《玄门》 玄门部分设定主要的正派势力 《玄门》部分设定: 正道主要分为蜀山峨嵋派,仙宗和道宗。 1,蜀山峨嵋派简介 源起:峨嵋派创立于唐初,门下弟子众多,是实力最强大的仙家门派。因早年征魔之战,峨嵋首徒临阵出走,导致大战惨败,九门仙徒死伤大半,峨嵋派元气大伤,几近覆灭。于是峨嵋派大力培养新弟子,九大玄门尽是少男少女。 九大玄门之所以成为“玄门九阳”,是因为正派以修炼阳气得道,而九门各自修炼的阳气不同,并且不能互通兼修。 剑仙门:峨嵋派的主干力量,有“峨嵋九阳,剑仙最强”的说法。分定剑道,斗剑道两大类。定剑道偏向防御,斗剑道偏向进攻,而尤以“伏柔天王盾”为最高道法,施展出来可抵抗任何外袭,并将己身所受伤害转化为法力,且能保护多名同伴。剑仙首徒炼成此法,往往充当峨嵋至高道法“真武大阵”的领袖和主将。 风雷门:擅长运用水火风雷之力,具备强大杀伤的法门,其绝学“荒雷炎流”势可毁天灭地。但缺乏防御之术,在对战极强的魔王时,需要剑仙门的掩护。 遁甲门:缩地遁天,移形换位,万里山川如闲庭,具有转换空间的神奇能力,也可调动“真武大阵”的同伴。攻击以暗袭为主,具备迅捷狠辣的杀伤力。 卜筹门:善于侦测调弄运气,运数,对于凶悍的对手,往往改变其运势,令其凶危加身,攻势失效,胜敌于无形。卜筹门也长于制造符咒,各种符纸神妙莫测。 驭兽门:调训天地间的神兽,如神龙,凤凰,麒麟等等,将其神力与本身法力结合,合体成为“本命神兽”,也以攻击见长。尤其是集体出动,百兽齐进,更是真武大阵的主力军。 丹药门:制造各类丹药,服下后瞬间拥有各种神通,包括其他玄门的法术。在激斗中,也可用“传丹术”将灵丹传给同伴,增益其法力法术,是真武大阵重要的辅助。 摄魂门:峨嵋派最阴诡的法门。能扰乱对方的心智,并可建立梦境,将目标的魂魄拉入自己设的梦局中。而在实际斗法方面,可以召唤阴间鬼魂助战,与驭兽门浩大的攻势相应,摄魂门的驭鬼术奇崛阴狠,刚好补充了真武大阵的威力。 奇巧门:擅长制造各类法宝,器械,小者如飞天木鸦,大者如攻城铁兽,都在奇巧门徒的法力作用下效用非凡。其他各门的法宝,也多为奇巧门炼制。在《玄门》中,奇巧首徒班良工长期隐居修炼,奇巧门实际由侯天机主管。 神农门:治病疗伤,救死回生,能令断肢重长,剧毒尽解,超出凡间任何医道的效力。“千里补天术”远距离救治同伴,是真武大阵必不可少的法门。而“五道瘟君术”可散布最厉害奇特的疾病,虽然比其他法门的攻击见效慢,但神农门也并非完全没有杀伤力。 2,仙宗简介: 仙宗崇尚自然,无为,远离凡尘俗世,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 天山仙宗:法术最强大的仙派,特点是通灵寄魂,通灵即纯以意念操纵外物,控制外界,能够与万物生灵心灵相通。寄魂,则是将自身魂魄转移到任何生物的体内。天山仙宗极其崇尚“自然真实”,没有师承和门规,废弃任何道德礼法的约束,天山仙人几乎等同于自然界的野人,甚至长年**不穿衣物。此派远处天山仙境,不为世人所知。 昆仑仙宗:在仙宗三派里,昆仑派与尘世最为接近,道法门类繁多,分“文武”两大类,天文宿掌管天下文运。天武宿掌管天下武运,因传人极少。唐朝后逐渐销声匿迹,《玄门》中记述的“琴棋书画”昆仑四大仙人,给峨嵋派带来巨大的危机。 蓬莱仙宗:远处东海,分方丈,瀛洲,蓬莱三岛,其修炼法门最为独特。修炼者常以火烧,土埋,水淹等苦行来磨炼自己的心性,最终达到舍苦永生的境界。善于制造各种各样的神衣神甲,神通以驭使“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唐代以前蓬莱派势力很强,之后大衰,待到《玄门》时期,蓬莱仙术发展为东瀛忍术,有复兴再起的势头,但其正道性质已变,更多时候是一股强霸势力。 3,道宗简介:道宗是最世俗的道家门派,创立于汉代,始祖为淮南王手下“寿春公”,分为九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罗浮派。唐末罗浮覆灭,剩七派,合称“道宗七派”。道术以设坛,打醮,捉鬼堪舆,镇宅驱魔为主,相对峨嵋派和仙宗更低级。 道宗虽然实力有限,但峨嵋派却世代与他们结盟,因为道宗却具有消灭魔道的最终手段。 九华派——掌门陈元鼎,善使剑气,以炼剑为主,分为“行云流水”“无射之射”“流岚十三剑”。擅长“四仪万象剑阵”,也是四个最讲究礼仪辈份的家伙。九华与蜀山渊源深厚,是支持蜀山最坚定的门派。 五台派——掌门何兆基,善于五行,而且善于布奇阵。座下分五旗,“黑水旗”“青木旗”“红火旗”“土黄旗”“白金旗”。五大掌旗史,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弟子众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与江湖势力多多往来,嫉妒峨嵋派的地位,总想取而代之,是比较阴险的门派。 齐云派——掌门范真泰,其门派内擅长刚猛法术,比如三昧真火,掌心雷等等。其人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怎么发达。 崂山派——掌门孙凝素,道号“南冥仙翁”,手下门徒左行辅,镇邪子,鲁长春,三大弟子,最善画符布天罡等奇术。门风清静,《玄门》里最先遭到灭门之灾的正派。 三清派——掌门楚元君,道号“玉真子”,师妹元秀,手下全部是女弟子,以“霞元思梦”为班辈,梦月,梦菊,梦琴,梦云,梦兰,思静,思清,思秋,思冬,思夏。恪守清规,法术最弱,但化符水治病驱瘴是拿手好戏。 青城派——掌门周尚义,掌控灌城各大市井街道,算是当地恶霸,大儿子横行乡里。小儿子周天使送入蜀山修行,成了蜀山弟子中最有权势的,趁着祖师乱尘大师闭关,欺压同门的师兄弟。 龙虎派——掌门方衡,最爱炼丹,“九鼎运转神功”,能收各种妖魔,九大弟子掌控九鼎:混元,易行,正一,先天,太乙,玄天,还真,坎铅,离汞,九大弟子为:杜明,成煦,万长风,白云子,唐铨,柳紫琼,卓松,黄世勇,谭彪。掌门儿子方灵宝是蜀山派丹药门的首徒。最擅长炼制各种各样的古怪丹药。 邪恶势力,金轮教,东海妖皇,四大魔王,东瀛魔盗…… 声明,关于虚唐幻道 老一点的书友,大概对《虚唐幻道》都会有记忆,原名《唐风》,最早在lkong,hj,papa发表的一部小说,具体就不多说了。 《玄门》上传以来,有很多书友发现里面的人物,情节同《虚唐幻道》有联系,于是纷纷问我是不是虚唐的作者,还有直接责问我假冒剽窃,甚至还有要查我身份证明的。问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特作以下声明,加以澄清: 我是《虚唐幻道》的作者,《玄门》就是《虚唐》的续集,以前曾用笔名,真名发表文章,这些都是可以查的,若还有存疑读者要寻根究底的话,可以问问起点编辑,跟起点的合约上可查到我的真实名字,:) 出于种种原因,《虚唐幻道》并没写完,在《玄门》完成后,我会彻底重构《虚唐幻道》的故事,保留读者称许的部分,放弃读者认为不好的部分,写出一个全新的《虚唐幻道》。 但现在还是请读者放心看《玄门》,因为抛开虚唐幻道,玄门也是可以独立成书的。 第一回寒江秋月惊孤鸿 白云飘飘,和风习习,阳光洒在身上,暖和极了。 天空中凤凰盘旋,草地上完,眼前金星乱冒,肚子里“叽哩咕噜”乱响。少年深吸口气,寻思“先找点吃的要紧,填饱肚皮,才有劲头想美女。”勒紧裤腰带,避开风头向市集走去。 岷江右岸有座二王庙,乃祭祀秦朝李冰父子的场所。庙前坪坝宽阔,素来商贩云集。少年慢慢走到此地,抬眼只见红炉星闪,幌旗如林。那些饭馆,酒馆,茶馆鳞次栉比;卖熟肉的,卖包子的,卖花糕的,大小摊档百十来家,酒肉香气随风弥散,引得过往游客驻足流连。 尘世渺渺,人海茫茫,何处寻觅紫衣少女的芳踪? 少年茫然的眺望远方,摇头淡淡苦笑,暗责自己胡思乱想。伸手摸进衣袋,仅存五个大钱,笑道:“刚好买五个馒头。嘿嘿,热乎乎的馒头下肚,周身舒泰,胜似黄粱美梦空欢喜。”打定主意,快步走向面食摊。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叫道:“天有大六九,人间小算盘,若遇蹊跷事,问我王半仙。” 少年心念一动,转头看去。只见鱼摊旁边摆了张仙桌,桌旁撑着幌子,写了“观相测字,无不灵验”个黑字。桌后坐个老头,一张蟹壳脸,几根黄胡子,摇着算盘乱嚷:“测祸福,问凶吉,家财遗落,牛马走失,万事无所不知。” 少年手摸铜钱,踌躇良久,忽地咬牙发狠“罢,罢,此事不明,我吃饭也不香。”当下走近桌前,朝老头拱手作揖,道:“先生请了。” 老头眼缝半眯,瞥见少年衣衫褴褛,爱理不理的道:“你算命?” 少年问道:“方才听先生讲,可测走失的牛马,敢问能否测人?” 老头道:“爹失了,还是娘跑了?趁早报官司去,莫耽搁我做生意。” 少年默然无语,掏出五个大钱,逐次排在桌子边沿。老家伙见钱眼开,拨了拨算盘,清清嗓子,正色道:“小哥,要测甚事?” 少年嚅嗫道:“此事太诡谲,不知从何讲起。” 老头上下打量他,道:“那就慢慢讲。嗯,我观小哥面相,实为良家子弟。因躲避灾祸,离乡背井,从湖南流落到四川。” 少年面露惊色,点头道:“真是王半仙,半点不差。我确是避难至此,不期用光了盘缠。” 其实仅凭口音,谁都知道他是湖南人;再看他衣服,虽然破烂,布料却好,不象长期窘困的乞丐。王半仙暗自偷笑,寻思“这小子不明世故,多半是头回离家。”有心探探他的来历,便道:“既问诡谲事,先说清前后因由,小哥报上姓名罢。” 少年答道:“小可姓桃,名夭夭,湖南武陵人氏。” 王半仙暗笑“好古怪的名字,遇事只管逃之夭夭,岂不软蛋?可见父母也呆。”又问:“贵庚几何?生于几时?” 桃夭夭回答:“今年十六岁。四月十五寅时生的。” 王半仙眯眼晃头,故弄玄虚道:“寅时属阴,本姓属木,该当阴气犯桃花,所问关乎风liu情事么?”嘴里胡诌,心中暗忖“毛头小子初识情味,除了男女间那些纠葛,脑袋里还能装些什么。” 桃夭夭微显迟疑,道:“先生高明,定能为我解疑。且听原委——最近半个月里,我睡觉常常梦见同一个女子,容貌极美极清秀,举止与真人无异,就是从不开口讲话……”将梦中情形详细讲明,临末问道:“万望先生指教,到哪里去找那紫衣女子?” 王半仙刚含了口茶水,险些当场喷出来,暗笑“年青人作chun梦是常事,这傻子居然当真!”脸上神色肃然,郑重道:“性命攸关啊,幸亏小哥遇到我。待我从头道来,本城常有狐妖作祟……” 一语未几,桃夭夭急道:“她对我情真意切,绝非什么狐狸精!” 王半仙又改口瞎扯,一会儿说是女鬼,一会儿又说煞神。桃夭夭连连摇头,一概否认。王半仙不耐烦了,暗想“五个大钱浪费我许多口水,趁早打发了他罢!”拿起算盘,啪啪的拨打珠子,瞪圆眼睛假意道:“怪道难测,原来是紫云仙子与你老爹夙缘未了,故此显灵托梦于你。紫云仙子乃思凡下届的仙女,根器绝佳的男子方能见着。” 桃夭夭半信半疑,道:“我爹?我没出世我爹就死了,他跟仙女有何缘分?” 王半仙道:“天机不可泄漏,况且老子的风liu债,作儿子的怎好打听?” 桃夭夭被堵住话头,不便细问,道:“烦请先生指点,如何拜见紫云仙子?” 恰好有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婆婆,抖抖索索前来问卜。王半仙忙着招揽生意,草草敷衍道:“出城西行四十里,遇事大吉,快去罢。” 桃夭夭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道:“若找不到那仙子,又该怎样?” 王半仙道:“一日找不到,找两日;一月找不到,找两月。倘若两月无果,你尽管回来砸我的摊子。” 算命卜卦的行规,半月便要换场地。有些算命先生游走四方,就是怕顾主事后追究计较。若叫两月后验证占卜结果,到时又找谁去?桃夭夭不知门道,听王半仙言辞确凿,心头也觉安然,庆幸终于探得了紫衣少女的下落。 当下认准方向,大踏步走向城西。半盏茶的工夫,腿脚酸软,走不动了。桃夭夭擦了擦额头虚汗,暗想“早知剩两个钱买烧饼也好,似这等痨肠寡肚,一脸饿鬼相,见了仙子也是亵360118。”望见对面饭馆人头攒动,案架悬着肥亮的羊肉,桌前台后的盘子里盛满猪蹄,板鸭,红烧肉,牛肉丸子,扑鼻喷香。桃夭夭伸脖咽唾沫,恨不得喉咙里飞出爪子。 正眼热时,忽见有个小乞丐窜到桌前,五根炭条似的手指伸进面碗里,随即笑嘻嘻的逃开数步。那吃面的客人嫌脏,又不便追打小孩子,只得放开碗推案而去。小乞儿大功告成,近前抓捞面条,“稀里呼噜”吃得好不自在。 桃夭夭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不怎么君子相。”转念又寻思“什么君子,小人,酸的可笑!常言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人饿急了哪有许多讲究?吃饱才有力气找仙女。”一想起紫衣少女,登时勇气倍增。桃夭夭定睛窥探,瞅准饭馆伙计端着个铜锅,小心放在柜台前面。锅子沉重,油香飘溢,想必装满了美味佳肴。 其实这家饭馆主人信佛,每天点大海灯念经,那锅内正是熬得火热的香油。桃夭夭做贼心虚不敢细看,大步流星赶过去,伸手直插锅底,立时烫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我的妈呀!”跳起来掉头就跑。饭馆伙计惊诧之余,暗赞此人有种,竟敢赤手捞油锅。 桃夭夭撒腿狂奔,跑过南桥到了兴化街,方才停步喘气,举起手来看,皮肉全红肿了。他性子豁达,也不甚在意,苦笑道:“偷鸡不成,倒蚀把米,问世间‘霉’是何物,直教人咎由自取?”折腾半晌反不觉得太饿了,信步沿街行走。 兴化街邻近城郊,远不如城中繁华。两边楼阁虽多,尽是茶坊,茶庄,清静雅谈的所在。此刻天色尚早,茶客们午后才会光临。当街的茶馆里,只零星坐着几个闲人。 桃夭夭记挂着“紫云仙女”,顺街往西走了半里,城门洞遥遥可望。忽闻有人高声叫好,扭头看去,街边茶馆中坐着个蓝衫少年,臂套铜钉护腕,腰悬五尺宝剑,一副武生公子打扮。这少年倚桌品茶,正听坐堂老先生讲评书,听到热闹处,不住拍桌喝彩。 桃夭夭望见那桌上摆满花生,粽子,云片糕,芝麻糖等点心,不觉满嘴的馋涎,肚里饥火熊熊燃烧,暗道“偷食不成,干脆蒙食。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没饿死,全靠嘴巴乖巧,到处蒙吃蒙喝。” 盘算已定,慢慢蹩近桌边。蓝衫少年聚精会神的听书,没注意有人走来。茶馆正值清淡时分,难得有客官捧场,坐堂先生抖擞精神,惊堂木拍的“啪啪”震响,唾沫星子飞出五尺远。他正讲《九天玄武荡魔志》——真武大帝率领龟蛇二将,邀集各路神仙,和四方妖魔鬼怪打得热火朝天。蓝衣少年舔嘴咂舌,满脸跃跃欲试的神色。 桃夭夭斜身坐下,右手在桌面挪动,小指尖勾住云片糕,一点点勾到面前。掺茶的茶博士看见了,两眼一瞪。桃夭夭忙装作听书的样子,鼓掌高呼:“好啊!妙啊!好刚口!真乃柳敬亭复生!” 蓝衫少年扭过头,发觉对面多了个人,问道:“兄台喜欢听书?” 桃夭夭连连点头,吹嘘道:“喜欢,太喜欢了。小可自幼最爱评书,曾立座右铭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因此无书不通。” 蓝衫少年憋了满腹的感慨,正想找人谈论,当即喜道:“那么兄台熟知‘玄武荡魔志’了?书场中志怪之书众多,象《封神榜》《平妖记》等等,可要论及仙家法术,‘荡魔志’最为精彩……”接着又说那位仙人移星换斗,那位神将无坚不摧,各种法宝有何奇妙,林林总总如数家珍。 絮叨了好半天,少年端起盅子喝茶。桃夭夭趁机把云片糕放进嘴里,见对方毫不介意,又吃了块杂色糖,心想“这位老兄性情直爽,为人挺不错。只是痴迷仙术,满嘴胡言。” 少年放下茶盏,叹道:“可惜评书虽好,难述玄门儿女的英姿。世外仙侠纵横三界,云海星驰,种种神功道法,非凡人所能想象。” 桃夭夭咽下块杏仁饼,接茬道:“兄台所言极是,俗语有‘宁作神仙的毛驴,不当皇帝的御马’。若能陪伴神仙云游天涯,既逍遥自在,又长生不老。却不强似终年劳碌,为五斗米折腰?” 少年笑逐颜开,抚掌叫道:“说得好!适逢知己,人生大幸也!在下胸中抱负,当可对兄倾吐。”当下命茶博士撤掉茶盅,又叫摆酒菜。茶馆隔壁有间小酒肆,招呼两声,跑堂的大盘小杯的端来。 顷刻酒热菜齐,边听书边叙谈。两人互通姓名,序年齿称兄道弟。蓝衫少年姓陆名宽字达远,今年十岁,祖籍广东泉州,世代都是海运客商,家道十分殷实。桃夭夭不愿多谈自己身世,勉强支吾几句,岔开话头道:“陆兄千里入川,想来定有要事。” 陆宽道:“实不相瞒,愚兄到四川是专为求仙的。久闻蜀山玄门神异,愚意拜山投师。” 桃夭夭奇道:“求仙?拜师?那学些什么?” 陆宽道:“学仙术啊。先父早年驾船出海,风浪将船打翻,幸而峨眉仙客乱尘大师经过,施展法术救了先父。从此先父感怀仙人恩德,常说若非家里有妻儿老小,定会跟了仙人学道。愚兄耳剽日久,对蜀山仙人好生景仰。如今祖业由家里大哥掌管着,我落得清闲,正好求仙,也算了偿先父的夙愿罢。” 一席话,说的桃夭夭暗暗摇头,心想“我吃了他的东西,不能总奉承,应当劝他两句正理。”放下酒杯,正色道:“恕小弟冒昧,当今士绅子弟均以考取功名为正业。陆兄相貌堂堂,气磊落,正该科举及第,荣耀门楣。怎地痴迷怪力乱神的法门?” 陆宽叹道:“唉,有道是‘考考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功名若唾手可得,世间也没那么多书呆子了。我家二哥从小苦读,整日埋头破题作文。后来好不容易中了秀才,送入京城太学进修,结果除股文外万事不懂,连鸡蛋也不知怎样打开,竟要别人教他敲破蛋壳。你看,读书有何用处?” 桃夭夭语塞,挠头道:“反正总比求仙好。跟仙家打交道,只会让你麻烦缠身,想甩都甩不掉。” 陆宽道:“听贤弟口气,似乎和仙家渊源深厚?” 桃夭夭自觉说漏了嘴,忙道:“我胡扯的,陆兄别当真。” 陆宽举杯饮干,伸手轻抚宝剑,悠然道:“贤弟太小瞧玄门了。个中多少豪杰,身怀异术斩妖除魔。我能学得他们的本领,定将扫尽人间不平之事!” 桃夭夭发怔,问道:“扫尽不平?” 陆宽神色昂扬,慨然道:“正是!行侠仗义,我辈责无旁贷!我若学仙成功,日后定然扶正祛邪,万死不辞!”说罢弹剑吟咏,唱起了唐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桃夭夭暗想“人家求仙是为行侠,我求仙是为梦中美女,真是高低自分。”脸皮微红,抹了把腮帮子,假意道:“好酒,劲儿真大。” 陆宽微微而笑,道:“兄弟行色寒薄,想必受困于此地。我有些程仪相赠,贤弟还是及早回家罢。江湖险恶,象贤弟这般软弱怕事的人,最好在家读书守业。”掏出几块碎银子,扔在桌子中间。 桃夭夭也不推辞,抬手揽银入怀,笑道:“多谢厚赐。陆兄率性慷慨,还须管好钱袋子,否则迟早落得小弟的下场。” 陆宽眉毛微扬,问道:“贤弟也爱济贫?” 桃夭夭道:“是啊,出门时我也有钱,后来遇见穷人就施舍,三下五除二也变穷啦。” 陆宽道:“难怪我俩投缘,却同有侠义济世的胸怀。” 两人相对点头,忽地一齐大笑,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跟着谈起各地的见闻,陆宽纵论高远,豪情飞扬,桃夭夭只剩点头赞叹的份儿。正谈得热闹,忽然街中传来嘤嘤的哭声,夹杂“叮当”铁器拖曳之音。 陆桃二人停杯望去,只见由街口走来三十多个女孩儿,大的十三四岁,小的还流鼻涕,手脚都带着镣铐,两旁紧随数名青衣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挥舞皮鞭驱赶左右围观的路人。 桃夭夭见状生疑,道:“奇怪,小孩子也成囚犯?官府抓错人了?” 旁边烫酒的茶博士接口道:“哪儿是官府抓人啊。这些小女孩子,是从附近村庄强抢来的,全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两人大惊,问道:“光天化日,抢了人还敢招摇过市?” 茶博士摆摆手,示意切勿多打听,转而躲进里面的灶房。坐堂先生也偃旗息鼓,抱着家什低头溜开。这时街里那些女童走不动了,接二连三坐倒青石板上。汉子们扬鞭要打,后面走来个青年男人,白袍箭袖,威风面,象是为首的头目,摆手喝止众大汉:“她们是上师练功用的灵物,须得小心押运。今晨动身的早,大伙儿暂且歇息片刻。” 桃夭夭闻言惊疑,把茶博士拉出来追问详情。茶博士再三摇头,就是不说。桃夭夭皱眉道:“既为良家女儿,因何铁链绑缚?强人当街行凶,街坊四邻袖手旁观,这是你们四川的风俗么?” 茶博士瞅了瞅他的破衣,冷笑道:“客官,打秋风混吃喝也罢了,多管什么闲事。” 桃夭夭掏出怀里银两,全塞到茶博士手里,说道:“跟我讲清原由,银子便是你的。”陆宽看了微觉不快,暗想“你倒挺大方,我送你钱,当面花个精光。” 茶博士掂掂银子分量,足二两有余,“咕嘟”咽了口唾沫,堆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千万别招惹祸端,本地的行市凶险的很。”冲外面那白袍男子努嘴,压低嗓音道“喏,那是本城豪门公子。名唤周天岁,家中有几千门客,金银财宝堆得比山高,方圆百里内无人敢正眼看他。” 桃夭夭问:“他们抓女孩子干什么?” 茶博士手拢唇边,悄悄道:“周公子老爹周尚义,专喜道术,据传是道宗青城派掌门人。最近周老爷拜一个番僧为师,住川西金轮寺,唤作‘如意仙萨伽多波法王’,要用未及笄的处女修炼法术。故此周公子带人各乡搜罗童女,每隔几日便要发送呢。” 桃夭夭问道:“什么法术,要用童女修炼?” 茶博士面露难色,叹道:“内中情形,我等小百姓怎生知晓?嗯,那些失了女儿的家长们,也曾各处寻找……后来倒是找着孩儿了,赤条条的横尸荒野,生前都被奸污,死状惨得很……唉,小小年纪,真是作孽呀。” 桃夭夭强忍怒火,道:“官府衙门干什么吃的?不管么?” 茶博士苦笑道:“周老爷财多势大,只手遮天。县太老爷是他门生,知府大人与他联姻,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先前几个苦主联名状告周家,却判成‘挟制官府,诬谤士绅’,被打了半死不活,枷在县衙前示众,至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哩!” 桃夭夭拍案而起,大声道:“天下竟有这等混帐事。陆兄!路见不平,该当如何?” 陆宽探头望向街面,看青衣汉子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不禁有些害怕,道:“兄弟小声点,切莫莽撞。” 桃夭夭道:“咦,我辈中人,不是应当行侠仗义吗?” 陆宽脸色尴尬,嚅嗫道:“这个……行侠也得有本领嘛。我刚才的意思,是……是指学成剑术后,再……” 茶博士也劝道:“客官莫逞血气之勇,枉自送了性命,只是白搭。” 察觉茶馆内有动静,几名汉子朝这边观望。陆宽脸色发白,赶紧把宝剑藏到身后,颤声道:“桃贤弟,有道是‘君子量力而行’。倘若咱们炼成仙术,扶危除恶自然威风得紧。可现今你我势单力薄,手段低微,强出头何异于送死?兄弟家中有亲人么?你客死异乡,却叫他们徒然牵挂,于情何忍啊!” 桃夭夭一凛,犹如当头浇了盆冷水,慢慢坐回凳中。茶博士和陆宽长舒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躲进里屋。路边汉子挥鞭吆喝,催促继续赶路,但女童们年幼体弱,坐久了无力起身。刹时皮鞭抽得“噼啪”脆响,女童们尖声惨叫,令人不忍卒闻。 这时从城门方向跑来个老者,布衣麻鞋,踉踉跄跄的呼喊:“云儿,秀英,我的孩子啊……”人群内两个女童应道:“爷爷,爷爷!”伸臂摇手。爷孙仨相对号泣。等老者跌撞到近处,青衣汉子狞笑道:“老混虫,佛爷受用你孙女,这是你家十辈子的造化。”抬腿迎胸猛踢,将老者踢的气断神昏,当场吐血晕厥。两边街邻敢怒不敢言,眼瞅大汉们转身,才壮着胆将老者搀入茶坊。转瞬间店铺纷纷关门,诺大兴化街,空荡荡如同荒野。 那两女童仍哭喊“爷爷”,撕心裂肺,声声传入桃夭夭耳中。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屁股象坐着钉板,忽而“腾”得跳起,自言自语:“我是死人哪?对这种惨事无动于衷,活着也是白活!”说罢再不回头,昂然走出茶馆。陆宽与茶博士见势不妙,慌忙钻进里屋,隔着布帘子偷眼窥望。 桃夭夭大步冲进街心。那伙人已走出七丈远。桃夭夭大叫:“给我站住!”众大汉想不到有人敢捣乱,都不回头,仍径直往前。桃夭夭急了,赶到最末尾那大汉身后,兜屁股狠狠踢一脚,骂道:“狗奴才,叫你站住,耳聋了吗?” 那大汉出乎不意,转头瞪着桃夭夭,却见对方是个瘦弱少年,不由勃然发怒:“臭小子,发疯么?”双掌朝前猛推,将桃夭夭推dao在地。汉子还要踢打,前面同伴连催跟上,这才恨恨的走开。桃夭夭眼望周天岁背影渐远,只怕追之不及,忽地敞开喉咙哭喊:“周天岁,我的儿啊!你爹我周尚义好惨啊!” 周天岁闻声微惊,停步回首,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几名大汉举鞭欲打,周天岁挥手止住,喝问:“你是何人?”桃夭夭晃头不应,直着嗓门乱嚷:“周天岁,我的混帐儿子,忤逆的畜生,可把你爹害惨啦……”众大汉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附近街邻“怦怦”心跳,都替桃夭夭捏把冷汗。 桃夭夭走到前边,回身插腰,唇边含笑,竟拦住了队伍的去路。周天岁看他举止奇异,有恃无恐,倒有几分疑惑,问道:“那少年,你如此狂言侮辱,与我周家有何怨仇?” 桃夭夭仍不答,假哭道:“儿子啊,咱们周家伤天害理,干尽了坏事,迟早要遭报应啊!你老子我行将就木,没几年好活啦!阴曹地府早记下几千条铁棍。你小子不替当爹的积阴德赎罪,还要祸害无辜女童,真是不仁不孝的畜生啊!如不悬崖勒马,痛悔改过,岂止老爹我下油锅,你混蛋也不得好报,下辈子投胎肯定没屁眼哦!” 他嘻笑怒骂肆无忌惮,但话里隐含劝诫之意。两旁街坊闻言,无不挑起大指,暗叫“骂得痛快!”。年幼女童听他出口戏噱,忍不住偷笑出声。只有陆宽连连摇头,心想“桃兄弟读过书的人,怎么讲话这样粗俗。” 周天岁凝目打量桃夭夭,寻思“近年我青城派威震江湖,招致许多道派的嫉恨。莫非这少年有高手撑腰,特意来寻衅的?”想到这儿,双手抱拳,道:“青城道宗七代弟子周天岁,请教尊驾尊姓大名,令师是那座仙山的前辈?” 桃夭夭也拱手道:“灌县劣绅周尚义,纵子行凶贻害乡里,各山仙家尽可诛之。” 周天岁怒气渐盛,右肩微沉,左手二指略弯,厉声道:“既如此,鄙人领教尊驾道法。”话音刚落,指尖剑气飕然激射。这是青城剑术‘神羿破日’。周天岁不明对方底细,只用半成功力试探。只见青光横空飞来,刺中桃夭夭右胸。他闷声仰倒,随着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口鼻里汩汩涌出。 周天岁松了口气,暗想“这小子不会道术。”双手抱肘,冷笑道:“无名鼠辈,胆敢捋虎须,不怕老爷活剐了你!” 桃夭夭抚胸喘息,抹抹嘴角的血迹,咬牙奋力起身,笑道:“小爷怕鬼,怕妖,怕老婆,就是不怕耍横斗狠。周天岁你个匪类,若不放了这些女孩儿,小爷我跟……跟你没完。” 他的伤势虽不致命,毕竟损了肺叶,呼吸尚且困难,却仍挺着笑骂自若。周天岁见惯江湖豪客,也不禁佩服他的硬气,喝道:“老爷事急,没工夫瞎搅。赏你条狗命,滚罢!”右掌挥动,凌空扇了桃夭夭一个耳光。掌风蕴含劲力,将他整个身子带起,重重摔到街边杂货铺的石阶上。 周天岁挥臂命众人赶路,刚走三五步,忽见桃夭夭以手撑地,又爬到大路中央挡着。他半边脸肿得老高,眼神迷离,扬着头道:“好儿子,有种杀了小爷!要不休想逃脱,小爷有的是工夫,陪你玩到天荒地老……”终于力气不支,俯面趴卧,嘴里兀自斥骂。 面对如此死缠烂打的少年,众大汉啼笑皆非。周天岁眼露凶光,已动了杀机,一步步走近桃夭夭,按住腰间刀柄,森然道:“混帐泼皮,不知好歹,老爷成全你归西!” 说罢他手起刀落,白刃划出闪亮的弧光。众女童尖声惊叫……只见血光迸绽,一条胳膊掉落地面,却是周天岁的右臂! 桃夭夭神智恍惚,朦胧看见紫色身影飘过,如烟似雾,转瞬而逝。然后他晕了过去,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那个影子,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紫衣少女。 第二回绝尘妙境觅芳踪 桃夭夭醒来时,已是红日偏西。他挣扎着坐起,发觉仍身处原地,跟前站个人影,抖抖索索的,正是茶馆的茶博士。 眼见他醒转,茶博士愁眉稍展,道:“我说客官胳膊肘略动两下,想是要醒了,果然不假。” 桃夭夭揉搓额角,游目四顾,街巷空无人迹,地面好大一滩血污,破碎的铁链到处散落。他神智尚未恢复,含混道:“女孩在哪里?” 他问的是紫衣少女,茶博士会错了意,道:“阿弥陀佛,客官功德无量!你伤了周公子后,那伙贼汉子没头苍蝇似的跑了。童女们趁机逃脱,现今应该平安到家了?隔壁老王亲眼目睹客官救人的情形——说是周公子舞刀发难,客官放出紫色剑光,当场卸掉他的臂膀,又用剑光斩断锁链,解救童女…….刚才跟街坊们讲得口水横飞,比评书还热闹哩。” 桃夭夭惊道:“你们……以为是我伤了周天岁?你看真切了么?” 茶博士讪笑道:“小人只在里屋念佛,没敢仔细瞧。” 桃夭夭凝神思索,越想越觉得离奇“百姓们关门避祸,都没看清紫衣少女的影踪。她扶危惩恶,又救我性命,果真是位善良的仙子啊!她托梦传情,想必是青睐我这英雄少年。啊哈哈……”先前担忧梦中情人仅是幻影,又怕她为妖精所变,此刻香风过处正气凛然,意中人的形象既美好又善良。桃夭夭欣然神醉,痴劲儿上来手舞足蹈,连右胸内的伤痛都忘记了。 茶博士朝周围东张西望,摸出三个烧饼,塞给桃夭夭,道:“客官快走罢,和周家作对不是耍处。适才镇里赵保长告知各家住户,休要与你牵扯,免得日后官司追究。看客官要醒,小人才斗胆近前,奉劝两句——强龙不斗地头蛇,三十六计走为妙。” 桃夭夭道:“我躺了半天,怎地官衙差役不来捉拿?” 茶博士道:“周公子那样的霸王都被卸了膀子,谁还敢来惹你?如今周家毫无动静,必定惧怕客官,县衙的差官们也正看势头呢。客官豪气盖世,什么都不怕的,只是我等庶民小百姓……” 桃夭夭恍然大悟,点头道:“明白了,街坊们怕受连累,我这就走。”晃悠着站起,再问陆宽下落,却早已偷偷溜了。他淡淡一笑,将烧饼递还给茶博士,转身往城内走去。 茶博士微露疑色,叫道:“您出城罢,拿几个烧饼作干粮!” 桃夭夭摇摇手,笑道:“不用啦。我还没玩尽兴,现到周公子家打秋风去也。”他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倔头。别人若讲道理,即使吃亏他也不恼;倘或耍横动粗,恃强凌弱,他反要占尽对方的便宜。桃夭夭思量自己受伤,周天岁断臂,两厢比较也划算,可脸上挨了一耳光,这个欺头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少时走完兴化街,上了南桥,前面行人见了他都惊惶失色,纷纷夺路闪避。桥那边是市集,车水马龙,桃夭夭大摇大摆只管前进。这下就象老虎闯入羊群,男女老少号呼奔走,连商铺,馆子也立刻关门歇业。恰如狂风扫落叶,转眼人去街空,只剩满地狼藉。 原来周天岁受重伤的消息,半天内已传得满城风雨。好事者危言耸听,女人们添油加醋,把桃夭夭描述成三头六臂的魔王。老百姓平素被周家欺压狠了,又恨又怕,忽闻周家遇到克星,自然视为太岁临凡。各种惊骇逃奔的情状,少数是起哄,多半是夸张作态,既表明敬畏之意,无形中又为扶弱惩凶的少年营造了威势。 桃夭夭伤后乏力,过了南桥腿软,偏偏身边空无一人,无从打听周家的方位。勉强行至江边,迎面一座高楼,悬挂匾额“泰和坊”,两旁柱子镌刻对联“玉液琼酿浮日月,金盆银骰转乾坤”,底下落款“青城周公亲撰”。楼下喝五喊六,楼上杯盘交响,显然是赌坊兼酒楼。跑堂伙计穿梭忙活,都穿着周家仆从特有的青色衣服。 桃夭夭看了点头,暗忖“这是周尚义的买卖,不进去捣乱,有悖天理。”当下昂首挺胸,大踏步往门槛里闯。赌坊的武师待要阻拦,发现来者外貌酷似传说中的魔头,急忙仓皇退后。 桃夭夭心想“这么走太斯文啦,横行霸道方显气概!”侧过身子,学螃蟹横着迈腿。赌客退避不迭,一个个瞠目结舌。桃夭夭站定屋中央,睨视左右,猛地断喝:“呔!小爷今早和周天岁赌斗,他欠我三十个大嘴巴。快叫那杀才前来挨打!” 刹那间,楼台上下噤若寒蝉。忽有人喊声“拿钱快跑”,登时赌客们抢的抢,逃的逃,周家伙计人人抱头鼠窜。桃夭夭连呼过瘾,趁兴又登上二楼雅座。此刻满城士民无不惧他,众酒客看他上来,如睹瘟神出世,大呼小叫作鸟兽散,连狗儿也夹起尾巴开溜。桃夭夭前后转了几圈,泰和坊已是人尽楼空。他耍足威风,旋即端些酒菜凭栏而坐,一边赏景一边吃喝,吃饱了躺到赌台中间,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桃夭夭悠悠醒来,看四周依旧无人,笑道:“周氏父子,胆小如鼠。”找清水洗了脸,脑子清醒些,又想“百姓怕事,商贩怕祸,他们躲着我情有可原。周家恶仆也跟耗子见猫似的乱窜,必是得了周尚义的命令,不许对我有丝毫冒犯。呵呵,真没想到,周老太爷竟如此畏惧外省人。” 转念寻思,幡然省悟“他们不是怕我,而是害怕紫衣仙女!周天岁明白谁伤了他,之所以不敢惹我,只因认定仙子是我同伴。” 他想到这儿,寻找紫衣少女的念头再难抑制,喃喃道:“周天岁打我耳光,我搅了他家赌场,算是有赚无赔。再瞎缠没意思,还是找仙女要紧。”记起王半仙的话,宁可信其有,于是出了泰和坊穿街过巷,快步走到城西。只见城门洞敞开,幸好城门还没关。 此时夕阳半沉,暮色初现,桃夭夭出了城发足西行,也不管夜里何处住宿。约走了七里,伤势复发,嘴里咳出血水。他弯腰喘息良久,再起身头晕眼花。看四方林影森罗,乱石嶙峋,东西南北混沌难辨。他伸脚试探,一步三摇,顺平坦地势走,不料渐渐进入了密林深处。 蜀中山林多雾,相传常有精灵妖兽出没,白天过往客商必结队同行,夜间便无人敢冒险了。诗仙李白感叹巴蜀恶灵凶残,曾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名句。而桃夭夭做事只凭感觉,随遇而安,虽然黑夜里迷了路,仍状起胆子摸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云稀月现,幽暗的森林光影斑驳。树叶沙沙,枝桠晃来摇去,仿佛变成了活物。桃夭夭背心生凉,双手抱肘耸着肩,寻思“都说四川山里鬼怪多,我若遇到,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忽见山石边物影晃动,现出个白乎乎,圆滚滚,脸盘似的东西,好象正咧嘴怪笑。桃夭夭大惊,暗叫“糟糕!真遇鬼啦!逃命么?”可四处黑漆漆的,又往哪儿逃?他深吸口气,壮胆慢慢靠近,看那圆白怪物颤巍巍的抖,一副可怕的怪相。 桃夭夭猫腰躬背,暗暗给自己打气“我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何况阴阳殊途,它难道就不怕我?也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待本法师施展手段驱鬼除魔!”捡起石头,使尽平生气力猛掷过去,正中怪物面部。只听“哇哇”大叫,声音凄惨,有如杀猪。 桃夭夭大喜,笑道:“果然邪不胜正!恶鬼,再尝尝我的‘鞋底神功’!”疾步跳过岩石,赶上去抡脚猛踢。那怪物左翻右滚,忽发人声:“救命,救命啊!厉鬼害人啦!” 桃夭夭愕然倒退两步,定睛仔细端详,隐约看地上趴个男子,半截裤子褪到膝盖,月光照亮他的屁股,白晃晃十分醒目。林深夜静,怪男亮臀,这情形比遇鬼还诡异。桃夭夭暗自戒备,喝道:“喂!你是谁?” 那人听见对方问话,反而平静了些,道:“你……你不是鬼?” 桃夭夭道:“我问你呢,荒郊野岭的,干嘛脱裤子露屁股?” 那人缓慢爬起,一面系裤带,一面道:“晚生肠胃失调,五谷积而塞焉。故寻维石岩岩之所,欲求豁然贯通之快。无意冲撞了长兄,失礼,失礼。” 桃夭夭寻思“拉屎便拉屎呗,酸溜溜的掉文,这人书呆子气好重。”当下也抱拳道歉。请教名讳,那人叫姜显亲,确实是位秀才。说话间树林里火把忽闪,又钻出六个戴方巾的男子。加上姜显亲,同为应考的川东书生。因途中遇雨耽搁了时日,众书生怕误了考期,这才翻山越岭赶往省城。 众人见姜显亲平安无事,各自抚胸吁气,感慨“君子人道,鬼神远之”等语。随后领桃夭夭来到宿地,只见大小几块青石头,中间篝火殷红。众秀才围着烤火歇息,相互谦让许久,才按年龄依次坐下。居中那位长者名叫董致中,头戴青绢帽,面似老树皮,一把山羊胡子迎风飘洒,俨然学究派头。问及桃夭夭姓氏籍贯,桃夭夭简要的说了。 书生里有个叫蒋文卿的,把桃夭夭的名念了两遍,道:“尊兄夜行荒山,足见胆量。却为何取个女人名?来日考卷填上尊讳,考官见了岂不笑话?不如改之。” 桃夭夭正色道:“我娘取的名,宁可让人笑话,也不能改。” 蒋文卿撇嘴摇头,假意拨弄柴火,鼻子里哼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意指‘象桃花一样美艳的少女,正好给人家作媳妇’。蒋文卿嘴巴尖酸,素有‘文人相轻’的习气。念这两句诗,实是挖苦桃夭夭的名字不男不女。 谁知桃夭夭还未生气,老先生董致中先变了脸色,怫然道:“文卿兄读圣贤书的,何以语出**邪,有辱斯文!” 蒋文卿讪然低头,不敢回嘴。桃夭夭奇道:“诗经里的诗句,怎会**邪呢?” 董致中瞥他一眼,道:“世上除《四书》外,余者皆属邪门歪理!《诗经》虽是五经之首,然朱子曾曰‘凡《诗》之所谓《风》者,里巷歌谣,男女相与咏对,各言其情也’。作股文时想那些风情文字,岂能静心治学?不是**辞是什么?圣人云‘贤贤易色’,咱们读书人举业为重,女色最脏最坏,断乎沾不得!” 众秀才晃身摇肩,大赞老先生品行端正,深悟‘思无邪’之真义。桃夭夭凑近姜显亲耳旁,悄声道:“董先生好德行,跟家中夫人也这般正经么?” 姜显亲没听出他讥讽的意思,老实答道:“致中先生自幼发奋,立志不取功名绝不娶妻。考了四十余次不得中,故此仍是单身。” 桃夭夭点了点头,暗想“老头考试考傻了,倒也可怜。” 董致中又问他学业怎样,拜于那位宗师门下。桃夭夭回答从未参加过科考,小时候随母亲读‘唐诗’‘宋词’,稍大点又学释老经典,至于琴棋书画,兵书地理,都有所涉猎。董致中听桃夭夭满嘴‘歪理’,本身连童生都不是,就再不搭理他了。众秀才也面露鄙夷之色。蒋文卿冷哼道:“什么唐诗宋词,我们家乡女子才读这类闲书。令堂所传甚博,可曾教过‘女儿经’,‘烈女传’没?” 姜显亲忙拉蒋文卿的袖子,暗示别得罪人。却看桃夭夭黯然低头,似乎被道破了心事。众秀再无顾忌,摇头晃脑高谈阔论,又把潮湿的裹脚布解开烘烤。登时臭气与酸气齐飞,秀才共朽柴一色。桃夭夭被熏得作呕,胸口痛楚,脑袋又昏,靠着树墩恹恹打盹。 忽然间,东边天际电光隐闪,响过几声闷雷,雨点淅淅沥沥洒下来。众人忙找大树蔽身,可恨秋雨绵绵,竟从树叶间浸落,将大家淋成了落汤鸡。桃夭夭头发湿透,略觉清爽了些,提议赶快寻找乡村宿歇,否则雨大了难熬。众秀才齐声称善。姜显亲带着罗盘,指明方位。大家收拾好行囊,相互搀携着朝岭外走去。 转过两三处山坳,前方灯火闪烁。走近看时,两间瓦房傍山而建。房前青竹篱笆,屋后桑树婆娑,檐中悬着个木刻横匾——“绝尘轩”,显得十分雅致幽静。一丝暖香飘来,众秀才心旷神怡。唯独桃夭夭犯疑,暗想“荒山野岭,前后俱无人烟,这房子修的好突兀。” 众人里有个叫鲁超的,抢先推开竹扉,叫道:“相扰主人家,赶考学生避雨,未知可否?” 话音刚落,屋里“叮当”钗环悦耳,一阵香风袭面,房门嘎然而开,只听莺语婉转:“尊客远来,奴家失迎,快请进屋罢。”门口站着位妙龄女郎,娉婷的身材,纤柔的腰肢,容貌秀丽宛如画里嫦娥。她俏面低垂,平伸手臂,殷勤的把客人往屋里让。 众人刚跨过门槛,举目四顾。满眼都是玉雕金饰,雕梁画栋,连地板也由绿莹莹的竹板砌成,屋中央摆放仙桌,墙角立着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众秀才目光移动,忽地盯着那女郎发愣。只见她头戴五凤金钗,腰系葱绿绸裙,上半身只穿了抹胸,露出凝脂般白嫩的肌肤。莲步轻移时,娇躯凹凸毕现,两座玉feng微微颤动,种种艳丽诱人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外边凄风冷雨,屋里秀色可餐,众书生恍入梦境,讲了姓名来历。女郎唤出两名白衣童儿,吩咐摆凳抹桌子,道:“寒舍简陋,各位官人休嫌轻慢。” 鲁超作揖道:“深扰娘子,请主人出来好叙话。” 女郎面露羞色,道:“奴家姓苏,贱字中玉,年前私聘于成都府杨通判家。夫君公务繁忙,加之正房夫人妒意重,故修此‘绝尘轩’,让奴日夜守望。通判每月隔三差五的来,今晚并不在家。” 众秀才闻言点头,杨通判乃成都显要,豪名传遍省内。姜显亲悄声道:“现今世风liu行,省城官绅都不纳妾,专喜在郊外金屋藏娇,俗称‘二奶’。此女所言确是实情。” 蒋文卿艳慕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我欺也。” 片刻工夫,白衣童子接连端来酒菜:老参清炖全鹅,鲜笋烩金鲤,樱桃鸭舌汤,栗子烧鸡,蟹黄包,水晶虾等等,以及几样时鲜果品,大盘小碟摆满仙桌,犹嫌局促,又搬张檀木桌子拼上,才把酒席安排停当。苏中玉亲自把盏,手持酒壶笑道:“贵客光临无以为敬,村醪野齑,权当洗尘,诸位请入座罢。” 众秀才目瞪口呆,谁也没动弹。老先生董致中面色沉肃,袖子一甩,转身往门外走。蒋文卿等人拉住,好言相劝。老头瞪着眼叫‘女眷独处,怎能与男客饮酒’‘男女授受不亲’等诸般大道理。正拉扯间,忽听有人赞道:“好酒,好肉啊,色香味俱全!” 大伙儿扭头望去,却看桃夭夭已坐到桌边,左手持杯右手拿筷子,埋头大吃大喝。苏中玉喜道:“桃小相公举止洒脱,好爽利的性子。” 桃夭夭嘴里塞满鱼肉,含糊道:“可别乱套近乎,咱俩非亲非故。这顿饭算我欠苏小姐的,以后再还席。”说罢大嚼,目不斜视,心想“这女人相貌是漂亮,可惜媚态十足,矫揉造作,与我那紫衣仙子相比,简直俗气的掉渣。” 众秀才凑拢脑袋瓜,叽叽咕咕的商议。蒋文卿要留,董致中要走,其余的人委决难断。正在这时候,外面柴扉响,进来个背背篼的小女孩,十一二岁模样,头梳小辫儿,满脸泥点,进屋便叫嚷:“我是岭前贾郎中的孙女,采药走累了,借你家歇歇脚。” 苏中玉沉了脸,柳眉倒竖,喝道:“哪来的野丫头!还不撵出去!”白衣童子挽起袖子,凶巴巴的推搡那小女孩。桃夭夭忙起身阻拦,道:“苏小姐,你不是很好客么?怎地专喜男客?却对小孩子横眉竖眼的。既这么凶,干脆把我们都撵了罢。” 苏中玉面皮微红,生怕众书生离开,使眼色命童子退后,嘟囔道:“村野女童,草芥一般,怎能与读书人相提并论…..” 桃夭夭不理她,帮小女孩放下背篼,牵着坐到凳上,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怎么独自入山采药?” 小女孩道:“我叫巧儿。我家穷,不采药没饭吃。”看见满桌油荤,伸手扯过鸡腿,老实不客气的张嘴便咬。 桃夭夭笑道:“好,万事吃为先!填饱肚皮最重要,咱俩脾气挺象。” 巧儿道:“那当然,有肉不吃,准是大傻瓜!” 众秀才听了臊得慌,忍饥受寒还被小孩子奚落,这算哪门子礼法?蒋文卿急了,道:“现在屋里两个女子,不算‘女眷独处’了?致中先生,孔夫子能赴南子之约,何况你我?”众人纷纷附和,都说女主人盛情难却,我等不应固执。董致中肚子“咕咕”叫,脸上的道德,抵不过腹内的饥火,扭捏一阵,终于不言语了。 秀才们趁机簇拥董先生入席,彼此谦让座位,又讲了许多废话。苏中玉喜笑颜开,来回布菜斟酒。少时坐定,众人道声“有僭”,一齐落筷,恰似风卷残云,盘里的菜早空了大半。众秀才酒足饭饱,仍不肯离座,端着酒杯闲谈。蒋文卿赞叹毕竟是官宦人家,仓猝间摆的酒宴,竟比大饭馆强百倍,可知平时顿顿山珍海味。董致中眯起眼,打嗝掉文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呃,吾辈固所愿也。” 苏中玉抿嘴赞道:“先生好学问,出口成章。” 蒋文卿胡吹道:“致中先生乃川东大才子,文采德望,那是几百年罕有的。历来涪州,万州的地方官儿,到任必先拜访先生,请教崇礼敦化之道。每年秋末,那些中举的学生登门谢师,送的牌匾,锦旗,足足能装三间大屋呢。” 苏中玉睁着妙目,满脸惊喜的神情,道:“奴家书只恨读书少,平生最钦佩饱学的才子。董先生内秀外笃,气非常,果真是位名士俊彦。难怪奴家一看见他,敬爱之情便油然而生呢!” 董致中活了六十岁,首次听见女人对他提到‘爱’字,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睛眯成两条缝。巧儿紧挨桃夭夭而坐,见状不解,悄悄问道:“桃大哥,他们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桃夭夭也跟她耳语:“全是瞎扯淡,你小孩子家少管。”忽然惊觉,直直的瞪着巧儿,问道:“你怎知我姓桃?” 巧儿随口答道:“瞧你样子就晓得啦。印堂粉红现桃花,非但姓桃,而且很快要走桃花运哩。” 桃夭夭莫名惊疑,仔细打量巧儿,忽觉她眼神灵动,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再摸自己额头,哪有什么桃花? 那边苏中玉已跟秀才们打的火热,渐渐说出‘才子多情’‘佳人寂寞’等风话。蒋文卿几人仗着酒劲,寻机近身厮磨挨擦,捏捏碰碰,把苏中玉弄得娇笑不止。情浓处,蒋文卿伸个懒腰,惬意道:“唉,俗语说的好啊,‘饱暖思……’” “*”两字尚未出口,董致中板起脸“哼”了一声,手往桌上猛拍,震翻大半碗残汤。众秀才悚然发呆,莫明其妙。苏中玉料知董致中吃醋,近前拉住他手腕,娇声道:“董郎何故生气嘛。吓得奴家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信你摸摸。”就翻过他的手,按到自己胸脯上。董致中何时享过这等艳福,当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天灵盖象开了条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 桃夭夭忙用手遮住巧儿的脸,道:“危险,小孩不宜看这个。”忽觉头晕脑胀,想出屋去看雨势,腿跨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巧儿低声道:“方才那酒,叫做‘缠丝软筋露’,人喝了六根混浊,情迷意乱。你假装睡觉莫乱动。”从背篼里掏出几片草叶,送到桃夭夭鼻端。桃夭夭登觉神清气爽,醉意全消,连胸口伤痛都消失了。他知道巧儿绝非常人,忙依她的叮嘱,趴在桌上佯装打瞌睡。 众秀才也挪不开脚,却只顾嬉闹发痴,毫无半点戒心。苏中玉笑道:“喝了我的酒,必喝我的茶,否则出不去这门的。” 旧时俗谚“酒是色媒人,姻缘茶说合”,男女间论‘喝茶’,即是成亲的意思。众人喝过催情的美酒,又得了这露情的话头,立即争相献谄。苏中玉又道:“茶室狭窄,仅容两人对坐,董先生德高望重,先跟奴家去醒醒酒罢。”董致中斜眼睨视左右,比中状元还得意,扶着苏中玉的肩膀,半倚半搂,转入里边寝室去了。 红烛烧了半截,苏中玉回到堂屋。只见她星眼朦松,粉面含春,呼吸还带娇喘,曼声道:“毕竟是老年人,两个回合便缴械投降。唉,奴家意犹未尽,那位再来接力?”众秀才心痒难挠,抓阄决定次序,姜显亲幸得榜眼之荣,也搂着佳人入内“喝茶醒酒”。 如此往来数回,天色已朦朦发亮。众秀才依次应卯,个个有去无回。最后只剩桃夭夭趴桌子假睡,巧儿仍守在身边。苏中玉走出来,恨恨的瞪了巧儿几眼,冷笑数声,飘然出屋了。 巧儿面露难色,想了想,压低嗓子道:“她向我挑战呢,我且和她过过招。桃大哥,你乖乖待着别乱动,不然性命难保。”由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桃夭夭手里,道“这个送你,随着带着可以驱邪,方才那女人忌惮我,全因为这玩意儿。” 桃夭夭接了细看,绿油油的玉牌,形似竹片,重如黄金,中间篆个‘镇’字。他料定是仙家宝物,忙道:“你给了我,自己怎么办?此物既可驱妖,你拿着才是物尽其用。” 巧儿烦了,插腰道:“罗嗦个鬼!又不是值钱东西,我回去让天机师兄重雕一个就是了。再婆婆妈妈不听话,我给你贴张‘倒运符’,让你倒霉晦气一辈子!哼。”虽是责骂,却脆生生宛如银铃,跟着顿足挫腰,身影飞出房门。 桃夭夭把牌子揣入怀内,思巧儿稚气可掬的神态,以及她提到的‘师兄’——既有师兄必有师门,她是那位仙师的徒儿?转念又记起董致中等人,他们到底有何遭遇?眼下处境怎样?他少年人好奇心重,经不住左思右想起念头,忘了巧儿嘱咐,站起身活动开腿脚,便悄悄朝后边摸来。 堂屋连着走廊,两边厢房数间,打开门里面全部空空如也。桃夭夭纳闷“奇怪,几个大活人无影无踪。莫非被苏中玉囫囵吃了?吃人不吐骨头,那女人是什么怪物?” 心里狐疑,再走入房内细察,墙根角落都摸遍了,连秀才们的足印都没发现。桃夭夭站定房中,屏息静静的思索,忽听“悉悉嗦嗦”的微响,好象雨水浇洒沙地。他循声寻找,只见墙角里立着个木架子,架上挂了几匹华美绸缎,下边放着细眼竹筛,揭开筛盖,里头铺满桑叶养着蚕,还有几只蚕蛾在产卵。那阵洒雨似的怪音,是蚕儿啃食桑叶发出的声响。 桃夭夭笑道:“种桑养蚕,抽丝织锦,苏小姐勤事女工,倒有几分良家主妇的做派。”猛然笑容凝滞,死死盯着竹筛,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原来筛内蚕虫不多不少,刚好七条。白胖胖身子扭来扭去,真象秀才摇头晃脑的样子。桃夭夭毛骨悚然,暗想“难不成,秀才们都被变成了虫子?”定睛凝视,有条蚕肉黄皮皱,长得特别丑陋。头顶戴着块绿色物事,指甲盖大小,棱角依稀,竟是董致中的那顶青绸书生帽! 桃夭夭骇然,叫道:“哎呀,蚕儿也装老学究,好厉害的妖法!”手臂猛甩,将竹筛掀翻。那蚕蛾立即飞起,喷出白花花的细丝,射中桃夭夭的臂膀。丝线遇风即长,绕着他身子缠裹。他连蹦带跳挣脱不得,连双臂也被缠紧,情急呼叫:“巧儿小神仙,快救桃大哥……”嘴刚张开,白丝粘住上下唇,封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只剩两条腿还能动。桃夭夭夺门而逃,匆忙间晕头转向,窜进屋子后的厨房。那白丝迅速延伸,从大腿直缠到足踝,不防脚尖踢着后跟,头朝前一跤摔倒。 相比前面的堂屋,厨房粗陋而凌乱,满地木柴散落,墙壁熏得黄黑。桃夭夭倒下时脑袋紧挨泔水桶,酸腐气直扑鼻子,急忙掉头朝向墙壁。看墙根有个小洞,大概是用来排污水的通道。他顾不得脏,凑近小洞透气,忽见屋外空地里站着个白衣女子,相貌是苏中玉,但气色阴森,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苏中玉双眼直视,凝立许久,忽冷笑道:“贾郎中的孙女,想藏到什么时候?快给我现身!” 对面空无人影,只响起巧儿的笑语:“我是假郎中孙女呀!有本事找我啊!蚕娘子,咱们玩捉迷藏。”声音倏忽飘荡,时远时近,没有确切的方位。 苏中玉冷笑道:“小小障眼法,敢在老娘面前显摆。哼,赤蝗,激筒准备好了吗?”话音刚落,绝尘轩内跑出个白衣童子,手拿竹筒道:“无根水已装入激筒,请娘娘使用法宝!” 激筒就是水枪,旧时防火的器具。无根水就是没落地的雨水,以符咒催炼后,能破解诸多幻象。桃夭夭杂学旁收,读过几本道家的典籍,对道术略有所知,暗忖“那样小巧的激筒有何用处?无根水喷不出三尺远,如何破隐身幻术?……巧儿称苏中玉为‘蚕娘子’,看来是她真名。” 蚕娘子接过激筒,目运妖光,口念魔咒。巧儿好象很害怕,哀声道:“好娘娘,慈悲娘娘,千万千万别喷呀。你那么漂亮好看,怎能用激筒那种凶器呢?” 蚕娘子狞笑道:“臭丫头,坏我好事,求饶已经晚了!”真气凝沉丹田,手推筒杆,水雾激射腾空,急速向四面方扩散。桃夭夭见状暗叫“糟啦,水珠被她用真气逼住,散而不落,巧儿粘上一点就得现形。” 这时蚕娘子眉尖微皱,忽觉臭味冲鼻,象是由那片水雾发出。她生**洁,不禁生疑,一起杂念真气就乱了,水雾凝成水珠,“哗啦”洒落,犹如当头下了场急雨。蚕娘子嗅了嗅湿透的衣服,一股尿骚味熏人欲呕,厉声道:“赤蝗,你装的什么水?” 白衣童子慌了,抓耳挠腮道:“……盛无根水的罐子紧挨马桶。娘娘唤得急,我……我手忙脚乱,可能错装了马桶里有根水。” 蚕娘子大怒,骂道:“扯你娘的臊!什么有根水?敢糊弄老娘,回头拿你喂蜈蚣!”抬手一个耳刮子,打得赤蝗满天闪星星。 巧儿“咯咯咯”笑个不住,道:“我早告诉你了嘛,千万别喷,你偏不听,结果香娘子变成臭娘子的。唉,不听巧儿言,吃亏在眼前。” 蚕娘子铁青着脸,森然道:“臭丫头,你是自寻死路,作了鬼可别怪我心狠!青蚨,拿金钱收魂瓶来,待我收了死丫头的魂魄!” 另外那名童子应声跑出,脚步趔趄,怀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顶上开了圆孔,看起来三分似酒坛,七分象皮袋。 巧儿道:“喂喂,你弄错了?从来只有神仙收妖怪,哪有妖怪收神仙的道理?” 蚕娘子冷笑道:“青蚨乃金钱灵气化成的异虫,最擅炼制盗魂的法宝。金钱瓶勾魂摄魄,别说你个黄毛丫头,真仙也难逃……”一边危言恐吓,一边回手取法宝。不意右手伸进那东西的圆洞内,刹时犹如万针刺骨,蚕娘子“啊哟”惊跳呼痛,皮囊“呜呜”震响,飞出密密麻麻几十只马蜂。 赤蝗挨了打正委屈,见青蚨也犯错,当即斥责道:“叫你拿收魂的法宝,你却拿个马蜂窝来。胆敢糊弄娘娘,待会让蜈蚣吃了你!” 青蚨道行比他低,刚炼成人形,人话讲得不利索,结结巴巴申辩:“瓶……瓶子小,又溜滑,娘娘叫的时候,我正摘桑叶,失手掉落……瓶子掉在蜂窝里。”赶忙扔掉蜂巢,恰巧有只马蜂飞过,挥掌用力扇去,却扇中了蚕娘子的后臀,又语无伦次的赔罪:“我,娘娘,该死…..是我该死,娘娘不该死……” 两个小妖一边拌嘴,一边乱扯乱打。蚕娘子衣裙撕得稀烂,**娇躯临风抖瑟,真是说不出的狼狈。当下强忍羞愤,张嘴喷出真气,将马蜂吹散,把两个童儿掉转过身,看他们背后贴有黄纸片,各写着‘时乖’‘运蹇’几个朱砂字。 蚕娘子道:“哼,不出所料。你们做事错漏百出,原是霉运附体,中了小丫头的暗算!”两把撕碎符纸,面朝漆黑林荫,缓缓的道:“丫头,你是峨嵋派卜筹门弟子,对不对?我眼拙了,竟小瞧了你。” 青蚨眼瞅那碎纸片,道:“我明白啦!我们推她出门的时候,她偷偷贴,黄纸,贴到我们背后……我们就倒霉,好厉害的法,法术,峨嵋不臭门,哪里不臭?我不明白。” 赤蝗道:“大笨蛋!是卜筹门哪!峨嵋派是玄门正宗,其中分为九门玄术。卜筹门会控制运势,大到一国的运数,小到一人的运气,均可扭转改变。咱们刚才处处晦气,就是让那小丫头转了运啦!” 巧儿见法术被识破,暗自心惊,道:“既然认得我,干么还敢跟我斗法?快快逃命罢,峨嵋弟子饶了你们!” 蚕娘子冷笑道:“早三年,遇到峨嵋弟子我定然回避。哼,而今东瀛神道与海外妖皇结盟,已率部侵入中原,峨嵋派灭亡在即,谁还怕你们?小丫头,老娘耗尽法力,也要将你抓出来生吞活剥!”说完鼓腮凝气,额头青筋毕露,双唇间白光闪现。那是蚕娘子多年修炼的内丹。她使出护身法宝,显然要舍命相搏。 随着内丹升腾,方圆里许乌云翻滚,飞沙走石,声势尤为惊人。蚕娘子的头发猛然披洒,随风向四面伸长,如同撒开巨网。桃夭夭焦灼万分,只盼巧儿快些逃走。怎料几根发丝触及巧儿小腿,将她扯翻倒地。隐形幻术就此消退,巧儿身子暴露,被头发丝拉着拖向蚕娘子。 巧儿奋力挣扎,仰头叫喊:“雪姐姐!雪姐姐!再不出手,巧儿要变蚕宝宝啦!” 一语未几,树林中剑光疾闪,如流星般横空掠过。只听“噼啪”声如撕裂绢帛,千万根头发丝齐齐断开,蚕娘子颓然瘫倒。两名童子也被剑光照出原形,分别化为青色螟蛉和红色蚂蚱,战战兢兢的爬蹉。 不知何时,空地中已多了一人。只见紫衫飘飘,倩影窈窕,清丽堪比天仙,素洁宛若傲梅,纤纤玉指轻柔舒展,伸到巧儿身前。 桃夭夭唇干舌燥,一颗心几乎冲破胸膛。他嘴里不能讲话,心内喜极大呼“是她!是她!她的名字里,原来有个‘雪’字。” ll 第三回总为乱花迷人眼 巧儿嘟起嘴,抱怨道:“小雪师姐,你来的好慢,白让妖怪欺负我半天。”拉住紫衣少女的手,翻身一跃而起。 少女低头端详,伸手抚mo,见巧儿并未受伤,才道:“我送那些童女回家,山前村后的耽误好多工夫。你不等我赶到,偏要逞强和妖怪缠斗,若有好歹怎么办?回山叫欧阳师姐重重罚你!”话音清婉悦耳,但语气严厉,透着森森的寒意。 桃夭夭神魂颠倒,满脑子瞎想“周家抓的童女,竟有福份让仙子亲自护送。唉,何等的美事。周天岁怎不抓了我去……” 巧儿听了“欧阳师姐”几个字,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那边蚕娘子醒过神,张嘴收回内丹,盯着少女道:“你叫小雪?你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 小雪没有应答,反问道:“蚕娘子本属巴蜀灵兽,向来只在深山修炼,为何出世害人?你将男子变成蚕种,盗其阳气培育内丹,已犯了峨嵋派的诫妖令。你可知罪么?” 蚕娘子道:“峨嵋派大祸临头,自身难保,谁还管你们的诫令?” 小雪道:“最近蜀中群妖不服峨嵋的约束,多半和你提到的大祸有关。你既知原委,就跟我回峨眉山罢。向常生子师兄禀明详情,或可饶了你的性命。” 蚕娘子打量小雪,看她皓齿雪肤,腰挺肩正,却是未满二的黄花闺女,冷笑道:“自古有谚‘峨嵋九阳,剑仙最强’,如今派个雏儿现世,可见其势已衰,无人可用。你要老娘俯首,先拿点真本事出来!” 小雪道:“蚕娘子,最好跟我走。若我用剑收了你,你百年的道行也将废掉。” 蚕娘子哈哈大笑:“雏儿狂妄,来收我呀!”吐出内丹,运功催动,霎时旋风平地升腾,卷起碎石形成烟柱,朝小雪飞速移动。烟雾里‘飕飕’促响,仿佛无数利刃穿刺劈砍,所经处草木披靡,岩石四分五裂。 小雪神色镇定,待旋风接近,左手掏出个小陶盒子,右臂轻轻伸展,叫声:“疾!”掌心光华绽放,瞬间如金乌落地般耀眼,四下里唯见白茫茫一片。继而光芒聚敛,缩进那小盒中。桃夭夭目眩神摇,定神再看时,周围风平尘落,蚕娘子没影儿了。那小盒子里多了条拇指粗的大蚕,蠕蠕的扭动。 巧儿凑近盒子,笑道:“好白哦,好乖哦。蚕娘子,天机师兄做的‘子午锁魂匣’,比你的绝尘轩舒适多了?” 小雪道:“等师尊出关后,将她送进镇妖塔,那地方住着才叫‘舒服’!”合拢盒盖,揣入怀内,顺手挥洒,一道金黄色剑光闪过,将赤蝗和青蚨斩成两截。巧儿见状不忍,叹道:“两个小妖挺好玩的,就这么呜呼了。唉,真可怜,谁让你们撞着小雪师姐。” 小雪收起剑光,道:“小妖不除,必成大患。” 巧儿道:“师姐,你使的是‘菊英剑’么?师尊说此剑容易加重你的杀欲,叫你慎用……” 小雪微笑道:“好啦,除掉两个虫儿,你便这般罗嗦。回去我抓两百只蚂蚱,塞进布袋跳啊跳的,给你玩个够。” 巧儿道:“心领了,你少杀点生罢。师姐,房里那些书生怎么办?其中那位桃大哥,挺有意思的,我给你引见引见。” 小雪略微迟疑,最终还是摇摇头,道:“蚕娘子已收,她的妖术自会消解。我不愿结交外人,咱们快走罢。”挽住巧儿的胳膊,运功驾起剑光。只见清风送影,倏然腾空,转瞬隐没于灿灿朝霞之内。 又过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阳光穿过窗棂,洒到桃夭夭身上,缠缚四肢的白丝化成水渍,喉咙里也能发声了。他扶墙慢慢踱出门口,力气逐渐恢复,又走到草地中央,晓风拂面,晨露清新,登感精神百倍,遥望天际云霞蒸蔚,思绪也如红日般冉冉飞升。 桃夭夭伫立片刻,移目顾盼四周。看那草地中绿痕微凹,那是小雪站立的地方。伊人已去而芳踪犹存,昨夜的奇遇恍若隔世。回忆小雪的容貌,正是梦中的少女模样,举止却和梦里妩媚的情态大相径庭,甚至有点冷艳。但桃夭夭此刻情深入骨,反觉小雪清雅脱俗,神姿飒爽,正象姑射山仙子,理应高高在上,供凡尘俗客顶礼膜拜。 其实少年初识情味,总会把意中人想象的无比完美,所谓“一样好百样好,貂禅西施比不了”。何况小雪玉肌冰魄,姿容世间罕有,未见得输给书里那些美女。她此刻年纪尚小,已是美丽绝伦,成年后又有怎样的神韵?她性情冷傲,假若所有的温柔都只给爱侣独享,那又是多么美妙的情致。 桃夭夭越想越陶醉,想象自己是小雪的情郎,恍惚看见万千男子齐献殷勤,而小雪不假辞色,正眼也不瞧他们,只是小鸟依人般幸福的依偎在他怀中。桃夭夭飘飘欲仙,眯起眼,大声道:“天意!梦中和她相会,此乃天作之合!命里注定的情缘!” 激动的难以自持,他忽地手指苍穹,仿佛诸天神佛全都降临,咬牙起誓道:“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元始天尊!九天荡魔祖师!孙悟空白骨精天蓬元帅关二爷,你们给我听好——我若不能与小雪终生厮守,死后入十层地狱滚油锅爬刀山,来世变成大王人见人踩!”他本来想说‘娶小雪为妻’,又略觉俗套,未免轻亵天仙,话到嘴边便成了‘终生厮守’。说完誓言,桃夭夭浑身精力百倍,心中充满了希望。 早先斗法时对答,道出小雪和巧儿是“峨嵋派弟子”。既然身份落实,前往峨眉山寻访峨嵋派便是。当下桃夭夭回到绝尘轩堂屋,拣几样金银器皿当盘缠。众秀才已恢复人形,坐在厢房中谈论夜里经历,却不知为妖精所迷,仍是‘之乎者也’‘君子小人’的瞎扯。桃夭夭一笑,也不去辞别,转身走出大门,顺地势慢慢的转到岭前。 白天行路方便许多。不一会遇到个樵夫,桃夭夭问明方向,很快走上通往峨嵋的官道。黄昏到达乐山,钱庄里兑了十几吊铜钱,买两件新衣服,大吃一顿,随意找家客栈歇了,翌日继续赶路。如此走了四天,桃夭夭沿途挥洒银钱,佳肴美酒大吃大喝,更兼周济穷人,到峨嵋县县城时仅剩四五十个铜子了。所幸峰峦遥遥可望,峨眉山近在咫尺,也用不着多少旅费了。 桃夭夭穿街过巷,打听山中各处景致,没人知道什么“峨嵋派”。渐渐来到城郊进山的道口,迎面石牌坊屹立,两旁篆刻对联“烟霞万古染胜境,佛光千秋映奇峰”,牌坊顶部斗大的字“天下第一仙山”。桃夭夭寻思“峨嵋山虽然名闻天下,山里仙客避世修炼,因此‘峨嵋派’的名头才鲜为人知。”看那牌坊后的石梯青泥盘盘,蜿蜒斗折,仿佛直连到九霄云外。 沿石阶走了里许,前方屋宇巍峨,梵音悠扬,一座雄伟的大寺庙,门前匾额写着“敕造大承恩寺”。桃夭夭读过几本佛经,对三宝素怀敬意,暗想“这样的大庙宇,必有大德高僧,何不进去请教?”欣然迈开腿,刚要跨进门槛。忽然旁边有人喝道:“喂,喂!长眼了么?你往那儿闯?” 桃夭夭转脸看去,门边小木阁里坐个和尚,伸脖子瞪眼,怒目金刚似的,忙拱手道:“打扰师父清修,小可仰瞻宝刹庄严,只望入内随喜拜佛。” 和尚面色稍和,道:“外省人?难怪不懂规矩,过来先买两柱‘礼佛香’,五文钱!” 桃夭夭道:“礼佛是应当的。”刚伸手掏钱,忽又生疑,问道:“不买香不能进么?外来的俗客,必须花五文钱才能游览寺庙?” 和尚道:“当然不是。五文仅限进门转悠,庭前化纸又二十文,禅堂撞钟再五十文。若想进大雄宝殿,须买两百钱的普贤菩萨开光描影。” 桃夭夭愕然,叹道:“奇了,佛寺开张作生意,你们真是敛财有道。” 那和尚丝毫不以为忤,道:“怕花冤枉钱,就办个‘皈依牒’,五两银子随你整年的游玩,岂不省事?” 桃夭夭暗暗摇头,思忖“出家人如此贪敛,可叹可鄙。我也不必进去看了,没得惹身铜臭。”掉头取道上山,走了数步,还听和尚在后面揄揶“外乡穷蛮子……”。 桃夭夭埋头只管登梯,转过几个弯,道旁枫林飘红,雾升霞举,胸中方觉舒畅。抬眼看林边一小庙,依山傍水,清幽别致。桃夭夭绕到庙前,举目端详,檐下木匾写有“伏龙庵”三个字,寻思“大庙势利,小庙总该清净罢?” 恰好十余个农民走出庙门,和庙祝叽哩咕噜的争辩——原来是庵里的佃户,因歉收求和尚减免地租的。那庙祝光头油亮,面色和蔼,笑道:“你们兄弟好不晓事。田租房产,均是主持老和尚经管,我跑腿的如何作主?莫若你们怂使乡里富户作几场**事,白花花银子进帐,我再说些好话,老和尚自会高抬贵手。” 农户们将信将疑,反复追问主持的态。庙祝恼了,喝道:“钱到事好办,火到猪头烂!跟我瞎搅和有什么用?”又想起灶房正烧着菜,忙喊道:“孩儿他娘,留心锅里炖的蹄膀,多加些水。” 里边作答,竟是女人的嗓音:“放心罢,酒也热好了,只等你吃饭。” 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道:“我开眼了,和尚喝酒吃肉,还养女人!” 身边有个青年佃户,最喜多嘴,悄悄的道:“他原先是本乡甲长。因看当和尚油水多,去五台山混了张牒,回来才剃头作了庙祝。那女的正是他老婆,平日帮着照管香火。还有个**岁的儿子,每日城里卖些香烛纸钱,小日子红火的很。” 桃夭夭兀自不信,吐舌道:“和尚有老婆,奇闻奇闻!” 不料给庙祝听到。这人倒也爽直,瞄了桃夭夭几眼,指着莲座底部的小佛像,笑问:“和尚没老婆,哪来的小和尚?”众人哄笑不已,齐刷刷盯着桃夭夭,仿佛他是从天外来的怪物。 桃夭夭面皮微红,忙离了小庙。又半盏茶的工夫,山道愈渐狭窄,前面危岩悬空,形成险峻的隘口。石下立着四个汉子,向过往香客收钱。桃夭夭大惑不解,近前问青天白日,谁敢拦路强行勒索? 汉子们是老实乡民,客客气气的解释:“近些年游人香客太多,山道时常被踩坏,林木多遭损毁,附近百姓为此赔了许多衣食。所以每日从卯时至申时,收每人十五个钱,用作护山,养林,安民的花销。这是县太爷恩许的,客官嫌贵,尽可晚间再上山。” 一名外地香客接过话头,笑道:“峨嵋山啊,是人家守着吃的祖业,咱们入乡随俗罢。” 没奈何,桃夭夭只得掏钱。自此而上,过清音阁,观心坡,万年顶又掏了几回钱袋。中午来至息神亭,就道边茶摊买了豆花饭,拌着咸菜吃了,饭钱也比山下贵十倍。随后要了碗米汤,正喝着,顺石阶来个年青道士,健步如飞,轻轻跃过山溪。喝茶的香客里有三个妓女,娇声喝彩“道长好俊轻功!”“武功俊,人更俊”,又嘻嘻哈哈的笑。道士脸红意乱,“扑通”失足掉落溪间,爬起来**的跑了。 桃夭夭满腹忧思,暗忖“都说峨嵋山藏龙卧虎,我走大半天了,怎没见个高士异人?满山世俗气熏染,峨嵋派如何能洁身自好?”起身再往上走,渐感寒意森然,透肌刺骨。秋天的山风刮过,“呼喇喇”好似万箭穿空,他又是新伤未愈的身子,前仰后合几欲晕倒。单凭一口倔气,强撑到金顶,西边天际已微现暮色。 此时金顶正做佛事——普贤菩萨坐像开光大典。法会已散场,佛像前发售供品。数百件佛珠,水果,花篮,甚至香烛等物,全都明码实价。僧人高声吆喝,信徒争相抢购,此起彼伏蔚为奇观。桃夭夭挤进人群取暖,又见菩萨像旁施斋的棚子,碗里锅中鸡鸭鱼肉俱全,和尚泰然自若,居士大快朵颐,人人笑逐颜开。 绕过斋棚,华严寺内正有上座高僧**,闲杂人等不许喧哗。但听法师嗓门宏亮如狮子吼,门外隐约可辨“观当前此念何处来?刹那观想。观当前此念何处去?刹那观注。咄,何云观想?物我两空,猛着精彩,方知无所从来,无所从去,即见真性如来……” 桃夭夭拄门苦笑,暗叹“一棍子打蒙脑袋,岂不物我两空?那样就见性成佛了?《楞严经》说‘空心现前,乃至心生长断灭解,则空魔入其心腑。’唉,如今的法师不讲佛经正义,也不劝人行善,只鼓捣些‘当头棒喝’的玄虚噱头。” 寺门旁有个数佛珠的老婆婆,姗姗走近,好心相劝道:“小伙子,千万别站门槛上边。佛门虽大,只有缘人,你站在佛门上进又不进,出又不出,菩萨也难你啊。” 桃夭夭望着老婆婆那枯槁的面容,悲悯之情油然而生,弯腰深深的作揖,腰板尚未挺直,忽闻有人轻声念偈:“末法外道,如来门中毁如来;了空正觉,镜花背后无镜花。” 桃夭夭大惊,暗叫道“果然有高人!这两句偈子,正是斥邪显正的佛法真言!”急忙循声搜寻,却看讲话的象是个干粗活的沙弥,头戴破僧帽,身穿粪扫衣,背个破包袱,低头疾步而行。桃夭夭忙唤道:“大师留步!小子愚痴,请大师开释!” 那沙弥不应,只管往人群里钻。桃夭夭发足急追,三绕两转离开华严寺,沿羊肠小径直登山顶。周围人迹渐稀,前方背影朦胧,鬼魅般飘忽移动。顷刻来到小径的尽头,哪有沙弥的影子?远望暮霭缥缈,近闻空谷鸦啼,脚前是黑漆漆深渊。 桃夭夭茫然发呆,寻思“是我的幻觉?是幻觉,沙弥,秀才,蚕妖,小雪,全是我的幻觉……峨嵋派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世间万物皆为镜花水月,我到底要追寻什么呢?” 他所站立的位置,乃是峨眉山最高的景致,名为‘舍身崖’。平常云雾袅绕,空灵幽邃,观景的游客必用襟带缠住腰身,否则极易诱发飞仙的念头,纵身跳下万丈悬崖。桃夭夭首次离家,数日来阅历世情,看有钱人暴戾,看读书人虚伪,看出家人贪婪,早先尊儒敬释的心都淡了。加之“峨嵋派”无处可寻,他更觉心灰意冷,恍然间竟有堪破红尘的意思,当下迈开右腿,缓慢的伸向崖外。 紧要关头,背后霍地伸来两条臂膀,一把抱住他。来者喊道:“桃贤弟!你在此作甚?” 桃夭夭惊出一身冷汗,‘离尘辞世’的妄念登时消散。回头打量,那人竟是陆宽!桃夭夭喜道:“陆兄,是你?你也到峨嵋山来了!” 当下两人携手走下崖顶,互叙别后情形。原来桃夭夭大闹灌县后,县衙差役次日紧闭城门,满城追拿行凶的‘妖人’。陆宽避了两天的风头,雇了辆大车出城,今晨才赶到峨眉山。因不熟地理,胡里胡涂跟人上了金顶,不料竟与桃夭夭重逢。陆宽满脸欣悦,眉飞色舞,但讲到那天茶馆内的事,神色还是有点尴尬。 桃夭夭并不在意,笑道:“陆兄上山,仍是为求仙么?” 陆宽道:“那当然!愚兄人生地不熟,走错了道,要不早拜入峨嵋派门下了。” 桃夭夭愣了愣,惊喜道:“听兄长的意思,知道峨嵋派在何处?快告诉我!” 陆宽答道:“先父蒙乱尘大师相救,事后跪求收为弟子。大师赠言‘你家中尚有老小,怎可弃家修仙?倘若后辈子孙有根性好的,可让他前往峨嵋山九老洞,寻访峨嵋派,或能与我缘成师徒。’故此峨嵋派定在九老洞中……咦,贤弟声色急迫,莫非也想入峨嵋派学仙术?” 桃夭夭点头道:“是啊,是啊!”遂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对小雪的思念详细讲出,最后叹息道:“唉,佛祖是步步生莲,现今世道,却是‘步步要钱’。小弟居家时曾读了些诗书,思慕书里描述的景象,以为人间处处正气浩荡,今日方知太天真了。既然尘世无可留恋,我愿投身玄门,学得仙法还能陪伴仙子,何乐而不为?” 陆宽大喜,道:“你醒悟啦!作了神仙,美女娇娃应有尽有!哦,兄弟只爱小雪是么?真是痴情种子,愚兄祝贤弟学仙成功,早日抱得仙女归…..。” 两人越谈越投机,找了接待香客的小栈住下,又聊了大半夜才睡。第二天清早起床,草草漱洗,买了些馒头当干粮,问明了九老洞方位,便朝山腰走来。沿途谈谈笑笑,脚步甚是轻松。可是山道里行人稀少,比上金顶那条路冷清许多。晌午走到望仙坪,愈发的荒僻寥落,连打尖歇脚的小摊也没有,只得拿馒头充饥。陆宽忧心忡忡,食不下咽,说玄门正派怎会门庭冷落?别是又错了。桃夭夭不以为然,反觉世外仙府,本该远离尘俗的喧嚣。 吃完馒头,两人绕着望仙坪转悠。这片平地足有三四里宽,前临天池峰,后靠长生岩,崖壁中有个七丈高的石窟,左近斜斜立着石碑——“九老洞”。陆宽走近一看,大失所望,顿足叫道:“苦也,这就是九老洞么?跟耗子洞差不多。”只见洞口与洞底相距仅数尺,既无楹联题字,又无香蜡供品,坑坑洼洼的,怎容神仙立足?只有几只癞蛤蟆爬来爬去的拱泥。 桃夭夭也纳闷,挠头东张西望,忽见岩石旁有个小男孩儿,四五岁模样,手拿草棍儿拨弄沙土。他心念微动,拉了拉陆宽的袖子,道:“陆兄,你快瞧!” 陆宽眯起眼,见那孩子头扎小辫儿,浑身尘泥,是最寻常的乡野村童。他正没好气,问道:“瞧什么?他是峨嵋仙师?我们去拜他?” 桃夭夭道:“不是啊。你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小孩儿从何而来?此状深为怪异。” 陆宽拍拍脑门,连称:“咦,有道理,有道理!”挨近那小童,屈膝蹲身,招呼道:“喂,小娃儿,过来问你点事。” 小孩不应,全神贯注的凝视地面。桃夭夭暗想“幼儿最好动,绝无定力长久关注事物,我看其中必有名堂。”堆了笑脸,温言道:“小兄弟,你在干什么啊?” 小孩头也不抬,含糊道:“我跟蚂蚁吵架哩。” 桃夭夭又问:“为什么跟蚂蚁吵架啊?” 小孩道:“它们偷了我的糖,不还,还骂人,可恶讨厌!”手里草棍乱捣,朝沙堆吐了口唾沫。 陆宽嗤之以鼻,轻拍桃夭夭肩头,道:“贤弟别瞎问了,小孩儿的言语颠三倒四,如何信得?他若跟蚂蚁讲话,我就能跟凤凰对歌了。” 小男孩闻言扬起头,瞅了瞅陆宽,撇嘴道:“你吹牛!兰师姐吹‘正阳朝凤笛’,凤凰才显身跳舞哩。她都不会跟凤凰唱歌,你哪会?” “兰师姐”三个字,犹如轰天霹雳,震得两人耳鸣身颤。桃夭夭强抑兴奋之情,跟小孩搭茬:“兰师姐是谁呀?是她教你跟蚂蚁说话,对不对?” 小孩点点头,道:“嗯,兰师姐是驭兽门弟子,她……”忽而警觉,起身歪着头左瞅右瞄。两人也端详孩子相貌,看他塌鼻大耳,细眼厚唇,丑中带憨态,既顽皮又可爱。 相互看了半晌,陆宽捺不住心急,上前问道:“小兄弟,你是蜀山峨嵋派的人么?你认识乱尘大师吗?” 小孩眼睛闪亮,忽地尖声大叫:“啰叉,婆伽梵,波啰点阇吉唎,跋阇啰迦那迦波啰婆!”唬得两人连连后退,莫明其妙。小孩若有所思,喃喃道:“好象不是妖怪……不行,要仔细检查。”说着绕行转圈,神态严肃,目光紧盯两人的臀部。 桃夭夭问道:“小兄弟,你刚才念的什么?” 小孩道:“是‘摩诃降魔咒’,凌波大师姐教我念的,妖怪听了就会现原形。大师姐说,最近妖怪多,若是遇到外人打探峨嵋派,就得念这个咒语。”又伸手摸索陆宽的屁股,点点头,道:“没有露出尾巴,看来你们不是妖怪。” 两人啼笑皆非,桃夭夭道:“我们不是妖怪,自然没长尾巴。” 小男孩脸色登和,挥手道:“那你们走罢。”依旧捏了草棍拨蚂蚁,才问他的那些话,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两人如何肯走?陆宽寻思小孩子不懂道理,空口白牙不行,须得给点利物引诱他。于是掏出两枚铜钱,俯身塞入小孩手中,笑道:“小兄弟,先拿着!你带我们去拜见凌波大师姐,我再给你二十个钱买糖吃,好不好?”他猜测“凌波大师姐”是峨嵋派内极重要的人物,访不着乱尘大师,先拜拜那位大师姐也好。 小男孩眉开眼笑,雀跃道:“这两个圈圈,好象糖饼哦!”将铜钱塞进嘴巴,“嘎崩嘎崩”的大嚼。桃夭夭大惊,道:“那是铜铸的,吃不得!”却见小男孩抿嘴咂舌,吃得十分香甜,唇角的粘涎滴落地面,引来蚂蚁围聚争食,显然他的唾液中饱含甜味。 陆桃二人目眩神驰。桃夭夭骇然道:“铜钱……被变成糖了……小兄弟,你的法术真奇妙!” 小男孩得意洋洋,仰着脑瓜道:“凌波大师姐教我的,‘三番化糖术’,能把小东西变成糖。我最爱吃糖,没糖的时候我变石子吃。” 陆宽兀自不信,掏几个铜钱出来,摊开手道:“你再变给我看,不许偷巧掉包,就放我手里变。” 小男孩泄气道:“三番化糖术呀,每天只能变三个糖。我先变的石子糖给蚂蚁偷啦,才变两个圈圈糖吃了,今天不能变了。凌波大师姐说吃糖坏牙齿,化糖术每天只可用三次……嗯,等我长大了学好本领,天天都变……变五十个的糖!”顿足发誓,一副胸怀大志的样儿。 陆宽暗想“毕竟是孩童,数数都数不清,如何会仙术?”怅然缩回手,苦笑着道:“五十个糖,你的糖真多。” 小男孩乐了,道:“是啊,我的名字就叫唐多多嘛。好啦,我肚子饿了,回去啦,再见!”扔掉草棍儿,迈腿要走,看陆桃二人作势尾随,忙道:“别跟着我!” 桃夭夭给陆宽使个眼色,两人同时站住,道:“不跟,不跟,你尽管回家。”又走了七步,霍地回头,发觉三人距离仍没拉开,唐多多“哼”了声,按住后脑勺一转,倏然身影消失无踪。四周唯有小顽童的笑语随风飘荡:“大笨蛋,跟我啊?跟班跟大娘,跟到河边洗衣裳,哈哈哈……快找我哦,找不出来我真走了!” 眼看求仙的线索要断,陆宽急得团团乱转。桃夭夭听唐多多话音飘忽无定,记起巧儿也使过类似的法术,急中生智,把巧儿送的玉牌捏在指间,摇晃着道:“唐多多小兄弟,你看这是何物!” 阳光照映那玉牌,璀璨夺目。唐多多“啊哦”叫两声,忽地跃出身形,就象从一扇门里跳出来,走近仰望,拍手道:“巧姐姐的‘镇魂珏’,她送你的么?那你们是好人!”举臂要拿玉珏,桃夭夭怕他变糖吃掉,忙收入囊中。唐多多并不着恼,神态比先前亲热多了,笑嘻嘻的问:“你们是谁?要干嘛?” 陆宽忙道:“我叫陆达远,他叫桃夭夭,我们是来投靠峨嵋派,拜师学仙的。” 唐多多年纪虽小,也懂得门规,道:“想加入咱们峨嵋派啊?必须由本派弟子接引,你们的接引人是谁?” 听他直承“咱们峨嵋派”,陆宽象吃了颗定心丸,笑道:“唐小兄弟,干脆你做我们的接引人?以后我每天给你五十个糖。” 唐多多垂涎欲滴,想了想,板起小脸道:“不行!至亲好友才能当接引人,这是大师姐讲的!你先每天给我五十个糖,咱们成了熟识朋友了,我再给你们当接引人。” 桃夭夭不愿跟他多纠缠,蹲下身子,郑重道:“我有个极相熟的好朋友,叫做小雪,是个女孩子。她可做我们的接引人。你叫小雪出来好么?” 岂料唐多多眨巴小眼睛,茫然道:“小雪?我们那儿没有小雪。” 桃夭夭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微微泛白。唐多多又道:“峨嵋派弟子比蚂蚁还多,那个叫小雪?我不晓得。” 桃夭夭长舒口气,寻思“原来峨嵋派弟子众多,小孩未能遍识姓名,当属常情。”沉吟片刻,尽力给他描述:“就是……爱穿紫衣服的,长得很美很好看的姐姐……” 唐多多突然跳起来,抢着道:“最美最美的美女!美女姐姐,是不是?” 桃夭夭连连点头,喜道:“对,对,她是最美的。” 唐多多道:“那好办,我马上叫她出来!”迈动小腿往洞口跑。桃夭夭又喊住,把“镇魂珏”交给他,嘱咐道:“记着,跟姐姐讲清楚,这是我送……送她的信物,聊表相思的情意。请她念我一片挚诚,务必前来与我相会。” 唐多多叫道:“哎呀呀,叽哩咕噜真麻烦!你喜欢美女对不?我告诉她行了!”撒腿直奔九老洞,入洞三尺,身影瞬间消逝,好象溶进了看不见的水墙。 陆宽道:“好小子,别的事情糊涂,男女情爱一点就通,真是天赋异秉。” 等了两盏茶的工夫,桃夭夭如同等了两百年,不住踱步搓手。忽然洞内雾气缭绕,朦朦胧胧的,恰似玉帘缓慢掀开。陆宽颤声道:“好,有动静。”桃夭夭面红耳赤,心跳如狂,脑海里思绪潮水似的翻腾——“我,我终于要见她了,我要和小雪当面谈话了……她冰雪聪明,看了我给的信物,自然明白我的情意。她会不会害羞?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轻浮?哎呀,我真冒失,怎能那样**胸臆,太冒失了……” 正慌乱间,唐多多飞身跃出,振臂大呼道:“当当当,美女来了!” 桃夭夭忙低了头,太阳穴突突乱跳。耳闻脚步声“沙沙”靠近,少女的裙摆映入眼帘,正是熟悉的紫色。他手脚发抖,脑子发蒙,明明告诫自己要稳重,事到临头却完全失去控制,嘴唇哆嗦,象傻子似的表白道:“姑娘,我,桃夭夭,我喜欢姑娘!我……我愿和姑娘白头偕老!”说到这儿猛然惊觉,暗叫道“我的妈呀,我说的是什么?”脸红到后脖子,既后悔又惭愧,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听那少女幽幽一声长叹,好象并未发火。桃夭夭状起胆子抬眼观望,刹那间瞠目结舌,如同白日见鬼。 眼前站着个身穿紫裙的女子,二十多岁,团白脸,水桶腰,屁股翘起,胸脯挺出,腰身扭成波浪状,摆的姿势形似嫦娥奔月,实际比傻大姐赶鸭子还难看。 唐多多扬起小脸,得意的介绍:“她是水仙姐姐!峨嵋派最美丽的美女!” 水仙姐姐收起身段,鼓起金鱼眼,神情几分幽怨,几分迷醉,缓慢朝桃夭夭逼近,梦呓似的道:“我美丽,但是忧郁;我纯洁,但是高傲。我那妩媚妖艳的外貌和冰清玉洁的气质,令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们的目光无情的揪出来。我那张耐看的脸,配上那让男人欲火中烧的身体,注定我将背负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 陆桃二人吓得骨酥肉颤,腿脚软软的象灌了醋。陆宽轻拉桃夭夭的胳膊,悄声道:“贤,贤弟,幸好我没吃中午饭,你的仙女真……真叫人惊心动魄。峨嵋派的美女都如此,我,我看我也不用学仙了。” 唐多多道:“水仙姐姐整天说自己最美,是峨嵋派最美的美女。你们找得人肯定是她!” 陆宽暗暗松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心想“好一朵水仙花,却是自己臭美。我呸,狗尾巴草都比她顺眼。” 水仙姐姐泪眼含情,宛如怨妇**,盯着桃夭夭道:“我,十五岁束发及笄,师尊命我加入峨嵋派。自那以后,我的美貌与贤淑轰动了整个峨嵋。女弟子们嫉妒,男弟子们疯狂的示爱。七年啊,时时刻刻,我都要躲避形形色色的痴情男子。我快被那群狂蜂浪蝶逼疯了!……直到方才,多多给了我你的信物,转述了你的深情,我才勉强决定以身相托,借此断绝师兄弟们无穷无尽的纠缠。唉,桃公子,你运气真好,趁我还未改变主意,千万别放脱到手的机会哦!”说罢紧紧握住桃夭夭的手腕,打死也不松开。 桃夭夭猛醒过神,脑袋摇得象拨浪鼓,道:“姑娘,你误会了。我认错了人,其实我要等小雪……” 水仙姐姐道:“等小雪那天成亲么?这都九月份了,晃眼就是小雪嘛!哎呀,你好性急,讨厌讨厌,人家不来嘛……”嗲声撒娇,捏起粉拳轻轻敲击。打得桃夭夭面如土色,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边陆宽问唐多多:“这位水仙姑娘,真是峨嵋派的弟子?” 唐多多答道:“是记名弟子。巧姐姐讲过,师尊怕水仙姐姐到凡间去,所以收她作徒弟。” 陆宽点点头,寻思“难怪,这么个疯女人放下山,乾坤虽大也再难清静。不过遇着她却是我求仙的契机。”当下满面堆笑,拱手道:“桃贤弟,恭喜啊恭喜,天降良缘,喜得佳人青睐。” 桃夭夭慌道:“陆兄,莫起哄啊!小弟身陷危境,兄长快想法救命!” 陆宽道:“好,我这就救你。”转而朝水仙姐姐作揖,正色道:“弟妹!我叫陆宽,跟桃公子是生死弟兄,叫你声弟妹不过分罢?我俩自外省千里迢迢到四川,原为求仙拜师的。幸得弟妹亲自迎接,万分感谢。可否再劳烦大驾,作我们拜师的接引人?” 他一口一个“弟妹”,把桃夭夭气得鼻子发歪。水仙姐姐脸都快笑烂了,应承道:“小事一桩,大家又不是外人嘛。跟常生子师兄打个招呼,你们就算入峨嵋派了。多多,你牵着这位陆兄长的手,我们带他们进玄真界。” 四人手掌相握,迈步走进九老洞内。桃夭夭被水仙姐姐拖着,冲陆宽咬牙切齿道:“达远兄,你真是成人之美啊!” 陆宽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糊涂兄弟,利用水仙姐姐接引,咱们拜入峨嵋派,才好寻找你的小雪仙女呀!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妙计也。” 正说着,水仙姐姐道:“别光咬耳朵,进来!”一拉桃夭夭。几个人穿过白雾,霎时光华耀眼,奇异的仙境呈现在前方。 ll 第四回烟霞微茫邈碧空 九老洞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里面大有玄机。 那道洞壁名为“止僭障”,乃是峨嵋仙客用法术炼制的奇物。凡人眼里的坚硬岩壁,念出咒语即可穿越。当时水仙姐姐念完破幻咒,唐多多大喊一声:“开门!”四人携手穿壁而入,眼前豁然敞亮,爽冽的清风迎面吹拂,风里蕴含着淡淡花草香。 岩壁后边空廓宽敞,左右宽约半里,上下高四五十丈,俨然一座宏阔的大厅。石厅遍地白雾漫溢,好象地底就是云海。桃夭夭寻思“从洞里往外走,必将雾气带出,难怪刚才洞口雾气缥缈的,害我以为是仙女下凡哩。”看水仙姐姐神色严峻,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桃夭夭暗暗吃惊,心想“她别是认真的?真想跟我成亲?哎呀,都怪我情急讲的那些胡话,现在百口难辩,清白难保,见了小雪如何解释?”咬牙拼命挣扎,可是水仙姐姐力大如牛,手掌似铁箍,哪里挣脱得开?桃夭夭哭笑不得,又见石厅尽头通明彻亮,炫目的光华里,似乎透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力。 片刻工夫,四人穿过石厅,外面是大片的柳树林,绿条垂挂,小鸟啾唧,一派融融春guang。陆宽颇感困惑,嘀咕道:“九月份天气,柳树还抽条发芽,真是古怪。” 唐多多道:“这儿叫‘长春麓’,永远都是春天。” 水仙姐姐抚胸轻叹,皱着眉头吟道:“唉,春花明艳*新,缕缕春风撩春qing。” 桃夭夭惨然道:“拜托,别‘春’了好么?” 陆宽笑道:“弟妹春qing发作了,贤弟可要仔细,哈哈。” 走出柳林,前面地势平坦,方圆十余亩的细沙地,就像兵营内演习阵列的校场。唐多多说这里叫“试炼场”,是峨嵋派内部比试法术的场所。再往两边看,西边排列着许多砖瓦房;东方红日高悬,彩霞与云蔼交相辉映,场地外竟是万丈深谷,不知那些房屋是怎样修成的。 此刻正值午后,远近各处人来人往,几乎全是十多岁的少年男女,手里端着木碗,瓷缸,陶盒等食具,三五成群的围聚吃饭。桃夭夭看他们的服色分成两种:男的穿青绢箭衣,女的穿紫绸劲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峨嵋派女弟子都穿紫衣。若早知此节,我怎会把水仙姐姐错认成小雪?” 正想着,左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一个少女戟指虚点。对面吃饭的男弟子手中筷子“啪”地捏断,瓷碗也捏的粉碎,饭粒横飞乱溅。那男弟子“啊呀”叫了声,眼疾手快,手掌上下翻转。刹时碎片重新拼合成瓷碗,半空中白光闪过,碗里又盛满饭。男弟子手捻两根白玉细棍,显是用这东西夹回了饭粒。他面皮微红,冲少女嚷道:“喂,韩梅,你干什么?” 韩梅笑道:“谭师兄,你的‘修天术’真厉害,‘摘星签’也快炼成了。今年的竞德道会,奇巧门定然派你打头场。” 谭姓弟子舒眉开颜,点头道:“韩师妹的‘乱xing诀’已有小成,可惜出手痕迹太重。你们摄魂门世海师兄施法于无形,那才叫真本事。” 目睹奇功,耳闻奇谈,桃陆二人矫舌不下。忽然地面冒出个瘦削的少年,端着碗向房舍急奔。后边一名弟子紧追不舍,喊道:“说好不许用‘遁地术’的!候三儿!你好赖皮!”双足凌空,身形风驰电掣,从桃夭夭他们头顶飞过。 瘦身少年一弯腰,不知怎地又钻入地面,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听地底传来大笑声:“哈哈,追呀,追到我,鸡腿便归你!” 桃夭夭看得目眩神驰,又觉陆宽轻拉他的袖子,扭头望去。那边有个绿眉少年蹲在地上,掌中托着大碗,一位少女举着陶罐往碗里倒水。附近的峨嵋弟子们聚拢,饶有兴味的观看。转瞬罐子倒空了,水并不溢出碗沿,竟象叠宝塔似的竖起,最终化作晶莹剔透的剑锋形状。 众弟子齐声喝彩,赞道:“到底是尹师兄,乾坤十二剑,法力好强!” 水仙姐姐紧握桃夭夭的手腕,从人群边经过,媚声道:“那是剑仙门高手尹赤电,我跟他很熟识呢。他若知道咱俩的关系,日后定然关照你。” 绿眉少年尹赤电目光笃定,凝视“水剑”,道:“这“聚水成剑”的剑法,我练得还不纯熟,必须用洁净的山泉方可成功。倘若剑气遇到浑浊的俗物,便会自行碎散……” 话音未落,水剑“哗啦”破碎。尹赤电猛地抬头,发觉水仙姐姐走近,泄气道:“难怪法术失灵,水仙姑娘,下次现身时先打声招呼。” 陆宽对桃夭夭悄声道:“瞧见了?峨嵋弟子个个身怀仙法,若能学得他们那样的神通,行侠仗义才有意思。” 两人东张西望,周围众弟子也看过来,眼神既好奇又吃惊。有人喊道:“喂喂,水仙姐姐,你牵的什么人啊?那么亲热?” 唐多多指着桃夭夭,使劲跳着脚叫道:“他是水仙姐夫!水仙姐姐要跟他成亲的!” 水仙姐姐粉脸飞红,肥腰扭成麻花,微嗔道:“小孩子家,谁让你多嘴的?” 峨嵋弟子相顾愕然,随即轰然大笑。举陶罐的那名少女前仰后合,失手摔落罐子,溅了尹赤电满身的水。少女一边给他擦抹,一边笑问:“何时办喜酒啊?兄弟姐妹们都来祝贺!”旁边男弟子们起哄,纷纷道: “我们多预备些尿布,权当贺礼。” “新郎官模样还行,就是哭丧着脸啊。” “笑笑,靠紧点,要有点如漆似胶的热乎劲嘛。” “喂,请问那位兄弟,要娶峨嵋派的大美女,此刻有何感受?” 顷刻间,戏言噱语此起彼伏,连陆宽都有些吃不消。桃夭夭料想难以辩解,干脆闭着嘴巴一声不吭。他性子豁达又坚韧,愈是身处窘境,愈发泰然自若,暗想“千真万确!我正要娶你们峨嵋派的美女,若娶不到小雪,我姓桃的誓不为人!”众目睽睽中,他意气风发的挺起胸膛,便想大喊“我要和小雪成亲!快让她出来相见!”转念又想“千万莫莽撞,我自己图痛快,却污损了小雪的清名,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竭力憋住口气,唇边已泛起微笑。 峨嵋弟子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均感难以置信,笑声渐渐稀落,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瞧那小伙子的神态,好象真的愿意娶水仙姐姐。” “还真难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眼光太……太独特了。” …… 桃夭夭旁若无人,目光从无数张惊异的面孔上扫过,自顾自的搜寻小雪。场地边有一群弟子盘膝围坐,中间一位剑眉凤目的男子高声道:“**元神乃六乙配于庚金为妻,结配而成。故**元神性和神静,专克白虎肃杀。今天风和日丽,正值**神位旺势。你们赶快吃午饭,待会跟我去太乙峰炼**风遁**。” 那群弟子听见众议纷纭,扭过头望向桃夭夭,再没理会剑眉男子讲话。陆宽却听得饶有兴味,对桃夭夭道:“他们讲的是奇门遁甲?看起来峨嵋弟子是集体修行,并非单独修炼。” 忽感有人轻拍他肩膀,接口道:“遁甲何须奇门?我们修的是三元遁甲,集天地造化之微妙,具移星换斗之神功!” 陆宽猛然扭头,背后并无旁人,再转脸看那剑眉男子,站在原地招手道:“喂,小子,你找谁呢?我在这儿。” 拍肩搭茬的正是那男子,只是他瞬间移行换位,神出鬼没,直若脑海中闪现的幻觉。陆宽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应答。旁边唐多多道:“他是黄幽黄师兄,遁甲门的老大。” 黄幽身高体壮,二十多岁年纪,青衣用铁链缠绕,前胸后背形成“井”字花样,阳光映照闪闪发光,显得既新奇又威风。他分开身旁的弟子,问道:“这两人是谁?那位同门的亲戚么?” 陆宽回过神,忙作揖道:“仙师容禀,乱尘大师早年与先父有约,接纳晚辈入山学仙。故此晚辈千里迢迢赶到峨嵋,践约拜师。” 黄幽打量他几眼,道:“师尊闭关很久了,不理俗务。你们想入峨嵋派,去自然宫找常生子师兄面谈罢。”环视左右,挥手道:“好啦,大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瞎起哄了。遁甲门的弟子跟我来!” 众人应声各自散开。黄幽指派两名弟子给陆宽他们引路,自己带着师弟们走远了。桃夭夭急着打听小雪的下落,先通了姓名:那两人分别叫杨纶,应贤锡。桃夭夭便问:“请教两位兄长,贵派有位女弟子唤作小雪,如今她在何处?” 杨纶挠挠头,道:“小雪?峨嵋派四百余名弟子,叫小雪的大概不下五个。你问的是谁?” 桃夭夭道:“好象是剑仙门的,十五岁左右的女孩,我听巧儿喊她小雪师姐。” 杨纶与应贤锡对视一眼,笑道:“哎呀,是她啊?好家伙,拜师当天,便打探咱们峨嵋派的头号美女。桃兄志存高远啊。” 唐多多插嘴道:“头号美女是水仙姐姐!桃兄是水仙姐夫!” 小孩的赞美就象春雨,引得水仙姐姐搔首弄姿,屁股左右摇晃。杨应二人又戏噱打趣,这么一闹,便把话题岔开了。桃夭夭暗自思量“他们所指的峨嵋派头号美女,想必就是小雪了。如此看来,小雪的美名尽人皆知,恐怕倾慕者也很多……”忽而忐忑不安,担忧名花有主,自己费尽周折最后却成了单相思。 寻思间穿过了试炼场,四面空谷深幽,一条石垄斜向伸入云端,仅六尺来宽。步入其中犹如悬空走钢索。陆宽紧握唐多多的小手,往左右俯瞰,两边均是万丈深崖,不由腿脚发软,颤声道:“好……好高啊。” 应贤锡笑道:“别怕,摔不死。即便摔死了,也有法子医活你。” 行不多时,垄道前风势转急,呼啸刮喇如同天阙崩裂。陆宽牙关发抖,半步都迈不开。桃夭夭也惊骇失色,叫道:“风太大了!危险啊。”杨纶摆手示意无妨,仰头大喊道:“风雷门的师兄,请收起法术,让我们过去!” 狂风登时止息,云雾消散处,只见许多峨嵋弟子漂浮于半空。为首者宽眉方脸,一双金色眼珠熠熠生光,点头道:“哦,是你们啊?怎不随黄幽练功?” 杨纶指着陆宽,答道:“黄师兄吩咐,带求仙的外客拜见大师兄。” 陆宽回头道:“这位仙师呼腾云驾雾,定是峨嵋派高手。” 应贤锡凑近耳边,悄声道:“此乃风雷门首徒何九宫,他因修炼五雷真法,瞳仁才放出金光。” 何九宫瞪着黄澄澄双睛,手指桃夭夭道:“他又是谁?” 唐多多应声回答:“他姓桃,托我送信物给水仙姐姐,说是要跟水仙姐姐成亲的!” 风雷门众弟子面面相觑,尽皆忍俊不禁。有嘴巴尖酸的道:“可惜啊,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另一人道:“褚师弟讲清楚啊,到底谁是鲜花,谁是牛粪?”又一人道:“别管谁是鲜花。反正俺暗恋水仙姐姐好多年啦。现今梦想破碎,我才最伤心哩!” 水仙姐姐扬起下巴,不屑一顾,道:“哼,庸俗!”桃夭夭原本要询问小雪的现状,见众人恣意调侃,暗料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索性默然含笑,放眼观赏远处的奇景。 何九宫神情威严,喝道:“少说废话,今日炼不成三花御风阵法,休想吃晚饭。杨小川,控制住风头,其余人随我演习!走!”驾起狂风,率领众弟子飞向云海深处。 此时云开日现,天空碧蓝如同无边的锦缎,下方奇峰耸立,宛若撑起天庭的柱子。峰峦之间相距数百里,底部完全被云雾笼罩,飘飘巍巍,好象腾空飞升的神剑,石堑笔直穿过山间,恰似这壮美画卷里的一条走廊。陆宽欢喜赞叹,摇头道:“唉,还未拜师,我觉得已经是神仙啦。” 石堑尽头是座木桥,横空飞架,连接着秀拔的峰岫。杨纶说那是“璇玑峰”,其后还有“无量峰”和“元始峰”,合成“虚无三峰”,乃是峨嵋派历代仙客修炼的重地。走过木桥,地势平阔,峰顶白云蒸蔚,现出金壁辉煌的飞檐和屋顶,显然有座宏大壮观的宫殿。近处松树旁立着石碑,上撰三字是“玄真界”。字体刚健苍劲,气势非凡,仿佛要乘风破石飞去。 应贤锡笑道:“玄真界乃纯阳仙境,妖怪到此必然畏惧现形。两位谈吐坦然,看来确是至诚拜师的清白子弟。” 话没说完,忽然前方有人喝道:“站住!自然宫清静圣地,俗人岂可乱闯?”从雾气中走出六名少年,身穿青袍腰束金带,背后都背着长剑。当先一人细眼白脸,眉宇间充满傲慢的气色。 杨纶拱手道:“外客求仙拜师,黄师兄命带他们进自然宫,烦劳周师弟禀报常生子师兄。” 那周师弟鼻子里冷“哼”两声,道:“你们不懂规矩也罢了。黄幽身为遁甲门首徒,竟然随意引人入山,行事如此轻率,难怪本派门规日渐松懈。” 陆宽忙陪笑道:“仙师明鉴,晚辈求仙是奉了先父遗愿,与黄仙师并无关系。” 周师弟两眼朝天,冷笑道:“哪儿钻出来的小虾子,这里也有你讲话的份儿?”斜睨桃夭夭,问道:“你又是何人,叫什么名?也是拜师来的吗?” 桃夭夭看这人十分眼熟,象是哪里见过似的,又听他出言不逊,当即笑答:“小可姓外,单名一个公字,平生最爱追打恶犬,近闻峨嵋派门规松懈,狗腿子横行,特意上山来除害的。” 那“周师弟”眉头皱起,冷哼道:“姓外?外公,这名字真古怪……”忽地明白过来,登时勃然大怒,手按剑鞘,喝道:“好小子,你敢弄舌耍老子!” 应贤锡忙打圆场,道:“师弟莫恼,这位桃兄也是学仙的。师尊闭关前留言,为了光大峨嵋,凡遇根基好的年轻人即可收录,不必深究其出身来由。黄师兄所为,也是遵循师命啊。”又劝桃夭夭:“桃兄新来乍到,很多事情不知道,故此惊讶——周师弟入门虽才两年,但学道进展神速,现已是剑仙门弟子。大家平日彼此客气,偶尔开开玩笑,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周师弟见他搬出师尊遗命,不好再阻挠了,狠狠瞪了桃夭夭几眼,鄙夷道:“獐头鼠目的穷酸相,还想学仙?哼,外面候着,接引人和我进去!” 桃夭夭还想反唇相讥,又看陆宽满脸忍辱求全的表情,也就一笑而罢,暗想“姓周的也是剑仙门弟子,看小雪份儿上,我不计较了。” 水仙姐姐平素最喜卖弄风情,璇玑峰上也大为收敛,牵着唐多多,跟随众弟子走向自然宫。杨纶望着众人背影,冷笑道:“什么剑仙门弟子,要不是与常生子交好,哪个将他放眼里?” 桃夭夭道:“听兄长所言,那姓周的跟贵派首脑有亲?” 杨纶道:“他叫做周天使,家道豪富。常生子与他父亲是朋友,所以荐他入了峨嵋派,还升为剑仙门正式弟子。他因有大师兄作靠山,平日欺生凌弱,许多兄弟姐妹敢怒不敢言。两位若是加入峨嵋,今后须得避着他点。” 应贤锡道:“唉,周师弟并非师尊亲收的门徒。若有过错,等师尊出关再论罢。” 又闲谈片刻,里面的人出来了,却不见水仙姐姐和周天使。几名少年领着唐多多走近,道:“大师兄和凌波师姐正商议迎接师尊出关的事,没空接见外客。他吩咐了——求仙者既能通过接引桥来到玄真界,可见意志诚恳,根器端正。且让他们先去厨房帮工三月,如其志不改,方行拜师大礼。” 唐多多又道:“水仙姐姐托我带个话儿。大师兄命她去袁家村收稻谷,最近两日没空陪情郎,请桃大哥不要过于思念。” 桃夭夭长舒口气,暗道“阿弥陀佛,肥女慈悲,让我多活两天。” 陆宽喜形于色,道:“三月后便可拜师?那我们现在算是峨嵋派的人了?” 杨纶苦笑道:“厨房里熬三月?呵呵,岂止成仙,西方极乐世界也能去了。开花婆婆的竹板子,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应贤锡忙打断话头,道:“各人有各人命数。大师兄作了安排,大家照办即可。”说罢拱拱手,拉着杨纶仍去太乙峰找同门修炼法术。唐多多年幼体弱,闹腾半天困倦了,自己回屋歇息。桃陆二人由峨嵋弟子带领,原路返回试炼场,来到最靠近山崖的那几间瓦房前。 此刻日影偏西,峨嵋弟子们多在山林峰峦间修行,试炼场内人影稀疏。带路的人朝瓦房内呼喊,声音响彻四方:“大娘在么?有新到学仙的,大师兄吩咐交给你调理!” 房中“悉悉嗦嗦”的脚步响,走出来一个少年,神情憔悴,面有菜色,身穿土黄短袄,瘦得跟竹竿似的,怀里抱着柴火,应道:“开花婆婆下山收盐巴菜蔬,现在还没回来。他们交给我安排。”带路弟子交代已毕,随即转身离开。 黄衣少年问了桃陆二人姓名,打量他们半晌,才道:“进来,还没吃饭么?这儿规矩,平常素菜豆腐米饭管饱。初二,十六开荤打牙祭,今天正好有肉,你们运气不错。”拿了两个脸盆似的陶碗,盛满饭菜放灶台边,招呼两人来吃。 桃夭夭移目顾盼,只见厨房整洁敞亮,前后足有十余丈宽,六口大锅一字排开,占据了大半边屋子。锅铲靠墙立着,象是翻砂用的玩意儿。桃陆二人暗自称奇,谢了那黄衣少年,抱起陶盆用筷子扒饭。 黄衣少年道:“不必拘礼。今后苦日子多着呢,哪有闲功夫讲客套?我名叫丁志玄,人送外号‘小钉子’。唉,想我当初的模样,跟‘钉子’可风马牛不相及。”愁着眉头叹口气,点燃几根香捏着,冲墙壁上的一张画像鞠躬。 陆宽见状诧异,问道:“丁兄何故灶房拜祖?厨房内烟熏火燎,将祖先遗像置于此处,岂非大不敬?” 丁志玄道:“这不是祖宗画像,而是我四个月前的样子,我自己画的。”桃夭夭定睛细看,画中人圆脸宽额,胖乎乎的挺福态。再看眼前的丁志玄,尖嘴猴腮苦瓜脸,好象倒了辈子的霉运,与画像判若两人。 丁志玄叹息道:“我也是上山学仙的。大师兄晓谕,求仙者必须在厨房当半年帮工,方有资格拜师。先前有二十多位同伴,都经不住辛苦,陆续下山回家了。唯有我天生倔性子,熬成这副伶仃瘦鬼相。唉,如今我时常烧香祈神,只盼成为正式弟子后,能够稍微恢复点昔日的风采。” 好端端的胖小子,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陆宽和桃夭夭相顾骇然,哪有心思吃东西。桃夭夭放下碗筷,问道:“峨嵋派号称玄门正派,为何虐待求仙者呢?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把丁兄变成这副惨样?” 丁志玄道:“其实谈不上虐待,就是活儿太重。你想,数百人每天三顿吃喝,光洗菜,淘米,烧火已忙的昏天黑地。而且此地位于峨嵋后山,既无柴草,也无水源,若要用水用柴,全靠肩挑背扛走七里山路。等所有得活干完了,往往已是深夜,自己才能闲下来吃饭。唉,天长日久,再胖的人也会瘦成竹竿。” 陆宽脸色发白,勉强笑道:“以后咱们作伴,干活轻松多了。” 丁志玄道:“干重活是小事,最难熬的是开花婆婆的竹板子。哦,开花婆婆是掌管厨房的厨娘,比母老虎还凶,若是遇见帮工偷懒,立即拿竹板狠抽屁股。那板子被她施了法术,打不出血,伤不了筋骨,只是干巴巴的痛,但感觉皮肉就象被打开花一样,所以大伙儿称她开花婆婆。” 陆宽呆若木鸡,眼神里流露出惧意。桃夭夭道:“剑仙门的周天使,也是挨够了竹板子才拜师的么?” 丁志玄微现难色,嚅嗫道:“人家出身豪门,又跟常大师兄关系好,自然不受这份罪……好啦,别光顾闲聊。你们吃饱了么?嗯,剩了许多菜蔬白饭。也难怪,没做事吃不了这么多。不过厨房规矩是不许剩饭的……”边说边走近窗户,拿起水缸旁根小铁棍,朝窗框下悬着的小铜钟连敲三下。只听“当当当”脆响,悠悠的飘向远方。 片刻间,窗外山谷内传来“吱哇”啼叫声。三只黄毛猕猴霍地跳出,直起后腿,从后门摇摇摆摆的走进厨房。丁志玄把两盆剩饭摆到地上。猴子们并肩坐好,其中有一只眉梢雪白,似乎是头儿。其余两猴等它先吃了几口,才抓起食物往嗉囊里塞。 丁志玄指了指那小铜钟,解释道:“每当厨房有剩菜剩饭,便敲‘消灾钟’召唤猴子来受用。敲几下来几只,来多了要争食大闹,因此绝不能乱敲钟。这些猴子世代居住于后山逸性谷内,仰承峨嵋派照护,多少粘了点仙气,附近山民称他们为‘金毛居士’哩。” 桃夭夭看得有趣,笑道:“好个金毛居士,残羹剩饭照单全收。深得佛家‘无色无分别相’之法理,比外面那些和尚强多了。” 忽然白眉猴子扬起头,怪声怪气的道:“小子,少耍贫嘴,可知那物事为何叫做‘消灾钟’?”爪子指向小铜钟,接着道:“佛经曰‘钵中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今生不得道,披毛带角还。’唐诗又云‘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种地千辛万苦,你等却这样浪费粮食,成天作孽,如何得道成仙?来世投胎,只会变成长毛长角的畜生!呔!我们吃掉剩饭,原本是为你们消灾化业,不知感激反而取笑,是何道理?” 一席话说完,桃陆二人眼珠子凸出,舌头耷拉嘴边,惊骇失色难以名状。猛然陆宽跳起来,叫道:“哇呀!活见鬼!猴子也会讲人话!” 丁志玄忙道:“它是峨嵋逸性谷内的灵兽,别号‘通臂仙’,山中群猴统归它管辖,道行很深的,切莫轻慢相待。”又冲白眉猴作揖,赔礼道:“通臂仙见谅,他们是新来的,不知高低。” 通臂仙忙着抓菜捞饭,含糊道:“算啦,我大猴不计小人过。孩儿们,手脚麻利点!”另两只猴子“吱吱”回应,神态愚顽,并不会说话。 桃夭夭既吃惊又好笑,抱拳点头道:“大猴义正辞严,博古通今。受教,受教。”通臂仙不再搭理,把饭菜塞入嗉囊,连盆子都舔的干干净净,随后领着小猴仍回山谷。 丁志玄洗好碗筷,仔细扫净地面的渣子,才直起腰道:“隔壁是睡觉的房间。你们赶紧整理好床铺。待会开花婆婆回来,自会分派你们的事务。我到山下挑水,稍后要准备做晚饭。”拿了扁担水桶,迈步走向门外。 陆宽愁容满面,坐在角落里只顾想心事。桃夭夭追上丁志玄,和他一起去担水。两人沿着陡狭的石板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山谷底部的水潭边,把木桶放进潭里。桃夭夭抬头擦汗,忽见远处炊烟袅袅,房屋影影绰绰,似乎住着许多人家。 桃夭夭奇怪,问道:“我只当此地是远离尘世,不料也有村镇。” 丁志玄抬眼看了看,道:“那是峨嵋派的‘附邻’,种田养蚕的三四百户,男女老幼总共千把人哩。” 桃夭夭问道:“请教丁兄,何为‘附邻’?” 丁志玄详细解释道:“峨嵋后山有三个村子,袁家村,黑水村,小石寨。因地处深山,物产贫乏没什么油水,所以官府历来不管,村民们也省掉徭役税赋,平常自耕自织,很少和外界交通往来。倘若遇到妖怪或者灾荒。峨嵋仙人必定降妖伏魔,消除灾祸。老百姓既无官差之累,又无天灾之苦,日子过得清净安乐。大伙儿庆幸跟峨嵋派做邻居,依附其庇护,故此称为‘附邻’。还有农户向往峨嵋仙人的神通,送自家子弟上山学仙,将家中余粮施于峨嵋派,作为孩子们的口粮。如此年岁久了,峨嵋弟子也定期到村子里化募粮食。今天开花婆婆下山,就是为了收粮收盐巴的事。” 桃夭夭道:“既然峨嵋仙人神通广大,何不施展法术变出粮米来?让老百姓丰衣足食,省得成天劳作辛苦。” 丁志玄摇头道:“桃兄弟有所不知——峨嵋派虽然法术神奇,但最重视的是‘自然’二字。人世沧桑的变迁,天地万物的兴灭,均有天道演化的规律。如果用法术强加干预,借以满足yu望,那么世间必将陷入混乱,仙人也就堕入魔道了。” 说话间水桶装满了,桃夭夭抢过扁担,扛到自己肩上,笑道:“丁兄所言精妙,深悟道家的宗旨。依我看,完全有资格当峨嵋弟子。” 丁志玄叹道:“实不相瞒,我就是黑水村的人,自幼对峨嵋派的道义耳熟能详。家父是村里教书先生,因感念峨嵋派恩德,命我必须拜入峨嵋师门,还给我取名‘志玄’,唉,若非如此,我怎能忍耐到这个时候?” 两人谈谈笑笑,仍沿石梯往上攀登。山中天气原本寒冷,但小径崎岖,山坡陡长,他们交替挑扁担,时间长了都走得满头大汗。眼看快到厨房,桃夭夭脸红腿软,坐倒路边伸脖子喘息。丁志玄苦笑道:“桃兄弟明白了?这么折腾几月,你迟早也得变成瘦鬼。”桃夭夭抚mo胸口伤痛处,挥了挥手,示意稍微歇息再赶路。丁志玄放好水桶,掏出毛巾,也坐下抹脸扇风。 休息片刻,桃夭夭缓过劲来,凝眸观赏山谷景色。只见峰峦层叠,翠微葱茏,苍茫的云气忽而升腾,忽而沉降,变幻着千姿百态的形态。周围幽静空灵,恍如梦境,桃夭夭深深吸气,只觉清冷的花草香沁入心脾。他怡然qing动,忍不住问道:“丁兄对峨嵋派很熟悉,可否认识剑仙门的弟子?” 丁志玄道:“剑仙是峨嵋派最高级的玄门,其中弟子居住于无量峰,平常苦修法术,深居简出。凌波大师姐剑术如神,身份仅次于师尊,但多年来见过她的人却很少。你打听剑仙门,敢情有熟识朋友在里面么?” 桃夭夭踌躇道:“呃,算不上熟识……有位叫小雪的女孩儿,崭新的簪子,大约十五岁上下……” 丁志玄咬唇思索,沉吟道:“小雪?……” 桃夭夭瞪着丁志玄,目光满怀希望,忙道:“可能不是全名。她容貌极美,好象带着一把叫‘菊英’的神剑。” 丁志玄一拍大腿,笑道:“啊哈,是她啊!你问的是东野小师姐?呵呵,剑仙门的美女高手。我见别人喊她‘东野小雪’,料想就是她的名字。” 桃夭夭轻轻念叨:“东野小雪,东野小雪……” 丁志玄道:“很古怪的姓氏,对?我还当听错了,后来又听见几次才落实。大概是化外蛮夷的后裔。” 桃夭夭摇头道:“不是,春秋时鲁国便有人叫‘东野毕’,还是出入朝堂的官吏呢,可见‘东野’是我华夏的族姓。” 丁志玄笑道:“管她是哪里人,反正是绝色大美人!剑仙门我不太清楚,其余男弟子谁不思慕她?只是东野小师姐情窦未开,整天只知炼剑修道。唉,苦了众多痴情男子,近水楼台摸不着月亮,唯有饱餐秀色罢了。兄弟打听她,莫非也想……” 听他言语轻浮,桃夭夭微觉不快,转念又想小雪还没有意中人,悬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当下起身挑起扁担继续爬坡。少时走到厨房后门,招呼一声,陆宽出来帮忙,告诉桃夭夭房间已打扫干净,被褥也已经铺好,晚饭后可以早点歇息。正说着,山道里传来“咯咚,咯咚”的怪音,既象马蹄踩踏石板,又象是槌子敲击木鱼。 桃夭夭回头观望,只见山道里十余匹骡马,正朝这边迤逦走来。再细看,那些牲畜没有皮毛肌肉,浑身油漆锃亮发光,竟然是用木头机括拼合成的。体态大小和真牛马相似,行动轻巧灵动,走起来关节“咯咯”直响。桃陆二人看傻了眼,都没注意骡马背上驮着的麻袋。 丁志玄道:“这叫木牛流马,是奇巧门高手侯天机制作的,能够自动翻山越岭,常用它们运送粮食盐巴等货物。” 忽而地面又传来吠叫声,“呜哇汪汪汪,呜哇汪汪汪……”不绝于耳。从骡群里窜出条小狗,摇着尾巴满地撒欢,神态甚是活泼。但仔细辨认,脊背纹路清晰,肢体运转奇特,也是用檀木雕成的。丁志玄笑道:“它叫来福,侯天机师兄亲手做的小玩意,看样子挺喜欢你们。” 桃夭夭凝视半晌,喃喃赞叹道:“真乃巧夺天工!鲁班复生,想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屁股上“啪啪啪”连中三下,一股**辣的痛楚传遍全身。只听有人喝道:“给我把盐包和荞麦搬进灶房!你们要挨竹板的,尽管偷懒罢!” 第五回障目风雨失意处 桃夭夭还没回过神,又见陆宽连蹦带跳,双手捂着屁股“哟嗬嗬”的乱嚷,一道青光围绕他左右,见缝插针的朝腿胯猛抽。丁志玄脸皮发白,颤声道:“开花婆婆发怒了,快干活罢。”慌忙解开骡马背上的绳索,扛起麻袋往屋里窜,动作矫健麻利,显是作惯了重活的老手。 那边陆宽被打的发蒙,一下子灵光乍现,大叫:“不偷懒,我不偷懒,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青光倏然收敛,化作半尺宽三尺长的青竹板子。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太婆拿着,断喝道:“新来求仙的,先让我**好了方可拜师!喂,你叫什么来着?” 陆宽揉捏屁股,哭丧着脸道:“晚辈姓陆名宽字达远,哎哟……” 老太婆道:“罗里罗嗦真麻烦,以后就叫小陆子!喂,小陆子,跟小丁子把麻袋放好。然后淘米,洗菜,烧火,帮小丁子做饭!”连珠炮似的吆喝,慢慢转身过来,瞪着桃夭夭道:“你呢……” 桃夭夭一凛,凝目打量老太婆。看她头发花白,年近花甲,满脸麻子,肥腰象水桶,臂膀似树干,唇角黑沙沙的象长着胡子茬。桃夭夭倒吸口凉气,暗想“好凶恶的母老虎。”竭力平定惊魂,勉强笑道:“我名叫桃夭夭,不会叫我小桃子?” 老太婆点点头,脸色温和了些,大声道:“我是开花婆婆!水仙姑娘是我老哥的女儿,也就是我侄女。刚才她到小石寨收稻谷,跟我说找了个侄女婿,原来就是你?嗯,既然今后是一家人,称呼名字更亲切些,我叫你‘小夭子’好了。” 桃夭夭哭笑不得,暗自摇头“什么腰子肚子,还不如小桃子呢!她是那水仙姐姐的姑妈,果然一脉相承,娘儿俩疯得各有千秋。” 正寻思间,开花婆婆闪身进屋,眨眼工夫又回来了,手里提拎两件土黄色短袄,扔在地上道:“换好衣服快做事!小夭子也换!要加入峨嵋派,须得先到厨房磨炼,等你们正式入门后,才能穿男弟子的青衣裳。” 陆宽不敢执拗,脱了武生公子的装束,换好那身帮工的行头。桃夭夭原地不动,道:“我们拜山求仙,怎能被当作奴仆使唤……” 一语未几,后臀早挨了三板子,痛得桃夭夭汗毛倒竖,怒道:“老太婆,干嘛乱打人!” 开花婆婆默然不答,手臂微抬扬起竹板。这次桃夭夭留了意,死死盯住她的臂膀,欲待见机躲避。可不知怎么的,竹板尚未挥落,屁股又被狠抽三记。似乎板子的速超越了目力所及。桃夭夭惊怒交集,骂道:“死老妖婆,小爷和你前世有仇吗?你要用强,小爷我天生不吃这套!” 开花婆婆冷笑道:“腿脚是你自己的,谁逼你上山的?哼,不吃苦就想当神仙!似你这等嘴硬骨头软的废物,趁早快走,免得误了我侄女的终生。” 桃夭夭一惊,暗忖“我为小雪而来,若不经历磨难,如何显出真情诚意?何况吃苦是我自找的,人家并未强迫我加入峨嵋派啊!”念及于此,弯腰拾起短袄,忍气吞声的换了衣服。 开花婆婆点了点头,道:“嗯,好象开窍了。小夭子有些资质,水仙眼光不错。”一边称赞,手起板落,青光横空飞来,桃夭夭屁股再挨两板子。 桃夭夭无可奈何,咧嘴道:“喂喂,听话也挨打啊?” 开花婆婆道:“此乃‘杀威板’,舒筋顺气效果最佳。你再要顶嘴,‘杀威板’随时伺候。”反手挥臂,竹板扇中陆宽腰胯,喝道:“傻站着干么?还不快去洗菜!” 至此没人敢多说半句。木牛流马自行走回仓库。三个少年按开花婆婆指示,扫地,搬粮,劈柴,汲水,进进出出张罗晚饭。陆宽是富商少爷出身,何曾做过家务?慌乱中错漏百出,只被板子打得魂飞魄散。桃夭夭尽量帮他分担,结果顾此失彼,自己挨了更多竹板。两人搬运十余袋米面,劈开几十根木柴,拿笤帚前后扫了数次,随后坐到水池边洗菜,只见那些红萝卜,白萝卜,不红不白青萝卜,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开花婆婆交代,半个时辰内必须全部洗净。 桃陆二人运指如飞,拼命摩搓洗刷,稍有懈怠,青竹板隔着窗户也立时飞到。陆宽面带哭相,边洗边嘟囔:“照这样熬三个月,迟早要了我的命!唉,我身负父亲遗愿,迫不得已。兄弟,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受这份罪,值得么?小雪真有那么好?贤弟,依我看你还是及早开溜罢。”言语恳切,实际他想逃又没胆子,故意怂恿桃夭夭冒险。 桃夭夭望着水池发愣,叹息道:“你不明白,娶不到小雪,我……我没法回家。” 陆宽奇道:“却是为何?” 桃夭夭略微踌躇,沉吟道:“陆兄和我同历磨难,本不该相瞒,只是此事太……唉,难以启齿。我是湖南武陵人氏,此番远游四川,原是离家出走……”后面的话没出口,竹板又飞到了,各自屁股“啪啪”抽响,屋里传来开花婆婆的叱喝。两人只好闭嘴忙活,等到蔬菜全洗好,太阳已经偏向西方。勉强将蔬菜搬进厨房,两个少年神情委顿,只剩张嘴喘息的力气了。 而丁志玄却毫无倦态,拾掇好木柴又切菜淘米,安放蒸笼,刷锅生火。瘦小的身子往来穿梭,跟吃了龙筋虎骨般精力十足。少时蒸笼冒出白气,丁志玄开始煮菜汤。灶台边的锅铲既长又沉,抱在怀里宛如丈蛇矛。丁志玄握铲跃向半空,双腿勾住房梁,倒悬着把铲子伸进锅里搅动。开花婆婆点头以示鼓励,说多亏了她精心**,小丁子的身法愈渐进步,正式入门指日可待。桃陆二人目瞪口呆,只觉自己也悬在锅台上方,象乳猪一样烤的油脂横流。 黄昏时分,各门弟子前来领取饭食,桃夭夭和陆宽负责分发。众人列队经过厨房,将杯盘碗盏递进窗口,里面盛满饭菜又递出来。如此反复数百次,铁汉也会腰酸背痛。桃夭夭留神近处的峨嵋弟子,寻找小雪的身影,结果毫无所获,反倒空耗了许多精神。 待到众弟子散尽,便要扫地洗锅,料理明天早餐所需的物品。丁志玄从外边提来装满剩饭泔水桶,用铁棍朝“消灾钟”连敲六记。片刻间,通臂仙领着五只小猴飞身而至。抓捞剩饭的同时,眼见桃陆二人干活出错,被竹板打得乱蹦乱跳,通臂仙摇头晃脑,掉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肚皮,打其屁股……”两名少年瞪眼切齿,恨不得把它脑袋扭下来作成猴头菇。 总算挨到晚间,丁志玄端来三大盆白饭,外加咸菜米汤。陆宽两眼放绿光,扑过去狼吞虎咽。当初斯文气派的大少爷,半天工夫成了干粗活的蠢汉。开花婆婆十分满意,顺手赏他几板子权当激励。陆宽俯首贴耳,连声赞颂大娘管教有方。 饭后躺下睡觉,桃夭夭脱掉裤子摸索肌肤,被打的地方不破不肿,皮肉完好无损,方才信服开花婆婆的板子神奇。随后他闭眼许久,怎奈脑中思绪潮涌,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开花婆婆睡在里间,相隔薄薄一层木板,鼾声惊天动地,引得木狗来福也跟着乱叫。一时间怪声迭起,这边“呼啊,呼啊”,那边“呜哇汪汪汪,呜哇汪汪汪。”彼此推波助澜,刺耳惊心,足以令弄玉萧史伯牙子期等辈抓狂发疯。 陆宽困倦至极,倒床便昏睡。丁志玄习以为常,很快也沉入梦乡。惟独桃夭夭辗转反侧,耳闻鼻鼾与犬吠交相呼应,脑袋里象有根钢丝来回拉扯。堪堪熬了大半夜,窗外晨光微现,这才朦胧睡着。刚睡了一会儿,忽然屋顶吼声雷动“喔喔嗷嗷嗷……”震得瓦片乱抖。桃夭夭猛地坐起,惨然道:“我的老天爷,这儿整天鸡飞狗跳,算是哪门子仙境哦!” 丁志玄站在跟前,手持笤帚扫地,摇头道:“吵醒你了么?唉,那条瘟龙,天没亮就号丧。我刚来时也被吵得头晕脑胀。” 桃夭夭问道:“什么瘟龙?” 忽听陆宽大声惊呼,喊桃夭夭快出来看怪物。桃夭夭起身疾步出门,抬头仰望,屋脊中间趴着条怪兽,颌部生紫须,脑后长犄角,身长两丈有余,遍体披覆金色鳞甲,很象书画里描摹的蛟龙。丁志玄跟出来道:“它本是岷江神龙的子嗣,年龄尚幼。可全无先辈威仪,只会跟着公鸡打鸣,长年累月变成了这副倒霉样。” 陆宽道:“既是龙种,为何学公鸡报晓?” 丁志玄道:“据村子里老人讲。岷山神龙被东海妖皇囚禁,留下一颗龙蛋。本派师尊将其带回峨嵋,放入鸡窝里孵化。小龙出生后和小鸡朝夕相伴,自以为是母鸡的后代,因此处处模仿鸡的习性。”说着,撒了些麦粒,仰头呼唤道:“小**,别淘气,快下来吃东西。”小龙跳落地面,摇头摆尾“咯咯咯”的怪叫,鼻子一下下戳地,俨然是家禽啄食的动作。 陆宽咬指叹道:“龙种变成小**,峨嵋派真厉害。” 他们只顾着谈话,忘了该干的活计。开花婆婆如影随形,竹板“噼里啪啦”左右开弓,将三人赶回厨房做事。早饭做好了,跟着准备午饭。桃夭夭按捺性子埋头苦干,指望分发饭菜时能遇见小雪。然而和昨天一样,看遍前来领饭的峨嵋弟子,仍未发现小雪的踪影。渐渐到了下午,三名少年空着肚子忙碌,人人眼前金星乱冒。开花婆婆悠闲自在,喝喝茶,剔剔牙,打会瞌睡,拿晒干的南瓜子当零食,磕了遍地的瓜子皮,叫桃夭夭贴着地缝扫干净。 桃夭夭怒气渐盛,忍不住道:“请问大娘,峨嵋派的众多女弟子,以前也曾到厨房作苦工?也要挨你的毒打么?” 开花婆婆吐了口瓜子壳,道:“凡是来求仙的,男子进厨房打磨筋骨。女孩子嘛,身家清白即可入门,最多帮师兄师姐们做点针线。” 桃夭夭大声道:“玄门正派,何故重女轻男?” 开花婆婆瞪圆眼珠,喝道:“亏你是男子汉,跟女孩子论轻重!常言道‘黄金棍儿出好汉’,峨嵋派千年威名,岂可让怕苦怕累的脓包毁损了?何况你是我侄女婿,咱们家的祖训‘男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我先替水仙调理丈夫,省得她日后亲自动手。”一边教训,一边挥动板子,桃夭夭又挨一顿暴打。 转眼金乌西沉,昼夜更替,又到了睡觉的时候。陆宽和丁志玄和衣瘫倒床头,睡得跟死人一般。桃夭夭忧思满腹,回忆此次离家的原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寻思良久,睡意渐渐涌上,刚朦胧合眼,开花婆婆鼾声再起,来福照例狂叫助兴。桃夭夭捂住耳朵钻进被子,只怪自己胡思乱想,没能早点睡着。忍耐大半夜,东方微微泛白,鼾声和吠叫逐渐止息,却又轮到“小**”引吭报晓了。桃夭夭郁积的怨气终于爆发,猛然掀掉被子,冷笑道:“我若是男子汉,怎容他人折辱奴役?什么狗屁峨嵋仙术,我希罕学么?来这儿是为了和小雪相会,何必跟这些浑人的纠缠不清。” 当即打定主意,翻身下床,悄悄溜进厨房,拾起小铁棍走近窗前。桃夭夭凝神运气,发力敲击“消灾钟”,炒豆子般连敲四五十下,然后缩身躲到厨柜后边。未及半刻钟点,窗外“吱哇吱哇”喧嚣震耳。一大群猴子从窗户,烟囱,后门窜入屋中,翻箱倒柜,抢碗夺盆,犹如筵席里放进了十万饿鬼。通臂仙尖声怪笑:“哦呵呵,消灾钟响了那么久,峨嵋派肯定设宴请客,美酒佳肴剩余多多,孩儿们仔细找找啊!”众猴欢呼雀跃,起劲的闹腾,只见半空杯盘横飞,满地碎片星撒,厨房里一片狼藉。 陆宽和丁志玄早已惊醒,看着群猴作乱,傻愣愣的束手无策。开花婆婆也醒了,手忙脚乱穿衣服,喝问发生了什么事。丁志玄满面惶然,结结巴巴道:“大事不好,猴,猴子起义啦……” 桃夭夭暗自好笑,趁乱溜出房门。此刻天色尚早,恰值小雨淅沥,灰蒙蒙的水气笼罩四方。一些峨嵋弟子早起练功,迎着晨曦呼吸吐纳,谁都没注意周围的动静。桃夭夭低头疾行,穿过试炼场,循着前天走过的石堑直奔璇玑峰,心中暗忖“丁志玄说剑仙弟子居住于无量峰,我就去那儿寻找小雪,当面倾诉情意,答允与否由她决定。古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事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遮掩的!” 片刻来到璇玑峰,前方林荫葳蕤,屋宇巍峨,森郁的气势扑面而来。桃夭夭思量峨嵋派高手如云,倘若莽撞行事,只怕小雪没找着先惹来麻烦。他观察四周地形,见左边生长着大片竹林,矮身钻入林中,刚走了几步,忽然竹林深处黑影晃动,鬼鬼祟祟的。桃夭夭大奇,暗想“怪了,堂堂峨嵋仙境,莫非还闹贼?” 他屏息弯腰,蹑手蹑脚的靠近。那人屈膝半蹲,凝定不动,似乎专注面前的物事。桃夭夭伸长脖子观望,发觉那人身穿淡紫色斗篷,头脸全藏在帽子里面。目光逐渐下移,又见他右肩微动,左臂弯内青丝飘洒,一段白嫩的藕臂垂落脚边——很显然,这人怀里抱着个女子,正用右手摸索她的身体。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叹“不用猜了,这家伙来此寻芳猎艳,跟我倒是同好。可惜品行低劣,用采花贼的手段侵犯女孩子。”转念至此,大踏步向前跨去。那人惊觉,霍地扭过头,面孔仍被风帽遮住。桃夭夭笑道:“老兄色胆包天,小弟佩服,何不当面赐教?” 那人放开女子,一跃而起,挥掌朝桃夭夭虚拍,随即飘然逝去,身法之快直若鬼魅。桃夭夭打了个寒战,惊道:“哎呀,我别中了他的暗算!”伸手从头摸到脚,全身安然无损。他长舒了口气。刚要搀扶那位少女,忽然间两眼发直,手脚发抖,仿佛千万颗炸雷同时击中了脑门。 只见那少女黛眉桃唇,貌若娇花,正是东野小雪。她仰面躺在草地上,双眼紧闭,浑身上下竟然一丝不挂!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照亮竹林的各个角落,**的娇躯纤毫毕露。雪肤依衬着绿茵,宛如玉雕浸入清泉,绝无半点尘埃。小雪体态尚未成熟,妙曼曲折处仍带几分稚嫩,却更显冰清玉洁超脱尘俗。桃夭夭傻看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起初的惊骇化作敬慕,又由敬慕生出崇拜,差点双膝跪地顶礼磕头。又见小雪胸脯起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桃夭夭猛地醒过神,暗骂自己“她被歹徒劫持,昏迷不醒,我竟然袖手旁观,真是混帐!这风寒雨冷的,冻坏她怎么办?” 想到这儿,急忙脱掉短袄,唯恐不能让她保暖,又将里面的布衫脱下,近前蹲地抱起小雪,单手拿着衣服往她身上套。可是越急越出错,舞弄半天穿不好,忙乱中赤膊紧贴雪肤,手指揉捏玉体,温香嫩滑难以描摹。桃夭夭满脸紫胀,鼻子里呼吸粗重,抬头瞥见少女羞处,猛想到小雪下身尚未遮掩,被人撞见那还了得?赶紧脱了裤子,胡乱盖住小雪的腰部。 正在这时候,竹林外“悉索”脚步声响,跟着有人喝问:“喂,你是谁?干什么的?”桃夭夭料知是峨嵋弟子赶到,低头仔细端详,看小雪重要部位都遮好了,方才安心转身。抬头就看到周天使惊诧的面孔,左右几名男女弟子,人人呆若木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一阵冷风吹来,桃夭夭连打两个喷嚏,猛然发现自己只穿着裤衩。与此同时有名女弟子惊呼:“东野师姐!她……她……”原来小雪身上的衣物仅够遮羞,臂膀和腿脚仍**着,显是被人剥掉了内衣。而桃夭夭赤身露体站在旁边,脸红得象猴子屁股,此情此景何须明言?真是狼子**性昭然若揭! 桃夭夭猜到众人心思,暗暗叫苦“这些人早来迟来都好,偏偏紧要关头撞进来,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倒霉到了姥姥家啦!”想要解释又无从措辞,摆手道:“不,不,你们看到的……不是真的……不是那样的!” 周天使大喝一声:“快抓住**贼!”众人七手脚放倒桃夭夭,用腰带捆住他的手腕。女弟子脱掉披风裹住小雪,抱着她走下璇玑峰,急寻本派高手救治。桃夭夭满面尴尬,暗中苦笑道“我完蛋喽,多半要给大卸块。幸好小雪获救,但愿她没受什么伤害。”念及小雪安危,自己的处境倒不放在意中。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仅半天工夫,整个峨嵋派都轰动了。桃夭夭侵犯小雪的传闻满天飞,什么古怪离奇的情节都有。众弟子义愤填膺之际,都疑惑桃夭夭是何来路,竟有本事掳走剑仙门的高手。而小雪平时待人虽好,却从无半点儿女情思,这位“混沌美人”脱guang衣服是何光景?峨嵋弟子良莠混杂,好色之徒难免想入非非,只恨当时没能身处现场。一时人心浮动,摄魂门首徒常生子下令审问“**贼”,以便及早平息众怒。 当日中午,雨住云开,璇玑峰钟声回荡,峨嵋弟子们齐聚自然宫。桃夭夭也被带到大殿前。至此他仍只穿裤头,前胸后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换作别人肯定沮丧。但他胸怀磊落,自认没干坏事,神态举止也就坦然自若,边走边还张望前面的景致。只见自然宫屹立于峰巅,朱檐碧顶辉映九霄,四周围云雾缭绕,雄浑气魄中透出奇幻的色彩。门口玉柱盘龙,篆有对联,道是“虚无三峰无虚无,修真九门真修真”。檐前悬挂匾额,金灿灿四个大字——“道法自然”。桃夭夭游目顾盼,赞叹仙家气派非同寻常。 随后步入大殿,宽敞的大厅内空无摆设,檀木地板黑亮发光,放着两排蒲团。各门首徒盘膝而坐,普通弟子侍立两侧,中间空出条通道,尽头安放一张红木椅子。一位身披鹤氅的老者坐在椅中。长须银白,面容矍铄,飘飘然仙风道骨。桃夭夭冲着老者左看右瞅,疑窦丛生“莫非他就是常生子大师兄?师弟十多岁,师兄却是白胡子老头,峨嵋弟子年龄相差好大。” 身后的峨嵋弟子推他肩膀,喝道:“休得无礼!此乃摄魂门常生子师兄,还不快跪拜?” 常生子摆手示意不要用强,打量桃夭夭几眼,皱眉道:“自然宫是峨嵋圣地,怎能赤身**?给他找件衣服穿上。”左右躬身领命,松开桃夭夭的绑缚,又找了件灰布衣裤扔给他。桃夭夭觉得大师兄挺和气,换好衣衫后冲他拱手抱拳,道:“在下桃夭夭,幸会常师兄。” 常生子点点头,伸开双臂轻轻下按,登时大殿里数百人鸦鹊无声。他环顾四周,缓缓开言:“师尊闭关前曾留言,命我等壮大峨嵋玄门,广招贤良加入本派。两年来,各门徒众较先前多了数倍,事务日渐繁杂。凌波大师姐常年身体不便,整肃门户的重担便落到我的肩上。托赖师弟们严守门规,大家都平安无事。”说着面露微笑,颇有欣然鼓舞的意思。 众人茫然,莫明其意。旁边有人小声提醒:“常师兄,东野师姐惨遭**贼加害,怎么你说平安无事?” 常生子微现赧色,道:“哦,对,东野师妹惨遭**贼毒手,实乃本门奇耻大辱。我们峨嵋派素来戒备森严,外道邪魔绝难侵入,想必是内部败类作祟……咦,你是哪门的弟子?怎么穿着如此服色?”睁眼瞪着桃夭夭,好象首次发现他站在近前。 桃夭夭忍俊不禁,心想“亏他是什么摄魂门的师兄,自己反而失魂落魄的,大概是年迈健忘,老糊涂了。”当下弯腰作揖,笑道:“启禀大师兄,我叫桃夭夭,就是你们所讲的**贼。”众弟子听他言语轻狂,各自都有怒色。 常生子茫然道:“**贼?你……你作了什么事?为何叫你**贼?”举目东张西望,左手轻拍额头,沉吟道:“今日聚会,应该是筹划迎接师尊出关啊,难道另有要事商议?唉,你是谁?怎么面生的很。”目光移向桃夭夭,又盯着他发愣。 他正昏头昏脑夹杂不清,左边人群里站起个清瘦汉子,朗声道:“常生子师兄因修炼‘禳梦真法’,神思恍惚,无法处理事务。今天暂由我代理,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附议。风雷门首徒何九宫道:“候师兄向来处事公允,咱们都无异议。”又有人道:“奇巧门的候师兄出面,相信定能伸张正义。”常生子坐回原位,连连点头道:“请天机师弟代我清理门户,若有偏颇处,我自会出言纠正。” 桃夭夭闻言微惊,记得那“木牛流马”便是侯天机所制,定睛端详这位异士。看他面皮黝黑,三十多岁模样,神情森然严冷,有种令人胆寒的威仪。 侯天机指着桃夭夭道:“此人并非‘附邻三村’的子弟,应是从九老洞进入后山的。那么是谁引他穿过‘止僭障”?又是谁作他的接引人?”旋即严加追查,应贤锡,杨纶,黄幽依次对证,又将开花婆婆,丁志玄,陆宽传来问话。丁志玄据实答复,只道新来的两人行为有些古怪;陆宽惶恐失色,再三申明与桃夭夭并无深交。开花婆婆言辞颠三倒四,咬定桃夭夭是侄女婿,和水仙姐姐订了终生的。次后把唐多多带到大殿。小孩子最喜欢热闹场面,当众雀跃蹦跳,连称桃夭夭“水仙姐夫。”,还说他曾送玉珏给水仙姐姐作定情信物。 按常理“童言无忌”,唐多多再胡闹,也不会懂得男女情事,看来桃夭夭追求水仙姐姐确然无疑了。众人相顾骇然,均想连水仙姐姐都看得上,此人好色成狂,当真举世无双,侵犯小雪的恶行也就合乎情理了。 于是众议如潮,都说**贼胆大狂妄,竟敢假扮求仙者潜入峨嵋作恶。桃夭夭有口难辩,索性眯起眼睛养神。侯天机作手势让大家安静,走到桃夭夭跟前,问道:“他们的话听清了么?是否属实?” 桃夭夭眼皮都不抬,懒洋洋的道:“你们爱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我是案板上的鱼,随便剁成几块都可以。” 侯天机双目炯炯有神,道:“众口烁金,难保受冤屈,这点我明白。他们说的无关紧要,我只问一句话,你若据实回答,或可澄清真相——今晨你敲击消灾钟引来群猴,继而偷偷攀上璇玑峰,前后行动似早有预谋,你究竟有何企图?” 桃夭夭道:“你的口气象审犯人,我还有回答的必要么?反正清者自清,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们要杀要剐,自个儿瞧着办。” 侯天机不再多问,转而唤出周天使,让他讲述早晨竹林里的见闻。周天使昂然出列,满脸悲愤的表情,高声道:“诸位同门,诸位兄弟姐妹!我峨嵋派自创立以来,历经千年风雨,过多少险厄,降伏的妖魔更是不计其数……”众弟子摇头嗤鼻,心想入门几天的家伙,何时轮到你来评述功绩? 周天使脸皮厚,嘴巴快,胡诌道:“……咱们峨嵋门风严肃,男女徒众谦让礼敬,何曾发生过欺凌女徒的丑闻?可恨这姓桃的贼子,暗藏鬼胎混入峨嵋,设诡计**了东野师姐,令我峨嵋千年清誉毁于一旦……” 桃夭夭看着他瞎编,本来笑吟吟的,待听到“**东野师姐”这句,霍地变了脸色,喝道:“喂!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 侯天机挥手止住周天使,道:“讲明事情经过即可,不必东拉西扯。” 周天使叹道:“师兄明鉴,不是我扯乱弹,只因当时情景太过**,着实难以启齿啊!唉,今晨我奉常生子师兄之命,带领剑仙弟子寻山。路经接引桥时发觉竹林里响动,走进林中探察,抬眼就见姓桃的趴在东野师姐身上,**乱亲,两个人光溜溜……” 桃夭夭对自身的生死荣辱本不挂怀,但听污言辱及小雪,立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住嘴!你冤枉我无所谓,别玷污小雪清名!” 周天使涎脸鼓舌,越说越下流:“……**贼双手揉捏东野师姐的胸脯,又分开她的双腿……” 桃夭夭额头青筋暴绽,咬牙骂道:“混帐王蛋!”猛地朝周天使冲过去,握拳照他面部猛击。 周天使等的就是这一拳,当下左手引剑诀,右指凌空虚点,剑气从指尖激射而出。桃夭夭鼻中闷哼,身子好似断了线的纸鸢,飘飘荡荡飞出五尺开外,“扑通”摔落地板,唇角泌出缕缕鲜血。众人见状诧异,寻思**贼如此不堪一击,又有什么本事挟持峨嵋女弟子? 侯天机沉着脸,喝斥道:“自然宫重地,怎容吵嘴打架?周天使,你未免太放肆了!” 常生子插言道:“天机,查清真相要紧,切勿另生枝节。况且明明这人先动手,如何责怪周师弟呢?”侯天机见师兄发话,只得诺诺退后。周天使自恃有靠山撑腰,得意洋洋的昂起头,斜着眼睨视四周。 桃夭夭旧伤未愈,又添新痛,捂着胸膛咳嗽,偶然望见周天使耀武扬威的嘴脸,脑中灵光电闪,暗叫道“哎呀,原来如此,难怪看他眼熟!”强撑着站起身,道:“周天使,灌县城的周天岁,是你哥还是你叔叔?” 周天使一愣,道:“咦,你认识我大哥?” 桃夭夭笑道:“一面之缘。不过你们周家的人很容易辨认,全是那副德性。” 周天使道:“怎么讲?” 桃夭夭道:“人模狗样,欺软怕硬,狗崽子气熏天。” 周天使大怒,闪身近前抓住他左腕,使劲扭向后背,发狠道:“老子就要欺负你,怎样?”桃夭夭脉门被扣,半左身酸麻无力,左腿慢慢往下弯曲。常生子端坐椅中,捻须微笑,摆明了放纵周天使施暴。侯天机怀疑桃夭夭故意藏拙,也想瞧瞧他的本事,抱肘退开两步。峨嵋众弟子虽然心怀恻隐,但看两位师兄不动声色,也不好贸然制止。 刹那间大殿内一片沉寂。周天使肆无忌惮,拽住桃夭夭的左臂,拼命往后掰,狞笑道:“跪下学两声狗叫,我便饶了你,不然把你胳膊拧断!快叫啊!”桃夭夭脑门冷汗淋漓,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发力沉肩,硬生生的扭腰转身,只听“喀嚓”声刺耳,左肩,左肘已然脱臼。他顺势猛挥右拳,击中周天使的小腹,跟着飞起右脚,又狠狠踢中周天使的裆部。 要害处连遭两番重创,周天使痛得面皮发青,捂住裤裆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倒地上,放声哀嚎:“哦哟——” 桃夭夭咧嘴笑道:“哈哈,这才是正宗的‘蜀犬吠日’!再多叫两声!”晃晃荡荡站直腰板,变形的左臂垂低摇摆,好象连在身侧的皮袋。众人骇然动容,惊异这文弱少年宁可自断臂膀,也不愿忍受屈辱,其果断刚毅,真有古代“壮士断腕”的豪勇。 桃夭夭傲然伫立,仰天大笑道:“什么玄门正派,狗屁!峨嵋派藏污纳垢,是非不分,我看全是邪魔外道!”常生子霍地起立,气得手指发颤,喝道:“仙家圣地,狂徒胆敢侮骂,你……” 桃夭夭打断他话头,道:“老妖道!你万事都糊涂,惟独记得纵容周天使。是不是跟恶霸勾结,周家送了好处给你?”常生子满脸涨红,指着桃夭夭说不出话。众弟子平素受周天使欺压,碍着常师兄面子忍气吞声,此刻胸中郁闷由桃夭夭道出,均有扬眉吐气之快。 侯天机扶师兄坐好,劝道:“此人凡夫俗子,不象有能力侵犯东野师妹。他受伤情急,满嘴风言风语,师兄别跟他一般见识。”常生子按住额角,似乎很痛苦,摇手道:“我炼法乱了真气,难受的很。你快把此事了结了罢。”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银铃般的笑音:“没事,没事,小雪姐姐没事!”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跑进来,正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喜笑颜开,站定脚步,连珠炮似的嚷道:“魔芋大夫给小雪姐姐号了脉,说她服用丹药过量,以致昏厥,静息片刻就好了。哦,对了,魔芋大夫还说,她的脉象与先前无异——小雪姐姐并未受到侵害,小雪姐姐仍是处女呢!” 巧儿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直着嗓子乱嚷。男弟子闻言暗松口气,女弟子们各有难堪之色。桃夭夭闻讯小雪平安,登觉周身舒泰,三万六千毛孔无不通畅,若非臂膀脱臼,便要手舞足蹈了。巧儿瞅见他鼻青脸肿,衣襟沾满血迹,失惊道:“啊!桃大哥,谁把你打成这样?” 忽然有人低声叱道:“女孩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语气严峻,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巧儿怏怏的低下头,好似花秧给霜降打蔫儿了。桃夭夭循声望去,霎时“腾腾腾”连退几步,仿佛胸口被铁锤猛击一记。 说话的人坐在蒲团上,身披淡紫色斗篷,风帽遮住头脸,从姿势,身材,服饰辨认,分明是竹林里侵犯小雪的那个“歹徒”! 桃夭夭定了定神,两眼发亮,指着那人道:“好啊!真正的**贼在这里!大家快看啊!这人才是劫持小雪的真凶!我早晨亲眼见他抱着小雪,是他脱……脱了小雪的衣服。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这儿。嘿,大丈夫敢作敢当,藏头缩尾的算什么男人,何不现出真面目?” 那人缓缓起身,冷笑道:“桃公子好眼神,错把冯京当马凉,令人好笑。”声调虽冷漠,但略带婉转之音,接着除去风帽露出秀发,俨然是位容貌秀美的妙龄少女。巧儿轻拉桃夭夭的袖子,悄悄道:“别瞎说,这是我们卜筹门的首徒,欧阳孤萍大师姐!” 欧阳孤萍道:“看清楚了么?我是女的,东野小雪也是女的。就算我脱guang了她的衣服,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众弟子哑然而笑,寻思桃夭夭胡言乱语,大概连遭打击以致发疯了。 桃夭夭茫然失措,回忆早晨情景,脑中越来越混乱。欧阳孤萍笑道:“这人脑筋有毛病,怪可怜的,待我施展法术助他安神。” 她凑近桃夭夭身边,耳语道:“其实你没认错,竹林里的人正是我。脱掉东野小雪的衣衫,却是为她好。这件事内情复杂,日后定见分晓。竹林初遇时难辨忠奸,我给你下了‘噩运咒’,还记得我挥手你就打寒战么?那便是中咒了。之后你处处倒霉,背负**贼的恶名,直至受辱断臂,全因中咒的缘故。现在我帮你解除诅咒。只要你不乱说乱讲,我再让你走两个时辰的好运,如何?” 桃夭夭瞠目结舌,只觉匪夷所思。但见欧阳孤萍面若冰霜,言行阴森诡秘,隐然有种执掌命运的神秘力量。桃夭夭心头发毛,面对她那凌厉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允从。欧阳孤萍伸手拍他肩膀,悄声道:“很好,很好,从此刻开始,两个时辰内你好运当头。”桃夭夭肩膀微颤,一股清柔的凉意从肩头直冲头顶,瞬间又流遍四肢百骸。 欧阳孤萍转身环顾周围,眼光移向侯天机,道:“好啦!此人神智已恢复,不会再发狂语。候师兄接着查问罢。”说完坐回蒲团,仍以风帽遮住脸孔。 侯天机道:“没什么好问的了。此事虽然离奇,幸而东野师妹无妨。这位桃兄尘世中人,绝无强迫师妹的本事,竹林事件当属偶然。今日召集大家到此聚会,除了清理门户外,也是为告诫各位严守门规,切勿思邪入魔坏了仙家的道行。”躬身朝大师兄施礼。常生子频频颔首,表示赞同。 侯天机直起腰,又道:“咱们修道的人,应当宽厚仁善。桃兄虽狂放,毕竟无大恶。你尚未正式拜师,不受本门规矩约束,请自行下山去。” 桃夭夭醒过神,道:“不,我想留在这儿……我,我要加入峨嵋派。” 侯天机打量他,奇怪道:“咦,刚才你还怒斥峨嵋派是邪魔外道,怎么转眼又想入门?你为什么要加入峨嵋?” 桃夭夭一时语塞,暗想“我为什么……我当然为了小雪啦!这话如果挑明了,你准得把我一脚踢下山。” 侯天机含笑歪头,觉得此子大有意趣,转而问道:“兰师弟,你看他怎样?” 人群中站出一名男子,二十多岁年纪,乃是摄魂门高手兰世海。他精通测魂术,擅长辨别常人的善恶,当即答道:“适才你们谈话时,我已用六壬乩盘测了他的心志,单测出一个‘色’字。可见这位兄台拜山求仙,真实目的是为‘求色’。但师兄也别怪罪,其人满腹‘色情’,却是‘色而不**’,胸怀旷达,泊泊然倒有种浩荡的气概。” 侯天机微笑道:“色而不**?有意思。入我峨嵋者必为贤良子弟。大家不妨评议评议,这位桃兄的品行究竟如何?” 这时周天使缓过劲来,倚着柱子勉强站直,高声道:“打伤峨嵋弟子,辱骂本派是邪魔,是狗屁!如斯丧心病狂之辈,能够收入峨嵋派吗?” 众人哑然,思量桃夭夭叱骂本派是实,不追究就罢了,还收他作弟子,那峨嵋派也太窝囊了。侯天机咬唇皱眉,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周天使得理不饶人,强忍裆部痛楚,走到殿中道:“姓桃的小子来路不正。即便暂无恶行,谁担保他以后不干坏事?嗯?谁敢担保他不是坏人?” 门外娇声叱诧,有人应道:“我敢担保!” 众弟子齐齐向外张望,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少女,正是东野小雪。 第六回幸得凌云度虚冲 小雪紫衣轻飘,脸色苍白,似乎尚未完全恢复精神。然而神色坚毅,举止英气逼人。 她走到夭夭身边,对众弟子道:“那天我亲眼看到的,灌县城内恶霸强抢女童,桃大哥舍身相救,险些被歹人害了性命。一个书生有此胆量,这才叫做英雄本色。”桃夭夭张大嘴巴,耳闻意中人赞美,恍如天雨洒头,醍醐灌顶,轻飘飘的似要离地飞升。 小雪道:“先前我没和他相见,是因为身份有别的原因。如今桃大哥入山学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你们猜疑他,我东野小雪却不识好歹,情愿作他的接引人!” 众弟子均感没趣,暗想你跟他非亲非故,干嘛拼命回护?唯有唐多多觉得好玩,跟着嚷道:“我唐多多也不识好歹,愿意作他的接引人!” 周天使冷笑道:“师姐真是慧眼识英雄。今晨竹林赤身**,早知你是和‘少年英雄’约会,我们也不会贸然打扰了。”众弟子闻言变了脸色——原来小雪平常人缘极好,即使偶尔发脾气,也不会真正和对方结怨。而周天使却出言阴损,刻意侮辱,登时激起了众怒,各门首徒纷纷斥其无礼。 小雪上前两步,道:“周师弟,你可知抢童女的恶霸是谁?正是你亲生大哥周天岁。我和巧儿出山降妖,沿途只听说你们周家横行霸道。尤其强掳童女供番僧炼妖法,真比妖魔还可恶。我本该取周天岁性命,念周师弟份上只斩了他的右臂。回山禀明常生子师兄,他说此事与周师弟无关,为了顾全你的脸面暂不公开。哼,自己家里乌七糟,反倒编派别人来路不正。如果我是峨嵋派大师姐,早把你踢出门墙了。” 周天使被说得气馁,嘟囔道:“大师姐派你们收妖怪,可没……没让你胡乱伤人……” 小雪道:“我们学法术为了什么?入门的时候大师姐就教了,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周师弟若有异议,那咱们到外面比试,道法上分晓对错,如何?” 周天使低了头,讪讪的退回人群,道:“我不是师姐的对手。” 小雪再不理他,牵住桃夭夭的手腕,径直走向殿门。常生子见她来去旁若无人,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唤道:“东野师妹?你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小雪道:“去无量峰,拜见凌波大师姐,请大师姐收他为峨嵋弟子。” 常生子不悦道:“我们聚集自然宫,正是为了商议求仙者的去留。你怎地擅作主张,不顾大家的意见?” 小雪道:“有你们这么‘商议’的?把人打成这样。师兄若要怪罪,先跟我到无量峰,让大师姐评评这个理。” 众人见小雪真的动了怒,急忙打圆场,劝大师兄宁神养气保重身体要紧,莫为此等小事介怀。小雪不理常生子,只道:“咱们走!”拉着桃夭夭直奔殿外。众弟子闪避不迭,眼睁睁看着两人背影走远。 其时艳阳高照,自然宫外边清风爽冽,璇玑峰晴雯蒸蔚,树木草叶的雨露尚未晒干,都亮闪闪的放光。只见石墙苔痕苍翠,屋顶碧瓦莹润,远处彩虹横贯天穹,一派绿衬红映,宛如墨迹犹湿的丹青山水。自打小雪出现,桃夭夭就一个劲儿的犯迷糊,此刻携手佳人,美景纷呈,愈发魄醉魂飞,傻愣愣的浑忘了身处何地。 两人绕过自然宫,沿石子小路往峰顶行进。微风轻轻吹拂,小雪脸上的红晕渐消。她长舒口气,道:“呼——,气死我了!我本来不喜欢发火的,但这次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周天使成日里拉帮结派,好好峨嵋派给他弄得乌烟瘴气。师弟师妹们满腹的怨愤,可常生子师兄不知怎么了,总是放任……” 她边说边往前走,脚步加快,手里一拽,把桃夭夭拉了个趔趄。桃夭夭伤处挫动,不禁张嘴叫唤。东野小雪赶紧停步回头,歉然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的伤势。”说着托住他的胳膊,关切的问:“很痛吗?” 桃夭夭倚住少女的身躯,鼻端幽香萦绕,陶醉道:“不痛。” 小雪把胳膊朝后翻转,又问:“现在呢?” 桃夭夭倒吸口凉气,勉强笑道:“没事,一点也不痛。” 小雪再把伤臂反扭,仿佛跟桃夭夭较劲似的,追问道:“还痛不痛?” 桃夭夭痛得龇牙咧嘴,仍强装英雄:“不……不痛!舒……舒服的很。” 话音未落,小雪猛然往下拉拽,顺着桃夭夭躲闪的势头托起伤臂,只听“喀啦”微响,两处脱臼的关节都归了位。桃夭夭惊魂方定,暗叹道“惭愧,原来她是给我治伤。” 小雪微笑道:“桃大哥是男子汉,要是我受了这样的伤,早就痛得‘哇哇’大叫了。”把他的左臂放到自己肩头,紧贴着搀扶,娇小的身子充当他的拐杖。小雪道:“我不懂缠裹断臂的方法,用夹板只怕反错了筋骨。唉,本该带你去见魔芋大夫,但他最近行事越来越疯癫,找他医治太过凶险。” 桃夭夭半依半抱,体味臂弯内温馨的妙感,恨不得四肢全断了才好,含糊道:“魔芋大夫,那是何方神圣?” 小雪道:“他是神农门的首徒,天下第一巫医,没有他治不好的伤病。只因最爱吃魔芋,所以得了个‘魔芋大夫’的绰号,原先的姓名却没人记得了。魔芋大夫对人挺温和的,就是白天黑夜的钻研医术,脑筋变得有点糊涂。要是找他接断臂啊,没准给你接上一条羊腿牛腿哩!”口中谈说,忽而想起一事,伸手入怀摸出一颗紫红色药丸,递给桃夭夭,道:“差点忘了,这是‘大易接续丹’,我从魔芋大夫那儿拿的,快吃了罢。再重的内伤外伤,服了此药都能痊愈。” 桃夭夭接过服下,片刻间丹田内热气氤氲,缓慢流遍周身,受伤的臂膀好象浸入了温泉,暖洋洋舒泰之极。丹药带着小雪的体温,放入口中舌颊生香,赛似嫦娥仙子的仙药。桃夭夭眯眼回味,赞道:“好仙丹!再给我一颗好么?” 小雪道:“是药三分毒,岂可多吃?” 桃夭夭道:“不是拿来吃。我找洁净帕子包好,再用匣子装起来,每日看它两眼也舒坦。” 小雪诧异道:“世间有人收集瓷器,古董,字画,却从没听说有收藏药丸的。你既然喜欢药丸,往后和魔芋大夫多亲近罢,要不跟方灵宝师兄结交也行。他俩的药丸能装满几大屋子。” 桃夭夭道:“我只想要你身上带的。” 小雪捂嘴而笑,道:“敢情我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呀!我带的丹药特别灵验么?” 桃夭夭看她嫣然婉柔的样子,既纯真又妩媚,忍不住道:“姑娘是天仙!芳泽遗留处,土木山石也会变得灵秀。” 小雪道:“我哪有那么好?行啦,别姑娘仙子的乱喊。我叫‘东野小雪’,很古怪的姓氏,为这个不知被师兄们取笑过多少回。” 桃夭夭道:“那是他们孤陋寡闻,东野乃古代大姓——西周大贵族伯禽的小儿子别姓东野,自此东野一族流传至今。所以说嘛,现今姓东野的全是名门后代,堂堂正正的王室贵族。” 小雪笑道:“还是桃大哥读书多。我们深山野人认得几个字罢了,哪里知道自己姓氏的由来。” 桃夭夭忽起疑窦,问道:“方才大殿内你称我‘一介书生’,咱俩初次会面,如何知道我的底细?” 小雪笑道:“你在灌县街头游荡时,我早见过你了。那天你到二王庙前问卜,旁边有个小女孩搀着位老婆婆,还记得么?呵呵,那是巧儿和我乔装的。后来兴化街救童女,绝尘轩捉妖怪,巧儿直夸你英勇,把我耳朵都快吵聋了。” 桃夭夭凝思回忆,恍然大悟:“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两个人,竟是你俩装扮的……哎呀,那王半仙是骗子,什么出城二十里遇事大吉,我只遇上一群酸秀才。你们也找他算命?没有被他糊弄?” 小雪道:“我们借机打探民风而已,哪能相信王半仙的胡说道?嗯,我记得当时的情形……你跟王半仙说梦见仙女,果真有那种事么?” 桃夭夭闻言暗暗吃惊,寻思“我以为和小雪灵犀相通,故而有梦中相会的奇事。看来她并没有相同的梦境,那我为何会梦到她?我和她素昧平生啊!这件事想来真是蹊跷……”忽觉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正悄然左右着自己的命运。 小雪看他发呆,忙道:“你元气未复,快别耗精神讲话了。”搀扶他走路。两人渐渐攀至峰顶,来到平整光滑的大石台前。小雪扶着桃夭夭上台站好,随后合眼凝神,低低的念诵咒语。 璇玑峰顶空寥寂静,四面云海连绵,再也望不到边际。桃夭夭极目远眺,霞光中巨影巍然,依稀是座挺拔的山峰,暗想“想必那里就是无量峰,离此怕不有几千里?眼前又无桥梁索道,怎生过去?“ 小雪念完咒语,笑道:“我们剑仙弟子擅长御剑,平常总是驾着剑光飞上无量峰的。你身子有伤经不起颠簸,我念咒召唤凌云石。我们坐石头慢慢的飞过去。” 桃夭夭听她言语体贴,心头暖意融融,连日的郁闷豁然而释,由衷的道:“姑娘对我这么好,不知我那世修来的福份。” 小雪摇头道:“什么姑娘,小姐,太生分了。日后咱们同门手足,大家按本派的规矩称呼罢。” 桃夭夭道:“提及此节,我有些疑惑——周天使年龄比你大,如何称你‘师姐’?若按入门先后排辈份,同时拜师的弟子怎样区分呢?” 小雪解释道:“咱们峨嵋非同世俗帮派,乃以‘道德’论高低。‘道’就是道术仙法。‘德’便是品行功德。每年除夕那天,弟子们聚集试炼场比试道法,演示一年修行的成就。其后向师尊禀明降伏了多少妖魔,救助了多少贫弱,再累计历年所作的好事。谁的道行高,功德多,谁就当师兄师姐,反之就降低辈份。若有败坏门规作坏事的,查实后立即开革——这个叫做‘竞德道会’。” 说到这儿,她粲然笑道:“依桃大哥的作为,今年必能当上师兄。但目前还得受点委屈,暂且叫我‘东野师姐’罢。大家依师门称谓,也免得‘仙子’,‘姑娘’的瞎叫。” 桃夭夭挠了挠后脑勺,面带难色,嘟囔道:“东野……师姐。我,我年纪应该比你大?以‘姐’相称,我不习惯。” 小雪道:“那该怎么办?嗯,反正不能叫仙子什么的,太矫情了,让人笑掉大牙。” 桃夭夭道:“我……我喜欢叫你‘小雪师妹’,可以么?”这句话说的特别含糊,那个‘叫’字细若蚊吟,听起来更象是问“我喜欢你小雪师妹,可以么?”。桃夭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行事肆无忌惮。此刻面对梦中的“仙女”,竟而胆怯气弱,言谈大违常态。连他自己也颇感困惑,自以为不愿唐突佳人,实际是害怕遭到拒绝。 小雪并未觉察他暗中捣鬼,歪着头想了想,应允道:“也好,反正你迟早会当师兄的。倘若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叫我‘小雪师妹’,我就叫你‘桃师哥’罢,当众叫不好,人家会说咱们没上没下,乱了本派的规矩。” 桃夭夭大喜,但觉小雪千依百顺,温柔而不娇弱,着实深可敬爱。又听她几次提到‘咱们’,语气既亲切又自然,象是多年相熟的知己,桃夭夭愈加神醉,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正在这时,石台外云雾漫卷,一块巨大的青岩徐徐飞来,边缘靠住石台,恰似渡船停泊埠头。只见岩石表面宽逾五丈,平整如镜,底部篆刻“凌云”两个红字。 小雪讲述奇石由来,道:“凌云石原是‘飞来峰’的碎片——唐朝时仙宗各派斗法,蓬莱仙宗的法宝‘飞来峰’被天山仙宗击碎,有块残岩坠落峨眉山,便化作‘凌云石’。此物通灵如意,乘坐它可比御剑飞空要稳当多了。” 桃夭夭躬身伸臂,佯装客套的样子,道:“小雪师妹,你先请。” 小雪抿嘴莞尔,抱拳道:“桃师哥,同请,同请。”扶着他站上凌云石,轻声吆喝,巨岩平稳的与石台分开,穿云掠雾向天际飘行。渐渐升入九霄,桃夭夭仰望苍穹高远,俯视云海浩瀚,一轮红日悬浮碧空,不由暗生离尘出世之意,叹道:“今日方知天地之大,己身微渺,直若沧海一粟,诚不足道也。”凝眸远眺无量峰,好奇感大盛,问道:“那位凌波大师姐,位列峨嵋九门弟子之首,仙术究竟高到何种境地?” 小雪道:“她是峨嵋第一高手,道法德行无人可及,只是,只是……”皱眉摇头,隐现惋惜之色“唉,算了,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桃夭夭道:“剑仙门除了凌波师姐外,你的辈份最高么?” 小雪“噗哧”一笑,道:“我啊?差的远啦。剑仙门‘乾坤十二剑’排行都比我靠前。不过单论剑术高低,除了凌波师姐,就只有李师兄比我高……咦,对了,桃师哥,其实你的性子跟李师兄很象,同样的落拓豪爽,不拘小节。”说着目光悠然深邃,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 桃夭夭道:“李师兄,他是谁?” 小雪道:“他名叫李凤歧,本是峨嵋派剑仙门的大师兄,为人很好的。记得小时候,他常抱我到摩天崖摘桃花,编成花环给我戴……只因多年前的一场惨祸,李师兄性情大变,每日喝得烂醉,也不理事了,也不降妖了,还经常不辞而别,整月整年的到处漂泊游荡。师父见他不中用,才将派中重担交托给凌波大师姐。可李师兄……李师兄上次离山,至今已快两年了,不知他身在何方。”话音渐低,小雪神情凄然,眼圈微微发红。 桃夭夭见状生疑,寻思小雪别是对“李师兄”暗怀情意?正待细问,忽然凌云石剧烈颤抖,他立足不稳,嘴里“哎呀”惊叫,张开双臂搂住小雪的腰肢。小雪猛然惊醒,叫道:“当心,站稳了!” 凌云石动摇西晃,活象大浪里飘摇的孤舟。小雪皱眉道:“真奇怪,凌云石从未出现过异样。”口中喃喃念咒,施展法术消解巨岩的震动,手指暗掐剑诀,随时准备驾起剑光。 桃夭夭竭力站稳脚跟,双手一使劲,忽然间面红耳赤。原来他环抱着小雪,右手正好按住她的胸脯,只觉指尖绵柔,掌心温软,隔着衣衫触摸细微处。桃夭夭全身酥麻,鼻子贴近小雪的后颈,闻到淡淡女儿体香。他少年人血气方刚,怎能把持得了?登时绮思潮涌,整个身子几乎贴到小雪的背后。 小雪全神贯注的施法,忽觉桃夭夭鼻息粗重,臂膀抱得死紧,手掌**乱捏,心里略感不快。转念思量他伤后遇险,神智迷离,任何异常行为都是可以谅解的,当下不敢驾剑光腾空。反以右臂抱紧桃夭夭,连声道:“桃师哥,你觉得怎样啊?” 桃夭夭含糊道:“唔,我……我觉得舒服极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脑海里全是小雪**的样子,问道“小雪,今早竹林里,你干嘛不穿衣服?” 小雪一愣,微现赧色,道:“哦,我贪求道行进展迅速,服用了方灵宝师兄的‘九莲脱胎膏’,以致真气错行筋脉。清早洗澡换衣时可能乱了心智,糊里糊涂跑进竹林晕倒,偏巧被你遇到。这事千万别跟别人讲啊,否则大家笑我急功冒进。” 桃夭夭道:“嗯……你光身的情形,我看见了……” 小雪以为他要道歉,忙道:“没事的,你无意的嘛。再说兄弟姐妹间朝夕相处,何必拘泥世俗的礼法?” 桃夭夭脑中一激灵,恰似冷水淋头,暗叫道“她对我亲密,却是把我当作兄长?”恰好凌云石到达目的地,“咚”一下接触崖壁。桃夭夭放开小雪,呆呆的注视着她。小雪近前搀扶,关切的问:“你还好么?” 桃夭夭自觉汗颜,暗想“小雪天真纯善,全无世间女子的俗态。她以赤忱相待,我竟趁机占她便宜,满脑子龌龊念头,真是禽兽不如。”想到愧疚处羞臊难当,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小雪见状惊异,问道:“桃师哥,你干么打自己?” 桃夭夭喃喃道:“有,有蚊子……我打蚊子呢。” 小雪笑道:“无量峰高悬天外,哪儿有蚊子?你真会逗乐。” 桃夭夭这才举目观望,只见前方雾锁峰峦,草木稀疏而不凋,霞光敛藏而不发,隐隐透着藏龙卧虎的魄势。近处立着块石碑,上篆“无量峰”三个字。桃夭夭思忖“所谓峨嵋‘虚无三峰’,璇玑,无量已见其二,未知元始峰是何景致?” 小雪扶他离开凌云石,沿石子小径前行。四下里屋舍星罗棋布,全是用树皮或竹枝搭建而成,比璇玑峰的宫殿简陋许多。两边时而有人经过,均为剑仙弟子,弯腰招呼“东野师姐”。小雪颔首致意,师门仪节俨然有秩。 逐渐走到山峰顶部,小雪停住脚步。路边一座茅草屋,前后两丈宽,作羊圈都嫌窄小。桃夭夭暗思“这是凌波大师姐的居所?也太寒酸了。莫非学刘禹锡的风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小雪推开木板门,引领桃夭夭步入其中。四周黑乎乎的,似有垂帘遮住视线。小雪分开“垂帘”,光线透过来,那‘帘子’却是天然的藤蔓和树叶。再走几步,眼前豁然敞亮,树木,草地,山谷,瀑布,奇景纷呈。小小茅屋怎能容纳广阔的天地?回首再看时,茅屋木门隐藏于树藤枝条中,仿佛是连接异界的秘密通道。 外面晴空万里,此处却满天繁星。绿叶玄石,星光流转,清辉脉脉,一片静谧。小雪带桃夭夭穿越树林,来至一小块空地前。花草茂密而平整,象被仔细修剪过似的;远望山影耸峙,峡谷深邃,一条瀑布从悬崖垂落,谷底升腾着冰兰色的水雾。 草坪中央坐着一位紫衣女郎,面朝幽谷,身前凌空铺展着大幅宣纸。她右手持画笔,正聚精会神的勾勒。小雪走到女郎身后,屈膝半跪,道:“东野小雪参见大师姐。” 桃夭夭观赏奇异景色,心旷神怡之际,发觉那紫色女郎倩影朦胧,似被淡淡雾气笼罩,正合诗经‘蒹葭萋萋,伊人宛然’的意境。桃夭夭尚未见着大师姐的真容,已然为她飘逸的气质所折服。试想世外仙人,所作之画不知好到何种程?他顾不得行礼,目光越过紫衣女郎肩头,望向那张悬浮的画纸。 只见画卷色调幽蓝,背景是星空和山谷,画面中绿草成茵,有位紫衣女子坐在草地里画画,两名少年男女侍立左右,正是桃夭夭和小雪!再仔细辨认,画中紫衣女子的画卷里也有内容:同样的绿茵,同样的瀑布,同样的紫衣女作画,两名少女少男相伴…… 依此类推,画中套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两面镜子相对摆放,显现出无数相同的影像。 桃夭夭眼花缭乱,脑海里浮现儿时听过的怪谈——“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与此刻的情景多么相似!他越想越迷糊,死死盯着画纸,恍惚已经走进了画境。内心有个声音提醒“别走神!千万保持清醒!”,可是蓦然凝思,注视画中千百个“自己”,竟分不清那个“桃夭夭”是真的?那个“桃夭夭”是画的?反复苦思,渐觉胸腹间热血翻涌,几乎就要脱口喷出。 危急时刻,只听小雪惊道:“哎呀,他魇住了,大师姐快收了法术!” 紫衣女郎轻抖玉臂,“刷”的一下收拢画卷,道:“桃公子请退后。若是胸闷难受,切勿憋气克制。” 桃夭夭闻言惊觉,退后两步轻轻吸气,果然神清意爽,烦乱的感觉倏然消解。他惊魂稍定,敬畏之意油然而生,拱手道:“凡俗小子狂妄,冲撞了仙姑,乞请宽恕。” 小雪道:“她便是凌波师姐。此地名为‘止观法界’,心若止水方可任意游览,是大师姐修行的道场。” 凌波转过头,起身收拾画具,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见,刚才又画得入迷,没有注意你们来到,原是我怠慢失迎了。” 随着清婉的话音,桃夭夭忽觉柔和的力道托住膝盖,也就跪不下去了。抬头打量凌波大师姐,看她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容颜清丽端庄,仪态优美娴雅,真有洛神凌波的风采。然而双眼始终闭合,手指颤巍巍摸索,又象黑夜中迷路的孩童。桃夭夭骇然,暗道“难道她真是瞎子?瞎子怎能画画?” 凌波似乎听到他心里的疑问,收好了画具,答道:“我是个瞎子。然则此画称作‘大千世界’,无须眼目观注,只要意会即可画成。常生子修炼‘禳梦真法’,言行有些失常。他们摄魂门的道法炼得越深,越容易产生妄念。因此我作此画,帮助修为高的弟子认清真我,安定神魂。” 小雪接口道:“大师姐讲的对极了!你把派中事务托给大师兄,可常生子师兄处事却黑白颠倒,他纵容周天使……” 凌波摆了摆手,道:“别说了。”盘膝静静打坐,似乎入定去了。少时睁眼醒转,微笑道:“你们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了。你俩的来意,我也知道。” 桃夭夭暗思“凌波师姐眼睛虽瞎,却能够洞察秋毫。我的身世遭遇,以及经历的那些怪事,该不该对她讲明?”正踌躇间,忽见小雪挤眉弄眼,大打手势,意思让他赶紧跪拜磕头,恳请大师姐收录。 凌波挥手制止小雪,笑道:“小妮子别瞎捣乱,我自有主张。桃公子义勇豪爽,根性悟性俱佳,本是我辈中人。但他并非峨眉山‘三村附邻’的子弟,家境讳莫如深。峨嵋派收徒素来讲究出身清白,此节半分含糊不得。”说罢默然微笑,静待桃夭夭自报来历。 桃夭夭满脸难色,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师姐容禀,不是小可刻意隐瞒,确因家事难堪,个中原因错综纠葛,倘若据实相告,只恐给小可招来麻烦。小可也不愿扯谎欺骗,望大师姐谅解。” 凌波点点头,未置可否。小雪道:“别人家里的**,为何非逼着往外张扬?怕他来路不正,我给他担保好了。大师姐,我做接引人可以么?” 凌波笑道:“你瞧瞧,我这小妹妹最性急。既然小雪作接引人,那又另当别论了。况且也要给欧阳孤萍几分面子啊!若非她暗中施法相助,桃公子焉能找到我这里?” 桃夭夭胸中怦怦乱跳,记起欧阳孤萍“两个时辰行好运”那番话,其后洗脱污名,与小雪亲昵,有缘拜会大师姐,果真事事如意,想来定是欧阳孤萍作法的结果。而凌波大师姐一语道破,显然修为法力又远胜前者。 小雪不管那么多,笑逐颜开,道:“那么师姐答允了?桃大哥,快快拜师罢!凌波师姐代师尊收你为徒……” 凌波道:“且慢!人情固然要考虑,但规矩绝不能坏!本派门规——假如求仙者的来历难以查明,那么此人须下山作一桩功德,或者降妖,或者伏魔,或者扶弱救难,借此表明胸怀正气,非为魔道的奸细,然后方可正式拜师。” 小雪道:“桃大哥灌县城内见义勇为,已作了好大的功德。前天我跟你讲过这件事啊,可让卜筹门的巧儿来对证。” 凌波笑道:“那些女童是你救的。桃公子侠义可嘉,可惜‘以无用之躯行难为之事’,不算功德。再说玄门仙家以除妖为首任,桃公子如能收得妖怪,我自会替师尊收纳英才。” 小雪嘟囔道:“附近的妖怪早被我们抓光了,哪儿找妖怪来收?镇妖塔里妖怪多的很,去那儿怎样?” 凌波喝道:“师妹,你别乱说!”小雪微微发窘,记起镇妖塔乃本派极秘重地,怎可当着外人评议?当下闭口不语。 隔了片刻,气氛稍和,凌波缓缓的道:“距此两百里的兴文县,城西有座村子叫‘白露坪’,村长是我旧时朋友。昨日他飞鸽传书给我,说彼处妖物作祟,致使村民失踪,请求峨嵋派降妖。桃公子若半月内收伏‘白露坪’的妖物,即算通过拜师的考验。否则,请另往别处安顿。” 小雪又忍不住了,抱怨道:“大师姐,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桃大哥一不会法术,二没有法宝,赤手空拳跋涉几百里路,白白赶去给妖怪当点心啊?” 凌波道:“小雪,你要真为桃公子好,就让他独自前去收妖。如果出手帮忙,非但桃公子入门无望,你也得受责罚。师尊很快就要出关,我希望大家言行谨慎,不要作出破坏门规的事来。” 桃夭夭见姐妹俩争执,不愿她们因自己斗气,忙道:“没关系,没关系,身份不明自然引人猜疑。即使大师姐接纳了我,其他弟子也必生非议。以行动表明心迹,方才名正言顺嘛。林冲上梁山还得递‘投名状’呢。大师姐让我为民除害,实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凌波道:“正是这个意思。”俯身随手掐了一朵野花,道:“此物交给白露坪的村长,他自会明白你的来意。你替峨嵋派办事,应该更换峨嵋弟子的服色,遇到其他门派的仙客询问,也以峨嵋弟子的身份应对。” 小雪看桃夭夭满口应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桃夭夭拱手道:“与我同来求仙的,还有一位陆达远兄长。请大师姐恩许他同往白露坪收妖,事成后也拜入师门,免得他在厨房里受苦。” 凌波颔首允准,又笑道:“据我所知,你被诬为**贼时,那陆宽再三宣称和你并无交情。怎地此刻倒念着他?以德报怨么?” 桃夭夭笑了笑,淡然道:“谈不上什么‘恩怨’。那时我自身难保,陆兄所为也属人之常情。这会儿我顾及他,也只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 凌波点头,道:“桃公子胸襟宽广,恬淡洒落,峨嵋九门罕有此类人物。”轻移莲步走近跟前,伸手踅摸。桃夭夭估计她想探察自己的相貌,当下纹丝不动,任由凌波触摸额角,鼻翼,嘴唇。 摸索半晌,凌波欣然道:“模样还不错,配得上。”又伸右手摸向小雪,轻柔的抚mo她的头顶。小雪感受师姐掌心的温暖,怨气烟消云散,唇角微弯,明眸朦胧,流露出孩子享受母爱时的眼神。 桃夭夭暗觉奇怪,刚要发问,内心深处忽然响起凌波的话音,柔和而恳切:—— “桃公子,你来峨嵋名为求仙,实是想追求小雪,对么?你既是赤诚君子,假若两情相悦,我也不横加干涉。但我这妹妹自幼无父无母,有失亲恩教养。怕她误入歧途,多年来我让她收敛心性,苦炼剑术。以致年将及笈尚不懂男女情爱。望你怜她孤苦,爱她,敬她,呵护她,切莫只图肌肤之欢,虚情假意欺负小雪。” 桃夭夭怔怔的望着凌波,只见她面容沉静,双唇紧闭,何曾开口讲话?然而心中语音清晰,字字激荡肺腑,显然大师姐用了某种通灵的仙术,暗地里与他“心语”交谈。桃夭夭惊异之余,回味凌波的语意深长,竟如慈母托付爱女一般。他既感动又感激,弯腰深深作揖,道“多谢大师姐训示,小可敢不遵从!” 凌波笑了笑,挥手让他们退下,依旧坐回原位作画。两人告辞走出止观法界,携手行至凌云石前。桃夭夭感怀道:“凌波大师姐风骨超逸,仙术神妙,可惜眼睛生有残疾,这才叫做‘美中不足’了。我想大师姐本事那样高,峨嵋派又有神医,为何单单治不好眼病?” 小雪道:“大师姐不是害病。她看不见东西,是因为瞳仁里面炼有两支神剑。” 桃夭夭大奇,问道:“眼中炼剑?真是希罕,其中必有缘故罢?” 小雪点点头,讲述道:“十年前,西域邪魔曾大举进犯峨嵋山,师尊因故身负重伤,峨嵋众弟子难以抵挡。危急关头,凌波师姐取出师尊的法宝‘剑魂’,拼死击退了群魔。那‘剑魂’必须潜入使用者体内方能激发神功。当年凌波师姐道法还很低微,‘剑魂’入体再也无法清除,终于被剑魂斩断经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俱残。师尊感叹她年幼志坚,舍身拯救峨嵋,论功绩众多弟子鲜有比肩者。于是让她作了大师姐,身份仅次于李凤歧大师兄。师姐又蒙师尊传授‘归元神通’,渐渐把剑魂聚敛到眼根内。其他部位的伤势全好了,眼睛却永远瞎了。此后大师姐刻苦修炼,终将剑魂炼成‘天罡,地煞’两神剑。而今剑术冠绝峨嵋,各门弟子没有不服她的。”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 谈论间,两人重新站上凌云石。桃夭夭牢记凌波的嘱咐,离小雪半尺远,规规矩矩的垂手而立,颇有点相敬如宾的意味。小雪怕他伤后虚弱站不稳,靠过来挽住胳膊,劝道:“桃师哥,你真要去收妖?依我看不值得冒险。你下山住几个月。等师尊出关后我向他老人家求情,或可破例收你为徒。” 桃夭夭笑道:“不用不用,我脸皮厚性子劣,妖魔鬼怪也要怕三分。再者若能早日与你相伴,冒什么险都是值得的。” 小雪愣了愣,微觉异样,心中有种怪怪的暖意。她低了头,沉吟道:“大师姐不许我帮你。咱们也不能傻乎乎的蛮干,嗯,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忽而眼光闪动,小雪扬起脸,笑道:“有办法啦!若依此计,准保马到成功!” 第七回错盏弄辞戏风尘 小雪右手伸入衣领,从胸衣内摸出一件物事,递到桃夭夭眼前。只见此物长约两寸,晶莹剔透,状如稻叶。 桃夭夭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雪道:“但凡道法小成的剑仙弟子,体内都炼有神剑,所谓‘虚神化气,人剑合一,’。我自小修炼‘菊英剑’,溶入血脉经络中。因而本身杀气太重,三年前师尊又传我这支‘清风剑’,专以宁神定性,克制诸般好杀的邪念。” 她将清风剑放进桃夭夭手中,接着道:“为了隔绝外尘沾染,三年来此剑紧贴我的胸膛,与我同呼吸,共起止,日夜不离。虽仍是有形的器物,却已极具灵性。剑体蕴藏我的真气,你定要随身携带它。此剑‘灵随意动’,你遇到妖怪时只须略微动作,神剑自能收妖,若是遇险我也会立即知晓。” 桃夭夭捧着清风剑,只觉温润光滑,幽香阵阵,分明是女孩子贴身的私物。他情思荡漾,想象剑身紧贴少女酥胸的情景,登时嘴巴微张,恰似红孩儿得了唐僧肉,满脸稚憨的傻笑。 小雪吃惊道:“师哥,你没事罢?我瞧你流口水了。” 桃夭夭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扯掉半截衣襟包裹宝物,缠来绕去弄成个大包袱,郑重其事的抱在怀里。 小雪笑道:“你总爱耍闹搞怪,小孩子似的。清风剑又不是玻璃做的,怕摔坏了么?”又从衣袋中掏出个小陶盒子,正是收伏蚕娘子的法宝,道“此物由奇巧门侯天机制作,称为‘子午锁魂匣’。你把清风剑放进去,待到遇见妖怪时,清风剑能自行将妖魂收入盒内。” 看着桃夭夭装好神剑,小雪细细叮嘱:“收妖成功后回山拜师,大师姐问你愿学那种玄术,你就说愿意加入剑仙门。我再竭力保荐,咱们就能成为同门师兄妹。你可要记清啊,峨嵋玄门分为九类——剑仙,摄魂,风雷,卜筹,遁甲,奇巧,丹药,驭兽,神农,千万别选错,不然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少了……”桃夭夭点头应允。 片刻间凌云石抵达璇玑峰。两人绕过自然宫,穿越接引桥,谈谈笑笑直至厨房门前。当面会着开花婆婆,小雪说桃公子即将入门,请婆婆多加关照他。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其中修为高的弟子服用仙丹仙露,平常很少光临厨房取用饭食。开花婆婆蒙小雪亲口嘱托,自是欢喜,又见“侄女婿”受器重,直笑得满脸麻子开花。陆宽和丁志玄也出来相迎,恭喜桃兄弟洗脱冤名,有幸结识东野师姐云云。 闲聊几句小雪辞去,桃夭夭这才告诉陆宽同往兴文县收妖,办成后即可正式拜师等事宜。陆宽听闻小雪借神剑以助降妖,寻思此事十拿九稳了,当下没口子的称谢。又想桃夭夭倒霉时,自己决然与他划清界线,如今人家转了运势却不忘提携朋友,两厢比较高低分明。陆宽羞愧难当,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桃夭夭不甚在意,对丁志玄道:“本该邀丁兄同往,但未知尊意如何,不敢贸然替兄台作主。” 丁志玄笑着摆手,道:“你们自去捉妖罢。再个把月我就熬出头了,不想节外生枝。对我而言,还是厨房干活稳当点。”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料理日常杂务,劈柴,洗菜,干活似乎轻松许多,开花婆婆也破天荒的收起竹板。当晚提前开饭,吃饱后睡觉,开花婆婆偃旗息鼓,来福也整夜安安静静,真是好运当头万物皆顺人意。 次日报晓龙“小**”叫过头遍。桃陆二人换好衣衫,结束停当,告别开花婆婆和丁志玄,由乾坤十二剑高手护送,沿后山小径越险而下。走到山道岔口处时,与护送之人作别。再行片刻,遥望东野小雪翘首伫立路旁,身边站着个矮小的孩子,憨头憨脑的,正是顽童唐多多。 两人走至近处。小雪婉然微笑,问道:“胳膊还痛吗?胸口伤势怎样?” 桃夭夭用力挥动手臂,又使劲拍拍胸膛,道:“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已经全好了。唉,这会儿霜雾都没散,冷的很哩,你又何必赶来送行?” 小雪道:“昨天我想了半天,总是不太放心。又去央求大师姐,翻来覆去吵得她没奈何,终于答应派援兵给你们。”说着拉过唐多多,推到两人身前“让多多同去收妖,他可以作你们的助手。” 桃陆二人面面相觑,一齐摇了摇头。桃夭夭道:“我们此行必然危险,自身尚难顾全,哪有工夫照护小孩子。” 小雪道:“别小看多多,他可是蜀中唐门的后代。年纪虽小,已学会念诵‘摩诃降魔咒’。山中精怪常常化为人形,你们凡胎肉眼难以识别,多多念咒可令妖怪现形,捉妖也就变简单了。多多并非峨嵋的正式弟子,他帮忙不算违背门规。” 桃夭夭挠挠头顶,吐舌做个鬼脸,道:“也罢,盛情难却,权当作半个月的保姆。” 唐多多歪头瞅了瞅两人,嘴巴翘起,扭身抱住小雪的大腿,道:“我不跟他们去!他们是笨蛋,会害死我的。” 小雪抚mo他的后脑勺,温言道:“乖啊,听东野师姐的话,好好帮哥哥们捉妖怪,回来师姐大大的奖励你。”好说歹说,拿手绢帮他擦鼻子,又许诺五十块糖饼的奖赏,唐多多才委委屈屈的挨近,伸出双臂要人抱。陆宽假装欣喜,一把将他抱起。不料小孩‘噗哧’打了个喷嚏,只见鼻涕横空,宛如双龙出洞。陆宽腮帮子粘乎乎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的表情画也画不出。 小雪抬头看看天色,催促道:“快上路罢。千万照顾好多多,别让他挨饿受冻。” 随即大家道别,两人带了唐多多取道下山。桃夭夭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半晌磨蹭了五丈远。忽然山道中紫影滚动,水仙姐姐健步奔来,团鱼脸红得象柿子,屁股左右晃摆,扬手大叫道:“郎——郎——郎君!” 桃夭夭魂飞魄散,脚底板象是踩着风火轮,一溜烟的夺路逃窜。只闻背后水仙姐姐吼声如雷:“桃郎,夭夭哥,郎君,我亲手作了些烙饼,你带着当干粮。哎,郎君几时回来啊?莫要让你的水仙独守空闺。”隐隐又听小雪笑语劝道:“水仙大姐尽管放心,桃大哥半月便回山。到时候,保管还你个安然无恙的郎君……” 桃夭夭足足跑出两里远,回望水仙姐姐没有追来,方才停步歇气。陆宽抱着唐多多跟着跑,直喘得脸色煞白,呻吟道:“兄……兄弟,你慢点。咱俩倘若走散,那,那可糟糕。” 当下徐步缓行,正午时抵达袁家村。此处是峨嵋派‘附邻’之一,千百年来与峨嵋派同气连枝,村民们将峨嵋弟子视同亲人。桃夭夭他们进村不久,就被几位大嫂硬拉回家作客。一路见民风纯厚,民居朴素,家家户户大门敞开,正堂内都供奉着峨嵋祖师紫元宗的神位。桃夭夭和陆宽顾盼流连,称赞田园风情恬美。少时男人们从田间回转,杀鸡设酒热情款待,欢饮至掌灯时分,夜间留他们住宿。 翌日起身,主人家摆好早饭,吃完后又作了几十张烧饼,要桃夭夭他们带着当干粮。好不容易辞别众乡亲,堪堪日已中天,三人顺大路行走大半个时辰。唐多多直嚷“累了,热了,肚子饿”,只得寻路边林荫处歇息。刚坐下,就听树林里有人冷笑道:“似这等慢慢吞吞,别说半个月,半年也休想走到兴文县。” 桃夭夭循声望去,只见岩石上站着个人影,淡紫色斗篷,身材窈窕,气质孤高。唐多多抢先叫道:“欧阳师姐!你跟我们去抓妖怪么?”陆宽听闻卜筹门首徒驾到,忙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欧阳孤萍不理他们,盯着桃夭夭,问道:“桃公子,你如何认得东野小雪的?是不是梦里见过她?” 桃夭夭心中一震,骇异的凝视欧阳孤萍。他对这位卜筹高手颇为忌惮,忽听她直揭自己内心的疑团,不禁惶然失措,隐隐觉得与小雪相识绝非偶然,背后似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欧阳孤萍道:“果然不出所料。哼……桃公子,你喜欢东野小雪,是么?**,天道人伦,小雪迟早会明白你的爱意。何况你还看过她的**。依咱们家乡的规矩,大姑娘洗澡被陌生男子瞧见,定然非此人不嫁。东野小雪的身子都快被你摸遍了,往后还能嫁给别人吗?”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卜筹门的法术,大可扭转天地运势,小则改变个人运数。你如顺从我的安排,小雪自当*。若其不然,我只须略施手段,煮熟的鸭子也叫她飞了。” 听她话中隐含胁迫之意,桃夭夭怒火渐炽,道:“我是喜欢小雪,所以才想拜入峨嵋派。师姐既知梦境之事,乞望告知其中缘故。倘使借机威胁,姓桃的偏要领教你的手段。” 欧阳孤萍道:“何必生气?我既不知缘故,也不想吓唬你。但凌云石上绮丽的风光,你不愿再领略领略?”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想那天凌云石忽生异常,自己再怎么放肆轻薄,小雪也不介意,种种情状果然是欧阳孤萍捣鬼,当下沉声道:“多谢师姐美意!我对小雪的情意天地可鉴,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些微末伎俩。” 欧阳孤萍点点头,漠然道:“很好,很好,果然痴男发qing,油盐不进。我只提醒你一句——东野小雪绝非普通的女孩子。观其气运晦明错杂,将来的命数坎坷,可能还会连累峨嵋派,故此我才暗中探究。桃公子是聪明人,能协助我当然好;如不愿意,日后的苦果请君自尝……” 话音袅袅,身影飘远。陆宽赶紧弯腰作揖,朗声道:“躬送卜筹门神通广大,秀外慧中,温柔贤淑,欧阳大师姐移驾回山。”抬头看时,欧阳孤萍早已无影无踪,不知两句马屁她听到没有。 桃夭夭闷闷的坐地,低头沉思。陆宽见状劝道:“贤弟,不是愚兄多嘴。东野师姐虽然美貌绝伦,但人家是世外仙姝,你我弟兄吞吞口水也罢了,何苦费力耗神去妄求?你为梦中的恋情而学仙,未免太过痴迷。到头来历尽艰辛,多半竹篮打水而已。” 桃夭夭摇头道:“陆兄不知我的苦衷。我定要娶到小雪,否则回不了家。若要说理由,除了我对她钟情外,还因为家事逼迫,我……”蓦地打住话头,怅然叹息,眉宇间忧色凝重。 陆宽暗觉奇怪,正待追问。忽而唐多多插嘴道:“你喜欢东野师姐呀?可我瞧东野师姐不喜欢你呢!” 陆宽怕桃夭夭烦躁,忙道:“小兄弟年幼,哪懂得这些?” 唐多多道:“我就是懂嘛!昨天我跟东野师姐说,桃大哥是水仙姐姐的丈夫,她半点不吃醋。东野师姐要喜欢你,怎么会不吃醋?” 陆宽瞠目结舌,大惊道:“天才!你连吃醋都知道?” 唐多多得意道:“我就是天才!东野师姐就是不喜欢桃大哥!” 桃夭夭被触到了痛处,作色道:“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闭嘴!” 唐多多摇晃小脑瓜,两片嘴皮跟打竹板似的,冲着他耳根子念叨:“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 桃夭夭七窍生烟,拿他没办法,捂住脑袋发足飞奔。陆宽抱起唐多多尾追。三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赶路,傍晚到达峨嵋县城,寻客栈草草歇了一宿。第二天雇车代步,桃夭夭嫌唐多多聒噪,宁可步行也不愿和他同乘。幸好陆宽有的是金银,又另雇了车给桃夭夭乘坐。两辆骡车向南日夜急驰,所经处轧土扬尘,鸡飞狗跳,历来峨嵋弟子降妖再无此等架势。 两日后来到泸州。城内车马如云,行人摩肩,满街的酒肆茶坊热闹非常。唐多多兴奋的大喊大叫,死活要下车游玩。陆宽嘴巴乖巧,已改口叫“唐小师兄”。眼看小师兄意兴甚浓,立即弃车徒步,抱着他逛街市,观杂耍,买零食,不亦乐乎。桃夭夭少年人性子原本好动,身处繁华地焉能静处?也随他们四处玩耍。只是时刻留意唐多多的安全,怕他有个闪失,回去没法跟小雪交待。 转眼已过晌午。三人沿路打听,来到当地最著名的酒店前。抬头只见一座楼阁,面临闹市,背靠长江,朱栏玉柱不必细叙,单是沿墙根种的几十株花,便金灿灿的尽显富丽气派。再看檐前悬着招牌“凤凰台”,左右柱子镌刻对联“座中太白多情,讵为弄影才入梦;筵前文君解颐,未曾呼酒已**”。陆宽眉开眼笑,连声道:“这里好,这里好,跟我家中景致有几分相似。” 跨过门槛,早有伙计殷勤相迎,一径引入二楼雅座。伙计赔笑致歉,说外边的大堂被本城黄知府包了,设宴款待京里来的万学道。惟剩雅间空余,请问客官能否将就? 言语虽客气,实是质疑两名少年有没有饭钱。陆宽再不多话,从行囊中掏出十两纹银,“当啷”掷地有声,真有化愚贤之功,振聋发聩之效。跑堂伙计拾起银子,驾云似的往来张罗,送毛巾,摆果子,沏普洱茶待客,一迭声吆喝大师傅做菜。 桃夭夭品茶观景,从窗户往外望去,一条大江映入眼帘,滚滚东逝直入天际,果有“浩然塞乎天地”的气势。回头看房间内玉帘星辉,粉壁中悬挂泼墨丹青,两边有竖幅,写的是“秋水长天凭槛望,沉鳞飞羽供盘飨”,不由暗笑“饮酒吃饭的地方,偏要附庸风雅。外边多少天然的景色,谁还想读这些滥俗的字句,正可谓矫揉造作了。”陆宽抱着唐多多走近窗前。远眺青山隐隐,一行白鹭乘风扶摇,唐多多拍手呼喊:“海鸥,海鸥!”。陆宽应声附和,笑道:“好大的白海鸥啊!小师兄好眼力!” 正嬉闹间,门口走来个中年汉子,马脸牛鼻,一身侍从打扮,喝斥里面休得吵嚷,倘若搅扰了老爷们的酒宴,待会赏你们三百板子。桃夭夭寻思“哪里的鸟官儿,酒楼里耍威风。”恰巧酒菜端来,陆宽帮忙布置杯盘,唐多多抓起食物往嘴里塞。见两人都没吱声了,那汉子转身离开。 桃夭夭目光尾随他的背影,只见大堂内摆着七桌筵席,二三十名客人就座,人人衣着光鲜。正中坐着两位官老爷,均穿圆领滚绣蟒袍,足登官靴,白白胖胖的气雍容,想必就是那“黄知府”和“万学道”了。酒楼对面设有戏台,戏子们翩然舞袖,“咿咿呀呀”正唱得热闹。将酒宴设于大堂内,显是为了方便宾客看戏。只见那位黄知府眯着眼,手摇折扇,合着鼓点轻轻哼唱戏文。 万学道在旁讲述经历,慨叹道:“此番兄弟入川监考,方知贵处名士如云。可惜大多考场失意,以致仕途埋没,功名无着。比如川东有个秀才叫董致中的,连考四五十次也不得中。兄弟怜他孤苦,将其考卷仔细看了十几遍,才慢慢品出其中味道,实乃道德文章,字字珠玑,遂将董致中录为魁首——可见世间糊涂考官,不知屈误了多少英杰才俊。” 桃夭夭耳闻“董致中”三字,蓦地想起“绝尘轩”里那个老学究,暗觉好笑,心想“董老先生终于考中举人了,不知高兴成什么样。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日后升官发财,肯定娶他十七房老婆。未知洞房春360o时,还念不念那套远离女色的大道理?” 他只顾遐想,忘了满桌的酒肴,另外两人已悄然开动。泸州出名的是老窖酒,美味的是江团鱼。唐多多双手伸进碗里抓扯鱼肉,张嘴啃咬烧鹅,直弄得胸前汤汁淋漓。又看陆宽美滋滋的喝酒,他也凑拢壶嘴猛吸两口,只辣的吐舌瞪眼。这小孩好胜心强,用“三番化糖术”变了两块糖,放入酒杯里泡着,捧起杯子跟陆宽对饮。 桃夭夭手持酒杯,凝听大堂里的谈论。听那黄知府笑道:“你我案牍劳顿,酒宴中怎么还谈公务?当罚三杯。” 等万学道喝了罚酒,黄知府又道:“万大人喜爱名士,恰巧兄弟最近结识了一位妙人。非但文采斐然,更有月中嫦娥的容貌。素闻大人雅量倜傥,若不领略蜀中才女的风韵,那可真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了。”一席话,说得万学道心痒难搔,连忙点头称善。 黄知府唤过从人,低低吩咐几句,随从躬身而去。约莫等了两柱香的工夫,楼梯口钗环琅琅,俏影盈盈,走进来一个娉婷少女。生就杏脸蛾眉,樱桃小嘴,模样果然很标致。身穿翠色长裙,淡黄绸衫,宛若绿叶托着鲜花。黄知府指着道:“此女年方二,芳名红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自创‘素兰’诗派,新颖别致,堪为诗坛奇葩。小红,快来拜见万学道。” 那红袖既不磕头,也不万福,神色似笑非笑的,只略点点头:“万大人,您好。” 桃夭夭见她举止特异,不媚权贵,心下暗暗纳罕,记得宋词里有“楼上谁家红袖,靠栏干无力”的句子,今见其人风姿绰约,眉目关情,方知古人所言非虚。 黄知府拉长脸,皱眉道:“万大人乃京城文坛泰斗,名望昭炳天下。你自称仰慕风liu才子,今日大才子就在面前,为何如此不恭?” 红袖道:“世人追逐功利,徒有虚名者比比皆是。红袖一身情骨,满腹衷肠,只愿托付于清雅脱俗的真才子。” 黄知府隐现怒色,正要厉声斥责。岂料万学道盯着红袖娇艳的脸蛋,苗条的身材,早已**勃发,忙摆手示意无妨,笑道:“听你口气,倒要试试我的学识。你且说说,何谓清雅脱俗?此间放眼皆是名家墨迹,你看那一件可称清雅?” 红袖环顾周围,目光扫过墙壁挂的条幅卷轴,嗤之以鼻,笑道:“陈词滥调何足挂齿?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却只好鹦鹉学舌罢了。似这般模仿前人体裁,平仄限韵,懵懂学童皆可弄之,有何新奇哉?试想古来诗人,无不自出机杼,创新立标领袖当世文风,方才是佼然不群的雅士所为。” 万学道靠股文起家,对诗词毫无见解,平日烟花娼妓玩得多了,本想尝尝美貌才女的新趣,不料当头领受一番教训,一张肥脸微微涨红。他假意抹脸擦汗,愈觉此女气质清高,与她同床不知是何滋味,笑道:“本官常年忙于公事,那些消遣的文字鲜有涉猎。小女孩儿恃宠放刁,倒使我有些捉襟了。” 红袖道:“何劳大人费神?今日堂前盛会,小女欲献诗作,乞望万大人品评,若高论合意,红袖自会引为知己。” 万学道听说不让他作诗,这才松口气,含笑问道:“你且先说说,你的诗因何称为‘素兰派’?有什么**吗?” 红袖道:“素淡清新,如兰叶黛绿幽雅,绝无花团俗艳,是名‘素兰’也。” 万学道大悦,点头道:“讲的好!快些念来听,念得好本官重赏。”一帮清客趁机恭维,都道才子美人诗文传情,真乃千古风liu佳话。 堂内几人的对答,桃夭夭听得清楚,但觉红袖言辞精辟,登生钦佩之意,寻思“这位姑娘谈吐不凡,颇有傲骨,定是位风尘奇女子。她作的诗词,想必也是余音绕梁的雅唱。”当下屏息凝神,侧耳聆听才女写的好诗。 黄知府作了个手势,示意安静。刹那间众陪客停杯落筷,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红袖竖起兰花指,娓娓而言:“先奉上一首《咏青》,这是刚才坐车前来,车轮撞翻路边菜摊,红袖触景生情而制的。请万大人指教。”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恰似雏莺试啼,朗声道:—— “萝卜! 三个钱一斤。 茄子! 四个钱两根。 大头蒜! 两分银子五十个还要找六个铜板。 车夫说辗烂就辗烂了罢, 不值什么。 稀里哗啦, 哎哟哎哟! 我说, 你们别吵别打架。 耽误本姑娘赴宴, 黄知府怪罪, 你们担待的起, ——吗?” 念完满堂哑然,万学道呆呆的张大嘴巴。桃夭夭刚喝了口酒,忍不住“哧”的喷出,喷了陆宽满头满脸。一面给他陪礼擦拭,一面暗自大笑“活天祖宗!这是什么狗屁诗,纯粹结巴大喘气!” 黄知府眯眼晃脑袋,恍如欣赏李杜温韦的妙句,竖起大拇指,道:“万大人,怎样?此女自创‘素兰诗派’,字字铿锵,直抒胸臆,比之旧时陈腐古文,竟别具一番天真的情趣。” 众清客见黄知府称赞,立时轰然应和。有人道:“述古不如创新。佳作原该独具情调,怎能炒古人的隔夜饭?” 又有人讲解道:“此诗乍看浅显,实际暗藏玄机。诸位请细细品味——诗中所描场面激烈,而那卖菜的小贩始终未曾露面,单凭车夫言行衬托小贩形象,正可谓‘曲径通幽处’,深得司空表圣‘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之精义。” 又一人摇头晃脑,道:“此诗韵律极为优美,其中‘一,两,三,四,五,六’数目错落有致,萝卜茄子琅琅上口,特别是‘两钱银子五十个还要找六个铜板’一句,读来荡气回肠,令人真恨不得免冠除靴,执云板沿大江踏足歌咏。” 另一人不太同意,道:“尊兄所言甚善,却遗漏了紧要的关节。诗里‘稀里哗啦,哎哟哎哟’字,工笔白描小贩发怒打砸,车夫挨揍呼痛的情形,鲜活生动直令读者身临其境。此乃诗人匠心独用处,我等岂可敷衍忽视之?” 又一人叹道:“依我看,全诗最妙的是最后那个‘吗’字!横空突降,画龙点睛,忽忽嘎然而止,恰似山重水复而天光乍现。奥义微妙,意蕴悠长,古今名篇少有比肩者。噫,如斯何文?诚哉妙也!”说罢起身摇臂,当场便要舞蹈。 顷刻间谄词如潮。红袖抿嘴浅笑,坦然领受众人的赞美。桃夭夭见状吃惊,暗想“向来世间的无耻之徒,多是些精于世故的老滑头。这位红袖姑娘年纪轻轻的,脸皮竟比城墙还厚,可真奇了。” 红袖待众议稍平,缓缓走到万学道跟前,要大人亲口品题。万学道望着她樱红的嘴唇,起伏的胸部,只觉神思恍惚把持不住,老脸涨得通红,半晌也憋不出个屁来。黄知府见他情急窘迫,挥手命红袖退后,探身凑近万学道耳边,悄声道:“女孩子淘气,老兄莫介意,只当助兴的调调儿罢。这雏儿鲜嫩得很,连我也未曾上手。如还中意,夜里让她相陪可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万学道连连点头,笑道:“黄大人美意,兄弟何以克当?”举酒畅饮,又拿筷子夹起肉丸子,准备往嘴里放。 恰在此刻,对面戏台忽然飞来一物,不偏不倚打中万学道的胳膊。原来戏台里正演《夜奔》——林冲雪夜奔梁山。饰演林冲的武生踢腿用力过猛,戏靴滑脱直飞进酒席。万学道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右手一颤,肉丸子竟从衣领滚入,油腻腻的贴着肚皮乱钻。学道大人抓也不是,挠也不是,铁青了脸,鼻子里哼了两声,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 黄知府也是怒容满面,拍桌吹胡子瞪眼,呼喝拿戏班头儿回话。少时戏班头带到,“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告罪道:“……小人们该死,只因今日正角告假,才让外边的熟客临时‘串角’。没想到这人自己不检点,冲撞了大老爷,实与小人们无关啊…….” 黄知府是个戏迷,熟知梨园行的规矩,喝道:“你这厮该掌嘴!戏台有谚‘男不唱夜奔,女不唱思凡’。想这出戏,唱,念,坐,打,需要多少功夫!名角都未必演的好。你们狗胆包天,竟敢找个外行充数!” 戏班头答道:“启禀老爷,此人名叫‘秦五’,是云贵川三地有名的浪子。吹弹博戏,书画词曲无所不精,更弹的一手好琵琶,勾栏内的老师傅也不及他。《夜奔》本是他唱熟的,以前曾经客串演过,不想今日失手,搅了老爷的兴致。” 万学道看红袖托腮而坐,似乎听得饶有兴味,思量何不趁机显露自己爱才的雅量?于是命戏班头引“秦五”来见,若其人果有才艺,老爷们自然不咎其过。 片刻间秦五上楼,仍穿着戏服,笑嘻嘻的满脸酒气。黄知府道:“可见是混帐!哪有喝醉了唱戏的?“ 秦五笑道:“林冲委曲求全的性子,若不喝酒,哪有胆气造反?” 桃夭夭在里面听了这话,心头一震,暗觉语意深沉,隐隐有种愤世嫉俗的凄凉。戏班头怕他多说惹祸,忙道:“五哥,你快弹支曲子罢。老爷们金口恩许,你若弹的好,真有能耐,刚才的过失概不追究。” 秦五点头道:“行啊,我唱支小令凑趣。”接过随从递来的琵琶,坐到凳子上,旁若无人的拨弦弹响。“叮叮咚咚”,真乃玉珠落盘之音,引商刻羽之奏,跟着唱道:—— “巫山沧海倦怠, 酒醉游戏槛外, 头顶青天在, 怎见野狐作态? 难怪, 难怪, 一堂骚客错爱。” 未及唱完,红袖霍地站起,面露惊骇之色。黄知府听出曲辞刁钻,讥刺红袖是‘野狐’,当即勃然大怒,指着秦五吼道:“快拿下狂妄无礼的畜生!”左右随从群起围拢。那秦五扔了琵琶,嘻嘻笑着,恍如抹了油的泥鳅,只往人丛里面钻进钻出,满地寻找那只戏靴,嘴里还乱喊:“我的臭鞋呢?我的臭鞋呢?……” 桃夭夭听了琵琶曲,大感畅快,拍案道:“有意思!俗曲中寓意,这才是触景而发的妙作!” 对面陆宽喝得迷迷糊糊,嘟囔道:“贤,贤弟,你只顾发……发呆,枉费了满桌好酒好菜。” 桃夭夭笑道:“你没瞧见,假才女遇着真高士,正宗降伏妖邪,精彩的很哩!” 他讲的是诗词文理的“正邪”之分。岂料唐多多也喝醉了,听见“降伏妖邪”四字,晃晃荡荡的扶桌起立,扬起通红的小脸,叫道:“我最会对付妖怪!我的本事大着呢!不……不信你们听,听着…….啰叉,婆伽梵,波啰点阇吉唎,跋阇啰迦那迦波啰婆!婆伽梵,萨怛多般怛啰,南无粹都帝!…….” 嘹亮的童音响彻酒楼,唐多多念的正是《摩诃降魔咒》。大堂内众人愕然,一齐转头望向雅间。忽然间红袖厉声尖叫,捂住耳朵撒腿便跑。万学道只当她受了羞辱愤然离席,急忙伸手搀挽,手指抓住她的裙角,忽觉掌心毛茸茸的,定睛看去竟是条白色的大尾巴!红袖的身形急速缩小,衣服首饰倏然落地。转眼美女消失了,绫罗堆中趴着一只小动物,形似家猫,通体雪白,眼睛红红的宛如珊瑚珠子。 陆宽圆睁着醉眼,喃喃道:“怪哉!女人怎么变成四条腿啦?看来我真,真的喝多了。” 万学道猛然觉醒,惊跳着往后缩,放声惊叫:“哎呀!妖精!狐狸精!” 一时间堂内大乱。清客,士绅,酒徒惊恐万状,纷纷夺路而逃。黄知府吓得屁滚尿流,抱着万学道的腰直嚷“救命!”。两位官爷失足摔倒,贴着楼板滚来滚去。随从们七手脚的搀扶老爷,七嘴舌的呼喊楼底兵丁。群情恐慌,场面失控,谁还顾得上捉拿‘狂妄无礼’的秦五?那只白狐狸“吱吱”尖叫,闪电般的东窜西跳。 桃夭夭目睹红袖化身白狐,也被唬得悚然发愣,忽听楼板“噔噔噔”脚步响,十几名兵丁蜂拥上楼。他看势头不好,忙道:“陆兄,咱们快走。”刚站起身,腰中行囊震动,峨嵋法宝“子午锁魂匣”横空飞起,从里面射出一道白光,炫亮如烈日,照得堂内众人眼冒金星。 那狐狸恰巧跃起半空,身影被光晕包裹,旋即消隐无踪,白光依旧缩回子午锁魂匣中。整个过程快如掣电,众人都没看清楚。兵丁四下里狐妖,然而除了那堆衣物,哪里找得到半根毫毛?桃夭夭拾起落地的锁魂匣,忽觉份量重了许多,暗自思忖“小雪说清风剑是‘灵随意动’,莫非我刚才略微动弹,神剑自行收了妖精?” 此刻唐多多已闭嘴,趴伏桌边酣睡。桃夭夭揽住他的身子,单臂扶起陆宽,连抱带拖下了酒楼。只见大街里人头攒动,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酒楼大门。桃夭夭死命往外挤,虽是秋凉天气,却也挤得满身大汗。费尽力气终于来到僻静处,找间小客栈住下,进了房间陆宽倒床便打鼾,唐多多嘴角流涎。桃夭夭替他擦了两把脸,脱掉衣衫盖好被子。 安顿好两人,桃夭夭歇息片刻,只觉满身油汗淋漓,粘乎乎的燥热难受,便向店家要了两桶热水洗澡。旧时川南民俗,茅厕兼作澡堂,桃夭夭受不了污浊臭气,提着水桶出了客栈后门,寻至偏僻草深的地方。看看左右无人,伸手解开腰带,摸着那“子午锁魂匣”,寻思“这玩意儿装没装妖怪?嗯,可别胡乱打开看,真的放出了怪物,我的小命难保。” 他小心的将盒子放于青石板上,脱掉衣服,拿起浴帕伸入水桶,忽然背后有人叹道:“天寒气冷的,怎可风地里沐浴?公子当心着凉啊。” 桃夭夭猛地转身,只见面前跪着个少女,浑身**,正是酒楼献诗的红袖。 第八回褪尽铅华诉由衷 桃夭夭愣了愣,蓦地魂飞天外,嘴里“哇哇”大叫,两手捂住腿间要害部位,双膝软软的跪倒。 红袖低眉垂眸,摇头叹道:“年节未到,公子何须行大礼?小女子也没压岁钱给你。” 桃夭夭蜷缩着身子,眼睛鼓起,结巴道:“你,你,你。。。。。。” 红袖道:“我被公子的法宝收了精魂,现今神通尽失,徒具躯体,与凡间女子并无差异。” 桃夭夭抬头望向石板,“子午锁魂匣”好端端的放着。再看红袖气色鲜妍,肌肤腴润,分明是个活脱脱的女孩子。他惧意稍减,惊魂略定,问道:“你,你的衣服呢?” 红袖道:“遗失在酒楼里了。我的魂魄困于那匣子中,从此陪伴公子身边,离不开三丈远,如何去找衣服穿呢?” 桃夭夭道:“哇,你,你陪伴我……” 红袖道:“与君相伴,私私所愿。既然老天安排了我俩的缘分,妾身自当依从。” 桃夭夭听她越说越热乎,居然自称“妾身”了,忙道:“喂,你别自作多情啊,谁跟你有缘?谁愿意让你陪伴?” 红袖嫣然微笑,柔声道:“公子何必推诿,常言道‘日久生情’,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鸳鸯双宿双栖,个中妙味谁不愿品尝?现在,就让贱妾以身为绢,替擦掉公子满身的尘埃……”话音愈渐温柔,站起身款款走来。 眼前少女娇躯裸呈,玉feng微颤而纤腰柔软,令人不禁想搂之扶之。面对此景,老成君子也难免动情,何况风华正茂的少年?桃夭夭丹田内热气翻滚,**难以抑制,傻呵呵的缓慢站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凉风吹过,桃夭夭打个寒战,脑海内闪过小雪的笑容,立时周身冒汗,暗自骂道“桃夭夭!你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见不得女人脱衣服吗?见了就要干那事,跟野狗有何区别?还自诩对小雪一片真情呢,简直恬不知耻!”又想到对方并非人类,乃是狐狸所变,满腔欲念瞬间化为乌有。他退后几步,怒目如电,厉声断喝道:“狐狸精!给我站住!” 红袖吓了一跳,道:“怎……怎么啦?” 桃夭夭冷笑道:“你当我是万学道,黄知府那样的**棍么?哼,妖女狐媚,引诱了多少男人!我姓桃的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红袖嘟起小嘴,怯生生的退回原位,嘀咕道:“人家真心相待,你却恶言相加。你瞧我和那些当官的调笑,其实那是戏耍他们呢!红袖自修成人形以来,结交了无数名士与大官,平常嬉闹高堂,游戏红尘,但是从未让人碰过身子,至今仍是冰清玉洁的处狐。世间烈女众多,试问谁能象我这样情场守节?” 桃夭夭听她言辞清正,隐然有种“出污泥而不染”的傲气,厌憎消了大半。待听到“处狐”一词,忍不住“噗哧”失笑,道:“胡说道,什么处狐?从来只有‘处女’的**。照你这么胡诌,我就是‘处男’了?” 红袖也微笑道:“后世文运昌盛,未必不会造出这个词来。”说着又往前跨了半步。桃夭夭连忙摇手,道:“慢着!你,你就站那儿,咱俩保持距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对了,你蹲下,双手抱住臂膀,对啦,遮住前胸,千万别乱动弹……” 红袖顺从的照做,忸忸怩怩十分别扭,道:“这样光光的蹲着,好象‘方便’的姿势,真是难看呀!”桃夭夭不理她,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红袖又道:“公子,也给我两件避寒啊!”桃夭夭刚要应允,猛想起璇玑峰竹林里的经历,怎能第二次吃那种哑巴亏?当下大摇其头,加快手脚动作。 须臾穿好衣裤,桃夭夭舒口长气,转身面对红袖,问道:“你虽是妖类,我瞧倒有几分灵性,为何作那种狗屁不通的东西?” 红袖道:“什么狗屁不通?” 桃夭夭大拇指按住鼻子,作了个“好臭”的手势,道:“你那个‘素兰诗派’啊!意藻两空,韵律全无,难道不是狗屁?” 红袖毫不生气,笑道:“公子批评的中肯,‘素兰诗’确实百无可取,纯属低俗无聊的废话。” 桃夭夭大奇,问道:“既知无聊,如何还要卖弄?哗众取宠么?” 红袖叹口气,娓娓讲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是北邙山中一只小白狐。因羡慕人世的礼化文明,立志修炼成人。经过千辛万苦的修行,终于脱胎换骨炼就了这副血肉躯壳。可是魂魄仍带妖气,遇到镇邪的咒语或法宝便会原形毕露。唉,我游历天涯,苦求修成真人的方法,也曾请教深山老怪,也曾拜访域外魔头,奔波多年却毫无结果。某天路过一个乡村,听见私塾里的孩童们念书,句句都是为人处世的至理名言。瞧他们认真朗读的样子,我忽有所悟——原来做人必先明理,而明理就得读书!” 桃夭夭点点头,暗想“连妖怪都千方百计想作人。而周家父子,黄知府那样的‘大人物’,却宁可作衣冠禽兽。唉,两厢对照人不如妖,惭愧,惭愧。” 红袖道:“我自以为领悟了‘成人’的正道,于是遍阅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那些圣贤经典读起来枯燥,兵法战策我用不上,我也不作股文求功名,因此渐渐爱上清俊婉约的唐诗宋词。读多了学着写,自觉略有小成,随后拜访名人恳请指点,却常被讥笑为‘陈腐过时’。诗卷每每被扔出门来,名士都不屑见我的面!三番两次如此遭遇,我着恼啦!干脆胡乱写些废话送去,原指望气气那些名家们,岂料竟被视作‘独辟蹊径,诗坛新风’,得邀参加江南诗会。哎呀呀,诗会上那些士子名宿,见了我的面骨头都酥了。无论我写什么,他们总说‘好好好,妙妙妙’。其实我也明白啊,他们想假借诗文讨我欢心罢了。嘻嘻,我索性来个‘每况愈下’,所作诗词越来越浅薄无聊,赢得的赞誉反而越来越多。未及半年,我竟名动诗坛,‘素兰诗派’俨然成了门高深的学问。” 桃夭夭点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你跟人会面时,总拿出诗作请求评价。久而久之,素兰诗竟变成衡量人品的尺子!” 红袖笑道:“对呀!假如万学道直斥‘素兰诗’是狗屁,我倒真会当他是知己。可惜瞧他那副馋相,料也是虚言好色的蠢货。唉,遇到公子以前,我常自个儿犯疑——莫非为人之道就该虚伪,必须厚着脸皮撒大谎,方可成为人上之人么?” 桃夭夭无言以对,低头思索半晌,走过去拿起“子午锁魂匣”,翻来覆去的摸索,喃喃道:“这东西怎么用?如何开启呢?小雪只让我收妖,忘了告诉我怎么放妖。” 红袖微微变色,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桃夭夭道:“我说,怎生才能放掉匣里装的妖魂,你有法子吗?” 红袖神情迷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答道:“匣子底部铭刻镇压妖魂的真言。若不会念咒语,可用污物遮盖铭文,法宝灵光消隐,拘禁的魂魄自能获释。” 桃夭夭闻言左右顾盼,眼见草丛中烂泥乌黑,伸手抓起一把,就往盒底抹。 红袖叫道:“慢着!” 桃夭夭左手托盒,右手捏着污泥,扭头道:“咦,怎么了,莫非你愿意关在里面?” 红袖道:“公子身穿峨嵋派服色,携带峨嵋派法宝,必是峨嵋派的弟子。峨嵋玄门视妖邪为死敌,倘若门徒私自放走妖怪,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桃夭夭笑问:“什么后果,难不成把我五马分尸?” 红袖道:“峨嵋派乃正道领袖,绝不容许弟子放纵妖类。倘若查明某人与妖魔有私交,即以叛徒论处。这条门规天下皆知,是以妖怪被峨嵋弟子擒住,都绝不再讨饶。公子是新近入门的么?不知其中利害。切莫一时冲动,为小狐狸招致滔天大祸。” 桃夭夭略微迟疑,沉吟道:“你能这么说,足见本性纯良。其实你并不坏,只因世风熏染而误入歧途。以后别讲假话,也别听假话了,老老实实做个知书识理的好姑娘,必有诚挚君子喜欢你的才华。至于峨嵋派门规么……嘿嘿,我记得自然宫外面挂着‘道法自然’的牌匾。想来天地间浩气长存,万物清浊自辨。修道的人怎能执泥偏见,把物种强分为‘正邪’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我定要放了你。那些悖天理的破规矩,我才懒得理会!” 红袖听完这番话,眼里噙着泪水,伏地叩拜,口称:“公子大恩,红袖粉身难报!” 桃夭夭端详匣子,发现底边确有篆文,当即用污泥涂抹,把盒底全被涂黑,一股白烟从盖缝里透出,转眼消逝。只听“呀”的一声轻呼,再看红袖没影了,地面趴着只白色狐狸,搭起前肢连连点头,似乎是磕谢的意思。 桃夭夭挥挥手,道:“行啦,去,好自珍重!”目送白狐跑远,他仍站在原地出神,暗想“一只狐狸眼中的人世,竟如此荒唐。是她刻意嘲弄世人,还是世人原本丑恶?唉,我让她别讲假话,而我自己何尝不撒谎?大道理讲得叮当响,其实怎样做人,我自己也没弄明白……” 沉思许久,心中怅然若失。但他天性达观,甩甩头抛去烦恼的念头,转而寻思“我曾无意看见小雪的身子,今日也被狐妖看了光屁股,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不知我的屁股看上去什么样?咦,真的,世间智者众多,个个自称见识广博,可是亲眼看见过自己屁股的,恐怕没几个……” 想到滑稽处,不由捧腹大笑,自言自语道:“虽未亲见,但本少爷玉树临风,屁股定是美如秋月,人见人爱了……” 忽然身后有人搭腔,应道:“公子的屁股又干又瘦,实在难看的很呀。” 桃夭夭猛然惊跳,回身看时,红袖俏生生的站在跟前,身上穿了件粗布短袄,腰系围裙,足登麻鞋,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村妇衣衫。只见丽人若兰,娇艳之色犹存,更添几分清纯的气韵。 桃夭夭惊疑未定,问道:“你…….你又回来干嘛?” 红袖道:“公子尚未赐示尊讳。日后感念恩情,我连恩人是谁也不知道,岂非大大不敬?” 桃夭夭无奈,只得道:“我叫桃夭夭,‘桃之夭夭’的夭,不是妖怪的‘妖’。记住了么?好了,你赶紧走罢。” 岂料红袖不听则已,一听桃夭夭报出姓名,立即皱眉摇头,感叹道:“哎呀呀,好难听的名字,男不男女不女,还不如妖怪的‘妖’字哩!丑屁股加怪名字,天灾**都齐了,公子你真是好可怜啊!” 桃夭夭气得咬牙,道:“喂!说够没有?我的名字怎样,与你有何相干?” 红袖见他发火,委屈的低了头,小声道:“是你让我做个老实姑娘,不说假话的嘛。刚才所言字字属实,我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 桃夭夭啼笑皆非,挠了挠后脑勺,道:“确实不能怪你。咳,道理是道理,实际处事无须那么死板。讲真话有时很伤人,那最好别直言;某些情形下,说假话能安慰人,也就无可厚非。反正真与假,好与坏,存乎一心,取决你是否善意待人。” 红袖笑靥如花,拍手道:“原来为人处事这么多讲究!公子,从今后我跟着你,你教我怎样做个好人。” 桃夭夭连忙摇手,道:“万万不可!你是狐狸精,我是峨嵋弟子,身份殊异。再者我是男的,你是母……女的,无亲无故男女相伴,算哪门子事呢?” 红袖道:“哼,男的不能有女仆么?你当公子爷,我作小丫鬟好啦!”不由分说,屈膝盈盈跪倒,大声道:“主人在上,请受婢子一拜!” 桃夭夭掉头逃开,迈步朝客栈疾行,嘴里咕哝道:“我生来身份低微,何曾是什么公子爷?该讲的我讲清楚了,以后你慢慢体会。缘尽至此,咱俩萍水相逢,最好后会无期……”话音未落,迎头撞着一个柔软的身躯,抬眼又见红袖站在面前,手里提着水桶,道:“主人,你忘记东西了。” 桃夭夭大叫一声,转身发足狂奔,可无论往那个方向跑,十步内必然与红袖迎面相遇。也没见她举步移动,身影倏忽显现,仿佛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桃夭夭团团乱转圈子,眼前似有千百个的红袖,蓦地闭眼停步,举起“子午锁魂匣”,喝道:“快收起妖法!你再纠缠,我可翻脸了!” 红袖毫无惧色,撒开水桶,端端正正的跪好,正色道:“黄天后土,东君可鉴,自今往后,我红袖誓死追随主人桃夭夭,服侍他,顺从他,全副身心交付于他。不论主人怎样处置我,绝无半分怨言!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死后入十层地狱永不超生!” 桃夭夭咧着嘴吸气,道:“咦!——你,你,够狠……” 红袖道:“主人不相信?好,那此刻我就把身子交给你,以明心迹,今后红袖就是你的人啦!”说着宽衣解带,忽想到已是他的丫鬟,自己怎能擅作主张?忙仰头望着桃夭夭,关切的道:“荒郊野地没兴致?要不回屋里去,我脱了衣衫跳支天魔舞为你助兴。主人,您觉得怎样?” 桃夭夭面无表情,木然道:“我很想揍你。” 红袖俏脸飞红,“嘤咛”轻呼,张开手臂抱住桃夭夭的腰,柔声道:“好坏!原来主人喜欢那种游戏。你要揍就揍罢,只要主人开心,只要主人舒服,红袖就心满意足了……”话音若有若无,眼神温柔,透着**醉魄的情态。 桃夭夭只觉骨头发酥,好象真的要动欲念了,赶忙使劲推开她,大喊道:“喂!喂!你能不能正经点!” 红袖抬头道:“您见过正经的狐狸精吗?” 桃夭夭道:“你含泪磕头时,我只当你改邪归正了。岂料仍是妖媚十足,没半分廉耻,哪象是知书懂礼的女子?” 红袖道:“狐性天生善媚多变,咱们狐狸到死也得嬉闹。主人若嫌我妖媚,没廉耻,那么请教我做个‘有廉耻’的好女子。您的教诲,我定会奉行!” 两人绕来绕去,又回到‘教会做人’的话题。桃夭夭定定神,思忖“她毕竟是妖类,打骂无益。还须细细的剖析利害,叫她知难而退。”按捺住性子,缓缓道:“你仔细听我说——酒楼中那个孩童记得么?他是峨嵋派最小的弟子,一念咒,你当场现了形。而我只略微抬抬手,清风剑就收了你的魂魄。峨眉派里面高手成群,法宝成堆,日后我肯定要回峨嵋山,你若跟我同去,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红袖笑了笑,张开小嘴,一运气,吐出鸽卵大小的红珠子。她捏着珠子晃了晃,变作一枚红宝石戒指,塞入桃夭夭手中,道:“这是我修炼的内丹,已变成红石指环。以后我藏身其内。男子左手无名指与心脉相连,主人把指环戴到左手无名指中,你的阳气就能遮掩我的妖气,仙家的法宝咒语都不能伤我。似这等神不知,鬼不觉,任他龙潭虎穴,红袖也能处之泰然。” 桃夭夭虽未修习道术,但也读过《金丹大要》《铜符铁卷》等道家经典,知道内丹最难成就。无论世间的方士,世外的仙客,山中的精怪,虽耗尽毕生精力也鲜有成丹者。即使机缘巧合,获得金玉,仙花,灵芝作材料,也须经千万次内外培养,方可以真气凝结成形,其间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故此内丹珍贵,修炼者往往视比性命更重要。 此刻红袖献出宝物,绝无半点吝惜的神色,其意至诚,正合“将全副身心交托主人”的誓言。桃夭夭内心震动,方知浪言媚态的背后,竟藏着孩子般天真的性情,感念至此,更不愿让红袖冒险了。把红石戒指递还给她,笑道:“你自己泰然了,也得替我想想。峨嵋派门规那么严厉,查出我收了小狐狸当丫鬟,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红袖道:“峨嵋派大祸临头,很快要完蛋啦!主人何必跟他们瞎搅合?依我看,趁早溜之大吉。也不用回峨眉山了,咱们畅游天涯多好玩!我眼光好,给你物色几位才貌绝世的主人娘子……” 桃夭夭打断话头,问道:“你说峨嵋派有大祸,此话怎讲?” 红袖道:“这本是妖界的秘密。如今我身属主人,再没什么秘密可言——自古华夏山河毓秀,无数生灵修养天性,演化为身怀神通的精怪。然而妖怪神通再大,也须先修得人身,六根齐全后才能羽化成仙。所以妖类历来以人仙为尊,接受各山仙家的管辖。峨嵋派不是有个‘诫妖令’么?四川的山精水怪无不恪守此令。可惜啊,东海妖皇即将进攻中原,玄门正派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最近巴蜀妖怪时常作乱,早没把峨嵋派放眼里了。” 桃夭夭想起蚕娘子也曾提及‘妖皇’,感到事关重大,皱眉道:“东海妖皇?很厉害么?” 红袖道:“我不知道,据我*奶奶讲。妖皇座下有四大魔王,什么御天龙,双身九尾龟鼋,鬼伯,赤睛大鹏鸟,分别统驭‘东南西北’四方魔怪。古时大禹治理山川,将妖皇逐出华夏,四方天地始得清宁。那妖皇率众魔潜伏于东海圣水宫,时刻寻机反攻。隋末天下混乱,妖皇远赴西域大兴魔道,却被峨嵋派祖师紫元宗击败。从此妖皇和峨嵋派结下深仇。二十多年前,峨嵋派曾大举进攻圣水宫,企图剿灭妖魔。哪知内部发生了变故,一战之下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各地妖怪多有传闻,峨嵋派耻于言败,新收的弟子反而没听说过。” 桃夭夭道:“峨嵋派全军覆没?” 红袖笑道:“那当然,老一辈高手所存无几。乱尘大师急欲重振门派,这才拼命招揽青年弟子。要不然啊,主人怎能混进……哎呀,我不是贬低主人,实是早先峨嵋派收徒极为严格,哪象现在这般宽松?妖皇的本领怎样,我没见识过,反正凭眼下峨嵋弟子的能耐,峨嵋派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迟早死翘翘也。” 桃夭夭忧色凝重,担忧小雪的安危,思量“倘若真如其言,那么覆巢之灾,焉有完卵?小雪性子刚烈,多半要跟峨嵋派同生共死。唉,赶快收了白露坪的妖物,回去跟凌波大师姐商议,让大家先躲避劫难…….”念及于此,再瞅了瞅红袖,心想“捉妖须得从速。我带着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稍不留神又收了小狐狸,如此纠缠必然误事,找个借口撇开她罢。” 他打定主意,问道:“小红,你当真愿意作我的丫鬟?” 红袖听他称呼亲密,登时大喜,连连点头。桃夭夭道:“好,昔日禅宗二祖慧可想拜达摩老祖为师,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见慧可志诚,才收他当徒弟。咱俩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要严格考验才稳妥。” 红袖当即屈膝跪地,道:“嗯,小意思,我跪两个月也没事!” 桃夭夭忽觉愧疚,实不忍欺骗她,提了木桶低头往客栈走,道:“我回客店等着,三天后再来。你若感觉太辛苦,尽可自行离开。” 红袖道:“我才不走呢!只是我不在身边的话,有件事主人须得多提防。” 桃夭夭问道:“什么事?” 红袖道:“妖皇为筹划攻势,派了许多探子潜入中原,专门探察正派弟子的行踪。你记得酒楼唱小曲的那个秦五么?那人眼神散乱,气色昏茫,却能识破我的原身,显是法力超绝的高手。他既非妖怪,也不象仙人,多半与妖皇有关系。主人如遇见秦五,还是及早避开为好。” 桃夭夭听她语意关切,心头一酸,忙加快脚步,逃命似的跑回客栈。陆宽和唐多多酣睡正浓。桃夭夭坐倒床头,失魂落魄的,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生死轮回。 日暮时分,那两人起身吃饭,桃夭夭打起精神强装无事。谈及酒楼里的奇事,陆宽听说遇到了狐妖,不由悚然失色。桃夭夭胡乱扒了半碗白饭,找点热水冲了身子,随即躺倒歇息,辗转反侧到深夜,脑子里全是红袖的笑颜。仅仅相处半日,他自然不会对狐狸精生出情意,但红袖那种刁钻调皮神情,谈论诗词的腔调,古灵精怪的举止,象极了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个难以忘记,却又竭力逃避的影子……. 为何离家漂泊?为何傲世狂放?又为何静夜独叹?月光莹莹洒向千家万户,每户人家都有故事,每颗心灵都有衷曲。天地同辉,人心各异,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找到心弦共鸣的知音。桃夭夭回忆往日的凄凉,郁闷,屈辱,种种苦楚痛到深处,眼前又浮现出小雪的身影,渐渐化作皎洁月色,仿佛能够消融所有的烦恼。想着,念着,愁绪释然,桃夭夭含笑而眠,不知不觉中,已将那断肠销骨的“情苦”招入膏肓。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三人漱洗用饭,仍雇两辆大车赶路。唐多多昨日滥饮,半途中宿酒发作,抱着脑袋打滚哭闹,一会头痛,一会作呕,一会骂两个笨蛋欺负他。弄得桃陆二人无所适从。车夫数次勒缰查看情势。短短几十里的路程,骡车走走停停,次日下午到了兴文县。陆宽下车买了大包糖果,将那些蜜饯,杏仁,糖豆,流水般塞进唐多多嘴里,慢慢才让“小师兄”安静下来。 桃夭夭捉妖心切,问明白露坪的方位,即刻动身前往。陆宽也想快点把事办成,抱着唐多多相随而行。三人往东走了七里,阳关道变成黄泥路,地面愈渐崎岖,回望来路,却见半轮夕阳恹恹的垂挂天边。 此刻已近酉时,暮色渐浓,路中时有回家的农民经过,看见桃夭夭他们微笑招呼,神态颇为随和。桃夭夭暗自奇怪,对陆宽道:“如果真有妖怪作祟,老百姓怎会这样镇定?遇到陌生人毫无戒备,有点蹊跷啊!” 自从酒楼遇妖后,陆宽杯弓蛇影,看什么人都象是妖精,凛然道:“贤弟所虑极是,咱们要多加小心。”睁大眼东张西望,把唐多多举到胸前。每当有人走来,立刻催促小师兄念“摩诃降魔咒”,念完往唐多多嘴里塞糖果作为奖励。唐多多坐享甘饴,“降魔咒”难免念得偷工减料。 片刻间天黑了,前方灯火稀疏,零星散布着百十间草房,看来此处就是白露坪。桃夭夭走到村口的草屋前,轻叩柴扉,道声打扰主人家,外乡客恳求宿夜。 一位大娘打开柴门,胖乎乎的和颜悦色,将三人领进屋内。桃夭夭再三叨扰,大娘两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爽朗的笑道:“谁还背着房子出门呢?你们读书人恁般多礼。”一边搬凳子请客人坐,一边张罗晚饭。 桃夭夭轻扯陆宽袖子,悄声道:“虽说农家好客。但他们正受妖怪的侵害,怎能这般若无其事?其中必有缘故。”陆宽闻言紧张万分,抱起唐多多对准大娘,轻轻拍他屁股。这是“念咒”的暗号。唐多多早念烦了,嘟起嘴巴哼哼卿卿。 大娘见状诧异,凝目打量唐多多,惊道:“这孩子脸色好难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么?咦,你俩是他什么人?”桃夭夭本想编个谎敷衍过去,转念想起跟红袖讲的那番做人道理,冲口道:“我们是峨嵋派弟子。我姓桃,他姓陆,小孩叫唐多多,是同门的师兄弟。”将近日的饮食见闻大致讲了,至于狐妖作怪,红袖拜主等事,料想惊世骇俗,也就略过不提。 大娘显是普通农妇,对“峨嵋派”全不在意,皱眉道:“给小小孩儿喝白酒!有这样带孩子的吗?你们作师兄的真是胡来,还给糖吃,等着罢,夜里不吐得昏天黑地才快!”满脸嗔怪,若是熟稔的子侄辈,只怕当场便要责骂。 唐多多嘴巴微扁,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伸开手臂叫道:“奶奶,要抱抱……” 大娘更是怜惜,摸了摸孩子的脑门,道:“乖孙儿,你两个哥哥做事马虎,不理他们,奶奶自个儿疼你!”唤出两个蓬头少年,吩咐去溪边摘些藤根,野菊,牛蒡来,煮热了当作化食的药汤。两少年领诺出门,顷刻回转灶房,将草药放进米汤里煮,随后端了掺糠的干饭,就着半壶苦丁茶,蹲在堂屋的墙角边吃喝。乡村少年不拘礼节,也不理会外客,自顾自的谈笑。 又过一阵,大娘的儿子从田间回来,见家中有客,连忙抹桌子摆饭,招呼桃陆二人就座。交谈中得知男子叫张富顺,原籍陕西绥德,年前逃荒入川,因见当地风调雨顺,民风淳厚,遂全家定居于此。桃夭夭称其为“张大叔”,弯腰作揖,多谢主人家热情款待。 张大叔笑道:“算起来我家也是外乡人,常年受乡邻们关照,大家可没计较报恩。再说乡下穷地方逢年过节才有肉吃。几碗粗糠填肚子,哪里值得道谢?小哥莫客气。” 谈话间,大娘端来大盆菜汤,热腾腾的白气从盆中冒起。草屋暖意融融。桃夭夭捧起碗筷,低头扒拉饭粒,瞥见门槛上蹲着一个清瘦老汉,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 此刻正值深秋,黄昏的湿气阴冷刺骨,而那老汉只穿小褂,两条胳膊赤精**。桃夭夭暗自留意,看他右手握成拳头,左手从中掏出两颗干胡豆,扔进嘴里咬的“嘎崩”响。桃夭夭微感吃惊,寻思老者白发苍苍,容颜衰迈,而牙齿坚硬赛似壮年人。一念未几,门外“扑簌”飞来三只鸽子,跳上老汉膝头,轻啄他嘴唇间嚼碎的豆屑。 张大叔忙道:“他是此间村长许老爹,打铁的铁匠,浑身比铁板还硬实,闲时喜欢养些禽鸟,待人最是和善。许老爹,吃过没有?特意来瞧两位小哥的么?”许老爹哼了两声,并不应答,眼光只在桃夭夭身上转悠。 这时大娘端着碗走近桌旁,呼喝两个孙子:“老大,老二!傻愣着干么?那小孩的药熬好了,照料他喝药!” 唐多多最怕生病吃药,耳闻言语不对,晃晃脑袋要使出隐身法术。大娘算定顽童耍滑头,向旁边使个眼色,老大老二左右按住。眼看灌药势成必然,唐多多只顾拼命挣扎,杀猪似的叫嚷,两只小手乱抓乱扯。大娘有点不耐烦了,转头对桃夭夭道:“喂,你们当哥的,也来帮把手啊。” 桃夭夭应声靠近凳子,正待扳住唐多多的肩头,不防被他一把抓扯腰间。行囊扯开,里面的东西掉落地面,只见衣物,干粮,铜钱诸般零碎中间,一朵蓝色小花随风抖瑟。 那老汉霍地起身,喝道:“凌波的‘移星茱’,你们真是峨嵋弟子!” 桃夭夭经他这么一喊,记起小花是凌波大师姐所赠,给村长的信物,原来花名如此怪异。再看花朵已摘下数日,仍然颜色鲜丽,枝条葱嫩挺直。 老者缓缓走进屋中,蹲身拾起小花,神色既凄伤又兴奋,端详半晌,将小花塞进口中,鼓腮嚼了几嚼,“咕隆”一下吞咽落肚。 陆宽心头发毛,道:“他……他怎么吃花啊?” 老汉纵声长笑,又叫道:“好,好啊!尘霜半世功与过,换来三日旧容颜!”嗓音宏亮如打雷,震得屋梁“簌簌”落灰。几只鸽子察觉异样,一齐振翅惊飞。老汉迈步追出,轻飘飘的宛如乘风踏云。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冲到门口,抬头仰望,月色中黑影飘忽,那老汉腾空飞行,东一抓,西一摸,将三只鸽子尽数揽进怀中。 众人惊骇莫名。唐多多亮开嗓门,冲着老者大念“摩诃降魔咒”。老汉步态轻灵,从空中径直走向草屋,道:“很久没听到降魔咒了,想当初,还是我教会凌波念的。”抚mo怀中鸽子,叹息道:“蒙鸠野性未除,差点被惊了魂。只怪我性急,当着凡人服食仙草。” 桃夭夭听他提到“蒙鸠”,心念微动,定睛凝视那“鸽子”,发现羽毛洁白莹润如锦缎,脑中闪过《荀子》里的文字“南方有鸟曰蒙鸠,以羽为巢…….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又记起北宋黄庭坚感怀孤苦,所作《独宿》诗有云“永怀玉树埋尘土,何异蒙鸠挂苇苕。”暗思蒙鸠生性怪异——春天以羽毛筑巢,秋天必被大风吹坏,年年复复,永无悔意,正是命运多舛的不祥之物,怎么还有人精心饲养?再念及蒙鸠“无家可归”的结局,桃夭夭恻然伤感,只觉许老爹凄冷的笑声中,包藏着许多辛酸。 张富顺颤声道:“许老……老爹,你,你会腾云驾雾,你是神仙吗?”许老爹走到草屋前,灯光照亮他的脸,只见面容依稀,神采焕发,皱纹与白发荡然无存,哪是什么“老爹”,分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 这时村里狗吠四起,各家点灯开门,探看这边的动静。“许老爹”喊道:“我在张富顺这儿招待外客,没什么大事。大伙儿歇了,明天早起干活。”众农户耳闻村长发话,都放了心,转身回家睡觉。许老爹拉了众人进屋,关好了房门,郑重道:“富顺,今夜的事千万别跟乡亲们讲,否则白露坪再无宁日,你们也休想安稳过活。” 张家四口人瞠目结舌,只是点头。桃夭夭憋了满腹的疑问,忍不住道:“许……许前辈,你跟峨嵋派有关系么?” “许老爹”惨然一笑,道:“不错,我真名叫许青铉,早先是峨嵋驭兽门首徒,如今是峨嵋派的弃徒。” 第九回白露夜语传嘉名 陆宽听怪人自称峨嵋“弃徒”,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许青铉瞅他两眼,道:“你们别害怕,我虽已被逐出门墙,但矢志未改,这没用的残躯,早晚要为峨嵋粉身碎骨。” 他语调平淡,却隐然有种忠直的豪气。桃夭夭深为感佩,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安慰道:“张大叔,大娘,许前辈绝非妖邪。他多年隐匿身份,想是有难言的苦衷。” 陆宽慢慢坐回凳中,暗想“贤弟性情耿直,讲话太武断。咱们跟这姓许的初次相遇,怎知他的底细?他处心积虑装成老头子,恐怕连姓名也是假的。”唐多多见经此一闹,再没人逼他喝药了,对许青铉倍生好感,连称“许老爹”是好人,不是妖怪,否则早被“降魔咒”吓出尾巴了。 众人神情各异,而那许青铉坦然自若,似乎早已习惯旁人猜忌的目光。他放开手中蒙鸠,目送怪鸟蜷缩于墙角,默然不语。 张富顺挤眼努嘴,示意大娘和儿子躲进里屋,倒了杯热茶,放到许青铉跟前,勉强笑道:“许…我们白住了多少年,竟没认出活神仙,呃…….你岁数也不大,我,我还是叫许老爹。” 许清铉道:“你叫我许老爹不吃亏,我是前朝生人,今年一百三十六岁,外表瞧着年轻,实为刚才服下仙草所致。” 众人闻言骇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富顺两个儿子年少好事,斜身趴住门框,从里间探出头张望。 许青铉续道:“止观法界是峨嵋仙客成道的圣境。那里一草一木,皆为神物。其中‘移星茱’能令真气重生。我离开峨眉时散尽全身真气,数年间老迈不堪。今日服下仙草恢复神通,精气完足,自然变回身强力壮的模样。”他口中解释,表情落寞,殊无半点喜色,抚膝叹道:“凌波已能进入止观法界修炼,真是后生可畏。重振峨嵋的重担,大约要指望她了。” 陆宽挨近唐多多,悄声道:“这人口气好大,小师兄,他真是峨嵋派里的前辈吗?” 唐多多才五岁,对于同门师兄师姐,多半只识其面不知其名,如何认得本派前辈?当下起劲儿的摇头。许青铉并无多言,从腰带中掏出一条白布条,展开放在桌上,只见布条里写着两行字—— “铉叔尊鉴:今有桃陆二君拜山求仙,余意试其志量,特遣两人赴白露坪降妖。若得其便,偏劳设法辅成。”落款是“凌波顿首”。文句虽简短,语气极为恭敬。 许青铉道:“自我驯养蒙鸠成功后,常常纵鸟北飞,期望鸟儿代我多看几眼峨眉山。半年前蒙鸠飞回,我发现鸟腿绑着布条,却是凌波的亲笔信,嘱咐我好好保养身体,待时机成熟重归师门。呵呵,老夫罪孽深重,此生休想重返峨嵋,凌波虽然性子宽仁,也不敢违背门规,只是画个饼子安慰我这孤魂野鬼罢了。” 他伸手一揽,将白绢收入怀内,接着道:“从那时起,我经常借助蒙鸠传书,向凌波打听峨嵋派的近况。前天她传来此信,让我帮新收的弟子捉妖怪。嘿嘿,老废物还能降妖?太看得起我啦…….但细读信里‘若得其便’几个字,令我好生纳闷。若得什么便,能够帮忙捉妖?今日方知,凌波这丫头鬼精灵。她托你们带来‘移星茱’,意思让我服用后恢复元气,三日内消除白露坪的厄难,也帮助你们完成入门的试炼。” 桃夭夭道:“三日内除妖,那么三日后怎样呢?前辈仍会真气尽失?” 许青铉淡淡一笑,道:“小兄弟思路敏捷,有些资质。‘移星茱’长成时通体呈纯白色,凌波给我的那颗色泽青蓝,品质幼嫩,神气尚未发足。只令元气暂时复原,三日内我仍会变成废物老朽。嘿,峨嵋叛徒须废掉全身修为,终生不得再入山门。凌波想出这个法子,实是权宜之计。”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忖“我和陆宽屁本事没有,哪能对付妖魔?先前小雪还当大师姐故意刁难,白白让我们送死,岂料她暗地里早作了安排!——峨嵋弟子碍于门规不能帮我们,所以大师姐请峨嵋派的弃徒援手,咦,既有稳妥的法子,她为何不早点告诉小雪?”转念一想,顿时明白“我们若知此行必然成功,由此萌生惰意,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师姐所指的‘考验’,其实是测试我们的胆量,如果中途畏缩,品性的高低自然分明。” 念及此节,不禁对大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到“这位许老前辈气磊落,怎会是峨嵋叛徒?嗯,内中详情慢慢的弄清楚。假如许前辈没有十恶不赦的大罪,我可要投桃报李,尽全力助他重回峨嵋派。” 陆宽看了凌波的手书,寻思法宝随身,又得强援相助,捉妖还不易如反掌?他满腔欢喜,凑拢套近乎:“许前辈,您是仙家高手,如何屈尊作小庄子的村长?” 许青铉喝了口茶,道:“十年前我流落此地,恰逢恶霸横行乡里。我虽没了法力,武艺倒还使得,寻常二三十人不能近身,一顿拳脚将恶霸打跑。乡民感念保境之功,推我为耆老。兴文县县令闻讯传召,要参我当乡里的保长。老夫宁可打铁日,养鸟遣闲,不愿为官府卖力。但此后乡邻们有事都找我裁夺。天长日久大伙儿喊顺了嘴,送了我这非官非民的衔头。” 这时氛围融洽,众人重回堂屋待客,望向许青铉的目光中,交织着敬重和好奇的神色。张富顺连称自己有眼无珠,错把真龙当泥鳅;两个儿子满面兴奋,嘴里嘀咕不休;大娘收拾饭桌,道:“咱家刚到四川那会儿,各地正严查流民,全仗许老爹劝服村里的甲长收留,我们娘儿母子才能安身活命。这些年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许老爹心里装着老百姓,办事行得正,讲话摔得响,比那些官家差役强千百倍!” 许青铉抱了抱拳,道:“富顺,老妹子,两个大侄子,拜托拜托,今晚的事切勿泄露给别人,只当是报答往日的小恩小惠罢。” 陆宽赞道:“老前辈大仁大义,更难得虚怀若谷,行善不计报偿。” 许青铉瞅了他两眼,道:“要成为峨嵋弟子,须是德才兼备的贤士。看你小哥言谈轻浮,好象没什么德行。莫非是名门之后?要不凌波怎会派你们前来?还特意嘱托我相帮。” 陆宽红了脸,道:“晚辈姓陆名宽,这位名叫桃夭夭,均是良家子弟。因先父和乱尘大师……”唐多多抢过话头,叫道:“我叫唐多多,我大哥是唐连璧,风雷门的美男子!全峨嵋派的师姐都这么夸他呢!” 许青铉面色稍和,点头道:“连璧那孩子我认识。唐门遭遇惨祸,他是……”话没说完,忽而象想起了什么,盯住桃夭夭,道:“你,你叫桃…..桃……” 桃夭夭道:“让许前辈笑话了,晚辈叫做桃夭夭。”名字被人取笑是常事,他早已习惯,也不太难为情。 但是许青铉却没有笑,皱着眉头反复念叨“桃夭夭”,脸色阴晴变幻,抬头问道:“是你爹取的名,还是你娘?” 桃夭夭道:“我……不知道,我自幼和我娘相依……” 许青铉道:“那你爹呢?”话音已经发颤,右手端起油灯,借灯光端详桃夭夭的脸。刹时气氛凝重,众人望向桃夭夭,瞧他脸上究竟有何怪异。 桃夭夭微现窘态,道:“我出生前爹就死了。老前辈打听这些干嘛?” 许青铉怅然若失,念叨:“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忽道:“你娘的闺名,是不是有个‘瑶’字?” 桃夭夭大吃一惊,霍地跳起,道:“你,你怎么知道……”旧时母亲的闺名是自家**,除非至亲好友,绝少向外人透露,作儿子的更须刻意避讳。大诗人杜甫因母亲小名“海棠”,平生不做海棠诗,礼法谨然,由此可见。当时桃夭夭惊疑不定,忽见许青铉站起身,嘴里嘟囔:“阿瑶,阿瑶,是,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难怪凌波这般重视……” “当啷”一声,油灯掉落桌面,许青铉掩面掉头,拉开门板夺路而去。三只蒙鸠“咕咕”啼鸣,也随主人飞入夜色。桃夭夭疾步冲到门口,急道:“许前辈!快回来,我有几句话请教!” 天空银蟾皎皎,四周没半个人影,蓦地凉风拂面,送来许青铉苍凉的嗓音:“贤侄无须多言,请暂歇一夜。明日降妖,老夫舍命相助。”桃夭夭愣了片刻,转身走回屋中,暗想“他称我贤侄,那定是我父母的故交,为何这般惊慌而去?” 他怏怏的坐回桌边,回忆往日和母亲的言谈,何曾提到过姓许的亲朋?陆宽朝外张望,嘀咕道:“阿瑶?闺名叫得这么亲热,老相好么?……” 桃夭夭抬起头,脸色发青,道:“陆兄!你说什么?” 陆宽自悔失言,忙道:“贤弟别误会,我是说许老前辈,呃,他是令堂的老朋友……” 桃夭夭双肩微微发抖,似乎强抑怒火,实际内心惶恐万分。他自小没了爹,大人们说他是遗腹子。但每当跟同龄孩子打闹,却总被骂作“野种”“私生子”,此恨刻骨,历久弥深。今晚听闻许青铉道出母亲闺名,忽而想起母亲素有美名,年轻时倾慕者必多,儿女情事难免错综纠葛。那许青铉慌态中满含羞愧,称呼“阿瑶”口吻亲密,连陆宽也瞧出端倪,其中隐情又何须深究呢? 越想越郁闷,桃夭夭垂着头发呆。张家几口人浑然不觉,仍议论今夜的奇遇。不多时唐多多困了,大娘将他抱入里屋安睡,返身回来接着聊天。老少三代谈兴愈浓,从初来白露坪,讲到蒙受许老爹的照顾,又说他身怀仙术,定是天神转世。 桃夭夭不愿再谈此人,岔开道:“张大叔,我们此来专为捉妖的。这儿出了什么妖怪?你能讲讲么?” 张富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这里盛产丝料——用乱丝织成的料子,拿去县城卖给布匹店。平常男人忙农活,婆娘们操持家务带孩子,织布洗布的活计由姑娘来做。沿着大路往西有条白水河,就是洗丝料的地方,姑娘们白天纺织,太阳落山后洗布料,一向来去平安。两个月前村后王大成的二女儿到河边洗丝,一去便再没回家。从此隔三差五的丢失人口,全是各家未出嫁的闺女。” 大娘道:“真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哩。沿河上下方圆几十里找遍了,头发丝也没找着。” 老大接口道:“官府派捕快查案,差官来了只管吃喝要钱,混账够了拍拍屁股走人。后来村里张端公说白水河妖气重,大概是妖精作祟。大伙儿请法师驱邪,邀得泸州松鹤观的黄天师出山。结果河边守了两天,妖精没捉着,一发连黄天师也踪影全无。” 大娘又道:“女孩儿仍是接二连三的失踪。若叫她们别去河边,丝料不洗会打结坏掉,如今又卖得起价,若没了此项进帐,明年青黄不接时怎么办?‘开春断粮,熬断肝肠’,眼下秋收农忙,汉子媳妇们都要下田割麦,没奈何,为了全家的生计,只好让女儿们行险。近些日子她们成群结伴,趁大白天干活,倒也再没出事。可以前丢失的姑娘怎么办?那可是十多条人命啊!” 她口中絮叨,望向墙角的红木箱子,叹道:“那里面装着新娘子的衣裳,本是给隔壁杨三妹做的嫁衣,未得一试,三妹就出了事。唉,多好的闺女,我家丝料全是她帮着打理,可怜……”喉咙里呜咽,眼圈微微发红。 众人轮番讲述,只道乡邻的遭遇何其不幸。桃夭夭纳闷,问道:“既然遭受了祸害,为何倒象没事似的?我们来时遇着几位乡亲,还笑呵呵的打招呼,全无忧苦神色,莫非他们家中没丢女儿?所以不愁?” 张富顺摇头道:“村里农户都沾亲,一家丢女儿全村着急。小哥如果早来半月,看到的就尽是哭丧脸了。最近几天大家高兴,是因为…….” 老二抢着道:“是因为萧花神要来抓妖,咱村的灾祸算是化解了,那些女孩子很快便能回家,大家还有啥好愁的?” 桃夭夭奇道:“萧花神?那是什么人?” 老二呆了一瞬,大为忿然,道:“咦,你活这么大,萧花神也没听过?” 张富顺忙道:“乡下娃子村野嘴刁,小哥莫怪。但提起‘萧花神’的大名,天底下的穷人那是无所不知。” 他坐直腰板,眉间神采飞扬,讲述道:“早先黄河两岸遭灾,老百姓年年走西口,奔关外,天南海北到处流浪。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出了位‘萧花神’,那里有灾情,那里便有他的救济,或是钱粮,或是器物用具,总能及时送到灾民手中。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无不感念萧花神的恩德,奉为万家生佛。连孩子的歌谣里,也有颂扬萧花神的字句呢。” 老大接着道:“听村头贩货的江货郎讲,前年朝廷发兵征讨岭南蛮子,几百辆运粮的车子从湖北出发,不知怎地却运到了苏北,救济了当地闹粮荒的饥民;还有浙江陈总督的‘千秋纲’,三十多万两的金银珠宝哟,原本送往京城他老丈人家,半途却被散发给安徽的穷苦农民。这些事全是萧花神做的。官府没处拿办,又追不回钱粮,只好‘哑巴打落牙齿,苦水往肚里吞’,单是咱们老百姓得了好处。” 大娘道:“别的我不知,亲身经历的事可假不了。前些年白露坪闹瘟疫,得病的人周身生疮,皮肉烂的露出骨头。全仗萧花神送的灵药,村里百十口老幼才死里逃生。” 她挽起衣袖,现出胳膊上斑斑点点的旧疮疤,以示所言属实,又道:“曾有陕西亲戚来我家探门,讲起老家光景,说黄河修堤工程得到萧花神两百万银子的资助。河道总督林崇泊大人也是大清官,使用善款不徇私,慢慢的水患根除,每年春天再没人逃荒了。唉,要是萧花神早些施恩,咱家也不致流落他乡。” 张富顺道:“您老是鸡蛋里挑骨头。人家无量功德,倒换来您几句埋怨。”大娘略显惭色,打个哈哈,连称自己老糊涂。 桃夭夭听他们说的起劲,心里半信半疑,沉吟道:“嗯,看来萧花神是位仁侠君子,他出身豪门么?竟有普济万民的能力?” 老大道:“这话说来可怪了,怪就怪在从没人见过萧花神,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发是‘包黑子的脸,谁都弄不清白’。” 桃夭夭更觉离奇,正待细问。忽然陆宽插言道:“你们受‘萧花神’救助前,可曾收到他的预示?比如名贴,告示之类的东西?” 张富顺点头道:“对啊,萧花神行善必有预兆。十天前,本村但凡丢女儿的人家,屋里都发现了小木牌,上面刻着字……呃……” 陆宽道:“是刻着‘潇湘花雨’四字么?” 张富顺连拍桌子,道:“对对对,我不识字记不住,但萧花神的记号谁都认得。既然他出手,咱村定能逢凶化吉,那还用的着担忧?你们看大伙儿都喜滋滋的,正是这个原由。” 陆宽笑道:“呵呵,我明白了。哪里是什么‘萧花神’?这人的事迹我知道。我们广东的百姓也受过他的恩惠哩!乙亥年闹海啸,琼州,雷州民居倒塌无数,事后遭灾的住户均收到一笔银子。随着‘潇湘花雨’的署名帖子,白花花的银子悄悄送至身边,那真是雪中送炭的救命钱!很多百姓不识贴中字迹,以讹传讹,误作什么‘萧花神’显灵。” 既有陆宽证实,传闻必属真实。桃夭夭念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名字可风雅得紧…….” 陆宽道:“此人乐善好施,不分贵贱,‘无以善小而不为’,非但赈济大灾难,寻常人家的疾苦他也解救。我父亲的好友杨士诚先生是番禺大盐商,年逾花甲生了个独子,岂料三岁时害了场怪病,眼看行将夭折,多亏‘潇湘花雨’暗中施药救活了小孩。杨老先生感激涕零,发誓耗尽家产也要找到恩公。寻访好几年,才知各地无数的盲女,寡老,病夫,孤儿,都曾受他救治抚恤。寻找他的人成千上万,但除了‘潇湘花雨’几个字外,再无丝毫线索,似乎那人千方百计隐匿身份,不愿让受惠的人报恩。杨老先生万般无奈,只好捐资修建‘潇湘花神祠’祭祀,祠堂落成时抱着‘潇湘花雨’的神位大哭,还捶胸痛呼‘今生无缘面谒恩公,老朽死难瞑目。’” 众人悠然神往,想象“潇湘花雨”的风采,只觉和张老先生深有同憾。桃夭夭仰面嘘气,点头道:“真乃大丈夫所为……” 陆宽道:“贤弟,跟你讲两句掏心窝的话——愚兄胆子小,爱吹牛,但对英雄的羡慕是真心实意的。记得咱俩初会时的谈话么?陆达远常怀宿愿,若学成仙术扶弱济贫,象‘潇湘花雨’那样为万人敬仰,哪怕只有一天,我这辈子算没白活。”桃夭夭默然不语,盯着地面呆呆出神, 老大忽道:“‘潇湘花雨’是神仙,要不单凭他两只手,怎能救济那么多百姓?依我看,十有**就是许老爹!” 众人均有这个念头,但许青铉是“潇湘花雨”的话,怎会坐视白露坪的百姓遭难?何况许青铉形貌粗豪,跟“花雨”这类绮丽字眼可全不搭边。 陆宽沉吟道:“可能是江湖帮会……”话没说完便知无理——若许多人用同样的名号行事,绝不可能这样毫无形迹。张富顺摇摇头,道:“反正许老爹叫咱们保守秘密,今晚的事过了就算了,谁也别再提起。”最后的话是对儿子说的。 大娘也瞪眼道:“听见没有,人家不愿显露身份,我们也别乱嚼舌头。往后你们再要谈什么‘潇湘花雨,萧花神’,当心我拿锥子戳屁股。”言下之意,竟将许老爹视作“潇湘花雨”了,伸手推两个孙子,道:“赶快睡觉去,明早跟你爹下田呢。”两少年起身往里屋走,老大兀自嘟囔:“要能给他提鞋跑腿,比抡锄头强十万倍,挖了我的眼睛也愿意…….” 桃夭夭望着他们近乎虔诚的神情,仿佛“潇湘花雨”是神圣仙佛,丝毫不容亵360118。他既惊且佩,暗叫道“为人若此,夫复何求!我常为自己身世忧闷,气量何其狭窄。比起那个普济万民的潇湘花雨,简直是沟渠对大海。嗯,陆兄讲的好啊,象他那样人人崇拜,出身卑贱又有何妨?” 转念又想“他连真名都不愿让人知晓,哪里贪图什么‘敬仰崇拜’?文天祥言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毕竟还念着史书留名。似那人作了多少为民造福的大事,竟然甘于默默无闻,此等淡泊的胸襟,古今圣贤也望尘莫及!”他闻贤思齐,好奇心愈重,真恨不得“潇湘花雨”立时出现在面前。 大娘已铺好草席和被褥,让客人在堂屋中宿夜,自己进里屋陪伴唐多多。片刻灯灭人静,窗外月色如水,而屋内气氛并未平息。陆宽讲了几句豪言壮语,胸中气血激荡,翻来覆去睡不着。将近半夜,忽觉后背衣服扯动,扭头看时,只见桃夭夭坐在席边,手中抓着一大包东西。 陆宽揉了揉眼睛,道:“嗯?你不睡觉?” 桃夭夭压低嗓音,道:“惊了陆兄的好梦,快起来办正事要紧。” 陆宽道:“什么正事?” 桃夭夭道:“咦,捉妖怪啊!难道咱们是来走亲戚的?” 陆宽道:“明天许老前辈出马,何须你我费力?” 桃夭夭道:“大丈夫行事自有担当,作善事都要人代劳,那太窝囊了。大师姐交托给咱俩的任务,要么不干,要干就自个儿干!” 陆宽愣了愣,看他神情不似作耍,料想是因为“潇湘花雨”的故事所激,心中也是一阵激荡,喃喃道:“好是好,可……你有把握吗?再说,黑天荒地的,哪儿去找妖怪?” 桃夭夭道:“我们有峨嵋派的法宝,妖魔鬼怪手到擒来。至于妖魔在何处……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引出……”眼光瞟向墙边,红木箱子已打开。他扬了扬手里的衣物,塞进陆宽怀中,笑道:“这是杨三姑娘的嫁衣,暂且借来捉妖。你先拿好,我进屋瞧瞧大娘睡着没有。”弯腰低头,蹑手蹑脚的蹩进里屋。 陆宽检视怀里的物事,几件大红色的袄裙,绣着凤凰图案,暗自纳闷“用新娘子的衣裳捉妖?稀奇古怪……”正摸不着头脑。桃夭夭弓腰走回屋中,臂弯内躺着唐多多,低声道:“大娘睡得真沉,我抱走小娃娃也没察觉。咱们别惊动他们,到外面再理会。” 两人悄悄起身,拉开门板走出茅屋。门外夜空如洗,草木泥石清晰可辨。桃夭夭接过嫁衣,将唐多多放到陆宽肩头,道:“陆兄照管好小娃娃,紧要时让他念降魔咒。”唐多多睡意正浓,嘴角口水横流,趴着陆宽的肩头“呼哧”吐气。 桃夭夭解下行囊,递给陆宽,道:“包里装有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妖怪现出原形后,两样法宝自会收了妖魂。” 陆宽听他话里意思,捉妖重担全推给了自己,忙道:“我和唐小师兄对付妖怪,那兄弟你作什么?” 桃夭夭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你等一会儿,我稍作准备。”怀抱新娘子的衣服,疾步奔向茅屋后边。陆宽不及拉住细问,只得站在原地等待。良久没动静,几缕冷风刮起,脊梁中凉飕飕寒意森然。唐多多做梦跟吊死鬼捉迷藏,搂住陆宽的肩膀,嘴里嘟囔儿歌:“舌头红,头发长……牙齿亮光光…...呼呼呼,人肉吃得香……” 陆宽两腿打颤,刚才生出的勇气,一点点的消磨,寻思“桃兄弟怎么回事?半天不出来。”想寻到屋后去打探,刚迈出两步,忽感树上有东西窥视,猛然抬头,树枝间“扑棱棱”飞起一只猫头鹰,眼睛灼灼发亮,如同坟地里的磷火。陆宽吁口长气,抬起左手擦拭额角的冷汗。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道:“玄夜风冷,陆公子徘徊不眠,敢问所为何人?”语气柔婉,俨然是少女的腔调。 陆宽霍地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位红衣女子,青丝飘洒,螓首低垂,月光掩映中肌肤胜雪,浑然不似活人。陆宽汗毛倒竖,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张大嘴巴要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红衣女见他惊吓过甚,几乎要瘫倒,忙道:“陆兄当心,别把小娃娃摔了。”嗓音转而低沉,分明是桃夭夭在讲话。 陆宽愈加惊惶,结巴道:“你……你…..你是…..” 红衣女笑道:“我是你桃贤弟啊,认出来没有?” 陆宽瞪大眼凝视“红衣女子”,发觉果真是桃夭夭扮的,只当他故意戏弄,不由怒火上冲,破口骂道:“他……***,你,你搞什么鬼!” 桃夭夭双掌扶腰,盈盈道了个万福,道:“陆公子息怒,只因妖怪单掳洗布料的少女,故以此扮相诱其现身。待捉妖大功告成,小女子自当赔罪。” 陆宽转怒为奇,仔细端详桃夭夭。看他相貌依旧,而身姿婷婷,神态端庄,宛若侯门千金小姐。本来桃夭夭长相谈不上俊俏,但他换了女装立显三分气质,配以七分仪态,竟然十足的形神兼备。最难得是发音拿捏准确,莺啼燕啭极尽女孩儿韵致,如果施以水粉胭脂,恐怕无人能看出他是男子。陆宽大感惊讶,道:“兄弟,难为你,还有这手绝活!” 桃夭夭苦笑道:“小弟自幼迫于无奈,经常扮成女人,个中门道已是驾轻就熟。先前羞于相告,今为除妖救民,方才作此丑态,陆兄莫笑。” 陆宽道:“这哪是‘丑态’啊!兄弟身怀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倘若登台演旦角,包你红遍大江南北……”两人边说边走,沿大路西行,约莫走出两里多地,前方竹林葳蕤,水声“哗哗”。一条白练似的小河川流林间。 走近河边,桃夭夭掏出一条白布,笑道:“我扮西施浣纱,你扮钟馗捉鬼。咱俩相隔几步远,只等妖怪出现,你让唐多多念降魔咒,盒子里的法宝自会生效。” 陆宽叮嘱道:“贤弟仔细些,切莫大意。”桃夭夭点头应允,提起裙子轻移莲步,真有鸟惊庭树的风韵。河岸两侧生满杂草,只余两尺来宽的沙滩。桃夭夭低头看岸边有块石台,中间凹两头翘,正是村妇们捣衣用的砧石。他猫腰屈膝,蹲在石头旁边,将白布条放入河水里来回荡涤。 他决意学那“潇湘花雨”,要为百姓消灾解难,暗想“蚕妖我遇见过,狐狸精也打过交道。早先我怕妖怕鬼,其实妖魔也没啥可怕。何况有小雪的清风剑保驾,更是百无一失……哎呀,就怕是色魔作祟,见了我这美女来个硬的,那可糟糕。”想到此节忍俊不禁,双手轻捋白布条,轻轻哼唱:“红裙翠袂谁家女?半轮新月,一川疏星,浣纱人影娉婷……” 陆宽蹲在草丛中,两眼紧盯桃夭夭的背影,闻听他唱起小曲,不由暗暗摇头“桃贤弟太过托大,妖精真给引出来怎么办?唉,但愿或凶手只是些毛贼;又或他的法子不灵,引不出妖怪。反正半个时辰后没动静,我拉他回屋睡觉。”打定主意,心绪稍平,默数呼吸计算时间。 哪知仅过半刻钟,怀里的唐多多醒了。小孩扭动身子,“咿咿呜呜”嘴巴微扁作势要哭。陆宽用手指压住嘴唇,低低的道:“嘘,嘘,嘘,小师兄别闹,咱们在捉妖怪哩。” 唐多多睡眼惺忪,道:“我要撒尿。” 陆宽道:“啊,现在不能乱走动,小师兄你忍忍。”他口中答话,眼睛凝望河边,唯恐妖怪忽然出现。 唐多多道:“不许我动,你干嘛又勾引我尿尿?” 陆宽道:“我勾引……我何时勾引你。” 唐多多道:“你,嘘嘘嘘的干么?嘘得我差点拉裤子里!” 陆宽心不在焉,支吾道:“那你就拉裤子里。” 唐多多肚里正不舒服,又被陆宽堵了话头,登时顽性发作,扭糖似的左右挣扎,念叨:“撒尿,撒尿,尿呀尿,冲到外婆桥……” 陆宽手忙脚乱,道:“好,好了,小师兄莫吵,你要尿就尿罢,我给你解裤带。” 唐多多摇摇头,手指远处的竹林,道:“我去那边林子里。这儿风大,我脱裤子会着凉的。”眼看陆宽面带迟疑,又发狠道:“你再罗唆,我就拉屎!让你给我擦屁屁!” 陆宽无可奈何,思量再不依从,小顽童又会闹出新花样,只得道:“小师兄说的是,咱们去那边。”抱起他憋住气,一路小跑来进竹林中。唐多多走到竹子旁,解开裤子小便,扭动脑袋东张西望,迷迷糊糊的问:“这是哪儿?婆婆呢?我跟她睡的呀……”陆宽不应声,侧耳听桃夭夭仍在唱小曲,料想一切正常,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 等了片刻,唐多多撒完尿系好裤带,仰头道:“我回屋和婆婆睡。” 陆宽道:“不忙回去,咱们正捉妖怪呢。桃兄弟装成女人引妖怪出现,待会儿小师兄念降魔咒,我包里的法宝收了妖,就算大功告成。” 唐多多板起小脸,道:“我要睡觉!睡觉!你们两个大呆瓜,屁都不懂还捉妖哩,叫妖怪捉了你们去!” 陆宽欲待分辨,转念一想,索性小顽童唬住桃夭夭,大伙儿就此罢休算了。笑道:“小师兄所言正合我意,你要劝劝桃兄弟,教他别胡闹了。本来嘛,半夜三更穿女人衣裳,学小旦唱曲儿,旁人见了只当傻大姐发痴呢!”一边说着,一边牵他循原路而行,耳闻小曲声依旧,寻思妖怪虽没捉着,所幸平安无事,到底没遇到什么危险。 可越靠近白水河,越感觉不对劲。陆宽眯眼凝望,夜色中景物朦胧,似乎和方才的景象大不相同。他走到原处屈膝蹲身,拔开草丛往外望去,霎时瞪眼吐舌,恍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只见河边那石台分外显眼,而桃夭夭却已踪影全无。石边仅剩那条白布条,随风飘摇,仿佛坟头插的招魂幡。陆宽浑身气血直逼脑门,一时忘了害怕,拖着唐多多狂奔而出,放声呼喊:“桃兄弟!桃兄弟!桃……” 喊声嘎然而止,他直愣愣的瞪视脚前,眼珠凸出眼眶。原来前面乱石嶙峋,哪里还有河水?幽光映照石头,干涸的河床延伸远处,白色的亮点斑驳晃动,究竟是白水河凭空消失?还是白水河根本就不存在?陆宽越想越觉诡异,惧意由心底萌发,瞬间透彻四肢百骸,恍惚中,只觉桃夭夭唱的小曲仍回荡半空,与寒风相混,逐渐化作凄厉的笑声。 他心神大乱,小腹一松,一泡热尿撒进裤裆…… 第十回灵台魔障意忡忡 陆宽抱唐多多走入竹林的那会儿。桃夭夭正暗自犯疑,思忖半天没动静,莫非妖怪识破了美人计?抑或机缘不逢,妖精今晚放假?再不原本就没有妖怪,只是人们的谣传而已? 月影悄移,寒风乍起,周围静的出奇。桃夭夭疑虑愈重,又想“陆兄倒沉得住气,带着小顽童潜伏这么久。他平常轻浮,紧要关头才显出定力……呀,别是他临阵退缩,自个儿偷偷溜了罢?”扭头回望,却见后方夜色深浓,景物模糊。草丛,竹林,好象全都融入了重重的黑幕。 桃夭夭微感诧异,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地面,忽然发现身旁多了个影子。他心头怦怦乱跳,瞥见那身影与自己并肩而坐,再侧耳凝听,竟无呼吸之音,显然不是陆宽在旁边。桃夭夭强作镇定,暗想“好啊,妖怪终于出现。”想打手势让陆宽行动,无奈太过紧张,连小指头也不能抬起。 正惶急间,那身影吁口长气,悠悠的道:“主人,你好大的胆子,‘无间坛城’也敢乱闯。” 假使被雷电击中脑门,桃夭夭也不会如此惊愕,当下手中白布滑落,“腾腾腾”连退几步,失声喊道:“红袖!是你?”低头看时,岸边坐着位素装少女,颔首托腮,神态淑静,正是那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红袖。 桃夭夭手按额头,定定神,问道:“你怎会……” 话音未落,红袖猛地跳起,一把拉住桃夭夭的胳膊,大叫一声:“快跑哟!”撒腿沿河狂奔。桃夭夭被她拖着跌撞向前,单手提住裙角,一口气跑出四五里远,直喘得眼冒金星,鼻涕汗水满脸横流。蓦地红袖驻足凝立,眼神专注,若有所思。 桃夭夭咽了口唾沫,喘息道:“你要干……” 才说出三个字,红袖弓腰纵身,拽着桃夭夭朝对岸跳去。可是用力不足,她倒踏稳岸边了,却把桃夭夭半截身子陷落河中,新娘子衣裙拖泥带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上岸后红袖毫不停留,愈加发足狂奔。约莫半盏茶工夫,眼前月华明朗,山峦巍然隐现,好象离白露坪已经很远。桃夭夭头晕脑胀,暗自叫苦“妖怪没遇着,遇上疯丫头,她要让我活活跑死。” 又跑了一阵,红袖仍挽着桃夭夭右臂,伸手抓住他的腰带,也没见蓄势发力,忽而脚底生风,飘飘荡荡的直飞树梢,脚尖朝树杈上一点,转而飞向西边的树枝。这下子离地腾空,犹如乘云驾雾,两人的身影穿梭于林间,渐渐雷驰电掣。桃夭夭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胸腹内十分难受,寻思“似这般横冲直撞,倘若撞到坚硬的石头,那便是头破血流之祸。” 真是“无意求福福自到,有心避祸祸偏来。”他正忧惧,就听红袖欢然叫道:“找到了!”双足使劲蹬踏树枝,枝桠先被压成弓形,继而猛然伸直。两人活像弹弓射出的石子,头前脚后撞向树下的山岩。只见那岩石表面光滑如镜,映出的人影迎面扑来。桃夭夭骇极,脱口大呼:“救命啊!”紧闭双眼,只待脑袋开花…… 然而前额触及岩体,却象撞上了柔软的棉花团,安然无损的穿越坚壁。桃夭夭睁开眼,树林岩石荡然无存,面前仍是哗哗流淌的白水河。红袖紧挨着身侧,又摆出凝定的姿态。桃夭夭抖动手脚,全身并未受伤,只是腿肚子直哆嗦。他慢慢平定惊魂,问道:“红,红袖,你如何……” 奔行飞腾多时,红袖也累得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敢挪移,低声告诫:“站稳脚跟,别乱动弹!留神影子的变化!” 桃夭夭道:“什么影子?” 红袖深吸口气,飞快的解释道:“白露坪附近有座‘无间坛城’,乃是‘金轮教’**师布设的魔境。坛城里面暗无日月,自成天地,更有恶魔据守。主人妹妹,你深陷危境尚不知觉,实是凶险万分呀!” 桃夭夭眨巴眼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坛,坛城?金轮法师?你是说,邪魔预先布置了陷阱么?” 红袖道:“金轮教是西域大教,教内法师神通广大,厉害的很……” 才说到这里,她脸色陡然严峻,叫道:“哎呀,影子又要丢,快追!”桃夭夭低头看去,刹时张口结舌,仿佛目睹世间最离奇的景象——只见自身的影子从脚边溜走,好似浮萍淌流水,贴着地皮迅速向西飘远。红袖揽住他的腰部,提气紧紧追赶。这次桃夭夭不害怕了,心里充满惊异“我们,我们在追自己的影子,哈,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终于影子落到一棵大树上,形状清晰再不移动,红袖带着桃夭夭朝树干猛冲。和前次的情形相似,两人合身穿过树干,又回到白水河边。红袖观察地面,凝视良久,发觉影子不再摇晃,这才抚胸微笑道:“我的娘呀,总算逃出坛城了,好险,好险!” 桃夭夭忽有所悟,暗忖“影子漂移的方位,难道是逃离险境的出路?”越想越迷惑,问道:“红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干嘛追影子?” 红袖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又给桃夭夭擦拭满脸的泥水,问道:“影从何来?” 桃夭夭一愣,料想此问必含深意,道:“光芒照射人体,投落地面化作轮廓,由此形成了人影。” 红袖道:“对呀!首先要有形体,才会有影子,正所谓‘形影不离’!如若身体已经丢失,影子自然随之飘走。” 桃夭夭皱眉道:“身体丢失?你的意思……” 红袖道:“无间坛城是幻空法界,只拘禁魂魄,不容纳色相实体。生灵进入其内,形体和元神必将分离——元神受困于坛城中,而身体仍留在坛城外,两者悄然分开,形成影子飘远的假象。我们拼命追寻影子,正为了守住肉身,继而找寻坛城的出口。” 桃夭夭嘀咕道:“好深奥,不知所云。” 红袖道:“幻空法界由金轮法师炼成,内设本尊大神,并召唤妖魔护持。早年金轮教为了对付中原仙家,在青城山摆下数十座坛城,我爹娘都被召去效命,最后死于仙魔斗法……唉,有此原由,我才对坛城的秘密略有知闻。”脸上闪过伤感之意,但悲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活泼的笑容。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照你这么讲,是什么‘金轮法师’搞鬼,设立魔境迷惑人心,掳走了那些洗布料的女孩儿。” 红袖拍手赞道:“好聪明的主人妹妹!一猜就中!无间坛城是虚幻的,无边无形,影子显现的地方才是出口,所以咱们碰岩石,撞大树,身子都没有半点损伤。幻化的景物和真实环境彼此融合,亦真亦假,故名‘无间’。你和陆宽全然不知门道,还想降妖除魔呢,只怕到了枉死城也是糊涂鬼。”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忽地想起一事,奇道:“咦,你一直跟着我们吗?你,你不是跪……” 红袖抿着嘴,笑眯眯的道:“野地里跪三天三夜,接受考验对么?嗨,我有那么傻吗?你找借口糊弄我,无非是想扔掉累赘罢了。我若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可枉自生为狐狸了。主人妹妹前脚刚走,本丫头后脚紧随,暗中看窥保护,一路跟到兴文县。若非如此,今晚你性命难保。主人妹妹,我是不是累赘啊?”她口齿爽利,叽叽喳喳一席话,犹如黄鹂鸣柳般清脆。 桃夭夭脸皮微红,但负疚感就此化解,心中也很舒畅,笑问道:“干么叫我主人妹妹?” 红袖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如花似玉的,人家见了觉得可爱,想拍拍马屁嘛,因此称呼‘主人妹妹’啦。除非你以大压小,硬让我改口叫‘主人娘子’。” 桃夭夭撩起裙子,摇头叹口气,伸拳轻敲红袖的头顶,板起脸道:“鬼丫头着实调皮,今后如要拍马屁,只许喊‘主人哥哥’,明白了么?”肚里暗暗好笑,思量收纳个美丽伶俐的丫鬟,平时谈谈说说,晨昏铺床叠被,倒也适意。念及于此,被她勾起的忧思便淡忘了。两人当初各怀猜疑,但性子原本相投,经过几番波折,彼此的亲厚感加深了几分。 红袖道:“别只顾着顽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趁早溜开,寻人烟密集的地方栖身,等太阳出来阴气退却,无间坛城自会消失。” 桃夭夭欲待点头,转念想到陆宽,道:“若没你指引道路,凭我自己转悠,大概不能逃出无间坛城罢?” 红袖道:“那当然啦!白露坪失踪多少女孩子,全都陷在坛城内,何曾见谁自个儿寻路回转?” 桃夭夭道:“既如此,陆兄和小娃娃也找不着出路,还得寻他们出来才好。” 红袖大惊,道:“万万使不得!咱俩千辛万苦逃得性命,怎可再自投罗网?” 桃夭夭道:“难道扔下他们不管?” 红袖道:“常言道‘自家吃饭自家饱,自家事情自家了’。各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咱们逃命要紧,休管闲事。” 桃夭夭摇头道:“那可不行,是我怂恿他们冒险的,临到危难关头,我自己先溜了,岂非不仁不义的小人?” 红袖道:“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是大丈夫所为。光嘴里逞强算什么英雄?刚才追影子时跑快了点,你吓得两腿拌蒜,狂呼乱叫,这会儿却高谈什么仁义,真是煮熟的鸭子光嘴硬。” 她本伶牙俐齿,绰着经儿的争辩,桃夭夭无词应对,当即沉了脸,道:“喂,我是主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红袖见他作色,只得嘟起嘴巴,委屈道:“听主人妹妹的啦。哼,就会摆架子压人……”斜眼瞥见地面人影摇晃,不由脸色陡变,凛然道:“不好,影子又要飘走,无间坛城移过来了!”抓住桃夭夭的手臂,只待随影奔逃。 此刻月隐星遁,阴风彻骨,两人的影子也开始移动。桃夭夭奋力挣脱红袖,却朝反方向迈步。红袖惶急万状,又见桃夭夭神情坚决,不敢贸然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影子飘离。说时迟,那时快,转瞬风停了,大地沉寂如坟场,幽光飘忽闪烁,与方才月明风清的夜景迥然不同。 红袖满脸苦笑,望着桃夭夭做个鬼脸,意思是“主人,你干的好事,这下咱们死定啦!” 桃夭夭与她对视片刻,叹口气,轻抚她的肩膀,温言道:“你说我胆小,那是不假。怕归怕,命要逃,但背信忘义丢弃同伴,纵然逃得性命,活着有何意思呢?……”眼看红袖茫然,知她仍不明白,当下挠头琢磨措辞,想起一个比喻,讲道:“嗯,你想想,无论洪水,山崩,大火,面临同样的危险,猪羊牛马总是自顾自逃命,而人们总会搭救自己的同类。这是什么原故?《易传》上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红袖也熟读经史,接口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桃夭夭笑道:“呵呵,书你是会背,意思懂得么?我想人生于天地间,正是以‘仁义’为立身的根本。仁义嘛,就是‘人意’,人活着的意义。假如人人都只顾自身,无情无义,那么和畜生有何区别?” 红袖恍然大悟,道:“我有点懂了!做人就要行仁义。行仁义,就是变成真人的法门!” 桃夭夭微笑道:“对喽,你生为妖类,爱顽爱闹,爱调皮捣蛋,这些全都无妨。只须谨守‘仁义’二字,包你成为货真价实的好姑娘。” 红袖重重的点头,笑颜绽放,道:“管他呢,反正咱俩死多活少。找着陆宽和小娃娃后,咱们索性放胆在这里玩个痛快,最多大伙儿同赴黄泉,嘻嘻,那可热闹的紧……”说话间,两人携手前进。但见周围阴沉沉雾气弥漫,方位难辨,哪里才是走出无间坛城的路径? 桃夭夭和红袖逃离白水河的同时,陆宽恰好返回岸边,眼望奇景诡谲,耳闻怪笑凄厉,直唬得屁滚尿流。唐多多鼻子灵敏,闻着味道有异,伸手在陆宽后臀上捻了两把,道:“厉害呀,撒尿连裤子都不脱。” 陆宽呆望夜空,舌头似短了半截,结巴道:“妖,妖,妖怪来,来了……”只听笑音回荡,不见妖怪出现。这怪状和预先设想的情形大相径庭。 唐多多满不在乎,道:“来了正好,我念两句咒语,什么妖怪都得投降。” 闻听此话陆宽神魂略定,牵了唐多多便跑,道:“小师兄说的是,今晚必定大功告成,但须先找着桃兄弟,捉妖的功劳莫忘了他。”口称捉妖寻人,却逆着怪笑的方向逃窜。唐多多人小腿短,被拖得连滚带爬,两个膝盖磨破了,吃痛不过,敞开喉咙大哭大喊。 奔行许久,怪笑声渐渐消失。陆宽停步歇气,抬起脸观望前路。只见干涸的河道笔直延伸,尽头黑乎乎的,通向幽深的山谷。河岸边草木零落,岩石嶙峋,有个麻衣老妇蹲在石旁,手拿筛子左右摇动,依稀是淘米洗菜的动作。 此刻月亮星辰隐没,四下里却明晃晃的。陆宽脑袋发晕,只当快天亮了,又见前面有人,胆子壮了些,寻思“大清早就有人到河边干活,附近肯定有村庄。菩萨保佑,我们总算脱险啦。”转念一想“昨晚河水莫明其妙干枯了,老婆婆还淘什么东西?可能老年人昏聩糊涂,没注意到异样,只照平常的习惯做事。” 他拉着唐多多走到近前,唱喏道:“老人家,叨扰了,请问此间是甚地名?” 老太婆转过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巴,“桀桀”干笑数声。陆宽暗觉奇怪,目光移向她手里的筛子,里面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蔬菜,白花花赫然刺目,竟是十几根长短参差的獠牙!老太婆伸出枯干的手指,挑拣出四根钩形利牙,安插于上下牙床间,张开大嘴望空撕咬,塌陷的眼皮翻起,露出两只鲜红的怪眼。 陆宽呆若木鸡,目睹老太婆形貌越变越狰狞,只觉顶门开窍,三魂惊飞了七魄。忽然老太婆站起身,獠牙寒光咄咄,恶魔的凶相显露无余。陆宽骇极生勇,脸涨得通红,乱叫:“啊呀,妖怪休得放肆!”两手溺水似的抓捞,摸着唐多多的后脑勺,一把将他抱至胸前,唤道:“小师兄,念,念,快念咒……” 那妖魔被陆宽这么几下唬弄,倒象猫儿见了挣命的老鼠,一时愣在原地。良机乍现,倘若此刻念出降魔咒,妖魔必受其制。可是唐多多累得发蒙,哪来力气念咒降妖?陆宽唤了几声没反应,忙从衣兜里摸出糖块,塞进他嘴里,央求道:“小神仙,小祖宗,你念那话儿呀!” 日间卖的糖块早就变味了。唐多多闹肚子,闻着甜酸气刺鼻,立时胃里翻腾咽喉发痒,张嘴“哇哇”呕吐。妖怪厌恶肮脏秽物,朝后连连倒退。陆宽见状暗喜,鼓励道:“小师兄吐的好!吐的妙!乘胜追击,快念降魔咒语!快念啊!” 唐多多难受至极,闻听陆宽左一句“吐的好”,右一句“吐的妙”,满腔委屈化作熊熊怒火,本来恹恹无力,气冲上来精神振奋,尖声念道:“月亮光光照屁股,陆宽是头大肥猪。光吃不屙满肚屎,菜市口上睡地铺!” 陆宽急道:“让你咒妖怪,你怎么骂我?” 唐多多闭眼大叫:“奇怪奇怪真奇怪,一条瘦猪有人卖;陆宽的媳妇儿长得乖呀,买来做成下酒菜……”不住口的念诵,句句尖酸刻薄,全是顽童嬉戏时唱的俚俗童谣。这小孩生性惫懒,倔脾气发作当真无法无天。吵闹之际,那妖魔陡然伸开手爪,灰色雾气急速蔓延,仿佛撒开了索命的魔网。 陆宽魂飞魄散,叫道:“我的妈呀!”撒手扔掉唐多多,转身抱头鼠窜,刚跨出两步,肩头被妖魔利爪搭住。原来那怪物变化多端,手臂竟能任意伸长,数里外的活人尽可擒获。陆宽迈不开腿,险些吓晕倒,慌乱中摸着行囊,脑海内闪过一个念头——“我带着峨嵋派的法宝!”急中生智,扯开布包拿出‘子午锁魂匣’,使尽全力朝后方猛掷。 只见白光暴闪,清风剑为妖气所吸引,飞出匣子化作光团。那妖魔“吱吱”怪啸,身形缩成芥子大小,被光团裹挟着飞入锁魂匣内。眼看法宝收了妖魔,陆宽喜不自胜,但笑容尚未绽开,已连连跺脚追悔。原来他用力太猛了,扔法宝如同扔砖头,锁魂匣飞行六七丈远,径直坠向河道尽头的山崖。陆宽追过去探身张望,只见崖底黑漆漆的,怕有几百丈深。 他暗暗心惊,寻思遗失了法宝,如何跟东野师姐交待?心里一横,便想下到崖底,道:“小师兄,劳你受累,随我……”转过身来,眼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唐多多的踪影? 陆宽嘴唇哆嗦,颤声唤道:“唐小师兄别顽皮了,现在不是捉迷藏得时候,快些出来……”举目环顾四方,猛然象被铁锤击打,胸口闷胀欲破…… 不知何时,远近景观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树木,竹林,河床已消失,大地变作广漠的荒原,矗立着几座光突突的石山。苍穹中铅云密布,没有日月星辰,地面却幽光闪烁,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旷阔无垠的天地,似乎只剩他一个活人。凉风吹过,陆宽打了个寒战,脱口狂呼:“救命——啊!”发疯似的朝石山奔逃。此时他神智几近崩溃,只想赶快找个隐蔽处躲藏起来。 直跑得昏天黑地,终于接近山脚。岩石鳞次栉比,形成大片的石林。陆宽踉踉跄跄绕过一块巨岩,忽然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扑通”摔倒,眼前金星乱闪,耳听那人惊喜呼喊:“陆兄!是你!” 陆宽睁开眼,恍惚看见桃夭夭站在跟前,惨然道:“桃,桃贤弟,你也死了?阴世重逢,别来无恙。” 桃夭夭屈膝蹲身,扶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阴世阳间,我没死,你也活着!我们想法逃出去。” 陆宽定睛端详,认清桃夭夭的面孔,道:“我在哪里?” 桃夭夭道:“这里叫做‘无间坛城’,是西域金轮教布设的魔境,专门迷惑白露坪洗布的女孩儿。咱们误闯其中迷了路,周围全是虚幻的景象。”一边解释,一边搀扶,陆宽倚住他站起,脑子并未完全清醒,望见不远处有个女子正低着头转悠,又失声叫嚷:“妖,妖怪!” 桃夭夭道:“别怕,她叫红袖,是自己人。”抬头问道:“小红,你忙活这么久,找到出路了么?” 红袖神情凝重,仔细查看岩石表面,道:“影子映现的地点,应该就是坛城出口。外面的平原空无一物,没有衬托影子的东西。那么出口肯定隐藏于石山内……”说着目光上移,望向山顶,沉吟道:“到处都亮闪闪的,唯独那里暗淡无光,我瞧有些古怪…….对了,明暗分界处必能成影,这道理很粗浅啊。”转过脸来,粲然笑道:“到上面瞧瞧,能否逃出坛城,全凭咱们的运气。” 桃夭夭道:“好,那就上山。”扶着陆宽直奔山峰。走出两里多远。山道渐渐陡峭,前面雾气翕动,露出路边立着的一块青色石碑。走近细看,碑上刻有几个大字“金光洞”,刻痕生满青苔,几百年前的古物。三人相顾茫然,眼里均有迟疑之色。红袖道:“这是条死路,尽头有座大山洞,难怪从远处看是块阴影。” 陆宽发愁道:“还往前走么?如果在山洞里迷失方向,怎么办?” 红袖道:“迷路倒无妨,最怕金光洞是坛城的中心,里面有金轮法师镇守。咱们自己送上门,那可变成守株待兔之兔,羊入虎口之羊了。” 眼看进退两难,桃夭夭反而定下心神,笑道:“很好啊,我正想拜会那位**师,问问他为何强掳民女。走!”前途越艰险,越能激发他的胆量,先前惊慌失措,只因不明自身处境所致。 陆宽道:“不如在此等到天亮,认清道路后再走,我觉得这样更稳妥些。” 桃夭夭听见“稳妥”两字,想起了唐多多,问道:“对了,陆兄,小娃娃是你带着的,他怎没和你在一起?” 一听这话,陆宽犹如雨淋的蛤蟆,张着嘴不吱声。桃夭夭眉头皱紧,道:“出了什么事?快说啊!” 陆宽被催急了,语无伦次的道:“小师兄,他……我们在河边遇上了妖怪,妖怪扑过来,我放开小师兄取法宝…….然后我回头,他,他就不见了。” 桃夭夭急道:“什么?你把他弄丢了?” 陆宽低下头,颓然道:“除了小师兄,还有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也掉进山谷里,不知所踪…….” 桃夭夭身子微晃,往后退了半步。陆宽面皮涨红,低声道:“怪我疏忽大意,你要骂就骂罢……”偷眼一瞧,桃夭夭也是满脸愧疚之色,喃喃自语:“小雪把贴身的宝贝给我,叮嘱我照顾好唐多多。如今小雪的法宝丢了,小孩下落不明,我辜负了小雪的嘱托,哎,有何面目回去见她?” 红袖道:“谁是小雪?瞧你那口气,小雪小雪,好象念观音娘娘似的。” 陆宽叹道:“唉,小雪是峨嵋仙剑门女弟子,也是桃贤弟的意中人。多亏她极力保荐,我俩才获得拜师入门的机会。” 红袖愣了愣,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道:“哎呀,原来主人有娘子的,啊,虽是未婚娘子,我还是叫少奶奶罢?陆大哥,那位小雪姑娘长得漂亮么?” 陆宽未及回答,桃夭夭扬起头,断然道:“不行,必须找到小孩和法宝,否则绝不回峨眉山!”但是四方景象变幻莫测,又该往何处寻觅?彷徨瞻顾之际,山脚下传来阵阵笑声,尖利刺耳,宛若子规夜泣,又如山魈长嚎。陆宽肝胆欲裂,身子抖得象筛糠,道:“又是那种怪笑!……上次笑声过后,妖怪就出现,然后小师兄才失踪的。” 话音未落,笑声已相距十余丈,倏忽如风似电,令人猝不及防。红袖握紧桃夭夭的手腕,汗水浸湿掌心,颤声道:“一定是金轮法师到了,怎么办?三十六计逃……” 桃夭夭笑道:“我名字叫桃夭夭,遇到厉害的角色,偏不喜欢逃之夭夭。如今正愁没头绪,既然元凶现身,说什么也得把事情弄清楚。”拍拍红袖手背以示安慰,脑中念头急转“怎生想个法子,对付金轮法师?”正想着,眼前雾气翕张,一团褐黄色身影赫然显现。 只见山道里走来个僧侣,右手持锡杖,左手握念珠,面带微笑,口中唱偈道: “夜藏玉兔昼藏乌,微密圆通真胜殊, 真胜殊,返本初,固精牢元用不枯, 体中明点休泄漏,挫火种莲成奇功, 成奇功,不落空,一念观想得神通。” 桃夭夭看那僧人斜披长袍,耳悬金环,并非中土人氏,再听他唱的偈子里有“一念观想得神通”之句,记起峨眉山华严寺内高僧讲的“法义”,立即装出女子腔调,曼声道:“大师何言一念观想?一念本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物我两空,猛着精采处,方见真性如来。” 原来“金轮教”最重要的修炼方法就是“观想”,长年内观心中意念,想象本尊大神于自己合体,逐步达到无我的境地。而这番僧名为摩尼珠,教内四大护法中法力最弱,尚未修到“观空无相”的境界,忽闻桃夭夭讲出本门宗旨,不由一怔,脸上笑容依旧,点头道:“难为你小小女子,竟也记得我奥波益师兄的法语微言。” 桃夭夭窃喜,暗忖“好,当我是女子!对上榫头了,只要你肯搭腔,总能打听出因由。”转念又想“峨眉山华严寺的上座法师,居然是西域邪教的魔头,叫什么‘奥波益师兄’,果然‘末法外道,如来门中毁如来’。” 他颔首弯腰,道了个万福,道:“小女贱名绿袖,常在峨眉山听奥波益上师宣法弘道,深蒙上师垂眷。昨晚小女行经乡村,不知为何迷了路。此地景象变幻离奇,万望**师指点迷津。” 番僧笑道:“老衲名叫摩尼珠。你既拜于师兄座下,算来也是本教门徒,无间坛城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桃夭夭大喜,道:“多谢**师,绿袖洗耳恭听。”旁边的红袖回过神来,瞪眼道:“主人,我叫红袖,你就取名绿袖,分明跟我抬杠嘛!”桃夭夭轻捏她的臂膀,暗示情势危险,千万别让对方瞧出破绽。 红袖叹道:“主人,没用的。摩尼珠法师通天彻地的本领,岂能被你这点小伎俩糊弄?你太自不量力了。”挣脱桃夭夭的手,冷然道:“桃公子,休怪我见风使舵,妖类原本如此无情。你要自找死路,红袖恕难奉陪,咱俩主仆缘分已尽,各安天命!”说着疾步跑到番僧身边,屈膝跪倒,口称:“**师饶命!他两个是峨嵋派弟子,专门到此对付**师的。小女受其胁迫身不由己,今日始得解脱。**师若不嫌弃,红袖情愿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 番僧嗬嗬笑道:“临阵叛变,见风使舵,女娃子挺机灵嘛!很好,很好,很对老衲的脾胃。” 桃夭夭张口结舌,万没料到红袖说变就变,危难临头只顾保命,全无半点忠义之心。陆宽背靠山石,苦着脸道:“瞧瞧,还说是自己人?多半是她把咱俩引入绝境的。贤弟,你性子太实,太容易受骗。唉,事已至此,咱们干脆也投降算了……” 摩尼珠仰天大笑,道:“投降?老衲对敌从不留情,岂容尔等投降?何况峨嵋派是我教死敌,门中弟子定要斩尽杀绝!” 陆宽闻言两腿酸麻,差点一屁股坐倒地上。就在这时,红袖霍地一跃而起,趁着番僧仰头发笑的工夫,出其不意抓向他的要害——右手二指扣住百会穴,左手拿捏琵琶骨,两处均为真气运行的关窍,一旦受制便不能运用法术。红袖指尖寒光闪烁,指甲陡然伸长数倍,一面攻击番僧,一面扭头急呼:“主人快跑!快跑!往金光洞逃!他一时半刻动不了,你们快些逃命呀!” 桃夭夭怦然心动,方知红袖假意顺从,只为缠住强敌,好让他二人有机会逃走。这份胆识殊为可敬,但她既能舍身守义,自己又怎好独自逃生? 摩尼珠冷笑数声,袖袍垂落,手里多了个法铃,无名指微弹,铃铛“叮叮叮”脆响。红袖立即放开双臂,媚眼惺忪,眉宇间尽是缠mian春意, 他那铃铛名为“妙喜铃”,金轮教修行的法器。倘有女子听见铃音,定然**如狂难以抑制,三个时辰内不与男子**,就会癫狂至死。红袖修成女子躯体,妖性并未除尽,所受毒害较轻,呈现“浪态”也不象常人那样疯狂。桃夭夭看她软绵绵倒地,以为已遭毒手,悲愤中大踏步向前,喝道:“妖僧,小爷跟你拼命!”弯腰拾起块大石头。 摩尼珠道:“奇怪,一只狐妖,一个小子,竟然狼狈为奸,峨嵋派改规矩了么?”桃夭夭怒道:“峨嵋派专杀妖僧,这规矩万年不改!”挥动手臂,全力将石块向番僧掷去。摩尼珠巍然不动,丝毫没将桃夭夭放在眼里。 忽然间“呜啊”巨响,好似千万头雄狮齐声咆哮,地皮颤抖,山壁迸裂,碎石夹杂草屑腾空而起,雨点般射向番僧。云雾滚动翻腾,似乎发生了天崩地陷的突变。 摩尼珠眉头微扬,叫道:“好啊,正主儿到了!”身随声动,飘出七丈远。桃夭夭没料到自己一掷竟如此威猛,呆了一瞬,近前扶起红袖,问道:“小红,你怎样?” 红袖全身无伤,只是腰身柔软如绵,双颊绯红,含糊道:“主人,我想跟你同……同床共枕。” 桃夭夭暗料红袖中了邪术,胸中一阵焦灼,忽闻陆宽高声大喊,语调充满惊喜:“许前辈!是你!”他猛然回头,目光朝山道上方望去…… 哪里还有什么山道?周围树木茂密,远处山峦层叠,一轮旭日染红万条彩霞。朝霞掩映下,林间小径中站着条大汉,赤袒臂膀,斜挎龙骨长弓,凛凛如天神,正是峨嵋高手许青铉。 第十一回金光散尽玉树现 桃夭夭大喜若狂,犹如沙漠里的旅人望见绿洲,精神一振,脑筋也转得飞快,寻思“小红说天亮后坛城自动消失,现在太阳出来了,应该脱离魔境了罢?”低头检视,果然脚旁影子清晰,显已回到真实的世界。 与此同时,许青铉运气鼓腮,发出雄浑的长啸。半空云霞漫卷,滚滚翻涌,远处的幻景迅速崩碎,石山,荒原,乌云,全化作尘埃裹进黑雾里,清风吹到烟消云散,天地间重现清明的景色。 陆宽见己方占足了上风,登时勇气倍增,跑到许青铉跟前弯腰作揖,道:“末辈弟子陆达远,谨候前辈吩咐!”许青铉止住啸音,挥手唤道:“桃贤侄,快到这边来!”桃夭夭抱起红袖,疾步奔至许青铉身边,而那丫头仍情思迷离,咿咿唔唔的,念叨着要和主人欢爱。 番僧摩尼珠森然伫立,怪笑道:“好厉害的‘南冥狮子吼’,可惜少了雪山神狮助势,威力大打折扣了。”顿了一顿,叹道“昔日峨嵋驭兽门的首徒,丧失了本命神兽,只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啊,可怜。” 峨嵋驭兽门弟子都有神兽伴随,修炼时与神兽灵犀相通,道行越深越能激发其神力,故称神兽为“本命神兽”。许青铉多年前被逐出峨嵋派,已经丧失本命神兽。此刻听对手道出自身经历,心头暗惊,问道:“你是谁?为何用幻术诱困凡间女子?” 摩尼珠笑道:“当真贵人多忘事。二十年前峨嵋派进攻东海圣水宫,老衲曾与许首徒交手,险些被你的本命神兽‘南冥雪狮子’抓断右臂,此恨绵绵,今日终得偿报。”说着拉起袖子,露出一条半尺长的伤疤。 许青铉动容道:“你……你是金轮教摩尼珠护法!如此说来,你掳俘众多民女,是为修炼‘红白莲花’邪术!” 摩尼珠摇头道:“许先生多虑了,想我佛弟子慈悲为怀,怎会伤害生灵?那些女子安然无恙,安置于长宁山金光洞内,专等峨嵋高手前去探望。” 许青铉恍然大悟,料想金轮教以民女作饵,只为诱使峨嵋弟子前来营救,手段阴毒,用心险恶,必然怀藏重大图谋。许青铉眉毛微扬,冷笑道:“法师机关算尽,却将许某引了出来,嘿嘿,你想挑战峨嵋弟子,还是先过了我这关再说罢!” 摩尼珠再不答言,插好锡杖,闭目盘膝而坐,点燃小半截细香,插入身前的泥地中。 许青铉识得厉害,左手解下长弓,右臂凌空画圈,喝道:“桃贤侄,你们坐守圈内,切勿轻易移动位置!”劲力到处尘土激扬,划出一个径宽三丈的圆圈,这唤作“天罡正气圈”,里面遍布伏魔驱邪的无形罡气。陆宽跳进圈中,桃夭夭扶着红袖紧随其后。摩尼珠嗓音凄厉,念咒道:“嗡,嘛,呢,叭,咪,哞!” 陆宽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细香烧成灰烬,地面升起碧绿色烟雾。摩尼珠猛然瞪圆双眼,连连吆喝:“咄!咄!咄!”烟雾迅疾扩散,遇风成形,化为千百个魔怪,潮水般向圈子蜂拥围拢。 陆宽毛骨悚然,转身想逃跑。许青铉大喝道:“坚守原位!这是金轮法师的幻术!别让他控制你的心神!”左掌托着弓背,右手拉开弓弦,霍地挫肩发劲,弓弦响处白光迸现,“兹兹兹”射出数十道电弧。冲近圈子的魔怪被电光击中,散作飞灰纷扬洒落。陆宽大感安慰,寻思怪物如此不堪一击,果是虚假的幻象,惧意渐消,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这时候寒雾弥漫,嘶叫怪啸此起彼伏,四面方全是怪异的形体,有的拖着肚肠,有的吐着长舌,有的只剩骨架,有的手持利刃,一个个青面獠牙,层层叠叠的朝圈子逼近。待到圆圈边缘又似有所顾忌。前面的魔怪退却,后面的妖物拥挤,两股势道相互冲击,群魔纷纷扑腾蹦跳。 陆宽看得兴味盎然,暗思“逢年过节城隍庙前社戏,乡农扮的牛头马面,也没这般热闹。”又见圈外蹲着只小怪,身长仅半尺,细骨伶仃,可怜巴巴的蜷缩伏地。陆宽一时兴起,探身去捉,手指刚伸出圈子。小魔怪厉声啸叫,猛地抓住陆宽胳膊,死命的往外拖拽。 桃夭夭见状大惊,单臂搀着红袖,伸右手抱住陆宽腰部,岂料那小魔怪力大无穷,竟将三人一齐拖动。两旁怪物张牙舞爪,只待将三人拖出碎尸万断。千钧一发之际,桃夭夭急呼:“许前辈!救命!” 许青铉掉转长弓,旋踵腾空,电光团团散射,魔怪应弦披靡,铅灰色雾团交相升腾。那小怪也被电光射得粉碎,桃夭夭来不及收力,带同两人向后仰倒。陆宽胳膊上留下十条抓痕,火辣辣的如被烙铁烫伤,痛得他涕泗横流,敞开喉咙大喊“我的妈啊!” 许青铉道:“境由心生!魔由心化!魔怪虽是幻化之物,也能伤身害命!你们休要轻举妄动,想象自己坐在荆棘林中,身不动则不伤,心不乱则邪魔难犯!”看桃夭夭照顾同伴毫无惧色,暗想“这少年临危不惧,这品性真象他的父亲。” 他这么微生杂念,真气稍有松懈,十几只魔怪已突入圈子。那圈内布满无形的“天罡正气”,妖魔踏入圈内,被天罡气烧得“吱吱”冒烟,但众魔怪凶性发作,前赴后继的猛冲。许青铉深深吸口气,胸膛膨胀凸出,猛然张口长啸——“南冥狮子吼”势如狂飙,将群魔震碎成尘灰。 摩尼珠挺身站起,手握锡杖朝地面一杵,“咚”的一声如敲战鼓,飞扬的尘沙尚未落定,地表的泥土又凝聚成千百只魔怪,犹如阴曹地府敞开了大门,鬼魅魍魉全冒了出来。许青铉蓄势运气,想再次施发“狮子吼”,嘴唇刚一张开,忽然胸腹刺痛,一口气提不起来。 许青铉脸色陡变,情知“狮子吼”最耗真气,自己依靠“移星茱”恢复法力,经过激烈的斗法,至此已到了灯尽油干的境地。摩尼珠唇边泛起笑意,摇头道:“驭兽门弟子没有神兽相助,仅凭自身真气作法,能有多大能为?许先生顽抗到何时?” 许青铉暗想“他早看出我的弱点,用幻化的魔怪佯攻,目的只为消耗我的真气。”情势凶险不容犹豫,他斜身飞出圈外,咬破舌尖,将血喷到弓弦上,运臂开弓,念咒道:“乾坤借法!天地禳星!急急如律令!” 手指松开,弓弦振响处,雪亮的闪电耀出淡红色晕光,一圈圈荡漾开。那红光由玄门弟子的热血化成,最能克制邪祟。群魔的躯体被电弧击碎,沾染血光后再不能复原。雾气转瞬稀淡,现出番僧的身影。摩尼珠嘿嘿冷笑,向前迈开步子,锡杖“咚”的敲地,杖端发出一股蓝烟,飘飘荡荡朝许青铉飞来。 许青铉身悬半空,侧身躲过蓝烟,拉开长弓要还击。忽然蓝烟兜了个圈子,又向他脑后袭到。许青铉迎着来势放开弓弦,电弧穿过烟雾,却似投石击水,蓝色烟柱丝毫未损。无奈之下只得腾跃躲避,只见他身形电闪斗折,兜着圈子越飞越快。 那蓝烟名为“超三途阴风轮”,据说被这种法术杀死的生灵,死后不入畜生,饿鬼,地狱三界,借以显示金轮法师“慈悲胸怀”——表面上杀生,实际是“超”对方,令其“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阴风轮”乃金轮法师的真法神通,比幻化的妖魔厉害百倍。许青铉翻转腾挪,蓝烟始终紧追不舍。顷刻寒意刺骨,烟柱前端化为骷髅的形状,看来尤为可怖。 许青铉左支右绌,渐感真气衰竭,喊道:“桃贤侄!我引开敌人,你们快往太阳方位跑!” 摩尼珠一步步迈动,离圈子只有七尺距离。他口中的笑音宛如龙吟,地面沙尘应声飘起,将圆圈的边际渐渐掩盖了。情势急转直下,“天罡正气圈”已濒临瓦解。而桃夭夭他们仍呆坐原地,满脸通红,眼神散乱,身子前仰后合的摇晃。 许青铉见状叫苦,明知三人受了笑音的迷惑,自己却无法抽身相助,情急之下运气大喝:“桃贤侄!咬破舌尖!快咬破舌尖!” 桃夭夭昏昏沉沉,内心感到不妙,可偏偏连小指头都动不了。忽地耳膜振荡,许青铉的呼喊传入耳中,他猛然一激灵,全副气力运至牙关,将舌头咬下一小块肉来。 霎时剧痛攻心,头脑立时清明,耳闻许青铉叫他“快跑”,伸臂挽住另外两人,可腰板还没挺直,脚底一滑又摔倒了。原来奔忙大半夜,他的体力几近虚脱,别说带人奔跑,自己行走都困难。陆宽和红袖迷迷糊糊跟着倒地。摩尼珠慢慢步入圈子里,三人无法起身,只在原处滚来滚去。 生死关头,桃夭夭灵光乍现,暗忖“须得让他俩醒转,自行逃跑才好!”念及于此,狠掐陆宽的胳膊。陆宽手臂带伤,忽被外力揪扯,直若活生生的剥了层皮,张嘴呼痛:“啊!——”桃夭夭趁机挥拳,狠狠击中他的下巴,牙齿咬中舌头,鲜血合着唾沫喷出唇间。陆宽惊跳而起,怒道:“你,你干嘛打我?” 桃夭夭没工夫解释,待要再帮红袖安定神魂,怎奈小妮子满面媚笑,眼神飘忽,身子乱扭乱挣。桃夭夭无从下手,脑门挂满黄豆大的汗珠,高声问道:“许前辈,非得咬舌尖吗?咬其他部位行不行?” 许青铉疲于应付阴风轮,喘吁吁的道:“舌乃心之苗!你们不会玄门正法,若要清心安神,必须咬舌……” 一语未绝,摩尼珠已站在三尺外,笑容狰狞,五根枯枝般的手指伸出衣袖。桃夭夭惶然大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左臂搂着红袖的肩膀,右手捏住她的面颊,俯嘴噙住她的双唇,要强行咬破她的舌头。 红袖中了“妙喜铃”的惑毒,正值**似火,察觉桃夭夭伸嘴“亲吻”自己,立即攀住他的脖子,仰起脸爽然相就。自来狐性妖媚,最擅长**挑逗,狐狸精的媚术使出,天下那个男人能够抵挡?两人四唇相接,如漆似胶。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闻到的尽是少女呼吸的气息,登感头晕眼花。口齿间温软柔滑,一条丁香小舌卷曲伸缩,撩起阵阵甜美的快意,又怎舍得使劲咬它?红袖鼻中“咿唔”轻吟,手指上下摸索。桃夭夭也老实不客气,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乱捏。 陆宽看傻了,结巴道:“贤弟,你们,光天化日的,你们要洞房啊?……哎呀,快站起来!妖僧过来啦!”那两人情迷意乱,亲嘴亲得热火朝天,那还顾及自身安危。陆宽又气又急又害怕,一个劲儿跺脚,连手臂的伤痛都忘了。忽而瞥见那番僧身影僵直,并未暴起发难,也没有继续往前迈步。 摩尼珠笑容尽收,将锡杖放入臂弯,双掌交握胸前,仿佛遇到了难以破解的难题。猛然抖动锡杖,“当啷当啷”嘈杂刺耳,远处的阴风轮应声转向,朝桃夭夭他们飘去。 这时许青铉精疲力竭,“扑通”一声摔落尘埃,心想此番性命休矣,哪知阴风轮转而袭击三名少年。看那蓝色烟柱晃晃悠悠,移动不算很快。但怪烟如骨附疽,瞄准目标必定穷追到底。桃夭夭与红袖只顾胡缠,浑然忘却身外天地,如何能够躲得开? 阴风轮一尺尺飞近桃夭夭,呼喊提醒已无用。许青铉脑中念头急转,暗想“他父亲给他取名‘桃夭夭’,意思是痛悔当年过失,希望儿子洗雪耻辱。故人含恨伤逝,我能眼睁睁瞧着他的孩子遇害吗?”猛然须发戟张,跃起疾冲十几丈,伸臂档在桃夭夭身前。 恰好蓝烟飞到。许青铉奋起神威,左臂划了半个圆弧,右手挥舞长弓狠抽,弓弦过处真气激发,形成一道绵厚的屏障。忽听“咔嚓”连响,龙骨弓断成七截,真气屏障也被撕破,阴风轮击中许青铉的右手,倏尔侵入肌肤,变成黑线顺胳膊窜升。刹那间手指,手腕,前臂枯黄焦烂,皮肉骨头如同烧焦的朽木。许青铉不等黑线窜上身躯,大喝一声,拔出腰刀斩断右臂。鲜血激射喷涌,溅入桃夭夭的鼻孔中,他忍不住“噗哧”打了个喷嚏。 这下似夜雨淋头,迷梦霍然醒转。桃夭夭推开红袖,眼瞧许青铉血淋淋的巍然挺立,用身体竭力遮护自己,霎时全明白了,胸中羞惭无以复加。陆宽目眩神摇,失声叫道:“许前辈!你……” 番僧摩尼珠双手互握,眼皮低垂,似乎睡着了。 许青铉解开皮带,牙齿咬紧前端,左手飞快缠绕,一边勒住肩头止血,一边观察摩尼珠,道:“他中了我的‘缚龙软丝’,一时半会儿休想动弹。”重伤后中气虚,两句话出口险些晕倒。桃夭夭急忙搀扶,撕开衣裙帮他缠裹伤口。陆宽问道:“缚龙软丝?是峨嵋派的仙法么?” 许青铉喘了两口气,凄然笑道:“驭兽门捕猎法术举世无双。老夫荒颓已久,昔年的本事还没全忘。呵呵,金轮法师很厉害么?这不也着了峨嵋弃徒的道儿!” 要成为峨嵋驭兽门弟子,必须捕获古代神兽灵禽,平时当作修行的工具,战时用作克敌的武器。因此驭兽门弟子最擅长布设陷阱,也常用这类法术困阻强敌。许青铉划出“天罡正气圈”的同时,已在圈里暗中布置了“缚龙软丝”。此法借助天然造化之功,藏于丝萝藤蔓之间,专门用来束缚完,抖臂斜肩,“扑通”一下将她扔进溪流中。 小溪两尺来深,山里早晨天气冷,水边结了层薄冰,落入其中寒冷彻骨。红袖被冰水激得寒毛倒竖,满腔欲念化为乌有,“妙喜铃”邪术就此化解。但这冲击来得太快,她一时不明所以,抱着胳膊一个劲儿哆嗦。 桃夭夭看她发呆,暗想若非这疯丫头胡闹,自己又怎会连累许前辈受伤?想到这儿怒气难抑,挥掌扇了她个耳刮子,扳着肩问:“喂!清醒了没有?” 红袖定了定神,道:“好,好象还差那么一点点。” 桃夭夭扬手正要再扇。红袖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是说你才不清醒哩!干嘛把我扔到河里?无缘无故打我耳光,哼,我也给主人清醒清醒!”使劲一拉,桃夭夭栽进水里。登时水花四溅,扑腾惊呼声中,夹杂着红袖嘻嘻哈哈的笑音。 陆宽搀扶许青铉倚石而坐,有气没力的道:“两……两位兴致真好,你们往后面瞅瞅。到了这步田地,还去什么峨嵋山哦,咱们去……赶快去投胎算了。” 桃夭夭回头眺望,只见地面铺满鸟尸,空中哀鸣回响,鸟群乱纷纷的四散溃散。原来那萨伽多波被鸟屎淋急了,索性扔掉金刚杵,运起神通举臂指天,发出金刚**“阳炎轮”,一气将蒙鸠尽数烧死。群鸟失去首领登即大乱。“阳炎轮”纵横长空,直烧得满天火星飞溅,遍地骨肉焦臭。萨伽多波击溃鸟群,右手抓起唐多多,大步流星沿河岸追赶。 与此同时,远处脚步声急促,一团黄影迅疾驰近。却是摩尼珠挣脱“缚龙软丝”,已经赶到小河边,锡杖敲地“咚咚”作响,听来令人丧胆惊魂。萨伽多波走到他身旁,两人并肩朝这边走来。金轮教两大护法联手对敌,历来所向披靡,步履间自然有种逼人的威势。 桃夭夭心头冰凉,看红袖直愣愣的目视前方,便笑道:“别害怕,人活百年终究要死。咱俩一个处男,一个处狐,携手同游黄泉,也算死得新颖,阎王老子见了…….” 红袖打断话头,手指前面河滩,急道:“不,不是,主人,你快看,你快看那边!”桃夭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禁也是一愣。 只见河滩大石上躺着一个男子,青色长袍,青色头巾,连面皮也是白里透青,如同死去已久的僵尸;腰间挂着个青色酒葫芦,又象浪荡无行的酒鬼。此人从头到脚全是青色,与山间景物相混,谁也发现他的身影。红袖伸指惊呼,他立刻被惊醒了,嘟嘟囔囔的翻身坐起。桃夭夭定睛端详,看他浓眉细目,满面醉意,竟是那大闹“凤凰台”酒楼的浪子秦五! 红袖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道:“这个怪人很讨厌,我,我见到他就不舒服。”桃夭夭扶她爬上河岸,留意秦五的举动,微笑道:“我觉得这家伙挺有意思。嘿嘿,管他呢,死到临头又生变数,这可越来越好玩啦。” 秦五伸懒腰打个哈欠,道:“大清早的,是谁聒噪打闹?搅了老子的chun梦?”说着翻手抓挠腰间,眉头紧皱,挠了半晌摸出个小盒,笑道:“我当如何,却是这赘物顶着腰杆,把老子硌醒了。呵呵,自讨苦吃活受罪,反来怪罪别人,真是糊涂到了姥姥家!” 桃夭夭怦然心动,只觉此话隐含深意。旁边陆宽神情骇异,目光直盯秦五手中的盒子,失声叫道:“我的‘子午锁魂匣’!我丢的……” 秦五转头望向他,托着匣子一抛一抛的,道:“你的?嘿,这玩意儿近日沾了污泥,灵光大减,若非我施法补救,里面装的妖怪早逃脱了。”陆宽无言以对,满脑子疑惑,寻思明明将锁魂匣抛入了深渊,怎地到了他的手里? 两名番僧也望见怪客乍现。待至近前,萨伽多波厉声喝道:“兀那汉子,你是什么……”后半截话缩回肚中,眼中戒意大增。只见秦五收起‘锁魂匣’,缓慢转过来,身姿岳镇渊停,隐然透着雄浑轩昂的气魄。 摩尼珠料想此人绝非等闲,又瞧他不象正派弟子,当即满脸堆欢,合十道:“仁者吉祥,老衲有礼了。我二人是西域金轮教护法法师,因教内宝物失盗,奉师命千里追索。眼前这几人便是盗贼,要带回去劝其弃恶从善。此事关乎本教兴衰,仁者若能辅成,实乃千古难修的大功德。” 桃夭夭暗忖“好个笑里藏刀的秃驴,倒说我们偷东西?他这是贼喊捉贼。”正待出言申辩,眼前一花,秦五已跃下岩石。 萨伽多波退后两步,将唐多多拉到身后。摩尼珠笑容可掬,一副坦诚的样子。秦五上下看了他们几眼,悠然念道:“西方九眼大黑煞, 假充佛子拜罗刹, 头戴骷髅踏魔女, 用人以祭惑华夏。” 话刚出口,摩尼珠脸色陡变。这四句诗传自元代。当时蒙古大军纵横东西,金轮教借势浸染中原,依仗妖法大肆荼毒百姓。有识之士恨其邪毒,故作诗句揭露痛斥。今日秦五当面念出,显然是要与金轮教为敌。摩尼珠退至萨伽多波身旁,合掌道:“我佛慈悲,魔障深重,当以诛杀法善巧化。” 三人呈品字站立,默默的对峙。刹那间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势所难免,四下里却异常的安静,寒风卷起秋叶,轻轻飘进溪流…… 凉意浸透衣服,也凝结了鲜血。许青铉打个寒噤,闭着眼叹息道:“阿瑶,阿瑶,你,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阿瑶”是桃夭夭母亲的闺名,日前许青铉曾经提及。夜间数出生入死,桃夭夭无暇细思,把这事给忘记了。此时听他直呼母亲名字,不禁心跳如狂,事关自己的身世,不能不问,急忙扳住他肩头摇晃,连声道:“许前辈,你认得我娘么?她怎么害人了?她害了谁?” 许青铉翕开眼缝,瞅了瞅桃夭夭,转头缓缓移向正面,忽然两眼放光,全身剧颤,仿佛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桃夭夭暗自奇怪,顺他目光望去,发觉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秦五,寻思“莫非许前辈认识此人?”只见许青铉嘴唇颤抖,喃喃道:“大……大师兄!我是做梦么?” 桃夭夭心念电闪,记起小雪“李师兄经常喝得烂醉,放浪形骸”的描述,愣愣的盯着秦五,冲口而呼:“你,你是峨嵋大师兄李凤歧!” 第十二回邪祟震悚凭剑锋 听了这话,众人大吃一惊。秦五打量桃夭夭几眼,点头道:“好小子,有几分眼力。” 摩尼珠与萨伽多波默然对视,目光中透出几分喜色。摩尼珠唇边浮起笑容,躬身道:“久仰李道友大名,今日荒野邂逅,幸甚,幸甚。” 李凤歧没理会他,扭头对红袖道:“喂,小狐狸,想活命躲开点,当心我的剑气伤了你。” 红袖从震恐中惊醒,喃喃自语:“难怪我见着他就害怕,他身怀剑气……”口中吐出内丹,变成戒指递给桃夭夭,道:“这人剑气太强,我可躲不开,只有靠主人庇护了。你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中间,我便能在你的心脉里藏身。”桃夭夭没等她讲完,接过来戴入无名指。红袖抖抖身子,化作一道青烟,收敛于戒指之内。 李凤歧笑道:“峨嵋弟子私通妖怪,胆子着实不小。”桃夭夭微惊,看他脸色平和,又不象要问罪的样子。 摩尼珠施礼搭腔,对方却昂然无视。他也不恼,微笑道:“李道友乃剑仙门首徒,担负天龙神将的重任。为何孤身出现在此?其他峨嵋派的朋友们!何必藏头缩尾,一并都现身了!”最后两句提高声音,向四方呼喊。 李凤歧冷冷的道:“什么狗屁‘天龙神将’,跟我毫不相干。老子生平独来独往,对付你两个秃驴,用得着找帮手么?” 摩尼珠颇感诧异,道:“玄门九阳,剑仙为首。峨嵋派的玄门真武大阵,必由剑仙首徒充任主将。阁下既为峨嵋派大师兄,怎会不是天龙神将?” 萨伽多波粗声道:“哼,我瞧这贼厮鸟浮滑浪荡,成是假冒的峨嵋弟子。” 摩尼珠道:“阁下若非峨嵋弟子,大家尚可交个朋友。金轮教天下无敌,你何必要与我们作对?“ 李凤歧道:“老子管你什么金轮教,铁锅会。方才老子大发chun梦,正抱着杨玉环,赵飞燕亲嘴摸屁股,偏偏你几个大呼小叫,坏了老子的好事,这笔帐怎么算?快快将美人赔还!不然休想走脱!”单手插腰,右掌向前伸出,便似市井里的泼皮放刁要帐。 峨嵋弟子素来言行肃正,哪会如此孟浪。两名番僧面面相觑,弄不清此人的身份。萨伽多波道:“真货假货,斗过便知,***,跟他罗唆什么?” 李凤歧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手不动口。如意仙是真小人,比你师弟强多了。”低头望向摩尼珠,目光如电,喝道:“老子最恨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正是身随声动,那个“子”字才出口,李凤歧已冲到摩尼珠面前。众人目不暇接,明明看到他原地没动,身影倏忽而至,活象使了分身法。摩尼珠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迅猛,慌忙举起锡杖招架。李凤歧掌心熠熠放光,赫然多了柄长剑,锋刃呼啸劈砍。只见白光迸射,火花四溅,锡杖应声断为两截。摩尼珠的锡杖由玄铁炼成,乃世间至坚至硬的法宝,竟被一击而断,可见剑锋势道何等刚猛。摩尼珠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忽闪,脑子一阵迷糊。 李凤歧并未趁势进击,袖子轻挥,转身朝对岸飞奔。地面的泥沙被袖风卷起,向萨伽多波扑面洒来。萨伽多波连忙跃开数丈。李凤歧头也不回的往西奔去,仿佛忘记了激烈的战局。两名番僧不明所以,目送敌人的身影急速飘远。 眨眼间跑出里许,李凤歧的背影已变成个小黑点。众人莫明其妙,不知他为何离去。陆宽茫然道:“他,他怎么逃了?”话音未落,远处响起清亮的长啸。只见李凤歧猛冲回转,身影与剑影融合,化作一道星驰电掣的光芒。桃夭夭脑中闪过小雪的话,暗叫“好厉害,这就是‘人剑合一’的境界么?” 萨伽多波陡然变色,大叫:“不好,是‘破魂斩’!”仓猝不及躲闪,撇开唐多多,双手握成法诀,身体边缘浮现金色的光晕,此乃金轮法师的“护体息灾法罩”,又称“扇底迦法”,雷劈火烧俱不能破。李凤歧瞬间冲到近前,剑锋直刺,只听“轰隆隆”山崩地裂般巨响。众人耳鸣肉颤,定神看时,萨伽多波满脸涨得紫红,摇摇欲倒,好似一下喝了几坛烈酒。 “破魂斩”是玄门高深剑术,施展出来山峰也能斩断。李凤歧见护身法虽破,番僧居然没被刺死,喝了声采:“好秃驴!”顺手抱起唐多多,朝陆宽抛掷过去,道:“照料你的小师兄!” 陆宽慌忙伸开双臂,唐多多稳稳的落入怀中,如同无形的手掌托着他的身子。摩尼珠想援助师兄,刚一运劲便即摔倒。伸手摸索小腿,登感剧痛钻心。原来李凤歧刚才当头雷霆一击,已将他的脚筋全震断了! 抛出唐多多的同时,李凤歧又往南方狂奔,边跑边长啸,转瞬驰出七里路程。摩尼珠知道他再次回转时,破魂斩的威力定然倍增,当即忍痛盘膝,冲萨伽多波吼道:“坐地观想!行‘莲花座’护身法!”萨伽多波强自平息翻腾的气血,与摩尼珠并肩而坐。两名番僧单掌相接,食指无名指弯曲,拇指小指食指竖起,做成古怪的姿势,齐声念咒:“嗡嘛呢叭咪哞!”周围显现两道光圈,依稀是莲花形状。 此刻李凤歧已然冲到,挥剑直劈萨伽多波顶门,却象石头投入了水潭,剑光顺着“莲花座”层层荡开。然而剑气虽消,余威难挡,萨伽多波周身骨骼“咯咯”乱抖,张嘴“哇”的喷出鲜血。摩尼珠摇动锡杖,凌空虚点,李凤歧的头顶飘起淡淡黑雾。这叫做“陀罗尼缚魔咒”,中咒者的魂魄被黑雾所困,再难移动半步。李凤歧身法略显凝滞,立即左臂高举,掌心朝向太阳,借着阳气挥掌拍散黑雾,“缚魔咒”就此化解。 但这么一瞬,两名番僧已得反击之机。摩尼珠猛喝:“咄,咄,咄!”抖动半截锡杖,“阴风轮”倏地发出。萨伽多波咬牙运气,也伸指施放“阳炎轮”。两股怪烟,一阴一阳,真有开山裂海的威力。李凤歧既不躲避,也不招架,挺胸昂首大步向前,怪烟“兹兹”连声,全都击中了他的胸膛。 众人齐声惊呼,不解他何以束手待毙。萨伽多波猛地省悟,叫道:“贼厮鸟有‘伏柔天王盾’!果真是剑仙首徒!” 自古相传,峨嵋剑仙门有种护体奇术,称作“伏柔天王盾”。炼成后周身布满无形护盾,任何兵器,剑气,道法都无法击破。如果敌方攻势越猛烈,造成伤害越大,天王盾反而越能增加己方的法力。“柔伏”,原指阴阳两种内丹,道书《九丹真诀》有云“柔丹虚形化神,伏丹刚阳克敌”,究其根本,天王盾正是“柔伏”两种内丹所化。因此历来与仙剑弟子对敌者,攻击时常常不敢尽全力,就是顾忌天王盾的反制之效。这门法术十分艰深,据传唯有剑仙首徒方能炼成。 “阴赤”两法轮击中胸口,李凤歧已身受重伤,但伤损全部移至天王盾,自身行动毫无所碍。只见剑锋陡然伸长,李凤歧双手握住剑柄,围绕对手横劈直砍,巨剑过处星芒流转,拉出数十道耀眼的弧光。桃夭夭目眩神摇,只觉他动作既潇洒又凌厉,飞腾冲刺,呼啸隳突,似乎每步都踏着激烈的鼓点,令观者热血沸腾,情不自禁想要追随他冲锋陷阵。酒楼里那个落拓浪子消失了,眼前分明是位雄姿英发的大将军。 白光暴闪,势如迅雷,巨剑连续劈中“莲花座”。光圈渐渐缩小,渐渐消淡。眼看行将隐没,萨伽多波大喝:“跟他拼了!用陀阿毗诛杀术!”摩尼珠扔掉锡杖,右手轻抚丹田,左掌的拇指中指小指与萨伽多波右掌相接,其余两指弯曲。萨伽多波也做成同样的手势。两人闭住左眼,右眼斜望天边,一齐咬牙切齿,喉咙里“嗬嗬”发声,听来犹如老母猪叫春。 桃夭夭见状好笑,道:“他们干嘛?斗法输了装疯么?” 许青铉解释道:“此为‘阿毗遮鲁迦’诛杀术,能召唤金轮教守护神‘忿怒本尊’杀敌。他们手指捏成‘大手印’法诀,作怒目望天状,这些都是作法的姿势。诛杀术是金轮教护教的首要法术,施法者必须全神贯注,稍微走神便会失败。” 番僧越叫越响亮,直若饿狼长嚎。空中狂风大作,血红色的云团缓慢沉降。云雾中现出“忿怒本尊”,却是个形貌凶恶的魔怪——赤身绿发,呲牙吐舌,四条手臂分别挥舞着金刚杵,索魂铃,月牙刀和骷髅碗。猛然刀杵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十条闪电垂挂而落,激得地面碎石乱飞。李凤歧腾挪转折,灵巧的穿过闪电,迅速退到小河边。 那边众人闪避石雨,相互搀扶着藏到树林中。桃夭夭暗暗心惊,寻思“妖法如此凶猛,李师兄敌得住吗?许前辈说施行‘诛杀法’必须专注,我何不搅乱番僧的心神,助李师兄获胜!”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冒失鬼,想到什么主意都敢干,随即捏紧嗓子,装出女子声音,喊道:“如意仙法王,我是你害死的童女!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就是你,那天亲手杀死了我!如今冤魂不散,找你索,命,来,啦!” 他扮女声原本惟妙惟肖,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特别最后几个字尤为凄厉,真象是女童冤魂哀伤诉怨。如意仙修炼本门**,满脑子都是yu女采阴等事,忽听女子呼唤,抖身打了个突,睁开眼问道:“你,是,谁?胆敢犯我大教?”萨伽多波原来的嗓音尖利刺耳,此时却变得沙哑低沉,竟似另外一人借着他的嘴巴讲话。 桃夭夭一愣,笑道:“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峨嵋弟子桃夭夭是也!” 一语未几,李凤歧猛地断喝:“住嘴!”挺腰舒臂,叫道:“起!”小河的水流应声而停,接着千百道水柱腾空飞起,每根水柱均化为宝剑形状,晶莹剔透,迎着日头熠熠闪亮。陆宽目睹奇景,记起剑仙弟子尹赤电演示的道法,冲口道:“这是‘聚水成剑’的剑术!” 李凤歧运臂作势,水剑集结成队,朝那片红云迅疾飞去,阳光映照中宛如玉龙直冲霄汉。如意仙被桃夭夭乱了意念,诛杀术威势大减,红云抵不住水剑的穿刺,转瞬间四分五裂随风而散,“忿怒本尊”的影像也消逝无踪。两名番僧法力枯竭,坐在原地只有“呼呼”喘息的份儿了。 只听“轰隆”一声响,水剑落入河中,小河重又流淌。李凤歧袖手而立,巨剑化为剑气,悄然收入体内,脸上又是那副颓丧的酒徒神气。 本是大获全胜的局面,他却忽然停手。众人相顾错愕,不知他是何用意。萨伽多波喘气道:“要杀便杀!剑仙首徒还怕杀人吗?” 李凤歧摇了摇头,缓缓的道:“第一,我不是剑仙门首徒,金轮教要寻仇,尽管找川南浪子‘秦五’便是;第二,你俩禽兽不如,怎能算人?第三,我今天不杀你们。你俩若是识趣,趁早给老子滚蛋!” 陆宽与桃夭夭大为吃惊,同时叫道:“放不得!”萨伽多波狞笑道:“示好卖乖也没用,金轮教与峨嵋派势不两立。佛爷今后遇着峨嵋弟子,照样抓来抽筋扒皮。” 李凤歧道:“示好?示你个头!若非那小子插手捣乱,老子定把你俩斩成十七截!”朝桃夭夭瞪了一眼,深有责备之意,又道:“先前我说过,跟你两个秃驴斗法不需要帮手。那姓桃的小子乱了你的妖法,倒显得老子胡吹大气,胜之不武。他***,气死我了,快滚,快滚!” 摩尼珠见他不似作伪,点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位守信的君子。日后有缘,定当再行请教!”使个眼色,示意师兄逃命要紧。萨伽多波不敢多言,背起摩尼珠向西蹒跚而行。望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桃夭夭心中焦躁,大声道:“失踪的民女尚未救回,怎能放了他们?” 李凤歧默然不答,双掌自胸口缓慢下按,张嘴喷出乌黑的浊气。那是“阴风轮”和“阳炎轮”造成的伤害,被天王盾收敛凝结,暂时没有发作。此刻再逆行天王盾,将淤血肿胀化气呼出,内伤便痊愈了。地面草木接触到那股浊气,仿佛被烈火烘烤,枝叶立时枯萎。李凤歧调息已定,走到树林边,唤道:“好啦,戏演完了,这就走罢。” 桃夭夭不甘心,一边伸臂搀扶许青铉,一边问道:“白露坪丢失的女孩子怎么办?我们不管了么?” 李凤歧拍了拍他肩头,道:“桃兄弟,你可闯了大祸。”举目眺望远处,喃喃自语道:“铉叔受伤极重,须得找地方将息几日。南边是入滇的官道,多半能找着客栈。”说着迈步向南,那三人尾随其后。 陆宽怀抱唐多多,虽然劳累,但劫后余生自是欣喜,看桃夭夭眉头紧皱,劝道:“贤弟想开点嘛。大师兄是讲信用的大英雄,他说不要帮手,自然胸有胜算。你偏偏要帮忙,岂非画蛇添足?即便擒获那番僧,也显得大师兄言而无信了。” 桃夭夭愈发纳闷,暗忖“只为图个‘守信用’的虚名,宁可见死不救,算什么狗屁英雄好汉?”斜眼端详,却看李凤歧若无其事,嘴里哼哼小曲,侧耳凝听,依稀是“.......飘红浪荡云烟轻,琴闲酒困少知音......”还有什么“春渺萼残,芳逝伤心。”等等词句。 许青铉倚着桃夭夭的肩膀,深吸几口气,道:“桃贤侄,方才说你闯了大祸,你可知道原因?” 桃夭夭道:“愿闻其详。” 许青铉道:“番僧施行‘阿毗遮鲁迦’诛杀术时,魂魄已离体出窍,体内引入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元神。萨伽多波嗓音忽然变调,正是‘殊胜佛’附体,借用他的喉舌在发问。你贸然自报姓名来历,无异于引火烧身——倘若我们杀死那两个番僧,殊胜佛定将‘桃夭夭’当作死敌,诅咒,魇镇,种种邪法令你防不胜防。大师兄放走番僧,是让他们回去讲述斗法的经过,言明对头是李凤歧而非桃夭夭。这是为你消灾灭祸的计策。贤侄仁勇可嘉,还须体谅大师兄的用心。” 桃夭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瞅了李凤歧一眼,暗想“你干么不早说?” 许青铉叹道:“金轮教抢掳民女,以此作饵对付峨嵋派,所以那些女孩子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唉,反倒是你桃贤侄啊,金轮教主殊胜佛法术厉害,他已记住‘桃夭夭’这个名字,日后定当报复,此事实在棘手。” 桃夭夭道:“大师兄不怕留名,我也不怕。他们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 李凤歧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金轮教什么玩意儿,怕他个鸟!嘿嘿,你的性子跟我挺象,死不悔改的驴子脾气。” 众人谈谈说说,绕过山岭行至阳关大路。渐渐太阳升到天顶,已是午牌用饭时分。遥望前头炊烟缭绕,路边立着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悬挂青布旗子,看样子是一家酒店。众人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刚跨过门槛,迎面酒肉香扑鼻。原来入滇的大路常有马帮经过,这家店前面卖酒食,后面设客房,专门接待四川云南的商队,酒肉饭菜远比寻常店家丰盛。众人捡了副干净座子坐好,李凤歧拍桌大叫:“拿酒来!拿酒来!” 桃夭夭通夜奔忙,这会儿疲惫得几欲昏厥,屁股才沾着板凳,脑袋一歪,趴住桌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温暖,已躺在客房的床铺中。桃夭夭揉眼坐起,转头环顾四周。屋里光线昏暗,墙边是木板搭成的长铺,可供七人睡觉。陆宽和唐多多并排而卧,许青铉单独睡在角落中,都还没有醒来。窗外日影斜斜,天近黄昏。 桃夭夭精神渐复,感到肚子饿得难受。掀掉被子翻身起床,看凳中搭着几件干净衣服,想是大师兄找来的。他脱掉女子的裙衫,换好装束跨出客房,还没走进前边大堂,只听李凤歧仍在叫嚷:“掌柜的,拿酒,快拿酒来!” 店主人道:“客官,你喝了三个时辰了。常言道‘酒是伤身利剑’,再喝下去,醉倒了可没药医。” 李凤歧怒道:“怎么,门缝里瞧人,欺负老子没钱结帐?” 桃夭夭走进堂中,只见满桌酒碗狼藉,满地酒坛乱滚,李凤歧脸皮通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周围客人都停杯放筷,好奇的望着这滥饮无的酒鬼。李凤歧抬眼见桃夭夭走来,转怒为喜,指着他笑道:“喂,掌柜的,我桃兄弟是财主少爷,有的是银子。你们只管捡最好的酒送来,等……等会自有我桃兄弟给钱,嘿嘿嘿。” 店主人上下打量桃夭夭,眼里满是怀疑之色。桃夭夭也不多言,大咧咧坐到李凤歧对面,道:“主人家,有饱肚的好菜弄几个来,再要两碗白饭,吃完算钱与你。” 他身无分文,哪有银钱会钞?嘴里讲得叮当响,心中存了念头“管他的,吃饱了再说。峨嵋大师兄带头骗吃骗喝,我这候补弟子当然要学着点。” 店主人道:“中午煮的肥牛肉,我给客官切两盘,饭也管够。只是酒不能上了,小店的白酒全让这位客官喝光了。仅存两坛‘谷华陈酿’,是本店的看家宝,特意为盐课杨大人准备的。明日杨大人巡视到此,店里没有好酒招待,惹怒了官老爷谁吃罪的起?”提及“杨大人”三字,店主神态倨傲,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 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道:“我也不多要,你把这葫芦灌满就好。嗯,谷华陈酿,我尝那么一丁点儿,总不至于得罪杨大人罢?” 两人越说越大声。店里的食客不吃饭了,饶有兴味的看热闹。店主人不愿多生是非,接过葫芦,道:“先讲好,就这一葫芦,不能再要了。”李凤歧点头道:“满满一葫芦,倘若缺斤少两,那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大伙儿说是不是啊?”众食客跟着起哄,屋子里笑声四起。 店主人命伙计端菜送饭,亲自走进柜台里面,拿了舀子漏斗倒酒。稍顷伙计把饭菜送到桌前,桃夭夭毫不谦让,举筷端碗夹肉扒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李凤歧笑道:“桃兄弟,你吃白食的功夫挺厉害。” 桃夭夭口中塞满饭菜,含糊道:“不敢当,承蒙夸奖。” 当初小雪谈起李凤歧时颇显思念之意,所以桃夭夭对这位大师兄并无好感,虽然佩服他剑术神异,也不愿与其多打交道。 他正埋头大吃,忽然柜台里传来惊叫。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那店主人满面惊诧,紧盯柜上的酒葫芦。旁边酒坛倒空了大半,葫芦里的酒水却半点没溢出。他握住葫芦摇晃两下,里面“哗哗”直响,显然并未装满。众人见状奇怪,寻思小小的葫芦怎能装下整坛酒浆?店主人拿起葫芦左看右瞧,看不出哪里漏了。再启开一坛舀酒装入,那葫芦象无底洞似的,始终只装个半满。 李凤歧道:“大家都看好啊,掌柜红口白牙,说好装满葫芦的。生意人说话若不算数,该当如何?”有好事者接口道:“那还有啥讲的,砸他龟儿子的招牌!”食客们哄堂而笑,纷纷出言奚落。桃夭夭明白是李凤歧捣鬼,放下碗筷,道:“大师兄,我吃白食是为填饱肚子。你平白蒙骗人家,是为了什么?” 李凤歧笑道:“好玩呗,世人蠢如牛马,略加戏耍以助酒兴,何必大惊小怪?”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想“把别人当畜生戏弄,你比别人高一等么?哼,我瞧是假清高。”心里反感,欲待出言讥讽,念在小雪的份上,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那边店主人早着了慌,两坛美酒已经倒光,明日拿什么招待官老爷?提起葫芦想把酒浆倒回酒坛,岂料摇来晃去白费力气,酒浆就是倒不出,用筷子乱捅葫芦口,也没发觉有塞子。店主人急了,猛挥舀子狠砸葫芦。那东西好似钢铁铸就,“当啷”弹飞舀子,店主人虎口迸裂,直痛得龇牙咧嘴乱吐舌头。众食客前仰后合,满堂全是鼓掌喝彩声。 店主人定了定神,情知今天遇着了高人。捧着葫芦走近桌边,强笑道:“客官的戏法真绝,叫咱们大开眼界,酒钱饭钱就免了罢。至于坛里的‘谷华陈酿’,还请客官赐还。” 李凤歧拿过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酒!”醉眼斜睨店主人,道:“酒饭钱免了,那么住店的钱呢?” 店主人一拍大腿,爽快道:“也罢,算咱们交个朋友。食宿全免,客官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凤歧笑了笑,道:“你想留我住到明天,等那盐课杨大人来惩办我,对么?” 店主人平日巴结官府,恃强凌弱的坏事没少干。正盘算如何整治李凤歧,忽被他道破,脸上笑意更加温存,道:“客官说笑,哪有此事?” 李凤歧道:“酒我留着喝,那是不能还的。但如一味耍赖,我这兄弟要怪我欺负老百姓了。”说着朝桃夭夭指了指,仰头再喝口酒,道:“掌柜的,我教你个乖,明日杨大人光临,你只说我撒泼耍赖抢光了美酒。杨大人如果怪罪,我自有理会处。” 店主人暗道“这样最好。”嘴里却说:“客官多心了,小店本利虽然微薄,平常也乐善好施。客官称赞小店的酒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收钱?呵呵,您请慢用,慢用。”一面巧言令色,一面朝后退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食客有些扫兴,转过头各自吃喝。 正在这时候,门口“当当”几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悠然。只见门槛外站了个瘦小的僧人,右掌托着陶钵盂,左手摇动小木板,轻轻敲击钵盂边缘,低头等待店里的人施舍。 店主人憋着满肚子的恶气,当下变了脸色,朝僧人吐了口唾沫,骂道:“难怪不利市,却是扫把星冲了财运。小秃贼,敢来这儿要饭,先叫你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撅屁股**,要寻板子来打那僧人。 那僧人纹丝不动,连脑门的唾沫也不擦拭,晚霞映红苗条的身影,透着几分凄伤,仿佛菩萨面对冥顽不化的众生,流露出哀怜的悲意。桃夭夭只觉此人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店中伙计也是势利眼,瞧主人家发火,跟着上前用力推搡。那僧人不及闪避,“啊”的一声摔倒。这声惊呼柔婉清亮,分明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嗓音。店主人愣了愣,摇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小尼姑。” 李凤歧只顾痛饮,似乎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忽而自言自语:“好啊,小店本利虽薄,也乐善好施。***,说得真好听。”这是店主人自吹的话,经他这么复述出来,人人均感店主无耻。性子急的更直言相斥,指责他不该欺辱出家人。 店主面上无光,吩咐快快拿钱打发“灾星”。伙计从钱柜里取了些铜钱,随手扔进钵中。小尼姑摸也不摸,翻转钵盂,又将钱币倒在柜台上,道:“我不要钱,施主给点剩饭就好。” 店主人道:“你瞧小尼姑真蠢!钱能买热馒头,岂不比剩饭剩菜强?你要饿急了,就这里买东西吃罢。今儿的牛肉新鲜,我便宜点卖给你,哈哈。” 小尼姑面容沉静,道:“佛门弟子乞食为生,不受丝帛寸金。施主们若不方便,我转别家求讨。”躬身深深施礼,掉头要离开。食客中有热心人,挥手唤住她,摸出几个烧饼放入钵盂。小尼姑谢过施主,用布片包好烧饼,转身迈步走向大路。但她实在饿得狠了,走着走着脚步虚浮,“咕咚”一下昏倒在地。 桃夭夭再也坐不住了,推桌起身跑出店门。外面暮色凄迷,秋意瑟瑟,小尼姑伏在地上,宛若被狂风吹倒的一截柳枝。桃夭夭怦然心动,认了出她的背影,暗叫“啊哟!她不正是华严寺外念偈子的沙弥么?那两句‘如来门中毁如来,镜花背后无镜花’,我只当是高僧开示,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念的。”忙将她抱入店内,请食客帮忙端碗热米汤来。 众人议论纷纭,猜测小尼姑得了什么急症。李凤歧打着酒嗝,道:“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叫做‘痨肠寡肚失魂症’,若得两碗干饭填饱肚皮,保管药到病除。” 桃夭夭微觉有气,暗想人家如此可怜,你还油腔滑调的说俏皮话,未免太过凉薄。少时有好心人端来米汤,桃夭夭伸手接过,右臂托起小尼姑的头,将碗边凑近她唇间。小尼姑体质虚弱,饿着肚子走了很多天,全靠坚韧的意志支撑,昏厥后气绝脉停,竟然露出垂危的迹象。只见她脸色死灰,牙齿紧闭,米汤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淌。 桃夭夭感觉她肢体僵直,料想凶多吉少,不由惶急失色。李凤歧悠然道:“死了就了,一了百了。嘿嘿,世间万苦都尝遍,死了更比活着好。”伸掌轻挥,一股热风自掌心发出,直透入小尼姑百会穴,重楼,转明堂,径入丹田而返转泥垣宫。此乃峨嵋玄门的纯阳真气,枯木也能激活。小尼姑轻吟两声,缓慢的睁开眼眸。桃夭夭察觉她身躯微颤,滚热的气流上下游走,情知是李凤歧出手施救,心头大慰,先前对他的厌恶感也减轻许多。 不料李凤歧又道:“如来佛说过,尘世污浊,人生来有种苦处——老苦,病苦,生苦…….哈,佛祖开示,人活着是受苦!小尼姑既是信佛的,我就偏偏让她不得解脱,醒过来好好品尝活着的苦楚,这不挺有趣么?嘿嘿,哈哈哈。” 桃夭夭听这话好不刺耳,转过头不去理他。小尼姑喝了几口米汤,气色渐复,瞳仁里星点微闪,流转着空明清澈的眼波。她盯着桃夭夭看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公子救命。”挪动手臂,想从他怀里挣脱。桃夭夭扶她靠墙坐好,道:“你昏倒了。我只是想帮你,可没有歹意。” 小尼姑道:“公子不必解释。峨眉山顶华严寺前,面对老妪悲叹,贫尼便知公子宅心仁厚。” 桃夭夭喜道:“啊,你还记得我!” 小尼姑微笑不语,扭转脖颈,慢慢从众人脸上望过去。被她目光触及的人,内心登生暖意,仿佛羊羔感受到牧人的呵护,又象游子体味着慈母的爱抚。唯独李凤歧漠然无视,举着葫芦自顾自的喝酒。小尼姑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神色越来越宁和。忽然间挣扎站起,走到李凤歧面前,双膝跪倒,端端正正的给他磕了四个头。 这下食客们全愣了,不知小尼姑为何行此大礼。桃夭夭心想“她挺聪明啊,猜到是大师兄救了她。” 李凤歧神情冷淡,道:“小尼姑,别拜了。我救你可没安好心,只为了让你活着受尽人间苦难。你不必感恩谢我。” 小尼姑道:“贫尼不是感恩,也没有拜你。我拜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拜得是万民敬仰的真神灵!” 李凤歧脸色微变,放下葫芦望向小尼姑,点点头,道:“看不出来,小小的年纪,居然已修成了天眼明。” 第十三回疏星丛棘俦知己 桃夭夭闻言一震,脑中闪过往日读过的佛经。据佛教经书记载,修行者得道后具有五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如意通,他心通,宿命通。其中天眼通能尽览万事万物,目视千里之外。如果再证得阿罗汉的果位,便可明辨众生的所作所为,以及日后的种种报应,故而阿罗汉的天眼通又称“天眼明”。 李凤歧道出“天眼明”三字,意指小尼姑能够“观外相而明因果”,洞察别人的隐秘往事。但这么个弱质女尼,温饱尚难周全,又怎会是神通广大的阿罗汉? 小尼姑道:“神通何足挂齿?李道兄普济天下苍生,已修成‘布施波罗密’,来世必获我佛授记,得证大菩提道果。贫尼有缘拜谒尊颜,实乃前生积存的福报。”她语气极为恭敬,心情激荡之余,手脚微微的发颤。 桃夭夭盯着小尼姑,又瞅了瞅李凤歧,心中疑窦丛生“她口口声声说大师兄普济万民,倒象亲眼所见的事。张大叔他们谈论‘潇湘花雨’时,也是这般虔敬的神态,呀,普济万民,莫非大师兄就是那‘潇湘花雨’?”仔细端详李凤歧,看他气色昏沉,神情颓唐,与想象中的大英雄相差十万千里。 李凤歧双眼直视前方,葫芦凑近唇边,淡淡的道:“什么来世前生,因果报应?我修的是玄门道法,只论天命,不信因果。” 小尼姑道:“万法性空,尽由缘起。李道兄早年遭遇的惨祸,皆因缘相应故。‘无常,苦,无我’是为名色之因缘,道兄若参悟此节,内心郁结的情仇和苦痛,定…….定可豁然消解。”她精力还未复原,仗着兴奋劲儿谈论佛法,忽地气虚脚软,摇摇晃晃的扶住桌边。 李凤歧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省省,世间哪有罗汉菩萨。所谓的‘天眼明’神通,类似相面卜算的法术,或可揣吉凶,推测人事,怎能洞悉前生今世的因果?再说哪有什么前生今世?因果报应?小尼姑你仔细听我讲——佛门虽大,无足立证;佛法虽深,形而上虚,自古多少信徒出家苦修,到老来皓首穷经,百事无成,白白的虚一生。小丫头灵性十足,长得又标志,何不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以后再找个好婆家,成婚生子侍奉爹娘,不比当尼姑强万倍?哼,偏要剃光头沿街讨饭,似这等修行能得道,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他越说越火大,霍地站起身,道:“本来喝得畅快,偏被小尼姑搅了酒兴!***,老子躲开点,省得跟你瞎扯淡。”口中骂骂咧咧,晃荡着撞进里边,客房内“乒乓”器物翻倒,随即响起雷鸣般的鼾声。 小尼姑双手扶定桌子,竭力站稳,道:“李道兄……切莫妄语谤佛,日后恐受恶报。”说话间眼神散乱,连李凤歧走开都没察觉。桃夭夭见她不支,忙扶到凳中坐好,从衣兜里摸出烧饼,撕成小块要喂她。小尼姑睁开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桃夭夭道:“小师父,你是饿晕了,吃点东西就会好的。” 小尼姑淡然一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的规矩过午不食。若非明日要翻越山岭,没处化缘,我也不会黄昏来此乞食。” 当年释迦牟尼率众修行,每天清晨沿街乞讨饭食,午饭后讲经布道,再不吃任何食物,这称为“过午不食”。桃夭夭知道佛门有这戒规,但饿昏了还要守戒,如此虔诚的信徒当真少见,钦佩之余,暗叹她太过古板,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小尼姑只是微笑摇头。 这工夫食客们陆续散去,堂内冷清了许多。打杂小厮抹桌子扫地,走前跑后的忙碌。跑堂伙计走到桌旁,斜眼望向桃夭夭,道:“客人,我们要关门了。你若留小师太过夜,就跟她开间客房罢。”语带讥讽,颇有不屑之色。 桃夭夭道:“好啊,快领我们进房睡觉。明天写张功德帖贴门口,教过往客商传扬贵店敬佛的美名。” 但凡佛寺领受大宗施舍,必将施主名字张榜告示,称为“功德帖”。行脚僧只到寺庙挂单,民间人家留宿算是积功德,一般不会向僧侣收取房钱。客栈接纳尼姑并非常见,而任其与男子同宿,那更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 店主人正在柜台里算帐,听了桃夭夭这番话,明白他是也个惫懒人物,思量此事传扬开去,官府问个“诲**伤风”的罪名,客栈非关门不可。连忙放下账本,喝退伙计,近前赔话道:“客官见谅,自古僧俗有别。小师太住店本没什么,只是店里人多嘴杂,传出谣言恐坏了小师太的名声。” 桃夭夭岂是好欺负的?当日他横行灌县城,人见人怕,此刻小店伙计竟敢出言轻辱,两句赔话焉肯罢休?正色道:“这位大哥亲口说的,要留小师太过夜。生意人言而无信算什么?这店啊,小师太是住定了,识相的准备好上房。” 店主再三解释,桃夭夭不依不饶,闹得凶了客人们出来围观,自然附和桃夭夭起哄的多,帮着店主劝解的少。店主人额头冒汗,暗自纳闷:怎么今日人人胡搅蛮缠,难道都是天魔星下凡?心头焦躁,回头把伙计骂了个臭死。 正吵闹间,小尼姑扶桌而起,道:“各位请勿争执,因我之故妄动无明,只会增加贫尼的罪业。”说着挪动双腿,向门外缓慢走去。 桃夭夭忙道:“小师父,外面冷得很,你就待这里罢,屋里暖和些。” 小尼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有谚‘日中一食,树下一宿’,出家人露坐荒野才是正道,不该贪图安逸,烦扰民家。” 桃夭夭既好笑又无奈,暗想你也太刻板了?眼看她摇摇欲倒,急忙追出去搀扶。店主人趁机连使眼色,伙计搬动门板,“噼里啪啦”一阵响,将店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小尼姑走了十几步,寻着一株枯树,倚树盘膝而坐,道:“公子请回屋就寝,贫尼已找到住所了。” 桃夭夭举目四顾,只觉寒风刺骨,道:“在这儿坐一晚,你准得冻成冰棍。”走回客栈前,忍不住性子发作,飞腿狠踢门板,叫道:“***,没心肝的混帐!快送些柴火热水来!要不老子拆了这家黑店!”粗话出口,心里好笑,暗想虽看不惯大师兄,但他这两句“老子”和“***”,用来骂人真是痛快。踢了好半天,里面有人答话:“别闹啦,后院烧着热水,客官你自便罢。” 桃夭夭转到店后,果然后门还开着,院中堆满柴草,灶房里热气腾腾,正烧着几壶热水,那是给客人们斟茶洗脸用的。他也不开口讨要,自行提了两壶出去,回转身又拿柴火和瓷盆。往返数次,瞅见墙角放着把斧子,提在手中猛挥几下,“乞里咔嚓”将门板砍倒,劈成长长短短数十块木板。烧水的小厮见他动了家伙,登时吓傻了,哪有胆子阻拦?桃夭夭将木板搬至树下,就着枝叶,枝桠,石块,搭成简陋的小窝棚,扶小尼姑于内坐好,又点燃柴火,用石头摆成灶台形状,支起那两壶热水。 这番忙活足足两个时辰,每当小尼姑要起身帮忙,桃夭夭总是劝止。待诸物齐备,天色已黑尽,桃夭夭擦抹额头汗水,嘘气道:“行啦,这才象个避风栖身的住所嘛。” 小尼姑粲然而笑,也不刻意致谢,只道:“累了公子,我却坐享其成。” 桃夭夭笑道:“你身体虚弱,原该好好休息。” 小尼姑笑容渐渐收敛,忽然发问:“为什么要帮我?” 桃夭夭一怔,心里也问自己“为何要帮她?”想起‘扶弱济难,见义勇为’这些理由,细细思量又不是,只觉对方可亲可敬,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小尼姑眼光愈渐柔和,最终笑意代替了疑色。桃夭夭知道她不再寻求答案,自己也懒得思索原因。两人莫逆一心,相视微笑,胸中都充满了暖意。 沉默片刻,桃夭夭用木条拨弄篝火,忽道:“你从哪里来?”小尼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桃夭夭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小尼姑仍是摇头。桃夭夭也不着恼,问道:“那你独自流浪,到底为了什么?” 小尼姑凝望夜空,眼神变得深邃,轻声道:“遍知苦谛,为求解脱。”佛家宣称人生即苦,修行者必须亲身体验苦厄,方可堪破红尘修成正果。 桃夭夭不以为然,道:“人活一世,有苦也有乐,大丈夫随遇而安,何必强求解脱痛苦?”他讲出内心的想法,浑忘了眼前之人不是“大丈夫”。小尼姑并不分辨,淡淡一笑,道:“这是道家的法理,无怪你是峨嵋派的弟子。” 谈论间桃夭夭用干草铺好睡铺,把热水倒入瓷盆,让小尼姑洗了脚歇息。他俩心静如止水,都没把男女之防放在意中。小尼姑清苦惯了,不愿起居太安逸,但见桃夭夭盛情难却,只得脱了麻鞋洗脚。桃夭夭看她脚踝血痕斑斑,水泡累累,叹息:“年纪轻轻的,如此折磨自己,何苦来?” 小尼姑笑道:“你和李道兄真象,可谓异口同声。” 桃夭夭道:“你说李师兄早年遭遇惨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能看穿别人的因果报应?” 小尼姑低了头,缓缓道:“我非阿罗汉,焉有宿命通?我自幼修行游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通过观察人的气色,渐渐能感知其内心的秘密。这门功夫算不算天眼通,我不清楚。但你和李道兄心里的苦楚,确实令我感触。” 桃夭夭奇道:“我们心里的苦楚?” 小尼姑点头道:“不错,我的苦仅是体肤之苦,身苦而心安;你俩的苦,才是刻骨铭心的情苦。” 桃夭夭笑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情苦?” 小尼姑默然不答,捡了根木棍,划拨地面沙土,写下一个大大“龙”字。桃夭夭登时满脸紫涨,犹如被人连扇了几百个耳光,一跃跳起,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 小尼姑道:“李道兄引述佛语,指明人有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所言确然无虚。其中‘怨憎会’是指冤家碰面,憎恶之心耿耿难绝;而‘爱别离’是指爱人分别,相思之情依依难断。两种情感截然相反,却都能令人销骨断肠。李道兄深受‘爱别离’的苦楚,以致现今言行颠狂。” 她轻拨小木棍儿,盯着地面划痕,续道:“公子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看不出的。但你内心深处藏着那个女孩子,既充满了厌恶,又蕴积了思念。‘怨憎会’与‘爱别离’交织相混,实令我惊诧。公子离家远行,大概就是为了逃避那女孩儿罢?又为何对其日夜牵挂呢?…….” 桃夭夭脸色由红转青,断然道:“别说了!什么女孩儿,与我毫无干系,我心中只记挂小雪师妹!” 小尼姑轻叹口气,垂手盘膝,闭合双眼入定了。桃夭夭自悔失言,想赔话致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失魂落魄的坐了良久,挨着火堆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起了大雾,桃夭夭面颊被露水浸湿,悠然醒转,摸摸身上却盖着棉被,睁开眼只见红袖坐在旁边,而小尼姑已没了踪影。 火堆仍“噼啪”燃烧,石头上放着一口大铜锅,满锅牛油烧得喷香扑鼻,地上摆满十几盘牛羊,鸡肉,蘑菇,鱼片等诸般生菜。红袖手拿碟子调作料,见桃夭夭醒来,嫣然笑道:“主人醒啦!快起来吃早饭。” 桃夭夭愣了愣,问道:“你干嘛呢?” 红袖得意洋洋,笑道:“给主人准备早饭啊!兴文县‘五味居’的麻油火锅很出名,我偷了他们全套家什,还有菜肴,调料,赶早给你做些好吃的。怎样?往返三百里,眨眼来去如风,你的小丫鬟办事麻利罢?” 桃夭夭揉搓睡眼,掀掉棉被,道:“大清早吃火锅,当我是饿痨鬼投胎啊?嗯,小师太哪里去了?” 红袖道:“早走了。我张罗早饭那阵就没看见她,想必是半夜走的。走了也好,要不尼姑面前动荤,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桃夭夭怅然若失,道:“走…….她就走了?” 红袖道:“哦,对了,她留了几句话,你瞧瞧。”拿起块木板递到桃夭夭面前,板上字迹娟秀,用烧焦的木炭写着—— 公子:有缘相会,缘尽相离,万事万物因缘离合。所以,我没问你的姓名,你也没问我的来历,你我谈论的只是道法与命运,彼此的故事毫无所知,其实细细想来,世间何曾有个“你”,何曾有个“我”?又何必强分“你我”?公子的忧愁我能知觉;我的苦难公子也可感受,这就够了。今日相遇是注定的缘分,推想前世,乃至生生世世,我俩必是知心的好友。我走了,今生恐难再见,来世重逢,我们一定还能认出对方。 桃夭夭反复念了十几遍,抬头凝望远方,但见天地茫茫,人踪杳绝,不觉泪水已经润湿眼角。 红袖叹息道:“唉,尼姑姐姐真是超世脱俗的奇女子。依着她的性子啊,留言都是多余的,只是临别时的礼数。其实洒脱如她,自然如她,应当不留只字片语,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 桃夭夭被她这么一撩拨,伤感涌上心头,差点当场落泪。红袖强忍住笑,寻思怎样把主人逗哭才好玩,正要再编几句煽情的说辞。桃夭夭霍地起身,仰头嘘气,道:“好个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人活着就该天天开心,傻子才自寻烦恼。”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笑道;“我把他们叫起来。大伙儿露天吃火锅,那是别有情趣。” 红袖跟随在后,嘟囔道:“主人哇哇大哭才有趣呢……” 走进客房,里面静悄悄的。桃夭夭道:“睡了整夜还没解乏,看来大家累的够呛。”近前细看,发觉陆宽呼吸粗重,胳膊又红又肿。许青铉面皮发青,断臂处腐臭刺鼻。唐多多也紧闭两眼,这么摇晃也不醒。看来三人伤势转危,大有衰竭的迹象。桃夭夭慌了,偏偏李凤歧又没在屋中。唤来伙计询问,伙计答道:“那客官五更天便出了店门,说是找酒喝,这时还没回来。几位若要动身追他,请先将饭钱和房钱结清。” 红袖道:“行啊,大师兄好滑头,他吃饱喝足了拍屁股开溜,留咱们在这儿顶缸。” 桃夭夭瞧着那三人,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赶快救醒他们。情形有点不大对头。”转身走向门口,想找些冷水来给三人擦脸。 红袖道:“陆兄长被伶俐魔抓伤,许前辈中了阴风轮,小娃儿被如意仙封闭了七窍六根。唉,全是无药可救的重伤,我瞧爷儿仨活不过晌午。” 桃夭夭骇然失色,忙求红袖想想办法。红袖道:“非亲非故,干嘛替他们着急?大师兄都溜了,咱们也趁早跑路。待会人死了还得料理后事,烧埋,化纸,请阴阳先生,那可有多麻烦。” 桃夭夭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给你讲的那些做人道理,全都忘了么?” 红袖道:“嘿嘿,主人自己说的嘛,傻子才自寻烦恼。你现在烦恼的样儿,确实有点傻里傻气的。” 桃夭夭正待叱责,忽而外头乐音奏鸣,“咿哩哇啦”的,夹杂铜锣声响,象是有大队人马经过。两人面面相觑,红袖诧异道:“怪哉,刚要死人,送殡的自个儿就找上门了。”桃夭夭道:“少扯谈,跟我出去瞧瞧。”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前面。门槛边早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观望。大路中走来二三十名侍从,抬着一乘轿子,牵着六匹大马。头前开道吹响唢呐,中间敲打十番,末尾抬有七只大食盒。瞧那架势既非婚丧嫁娶,又不象团练巡防。一伙人耀武扬威,不伦不类,甩开步子朝前晃悠。 店中众人议论,说是盐司杨大人驾临。桃夭夭只觉奇怪,暗想官员出巡不带衙役,这般吹吹打打的游行,摆得哪门子排场? 转眼那队伍行至近处。忽然周围喊声震耳,路边跳起来十余个乞丐,老的小的,人人蓬头垢面,拦路叫嚷“财主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这些人睡在草丛里,早晨雾气大,谁也没发现他们。此刻猛地现身,犹如地底冒出的一群活鬼。队伍中的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踢,亲随们吆喝拉拽,昏头转向的乱撞,活像开水泼进了耗子窝。 场面热闹。客栈众人拍手喝彩。众侍从竭力拉住马匹,跟着挥扬皮鞭驱赶人群。怎奈四川的叫化子狡顽刁赖,那是全国驰名的——据传唐朝战乱时,唐明皇李隆基曾经流落蜀地,混迹于游民之内。乞丐们自恃护驾有功,从此拉帮结派自立门户,世称“叫化帮”。今日大路上这些乞丐,正是叫化帮的帮众,平常骚扰商贾讹索富户,拳头棍棒早挨惯了,何惧几条皮鞭?当下哭闹嬉骂,围着搅扰不休。 眼见乱局无法收拾,亲随中有个老者喝道:“你们好大胆,竟敢当道讨饭,晓得轿子里坐的是谁吗?”说到此处打住话头,似乎不敢透露轿中人的身份。众乞丐愈发放肆,只叫:“财主老爷大发慈悲,快施舍银子啊,我等特地赶来捧场啊!” 嬉笑吵闹声中,前面那顶轿子晃了晃,轿帘揭起,一个身穿绸袍的胖子探头出来,怒目喝骂:“混蛋!我是钦点的云贵盐务使司杨大人!今日微服出访巡查茶马市,谁教你们拦路的?混帐王蛋,快给我闭嘴!老爷这是微服私访——微,服,私,访!懂不懂?哪个狗才泄漏老爷身份,抓回去狠狠打几百板子!” 一听这话,桃夭夭险些笑岔了气,暗想“这官老爷是个大草包,泄漏身份的明明是他自己,还说微服私访哩。” 群丐哪里肯信?人群里有个老叫化子,举起个七岁的小丐,哀求道:“官老爷——我的儿呀,好他娘的饿啊!”前两句拖腔卖调,听起来好象“官老爷我的儿呀”。引得哄笑此起彼伏。 客栈主人率伙计前来解围,手舞扫帚木棍,虚张声势的吆喝驱赶。但顺着大路人头攒动,又有乞丐陆续赶到。半支香的工夫,客栈前聚集了数百个叫化子。有叫的,有哭的,有捧破瓦盆的,有捶胸顿足的,有跪地磕头的,有满地打滚的,百般讨要,真个仙过海各显其能。店主人和众伙计难以招架,抱头逃回客栈,免不了被房客们一阵奚落。 那杨大人唬得肥脸发青,缩进轿子瑟瑟发抖。老年亲随渐觉事情蹊跷,众丐纷至沓来,显然早有预谋,也不象是真的讨饭,抱拳道:“列位乡亲,稍安毋躁。我家主人最是通情达理的,你们若有下情呈请,叫领头的出来讲话。” 众丐答道:“我们没啥下情上情,只求老爷施舍,每人十两银子。” 老侍从思量大人此番私行,只为郊游散心,哪里带了许多银两?只得道:“万事好商量,请你们的首领前来相见。” 众丐七嘴舌,应道:“是萧花神让我们来的,没有什么首领。” “昨晚萧花神各处张贴了告示,写明川滇大路有财主布施,每个人赍发十两银钱,专门周济叫化子。” “萧花神言出必践,财主老爷快快拿钱!” “四乡村的叫化都要来,老爷莫摆空城计,拿我们当猴耍啊!” 越闹越混乱,众叫化群起蜂拥,冲上来拉扯侍从的衣衫,争抢食盒和乐器。人群渐渐拥到枯树边,挤倒了小窝棚。露出地面摆放的菜蔬肉食,几个乞丐欢然大叫,抓起菜蔬,不管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只管往嘴里塞。 红袖叫道:“哎呀,我的火锅!”待要阻止,桃夭夭拉住她的胳膊,道:“等等,这事挺古怪,且看如何收场。”他听说乞丐受了“萧花神”指使,立时倍加留意。“萧花神”是“潇湘花雨”的误称,关注此事变化,或许可以发现那位神秘人物的行迹。 片刻工夫,众侍从招架不住了,弃了轿子落荒而逃。杨大人窜出来连滚带爬,亏他满身肥肉,丝毫不比旁人跑得慢。叫化们拍着手紧追,纷纷乱喊“财主老爷尿急找茅厕,闲杂百姓赶紧回避。”“老爷马桶金子镶的,赏了小的们?”“龟儿子折腾老子,不给钱休想逃脱!”…….人群渐行渐远,嬉笑叱骂回荡四野。忽然空中几下琵琶响起,叮咚清脆,仿佛污池里飘来的淡淡荷叶清香。 桃夭夭抬头望去,只见李凤歧坐在枯树的枝桠上,右脚勾着酒葫芦,怀里抱着琵琶,轻拨慢弹,醉醺醺的唱道:—— 匆匆百岁似朝露, 妖魔神仙, 都是人来做。 成败兴衰有几? 年年枯荣坟前树。 因果可计数? 光头缁衣, 也把青春负。 一壶浊酒我醉了 昨日娇花落何处? 唱罢扔掉琵琶,跳下枯树,舒展手臂打个哈欠,神态说不出的懒散。桃夭夭心底藏着种种猜想,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走到李凤歧跟前,大声道:“那些乞丐会被官府重重的惩办。大师兄,你让他们领取施舍,不是教他们自讨苦吃么?” 李凤歧揉搓醉眼,随口答道:“蜀中叫化帮经常坑蒙拐骗,他们吃点苦头不算冤枉。”话刚出口,立即省悟,叫化子是“潇湘花雨”召集的,如此回答,岂非承认自己就是潇湘花雨? 李凤歧转头盯着桃夭夭,摸了摸脑门,道:“好小子,我中了你的招了。你挺机灵的嘛。” 直至此刻,李凤歧的身份不言自明!桃夭夭终于见到了“潇湘花雨”的真容,暗思千万苍生受其恩惠,无数百姓深怀感激,却不知这位恩人的姓名模样,此等义举超绝古今,新奇而又洒脱,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越想越敬佩,桃夭夭胸膛气血翻腾,浑身热乎乎的,俯身叩首道:“大师兄!你仗义行善,恩德泽被四方。小弟由衷的佩服。先前冲撞冒犯处,望大师兄原谅则个。” 李凤歧赶忙扶住,笑道:“桃兄弟,你这人既古怪又爽直,我瞧了其实挺喜欢呢。愚兄性子劣嘴巴臭,十句话九句半不入耳,请你多多的担待。”两人手掌互握,彼此意气相投,竟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齐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路中有人叫道:“大师兄,什么事你这样开心?”语调清亮,满含喜悦之意。 桃夭夭闻声心跳加速,脸皮发烧,缓慢的转头看去。一个俏丽的身影撞入眼帘,青丝如烟,紫衫飘飘,秀美身姿中透着飒爽英气,果然是那朝思暮想的东野小雪。李凤歧喜形于色,笑道:“雪丫头,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啊。” 小雪走到近前,尚未开口讲话,背后又跳出个人影,“哇”的大叫一声,道:“我是巧丫头,大师兄看我长高没?”却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刚才缩身藏在小雪背后,出其不意的跳出,只为吓人一跳。 李凤歧皱起眉头,故意道:“啊,是你啊,两年前还拖鼻涕呢。现在么,长高没见得,倒比早先更难看了。” 巧儿撅起嘴,正欲撒赖,转头瞅见了桃夭夭,喜道:“桃大哥果真在这里!日前你们丢失了清风剑,小雪师姐心生感应,知道你们捉妖遇到了麻烦,死活要下山援助桃大哥。大师姐被她缠得头晕脑胀,只好点头允准,并派遣卜筹门高手巧儿充当护花使者,保护峨嵋派第一美女平安周全……”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如竹筒倒豆子,听来既爽利又悦耳。 小雪微笑道:“算了啦,死皮赖脸跟着我,这会儿却吹牛。” 巧儿续道:“我俩到达白露坪时,远远望见剑光冲天。小雪师姐说那是鸿冥神剑,大师兄已经援手桃大哥,他们定会战胜邪魔。我不信——大师兄失踪那么久,怎能说出现就出现?于是我俩沿大路寻找,还真看见你们在一起。哎呀呀,小雪师姐几时炼成的未卜先知术?当真神机妙算,料事如鬼。” 小雪轻拍她的肩头,道:“你才是小鬼头呢!叽叽喳喳尽瞎闹。大师兄的鸿冥剑是峨嵋至宝,睹物如见其人,你多花点功夫勤炼道法,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望向桃夭夭,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歉然道:“幸亏大师兄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铸成大错。昨晚捉妖很危险罢?唉,明知危险还让你们冒险,我想起来真的好后悔。” 桃夭夭内心感动,嚅嗫道:“全怪我没用,害得小雪担忧。”话音未落,忽觉袖子轻扯。他回头一看,红袖怯生生的挨近身后,悄声问道:“主人,这位小雪姑娘,就是你的未婚少奶奶么?” 桃夭夭大窘,红了脸张口结舌。小雪道:“咦,你后面是谁?新结识的朋友么?给咱们引见引见啊!”桃夭夭闪开身子,结巴道:“她叫红袖,是……是我,我的丫鬟。” 巧儿拍手赞道道:“好俊秀的美人儿,桃大哥老实讲,用什么法子骗得这位漂亮姐姐……”话音嘎然而止,愣愣的张着嘴,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小雪本来也和颜悦色,上下打量红袖几眼,笑容倏尔消隐,眉尖的杀气越来越严厉。红袖心惊胆战,叫道:“哇呀,少奶奶发飙,小狐狸性命难保!”扭头撒腿便逃。 小雪叱喝:“妖怪!哪里走!”右手摇指轻点,劲风卷起地面的尘沙,红袖便似陷入了漩涡,再也迈不开步子。 紧接着小雪左臂挥扬,一道金黄色剑光横空急掠,直射红袖头顶。猛然轰响震耳,剑光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物,斜斜向外滑开。一条人影迅疾移动,恰好挡在红袖身前。小雪一击不中,旋身拔地而起,菊英剑光轮转如飞,凌厉的势道铺天盖地袭来。对面那人影同时腾空,也用相同的姿势,施发出千百道白色的剑光。菊英剑剑势虽盛,也尽数被白色剑光挡开。只听连珠价震响,光团迸射着升腾。两人直冲九霄云端,转瞬即逝,空中只剩淡淡的两个黑点。 几番突变兔起鹘落,只见剑光激荡,人影腾空飞去。非但桃夭夭没回过神,客栈的伙计,店主,房客也傻了眼。众人仰头发呆,恍如目睹梦里的奇景。红袖的血脉被剑气封闭,腿脚象挂了磨盘,强自挣扎几下,“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桃夭夭待要上前搀扶。巧儿一把拉住他的臂膀,道:“别靠近了,你那丫鬟满身妖气,多半是妖精变的。” 此时天上的人影徐徐降落。小雪脚尖沾地,指端剑光闪烁,问道:“大师兄,你为何阻拦我降妖?” 挡开菊英剑的正是李凤歧。他收起鸿冥剑,面带笑意,赞道:“不错不错,雪丫头,你的剑术大有进步。” 小雪秀眉微颦,道:“现在不是比试剑术的时候。妖孽白日作怪,等我先收了它!”说着凝气作势,又要向红袖发起攻击。 李凤歧摆手道:“慢来,慢来,有道是‘门前有雪自家扫’,人家既是桃兄弟的婢女,纵然犯错,自有桃兄弟管教,岂可由外人处置?” 小雪万分诧异,奇道:“什么婢女?这女子是狐狸精变的,大师兄没看出来?” 桃夭夭忙解释:“红袖的确是狐狸,但她本性善良,一心想修成真人。所以我留她在身边,只盼人间的正道能化解她的妖气。” 小雪转头凝眸,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桃……桃大哥,我没听错?你不想加入峨嵋派了吗?” 气氛陡然凝重。巧儿暗自着急,轻扯桃夭夭的袖子,小声道:“峨嵋派门规,严禁弟子结交妖类,违者以叛徒论处。小雪师姐已然很客气了,若是别的师兄弟遇着这事,当场就得跟你翻脸。桃大哥快些认错,跟妖怪划清界线,否则绝不能再上峨眉山。” 桃夭夭望了望红袖,又瞅了瞅小雪,一时委决难断。他平生处事最是爽快,然而牺牲朋友达成目的,实属不齿所为;但若就此和峨嵋派决裂,对小雪的情意岂非付之东流? 小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几分无奈,几分痛惜,更多是殷切的期盼,缓缓道:“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剑仙弟子若要炼成就大道,首要条件是胸怀正气。近年门规松懈,象周天使那样的浮滑子弟越来越多,本派的实力大为衰落。桃大哥,自从那天灌县城里相见,我就觉得你是秉性刚正的男子汉。后来自然宫内豪气干云,无惧外力强横,我更认定你的资质绝佳,极有可能成为剑仙门首徒。唉,我好希望咱俩同门炼剑啊!峨嵋弟子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重振峨嵋派千年威名!你说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桃夭夭热血沸腾。他走到小雪面前,便要点头答应,眼光瞟过红袖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腔热情凉了大半截,低声道:“陪伴小雪炼剑,那当然…..当然很好。只是……我答应了红袖,帮助她变成真正的女孩子。此刻弃她不顾,岂非言而无信?小雪,你会喜欢言而无信的人么?” 巧儿帮腔道:“师姐,那女子虽是妖类,但没见她干坏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过她啦!” 小雪沉思半晌,道:“好,我放了她。”手指轻捻,收起困缚红袖的剑气,冲她高声道:“若非桃大哥求情,今日定要收伏妖孽。桃大哥是峨嵋派弟子,绝不能结交妖类。你如果替他着想,从今后躲得远远的,再别纠缠桃大哥。”挥了挥手,转头对桃夭夭道:“这样一来,是她弃你而去。桃大哥并未违背诺言,可以和妖怪断绝关系了。” 小雪自幼长于峨嵋,将师门荣辱看的比性命还重,本派门规更奉为金科玉律。峨嵋派自古与妖邪敌对,无论如何绝不妥协。依着小雪的脾气,遇着妖怪焉能放脱?今天网开一面,只为了迁就桃夭夭,已经是大违本性的举动了。桃夭夭明白她的好意,心里又温暖,又为难,嘴唇翕张好几次,不知如何应答。 红袖舒展腰腿,活动酸麻的筋骨,走到距小雪三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屈膝下跪,道:“多谢少奶奶饶命。小婢曾发誓终生侍奉主人,除死方休,违背誓言要堕入十层地狱。故此小婢不能离开主人,请少奶奶大慈大悲,体谅下情。” 小雪眨了眨眼睛,秀美的眼眸充满疑色,问道:“谁是少奶奶?你跟谁讲话?” 红袖道:“桃公子是我的少主人,小雪姑娘是桃公子的未婚娘子。顺理成章的,小雪姑娘就是我的少奶奶呀!” 第十四回几回往事三两觥 此话出口,众人瞠目结舌。桃夭夭刚想喝止,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只觉红袖虽然唐突,却恰好替自己表露了情意,未知小雪作何回应? 小雪脸色发白,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红袖见桃夭夭没吱声,愈发添油加醋的道:“少奶奶,我家主人是真心爱你的啊。他拜师求仙本为假,寻情求爱才是真。为了赢得小雪姑娘的芳心,他干冒大险,深入魔境死去活来。唉,此情何以堪?唯我桃公子。小雪姑娘,常言道‘易得夜明珠,难寻有情郎’。‘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可千万别辜负桃公子的情意哦。” 巧儿听得两眼发直,咋舌道:“哇!说得好热闹,是不是真的啊?” 红袖道:“千真万确!主人连夜里讲梦话,都深情的呼唤意中人名字……小雪,小雪妹妹,乖妹妹哦,咪咪咪,我好爱你……哎呀呀,肉麻的要死,想起来我就起鸡皮疙瘩……” 小雪猛然断喝:“闭嘴!”身子瑟瑟战抖,咬牙道:“妖就是妖!妖言惑众,若不除掉迟早会害人!”指尖光芒隐闪,又要放出菊英剑。桃夭夭急忙张开手臂,护住红袖,陪笑劝道:“手下留情!小雪,你消消火,别动怒,气坏了怎么好?” 巧儿天生的鬼精灵,察言观色,看桃夭夭回护红袖,已猜着**分,道:“桃大哥,狐狸精姐姐讲的是实情?” 桃夭夭大窘,嘴里嘀咕:“我,她,这个……唉,也…..也不全是真的。” 巧儿撇着嘴角,鄙夷道:“哼,男儿汉大丈夫,讲话吞吞吐吐的,算什么出息?英雄配美女,天经地义,有何见不得人处?既然喜欢人家,就该当面说清!那才是正大光明的男儿行径!” 桃夭夭被她一激,热血沸腾,脑门发热,倔强脾气发作,昂然道:“好,说就说!”上前几步,握住小雪的双手,认真的道:“东野小雪姑娘,你美丽正直,我喜欢你!我桃夭夭投入峨嵋派,只求与你生死相伴,爱你,敬你,保护你,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分开。此情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虚假!” 小雪活了十五年,只知炼剑修道,何曾见识过如此火辣辣的表白?当时吓傻了,茫然失措,只是无助的挣扎手臂。桃夭夭以为她又要攻击红袖,急忙张开臂膀,用力按住她的肩头。 巧儿见状笑道:“对,对,就是这么着。桃大哥勇敢点,把她再搂紧些!”红袖大喜,也跳起来道:“海誓山盟发过了,再亲个嘴,这叫一吻定终生!”两个女孩年龄相差好几岁,顽皮性子却不相伯仲,都是起劲儿的起哄。忽然间不约而同的打量对方,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若按着小雪的本领,挣脱桃夭夭那是易如反掌。可不知为何,闻着那男子气息,感受坚实的臂弯,竟而情不自禁的想投入他的怀抱。小雪暗自惊骇,寻思“我别是中了邪法了?”抬头看桃夭夭,脸颊比猴子屁股还红,登时省悟“哎呀,桃大哥中了狐狸精的惑术了!因此才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小雪凛然警觉,奋力推开桃夭夭,喝道:“狐狸精!你给桃大哥下了什么诅咒?令他言行失常!快快解开妖法!”边说边朝红袖逼近,眉宇间尽是杀气。 红袖害怕她的菊英剑,但狐性顽劣,真是无可救药,大叫:“少奶奶生气啦!主人救命,快管住你老婆!”缩头矮身,藏到桃夭夭背后。 小雪俏脸飞红,手掌不住的颤抖。生怕激怒中神剑失控,误伤了桃夭夭,只道:“桃大哥,你让开!待我杀了妖狐,替你化解妖法!” 红袖笑道:“咦,希奇希奇,世道变了么?老婆命令起老公来?” 桃夭夭喝道:“小红你给我闭嘴!再敢捣乱,我老大耳刮子扇你!”眼见小雪动了真怒,此事恐难善终,忙叫:“大师兄,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烦恼尊驾,帮我们分解分解啊!” 几人纠缠闹腾,李凤歧一直袖手旁观,笑嘻嘻的如同看戏。小雪扭头望着李凤歧,道:“这狐妖道行虽浅,生性极为阴毒。她用妖术迷惑桃大哥,企图混入峨嵋派作乱。维护师门是峨嵋弟子的本份!大师兄,你可别阻拦我降妖。” 李凤歧笑道:“有趣,有趣,小狐狸挺会折腾。我却赞同桃兄弟带她回峨嵋山,却看能惹出多大乱子。” 小雪自幼敬爱大师兄,知他行止放浪无羁,才失去峨嵋首徒的位子,听了这话一阵痛心,道:“大师兄,你酒喝得太多了,少讲两句罢。” 李凤歧叹道:“雪丫头啊,雪丫头。人家明明已表露了爱意,你却误认是狐妖蛊惑所致。唉,究竟谁醉谁醒呢?真叫人哭笑不得。” 小雪心念微动,暗忖“桃大哥说什么爱我,敬我,还什么天地可鉴,莫非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客店主人走了过来,抖抖索索的。两丈开外便哈腰作揖,哀声道:“诸位…….诸位大仙,你们那些同伴……正在客房里乱打乱砸。小店本微利薄,请大仙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的衣食饭碗。” 李凤歧道:“糟糕,铉叔毒伤未解,这会儿想是危险了。” 小雪问道:“铉叔?那是谁?”李凤歧和桃夭夭没回答,急匆匆往店内跑。巧儿暗觉不妙,忽地记起一事,道:“对了,闹这么半天,怎地没见唐多多?”小雪闻言心头一沉,顾不得对付红袖,拉着巧儿疾步走入店里。 转到后边看时,客房的门板塌了半边。陆宽口吐白沫,面皮铅灰,抡起木棒狂乱挥舞;许青铉蜷身满地翻滚,断臂处漆黑犹如焦炭;而唐多多倒悬着攀爬屋梁,翻开眼白,嘴里滴落浓稠的粘液,尖声唱道:“你我他,三只小青蛙,大家吃地瓜,啦啦啦啦啦……” 屋子里满地狼藉,情形诡谲,唐多多凄厉的童声传入耳中,众人只感毛骨悚然。李凤歧抢先两步,伸手扣住陆宽的脉门,以纯阳真气克制他体内的魔气。陆宽晃了两晃,软绵绵的蜷缩倒地。随即李凤歧取出‘子午锁魂匣’,冲唐多多摇晃两下。清风剑的光芒透出匣缝,照得屋内分外亮堂。唐多多撒开双手,身子从梁间掉落。李凤歧伸臂抱住,锁魂匣放入他的怀内,道:“小娃儿被封闭了六根,以致行为颠狂。若用清风剑镇邪,三日内应该没事。” 唐多多闭着眼昏昏而睡。李凤歧将他放到陆宽身边,道:“陆小哥给魔怪抓伤,差点化身成魔。我以‘定真诀’助他安魂,可以暂时制住魔气——他两人都没生命危险。倒是铉叔……”转脸望向许青铉,挠头道“他被金轮法师的‘阴风轮’击中,毒血浸透筋脉,看样子撑不过中午。” 小雪道:“这是毒伤么?临行前我向魔芋大夫要了些‘犀角辟易丹’,解毒最是灵验,给他服下试试。”屈膝蹲身,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丸药,小心的送进许青铉唇间。许青铉伤处阵阵剧痛,额头挂满黄豆大的汗珠,忽闻一股清香扑鼻,登觉耳目清明,张开嘴把丹药吞下。小雪透过伤者凌乱的发丝,看清了他的面容,纳闷此人怎地好生眼熟? 李凤歧摇头道:“犀角丹只能遏制体内的毒血,无法根除毒性。若要治愈铉叔的伤势,唯有神农门首徒魔芋大夫出手。” 巧儿道:“那好办,我们带他回峨嵋山,找魔芋大夫医治。” 这时丹药起效,许青铉缓慢的翕开眼皮,盯着小雪注目片刻,叹道:“啊,你是剑仙……剑仙门的东野小师妹?都长这么大了?十年,时间过的真快,离开峨眉山十年,小孩儿已经长成姑娘家……”他的眼神犹自散乱,念叨了几句,都是颠三倒四的胡话。 小雪神色陡变,往昔的记忆浮现脑海,颤声道:“你……你是当年驭兽门的首徒,许,许青铉?” 桃夭夭道:“不错,许前辈为了救我而身负重伤。既然神农门才能治伤,那我背也把他背到峨嵋山。”说着弯腰俯身,要搀扶许青铉。 小雪道:“且慢!许……许大叔已被逐出门墙。依照本派规矩,弃徒是不能踏入峨嵋仙境的。” 桃夭夭微感焦躁,粗声道:“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破规矩?” 小雪红了脸,歉然道:“桃大哥你先别着急,这中间许多原由,你不知……” 巧儿见小雪受屈,大为不平,插言道:“峨嵋仙境岂是乱闯的?剑仙门的‘乾坤十二剑’镇守山场,专门剿除擅闯仙境的外敌。许大叔是峨嵋的弃徒,回山就会被乾坤十二剑围攻,甭提什么疗伤治病了。小雪师姐担忧的是这件事。桃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夹七杂的抢白,太不讲道理啦!” 没等巧儿讲完,桃夭夭已深悔失言。小雪并未介意,沉吟道:“依我看,即使过了乾坤十二剑那关,事情还是很难办。魔芋大夫恪守门规,脾气古怪得很,他是绝不会救治峨嵋派弃徒的。” 李凤歧道:“乾坤十二剑全是我的师弟。大师兄的行事,他们会翻脸较真么?嘿嘿嘿,至于魔芋大夫那家伙。我自有法子教他俯首听命。总而言之,铉叔一定要回峨嵋,捅多大的娄子,都是我来承担。” 桃夭夭大赞道:“大师兄敢作敢当,痛快!” 小雪与巧儿相视愕然,思量此事非同小可,瞧李凤歧的架势,好象偏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称意。小雪性子虽然爽直,也不由踌躇,道:“门规不是儿戏,岂可蛮干呢?还是商量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李凤歧笑道:“从长计议,呵呵,雪丫头说的对。这会儿铉叔服药未久,尚须休息化散药力。小孩儿和陆兄弟暂时无碍。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对策。”迈步往外便走,嘀咕道“喉咙里干出鸟来,偏偏麻烦事缠身。***,真想撒手不管,找地方喝他娘几十碗烧酒。” 红袖惧怕清风剑的剑光,一直侍立门外,听了李凤歧的牢骚,跑去吩咐店主置备酒菜。店主人是见风使舵的老滑头,看出几位少年身怀异术,绝非寻常江湖豪客可比,怎敢半分怠慢?当即前后奔忙张罗,招呼厨房生火做菜,支派伙计抹桌摆碟,整治了一桌酒席,请诸位尊客落座受用。李凤歧挥手遣开店主,端杯舞筷,自顾自的吃喝。红袖笑容满面,绕着桌子殷勤斟酒。可除了李凤歧外,其他人全没动弹,好半天酒杯仍是满满的。 小雪托着腮帮子出神,忘了“狐狸精”近在旁侧。桃夭夭歪头咬嘴唇,一副深思的样子。巧儿本是爱顽闹的,此时也闭着嘴发愣。李凤歧看了众人的表情,放下杯子,道:“饭要吃,酒照喝,来来来,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嘛。”众人默然不应,李凤歧笑道:“你们哪,憋满了满肚子的疑团,若不化解,我瞧也没地方装酒饭。” 他打了个酒嗝,用筷子指点小雪,道:“雪丫头心中,正在猜想铉叔被开革的原因,对么?十年前你才五岁多点,当然记不得当时的情形。”又指了指巧儿,慢条斯理的道:“你呢,寻思两年没见大师兄了,他为何还是那副倒霉相?早先犯了何等的过错,以致丧家犬似的四处流浪?如今疯疯癫癫的要回山,又是意欲何为?” 巧儿被他道破疑思,点了点头,笑道:“大师兄讲讲,免得我们闷头打哑谜。” 李凤歧尚未答言。红袖急急的发问:“我呢?大师兄瞧出我心里的疑团没?” 李凤歧瞅了瞅她,悠然道:“峨嵋弟子从来都与妖类为敌,我刚才却出手救你,真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小狐狸,你怀疑面前的峨嵋大师兄名不副实,多半是个冒牌的西贝货。” 红袖笑道:“一屁弹中!我就奇怪嘛,哪有峨嵋弟子保护妖怪的道理?大师兄猜得真准。” 李凤歧眯眼望向桃夭夭。菜肴热气腾腾缭绕,他的面庞若隐若现。李凤歧道:“桃兄弟的心思,我可没法猜了。昨晚那个小尼姑若在,或许能够猜出些端倪……嘿嘿,其实我也是满脑子疑问,左思右想难以索解,桃兄弟知是何故?” 桃夭夭略加思索,道:“大师兄疑惑我的来历,以及我拜山求仙的经过。” 李凤歧道:“对极了。你这人没半分法力,凌波却派你前来降魔,还请隐居多年的铉叔相助,极有成全你入门的意思。桃兄弟,你讲讲求仙的经历罢。我倒想弄清楚,凌波为何这般器重你?” 桃夭夭道:“蒙见问,小弟自当奉告。”当下从灌县城营救童女讲起,直到李凤歧打败番僧为止。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包括绝尘轩蚕妖作怪,梦境中与小雪相会,林林总总陈述详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思慕小雪的情形略过不提。巧儿和红袖好奇心重,若是己所不知的细节,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凤歧本来神态闲懒,听到许青铉初会桃夭夭时的反常举动时,立时放下酒杯,拍着脑门苦思,仿佛竭力拼合琐碎的记忆。 桃夭夭讲完了,众人默默无言,各自的疑虑却更深了。李凤歧轻敲桌面,问道:“你姓桃?今年十六岁?” 桃夭夭摸不着头脑,应道:“是……是啊!” 李凤歧又道:“你是湖南武陵人氏,对么?” 桃夭夭点头道:“对啊。” 李凤歧道:“令尊的名讳是……?” 桃夭夭略微犹豫,道:“小时候我问及父亲生前的事,大人们总是避而不谈。只知五月初九是他祭日,每年那几天,我娘总会念叨‘行健,你在阴世过得好吗?健哥,还记恨我不?’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我推想,先父名字里可能有个‘行健’两字。” 李凤歧霍地推案站起,直直瞪着桃夭夭,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彩,失声道:“桃……行健.......,你是桃行健的儿子。好个凌波,她早已猜破你的身份,居然行若无事!峨嵋大师姐的城府,我可望尘莫及喽。”愣了半晌,仰头大笑道:“明白了,全明白啦!很好,天龙神将后继有人,我的担子可以交托了!唉,如果这一天提早十年,潇潇何至于……”嗓音忽地嘶哑,右手按胸,埋头咳嗽起来。 众人骇然,暗想李凤歧法力高强,怎会忽然被酒水呛着?小雪给他拍背,关切的问道:“大师兄,你哪儿不舒服?” 李凤歧摆手示意无妨,重新坐回凳中,道:“没关系,没关系,想起了陈皮烂谷子的旧事,有些伤情,教弟弟妹妹们笑话了。”随手抹了两把鼻涕,端起杯子接着喝,吁口气道:“桃兄弟的身世,怕连你自己也未尽知。” 桃夭夭隐有所悟,料想父母必与峨嵋派渊源极深,忙道:“小弟出身不明,平生引以为恨事。大师兄若知其详,万望相告。” 李凤歧转头环顾众人,道:“雪丫头和桃兄弟梦中相会,许青铉被逐出峨嵋玄门,金轮教法师诡计引诱峨嵋弟子……诸多事件看似无关,实际暗中均有联系。你们如想全部弄清楚,那还得先听听我的老皇历。” 巧儿喜道:“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大师兄快讲,要越长的越好。”红袖兴冲冲的搬了条矮木凳,手抱膝盖仰起头,不知觉坐到了巧儿的身边。众人聚精会神,只等李凤歧开言。 李凤歧沉思良久,缓缓的道:“俗话云‘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想来揭开旧疮疤,是最难受的——铉叔开革出门,我失掉剑仙首徒的位子,原是本派耻辱,这些年大伙儿绝口不提,年纪小的师弟师妹更无从知晓。今日我自揭旧痛,只为桃兄弟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好担起峨嵋派的重任。” 他捻指轻摇酒杯,凝视杯里旋转的亮光,眼神飘渺,仿佛透过岁月的重重阻隔,再次望见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喃喃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名字。嘿,而这四个字最初的由来,要从十四年前那场奇遇讲起……” …….. 十四年前,九月的某日清晨,四川通往湖北的大路里,銮铃“叮当”回响,行进着一支贩运丝绸的商队。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山谷中绿意犹然,习习凉风吹来,令路中行人倍感清新。忽然前头的牲口长声嘶鸣,商队停止了前进。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朝后疾跑,气吁吁的来到两匹大马跟前。 右边马背上坐着个胖子,金鱼眼,蛤蟆嘴,锦袍绣带,神态倨傲,俨然是商队的首领。左边那匹马是个西洋人骑着,碧蓝的瞳仁,棕红的头发,摇晃脑袋顾盼景色。那胖子瞪着跑近的男子,勒缰喝问道:“连升,搞么子不走咧?” 连升喘了几口气,道:“程大掌柜,走……走不得了。脚夫们说前面有座‘白虎岭’,常有妖精祸害过往客商,咱们趁早改道走罢。” 程大掌柜满面怒容,骂道:“个日家家的,么子妖精妖怪咧?贱皮懒骨头脚夫图轻省,编些屁话麻活宝咧,你还当真么?快喊他们走路咯!”他是湖北荆州人,骂起人来满嘴‘咯咧’,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连升道:“小的本也没当真。可领头的骡子忽然定住蹄子,打都打不动,象是中了邪似的,情形有点古怪。” 程大掌柜掏出手绢,抹了抹肥脸,道:“天道凉快咧,隔哈儿热起来毛焦火燎,我们还走么子咯!你快把他们撵起赶路,耽误老子跟西洋财主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也赔不起咯!” 连升挨了顿臭骂,低声嘟囔:“想当初若是在涪口搭船,顺风顺水的多方便?只为节省几个小钱,连日价翻山越岭,只把我们这些人当牛马使唤。” 那西洋人见主仆争辩,忙问原故。程大掌柜陪笑道:“牲口闹性子,小意思,罗布斯先生莫担忧……”将骡马失常,脚夫谣传妖怪等情形讲了,临末呵呵笑道:“乡下泥腿子扯白,咱们只当放屁。” 罗布斯先生却是个豪杰,平生周游世界,专爱到处历险,比脑满肠肥的程大掌柜精明得多。此番商队入川收购蜀锦,主要是卖给扬州埠头的外国客商。罗布斯是买家的亲戚,早闻巴蜀大地奇人异事很多,于是自荐押运货物,顺便沿途游览异国的风光。 此刻果有奇事发生,罗布斯来了精神,问道:“妖怪?那是什么?是野兽?还是强盗?” 程大掌柜跟他相处日久,略知西洋人的习俗,解释道:“呃,是魔……对头,妖怪就是你们说的魔鬼咧!” 罗布斯不信,笑了笑,手按胸口的十字架,道:“主,和我们同在。魔鬼来了,不怕,抓住带回去展览!” 正谈论间,又跑来个伴当,神色惊慌,说领头骡子四蹄跪地,打死也不起来,赶牲口的脚夫全吓坏了。程大掌柜方知情况严重,露出焦虑之色。罗布斯眼珠转了两转,问道:“是谁,最先说有妖怪的?” 连升抓挠后脑勺,为难道:“嗯,大伙儿平时闲聊七嘴舌的,谁说的也没个准……” 那伴当接过话头,道:“是凤哥儿最先提到的!前两日过夔门,那小鬼头说巫山多妖怪,最凶险的地方是白虎岭,方圆百余里没人敢走进去。三番两次聒噪,吵得大家心里发毛,这事才越传越真。” 程大掌柜道:“哪个凤哥儿?我们有这伙计么?” 连升道:“是奉节城里新收的小伙计。他听闻我们走旱路出川,死缠着要当帮工。我瞧小娃儿长得很体面,便留着干些零碎差事。您若要查问,我马上唤他来。”待程大掌柜点头,连升转身走进队伍里,牵着个少年来到近前,指着道:“这是东家大老爷,快快叩首见礼。” 少年木然发呆,似乎不懂“见礼”的意思,只道:“东家大老爷,你好啊!” 程大掌柜看他眉清目秀,但言语无状,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鼻子里冷哼道:“罢咧,你叫么子名字?” 少年道:“我叫李凤歧,姓李的‘李’,凤凰的‘凤’,歧,歧……不晓得怎么写法。” 众人相顾莞尔,思量样子挺好看,名字也不错,可惜是个老实巴交的乡野孩子。罗布斯上下仔细打量,见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蓝布短衫麻耳鞋,一幅傻乎乎的憨笑,眼珠间或转动,却流露出聪慧的灵光。罗布斯笑道:“小伙子,是你最先讲妖怪的吗?” 少年冲着罗布斯左瞧右瞅,目光移至他腰间的短枪。连升伸手推他后背,喝道:“罗布斯先生问你话,快好好回答!” 李凤歧趔趄半步,惶然道:萝卜丝先生,那话儿是我讲的。” 罗布斯道:“你怎知前面有妖怪?你亲眼看见过?” 李凤歧道:“哎呀,‘白虎岭后妖魔多,鬼门关前针挑骨’,我们川东早传遍了,三岁小娃娃都晓得,那还能是假的?四川到湖北的大路上妖怪成群,专使妖法害人性命,附近山林的百姓都快死光了。这可不是我瞎编的。” 旁边脚夫插话道:“我记起来了!那两句顺口溜我也听过。我们牙行里生意琐碎,各地新闻所知最广——近年常有荆襄来的客商闲谈。都说南陵至官渡的山乡闹瘟疫,称作什么‘针挑骨’,人得了那种病骨头刺痛,好似针扎一般,无药可救,半年内必死。川东山里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比遭了蝗灾还惨。” 程大掌柜变了脸色,道:“原来是瘟疫……那比妖怪还凶哉……” 罗布斯轻捻唇边的胡须,双眼紧盯李凤歧,暗自思忖“不对!他明知路途中瘟疫流行,为何还肯加入商队当伙计?再蠢的人,也不会自寻死路?这少年明显是骗人。骡子跪地不走路,大约也是他做的手脚。” 他越想越觉好奇,只想弄清少年有何阴谋,随即道:“瘟疫没什么可怕。我的家乡,曾经爆发过很大的瘟疫,小孩,老人,妇女死了很多很多。人们祈祷,不停的祈祷,最后,大家靠祈祷才逃脱魔鬼的残害,活了下来。所以,只要向主求告,称颂主的名,主会保佑我们过任何灾难。”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开动。 李凤歧急道:“不是瘟疫,真的是妖怪!赶快原路返回啊!” 罗布斯不理他,扭头对程大掌柜道:“交货日期,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延误一天赔偿多少钱,你计算过吗?” 程大掌柜随身带着算盘,掏出来“噼啪”拨打,面皮涨得通红,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道:“个日家家的,再耽搁日子,老子要赔光棺材本儿!”指着脚夫们,发狠道:“你们哪个再敢二黄吊闹豁子,这趟别想拿半个铜子咧!” 众脚夫闻言都慌了,纷纷扬鞭驱赶牲口。程大掌柜行事要钱不要命,脾气发作倒也果断,命人把领头骡子驮的货物卸掉,活生生的推入山谷。后面人畜沿路前进,商队恢复了行进的速。 小伙计李凤歧没往前头去,笑嘻嘻的道:“我真怕遇着妖怪。干脆在后边伺候大东家罢。大东家福大命好运势旺,妖怪见了只会躲得远远的。” 这两句话十分顺耳,程大掌柜火气消了大半,暗想“小家伙性子村野,嘴巴还甜,有几分当差跑腿的灵性。”生怕他跟脚夫们瞎混,又传出什么古怪谣言,吩咐道:“凤哥儿,你给罗布斯先生当跟班儿好咧。端水递帕的,做事机灵着点儿。” 李凤歧牵住罗布斯的马缰,应道:“哎,一定伺候好萝卜丝。平常家里开饭,我最爱吃凉拌萝卜丝咯。” 他言辞戏噱,程大掌柜只当小孩顽皮。罗布斯虽然听不懂,但发觉李凤歧眼光里隐含怨尤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寻思这小子的鬼把戏落空,必定恼羞成怒,且看他究竟有何图谋。 约莫走出十多里远,山路变窄,商队百余匹骡马排成单列,行进的极为艰难。此刻已近中午,天色反而阴沉,灰蒙蒙的雾气缓缓沉降,两边树木森罗,周围峭壁剑立,步入其间,仿佛穿行于阴冷的幽冥界。肃杀氛围传来几声凄厉的猿啸,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脚夫们取出油布盖住牲口脊背,避免露水浸湿货物。干活时大家蹑手蹑脚,无人吱声讲话,似乎害怕惊醒深山里神秘的生灵。 终于穿过了山谷,前方山崖高峻,巍然耸立。李凤歧左右观望,道:“此处应是白虎岭了。妖物出没的地方,大家多加提防。” 程大掌柜心神不宁,右眼皮直跳,强笑道:“小猴子莫装怪,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么子妖物……” 话音未落,后边山谷隐隐传来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喊声不大,柔弱而清婉,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罗布斯挺直腰板,侧头仔细辨别,道:“那边,有人叫!” 李凤歧道:“甭管人轿,马轿,花轿,纵有轿子也没轿夫抬,老老实实走路罢。” 罗布斯道:“不,我没说是人抬的轿子,是人叫!不是轿子的轿,而是呼叫的叫!”他的中国话词汇有限,似这般饶舌争辩,差点把舌头也扭断了,情急指向身后道:“那里,有人喊救命,我们快过去救他!” 李凤歧慢条斯理的道:“这荒山野岭的,除了咱们,哪里还有活人?我没听见什么响动,大东家你呢?” 程大掌柜惴惴不安,摇头道:“我啥也没听见,没听见。”挥手呵斥众脚夫,瞪眼道“傻愣着干么子?还不快走,守这哈儿等过年咧?”脚夫们如梦初醒,转身拉扯骡马。 走不多时,山风徐徐吹过,又传来“救命啊,救命啊”的声音。罗布斯拉住马头,皱眉道:“确实有人呼救。你们,真的没听到?”众人疑惧交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古怪的地方,当下齐刷刷的摇头。罗布斯笑道:“真奇怪,只有我听见,莫非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李凤歧道:“耳朵出毛病是小事,脑袋蠢可没救了。以前我养了头黄毛驴子,最爱支着长耳朵听东听西。遇到什么风吹草动,总要千方百计的瞧个明白。有一次山里饿狼嚎叫,它听到了,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凑热闹,结果被啃成了光骨架。萝卜丝先生,你说那黄毛驴子可有多蠢。” 罗布斯这回听懂了,暗道“好小子,骂我是蠢驴。哼,他对呼救者早有预知,遇到怪事半点不惊讶。” 转念又想“据传中国山野里强盗众多,什么绿林豪杰,梁山好汉,既强悍又狡猾,常使诡计劫掠经过的客商。这少年行为鬼祟,大概是强盗派来的奸细。半路呼救可能是个圈套,只为驱使商队加速向前。嘿嘿,无论你们如何奸诈,无论前面布设了什么陷阱,都将给我的旅行增加冒险的乐趣。”盘算已定,含笑策马,再不提救人的事。 众人爬至山崖顶部,遥望天光明朗,阴沉的云雾随风稀散,奇怪的呼救声也消失了。眼看即将翻越山岭,平坦的大路已遥遥可望。程大掌柜胸臆舒畅,提起马鞭子指点风景,给罗布斯先生讲解:“四川的山水奇崛得很,跟别处大大不同。比如那棵松树,横岔岔长在悬崖中间,跟蛟龙似的咧,我们湖北通省找不出第二棵;再瞧那条山溪,绕着石头‘叮叮咚咚’的流,想是山顶竟有个泉眼?可够希罕!还有那块石头……” 说到这儿忽地打住话头,眼里露出诧异的目光。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仰望,只见山壁中矗立着巨大的岩石,长三丈,高五尺,通体晶莹雪白,更奇的是耳目宛然,四爪俱全,形态酷似一只傲睨天地的猛虎。 众人看呆了。连升喃喃道:“白虎岭,难怪叫白虎岭,敢情地名是这么来的!” 程大掌柜啧啧咋舌,叹息道:“可惜是石头的。若是真的白老虎,那可价值连城咧!前年云南小梁王五十大寿,广西豪富黄济生进献了半张白虎皮,据称是家传三代的宝贝。王爷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硬是给了十万两白银,权当花钱买下了。其实那是走走过场。大家‘哑巴吃抄手,肚子里落数’,真正完好的白虎皮,何止十万两银子……”嘴里絮叨,催马挨近山壁,仰起脑袋观赏奇异的虎形巨石 忽然,罗布斯伸开双臂,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嘘,嘘!你们听!快听!” 众人莫明其妙,被他严峻的神态所感染,一时都有些紧张。屏息听了半晌,远近毫无声息。大伙儿相顾茫然,正想问他出了何事?罗布斯抬起头,视线缓慢上移。若有所思的道:“真静啊,奇怪的宁静!刚才的鸟叫,猴子叫,一下子全没有了……连虫子叫声也听不见,这不是很古怪吗……”眼光盯住山壁,脸色陡然大变,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半空里咆哮如雷,那块虎形巨石竟然活了过来!前腿腾空,后爪子猛蹬,蓦地跳出山壁。只见沙石纷坠如雨,白影从天而落,将程大掌柜连人带马扑翻倒地。 众脚夫目眩神摇,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李凤歧相隔较近,刚想出手救人,却看那白虎按着程大掌柜又舔又挠,活像家猫撒娇,丝毫没猛兽的戾气。李凤歧大奇,欲待走近细看,忽听身后“喀啦”轻响,仿佛铁器相互撞击,紧接着霹雳般一声轰鸣,震得耳膜微微生痛。 李凤歧猛然转身,只见罗布斯右臂平举,手里握着一支冒烟的短枪。 第十五回雾锁远岫天无涯 白虎被枪弹射中,伸长脖颈狂吼。李凤歧唯恐野兽发怒伤人,忙叫道:“住手!” 罗布斯拿的是双发燧火枪,第一声枪响余音未绝,又再次扣动扳机。铅弹射中目标,白虎后腿血肉迸绽,痛得直哆嗦。虎毛扎着程大掌柜的脖子,好似千百只蚂蚁乱爬。程大掌柜搔痒难耐,“咯咯咯”咧嘴傻笑,连呼:“凶哉,凶哉……”脑子清醒了些,乱嚷道:“罗布斯先生,莫打枪哦!白虎皮打坏了不值钱咯…….” 罗布斯倒转枪口,麻利的装填火yao铅弹。白虎象是觉察到处境危险,弓腰蹬腿,纵身跳出山崖外。只见一团白影越落越小,最终消逝于茫茫云雾中。罗布斯探身观望,万丈悬崖深不可测,只好惋惜的摇摇头,将短枪插进腰带。李凤歧扶起程大掌柜,检视全身各处,除了擦伤外竟无大碍。那白虎毫无凶性,自身虽被枪弹射伤,竟没有向周围的人畜攻击报复。 程大掌柜突遭惊变,唬得险些屎尿齐出,惊魂稍定又连连跺脚,叹道:“可惜咧,好好的一张白虎皮,到手的银子打了水漂……”连升搀扶大掌柜上马,脚夫们收拾散落的货物,重整队形出发。众人劫后余悸,牵扯牲畜仓皇奔逃,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顺山道翻过山崖,路面渐宽,地势趋平,而阳光愈渐黯淡,四周又笼罩着阴沉沉的雾气。商队疾行良久,众脚夫大汗淋漓,渐感呼吸困难,仿佛陷入了沼泽淤泥之内。几名年老的脚夫身体较弱,接连脱力晕倒。罗布斯挥舞手臂,叫道:“停止,停止前进!大家休息好了再走!” 李凤歧牵着他的马缰,道:“此地凶气弥漫,不宜停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罗布斯皱眉道:“东方人太古怪了,什么胸气脚气?再这样拼命跑,他们快累断气了!我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不想出现掉队或者伤亡的情况。” 李凤歧耸耸鼻子做个怪相,笑道:“萝卜丝先生,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罢,别光顾逞英雄。” 两人争辩不休。众人犹豫难决,忽听有人轻呼“救命,救命啊——!”…… 语音婉柔,声声呜咽,饱含哀痛的意味。浓雾翕开缝隙,只见路边石堆中趴着个少女,发丝随风飘散,娇躯瑟瑟战抖,象是受了伤无法动弹。罗布斯叫道:“啊哟,是个受伤的孩子,赶快救人!”翻身跳下马,朝那少女走去。 李凤歧连忙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大声道:“且慢!山里的妖怪常变成人形,或假装遇难,或虚设庄园,以各种幻术谋害行人。你们肉眼凡胎不识好歹,当心被妖怪骗了!” 罗布斯愣了愣,道:“你的意思……这个女孩子是妖怪?你疯了?还是我的耳朵听错了?” 李凤歧不急不恼,问道:“刚才的呼救声传自山谷,尚在我们身后;这么会工夫,落难的人却在眼前出现。你瞧怪不怪?难不成她会分身法,满山遍野的到处喊救命?” 那少女“嘤嘤”抽泣,眼里交织着惶惑和期盼的神色,伸出纤细的胳膊,凄然道:“大叔,伯伯,救救我……”此情此景惨淡至极,石头人也心软。脚夫们多是老实汉子,没等东家吩咐,几人近前搀起少女,扶着慢慢走回商队中间。 程大掌柜俯低身子,看那少女十三四岁模样,眉目如画,身量单薄,手腕和脖颈带着金银首饰,俨然是富家小姐的打扮。程大掌柜问道:“小姑娘,你叫啥名?搞么子独自在深山里?家里大人咧?” 小女孩泪痕犹存,楚楚可怜的道:“我叫潇潇,我爹爹是荆门知府雨文翰。因南陵的姑妈病重,爹爹让我前往探问。行经此处时,树林后忽然跳出只大白老虎,家丁们全吓跑了。我一个人瞎撞,踩着石头崴伤了脚,已经坐了两天两夜。” 李凤歧嗤之以鼻,嘀咕道:“哼,雨潇潇,挺会取名字嘛。” 程大掌柜听说是官小姐,登时肃然起敬,道:“雨文翰大人!我久仰大名咧,很早就想拜谒令尊。” 潇潇仰起小脸,天真的道:“大叔,你们赶紧逃命罢。那只白老虎再跑出来,想逃可来不及了。” 程大掌柜打个哈哈,指着罗布斯道:“白老虎?我们刚遇着,被这位大英雄两枪打死咯!” 罗布斯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李凤歧,暗想“先前喊救命的人,可能是你的强盗同伙。但这女孩儿年幼体弱,哪里象是山贼?你胡编乱造诬蔑小姑娘,反而证明了她的清白。”念及于此,冲李凤歧冷笑。 他认定李凤歧是强盗的内应,倒要瞧瞧这少年如何行动。李凤歧抱肘伫立,笑咛咛的注视小女孩,也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招。而小姑娘呢,眼望罗布斯,满面敬佩的神情,拍手道:“黄头发大叔好厉害,大老虎都给你打死了,还有什么野兽敢惹你?……大叔,你们人多,本领又大,能不能送我回荆门啊……” 程大掌柜手挠脑门,故作为难,道:“这个……” 潇潇解开衣领钮扣,取掉璎珞下挂的长命锁,递过去道:“你们送我回家,爹爹定会重重酬谢。这是金子做的,权当订金,好么?” 程大掌柜等的正是这话,接过金锁。取出戥子来称重,足足五两黄金。大掌柜眉开眼笑,更无半分怀疑,哈腰道:“小姐太客气咯。有幸拜见令尊,那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份。” 李凤歧冷冷的道:“妖精给的黄金,往往是狗屎变的,不信你放嘴里舔舔。” 程大掌柜一愣,骂道:“嚼蛆的小混蛋,你爹才舔狗屎咧!还不牵匹骡子给小姐骑?” 潇潇直摇脑袋,道:“我脚痛得很,骡子背上太颠簸,骑不得。” 罗布斯道:“那么跟我骑马。我照顾你,保证很稳当。”伸臂要搀挽。潇潇慌忙躲闪,神态略显惧意,道:“大……大叔,你的头发又黄又长,好象玉米的须须哦,我看了浑身发痒,难受的很。” 李凤歧暗想“好嘛,萝卜丝加玉米须,晾干了正好喂兔子。”想到滑稽处,“噗哧”失笑出声。潇潇转过头来,指定他道:“这位哥哥跟我年纪相近,笑起来样子傻乎乎的,一定是个老实人,我要他背我。” 李凤歧眨巴眼皮,吃惊的半张着嘴。程大掌柜道:“这小子叫李凤歧,最喜欢耍嘴皮子扯白。小姐尽管使唤他好咧、若有不如意处,随便打骂甭客气。”提起右足,朝李凤歧肩膀踢了两脚,喝道:“耳朵聋了?快去伺候小姐,有么子闪失,仔细你的狗皮!” 李凤歧含笑点头,低低的嘀咕:“行啊,行啊,妖怪自己找死,省得我动手。”转过身子弯腰半蹲。潇潇趴到他背上,怯生生的道:“谢谢凤哥哥。” 经过片刻的停留,众人的体力略有恢复,于是启程向东行进。翻过山岭,山道变成了平路,天色却更加阴沉,灰色雾气充斥四面方,犹如张开了无边无际的罗网。李凤歧背着小女孩,步子放慢,渐渐落到了队伍后边。 潇潇搂着他的脖子,问道:“凤哥哥,我很重么?你背得很辛苦?” 其实她身子轻巧,浑若无骨,言下之意是嫌李凤歧走慢了。李凤歧鼻子哼了两声,冷然道:“小妖女,我没立即取你的性命,明白其中原因么?” 潇潇茫然道:“什么?” 李凤歧道:“此地妖物横行,瘟疫肆虐,附近百姓死掉的,失踪的不计其数。凭你小小妖女,弄不出这样的大灾祸,山中定然藏着更强大的恶魔。你可听好了——带我前去寻找那魔头,我饶了你的小命。否则,哼哼,现在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 正说着,罗布斯策马跑来,呼唤道:“喂,走快点,别掉队!你们走得很慢,讲什么秘密的话?” 潇潇道:“哦,凤哥哥跟我讲故事呢!” 罗布斯奇道:“故事?什么故事?” 潇潇道:“他讲了个‘贼喊捉贼’的故事。说是有个贼偷了一群羊,半路遇见个小姑娘。贼怕小姑娘识破他干的坏事,于是吓唬说‘哼哼,我家丢了好多羊,小女孩你肯定晓得是谁偷的,快带我去找偷羊的贼,否则,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讲到这儿打住话头,抿嘴浅浅的笑。 罗布斯问道:“然后呢?” 潇潇打个哈欠,轻描淡写的道:“然后啊?黄头发大叔你就来了。” 李凤歧气得牙痒痒,暗想“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女,诬赖我是害人的恶魔。”扬起脑袋,笑道:“你记错啦,方才讲的分明是‘为虎作伥’的典故嘛。萝卜丝先生,你听说过‘伥鬼’没有?” 罗布斯道:“伥鬼?没听过。” 李凤歧说道:“被老虎吃掉的人,无论是老婆婆,还是小姑娘,都会变成一种叫做‘伥鬼’的怪物,专门引诱无辜路人走进虎穴,让老虎吃了那个人。对了,给白老虎当帮凶的‘伥鬼’最狡诈,假装可怜骗取同情,一旦找到机会啊,她就要恩将仇报呢!” 罗布斯不懂两人的言语,但察言观色,瞧出他俩相互间的敌意,问道:“小女孩,你真的不骑马?让他背,我看很危险。” 潇潇微笑道:“还好啦,凤哥哥走得又平又稳,比马儿强多了。只是身上有股酸溜溜的味道挺刺鼻,想是昨晚尿床没洗干净,这会儿臭了自己臭别人,憋着气要吵嘴!呵呵……” 自此罗布斯勒缰缓缓而行,牛皮糖似的紧随左右,谨防李凤歧伤害小姑娘。李凤歧无可奈何,又想追查“小妖女”背后的“大恶魔”,只好暂时忍耐,老老实实背着潇潇走路。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树木稀疏,朦胧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露出数十间茅屋,看样子是座山野小村庄。众人大喜过望,加快脚步往前赶。接近村口时,程大掌柜命骡队原地停驻,叫连升和两名伙计先行进村,与村民交涉借宿,打火,买草料等诸般事宜。连升几人领命而去,众人翘首等待。 此刻天光暗淡,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远近静如坟茔,众人只觉背心里凉飕飕的。又过了许久,连升他们才回来。程大掌柜早不耐烦,劈头骂道:“掉茅厕里了咧?一丁点小事拖泥带水,白吃米的夯货!哼,耽搁这么半天,跟村里的人商量妥当了么?” 连升脸色发青,结巴道:“没,没人,村里的人,全……全死了。” 罗布斯眼光忽闪,犹如闻到兽迹的猎狗,追问道:“讲清楚,怎么回事?” 连升定了定神,道:“村子里大约三十多住户,每家的门户大开,遍地白骨骷髅成堆,连家畜都死绝了。我们前后寻找,半个活物也没找着,全村男女死了多时,这是个没人住的荒村。” 众人骇然。同去的伙计道:“依我看,这村子成是遭了瘟疫,要不人怎会死得这样干净?” 程大掌柜记起先前的传言,惶然道:“对咯,瘟疫!南陵以东流行瘟疫咯,哎呀,我咋会选这条路咧!快退,快退后!”拨马夺路而逃。正是“人吓人,吓死人”。脚夫们跟着大乱。众人好似飞鸟惊弓,游鱼脱罾,乱哄哄的退却。罗布斯本想进村探查,却被拥挤的骡群裹挟而去。李凤歧唯恐乱中有失,紧紧跟随商队奔行。 不知为何,人和牲畜跑的很急,商队行进速却很慢。大家的腿脚仿佛挂了沙袋,每步仅能跨出小半尺。跑出三五里,荒村消逝于身后,前面是片小山坡。众人头晕眼花,骡马口吐白沫,程大掌柜勒住坐骑,滚鞍落地,喘息道:“累……累死咯!快,快埋锅子做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罗布斯挥动手臂,表示同意,已无力出声应答。 李凤歧暗觉诧异,寻思牲畜疲惫情有可原,可是骑马的人为何也如此劳累?仿佛干了几天几夜的重活,随时都会虚脱。他正想着,忽而脚底打滑险些摔倒,运劲欲待站直,只觉四肢软绵绵的无从发力。 潇潇呵口气,吹进李凤歧脖子里,悄声道:“怎样?凤哥哥,是不是很倦啊?乖乖躺下歇息嘛,美美睡一觉,所有麻烦都解决了。” 李凤歧鼻端甜香萦绕,忽觉真气不纯,无法运使神剑。他大感震惊,思忖“小妖女竟能克制我的剑气!这法术真霸道,只怕上古妖兽才有如此神通。啊哟,是我疏忽大意,低估了小妖女。”念及于此放开潇潇。盘膝坐在地上,运功打通淤塞的经脉。 潇潇站定双脚,翘嘴作个鬼脸,道:“不识好人心,偏要硬撑。哼,瞧你能撑到何时?”转身奔向罗布斯,叫道:“黄头发大叔,我来帮你们做饭!” 那边脚夫们埋锅挖灶,舀水生火,把米放进锅子里煮。待饭香飘溢时,众人已经无力动弹,一个个东倒西歪瘫软倒卧。 潇潇揭开锅盖,舀了点米汤伸舌头尝了尝,皱眉道:“味道真淡,跟白开水似的。大叔们饿成这样,怎能光喝稀粥?嗯,我去找点好吃的,让你们精神百倍的上路。”蹦蹦跳跳绕过山坡,绿绸衫子宛若蝴蝶翅膀,飘然隐没于浓雾之内。 半柱香的工夫,潇潇又回来了,手里捧着黑乎乎的东西,掰成碎末扔进汤锅。程大掌柜睁大昏茫的双眼,问道:“你煮的么子咧?” 潇潇道:“此物乃本地特产,鲜美无比。山里遍地都是,可是外边市面上啊,花多少银子也难买到。” 程大掌柜神智恍惚,只记得这里“遍地死尸”,乍闻此言差点吓昏,喃喃道:“你,你煮死人……人肉?” 潇潇笑道:“呸,呸,什么呀!我采的是六叶乌金芪,山里野生的草药,补气敛神效用最好。你却夹七杂的说成死人肉!好罢,就算是人肉汤,今日小女子作东,请大掌柜赏脸品尝品尝。”盛了一碗稀饭,凑近程大掌柜唇边。大掌柜横下一条心,闭眼咬牙就是不张嘴。潇潇捏他耳朵猛地一拧,大掌柜张嘴呼痛:“啊哟!——”潇潇顺势倾斜手腕,“咕咚咕咚”倾了大半碗下去,灌得程大掌柜直翻白眼。 料理了程大掌柜,潇潇又盛了数碗米粥,照料众人服用,连倒伏的骡马也喂了些汤水。罗布斯本已虚弱躺倒,喝粥后精神逐渐恢复,寻思“小姑娘懂医术。多亏她认识草药,治愈了我们的古怪病症。” 商队人畜众多,锅里药粥有限,顷刻所剩无几。潇潇自言自语道:“乌金芪不够用了,我再摘些来熬粥……只怕耽搁太久,大家中毒太深……哎,干脆请花爷爷帮忙,先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打定主意,对罗布斯喊道:“黄头发大叔,麻烦你照顾大伙儿,可别到处乱走!我去找帮手救助你们,少时便回来。”罗布斯点头允诺,道:“谢谢你,可爱的小女孩。” 潇潇走了几步,又象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李凤歧跟前,笑眯眯的道:“晓得凶险了?经脉中毒不是好玩儿的,还要逞强当英雄么?呵呵,乖乖莫乱动,等我回来给你解毒。”背着手蹦跳着跑远,口中轻哼歌谣,犹如雨打银铃般清脆。 李凤歧合眼凝神,加紧运气。他修炼的“伏柔天王盾”已有小成,将经脉中毒质转化为浊气,经由丹田送至咽喉,低头吐出浊气,面前的草木立时枯萎。 李凤歧仰天清啸,毒伤就此痊愈,站起身眺望远处,思忖“小妖女诡计多端,我若在这儿坐等,她在暗,我在明,时时受其牵制。不如主动寻找妖怪巢穴,将群魔一网打尽!”转念至此,扭头叮嘱罗布斯:“喂,萝卜丝,烦劳你照看他们。我去探探路,待会咱们再作计较。”迈开步子,循着潇潇远去的方向追去。 罗布斯一愣,暗想“这少年没喝草药米粥,为何行走自如?他的行为很诡秘,大大的可疑!”想到这儿,冒险的劲头再难抑制,即刻追寻李凤歧的踪迹。踉踉跄跄跑过山坡,罗布斯举目远眺,唯见苍茫一片,哪有李凤歧的影子? 罗布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处变不惊,循着风向摸索。走不多时,果见前方黑影依稀,直挺挺的立在雾中。罗布斯喝道:“啊哈!小强盗,终于追到你啦!站住别跑!”猛扑向前,张开手臂搂抱,不料“蓬”的撞到硬物,眼前金星乱冒,泪水鼻涕汹涌而出。定神细看,“李凤歧”却是半截枯树,罗布斯揉着鼻子,嘟囔道:“中国,神奇的地方,树比石头还硬!” 一语未几,后腰被**的东西顶住。他悚然戒备,暗叫:“不好,遭敌人偷袭了。”双手缓缓抬高,装出屈服投降的姿势。猛然间右手抽出短枪,半转身扣动扳机,此乃他纵横西洋诸国,屡屡反败为胜的绝招。只听“乒乓”巨响,碎石横飞,打得屁股隐隐生痛。原来“敌人”是块大岩石,刚才只是支棱的石尖抵住了腰背。罗布斯瞠目结舌,半晌没反应过来。 忽然旁边有人哈哈大笑,道:“咱们中国有句古话,草木皆兵,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罗布斯道:“草木结冰?那天气一定很冷……”霍地惊觉,扭头观望。浓雾里钻出个身影,矫健如灵猿,正是神秘少年李凤歧。他猛然抓住罗布斯的左腕,罗布斯全身酸麻,握枪的手竟然无力抬起。 李凤歧收起笑脸,道:“玉米须须萝卜丝!我叫你照看程大掌柜他们,为何擅自离开?” 罗布斯拼命挣扎,手臂似被钢钳夹住,休想挣脱得开。他惊诧万分,暗想小孩子怎有这等力量?喘吁吁的道:“你,你是个强盗,你是坏蛋,你要害那个小姑娘,我必须保护她……” 李凤歧啼笑皆非,道:“洋鬼子大呆瓜。我告诉你,那小女孩才是妖怪,才是坏蛋,她假装落难,其实是企图混入商队谋害你们。” 罗布斯道:“不可能!如果她要害我们,为什么采药给我们治病?” 李凤歧冷笑道:“此地毒雾弥漫,正是妖怪布置的陷阱。但路人远远望见雾气怪异,必然疑惑不前。于是先有白老虎半路吓唬,次后小女孩乔装引诱,种种伎俩,都为驱使商队进入险地!毒倒了你们,她才好召唤大恶魔来吃人肉!” 罗布斯全然不信,脑袋摇得象拨浪鼓,道:“大雾,是天气的原因。小小女孩能改变天气?你疯了,绝对疯了,疯得没治了!” 李凤歧道:“哼,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随我来看!”拉着罗布斯疾步而行,三转两拐,不知怎地转回开初的山坡。此处地势较高,雾气较薄,空荡荡的尽览无余。罗布斯道:“怎么回事?人,人哪里去了?还有骡子,马,全部消失了……”李凤歧放开他。罗布斯跑到山坡顶部,茫然的团团转圈,叫道:“连升,程大掌柜,你们,去哪里啦?” 李凤歧跟了上来,道:“明白了么?你离开的那阵工夫,他们全被妖怪抓走了。” 罗布斯眉间怒气渐盛,喝道:“你真当我是蠢驴吗?明明是你抓走了他们!你和你的强盗同伙,赶快释放人质!”手指扣动扳机,朝李凤歧开了一枪。总算他心存仁念,枪口瞄准李凤歧的小腿,只想将他击伤。 烟火闪耀,枪弹从枪管激射而出,可是越接近李凤歧速越慢,仿佛掷入水中的石子,被周围的阻力层层阻挡。李凤歧双手环抱成球,掌心真气凝聚,化作遮蔽全身的屏障。那枪弹缓慢漂移,最终停滞于他膝盖前方。忽然“嗖”的一声,闪电般反弹回去,恰好射入枪口,把枪膛震得粉碎。罗布斯臂膀酸麻,手指一松,短枪“啪嗒”落地。 李凤歧道:“喂,你那玩意儿响动大,用处小,吓唬小孩子还成。” 罗布斯瞪眼吐舌,恍若白日见鬼,骇然道:“你可以控制子弹?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巫师,是巫师!”惊怖中脑子混乱,摇摇晃晃往后仰倒。 李凤歧飞身跃进,一把按住他的脉门,道:“毒雾无处不在,你必须跟我寸步不离,否则性命难保。”指尖真气流转,将他所受的毒质吸入自己体内,运起“伏柔天王盾”化散毒伤,张嘴吐出污浊的气息。 罗布斯嘴里嘀咕:“……巫师,你是黑暗巫师,魔鬼的使者……” 李凤歧道:“喂,萝卜丝,我发觉你真是榆木脑袋!明明那小女孩才是坏蛋,才是妖魔,你偏要跟我夹杂不清!”手指紧握他的碗部,以真气护住两人经脉,右肩靠着罗布斯的左肋,搀着他朝山坡下走去。 罗布斯絮絮叨叨,只道:“巫师,只有巫师的法术,才能令天空灰暗……小女孩,她那样可爱,那样弱小,怎么会是妖魔?” 李凤歧小孩子脾性,听了几句不耐烦了,赌气道:“她要不是妖怪啊,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 罗布斯奇道:“手板心能煎鱼?那还要锅子干什么?…….啊,你是巫师,所以会那种魔术!” 李凤歧咬牙道:“懒的跟你瞎扯,先找商队要紧!”发足大步流星,径直往高处疾驰。罗布斯只觉到身子迅速升高,轻飘飘的似腾云驾雾。若非亲身经历,谁能相信小孩挟持大汉飞奔?罗布斯惊疑之余,认定李凤歧是个魔力强大的巫师。 奔行片刻,几十里山路轻松逾越,两人攀上险峻的高峰,直至悬崖前才停步。俯瞰山脚黑雾滚涌,雾气只在低洼处聚集。山顶风清云淡,阳光明媚,好一片远离浊世的净土。李凤歧手搭额角,凝眸眺望远处,一副竭力的架势。罗布斯也眯起眼张望,明晃晃的日头照得眼花,青山,云海,林木,万花筒似的乱转。他收回视线,疑惑道:“大巫师,你在看什么?” 李凤歧道:“寻找失踪的商队啊!这儿位置最高,可以望见方圆百里内的物事。” 罗布斯将信将疑,道:“你的手板心能够煎鱼,眼睛也可当望远镜用?太不可思议了!” 李凤歧解释道:“仙有仙风,妖有妖气。程大掌柜他们既然被妖怪抓走,何处妖气凝结,即是商队失陷的所在。”忽而面露喜色,指着云深处隐现的山尖,道:“对啦,西边黑气升腾,妖精定然是藏那里了!” 罗布斯摇头道:“距离很远,要两天,哦不,起码三天才能走到那座山。” 李凤歧笑道:“谁说用脚走?咱们从这儿飞过去,喘口气的工夫便到。” 罗布斯道:“飞?……怎么飞?你使用魔术?我们变成蝙蝠?…..” 李凤歧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就这么飞,跟我直接跳出悬崖,好玩得紧哩!” 罗布斯的胆量再大,也没到“视死如归”的程,朝悬崖外瞄两眼,一阵天旋地转,忙道:“不行!这是自杀,会下地狱,我绝对不干。”发力朝后挣扯,“兹啦”一下,衬衫袖子撕破半截。 李凤歧道:“喂喂,洋鬼子,你长得牛高马大,胆子却比耗子还小!我跟你讲,等会我驾起剑光,保证飞得稳稳当当的。你老跟我闹别扭,上天后反而容易出岔子。” 罗布斯哪里肯信?左扯右拽跺脚蹲身,死活不愿挪动半步。李凤歧年少性急,想撇下他不管。但附近毒雾旋绕,妖怪出没,凡人独处凶多吉少。如果强行带他飞腾,仙家有谚“凡体重如山”——凡夫俗子浊气沉重,远比山石更难搬运。倘若罗布斯胡乱挣扎,李凤歧的剑光散乱,弄不好两人都会摔死。 纠缠半天不可开交,李凤歧按捺性子,劝道:“你说我是大巫师,法力高强,如今又怕成这样?不相信我的本领了么?” 听了这话,罗布斯微微发怔,道:“对啊!巫师会魔法,我当然知道。可巫师要飞上天,必须骑着扫把。你的扫把呢?”讲起西方民间传闻,每年某月某日,全世界的巫婆巫师都会骑着扫把,飞到德意志的布肯罗山集会云云。 李凤歧无可奈何,骂道:“***,我算服了你了!”从崖边树丛里找了根树枝,扯掉藤叶,捆扎枝条,勉强做成扫把式样,夹到屁股后边,问道:“巫师扫把在此!行了?萝卜丝先生,你若再罗里罗嗦,我可当你是胆小鬼啦!” 罗布斯疑虑犹存,又不愿被他轻视,只好按他吩咐骑到“巫师扫把”前面。李凤歧正待施展法术,罗布斯伸开双臂,大叫:“等一等!” 李凤歧道:“又怎么啦?你如害怕,尽可闭上眼睛。” 罗布斯咽口唾沫,道:“不是害怕,我……我想问,你说‘***’是什么意思?这里只有我和你,‘他’是谁?他的妈妈又是谁?” 李凤歧道:“***,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成语,意思……意思表示很兴奋,很快活。”口中敷衍,抱住罗布斯的腰,把他往悬崖边推。 罗布斯急道:“再等一等,那你为什么很兴奋,很快活?你解释清楚,我们再飞!” 李凤歧大喝:“还解释个屁,走也!”双脚用力蹬地,带同罗布斯跳离悬崖,急速朝悬底坠落。 罗布斯“哇哇”怪叫,耳畔“呼呼”风响,身体掉落虚空,魂魄仿佛还留在山顶。过了良久慢慢回过神,发觉没往下掉了,身子飘然飞升,犹如鹞鹰乘风扶摇。罗布斯惊喜万分,低头俯视,树林,险峰,沟壑,蜿蜒的溪流,盘曲的山径,尽皆呈现脚底,大地铺开了恢弘的画卷。脚下踩着金色光芒,既坚实又轻灵,宛如轻轻滑过湖面的小船。 奇景纷呈,令人目眩。罗布斯如痴如醉,脱口赞道:“伟大啊,伟大的巫师!我们,真的在飞!我太兴奋了,我太快活了,***,我太***了……” 李凤歧左手二指竖立,凝神运功,驾驭剑光飘行,叮嘱道:“别得意忘形!你再乱动,我们都得摔成肉泥!” 剑光向西疾飞,云雾层层翕开,远处山巅逐渐显现。罗布斯摇晃脑袋左顾右盼,忽然手指右方,惊呼道:“看啊,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奇光闪动,一只巨大的蝴蝶翩然飞来,太阳映照翅膀,蓝紫色斑点耀出绚烂的异彩。 罗布斯惊叹道:“我的主啊!比门板还大的蝴蝶,我从来没见过!” 李凤歧冷冷的道:“你见过的。这只蝴蝶,正是方才那位‘可爱的小姑娘’。” 第十六回幽谷小蝶伴老翁 蓝色蝴蝶扇动双翅,时而从近处掠过,时而迎着太阳旋舞,倏忽来去,姿势奇特,象是招引同伴与她比翼齐飞。 罗布斯大呼:“快追啊!近点,再近些!追上去捉住它!” 若非顾念罗布斯的安危,李凤歧早已放剑降妖了。他识破蝴蝶的意图,冷笑道:“小妖女狡猾。明明西边的妖气最浓,她却引诱咱们向太阳飞,嘿,想使调虎离山计,也不掂量自己的道行。”左手二指低垂,调动剑光往下降落,冲蝴蝶叫道:“小妖女!我先去救人,回头再来收拾你!” 离了云端,两人急速降落。前方危岩叠嶂,林木茂密,正是早先看准的那座山头。李凤歧收起剑光,携同罗布斯徐徐落地。 两人还未站稳脚跟,近处猛地响起炸雷般的咆啸。只见泥沙纷扬,岩石后跳出那只白老虎,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罗布斯寒毛倒竖,两手伸到腰里**,但除了那根“巫师扫把”外,再没别的武器可用。正惶急间,身边金光激闪,一道剑光径直向白虎射去。这道光威势迅猛,白老虎似被慑服,蜷缩腿爪只顾发抖,眼看金光要射中目标。忽然轰鸣震耳,半空飞来条葛杖架开金光,撞击的余波向外荡开,震得周围山石横飞乱溅。 尘埃落定,白虎身边多了个老头,鹤发童颜,满面慈祥的笑容,拄着葛杖施礼道:“家畜有失管束,冲撞了两位,请小哥多多担待。” 李凤歧更不答话,掉头反方向狂奔,一边跑一边仰天长啸,转眼跑出两里开外。罗布斯站在原处发呆,喃喃道:“大巫师疯病犯了?他要干什么?”话音未落,李凤歧呼啸而至,身形快似流星,手中的长剑直劈老头的天灵盖。那老者运劲举起葛杖招架。只听砰然巨响,星芒四射,葛杖断成两截,老者踉跄后退,肩头裂开半尺长的创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老者脸色惨白,却露出惊喜的神情,喘息道:“小哥是,是玄门中的高手……” 李凤歧旋踵拧腰,凌空转了半个圈子,又朝远处奔行。老者明白此举是为凝聚剑气,对方再回来时剑势增强,那可无法抵挡,忙道:“仙人慢动手!老朽有下情禀告。” 正在这时候,天边奇光忽闪,那只蓝色大蝴蝶拍翅飞近,落到岩石边,依旧变作小姑娘的乖巧样儿,叫道:“花爷爷,你别跟那小子废话。他是个不明事理的蛮子,只会仗着法术欺负人!” 罗布斯揉搓两眼,感叹:“蝴蝶变成小女孩,中国的魔术,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潇潇转过头,怀里掏出手帕,朝着罗布斯脸上轻轻一抛。罗布斯登时眼睛发直,咧嘴“嗬嗬”傻笑,疯疯癫癫的撒腿向潇潇跑去。 李凤歧虽已驰开数十丈,仍能察觉四方的异动。望见罗布斯跟着潇潇跑,姿势神态十分怪异,显然是中了妖术,暗想“洋鬼子也是人身,我不能见死不救!”收起剑势,发足追了回来。 潇潇摇动手中罗帕,一边引着罗布斯朝东奔逃,一边对老者喊道:“花爷爷,咱们分头行动!我引开这蛮小子,你快去救商队那些人!他们中毒很深,拖延下去性命难保!” 老者也知刻不容缓,更不多言,骑上白虎往西边飞驰。李凤歧见状叫苦,寻思“老妖怪定是赶着去害人。我若追他,洋鬼子怎么办?任凭他被小妖女害死么?”他法力虽强,临敌经验欠缺,当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一耽搁,两边都逃远了。李凤歧一跺脚,发狠道:“算啦!先救看得见的。嘿,萝卜丝真是个麻烦精!” 他打定主意,驾起剑光飞腾急追。罗布斯被潇潇的勾魂法术迷住,一路跟头跌撞,脚板和膝盖全磨破了,仍嘻嘻哈哈笑个不住。潇潇往前飘行,扭头笑道:“蛮小子,你本事很大么?快来救萝卜丝啊!”得意没多久,笑容化为了惧意。李凤歧修习的是玄门正法,非同小可,潇潇怎能匹敌?顷刻相距丈余,李凤歧伸手抓扯罗布斯的衣衫。潇潇惊惧交集,现出本相卷起妖风,裹挟罗布斯变换去向,左一转,右一拐,从石缝,草丛,林木间穿过,兜着圈子拼命躲闪腾挪。李凤歧不熟悉地理,又提防山里藏有更厉害的妖魔,因此并没过分逼迫。 追了小半个时辰,蓝蝴蝶越飞越慢,似乎力气即将耗尽。李凤歧暗想“带着个大活人,瞧你还能往哪儿逃?累也把你累死!”抬头观望前路,打了个寒战。只见前面地势异常险峻,两边巨石穿空,中间树林茂密,形成深邃幽暗的峡谷。一条山溪流入密林,水波粼粼流淌,给林木映上诡异的光斑。 李凤歧全神戒备,暗忖“此地凶光隐现,必为恶魔的老巢。小妖女来这是找救兵的!周围草木这么密,若让她逃进去,再捉拿那可难了。” 念及于此,李凤歧挥掌放出神剑,喝道:“孽畜!把人给我留下来!”剑光掠过小溪,扯起三长高的水柱,白花花的状如银练素带。升至半空忽然散开,“哗啦啦”雨点般洒落。罗布斯从头到脚被清水淋透,妖气顿时化解了。那剑光余威不减,卷着水珠又射向蓝蝴蝶。可刚接近树林边缘,就象撞上了无形的坚壁,水珠和剑光向外弹开。李凤歧一凛,收起神剑,暗想“这林子果然古怪!” 蓝蝴蝶往树林里飞了三五丈,并不急着逃走,迎风抖翅,依然化作小女孩模样,笑盈盈的回头道:“谁希罕萝卜丝?你要尽管带走好啦!” 李凤歧近前几步,将罗布斯拉到身后,厉声道:“小妖女,识相的乖乖出来就擒!” 潇潇脸色一沉,道:“张嘴妖女,闭口孽畜,你以为自己是谁?有胆子来捉我啊!” 李凤歧口中念动真言,定睛观察密林深处。但见毒雾缭绕,闪动着凄清的光亮,地面死沉沉如同坟场。他略加思索,恍然大悟“川东山区毒雾肆虐,却是从这林子里蔓延出去的!妖魔在林中设下毒源,以此祸害四方百姓。小妖女早知内情,所以诱使我深入险境。” 旁边罗布斯尚未清醒,嘀嘀咕咕的道:“白老虎呢?白胡子老头呢?大巫师,刚才我作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蝴蝶变成了活人……哇!就是她,她,她是,长翅膀的精灵!” 李凤歧懒得理他,盯着潇潇道:“喂,你要是想活命,趁早领我到树林中间去。待我清除毒雾后,说不定饶你不死。” 潇潇捂嘴而笑,伸指头刮脸蛋,道:“大话讲得叮当响,牛皮吹得满天飞,凭你也想化解毒源?…….嗯,那好,我出个迷题给你猜,你若猜中,我便给你带路。” 李凤歧小孩子心性,微感好奇,点头道:“猜谜?花样挺多的,你说来听听。” 潇潇清清嗓子,讲道:“这谜面是个故事,仔细听好了——从前有个傻孩子,十多岁了才能勉强分辨男女。他父母是农民,思量必须让儿子认得五谷和蔬菜,要不长大农活也干不了。于是拿来一捆葱子,一捆蒜苗,教儿子辨认。葱和蒜苗样子很象,傻儿子总分不清。教来教去父亲急了,拿起葱子指着自己,说‘葱,好比是男人!’,又拿起蒜苗,指着他妈妈,说‘蒜苗,好比是女人!你懂了吗?’” 讲到这儿,她背起双手,笑道:“傻儿子想半天,最后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嘻嘻,那句话就是谜底,你猜出他说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罗布斯想到了答案,兴奋之余运用“中国成语”,大叫道:“***!我居然是根葱!” 潇潇拍手赞道:“猜对了!萝卜丝好聪明,你跟傻儿子一样,果然是根葱!哎呀,李凤歧你又算那根葱呢?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了,还愣充英雄?回家让爹妈多教两年罢。” 故事还未讲完,李凤歧已料到“小妖女”弄舌揄揶,只是抱肘冷笑,道:“那你是根蒜苗了?我瞧是狗尾巴草!”眉毛微竖,抬腿往林子里冲。潇潇神情紧张,叫道:“慢着,‘九曜雷阵’也敢硬闯?你是个不知好歹的大傻瓜!” 李凤歧停住脚步,问道:“九曜什么……雷?是这里的地名?” 潇潇道:“你脑子虽然迟钝,倒也不是坏人。我全告诉你。本人原是洞庭湖边的小蝴蝶,修道十年得了人身。那位白胡子老公公是只香獐子,因平生最爱养花,人送外号‘花爷爷’。我俩都喜欢花草,意性相投,因此结伴修炼。三年前花爷爷带我游历五湖四海。行经川东时,发觉巫山附近瘟疫流行,山民病死无数,许多村子变成了坟场。还记得那个堆满白骨的荒村么?我们见老百姓受苦太甚,决定……” 李凤歧接过话头,冷笑道:“于是你们决定化解灾难,救助百姓脱离苦海?嘿,好善良的两个妖怪。” 潇潇并未还嘴,继续讲述:“我们决意寻找瘟疫的根源,很快发现瘟疫是由毒雾引起的。毒雾又从何而来?我们探查数月,查明毒雾源头就在这片树林内。花爷爷推测,毒雾是远古妖兽喷出的气息。妖兽不会危害同类,毒雾只令凡人生病,所以山里的野兽毫无伤损。” 听她讲的合情合理,李凤歧信了几分,问道:“喷毒的怪物什么样子?” 潇潇摇头道:“那我没见过。这树林是座大迷宫,不知是谁栽种的。里面机关重重,出入的路径蕴藏奇门变化,依照星宿运转的规律布置,故而称为‘九曜雷阵’。此阵变幻无穷,胡乱硬闯会被雷火炸得粉身碎骨!花爷爷推算很多年,才弄清入林五丈左右的情形。喏,我站的这个位置。”说着跺了跺脚,又指着林荫深处道“从这里再往前走,那可凶险难测了。你要我带路找妖兽,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李凤歧喃喃道:“奇门变化?那跟九天遁甲有关,可惜遁甲门的楚晴师弟没同来……” 潇潇道:“三年之中。我和花爷爷一边琢磨入林之路,一边救治受难的山民。如果遇着旅客商队,也将他们引到安全的地方安顿……” 李凤歧打断话头,道:“你如果是好意,直接把实情告诉商队就行了。何必装模作样,哄骗他们深入险地?” 潇潇吐了吐舌头,作个鬼脸道:“那还不得全怪你?进山之初,你作手脚放倒了领路的骡子,究竟想要干什么?那时我便暗中注意你,唯恐你是谋害商队的歹徒。我假装受伤,冒充管家小姐,都是为了探查你的虚实。哼,现今我倒想问个清楚,你既是仙家正派子弟,为何早不阻止他们入山?非得等到危险临头,才使出故弄玄虚的笨办法,仙家子弟如此草包么?” 李凤歧自恃剑术高强,从未顾虑商队的安危。此刻听潇潇发问,也觉自己的行为确实轻率。他无从对答,拿出孩童耍赖的腔调,鼓掌笑道:“新鲜啊,真新鲜!照这样看,你成了大好人喽!哈哈,哈哈。” 两人相互斗嘴,罗布斯似懂非懂,耳闻李凤歧称赞潇潇,喜道:“啊哈!你,终于承认她是好人了?我早跟你讲过,小女孩是好的嘛!”忽觉肚皮痒痒,有东西乱钻,掏出来看是条泥鳅,随溪水落进衣领的。罗布斯笑逐颜开,将泥鳅塞进李凤歧的掌心,道:“大巫师,你自己说的啊,小女孩是好人,你手板心煎鱼给我看。现在找到鱼了,快煎!” 李凤歧不动声色,真气运至掌中,那条泥鳅“吱吱”冒烟,眨眼工夫真的烧熟了。罗布斯多历奇事见惯不惊,抠了点鱼肉放入嘴里,眯眼道:“味道很鲜!加点盐更好吃。” 潇潇明白此举的意思,脸色微变,低声道:“纯阳真气……你,你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 李凤歧将泥鳅抛给罗布斯,肃然道:“识货便好,小妖女,任你巧舌如簧,休想骗过我们峨嵋派的高手。赶紧出来投降,免得本高手取你小命。” 潇潇闻言怒气渐盛,道:“峨嵋弟子就横行霸道么?连几个商贩都保护不了,你算哪门子高手?” 李凤歧一激灵,猛然想起“哎哟,程大掌柜等人生死未卜,我跟她纠缠,岂不误事?”忽感一阵焦躁,厉声喝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老妖怪逃哪儿去了?程大掌柜他们怎样了?赶快把人交出来!” 潇潇举手遥指西方,道:“离此往西三十里远,山坳中间有个小寨子。峨嵋派的大高手,你自己去瞧瞧就明白了。” 一语未几,李凤歧驾起剑光,左手拉住罗布斯,右手摸出十几张符纸向外撒开。符纸沿着树林边缘排成圈子,放出白晃晃的光芒。李凤歧叫道:“小妖女,你老老实实的等着。如果商队平安无事,我再回来放你!”说话间剑光闪过,升入云空。潇潇被符纸的白光镇住了,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李凤歧飞远。 剑光如电,穿云掠雾,三十里路程转瞬即过。李凤歧凝眸俯瞰,下方山峰呈环状排列,形成四面高,中间低的盆地。平坦处茅屋星罗棋布,炊烟袅袅,住着百十户人家,的确是深山里的偏僻山寨。又见空地里人头攒动,全寨老幼摩肩围聚,似乎正关注重什么大事件。罗布斯指着屋边拴着的骡马,嚷道:“看,快看,那边,他们的骡子,失踪商队的牲畜!” 李凤歧看得分明,人群中央蹲着个老者,正是那獐子精“花爷爷”。老妖怪用右臂托住程大掌柜的脖子,左手端了一只碗,准备往程大掌柜嘴里灌东西。李凤歧见状勃然大怒,喝道:“妖怪住手!休得害人!” 身随声至,好似神兵天降。李凤歧从空中跳落,指尖拉出三尺长的剑芒。周围人群轰然大乱,村民们四散溃退。老者挥舞半截葛杖,奋力抵挡李凤歧的神剑。忽听“呜哇”呼啸震耳,那白老虎斜刺里扑到。李凤歧抬腿顺势踢中老虎屁股,白虎庞大的身躯腾空飞出,将十丈外的草房砸倒半边。老者舞杖勉强招架李凤歧的剑气,毕竟法力相差太远,被神剑震得筋骨酸麻,偶然脚底踩空,仰身朝后栽倒。 李凤歧抢前几步,正待结果妖怪的性命,忽闻脑后风响,似有暗器袭来,急忙缩身闪开三尺。只听“哗啦”一声,地面臭气四溢,“暗器”竟是好大一滩的屎尿!对面有位大婶手持马桶,怒目圆睁,吼道:“打他!打这贼小子!” 登时群情激愤,四面方杂物横飞,钉耙,馊饭,破鞋,裹脚布,烂菜叶,雨点般向李凤歧抛去,连罗布斯也受了无妄之灾。李凤歧惊愕万分,一边闪避,一边叫道:“喂喂,你们搞错了,我是好人,是好人,乡亲们,我来帮你们捉妖怪的……!” 忽见一个小女孩儿跑近身前,怀里搂着老母鸡,充满童稚的喊道:“大哥哥!你…..” 李凤歧欣然欲抱。小女孩喊出下半截话:“……你是大坏蛋!”将鸡屁股朝前,手臂用力勒紧,老母鸡“咯咯”打鸣,放箭似的拉出大泡稀屎。李凤歧“哇呀呀”惊呼,向后连翻两个跟头,方才躲开这次阴狠的偷袭。 眼看场面混乱,难以收拾。那老者举起臂膀,叫道:“乡亲们,乡亲们,大家且慢动手……这位小哥……咳,咳,他是正派子弟,并非恶徒,咳……”他坐在地上按住胸口,低头剧烈的咳嗽。几名妇女忙过来照料,拍背抚胸助他顺气,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众乡民见老者发话,慢慢的停止抛洒杂物,但怒火难平,人人瞪着李凤歧咬牙切齿。 老者喘息良久,抬头道:“小哥是峨嵋乱尘大师的高徒么?” 李凤歧望着他慈祥的面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道:“我叫李凤歧,剑仙门的首徒。” 老者肃然起敬,坐直了腰板,道:“原来是剑仙首徒!天龙神将的人选……呵呵,峨嵋弟子以除妖为己任,老朽死于小哥手中,倒也不算委屈。只是此地的灾患尚未消除,请容老朽先救治这些百姓,然后自来领死。” 李凤歧疑惑道:“你救治百姓?你是妖怪啊……怎么救?” 老者移动视线,望向那边横卧的程大掌柜,道:“那位客人的毒气还没消解,莫耽搁久了,大家抬他过来罢。” 忽然童声呜咽,那小女孩儿扑到老者脚边,抱住他的腿,抽泣道:“花爷爷,我不要你流血,不要你流血…….” 花爷爷摸了摸她的头顶,微笑道:“没事,花爷爷的血多的很,用不完的。”举目顾盼左右,道“把他抬过来。”话音温和而平静,却象观音菩萨的圣谛妙音,令人半分违逆不得。两名男子上前搬动程大掌柜,手指刚接触他的身体,他便杀猪般的叫痛。 花爷爷道:“他发病了,快,快些!”又给李凤歧解释“中了毒雾的人筋脉蚀坏,骨头如钢针穿刺般疼痛,所以此症俗称‘针挑骨’。”病人抬到跟前。花爷爷解开衣裳,经过刚才的激斗,肩头的伤口迸裂,鲜血顺臂膀流淌。他拿过陶碗汲了小半碗血浆,以清水化开,小心翼翼的灌入程大掌柜口中。 李凤歧耸然动容,道:“你……你用自己的血喂他……” 花爷爷笑道“呵呵,托赖小哥刺伤贱躯,省得老朽自己动手割肉。”照料程大掌柜喝完血水,这才抬起头,讲解道:“喷毒雾的是妖兽,老朽同样是妖类,两者体性相合。凡人喝了我的鲜血,五脏六腑也沾染些妖气,毒雾的伤害便会减轻大半。再用乌金芪,玉当归,雪参川芎等定神补元的药物煎成汤剂,慢慢服用调养,两年内当可康复。” 李凤歧将信将疑,环顾周围的人群,道:“如此说来,这些百姓都是你救的?” 近处有个汉子瞪起双眼,抢着答道:“怎么不是?花爷爷乃山里的活神仙,要不是他取血医治大伙儿,方圆百里的男女老幼早死光了!” 一位老妇叹道:“我们并非同村的乡邻,这里有南陵的,有培口的,云贵两湖百姓也不少。只要有人被毒雾熏倒,无论客商还是山民,花爷爷和潇潇都带到此地安置,久而久之成了个寨子。哎,每次见外人进寨,我这胸口啊,就钻心扯肺的痛,知道花爷爷又要割伤自个儿的身子……虽说救人要紧,可…..可活生生的割肉放血,壮汉子尚撑不住,更别说是老人家了……”边絮叨边抹眼泪,悲戚难以自禁。 又一人指着李凤歧,怒叱道:“偏你小子蛮横霸道,只管叫人妖怪!你又是那座坟钻出来的鬼?我看你才象个妖怪!”两边乡民跟着哄闹,一齐叫嚷:“花爷爷是咱们的再生父母,谁敢伤害花爷爷,大伙儿跟他拼了!” 刹那间情势严峻,大有群起围攻之态。罗布斯连忙起身,摆手道:“各位请保持冷静,冷静。烂菜叶子很臭,臭得要死,请别扔了……” 有人叫道:“好啊,小贼还私通洋鬼子!大家甭客气,家里有的烂菜臭袜,牛屎猪尿,尽管朝他们身上招呼!”众乡民轰然呼应,一齐举起手中的杂物。 花爷爷奋力站起,张开双臂护住李凤歧,喝道:“住手!快住手!峨嵋剑仙的首徒,怎可……侮辱……”失血后身子虚弱,话没说完已摇摇欲倒。忽觉身后有物支撑,扭头看时,却是李凤歧轻轻托住了臂膀。花爷爷站定脚跟,含笑点头以示谢意。众乡民对花爷爷敬若神明,看他神态坚决,只得朝后退开。 正在这时程大掌柜醒了,哼哼卿卿的骂人。管家连升走出人群,蹲到跟前服侍大掌柜。罗布斯拍他的肩头,惊喜道:“连升,你也来了!你们的怪病,好了吗?”连升唯恐受牵连,缩身闪开,道:“花爷爷舍身救难,我们当然全好了。你两个恶徒伤了花爷爷,是乡亲们的大仇人,可别跟我乱扯关系。” 李凤歧见血水治病有效,疑虑又减少几分。然而堂堂峨嵋弟子扶着个妖怪,实在太不成样子。他表情尴尬,浑身上下都不自然,喃喃道:“眼见为实,世间果真有‘义妖’,那个蝴蝶精,她……她也放血医治百姓么?” 花爷爷道:“潇潇年幼道行浅,血气尚未完足,老朽不许她放血,平时只让她采些草药罢了……咦,怎地没见她回来?小哥,你,你已将潇潇……”说到这儿满面焦急,抓住李凤歧的手臂摇晃。 李凤歧忙道:“别慌,别慌!小妖……小蝴蝶安然无恙哩,我立刻去放了她。”挣脱花爷爷的手指,定了定神,装模作样的道:“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究竟是善是恶,目前难作定论。待我找小妖女对证,倘若两边说的对不上榫头。哼哼,你自己瞧着办罢!”不等花爷爷回答,纵身跃入半空,叫道:“我去也!”脚底踩着剑光,一溜烟飞远了。 转瞬飞出十余里,李凤歧的面孔始终朝前,似乎身后背负着难堪入目的东西。回忆最后那几句话,字字铿锵,义正辞严,丝毫没给峨嵋派丢脸,可他总也提不起精神,脸颊烧乎乎的,象作了什么亏心事。李凤歧叹口气,摇头道:“世人都说‘妖言惑众’,莫非我是被妖术迷惑了?怎会觉得妖怪比人还善良?” 不知不觉间,那片树林已近在眼前。李凤歧收起剑光跳落地面,一抬头,脸色大变。只见泥地里脚印依旧,“小妖女”的身影却不见了,连镇妖的符纸也消失无踪。 李凤歧倒抽口凉气,暗道“小妖女居然冲破了‘摄五阴符圈’!我低估了她的本事!”转念又想“岂有此理!‘摄五阴’是摄魂门的法术,专门克制妖类的色,声,气,形,触五种体性,当年东海妖皇称霸四海,尚且忌惮此法,小妖女多大能耐,如何破解?她肯定还藏在附近某处!” 他凝望森茂的林木,自言自语道:“好啊,骗得我好!你真往林子里逃啊?哼,若让你如此逃脱,我可没脸回峨嵋山了。”迈步跨入林中,约莫走出五丈距离,小妖女的脚印到此为止,前方景象阴森而诡异——树桠象魔爪,藤蔓似怪蛇,荆棘纵横交错,见不到鸟兽出没的痕迹。李凤歧停步挠头,心里有点发怵“剑光迫近树林即被弹开,这地方有点古怪。小妖女说里面遍布机关,是不是危言耸听?” 犹豫半晌,他忽地哑然而笑,暗想“峨嵋弟子纵横天下,何曾临阵畏缩?即便前头是火海刀山,我也要捉住小妖女,还得瞧瞧喷毒妖兽的真面目!”打定主意,昂首挺胸向前挺进,迎面凉风吹拂,地面尽是稀泥和枯枝败叶,走一步踩一个脚印子。李凤歧分开荆棘,绕过支棱的岩石,来到树林的中央地带。 只见波影晃荡,烟雾缭绕,面前是个十丈宽的水潭,并无什么妖魔。李凤歧微感失望,嘟囔道:“这么轻轻松松的走进来,傻子都办得到,有何艰险可言?还‘九曜雷阵’呢,小妖女狡诈多端,又骗了我。”挨近水潭观望,碧澄澄的深不可测,偶然泛起一串气泡,浮出水面化作淡蓝色的轻烟。李凤歧忽感头晕眼花,身子摇晃险些栽进水中。他急运真气护住心脉,调息良久才逐渐定神,仔细观察,只见气泡接连冒起,水潭里“咕嘟咕嘟”作响,好似火炉上的水壶烧开了。 李凤歧略加思索,猛然省悟“对了,潭底确实藏着怪物!它呼出的气息含有毒质,冒出水潭随风传播,四方百姓才中毒致病!”几经周折终究找着了毒源。李凤歧满腔欣悦,抚掌哈哈大笑,高声道:“獐子精,小蝴蝶!无论你们是好是坏,化解灾难还得靠我们峨嵋弟子啊!嘿,我这就将水底的妖兽擒获,教那些百姓知道,谁才是救苦救难的大救星!”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亮开嗓门长啸,丹田真气直冲云霄,震得树木“簌簌”乱摇。树林外忽然响起回应,清婉娇嫩,正是潇潇的呼唤:“李凤歧,李凤歧!你在林子里么?” 李凤歧愣了愣,答道:“我……我在里头……”暗自打个寒战,随即想到“小妖女果然冲破了符圈,法力真强得离谱!先前她逃避剑光,显是故意让着我了。” 水潭离林外不远,两人对答清晰可闻。潇潇的话音充满惊诧,问道:“啊,你怎么进去的?你还活着吗?” 李凤歧道:“废话!死了还会跟你搭腔?” 潇潇道:“峨嵋弟子本事好大,我们参详三年的‘九曜雷阵’。你眨眼工夫就走通了,想必精通奇门星相,认得其中的路径。”语气又惊又佩,确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李凤歧只当她出言讥讽,道:“少耍嘴皮子啦!什么‘九曜雷阵’变幻无穷,我象走大路那么走进来,半根寒毛都没伤着。” 潇潇道:“不会?我担心的要死,听你鬼叫狼嚎的,以为你受伤了呢。” 李凤歧气得干瞪眼,听她语带关切,一时找不到借口拌嘴,只道:“你自己进来看好啦!” 潇潇似乎犹存顾忌,道:“难道雷阵里的机关失效了?怪事,你……你往林子里随便扔块石头,让我看看有何动静。” 李凤歧闷声不应,也不弯腰捡石,伸出右手指向水潭对面的山岩,食指微弹,一道剑光飞射而出。他本想用神剑击碎巨物,一来表示毫无危险,又可向小妖女显显威风。岂料剑光还未接触岩石,突然天崩地裂般的炸响,“轰隆隆”震耳欲聋,周围景物纸糊般的东倒西歪。 李凤歧汗毛倒竖,腿脚发酸,禁不住抱头伏地。他抬眼观望,只见雪白的闪电穿破长空,而自己的神剑被击得粉碎。雷鸣连连,前声未消后声又起。碎石断木交错乱飞,整片树林仿佛变成了可怕的雷渊…… 剧烈的震荡持续了很久,伴随着潇潇的尖叫,四周逐渐趋于平静。尘埃徐徐飘落,树林又恢复了原样。李凤歧站起来上下摸索,身体被碎石划破多处,鲜血斑斑点点溅满衣襟。他咬牙忍痛,林外传来潇潇的呼喊,语带哭音:“李凤歧,这回你死了么?呜呜,你没断气?快回答啊,你到底死了没?……” 李凤歧拔出刺入胳膊的木屑,哼哼道:“就快死啦!你这么号丧,活人都给哭死!” 潇潇欣然欢呼,又埋怨道:“我叫你扔石头,你干嘛放剑?触动了雷阵的机关,差点将我们炸成肉泥。” 李凤歧环顾四方,沉吟道:“林中的确暗藏雷火陷阱。能够硬碰硬击碎我的神剑,明显是玄门正宗的法术,不知布置雷阵的是那位仙人。” 那边潇潇也凝神沉思,稍顷问道:“李凤歧,你这人当真奇怪。你既不识‘九曜雷阵’的奥秘,如何能深入其内?” 李凤歧道:“我甩开步子往里闯,莫明其妙的就到这儿了。喂,林子中间有个水潭,多半是毒雾的源头。” 潇潇想了想,笑道:“啊,明白了,你是好运当头,胡撞乱闯蒙对的。咦,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她和花爷爷多年寻找毒源,梦里都想进入树林探查。此刻目睹李凤歧平安闯阵,再难克制好奇的念头,寻思“我踏着他的脚印进去,瞧瞧里面的情形。” 里面李凤歧也正合计“依我的法力无法抵挡雷阵,还是趁早离开为妙。”提气跨步,踩着原先的脚印直奔林外。剧震后泥土稀松,大部分脚迹已经消失,每一步的跨相隔很远。 李凤歧发力纵跃,谁知潇潇也从对面跑来。雾气既浓,光线又昏暗,两人全没看清对方的身影。李凤歧右脚刚踏稳一个脚印,左脚尚未落地,潇潇迎面冲来。眼见脚印被李凤歧占了,自己身悬半空无从立足,直吓得花容失色。情急中抓住李凤歧的肩膀,右脚正巧踩中他的脚背。 李凤歧吃痛,仰身后退。潇潇急叫:“别乱动!当心激发雷电!”李凤歧心念电转,猛想到“除了脚印,其他地方遍布机关,多走半步也可能遭到雷击!”当下强提丹田真气,硬生生的挺直身板,右手溺水似的抓捞,自然而然搂住了潇潇的腰肢…… 刹时物静影止。潇潇站在李凤歧脚背上,李凤歧踩在脚印里。两人愕然对视,同样是翘起左腿,形成‘金鸡独立’的怪异姿势…… 第十七回碧波玉蟾古冢深 愣了半天,李凤歧回过神来,喝道:“小妖女,你干什么?” 潇潇道:“笨蛋,你要出来先喊一声啊!” 李凤歧道:“那你进来怎不先喊一声?” 潇潇作个鬼脸,道:“懒得跟你嚼舌头,沿着脚印先退回去。”扭头顾盼,脸色刷的变白,颤声道“那些脚……脚印呢?怎么不见了?” 不知何时,两边林木森然如初,前后泥地毫无印痕,仿佛从未有人经过。李凤歧喃喃道:“脚印消失了!果真是变幻无常啊……对了,既名‘九曜雷阵’,林中的景象,必定依照星宿运转而变化。哎,遁甲门楚师弟精通星象,若他在这儿就好了。” 潇潇颓然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怎么办?怎么脱身啊?难不成老这么傻站着?” 李凤歧强笑道:“啊哈,峨嵋弟子修为精深,站他三天三夜也没问题。你们妖精性子跳脱,多半没那个定力了,” 潇潇怒气上冲,道:“吹什么牛皮?哼,我能原地站三个月,你信不信?” 李凤歧道:“你能站三个月,我就能站三年!” 潇潇道:“你站三年,我就站三十年!” ……. 争来争去数个回合,无非是“鸡生蛋,蛋生鸡”的小孩口角。潇潇气极反笑,仰着头乱晃。李凤歧竭力稳住身形,叫道:“喂喂,你又发颠啊?傻笑什么?” 潇潇道:“我笑峨嵋高手自诩修为精深,却是嘴上的修为,只会跟女孩子抬杠,半点用处都没有。” 李凤歧鄙夷道:“你算什么女孩子?小时候是只毛毛虫,修炼几天装出个人样。结果弄的虫子不象虫子,人不象人,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哎呀,可怜哦,要找个同类都好困难…..” 几句话触到了潇潇的痛处,耳闻李凤歧恣意奚落,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花。只想扇他两个耳光,双手又抓着他的肩膀,一时难以发力,情急中扬头喊道:“哎呀,花爷爷!你怎么来了?” 李凤歧吃了一惊,扭头观望动静。潇潇趁机跳起半尺高,照准他的脚趾尖尽力踩下去。踩得李凤歧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俗话讲“十指连心”,哪知踩脚趾也会令人痛入骨髓。李凤歧眼睛凸出眼眶,脸皮涨成猪肝色,猛然大呼:“我的妈呀!——”丹田内真气狂涌,右脚发力蹦跳,身体朝后飞射出去。 他的站姿原本略微后仰,这下子横空倒纵,便似弹弓发石般飞向林中的水潭。潇潇死死搂住他的脖颈,眼见地面逼近,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李凤歧越飞越低,又不敢施放剑光,万般无奈伸脚蹬地,嘴里乱嚷:“老天爷保佑!逢凶化吉……” 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侥幸逃生——脚尖踩地竟没有触发雷电。李凤歧借力腾空,平平飞出七丈远,“扑通”落到水潭岸边。两人挣扎着站直腰腿,浑身泥水淋漓,手脚瑟瑟发抖,活象落进汤锅的小鸡。 潇潇惊魂未定,哆嗦道:“好凉的水……这儿应该安全了?” 李凤歧战兢兢道:“雷阵分布于树林内,水潭边并无危险,先前我还走了几步呢。” 潇潇稍感宽慰,道:“哎,你干嘛癞蛤蟆似的乱跳?又不驾起剑光,害得咱们险些被雷劈死。”话刚出口,便知理亏——雷阵极易触发,放剑光无异于自寻死路。李凤歧混乱中尚能想到此节,头脑可谓精细,不太象笨拙的癞蛤蟆。 李凤歧怒道:“还怨我啊?要不是你踩我脚趾,我能跳起来吗?哼,你怎不变成蝴蝶飞走,非要死皮赖脸抱着我的脖子?” 潇潇道:“这儿的雷电专打精灵,我若现出本相,咱俩早就完蛋了……好啦,好啦,当务之急快想个法子离开这鬼地方。”说着环视四周,寻找树林的间隙。转身之际衣袋张开,“簌簌”的掉出了十余张黄纸。李凤歧脱口叫道:“摄五阴符!” 潇潇弯腰拾捡符纸,道:“差点忘记了。你离开那会儿起了阵风,把这些符纸吹的七零落,我到处找了半天才找全。”塞入李凤歧手中,认真的道:“这玩意是峨嵋法宝么?你瞧还能用不?” 李凤歧眨巴眼睛,目光隐含敬畏之色,问道:“你帮我收回摄五阴符……你是妖类,为何不怕摄五阴符的镇邪灵光?” 潇潇奇道:“怕啊!当然怕,符纸发出的白光好刺眼,照得我寸步难移。后来亮光渐渐没了,我以为法宝就那么点效力呢!” 李凤歧疑惑道:“白光消失,表明摄五阴符失效了。咦,麻衣神姑乃卜筹门大高手,她炼的符居然如此无用!”翻检手中符纸。纸张正面盖着朱砂印,颜色鲜艳条纹清晰;而背面的图案笔划潦草,象是小孩子信手的涂鸦。 潇潇凝眸辨认,道:“背后写的什么啊?峨嵋派的咒语?我看……怪了,我看好象是‘倒霉’两个字。” 李凤歧凑近眼前细看,恍然大悟道:“哎呀,难怪我此行处处遇挫,运气坏到了极点。原来……原来是欧阳萍那小丫头捣乱!” 潇潇问道:“欧阳萍?是谁啊?” 李凤歧道:“她是卜筹门的女弟子,今年才六岁……” 他望着天边,回忆昔日的情形,缓缓道:“摄五阴是摄魂门的法术,专门禁锢妖魂精怪。此术施行时所用的灵符,历来由卜筹高手麻姑炼制。我下山前找麻姑要了些摄五阴符纸,随身携带以备降妖。嘿,欧阳萍那小丫头暗中使坏,偷偷在符纸背面写了倒运的咒语。因此我每件事都倒霉,被你们当猴耍,被村民当坏蛋打,被萝卜丝纠缠得发昏……反正,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潇潇咋舌道:“六岁的小女孩儿,竟可改变人的运数!真是厉害啊!她是你的师妹,为什么要让师兄倒霉呢?” 李凤歧道:“改变运数是卜筹弟子的看家本领。欧阳萍那丫头既孤僻又阴沉,与寻常孩童大不一样。平常被我教训的多,久而久之她暗生恨意,想出这么个法子暗算我。”再将符纸看了两遍,指着道“瞧,明明是欧阳萍的笔迹,小小年纪刚学会画厄运咒语,立即用来报复师兄,果然是天生的卑鄙阴险。” 潇潇笑道:“你太多虑了,六岁小孩哪有多少机谋?照我看,你跟欧阳小姑娘彼此讨厌对方。所以她捉弄你开开玩笑,只是年幼不知轻重。” 李凤歧摇摇头,沉吟道:“仔细回想,开始摄五阴符失灵,我顺利进入雷阵,全是厄运咒文的效力所致。颠倒运数极易危及对方的性命。卜筹弟子行事谨慎,若无师长准许绝不轻易施法。那鬼丫头年纪虽幼,岂不知本门规矩?她就是故意陷害我!” 潇潇道:“这话我又不懂了。你走进雷阵毫发无损,运气那是出奇的好啊,跟厄运咒文有何关系?” 李凤歧道:“你哪里知道!人的运气转变,犹如日月轮转,昼夜更替,好运和厄运相生相连。一个人倒霉久了,总会大大走一回好运,古语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间的贫穷百姓,往往长命百岁;而大富大贵的人家,却常有短寿夭嗣之灾,便是这种道理了。我怀揣符纸时运气坏到了极点。扔掉符纸那会儿猛然转运,一辈子的好运全来了,这才毫无损伤的穿越险境。”一边解释,一边将符纸撕成碎片。目送碎纸随风飘散,李凤歧如释重负,道:“总算消除恶咒,唉,浑身舒坦啊!” 潇潇苦笑道:“那又怎样呢?如今进退两难,法术和剑光全不管用。除非咱俩比羽毛轻,乘风儿忽悠忽悠去。” 李凤歧傲然道:“峨嵋弟子什么也不怕!退路断绝,索性勇往直前!下山以来每件事情都不顺利,快把我给憋闷死了,正想找到妖魔斗个你死我活,出出肚子里这口恶气!”越说越激昂,目光移向跟前的水潭。 潇潇听出话中意思,问道:“潭里藏有怪物?你……你要下去捉它?” 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斜阳西照,碧绿的深潭波光澹澹,林外小溪穿过树林,悄然流入水潭,宛若银色项链。李凤歧指点水面泛起的气泡,道:“喷毒雾的妖兽藏身于水底,除掉它,即可消除百姓们的灾难。” 他转头环顾周围,若有所思的道“林中雷电击碎我的神剑,那是玄门正宗法术。由此推想,布置雷阵的定是正派的前辈。他的意图是要困住妖孽。假如我们能够斩草除根,树林里的雷阵多半会自动消解。” 他意气风发,冲着潇潇笑道:“只消顿饭工夫,我就把潭底的怪物斩尽杀绝!你若害怕,尽可留在岸上。” 潇潇犹豫难决,眺望天边的夕阳,一阵晚风拂过,只感萧瑟的凉意。她自幼最怕孤寂和黑暗,实在不愿独自守候,抱紧双臂轻声道:“水里很冷?我洗澡从来都用热水的……” 李凤歧哈哈大笑,问道:“你能闭气多久?” 潇潇道:“没试过,你见过会潜水的蝴蝶么?” 李凤歧伸出右手,道:“来,你只须紧随我左右,刀山火海中也保你周全。”几次同历险境,两人的敌意大为消减。潇潇牵住他的右掌,一股热气自掌心透入,护住了五脏六腑。道家玄门有种‘内息’奇术,修炼者培炼内丹时封闭全身穴位,数月内中止呼吸,避免内丹被外尘玷污。李凤歧将真气输入潇潇体内,再教她闭气,定神,运转周天等诸般法门。潇潇聪明机敏,又有修道的根基,片刻间全学会了。 看她“内息术”运用自如,李凤歧欣然道:“很好,用这法子,你闭气半年也没事啦!”忽又挠头,瞅着潇潇左瞅右瞄,疑惑道“我是剑仙门大弟子,真气凌厉无比,妖类最忌惮这种东西。怎地你半点不惧,嘿,小妖女天赋异秉,倒是修炼道法的人才。” 潇潇道:“什么小妖女?你剑气炼得不到家,反怪别人不怕,简直是无理取闹!” 李凤歧讨了个没趣,道:“闲话少扯!随我下水降妖去者!”抓紧潇潇的手腕,深吸口气朝前跃出。只听“扑通”一声,水潭激起两团银白的浪花。 潜入水下,方知潭中另有乾坤。外面看水潭仅几丈宽,内部却渺渺然空阔无边。两人自幼修炼道法,体质和精力超乎寻常,放开手脚使劲划动,潜了二三十丈,仍没触及实地。这水潭仿佛是个巨大的葫芦,入口小而肚子极大,里面象是无底的深渊,三山五岳也能容纳。 光线越来越暗,李凤歧运起神功,指尖放射少许剑光。登时光照四方,只见浮草摇曳,幽影飘忽,如同水晶砌成的世界。远近的鱼虾被光明吸引,纷纷结队游来,围绕两人身畔穿梭。 奇丽的景色令人神醉,可没过多久,潇潇胸腔里“扑通扑通”狂跳,耳膜时而剧痛,犹如钢针穿刺。她料想这是潜水过深的反应,立即闭眼合掌,用李凤歧教的“内息术”定神。旁边李凤歧降妖心切,等的不耐烦了,伸臂挽住潇潇的胳膊,带着她继续往下潜游。他修行的是玄门正法,真气越用越旺盛。正是少年人胆大性急,手脚并用全力施为,身体似离弦飞箭般滑向水底。 约莫游了大半个时辰,至少潜了七百丈深,而四周依然空旷,竟有几分汪洋大海的光景。李凤歧猜疑不定,肩头触到了**的东西。他高举右手,剑光照亮那物事,一块黑色的巨岩撞入眼帘。李凤歧暗叫“终于到达潭底了!” 潇潇神紧闭双唇,苦苦抵挡水压。李凤歧带着她沿岩石移动,游出百十步远,放眼遥望,猛然打了个寒战。此处的地形类似陆上的山脉,中央隆起,左右深陷,两边均是绝壁。 显而易见,水潭的底部还远得很呢! 再往下潜,不知何时才抵尽头。但如就此返回,这趟辛苦可算是白费。李凤歧暗想“我绕着悬崖巡察两遍,倘若没什么异样,那先回到岸上再说。”凝神运功,右手指尖白光四射,宛若玄夜烛照,引得深水里的鱼类蜂拥围拢,好似千万只扑火的飞蛾。 忽然间鱼群惊逃,状如风扫落叶,四周变得死沉沉的。李凤歧暗觉奇怪,就看远处升起滚滚浊流,间杂低沉的啸叫,似有巨物飞速游动。李凤歧凛然警觉“妖魔出现了!”一念未几,一股潜流袭到,将他冲得前仰后合。慌乱中手指微松,放脱了潇潇的胳膊。潇潇身子翻滚,被潜流卷进漆黑的深渊。 李凤歧大惊,埋头蹬腿,一个猛子扎进悬崖,伸长左手抓捞潇潇的脚踝。追赶许久,李凤歧抓住了她的脚跟。拉入怀中看时,潇潇已陷入昏迷,肩膀和前臂五彩斑斓,隐现蝴蝶翅膀的颜色。这是妖类显出原形的征兆,李凤歧按住她头顶百会穴,注入真气以助调息。直到潇潇脸上微有血色,才放开手掌。 啸叫越发刺耳,周围乱流交错,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李凤歧举目仰望,只见泥尘翻动,浊流中窜出个庞然怪物,巨口似山洞,双眼如车轮,脑袋足足有三层楼台那么大,体侧并无脚爪,身体弯弯曲曲长逾百丈,远远望去仿佛群山里蜿蜒的长城。 李凤歧暗道“好家伙!这么大的畜生,难怪危害世间。这孽畜应是千年老蟒。驭兽门弟子谈起天下异虫,称体形最大者为‘巴蛇’,看来就是这怪物了。” 正想着,巨蟒倏尔逼近,血红的长舌拦腰横扫。李凤歧踩水闪身躲避,右手戟指虚点,一道凌厉的剑光直刺蛇头。 那巨蟒虽未修道,毕竟年过千岁,有几分灵气,发觉剑气射来,顺势翻身躲闪。然而野生畜类怎能抵挡峨嵋剑术?刹那间红光迸绽,血水激荡,剑光刺入蛇体,从肋部穿了出去。巨蟒负痛挣扎,长舌乱甩,一下扫中李凤歧的腿胯,将他扯得团团转圈子。李凤歧急运真力稳住身形,潇潇却又滑脱怀抱。朦朦胧胧的波光中,她娇小的身影滑向深处。 如果此刻放剑,必可杀死巨蟒,但是潇潇的性命岂可不顾?李凤歧无奈,只得掉头追赶。髋部被巨蟒抽伤了,游速大为减慢。两人前后相隔数尺,翻翻滚滚往下坠落。直至两个时辰后,李凤歧方才抓住潇潇的小腿,抱在怀中端详。潇潇脸色死灰,“内息术”用到了极致,已显现衰竭垂危的迹象。 李凤歧一边揉搓她的七窍,一边扭头顾盼,但见四方浩瀚如虚空,全无鱼虾水草的踪影。他心中忧疑“曾听人讲,大海最深处没有生灵存活。我们潜了何止百里,莫非竟来到了深海!?” 耳边尖啸再次响起,暗流如洪,暴怒的巨蟒追至身后。李凤歧无暇细思,抱着潇潇拼命划水,只盼找到隐秘的地方藏身,却忘了熄灭指尖的剑光。幽沉深水中,一点星芒划过黑暗,反而成了巨蟒追踪的目标。 昏昏茫茫的潜游,李凤歧胸口闷胀,周身骨骼‘咯咯’直响,忍不住要张嘴呼吸。他勉力将真气流转诸穴,头脑稍感清明,借着剑光观望,水底巨影连绵起伏,一座座高峰,一条条峡谷,赫然构成雄伟的水底山川。 李凤歧又喜又忧,喜的是终究看到了潭底;忧的是前路断绝,怎样躲避怪兽?沿着山谷游弋,啸叫骤然尖利——巨蟒追近了,喷出的水流将泥沙冲起几十丈高。李凤歧转身迎战,左臂抱紧潇潇,右手指尖耀出眩目的光芒。那巨蟒游至身前,张开大口作势吞咬。 李凤歧正待施放剑气,突然巨蟒急速后缩,活象毛发遇火打卷,又似牛筋猛地回弹。耳听啸声凄厉,巨蟒痛苦的扭动着身子。李凤歧莫明其妙,瞪大眼珠望向巨蟒身后,立时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只见远处山丘蠕动,什么东西夹住了巨蟒的尾巴。再仔细辨别,那座“山丘”体态敦实,四肢粗壮,竟是个活物!平扁的脑袋,开阔的嘴巴,鼓起的眼泡,象极了田野里的癞蛤蟆。这巨型蟾蜍叼着蟒蛇,“呼噜呼噜”的吸入口中,跟吃面条似的。吃掉巨蟒后,蟾蜍张嘴打个饱嗝,吐出连串的气泡。水底轰响如雷,临近的水色化作深绿,发出令人眩晕的腥腐味。 李凤歧恍然想到“对了,喷毒的妖魔不是巨蟒,而是这只大蛤蟆!”怀里潇潇手脚抽搐,被气泡破裂的余波震晕了。李凤歧捂住她的口鼻,掌心穴位与之肺经接通,纯阳真气源源送出。这样一来,相当于潇潇靠他的真气延续生命,手掌不能挪开。李凤歧暗自叫苦“真气分散则无法用剑,如何抵御妖兽?哎,为啥要带着小妖女?她简直是大累赘呀!” 巨蟾吃完蟒蛇,发现李凤歧指尖的亮光,果然蹬腿扑来。李凤歧急不择路,钻进石丛里躲藏。转来拐去的追逐,巨蟾凶性发作,张开嘴“咕隆”喷出气泡。刹时泥沙升腾,岩石碎散,水底仿佛发生了大雷暴。李凤歧眼前发黑,喉咙里涌起甜味,内脏被震成重伤,若非“伏柔天王盾”的保护,当场就得丧命。他强撑着抱住潇潇,顺山脊滚落。 水底的大山极其高峻,翻滚半天无从依附。遥望脚下黑影隐现,似乎有个山洞。李凤歧模模糊糊的想“洞口小,怪物大,我们能进去,它进不去……”游近看时,确是个两三丈宽的洞口。李凤歧涌身钻入洞内,里面笔直深长,象是人工开凿的隧道。 游了七丈,洞外连番巨响,那蟾蜍发疯似的撞击岩壁,却不能将山体撼动分毫。李凤歧稍觉安慰,暗想“它不能钻洞,等会儿脾气发完了,当会自行离开。”扭头回望,忽见洞口白光闪烁,那蟾蜍体形急剧缩小,也耸身钻进山洞。 李凤歧目眩魂飞,暗叫“啊呀,蛤蟆会法术!它绝非寻常妖怪,这回我完蛋了!”情急中力气大增,反而游的更快。 堪堪又游出几里。李凤歧精疲力竭,真气快耗尽了,指尖剑光早已消失,可洞内却越来越明亮,显然洞底有强烈的光源。李凤歧抬头凝聚目力,望见前面光点斑驳,晶莹剔透,一道透明的墙壁,正好堵住了隧道。墙后边空间广阔,房屋,雕像,花草,各种景物如梦如真。李凤歧哪有功夫辨别,运劲朝前猛撞,只盼撞破屏障继续逃生。 岂料刚触及“墙壁”,身体轻轻松松穿了过去。“墙壁”后边没有水,空荡荡的冰冷坚硬,是用磨砖砌成的实地!李凤歧抱着潇潇摔落地面,错愕好半天,猛地吸进一口清爽的气息,三魂七魄似都出窍。跟着两人埋头大咳,鼻孔,口中,甚至耳朵里都往外冒水。李凤歧抚住胸膛,呛出一大滩黑血。 喘息稍定,潇潇含糊道:“啊……啊,我,我们死了么?” 李凤歧以肘撑地,艰难的坐起,道:“小妖女,我,我差点被……被你害死。” 潇潇昏头昏脑的,嘟囔道:“我刚才作了个恶梦,梦见好多怪物。先是条大蛇,然后跳出个大蛤蟆,吃掉大蛇还要吃我们。” 李凤歧道:“梦?梦个屁,要是梦就好了……”回头察看怪物是否追到,却见那道“透明墙壁”完好无损,依然散发着璀璨的光彩。如果把山洞比作走廊,那么“透明屏障”就是圆形门扇,外边的水势岂止万钧!统统被屏障挡住,半滴也渗不进来。 潇潇摇摇晃晃的起身近前,手指屏障那边,笑道:“啊哈,好玩,你快看,大蛤蟆吐泡泡!” 李凤歧爬了几步,挨近她身旁,抬眼看见那蟾蜍悬浮水中,雪白的肢体瑟瑟战抖。似乎想向前冲,又似有所忌惮,趾爪数次伸向屏障,每每抽回,犹如小孩子抓捏火炭被烧痛了手。李凤歧惊讶万分,也伸手触摸,指尖冰凉轻柔,悄然穿透“墙壁”,几乎察觉不出任何实物的阻隔…… 忽然间,他明白了——哪里有什么“墙壁”?所谓的“透明屏障”,只是水流受阻形成的平面!这地方显然有种神秘的力量,既挡住大海般的洪大水势,还吓退了神异的怪兽,天下仙家谁有此能耐?李凤歧喃喃叹道:“我,我大概真的在做梦……” 旁边潇潇歪着头,冲白蟾蜍发笑,拍手道:“来吃我啊。李凤歧,你的嘴巴好大,还跟我抖威风么?”她语无伦次,神智尚未清醒。 李凤歧忙道:“喂喂!你别乱嚷!那蛤蟆是远古的通灵神兽,它会被你激怒的……” 话音未落,白蟾蜍果真发怒了,伸开腿爪狂舞乱刨。只听“轰隆隆”巨响如滚雷,山洞中石块横飞。李凤歧心头一沉,暗叫“糟糕!蛤蟆要把山洞弄塌!” 透过晃动的水面,果见巨石层叠堆积,垒成坚不可摧的厚壁。泥沙漫卷,乱石雨点般砸落。白蟾蜍连遭石头的击打,只得缩小体形。石壁逐渐前移,白蟾蜍倍受挤压,最终蜷成西瓜大小,困在石壁与水面间的狭小空隙内。 震荡逐渐平息,余音传出很远,看样子洞壁完全坍塌,整个山洞已被石头堵死。李凤歧目睹剧变的全过程,惨然道:“完啦,彻底玩完了,退路没有啦!给活活埋进地底,嘿,我是这么个死法……”转头盯着潇潇,苦笑道:“你干的好事。这下子还能活命,那老天爷可真是瞎眼了。” 潇潇道:“我……我……”身子晃悠,软软的晕倒在地。李凤歧爬过去掐人中,拍后背,帮她舒筋活血。少时潇潇悠然醒转,眸子变的明亮,头脑也清醒了,问道:“我们在哪儿?” 李凤歧粗声道:“在阴曹地府!” 潇潇愣了愣,道:“阴曹地府?你是牛头还是马面?”低头凝思,记起惊险的经历“嗯,我们下水潜了很深很深,被怪蛇追杀,又差点让蛤蟆吞掉,最后我俩逃到奇怪的地方……呃,接下来,好象我做了什么错事……”脑中灵光闪过,鼓掌大笑道:“对啦,我全想起来了。是我把大蛤蟆惹毛了,它把山洞刨塌,堵死了咱俩逃生的出路。” 李凤歧气得嘴歪,心说这工夫你还嘻嘻哈哈,实是妖性颠狂不知死活。忽然胸腹闷痛,低下头张嘴“噗哧”几声,大口的鲜血从唇间狂喷而出。 潇潇扶住他臂膀,连声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李凤歧被白蟾蜍喷出的气息击中,背部经脉断碎。内伤是小事,运用“伏柔天王盾”化解,吐几口污气即可痊愈。麻烦的是气泡充满剧毒,震荡波击中身体后,毒质随血流遍经周身。李凤歧学道时师尊曾告诉过他,“天王盾”一旦炼成,受伤绝不会呕吐鲜血,如果某天呕血见红,那就是寿终命绝之日。如今血流殷殷,遍地赤红,眼看生机渺茫,阴曹地府好象真的越来越近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忽然面临与世长辞的关头,如何克制的住?李凤歧满腔悲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哀痛加重了伤情,鲜血跟喷泉似的。潇潇吓坏了,撒开衣襟给他包扎,又不知该包何处,急道:“你别死啊,求求你啦,李大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凤歧万念俱灰,对她的厌憎也减少大半。寻思死则死耳,千万别堕了峨嵋派的威风,喘吁吁的掉文:“死,有重于泰山;生,有轻于鸿毛。青山处处埋忠骨,何惧马革裹尸还?扶我起来,先瞧好死哪儿舒服些……” 潇潇待他血流稍缓,架住他的胳膊扶起,安慰道:“你比泰山轻得多,肯定不会死的。” 两人并肩而立,视线逐渐往外延伸,眼睛越睁越大。面前光波流转,仿佛拉开了帷幕,奇异的景象赫然呈现! 只见前方异彩流溢,瑞霭蒸蔚,千万道紫霞交相辉映。那进来的山洞十分狭窄,此处却极为开阔——横向两百余丈宽,边际由石壁围成,高达千尺,俨然是座辉煌的大厅。地面铺砌大理石,亮堂堂光可鉴人。中间一条白玉甬道,笔直伸向远处。路旁栽种低矮的罗汉松,每隔十步安放石雕,或是凤凰,或是麒麟,或是手持法器的神像,个个神态庄严,栩栩如生,与树木间杂,给瑰丽的景色平添几许肃穆。 潇潇惊叹道:“真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阳光,树木如何生长?真是奇哉怪也!” 李凤歧颤巍巍的迈步。潇潇小心服侍,搀着他沿着甬道往前走。这地方位于万丈深水之下,千仞大山之内,神秘莫测,按理不该贸然深入。可是两人却异常坚定。仿佛前面有股力量牵引,将他们引入庄严洁净的圣地。 走了小半会儿,微风轻吹,既温暖又清爽,送来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李凤歧精神倍长,伤痛大为减轻,脚步也逐渐稳健。潇潇是蝴蝶化生,擅长辨别各种花香,张开鼻翼嗅了嗅,皱眉道:“古怪,古怪!非花非草,这是什么香气?” 两人随香风行进,走出半里远。甬道没了,大厅尽头是宽广的池塘。一条玉桥横空架起,跨越水面,通往烟雾弥漫的对岸。两人上了桥,香气越发浓郁,脉脉然醺人欲醉,竟是从桥底发出的。侧耳凝听,清波“叮咚”,注目凝视,游鱼隐现——池中生机盎然,是潺潺流转的活水! 过了桥,雾蔼稀散,景物尽收眼底。虽然两人早有预料,还是被壮伟的奇观震住了。 池塘对岸,矗立一座巍峨的宫殿。只见红墙碧瓦,飞檐斗拱,盘龙石柱足有三四尺粗。宫墙紧靠池塘,长约三里,围墙两端均架设巨型装置,圆滚滚的,看模样是水车,“吱呦吱呦”转悠,使得池塘的水循环流动。 对面两扇大门微翕,关的不很严实。两人携手走近,看那门额镌刻“方寸宫”三个大字,旁边两行小铭文,左边“封茔为禁”,右边“生魂无入”。 两人变了脸色,相互对视一眼,回望身后的甬道,石雕,松树,景致肃森罗列,刹时恍然大悟,齐声惊呼:“这里是陵墓!” 第十八回寂寂方寸水晶宫 万丈水底,幽谷深处,竟然藏有一座宏大的陵寝。究竟何人修筑?埋葬的又是谁? 两人仰望宫阙,敬慕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想跪地膜拜。潇潇叹道:“好大的气派,里面葬的定是古代帝王,为免遭到盗掘,才将墓室修建在水底。” 李凤歧道:“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移海开山的神功?如此奇妙的工程,绝非人世的力量所能完成。”目光久久凝视门额,伸手轻推墓门,沉吟道“方寸宫?方寸比喻‘心’,方寸宫即是‘心宫’。名字挺别致。让死者在‘心’里长眠,修墓者的用意很深啊。” 墓门“吱呀”一声开了。潇潇微现惧色,道:“擅闯陵寝,恐怕对死者不敬,咱们……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李凤歧笑道:“我都快断气啦,正该送进坟地。修墓的人有先见之明,连门都没关严。嘿嘿,我若不进去,岂不辜负他的美意。” 潇潇道:“谁说你要死啦?峨嵋派的大高手,一点小伤何足道哉?明天保管生龙活虎……” 李凤歧道:“你要是害怕,留在外边等我出来好了……呵呵,多半我也回不来,小妖女,自个儿多保重罢。”讲到这儿心里凄凉,低头便往门里跨。 潇潇愣了半瞬,抢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算了,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咱们死在一起罢。” 李凤歧微暗想“你跟我非亲非故,干嘛同生共死?没来由套近乎!”正感好笑,又听潇潇道:“我从小孤零零的,活着好没意思。死的时候多个人作伴,总比当孤魂野鬼好些。” 几句话随口而发,语气轻描淡写,显是由来已久的想法。其中包含的凄楚意味,却让李凤歧怦然震动。他转头望向潇潇,看她表情自然,毫无悲色。然而这种近乎麻木的神态,愈发令人伤感。潇潇被他盯得发窘,问道:“喂,你瞧什么啊?我脸上开花了?” 李凤歧收回目光,嚅嗫道:“小妖女,你……你真……真奇怪……”本想说“你真可怜”,想到峨嵋弟子怎能同情妖怪?硬生生的又改了口。 跨过门槛,步入“方寸宫”的内部。只见四处林木繁茂,山石层峦叠嶂,浅浅的野草遮掩着小径,盘曲的萝蔓簇拥着紫坛。庭院深深,风光幽美,全无人工穿凿的痕迹。一条小河斗折蛇行,横贯陵园,与外面的池塘相连;两簇翠竹摇曳生姿,点缀河岸,不知何人栽种。 两个少年观赏美景,神驰物外,遥想当年修墓人煞费苦心,营造的精妙至斯,可见对死者多么敬重。再往里面走,渐渐林木稀疏,路径开阔,陵宫中央是片圆形的空地。左右宽三十丈,周围流水清澈,小河绕着边缘流过。两道石桥横越河面,式样古朴而奇特,宛若人间通往冥界的走廊。 小河对岸,空地正中坟丘高耸,一座用碧玉修砌的大墓。前边立着墓碑,两人走近细看,碑中篆刻四字“葬心之冢”,底部铭有墓主姓名,乃是“无伦凡夫紫元宗立”。 潇潇眉头微皱,念道:“无伦凡夫?好古怪的名号!紫元宗又是何方神圣?”却见李凤歧神情严肃,挣扎着屈膝跪地,朝墓碑磕了四个响头。 潇潇诧异,问道:“你干什么?” 李凤歧抬起头,眼中满含崇敬的神色,道:“墓碑上的字号,乃我峨嵋派开宗祖师的名讳。末辈弟子目睹先祖遗迹,焉能不拜?” 潇潇道:“啊,紫元宗是峨嵋派的祖师!你是该行大礼……此处是峨嵋祖师的坟寝,为何写‘葬心之冢’?葬心?难道人死后,只把心给埋葬了?” 她移步察看,绕到墓碑后边,微笑道:“背面刻着好多字,是墓志铭?且看是谁给元宗祖师修的墓。”扶起李凤歧,两人凑拢观看碑文,只见上面写道:—— 月悬中天, 落影至美, 我为月华无忧, 历三十年追索, 彷徨遽然, 朱雀已逝, 大错永铸 痛耶悔耶? 追月之志难改, 故于天山仙境, 南冥池建冢, 拘玉蟾镇卫。 留吾之寸心, 伴芳灵永寂。 末尾的署名,仍然是“凡夫紫元宗”。两人看完愕然相视,都觉此墓非同寻常。李凤歧道:“我知道了,这坟是祖师爷爷立的。里面埋的并非尸骨,而……而是祖师爷爷的心……”手掌横过胸膛,比划两下,作了个剖腹开膛的手势,赞道“挖出自己的心埋入坟墓,还能题字立碑,祖师爷爷当真了得!” 潇潇反复品味字句,道:“他说‘为月华无忧,三十年追索’。记得乡下小猫小狗夜间闹性子,常追着月亮狂叫。紫元宗乃堂堂峨嵋祖师,为何也干‘追月’这种傻事?” 李凤歧道:“祖师有个化名叫‘追月’。我猜他老人家情趣脱俗,世间美景看厌了,想把天外明月摘下来赏玩,所以长年追踪月影。” 潇潇摇头道:“才不是呢!依我看,月亮是比喻他钟情的女子。你看这句‘月悬中天,落影至美’,那位佳人完美无缺,象高高悬天的明月,元宗祖师苦苦追求她三十年。可是就跟追月亮似的,那美女是看的到得不到。另外有个姑娘叫‘朱雀’,深深恋着紫元宗。等他明白追求美女没结果时,‘彷徨遽然’,才体会到朱雀姑娘的爱意。可惜那位朱雀姑娘,已然香销玉陨了……” 李凤歧冷冷的道:“编的有板有眼,你干脆说评书去算了,保证红的发紫。” 潇潇兀自遐思,继续道:“紫元宗自知铸成大错,害死了朱雀姑娘,所以自问‘痛耶悔耶?’。哎,痛归痛,后悔归后悔,但他‘追月之志难改’,还是要去追那位美女。临走他盖了座坟,割掉一片心埋入坟内,表示自己的心永远陪伴朱雀姑娘。哼哼!人家要的是你整个人,拿你那点心有何用处?作杂碎汤么?什么峨嵋祖师啊,假惺惺的做派,我瞧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 李凤歧尊敬师祖有若天神,闻言大怒,喝道:“住嘴!你胡说道!你……”情急鲜血喷涌,俯身栽倒。潇潇自悔失言,歉然道:“我瞎扯的,你别放在心上啊。”连忙搀扶。李凤歧余怒未消,奋力挣脱她的手臂。 正在这时候,小河里光影摇晃,飘来个明晃晃的东西。长两丈,宽三尺,前高后低,竟是用水晶做成的棺材!两人目光随棺材移动。少时棺材移至近前,看那棺盖边铭文清晰,刻着“朱雀芳柩”的字样。棺材里躺着位女子,头戴花冠,身穿霓裳,面容安详如生,就跟睡熟了似的。 河水托着水晶棺材,围绕坟墓转个圈子,又渐渐飘远。显而易见,陵园开凿沟渠,架设水车,使得河水循环流转,正是为了传送这个灵柩。千百年以来,水晶棺材在陵墓内飘游,每隔几个时辰便与紫元宗的‘心’相会,须臾又逐流远逝,周而往复永无休止,仿佛喻示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如此布置巧妙至极,而其中蕴含的深意,更让人感怀悱恻。 目送水晶棺消失,潇潇骇异道:“朱雀姑娘……我刚才看见她了。没错,是她的遗体!跟活着一样。” 李凤歧眼中惊色渐去,点点头道:“是,确实叫朱雀,棺盖上写着她的名字……”眼见为实,灵柩运行的规律,完全符合碑文中“留吾寸心,伴芳灵永寂”的记述。由此推想——既然朱雀确有其人,祖师又自认‘负情’于她,那么很可能正如潇潇猜测,当年紫元宗对朱雀作过亏心事。念及此节,李凤歧大感郁闷,伸长脖子吸气,冷不丁口鼻内鲜血狂涌。 潇潇帮他拍背,看他脸颊惨白,嘴角的血迹却殷红刺眼,惶然道:“哎呀,你,你觉得怎样?哪儿难受啊?……”明知伤势转危,还是希望听他说声“没事”。李凤歧嘴巴张两下,鲜血流的更猛。 潇潇又急又怕,暗想“一个人有多少血?怎经得起这样泼洒!”死命捂住他的口鼻,闭住眼睛,叫道:“别吐啦!求求你,别再吐啦……”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黏糊糊的发稠,好象再没血水流出。潇潇喜道:“好啊,终于止住了!”睁眼看时,吐血倒是止住了,可李凤歧双眼翻白,也差不多快咽气了。潇潇浑身冰凉,猛然想到“他失血过多才垂危,我体内有的是鲜血!花爷爷能够取血治病,我为何不能救他!?” 当下挽起袖子抬起手臂,咬开手腕部的血管,将创口紧贴李凤歧的嘴唇。热血灌满口腔,潇潇俯身噙住他的口唇,吹气吐息,嘴对嘴的喂送,将血液强行灌入其腹内。喂一阵,再放血,这般反复数次,潇潇头晕眼花,却看李凤歧喉头微动,已经自己吞服了。 潇潇虽成人身,妖性未除,血里的妖气恰好调和玉蟾的毒质。花爷爷救活无数百姓,用的就是这种方法。李凤歧吞了十几口鲜血,脸庞气色渐现,手脚也动弹了。潇潇瞧着高兴,问道:“感觉如何?好点了么?” 谁知李凤歧神情大变,猛地推开潇潇,口中发出凄厉的吼叫,双手抱肘,两脚乱蹬乱扭。潇潇骇然,想去搀扶又不敢,呆呆的问:“怎么啦?你,你怎么了啊?”李凤歧痛苦万状,来回打滚,拼尽全力方才转动舌头,牙缝里冒出几个字:“针,挑,骨……” 原来中了蟾毒的人筋骨蚀坏,关节剧烈刺痛,犹如钢针穿戳,民间以“鬼门关前针挑骨”形容这种痛苦。李凤歧本身真气极其纯厚,一直克制毒质的运行。而潇潇的妖气进入血脉后,真气相应减弱,毒质失去制约,发作时也就倍加猛烈。 李凤歧满头大汗,牙齿咬得“咯咯”响。潇潇丢了魂似的团团转。其实她经常护理中毒的村民,类似情形见得多了,按理能够镇定应付,但此刻内心却充满前所未有的惊悸。来回踱了几步,记起了处置的办法“毒质虽凶猛,症候已完全发出,熬得过即可保住性命,当务之急是止痛,许多中毒者就是活活痛死的。” 但是手中没有药物,如何为他镇痛? 潇潇心焦如焚,只觉李凤歧的身体也在燃烧。撕掉袖子放入河水里浸湿,搁到李凤歧额头上,只盼冷敷可以宁神。李凤歧咬住布片撕扯,活象饿狼叼住了肉骨头。潇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看他渐渐停止了挣扎,撅唇吸吮湿布,露出舒缓的表情。 转眼布片被吸干了,他的面皮泛起红晕,似乎痛楚减轻许多。潇潇心念微动,跑到河边将布片浸透,拿回来对着嘴巴揉挤。水珠洒落,李凤歧仰面大口吞咽,边喝边点头,瞧那模样十分受用。这次潇潇留了意,扔掉布片捡拾河边竹筒,盛满了继续喂他。数次过后,李凤歧满脸酡红,痛楚之色尽消,醉态可掬的叫道:“好酒哇,好酒,再来三百大碗!” 潇潇暗自惊疑,端起竹筒喝了两大口,觉得齿颊生香,清凉中夹杂淡淡的醪渣味,顺喉咙直透脏腑,随即腮帮子发热,脑子里轻飘飘的。她定了定神,忽然省悟了什么,飞步跑到沟渠边,掬水仔细品尝,喃喃道:“是酒,当真是酒!”凝视脚下,河水静静的流淌,不由失声惊呼:“整条河都是酒!怎么会有这种事!” 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真实无虚,沟渠纵贯陵墓,居然灌满了美酒,不知修墓者此举是何用意。难怪香风四溢,却是随波弥散的酒香。 潇潇盯着水面发愣,看清流中鱼虾川游,灵动而鲜活,它们如何在酒浆里生存繁衍?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周围处处诡异。那李凤歧醉意酩酊,摊开四肢呼呼大睡。潇潇挨着他抱膝而坐,寻思“曾听花爷爷讲过,喝酒可令伤者止痛。这里的酒水味道奇特,说不定别具功效,能够慢慢治好毒伤呢!”她劳累至极,坐了片刻神思倦怠,趴在地上也睡着了。 清波潺湲,光阴潜流,陵墓内难分昼夜。大约隔半个时辰,那水晶棺材必定“造访”心冢,仿佛自动报时的更漏。不知不觉间,水晶棺从墓旁经过了四次。潇潇悠然梦醒,睁眼看见李凤歧端坐于对面,自己受伤的手腕已被布片包好。 李凤歧面带病容,但眼中神采重现,伤势似已稳定。他目不转睛的凝视潇潇,眼神里夹杂着感激,好奇,猜疑,懊悔等等情感。看潇潇醒来,他咳嗽两声,板着脸问:“你为什么救我?” 潇潇揉搓眼皮,含糊道:“嗯,这鬼地方就咱们两人,本该相互帮助嘛。我救你这事不用道谢啦,呵呵,朋友间理应如此,你别放在心上。” 李凤歧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冷冷的道:“玉可碎,色不变;竹可焚,节不改,峨嵋弟子光明正大,岂能与妖怪作朋友?小妖女,你的恩惠我一定报答,至于套交情,收揽人心的伎俩,劝你别枉费心机了。” 潇潇道:“啧,啧,好有气节,该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啊!”眼光扫向自己手腕,瞅见包裹伤口的布条。那是李凤歧趁她睡觉时包扎的。他生怕弄痛了伤处,动作极轻极柔,竟令她毫无痛觉。潇潇举起手臂,故意大声道:“你不谢我,我倒要感谢你呢!峨嵋派李大高手,你宁可玷污玄门正道的节操,也要救治我这邪恶的妖怪,谢谢你哦!” 李凤歧脸皮微红,好似被揭穿谎言的小孩子,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所云。恰逢水晶棺飘来,他神情肃然,走到河边双膝跪地,煞有介事的祝祷:“朱雀前辈!仙灵垂鉴!晚辈李凤歧身为峨嵋剑仙门首徒,自知悖逆师门规矩,故此向前辈诚心求告——小妖女虽然顽皮,但她本性善良,所作所为急人之难,颇具我辈风骨。晚辈与她同历患难,实是情有可宥。晚辈惟盼正气感化邪祟,帮她去妖气,早日修成正果......前辈和我们祖师交情深厚,乞望解释个中情由。倘若祖师爷要追究‘结交妖类’的罪责,晚辈甘愿独自领受,只求饶恕小妖女,给她改邪归正的机会......朱雀前辈恩恤体察,晚辈弟子伏惟再拜。”面孔朝下,连磕了几个头。 祷词念了半截,潇潇早笑弯了腰,暗想“他为我这‘小妖女’求情,生怕祖师爷不答应,所以拐弯抹角找祖师爷的情人代劳。哈哈,敢情峨嵋祖师耳根子软,只听女孩子的耳边风。” 但闻李凤歧言语恳切,仿佛朱雀姑娘站在跟前,正聆听他的祈祷。潇潇内心感动,朝墓碑跪倒,口中也祝道:“峨嵋元宗祖师听着,小女子潇潇有话要讲——你的后代弟子李凤歧是个大好人,虽说偶尔蛮横,但那只是想给峨嵋派撑面子,硬装英雄罢了。其实他这人心肠热,气量大,而且剑术厉害,完全配得上‘峨嵋高手’的名头。元宗祖师保佑他伤势痊愈,小女子称颂你的大恩大德。倘若胡乱加罪好人,哼哼,我潇潇本事低微,骂你三天三夜的劲头还是有的。” 李凤歧瞅她一眼,低声道:“祖师爷最通情达理......别对他老人家无礼。” 潇潇道:“哎呀呀,你当祖师爷真会显灵啊?少发傻了,快起来。”扶李凤歧站直,拍掸他膝头的尘土。李凤歧身体虚弱,起身猛了眼花气喘,周身直哆嗦,瞧架势毒伤又将发作。潇潇赶紧舀来河中酒浆,服侍他连喝了三竹筒。李凤歧痛楚渐消,醉眼眯着潇潇,怅然叹息:“唉,什么狗屁剑仙高手,一犯病就得喝酒,早晚成醉鬼。” 潇潇道:“非也,非也,峨嵋高手喝酒,那叫做海量啊!你想,元宗祖师用美酒灌注陵墓,可见他老人家多么好酒。他若见你如此豪饮,肯定大大高兴。” 李凤歧摇头不语,望着远处发呆,眼光忽明忽暗,流露出迷茫的神态。潇潇暗自担忧,小声问道:“你.......你想什么呢?” 半天没回应,潇潇又问了两次。李凤歧才扭过头,愣愣的答道:“我在想,你送给程大掌柜的黄金,到底是不是狗屎变的?” 本以为他情绪低落,谁知突然冒出这句怪话。潇潇忍俊不禁,点头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半分不假!知府大人的小姐,穿金戴银是寻常事啊。” 李凤歧长叹道:“你若真是人间的女孩儿,该有多好.......” 这话意味深长,包含多少希望与遗憾。潇潇明白他的心情,正色道:“告诉你啊,我没撒谎呢!的的确确是荆门知府雨文翰的女儿。” 李凤歧眨巴眼睛,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诧异道:“你.......你是知府小姐?怎么可能.......那位雨大人.......也是蝴蝶变的?” 潇潇正想岔开他的忧思,清了清嗓子,仿佛大姐姐给小弟讲故事,悠然道:“这事的缘由可长了——我啊,我本是洞庭湖边一只小蝶。荆门知府的后花园临湖而建,既幽静又宽敞,正是我的栖身之所。雨文翰大人风雅名士,喜欢到花园里凭风怀月,对酒放歌。他吟诗时我常在花丛中飞舞。他吟得激动,我飞得起劲,像是相互呼应似的。风雅名士嘛,自然多情善感。雨大人以‘吟诗蝶舞’为奇趣,常邀文人清客聚饮赏花。酒宴上知府作诗,蝴蝶翩跹,客人们赞颂雨大人高雅,古往今来无出其右。雨大人越加得意,给我取名‘潇湘花雨’,从此无论高兴还是烦恼,得志或是失落,都会对我倾吐心事。” 李凤歧插话道:“跟蝴蝶儿成了知交,读书人就是与众不同。雨大人对小小生灵也这般亲近,想必是位爱民的好官。” 潇潇苦笑两声,继续讲道:“好景不长,雨大人官场失意,世间传言他和反叛余孽勾结,要遭朝廷查办。清客门人纷纷辞去,满城士绅唯恐避之不及。知府官邸门庭冷落,雨大人倍感忧伤,跟我唠叨的次数更多啦。每每冲着花丛抹眼泪儿,说‘可怜老夫经营半世,只落得众叛亲离。如今膝下荒凉,便立时死了,也没个端灵牌的子女。’说到伤心处,捶胸大呼‘蝶儿啊,蝶儿,你何时化身为人,聊解为父伶仃之苦!’” 李凤歧道:“哦,我晓得了,正因雨大人苦苦恳求,你才立志修炼成人身,好当他的女儿。” 潇潇道:“是啊,我从小无父无母,独个儿自由逍遥,从未将半点悲欢放心头。但听了雨大人的哭诉,方知世上有些情感,虽让人心痛,却又牵肠挂肚难以舍弃。雨大人待我恩重如山,他的心愿我岂能无视?于是我拼命修炼灵性,还曾冒死潜入洞庭玄波府,偷服水神湘君的九灵薜荔仙丹。历经数年修行,我终于修成了人身。某天,雨大人又到后花园伤怀,含泪呼唤‘蝶儿,蝶儿,何时成人’。我应声飞到他跟前,变成女孩儿模样,拜倒口称‘父亲大人在上,女儿潇潇前来拜见!’” 李凤歧道:“好,凭空添了女儿。雨大人夙愿成真,一定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潇潇道:“唉,他的确乱跳乱蹦,不过不是高兴,却是吓得手足无措。我只当他兴奋过,连忙解释‘女儿正是后花园的小蝶,蒙父亲宠爱,诗文熏陶,近日修成女子形体,从今后拜于膝前,侍奉爹爹终老天年!’雨大人脸色惨白,嘴里尖叫‘妖精!妖精!蝴蝶精作怪!’连滚带爬的拼命逃窜。随后几月,花园中挤满了道士,法师,巫婆,全是雨大人找来收妖的。整天烧符念咒,敲锣打罄,沿湖边‘丁零当啷’闹腾无休。我脑袋几乎给吵炸了,最后只好离开洞庭湖,另找清静的地方栖身。” 李凤歧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雨大人渴盼妖精变孩儿,胆量人所难及,岂知关键时刻竟那样脓包。” 他笑了几声,看潇潇神情落寞,安慰道:“咳,又何必伤感呢?叶公好龙的故事你听过罢?人世间口是心非之徒多如牛毛,假话说的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当了真。倘若人人表里如一,世上也没有伪善,虚假,自欺其人这类词语了。” 潇潇摇摇头,道:“我不是为雨大人的绝情而伤心。缘来聚首,缘尽分散,我和雨大人没有父女缘分,没什么好抱怨。只是后来我遇到了花爷爷,随他浪迹天涯,无论走到那里,人们总会嫌弃我,害怕我,小蝴蝶如此可恶可怕么?我是为这桩事抱屈呢。” 李凤歧道:“他们怎样嫌弃你呢?” 潇潇道:“每当经过村镇时,我们都会施药救病,周济穷苦。刚开始人们对我抱有好感,但只要知道了我的身份,无不失魂丧胆,象雨大人那样远远逃开。就拿川东中了蟾毒的百姓来说,我每天为他们采药炼药,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村里男女老幼都躲着我,即便平日撞见,脸上的笑容跟挤出来似的,别提多尴尬了。” 李凤歧笑道:“乡民畏惧妖类,当属人之常情。一个小女孩成天使弄法术,任谁见了都害怕。” 潇潇皱眉道:“那他们怎不怕花爷爷呢?他是香獐子变的,法力强过我百倍。” 李凤歧道:“这就是了,花爷爷修行很深,比普通妖怪更象人类。何况百姓蒙他刺血救命,自然视为神明。你小小女孩儿有多本事?多大威望?待日后修成正果,人们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潇潇沉吟半瞬,道:“你的说法和花爷爷的一样。他说我道行尚浅,本身的妖气与凡人相克,平常最好深居简出,尽量回避生人。哎.......”说着仰头叹息,而脸色已明朗许多,道:“看来是我自己道行低微,妖气重,怨不得别人冷淡。往后唯有勤修苦炼,多多行善积德,早点修到花爷爷那种境界。” 瞧着她满脸认真的神情,李凤歧牵动了心事,低声道:“哎,我也想积功德呢,咱俩志同道合。” 潇潇笑道:“堂堂峨嵋高手,坐到剑仙首徒的位子,功德还浅么?” 李凤歧道:“峨嵋大师兄是玄门首领,历来均由剑仙首徒充当。我虽为大师兄的人选,但正式登座之前,还须作成几件济世救民大功德。” 潇潇天性聪慧,略微思索就明白了,道:“你下山救助川东百姓,就是为了做成功德,回山后名正言顺的当上大师兄。” 李凤歧叹道:“可惜出师不利啊!老百姓没救着,自己反落到这步田地。历代剑仙首徒,大概数我最差劲。” 潇潇疑惑道:“你们峨嵋派威震四海,内中高手如云。你年纪轻轻,德行又浅,凭什么担此重任?你出身正派名门?父母来头很大么?” 李凤歧道:“我是孤儿,五岁为师父收养,不知父母是谁。” 潇潇又道:“那么,是你的剑术高绝,法术出类拔萃,派中无人可及?” 李凤歧又摇头道:“峨嵋玄门藏龙卧虎,高手多如牛毛,就象风雷门的九幽雪,遁甲门的玉银童,驭兽门的百里文虎,卜筹门的麻姑......个个神通广大,别说成名已久的前辈。即便是与我同辈的何九宫,侯天机,魔芋大夫,他们的道法修为也远高过我。” 潇潇道:“那可奇了,怎会让你作大师兄的人选呢?难不成,乱尘大师看你长得俊俏,想收你当女婿,特意抬举你?.......你们师尊有女儿罢?” 李凤歧道:“瞎说道!越猜越离谱啦!其实我.......”迟疑小半会儿,缓缓道“咱俩同历患难,讲给你听也无妨。其实我这剑仙首徒的身份,原本是由一个梦得来的。” 潇潇大奇,道:“一个梦得来?谁作梦,怎么个得法?” 李凤歧道:“我十二岁那年作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峨眉山顶峰,挥剑直劈东方升起的红日。醒来后我既担心又愧疚,满肚子忧愁.......” 潇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寻常的紧,你愧疚什么?” 李凤歧道:“你哪里知晓,峨嵋弟子修炼的玄门真法,最讲究收敛游思,养气定性。做梦是凡人心性跳脱的表现,正是玄门修行者的大忌。我七岁炼成‘定阳诀’,睡觉再无半点杂念。那时又忽然发梦,表明我的修为大大退步了,枉费师尊传授道法,我怎不惭愧?怎不发愁?我独自闷坐了半日,暗想必须求教师尊,哪怕受责罚,也得把原因弄清楚。于是我来到师尊跟前,禀明怪梦里的情形。师尊并未发火,反而笑眯眯的捻须点头,颇有些嘉许的意思。我暗自诧异,抬头细看,发觉摄魂门首徒常生子站在师尊旁边,微笑着说‘由此梦可见,李师弟资质绝佳,堪当大任.......” 一边听他讲述,潇潇一边琢磨,沉吟道:“你这个梦不简单,象是预先安排好的。” 李凤歧道:“不错,这怪梦正是一次测试。常生子乃摄魂高手,精于托梦预测之术。以前任命玄门首徒时,都先由他预定人选,待功行圆满再正式登位。这次挑选峨嵋大师兄,常生子设了个‘梦局’,通过隐含谶兆的梦境考察众徒弟。只是他的法力太强,道行低的弟子会被强行拉入梦境。许多人都作过类似的梦,有梦中贪财的,好色的,胡作非为的,乱七糟的,唯独我在梦中剑劈红日,比师兄弟们威风多了。” 潇潇问道:“剑劈红日有特别的含义吗?” 李凤歧道:“有!据师尊讲解,将来峨嵋派的强敌来自东方,大弟子要率领同门抵御外魔,维护正道长存。我剑劈红日的举动正合此意,所以是大师兄的最佳人选。师尊先让我担当剑仙首徒,勤炼剑术,广积威德,为以后接任作准备。” 潇潇道:“接任?那还有前任喽!你的故事挺有趣,可惜漏了紧要的环节。比如你刚提到峨嵋大师兄传承了数代,那你前任又是谁?因何失掉了大师兄的位子?是死了么?犯了重罪遭贬黜?我猜啊,峨嵋派经历过一场大变故,精英尽数折损,所以才加意栽培年幼弟子。” 她只是顺着情理揣测,仿佛女孩儿议论家长里短,并无特别的用意。李凤歧却脸色微变,紧闭双唇再不言语了。潇潇连问几次“前任大师兄是谁”,忽见他神态紧张,笑道:“好啦好啦,我不问啦,你们峨嵋派的家务事,我这‘小妖女’少打听为妙。” 李凤歧道:“不是我故意隐瞒,十年前玄门遭受劫难,前任大师兄他.......呃,内情太复杂,你听了有害无益。” 潇潇道:“眼下受困于万丈深渊,我们死多活少,还怕什么害处?至于你提到的那场‘劫难’,我却有所耳闻。妖界盛传——峨嵋派早年进攻东海圣水宫,结果全军覆没,败因竟是领军的大弟子临阵脱逃。峨嵋派耻于言败,从不和外人谈论这事。我当传闻是空穴来风呢,这会儿瞧你的反应,呵呵,空穴来风也有几分根据。” 一席话讲完,李凤歧脸孔红一阵,白一阵,羞愧无地自容。忽然眼神发亮,直直的瞪着潇潇,道:“空穴来风,空穴来风......你才说什么来着?空穴来风......” 潇潇笑道:“喂喂,别岔开话头呀,虽说‘真言不入六耳’,可这儿咱们两个人四只耳朵,有什么可避讳的?再者‘不以成败论英雄’,峨嵋弟子自称英雄,如此避谈败绩,倒显的小家子气了。” 李凤歧兀自嘀咕,只道:“空穴......来风,空穴如何......来风呢?” 潇潇有点担心了,问道:“喂,你没事?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李凤歧抬起头,叫道:“我想到出去的法子了!” 注:方寸,古时常常比喻“心”,比如《三国演义》中徐庶母亲被曹操囚禁,徐庶手指自己胸膛,对刘备说:“方寸乱矣。” 第十九回炎凉虚实凭君问 潇潇愣了一瞬,以为他发病讲胡话,既同情又歉疚,忙道:“都怪我不好,明知你伤重还只管瞎扯,害你神智错乱。咱们别谈峨嵋派的事了。” 李凤歧瞪眼道:“什么神智错乱,我清醒的很!你想想啊,陵墓位于地底深处,却时时吹风,表明这儿另外有出口。两头畅通才会刮风,对不对?” 潇潇想了想,省悟道:“对啊,空穴才会来风,密闭的地方如何通气?哎呀,我居然忘了这原由!” 李凤歧精神振奋,舔湿手指举过头顶,道:“顺着风向走,定可找到离开墓穴的通道!嘿嘿,绝处逢生,祖师爷英灵保佑!快扶我起来。” 潇潇搀起他,越过沟渠上的小桥,步入森茂的陵园深处。两个少年相依结伴,循着风势姗姗而行。草木越来越茂密,碎石铺满小径,仿佛被风化的丹砂,显现斑驳的赭褐色。 潇潇道:“好大的园子,怎么都走不到头。” 雾气又渐浓密,微风变成热浪,从耳畔“呼呼”的刮过。李凤歧道:“很热!象进了澡堂子。”边说话边大口喘息,面孔赤涨,大有憋闷之态。潇潇道:“这地方古怪的很,你要受不住,咱们别往前了罢?”李凤歧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飞回峨嵋山,摇头示意无妨,两人继续前进。 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面,此处三面石壁矗立,前路断绝,显是陵墓最后的边际。左右树木成排,沿着河渠分布,硕大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尽是些蟠桃,凤梨,荔枝枇杷之类,比寻常水果远大数倍。许多掉落河边,累积成堆,果汁流入河水,散发着醉人的甜香味。 目睹此景,潇潇“啧啧”称奇,道:“我......我有点明白了,河里为什么会流淌美酒.......”却看李凤歧表情呆滞,愣愣的直视前方,犹如着了魔似的。潇潇心头发怵,思量前面究竟是何怪物,竟将剑仙首徒吓成了泥塑木雕。她缓慢的抬起视线...... 只见空地中央红雾飘忽,露出九座石墩,石上分别篆刻“摄魂,风雷,卜筹,奇巧,剑仙,丹药,驭兽,神农,遁甲”的字样。排列七零落。石墩前一具白骨,身穿铁铠,盘膝跌坐,历经千年的甲胄毫无锈蚀,发出淡淡幽光。 李凤歧目光发直,望着中间名为“剑仙”的石墩,那上面巨影竖立,悬着一把赤红色剑刃,长逾丈余,无柄无鞘,恰似菲薄的柳叶,又透出浑重魄势,两侧气浪鼓涌荡漾,形成了地底刮风的奇特现象。 李凤歧喃喃道:“原来........这是离火神剑!难怪外面的水涌不进来!” 潇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峨嵋派的法宝么?” 李凤歧定了定神,解释道:“自古相传,天地万物由水,火,风,雷四种灵气聚合生成。而四大灵气蕴含于四件神器中,分别是‘离火剑,巽风剑,天雷剑,玄水剑’。谁若驾驭四神剑,即可掌握乾坤,调遣鬼神百灵。然则亘古及今收齐神剑的,唯有我们元宗祖师,他老人家驭剑驱魔,恩泽苍生........”提到祖师爷他又来了劲头,胸膛挺了起来。 潇潇打断话头,道:“我曾听花爷爷谈论天外法宝,他说最厉害的剑叫做‘万仙斩宇宙锋’,但凡妖魔精灵,无不梦寐以求,那宇宙锋也属四神剑之列么?” 李凤歧嗤鼻道:“宇宙锋是魔剑,杀死对方攫取法力,邪毒无比,岂可与四神剑相提并论?”顿了一顿,指着石墩上红色巨影,续道“前面那红彤彤的玩意儿,这就是四神剑之一的离火剑,世间所有火焰的源头。陵墓内安放此物,任他外边水势滔天,休想浸进来半滴水珠。” 潇潇道:“你的意思,离火剑挡住了陵墓外的水流?” 李凤歧道:“非但如此,那大蛤蟆性属阴寒,也受离火剑克制,因此才不敢闯入陵墓。外有雷阵制约,内有离火剑震慑,大蛤蟆只得据守陵墓门口,如此安排,等于给陵墓添了个厉害的看守。” 潇潇叹道:“拿神剑陪葬,用玉蟾镇墓,这坟造的好费心思。元宗祖师对朱雀姑娘真好,我骂他‘负心郎’,看来确是胡说道。” 李凤歧道:“祖师爷此举既为营造陵园,还有更深的用意——早先听师尊讲述诸般法宝,离火剑乃天地焰火的总源。假如暴露世间,烈焰定然烧毁山川。祖师爷将其放入万丈深水之下,是想让水势压制火气。水火相克达到了平衡状态,地面上的百姓才能保全。祖师爷他老人家法力广大,心怀苍生,实是仁勇兼备的大英雄。” 他唏嘘赞叹,潇潇感佩尤甚,两人遥想紫元宗风采,对神剑的好奇感愈发强烈。当下朝离火剑走去。刚迈出三步,迎面热风吹到,李凤歧眼前发黑,前仰后合的晃荡。潇潇轻拍他的后背,李凤歧缓过劲,喘吁吁的道:“不行,我真气散乱,抵不住神剑的热力。” 潇潇扶他往后退,暗想“堂堂剑仙首徒,先前多么神气活现,竟被一只大蛤蟆废了.......” 李凤歧察言观色,猜中她的心思,笑道:“别担心啊,虽说伤势重,但亏得你割臂相救。我体内的毒质已大为减轻,只须再用两三年功夫,‘天王盾’即可恢复。那时离火剑的热气就熏不倒我了。” 潇潇稍微安心,道:“反正没有出路,咱们听天由命罢。”说话间脚步移动,“咯”的一声轻响,踩中了地下白骨。 两人一直关注神剑,忽略了身边许多奇异事物。此刻视线转移,细细端详这具遗骸。只见其人身材颇高,坐姿凝定端重,显是在平静状态下死去的。潇潇碰到它的脚趾,骨架向前倾倒,金腰带中篆文赫然撞入眼帘,是“焰摩天”三个字。 潇潇轻声念叨:“焰摩天,焰摩天,是他的名字么?跟离火剑倒挺相配的。” 李凤歧神色渐渐凝重,忽地伸脚拂开白骨身前的尘土,地面刻有字迹,随着脚尖慢慢显露,开首头句是“出墓之法,尽载于此”。两人脸色陡变,心头怦怦乱跳,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拂去灰尘细阅,接着却是一首五言小诗。 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 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 李凤歧恍然道:“果然是前辈仙客!师尊曾经讲过,唐代之前,世外仙宗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道法各有千秋。其中蓬莱派擅长‘炼胄锻魂’,主张苦行得道,看这诗中所写,这焰摩天正是蓬莱高手。‘明月照天山’,似乎暗示他在天山修成了正果。” 潇潇道:“什么叫‘炼胄锻魂’?” 李凤歧解释道:“那是蓬莱仙宗的修炼方式:先用盔甲将身体紧紧锢死,或沉入冰渊,或深埋地底,或跳进火坑,或放进荆棘丛......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磨砺心性,忍受千百年的苦楚,待到盔甲和身体完全融合,即成不死之身,也拥有了运用五行的法力,就叫作炼胄锻魂。” 潇潇吐舌道:“那样折磨自己,早晚炼成活死人,成仙又有什么意思?” 李凤歧道:“苦行修道,自古有之,佛经里记述释迦成佛前游历四方,在跋迦仙山看见许多僧人苦修,有用荆刺扎肉的;有用烈火焚身的;还有把己身埋入烂泥中的,反正怎样痛苦就怎么折腾。” 潇潇摇头道:“纯粹吃饱了撑的。” 李凤歧打个哈哈,道:“人家自有道理嘛——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永远摆脱苦痛和烦恼。假如身受万般酷刑都不觉丝毫痛苦,灵魂自然飞升极乐世界。呵,蓬莱仙宗传扬这种解脱之法,必和跋迦仙山有些渊源。” 议论之际,地面沙土已经拂掉,焰摩天铭刻的文字浮现眼前。两人定睛辨认,只见地上写着—— 每岁中秋月圆,天地阴流最盛,离火感应而发,焰芒刺透石岩,其时束甲乘势,即可出离此墓,直达巫山神女峰顶。 读到这里,两人眼中放光,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李凤歧道:“照他的说法,每当中秋节来临,离火剑会劈开山体,到时只须穿上他的铠甲,便能乘着火势飞升出去!” 潇潇满面喜色,忽又皱眉道:“好是好啊,可现今九月份,离中秋差着大半年呢.......” 李凤歧摆了摆手,表示铭文还多,祸福尚难断言。于是二人再看,铭文接着写道—— 余知此法久矣,然历百年困居墓穴,盖因紫元宗断言:生魂入墓,绝无出机。余存疑甚深,欲参真义,尝以肉身试剑,方知元宗聚水成海,神剑受水气消减,已无烧灼之效。唯剩噬魂之‘心火’,生灵遇之成灰,死尸遇之无损。余身披‘锻魂胄’炼道,血气断绝形若僵尸,故束甲御剑当可离境。元宗设此迷局,岂非加意点拨? 元宗神龙天行,首尾莫测,搬运天山玉蟾宫造成此陵。余其剑法冠绝,必留剑诀传世,遂入墓内参详,及今三百余年。观所布“玄门真武阵法”,渐悟玄门之奥博,法亦至此,道将极矣,何须水火袭身苦修锻魂?余闻道之日,神驰宇宙,皮囊肉身何所惜哉?既无惜身之意,何必出离地穴?‘封茔为禁,生魂无入’,元宗用意何其深也! 今当入灭,留铭传纪,千秋万载,善者甄鉴。 李凤歧默默读完,想到陵墓大门外“封茔为禁,生魂无入”的两行小字,方知其中别有深意。潇潇道行尚浅,看的似懂非懂,问道:“焰摩天好象跟你们祖师爷很熟,是不是啊?他既知离开陵墓的法门,为何仍死在这里呢?” 李凤歧沉吟道:“他悟道了,参透生死,出去与否都无所谓......按照铭文的说法,离火剑的火气被水势克制,火焰不会烧坏死尸的皮肉,却能毁灭活人的魂魄.......” 潇潇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死人才能出去!哈哈,我们先把自己弄死,再乘离火剑逃出升天,这点子太绝了!” 李凤歧弯腰半蹲,轻轻拨弄骨骸外面的铠甲,摇头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仙宗的法术绝不简单——锻魂胄是蓬莱仙宗特有的修行法器。焰摩天说穿上后‘血气断绝,形同僵尸’,离火剑不能伤损。由此可知,活人身穿‘锻魂胄’,可以借助剑势安然离开。只.......只是‘锻魂胄’仅此一件,我们却是两个人.......” 潇潇道:“很好啊,明年月十五,你穿了铠甲离开墓穴,正好赶回去接任峨嵋大师兄。” 李凤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是该如此,可惜明年中秋,等的太久了......” 潇潇大怒,暗想亏你说得出口,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正派弟子果然冷血绝情。想到这儿一甩手臂,李凤歧失去支撑,“扑通”一下摔倒。潇潇冷冷的道:“大师兄威风盖世,要人扶太丢面子了。” 李凤歧苦思铭文,又受热气熏烤,早已精疲神倦,摔倒后哪站的起身?他挣扎翻滚,咬牙叫道:“骨头痛,快帮.......帮我找点酒......多谢你.......” 潇潇心软了,叹口气挽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拖来到附近的沟渠边。李凤歧闻到酒香精神大振,俯身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开口吞咽。潇潇怕他掉进沟中,抓住他的衣襟道:“你慢点啊,大师兄注意威仪啊,怎地跟饮马饮骡子似的?” 李凤歧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道:“我这半死的废物,当什么峨嵋大师兄?当大醉鬼还差不多。”疼痛渐消,酒劲直冲脑门,他怔怔的望着沟中游鱼,忽道:“酒里面养活鱼!这地方够邪门,连鱼虾都能变成酒鬼!” 潇潇道:“酒水是天然生成的,你瞧那些果树。熟透的果子沤出汁液,流入沟里变成美酒,日子长了,鱼儿习以为常,所以才存活千年。” 水果放久了自会发酵,流出醇香的甜浆。大山深处常有充满果浆的坑洼,吸引野生小动物前往啜饮,民间呼之为“猴儿酒”,此处沟渠流酒也是这个道理。李凤歧环顾四方,看那森密的树林,林间层叠的果堆,果堆流淌的酵汁,热烘烘的雾气蒸腾,酵汁缓慢流入河沟——整个果树林,俨然是座天造地设的酿酒作坊! 他收回目光,道:“唉,酒渠不是祖师特意造的,祖师爷并非喜欢喝酒......他若见了我这窝囊模样,肯定气得吐血.......” 潇潇微感焦烦,拉起他的胳膊,道:“祖师爷爷早成灰啦,还吐血?吐个大头鬼啊!你振作点!养好伤早些回.......”却看李凤歧两眼翻白,口水横流,歪着头呼呼的睡着了。 从此之后,李凤歧醒着喝酒,喝醉了睡觉,昏昏噩噩的消磨时光,小小少年竟现沉沦的迹象。潇潇拾捡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垒石为灶,掬泥制陶,抽丝作成葛布,钻木取来火种,成天为生计操持。她将葛藤编成渔网,从沟内捕捞鱼虾,熬成汤给李凤歧补身。而她从小吃素,肚子饿了只摘果子食用,闻到腥膻的鱼汤便远远躲开。两人身份迥然,性格不同,然而隔世困居,也慢慢学会了相互容忍。 水晶棺材逐波随流,每天多次经过相同的地点。潇潇留意其中规律,参照自己心跳的次数,大致测定了时辰,再用小石子在木板上刻成日历,以此为据安排起居饮食。李凤歧笑她多此一举,地底四季不分,昼夜难明,何必遵守外面的习惯?潇潇默然不应,继续记录时日,在她内心深处,总相信某个特殊的日子将要到来。 光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年。李凤歧照样酗酒无。潇潇越来越憔悴,小女孩眉宇间带着倦态,总是弯腰垂头,仿佛饱经风霜的禾苗。李凤歧见状摇头,端起酒瓢叹道:“你的修为确实很浅啊,道家讲究豁达顺天!所谓生死有命,天道自然,万事切勿强求。人活百年如一梦,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你这般愁闷,如何体味做人的快乐?难怪花爷爷说你妖性重,不象个正常人。” 话虽如此,潇潇的变化却日渐明显。早先讨厌烟火,后来烧柴做饭样样拿手,对荤腥也逐渐适应,偶尔还品尝肉汤。潜移默化中,她的言行更像人类,自身却毫无觉察,只是在李凤歧笑她自寻烦恼时,她才忽然想起“听说凡间女子多愁善感,莫非做人先要学会忧愁?” 木板刻满了条纹,算来接近月。潇潇忽然精神焕发,比往常活泼许多。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口中讲述近日趣事:“记得那个大蛤蟆么?昨天我取水时看见了,它仍困在山洞里,跟以前比肥了些,而且.......你猜怎么着。哈哈,它居然下了几个蛋,原来大蛤蟆是女的......” 李凤歧手持酒瓢,神情木然,忽道:“最近你兴致挺高,很开心?” 潇潇一怔,道:“我开心什么?” 李凤歧道:“中秋将至,你也快走了,开心是理所应当。” 潇潇明白了他意思,故意问道:“走?走哪儿去?” 李凤歧道:“别装啦,当我真是醉鬼么?你计算日子干嘛?中秋月圆,离火剑劈开山石,你正好穿上‘锻魂胄’逃出方寸宫。” 潇潇道:“不,不,我才不会弃你独自逃生,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嘛!呃,我也想问问你,等神剑劈山那天,你会扔下我,悄悄的离开吗?” 李凤歧挺胸昂头,尽量装出坦诚的样子,道:“当然不会!峨嵋弟子岂可那样绝情?尽管放心,我李凤歧至死不会抛弃同伴的!” 潇潇拍手道:“说得太好了,咱俩同舟共济,同心协力,一定能够过难关。”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却打好了小算盘。 又过了数日,陵墓内变得酷热难耐,离火剑发出“隆隆”声响,地皮时而颤抖,仿佛火山爆发的前兆。两人被热气熏的头晕,只得放弃窝棚,移到“心冢”前的空地里安身。地宫湿热如蒸笼,走几步也费力。两人倒头昏睡,脑子里余念尚存,只想着“今天月初几了?神剑真会劈开山石么?.......” 昏昏然多时,忽然某天巨响震耳,地面剧烈的晃荡。李凤歧坐起来张望,只见沙尘笼罩整座方寸宫,热风呼啸回旋,大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陵墓穹窿。辨别白光升起的位置,正是安放离火剑的地方。 李凤歧心跳如狂,暗想“神剑果真显灵!回峨嵋有希望啊!”兴奋之余望向潇潇,只见浓雾中背影朦胧,她横卧着纹丝不动,多半失去了知觉。李凤歧欲待叫醒她,刚迈半步,霍地记起“锻魂胄仅有一件,我该让给她穿吗?”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脑中思绪翻涌“她虽救过我,毕竟是妖怪。我若为妖怪舍身,传出去峨嵋名声何存?” 他犹豫不定,总感觉内心有愧“难道我抛弃她逃走,作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祖师爷爷英灵得知,也要为我这不肖子弟蒙羞......且慢,峨嵋门规是祖师定的,我对妖怪冷酷无情,说不定正合他的心意呢!” 思前想后脑子头快炸了,终于一跺脚,拿定了主意“我先回山请师尊决断!多为小妖女说些好话,求师尊大发慈悲救她脱难。师尊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小妖女死了也能复活!嗯,这样两人都可获救,若只是她逃出去,却没法子救我。” 这样处置似乎很“合理”,李凤歧稍觉安心,冲潇潇叫道:“喂,你,你乖乖等着啊,我尽快回来救你!”一边说话,一边拔腿飞奔。半年中他食鱼补身,伤势养好了大半,抬腿举步十分迅捷。 跑了片刻,渐渐接近神剑。李凤歧抬头仰望,只见白光笔直竖立,陵墓穹顶裂开豁口,旋风从下往上猛刮,似要将墓中物事吸入其内。他强抑胸中热血,弯腰摸索焰摩天的遗骸.......骨头摸到了,光溜溜的支棱着,那件“锻魂胄”已消失无踪! 李凤歧心头一激灵,暗叫“有人偷了铠甲!” 刚想到这儿,周围的石墩迅速移位,围绕神剑飞旋起伏。一个娇小的身影处于石圈中央,拼命的挣扎,犹如落入漩涡的鸟儿。李凤歧目瞪口呆,只听那身影叫道:“救命......救我!” 喊声凄婉,正是潇潇。李凤歧顾不得多想,纵身跳入石圈之内。这石阵源于峨嵋派道法,起落挪移暗藏玄机,李凤歧一看便知,当即施展炼法所用的“元罡五雷”步伐,三转九轨,左晃右闪,几步抢到潇潇身旁,揽住她的腰肢,又沿原路走回空地边缘。 潇潇面色紫红,周身滚烫,呻吟道:“好热......热死我啦......”双眼翻白,猝然昏厥。 李凤歧看她双膀**,外衣已脱掉,身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立时全明白了——先前那卧倒的“背影”,只是潇潇脱掉的衣裤。她偷偷穿了锻魂胄靠近离火剑,显是算准了日子,企图独自逃离地宫。 此刻离火剑势道凌厉,狂风飞砂走石。李凤歧退至心冢旁边,仔细查看潇潇的情势。那滚烫的躯体溘然冰凉,她脸色惨白如纸,脉搏消失,和死人几无差别——贸然使用仙家法器,被石阵围困,又受了热气的熏蒸,几番重创致使心跳骤停,如何让她转危为安? 李凤歧略加思索,胸中已有计较。当即合眼运气,挥掌拍中潇潇颈后的“玉枕穴”,令她呼吸断绝,血脉凝停,再将自身真气从“檀中穴”透入,随着掌心抚按,消释她体内的热毒。 救治阳火极盛的垂危者,先封闭血脉,令其呈现“假死”状态,继之以真气清净脏腑。玄门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法子调治。 李凤歧身体虽然好转,毕竟荒颓了大半年,法力仅剩原先的两三成,花了五个时辰才将潇潇的气血理顺。这时已是第二天,中秋的时机错过了,神剑复原,石墩归位,裂开的穹顶重新合拢,方寸宫重现幽静的风光。 潇潇悠然醒转,望着身旁大汗淋漓的李凤歧,眼眸闪烁,浮出一层晶莹的泪光。 李凤歧瘫坐在地,疲倦的道:“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知道吗?” 潇潇垂低了头,默然无语。李凤歧道:“你不信吗?真的是我救的你!我先拍你的玉枕穴封住气血,接着注入真气疏通经络,你不信摸摸后脑勺,这会儿肯定有些闷痛。” 潇潇轻声道:“我相信你为何要救我?” 李凤歧道:“我为何不救你?” 潇潇道:“我偷穿锻魂胄,是想独个儿逃出去,你不怪我么?......我昏倒那阵,你没有换上铠甲逃走,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救我,呜呜......你这么无私,这么仁义,我好感动啊......”话音哽咽,泪珠儿顺着面颊流淌。 李凤歧心里说“我仁义个屁!原来私自逃跑的念头,你也早就盘算好了,咱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欲讲两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实话:“省省罢,早先你救过我,峨嵋弟子岂可知恩不报?欠妖精的人情,这事想起来窝囊。” 潇潇睁着泪眼,喃喃道:“你救我,只因不愿欠我的情.......” 李凤歧道:“从此往后,咱俩互不亏欠。记着,峨嵋弟子待你如何,千万别向外人提起。” 潇潇满脸失望,低声道:“嗯,记住了。” 一场变故就此平息,锻魂胄放回原处,方寸宫沉寂如初,清淡枯燥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李凤歧尽扫颓态,除了犯病绝不喝酒,全副精力用来打坐炼功。潇潇看了心酸,暗想“他见神剑劈山是真的,这才加紧修炼,等待下次中秋御剑飞升.......唉,他报答了我的恩情,心中再无牵挂,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越想越伤心,潇潇愁眉紧锁,日常杂务也懒得料理了。李凤歧看她郁郁寡欢,笑道:“少发愁啦,你的心事我全明白。” 潇潇道:“你明白什么?” 李凤歧道:“虽然穿了锻魂胄,靠近神剑却昏倒了,似这般怎么逃离地宫?你正为此犯愁呢,我猜的对不对?” 潇潇淡然一笑,未置可否。李凤歧道:“其中道理很简单,我最近都琢磨透了——锻魂胄是蓬莱仙宗苦修的器物,焰摩天穿了它置身烈火之内,定然停止呼吸,避免火气灼伤内脏。由此推断,穿锻魂胄必须不泄半分活气,锻魂胄方才生效,才可抵挡神剑的‘心火’。”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教过你‘内息’术,下次你穿上锻魂胄后,记得用内息术闭住气息,便可毫发无损的接近离火剑。” 潇潇心念微动,暗忖“他告诉我使用锻魂胄的方法!有何用意?莫非........他要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想到此节,问道:“你愿意......把锻魂胄给我穿?” 过了半晌沉默无声,这回轮到李凤歧讳莫如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望着穹壁,仿佛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 潇潇的眼神渐渐黯淡,一颗心越来越凉,暗想“我问的真蠢。我背着他偷甲试剑,在他眼里何等卑鄙?怎肯轻易原谅?他话说的好听,全是讥刺嘲讽,故意拿我逗乐,就象猫儿挑逗老鼠似的。” 一时间气氛凝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沟渠流波“叮咚”轻响。两个少年默默的相对,各自想着心事,虽然相隔咫尺,却又象隔着万里之遥。 忽然潇潇仰天长嘘,靠向身后的大树,悠悠的道:“你怪我偷偷逃跑,是吗?你猜猜,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干什么?” 李凤歧兀自沉思,随口问道:“干什么?” 潇潇道:“上峨嵋山,找援兵来救你。” 李凤歧眨巴眼睛,似乎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奇闻。潇潇神色平静,继续道:“神剑启动之前,我早就计划好了——穿上铠甲逃出墓穴,随后立刻赶往峨嵋山,无论峨嵋弟子怎样对待我,我也要恳求乱尘大师前来救你。” 她略加迟疑,好象下定决心讲实话,道:“你曾身受重伤,元气亏损,未必挡得住神剑威力。如果有什么危险,让我先以身尝试,你是名门弟子,定会从中悟出正确的方法。我想了很多天,觉得唯有这样作才最稳妥。” 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来,心想“我打算逃跑时,也编造借口,说什么先出去再救人最妥当,其实是为自己的劣行开脱罢了。呵呵,你比我还能编瞎话,说出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他鼻子里哼了两声,淡淡的道:“先前我讲过,世人最爱撒谎。有时候谎言说的太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这就叫作自欺欺人。” 潇潇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宁死也要让你平安脱困。” 岁月荏苒,弹指忽忽,木板爬满刻痕,青苔沾染衣襟,第二年中秋又将来临。地宫深处变得又热又潮湿,李凤歧的衣衫布满破洞,犹如叫化子的千家衣。潇潇将树丝搓成麻线,拿鱼骨作针,细细的给他缝补。此时李凤歧只知念咒打坐,全身心投入修炼,早忘却了衣食冷暖。 终于有一天,潇潇忍不住了,问道:“很快又到中秋了,你拼命炼功,是想回山后接任大师兄吗?” 李凤歧睁开眼睛,答所非问的道:“石阵九转,暗合真武**,我已破解多半,如若加紧用功,几天内当可功行圆满。” 潇潇莫明其妙,道:“你说什么?什么真武**。” 李凤歧目光移向潇潇,道:“离火剑放于‘剑仙’石上,两边各有四个石墩,总成九阳之数,你可知如此布置有何含义?” 潇潇道:“你们峨嵋派的秘密,我哪儿知道呢?” 李凤歧缓缓的道:“时至今日,咱们即将分别,也该跟你解释清楚——那九块石头铭刻的字迹,正是九种玄术的名号,相互排列成势,暗藏峨嵋真武**,妖魔鬼怪绝难进犯。那天石头凌空旋转,是你贸然闯入激启了阵法。数月间我勤修苦炼,正为炼成几种取巧的小法术,以便带你顺利通过石阵,到达安放神剑的那块石墩。” 潇潇诧异道:“你带我穿过石阵......为什么?” 李凤歧道:“因为玄门真武阵法威力强大,若没有我带领,你这辈子休想挨近神剑,更别提驾乘剑光逃出去了。” 潇潇半信半疑,暗想“他讲的是反话,故意奚落我呢。”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莫拿我开心了,我出去你怎么办?剑仙首徒要舍身救人,我这小妖女如何当得起?” 李凤歧肃然道:“我没开玩笑!神剑再次劈山之际,就是你重见天日之时。锻魂胄给你穿,我全力助你重返人间。” 潇潇愈加疑惑,听他语气斩钉截铁,哪里象是开玩笑?于是试探着问:“那个.......真武阵法很厉害么?我从未听说过,你给我讲讲罢。”她寻思峨嵋秘法不会轻易泄漏。但如李凤歧不肯讲,那前面的承诺也不太可信。 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勾起了李凤歧深藏的记忆。他就象开了闸的江河,滔滔不绝的讲道:“千百年以来,我们峨嵋威震三界,四海妖魔闻风披靡,你可知内中的原因?峨嵋派的强大,靠的不是几件法宝,也非个别高手的作为,而是.......” 潇潇接口道:“而是靠真武阵法!” 李凤歧得意的摇晃脑袋,道:“然也!玄门真武大阵,乃峨嵋最厉害,最深奥,最好玩的法术!无论天外世间,妖魔仙佛,对方法力再高,人数再多,只须九名弟子布成阵势,绝对没打不赢的!” 潇潇故意使激将法,笑道:“就你这位剑仙首徒,连蛤蟆都无法降伏,再多几个峨嵋弟子又怎样?” 李凤歧道:“玄门九术各具特长,跟敌人单打独斗,或许有胜有败。若然九门同时施法,那是所向无敌,连东海妖皇也要望风而逃。” 他看潇潇仍然撇嘴,一副不相信的神色,详加阐释道:“玄术分九门,临敌之际依法列阵——剑仙首徒为主将,居中负责抗御;风雷主攻;遁甲调运;驭兽伏击;奇巧辅助;摄魂扰乱敌方神智;丹药增强己方法力;卜筹调控敌我运势;神农医疗受伤同伴。似这般各司其职,配合作战,守时如铁城金汤,攻时如天海倾覆,环环相扣毫无纰漏,阵法的威力可说是无穷无尽。” 潇潇暗自点头,寻思“峨嵋玄门果然有些名堂。”忽有所悟,问道:“剑仙首徒是主将,想必非常重要。由剑仙首徒担当大师兄,也是这原故罢?” 李凤歧道:“不错。主将称为‘天龙神将’,统驭阵内其他同伴;峨嵋大师兄统领本派弟子,两者都须很高的威望。所以,历来大师兄就是天龙神将。而且主将与敌人正面对战,承受最猛烈的攻势,受伤在所难免。除了剑仙门的‘天王盾’能化解,别的法术均难奏效。总而言之,剑仙首徒是大师兄的首要人选,当上了大师兄再修阵法,最终担任‘天龙神将’。” 潇潇笑道:“我懂了,天龙神将就是人肉沙包。仗着‘挨打’的本事厉害,吸引对方的攻势,让同伴全力出击。” 李凤歧叹道:“挨打,说来简单,实际须要长久的磨练。我刚成为剑仙首徒那会儿,天天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还得刷碗扫地,给几百名师兄弟洗衣服,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借此磨练心性,达到荣辱苦乐尽忘的程。” 潇潇吃惊道:“有这样的修炼方法!?” 注:古代修炼者,常用“明月”形容最高,最清静的境界。比如唐僧寒山的禅诗“吾心是明月,无物堪比伦。”,又如《五灯元会》中开先照禅师所念“白云断处见明月”。重显法师云“不二法门休再问,夜来明月上孤峰”。都以“明月”比喻终极大道。所以李凤歧看见诗中“明月照天山”句,就知道焰摩天是修成了正果。 第二十回月映龙挂神女峰 李凤歧说道:“天龙神将最重要的是三样特质,一为‘气定’;二为‘气合’;三为‘定合如意’,此亦为伏柔天王盾三个层次。气定,则心境平稳,任凭外力冲击。气合,则耐性宽韧,化解诸般伤势。若炼至‘如意’的境界,就能将天王盾施加给同伴。敌人欲破阵法,必先攻破天龙神将的防护。又有剑法称作‘定阳针’,坚固身形身位,是为天龙神将第二神技。我原有天王盾‘气定’的根基,为了能早日炼成‘气合’,师尊命众多弟子与我斗法比剑,不分场合时间,见面即动手。而我只能硬扛,不能还手,也不准生气怀恨,如此日夜磨炼气性。” 潇潇忍笑不住,道:“好个剑仙首徒,一现身人人喊打,简直是过街老鼠嘛!” 李凤歧道:“开始确实很难熬。同门中有些与我交好,比试适可而止;也有些心存芥蒂的,成天纠缠刁难。我真象耗子似的东窜西逃,只等夜深人静时,才偷偷擦拭满身的淤伤。” 潇潇叹了口气,道:“好可怜。” 李凤歧道:“师尊却嫌不够,命我去厨房帮工,做饭洗衣诸般杂务,累死累活是小事啊!掌勺的开花大婶那条棒子才叫猛,直打得我昏天黑地,白天眼前也闪星星......最可气卜筹门的欧阳萍,芝麻大个人儿,今天要吃清蒸龙蛋,明日要喝灵芝仙露,我竭力采办。她还不满意,稍有迟慢就冷言相向,总是变着方儿的捉弄我.......” 往事饱含艰辛,但他丝毫没有恨意,唇角泛起微笑,语气反倒愈渐柔和:“当然啦,大多数兄弟纯良正直,暗中帮我的大有人在。好比奇巧门的侯天机师兄,他为我做了个木偶替身,与我体貌完全相同。施了法术后,挨打的伤痛全转移到木偶身上,我只须装装痛楚的样子,连师尊也看不出来。” 潇潇道:“替身木偶,这可闻所未闻。” 李凤歧笑道:“奇巧门专门制作各种神奇器具,侯天机更是此中高手。可师尊说他冷面热肠,处事太过刚直,不适合统率本门弟子,所以奇巧首徒由班良工担任。提起这位班良工班师兄,那可太有趣啦!他做的玩意儿奇妙万变,令人匪夷所思——比如日行千里的竹马,巴掌大的宫殿,喷火的铁龙......这些算是普通的啦!我临行前拜访班师兄,他正研制一种奇异的玩具,据称可令世人忘记烦恼,共百余来张竹牌组成,几个人围坐出牌......” 话题越扯越远,李凤歧口若悬河,潇潇兴味盎然,以往的忌讳都再无遮掩。吃过饭后谈兴更浓,李凤歧手持盛满酒水的石碗,继续倾吐久藏的思忆—— “若论奇巧门的来历,那是源远流长!春秋时鲁国人公输班心灵手巧,由他首创的雨伞,锯子,尺子......诸般器物造福万代,更有木鸦飞天,石牛犁地的神技,世人称他‘鲁班’,尊为匠师始祖。其技艺传播甚广,逐渐演变成一种异术。三国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隋末宇文述的‘自行逍遥车’,均源自这种道法。等到元宗祖师出世时,‘奇巧术’滥行天下,被许多歹徒用来残害无辜。比如岭南魔道的‘铁甲白骨俑’,塞北番僧的‘yu女合huan床’,邪恶污秽之处难以尽叙。” 潇潇道:“我常听人讲‘**巧技,难登大雅之堂’,正派中人循规蹈矩,自然不屑那些外道法门。” 李凤歧笑道:“呵呵,人有正邪之分,法术并无内外之别。元宗祖师大展妙智,广集前人经验,取其精华去其杂莠,创立了博大宏正的奇巧玄术。此法流传至今,峨嵋奇巧门英雄辈出,携带法宝遍行海内,做了多少普济生灵的大好事!奇巧弟子乐于助人,主要还因奇巧术辅助的功效强大,帮助别人最能发挥其用。其他弟子修炼遇到难处,往往借助奇巧术。我记得两年前魔芋大夫闭关炼法,日常生活无法自理,侯天机特意做了几样器具,才替他解决了起居饮食的难题。” 潇潇道:“魔芋大夫,他又是哪门的高手?” 李凤歧道:“他是神农门首徒,巫医玄术当世无双!那年为钻研接续断肢之法,他命人砍掉自己四肢,烧成灰播撒到花盘内,打算施法让肢体重新生长,与原样豪无差别。” 潇潇吐舌道:“砍掉四肢,还,还重新长出来,开玩笑的?” 李凤歧认真道:“天生万物,都具备自我恢复的本领,剃掉的头发会重生,牙齿脱落会长出,伤口自动愈合,都是源自这个道理。魔芋大夫不过是顺应天理,激发了生灵原有的潜力。至于他自损其身,那是效仿神农尝百草,欲救他人,先拿自己试验。唉.......” 讲到这儿,他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可惜魔芋大夫炼法太过痴迷,常常颠三倒四闹笑话——他闭关长达三月,期间严禁旁人打扰。可是他断了胳膊大腿,如何吃饭喝水呢?多亏侯天机师兄作了个‘饭来伸手椅’,上设支架木爪。魔芋大夫坐于椅中,到吃饭时木爪自动运转,端碗夹菜喂给他吃,椅子下面连接‘活水马桶’,引山泉水循环冲洗。哈哈,具体功用我就不细讲了?三月后,断肢从花盆里长出,魔芋大夫接回四肢,完好如初,炼法终于成功了。大家都笑他,如果万一失败,他这辈子都要坐在活水马桶上,拉......拉那种东西啦。” 潇潇笑道:“奇巧门当真有趣,何不制几个作家务的器械,帮你分担厨房里的重活?” 李凤歧道:“那谁敢啊,若是给师尊知晓,准得重重的责罚。其实无须器械相助,我已找到偷懒的窍门啦,嘿嘿。那时候摄魂门的山继青才拜师入门,修行法术‘化梦成真’,没日没夜的睡觉,睡的迷迷糊糊。我想偷懒,就打起了他主意......” 潇潇道:“这倒新鲜,睡觉也算修行。” 李凤歧解释道:“摄魂门擅长操纵神魂,但若想控制别人的魂魄,首先自己要固守心智。做梦,是最难把握的,常人睡着如堕入迷阵,梦见什么,事前全然不知。摄魂弟子的基本功,即是控制梦境,先达到梦里察觉外部变化,安守神魂真气,再炼成‘梦随心生’的本事。” 潇潇笑道:“做梦若能随心所欲,我宁可睡着了不醒,永远活在美梦里多好。” 李凤歧道:“山继青是新收的弟子,道行浅薄,不能做到梦随心变。每当他睡梦正酣之际,我喊他起来洗碗刷锅。他糊里糊涂干活,完了问怎么回事。我告诉他刚才梦游呢,所见所为全是幻觉,当不得真。哈哈,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相信!” 潇潇嘴角微撇,道:“哎呀,不好,你欺负老实人!” 李凤歧拍膝大笑,酒水洒满胸襟,道:“山师弟天生的木讷,脑袋总象少根筋。记得刚入门那会儿,他向大家自报姓名,是这么说的......”清了清嗓子,装出愚憨的神态,大声道:“小弟名叫山继青!峨嵋山的山,继续的继,青翠的青!连起来就是‘峨嵋山继续青翠’,好记的很,请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多多关照!” 话音未落,潇潇已笑得前仰后合,道:“哈哈,幸亏不叫‘山继梅’,若是讲成‘峨嵋山继续倒霉’,恐怕当场就得开革出门。” 李凤歧道:“所以说嘛,他那么好玩,怎不叫人起意戏耍?”笑过一阵,抚膝仰天唏嘘,悠然道:“话说回来,玩归玩,欺凌弱小的事绝不会发生。师兄师姐对山师弟照顾有加,待他如同亲生兄弟。我哄他洗碗,也只想找个聊解寂寞的伙伴,重活可是我抢着干呢!后来时间长了,山师弟看穿了我的伎俩。也并未揭穿,仍装糊涂帮我做事,一来免我尴尬,二来师尊得知不会深责。你瞧瞧,山师弟外粗内细,其实半点都不傻。” 潇潇感慨道:“你们同门的情谊,真好。” 一听这话,李凤歧两眼闪亮,道:“那是当然啦!几百名少年朝夕相伴,好象组成了一个大家族!你家里若有几百个兄弟姐妹,新鲜热闹,趣事少得了吗?记得今年春天,驭兽弟子许大安炼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卧倒在床人事不醒。偏巧师尊率各门高手下山办事,家里只剩百十个小孩子。大家急得抓天,什么鬼点子都想到了,有说童子尿起死回生,找个童子撒泡尿给许师兄吃;有说喜事消灾最灵验,趁早给许师兄找个老婆冲冲喜......最绝的馊点子是欧阳萍提出的,你猜怎么着?” 潇潇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足尖发呆。李凤歧说的热火朝天,并未察觉她的情绪变化。连问数声,潇潇才强颜道:“欧阳萍?哦,我记得那个小姑娘,是你最讨厌的人。” 李凤歧道:“那小丫头阴阳怪气,满肚子鬼点子。她说若要病人痊愈,病人的亲友都应分担痛苦。卜筹门女弟子居多,受了欧阳萍的鼓动,每天清晨跟她站在水池边,用刺骨的冷水淋湿全身。一群女孩子冻的发抖,嘴里还祷告‘老天爷,求求你,把许师兄的病传给我们,让他快点好......’如此折腾几天,十余名女弟子全病倒了。师尊回山命魔芋大夫医治众人,又责备欧阳萍胡闹,可是她呢,听闻许大安病情好转,躺在病**直拍手,还欢呼‘许师兄病好啦!全是我们祈祷的功劳!’你瞧多傻多可笑,哈哈。” 潇潇却没有笑,神情黯淡,泪水泫然欲落,只在眼眶里打转:回想自己一生,孤苦伶仃,何曾体味过什么亲情友情?以前无忧无虑游戏人间,只因率性天真。如今忽然觉醒,才知人世间存在那样奇妙,美好,温暖的情感。此情此景,犹如乞儿望见别人家其乐融融,羡慕得莫可名状,转眼面对自己凄冷的窝棚,怎不令人心碎? 无情好,还是有情好?人间真情再美妙,也是人类的东西,妖类何必模仿?但是........ 她抱着膝盖,任由风儿吹乱发丝,泥塑木雕一般。 李凤歧毫不知觉,仗着酒劲吹嘘:“我们峨嵋弟子个个情同手足,人人肝胆相照,为了对方宁可舍弃自己性命!.......唉,就算拌嘴打闹,相互戏弄的恶作剧,想来也是其乐无穷啊。那种生活让我再过一天,死一万次也甘愿!” 潇潇暗思“他这样热切的期盼与同门重逢,为何还把逃生机会让给我?”心里疑惑,抬头道:“等下次神剑劈开岩壁,你穿了锻魂胄飞离墓穴,就可以和峨嵋弟子见面了。” 李凤歧傲然道:“抛弃你独自逃生?那不行!峨嵋弟子英名传世,从来都是舍己为人!我李凤歧绝不能给师门摸黑,不能给兄弟姐妹们丢脸!” 刹那之间,潇潇全明白了,他之所以舍身相助,只为顾全师门名声和兄弟姐妹的脸面。而自己的份量呢?在他心里多半微不足道,只是个哀哀求怜的小妖精罢了。 事实正如潇潇所料,前番变故以来,李凤歧暗地里痛心疾首,无数次自责“假如小妖女那天真的昏倒了,我穿着锻魂胄逃回峨嵋,师尊问起来怎么回答?难道撒谎?或者假装正经,摆出‘妖精就该死’那套大道理........呸!如此卑鄙无耻的行径,岂是峨嵋弟子所为!外人得知,必然嘲笑本派,事可断言者,我宁死也不能让大家蒙羞!” 将同门名声看得比性命更重,这种情谊何其之深!潇潇望着他倔强的神态,如同面对愣充英雄的傻孩子,又可气,又好笑,又感动,又悲伤,百感交集之际,泪水已沾湿了脸颊。 经过此番长谈,李凤歧决心越加坚定,废寝忘食的炼功,只盼赶在神剑启动之前,炼成带领“小妖女”穿越石阵的法术。潇潇则冷眼旁观,越来越沉默,到后来几天不说话,偶有空暇,总是独自凭水而坐,拍着膝头轻哼小曲。日子长了,李凤歧暗自纳闷,寻思即将重见天日,她为何还忧愁?妖精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终于有一天,李凤歧按捺不住,蹑手蹑脚走近潇潇。其时她背靠渠边小树,眼望那水晶棺材,又在低声唱曲。李凤歧凝神侧耳,只听她唱道:—— 孤棹还处柳篙稀, 摇枝空蝉落照低。 也看得飘红浪荡云烟轻, 抵几回琴闲酒困少知音。 恁地春渺萼残,芳逝伤心。 漫嗟呀枉自凄清, 还待得融和光阴。 旧桃李明年初发颜色新, 垂条露趁浓恰滑泥也熏。 燕双栖,在翠堤, 香巢又依依。 歌声婉转悦耳,前半截意境凄凉,充满离愁,后半截却透出清新温柔的意味。李凤歧不懂音乐,只觉感怀悱恻,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只道:“你唱的什么?这么好听。” 潇潇回过头,淡然道:“这叫潇湘花雨,说的是春尽花落时,湘江两岸的风光,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曲子。” 李凤歧道:“我闲时也喜欢吼两嗓子,苦无明师指点。你唱的这样好,干脆教教我罢?” 潇潇道:“唱曲须得琵琶伴奏,空口白舌怎么教?唉,记得当年雨知府辞曲双绝,琵琶弹来使人**。我常听他弹唱‘潇湘花雨’,开初觉得挺好玩,而今方知意蕴深长.......” 李凤歧道:“雨大人弹的好,我就学不会么?峨嵋弟子神通广大,我若弹琴唱曲,保证老牛听了都会陶醉。” 潇潇“噗哧”浅笑,道:“对牛弹琴,李大高手风雅的紧!”随即抖襟端坐,正色道:“你若真要学,可别嫌我罗唆——潇湘花雨太难,咱们先从简单的小曲练起。循序渐进,方可熟能生巧。” 随后,潇潇讲解品格商羽之道,快慢板眼之法,何为六吕六律,何为工尺上乙四合五六凡,并试演音韵高低;怎地推手为琵,却手为琶,从头细细分说。练曲时用木棍敲击节拍,权当伴奏的乐器。 李凤歧情怀洒脱,悟性绝高,天生就是弄词唱曲的料。仅半天功夫,已将一套“水龙吟”练会,唱出来字正腔圆,俨然是梨园老客的味道。潇潇颇感欣喜,果真将唱法琴艺悉数相授。两人终日促膝谈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陵墓内轻歌频起,给苦闷的岁月平添了几分情趣。 教习由简入繁,渐渐练到那首“潇湘花雨”。此曲字句长短参错,唱腔高低萦回,行板转折奇崛,而琵琶勾,拨,撩,揉,轮,诸般技法更变化多端,单凭口授很难说明。李凤歧竭尽全力,只勉强记住曲调,若要真正学成,尚须高明琴师手把手的指导。 潇潇怕他气馁,笑道:“学成这样很不错啦,你的天分比我高,以后肯定名动大江南北。”想起他决意留下,哪来的“以后”?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李凤歧暗忖“我学曲子纯粹为了寻开心,省得你每天愁眉苦脸。如今既这样说,看来你已忘掉忧愁,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也笑道:“好啊,到那时我弹琴,你收钱,咱俩走遍各省乐坊,赚他个腰缠万贯......” 正说到这儿,忽然“隆隆”轰响震耳,地皮抖动,树木摇晃。顷刻热风骤起,落叶和尘土飘向半空,地宫边际白光升腾,穹顶现出一条宽深的裂口。两人见状脸上变色,不自觉的握住了对方手掌。 李凤歧观望声响发生处,惊色渐消,微笑道:“我好糊涂,今天就是中秋啊,你该动身了。” 潇潇眼神深邃,幽幽的道:“是啊,是时候了,该走了。” 两人携手前行,迎着热风来到神剑所在的空地,只见九座石墩烟雾缭绕。待到潇潇靠近,石墩忽地移动,仿佛从沉睡中惊醒的活物。李凤歧胸有成竹,道:“你别害怕,我参修本门道法,已炼成穿越石阵的法术,你只须按我说的作,保管绝无危险。” 他一边安慰,一边往前迈步,忽觉潇潇脚底生根,站在原地没动弹,转头道:“喂,你怎么啦?不想出去了吗?” 潇潇道:“我问你,我出去了,你怎么办?待在这里等死?” 李凤歧笑道:“剑仙首徒哪会坐以待毙?放心罢,凭我的道行,迟早找出脱身的办法。何况本派祖师英灵在此,总会保佑后辈子孙平安的。”话说的充满豪气,但情知今后独处墓穴,更有无穷无尽的凄凉孤苦,心里悲戚难当。转念又想“小妖女获救后必然感恩,到处传扬峨嵋弟子的美名,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岂料潇潇面容沉静,半分感激的意思都没有,点头道:“那好,你可别后悔。”转身放眼回望,那居住过的窝棚,使用过的器物,还有多少饱含欢笑与泪水,终将遗留在这千年的古墓中。她嘴角微微**,蓦地跪倒,朝心冢磕头,道:“元宗祖师,朱雀姑娘,谢谢你们两年来的陪伴。此去再无会期,愿你们仙灵相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与此同时,李凤歧俯身剥掉焰摩天的“锻魂胄”。教潇潇运气念咒,布罡踏斗等等诀窍,道:“此乃‘丹阳九转’之术,出入真武大阵的法门。我苦思了几个月,略作了些改进,使得妖类也能学会施用。” 峨嵋道法易学难精,“丹阳九转”仅是末技,潇潇灵性聪慧,半个时辰尽行掌握。李凤歧拉她步入石阵,左转右挪,果然顺利穿行。热风两边翕开,石墩回归原位,场面比前次平和许多。 李凤歧解释道:“玄门九转,纯阳无损。真武大阵是极阳刚的道法,漫说身怀阴柔内丹的妖怪,便是修炼矫阳,少阳,紫阳等内丹的正道仙人,入阵也会缚手缚脚,唯丹阳畅行无阻。所以玄门弟子都得修炼‘丹阳九转术’,使内丹暂呈纯阳形式,方可布成真正完整的真武大阵。” 终于走到空地中央,面对铭刻“剑仙”的石墩,两人屏息仰望。只见剑势腾冲,形成壮观的光柱,豁口里天色隐现,所有的希望和生机,都象曙光似的在那头闪烁。李凤歧呼了口气,扭头看着潇潇,叮嘱道:“只须跳上石墩,神剑自会带你飞升。记住屏住呼吸,以内息术运转血脉,很快就能达到地面。” 说话间,他把“锻魂胄”往潇潇身上套。潇潇却侧身闪开,伸手推开铠甲。李凤歧诧异道:“你又怎么啦?” 潇潇默然无语,轻轻的摇了摇头。李凤歧着急了,道:“喂喂,你又耍花样啊?等了大半年,好容易等来的机会,错过了可后悔莫及!”料想她感激自己的恩德,不忍心就此分别,温言道:“好啦,你出去多多作善事,就算报答我了。眼前情势紧急,谦让的过场就免了罢。” 潇潇仍旧面无表情,忽道:“我有办法让两个人都出去。” 李凤歧一愣,道:“什么?” 潇潇道:“上次我闯石阵昏倒,你掌击我的玉枕穴,令我血脉断绝,表面和死人毫无差别。这事你曾讲过,我记得很清楚。”她略顿了顿,接着道:“现今也如法炮制——你先穿好锻魂胄,再用法术封闭我的心跳和气血,两人即可同时驾乘剑光。”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震得双耳乱响,李凤歧张大了嘴巴,呆站着无言以对。 潇潇道:“还没明白吗?离火神剑只杀活人,对死人毫无损害。你穿了锻魂胄形同僵尸,我没了呼吸心跳,都与死尸无异。唯有如此状态,两人才能驾起剑光一起脱困!” 李凤歧道:“不,不行!断绝血脉是治伤的权宜之计,时间过长性命难保!这儿离地面多远?要飞多久?你如何熬的到头?” 潇潇道:“神剑威力巨大,剑光转瞬飞到山顶,何须多长时间?刚才你自己也说了——‘很快能达到地面’。” 李凤歧又道:“这,这,太突然了,你干嘛不早点提,容我仔细想想。” 潇潇道:“时机稍纵即逝,不要耽搁!” 李凤歧脑子混乱,结巴道:“要不你穿铠甲,带我......” 潇潇厉声道:“你糊涂啦?我不会封闭血脉的法术,只有你带我出去的道理!”近前半步,道:“男子汉当机立断,拿点果敢气魄出来!” 几番问答,一句快似一句,仿佛债主逼债似的,容不得半点推诿。李凤歧茫然无措,虽听潇潇说得头头是道,但总觉此举太过冒险,隐隐包含着某种危险,一时又讲不出,忽而想到“她既然早有计划,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咦,莫非专等紧急关头才讲出,好叫我无暇思考。” 潇潇长叹一声,悠然道:“这般犹豫不决,忘了峨嵋山的兄弟姐妹吗?他们正苦苦盼你回家呢!” 闻听此言,李凤歧打了个激灵,浑身热血直冲脑门,什么危险,什么思虑,什么名声道义,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影像历历闪过,全是师弟师妹们鲜活的笑脸。他双手颤抖,道:“回家......兄弟姐妹.......” 潇潇道:“对了,回去跟他们团聚,那该多好啊!”趁他发愣的工夫,接过锻魂胄,三下五除二替他换上。扣好铜钉腰带时,铠甲陡然闪亮,向内收拢紧紧箍住身体。一瞬间,李凤歧血色尽失,皮肤变得苍白如雪,脉搏也停止了,而手脚活动自如,并无任何滞碍。 潇潇笑道:“锻魂胄好灵验,把你变成活死人啦。”挺了挺腰板,凑近跟前,道:“好了,轮到我了,剑仙首徒李大高手,快施展手段!” 李凤歧怔怔的凝视她,道:“你真想这样?.......” 潇潇笑了笑,依靠住他的臂弯,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外边的太阳。” 此刻李凤歧心潮澎湃,什么顾虑也没有了,道:“好!按你的意思办,是死是活,随他老天爷的便罢!”说着闭停自身气脉,以内息术运转周天。然后左臂搂住潇潇的纤腰,右掌拍中她的头顶。这一下力道恰到好处,真气鼓荡穴道,潇潇的呼吸立时停止。她双眼闭合,现出“猝死”的假象。 虽是“假死”,气血中断毕竟凶险,每时每刻危及性命。李凤歧动作毫无停顿,拍击潇潇的同时,已纵身跳向那块“剑仙”石墩。脚底尚未踏稳,光柱将两人卷起,便似火山喷出的石子,从豁口处往上猛然升腾。 李凤歧眼前物影晃动,大大小小的岩石闪过身旁,耳畔“轰轰”直响,既象风声,又似雷鸣。他察觉身子急速上升,心中暗喜“这法子行得通!剑光飞行迅猛,很快可冲到山顶!” 一念未几,身体颠倒过来,头前脚后急速坠落,约莫下降数十丈,又开始滴溜溜的乱转圈子。 原来剑势运行如同旋风,呈螺旋状攀绕,并非简单的径直往上。李凤歧左晃右摇,升三丈,降十尺,反复翻滚,仿佛漩涡里的浮萍,万般苦处难以言表,心里唯剩无尽的疑惑和恐惧。 此情此景,完全出乎意料,什么驾乘神剑逃离困境,当初的设想多么荒唐!然而深陷其中,想脱身却万万不能了。 上上下下转了千百圈,李凤歧头晕目眩,哪分得清前后方位?只随雷霆般的剑势飘荡。不知过了几时,内息术使到极处,知觉渐近麻木,心中余念仅存,暗暗叫喊“停罢!.......快停罢,死也好,活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快停下来罢!” 神剑擎天,剑势犹若飓风,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渐渐的,头顶浮现清白的亮色。李凤歧神智恍惚,直愣愣的仰头凝望。只见那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散发着柔美的光芒。刹那间,一个念头闪现脑海,李凤歧浑身剧震,泪水盈眶,心里大叫“没错,月亮,那是月亮!” 一轮明月当空,四周草香郁郁,隐约可闻小虫的呢喃。 过了良久,他才摆脱眩晕感,试着挪动腿脚,发觉已经接触实地,自己正趴在一片山石之间。举目张望,只见前方奇峰矗立,形似翘首远眺的少女;山峰下方银练蜿蜒,穿绕群山,正是浩荡奔流的长江!李凤歧大喜若狂,跳起来叫喊:“神女峰!巫山神女峰!” 可仅仅嘴巴翕张,发不出半点声音——锻魂胄禁锢身体,气息无法通过喉咙。李凤歧闷积的情绪陡然发作,双手用劲撕扯,两三下将衣甲撕的稀烂,深深的吸了口气,冲着苍天狂吼:“***,出来啦,老子出来啦!玉皇大帝,阎王老子!爷爷又回来啦!” 他又笑又叫,颠扑打滚近乎疯狂,霍地站定脚步,张开鼻翼吸吮湿润的雾气,一股凉意浸透脏腑,甘冽爽极!升入天堂的感觉也莫过于此! **慢慢平复,他定住心神,摸索脚边土地,那条豁口消失无踪,真不知刚才是怎样穿过山体的。抬头遥望远处,一条旋风垂挂于天地间,宛如飞龙遨游宇宙,壮美奇异的景观,想必是离火神剑的余迹。 李凤歧目眩神驰,叹道:“一剑之威,以至于斯!”转念猛地惊醒,暗叫“哎呀,小妖女怎样了!我记得牢牢抱住她的啊。”慌忙四处搜寻,拨开草丛睁大眼睛,只见月色下露出条雪白的胳膊。潇潇娇躯横卧,正趴伏在草窝里面。 李凤歧松了口气,笑道:“多亏你的主意,咱俩居然平安脱难。天快亮了,还睡么?待我来叫醒你。”近前蹲身半跪,将她搂入怀内,右掌按住胸口膻中穴,纯厚的真气自掌心源源送出。 按常理,真气输入体内,死尸也会出现颤抖,肠鸣,四肢发热等反应。可李凤歧运气许久,潇潇仍然浑身瘫软,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李凤歧有点发慌,一面加催法力,一面端详潇潇面容。看她双目紧闭,呼吸停止,嘴唇呈现尸体特有的铅灰色。李凤歧一颗心直往下沉,暗想“她气血封闭太久,经脉都阻断了,寻常手段很难救醒。” 念及于此,他凝神盘膝,嘴里念念有词,将周身真气凝聚于胸膛,然后弯腰趴地,噙住潇潇嘴唇使劲吹气。纯阳真气入丹田,潇潇胸脯起伏,好象真的开始呼吸了。李凤歧见状暗喜,奋勇吹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力竭神倦头晕眼花。定睛看时,潇潇的胸腹凝然,再没半点动静,恍若大理石做成的雕像。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内心却冰冷刺痛,李凤歧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 一刹那怅然若失,只觉天地虽大,倒比那地底墓穴更加凄凉。他明白了——两年的相处,表面隔阂冷淡,其实潜移默化之中,内心深处已把她当作至亲的知己。 李凤歧坐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道:“我是天下最傻的大傻瓜!妖怪死了应该现出原形啊!她依旧是人身,说明根本没死!”抱起潇潇仔细察辨,果然肌肤胜雪,并无蝴蝶的斑斓色彩,而脉搏呼吸消失,其状和常人死去完全相同。李凤歧笑容逐渐僵硬,脑中灵光乍现,冒出一个惊人的疑问 ——死后保持人形,妖类万难做到,难道......她已变成真正的人类!? 他骇然坐倒,回忆潇潇的音容言行,从开初的刁钻精灵,到后来的娴静忧郁,形神越来越象人世间的少女!进而思索:唯独人类才懂得仁义道德。她假意提出脱困计划,其实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牺牲自身救助朋友,此等大仁大义之举,岂是妖类所为? 李凤歧越想越难过,心痛宛如刀割,嘀咕道:“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一个大好人。” 妖精变成真人,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她仍是妖怪,舍身救人又有什么企图?肯定不怀好意!试想峨嵋弟子跟妖邪势不两立,到头来竟受了妖怪的大恩,而且永远无法报答,只能一辈子感激,岂非贻笑天下的绝大耻辱!她为了羞辱峨嵋派,竟然舍弃生命,这种仇恨可谓刻骨至深啊! 想到这儿,李凤歧猛地抬起手掌,朝自家脸上“噼里啪啦”狠扇耳光,暗骂“人家为你丢了性命,你却用最卑劣的念头侮辱她,简直是禽兽不如的混蛋!”打着打着怅然长叹,沉痛的摇头——无论如何,剑仙首徒为妖精所救,峨嵋派的面子算是丢光了。 是人,难报其情;是妖,难受其恩,潇湘花雨,你究竟是妖还是人? 李凤歧又感激,又屈辱,又愤怒,又怜惜,万般无奈,摇晃潇潇的身体,央求道:“喂喂,别装了,快醒醒啊,你说过两人都会平安,现在赖着不醒,分明是耍我啊!”呼唤数声,忽地发狠,叫道:“你骗我,小妖女,从头到尾你都骗我!你要死,我偏不许你死!我要你活过来!” 怒火难以抑制,他口中念叨:“活过来!活过来!.......”双手胡乱推拿锤打,掐人中,按胸膛,拍脊背,如颠似疯,最后扳住潇潇的肩头,冲着脸狂吼:“醒啊!快醒啊!” 渐渐声音嘶哑,一阵阵抽泣声传入耳中,李凤歧微惊,寻思“谁在哭?哭得这样伤心?”侧耳聆听,蓦地省悟,哭泣的人正是自己! 此刻他心中忘掉了恩怨,抛却了猜忌,悲伤愧疚也荡然无存,萦绕心田的,难舍难弃的,唯有对潇潇深深的想念。 哭就哭罢!剑仙首徒负重太久,难得痛哭一回!李凤歧抱定潇潇,扯开嗓门,放声哀嚎:“呜哇——!” 泪水“哒哒”滴落,掉进了潇潇的唇间。忽然间,她身子颤抖起来!脑袋后仰,溺水似的张嘴咳嗽,一咳之下猛地吸气,脖子里筋络凸起,脸上神情既痛苦又舒爽,仿佛正从虫蛹里挣出的小生命。 李凤歧惊呆了,茫然的盯着她,道:“......潇潇,你又活了。” 恍惚之际,他竟未觉察,这是他头回称呼潇潇,再不是“小妖女”三个字。 潇潇接连喘息几口,睫毛微颤,眼波流转,逐渐认清了李凤歧那张呆瓜脸。随即视线延伸,望向天空,笑容倏然绽放,她抿着嘴角,轻声道:“我说过的,再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外面的太阳。” 李凤歧一惊,回头眺望,果然长夜已尽,火红的朝阳正冉冉升空! 第二十一回栖凤仙乡巢尤暖 李凤歧望了望太阳,又看了看潇潇,她那脸蛋红润娇艳,正象雨后绽开的玫瑰花。一瞬间,欢喜之情狂涌激荡,他起身仰天长啸,又跳到半空翻跟头,怎奈劳累过腿脚虚浮,摔了个仰叉,满头满脸泥水淋漓,兀自咧嘴傻笑。 潇潇笑道:“这人疯了,荒郊野地耍猴戏,可惜没人捧场呀。” 李凤歧以手撑地翻身坐起,背后红日掩映,整个身子都在散发光彩。忽而手脚并用,两三下爬到跟前,连声道:“告诉我,告诉我......” 潇潇神气渐复,脊背倚住山石,问道:“告诉你什么?” 李凤歧道:“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 潇潇端详他的脸孔,花里胡哨涕泗横流,眼睛闪闪发亮,活象个小毛孩子。她眼眶微湿,心头柔情荡漾,含笑道:“堂堂峨嵋大师兄,哭得鼻涕眼泪满天飞。我若赖着不活,那太伤大师兄面子了。” 其实纯阳真气入体后,潇潇已然获救,只因血脉中断太久,苏醒的时刻也相应延迟。李凤歧不明所以,张着嘴巴胡思乱想。以前数次救助潇潇,他总否认自己的好意。这次却并不掩饰,只道:“听说猫儿九条命,死去还能复生,原来......原来是叫人哭活的。” 潇潇抬手轻敲他的脑袋,微嗔道:“我是猫儿,你就是老鼠,人人喊打的峨嵋山大耗子!” 李凤歧笑道:“老鼠哭猫,那是什么道理?” 潇潇道:“定是猫儿欠了老鼠的钱,欠债的死无对账,债主焉有不哭之理?”说着话时凝望李凤歧,心里道“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但愿这辈子有机会偿还。” 李凤歧哈哈大笑,点头道:“很是,很是!老鼠借钱给猫,实乃冠绝今古,仗义疏财的......义鼠!” 两人劫后余生,心中欢喜无限,谈谈说说——那些古怪的,荒谬的,莫明其妙的言语,似都变成天籁纶音,引得花儿招展,草儿摇曳,绿树细竹婆娑生姿。偶尔讲出个笑话,他们竟能乐呵半天,其实外人听来,不过是些无聊的傻话罢了。 经历剧变,潇潇元气大损,谈笑片刻喘息频频,微显娇怯难支之态。李凤歧道:“你要觉得难受,少说两句罢。”说着伸手扶她肩膀。地宫困居时,相互搀扶是惯常的举动,此刻李凤歧出乎关切,动作自然而然。可指头刚触到潇潇肩头肌肤,她便往后一缩,仿佛被烙铁烫痛了。 李凤歧愣了愣,道:“怎么了?” 隔世两年,衣衫早已破碎,纵有树衣荆带,也随身体的成长愈显褴褛。潇潇红着脸垂低头,看自己近乎**的身子,蓦地大感害羞,结巴道:“以后.......别搂搂抱抱的罢,叫人看见多不好。” 人之常情,女孩总比男孩先明羞耻。李凤歧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却仍是个懵懂少年,诧异道:“这里就我们俩,哪有什么别人?” 潇潇俏脸憋的紫涨,强辩道:“是有人嘛,我说有就有,就是有啊.......” 忽然李凤歧竖起食指压住嘴唇,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声道:“嘘,别闹,你快听........”潇潇屏息侧耳,就听脚步隐隐,从山崖下快速至近,奔跑的人似乎很急促。李凤歧笑道:“果然有人来了,你料事如神!” 潇潇蜷缩双腿,莫名的害怕,道:“我不知道.......遇着山里百姓,求人家给几件象样的衣裳罢。” 此时旭日初升,晨雾尚未散尽,随着脚步声逐渐清晰,山石间人影晃动。转眼间雾气翕开,一个高个子冲到近前。李凤歧起身抱拳,迎着来人道:“敢问老乡.......啊!”忽而脸色陡变,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停步喘息,上上下下端详李凤歧,汗湿的面孔喜色绽放,喊道:“凤哥儿!小孩子大巫师,是你啊!”口音生硬,舌头象是短了半截。阳光照亮他的头发和眼睛,只见金光闪闪,是个西洋外国人。 李凤歧惊喜道:“萝卜丝先生!你,你怎会到这儿?”双手往前伸出,只待与对方相握。 来者正是西洋人罗布斯,久别重逢,他双颊胡子拉渣,比早年多了几分颓丧,身上穿件斜襟短袄。李凤歧见他并未跟自己握手,定睛打量,发觉他臂膀反转,还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罗布斯兴奋的摇头晃脑,眼角余光瞅见潇潇,满脸胡子乱抖,大叫道:“哎呀,小.......可爱的小仙女,你也出现啦,你长大了......”而潇潇神情严峻,咬牙奋力站起,冲那老翁颤声道:“花爷爷,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时候李凤歧才认出,老者就是那割血救人的獐子精。花爷爷睁开眼皮,缓缓道:“不碍事,被五台山的仙人伤了经脉,罗布斯先生背了我,从村寨逃到这儿。呵呵,一时半会死不了。”看了潇潇几眼,又望向旁边的李凤歧,倦怠的眼神忽现精光,微笑道:“我认得这位......少年,是峨嵋派的剑仙首徒!哈哈,潇潇,你和他在一起?你和剑仙首徒在一起,好,太好了!” 李凤歧问道:“五台仙人伤你?却是为何?” 话音未落,山崖下方风声劲急,六道剑光穿云破雾,直刺花爷爷头顶,同时宏亮的话音响彻半空:“黄毛西洋鬼,念你是人身,且饶你性命,快快交出老妖!” 眼看情势危急,李凤歧右手微抬,胸前划出半个弧圈,“伏柔天王盾”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七道剑光尽数挡开,叫道:“五台派那位前辈到了,请快出来相见!” 罗布斯满眼恨意,咬牙道:“他们是些奇怪的强盗,今早冲进村子,伤害了花爷爷。我背花爷爷逃跑,他们就追赶,象乌鸦那样飞起来追我们!”气极败坏之际,生涩的口齿愈加混乱。 山顶清风徐徐,不知何时,多了六个身穿白氅的道士。其中五人年纪尚轻,中间那位长须飘洒,细眉白眼,一副神仙派头。左首道士喝道:“黄毛洋鬼子!你背着妖怪往哪儿逃?若非道爷手底留情,早将你斩成十七块啦!” 李凤歧寻思“果真是五台派的仙客。听师尊讲过,五台仙客擅长五行奇术,近年势力很强盛。他们追杀花爷爷,想是要降妖除魔作功德。” 长须道人紧盯李凤歧,神色阴晴变幻,道:“少年,你是谁?” 李凤歧弯腰作揖,道:“晚辈李凤歧,拜于乱尘大师座下,现为剑仙门大弟子。” 长须道人闻言变色,寻思“峨嵋剑仙首徒,非同小可,难怪挡开我们六剑合攻。”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剑仙首徒乃正道英杰,贫道何禹山,得见尊颜幸之甚也。” 客套话讲完,何禹山指定花爷爷,道:“这妖孽变化人形,到处施药救病,迷惑无知百姓,滔滔恶行罄竹难书。我和五位师侄奉掌教天师之命,千里追剿到此。既然剑仙首徒现身,我等甘愿让功,请尊驾出手降妖!” 李凤歧表情木然,慢条斯理的道:“道长弄错了,这位老翁仁厚好善,川东民间素有德名。我就曾亲眼见他舍身救人,请各位三思,世间哪找仁义的妖魔?” 何禹山沉声道:“年轻人,或许你剑术高强,阅历到底浅薄。历来正邪相争,邪不胜正,妖魔常以诡计暗算——或者施予小恩小惠,意在惑乱人心,我辈决不能上当受骗。乱尘大师应该教过你这些道理。” 李凤歧暗想“好大的口气,想充师尊来教训我?”含笑摇头,道:“道长差矣,花爷爷用自己的鲜血救治病患,此等义举世所罕有,若算小恩惠的话,我等正派中人又何以自居呢?” 两旁五台弟子怒气渐炽,左首弟子叱道:“正派弟子不除妖,算什么正派弟子?成是假货!”口内吆喝,众人齐步往前逼近,手指尖冒出耀眼的寒光。潇潇抢前几步,伸臂挡住罗布斯和花爷爷,冷冷的道:“善恶不分,恃强凌弱,正派弟子好德行!你们要修功德,先杀了我罢!” 李凤歧抱肘而立,心中思量“几个杂毛仗着人多耍横,我也不用客气。论斗法比剑,五台派那点微末道行,跟咱们峨嵋玄门天差地远。” 五台众徒看他有恃无恐,倒有些犹豫,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忽又见潇潇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娇嫩如羊脂,腰肢纤细妙曼,宛若临风娉婷的玉兰花。众弟子自幼出家苦修,表面清心寡欲,实际内里憋的发慌。此刻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活脱脱出现眼前,定力稍差的登感目眩神摇,面皮红一道,白一道,活象挨了鞭子的猪屁股。 何禹山死死瞪着潇潇,表情越来越惊讶,忽道:“这女子......这女子是妖精!好啊,乍看起来还象是真人了!可惜艳媚惑众,妖态百出,难逃道爷的法眼!” 潇潇道:“什么艳啊,媚啊的,亏你想的出来。道爷们嫌我样子丑恶,为何死盯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禹山瞋目断喝:“住口!”嗓门好似打雷,惊醒了迷梦中的五台弟子。众人挺剑散开队形,将潇潇他们团团围住。罗布斯摇头感叹:“中国人,应该是最讲道理的,为什么非要攻击老人和女孩?我不懂,不理解。” 李凤歧鼻子里哼了声,道:“杀人有杀人的道义,作恶有作恶的理由,天下多少惨剧,就因我们中国人把‘道理’看得太重。嘿嘿,大道理摆出来,残害无辜也变成了作功德。” 何禹山闻言双眉竖起,挥手止住五台众徒,道:“剑仙首徒,听你所言,对这妖精似有姑息之意。” 李凤歧笑道:“错了错了,什么姑息,明说了就是保护嘛!”朝前迈出两步,昂然道:“谁敢伤害这女孩儿,天王老子也要先过我这关!”潇潇看了他一眼,胸中甜意无限,不由自主的靠向他身旁。 何禹山脸皮发青,怒火几乎冒出眼眶,道:“峨嵋弟子保护妖怪,峨嵋派的规矩改了么?乱尘大师,他怎么教你的?”气极败坏之际,舌头有些发僵。 李凤歧思量“你非要辩个明白,我就跟你鬼扯。”撇了撇嘴角,大咧咧的道:“师尊教过我,巴蜀山川,自古是峨嵋派的道场,境内精灵自有本派辖制,若遇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不要给他们留情面。” 潇潇帮腔,冷言讥讽道:“就是嘛,各家自扫门前雪,四川的事论得到你五台派插手?哼,跑到峨嵋派的地盘除妖,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掂掂自个儿的分量呀,只配给人家当跟班提鞋儿。五台派的祖师是谁,索性拜进峨嵋派当个徒子徒孙算了......” 五台弟子年轻气盛,近几年四处耀武扬威,自以为五台派举世无敌,眼里何曾有过别人?潇潇话语回荡耳边,便似往烈火中泼了热油,五台众人蜂拥围拢上来。当先的弟子挥剑疾刺,怒喝道:“峨嵋派算什么,道爷一剑挑了他的山头。” 只见剑势凝沉,若轻若重,仿佛水中滑动的梭镖。李凤歧暗想“五台派擅长驾御五行,剑术倒不怎么样。此剑看似锋芒毕露,却是个唬人的虚架子,多半还靠五行来进攻。”果然剑至中途,地面沙石无风自起,围绕剑刃形成灰色沙柱,此乃“驱土破坚”的道法,砂石过处钢铁也会破碎。 李凤歧早有准备,左掌划个圆弧,“天王盾”接住对方剑势,砂石凝停半空,象被磁铁吸住的铁屑。李凤歧手掌转动,口中轻叱:“回!”沙柱应声倒卷而去。恰好第二名弟子的长剑刺到,正施展“举火烧天”法术,炽热气浪被沙柱冲乱,沙子又被烤的滚烫,劈头盖脸洒向两名弟子。刹那间两人抱头惨呼,满脸火星飞舞。左右同伴慌忙施救,拉扯扑打,乱成一团。 潇潇鼓掌道:“好剑法,叫你们见识剑仙首徒的厉害!” 罗布斯意气风发,也起哄道:“小孩子大巫师,表演那个手板心煎鱼的魔术啊!展示最精彩的本领!” 然而李凤歧双眉紧皱,脸上却露出痛楚之色。原来他重伤后法力大为衰退,救助潇潇又耗尽了真气,已到灯尽油干的地步。此番强行施法,周身气血运转受阻,丹田刺痛犹如钢刀穿戳。他强忍住不叫出声,无奈腿脚虚软,还是朝前跌了半步。 何禹山精明多谋,见状暗忖“他的剑术确是峨嵋真传,但法力前强后弱,似乎存有重大的缺陷。”侧耳细细凝听,察觉李凤歧呼吸散乱,正是伤后虚脱的表现。他心里有了底,怒容顿消,笑道:“峨嵋弟子当真了得,贫道五台末流,请尊驾赐教道法!”不容分说,手臂高高扬起,摆作雄鸡舞阳的姿势,口中叽哩咕噜的念诵咒语。 李凤歧暗暗叫苦“牛鼻子好卑鄙,乘人之危暗算我!”忽感脚底泥土下陷,象是踏进了泥潭。潇潇忙伸手拉扯。可李凤歧双腿象被铁镣锁住,哪里拉的动?一瞬间,泥土掩至腰部,李凤歧呼吸困难,势必要被活埋.......这是五台“御土术”,利用泥土伤敌制胜。李凤歧暗料性命难保,使劲甩开潇潇的手,叫道:“你们快逃,别管我,我是峨嵋弟子,他们绝对不敢害我的!” 话音未落,何禹山掌中长剑飞出,狠狠刺向李凤歧脖颈,哪有半分容情?眼看就要血肉飞溅,潇潇尖声惊叫,忽然剑光陡转,往上直接飞入云端。何禹山高举手臂,神情怔忪,鲜血从虎口慢慢滴落。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断成两截,剑身嵌入了三根利器,金光闪耀夺目,却是三支捕猎用的透骨短箭。随即半空野兽咆哮,夹杂着浑重的嗓音:“五台仙人当真了得,在下峨嵋末流,请道长赐教!” 这话本是何禹山讥讽李凤歧的,来者依样奉还,敌对之意显露无余。潇潇扭头张望,一头硕大的白虎撞入眼帘,惊喜道:“雪儿,是你!我好想你!”张开双臂跑上去,抱住了白虎的脖子。 只见巨影矫健,利爪如钩,正是当年袭击商队的那只白虎。它认出旧主,猫儿似的欢喜打滚,又伸出舌头添舐潇潇的手背。 白虎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腰围虎皮裙,肩挂捕鸟弓,看样子是山中的猎户。他冲何禹山抱了抱拳,道:“在下峨嵋驭兽门许青铉,请教道长仙号。” 何禹山面如土色,喃喃道:我是何禹山。”五台弟子看师叔失魂落魄,不禁暗生惧意,一个个原地发呆。 许青铉道:“五台五行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奇术彪炳当世,均是成名的仙客。今日莅临鄙派地界,必定有所指教,另外四名仙人为何没有现身?”说话间搀住李凤歧的胳膊,轻轻将他拉起,刚才紧密的泥土,变得比流沙还要稀松。 何禹山低头看那断剑,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长剑震断犹可,最可怕的那声虎啸,恰似晴天霹雳自天而降,将“御土术”的土气彻底瓦解。借助兽吼施放法力,正是峨嵋驭兽门“狮子吼”神通。 李凤歧伸脖子喘息,扭头顾盼,昏茫的眼神霍然闪亮,叫道:“铉.......铉叔!你,你.......终于见到你啦!我是做梦么?”声音呜咽,泪水涌出了眼眶。 许青铉手掌微摆,示意此刻不宜叙谈,道:“这少年是鄙派剑仙大弟子,三年前接任,各山仙家多有不识。何道长与他争执,大概有些误会。” 何禹山正愁无可托词,听了这话找到台阶,忙道:“原来真的是剑仙首徒,贫道适才试演小术,只为探明他的身份,冒犯处多多包涵。” 许青铉道:“道长千里远来,验明我剑仙首徒身份真伪。劳烦大驾,十分感激,就此可回山了么?” 何禹山暗料许青铉法力高强,己方六人远非对手,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也太丢五台派的脸面,伸手指点潇潇和花爷爷,道:“我们入川只为降魔救民。那老头和女子都是妖精,剑仙首徒因何庇护他们?内中原因,还望喻示。” 许青铉尚未答话,李凤歧抢着道:“庇护谁,对付谁,峨嵋派自有道理,用不着告知外人。” 何禹山哼了一声,手捻胡须故作深沉。许青铉道:“今日之事,本派尊长自有裁断。各位暂请回山,容日后拜谒。” 何禹山料知多留无益,扳着脸道:“剑仙首徒勾结妖邪,这事非同寻常。乱尘大师乃正派领袖,如何处置,四海仙众拭目以待。”冷笑数声,抱了抱拳,挥手命众弟子相随,一行人晃晃荡荡下山去了。 这时许青铉才转过脸,手扶李凤歧双肩,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颤声道:“凤歧,是你,你还活着。这......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抚mo他肩背,破衣烂衫里瘦骨嶙峋,活象个饿了三天的叫化子。李凤歧无言应答,只顾嚎啕大哭,脸上却带着狂喜的笑容。 许青铉暗自纳闷“剑仙弟子养气功夫最好,遇事笃定自若。凤歧师弟怎地忽喜忽悲,哭笑失常?唉,看来他的道行大大退步了。” 那边潇潇照料花爷爷,询问罗布斯别后经历,忽见李凤歧喜泪欢声,跟许青铉亲密叙谈的种种情状。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难受,觉得李凤歧站的很远很远,面容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李凤歧哭了半天,渐渐收住眼泪,问道:“铉叔,你上巫山干什么?特意来寻找我吗?” 许青铉打个呼哨,唤那白虎跑到身边,笑道:“我的本命神兽雪狮子长大了,我想给它添个伴儿。因此各山头到处走走,终在川东找到这白老虎,待**驯服后,带回去给雪狮子配种。” 李凤歧放声大笑,道:“啊哈,白老虎居然是位窈窕淑女!铉叔为雪狮子的婚事操劳,走遍名山大川,既找着了白老虎小媳妇,又遇到了失踪多年的凤歧师弟。” 许青铉道:“与你重逢虽属偶然,但大伙儿为了打探你的下落,近年真是耗尽了神思。各门弟子凡有道行的,轮番出动,行迹遍布天涯海角。遁甲门的乾坤镜高悬山顶,照遍了五洲四海,仍未发现你的踪影。师尊常常叹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乾坤镜也照不出来,凤歧多半被妖皇所擒,关进了东海的圣水宫。’于是师尊闭关修持,打算炼成‘剑魂’,独闯圣水宫救你脱困。” 李凤歧哽咽道:“师尊那么大年纪,还替**劳。我这剑仙首徒简直是废物,有什么脸回去见他老人家?” 许青铉道:“倘若知道你活着,师尊不定怎么高兴呢!好啦,快跟我回山!至于功过得失,你自个儿向师尊禀明。”说着拉住李凤歧的手腕,急匆匆往山崖下走。 李凤歧走了几步,忽又驻足回头,双眼凝望潇潇,目光中饱含依依难舍之意,忽道:“铉叔,那几位是我朋友,带他们到峨嵋山做客,如何?” 许青铉脸色微变,喝道:“凤歧师弟!”后半截话隐忍未吐,但意思明白:峨嵋弟子本该降伏妖怪,今日破例放过,只为顾全你的情面,怎么还要主动跟妖怪套交情? 李凤歧迟疑半瞬,再也忍不住,挣脱许青铉转身往回跑。潇潇冷眼旁观,已猜出两人交谈的内容,等李凤歧跑到跟前,平静的道:“我们就此告别,你快些回峨嵋山,免得师兄弟们挂念。” 李凤歧嘴巴张开又合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就是无法讲出。潇潇叹口气,眼光转而柔和,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么多兄弟姐妹,从小相伴玩耍,自然比新结识的朋友更好。” 话中隐含幽怨,却勾起了李凤歧回家的渴盼。他好生为难,抓耳朵挠脑袋。潇潇强作笑颜,宽慰道:“干嘛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位驭兽高手收伏了雪儿,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它,以后我要来探视它的。” 李凤歧愁容顿消,欣然道:“对啊,又不是见不着了!不用你上山,我也自会来找你!” 潇潇道:“我和花爷爷仍回早先的村寨,救治当地百姓。你若想来,我们随时欢迎。”暗地里伤感,心想“正派弟子和妖精作朋友,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 李凤歧如释重负,向花爷爷欠身作揖,道:“老人家好好将养,晚辈改日拜访。” 花爷爷老眼半眯半睁,带着重伤后的呆滞笑意,嘀咕道:“我们结交了剑仙首徒.......仙人保护妖怪,呵呵,妙极,绝妙至极。” 轮到向罗布斯道别,李凤歧道:“大鼻子老兄,你随潇潇他们同去。下次得闲,我陪你游山玩水。” 谁知罗布斯摇晃脑袋,道:“不,不,我的冒险到此结束。村子里住了两年,程掌柜他们的病都好了。商队很快返回扬州,我也要乘船回到家乡,我也想念家里的婆娘啊!”前面言语倒也通顺,最后“婆娘”两字突兀滑稽,显是从村民嘴里学来的土话。李凤歧不禁莞尔,握住他的手道:“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合家团聚!” 罗布斯热血激荡,干脆张开双臂,跟他来了个狗熊式大拥抱,高声道:“小孩子大巫师,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家的门,永远对你敞开!你一定要来看我啊。”说到这儿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的道:“西方也有许多大魔法师,炼金术士,他们有很神奇的本领。你如果见到,一定很感兴趣的。” 李凤歧大喜,道:“好,好,定要领教。说好了,咱们死约会,我早晚必去你们那里,和那什么魔法师比个高低!” 随后众人互嘱珍重,分道而行。许青铉搀着李凤歧下山。到了平地雇辆大车,一边赶路,一边给李凤歧调养身体。白虎领了许青铉的符咒,避开人烟密集处,自行从荒野奔向峨嵋山。三天后骡车入城,李凤歧理发沐浴,更换衣衫,仪容整理干净才寻路上山。沿途峰峦依旧,林泉如画,白云清风温柔含情,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 从九老洞穿越止僭障,经过长春麓,渐渐走到璇玑峰前。李凤歧满指望众同门出来迎接,大伙儿好好热闹一番。哪知经过的地方冷冷清清,偶尔几个小孩好奇张望,都是新收的弟子,没一个认识的。李凤歧纳闷,皱眉道:“天机师兄呢?怎么不见尹师弟?还有魔芋大夫,他们都哪儿去了?” 许青铉道:“自你失踪后,各门高手奔波寻找,少有精力清理境域。蜀中的妖魔趁机作乱,祸害了许多正派仙家。于是我们分头行动,一面搜寻你的踪迹,一面救助受害的正道中人。大约半个月前,侯天机和常生子师兄赶往川西,据说那边的唐门惨遭灭族,须把幸存的眷属接到峨嵋山来。”说完卷舌吹起口哨,呼唤藏在附近山林里的白虎。半柱香的功夫,果然巨影疾驰,那白虎冲出树林,跑到主人脚边亲热磨蹭。 李凤歧郁闷至极,暗想“因我之故,峨嵋实力大减,正道遭受劫难,罪责之重何以担当?” 峨嵋弟子听见许青铉的哨音,纷纷走出房屋观望动静。虽说多数是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也有认得李凤歧的。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传遍虚无三峰——失踪多年的剑仙首徒,今天平安回家了!人人奔走相告,笑声,掌声,问候声,到处欢声雷动,群情激扬之际,少不了女弟子们的点点热泪。 这时将近中午,众人簇拥李凤歧直奔厨房,叫嚷李师兄回山,定要设宴庆贺!开花大婶闻讯精神大振,奋起神勇洗菜烧肉。众弟子聚拢李凤歧周围,搬凳倒茶,七嘴舌,犹如花草间飞舞的蜜蜂。足足两个时辰,开花大婶才忙活完。四桌山珍海味整治齐备,一字儿排在试炼场的空地内。留山弟子约有三十余名,挤挤凑凑的,都能坐得下。 李凤歧坐在居中首位,放眼尽是大菜,卤烤乳猪紧挨清蒸全羊,油焖冬菇外加红烧狮子头。他既感动又好笑,扭头道:“开花大婶,你什么意思啊?弄这么多大油大荤,想撑死我啊?” 开花大婶手提竹板,绕着酒席踱步,神情威严堪比巡海夜叉,道:“乱尘大师派我重任,让弟子们每餐吃饱吃好,绝对不能忍饥挨饿。凤歧兄弟外面晃荡了几年,瞧瞧瘦成什么样啦?我怎能袖手旁观?你老老实实听我的,从今天起多吃多睡,半月内给我长胖三十斤!” 说着,她手中竹板拄地,喝道:“这顿饭耗尽了厨房的材料,必须喝光吃光!谁敢剩菜,小心我打得他屁股开花!” 峨嵋弟子举起筷子,齐声叫道:“吃光喝光,不许剩菜!” 喧闹哄笑此起彼伏,李凤歧捧腹大乐,回忆陵墓里“那样的生活再过一天,我死一万次也甘愿”的感想,登觉愁闷尽消,欢悦之情似要冲破胸膛。又见桌旁放了个酒坛,他提起来凑近唇边,“咕咚咕咚”仰头畅饮....... 四周忽然安静了,只剩众人的呼吸声。李凤歧放下酒坛,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好酒啊!今儿高兴,大家都喝两杯!”却看众弟子惊奇的望着自己。旁边有人悄声道:“师兄......你,你把酒全喝光啦......十斤老窖呢,本来是给四张桌子预备的......” 寂静中响起娇嫩的话音,语调却冷冰冰的:“剑仙首徒下山修行那么久,喝酒的本事大大进步了。”说话之人紫衣短髻,七岁左右,正是卜筹门女弟子欧阳萍。 李凤歧表情尴尬,分辩道:“我,我原本就会喝酒,剑仙门都知道.......若不信,可以问剑仙弟子嘛。”指望同门弟兄帮自己圆谎,睁眼左右环顾,却看熟人均不在场,忙问道:“咦,剑仙弟子怎没来吃饭?尹师弟,顾龙驰,凌波呢?都下山办事去了么?” 有人答道:“尹赤电,顾龙驰等人忙着演练‘乾坤十二剑’。凌波已炼成天罡仙体,正带领剑仙弟子辟谷养气,准备进入‘止观法界’静修。种种原故,他们不能出关相迎,望李师兄见谅。” 李凤歧大为失望,喃喃道:“开始辟谷了?已经修到这等地步........。”思量同门道法精进,而自己荒废了两年的时光,何德何能担当他们的师兄?想起来愧疚难当,借机叹息道:“唉,难得好酒好菜,可惜人没到齐。” 又有人道:“师兄莫叹气,剑仙弟子来了的,只恐你见了厌烦。”说着从桌边牵出个小女孩,指着教道:“快拜见剑仙首徒,喊李师兄啊。”又对李凤歧道:“她名叫东野小雪,今年刚三岁,月初才拜入剑仙门。” 东野小雪头梳小辫,双手背在身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只顾看,小嘴巴闭得严丝合缝。那弟子教了几遍没反应,笑着解释:“她是东海野民的遗孤,天生性子冷僻。平时就很少开口讲话,李师兄莫见怪。” 李凤歧听说是孤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伸出手掌抚mo她的脑袋。东野小雪缩身避开,仍旧背手挺胸,神态中透着股冷峻傲气。李凤歧安慰道:“别怕,小雪师妹,往后我教你炼剑。” 正在这时候,从璇玑峰方向走来两个汉子,昂首大步流星,径直走到李凤歧跟前,施礼道:“劳动剑仙首徒,主事师兄传召,请即刻进见。” 李凤歧定睛注目,看两人身穿豹皮短褂,背负龙骨长弓,额角凸现金色肉翅,急忙还礼道:“原来是‘虎贲螭卫’的兄长,敢问现今主管师兄,是驭兽门百里文虎么?” 峨嵋驭兽门擅长收伏兽类,门中精兵称作‘虎贲螭卫’,全部由皈依正道的灵兽组成。两名汉子相貌奇异,却是虎豹所变。既是他们前来相请,推想可知,主事师兄必为驭兽门首徒百里文虎。 虎贲螭卫答道:“正是,请跟我们前往自然宫。”左右相伴,带着李凤歧飘然离去。众弟子多数年纪幼小,忌惮虎贲螭卫的威仪,纷纷退避躲闪。等三个背影走远,大伙儿继续吃喝,但正角儿离场,酒宴冷清了许多。 李凤歧随虎贲螭卫登上璇玑峰,过了接引桥,步入玄真界,抬头望见自然宫门口的对联——“虚无三峰无虚无,修真九门真修真”,胸中感慨万千,暗叹“惭愧,两世为人,方知‘鸿飞万里恋旧巢,叶高千丈终归根’的道理。” 虎贲螭卫身为兽类,进不了自然宫,跟外面清修童子交代清楚。再由童子领路,引李凤歧走进宫门,三转两拐,来到西边丹房。厅堂中间安放大鼎,一个男子蹲坐鼎旁,左手拿根小勺,怀抱一只小狼崽子,右边是放满杯盏的木桌。童子弯腰道:“启禀仙师,剑仙首徒带到。” 男子并不抬头,勺子从盏子里舀出汁液,小心翼翼的喂入狼崽口中。那粗大的指节,铮铮犹如钢铁,动作却轻柔细致,令人不由心生暖意。李凤歧作揖道:“百里师兄,我回来了。” 百里文虎“嗯”了一声,将狼崽递给童子,吩咐道:“跟虎贲螭卫讲清楚——隔天喂它半盏铜汁,若受不了,就不合驯养,放归山里任其自生自灭。”随即站起身,只见魁伟身形巍然挺拔,仿佛泰山移位,一股雄壮的气魄扑面而来。 李凤歧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缩,寻思“多时不见,百里师兄气势更盛,修为定然更加精深。” 百里文虎指了指凳子,道:“坐。” 李凤歧慢慢的坐下,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久违师兄,别来无恙?” 文虎道:“你下山作功德,一去就是两年。” 李凤歧愈加局促,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他自幼敬畏这位百里师兄,暗料搪塞不过,只好断断续续将经历讲出,至于与潇潇相交等细节,违背峨嵋派门规,因此略过不谈。 文虎默默的听着,即使明显的破绽,也不追究,等他讲完才抬起头,忽道:“你受过伤?”双目精光绽放,仿佛暗夜里闪烁的兽眼。 李凤歧尚未答言,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扣住了脉门,急忙往回缩手,却似蜻蜓撼玉柱,哪里挣得动分毫!跟着一股热气透入穴道,转瞬流遍全身,汇入丹田内氤氲存蓄。体内那些旧伤余毒,陡然间尽皆化解。试着吐纳几次,自觉身体轻灵,法力已经复原如初。他才知文虎是为自己疗伤,心头感激,暗想“百里师兄形貌粗豪,其实冷面热肠,对我们从来爱护有加。” 文虎放开手,道:“你提到的水底陵墓,离火神剑等事,与本派的兴衰大有关系,日后休向旁人泄露。”沉思片刻,又道:“至于你话中的隐情,既不便告诉我,那么你亲自向师尊禀报罢。” 李凤歧红了脸,知道文虎心细如发,早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道:“听说师尊闭关修炼‘剑魂’,哪有空理会我?” 文虎道:“师尊现在要见你。” 道门中的讲究,修炼者坐关必须独处,否则内丹极易损毁。乱尘大师闭关期间仍要传见弟子,可见事态严重,已到刻不容缓。李凤歧脸色泛白,道:“师尊尚未出关,还要见我,岂.......岂非损伤仙体?” 文虎不爱多讲话,只道:“随我来,自然明白。”转身迈步,走向墙边的小门。李凤歧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二十二回难解丝萝绕劲松 自然宫除正殿之外,前后三十三间房屋,暗合兜率重天之数。其中前十六称‘外仙丹室’;后十六称作‘内神精舍’,独出中央一间静修室,乃峨嵋师长修神养性的地方。 百里文虎带领李凤歧,沿走廊转弯抹角,半日才到静修室门前。文虎站定脚步,躬身道:“启禀师尊,剑仙首徒门外候命。” 里面响起苍老的声音:“快让他进来。”语调沉缓,又微微发颤,显是竭力平息激荡的心绪。 文虎推开房门,朝后做个手势。李凤歧跨过门槛,举目只见孤灯悬顶,空荡荡的斗室纤尘不染。又看墙角内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人赤膊袒怀,腰缠兽裙,是驭兽门的许青铉。而另外一人身材娇小,默默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墙壁开了个墙洞,用竹帘遮掩。李凤歧踏进屋子,帘子后面人影晃动,低沉嗓音再次传来:“凤......凤儿,你吃苦了。” 一声“凤儿”,恍若春风,所有的顾虑和忧惧,全都冰释了。李凤歧泪如泉涌,叫道:“师尊!弟子想死你啦!”激动难以自持,若非许青铉起身拉住,他就要闯进帘子大哭。 隔了良久,屋内渐渐平静。乱尘大师道:“好啦,怎地磨砺两年,还那样孩子气?” 李凤歧抽泣道:“师尊莫怪,弟子道行退步,定力大不如前了。” 乱尘大师沉吟半晌,道:“据许青铉所报,你和五台门徒相争,起因是为保护一个女子。我想这些年的流落,你定然与那女子同甘共苦,因此才有那么好的感情。” 李凤歧心里“咯噔”一下,料想许青铉已和盘托出,此事终难回避。何况他对师门赤胆忠心,本没打算欺瞒,当下细述经历——从荒山奇遇,到地宫困居,包括和潇潇的恩怨纠葛,原原本本的如实道来。讲了大半个时辰,临末伏地拜倒,道:“弟子有罪,数次违反门规,请师尊责罚。” 乱尘大师长叹道:“运数天定,人力难改,唯其顺乎自然而已。”随后静默,好象陷入了深思。众人各怀疑虑,思量峨嵋门规宽松,唯独禁绝私通妖孽,但犯禁的是剑仙首徒。师尊爱如己出,大家亲如兄弟,不至于重责? 寂静中,只听帘内语音深长,乱尘大师道:“本派元宗祖师高绝莫测,常有惊世骇俗之举。他修造方寸宫殓葬故友,搬动天山‘玉蟾神宫’掩护,又安放离火神剑镇守,由此形成了水底陵墓的奇景。千百年来,峨嵋弟子谨遵祖师‘生魂无入’的告诫,绝不踏入坟内半步。那方寸宫也消迹无踪,最近怎会忽然现世?此事大为可疑。” 李凤歧暗想“方寸宫原来是本派的禁地,我非但擅自闯入,还在里面吃喝拉撒,实在无礼之至。”告罪道:“弟子该死,带了外人擅闯峨嵋圣境,玷污了祖师爷的灵位。” 乱尘大师道:“外人,外人,你是指那......那个叫潇潇的女子吗?她究竟是何来历?” 李凤歧嚅嗫道:“她......她是蝴蝶化身,但心地善良,曾与弟子数出生入死.......师尊,结交妖类是本门大忌,弟子知罪了,但求放过潇潇,给她个向善自新的机会。” 乱尘大师道:“我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想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屋内众人弯腰垂首,齐声道:“恭请师尊开示。” 乱尘大师道:“好好,你们都听听,或许有所省悟。”少待停顿,缓慢开言:“十多年以前,天下的正道强盛,首推我峨嵋派冠绝群山。当时的大弟子名叫桃行健,在他率领下,真武大阵降伏四海妖孽,威震各路仙家,峨嵋派很是兴旺!” 说到此处,乱尘话音升高,自豪之意沛然而发,但话音越来越低落:“桃行健本为忠良后代,天资和品行出类拔萃,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看他能够胜任‘天龙神将’,便命精演阵法,准备进攻妖皇的老巢东海圣水宫。假如此役成功,即可一劳永逸,靖宁世界,苍生永享安乐之福.......唉,今日反观,欲速则不达,还是怪**之过急。” 许青铉插言道:“行健的过失弟子们都知道,旧事重提徒增伤感,师尊请保重仙体。” 乱尘大师道:“讲讲罢,内中的情由,对这些后生或有启发。”接着道:“我们足足筹备了三年,终于时机成熟。九门高手全体出动,圣水宫外排开阵势,只待四海妖魔聚齐,再发起攻势一网打尽。可就在总攻前夕,‘天龙神将’桃行健却意外失踪了。到了黎明时分,妖皇率领群魔倾巢反击,真武大阵失去主将,很快分崩溃散。众多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可怜诺大峨嵋玄门,十停精英折损九停。青铉,文虎,你俩都曾亲历此战。惨景历历,犹似昨日,你们还记得?” 百里文虎黯然低头。许青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好象痛到了极点,轻声道:“别说了.......师尊,别讲了.......” 乱尘大师恍若未闻,继续讲道:“我们败得虽惨,但同门情深,谁也没有怪罪桃行健,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回山后大伙儿分头寻找,不久传来行健的消息,却令所有人心寒。原来那晚桃行健私自出走,却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他两人相恋日久,暗地里订下了婚约。大战之前那女子找到行健,声言若不与她远走高飞,她便要毁约另嫁别人。唉,可叹修持多年的天龙神将,仍过不了美人关。行健为了娶那女子,抛弃师门临阵脱逃。此事很快传遍三山五岳,非但妖邪幸灾乐祸,连正派仙家也引为笑谈。世间流传谚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指的就是这桩公案。从此咱们一蹶不振,声誉一败涂地。” 竹帘内话语喃喃,乱尘大师象寻常老年人那样絮叨着:“声誉......声誉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最让人伤心的,是亲手教养的徒弟一去不返,就象家里孩子失散一样。后来九门弟子遍寻四方,最终找着了行健,他却执意不肯回峨嵋。清铉,你见过他,他怎么说来着?” 许青铉虎目含泪,哽咽道:“行健自认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师尊和众位兄弟。他说,从此隐居忏悔,今生今世不敢出世,请师尊宽怀勿念,只当他.......只当他已经死了罢。” 乱尘大师笑道:“好个‘死了罢’,正所谓‘天下雨,娘嫁人’,半分勉强不得。” 关于峨嵋早年的败绩,李凤歧略有所知,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俗谚,也是多有耳闻。他只当天龙神将因为懦弱才怯战,辱没了峨嵋派的威名。每每外人提及,总是耻于应答。今天听乱尘大师叙说,方知桃行健重色轻义,其行卑劣比想象的更逾百倍。 李凤歧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道:“为了女人背师弃友,简直猪狗不如!此等卑劣小人,死了倒比活着好!” 乱尘大师道:“凤儿,我讲这些陈年旧账,正是怕你重蹈覆辙,日后为了女人背弃师门啊。” 如同寒风吹拂秋蝉,李凤歧身子抖战,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回响“我,我为了女人背叛师门,我怎么会.......我为了谁?” 乱尘大师道:“东海之战后,峨嵋派元气大伤,四海妖孽趁机作乱,天下一片血雨腥风。数年间,我到处寻访营救,收养了百余名孤儿,只待悉心教养,成为复兴峨嵋的栋梁砥柱。凤儿,你是天龙神将的人选,身负万钧重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李凤歧哑口无言,心头怦怦乱跳,暗想“我为女人背叛峨嵋.......师尊所说的女人,莫非指的是潇潇?” 一念方生,果然听乱尘大师道:“那个和你交好的女子,原为蝴蝶精所化,无论好歹善恶,总归是妖精异类。平心而论,妖类之中也有天性善良的。然则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此乃妖类的共性!率性而为,过失必多,容易被真正的恶魔利用。多少天真的精灵,受妖皇教唆,不知不觉造下荼毒世间的罪孽。正派子弟与之相交,难免失足遗恨,这也是峨嵋派严禁结交妖类的原因。” 一席话,说的李凤歧汗流浃背。他伏地连连叩首,道:“师尊明鉴,弟子虽与妖类相识,仅止萍水交情,绝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欲念。” 乱尘大师语气放缓,道:“男女之欲,天理常情,咱们玄门和佛家不同,并不禁止门徒婚娶成家。凤儿你也长大了,想女人无可厚非,男大当婚嘛,只是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师尊熟思深虑,替你找了一位绝妙佳配,你们这就见见罢!” 随着乱尘的呼唤,角落里的那人应声起立,缓缓走到灯火明亮处。只见秀眉如黛,俏面似花,婷婷身姿略显稚气,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乱尘大师道:“凌波,见过李师兄。” 那少女颔首施礼,道:“李师兄,你好。” 李凤歧呆若木鸡,怔怔的望着凌波,眼里一片迷茫。 乱尘大师道:“你跟凌波自幼相伴,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是不用说了。何况你俩同为剑仙弟子,成婚后精修剑术,相互切磋,对我们峨嵋派的复兴大有好处。再说,凤儿娶了师妹,还会想那蝴蝶精么?呵呵,这桩婚事三全其美,凌波你可乐意?” 凌波道:“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听了两人对答,李凤歧只觉脑袋发懵,嘴里叽哩咕噜:“这,这怎么回事?......不行!哪有这样,这样乱点鸳鸯谱!凌波你也是的,什么万死不辞,要上刑场砍头吗?” 凌波泰然自若,半点矜持羞涩也没有,活象观音座前的护法龙女。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寻思“难为我这师妹,婚姻大事毫不在意,恐怕师尊要她嫁给猪戒,她也照办。” 乱尘大师道:“咦,凤歧你还不情愿么?人家凌波哪点配不上你?瞧瞧相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品性温柔娴静,世间哪找第二个?哼,莫非你痴心妄想,真要讨个天仙作老婆?”越说越严厉,腔调口吻,酷似严父教训儿子。 李凤歧结巴道:“这个......不是,弟子怎敢.......我是想.......师妹年龄尚小,谈婚论嫁似乎早了点。” 乱尘大师语气转和,温言道:“你今年十六了啊,凌波小你两岁。世俗民风,此时聘嫁正当合适。你们可以先订婚嘛,过两年再圆房也好。嗯,自明日起,我就传你俩‘清风剑’和‘鸿冥剑’。小夫妻双剑齐出,剑仙门实力大增,真武阵法指日可成!” 李凤歧脸红到了耳脖子,偷眼望向凌波,真个美如玉雕,纯似冰雪,但神情过于沉静,隐隐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他心头发慌,脑中瞎想“师妹也算极美的美人了,可是相比潇潇,总是少了点活泼的意趣。” 见他半天不答允,乱尘大师又着急了,讨债似的追问数声。李凤歧恰如没嘴的葫芦,雨打的蛤蟆,张口结舌如痴如呆。许青铉看不过去,劝道:“师尊,他俩相别几年有些生疏,若论婚姻来日方长嘛。况且强扭的瓜不甜.......” 乱尘大师打断话头,道:“什么来日方长,峨嵋存亡只在旦夕,必须早日炼成真武阵法。你别多嘴,看我玉成好事!” 一直沉默的百里文虎,忽然开口道:“此事不妥!” 文虎处事精思熟虑,更兼道法高绝,是峨嵋派极重要的人物。他的意见往往能切中要害,乱尘大师不能忽视,问道:“你的意思,他俩成婚不妥当?” 文虎道:“师尊,请不要再谈此事。” 乱尘大师暗料必有隐情,于是吩咐:“凤儿,凌波,你俩暂且回去歇息。明天清早再来,我要口授剑法秘诀。特别是凤歧,你可仔细了,须得尽快炼成‘鸿冥剑’,三月后委任你作峨嵋大弟子!倘若懈怠,咱们前账后账一起算,到时别怪师尊无情!” 打发走两人,乱尘大师又问:“好了,他俩已经退下,文虎有话直说罢。” 文虎道:“师尊,当着凤歧的面,不该谈论男女情爱。” 乱尘大师道:“为什么?” 文虎道:“凤歧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他对那蝴蝶精或许有些好感,未必痴心相恋,日子久了自然淡忘。而师尊大谈男女之情,又举出桃行健的事例,本意讲明‘色能乱志’的道理,却正好点醒了他——原本懵懂的少年,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凤歧定会思念平素交好的女子,越想越入迷,五分好处当作十分,意中人变得完美无瑕。自此相思入骨,万死难改其心。至于师尊提到婚嫁,愈发将他引入迷途。凤歧如要考虑婚娶,怕不会是凌波,而是那个身份可疑的蝴蝶精。” 帘子后边寂寂无声,屋子里面气氛凝重。过了良久,乱尘大师道:“确实......确实欠妥,那该怎么办才好?” 文虎道:“凤歧本性纵逸,多年强装稳重,压抑的太久,一旦动情便若江海决口。古语云‘疏顺导滞’,对他还应慢慢的劝导,切忌用强。” 乱尘大师精心安排的姻缘,到头来适得其反,懊恼道:“男女之事本就麻烦,我一个三百多岁的老光棍,如何弄的清楚?文虎你结过婚的人,熟门熟路,早该提些好建议嘛!哎呀,每件事都要**心,我,我,我不是师尊,我是你们的佣人老妈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发了会脾气,最后长叹道:“文虎,你脑筋比我好使,你当峨嵋派的师尊罢。” 许青铉大惊,道:“师尊何出此言!” 乱尘大师道:“修仙的人天性洒脱,最烦应付杂务琐事。近年培养新的弟子,我已耗尽精力。然则妖魔势力强盛,正道日渐衰微。真武大阵复原之前,我唯有炼成‘剑魂’,才可抵挡魔道的攻势。唉,危机四伏,力不从心,我早打算退位让贤了。文虎身为驭兽首徒,道行德行无人可及,正该执掌本派事务。” 文虎不动声色,拱手道:“师尊容禀,弟子此来,原想辞掉职任。” 乱尘大师道:“辞任?辞什么任?” 文虎道:“弟子俗务缠身,几年内要下山料理。但恐弟子莽撞,此去连累峨嵋派,故请除掉驭兽首徒的身份。” 乱尘大师道:“你,你连驭兽首徒都不愿当.......” 文虎道:“铉叔年长忠厚,可接任弟子作驭兽首徒。李师弟已回山,正须历练,派中事务可由他接管。” 许青铉闻言色变,道:“我当首徒,文虎师兄,你.......你是说笑么?” 乱尘大师嘀咕道:“清铉呆头呆脑的象根木头。看看大门,跑跑腿儿还行,叫他掌管驭兽门,分明赶鸭子上架。” 文虎道:“方今动荡,宜静守韬晦,不宜妄动轻取。铉叔沉稳,正合率众安守门户。等弟子料理完俗务,自当回山效力。” 乱尘大师沉思半晌,怅然叹道:“文虎拿定的主意,天王老子也没法更改。好,我允准了,只要清铉做好几件功德,我就让他当驭兽大弟子。”略微停顿,语气转而深长,叮嘱道:“你要下山,我不勉强。但你性子沉猛坚韧,平生快意恩仇,家国兴衰看得极重,杀伐之间又有失宽仁。此番所谓的‘俗务’,想必又是一场血战。唉,连累师门事小,丢了性命怎么办?送你个字——‘顺天应命,柔能克刚’,不如意时,不要逆天行事。” 百里文虎默然,眼睛里怒芒隐现,仿佛岩石下熊熊燃烧的炭火。 翌日清晨,李凤歧奉命前来学剑,隔着帘子听师尊讲授,记牢了自去修炼。凌波与他同修剑法,因文虎的那番话,两人的婚姻没了下文。可这事不知怎么传开了。众弟子年幼好事,看见他俩就笑,有些嘴碎脸皮厚的,当面直呼“李师兄,李嫂子”。凌波素性空灵,听了只当玩笑,全然不在意中。李凤歧却哑巴吃黄连,满肚子苦楚无从倾诉。 果然不出文虎所料,自此之后,李凤歧情思萦怀,越发思念潇潇。平日吃饭穿衣,眼前是潇潇的影子;起坐行路,耳边是潇潇的话音。月亮出来了,那是潇潇的笑颜;天上落雨了,那是潇潇的泪珠。有时候路过河边,望着滚滚的河水,他会突发奇想“如果她要我跳下去,我会不会跳?”随即心念坚定,暗道“一定跳,岂止跳河!她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决不皱皱眉头!” 胡思乱想聊以自遣,终有梦醒的时候。李凤歧无以解闷,只好借酒浇愁,厨房的酒坛喝光了,又跑到“三村附邻”找酒喝。日子一长,人皆纳罕,都觉剑仙首徒行为颠倒,象是变了个性子。众弟子议论纷纷,有说“李师兄每天喝得烂醉,莫非在炼‘酒鬼**’?”有人道“哪有那种道法!酒瘾那么大,多半得了什么怪病。”又有人道“不喝酒也古怪啊,我曾见他独自坐了几个时辰,就冲着一朵花发笑,跟傻子似的。” 议论传入自然宫内,乱尘大师忧怒交集,料想文虎言中,那小子果真害了相思病。叫来训斥,骂他“不长进的东西,成天只知发昏思春!既想女人,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你又不要!到底怎样才肯安心修行!” 骂完乱尘发狠,愈加催逼他炼剑,把文虎“慢慢劝导”的话抛到了脑后。李凤歧只得强打精神,日夜打坐运功。但修道最忌急进,他满脑子杂念丛生,恍恍惚惚的,如何修炼道法?按剑仙首徒的功底,“鸿冥剑”三月可成,他却练了两年有余,才勉强掌握剑法的要领。 这年岁末,许青铉功德行满,接任了驭兽首徒。乱尘大师稍感欣慰,宣布李凤歧为峨嵋大师兄,传他天龙神将独有的“定阳针”剑法,年节过后便率众修炼“真武大阵”。弟子们见惯李凤歧颓废模样,总觉“大师兄”名不副实,只是师尊用来安慰爱徒的头衔。为免李师兄尴尬,那段时间大伙儿刻意避开他,见了面也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一天,大雪初晴,驭兽门欢声笑语,众弟子齐向许青铉道贺。李凤歧的居所却冷冷清清,半个访客也没有。他乐得轻闲,独个儿靠墙坐地,望着白雪皑皑的璇玑峰出神。 忽然,房门“吱呀”开了,一个矮小身影蹒跚走来,径直走到李凤歧身边,默默挨他坐下。过了半天李凤歧才觉察,低头看时,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映入眼内,却是剑仙门幼徒东野小雪。 李凤歧道:“你来这儿干嘛?”随口一问,视线又转向窗户。 东野小雪道:“大师兄,教我炼剑。”伸出小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李凤歧微感惊讶,寻思这小女孩儿天生沉默,几乎从不开口,怎会偏跟自己搭腔?讶异片刻,又复厌烦,淡淡的道:“你找其他人教罢。” 小雪也不再求,也没哭闹,静悄悄陪他坐着,一直到日暮掌灯时分。 此后半月,小雪每天必来屋中。问她作甚,总是那句“大师兄,教我炼剑”。倘若不理她,也就或站或坐,安安静静,影子似的陪伴身旁。李凤歧暗觉奇怪,对她道:“我教你炼剑可以,但须老实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小雪直摇脑袋,大眼睛清澄澈亮。李凤歧道:“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何单找我教呢?” 小雪道:“我不跟他们说话,他们不跟我说话。” 李凤歧幡然省悟,思量这孩子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又看我也没人理会,正所谓“物以类聚”,自然而然的来亲近我。念及于此,大有同命相怜之感,点头道:“好啊,你跟我学剑,可不许偷懒。” 小雪粲然而笑,清秀的脸蛋,首次绽开鲜润的颜色。 于是自那天开始,李凤歧传授小雪剑术。但他素来散漫,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小雪年幼根基浅,哪里领会得了?教几天两人都烦了,索性丢开手,山前山后四处游玩。李凤歧抱小雪摘果子,小雪给李凤歧编草冠,抓山雀,堆雪人,追逐游戏,乃至呵痒嬉闹。小雪变得越来越爱笑,那股孤僻傲气大为减弱。活泼的孩子人见人爱,更何况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相处数日,谈笑渐多,跟众人的感情愈发亲厚,师兄师姐们对她倍加疼爱。消融了多少隔阂,小雪总算融入了峨嵋玄门。李凤歧看了高兴,经常和她玩耍,苦闷日子有了点乐趣。 转眼腊月已尽,新春将至,一年一的“竞德大会”隆重举行。乱尘大师有心考验新任大弟子,只说尚需闭关数日,让李凤歧代为主持。 盛会历时七天,各门比试道法。最终风雷首徒何九宫,遁甲弟子楚晴,摄魂高手兰世海胜出,各人辈份升级,领受更重要的职任。李凤歧强忍酒瘾,打起精神安排调,直累得神思疲惫,幸喜老成弟子辅佐,本次竞德大会顺利结束。 好不容易盼到元旦,祭过了祖师爷,诸事已毕,有父母妻室的弟子回家探亲,孤身没家的也放了假,多数去附近乡村过年,峨嵋三峰冷清了许多。李凤歧连日劳顿厌倦至极,终于空闲下来。这天夜深人静,他理开了床铺,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 上chuang合眼,睡意涌来,忽听门板“笃笃笃笃”敲响。李凤歧翻转身面朝里,被子蒙住脑袋,只听敲门声恍如油锅迸豆,又脆绷又急促。他满肚子没好气,坐起来大吼:“屋里没人,别敲啦!” 吼过之后,略微沉寂,门板又响起来,这次恰似漏壶滴水,哒哒的没完没了。李凤歧火冒三丈,翻身踢开被子,跳起来道:“敲,敲什么敲?年祭完了,探亲的人我支派了!小孩子们也安顿好了!还要怎样?整天没日没夜聒噪!还叫人安生不?敲,敲***丧门星!” 口中嘟囔咒骂,几步过去拉开房门,外面却空无人影,月光洒满院子,满地积雪莹莹生辉。李凤歧走进院落中央,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寻思“派内诸事停当,谁会半夜找我?”忽见东墙根树丛微动,藏着什么东西。他眉头紧皱,喝道:“小雪你个淘气包!大冷天到处藏猫,当心我打你屁股!快给我出来!” 平常招呼小雪,她总是欢跃而出,这回却半天没动静。李凤歧留了意,暗想“莫非有奸细潜入?”念及此节,手捏剑诀运气戒备,瞋目叫道:“那儿是谁!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要放剑了!” 树丛“沙沙”晃动,忽然站起个影子,纤弱苗条,绝非小孩子的身量。李凤歧急退两步,指尖剑光闪烁,沉声道:“站住!尊驾何人?”那人走到院中站定,月色照亮脸庞,只见美若幽兰,清似玉梅,眼眸中泪珠儿泫然欲坠。 李凤歧呆了,喃喃道:“你......你是.......你是潇潇!” 潇潇道:“凤......凤哥。”刹时泪流满面,冲到跟前投身入怀。李凤歧张开双臂搂住她,狂喜感伤,百感交集,随热血涌上心头。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这一抱,胜似千言万语,所有的思恋,悄悄流入心田,无须再用言语表白。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雪花,李凤歧微觉凉意,醒过神来,放开潇潇仔细端详。分别近两年,她身材更高了,样子更美了,黄毛丫头的稚气消没殆尽,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丽少女。李凤歧心摇神醉,道:“你才刚叫我什么?” 潇潇兀自流泪,哽咽道:“凤哥哥,头回见面时,我就这么叫你的.......凤哥,我好想你,啊嗤!”猛地打了喷嚏,泪水沾湿了李凤歧半边脸,她自觉滑稽,忍不住咯咯发笑。 李凤歧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冰天雪地的还胡闹哩。”说着领她进屋,扶到**躺好,又用被子盖好。伸手摸她身上,仅穿茧绸衫子,心下不由黯然“行色如此单薄,她的境遇也不好,一定吃了很多苦。”怜意油然而生,温言道:“你好生歇息。我这床铺又软又暖和,比那千金小姐闺房里的.......” 说到这儿,他打住话头,耸起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原来潇潇体香若兰,令人心旷神怡。而那褥子半年没洗,李凤歧又爱躺着喝酒,被子酒气熏天。一香一臭,两种气味混合散发,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李凤歧红了脸,挠头道:“被子有点脏,可熏坏你了。我......我出去给你找新的.......” 潇潇抱紧被子,笑道:“不碍事,明儿天晴了,我帮你洗。”目光柔静似水,悠悠的道:“一辈子,我都为你洗衣叠被,好么?” 古代言情含蓄,这么说相当于托付终生了。李凤歧如闻天籁,魂魄轻飘堂,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俯头亲吻。他头回亲一个姑娘,不知就里,只顾劈头盖脸的乱嘬。潇潇婉然承应,柔顺的迁就他。**逐渐平静,四唇相接,这才尝到脉脉相悦的甜美滋味。 过了良久,李凤歧醒过神,感觉潇潇身子热乎了,撒手放开她。潇潇缩进被窝里,李凤歧坐在床沿,两人相互看着笑,讪讪的不好意思。李凤歧道:“隔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一听这话,潇潇笑容登敛,道:“自巫山分别后,我和花爷爷回山救人。没多少日子,那些正派弟子又来追杀,我们东躲西藏逃命,云贵川各地都走遍了。前些天花爷爷旧伤复发,唯恐正派中人趁机追到,于是发狠逼我离开。我不愿走,他忽然变得好凶,说是要吃了我补充法力,真的,现出原形撕咬.......” 她越说越伤感,低头拭去眼泪,吁了口气,道:“我无处可去,只好壮起胆子,上峨嵋山找你。” 李凤歧奇道:“止僭障隔绝外人闯入,你如何进得山门?” 潇潇道:“峨嵋玄门隐匿方外,微茫难寻,这原故人皆尽知。我在山脚转悠多日,找不着上山的道路。前天遇见个小女孩,四五岁光景,摘梅花时从树上摔落,要不是我出手接住,她就掉悬崖里去了。事后小姑娘自称剑仙弟子,邀我上峨嵋山做客,说她的‘李大师兄’会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听她讲出你的名字,料想多半是真的。于是按照她指明的路线,从后山偷偷摸到了你的门前。” 李凤歧恍然,说道:“那小女孩是小雪,剑仙门年龄最小的女弟子。常在山下村塾念书识字,如今学堂放年假,她象摘了笼头的野马,只管到处乱跑淘气。” 潇潇笑道:“小小年纪,恩怨分明,你这师妹长大了是个人物。” 李凤歧沉吟道:“小雪年幼无知,倘其他弟子发现你的身份,那倒有点麻烦。为今之计先暂时藏在此处,待我慢慢禀明师尊。” 潇潇道:“你师尊能容我么?依我看,咱们还是悄悄下山,另寻隐秘处安身。” 李凤歧胸有成竹,道:“尽管放心,虽然门规禁止结交妖类。但你是我的什么人?岂可一概而论?等我解释清楚,师尊他们自会对你另眼相待。” 潇潇道:“唉,不管了,是死是活,反正我不跟你分开。”说着打个哈欠,星眸朦胧,道“我啊,是块牛皮糖,你想甩都甩不掉。” 李凤歧道:“你也困倦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再计较。” 潇潇往床角里边挪动,空出个位置,笑道:“我才焐热的地方,快来暖和暖和,你可别欺负人,仗着力大跟我抢被子。” 假如两人同床共枕,后续之事可想而知。李凤歧心神一荡,便欲宽衣解带,脑海忽然闪过师尊的话语——“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这是妖类共性!”又有“想女人无可厚非,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 他暗自惊心,想到“潇潇修炼成人身,垂危之际也没现出原形,显然和寻常妖类已有区别!由妖变人的紧要关头,她正该熏习人伦道德,尽早修成真正的人类,”继而又想“据师尊所言,妖类藐视伦理,行事随心所欲。今夜我若跟潇潇同床,岂非滋长她的妖性?我李凤歧处世顶天立地,定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鬼鬼祟祟的偷欢,那是欺辱女孩子的下流行径!” 打定主意,李凤歧道:“我睡地上。”找块青砖当枕头,叉手叉脚的仰身躺倒。 潇潇与他心曲相通,看情形已明所以,感动中略带失望,柔情悱恻,对他只有加倍的敬爱。当下别无多言,乖乖的拥被而眠。 一宿黑甜,李凤歧心宽意满,加之疲痨未消,日上三竿才醒转。醒来发觉脑后青砖没了,垫了软绵绵的枕头,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他支起身左右顾盼,只见床铺整洁,窗明几净,地面打扫的光洁明亮。小桌子中摆放两碗梗米粥,咸蛋,烧卖,剁椒,腊肉四样小菜整齐精致,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李凤歧大喜,跳起来抢到桌边,瞅准腊肉伸手就抓。潇潇提个水桶走进来,见状忙道:“哎呀,有筷子啊,这人,跟猴儿一样,吃东西用抓的。”放下水桶,搬凳子让他坐好,又将碗筷摆到面前。 李凤歧一边吮指头,一边打量潇潇,看她身穿棉布褂袄,头裹白帕,一副村姑打扮,简单朴素更显清纯。李凤歧暗觉好笑,问道:“哪儿找的庄户行头?” 潇潇笑道:“我醒得早,后山村子里去逛了逛,恰巧今天十五赶集,各样吃食用具都有卖的。我用绸衫子换了些东西,回来扫地抹窗,待会等你吃完饭了,我再拆洗被褥。”说着,摸了摸额角,欣然道:“不知怎地,见到你之后,我胆子大多了,跟生人也敢谈买卖。” 李凤歧嘴里塞满饭食,含糊道:“这就叫作身正胆气壮,又不是妖邪,如何怕见人?......唉,这菜好吃,就是没酒。” 潇潇道:“凤哥,你把酒戒了罢。我听人说,男人喝了酒喜欢打老婆。我怕.......” 李凤歧道:“不怕,我怎会打你?绝对不会!”放下筷子,指天发誓道:“从今往后,我若欺负潇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变乌龟王蛋,十七辈子翻不了身。” 潇潇“噗哧”乐了,道:“胡说道,没酒也发酒疯。”目光游移,瞅见梁缘上挂的一物,惊喜道:“哪来的这东西?” 第二十三回祸起偏趁紫微乱 李凤歧顺她手指望去,房梁边缘支棱两根长钉,中间嵌着一张直项琵琶。潇潇笑道:“如何把琴挂到屋顶?” 李凤歧道:“往年闷的发慌,想弹曲子消遣。怎奈无人指教,弹出来的声音叫人听了想上吊。况且睹物思人,看见琵琶就想你,索性放到看不着的地方,省了那牵肠挂肚的苦楚。” 潇潇笑道:“现如今我就在你身边,无须牵挂了,也该物尽其用。” 李凤歧听说,取下琵琶交给她。潇潇拂去灰尘,扭柱调弦,但听琴音“咚咚”纯郁悠长,仿佛珍珠滚落玉盘。再仔细鉴别,铜铸琴身,古意森然,不由惊喜道:“好玩意儿啊!这琴大有名堂!当是晋朝小阮的遗物!” 小阮即阮咸,西晋“竹林七贤”之一,因擅音乐而名扬千古。据传阮咸死时以一件琵琶陪葬,历经五百余年,唐朝开元发掘而出。时人羡其音色清雅,遂大量仿造,琵琶因此流传后世。 李凤歧说道:“这琴名唤‘子月’,是驭兽高手黄梦龙的藏品。据他讲,中华乐器源远流长,自成特色。比如这件‘子月’琵琶,与西域的‘天魔琴’就大大不同。世人只道琵琶是外国传来,殊不知咱们老祖宗早就玩得烂熟。” 潇潇道:“高论,高论,这位黄梦龙确是雅士,他收藏了许多乐器么?” 李凤歧笑道:“驭兽弟子大多精通音乐,却是为了用音律**野兽。古时‘百兽闻圣乐率舞’,指的就是这种法术。黄梦龙乃驭兽前辈高人,他屋里的乐器多如山积,这琵琶我借了大半年,因学琴毫无进步,不好意思归还。恐怕他已经忘了这桩事情。” 谈说之际,潇潇调好琴弦,纤纤玉指轻拨慢挑,弹唱道——“孤棹还处柳篙稀,摇枝空蝉落照低。也看得飘红浪荡云烟轻,抵几回琴闲酒困少知音.......香巢又依依。”正是那支“潇湘花雨”。此刻情满意洽,心爱郎君陪伴身边,曲子的凄凉味大减,多了几分缠mian温柔。琴音缥缈绕梁,歌声婉转悦耳,两者逐渐融合,到后来再难区分那个是琴,那个是歌。天地静谧,云淡风轻,万物好象化作了轻烟。 须臾,一曲袅袅而终。潇潇叹了口气,眼角微现泪影,道:“惭愧,惭愧啊,这曲子弹了多少遍。今日才知其中真意——前半截的失落只是陪衬,后半阕格调清新,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正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隅’,人生情爱,总是先苦后甜呀。” 李凤歧直听得魄醉魂飞,蓦地惊醒,叫道:“你这还惭愧?那我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说不得,一定要教我弹这潇湘花雨!” 潇潇笑道:“凤哥哥发话,小女子遵命。” 自此后两人闭门练琴。白天谈笑咏唱,夜里分开睡觉,清清白白的厮守,即使动情亲热,也仅限于拥抱亲吻。如此过了半个多月,真比神仙还快活。李凤歧早先学过行板唱腔,根基打好了的。而潇潇琴艺精绝,教的又极用心。功到自然成,没多久李凤歧也能弄弦放歌,“潇湘花雨”演奏出来,渐渐透出清婉缠mian的韵味。 年节期间,峨嵋派事少人稀,山头一片幽静。李凤歧的屋子紧挨试炼场,纵然琴歌飘响,旁人只当大师兄遣怀消闷,并不上门打扰。有时小雪前来玩耍,都被李凤歧挡在屋外。小雪问原因,李凤歧便扯谎——“屋里藏着大老虎,见人就咬。”三番两次的搪塞,小姑娘每每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潇潇甚不过意,道:“我几时成大老虎了?小雪跟我见过面,曾邀我上山,料想不会认生害怕。” 李凤歧笑道:“小丫头嘴杂,发觉大师兄屋里藏着美貌的姐姐,到外边四处传扬,难免给咱们招麻烦。” 潇潇道:“老虎咬人的话只能骗小孩子。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我俩的事终究会让人知晓。凤哥哥,何去何从,横竖我都听你的。可你要拿个准主意呀。” 这些话仿佛刺股针毡,令李凤歧坐卧不安。那晚意气冲动,声言要把两人恋情告诉师尊,后来越想越不妥——峨嵋派视妖类为死敌,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异想天开。师尊得知潇潇在此,饶她性命已属万难,怎么可能容许她嫁入峨嵋?还有那些师妹师弟,他们作何反应?称呼妖精作“师嫂”?简直匪夷所思。 忧虑与日俱增,李凤歧思前想后,总觉唯有潇潇彻底变成人类,两人的姻缘才有指望。从古至今,精灵蜕变成人,凡人羽化成仙,这类例子虽然很多,但都是刻苦修炼的结果。潇潇已脱胎换骨,得了人身,摆脱了蝴蝶的“原形”,毕竟功行未满,没个三五十年的苦修,休想除尽妖气。 无奈之下,李凤歧想到了私奔。其实这法子最可行,潇潇却从未开口恳求,平常万般柔顺,尽量让情郎开心。李凤歧明白她的用意,寻思她上山来含屈受苦,自己算是哪门子男子汉?师门固然难舍,但事有轻重缓急,不如先找偏僻处成了婚事,过得三年五载回禀师尊,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再深的偏见都会化解。 他暗中筹划,只待开春众弟子回山,交托了派中大事,就带潇潇下山隐居。计划周全,心情自然舒畅,几次想跟潇潇提起,却都强自忍住,他想“此事必须保密,安排妥当再讲明,也叫她惊喜一番。” 假如立刻离开峨嵋派,两人或可结为夫妻,快活一辈子。可惜天道有缺,总是难遂人意。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永远改变了他俩的命运。 二月十六惊蛰,峨嵋派重列门庭的日子,各门弟子重聚自然宫,领受执事师兄分派的事务。头天夜里李凤歧端坐屋中,盘算明天如何措辞,如何交卸责任,如何挑选继任者,方可安心的离去。潇潇见他神色严峻,不敢多问,默默的烧壶开水,留着睡前取用。 将近掌灯时分,庭院内沙沙的脚步响,李凤歧凝神深思,竟没察觉动静。外面那人来的甚急,又不敲门,“咚”的一下撞入。潇潇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躲藏,就站在原地发愣。 那人根本不瞧潇潇,冲李凤歧叫嚷:“大师兄,帮帮忙啊,十万火急,我身家性命全指望你啦!” 李凤歧原本也慌张,待看清来人相貌,登时放了心,起身关好房门,问道:“灵宝,你几时回山的?有话慢慢讲。”凑近潇潇耳边,悄声道:“他是丹药门首徒方灵宝,傻乎乎的缺心眼,用不着担心。” 潇潇定睛观望,只见这丹药首徒身材瘦小,十四五岁年纪,青白脸皮,扫把眉毛,头戴紫荆冠,穿一件又肥又厚的碎花雁翎大氅,红红绿绿象只鹦鹉。两肋和腿侧挂满布包,细数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个。 方灵宝愁眉苦脸,不等人家让座,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叹道:“大师兄,从小你最疼我的,这回千万别见死不救。”叽叽咕咕的,絮叨师兄对他多好,全是些漫无边际的废话。问他所求何事?却含糊支吾,不肯明说。 李凤歧察言观色,猜到了七分,忽地捏住他的脉门,笑道:“方师弟,你又吃错药了罢?” 方灵宝尚未答言,只听怀里“叮呤”轻响,掏出个西洋自鸣怀表,瞅了瞅道:“申时差两刻,该吃固元茯苓丸了。”从布包里摸出十来颗药丸,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吞急了噎住了,抹脖子瞪眼睛。潇潇忍住笑,沏了盏热茶放到桌子中间。 李凤歧细辨脉象,已明原委,道:“你近日大量服用阴寒药物,体内阴气过重,以致出现诸多异状。” 方灵宝竖起拇指,又是比划又是咳嗽,语无伦次的道:“大,大师兄料事如神,我用药过量......倒霉透了,跟骡子反刍一样,吃什么吐什么,吐的尽是药物的原料......”猛然埋头大咳,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张开嘴巴“哇”的吐出一只白色青蛙,活鲜鲜的满地乱跳。 李凤歧道:“难怪,雪蛤蟆至寒之物,法力不够而强行服食,极易损伤脏腑,令人逆呕不止。” 方灵宝喘息道:“我用‘还原法’炼丹,药力若是吸收不全,药物就......就会变回原样。”话音未落,伸脖子大呕,这回“丁零当啷”脆响悦耳,竟呕出七个小金元宝,黄灿灿放光,立时满屋生辉。 李凤歧笑道:“好家伙,人常说‘鹅下金蛋,天降横财’。方师弟你厉害,直接从嘴里吐金子。” 方灵宝脸色煞白,酸溜溜的掉文:“《九丹成纲》有云——金者,肺之天气,生水而退火,坚上而润下,培元肃清之主将。取硝金粉三斤作仙饵,夜半守庚合津吞,连服七夕当可.......”书还没背完,又是搜肠刮肚的呕吐,只见唇间掉出件东西,质地柔滑,绣工精致,居然是女子贴身穿的亵衣。 潇潇惊诧道:“哎呀,是,是肚兜呀。” 李凤歧道:“方师弟,你连女孩子的肚兜都拿来作药?” 方灵宝脸皮红白相间,既羞惭又凄惶,两眼泪汪汪的,哀求道:“大师兄救我,你的纯阳真气可化解我的阴症,若再耽搁,我不定还要吐出什么丑物来。” 李凤歧道:“雪蛤蟆,硝金粉,女子内衣,质性均属阴柔。塞了满肚子的阴性物事,你炼阴寒道法么?”说话间潜运法力,真气透入方灵宝经脉,瞬间流转全身,阴气消散,呕吐止住了。 方灵宝嘘了口气,抚胸捶背,答道:“我炼什么阴寒法术,只因师尊命我看守法宝。我怕道行浅难以胜任,加大药量培精固元。哪知欲速则不达,弄了满身妖邪气,唉,若非大师兄援手,我连玄真界都进不去了。” 天下妖物大多属阴,若修道者阴气太重,就是炼功入了邪门。玄真界乃峨嵋纯阳仙境,与妖类相克,身带阴邪气的人自然无法进入。当下方灵宝如释重负,取出药膏东抹西擦,又往嘴里塞药丸。潇潇怕他再噎着,茶水轻轻送到跟前。直到此刻方灵宝才发现她,直勾勾的盯着,叫道:“哎呀,这美貌姐姐是谁?怎地........好象有些妖气!” 李凤歧知他头脑简单,轻描淡写的道:“这儿就咱哥俩,哪来的姐姐妹妹。你药吃多了,眼里生出了幻象。” 方灵宝道:“好漂亮的幻象,刚吃的什么药。待会睡前再吃些,抱了枕头好发chun梦。” 潇潇拼命忍住笑,退到角落中屏息侍立。李凤歧问道:“你刚提到的看守法宝,是怎么回事?我怎地毫不知情?” 方灵宝压低嗓门,故作神秘的道:“大师兄,你可知师尊炼的‘剑魂’,究竟是何宝贝?” 李凤歧道:“听说是极其凌厉的剑气。真武大阵炼成之前,尽可抵挡妖魔的攻势。师尊近年全力炼造,未免敌人知晓,从不谈及剑魂详情。” 方灵宝道:“什么凌厉剑气!剑魂就是只要见了自己修行出了岔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急需借用静修室炼剑,铉叔定会前去请示师尊。呵呵,师尊现住元始峰,相隔千里云海,往返最快也要几个时辰。等他离开璇玑峰后,我打暗号让你跟来,咱俩就可进入自然宫。” 潇潇道:“欺骗一个忠厚长者,不大好?倘你师尊追究,何以担待?” 李凤歧道:“修道者拘泥小节,哪有什么作为?再说咱俩又没干坏事,进去参观法宝而已。铉叔回转的时候,你已化身为人。似这般神不知鬼不觉,顾全了师门名声,,众弟子七手脚,架起方灵宝撒腿飞奔。 一气跑到长春麓,树林边围满了人,可却出奇的安静。一人身材高瘦,鹤发童颜,正是摄魂首徒常生子。方灵宝道:“常师兄,这么早派人找我,是不是要请客吃元宵?” 话音未落,忽见众弟子含悲带泪,方灵宝道:“你们哭什么?师尊归天了么?” 大家知他傻里傻气,满嘴胡言也属无心,当下谁也没计较,默默的向两旁闪开。方灵宝睁眼张望,只见空地中央躺着两名峨嵋弟子,面色乌焦如木炭。年纪小的口眼紧闭,身体僵直,已经死去。年纪稍大的咬牙皱眉,尚自苦苦忍耐。仔细辨认,这人是奇巧门的侯天机。 方灵宝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天机大哥,你们吃错什么东西了?搞得这么惨!”情急关切,欲待近前搀扶。常生子猛地拉住他,摇头道:“切莫靠近,他们中了剧毒!” 方灵宝道:“平白无故中哪门子毒?” 侯天机深吸口气,道:“今早奇巧门弟子回山,我去接他们,遇着武绍真师弟和王利涉师弟。我和武师弟脚程快,先走到清音阁,有个蒙面的喇嘛坐着讨水喝。武师弟解下葫芦递给他。那喇嘛喝了两口,交还葫芦,武师弟挂在腰里,走出半里地就昏倒了。我刚把他背到背上,就觉一股霸道毒气侵入丹田,浑身筋骨麻痛。我知道中了暗算,命王师弟远离十丈以外,绝不可沾碰我们走过的地方.......取出‘自行竹马’乘骑,勉强过了九老洞,到这儿法力难继,竹马也被毒气毁损。可惜了武师弟,回山当天丢了性命.......”悲戚难禁,毒伤愈发加剧,只得咬唇忍痛,手指紧紧抓住胸膛衣襟。 众弟子相顾骇然,有人道:“沾了点便死人,什么毒如此厉害?” 又有人道:“云南百花教擅制毒药,可百花教向来和驭兽门交好,怎地突然暗算我们?” 王利涉心有余悸,道:“是喇嘛,那个喇嘛,我看见他了,幸好没走近。” 杨小川道:“蜀中喇嘛庙很多,谁敢跟咱们作对?依我之见,那喇嘛是妖邪乔装改扮的。” 常生子道:“而今顾不得查究,先救人要紧,方师弟你快想法子!” 方灵宝目睹武师弟丧命,侯天机受苦,又惶急又心痛,道:“治伤救人找魔芋大夫啊!我顶个屁用。” 常生子道:“神农首徒居于元始峰,云路足有三千里,可谓‘远水难救近火’。若叫风雷弟子驾云护送,天机中的毒十分诡异,只恐会殃及护送的人。你有没有抗毒的丹药?让他们预先有个防备。” 方灵宝猛拍脑门,道;“有有,我这大蠢蛋,居然忘了看家的玩意儿!”翻检身上衣袋,找出四颗黄澄澄的药丸,道“服下‘紫羚石’百毒不侵,砒霜当饭吃也无妨。《毒经》记载,紫金活血,羚角清热,两者锻炼石化,当可.......” 诸弟子救人心切,眼里都快冒火了。没等他背完书,杨小川抢过紫羚石塞进嘴里,又将剩余药丸分给师兄弟。方灵宝兀自担忧,絮絮叨叨:“虽说紫羚石灵验,但这毒凶猛异常。搬动天机大哥千万小心,别触及他的肌肤,头发,最好包住自个儿的口鼻。” 丹药门的丹药具备增益法术的功效,却非疗伤的药物。紫羚石可以防毒,不能解毒。杨小川等人听了方灵宝的告诫,撕下衣袖,严严实实包裹双手头脸。准备停当,风雷弟子抬起侯天机和武绍真,念咒骤积风云,急速飞向元始峰。方灵宝又摸出药丸,道:“等我服下‘御风丹’,也到元始峰帮忙。” 常生子忙道:“慢,大敌当前,应早作安排。”命人禀报大师兄,吩咐遁甲弟子守卫九老洞,再让留山的弟子前来集合。众人领命奔走,气氛陡然紧张。正忙乱间,一人飞似的跑来,大叫:“金轮教闯山,现已到试炼场!” 常生子道:“金轮教?那是西域的教派,与我们素无干系,他们怎知入山的道路?” 报信之人是遁甲新手黄幽,年未弱冠,法力已达上乘,答道:“他们从后山上来的,大概挟持了‘三村附邻’的老乡,强逼他们带的路。” 常生子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武师弟遇害,一定是他们作的手脚,。”带领众人往回走,相距试炼场十多丈远,遥见场地内人影参差,高高矮矮站着二十多个番僧。全都斜披土黄布袍,短发赤脚。各门弟子闻讯赶到,将这伙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峨嵋派人数虽多,但大半是少男幼女,眼界浅见识低,乍遇突变惘然失措。一群人先往前挪动,又慢慢向后退却。常生子率众到场,跃前而出,喝道:“金轮教因何犯我仙界!” 番僧里有个头戴高冠,手持金刚杵的老头,尖嘴猴腮金鱼眼,应声道:“乱尘老儿在哪里?叫他滚出来回话。” 此言一出,峨嵋派人人大怒,纷纷斥骂“哪儿跑来的老混蛋,张嘴就喷粪!”“凭你这贼秃驴,也配称呼师尊的名讳?”“敢上峨嵋山撒野,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待喧嚣声稍平,常生子迈步逼近,缓缓的发问:“你是什么人?何故闯山?” 老番僧龇牙咧嘴,笑眯眯的道:“老僧奥波益,金轮教主驾前大护法是也。今日率部徒到此,是为弘扬金轮圣义,化愚痴而成就功德。”嗓音忽变柔和,一股谄媚的怪异腔调。 常生子再走两步,温言道:“大护法远来辛苦,不如坐下歇息,容我奉茶款待。” 奥波益脑袋朝后仰,眯眼含笑,仿佛耳闻绝妙音乐,嘴唇张开,那个“好”字刚要脱口而出。忽然眼里精光暴现,口念定魂咒语,敲打金刚杵“叮当”作响,硬生生将常生子的话音压住。笑容倏尔消失,又现出暴戾的脸色。 常生子停止前进,眉头紧皱,暗想“此人身属邪派,居然抵挡我的‘传音搜魂’**,确实有些门道。” 摄魂法术擅长控制敌方心智,其中“传音搜魂”尤为厉害,于言谈间夺魂摄魄,对方若身怀邪气,越抵抗则受控越深。奥波益稍有感应,随即恢复常态,法力之强已达以邪克正的地步。 奥波益微微点头,冷笑道:“好啊,摄魂高手,领教了。请我们喝茶?你别后悔这句话。”说着抖动腰间的锁链,牵出个矮矬的身影,指着道:“宗巴尔最喜跟人喝茶,峨嵋派的高人,敢同我这徒孙对饮么?” 细看那人,其实并非矮子,只是时刻佝偻着身子,蜷缩着手爪,好象伺机咬人的恶犬。奥波益拉扯链条,宗巴尔脑袋左右晃动,厚厚的头罩滑落,露出一张丑怪凶悍的面孔。 人群里响起一声惊呼:“我认得他,我认得这喇嘛,他借武师弟的葫芦喝水,武,武师弟就被毒死了!”喊叫之人满脸惊怖,是驭兽弟子王利涉。 众人闻言定睛观察,果然宗巴尔身边阴气森然,连金轮教徒都保持距离。他走过的地方乌黑焦臭,象被火烧过,花草也都枯萎了。 奥波益道:“那少年邪祟缠身,业障深重,宗巴尔超他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此乃佛弟子善巧法门,功德无量。” 这两句解释强词夺理,又象讥讽死者的反话。众弟子悲愤难抑,顾不得对方毒术诡异,只待群起而上殊死一战。恰好风雷首徒何九宫闻讯赶到,脚踏云霞飞降场内,挥手止住各门弟子。 常生子问道:“请教大护法,武师弟有何业障,如何说他邪祟缠身?” 奥波益道:“误入峨嵋邪门,误拜乱尘邪师,是为前生罪业,今世恶报,幸得本教圣徒帮他脱离苦海。” 何九宫怒极反笑,大声道:“如此说,你们倒是名门正派!” 奥波益清了清嗓子,摆出弘法传道的架势,道:“峨嵋派盘踞西南千余年,仗着邪识恶法,荼毒四方生灵——什么修真养命,炼丹炼剑,尽是臭皮囊上作功夫。若尔等法门为正道,为何峨嵋历代宗师并无长生不死者?包括峨嵋祖师紫元宗,早已尸骨腐烂,变成了飞灰,污水,粪土!还谈什么成仙?邪门外道误人子弟,坏人慧命,罪孽何其之多!而我金轮教普渡众生,奉行的是无漏殊胜的成佛**。常言道‘邪不胜正’,经书云‘断邪波罗密’,我等来此催邪显正,要化诸位弃暗投明,脱离峨嵋邪道,承沐金轮佛爷万丈光明.......” 一套说辞,叽哩呱啦,就看奥波益嘴唇翻动,唾沫星子横飞,跟鸡屁股拉稀似的。何九宫不善言辞,只道:“是正是邪,试过便知,风雷首徒何九宫讨教。”紧了紧腰带,走到场地中央,目光扫过金轮教徒,道:“你们车**战,还是一起上?” 风雷法术重攻击而轻防守,使出来乾坤震荡,若不伤敌则易自损。峨嵋众人知道凶险,忙退至试炼场边缘。常生子看大战在即,己方人多而势弱,年幼弟子难免死伤,只急的手心冒汗。忽见派去传信的人回转,忙问大师兄李凤歧身在何处,几时赶来护卫师门? 传信弟子凑近耳边,悄声道:“前山后山,我都找遍了,只不见大师兄的踪影。” 那边宗巴尔早跳进圈子,怪眼翻白,吼道:“峨嵋派除了一个百里文虎,其余全是废物!快让百里文虎跟我决战!我要试试他的虎博龙!” 何九宫道:“百里师兄下山已久,可惜汝等鼠辈,没福见识他的神通!”双手托举,右掌猛然挥动,白茫茫的寒霜席卷前方,地面瞬间结冰,将金轮教徒的腿脚冻住。何九宫左手二指虚点,口中念诵法决,只听“呼啦啦”爆响,凭空飞出三十六个火团,从四面方向场中飞去。 世间物理,急冻下的东西骤遇火烧,必定崩裂碎烂。何九宫所发乃“三昧寒星”,其寒冷灼热之剧,超过凡间冰火何止百倍。然而众番僧伫立原地,并无招架躲闪的意思。 转眼火球飞身前,宗巴尔仰头长嚎,左眼紧闭右眼圆睁,舌头伸出嘴角,这是召唤“本尊护体神”的姿势。果然天色一暗,众番僧头顶落下阴寒的黑雾,如屏障般挡住火球。雾气里光影扭曲,化作三头六臂的鬼怪形体,挥舞臂膀掀起热风。地上冰凌急速消融,只见泥水流淌,一片黑潮四散蔓延。 对方如何应战,何九宫早有预料,纵身高高跃起,左掌挥动右指点刺,手法与前番恰好相反。冰水立即化为烈火,而火球却凝成冰球,冷热转换,瞬息完成,情势陡然变化——宗巴尔抵挡火球的黑雾,烧化冰凌的气浪,反成了何九宫的助力。于是冷的愈冷,热的愈热,迅疾猛烈防不胜防。玄门自古恶战无数,最后克敌制胜,往往就靠这种极具杀伤力的风雷法术。 斗法到了紧要关头,何九宫忽地身形晃荡,断线风筝般坠落,大呼:“快闪开!”袖袍挥处云雾翻腾,狂风卷起峨嵋弟子离地升空。他自己盘腿打坐,急运真气护住全身。只见泥水染黑了试炼场,四下里腐臭刺鼻。 方灵宝惊叫:“毒!毒!大家当心毒水!”抖开衣袋抛洒丹药,同时施放真气,将“紫羚石”送入众弟子口中。他这“隔空传丹术”是丹药门基本道法,专为临阵时助益同伴所用。待何九宫吞下药丸,方灵宝飞到身旁,问道:“何师兄,怎样?” 何九宫法力虽强,却弱于防御,身体被毒质侵染,多亏紫羚石才保住性命。他睁眼点点头,勉强道:“无......无妨。” 风雷首徒受伤,所施法术随即化解,冰球烈火消失,金轮教众毫发无损。宗巴尔上窜下跳,犹如疯狗撒欢,狂吼:“来呀,再来啊!统统来送死罢!” 这时候阴霾密集,毒气冲天,长春麓的树木凋零枯败,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不过片刻功夫,峨嵋仙境烟霞尽绝,呈现出萧瑟衰颓的迹象。 奥波益捋了捋袍子,冷冷的道:“百里文虎若在,尚有转机。此人离山,峨嵋注定灭门了。”亮开嗓子挺起胸,一面大笑,一面叫嚷:“近闻玄门重建真武大阵,新任天龙神将即将出世。眼下大祸临头,怎地藏头缩尾不敢现身?却叫一群稚子愚夫螳臂当车。‘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哈哈哈,果不其然,诺大玄门,无人领教我圣教**。” 忽然远处啸音清亮,有人回应道:“峨嵋派老骨头,配不配领教你们的**?” 众弟子闻言大喜,脱口欢呼“师尊到了,”“他老人家出关了!”“师尊出马,妖邪必败!” 一道霞光闪过,试炼场内鹤影松立,乱尘大师正对金轮教众。 第二十四回阴差阳错铸奇功 奥波益不动声色,道:“逆天邪师,恶业当报,吾何惧哉?” 乱尘大师道:“金轮教久居西域,虽属旁门左道,却不曾染指中原。如今大举犯境,必是受了东海妖皇的唆使。” 奥波益道:“呵呵,半月之前,青城山方圆百里地界,已布下数十座坛城,尔等插翅难逃,识趣的趁早归附圣教!” 原来对方早已筹划周密,此行意在必胜。众弟子既惊且怒,有人高声道:“任你费尽心机,峨嵋派岂容你等小魔撼动?” 奥波益道:“单我这徒孙宗巴尔,便可踏平峨嵋。”手指乱尘大师,冷笑道:“这老家伙若敌得过我徒孙,我们立刻下山,今后绝不踏入蜀地半步。” 此话狂妄无礼,极尽挑衅之意。乱尘大师并不答言,摸了摸鼻梁,捋了捋胡须,随即双手胸前虚抱成球,脚步轻若灵鹿,身姿凝如泰山。转瞬布成“北极定真”罡斗,天空立现太极阴阳云纹,一阵滚雷响彻九霄,地面毒水升腾,横飞急掠,千百万颗黑点星闪电掣。宗巴尔欲待抵抗,却象被铁钳拉开下巴,嘴巴张得老大,那毒水合着污泥烂叶,一股脑的倒灌入腹内。 仿佛从恶梦中复苏,草木重现生机,云霞萦绕山石,峨嵋仙境瞬间恢复了风貌。而宗巴尔肚皮鼓胀,趴在地上只剩喘气的份儿。 众弟子欢声雷动,大叫:“秃驴猖狂,可知玄门的厉害了么?”“这本事也敢献丑,快快滚下峨嵋山罢!”方灵宝拍手笑道:“瞧那丑怪的傻样,一肚子毒水胀得发慌,这叫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自做自受!” 忽然宗巴尔翻个跟头,倒跃起三丈高,喉咙里咕噜作响,张嘴喷出一道漆黑的水线。他肚中装了数万斤毒液,仗着邪术聚敛,竟凝成细细寸余粗细,形态微缩而毒性倍增,好似万钧重力聚于针尖,更能破坚催固。乱尘大师眼看水线飞近,略微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炼成这样也不易了。”众弟子看师尊胸有成竹,料想此战必胜,于是人人神态轻松,只待过会儿鼓掌欢呼。 水线飞行缓慢,半晌才至身前。乱尘大师手指划弧,浑厚真气向前滚涌,那水线立即隐没无影。众人鼓噪大乐,只道“丑怪又丢丑啦!”话音未落,乱尘大师“噔噔噔”倒退数丈,“扑通”一下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身子瑟瑟发颤。 笑语尚未消停,有人还说“师尊又施妙法,叫我们大开眼界”。可情形古怪,越来越不对劲儿。乱尘大师表情痛苦,闭目咬唇,乌黑的污血沁出嘴角,顺着腮帮子慢慢垂落。一时间鸦鹊无声,峨嵋弟子全傻了眼。 奥波益道:“我没说错,乱尘......啊哈,乱尘胜不了我徒孙。”激动过余,舌头都有些发僵。 宗巴尔死死盯着乱尘大师,玄门首领竟被无名小卒击败,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奥波益的话语传入耳中,他幡然惊觉,跳起来扑腾,乃至满地打滚,狂叫:“我打败了峨嵋大宗师,啊哈哈,真的啊,我打败了他!” 峨嵋众弟子心神俱碎,跳入场内护住乱尘,唤道:“师尊,师尊!” 乱尘大师合目调息,用尽全力挪动唇舌,道:“中了点毒,死不了.......你们,快走,快去自然宫。” 毁坏整座峨嵋山的毒质,全部侵入乱尘大师的体内,受伤之重可想而知。峨嵋弟子多是小孩儿,遇此大变惊恐万状,有人当场放声大哭。老成弟子围成圈子,既要安抚师弟师妹,又要护卫师尊撤离。人头攒动,奔走冲撞,场面混乱不堪。 宗巴尔滚了几个来回,满脸污泥,跳起身冲向奥波益,怒吼道:“你,你刚才说什么?乱尘胜不了我?分明是我打败了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打败了他!怎么叫做‘他胜不了我’?难道他让着我了?这里所有人看得清楚,都承认他败给我,偏你胡说道打折扣,***是何居心?” 为了战胜峨嵋道法,金轮教阴谋取巧,把教徒当作敢死卒子,令其修炼自伤身体的阴毒邪术。由此缘故,二十年前宗巴尔领受师命,苦炼“七宝血盆陀罗尼术”——每日以七种毒物作为饭食,又用毒针刺舌尖,取血书写陀罗尼咒十万次,直至舌血完全干涸,此后周身充满毒质,近者立毙,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最是厉害无比。然而修炼者受苦之惨,到了生不如死的程。宗巴尔日夜服毒刺血,实是地狱里过了二十多年,什么得道成圣,什么功利名位,雄心欲念消磨成灰,只盼某天遇到峨嵋高手,被对方杀掉死了算了。 哪知一战之下,居然重伤头号强敌,意外之想变成现实,宗巴尔当时就蒙了,大喜又大悲,象是从火坑跳入冰渊,比什么酷刑都难受。多年积累的苦闷,委屈,怨愤,激烈的交织冲撞,胸膛似要炸裂。恰巧奥波益的评语稍欠褒赞,宗巴尔满腔的嗔念与恨意,立刻怒涛般涌向这位素来敬畏的师祖。 忽见宗巴尔失常,奥波益变了脸色,喝道:“狗奴才,你作死么?” 宗巴尔冲到跟前,双膝跪倒扬起手掌,朝面颊“噼里啪啦”猛扇耳光,笑骂道:“我是狗,我是狗,汪汪汪!早先我好好一个人,只说入教跟着师父能圆满,升入高层次,开悟证得正果。结果呢,老子证成了一条狗,哈哈,呸!干你娘的狗屁圣教。这伙贼秃驴骗老子,老子咬死你们!”他忽而严辞申斥,忽而口齿含混,又吐口水,又学狗叫,打滚撞头无所不为,极尽疯癫之态。 金轮教最重师承,师父的地位与神佛等同,对弟子握有生杀大权。宗巴尔恶语顶撞师祖,已犯了忤逆大罪。他师父抢先出列,厉声呵斥。这宗巴尔愈加狂乱,竟拉开裤子撒尿,全身劲力集中一点,尿液冲天直似喷泉。他浑身带毒,尿里也充满毒质。众番僧纵跳躲避,生怕被毒尿沾染。登时你推我也挤,金轮教阵脚大乱。奥波益瞋目断喝,手中金刚杵猛挥,一道乌光劈空而至。宗巴尔呆呆的不知躲闪,只见红光四溅,腥臭扑鼻,脑袋瓜子给打了个稀巴烂。 击杀宗巴尔的时候,奥波益观望对面,发觉常生子盘腿坐地,眯着眼念咒运功。他略加思索,猛可里省悟——常生子早看出宗巴尔的弱点,刚才乱尘大师出手,他便暗中作法相助。随后宗巴尔发狂,固是剧变所致,摄魂法术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趁着金刚教慌乱的功夫,峨嵋众人或驾云,或乘风,或御剑,或用器械,簇拥乱尘大师腾空起飞,往自然宫方向撤退。奥波益挥动金刚杵,乌光直劈而来。常生子还未收功,坐地上难以招架。 危急关头,奇巧首徒班良工摸出两只纸鹤抛向半空。纸鹤振翅翱翔,一只载起常生子,一只背负何九宫,跟随大队飞入云端。奥波益大喝:“快追!”金轮教众抖动法铃,跺脚瞪眼作法。顷刻间平地生风,一片黑雾旋绕,卷起众番僧直追而去。 卜筹门弟子不善飞腾之术,落到了最末尾。眼看敌人追近,欧阳萍高喊:“大伙儿用灵珠挡住邪魔,好让师尊他们撤离。”卜筹弟子齐声呼应,取出随身携带的“万变灵珠”,弹指“噼啪”拨打。这种法宝形似算盘,具备调转运势的功效。几十名卜筹弟子一齐施法,拨打万变灵珠的同时,抛洒符纸成“逆坎爻”卦象。只听九天云外惊雷响过,迎头暴雨骤降,金轮教众蓬头湿面,淋得跟落水狗似的。 雨点冲散黑雾,又有闪电横空劈刺。番僧们运气坏到极点,好几人被雷电劈中,烧的“叽哇”怪叫。奥波益连连呼喝,众番僧脱掉湿透的外衣,摇响法铃口念真言,挥掌虚拍云空。这西域“大手印”密法,专门破解迷障。 只见黑雾重新聚拢,风雨转向,漫天回荡着金轮教念咒的怪音。卜筹弟子心神恍惚,万变灵珠乱了次序,符纸效力倒逆,己方反受其制,被雷雨打的四散溃退。幸好摄魂门兰世海驰援,帮助卜筹弟子安定神魂。风雷高手徐寅甲率众迎战,掣动冰霜烈火,奋勇抵挡金轮教。 假若排好阵势交锋,即便年少者居多,峨嵋派仍可战胜金轮教。只因缺少天龙神将的统领,玄门众徒各自为战,进退无序,缺乏配合,终不及金轮教众有备而来。那风雷门攻强守弱,如何作得防御的主力?片刻间败象显露,半数风雷弟子或死或伤,落叶般坠入山涧深谷之内。 奥波益只忌惮乱尘大师和百里文虎,这二人既无防碍,余者也就不足为虑了。众番僧渐次进逼,步步为营,有心等峨嵋弟子聚全,到时发动总攻,即可将九大玄门尽行剿灭。 云天之外,战况激烈,山峰之间也是人影飘忽——遁甲弟子黄幽背着乱尘奔逃,过了接引桥。遥望自然宫在前,回顾左右,同伴所剩无几。黄幽心急,瞅见方灵宝跟来,叫道:“方师兄,你背师尊进自然宫避难。我去各处山头,请隐修的峨嵋前辈统统出关,跟邪魔决一死战!” 方灵宝伸臂搀过乱尘,道:“记得先叫魔芋大夫,受伤的人太多,再迟会儿都得完蛋!” 乱尘大师睁开昏眼,急止道:“别......别叫魔芋大夫来。” 黄幽愕然道:“为什么?” 乱尘喘了两口气,道:“保,保存实力,留待日后.......我吩咐过魔芋大夫,还有剑仙诸徒,山门若被外魔攻破,定要死守元始峰和无量峰,绝不可贸然出击.......那两峰有祖师爷亲笔法帖镇压,任他外魔强大,休想攻入山界。”费力的抬起胳膊,轻拍黄幽肩膀,嘱咐道:“遁甲道法,数你黄幽进步最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快去告知各峰的仙客,安守本位,切勿出动助战。尤其是魔芋大夫,只有保全了他,受伤弟子才有获救的机会。” 黄幽弯腰领命,口里念动真诀,忽地身形消失无影。他精通移形换位之术,千里路途只当咫尺,这边话音刚落,已游遍峨嵋所有的幽谷深洞。 方灵宝背起师尊,迈步往桥边竹林里跑,道:“师尊英明,保全实力要紧,咱们也找地方藏身。” 乱尘道:“住着!一味逃避,玄门威名何存?我们就算要死,也要堂堂正正死在自然宫大门口!” 可谓虎老雄风在,几句豪言掷地有声,方灵宝热血沸腾,忙掉头奔向自然宫。眼望大门越来越近,他心头疑惑又生,忍不住道:“金轮教太邪门了,派个徒孙就赢了你老人家。强弱这样悬殊,硬拼等于自杀,我看还是三十六计逃为上。” 乱尘道:“有妖类潜入了自然宫,紫微星受染,我的真气不纯,才被那番僧得手,并非金轮教的法术强过我们。” 自古以来,峨嵋师尊是峨嵋山最高守护者,其元神融入山体,达到了“人山合体”境界。所以仙境变化和自身状态紧密相关。一旦妖类进入玄真界,山头上空的紫微星就会玷污,峨嵋师尊的真气也将掺杂邪物。这种情形,如同棉花里藏了根钢针,平常毫无知觉,斗法时隐患立现,遇到对手必败无疑。 方灵宝闻言吃惊,道:“自然宫挂满驱邪符咒,什么妖怪能进去?” 乱尘道:“我也奇怪,难道.......有峨嵋弟子带路,妖怪才得以入内?唉,休管他,自然宫里藏着剑魂,待我取出法宝消灭妖魔!” 说话间到了石阶前,驭兽门众徒看守宫门,见状急忙接应师尊。这时天上战局逐渐明朗,金轮教众以白骨念珠连接,布成一座“虚空藏”坛城,随着唤魔咒语响彻云霄,坛城中央千万黑影蜂拥而出。个个青面獠牙,颈挂骷髅项链,手爪中挥动古怪的兵器。 这些怪物叫做“黑玛摩”,古籍里称“非人”,形体虚化而魔力强大,是西域恶魔中最凶残的品种。峨嵋弟子抵敌不住,乱纷纷溃退落败。班良工放出奇巧法宝“芥子铜人”,指挥青铜士兵前赴后继,这才勉强挡住了黑玛摩的攻势。 情势危急万分,来不及进入自然宫内。乱尘大师示意方灵宝停步,扶他盘腿坐于石阶上面。许青铉率虎贲螭卫护法,站两旁严阵以待。乱尘大师调息凝神,口诵御剑真言,二指凭空摇,一点灵光透,地皮微微颤动,自然宫左右摇晃,似乎某种巨物要破土飞去。可是摇晃半晌又复平静,没有什么“剑魂”出现。显然法术失灵了,乱尘大师加催法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时“芥子铜人”渐被攻破,黑玛摩兵刃燃起魔火,将奇巧门的青铜士兵烧化,炽热汁液随风飞洒,漫山遍野到处腾起烟柱。班良工被魔焰灼伤,骑着铁鹰苦苦支撑。忽然天际霞光闪烁,剑仙门“乾坤十二剑”疾飞而至。顾龙驰,余齐兴,柳波淼,陆英候,周白云,连素钦居左主攻,陈少武,孟桓山,雷子骥,黄云仙,昊广右翼策应,尹赤电居中指挥。只见剑光纵横交织,组成一张巨网,将黑玛摩罩于其内。 这十二名少年是剑仙门精英,修炼护山的剑术。乱尘大师命他们驻留无量峰,轻易不得离开,只为韬养之计。而今峨嵋大难临头,同门兄弟危在旦夕。众少年血气刚勇,忍不住赶来支援。 岂料对方等的就是这种局面。奥波益发现峨嵋弟子云集前方,两眼凶光暴闪,咿哩哇啦连声呼喝。金轮教众使劲拍打脑门,胸膛,法力发挥到了极致。黑玛摩中间巨影凸起,现出一个高达千丈的魔鬼,披头散发拖着长舌,六只手分别持有劈颅锤,穿肠钩,剥皮刀,剔骨刺,汲血碗,抽筋索,六样古魔兵器。此乃金轮教魔神“嗔怒金刚”,专杀一切异教生灵。飓风破空呼啸,嗔怒金刚兵器齐舞,魔气化作飞箭,雨点般射向峨嵋弟子的剑光。 “乾坤十二剑”倘若炼成剑术,联手列阵,尽可降妖除魔。但众少年修为尚浅,又缺少临战经验,哪是凶顽老魔的对手?转眼剑网崩裂,魔气铺天盖地。尹赤电自知难胜,急命众师弟收缩剑光,掩护东野小雪等年幼弟子退向后山。 正是此退彼进,金轮教乘势追击,过了接引桥直逼自然宫。许青铉举臂发出号令,虎贲螭卫升空迎敌,也被黑玛摩杀伤大半。眼看自然宫陷落在即,乱尘大师仍未召出法宝。方灵宝心急如焚,叫道:“什么狗屁剑魂!师尊别念啦,我作挡箭牌,你赶紧逃罢!只求明年的今天,您给弟子坟头送点好吃的。” 说着抓了把药丸塞进口中,方灵宝拔地腾身,指尖放出耀眼的雷电。那药丸名为“霹雳丹”,服后即可施发风雷法术。但时间稍长药效减退,方灵宝施放的雷电越来越弱,只听“哇哇”怪叫刺耳。黑玛摩蜂拥围拢,魔刃过处血光四溅,将他四肢手脚斩成十七截。 乱尘大师身旁只剩许青铉。面对汹涌袭来的魔气,峨嵋师尊神倦力竭,淡淡道:“天意亡我,命数使然;否泰已定,奈何强为。” 许青铉紧了紧腰带,道:“为玄门而战,弟子万死不悔!”抬腿要冲向敌阵。 乱尘大师拉住他的胳膊,肃然道:“慢着!死活无所谓,先给我把事情说清楚!自然宫由你看守,究竟混入了什么妖邪?眼下‘剑魂’召唤不出,是怎么回事?” 许青铉愕然,结结巴巴的道:“昨晚......昨晚,大师兄找我......” 话未讲完,箭雨扑面而至,魔气涌到了身前。黑玛摩发出尖利的啸音,嗔怒金刚挥动武器,惨淡的雾障之后,奥波益狰狞的笑脸越来越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巨响震耳欲聋,自然宫顶部冲起万丈红霞。刹那间,仿佛海潮撞着了礁石,黑玛摩,嗔怒金刚,金轮教众,随着倒卷的雾气急速后退。乌云翕散露出阳光,大地豁然敞亮。峨嵋山巍峨矗立,好象撑起乾坤的巨型支柱。 那道红霞直冲苍穹,又朝四方绽开。金光凝成神剑,千千万万缤纷散射,魔气被剑锋刺破,嗔怒金刚的箭雨消失无影。众番僧为剑气所迫,一如浪打浮萍飘,跌跌撞撞狼狈退却,直退过接引桥还收不住脚。 本来胜券在握,转瞬功败垂成,金轮教众几乎立时溃散。奥波益又惊又怒,敞开嗓门吆喝,指挥党羽死命稳住阵脚。番僧们挥掌拍打自家胸膛,拍得血红欲滴,又把舌尖咬破,合着唾沫使劲喷出。如此施法催逼,黑玛摩凶性发作到极点,向自然宫疯狂反扑。却似飞蛾扑击灯火,触及剑光立即化成灰烬,被风吹的满天飘舞。 众番僧情急欲狂,排成阵势念咒,拼尽全力运功,肠子都快挣断了。只听“啊呀呀——”怪叫接二连三,并非功法奏效,却是前排的番僧被神剑斩了脑袋。只见污血喷涌,十几颗秃头乱飞。众番僧魂飞魄散,哪管三七二十一,捂住头脸逃窜。 奥波益瞪圆眼珠子,咬牙闷喝两声,面皮鼓胀,身子象泄了气的皮囊,忽而委顿瘫倒,脑门正中白光疾闪,飞入天际变为一颗耀眼的灵珠。嗔怒金刚仰头长嘶,那灵珠嵌入其额内。魔神形态增大几百倍,只见头似泰山,口若血池,气势足令天地震颤。 这“大剥壳法”是西域驱魔神通,货真价实的硬本事。奥波益元神出窍,变作灵珠与嗔怒金刚合体,魔神的力量即由他控制。嗔怒金刚迈步凌空行走,舞动兵刃拨打神剑,一路攻向红霞核心。 此刻天空金光荡漾,化作了剑的海洋。嗔怒金刚犹如渡海的泥牛,越往前行,步子越短,身形也逐渐矮缩。 山前山后数百名峨嵋弟子,人人屏息观战。看那红霞中心身影飘逸,一位少女正临风舞剑。其实她手中并无兵器,只是摆出挥剑的样子。但随着她举手投足,满天剑光或聚,或散,或者成排刺击,或者穿梭飞舞,时而急促时而凝滞,动静暗合节拍,说不出的优美悦目。 尹赤电诧异万分,喃喃道:“这,这身法,是剑仙门的‘闻鸡起舞式’啊!最粗浅的剑法,竟有此等威力!”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少女,指着大叫:“是凌波!剑仙门的凌波!” 霞映云衬,身影愈发清晰。果然轻灵缥缈,宛如古诗里描写的凌波仙子。真个景奇人美,剑势如宏。一场鏖战两个时辰,人都看呆了,恨不得永无终止的哪一刻。嗔怒金刚被剑锋锉削,巨躯遍布凹凸缺口,步态散乱,终于到了虚弱难支的地步。嗔怒金刚暴吼一声,抛掉手中兵器,六条臂膀合成金刚杵,挺进直刺,两侧云气剧烈燃烧,空中划过一道赤红的焰流。 迎着金刚杵凶猛的来势,剑芒倏尔凝聚,凌波身影消失了。红霞中央炫光闪耀,飞出形似剑锋的利器,与金刚杵正面相撞。猛然云空激荡,霹雳连珠暴响,巨大的气团一圈圈荡溢开去。剑形利器光芒愈强,金刚杵碎屑纷落,直至分崩解体。嗔怒金刚哀嚎震天,化作黑烟散尽。奥波益元神归位,踉跄着后仰倒地。 这种“化身为剑”的法术最为神异,从来只存于玄门传说之中。今日亲眼目睹,峨嵋众人惊诧莫名,暗想凌波生性温和,平平淡淡从不逞能,何时炼成了如此厉害的神功?乱尘大师嘴唇微颤,道:“剑魂!她......她吞了剑魂!” 奥波益以手撑地,惨白的面颊沾满血污,瞪着眼望空喘息:“你是何方神圣,为何替峨嵋派出头?” 云空里剑光消隐,凌波现出真身,朗声道:“剑仙弟子凌波,师门有难,理当卫护!” 乍闻此言,奥波益目瞪口呆,细想对方法术确属剑仙。可他打破脑袋也不明白,一个峨嵋年轻女徒,区区无名小辈,怎能击败威震西域的金轮教大护法?半信半疑之际,先前逃窜的金轮教众又跑了回来。奥波益强打精神,还想仗着人多顽抗。众番僧神态惊恐,颤声道:“大护法,我们布设的坛城.......被刚才那些剑光击毁,所召集的千万精灵,也全部被击杀!” 奥波益脸色死灰,方信凌波剑术之强,根本无法匹敌。他目光呆滞,惘然束手,只待最后灭亡的降临。凌波伫立云端,开言道:“金轮教进犯仙界,本当尽数诛灭。但我玄门秉行天地仁道,宽诫甚于严惩。念尔尚为人身,暂留性命以待改过。你们走罢!” 话语运气吐出,传遍群山。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金轮教众更是呆若木鸡。凌波道:“你们还不下山!莫非想死在这里?”金轮教徒如梦初醒,才知对方有意饶恕。当即奥波益领头,众番僧背了同伴的尸首,循着来路狂奔。没等峨嵋弟子回过神,一溜烟逃的无影无踪。 凌波按落云头,走到乱尘大师身前,磕头道:“弟子擅自放走敌人,请师尊降罪!” 这一战惨烈异常,峨嵋派死伤惨重,弟子们满腔怨怒,恨不得将金轮教众乱刃分尸。眼看番僧逃远,鼓噪要赶尽杀绝。乱尘挥手止住众人,盯着凌波上下打量。很多弟子恨意难平,嘴里嘟嘟囔囔,只道凌波处置失当,不该放脱仇敌。刹时怨声纷嚣,越闹越响,似乎凌波倒成了临阵退缩的胆小鬼。 乱尘叹道:“凌波若不放走敌人,峨嵋派就要灭门了。” 喧闹渐渐平息,众弟子相互搀扶,聚于自然宫前。乱尘道:“,有救没救?” 魔芋大夫双手摊开,道:“难!”这次倒简练,只说了一个字,却似落井之石,压得众人的心直往下沉。 乱尘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救活凌波!黄幽,杨小川,你俩带人赶往后山村庄,严防妖魔趁虚而入。燕盈姝,铁头,你们神农弟子也跟去,照料被番僧伤害的乡亲。” 众弟子领命而行。摄魂门兰世海道:“请师尊回元始峰休息,此间由我等善后。”左右弟子躬身求告,齐道:“师尊保重仙体!” 乱尘摇头道:“不忙,我还等一个人呢。” 兰世海奇道:“还有谁来?” 乱尘大师苦笑道:“一个伤脑筋的傻小子.....哎,说曹操曹操到,他马上要出现了。” 话音未落,自然宫内“噔噔噔”脚步响,只见李凤歧慌里慌张跑到门口。他头发披散,浑身汗湿,怀里抱个昏迷的少女,正是蝴蝶化身的潇潇。 昨夜李凤歧骗过许青铉,带领潇潇潜入自然宫。满指望寻着些什么,只看大师兄神情异常,隐约感到不妙。待到他举起长剑,小雪陡然飞出冲进怀里,抱住臂膀叫道:“大师兄!” 长剑疾闪,朝小雪头顶劈去。李凤歧急吸了口气,法力到处长剑震断,锋刃贴着小雪的脊背插入土中。他惊怒交集,喝道:“干什么?给我闪开!”忽然手心一暖,如握温软脂玉,回头一看,潇潇站在了身边。 她握住李凤歧的手,举目环顾四周,楚楚身姿宛若傲雪寒梅。随即双膝弯曲,跪在了自然宫的石阶前。 这无声的一跪,既不是胆怯,又不是求饶,更象是承受重压的姿态。李凤歧明白她的意思,心潮登时宁定,道:“你不害怕?”潇潇微笑摇头,拉他也跪下了。两人肩并肩跪着,抛开所有的忧惧顾虑,心甘情愿领受重罚。 一时间场面凝肃。峨嵋弟子大多重情守义,绝非冷酷刻板的死脑筋。面对他俩的这份挚爱与坦诚,众人暗生恻隐之心,再忆起旧日往事,大师兄的好处逐次闪现,怨怒终被同情代替。大伙儿自幼相伴,谁又忍心伤害手足? 沉寂片刻,小雪首先叫道:“这位姐姐是好人,她救过我!你们别打她!” 许青铉跟着出列,磕头求告:“大师兄对玄门忠心耿耿,此番变故必有原故,望师尊明察。” 遁甲门楚晴走近石阶,道:“师尊明鉴,紫微星受染,金轮教犯境,两件事纯属巧合。大师兄纵然有错,却是无心之过,所谓不知者不罪,请从轻发落。” 乱尘大师脸色木然,掰着手指头,嘀咕道:“好啊,他两人这么跪着,倒是拜堂成亲的架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下来又怎样?......” 众弟子见情形不对,连忙纷纷开言求情。有人伸手搀扶李凤歧,道:“大师兄快起来,咱们自家人,‘胳膊折了袖子里弯’,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欧阳萍冷冷的道:“好个自家人,好个‘纯属巧合’。呵呵,大师兄前脚把妖怪带进自然宫,金轮教后脚杀到峨眉山,这也‘巧’的太离谱了罢?” 话音刚落,乱尘大师睁开双眼,断喝道:“住嘴!”嗓门之大,好似晴天霹雳,唬得欧阳萍小脸发白。乱尘道:“不巧又如何?非得问他个死罪,你才称心如意吗?峨嵋派元气大损,这时还窝里斗,真是满脑袋浆子糊涂蛋!” 其实欧阳萍只为玄门着想,年纪虽幼小,严查细究是她天生的作风,言语刻薄也是习惯,倒并非故意加害李凤歧。耳闻师尊叱骂,欧阳萍脸红耳赤,低头退入人群之内。 乱尘发了会儿脾气,伤处牵动,埋头伸脖子咳嗽。小雪跑上来拍背,道:“那姐姐心肠很好,让她留在山上罢。”乱尘眉头皱拢,摇手道:“魔芋大夫!快把这些小丫头,小娃娃,缺胳膊断腿的倒霉鬼,全给我领到元始峰去,免得咦里哇啦吵闹,尽讨人嫌!” 魔芋大夫领命,招呼神农弟子抬负伤者,带领幼小弟子去元始峰调养。各门精英仍站在原处,眼望师尊大发脾气,又没处罚李凤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楚晴瞅了瞅潇潇,道:“师尊,那女子虽是妖类,但并无歹意。依我看饶她性命,撵下山去便好。” 乱尘大师拉了拉胡子,意味深长的道:“哦,你要撵你的大师嫂?峨嵋派门规虽宽,可没有这种犯上的风气!” 第二十五回一榇破梦肝肠断 乱尘大师一言既出,璇玑峰顶人人变色。众弟子只当耳朵出了毛病,抑或师尊伤重智昏,颠三倒四的讲胡话。李凤歧和潇潇心下冰凉,料想师尊恼怒到了极点,才会这般反语讥讽。 楚晴道:“师尊,您是说笑......” 乱尘大师道:“谁跟你开玩笑?你大师兄看中的女子,成婚后怎么不是你大师嫂?” 楚晴哑然,张着嘴直眨眼。常生子道:“峨嵋派与妖类为敌,而这女子是妖.......恐非大师兄佳配。” 乱尘大师手臂斜伸,指向自然宫的匾额,道:“那上面的字,给我念三遍!”常生子莫明其妙,也只剩眨眼的份儿了。乱尘大师道:“念啊!”常生子只得念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乱尘大师又问:“是何含义?” 常生子道:“此四字,引自《道德经》原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乃修真成仙的四个阶段。盖因人生于大地。必先取地法修成地仙,方可进入更高层次,故云‘人法地’;而后飞升入天,成为天仙.......” 乱尘大师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瞎背书鬼扯淡!你真能明白这四字的道理,就该你当师尊来教训人了。”继而举目遥望天际,目光深远,悠悠的道:“道之恒常自在,动静皆由自定,是为‘自然’。万物生灵莫不顺从其意,此所谓‘顺道而生,悖道而灭’。我们峨嵋派历尽千年风雨,延存至今,正是顺应天命大道的结果。” 他话锋一转,手指阶前跪着的两人,道:“峨嵋遭难,是天意使然,他俩情投意合,不也是天意么?我强迫凤歧忘却妖女,甚至想让凌波嫁给他,百般心思用尽,却是‘老母鸡孵石头’——尽作无用功。仔细思想,冥冥之中天命注定,他俩该当有姻缘之分,强行阻碍又有何益?今日峨嵋大受外魔荼毒,说不定就是我悖逆天道的报应。” 乱尘大师环视众人,道:“若说凤歧勾结妖魔,故意使紫微星受染,实在太过荒唐。相比这种推断,我更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天道给我们安排的考验。玄门中人,秉持‘顺应大道,乐天知命’的法理,即使遭受万般苦难,也应视为天道的恩赐,敞开胸襟欣然承受。嘿,峨嵋山经历了太多杀伐,何不用一场喜事,洗尽满山的萧肃之气?” 一番道理,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峨嵋弟子躬身致意,齐声道:“多谢师尊明示,我等茅塞顿开。” 潇潇本已万念俱灰,忽然峨嵋师尊亲口允准婚事,小妖女升格成大师嫂,变化来的太快,使人茫茫然如置身梦境。好半天她才醒过神,眼里闪动喜悦的光芒,对李凤歧道:“你师尊行事好古怪,不愧名字里有个‘乱’字。” 李凤歧却没有丝毫快意,面对师长的慈爱,同门的宽容,他内心无比的沉重。毕竟因己之过,才酿成此番大难。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昨日还音容鲜活,如今却成了脑海里的记忆,这种悲痛岂可轻易化解?这时有人走近身边,恭贺大师兄姻缘美满。李凤歧沉着脸,扶起潇潇走向场地边缘,仿佛在躲避什么。潇潇默然顺从,大气不敢透,半步不敢多迈,生怕偶有闪失,到手的幸福化作泡影。 当下众弟子重振精神,动手整理山场。常生子年高望重,由他安排善后诸务,派遁甲门守卫山门,风雷门清除余毒,驭兽救助山中生灵,奇巧门掩埋死者尸体。忙活几个时辰,已是下午光景,厨房送来饭食,众人席地聚餐。几名送饭弟子走到李凤歧跟前,劝慰大师兄节哀,该吃就吃,切莫哀痛过甚伤了身子等等,却没跟潇潇讲半句话,偶然目光相触,众弟子也转头避开。 或许因为彼此还陌生,或许让妖类作大师嫂,一时很难认同。峨嵋弟子们聚散走动,总离潇潇远远的,无言的疏远,比有声的斥骂更伤人。潇潇心性聪慧,如何觉察不到?心里早凉了半截,眼看李凤歧愁眉紧缩,只得强作笑颜,安慰他:“没关系,大家还认生,往后日子长了,一定会跟我这‘大师嫂’搭腔的。” 吃过饭之后,常生子吩咐众弟子各归原处,再请师尊回元始峰静养。乱尘大师端坐不动,道:“你理事也得手,可惜关健地方糊里糊涂,终究难堪大任。” 常生子道:“弟子失当,请师尊指教。” 乱尘大师道:“该追查的不追查,该处罚的不处罚,这叫做猪戒吃人参果,连皮带核囫囵了账。” 常生子微感愕然,道:“查什么?处罚谁?.......大师兄虽然犯错,师尊不是宽恕他了么?” 乱尘大师不再瞧他,视线伸向远处,厉声喝道:“许青铉,直到这会儿,你还装作没事吗?” 此话极为严厉,与乱尘平常的语气大为不同。众弟子本已散开,闻声又重新围拢,张着眼齐刷刷的望向师尊。许青铉经历苦战,又率驭兽弟子清扫山林,累得力疲神怠,听到师傅呼喝,立时跪倒阶前磕头。 乱尘大师道:“我来问你,自然宫由你守御,为何放凤歧入内?其后凌波也进去了,还偷偷吞服了剑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铉定定神,道:“昨夜子时大师兄来找我,说修炼出了偏差,身体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急须借用自然宫的‘静修室’调正真气。” 乱尘道:“自然宫内正炼制剑魂,夜晚严禁有人入内。你明知这条禁令,为何监守自破?即便情况特殊,也要先向我禀报啊!” 许青铉直挺挺的跪着,坦然道:“当时大师兄求的很急,我想他的偏差定然很严重。师尊居住的元始峰离此三千多里,按弟子修为往返须三个时辰,耽搁太久只怕大师兄身子受损。于是弟子.......” 他又磕了个头,道:“于是弟子编造谎言,对大师兄说——师尊曾经吩咐过,明天惊蛰峨嵋重开门庭,由大师兄主持大典。清早先让他赶到自然宫,策划排队站位等诸般礼仪。现今大师兄自己来了,我也正好交班,至于进宫里去如何,请大师兄自便。说完这些,弟子离开了璇玑峰。” 乱尘冷笑道:“看不出你挺会撒谎。想放他进去,你直接离开就好,何必编这么大篇瞎话?” 许青铉道:“大师兄忠厚赤忱,假如弟子就此离开。他定要等到师尊的准许,才会进入自然宫,那岂不误事?何况.......”略微迟疑片刻,最终鼓足了勇气,大声道:“何况弟子亏负过大师兄.......前年大师兄回山,是我告发他结交妖类,令他大受责备,这两年过的很不顺意。弟子对不起大师兄,早想找机会补报。所以,他就算提出更难百倍的要求,弟子也会尽力办到。” 听了两人的对答,李凤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象挨了几百个耳光。原本算计许青铉老实巴交,自己才编出什么“走火入魔,急须入宫”的谎话。没想到老实人自有主意,铁了心要帮忙,骗他是多此一举了。更没想到此人重情至斯,为了朋友宁可自担重责。那句“忠厚赤忱”评语,更象对他的写照。 李凤歧既愧疚,又感动,嚷道:“私通妖类的是我,偷入自然宫的还是我,跟铉叔毫无半点关系,师尊休要冤枉好人!” 乱尘怒目圆瞪,喝道:“好人?好糊涂的蠢人!你小子懂个屁!趁早给我闭嘴!” 耳闻师尊出言粗鲁,大违平常仪态,众弟子尽皆震动。乱尘摸了摸胡须,目光移回许青铉身上,道:“你离开璇玑峰之后,凤歧带小蝴蝶进去,自然宫门前再无任何防备。再后来,凌波潜入宫中偷服剑魂,当然畅行无阻了。嘿嘿,好个凌波,平常闷葫芦似的,关健时竟有这份胆量。算起来阴差阳错,昨夜发生的这些事,成就了凌波降魔护山的奇功。” 李凤歧大声道:“对啊!若非铉叔离开自然宫,凌师妹怎能取得法宝击退强敌?其实铉叔的功劳最大!” 乱尘大师没理他,盯着许青铉,道:“说你罪责深重,多数人肯定不服。但同样的过错你犯了两次,两次都令玄门大受折损,教我如何宽容?”说到这里,乱尘大师轻声叹息,缓缓道:“十六年前东海圣水宫正邪对决。大战前夕,一女子潜入玄门营地,私同天龙神将桃行健出走,致使峨嵋派惨败。那晚负责守卫营门的是谁?青铉,你应该记得。” 直到此刻,许青铉方才变了脸色,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粒。乱尘大师续道:“当年放那女子潜进营盘,如今放凤歧私入自然宫,你都是为了‘情谊’两个字。却将师门安危置于脑后,被人家只言片语骗的团团转,终令峨嵋遭受浩劫。修仙讲究天性灵通,如此无智,无能,独断胡为的人,再修炼几百年,恐怕也是瞎子点灯白费功夫。” 李凤歧听师尊话锋尖锐,隐含开革铉叔的意思,心中焦灼如焚,正欲出言为他申辩。忽然黄幽飞也似的跑进试炼场,脚跟尚未站稳,嘴里直嚷:“出大事,出大事了!大家快些准备!” 众弟子闻言凛然,只当又有邪魔入侵,纷纷向自然宫聚拢。常生子道:“外边什么状况,你先讲清楚!” 黄幽道:“七,七道宗齐来拜山,已经过了止僭障。” 所谓“七道宗”,指的是九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七处道家门派。自古尊天地而忌邪祟,与妖魔势不两立。因峨嵋仙术最高,这七家都尊峨嵋派为正派领袖。他们此番集众进山,一定是闻讯峨嵋遭袭,特意赶来助阵的了。 念及此节,众弟子出了口长气,紧张氛围登即缓释。可黄幽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另有隐情。乱尘大师双目微闭,冷笑道:“邪的才走,正的又来,峨嵋山改戏院了么?你方唱罢我登场,当真热闹的紧。” 常生子瞧出蹊跷,追问七道宗的来意。黄幽面带尴尬,道:“他们口气大的很,山道里遇着,要我们带路面见师尊,那样子倒象兴师问罪。而且.......而且他们还抬,抬着棺材.........” 话刚说了半截,只听鼓乐喧天,由长春麓方向走来四五百人。黑压压的蚁聚蜂拥,前头几十人头缠白帕,手持招魂幡,中间抬一具楠木大棺材,好似发丧出殡的情形。遁甲弟子左右相伴,一边领路,一边询问,欲待阻拦又不得力,缩手缩脚的不知所措。 峨嵋弟子面面相觑,隐约感到苗头不对。那帮人走到场地中央,呜咿哇啦的吹奏,尽是葬死人的曲子。把棺材送到人家门口,兆头大恶,实属无礼至极。众弟子怒火渐炽,有的厉声诘问,有的更伸手推搡。正混乱之际,人群里冲出五名道士,手中长剑飞出,一齐刺向潇潇。 李凤歧早就全神戒备,眼看剑光刺到,左手二指弹击,念了个“疾”字诀,五把长剑立时倒转疾飞,反比来时快了数倍。那五个道士趴地躲避,直唬得屁滚尿流。一名长须道士急跃上前,舞动拂尘缠住剑锋,原地连转七个圈子,好歹化解了剑势,抬起手看时,虎口已被剑气震裂出血。 李凤歧仰天长啸,真气直冲九霄,四方风云倏尔黯淡。那伙人犹如挨了雨淋的蛤蟆,手中乐器掉落,一个个震的目瞪口呆。李凤歧挡在潇潇身前,昂首挺胸,喝道:“峨嵋仙境,你等怎敢放肆!” 五名道士挣扎着滚爬,手指潇潇乱嚷:“妖,妖精!大家看到了罢!峨嵋派果真包庇妖孽!” 长须道人手抚胸膛,装模作样的道:“这位李道兄乃剑仙首徒,两年前神女峰相遇,为保护妖精对我们大打出手。久别重逢,作风如旧,玄门精英沦落到这般地步,可叹啊可叹。” 李凤歧心头微惊,定睛仔细端详。那道人白面长髯,古貌岸然,正是五台派的何禹山。那年为救花爷爷与这人交过手,由此结下仇怨。如今道宗七派齐聚峨嵋,必是受了五台派挑唆,前来追究剑仙首徒私通妖怪之责。 果然何禹山前言未几,一个黄胡子老头接茬道:“俗话讲‘眼见为实’。峨嵋派自诩清高,引为海内仙家之首。然天理昭昭,丑闻毕露。老范,真凭实据在眼前,你作何感想?”这黄胡子是五台掌门何兆基,素来嫉妒峨嵋威名,总想取而代之。谋划多年终于逮到峨嵋派的“短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眼含笑意,向那些穿孝服的人望去。 奏哀乐穿丧服的人众,均为齐云道派门徒。为首者须发皓白,一张紫棠脸威风凛凛。此人姓范名真泰,身为齐云派掌门,平生处事端正,嫉恶如仇,四海之内都称“范老英雄”。他眼见李凤歧护卫妖精,耳听何兆基言语挑拨,悲愤难以自持,大步走到场地中间,又说不出话,两只手只管捶打自家胸膛。 乱尘大师道:“范老英雄,你什么事想不通,跑到峨嵋山来胡闹?”挥了挥手,示意许青铉暂退,稍后再等发落。 范老英雄仰起脸,满眼热泪,道:“峨嵋山被妖邪侵染,大师如何放任.......”嗓音呜咽,后半截话含糊难辨。 常生子插言道:“且住着!范掌门,你抬棺上山是何道理?棺材里装的什么人?” 范真泰定了定神,抹干眼泪挺起胸,道:“里面什么也没装,这是口空棺材。” 忽而传来几句冷言冷语,话音稚嫩,词锋却尖刻如刺:“呵,好啊,这叫‘空棺材出殡’——木中无人。姓范的,看你老脸老皮的,何至于这等轻狂?几十岁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么?”说话之人是欧阳萍。卜筹门为金轮教所败,她憋了满腔怨怒,更兼死心维护峨嵋派,谁对师门不利,她便看谁不顺眼。范真泰行径狂悖,就成了她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一个**岁的娇弱小女徒,竟敢恶语侮辱掌门,齐云派群情激愤。范真泰两个儿子冲出队列,要给欧阳萍一点教训。还隔着两三丈远,范老二忽地倒地打滚,吐舌头,挤眼睛,抓耳挠腮,作出许多怪相。原来他素有皮肤瘙痒的毛病,平常也不轻犯,这会儿情绪激动,不知怎地浑身奇痒,从肌肤直到骨髓,仿佛爬进了几千只蚂蚁,双手发疯似的上下抓扯,衣裤撕的稀烂,露出白生生两片光腚。 范老大性子暴躁,头脑简单颇有乃父之风。目睹兄弟当众露丑,他只觉丢了自家脸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一根枯枝猛挥乱劈,打的范老二喊爹叫娘。两人嚷的是安徽土话,嘴里咿呀哇啦,屁股噼哩啪嗒,此起彼伏惨不忍闻。 两兄弟莫名其妙的失常,丑态百出,齐云派颜面扫尽,众门徒灰溜溜退回原位。对面欧阳萍轻捻手指,象是抚琴弹曲的动作。她这法术唤作“失乱诀”,中了此术的人,但凡有些小缺陷,小隐疾,不分时间场合,都会立刻加倍发作,仿佛辈子霉运附体。何兆基瞧出其中奥秘,笑道:“好厉害的女娃子,卜筹仙法玄妙,拿正派子弟试招。” 范真泰猛地警觉,命人拉回两兄弟查看。只见他两人印堂乌黑,显然中了背运的诅咒。卜筹法术效力奇长,中者往往倒霉一世,死了也得被人偷坟掘尸。范老英雄痛子心切,加之何兆基煽风点火,肚里怒气直冲三焦,大声吆喝发令。齐云门徒亮出兵刃,要跟欧阳萍拼命。 同来的九华派,龙虎派,崂山派,都跟峨嵋派交好。九华掌门陈元鼎,龙虎掌门方衡,左右拦住范真泰。崂山祖师孙凝素性情温淳,厌纷扰而喜静守,劝解道:“道家各派同气连枝,有话好好商量便是。怎可凭一时意气,自相内讧?” 青城掌门周尚义是个小人,最会见风使舵,乱中牟利。两边纷争正中他的下怀,笑道:“山高高不过太阳,人家峨嵋乃正道首领,势力又比咱强过百倍。范老英雄万般委屈,最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休要自讨没趣。”这话三分劝七分激,尖酸阴损,跟何兆基的挑拨如出一辙。 事由尚未分明,气氛已然剑拔弩张。乱尘大师神情冷漠,睁着双眼看他们纠缠。范真泰脑袋左右摇晃,目光触及乱尘眼神,犹如火炭骤遇冰凌,心头一紧,思量己方实力有限,既占着理,何必耍横?终不成和峨嵋派翻脸,拿着鸡蛋撞石头? 想到此节他火气登消,挥手命徒弟收起家伙。等场面平静下来,乱尘大师开言道:“话说分明气则平。老范,咱两家十几辈的交情,何曾闹到这个份儿上?倘后辈孩儿得罪了你,我叫他们赔礼道歉。你且说说,抬棺上山是何意思?送给我当寿礼么?” 范真泰道:“岂敢!这棺材是给晚辈预备的!门人披麻戴孝,也是给晚辈送丧!”他年纪虽老,终不及乱尘德高望重,所以自称晚辈。 乱尘大师道:“活人发丧,这倒新鲜。” 范老英雄昂然迈步,走至石阶前面,团团作了个揖,道:“诸位道兄皆为仙家名宿,谁不知我齐云派底细?齐云位列道宗七派之一,实力虽弱,但降妖伏魔从不含糊!历代先辈与妖邪奋战,多少人断头沥血?——我曾祖,祖父,父亲和三个兄弟,死于征伐妖皇的大战中。前年五妹遭妖孽偷袭,全家二十多口尽数被屠。我那老妹子临终兀自按剑,在石上刻下‘杀尽妖魔,报仇雪恨’字,方才咽了气。” 众人听得难受,心里不是滋味。范老英雄神情惨淡,朝乱尘弯腰抱拳,道:“大师最明理的。你说咱两家交情深厚,那是半分不假。然则齐云派因何奉峨嵋玄门为首,多年来任由驱策?只因峨嵋派率领群雄对抗魔道,乃堂堂正正的降魔主帅。现如今道义衰微,善恶不分,峨嵋派居然.......居然跟妖魔私通。唉,姓范的再不济,也绝不能忘掉几代人的血海深仇。” 他指了指棺材,道:“今日拜山就是讨个说法。峨嵋派真要变节,范某今天就死在这里!目睹惨变无可奈何,不如自尽,也好清清白白的跟祖宗相见!” 各派门徒感佩其言,回想历年艰苦维持,才不至被妖邪侵并。假如正道领袖都和敌人勾结,那些英灵又何以安息?所作的牺牲也付诸东流了。 周尚义道:“对啊,万事抬不过理字,峨嵋派实力再强,也须以理服人。若按强弱论对错,不如大家去争那魔剑宇宙锋,恃强压服众议,又何必以正道自居?” 这话说得更加尖刻。众人望着乱尘大师,静待峨嵋派回应。乱尘大师眼皮都不抬,道:“峨嵋派几时私通妖魔?老范,你别听信谣言,糊里糊涂让人家当枪使。” 范老英雄道:“怎会是谣言?”大踏步走近,指着潇潇,道:“这女子,就是妖精!” 乱尘摇头道:“错了,她是我的徒儿媳妇,大徒弟李凤歧的未婚妻。” 霎时一片哗然,人群象是炸了锅。峨嵋师尊直承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惊世骇俗的奇闻。李凤歧既惭愧又感激,暗想师恩深重,当真无以为报。范老英雄浑身发抖,脸皮憋成猪肝色,哆嗦道:“我没说错罢,我没说错罢.......”又开始弹眼泪,抹鼻涕,捶胸顿足的要寻死。 欧阳萍忽道:“慢来,慢来,范老英雄,你闹的没来由啊!”刚才范家二子吃了大亏,范真泰领教过欧阳萍的手段,听她发话不敢再闹,渐渐的收声止泪。欧阳萍续道:“我们大师兄娶妻,自家私事,跟你何干?还什么正邪之争?也扯得太远了罢?” 范真泰眨巴眼皮,奇道:“咦,这女子不是人类,你.......你们看不出来?” 欧阳萍道:“不是人类,就必定是妖魔吗?天地万物皆可成仙,道书谓之‘物化’。对于天性纯良的精灵,我们从来宽容善待,甚至接纳它们加入门派。峨嵋派有个驭兽门,其中诸多异类修道者,比如仙猿,仙鹤,虎贲螭卫,它们原身皆为野兽。若按范老英雄的高见,驭兽门结交‘妖类’,早该被消灭了。” 范真泰张口结舌,只觉对方巧言诡辩,可又找不出破绽。欧阳萍道:“师尊亲口允准的婚姻,绝对正大光明。即便大师嫂身为异类,日后勤修峨嵋道法,照样成仙。那时候她的名位,恐怕比那些装疯卖傻的无赖要高得多。” 自从七派云集峰顶,潇潇便心怀惧意,怯生生的躲到李凤歧背后。她知道欧阳萍待人尖刻,先前处处针对李凤歧,此刻听其词锋陡转,竟为自己辩护,不由大奇,道:“那位欧阳小姑娘,她在替咱们讲好话呢。” 李凤歧握住她的手,道:“是啊,这就是峨嵋弟子的脾气——相互间嫉嫌再深,若遇外人欺负,一定维护自家人。” 潇潇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离不开峨嵋派。”叹了口气,微笑道“有这么多兄弟姐妹照应,我也想永远留在峨嵋山。” 欧阳萍背着手踱步,斜眼瞅着何兆基,幽幽的道:“倒是某些名门首脑嫉恨本派,成天算计,唯恐天下不乱。范老英雄,峨嵋派勾结妖邪的消息,您从五台派那里得知的罢?” 范真泰心眼憨实,随口答道:“是何禹山告诉我的。” 欧阳萍道:“这就对了,各位前辈请仔细想想。两年前五台派发现李凤歧私通妖类,当时就该追究,因何拖到今天才发难?想必两年间四方奔走,纠合各派力量,为推dao峨嵋而煞费周章。临到头,又让齐云派出首。范老英雄前头耍横,五台派背后煽风,这叫做‘坐山观虎斗,袖手收渔利’,着实高明,高明。” 一番话,如投石入水,激起众人心中波澜。道宗诸掌门眼露疑光,齐齐望向五台门徒。何兆基脸不变,气不粗,笑着点头道:“女娃子小小年纪,难为这般伶牙俐齿。可惜铁证如山,任你巧舌如簧,休想抵赖。” 欧阳萍道:“什么铁证?无中生有!” 何兆基板起脸,正色道:“我且问你,倘有妖魔阴谋加害乱尘大师,侵袭峨嵋派,你当怎样?” 欧阳萍一愣,道:“自然消灭妖魔,保卫师门,可五台派.......” 何兆基道:“我再问你,今日峨嵋满山血迹,发生了什么变故?乱尘大师身负重伤,又是什么妖魔,能在峨嵋山伤害峨嵋师尊?” 常生子见他咄咄逼人,只恐欧阳萍年幼失语,被他绕进圈套,抢着道:“本派遭西域金轮教偷袭,多亏凌波师妹舍身卫护,玄门方得保全。”当下从头备述,将日间激战详细道出。龙虎派掌门方衡是方灵宝的父亲,闻知儿子断了腿脚,不禁焦急万分。丹药弟子连忙安慰,说神农首徒医术高明,已把伤者带到元始峰医治。方衡点头称善,勉强挤出的笑容中,难掩忧虑牵挂之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常生子才将事件讲清。其间处处替李凤歧分辨,申明大师兄带妖类进自然宫,紫微星受染,乱尘大师受伤,种种巧合纯属偶然。他话语刚停,何兆基仰天大笑道:“呵呵,峨嵋派护短,不料竟至此等地步。” 常生子道:“何掌门什么意思?难道大师兄会谋害师门。” 何兆基道:“若无证据,何某怎敢妄言?” 欧阳萍冷笑道:“何大掌门妄言的还少么?” 略微沉默片刻,何兆基忽地大喝:“带上来!”人群随即翕开,“哗啷哗啷”碰响,五台弟子手握铁链,拉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翁。此人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唇角却隐含笑意。他头顶生着长犄角,看来是妖类化身,但眸子明亮,妖气隐藏不露,道行已修到很高的境界。 那老者尚未抬头露相,潇潇早已惨然失色,叫道:“花爷爷!”顾不得自身安危,就想冲上去解救。 花爷爷抬起脸来,咧嘴笑道:“嘿嘿嘿,潇潇,是你啊,你很好,你做的很好......”笑容异常诡谲,透着难以言传的阴狠。潇潇心里流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何兆基道:“獐子精和这妖女是同伙。他俩多年前阴谋设局,企图危害峨嵋.......” 李凤歧打断道:“你少冤枉好人!这位老翁虽属兽类,但生性向善。两年前川东瘟疫流行,他自损身体救治病患。老百姓感恩戴德,家家户户把他神灵供奉。你五台派满嘴仁义道德,却一味陷害贤良!” 何兆基道:“贤良?哼,可怜剑仙首徒,着了道儿还蒙在鼓里——所谓救治百姓病苦,正是他们设下的骗局。若不信,可以问这老妖精。”说着使个眼色,五台弟子拉扯铁链。花爷爷的琵琶骨已被链条穿透,忽遇外力扯动,肩头鲜血迸流。但他笑容愈加欢畅,眉飞色舞的道:“没错,没错,峨嵋派是我们最大的死敌,为了搞垮玄门九阳,老汉我绞尽了脑汁。现今峨嵋大势已去,老汉夙愿得偿,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 李凤歧冷然道:“何掌门,你使了什么惑心邪术?此刻花爷爷神智昏乱,只会按你的指示讲话,岂可为证?若想查明真相,就该寻访川东山里的百姓,听听他们如何评价。” 花爷爷仰头狂笑:“山里百姓?哈,早做了阴世冤鬼!” 何兆基道:“入冬以来,金轮教潜入蜀境,偷偷布设了数十座坛城。行此邪法必须召唤妖魔,而妖魔又要食用活人。这獐子精便引诱数千百姓西迁,陷入魔境充当血食,让恶魔活生生的杀光吃尽!” 花爷爷得意道:“都说蠢如牛马,其实世人比牛马更蠢。那些乡民临死之时,恐怕还感念我的恩德呢!” 李凤歧半晌没吱声,眼神越来越迷茫。九华掌门陈元鼎道:“此事的确属实。我们得到五台派通知,千里围追獐子精,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千百生灵惨遭屠戮,正道各派都有责任。”顿了一顿,又道:“贵派弟子许大安,祝蕾等人,正在川西收敛死难者残骸,安抚当地百姓。待稍后回山时,各位可以亲自向他们求证。” 九华派与峨嵋派世交最深,陈元鼎秉性耿直,生平从无半句虚言,何况又提到玄门弟子的名字。他的这番证实,比亲眼目睹都更可信。一时间场内气氛凝沉,峨嵋众徒均感震悚。常生子道:“发生如此惨祸.......怎不先告知我们?” 陈元鼎看了看李凤歧,道:“何师兄曾指出,峨嵋派放纵弟子结交妖孽,已很难统领正道。为免打草惊蛇,没有邀约你们捉妖。至于邪道入侵,山民遇害等事,金轮教做的极为隐秘。我们也是抓住獐子精后,从它口中得知。” 李凤歧抬起头,死死盯着花爷爷,道:“既然残害百姓,当初为何救他们?” 花爷爷转过脸,眯眼盯着潇潇,含笑道:“孩子,咱们计谋成功,开不开心?怎么,你不开心?我明白了,峨嵋派连遭重创,峨嵋弟子却不知情,计策尚欠完满。干脆由你揭开谜底,教他们痛得更深些,嘿嘿,哈哈,好不好?哈哈哈!” 潇潇面无表情的站着,仿佛变成了木雕泥塑,一颗心越来越冷,悄然滑向漆黑的深渊。 第二十六回半阙潇湘灵犀通 何兆基道:“哼,剑仙首徒的疑问,还是让我来解释罢。据这老妖精供称——当年川东之所以瘟疫肆虐。正是他们破解了九曜雷阵,将碧玄海底沉睡的白玉蟾惊醒。玉蟾吐出毒雾,致使山民患病。随后两个妖怪变化人形,四处施药救死扶伤。” 峨嵋弟子大多年幼识浅,闻言如堕五里迷雾,有人嘀咕道:“先害人,再救人,谁会干这种颠三倒四的怪事?” 何兆基环视周围,微微点头,道:“各位要问,治病救人乃善举,怎会危害正道?其实这正是妖孽用心险恶处!请诸位设想,巴蜀历来是峨嵋派的地盘,境内发生瘟疫大灾,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峨嵋弟子以行善作为修行方式,必将下山救灾。于是两个妖怪预先布局,假借治病收买人心,成就一个好名声。等遇见峨嵋弟子时,当可骗取好感,攀扯关系,借机打入峨嵋派内部。” 花爷爷笑着接口:“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诚如斯也。” 何兆基道:“妖孽当真无孔不入!它们暗中窥伺已久,看穿了峨嵋派的弱点。盖因峨嵋弟子年青气盛,道法高而阅历浅,最容易上当受骗。两个妖精‘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若对方性格刚直,它们就装作嫉恶如仇;如对方天性柔善,它们便假装温良宽仁。对于剑仙首徒这等少年男子,它们则以情爱诱之,令其沉迷女色,难以自拔。” 李凤歧放声大笑,连道:“放屁,放屁!我与潇潇患难相知,经历过无数的奇遇,都是妖魔预先策划好的?” 何兆基道:“哪里用的着特意策划?所谓‘耳鬓厮摩,日久生情’,只要能亲近峨嵋弟子,终有俘获其心的机会。各派仙家禁止子弟结交妖类,就是为了防止邪魔侵蚀。唯独峨嵋门风松懈,才让敌人找到了漏洞。” 五台掌门言辞确凿,头头是道,在场众人均觉有理。常生子道:“依着何掌门的意思,紫微星受污,金轮教进犯,两件事也是妖魔计划好的?若说大师兄故意谋害师门,恕在下直言,绝对没这个可能;如果大师兄偶然起了念头,才带妖类进入自然宫,金轮教却提前潜入蜀地,似乎对大师兄的举动早有预知,莫非能看穿他内心想法?在下愚钝,请指教。” 何兆基斜睨李凤歧,道:“魔道诡计多端,若让我来揭露,恐怕有人不服,还是听听老妖怪的供词!”手中铁链收紧,将花爷爷拉了半步,示意他立即当众坦白。 花爷爷根本不理会,只是死死盯住潇潇,笑嘻嘻的道:“乖孩子,你没有令爷爷失望。半月前我告诉你,峨嵋派的**宝贝叫的,凤哥哥你信么......”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这一巴掌李凤歧激愤而发,虽未蕴藏真气,也使足了劲道。直打得潇潇身子腾空,飞出两丈多远才落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口鼻流出鲜血,左边耳朵听不见声响了。但她似乎从噩梦中觉醒,眼里惧意荡然无存,代之以最深最黑的沉静。绝望恰似一道光,照的人眩目,众人莫名其妙的往后退。而她只是抬起手,慢慢抹掉嘴角的血沫。 这一刻,潇潇反而更加美丽,衣袂飘摆,婷婷玉立,凄然透着淡然,犹如万丈冰崖上一枝孤梅。 李凤歧举着手掌发呆,脑海里余音回荡,全是那天两人的谈笑——“凤哥,我听人说,男人喜欢打老婆。我怕.......”,“我绝对不会打你!......从今往后,我若欺负潇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一语成谶,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乖张颠倒如此弄人?李凤歧尚未转过念头,悔恨已如万根钢针,霍地刺入内心最深处。望着潇潇凄美的样子,他心碎了,发疯似的大叫:“不!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们全是胡说道,全***诬陷好人!” 他朝潇潇跑了两步,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扑通”跪倒,双臂伸开,膝盖在地上拖着,叫道:“师尊,师尊,别信姓何的瞎说,他为了搞垮咱们峨嵋派,用尽卑鄙下流手段!还有这个花爷爷,他自己罪不容赦,临死想找个垫背的陪死鬼,所以才诬赖潇潇。其实潇潇什么错都没有......啊,不,她有错,她的错就是太单纯,太善良,太容易被人利用!师尊您最明智,最仁慈,最......您知道潇潇是无辜的!您开恩饶过她!”一边申辩,一边“大步”膝行,碎石摩烂肌肉,身后留下两条殷红的血迹。 饶恕潇潇容易,抹掉血债却难。东海妖皇手段毒辣,诡计阴损,残害生灵不计其数。各派仙家恨之入骨,但凡门徒与之牵连者,定然处死无赦,正派内部尚且严苛,何况潇潇这样的妖类?就算乱尘大师凭借威德,力排众怒保住潇潇,李凤歧又如何在仙界立足?天龙神将跟妖皇的奸细有染,别说外人鄙视,就是那些战死弟子的灵位,活着的师弟师妹,李凤歧今后又有什么脸面相对? 乱尘大师仰头望天,嘴里嘀嘀咕咕,仿佛跟天上某个看不见的人商谈。左右弟子侧耳凝听,可以辨出他含混的话语:“第二次......这是第二次,天龙神将又完了,常言事不过三,还有第三次吗?”口气犹豫,似已打算宽恕潇潇,以偿李凤歧求情之苦。但这样一来,爱徒声败名裂,那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唇角**,猛地转向李凤歧,使劲捶打自己胸膛,哀恸道:“十六年前行健临阵脱逃,十六年后凤歧误中圈套,两任天龙神将全栽在女色里,老天爷怎么安排的?我连大徒弟都保不住,我算什么师尊?我他妈是个白活三百四十六岁的老废物!”当真老泪纵横,字字含悲,令闻者黯然神伤。 目睹大师兄的惨状,众弟子已然震骇;再看师尊失态痛哭,愈发悲愤难以自制。一名弟子冲出人群,挺起长剑直刺潇潇胸腹。李凤歧一跃而起,闪电般挡在潇潇身前,一把握住剑刃。 这剑形状奇特,尖峰两侧有极细的钩子,名称叫做“灼魂钩”,乃摄魂门降妖除魔的利器。曾放入三昧火中锻炼,用时挥动剑锋,可将妖魂勾出烧成飞灰。潇潇无法抵抗,也不愿抵抗,凌厉的火气扑面袭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李凤歧揽住她的腰肢,瞋目圆睁,怒喝道:“山继青,你干什么?” 那弟子道:“大师兄,这妖女败坏你名声,我杀了她!”忽见大师兄手掌“吱吱”冒烟,被剑锋烧的皮开肉绽,登时目瞪口呆。 潇潇眼光渐复清澈,莞尔一笑,轻声道:“山继青,峨嵋山继续青翠,就是你吗?” 山继青一愣,凝视潇潇的笑容,心中暖意流动,明明是妖女,怎地忽生亲切之感,忍不住就想叫她声“嫂子”?蓦然泪水夺眶涌出,山继青撒开长剑,低头捂住眼睛跑回人群。潇潇挣扎站直,摸索李凤歧灼伤的右手,眼里的痛意难以描摹。她什么也没说,撕开裙角,象古墓里那样,细细给他包扎伤处。 李凤歧横了心,咬牙道:“放心,我宁可离开峨嵋派,也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潇潇抬起头,又摇了摇头,道:“不,那样你会不快活的。”凝眸看了他一眼,很深很深,仿佛想把他的样子带往永生永世。随后她再不看他,俯身捡起掉落地面的那柄长剑。 李凤歧浑身都绷紧了,以为她要寻短见,刚欲出手阻拦。却看潇潇神情淡定,径直向花爷爷走去。李凤歧打了个突,暗想“她想杀花爷爷!” 对于毁谤自己的恶人,谁不想除之而后快?十多年的亲情是场骗局,潇潇必定恨入骨髓。何兆基瞧出几分端倪,成心让两个妖怪自相残杀,当下放松铁链后退丈余。其余各派门人暗自戒备,隐约感到一场惨变即将发生。 渐渐的,潇潇走近跟前。花爷爷兀自嬉笑,道:“傻孩子,你要杀人灭口吗?可惜太迟了,咱俩阴谋败露,无论如何休想逃脱。” 潇潇停住步子,凝视他好一会儿,淡然道:“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手中长剑猛地挥落,只听“叮啷”脆响,铁链应声断开。那链子上贴着符咒,具有拘索妖类的效力,器物破损,索妖法力随即消失。潇潇抛掉灼魂钩,高声道:“你快逃!” 花爷爷愣住了,在场大多数人也愣住了。忽逢奇变,常人都会发蒙,第一个念头总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时候反应最快的人,往往是头脑简单的蠢货。灼魂钩飞出,恰好落到范老大脚前。这小子先前丢丑,憋了满肚子闷气,次后听老爹鼓噪“杀死妖精”,他便一直运劲蓄势,准备大大表现一番。忽见铁链断裂,长剑掉落身前,范老大恍然惊觉,抓起灼魂钩纵身飞跃,嚷道:“消灭妖魔的是齐云派!”剑锋横空,流星般刺向花爷爷。 忽然间人影斜插而来,恰好挡在剑势的正前方。范老大只觉手中微沉,长剑刺中了那人的身体。定睛看时,潇潇张开手臂挡住花爷爷,灼魂钩从她前胸刺入,又从左胛穿出。众人见状惊呼。花爷爷仿佛大梦初醒,求生的yu望陡然炽烈,当即蹬地腾空,驾起妖风朝山外飞去。 方衡大喊:“快捉拿妖精!”道宗门徒跳到半空,正欲追击,却又似狂风席卷枯叶,七零落的纷坠落地。 只见一人冲进人群,旋踵挥臂左冲右突,双手同时施放剑气。范老大首先被剑气击飞,其余众人伤的伤,倒的倒,跑的跑,乱得象滚汤泼老鼠。七家掌门急忙联手对抗,仍被逼得连连倒退,待看清来人相貌,七掌门不由暗惊“是剑仙首徒,剑术如此厉害!” 李凤歧指东打西,势若疯虎下山。峨嵋弟子满腔郁愤,看大师兄动手,如何忍耐的住?黄幽首先振臂大呼:“帮大师兄打架呀!”许青铉也叫:“辱我峨嵋,跟他们拼了!”玄门弟子群情激愤,有剑的拔剑,没剑的运气,眼看一场大火并在所难免。乱尘大师跳下石阶,厉声大喝:“住手!全给我退下!” 师命不可违,峨嵋弟子只得后撤。七派门徒也退到场地边缘。众掌门举目,天空暮色旷寂,花爷爷趁乱逃得无影无踪。场地内李凤歧红了眼,鼻子呼哧喘息,只顾找人厮斗。蓦地耳畔柔音传来:“凤哥哥.......” 如同一盆冰水当顶淋下,李凤歧涨红的脸色刷的白了,飞跃到潇潇旁边,屈膝跪地抱住她的身子。只见灼魂钩透胸穿过,贴近剑刃的肌肤已被烧焦。 潇潇睁大眼睛望着天,手指徒劳抓捞,犹如暗夜里迷路的孩子。李凤歧忙握住她的指尖,颤声道:“是我,我在这里!” 潇潇长舒了口气,一丝温柔而凄伤的笑意,慢慢从唇边漾开。她说:“凤哥哥,我欠你的,没法偿还了.......你好好的活着,好黑啊,我,我看不见了,但我,我感觉得到,以后肯定有个人,替我偿报给你.......” 话音越来越低,逐渐变成若有若无的歌词“摇枝空蝉……少知音……恁地春渺萼残,芳逝伤心。”唱到半阙,溘然而止,她合上了眼帘。夜色轻柔掩来,宛如遮面黑纱,黑暗中晶光忽闪,那是最后一颗滑过脸蛋的泪珠。 李凤歧屏住呼吸,既不哭泣也不吭声,但谁都能觉察到他胸中燃烧的烈焰。果然沉寂片刻,他抱起潇潇的尸身,用令人战栗的嗓音狂吼:“魔芋大夫!魔芋大夫在哪里!快出来.......”身子猛地震颤,一股沉重力道扫中后脑,他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两步昏倒在地。 出手之人正是乱尘大师。常生子大惊,道:“师尊,您........”转念明白了——李凤歧挚情热血,大悲之下神智迷乱,若不击昏,只怕他要当场自尽。 乱尘大师颤巍巍的抬头,目光扫过七派门徒,道:“天龙神将如此下场,各位可满意了?” 众掌门相顾默然,均有尴尬之色。过了好一会儿,九华掌门陈元鼎拱了拱手,道:“大师息怒,造成这等局面,并非我等初衷......” 何兆基抢过话头,道:“我们的愿望本是降妖除魔,清理正道门户。如今妖孽逃跑,罪责未罚,自然难平众望。大师您看怎么办好呢?”一边说,一边给周尚义使眼色,周尚义忙道:“此事关乎正道的安危,大师切莫护短!”范老英雄跟着起哄:“对呀!谁的罪责最大,总要有个交代!” 乱尘点点头,道:“好,好,我给你们交代。”目光如电,射向众弟子,森然道:“许青铉,跪下听发落!” 许青铉走出人群,跪到空地中间。乱尘大师道:“本派两番大难,皆因你徇情所致。现革除你驭兽首徒之职,逐出山门,从此后或生或死,行善行恶,与峨嵋派再无干系。”众弟子大惊失色,纷纷叫道:“师尊!不可如此!”“让铉叔顶罪,大师兄怎可安心?”....... 乱尘摆手止住众人,眼瞅李凤歧横卧的身影,冷冷的道:“你们再没大师兄了。从即刻起,废掉李凤歧天龙神将的名位,凌波若不死,立她为玄门首徒。” 处罚完毕,周围一片寂然。许青铉什么也没说,含泪默默磕了四个响头,起身往远处走去,孤独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长青麓的林木之后。乱尘道:“这样的结果,各位道友满意么?” 九华掌门抢先上前,一揖到地,道:“大师处断公允,鄙派上下诚服。日后瞻首附尾,尊奉峨嵋号令。”说罢回身挥手,命众徒弟随自己下山。三清掌门楚元君道:“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也该回去了。倘有冒犯处,望大师多多担待。”方衡虽然牵挂儿子,但素与峨嵋派交好,知道他们处境艰难,此刻外人最好离开为宜,于是道:“请大师放心,龙虎派不会受人挑唆。且容告退,改日详叙。” 崂山祖师孙凝素性情淡泊,巴不得远离是非,马上行礼作别。七派去了四派,道宗声势立减。周尚志有些发虚,低声道:“何师兄,你看如何?要不......我们也走?” 何兆基寻思驭兽首徒被逐,天龙神将被废,峨嵋派只剩一群黄口小儿,仙家至尊的地位迟早要让给五台派。此行目的达到,不如见好就收,回山运筹称霸大计要紧。 念及此节,何兆基堆起笑脸,赞道:“大师气概清正,果然名不虚传。峨嵋弟子失足受罚之事,我等当广传四方,以彰贵派美名。告辞了!”昂首阔步,前呼后拥,与周尚义等人扬长而去。范家父子是没主意的实心棒槌,别人鸣锣收兵,他们似泄气皮球,糊里糊涂跟着下山。那口棺材原物抬回,一路忽悠晃荡,显得既滑稽又古怪。 一场剧变就此结束。峨嵋弟子埋葬死者,医治伤者,人人满怀悲楚,不知何时方能抚平创痛。李凤歧失去首徒身份,废掉“定阳针”剑术,被送到普通弟子的房舍调养。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大叫大嚷满嘴胡话,陷入失魂疯癫的状态。多亏魔芋大夫悉心治疗,摄魂首徒施法安魂,才慢慢的恢复了神智。 又过了两个月,李凤歧身体完全复原,有人带他去看潇潇的坟墓。那地方位处太乙峰后的小荒坳,一抔黄土,几枝野花,孤寂而清白,恰似潇潇的一生。李凤歧伫立坟前,常常几个时辰纹丝不动。大伙儿只当他沉痛致哀,谁都不去打扰。岂料他脑海翻腾,各种疑思纷至涌现—— 潇潇含冤而死,此仇焉能不报?可谁害死了她?又该找谁去报仇? 妖皇么?天下妖魔的王者,即便设谋也是对付整个正道。潇潇身名低微,妖皇哪会花心思害她? 花爷爷?处心积虑布下迷局,欺骗潇潇那么多年,临末还恶口诬陷。但他只是为亲人复仇,并非刻意谋害潇潇。况且潇潇拼死放走花爷爷,显然要给他活路。自己再将他杀死,潇潇九泉之下何以安息? 是范家父子么?三个蠢物,让人家当狗使唤,杀他们只恐玷污神剑。 五台派何禹山,何兆基,青城派周尚义呢?这些人只关心争权夺利,潇潇是死是活,他们何曾放在意中? 至于金轮教的番僧,虽然恶贯满盈,可多半连潇潇的名字都不知道,找他们寻仇有什么意思? ........ 李凤歧冥思苦想,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始终难以索解。到后来信步游走,独自一人在旷野里徘徊。时间长了,思路逐渐清晰:潇潇的死,主因是花爷爷诱她入彀,卷进了正邪纷争的漩涡;花爷爷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亲人被九幽雪所杀,他要向峨嵋派讨还血债;然而,九幽雪为何杀死花爷爷的亲人?无非认定它们是妖类,消灭妖孽正是替天行道....... 人类与人类,人类与兽类,正邪之分,妖仙之别,生灵之间的偏见与敌视,交织成一张巨大无形的罗网,峨嵋派,齐云派,何兆基,花爷爷,世外仙客,世俗百姓,统统在这网里翻腾倾轧,多少潇潇那样无辜生灵被轧成齑粉? 难怪潇潇纳闷,做再多的好事,老百信也会害怕她,躲着她。其实偏见早已暗藏心地,如种子般悄悄滋生,时机成熟结出果实,那就叫做“敌意”。天下苍生彼此对敌,相互残杀,何尝不是在品尝这“果实”的滋味! 想通了,元凶名字揭晓,却是“天下苍生”四字。李凤歧捧腹狂笑,叫道:“是啊,天下苍生害了潇潇,哈哈哈,我怎么找天下苍生报仇!?” 一朝雪停,李凤歧仰天清啸,离开了峨嵋山。从此漂泊天涯,苍茫大地任意流浪,走累了睡觉,睡醒了喝酒,钱花光了冲进官库抢金银,兵丁衙役哪个挡得住?如此穿州过府,沿途豪饮,当地人见他酒资奇丰,无不眼红心热。某天遇到个浪荡泼皮,趁李凤歧喝醉了,引他到最大的妓院嫖宿,一夜颠凤倒鸾,花光身上三百两银子。出来后李凤歧意犹未尽,连声道:“***,早知这般快活,那晚跟潇潇成了好事,也不至空担个‘沉迷女色’的虚名。” 自那天之后,纵酒**乐昼以夜续,日子越过越**,越过越灰暗。李凤歧往返于床第酒桌之间,如同朽木浮浪,一辈子大概就这么沉沦下去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安徽休宁县勾栏里听戏,天命的奇变才又忽然降临....... 当时戏台里演的是《夜奔》,林冲遭高太尉迫害,三番两次走投无路,无奈之下投奔梁山。李凤歧搂着两个美女看戏,一个劲儿发笑,道:“林教头呀林教头,老婆教人家逼死,却尽想委屈偷生,林教头忍辱功夫举世无双,去当和尚才合适呀。” 次后又演《鸳鸯楼》,武都头快意恩仇,连杀仇家十五条性命,粉壁题下血字“杀人者,打虎武松是也”。那戏子连唱带舞,曲腔身段俱为上乘。众看客如痴如醉,轰天价的喝彩。李凤歧却不笑了,望着戏台出神,暗思“我笑林冲怯懦,我又强他几分?武松敢作敢为,我难道不如戏里演的假人?”转念又想“休宁县紧挨齐云山,正是齐云派的地盘。范家老大亲手刺死潇潇,我不去杀他个满门横尸,那才叫没天理呢!” 一时杀念陡生,如烈火焚心,酒也不喝了,戏也不看了,向人问明范家住址,立即动身前往。此刻已过酉时,夜色沉沉,幸而范家宅子气派极大,门前灯火明亮,很容易找到。李凤歧跳过宅子围墙,沿回廊直奔最大那间房子,推开门搜寻。只见丫鬟奶娘扶桌的扶桌,趴凳的趴凳,都在犯困打盹,一名男子仰卧床头,面容清楚可辨,正是范老英雄的大少爷。 李凤歧暗自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岂非天意?这小子睡梦里受死,太便宜他了。莫若先将他四肢割下,眼睛刺瞎,零零碎碎受几个月活罪,方称我心!”又看书桌摆着笔墨,提起来“刷刷刷”几笔,在那白壁上写道“行此事者,潇湘花雨是也!” 他仰望看不见的苍穹,心里说“潇潇,你想手刃仇人吗?我了偿你的心愿,你的名字将会传扬天下,让世人闻风丧胆!” 默祝完毕,他走近床前,正待手起剑落,忽见范老大面黄肌瘦,气若游丝,好象得了什么重病。 原来那日璇玑峰激斗,范老大先被李凤歧剑气刺中,当即不省人事,抬回家中请名医抢救,人参鹿血服了好几十斤,勉强吊住小命。近来伤势转危,凶多吉少,华佗复生也没辙了。范老大乃正房大太太所生,范老英雄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痛断肝肠,四处烧香许愿,求的保命符,镇魂锁,避邪囊,神水灵丹,乱七糟挂满整个床帐。 李凤歧仔细端详范老大,这人奄奄待毙,活到天亮都难,自己弹弹小指头,他就呜呼哀哉,这样报仇有何意义?李凤歧大失所望,继而想到“折磨一个病夫,潇潇会同意么?传出去污了名头,旁人还道我们怕了齐云派。”刹时有了主意,暗道“罢了!先治好这小子的伤,等他伤好了合家欢庆之时,老子再找范家算账。武松血溅鸳鸯楼,适逢张都监蒋门神饮酒作乐。看来让仇家乐极生悲,才算是最痛快的报仇方式。” 他身为剑仙门头号高手,驱策剑气那是驾轻就熟,按住几处穴道稍加运功,体内剑气尽数化解。范老大虽仍旧昏迷,但面皮立现血色,呼吸平顺许多。李凤歧掏出魔芋大夫给他的“大易接续丹”,轻轻放在枕头边,当作养身调神之药,随即飘然离去。 过了半个多月,估计范老大伤势已愈,李凤歧决定一雪大仇。出发前特意换了白色衣衫,存心让仇家的鲜血溅满全身。来到范宅前却傻眼了,只见大门内外铺陈黑布,香烛缭绕,家丁素服敛容,抬着全羊整猪进出奔走,一副祭祀祖宗的派势。李凤歧直犯嘀咕“莫非姓范那小子死了?这排场也不象呀!”找个僻静的角落翻过墙头,跳到院内大树上,睁大眼睛往里张望。 只见正堂阶前跪满了人,老少男女都有。两边司琴的,司萧的,司鼓司磬的罗列整齐,的确是祭祀大典的场面。赞礼司仪高喊“乐止,礼成,兴!”,众人叩首起立。范老英雄牵着大儿子,高声对家人道:“多蒙恩公相救,范家香火得以保全!今后家中四时祭奠,牲享不绝,以谢恩公大德大义!”说话间手指屋内,供桌后竖着大木牌子,上面写着“恩公潇湘花雨之神位”。 李凤歧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晚救了范老大,忘记擦掉墙上的字迹。范真泰看到“行此事者,潇湘花雨是也”的留言,只当有位名叫“潇湘花雨”的义士救了儿子,作了天大的好事。范老英雄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又找不到恩人真身,只得立起神位大礼参拜。 救治范老大的动机,本想让他伤好后多受些折磨。歹毒的用心,换来仇人的感恩。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又有些莫名快意。眼望范家老小蹈舞扬尘,范老英雄神态笃诚,大有如梦似幻之感。记得齐云派抬棺大闹峨嵋山,范老英雄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声言与妖魔势不两立,峨嵋派若是结交妖类,他宁可自杀以保“清白”。如此正派的道宗掌门,竟冲着“妖女”的牌位顶礼膜拜。世态万象,还有比这更离奇的情景么? 假如把真相告知范真泰,告诉他崇仰的“恩公”,正是他所痛恨的“妖怪”,这位正人君子该是怎样的反应?惊愕,羞耻,后悔,痛不欲生,或者又抬出棺材闹腾,但这次即使真的自尽,怕也没脸去见范家的列祖列宗了.......李凤歧越想越觉有趣,越想越觉滑稽,拼命捂住嘴巴,差点失笑出声。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施恩于仇敌,令其爱憎错乱,岂非复仇的最高境界? 当初古墓历险,潇潇数次搭救自己的性命,想到剑仙首徒受了妖怪的恩,羞愤的感觉直如万箭穿心。这还是获知实情的后果,倘若象潇潇那样,十多年受恩于花爷爷,最后才发觉对方满怀歹意,最敬爱的变成最可憎的,那种痛苦又岂是言语所能描述! 再说花爷爷呢,他恨透了人类,却自伤身体救治百姓,事后笑道:“世人蠢如牛马,临死还感念我的恩德!”让人感恩戴德走进坟墓,直到阴间才追悔莫及,此计阴损到了极点!又是多么的绝妙脱俗! 李凤歧手按额头,喃喃道:“这么好点子,我怎地没早点想到?” 刹那间,他豁然开了窍,灵感纷来如醍醐灌顶,一声长笑,飞身落地,身影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从此之后,李凤歧的名字逐渐被人淡忘。不知从何时起,尘世间出了位名叫“潇湘花雨”的神秘人。无论天南海北,贫贱老幼,谁家遭了灾,哪个受了难,总会得到“潇湘花雨”援助。受恩者千千万万,谁都没见过恩人真容。唯有“潇湘花雨”这个名号,长留世间,深铭人心,接受天下苍生的敬爱与崇拜。 而李凤歧躲在暗处偷笑,眼看人们为“潇湘花雨”义举感动流泪,又为无从报恩而倍受煎熬。他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几乎要跳出来大呼:“你们这群蠢货,知道崇拜的是谁吗?是你们万分厌憎的妖精!” 但他忍住了,不愿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复仇的快意上了瘾,贪心越变越大——他要让世上每个人都领受“潇湘花雨”恩惠,直至寿终命尽之前才省悟.......不,死也不让他们知道!进了坟墓再懊恼去,成了鬼魂再痛悔,有个地方专门给人悔悟,比尘世惨酷百倍,那地方叫做地狱。 行善越多,他越痛恨世人,恨的咬牙切齿,就愈发拼命行善,直至“舍身忘我”的程。设例而言,假如某个孩子生了重病,需要他的心肝作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剖腹剜心! 每当做了好事,他便彻夜狂饮,喝醉了仰望天际,含泪问道:“潇潇,我这样为你报仇,你满意么?” 夜空漆黑,没有一丝星光,潇潇肯定站在那里,静静的微笑点头。 第二十七回天外鸳结谁可奈 李凤歧的故事讲完了,“潇湘花雨”的来由说清了,窗外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桌子下堆满酒碗,李凤歧醉眼惺忪。桌子上纸绢成团,全是女孩子擦泪用剩下的。往事讲了一整天,巧儿和红袖也抹了一天的泪水儿。此时梨花带雨,兀自淌个不住。红袖呜咽道:“太,太感动了,爱的轰轰烈烈,死的凄凄惨惨,我若能那样爱一回,千刀万剐都愿意!”忽而找不到干净手绢,顺手抓起巧儿的袖子,边擦眼角边问:“你也哭了么?你觉得那段最感人?” 巧儿扯过衣袖,拭泪道:“凌波大师姐好可怜。她为峨嵋派吃那么多苦,从未跟我们提起半句。” 小雪眼眶发红,强忍着没掉泪,道:“大师兄,别离开峨嵋山了。我们去跟师尊求情,重新立你为玄门首徒。” 李凤歧大摇其头,道:“不干不干,嫌我遭的罪还少么?打死我也不干啦!峨嵋派大师兄的位子,自有人接任。”指了指桃夭夭,笑道:“桃兄弟是上任首徒的亲生儿子,正宗玄门嫡嗣,下任天龙神将非他莫属。呵呵,我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想叫他明白自己的重担。”他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好早点脱身,不用再躲着师尊。” 自从讲到潇湘花雨的那刻起,桃夭夭便盯着李凤歧,心头感触难以名状。眼前这个人,身受万般苦楚,胸怀刻骨仇怨,所作所为却是普济众生的菩萨行。怀着歹意行善,用恩惠来报仇,事了拂衣去,传名欺世人,何等潇洒超脱!若非大仁大义的奇男子,如何想得出这样既邪恶又高尚的法子? 桃夭夭魂为之动,神为之醉,低低的嘀咕:“好象有那么句话——良善之类,终不行戕戾之道,真是这个道理.....” 一刹那,敬佩之情充满胸膛,桃夭夭推桌而起,大声道:“大师兄,我想跟你结义拜把子!我要拜你作大哥!” 李凤歧笑道:“那敢情好,但我有个条件,日后让你当玄门首徒,可别推脱。” 桃夭夭道:“小意思,不就是替你背黑锅么?自当承命!请大哥安坐,容小弟拜礼。”说着倒身伏地,接连磕了几个头。李凤歧赶忙搀扶,两人四手交握,都觉胸臆畅快无比。桃夭夭寻思“前两任首徒都没好下场,看来这峨嵋大师兄的位子,谁坐上了谁倒霉,我这黑锅背得不轻!” 转念又想“大哥先前讲过,世间流传谚语——‘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都怪我那老爹临阵脱逃,才招致如此大辱。父母给我取名‘桃夭夭’,摆明了要我身负前耻,完成先辈未尽之责。哎,峨嵋派的大黑锅,其实我一出生便背上了。” 两人均是洒脱性子,拜礼毕,无须焚香盟誓,这兄弟就算结成了。李凤歧扶起桃夭夭,转向小雪,道:“峨嵋派历来规矩,大弟子由摄魂门设梦而定。桃兄弟和小师妹素不相识,却能梦中相会,可见他完全符合‘梦局’的预示。” 小雪沉吟半刻,道:“师兄的意思,桃大哥梦见我,是常生子施法的结果?” 李凤歧道:“据我所知,常生子修炼的禳梦真法,预测之准更胜昔日。近年他经常运用此术,测选新的玄门首徒。桃兄弟行经峨嵋山附近,恰好进入常生子发功范围。他又确是首徒人选,自然产生与峨嵋派相关的梦境。” 巧儿插话道:“雪姐姐同样出现在梦局里面,剑术又那么高。若按大师兄的道理,她应比桃大哥更有资格当首徒。” 小雪摇摇头,道:“我睡觉从不做梦的,如果常生子设局,我怎么毫无感应?” 李凤歧道:“禳梦真法设定的梦局,只有施法者才能观察梦境,而当事人是全然不知的。常生子法术稍欠火候,尚带三分霸气。桃兄弟本身毫无法力,受到摄魂法术的影响,神魂被强行拉入梦局。与之相反,小雪自幼修习玄门正法,睡梦中真气护体,抵消了摄魂术的效力。这便是桃兄弟梦见小雪,而小雪没有梦见他的原故。”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若有所悟,但隐隐觉得此事更有妙处。三个女孩子中,红袖最懂男女风情,笑道:“照我看呀,那个梦预示他俩共同担重任。嘻嘻,最好结为夫妻,既可振兴门派,又可生儿育女。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李凤歧拍膝而笑,道:“我说小狐狸机灵呢!一点就透!”眯起眼睛,斜睨桃夭夭,又瞅瞅小雪,悠然道:“仙家行事,每每惊世脱俗。由一对夫妻担任首徒,虽无先例,但双剑合璧,大概也是师尊的心愿。”蓦地想起凌波,当年若从师命和她成婚,夫妻二人同振玄门,如今会是怎样风光?念及此处,略感苦涩,轻轻叹了口气。 巧儿最喜凑趣起哄,也不是省油的灯,肃然道:“我们玄门弟子,最讲究顺应天命。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桃大哥梦遇雪姐姐,命里注定要娶她为妻,大家千万莫要违背天意!”说着假装诚恳,拉住小雪的手,劝道:“师姐,为了峨嵋派的未来,请嫁给桃大哥当老婆罢!” 小雪就算再天真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偷眼望向桃夭夭,喃喃道:“嫁给......桃大哥.....当老婆......”忽然间脸蛋通红,心头“扑通扑通”象是藏了只小兔。却看桃夭夭眯眼咧嘴,一副乐不可支的怪相,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眼见红袖点破天机,李凤歧首肯赞成,巧儿竭力怂掇,桃夭夭只觉天遂人意,一时心花怒放,傻笑道:“呵呵呵,梦里的情形,原来是师尊的意思,师尊果然天纵英明,通情达理,明察秋毫.......”忽然发觉小雪背转身,螓首低垂,隐约可见耳根子都红了。 巧儿吐吐舌头,道:“还没正式拜师,马屁拍的震天响!看来师尊非把雪姐嫁给桃大哥。”小丫头顽性发作,只图嘴上痛快。小雪微感厌烦,摔开巧儿的手。但少女情窦初开,总是三分羞怯七分好奇,绝不会由此生怨。只见她欲言又止,欲行又住,不知该发火还是该嬉笑。慌乱之际扭头顾盼,恰好与桃夭夭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呆,目光胶接,手脚酥软,心头如遭雷击,流过一阵既难受又舒爽的奇妙感觉。 李凤歧打个哈欠,挠头道:“眉目传情的游戏,你们以后私下里玩罢。明天要赶路,大伙儿最好早点歇息!”说完起身走到后面客房,察看许青铉,唐多多,陆宽他们的情形。这时“犀角辟易丹”药效发足,三人气色见好,已经安稳的睡着。 第二天清早,众人启程返回峨嵋。临行前李凤歧留下一锭大银子,作为两天来吃住的耗用。客栈主人喜出望外,命伙计找骡车给客官代步。那三人伤情稍宁,性命虽是保住了,还须静卧将养,就雇了两辆大骡车,一辆由李凤歧,桃夭夭,陆宽并许青铉同乘,一辆给女孩子和唐多多乘坐。当下车夫挥鞭,一声吆喝,銮铃叮当,骡车沿着大道行驶。 一路无事。红袖思量主人钟情小雪,又蒙大师兄撮合,这桩姻缘早晚必成。如今有幸陪伴“少奶奶”,何不趁机巴结?于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把小雪服侍的跟公主娘娘似的。而小雪自从听了李凤歧的故事,对妖类的敌意大为减淡,偶尔还跟红袖谈笑几句。可只要提及桃夭夭,她便立刻打住话头,转过脸怔怔出神。 连名字都不愿提,更别说亲近了。两天的行程,小雪正眼没瞧桃夭夭,仿佛桃夭夭根本不存在。旁人均感莫名其妙,只当他俩闹别扭,其实小雪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这天到达眉山城外,路过茶铺,众人停车打尖。车夫自去照料牲口,三个少女到铺子里边盥洗,李凤歧背依门口大石,手提葫芦“咕嘟”灌酒。大伙儿各忙各的,唯独桃夭夭举动失措,坐了片刻又站起,刚迈两步又折回,伸长脖子往里面窥探,看不见小雪的身影,一个劲儿抓耳挠腮。 李凤歧瞅他失魂落魄的窘态,不禁暗笑“桃兄弟成天追女孩子,他当了峨嵋大弟子,准把师尊鼻子气歪。”收起酒葫芦,招呼道:“兄弟,过来坐坐罢。人家女孩子进去解手,你看什么啊?当心眼睛长疔疮。” 桃夭夭愁眉苦脸,低头走到李凤歧身旁,嘴里嘀咕:“怎么不理我呢,怎么不理我呢.......”象是发问,又象自言自语:“我哪点得罪了她?到底给点提示嘛,赔罪道歉怎么都行。就是不理不睬,叫人好生恼火。” 李凤歧挪身腾出点地方,让他并肩坐好,抱拳道:“恭喜恭喜,贤弟大喜。” 桃夭夭道:“大哥,别取笑啦。” 李凤歧道:“谁跟你开玩笑?这两天小雪很反常,跟你大大的有关系。” 桃夭夭眉梢微扬,道:“愿闻高见。” 李凤歧道:“我琢磨着,小雪心里成是有你了。但凡女孩儿初恋,总会刻意避开中意的男子,此谓‘亲极反疏’之意。你想,假如她对你没那意思,或者只当你是亲哥哥,谈笑嬉闹有何不可,为什么待你跟其他人不同?” 桃夭夭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凤歧又道:“所以嘛,既得伊人青睐,美梦必可成真,你说可喜不可喜?” 桃夭夭眉开眼笑,连道:“可喜,可喜.......”随即愁容复现,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她老不搭理我,再多的情意又何从谈起?” 李凤歧道:“老弟,谈情说爱是门大学问,关键有三点——首先脸皮厚,其次胆子大,最重要的是要有耐性。常言说的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想吃好小雪这块豆腐,就得软磨硬泡,平时勿须多言,只要对她特别好些,功夫用足了,石头人也给她泡成软面团。” 桃夭夭道:“那要等多久呀?” 李凤歧道:“唐诗云‘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照我的经验,等不了那么久。最少两三个月,至多半年,小雪定然态大转,到时候热情似火,怕你兄弟消受不起呢。” 桃夭夭哭丧着脸,道:“几个月太长了,我必须马上娶到小雪。” 李凤歧睁大眼睛,瞪着他道:“色鬼我遇到无数,没见过你这么猴急的!”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若想速成,亦无不可,那就得使‘霸王硬上弓’这招了。” 桃夭夭道:“何为霸王硬上弓?” 李凤歧道:“很简单,咱们多逗留半日,找客栈住下。你潜到小雪床底守候,我找她比试剑法,累得她精疲力尽神思倦怠。等小雪回屋睡觉时,你脱guang衣服,悄悄钻进她被窝,然后.......”凑近桃夭夭耳朵,嘀咕了半晌,临末道:“小雪可能稍有抗拒,但毕竟喜欢你,最终还是会乖乖顺从的。” 桃夭夭越听越吃惊,脸都白了,道:“这么干,跟采花贼有何分别?小雪是你师妹啊,岂可用下流手段害她?” 李凤歧冷笑道:“害她?我先问你,你对小雪可是真心?” 桃夭夭道:“我对小雪真情实意,天日可鉴,倘若存心欺辱,必遭乱刃分尸!” 李凤歧一拍膝头,道:“这不就对了?采花贼钻女孩被窝,那是害人。可你呢,未来的天龙神将,待小雪情深似海,呵护有加,把她当心肝宝贝似的,正该早定大事嘛。女孩子家心志不坚,说不定那天改主意,自己毁误了终身。我认准贤弟是至诚君子,所以教你‘生米煮成熟饭’之计,正是为了小雪师妹的幸福打算。” 说到这儿,他微微苦笑,道:“世俗礼法,门派规矩,毁了天下多少良缘。愚兄吃够了这里面的苦,前车之鉴,贤弟切莫重蹈。”略微有点感伤,掏出酒葫芦往喉咙里猛灌。 桃夭夭垂首沉思,只觉良言入耳,句句打动心扉。自己本来爱极小雪,即使行事孟浪些,也是为了表达爱意,事后多加体慰,好好的待她就行了。想到这儿,眼前又浮现竹林内的绮丽景象——小雪玉体横陈,妙曼绝伦,除非太监或傻子,那个男人不动欲念?桃夭夭越想越心痒,一瞬间欲火烧身,拍掌道:“多谢兄长指点,小弟明白了!”跳起来便往铺子里冲。 李凤歧赶忙拉住他,眼里充满诧异之色。桃夭夭幡然省悟,点头道:“对对,这种事情嘛,等到天黑再干......”李凤歧含着口酒水,闻言“扑哧”喷出,又是笑又是咳嗽,道:“哎呀,我瞎编乱扯跟你逗乐,你还当真了......” 笑了好半天,李凤歧才正色道:“小雪虽是美人儿,但秉性刚烈,绝非娇弱女子。如果对她用强,她火气上来一冲动,挥剑‘咔嚓’一下,斩断兄弟的.......唉,即便你俩成婚,那日子也相当难过。” 一语中的,合情合理。桃夭夭**陡然熄灭,活像泄气的皮球,软绵绵坐回大石边。李凤歧笑眯眯的望着他,大感此子有趣,道:“贤弟啊,我倒是很奇怪。原本两厢情愿的美事,顺其自然即可成功,何必操之过急?你要立马娶到小雪,实是自找麻烦。” 桃夭夭道:“兄长不知,小弟娶了小雪,才能解决大麻烦。” 李凤歧道:“此话怎讲?” 桃夭夭想了小半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道:“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瞒大哥。小弟只有尽快娶了小雪,才可退掉原来的婚约。” 这下子轮到李凤歧惊讶。他坐直腰杆,道:“你定过亲了?” 桃夭夭道:“那是娃娃亲,打小定下的,等到十六岁拜堂。今年婚期已至,小弟才离家出走,辗转到了四川境内。” 李凤歧道:“原来如此,你是出来逃婚的。呵呵,对方姑娘长得很丑?还是家境不好,竟令你这般逃避?” 桃夭夭沉默了,眼波闪烁流转。李凤歧寻思这位兄弟脾气倔强,敢想敢做,怎会露出凄柔之色?想必定有伤心之事,当下伸手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少顷,桃夭夭回过神来,缓缓开言:“我爹刚死那阵,我娘怀着我流落四方,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万般无奈之际,委身嫁给了武陵龙家,成了龙大老爷的一名小妾。我活了十六岁,也就当了十六年的拖油瓶。” 所谓“拖油瓶”,原指寡妇改嫁带往夫家的子女,颇含轻蔑的意味。古代重视宗族血亲,继子被称为“螟蛉”,小虫儿一般,没资格录入家谱,有的比家里奴仆还要低贱,而桃夭夭并未改姓,恐怕连继子都算不上。李凤歧新拜了个义弟,不料身世如此坎坷,温言劝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咱峨嵋祖师爷知道么?他老人家幼年为奴,沦入兵营充当苦役,受尽人间屈辱,最终还是成为一代大宗师。可见做大事的人,小时候身份往往很卑微。” 说到此处,他若有所思,沉吟道:“武陵龙家.......武陵龙家,我行走江湖多年,怎地没听过这名头?” 桃夭夭道:“龙家是豪门望族,金银地产多不胜数。我在他家长大,虽然吃的好穿的好,但从小跟那几个龙少爷不合,斗嘴打架是家常便饭,事后大人追究,受罚的总是我这‘野种’。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恨龙家正房大夫人,时时欺辱我娘,骂她是狐媚子小老婆尖儿。我娘长年受气,弄的神志恍惚,言语举止都疯疯癫癫的。” 李凤歧草莽生涯,从未体验豪门炎凉,不知从何劝解。 桃夭夭苦笑道:“你说怪不怪,就是那位大太太,非要让亲生女儿作我老婆。” 李凤歧道:“这是什么缘故?” 桃夭夭道:“我娘生下我刚满百日,大太太也产下个女婴。龙家各房亲眷齐来道贺,她忽然当众宣布要将此女嫁给我,否则宁可亲手溺死女儿。龙老爷倔不过夫人,我娘秉性又软弱,只得依她定下这桩亲事。” 李凤歧伸手挠头,道:“奇怪,奇怪,龙大太太嫉恨你母子,干嘛跟你们结亲?” 桃夭夭道:“小时候我也纳闷,但后来渐渐想通了。大太太哪里安的什么好心?她是要我改宗易姓,入赘龙家!” “入赘”是旧时婚俗,即男子成婚后住在女家,并改为女方的姓氏。试想男尊女卑的年代,忽而尊卑颠倒,男的要“嫁”给女的,实是无法承受的屈辱。若非走投无路的穷汉,谁愿自居卑位?皇帝要打仗了,每每征召“天下刑徒赘婿”当兵,赘婿与囚犯等同,可知身份何其低贱。 桃夭夭道:“我娘嫁入龙家那天,和先父的关系就算断绝,所留遗物统统被毁。我随先父姓‘桃’,就成了唯一的纪念。母亲的思念之苦才可稍解。大太太看准了这点,想借婚事令我改姓,把我母亲逼入绝境。大哥,你说我能让她毒计得逞么?” 李凤歧道:“确实不能。但为退婚而娶小雪,等于把小雪当作退婚的挡箭牌,未免欺人太甚。” 桃夭夭忙道:“不不,大哥误会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小雪。既可迎娶佳配,又可退掉恶毒婚约,我拼了命也要争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李凤歧侧头思索,只觉此事尴尬,着实难以化解,笑道:“嘿,大太太拿女儿当枪使,是个厉害角色。这人到底怎样,我还真想亲眼见识见识。” 桃夭夭仰头出神,忽道:“其实有个人很象她,模样虽不同,但神态腔调,一样的阴森。” 李凤歧道:“谁?” 桃夭夭道:“卜筹首徒欧阳孤萍。” 李凤歧正想岔开话题,以解义弟愁思,立即道:“对,对,卜筹门的欧阳萍,听说她改了名字,还当上卜筹首徒,近年运势旺盛的很呢!这人打小爱使鬼心眼,多半给自己使了好运法术。” 桃夭夭道:“提到欧阳孤萍,小弟有一事不明,请大哥指教。”将那日竹林奇遇,小雪**昏睡,欧阳孤萍摸索她身子,等等异状详细备述,问道:“她既尊为师姐,为何对小雪鬼鬼祟祟,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李凤歧边喝酒边琢磨,半晌方道:“小雪修为颇为了得,怎会服用丹药过量,自个儿跑到竹林里脱衣?她行为错乱,显然中了卜筹门的诅咒。哼,干这勾当的人,绝对暗藏祸心!” 说着遥想当年,欧阳萍处处作对,讥讽自己祸害师门的情景。李凤歧鼻子里哼两声,冷然道:“欧阳孤萍,我早看出她心术不正。兄弟,你先莫着急,我已想好整治她的妙计,使出来管叫她服服帖帖。” 桃夭夭大感好奇,问道:“怎么整治她?” 李凤歧痛饮两口,只顾吃吃偷笑,桃夭夭连问几次,他才压低话音,道:“兄弟啊,天下的女人,无论恶的善的,美的丑的,统统逃不脱个‘情’字。愚兄略施小计,引诱欧阳孤萍堕入情网,要了她的身子,然后一脚蹬开,反倒要她来求我回心转意。那时候,要搓圆就搓圆,要捏扁就捏扁,只好任我摆布。谋算小雪的真实意图,也可叫她彻底坦白。” 听了这番道理,桃夭夭脑袋象挨了一锤,舌头伸出半天缩不回去,结巴道:“大.....大哥,你,你这招太狠了。” 李凤歧道:“愚兄纵横情场数年,很有两手绝活,以后慢慢传授给你罢。” 正说的热闹,车夫走近跟前,道:“秦五哥,牲口饮好了,趁早赶路要紧。” 秦五是李凤歧的化名,云贵川三省广为人知。当下李凤歧起身抖掉灰尘,吩咐道:“此去直达峨嵋山,中途不必停歇。”又咳嗽两声,忽道:“喂,小丫头,你偷听够了么?立马给我现形!” 话音方落,巧儿从石头后面钻出来,笑嘻嘻的道:“我聋了,什么也没听见。” 李凤歧板起脸道:“刚才说的话,倘有半句传出去,我拿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这时红袖和小雪走出茶铺,三人假装没事,谈谈笑笑重新登上骡车。只听鞭子抽响,骡子奋蹄,车轮滚滚向前。过了眉山大路平坦,车驾行得甚是快捷。当日下午已至峨嵋县,远望峰峦连绵,青黛娟秀,真有点象美女弯弯的眉毛。 车到山脚,李凤歧付了车钱,背起许青铉头前领路。陆宽伤势稍轻,尚可勉强活动,由桃夭夭搀扶着行走。小雪抱着唐多多,与巧儿尾随而行。红袖再大的胆子,到这儿也不敢招摇,早早隐身遁形,藏进桃夭夭戴的那枚红石戒指里。一行穿过止僭障,刚到长春麓,迎面五人持剑走来,当先的正是乾坤十二剑之首尹赤电。 望见剑仙师兄回山,众弟子均感欢喜,围拢近前施礼问候。但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流露忧色。问到李师兄背的是谁?桃李二人肆无忌惮,都没把峨嵋门规放眼里,张嘴便要直言相告。小雪发觉苗头不对,忙抢先回答:“这位老伯伯,是白露坪的乡亲。受了邪魔残害,我......我们带他回来治伤。”她平生待人真诚,忽而张嘴扯谎,口齿磕磕巴巴,脸蛋憋的通红。 此时“移星茱”效力已过,许青铉真气涣散,又显现出苍迈老态。可是尹赤电处事极为精细,哪会轻易被瞒过?小雪心头七上下直打鼓,寻思铉叔“弃徒”身份暴露,两边闹将起来,自己怎么办才好?她正踌躇难绝,岂料尹赤电心不在焉,只淡淡的说了句:“天色晚了,明天再找魔芋大夫罢。” 李凤歧瞧出端倪,问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怎地魂不守舍的?” 尹赤电神情凝重,看了众人一眼,道:“日前巡山弟子遇袭,折断了双腿。” 巧儿忙问:“谁受伤了?” 尹赤电道:“剑仙门的周天使。” 除了桃夭夭幸灾乐祸,暗叫“狗爪子断的好!”,其余几人尽皆失色。峨嵋弟子在峨嵋山遇害,实属罕见的严重事件,难怪尹赤电带队巡逻,乾坤十二剑如临大敌。 小雪道:“何方邪魔入侵?” 尹赤电道:“据周天使所言,对方似乎是个孤身女子。他言辞含糊,讲的不明不白。李师兄回来的正好,可以协助大师姐查明原委。”回头派人通知凌波,自带李凤歧来至试炼场,安排他住在西边大屋内。天近黄昏,无量峰传来凌波口信,说是请李师兄好生休息,伤者暂居净室,等天明后魔芋大夫一并医治。 李凤歧离山几年,新入门的弟子久仰大名,未曾识得真颜,自然好奇万分。刚吃过晚饭,西屋门外人头攒动,全是前来探视的各门徒众,一时间招呼,问安,叙旧,里里外外人声喧杂。 巧儿本来喜欢热闹场面,此刻却避开了人群。她心里藏着秘密,总觉忐忑难安,寻思“李师兄设下圈套,要骗欧阳师姐动情,这事碰巧被我得知,该怎么办才好呢?”思来想去,一跺脚,暗道“欧阳师姐是卜筹门的老大,她若吃亏,我们姐妹都没面子,不行,我得告诉她去!” 她拿定主意,急匆匆赶往卜筹门房舍。一口气跑到首徒屋前,直接推门而入,屋里情景撞入眼帘,巧儿越看越惊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欧阳孤萍端坐桌前,对着一面镜子,手捻一朵鲜花,小心翼翼的往发髻里插。她嘴唇鲜红欲滴,显是抹了太多的胭脂,两边脸颊白的刺眼,“扑簌簌”直往下掉粉。 巧儿道:“师......师姐,你干什么?”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梳妆打扮。” 巧儿目瞪口呆,相处数年,师姐的形象深印脑海,与“打扮”二字全不搭边。她不禁扭头西望,看看太阳是不是从那边出来。 欧阳孤萍转过脸,问道:“好看么?”僵硬的一笑,唇膏浸染,连牙齿都是红的。 巧儿勉强定住心神,道:“师姐,你干嘛弄成这样.......” 欧阳孤萍收起粉盒,道:“关好门再说。”她虽外表冷淡,对同门姐妹却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待巧儿关紧门户,孤萍压低嗓音,郑重的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本派复兴的大业。” 巧儿眨巴眼皮,如堕五里迷雾。 孤萍道:“听说李凤歧回来了,是么?那个忘恩负义的懦夫,当年师尊委以重托,他却放纵无行,连累师门受难。后来不思悔改,到处装疯卖傻逃避责任,致使各山仙家取笑峨嵋弟子,实在可鄙可恨!”说话间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若不严惩李凤歧,本派威望何存?” 她望向墙壁,沉思片刻,缓缓道:“从大局着想,凌波身带残疾,终非天龙神将人选。而李凤歧蒙师尊苦心**,剑术之强少有人敌。只有使出非常手段令其悔悟,重新担任首徒,咱们峨嵋派才有希望。” 巧儿心念微动,问道:“用什么非常手段?你找李师兄打架?” 孤萍道:“愚者用力,智者用计,我早有调治他的计划。”忽而表情神秘,幽幽的道:“世间的男子,不论本事多大,总归逃不脱‘情爱’的束缚。李凤歧多愁善感,沉迷女色,更易为情所伤,当日为个妖类女子寻死觅活,即是最好的例证!此次趁他回山,我先以美色相诱,令他情迷意乱,欲罢不能,时机成熟再翻脸甩了他。哼哼,剑仙首徒李凤歧,若还执迷不悟,就等着伤心到死罢!” 话音未落,巧儿险些晕过去,嘟囔道:“这,这......你俩的心眼,怎地用到一块儿了?” 孤萍道:“你说什么?” 巧儿道:“我.......我是说,这些情啊爱的门道,是麻姑教你的?” 麻衣神姑乃卜筹前辈仙客,常年传授孤萍道法。巧儿脑筋转的快,料想师姐年纪轻轻,哪懂引诱男人?必是麻姑所教,师姐才有这样怪异的想法。 孤萍点点头,道:“我跟你谈的这些事情,千万别四处张扬,以免惹出乱子,打扰麻姑她老人家清修。”脸色一板,警告道:“倘若走漏半点风声,我拿簪子戳烂你的嘴皮!”起身推门而出,径直向西屋走去。巧儿跟随而行,嘴里嘀咕:“一个拿板子打屁股,一个拿簪子戳嘴巴,你俩真有默契,我今天撞鬼了......” 两人行至西屋前方,左右弟子急忙闪开,恭迎卜筹首徒驾到。灯火掩映之下,欧阳孤萍步入房内。只见她浓妆艳抹,含笑轻唤:“李师兄,别来无恙。”手帕轻轻一抛,转了个圈子,柔声道:“为迎接李师兄,我特意换了身衣裳,来迟了点,师兄切莫见怪。” 其实孤萍容貌原本很美,无论怎样胡乱妆扮,也不会让人觉得难看。只是她语调轻佻,故作娇媚,和平常冷漠的神态差了十万千里。众弟子个个呆若木鸡,疑惑她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心里暗想“卜筹首徒忽然举止失常,李师兄大概也给吓住了。” 谁知李凤歧大步迎上,既惊喜又激动,道:“萍师妹,你,你可想死我啦!”两只手臂伸开,一副热烈拥抱的架势。欧阳孤萍素性清高,岂可任由“臭男人”搂搂抱抱?情急中端起桌边茶碗,递到李凤歧身前,强颜笑道:“师兄,你喝茶。”总算挡住了来势,但心绪慌张,动作仓促,额角已微微见汗。 李凤歧不接茶碗,笑眯眯的道:“萍师妹亲手端的茶,我一定要用心品尝。”双手背到身后,俯身低头,就着孤萍手里喝了两口,脑袋左右摇晃,赞道:“甜啊,甜!喝在嘴里,甜在心头。” 众弟子骨酥肉颤,鸡皮疙瘩从脚底窜到头顶。唯独桃夭夭气定神闲,仔细观摩大哥的举动,指望学两手“情场绝招。”忽见小雪站在不远处,灯光照亮她的侧影,长长的睫毛似颤似凝。桃夭夭心神荡漾,脚尖移动挨近身旁。 小雪凝视那两人你推我就,正感莫名诧异,只听桃夭夭凑拢耳边,悄声道:“你看,他俩多亲热。” 小雪目不转睛,“嗯”了一声。桃夭夭感慨道:“哎,要是咱们象他们那样,该有多好。” 一语点破迷障,小雪恍然惊觉,脸蛋一红,低头朝门外疾走。桃夭夭慌了,寻思言语冒失,多半得罪了她,急忙跟上去想解释。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试炼场边的大树边。小雪停步转身,道:“你要干什么啊?” 桃夭夭暗叫不妙,听她语意严峻,显然已经生气了。他是个随性洒脱的人,遇到朋友对自己发脾气,也就一笑走开。但此刻传情示爱的关头,能进不能退,霍地记起李凤歧“胆子大,脸皮厚”的告诫,脱口答道:“我要脸皮厚!” 话刚出口,浑身寒毛倒竖,疑惑嘴巴还是不是自己的,转念又想“***,脸都丢尽啦!我还顾及什么?索性混帐到底,使大哥教的那招‘霸王硬上弓’。”一咬牙,张开手臂,饿虎扑食般向小雪抱去。 小雪旋踵拧腰,轻轻巧巧的闪开,站定两三尺外,冲桃夭夭左看右瞅,忽地“扑哧”而笑。桃夭夭讪讪的不好意思,只顾挠头呵呵傻乐。两人越笑越觉滑稽,捂嘴弯腰,直笑到肚子痛。好不容易站直了腰板,小雪道:“好啦,天色很晚了,师哥你早点回去歇着。” 桃夭夭吃吃的道:“你......叫我什么?” 小雪道:“以前约好的,只有咱俩的时候,我就叫你师哥。”鼻子微耸舌头微吐,做了个鬼脸。 自从相识以来,桃夭夭首次见她如此俏皮,心里冒出十万个词语,全是“可爱”二字。再回味那句“只有咱俩的时候”,登觉胸膛暖洋洋的,脑袋晕乎乎的,好比连灌了七坛美酒。 小雪道:“先回屋睡觉,明日我找你。”却看桃夭夭没动弹,大有依依不舍之意,轻声道:“去,我不走,就站这儿看你进屋。”伸手轻推他肩头,桃夭夭身轻如羽毛,感觉不是脚在走路,而是腾云驾雾往前飘。一边飘一边往后看,果然小雪倩影凝然,静静的伫立在月光之下。 此番桃夭夭回到峨嵋,处处由李凤歧陪伴引领。老成弟子察言观色,料定李师兄要做桃夭夭的接引人,立时对他刮目相待。晚饭前的那阵功夫,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宿处。虽未正式拜师,但已将他安排住到普通弟子的大房间。晚间回房就寝,被单铺盖一应俱全,桃夭夭欣然卧倒,合眼入睡,梦里全是小雪俏丽的仪态,温柔的笑容。 连日奔波十分疲劳,桃夭夭一觉沉酣,睡到天大亮还没醒。同屋住着六名少年,均为遁甲门初级弟子,起床后打坐,眼观鼻,鼻关心,屏息入定。 正是静谧时分,忽然屋外传来长吁短叹,有人吟道:“天也!——你不解风情枉为天;地也!你拆散鸳鸯何为地!为妻的日夜苦盼愁命短,为夫的冷淡无情卧床板......” 这嗓门柔中带刚,犹如母牛长嘶。众弟子相顾惨然,谁还顾得上练功?急忙摇醒桃夭夭,只道:“桃兄弟,快起来救急!”桃夭夭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穿好衣裳,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房门,抬眼就见水仙姐姐手端脸盆,凝眸望天,翘屁股,挺胸脯,姿势之怪难以名状。 原来日前村里社戏演《窦娥冤》,水仙姐姐睹戏思人,勾起满腔情愁。她自负才色双绝,学了几句戏词,到处抒发相思之苦,闹的试炼场周围鸡犬不宁。今天桃夭夭终于出现,众弟子如释重负,纷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桃兄弟在这儿,姑娘别念了罢。” 水仙姐姐含羞垂首,道:“郎君,多时不见,待妾身侍侯郎君梳洗。” 桃夭夭醒了神,忙道:“别乱叫啊,那个是你郎君?”有人道:“人家天天念叨你的名字,桃兄弟莫要推辞啦。”又有人耳语道:“你赶快娶了她,咱们早点落个清静。” 当下不容分说,大家推拉扭扯,强令桃夭夭坐好。水仙姐姐亲自拧干面巾,情深款款的给他洗脸梳头。开始桃夭夭还手忙脚乱的抗拒,眼见无可奈何,索性闭了眼睛仍由摆布。他胸怀坦荡,一旦心绪笃定,身外纷扰再多,也只当是与己无关的微末尘嚣。 许久才梳好头发,水仙姐姐牵住桃夭夭手腕,领他前往厨房吃早饭。清晨试炼场弟子云集,那些炼功的,排阵的,演法的,身影倏忽穿梭。水仙姐姐走过场内,仿佛游蛇经过鸟群。众人收起法术站定脚步,齐刷刷的望过来,疑惑水仙牵的少年是谁?知情者添油加醋,讲述桃夭夭缘何情定水仙,即将成为“水仙姐夫”云云。顷刻间满场哗然,炸了锅一般。很多人相随左右,嘻嘻哈哈的看稀奇。 桃夭夭泰然自若,丝毫没放心上,少顷来到厨房前面。只见门口石板摆了小桌子小板凳,馒头稀饭包子罗列齐整,丁志玄满面笑意,迎上前道:“桃兄弟辛苦了,开花婆婆亲手做的美食,你快来尝尝。” 桃夭夭老实不客气,大摇大摆踞桌而坐。开花婆婆手端汤碗,喜滋滋的走近,道:“新炖的蹄花儿,趁热快吃,侄女婿出外好些天,可清瘦了不少。”放下那碗肉汤,轻拍桃夭夭肩膀,笑道:“我已向常生子仙师禀明,你和水仙年末成亲。仙师开恩允准,还要叫各门弟子齐来道贺。呵呵,趁这几日功夫,你正好跟水仙料理婚事.....”一面说,一面眼瞅侄女儿。水仙姐姐羞的扭头摆臀,作出千百种娇态。 桃夭夭神色木然,拿起筷子夹馒头,无意间回思开花婆婆的言语,惊出满身冷汗,暗叫“糟糕!常生子点头允许,这事要闹大!传到小雪耳中如何是好?” 想到此节,他赶忙撒开筷子,道:“大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根本没打算娶你侄女。” 开花婆婆奇道:“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俩既然情投意合,怎地不谈婚娶?” 四周人群跟着起哄,笑道:“是啊,若不中意,当初就该言明,事到临头才反悔,那叫做得了便宜又卖乖!”有人道:“桃兄弟玉树临风,除了峨嵋第一美女水仙姐姐,哪个女孩子配得上?”在场女弟子窃窃私语,用眼角斜睨桃夭夭,都带着几分鄙视之意。 桃夭夭有口难辨,脑门汗珠沁出,寻思“小雪刚刚对我萌生情意,倘若此事传开。即便她体谅我的苦衷,总要顾全自家名声,又怎么好意思跟我交往?”情急万分,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道:“我不能娶水仙!因为我,我是订过亲的!” 一言既出,全场哑然。桃夭夭肃然起身,团团作个揖,道:“开花婆婆,水仙姑娘,各位师兄师姐,实不相瞒,小弟蒙母亲指命,早已和别家定下婚约。小弟的未婚妻身家豪富.......” 话刚说了半截,水仙姐姐笑的浑身肉颤,道:“郎君,你真笨,撒谎的本事好差劲......”众弟子暗自摇头,均想“瞧你那德行,连水仙姐姐都轻视,那家女孩子能看得上你?什么未婚妻身家豪富,满嘴胡言,跟水仙姐姐还真是一对。”大家跟着哄笑,人人前仰后合,把桃夭夭晾在中间发愣。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然跑来个弟子,钻进人群唤道:“桃夭夭,哪个叫桃夭夭?” 桃夭夭六神无主,一时没有答应。丁志玄道:“桃夭夭在这里,喊他什么事?” 那名弟子微微喘息,道:“有个女子找他,正在东厢客房里坐等。” 这下水仙留了意,问道:“女的找郎君......她是谁啊?” 那弟子道:“名字不清楚,只说是桃夭夭的未婚娘子,千里寻夫来的!” 第二十八回若有人兮扰清风 东厢客房位于试炼场右侧,远离别的房舍,幽静而整洁,前院朝向后山,专门用来接待弟子们的亲属。为避免思乡情绪妨碍修行,除了会亲的弟子,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 当时传来消息,说是桃夭夭的未婚妻到了。众弟子暗自狐疑,寻思“刚提及什么未婚妻,忽然就冒出一个,真的还是假的啊?”却看桃夭夭表情古怪,似哭似笑,嘟囔道:“这么快就找着了我,她真好本事。” 水仙姐姐问道:“那女的年纪多大,长的怎么样?” 报信的弟子摇头道:“戴着面纱穿着斗篷呢,七窍五官全遮住了,鬼才知道她的长相。瞧身量也就十五六岁,跟咱们这儿的女孩儿差不多。” 水仙姐姐暗自合计“连脸都不敢露,不用说了,肯定比猪戒他妹子还丑!” 闻听那弟子言语确凿,看来“未婚妻”是有的,并非桃夭夭捏造。开花婆婆大动肝火,怒道:“既订了亲,为何又跟水仙好?想占水仙的便宜吗?” 桃夭夭苦笑道:“谁吃猪油蒙了心,敢占水仙姑娘的便宜?我先声明是结了亲的,你们不信,却有什么法子?” 水仙姐姐胸有成竹,劝道:“姑妈你别生气,我倒想会会那位小娘子。”转向桃夭夭,曼声道:“郎君,家里姐妹来探望,让我认识认识,可以么?”心里盘算已定,寻思凭自己稀世美貌,绝代风姿,令那“丑女”羞愧而退。此番大出风头,美名传遍峨嵋,男弟子们思慕欲狂,还不争先恐后的拜在石榴裙下? 情势所迫,桃夭夭只求拒绝水仙,顾不得后果,点头道:“那好,眼见为实,早点了结这桩事端,对大家都有好处。” 当下水仙姐姐一步三扭,摇摇摆摆走向东厢客房。桃夭夭相随而行,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两边弟子跟着瞧热闹,都奇怪桃夭夭何德何能,竟令两个女子抢着要嫁给他? 略加思索,众人得出结论——桃夭夭天生具有某种特质,特别讨“丑女”喜欢。水仙姐姐自不必论,那个“未婚妻”肯定也极丑陋。只因怕嫁不出去,才会千里寻夫到此。寻常女孩儿顾及脸面,哪会干出这种傻事?可见其人蠢笨,跟水仙姐姐不相上下。 大伙儿越想越真切,眼前场景依稀,仿佛看见两个水仙姐姐争相卖俏,那可是百年难逢的有趣场面。一时间谣言满天飞,众弟子群情踊跃,都向东厢客房围拢。人群拥至房前三尺远,忽地停住脚步。碍于门规限制,除非得到桃夭夭准许,旁人不许打扰他的亲属。众人只好驻足侧耳,尽力探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候水仙领着桃夭夭,沿墙根绕到前面,从正门走进房间。只听门板“吱呀”打开,一个少女的声音轻呼:“啊......相公!是你么?”语调清婉悦耳,带着无限的惊喜。 桃夭夭粗声道:“不是我,还是鬼啊!” 床板轻微响动,那少女站起身,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随即传来水仙姐姐的嗓音,宏亮如敲钟:“这女的是谁?郎君快给我引见呀!”态嚣张,挑衅之意显露无余。 房内一阵寂静,显然那少女莫名其妙,不知水仙姐姐是何来头。桃夭夭忽道:“灵儿,把面纱取掉!屋子里还蒙脸,你不嫌闷的慌?” 少女道:“是。”悉悉簌簌微响,好象脱掉了什么衣饰。 桃夭夭道:“水仙姑娘,我跟你郑重介绍。面前这个人,她名字叫做龙百灵,就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转而冲少女说话,竟是命令的口吻:“喂,发愣干嘛?快把咱俩的亲事跟水仙姑娘讲清楚!” 那少女似乎惊呆了,半晌方道:“相公,你说我......我是你的妻子?”话音发颤,透出几分激动,几分欢愉,但更多是受宠若惊的惶惑。 桃夭夭不耐烦了,道:“你不承认?” 少女忙道:“承认,我承认,我只是......太高兴了,太开心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寂,水仙姐姐是何表情?谁也想象不出。然而屋内气氛凝重,一场风暴似将来临。屋外众人紧张的手心冒汗,只等水仙姐姐雷霆大发。过了许久,就听水仙姐姐开言道:你的妻子真美,确实,长得......比我,比我稍微好看些......” 她语气忽地转硬,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决然道:“好,我认输!我......我对你,算是死心了!” 话音刚落,“噔噔噔”脚步震荡,只见水仙姐姐飞似跑出来,差点撞倒靠近屋檐的弟子。她涨红脸皮环顾四周,一瞬间“哇哇”大哭,摇头扭臀夺路狂奔,动作之猛,眼泪珠儿甩出五尺开外。两边的人仓惶躲闪,睁大惊愕的双眼,目送水仙姐姐远去。 水仙姐姐长相虽不堪,但自负美艳绝世,号称“峨嵋第一美女”,连东野小雪都不放在眼中。能够令她自惭形秽,落荒而逃,恐怕天上仙女都难以办到。那位名叫龙百灵的少女究竟长得如何?竟使愚木折腰,顽石低头,仿佛具备某种夺人心魄的魔力! 此时此刻,东厢客房的墙壁若是活物,一定跳起来逃命。因为众弟子好奇的目光宛如飞箭,几乎要把墙壁望穿了。 墙内的谈话仍在继续。龙百灵笑问:“她是谁啊?跑的那么急,丢了魂似的。” 桃夭夭没有回答,道:“你来这里干嘛?” 龙百灵道:“来找你呀。相公,你一个人悄悄离开家,把我给担心死了。为了跟你见面,我天涯海角四处寻访,最远都走到辽东了。后来经过青城山,听闻一位少年英雄扶弱惩奸的事迹。按他们说的年龄和举止,我断定少年英雄就是相公,于是......” 桃夭夭打断道:“行啦,现在见过面了,你这就回去罢。” 龙百灵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家。” 桃夭夭道:“为什么?” 龙百灵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夫君嘛。”细语轻柔,犹若拂面香风,只听她喜悦中略带羞涩,吐字愈渐含糊:“相公亲口答允了亲事,我真开心......咱俩回家告诉妈妈,还有瑶卿阿姨,她们肯定也欢喜.......唔,走那么远的路,累死了,你抱抱人家嘛.......” 外面的人心头怦怦直跳,猜想桃夭夭会不会抱她?抱过之后又怎样?屏息等了半刻,屋里悄无声息,大伙儿正感焦躁,忽然桃夭夭开口说话,照旧**的:“好了?抱了你这么久,倘若有人进门,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龙百灵“嗯”了声,似乎仍沉醉在幸福中。桃夭夭又道:“我来峨嵋派有件大事要办,事成之前绝不离开,你先回去好好的等着。” 龙百灵道:“峨嵋派?那件事很重要么?要不我也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桃夭夭忙道:“不行!你留下来就坏事啦!”踌躇片刻,放缓了语气,温言道:“我向你保证,少则几个月,至多半年,我必定返回武陵龙家,到时候什么难题都解决了.......灵儿,你一向听我的话,是不是?嗯,很好,那就按我说的做!马上下山,别跟这里的人搭茬,也别让任何人看见......” 连蒙带哄劝了一通,龙百灵千依百顺,道:“相公的吩咐,我自当遵从。娘亲和瑶姨在家等的着急,我把相公的消息带回去,好叫她们安心。”又道:“相公保重身子,我走了......”絮语缠mian,依依难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情。可惜桃夭夭是属木头的,自觉爱慕小雪,不该三心二意,嘴里嘟嘟囔囔,只顾催促龙百灵动身。 门枢“吱呀”转动,脚步细微,龙百灵走出了客房。众弟子伸长脖子踅望,只恨头顶没多生两只眼睛。却看山道薄雾掩罩,一个娉婷的身影飘然而逝。 桃夭夭转到前边,思量一举过两道难关,今后可以放心追求小雪,登时浑身舒坦,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忽见周围站满了人,不禁有些发窘,暗忖“幸好小雪没在场,否则任我百般机智,也休想解开这团乱麻。” 正想着,人群分开空隙,李凤歧大步流星走来,道:“喂,你们起床不练功,三五成群搞什么鬼?”众弟子没见到龙百灵的真颜,均感意兴阑珊,见李师兄发话,各自低着头散开。 李凤歧近前拉住桃夭夭手腕,道:“找你大半天,却跑这儿瞎缠,快同我去自然宫见凌波。” 桃夭夭随他前行,一边道:“凌波师姐?她准我入门了么?” 李凤歧道:“那还用得着问?你是天龙神将后代,加入玄门理所应当。最近师尊即将出关,峨嵋派却危机四伏,这正是兄弟露脸的大好机会。” 桃夭夭笑道:“剑术法术我一窍不通,露脸没指望,露丑还将就。” 李凤歧道:“常言‘蛇无头不行’,现今玄门最缺一位首领。兄弟做成几件大功德,还怕立不起威信?再说有我全力相助,保管你稳坐首徒之位!” 桃夭夭诺诺应声,暗自嘀咕“大哥狂灌**汤,就是想叫我背峨嵋派的大黑锅。唉,管他的呢,只要娶到小雪,我立马撒腿开溜。” 说话间过了接引桥,前方自然宫巍然矗立。李凤歧忽有所思,止步道:“等等,玄真界遍布禁妖符咒,你先把小狐狸给的戒指放屋中藏好,免得她被符咒灭了魂魄。” 桃夭夭点头应允,一摸手指,空空如也,红袖藏身的那枚红石戒指没影了!李凤歧看他慌里慌张,东摸西翻,忙道:“小狐狸失踪了?峨嵋山上乱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桃夭夭凝神回忆,一刹那恍然大悟,道:“哎呀!中了灵儿的计了!我说呢,她怎会一下那么老实,果然暗藏诡计!” 李凤歧道:“哪个灵儿?” 桃夭夭定了定神,将今晨的风波讲了一遍,临末道:“一定是趁我抱住她那会儿,她暗中搜我的身,结果把戒指偷走了。” 李凤歧道:“既如此,小狐狸离了玄真界,暂时不必担忧。”说着拉桃夭夭登上石阶,笑道:“兄弟,你艳福齐天,到处都有女孩子*。只是百灵姑娘远来至此,你却冷言相拒,未免绝情了些。” 桃夭夭道:“唉,若是了解她的个性,大哥就不会这么说了。灵儿外表看着温顺,但若动起鬼心眼儿,她能把别人整的死去活来。这不,我时刻提防,还是中了圈套。” 两人边走边谈,跨过门槛,直至大厅旁的“外仙丹室”。外边站着几个清修童子,见李凤歧他们来到。清修童子躬身挑起帘子,随即默然退出,整个过程没有半句言语。 室内烛光明亮,摆放个蒲草软垫。居中坐着一位女郎,紫裙素手,长发垂肩,清丽不可方物,正是峨嵋大师姐凌波。左右各坐二人,分别为摄魂首徒常生子,奇巧高手侯天机,遁甲首徒黄幽,摄魂高手兰世海。小雪低眉垂首,毕恭毕敬的站在墙角。 一见李凤歧进屋,除了凌波端坐,其他人起立抱拳,道:“李师兄早。” 李凤歧笑道:“你们忒多礼。”盘腿坐在凌波对面,招呼桃夭夭道:“自个儿随便点,可别拘谨。” 桃夭夭哪会“拘谨”,大大咧咧的扯过坐垫,看小雪侍立在旁,他暗想“你们坐的舒服,让人家站着受累,算哪门子道理?”打手势递眼色,要小雪过来挨着他坐。小雪含笑摇头,眼神温婉,示意他少安毋躁。 桃夭夭正待过去拉她。忽然凌波扬起脸,道:“前任驭兽首徒,是李师兄带回峨嵋的么?” 李凤歧道:“没错,弃徒是我带来的。反正我屡犯门规,死猪不怕开水烫,该怎么罚你看着办。” 凌波道:“师兄的功过赏罚,皆由师尊裁断。峨嵋派以救苦济难为己任,仇敌遇难也要伸手施救,何况从前的弟子?铉叔身负重伤,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今晨魔芋大夫施法救治,受伤的几人已经转危为安。铉叔暂居净室将养,待师尊出关再行安顿。” 李凤歧静静的听她说完,低头沉思片刻,忽道:“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凌波淡然微笑,并不回答。李凤歧道:“你想让铉叔重归峨嵋,一直苦无良机。此次派桃兄弟捉妖,再请铉叔相助。保护桃兄弟意义重大,铉叔借此立下大功,才有资格重返师门。” 黄幽接口道:“桃兄弟的来历,我们也是从大师姐口中得知。唉,早知他是首徒人选,何至于送去厨房挨板子?常师兄,你近年经常施法测选首徒,应该见过桃兄弟,怎地当面错过?” 常生子拍着脑门,含混道:“我的确见过他,在梦局里面.......不过,好象是两个人?咦,这少年是谁?新收弟子如何跟大师姐对坐?”冲桃夭夭左瞅右瞄,显得十分痴憨。 小雪唇角微动,想说梦中两人正是自己和桃夭夭。但她极重师门规矩,师兄交谈不得打岔,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兰世海道:“常师兄修炼真法出了偏差,至今神志迷乱。即使梦见过桃兄弟,未必能够当面认出。” 李凤歧紧盯凌波,道:“你本意是好的,却险些令铉叔丧命,到底考虑欠周。” 凌波道:“铉叔受伤是我失误,自当向师尊请责。” 兰世海笑道:“李师兄多年来浪迹江海,神龙无踪,大伙儿都盼你早点回家。最近师兄现身川南诸县,早为大师姐获知。金轮教进犯蜀地,峨嵋弟子焉有坐视之理?大师姐算定李师兄出手降魔,这才放心让桃兄弟前往白露村。铉叔受伤实出意外,但李师兄援手,既可化解危险,又能随同回山,正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耳听众人谈论,桃夭夭越来越觉骇异,望着凌波发呆——原来白露降魔竟是精心策划的计谋,让许青铉立功,使李凤歧回山,向金轮教示威......无论降魔成功与否,这些目的均可达成。一连串事由环环相扣,其中的契机,就是天龙神将后代桃夭夭的出现。 常言某人计谋之妙,都用“一箭双雕”形容。而凌波这一“箭”何止双雕,麻雀老鸦统统射个精光。这位大师姐洞悉微细,于平淡中运筹帷幄,实是天地间头等厉害的人物。桃夭夭又惊又佩,问道:“我的身世,大师姐何时知道的?” 凌波道:“当日我询问桃公子的出身,你虽未明言,心里却冒出‘家住武陵,父亲早亡,名叫某某’等等念头。我略通心语之术,偶有感应,想到桃公子是前任首徒的遗孤。” 桃夭夭吓得发怵,身子一缩,道:“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这法术好奇怪。” 凌波道:“窥心之法只是末技,以后你炼成护身真气,我就无能为力了。” 李凤歧摇了摇头,叹道:“凌波啊凌波,我最佩服你的头脑,最反感的也是你这点城府。一个女儿家老谋深算,总叫人不舒服。” 凌波不愿多谈此节,岔开道:“金轮教此次入川,诸位有何看法?” 兰世海道:“他们在川中掳掠民女,是向我们发起挑战。时隔多年,金轮教的实力大增,才敢如此猖狂。” 常生子插话:“每当峨嵋首徒有所变故,金轮教便相应行动,他们的消息似乎很灵通。” 兰世海道:“此言极是!上次金轮教进犯峨嵋,是因李师兄遭了妖魔暗算。这回金轮法师入川,恰逢桃兄弟进山拜师。他们预知新的峨嵋首徒将出现,故而绑架民女作为诱饵,以探明峨嵋派的虚实。” 黄幽沉吟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常师兄平常糊涂,今天讲话这样精辟,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常生子圆睁老花眼,道:“我讲过什么?”嘀嘀咕咕不知所云,又显出昏乱的神态。 凌波道:“正如各位所言,金轮教是冲着新任首徒而来。与之相应,巴蜀境内妖类肆行,大有不服峨嵋派管辖之势。剑仙门东野师妹俘获的那个蚕妖,宣称妖皇将进犯中原,各山妖怪群起附从,看来多半是真的。” 黄幽道:“妖皇?金轮教与妖怪作乱,背后是妖皇指使?” 凌波没有直接回答,道:“俘获蚕妖的情形,由东野师妹讲述,请各位仔细参详。”侧过脸点点头,示意小雪发言。 小雪这才走出墙角,从头讲完收妖的经过。次后,凌波补充道:“桃公子他们深入无间坛城,也捕获了一个妖魔,名作‘洗牙婆’,却是来自海外东瀛。” 黄幽骇然道:“海外魔道的势力都出动了!究竟多少敌人?” 凌波道:“妖怪轻视峨嵋派,金轮教法师残害百姓,蜀地出现外魔,都是邪魔大举进攻的先兆。眼下局势严峻,玄门需要一位首领率众御敌。” 兰世海道:“桃兄弟是天龙神将的后嗣,本该由他当首徒。只是他既无法力又无威望,仓促间很难胜任。” 小雪忍不住插话:“大师姐剑术那么高,为何不能统率玄门?桃公子继任有名,但修炼尚待时日。何况人家的意愿怎样,我们一概不管,分明有些强人所难嘛。” 桃夭夭心头温暖,暗想“谁愿背峨嵋派的大黑锅?小雪讲出了我心里话,到底是她体谅我。”却看众人低头叹息,脸上均有遗憾之色。 凌波平静的道:“我忝居大师姐之职,实际是个残废,连派中事务都处理不妥,如何统率九门修炼真武阵法?峨嵋道法的最高境界,不是凭一人之力可以达到的。” 她略微停顿,接着道:“李师兄和桃公子,一位是当年的剑仙首徒,一位身负父辈遗命,都曾出现于梦局中。纵观峨嵋数百弟子,你两人最适合担当首领。如今邪魔蜂拥而至,正道各派又形同散沙,故请两位勿辞己任。” 这会儿功夫,李凤歧摸出酒葫芦又喝开了。仙魔纷争纷繁复杂,门派事务更加琐碎,他想起来就头痛,面对凌波敦请无言以对,干脆给她来个充耳不闻。 一霎时场面冷清。桃夭夭寻思“我说两句凑趣,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装出正经样儿,认真的道:“据小弟浅见,咱们峨嵋派应当处变不惊,以静制动安如泰山,我峨嵋派才不失正道领袖的威势。”肚子里暗自好笑,心想自个儿还没入门,一口一个“咱们峨嵋派”,脸皮的厚真是与日俱增。 凌波也笑了,道:“好个‘安如泰山’。咱们坐等观望,可麻烦已经自找上门。前日几名剑仙弟子外出巡视,有人竟糊里糊涂断了双腿,此事似乎跟桃公子有关。” 桃夭夭吓了一跳,暗忖“断腿的是周天使,跟我什么相干?”隐约感到事关重大,忙问道:“请大师姐明示。” 凌波站起身,道:“随我进里间。”袖袍轻挥,墙壁卷起一道帘子。她移步飘然而入,众人跟着走了进去。只见里屋陈设简陋,中间摆放一张草席,周天使闭目仰躺,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床边有个中年男子盘膝趺坐,身穿青布长袍,头发指甲长得离谱,鼻梁上架了个东西,一条皮筋箍住后脑,两块镜片闪闪发亮,不知是什么怪玩意儿。 桃夭夭见状纳罕,思量这位仁兄又是那位高士?小雪挨近,悄声道:“他就是魔芋大夫,旁边的女子,乃神农弟子燕盈姝。” 魔芋大夫旁边站着个身影,矮小瘦弱,一张面孔又白又平,漠漠然毫无血色。桃夭夭暗想“盈姝,盈姝,名字取的挺美,可惜这姑娘长相......实在不敢恭维。” 一伙人忽现跟前,那两人却无动于衷,低眉垂眸宛若木雕。凌波问道:“魔芋大夫,周师弟的情况如何?” 魔芋大夫纹丝未动,只道:“末躯十二道血脉,可曾疏通?” 燕盈姝答道:“畅通无碍,腱侧二穴尚待激活。” 末躯即小腿胫骨,腱侧二穴关乎腿肌运动。两个谈论患者伤势,神思专注,竟然旁若无人。桃夭夭暗自称奇“神农首徒好大的架子。” 对答良久,直到燕盈姝点头称妥。魔芋大夫才睁开眼,道:“周师弟腿伤已痊愈。”扭头吩咐“小姝,揭掉被子,让大师姐验查。” 燕盈姝仍旧木然,手提毯角“呼”的掀开。众人定睛一看,唬得瞠目结舌,只见周天使裤子高高挽起,衣襟沾满血迹,膝盖以下的肢体十分怪异,黑乎乎,毛茸茸,末端本该长脚趾的部位,却是白森森的掌爪。 凌波看不见,察觉周围氛围异样,问道:“怎样?周师弟的腿接好了么?” 小雪道:“接......接好了,就是......接了两条狗腿!” 凌波道:“狗腿?嗯——”语气拖的很长,既略带惊奇,又未置可否。旁边常生子已隐现怒容,道:“我把周师弟交给你们,为何给他接狗腿,有这么疗伤治病的吗?” 魔芋大夫道:“有,此乃医理使然,千万差错不得!” 常生子面皮铁青,哼道:“什么医理,倒要请教。” 魔芋大夫道:“天生万物,体性各异。《灵枢仙符》记曰‘气血肌骨者,皆因物性殊异而嫁,合则顺生,克则逆死’。比如输血之法,两人若血性相克,即使输血者是亲生父母,受血者也必死无疑。与此同理,接续断肢也须体性一致,倘若伤者生性阳刚,却给他接个女子阴柔肢体,两者彼此克制,轻则终生残疾,重则当场立毙。” 说着他指向周天使,道:“我观此人戾气藏于肌腠,狠毒遍布脏腑,民间俗语‘狼心狗肺’,就是指这种情形。周师弟体性与犬类接近,断肢又失落了,才给他换了双狗腿。小石寨王铁匠养的藏獒,昨天好说歹说才让给我做药材,非常难得。” 李凤歧叹道:“作孽啊......”大家只当他同情周天使,谁知醉汉呓语出人意料:“两条狗腿白给糟蹋了,烤熟了下酒多好。” 小雪道:“无论怎样坏,他毕竟是个人,这么做太过分了。” 魔芋大夫瞪眼道:“医书那样写的,治好就行,我管他是人是畜生!” 桃夭夭捂住嘴巴,拼命忍住没出声,肚子里大笑“这位老兄医术神奇,言行颠三倒四,是个意趣绝妙的高人。” 常生子还要争辩,凌波摆手止住道:“此事以后再论,先查明受伤的原故。”袖袍微荡,一股真气沛然发出,贯通周天使七窍。只听草席里“咿唔”呻唤,周天使缓缓醒转,睁眼看周围站满了人,其中多为峨嵋派派首脑。他神志尚未恢复,胆气虚怯,眼里流露出惶惑的目光。 凌波道:“周师弟莫怕,你的伤已经治愈。” 周天使不知腿脚状况,自觉痛楚消失,心神大定,道:“谢......谢大师姐,谢谢各位师兄。” 黄幽道:“究竟谁伤了你?给我们讲讲经过。” 周天使张着嘴,凝思了半晌,忽道:“妖.....妖魔!那女子,简直是个勾魂魔女......” 兰世海道:“刚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句话,弄得大伙儿紧张万分。”常生子道:“外魔入侵非同小可,所以我派尹赤电带人防范。” 黄幽皱眉道:“喂,你倒是讲详细点啊,省得叫我们瞎猜!” 周天使咽了口唾沫,道:“前天清早,我和几个新收的师弟外出巡山,到了县城东郊的快活林......” 李凤歧道:“快活林酒肆赌坊云集,你们巡山巡到那地方,果然严谨周密。” 周天使不认识李凤歧,但见他大模大样的派头,料想是本派高士,支吾道:“我们.......那个......无意路过快活林大街,看见酒馆,茶楼,勾栏全都空荡荡的,一帮子酒客,茶客几百号人围聚街头,好象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 讲到此处,屋内陡然安静。周天使看大家神情关注,劲头愈足,接着道:“峨嵋县是咱们的地盘,老百姓不务正业聚众生乱,吾辈岂可袖手放任?于是我和师弟走进人群,劝百姓们散开,却见圈子中央的空地上坐了个女子,十五六岁左右,身穿狸裘小红袄,绿绸衣裙,脸上蒙着纱巾,面前摆放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卖身问路’四个字。” 黄幽道:“写的什么?” 周天使道:“写的是‘卖身问路’。” 众人对视一眼,怀疑周天使还没睡醒。小雪道:“只听说过‘卖身葬父’,‘卖身还债’,哪有为了问路而卖身的?” 周天使道:“对呀,我们几个也奇怪,近前探查究竟,那女子始终低头不言语。有人说她是哑巴,有人说她疯子,有人说她衣衫华贵,多半是富豪人家逃出来的丫鬟。街道里混乱又噪杂,什么都问不清。陈文乾陈师弟性子急,拉出宝剑吓唬那帮乡巴佬,好半天才安静下来。那女子似乎被剑光惊醒,抬起头说‘各位乡亲少安毋躁,且容小女禀明下情。小女子湖南武陵人氏,千里迢迢到此,只为寻求一处地方的去路。” 李凤歧碰了碰桃夭夭胳膊,含笑道:“听见没有?又是从武陵来的。” 桃夭夭面皮红里透紫,隐约猜到了那少女的身份,寻思“她这么快找着了我,原来是从周天使嘴里探知。” 周天使跟着道:“陈师弟就问‘你要寻什么地方?’,那女子回答‘若哪位相告,怎样才可找到蜀山峨嵋派,小女子情愿终生任从驱策!’” 众人闻言一凛,暗想“讲到正题了!” 只听周天使道:“围观人群轰然大笑,说这儿就是蜀山峨嵋,还用得着卖身寻找?这女孩儿果然痴傻。我们几个却犯了疑,她点出‘峨嵋派’名号,明明是冲着咱们而来。我假意挑逗她‘怎么个任从驱策?你倒是解释解释?’旁边的人起哄‘带个傻妞儿回家,白白浪费粮米。’‘那身衣裳挺光鲜,脱下来值些银子。’那女子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解开面罩,慢慢的扬起脸。片刻之间,周围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他语调逐渐放缓,少女亮相时惊世骇俗的场面,依稀浮现于众人脑海。黄幽催促道:“她相貌如何?你快说啊!” 李凤歧道:“照这意思嘛,那姑娘定然容貌绝美,周师弟他们惊若天仙了。” 周天使连忙摇头,急道:“不不,根本不美......很丑,对,是很丑!大嘴叉子塌鼻梁,比城隍庙里的九子鬼母还丑百倍!满大街男女老幼全吓呆了。过了很久才省悟,十几个汉子争先恐后的往前挤,乱喊乱嚷‘小姐,我知道峨嵋派在那里,快跟我走罢!’我们几兄弟大怒,持剑喝斥‘正宗峨嵋弟子在此,谁敢胡言乱语’.......” 李凤歧笑道:“慢来,慢来,既然姑娘丑的吓人,你们争先恐后的争什么?” 周天使语塞,原本苍白的脸皮,竟然隐隐露出猪肝色。常生子瞅了瞅李凤歧,道:“为何总是打岔?周师弟别理会,只管据实讲。”凌波也道:“先让他讲完罢。” 周天使心绪稍宁,继续道:“喝退那群泼皮,我再问那女子‘你为什么找峨嵋派?’她答道‘讨还失物’。我又问‘你丢失什么东西?跟谁讨要?’她说‘我最珍贵的宝物失落于虚无三峰,要向乱尘大师当面求讨。’” “她报出师尊名号,又提到虚无三峰,显然熟知峨嵋派内情。我们几个正犯疑,她又长叹道‘虚无三峰高悬方外,到达那里必须逾越六道关碍。若无高士指引,六道难关势比登天。小女子虽知入山途径,恨无入山之法,这才抛头露面沿街乞告。只盼四方仁者怜孤惜弱,不要欺负我。’说完俯首行礼,样子着实可怜,好多人看了直抹泪水儿。陈师弟觉出其中蹊跷,当即点破‘上山就经过三村附邻嘛,三座小村庄而已,哪来什么六道难关?’” “那女子掰着手指头算计‘璇玑峰,无量峰,元始峰,加上三座村庄,正是贯通峨嵋仙境的六处所在。自此西行几个时辰,即可看到最近那座村子......’讲到这儿,王庭霸师弟插话‘最近的村子是黑水村啊,从这儿向东三十多里地,紧挨龙潭伐木场,你‘往西岂不反了么?’那女子笑道‘这位兄长急脾气,容我说完嘛。我是说——往西走,可以看到最近那村子的水源。有一条河从西边流经黑水村,对不对?’王师弟点头道‘对,对,那是牛尾河,你知道入山的路啊!’” 李凤歧道:“废话,天下哪条河不是自西向东流?伐木场也必定临河而建。据此推测,黑水村旁边当然有条河了!” 众人心中微惊,暗想那女子其实根本不知入山路径,所谓“六道难关,”“河水流经”,全是编造的诳语。奇的是虽然错谬,故意引诱别人反驳,最后还总能够设法顺理成章。 周天使续道:“那女子忽然象有些害怕,小声嘀咕‘不对!我记得黑水村是第二个村子啊,你.....你们可别骗人使坏。’我们兄弟交换个眼色,心里都明白了,她是怕上当受骗,故意弄错三村位置,借以试探我们弟兄。于是我说‘从黑水村西行三里,才是第二座村子袁家村。再过了北边的小石寨,顺小径可进入峨嵋后山。小姐若无猜疑,我们几个愿为你保驾。’那女子喜出望外,拍着手笑说‘多谢诸位大哥!你们个个都是大好人!’” 众人暗自摇头,心说“你们个个都是大草包,三言两语被人家套出底细,峨嵋派的面子给丢光了!”转念想象女孩儿的神态举动,只觉她从处处设套,随机应变,那机灵劲儿实属罕见。 周天使道:“这时候,一个老头挤进人群中间,没头没脑的教训‘丫头,问路卖身,未免太轻贱了?你可仔细思量,免得被坏蛋骗了后悔。’那女子说‘谢谢老爷爷告诫,为了找到峨嵋派,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老头问‘你失了什么宝物,值得如此苦苦追索?’那女子低头沉思,回答的也是莫名其妙,她说‘我的心,失落在那儿了,若找不回来,我会很难过很难过。’说话时泪水儿直打转,差点哭出来。” 听到此处,桃夭夭身子一震,胸口似被重拳击中。“很难过很难过”这句话,既幼稚又生涩,与前面机锋百变的谈吐大相径庭,却是少女最真切的流露。桃夭夭呆了半瞬,暗叹“傻丫头,你又何苦.......” 周天使道:“老头儿没再多劝,摇头转身走开。我告诉那女子‘男女同行有碍风化。你先雇辆骡车代步,若申时赶到龙潭伐木场,我们便带你拜访乱尘大师。’那女子点头说‘如此最好,客栈里还放了几件衣服,我回去收拾收拾。’她走出四五步远,我忙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回头笑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他一边讲述,一边东张西望,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副扯谎心虚的嘴脸。察觉众人疑色凝重,周天使打了哈哈,道:“列位师兄尽管放心,峨嵋仙境何等神圣,岂可让外人任意出入?我假言允诺,只想查明那女子的图谋。当天中午吃了饭,小弟准备停当,施展飞腾术来到黑水村河畔.......” 李凤歧道:“约好申时见面,晌午就赶去等着,太性急点了罢?” 黄幽也听出破绽,冷笑道:“撇开同门弟兄,独自一人去见‘丑女’,周师弟兴致真古怪。” 眼瞧谎言要被揭破,周天使急中生智,道:“师兄容禀,下面才是最重要的关节。我到了牛尾河岸边,寻思那女子若是妖邪同伙,保不准预先设好了埋伏。于是我沿河检查,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哦,是有没有妖行经河中石桥时,果然被我发现了线索!” 凌波道:“什么线索?” 周天使道:“石桥栏杆刻了几个字,写的是‘神兮飘飘孰为首’,字迹与那女子所写‘卖身问路’相同。显而易见,她已到过石桥,正藏在附近某处,留下题目测试小弟的文采学识。” 黄幽道:“哼,才子会佳人么?你怎么应对的?” 周天使道:“小弟文辞通达,考状元都没问题,区区一句有何难对?神兮飘飘,那是很威风的样子啦,孰为首,就是问‘谁是老大’,连起来正是‘谁是神气威风的老大’。那女子见我长得英武飘逸,害羞不敢直言,拐了弯儿的来奉承。小弟当即抽出宝剑,刻了个‘我’字作回应。岂料刚刻完,石桥轰隆塌成几截,小弟失足掉落水中,浑身衣衫全湿透了。” 兰世海道:“石桥是那女子弄塌的?如此看来,她似有‘以神驭物’的法术。” 周天使恨道:“妖法!绝对是妖女作祟!我当时就识破了!小弟爬起来拧干衣裳,算准妖女必已潜入后山。峨嵋弟子忠字当头,何惧妖孽入侵?小弟立刻持剑追捕,穿过袁家村小石寨,一口气跑到半山腰的‘鬼见愁’。那地方前窄后宽,下山容易上山难,仙魔精怪均可腾云飞升,世俗凡人必定摔死。我到了那里仔细搜寻,没见妖女身影,却再次发现重大线索!” 黄幽道:“她又留字迹了?” 周天使道:“黄师兄料事如神,这回刻在石壁之上,是‘天命周转应守中’七个字。显然妖女恣意戏弄,小弟义愤填膺,挥动宝剑砍那石壁。忽然间轰隆隆闷响,一个巨石从山崖滚落,地势狭窄,小弟无从躲避,双腿被那巨石压的粉碎。就在痛昏之前,我看那石头也刻了字句,竟是‘一品神女换云底,时到俯仰见山兀’。如今细细回想,妖女耀武扬威,自称是顶天立地的神灵,借以向我们示威挑战!唉,那妖女狡猾狠毒,处处占尽先机,实乃咱们峨嵋派的大敌!” 虽然周天使言辞闪烁,不尽不实,但凭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倒悬三天也吐不出半句诗文。看来那几句确为那女孩儿所作,其中的含义,也绝非周天使胡诌的那么简单。 黄幽低吟:“神兮飘飘孰为首,天命周转应守中。一品神女换云底,时到俯仰见山兀。似乎含义很深,各位有何看法呢?” 兰世海略知文墨,微笑道:“想是周师弟冒犯,那女孩心怀不忿,留言怪责我们了。” 黄幽道:“何以见得?” 兰世海道:“头两句‘孰为首,应守中’,是说峨嵋派既为仙家首领,应知笃守中道,不该放纵弟子行恶。否则天命不归于我峨嵋,时运耗尽的那天到了,定会有女神降临,将山上杂莠铲除干净……”说到这儿,瞅了瞅周天使,谁是“杂莠”毋庸明讲,续道:“峨嵋山高耸接天,以‘金顶云海’著称,云层底下就是山峰了,女神改换山貌,故有‘换云底’之说。但除去杂草后,俯仰上下观望,却是‘见山兀’,峨眉山光秃秃露形于世。唉,好象是讥讽我们全靠杂草撑门面。” 一语未罢,李凤歧呵呵笑起来。兰世海道:“小弟谬言不当,还望李师兄指教。”李凤歧笑道:“不不,你讲的很对,但只是第一层意思,趣味远未玩尽。” 黄幽奇道:“还有第二层意思?” 凌波笑道:“李师兄胸有成竹,请他解释罢。” 诸如填词弄曲,拆字猜谜等文字游戏,本是闺房解闷小技,也为青楼勾栏盛行。李凤歧风月场中浸沉日久,早知其中窍门,当下道:“这四句,其实是几个字谜。神兮飘飘,嗯.......引自唐诗‘神之来兮风飘飘,纸钱动兮锦伞摇’,描述神龙降世的景象。那姑娘踏入山界,先该自报身份,述说来意,而她引用的诗句却是‘龙来了’。由此推知,神兮飘飘的谜底应是‘龙’字。” 黄幽道:“那‘孰为首’又怎么讲?” 李凤歧踱了两步,道:“字谜诗词,常用问语提示读者,比如‘知否,何之,孰样’等,此处的‘孰为首’也是此例,而‘为首’尤指龙字居于字谜之首。三个字谜均是七言成句,前言为谜面,句末明说‘首,中,底’,当指谜底的位置。由此类推,与‘神兮飘飘’相对应,‘天命周转’也是一个字。” 众人凝神思索,将‘天命周转’拆分拼凑,始终难以索解。李凤歧喝了口酒,悠然道:“论语曰‘五十而知天命’,可知天命之数为五十,这数字周转叠加一次,总共是多少?” 小雪道:“五十加五十,一百!” 李凤歧道:“对喽,百字就是第二个谜底,‘应守中’既点出典故,又暗指百字应居于中间,十分巧妙。但后边那句更绝。一品神女换云底,品成一字排开,神女是巫的别称,两者换掉‘雲’字的底,这是个什么字呢?” 燕盈姝也被勾起兴味,应道:“是靈字!” 李凤歧道:“就是靈字了,除了字形契合,还隐含自抬身份之意,语带双关,而‘云底’与前边的‘为首,守中’相对应,又说灵字位于字谜的最后边。” 他顿了顿,道:“三个谜底依序排列,正是龙,百,灵三字。” 燕盈姝道:“最末的‘时到俯仰见山兀’,又是何解?” 李凤歧笑道:“时到即刻,就指今日,俯仰是什么动作?当然是‘拜’啊。见山兀?哪座山以‘兀’名留著诗书?‘蜀山兀,阿房出’,杜牧的《阿房宫赋》都传烂了,这兀的山必是蜀山峨嵋,连着前边三字,正是‘龙百灵今日拜谒蜀山’之意。哈哈,字面轻蔑,内含恭敬,还藏着谜语,实是一张妙趣横生的拜帖,哈哈哈。” 众人默然,感佩之余隐约有些骇异。聪明的女孩子谁都见过,但此等机巧百变,博文通理,实是闻所未闻的奇才。 桃夭夭暗想“也只有灵儿,才能想出这么刁钻的字谜,她怎会把周天使的双腿弄断?” 一念未几,清修童子闯进屋子,喘吁吁的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个......有个女子,闯进试炼场闹事。” 常生子道:“山场由乾坤十二剑镇守,外人怎能轻易闯入?” 清修童子道:“她自报姓名叫龙百灵,谁也挡不住。” 黄幽道:“哈,刚说她就来了,我倒想领教龙姑娘的手段。” 李凤歧道:“龙姑娘找的是桃兄弟,叫他应付最合适。” 清修童子猛摇脑袋,道:“不,不是,她没说找桃公子,单要使清风剑的人出去,跟她斗法决胜!” 注:论语原句为“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书中龙百灵征引此句,隐有谕诫峨嵋派“耳顺,制欲,不逾矩”的意味。 第二十九回翩翩娇龙戏白雪 众人闻言转过头,目光齐齐望向小雪。峨嵋法宝各有其主,而清风剑是小雪专用兵器。龙百灵指物点名,分明是向她挑战。两人素昧平生,却不知何时结下的怨仇。 小雪道:“好啊,我出去瞧瞧。” 桃夭夭忙道:“小雪你别去,跟她斗你会吃亏的!” 这话犹如泼油灭火,越发激起小雪斗志。她紧了紧衣袖,道:“谁吃亏可难说!”大步流星跨出房门。 凌波微笑道:“桃公子很熟悉那位龙姑娘。” 桃夭夭脸上一红,暗想“大师姐擅长窥心之术,早看出灵儿和我的关系,难怪说周天使断腿跟我有关。” 李凤歧醉眼惺忪,道:“我最喜欢看热闹!”抬腿跟小雪往外走。凌波抛过一条白绫,轻轻搭住桃夭夭的肩头,笑道:“小雪师妹碰到劲敌,咱们得给她助威啊。劳烦桃公子带领,让我这瞎子也凑凑趣。” 众人看大师姐泰然镇定,料想此事无关大碍。那龙百灵并非真要与峨嵋派为敌,最多女孩子顽性发作,仗着几分机灵劲儿上山来捣乱。念及于此,大家戒备之意登消。除了常生子,魔芋大夫守护周天使。其余的人随凌波离了自然宫,直奔试炼场而去。 下了璇玑峰,远远望见场地四方黑压压的,数百名弟子翘首围观。人群中央剑光纵横,呼喝声此起彼伏。桃夭夭着急“糟糕,打起来了!峨嵋高手群起围攻,灵儿如何抵挡?” 分开人群挤进圈子,只见空地中场面激烈。剑仙弟子顾龙驰,陆英候,陈少武,黄云仙四剑齐出,往来招架格挡,身影忽升云端,忽而平平横掠,速之快直若闪电。而对面站着一位蒙面少女,只是漫不经心的拨动手指。 她指尖套着银色丝线,轻拨慢撩,半空“嗖嗖”劲风凌厉,银线末端化作无形利刃,铺天盖地的刺向那四人。剑仙弟子相互吆喝鼓劲,御剑飞天,隐形遁地,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摆脱银线束缚。若非蒙面少女手下留情,他们早被戳成马蜂窝了。 少女早已无心战局,转过脸去跟近处的人搭茬。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好些弟子手端食具,目瞪口呆的观望场中激斗。少女扭头凝眸,一边打量那些陶缸,瓷碗,一边打招呼: “嘿,大哥你好啊,我叫龙百灵,你叫什么?” “碗里什么好吃的?炒青椒,焖茄子,回锅土豆片儿......你们厨房就做这些?也太清淡了点。” 众弟子神驰魂荡,只觉少女体香馨逸,笑音亲切,不由自主心生好感。少年人性子活跃,有的当真跟她攀谈起来 “是......是开花婆婆作的菜。” “哦,开花婆婆,名字古怪,开花爷爷又是谁?” “你别乱讲啊,开花婆婆作得菜很好吃的。” “是吗?你挑两根我尝尝......唉,大哥,麻烦找双干净筷子,要我吃你口水么?” 这边聊天热乎,那边斗法照旧。剑仙四徒奋力抵御金线,左支右绌,累得几近虚脱。凌波轻拍手掌,道:“冰蚕仙索,天山仙术名不虚传。”黄幽赞道:“这女孩儿法力很高嘛!” 桃夭夭猛地惊觉,大呼:“灵儿住手!别胡闹!” 龙百灵循声望过来,招招手道:“相公来了啊,你瞧这皮影戏好不好玩?”手指略微加快,银线攻势陡然转急,那四人手舞足蹈,果真象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 忽然“绷绷”震响,两道剑光划破长空,将四根银线从中斩断。光芒倏然隐没,谁都没看清施剑者的身形手法。那四名弟子如获大赦,踉踉跄跄退开数步,低头检视全身,幸而完好无损,只是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仙索藏于袖中丝囊内,细长可伸数里,柔韧赛过龙须,虽利刃也难割损。当下龙百灵盯着指尖断线,呆了片刻,移目望向凌波,道:“眼睛里放剑,你的剑术好强。” 凌波和颜悦色,道:“妹妹因何与人争执?若本派弟子得罪了你,我叫他们赔礼道歉。” 剑仙四徒喘息稍定,陈少武分辨道:“不是我们无礼,这位姑娘带了妖精闯山。我们好言劝阻,她反倒动手启衅。” 龙百灵道:“刚才跟几位闹着玩儿呢,何必认真?小女子龙百灵,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望各位仙长多多海涵。”说着裣衽屈膝,一迭声的“对不住”,叫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剑仙四徒乃至诚君子,看对方礼数备至,自然而然的也抱拳还礼。 客套已毕,龙百灵道:“那所谓的‘妖精’,是一只道行低微的小狐狸。我想峨嵋派海纳百川,气盖乾坤,哪会忌惮个把小兽?”手指轻捻,唤道:“小狐狸,现身罢!” 树荫后边“悉簌”微响,红袖低头走出,怯生生的蹩近龙百灵身旁,道:“主......主人,龙姑娘打听你的近况。你跟少奶奶.......哦,不,你跟小雪姑娘的事情,我,我也全告诉她了。” 桃夭夭板着面孔,沉声道:“灵儿,几月不见本事长进,都学会偷东西了嘛。” 龙百灵道:“夫妻不分彼此,相公的东西,当然也是我的。”伸手入怀,掏出红袖藏魂的那枚戒指,抛了两抛又揣进兜里,笑道:“相公离家之前,可没戴这东西。我见了犯疑,所以拿来查验查验。”说话间视线游移,逐次扫过峨嵋弟子,道:“谁是用清风剑的?请出来跟我比个高低!” 小雪几步跨到场内,冷然道:“峨嵋清净仙界,大呼小叫的干么?” 龙百灵上下打量小雪,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脸,鼻子哼了声,淡淡的道:“就是你啊——”尾音拖的老长,言下之意“如此而已”,显是对小雪的长相不以为然。 须知峨嵋派女徒众多,而小雪是公认的头号美女。虽然她从未留意自己有多美,但时刻备受瞩目,内心深处自然有种傲气。如今居然被人当众鄙视,登时暗生比较之意,道:“藏头缩尾不露脸,还敢跑到峨嵋山来叫阵。” 龙百灵不应,手指微弹,一股清风揭掉面纱,披风。只见纱绫随风飘落,艳阳映照,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小雪嗤鼻道:“哼,还当你.......”话音未落,一阵目眩,仿佛漫天彩霞忽降面前。周围静得出奇,几百名峨嵋弟子,竟无半点呼吸之音。 龙百灵就站在那儿,阳光照过来,给她镶了一道金色的轮廓。 很多很多年以后,龙百灵的美丽已经成了传说。后世文客耳剽生议,争论她的美究竟是哪种类型,或说清纯,或说冷艳,或说明丽大方,或说秀雅飘逸,林林总总,莫衷一是,仿佛龙百灵神姿万千,蕴含了女性所有的美质。 其实世人审美,各有各的标准。但无论眼光怎样独特,怎样挑剔,总会被龙百灵深深吸引。喜欢端庄的人,会惊叹她五官的标致端正;偏爱俏丽的人,会迷恋她眼梢的娇娆妩媚;有些人向往天真活泼,就会发现她明眸澄澈,笑颜灿烂;有些人欣赏娴静忧郁的女孩子;又会在她那若弯若颦的眉心,找到一丝**的轻愁。 她身材苗条,未到清瘦的程;体态轻盈,初显婀娜的风姿。她那纤纤细腰,正合楚人的品味;柔荑修腿,可令汉人迷醉;而圆润妙曼的曲线,若让崇尚“丰满”的唐朝人鉴赏,也要疑惑她是画卷里的天女化身。 任何时代,男女皆然,每个人从懂事那天起,对“美”都会产生一个具体的幻象,思之慕之,魂牵梦萦。而任谁见了龙百灵,都要惊呼“我梦里的女孩子,应该就是那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电击,能触动最深的心弦。很多人的感觉合在一起,那就叫作“震撼”。 峨嵋弟子呆若木鸡,正处于这种震撼状态。饭碗从手里滑落,“噼里啪啦”满地星撒,宛如骤雨打掉片片树叶。古代美女“沉鱼落雁”传为佳话,龙百灵“成片落碗”也蔚为壮观,两厢比较难分高下。 毕竟李凤歧阅历丰富,最先回过神,碰了碰桃夭夭的胳膊,道:“她真是你未婚妻?老弟,你还想退婚,你眼睛没瞎罢?” 旁边黄幽张嘴瞪眼,赞叹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桃夭夭道:“唉,从小跟她一块儿长大,有什么好稀奇的?小时候她拖鼻涕的模样,想起来就讨厌。”说着眯眼端详,沉吟道:“嗯......相别好些日子,女大十变,她长高了点,也比先前顺眼些了。” 众目睽睽,龙百灵毫不理会,只是紧盯着小雪,继而四面施了个礼,开言道:“诸位仙师明鉴,历来毁亲夺夫,世所不耻。小女子命苦遇到此难,故而千里跋涉拜访贵派,只想讨个公道。” 黄幽道:“你.......你嫁过人啦?谁是你夫君。” 百灵道:“新来的桃夭夭桃相公,正是小女夫君。我与他幼年订亲,由父母作主,今年早该完婚。”抬手指着小雪,道:“这位姑娘勾引有妇之夫,必有过人之处。小女子愿意跟她比试三场,输者去胜者留,请各位做个见证!” 小雪尚未明白,茫然道:“我,勾引?我勾引谁?” 百灵道:“勾引我夫君桃夭夭啊!小狐狸全讲了,还想抵赖么?” 一阵沉默,小雪猛然转头,目光直射桃夭夭。订了亲的男子,还向别的女孩示爱,明摆着玩弄感情,实是欺人太甚!原本小雪对他已生好感,此刻却化作满腔怒火,几乎快要把瞳仁点燃。桃夭夭抓耳挠腮,急得直叫:“小红,快给我过来!” 红袖窜到跟前,道:“什么呀?” 桃夭夭道:“你平常那么机灵,怎么不替我掩饰......”猛地打住话头,知道又说漏了嘴,慌忙反手拉扯李凤歧的袖子,暗示“大哥救命啊!” 李凤歧轻拍他的手腕,意思“帮你搞定”,清了清嗓门,道:“龙姑娘,你既要跟桃兄弟成婚,我问个问题,看你是否有资格当人妻子。” 百灵道:“什么问题?” 李凤歧道:“一男一女,怎样才算作夫妻?你讲给我们大伙儿听听。” 一听这话,桃夭夭大为佩服,寻思“到底是大哥有法子。女儿家再大胆,岂敢当众直言夫妻之事。但她答不出来,自然没资格嫁人为妻。大哥叫她作茧自缚,实是高明!” 果然龙百灵脸蛋变得通红,欲言又止,但眼神里隐约透出自信。一刹那功夫,她象鼓足了勇气,道:“这有什么难讲的?今早我跟相公就......就作过夫妻了!” 李凤歧奇道:“你跟他,怎么做的?” 龙百灵道:“早上我和相公见面,他......他抱了我好久,岂不是作过了夫妻?” 一句话讲出,全场哑然。跟着“嘿嘿,哈哈,呵呵”声四起,众弟子前仰后合,直笑得跌足捧腹抹眼角——原来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还以为拥抱就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举动。 小雪微撇嘴角,轻蔑道:“白痴。” 百灵料想自己讲错了,灵机略动,轻轻巧巧岔开话题,背着手道:“嗯,东野小雪,名副其实,果然粗野无礼,干脆叫雪野人更合适。” 小雪怒气直冲三焦,上前半步,道:“要跟我比试么?干嘛还不动手?” 百灵斜望天边,双脚踏定北方壬水方位,一副气闲神定的样子。小雪心头微震,思量剑仙四徒虽非绝顶高手,但也属乾坤十二剑之列,龙百灵单手战败四人,法力之深可想而知。念及此节,小雪全神戒备,运气护住周身要害。 李凤歧凑近桃夭夭耳边,笑道:“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还是两个小美人儿。呵呵,以后麻烦够你受的,愚兄可帮不上什么忙。” 眼看二女相争,桃夭夭焦急失措,暗忖“该来的逃不掉,此事总归要有个了结,当务之急是制止她们争斗。小雪性子刚烈,劝是劝不住的,可她哪里是灵儿的敌手.......”一边苦思对策,一边朝凌波望去,只盼大师姐出面调解。 岂料凌波双手轻握,低眉垂首,犹如庙宇里的观音雕像。面容沉静几无波澜,唇角隐含一丝笑意。众弟子见大师姐无动于衷,也乐得袖手旁观。峨嵋派历经千百年,每个月都有别派仙客登门挑战,结果总是铩羽而归。平常弟子亲属上山探视,也会偶尔为小事吵闹。大家见惯不怪,往往还跟着起哄,只当时修行之余的乐趣。 今日这番风波,既是外道挑战,又是家属闹架,内情复杂趣味倍增。因此数百弟子竟无人离场,年少的等着看好戏,老成高手纳罕龙百灵法术精妙,欲待窥出其中奥秘。一时间群情闲逸,气氛轻松,唯独桃夭夭芒刺在背,忍不住走到凌波跟前,央求道:“大师姐......” 刚开口出声,忽闻左右纷嚷:“快瞧啊,她出手了!” 桃夭夭一凛,扭头望向场中。只见龙百灵旋身舒袖,好似天女起舞,冰蓝色的气团自身畔向外散开,宛若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众弟子唬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小雪静以待动,口中念诵护体法咒,指尖耀出寸余长短的剑芒。 那片蓝雾转瞬散尽,好半晌别无异样。众人面面相觑,正摸不着头脑,就听厨房那边狂呼乱叫,开花婆婆飞也似的跑来,嚷道:“案板,菜刀,你们去哪儿?” 她身前物体移动,尽是灶台,菜案,风箱,以及锅碗瓢盆等厨房器具,排成队列蹒跚而行,仿佛变成了活物。那大碗橱“吱呦,吱呦”挪动四条短木腿,酷似大胖子走路,显得尤为滑稽。 厨具们走到场内,排开阵势各司其职:灶台生火,风箱抽扯,木桶打水入锅,菜刀剁馅在案,勺子调开面粉,擀面杖来回擀压。龙百灵轻舞慢旋,随着她玉臂挥洒,玉指虚点,厨具自行运作,配合协调。须臾,水滚面匀,菜刀如风车般飞转,面团化作面条,凌空飘进汤锅。那边小勺杯盏叮当作响,已然调好了油盐佐料。 等到面条煮好,龙百灵盛了一碗,递给开花婆婆,道:“你们厨房材料有限,将就弄点素面。这‘头汤面’最筋斗,应由厨房大娘品题。” 开花婆婆早看傻了,拿筷子夹起两根面条,怔怔的塞进自家嘴里,忽然如梦初醒,一个劲儿舔嘴咂舌,颤声道:“不绵不硬,咸淡合适,太......太好吃啦!” 与此同时,龙百灵往复穿梭矫若飞燕,将面条盛给左近的峨嵋弟子,连声道:“尝尝,请尝尝,我的手艺如何?”送到桃夭夭手里时,那碗面佐料最多,百灵双手捧上,道:“相公趁热快吃。” 桃夭夭茫然道:“你不是要跟小雪比试吗?作面条干嘛?” 百灵道:“正在比啊,头场我跟她比赛厨艺!” 众人一听,差点集体晕倒。桃夭夭哭笑不得,道:“赛厨艺?亏你想的出。” 百灵道:“怎么不对呢?《周礼》曰‘为人妇者,当具四德,妇言,妇行,妇容,妇工’。若论言谈容貌,我和她孰优孰劣,还用得着比么?德行自有公议,剩下就只有比妇工。其道有三,分为烹调,女红,持家,所以三场比赛决胜负!” 说着她转向小雪,道:“用同样材料,你能作出更美味的饭菜,我便认输!” 小雪没念过什么书,不懂她文绉绉的解释,诧异道:“你不跟我比剑?” 百灵道:“废话,要作人家媳妇,自以煮饭做菜为务。剑术高有什么用?难不成整天对着丈夫砍砍杀杀?” 小雪总算懂了,泄气道:“莫名其妙,脑子有毛病。” 凌波却轻轻鼓掌,赞道:“龙姑娘好本领。”旁边弟子手捧面碗,“呼噜呼噜”吃的正欢,接茬道:“对对,好本领!佐料咸淡适中,面条口感极佳。最难盛了那么多碗,面汤还这般干净。” 凌波微笑道:“除了做饭本事好,龙姑娘道行也很精深。她这‘以神驭物’法术奇妙非凡,直追奇巧门的搬运神功。天机师弟,你认为怎么样?” 此时厨具们又排好队形,摇摇摆摆自个儿走回厨房。侯天机点头道:“举手投足即可驱动器具,蓝色烟雾纯是障眼之物,除外并无焚香,念咒,画符等仪式。她的法术纯属运用意念,不同于玄门道法,与古代仙宗的仙术有几分类似。” 凌波道:“这样的英才,正该收入本派。”顿了顿,缓缓的道:“方今魔道猖横,正道日渐衰微,咱们必须时刻筹措,增强峨嵋实力,保护天下苍生免遭荼毒。” 一语点醒梦中人,桃夭夭乍闻此言,蓦然想起“白露坪受金轮教侵害,村里女孩子被掳,我怎地全忘记了!” 他举目仰望天空,思绪翻腾“老乡们苦盼女儿回家,恐怕已经望眼欲穿。我却在这里跟女孩子纠缠不清,成了她们赌赛的筹码......嘿嘿,被女孩子争夺,英俊少年人见人爱,倒也风狗屁风liu,桃夭夭啊桃夭夭,你几时变得这么矫情?若没老乡们种粮食,饿你三天三夜,还风liu个屁!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小爷我的懒得当。可见死不救的窝囊废,当起来滋味也不大好受。” 龙百灵察觉他神态异样,如痴如醉的发愣,关切道:“相公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桃夭夭皱眉苦思,暗道“再耽搁下去,那些民女凶多吉少。如今无间坛城已破,正是救人的良机。怎样想法结束乱局,让大家助我救人?” 李凤歧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叹道:“这个傻瓜,又在为世人操心。” 越想越急迫,桃夭夭脑门直冒汗,撒腿跑进场地中间,叫道:“别争了,别争啦,你们先听我说!”凝神思索,已然有了主意,正色道:“两位姑娘的深情厚意,桃某受之若惊。我既是你们争夺的对象,原该由我提出比试的题目。” 众人大摇其头,寻思“这小子大言不惭,脸皮够厚的。”一帮少男弟子肚里暗骂“自作多情不要脸,还什么争夺的对象,老子隔夜饭呕出来啦!” 龙百灵道:“那好,相公尽管出题,就怕她不敢应战。” 桃夭夭道:“灵儿你别多嘴!” 小雪冷冷的道:“你们喜欢丢脸卖丑,尽管卖个够,少跟我扯上关系。”说着转身欲走。百灵笑道:“我说的没错?胆小如鼠闻风怯阵,峨嵋派出了这号人物,正可谓鲲鹏垂天之列,难免蜩鸠混迹。” 小雪霍地回身,道:“你说什么?” 百灵道:“我说峨嵋弟子英雄豪气,个个都象大鹏鸟,只有你胆小如虫子麻雀,混在里面充数。” 此话半捧半激,众弟子听了十分受用。传入小雪耳中,立时激起熊熊怒火。虽然相识未久,但龙百灵心细,看出小雪忠于师门,以身为峨嵋弟子自傲。故此出言相激,处处牵扯峨嵋派,似乎这场纷争还关乎峨嵋弟子的荣誉。 果然小雪双眉微竖,道:“少耍嘴皮子,你想怎样比,上刀山下火海我奉陪!” 百灵恬然微笑,心里想“激得你气浮心躁,比什么我都稳赢。嗯,斗败了野丫头,相公才愿意跟我回家。” 两人默默对持,视线接触处,似乎隐隐可见火花撞出。李凤歧感叹:“古往今来,最恐怖的场面,就是两个女子为了男人怒目相向。”黄幽不服,道:“李师兄言过了,小雪师妹为本派威名而战,至于灵儿......”眼望龙百灵,咧嘴傻笑犹如醉酒,喃喃自语:“那么美丽的仙子,岂可看上桃夭夭?其中必有隐情......” 趁此双方相持的时刻,桃夭夭想好了计划,道:“距此两百里有座村子叫白露坪,近来金轮教为害乡里,将数十名女孩子掳走,囚禁于川东金光洞内。两位姑娘谁先救出那些民女,谁就是我的未婚妻。” 小雪啐道:“稀罕么?白痴才是你的未婚妻!”眼角斜睨龙百灵,傲然道:“若论扶弱救困,峨嵋弟子绝不输人!我就比这一场!” 凌波微微颔首,道:“桃公子宅心仁厚,所提之议正合我意。” 桃夭夭又道:“为了公平起见,我和龙姑娘同行,红袖紧跟小雪左右,各自监督比试的过程。我和小红均未正式入门,身份中立,是裁判胜负的最佳人选。”一边分说,一边向红袖使眼色,暗自盘算“民女囚于金光洞,小红识的道路,正好给小雪当向导。我看住灵儿,救出民女后立刻捣乱,反正令她输掉赌赛。” 红袖心领神会,笑道:“我的魂魄藏在红石指环内,把指环交给小雪姑娘戴着,我才不会被剑气刺伤。” 百灵只求桃夭夭陪伴,其他别无计较,将红袖的戒指抛过去。小雪接了戴在指中,道:“清风剑飞行神速,我不占这点便宜,你们先出发!” 龙百灵淡淡一笑,双眸微闭潜运神通,衣袖迎风高高飘扬。刹那间天空彩霞漫卷,厨房方位龙吟悠悠,只见报时小龙“小**”飞腾升空,身形增大数十倍,金须玉鳞,神威凛凛,盘旋着拨云弄雾。 百灵拉住桃夭夭的手,凌空虚步,飘行至小龙脑后,手扶龙角骑上龙颈,朝下边挥手道:“我们先出发,你慢慢追!”一拉龙须,小龙引项长啸,乘风穿云飞逝而去。 小雪见状暗惊,当即聚气念咒,指尖剑光闪烁,倏尔化作青云,托起身子腾空疾飞。红袖元神藏于戒指,既为小雪携带,肉身也紧跟她离开地面。 那条小龙本为岷江神龙的后裔,被峨嵋师尊收养,自幼鸡窝里长大,只会象家禽一样报时啄米。今日感受龙百灵招引,也未见怎样**训练,转眼恢复了神龙的雄姿。峨嵋众弟子目睹神技,人人叹为观止,摄魂高手兰世海道:“可惜小芳远在云南,她的驭龙术已有小成,可以和龙姑娘的仙法一较长短。” 李凤歧道:“莫论高低长短,金轮教囚禁民女当作诱饵,只为引峨嵋弟子上钩。两个小妮子本事虽高,经验欠缺,未必敌得过金轮法师。”他歪头瞪着凌波,道:“大师姐,你.......你可考虑周全些,别叫她们去送死。” 凌波默然而立,象陷入了冥思,忽地吩咐:“黄幽师弟,施放乾坤镜。”黄幽取出一面小镜子,口中念念有词,镜子临风变大,直至径长丈余,端端正正摆放到场地中间。 凌波道:“用乾坤镜监视她们行踪,倘若遇到危险,我亲自赶去援助。” 乾坤镜乃遁甲法宝,具有追索踪影之效。目标影像一旦落入镜内,任他天涯海角也无可遁形。凌波轻挥长袖,镜子里显出桃夭夭等人的样貌。众弟子围拢靠近,一齐向镜子里望去。 只见白雾缭绕,龙百灵衣带飘洒,宛若天仙巡游天庭。桃夭夭搂住她的纤腰,嘴里大叫“慢点,慢点。”其实他并非害怕,只想让小雪尽快赶上。然而小龙疾掠长空,赛似流星赶月。一座座山林,一块块田地,一条条河流,画卷般在脚底展开。 龙百灵道:“巴蜀大地山多林密,由岷江龙种引领,定能很快找到囚禁民女的地方!”回头笑道:“相公,让小龙当向导,大概比小狐狸强罢?” 一听此话,桃夭夭情知诡计败露,支吾道:“呵呵,你越来越聪明啦。”扭头回望后边,小雪身影若隐若现,逐渐小若铜钱。他心头着忙,一时又没主意,发急道:“灵儿啊灵儿,你......你怎会想到峨嵋山找我?” 百灵道:“你离家出走,我大江南北找遍了,找不着你的行踪。后来我娘亲追踪而至,我申言找不到相公死也不回去。娘亲无可奈何,才跟我讲起相公过世的生父,说是峨嵋大弟子,响当当的天龙神将。有了这条线索,我算定你上了峨嵋山,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幸好老天保佑,让我们重得相会。” 龙百灵的娘亲,也就是龙家正房大太太。桃夭夭之母身为小妾,长年累月受其欺辱。因此提到“我娘亲”三字,桃夭夭登时眉头阴沉,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百灵叹道:“唉,我娘她......她有时候是不对。可是相公......你别记恨。”凭她百般伶俐,毕竟年纪尚小,难以解说妻妾间的恩怨,默想了片刻,痴痴的道:“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相公,还有瑶卿阿姨,让你们忘记以前受的苦。” 这么一走神,法力稍减,小龙飞行随之放慢。桃夭夭回望身后,小雪已近了许多。他心下暗喜“好啊,设法分散灵儿的神思,小雪正可趁机追赶!”念及于此,双手搂紧百灵腰肢,死皮赖脸的道:“乖灵儿,分别这么久,我好想你啊,好想跟你在一起。” 龙百灵脸蛋红红的,笑道:“我也想相公,咱们尽快救*女,就可以在一起了!”说话间手起掌落拍击龙头,小龙蹬腿舞爪加快速,飞得直若离弦之箭。桃夭夭弄巧成拙,慌忙又叫道:“慢点,慢点”。 相隔十余里外,小雪御剑急追,虽屡次加催法力,却始终不能缩短距离。寒风迎面猛吹,红袖紧挨小雪身侧,抱头断断续续的道:“少奶奶,风太大啦,回山后,你记得用蛋清加橙皮敷脸。照我的经验,被冷风吹了要及时护肤,否则,大冬天,皮肤最易干裂......” 小雪不理她胡闹,眼望对方渐飞渐远,心头越来越惊骇“那白痴当真了得,本派弟子均会腾云缩地,日行千里者也很多。但象她这般行若流水,举重若轻,可能惟有大师姐,李师兄,黄师兄那样的绝顶高手方可办到。”忽感焦烦难耐,暗想“管她哪儿冒出来的,我勤修苦炼十多年,岂可输给外人?” 正寻思间,周遭狂风呼啸,吹入耳中“嘭嘭”震荡,隐约透出金鼓敲击之音。小雪只顾往前猛冲,高声问道:“金光洞在何处?你知道吗?” 红袖强忍风刮,勉强睁开眼张望,道:“照地势而言,金光洞就在我们下方.......但这风太古怪,留神金轮教的坛城!” 此刻四方云开雾翕,雪花随风空中纷扬坠落。下面山势陡峭,峡谷又深又阔,仿佛魔怪张开的血盆大口。小雪举目环顾,发现小龙悬停天边,已经远远落到了后面。 小雪暗想“只当你神通广大呢,也有落后的时候。”一念未几,恍然省悟“前方必定凶险,她故意停止不前,等着我给她开路呢!”刹时傲气充满胸臆,暗自冷笑“外人毕竟是外人,法术再强,也只会偷奸耍滑头!也好,教你见识见识玄门弟子的胆魄!” 当即摇指运功,调转剑势,身形急速下降,然而越接近峡谷,风力愈渐猛烈。那金鼓怪音振动耳鼓,变得更加凄厉。随着鼓点节奏忽急忽缓,罡风骤然高飙,化为千百道无影无形的利刃。红袖只闻“嗖嗖”促响,衣衫被划开几道小口子,骇异道:“有陷阱!快退呀!” 小雪凛然不惧,左手继续驱策清风剑,右手二指捏成拈花之状,一声轻叱“散!”菊英剑应声而出,荡开一圈金色光华。将无形风刃挡掉大半,偶有少许漏入内圈,也被护身的清风剑尽数化解。 如此反复施为,荡剑清除障碍,慢慢飞入山谷。小雪俯身探察,只见谷底雾气冲腾,山道尽头处山体凹陷,露出一个又大又黑的洞口。红袖叫道:“金光洞!金轮法师早先布设坛城,中心就在那里!”小雪推测魔教重地,必有魔头防守,于是一边抵挡风刃,一边徐徐降落,瞪大眼睛观察谷地里的情形。 山洞前方有块大青岩,云雾缥缈,如薄帘轻轻卷起。平坦处果然出现三个怪物,呈品字排列。最里面那个身高三丈,体阔九尺,几乎是个正方形。没脖子没脑袋,只围着兽皮战裙,手持长矛蹦跳摇摆。 怪物对面有位老者,背影矮小须发皓白,看不清相貌,拿着根小树枝手舞足蹈,动作与那怪物相仿。两者中间有个赤发蓝脸的恶魔,同样袒胸露背,腰间挂了大大小小十多面羯鼓,挥舞鼓槌使劲敲击,嘴里还“呼呼哈哈”的打拍子。 风中夹杂的鼓点,就是赤发魔所发。狂飙随鼓声起伏穿刺,满山树倒石碎,威势尤为可怖。小雪离山岩仅距里许,每接近几尺,“风刃”便密集数倍,渐渐支绌难挡。 但她性子倔强,遇挫弥坚,猛然双手合掌齐挥,清风剑与菊英剑双剑合璧,剑光闪耀如日中天,范围足有百余里。谷顶山峰被剑光截断,“轰隆隆”坍塌滚落,砂石激扬直冲九霄。 红袖魂飞魄散,道:“少奶奶发威悠着点,我怕你的剑气。”随即隐身缩体,钻进戒指里躲避。小雪奋力施展剑术,再近了两三丈,终于真气难续。狂风将她吹得接连翻滚,犹如飘零无依的落叶。挣扎招架之际,忽感肩头刺痛,已被风刃划伤。 正危急时分,脑后传来龙百灵的话语:“野丫头只知蛮干,峨嵋派的面子给她丢尽了。” 巨影蜿蜒,飞龙盘身而降。桃夭夭跨坐龙脖之上,向小雪伸出手臂,急道:“小雪师妹,快过来啊!我保护你!” 小雪怒道:“走开!”还想奋勇往下冲,忽然飞龙摆尾,扯起漩涡状气团。小雪真气消耗太多,无法稳住身形,被气旋卷入高空,身不由己的脱离了险境。 百灵道:“逞强的野丫头,老老实实待着罢!”轻扯龙须,小龙盘曲腾转,周身鳞片灿若天河群星。满天雪花逐渐汇拢,以龙身为中心旋绕,形成巨大的白色护罩。两人置身其中,丝毫不受风刮。桃夭夭记挂小雪安危,极目她所处位置。百灵道:“相公放心,有我在,野丫头伤不了半根头发。” 顿了半瞬,她接着道:“雷,生于电灭;风,住于骤雨,天象变化蕴含生克之道。对付烈风,就该用雨水消减风力。仗着蛮劲儿死拼,那是头脑简单的蠢货。”解释的同时,潜运意念施展仙法。那飞龙抖身长吟,四方雪花立时凝成雨点,雨滴又浸润风刃,纷纷扬扬遍洒山野。 片刻间,沸腾激荡的云空,逐渐趋于平静。雨水起了效果,风止住了,山色宁和如丹青水墨,令人倍感清爽。 桃夭夭松了口气,道:“果然大有长进,都会呼风唤雨了。” 得到他的称赞,比什么都开心,百灵笑道:“咱们骑在谁背上?人家岷江神龙的子孙,天生会兴云布雨!我只是略施小法,激发了小龙自身的神力。” 小龙似也受用赞扬,抖擞精神伸脖嘶吼,猛地吐出一团火球,直飞那赤发恶魔的头顶。 雨水化解狂风的时候,那恶魔已慌了手脚,发疯般猛敲羯鼓,“呼呼呵呵”吆喝不绝。此刻火球来势凶猛,恶魔愈加惶急,挺起鼓槌正面迎击。一瞬间火团轰然爆裂,烈焰四射。恶魔烧着了头发,立即抛掉鼓槌,抱着冒烟的脑袋咆哮扑打。 龙百灵道:“跳舞的是刑天,敲鼓的是夔相,均为上古魔神。我控制小龙脱不开身,相公快去收拾它们!”以丝带缠住桃夭夭的腰部,轻推他的后背。桃夭夭离开龙背,仿佛乘坐车驾,轻飘飘的落向大青岩。 百灵又道:“夔相全靠敲鼓作法,失了鼓槌就是废物。相公用他的鼓槌敲击刑天头颅,可以一举战胜两魔。” 桃夭夭闻言省悟,记起古书里的描述“刑天与天帝争,帝断其首,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持干戚而舞”寻思“老天爷打败刑天,正是攻击他最脆弱的头部。我依法施为也能获胜。”转念又想“灵儿让我击败守洞的魔鬼,显然要成全我救人的功劳。唉,怎生想个法子,把这功劳给小雪得到才好。” 思索未果,脚板已经触及实地。那根鼓槌正落在脚边,桃夭夭捡起来直奔刑天。跨了两步又停住,盯着刑天直发愣,暗想“哎呀,这家伙的头在哪里?” 远处百灵催促“快啊,相公快打!”,近处夔相蹦来窜去,眼前刑天样貌狰狞。桃夭夭生来害怕妖怪,这下子更是手足无措,仓皇间回头欲逃,却看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摇臂摆腿,跳着与刑天相同的舞蹈。 桃夭夭既纳闷又紧张,脑中念头千奇百怪“这老头是何妖魔?莫非......这是刑天的分身法!”越想越真切,偶然举目,遥望小雪飞降云端,正星驰电掣往这边赶来。他暗自欢喜,忖道“老家伙是刑天的分身,不用多想啦,打倒魔怪帮小雪建功!” 夔相的脑袋不敢敲,刑天的脑袋找不到,唯独老头儿的脑袋现成,此时不敲更待何时?桃夭夭仰天大叫:“小雪,我解决妖魔,你快去洞里救人!”举起鼓槌,使出吃奶的力道,“乒乒乓乓”左右开弓,照着老头脑袋连敲十几下。 老头儿不躲不挡,硬挺着挨打,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的表情,只是额角鼓起好些个大红疙瘩。桃夭夭暗生疑窦“妖魔也会鼻青脸肿?别是我打错人了罢?”当下收起鼓槌,试探着问道:老大爷,你是人是鬼?” 老头儿微张嘴唇,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峨嵋乱尘。” 注1:《山海经》关于刑天的描述“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本书略加衍变,将刑天的魔法具体为破天舞。 注2:关于“夔”,在古籍中有两种传说。一说是雷泽中的独脚怪兽,用其骨做鼓槌,皮做鼓面,敲起来震天动地。一说是舜帝的乐官,主持制乐教化的工作。本书的魔神夔相,是结合两种传说虚拟的名号。 第三十回道入元窍人归宗 桃夭夭嘴角歪斜,眼皮扑扑乱跳,道:“你,你是谁,再说一遍?” 忽然身旁咆哮如雷,夔相已扑灭满头焰火,察觉鼓槌落入他人手中,暴吼着向桃夭夭猛扑过来。桃夭夭双眼紧盯老头,呆若泥胎,竟然不知躲闪招架。一瞬间夔相扑到近前,张开铜柱般的臂膀。龙百灵远远看见,施救已然不及,直吓得花容失色,惊叫:“救命呀!” 那老头儿霍地转身,面对夔相一瞪眼,叱道:“退!”只见桃夭夭身前白光闪现,形如银盘,倏忽消失。夔相仿佛撞到了无形坚壁,“噔噔噔”倒退十几步,四脚朝天摔进乱石堆。跳起来却高举双臂,“呼呼赫赫”怪笑不止,那模样似乎十分欢喜。 这时小雪赶到,纵身跳上青岩,冲那老头儿拜道:“师尊!弟子东野小雪参见!”话音微微发抖,显然内心激动。 桃夭夭直咬手指头,暗自叫苦“真是乱尘大师......这下好玩儿,头回见面就痛打师尊。我若能加入峨嵋派,那是老天爷没长眼睛。” 夔相兀自狂笑,喉咙里杂音刺耳:“哦呵呵,赢啦,我们赢啦,呵呵呵.......” 刑天掌中长矛轻摆,指向乱尘大师,道:“你犯规用法力,又没跳完‘破天舞’,比赛已然输了。”他腹部随话音起伏,肚脐翕张,就跟常人用嘴巴讲话一般。 乱尘大师不应,盯着桃夭夭打量,看他身穿峨嵋弟子服色,问道:“这浑小子几时入门的?谁是他的接引人?” 没等小雪答言,桃夭夭急中生智,抢先叩拜,口称:“峨嵋派前任首徒之子,玄门正宗传人桃夭夭,拜见道德高昭,英明神武,仙界领袖乱尘大师!”偷眼瞅望乱尘额头肿起的包块,思量搬出死去老爹的身份,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双管齐下,或可起到止痛消气的功效。 果然乱尘神色陡变,道:“你是桃......行健的孩子!”忽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象,不象,行健老实敦厚,他儿子怎会如此惫懒。” 此刻小龙飞临岩石,龙百灵跳下龙背,慌忙跑至桃夭夭身边,接连问道“受伤了么?”“伤在哪里?”“痛不痛?”桃夭夭正没好气,怨道:“你干的好事!叫我打没脑袋的怪物的脑袋!你说它脑袋在哪儿?” 龙百灵道:“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躯干便是脑袋啦。我当相公知道,情势紧急就少讲了两句。”察他周身上下并无伤处,这才心神安定,又恢复了悠然恬美的神采。 那两个魔怪已止住欢态,并排堵住洞口,面对愈渐增多的敌手,摆开了死战的架势。夔相瓮声瓮气的道:“乱尘大师,你输了就该下山,可别言而无信。” 小雪崇敬师尊有若神明,霍地站起,道:“魔头狂妄!师尊怎会输给你们?” 乱尘大师道:“是输了,我跟刑天赌赛跳舞,约定不用法术。刚才为救那小子犯了规,已经输得干干净净。” 小雪奇道:“师尊略施神功,除掉两个魔头就行,何必跟它们比......比跳舞?” 乱尘大师道:“除掉它们容易,但我想以正化邪,收伏古魔为咱峨嵋派效力。” 原来金轮教擅长驭魔之道,白露坪无间坛城既破,金轮教主立即再行邪法,召唤刑天与夔相守卫金光洞。这两个魔头属于古代逆天恶煞,体性与邪道相通,因此听任其调遣。守了数日,夔相敲鼓布成“狂飙阵”,烈风日夜劈刺,山谷内野兽飞鸟尽皆死光。这天忽然人影出现,一位老者闯入风阵,自称峨嵋乱尘前来讨教。二魔料知劲敌已到,正待死战顽抗。乱尘却态温和,申言不用法力,只要夔相打鼓伴奏,与刑天比试舞技。 刑天纵横亘古,最强大的魔法便是“破天舞”。跳起来山川动荡,日月黯淡,仙家内丹也要震裂。乱尘提议正中下怀,两个魔头当即应允,一个敲鼓打拍,一个摇臂扭臀,一连跳了四个时辰。却发觉节奏渐渐被乱尘牵引,己方动作难以自控,满腔暴戾之气逐步消减。 峨嵋道法玄妙无穷,修炼到高深境界,不象道家那样聚敛真气,也不象仙宗纯用意念,灵犀开处天人合一,于潜移默化中降伏外魔。乱尘降魔时收敛法力,元神离体,肉身与世俗老头儿并无差别。所以桃夭夭挥槌敲击,竟会将他打得满头是包。 乱尘大师叹道:“唉,近年妖皇势力日盛。峨嵋镇妖塔群妖躁动,急欲附从妖皇作乱。刑天夔相虽属恶煞,但天性刚猛阳烈,为天下阴魔所惧。我本想慑服二魔,让它们看守镇妖塔,可惜啊......紧要关头,被个乱七糟的浑小子搅了局。” 小雪眼瞅龙百灵紧挨着桃夭夭,不知为何,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冷笑道:“他们本来就乱七糟,不捣乱才怪呢。” 对面两个魔头等了半晌,都有些焦躁,又不愿跟乱尘正面交锋。刑天道:“事先讲好的,败者离开金光洞。大师既已败落,为何逗留不去?”夔相性行粗暴,向桃夭夭伸出爪子,喝道:“鼓槌还我!” 桃夭夭怒道:“还你个头!就是你这破鼓槌,害我师尊头破皮肿!我要将它砸个稀巴烂,替师尊报仇雪恨!灵儿,你说对不对?” 百灵全副神思都在他身上,听他问话,方才注意到周围情形,一边答应着,一边移目顾盼,最终盯住乱尘大师,眸子里一亮,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乱尘大师也正端详她,笑道:“呵呵,卖身问路的鬼丫头,可曾找到买家?” 百灵吐吐舌头,道:“找到了啊,就是大师您呀!”转身背起手,冲两个魔头道:“你俩闹了半天,自吹战胜乱尘大师,我可不大相信,讲出来大家评评。” 夔相头脑简单,只会敲鼓杀生。刑天没头没脑,口齿反倒比较清楚,当下从头讲述过程。等他话音刚落,龙百灵不假思索,随口道:“明明你们输了嘛。” 夔相粗声道:“为什么是我们输?” 百灵道:“你们两个,对付大师一个......” 刑天听出百灵话中意思,料她要指责己方以多胜少,忙道:“先前早有约定,我们二对一,谁先停止跳舞谁就输,不能以人数多寡相较。” 百灵道:“双方不计多寡,只要有谁中止舞蹈就算输,对么?” 刑天与夔相对视一眼,齐声道:“对!” 百灵道:“所以你们输了。” 众人莫名其意。百灵背手踱步,笑道:“古语云‘乐容曰舞’,舞蹈乃音乐外貌,音乐为舞蹈灵魂,两者同生共存,断断不可或缺。而大师与刑天舒臂蹈足,夔相打鼓作乐,刚好构成一支完整的乐舞。夔相却半途停手,令舞蹈无法继续——双方不计多寡,谁中止舞蹈谁就输。夔相犯规在先,岂不是你们输了?” 夔相愕然,巨嘴裂开直抽凉气,道:“这,这......” 百灵笑道:“是你最先扔掉鼓槌,承不承认?” 夔相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望着刑天,道:“她说的对,咱们真的输了。” 三言两语便转败为胜,实是出人意料。乱尘大师哈哈大笑,一把胡子吹的笔直。桃夭夭耷拉着脸,瞅着两个魔怪摇头,暗想“你们跟灵儿争辩,那是自找倒霉。” 刑天秉性坚毅,从未向对手屈服过,默想了片刻,道:“峨嵋派与我们古神素无恩怨,为避免伤了双方和气,才以平和的方式比赛。至于结果如何,那是古神和峨嵋派之间的事,局外人无须干预。”说着,又对乱尘道:“大师自认失利,应该作数罢。” 这番分辨既浅薄又牵强,明摆着是耍赖。众人暗叹魔头有勇无智,必被驳得体无完肤。哪知百灵却大为赞同,点头道:“是极,是极,不愧是上古战神,讲出话来入情入理。夔相失落鼓槌,只因小龙向他喷火;大师为救弟子而认输,那是他老人家宽仁大,虚怀若谷。其实双方都受外来干扰,谁输谁赢都不公平。不如再比一场,大家凭真本事决胜。” 夔相道:“再比一场?” 百灵道:“对啊,我们几人从旁守护,既可隔绝外扰,又能充当裁判,这样比试结果就无异议了。” 夔相怪眼发亮,道:“怎样?咱们再跟他比?” 刑天道:“胜负已分,何用再比?” 百灵笑道:“奇怪哦,战神也会怯阵?你放心,不用比跳舞。各位身怀通天彻地之能,何以比赛舞蹈小技?世外神仙,当然比谁的神通更厉害!”她边说边退后,慢慢退到桃夭夭身旁,又道:“我久闻峨嵋道法奇异,其中有种叫‘定阳针’的剑术,一旦使出,施法者稳如泰山,虽江海冲击而巍然不动。我想乱尘大师若施此剑,你们两位绝对推不动他。” 上古魔神强弱各异,但都有担山架海的力量。百灵不说则已,话刚出口,正好搔到魔神的痒处。夔相大笑道:“哈哈哈,推得动他就算我们赢?那倒要试试看!” 刑天问道:“乱尘大师不还手么?” 百灵道:“大师不愿与古神为敌,故先以舞乐礼道相较。如今再比神通,也只点到为止,大师你说对么?” 乱尘轻捻胡须,点头道:“鬼丫头倒提醒了我,定阳针只具防御之功,用此剑消磨古魔的戾气,确是妥善。” 百灵道:“妥善是妥善,就怕某位高徒助师心切,跑上前来放个清风剑,明月刀什么的,那可没准儿。” 小雪冷然道:“若无师尊指示,我不会挪动半步,别以为峨嵋弟子象你那么卑鄙。” 百灵微笑不应,反手拉住桃夭夭的袖子,扯了扯暗示“待会跟我走”。桃夭夭心念微动“她又耍什么把戏?” 比试的条件都已讲明,显然对两魔有利。刑天暗想“对方只守不攻,若还推搪,那就是示弱了。”抛开兵刃,喝道:“好!我们领教乱尘大师的定阳针!” 乱尘仰面长笑,道:“算了,想破定阳针?哈哈,你两个还差得远,休要自取其辱。” 夔相勃然大怒,一边深深吸气,一边挥拳猛击胸膛,渐渐胸腹凸起鼓胀,仿佛蓄满的河坝即将开闸。刑天同样怒不可遏,屈膝微蹲跃跃欲试,厉声道:“那你站稳了!” 乱尘大师神态闲逸,道:“较量蛮力,何须峨嵋师尊的出手.......” 刚说到这儿,龙百灵猛然省悟,叫道:“不可以!” 乱尘摸了摸鼻子,袍袖一挥,平地旋风乍起,将龙百灵卷入高空。桃夭夭大惊,伸手道:“灵儿。”乱尘大师拉住他的胳膊,讲出后半截话:“就让我这新收的弟子陪你们玩玩罢!你俩若把他推dao,峨嵋派甘拜下风!” 无须细察,谁都看得出。桃夭夭虽是峨嵋弟子的装束,却无半点法力。乱尘大师让他出战,轻蔑对手之意实是无以复加。两魔头对视一眼,蓦地暴跳如雷,“呜哇呜哇”狂吼,从青岩那端向桃夭夭猛冲过来。 龙百灵悬停云间,空有超凡仙术,满腹智计,此刻连手指头都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干着急。她预先的设想——借斗法赌赛拖住仙魔双方,让他们动弹不得,自己与桃夭夭趁机进入金光洞。怎奈年少意满,太过自信,被乱尘大师识破计谋,反令桃夭夭陷身争端中心。 转瞬间,两魔已冲至近前。所经处碎石横飞,风卷雾腾,势道之威猛,不亚于共工撞击不周山。桃夭夭只觉脑门开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正要大叫“我的亲妈呀”,忽觉乱尘手掌轻拍头顶,一股热气自百会穴灌入,刹时穿透四肢百骸。 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两魔头各自伸出巨掌,按住了他的肩头胸膛,弯腰蹬腿发力猛推。却似蜻蜓撼玉柱,不能推动半分。桃夭夭惊恐万分,只欲闪身躲避,忽然乱尘的话音传入耳中:“站住了,意守丹田,念定字诀!” 桃夭夭无暇思索,闭住眼睛狂呼:“定,定,定......”两个魔头咬牙切齿,神力催动一波胜似一波,如同狂涛拍击海岸。大青岩“簌簌”剧烈震颤,猛然四分五裂,随即电闪雷鸣,裂缝从脚底向两边延伸,迅速横切峡谷。两侧山峰轰然崩断,从顶部分开,一点点的挪移。 然而桃夭夭纹丝未动,脚跟悬空凝住,牢牢站定那个位置。两魔的巨掌几乎将他身子遮盖,好似大海淹没一颗钉子,虽然水势浩大,却无法将钉子拔动分毫。 小雪看得发怵,随师尊飞升空中,问道:“他支撑的住么?” 乱尘道:“已将定阳针置入他体内,保管他安稳如泰山。那臭小子性子顽劣,无法无天,原该受点磨砺。你先随我回峨嵋,有些事须要赶紧料理。” 小雪暗地里担忧,但师命难违,只得跟乱尘飞离金光洞。顷刻升入云层,那条小龙收敛神威,变回原来体形,乖乖的尾随在后边。乱尘大师望向龙百灵,挥卷袖子,唤道:“你也跟我们走!” 百灵手脚麻痹,仿佛捆了绳索,身子轻若纸片,忽忽悠悠飘了过去。乱尘扣住她手腕,瞪眼道:“这个丫头太狡猾,满脑子阴谋诡计,还专门替那小子打算。倘若她乱说乱动,多半会让我上当,放那小子逃脱。哼,干脆你别讲话啦!否则叫他在那儿站个百十年。” 龙百灵目睹魔神扑向桃夭夭,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有余力思索对策?心头又急又悔,只怪自己轻视峨嵋仙人,为今之计只有顺从,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乱尘大师脸色稍和,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听话才是好孩儿......嗯,雪丫头,你黄幽师兄用乾坤镜遥观此处,恰好给咱们提供了回去的捷径。”缓慢转动臂膀,凌空划了个椭圆,前方光华四射,现出一道丈余宽的拱门。 乱尘大师带领二女小龙,大踏步穿过门洞。光芒倏然散尽,眼前天蓝地阔,人群围集,竟然就是峨嵋派的试炼场。 众弟子正围聚在乾坤镜四周,忽见乱尘等人从镜中走出,当即跪拜行礼,齐声道:“恭迎师尊回山!” 乱尘大师走到场地中间,移目环顾,四方徒众俯首待命。唯独龙百灵踮起脚尖,竭力探察镜里桃夭夭的情况。乱尘眉头微皱,喝道:“黄幽,给我把镜子收好!” 黄幽依命收起法宝,道:“师尊不是闭关么?如何从山外回来?” 乱尘道:“我若在山上,岂容你们胡闹,把个峨嵋派弄得乌烟瘴气!” 听这话头不对,黄幽不敢多言,退到旁边垂手侍立,偶然眼光扫过龙百灵绝美的脸庞,只觉魂荡神摇,盯着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此时乱尘大师盘膝而坐,双手伸开缓慢按落,示意弟子们也都原地坐下。 每当年终,峨嵋派举行竞德大会,最后评判弟子们辈份该升该降,职任变动时,师尊才会聚众围坐试炼场。如今乱尘刚回来便摆开这阵势,显然是有重要决定宣布。各门弟子屏息静待,诺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乱尘大师开言道:“天龙神将空缺,至今已有十年。峨嵋威望扫地,正道各派日渐离心。凤歧啊,你成年累月四处瞎混.....” 李凤歧张开手掌放在耳边,大声道:“啊,师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我酒喝多啦,头晕眼花耳朵失灵。我是大酒鬼,你有话跟他们交代罢!” 乱尘大师叹口气,道:“算了,早就不指望你了。” 李凤歧道:“谢谢师尊。” 乱尘大师道:“刚讲到那儿了?......哦,对,峨嵋失势,各派衰微,为重新凝聚正道力量。这两年我假称闭关,暗中跑遍山川江海。谁曾想远忧未解,内患又生,本派竟出了忘仁丧德的败类!凌波,我离山后是你料理派中事务么?” 凌波道:“弟子眼疾不便,职任转托给了摄魂首徒。” 乱尘道:“是吗?常生子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几名摄魂弟子领命起身,撒腿奔向璇玑峰。乱尘大师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坐着等,跟老僧入定似的。龙百灵记挂桃夭夭安危,几乎快要抓狂了,但越慌越想不出主意,呆呆傻傻的不知所措。 小雪也忍耐不住,试着问道:“师尊,金光洞......那洞里关的民女,我们不去救她们么?” 乱尘道:“凤歧破解坛城之后,金轮教有了防范,招引古魔虚张声势,暗中将那些民女转移,关进了南海普善岛极乐堡,我们只有事后设法营救。金轮教针对的是峨嵋派,拿民女当诱饵,暂时不会伤害她们。”停了半瞬,接着道:“今日前往金光洞,只为收伏两个古魔。假借赛舞稳住它们,我元神离窍,已将洞中情形和民女下落查明。” 随后乱尘问起派中近况,有何重大事件发生。凌波应声起立,讲述桃夭夭入山求仙,他的特殊身份,以及曾和小雪共同出现于梦局等等缘由。 正谈论之际,常生子终于姗姗到场,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但他再怎么发昏,总还认得乱尘大师,躬身道:“师......师尊仙体万安。” 乱尘道:“离山之前,我要你设立梦局,测选后任天龙神将,有结果了罢?” 常生子道:“有,有了,只是弟子......弟子修炼出了偏差,脑筋糊涂,忘掉了梦局的示现。” 乱尘大师冷笑道:“糊涂?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左手五指虚抓,常生子似被锁链拉扯,踉踉跄跄的往前扑倒。乱尘按住他的脉门,道:“哪里有毛病,我帮你矫正。”随即合目发功,头顶冒出丝丝白烟,顷刻间浓密如蒸笼。常生子长眉颤抖,牙齿咬住嘴唇,好象尽力忍耐痛楚。 那烟气缥缈,略具形影,只见烟雾内景象依稀。桃夭夭梦遇小雪,神游峨嵋仙境诸般幻象,刹那间相继呈现。众弟子明白,此乃摄魂高深法术,乱尘大师施加于常生子,正在查索他神魂所历的境界。 幻象急速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其中场景转换,各色人物纷至叠现,渐渐与桃夭夭无关。众弟子见状生疑,禁不住窃窃私语—— “那个人影,象是金轮教的番僧啊。” “还有青城派的弟子,他们的服色我认识。” “常生子师兄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正议论间,乱尘睁眼收法,头顶烟雾登即消散。他仰天长长嘘气,满腔的喜悦之情,随呼吸倾吐:“好啊,预兆明确,天意如此,天龙神将后继有人了!” 常生子起身拂衣,施礼道:“多谢师尊施救,弟子偏差尽消,再无混乱昏蒙之感。”果然口齿清楚,眸子明亮,刚才苍白的面孔,此刻变得神采奕奕。 乱尘道:“脑筋清醒了吗?那好,你坐下。我最近有些见闻,想跟你讲讲,最好别再装傻充愣。” 常生子盘膝趺坐,道:“恭聆师尊训示。” 乱尘道:“月初我返回峨嵋,沿途历览民风世情。前天行经县城近郊,见到有个女孩儿流落街市,四处打听峨嵋派的去路,喏,就是她!”说着指了指百灵,续道:“而围观人群之中,恰好有四名峨嵋弟子。” 楚晴,黄幽等人闻言诧异,寻思卖身问路那场闹剧,师尊原来也在场。回忆周天使的叙述,确实提到过一位老者。 乱尘道:“这女娃儿容貌之美丽,不用我多说了罢?年青人爱慕美色,那是人之常情。但若心生歹意,妄图恃强欺凌弱小,那就是比妖孽更坏的人皮畜生!” 他越说越怒,呼呼的喘了半晌,方才道:“几名峨嵋弟子见女娃儿貌美,又是孤身一人,立时争相挑逗引诱,丑态当街暴露,什么仁义廉耻全扔到姥姥家啦!我实在看不过,叮嘱女娃儿谨防受骗。那几人竟然恼羞成怒,围上来拳打脚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汉,象是要活活打死才罢休。嘿嘿,我索性任他们殴打,且看本派弟子德行败坏到何等程!” 众弟子听得怒气填膺,好些人脸色涨红,拳头捏的“啪啪”微响。乱尘大师道:“你们不信么?那女娃儿可以作证。喂,丫头,你给大家讲讲如何?。” 龙百灵人在心不在,仍然魂系金光洞外那个少年,听乱尘招呼,勉强笑道:“大师您讲罢,您说什么都对,我完全赞同!” 乱尘摸了摸胡子,笑道:“小丫头足智多谋,鬼神难测,那些混蛋岂是对手?早知此节,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啦!”咳嗽两声,又板起面孔道:“当时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但看他们下手凶狠,谁都不敢上前劝解。最后还是女娃儿发了话,说愿意随他们上山,这才算给我解了困。然后约好申时龙潭伐木场见面,女娃儿回客栈收拾行装,几个峨嵋弟子凑拢商议。嘿嘿,你们猜商议什么?商量待会怎样玩弄女娃儿,谁先谁后的次序,议论不决,竟还抽签赌胜。” 刚讲到此处,风雷首徒何九宫站了起来,森然道:“师尊,那几个弟子叫什么名字?” 乱尘摆了摆手,道:“莫急,莫急,精彩的还在后头呢。那时我比你还恼怒,但要叫他们死心认罪,须要当场抓个现行。于是我先去伐木场设伏,却发觉女娃儿已到了那里,照面打招呼‘乱尘大师,求您给我指条明路。’哈哈,我才明白女娃儿聪明,看穿了老汉的身份,便将上山之路给她指明,临末问她姓名,寻访峨嵋派的真实意图。嘿,鬼丫头跟我耍滑头,在石桥上刻了行字,只道‘大师猜出几条迷题,我便如实相告。’说完掉头跑进后山。” “小丫头花样繁多,倒激起了我的兴味。于是琢磨那谜语,刚有点眉目,一个峨嵋弟子匆匆赶到——想必他们商讨有了结果,来的人便是抽签胜出者。” 楚晴等人知悉原委,暗想“来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周天使。他那番瞎话漏洞百出,果真是编造的谎言。” 只听乱尘大师讲道:“那家伙四处搜寻,也发现了那条谜语,放声狂笑抽出宝剑,在末尾刻了个‘我’字。我恼他打断思路,施法术震断石桥,让他洗个冷水澡醒醒神。岂料那弟子色心如狂,**的从河里爬起来,马上顺着山道狂追。我尾随其后,到了鬼见愁那地方,石壁又刻有字迹,而山崖顶部的岩石刻痕清晰,料想就是第三条迷题。” “女娃儿能将字刻到山峰高处,显然身怀异术,无须为她安全担忧。再看那峨嵋弟子,大概因为失掉女娃儿踪迹,凶性发作,挥剑乱砍石壁。我尚存挽回之念,提醒他‘修道之人当存仁念’。那弟子回转身,却恶狠狠的道‘难怪今天倒霉,却是老家伙捣乱,你也配跟我争小美人儿?’挥动宝剑朝我当头便砍,我假装受伤,摇摇晃晃站不稳。那弟子居然补了一脚,将我踢下悬崖。唉,对这种人还有什么想法?激怒中我使出搬运法,调动那块刻字的大石滚落,压碎了那小子的双腿。” 话音未落,四周轰然喧嚷,犹如火焰升腾。有人道:“断腿的是周天使!他不是说遭了妖女偷袭么?”有人道:“他是贼喊捉贼!”又有人道:“狗贼子恃强凌弱,欺师灭祖,拉出来千刀万剐!”好些剑仙弟子跳起来,没等师尊吩咐,直奔自然宫捉拿周天使。 乱尘作了“安静”的手势,转头注视常生子,道:“那几人抽签商议时,数次提到你的名头,说常生子师兄是靠山,干什么都不怕。此话属实么?” 常生子衣袖微抖,道:“是,是......是弟子接引周天岁入门的。” 乱尘道:“除此之外,经我查访,近年你跟青城派很热乎。周家勾结金轮邪教,迟早自取灭亡。你跟他们结交,对得起自己百年的修行吗?” 常生子汗如雨落,伏地跪拜,只道:“弟子有罪,弟子有罪.......” 没等他他直起腰,周天使已然带到场中。剑仙弟子腾空飞临,将周天使重重摔在地上。周天使装的狗腿不习惯,只能满地爬行,眼看常生子磕头如捣蒜,前面坐的那人大模大样,正是自己“杀死”的那个老家伙。他好半天没醒过神,耳闻众人态恭敬,称其为“师尊”,逐渐想到“老家伙,莫非是乱尘大师!”。刹时满身流汗,险些把屎尿拉进裤裆。 何九宫道:“何时处决此贼,师尊明示。” 周天使恍然惊觉,连滚带爬蹭到乱尘脚边,哭喊道:“冤枉啊,冤枉,全是别人教我干的,就是陈文乾他们使坏,教唆弟子干坏事。师尊大慈大悲,饶命呀,师兄师姐救命啊!” 乱尘大师眉尖微斜,杀气毕露,正待挥掌结果恶徒性命。忽然李凤歧道:“杀身容易,诛心难,心若灭时罪方忏。”乱尘大师叹了口气,暗想“话虽如此,天下生灵倘若皆怀善心,何必要我们这些人降魔除邪?” 周天使看他沉思,察觉生机乍现,忙道:“师尊,您放了我罢!您生气伤神......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就舒服了。” 乱尘大师挥挥手,道:“下山去罢,回家告诉你父亲,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他好自为之。” 当下峨嵋派清理门户,一阵纷乱**,申诉的,检举的,训斥的,众议之下除奸扫恶,查出十多名结势横行之辈,基本都是周天使的狐朋狗友。凌波宣讲所违门规,全部开革山门。众恶少抱头鼠窜,簇拥周天使夺路而逃。最后乱尘大师宣布,免去常生子的摄魂首徒,由兰世海接任。各门弟子引以为戒,务必谨守清规洁身自好。 大伙儿受气日久,终于盼到周天使恶有恶报,峨嵋众徒人人笑逐颜开。惟有小雪忧色犹存,上前禀道:“师尊,金光洞还有一场正邪斗法,若是大意输掉,怕堕了咱峨嵋派的威名。” 乱尘呵呵大笑道:“莫为那小子担忧,受点惊吓略作薄惩嘛。这会儿胜负已判,可以让他回来松缓松缓了。”抖擞衣襟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 众弟子知道师尊要施妙法,闪开一片空地。乱尘大师手摸鼻端,吸了口气,念了声“移!”。一刹那旋风飙升,白雾翻卷弥漫。这是搬运法最高层次,名为“缩天遁地”。少时风停雾散,桃夭夭出现在空地中,身前趴着两个怪物,赫然就是夔相与刑天。 龙百灵心头怦怦乱跳,叫道:“相公!”急待上前相助,跑两步又停住,盯着桃夭夭直发愣。 只见桃夭夭扎着马步,手拿鼓槌左敲右打。两个魔头体形缩小了数倍,各自抱住他的小腿,耷拉舌头“爷爷,外公”的乱叫。夔相稍有怠意,脑袋惨遭槌击,哼哼着抗议:“不公平,我,我连挨两回!” 桃夭夭道:“你该叫我外公,刑天叫爷爷,你叫错了当然该罚!”挥手又是几下,那鼓槌乃上古宝物,足以开山裂金,震碎妖魔魂魄。夔相被敲得眼冒金星,一迭声乱喊“外公,外公......” 众弟子面面相觑,龙百灵掩口而笑,李凤歧拍着额头道:“我对这家伙,完全没话讲了!”小雪气得七窍生烟,咬牙暗想“你倒玩的开心,白叫别人提心吊胆!” 这时候,桃夭夭才发现回到峨嵋,欢然道:“啊哈,我回来啦!师尊,你这剑术挺管用。两个笨蛋耗光了力气,就是推不动我,还被我打的服服帖帖,叫什么就干什么,不信问他们。”两个魔头匍匐投地,连称“情愿归附,听任调遣。” 乱尘大师道:“既如此,定阳针你留着用罢。” 仙界尽人皆知,定阳针乃天龙神将专用神剑。乱尘传剑给桃夭夭,意思再明白不过。但眼瞧桃夭夭笑嘻嘻的样子,哪有半点天龙神将的威仪?峨嵋众徒暗自摇头,黄幽悄声问道:“师尊,您......您真要他统率玄门九阳?” 乱尘大师神情凝重,缓缓道:“天命使然,将来自见分晓。”转身连声呼喝,指示奇巧弟子去往黑水村,召集村民修复被毁断桥,乾坤十二剑把守入山要隘,清修童子打扫自然宫,准备开堂纳徒大典等等事务。登时人众奔走,峨嵋仙境一片繁忙。 果然过了三天,正式举行拜师典礼,数名新弟子罗列成排。桃夭夭位于队伍最前端,俨然已有同辈首领的意味。 其时正当早晨,朝阳初升,彩霞绚丽,璇玑峰顶银妆素裹,自然宫外灿然生光。大殿内的气氛肃穆,玄门众徒成两队相对而站。除了远赴南方的驭兽弟子,云游修行的风雷新秀唐连璧,其余精英尽皆到齐。桃夭夭换了新衣裳,仪容光鲜精神焕发,眼望小雪近在咫尺,自感身份重要,心里说不出的得意舒畅。 大殿摆设香案,挂了祖师紫元宗的画像。祭拜过祖师,凌波宣读峨嵋戒条,五大戒十小戒:禁欺师谤祖,禁戕害同门,禁恃强凌弱,禁结交妖孽,禁抑善行恶,余等小戒阐释备细。桃夭夭领着新弟子们受戒,允诺一体奉行。凌波讲完门规,特意嘱咐:“桃师弟肩负父志,更应谨言慎为,给大家做好表率。” 桃夭夭对父亲没好感,常想他早早死了倒轻省,撇下孤儿寡母受尽龙家欺辱,实在不算什么好汉子。此刻闻听凌波告诫,嘴里唯唯诺诺,肚子里暗笑“我才懒得管老爹有何志愿,也没兴趣修炼道法。只要能娶小雪为妻,立马撒腿走人。峨嵋派这么多高手,谁不比我强百倍?硬要我当什么天龙神将,定会误了峨嵋派的大事。” 典礼将近结束,最后的仪式是拜师。新弟子们蹈舞扬尘,老老实实朝乱尘跪倒。一片趴伏的人群中,桃夭夭挺身而立,显得尤为刺目。黄幽喝道:“桃夭夭,为何不拜师尊?” 桃夭夭微笑道:“师尊大人大量,小徒有三件小事,求您老人家允准,然后咱们再行拜师大礼。” 一语既出,众弟子骇然瞠目,拜师居然开出条件,实是空前绝后的奇闻。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暗道“好好,桃兄弟确实够狠。不象我早年逆来顺受,比我强多啦。” 乱尘大师愣了愣,也不着恼,问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桃夭夭道:“第一件,取消苛待求仙者的规矩。与我同来的陆宽,铉叔,丁志玄,还有那小狐狸红袖,皆为天性纯良,诚心投靠,恳请师尊收纳他们加入峨嵋。” 乱尘道:“嗯,得志不忘旧友,义气可嘉,我答应了。许青铉离山后安守本分,前罪已赎,也可重回玄门。至于那小狐狸么?先去后山逸性谷,随驭兽门的兽类修炼,妖气未除尽之前,不许她踏入玄真界。” 桃夭夭道:“第二件,派人护送龙姑娘回武陵。既要保证她的安全,又要严防她中途走脱。” 今晨典礼伊始,乱尘吩咐龙百灵随众进殿,站在靠近香案的重要位置。众人不明所以,但百灵已心领神会。此刻桃夭夭要她回家,乱尘大师便笑道:“此事么,须当征求龙姑娘的意向。龙姑娘,你意下如何?” 百灵叹口气,道:“早先卖身问路,幸为大师所获。惟有投拜座下为徒,终生任从驱策了。若不收我,外人必笑大师先录后弃,言而无信。” 乱尘哈哈大笑,道:“这个鬼精灵丫头,卖身问路,伏下了混进峨嵋的这步棋。好罢,如你所愿,也跪下磕头!” 龙百灵盈盈叩首道:“师尊在上,容徒儿参拜。”心中寻思“相公入门已成定局。唉,我只有陪伴他身边,才能设法令他回心转意。” 桃夭夭也在盘算“灵儿巧思善谋,精通仙术,即便送她到天涯海角,迟早会找到我。况且女儿家独自流浪,难保没个闪失,不如留在身边有个照应。”当下拿定主意,道:“既然是师尊的意思,那就这么办。但第三件事,您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他摇头晃脑,故意拖长腔调,显得十分郑重。大伙儿均感好奇,李凤歧,龙百灵,凌波等人天性聪慧,猜到第三件是什么事,但都不相信他敢当众宣扬。李凤歧手心捏了把汗,暗道“兄弟别乱来啊,入门的当天,你就要弄个地覆天翻.....” 怎奈桃夭夭胆大包天,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朗声道:“第三件事么,请师尊将东野小雪姑娘,许配给我......” 刚说到这儿,小雪早涨红了脸,“腾”的冲出队列,道:“不!我,我不......”欲待拒绝,又不愿跟桃夭夭扯上关系。众目睽睽中情急意乱,指着龙百灵道:“师尊,我不跟这女子同门!她若加入剑仙门,我.....我宁可自废道行。” 百灵道:“谁愿跟你同门?我瞧摄魂术挺好玩儿的,学那个算了。”正眼也没瞧小雪,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剑术那么差劲,废不废有何区别?” 小雪还嘴道:“我再废,也比到处找人嫁的白痴强些!” 百灵道:“是啊,你不嫁人。谁愿娶个又丑又泼的野人呢。” 小雪大怒,道:“你说谁?白痴。” 百灵笑道:“野人在乱说,倒来问别人。” 桃夭夭赶忙劝解:“别耍小孩子脾气啦,两位给点面子,休战讲和罢。小雪你不乐意,提亲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自然宫里吵成一片,玄门众徒相顾苦笑。乱尘大师却不理会,极目遥望天际,神游万里之外。 他暗暗发问“天命的大任,将由这些孩子完成么?” 门外旭日扶摇,万物招展。晨曦中风光焕然,峨嵋蜀山迎来了新的一天。 后部预告 龙百灵为何对桃夭夭一往情深? 小雪会不会接受桃夭夭的爱意? 桃夭夭能否修成大道,统率玄门? 驭兽门联合百花教,远征魔穴普善岛。 风雷少年唐连璧炫目登场,荒雷炎流毁天灭地。 李凤歧作出惊人的行动,潇湘花雨再写传奇。 正邪双方海天大战,场面宏阔激烈,神功异术层出不穷。 妖皇座下魔王现身,峨嵋弟子化作“毒血活尸”。 身入百万妖灵聚集的魔界异域,桃夭夭经历了匪夷所思的奇遇。 至高无上的法宝即将亮相,“灭世预言”会成为真实吗? 《玄门》后续故事,男主角真正开始的成长历程,将在第二部“入道篇”中精彩展现。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1 四川峨嵋山,位于蜀地中南。北衔邛崃,西望贡嘎,近通青城灵秀,远映金沙雄浑。山间景色幽奇,云雾刹那变幻,而天籁纶音终古不绝。千百年以来,这里流传着许多仙客异侠的故事。据说林谷方外,隐居着修炼道术的奇人。他们掣风召雷,御剑降魔,弹指间畅游江海,驾龙凤移星换斗,种种神通匪夷所思。传闻历久弥盛,寻仙者接踵而至,却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执迷之辈上当受骗,被神棍游僧蒙取钱财,愚行可笑,徒增市井谈资而已。 看来传说捕风捉影,终究难以凭信,盛名遐迩的蜀山仙境,真的是子虚乌有么? 距大市镇三十里外,通往峨嵋后山的道路上,座落着三个小村庄,依次为黑水村,袁家庄,小石寨。这三处地方荒僻贫瘠,物产稀少,加之交通艰难。官府疏于管制,税役略无征加,村民们乐得耕种安居,宁可老死山野,也不愿外出谋生,民风因此朴淳。然而,每逢外人到此探访峨嵋仙境,再老实的村民也会摇头缄口,讳莫如深。世代严守的秘密,便在这沉默中不为人知。 寒来暑去,外界沧桑变迁,三村千年如常,平淡的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各种蹊跷怪状。比如:这里的少年读书识字,却不想应试当官;老人崇礼向善,却从不念佛拜神;家家供奉“祖师”牌位,又非孔孟圣贤,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最奇怪的事物,当属袁家庄村头的那间小草房。门板终年紧闭,漆黑犹如墓室。村民们若是受灾遭祸,或者人畜走失,必到草屋前祈告,事成后作些山齑野味,从墙洞塞进去当作谢礼,里面也递出一件小物品,或是纸鹤,或是木偶,或是灵符。得到的人欢欣赞叹,都说是驱邪降福的法宝。至于屋里的神秘人从何而来?年纪多大?样貌如何?无从查考,村民口耳相传,都称呼她为“麻姑”。 一日,岁当数九寒冬,麻姑的草屋前稚音清绕,一群小孩子正在嬉戏玩耍。只见七长短几个身影,分两边对站。一个女童头梳小辫,细声细气的问:“李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一名男童挺身出列,念道:“哦,欧阳师妹,你容貌比花娇,声音赛小鸟,师兄只想跟你好。” 小女孩道:“李师兄,你长相英俊又非凡,你才是峨嵋大美男。” 男童嚷道:“师妹,咱俩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小女孩抹了抹鼻涕,说道:“师兄,我怎配得上你,人家不好意思。” 男童手挠后脑勺,接不上茬,扭头问道:“下面怎么说的,巧儿姐姐,我忘记了。” 屋边的梅树下,坐了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身穿紫色夹袄,头扎双髻,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男童不耐烦了,道:“李师兄打败金轮法师才好玩,咱们演那段!”挥拳踢腿,大叫:“我是剑仙高手李凤歧,打死金轮法师!”俯身前扑,一把猛拉小女孩的袖子。 小女孩力弱,被扯了个趔趄,当即张开五指,朝男童脸上抓去。众孩童轰然鼓噪,助拳的,帮腔的,你推我搡不亦乐乎。巧儿一拍膝头,喝道:“别吵!王狗蛋,二丫头,你俩继续演师兄师妹,谁捣乱不给他糖吃!” 众孩童噤若寒蝉,撒开手各归原位。只那两个小孩怒气难平,又念着吃糖,一边拳脚相加,一边甜言蜜语。王狗蛋瞪眼断喝:“师妹,我喜欢你!”一拳击中二丫头肩窝。二丫头也不含糊,使劲掐他的脸皮,道:“师兄,人家疼你!”王狗蛋巴掌乱扇,道:“师妹,我把你放在手心怕摔着!”两人站不住脚,摔倒揪扯。二丫头趁机咬他的胳膊,道:“师兄,我......我把你含在嘴里,怕,怕化了!” 王狗蛋大怒,用力扯她的头发,道:“欧阳师妹,你怎么这么温柔!?”二丫头吃痛不过,放声大哭:“巧儿姐姐,狗蛋他打我!呜呜......” 巧儿站起身,摆手道:“算啦,算啦,已经可以啦,演的很好,分糖给你们。”摸出半包糖饯,道:“这是冬瓜糖,供灶神爷爷的,吃了新年好福气。二丫头别哭,多给你两块,冬瓜糖,比蜜甜,吃了吃了就过年!” 众孩童欢呼雀跃,围拢领糖。那两个孩子最卖力,所得奖赏最多。二丫头泪涕横流,含着糖块嘻嘻的笑。王狗蛋意犹未尽,摩拳擦掌的道;“巧儿姐,玩剑仙打金轮法师!我还当李师兄!”旁边有人插嘴:“巧儿姐姐讲故事,就讲李师兄怎样打败金轮教。” 巧儿道:“以后讲给你们听,大家乖乖听话,去别的地方玩儿!”指了指草屋,板起脸道:“欧阳师姐正在里边拜见麻姑,你们若惹火了欧阳师姐,她拿板子把你们的屁股打烂.......”连唬带哄,催着众孩童离开草屋。只听“冬瓜糖,比蜜甜,吃了吃了就过年”歌谣响起,如银铃摇动,逐渐飘远。 巧儿走到草屋门前,躬身道:“禀告麻姑前辈,小娃娃们演完了。欧阳师姐和李师兄日常的言谈,大致就是那样的。” 屋内传来麻姑话音:“嗯,好的,劳烦你巡视周围,防止闲人打扰,我要与你师姐有要事商议。” 巧儿走开,门外恢复了静谧。麻姑缓缓开言:“多亏她想出法子,替你交代清楚。这小姑娘挺机灵,萍儿你说呢?” 紧挨门板的地方,坐着一位紫衫少女,素面冷艳,气质孤高,正是卜筹首徒欧阳孤萍。墙角油灯忽闪,照亮她的脸孔,木雕般毫无表情。麻姑又道:“怎么又变成哑巴了?生闷气么?咱们的计划进展顺利,应当高兴才是。” 原来剑仙高手李凤歧最近回山,欧阳孤萍奉麻姑指令,假意与他谈情说爱,暗中另有所图。今日麻姑查问两人交往的情况,孤萍难以启齿。幸亏同来的巧儿脑筋灵活,将两人的情话教给小孩子,依样演习数次,情景再现,这才帮孤萍解决了难题。 孤萍冷冷的道:“有什么高兴的?那些怪话,如果再让我讲半句.......” 麻姑道:“怎样?” 孤萍道:“我,我就要死啦!”浑身发颤,手掌按住胸脯。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2 麻姑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孤萍喘息道:“太,太肉麻,太恶心了......想起来就反胃,比死都难受。” 麻姑道:“毕竟年纪轻,气量浅,跟男人假装调**,便如此狼狈。” 孤萍道:“**?何止**!两个多月啊!李凤歧他......天天拿我的茶杯喝水!用我的汗巾擦脸!叫我给他洗内衣衬裤!还要我拿勺子喂他吃饭!嗬嗬......”越说越激动,低头又是一阵干呕。 麻姑道:“那有什么打紧,男女间最亲热的那种事,还没叫你去做呢。” 这话刺耳惊心,假如换个少女,当场就得尖叫。孤萍素性阴沉,喜怒深藏不露,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手指乱抓头发。屋里静悄悄的,就听她“呼哧呼哧”喘粗气。 麻姑安慰道:“行啦,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普天之下的男子,凭他潘安之貌,宋玉之才,哪个配得上我好徒儿呢?萍儿,你暂且受点委屈,以情爱缠住李凤歧,重振峨嵋才有希望。” 孤萍道:“假惺惺的打情骂俏,跟现世宝似的,满山弟子大牙都笑掉了。李凤歧借酒装疯,其实精明的很。他成天调戏我,只想让我出丑,根本不象动真情的样子。”顿了一顿,低声道:“从小到大,我和李师兄芥蒂很深,您交给我的任务,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麻姑道:“情由心生,缘由天定。今天的冤家,未必不是明日的鸳鸯。他调戏你,捉弄你,也在玩弄自家的情感。玩火者必*,火候到了,想脱身由不得他!” 她仰头深望,似欲窥测天命的玄机,幽幽的道:“李凤歧放浪形骸,实则热血肝肠。虽有愤世嫉俗之由,却无伤生害命之行。此人胸怀大仁,本是玄门的中坚砥柱,可惜用情太执着,昔年沉溺其中,至今难以自拔。咱们医治他的心病,须的从病根子上入手,先用美人计以毒攻毒,待时机成熟,再设法点悟。一则抚平旧创,二则使他堪破情关,再次担起天龙神将的重任。” 讲到此处,她摇头叹道:“我担忧的倒是你啊。萍儿,千万把握分寸,莫象寻常女子那样堕入情网,反教李凤歧占了便宜。” 孤萍冷笑道:“我是什么人,凡间女子愚痴成性,岂可与我相提并论?” 麻姑道:“那就好,卜筹门众多女孩子中,你是最沉稳的,别叫我失望。” 孤萍道:“请麻姑放心!从今往后,我只把李凤歧当作野猪,看成野狗,对着猪狗讲些肉麻的话,没多大难。只不过......” 麻姑道:“不过什么?” 孤萍道:“只怕李凤歧身份已变,不再是玄门首领的人选。前任首徒桃行健的儿子进山拜师,入剑仙门修习剑术,师尊已将定阳针和天王盾传给他。从各种情形来看,他才会成为下任天龙神将。” 麻姑道:“桃行健的儿子?就是那个桃夭夭?呵......名字取的真妙,想来子承父习,临阵之际又将逃之夭夭。” 孤萍道:“可别小瞧桃夭夭。我用参合签测算过他的运势。那少年位格端正,气运旺盛,加之生性坚韧,脸皮奇厚,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何况他曾出现在常生子的梦局里,天龙神将的身份已由梦局选定。” 麻姑双眼半闭,仿佛睡着了,冥思许久,问道:“常生子几时离山的?” 孤萍道:“清理门户的当夜,常生子偷偷下山。留了书信给师尊,说是师徒缘尽于此,他要联合青城派周尚义自立门户。师尊看后非常生气,骂他忘恩负义。大伙儿背地里惋惜,都说常生子入门百多年,谁料晚节不保,成了可耻的叛徒。” 麻姑笑道:“不管他叛不叛徒,常生子的‘禳梦真法’确是高深法术。运使法力调动天地灵气,令受法者产生梦境,施法者从梦中窥探其人志向,日后可能的成就,这便是以梦境甄选首徒的缘由。只不过,摄魂门法术可以预见将来,却不能测算吉凶。真正掌控兴衰的,还是咱们卜筹门。” 她略停半瞬,接着道:“桃夭夭进了梦局,于本派是福是祸?目前尚难断定。但他梦局里有个女子,身藏邪恶记号,必给峨嵋派带来厄运。所以权衡利弊,让李凤歧重担首徒更妥当。” 孤萍道:“梦局里的女子,您指东野小雪?” 麻姑不答,忽地断喝:“喂,听够了么?” 屋顶“噗嗤”漏了个大洞,一个娇小的身影应声坠落。房间中央是火塘,这人不偏不倚,脸朝下扑倒在炭灰内,爬起来满身煤黑,哭丧着脸叫苦:“房顶明明很结实嘛,莫明其妙破个窟窿!我的新衣服哦.......倒霉,倒霉透顶!”语音清稚,毛手毛脚,正是小女徒巧儿。 孤萍道:“叫你外边巡视,你上房顶干什么?” 麻姑摆手示意无妨,微笑道:“谁不听我吩咐,我就叫谁倒霉,我老婆子既是福神又是灾星,小丫头明白了吗?” 巧儿笑道:“麻姑前辈恕罪,你们的谈话太有趣,象施了法术似的,硬生生把人家拉上房......咦,啊呀!”双眼紧盯麻姑,一时骇然惊跳。 在此之前,巧儿只闻麻姑大名,未曾识得真颜。此刻相隔咫尺,只见麻姑席地趺坐,身袭紫色薄纱长裙,白色长发披散至膝盖。再看面容清秀娟丽,充其量十**岁,左右两肋生有银色大翅膀。羽翎晶润剔透,虽是收拢背后,但时时流散荧光,给身体笼罩了一层神异色彩。 孤萍道:“见了麻姑不拜?还大惊小怪的乱嚷!” 巧儿“扑通”跪倒,强笑道:“前辈,嘿嘿,您比我师姐都年轻,怎能自称老婆子?” 麻姑道:“小丫头油嘴,你跑来偷听,是跟东野小雪有关?” 巧儿一震,只觉麻姑慧眼如箭,已经看穿自己心思,索性坦白:“前不久有天清早,东野小雪光身躺在竹林里,欧阳师姐搜摸她全身上下,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我猜师姐是受了麻姑指派,才有如此举动,故而大胆来询问。前辈恕巧儿无礼,请把原因告诉巧儿!”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3 麻姑道:“好爽利的性子,你对我讲老实话,算不得什么无礼。你和萍儿都是卜筹门的弟子,维护玄门气运是份内之责,本该知道此事原委。”略微顿了顿,又道:“我提到的东野小雪,她身上有一个古怪印记。此印危及峨嵋派的前途。年初东野小雪满十五岁,印记忽发异彩。我观察数月,发现那光采中隐含恶兆。” 巧儿道:“欧阳师姐搜查她,就是找那印记?” 麻姑道:“是的,往后你协助萍儿,也要尽力探查。” 巧儿疑道:“东野小雪是本派弟子,直接问她不行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师尊为何不提?” 麻姑道:“东野小雪年少纯真,本身并无危害,而给她那印记的背后势力,才是强大的对手。如果你们贸然妄动,恐会打草惊蛇,须当秘密行动。至于乱尘大师,他名气虽大,只是峨嵋仙界的守护者。玄门内外藏龙卧虎,峨嵋高手多了去了,乱尘没有发现的天机,别人未必不能见到。”说着抖了抖翅膀,笑道:“作为峨嵋派的师尊,自该光明正大。那些索隐寻秘的差使,还是我们来完成罢!” 嘱托完毕,麻姑仰望屋顶破洞,道:“嗯,天气真好,很久没晒太阳了。”转向欧阳孤萍,道:“萍儿,你坐的很舒坦嘛。这风寒地冷的,屋子破了个大洞,你忍心让老婆子夜里受冻?” 孤萍道:“巧儿弄破的屋顶,罚她修补才是。” 麻姑道:“师妹任性胡为,师姐管教失当,说到底谁该受罚?我啊,把你罚痛了,你再狠狠罚她,两个人都长记性了,此乃卜筹门代代相传的训徒高招!”双手拢进袖中,悠然道:“屋顶的茅草修补齐整!完了再擦地板,扫院子,倘有半点灰尘,我就给你贴三个月的霉运符!” 孤萍只得领命,一脸的不乐意。巧儿暗想“欧阳师姐最擅拨转运数,各门弟子人见人怕,遇上麻姑也霉运当头。看来麻姑名不虚传,确是卜筹门大高手。” 麻姑道:“小丫头,大过年的,咱娘俩初次见面,送个小玩意儿给你解闷儿。”从袖内摸出个木盒,随手扔进巧儿怀里,道:“这叫‘易福奁’,能收集别人的好运气,也可招引霉运。盒盖子上刻有施法咒语,你各人参详去。” 巧儿大喜,拜谢麻姑赏赐,生怕师姐迁怒于己,赶紧告辞出了草屋。走上山道,一阵心痒,掏出“易福奁”把玩,果见刻满铭文,正是宝物的使用方法。巧儿嘴里念诵,东张西望,寻思找个目标作试验。 忽闻鸟鸣清亮,抬头看时,枝头喜鹊欢跳。巧儿暗想“喜鹊是吉祥鸟,必带好运,何不用它来试?”念口诀举起易福奁,对准喜鹊连开三次,翻过来朝自己开合两回,暗自盘算“按照铭文所示,如此施法,喜鹊的好运已传到我身上了。嗯,我今天必定好事不断,什么好事呢?天上掉金元宝,直接砸我脑门上,啊哈哈。” 想到得意处,喜滋滋大步向前,刚走出半里地,头顶呜呜响,几百只蚂蚱,蝼蛄,毛毛虫,聚集成团,劈头盖脸的掉下来。巧儿猝不及防,迎头挨了阵“虫雨”。飞虫沾衣即僵死,黏液又滑又腥。她呆了好一阵,自言自语道:“好运气啊,金元宝从天而降!砸得我好舒服!” 一瞬间灵机闪现,想到“怎么不是好运气呢?对喜鹊而言,冬天找到大量虫子,当然是红运当头的美事!”她挠了挠额角,恍然省悟“易福奁转移运气,却是死搬硬套,不管目标能否适用!这宝贝够邪门,用来整人太爽了,告诉小雪师姐,保证教她吓掉魂儿。” 转念之间,想起小雪的“不祥印记”,巧儿暗忖“自打我记事那天起,从没欺瞒过小雪师姐。我们俩什么话不好讲?那鬼印记是真是假,找她当面验证不就行了?” 她打定主意,快步走向璇玑峰。时近中午,试炼场内人影起落,各门弟子正演练道法,见了巧儿打招呼,巧儿一概不应,径至自然宫后方。遥望雾海蒸腾,云路连绵千里。她瞅左右无人,念咒召来那“凌云石”,跳上去驱石飞行。 飞了大半个时辰,凌云石砰然震颤,触到了坚硬的山岩。巧儿跳离凌云石,跃至崖顶,前方林木高森,巨影兀现,一座丈余高的石碑矗立林畔,上撰三个大字“无量峰”。笔划苍劲,遍布森森苔痕。巧儿伸手轻抚碑体,暗叹道“无量峰啊无量峰,何时我才能到这儿修炼哦?” 无量峰乃蜀山第二仙境,比璇玑峰地位更高,历来作为剑仙弟子的修行道场。别门弟子积够功德,得到师尊允许,方可入内长住进修。巧儿不敢再往前走,踮起脚伸长脖子,指望小雪从附近路过。 等来等去,不见小雪影子,正感焦躁。林中人声依稀,脚步由远至近。有人笑道:“桃师弟跑什么啊?你还没跟我过招呢!” 巧儿忙念咒贴符,使出隐身术,弯腰藏到石碑后面。稍顷脚步渐止,话音纷杂,似有很多人围聚争论。巧儿好奇心起,探出头张望。 相隔七丈远,站着十几名剑仙弟子。中间那少年头发凌乱,满身尘土,正是新近入门的桃夭夭。众人围着他或笑或嚷,七嘴舌的不可开交。桃夭夭笑道:“人说上峨嵋山必备零食,可惜我衣袋空空,各位再纠缠也没用。”言下之意,把剑仙众徒比成了乞食的群猴。 一名弟子道:“少耍贫嘴,每日跟师兄演练剑法,此乃剑仙新徒的必修功课。” 桃夭夭道:“什么演练剑法,说白了就是挨打。呵呵,剑仙弟子遇到敌人,莫非只挨揍不还手?” 巧儿躲在石后直皱眉头,暗想这般挖苦本门,实在嘴硬的可以,多半要有苦头吃了。再说剑仙法理入门即知,怎地桃大哥还会满嘴胡言,好象没人跟他讲解过似的。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4 剑仙道法分成两种,“定剑道”长于防守,“斗剑道”偏重攻击。寻常弟子炼剑,防守和攻击同时修习。而桃夭夭身为天龙神将人选,已获师尊传授“定剑道”精髓,偏重修炼防御之功。剑仙大师姐凌波暗中叮嘱,要师兄们磨练他的气性定力,时时找他“切磋演练”。人之常情,欺生的现象哪里都有。峨嵋弟子虽然同门情重,但桃夭夭新来乍到,待遇又特殊,未免引人侧目。于是众弟子纷纷出手挑战,桃夭夭终日受扰,吃亏挨整成了家常便饭。 听他抗辩,众弟子暗自好笑,只道:“本门道法怎可乱讲?陆师兄剑术高强,请他给你解释罢。” 陆英候位属乾坤十二剑之列,在场弟子中身份最高,当即道:“空谈无益,勤加磨练才是正途!”纵身飘开数丈,朗声道:“桃师弟,接招!”众弟子齐齐后跃,闪开大片空地。说时迟,那时快,陆英候一晃冲至近前,左手剑指刺向桃夭夭胸膛。桃夭夭明知躲不过,干脆懒洋洋的站着硬挨。陆英候怕伤了他,急收剑势,一拳击中他的肩膀,喝道:“干么发愣?用天王盾挡我攻势!”怒容乍现,肃然道:“师尊十天前教的天王盾,你自称炼成了第一层第九品,怎地毫无反应?浮夸吹牛是修道大忌!” 桃夭夭被拳风震退好几步,笑道:“我是炼成了啊,不过天天被大家痛扁,弄的我脑筋失灵,好象又忘记了,待我想想第九品名称叫什么,嗯,好象叫老猫偷鱼,不对,是黄狗撒尿......”话未说完,陆英候再次冲到,五指张开劈面猛扇。桃夭夭暗想“千万别打脸!英俊少年破了相,如何见小雪师妹?”情急中气凝头颈,身子微仰,伏柔天王盾随念而生。这巴掌扇中颈部,似击打油脂,轻轻朝外滑开。 陆英候道:“这就对了!”手掌曲指成爪,顺势拨转他肩胛,道:“抗御之功稍有小成,且看守势是否稳固”桃夭夭收不住脚,陀螺似的滴溜溜转圈,转到人群当中。身后弟子飞起一脚,踢中他脊背,道:“用天王盾护身,后背是关键!”桃夭夭踉跄前扑,胸口又吃一拳。有人笑道:“我来查验前胸的防御。” 刹那间拳影晃动,脚风呼呼,桃夭夭跌来撞去,象是练功用的沙包。但他天性豁达,既和小雪朝夕相伴,已然心满意足,受点小辱浑不在意。何况众弟子手下留情,并非刻意伤害,打打闹闹权当开玩笑。他存了这些念头,索性拳来臂受,脚踢臀挡,脑中想象小雪的俏丽容颜,唇边绽开笑意。陆英候见状称奇,寻思这小子是什么怪物,怎么越打越兴奋?存心打压他的气焰,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凌空虚抓。 这一抓势道沉猛,带三分剑气,悄无声息的透入桃夭夭腹部。令他“噔噔噔”往前跌撞,丹田内的真气登时涣散,腿脚酸麻,便要当众跪倒。桃夭夭暗叫“不好,挨打可以,下跪万万不可!”腰胯用力后仰,口中念“定”字决,使出那“定阳针”剑法。双脚如钉子般稳稳扎住,上半身用力过猛,后背贴到地面,膝盖以上平躺,形成折刀似的怪异姿势。剑仙众徒鼓掌大笑道:“解得妙啊,桃师弟自创剑术,令人大开眼界!” 巧儿瞧不下去了,摇头暗想“哪儿是演练剑法?明摆着欺负新人嘛!桃大哥跟这伙捣蛋鬼同门,倒了辈子大霉。”念及“倒霉”,忽生奇思,取出易福奁对准桃夭夭,口诵法诀,再朝众弟子开合奁盖,寻思“桃大哥的霉运,应该转到他们身上了,且看结果如何。” 等了半晌,别无异样。剑仙弟子折腾乏味了,渐渐停止踢打。陆英候道:“好啦,到此为止,大伙儿再练会儿吃饭去。竞德大会快到了,你们加把劲儿,别堕了剑仙门的气势。”众弟子齐声领诺,三三两两散开。有人经过桃夭夭身边,轻拍他的肩背,笑着安慰:“师弟莫记仇,大伙儿都这么过来的。等以后新收弟子入门,就轮到你抖威风了!” 说话间,人群散尽,桃夭夭直起腰,抖掉衣襟上的泥巴,迎着山风吸了口气。 其时红日当顶,风淡云渺,远近树木若摇若静,既无虫豸呢喃,也没鸟雀啼鸣。素淡的景色中,清气涤荡,透入肌骨洗尽尘念,使人登生飘然凌云之感。桃夭夭迈步走到山崖边,面向天际长久凝望。巧儿以为他恼愤过,以致神志失常。却看他面容安详,目光由近及远,魂魄仿佛离开了躯体,在云海间畅意翱翔。 那神态淡定如水,纯的透彻,深的沉厚,好似能够容纳无尽的炎凉荣辱。巧儿越看越入迷,神魂悄然远驰,也被带往忘忧的境界,偶生感想“桃大哥外表文弱。仔细看来,其实也挺俊朗的。” 不知过了多久,飘来小半截红布,轻轻落到桃夭夭头顶。时近年节,到处张灯结彩。无量峰虽为圣地,少年弟子们也枝桠上挂了些布条作装饰。桃夭夭感觉脖子微痒,伸手握住那红布,神色慢慢黯淡下来。巧儿诧异,思量挨那么多打都没叫苦,见了块破布却愁眉苦脸,这是什么缘故? 正想间,林子里走出个少女,素颜清丽,紫裳轻飘,秀美中透着英气。巧儿见了暗喜“啊哈,小雪师姐出现,两人单独相处。桃大哥霉运结束,该走桃花运啦!这是易福奁的功劳!” 小雪走两步又停住,唤道:“喂,你没事?” 桃夭夭兀自遐思,随口道:“我很好,才和他们练剑呢。” 小雪从衣兜里掏出个瓷瓶,道:“这是玉花散,专治跌打淤伤。你哪儿痛,就往那里抹点儿。”随手扔了过去。 自从拜师后,小雪再不跟桃夭夭讲话,冷若冰霜形同陌路。此时忽遇伊人关怀,桃夭夭倒有些错愕,捡起瓷瓶道:“小雪师妹,你......” 小雪道:“慢着,你别过来,就在那边说。” 巧儿拼命忍笑“人家又不是大老虎。你剑术那么高,怕个什么劲儿?怕桃大哥吃了你么?”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5 桃夭夭依言站住,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随即坐下按摩痛处。小雪也坐到草丛中,抱膝遥望远方。两个人相隔几尺,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呼吸。阳光暖洋洋的,清晨的霜凌消融了,而两人始终沉默,胸中暖意荡漾,都想说话,只是无从搭腔。桃夭夭右手握拳,攥着那根红布条。小雪偶然瞅见,有了话头,问道:“你拿块破布干嘛?” 桃夭夭低头道:“每逢喜庆,庄户人家才披红挂彩。可怜佳期将至,他们却失去亲人,喜事恐怕变成丧事.......” 小雪道:“你说什么啊?” 桃夭夭道:“我看到这红布,就想起金轮法师掳走的那些民女。其中有个叫杨三妹的姑娘,找好了婆家只等出嫁,谁知惨遭横祸,生死未卜。她的家里人,还有邻居张大叔,老大娘,现在不知怎样的牵挂。”面容越发凝重,道:“我穿过杨姑娘的新嫁衣,这块布颜色鲜艳,真是作嫁衣的好料子。” 小雪凝眸盯着他,隔了好一会儿,道:“我留意你很久了,你这人很奇怪。说你硬气罢,自己受了欺负满不在乎;说你懦弱罢,路遇不平却挺身而出,哪怕搭上性命也不怕。如今被打的鼻青脸肿,还为失踪的民女担忧。嗯,你这种善心,有个词形容,叫做悲,悲......什么人来着。” 巧儿肚里给她补足“悲天悯人!”暗中叹息“小雪师姐读书太少,连我都不如,难怪被别人叫做野丫头。” 桃夭夭道:“我可没悲天悯人的胸怀。小时候受的欺辱太多。倘若每件事都计较,我早成老头子了,哪还能活得舒坦?但是济危救弱,多行仁义的道理,原是楚先生教给我的......我唠叨小时候的旧事,你会厌烦么?” 小雪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讲罢,我喜欢听!”忽觉说漏了嘴,“喜欢”二字太亲密,面颊微微发红。所幸桃夭夭凝神回思,并未察觉。巧儿也侧耳静待,暗叫“快讲呀!我也喜欢听人讲故事,最好又长又激烈,象李师兄讲的那样。” 桃夭夭讲道:“我自幼寄人篱下,受尽了歧视。小时不太明白,随着年纪增长,发觉我跟别的孩子大有差别。比如清明祭祖,禁止我踏入正堂;无意间摸了祭器,娘亲和我一齐罚跪;其他孩子犯错,却是我代为受过。如果稍有反抗,挨板子,关黑屋自不待言,长辈同辈恶口叱骂,总蔑称我是‘野种’‘私生子’‘拖油瓶’。日子长了我很疑惑,为何大家如此刻薄?去跟娘亲诉苦,但娘亲自身悲苦难解,哪有法子令儿子开心?万般无奈,只得教我读些诗词,希望借助诗书的意趣,让我忘掉眼前的苦恼。” 小雪道:“你是继子么?” 桃夭夭道:“连继子都算不上。我亲爹死时,我娘怀了身孕,走投无路投入豪门,给龙家大老爷当了……当了小妾。后来我到了开蒙的年纪,龙家私塾只收本族子弟,我没资格念书。坐馆的楚先生获知我的身世,便背着龙家开了特例,闲暇时单独为我讲授。” 小雪秀眉舒展,如释重负的道:“到底还有好心人。” 桃夭夭道:“那位先生名叫楚怀玉,是个半身瘫痪的老者。他除了教我四书五经,更多的时候,给我讲的是古代仁者义士的壮举,什么周处降龙,冯妇博虎,羊太傅救民殚精,岳武穆舍身报国。他告诉我,受了屈辱怀恨在心,若是只想替自己报仇,那么越报复恨意越深,最终也无法解脱。只有为别人解除困难,多多救助弱者,才能使内心得到安宁。我虽牢记教诲,但年龄小不太懂。某天经过花园,碰见龙家少爷正欺负一个小女孩。我记起了先生的话,久积的怨气爆发了,扑上去按倒龙少爷。他比我高半个脑袋,力气也大的多,拳打脚踢,把我揍的发昏。但我只顾掐住他脖子,差点把他掐死,哈哈哈!” 小雪轻叹一声,道:“不用说,事后你又挨重罚了。” 桃夭夭不提如何受罚,眉飞色舞的讲道:“龙家几个公子爷骄横跋扈,最喜欢欺凌弱小。可他们胆敢欺负那个小女孩儿,我拼死也去帮她解围,群殴单挑死缠烂打,总之是玩命干到底。每次他们扫兴而退,小女孩拍着手欢笑,我就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烦恼和委屈全没了,甭提多舒畅了!哎,我才懂得先生讲的道理,解救弱者的困苦,才能真正消解自身的苦痛。” 小雪望着天边浮云,忽道:“那个小女孩,就是龙百灵?” 桃夭夭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小雪道:“我猜的。” 桃夭夭手摸那红布,道:“我不想当英雄,也没当大侠的志向,之所以救助他人,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但见有人受难,我却无能为力,心头就象针扎似的难受。嘿,或许陆宽讲的对,行善救弱,没本事可不成。” 两人叙谈至此,巧儿听的哈欠连天,只觉既简短又平淡,远不及李凤歧的奇遇精彩。小雪感触尤深,却不擅表达,只道:“哎,你早点给我讲这些,就好了。” 桃夭夭挠了挠耳朵,道:“你两个月不理我,怎么跟你讲啊?” 小雪“嗤”的一笑,与桃夭夭的四目相接。一瞬间,两人心意交通,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桃夭夭霍地起立,大声道:“好,说干就干,咱们立即出发!” 话音刚落,有人应道:“出发去普善岛吗?先吃了饭再说!” 只见倩影飘然,仙姿绝美,龙百灵背着手,笑盈盈的从山崖边走来。 注:麻姑是道教仙女,民间的传说有多种版本。如《太平广记》所写麻姑,为东晋富阳人,后因吃蛇肉呕血而死。再比如《神异志》中的麻姑原名叫作琼仙,是唐宫的宫女得道。而颜真卿又称麻姑在抚州城南得道。各种传说不一而足,普通民家奉麻姑为赐寿之神,常有麻姑拜寿图。本书所写麻姑为峨嵋仙人,主要取材于宋朝洪迈的《夷坚丙志》,其中记载:“青城山相去三十里,有麻姑洞,相传云亦麻姑修真处也。”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1 桃夭夭大感扫兴,暗想“我费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赢回小雪好感,你又跑来添什么乱。”连眨眼皮,冲龙百灵装傻,假意道:“啊,哈哈,什么蒲扇岛,纸扇岛,青天白日的,灵儿你讲哪门子梦话?” 百灵道:“相公的心思,我不用猜也明白。” 桃夭夭泄气道:“算了,算你聪明好了。金轮教绑架民女,我想去普善岛救人,你阻拦也没用。” 龙百灵道:“相公喜欢做的事,我从不阻拦的。”往身后挥了挥手,一边说道:“明日腊月初,我熬了宝江米粥,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顺着她挥手的方向,悬崖边站了个男子,青衣箭袖,银链束身,乃遁甲门首徒黄幽。他背了两尺高的大陶罐,朝这边探头探脑,看龙百灵招手,乐呵呵的跑到跟前。待看到桃夭夭,黄幽不笑了,那张脸活像帘子,一下拉得老长。 百灵道:“无量峰真高,多亏黄师兄带我上来。他的风遁术转瞬千里,你瞧米粥还热乎呢!”黄幽听她夸奖,立时眉眼俱开,蹲身放下陶罐。只听“咚”的闷响,足有十多斤份量。 桃夭夭道:“你喂猪啊?熬这么多粥,我吃的完吗?” 龙百灵笑道:“大家都吃嘛,反正荒境野外,人见有份,用不着懂礼貌讲规矩。”眼角余光瞟向小雪,显是讥讽她乡野不懂礼。 小雪冷冷的道:“至少我还懂门规!无量峰是剑仙门驻地,谁允许你乱闯的?” 百灵尚未答言,林间一片喧嚷:“允许,我们允许!多日不见,龙师妹你好啊!”“欢迎龙师妹大驾光临!”“就盼你来看我们啊!”呼啦啦跑出一大群人,全是围殴桃夭夭的那伙男弟子。他们手拿碗筷食具,正要下峰去吃中饭,却都站定脚跟,眼睛死盯龙百灵,狂吞口水,大有秀色可餐的架势。 十几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龙百灵美若天仙,令人见之神魂颠倒。师兄弟们夸张作态,缠着美貌的师妹嬉闹,挣面子出风头。这等情势之下,谁甘露怯落后? 一时间群情踊跃,争相讨好: “修道生涯很清苦,龙师妹习惯么?” “天气冷了,龙师妹你多穿件衣服。” “往后有啥委屈,师哥给你作主。” ......有人发现那罐米粥,大叫:“龙师妹好体贴!熬了腊粥来犒劳我们!”“正好肚子饿啦,上呀!”剑仙众徒振臂欢呼,一窝蜂围住陶罐,饭碗伸进去乱舀。 巧儿躲在碑后,暗暗发急“那是给桃大哥熬的粥呀!这伙混蛋只知瞎闹,全不顾女孩子感受,龙姑娘可要发火了。” 哪知龙百灵不急不恼,含笑站开,还殷勤相劝:“大家别慌,别抢......慢慢吃,多吃点......”此举大出众人意料,连小雪也摸不着头脑,纳闷她亲手为桃夭夭做饭,一片心意,怎能任人糟蹋?顷刻陶罐舀空,满地米粒,汤水,果仁流淌狼藉。众弟子舔嘴咂舌的称赞:“好香!好吃啊!”“我那碗有莲子,有花生!”“龙师妹手艺举世无双!”“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啦”...... 少时,赞扬声稀落。道行低的弟子定力浅,首先变了脸色。这个道:“喂,我说,有点不对劲儿。”那个道:“是啊,我肚子痛,坠的很。”还有的道:“逢年过节的,拉肚子不吉利,要憋住。”更有蹲身捂肚的,扯脖子直嚷:“不行啦,憋不住啦,你们谁有手纸!” 桃夭夭见状生疑,问道:“灵儿,老实跟我讲,粥里放了什么东西?” 龙百灵道:“也没什么。我久闻蜀地出产一种巴豆,人称‘节节高升’。丹药门的方师兄藏有此物,我借了点放进粥锅里边,瞧瞧那怪名称是什么意思。” 桃夭夭惊道:“你......你往粥里放巴豆,给我吃?” 百灵吐吐舌头,笑道:“当然不会啦,我就在相公面前,怎能眼睁睁看你吃泻药?” 剑仙众徒闻言大惊,一个个脸都绿了。但觉腹内“叽咕”乱响,阵阵坠痛催紧,只得死命提起裤腰带,转眼提至腰间,果有“节节高升”的势头。龙百灵敛衽作礼,挨个跟众弟子道歉,随后温言劝说:“各位剑仙师兄,你们都是桃公子的同门兄弟,请大家以后和睦相处,彼此照应。倘若只是胡闹,总会造成这样损人害己的后果。” 至此众人才恍然。原来桃夭夭受欺日久,物品经常被人占用。龙百灵熬了十多斤热粥,算定众弟子会争抢,因此事先作了手脚,引人入毂以示薄惩。想通了此节,剑仙众徒追悔莫及,发声喊,争先恐后奔向茅房。 黄幽直挠后脑勺,暗自后怕“幸亏忍住没偷嘴,不然遁甲首徒要丢大丑。” 小雪嗤之以鼻“旁门左道的把戏,哪象峨嵋弟子所为?” 那边巧儿早已惊呆,忽有所悟“我用法宝吸取桃大哥的霉运,转移到剑仙弟子身上,他们就倒了大霉。固然易福奁灵验,龙姑娘的计谋更巧,叫人家自动上钩,这是整人的最高级手法。” 正寻思间,龙百灵唤道:“卜筹门小妹妹,别躲着啦,出来好叙话。” 巧儿绕到石碑前,讪讪的道:“......发现我了?” 百灵道:“遁甲首徒在此,还使隐身法,那是班门弄斧了。” 黄幽笑道:“刚才看见你时,灵师妹叫我别惊动你。只说小姑娘性急手快,跑出来抢粥喝就糟了,我还没弄懂怎么回事。现在看来,灵师妹考虑的很周到。” 直至此刻,巧儿方知龙百灵神机妙算,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龙姐姐好厉害,以后多多罩着巧儿哦。”按玄门规矩,巧儿该称她“龙师妹”,这口吻显是套近乎。 龙百灵笑了笑,走到桃夭夭身前,从怀内取出玉色小瓷葫芦瓶,递过去道:“这才是提神补气的好东西呢!相公你快尝尝。” 桃夭夭接到手中,温润如凝脂,道:“好器具,哪儿找来的?”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2 他拧开盖子,甜香味四溢,里面显是盛满蜜乳之类的浓汁,本待招呼大家共享,却看众人露出猜忌之色。桃夭夭转向龙百灵,叹道:“你啊你,总喜欢自作聪明,小题大做,弄得大家望而生畏,今后峨嵋派谁容得你?” 百灵道:“相公容得我,就行了。峨嵋派么,本就无所谓。” 两句轻描淡写,小雪听了不是滋味,暗道“居然讲出这种话,算什么峨嵋弟子?” 桃夭夭笑道:“龙姑娘顽皮是顽皮,绝非心地歹毒。她煮的饭菜很可口的,大家别猜疑她。”为证所言属实,举起葫芦连喝两口,只觉齿颊生香,甘甜又不油腻。跟着周身发热,饥渴之感完全消失,如同吃了几大碗老参熊掌。 龙百灵道:“里面是紫炎完,折了四个纸甲马,交给两人分别绑到腿上。然后盘膝入定,口中念念有词,平地雾气渐升,将两人围裹,直至遮隐全身。刹那白雾化作一股细烟,钻入万域图内部。巧儿上前拨草察看,桃夭夭与小雪脚印犹存,但踪影全无,就象凭空从世上消失了。 黄幽将万域图收好,桃夭夭不在眼前,他心里说不出的欢畅,走向龙百灵,道:“灵师妹,咱们......” 他忽而愣住,张着嘴无所适从。只见龙百灵双肩微耸,低头轻轻抽泣,忍了半日的泪水,终于夺眶涌出。巧儿叹道:“明明舍不得嘛,怎么还送他走呢?唉,龙姐姐,桃大哥想干什么,你就千方百计满足他,委屈郁闷留给自个儿,你呀,真是少见的温顺。” 龙百灵长长嘘了口气,道:“习惯了,哭出来就轻松了。好,现在赶快去找李凤歧师兄。” 黄幽道:“找李凤歧作甚?” 龙百灵道:“他是相公的结拜大哥,义弟有难,岂可袖手旁观?” 巧儿挠头咬唇,集中全副脑力思索,嘀咕道:“这,这又是龙姐姐的计策么?明知桃大哥会遭难,就该拼命拦住他啊!先叫他们送死,跟着马上援救,多此一举嘛!”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3 龙百灵道:“金轮教囚禁民女的意图,是想引峨嵋弟子上钩。钓到大鱼之前,先要让鱼儿得到诱饵。因此救出民女容易,全身而退则难,相公救人的愿望,应该能够达成的。” 她走向崖边,极目南望,似yu望穿那天涯海角,续道:“相公希望独力救出民女,如果非要找个同伴,他只肯让东野小雪相陪,我......我能违背他的意愿么?可是普善岛妖魔群集,他们很难撑过三天。由李师兄召集玄门高手,当可及时赶到普善岛助战。” 计划虽然合理,但她内心焦灼如沸,暗暗祈求“要成全你救人,又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也只能想到这步了。只盼野丫头出剑必胜,相公逢凶化吉。但愿李师兄早点赶到,但愿......” 就在她祝祷的同时,桃夭夭和小雪脚已落地,脚底松软滚热,象是踩在沙滩上——令人难以置信,万里路途转瞬即过,从雪峰到海滨,比穿堂入室还要简便。白雾逐渐稀薄,景物开始显现。桃夭夭笑道:“这是海滩的热风,吹在身上很暖和!南海普善岛,我们......” 后半截话咽进喉咙,脸上惊诧万状。两人扭头顾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只见黄沙漫漫,烈日当空,哪有什么海滩岛屿?目之所及,竟是无边无际的大沙漠! 桃夭夭道:“这是普善岛?搞错了!” 小雪道:“邪气很重!快闭眼,守住元神!”右手握住桃夭夭左掌,拉他并肩盘坐。真气运转经脉,从少冲商阳等穴传入桃夭夭体内,上下鼓荡游走,最后汇聚于膻中穴。桃夭夭神智渐复清宁,睁眼往前看,发现影子相距身体五尺之外,缓慢的朝回移动。他记起白水河经历的险境,一下子想到“影子与身体分离,这叫元神离体,是金轮教坛城的魔法!” 不多时,影子返回到脚底,小雪两指伸入怀内,夹出寸余长短的小剑,插入桃夭夭脑后风池穴。桃夭夭吓了一跳,但觉遍体清凉,精神抖擞,源源不绝的劲力,从颈部流向四肢。 小雪道:“不用担心了,剑仙门炼的都是纯阳真气,可以相互传送积蓄。我半数的真气已传给了你,清风剑锁住脑后玄窍,可抵抗邪气勾索元神。再学会剑诀,就能用真气驱动清风剑。” 桃夭夭道:“把清风剑给了我?你怎么办?” 小雪道:“我还有菊英剑呢!菊英剑轻巧,斩杀妖魔灵便的多。我嫌清风剑不爽利,给你用更合适。”见桃夭夭疑色未消,又道:“我俩法力平均,配合起来才有威力。玄门弟子伏魔,最忌同伴强弱失衡,以后修炼真武大阵你就晓得了。” 桃夭夭稍感心安,寻思“这样也好,我本事增强,才好全力护她周全。”两人携手站起,放眼四望,但见沙丘凹凸连绵,空旷死寂,更无丝毫路迹可循。 桃夭夭道:“不怕,上次在金轮教的无间坛城,我和红袖闷头一通乱闯,后来还是找到了出口。” 小雪摇头道:“这儿是金轮教布设的虚形法界,规模非比寻常,绝没有出路的。” 桃夭夭道:“没出路?那往何方走?” 小雪道:“金轮教的坛城,必设本尊天魔镇守。我们往前走,天魔自会来决战。” 于是两人迈步前进,头顶骄阳如火,唯有黄沙埋足,行走其间如陷墓穴。不一会儿,桃夭夭闷躁难禁,手指抓扯胸膛,恨不得剖开皮肉,将恶感连同魂魄全部释放。小雪按他脉门,吐纳调理,也觉气血上冲,元神又将离体飞走。她情知危急,忙指点桃夭夭念诵清风剑诀。 清风剑是镇魂驱邪的圣器,其剑诀分三十二颂,五百一十二字,尽是“啰叉,波诃婆,吉唎萨哆”之类的古怪字眼。桃夭夭记性甚好,跟着小雪逐句念过三遍,已尽行记牢,从头整篇背诵,岂料漏字错音接连不断,好几次牙齿咬了舌头。他倔脾气发作,不管对错,咿哇乱念如放连珠炮。猛然丹田气息散乱,左脚踩右脚,重重的摔倒在地。 小雪搀起他,讲解道:“念诵此诀,须当顺从呼吸的节奏,动作协调相应——吸气鼓腹,念起首字,同时提起脚尖;呼气收腹,脚跟站稳,一颂已经念完。这样重复施为,边走边念,功法自然圆熟。” 又教他怎样咬字吐息,怎样意守泥垣,怎样血行奇经。桃夭夭努力练习,依然错漏百出,岔气,跌跤,乃至咬破唇舌,百般苦状难以尽述。好几次想放弃,怎奈小雪教授耐心,循循善诱,只得打起精神坚持。 道家修炼玄术,念咒作势是基本功,称为“步罡斗”。世间常有五步罡,七步罡,卦罡等等。而玄门道法超凡,弟子日常素习“逍遥罡”,于起居坐卧间颂诀修行,法力日夜增长。桃夭夭得乱尘大师传剑,又获小雪真气入体,底子已相当坚厚,经数百次尝试,终将清风剑诀念熟,登感神清意爽,步态翩然若飞,经络中勃勃滚涌,精力好象用之不竭。桃夭夭大喜,正想感谢小雪指教。小雪不动声色,只道:“第一步成了,咱们再把剑诀倒过来念。” 念通剑诀已属难事,倒着背诵更艰难万分。倘若换个老师,无论多么高明,桃夭夭早就耍赖偷懒了。然而梦中女孩陪伴旁侧,细语如春风,不厌其烦的解说鼓励,如此温存体贴,再惫懒的家伙都会发奋。桃夭夭暗想“她这样待我,怎可辜负?别说念几句剑诀,便是上九天摘星星,下九洋抓大鳖,我也为她做到!” 刹时信心大增,念诀加倍卖力。这番倒背苦头更多,或有错漏,不是脑袋砸地摔个倒栽葱,就是屁股朝天弹入高空。沙地松软,也绝非鹅绒床褥。桃夭夭连续摔跌千百回,衣衫撕成布条,肌肤青紫斑驳,而难关也慢慢克服。最终掌握要领,剑诀顺念倒念皆可流利,真气随之收放自如。尤其是后颈里的清风剑,随血脉游动,时而奔突四肢,时而徜徉胸腹,好象要冲破躯体的束缚。 炼到了这种程,功法仍未完满,小雪再让他紧闭口唇,舌抵上颚,以心念反复默诵。渐渐的,桃夭夭思绪宁定,嘴里津津润厚,内心一片空灵,甚至剑诀字句也忘掉,而奔行速越来越快,脚尖凌空虚点,身影直若闪电。蓦地胸臆大畅,“咕嘟”一下咽下唾液,脱口念出某段剑诀,清风剑离体化作青光,托住身子拔地而起,如大鸟般滑翔。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4 桃夭夭暗惊,心想“我在飞!这就是御剑飞空么?”杂念甫生,真气涣散,头朝下摔了个嘴啃泥,清风剑飕地钻入后颈。小雪紧随而至,扶起桃夭夭,道:“默念剑诀的用意,就是把唾液蓄存起来,那叫做‘桥金津’,打通周天的灵物,步罡时切莫吞咽过急。”讲解吞津通脉的方法,末次道:“剑诀记熟念会了,往后再修习剑法,逐步达到精纯,剑仙门斗剑道就是这样修炼的。” 桃夭夭道:“刚才我御剑飞行,你看到没有?” 小雪道:“看见了,离地三五丈,勉强算飞罢。” 桃夭夭手抚脑门,道:“我念了句剑诀,一下就飞起来了,又忘了是那一句。” 小雪道:“意念与真气相互契合,神剑方可出窍。但要掌握‘剑随气动,气随意生’的本领,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如今粗通剑诀,只能驱使剑气在体内运行。”拿起桃夭夭的手,扣住自己腕部,道:“你按紧我的脉门,念剑诀驱动清风剑,依次经过周身大穴,妖魔的邪气便无法侵害我们。” 桃夭夭手握少女藕臂,指尖轻抚,柔滑如软玉,当下意气风发,道:“有我在,妖魔鬼怪害不了你。” 小雪笑道:“保护弱小的脾气又发作了啊?好啊,今天的处境凶险,护我平安就看你的了。”看他破洞翕张,布条褴褛,露出许多青肿淤痕。小雪道:“衣服破了,伤口也多,很痛么?痛的话歇够了再走。” 桃夭夭笑道:“皮肉伤小意思,衣服破也不打紧。只是裤腰带若断了,我可要在你面前打光屁股。” 小雪道:“这儿就咱俩,你想怎样都可以。” 桃夭夭莫名感动,那些无聊的戏语,反倒讲不出口了。当下念诀运气,驰行大漠。果然步伐轻灵又迅捷,烦闷疲态一扫空,小雪感受清风剑的润涤,血脉顺畅,脸色重现明丽的光彩。桃夭夭瞧着欢喜,运用功法愈发得力。作为剑仙弟子入门,他已学过吐纳导引,九转丹阳等基础道法。师尊特别传授的伏柔天王盾,多日来也略窥门径。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此刻回忆所学法义要旨,悟出许多绝妙窍门,大胆试行,伴随真气的聚散,天王盾或坚或虚,居然也象清风剑那样听命于己。 舌颚相搭,道家谓之“搭鹊桥”,津过桥正是修真入道的第一关。桃夭夭奔驰良久,真气流转,偶然口中唾津穿过舌尖,冲透龈交,承浆,天池三道玄窍,真气上行,由百会穴折转向下,自大椎,神道诸穴直达命门,最终归于丹田积存。至此任督两脉连接成功,先天精魄返转数次,不知不觉打通了大周天。瞳仁光华闪烁,从此刻起拥有了法力。他察觉自身变化,暗生脱胎换骨之悦,正待仰天长啸,忽见日头刺眼,发出利箭般的光芒,暗忖“我们走了多时,太阳位置没动,莫非坛城内永远是白昼?” 正想着,小雪停步凝立,指向前方道:“看那边!” 十丈外有片坑地,边上坐了一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竹笠,手持细长竹竿,丝线垂入坑地中央,看样子是个临水垂钓的渔夫。 此情此景,突兀诡异。桃夭夭料知有诈,大声道:“好啊,正走得口渴,碰巧前面就是水塘。”小雪轻捏他的掌心,暗示“提防妖魔”。两人缓步靠近坑边,定睛往下望去,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坑地里没半滴水,遍布尸骸白骨,阳光照来,光晕扭曲,变幻出怪异的形状。那渔夫持竿危坐,垂线埋入沙底,恍若守卫冥河的夜叉。桃夭夭挡在小雪身前,道:“喂,塘里干透了,你还钓什么?” 渔夫道:“本想钓峨嵋派的大鱼,却来了两条小泥鳅。” 桃夭夭素来害怕妖怪,心里有些发虚,借着嬉笑壮胆:“哈哈,本想抓金轮教的大王,哪知碰到只大嘴吹牛皮的癞蛤蟆!快放了白露坪的民女,若敢不从,定斩不饶!” 渔夫默然,坐姿凝定如铸。那侧影阴冷异常,如刀刻斧凿般僵硬,赫然不是活人的身躯。 小雪知道劲敌出现了,潜运真气护住要害,道:“你是谁?” 渔夫道:“我?我叫姬空行。” 桃夭夭暗想“姬姓乃黄帝苗裔,癞蛤蟆也配?多半是公鸡的鸡,家禽化成妖魔,有什么可怕?待会我一马当先杀它个鸡飞狗跳。”胡乱猜测,暗中给自己鼓劲。小雪亮出菊英剑,问道:“你是金轮教召来的本尊魔王?” 姬空行道:“吾乃空行本尊大神,这里就叫做空行坛城!”腿脚离开地面,坐姿照旧,缓缓升高三尺,森然道:“好好记住罢,空行坛城,你们阳世走过的最后一处地方。”双膀高举过顶,将钓线拉出沙层。 只听“嗷呜”惊天咆哮,沙尘激扬,庞然大物破土而出。朦朦尘雾后面,金色光团由小变大,那怪物似乎张开了巨口。小雪急道:“快撤!” 桃夭夭硬着头皮正往前冲,听小雪呼喝,愕然回首:“啊,往哪儿撤?”小雪抓住他背心,蹬腿运功,真气到处如弹弓发石,带同桃夭夭倒纵二十多丈远。怪物的攻势紧随而至,一道光柱落到近处,地面轰然爆裂,烧出四五丈宽的大坑,沙粒焦黑,吱吱冒烟。 两人心头乱跳,暗叫“好险!”一击未中,怪物望天嘶吼。漫天乌云滚涌聚集,旋成“卐”字状的巨大云团。腥风吹开浮尘,那怪物的真容显露出来。只见巨躯高过楼台,鳞片赛似冰盘,前爪比桅杆更粗,又没生后腿。青面獠牙的,仿佛将鳄鱼后肢去除,前端接了个恶鬼脑袋。 怪物长尾竖起,与姬空行的鱼竿相对。显而易见,它的尾巴被丝线牵扯,由钓竿操控行动。姬空行唤道:“噬骨龙,噬骨龙,你久盼的美餐,现在已送上门了。” 那怪物埋头舞爪,“吭哧,吭哧”的吞吃尸骸,闻声咧开大嘴,闷吼道:“活人.....活人,新鲜骨髓,嗬嗬嗬。” 桃夭夭寻思“会说话的妖怪,多半有点头脑,不象没情感的杀人工具。”壮起胆子,清了清嗓门,想跟噬骨龙讲讲仁义道理。忽然光柱再次袭到,地面烟尘腾卷,巨响震耳欲聋。小雪挽住桃夭夭横向疾掠,勉力躲过金光,落地时前后摇晃,脸色发青,大有不支之状,道:“是尸瘴,妖怪喷毒瘴。” 四处烟雾弥漫,呈现怪异的青灰色。噬骨龙肚里装满尸骨污秽,发射光柱的同时喷吐瘴气,活人沾到便会丢魂。桃夭夭暗想“怪物喷毒么?我为何没感觉?”小雪道:“快运转清风剑!按我左胸天池穴!帮我守定.....守定魂魄。”他心念微动,忽而想到“清风剑在我身体里,所以尸瘴伤不了我!”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5 情势万分紧迫,容不得细思。桃夭夭也找不到穴道,急火上冲,口念剑诀张开五指,一把捂住小雪胸脯。但觉小雪心跳若狂,犹如迸豆之促。他潜运真气驱动清风剑,游遍周身经脉。转眼间小雪心跳骤降,面色恢复正常,呼吸脉搏也和桃夭夭相一致。清风剑生效了,护住两人免遭毒气侵染。小雪合眼运功,道:“就这样,别动!” 桃夭夭霍然惊觉“哎呀,我,我在干嘛?我在摸她的,她的胸部......”掌心温软如棉,正待抽回手掌,忽闻小雪说“别动。”桃夭夭懵了,寻思“她,她让我别动,难道喜欢我摸她的......”少女淑乳在握,指间妙感如电击,脑子混混沌沌“小雪钟情于我,所以如此温柔。几十年后,我跟她都老了,牙齿松了,头发白了,躺在椅子里守着火炉,摇啊摇的,再谈起今日亲热的情景,那才是人生至乐之事!”越想越真切,眯眼傻乐,荒凉大漠似乎变成了花烛洞房。 对面“呼呼”风紧,飞砂卷雾,噬骨龙猛冲过来。桃夭夭神魂颠倒,哪管自家死活?小雪法力运蓄充足,一声清叱:“站在原地,千万别挪位!”手掌轻按他肩头,倏然飘起,轻盈的升入高空。 桃夭夭兀自走神,笑吟吟转过脸,猛然发现怪物冲到,利爪离鼻子仅半尺。躲闪已来不及,惧意产生之前,满腔的热血直冲天灵盖。他挥臂格挡,大喝:“滚开!”情急处,法术应念而生,伏柔天王盾化作屏障,将浑身上下罩个严严实实。噬骨龙撞中神盾中央,钩爪猛抓火星四溅,张开嘴“咔咔”乱咬,莫能攻破天王盾的防护。怪物庞大身躯凝停不前,与桃夭夭形成僵持之势。 小雪等的就是这种局面,旋踵舒臂,急唤:“菊英出战!”剑气一层层荡开,真如傲寒怒放的花瓣。小雪裹挟剑光之内,飞越魔怪的脊背,锋芒过处血肉横飞,巨大躯体被寸寸斩断。小雪身影拔高,轻轻转个圈子,菊英剑收回指端。再看噬骨龙没影了,地面污血横溢,全是成堆的腐肉。 钓线末端,连接噬骨龙的尾骨。姬空行弹指轻吟,丝线“嗡嗡”振鸣,远近各处的血肉应声游动,迅速向尾骨汇拢,重新聚合成噬骨龙的躯体。本尊魔王持竿悬坐,只说:“峨嵋剑仙门斗剑术,天龙神将的伏柔天王盾。很好很好,我观赏,你们继续。” 小雪飞回桃夭夭身畔,道:“噬骨龙的尾骨是最坚硬东西,连菊英剑也会弹开,正面强攻不是办法。” 桃夭夭腿肚子抽筋,道:“我居然,挡住了妖怪!” 小雪道:“天王盾化解敌势,是最坚固的防御术。妖怪受其吸引,只会对你发起冲击。我从旁侧突袭,就能......” 话音未落,血肉骨骸汇聚成形。一声狂啸,噬骨龙复活。怪物巨嘴翕张,灼热的光柱迎面射来。小雪往后跃开,道:“站稳千万别动,我去除掉那个魔王!” 桃夭夭暗想“她叫我‘千万别动’,只想让我作挡箭牌。”隐约有些失望,恍惚之际,天王盾出的稍慢。金光从体侧穿透,衣衫破碎飞扬。小雪大惊失色,急收剑势,问道:“你受伤了吗?” 桃夭夭怦然心动“她关心我!她并非拿我当盾牌。我有点明白了!以天王盾吸引对方,同伴趁机袭其首脑,一定是玄门弟子常用的战术!”想通此节,精神大振,双臂高举运气使劲,将逼近的噬骨龙挡住。忽感腰部微凉,心念电闪“哎呀,裤子要掉啦!小雪就在近处,我宁可让妖怪吃了,也不能露出光屁股唐突她!”右手缩回,一把提住裤腰带。 小雪焦急道:“全力抵御啊!单手如何支撑?你干什么?” 桃夭夭道:“裤子要掉,我要露光屁股了。非礼勿视,你别往这边瞧。” 小雪道:“书呆子,你防守,我进攻,不许胡闹!”身法快似流星,朝姬空行飞去。却看魔头不闪不避,有恃无恐的坐等。小雪暗中合计“他以为我正面强攻,我就来个出其不意,斩断牵引噬骨龙的钓线!”剑气微偏,寻找那根丝线,却见满天沙粒飘舞,刚才丝线还依稀可见,此刻却消失无踪。 姬空行道:“蠢丫头,你在找什么?”屈指微弹,半空中“嘣”的震响,钓线竟然就紧贴在她腹部!这一震痛彻脏腑,险令她昏厥。小雪“啊”失声呼痛,强忍着稳住身形,定睛搜寻,那丝线又隐入尘雾之中。 那边桃夭夭听见小雪惊呼,迈步赶去援救。他单手御敌已然不支,脚步移动破绽更大,天王盾出现缝隙,金光从中穿进,把他肩膀划了条大口子,血流崩洒,左边腰肋全染红了。 噬骨龙见了活人鲜血,比饿鬼见了酒肉还兴奋,长爪将桃夭夭拦腰握住,死命的拖拽。桃夭夭意乱神慌,真气聚不起来。天王盾效力大减,只能勉强护住要害,但是下盘防御虚弱,势必被怪物拖走。他情急使出定阳针,口念“定”字诀,双腿打了桩似的纹丝不动。噬骨龙连拽数次,狂吼:“嗬嗬,拉!撕!”身躯剧烈摆荡,象吞了饵食疯狂挣扎的大鱼。 怪物摇头甩尾,势道又猛又疾。姬空行也难制止,鱼竿顺势而摆,空中闪过一条细长的亮光。小雪睁大眼睛,叫道:“看见啦!”剑气横劈,“噌”的脆音悦耳,将那钓线从中割断。没等断线坠落,菊英剑回旋疾射,只见光刃滚卷,怪物惨叫解体,一眨眼被刺得四分五裂。 失去钓线的操纵,噬骨龙被斩不能复生,乌黑的残骸犹如焦炭,只有尾骨保留完整,映着阳光泛白。 桃夭夭发足疾跑过去,扶住小雪胳膊,道:“怎样?”小雪摇了摇头,示意没大碍,撕下衣襟帮他包扎止血。两人都是满脸汗湿,气喘吁吁,眼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桃夭夭抬头喝道:“癞蛤蟆,你儿子已经死啦,不投降更待何时?” 沙坑旁边,姬空行已经改了姿势,双脚接触地面,淡淡的道:“确实是时候了,待我送你们去西天。” 注:行脚念咒,是很多宗教的修行的方式。比如佛教教徒走路时念大悲咒,愣严咒,道教教徒走路念金光清净咒,都是此类法门,据说具有加持神通的神力,可以降魔驱邪,增进自身修为。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1 天空景象剧变,“卐”字形云团旋转加速,闪电从云团里垂直照落。姬空行左臂高举,左掌与电光相接,象是将雷电的能量吸入体内。右手鱼竿缩短变粗,化成厚重的战斧。顷刻间,风停了,云散雷收,大漠空寂,而无形的杀气正悄然蔓延。 桃夭夭紧盯高处动静,道:“那家伙亲自出马,估计比噬骨龙厉害。” 小雪道:“他吸取了整座坛城的魔力,一旦出手,必是威力强大的法术。” 初入玄门的新手,法力再强也难以持久。经历前番激战,桃夭夭疲惫到了极点。他微微闭合眼皮,身体中每一丝气力,蓦地睁开眼,重燃斗志,臂膀碰了碰小雪的肩部。小雪心领意会,道:“老办法,你正面阻敌,我寻机破他命门!” 沙粒“簌簌”滑动,姬空行缓步走近。瘦高的身影背朝太阳,面容笼罩在黑暗中。忽而左手伸向胸前,拉开了蓑衣。桃夭夭纳闷“他脱衣服干嘛?三国许褚裸衣斗马超,老魔头发狠了,学古人脱guang衣服打架。” 却见姬空行手腕微沉,手指插入胸膛内部,拉出一团头发,接着是人的头颅,脖颈,双肩......直至完整的身体,活像从布袋里扯出木偶,被姬空行单手拎着。看相貌端庄秀美,身材纤弱,竟似一位年青少妇! 姬空行道:“葭柔,你对付那丫头,我收拾这小子。” 少妇睁开眼帘,目光空洞冰冷,应道:“是。” 桃夭夭这才注意到,那少妇劲装结束,肩肋缠绕银链,肘膝包裹铜甲,看上去矫健如灵猫。姬空行放下少妇,她就木然的走过来。小雪凝视少妇面庞,问道:“慢着.......你,你的样子好眼熟啊!你叫葭柔是吗?以前可到过峨嵋山?” 葭柔默不作声,拔出腰间匕首,纵身挺臂直刺小雪咽喉。看似娇滴滴的妇人,动作快若鬼魅。小雪刚讲出后半句,颈部已感到锋刃的凉意。她急忙弹指放剑,菊英剑挡住匕首。两人真气相激,小雪被震退十余丈,索性加力后跃,避开锋芒,驱使菊英剑追击敌人。但见葭柔奔突转折,犹如轻烟飘过水面,端地捉摸不定。忽然间停步抖肩,缠身的银链撒开,从各个方向伸向小雪,仿佛巨大的章鱼伸开了触角。 这几下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等桃夭夭回过神来,战局已移向远处。他记起商量好的战术,想跑去牵制葭柔。姬空行飞降而至,利斧当头劈落,喝道:“哪里逃!” 强烈的气流卷起沙尘,几乎令桃夭夭窒息。势道如此之猛,魔斧落的却很慢。桃夭夭着地翻滚,摸到噬骨龙的尾骨,抓起来挡在斧刃上。只见白光迸射,爆响震天,桃夭夭眼前发黑,被劈了个七荤素。好在尾骨没断,侥幸逃过一劫,他蓦地意识到“怪物尾骨坚硬,小雪的神剑也砍不破,可以挡住姬空行的斧头。” 姬空行缓慢的后退,道:“也有几分机智嘛,难怪是天龙神将的人选,怎不使那无形神盾?” 话犹未绝,挥斧再次劈到。桃夭夭握紧尾骨举过头顶,尽全力招架。斧刃劈中龙骨,如铁锤砸钢锭,纯粹的硬碰硬。电光闪过后,桃夭夭膝盖陷入沙中,浑身骨节“咯咯”乱颤,只觉骨架都快震散了。姬空行手握斧柄,沉缓的往下压,道:“傻瓜,不用天王盾抵挡,会被劈成肉酱的。” 桃夭夭咬牙硬挺,耳鼓“嗡嗡”交鸣,暗想“妖魔下手故意留了余地,想诱我使出伏柔天王盾,究竟有何企图?***,你压的这么紧,我没法运气,那神盾又怎么使得出来!”苦于口唇紧闭,无法告诉对方,脑子一片空白。 另一方,葭柔急攻小雪,瞬间刺击数千次,寒光四面袭来,如同蜂群倾巢出击。小雪左支右绌,招架匕首,又要躲避银链的缠缚,好几次险象环生,心头的怒火越炽,暗思“只因看你面善,我才处处容让,怎么老是下重手逼迫?你的刀子快,快得过我的菊英剑么?” 一时杀机大盛,不理匕首刺击,挺身迎向葭柔,叱道:“菊英破邪!”剑光如银波雪浪,从外围封住葭柔退路。这情势看似两败俱伤,但菊英剑是无形神剑,比有形的武器迅疾数倍。果然葭柔回转匕首挡开剑光。小雪占得先机,右手两指星芒闪耀,菊英剑又从指间生成。但背后劲风隐传,葭柔的银链倒卷而来。小雪并不理会,估计剑光先刺中对手,邪气如破,被链子卷住也无大害。 谁知奇变横生,银链前端的小球忽然裂开,蓝色烟雾从中冒出,夹杂“嗖嗖”微响,牛毛状的细针破空疾刺。小雪急施飞腾术闪躲,刺向葭柔的剑光便落空了。欲待收回剑气,却发现剑气受蓝烟玷染,变得混浊不堪,收入体内必中剧毒,她骇然省悟,惊呼道:“啊呀!点眉签!是唐门的点眉签!你哪里学来的唐门毒术?”葭柔照旧沉默,匕首飞转如轮,比前番更为凶狠。小雪发出剑气不敢收回,法力越用越弱,渐渐陷入危境。 但她那声呼叫随风飘远,传入桃夭夭的耳内。仿佛烛火照亮暗夜,昏沉的少年如梦初醒,贴近前额的龙骨,一点点的往上抬升。姬空行“嘿嘿”阴笑,道:“就这样,这就对了,快点反抗,拼命挣扎,这样我杀死你们才更有趣味!” 桃夭夭牙齿咬的“咯吱”响,狠狠挤出几句话:“我,和小雪,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猛然真气激涌,自丹田上冲双臂,天王盾与龙骨相合,形成浑厚坚壁,“当”的一声弹开战斧,姬空行连番跟头,枯叶般向后飘开。 落地站稳双脚,姬空行笑道:“呵呵,不错,天王神盾,名不虚传,可我只使了三成法力。”掂了掂那斧头,道“这把半月破穹斤,南海魔界上等兵器,今天能不能穿破峨嵋神盾呢?下次我再攻到就要使出全力了!” 桃夭夭摇晃龙骨,蹦跳两下以示轻松,小指头弯曲,作了个“尽管放马过来”的手势。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2 姬空行纵身腾起半空,大喝:“半月破穹!”挥舞魔斧猛砍,地面黄沙飙卷倾斜。破穹斤的威魄,外加浑重沙柱,岂止万钧的力道。桃夭夭潜运天王盾,口念定字诀,横举龙骨硬扛,思量前番已将对方弹飞,这回神完气足,准备充分,还不把癞蛤蟆弹得屁滚尿流! 就听“隆隆”闷爆,破穹斤劈中龙骨,剧烈的震荡激起气浪,大地漾开沙波,一圈圈向外延展。桃夭夭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内脏象是要从腔子里喷出。迷糊中,微觉肩头湿热,斜眼看去,对方并未屁滚尿流,倒是自己的伤口裂开,正“兹兹”的往外喷血。 姬空行加催法力,狞笑道:“怎样?峨嵋神盾再坚固,也终将被我的神斧击碎!嘿嘿,小子,你是乱尘新挑中的大弟子?金轮法师设计布局,引出了玄门首徒,最终命丧吾手,哈哈哈!” 破穹斤的刃口,一寸寸的挨近。此刻的形势,天王盾岌岌可危,又无反击之效,斧刃触到头顶,那就是颅开血溅之祸。烈风凄厉,“呜呜”呼啸,那些死于魔斧的亡灵,仿佛就在耳边哭喊。桃夭夭怒道:“吵死啦!癞蛤蟆老瘟鸡,你给我,闭嘴!”右手握拳挥动,结结实实的打中姬空行的面颊。 只见孤影飘曳,直若断线的风筝。姬空行向后摔出数丈,四肢摊开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怪笑:“呵呵哈哈,好,有意思,潜形神盾玄妙绝伦,太好玩了!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呢!” 天王盾的神妙之处,就是吸收敌方造成的伤害,转而增强己方的法力。姬空行劈砍越狠,桃夭夭受伤越重,天王盾反而加倍坚固。因此他才能单臂扛住魔斧,腾出右拳击打敌人。 姬空行坐起身,扔掉残破的竹斗笠,冷然道:“咱们再来玩过。这一次,我将凝集坛城全部灵气,倾力发出一击,看你的神盾是否还完好无损!” 其实双方实力悬殊,凭姬空行的本领,把桃夭夭杀个几百遍都没问题。可他情性狂妄,魔心偏执,非要从正面击破天王盾,实是同整个峨嵋派较劲,流传千年的**,经过无数仙客改良完善,焉能顷刻破解?姬空行反复冲击,连番受挫,却给了桃夭夭活命的机会。 桃夭夭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你有什么招式尽管使罢!你爷爷我......爷爷我奉陪到底。”嘴里打趣,脚底奋力站稳。他疲累几近虚脱,别说斗法争胜,多站一会儿都困难,寻思“我拖住癞蛤蟆这么久,小雪拿下那个女人了?”扭头向远处张望。 大漠里沙雾弥漫,两条人影穿梭其间,忽逢忽分,匕首的寒光翻飞纵横,显然是小雪处于劣势。她忌惮中毒不敢放剑,一边躲闪,一边发问:“你到底是谁?怎会唐门的法术?”“你是四川唐门的人吗?”.......“有个人叫做唐连璧,你认识么?” 问到这句,葭柔停步凝立,默然注视小雪,苍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小雪道:“你认得唐连璧!那你,你是......” 姬空行蓦地转头,森然道:“罗里罗嗦,这丫头很讨厌!”手指虚弹,射出闪亮的丝线,朝小雪背后飞近,断喝:“葭柔!快收拾了她!”桃夭夭叫道:“当心偷袭!” 电光火石之际,丝线贴近小雪肩胛,冷不丁猛烈振颤。小雪猝不及防,被震得当场昏倒。葭柔抖动银链,缠住她的脚踝,双手交替拖拽。与此同时,沙漠地形急剧变化,又呈现“卐”字型图案,中间是个黑乎乎的沙洞。葭柔纵身跳入,身形陷没洞内,银链去势未改,拖着小雪飞快的往沙洞移去。 桃夭夭发足狂奔,冲向沙洞的方位。纵然连爬带滚,还是迟了半步。流沙漾起漩涡,一刹那将小雪完全吞没,桃夭夭踊身前扑,没能抓住她的头发。沙洞消逝无影,大地恢复如初,一切都象没发生过。他傻眼了,伸开十指,如疯似颠的刨挖沙子,忽然背后传来姬空行的暴吼:“你在干什么?站起来,挡我破穹斤!” 桃夭夭停住双手,额头血管突突直跳,周身血液似在沸腾,猛地转身举臂,大叫“挡你妈的大西瓜——!”姬空行魔斧劈到。桃夭夭手里没有龙骨,全凭天王盾护身,斧刃受阻,凝停半空,离额头仅五寸左右。 姬空行长发飘散,眼中凶光闪烁,喝道:“纳命来!”魔力施发到极致,天色急速黯淡,黄沙升腾,坛城所有的邪气加诸斧刃,天王盾终于难堪重负,破穹斤降低三寸,桃夭夭鼻中轻哼,腰部噼啪微响,肋骨已被压断两根。 这一刻,他失去了知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仿佛关在棺材里面,局促憋闷无以复加。脑海闪现无数幻象——龙家少爷的恶相,周家弟兄的奸相,贪官酸儒的蠢相,金轮法师的邪相,一张张面孔扭曲旋转,活象冥间索魂的鬼怪。忽而眼前一亮,娇颜亲切,那是龙百灵的面容,好象在说“相公,你要坚强!再坚强些!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桃夭夭只想捧腹大笑,暗中回答“坚强?傻灵儿,我几时软弱过?”英雄气概油然而生,似又听见小雪的呼喊“救我,桃师哥,快救救我啊!” 一种绝境中的勇气,雷击般穿透全身。他只觉筋骨被铁锁禁锢,难受至极,有股热乎乎的气流,自丹田涌向百会,又从百会直奔足底,狂冲猛突,似想突破躯体。桃夭夭脑袋摇晃,象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左臂撑住天王盾,缓慢的举起右手。 姬空行冷笑:“又想故技重施?凭你赤手空拳,伤的了我吗?” 话音未落,光华绽放。那股热气由右掌冲出,化作五尺长剑,闪电般刺入姬空行胸膛。忽然间风沙止息,一缕缕青烟,从创口冒起。姬空行低头瞪着胸前,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桃夭夭抬起头,道:“杀个癞蛤蟆,空手也成?” “当啷”一声,破穹斤滑落沙地。姬空行双膝软软跪倒,似笑非笑的,念叨:“我,我竟会败给这种小子,啊哈哈......你究竟是什么人?” 桃夭夭道:“记好了,我乃峨嵋千古俊杰!玄门不世奇才!剑仙高手桃,夭,夭!”抽出长剑横斩,一剑将姬空行头颅砍掉。魔头身躯粉碎,化为青烟弥散,四面方怪音凄惨,似有千百万厉鬼哭号。紧接着,黄沙,太阳,乌云,大漠,全都裹进烟雾里盘旋,沉浮,交错散破,灰飞烟灭,直至消于无形。 桃夭夭昂首弓步,持剑斜指,英武的姿势保持了半刻钟,可惜没个观众喝彩。获胜的狂喜随着汗水冷干,断骨剧痛传来。他委顿瘫倒,嘴里哼哼卿卿的呻吟。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处,肋间如刀戳,痛得他眼冒金星,恨不得就此死掉。 那长剑缩小形状,钻入手心重归经脉。原来刚才危急关头,意念与真气相互应合,清风剑离体变成利器,出其不意的斩杀了那魔头。桃夭夭回想“假如小雪有清风剑,绝不会被癞蛤蟆暗算。她把神剑交给我,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现在,轮到我去救她了!”想到这儿心急口渴,伸手摸索腰间,把“流珥瓠”凑到嘴边,拔开塞子喝了几口。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3 瓠里装的麟髓雪莲,桃夭夭吞服入肚,少时精力渐增,痛楚大为减轻,暗喜道“灵儿鬼精灵,她算到我会受伤,预先准备此物,既填肚皮又能镇痛,简直妙极!灵儿如果陪我同来,定能帮上大忙。”转念又想“唉,幸好没带她来,两个女孩子都出意外,我还不知道该先救哪个呢!” 他歇息片刻,待痛楚稍缓,撅断树枝当夹板,用破布条绑在腰间固定。料理伤处的同时,举目观望四周环境。只见草木茂盛,藤蔓盘绕,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撒下斑驳的亮点。偶尔鸟鸣虫跳,给丛林平添了几分生趣。 再低头观察影子,轮廓清晰完整——空行坛城显已消失,周围事物鲜活生动,应是人世间的真实景色。桃夭夭侧耳聆听,四下里的砰然隐隐,传来浪潮拍击石崖的声响。荒僻而临海,莫非这里就是南海普善岛? 小雪失陷于大沙漠,此时景物剧变,该去哪里寻她的踪迹?桃夭夭一片茫然,住着木棍走进树林。他脚步虚浮,却没缠绊摔跤。此地斜坡平缓,积满厚厚的泥土,跟崎岖的山野有很大区别。 穿过密林,沿斜坡登高,方圆十里尽收眼底。只见四面碧海潮涌,地形中央高,边缘低,宛如倒扣的椰壳,确是一座无人的荒岛。桃夭夭大失所望,下坡来到沙滩上。眼望海涛起伏,苍苍茫茫雾气飘渺,他心头发愁“鬼地方小的可怜,莫说囚禁民女,一只羊都藏不了,我还搜寻个什么劲儿?也不知小雪如今怎样,这才是‘秃子头上抓毛,无从着手’呢!” 正忧急,海面风声大作,噌噌锵锵的,夹杂着丝竹金鼓之音。不多时,乐音越渐接近,海雾漫卷散开,现出一艘十几丈长的大海船。桃夭夭大喜,刚想挥手呼救。忽然“呜呜”号角震天,又驶来许多舟舫,长长短短五六十艘,俨然是支颇具规模的舰队。 面对这浩荡的气势,桃夭夭傻眼了。回忆万域图所示,小岛孤悬海外,且有妖魔出没,普通商船如何到得了?除了金轮教的势力,大概无人能闯进这片海域。但小岛无法藏身,对方若上岸,那也只能束手待擒。 果然,离岸大约三十多丈,为首的大船抛锚停住,放下舢舨逐潮而飘。堪堪接近海滩,船头有人招手,唤道:“喂,那边那位大哥,你是活人吗?”语音娇柔,是位妙龄少女。 桃夭夭差点乐了,应道:“死了大半,勉强剩口气儿,你说我是死是活?”觉得金轮教虽作恶多端,教众倒挺和蔼,攀谈两句未尝不可。这么一想,惧意减轻了几分。 少女道:“嗯,身处险地仍谈笑自若。要我猜,你就是峨嵋剑仙高徒,桃夭夭桃大哥。”既被认出,桃夭夭再无忌惮,大咧咧的道:“对了,正是你......是本人。”欲待自称“是你爷爷”,又看少女容貌娇美,神态纯朴可亲,实不忍肆言相辱。 少女笑道:“是笨人?峨嵋弟子都很聪明,怎会是笨人?桃大哥谦虚的紧。” 此刻舢舨搁浅,划桨的都是妇女。那少女探身伸出手,示意桃夭夭拉住。只见玉指纤纤,藕臂白嫩,腕部两个金灿灿的手镯,“叮叮当当”碰响。桃夭夭心神微荡,猛想起自己衣不蔽体,对着女孩子难免露出丑态,连忙缩手下蹲,动作大了足底打滑,一屁股坐到海水里。断骨受震,桃夭夭大痛,一个劲的龇牙咧嘴。摇桨的几个女人见了,一齐哈哈大笑。 少女道:“怎么了?我手里没放毒药啊?你干么害怕?”桃夭夭笑道:“是我手脏,怕污了姑娘的衣袖。”少女瞧出他腰间带伤,回头吩咐几句,两个中年妇人跳上滩头,搀扶桃夭夭坐进舢舨,随即吆喝扳桨,向那大船划去。 海浪翻滚拍打,舢舨摇晃,甚是颠簸。但桃夭夭端坐如松,双手紧紧遮护裤裆。少女道:“受了伤就躺着罢,你那样多辛苦。”桃夭夭道:“这个......我若躺倒,只恐袒衣**,失礼冲撞姑娘。” 少女道:“听说桃大哥性子豪爽,敢作敢为,怎地这样讲礼啊?”桃夭夭道:“嘿,我的脾气啊,遇到讲道理的好人,我就恭敬有礼;谁若是耍横斗狠,我就偏偏跟他作对。” 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这么说我是好人啦?嘻嘻,你们汉人就爱拐弯抹角,夸人都不肯直说,非要人家去猜。” 桃夭夭一凛,定睛仔细打量,才看清少女身穿白绸齐肩短褂,腰系缅刀,头戴烂银凤凰冠,与中原服饰大异。早年他读过《蛮书图考》,识得这种装束,脱口道:“姑娘是云南的白衣傣人么?” 少女略显惊色,点点头道:“桃大哥好眼力!我叫召英,教主驾前的护法圣侍。” 一听“教主”二字,桃夭夭眉关紧锁,想到此女身为金轮教爪牙,当即绷起脸闭紧嘴巴,冷冰冰的再不吭声。召英也不多问,指挥舢舨靠近大船,命水手抛下绳梯。又念桃夭夭负伤难以爬高,叫人腾空放菜的大竹篓子,扶他坐入其内,缓慢的拉升至甲板。桃夭夭闻着刺鼻的菜味,暗叹道“不用猜了,拿这玩意儿装我,摆明了要拿我当下酒菜。” 上了船,两个汉子左右搀携,带领桃夭夭来到后舱。召英笑道:“桃大哥,你先休息,待会教主会来看你。”弯腰出门,众人相随而退,舱里只剩桃夭夭独坐。他游目四顾,房间内空空荡荡,别无家具摆设。地板舱壁全由竹子制成,绿澄澄的十分凉爽,临窗的角落挂了几幅佛像,白锦织成,可能是金轮教的邪物。 坐了小半会儿,进来四名美貌侍女。皆短褂窄裙,赤脚束腰,面带温柔笑意,手持着铜盆,毛巾,药瓶,香炉,绢丝等物品,口称:“服侍桃大哥盥洗更衣。” 桃夭夭暗道“哼,当我是肥猪,洗刷干净了才开刀?”料想妖魔假意示好,必定暗藏折磨人的毒招。他抱定必死的念头,礼数抛到脑后,摊开四肢任由摆布。侍女们脱guang他的破衣,拿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一寸寸用软布细细揩干。随后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替他接续断骨,敷上药膏,以绢丝包裹竹片固定腰肋。那接骨的侍女只十**岁,动作轻柔又老练,丝毫没有触痛受伤的部位。 桃夭夭目不转睛望着她,寻思“年纪轻轻手法高超,不愧是邪教魔女。”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4 那侍女察觉桃夭夭异样,抬头与他目光相触,笑着安慰:“右边第,九根肋骨裂了,幸而断面光滑,没有戳伤内脏,调养些日子即可痊愈。”眼看桃夭夭发怔,问道:“补骨之术我尚未练熟,想是接错了,弄痛了桃大哥?” 桃夭夭道:“接得好,半点不痛。我正犯疑呢,你是不是专门给人接骨头的?” 那侍女俏脸晕红,不知如何应答。旁边有人道:“屋里烧了镇魂御米香,疼痛自然全消。桃大哥尽管放心,我们南香姐姐是孔雀公主转世,接骨疗伤本事很强的。”手指墙角,小香炉袅袅生烟,想来里面装有消痛灵物,就是所谓“镇魂御米香”了。 接骨侍女笑道:“我这点小技也算强?莫让桃大哥笑话。人家峨嵋神农门的医术,那才叫奇妙无比!遇到比这严重十倍的伤势,动动小指头就能医好,根本用不着触摸伤者。”感叹连连,眼望窗外遐想。旁边的人掩嘴笑道:“孔雀公主提到神农门就发痴,变成神农候补呆子,真真好玩的很。” 桃夭夭莫明其意,什么“呆子,公主”的,只当她们故弄玄虚。 须臾包扎完毕,那侍女留了装三七,血竭,红花的小药瓶子,嘱咐那样外敷,那样内服。另几个少女系扣拴带,帮桃夭夭换好新衣裳。诸事停当,众女躬身退出舱门。 桃夭夭躺在木地板上面,好半天没回过神。仔细检视全身,干干净净整齐光鲜,青色箭袖青绢束带,竟是峨嵋男弟子的行头。他更迷糊了,暗忖“她们管我叫桃大哥,莫非不是金轮教的?”左思右想,难以索解,忽闻身下地板内“悉悉簌簌”的声音,酷似蚕虫啃食桑叶。他好奇心起,将耳朵贴紧地板,怪音清晰可辨,确是从下层舱房里传来。 他伸手摸索,靠墙的地板松动,下面是排水用的通道。使劲掀起活板,探头一看,桃夭夭头皮发麻,捂住嘴险些呕吐。只见下层船舱内细影蠕动,数百条毒蛇盘曲缠绕,围着一具白骨,鲜血沾满舱壁,显是已将那人啃食殆尽。腥味混杂花香,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桃夭夭赶紧合拢木板,暗想“邪教就是邪教!外边假装友善,背地里邪毒残忍!” 难闻的气味许久方散,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几名锦衣侍从。端着檀木小案几,按照主次位置摆放,罗列杯盘,布菜斟酒,在桃夭夭跟前也摆了个小酒桌。他忍不住问:“你们这是,摆酒席么?” 一名侍从道:“教主吩咐设宴,款待峨嵋派贵客。”说着掩口而笑,又道:“大家赶路辛苦,正该好好的享用菜肴。”待酒菜备齐,众侍从离去。桃夭夭寻思“这些仆从衣着华丽,神态阴阳怪气的,象戏里扮的太监。”猛地打了个突“哎呀,妖魔说享用佳肴,就是吃人肉啊!当年妖魔抓住唐三藏,必定大摆人肉宴。金轮教以为吃了天龙神将的后代,就跟吃唐僧肉一样长生不老,因此摆出这样的排场。” 随即又想“金轮教恨峨嵋派入骨。先给我换上峨嵋弟子的服色,再将我当众宰杀,分而食之。方才解恨出气。***,先给我接骨洗身子,嫌老子带了泥污不好吃么?”眼望主位酒桌,恍惚看到金轮教主坐在后面,正得意洋洋的大嚼大咽。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走到那小桌边,双手伸进衣领搓摩,打算搓点脏东西下来。哪知侍女们清洗细致,连脚丫子都给他洗干净了,最终只在耳后觅得少许污垢,再抠出点耳屎,勉强搓成个小丸子,扔进教主酒杯里。桃夭夭暗想“想吃小爷的肉,先尝尝这颗十全开胃丸。嘿嘿,说不定仙药落肚,可以治好他吃人的怪癖!” 正在这时候,外边芦笙金鼓齐奏,有人呼喝:“恭迎教主驾临!”舱外脚步骤密,很多人沿甲板走动。桃夭夭退回原位,背靠墙壁坐好,门外响起个宏亮的声音:“啊哈!阿英行动就是麻利,比咱们先到了半个多时辰。” 人随声至,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冲进舱内。来者年过五旬,头裹白帕,短褂管裤,满脸络腮胡子,腰系明珠宝刀,颈挂黄金镯环。进了门东张西望,嚷道:“峨嵋派的小师兄在哪里?阿英不是说救了人么?在哪儿呢?”看见桃夭夭,登即笑逐颜开,大声道:“是啦!桃小师兄,你怎么在墙根里缩着?” 大汉大踏步走近,隔着几尺伸开手臂,一团火似的热情。待要拥抱桃夭夭,又想起他有伤在身,急忙缩手不迭,学起中原礼节抱拳作揖,道:“幸会幸会,欢迎欢迎!”桃夭夭看此人豪迈,先有三分喜欢,问道:“您是......” 随同的侍从答道:“此位乃当今南召郡王,百花教教主岩王爷。” 桃夭夭道:“王......王爷?” 大汉瞅了瞅侍从,道:“出宫时我多次吩咐,到了外面只称教中名位,你的记性很差嘛!”侍者慌忙伏地请罪。大汉也未深责,笑道:“我叫召罗岩,是云南百花教的教主。”身旁冒出召英娇艳的脸庞,笑着插嘴:“也是我的阿爹,威震天南的百花教老大。”召罗岩握拳打她头顶,高高举起,轻轻敲击,完全是父亲娇纵女儿的动作。 桃夭夭昏头了,只道;“你,你不是金轮教主么?” 召罗岩瞪眼道:“我何时成了金轮教主?怎么我都不晓得?百花教赶来跟金轮教开仗,倘若我身兼两任,岂不是自己打自己?” 他这么夹七杂的辩解,弄得桃夭夭愈发糊涂。此时舱里又走进两个人,一个体格清矍,三缕长须飘洒胸前,颇有饱学文士的风范。后面一位高挑女郎,腰围豹皮裙,斜挎龙骨弓,容貌虽甜美,但还带着山林间的野性。 那文士手捻胡须,打量桃夭夭,道:“桃师弟请勿猜疑,百花教与我派交谊深厚。此番远赴海外,乃为助周伐纣,顺天取道之役。百花教主亲率部众,与我驭兽门并行挺进,定可犁庭扫穴,荡平金轮邪教则个!”一番话半文半白,象茶馆里的先生说评书。 桃夭夭道:“老先生为何称我师弟?” 文士笑道:“老夫黄梦龙,驭兽门朽叟是也。此位兰世芳兰师妹,本门的新锐精英。”往旁侧让,伸掌作引荐状。豹裙女郎笑道:“黄公最爱弹曲儿讲故事,他的话若能当真,世间再没‘吹牛’两字了。”迎上前,握住桃夭夭的手,道:“桃师弟你好!我叫兰世芳,是驭兽门的弟子。”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5 桃夭夭道:“兰世芳?你大哥是不是摄魂门的首徒兰世海?” 世芳道:“对,对,兰世海是我哥哥。听闻他最近当了摄魂首徒,不知师尊是何打算。我哥忠厚烂好人,凭他那温吞水脾性,哪管得住摄魂门那帮混小子。” 桃夭夭刚要答言。召罗岩道:“站着干嘛?大伙儿坐下,边喝酒边叙谈!”直奔主位,端起桌上的酒杯,转身走到桃夭夭跟前,就近又拿了杯酒,不容分说塞进他手中,道:“傣人规矩,见面三杯,今后便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桃小师兄,来,干了!”耸肩抬臂,将酒杯凑近嘴唇。 桃夭夭急叫:“不能喝!” 召罗岩愕然:“怎么?” 那杯酒做过手脚,内藏秘制“十全开胃丸”。虽说是体垢污物,并无大害,但人家真诚相待,桃夭夭绝不会恶意戏弄。见他迟疑,召罗岩会错了意,笑道:“我明白啦,小师兄还不放心,怕酒里下了毒,来咱们换着喝!”一把抢过桃夭夭的杯子,将自家的酒杯塞给他,道:“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翻转空杯给他看。 桃夭夭酒杯凑近眼前,嘟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家活该.......” 众人目光热切,盼他接受罗岩善意。看来不喝不行了,桃夭夭举起酒杯,灵机一动,指向舱门大叫:“快看,有妖怪!”趁众人扭头的工夫,杯子朝脸旁一掀,脏酒泼到身后。难关终得化解,他却脸露骇色,两眼直勾勾望向舱门,仿佛看见了阴间的索魂使者。 门口站着个高个子,确切而言,是一副完整的骨架。细长伶仃走进舱房,阳光从白骨间穿过,投落长长的阴影。骨架来到罗岩跟前,单腿跪地行了个礼,牙关开合,道:“吾王恕臣冒昧,闻玄门首徒驾到,可否让臣会晤?”召罗岩道:“出门在外用教内称呼,你也忘记了?”骨架磕头道:“臣罪该.....啊不,属下愚钝,请教主息怒。” 桃夭夭瞠目结舌,刚才佯称有妖怪,马上就来了个白骨精,口吻举动与活人一样,偏偏没有半点血肉。召英道:“桃大哥别怕,这人不是妖魔。他是本族的护国长老,法号叫做尸祝。” 兰世芳道:“尸祝修炼俱舍虿血唤灵**,炼成后召唤山泽精灵,威力相当可观,可与摄魂门的‘皂旗阴兵’术相比。” 召英道:“我族人少势弱,常遭异族侵略。尸祝身修习此法,是为危难时退敌护民。” 桃夭夭道:“他只剩白骨,是炼法的后果?” 召英道:“修炼唤灵**,全身会逐步隐形,待完全消隐时,便可召唤最强的中**灵。他的功法已修到第三层,毛发内脏通透,唯骨骼可见,因此呈现这样的怪样。” 召罗岩叹道:“我们南疆的旁门小术,外人看来总是邪恶的。唉,尸祝起来,这些年你受苦啦。” 尸祝道:“邪与不邪,天道自判。吾辈为民谋福,吾王勿多顾虑。”起身走向桃夭夭,伸出骨节毕露的手,道:“天降吾族鸿福,玄门重立首徒,必当扫灭邪魔护佑万灵。鄙人亲睹尊颜,实乃三生有幸。”他的汉话是从中原古籍里学的,谦恭文雅,但措辞艰涩,听来非常别扭。 桃夭夭伸掌与他相握,感觉触手生温,确是活人的肌肤,恍然道:“肌肉是透明的!” 尸祝道:“炼法时皮肤燥热,虽着丝缕亦如火烧。鄙人实是赤身**,相待贵宾太失礼了。” 桃夭夭忙道:“不妨事,古人倒履迎宾,长老**待客,盛情犹有胜之。” 召罗岩笑道:“好啦好啦,大家忒地客套,坐下喝酒!” 众人分宾主落座,侍从们把盏伺候。召罗岩跟桃夭夭对饮两杯,正式结为好友。随后乐师吹丝助兴,满座拊掌欢笑。尸祝盘膝坐在墙角,离酒席远远的。桃夭夭询问原因,召英答道:“修习唤灵**,每日吞服蛇血数升,不能吃酒肉米饭。”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我见底舱全是蛇,围着一具白骨,还当金轮教害人,却是长老在饮蛇血。”顿了一顿,又道“佛门长老食用荤腥,当属南传佛派?” 召英道:“对啊,我们信奉上座佛法,常以百花供养佛像,世称百花教。此番特来相助峨嵋派,铲除金轮邪教的老巢。” 桃夭夭道:“贵教与峨嵋派交好么?” 兰世芳道:“驭兽门在滇南驯养神兽,与百花教长年交往,早已结成生死盟约。昨日接凌波大师姐传书,说征讨金轮教的大战开始了,桃师弟和东野师妹先已出发,驭兽弟子前往接应。百花教主便集结战船,随我们一同出海。” 桃夭夭暗想“我和小雪来南海救人,大师姐怎么知道?肯定是灵儿报的信。” 黄梦龙道:“老夫离山十数载,少年弟子大多生疏。桃师弟的样貌还是从信中得知。东野师妹该长成大姑娘了,怎没有和桃师弟在一起?” 桃夭夭刚要答话。一名水手进来请示,问船只列队完毕,要不要停靠前方小岛。兰世芳道:“前面那小岛称作‘伏浪屿’,暗藏凶险魔障,我们远离为妥。” 黄梦龙点头道:“正是,据大师姐书信告知,师尊进入镇妖塔内部,就是为压制伏浪屿的魔障。”召罗岩闻言下令,命船队撤离海岸。 桃夭夭急道:“什么伏......伏浪屿?这里不是南海普善岛吗?小雪在此失踪,怎能弃她而去?”众人忙问究竟,他简要的讲了经过,最后说道:“先前小岛布置了坛城,外表看是一片大沙漠,小雪失陷沙穴中,也就是在小岛某个地方,咱们必须找出她的下落。” 兰世芳道:“东野师妹既被金轮教俘获,已不在伏浪屿,定被关押在普善岛上。” 桃夭夭道:“伏浪屿?普善岛?我给弄糊涂了,都怪黄师兄那张地图不灵!说送我们到普善岛,结果到了什么伏浪屿。” 兰世芳道:“万域图并未出错,普善岛的位置,正是我们此刻所处的地方。” 桃夭夭道:“那我怎么没发现?莫非......在海面下?” 兰世芳推案而起,先向百花教主告退,招手道:“桃师弟随我来。”桃夭夭随兰世芳出了船舱,迎面海风吹拂,登时胸臆大畅。只见海面苍茫,长帆鳞次栉比,几十条战船排成阵形。桃夭夭赞道:“好大的阵势!” 兰世芳拍了拍他的手,指向头顶道:“你看那片云彩。” 桃夭夭仰面遥望天空。此时已近未时,红日偏西,海天同色,几片白云恹恹的飘浮着。他迷惑不解,道:“云彩怎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兰世芳道:“留意最大的那片云。” 桃夭夭暗觉奇怪,两眼紧盯天际。良久,忽然诧异道:“不对!那片云怎地纹丝不动!”天地气象变化,云雾总是随风飘移,只有快慢之别,绝无长时间停留某处的道理。 兰世芳道:“那块不动的云团,就是普善岛。”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1 桃夭夭道:“照你意思......普善岛在天上?悬浮高空的岛屿!” 世芳道:“万域图传送人物,只能到达凡间的地点。普善岛与峨嵋三峰一样,属于世外的异界,其中修建极乐堡,乃金轮教主苦心营造的邪教总坛。早先此岛飘行于西域,监视地面教众的活动。近年悬停南海伏浪屿上空,故称‘南海普善岛’,其魔气笼罩海礁,形成空行坛城。你们被万域图转移到了伏浪屿,自然先落入了坛城之内。” 桃夭夭极目凝视,发觉云团光影刺眼,隐约散发出诡异的晕圈,点头道:“确实很邪门,亮光好象很污浊。” 兰世芳笑道:“那就是妖魔的邪气,打通大周天方可识别。桃师弟修道进展神速啊,短短两月竟到了此等境界。” 桃夭夭道:“既然邪教巢穴位于高空,乘坐海船如何攻破?还请兰师姐指教。” 世芳拉他靠近船舷,道:“你往水里瞧。”桃夭夭上半身俯低,只见海水碧光流漾,船底浮现黑沉沉的巨大影子。兰世芳圈指放入唇间,打了呼哨,水面波涛翻卷,庞然巨物伸起长颈,脑袋宽达数丈,形态酷似蟒蛇,脖子两侧生有翼膜,一直延伸到水下躯体部分,鳞甲闪亮,现出深海水族特有的斑点。 桃夭夭唬得一哆嗦,差点失足摔倒。兰世芳挽住他的胳膊,单手伸入腰间皮囊,掏出金色的圆球,挥臂抛向半空。那蛇形怪兽张开大嘴接住,发出欢畅的低啸。世芳道:“这是驭兽门驯养的神兽,名字叫做羽蚺,以黑泽金乌鸟的蛋为食。”又抛出个金乌蛋,叫道:“喂食时间到啦,各位师兄师弟,大伙儿快干活!” 喊声随风飘送,片刻间,各船驭兽弟子抛甩“食物”,或是银汞金丹,或是奇饵灵药,或是世外仙果。海面翻滚如沸,每条船的底部都伸出兽头,有的象蜈蚣,有的象蜥蜴,有的象蛟龙,体型堪比小山,纷纷张嘴接食吞咽。桃夭夭视线缓慢转动,观赏这壮观而奇异的景象。那些怪兽性行温顺,浮游进退有序,显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吃完食料群兽沉入水中,桃夭夭发现兽肩金光闪烁,都装配着钢缆,铁辕之类的重型器具,与船头相连,象是牲畜戴的辔头。 少时,羽蚺缩回船底。兰世芳系好布囊,道:“我们从岭南出海,两个时辰赶到此处,全靠神兽牵引船只。” 桃夭夭叹服道:“峨嵋道法博大精深,九大玄门各怀绝技,我算开眼界了!” 世芳笑道:“咱们峨嵋道法的奥妙,够你参详好几辈子呢。”挥手划条弧线,指点辽阔大海,道:“驭兽门久驻滇南森林,就是要驯成千百神兽,将来作为消灭妖皇的主力军!这些大家伙既可潜海,又能飞空,而且精力无穷。明日载我们腾空飞天,直捣金轮教巢穴,救出东野师妹和那些民女。” 桃夭夭道:“何必等到明日?兵贵神速,趁大家锐气正盛,即刻出战当获全胜!” 世芳道:“大师姐传信讲的明白——伏浪屿潜藏重大的危机,金轮教将普善岛停驻于此,原想引诱咱们落入圈套。因此师尊与魔芋大夫深入镇压塔,就是为设法解除那个隐患。待明日李凤歧师兄率众驰援,我们人马到齐,才有胜算。” 桃夭夭道:“伏浪屿弹丸小岛,哪有什么危险?” 正说着,一条战船驶近。兰世芳笑道:“等会再谈这事,许师兄到了,我给你俩引见。”挥手向那船打信号,水手吆喝落帆。那边放出踏板,搭住这边船舷,兰世芳搀扶桃夭夭,两人沿踏板登上对面船头。水手们躬身退开,中间有个穿青衣的矮汉子,站在原地弯腰打拱,始终没有抬头。 兰世芳道:“这位是许大安许师兄,驭兽门的大高手。此番出动的数百头神兽,全部由许师兄统领调。”又指着桃夭夭,道:“他便是桃夭夭桃师弟,天龙神将的后人。” 桃夭夭抱拳道:“许师兄你好。”许大安喉咙里哼哼,脑袋低垂至腰腹,活象戴了重枷的囚犯。桃夭夭暗自奇怪,问道:“百花教主设宴招待,许师兄怎不出席?快跟小弟喝两杯去!”许大安唯唯诺诺的,总是不肯正面相对。 兰世芳微感不耐,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比小姑娘还扭捏,挺直腰板会死人么?”许大安听她语带愠意,方才勉强直起脖子,结结巴巴的道:“桃......桃师弟,好,好啊。” 桃夭夭陡然打了寒战,若非胸怀恬淡,只怕当场就得惊跳。只见许大安脑门平塌,鼻孔上翻,脸皮生满疮癞,两眼大小各异,颧骨高高耸立,下巴却深深凹陷。这副模样千奇百怪,七分象猪狗两分象烂木头,还有少许象个男人。就这点残留的人类痕迹,使那张丑脸尤显凶恶。 许大安没有赴宴的原因,已是不言自明的了。桃夭夭道:“魔芋大夫医术高明,为何.......”意思天生长这么丑,何不请仙人大展妙手,换张端正点的脸孔?刚冒出这个念头,后半截话硬生生的咽回喉咙。许大安往前靠了两步,露出凸鼓的鸡胸,隆起的驼背,弯曲的罗圈腿。他咧嘴而笑,足以惊煞鬼神,喃喃道:“桃师弟,好......好相貌,样子生的真好。” 桃夭夭无言以对,长得如此天残地缺,单换面孔何济于补?再丑的人,总有某个部位顺眼,可这位老兄无与伦比,浑身上下所有零件都错位变形,人力绝难造就,只能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桃夭夭暗生恻隐,只觉多看两眼也是残忍,假意谦让,目光移向旁边。兰世芳生性豪直,并未察觉,只道:“我带桃师兄看看小天,许师兄引路,那家伙还安分么?” 许大安听世芳问话,丑脸绽放笑容,道:“安,很安分,早晨吃了点竹子。后舱平稳些,我,我把它锁在那里。”边说边掉头,一拐一瘸的走。两人随他走向船尾,经过储存粮食的舱房时,窗口探出几根竹枝。桃夭夭暗想“装这么些竹子干嘛?是喂养神兽的饲料么?” 来到船尾的小屋,许大安开锁推门,兰世芳踏入门槛,唤道:“小天,地包天,地包天,峨嵋老家来人啦,快出来问好。” 屋里哼哼唧唧,爬出个肥墩墩的兽类,体型酷似狗熊,皮毛黑白相间,摇头晃脑的憨态可掬。桃夭夭吃了一惊,脱口道:“好肥一头怪猪!” 那怪兽闻言浑身颤抖,抱头滚进屋角,双肩抽搐喉中呜咽,仿佛小孩子受了莫大委屈。兰世芳忙道:“小天天生娇气,最怕别人取笑它长相身材。你说它肥,它会很难过的。”挨近那怪兽,轻抚它的肩背,连连安慰“小天乖,小天不肥,小天不哭.......” 过了好半天,怪兽才停止抽泣。兰世芳轻拉它脖子上的项圈,慢慢牵至门前,道:“驭兽弟子均有本命神兽,小天伴我修炼将近十年,炼成了本命神兽的神通。它本是翼貘族仅存的子嗣,名字叫做地包天......” 一语未几,桃夭夭大笑:“明明嘴唇前突,却叫地包天,哈哈,叫天包地还差不多......”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2 地包天大哭,抱住脑袋滚回角落,缩成了个大肉球。兰世芳连忙近前抚慰。桃夭夭仍笑个不住。许大安道:“有什么好伤心,再怎样,也比我好看啊!”语气平淡,却隐含无尽的酸楚。桃夭夭愣了愣,不笑了,走近地包天身边,蹲下道:“小天是?我看你又俊俏又强健,方才嫉妒的很,所以故意贬低你。我是峨嵋派出名的臭嘴,你跟我计较,那可自掉身价。” 兰世芳望着他,眼里充满谢意。桃夭夭道:“我是剑仙弟子桃夭夭,小天是驭兽门高级神兽,今后我被人欺负,你可得给我撑腰!”伸手摸它耳朵,又拍拍肥肩。地包天转过头来,嗤嗤的打着鼻息,伸舌舔桃夭夭的手背。世芳笑道:“好啦,你俩是好朋友啦!小天要全力护卫桃师弟。”又温言夸赞两句,拉了桃夭夭往门外走。哪知地包天由悲转喜,情绪高涨,跟上来抱住桃夭夭的双腿,磨磨蹭蹭倍加亲热。桃夭夭腰部剧痛,笑道:“真是黏人的孩子,跟新朋友这般热乎,当心将来被拐子拐了去。”拉扯之际,发现它肋部皮肉皱褶,生有蝙蝠式的宽大翼肢。 地包天顽性发作,越说它越来劲儿,肥爪合抱,刚钎都撬不开。世芳挠了挠鬓角,使了个眼色。许大安忙跑到隔壁,取了几截青翠的竹枝,回来扬手扔进小屋最里端。地包天立即撒开爪子,屁颠颠的跑去捡起大嚼,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叫。看来这家伙贪吃成性,见了美食忘乎所以,头脑简单的难以想象。 许大安锁好门板,到底舱检查幼兽的畜栏。兰世芳和桃夭夭原路折返,叮嘱道:“明天若发起总攻,小天陪你留守船队。它惧怕海浪,你也受了伤,你俩正好相互照应。”说着摸出一个带链小铁哨,递给桃夭夭,道:“北翎篪是翼貘族的圣物,唯有小天能听见哨音,你吹哨子它就会听话。” 桃夭夭将北翎篪收入兜内,问道:“别怪我多嘴啊,它前吻长过下颚,干嘛叫它地包天?” 世芳道:“正因是那样,它才希望嘴巴往后缩点,谁不想改变缺陷,变的更漂亮?叫地包天它听了舒坦,大伙儿念着顺口,久而久之就成了它的名字。” 桃夭夭笑道:“取名地包天就变漂亮?真是小娃娃的想法。跟它相处我要变成保姆了。” 世芳道:“可别轻视小天。它是碧睛翼貘王的子孙,上能飞入九霄,下可潜行地心,本身的神力也很强。由它来保护你很妥当。”望了望空中,又道:“金轮教处心积虑,妄图消灭整个峨嵋派。之前掳掠人质,只为布下诱敌的圈套。现今战局未开,东野师妹暂无性命之忧,等师尊消除了伏浪屿的魔障,咱们再筹救人破敌之策。” 两人谈谈说说,回到先前那条大船。酒宴正是热烈时分,主舱厅堂内丝竹悠扬,舞姿婆娑。百花教主醉了,敲打铜鼓载歌载舞,黄梦龙精通音律,手按洞箫吹鸣伴奏。大家趁兴痛饮数巡,桃夭夭伤后体虚,渐渐露出倦意。两名内侍搀扶,带他到后舱休息。那房间装饰华美,器物都薰了香。侍从铺开卧具,服侍桃夭夭席地而躺。馥郁的香气缭绕鼻端,令他很快入眠。 一觉醒转,窗外皓月当空。夜间阴气最盛,伤势极易发作。桃夭夭肋部阵阵抽痛,根本无法入睡。手指摸到流珥瓠,拔掉塞子,喝了两口仙露,果然疼痛大减,猛想到:“我难受有药医治,小雪被邪魔囚禁,谁去解除她的苦痛?”念及于此,咬牙起身出房。外边侍女闻声前来伺候,桃夭夭挥手遣退,只说舱里待的闷了,想独自出去透透气。 一径走至船艄,四周空无人影,海浪拍打船体“哗哗”作响,时而怪音呼噜,那是羽蚺在船底发出低哮。桃夭夭仰望万丈苍穹,夜空晴朗敞阔,悬停的“云团”更加醒目。他心里琢磨:“普善岛远在天顶,如何才上得去呢?” 兰世芳的分析虽然合理——小雪被抓进魔巢,暂可留住性命,但苦头总要吃的。金轮教的手段异常邪恶,当日残害童女,已是骇人听闻的惨祸,他们的酷刑又何等**歹毒?桃夭夭不寒而栗,暗暗自怨“救不了民女,反倒让小雪受苦。窝囊啊窝囊,我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头号大废物!” 海风拂面,地包天的低吼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愁绪。桃夭夭心念微动,运气默念清风剑诀,往那边的战船跳跃。他没学过飞腾术,但经脉打通后身轻如燕,竟也一跃而至,落地轻若步蝉,没惊动熟睡中的水手。 趁着清亮的月色,桃夭夭蹑手蹑脚,走向船尾小屋。地包天闻到了他的气味,“叽叽咕咕”凑近屋门,显得十分热切。桃夭夭屈膝半蹲,食指伸进木门的缝隙。地包天han住指头轻舔,比小孩吃糖还有滋味。桃夭夭本想趁闲探视,跟它混个脸熟而已。此刻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尖,暗藏的念头陡然炽烈“兰师姐说翼膜兽擅长飞行,我何不骑了小天,飞上普善岛救出小雪?” 刹那间,顾虑全消,寻思先找件硬器撬开门锁。控背弓腰,沿甲板摸索。船上为了行走方便,尖利器件有专门的存放处,各处光溜溜的,除了绳索别无他物。桃夭夭摸到战船中部,甲板有个凹洞,三尺见方,探头往里看,一条木梯通往底层。 他手脚并用,顺木梯倒着爬,下了木梯,是狭长的走廊。壁上油灯晃亮,两边均为高大兽笼。铁栅里边关着各种猛兽,老虎狮子,巨猿人熊,狻猊貔貅,以及叫不出名的庞然异类。一个个安静蜷伏,对桃夭夭毫无敌意,似乎知道他是峨嵋派的人。唯独走廊尽头怪音迭传,乒乓碰响夹杂笑声,时值夜阑,什么人还在嬉闹玩耍?桃夭夭轻轻蹩近张望,只见前面木板凹陷,形成深达五尺的地窖,四周铺满稻草,一个粗壮的汉子躺在里边。 灯火昏黄,映亮那汉子的丑脸,简直比阎罗王还可怕,而眼里流露的温柔暖意,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稳。地窖本为畜圈,用以圈养断奶的幼兽。此时,正有几只野猪崽子拱来拱去,围绕汉子嬉戏。那汉子神情快活,又是打滚儿,又是蹭痒痒,身上头上沾满草屑,呼噜呼噜打响鼻,如同一头披了人皮的公猪。 周围充满腥臊臭味,令人闻之作呕。桃夭夭辨认汉子的相貌,捂住鼻子眼露惊色,暗道“是许大安师兄!他在干什么?”正想着,许大安暴喝:“谁!”腾空横冲而至,犹如公牛发狂,势道之猛足以把人撞成肉泥。幸而他反应奇快,刚触及桃夭夭衣衫,立即收势站住,道:“桃,桃师弟,是你......你还没睡觉?” 桃夭夭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勉然笑道:“睡醒了,随处逛逛,师兄你又作甚?”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3 许大安垂低脑袋,羞惭道:不.....师弟,你逛,我没事。”嘴里不知所谓,低着头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左手捏右掌,犹豫了好半晌,才道:“桃师弟,求,求求你......别告诉兰师妹,求你.....”吞吞吐吐,丑脸憋的通红,讲不清所为何事,只是反反复复的恳求。 桃夭夭也替他着急,道:“叫我别告诉兰师姐,你在猪圈里胡闹,对吗?” 许大安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对语调渐渐拖长,透着难以名状的沮丧。随即走回猪圈,收拢四肢,面朝墙壁卧倒,猪崽们紧挨身畔取暖。桃夭夭眼望他佝偻的背影,默默站了一会儿,沿来路退出底舱。 回到地包天的小屋前,才记起搜寻未果,仍无撬锁的器具。他手摸门上铁锁,一时心头焦躁,发狠抓捏,铁锁竟应手而碎,比纸糊的还脆薄。他把手掌举到眼前,翻来转去的察看,随即握住锁链两端,运劲拉扯,又将锁链拉成两截。 真气畅行经络,虽未炼成法术,但力气已远超常人。桃夭夭大喜,推门唤道:“地包天,桃大哥带你出去玩儿。” 刚跨过门槛,地包天欢然迎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桃夭夭伤处受挤压,疼得倒抽凉气,奋力挣脱铁箍般的拥抱。地包天却象牛皮糖似的,一下又搂住他的膝盖,咿唔低鸣摇头摆尾,撒娇的憨态几乎让桃夭夭抓狂。他额角冒汗,回想兰世芳教的法子,从衣兜里摸出那只“北翎篪”,放入唇间死命的吹,嘴角吹出白沫,半点哨音也发不出。而地包天慢慢放开腿爪,仰头呆愣,好象被某种神秘力量慑住了心魂。 桃夭夭若有所悟,低声喝命:“坐好!”果然地包天前腿伸直,后腿蹲踞,端端正正的坐如铜钟。桃夭夭暗赞自己聪明绝顶,口中连番发令:“躺倒!倒立!装死!扭屁股!”地包天依命照办,动作笨拙又认真,犹如江湖艺人驯养的小狗。桃夭夭两手招引,边倒退边轻唤:“来,来,往前!大步前进喽!外边好玩......” 地包天缓慢爬到门边,眼望黑沉沉的汪洋,登时瑟瑟战抖,一骨碌缩回墙角。桃夭夭猛吹哨子打手势,再诱导它走出门外。地包天又被北翎篪吸引,慢吞吞的靠近门边,可望见海水照旧退缩,三番两次颠来倒去,就是走不出小屋。 桃夭夭火了,暗道:“神兽居然怕水?要你何用,养头肥猪还可以吃肉呢!”从后面抱住地包天的屁股,强行拖拽。哪知地包天落地生根,比使了定阳针还坚稳。桃夭夭无可奈何,肚里暗骂“***,长这么重!存心折腾我。平时吃饱就睡,瞧瞧攒了多少肥膘。” 念及“吃”字,灵机一动,走到隔壁的储粮室,弯腰趴地摸寻,摸着粗大的竹笋,剥开外皮一掐,沁出鲜香的浆汁。他略想了想,挑了根丈余长的结实竹竿,把甲板上的缆绳扯断,一端紧系竹竿,一端捆住竹笋,作成钓鱼杆的式样。 一切准备停当,折回小屋前,摆动竹竿道:“地包天,地包天,你久盼的美食,已经送上门喽!”暗觉奇怪,这几句听着耳熟,象姬空行调唆噬骨龙的说辞。地包天紧盯竹笋,鼻子猛耸,一副急不可耐的馋相,摇头摆尾追上来。桃夭夭等它穿过屋门,猛然跃到背上,保持竹竿前伸,右手牢牢抓住项圈。 地包天伸爪抓那竹笋,竹竿超过前臂的长,竹笋来回忽悠,总差少许距离。桃夭夭紧张万分,怕它见了海水又转身逃窜。然而地包天嘴馋脑呆,已到了天下无敌的程。此时它眼里只有美食,哪管身外的环境,连续数次失手,蓦地呆性大发,展开两丈多宽的翅膀,拍扇腾空,驮着桃夭夭向竹笋飞扑。 桃夭夭耳畔生风,离开甲板疾速飞升,恍如被弹弓弹射的石子。他抓紧项圈,稳定右臂,将那竹竿高高挺直。地包天展翅一拍,飞起百余丈,始终没能够着竹笋。它脑瓜晃动脖子伸长,纳闷美食明明相隔咫尺,怎么又象远在天边?愈加猛烈拍翅,飞的快若流星赶月。桃夭夭低头看脚底,海面船只小如菜籽,已到了万丈高空。他运气定神,拉扯项圈调整方向,使地包天朝那悬停的云团飞去。 顿饭工夫,离目标越来越近。只见云团边缘翎毛层叠,黑压压的,一阵“嘎嘎”嘈杂,响起乌鸦尖利的啼鸣。 整个云团外层,全由鸦群连翅构成,数量以亿万计,宛如用羽毛建造的城池。察觉外敌靠近,羽城**,几百只乌鸦振翅袭来。赤红的鸟眼犹如繁星,喙中喷射焰流,交织成炽热的火网。桃夭夭左躲右闪,手中竹竿摆荡,不意竹笋穿过火焰,一下子烧成了灰烬。地包天辛辛苦苦追了半天,到头来美食成空,刹那间勃然大怒,翅尖划出金灿灿的光弧。火网“呼啦”倒卷,将乌鸦烧得皮焦肉烂。地包天犹未解恨,张嘴撕咬,往前穷追猛赶。 桃夭夭笑道:“好啊!小天好强!小天强,小天强,天上地下你称王。” 地包天耳听夸奖,干劲儿更足,奋勇朝前突进,翼膜横扫鸦群。飞行中,翼梢的光弧扩展开来,乌鸦撞上即震碎。如此突入云团内层,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远方亮光闪耀,脚底景象纷呈,草甸葱茏,小河蜿蜒,一片开阔的大草原。 怪鸦的鸣叫逐渐远离,回首遥望,鸦群若隐若现,好象笼罩天际的黑雾。桃夭夭暗忖“当初看云团大小也有限,怎会藏有这样大的陆地,又是金轮教的坛城?”轻扯项圈,驾驭地包天低空巡游。地面花草鲜艳,蝴蝶萦绕翻飞,万物生动真实,绝非坛城内单调的幻景可比。桃夭夭极目远眺,暗想“这块陆地就是金轮教老巢了,瞧着光景,怕不有几千里大?” 忽觉白光刺目,此地没有日月星辰,光芒从何产生?他眯眼辨认最亮处,隐约看见天顶悬着巨大的金轮,正平缓的转动,亿万只怪鸦从四方围集,飞蛾扑火般扑向金轮中心,被烧死,被粉碎,被吹散,密集的黑点化作亮斑,仿佛熔炉向外迸射火星。桃夭夭目睹奇观,暗暗盘算“金轮教名副其实,真有个金闪闪的大轮子,此物必为邪教圣器。所处位置,当是普善岛的核心。” 当即拨转坐骑,朝那金轮飞去。越飞光线越强,下方地形尽露无余,只见草原凸现丘陵,高处有一座城郭,城墙厚实耸立,碉堡鳞次衔接,隐约透出阴森的凶气。桃夭夭暗喜,心想“终于找到了,这是兰师姐提到的极乐堡!金轮教的总坛,小雪一定关押在里面!”忽然脸色大变,死死盯着极乐堡外面的草坪。 那草坪上百十棵矮树,纵横交错,排成大大的“卐”字图案,显是人工刻意栽种而成。桃夭夭忆起坛城激战的情形,沙漠表面也曾有同样的形状。小雪被流沙吞没,陷身于“卐”字中心,如今线索明朗,树阵必和小雪下落有关。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4 他指示地包天飞低,离地数尺跳落,直奔树阵中心。跑近一看,草皮果然凹陷,露出一个四方规整的地洞,入口本由铁栅栏封闭,现已碎裂,散落的铁条断面平滑,应为利器切断。桃夭夭往地洞里张望,自言自语:“若是囚禁人质的监牢,怎地毫无防备?难道又是金轮教设下的陷阱?”拍了拍身旁的地包天,道:“不入虎穴,焉得小雪。若遇到妖魔围攻,小天跟我一起拼死血战?” 地包天“叭叭”咂嘴,聚精会神舔他手指,只怕耳边打雷也不会理睬。桃夭夭点头道:“真是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将北翎篪挂在脖子里,紧了紧腰带,顺洞口阶梯步入地道。地包天紧随其后,肥躯扭摆,地道甚宽,倒无局促之感。 越往前行,地势越低,两边火光明亮,石壁上间插火炬,一根根烧的正旺。桃夭夭留了神,寻思“走了这么远,地道仍然彻亮。好象有人赶在我们前面点亮了火把,这人身手好快。”却见头顶岩石乌黑,显是长年熏烧的痕迹。桃夭夭踮起脚尖观察,发现“火炬”粗长,色泽白里泛黄,竟是用人类的大腿骨炼制而成。光焰熊熊炽烈,可能已燃烧了千百年的岁月。 石阶倾斜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壁上火炬开始稀少,地道光线一点点黯淡。桃夭夭脊背生凉,惧意悄生,担心前方藏了机关,金轮教徒伏在暗处守株待兔。他放慢步伐,全神戒备,准备随时使出天王盾。战战兢兢之际,地道深处哀音凄婉,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桃夭夭取下壁上火把,循着哭声探寻。走了片刻,哭声高低参差,显是许多女子同时啼哭。桃夭夭脑子里冒出念头“不是小雪!是女鬼,很多的女鬼!”他寒毛倒竖,便欲转身逃跑,但小雪大难未脱,此刻正是考验情意的关头。强自打气“女鬼又怎样?你们要哭,小爷偏偏要笑!”两手插腰挺起胸,迎着黑暗“嘻嘻,哈哈,嗬嗬嗬”。 这招果然见效,哭声嘎然停止。桃夭夭惧意稍减,想起年初陪龙百灵游玩,两人误入郊外墓地,当时月夜凄凉,龙百灵随口编几句谐语壮胆。此刻他即景生情,胡乱安个调门,高唱那段小令:“—— 墓,墓! 立碑,栽树。 生人造,亡者住。 清明设享,饥乌常顾。 武候剩衣冠,明妃伴狐兔。 古丘尽藏孤魂,是谁北邙漫步? 山伯英台长相依,从此同游黄泉路。” 唱到兴高处,好象灵儿真的相伴左右,大踏步往前闯。走完石梯,地道豁然开阔,两侧石壁凹缩,围成宽敞的大厅。地面波光粼粼,泉水回漩流淌,汇成齐踝深的地下河。桃夭夭高举火把,照亮两排紧闭的石门,看起来是关押囚犯的水牢。他小心走向最近那间牢门,朝里晃动火把,叫道:“喂,有人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是谁在哪儿?谁在唱歌?” 桃夭夭抬腿涉水,循声而行,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是人是鬼?” 那声音道:“我,我们有很多人,关在这里很多天了。”跟着嘤嘤声轻,好些女子一齐抽泣。桃夭夭恍然省悟,问道:“你们是白露坪的民女么?” 那边微弱的“嗯”了几声。桃夭夭走到角落里的牢房前,遍地散落碎石,牢门已被打破,举起火炬往里一瞧,十多个少女披头散发,相互抱着瑟瑟颤抖。桃夭夭暗自诧异,思量牢门破了她们怎么不逃?问道:“哪位叫做杨三妹的?可在里边吗?” 众女面面相觑。等了许久,有个圆脸少女举手道:“是我。” 桃夭夭喜道:“总算找到你们啦!我是来救你们的!杨姑娘,我还穿过你的新媳妇衣裳呢!” 众少女面带疑虑,都没敢应答。桃夭夭轻拍脑门,道:“杨姑娘你们别害怕,我叫桃夭夭,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呃,白露坪的许青铉认识么?他也是峨嵋派的人,咱们峨嵋弟子专门降妖伏魔,救助老百姓。” 听他提到许青铉的名字,杨三妹愁眉登展,点头道:“对对,他是我们村长。”桃夭夭道:“还有张富贵张大叔,张家大娘他们,都盼着你回家,等着喝你的成亲喜酒呢。” 待道出张大叔张大娘,大家的疑惑登时烟消云散。杨姑娘两腮微红,羞答答的低了头。乡村风俗保守,女儿家的婚事自己不能当众谈论。姐妹们旦夕相处,对此事却鲜有知悉,今被桃夭夭道破,大家齐刷刷盯着杨三妹,虽然处境凶险,凄伤的气氛却悄然转变。 桃夭夭道:“此非久留之地,你们跟我走,先逃出去再说。” 众女疑色重现,只是坐着发愣。桃夭夭急道:“牢门都打开了,你们还等什么?”有人道:“逃不出去的。”桃夭夭道:“为什么,你们试过吗?” 那少女答道:“原先关在山洞里时,我们总共十人。前后有六个试着逃走,都抓了回来,被......被那些蛮子和尚......杀掉了。”语调抖得厉害,想必死者受尽折磨,惨状不堪回忆。 桃夭夭暗忖“关了这么些日子,她们惊吓过,无人看守也不敢逃跑。没奈何,必须让她们振作精神。”清了清嗓子,信口吹嘘道:“诸位姐姐妹妹,我可不是单枪匹马来救人。这回咱们峨嵋派全体出动,足足两三千位仙人,全都神通广**力无边,已经把金轮教的蛮和尚打落花流水。我是派来探路的,大批同伴跟着赶到,你们只要随我......” 杨三妹忽然插话:“你的同伴,我们见过的。” 桃夭夭道:“怎么讲?” 杨三妹道:“先前来了个妹子,生得好标致,也说是峨嵋派的弟子。” 桃夭夭忙道:“她哪里去了?” 杨三妹道:“刚开始,那妹子追着一个拿匕首的女人,飞来飞去的厮杀。后来女人往洞里跑了,妹子打碎牢门,叫我们先行逃命。再后来,地洞里响起恶魔的吼叫,那妹子就追进去了。” 拿匕首的女人,当为擅使毒术的葭柔,“标致妹子”自然是小雪了。没等杨三妹讲完,桃夭夭拔足飞奔,冲到石厅底部大喊:“小雪,小雪师妹!”洞口很宽,幽邃至远,唯闻回音阵阵,未知深若几何。他沉思半晌,回牢房问道:“洞里有什么恶魔?” 杨三妹抖了一下,颤声道:“那个怪物很高大,周身血糊糊的,若是逮住了人,就会把......会把那人的皮剥掉。” 桃夭夭道:“剥人皮?姐妹们可有遇害的么?” 杨三妹道:“那倒没有,每当剥皮恶魔接近牢房,总会响起奇怪的笛子声。恶魔听了笛声就退回洞内。除了那几次......蛮子和尚送饭,笛子没有吹响。蛮子和尚被恶魔抓住,当着我们的面活生生的给剥了皮。” 桃夭夭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恶魔连金轮教的番僧也杀,看来并非邪教的爪牙。” 有个少女抢着道:“头几个月,全靠蛮子和尚送吃的,我们才没饿死。恶魔杀了几人后,慢慢的再没人来,大家从水里摸虾子螺蛳,勉强能够填填肚子。”举起个瓦钵,里头装满白色的小虾。 杨三妹道:“蛮子和尚从不跟我们搭腔,往常拿些红薯山药,扔进牢房转身就走。刚才听见你唱小曲,我就猜到不是那帮坏蛋。” 桃夭夭笑道:“管他什么蛮子和尚,剥皮妖魔,都不用怕了。我带了神兽到此,保管让你们平安逃脱牢狱!”说罢扭头回望,唤道:“地包天!过来帮忙!”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1 从桃夭夭进入石厅那刻起,地包天便蹲在通道出口,不肯多迈半步。闻听桃夭夭召唤,面对荡漾的地泉,彷徨打圈,欲进还退,无法克服怕水的毛病。桃夭夭将火把插到碎石堆,拿起北翎篪吹了两下,双膝半蹲,张开臂膀喝道:“翼膜神兽威武盖世,难道还怕水么?来,跳过来我抱住你!” 地包天喜欢被人夸奖,又爱往别人怀里钻。桃夭夭的鼓励两样俱全,恰好搔到它的痒处。当即蹬腿跃入半空,桃夭夭存心使坏,看它跃近猛地闪开,想让它落进水里。地包天双翼拍扇,怎奈难以转向,“扑通”一声,带同桃夭夭翻倒。 桃夭夭伤处吃痛,大叫:“我的妈呀!”蹦起来抓耳挠腮。地包天乍触冷水,也是四爪乱蹬,一人一兽扭臀摆胯,姿势狼狈又滑稽,众女见了忍不住发笑。 待疼痛渐止,桃夭夭抹了把脸,道:“各位大姐大妹子,向你们郑重介绍,此乃峨嵋派无敌本命神兽,地包天小兄弟。” 耳闻这古怪名号,众少女又都忍俊不禁。借着火把细观。大家议论纷纷“哎呀,这是黑白熊啊,爱吃竹子的野兽,前些年我爹进山抓到过。”“看他胖墩墩的傻样,多好玩儿!咦,还生了两只翅膀!”“长翅膀的熊是山神,村里老人都这样讲。”众女边说边往前凑,不觉走出牢房,围着地包天观看抚mo。 地包天坐在地上,爪子来回划拉水面,神态呆憨。平生首次落水,似乎没那么可怕。见少女们围拢四周,它撩起水珠泼洒。众女惊叫躲避,嘻嘻哈哈乱作一团。桃夭夭眼珠打转,正色道:“大家别闹,小天精通相术,它伸爪子,表示想跟你们算命哩!” 杨三妹道:“会算命?如何算法?” 桃夭夭道:“祸福天定,心诚则灵,你把手伸小天,它自会看破天机。” 杨三妹依言而行,握住地包天的前爪。地包天低头伸长舌头,猛舔她的手心,“咿咿呜呜”怪叫。杨三妹酥痒难忍,咯咯笑道:“它说什么呀?” 桃夭夭眯眼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道:“神兽发真言了,看了你的手相,说杨三妹将来婚姻美满,福寿双全,会生七个儿子个女儿。” 杨三妹眨动眼帘,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旁边有人打趣:“生那么多啊,岂不是老母猪下崽?”另一人嘴快,接茬道:“老母猪还好点,一使劲儿出来七个,那不是老山羊拉疙瘩屎么?”这下子犹如油锅迸豆,大伙儿全都乐开了花。众少女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伸手“我也找它瞧手相”“也给我看看。”“先给我算嘛。” 桃夭夭插科打诨,本想冲淡悲氛,使众女重新振奋起来。此刻目的达到,连忙趁热打铁,道:“姐妹们先随小天出去,到了外边安全处,慢慢玩耍不迟。” 几经笑闹,众女疑惧大减,加之算命问卜,本为女孩子所喜,对幸福的憧憬被勾起了,求生的yu望再难抑制。桃夭夭道:“杨姑娘,烦你带队。大家跟顺石阶走,沿途都有火炬,到了外面暂留原地,我们峨嵋派自会派人来救。” 杨三妹道:“我们听你的,桃大哥,你不跟我们走么?”她比桃夭夭还大几岁,脱口如此称呼,显是把他当作了依靠。众少女齐齐望着他,大有难舍之意。 桃夭夭笑道:“那位标致妹妹下落不明,还等我前去寻找呢!”念及小雪涉险,心头沉重,笑得颇为勉强。当下吹哨子连说带比划,嘱托地包天护送众女离开地道。费了好大劲儿,地包天总算懂了,摇晃肥臀头前引领。众女手牵着手相随而行。桃夭夭目视她们背影消失,抽出石堆里的火把,逆水继续探索。 石厅与地洞相连,依地势凿筑。桃夭夭走出里许,洞内愈发宽阔,四周钟乳石奇形怪状,火光一照,若静若动,仿佛是龙宫里的狂蛟巨鳄。而底部水流湍急,偶尔游过几只小螃蟹小螯虾,更多的却是白森森的人骨。东一堆,西一堆,散布于的岩窟坑洼间,时而闪烁磷火,映得洞壁光怪陆离。桃夭夭触目惊心,暗暗对天祈祷,只盼小雪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又走了三五里,脚底忽然踏空,河水淹至肩头。桃夭夭心慌,右手胡乱抓捞,无意中摸着一大片滑溜溜的玩意儿,象是皮革,举到面前细看,几个窟窿排列对称,符合五官尺寸——赫然就是张人皮!桃夭夭毛骨悚然,赶忙扔掉。随即发现流水中漂物零星,尽是些筋骨毛发,碎散皮肉,想来都是入洞遇害之人,被洞中恶魔生吞活剥所剩的残骸。 忽而一物漂至,比人皮宽大许多。桃夭夭抓到手中,借火把的光亮辨别,那东西颜色纯紫,质地轻柔,是少女的绢绸衣裳。他打了个寒战“紫色衣衫,峨嵋女弟子的服饰,小雪......小雪出事了!”跟着又飘来裤子,腰带,甚至亵衣肚兜,也都是女子所用的物事。 倘若激斗中衣衫破碎,绝不会连内衣裤都脱落。由此推测,小雪即使活着,也是赤条条浑身**。联想金轮教禽兽**行,小雪的惨状何以堪言?桃夭夭发根竖直,咬牙欲碎,一股怒火冲透三焦,大喊道:“小雪!小雪!你在哪里?” 回音反复激荡,一迭声“在哪里,哪里.....”,沿洞壁传向幽暗深处。忽然间,洞里咆哮暴烈,震得耳膜生痛。桃夭夭加劲蹬地疾走,刚拐了个弯儿,前方波影起伏,好大一片地底湖泊,正是地下河水的源头。湖对岸崖壁陡峭,水流形成瀑布,发出沉闷的轰响。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波涛滚涌,一个巨型魔怪分波而出,冒起脑袋,肩膀,胸腹,血肉模糊的四肢,凸出的眼球如灯笼,站直身躯后,湖水只及它腰肋。察觉火炬晃亮,魔怪仰头暴吼,吼声与瀑布相应,直若万钧雷霆。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2 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临如此凶况,在平时桃夭夭早就落荒而逃。但他此刻悲愤填膺,眼中似要射出烈焰,反而迎着恶魔前进,吼道:“来呀!红屁股丑怪!你来剥我的皮啊!把小雪好好还来!老子让你从头到脚剥个够!”纵身跳上湖边岩石,使劲将火把抛去。魔怪猝然无备,被火光吓了一跳,转瞬凶性发作,握拳捶打胸膛,从湖心猛扑而来。 桃夭夭算是豁出去了,有什么扔什么,左臂疾挥,又将手里的衣裳抛出,蓦地想到“小雪若是遇难了,这些衣衫就是她的遗物!我怎能轻易丢弃?”怎奈挥臂时运足了真气,几件衣衫横空疾飘,一直飘入悬崖下方。那魔怪停步仰面,视线随布片儿移动,一瞬间翻身扑腾,仿佛小孩见了风筝,怪笑着跳进悬崖。 突变横生,桃夭夭呆了半刻,恍然大悟“恶魔也想得到小雪衣物!”正待赶去抢夺,耳畔传来轻轻的呼喊“我在这里,快过来,这边!”话音清亮,略带三分冷意,正是小雪特有的语气。桃夭夭热血沸腾,胸膛欢喜的似要炸裂,定了定神,弯腰。岸边岩壁中有个小洞,径长三尺深若矿坑,为地泉万年侵蚀而成。桃夭夭趴近洞口,道:“小.....小雪,你,你没事么?” 小雪在底下应道:“我很好,你快下洞啊!那血婴魔力霸道,你我不是它的对手。” 桃夭夭想起小雪全身**,忙缩回脑袋,问道:“你没穿衣服?我这样下去不太方便,你有遮身的东西么?” 小雪略显迟疑,道:“我没......没穿的。”口气转急,催促道:“先别管那么多,保住性命要紧。这个地洞别无出路,就这小石洞可以躲藏,你赶快跳进来!” 桃夭夭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性命固然要紧,你的清白更须顾及!还记得璇玑峰竹林那回么?我就是行事莽撞,被周天使抓着破绽,诬蔑我强.....引得许多人议论,差点败坏你的清白名节。今日又逢此难,怎能再干出同样的傻事?” 小雪强自按捺急性,耐心劝道:“我一个山野女子,哪里讲究什么名节?大家同门手足,彼此容让是应该的。我都不计较这些,管他旁人说三道四呢!桃师哥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应该当机立断......哦,对了,你答应过保我平安,男子汉说话算数!现在情势危急,你快下来保护我!” 一听她口称“师哥”,当日两人的约定浮现脑海,桃夭夭情意萦怀,心意更加坚定,道:“师妹言之有理,我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稍微等待一会儿......”摸向腰间,边扯腰带边说:“你只管放心,我办事最稳妥了......等我脱了衣服给你穿好,即便日后他人知悉,也会赞赏师妹守身如玉,纯洁无瑕。” 岂料衣带沾水纠连,急切难以解开。就这样耽搁片刻,悬崖那边嘶吼震天,脚步“噔噔”逼近。恶魔玩够了小雪衣物,跑回来追捕原先的猎物。偏生桃夭夭痴性大发,满脑子只为小雪考虑,嘟囔:“唉,怎地脱不掉?......别急,别着急,就快好了,女儿家光着身子,如何见人?庄子虽言‘真者受于天’,谁生下来是穿衣服的?但人大了知羞懂事,总得有所遮掩,我就不信庄子成天光屁股满街逛......” 小雪七窍生烟,怒道:“我光身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书呆子罗里罗嗦,存心气死我呀!”情急生智,决然道:“峨嵋弟子同生共死!你要自断生路,我也不想活了!啊——!”惨叫既尖锐又短促,与她平日语调大相径庭。 桃夭夭知她性情爽烈,素来出手狠决,挥剑自尽也非意外,登时骇然大叫:“别干傻事!”合身钻入石洞。那洞壁生满青苔,异常溜滑,他刚钻进半截腰身,便象鱼儿掉入竹筒,一骨碌滑落至底。七丈的长,洞道不太倾斜,但前冲势道过猛,肩背撞上坚硬的岩石,肋部如刀斧砍凿,痛的冷汗直冒。他也顾不得伤痛,伸手四处**,骤然摸到个骷髅头,心里咯噔一下,悲呼道:“师妹,小雪师妹,你死的好惨!我害了你呀!”转念惊奇,大声道“不对!不对!她才自尽,怎能马上就变成骨骸?” 身后传来小雪的声音:“傻子,别吵了,我好好的。” 桃夭夭大喜,道:“你在哪儿?”转身伸臂摸索,发现洞底狭窄,仅可挪移三五尺,如同关押犯人的囚笼。 小雪慌忙道:“你别过来,待在那边别动,我看的见你呢!” 女孩子毕竟怕羞,当初豪言讲的叮当响,真要**面对男子,却感一阵莫名的害怕。小雪抱膝蜷缩,后背紧贴坚岩,连呼吸都屏住了。 桃夭夭退回原位,将骷髅扔到石洞角落。磷火划出条蓝色的弧线,只见洞中遍地白骨,交错支棱,想是为躲避恶魔藏入石窟,终致困饿而死的落难者。 过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凭借白骨散发的磷光,桃夭夭辨出小雪所处方位,伸手解开腰带的疙瘩,只留裤衩遮丑,其余衣物都扔给她,道:“快换上,当心着凉。”小雪接了衣服,依旧蹲坐不动。桃夭夭恍然,背过身去面朝岩壁,等她换好示意,再转过来正面相向。小雪长嘘口气,拉紧衣襟下摆,低声道:“谢谢啦,多谢这般照顾我,桃师......师哥。” 桃夭夭道:“小事一桩,何......何足,何足挂齿。”他胸腹多次受到震荡,情绪激动时未及顾念,这会儿转危为安,断骨的痛楚却似海潮拍岸,一波接着一波,吐字变得断断续续。小雪觉出端倪,关切的道:“你受了伤么?伤哪儿了?让我看看重不重?” 桃夭夭喘息数次,稍微舒缓了些,说道:“没关系,我斩杀姬空行的时候,肋骨裂了点小豁口,百花教的姑娘们已帮我接好了。” 小雪道:“你杀了姬空行?” 桃夭夭刚要答言,忽然洞外巨响轰然,夹杂似哭似笑的长嚎。那剥皮恶魔搜寻无果,正捶胸顿足大发脾气。两人相隔虽远,仍感邪气汹涌,急运真气护住要穴。小雪搀扶桃夭夭臂膀,小心翼翼爬至洞口,观望洞外情况。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3 只见湖面水花四溅,碎石纵横乱射。那恶魔挥拳踢腿,把地洞击出无数深坑,蓦地仰天暴啸,湖面一下凹陷,大半湖水都被啸音激入半空,露出黑黝黝的湖底。只听“呼呼”声响,湖水陡然回落,狂风卷起尘沙冲向四方。两人若非真气护体,必被当场震死。目睹此等威势,不由骇然,自然而然的相互挨近。 恶魔折腾多时,戾气逐渐平复,坐在湖边发呆,长爪漫无目的的搅动波浪。桃夭夭暗想“它这呆头呆脑的神态,跟地包天有点相象。” 小雪悄声道:“此魔唤作‘天池血婴’。只因金轮教掳掠民间婴儿,剥取皮肤制成法鼓,残骸抛于西域天池附近,日子久了怨气凝结,化作了血婴巨魔。摄魂门兰师兄擅长驭魔术,昔日讲解法义,我曾听他说起过这种魔怪的成因。” 桃夭夭道:“剥婴儿的皮.......有这等惨事!金轮教丧尽天良,血婴杀死番僧,它是为自己报仇。” 小雪道:“那些婴孩失去肌肤,死时惊惧难安。血婴深怀遗恨,急欲补全尸体的残缺,才有收集人皮的习性。”顿了一顿,接着讲道:“早先我追踪葭柔到了这里,跟她斗的精疲力竭。遇见血婴时法力耗尽,再也发不出菊英剑。我以为死定了,血婴却捡起我撕破的衣襟,拿在手里把玩。我想起兰师兄所讲的故事,立刻脱掉衣衫,假充人皮扔给它。血婴的心性虽幼小,终会识破‘假人皮’,我只好一件件的脱,拖延工夫寻机逃脱,里外的衣服就全脱guan如果没找到这个石窟窿,我定被它撕成碎片。” 石洞仅三尺宽,两人并头斜躺,身体几无空隙。小雪轻言耳语,吐气如兰。桃夭夭心神俱醉,赞道:“你好聪明......”说话时微微吸气,带动她颈后柔软发丝,一下钻进鼻孔。桃夭夭奇痒难禁,下巴微仰“啊,啊”作势,眼看要打喷嚏。可各处一片静谧,响声大了必然惊动血婴。小雪不及举手阻止,匆忙中斜肩侧头,用右脸堵住他的口鼻,硬生生的把那个喷嚏顶了回去。 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桃夭夭眼里金星乱闪,喷嚏被阻,气息逆行入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随即妙感频生,暗叫“我的嘴贴她的脸.....岂不是在亲她?”一动也不敢动,嘴唇吻着那娇嫩的脸蛋,体内气血直冲脑门。小雪同时想到此节,又羞又窘,伸掌推拒,却推在他腰腹之间,桃夭夭鼻子里轻哼。小雪自悔用劲过大,歉然道:“对.....对不住!弄痛你了么?” 桃夭夭神魂颠倒之中,骨头都似轻了几两,再痛十倍又何妨?嘴唇虽离了她的面颊,距脖子仅分毫,香泽微闻,温软可触,桃夭夭恍如置身当日梦境,双手不自觉的搂住她的腰肢。小雪胸中突突鹿撞,深恐引起恶魔注意,不敢挣扎,也抱紧他的肩膀,蜷腿耸身,如尺蠖爬行一般,慢慢的往回退缩。 终于退至石洞底部,小雪暗道侥幸,回想爬行时扭动筋骨,估计桃夭夭快痛昏了,指尖摸向腰带系着的流珥瓠,道:“你撑得住么?要不先喝点话,忽而心有灵犀,一起扭过脸来,道:“你......”均感好笑又吃惊,再开腔,又是异口同声:“我......”这下想说的话全忘了,瞠目结舌,相对语塞。 还好女孩儿家心思活,小雪念头急转,紧接前言道:“你打败姬空行的经过,给我讲讲好么?” 桃夭夭立时两眼放光,打开了话匣子:“若论空行坛城那场大战,那是太精彩了!我跟魔王交手三百回合,好几次险被砍死,他那魔斧名为‘半月破穹斤’,势大力沉.....” 小雪静静的等他讲完,托着腮帮子沉思。桃夭夭首战大胜,讲来没半句褒奖,未免有些败兴,自嘲道:“象姬空行这等小角色,你们高手是看不上眼的,也只配让我这三流弟子收拾。” 小雪道:“姬空行乃坛城魔主,岂是小角色?你砍掉他的头颅时,可曾见到一枚内丹掉落?” 桃夭夭道:“内丹?我没见过啊?”竭力记忆,摇头道“他首级落地,身体裂成粉末,或有什么丹丸,一并碎散了罢?” 小雪道:“但凡妖魔形神俱灭,内丹必然显现。姬空行魔力很强,所炼内丹的形态也该很显眼,绝无凭空失落的道理。看来那魔头并未灭亡,只是趁势逃跑罢了。”说着转过脸,唇边泛起笑影,道:“入门两月就击败坛城魔王。本派创立千余年,没几人能立下此等大功。大师兄位子你是坐定了。我先叫顺了嘴,岁末竞德大会,比别的难说必胜,可要叫几声‘师哥’啊,谁也没我叫的熟练,哈哈。” 桃夭夭听她赞语可爱,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畅快。小雪又叹道:“坛城大战胜是胜了,可惜没取得姬空行的内丹,那宝贝经由万般磨炼。你若摄入体内,能增百年道行,日后当了大师兄,本领高强才可服众。” 桃夭夭笑道:“姬空行败军之将,早晚被我大卸块。他有多少内丹外丹,牛黄狗宝,我都统统挖出来给你。” 小雪道:“给我作什么?妖魔若是被你所灭,内丹当然归你,留着增加自己的法力啊。” 桃夭夭道:“一样啊,你法力强了,我更高兴。”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4 从小到大十几年,小雪只知修行炼剑,对道法的提升孜孜以求。为使法力精进,多次服食丹药,导致常出偏差。前番她**晕倒在竹林里,即是服药过量引发的险况。玄门修道讲究循序次第,以药饵速成,无异于临渊走索,虎口拔牙。小雪深明此节,却仍然铤而走险,全因骨子里有一种争强好胜的天性。 今闻魔王败落,自然想到那颗珍异内丹。转化魔丹为己所用,此乃仙家正道,比服药安全百倍。小雪思之神往,只道桃夭夭怀着同样的渴求,忽听他申言相让,自个儿倒不好意思了,讪讪笑道:“你总是顾念我,叫人好难为情,我,唉.....先谢谢师哥!”终觉量太狭隘,红着脸道:“你用清风剑击退强敌,发挥了它的威力,今后清风剑就给你用。” 桃夭夭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好啊!”他情意诚挚,早已产生“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的意识,自己浑然不知,只觉小雪赠剑之举乃属平常,也就没有半分感激之意。而小雪愈发惊疑,蓦地心有所悟,体味到那种“不分彼此”的深情,内心怦然,一种陌生的暖意悄然而起,渐渐笼罩了全身。她依偎在他身边,一如儿时陪伴李凤歧,孤独之苦消释了,魂摇神驰之际,更添少许羞怯。 但桃夭夭另有所思,嘀咕道:“我困在这儿太久了。杨三妹姑娘带队逃亡,算来已走到‘卐’字树阵。只盼驭兽门尽快出动,赶到那里营救她们。” 小雪道:“嗯?什么姑娘,那是谁啊?” 桃夭夭道:“杨三妹姑娘,我告诉过你的啊,就是白露坪失踪的那个民女。我骑着兰师姐的本命神兽,闯入卐字树阵中心的地洞,才知民女囚禁在地牢里面。”讲出结交百花教,独闯普善岛,找到人质等等事由。 小雪听得津津有味,获知百花教主率师亲征,插话道:“百花教是咱们老朋友,早和驭兽门订下生死同盟。前任驭兽首徒百里文虎出身岭南,与白衣傣族渊源很深呢!”又听兰世芳驱策神兽牵引大船,登时唇角微弯,梨涡浅现,微笑道:“别人我不熟悉,世芳姐姐可教我想死啦!她为人很大方,跟我极是投机。就可惜远在云南,她每年年终才能回峨嵋山。” 最后,讲到民女结队脱困,小雪眼里满是疑惑,问道:“那些民女我见过。我打破牢门叫她们出来,她们抱头挤作一堆,只是哭。任我怎样喝命央告,分说利害,死活也不肯跨出牢门。你使了什么法子,让她们走出牢房的?” 桃夭夭道:“嗯,这个嘛,此乃本人自创仙法,高深神妙,万万不可泄漏。” 小雪摇晃他手臂,道:“你告诉我嘛。” 桃夭夭笑道:“说白了不值半文。其实人最窘困的时候,给他讲大道理是没用的。唯有想法让人发笑,才能驱散恐惧和忧愁。” 小雪道:“让人发笑?” 桃夭夭:“对啊,小时候我常被大人关黑屋。夜深人静四周阴森,吓得我哭鼻子尿裤子。后来次数多了,生出应对之法。每当怕的最厉害的时候,我便跳起来大喊大嚷,唱戏唱曲儿,嘻嘻哈哈把自己逗乐。嘿,总而言之,只要能笑,处境再难都可消遥自在。这招屡试不爽,所以见那些民女啼哭,我就装傻当活宝,把她们逗笑了,有了勇气,自然敢于走出困境。” 小雪低了头凝思,满腔感慨千回百萦,无法用语言表达,良久方道:“笑,确是神妙法术,我以前怎没想到呢......” 桃夭夭道:“妙是妙啊,有时也会失灵。” 小雪道:“怎么?” 桃夭夭道:“我在洞里捡到你丢失的衣衫,以为你遭了金轮教毒手。那一刻难受的要死,我想哭都没眼泪,如何笑得出来?”略顿了顿,认真的道:“小雪师妹,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粉身碎骨,也要遁入地府去找你的魂魄!” 小雪喉咙哽咽,一阵热泪直涌眼眶,胸中疑思狂冲乱突,忽然冲出唇间,大声道:“师哥,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桃夭夭道:“什么?” 小雪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桃夭夭张着嘴发呆,半晌才道:“为.....为什么喜欢......” 小雪一言既发,顾不得害羞,久藏心底的疑问,倒豆子般抖搂出来:“你看我啊,我只是个乡野丫头,打小儿没有父母,没学识没家教。论相貌,比不过别人;论智谋,更是差远了;常发脾气肚量窄,道法剑术平平,又不会做菜干家务......”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有多少“不可爱”处。然而如此言行天然质朴,毫无虚伪,本身就透着令人心动的纯真。数落完毕,她如释重负的道:“好,我这么多缺点,你为何还喜欢呢?你讲明原因,我就......”就怎样?没了下文,但那隐含的许诺,傻子都能明白。 这回轮到桃夭夭犯难了,冥思苦想,脑海内回旋那个问题“为什么喜欢小雪?为什么喜欢小雪?.......” 人之常情,少年初恋最单纯最热烈,也最不需要理由,非要讲出个为什么,多半是差之千里的谬谈。桃夭夭年青阅历少,还当自己用情不真,竭力苦思喜欢小雪的理由,心里暗暗着急“若早知有此质疑,我就预先想好答案!何止于火烧眉毛啊!唉,临时抱佛脚,比女人生孩子还难!” 小雪眼神黯淡,失望道:“看,我这粗陋无知野丫头,本来不值得喜欢。” 桃夭夭叹道:“我娘倒是大家闺秀,懂家务知诗书,那又怎样?到头来失足沦为姬妾,受尽万般屈辱。” 这话刚出口,他猛然惊觉“我......我怎敢轻蔑娘亲?她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还不是为了养育我长大?” 愧疚之余,转念想到“母亲弱女子的形象,自幼深印我脑海。我虽哀怜其苦,内心却很难接受,总希望最亲的人不再软弱,能够振作自强......小雪个性坚强,挥剑惩罚周天岁,当众叱责周天使,心里充满善念,性行果敢无忌,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子!而且她貌美若仙,与她厮守终老,无忧无虑,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他解开脑中死结,嘴角泛起笑容,握住小雪的纤纤柔荑,悠然道:“我喜欢师妹,只因我们曾在梦里相会。”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5 这解释恰到好处,比之有条有理的分析,更令女孩子信服——少女情窦初开,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往往难动其心。而诸如天作良缘,梦中定情,各种虚妄空谈,反倒容易让她萌生爱意。小雪幻想梦里天地广阔,万物幽美,两人执手向对,何等的美妙!不觉神醉,含糊问道:“师哥,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桃夭夭道:“你穿了很薄的长裙,在草地上面......”回忆梦中小雪仪态温静,与真实的小雪颇有不同,不禁有些惘然。 小雪道:“我没穿过长裙,那样好看吗?” 桃夭夭道:“好看。” 小雪道:“那我穿了长裙在作什么?” 桃夭夭道:“你在跳舞,跳舞......对了!师妹,你的舞姿美极了,再跳给我看看好么?” 小雪道:“跳舞?”这词念来生涩,好象生平头回听闻。但此刻她柔情萦怀,桃夭夭提出再难十倍的要求,也会顺从照办。当下摸着石壁站起,抖开衣袖,旋踵伸臂,按照想象中的路数起舞。 她动作笨拙,进退起止全无章法,好在石洞阴暗,构成天然幕布。白骨的磷光忽闪忽隐,宛如点缀天河的群星。小雪穿着桃夭夭的外衣,既长且肥,舞动起来开阖生风。桃夭夭眼前逐渐模糊,仿佛穿越厚厚石壁,望见星河中有一位仙女,在舒袖,在展裙,在翩跹弄姿。他眼底泛起热泪,心中大叫“是的,是的,就是那样的景象,无论梦里还是现实中,小雪就是小雪!” 一个跳的入迷,一个看的痴醉。天若有情,也不忍打破少年的美梦。果然幽音飘渺,一缕竹笛悠悠乎远,仿佛从天外吹响。不知不觉间,小雪脚步渐合笛音,节奏此起彼应。竹笛音调陡然低落,小雪随之后退,脚跟绊着一根长骨,扑通一下仰身摔倒。桃夭夭惊觉,问道:“怎样?”小雪抓住他手腕,道:“你听!” 洞外乐音至柔至缓,时断时续,已到了流水无痕的境地。然而此处无声胜有声,笛音断续的空档,竟是曲子最微妙动人的部分。彼时凄清空灵,令人潸然落泪。忽而笛声再续,娓娓悠长,好象一位家破人亡的美艳少妇,带着麻木的眼神,平静的向人述说自己的苦难。洞中两人心弦悸颤,脑中浮现出一个娇柔阴冷的身影。小雪蓦地坐直,道:“是葭柔!” 桃夭夭道:“嗯,葭柔在吹笛子,民女们说洞里常有笛声传出,这地洞定是她的藏身之所。” 小雪道:“葭柔没有血流和呼吸,是姬空行操控的尸形傀儡。还有那个天池血婴......” 刚说到这儿,血婴哀鸣骤起,呜呜卿卿的,象是孩童受屈向娘亲哭诉。那笛音也转柔和,恰似慈母轻抚爱子,两者彼此慰籍,渐轻渐低,终至寂然。 小雪道:“血婴并非受金轮教驱使,却是笛声诱来的。它渴望爹娘的疼爱,才会被葭柔的笛音吸引。”心头微震,父母的疼爱呵护,自己又何曾体味过? 桃夭夭道:“据那些民女所言,血婴每次靠近牢房,笛声总会制止它。这么看来,那葭柔似乎善念未泯。我记得当初遇到她时,你说她很眼熟,好象还提到唐门,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么?” 小雪道:“唐门么?唐门原为巴蜀道派,专门修炼以毒克邪的奇术。但他们处事谨慎,极少插手仙魔争斗。跟我们峨嵋派降妖除魔的作风大大不同。因此敌人较少,历代积累产业,成了蜀中的富豪望族。十几年前正道势力衰微。妖魔趁机进犯,将四川境内的道家几乎都荡平了。唐门信守中立,仍未能幸免。一夜之间,阖家老幼三百余口,都被妖皇杀光。” 桃夭夭道:“对付邪魔,就该除之而后快。唐门中立自保,终被邪魔反噬,这叫自取灭亡。”明着贬低唐门,实是投合小雪。 小雪道:“唐门的覆灭后,幸存者有四人。唐文宗夫妇,其侄唐连璧,一个老奴,都被峨嵋弟子营救到山上。师尊劝他们加入玄门,唐文宗忠于本族宗派,婉言拒绝了。只把侄儿托付给峨嵋派,自己带妻子和老奴隐居山林,想炼成几门祖传秘法,再找妖皇报仇。大约五年前,唐文宗自觉炼法成功,独自去东海寻找妖皇。结果被妖皇手下的鬼伯斩杀,将首级送至家里。鬼伯还想杀死唐夫人,多亏老奴拼死拖住妖魔,唐夫人得以逃往峨嵋山。当时唐夫人身怀六甲,又受了重伤,在山脚下产下一子,然后就死了。那孩儿被师尊收养,就是唐多多。” 桃夭夭道:“如此说来,唐门只剩两个遗孤,唐多多和那个唐连璧?” 小雪道:“是啊,我见葭柔跟唐连璧长得很象,再看她使出唐门毒术,便推测她是当年被屠杀的唐门女眷。姬空行用瓷土捏成形体,将死者的灵魂勾拘在里边,就可驱动傀儡作战。这叫作‘尸形傀儡降’,岭南有名的邪术。” 桃夭夭道:“原来是这样,那个唐连璧是那门的弟子?为何没听大家提到过?” 小雪道:“这个么......唐连璧学的是风雷道法,但不算是师尊的徒弟。” 桃夭夭道:“啊,此话怎讲?” 小雪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总是四处流浪,每年竞德大会也不参加,大伙儿都快忘了有这个人。只有等师姐们扎堆儿了,才说他长相多么俊美,人才多么出众,满山男弟子无人能比。听多了我也好奇呀,两年前唐连璧回山,师姐们围的人山人海的,我挤进去着。哎,真是花朵儿似的美男子,就太秀气了些,比好多师姐生得还标致......” 桃夭夭微感不快,道:“长相好有啥用,绣花枕头一包草,男人嘛,是论本事的!” 小雪微笑道:“嗯,这个我赞成,师哥日后的本事定是最好的。” 桃夭夭得意道:“那当然,我是天龙神将的人选......” 忽然有人接口,冷冰冰的道:“天龙神将?你配么?” 洞内四壁触手可及,只容得下桃夭夭和小雪,但那声音低沉清楚,讲话之人似近在耳畔。两人悚然惊呆,血液几乎凝固了,暗想“是幻觉,还是鬼魅?”隔了半天静悄悄的,两人心绪渐宁,思量若是妖魔作祟,倒没什么可怕的。小雪暗聚真气,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再次回响,一字一顿的道:“唐,连,璧。”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1 闻听来者通名,两人都变了脸色。怎地才说到唐连璧,马上就钻出个唐连璧来?过了片刻,小雪提高声调,又问:“你是唐师兄?你在哪里?” 石洞内外久久沉寂,湖水轻漾,壁上的水纹均匀交错。桃夭夭忽然乐了,哈哈哈连着三声,道:“装神弄鬼,哪儿跑来的假货?胆敢挑衅峨嵋派未来的天龙神将.....” 那人声音骤起,喝道:“出来!” 桃夭夭就觉腰间冰凉,脚底虚悬,好象被强劲的冰风裹挟,“嗖”的直飞出洞,比强弩发矢还快数倍。没等回过神,鼻尖已触到地洞顶壁,紧接着头脚颠倒,直挺挺栽向岸边岩石,眼看脑袋就要开花,下坠势道陡转,头发末梢擦过石头表面,身体横掠,滚了七转才停住。 从石洞飞出,空翻,疾坠,直至横滚落地,整个过程快若电光一闪,连害怕惊呼都来不及。桃夭夭撑地坐起,脑子晕乎乎,一时难辨东南西北。 迷糊中,只听那人道:“天龙神将,不会定阳针?”语意冷淡,满是讥讽之味。 桃夭夭才知对方出手启衅,只为试出自己身份真伪。那人法力既高,也似没有杀意,可能确为峨嵋门徒。按规矩,新弟子遇着师兄理当恭敬。桃夭夭不管那一套,对方蛮横无礼,他也针锋相对:“念尔宵小之辈,我先让你三招,此乃先礼后兵之义,好好学着点罢......”边说边起身,望向湖水中央。 只见湖面莹莹幽亮,离水三尺之上,伫立着一位青年,二十岁左右,穿一袭白色长袍,颈挂青龙玉珏,身边霜雾萦绕,飘飘然不似凡间人物。桃夭夭心头一震,暗惊道“男人竟能长得这么美?”若非亲眼目睹,绝难相信世间有这等俊秀儿郎。这时小雪也出了洞口,看清那男子面容,道:“真是唐师兄到了,你也是来对付金轮教的么?”指向桃夭夭,道:“他名叫桃夭夭,剑仙门新收弟子,师尊格外器重他。” 唐连璧直视桃夭夭,正眼也不瞧小雪,左掌微抬,水面波浪分开,血婴庞大的躯体缓慢浮升。魔怪四肢蜷收,遍体覆满寒霜,象被冬天里被冻僵的虫豸。唐连璧一挥袖子,血婴巨躯腾空,猛然砸向桃夭夭,同时白霜褪尽,化作轻烟收入袖底。 那血婴束缚乍解,半空中醒转,挥爪朝前方的目标猛扑。桃夭夭只觉泰山压顶,气息为之一窒。他无暇细想,举起双臂招架,天王盾化为无形屏障,挡住血婴来势。就听“轰隆隆”震响,爪尖火星乱溅,血婴遇阻发性,疯狂的捶打。桃夭夭承受重压,腿脚陷入地面数寸。 小雪大惊,欲待援救,却见血婴攻势虽猛,不能推进半步,暗喜道“师哥确是修仙的奇才,天王盾已能运用自如。”再瞧唐连璧凝立不动,料想他放纵血婴发难,意在考察桃夭夭的修为。他既袖手旁观,定有救急之策。想到这儿,小雪止步观望,等局面明朗后再行动。 这时候,桃夭夭脚底仍不断下陷,忙念定字诀,以定阳针稳住身形,天王盾威力渐增,手背抬升一尺多高。血婴锐气受挫,爪子不断后缩。眼看优势确立,一股刺痛传来,贯穿桃夭夭全身。 肋骨的裂伤终是隐患,激斗中情绪紧张,或可暂时忘却,僵持久了痛感突发,就象一根钢针扎在心窝。桃夭夭咬牙强忍痛楚,一分神法力就减弱了。血婴魔力鼓荡,钟乳石断裂激飞,混同湖水砸到天王盾上。桃夭夭关节“咯咯”微响,拼命支撑,额头上青筋一根根鼓胀。小雪捏了把冷汗,叫道:“默思剑诀,凝气成形,快使出清风剑!” 隐约听见她的呼喊,桃夭夭雄心暴起,缩回右手以单臂御敌,存心让唐连璧见识能耐。神盾范围减小,难阻乱流飞石,一块小碎片穿过来,击中桃夭夭肩膀,伤口受震迸裂,鲜血染红半边胸膛。血婴合身扑在天王盾上。桃夭夭腰板慢慢侧弯,犹如风刮细竹,随时都会倒折。 情势急转直下,姬空行魔斧劈头那一幕,堪堪又将重现。桃夭夭大胆行险,令自己陷入相似的困境,就是想找到运用清风剑的感觉。果然生死攸关,潜力激发,一瞬间剑气畅行经脉,冲出指尖化作锋刃,一挥之下,将血婴的脖颈斩断。 血婴头颅掉落,触地即碎,但碎散的血肉滑向脚跟,转眼融入躯体。魔怪摇晃肩背,腔子里又长出个脑袋。它是死婴的怨气化就,怨气不散,粉身碎骨也不会灭亡。桃夭夭一击无效,挺剑中路直刺,出击时失去神盾的遮蔽。血婴举臂格档,被剑锋劈的血肉飞溅。而桃夭夭也为巨力所震,“咕噜噜”摔出五丈开外。 小雪急得直跺脚,道:“定阳针啊,用剑气攻敌,也别放松定阳针呀!”桃夭夭两种剑术初学乍用,哪能同施齐收?他眼角瞟向小雪,见她忧急的情状,尤觉娇俏可爱,暗道“宝贝儿,乖乖好师妹,你对我期望太高了!”寻思这话肉麻十足,不逊大哥李凤歧的情场绝招,只想仰头大笑。正当血婴长爪劈到,桃夭夭仗着天王盾勉强架住,伸长脖子,笑了几声。 顷刻工夫,血婴的爪击连番发出,直如狂雷乱轰。桃夭夭眼神飘忽,单手撑住地面,左臂一下接一下,机械的往外格架。天王盾虽越来越坚固,但施法者神智迷离,倘若晕倒使不出神盾,那便是骨碎尸裂之祸!小雪心跳几乎冲破胸膛,望了望唐连璧。却看他神态冷漠,并无施援救命的意思。 这时血婴挺腰后仰,“乒乒蓬蓬”,挥拳捶击胸膛,猛然双爪朝下劈刺。洞内风声大作,地表剧烈颤晃,湖水全部腾空倾斜。血婴一击魔力运足,势道之猛烈,仙家高手也当避开锋芒。桃夭夭左臂垂低,神盾消失,门户大开,已成束手待毙之状。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2 此时情势万分危急,要救桃夭夭也已经来不及了,可唐连璧仍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完全是隔岸观火的架势。小雪念头急转“唐连璧想用恶魔除掉师哥!”再忍耐不住,运劲弹指,一声娇叱:“菊英!”金色剑气飞出指端,刺向血婴的后背。 小雪临战应变也算极快,直接援助显然无济于事,唯有使出这围魏救赵的苦计。电光火石的刹那,血婴撇开面前的桃夭夭,扭头半转身,撩拨飞近后背的菊英剑。小雪暗暗松了口气,踏浪前跃,玉指点拨,第二剑跟着施放,叫道:“快用清风剑!” 桃夭夭身前重压略松,缓过一点劲儿,听见小雪呼喊,立将清风剑斜刺上方。血婴正与菊英剑周旋,未防前面偷袭,被清风剑穿胸而入。它回爪抓挠,菊英剑又飞来,完全插进魔怪的体内。 两剑前后夹击,将血婴牢牢钉住。血婴哀嚎着撕扯全身,碎烂的血肉洒落四处。小雪道:“防止它在别处复活,赶快默诵剑诀第七颂!” 清风剑是驱邪归正的法宝,剑诀第七颂,专门消除恶灵的宿怨。待桃夭夭念完,清风剑穿透魔躯,剑光一团团往外扩张,宛如莲花开放。小雪趁机催动菊英剑,一通竖劈横切,把血魔斩成碎屑,花瓣状剑光合拢,碎屑尽收其内,洞内渐趋平静,回荡着婴孩们舒缓的哼吟。死灵的怨气散尽,天池血婴总算消亡了。 小雪扶住桃夭夭臂弯,两人膝盖挨着膝盖,汗流浃背的喘气,眼里都闪耀劫后余生的喜色。 其实此战之前,血婴已被唐连璧霜风所伤,魔力仅剩原来的两成。即便如此,桃夭夭凭新学之功,仗血气之勇,继击败坛城魔王后,再灭凶悍魔怪,道行的进展一日千里。他自感天王盾加强,剑气运用比以前更熟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侧头斜睨唐连璧,要瞧瞧他是什么反应,心里打定主意——倘若他好言赞赏,自己就冷面相对,给这狂妄无礼的家伙碰个大钉子。 唐连璧面色如初,既不欣悦,也无愠怒,冷冰冰好似雪雕。目光从桃夭夭身上移开,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声轻哼就是全部评语了,满含蔑视,讥嘲,以及懒于言表的厌烦。桃夭夭火冒三丈,跳起喝道:“喂,那边的小白脸!你哼什么?摆什么臭架子呢?” 小雪跟着站起,凝运真气全神戒备。眼前这人虽属峨嵋派,但行止怪异,用意难测,不能对其放松警惕。 唐连璧并不理睬两人,右手高举过顶,手指倏伸,一道白虹直冲而上。洞壁轰隆剧震,顶部裂开豁口,白虹转化为飓风,由豁口处向四面扩展。只见岩石粉碎,尘沙飙扬,豁口迅疾变大变长,仿佛有柄巨大无匹的斧头,自下而上将大地剖开。少时风势止息,尘沙纷坠,幽暗的地洞,崩裂成深广的峡谷,霞光从天而降,一派融融明丽。 如此移山填海的威力,一千个血婴也灭了。桃夭夭满身灰尘,耳朵里嗡嗡响,冲着唐连璧发愣“牛魔王转世,还是二郎神下凡?这,这也太厉害了!”小雪也花容失色,喃喃道:“他使的是风雷门的法术,决计错不了。但比风雷首徒何师兄还强得多,却是什么原因?” 唐连璧垂袖收法,白虹散为霜雾,时隐时现的围绕身畔。旋即袍服鼓起,霜云托起身子飞向谷顶,转瞬工夫,人影消失在霞光之内。小雪道:“咱们也走。”挽住桃夭夭,驾御菊英剑飞腾。桃夭夭已打通大周天,一运气身体飘若羽毛,随着小雪扶摇而上。 两人飞至峡谷上方,落到崖边观望。但见地形剧变,峡谷延伸极远,将整个平原分作两部分。一击之威竟至于斯,唐连璧法力之强大,几乎到了天功造物的境地。两人乍舌良久,视线越过峡谷,往隆起的丘陵望去。极乐堡上空阴云密布,城头的金轮教徒蜂拥奔走,好象正忙着调动布防。峡谷另一边,几个光团正往这边疾飞。相距十余丈之遥,传来龙百灵的呼喊“相公!相公......” 刹时光团收敛,几人降落平地:黄幽,兰世芳,燕盈姝,欧阳孤萍,都是熟识面孔。龙百灵疾奔到近前,轻拉桃夭夭手腕,看他浑身血糊糊的,哽噎道:“伤的好重,全怪我......” 桃夭夭不顾满身伤痛,只问道:“白露坪的民女呢?我救了她们脱困,可曾见到?” 龙百灵道:“黄梦龙老师兄护持,送她们到船队安顿。相公亲自救出人质,你的愿望总算达成了。” 兰世芳骑着地包天,拍拍坐骑脑袋,笑道:“多亏小天领路,让我们及时找到民女。但桃师弟忒过托大,怎可擅闯普善岛?昨晚李师兄率众到此,闻知你已入魔巢,只好前来助战。” 桃夭夭喜道:“大哥到了么?在哪儿?”解下脖子上的北翎篪,交还给兰世芳。 欧阳孤萍指了指天空,道:“在那里呢,跟四大护法斗的热火朝天。”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穹顶那*光亮刺眼,依然平缓的运转。轮缘有五个光团,四黄一青,黄光环绕青光,劲风与剑气交纵,时而碰出一条条焰流。桃夭夭看出青光是李凤歧所发,他独斗金轮教四大护法,敌众我寡势必战斗艰难。欧阳孤萍慢条斯理的道:“别担心,凭李师兄的手段,那几个番僧权当开胃小菜。” 这会儿龙百灵掏出手绢,帮桃夭夭擦拭血污。黄幽站在一边干瞪眼。香喷喷的罗帕转眼弄脏,百灵随手扔掉,直接用手掌抚抹,道:“相公伤成这样,那位同伴却毫发无损,实在叫人纳闷。” 兰世芳笑道:“东野师妹能平安脱险,全仗桃师弟保护之功。”她刚刚结识龙百灵,已将这位貌美斯文的小师妹视为好友,听她言语暗指小雪,便略作解释。哪知百灵对谁都和善,偏偏跟小雪犯克,一碰面就斗嘴,几乎成了惯例。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3 龙百灵笑道:“兰师姐讲的对,只是某人学了十多年剑法,临到头反要保护,累得人家受伤遇险。剑仙炼成了废物,传出去峨嵋派的面子可丢大了。” 这话中讥刺之意十分尖锐,众人闻之错愕。而小雪的神情却很恬然,淡淡的笑了笑,向兰世芳亲热问好,又大大方方的跟大伙儿打招呼。自从石洞和桃夭夭促膝厮守,她初略两情相悦之妙,胸中自有一种安稳恬逸之乐。哪怕外人嘲讽,只须桃夭夭待自己真诚,她就满足了。当下和颜悦色,主动跟百灵搭腔:“赶这么远的路,龙姑娘辛苦啦。” 龙百灵何等聪明,立时觉出不对,眼看桃夭夭仅穿短裤,衣裳全穿在小雪身上。两人发生过什么事?彼此眼神脉脉,举止亲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现象。龙百灵聪慧无人可及,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于男女情爱哪能通达?怅然焦急之余,半点对策也想不出。 寒暄已毕,兰世芳笑道:“桃师弟受伤不碍事,神农门燕神医在此,脑袋掉了都能给你接上。”指向身后草坪。那燕盈姝双目微闭,盘膝而坐,似在运功作法。 桃夭夭走过去见礼,一抬步,一股暖洋洋气流传透肌肤,登感筋骨松活舒泰,胸腹痛感全消。却见燕盈姝手指箕张,十根指尖轻轻交触,拟作肋条交错之形。随即手指松开,睁眼道:“肋骨的撕裂已补好,桃师弟感觉怎样?” 桃夭夭惊奇不已,前俯后仰弯弯腰,非但断骨痊愈,肩部等处的伤口也愈合完好。常言妙手回春,医生总得扎针施药。而神农高人隔空远距离治伤,传入神农门特有的重阳真气,两手根本不用接触患者,病苦伤痛便即解除,此等医术真可谓神乎其神了。桃夭夭打心眼里惊佩,挑起大拇指,赞叹道:“什么扁鹊华佗,比燕师姐可差远了!”忽地“蓬咚”巨响,盖过了话音,传自丘陵城堡方向。 原来空中战况激烈,四大护法围攻李凤歧,仍然偏落了下风。金轮教众料知强敌久战难胜,索性倾巢出动拼个死活。只见极乐堡城门大开,冲出三千多名金轮教徒,一个个**赤足,遍身涂满黄黑油彩,伸舌鼓眼手舞足蹈,黑压压的拥上前来。欧阳孤萍从布囊内掏出一把符纸,挥手往上抛洒,落下散成一个大圈,将大伙儿围在里面。 卜筹门擅于施符下咒,这“逆五阴符圈”是禁魔真法,玄门弟子集体对敌时,常用此法镇住阵脚。金轮教徒冲到符圈边际,登即七窍流血,皮肉灼痛如火烧,惊骇中仓皇撤退,后面的教众仍往前拥,人潮相互践踏,场面既混乱又惨烈。欧阳孤萍道:“都是些小喽罗,全解决了罢。黄幽,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玄门两大首徒在场,千军万马弹指可灭。黄幽正要回答,兰世芳道:“这些人不是妖怪,赶尽杀绝不妥,制服就行了。” 小雪挽住桃夭夭臂膀,道:“平白冒出这么多敌人,恰好给桃师哥提升道行,放过了白白浪费。”她喊师哥喊顺了嘴,竟而当众不讳。桃夭夭笑逐颜开,扬扬志得。龙百灵则小脸雪白,嘴唇轻颤,怔怔的讲不出半个字。 兰世芳道:“师妹,拿活人当靶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小雪笑道:“你误会啦,趁着邪魔成群的机会,桃师哥可以磨炼天王盾。” 兰世芳道:“唔,伤害能增加天王盾坚,你想利用邪徒的攻击帮他炼法?”小雪道:“对,请盈姝师姐多照应。”燕盈姝点头应允。欧阳孤萍道:“敌阵内若有头戴宝冠者,称作金**乐法师,都是恶贯满盈的**僧,尽可下手除掉。” 小雪谢了指点,与桃夭夭携腕并肩,驾起剑气冲入重围,兜着圈子来回低翔。金轮教众大呼簇集,挥动兵刃狂砍乱刺。小雪拨打近身的兵器,嘱咐桃夭夭用天王盾护住后心,前面门户只管敞开。桃夭夭依言而行,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一柄铁杵已击中胸部,锁骨胸骨“咔嚓”折断,痛感产生之前,那边燕盈姝拨指作势,使出隔空疗伤的妙术,已将断骨修补复原。 桃夭夭惊魂未定,脖子又挨一刀,热血喷出一条弧线,忽又收回体内,深长的伤口倏地合拢。他又惊又喜又是好笑,自觉象是工匠手里的泥人儿,破个口子,断了四肢,用泥浆涂抹即可补好。正感有趣,额头再中两箭,创口结了冰凌,箭头的阴邪气侵入血脉,显是邪教高手所发。燕盈姝加强法力,身后显出青白色光环。带动桃夭夭的真气冲激,箭伤愈合的同时,箭头反射回去,将那发箭之人射倒。 每一次受伤,天王盾都生出感应,随之增厚加固。燕盈姝治疗神速,伤势转瞬即愈,未及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如此反复施为,确是提升道行的绝佳方式。桃夭夭想通个中道理,挺胸直往人群密集处冲。小雪紧随其后,讲解运气御剑的各种诀窍。桃夭夭悟性本高,适逢良机,修道进展远胜寻常。渐渐领会运剑法门,气随念动,剑气潜生,已能托起身子自由飞腾。 符圈外人影双fei,符圈内百灵黯然神伤。本来桃夭夭得了好处,龙百灵比谁都高兴,可是目睹小雪与他亲密无间,心里的沉重登如山压。先前桃夭夭虽迷恋小雪,毕竟若即若离。而今人家情意明朗,彼此相亲相爱,自己竟成了孤雁独木。事已至此,又何苦苦纠缠,枉作落花逐水之态?她眼望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郎,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儿,心头又喜悦,又哀伤,更感无尽的孤单,千虑百转之间,手脚已然冰凉。 黄幽紧挨旁侧,见她神色凄楚,大着胆子握她的小手,叹道:“灵......灵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唉,俗话讲的好‘缘由天定,不可强求’,该放手时须放手,千万别苦了自个儿啊。”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4 龙百灵神思恍惚,被他一挑,失语道:“不要我了,相公......他不要我了。” 黄幽心痒难搔,喜道:“他不要你,我要你呀。” 欧阳孤萍冷眼旁观,嗤鼻道:“全是呆子,成天只知耍宝。” 此时圈外场面沸腾,桃夭夭数冲进穿出,仿佛长坂坡赵子龙七入曹营。正在发威,一股蓝烟缠住臂膀,臂骨“乞里喀嚓”断为七截,毒气直攻心脏,神农医术瞬间接好断臂,治愈毒伤。桃夭夭微感惊诧,回想蓝烟隐现骷髅形影,正是当日毁掉许青铉右臂的“三途阴风轮”。举目放烟者,人群里有个头戴黄金冠的老头,满面横肉,一身刺青,手拿法铃扭腰胯,口中喷出蓝色烟柱,貌似孤萍提过的“大乐法师”。那铃铛桃夭夭也认得,名为“妙喜铃”,能令女子思**若狂。以前红袖遭受其害,青天白日的浪态百出。此刻小雪有真气护身,尽可抵抗邪术的**。但那老家伙贼眉鼠眼,冲她猛摇铃铛,其意下流可想而知。桃夭夭大怒,剑气激射而出,将老**刺了个透心凉。 小雪道:“好,气随意走,意守气穴,清风剑自会随心施放。” 桃夭夭一剑毙敌,蓦地领悟剑仙精髓,从此剑气用之即来,来之则化作神兵利器。他存想小雪所解法义,默诵剑诀,剑气凝成五尺长刃,握在手中横披直刺,果是当者披靡,杀气腾腾。忽然半空风云翻涌,金轮教众闪开空地,一人从天而降,笑道:“桃兄弟,穿着裤头冲锋陷阵,扮相很出彩嘛!” 这句赞语半带奚落,正是李凤歧惯常的腔调。桃夭夭一喜,忙用定阳针稳住桩子,将天王盾移到身前。金轮教徒蜂拥冲来,撞到坚硬的屏障,十几人跌撞扑倒。桃夭夭高声道:“大哥,我的天王盾还行?” 李凤歧瞄了两眼,怒道:“乱七糟!神盾象你那么用,祖师爷都给气活了!” 桃夭夭哈哈大笑,御剑冲开血路,渐向李凤歧的方位靠拢。只见那边空地上黄光闪耀,金轮教四大护法占据要位,运使手中法器:萨伽罗珠挥舞金刚杵,摩尼珠摇动龙角锡杖,奥波耶手握白骨念珠,噶朗吉敲打人皮法鼓。四人摆成“金刚伏魔”的阵形,脑后黄光飘升如旗帜。金轮教众“咿嗬”高呼,伸拳击打胸口,念咒运功,助长己方威势。只见邪焰蒸腾,凶云翻卷,四下里灰蒙蒙就跟下雾似的。李凤歧脚不点地,身影如风似电,闪到摩尼珠身前,掌中“鸿冥剑”当头劈砍。摩尼珠举杖招架,两股势道猛烈相碰,地皮震的簌簌抖动。 李凤歧道:“喂,断脚秃驴,龙角比玄铁软多了,挡的住老子的剑气吗?” 三月前川西交手,摩尼珠的脚筋被李凤歧震断,玄铁锡杖作废,后来找了根龙角代替,坚已远不及前者。此刻任凭对方讥刺,他只忍痛全力死守。萨伽罗珠脾气粗暴,扯嗓子回骂:“兀那鸟酒疯汉,你不是叫秦五么?又成峨嵋剑仙啦?***装疯卖傻,佛爷活剥了你......” 一声清啸,剑光直刺萨伽罗珠面门。如意仙急擎武器,三十六根金刚杵飞撒,杵端闪电牵绕,组成索魂的罗网。就听“飕飕”剑刺,金刚杵被击散,电光罗网破碎。李凤歧道:“如意仙靠女色修炼,你的道行跟我还差得远呢!” 如意仙眼冒金星,哪里还得了嘴?奥波耶阴沉沉的道:“当年征讨峨嵋魔境,有个叫凌波的女人独挡圣教,今日怎不见她现身?” 李凤歧笑道:“凌波堂堂峨嵋派大师姐,又是冰清玉洁的闺女,能跟你们这些**棍瞎缠?”剑随声飞,向奥波耶攻去。 几人对骂鏖斗,唯独噶朗吉沉默。他身为金轮教第二护法,神通仅次于奥波耶,平素行踪诡秘,恶迹不显。桃夭夭看他敲击法鼓,想起金轮教用人皮作鼓的酷行,登时怒火上冲,大喝一声,清风剑直取噶朗吉头颈。 小雪见状大急,道:“那人很强,别......”去字未出口,清风剑已砍到对方颈侧。噶朗吉挥拳击打鼓面,“扑通”一声闷响,清风剑剑光散碎,化为黑烟,如鬼爪伸缩,反缠住桃夭夭的身体。这是西域邪术“禁行风”,对目标并无杀伤力,却能令其神智混乱,行为失常。桃夭夭只觉昏昏沉沉,歪头一仰,天王盾自行解除,黑烟似绳捆索绑,将他整个儿吊高。噶朗吉口鼻微露黄气,欲行夺魂邪法,收取桃夭夭的三魂七魄。 小雪相隔较远,无法援救,危急中喊道:“大师兄!”李凤歧解下酒葫芦,一边往嘴里狂灌,一边踏步奔至桃夭夭前方。黄气凝成只飞爪,恰巧刺入李凤歧的腹部。李凤歧鼓腮张嘴,“噗”一口酒喷出。噶朗吉趴地躲避,神态狼狈万状。 飞爪入体,重伤李凤歧内脏,但伤害聚敛于天王盾,又被他逆行法力,混同酒浆喷出体外。那酒水里蕴含伤处的疠毒,左近教徒沾上即倒,发出杀猪般的长嚎,金轮教众骇然,你推我挤往后撤。李凤歧笑道:“天王盾该这么用,方才有些趣味,兄弟你可明白?” 桃夭夭赞道:“大哥好本事,以后要教教我!” 李凤歧笑道:“哈哈,作哥哥的有个屁本事,发酒疯无人可比,你要不要学?”仰天长啸,霍然奔向云端,身影化分几百个,从四面方折返,仿佛几百名剑仙高手同时出剑。顷刻间,鸿冥剑森列如丛林,波动如巨澜,向金刚伏魔阵四角轧压。此乃“分元破魂斩”,李凤歧自创的高绝剑术,四大护法哪能抵挡?当下人群成片滚倒,金刚阵就此崩溃。摩尼珠脚筋又震断了,抱腿滚地长呼。 如意仙修炼不净法门,满肚子污言秽语,败退中仍乱骂:“王羔子!川南浪子秦五这等嚣张,***名头倒不响亮。” 奥波耶接口道:“李道兄多情种子,当年曾和女妖私媾,**名早已传遍天下。” 如意仙笑道:“什么样的女妖?勾引剑仙首徒,老子想找她比试**能耐。”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5 两人临阵对答,原为扰敌心乱。李凤歧明知对方伎俩,闻听秽言辱及潇潇,禁不住怒喝道:“你这烂狗头,竟敢张嘴喷屎!”长剑荡开气浪,自上而下,排山倒海般压向如意仙法王。奥波耶敞胸拍肚,大叫“你这烂狗头,你这烂狗头”,金轮教徒跟着鼓噪,齐声高呼,这下变起突兀,桃夭夭愕然,一时摸不着头脑。 金轮教素行狂悖之道,处处违反常理。凡世人所厌嫌的恶感,他们却当作增强神通的助益。诸如仇恨,暴怒,哀恸等等情绪,如果达到某种程,容易吸引四方的恶灵附应。金轮法师临阵对敌之时,往往嚎哭怨骂,自残自辱,即是为了召恶引邪,加强邪法的威力。 此时李凤歧大怒失控,恰好给了对方转机。成千金轮教徒怒骂,怨愤凝成凶云,与李凤歧的怒气相混,空地中黑雾乍起,化为屏障遮住如意仙。鸿冥剑似巨石投河,势道被屏障吸收。如意仙毫发无伤,四大护法趁机重归原位,呼喝教众行诛杀法,又形成群起围攻的阵势。 兰世芳道:“这么缠斗不休,恐生不虞,待我助李师兄取胜。”翻腕伸向腰背,取下龙骨神弓。欧阳孤萍谨记麻姑指令,思量此时相助,或可博取李凤歧好感,忙道:“让我来!”从怀内掏出符纸,裂成碎片挥手扬洒,给每个教徒后背都贴了一小片。 那灵符唤作“乾首上缺贴”,乾为首上缺,正是兑卦的卦象。此卦上方开口,形似张口大笑,因而卦德主喜悦,具化戾调和之效。乾首上缺贴由麻姑亲手炼制,本为去悲招喜的法宝。金轮教徒贴了符纸怨怒尽消,满脸喜滋滋的气色。凶戾的邪气消弱,阵法随之溃乱。众教徒东偏西歪,宛若醉汉,稍遇剑气冲荡,登如草木披靡般层层跌倒。 一个李凤歧已经无法抵御,外加卜筹首徒施放符咒,另有玄门高手掠阵,金轮教败局已定,再无逆转的可能。四大护法交换个眼色,各自丢弃法器兵刃,平静的盘膝坐地,看样子是束手等死了。欧阳孤萍将符纸收回,只等鸿冥剑斩落群邪首级。李凤歧却收势驻足,冲四护法道:“金轮教大势已去,你等何不早降?” 奥波耶面无表情,忽道:“方长生天。” 噶朗吉接着道:“业报随心迁。” 如意仙道:“金刚大勇猛。” 摩尼珠道:“安住吉祥山。” 四句偈子念出,众教徒肃然敛容,相继坐下,齐声念道:“我今离尘世,舍此旧残躯,愿解众生苦,持明入三涂。生死如轮替,无悔亦无畏,惟愿众生灵,同登极乐境。”人人颜色庄重,吐字清晰整齐,宛如一个巨灵发出深沉的咏叹。天地一下空旷了,万物寂然,只剩那“惟愿众生灵,同登极乐境,同登极乐境......”的口号,在不断回响。 桃夭夭眼望金轮教徒,心里疑窦丛生“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干尽了恶事。临死却还在悲悯世人,发愿普渡众生,实在叫人难以捉摸。莫非金轮教本意是向善的?” 李凤歧看穿他的疑思,冷笑道:“恶人作恶,当然自认理由充分。金轮教横行西域千百年,势力长盛不衰,若没有一套冠冕堂皇的教理,哪能骗得教徒是非不分,善恶颠倒?” 桃夭夭忽有所感“金轮教固然可憎,但普通教徒却属无知受骗。他们残害生灵,为非作歹,还当是尊奉教义,做好事积功德。唉,说到底也是可怜。” 远处传来欧阳孤萍的喊声:“消灭邪教功在此役,小妹恭贺李师兄手刃邪徒,大功告成!” 李凤歧移动视线,从众教徒脸上扫过。金轮教众只顾祷祝,并无半点惧怕。李凤歧抱住臂肘,悠然道:“这些家伙一心求死,老子偏偏饶了他们的狗命。让他们一辈子蒙昧,受尽愚弄,直至寿终正寝,古来酷刑苛罚,何逾于此者?啊哈哈!”嘴里酸溜溜的掉文,眉宇间尽是嘲弄意味。 欧阳孤萍撇了撇嘴角,暗地里鄙夷“哼,什么惨酷刑罚,说白了就是手软。对待敌人如此软弱,如何胜任大师兄?麻姑别是看错他了?” 桃夭夭素知李凤歧性行,也想:“大哥爱说反话,表面无情实则心善,他不会杀死这么多人。” 小雪道:“大师兄,金轮教跟咱们仇深似海,难道就这么放过?” 那边黄幽喊道:“此地不宜久留,要怎样你们快作决断!完了乘我风遁早点离开。” 李凤歧伸个懒腰,道:“民女都已救出,雪丫头平安无事,还留在这儿干嘛?不如回去跟百花教主喝酒......”语调放缓,望向丘陵背阴处,忽道:“唐连璧兄弟,也跟我去喝两杯,意下何如?” 那处地方偏僻静寂,霜雾朦胧,在场几千人均未留意。待到李凤歧呼喊,冷雾散开,唐连璧的身影显露出来,俊朗英拔,飘然卓立,胸前青龙珏莹润生采,仿佛古画中走出的人物。兰世芳眼神发亮,惊喜道:“是他,是唐师兄!两年没见他.......”面颊泛起一抹绯云,英姿飒爽的女豪杰,竟而忽显羞态。 唐连璧走到近处,略点了点头,算是跟李凤歧打了个照面,余者尽皆无视。桃夭夭心头有气,暗想“这小白脸前番差点害死老子。这会儿装模作样的耍派头,你算老几啊!” 李凤歧道:“唐老弟,离山有日子了?你堂弟唐多多就在下面船队中,要不要随咱们去见见?” 此番远征南海之前,凌波先命兰世海设梦局测算,预见到唐连璧将要现身,故托李凤歧带上唐多多,让他们兄弟得便相会。可是李凤歧提及此事,唐连璧却似无动于衷,扫视金轮教徒,面如霜罩,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李凤歧道:“嗯?你想杀了他们?李某擒获的俘虏,自有处置之法,不用旁人插手!” 唐连璧鼻子里冷哼一声,袍袖挥洒,一片霜云弥漫开来,将金轮教众完全淹没。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1 众人暗自吃惊,只道唐连璧下了狠手,将数千金轮教众尽数诛杀。须臾云雾散去,唐连璧早没了踪影。众教徒口眼紧闭,坐姿僵直,皮肤结了薄薄的冰凌,而鼻端呼出白气,显然都还活着。李凤歧点头道:“这法子好——这些人被‘冥霜锁魂术’所困,这辈子都休想脱逃,大家可以安心回去睡大觉了。” 桃夭夭记起血婴被缚,也是类似的情形,料想唐连璧常用此法禁锢敌人,说道:“大哥,金轮教实力大损,趁此灭了他们的老巢,岂不干净?” 李凤歧眼望那巨大的金轮,摇头道:“金轮教若轻易可灭,老子早灭它十七回了。对方尽遣小喽罗送死,多半藏有诡计。杀了他们,怕是正中殊胜佛下怀。”手臂一挥,示意速离。众人再无异议,乘黄幽的风遁返回船队。 这时刚过晌午,大船上早摆好了酒宴,却迟迟未开席。直到云分影现,李凤歧等人从天而降,百花教主才吩咐温酒上菜。席间谈及此战经过,黄梦龙大赞李凤歧:“幸亏李师弟机警,没杀那些邪徒,否则麻烦就大了。” 众人忙问原由,黄梦龙道:“西域邪教崇尚血祭,常用活人作为祭品,吸引古魔凶灵前来享食。然后由教主举行仪式,驱使凶魔消灭敌人。几千邪教徒痴迷已深,若杀之,恰恰成全他们舍身护教的邪愿。死前邪愿满怀,死后血风凝结,更易招来强大的凶魔,那时反倒不好应付。” 兰世芳道:“唐师兄冰冻邪徒,困而不杀,显是出于同理,他见机也很敏捷。”提到唐连璧,赞语脱口而出,又念他行踪莫测,匆匆一晤不知去向,心下不禁怅然。 黄梦龙道:“普善岛与我峨嵋仙境相仿,本是世外异界。后被金轮教占据,当作邪教总坛。内建极乐堡,外设火鸦阵,下方布置坛城,端的固若金汤。更有神圣金光法轮居中镇守,外敌绝难突破。” 桃夭夭道:“普善岛上空有个大轮子,就是什么神圣金光法轮?” 黄梦龙道:“对,全名称作‘至尊圆满大神圣金光法轮’,能够吸取死尸魂魄,转化成召魔的金光,乃金轮教的头等祭器。岛外的三眼火鸦是召魔祭使,从各地吞得死人血肉,再投入法轮*,日夜不辍,以增金轮效力。” 小雪道:“照这么说,他们死的人越多,魔力越强,那怎么跟他们斗?” 黄梦龙喝了口酒,笑道:“擒贼先擒王,众邪徒受制,金轮教主殊胜佛定将主动出击。我们在普善岛外埋伏,寻机除掉元凶,邪教自会瓦解。” 正谈论间,一名侍卫进来禀告,说救回来的民女吐得昏天黑地,有些已现虚脱迹象,请示如何抢救。原来民女们久陷魔巢,阴气侵入筋络,见了天日正邪相冲,全都患了急症。船上药物虽齐,用了没怎么见效。神农弟子专擅医疗,素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当下燕盈姝推案离席,随侍卫前去诊治。 桃夭夭见她起身,回想先前纵横敌阵,全靠神农医术护体,感叹道:“大师姐筹谋慎密,她安排燕师姐临阵治伤,真是解决了后顾之忧。金轮教主再强,我们也是稳操胜券。” 黄梦龙道:“玄门弟子出战,必定分工协作。剑仙抗敌,神农主治,卜筹,摄魂,从旁辅助;驭兽,遁甲伺机进攻。呵呵,我等组成小型的真武阵法,对付金轮教绰绰有余。”他言至兴高,举杯道:“卜筹遁甲二位首徒出山,此役必胜。凶顽授首之时,便是门派重兴之机,请满饮此杯为贺。” 黄梦龙资格颇老,逢他相敬,两位首徒饮干酒盏。黄幽道:“峨嵋派几经重挫,近年元气稍复。清剿区区金轮教,我们几人已足够,用不着暴露实力。” 孤萍道:“受凌波嘱命,我们昨夜赶到伏浪屿。听说桃夭夭已闯入魔巢,才临时决定出击的。”说着端起一杯酒,堆下笑容,道:“幸亏是李师兄带队,初战即告大胜。小妹佩服,来,且喝了这杯,祝师兄早日担起峨嵋派大任!” 李凤歧板着个臭脸,摇头道:“不喝,不喝,这酒喝起来没滋味。” 百花教主道:“想是米酒不够劲儿,李兄喝惯了烧酒,我叫人去准备。” 李凤歧未置可否,叹道:“枉我肝胆相照,没想到你是无情之人。唉,***还有什么心情喝酒?” 几个月来,欧阳孤萍奉命“勾引”李凤歧,打情骂俏亲近热乎,从未遭受这般生硬的拒绝。孤萍暗觉奇怪,凝思回忆,以为处置金轮徒众时自己态冷酷,违背了李凤歧宽仁恕恶的原则,所以现在他不高兴。念及此节,陪笑道:“师兄,你误会了.....” 李凤歧不理不睬,四脚朝天的往地板上一躺,仰面长叹:“冷面冷心,没肝没肺,叫人家伤心欲碎的家伙,我看错你了啊!” 桃夭夭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酒杯在指间微颤。李凤歧言行疯癫,众人见惯不怪,唯有桃夭夭知道,大哥话里有话,明着针对欧阳孤萍,实是责备他对龙百灵太过冷淡。 自从回船之后,桃夭夭便和小雪形影紧随,眉目传意。召英甚是乖觉,瞧出两人的关系,特意安排他俩贴肩而坐。酒席中美食美器,金玉生辉,少年儿女换了新衣,真象瑶池仙宫里的一对璧人。酒宴平添许多喜气,大伙儿祝酒,必然两人同敬,隐隐然竟有祝贺订婚的意思。 舱内氛围热烈,龙百灵坐在角落里,别人举杯,她也举杯,拿酒当水喝,一口菜不吃,神态平静又呆滞。那秀美无瑕的容颜,悄然失了活力,宛如冰崖上的一枝幽兰。桃夭夭偷偷望了她几眼,心头如针扎,暗思“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了跟我的牵连,对灵儿大有好处。” 那壁厢李凤歧躺倒不起,嘴里叽噜的数落。黄幽等人都知他回山后的惯习,只当此时无端生事,又在故意拿欧阳孤萍找乐子。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2 欧阳孤萍火气压了再压,一拍案几,忍不住喝道:“喂,你闹够没有?究竟要我怎样,你才满意?” 李凤歧瞪眼道:“要你怎样?温柔啊温柔!你就缺少温柔气韵,干巴巴的象根丝瓜。瞧人家多么善解人意,唉,你若学得人家半分,打情骂俏也有趣味。似这等,哪个男人会对你动心?” 孤萍大怒,一张俏脸羞的发紫,只想当场发作,银牙咬了又咬,终于憋出媚笑,腻声道:“对了,温.....要温柔,师兄的要求,真是太.....太合理了......” 黄梦龙哈哈大笑,取出洞箫吹奏,乐音忽低婉,忽飘逸,犹如两只神鸟引吭啼唱,脉脉旋舞,正是一曲“凤求凰”。左右侍从拍掌应和,大伙儿酒酣耳热,一堂欢笑融融。 兰世芳久处荒野,远离尘世繁华。值此欢歌笑语之际,不由感慨:“驭兽弟子平常太清苦了,这样热闹的酒席,该让大家都来享用。可惜许师兄不合群......”又想起唐多多,暗忖“依师尊的安排,唐多多是要入驭兽门的。那孩儿活泼爱闹,如何受得了野外修行的孤寂?唉,趁此欢聚,也让小孩子来高兴高兴,往后这种机会可少了。” 她是热心肠的人,念头甫生立刻行动,道:“我去带唐多多来玩。”推案而起,大步走出舱门。唐多多两个多月前中了金轮教邪毒,已由魔芋大夫治好。小孩子需要调养,便将他安顿在船队中军的大号福船内。 兰世芳纵跃舷间,走过踏板,左近驭兽弟子正在吃饭,见了师姐纷纷停箸招呼。一连串呼喊声中,世芳登上那艘大号福船。甲板上钗环琅琅,十多位少女罗列两排,均是召英郡主的侍婢。沿船舷走向后舱,果见召英站在舱门外边,面朝舱内发呆。 世芳与她自幼相识,情若姐妹,暗想“究是小英心细,记挂着小孩儿。”走至近旁,拍了拍她肩膀,笑道:“郡主娘娘,遇着什么好玩物事呢?看的这般入神?” 召英并没回头,两眼发直,粉腮飞红,道:“他,是他,在里面......”世芳顺她视线望去,胸中怦然大震,好象被无形的飞箭射穿了心脏。 只见唐多多埋头蹲身,手拿一块白灰,聚精会神的画马儿狗儿。旁边坐了个男子,正是唐连璧。他就那样坐在地板上,背靠舱壁,静静的看唐多多玩耍。兰世芳道:“唐......唐师兄,我,我还以为你走了......” 唐连璧道:“我来探视堂弟。” 唐多多玩腻了涂鸦,发觉两女来到,扭糖似的缠着撒娇。世芳抱他入怀,道:“那边酒宴热闹,我带多多过去玩会儿,可好么?”唐连璧点点头。世芳胆子大了些,又笑道:“唐师兄,你也跟我们聚聚,好不好?” 这次唐连璧没回应。兰世芳不敢强邀,抱着唐多多走出船舱,回头看他起身跟来,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不知怎地,叱咤山林的女英雄,居然诚惶诚恐起来。召英更为失态,眸子紧盯唐连璧,一瞬也不眨。唐连璧从她身前走过,她就慢慢扭转脖子,象是被提线牵扯的木偶。两年前召英随父亲拜访峨嵋派,恰逢唐连璧在山上,一见之下铭心刻骨,风雷少年的俊美神姿,从此魂牵梦萦,再难忘怀。今天久别重遇,梦想的情景变为现实,怎不令她目眩神迷? 唐连璧走上甲板,这下子就跟龙游鱼渊,凤翔莺群一般,十几名侍女全看傻了。半晌才惊醒,也顾不得规矩礼仪,一窝蜂跟在郡主身后,一直拥至船边。少女们眺望唐连璧的背影,叽叽喳喳的议论“那小伙子是谁啊?”“长得好英俊啊!”“也好高呀!”“他是峨嵋派的仙人么?”“哎呀,我想加入峨嵋派,怎样才能加入峨嵋玄门呀?谁知道,谁知道......” 顷刻各船轰动,消息不胫而走。船舷间人头攒簇,水手,兵士,厨子杂役,男女仆从,都来争睹仙家俊杰的风采。众目睽睽之下,唐连璧如过无人之境,任由人们品头论足,唏嘘赞叹。那份傲岸的气宇,令多少女子迷恋,毋须赘述。即便男人也气为之夺,心折神往。 一路来到旗舰主舱,几人进了舱门。百花教主忙起身迎接,吩咐加设酒案座位。唐连璧滴酒不沾,也不叙礼落座,随意坐到舱门边的墙角里。相隔三五尺远,看着召英给唐多多喂饭。 兰世芳给召罗岩赔话:“唐师兄为人很好的,就是不太喜欢说话,教主多加包涵。” 百花教主素性豪迈,打个哈哈浑不在意。李凤歧,黄梦龙,欧阳孤萍等人素知唐连璧冷僻,跟他打交道是找钉子碰,也就不去叙话。桃夭夭讨厌此人,更不会搭理。兰世芳怕冷落了他,正待上前敬酒,忽然抖身一颤,象被某种神异的景象震住了。 离唐连璧丈余的地方,坐的就是龙百灵。两个人位处平齐,一个靠门边,一个挨窗下。阳光斜映。只见男的神颜俊伟,女的仙容丽绝,眉目纤毫,无不美到了极点。兰世芳目瞪口呆,自惭之感隐然而生。召英忽也惊觉,流露出艳慕与失望的神情。不知不觉间,众人停杯放筷,都望着唐龙二人出神,悠悠思远,暗叹造化之奇,竟能生出这样一对俊美绝伦的儿女,更惊天地之大,双美竟得在此聚首,莫非冥冥中天意使然?大伙儿忽发奇想,均是同样的念头“除了他俩彼此相爱,人间仙界,谁还有资格成为他们的配偶?” 桃夭夭心里酸痛,暗想“等我退婚以后,灵儿嫁给小白脸,也算是好归宿。” 满屋的人遐思联翩,只有百花教主喝醉了,跟唐多多聊天逗趣。一大一小,讲起话来嗓门全开。这时节正谈到降妖伏魔,唐多多吹牛:“我会念摩诃降魔咒,蜘蛛精,白骨精,现在敢出来,我绝对念的他们淌屎!”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3 召罗岩道:“小娃娃会念咒,比我强,我们南召跟黑苗族打仗,我只会使唤那些舞刀弄枪的兵士。” 唐多多道:“教主大叔,干嘛跟黑苗族打仗?” 召罗岩叹道:“是黑苗先打我们啊。岭南的黑苗族烧杀抢掠,祸害老百姓。我历代先王率兵抵抗,却数次失利。我祖父,父王,均惨死于黑苗屠刀下。他们首领曼荼药叉信奉突利女神,魔法非常可怕,两百年间南疆再无敌手。” 唐多多似懂非懂,只道:“我们峨嵋派帮你啊!” 召罗岩道:“峨嵋派帮我们很多了,这些年黑苗忌惮驭兽门,未敢大兴战火,咱们托福享了许多太平日子。”他仰脖子饮干满盅,续道:“更何况峨嵋派大敌未除,必须保存实力。等把金轮教,东海妖皇都消灭了,我再请峨嵋的仙人帮忙。” 唐多多道:“反正我会帮你们的。大叔,我长大学好法术,我把那个鬼药叉的脑袋揪下来,送给你当夜壶!” 召罗岩道:“咦,小小娃儿,心肠挺热嘛!你为什么总想帮我们呢?” 唐多多甚是乖巧,说道:“因为英姐姐待我好呀!她给我糖吃,她抱我哼歌儿,嗯,她怀里好暖和,好软好香!英姐姐对我好,我就要帮她做事。你是英姐姐的爹爹,我帮你做事,就等于帮她做事!” 召罗岩哈哈笑道:“好好,知恩图报,小娃儿是男子汉!够朋友!你的心意大叔我心领啦!” 笑音未落,唐连璧拂袖而起,转身出了舱房。他行止飘忽无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大家早已习惯,因此谁都没开口挽留。过了一会儿,龙百灵也站起身,走到桃夭夭案前,道:“相公,明日我就回武陵,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瑶姨么?” 桃夭夭腮帮子抽搐,活象被骨头噎住了喉咙。黄幽心焦如焚,抢先道:“灵师妹,你才入门几天,干么要回家?” 龙百灵叹口气,道:“式微,式微,胡为不归?将心托明月,奈何照沟渠,我不想自寻烦恼了。”她念的“式微”句,引自《诗经邶风》,原指天色将晚,劳作之人倦极想家的情形。值此道出,更有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凄凉之味。众人心感其伤,思量该怎样劝慰。龙百灵又转向黄幽,道:“黄师兄,求你转告师尊——我是个蠢女人,连取悦夫君都不会,忝列桃李。请师尊另择贤徒,传授大道。” 一通文绉绉的说辞,小雪听得晕晕乎乎。但她心地纯朴,既得桃夭夭相恋,总感觉对不起百灵,道:“龙姑娘,你就留下。他.....桃师哥也很想你留下。你走了,他很难受的......”她疏于口才,想说好话又无从措辞,心里暗暗着急。 龙百灵道:“不了,有你陪伴,相公很快乐。我走前写幅字相赠,权当辞行的纪念。”回头对召英说道:“郡主姐姐,可借笔墨一用?”船上诸物齐全,召英吩咐下去,稍顷笔墨纸砚取到。侍女铺纸调墨,龙百灵轻捋袖衽,玉指捻起七寸狼毫。 众人知道她通今博古,文辞绝佳,如今临别执笔抒情,定是意韵跌宕的长篇诗赋。岂料龙百灵悬臂运指,单写了大大的“兑”字,送至桃夭夭案前,道:“相公,愿你领会此中深味,早日良缘完满。到那时,我就不能叫你相公了......” 桃夭夭脸皮刷的红了,嚅嗫道:“灵......灵儿,谢......谢谢你的好意。” 原来“兑”字可作“喜”字讲,又有祈求老天降福之义,古文“雩兑请雨”,即指设祭祷祝雨水充沛。龙百灵当着两人的面书写,自是祝愿他俩良缘玉成,**天合。李凤歧鼓掌笑道:“妙啊,兑字妙,白水黄汤,一经勾兑,从此水乳*交融,小雪和桃兄弟还分的开么?哈哈。” 经他这么解释,蕴义更加深长——既含祝福,又怀愁闷,还希望双方相处融洽。龙百灵全部的心情,似乎都包含在这个“兑”字里了。众人感佩其巧思细腻,更添几分同情。百灵也不退回,坐在酒案对面,一双美眸凝视相公,楚楚痴状,象是宁可舍弃天地万物,只求将他样子深印脑海。桃夭夭左右为难,如置身荆棘林,低头不敢稍动。小雪窘促又茫然,总觉自己做错了,但细细寻思,又不知错在哪里。 一时气氛尴尬,场面僵住了,乐师们应景,丝竹演奏的有气无力。过了良久,已是满座索然,唐多多哈欠连天,嘟囔:“他们瞪眼睛干什么呢?是找眼屎吗?”往桌上一趴,呼呼睡着。 召英打个手势,示意众乐师退下,命侍女带小孩儿去寝室安歇。那侍女怀抱唐多多,刚走到门边,一阵霜风刺骨,青龙珏光芒闪过,唐连璧忽地飘然进门。侍女吓了一跳,站在原处发愣。 唐连璧走进舱内,抖开手里布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召罗岩脚前。只见那东西热气蒸腾,长发粘结,竟然是颗血糊糊的人头!侍女们惊叫躲避,召英挥手止住,正要出言询问,一个侍女颤声道:“是曼荼药叉,黑苗首领.....的脑袋。” 曼荼药叉额生双角,鼻悬金环,相貌特征明显,白衣傣人视其为恶魔,妇孺老幼人皆熟识。召英认出是敌酋首级,而且热气犹蒸,砍下的时间不超过半刻钟,骇然道:“唐.....唐大哥,你刚才去岭南了?”召罗岩早醉糊涂了,含糊道:“夜壶,是谁?谁把夜壶乱放,嗯?” 岭南距此万里路程,唐连璧倏忽往返,诛杀强敌如探囊取物,这份勇决与神通,实可惊天地泣鬼神。峨嵋群英诧异万分,桃夭夭喃喃道:“就算偷袭得手,那也快得离谱啊......” 李凤歧冷笑道:“曼荼药叉最得意的魔法,名为‘蛟涎阴火刃’,施法时眉心必现蛇毒青影,你瞅瞅死人头脑门有什么?” 众人细辨,曼荼药叉眉间幽青发亮,一看就是施行邪法的痕迹。对方既使出最强手段,唐连璧当为正面挑战,绝非偷袭。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4 李凤歧掏出酒葫芦,“兹溜兹溜”咂酒吮舌,道:“万里取人头,如风似雷。嗯,峨嵋派九幽雪的北辰玄星,唐门后人使来青出于蓝,真叫人大长见识。” 唐连璧道:“鸿冥剑第九重,我也想见识。” 李凤歧笑道:“哈,怕你见了会尿裤子。” 忽然哭声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名侍女伏地长泣道:“阿妈,阿爹,药叉恶魔死了,你们晓得么?他的脑袋就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吗?”这侍女十年前全家遭难,父母兄弟被曼荼药叉当作活牲,开膛破腹祭祀突利女神。百年来黑苗侵袭南召,曼荼药叉戕虐无,在场白衣傣人深受其害,大多都身怀杀亲血仇。今逢仇敌断首,血债得偿,众傣人悲喜交集,接二连三的跪倒哭祭,有些口诵佛经,有些念述亲人生平,有些唱起本族特有的招魂歌。消息很快遍传各船,外面欢呼歌号冲天震响,宿敌一朝灭亡,今后再无战乱之殃。人们奔走传告,脚步纷迭,都赶来瞻仰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召英也是激动不已,但见父王酩酊大醉,群情难抑,船上渐致混乱,急命部将善加劝诱,领着大家各归其位。又恐惊吓了唐多多,叫那侍女抱他离开。忙乱了片刻,喧闹渐平。千万百花教众齐齐跪倒,合十磕头,向恩人表达谢意。 面对万众敬拜,唐连璧毫无反应,见侍女抱了唐多多出舱,迈步跟在后面,一径而去,任凭召英连连呼唤,并不回头。 小雪道:“这人神出鬼没,他杀掉曼荼药叉,当真是给白衣傣人报仇么?” 桃夭夭道:“我看未必,多半他跟曼荼药叉早有过节,跑去岭南杀人泄私愤。结果百花教误会了,把他认作仗义除奸的大英雄。人家千恩万谢,唐连璧居然坦然领受,实在是无耻之尤。” 召英道:“刚才唐多多和我爹的聊天,提到我们白傣和黑苗的世仇,唐大哥听说后立刻便去除掉了曼荼药叉。他是念小堂弟受我们照顾,略施小劳作为回报。如此潇洒利落,天底下断无第二人能做到。”语调微颤,郡主泪光莹然,脸上尽是痴醉崇拜的神色。 黄梦龙赞道:“十步杀一人,万里不留名,唐连璧真有古人遗风。有他在这里,咱们跟金轮教的大战又多几分胜算。”放下酒杯筷子,道:“金轮教主势将亲出。趁各位同门齐聚,先商量好战术,来日才好摆阵迎敌。” 龙百灵满怀忧闷,被人头血腥气一熏,更觉倦怠,道:“你们谈,我回房了。”起身颤悠悠的往外走。桃夭夭硬起心肠,暗暗告诫自己“稳住,稳住!让灵儿挺过这关,早日了断那桩娃娃亲,对她有益无害。”黄幽也想上前护持,孤萍不冷不热的道:“人家姑娘回房就寝,男人跟去干嘛?”黄幽迈不开腿了,眼睁睁望着百灵背影消失,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黄梦龙久经世故,料想小儿女情愫纠缠,无妨大局,当下正襟敛容,请主人排定日程。召英明白他的意思,传命撤掉酒席,打扫主舱大堂,搀扶教主回房醒酒,又传侍从奉茶燃香,以供峨嵋群英座谈。百花教人多事杂,召罗岩是个大老粗,全仗女儿精明,一应事体处理的四平稳。只见侍女们端盘抬座,倒水沏茶,来往穿梭井然无差,显是平常**有素。可是走过桃夭夭座前时,有名侍女却停步掩口,“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笑音虽轻,却极尽娇媚,令人心神一荡。桃夭夭本来意气消沉,闻声抬头望向那侍女,结巴道:那侍女捻袖遮着半张脸,眼眸流转秋波,道:“我怎样?主人妹妹。” 桃夭夭喜道:“红袖!是你!”入门之后他高居无量峰,两个月没见红袖,着实想念这刁钻精怪的俏丫头,正待问她别后景况。红袖道:“且慢,且慢,让我笑个痛快再说。”放低衣衽,冲桃夭夭“哈哈哈”连笑三回。接着以手抹眼,作拭泪状,“呜呜呜”连哭三次。 桃夭夭早料到她会搞怪,睁眼瞅着,也不追问原由。红袖哭罢,长叹一声,操着戏台念白的腔调,道:“主人可知,婢子为何先笑后哭哉?”桃夭夭道:“你耍什么把戏,鬼才知道。” 红袖道:“主人苦修两月,想必受累消瘦,今此一见,居然油头粉面,大大出乎婢子意料,故而喜不自胜。可惜主人愚笨如昔,宁愿放弃才色绝代的百灵姑娘,选择稚拙粗野的小雪师妹,舍珠求椟,全无半点长进,怎教婢子不伤心,不气馁,不悲痛欲绝?”不等桃夭夭辩驳,又道:“适才我倒酒递盅,一直站在主人背后。你那些蠢话愚行,全都被我看在眼里。本来嘛,灵儿跟小雪年龄相差无几,可人家灵姑娘诗词歌赋,家务厨艺样样精通。小雪呢,成天炼气炼剑,炼气有个啥用?气大了提剑乱砍,说不定那天就把你剁成香辣狗肉酱。该选哪个当媳妇儿,正是秃子脑袋生虱子,明摆着嘛......” 桃夭夭怫然作色,连连拍案呵斥。怎奈红袖一张嘴跟开了闸似的,叽哩咕噜没个遮拦。舱内众人悠然品茶,间或瞅瞅小雪,似在审验红袖的评价。小雪满腹委屈,心里气苦,寻思我到底作了什么错事?干么每个人都拿我排揎?鼻子一阵儿发酸,她极少流泪,酸楚骤来,感觉比哭惯的人强烈得多。桃夭夭喊不住红袖,强作笑脸,给众人赔话:“各位见谅,兄弟管教失当,小婢满嘴胡言乱语,这可失礼了。” 李凤歧笑咛咛的道:“没啊,哪儿是胡言,句句属实嘛,继续,继续。” 小雪再也忍不住,“腾”的站起,埋着脸冲向门口。桃夭夭急道:“哎,师妹你去哪里!”小雪更不回头,闷声道:“我去睡觉!你要来吗?”桃夭夭给这话堵噎住了,不好跟去。红袖踮起脚尖,应道:“要!”又拉扯桃夭夭衣角,贫嘴道:“人家约你睡觉呢,赶紧去呀!娶不娶再商量,先睡了落个便宜.....”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5 桃夭夭两眼冒火,恨不得把她掐死,握起拳头咬牙切齿。红袖惊呼:“千万别打脸!”裙子一撩,撒腿便逃,窜上跳下本为狐类的特长,逃命之际更快若电闪。但桃夭夭的本事今非昔比,手臂圈转,真气沛然发出。红袖便似被胶泥粘住,前跃之势陡止,全身悬空进退不得。她情急挣扎,裙角乱扫,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打翻。 欧阳孤萍道:“喂,小狐狸,桃夭夭,商量正事要紧,等灭了金轮教,你俩回山慢慢闹腾。” 桃夭夭抓住红袖胳膊,将她扯回身边,道:“这丫头无法无天,再不教训要造反!” 李凤歧笑道:“调训丫鬟是桃兄弟的家务,咱们外人不宜干涉。” 黄梦龙长眉微皱,暗想少年人打打闹闹作耍,不算什么大错,可闹的没个分寸,那就有损峨嵋派的门风,说道:“桃兄弟应以派内职任为重,切勿另生枝节。此战必须灭尽金轮教,师尊可有这样的指示?”最后两句话是问李凤歧的,黄幽接言:“师尊进了镇妖塔,说是克制伏浪屿的魔障,暂时脱不开身。我们受大师姐指派,赶赴南海先行救人。倘若遇到金轮邪教,可以摆阵交锋,测验各门弟子协同作战的效果。” 兰世芳道:“唐师兄今番现身,也是大师姐邀约的么?” 欧阳孤萍道:“那人向来鼻孔朝天,目下无尘,谁调动得了他?”黄梦龙道:“大家同气连枝,仗义援助亦属常情。唐连璧的风雷术造诣奇高,由他主攻,事半功倍。”李凤歧道:“唐连璧突然来南海,我瞧他有别的企图。” 几个人各抒己见,商议的派中大计。桃夭夭不便远离,拉着红袖走至靠窗的墙角边,沉着脸一言不发。红袖摸揉手腕,小声道:“主......主人,你刚才那招,嘿嘿,何时学会的?唬得人家心里扑通扑通的。”伸掌抚胸,夸张的连喘带咳,做作一番没用,讪讪笑道:“别扮闷嘴儿葫芦呀,你瞧你的脸,比锅底还黑。” 桃夭夭道:“谁带你来的?” 红袖道:“你未婚妻百灵姑娘啊!我在后山逸性谷那儿,成日里跟猴子,麋鹿,野猪瞎混,闷也闷死了。听百灵姑娘说你要远征南海魔域,我特意偷......借了葛仙山黄龙观的盛丹宝物,送给主人作粮袋。百灵姑娘念我忠心,答应带我来找你。” 桃夭夭暗想“怪道你夸赞灵儿,却是受惠于先。”皱眉道:“师尊让你在逸性谷修炼,怎可违背门规,自行其是?” 红袖道:“啧啧啧,真成正派弟子了?满嘴师命门规,酸的倒牙。”眼圈微微发红,大有悲戚之状,道:“快别提什么修炼,逸性谷里都是些蠢笨牲畜,天天磨牙炼力气,只盼那天炼的强壮了,被驭兽门选中当牲口使。我红袖诗文立身,岂能与它们和光同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那枚内丹化就的红石戒指,道:“主人,求求你,把我留在你身边。你答应过的,教我作个好姑娘,男子汉一诺千金,言出必践。” 桃夭夭看她央求恳切,可怜巴巴,心肠登时软了,接过戒指,道:“留下你也没关系,但你太不懂规矩......” 红袖忙道:“懂了,我太懂了!正因为离开你太久,我野性滋长,才没规没矩的乱说话。留在主人身旁就好,时时可以学习为人处世的规矩。”桃夭夭无奈,道:“那好,与其放你搅扰大家,不如祸害我一人。”将红石戒指套入无名指。 红袖道:“不会抛弃我了?” 桃夭夭叹口气,说道:“生死相随,你做的到么?”红袖只求伴他始终,别的都不在乎,今闻许诺坚实,立时心花怒放,背着手笑道:“好主人,对小丫鬟恩厚如山,小丫鬟也当投桃报李。主人正值婚聘的年龄,红袖红娘,一字之差,做媒的功夫有高无低。这件事由我负责了,包你娶个天外飞仙当大太太,再收个绝代美人作二房......”桃夭夭连连摇手,苦笑道:“你省省,少添点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刚说到此,他昂脖侧耳,浑身猛一震颤,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一击。红袖见状纳闷,正待相询,就听窗外响起呼叫声。在座众人都已听见,但海面风平浪静,并无妖魔作祟的迹象。大伙儿只当傣人哭祭亲友,都没怎么在意。 就在这当口,第二声呼喊传来,比前一声略高,极尽柔弱凄婉,竟是一个少女的惨叫。桃夭夭脸色大变,失声道:“是灵儿!.....灵儿出事了!”一纵而起,发疯似的冲向舱门,脚板从桌上踏过,踩的杯翻盏碎,茶水飞溅。一气狂奔门外,循声,寻到船后一间小屋前。桃夭夭“砰”的踢开门板,绽舌大呼:“灵儿!” 房间里光线昏暗,龙百灵侧卧地板中央,蜷缩手脚瑟瑟战抖。四下里“咝咝”声密集,百余条青蛇蠕蠕游动,有好些已钻入了她的衣裙缝隙。贴墙根还站了个人,骨骼伶仃毕现,正是南召护国长老尸祝。见桃夭夭破门而入,尸祝迎上来道:“仙师容禀,鄙人......” 桃夭夭喝道:“让开!”一拳将他打个跟头,冲到龙百灵身畔,蹲腿半跪伸出左臂,把她揽进怀内,右手赶开蛇群。这时众人围集屋门前,目睹屋内情景,黄幽惊怒若狂,瞪着尸祝道:“狗贼,你,你敢欺负灵师妹!”胸口银链闪耀,一股劲风裹住尸祝。此乃遁甲奇法“三十六截剔天刺”,锋刃足以切碎万丈山峰。尸祝无法动弹,命悬一线,道:“非也,非也,误会,误会!” 桃夭夭厉声道:“快拿蛇毒解药来!” 召英忙道:“蛇儿是我们养大的,驯服的很,绝对不咬人。”百花教以磷土喂蛇,取其毒液以供炼法所用。毒蛇的牙尖被磷渣封堵,因此不会伤人。召英伸指弹击舱壁,“滴哒哒”弹了数下,青蛇迅速游回底舱。黄幽收起剔天刺,尸祝躬身赔罪,这才讲出了事发的起因。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1 龙百灵离席那会儿,正值傣人跪拜唐连璧,谁都没有注意舱里有人走出。百灵独自来到船尾,茕立遥思,但念沧海无涯,岁月无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今后该去往何方。怅闷之余倦意更浓,信步走进旁边的小屋,带住门吊儿,和衣一躺,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那小屋是尸祝炼法的密室,平常罕有人至,灯火摆设一应全无。这两天尸祝谢客闭关,正加紧修炼“虿血唤灵**”,神游物外之时,对周围动静毫无知觉。运功间歇须得饱饮蛇血,尸祝轻弹地板唤来群蛇,刚要取用,却见屋子里睡了个少女。他只道船上小婢不晓法,乱闯进来偷懒,近前拍掌轻唤。龙百灵睁开眼,发现满地满身爬满了蛇,立时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尸祝讲完前后经过,不住口的屈身致歉。众人都放了心,告诉他百灵是峨嵋派女徒,偶然冲犯小事一桩,长老毋须太过自疚等等。 龙百灵兀自战抖不止,透过依稀的泪光,终于认出桃夭夭的面容,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的道:“怕,我怕,我怕......”搜肝裂肺的咳喘,腹中酒水呕呛而出,胸前衣襟都沾湿了。桃夭夭臂弯托着她的肩颈,抚mo她的脊背,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会好的.....” 众人相顾讶然,暗想女孩儿讨厌蛇虫,原亦司空见惯。何以怕成这等模样?直似突发急病,实在有点古怪。兰师芳关切道:“龙师妹那里不舒服?叫燕盈姝给她瞧瞧罢。” 桃夭夭单臂抱着龙百灵,后背靠住墙板,道:“不用了,明天她就好了。你们去,我在这儿陪着就行。”听他意思,竟要通宵看护,一直抱她坐到天亮。众人愈发惊讶,还想追问究竟,桃夭夭道:“红袖,闭紧嘴巴,给我安分点!”红袖自结识他以来,从没看他如此严厉,不敢抗辩,缩身化为青烟,钻进红石戒指待命。 李凤歧忆昔古墓幽居,和潇潇相拥相守,也曾这般互慰伤病,心内一阵酸涩,挥手道:“走,散了罢,大伙儿喝茶聊天,该干嘛的干嘛,谁都别打扰他们俩,腾点清静地方,好啦......”推着众人往回走。 片刻间人去影空,屋里只剩龙百灵和桃夭夭。西沉的日头遍洒余晖,海面金蛇窜舞,天花板上变幻着奇异的色彩。龙百灵忽而惊喊:“妈妈,别打我,别打我,针线我会做的,福山寿海,松鹤延年,鲤鱼跳龙门,妈,我会绣了,都会绣了......”喊了会儿妈,又低低抽泣“呜呜,千寿二哥,万乘大哥,别夹我手指,别烧我的头发,我疼,疼......”她半昏半醒,嘴里求饶,泪水已浸湿面颊。桃夭夭将腮帮轻贴她的额头,安慰道:“灵儿,我在这里,没人敢打你,烧你,不用害怕。” 百灵呓语含混,渐渐低落下去,忽又道:“大桃子哥哥,我受欺负,你就会来护着我,无论在哪里,我一叫,你就会来的,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就是知道......”用劲儿咬字,仿佛要听到的人坚信无疑。桃夭夭道:“对,灵儿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总会来保护你。” 这时门板轻叩,有人问:“龙百灵好些了么?”扭头看时,燕盈姝站在门槛外,手里提着青色药囊。桃夭夭手指压住嘴唇,作个安静的手势。燕盈姝靠近墙边,屈膝半蹲,观望龙百灵的气色,问道:“怎样?”桃夭夭道:“偏劳燕师姐费心了,没什么大碍。她这病根是打小落下的,已有四五年不曾犯,我还当长大了自动会好,哪知......” 刚讲到此处,龙百灵又抖成一团,尖声哭叫:“蛇,蛇!好多蛇,到处爬,柜子好黑,啊,爬我脚背,钻进衣服了,啊啊——”桃夭夭急忙搂紧她,连声道:“打死了,蛇被我打死了!柜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我陪着你。”哄了好一会儿,她哭累了,枕着他的臂膀昏昏入睡。燕盈姝伸指按她的脉门,问道:“她为何怕蛇?幼时被蛇咬过?可否告知详情?” 医家诊病讲究“望闻问切”,桃夭夭自明此理,略加沉吟,讲道:“灵儿生于豪门望族,叔伯兄弟很多。但龙家重男轻女,人情寡淡。其中有两个公子哥儿叫做龙千寿,龙万乘,是她的同族堂兄,性子最为乖戾,常以欺凌弱小取乐,挨整的人越苦,他俩越快活。对灵儿这种弱质小女孩,更是变着方儿的折磨。从两三岁起,什么针扎手板心,火烧头发丝,饭食里藏污泥石灰,坏招都使尽了。家仆丫鬟们瞧不过,起初劝解了几次,但龙家少爷凶横的很,谁敢阻拦谁吃苦头。族中大人没把小女儿放眼里,还赞少年公子生龙活虎,原该有这种凌人的气魄。如此时日一长,再也没人回护灵儿。” 忽然间,桃夭夭疑窦丛生,暗想“龙家上下纵恶欺弱,各有各的缘故,怎么大太太也任由灵儿受欺?好象从来都爱理不理的。唉,可见其人心肠之冷,对亲生女儿那样凉薄,虐待我娘更不再话下。” 燕盈姝一边聆听,一边诊脉,脸孔犹如纸板,毫无情感流露。 桃夭夭继续讲道:“到了灵儿五岁时,两位龙少爷又创出整人的新花招——经常把她关进箱柜里,站到别处听她哭喊能传多远。有一次哭声太刺耳,吵得我心烦,于是打开柜盖,想呵斥她别哭了。一看柜子里边,放了几十条黄鳝,白鳗,花蛇,爬满小女孩全身,她吓得都抽筋了。我当时也只五六岁,不知怎么办,小女孩却扑过来搂住我脖子,打死不肯撒手。我一下来了力气,扯掉她身上的蛇虫,学娘亲哄我的样子,拍背摩肩,直到她平静睡着为止。自那天之后,每当她惊怖哭叫,我就抱着她安抚,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十岁后渐渐改了。隔了这么长时间,她又学会了仙法,我以为她胆气已壮,忘了这些旧毛病,谁料今天......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2 桃夭夭絮絮念述旧事,多半是讲给自己听,一瞬间喉头哽噎,吐不出半个字。细想龙百灵长大后的性行,见了蛇虫仍自远避,显是内心阴影未除。今逢情思失落,孤独伤感,陷身黑屋群蛇之内,与昔日惨景何其相似?双重打击之下,儿时旧疾复发,也是意料之中的后果。他越想越愧疚,说来说去,自己生硬的拒绝,才是导致她失常的诱因。 燕盈姝诊毕脉息,说道:“龙师妹的脉象,左寸虚散如捋毫毛,右关沉缓如拨珠石,是以恍惚怔忪,反胃呕吐,此为惊悸伤情引发的小症,本来无足轻重。但她体内另有一股矫热阴流,似毒非毒,飘忽难捉。从冲脉幽门至中注,每逢肾冷欲淡,即补充血气入肾,维持情热。如果乍遇怖境,惊吓过,那阴流又潜入手少阳三焦经,足阳明胃经诸穴,致使体虚性怯,行为迷乱如幼稚孩童。须当外部阳气呵养,方可恢复常态。而这阳气来源很特殊,必须是桃师弟所发的才有效。”看了桃夭夭几眼,续道:“龙师妹的病根,我暂时无法祛除。” 一大篇医理,桃夭夭不知所云,只听神农高手束手无措,登时大感失望,勉强道:“也没什么大害,最多哭三五个时辰。我抱她安睡一宿,明天自会好的。” 燕盈姝道:“那股矫热阴流绝非天然生成,极象某种法术产生的咒结。我入门多年,头次碰见这样的情形。”神农弟子修炼巫医神术,凡间绝症应手而解,道法提升极难。如遇着罕见奇症,反而如获至宝,定要深入钻研。燕盈姝道:“奇怪,有趣,可惜魔芋大夫不在,否则试炼一回,于本门的法义大有增补。” 桃夭夭微感不快,暗想灵儿又非木桩草靶,怎能拿给你们试手练招?淡然道:“师姐若无良方,就请自便,日后也不用烦劳了。” 燕盈姝木然道:“你瞧着办罢。”身影飘走,稍顷返回屋中,手里拿了女子的内外衣物,道:“她胸腹全吐湿了,恐染风寒,让我给她换几件干净衣服。” 桃夭夭道:“多谢师姐,这会儿她离不了我,衣服放地上就好,我来换。” 燕盈姝默然,随即将衣物抛下。桃夭夭腰背后仰,挪动腿脚调整坐姿。龙百灵右臂勾着他的脖颈,移动时松脱,左臂又绕上来,紧紧环抱桃夭夭的肩膀,神志虽不清,动作却很自然,果是片刻不可分离。 旋即坐稳,桃夭夭腾出右手,解开她的腰带,脱掉襦裙,短袄,乃至亵衫抹胸,再捡起干衣服依次换上,整个过程就象为婴孩换衣。龙百灵身子时有**,但见肌肤玉润冰洁,腰肢绰修而线条腻匀,身材之美,连心如止水的燕盈姝也看痴了。费了好大周折,终将衣带系好,桃夭夭鼻头微微冒汗,良久才缓过气儿。燕盈姝一言不发,拾起换掉的衣裙,留下调补的药剂,转身掩门离开。 渐至夜阑时分,远近晏然,月光从窗格透入,给房间内铺了一层清霜。桃夭夭怕百灵受冷,双臂遮护她背心,左颊贴着她的脸蛋,只觉柔嫩细滑,透着点凉意。呼吸均匀而平缓,气息轻吐宛如幽兰飘芳。桃夭夭寻思“灵儿确是长大了,早先受惊失神,非得哭到天亮,不会这么快就安定。” 正想着,怀内少女嘤嘤而醒。桃夭夭连忙轻拍肩背,助她顺气,伸手拿到燕盈姝留的药瓶。一回头,龙百灵睁着澄澈明彻的眼眸,正痴痴的望着自己。他弓起膝盖支撑她的后背,手指旋开药塞,笑道:“醒的好快,灵儿很有进步。” 龙百灵道:“大桃子哥哥......”这称呼只于十岁前上口,桃夭夭一听,就知她人醒而神昏,心智仍处幼龄,笑道:“灵儿乖乖的听话,快喝了药,一觉睡到大天亮。”百灵侧头避让,皱眉扁嘴,万分不乐意。桃夭夭道:“甜着呢,这药......这不是药水,是蜜糖水,甜滋滋的好吃,不信你瞧。”瓶口凑近唇边,故意嗒咂舌,赞道“好喝啊,好甜啊!乖乖张嘴喝咪咪啦,喝完就发压岁钱呀!”心下暗叹“可怜我英雄一世,到头来还是当保姆的命。” 连哄带诓喂她喝了几口,霎时颊生红霞,嫣然娇艳,犹如抹了层胭脂。桃夭夭暗想“神农门的药剂果然灵验。如燕师姐所言,灵儿体内暗藏‘矫热,阴流’,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龙百灵抱着他的腰,头脸埋在他怀里,似已沉沉入梦,忽道:“大桃子哥哥,不要撵我走,不要不管我,好么?”没等桃夭夭回应,又轻声的道:“你尽可骂我打我,就是别不开心,别让我离开你......我走了好远,我到处找你,辽东塞北,天好高地好宽,可我看着象黑屋子,待在里边又冷又寂寞,我怕的很......大桃子哥哥,一生一世我只想跟着你,为你做饭,为你洗衣,闷了写诗填词画画下棋......不,你心气儿高,我可不能太显能。从今后,我要忘记那些学识诗文,老老实实的伺候你......等我的头发白了,你看厌我了,那才离开罢。嗯,好,那时我不会再哭的,因为我快死了.....” 这番话乱七杂,却说的温柔至深。沧海孤月,清冷幽渺,凄婉的倾诉传入耳中,恍如冥河彼岸传来。桃夭夭胸中大恸,轻轻托起她的脸庞,眼里的感伤逐渐变为爱怜,喃喃道:“不会了,再不让你离开我。管他春夏秋冬,海枯石烂,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夜间百感交集,桃夭夭竟未合眼。而小雪躺在**辗转反侧,同样无法安眠。初时听说龙百灵犯病,桃夭夭抱着她压惊,心内便有几分烦闷,暗地里对自己说:玄门弟子急人所急,扶危救患原为己任,哪怕龙百灵是白痴也罢,疯子也罢,总不能撒手不管......话虽如此,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整夜耳鬓厮磨,天底下哪有这种治病的方法?思前想后,她霍地坐起,一拍床沿道:“龙百灵最爱使诈,这中间大有蹊跷。” 忽觉脸侧微热,扭头望向窗外,一轮旭日浮现海空。原来长思忘倦,已是翌日清晨。她推门走上甲板,迎着晨曦伸伸手臂,微咸的海风轻吹,洗尽了夜来的阴霾。小雪心胸纯直,藏不了隔夜气,吐纳几番忧烦尽消,又开始思念桃夭夭,暗想“师哥在干什么呢?”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3 同船的侍女打水端盆,唤她洗漱梳发。小雪梳洗完毕,问清桃夭夭所在,不等吃早饭,飞身跳上那船,径直走向桃夭夭的舱房,远远的听红袖叫道:“哎呀呀,我的呆瓜主人,既然你们永远在一起,当然是结成夫妻啦!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雪暗吃一惊,放轻脚步走近舱门,听听他们讲什么“夫妻”。就听桃夭夭道:“那是两码事,总而言之,我不能和灵儿完婚。” 红袖道:“活活气杀我也,昨晚信誓旦旦,什么海枯石烂永远在一起,过后竟敢不认账!大桃子哥哥,你,你,你负心薄幸,陈世美甘拜下风!” 沉默了好一阵儿,桃夭夭嘟囔道:“我哪里不认账?永远在一起,难道定要是夫妻么?......”语气转严,似已颇不耐烦“我说你热心过头了?主人的婚姻,何时轮到丫鬟插嘴?” 红袖叹道:“婢子是替主人惋惜!人家龙姑娘温柔聪慧,四德俱全,真真一位‘宜其家室’的好姑娘。论相貌,说貌若天仙都是贬低她,灵儿纯粹就是仙子下凡。更兼才华卓绝,琴棋书画出神入化,诗词歌赋挥手而就。唉,说不得,真想拜她为师!” 桃夭夭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跟灵儿谈文很投机,所以百般推崇她。” 实情正如他所料,红袖自从加入峨嵋派,整天跟猛兽禽鸟一处,欲寻文友不可得,有时候吟诗抒怀,只有请虎豹野猪当听众,日子久了百无聊赖。有一天偶遇龙百灵,照例向她卖弄文采。百灵寥寥点评几句,却似攻玉之石,正曲之绳,处处切中要害。红袖既惊且喜,再行请教,听她谈述历代名考书志,经史典籍,方知文海浩瀚,非井底管锥所能窥测。待到龙百灵落笔成文时,红袖登感珠玑纷呈,虽诗中菁华也难称其妙。 仅过了半个月,红袖对百灵已是由衷的拜服,常想“龙姑娘嫁给主人,我也可以沾光受点教益。”加之龙百灵和桃夭夭订了娃娃亲,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红袖心意愈坚。以前她因忌惮小雪的菊英剑,曲意称她“少奶奶”。但随着情势转变,慢慢改弦易张,最后竟投诚百灵,决意撮成她和主人的亲事。 今当桃夭夭点破原故,红袖面不改色,直承道:“我就是崇拜灵儿姑娘的文才啊!灵儿姑娘文才好,人才好,谁不爱的心里发痒?只有假道学书呆子,才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主人信那套歪理,忒俗气了!” 桃夭夭道:“你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不能娶灵儿,跟她的文才有何干系?”稍微停顿,似欲隐忍心事,最终还是愤然说出:“我想退婚,其实与灵儿无关!主要.....主要是因为她的爹娘,龙家大老爷,龙家大太太。成婚后要我入赘改姓,拜他们为岳父岳母,不如把我千刀万剐算了。” 红袖心里算计“很好,讲出原因就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石头人也教你开窍。”随即颜色和婉,缓言劝道:“龙家亏待你娘的疙瘩账,我曾听灵儿提过。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日了?上一代的怨结,正该由下一代解开,设法令母亲内心安宁,此乃尽孝的最佳方式。再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玉成良缘人皆好为,大哥李凤歧不也撮合你们么?若得峨嵋师兄弟从中周旋,仇怨必可化解。到时仇家变亲家,岂不皆大欢喜?” 桃夭夭冷然道:“化解?说的好轻省?你可知他们如何对待我娘的?尤其是龙家大太太,她对我娘做的那些事,实可称得上‘禽兽不如’四字。亏得她是灵儿的亲妈,否则我宁愿拼了一死,也要把她心挖出来,瞧瞧到底有多黑。” 此话说的决绝,再无任何商量余地。红袖一时语塞,想了想,又笑道:“好呆板的主人,好迂腐的红袖,咱俩都钻牛角尖喽!仙家行事超凡脱俗,干嘛非得拜什么岳父岳母?你和灵儿两情相悦,自己作主即可作夫妻,何须三书六礼,父母之命的那些老套路?至于入赘什么的,更加不用理会!”越说越起劲,一拍膝盖,道:“就这么办!你爱的是灵儿,又不是她父母。干脆今晚就拜天地入洞房,峨嵋派百花教千人为证,婚礼何等隆重,何等气派!事成后,再从武陵接来令堂,你小两口侍奉老人家,天涯海角逍遥自乐。至于龙家老爷,龙家大太太,你们永不跟他们见面,也就是了。” 桃夭夭冷冷的看她嘴唇开合,等她闭实了嘴,才道:“千人为证,也改不了一宗事实。” 红袖道:“什么事实?” 桃夭夭道:“血缘啊!纵然走到天涯海角,龙百灵总归是龙家夫妇所生,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除非老天爷显灵,谁也没法更改!”跟着语气变硬,发恨道:“总而言之,我绝不会娶龙家夫妇的女儿,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永远不会!有违此誓者,教我天诛地灭,死后被我娘指坟唾骂!” 红袖恍然大悟,才知个中微妙:他怜爱的是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冷落的是怨深刻骨的龙家女儿,龙百灵恰巧集中了这两种身份,因此桃夭夭对她既爱又厌,欲迎还拒。少年人初立处世之道,眼里揉不得沙子,遇事往往固执己见,缺少圆滑的权变与妥协。而桃夭夭生性倔犟,当真举世罕有,不情愿的事,一万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去做。红袖上下打量他半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嘀咕道:“主人,你脑袋是方的,棱角分明,磨砂轮儿顶得穿,金刚锉子锉不平。本丫头服输,不服不行。” 恰在这时候,凉风穿堂,送来一缕淡淡的香味。狐狸精嗅觉灵敏,立时察觉。红袖眼珠子骨碌碌两转,猜到小雪站在外边,假意叹道:“话说回来,设身处地的想想,主人确有苦衷。唉,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上辈的孽债终须了结,即便用些下作伎俩,都是可以谅解的。”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4 桃夭夭眨巴眼皮,道:“你瞎扯什么?什么下作伎俩,你是说我?” 红袖道:“下流啊,龌龊啊,男子诱骗女孩子的惯用手法。为了早日脱身自由,主人只好从权采用。” 桃夭夭料她又在作怪,沉住了气,道:“慢着,我哪点儿下流龌龊了,你讲清楚。” 红袖道:“唉,主人就少装蒜啦。你之所以想跟小雪成亲,不就为了退掉龙家婚约么?”掰着手指头,详细分说“假如娶了别的女孩子,原先的婚约自然作废。龙家就算再强横,再轻视女儿,总要顾全大家族的门面,哪会把嫡生小姐送人当偏房呢?所以啊,主人你就拟定了计谋,打算尽快找个美女结婚,娶个正房夫人拒绝龙家,这才拼命追求小雪师妹。” 当初桃夭夭离家逃婚,确有游历四方,另寻佳偶的念头,梦见小雪后苦寻芳踪,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但近来深感小雪的坚强纯美,渐渐已是真心实意的爱恋。此刻红袖旧案重提,他窘的耳朵发烧,暗思“寻找小雪的初衷,确想找个女孩早点成亲,借此解除旧婚约。我居心不纯,对小雪实是大大的不敬。”念及于此,满面愧色。 红袖看他默然垂首,心里有了底,变本加厉的瞎编:“把人家当作退婚毁约的工具,哪个女孩能忍受这等屈辱?倘若计谋败露,小雪焉能善罢甘休?怎么办呢?嘿嘿,索性寻机偷欢,先跟她做成夫妻之实,到时就算她知道真相又怎样?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心塌地任你摆布!这条计叫‘生米煮成熟饭’,乃男人诱骗女孩的惯招,虽说非常龌龊,非常下流,但是形势所迫,主人也顾不得许多。” 桃夭夭给她说的头晕脑胀,明知纯属诬陷,一时间竟无从反驳。等听到那句“生米煮成熟饭”,想起那天受了李凤歧撩拨,自己忘情的丑态,越发无言以对。小雪在门外又惊又急,盼着桃夭夭严辞驳斥,申明对自己的感情是真诚的,可他却偏偏一声不吭,好象大有默认的意味。小雪由急转怒,渐感耳鼻滚烫,七窍里似要冒出火焰。 红袖一拍巴掌,笑道:“这倒让我想到了《西厢记》的情节——莺莺本是和表哥订了亲的,却私下与张生相恋。两人偷情有了夫妻之事。老夫人得知后无计可施,只得退掉旧婚约,把莺莺嫁给张生当老婆。哈哈,主人退婚的妙计,却是源于这个典故呀,你古为今用,是想作张生呢,还是扮莺莺?反正红娘我是当定了。” 桃夭夭气极反笑,道:“东拉西扯喋喋不休,你今天吃错药了?这般无聊。” 红袖道:“最可怜的是灵儿姑娘,被退了婚的女孩子,名声大损,一辈子甭想再嫁人了!女子无夫身无主,孤苦飘零如浮萍,一辈子何以安身?我瞧只有给你当情妇,或可乞求点慰藉。换了小雪性强气傲,一定不肯屈居卑位。所以主人啊,你如意算盘打的很精,先娶小雪为正室,再纳灵儿作二奶,一箭双雕,大小通吃,艳福滔滔,享之不竭。” 桃夭夭拿她没辙,心想你爱胡说道,我也信口开河,大家乱七糟鬼扯个痛快,笑道:“我的盘算何止于此?娶小雪纳灵儿,还要收你作陪房丫头。三个美人儿轮班服侍,我这艳福嘛,那才叫做滔滔不绝......” 只听“砰”的一震,有人挥掌狠拍船壁。桃夭夭脸色微变,疾步跨出舱门,就看小雪站在门边,船板上破了一个洞。她怒极拍穿木板,刺屑也扎进了软嫩的指端。但手痛远不及心痛,她不看手指,只望着桃夭夭发怔。 桃夭夭道:“小.....小雪,你几时来的?你,你没听见什么罢?” 小雪道:“师哥,你和龙百灵退婚也罢,相好也罢,请别拿我当幌子。”掉头大步走开,吸气咬唇,死命克制泪水,大声道:“我是剑仙弟子,只想炼剑修道,没事莫来招惹我!” 桃夭夭道:“错了,全错了,师妹你听我解释,解释.....”事已至此,一团乱麻,满身是嘴也休想解释的清。他双腿犹如灌了醋,软绵绵沉甸甸,欲追小雪而不能。转脸望向房内,红袖捂着肚子,嘻嘻哈哈笑弯了腰。桃夭夭一转念,怒道:“红袖,是你,是你故意使坏!” 红袖擦抹眼角,道:“嗳哟哟,笑死本丫头了。咳咳,三个美人轮班服侍,艳福滔滔不绝,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桃夭夭拳头捏的噼啪响,咬牙道:“小红你个扫把星,喜欢笑是?好,我把你嘴巴扯歪,教你笑个够!”纵步进屋,伸手捉她手臂。红袖早就瞅准了逃路,身形腾起,从窗口“嗖”的穿出,惊呼:“救命啊,主人失了老婆,拿丫头撒气啊!精彩大戏呀!大伙儿快瞧热闹啊!”桃夭夭喝道:“哪里逃!”念决驾起剑光,跃入空中尾随紧追。他俩前后飞行,碧海上方烟纵光横,煞是好看。 各船之间人众纷集,水手们,兵丁们,磨刀擦枪架起铜炮,忙着准备进攻普善岛的器械。眼望两人追逐,众人均自莞尔,一个老兵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女娃男娃嬉闹玩乐。人活一世,草生一秋,日子就该这么过。”旁边有个百花教徒,满眼羡慕的道:“峨嵋仙师满天飞,若学得他们三分本事,下世变牛马我都情愿。” 桃夭夭所炼的玄门正法,威力随用随强,起初身法滞拙,稍顷剑光大盛,腾挪飞转,轻盈似燕子点水,敏捷如灵猫扑蝶。红袖几次险被捉到,骇异间贴着海面疾掠,霍地蜷身缩肩,钻入前方大船的尾舱。 那间舱室清静整洁,正为龙百灵所居,她凌晨时恢复了神志,由人搀扶到此歇息,这会儿用早膳,倚着床头喝一盅乳扇玫瑰茶。红袖循着她的体香逃来,尚未辨出人影,先扯着嗓子乱嚷:“救命哪!灵儿少奶奶救救我,主人发qing了,强逼我作小老婆......”一溜烟窜入床底,从那头钻出,手扶床沿冒起半个脑袋,望着门口呼哧喘息。床边两个侍女先是吃惊,眼看红袖情状狼狈,捂住嘴吃吃偷笑。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5 龙百灵将碧玉茶盅放进茶盘,笑道:“我吃好了,多谢姐姐们照料。”侍女颔首回礼,端着器具退出小舱。桃夭夭抢步而入,大喊:“扫把星藏哪去了?快给我出来领打!快出来......”发觉是龙百灵的卧舱,念她正须静养,压低了嗓门东张西望。 百灵却已颊生绯霞,昨夜之事如梦似幻,记得他好象给自己换过衣衫,羞惭惭的道:“相公,你找什么呢?” 红袖道:“少奶奶救我,主人他要对我施暴!” 桃夭夭沉声道:“小红你自个儿出来领罚,我下手或许轻些,不然......” 龙百灵瞧两人的光景,已明就里,笑道:“大清早的,呕气伤神,依我相公就饶了她罢。”桃夭夭道:“饶她?哼,哪能轻饶,你可知她干了些什么?”欲待细诉,但涉及婚约等事,不愿多提,只道:“反正卑劣的很,你不知道也罢。” 百灵笑道:“红袖随口编造几句戏言,东野小雪听了暴怒,由此猜疑疏远相公。龃龉小错而已,谈不上卑劣。”桃夭夭大惊:“你,你怎么知道?”红袖紧紧闭住口唇,也被“少奶奶”的判语惊呆,寻思方才少奶奶并不在场啊,怎知我编排主人?言出确凿,竟似亲眼见到一般。 龙百灵道:“昨晚酒宴中,我给写了字作临别赠礼,相公竟未领会。” 桃夭夭道:“写字......你写了个兑字,那不是祝吉的斗方么?” 百灵道:“确有此意,但兑属六十四卦,相公跟楚先生学过易理,何不从‘十翼’上去想?”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易经么?兑卦喜庆啊,亨利贞,主喜吉生消延续。”忽记起易传“说卦”,里面一段有关“兑”的解释,那文字写道“兑为少女,为口舌,为毁拆”。反复默念几遍,桃夭夭变了脸色。 龙百灵道:“对喽,‘兑’为少女口舌。红袖舌如利枪,专喜挑拨造谣,毁事拆台。东野小雪脑子又蠢,听信谬言不辨真假,必定乱发脾气。相公想与她姻缘和美,须要谨防丫鬟红袖的那张利嘴。唉,我好意提醒,相公熟视无睹。” 桃夭夭眼都直了,道:“又拿字谜耍我呢!绕那么大个圈子干嘛?你直接告诉我......”暗想当时大庭广众,她女儿家论人姻缘,指点长短利害,怎好直言讲明?自己这么问,也是蠢的可以。 红袖又喜又佩,道:“少奶奶算无遗策,言出必中!婢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少奶奶你尽可宽怀,小红绝对站在你这边!我这张利嘴为你所用,但有指派,管教对手嘴底丧魂!” 桃夭夭喝道:“你再敢乱说,我把你红石戒指扔进大海!”龙百灵笑道:“相公何苦生气?小红姐虽然顽皮,但她点头知尾的挺机灵,留在身边或可解闷,总比那粗野愚钝的女子强些。”红袖点头不迭,道:“少奶奶此言极是。” 桃夭夭道:“哼,你两个早串通好了,故意设计来消遣我。”担忧小雪误会太深,很难补救嫌隙,但就算补救了又如何?红袖有灵儿撑腰,伶牙俐齿煽风点火,今后的麻烦还少的了?越想越窝火,转念之际,都怪龙百灵不该上山,千差万错因她而起,两步跨到面前,鼻子冲着鼻子,牙缝里挤出字句:“灵儿你听仔细了,我非常非常的讨厌你。小时候抹鼻涕,长大了抹眼泪,其实你样子很丑,半点都不讨人喜欢。”红袖肚中大乐,暗道“主人终于被气傻了,居然会说灵儿丑!哈哈,如果灵儿能评个‘丑’字,那天下女人不都丑成了母夜叉,包括小雪师妹,哈哈。” 龙百灵打个哈欠,笑道:“海枯石烂,永远在一起,相公慢慢讨厌我罢。”望向门外碧蓝晴空,欣然道:“天气真好啊,日头暖暖的,我也好多了......”扶着床沿站起,忽然“砰通”巨响,船身颤晃,她往前一俯。桃夭夭伸手扶住,道:“起猛了头晕!你快躺下罢。” 话音未落,“砰砰砰”轰响震天,舱房窗棱“咯咯”乱抖。桃夭夭连忙出舱观望,只见海面烟团升腾,甲胄闪亮,一队队白傣兵士头缠布帕,腰悬缅刀,站立于战船两侧。舰首大炮除了炮衣,点燃火yao接连空放。场景敞阔壮观,桃夭夭胸臆大畅,赞道:“好威风,好气势!” 左边劲风呼啸,一头飞兽展翅低翔,金鞍轿里坐了五人。一名驭兽弟子指挥,三个侍卫持矛警戒,中间是百花教主。他身披黄金软铠,得意洋洋的呼喊:“开仗啦,桃兄弟,今儿直捣金轮教的巢穴,你来不来?” 桃夭夭大叫:“要来,要来,教主的坐骑雄健,可否搭我同乘?”召罗岩呵呵笑道:“峨嵋剑仙需要坐骑么?你御剑飞得快,我们现在上边候着!”飞兽拍扇双翼,转瞬升入云霄。 桃夭夭高抬右腿,便欲念诀跨出船沿,手腕忽被人拉住,扭头一瞧,龙百灵秀眉含忧,道:“相公别去。” 上次桃夭夭营救民女,桃夭夭前脚刚离峨嵋山,龙百灵已然牵肠挂肚,其后见他受伤,更是痛悔莫及,如今大战将至,怎能让他再去冒险?挨近身畔,劝道:“金轮教徒都被困住了,此战我方必胜。兵法云‘善战者非能战于天’,收拾残敌是小事,相公留守压阵,可比上阵冲锋更要紧。” 红袖道:“留下罢,留下的好,去了也是累赘。”百灵使个眼色,道:“小红姐!”红袖忙改口道:“对对对,我是说,主人英勇神武,只爱征伐强敌,不屑追杀穷寇。眼下灵儿正须主人照护,充当护花使者嘛,才是英雄的本份。” 桃夭夭好生犹豫,只觉百灵娇躯绵软,似乎无力站稳。他经历前几次的苦战,信心暴涨,书生气大减,除恶只欲争先。但若离弃虚弱的灵儿,终下不了狠心,权衡再三,斗志渐衰,暗叹“早知甩不掉她,不如当初留在武陵,还可早晚侍奉娘亲。”苦笑着扶她往船舱走。猛然间啸音震荡耳膜,如惊涛,似滚雷,传自舰队中军方位。 一条战船破浪而出,两旁舰只渐次让道。许大安蹲在那船的桅杆前端,挥拳捶胸仰天长啸,活象受激发狂的雄猩猩。阳光灿烂,给那丑陋的形体染上金辉,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威严。四方波浪翻涌,神兽纷纷浮起,伸长脖颈咆哮相应,南召兵士拔刀出鞘,发出“嗬嗬”吼声。刹那间人奋兽怒,九霄摇撼,大战的气息弥散开来。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1 桃夭夭感受这等气势,周身血脉贲张,哪还忍的住?兴冲冲登上船首楼台,手搭凉篷举目四顾。忽见兰世芳飞翔于浪峰波谷间,**骑的竟是地包天,不由暗奇“小天那样怕水,临战时也变得神气活现。”定睛细观,哑然失笑。原来地包天戴了两个眼罩,看不见大海,方可翱翔自如。黄梦龙驾着一只白鹤,从附近徐徐飞过,叫道:“破魔在即,桃师弟意欲何为?”兰世芳拉扯项圈,命地包天靠近船楼,也问:“桃师弟同来作战么?” 与此同时,拉船的神兽尽已浮现,巨躯充塞船间,连成一大片“陆地”。驭兽弟子解开缰辔,放置大型鞍座。兵士们列队走过踏板,站到神兽宽大的背脊上,将腰间细链系于鞍环中,固定身位整装待发。桃夭夭暗思“大家按部就班,各都得了指令。独独没人给我交派任务,嘿嘿,我这天龙神将的人选,大概只配留在后方陪女孩子。”心里老大没趣,拱手道:“小弟站脚助威,恭候各位凯旋。” 黄梦龙道:“那也好,桃师弟修为浅薄,阵法中本无你的位置。”袍袖拂展,白鹤引吭清鸣,驮着他直飞入云端。 龙百灵走近身后,道:“相公若思战心切,可与兰师姐同往。”桃夭夭道:“你身子虚,我陪你待着罢。”阑珊意兴,尽显于眉宇之中。龙百灵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他有半点愁闷,朝船外喊道:“兰师姐,请你协助使得么?”待兰世芳点头,又转向红袖。没等她嘱咐,红袖抢着道:“灵儿少奶奶放心,由我盯着主人,他休想沾花惹草。”抖身化为烟雾,钻入红石戒指。桃夭夭道:“别多事了,我去了白搭,顶多揣着手瞧热闹。” 正在这时,一团青影滚荡,流星般穿越各船。却是黄幽传布号令,高呼:“船只撤离,后退三舍。”水手闻讯升帆转舵,迅速驶向较平静的海域。刹时黄幽掠过近处,瞥见桃夭夭挨着龙百灵,冷笑道:“剑仙门好差劲,新收弟子临阵退缩,李凤歧师兄畏战逃避,叫一个东野小雪孤身出战,哼,阴盛阳衰,颜面何存?”他遁天术神速无匹,话音飘绕原地,身影倏忽上只剩淡淡一个黑点。 桃夭夭闻言一震,胸中火烧,如余烬里泼了瓢热油。那两句话意含双关,讥讽桃夭夭临阵怯战,小雪势单力薄,捎带还损了李凤歧的威名。桃夭夭对自身荣辱看的极淡,却不容朋友的尊严丝毫受损,喝道:“剑仙男弟子在此!”跳出船楼,驾起剑光直追。怎奈法力有限,上升几十丈后真气难续,直挺挺的往下坠落。兰世芳策骑飞至后方,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振臂往上猛抛。桃夭夭耳畔生风,隐约听见龙百灵在下边呼喊“用定阳针!” 兰世芳臂力奇大,这一抛足有半里高,余势消尽又将下坠。桃夭夭记起百灵所嘱,口念“定”字诀使出定阳针,牢牢站定云中。兰世芳赶来抓住后背,再行发力抛掷。桃夭夭收起定阳针,乘势又升高百余丈。如此两厢配合,或抛或停,渐至九天云外。 峨嵋弟子并列悬停高空,眼望桃夭夭姿态奇特,忽而屁股朝前,忽而仰头挺肚,忽而连翻跟头,活象是被人抛甩的大沙包。众人摇头,均想峨嵋道法飘逸灵变,何曾有这种笨拙式样?黄幽道:“桃师弟剑术新颖,令人喷饭。” 欧阳孤萍盘膝坐在“行云符”上,道:“谁领他来的?本事低微,自保都困难,帮不上忙倒添拖累。” 兰世芳飞到近处,答道:“剿灭金轮教是一件大功德,今年竞德大会快到了,正好凭此晋升辈份。况且咱们胜局已定。桃师弟白白失去立功的机会,那太可惜了。”分说之时,桃夭夭已落到眼前。最后一掷力道过大,他越过了众人头顶,只好顺势下落,等与众人平齐才念定字诀,然则姿势难改,仍是头下脚上的倒悬着。 黄幽道:“也好,趁机捡些功劳,凑合升点辈份,免得将来当个白胡子老师弟。” 桃夭夭急问:“我大哥呢?谁说他逃避......”一开口真气涣散,定阳针失效,倒栽葱似的往下掉,欧阳孤萍摇指轻点,布囊内白光飞旋,一道“行云符”托起桃夭夭,道:“你大哥李凤歧么?嘿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临阵脱逃,推卸责任,原是他的拿手绝活。”忽觉此人道行虽低,却敢于奋战,比李凤歧强多了。又念他携带妖物,战阵中容易招引厄运,随即弹指施法,弹出三颗生发好运的“化吉清露”,悄无声息的洒在桃夭夭身上。 桃夭夭手撑行云符纸,学孤萍样子盘膝坐稳,道:“大哥去哪里了?他走时可有留言?” 黄梦龙道:“昨日黄昏不见人影,今晨遍寻无踪,李凤歧确已不辞而别。”说罢捻须长叹,无尽的失望与惋惜,都包含在这声叹息里了。 想当年金轮教进犯峨嵋山,李凤歧有亏职责,致使玄门大受折损,几近覆灭。今番征讨邪教总坛,凌波让他带队,原有雪耻正名之意,哪知决战前他又擅离职守,旧错重犯竟似附骨之癖,永远也改不了了。黄幽,世芳等人表面镇定,实际内心痛惜——盼望大师兄重建威望,带领大家复兴峨嵋,终究是无法实现的幻梦。 唯有桃夭夭信任兄长,心里并无怀疑,思量以后当面再问就行了。他记挂小雪,又问:“小.....东野师姐呢?在何处?” 燕盈姝也乘着“行云符”,遥指远方道:“在那边。”桃夭夭扭头望去,一道黄光划破长空,直冲普善岛所处的云团,道:“她干什么?”燕盈姝道:“李师兄跑了,东野小雪憋了满肚子闷火,要独个儿挑了金轮教。”桃夭夭睁大眼睛,认出黄光是菊英剑,道:“哎呀,她孤军深入,太危险......”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2 话犹未绝,四面“呜呜呜”号角齐鸣,五六十头神兽展开羽翼,满载南召兵士飞向普善岛。前方菊英剑高高耀扬,仿佛引领大军的旗号。队形散列开来,呈齐头并进之势。那些神兽形态各异,有狮头蝙蝠,有羽翅巨蟒,有龙身海鳄,尽皆张牙舞爪。召罗岩传令进击,许大安一声猛啸,神兽或放雷电,或掣寒冰,或射毒液,或召聚风云形成狂飙,一齐攻向云团。刹时间云层急速变形,百万只火鸦成群起飞,喷出烈焰交织成铺天罗网。雷冰毒风与火网相激,流星迸射,硝烟四起,场面骇人耳目。忽而黄光飘旋,劈得鸦毛乱舞,那是菊英剑在大肆斩杀。 桃夭夭看呆了,眼前情景离奇而恢宏,便是做梦也想象不到。只见那菊英剑斜削直劈,光芒矫然灵动,战火中十分显目,猛然数千火鸦一起喷火,焰流汇成山峰似的火球,迎势撞击菊英剑,一阵轰隆隆雷鸣,汹涌的气浪向远处冲腾。桃夭夭差点被震趴下,叫道:“小雪冲锋在前,咱们快去接应!” 峨嵋众徒你看我,我看你,均现踌躇之色。按照预先商量好的战术,先由百花教佯攻,引出殊胜佛,再由玄门弟子摆真武阵对决。如今李凤歧失踪,小雪独进前冲,与设想方案大相径庭。缺少剑仙弟子主守,“真武阵”根本摆不成,如此漫无章法的乱斗,与十年前那场恶战相仿,只恐又被金轮教重创。峨嵋众徒对昔日创痛记忆忧新,谁都不愿重蹈覆辙。 黄幽眼望小雪菊英剑翻飞,叹道:“剑仙门人才济济啊,除了无行浪子,还有火爆女将,就是没个挑大梁的正角儿。” 黄梦龙道:“真武阵法必具攻,守,调三效。依我等人员分之,驭兽可主攻,神农可调治,遁甲卜筹可调可攻,独少了剑仙的防护,难以为战。” 燕盈姝道:“不是还有个剑仙弟子么?”众人望向桃夭夭,一齐苦笑摇头。 桃夭夭正左摸右寻,满头大汗的咕哝:“你们不去也罢,我自去助她。唉,欧阳师姐,你这张符纸又薄又轻,却能托起小弟身体,十分神奇,只是启动飞行的机关在哪儿?万望师姐见告,小弟瞎子摸象,终是费事......” 兰世芳顾盼左右,道:“怎么办?” 黄梦龙道:“箭在弦上,顺势而发。” 兰世芳道:“那好,是好是歹,先打一仗再说!” 欧阳孤萍冲桃夭夭道:“喂,剑仙人才,别**了,让遁甲首徒带我们过去。” 黄幽应道:“好!坐稳了!”弓腰箭步,右脚为心左腿为规,画了个大圆圈,叫了声:“疾!”青色光晕一闪而隐,众人已处于交战前沿,而近百头神兽连同千余名兵士,瞬间后撤了百里之遥。 遁甲奇术扭转空间,移形换影了无痕迹。黄幽调人员之法,使来便如棋盘上挪动棋子。桃夭夭猝然无备,就觉眼皮一眨,四周全是喷火怪鸟,惊惶间手脚打滑,一个跟头从行云符上翻落。鸦羽遮蔽,谁都没发觉情况。桃夭夭手抓脚蹬,往下极速坠落,连定阳针也忘了用。忽地摸着个柔软的物事,恍如激流中摸到浮木,抱进怀内死不撒手,暗道“运气好啊,运气好,古人云,碧空千寻可寄身,真有这话。” 怀里那人忽道:“放开!”桃夭夭一愣,听出是小雪的声音,才知双手紧搂的是她腰身,暗暗叫苦“前番公案未销,我又开罪了她。”赶忙松开双臂,不管身体急坠,作揖道歉:“师妹莫恼,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容我从头解释......” 小雪心说“等你解释清楚,也就摔成肉饼了,怎不施法止住坠势?”压低剑光急追,舒手抓住他的腰带。桃夭夭道:“师妹,你......”小雪怒道:“你,你,你个鬼,干嘛不使定阳针定身?”桃夭夭叹道:“定身容易定心难,师妹误解太深,师哥我心乱如麻......啊,当心。”运气挺身挡在她跟前,大火球恰好迎面袭到,撞在天王盾上轰然炸裂。桃夭夭怕烧了小雪头发,挥袖拍打火星,法力松懈神盾微露缝隙,一根带火的鸦毛钻进领口,烫得大叫:“呜呼,遭天谴了,得罪小雪师妹,竟遭点脐燃膏之罚,领董卓老贼之咎,不敢了,以后再不敢欺负师妹啦!” 小雪“哧”的失笑,眼泪却夺眶而出。桃夭夭看她笑颜带泪,犹如雨后梨花,登时痴了。小雪用袖子擦掉泪水,左手仍抓着他腰带,右手伸进衣领摸那翎毛。红袖从戒指里冒起半张脸,大惊小怪的道:“啊呀,随便摸男人肚皮,好粗野的小雪妹妹......”讲了半截又缩回戒指内。 桃夭夭道:“师妹,我没骗你?笑一笑,忧愁烦恼都抛掉。”不知为何,他跟小雪误会再深,总能想法子把她逗乐。伴她身边轻松适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那边黄幽喊道:“你两个护卫燕盈姝。她平安了,大伙儿才平安。” 小雪御剑飞腾,带同桃夭夭向燕盈姝靠拢。先前她猛冲猛打,全因负气宣泄,此刻记起往日演练阵法的要诀,对桃夭夭道:“你使神盾挡住燕师姐,千万别挪动位置。”手气剑落,将迫近的火鸦劈成碎片。桃夭夭跃入燕盈姝所坐的符纸,笑道:“有我当保镖,燕师姐尽管大施妙手。”凝气展开臂膀,用天王盾罩住两人全身。 白衣傣人已撤远,云团外只剩寥寥数人,火鸦目标明确,蜂拥围攻而来。峨嵋众徒略作招架,等鸦群聚成黑麻麻的大片,前后左右几乎密不透风。欧阳孤萍喊道:“黄公,打发了这些扁毛畜生。” 黄梦龙应诺,从袍底取出一张小瑶琴,放在膝间勾指拨弦,“当”的只一响。鸦群如遭雷劈,翎毛蓬松下来。琴弦又一震动,群鸦整齐的伸腿,好象要合着拍子迈开舞步。这时第三声琴音响起,却是五指横扫,高亢有若裂帛。数千万只火鸦应声碎烂,毛骨化成细灰,随风飘洒。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3 驭兽弟子大多擅使乐器,借音乐驯服野兽猛禽。黄梦龙谙习此道,对火鸦习性更了如指掌。他那“率舞三叠”是驯鸟奇术,第一音称“震翅明主”,可令禽鸟断除野性,认明主人;第二音叫“蹈爪伏养”,接受主人**,从此俯首听命;第三音原是“炼羽化神”,激发禽鸟本身潜能,转化为克敌的战技。黄梦龙五指齐弹,第三音效力猛增五倍,火鸦腹内的焰苗被激得狂燃,来不及喷出,由内到外烧了个透。至此,普善岛外五成火鸦被消灭,剩余的鸦群围绕大金轮翻飞,相隔甚远,并不赶来参战。“鸦城”裂开宽达百里的大口子,太阳光透过重重烟灰,普善岛的大草原隐约可见。 兰世芳道:“普善岛外围已破,接着再攻极乐堡。” 黄梦龙道:“不忙,敌势不明,烟散了再进。” 黄幽道:“那得等多久?......这样,让百花教主驾起大炮,直接轰他娘的。” 桃夭夭和小雪携手飞近,接言道:“好主意,这叫敲山震虎。家门给轰个稀巴烂,殊胜佛还躲着不出来,真的成缩头乌龟了。” 黄梦龙摇头道:“不行,昨日被唐连璧困住的金轮教徒,全都聚集在平原中部。倘使炮火轰击,俘虏必然死伤惨重。尸气吸引恶魔,倒成了殊胜佛的援兵。” 欧阳孤萍道:“哪来那么多顾虑?邪教爪牙统统轰死干净。召引恶魔又何妨,正好聚而歼之。遁甲首徒,动手!” 峨嵋众徒年轻气盛,巴不得多灭凶魔,多积功德。孤萍才提议,黄幽应道:“好咧!”法术展开,移形换位,将神兽调至前方。南召兵士武器齐备,铜炮都扛上了鞍座。当下得了号令,众兵士架好炮台,装弹点火,“平平蓬蓬”往普善岛发射。从辰时轰到正午,炮弹堪堪用光,普善岛外除了烟雾更浓,再无别的异况。桃夭夭哈欠连天,道:“殊胜佛好定力啊,这么轰都不出来。” 兰世芳道:“依我看,对方首脑早逃光了,普善岛是废弃之地。” 黄梦龙道:“焉有是理?‘神圣金光法轮’乃邪教镇坛至宝,若被摧毁,金轮教不战而亡,他们怎会放弃**。” 欧阳孤萍道:“那就进去看看罢,让百花教严守出路。我们几个直攻极乐堡。如敌人已经逃离,再行毁掉金光法轮。此战扫除邪教,报仇雪恨,我等功德非浅。”峨嵋众徒点头赞同。黄幽调开神兽,使风遁术带携众人,冲破烟雾飞入普善岛上方。 只见平原上弹坑遍布,土层焦黑,没有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死尸的断肢残骸。桃夭夭道:“百花教的炮火真古怪,竟能把人轰成粉末。”小雪道:“想是邪徒化解了唐连璧的法术,连夜逃走了。” 黄幽嘿了声,道:“妖魔仙强者无数,能挣脱‘冥霜锁魂术’的,通共超不过五六个。三千多人自行化解,挖了我眼睛也不信。”桃夭夭不服,道:“唐连璧那么厉害,由他单挑金轮教得了,又何须劳师动众。”兰世芳低声道:“今早我找过唐师兄,他没在船上,大概夜里走的。”欧阳孤萍冷然道:“目无师门的家伙,不提也罢。” 谈论间接近极乐堡,周围仍无人迹。众人只觉此事诡异,隐隐藏着重大的变故。忽然地包天耸起鼻子,咿唔低哼,似乎闻到了奇怪味道。兰世芳道:“有活人!”指示地包天飞至丘陵。绕过一块大石,猛地“啊”的惊呼。众人随后赶到,定睛看去,一个个骇然失色。 石头后边躺着个汉子,双目紧闭,身体僵挺,却不正是李凤歧?桃夭夭飞身跳落地面,道:“大哥!你受伤了么?”跑上前搀扶,手指刚触到他的衣裳,猛地大呼惊跳。小雪道:“怎么了?”伸掌撑住他的肩胛,就觉一股寒气侵入掌心,沿前臂直冲脏腑,急运真气抵压。再看桃夭夭时,他周身哆嗦,头发和眉毛晶莹细润,结了一层白霜。 燕盈姝立即解治,弹指挥洒,青囊内飞出三张药膏,贴紧桃夭夭阳关,神道,命门三处要穴,道:“聚气打坐,放松肌肉别乱抖。”桃夭夭努力忍住寒战,盘膝坐于地上。那药膏簌簌烧化,他的面部恢复了红润。燕盈姝道:“没事了,若非天王盾抵挡,刚才那一下会要了你的命。” 旁边黄幽运用搬运术,隔空将李凤歧移上石顶,使他正对阳光仰躺,道:“寒气重的很,谁都别碰他头发衣物。” 兰世芳问道:“什么寒气如此霸道?” 黄幽摇手不答,紧盯李凤歧衣角的冰凌。黄梦龙道:“先救人要紧,燕师妹动手罢。” 燕盈姝脸色漠然,凝立了片刻,取出五枚银针,挥手插入李凤歧太阳穴,眉心,胸膛,肚脐各处要害。银针尾部的金丝又细又轻,微风一吹,丝线指向太阳,绷成五根长弦。燕盈姝运指虚按,阳光流转,凝成金色汁液,顺着丝弦注入李凤歧体内。这是神农门应急解危之法,引天地阳精培固元神。众人屏息凝注,静待转机出现。 燕盈姝道:“我总共带了六枚还魂神针,留着决战时用的。他被风雷法术伤的太重,只好先拿神针救救急。”兰世芳道:“风雷法术,你是说......”黄幽道:“不错,唐连璧的冥霜锁魂,衣角的冰霜凝结不化,确是风雷法术所致。” 桃夭夭舒缓过来,一听这话霍地跳起,愤然道:“这儿只有唐连璧会使风雷法术!好啊,唐连璧伤了大师兄!那小子居心歹毒,我就瞧他很不对劲。”担忧李凤歧伤势,顾不得冰寒凌厉,近前搀住他的胳膊,唤道:“大哥醒醒,快醒醒,是我们!”李凤歧遍体“光汁”流动,阳气逐渐祛褪寒气,眼皮艰难张开,望了望众人,道:“有酒没有?” 听他要酒喝,桃夭夭悬着的心才落实,寻摸他腰后的酒葫芦,摸来摸去空空如也。欧阳孤萍鼻中冷哼,反手伸入布囊,摸出酒葫芦扔到跟前。桃夭夭捡起旋开塞子,发觉葫芦缠绕丝穗,确为李凤歧平常所用之物,不由一愣,暗想大哥的东西怎会到了她的囊中。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4 葫芦灌满美酒,随风飘香。李凤歧鼻翼微张,挺脖奋力迎凑,就着桃夭夭手里吞咽。眨眼葫芦空了一多半,酒浆入肚,精神为之大振。他转向孤萍,道:“昨日走得匆忙,遗失了此物,多谢师妹替我带着。” 欧阳孤萍沉着脸,道:“昨天你偷偷潜入普善岛,放走了三千邪徒,是也不是?” 李凤歧哑然打个哈哈,手指张开的嘴巴,示意桃兄弟快往里灌酒。黄幽道:“那些人中了冥霜锁魂术,法力全失,动弹不得。李师兄帮他们解困,将冥霜引入自身经脉。我们来迟半步,师兄就要为邪教恶徒舍身成仁了。”话里微带责备,心里却很佩服。 原来峨嵋九门各擅所长,风雷门专司攻击,其法术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冥霜锁魂属风雷精深道法,破坚之利更为可怕。但此法太过艰深,风雷首徒何九宫都未炼成,神妙威力仅存于传闻——据说冥霜锁魂术一经施放,对方元神无法出窍,由冥界霜凌冻锁,从内到外禁锢躯体,至于何年何月重获自由,全凭施法之人的意愿。如用外力强行解缚,霜凌则将全部伤害转嫁给解救者。李凤歧为金轮教徒解开困厄,等于让冥霜侵入百骸,换了别人早已冻毙。他却连续承受了三千余次重创,仗着天王盾抵抗寒伤,虽命陷垂危,但神功卓绝,委实令人惊佩。黄幽感怀了半晌,道:“李师兄,你......你真不值得。唉,不值得替恶人受苦。” 众人默默围成个圈,面对石头上的那个醉鬼,不知他是滥施仁善呢,还是自虐成习。欧阳孤萍道:“金轮教大小头目全数落网,一宿工夫放个精光,倒也干净麻利。敢问大善人李师兄,你是如何‘妥善’安置他们的呢?” 李凤歧道:“还能如何安置?都是有妻儿老小的普通老百姓,信了邪教才四处乱跑,我自当送他们回家,下半辈子吃尽苦头,也算是赎罪受罚了。” 孤萍道:“哦,我可又不懂了,回家怎会是吃苦?” 李凤歧道:“家室之累,生计之艰,凡夫在世如磨盘底下的米粒,饱受碾压,焉得不苦?何况......”孤萍道:“何况什么?”李凤歧道:“更何况耳边还有个碎嘴子老婆,拉长苦瓜脸成天问东问西,比老母鸡都聒噪,唉,正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 孤萍一窒,明知他是讨自己便宜,欲待分辨“我的脸哪点象苦瓜?”毕竟说不出口,气的干瞪眼。桃夭夭劝道:“大哥养养神,休要与人争执。” 黄梦龙道:“剑仙门的纯阳真气炼至化境,或可稍抵冥霜的寒伤。但受伤又复劳顿,往返西域千百次,铁人都会散架。眼下恐有性命之忧。” 小雪听他说的严重,心里针刺般难受,近前帮着护理大师兄。桃夭夭想使大哥宽怀,强笑道:“短短一夜,往来西域千百次,大哥你的道法天下无敌,那唐连璧远远比不上。” 忽然有人应道:“未必。”声音清晰,仿佛近在身侧。兰世芳惊道:“唐师兄!”回首遥望,一片霜云贴地飘来。云开处,青龙珏闪耀,唐连璧白衣素影,脚下微尘不起,走得好象很轻很慢,一瞬间已站在大石之前。 桃夭夭瞋目怒视,想到大哥是被他的法术所伤,欲待上前斥问。李凤歧伸臂制止,又轻轻推开小雪,对唐连璧道:“鸿冥剑第九重,你已见识过了,觉得怎样?” 唐连璧道:“万里救人命,如风似雷,乱尘大师的传人青出于蓝。”这本是李凤歧给他的赞语,略作改动,依样奉还,说不清是夸奖还是讥讽,继道:“驾御鸿冥剑送三千俘虏归家,青海川陕来去五十趟。鸿冥剑的速,大致与遁甲**缩天术相当。” 李凤歧皱起眉毛,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昨夜摆脱冥霜束缚后,金轮教徒们邪气大减。那些人头脑昏沉,天良复苏,忆起离家多年,父母妻小存亡难测,刹时群情悲戚,相互哭号诉苦。李凤歧躲在暗处运用天王盾,一面消减自身伤势,一面暗中窥探。 那些教徒早年多为牧民农夫,或十几人同族,或几百人同乡,一开口辨得乡音,纷纷呼朋唤邻,分群聚集。李凤歧暗中看的真切,随即驾剑光送其还乡。他浪迹天南海北,熟知西域的地理,一次遣送多人,倒也事半功倍。若遇无亲无家的孤老,或者神志昏迷的病汉,便送往川陕各地的养老堂,栖流所,福田院等处收容。奔忙一整夜,安顿完毕,前后总共跑了五十多趟。 这事做的十分隐秘,众教徒恍恍惚惚,始终不晓何方神圣显灵施救。而唐连璧说出具体路线,折返的次数,显然目睹了整个过程。李凤歧凝思回忆,想不起有人跟踪,笑道:“唐老弟,好手段,自始自终跟随我同行,我竟毫无知觉。你是监视我呢,还是打算瞅准机会把酒鬼干掉?” 桃夭夭也明白了,暗暗心惊“大哥舍己救人,带重伤奔波万里之遥。姓唐的居然悄悄跟随,袖手旁观,如同兀鹰等待病牛倒毙。此人手狠心冷,比龙家大太太未遑多让。” 此时还魂针效力发足,李凤歧气色转好。金线灌输阳光,吸足阴寒,散发碧油油的色泽。燕盈姝收起法宝,道:“冥寒的创痛暂时止住了,但李师兄经脉错位,另有四种毒气交激冲突,极难降伏,除非魔芋大夫......”忽地打住话头,言下之意,魔芋大夫也难说十足把握。 兰世芳道:“另外的毒......是毒伤?” 燕盈姝道:“据我诊察,毒气分作炎阳,阴风,冰尘,焚天四种,应为金轮教四大护法的......” 刚说到此节,唐连璧衣袖微抖,一股劲风穿绕李凤歧胸肋,“唰唰唰”布片飞舞,上半身的衣裳破碎飘零。 李凤歧道:“喂,喂,青天白日的,干嘛撕老子衣服?”揉了揉醉眼,叉手叉脚拉开了架子,嘴里呓语连篇:“随便,诸位既有窥私之癖,本人乐意免费展示。唉,想前年琼月班小湘兰红遍京城,传闻她屁股上纹了朵白牡丹,图样精美堪比名家手笔。偏偏小湘兰不肯轻易示人。引得满城浪荡子弟捧着银子争着来看。我也兴冲冲的送了五十两银子,先看了她左边屁股,没有,再付五十两看右边屁股,也没有,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白牡丹是白的,与她的屁股同色,故而难辨,前世有缘分的才能见着。他***这不摆明骗人么?可见花钱刺探人家的**,实是不折不扣的冤大头。”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5 众人不理他瞎扯,定睛仔细察看,只见他左肩,右胸,腹部两侧呈现红,黑,白,蓝四块淤斑。燕盈姝道:“金轮教的炎阳轮,阴风轮,冰尘轮,焚天轮,一齐击中李师兄,因此造成这样的伤痕。” 唐连璧道:“金轮四护法最后脱困,醒转时偷袭了他。” 通过他短短描述,众人眼前仿佛展现一幅场景:李凤歧遣送完普通教徒,草地上只剩奥波耶等金轮教首领。他凝聚仅存的法力,逐次为他们拔除冥霜。奥波耶得救后假装瘫坐,等其余三人获释,忽地发起信号,四大护法各尽所能,四件法轮齐攻并击,全都深深击中李凤歧的胸腹。奥波耶等乍脱大难,也是精疲气竭,生怕李凤歧还手,急匆匆的夺路逃遁。于是不计前仇的施恩,换来阴险狠毒的报复,正应了“恩将仇报”这句老话。众人同情之余,都觉李凤歧太过迂善。 唐连璧又道:“那几人凶恶异常,你早料到会被他们伤害,所以留待最后才救他们。我失算了此着,没来得及救应。” 李凤歧不搭腔,眯起眼抠耳朵,阳光晒着光光的脊梁,十分舒泰受用。桃夭夭心下一片茫然,寻思“大哥早知会被恶人暗算,为何还舍生救助?他如果想学佛祖割肉饲鹰,又无半句劝恶向善的说教。英雄好汉形象高大,哪象他这么赖皮倒灶的?酒鬼行事颠倒,总也懂得保命。他这样看轻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欧阳孤萍道:“活该,活该,愚善养恶,东郭先生滥充好人,实实咎由自取。”责备声中,唐连璧右臂轻扬,三道雷火自天而降,直落极乐堡城头。地面摇了几摇,砖石横飞,城墙被轰塌了小半截。残垣断壁后景物依稀,飘着灰色的烟雾。 那雾气渐浓,由青灰转为深蓝。忽然间阴风凄惨,一阵阵尖利怪啸,城内冒出无数异样怪物,大部分长着利爪獠牙,颈中悬挂骷髅项链,正是西域特有的恶魔“黑玛摩”。其间混杂腰阔臂粗的巨猿,肢体细长的厉猃,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均是金轮教豢养的守城魔军。忽逢城墙塌破,群魔并不主动出击,挥舞兵刃只待陷敌入围。 唐连璧对李凤歧道:“四个番僧逃进城堡。你既已醒转,这便抓他们出来领死。”话中意思,根本没把群魔放在眼里,只因要让李凤歧亲眼看见番僧受死,方才等到此刻出手。 桃夭夭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早干嘛去了?” 李凤歧系好酒葫芦,提气站稳脚跟,道:“我说过,处置敌人自有我的办法。旁人硬要插手,就是跟我作对。” 众人骇然,想他重伤在身,竟还要冲阵厮杀,是不是当真喝多了发酒疯?欧阳孤萍道:“可笑至极,咱们都闪开,且看李师兄如何降魔。”唐连璧侧身让开,大有“悉听尊便”的意味。 李凤歧右腿微动,腰背一晃,险些摔倒。兰世芳赶紧搀着,看他伤重难支,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桃夭夭大声道:“前边妖魔众多,又是磨炼神盾的良机。兄弟占先啦!大哥替我掠阵,道法使得不对,还望多加指点。”驾起剑光直冲城内。小雪跟他一般心思,御剑紧随疾进,提醒道:“先用定阳针站稳了,再使天王盾遮护。你防御我攻敌,燕师姐,请施法辅助!” 燕盈姝应声盘坐,使出神农门“千里补天术”,一点灵念调运功法,真气缠附两人身体,随时准备疗伤解毒。兰世芳与黄梦龙交换眼色,征询对方意见。黄幽道:“放心,先看剑仙弟子修炼的进境,危急时我用风遁移形,保他两人平安脱身。”说话间,桃夭夭越过瓦砾堆,四方魔怪群起拥来,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桃夭夭抖擞精神,口念法决扎住马步,展臂撑开天王盾。魔怪争相跳扑,层层叠叠的轧压,逐渐隆起一座小丘。小雪旋即赶到,躲到神盾之后,凝气发出菊英剑,一片黄光向外飞旋。压在天王盾上的魔怪悉数被斩,魔尸碎裂洒落。后边的恶魔争吃同伴残骸,魔力得以加强。时候不大,桃夭夭真气愈盛,天王盾随着菊英剑往前推进,范围扩展两丈,但坚随之降低。黑玛摩集数百之众,猛攻一点撕开裂缝,飞矢标枪飕飕疾刺。两人肩头连中数下,幸亏燕盈姝及时治愈,方保有惊无险。 李凤歧喊道:“收缩圈子,不要随便进攻。咳,咳,剑仙最紧要的是防御,***,你们尽乱来......”手抚胸口面孔憋红,哑然张嘴,说不清是气喘,还是替师弟师妹着急。 欧阳孤萍道:“算了,象他们那么瞎搞,猴年马月也收不了场。大家都动手,早点回山该疗伤的疗伤,剑术差的接着炼剑。” 黄梦龙笑道:“真武阵法攻,守,调三效齐具,威力方显。桃师弟为守,燕师妹为调,尚缺主攻之人。世芳,可要偏劳你了。”兰世芳点点头,摘取后背的龙骨长弓,扣弦念道:“乾坤借法,天地禳星,如律令!” 长弓并未搭箭,空响一声,极乐堡上方光晕乍现,落地卷荡开去。这箭法称作“落日破幻”,专门破除虚形幻化的魔怪。城中恶魔许多是尸怨,血气,阴瘴凝结而成。破幻箭一过,万千魔影少了大半,剩下的均为实体魔怪。兰世芳催动地包天,跃进城墙低空飞翔,弓弦震响处电芒四射,远近魔头成片倒下。若遇群魔反攻,她便飞到桃夭夭身边,借助天王盾抵挡敌势。如此反复攻杀,魔怪数量渐趋稀少。阴惨的雾气消散了,阳光照亮极乐堡,露出高高矮矮的石屋,石楼,以及位于城中的宏大佛殿。 黄梦龙捻须赞叹:“玄门妙道,真武至绝,三人成阵,威势倍添,攻守动静谐然相契,何以拟此玄妙哉!”黄幽笑道:“黄公别拽文啦,待我搜出殊胜佛,抓回去跟师尊请功。”晃了晃后脑勺,身影风驰电逝,潜入极乐堡各处。 局势到了这份上,金轮教大军覆灭,殊胜佛出战与否,都成了孤家寡人。峨嵋众徒再无顾忌,欧阳孤萍头前带队,燕盈姝扶着李凤歧,一起步入城中大路。守城魔军已被全歼,桃夭夭等三人收了法术,随众走到佛殿前的平坝中。但见围墙赤红如血,屋檐悬挂棕黄饰带,殿内光线昏沉,气氛神秘而压抑。黄梦龙指着道:“金轮教总坛即是此处,摧毁佛殿与金光法轮,此战就算大获全胜。” 大殿深处响起“桀桀”干笑,跟着传来阴冷的话音:“输赢胜负,尚未可知。我还有招妙棋没用呢!唐家公子,我等了很久,总算盼到你大驾光临。” 小雪惊道:“是姬空行!”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1 桃夭夭双眼发亮,道:“好,姬空行还没跑,那家伙是我手下败将。师妹惦念他的内丹,我取来给你......” 劲头刚提起,忽然两边怪笑声骤响,左边的极柔极腻,传入耳中勾魂荡魄;右方的暴烈交激,如同炮仗接连炸开。桃夭夭暗道“不好,姬空行找了帮手!”扭头四顾,果见远处城楼烟霞蒸蔚,不露半分邪气。少时烟云飘近,浮现两座高大形体。一个五官端丽,端坐莲花台,颇似观音慈悲宝相,但袒胸露乳,眼波轻撩,令人望之生欲。另一个气森严,不怒自威,肩膀膝盖包裹金甲,手举青光巨剑,宛如镇守天宫的神将。 桃夭夭几经战阵,眼光大有长进。料知来者绝非等闲,心里直打鼓“我话讲的太满,倘若单打独斗,怕没取到姬空行的宝贝,先教他们收了我的小命。”转头望向黄梦龙,问道:“这又是什么妖魔?请黄公指教。” 黄梦龙摇头晃脑,如书塾老先生讲学问:“此二魔称作空母,海空印,加上姬空行,是为金轮教三大本尊守护神。空行擅布坛城,空印擅造血海,空母擅引凶魔,三魔联袂出动,彼方戮力决胜,战况必将空前激烈哉!” 小雪暗想“坛城,血海,都是金轮教的虚幻法界。三魔既为本尊,金轮教里算他们最强了。” 海空印笑音由响转轻,逐渐消止,叹道:“哎,大大出乎本尊意外,城外三千教徒没给杀死,居然被你们全部放掉。以致此地仇恨太少,血气稀薄,造不成血海,峨嵋弟子见机甚快,果然了得。”他嗓门特别粗沉,每个字传来,震得耳膜隐隐发痒。 桃夭夭看了看李凤歧,寻思大哥释放那三千俘虏,固有宽恕之意,也破解了魔头制造血海的阴谋,仁善与胆识并具,果是大英雄行径。想到这儿精神振奋,朗声道:“你们几个怪物既知事败,何不早降?” 空母外貌堪比观音,妖娆却赛似妲己,笑道:“小鬼头嚣张,适才试探虚实,你那点道行啊,只配给人家提鞋儿。”玉臂伸舒,双掌拢头,姿势说不出的娇媚。喉咙里发出轻柔呻吟,如同召集大军的号角。城内鬼哭狼嚎,成千上万的魔怪钻出地面,各持兵刃跃跃蓄势。 空母腻声道:“本尊召唤鬼怪的神术,可还看得过么?乖乖小兄弟从了我,包你享够**之欢,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如其不然,就跟鬼怪为伍,任我鞭笞驱策,嗯,瞧在少年人份儿上,活罪可免,给我叠被摩身倒尿壶,那也**的很哟!” 李凤歧急急的道:“干脆我从了你,**功夫我比他老练,小服低伺弄女人是作惯的,包管教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空母道:“呸,满嘴酒臭,不要你。”桃夭夭纯阳真气尚浅,定力不足,若非李凤歧打岔,险些受了空母的声色**。当下深深吐纳,定住了心神,道:“城里群魔才给消灭光,转眼又冒出这么多?”欧阳孤萍道:“空母是召魔本尊,她若不亡,魔怪总会死而复生。”小雪道:“那就斩草除根。”兰世芳叮嘱道:“本尊联手魔力加倍,这是场硬仗。大家守好阵形,切忌各自为战。” 霎时杀意骤浓,恶战一触即发。峨嵋众徒相互靠近,凝神严阵以待。只见佛殿门口黑影越伸越长,姬空行瘦高的身影飘过门槛,缓慢的道:“收服那小子有何用?若得唐家公子辅佐,金轮教都可弃如粪土。”换了副讨好的腔调,唤道:“唐公子,唐公子,久仰公子道法高绝,苦寻数载不遇,今逢得见尊颜,实慰我等拳拳结交之诚。” 唐连璧迈步前行,似被姬空行的呼唤牵引着,但面容冰冷沉肃,又象对喧扰充耳不闻。走到离殿门三丈左右,他停住脚步,右掌平伸向前,道:“拿来。” 姬空行道:“公子索取何物?” 唐连璧道:“玄水剑,给我。” 此言一出,众人全愣了。桃夭夭嘀咕道:“什么玄水剑?”小雪低低的道:“上古四大神剑,离火,巽风,天雷,玄水,三界内至高无上的法宝,玄水剑是天下水流的总源。”李凤歧道:“我说呢,那小子一向独来独往,这回帮我们对付金轮教,却是为抢夺玄水剑。”欧阳孤萍点头道:“果真别有企图。” 唐连璧又问:“给,还是不给?” 姬空行眼珠乱转,笑道:“强取豪夺,岂是高士作为?如果作交易么,理当双方公平。玄水神剑若在我手里,公子却拿什么来交换?” 唐连璧冷然而视,伸出的右掌渐变,五指张开,向内慢慢收缩。只听空母尖声嘶叫,海空印暴吼连连,两座本尊形貌发生骇人的变化,犹如被钉在木架上的鳝鱼,瑟瑟待剐,痛苦万状,身形扭曲的不成样子。 姬空行瞠目惊骇,道:“怎么?” 空母尖叫:“啊,我......我抵受不......现形啦!”嗓音刺耳如枭啼,眼珠子凸出眼眶,嘴角拉长至耳根,媚态荡然无存,相貌变得奇丑无比。海空印也是面目狰狞,口鼻喷吐白沫,双手狠狠撕扯胸皮,喘息道:“......风纹......破月风纹......” 兰世芳只瞧得眼花,道:“唐师兄在降魔吗?” 李凤歧道:“破月风纹,当为御神流的第二层次。御神流是风雷门绝学,失传了五百多年,没想到他会使。” 唐连璧手指往内收拢。空母与海空印惨状加剧,手爪遍体撕抓,肌肉筋骨片片剥落,伤口“簌簌”冒白气,呈条纹交织之状,大约就是所谓“风纹”了。忽然两个本尊神肚腹凸起,象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腹而出。空母挥臂徒然抓捞,惨然道:“内,内丹......饶......饶命。” 应和她嘶哑的哀求,满城魔怪也颠狂扑腾,用头撞地,齐呼道“饶命,饶命。”但唐连璧的指尖终于相触,本尊神腹部立时炸开,两道光芒落入他的掌心,凝成红蓝两颗明珠,那就是本尊神修炼万载的内丹。唐连璧五指一紧,“咯咯”微响,将内丹捏碎。两座本尊形神俱散,连同千万魔怪一齐灭绝。顷刻间地廓空明,一片肃杀中,似乎还能听到空母凄厉的哀嚎,正飘向幽渺的虚空。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2 细细的粉末,从指间飞洒开去,杀气消淡,极乐堡又恢复了平静。李凤歧摇头叹息:“糟蹋啊,暴殄天物,两颗极品内丹,就这么白白的毁了。” 唐连璧的手依然摊开,目光紧盯姬空行,道:“交出玄水剑,或讲明神剑下落,我让你死的比他们舒服些。” 姬空行面颊抽搐,流露出既恐惧又喜悦的神色,道:“公子认定神剑为我所藏,却是听了何人讹传?何足凭信?” 唐连璧道:“乱尘大师,可信么?” 姬空行嘿嘿一笑,悄无声息的退后数尺,道:“难怪如此。乱尘邪师虚伪,专爱欺骗门徒,公子上他的当了。身怀无敌神功,却为邪师谎言所遣,岂不太冤了么?莫若与我联手,一起寻齐四神剑,而后横扫仙界称霸寰宇,方不负公子雄才。” 唐连璧道:“玄水剑所在之处,水势必盛,我找遍河川江洋,唯剩南海未查。金轮教创于西域,近年总坛南移海上,除了想借玄水剑御敌,没有第二个理由。乱尘相告与否,我都会找金轮教讨要,你认命罢。” 对答时,姬空行已退至门沿。估量峨嵋弟子相距较远,难以阻碍己方的行动,他唇边泛开阴笑,道:“恕我直言,该认命的却是公子你,嘿嘿嘿,唐公子的命运尽落我手,此时尚未觉悟么?”右手伸入胸膛内,喝道:“你睁眼瞧仔细了,此人是谁?”拉出乌黑头发,接着是脸部,脖颈,肩膀四肢,乃至整个躯体。只见那人身穿精致软甲,纤弱柔美,神情迷茫,象是一位富家少妇。 小雪与桃夭夭登时变色,齐道:“葭柔!” 姬空行道:“对对,她是叫葭柔,也是唐公子的亲生母亲。” 众人大吃一惊,仔细辨别两人相貌,果然脸型仿佛,眉目酷似,血缘关系昭然若揭。只是葭柔年龄未逾三旬,唐连璧却已二十出头,论母子实难相配。姬空行道:“葭柔死时很年轻,初为人母风华正茂,就被妖皇的魔王拦腰斩成两断。啧啧啧,好可怜啊。唐门惨遭灭族,老幼家眷都成了孤魂野鬼,于荒林野泽之间游荡。我行遍万水千山,方始找到了葭柔的魂魄,又费尽心血施以妙术,令她复活如初。唐公子,你母子能够团圆,完全出于我的恩惠。” 他自述功劳的时候,葭柔抬起双手,茫然的往前摸索。四下里阳光普照,她却象黑夜迷路的小孩,只肯徒劳探摸,不敢多迈半步。姬空行阴惨惨的道:“知道她在找什么吗?她在找失去的孩儿,找得心急如焚,阴世也不得安生。母亲思念儿子,那种撕心裂肝的苦楚,唐公子你能够体会么?” 唐连璧冷面如常,既不愤怒,也无悲哀,就象没有情感的冰雕。唯一的改变,是他伸出的那只手掌,已经悄然放回了身侧。桃夭夭站在五丈开外,反应比唐连璧更激烈,脸孔红一阵,白一阵,脑海里反复回旋那些话“母亲思念儿子,撕心裂肝,母亲的苦,你能体会吗......” 事变突兀,峨嵋众徒面面相觑。兰世芳道:“如何是好?”欧阳孤萍冷笑道:“你当那真是他的亲娘?这种邪术盛行南疆僻野,叫做‘尸形傀儡降’。拿陶土捏成人形,将魂魄拘入陶俑,炼成任从驱使的傀儡。哼,眼前的唐门葭柔,不过是魔法制造的假人,随手摧毁即可,无须多虑。” 姬空行道:“这话讲对了一半,陶人确系人工制造,但三魂七魄取材天然,绝对货真价实。葭柔的魂魄拘于陶土,陶俑破则魂魄灭,永远消失。唐公子,你忍心毁灭母亲的灵魂么?”略顿了顿,微笑道:“我花费三年时光,终将本尊元神融入陶俑,相互融合无间。若有人杀死了我,葭柔之魂也当灭亡。唐公子明白了?自今往后,姬空行就是葭柔,葭柔就是姬空行,你想取悦娘亲,就得尽心护我周全,听从本尊号令。” 言及于此,他的用意暴露无余,即利用葭柔之魂控制唐连璧,使其强**力为己所用。这条毒计既狠毒又极难实施。姬空行运措多年成功在望,未免有些得意忘形,没等唐连璧屈服,已开始发号施令:“唐家公子,既然你将归附本尊,先杀了这些峨嵋弟子,向我表明心迹罢!” 峨嵋众徒尽皆震怒。小雪紧握菊英剑,问道:“唐连璧,你会听从邪魔的命令吗?”黄梦龙道:“投鼠忌器,非英雄也。”兰世芳道:“唐师兄,我们不用怕毁掉傀儡!摄魂门精研阴冥招鬼的道法,唐家伯母魂魄受损,可让摄魂弟子修补,你不用理会他的要挟。”手摸龙骨长弓,愤然道:“这邪魔卑鄙可恶之极,应当打入十层地狱。” 姬空行抬臂抖腕,右手亮出半月破穹斤,斧刃距葭柔头颅寸余,喝道:“慢来!死人的魂魄湮灭,什么道法能够修复?” 兰世芳一凛,暗思“灭魂”之义,即魂魄彻底化为乌有,与魂魄受损大有区别。常见某人言行疯癫,小儿莫名惊悸,多为魂魄缺损的后果。找道士化符祈禳,亦可补神安魂。摄魂门的道法又远胜民间的巫术,但再灵验的妙法,也不能违反天理规律,无法令湮灭的灵魂重新复原。何况此时没有摄魂弟子在场,如何应变补救?唐连璧自幼孤苦,今日重睹亲娘音容,无论真假,内心一定充满了暖意。兰世芳思前虑后,不愿破坏母子相逢的温情,指头从弓弦上慢慢松开。 姬空行笑道:“这就对了,葭柔与本尊同命相连,把我打下地狱,她也会跟着来的。” 这时,葭柔停止了摸寻,面带浓浓的倦意,屈膝跪坐于地,掏出短笛吹响。笛音清幽,使人恻然心酸。桃夭夭道:“她的儿子就在跟前,她为何看不见?” 李凤歧道:“尸形傀儡的六根是封闭的,聋哑盲痴四障加身,如困黑暗深渊,永远见不着光明。”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3 姬空行道:“想让她看儿子?那容易。”袍袖拂过葭柔面庞,好象掀开了一层幕帘。葭柔打了个激灵,放下短笛,抬头环顾众人,惧色渐显,怯生生的往后缩。姬空行道:“莫怕,莫怕,你不是想念连璧孩儿么?他长大了,长成了英俊小伙子,本领盖世无双,就站在你前面呢。看看你的儿子,看看他的模样。”葭柔脖子扭转,渐渐移向唐连璧,愣了半晌,眼光停在他前胸挂的青龙玉珏上,忽然挺直腰背,神情激动,张嘴“嗬嗬嗬”呵气。看样子是想呼喊,喉咙里又发不出声音,急的直掐脖颈,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姬空行按住她的肩头,道:“母亲认出儿子,多么感人哪。儿子不认母亲,那太无情了。”轻点葭柔背脊,魔法的束缚稍解,葭柔憋了许久的痛呼,猛然脱口而出:“连璧孩儿,你是我的连璧。我亲手给你戴的龙凤珏,怎地少了半块......但我还是认得,孩儿,我的孩儿,我化成灰也认得!” 两声“孩子”传来,恍如两记铁锤,重重砸在桃夭夭的胸口。他眼里白茫茫的,依稀望见母亲孤零零的背影,坐在床头缝补他的旧衣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自己离家半年多了,多少个日夜,母亲望眼欲穿,大概眼泪早流光了?刹时记忆流过脑海,母亲忍辱负重养儿长大,当真是亲恩似海,永生永世难以报答! 桃夭夭黯然愧疚,暗想“还谈什么报答?我任性出走,把娘亲独个儿留在龙家受苦,已是大大的混帐该死。可......我又能怎样?我能接她离开龙家?我能冲破龙家的樊笼么?且不说龙大老爷,单是龙家大太太那等角色,神通广大,诡计多端,纵然我学全峨嵋道法,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原本天生傲骨,遇强宁折不弯,然而连亲娘也没法保护,心底早埋下了深深的自鄙。平常极少计较自己的荣辱,虽有气量豁达的原故,也是从小受欺成惯,无可奈何罢了。此刻目睹葭柔惨状,久积的情绪陡然爆发。葭柔伸臂哭喊:“孩子,我的孩子。”他热血直冲脑门,大叫:“娘啊!我在这里!” 峨嵋众徒错愕,思量变故来的太快,怎么他又成了葭柔的儿子?桃夭夭朝前跨出,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姬空行双眉倒竖,斧刃贴近葭柔头顶,断喝道:“站住!想让她灭魂么?” 桃夭夭霍然惊醒,略微平定心绪,停步转向唐连璧,恳求道:“唐公子,唐师兄,请你务以母亲为重,千万,千万别让她受伤害了。”先前对唐连璧满口轻蔑,这会儿为救葭柔,全改成了敬辞,续道:“唐师兄你法力高强,定能保护母亲平安,不象我.....我知道你性子高傲,不愿受人胁迫。可......那毕竟是你的亲娘啊!宁可暂时服从对方,先认了母亲,让她思念儿子的心情得到慰藉。至于自己的荣辱利害,留待日后再考虑,你瞧行得么?哦,昨天我言语失当,冒犯了唐师兄,你不想听我的建议。这样,我给你磕头赔罪,望你大人大量消气息怒,屈尊想想我这点浅见。”说罢双膝跪倒,砰砰砰连磕响头。 小雪不忍,道:“师哥!”念他天不怕,地不服的个性,居然下跪百般哀告,其意之赤忱,实已达到感泣鬼神的地步。 姬空行哈哈笑道:“讲得好,入情入理。唐公子意下如何?” 唐连璧道:“够了,我的耐心耗尽了。你不交玄水剑,那就死。” 众人大吃一惊,本以为亲情绝难割舍,谁知他竟无动于衷。正疑惑间,唐连璧手腕挥扬,一道火浪破空,将姬空行和葭柔的傀儡吞没。火势瞬间炽烈,姬空行没来得及开口惨叫,已被烈焰烧成灰烬。一颗白色珠子晶亮闪烁,顺地势滚落跟前,那正是姬空行的内丹。小雪俯身拾起,收入了衣兜。 桃夭夭呆呆的看着,看着葭柔面容焦烂,化灰飞散,不觉心乱如麻,低声道:“他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儿子烧死亲娘,哪能有这种事情?” 唐连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影说不出的凄冷。 忽而青光闪现,黄幽踏空飞驰而来,停在众人跟前,高声道:“四大护法和殊胜佛逃跑了!” 欧阳孤萍道:“我们就在这里,外边有百花教把守,他们怎么逃的?” 黄幽道:“极乐堡内外,我搜了个遍,找不着他们的踪迹。” 众人闻讯大为警惕,扭头四下张望。黄梦龙道:“此间必有秘道通往西域。金轮邪徒是塞外土著,数千之众集结南海,若无秘道传送,焉得来去悄然?” 黄幽道:“任他什么秘密通道,哪能逃过我的眼睛?刚才我细细检查过了,风云气色都无异样,奇的是番僧全没影了,就跟凭空蒸发一般。”他身为遁甲首徒,追踪目标是看家本事,今天却让残敌在眼皮底下逃脱,不由颇感气馁。 李凤歧道:“这事儿有点蹊跷,你再仔细回想下,可曾见过什么古怪的物事?” 黄幽道:“古怪物事?骷髅碗,人皮鼓,**药,金轮教怪东西还少得了.......”眼神微闪,道:“西面靠城楼有座黑石砌成的佛堂,里头供着一张立轴,装饰挺精美,就是......整个图卷纯白的,什么都没有画。” 李凤歧道:“空白画卷即是机关。凌波绘制‘大千世界’,乍看之下就是一幅白纸,其实内藏无数玄境。那张怪画形式相仿,功用应该差不多,定然连通外界某处地域。”欧阳孤萍道:“好啦,按图追索,擒获殊胜佛的大功德,只等我们去收取了。” 黄梦龙道:“若进入空画追踪,就怕金轮教暗设陷阱。”欧阳孤萍道:“不妨事,遁甲首徒作伴,有危险他可带我们撤离。”黄梦龙点头道:“此言甚是,快去摆放空画的那间屋舍。” 黄幽急于解开疑团,正欲转身领路。旁边响起一声怒喝:“混蛋连亲娘都杀,天理难容!”却是桃夭夭醒过神,跳起身直奔唐连璧。指间光芒闪过,红袖跳出红石戒指,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惶然道:“主人疯了么?鸡蛋碰石头,你找死别搭上我呀!” 小雪紧随跟来,也捉住他手腕,道:“不要过去!” 桃夭夭额角青筋鼓胀,拼命压抑怒火,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大家是胎生娘养的,我只想请教唐公子,怎能忍心对自己亲娘下手?” 小雪急道:“不是啊,他在运功,是极强大的功法,靠近危险!” 红袖满眼惧意,叫道:“天要塌喽,快找地方躲起来,迟了小命难保!”抖身飕的钻入戒指。旋即热风吹起沙尘,围绕唐连璧上下飘旋。他的轮廓泛出金色光晕,头发丝根根飘起,峻拔的身姿巍然挺立,仿佛蕴蓄着粉碎乾坤的神威。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4 众人见状骇异,登感剧变将至。兰世芳骑上地包天,黄梦龙乘坐白鹤,意欲立即起飞。李凤歧大声道:“这是荒雷炎流!来不及飞走,黄幽带我们速离普善岛,越远越好,快快......风雷门最强的荒雷炎......威力无匹......”情急牵动伤处,弯腰抚胸,一口气续不上来。 燕盈姝伸臂相挽,施法助他顺气,道声:“快走!”欧阳孤萍扯开布囊,摸出符纸抛撒,给每个人都贴了张“无咎符”。黄幽情知紧急,双腿画圈使出移形术,带同众人瞬间转移。到了岛外云空之上,他改换姿势,左手指天,右手指海,再喝声“疾!”。岛外的神兽兵丁全部撤离,数千之众降至海面。李凤歧叫道:“还要远些!”黄幽抖开束身银链,翘足悬空转圈,风遁外加缩地,两种遁甲术齐施,将众人和舰队移开数十里,停驻于伏浪屿后方。 从天顶到大海,再从天上撤至岛岸,弹指间连续改变位置。桃夭夭只觉天旋地转,待得脚跟站定,已置身大船甲板之上。峨嵋众徒举目望天,神色异常的严峻。黄幽接连三次大挪移,法力耗竭,坐下来吐纳调息,头顶热腾腾的冒出白气。桃夭夭莫明其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惊慌.....” 一语未休,炽热的气浪迎面扑来,竟使呼吸顿窒,脚底虚浮如踩棉被。他赶忙抓紧船栏,抬头看时,半边天赤红如烧,普善岛方向出现千万个火球,往四方急速滚动。海面猛地凹陷,接着波涛向中心狂涌,激起万丈水柱,与高空火团相接,覆海承宇,形成巨型的蘑菇状云层。 这时候巨响才传近,“嚯隆隆”交激狂震,令人毛发倒竖。剧烈的震荡引发海啸,波浪卷起十余丈高,碧澄澄恍如移动的长城。浪峰漫过伏浪屿,直袭岛后的船队。船上的人仓皇奔走,许多女子尖声惊呼。驭兽门徒吆喝坐骑,百花教主勒令部属,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兰世芳大喊:“许师兄何在?”许大安飞身跃至波涛前方,肘部抵住膝盖,蹲在空中张口暴吼“呜啊——!”。他这“北冥狮子吼”已臻精纯,使将出来雄浑磅礴,经久不息。周围神兽应从咆哮,声振九天霄汉,激起的气流与波浪相撞,两种势道相互抵消,海水轰然回落,伏浪屿重又浮出海平面。 危机解除了,船队安然无损。峨嵋众徒不顾脚底颠簸,奔向船头眺望,只见苍穹横烟,焰流交织,普善岛裂成亿万块碎片,燃烧着缤纷坠落。碧蓝的背景银烁金闪,宛如礼花绽放,又象繁星降入凡尘。众人观望良久,都是满腹的感慨。黄幽首先开口道:“普善岛数千里大陆,竟被唐连璧一举摧毁。他的法力太强了,峨嵋派当属第一。” 小雪道:“那倒未尽然,凌波师姐剑术极高,不爱显露而已,按理她不会输给唐师兄。” 欧阳孤萍道:“百里文虎也挺强啊,早年纵横天下无人可敌,唐连璧还没脱乳牙哩。只可惜百里文虎离山已久,什么师门职责,同门情谊,尽数抛进了爪哇国。嘿,那人的品行,跟咱们某位师兄倒有些相似。”一边奚落,一边斜睨李凤歧。 李凤歧勉然笑了笑,眉关微颤,显是伤痛犹剧,道:“风雷门最高深的法术,名称均以‘流’字结尾。荒雷炎流集天地大能,足以毁破万里山河。从那等法术下逃脱,各位正该感到庆幸,还论什么高低呢?”笑眯眯的跟欧阳孤萍对视,补了几句“多亏贴了卜筹灵符,大伙儿逢凶化吉,功劳最大的还是萍师妹。” 孤萍道:“承蒙夸奖,不胜恶心。” 桃夭夭道:“他发疯也不示警,一出手玉石俱焚,分明拿我们给普善岛陪葬。照我看姓唐的心冷手狠,峨嵋派没人比得上。” 兰世芳忙道:“你误会唐师兄了。当时遁甲首徒在场,他的遁甲术移位神速,可保大家平安撤离。唐师兄算定了此节,这才出手捣毁了普善岛。” 桃夭夭道:“烧死亲娘的家伙,会替别人考虑?” 兰世芳道:“那就更冤枉人了,陶俑只是被恶魔操控的工具。唐师兄不为所诱,我很佩服他的胆识。”随即叹口气,道“唐家伯母的魂魄困拘于陶土,遭受恶魔摧残,终日不得安宁。这般湮灭也好,所有苦难都解脱了,算是好的结局。” 桃夭夭心里满不是味儿,寻思这位兰世姐耿直大方,怎地提及唐连璧就象换了个人,牵强饰非,夸大功绩,颇有小女儿护短之态,莫非她情丝牵系,偷偷的恋上了唐连璧?桃夭夭暗想“若真如此,我该多加劝诫。兰世姐善良女儿家,岂可被那无情无义的小白脸误了终身?嗯,此事却又尴尬,怎么说才妥当呢?”心下盘算,忽然红光划过眼帘,凝目望去,一团火云飞降船侧。 此刻灰烬落定,天空明净,衬得那火云异常耀眼。黄梦龙手拢须髯,叹道:“神圣金光法轮,虽然破毁,邪气仍然深重。” 桃夭夭听了微惊,看那火云离水面三丈,形如一个烧坏的大车轮。千余只火鸦连翅承托,以免金轮落入海里。又见轮心处嵌着颗黑色大珠,乌沉沉的,弥散着邪恶的光芒。黄幽道:“神圣法轮外层已烧褪,只剩了内层轮圈。咦,黑珠子象是内丹之类的宝物!邪教的器物也能炼成内丹?” 欧阳孤萍道:“邪气极重,此物蕴藏恶兆!” 李凤歧道:“大家先别过去!” 邪教已经崩溃,镇教圣物举手可毁,峨嵋众徒反而犹豫了。小雪呼吸越来越快,菊英剑在血脉中躁动,如同笼中的猎豹,急待冲出去扑杀猎物。她忍了又忍,按捺不住,挨过去握紧桃夭夭的手掌。 桃夭夭正琢磨“金轮尺寸大减,想是衰微已极,此时销毁比较容易罢?”掌心温软,一只小手毅然紧握,扭头相顾,小雪正看着他,激扬的眼神隐含期盼。无须多言,桃夭夭明白了她的想法,暗笑道“兰世姐暗恋唐连璧,怎比得我和小雪心心相印?”当下两人携手跳离船舷,闪电般直飞金轮。兰世芳唤道:“哎,你俩干什么?” 小雪道:“世芳姐姐莫怪,销毁邪教宝物的大功德,我们抢先啦!” 桃夭夭笑道:“小弟贪功,承让承让。” 李凤歧急道:“回来!别莽撞......”毒伤猝然复发,手按胸膛喘息。燕盈姝忙施针刺穴,帮他熬过这阵苦痛。与此同时,小雪指点菊英剑横扫,将残余火鸦劈成毛团,剑锋故意避开那黑色宝珠,好让桃夭夭成就大功。桃夭夭当仁不让,清风剑疾刺,锋芒正中黑珠。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5 但见火云荡开金光,残破的金轮成了细屑,洒入汹涌海涛之中,金光法轮就此湮灭。而那黑珠完好无损,色调愈加深厚。清风剑好象遇到了阻碍,剑锋刺入珠体,一点点的往内陷进。 只听“叮呤”脆响,黑珠终于破裂了,化作细微颗粒悬浮于海天之间。两人收回剑光相视而笑,不约而同想到那“双剑合璧”的旧话。正当此时天色昏沉,刮起刺骨阴风,数滴水珠打中桃夭夭的面颊。他随手一抹,指间黑汁淋漓,好象摸过墨缸似的。 云外闷雷隐隐,几道闪电照破,霹雳一个响似一个。随即大雨漫天瓢泼,尽是乌漆漆的雨点,万顷海域都给染成黑色。两人跳回船舷。桃夭夭道:“老天爷发疯了?下起黑雨来。”李凤歧道:“你们两个太冒失!这下可闯了大祸......” 一声炸雷盖过他的话音,雷响处大雨顿止。海里的黑质脱离海水,升入半空收拢,又凝成黑亮的宝珠。那珠子乘风疾飘,倏尔射中伏浪屿土丘的顶峰,深深的嵌进泥土内。一刹那间,整座岛屿左右摇撼,泥沙纷泻,树木倒伏,地形急速转变,越来越光滑,越来越规整,椭圆形中央隆起,一个巨大的龟壳清晰显现。忽然岛岸边缘伸出四肢,前面昂起头颅,伏浪屿变成了活物! 李凤歧叹息道:“师尊深入镇妖塔,说是化解伏浪屿的魔障,想来就是为了镇住这只大龟。唉,人算不如天算,策划的再严密,还是让桃兄弟和雪丫头坏了事。” 桃夭夭目睹“岛屿”变活了,恍惚如白日做梦,嚅嗫道:“伏浪屿......整座岛是只大乌龟,先前为何毫无动静?” 小雪道:“方才击碎的黑色珠子,定是唤醒怪物的机关了。那也无妨,我们人多,对付单个怪物没问题。”说着指端寒光大盛,菊英剑蓄势待放。 李凤歧苦笑摇头,对黄幽道:“你提到黑珠子象内丹时,我已有所醒悟,不过已经太迟。” 黄幽道:“黑珠是大龟的内丹,这怪物是何来历?”凝目前望,只见海面出奇的寂静,那大龟意兴阑珊,缓慢的舒展开肢体。 李凤歧沉缓的道:“妖皇四大魔王之一,双身九尾龟鼋!” 随着这声名号报出,那方狂风大作,九尾鼋挥爪当空拍过来。瞧那势道慢吞吞无甚劲力,但海面立刻下陷,凹成个方圆百里的大坑。李凤歧大喝:“快撤!” 黄幽立即作法,将船队和神兽后撤数里。因之前真气耗损过,力有未逮,七条舰船留在原处。他强行运功再想搬运,不料运气岔了经脉,眼里昏黑腿发软,翻身骨碌碌滚向船尾。九尾鼋巨爪拍落,海面凹坑平复,一张一弛,仿佛鼓皮弹动。冲击波迅猛叠加,未及撤走的船只全数震碎。木片断桅狼藉,破布烂帆横飞,波涛很快吞没了残骸。 狂风猛烈,吹动船队往回漂移。许大安跃入空中,召聚神兽排成横列,要使狮子吼抵消风势。却被九尾鼋爪尖轻拨,如同挥帚扫蚂蚁,神兽近半数被扫死,许大安翻跟头朝后倒退。兰世芳叫道:“许师兄我来助你!”牵扯地包天,与黄梦龙并肩飞行。驭兽弟子吹响海螺召集神兽,百花教徒敲击金鼓,拔刀挺抢呐喊。刹那间战云密布,令人热血沸腾。小雪跳离船边,驾起剑光直冲向最前线。 桃夭夭正要跟随,忽闻后方一阵阵哭声。却是众多侍女仆妇惊吓过,躲进舱房抱头哭泣。召英率人各处安抚,指挥水手扯帆扳舵抗拒风势,同时打捞遇难者的浮尸。桃夭夭心头发紧,思量灵儿该不会在沉船里?脱口道:“糟糕,灵儿肯定出事了!” 身后传来龙百灵的话音:“我没事,一直在这儿。” 桃夭夭转过头,看龙百灵从船舱走出,讶然道:“你早来了么?为什么躲进屋里?”忽有所悟,自己跟小雪并肩出剑,情致脉脉的光景,她见了伤感,因此负气不愿露面。 岂料龙百灵心无旁骛,全副心思只为桃夭夭打算,哪有余暇妒忌生气?答道:“相公击毁邪教的圣器,那是多大的功德。行大事争先于人,我若突然现身,一定会令你分心。”桃夭夭更觉内疚,道:“外面危险,还是我守着你稳妥些。” 龙百灵替他惋惜,叹道:“只可惜才毁掉金轮,大功将成,又引来更强悍的怪物。”仰面远眺,忧色凝现眉梢。 此刻高空云奔,低空浪激,酣烈的战况震憾九霄与汪洋。许大安率领神兽突袭,喷射雷电寒冰,齐向九尾鼋攻去。百花教主喝令部众开炮,“乒乒砰砰”兽背上铜炮发射,炮弹密集如骤雨。那九尾鼋似乎刚从深睡中苏醒,动作迟缓,反应呆滞。各种攻击加诸其身,它象被蚊虫叮咬,偶感不舒服,只是挥挥爪子,竟似秋风扫枯叶,打得神兽七零落。小雪,世芳,黄梦龙等人根本无法定身,满天翻转腾挪,只剩躲避的份儿了。 激战中狂风扯起漩涡。船队抵不住吸卷,逐渐向九尾鼋飘去。 桃夭夭看的掌心流汗。方知此战艰险,远非讨伐金轮教可比。双身九尾鼋乃妖皇座下魔王,神通之强大前所未见。这会儿它精神慵懒,已是势不可挡,倘若真的发起凶来,峨嵋众徒哪里还有活路?桃夭夭暗忖“灵儿聪明,她定有法子。”龙百灵猜到他的念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所有人必须听从李师兄的调遣!” 李凤歧盘膝打坐片刻,自觉法力恢复过半,站起身走向船沿。龙百灵道:“我们结阵与魔王斗法,李师兄是阵法关键。”李凤歧笑道:“龙师妹好聪明,一语道破关窍。不过你的相公也得出动,暂时不能跟你亲热了。黄幽!脱掉‘门连环甲’给我用!快点!” 黄幽经燕盈姝急救,经脉已疏通,闻声忙脱掉束身的链甲。李凤歧与桃夭夭并肩而站,吩咐黄幽用链子将他俩的腿脚绑紧。黄幽边绑边交代:“连环甲分个结点,休、生、伤、杜......若遇外力冲撞,紧扣休生两处,你们就不会分离。” 桃夭夭奇道:“这是干什么?” 龙百灵道:“使天王盾哪!李师兄使天王盾主防,你用定阳针帮他固定位置,其余的人摆成真武大阵迎敌......”心下忧虑,实不愿他涉险出战,但存亡攸关的当口,除此别无生途。况且陪伴相公心愿已偿,最多陪他一起死了,也好过独个儿活在世上。 黄幽恭维道:“到底是灵儿见识非凡,比桃夭夭这傻小子高明万倍。” 龙百灵正心烦,立眉道:“你才傻!灵儿是你叫的么?” 黄幽大惊,抱拳作揖赔礼。李凤歧厉声呵斥:“快点绑好链甲!尽***瞎耽搁!”言犹未绝,已然迟了,船队飘至九尾鼋近旁。魔王巨爪拍扇,势如泰山压顶。驭兽弟子小雪等人满天乱滚,仿佛浪打浮萍,滴溜溜定不住身。魔爪的阴影笼罩船队,再无任何逃生的余地。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1 千钧一发之际,欧阳孤萍叱道:“易甲丁如敕令!”闭目运指虚划,在面前划出个太极符形。四围水面陡现太极图影,一闪而隐,又在极远处复现。九尾鼋身躯歪斜,前爪朝外偏转,拍中那片显现太极图形的海域。只击得碧波千丈,水墙两分,烈风直接穿透海底。幸好离船队较远,众人得脱大难。 以指虚划,影成太极,这称作“否泰易转玄符”,属于卜筹门高级法术,危难时转变运道,可令敌方的攻势落空。欧阳孤萍打坐良久,运聚全副真气,就是为了紧急时刻使出救命绝招。但此法效力太强,九尾鼋登时产生强烈感应。魔王从迷蒙中完全觉醒,引颈昂首,凶相尽显无余,只见头似峰,口如池,鳞若冰盘,牙似排戟,目运两道金光,抬爪照船队猛挥而来。这下目标明确,魔力运足,欧阳孤萍无力第二次转势。峨嵋众徒束手无措,眼望黑影遮天蔽日,不约而同的想“完了,今日命尽于此......” 忽然,九尾鼋巨躯颤晃,象被针尖猛扎了一下,爪子缩了回去,转身朝天边发出暴怒的嘶吼。 天际云霞灿若锦绣,其间白虹纵贯,一道凛冽的寒气由远及近,正是唐连璧的锁魂冥霜。 那冥霜划过长空,刺向九尾鼋的背壳。九尾鼋并未躲闪,沉着受了这一击,仿佛要检验对手的实力。只见硬壳寒气乍凝,但寒霜很快消融,仅剩袅袅的水汽冒起。唐连璧眼见冥霜失灵,知道魔王厉害,当即驾运“北辰玄星”疾撤千里。九尾鼋咆哮舞爪,作势追赶。 趁这短暂的机会,黄幽将连环甲绑牢。李凤歧叫道:“大家协同作法,摆真武阵降魔!”鸿冥剑光升空,带着桃夭夭飞纵向前。黄梦龙高声道:“剑仙设防,余人进击!”取出瑶琴拨弹,**仙鹤舞动翅膀,长翎随琴音耀射千万神针。同时小雪的菊英剑,兰世芳的龙骨弓,许大安的狮血飞刃,一齐施放。神兽划水前进,百花教主率众策应。兵丁们点火开炮,向九尾鼋轮番发射。 九尾鼋后背连遭猛攻,行动略受阻碍,唐连璧已消失无踪。魔王凶性发作,掉头喷出橙色烟云,化作百丈宽的扇形风团。李凤歧和桃夭夭位于风暴正前方,肩并肩手挽手伫立高空。李凤歧道:“你使定阳针!” 桃夭夭依命而行。说时迟,那时快,烈风迎面刮到。李凤歧鼻中“嘿”了声,右臂划个圆弧,天王盾生成,一堵无形的屏障朝两旁延展,把船队,神兽,峨嵋弟子遮护严实。神盾抵住风头,云气转势往上飙升,苍天染成金黄色,连太阳也隐没了。 天象壮观,战局分明。李凤歧与桃夭夭合力设防,一个持盾抗御,一个定身稳固,犹如磐石屹立中流。其余众人躲在神盾后方,好象坚石底下藏匿的小鱼虾,周围虽是惊涛骇浪,却也尽可保身。 稍顷,风势转疾,压力越重,橙烟内暗藏凌厉劲气,神盾表面火花连串,犹如亿万利箭齐射铜墙。桃夭夭脑子一片空白,嘴里“定”字念了几千遍,死命的扎稳脚跟。李凤歧筋骨“咯咯”乱抖,笑道:“好兄弟!咬牙坚持住,九尾鼋打喷嚏最多半刻钟,***咱们陪它耗!” 原来这般惊天狂飙,却仅是九尾鼋打了个喷嚏! 南召兵士不识好歹,也不懂真武阵法的要领。过最初的惊怖,数十人舞刀喧嚷叫战,七头神兽性起,载着众兵冲出天王盾的遮蔽。一接触橙烟,全部碎为冰渣,被风吹的尸骨无存。李凤歧喝命:“黄幽,让百花教退后!”黄幽使出移物法术,将船只移向风浪稍小的海域。欧阳孤萍放出行云符,载燕盈姝飞起,自己乘符从旁掩护。峨嵋弟子排成品字——桃夭夭李凤歧在前,右边是驭兽门众人,右边是小雪和两位女徒。一时攻,防,调三法兼备,真武阵初具形式。 黄梦龙叫道:“阵法已成,集中攻敌要害!”扯断琴弦,挥臂朝九尾鼋抛投,白鹤的元神与琴弦合为金色长芒。此乃“太乙仙鹤神针”,黄梦龙苦炼百年的秘技。跟着兰世芳咬指洒血,开弓射出赤红电弧。小雪菊英剑疾刺,许大安狮血刃破空乱舞。峨嵋众徒各展其能,冲出天王盾猛攻。欧阳孤萍在后面掐指念诀,给九尾鼋暗施了诅咒。魔王被厄运附体,受到的伤害成倍增加。 随着九尾鼋喷气减缓,风暴消停了,天王盾顺势前推。李凤歧对桃夭夭喊道:“收定阳针!跟我来!” 九尾鼋身中各种法术猛击,巨躯微微颤抖,脑袋在脖子上缓慢转动。仿佛大象被群蜂叮蜇,又疼痛又疑惑,弄不懂这些小家伙哪来的胆量,竟敢不自量力的频频骚扰。每当魔王挥爪驱赶,峨嵋众徒退到天王盾后边等待,稍有机会再出击,两次三番如此攻守,九尾鼋回过神,看出天王盾是对方护身的依托。霎时一声长嘶,划水转体,屁股朝向敌方。 李凤歧笑道:“呵呵,动真格的啦!老乌龟要使吃饭的家伙。”喝令众人后撤,缩小天王盾范围,以使神盾正面更加坚实。 桃夭夭道:“它吃饭的家伙是什么?”问完这句,念诀站定双脚。 李凤歧道:“既名九尾鼋,吃饭家伙当然是九条尾巴......”刚说到这儿,黑影劈头砸到,天色为之一暗,李凤歧道:“头条叫做霸王鞭!” 刹那轰隆激震,一条硕长尾巴砸中天王盾。桃夭夭眼前金星乱冒,几欲当场昏厥。一念尚明,情知自己倒下李凤歧也站不住,天王盾游移不定,如何庇护众人?当下咬牙拼死硬扛。 李凤歧本来带着毒伤,又遭巨尾狠砸,筋骨和内脏几乎碎裂。两兄弟受巨力轧碾,亏得“连环甲”才未分开。饶是如此,链子勒入胳膊小腿,深达肌骨,斑斑鲜血染红了衣襟。燕盈姝急施“千里补天”,于数丈外为两人医治创伤。黄幽喊道:“五指扣牢生死关,气合休生白虹延。”两句正是“连环甲”使用要诀。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2 李凤歧依言按住链甲中段,果然银链韧加强。他缓过点劲儿,提醒道:“黄师弟,怪物攻的猛,门户必有破绽,就看你的了。” 一语未几,黄幽身影消隐,使开遁甲缩地术,转眼已在怪物脖部出现。继而放出“三十六截剔天刺”,刀光点点插入九尾鼋颈椎,忽又拔起,扎刺魔王指爪的各处关节,利刃起落,快得无以伦比。 黄幽此举既是伤敌,又是试探九尾鼋的弱点。哪知魔王体质奇特,被剔天刺刺的虽痛,创口竟能随时愈合。黄幽一晃脑袋移回李凤歧身旁,道:“必须先揭掉龟鳞,不然伤不了它!”九尾鼋挥爪扑捉,竟没能挨着黄幽的衣角。魔王勃然发怒,调整姿态,再次以后肢对准敌方。 李凤歧道:“好哇,第二条尾巴要来啦!附骨须无孔不入,专门索取法宝,桃兄弟的定阳针要守稳!” 桃夭夭闷头苦撑,霸王鞭的重压似永无止境。压力从神盾表面传来,由外至内遍及周身,每根血管都重似铁条,每根骨头都象挂了铅锤。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耳闻李凤歧呼喊,才晓得自己还活着。 忽感一股暗力缠绕心脏,如钢丝勒紧,显然是怪物的邪法作祟。体内邪气入侵,清风剑气立即迎击,却被那怪力缠卷,硬生生的往外拉扯。桃夭夭气血狂涌,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但觉“定”字诀念的响亮,那股暗劲就相应减弱,当下无暇细思,直着脖子狂呼“定定定......” 李凤歧所说的“附骨须”,是九尾鼋又一件天生利器。平时蜷收壳内,战斗时隐形遁风,随呼吸钻入敌方体内,附骨缠脉,专门搜夺法宝和内丹。九尾鼋灵性十分敏锐,感知桃夭夭本身法力最弱,偏能守住要位不动,一定依赖某种法宝。所以附骨须也不攻击旁者,魔力全部施加在桃夭夭一人身上。幸亏定阳针坚稳内外,勉强抵挡“附骨须”,这才形成僵持的局面。 桃夭夭身外承负重压,体内几种力道争扯,渐感神倦难支,“定”字诀念的嘶哑,眼看就快接不上气了。 小雪焦急道:“师哥守的太辛苦,我们应当主动出击。”飞离天王盾,一道剑光直刺九尾鼋。兰世芳怕她失手,紧跟着策骑接应。地包天卖力的扇动双翼,飞的比菊英剑更快,一忽儿超过了小雪。 岂料“霸王鞭”是个感灵的奇物,感应敌人出动,魔力立即激发。对天王盾的重压不减,猛然分化为千万条鞭影,迎着两人狠抽。菊英剑光先被抽散,小雪失足下坠。兰世芳回身急拉,无意蹭掉坐骑的眼罩。地包天眼望下方浩淼水势,只吓的肢体僵直,**往海里掉。两女均失了托身之物,登时险象环生。许大安飞扑过去救援,未及数丈,也被霸王鞭包围。 危急时分,斜刺里飘来五缕柔丝。两根缠住兰世芳,轻轻将她拉起。另三根卷绕霸王鞭,以柔克刚,竟令千万鞭形悬滞空中。众人暗赞此法巧妙,思量何方高士相助?却看龙百灵飘悬在海面上,恰似洛神惊鸿翩翩凌波。方才场面太混乱,大伙儿都没发觉她在附近。桃夭夭暗道侥幸,心想若给大乌龟的爪子蹭着丁点儿,别说龙百灵,龙万灵都活不了。后怕之余大喊:“喂,你站那里干嘛?快过来!” 龙百灵指尖飘出长长的银丝,用的是仙家法宝“冰蚕仙索”。左手轻撩,长丝卷起兰世芳;右指收缩,倩影飞至桃夭夭身旁。桃夭夭问道:“你何时来的?”龙百灵道:“我一直就在那儿,看相公降魔呢!”摇晃右掌,桃夭夭腰间也银光微闪。原来她早就施放了仙索,偷偷的系住桃夭夭腰部,借力飘飞,暗中相助。 桃夭夭道:“这什么时候?别添乱了,快回去跟召英郡主待着!” 百灵道:“不要啊,四面方惊天动地,我怕的很,相公护着我好么?”说话时海风吹拂青丝,发梢的汗珠晶晶闪亮。开初桃夭夭抵御“附骨须”,龙百灵也集中全副意念,运用“以神驭物”仙法,暗地里帮他回夺清风剑。她初愈未久便斗法,劳累可想而知。但见相公平安,辛苦早忘记了,只是衣衫头发尽已汗湿。 象龙百灵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自然不会向情郎夸夸表功,更不会矫情作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陪伴。桃夭夭的性格她了如指掌,故只说自己处境艰危,意图激起他保护弱者的天性。果然桃夭夭点头道:“那好,你记着别乱动,老实跟着我!” 龙百灵笑逐颜开,掏出手绢给他擦脸。红袖跳出来捣乱,抢过帕子道:“服侍主人更是婢子本份,来,主人擤擤鼻涕。” 桃夭夭嚷道:“你俩发疯么?大敌当前还胡闹......”猛吃一惊,心想半天没用定阳针,“附骨须”的暗劲怎么毫无动静?霸王鞭的重压也消散了。定睛细看去,满天鞭形消失无迹。九尾鼋头颈伸缩,正与面前的强敌缠斗。 一团霜云忽高忽低,围绕魔王飘旋。却是唐连璧去而复返,回来找魔王决胜。先前九尾鼋冲他暴吼,猛烈的声浪足以开山破岳。唐连璧乘御“北辰玄星”闪避。但那声浪直追了他七百里,几经周旋才逐步化散。此番唐连璧已知窍门,飞行迅捷又飘忽,始终避开对方口鼻。九尾鼋辨不清敌踪,霸王鞭乱甩,就是打不着目标,欲使“附骨须”夺他真气内宝,唐连璧偏又闭住了呼吸,无懈可趁。魔王神昏意乱,用爪子徒劳扑扇。 趁此战机,唐连璧发出风雷门“三昧寒星”。只见两道长虹自掌心飞起,刺中了九尾鼋颈部的鳞甲。 九尾鼋的鳞片本是天生如意甲胄,任凭火烧,剑刺,冰冻,雷劈,均可随机改变性质,产生不同的抗御力,即便破损也能自行修复。而“三昧寒星”蕴藏寒热两种伤害,灼烧有多炽烈,冰冻就有多严酷。龟鳞不及应变,或被烧化,或被冻碎,随风零散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嫩肉。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3 鏖战至此刻,九尾鼋才算真正受伤,伸颈望天悲鸣,直震的天阙云碎,太虚星摇。峨嵋众徒看呆了,不知是惊佩唐连璧道法深湛,还是骇异九尾鼋的破天神威。 唯独桃夭夭无心观战,瞪大眼珠四面搜寻小雪。看见海浪间浮着两个黑点,咿呀咿呀的吵嚷,正是小雪和地包天在水里纠缠。 刚才两女急坠下落。龙百灵放仙索拉起兰世芳,对小雪却视而不理,存心让她掉进海里喝咸水。小雪习以为常,寻思龙百灵若肯相救自己,那才是开天辟地的头件奇闻。心里也不怎么生气,可恼的是地包天这小家伙,沾了海水两眼翻白,惊惶的两爪乱抓,一把搂住小雪的纤腰,死死抱进怀里。小雪被它连搓带揉,呛了几口咸水,亏得菊英剑托起身子上浮,连叫:“放开,放开!”地包天回答:“啦,啦,啊叭叭......”——如果翻译成人言,定是一番悲切的陈述。 正在纠扯难解,头顶响起桃夭夭的呼唤:“师妹你还好么?快些上来罢!”小雪仰起脸,遥见龙百灵紧挨着他,心头说不出的憋闷,高声道:“世芳姐姐!小天着凉打冷战呢,我送他回船歇息!”双掌捂住地包天的眼睛。咦,竟有这等蠢事!地包天看不见海波,立马精神抖擞,载着小雪腾跃出水,按她指示的方向飞往远处船队。 桃夭夭道:“师妹,我跟你同去!”李凤歧按住他肩膀,道:“哪儿去?魔王又要攻来了,你帮我守住天王盾。” 黄梦龙在旁道:“依老夫拙见,唐家老弟战术巧妙,实堪降伏此魔,用不着我等出手了。” 李凤歧道:“哪有那么轻省?九尾鼋暂时发蒙而已,待会必定反扑。各位趁早打坐养神,蓄足法力是正理。” 桃夭夭点头,放松吐纳几回,只感头晕眼花几欲呕吐。龙百灵解下流珥瓠递过去。桃夭夭旋开塞子,喝了几口精神稍复,叹道:“峨嵋道法冠宇宙,名声吹得响亮。唉,咱们多少人?一只乌龟半天擒不住,实在有点名不副实。” 李凤歧合目运气,压伏体内伤痛。欧阳孤萍嗤鼻冷哼,大概觉得桃夭夭浅薄,不值一辩。黄幽笑出了声:“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哈哈,有人想打退堂鼓,那倒名副其实了。” 红袖插话道:“主人,漫说你那口气确实忒过张狂,什么叫‘一只乌龟’?那是九尾神鼋啊!位列妖皇座下四大魔王。据我*奶奶讲,神鼋乃混沌天然圣兽,与天地同体,日月同寿,统驭普天下所有鳞介生灵。想当年初唐时节,蓬莱,天山,昆仑三派仙宗集数百仙人围捕神鼋,尚且奈何不得,休道你们这点人马,今日能从神鼋爪下逃生,就该烧高香叩谢祖宗保佑啦......” 桃夭夭道:“你*奶奶是谁啊?这般话多?” 红袖道:“我*奶奶,提起来大大有名,乃古今头号妖姬,世间稀有精灵,商纣王宠妃妲己是也!” 他俩这边说的热闹,那壁厢战况曲折。唐连璧用文武火炼化龟鳞,虽毁掉大半,但掉鳞的地方肉芽变硬,又长成新的鳞片。于是前破后续,重复不断,能否解除九尾鼋的防护,就得看唐连璧施法的速了。桃夭夭连打哈欠,道:“似这等捻针挑土,猴年马月是个头啊?”摇了摇头,鄙夷道:“烧死亲娘毫不手软,祸害同门也够狠决,对妖魔倒很有耐心。他若当真了得,怎不用毁灭普善岛的那一招?” 欧阳孤萍道:“用得着猜么?荒雷炎流威力太猛,一下可将魔怪击成碎渣,如何找那玄水剑?他故意放慢攻速,逐寸揭开妖魔肌骨,为的就是搜出玄水剑。” 这话确然言中——唐连璧摧毁普善岛后,搜遍散洒的碎片,从天空找到海里,一无所获。次后桃夭夭击刺黑色内丹,唤醒了双身九尾鼋。魔王翻天搅海,神通无穷,或许就是借了玄水剑的神力。想到这个原由,唐连璧才赶来挑战魔王,慢攻徐扰,好歹要找出玄水剑的线索。 黄幽不太同意,道:“施放雷炎流须当真气完足,哪能想用就用?往昔听师尊**,雷炎流属于风雷门最高层次,施用一次极耗真气,少则两三月,多则三五年,手脚都无法动弹。唐连璧刚用了一次雷炎流,还能与魔王相持,道行之深已算超凡入圣了。” 桃夭夭笑道:“什么超凡入圣,我看是黔驴技穷。好男儿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一味死缠烂磨, 龙百灵劝道:“相公养养神罢,莫要费舌劳唇。” 桃夭夭道:“我说的不对吗?他若是男人,使个什么雷炎流来看看!” 话音未落,唐连璧发丝飘起,周身散发出金黄晕环,就跟发功毁岛前的情状相似。红袖颤声道:“主人,你好象把他惹毛了。”黄幽骇然道:“他......他这么快又使雷炎流!怎么可能?”红袖“呀”的尖叫,缩身遁入戒指内。龙百灵提醒:“欧阳师姐,准备转运消灾!”玉指轻弹冰蚕仙索,三根分别缠绕黄梦龙,黄幽和许大安的丹田,一根系附欧阳孤萍脉门,以神驭物,将三人真气输送到卜筹首徒体中。龙百灵见机极快,料想雷炎流即将释放,匆忙间无从躲避,唯求增加欧阳孤萍的法力,设法将灾祸转移至别处。 刹那间,周围势压陡增,犹如雷暴降临前的闷躁。九尾鼋察觉异变,停止扑抓昂起头,毛须根根飘竖,鳞甲也发出金黄光泽,跟唐连璧体廓的光晕相差无几。 黄幽更为惊诧,失声道:“九尾鼋......我看错了么?九尾鼋也会使雷炎流!”李凤歧猛地睁开眼,道:“怪物启用第三条尾巴了,那东西以牙还牙,号为‘北帝天钩’!” 古代道家尊奉南北二极大帝,称“北帝”总涵天下道法。九尾鼋有一条钩状尾肢,擅长复制敌方法术,使出来反制敌身。恰与道家传说相合,故名“北帝天钩”。唐连璧的雷炎流威势极盛,施发前魄压四方,北帝天钩由此被激活,使魔王瞬间拥有同样的道法。九尾鼋昏态尽扫,尾肢高扬,也要用“雷炎流”还击。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4 一时法力运足,两边如弓弦拉满,不得不发。唐连璧剑眉微扬,眉心,胸膛,丹田三处的金光聚成光柱,掠过海空直击敌首。九尾鼋晃动钩状长尾,一道金黄光柱迎势而来。两股巨力倏然接近,相撞就在呼吸之际。欧阳孤萍道:“易咎征急急如敕令!”双手齐划太极图形。 刹那间,卜筹法术生效,巧合发生。那两道光柱抵住,触接面完全重合。两股雷炎本属同种真气生成,质性完全相同,迎头对撞如河流交汇。登时融成一个大光团。欧阳孤萍身怀三大高手的真气,潜妙法调转运势。那光团去向也巧,笔直升入九霄云外,太虚深处,冥冥茫茫不知何地。忽然间,雷炎流在亿万里之外爆炸,剧震动撼宇宙,长空云奔霞飞,余势传到近处已很微弱,仍激的海浪澎湃,如沸水般翻腾。 唐连璧看出了“北帝钩”的作用,挥袖放出一道火浪,同时驾起“北辰玄星”极速后退。九尾鼋摇晃北帝钩,也放出火浪攻敌。这一下已在唐连璧意料之中,疾撤千里早没影了。九尾鼋体态笨重,无法象他那样动辄灵活,眼看烈焰近身。魔王张嘴长啸,吹动火浪向峨嵋众徒烧来。 李凤歧撑起天王盾,桃夭夭念动定字诀,两人合力抗御。火焰贴着神盾两侧流动,“呼啦啦”经久未熄。李凤歧双颊由红转青,手臂和肩膀开始颤抖。激战到此时,他已陷入灯尽油干的苦境。欧阳孤萍给他背后贴吉符;燕盈姝为他治伤补元,却都收效甚微,李凤歧颤动幅加大,对桃夭夭喊道:“我快不行了,你能使盾么?” 桃夭夭使劲的点头,一面仍以定阳针稳守身位,一面运气抬起胳膊。两种功法齐施,先前也曾办到,可现下凭他咬牙运劲,真气只凝结于臂弯,无法离体化作神盾。李凤歧笑道:“是我昏头了,你虽粗通功法,却没内丹作根基。大战中真气凝不成形,如何使天王盾?嘿,难难难,这时节哪儿找颗内丹给你用?” 刚巧小雪赶至近旁——她送地包天回船,心里挂念着桃夭夭,返身前来相助,忽闻李凤歧叫难,应道:“内丹我这里有!金轮教本尊姬空行的内丹,他能用的么?”从兜里摸出一颗纯白珠子,圆溜溜的托于掌内,正是姬空行灭亡时遗留的内丹。她本打算等桃夭夭修道小成,再送给他增进道行。一则想给他个惊喜;二来循序渐进,方合修炼正道。今当危难,顾不得许多了,取出来救急。 李凤歧喜道:“阴柔内丹,很好很好,伏柔天王盾的柔丹有了,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的话功用可发挥三成,战胜乌龟有希望......”忽而嗓门嘶哑,手一软,天王盾的防护大为减弱。正巧九尾鼋游到近前,挥爪拍扇,一股热浪刮来,将峨嵋众徒冲的四散纷离。小雪内丹还没交出,不觉翻身横滚,被热风卷向魔王爪底。 桃夭夭连喊:“师妹,师妹!”想救小雪,又顾念李凤歧伤情。霎时方寸大乱,定阳针也撤了,被风一刮,半天里乱兜圈子,耳中听不见小雪回答,心里一沉,暗道“小雪危险!” 紧急时分,两条细丝飘出,拴住小雪双踝,轻轻将她拉回桃夭夭身旁。小雪遇险又脱险,犹如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吓得脑子激灵,记起当前紧要之事,对桃夭夭道:“快使定阳针!内丹入体了,张开嘴巴!”以自身真气送,把内丹弹入桃夭夭口中。那宝贝穿透明堂,过泥垣宫,终至丹田内安放。从此柔丹筑基化就,成为桃夭夭天王盾的根源。小雪传丹成功,心下大慰,低头看那救命的丝线,晶莹闪光,赫然便是龙百灵的“冰蚕仙索”。 将小雪从魔爪下救回的人,居然是龙百灵! 小雪既惊讶又惭愧,寻思常言“患难见真义”,实则不差。平日跟龙百灵横眉竖鼻子的,万没料到危难关头,她会仗义搭救自己。往常种种猜忌,却是错怪她了。小雪率真性子,知错认错从不含糊,当下俏面生暖,桃唇含笑,正想好好给“龙姐姐”致谢。却看龙百灵收起仙索,庆幸道:“阿弥陀佛,相公的内丹差点丢失,还好救回来了。”正眼也不瞧小雪,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救的是内丹,你的性命值什么?要死也别搭上宝物。小雪一愣,气往上冲,和解之愿落空,忌嫌反而更深了。 桃夭夭见小雪平安,心绪登宁。一时灵明开通,无须出声憋劲,默念定字诀,意存龙虎关,定阳针与天王盾同时施发,将火浪烈风尽行压制。他有了内丹的助益,道法收放自若,举手投足已有玄门高手的风范。李凤歧看了喝采:“好小子!有点天龙神将的气派!”划臂成弧,也放出天王盾。两兄弟脉门贴紧,两面天王盾叠加,坚厚更增千倍,盾体如巨墙平平推进,直至九尾鼋身前。 那魔王不理天王盾逼近,只朝兰世芳鼓眼,好象觉察到她的威胁。四周风云清淡,一阵短暂的平静。无移时,一声长唳震彻青云,天外飞来锦绣灿烂的丹凤,飞近兰世芳身畔,鸣叫声悦耳怡神。兰世芳取出短笛吹响,凤鸣与笛音相和,凤舞和彩霞相应,声色浑然,难分彼此。 兰世芳自被冰蚕仙索拉起,一直悬空打坐运功。此刻功法运足,引来神鸟助战。她吹了几声笛曲,叫道:“唐师兄,我帮你夺取玄水剑!”身形与丹凤重合,振翅引吭,分开云路向九尾鼋俯冲。黄梦龙大喊:“世芳!使不得!” 那道法称为“正阳朝凤笛”,为兰世芳自幼修炼。驯养地包天之前,锦羽丹凤就是她的本命神兽。但是凤类天生尊贵,气性高傲,临战只进不退,稍遇挫折宁可自绝,也不愿屈服认输。所以丹凤威力虽大,用起来十分凶险。黄梦龙等人目睹此状,暗暗讶异担忧,想不通她为何如此拼命。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5 刹时凤翼挥洒千条电芒,长喙射出万点焰星,火电交织穿刺。九尾鼋的鳞片迸碎,焦烂的碎屑漫天飘舞。另外一方霜雾疾驰,唐连璧也杀回来了,五指凌空虚抓,使出破月风纹。九尾鼋鳞下的肌肉破裂,鲜血“呼呼”的往外喷溅。 两人左右齐攻,前后有致,对应兰世芳那句“唐师兄我帮你......”他俩倒象心有默契,约好了一齐行动。许大安的脑筋素来迟钝,却最先想到这一节。老实人大受情伤,仰天长啸,发出野兽般的嘶嗥:“兰师妹,我啊......我也来帮你们。” 嚎叫回荡天海,波浪分开,海里跳出一头青毛兽类,形若狮子大十倍,头如蛟龙生逆鳞。转瞬化成一团青光,也和许大安灵肉合体。这东西叫做“铁颅青?......喂,你回答啊,想什么出神呢?” 李凤歧笑道:“我在想,九尾鼋的第四条尾巴,大概要放出来了......”话犹未绝,嘴唇张开,“扑”的喷出一口鲜血。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1 伏柔天王盾乃剑仙首徒独有的法术,炼成后坚若金城,有质无形,且能吸收各种伤害,转化为己方法力。似此变害为利,遇强愈强,实属玄门头等绝学。但有一样,此法以本身丹田气血为基础,断断不可缺失。修炼者倘若呕吐腹中热血,哪怕仅仅几滴,也会真气倒逆,经脉错裂,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当时李凤歧喷血如箭,比寻常呕血严重百倍。欧阳孤萍素来喜怒无色,也吓得尖声惨呼:“大师兄有难!”燕盈姝急施医术,以还魂针扎入他胸口要穴,抢在气血倒逆前封闭心脉。峨嵋众徒闻讯惊慌,扭头望过来,一时忘了面前的魔王。 奇怪的是九尾鼋并未趁势进袭,撑展四爪平伏于水面。一滩血污从壳底浸开,把海水染成深红色。看样子魔王也受了重伤,却不见它挣扎,只沉稳的趴着。血水蔓延形成大片红域,连远处的船队都包纳其内。 欧阳孤萍驾行云符飞近,托住李凤歧胳膊,急问:“怎样?”李凤歧道:“散开......叫他们快逃......第四条尾,无常索......”又捏桃夭夭肩头,喘息道:“天王盾,快......” 就在这时候,九尾鼋伸颈长嚎,大海轰然沸腾,赤红海域升起雾气。桃夭夭忙使天王盾,终是慢了半拍,盾形打开遮住了龙百灵,黄幽,孤萍,燕盈姝,李凤歧。而驭兽众徒和小雪,连同远方的神兽舰船,统统被红雾笼罩。丹凤和南洋海岛上有种巨蜥,利齿含藏奇毒,撞着人畜只咬一口,并不费力扑捉,潜伏暗处静静等候。中毒的猎物走不远,死不了,无药可治,在圈子里挣爬打滚。三五天后活活耗尽了气力,巨蜥才近前吞食。因为猎物虽生犹死,当地人呼之为“血毒活尸”。妖界某些怪兽也有此等技能,仙家统称它们为“毒龙魔兽”。 九尾鼋乃妖兽王者,具备所有毒龙兽的战技。一条尾巴呈蜷收于腹部,每逢血光大盛时启用。将血气转化为毒雾,困住对手无法远逃。其状诡异,仿佛阴间鬼吏追命索魂,因此那尾巴名叫“无常索”。孤萍和黄幽悟出含义,急叫:“天王盾守严密!休教半点红雾渗入!” 就听“轰呼”巨响,红雾再次从海里腾起,九尾鼋摆动“无常索”,划水飞速逼近。 欧阳孤萍喝道:“桃夭夭!”一张“行云符”托住他足底,一张“无咎符”贴到他脑后。桃夭夭气贯双膀,半空扎定桩子,打开神盾隔绝毒雾。只见盾体火星溅射,霸王鞭劈头打来。这时李凤歧昏过去了,桃夭夭独挡魔王,毕竟功法欠精,重压之下耳轮嗡响,鼻子里黏糊滴答,淌出两条鲜红带血的鼻涕。 欧阳孤萍惊问:“桃夭夭,你吐血了么?!” 桃夭夭道:“没......没吐,是流鼻血,最近生姜吃的多,虚火太旺。” 但孤萍的惊呼已传入龙百灵的耳中。她全神抽剥内丹的邪气,一念专注,忽听相公“吐血”了,立时心神大乱,邪气逆冲心房,龙百灵“啊”的一声往后仰倒。黄幽急忙伸手救应,不敢搂她的腰,拉住胳膊大喊:“灵师妹,灵师妹醒来!” 桃夭夭急忙回头张望。欧阳孤萍断喝:“守好天王盾!”但他失去了龙百灵的辅助,内丹的邪气搅乱纯阳真气,仓猝间竟放不出天王盾。 那边九尾鼋狂啸如雷,似要发起最后一击。这边防线全溃,峨嵋众徒已无任何屏障。桃夭夭头皮发麻,暗叫“这回完蛋啦!完蛋在王爪下,岂不成了王蛋。” 却见九尾鼋凶焰大减,吼声越来越低。忽然,缩颈收起爪子,打个大水花钻进波涛,不见了。桃夭夭呆了半瞬,扭脖子东张西望,海面苍茫一片,哪儿还有九尾鼋的影子?他摸了摸李凤歧腕部,尚有微弱的脉搏。又挂念龙百灵安危,唤道:“灵儿!” 龙百灵本已半昏,闻听他的呼唤,奋力挣开黄幽的手臂,借仙索飞到桃夭夭身边,急切间不免娇躯颤晃。桃夭夭一把揽住她腰肢,问道:“喂,没事罢?”龙百灵道:“没事。”桃夭夭道:“老乌龟发昏,居然放过了我们!”龙百灵摇摇头,手指天边道:“不,是太阳,是太阳的缘故!”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金色,也将消失于海天尽头。龙百灵道:“九尾鼋进攻之前,每次先朝太阳方位吞咽。太阳光必是它力量的源泉。这会儿快天黑了,那怪物失了魔力,就潜入深海躲藏。”桃夭夭道:“嗯,言之有理,还是灵儿心细。” 果不出所料,余晖隐没的那一瞬,魔气随之消解。小雪等人象是松开了绳套,纷纷坠向大海。黄幽运用遁甲搬运法,带携众人返回船队。 时当入夜,各船点起灯火,照亮暗红色海面。不时凄风刮过,血腥味熏人欲倒。召英命水手扬帆转舵,另寻干净的海域停驻。燕盈姝制止道:“万万不可开船!你们都中了血毒,离开这片红色海水,立当气绝,再无办法可救。” 召英忙问详情。燕盈姝道:“你们毒入经脉,已是活死人了。这红海血风浓烈,却可使呼吸心跳延续如常,倘离开此处,你们心跳立即停止,真实的死状就会显现。”说完,她平静的走开,照料李凤歧去了。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2 神农弟子诊病精准,绝不会危言耸听。稍顷消息传开,人人震恐,兵士和水手守在舱里不敢动弹。峨嵋弟子与百花教首脑齐聚主舰大舱,商议应对之策。召英引述燕盈姝原话,讲明当前的状况。召罗岩使劲儿一扯络腮胡子,痛的一咧嘴,笑道:“我怎会是死尸?还晓得痛痒嘛!呵呵,英儿,世芳,咱们已经都死啦?黄公,这是峨嵋派的笑话罢?” 舱内寂然,一张张面孔冷如铁板。召罗岩干笑几声,察觉事态严重,问道:“我们真的中毒死了?” 黄幽道:“施放血毒,将对手变成活尸,这是南海毒龙妖兽惯用的招数。” 召英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欧阳孤萍道:“那得看九尾鼋何时再出现了。” 桃夭夭记起龙百灵的分析,讲出九尾鼋望日吞光的习性。兰世芳道:“原来九尾鼋依靠阳光活动。日落后魔力减弱,它才潜入海底暂避。明日太阳升高,它就会出来结果咱们。” 随后无人接言,而事实已然明朗。红色海域竟是无形的“牢狱”,中毒的人陷身其内,逃不开,死不掉,仿佛落入陷阱的羔羊,只待猎人前来屠宰。俗语云“画地为牢”,九尾鼋看似凶野,魔法里竟蕴藏无比精巧的后着。 红袖端了盏热茶给桃夭夭,叹道:“幸好主人的神盾管用,及时打开护住灵儿少奶奶。卜筹首徒,遁甲首徒两位捎带沾光,也逃过大劫。老天保佑,我方幸未全军覆没,应该先保存实力。俗语道,留的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趁早散伙,没中毒的人......”忽见桃夭夭皱眉,红袖料想说错了,后半截话咽回了肚里。 黄幽冷笑道:“他的天王盾管用个屁。盾形破绽百出,才使千万人遭难。哼,说起来桃夭夭罪责最大。” 桃夭夭道:“全怪唐连璧跟我捣蛋!他飞来飞去晃的我眼花,天王盾如何守的严?” 兰世芳道:“怎能错怪唐师兄?桃师弟好几次移开盾形,唐师兄全无遮防。九尾鼋攻来,他只能靠飞腾术闪躲。”略顿了顿,续道:“玄门九阳剑仙居首,就说天王盾的重要。你的盾形游移不定,真武阵当然崩溃。” 欧阳孤萍道:“别讲阵法,讲多了他不懂。” 黄幽道:“懂不懂另当别论,犯了错就该受罚。” 红袖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罢么,你们欺生么?树倒嫌根浅,屋漏怪瓦稀,都喜欢拣软柿子捏!打了败仗每个人都有过失,单拿我家主人挑刺儿,各位大哥大姐大高手,你们金蝉脱壳落井下石的法术当真了得!” 小雪也道:“黄师兄光说别人,你自己哩?唐连璧撤退,你该立即顶上。” 黄幽道:“我保护灵师妹,脱不开身。” 小雪不愿提龙百灵的名字,只道:“你们遁甲风雷不担当主攻,让剑仙和驭兽突前,阵法肯定会乱。驭兽法术只合远攻,冲上去近战容易受伤。许师兄,我讲的对?” 许大安冲的最猛,受伤最多,抚mo创口痴痴发呆。忽闻小雪相询,他丑脸含悲,长叹道:“小芳喜欢唐连璧,我不想活了,冲上去死了算了。” 兰世芳面红耳赤,愠道:“你也来责难唐师兄。” 黄幽道:“该问责的是桃师弟。”桃夭夭道:“唐连璧的过错比我多。”小雪道:“攻击乏力是败阵的主因。”...... 一刹时七嘴舌,你怨我,我怪你,舱房内乱哄哄的象开了锅。忽然“砰砰砰”连响,众人愕然转头,只见黄梦龙猛拍桌子,叫道:“咎由内起,天之丧也!”两边安静下来,他唏嘘长叹:“玄门子弟同心协力,三人布阵也能无往不胜!想当年峨嵋众仙携手降魔,纵横宇内的胜景,何日方可重现?” 众人惭愧,低了头默思。黄梦龙向百花教主作揖,道:“峨嵋弟子一盘散沙,自取其败,累及贵教遭祸,鄙人不胜痛愧之至。” 召罗岩笑道:“黄公多虑啦,年轻人吵吵闹闹才对嘛!呵呵,反正我们中了毒,要死也当饱死鬼,先开饭先开饭!” 召英当即出舱,指派人手安排晚膳。桃夭夭想去探视李凤歧,众人说燕盈姝在静室里为他治伤,最好别去打扰。又问龙百灵的情况,红袖回答少奶奶房门紧闭,想是累极了睡觉。桃夭夭知她弱质娇性,正该好好歇息,也就没有再多问。 片刻酒菜备齐,数名侍女进舱伺候。走过欧阳孤萍案前时,上边有个乌漆漆的圆盘,侍女摆放碗筷,指尖碰触那东西,孤萍立时喝道:“别**!” 侍女一惊,缩手后退。众人循声细观,那圆盘是桃木雕成,上刻天干地支二十宿,边缘画满各式符文,中心悬浮一根长针,正急速的旋转。黄梦龙道:“这是‘六壬参合仪’,可以测控运势的变化。” 玄门里的六壬法器,依天地阴阳演化数序炼制,是施巫术,下诅咒的基本用具,摄魂,卜筹两门弟子大多配备。其功用有所区别——摄魂门专测灵魂善恶,卜筹门可以拨转运数。法器效力的高低,取决于施法者的修为。黄梦龙欣然道:“由卜筹首徒转运参合仪,大家定可转危为安。” 那指针越转越慢,仿佛掉进了泥浆,针尖依次指过“辛西,庚申”,勉强再转过“坤末”,针形逐渐弯曲,最终指向坤巽之间的“午丙”位,长针“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欧阳孤萍道:“从现在算起,至明日正午三刻,此处百里内运势平顺,绝无灾祸之气。” 黄幽道:“你改变了这里的运势?中毒的人都没事么?” 孤萍道:“大家暂可平安,但好运只持续到午间。再往后,就凶多吉少了......”说罢收法,将参合仪放入搭包,抬臂时袖角颤抖,低头抚胸大咳,显是法力消耗过巨,累极难支。侍女们忙端来热水香茶,帮她擦脸漱口,慢慢的定性养神。 兰世芳道:“正午阳气最旺,九尾鼋魔力也最强,算来我们只能活到那时候了。”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3 桃夭夭笑道:“离明天中午还早,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这么多臭皮......还怕想不出活命的法子?” 说话间,众人持筷用饭。黄梦龙喝了杯酒,微笑道:“桃小师弟开朗达观,正合我辈风骨。玄门弟子逢难弥坚,所历逆境危险,只当作是修行的机缘。” 兰世芳道:“黄公别掉书袋啦,听听桃师弟有何见解。” 桃夭夭略加思索,说道:“依小弟浅见,顺藤摸瓜,擒贼擒王,找出祸根就好办了。九尾鼋静伏大海之中,长年累月没动静。如今忽然活转,一活过来就跟我们对敌,显是受了某种力量的驱使。所以照小弟看来,查出操控九尾鼋的元凶,解毒或许有些眉目。” 召英道:“黑色内丹藏于金光法轮中心,莫非九尾鼋听命于金轮教?” 黄梦龙道:“区区邪教,量无此能。” 兰世芳也道:“不可能的,九尾鼋魔力太强大了,殊胜佛根本无法控制它。” 这时欧阳孤萍神气渐复,接言道:“是妖皇!主使是妖皇。九尾鼋位属四大魔王,当然受妖皇管辖。”略停半刻,续道“调运魔王内丹,唯有妖皇办的到。事实明摆着——妖皇先将内丹放入金轮,内丹又自动飞向九尾鼋。于是内丹牵引金轮,金轮牵引普善岛,普善岛便长期悬停在南海‘伏浪屿’上空。” 黄梦龙捻须道:“此言有理,普善岛飘移的方位,由金轮位置决定,此事我早有耳闻。” 欧阳孤萍道:“金轮教不过是妖皇的棋子,九尾鼋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妖皇的计谋环环相扣——先让金轮教作恶,引来正道征剿,如果正道失败,金轮教则继续猖獗;如果正道出动主力军,消灭邪教摧毁了法轮,内丹连带受震,九尾鼋就会苏醒,将正道主力一网打尽。” 黄梦龙颔首认同,道:“好毒计,精密连环,正是妖皇的作风。” 桃夭夭瞅了瞅欧阳孤萍,暗想“也只有阴柔精细的欧阳师姐,方能猜透恶魔的阴毒计划。” 小雪道:“既已查明元凶,回去请大师姐出山,率领玄门跟东海妖皇拼个鱼死网破。打败九尾鼋的主子,说不定能解掉血毒。” 黄幽道:“来不及的,召集人手赶去东海,海底,攻破圣水宫,前后要多少时日?等过得十天半月,魔芋大夫都从镇妖塔里出来了。” 这话仿佛点灯的火种,桃夭夭灵光乍现,一拍脑门,叫道:“对了!魔芋大夫!大哥昏迷前曾说‘中血毒找魔芋大夫’,魔芋大夫能解血毒!” 众人哑然不应,一齐望着他,好象发现了天外怪客。桃夭夭道:“都看我干嘛?魔芋大夫能不能解毒,快说啊。” 小雪道:“神农首徒是仙界第一神医,任何毒症都可医好。” 桃夭夭喜道:“那我们还坐着干嘛?快请他来解毒救人!说了半天,白白耽误功夫.......” 黄幽道:“喂,你傻了还是聋了?魔芋大夫和师尊在镇妖塔里,与外界完全隔绝!” 桃夭夭瞪眼道:“又怎样?进塔找他们去啊!......呃,镇妖塔在哪里?” 黄幽“嗤”的撇嘴,不屑作答。众人相顾苦笑,一齐摇了摇头。桃夭夭眼睛越瞪越圆,大声道:“没人知道镇妖塔在哪?” 兰世芳道:“镇妖塔的禁忌是本派常识,怎地没人告诉你。” 小雪环顾周围,对众人道:“一般新弟子都是集体修行,先由师兄师姐传告本派常识。但他入门就上无量峰炼剑,并未经过那一遭,所以不知,还是让我给分说分说。”转向桃夭夭,道:“峨嵋派自创立以来,除了掌门师尊以外,无人知晓镇妖塔的详情。” 桃夭夭奇道:“那是什么缘故?” 小雪道:“要成为峨嵋派的师尊,必须独自进入镇妖塔接受考验,穿越塔内的重重魔障,出塔后紫微星照临头顶,功德方称圆满。你明白了么?镇妖塔是师尊修炼正果的道场。” 桃夭夭道:“嗯,既为本派重地,也没必要刻意隐瞒,弄的满山弟子连门都找不着。” 黄幽冷笑道:“真是笨的可以!峨嵋玄门高手如云,麻姑,九幽雪,玉银童,哪个不想当上师尊?倘知道镇妖塔的确切地点,今天你去试炼,明日我去闯关,还不把镇妖塔挤破?争名夺位事小,放出塔里妖魔鬼怪,那才是灭天毁地的大罪孽!” 一席话,说的桃夭夭吐舌,暗忖“这规矩大有道理。别说什么前辈仙客,便是欧阳孤萍,黄幽这伙高手,人人争勇好胜,焉能放过师尊宝座?哦,对了,还有那个唐连璧,那副狂傲的臭德性,恨不得变成天狗把月亮给吞了。他若闻悉镇妖塔在那里,恐怕连根掀起,管你什么门规师命!” 前思后想,他忽生疑窦,问道:“魔芋大夫现已进入镇妖塔。照这么说,他是下任师尊的人选了?正在接受过关考验?” 兰世芳道:“不是,魔芋大夫跟随师尊进塔炼魔,以前已有很多次。” 桃夭夭道:“哦,那魔芋大夫嘴巴够严实,他保守镇妖塔的秘密,满山弟子都瞒得过。” 兰世芳摇头道:“也不是他口风严。玄门弟子由师尊亲自带领,可以入塔行事。但出来必须服下一种药物,忘掉进出路径和塔内的经历。平常魔芋大夫跟咱们一样,总在打听镇妖塔的所在呢。” 欧阳孤萍道:“让魔芋大夫解毒,纯属李凤歧伤后的昏话,不足为信。” 桃夭夭终于明白当前的困局,既讶异又失望,怅然道:“斗又斗不过,逃又逃不脱,救也救不了,那该怎么办?” 黄梦龙道:“存亡天定,顺其自然。”船舱内一静,峨嵋众徒停筷落盏,缓缓的颔首赞同。小雪,兰世芳,许大安,黄幽,欧阳孤萍,无论中毒与否,脸上再无半点惧色。而侍女们聆听众人谈论,均知生机渺茫,一个个瑟瑟抖战,眼里满是哀苦求生的泪光。 桃夭夭心想“玄门弟子信从天命,对生死看得很淡。可白衣傣人也中了毒,人家未必愿意等死。”转眼望了望小雪,暗道“就算你视死如归,我又如何舍得!”伸手去握住她的柔指,安慰道:“雪妹勿忧,咱们从长计议,定可化解劫难!” 红袖暗道:“好肉麻!直接叫妹了,脸皮比九尾鼋的背壳还厚。” 小雪摇头道:“化解.....怎么解?除了魔芋大夫,谁能化解血毒?” 门外有人答道:“我能解毒。”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4 人随声至,只见龙珏灿然若星,衣袍飘然胜雪。唐连璧走入舱中,臂弯内抱着唐多多,径直走到召英跟前,道:“劳烦,帮我照料堂弟。” 召英“腾”的立起身。精明干练的郡主娘娘走了样,红唇微颤,芳心怦怦鹿撞,两腮飞起绯霞,手忙脚乱接过唐多多,道:“好,好的,谢,谢谢,我......我最会照料小孩......”她大胆抬起眼帘,梦中王子纤毫可辨,俊美容颜似乎很亲切;那坚实的胸膛,充满男子汉的气概,躺在里面一定温暖安稳......召英胡思乱想,头回离他这么近,陶醉的快晕倒了。 兰世芳与唐连璧相处虽少,毕竟同属峨嵋派,却从未得他稍示亲和。而今破天荒口称“劳烦”,却是对人家召英说的。兰世芳心头又酸楚又羡慕,站起道:“师兄如何化解血毒?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吩咐。” 唐连璧目光紧盯唐多多。那小孩年幼体弱,中了血毒难以支持,已陷入沉沉昏睡。唐连璧道:“杀掉九尾鼋,血毒自解。”朝召英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舱外。兰世芳叫道:“我跟你同去!”唐连璧道:“不用。” 众人跟着拥上外边甲板。舱里一下冷清了,只剩召英原地脸红发晕,许大安抱头自卑伤感。此时夜空深沉,星月潜遁,借着船舷晃亮的灯笼,只见唐连璧立定船头,遍体流光溢彩,宛如片片火云贴身滚卷。 黄幽道:“你可知九尾鼋藏在哪儿?......”话没说完,唐连璧已跳入海中。海水遇着火云便下凹,波浪分开,仿佛被无形屏罩隔挡,待唐连璧钻入又合拢,这是风雷门避水潜行的妙法。众人扶栏俯视,一团红光穿透万重寒波,星落电逝,消隐于大海深处。 黄幽道:“普天下水流同源,江河海底都是相通的。九尾鼋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上哪儿找得着?” 欧阳孤萍道:“这人独来独往,从不顾及别人意愿,由他去罢。” 桃夭夭想“哼,只知撒野逞威风,他能杀死九尾鼋,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正谈论间,一名侍女从对面船楼走出,穿过船间踏板,近前低头道:“启禀教主,峨嵋神农门燕仙姑分发药物,嘱咐大家饭后静息,房内点燃此药香,虽不能解毒,但可以减缓毒症。”屈膝举手,掌心托着两根细香。召岩罗拿过来,问道:“各船都有药了么?”侍女答道:“人多物少,每船燃起一支香,兵丁们围坐大舱熏吸,血行较前舒活了些。” 桃夭夭听她谈吐得体,微觉纳罕,定睛仔细打量,面容清秀和婉,却是前两天给自己接续断骨的那个少女。 百花教主笑道:“很好很好,我们也燃香饮酒罢!”他是乐天知命的性子,天塌了当铺盖,但求今夕醉饱,休管来日好歹。况且世仇曼荼药叉授首,本族百姓从此安享太平了。南召郡王心满意足,只教加菜添酒,又传乐师快来陪席演奏。峨嵋弟子客从主愿,跟着百花教主往船舱里走。 那侍女忽道:“桃......桃大哥留步,我,我有事找......找你。” 桃夭夭一愣,未及答言。召罗岩笑道:“南香啊,你长大啦,晓得主动跟男子搭腔了。” 那侍女娇颜羞红,声若蚊吟:“不是,不是我.....是燕,燕仙姑找......”桃夭夭暗想“她是召英郡主的贴身丫鬟。”问道:“燕师姐找我么?” 侍女道:“嗯,她说李凤歧大师兄醒了,要见桃大哥。”原来确有要事,刚才她未敢呼唤桃夭夭,全因在场人多不好意思。召罗岩即命侍女带桃夭夭前往静室,自己和峨嵋众徒进舱继续饮宴。 那侍女头前领路,桃夭夭跟随其后。红袖跟着跨出船边,走上狭长木板,眼望两个少年男女手扶船缆,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两尺距离。她肚里暗赞“我家主人是个正人君子,遇着陌生女孩儿谦谦守礼,绝不会恬着脸的勾搭。”还没转过念头呢,只听桃夭夭问道:“姐姐慢走,请教姐姐芳名?”红袖暗叹“不经夸,乖了小半会儿,露出嘴脸了。” 那侍女更不回头,道:“我叫玉南香,大明孔雀部族长的女儿,自小侍奉召英郡主的。”白衣傣人建衙大理,分为金齿,景龙,孔雀等部落,各自占山立寨。桃夭夭笑道:“我说呢,南疆儿女不循中原礼教,怎会这般矜持。南香姐姐是族长千金,郡主娘娘的女官,深宫里长大的,本该回避我们这起外族白丁。” 玉南香道:“桃大哥玄门仙客,我才是世俗凡人,怎敢轻亵仙人的威仪。”她虽温柔腼腆,的确不拘汉人礼法,此时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跟桃夭夭的对答也流畅起来。少顷走过长板,登上那边船艄。桃夭夭道:“南香姐姐太客气了,前天为我擦洗身体,解治伤痛,我还没当面道谢呢!” 这两句细语轻言,红袖听见却似当头落雷,嘴巴大张合不拢,暗叫“什么什么?前天给他擦洗身体?!”又听玉南香道:“能够服侍仙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哪敢领个谢字?桃大哥快别折了我的寿算。” 红袖惊绪乱飘,寻思“给主人擦身!玉姑娘给主人擦洗身子!有这等事?等等,没听过谁穿戴整齐洗澡的,两个人定然脱的赤条条光溜溜。玉姑娘一丝不挂,软玉温香,春葱轻柔,擦抹主人的**......天哪天哪,我的亲妈呀!他俩关系到了此等地步,我竟毫无知觉,狐狸精不解风情,愧对列祖列宗!” 玉南香感慨道:“至于桃大哥的骨伤,我那点微末手法,根本起不了作用。峨嵋神农门道法玄奇,燕仙姑施展‘千里补天’隔空接骨,治好了桃大哥。唉,可惜未能亲睹,总是我福薄造化低,跟仙家医术无缘。” 桃夭夭觉察她话中遗憾,道:“你想学神农门医术么?我可以帮你呀!” 玉南香停步回身,胸脯起伏频频,那怀里象揣了两只小兔。桃夭夭道:“若诚心学道,你就加入峨嵋派!我当接引人,请师尊把你收入神农门。”玉南香颤声道:“真的?”桃夭夭道:“我绝不失信,要不我起个毒誓,苍天在上......”玉南香抢步上前,抬手捂住他的嘴,道:“别,别赌誓,我相信......”话音哽噎,眼角微现泪花。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5 桃夭夭心下黯然“玉姑娘也中了血毒,过了今天凶多吉少,却还热切渴盼加入峨嵋派。天可怜见,希望虽然渺茫,总比绝望悲苦好些,我再给她几颗定心丸。”故作轻松之态,吹嘘道:“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小可不才,师尊亲定的,正是下任剑仙首徒。玄门九阳剑仙最强,满山弟子谁不伏我管?只要有我照应,外加南香姐姐聪慧勤奋,你就做神农首徒又有何难?” 红袖直翻白眼,暗道“厉害厉害,试看满天牛在飞,却是主人嘴在吹。勾搭女孩子全靠嘴皮子,我家主人深谙其道,实乃采花道上寻芳高手,风liu场中猎艳奇才。” 原来滇南多生瘴气,百疴流行。民间碾石制药,烧艾作灸,千百年间发展出独特的药学医理。大明孔雀部人少势弱,被强邻环伺包围,但争所长者,唯有医术一技。每次经历战争,孔雀部最先治愈伤患,恢复元气,宗族得以延续,故此全族尊奉医家,历代首领均是巫医。玉南香从小耳濡目染,生就柔肠慈心,常怀惜弱之念,三四岁起背熟本族医经《百草诀》,《正骨歌》,七岁便炮药炼丹,俨然一位妙手小郎中。她又跳出祖宗陈规,涉猎中原《素问》《灵枢》《脉论十三篇》等医学正典,融汇贯通用以实践,很快成了族中翘楚。因傣人神话里有个叫做“孔雀公主”的仙灵,美丽善良普济众生,当地百姓口传,也将玉南香称为“孔雀公主”。小小年纪名声传扬,被南召王室召为医工,历年陪侍郡主巡游各地,广施药术救死扶伤。 然而医道浩瀚,免不了犯错失误。每逢有病人在自己手里死掉,玉南香心如刀剜,恨己学医未精,又疑惑进步越来越艰难,就如走上了一条狭窄的山道。忧疑消磨意志,天长日久,渐渐心灰,厌见丸药针石之类。直到数年前随召英郡主接待驭兽门徒,言谈中方知玄门存在一种神农道法,治病疗伤弹指即愈,几具起死回生之功。从此玉南香寤寐思服,心驰神往,只盼加入峨嵋派神农门修道,苦于无人指引,夙愿弄成了心结,成日里念念叨叨跟发痴病似的。身边姐妹笑话,都称她是“神农门候补呆子”。 如今忽获桃夭夭应许,仿佛长夜乍现曙光。玉南香紧握桃夭夭的手,连声道:“我,我太高兴了,谢......谢谢桃大哥。” 红袖见状心想“好,拉手了,然后眉目传情,接着*,男女情爱嘛,便是以此为起点飞速发展的。”上下打量玉南香,合计开来“这位香姐姐容貌远不及灵儿少奶奶,比小雪略逊色些,但也是少有的美人儿。尤其体型丰韵迷人,个子高挑,胸挺屁股圆,一副生养孩儿的好身材,谁不愿娶这样的老婆?依次排序,她该是老四,怕主人爱她太甚,娶了她作第三房小妾,倒让我位居末尾。唉唉,只要我那傻主人开心,我当老四又有何妨?” 桃夭夭微笑道:“你比我大些罢?别哥啊哥的,叫桃兄弟就行。” 玉南香泪影朦胧,口中语无伦次:“不不,就是我的好哥哥,就算立时为你死了,我心甘情愿......”瞥见红袖站在后边,蓦地惊觉失言,俏脸羞红转过身去,虽看不见表情,但背影愈显明丽,好象散发着欢悦的光彩。 红袖暗自懊恼“是我的错了,人家哥哥姐姐的正亲热,眼看就要‘生米煮成熟饭’。偏偏我杵在跟前败兴,破坏姻缘惊散鸳鸯,唉,我算什么狐狸精,这么下去要成乡下土豹子喽!”拍了拍桃夭夭的肩膀,悄声道:“主人加把劲儿!多来些甜言蜜语,女孩子最爱听那个。我不打扰你们,先回避也!”摇身遁影,飕的钻进红石戒指。 桃夭夭心里沉甸甸的,没兴致谈笑,默然跟玉南香往前走。绕过船头,上了船楼,背风角落有个小隔间。里面风烛飘摇,冷寂如墓室。燕盈姝席地而坐,守着一张小软榻。李凤歧躺在榻上,**着上半身,胸腹四块伤痕赫然刺目,而面孔铁青,肌肤呈铅灰色,毫无生气,唯独胸口金针一闪一闪,宛如汪洋内飘摇的海灯。 两人轻手轻脚,进屋盘膝坐下。桃夭夭问道:“大师兄好些了罢?” 燕盈姝道:“刚清醒片刻,吵着要见你,这会儿又昏过去了。”语气平淡,无喜亦无悲,听不出端倪。 桃夭夭强笑道:“大哥伤势虽重,好在没中血毒。” 燕盈姝不应,扭头望向玉南香,问道:“你样子好象挺兴奋,魂不守舍的傻乐,毒伤有异常么?” 玉南香唇角蕴笑,眉间藏喜,正憧憬日后新奇的修仙生涯,被燕盈姝点破,脸红到耳根子,讪讪的将桃夭夭允诺接引,终获机遇加入峨嵋派等情由细述一遍。燕盈姝道:“我想也是,除了加入神农门,何种**能令孔雀公主失态?你也沾染了毒雾,静息为宜,不要这样激动,回屋好生歇着。”玉南香领命,向桃夭夭伏拜施礼,倒退着离开静室。 燕盈姝看她走远,问道:“你要作玉南香的接引人?” 桃夭夭道:“是啊,剑仙弟子有当接引人的资格,这是大师姐亲口讲的。” 燕盈姝道:“白衣傣人世代崇信佛法,而玄门弟子只信天命,两者义理差别极大。玉南香要入门修仙,先要脱离百花教,改奉我玄门道旨。弃祖改宗是人生大事,除非她父亲部族同意,外人不得插手。玉南香随召英多次拜访峨嵋山,提出修习神农道法,就因为宗派的原因,谁都没有答应她的请求。现在你既答允了人家,将来的麻烦都是你自找的。” 桃夭夭哑然结舌,万料不到有这种难题。燕盈姝道:“你做事总是这么不计后果?” 桃夭夭想了想,反问道:“师姐能解玉姑娘的血毒么?” 燕盈姝道:“除了魔芋大夫,无人可解血毒。” 桃夭夭苦笑道:“还是的,眼下情形就够坏了,谁还顾得了将来的后果?”略加沉吟,又道“玉姑娘中了血毒,明日生死难测。与其悲悲戚戚的坐着等死,不如高高兴兴的满怀希望。权衡利害,即使骗她几句,小弟觉得也是该当的。” 一声长叹,传自床头,李凤歧幽幽的道:“教人满怀希望的去死,你可够狠啊,不愧是我好兄弟。” 桃夭夭喜道:“大哥,你醒了!” 李凤歧转过脸来,看了他半晌,忽道:“贤弟,我有件要事托你去办。”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1 气氛陡然凝重,瞧他神情肃然,一改平常嬉笑散漫之态,似乎预感大限将至,要将久藏内心的秘密全部抖露。桃夭夭强抑伤感,静下心侧耳恭听,又看了看燕盈姝,见她并无起身回避的意思。李凤歧道:“燕师妹不能离开,她要走了,我立马就咽气。” 桃夭夭道:“怎么?” 李凤歧道:“我受伤太重,十成死了九成半,全靠燕师妹的真气接续。她隔远了功法稍弱,我也会脉断而亡。愚兄虽烂命一条,但心事尚未交托,死了闭不上眼。” 燕盈姝看着他胸口的金针,缓缓的道:“还魂针锁住他的心脉,输入月华暂保气血流通。我的法力十二个时辰内将耗尽,到时神针光华熄灭,他就死定了。而施用神针最忌变动位置。李师兄无法出离此屋,更不能回山调养。” 桃夭夭黯然神伤,平生首次体味“诀别”的苦痛,但觉心冷如灰,意志疏懒,所谓“希望”是多么的虚无空幻。小屋内静若晨昏,又似灵风潜入,好象有个掌管生死的“大司命”,已然悄悄的站在了床边。 静默中,李凤歧深吸口气,开言道:“我讲的每个字,桃兄弟你都牢牢记住了——浮屠山铸颅峰囚禁的那个人,你定要设法救出,亲自交给百里文虎。” 桃夭夭茫然道:“浮屠山铸颅峰,那是什么地方?” 李凤歧道:“等你当上天龙神将那天,有位前辈必定找来,教授你仙魔境界的诸般玄密。他是本派的前辈…..你可向他问明铸颅峰的去路。但你,你若当不了天龙神将,就不必去了,那里的魔王比九尾鼋强百倍,没统领真武大阵的本事,去了是白搭。” 桃夭夭道:“方才说救人,可知那人姓名相貌?” 李凤歧道:“时机成熟你自明了,我......我很累,懒得多......说。”合眼养了会儿神,又道:“你答应我了吗?无论此间结果如何,你都要帮我办成此事!” 一听此言,桃夭夭恍然猛醒,悟出李凤歧的深意——眼前局势已危,怕他只顾义气,为救同门舍身挑战魔王。因此交给他一件万分艰难的任务,要他好好保住自身,留待日后完成重托。桃夭夭既感动又难过,道:“我懂了,解救铸颅峰囚禁的那个人,交给百里文虎。大哥所嘱,小弟万死不辞。” 李凤歧道:“好啊,你肯应承便好。那人回到百里文虎身边,嘿嘿嘿,百里文虎绝对发疯......当哥的平生最爱使坏,戏弄世人如耍猪狗,哈,十分过瘾。百里文虎英雄盖世,我,我很想看他当狗熊的样子。”偷笑了片刻,面容突现光采,精神反常的旺盛。 交谈至此,他半句没提潇潇。桃夭夭满腹纳闷,寻思生死交关的当口,最心爱的人怎会忘记?轻声道:“大哥,我能问你件事么?”李凤歧点头,示意自己听着。桃夭夭道:“将三千金轮教邪徒送归故乡时,你照例留下‘潇湘花雨’的名号了罢?” 李凤歧咧嘴笑了,道:“所以说咱俩是兄弟呢!当哥的抬抬屁股,你老弟就知要拉什么屎。送那三千蠢货回家后,我在他们门户墙壁,井垣灶头都刻满了‘救人者潇湘花雨’的字样。金轮教徒从前只懂膜拜邪教魔神,藐视万物万灵。往后感怀潇湘花雨的恩德,必生崇拜之念,岂不与他们的教义背离?一个人信仰破灭,犹如活蛇脱皮,天下之痛莫过于此。我送他们这份‘大恩惠’,比任何刑罚都残酷。” 桃夭夭道:“潇潇美名从此广传西域,不枉大哥情深,也值得高兴。” 李凤歧道:“兄弟,你想岔了。当年我情伤刻骨,一肚子怨气冲天。经过十年游历,见惯尘世沧桑,才觉自个儿那点遭遇微不足道。一场海啸,地震,飓风,万千百姓瞬间家破人亡。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儿女,转眼脑破肠流,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跟那种惨祸比起来,男女间的爱恨离愁只算个屁!” 他越说越来劲儿,又道:“逝者长已,生者长痛,活下来的人饱受痛苦,我却偏要他们活着!还要活的舒坦安乐,偶尔记起惨变,那痛楚才叫撕裂肝胆。哈哈,兄弟,人生便是如此平衡,有多快乐就有多痛苦,一半对一半。只须尽量让人享受幸福,待以时日,老天爷必降大苦难,即使阳世躲过,阴间也会加倍领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太对了!天地失仁,订下这样的规律,老子拿幸福祸害世人,正是替天行道的绝妙方式,哈哈哈。” 桃夭夭暗暗吃惊,寻思“他怎地这般兴奋,一下中气十足,莫非是回光返照!?”慌忙轻按他手臂,劝道:“大哥别说了!你别说话了!” 正乱间,欧阳孤萍走进小室,道:“你消停些养养神罢,少这么鬼扯瞎掰的。” 李凤歧道:“你来干嘛?” 欧阳孤萍道:“我来瞧瞧你死了没有。”撩裙盘膝,紧挨着床榻坐好。 李凤歧道:“死了呢?” 孤萍冷冷的道:“你死了,我陪你死。麻姑的命令无法完成,本人无颜再回峨嵋山。”桃夭夭愕然道:“麻姑?卜筹门那位隐居的仙人么?她给你什么命令?跟我大哥有关?”欧阳孤萍闭口不答,表情冰冷,死瞪着李凤歧,两腮却泛起淡淡红晕。 李凤歧作势欲笑,嘴巴张了两张,没笑出声,眯着眼慢慢定住神思,问道:“桃兄弟,九尾鼋的厉害你尝到了?” 桃夭夭道:“嗯。” 李凤歧道:“九尾鼋全称九尾双身龟鼋,据传分为雌雄双体,白天公鼋只用四条尾巴,已将我们打的落花流水,那母的藏在哪里?唉,待得雌雄双鼋齐出,谁都甭想逃命。” 欧阳孤萍道:“公鼋?你如何辨别公母?” 李凤歧道:“它撅屁股甩尾巴时,我看见它的.....算了,你成亲时问你男人。总之魔王可怕,你们速速逃命为妙。”说到这儿气息频弱,眼里的倦意越来越浓。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2 欧阳孤萍冷笑道:“拼命夸大敌人,果然是推卸责任的老手。想那天王盾坚不可摧,身中任何内伤,外伤,毒伤,都可化作污秽疠气,吐出体外即行复原。李师兄战阵中吐血不止,天王盾的火候似乎差的很远。” 李凤歧道:“我的天王盾又没炼成。” 桃夭夭问道:“大哥的天王盾没炼成?” 李凤歧道:“差一丁点儿。当年......丢了剑仙首徒的位子,师尊没教我......天王盾,第二层......”终于气噎难续,眸子渐渐灰暗,面部突现弥留的阴霾。但那几根神针陡然变亮,月亮的光华凝成青汁,经针尖流入体内。阴暗从脸颊消退了,眼皮忽又睁开,他喘气叹道:“妈的,死都这么辛苦。”桃夭夭直瞧的惊心动魄,知道大哥从阎王殿前又转了回来。 暂时过危况,燕盈姝运功稍获暇机,接着前话,说道:“如果运用天王盾第二层功法,李师兄此刻早已康复。” 桃夭夭道:“若从现在开始炼法,何时可将第二层炼好?” 燕盈姝道:“李师兄真气深厚,只缺剑诀。如获师尊传授,半个时辰功可圆满,伤势也将自行痊愈。” 桃夭夭大声道:“那不用多说了,马上赶去镇妖塔!”热血上涌,霍地站起身子,接着道:“只有魔芋大夫能解血毒;大哥疗伤,也要师尊传授法诀。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去镇妖塔请他们两位出山!” 欧阳孤萍道:“废话一大堆,找得着镇妖塔,我们还用坐地发愁?” 桃夭夭道:“小弟适才苦思,已想出寻找镇妖塔的计策。” 众人相顾摇头,怀疑他急昏了说胡话。燕盈姝道:“何计?” 桃夭夭毅然道:“势急不容细说,小弟这就返回峨嵋山,告辞了。” 李凤歧巴不得他早离险境,竭力加重语气:“对对,你跟黄幽同去罢。他遁甲术最快,带上萍妹和龙师妹,最好小姝也去,没中血毒的人都回去,人多好办事。” 两女纹丝未动。欧阳孤萍慢条斯理的道:“千年来探寻镇妖塔的峨嵋仙客,少算也有百十位,谁能寻出半点蛛丝马迹?凭他么?算了罢。我宁可在此听天由命,省得回山愧对麻姑。” 桃夭夭道:“既如此,请两位师姐照顾大哥,静候小弟佳音。”朝三人抱拳一揖,转身大踏步出屋。腥烈的海风迎面吹刮,他眼里焕发神采,暗道“纵然绝无生路,也不能失掉希望!大哥他们若是不幸,我也不用活着了,最多完成那件救人的事,兄弟们就到阴世重叙旧义。” 下了船楼,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径直走回大舰主舱,里面灯火明亮,酒宴却已冷场。众人伏在案几上,似昏似睡,显现出毒发失神的症状。桃夭夭扶着小雪肩头轻唤,她也出声回应,只是身子瘫软无力,神志迷糊,说不出的倦怠,其余诸人情形大抵相仿。桃夭夭找来被褥和毡毯,给他们盖覆保暖。迅速处置停当,重又踏上甲板。 随即他提气纵跃,于各船寻觅察看,远近只闻涛声回荡。百花教众,南召兵士,侍女杂役,驭兽弟子几千人等,或躺倒或瘫坐,连同水里的神兽,都陷入昏沉状态。他奔跳一阵,停在一条战船上,抱着胳膊来回踱步。放眼远眺,夜空阴郁,乌沉沉的云团好象压到了头顶。 海面飘曳着银白光团,隐约凝成人形,并无邪气妖氛。那是尸祝用“俱舍虿血唤灵法”召来的深海精灵,正在收拾死难者的浮尸,搬至大船空敞处存放。南召护国长老也身受血毒侵害,仅存少许法力,还能做点善后的琐务。桃夭夭脊背发凉,暗道“无常索,名副其实,九尾鼋那尾巴果真诡异,好似无常鬼勾魂的绳套,给套中的人无从挣脱,注定要被魔王屠宰。” 他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只能指望一个人了。”运气鼓腮,大喊道:“灵.......!” 背后有人应声:“灵儿到!”桃夭夭猛转身,只见龙百灵穿着窄袖丝褂,露膝短裙,头戴烂银冠,腰系流珥瓠,金耳坠亮闪闪晃悠,肩挎锦带大布包,一身傣家女儿出远门的服饰,夜色中清新娇俏,较平时另有一种美态。端详之际,后边走近一人,银链绕肩闪亮,是遁甲首徒黄幽。 桃夭夭道:“你干什么呢?大半天不见人影。” 龙百灵道:“我吃了点东西,然后抽空洗了个澡。船上水很少,我央求几位侍女姐姐帮忙,费了好多周折才弄了两大桶热水,洗完又没换的,只好借召英郡主的衣裳。这几件全新她都没穿过。相公瞧瞧,可还合身么?” 桃夭夭道:“洗......洗澡?嘿,你挺悠闲啊,大祸临头,跟没事似的。”念她素**洁,换洗勤些亦属常情。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忙着梳理打扮,未免太过淘气不晓轻重。 龙百灵道:“我的习惯嘛,冲冲凉脑筋最灵活,理清了思路,好为相公分忧解难。”抬手指了指黄幽,微笑道:“适才经我劝导,黄师兄已答应帮助相公。赴汤蹈火,无所不至。”黄幽死扳着脸,冲桃夭夭微扬下巴,象示好又象示威。龙百灵问道:“相公刚说什么大祸,从何谈起?” 桃夭夭定了定神,将前后因由简要的讲出,各人的议论也略作转述。龙百灵听完又问:“相公向李师兄保证,说有计策找到镇妖塔。敢问是怎样的妙计,相公这般有把握?” 桃夭夭瞅了她两眼,心说“你比诸葛亮还聪明,会猜不到我的主意?明摆着装傻,想让我亲口夸赞,哼,美的你呀!”当下板起面孔,故作深沉:“真要知道我的妙招?” 龙百灵道:“相公告诉我罢。” 桃夭夭清了清嗓子,肃然道:“那你听好了!我的计策就是——镇妖塔在那里,限你十步内想出线索。如其不然,后果自负。” 龙百灵笑道:“十步啊?减三步就成七步诗了,相公拿我比曹子建,过誉过誉,实不敢当。” 黄幽道:“呸!什么狗屁妙计,敢情你是逼迫灵师妹想法。亏你是个男人,遇事只会为难女孩子!” 桃夭夭道:“举世寰宇从古到今,还有比灵儿更聪明的人吗?此事除了为难她,又能去为难谁?她若想不出头绪,枉负了‘天下第一聪明女儿’的大名!” 这话声色俱厉,明斥实褒,捧人捧的无以复加。那杜撰的“天下第一聪明女儿”名头,更象是久传四海,人所皆知的口碑。龙百灵打心窝里乐开了花,忽又感叹:“天下第一聪明女儿,相公随意一句话,将我放在第一的位置,灵儿又复何言?唉,也别十步啦,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前往镇妖塔去者。”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3 黄幽道:“灵......灵师妹,听你意思,你知道镇妖塔所处的地点?” 龙百灵道:“是啊,冲凉时想出来的。” 黄幽道:“莫开玩笑,镇妖塔隐秘千年,顷刻岂可猜着?”桃夭夭也道:“你想仔细点,切莫瞎猜。” 龙百灵道:“不是靠猜的,一步一步,顺理推算而知,有**分的准头。刻不容缓,待我稍后详细剖析,相公意下如何?”桃夭夭喜道:“有半点眉目就已谢天谢地,何况**不离十!我早知你行嘛,快走快走,镇妖塔去者!” 龙百灵转向黄幽道:“黄师兄,又要借你的通微万域图用用。” 黄幽迟疑道:“从长计议罢?” 龙百灵道:“成大事者雷厉风行,敢作敢当,遁甲首徒何等人物?遇事何曾退缩过?黄师兄,今天连你都犹豫,看来这件事艰难之极,天底下再无第二位英雄担当得了。”桃夭夭险些笑出声,暗道“灵儿小滑头,我奉承她的那套说辞,她略加改动,用来激将黄幽。” 果然黄幽眉飞色舞,美滋滋的想“天下再无第二位英雄......照这么算,我就是天下第一英雄!灵师妹无意间吐露心声,原来我在她心里居于首位,嘿嘿嘿,哈哈哈。”咧开嘴傻乐,双手扒开外衣,取出遁甲至宝通微万域图,胸膛拍的山响:“灵师妹尽可宽怀,天塌了师兄给你扛着,区区一张图算什么,今后随叫随用,你黄师兄绝不含糊。” 桃夭夭道:“万域图使用一次,两日内失效,我们如何返回?” 龙百灵道:“我向黄师兄讨教过的,只要他跟咱们同行,万域图可随取随用,灵力不会受损。”黄幽斜眼瞥着桃夭夭,道:“由我陪伴灵师妹足矣,桃师弟守着众位师兄师姐,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他道行低微见识浅薄,帮不上忙倒添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百灵一笑,道:“黄师兄,够啦。”黄幽看她细语轻嗔,恬静神态胜似千娇百媚,立时飘飘然又飞了魂,连声道:“灵师妹听你的,全听你的,照你的意思办!”铺开地图,拴好六个纸甲马,念咒叫声“敕令赫”。一团白雾自图中飘起,旋绕蒸腾,罩住了三人的身影。 须臾,雾气褪散,三人已回到峨嵋山脚下,展眼林荫葳蕤,月色似水,四周了无人踪,却是离市镇三四十里的荒郊。黄幽收起面前的万域图,辨明方位,再施移位法术,一忽儿转至峨嵋仙境。三人情知事关紧急,未可多有惊扰,因此避开众弟子的耳目,遁影潜行。 时近中夜,试炼场内外悄无动静,似乎树木山石都已入睡。几个弟子趁夜炼功,仰脖吞纳“月**华”,对附近的动静毫无知觉。凭借遁甲法术的传送,那三人疾如鬼魅,瞬时穿越试炼场,绕过门徒房舍,沿逸性谷边缘,七弯拐,渐渐移向西边僻静处。龙百灵轻声指点:“往左三十丈,右边十尺有块岩石,自此往前百步,到那棵松树,好啦,再往西......” 桃夭夭赞道:“难为你过目不忘,这黑漆麻糊的,山上路径记的一清二楚。” 龙百灵笑道:“练出来的啊,先前为了寻找我家相公。小女子走遍天南海北,认路的本事早就精熟,这会儿算什么?”黄幽听了堵的慌,只恨当初谁造的“相公”这个词,教人听着浑身毛躁不自在。 约莫寸香工夫,离弟子们的房舍远了。前边峭壁陡悬,深谷幽邃,崖边影影绰绰立着几间草庐。微黄灯光透过窗户,里面的人尚未就寝。隔草屋一箭之遥,龙百灵即道:“住着,咱们到了!”黄幽收功定身,凝目观察那方。桃夭夭疑惑道:“到了么,镇妖塔在哪儿?” 龙百灵道:“草房里藏着的便是。” 桃夭夭道:“镇妖塔,藏在草屋里!?一座塔啊,长宽高多少尺寸?你当小孩子办家家的玩意儿?” 百灵道:“仙家法宝可大可小,托塔李天王的塔还托手掌上呢,不希奇。” 黄幽辨认了半晌,道:“那间房为丹药门首徒所居,方灵宝近来闭关炼丹,禁绝外客登门.......” 他转脸朝向桃夭夭,对方也是满脸诧异。两人脑子里转着同样的念头:方灵宝痴痴傻傻,“方活宝”大名人尽皆知,峨嵋禁地怎会设在他的房中?桃夭夭道:“灵儿,你该不是骗我?” 龙百灵道:“咦,我骗你作甚?” 桃夭夭道:“为了让我保住性命。你编个谎话哄我离开南海,回来兜圈子瞎转悠,对不对?” 其实镇妖塔的详情,龙百灵最多想出五分端倪,唯恐桃夭夭久留南海险境,故意把话说满了,先令他脱险再作打算。今逢质询,百灵只好软语安慰:“瞧你急的这满头汗,放心啦。相公信任灵儿,灵儿岂敢哄骗?容我稍加剖解,你心里就敞亮了。” 黄幽插言道:“镇妖塔若藏于此屋中,方灵宝再糊涂,总该有所觉察罢?” 百灵道:“他自然知道,方师兄正是镇妖塔的看守。” 一言入耳,两人如闻天外奇谈——方灵宝看守镇妖塔?试想方灵宝颠乱的言行,抽风似的脑瓜,派他守卫禁地,与酒疯子照管药铺何异?不出差错已属奇迹,他能严守本派机密,长年口风不露,简直是亘古迄今头条奇闻。黄幽笑道:“灵师妹真是体贴,眼看没法了还说笑话,想给师兄消消愁。唉,也难怪,历代师尊传承千年,镇妖塔的秘密从无外泄,哪能凭空猜测?” 龙百灵道:“历代师尊的秘密,或许无法猜测,偏偏到乱尘大师这代,我就能猜个差不离。” 桃夭夭素知她的能耐,多了点信心,便道:“别打哑谜了,你给我从头到尾讲个透彻。” 龙百灵道:“好,此事讲来头绪多,我先给你们出第一道疑题。相公是剑仙弟子,黄师兄是遁甲首徒,世芳姐是驭兽门精英,九幽雪乃风雷门前辈,侯天机为奇巧门高士......”掰着指头连数七个名字,那两人云里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犯疑,忽听龙百灵问道:“峨嵋派数百仙众,无论辈份高低,道行深浅,均属九大玄门之内。请问乱尘大师出于何门?昔日修炼的那门道法,该算是那门的高徒?” 那两人全愣了,眼前仿佛划过一道电光,迷雾后的真相若隐若现。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4 龙百灵道:“乱尘大师神功卓越,偶尔显露身手,或是剑仙剑术,或是遁甲移形术,或是风雷破敌术,他到底修炼的那门道法?好象各门道法他都懂,可是懂虽懂,离最高境界尚有差距。比如唐连璧风雷法术的修为,乱尘大师就差着老大一截。” 桃夭夭笑道:“经你一提,还真是那么回事。难不成师尊跟我一样,喜欢杂学旁收,样样学,门门差,学成了个半罐水?” 百灵道:“不是,玄门中有种特殊道法,可以兼具其他功法的神效,也算是一门仙家绝学。”说着眼光移转,望向悬崖边的那几间草房。 黄幽惊道:“丹药门?” 百灵道:“对了,乱尘大师就是丹药门大高手。” 黄幽如梦方醒,又觉匪夷所思,喃喃道:“丹药门?师尊是丹药门的......怎么可能......却也是,怪啊,我以前怎地没想到?” 丹药门擅长炼制辅助药物,外人服了补气养元,增加道行。倘若丹药弟子服用,则可瞬间获得各种神通,其法术的时效由修为高下决定。自峨嵋派创立伊始,唯有祖师紫元宗受命于天,本身法力高绝,几经奇遇,才将九门玄术全部炼成。乱尘的修为比祖师天差地远,却同样会使各门法术,显是通过丹药辅成。 念及于此,黄幽思绪飘远,回忆乱尘大师每次施法前的情形,总是作出捋胡子,摸鼻尖,擦嘴角等小动作,初时以为习惯而已,如今细想,定是偷偷吞服丹药,然后大展神威克敌制胜。他既道成丹药门,当属玄门正途,光明正大的出身,为什么刻意遮掩?多年来连最亲近的弟子也不透露? 龙百灵解释道:“乱尘大师隐讳出身的原因,一是防止邪魔窥探自身弱点,寻隙偷袭。但主要还是为守住镇妖塔的秘密。相公你想想看,假如某人打算长期秘藏宝物,最可靠的手段是什么?当然是他最精通的本事。最可靠的藏宝地选在哪里?当然是他最熟悉的旧居。本来只凭这两条推断,结论未免牵强,但乱尘大师讳莫如深,不愿别人由他的出身联想到丹药门,如此欲盖弥彰,反令我怀疑丹药门与镇妖塔有关。” 黄幽颔首拍额,连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若非灵师妹聪慧绝伦,谁能想得到这一层?” 这话却是夸过头了,窥破玄秘者的早有先例,远不止龙百灵一人。 峨嵋玄门英杰辈出,早年也有人识破乱尘大师的掩饰,寻出镇妖塔的路径,随后入塔闯关,最终都是一去不返。后来东海圣水宫惨败,峨嵋高手几乎全灭,与乱尘同辈的仙人死的死,逃的逃,消亡殆尽。剩余弟子不清楚师尊早年的身份,如许青铉之辈,只知老实修行,绝无半点妄念。再收的新弟子年幼识浅,即便有天性灵聪的,也都衷心皈依师门,敬仰乱尘有如神明,谁会挖空心思琢磨师尊的底细?偶然生出疑窦,往往一念而忘,不会往深处想。就连李凤歧那种浪子都未敢怀疑师尊,更别提小雪,兰世芳,侯天机等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了。至于九幽雪,麻姑等峨嵋隐士,常年离群索居,远避峨嵋徒众,或有争取师尊宝座之心,只是暗中勤修苦炼,积蓄实力,绝不会公开传扬镇妖塔的消息。 各种因素作用下,乱尘的出身与镇妖塔的传闻,逐渐在人们脑海内模糊起来。 于是乱尘大师因势造论,为了避免弟子们入塔涉险,徒增伤亡,故说镇妖塔门径极其隐蔽,千年来无人参透。久而久之成了共识,大伙儿笃信无疑,没人再花精力探寻镇妖塔。怎奈出了个龙百灵,天生玲珑心眼儿,却只装着桃夭夭一人,师尊的**,师门的常识,被她肆无忌惮的揣摩,又兼灵慧神异,把个峨嵋不传之秘,如剥蒜似的层层解开。乱尘大师用心设下的迷局,给一个新入门的小丫头破解,正可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疏忽了龙百灵的智识和悟性。 桃夭夭沉思小半会儿,道:“你讲的条理虽通,但仅凭师尊的出身,便断定镇妖塔藏在丹药门,证据好象单薄了点。” 龙百灵道:“是极是极,所以引出第二道疑问,隐匿镇妖塔的目的,原为安定人心,免得大伙儿争位。然而纵观玄门九阳,虚无三峰,哪位高手最没荣辱之感,最没有争夺名位之心?” 桃夭夭不加思索的道:“方灵宝......”他进山才两个多月,对这问题应答自如,可见方灵宝的浑名已流传到何种程,黄幽补了句:“什么没有荣辱之心,灵师妹太客气啦,说他没出息还差不多。”回想每年竞德大会,丹药门每次均沦为末尾,方灵宝照样笑兮兮耍宝,随便别人奚落,确是最没有上进心的玄门首徒。 百灵笑道:“九门首徒各怀绝技,若论懵懂不晓事,谁能及方师兄半成?镇妖塔的看守须是法力高强,毫无野心,除开方灵宝方师兄,师尊找得出更好的人选么?” 黄幽点点头,道:“嗯,非他莫属。” 龙百灵道:“好,第三个疑点来了,方师兄最近很反常,关门闭户绝断音信,还禁止任何人靠近草屋,似乎正在进行某件极秘的大事。” 桃夭夭回思往日,龙百灵拜师后懒于修道,只学了摄魂门最基本的“息神驻梦法”,然后就三天打鱼五天晒网,成天东游西逛,有时陪自己聊天解闷,总爱提及方灵宝的笑料,想必跟他混的挺熟,笑道:“你经常拜访方师兄?记得那‘节节升高’的泻药,就是向他索要的罢。” 龙百灵笑道:“闲来无聊,逗逗方师兄挺好玩儿。丹药门通共十二名弟子,我全混了个脸熟。听他们谈起方师兄的‘禁客令’,居然通告各门首徒,我就料定此举大有文章。” 黄幽道:“方灵宝闭关炼丹,禁绝外客,只为仙丹隔绝外尘沾染,这也是玄门修炼的常法。”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5 龙百灵道:“关键是时机啊!师尊前脚进入镇妖塔,方师兄跟着闭关禁客,两件事情太也凑巧。尤其那道禁令最荒唐,派人传遍九门首脑,连凌波大师姐都通知到了,着实好笑!峨嵋派的规矩,师尊因故不能理事,当由大师兄或大师姐全权代管道场,何时轮到丹药首徒发号施令?大师姐管事如师尊亲临,方师兄居然给她排下‘闭门羹’,实在张狂的过分。” 黄幽前后想了回,一脸觉醒的表情,大赞:“师妹太聪明了,微末小事经你分析,果真藏着惊人的内幕!” 桃夭夭道:“大师姐宽宏大量,知道方师兄是个浑人,不会怪他张狂。” 百灵叹道:“对啊,正因凌波师姐宽容,才未深究,否则凭大师姐的见识,方师兄的把戏焉能蒙住她?别的弟子见惯不怪,只当方师兄又一次犯浑,更不会放心里了。唉,说到这儿不得不佩服师尊,方师兄的傻气正是绝佳的幌子,任何异常的举动均可遮掩过去,守秘重任交给他,可算险中求安的妙棋。”语气略带俏皮,不忘掉两句书袋:“但是险棋最容易露破绽,方师兄敢于禁止大师姐,显然有所依仗。他背后靠山是谁?当然是乱尘大师,禁客令实是师尊所发!傻子代师传令,行迹失于明显,犹日月而行也,昭昭乎若揭。” 桃夭夭没言语了,搜肠刮肚一番,找不出这番推论的漏洞。 龙百灵道:“综合各条线索,真相就明朗了。第一,师尊成道于丹药门,信赖本门而藏秘于旧地;第二,丹药首徒天性浑沌,道法高强,最适合承担守塔重责;第三,师尊入塔的同时,方师兄禁客闭关,双方行动默契,种种事端绝非巧合。据此判之,镇妖塔若不在方师兄屋里,我啊.....”说着俏脸微现红云,笑道:“我若判断错误,那个澡算白洗了,船上两桶热水比金汁子还珍贵,浪费了我赔的起么?” 桃夭夭道:“错与不错,咱们冲进屋去刨地三尺,自当真相大白。” 龙百灵忙止道:“且慢,闭关之地,必设法阵,咱们犯不着跟他硬来。黄师兄,探明屋子里的状况,还请你施以妙术。” 黄幽满口子答应,摸出一面小镜子,晃了晃变成五尺大方镜,安放于较平坦的草坪中央,镜面紫气缭绕,掩映着朦胧的景象。龙百灵道:“是乾坤镜?” 黄幽得意道:“乾坤镜隔空观物,哪怕隔着厚墙坚壁,方圆千里内所有物事皆可看个通透。” 桃夭夭道:“啊?这么厉害!人家关上门沐浴换衣,你都看得见?” 他随意打个比方,却跟龙百灵前边“洗澡”的话接上了榫头。百灵听着害臊,羞红了脸。桃夭夭回过味儿,上上下下打量黄幽,警觉道:“黄师兄,你别用乾坤镜偷看灵儿洗澡?” 黄幽一愣,大怒道:“卑鄙!下流!玄门法宝蕴敛天地正气,持宝者动机纯良,宝物方才灵验。如似你那般**邪乱xing,一万年休想施用成功!” 桃夭夭道:“那我放心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偷窥美女虽然失礼,到底不算大恶,黄师兄毋庸自责过甚。” 黄幽道:“你还说!你还说!我若有那心,天打五雷轰!”转念却后悔,暗地里合计“毒誓发的忒快了,灵师妹实在太美,以后我若是忍不住偷看她洗澡,难道真让老天爷劈了我?” 果然桃夭夭叹息:“黄师兄赌咒太狠,谁没个心猿意马的时候?给自个儿留点后路嘛。” 龙百灵明知他护着自己,故意拿话挤兑黄幽,但越扯越露骨,听不下去了,轻声道:“南海那边等着救命。黄师兄,请你快使法宝,不要议论我了。” 桃夭夭一凛,道:“对对,正事要紧!” 黄幽老大郁闷,寻思“桃夭夭挑起的口角,干嘛只拿我说事儿?”念诀发功,紫气散开成薄雾,转瞬移至草屋上空。镜面光开影动,显出草屋内的情景,三人凑近细看。 只见房内摆设简陋,一桌,一椅,一床,一条长木板凳。方灵宝穿一件花绿氅衣,腰里拴满丹瓶,药囊,斑驳零碎象只秃毛公鸡,翘着二郎腿,朝木凳那边发问:“讲!老实交待,师尊在我屋里炼魔,这消息你从何处得知?” 一听此言,屋外三人脸色微变,暗道“天幸,刚巧赶着钟点,他正谈到师尊的下落呢!” 凳子上仰躺个瘦小毛团,白胡子漏勺鼻,却是那猴子首领“通臂仙”。老猴子满嘴白沫,腿爪摊开,后背紧贴凳面,喉咙里“嘿嘿呼呼”低笑不止。 方灵宝喝道:“问你话哩!谁告诉你师尊在我这里的?快快回答!”连问几次无果,搓了搓双掌,道:“老家伙骨头挺硬嘛,我瞧你戏瘾又犯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通臂仙眼里露出惧色,奋力道:“啊哈哈,一句话问了两天两夜,啊哈,我答了几千遍,哈哈哈,上仙怎样才满意,哈哈哈哈......”直笑到泪飞如雨,脸上表情痛苦不堪。 方灵宝道:“你答的不明不白,等于放屁,两天两夜放了几千个屁,老子定力再强,也快被你臭疯了。” 老猴子爪子抽搐,连连打嗝儿,笑声夹杂呜咽:“哦哈,哈哈,劳驾,松缓松缓,帮我松缓点,哈哈,我,好好答一回。”方灵宝站起身,将桌上茶壶一提拎,喝道:“张嘴!”手腕往下猛翻,好似“银河落九天”,哗啦啦灌了大半壶,茶水从猴子鼻孔呛出,连咳嗽带嚏喷,怪笑声逐渐消止了。 通臂仙缓过气来,哼哼卿卿的念起莲花落:“当里格当,上仙听真——只因,只因今夏去了趟昆仑山,老猴从此神衰筋又酸,传宗接代事难举,子孙猜忌心不甘。起意拜求壮阳方,大胆闯境偷灵丹,师尊在此实不知,万望下情感上仙。” 方灵宝道:“好个老骚猴子,跑我这儿来偷**啊!” 注:“莲花落”是乞丐乞讨时念唱的顺口溜,最开始是以敲打竹筒伴奏,后来发展为七块竹板,也就是现在“快板”。 第十四回探秘闯禁行所当1 通臂仙道:“咱猴类自古相传的习俗,首领若无传种能力,须当让位于年青后辈。逸性谷猴子数千,近年多有发狂成妖的趋势,若我丢掉王位,群猴作乱成妖,恐对峨嵋派大大不利。” 方灵宝怒道:“放屁!毛团畜生能作多大乱子?师尊炼魔受了干扰,那才是大祸呢!哼,我晓得了,你阳火太旺满口胡言,又该起来泻泻火了。”怀内掏出面小铜锣,用茶勺“当当当”乱敲,嘴里念辞请神:“鬼谷子先生,桃花女姆姆,轩辕九天上帝,南华逍遥圣人......天灵灵,地灵灵,应声虫儿快显灵。” 通臂仙一跃而起,扭腰唱道:“哎呀呀,姐姐,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咱爱煞你哟......姐姐,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跟你团成片......”捏紧嗓子又唱又跳,竟是戏台上风liu小生的做派。 外面三人险些作呕,龙百灵道:“耍猴戏么?还叫姐姐......” 桃夭夭道:“唱游园惊梦哩,老猴子学唱小生,唱的***好恶心。” 一会儿,铜锣嘎然打住。通臂仙腿软倒地,“嘻嘻呵呵”笑个不停,仿佛被人狠挠胳肢窝,四肢抽筋般抖动。方灵宝道:“门外十丈范围,早已撒下本大仙精制的‘笑笑散’。但有奸细潜近屋边,闻了药味发笑瘫倒,本大仙立时就能察觉。嘿,如此精妙的法阵,妖怪魔头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逮一双。” 通臂仙道:“上仙垂鉴,我,哈哈,我不是奸细,也不是魔头,呵呵哈。” 方灵宝道:“老猴子,你在峨嵋山很有些年岁了,虽是生性顽劣,毕竟浑蛋无用,想当魔头不够格呢!” 他后脑勺摇来晃去,刁酸又得意,一如老学究卖弄学识。想那“生性顽劣,浑蛋无用”字,原是乱尘大师给他评价,竟能用来教训别人,实是平生快事,笑道:“本上仙料你受邪魔诱使,一时糊涂才当奸细。你老实供出主谋的姓名,老子给你解了‘笑笑散’的药力。” 通臂仙笑的嘴歪眼斜,生不如死的状态,偏又分外亢奋。方灵宝给它再灌少许冷茶,一边道:“此次炼制的‘笑笑散’最特别,蓝蜣外加麻魂草根,以阴阳火烘焙成粉,九蒸九晒而成。麻魂草沾上点浑身变痒痒肉,一动弹笑翻天。蓝蜣懂么?古书称‘应声虫儿’,被人吸入肚里,如闻铜器敲打,那人就会作出最兴奋时的疯样。老猴子呀,你兴致高了喜欢唱戏是吗?就此唱个二三十年咋样?” 通臂仙道:“上仙你,哈哈,杀了我罢!哈,哎哟,难受啊,哈哈,受这罪,我不想活啦!”方灵宝道:“莫急,莫急,解药是有的。三千里外元始峰,魔芋大夫门前种的金线蔷薇,就是蓝蜣的克星。戴了那花不受‘笑笑散’影响,你的笑症立马消除。” 通臂仙道:“那,呵呵,那上仙行行善,呵呵哈哈,快,快摘金线蔷薇给我。” 方灵宝道:“在元始峰啊,三千里云路,你当尿急上茅坑么?再说师尊完成炼魔之前,我不能离开此屋,咱俩耗着罢。”翘起脚尖晃悠,笑道:“你是小偷,还是奸细,等师尊出来由他分别。笑笑散不会伤身,倒有活血提神之益哩。” 屋里谈话至此,来龙去脉基本分晓——通臂仙因年老阳衰,生育难续,潜入丹药门寻药滋助,不料误中“笑笑散”机关,被抓了个现行。方灵宝当它意图为害玄门,反复审问逼供,话语透露出乱尘大师真实行藏。先前龙百灵引据推理,终是从单方面出发,多不过五六分把握。现在方灵宝露出口风,转脚敲钉,竟成了最好的印证。 三人心绪大定,均知此行找对路子了,镇妖塔十有**就在此间。龙百灵看了看黄幽,道:“距此三千里的元始峰,黄师兄往返一趟须多久?” 黄幽心领神会,笑道:“灵师妹等着瞧罢,魔芋大夫门前金线蔷薇花,我马上取来给你!”举手指天,右脚画个圈,语音犹存耳畔,身形已倏移千里之外。 乾坤镜显影传音,草屋内一人一猴,对话仍在继续。那通臂仙熬不住疯笑,改口喊道:“证据,啊哈哈,证据何在?!” 方灵宝道:“你鬼叫什么?” 通臂仙道:“哈,呵呵,捉奸拿双,抓贼拿赃,哈哈,上仙说我是奸细,敢问,哈,有何证据?” 方灵宝道:“证据肯定有啊,你不是奸细,怎知师尊现今在我屋里?” 通臂仙差点鼻子气歪,道:“啊,啊哈哈,***,师尊在你屋里......不是你跟我讲的吗?哈哈哈......” 方灵宝道:“放狗......放猴屁!师尊炼魔的所在,一向是峨嵋派头等机密,我怎会随便乱讲?” 通臂仙赌气顶撞:“哈哈哈,既是机密大事,你杀了我罢,以免透漏给妖魔......哈哈......” 方灵宝笑道:“老子有好生之德,岂肯乱开杀戒。”拍了拍腰间的小瓷瓶,悠然道:“瓶里装的何物?嘿嘿,本大仙精制‘断流丹’是也,等炼魔完毕师尊出来,我给你吞颗断流丹,管保秘密永不会泄漏。” 通臂仙笑容僵硬,目光充满恐惧。方灵宝道:“别怕别怕,非但你吃,我也要吃断流丹。断流之名,取自‘抽刀断水流’之典。盖因人的记忆如水流连绵。此药专能斩断记忆。这屋子里谈论的事情,关乎玄门安危,太重大了,我们都该统统忘记。”从衣兜摸出一只黄灿灿的西洋金表,托在掌心道:“瞧见没,此物称作‘混天淆宇点犀钟’,与断流丹配合着使,预先定好了年月时辰,等服了药按下机括,诸如师尊炼魔,老猴受审,包括我方灵宝说漏嘴的玄门机密,立刻从我俩头脑里抹掉,半点痕迹不留,就跟从未发生过一样。” 桃夭夭心中一震,暗想“兰师姐曾说过,魔芋大夫多次进入镇妖塔,出来后必吃一种药物,忘掉入塔路径和塔内情景,看来就是这个‘断流丹’了。” 第十四回探秘闯禁行所当2 通臂仙道:“断流丹,好,好古怪的仙丹。哈哈,让人忘掉某......某段经历,哈,象戏里演的孟婆汤,哈哈,不是伤身害命的东西,呵呵哈,没有遗毒后患罢?” 方灵宝道:“吃多了当然出毛病,一两颗无妨。” 通臂仙道:“听上仙意思,哈哈,你常常吃,吃那个断流丹,嘿嘿嘿。” 方灵宝瞪眼道:“废话,我若不是吃多了药,变得跟傻子似的,能被人叫做方活宝?” 屋外桃夭夭听了,“哧”的失笑道:“药吃多了变活宝,他倒清楚自己的病根。”龙百灵却叹道:“我终于明白方师兄的苦衷了,多少年忍苦负重,自损心智,才保得师门安稳,他真不容易!” 桃夭夭错愕道:“怎么?......”霍地恍然大悟,想那乱尘大师得道于丹药门,最信任的人是丹药首徒,若有要事总跟他交代。而方灵宝自知嘴巴不严,生怕泄密闯祸,致使峨嵋派的兄弟姐妹们遭殃。因此每次完成师尊的使命后,都要服药强行遗忘经过,长此以往头脑损坏,给弄的傻里傻气了。 人见人轻的傻瓜,竟有一颗敬师爱友的赤忱忠心。方灵宝小丑般迷乱的眼神里,隐含着多少鲜为人知的苦泪?桃夭夭胸中热潮涌动,方才体会到峨嵋弟子那种沥血披肝,维护玄门的深沉情感。 正感慨间,黄幽采花回转,将大把金线蔷薇送给龙百灵。那花儿外形普通,只是出奇的香。百灵回递给黄幽几枝,自家留了两朵,剩余的全藏入桃夭夭衣兜,说道:“此花抵消笑笑散的药效。相公破门直闯进屋,把方灵宝唬住,他惊骇时最易上当。” 桃夭夭道:“你不跟我进去么?” 百灵嘴唇凑近桃夭夭耳旁,叮嘱道:“人多语杂,但恐节外生枝。相公单刀直入,喝令方灵宝带路寻找师尊,言语越简练越好,也不可点明镇妖塔的名称,除非他亲口先提,事关峨嵋禁忌,含糊其词才是高招。”说着,大声给他打气:“快去罢,这回解救同门,相公定立大功!”桃夭夭点头,大步流星走向草屋。 眼看他俩神态亲密,黄幽心里老大不痛快,耳听龙百灵对“相公”的祝愿,更是烦恼“她只盼桃夭夭立功,才让他独个儿去见方灵宝。我一番劳神瞎忙活,却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冤大头。”抬眼看龙百灵,她一动不动,目光追随桃夭夭背影,神色深切而沉静,宛如长江岸边伫立万年的望夫石。 黄幽再也按捺不住,闷声道:“灵师妹!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龙百灵心不在焉,道:“嗯?” 黄幽积忿欲狂,脱口而出:“师妹,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龙百灵这才转过头来,秋水澄澈,怔怔的不知所对。黄幽铁了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遁甲首徒,法力高强,相貌一表堂堂,那点比不上桃夭夭?他有什么好?你们幼年订了娃娃亲,终非出于自愿,何须掏心挖肺的跟他爱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确实有那种愚钝女子,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认命,哪象你这样欢欢喜喜的死心塌地?.....不是我挑桃师弟的刺儿,更不是拆台,咱们平心而论,他比我好在哪儿?他那点配得上灵师妹?你且讲个三条五道。不,仅举出一条,我就服气!” 一大通质问加告白,丁零当啷从黄幽嘴里冒出,开头还挺激昂,随后越来越零碎,变成了语无伦次的诉苦:“峨嵋派多少师妹师姐,美女成群结队。我黄幽发誓要娶群芳之冠,忍着活了二十五年,何曾爱过谁?我容易嘛我......”连他自己都惊讶,只觉嘴巴失去控制,正飞速毁掉遁甲首徒的形象,但激动宣泄之刻,又怎能关闭情感的闸门? 龙百灵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神闪烁变幻,从最初的惊慌,羞涩,转为疑惑,坚定,最终归于恬静,等黄幽换气的当口,忽地反问道:“黄师兄,你觉得我长的美么?” 这回轮到黄幽发傻了,呆呆的道:“美,最美,那还用说......灵师妹,你是天上地下最美丽的仙女。” 龙百灵道:“假如我不美呢?我如生来不美,谁能自始自终的怜惜我?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无论我是美是丑,身处何处,都会牵挂我,呵护我,从小到老,永不抛弃,这个人就是我的相公,桃夭夭。”说着笑了笑,淡淡的道:“我已回答过你的问题了,黄师兄,今后别提此事罢,怪怪的教人听见误会。”黄幽瞠目发痴,脑袋缩进肩膀,好象平白矮了几寸。 与此同时,桃夭夭走近草屋柴扉前,里边人猴斗嘴激烈。方灵宝喝道:“你肚子里暗藏鬼胎,瞒的了谁?” 通臂仙道:“啊哈哈,上仙是我肚里蛔虫,哈哈哈,怎知我......我有鬼......” 方灵宝打断道:“你笑,你笑就有鬼!你如理直气壮,干嘛嘻嘻哈哈满脸奸笑?” 通臂仙几近崩溃,骂道:“我笑你祖宗!啊哈哈哈,方家十代祖宗失德,生了这么个傻蛋灰孙子!哈哈,笑的你祖宗没脸面,现在就从祖坟里爬出来,狠狠揍死你个傻鸟王蛋,哈哈哈。” “咚”的一声,门板洞开,桃夭夭一阵风似的闪进屋内。方灵宝大惊,腾的跳起道:“祖宗!你来了!” 桃夭夭一揖到地,道:“方师兄,小弟有急事相求。” 方灵宝结巴道:“桃,桃师弟是你啊,吓死我了......” 桃夭夭腰未挺直,一口气道:“南海普善岛降魔大战,剑仙李师兄,东野小雪,欧阳孤萍,驭兽门弟子,云南百花教千人众失陷海域,急待师尊前去解救!小弟负命赶回,请方师兄引我前去见师尊!十万火急,宜速勿迟!” 方灵宝道:“啊啊,南海普善岛,金轮邪教老巢?师尊吩咐他出塔之前谁都别去惹事,你们去普善岛作甚?啊......你你,你怎知师尊在我这里?门外遍地是笑笑散药粉,你怎么走进来的......金线蔷薇!金线蔷薇的气味!是魔芋大夫给你的?” 第十四回探秘闯禁行所当3 桃夭夭牢记龙百灵的告诫,趁方灵宝慌乱,顺水推舟道:“对了!正是魔芋大夫的安排,小弟才来打扰方师兄。此番降魔大战之前,师尊和魔芋大夫已做好最坏打算,安排了应急之策。如今众同门危在旦夕,小弟依计而行,前来拜求师尊出关施救。这些均是事前排定的,方师兄若不信,与我到师尊面前对质!” 方灵宝团团乱转,如热锅上的蚂蚁,嘟囔道:“对啊,对啊,魔芋大夫和师尊在一起,怎可能给你金线蔷薇?想是之前给的。金线蔷薇能破解我的笑笑散,也只有魔芋大夫和师尊知道......但他们没说你要来啊,没师尊允许,我带人进去,***乱七糟!”低头来回兜圈,额头“砰通”撞到墙壁,撞了个大疙瘩,他也毫无知觉。 桃夭夭忙道:“师尊策划自有道理,咱们作弟子怎能妄加疑猜?方师兄速速领命,延误了战机,你我罪责非轻!”这些话说的又快又急,存心教方灵宝无暇思考。 方灵宝死死瞪着桃夭夭,发现他眼光真诚,看不出心虚作假的样子。其实桃夭夭正回想方师兄维护师门的英举,内心充满敬意,脸上庄重倒是真的。方灵宝犯难了,手挠后脑勺:“你讲的好象是实情,这个......那个,容我细思,容我细思。” 桃夭夭迫近半步,道:“什么这个那个,李师兄小雪他们命悬一线,救援不及铸成大错。我等必将终身遗恨!” 方灵宝窘迫失措,满头汗水淋漓。通臂仙最乐意瞧他的窘相,起哄道:“啊哈哈哈哈,方活宝害死同门师兄弟,哈哈,方活宝违背师尊命令,哈哈哈,方活宝啊,傻到姥姥家啦!” 桃夭夭连续催逼:“带我去见师尊,方师兄,快带我去见师尊.......” 一句紧似一句,犹如阎王爷催命。方灵宝忽然大叫:“不行!”手提裤腰带,朝后跳进墙角。桃夭夭心一沉,暗道“要糟!”只听方灵宝道:“单凭你两片嘴皮啪嗒啪嗒,我就给你带路?暴露峨嵋禁地,我都不敢......没法承担责任,何况才入门的新弟子?你份量不够,远远不够.......” 门口传来回应:“我们共同担待,够份量么?”脚步声骤近,两个身影过槛入屋,正是黄幽和龙百灵。这时机抓的恰到好处,结合那句应答,恍如天庭使者横空而降。 方灵宝双睛圆睁,惊道:“龙师妹你,你跑来凑热闹,还穿百花教蛮女的衣裳.....” 龙百灵道:“我戴的金线蔷薇花,同为魔芋大夫所赠,方师兄还多疑吗?”指了指旁边的黄幽,肃然道:“正因你迟钝容易误事,师尊的计划早作了防范。特命我和遁甲首徒前来传话,方灵宝听从桃夭夭调派,驱前策后,不得违抗。” 方灵宝道:“啊,黄幽出面......那有点可信。” 龙百灵道:“遁甲首徒全力担保,再大的错责他都扛着,对不对?”胳膊肘碰了碰,连使眼色,黄幽无奈道:“对。” 方灵宝就等找个台阶下,见状笑道:“行啊!有顶缸的就成!对错是非,到了师尊跟前分辨,我带你们去见师尊罢!最多出来多用三颗断流丹罢了。” 一闻此语,三人悬着的心落了定。桃夭夭心神稍懈,冒出几句话:“镇妖塔多宽多高?从入塔到找着师尊,大概要多少时候?” 方灵宝神情大变,眼珠子暴凸,尖声道:“镇妖塔?啊,谁说师尊在镇妖塔里面?” 一刹间气氛紧张。除了通臂仙怪笑桀桀,众人全都张口哑然。 桃夭夭大急“灵儿教别提镇妖塔,我怎地说漏了嘴?镇妖塔严禁峨嵋弟子涉足,方灵宝忘了这条门规,胡里胡涂答允引路。我偏又提起此节,激的方师兄牛性大发,死硬到底,一晚的奔波都要泡汤。” 沉寂了半晌,忽然龙百灵笑了,只道:“相公口误,什么镇妖塔?我们只求面谒师尊,无论他身处何地,请方师兄领到便是。” 方灵宝面色登和,道:“我说嘛,镇妖塔是千年禁地,下任师尊才有资格入塔试炼,我想去还没门儿呢!” 随着他咧嘴傻乐,一场危机消于无形,大家背地里抹了把冷汗。桃夭夭犯疑“师尊正在镇妖塔内,他却不能进去,又答应给我们带路,前后矛盾,究竟怎么回事?” 方灵宝道:“大伙儿拍拍屁股动身罢,前往之所是丹药门密界,各位切勿对外传扬。”说罢视线游移,瞅着桃夭夭右手无名指,道:“差点疏忽了,桃师弟的戒指藏了个妖精罢?必须留在外面。那地方妖类有去无回,你带着它大有妨害,小心驶的万年船,取掉,取掉。” 桃夭夭暗想“妖类有去无回的地方,不正是镇妖塔么?”脱下红石指环,刚放在桌边,红袖跳出来嚷道:“主人,生死相随永不抛弃,你亲口许下的诺言,别不认账呀!” 龙百灵道:“小红姐忍耐点,你是最能当大任的,切莫多言失计,另生枝节误了大事。” 她一语双关,劝诫红袖的同时,提醒桃夭夭慎守口风。桃夭夭登即领会,说道:“小红在外接应,倘若有人进屋,你可以解释我们的去向......”说到这儿,忽生忧虑,问道:“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南海那边最多支持到明天中午,我们几时回转?来的及么?” 方灵宝道:“满打满算,用不了半个时辰。密界内部过一百年,只相当于外界昼夜十二个时辰。大家按我指令行走,很快能见到师尊。” 桃夭夭就怕耗时太久,闻言大感安慰,暗想“彼处百年,此地一日,真乃仙家异趣。花十几年寻觅师尊,出来不过个把时辰,赶回南海天还没亮呢!”轻拍红袖手腕,笑道:“就当我去了趟茅房,暂别一时,不算赖帐。” 红袖扁了扁嘴,叹道:“少奶奶才智天下无双,有她照料主人,我放心了,只是......”眼瞅通臂仙,鄙夷道:“只是老猴子污秽熏天,跟它待久了我难受。” 第十四回探秘闯禁行所当4 房间地上流满水渍,不知是汗还是猴尿。众人心系重务都没在意,经她一提,才觉四下里腥臊味弥漫。龙百灵最爱洁,立时伸手捂住口鼻。方灵宝道:“好办的很,老猴子发sao给它灌冷艾汤,醒神退火立马见效。里边儿内丹房汲了十几壶,你替我看守这老猴子,慢慢灌着它玩儿。” 红袖道:“不好,它喝饱了乱撒,活活熏死我啊?”苦着脸发愁,央求道:“少奶奶聪明主意多,快帮我想个法子罢。”老猴子打岔:“哈哈,金线蔷薇给我,万事皆休,嗬嗬呵呵,不然,莫论少奶奶,大奶奶又怎样?嘿嘿,再聪明也拿我没辙。哈,猴尿照撒,谁奈我何,哈哈.....”龙百灵眉头微皱,冲板凳撇嘴角,拇指轻叩食指,作了个简单的手势。 红袖领悟,上前操起板凳,照准猴子头顶往下一砸。通臂仙咿哩哇啦一通怪叫,两眼翻白含笑昏迷。红袖道:“哼,凭你也跟少奶奶叫板?人家动动小指头就把你打发了,主人你们去!我守着老骚猴,板凳随时伺候。”方灵宝哈哈一乐,赞道:“妙计,简单周全,我怎地没想到?还是龙师妹聪明。随我来。”抬手撩开墙间竹帘子,迈步头前引领。三人尾随其后,走入里间炼丹房。 一过帘门,迎面热气熏袭,纵宽两丈的房间,烧着圆肚鎏金大丹炉,四边铅管引流,滴答作响,面铁壶汲盛,水汽缭绕,一派凌霄苍溟之景。那铁壶里积盛的蒸馏液,便是给老猴子喝的“冷艾汤”了。方灵宝绕过丹炉贴近墙根,弯腰拉起一道活板,招招手示意众人跟紧,钻进了地洞。 活板下是条长长的走廊,石阶梯斜斜延伸而下。两边凿出数个方丈斗室,借廊顶的油灯看过去,只见门口挂着木牌子,写着“丹阳九转初分”“虚神归元次第”“剑仙斗定”“遁甲**”“风雷增上”等等名称,一块块分门别类,排列齐整。 方灵宝道:“这是丹药门储存药品的库房,向来不容外客造访,各位今天开眼界了。” 桃夭夭暗想“小雪说方师兄的丹药装了几大屋子,今日一观,有多无少。”凝目细细辨认,那“剑仙斗定”门牌边刻满字迹,蝇头般大小,遍及内外墙壁,多为“炼精化气,炼气成剑,抱元神虚龙虎会,守静意转太玄空”等字样。 桃夭夭一看便知,这是剑仙门的初级剑诀,思忖“刻下剑仙门的剑诀,必是为了方便记忆。丹药弟子先熟记其他道门的法义,临敌时吞服相应的丹药,按照法门运转真气,法术瞬间炼就,乱尘大师身兼数门神功,正是依循这种方式。” 忽而动念“大哥天王盾第二层只缺剑诀,不知此处可有?”问道:“方师兄,你会使伏柔天王盾罢?” 方灵宝道:“天王盾太高深,我丹药没炼到那份儿上,师尊没传我口诀呢。” 桃夭夭大失所望,心里想“却是如此,法术越高级,所须丹药越难炼。天王盾是剑仙门头等法术。象乱尘大师那种丹药大高手,借助药力或可短暂施发。方师兄道行不够,炼制的丹药无法辅成天王盾,是以没资格修习剑诀。丹药门修行如此严谨,高深的剑诀不会随便刻在库房里。”转念有悟,暗道“正派修行讲究日积月累,丹药门貌似可以速成,实际功夫花在炼丹上,一样要循序渐进。” 正感叹间,来到走廊尽头,壁上挂了许多灵符。方灵宝得意道:“这些是祖师爷亲书的禁行符贴,稀罕罢?嘿嘿,禁行神符赛似铜墙铁壁,没我带领如何通过?黄幽老弟,你们遁甲门专能过墙越脊,你穿这个试试?穿得进来我是你儿子。” 黄幽哼了一声,绷着脸不言语。方灵宝打开一道檀木门,里面是间炼功用的小精舍。内部狭窄,跨入颇为局促,众人只好挤着站。方灵宝道:“到了。” 精舍为打坐静修而设,一般素洁简朴,器具灯火能免则免,以便修炼者耳目清净,明心养性。这间小室同样四壁徒立,桌椅床柜俱无,但进门处镶了一块汉白玉地砖,约莫三尺长宽。又多了一座乌金铸制的锥形器物,高逾五尺,底座半仞见方,七层楼格相叠,鼎不象鼎,炉不象炉,玲珑精致,灿然生光,不是人间之物。 方灵宝指着那怪东西,道:“丹药门的密界,便在此塔之中!” 桃夭夭听见个“塔”字,心头一震,脱口道:“是镇妖塔吗?” 方灵宝道:“是丹药门密界塔楼,不是镇妖塔!你太笨了,说了几次都分不清。” 桃夭夭道:“可是......”欲待再辩。龙百灵暗中一捏,嘴唇贴近他耳边:“好哥哥,少说多看,求你啦。”桃夭夭喉头吞咽,硬生生忍住了下文。方灵宝右手伸进腰间布袋,摸出几颗红色药丸,道:“服下此物,我领你们入塔见师尊。” 三人均想“师尊果然在此。”龙百灵瞧他布袋邋遢,嫌脏不肯吃那药丸。方灵宝瞪眼道:“怕个屁股,又没毒,吃了‘驻岁定颜缩形丹’,我们才能穿越塔门!” 桃夭夭道:“猪睡......什么来着?” 方灵宝道:“驻岁定颜丹啊!密界的时光与外界差别极大,万一进去百十年,你我都成老头子,白白折了寿数多划不来!服了此丹年岁永驻,容颜不改,可免了那等隐患。”将药丸塞给桃夭夭,掏出金表“点犀钟”拨弄指针,嘀咕道:“你们先吃药丸罢,我定好点犀钟,等出塔时再服解药,按下钟上开关,咱们便会恢复原先的体态。” 桃夭夭拈起一颗送入口中,笑道:“驻岁定颜,应是‘永葆青春’的仙药,嫦娥仙子奔月之宝。灵儿你小心点,吃了后若是飞入月宫,咱俩就只有下辈子再见啦。” 龙百灵脸上变色,道:“别......别吓我......”唯恐此话当真,自己是不是嫦娥无所谓,飞上月亮跟相公永别,那就糟糕透顶,当下死死挽住桃夭夭的臂膀,闭住呼吸吞了一颗。黄幽寻思灵师妹无论飞哪儿,我是从头到尾跟定了,也吞了药丸。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1 进门以来,一路迹象明确,显示这里正是镇妖塔。只因师尊未曾点明“镇妖塔”三个字,方灵宝就只认作“丹药密界塔”,脑袋里象生了一条鸿沟,隔断两个名称的联系,打死转不过弯,选他看守镇妖塔确是人尽其用,恰如其分。 黄幽道:“管他什么塔,总之有备无患,我们选好法宝再走罢。”说罢俯身探手,先拣起两条本门的链甲,正待往身上套,忽感分量有异,比真正的法宝重许多,虽带有些微灵力,但材质还是未经修炼的金属,当下哼了声,随手扔回台上。 方灵宝“嘿嘿”冷笑道:“知道是不经久用的假货了?我当遁甲首徒不识货呢!”脸色一板,教训道:“又不是来试炼闯关的,带法宝干啥?宝物光芒吸引魔怪,带多了反倒惹麻烦。”抬臂遥指河对岸,道:“过了河直上天王山,我们见着师尊万事大吉。” 桃夭夭道:“天王山?师尊在那里炼魔吗?” 方灵宝道:“对面三处大境界,一为天王山,二为鬼雄关,三为死灵荒泽。天王山是元宗祖师掘天山仙土所造,可平息杀气,克邪消灾非常安全。鬼雄关和死灵荒泽就凶险万分了,妖魔成群肆虐,试炼的人才须前去硬闯。咱们走捷径避开死灵荒泽,登上天王山即可。” 桃夭夭道:“此处叫‘人杰台’,那方有个鬼雄关。人杰过去变鬼雄,真不吉利。” 方灵宝道:“呸呸,倒霉小子盐酱口,说点好的成不成?我可告诉你啊,近期鬼雄关群魔躁动,大有作乱的迹象。等会过河如被妖魔围攻,全是你这张臭嘴招来的!” 众人一凛,极目眺望,视线越过宽阔的河面,果见远方邪云惨淡,山川影影绰绰,隐约回荡着凄厉的吼叫。近处碧波层叠,一座水晶拱桥飞架两岸,末端伸入浓厚的雾气中。 方灵宝领三人走过人杰台,下斜坡临近水边,分立桥头分立两根玉柱,下堆鹅卵石,上撰黑色铭文,道是“无源无浘,永沦永沉”。桃夭夭问道:“这什么意思?” 龙百灵一边端详柱子,一边解释道:“浘字多义,或指江中分流的小岛,西晋郭景纯注诗‘江有浘’句,说‘水岐成浘,浘为江中小渚’。若按古字而论,庄子《秋水》里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尾闾泄之’,浘是尾闾的古体写法,指的是大海尽头。两种含义结合而言,是说此河一脉永流,既无分叉,也没有终点。” 桃夭夭道:“嗯,无源无浘指长,永沦永沉指深,掉下去永沦永沉,那不是没底么?” 方灵宝笑道:“此河叫做‘六重离魂幽冥江’,猜猜掉进去会怎样?” 说着,他捡起一块鹅卵石,使劲抛向河中央。落石处水花微溅,只见河水流光变幻,波涛由碧青变为鲜红,宛如万顷血浆奔涌。方灵宝道:“你们听好了,从此天地人诸界,仙凡所有地方,再无这块石头的踪迹,落入幽冥江便是如此结果。”好整以暇的拍拍手掌,走上水晶桥,众人尾随而行。过了一小会儿,河水回复原状,绿澄澄的平缓流淌。 上了水晶桥,水势更显浩大,桥体似乎晃悠不稳。龙百灵不敢朝两边看,走着走着腿肚打颤,莫名的害怕,说话壮胆:“方师兄,河里掉进东西,河水为何会变红?” 方灵宝道:“此所谓‘红尘滚滚,入局者迷,旁观者清’。” 黄幽道:“这几句文绉绉的,是师尊给你讲的?”方灵宝微笑不语,故作高深的背起手。龙百灵道:“把河流比作红尘,真是有趣。” 方灵宝道:“不全是比喻,师尊说河内魔境重重,和红尘世间纷乱的景象十分相似。” 黄幽道:“哦,类似尘世的魔境,下去历练历练,或可提升道行。”游历凡间积累功德,原本是峨嵋弟子的一种修行方式。幽冥江魔境类似尘世,入内修炼也合玄门法理。 方灵宝却道:“这话扯淡了,自古闯关者成百上千,谁敢跳进幽冥江修炼?一入幽冥江,如下十层地狱,永无出离之日。” 黄幽奇道:“这么说师尊也没下过水,他怎知水里的魔境类似尘世?” 方灵宝道:“很久以前,有个魔王号称‘万仙斩武藏丸’,纵横三界无人可敌。当时的峨嵋师尊华龙子法力雄冠仙界,一战之下也败在它手里,迫于无奈逃至幽冥江上空,魔王紧追不舍,却被幽冥江吸入水中。那魔王着实了得,仗着神通挣扎五千年,竟然爬上了对岸。” 他满含敬畏的道:“那时节,乱尘大师刚刚接位,登临天王山巡视。魔王正在鬼雄关游荡,法力仅剩昔日的半成,仍将百万妖魔杀了个稀里哗啦,乞哩咔嚓,差点儿就断根了。直杀到天王山下,魔王向师尊跪拜哀求,说他的身体虽爬出江水,元神依然困在幽冥江内,求师尊大发慈悲帮它脱困,若得解救,它情愿归顺峨嵋派。哎——” 他摇头叹息连连,惋惜道:“如果收伏魔王效命,万仙斩一出世,东海妖皇只算个屁!可惜啊可惜,幽冥江有进无出,祖师爷活着都无法救它,师尊带魔芋大夫数次施法,想帮魔王回魂,也只是白作无用功而已。那万仙斩元神被困江中,只将形骸挣出,也算绝世大神通,古今魔王头一号,厉害厉害!”连吹带比划,唾沫星子横飞。 黄幽道:“万仙斩的名头我略有耳闻。你倒说说,幽冥江怎生将他‘吸’入水里?” 方灵宝道:“想当日,万仙斩曾对师尊讲明,幽冥江是通往异界的通道,内有无穷的引诱力。如果来者身怀邪气,妖气,魔气,经过江水上方就会产生幻象,想美酒得美酒,想美女得美女,想名利得名利,似此离魂失体,一闪神就落江了。咱正派弟子炼成护身真气,通过无碍。妖魔任它法力再高,到这儿绝对完蛋。”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3 龙百灵一时痴了,隐约听见黄幽央求:“师妹你哭了......你哭出声,哭出声好受点儿。” 何时泪流满面,她根本不知道,浑身凉透如陷冰窟,唯剩目光游移,茫然的搜视着江面。幽冥江再次呈现碧青水色,重重水波下隐藏了多少魔域,桃夭夭到哪里去了?他还活着么?他又会经历怎样的奇遇艰险?无从知晓,一切都象桥头柱上的个字,在龙百灵的脑海里闪现“无始无终,永沦永沉”........ 自踏上桥头的那刻起,桃夭夭就迷糊了,眼中幻影丛生,小雪飒爽的笑颜,娘亲慈爱的笑容,灵儿温柔的笑靥,围绕身侧融融暖心。朦朦胧胧的,红艳的背景映入眼帘:红缎红帐子,红烛红灯笼,红漆家具贴红纸,正是新婚洞房里的摆设。灵儿作伴,小雪为妻,三人共同侍奉娘亲,红红火火过起小日子,这念头深藏心底,平常不愿多想,此刻忽然成了难以拒却的美景。 桃夭夭伸出手去摸,景象一下又变了,指间温软如绵,灵儿拉着他,不对!是小雪执手牵引,只见她娇躯裸呈,一如竹林偶遇时的美态;眉目含情,又象梦局初逢时亲切可爱。桃夭夭听不见声音,却能察觉前面的呼唤“跟我来,跟我来......”**如罗网,刹那间捕获了他的灵魂。 他跟着走着,渐行渐远,任由光明在身后消尽,美丽的少女隐入黑暗。他再辨不出方向,失去知觉,溘然长眠。 ……好象过了漫长的岁月,历尽无数个酷暑严寒,累累伤痕超出身体的负荷。猛然一阵刺痛钻心,桃夭夭翕动眼皮,终于苏醒了。 他冷的发抖,奋力扭转脖颈,喉咙里“嗬嗬”干呕。 四方光线昏惨,地上草泥混杂,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桃夭夭喘息了许久,逐渐的定下心神,只见青石墙壁遍布污垢,顶上滴答漏水,是一间狭窄肮脏的小屋。三面坚壁森然,一面由硬木栅栏封死,外边过道挂着油灯。他扭头观望,眼光停在墙角,那里坐了个中年汉子。 桃夭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穿件青袍,面朝墙壁独自出神,侧影如山峰一般苍劲。桃夭夭暗想“敢情是哑巴?聋子?”摸着颗小石子,抛过去“搭拉”一响,喊道:“喂,你是谁啊?”那人闻声望过来,就这么一转脸,虎顾龙盼,神目朗朗英武,透着指挥千军万马的气魄。桃夭夭吃了一惊,又见他面容清瘦,三缕掩口黑须,年纪将近四旬,抬手铿锵作响,竟戴着粗重的锁链。 桃夭夭一转念,猛省道:“这里是监牢么?” 中年人微微颔首,依旧默然。桃夭夭寻思“这位爷台不爱搭讪,气宇稳重如山,绝非等闲俗人,我适才的口吻太过冒失。”当下敛容正色,恭恭敬敬的道:“小子莽撞,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对方谦恭知礼,轻捻须髯,回答:“汤阴岳飞。” 桃夭夭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讶然惊呼:“汤阴,岳......岳飞,你是岳飞?!”一跃从地上蹦起,忽感肌肤冰凉,原来全身精光,慌忙屈腿蹲下,骨节筋肉无处不痛,低头一瞧,身上布满鞭痕,新伤旧创,横七竖的纵横交错。 木栅外脚步声响,一个狮鼻大汉走来,喝道:“拔都儿你个贼厮鸟!大呼小叫号的那门子丧?贱骨头,早上看你快没气儿了,还以为要见阎王爷了呢。现在居然又能活蹦乱跳了,千刀万剐死不了的金狗!入你娘的拔都儿,天天挨打还叫春。”大嘴凑近栅栏,唾沫星子直喷桃夭夭,显然“拔都儿”就是指他。 桃夭夭给骂了个昏天黑地,暗想“谁是拔都儿?认错人了罢?”直瞪瞪的看,发觉那人口音古怪,戴黑帽穿皂衣,腰间挂串钥匙,象是监狱里的狱卒。那大汉骂了半天,次后冲中年人作揖:“岳元帅,您多包涵,把金狗关进号子,这是上边的钧旨,元帅您老大人海量,就当跟前多条疯狗,甭理他鬼嚎。”又赔了许多话,掉头走开。 桃夭夭寻思“岳元帅,金狗,猪儿,对了,叫我拔都儿,搞什么名堂,演戏么?”视线扫过地面,蓦地一抖,犹如被雷电击中头顶。 两腿间的地上有个小坑,屋漏滴水盛满了,反射油灯的亮光,俨然是一面镜子。桃夭夭呆呆瞪视,水中映出一张脸孔,塌眉毛酒糟鼻,前额青头皮,脑后拖一根小辫,耳朵挂铁环,双颊胡子拉碴,整个儿戏里演的书上写的番邦蛮子兵。他伸手触摸额角,鼻梁,下巴,水里那人也摸同样的部位,一刹间,两张脸同时变了神色,由迷茫变为惊骇。桃夭夭张嘴欲喊,却透不过气,心里狂叫“是我,这是我?!我怎么成了这个丑样子?” 青春洒脱的桃夭夭不见了,没影了,莫名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拔都儿”,一个臭烘烘,脏兮兮的丑汉,瞧模样三十岁好远,形貌猥琐,跟条癞皮狗似的。这变化来的太大,刺激太强烈,甚至令人微生新奇之悦,万种念头如野马狂奔,半刻停不下来。桃夭夭长久呆坐,骇异之余竟而发笑,忽生怪想“小雪喜欢我,灵儿想嫁我,若此刻跑来跟我亲热。拔都儿搂着两位美女,***鲜花插牛屎倒也好玩!” 一连三天,他就面朝水坑嬉笑发痴。牢房开饭,馊馒头臭饭团扔到身边,他连看都不看;洗刷马桶,干粗活的小牢子闹脾气,对他拳打脚踢,他也毫不理会。直到有一晚,四个狱卒开锁进屋,左右架起他的身子,两人挥鞭狠狠抽打,桃夭夭才猛地痛醒,扭动脖颈挣扎,忽见门口站个矮胖男人,穿锦袍系玉带,一张肥脸鼓凸,象屁股的两瓣。 打了一会儿,那锦衣胖子嘿嘿阴笑道:“岳飞,念你我同殿为臣,本官数日宽容,如若再不招供……”伸手一指桃夭夭,森然道:“这金狗就是你的榜样!”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4 旁边的打手帮腔道:“万俟大人活菩萨下凡!大理寺太爷审案不动刑,小人们出娘胎何曾得见哩!岳元帅运气好,撞着这位仁善慈悲的青天老爷,你还倔性子嘴硬,那太不懂人情事理了。” 另一人道:“岳元帅,你招罢,少吃点苦。” 桃夭夭左挣右扭,好似黄鳝上了钉板,挣了会儿没挣脱,随即瞑目调息念诀,意图运功施法,哪知统统无济于事。早先的纯阳真气,清风神剑,伏柔天王盾等玄门奇功,全部泯然无存,幸好这副身板硬朗,皮粗骨硬堪比拉磨的毛驴,饿了三天吃鞭子,竟然没散架。“噼里啪啦”硬挺一下又一下。桃夭夭只盼早点痛昏,偏偏越打越清醒,灼痛彻骨,禁不住呻吟。 一名狱卒劝道:“岳元帅,您老可怜可怜拔都儿,他陪刑十天挨打受冻,虽说是畜生一般金人,究竟算条性命。元帅爷肯招,他下世变牛作马也会报答您的恩德。” 桃夭夭寻思“搞了半天,我是陪刑的冤大头,杀鸡给猴看,拿鞭子打我,是为吓唬别的犯人招供。” 中年人似被触动,侧身半转,道:“且放开他,要我招认何罪?” 万俟大人道:“将你按兵避战,克扣粮饷,私通金国之事招上来,供状画押,以备圣上钦查。” 中年人道:“别的犹可,这通敌的罪名我岂能领?” 万俟大人道:“不敢领罪,倒敢犯法。” 中年人道:“休弄舌,诬陷岳飞私通金国,无凭无据,尔等如何久蔽圣听。” 万俟大人道:“怎么没证据?”举手指定桃夭夭,森然道:“你如果没有私通金国,为何跟这个金人同处一室,朝夕密谈,意图举兵反叛?”桃夭夭一惊,大叫道:“我不是金人!我是峨嵋派的桃……”抗辩未几,下巴早挨了重重一拳,牙齿差点把舌头咬断。 中年人淡淡一笑:“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按膝面壁,再不多看众人一眼。 狱卒们见状拉起桃夭夭,举鞭欲再拷打。万俟大人挥手叫止,冷笑数声,率众离开了牢房。桃夭夭趴地歇息,暗骂“我什么时候成金人啦,什么金人银人铁人泥人,荒唐透顶!成是戏子们吃错药发疯,做成此局耍弄老子。”稍顷怒气渐消,暗自思忖“害死岳飞的坏官,我记得书里记作‘万俟卨’,是那个万俟大人么?嘿,他们扮戏还真卖力,演奸人就生一副奸相,难为长那身肥肉,比老母猪还富态。” 正在胡思乱猜,中年人端过来食具,一大碗白米饭,半斤干馍,外加一碗白菜汤,这是他的晚饭,放在桃夭夭跟前,转身又去静坐。桃夭夭昏了几天神志初复,饿的嗓子眼能飞出爪子,不用筷子,埋头手抓稀里呼噜,将饭菜一扫而光,完事拍拍肚皮,只觉快美舒泰,比灵儿煮的美食还好吃。这才想起受了人恩惠,欲待相谢,那中年人合目养神。桃夭夭知他不喜闲谈,当下不去打扰,以稻草作被褥,堆在身上伏地而睡。 深夜时分,“哗啷啷”门锁拉开,几名狱卒进屋呼喝,剥了中年人的外衣长袍,押送他走出牢门。桃夭夭睡意正浓,依稀听闻“过堂,太爷亲审”等字眼,并未留意。直至翌日中午,仍没见中年人回来,桃夭夭开始担忧了,隐隐心感不祥。黄昏时天降大雨,屋角梁间滴水淅沥,那中年人被狱卒抬回牢房,果不出所料,衣衫破裂,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显是经受了严酷的刑讯。等狱卒走远,桃夭夭团了把稻草,蘸雨水为他擦拭血迹,擦到手掌时倒吸口凉气,只见中年人指端血肉模糊,十根指甲全被拶子夹碎了! 桃夭夭大骇,暗叫道“下的好重血本!为演戏弄成终生残疾,疯啦疯啦!戏子们假戏真做,迟早弄出人命!”忽而冷风吹动,掀开那人的破衣洞。桃夭夭目光停在他后背上,久久呆愣,手中草团“啪啦”滑落。 中年人露出背脊,只见刺纹墨黑,笔划深入肌理,乃方方正正“精忠报国”四字。自古武穆抗金,岳母刺字,千秋忠烈尽人皆知,背上刺“精忠报国”的,除了岳飞还有谁?桃夭夭大叫一声:“见鬼啦!”连滚带爬缩进墙角,脑子里嗡嗡响,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一切不是演戏,我回到了宋朝,到了宋朝......” 此后半月他很少动弹,除吃饭便溺以外,白天黑夜蜷缩在墙角边。一阵风吹过,一股水流过,一只耗子跑过,都令他心惊胆战,配上“拔都儿”那副丑相,真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时光倒流,改天换地,连自身都成了另一个人,这比任何地震海啸更具震撼力。此时此刻如陷梦魇,也是桃夭夭本性开朗,换作常人只怕早吓疯了。 中年人渐能起身活动,白天扶墙踱步,夜晚长坐久思。所盖被褥和毡毯,包括那件青袍,全给了桃夭夭避寒。虽是脏臭褴褛,却比金缕玉衣还珍贵,桃夭夭总算免了**之苦。他心怀感激的注目恩公,发现他形销骨立,眉宇间豪气日渐淡薄,代之以悲壮之色。某天他停住步伐,唤来狱卒吩咐几句。稍晚万俟大人赶到,未进门先作揖,谄笑道:“岳元帅想通了么?” 万俟大人跨入牢房,先命掩住牢门,狱卒知趣退开。墙根下多了蠢如牛马的“拔都儿”,万俟大人没放在意里,对中年人道:“下官早知元帅蒙受大冤,本欲上本保留,奈是秦丞相主意,此本决难到得圣前。日前过堂时,元帅呼喊公子并贵部张宪名字,何不修书请他到临安府,上一辨冤本!下官于中帮助,定可洗脱冤情。前已致问,元帅今日可作决断?” 中年人道:“甚好,甚好,几天来思前想后,吾意已决,便依尔等所议。即使圣上不准,我也情愿与两个孩儿同死于此,以全我父子忠孝之名!”万俟大人眉开眼笑,忙命取来笔墨和小桌。中年人蘸墨亲书,但他十指皆碎,只得用手掌握笔,半日写不了几划。万俟大人不耐烦,先行告退。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5 桃夭夭见状暗思“岳元帅的公子必是岳云了,那张宪是岳元帅女婿,也为史籍留名的虎将。臣子在外给皇帝奏本,派人呈送就行了,干么让他们亲自到临安?”几次想自告代笔,慑于中年人的虎威,总感贸然开口不好,还是先捋清头绪再说。一夜无眠,思潮翻腾,他想到南海仙魔大战,想到大哥李凤歧重伤待治,有时隐隐猜着“万俟大人忌惮岳云,张宪英勇,怕他们日后给父亲报仇,故命岳飞修书诱来除掉,以绝后患。” 天蒙蒙亮,中年人书信写完,指尖鲜血滴落纸张,衬着青黑墨迹,当真是字里行间丹心碧血。这时牢门打开,小牢子将酒肉端至近前,一个虬髯大汉跟着进门,“扑通”跪倒,一气“砰砰”磕头,直磕到额前流血,方才膝行几步,叫道:“老爷,何故如此受屈!” 中年人看了看那大汉,叹道:“张保,你既在濠梁作总兵,到此作甚?” 桃夭夭猛一凛,想起“常言道‘马前张保,马后王横’,这张保是岳爷爷的贴身侍卫。” 张保道:“小人已辞官回转汤阴,近闻老爷入狱,特来探视,一则送饭,二则请老爷出去!” 中年人剑眉一竖,道:“你叫我出那里去?” 张保道:“仗小人一条铁棍,定保老爷走脱。得到外间振臂一呼,万众响应,老爷的威势谁可抵挡?” 中年人大怒道:“张保!枉你随我多年,岂不知我心迹!若要我出去,须得朝廷圣旨。你既来看我,竟出大逆不道之语,陷主失节不忠之境!休言休言,且看情份领你一杯,从此恩断情绝。你尽速返乡,莫受牵连。” 张保道:“小人明白了。”跪举酒杯奉上,眼望元帅饮尽,道:“张保蒙老爷抬举,粉身难报。日前闻王横为主殉难,小人难道不如他么?愿先向阴司会齐,专候老爷大驾。”霍地跳起,俯身朝石墙上猛撞,一声响,头颅碎裂,血流满地而死。 大活人脑浆迸溅,横死当前,绝非戏台上的假场面。桃夭夭再无怀疑,叫道:“不要啊!”扑上去拉扯,可惜短了尺许,触手已是热尸一具。桃夭夭遍身惊麻,连问:“为什么,为什么......”中年人却哈哈大笑道:“好张保,好张保!”桃夭夭抬起头,问道:“岳元帅,他为你而死,你怎么还笑?” 岳飞道:“大丈夫处世‘忠孝节义’,我岳飞百战浴血是为忠;臣为君死是为节;今日张保弃官探主,毅然捐生,正好全了这个‘义’字,我怎不畅快!张保,好张保!”说罢保住张保尸体,放声痛哭。桃夭夭无言以对,陪着凄然泪下。岳元帅哭一回,向小牢子跪求:“万望垂怜,赏他一副葬身的棺板。” 小牢子手足无措,连忙搀扶岳元帅,呼喊牢头前来处理。那狮鼻大汉进屋问明原委,不胜唏嘘悲叹。此人姓倪名完,本来同情岳飞的遭遇,张保也是他偷偷放入牢狱的,当下找仵作收尸安葬。岳飞将那血书交给他,道:“烦劳倪狱官传递此信,告知万俟卨,岳某已命岳云,张宪火速前来。”桃夭夭道:“传不得!”扑上去抢信。倪完横臂阻挡,一把将他推dao在地。 桃夭夭大叫:“明着是奸臣设好的圈套,岳公子来此必遭毒手,这信万万送不的!” 岳飞道:“两儿赴死,吾已料定。但舍身殉父是为大孝,吾儿行所应当。人固有一死,我们‘忠孝节义’四德已全,这等死法正求之不得,万望倪狱官成全。”倪完命人抬走张保,捧信躬身而退。 桃夭夭良久呆站,胸中愤懑如烈火狂烧,吼道:“为全个‘忠’字,宁被奸臣诬陷;为全个‘节’字,听凭昏君投降;为全个‘义’字,忍教部下横尸;为全个‘孝’字,坐待儿子受害。什么狗屁忠孝节义!多少事坏在这上头!” 出乎意料的,岳飞并没发火呵斥,只道:“君父大伦,天理根本,我必舍生而守。”忽然间象老了几十岁,坐地再不多言。桃夭夭还欲再辩,嚅嗫终难开口。对这位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他从小视作天神一般。才刚顶撞已然后悔,追思自己往日尊崇的品格,不也以“忠孝节义”为贵,努力行效么?如今竟要逐条反对,实在找不出理由。 他暗自着急“只怨我笨嘴拙舌,灵儿在就好了。她学问高点子多,一番引经据典,白的说成黑的,说不定能劝服岳元帅。” 念及典籍,史书的记述流经脑海:岳飞弱冠之年入伍,真定充当“敢死士”,平贼靖国,保境护民,积功官拜统制。后值金国南侵,金兵杀人如铲地割草。宋朝各军望风而溃,唯有岳飞独木擎天,太行山单骑退敌,汜水关箭毙金将,广德六胜,常州四捷,复健康,收襄阳,朱仙镇大败兀术,十万金兵作鸟兽散......岳家军的军旗所指如狂飙卷席,直杀的金国人肝胆俱碎,相互告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而威震天下的岳家军对老百姓却非常“柔弱”,广为流传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绝非空谈,确有士兵因饥困不忍扰民,以致活活饿死的实例!如此威武仁义之师,老百姓怎不“顶盆焚香,感慕而泣”?岳元帅更清廉俭洁,吃的食物与“士卒最下者同”,结茅为军帐,穿粗布草履,家中清贫一如水洗。史上善战大将颇多,似岳飞爱兵爱民,诸般德行发乎天性,历代难有第二人相比。 最令桃夭夭敬佩的,又有两点。一是岳飞事母至孝,母亲病重尝药进饵,母亲亡故他千里扶棺。后世某些文人批评他“借孝母沽名,掩杀舅之责”,桃夭夭对这类评论极反感。细溯岳飞的身世,初生时黄河决堤冲毁家园,是母亲抱着他坐瓮逃生,那种相依为命的母子亲情,桃夭夭深有同感,对报答亲恩的善行自然推崇备至。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6 除此之外,桃夭夭更佩服岳飞终生不纳妾,不养姬。古代男子纳妾天经地义,别说官宦大户,小康人家也引以为常。桃夭夭的娘亲委身龙家,小妾当了十六年,饱受欺辱磨折。桃夭夭内心郁愤纠结,推根寻底,娘亲作妾源于龙老爷的**,所以痛恨男子三心二意,娶了老婆还要别的女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反之而视,岳飞始终只有一个妻子,在桃夭夭心目中就堪称男子汉的楷模。 曾几何时,桃夭夭掩卷神驰,只恨自己生的太迟,无福瞻仰大英雄的风采。如今活生生的岳武穆出现,咫尺间音容宛然,足以令他欣悦忘忧。相处时日稍长,先前为张保抱屈的怨气消散了,他满怀敬意,周身热乎乎的如沐春风,总感岳元帅怎样做都是对的,自己的异议完全多余。 七天之后,岳云,张宪入狱,与岳飞分隔关押。桃夭夭心里感伤,默默递水铺草服侍元帅。岳飞生平绝少夸谈,举手投足气稳重。日子沉默而不沉闷,忽忽流逝,转眼岁末除夕。典狱官命放岳云张宪进岳飞房中,让他父子团聚,并送来一小桌酒食。云宪二人进门含泪拜倒,向父亲请安。岳云见一个金人在房里,叫声:“狗鞑子!”挥拳便打。依着桃夭夭的脾气,何曾怕过强欺?但念岳公子含冤受屈,恨的是奸臣,打的是敌族,情有可原,于是闭上眼坦然挨揍。岳飞急喝岳云住手,命摆开杯盘箸盏,三人席地坐好,又让桃夭夭坐在下首,自己的酒杯给他用。岳云张宪愕然,不懂为何礼待一个鞑子。 岳飞道:“平夷用兵,制夷用礼。即便扫平黄龙,亦当教授礼道,使北人归服王化。”岳家军横扫江北,多曾接纳金兵投诚,岳云想到这儿就释然了。于是四人饮酒用饭。堪堪半夜,屋顶飘洒冰屑,寒风透肌刺骨。岳飞道:“下雨了?”桃夭夭捻了下指尖,道:“是下雪了。” 就在这时候,牢头倪完领着几个禁子进屋,面红耳赤的抱拳施礼。岳元帅看他神色异常,放下碗筷,道:“算来也该到了,有旨意么?”倪完道:“现有旨意下了,但小的们怎敢......”脑袋垂到胸口,后面的话几若蚊吟。 岳云张宪见惯军中行刑场面,立时瞧出情势不妙,跳起叫道:“皇帝下旨要杀我们!”岳飞道:“莫胡猜,你两个跪下。”见禁子拿着绳子,讨了两根拿在手里。岳云道:“定是要杀我们父子,用绳索绑了去。”岳飞道:“犯官接旨,自然要上绑!”亲自动手将儿子绑了,再让禁子将自己绑上,问道:“何处接旨?”倪完道:“风波亭上。” 桃夭夭蓦地惊觉“风波亭!风波亭正是岳元帅就义的地方!”扔了酒杯子,扑上前拉住岳飞臂膀,叫道:“岳爷爷去不得!这是奸相秦桧的毒计,他想除掉你们。赵构那混蛋十二金牌调元帅回师,只因他打算投降金国。岳元帅是降金的碍脚石,必先除掉而后快,又寻不着罪状。秦桧狗急跳墙,吃黄柑时起了狠心,挖空柑瓤藏字条传给万俟卨,教连夜取了岳爷爷性命,传圣旨是假的,风波亭是刑场......”说的又急又乱,猛然想到“岳元帅没读过《宋史》,哪会相信我的话?” 当时秦桧权倾朝野,赵构更为当今皇上,他竟直呼“奸相秦桧,赵构混蛋”。禁子们立时拳脚相加,掀翻按住四肢,将稻草塞进他口里。桃夭夭拼命挣扭,喊道:“快逃,岳.....岳元帅,快逃......” 张宪道:“这金人言之有理。” 岳云道:“朝廷既然残害忠良,索性打出此间,召集兵马与鞑子决战。万千敌阵尚可出入,区区小牢怎奈我何?” 岳飞厉声道:“胡说,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有何惧哉!天日昭昭,且看奸臣受用几时!”转对倪完道:“草垫内有我血书,请狱官交给朱仙镇牛皋等部。岳飞部属大多粗豪,闻我身死恐生事端。此书可定军心,保圣上江山安稳。”倪完接书应诺。岳元帅恭敬下跪,朝皇帝所处方位捺头三拜,告曰:“罪臣不能收复旧京,迎还太上皇,宁德皇后梓宫,合当万死。伏惟陛下圣明筹谋,早定灭金大计,使天眷归国,宗庙再安,万民得享太平,陛下高枕万年无北顾之忧,臣于九泉之下亦沐圣恩。” 桃夭夭大嚷:“赵构鼠辈,他只求投降苟安,他不敢跟金国打仗!元帅别为他白送性命!”岳飞不理,回顾二子,毅然道:“走!”大踏步走向门外。 忽然,桃夭夭放开嗓门吟诵:“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这是岳飞绍兴四年所作《满江红.登黄鹤楼》的下阙,意为“士兵在哪里?刀锋上是他们的血肉。人民在哪里?土沟里是他们的尸骨,可叹江山依旧,昔日繁熙村庄却因战乱而毁灭。”此刻吟出,分明是质问岳元帅——您死了成就忠名,老百姓怎么办?士兵们怎么办?刚收复的国土落入敌手,千家万户又将惨遭敌兵**,您于心何安?何不冲出牢笼重招旧部,救万民于水火,解黎庶于倒悬! 悲凉字句回荡耳畔,岳飞步履迟重,惨然泣道:“天意如此,奈之若何?”儿子将死都未伤感,听百姓受苦却落泪了。但仅此一滞,岳飞又复刚毅,加快脚步走向大门,背影倏然消逝,空荡荡的过道,只剩几粒浮尘飘舞。 注:本书所写的“岳飞”,绝非历史上真实的岳飞,包括背后刺字“精忠报国”,实为“尽忠报国”,而“制夷用礼”的说法,和历史上岳飞“尽屠夷种”的论调更是大相径庭。本书中的岳飞,主要从《说岳传》《武穆演义》等旧小说取材。借用的情节人物,皆是针对旧小说而言,与史实不甚相干,精通历史的读者无须计较。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1 桃夭夭神疲力竭,四肢摊开嘴啃泥,手指头都懒得挪动分毫。一直趴到天明,狱卒走上来兜屁股两脚,骂道:“真服了你,牢房里都睡的舒坦,趁早滚蛋罢!”桃夭夭嘀咕道:“滚,往哪儿滚?”狱卒道:“岳爷都去了,你个陪刑的留下干么?赖着吃牢饭么?”桃夭夭道:“我骂丞相骂皇帝,把我也砍了罢。”狱卒劈面一泡口水,啐道:“瞧你那泼赖死狗样,阎王爷都嫌腌臜,哪个收你的尸?快滚,休罗唆。”提起后脖颈,连踹带拖赶出大狱,任他路边巷尾自生自灭。 一条长街,漫天风雪,桃夭夭爬起来东倒西歪,梦游似的朝前晃荡,口中念叨:“失望,太失望了,护民保国的大好男子,死在忠节虚名上边,失望,扫兴,扫兴,失望......” 两旁路人见状如遇瘟神,纷纷退让躲避。不觉走过一家汤饼铺,热腾腾的面香扑鼻。桃夭夭正饿着,大咧咧进去拍桌子要吃喝。也该这家铺子倒霉,掌柜的眼神差劲,以为今早第一位买主光临,抖擞精神殷勤招待。头汤面份量足,肉臊多,桃夭夭连吃三大碗,又喝两碗滚热面汤,拍拍肚皮心满意足。掌柜的收碗净案,请客官结帐。 桃夭夭道:“老兄,我教你个乖,抵的上你做辈子买卖。”掌柜的茫然,如坠五里迷雾。桃夭夭压低声音道:“南宋尚有一百三十年气运,之后成吉思汗大兴,蒙古人灭掉宋朝建立元朝......”掌柜的瞪眼道:“钱,给我面钱啊!”桃夭夭道:“咄!好不识趣,我告诉你未来几百年兴衰大势,你子孙据此躲避灾祸,还可趁时势牟利发财。势利送给你,不比几碗臊子面值钱?”掌柜的愣了一瞬,尖叫:“吃白食啦,有吃白食的啊!” 街坊邻居闻讯赶来帮忙。有人认出桃夭夭的发式,耳环,对掌柜的笑道:“一条金狗嘛,老爹想做金狗的生意?撞你娘的鬼了,鞑子吃饭有给钱的?”南宋百姓恨金人入骨,更不多问,七手脚按倒暴打。桃夭夭专为讨打来的,身上虽然疼痛,胸中郁闷却稍得释放,憋了半天的感慨冲口而出:“痛快啊,痛快,岳飞糊涂白送命,武穆智勇昭汗青!”前一句悲愤之词,抱憾于岳飞愚忠;后一句充满崇敬,是对岳飞品格才能的赞颂。但“武穆”是后来岳飞的谥号,当时尚无人知。众百姓只听懂“岳飞糊涂”,一齐停手错愕。 人群四面围拢,里边有个知情的小牢子,道:“这鞑子叫拔都儿,前年被岳爷大军俘获,下在牢城作苦役,平常撒泼耍赖。早半个月陪岳元帅蹲号房,今儿才放出来就吃白食,当真狗改不了吃屎。”众人大怒道:“难怪辱骂岳元帅,狗鞑子该活活打死!”其中一人道:“打死太便宜了,留他长受活罪。”竖起指头提了个主意,众百姓点头称快。 当下将桃夭夭手脚按牢,掌柜的拿来快刀草灰,以及烧的通红的铁签子。有力大者接在手中,两三下剃光桃夭夭发辫,使铁签满头满脸的划拉,烙上“金狗,鞑子,害岳爷”等字样,黑灰一洒,烙印永存。周围百姓鼓掌嬉笑,桃夭夭烧的“哇哇”怪叫。一场热闹轰动半城,事毕放他起行。桃夭夭泪流满面,边走边喊:“岳飞糊涂白送命,武穆智勇昭汗青。”两边脏水杂物如雨点砸落,男女老幼无不指面痛骂。 就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桃夭夭游走四方,受尽了人世间万般苦楚。汉人瞧他头脸的烙字,必定目眦欲裂,拳头板子随时奉送。金人听他满嘴中原腔,厌恶鄙视,也将他当作最低贱的奴隶。数年间,桃夭夭瘸了右腿,断了两根手指,耳朵只剩半只,做工务农都没门,当乞丐无人可怜,只象野狗般寻觅残羹冷饭过活。开始倒也坦然,遭人打骂他就想“反正是拔都儿的身体,随便作践,与我桃夭夭何干?”长期受虐毕竟难忍,他回忆峨嵋派的法诀,想炼成一点儿法术好防身。偏巧造化弄人,剑仙法术须从童子身炼起,打通周天之后才能结婚生育。拔都儿长相比猪还丑,居然不是童子身,气的桃夭夭鼻歪嘴咧,大骂那个女人不开眼跟他睡过觉。 流浪生涯中,时代倒转的疑问常从心底冒出。睡梦里旧事再现——峨嵋讨伐金轮教,玄门苦斗九尾鼋,小雪中毒,大哥垂危,灵儿巧计探禁地,方师兄领路镇妖塔,刚踏上幽冥江桥头,莫明其妙到了宋朝...... 猝然梦醒,龙百灵,李凤歧等人的言谈样貌,那样清晰,又那样遥远,仿佛沙漠深处的海市蜃楼。他惊出一身冷汗,忽地疑惑起来,什么桃夭夭,峨嵋派,或许压根儿就没存在过,全是自个儿饿晕了瞎编的虚幻故事! 庄子梦蝶,醒来犯疑,自问是庄子做梦化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子?如今情势相仿,到底是拔都儿幻想出桃夭夭,还是桃夭夭化身为拔都儿。“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归于何处?”此类问题如疽附骨,曾令多少贤哲思之无解,乃至入魔发狂。桃夭夭也陷入这种泥潭,幸而达观的性格起了作用,一拍大腿,决断道:“我是谁?我就是我!***能吃能喝不偷不抢,老天爷给我这几十斤,折腾来折腾去,总有他的理由,老子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久经了世态炎凉,模糊了“人我”之分,自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概。浮世流离,颠沛往返,这年他又回到了临安。百姓们凭烙印认出陪刑岳爷爷的“金狗拔都儿”,仇恨之意稍减,轻辱之举更甚,人人拿他当鸡犬戏弄。桃夭夭寻偏僻处栖身,终至西湖灵隐寺,药师殿后的荷塘旁边。那里是埋葬麻风病死者的坟场,平时人迹罕至,连和尚都不愿踏入。桃夭夭乐得清静,在坟地内搭棚子长住,掏鸟蛋挖野菜充饥,偶尔寻些祭坟的果品滋补,吃饱了优哉游哉,正是“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逍遥之态。百姓深为纳罕,议论纷纭,谣言很快传入了相府。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2 丞相秦桧害死岳飞后,白昼心绪不宁,黑夜惊梦盗汗,遂四处拜佛请神祈求保佑。这日到灵隐寺烧香还愿,诸殿随喜已毕,秦桧依然愁眉深锁。侍从想给丞相找乐子解闷,便道:“据传灵隐寺住了个疯癫异僧,善知过去未来之事,不知是真是假。”秦丞相唤主持询问,听说疯僧是个金人,先有三分欢喜,又闻善知前后因果,一时好奇心起,立命前来拜见。方丈和尚屁滚尿流,东窜西钻找疯僧。 桃夭夭正在坟地寻食。昨夜起了座新坟,祭品颇为丰富,哪知早晨风雨大作,糕饼米面淋的稀烂。桃夭夭拿扫把扒拉多时,只拣获生鸡蛋一枚,饥火上冲,刚要享用“去骨全鸡”。方丈赶来了,挽胳膊拉住便跑,急道:“秦丞相要见你,快跟我走!”桃夭夭暗想“秦丞相秦桧,那是害死岳元帅的奸贼,见我干嘛?嘿,见就见罢,休想舒服,瞧老子怎么戏耍奸贼。”将鸡蛋放入胸前衣兜,一边思索对辞,一边摇摇摆摆径往前殿。 方丈回禀疯僧唤到。秦桧眯眼打量,看他癞头脱发,黥面烙字,穿件破僧衣,遍体污垢肮脏,手里还提拎一根秃笤帚,便笑问:“兀那僧人,你拿扫帚何用?”桃夭夭道:“用它扫尽天下奸臣贼子。”秦桧一愣,冷笑道:“折了那帚头,却看你如何扫。”桃夭夭道:“折断赵头是根吹火筒,正巧送给丞相。”秦桧道:“送我何为?”桃夭夭笑道:“送你吹风煽火,吹得狼烟四起,方显能耐。” 左右众人唬的手脚发麻,竟忘了阻止疯僧。秦桧道:“本相念你疯病在身,以致胡言乱语,遣名医为你治病可好?”桃夭夭摇头道:“治不得,治不得,这是东窗底下伤凉心的病,没药家附子,这病断无可救。”秦桧道:“敢是饿昏了胡说,给他些干粮。”随从递上几个馒头,桃夭夭拿来掏出馅扔掉,再将馒头踩烂。秦桧道:“你不吃便罢,因何将馅抛洒?”桃夭夭道:“别人吃你的馅还丢了命,我可不吃你的馅。” 听他句句刁钻,秦桧脸色阴晴不定,道:“闻你善断过去将来之事,命你为本相试言,说的对有赏,说错了重罚。”桃夭夭笑道:“你么?—— 缚虎容易纵虎难, 害人毒计藏密丸。 忠奸千载有公论, 夫妻永跪岳王前。” “缚虎容易纵虎难”一句,正是秦桧密令万俟卨除掉岳飞的暗语,由他亲手写在小纸条上,夫人王氏藏于密丸中,当时并无外人在场,为何这疯僧说的分毫不差?殊不知史书对此事记载详细,至于那四句诗,实为龙百灵幼年读史的习作,桃夭夭原样照搬而已。秦桧双眼翻白,死死盯住桃夭夭,越看越不象这世上的人,心颤胆寒,叫道:“有鬼!有鬼!快打,打出去!” 众侍从如狼似虎,将他架到荷塘,拥上前鞭抽棍打,犹如暴雨倾盆而下。桃夭夭不抱头,不护腰,双膀交互围成个圈,单单护住胸前衣兜里那枚鸡蛋,喊道:“我的蛋啊,别打坏我的蛋......”声音愈渐微弱,两条腿打断成四截,内脏破裂口喷鲜血,侍从们看他不行了,收拾棍棒走开。 桃夭夭气息奄奄,手指轻抚鸡蛋壳,发觉安好无损,心里登感欣然“还好,还好,我烂命一条,死便死罢。倘若此蛋孵化,鸡儿长大感怀我的恩德。算是善迹留世,这辈子也值了。”人困苦到极点的时候,产生的念头千奇百怪,弥留之际更是幻想纷迭,一个鸡蛋微物,似乎代表弱小,又象喻示新生,成了他临终的精神寄托。 正当闭目等死,坟地边走来个小女孩儿,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拄根竹棍儿,口里急切的低唤:“那个......那个疯和尚呢?那个鞑子,在哪里呀,千万别死啊......” 桃夭夭大奇,道:“你......你在找我吗?”小女孩循声摸索,挨近桃夭夭身前,确认他还活着,长长的舒了口气,伸出脏兮兮小手,央求道:“行行好,施舍一点儿罢。”瞳仁黯淡,呆滞朝上,却是个瞎眼小叫化。 桃夭夭叹道:“哎,可怜的小瞎子,找我这衰极要死的人讨饭.......我,我没什么好施舍的。” 小女孩道:“有的,你有的,你舍了命保护的东西,大千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给我,给我!” 桃夭夭一震,暗想“她是说我怀里的鸡蛋!”心里疑窦虽生,已无力索解,心说“哪样不算行善?或许她饿得要死,就等鸡蛋救命呢,救人比救小鸡重要。”随即摸出那枚蛋,奋力放入她掌心,笑道:“鸡蛋煮熟了吃好些,饿急生吞,容易坏肚子拉稀。” 小女孩表情异常激动,似乎难以相信。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扔掉竹棍儿,屈膝跪倒,颤抖着将鸡蛋贴近额头,哭泣道:“一万年,一万年啊,等了一万年!终于等着了!”嗓音娇嫩婉转,语气却蕴含无尽苍凉,犹如白发老妇哀哀诉苦。桃夭夭毛骨悚然,正待想询,那小女孩猛地挥臂下落,将鸡蛋摔了个粉碎,蛋浆合稀泥,一塌糊涂。 桃夭夭惊怒道:“干什么?老子拿命换来的食粮,你不吃也罢,干嘛糟蹋?” 小女孩道:“打破生死关,出离零丁路。” 桃夭夭骇然,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小女孩冷冷的道:“万仙斩宇宙锋!” 桃夭夭道:“什么风?宇宙风......只闻有西风北风东南风,再不就是羊角风,母猪风,哪儿钻出个宇宙风......”渐渐语无伦次,思绪开始混乱,困倦的只想闭眼入睡。 小女孩断喝:“捡起蛋壳里的东西!” 一经她喝命,桃夭夭神志顿然清明,伸指拨弄蛋壳,黄白蛋汁混杂泥土,确有一根寸余长的小物件。桃夭夭诧异道:“常说鸡蛋里挑骨头,真有这话。”夹起举至眼前,只见晶莹剔透,宽若中指,呈柳叶形状,问道:“小丫头,你怎知蛋里......”抬头张望,那小女孩已无影无踪。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3 桃夭夭摇头苦笑:“多半我是回光返照了,快死的人象醉汉,所见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余念未几,传来那小女孩的话音:“我等了一万年,现在,终于要解脱了。”意味悠长,传自桃夭夭指间。 他凝目细看,那柳叶状小物光华萦润,隐隐约约影像晃动,好奇道:“你是鸡蛋里的妖精么?鸡精?还是蛋精?” 影子道:“我唤作‘宇宙神锋’,剑中之王,曾经斩杀万四千阿修罗,西天战神迦蒂法耶梦寐以求的神器。因随旧主追踪中华仙人,误坠镇妖塔内的幽冥江,流落于此世界,历万余年无法超拔。是你给了我脱难的机会,作为报答,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新主公。” 桃夭夭失去了兴趣,泄气道:“主公?还公猪呢!定是蛋精作怪,我拔都儿死都不得清静。” 影子道:“鞑子的臭皮囊弃之不足惜,待我随主公出魂离世,回归真身。” 言毕,柳叶小物化作金光一道,穿入他的眉心正中。桃夭夭轻飘飘的好似鹅毛,遁风飘升半空,又往荷塘内掉落,心里叫苦“惨,到头来成了浮尸。春暖日高满池荷花,多了具泡胀的尸体,给进香的小妞儿看见太不成样子。”张皇中蓦然回首,只见岸上趴着一具尸体,竟是那金人拔都儿。他隐有所悟“我的魂魄离开躯体了!”一刹那,池水四面围涌上来。 碧绿的水流混杂细小的气泡,旋绕形成漩涡,从脚底至头顶升腾飘远。越沉越深,荷塘如大海,渐渐的色彩转浓,成了最深湛的蓝,“咕嘟”气泡声停止,如同桃夭夭的头脑,一切变得清绝空寂。最终连蓝色也淡尽,他定神张开眼帘,目之所触一片空白。 上下左右,前后远近,无日无月无天无地,万物皆空,四方惟白。空间广阔无垠,又象是没有门锁的监牢。桃夭夭悚然惊悸,一下子坐了起来,叫道:“喂,喂喂!有人吗?” 就那么略微活动,忽觉着装已变,青衫箭袖登云靴,正是峨嵋弟子的衣服装束!再摸摸面颊,那胡子,烙印没有了,又恢复了少年儿郎的面貌。桃夭夭大喜若狂,摸来摸去摸个没完,才觉自己的鼻梁如此挺拔,眉毛如此修直,嘴角如此精致,总之,长相无比俊美,怎地早先未曾发现? 高兴没半刻,又慌了,孤寂感悄然而生。他张臂**,撒腿乱跑,始终处于空白境界,惶极大喊:“***这是什么鬼地方!” 那小女孩儿的话音响起:“此处是幽幻虚空,位于幽冥江内,是灵魂**暂居之所。” 桃夭夭忙道:“是你么蛋精?啊,什么风来着。你在哪儿?” 小女孩道:“是叫宇宙锋,你张开手瞧瞧。” 桃夭夭依言伸掌,只见金光渗出皮肤,柳叶状小物再次显现。“刷”的一响,变成一把七尺利刃,流光溢彩,样式很雄美,握在手里轻如鹅毛。举近细观剑身,弯弯曲曲铭刻字迹,桃夭夭道:“写的什么?”小女孩念道:“阿托曼摩诃罗婆阑.....” 桃夭夭道:“劳驾,讲中国话好吗?” 小女孩道:“剑身所刻梵文,照中原的念法,大致是‘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斩仙灭佛,万魔之宗。” 桃夭夭道:“挺押韵的哩,你花样真多。最先叫万仙斩,次后剑中之王,宇宙母猪风,有没有简短好记的称呼?” 巨刃倏然飞起,重新化为小女孩形象。赤足结辫,额系金带,短袖扎脚裤,双腕戴手铃,恰似汉唐壁画内的天竺仙童,比早先褴褛抖瑟的惨状光鲜百倍。 她盘膝坐在桃夭夭身前,道:“主公叫我‘宇宙锋’行了,万仙斩是中华仙家送我的外号。”凝望桃夭夭,发问道:“主公怎会落入六重幽冥江?本来你身怀邪魔内丹,落进幽冥江本也活该。可你又炼了纯阳真气,剑仙剑术,服色尚青,按理是峨嵋弟子,正派中人岂能失陷于镇妖塔?莫非身份特殊,你是特意来试炼闯关的?” 桃夭夭笑道:“岂敢当,岂敢当,本人玄门候补首徒,峨嵋派未来的天龙神将,大名桃夭夭是也。” 宇宙锋道:“谁是你师尊?” 桃夭夭道:“乱尘大师。” 宇宙锋道:“无名小辈。峨嵋派由初唐紫元宗开创,二祖浮生若梦,三祖练清微。乱尘大师何时登的位?” 桃夭夭道:“喂,你问的够多了,该我提问了?” 宇宙锋道:“遵命,请讲。” 桃夭夭道:“我为什么掉进幽冥江?我只记得牵着灵儿在桥上走,脑子昏了一忽儿,因而失足落下桥的么?” 宇宙锋道:“但凡恶魔妖物,或身带邪气者,无论法力多强,必被幽冥江吸入。事前没人对你讲明此节,主公显是被人害了。” 桃夭夭皱眉挠头,不甚明白,又问:“好,就算落江罢......为何我又回到了宋朝?” 宇宙锋道:“主公听过‘大千世界’的说法么?” 桃夭夭道:“我晓得,佛经常提‘三千大千世界,十方极乐净土’,好象是比喻天地极广大。” 宇宙锋道:“不是比喻,实为其然。荡荡乾坤之外,茫茫宇宙之间,存在着亿万个相似的‘世界’,或迟或早的,演绎着同样的历史。‘大千世界’由幽冥通道连接。峨嵋派镇妖塔内的六重幽冥江,即是你的世界通往其他世界的路径。” 桃夭夭道:“是吗?幽冥江专吸邪魔,这是什么原故,你解释解释。” 宇宙锋道:“何谓‘邪’?与世道相悖,被世人厌憎,败坏世风道德;又或者雌变雄,妖变人,臣篡君,子弑父,亲生兄妹通奸,违反世间常理规律。凡此种种邪念邪行,均会产生‘邪气’,为天地所不容,遭当世所排斥。不容于本身所处的世界,自会向别的世界趋近。若遇幽冥通道,异界与邪气感应,立即产生强大吸力,将身怀邪气者拖入其内——这就是幽冥江吸引邪魔的法理。”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4 桃夭夭冷笑道:“哈,就知道你会瞎说。如你之言,我被幽冥江吸入,那我也是邪魔?我败坏道德伦理?利欲熏心?妖变人,雌变雄......简直荒诞透顶,这瞎话只可骗小孩子。” 宇宙锋道:“主公是否邪类,请听我一言。你魂游旧朝,走遍宋金各地,请问你的遭遇如何?百姓轻贱,鞑子虐待,忠臣不同志,奸臣不相容,一言一行与世道格格不入,正是邪类最显著的特征。” 桃夭夭道:“我是后世的人,行为想法和宋朝人有差别,那是情理之中,何足怪哉?......咦,我的经历你怎么知道?” 宇宙锋道:“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我若处于某个世界,只须运转灵念。一霎时,江河山川的亿万生灵,贤愚贵贱忠奸善恶,无不了然于怀。但万余年超脱无门,我已心灰意绝,终年枯守懒于动念。近日心血**,偶施通灵妙法,感知主公的存在,借助你绝颖的个性超离尘网。否则错过良机,我仍会在那世界中困禁。” 桃夭夭笑道:“好个通灵妙法,都通到鸡蛋里去了。你既然神通广大,干么还装成瞎子跟我讨鸡蛋呢?是蛋精就承认,英雄哪怕出身低,小丫头编谎可不对。” 宇宙锋道:“多说无用,日久自明。越世的游历又将开始,主公准备好了么?” 桃夭夭道:“什......什么又将开始?” 宇宙锋道:“既称‘六重离魂幽冥江’,魂魄要六次入世,六穿越世界,方才最终出离江水。此虚空只是灵魂暂驻的‘驿站’,每逢子午而生,此间半个时辰,镇妖塔内已过十年。随后虚空消失,魂魄重入异世,现在时限就快到了。” 桃夭夭急道:“不,不是罢,我才恢复原身......又要到哪里去?什么六个世界,我,我出不来怎办?” 宇宙锋道:“出不来,你就不是我主公。永远沉沦异世,终成白骨一堆。” 桃夭夭张开手臂**,口中道:“好蛋精,乖小鸡,玩够了么?别捉弄你桃大哥。哎,女孩子就爱使心眼儿捣乱,你快领我回峨嵋山,我给你介绍个姐姐叫红袖,她也喜欢整人,你俩可以整天切磋,你整她,她整你......” 小女孩明明坐在身畔,手指触摸却了无踪影,四面方,又剩空白一片。 忽然间,黄土从脚底涌现,云彩飘浮苍穹,太阳也出现了,树木“呼呼”的冒出地表,连绵的山脉凸起天际。光阴电转,白马过隙,一霎天地万物齐备——其实原本就存有,只是新世界陡然替换虚空,仿佛沧海桑田突变而出。桃夭夭立足未稳,摔了个四脚朝天,撑起身凉意飕飕,衣裤荡然失却,再以**现世。 他立即摸向脸部,多了三缕长髯,额方鼻挺,眉毛浓密,现在的形象比拔都儿端正些。只是平添好几十岁,俨然是位饱读诗书的老儒生。他惊魂稍定,昂头顾盼周围。忽听一声尖叫:“诈尸啦!” 近处站着三个人,一男一女带个幼儿,象是一家子。天时入冬,旷野风大,男的仅穿短衫草鞋,戴个破竹笠,拿柄短铁锹,哆里哆嗦冻的象只鹌鹑。女人麻布衣裙,草绳系腰,头顶插根筷子,满脸惊怖万分。桃夭夭爬起,弯腰,走到近前,摘下男人竹笠,遮住腿裆*,笑道:“抱歉多扰,借贵冠遮遮羞。” 男女两人腿脚打闪,半步也迈不开,只顾哀求:“僵尸老爷,饶命。”小孩儿倒活泼,指着桃夭夭喊:“长胡子,光屁丫。”桃夭夭扮个鬼脸,寻思“一定是老先生刚死,我的魂魄附体,借老人的尸体转世了。”当下曲腿扭脖,大口呼吸两回,道:“你们瞧,有热气,有影子,腿能打弯,我......老夫是活人,不是僵尸。因患急症闭气停脉,被人误葬于此。哦,二位是夫妻么?” 男的点点头,神色疑惧尤重。桃夭夭道:“大哥莫怕,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紧张,连撒谎都忘了,脱口道:“我,我叫郭巨,她是我浑家。”桃夭夭道:“嗯,郭大哥你好,此处是何地名?......哦,老夫昏聩遗忘甚多,大哥担待,请略加指点。”郭巨道:“此地河内郡温县,我住郭家村,全村都姓郭。”桃夭夭若有所思,喃喃道:“河内温县,郭巨,好耳熟啊,哪个巨字?是不是巨大的巨?”郭巨道:“是。”桃夭夭提高嗓门,道:“今年年号是建安么?”郭巨道:“不,是永平,本朝世祖先帝爷,还是我们同乡哩!” 桃夭夭一惊,暗道:“晋世祖司马炎,好象是河内温县人。哎呀,不会这么巧罢,这么算起来,我到了西晋,碰见埋儿奉母的大孝子郭巨!” 《二十四孝》记述,晋初河内温县人郭巨家贫,上养老娘,下育幼子,生计难以维持。为了节省口粮让老母亲吃饱,他和妻子决定将三岁的儿子活埋。掘地两尺深处,挖出一坛黄金,坛子上注明“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这是他的孝心感天所致,由此传为佳话,载入书典。 古书中的故事每常夸张,多为前人虚构,借喻劝世而已。桃夭夭本也如此理解,今天居然亲睹其人其事,那份激动就甭提了。他还怕弄错,急欲确认,大声道:“郭巨,你家里有个十岁老娘,没饭吃常挨饿,对不对?” 郭巨眼里惧意大盛,缩脖子偷瞄桃夭夭,抖瑟道:你怎知道?” 桃夭夭笑道:“哈哈,果然是你啦!郭巨,老实交代,你刨地挖坑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郭巨扔掉铁锹,跪倒叩首如捣蒜,求饶道:“鬼老爷,大仙爷爷,你老法力无边,无事不知,就饶了小人狗命罢。小人不是故意想埋老娘,实因家里揭不开锅,保的住小的留不住老的,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小人再也不敢了呀!”女人跟着 磕头,乱嚷:“僵尸老爷饶命。”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5 桃夭夭道:“你说些个啥?” 郭巨道:“老爷容禀下情,小人绝不愿活埋老母。而今老母病怏怏卧床好几年,只会吃喝拉撒,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见日便要断气伸腿,我先挖个坑给预备好......”说着,女人俯仰间衣袋略松,“嗒”掉落一根镀银手镯。郭巨讪然道:“呃,小人们穷狠了,荒坟地里寻点零碎家什,没......绝没偷挖别人家的坟墓。” 桃夭夭道:“慢来,慢来,不对劲呀!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挖坑是想埋儿子,省下粮食好让老母亲吃饱。” 女人抱紧孩子,作色道:“吓,埋儿子养那老不死,亏你想得出来......大胖小子啊,插标走街能卖几千钱,白白埋了,老娘舍不得。” 桃夭夭忙道:“不是那样的,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你们埋儿养母,孝心感天动地。挖两尺就会挖到一坛金子,坛上写明‘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那是上天给你夫妻的奖赏。” 听说有金子,夫妻两个瞳仁发亮,就着刚刨的坑再下挖,兴冲冲挖了丈余,累的满身臭汗两眼发黑,连根鸟毛都没挖到。女人满腹忿懑,对桃夭夭不再畏惧,插腰问道:“喂,金子呢?”桃夭夭挠头犯难,嚅嗫道:“书上写的嘛。”郭巨赌气全力一挥,锹尖触地铿锵,震的手指发麻,显是底下藏有硬物。夫妻俩惊喜交集,趴地刨开一瞧,不是装金坛,却是个冰凉死沉的大圆石。桃夭夭笑道:“嘿嘿,还是有所收获,这玩意儿好,非常好......抬回家抵门板,夜间防盗,狗都不用养。” 相处个把时辰,察觉桃夭夭并非鬼神,又听他闪烁其辞,夫妻俩立时翻了脸。女人扯住桃夭夭,非要他交出金子。郭居究是男子气量大,手指脸上油汗,道:“我不多要,老头儿,替你挖了半天土,几个工钱该结清罢?拿物件抵当也成!”桃夭夭裤子都没得穿,何来钱物结付?苦着脸道歉赔礼。郭巨欺负他年老力衰,大叫若不给钱就把他埋进土坑。 正在不可开交,适逢县令乘车路过,耳闻喧嚷派人查问。郭巨老婆精于世故,颇具应变的急智,扑跪到县太爷车前哭诉“我家的钱财被老贼盗取,青天大老爷作主”等语,县令挥手传令,带一干人等回衙细审。 及至县衙,击鼓升堂,县令先问原告。女人早想好了对词,顺水推舟,将桃夭夭的奇谈稍加改编,说——我家贫穷,侍养老母缺少粮食,为求老太太三餐饱足,只好把亲生儿子埋掉。夫妻二人掘地两尺,坑里露出坛黄金,本来写着“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谁想钻出个盗墓老贼,非但抢走郭家财宝,还自脱衣裤调戏民妇,求大老爷秉公明断云云。 诉告完毕,满堂哗然,县令大惊动容。埋儿奉母,亘古未闻,本县治下竟出了如此大孝义举,实堪留名尺牍,为乡里增光,使伦纪生色。象这种天降吉谶的奇遇,唯史书里可查,郭巨夫妻胸无点墨,绝对编不出来,因此更加可敬,忙命主薄详细记录。但美中不足,天赐的金子被盗,境内“盗风猖獗”的名声不大好。如果删除这段,民妇口无遮拦;送他们金子堵嘴,县太爷有点肉痛。 主薄猜透老爷心事,耳语提醒:“当今战乱初平,圣主以孝道治世,各郡正忙着举孝廉......”县令恍然拍额,连称自己糊涂。 所谓“举孝廉”,是晋朝选拔官员的主要方式。孝顺父母是“孝”,廉洁奉公是“廉”,两种品行出类拔萃者,朝廷即授予官职。那县令“廉”是不指望了,出了郭巨这桩公案,辖内“教民有方,奇孝格天”的美誉谁能比之?升官发财的政绩,一坛黄金买到手,划算的买卖哪里找?当下县令喜笑颜开,吩咐赏郭巨黄金整坛,当堂验明装迄,并写上“天赐郭巨.....”等文。切切嘱咐郭巨如何讲话,将来朝廷派员立牌坊纪念,又该怎样应答。夫妻俩被金子晃的眼花,脸都笑烂了,顾不得控告桃夭夭,捧了金子雀跃归家。 赏发了孝子,县令再审盗墓贼。桃夭夭冷眼旁观闹剧,听堂上喝问,应道:“我既没盗墓也没偷金子。所谓埋儿养母,天降财宝这些事情,其实是我告诉他们的。” 县令道:“哦,郭巨与你有亲?” 桃夭夭道:“没亲。” 县令道:“他是你故旧?” 桃夭夭道:“不是。” 县令道:“既然非亲非故,他夫妻埋儿挖宝,你从何而知?” 桃夭夭道:“我是后世的人,晋朝发生的事载于书籍,我早已熟记于胸。” 县令皱眉道:“显见是胡说了,诺大年纪赤露体肤,嬉亵公堂,岂不疯癫了么?”看他老态龙钟,白发蓬乱飘摆,忽生怜悯之意,笑道:“观汝气色,象是个读书之人,且容申辩一二。本朝的人事你已尽知,那说说本官何年出仕?头桩官司怎生公正判定的?” 晋代文人以狂放著称,常有违背礼俗的言行,如阮籍纵酒裸奔,王澄脱衣爬树等例子。桃夭夭形样古怪,出语惊人,在当时并非绝世异类,说不定还是位饱学风liu的名士。县令命他讲讲自家旧历,实是给了他台阶下,讲不出也罢,赔个罪即获释。哪怕胡说道一番,县令就会微笑着说“果有疯病,本县岂能与疯人一般见识,放了罢!”显得宽仁大,案子顺利了结,大家各得其便有多好? 偏生桃夭夭是个倔头,对方伪善他不买账,张嘴便嘲讽:“芝麻小官儿的事迹,书上可没写,要我现编么?” 县令大怒,好在为官多年,深明“戒急用忍”之道,按捺暂不发作,冷笑着问:“我倒是芝麻官。请教足下贵姓尊名,现居何职,授何爵位?” 桃夭夭道:“免贵姓桃,名夭夭,平头百姓一身轻。”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6 县令捻须道:“桃夭夭?取自诗经‘桃之夭夭’。出处虽明却嫌轻佻,女子犹可,通儒学究不会用这怪名字。” 桃夭夭道:“错啦,不是诗经那句,取这名字跟我老爹有关。” 县令道:“此话怎讲?” 桃夭夭道:“我死去的老爹原是峨嵋派首徒,当年临阵脱逃犯了大错,人称‘峨嵋道法冠宇宙,峨嵋首徒逃夭夭’。他没勇气雪耻,却让儿子背负恶名,替他完成未尽之责。因此我就叫作‘桃夭夭’。” 县令道:“既知恶名仍不擅改,对亡父尚存三分孝心。” 桃夭夭摇头道:“又错啦,我不改名是为迁就我娘,她叫顺了嘴没法改口。至于我那老爹,谁爱理他的心思!两腿一伸眼睛一闭,死了倒轻省,抛下孤儿寡母受尽苦楚。嘿嘿,逃避责任的德行,桃夭夭这名给他最贴切。” 县令拉长脸道:“子不言父错,当众指责亡父,成何礼法?” 桃夭夭道:“错就是错,表面恭敬心里责难,不是礼法是矫情。” 县令道:“百般毁损亲父,实乃丧德败风至极也!俗语‘父债子偿’,天公地道。作儿子更应秉持父志,完成先父遗业,论语圣言‘父死,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父之道,可谓孝矣。’” 桃夭夭笑道:“这话是放屁了,跟老爹有样学样,恶性陋习照单全收,盗墓贼的儿子还当盗墓贼,采花贼的儿子还当采花贼,才合乎孝道么?县太爷贪佞枉法,假造孝子的丑行,也是继承了老太爷的遗志?可惜桃夭夭不懂圣言,未必学父亲逃之夭夭。” 县令怒气勃发,再也忍不住,拍案连呼“狂贼,逆徒,老狗,黄巾余孽,无父无君,吕布董卓的同党,气杀我也!”签子满地乱洒,大喊“打打打!”衙役上前按到人犯,举起水火棍一五一十的打,才打二十来棍,桃夭夭老迈的躯体撑不住了,四肢**,哇啦哇啦直吐黄胆水。衙役见再打要死人,停了手请老爷示下。县令眼珠两转,想起“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计上心来,命人将桃夭夭大逆不孝的罪状写于木牌,给他挂在脖子上,披枷戴锁游街示众,直至亲属担保才开释。 一连大半月,桃夭夭由官差押送,游行各乡街市。正当郭巨埋儿轰动全县,民间以孝为荣,桃夭夭撞着风头成了反面典型,下场可想而知。挨打挨骂遭人羞辱,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有些惜弱怜老的民妇村姑,想替他擦洗污垢,走近看见桃夭夭屁股光光,*毕露,无不含羞遮面而走。于是乎,小孩儿丢瓦扔砖,老少男子愤叱怒罚,无人手下留情。折腾狠了桃夭夭求饶“各位念我年老,高抬贵手罢。”别人问:“你忤逆骂父,认罪么?”他牛劲儿又生,辩驳:“不是骂,是责备,先父有错自该问责,谈不上忤逆。”有人道:“郭巨埋儿子养母,你脱guang了骂父还偷坟,比比看畜生不如,还敢歪理顶撞?”桃夭夭脖子愈硬,强辩:“郭巨假孝,我就有理!”众人更不多说,扯翻了又是一顿臭揍。 受够了折磨,每日仅以白薯填肚,渐渐皮干骨立,老弱的身躯即将崩溃。桃夭夭纳闷了,自己降临此世时,这位老先生**躺在荒野里,亲眷家属应该住在附近,为何不见有人前来相认?转念一想,不胜悲哀“我知道了,老者体弱病重,是被儿女剥光了遗弃的,哪里还有家人啊?” 他彻底寒了心,望天长嘘:“什么孝道,骗名牟利的幌子。生于此世太可悲了,不如早死了的好。”可寻死也是力气活,衰弱到极点的老头,咬舌头没牙,抹脖子没刀,总不能闭气把自己憋死。只得改了口吻,央求:“哪位行善积德,杀了我,给我个痛快!”人们拿他当乱世狗贼,戏之不足,揍之不厌,谁愿少了这个既解恨又解闷的老怪物呢? 哀求了几千几万遍,最后话也说不出。终于有一天,身旁的差役似有所感,扭脖子低下头看过来。桃夭夭大喜,干裂的嘴唇连连张合。差役问:“干嘛?”桃夭夭拼尽全力,道:我”差役道:“求我杀了你么?”桃夭夭眼光闪耀,全是喜悦感激之意。 那差役笑容诡异,幽幽的道:“主公的愿望,我定当照办。”举起棍子照准他天灵盖,裂石碎金狠狠一砸。桃夭夭惊跳腾空,垂首一瞥,脚底是那老先生头破血流的尸体。 转瞬景物变幻,融入纯白无边的境地,又进了幽幻虚空。桃夭夭恢复本来面目,神清气爽心情大畅,侧目而视,只见宇宙锋头梳双髻,盘膝趺坐在旁,腿上放一张瑶琴,正悠闲的调弦。 桃夭夭道:“喂,差役是你变的罢?这回没打破鸡蛋,你怎么离开那世界的?” 宇宙锋不答,忽道:“看仔细!”左手长指甲猛勾,“噌”的脆响震耳,一弦激颤,别的琴弦跟着微晃。宇宙锋发问道:“我只拨了一根弦,另外那根弦为何会颤动?” 桃夭夭暗想“这丫头模样的怪物,又在玩什么把戏?”冷笑道:“哼,考我么?可惜没考着,这叫做异弦共鸣,宋代沈括《梦溪笔谈》记着呢,小时候我还特意试过。”盘腿坐在她正对面,瞪眼静观其变。 宇宙锋道:“对极。与琴弦共鸣类似,大千世界也处处‘共鸣’,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必将在另外的世界重现,只是迟早的区别。你原来的世界有郭巨埋儿,才离开的那世界也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桃夭夭冷笑道:“如此说,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个郭巨,也有千千万万个桃夭夭了?我能碰上另外一个桃夭夭么?” 注1:西天战神迦蒂法耶,佛教和婆罗门教的神灵,传入我国后称“韦驮天”。据说为雪山女神之子,常做孩童打扮,作战时六面七臂神力无边,拥有各种神兵利器,曾经率神族打败天魔大军。至今每年七月间,斯里兰卡南部泰米尔人仍会举行隆重的宗教活动,纪念迦蒂法耶。 注2:汗青,指代史书,因古代史册多用竹简刻成,事前先用火烤青竹,犹如出汗。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1 宇宙锋道:“假若留在那世里,再过千年有可能碰上。但你生而为人类,天意注定要死。焉能过上千载,再去寻找那个后出生的‘自己’?生死无法逆转,未来无法预见,这是天道自然的规律。如太阳东升西沉,无法更改。” 桃夭夭不语,隐隐觉得此话暗藏机锋,更包含着某种邪恶的**。 宇宙锋轻弹慢拨,乐音中正柔缓,悠然问道:“然而,追根究底,是谁拨响了头一声琴音?” 桃夭夭暗想:“琴弦产生共鸣,总是第一下拨弦引起的。大千世界诸事重复发生,必有一个起始开端。如果真有千百万郭巨,桃夭夭,依次生生死死......最开初的源头在哪里?” 宇宙锋道:“问的好,追查‘色相’起始的本源,便能打破天命的限制,成为万事万物的主宰者,我命由我不由天!”长指甲化成匕首,“嘣”的将琴弦勾断。桃夭夭心神大震,猛地跳了起来。宇宙锋道:“琴弦已断,共鸣还会发生么?我若是这把小刀,主公便是用刀割断束缚的勇者!” 她声色凌厉,尽显霸道之气:“若我们俩合二为一,以我的无上神力,与主公无羁无忌的个性完全融合,那么任何规律都可打破,日月东升西落么?偏要他从西边升起!万事重演无法逆转么?咱们拨转因果,弄他个父由子生,混乱颠倒!随心所欲想怎样都行!你嫌弃龙百灵的龙家血统,便可颠转光阴,变更事实,令她当年降生于别家。主公再拨回年代,舒舒服服娶了这古今第一美女。难忘小雪情意么?好办,也娶了她,让她俩化敌为友,共同服侍主公,双美并收何其乐哉!” 桃夭夭道:“呸,我若依从你,受你控制?那还无羁个鬼啊!” 宇宙锋道:“普天寰宇,能拒绝神锋效力的,只有主公一人。” 桃夭夭暗道“你再提娶灵儿娶小雪,本主公可真要投降了。”岔开话头,正色道:“我开初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咱们初遇时,你打破了一个鸡蛋,自称获救,你当真在蛋壳内囚禁万年?那个鸡蛋万年不坏,真是好蛋,什么神鸡下的?” 宇宙锋道:“鸡为卯,卯则日出,混沌初开;蛋蕴生,生命始发,灵肉繁衍。盘古开天辟地,便是从蛋中破出。我欲模仿盘古,将本身神力与乾坤的自然灵力相混合,逐日增加神通,突破此世界的封闭,最终跳出幽冥江。但因‘卯初蛋始’的天理,乾坤灵力融合我的神明后,自然而然潜入了鸡蛋内。蛋壳虽然多次破损,碎烂,皆是外力作用的结果。如果我不能亲破,神力又会重新钻入新的鸡蛋,周而复始......” 桃夭夭道:“你就从一个鸡蛋钻进另一个鸡蛋,从一个鸡屁股掉落摔碎,又在另一个鸡屁股里转生。” 宇宙锋道:“正是如此,仿佛轮回一般,无法改变命运。无奈之下,我以神通幻化成小乞丐形样,周游荒四海,苦求破蛋解困之机。直至遇到主公的那刻,神力感应你的个性,才令我亲破鸡蛋,自行破开了万年封禁。我认定你是绝世独有的奇才,具备主宰者的潜质,经由郭巨埋儿一劫,果真验证了之前的判断。” 桃夭夭道:“何以见得?” 宇宙锋笑道:“那一世界中,我并未遵循先入鸡蛋,破壳出世的常规。随便附体于一个差役,照样轻松脱世,这便是改变规律的明证。自从归附主公之后,我的神力渐获解放。假以时日,等我的神力与主公的灵魂完全结合,你就可以抗拒天命,超越自然之限,拨转时空,掌控万物生灭,独霸过去未来,琼浆珍馐供你享用,亿万美女任你玩弄。一切的一切,都将为满足你的yu望而运转。” 桃夭夭笑道:“瞧这**汤灌的,好似黄河决口呀!你让我享那么大的福,你自己得什么好处呢?” 宇宙锋道:“我是谁?一股逆天之力。但为寻得明主,发挥逆天之神通,即是宇宙锋存在的意义。彼时‘我’将消亡,宇宙锋成为主公身体的一部分,如牙齿,手指,血液毛发。你享福我也享福,你的快乐,也即我的快乐。”说着身形隐没,余音在虚空里回响“六重天劫已破其二,旅程尚未结束,主公继续历险罢!” 桃夭夭慌道:“喂喂,别忙跑,下次我要去那个朝代,给点提示啊,主公命令你......”刚迈出一步,头朝下倒栽葱坠落,仿佛掉进深渊,狂风吹迷了眼,只觉衣服裤鞋一件件吹飞,惶然叫道:“每次都这样!留条裤衩遮丑也好......哇呀,又要光屁股喽......” 惊呼声中,躯体轻若鸿羽。一刹那,下坠之势顿止,臀部触及软绵厚实的座垫,他张口大喊:“啊!——” 但觉周围气氛严肃,“悉簌”衣袖微响,好象站满了人。他定住神思观望,只见四边敞阔,高大的柱子,锃亮的方砖,铜鹤衔香金牛驮灯,一座极气派的殿堂。两旁官员们峨冠博带,中间站个矮胖男人,全都瞪着桃夭夭,呆若木鸡。 桃夭夭正坐在大殿主座上,光溜溜的叉开两腿,众目睽睽之下,难堪的场面实难描摹。忽一人振臂高呼:“主公!预兆啊!天降预兆啊!” 桃夭夭吓了一跳,只见此人面皮黑瘦,山羊胡子字眉,大喉结上下蠕动,激悦的道:“主公啊,天道已有昭示,我等应当顺天而行!”桃夭夭暗忖“他也喊主公,宇宙锋的同伙么?”矮胖子问道:“此兆何意?”桃夭夭省悟“山羊胡子喊的主公是他,这胖子才是主公。” 山羊胡子道:“鄙人夜观星相,见荆州群星会聚蜀地,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蜀中文武不识天文,空谈争战,故天地再生显征,作少年形样,裸袒以明警喻,主公请看!” 说着,山羊胡子手指桃夭夭,讲解道:“《太玄.玄衡》云:少者微也,微玄合道,故‘少’拟通‘玄’。年者,德感天地岁谷丰稔,《左传》曰‘有年’,尝闻‘年高而德昭’,意亦相通。故‘年’喻‘德’也。由此可知,少年者,玄德也!这少年暴露阳器,坐于上座正中!阳数上者为九,居中为五,正合‘玄德九五’之意。皇帝九五尊位,必为刘玄德所占,天意昭然,何疑之存?” 桃夭夭连忙遮住裆部,暗道“这家伙牵强附会,绰经儿乱扯谈,快赶上灵儿的口才了。他说什么刘玄德,难道这里是三国?”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2 矮胖子叹道:“天意既明,还是投降玄德罢。” 一人出列,指定山羊胡子,怒道:“谯周,安敢妖言惑主!” 谯周道:“国有变,休祲降于天。秦始皇残暴失道,三十六年,天降陨石,上曰‘始皇死,土地分’。秦始皇不识天时,怀疑百姓刻字作讹,遂屠尽陨石附近住户,而后祸乱横生,诸侯蜂起灭秦。似此悖天抗命,始之国难而终之灭族,主公万勿重招此咎。” 又一武将拔剑怒喝:“先斩误国谗臣,后破刘备贼军!”气汹汹直奔谯周,矮胖子张臂挡住,道:“黄权,休得放肆!” 谯周本是个呆板书生,脾气又臭又硬,伸长青筋毕露的脖子,跳着叫:“砍之乎,砍之乎!”一时满堂轰然,文臣武将各执己见,口水纵横飞溅。矮胖子团团转,摊开手悲叹:“终是我刘璋失德,无法平复众议。” 忽然响起呼喝:“别闹啦!你们都给我闭嘴!”话音传自殿中主座,众人神色微变,你拉拉我的袖子,我碰碰他的衣角,屏息噤声,一齐望向那**少年。 桃夭夭环顾满朝,暗忖“果是三国时期,刘璋统辖下的巴蜀西川。”离座站起,往前迈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谯周激动难抑,颤声道:“大......大家安静,天,天使要讲话了!” 桃夭夭瞅他一眼,心说“最不安静的就是你!”横眉敛容,装出威严神态,绽舌一声大喝:“快给我找面镜子!” 众臣错愕瞪眼,呆望“天使”不知所谓。还是谯周博学,摇头晃脑道:“《汉书》云‘深说经义,明镜圣法,承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天使索取明镜,当是宣示天言,指明保国大计之用,快取镜来,快取镜来!” 内侍抬过一面大铜镜,放于宝座之前。桃夭夭走近端望,镜面澄澄光洁,映出少年儿郎的容颜。桃夭夭大感安慰“我还是我,没有附魂在别人的身体里。这次转世保持了原身?”思之不解,遂命道:“拿件衣裳给我穿!” 矮胖子迟疑道:“这个......保国,这个......大计,请问.......” 桃夭夭道:“你刘璋是?荆州的刘备发兵打你,是战是降拿不定主意对么?依我的投降算啦,反正你是窝囊废,三国里排不上号。”刘璋欣然道:“天使主张投降,正合吾意。”桃夭夭暗道“当面说你窝囊废都不发火,是够窝囊的。”古时兴亡早有定论,他根本不关心,轻描淡写的道:“要降早降,多说无益,给我找件衣衫穿是正经。” 刘璋忙命奉衣,内侍奔走伺候,谯周督促张罗。稍顷,桃夭夭穿戴齐整,皮弁佩绶,锦绣灿烂,竟是公卿大夫的衣冠。刘璋道:“使西川士民脱免战祸,还望天使多多宣教。功成后,吾必荐贤朝廷,授天使以显爵厚禄。” 谯周道:“此时无爵,不可无名。昔时战国‘四公子’孟尝君,信陵君,春申君,平原君,皆仗义布德之高贤,四海敬服之英杰。今天使年少而威显,奉天而行道,颇具古人风范,当效古风称号‘露阳君’——甘露自天降,阳春暖大地,昭示蜀中长享太平之乐,应景合宜,十分恰当。” 桃夭夭眉头拧成疙瘩,寻思“露阳君,听着好别扭,露什么不好,露阳......” 众多将官侧目旁观,暗料什么天使降临,宣告天言等等,全是主公和谯周安排的一场戏。看他们煞费苦心的装样圆场,可知投降之意多么坚决。官员们垂头丧气,均知大局已定,主张抵抗终是徒劳。忽逢飞骑急报:“刘备派马超攻成都。蜀都太守许靖逾城出降。”刘璋听说大军骤至,惟恐投降已迟,直吓的面如土色垂袖发抖。 黄权道:“主公勿忧,城中尚有兵马三万,钱帛粮草可支一年,足以长守。” 益州太守董和道:“刘玄德逼迫甚紧,如仓猝屈服,必遭对方轻视。莫若依黄公衡之计,与刘备周旋年余,不济再谋和。那时开城归降,刘备也将厚待主公。” 刘璋惊色稍宁,叹道:“自先父入蜀,至我亲政二十余载,几无恩德施予人民。三年攻战,四野横尸,皆我之罪也,我心何安?不如及早开城纳土,以救满城百姓。” 从事郑献计道:“今刘备直逼成都,然兵少将寡,粮草难给,蜀中各地士众未附。不如派使者传令州县,尽驱巴西,梓潼民众过涪水以西,烧光田野,拆光民房,使刘备无处征集军资,孤军空乏,持久必疲,我乘虚攻击,敌可全歼。” 刘璋摇了摇头,道:“打仗,是为保护人民;以害民之法战胜敌人,又为了什么?我不懂这道理。” 桃夭夭本来瞧不起他,一瞬间却心生异感,忽觉刘璋的身材似乎拔高许多,暗想“这话说的漂亮啊,民为重,君为轻,爱护老百姓胜过爱地盘权位,有担当有气,看来刘璋并非史书里写的脓包。” 当即议定,遣使致降书。次日大开四门,守军缴械,刘璋亲捧印信站立道中,迎接刘玄德入城。城内百姓免遭一场兵戈浩劫,狂喜之余奔走相告,纷纷出街拜迎。刘备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到府衙,两边民众欢呼如潮。成都民间十分富裕,家家设长案燃香烛,青绢作幔,鲜花铺路,比年节祭神的排场还大。桃夭夭放眼望去,万众跪地仰头,尽是一张张热切喜悦的面孔,寻思“老百姓如此热烈,真是欢迎刘备?还是为今后能过太平日子而高兴?” 新主刘备瞻前顾后,春风盈面,不时向人群挥手。得到府衙前,刘璋举印信跪接,口称“恕罪。”刘皇叔换了副悲伤表情,滚鞍下马,双手扶起刘璋,叫一声:“兄弟!”眼泪鼻涕横流,呜咽道:“不是愚兄不行仁义,形势迫不得已耳。” 此次刘备入川的起因,本是刘璋惧怕张鲁,曹操入侵,邀请他作为外援。初会时,两人同为皇族,彼此兄弟相待,亲热的蜜里调油。后来刘璋出钱出粮保障后勤,刘备派大将率军东进,协同讨伐张鲁。得胜后,刘备立马撕破脸,掉过头夺取“兄弟”的地盘。如今西川到手,仍旧称兄道弟,可见刘玄德仁义厚道,君子淳风不改,绝非得了便宜卖乖的小人。跟着刘璋介绍随员,刘备礼必恭谨,思贤之切溢于言表。等讲到桃夭夭时,刘璋极力推荐,赞他奉天命安定人心,乃是西川投诚的头号功臣。刘备微皱眉关,点了点头,略示招呼而已。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3 当晚设宴庆贺,刘玄德亲捧酒盏,给一班降将敬酒压惊,保证大家官居原位,人人皆有厚赏。众降臣愁容登消,群情踊跃,相继跟新主子表白忠心。就连黄权,刘巴那几位最强硬的主战派,也都拍胸附额,申言从此尽忠刘玄德,肝脑涂地矢志不悔。席间君礼臣,臣拜君,互吐衷肠,好一派感人场面。刘皇叔礼贤下士,唯独没理会桃夭夭,冷落的意思不言自明。桃夭夭坦然自若,思量“我是个无名小卒,人家根本没放眼里。也罢,明日辞别此间,远游天下搜出宇宙锋,命她带我离开这世界。” 岂料酒宴未散,武士传语桃夭夭“军师有请。”军师即诸葛孔明,刘备的首席谋臣,位高权重。满座名士均未相邀,单请桃夭夭会谈,似乎格外的器重他。桃夭夭暗暗诧异,随武士入帐,只见明灯高悬,案牍堆满书案。孔明连日操劳,酒宴也未出席,此刻背对帐门,正与参谋法正商讨新订的法律。 法正手拿竹简,皱眉道:“观军师所订条例,过于繁缛,刑罚又太重,恐怕有失民心。昔汉高祖入咸阳,约法三章,简约宽明,黎民尽感其德,军师何不效之,令巴蜀人民安居乐业?” 诸葛亮道:“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民怨沸腾,故高祖宽仁待之。而刘璋暗弱,只知施恩而不知立威,以至威刑不肃,政令不通,民心弛慢,君臣无纲,弊端由此而生,基业终至败失。吾今以严代宽,施重刑,树威德,臣民方晓珍惜恩宠。吾再稍加荣恩,上下感怀信服,必竭诚而效死力。恩威并济,驰张有节,治国之道,于斯著矣。”鹅毛轻轻摇晃,低声道:“异日兴兵北上,军需巨浩。调集民资充实军用,须令其无怨而自甘。今受严法为常,后亦不觉苛征。”法正如梦初醒,赞叹拜服。 桃夭夭闻言暗暗冷笑:“好一篇治民宏论,管理老百姓跟放羊一样。刘璋对羊群太温和,只给胡萝卜吃,羊儿不怕他,不怎么听号令。轮到诸葛先生管理了,先拿鞭子狠抽一顿,打的羊儿魂飞魄散,随便捡几片菜叶喂喂,羊儿们必定感激,再多的苦也欣然领受,还觉得主人挺仁慈。花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回报,而且名正言顺,高明,高明的很。” 讨论告一段落,武士趁机通报尊客请到。孔明方才转过身,示意法正从旁待命,望了望桃夭夭,道:“足下露阳君?请坐。” 桃夭夭打拱道:“先生诸葛亮,幸会。”随手拉过锦垫,放于诸葛亮正前位置。汉代人的坐姿双膝并拢,脚跟贴臀,他很不习惯,就叉开裤裆大模大样的坐着。 孔明微微一笑,道:“露阳君名副其实,确然是位奇士。刘璋举城归顺皇叔,足下劝教之功甚大。” 桃夭夭道:“不敢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赐教。” 孔明微笑颔首,示意但讲无妨。 桃夭夭道:“先生胸怀宽广,善知贤愚。对刘璋其人的功过是非,可否略作评价?” 孔明道:“懦弱之辈,何必多议。” 桃夭夭道:“刘璋治理巴蜀数载,国家富庶,人民富裕,不值一提么?” 孔明何等睿智,立时明白了他的话意,轻摇羽毛扇,道:“刘璋坐拥殷富之国,却无存恤之政,致人心离背,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我主刘皇叔忠厚仁义,世间少有......” 接下来的说辞,桃夭夭全没听进去,脑中思绪翻腾“刘璋治理下的西川,百姓们安享富足生活,怎叫做‘无存恤之政’。哦,我懂了,只因刘璋善待的是平民,而非渴望建功立业的‘智能之士’,所以‘无存恤之政’。哈,存恤,多么正当的借口,无非是满足‘勇将智士’们的野心。刘璋不让他们东征西讨,不能给他们提供权位,名爵,升官发财的机会,即便对人民再好,累累史卷之中,也只落个懦夫软蛋的臭名。” 他素来敬仰西蜀群英,刘玄德,诸葛亮,关云长等,视作救国护民的大豪杰。现今耳闻目睹,想象中的英豪大失光采,郁闷实难排释,暗想“枉你诸葛卧龙大智大慧,以善于治国著称。怎地《出师表》自承‘益州疲弊’?殷实富庶的四川,给你弄了十几年,弄成个民生凋零的‘疲弊’局面。哎,卧龙先生啊,你比刘璋强在哪里?蜀汉末期更是‘民皆菜色’,老百姓饿的都脱形变色了。刘备,诸葛亮入川执政,对老百姓究竟是福是祸?” 想到这儿郁愤塞胸,他忍了又忍,实不愿叱责“鞠躬尽瘁”的诸葛武候,静下心措辞,遂问道:“刘皇叔比刘璋宽厚,那是对臣下而言,对老百姓又有什么仁举?” 孔明微笑道:“昔年当阳之败,曹操大军扫荡樊城。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跟随刘皇叔撤退。皇叔不忍抛弃人民,不思进取江陵,每日行军十里,甘与万民同败同苦,此真乃大仁大义之举!足下焉得无知?” 这话早三天说,桃夭夭定会拊掌赞叹,此时听来,却只想反胃作呕,暗道“曹操追杀的目标是刘备,关老百姓屁事。人家即使要逃难,也是往太平的州县跑,哪会跟着刘备引火烧身?宁可弃家离土,舍弃祖坟,甚至绝路亡命,也舍不得离开大汉帝胄刘皇叔。这种神话只能骗鬼!哼,到底是强逼百姓离境,故作乱局迷惑曹军。还是仁义感民,令万众自愿同死,千载之下已成不解之谜喽。”忽地仰天发笑,拍膝道:“仁义,好仁义!皇叔爱民如子,大败之际不忘带‘儿子’跑路。刘璋弃城舍国,将老百姓平平安安的交与敌手,相比之下太不仁义啦!哈哈哈。” 面对他的嘲讽,诸葛亮不动声色,淡然道:“据悉足下奉天命,宣天言,善判吉凶。请以刘璋为例,试言其人后事如何?” 桃夭夭道:“那有什么好讲的。天一亮,你们就会将他撵走。刘皇叔‘仁慈’不忍,说‘我才得了益州,怎好让刘璋兄弟远去?’。诸葛先生晓之以理,劝说‘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况刘璋因软弱葬送基业,主公若以妇人之仁,恐将走刘璋老路,西川终会被别人夺取。’刘皇叔权衡再三,还是地盘重要,就把刘璋送到南郡公安,软禁直至病死。”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4 刘璋的结局明载史册,后世广为人知。但当时尚未发生,桃夭夭直言道出,真有惊天落雷之效。诸葛亮笃性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也不由讶然,鹅毛扇停了片刻,又扇动起来,笑道:“露阳君实非等闲。” 好个孔明军师,一句转过,再不提旧话,从怀内取出绢轴,道:“此信关系千万百姓存亡,须交付荆州守将关云长。足下怀仁重德,胆识兼具,可愿传书解危?” 桃夭夭一惊,问道:“关系百姓的存亡,什么事?” 诸葛亮道:“马超世之虎将,新归我主。云长性刚气傲,欲入川与之比试武艺。彼任襄阳太守,设若主将擅离防区。曹操,孙权兴刀兵抢夺城池,荆湘九郡则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桃夭夭忙道:“那好,我即刻出发。”他本不愿插手诸侯纷争,但三国时代最钦佩两人,诸葛亮和关云长,前者书称“智绝”;后者称作“义绝”。诸葛孔明已见过,关公雄姿若何?急盼拜谒,当即接信允诺。 诸葛亮道:“如此甚好,露阳君虽未受职,然肩负重命,应暂佩公卿冠服,仪具,车马,威信具立,方可慑服云长。回成都禀明主公,再行封赏实勋。”下令准备车驾,随从三百骑,由关羽长子关平带队,簇拥桃夭夭登座,扬鞭绝尘东驰而去。 法正道:“此人语锋尖锐,狂妄傲兀,恐非诚良之士,军师要提拔他作官?” 诸葛亮道:“不必,他回不来了。” 法正讶异道:“为何?” 诸葛亮道:“关公欺上怜下,善待兵卒凌压士大夫。那少年出言荒悖,恣意讥讽主公,又着公卿华服,遇着关公烈火般的脾性,其下场么,君知当年弥衡否......呵呵。” 法正踌躇道:“好虽好,只恐史册留笔,有损关公美名。” 诸葛亮道:“孝直所虑甚是,其人诸事么,也毋须笔墨记述。”轻轻摇动羽扇,神情闲逸,然而蜀汉不设史官的主意,已然在孔明胸中酝酿盘定。 桃夭夭一行星夜兼程,不日驰抵荆州。关平通禀引入将军府,桃夭夭亲捧绢信交迄。关云长展信阅毕,手捋长髯放怀大笑。关二爷是河东人氏,爱吃羊肉蘸蒜泥,吃完不漱口,张嘴呵呵膻气喷涌,差点把站在面前的桃夭夭熏翻。 在场门客问道:“将军何故欢喜?” 关云长微笑不答,将书信遍示众门客。乖巧之人高声朗读:“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低。以亮私:孟起虽雄烈过人,亦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驾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大意是“我诸葛亮听说关将军想跟马超比武。我的看法是:马超勇猛善战,也只匹夫之勇,可与张飞比较,远不及你美髯公智勇双全,盖世无双。”大伙儿摇身叹服,齐声称贺。关公吩咐关平,放弃前往西川的计划,严守荆湘各郡。 桃夭夭寻思“好厉害的马屁,关公志得意满,自当安分守己。诸葛孔明真认为他‘超群绝伦’么?未必然。”强忍羊肉膻味,走近作礼道:“将军安守疆域,实乃万民之福。鄙人尚有疑念未解,望关将军不吝垂训——那刘璋弃国保民,尊意以为如何?” 关云长瞥他一眼,奇怪这人好不识相,众**赞的时节,没来由提刘璋干嘛?淡然道:“信使远途辛苦,先去歇息,容后再谈。” 当夜皓月初升,将军府大排筵宴。明着是为使者接风,实是孔明嘉评的发布会。觥错觞交之际,赞歌贺辞如潮,关云长醺醺然照单笑纳,目光瞟过桃夭夭,看他坐着无动于衷。关公凤目半睁,怫然道:“贵使对关某心存异议?” 桃夭夭道:“列位尽言将军的韬略武功,依在下浅见,他们的赞扬犹存纰漏。” 关羽蚕眉微竖,怒容隐现,道:“什么纰漏?” 桃夭夭道:“将军著名后世者,乃‘义气’二字。关公身在曹营心在汉,秉烛守二嫂,千里走单骑,此乃义盖云天之举,比任何武功智略都可贵!” 关羽回嗔作喜,微笑道:“然也,然也。” 桃夭夭道:“因此鄙人闻事生疑,唯关公深明义理,方可解答。” 关羽道:“请讲。” 桃夭夭道:“兄弟之情,可算‘义’否?” 关羽道:“圣人曰,孝悌之义,天纲人伦。悌者,指兄弟亲睦友爱,同生共死。似吾三人桃园结拜,金兰之交亲若手足,亦是谓大义也!” 桃夭夭道:“然则兄长欺骗弟辈,侵弟之财,夺弟之家业,可算‘义’否?” 关羽道:“哼,那等害义之贼,万死犹轻!” 桃夭夭道:“刘皇叔是刘璋同宗族兄,入川初期,两人行则同车,卧则同榻,见面必称‘尊兄,贤弟’,兄弟情义堪称世之典范。待外敌退败,刘皇叔却挥军攻占西川,致使刘璋亡国败家,永作阶下囚臣。兄夺弟业可算‘义’否?愚实不知,望关将军教我。” 一时间,酒席内鸦鹊无声。众官员停杯落筷,心头“扑通扑通”乱跳。好半天,关公方微睁凤目,道:“吾兄天命所归,合当据土封疆。刘璋无能之徒,枉承祖业而莫能守。吾兄不取,必属他人。” 桃夭夭笑道:“刘璋是无能,整治下好肥实的家当。刘玄德作哥哥的怕兄弟守不住,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夺了土地财产自个儿经营。李代桃僵,合情合理,但试看数年之后,民穷兵弱的西川,又将落入谁的掌心?” 座中武将大怒,许多人手按宝剑,只待将桃夭夭乱刃分尸。关公也暗自诧异,心想军师派来的信使,怎么满口叛逆之论,大庭广众讥刺主公。眼光溜过他的玉带金冠,蓦地省悟,猜测此人是西川降臣,对刘璋失势耿耿于怀,必定煽动军民谋反。只因蜀地初平,人心不稳,军师不便在当地问罪,就派他来荆州下书。个中隐含的指令,关公理应心领神会。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5 念及于此,关公眼露杀机,暗忖“此人好比弥衡,狂徒当杀,但我却不作黄祖,秘密处置方妥。”脸一沉,道:“尊使语意深微,似有军师密计交托,且往花园私谈。”推案起身,喝道:“散了!” 顷刻撤席,众将散尽,侍从带领桃夭夭前往花园。出了宽敞正厅,穿行长长的回廊,树丛间夜风吹过“沙沙”响。桃夭夭心头发毛“关老爷发怒,多半要宰了我当宵夜。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怎没算到信使会惹祸?”转念恍然“哎,他哪里没算着?派我送信,分明是派我送死来的。” 走完庭院小径,远望一道弧状利刃,在月色里寒光咄咄。桃夭夭寻思“人都说‘关公月下斩貂禅’,莫非把我当作绝代美女,关老爷旧病复发,又玩儿这调调……啊呸,什么美女,美男还差不多。”暗中笑了会儿,转念又想到“诸葛孔明,刘玄德,关云长,皆非器量狭窄之人,就算我出言不逊,然而跟他们既无冤仇,又无利害冲突,为什么都冷待我,暗算我,乃至设谋杀掉我?” 疑念未落,侍从道:“关将军在前边,尊使自去相晤。”垂手退去,四下里再无旁人。桃夭夭紧走几步,果见关云长持刀而立。那寒光四射的利器,便是鼎鼎大名的青龙偃月刀。关公道:“少年,你公然毁谤吾主,只身践赴吾约,倒有几分胆色。年纪轻轻亦属难得,何苦屈身臣事刘璋,为那丧家之犬卖命?” 桃夭夭道:“承过奖,我没给刘璋卖命,只是讲几句实话罢了。倘若要我作刘璋的臣子,不如直接吃耗子药去见阎王。” 关公神色稍和,道:“愿闻其详。” 桃夭夭道:“刘璋的确很软弱,缺少杀伐决断的刚勇,打仗军略更非所长。应付不了张鲁的侵害,居然请刘备救援,结果引狼入室赔光老本儿。跟他待久了天天受窝囊气,能把我活活憋死。不干不干,我望见刘璋那狗熊样,只想扭头远远避开。” 关公道:“既如此,你投入关某麾下,共辅皇叔兴复汉朝,建功立名......” 桃夭夭打断道:“哈哈,那更不干了。刘璋百般不济,万条缺点,但他爱民,以民为本,使民富乐,为救人民甘愿弃位。仅凭这点就胜你们万倍。诸位号称英雄豪杰,国家栋梁,我看全是些豺狼虎豹,视江山为‘大鹿’,欲逐之而后快。呵,或如奕棋的赌徒‘苍天如圆盖,大地作棋盘,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天下万民,只是你们用来博取荣耀的棋子......” 关公须发戟张,雷霆怒动,喝道:“住嘴!!再胡言定斩不饶!” 桃夭夭说的痛快,牛性风发,暗道“***谁怕你?我死过多少回?早习惯了,说不定青龙刀一挥,还能将我送出此世界呢!”挺胸昂首,口齿犀利如放连珠箭:“堂堂诸葛孔明,大汉皇叔,武圣关帝,诸如尔等的‘风liu人物’,后世立庙设祭,史书大书特书,万代备受崇仰膜拜,在我眼里无异于一群虫蚁。什么王图霸业,与蚂蚁打架有何分别?人之所贵,因‘仁爱’而高于禽兽,舍生成仁非为私利,而是为天下苍生的福祉。你关二爷做不到,刘大爷也做不到,诸葛孔明做错了,由是观之,三国英雄如云,刘璋才应排名首位!” 随着滔滔语声,青龙刀缓慢抬升,威重如山杀气腾腾,“排名首位”四字出口。关公大喝:“小子何敢乃尔!”刀锋呼啸下劈。一瞬间,桃夭夭念头急转“啊呀,今世我保留了真身,倘真身被砍成肉酱,我岂不变成游魂野鬼?”情急眼前昏花,一身冷汗,惊叫:“救命——!”腿蹬地急欲跳窜,对方刀势太快,已无法躲避。 青龙刀倏然劈落,却砍了空,桃夭夭化作白光一闪而逝。关二爷收势不住,着魔似的原地打转,足足转了二十多圈,方才抓紧裤带拿定桩子,美髯沾满鼻涕白沫,“呵哧呵哧”望天怒吼:“妖孽!何方妖孽,安敢戏弄关某!......” 桃夭夭身心飘曳,迷糊了好许久,眼神逐渐清亮,只见四方空白,又进入了幽幻虚空。宇宙锋银铃般的话音,骤然响起:“主公刚才只想逃命,若正面对战,弹弹手指,十万个关云长也打发了。” 桃夭夭犹自魂不守舍,道:“宇......宇宙锋么?关二爷砍我,你瞧见了?” 宇宙锋道:“当然,是我带你离开三国的。临走小施神通,弄的关云长提裤子猛转陀螺。” 桃夭夭道:“你在哪儿?” 宇宙锋道:“我已融入主公魂魄,虽未完全融合,但主公获取了我部分的神力,今后元神安驻本体,任何力量都不能分离。” 桃夭夭道:“这次我留住原身,是你作的手脚?” 宇宙锋道:“正是,但凡妖魔人仙诸种生灵,从幽冥江转入异世界,必定丧失本身形骸,魂魄自动附于新尸,这本是天造地设的规律。但凭主公超凡特质,外加我神力相助,打破了那条规律。” 桃夭夭心绪慢慢宁定,问道:“老说我特别,那点儿特别?我也吃喝拉撒,见了美女起色动欲,与常人有何不同?” 宇宙锋道:“忠臣不类,奸臣不和,孝子陷害,民众唾弃。刘玄德冷待你,诸葛亮谋算你,关云长斩杀你,谯周外热而内冷,拿你当编谎的工具,用那‘露阳君’怪名讥嘲主公,日后定将恶言诋毁。刘璋倒是真诚以待,傻乎乎把主公当救民功臣。可惜主公嫌他懦弱,宁可远避不愿亲近。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满世界找不着你的同类,算不算特别呢?” 桃夭夭喃喃道:“说的是,我就不懂了,诸葛亮关云长他们,皆为胸怀宏志的大丈夫,即使跟我话不投机,何必一定要除掉我?” 宇宙锋道:“主公啊,你代天宣言,让人当作‘天使’,早犯了帝王的大忌。谯周通儒大方家,恃才矜傲的臭性,哪会轻易奉承一个毛头小子,他弄好了圈套等你钻呢。”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6 桃夭夭一震,猛省道“刘备自认是真命天子,我若代表天意,他又何以自处?那天刘玄德想当皇帝了,我以‘天使’身份宣布‘刘备登基违背天命’,那不是坏事捣乱么?难怪他对我冷若冰霜,诸葛孔明用计杀我,也是这个原因了。满口‘仁义’的明君大贤,‘霸业’才是至高追求,一切阻碍者必当剪除。三国争霸嘛,胜则为王,败则成寇,诡诈狠毒不择手段,大概是那年月的求生之道。”内心的英雄人物,一个个褪掉了光环。他意兴萧索,颓然坐倒,只觉无比的疲倦。 宇宙锋仍在评点:“说你邪恶,偏又秉志仁爱;说你善良罢,却又逆世败德;说你执着罢,万事皆可抛开;说你洒脱罢,犟起来的比铁石还硬;说你多情,发誓只娶一妻;说你专一罢,爱了小雪又念灵儿.......主公,早先我当你是邪魔,如今细辨,你非忠非义非正非善,又非奸非佞非邪非恶,竟是人类中的极品。万世所难相容,宇宙锋苦苦寻求的真主,大约非你莫属。” 桃夭夭忽道:“我不回古代啦!”霍地跳起,叫道:“累死了,历代兴亡成败,与我狗屁干系。烦心透顶,不干啦,世难容,世难容,既然世道容不得我,下次落到那里,老子就近找块石头砸脑门,砸出脑浆子咽气了账!” 宇宙锋道:“主公想尽快穿越诸世,只须放大自己的yu望,运用我的神力劈开虚空,即可摆脱天道的约束!” 桃夭夭道:“怎么运用法?” 宇宙锋:“唤我名号,神通立显。” 桃夭夭当即举臂斜指,使吃奶的劲儿大喊:“劈开他娘的这片白,宇宙锋!——” 如同施放剑气,指尖一道黄光飞旋,划出绚烂的冷焰。苍茫虚空顿然破裂,远方依稀显现景物。桃夭夭神随意行,好象一下子无所不能。一提劲,经脉通畅,真气深厚如大海,清风剑的感觉又回来了。他默念剑诀,拔起腾空,飞行之快远胜先前,惘然回首时,影子竟落后数尺。他惊喜道:“我飞的好快!何时炼成的?”宇宙锋回应:“魔剑附身,神通与日俱增,毋须修炼,你的内丹剑气神盾,所有法术,都会提升至最高层次。” 他确已身怀大神通,法力施放随心所欲,身如掣电,穿越时空。 这时虚空已碎裂,头顶日月升升落落,白昼黑夜交接电转,春夏秋冬四季轮替,岁月忽忽,景色变化,恍若梦幻泡影,而人物事件如走马灯似的忽闪:貂禅拜月,兰芝投水,汉武西征,司马修史,文君当炉,楚霸王乌江自刎;孟姜女哭长城,秦始皇焚书坑儒,战国七雄合纵连横......桃夭夭穿行其间,或慢或疾,冷眼游览,瞅瞅张飞黑不黑,瞧瞧小乔美不美,无人觉察他的经过,俨然是个超尘脱世的精灵。忽然前边江水滔漭,一位戴高帽的老者站立江边,对天悲怆质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沉之?......” 桃夭夭心一动,暗问“好熟悉的诗歌,这老者是谁?”灵念流过心田,豁然明了“唱的是《天问》啊!屈原的名篇!老者是大诗人屈原,唱完《天问》再作《怀沙》,接着投汨罗江自尽!” 宇宙锋问道:“主公想救屈原么?” 桃夭夭道:“三闾大夫啊!华夏首位大诗人,当然要救!” 宇宙锋道:“救了屈原没端午节了,没龙舟划,也没粽子吃了。” 桃夭夭愣了愣,哑然失笑,心道“替古人担忧,十足傻瓜蛋。昨日之日不可留,陈年旧事与我屁相干!比起大诗人,还是粽子好吃又实在。”想通了此节,眉头舒展,道:“屈原‘世人皆醉我独醒’,也为当世所不容。他那首《天问》穷极思议,很有拷问天意,傲俗弃世的气概,你干嘛不找他作主公?” 宇宙锋道:“屈大夫的主公是楚怀王。他写诗仙逸神幻,但动辄失于悲沉。念念难忘君王,临死犹唱‘明告君子,吾将以类’。满脑子爱国爱君的执念,死了魂魄受缚,永远在山川河泽内徘徊。” 桃夭夭道:“对,潇潇洒洒闯世界,无牵无挂游古今。古往今来那么多憾事惨事,件件追究还不得把人烦死。古人生死悲欢我再不管了,拢起袖子权当看戏。” 宇宙锋道:“穿越吴越争雄之时。为解救某人,主公或许会稍加干涉。” 桃夭夭用力摇头,道:“只看不出手,凭他是谁,我统统不管。” 宇宙锋道:“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从你原先的世界跳入幽冥江。据我灵力感知,她流落到了某个世界的春秋末期,越国境内。” 桃夭夭结巴道:“你.....你是说......” 宇宙锋道:“她跳入幽冥江是为追寻主公。哪怕寻不到,也盼陪你在江底长眠。” 桃夭夭道:“你说的是龙百灵!” 宇宙锋道:“救不救她,但凭尊愿!” 桃夭夭道:“尊你个大头鬼!灵儿若有好歹,我把你重新塞进鸡屁股!”正待命令宇宙锋定位年代,择地寻人,焉知自身的法力已达天人圣境,神通随念而生,蓦地站稳脚跟。 只见周遭林木茂盛,一条小溪潺缓流过,溪边坐了位白衣小姑娘,年方豆蔻,容貌清秀,正拿一条白纱漂洗。 宇宙锋道:“此女正是龙百灵的化身。” 桃夭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可她年纪好小......她在浣洗白纱呢,春秋吴越,溪边浣纱......我的老天爷,莫非......” 宇宙锋道:“对了,魂魄转世,灵魂与肉身须当吻合。龙百灵美绝古今,一缕芳魂所寄,自然也是春秋时期最美丽的女子。” 桃夭夭脱口道:“春秋最美的女子,那是......是西施啊!灵儿变成西施了!” 注1:“打仗,是为保护人民……”刘璋原话为“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资治通鉴卷六十六》。本书所写有关三国的情节,主要取材《三国演义》,历史人物的言论观点,则依循史籍记载,稍作引申。 注2:弥衡,三国时恃才傲物的文人,斥曹操,讥刘表,而曹刘不愿担“杀贤”之名,均未对其下手。后来弥衡出使江夏,当着黄祖的面也是言辞尖刻,终被黄祖所杀。本书中的关羽面对桃夭夭冷嘲热讽,因为顾及名声,故有“此人为弥衡,我不作黄祖”的考虑。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1 白衣少女闻声抬起头,好奇的望着桃夭夭,怯生生问:“你是谁啊?” 桃夭夭张口无言以对。宇宙锋道:“小心主公,她有‘隔世之迷’,今世的西施,不知自己前身是龙百灵。”桃夭夭喃喃道:“隔世之迷?” 宇宙锋解释道:“常人的魂魄如果流转异世,必与性质相近的躯体结合。婴儿体性最为空净,如同各式各样的空房子,是为最佳的寓魂对象。故而灵魂转移必以尸体为起点,以新生婴孩为终点,往复循环,佛家‘轮回托生’之说,是对这条天道规律的曲解。” 桃夭夭道:“这么说来......她生于斯,长于斯,完完全全是春秋时代的人?” 宇宙锋道:“她芳魂流落很久,最终降生于此世界,从魂魄入体算起,至今十二年了。婴孩的本质纯净如清泉,收纳亡魂的同时,也会洗净灵魂前世的记忆,这叫做‘阴阳隔世之迷’。而主公与众不同,前番魂魄附于成年人拔都儿的形体,记忆也保留完好。此例万中挑一,本属罕见,更难得主公个性超凡.....” 桃夭夭焦躁道:“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瞎扯淡,我烦着呢!” 白衣小女见他自言自语,嘀咕个不停,不禁害怕,卷了纱,提起裙子便逃,踉踉跄跄直冲上乡间小径。桃夭夭急道:“且慢,灵......西施,等等我!”脚尖轻点,霍地挡住去路,移位奇快堪比遁甲法术。 西施小脸煞白,惶然道:“鬼!山魈......” 桃夭夭笑道:“山魈?哎,见过我这么潇洒的山魈哥哥么?”张臂转了个圈,阳光映照,两片大袖象蝴蝶翅膀,在一朵蓓蕾前舞弄拍扇。 西施呆了,手指不觉松劲,纱丝滑落尘埃,沾上许多沙粒,犹如雪团掉进了木炭堆。这下把她心疼坏了,贝齿轻咬桃唇,泪珠儿打转,怨道:“哎呀,素纱最容易染黑,我洗了大半天,弄脏如何卖钱?爹又要骂我。”桃夭夭捡起纱丝,道:“我帮你洗干净,等着!”闪身跳入林中。西施丢了纱没法回家,又不敢追进树林,立在原处发愣。 桃夭夭来到溪边,戟指点戳,意守内丹潜运真气,施展剑仙门“聚水成剑”的剑术。溪水飞入半空散成小滴,凝成牛毛状的细小“水剑”,每道剑锋顶住一颗沙粒,向外平平的推开,污垢陡然除尽,纱丝恢复雪白。 峨嵋玄门乃正宗仙家,道法高妙永无止境,但入门条理极为严谨。依循基本的法门修炼,只要持之以恒,总能炼成各样法术。桃夭夭学过玄门基本功,今获宇宙锋神力融入魂魄,凭姬空行内丹作根基,纯阳真气运行如意,瞬息达成百年的道行,那“聚水成剑”无师自通,万千剑锋只顶开沙子,一根纱丝都未损折。“乾坤十二剑”的尹赤电擅长此道,若见了如此神妙剑势,一定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须臾,除污完毕,桃夭夭收了法,走回去将纱丝递给西施。原物复还,洁白如新,西施惊讶多于感激,默然接过来,不太害怕了,却是疑惑犹深,转过头沿小径疾走。 桃夭夭小心翼翼的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前方阡陌交错,茅屋零星,几道炊烟袅袅,出现一座小村庄。 走到村口那间草屋前,西施推开柴扉。里边她爹问道:“夷光,你么?天还早,你就回家?”西施应了一声。墙根边窜出条小黄狗,“呜哇汪汪”吠叫不休。她爹又问:“还有外人?” 西施回头看了看桃夭夭,迟疑道:“没.....没有。”一边朝黄狗摆手,示意安静。怎奈小狗围着桃夭夭又叫又跳,龇牙咧嘴,仿佛碰见冤家死敌一般。屋里“悉簌”一阵响,脚步拖沓嗓音嘶哑:“死丫头撒谎,没外人狗会闹?待会揍你。”前仰后合晃出个老头子,腰间系根草绳,鼻头赤红,一张嘴酒臭气熏人。 桃夭夭暗想“他是西施姑娘的父亲?怎么这副衰鬼样?”抢前施礼,道:“老伯,你贵姓?” 老头子唬了一大跳,强睁惺忪醉眼,嘟囔道:“我贵姓施,全村都贵姓施,你哪儿的?”桃夭夭道:“小可桃夭夭,是你女儿夷光姑娘.....的好朋友。”施老头道:“小可桃?不认得,夷光小丫头有什么朋......九。” 似乎“朋友”两字太文雅,老头儿咬错了字眼儿。正感不耐烦,忽见桃夭夭衣式奇特,大幅翩翩的锦袍,配玉带,缀金线,纹饰华丽。那是汉朝公卿服装,施老头如何识得?隐约感觉来者身份尊贵,得罪不起。荒村野夫眼界浅,登时没了主张,呵斥女儿:“懒东西,帮你妈烧饭!”兜屁股一脚,把黄狗踢的夹尾而逃。 西施低头往屋里走。桃夭夭意欲跟去,又恐冒昧惊吓了她,忙向老头子叨扰求允。施老头不知所措,索性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扫扫树叶通通阴沟,自顾自假装忙活,偶尔支应两声,尽是“嗯,哈,哦”的爱理不理。桃夭夭晾在门外,进退两难,干站着发窘。 一会儿,斜阳西垂,大路里走来高高矮矮的五个女孩儿,手拿漂洗好的白纱,进了屋门直嚷饿。随即摆开碗筷,一家人吃些少盐寡油的小饭菜。这时有人注意桃夭夭了,问外面站那男的是谁?施老头见了酒没命,只顾灌黄汤,哼哼卿卿讲不清。施大娘老实巴交,也是语焉不详。却是大女儿常到城里沽丝换粮,性格爽利胆子大,放下碗出门喊道:“喂,你干什么的?干嘛老站在我家门口?” 桃夭夭迎上前道:“敢问,姑娘是夷光的......” 大女儿道:“我是她大姐!” 桃夭夭深作一揖,道:“小弟名叫桃夭夭,贸然登门,专为求见令妹。” 大女儿皱眉道:“说什么啊?” 桃夭夭暗忖“乡里人纯朴,我用词不可太文。灵儿转世附魂的因由,从头讲起惊世骇俗,还是单刀直入简明些。”理了理衣领,郑重的道:“我是说,你妹妹夷光长的很美。我见了喜欢,所以跟来了。”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2 大女儿愣了半晌,哈哈笑道:“夷光?那黄毛丫头,还美?娘啊,三妹四妹,你们快听听。” 桃夭夭道:“夷光又名西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我讲的句句属实。” 姐妹们依门张望,窃窃议论“是疯子罢?”“是骗子?”“我瞧是拐子,专拐女孩儿的贼。”...... 大姐笑了一阵,发现桃夭夭气宇端正,神态严肃不似作伪,不由心头打鼓,试探道:“你没开玩笑?” 桃夭夭道:“千真万确,你妹妹很好看,我喜欢她。” 大姐道:“哎呀,就算我妹妹好看,也没跟到别人家里来的道理啊!”火气渐盛,高声道:“大路上看见标致女孩子,你就撵人家脚后跟,猫儿狗儿**啊?我家小妹才十二岁!你要撵撵你娘去!”乡村女子野性十足,情急了开骂,粗言恶语瓢泼而出。 桃夭夭渐感焦躁,内心有个声音道“抢了灵儿远走高飞,何须跟这些人纠缠?”狠心一发,便要用强,无意瞟过屋边柴草堆,目光蓦地定住。 西施扒在柴堆后,露出半张小脸,静静的望着他,明亮的眼眸宛若夜星。桃夭夭烦绪登消,唇边泛起微笑,内心一片宁和。大姐骂累了,思量这人光挨骂不还嘴,脾气倒不错。指鼻子啐两口,教训他:“傻瓜!趁早快滚,别让人拿棍子抽你!”转身回屋,关紧房门上了闩。 桃夭夭轻叹口气,寻些松枝柏叶,挨着施家茅屋搭个窝棚过夜。 宇宙锋道:“主公夺了西施便罢,何必如此费事?”桃夭夭道:“夺了她的人,能夺她的心么?”宇宙锋道:“你只须稍运神通,即可令她摆脱迷障,重新变回那个倾心依恋你的龙百灵。”桃夭夭道:“借助法术能让女孩爱恋我?”宇宙锋道:“欲之所动,法为之灵,把普天下的女孩子都变为情妇,只在主公动欲之际。”桃夭夭道:“那我还是男人么?我成种猪啦!再说靠法术扭转女孩的本意,与下**何异?呸,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要以真情解救灵儿,你等着瞧!” 他信心陡然爆增,决然道:“从此时此刻起,我不会再用丝毫法力,除非灵儿自行忆起前身,魂魄得以复原,我都将在此世做个普通人。若有违此誓,碎尸万断魂魄永灭!”宇宙锋道:“身怀绝大神通者,对自己发愿设限,即成永生诅咒。主公想好了,此誓实际是对我的封印,你会失掉调用内丹真气神剑的能力。”桃夭夭不应,沉浸在遐想中:“她那眼神表示还记得我,灵儿的魂识在西施心底深睡,等我唤醒呢。” 宇宙锋再无音息,从此被桃夭夭的誓愿封禁。 一夜晏静,清晨施家众人打开门户,一瞧搭了窝棚,立时大闹翻天。大女儿怒斥:“啊呀,搭棚子啦!还想长住啊!”冲上前把棚子砸个稀烂。桃夭夭站在旁边,任凭施家老少拉扯叱喝,始终含笑垂手谦恭有加。从早上磨到中午,众人无可奈何。若有扫地,擦灰,担水等杂活,桃夭夭眼疾手快抢着干。午饭时分没人搭理,他毫不介意,两瓢凉水几把野菜,照样吃的津津有味。 当夜冷雨淅沥,搭窝棚漏水不管用,他索性倚树而歇,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当初宋朝附魂拔都儿时,桃夭夭早已尝遍人间苦难,眼前的困境纯当小菜儿,丝毫不放在心上。堪堪将近黎明,天色微亮,有人悄悄走近,塞给他三个粗粟馍馍,睁眼看是西施,未及搭言,她又急急跑开,躲到柴堆后边忽闪着大眼睛。桃夭夭心里甜滋滋的,粗馍入口,堪比王母娘娘的蟠桃仙果。 如此耗了数日,消息传开,轰动了苎萝东西两村。一个外乡小子看中施家小女儿,赖在门口死活不走,各种谣言满天飞。看希奇,凑热闹,劝纠纷的乡民骆绎不绝,几乎把门槛踩破,大女儿逢人便道:“大家评评理,我们又不认识他,没头没脑说我妹妹长的美,在我家耍赖纠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有人道:“一顿棍子打跑了呗。”大女儿摇头:“不怕打,不怕骂,不听劝,脸皮比城墙厚,性儿比骡子犟。”又有人道:“送乡上司寇老爷论罪!”大女儿道:“见官要好多钱的,你借给我们?”好心的老人建议:“咱们凑点财物,送给他作路费,就当送神消灾。”大女儿道:“别提,他不贪图东西,一根儿草都没偷,一碗饭没吃,倒帮我家干了许多活。”好事者笑道:“既这么着,人家是真心诚意要你妹妹,就给他算了。”大女儿语塞,只剩摇头叹气的份儿了。 时日久了,见惯不怪,关心此事的人少了。桃夭夭怕给施家招惹是非,脱掉华贵衣物,请施老头换几件农家粗衣。施老头是个混帐酒鬼,手持金玉华服进城乱窜,被奸猾的商贾连蒙带唬,只卖了十钱,四匹粗丝,然而对贫困农家已是天降横财。施老头痛快喝了两月烧酒,房子加添新茅,还多盖三个猪圈。家境颇有改善,老头子变得和气许多,挑几件粗旧布衣给桃夭夭穿,骗他是换来的物事。施家大娘面慈性善,背地里经常送他些饭菜果腹。 桃夭夭一如既往,吃穿得过且过。闲来游走村中,帮乡邻们锄草,插秧,放牛牧羊,修房补墙,笑呵呵从不嫌脏累,又不收取报酬,粗茶淡饭管饱,他便心满意足悠然自乐。渐渐的,村民都喜欢上了这个诚恳勤快,与众不同的小伙子,有的想给他说亲,甚至想招他为婿,一律被桃夭夭谢绝。大伙儿啧啧称奇,方信他长期守候施家门前,确为钟情施家小妹。 但守候归守候,桃夭夭从不打扰施家的生活。窝棚与草房相距虽近,平常很少传出大响动。他的一言一行,与家里的气氛丝丝投合——忧闷时不见他出来添乱,清静时不闻他出言聒噪,喜庆有他凑趣助兴,遇祸有他排忧解难;费力的农活由他料理,繁重的徭役由他承担。总而言之,自从桃夭夭来到,并未增添任何麻烦。施家不显他多余,日子反而越过越和顺。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3 而他仍然栖身窝棚,从没有丝毫过分要求。这个古怪小子,死皮赖脸的纠缠人家女孩儿,偏又处处为对方设想,保持谦谦敦厚的君子作风。连大姐也折服了,啼笑皆非的冲他道:“你呀,世上有你这样痴情的无赖泼皮,我算是开眼界长见识了。一个黄毛小丫头,值得你如此吗?”桃夭夭道:“今天黄毛小丫,他日绝代佳人,大姐拭目以待。”大姐道:“你倒会放长线钓大鱼,预先下定钱。” 桃夭夭挤眼弄眉,故作神秘:“此乃情场高招,追求女孩子有三点,脸皮厚,胆子大,最关键是要有耐性。常言说的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得软磨硬泡,平时勿须多言,只要对她和她的家人特别好些,功到自然成。” 大姐吃惊道:“谁教你这些花花肠子?” 桃夭夭道:“教我者大哥也,峨嵋派首席情场高手,李凤歧李大师兄。” 其他姐妹同样日渐亲近,每以“妹夫”戏称桃夭夭。这个说:“喂,桃妹夫,我妹妹抱过的枕头,要不要呀?帮我打扫院子,我偷来给你。”那个道:“夷光的手帕,可作定情信物,两个钱卖你如何?”再有道:“小妹的梳子要么?拿三根红头绳跟我交换。”更有人道:“妹夫,我妹妹昨晚梦话说了什么,想不想听?你帮我劈完柴火,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哦。” 连施老头也以此为挟,经常颐指气使:“小子,想当我女婿就得殷勤些,快去给我打酒!” 桃夭夭欣然从命,一一照办,但跟西施接触甚少。那女孩儿整日羞羞怯怯的,跟家人都少言寡语,对桃夭夭更回避不迭,显然是个没开窍的小毛丫头。桃夭夭浑不介意,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看见灵儿的光采若隐若现。平日里并不急着表白,每当西施溪边洗纱,他就抱膝坐于下游,放怀吟唱《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歌声甚至打动施家大娘,劝夷光道:“小妹,你倒跟他说说话呀,要不听他叫的多惨,象牛犊子断奶一样。” 一家人态改观,气氛融融和熙,唯有那条小黄狗不买账,见到桃夭夭必定狂追猛咬,大有保卫夷光小主人的意味。某天,桃夭夭砍柴送回柴房,小黄狗埋伏多时,一跃而出叼住他衣角,半吊着甩来甩去不松口。西施赶来解围,抱下黄狗安抚道:“别咬他,别咬山魈哥哥,山魈哥哥是好人......” 桃夭夭大奇道:“谁是山魈哥哥?” 西施道:“你,是你呀,你自己说的,你叫做‘潇洒山魈哥哥’.......” 桃夭夭忍俊不禁:“那是咱俩见面时我胡诌的,难为你还记着。” 西施认真的道:“你讲的话,我都会好好记住。” 桃夭夭道:“我真名叫桃夭夭,这名字跟我老爹有关,可不是书上形容美女的‘桃之夭夭’。” 西施不懂他所讲文典,歉然道:“我没念过书,我笨的很。” 桃夭夭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望那明星般的青眸,深深的道:“不,你很聪明,你是‘天下第一聪明女儿’。” 西施粲然一笑,含羞垂低眼帘。这是首向桃夭夭展开笑颜,那一年,她恰好十五岁。 桃夭夭神摇心醉,望天暗暗感叹“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大哥所言果如其是。小弟定当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带灵儿脱困,找到师尊之后,立即赶回南海援救你们。” 可惜好景不长,那年春季特别冷,西施体质本弱,洗纱受凉伤及肺经,落下个心频气喘的顽症。据闻野山蜂蜜是清心润肺的灵药,桃夭夭立即奔赴深山老林,奋勇大战野蜂,抢回蜂蜜给西施治病,用后果然见效。只是山蜂毒刺凶猛,他满头满脸扎的青紫斑驳,躺在棚子里哼卿苦捱。夜深人静,西施偷偷前来探视,眼看他面部肿胀犹如猪头,登时珠泪夺眶而涌。 桃夭夭拿袖子遮脸,笑道:“快回屋歇着,我怪样子会吓坏你。” 西施握住他手,右掌按住胸口,心疼的说不出话。桃夭夭看痴了,暗道:“真......真美,西子捧心的美态,古来多少文人骚客倾倒神往,竟是为我心疼所致。”伸掌轻抚西施娇面,喃喃道:“你的美丽比不上灵儿,而纯良尤胜她三分。哎,灵儿若象你心地纯朴,没那么多算计,该多好。” 西施道:“灵儿?......那是谁?” 桃夭夭道:“唔,她叫龙百灵......龙百灵,就是你呀。”忽感一阵心悸,担忧龙百灵魂魄从此消没,提醒道:“你是灵儿,记得吗?一定要记起来,今后我只叫你灵儿,帮你恢复本来的神识。” 西施柔顺的道:“嗯,我就叫灵儿,你一个人叫的。” 自那天过后,两人隔阂尽消,朝夕相伴亲厚渐增。桃夭夭的衣裤鞋袜,全由西施浆洗缝补。家人也另眼相待,围拢火塘用饭喝茶,均为桃夭夭留了坐位,俨然默认他家庭成员的身份。只剩施老头常发牢骚“穷小子来历不明,没家没业穷的叮当响,女儿若是嫁他,我太吃亏。”大姐即灌他半壶烧酒,老家伙喝饱了再无意见。 花蕾打开花瓣,芳华刹那绽放,黄毛丫头变成婷婷少女,也是一瞬间的奇迹。从十五岁到十六岁,西施象被施了仙术,一天一个样,身材抽条拔高,曲线玲珑毕现,单薄衣衫竟成了最撩人的衬托。似乎太阳也动情关注,转而映亮那张娇妍的脸蛋,青涩逐日消褪,她抬起头来,眉目神采若扬,那正是“天香国色”的独特气韵。 穷乡僻壤开出一朵绝代奇葩,并不是好事。她那超乎寻常的惊艳,曾令多少乡民如呆如痴,多少路人失魂落魄,毋庸赘述,但桃夭夭早年的预言,确已变为现实。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施家小女惊动四方,联系先前的奇闻,那丫头十二岁就有人疯狂追求——传奇成就神奇,给她的美貌添了一道炫目光环,“西施”之号由此传开,慕名求访者蜂拥而至,其中好事少年效法桃夭夭,结茅搭棚长期守望。施家周遭喧嚣嘈杂,人皆翘足瞻顾,比赶集还热闹。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4 目睹此景,桃夭夭错愕乍舌,叹道:“跟排队抢稀饭一样啊,幸亏我动作快抢了个头位,近水楼台先得月。” 实际根本不用担心,无须临水捞月影,明月自会入楼台。有一天晚上,桃夭夭问西施:“忽然多了好多情敌,都想博你青睐。哎,我争得过他们么?”西施不答,揽住桃夭夭的脖子,身子藏进他的怀内。桃夭夭心跳怦怦,拼命压抑心中爱意,故作轻浮之语:“哈,真没料到,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居然向我露阳君*,那还能便宜你?”双臂一收,紧紧楼住娇躯。 西施道:“你叫我灵儿啊,其他名字是别人叫的,我喜欢你叫我灵儿。” 桃夭夭心一软,不忍欺负她,道:“灵儿是另外一个女孩,她的魂魄隐藏在你体内,我喊灵儿,其实是想唤她醒来。” 西施道:“哦,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桃夭夭道:“这个......灵儿是我未婚妻子,总盼着我爱她,早日与她完婚。所以么,我对你好别有企图,作出的爱慕举动,实是希望激起灵儿的夙愿,从而使她神识复苏。”不知为何,此时他只想将自己描述的阴险狡诈,只盼少女惧怕生厌,远远逃开免遭伤害。 西施道:“我不懂,你对我好,我很开心。”手指在他胸口轻划,描出一个小小空间,轻声道“你的心,我只要这么大块地方,就行了。”满足的嘘了口气,脸颊紧贴他胸膛,仔细听他心跳。 这少女单纯如白纸,情丝柔长又象蔓萝,触及第一个依靠的对象,便放开怀抱紧紧依绕,至死再不松脱。桃夭夭鼻子发酸,暗想“假如灵儿魂魄复原,占据了身体,西施又将流落何方?”无计可施,只得抱紧她等待天明。 从此,桃夭夭待西施倍加呵护,体贴入微。西施天性温柔,加之少女甫尝情味,只为情郎快乐,恨不得溶化身体倾命以报。于是乎,两人耳鬓厮磨形影不离,象掉进蜜罐的两颗蜜枣。大姐瞧了直摇头“两个小家伙真讨厌,整日黏糊也不嫌腻味,早点让他们成亲罢。”打量桃夭夭的身量,疑惑的问:“你多大年纪?四年了,怎地丝毫没变样?听说男子一直长到二十岁啊。” 桃夭夭想了想,解释道:“我服过一种叫‘驻岁定颜’的丹药,年龄不会增长,体貌永远是十六岁样子,除非丹药首徒方灵宝解除‘定颜丹’的药效。”大姐云里雾里,当他又在信口开河。桃夭夭却心事沉重,念及中毒待救的大哥,小雪,峨嵋同门,百花教众......自己流转大千世界已数十载,南海是否耗尽一夜?第二天日头升上天顶,九尾鼋吸足阳气,必将发起最猛烈的攻势。桃夭夭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尽快寻得师尊,大哥他们坚持到援兵抵达。 但要离开此世界,必须借助宇宙锋的神力,宇宙锋又被咒语封印,除非龙百灵回魂重生,禁咒自破,否则援救同门无望,他也得留在此间做个“永葆青春”的怪物。 桃夭夭陷入了迷思。他起初的设想——先用行动传达爱慕之意,以真情消融迷障,进而讲述往事,定可唤起龙百灵的意识。可是灵儿复活,西施何存?总不能两个少女的灵魂,合用一个身子。非此即彼,二选一的难题。桃夭夭几乎抓破头皮,苦思委决,对天长叹哀求“大哥啊,你是情场大圣。作兄弟的快被女人折磨疯啦!你神明感知,托梦再传我几手绝招!呜呼......” 东野小雪,龙百灵的爱憎取舍,已成乱麻纠结,如今又冒出个西施,桃夭夭困惑之余,只叹命里艳福齐天,已达难以消受的地步。 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皆因风情未入怀”。西施原本天真烂漫,察觉情郎的忧闷,也变得多愁善感,动辄患得患失。她从初恋的美梦里惊醒,惘然四顾,如同小鸟受惊,忽然发现身处众目睽睽之中,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影向自己靠拢。 那些人有慕名追求者,有嫉妒寻衅者,也有猎奇索隐者,其虎视眈眈,奇情怪状自不待言。而最活跃的竟然是个女子。这位姑娘年方十,脸比墙厚,心比天高,自认美艳无双,鄙视西施浪得虚名,故改名“东施”以示针锋相对。成日里在西施门前晃悠,搔姿弄首展示“绝世美色”。平心而论,东施姑娘颇具几分姿色,可就是表现太过“霸道”,遇着男人运气鼓腮,瞪眼咬牙,存心用“妩媚”眼神勾走对方魂魄。谁敢说她不美,立即口水乱喷,恶言相加,结果见者心惊,闻者丧胆,东施姑娘所经处鸡飞狗跳,家家关门闭户,好似鬼母出巡一般。 对于骚扰西施的浪荡子,桃夭夭嘻笑冷讽,单挑群斗,总有法子令其铩羽而退。可是拿东施却无计奈何,一照面,立时好戏开场。东施明知他是西施的恋人,存心横刀夺爱,便作出千般媚相,万种**,模仿西施最讨人怜惜的样儿,手捂胸口皱紧眉头,娇滴滴的呼唤:“桃哥哥,人家心尖尖好痛,帮人家揉揉.......”桃夭夭不寒而栗,时常叫苦连天:“我的娘,春秋时代也有水仙姐姐啊!” 西施好奇道:“你干么又喊姐姐,又喊娘?” 桃夭夭道:“后世有个成语叫‘东施效颦’,没想到我会亲眼目睹,兴奋之余忍不住喊妈了。”西施不明所以,但灵犀相通,早知情郎爱搞怪,藏进他怀里偷笑。但说笑归说笑,风波越闹越大,桃夭夭预感祸事也将来临。 果不出所料,西施年满十六岁不久,一向整日昏醉的施老头,忽而神采焕发,隔三差五的往都城会稽跑,猥琐的老脸喜气洋洋。桃夭夭暗怀警惕,向大姐打听详细。大姐道:“老头子快发迹了。据他讲,都城来了范蠡范大夫,好几次亲自召见,询问我家根底,象是要抬举他给他官儿做。” 桃夭夭一拍前额,笑道:“嘿嘿,好糊涂小子,天天念叨大祸,怎地忘了范蠡的美人计!”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5 大姐道:“什么美人计?” 桃夭夭反问道:“城里是不是在选秀女?” 大姐道:“是啊。” 桃夭夭正色道:“当今吴越两国交战,越王欲使吴王丧志亡国,用范蠡计谋贡献美女,供吴王玩弄**乐。近几月遍寻国内绝色,而西施之名广传东南,范蠡找来找去,找到夷光头上,召唤施老爹打探详实,是要把夷光献给吴王作妃子,这就叫作红颜祸水美人计。” 大姐似懂非懂,讶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贵族老爷的心思,你又从何知晓?” 桃夭夭道:“史书上写的一清二楚......你就相信我罢,施老爹今晚动静如何?” 大姐道:“喝醉了挺尸呢。” 桃夭夭沉吟道:“老爹最近起早贪黑跑的勤,今天又开始喝酒,想必选秀已落实,不日要送夷光入城。” 大姐道:“对了,我听他说醉话,嘀咕什么‘小丫头变王后娘娘,天一亮范大夫来接人。我老施改头换面,也尝尝作贵族老爷的滋味’,莫非明天就把夷光接走?”她虽个性泼辣,但此番卷入国家纷争,跟国君士大夫打交道,毕竟意怯,仰面朝向桃夭夭,流露出女子求助男子汉的神情,道:“桃兄弟,你说怎么办啊?夷光身子虽弱,性子倔犟的要命,她喜欢的是你,宁死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桃夭夭道:“闲话休提,倘不早救,夷光定被抢走,送入深宫不见天日。你做姐姐的,是想沾光安享富贵,还是希望妹妹逍遥自由,不作君王的笼中玩物?” 大姐慌的手足无措,只道:我要救夷光!” 桃夭夭道:“那好,家中钥匙是你掌管?先去磨房牵出骡子来,再弄些干粮,我连夜带夷光逃跑。” 直至此刻,大姐方感桃夭夭气超群,临危镇定自若,一般农家子弟绝难相比,确是小妹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夫君。当下点头领诺,依命而行。桃夭夭潜入西施房内,抱起她绕至院后。西施迷迷糊糊,偶尔惊觉,睁眼看是桃夭夭抱着自己,又合眼安睡。少时,大姐牵骡接应,带来一包冷面饼,桃夭夭拿衣带将西施缚于后背,拴好包裹跨上骡子,抱拳道:“后会有期。” 大姐问道:“你们往哪逃?如何安身过活?” 桃夭夭道:“天南海北,自食其力,但教我一口气在,不会让夷光受半点委屈。” 大姐哽噎道:“妹夫保重,小妹跟着你,我很放心。” 道别已毕,桃夭夭夹腿策缰,趁月色骑骡沿小路疾驰。约莫跑出七里,那骡子颤颤悠悠老是打跌。桃夭夭寻思“怪了,施老爹常发酒疯,他的骡子也这德行?”翻身下来仔细摸索,却因近来天干日头大,晒的路面太硬实,骡子脚掌磕开了许多豁口,眼看是跑不远了。他急火直冲脑门,恨道:“活见了鬼,黑灯瞎火的,除了这条路还能往那儿走?” 西施好梦未醒,含混道:“嗯......到了小河边啊,草地好软和,我们跑啊跑,云彩飘啊飘.....” 桃夭夭心念微动,暗忖“西施浣纱的小溪离此很近,溪边沙滩平软,骡子跑在上面不费劲,也不会迷失方向。”当即转下小路,钻进树林,顷刻水声“叮咚”,银亮的溪流横呈面前。西施娇躯微颤,似乎风冷惊梦,呢喃道:“下游水好凉,人又多,我们上游洗罢......” 桃夭夭暗想“逆流而上,当可远离施家村,外乡的村寨邻水而居,又容易找着落脚处歇息,好主意!夷光真是聪明,平时痴痴的一无所知,其实人家是外拙内秀,睡着了还能提醒我。”沿河岸奔驰,果真顺利,一路折向东北。 天色渐渐发白,行至小溪源头,见一条大河,湍急波浪如雪团滚碎,从高坡冲泻而下。那骡子急奔一夜,口鼻白沫横流,桃夭夭下地小憩,让牲口歇脚力啃点青草。此时旭日乍现,山鸟离巢觅食。桃夭夭遥望前途漫漫,心中茫然不知所往,回头看西施睡的香甜,不由笑道:“傻孩子会享福,我象兔子似的乱逃乱窜,你却‘春眠不觉晓,任他骡子到处跑’。” 西施闭着眼,脸颊贴紧他后颈,梦呓道:“唔,往哪里跑呢?小河那头是大河,大河那头是大江,大江那边是何方?......我们多多洗纱丝,钱塘西岸价钱高.......” 一言点醒梦中人,桃夭夭猛省“吴越的河流发自长江,由此走向西北,必到钱塘江边,渡江之后进了吴国!范蠡再强横,也不敢闯入吴国境内抓人。” 当即收拾出发,刚走半刻,后方鸟雀群起惊啼,隐然传来叱喝捉拿之声。桃夭夭变色道:“糟糕,追兵来的好快!”勒住缰绳,心生犹豫,自言自语道:“夷光本是送给吴王的礼物,去吴国逃难,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西施含糊道:“物以稀为贵,越国的纱丝在吴国捡到,成了吴纱.....本地货就掉价喽......” 桃夭夭已知她在装睡,道:“喂,火烧眉毛的当口,有话直接说,别打字谜成不成。”提及“字谜”两字,心底一颤,暗惊道“夷光的口吻,为何跟灵儿一样?” 西施睁开眼笑道:“献给吴王的应该是越女,倘在吴地捉到我,越女就成了吴女。勾践范蠡非但无功,反有掉包欺君之嫌。伍子胥正千方百计想除掉越国君臣,范蠡怎敢予以口实?所以我们一入吴境,追兵必退无疑。” 这样精辟的分析,引据征典,正是龙百灵独特的风格。桃夭夭扭头注视着她,道:“你......你是......是灵儿!?”定睛端详半晌,仍是西施的相貌。 西施气质清纯如初,只眼里多了点黠慧,兰芳轻吐,冲桃夭夭吹口气,笑道:“相公,你终究认出我了。”眼圈蓦地微红,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真想扑进他怀里大哭。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近,乡丁和越兵人头攒动,叫嚷纷起“在前面!”“发现西施了!”“抓住他们!”“施老头,亏你认得骡子蹄印。”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6 眼见势急,来不及逃亡,西施道:“相公,放我下来,我有办法应付范蠡。” 桃夭夭没动弹,怔怔的道:“灵儿的魂魄复原了。” 西施道:“是啊,我是龙百灵。上个月我才想起以前的事,借这身体炼了一点仙术,应该有些效用。你让我先跟范蠡斗斗心眼,若不济,咱们再使仙法逃遁。” 说话间,追兵逼近,脚步越来越响,夹杂着众人急促的喘息。桃夭夭暗想“灵儿自承恢复,我的誓愿实现,咒语解除了么?” 宇宙锋的话音,随即回响耳内:“禁咒已破,主公神通完足,施发随心如意。”一刹那真气贯通全身,桃夭夭目运神光,经脉中充满无穷无尽的精力。西施毫无觉知,看他嘴唇蠕动叽哩咕噜,急道:“好相公别闹啦,放我下来,这回是真的火烧眉毛......” 人群仅距十丈,施老头打个呼哨,骡子收蹄站定。兵丁们挥舞绳索,叫喊着蜂拥上来。宇宙锋道:“主公,要清除这伙凡人么?” 桃夭夭杀意陡盛,但恐失手多伤人命,忙道:“不用!离世便罢!宇宙锋——!”翻转右手抱紧西施,左指点刺长空,雪亮白光卷裹身躯,一闪而逝。众人扑了个空,只摸着骡子屁股,骡背上的人没了踪影。 一阵慌乱推搡,人群分开,走出领头的范蠡大夫。为防盗贼劫走西施,范大夫特意顶盔贯甲,手持长剑,亮闪闪威风凛凛,喝道:“施老头!你女儿呢?”施老头腿都软了,颤声道:我不知......”范大夫森然道:“刁民作怪!定是你伙同贼人设谋,故意藏匿西施,以向越王勒索钱财!”施老头扑通跪倒,三魂唬走七魄,有气没力的哀告:“冤.....冤枉。” 本村里长素知施老头脾性,有贼心没贼胆,岂敢要挟君主,劝道:“大夫请息怒,方才明明看见人影,转瞬失踪,想是情急跳河.....”正说着,兵丁们齐喊:“快看,河里有人”范大夫急呼:“快捞!” 众兵丁抛绳甩套,七手脚捞上看时,一个**昏沉沉的少女,里长证实确为西施夷光,告曰:“投水溺昏,幸得早救。”范大夫欣然道:“很好,眉目端秀如画,气韵清丽若仙,不愧是越国第一美女。”施老头笑逐颜开,近前搂住小女肩膀摇晃,叫道:“我的宝贝哦,宝贝儿乖乖哦,你没事哦,可救了老爹的命!” 西施悠悠醒转,睁眼瞅见老家伙满嘴黄牙,一口唾沫啐道:“我呸!老不死的色鬼,搂着本姑娘干么?” 施老头傻了,道:“小妹,我是你爹啊。” “西施”破口大骂:“我是你十辈子的亲姑奶奶!臭甲鱼,死王,老不正经的,见姑娘我生的美,想揩油占便宜......”污言秽语滚滚而出,骂的施老头狗血淋头。 众人面面相觑,里长道:“这姑娘决意不当秀女,寻死投河时呛了些水,以致神志昏乱,言行疯癫。” “西施”闻言四顾,发觉四周站满男人,“腾”的从地上跳起,指着里长鼻子叫道:“谁寻死?谁疯癫?你个西村里长老浑蛋,我神志昏乱还能认出你这张丑脸?傻瓜木头脑袋,还有你,你,你们......”挨个指点众乡丁,怒叱:“好啊,西村男人都变骚猪了么?光天化日强抢东村美女,你们定是听说本姑娘美若仙子,猴急驴骚按捺不住......” 眼光触及范蠡,“西施”愣了一愣,回嗔作喜道:“呀,我认得你,都城选秀女的大官......范,大,夫。”粉颊晕红,扭扭捏捏的凑近跟前,正面对着范蠡,双眼发直,恍如被一道雷电震懵了。 此刻天光灿烂,范蠡的盔甲映日生辉,前胸的青铜铠片锃亮如明镜。“西施”死盯铜片映影,抚mo自己的头脸耳鼻,如痴如醉的道:“哦,这是我么?我,我长成西施那样美!啊哈!”原地转圈摆臀,上下摸索“瞧瞧这身段,好细好柔软,皮肤好白嫩,啊哈哈!”使劲掐了两下胳膊,疼痛传来证明不是做梦。她喜极扭腰狂欢,岂料新的身体太娇弱,经不起折腾,大笑两声,捂住胸脯娇喘连连。 虽然貌美如花,但行为粗野,两厢反衬尤显滑稽。里长尴尬道:“乡村小女缺少教养,教范大夫失望了。” 范蠡微笑道:“美人撒泼,竟有许多别样情致。吴王久阅宫廷粉黛,想也厌了,田家小女的活泼风韵,或可令他耳目一新。”,近前两步,和颜悦色的道:“姑娘,可愿随我觐见吴国君王?” “西施”暂停发痴,大咧咧的道:“啊?我,见君王,嘿嘿嘿,范大夫选我当秀女吗?” 范蠡道:“正是,秀女之冠非你莫属,入宫作王后娘娘,享尽荣华富贵。” 那西施乐疯了,扑上去搂住范蠡脖颈,连珠炮似的叫好称妙。施老头缩头藏脑,凑近旁边谄笑:“女儿作贵人,老爹脸上也有光采。”西施抬腿一脚,踢中老头肚皮,骂道:“呸,臭王不要脸的,谁是你女儿?”里长道:“咦,他不是你爹么?”西施道:“哼!我要作王后,哪个穷酸老狗敢冒充我爹?” 范大夫正欲掩盖西施身世,免得其亲眷日后纠缠,另生枝节,当即道:“美人说不是,那就不是,将这大胆冒亲的醉鬼扔进河里,护送美人回城!”众兵丁轰然应命,可怜施老头好梦成空,到头作了一条落水老狗。范大夫叮嘱里长:“从此后,西施再无爹娘亲友。她是天赐的佳丽,专为服侍吴王而降世的,尔等务须牢牢记住!” 里长领诺,眼望西施跨上骡背,两腿张开露出裤裆,哪儿象矜持的姑娘家?不禁忧心忡忡,低声道:“美是美,可......此女粗俗不堪,恐怕冲犯吴王。” 范大夫胸有成竹,笑道:“不妨事,待我教她诸般礼仪,好好琢磨一番,定将璞玉化作稀世珍宝!”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1 根据正史记载,西施选为秀女后,又经范蠡亲自教养三年,学步态,学谈吐,学舞蹈,待俗气恶习除尽,才献给吴王,成为一代乱世美姬。期间范大夫耗费多少心血?缘何对乡野村女莫大的耐性?是否日久生情爱上西施?千古之下众说纷纭,终是无法定论的悬案。 然而,桃夭夭使出神通那一刻,立时觉察西施起了变化。 白光闪过眼前,幽幻虚空复现,桃夭夭置身纯白境界,喝道:“宇宙锋,你将东施的魂魄转入西施体内,是也不是?” 宇宙锋道:“是的,离世的瞬间,我按照主公的意愿,使东施与西施灵肉合体。” 桃夭夭怒道:“什么我的意愿?你口口声声称主公,处处独断专行,分明拿我当傀儡。” 宇宙锋道:“西施摆脱劫难,东施化身美女,龙百灵魂识重生,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不正是主公希望的吗?” 桃夭夭哑然,反顾心底深处,隐约升起松快的满足感,难道真如所言,自己愿意这样了结一切? 宇宙锋道:“人的心灵比天更宽,比海更深,思维错综繁杂,很多时候本人也无法窥破根底,不知自己真正需要什么。而我顺从主公最深层的欲念,神通方可生效。由此产生的后果,完全符合主公的真实心意。” 桃夭夭颓然坐倒,喃喃道:“夷光......就此永别了么?夷光的身躯被东施占据,她的魂魄流失何处?” 宇宙锋道:“瞧瞧身边,那才是你最牵挂的人。” 桃夭夭蓦然回首,一个少女伏在脚旁,扶起一看,正是龙百灵。她仍穿那身傣族衣裙,半昏半醒的,闭着眼嘟囔:“好奇怪的法术,象升天......” 桃夭夭凝神细致检查,发觉她周身并无伤损,方才稍感安心,寻思“灵儿因何在此?” 宇宙锋答道:“早先她跳入幽冥江自尽,魂魄与肉身分离。是我神明感知,将她原身送入虚空安存。” 桃夭夭道:“东施附体西施,原身又作何处置?” 宇宙锋道:“那等骨粗皮糙的臭皮囊,东施本人都不放在心上,随便扔那儿烂掉算了。” 桃夭夭沉吟良久,总是难以释怀“假如东施西施两人掉包,魂魄交换,倒也各有所归。而今东施身体损毁,西施何以寄魂?倘若附在灵儿体中,灵儿又成无身游魂了。况且换来转去,亦非长久之计。唉,大大伤脑筋。” 宇宙锋道:“主公明鉴,西施虽亦国色天香,龙百灵却是神仙中人,两厢比较,你内心已作出了选择,我只顺乎其便罢了。”言下之意,取舍已定,最终留在身边的少女,无论躯体魂魄都是龙百灵。 若单论美貌人才,西施的确不如龙百灵,但四年情意岂可轻易抛却。桃夭夭怅然叹息:“谁长的美就选谁,我真的那么好色?就算是,西施丧失原身,魂魄流离无所。我若期盼如此了局,那真是无情无义的混帐了。” 这时候,龙百灵神志渐苏,嘀咕道:“相公才使什么法术啊?象有人出世的神功。” 桃夭夭反问道:“你几时恢复魂识的?” 百灵揉搓眼眸,想了想,笑道:“满十六那天......施夷光和龙百灵同岁,想是身心产生感应,外加你时常启导,如佛家所言‘外缘内根,具足果成’,以前的事一股脑全记起来了。” 桃夭夭道:“那干嘛不早讲?瞒我好些日子。” 龙百灵指尖轻绕衣带,低声道:“你难得对人家那么好嘛,所以......” 桃夭夭道:“所以你就装傻充愣,扮成夷光骗我亲近!”背转身盘腿而坐,越想越恼火,冷笑道:“瞒的我好苦!万没料到,千辛万苦解救的灵儿,居然这般自私。夺占西施身躯,不念别人丧魂受难,只管弄虚作假欺骗感情。任你诡计多端,这回休教我改变主意!咱们挑明罢,今后不论上天入地,我必找回西施的魂魄,否则......绝不跟你见面!” 龙百灵黛眉轻颦,低着头,紧挨他坐下,道:“相公,我错了,以后再不骗你了,好么?” 毕竟是最疼惜的人儿,桃夭夭嘴里讲的“当当”响,听她软语央求,一下子就心软了,却仍绷紧脸,暗想“稳住,莫上当!她最爱装可怜,耍手段,当日峨嵋山重逢,假意要我抱她,结果悄悄搜我的身,还偷走红袖的戒指,如今又来这一套,哼哼,我桃夭夭何等英明,岂能两次栽进同一个坑......” 想是这么想,手臂却轻轻舒开。百灵趁机依偎入怀,柔声道:“相公原谅灵儿了吗?待我听个明白。”香肩低斜,玉颈俯就,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仔细聆听他的心跳。 “听心跳”本是西施的习惯动作,她作来竟也自然真挚,绝无半分虚假。桃夭夭大感惊疑,一转念间,托起龙百灵的下巴细细辨认。四目相接,龙百灵颊生绯云,微笑道:“相公嘴里不说,心里已经原谅我了。” 桃夭夭疑惑道:“你,你到底是谁?灵儿,还是......”忽觉她容颜未改,仙姿如昔,只是清澈的眼底却多了些柔光,莹莹闪烁,纯净又温厚,浣纱少女的天真善良,全都蕴含在那熟悉的眼神之中。桃夭夭幡然省悟:“夷光!你是夷光!” 少女悠然道:“叫我灵儿啊,我喜欢你叫我灵儿,你一个人叫的。” 至此真相大白,西施的魂魄并未失却,而是与前世融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究竟是龙百灵复生,还是西施宿慧萌发,此刻已难分清。眼前的这个少女,既拥有龙百灵的美丽,智慧,学识,也兼具西施的善良,天真与纯朴。追溯前事,桃夭夭总嫌龙百灵机谋过深,缺少真善,只顾一己私情,心眼之多令人无所适从。而今他望着她的眼,一直能望穿心灵,只见内外如一,表里皆美,桃夭夭神为之荡,暗中只叹“完美”二字了。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2 轻抚她的脸,柔滑如丝,桃夭夭道:“灵儿,你为何跳入幽冥江?” 龙百灵道:“我和方师兄过桥后找着了师尊,还有那个自行上岸的魔王万仙斩武藏丸。但我使尽解数,无论怎样诱逼利导,都没法让他们救你脱困,最后我断了念头,只盼和你死在一处,就跳进了江里。” 桃夭夭道:“唉,真是个傻瓜,夫妻同穴的那种俗套,岂是咱们英雄儿女所为。” 百灵笑道:“那该怎么办?” 桃夭夭道:“我若死了,你该双倍快活,替我享尽天年。每逢清明腊扫墓祭洒,给我讲讲外边的趣闻,那多有意思,胜过两具骷髅成年累月的干对着。” 百灵道:“不,你死了我多孤单,才不受那份罪。换我先死,你给我扫墓讲故事。”头脸藏进他怀中,无比的惬意。 此情此景,如春风吹融坚冰,清泉润泽沙漠,再硬的心肠也当软化。桃夭夭忘了屈辱的婚约,忘了自幼郁积的怨憎,甚至连小雪也忘掉,凝望怀内美绝万世的女孩儿,暗道“灵儿原来这样美,怎地现在才发现?我是个大笨蛋啊!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昔日的黄毛丫头眉目依稀,但体态大异幼年,玲珑起伏,又温香又绵软,散发神秘诱人的魅力。桃夭夭脑子晕乎乎的,忆及她幼年擦鼻涕的样儿,也觉粉妆玉砌,引人怜爱。 默默的长久相拥,百灵忽然扬起脸,问道:“相公,怎么才能作真正的夫妻,你知道么?” 桃夭夭附体拔都儿几十年,流落街市娼窑,混迹三教九流,那样**荡龌龊的勾当没见过?男女之欢更是通达,耳闻莺语带稚问及情事,登觉心痒难搔,顾不得回答,只想脱guang灵儿衣裳,抱着她温存疼爱,当即轻轻解开她腰侧的衣扣。 龙百灵兀自出神,喃喃道:“李师兄问我如何才算作夫妻,可真难住了我。历代文典并未记载,野史逸书含混其辞——娘亲也不许我多看。似乎是一件特别深奥,特别麻烦的事情。”桃夭夭“咿唔”支应,手指探入她衣襟内,缓缓摸向温软的胸部。龙百灵一颤,道:“哎呀,提起李师兄,南海危局未解,我们得赶紧去救他们。” 一番话,恰似冰水当头淋下。桃夭夭**登消,暗叫“大哥,小雪性命危急,我满脑子只想跟灵儿亲热,当真**邪成性,禽兽不如!”随即又想“嗨,灵儿本来是我妻子,欢爱狎昵天经地义,难不成学董致中老先生假正经活受罪,见了女人干咽口水?”哈哈一笑,挺起胸膛道:“灵儿你说的对,先救李师兄要紧。” 龙百灵欲待答言,忽感肌肤生凉,一低头,胸衣被解开半截,忙不迭的扣扣子,惶然道:“相公,你,你干什么呢?”桃夭夭笑眯眯的道:“你问怎样作真夫妻,我演示给你看呀。”百灵何等聪敏,立时悟出微妙——夫妻之事非但特别深奥,特别麻烦,而且还“特别丢脸”,不由大羞难抑,脸红得象个熟透的苹果。 桃夭夭笑道:“救出李师兄之后,请他给咱俩完婚。等进了洞房,我好好教你作夫妻的法门。” 百灵道:“嗯,当务之急是逃离幽冥江,让我想个办法,唉,想个什么法子呢......”虽是满腹智机,但喜极羞涩之际,无法集中精神思索,贝齿紧咬红唇,额头微沁汗珠。桃夭夭笑道:“瞧你憋成那样,累坏我的乖灵儿可划不来,想脱身简单的很,且看洒家手段!” 说着,左臂楼紧她的腰肢,右手戟指前伸,喝道:“宇宙锋!”指尖骤闪,一道金光破开虚空,千条紫虹护绕,两人腾身起飞,风驰电掣向前飘。周围景象变幻纷呈,光阴刹那流转,古人史迹撞入眼帘,如走马灯一般,匆匆消逝于身后。 龙百灵目不暇接,惊叹道:“太神奇了!相公何时炼成的道法,倒转岁月穿行古代,闻所未闻。” 桃夭夭淡然而哂,一边运法飞腾,一边讲述经历。闻知他在监牢结识岳飞,佛寺念诗讥讽秦侩,百灵叹道:“奸臣害人好惨。那诗是我开蒙时写的,粗浅的很。若我当时在场,再作几句定将秦桧老贼活活气死。”又听郭巨埋儿那段,百灵表情尴尬,道:“这么说来,相公在晋朝没穿过衣服,几个月一丝不挂......可苦了你啊。” 复次,讲到三国得号‘露阳君’,百灵忍不住笑:“韩有山阳君,魏有碧阳君,哪儿冒出个露阳君?古代封号必有封邑为凭,或有出处稽考,谯周老夫子信口雌黄,我在场定将他问的哑口无言。” 桃夭夭一时无语,暗地里叹息“你才叫我哑口无言呢。枉自万般伶俐,对**之事全然无知。那‘露阳君’是下流之语,谯周揄揶我当堂暴露阳器,从那本书里找出处?这傻孩子太纯洁,少不得以后慢慢教起。” 两人边谈边飘行,恍如清风无迹,悄然贯穿异世诸代。次后讲起法术变强的来由,桃夭夭意兴飞扬,备述宇宙锋神异,慨然道:“以前我修道马虎,对仙术道法不太看重。如今方知其用——本领高强才能救人救己,否则处于浊世之中,只会象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龙百灵没想那么深,忙着为桃夭夭算计好处:“宇宙锋就是万仙斩?据称天地头号神器,既能穿行时空,原是此剑之效。相公拥有这等法宝,将来必将无敌于天下。”欢然抚掌,比她自己成道还高兴。 但笑容逐渐消散,她眉尖紧锁,凄色笼罩面庞。原来他们已飞越春秋时代,进入了蛮荒古朝,随着时间往前推移,人文愈疏,杀伐愈显,只见列国刀光戈影,西戎铁蹄溅血,鹿台积满尸骨,人世间的暴行越来越野蛮。龙百灵恻然怜悯,料想桃夭夭急着赶路,不肯出手干预,只好转过脸不忍卒睹。 忽闻一阵哭喊冲天,撕心裂肺,仿佛十层地狱群鬼惨号。龙百灵不胜哀怜,恳求道:“相公,那里传来的响动,瞧瞧去好么?”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3 桃夭夭道:“南海待援呢,耽搁久了怕误事。”百灵道:“没关系的,方师兄曾言明,镇妖塔内一百年,只合外界十二个时辰。适才我已计算过,相公于南宋,西晋,三国,春秋,虚空停驻三十余年,算来南海那边离中午还早,稍作逗留赶的及。” 桃夭夭一笑,道:“行啦行啦,听你的罢。”蓦地收住身法,两人站在一座黄土岗上,举目远望,平原杀气弥漫,长矛林立,战车鳞次列阵。近观人头密密麻麻,四五千老幼男女绳捆索绑,由兵士押送,走向土岗下方的低洼地带。 凄离的惨呼回荡旷野。士兵矛刺鞭打,驱赶人群聚集坑地中央。桃夭夭道:“这些人干什么?”龙百灵道:“是人殉,商代王族薨殁,祭祖祈雨,多以活人作为牺牲......嗯,今天是庆祝王师凯旋的大典,也要杀死俘获的奴隶当祭品。”桃夭夭道:“真的吗?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指向土坑,道:“看那些雕像。”只见坑边巨影耸立,排列十二尊鸟形木雕,有的引颈伸腿,有的展尾振翅,有的回首高瞻,有的蜷羽低俯,一尊尊赤红鲜艳,气魄庄严肃重。百灵解释道:“那全是玄鸟的神像。《诗经》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是商人的至尊神祗,出征回师抬出膜拜。此间旗号极象金文,无祭祀歌乐,又没送殡的仪仗,唯见兵马罗列,显是商王祝捷的典礼了。” 他俩指点议论,早被武士发现,四五人持矛冲上土岗,隔着老远厉声喝问。桃夭夭道:“他们喊些什么?”龙百灵道:“听不懂。”桃夭夭道:“咦,你也有不懂的时候?”百灵道:“唉,当我是万事通啊?商朝早了三千年,语言大异后世,这会儿谁能解译?好相公别闹,让我想个法子救那些俘虏。” 这时众武士冲近,挥舞兵器,矛尖寒光逼人。桃夭夭竖起二指,剑气凝聚于手臂。龙百灵道:“且慢,别伤人,我先试试!”说罢,双臂向两旁舒展,姿势如白鹤亮翅,继而挥手抛投,脚步容与进退,踏着节奏走出几个弧圈。众武士见状慌忙退后,呆呆的看了半晌,脸露惊诧敬畏之色,叽哩咕噜商量几句,一人飞奔下岗,余者肃立原地,大气都不敢透。 桃夭夭奇道:“你搞什么花样?随便比划几下,把这伙人吓的魂飞魄散。” 百灵道:“我跳的是玄鸟神舞,巫师祭祀专用的舞蹈。商周巫师的地位极高,成汤*祈雨,就是听从巫师的意旨。而神舞跳起最为神圣,漫说普通兵士,王公贵族也当恭敬。” 桃夭夭笑道:“少吹牛,你何曾学过什么玄鸟神舞。” 百灵也笑道:“简单的很,一琢磨就会了,还用得着学?”桃夭夭道:“哦,说说看。”龙百灵道:“《吕氏春秋》不写了吗‘昔葛天氏之舞乐,持牛尾以歌阙,一曰奉天,二曰玄鸟......总禽兽之极。’所以玄鸟舞是有的,仿效神兽姿态,间或摇摆牛尾,当是双手的动作。”指了指十二座玄鸟塑像,笑道“现成的舞姿摆在那儿,我依样画葫芦扯个架势,区区士卒有何眼识?自然见之生敬,不敢侵犯。”桃夭夭道:“好,手上身上招式源出可考,脚下步伐从何而来?” 百灵道:“便是道家的禹步啊,玄门弟子的基本技法,相公怎地忘记了?《元变经》说‘禹步者,盖上古夏禹所制,召役神灵之行步。此为巫灵之根源,玄机之要旨。’《金锁流珠》开卷就说‘夫禹步者,通天地,感使神灵之妙法也’。可见自古巫师作法必行禹步,玄鸟舞既为祈神重要仪式,若没这几步,那才不合情理呢。” 桃夭夭道:“刁钻鬼精灵,就你读的书多!捉弄人也找典故,忒无聊了。” 龙百灵道:“倒不是为捉弄人,你想啊,一个衣着古怪的女子会跳神舞,商人见了必然惊疑,兵将们不敢轻动,一定会请掌管典礼的大巫师来亲眼验查。到那时节,相公将大巫师扣为人质,交换数千奴隶的性命,这样救人成功,又不多造杀伤,岂不两全其美?” 正谈论间,先去的兵丁飞跑而回。后边跟着两队卫士,四个俊秀童儿,簇拥一位老者快步走来。此人身穿斑斓羽衣,面红眼亮胡须垂胸,手握青色玉琮。桃夭夭笑道:“灵儿料事如神,大巫师果然上钩了。” 相距三五丈远,那巫师喝命止步,睁大双眼瞪视龙百灵。忽然间,似被她的超凡美貌所震慑,“扑通”跪倒尘埃,脑门触地念念有词。桃夭夭道:“坏了,唬的他犯傻了。”话音未落,武士四面包围,挺起长矛指定两人。桃夭夭道:“这是何意。”百灵笑道:“估计拿我当天赐的宝贝,要抓去祭献祖宗呢。”桃夭夭轻揽她腰部,微笑道:“你本来就是宝贝,只不过是我的乖宝贝,天王老子也夺不走。”游历浮世数十载,他性子越韧,脸皮更厚,陪伴心爱的女孩,甜言蜜语想说就有。百灵何时受过这个,又开心又惶惑,红着脸不知应对,一时真给唬傻了。 巫师念完颂词,站起身抖肩舒袖,摇摇摆摆的转圈。四名童子吆喝助势,苍芦和花瓣洒了一地。巫师往复踩踏,花瓣里踩出几条印痕,与龙百灵的步迹十分相似。桃夭夭道:“人家也走禹步,要跟你比试高低。”百灵定下心神,道:“嗯,他演法示威,想试探虚实。”注目观察,看他手势比拟玄鸟姿态,翻来复去有六种,点头道:“原来如此,玄鸟舞的式样代表巫师品级。这位大巫师年高位尊,只能跳六种鸟形,我却跳全十二种,表示身份至高无比,难怪他们这般重视。” 说话间,那巫师披散头发,望天咏诵咒语,遍地草木“沙沙”乱摇,六道劲风绕身盘旋,浑重的势道倏忽弥散,空中云团随之压低,宛如天宇倾覆一般。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4 土岗下的人群惶恐万分,纷纷伏地叩拜祈祷。龙百灵愁眉道:“这人法力很强,比试跳舞有机可乘,斗法我没把握,我的仙术尚欠火候。” 桃夭夭道:“比法力看我的,遇到耍狠的家伙,本人乐意奉陪。” 百灵劝道:“切莫小觑上古巫师。当初娘亲传法时告诫我,上古巫术以召唤魔神为主。黄帝战蚩尤,就曾召应龙风伯相斗,翻天覆地至死方休,我们仙家讲究轻灵,除非炼成天人化境,遇到那种凶戾的巫术,最好回避为上。” 桃夭夭道:“说来说去,你对我没信心。” 百灵道:“哪里哪里,相公当然盖世无敌,可对手愚蛮不知死活,怕会丧生在相公的神剑之下。毕竟他们也为人身,宽仁少杀方合玄门正道。容我想个周全办法,既救人又不伤生,唔,相公稍等,我马上想到了。”一边脑筋急转,一边冲他微笑,眼含敬佩之意,好象在说“相公道法无庸置疑。但杀鸡焉用牛刀,那些人不值你出手。” 桃夭夭暗叹“灵儿千好万好,就爱口是心非。明明担忧我不济,又怕扫我脸面,奉承什么‘盖世无敌’。唉,不讲实话耍心眼,教人难以捉摸。如象小雪师妹那样坦诚,其实我更喜欢。”思念小雪率真,再瞧百灵作伪,忽感莫名烦闷,喝道:“想什么想?瞎耽误工夫,老实待着别动!” 一言既出,他右掌虚拍地面,“轰隆隆”巨响传开,大地抽风似的震颤。霎时万众震倒,军阵车翻马仰,土岗下,平原上,一片惊呼嘶鸣。桃夭夭左掌托举,叫声:“云开!”仿佛巨刃划过长空,沉降的云团撕裂成片,漫卷飞离之际传出惨烈吼叫,那是巫师招引来的山精水怪,被剑气劈的四散溃逃。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桃夭夭拔地飞升,滴溜溜转个圈子,满天金光凝成寸余小剑,雨点般射入人群,剑锋出奇精准,将奴隶们的绳索尽行割断,高声问道:“我的法子怎样?”龙百灵眼都直了,哪里答的出话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纯阳剑气与阳光结合,巧借天时攻敌,正是剑仙门最高深的剑法。巫术转瞬即破,大巫师气极败坏,迎风狂吼连连,只见王师振威,千军万马如鬼神附体,挥戈从四面包围奴隶。巫师接连喝令,岗上武士也朝龙百灵挺矛猛刺,却似竹枝扎中一堵钢板,弯的弯,断的断,虎口震裂,众人大呼滚倒,百灵毫发无损。 与此同时军队冲进人群,各举兵器乱刺乱砍。眼见要血肉横飞,桃夭夭站定脚跟,身姿岳镇渊停。忽然间,几千奴隶的身体凝定如铁铸,与攻击龙百灵的后果相仿,兵器刚触及目标,立即矛断剑折,似被无数坚固的盾牌硬生生撞毁。 “伏柔天王盾”修炼完满,即可分散盾体保护多名同伴。但似这般化整为零,如影随形的护住成千凡人,却是匪夷所思的境界。龙百灵想到此节,雀跃欢呼:“剑仙神盾炼成了!”桃夭夭道:“还有更好玩儿的!”一扬臂,金色小剑转为碧青,铺天盖地的刺落。百灵高喊:“别杀人!”桃夭夭笑道:“清风剑避邪圣物,焉能轻易杀生?”对答中,一支支小剑刺入斧柄矛杆,青铜兵器瞬间熔化,众兵士手掌烫烂,惊恐万状的撒手扔掉。一些王族将领仍旧顽固,高声催促部属们冲锋。忽见一条青影低空穿梭,捡起地上烧红的戈矛,一件件塞回顽敌手中。 桃夭夭驾乘剑气,以迅雷之速递还兵器,挨个发问:“还打么?还玩儿么?”王族军官们烫的哇哇叫,缩手退避不迭,可兵器脱手寸余,又着魔似的送回掌心。一接一递,如鬼魅作祟,皆因桃夭夭动作太快,御剑飞空灵巧绝伦。王族将官无可奈何,索性蜷缩四肢,有的更将两手埋入泥土,再不敢稍示反抗。 龙百灵笑道:“大开眼界,清风剑的新鲜玩儿法,相公从哪学会的?” 桃夭夭答道:“还用得着学?宇宙锋在身,俺一法通,万法皆通,一琢磨就会了!”模仿她先前的口吻,胡吹乱侃,逗的百灵花枝乱颤。他俩谈笑风生,众军魂飞天外,混同奴隶们一齐趴下磕头,向两位“神巫”虔诚忏悔。大巫师眼瞅桃夭夭大出风头,不禁嫉恨交加,一刹那暴跳起来,“乞里哗啦”撕碎衣袍,露出一身细嫩光滑的白肉。 龙百灵“哎呀”一声,慌忙背过脸去。桃夭夭飞驰而至,问道:“怎么啦?”百灵道:“大巫师脱裤子耍赖!”桃夭夭一瞧,赞道:“好家伙,大巫师会保养,七老十还细皮嫩肉的,赛过小孩儿屁股蛋。”却看他十指狠抓,左一下,右一下,胸腹间抓出许多血痕。桃夭夭道:“喂喂,说你两句,犯不着作践自己啊!” 四名童子早已点燃枯草,解衣抽刀,割破肌肤洒血入火,取出牛骨龟壳烧烤成灰。一时间,焦臭味刺鼻,大巫师醺醺然摇头晃脑,遍体鲜血满脸陶醉,样子十分诡异。桃夭夭道:“邪门,自残流血烧乌龟壳,这干什么?”龙百灵博闻广识,听了道:“那叫血蛊祀神灭天式!召出杀灭所有活物,施法者也难幸免——他想跟咱们同归于尽!” 话未讲完,苍穹红云骤集。猛然热风狂刮,云端飞出个**女魔,**硕臀,青发金睛,两翼张开比船帆还宽。龙百灵喊道:“旱魃!是极凶悍的古魔,相公当心!” 旱魃拍扇肉翅,泥沙陡然滚烫,方圆千里河流蒸发,草树冒起青烟,大地仿佛变作火焰山,若非天王盾庇护,平原上的人都得烤成焦炭。大巫师兴奋到了极点,打着滚念咒,如疯似颠祈求魔神。旱魃拍翅俯冲下来,张嘴朝这边喷吐热浪。桃夭夭跃入空中,喝道:“天气再热,女人也不该当众光屁股!”默思剑诀,运气摇指,清风剑化为飒飒凉风,褪尽了酷炎,熄灭了野火,一忽儿,空中洒落细雨,地表冒出了青嫩的草叶。桃夭夭驾起剑气狂飙,速之快捷,似有千百剑仙同时行动,捡拾树皮连接藤蔓,拼合成胸布裤衩样式,几下给旱魃穿上,粗陋之物勉强遮住三点。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5 桃夭夭回头道:“成了罢?本裁缝手艺生疏,这女的尺码又大,几件零碎只可遮羞。” 龙百灵笑弯了腰,应道:“大裁缝过谦啦,此物款式新颖,穿戴轻便,定将流行于后世。” 旱魃受挫,凶性大发,七窍中烈焰狂冒。却仍为清风剑压制,喷出少许又逆冲入腹,魔女象被烟火吹胀的气囊,体形撑大拔高,直似泰山屹立。忽而收拢巨翅,开始蕴蓄魔力。龙百灵喊道:“半渡可击,先发制敌!”意思说别等敌方准备完毕,截中进攻可获全胜。哪知桃夭夭降落土岗顶部,两手揣进袖子,笑吟吟的静观其变。 转瞬旱魃魔力蓄足,伸长脖子咆哮,好似响过连珠炸雷。天外黑雾翻卷,凶光爆闪,云开处“哦哦赫赫”怪啸刺耳,山川林泽江河湖海之间,飞来一群群恶煞穷神,有人面马身的英招,豺首蟒尾的化蛇,腹大如楼的玄蜂,龙头马腰的契俞,还有口吐烈火鼻喷毒水的九婴,豹纹虎齿传布灾难的西王母.....丫丫叉叉,成千成万,沉缓如山移,向黄土岗逐步推进。 旱魃乃轩辕黄帝的统军大将,征伐蚩尤屡建奇功,后来转变为施降旱灾的恶魔,仍具备召集神军的能力。当下天变地震,雷电交加,魔神蜂拥蚁聚。昔年黄帝大战蚩尤的宏伟场面,梦幻般复现前方。商兵王族,奴隶役夫,望之肝胆欲裂,爬起来呼啦啦跑了大半,一会儿工夫,土岗下的旷野基本腾空了。 桃夭夭尚未与宇宙锋完全合魂,但已获取了部分神力,逢当敌势浩大,存心借机会测试宇宙锋的威力。当下面对群魔站定不动,待敌方相距里许,咬牙运足真气,只听“刷”的促响,手里赫然伸出一柄七尺长剑,只见幽光流刃,可断乾坤,紫霞映锷,能分太极。桃夭夭双手高举,大喝:“宇宙神锋!”挥臂朝前猛砍,金黄色光芒划破阴霾,纵贯千里荒野,从群魔中间径直穿过。 一剑之威,难描难述。神锋过处遇者披靡,以旱魃为首,万千古魔全部碎灭。剑势未消,又劈开深达万丈的地沟。桃夭夭手握剑柄左晃右摆,拿神剑当扫帚使,剑锋卷起狂风,将古魔的残骸尽行扫入深渊。随即他飞纵千里,削断山峰填埋,直至地面填平如初,舒气道:“好了好了,害虫一灭光,从此人间太平,再无怪物作乱也!” 旷野里尚存数百奴隶,老弱病残逃不了,在天王盾的遮护下保住了性命。大巫师早吓得屁滚尿流,搂着四个童子呜咽。龙百灵也是手脚酥软,坐在地上一个劲发抖。 桃夭夭脸不红,汗不出,捻起袖角抹了抹鼻子,御剑返回土岗,扶起龙百灵问道:“如何?没吓着?”百灵勉然挤出笑容,道:定睛凝望,看他背朝太阳,头顶灿然辉耀,恍如笼罩着一层层光环。百灵看呆了,语无伦次的道:“我家相公是天神,无所不能,万民崇拜的玄天上帝,我见着活的了.....”一霎时,醒转过来,胸中欢喜无限,只觉晴空广阔,身子轻飘如小鸟般自由,掉头往岗下跑,叫道:“瞧瞧有没有人受伤。”奔向远处人群。桃夭夭道:“喂,你小心点!”百灵笑道:“有相公在,才不用小心哩!” 桃夭夭目送她的背影,望着她扶老搀幼,抚慰弱小,心中大感欣然“灵儿果真转性儿了,以前何曾见她关爱旁人?西施的温良亲和,一并为她所承。不,也许是西施拥有了灵儿的聪明学问。总归两人相融无间,各得其善,宇宙锋巧妙安排,确是我最希望的结果。”正想着,小腿被人牢牢抱住,低头忽见大巫师趴伏在地,扬起苍髯皓首,一张老脸满是媚笑。 那边龙百灵忙活开了,在人群里奔走探访,找几位长者带队,请他们率众返回家乡。语言虽然不通,连比带画也可交流。她是天纵神慧,悟性学识都属超凡,目睹人们所画图案多为帐篷,牛车等农牧器具,又身穿马皮驼毡,登时意会“他们来自北方草原,商代北征主要的对象是鬼方,猃狁。上千俘虏的大胜,唯商王武丁时期才有,《周易》说‘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战俘肯定是鬼方蛮族了。大型祭祀靠近都城,据此推测地理,可以为他们选取回家的路径。” 以前寻找桃夭夭时,她曾远行天涯海角,此刻思忆历代图志,对照地形物影,一边拿树枝在沙土上画出地图,商都,太行,洛水,黄河,地形简明易懂,位置排列准确。近旁有人脑筋灵活,悟出其中含义,激动的指地叫嚷,表示族人是那里被俘,从那里过河,从那里翻山,一直押送至此地。龙百灵点点头,又比照太阳方位,用木炭在羊皮上描画,告诉众人该怎样避开商军,何处寻求水食,那条路线便捷安全,途中所遇的山川河流,一一指点明细。 那时《水经》《山海》《舆地志》尚未问世,天下地理无人察清。而龙百灵记性绝佳,绘图指路,凭智识明断万里之途,似有未卜先知的神技。鬼方族人骇然震服,齐齐朝龙百灵磕头,口念祷词,感谢天降神女拯救吾族云云。 顶礼辞别,长者接过羊皮地图,带队择路北行。一众老幼彼此搀携,渐行渐远。有个女子却趴地不起,两手伸开在草丛里摸索。龙百灵见状道:“喂,你的族人走远啦,你快跟上去啊!”那女子充耳不闻,神态焦急万分,只顾爬来爬去的到处摸。旁边行人都不帮忙,侧目撇嘴走开,脸上均现鄙夷之意,好象看见一条又脏又臭的癞皮狗,正在粪堆里翻找死鱼烂虾。 龙百灵暗觉诧异,近前扶她肩膀,温言道:“姐姐你丢东西了?我帮你找好么?”正面看见她脸孔,猛然打了个突,一颗心凉了半截。只见此女年纪十**岁,塌鼻大嘴,满脸麻子,门牙龇出厚唇,粗眉赛似毛刷,小眼歪斜仅剩一只,另一边是瞎的,眼白凸鼓,似乎随时会爆裂。若说许大安的丑相可怕,犹带几分威严。这女子的怪样却是低贱可厌,令人只想挥手扇她两耳光。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6 相互对视半瞬,那丑女依旧埋头,默默的边爬边摸寻。孤零背影掩映在夕阳下,竟无丝毫凄凉和黯淡。仿佛是个超离凡尘的独行者,世人冷视虐待与己无关,只须找到那件最珍贵的宝贝,她的生命便有了无尽光采。不知为何,龙百灵触景生悲,很想抱紧她呼喊“姐姐受了多少委屈,都跟我讲罢!”但那女子实在太丑了,心肠再好的人也会望而却步。百灵鼻子发酸,一低头,石头底下有物闪光,唤道:“呀,在这里,你找的东西在这儿,掉石缝里了!” 丑女忙回身翻石,一声欢呼,捡起那物挂入颈中,竟然是根挂系玉珏的项链。她伸指来回轻拂,不让项链沾上半点灰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忽道:“谢......谢谢你。”龙百灵吃了一惊“奇怪!鬼方女子会讲中原话!我听错了么?”又看那玉珏雕成金凤昂首之状,绝非殷商古物,倒象近代制作的首饰。百灵越看越惊疑,猛可里想起一事,叫道:“相公!你快来认认,快来啊!这事我可想不通了!” 远处传来桃夭夭的怪叫:“我也想不通,啊呀,你快帮我脱身啊!”话落人近,蓦地飞至身畔。百灵回头道:“怎么了?”桃夭夭苦脸道:“老家伙死皮赖样,不知发什么疯。”正说着,大巫师“哈嗤哈嗤”的跑来,倒头匍匐爬行,爬到桃夭夭面前,捧定他的右脚又舔又亲,嘴唇沾满泥巴,眼角挂着泪水,兀自欢唱赞歌。龙百灵笑道:“人家崇仰你呢,行大礼参拜,相公笑纳即可。”桃夭夭道:“岂止崇拜,他......他简直疯了。” 此时四名童儿赶到,神态惶急又娇怯,挨近巫师身边磨蹭,恍如向主人邀宠的小狗小猫。大巫师毫不留情,挥拳将四人撵开,搂住桃夭夭的右腿,脸颊贴紧他的膝盖,眨巴眼皮频递“秋波”,腮帮子居然浮现一抹羞红。 龙百灵道:“哈,他爱上相公了,好玩儿。”桃夭夭道:“男人爱男人?”百灵笑道:“昔年子瑕灵公分桃示爱,哀帝董贤断袖情深,也曾留迹史籍呢。大巫师自恃法高,目中无人,今败于相公手下,自然倾倒思慕,这叫作不打不成交,不是冤家不聚首......” 桃夭夭作呕道:“恶心啊,少说两句成不成?”百灵道:“呵呵,相公厌烦他,弹弹小指头尽可打发。”桃夭夭道:“伸手不打笑脸,况我手重怕伤人命,还是趁早离开此世罢!”百灵吐吐舌头,笑道:“怜香惜玉,相公动情了。” 这么一闹,那丑女已经走远。原野上骤起木笛之音,随风婉转飘扬。龙百灵惊觉道:“她走了,我想问她呢。”桃夭夭道:“谁啊?问什么?”百灵以指压唇,示意安静,屏息听那笛曲,起初觉得曲调粗简,好似鸦雀嘶鸣,细细听时悠长浩泊,使人荡气回肠,而偶然清音袅柔,又透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龙百灵吁了口气,轻声的道:“她笛子吹的真好,面丑而心美,身卑而量高,斯人诚如斯韵。”笛调忽转活泼,恰似应答知音,流露欢悦答谢的意味,轻轻巧巧绕个调门,便如丑女的孤影一样,溘然消隐于苍莽深处。 桃夭夭道:“刚才谁吹笛子?很好听吗?音乐我只懂点儿琴律,跟老夫子楚先生学得,笛子箫管我可是外行了。”龙百灵道:“一位鬼方奇女子吹的,我看她戴的玉珏古怪,本待询问来历,一打岔就错过了。”桃夭夭道:“什么古怪玉珏?”百灵道:“相公记得唐连璧脖子上挂的玉饰么?他那块是青龙玉珏,鬼方女戴了金凤玉珏,象是同一件玉器分开的两部分。” 桃夭夭皱紧眉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龙百灵眼望远处,没留意他的神情,续道:“龙凤珏环本亦常见,为双玉圆合之形。早先我就纳闷,怎地唐连璧只戴半截青龙。鬼方女又戴了半截金凤,若不是同器分割的,那也太凑巧了。而且,鬼方女会讲我们那时的中原汉话,你说怪不怪啊?再结合玉珏的线索,似与唐连璧有关系......我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提及唐连璧的名字,桃夭夭大不痛快,加上老巫师献媚,缠的他牙痒痒,叫道:“罗唆!人都走了,还问什么?”一抖腿,将老巫师甩出几丈开外,单臂揽住龙百灵的腰身,道:“南海救难要紧,随我离此世界!宇宙锋——!”光芒拔地冲天,一刹电逝。两人无影无踪,撇下老巫师躺在地上的倾诉爱意。 瞬息穿透九霄,飞离三界。百灵体察桃夭夭烦躁,遂将鬼方女的疑团抛开,玉臂绕上他的脖颈,乖乖的依从。桃夭夭寻思“灵儿性格已变,善念一发,定要全力帮助受苦的弱者。但年代越往前,人间苦难越多,数不尽的贫民卑奴,怎容她挨着个儿去救助?昨日之事不可留,驰援南海方为正务,须得速离幽冥江!” 想到此节,他合计开来“六重幽冥江,按宇宙锋的说法,六出入世界,方可离江上岸。南宋,西晋,三国,春秋和殷商,算来我已历经五世,难道必须再经一世凑足数目?倘若再遇到什么事情耽搁几十年,大哥他们获救的希望可就渺茫了。”霍地雄心暴起“六入方出,谁定的这规矩?老子偏不信邪,现在就直接出去,且看有谁阻挡!” 潜移默化中,他的脾性愈象宇宙锋,霸气十足傲藐天道,总想突破法则定律。当即运足法力,将宇宙锋高擎头顶,剑芒直透三十三层天,太虚彼苍以外,打穿了一条玄微通道,两人乘势飞举。周边色彩千变万化,无法分辨物象,一霎转为纯白,似将进入幽幻虚空。但白光倏尔隐没,虚空消失了,湛蓝的波光由远至近,“咕嘟”气泡回绕耳畔,显已置身江河底部。 桃夭夭抱紧百灵,提气蹬腿,从水里猛地跳出...... 注:旱魃,古代传说中引发旱灾的凶神,黄帝战蚩尤不胜,则派旱魃参战,《山海经》等古籍均有记载。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1 一架长桥横跨大江,对岸高坛兀现,正是那座“人杰台”。两根玉柱仍立水边,“永沦永沉”的铭文想必还在,只是桃夭夭摆脱沉沦,灵肉完好的自行出水,玉柱铭记已成两行空文。龙百灵站立江岸,身上更无一点水湿,放眼四方心潮翻腾“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狂喜欲泣,摇动桃夭夭手臂道:“我们回来啦,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桃夭夭道:“简单,有我在,剑锋所指,上天入地想怎样......就,就能怎样。” 百灵道:“是啊是啊,相公的法术强大无匹,无所不能,我在旁边安享其成,从今后再也不用动脑子,太好太好了。”忽觉他斜身靠过来,手摸自己肩头,以为他想亲热一番,激动之余也不顾羞涩,贴身展臂还抱,笑道:“以前我读史,纳闷书上记载众多山精神怪,比如旱魃,雨师,帝江等等,为何现今几乎绝迹?跟相公去了一趟商朝,才弄清了原因。” 桃夭夭道:“嗯,什么原因?” 龙百灵兴致甚高,仍在回味奇遇:“就是相公的神通啊。宇宙锋一挥,古魔怪兽消灭大半。所以自商代之后,人间少了很多灵异事物,以至孔夫子说‘怪力乱神,君子不语’,这都是拜相公所赐。我们是后世的人,参与了前世的事件,历史却照旧未改。因果当真奇妙,冥冥中似有天意注定。” 桃夭夭道:“对.....很奇妙。” 大劫过后本该畅谈,他却意兴疏懒,聊聊对答几个字。龙百灵留了神,关切道:“很累么?要不我们按原路过桥,出了镇妖塔再作计较。” 桃夭夭摇摇头,费力转动脖子,眺望苍苍茫茫的远方,道:“去,去鬼雄关。” 龙百灵瞧出情形不对,道:“鬼......鬼雄关?师尊在天王山顶峰,我去过认识路,还是先找师尊罢。” 桃夭夭忽道:“不!”猛然气息哽塞,弯腰搜肝煽肺的大喘。龙百灵慌了,连忙拍背顺气,撩起衣襟给他擦嘴,连声道:“真气运岔了吗?哪儿不舒服?”桃夭夭喘了片刻,抬头道:“没事,我不知为何,感觉要往那方去,才有活路。”忽看龙百灵泫然欲哭,问道:“怎么?” 龙百灵打开衣角,露出桃夭夭喘吐的痕迹,只见赤红湿漉,是一大片鲜血。 天王盾炼成后吐血,剑仙首徒性命难保,这道理峨嵋派无人不晓。龙百灵万没料到,才看相公大展神威,怎地转眼命悬游丝?突现传闻中最凶险的危况。饶她智机百变,怔忪许久才回神,用冰蚕丝缠系桃夭夭尺桡两处。暗施“以神驭物”之术,助他调息理气,驱邪归正。 岂料仙术使出毫无作用,他真气运行自成路数,并不受外力的影响。龙百灵只当意念未纯,再静心施法,发觉他的内丹,经脉,清风剑全都正常,丹田真气渊深如海。而姬空行的阴柔内丹,此刻也邪气全消,转化为不折不扣的仙家至宝。 他的真元贯通五脏,内外浑然,已是脱凡羽化的仙体,且无甚伤损,怎会象走火入魔一般大量呕血?龙百灵苦思无解,愈感恐惧,腿肚子钻筋儿似的打抖。桃夭夭扶着她的右肩,道:“稳住别晃,我不是不倒翁,晃倒了......我就站,就站不起来了。”嘴唇一开,血喷如泉,沾湿了半边胸膛。 百灵哭道:“去元始峰,去找神农门。”用袖子使劲捂他的口唇,但血流汩汩如何捂的住?嘴巴捂紧了,又从鼻孔呛出。桃夭夭竭力转头避让,说笑道:“血腥味太重,熏坏你还了得?我的灵儿本来,本来比兰花还娇贵。” 龙百灵肝肠寸断,只道:“别说啦,别讲话了,会想法救你的。”咬牙架起他的臂膀,迈步往桥头走。桃夭夭死命挣扎,脑袋扭向别处,道:“不,去鬼雄关......”忽而挣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撒腿狂奔而去。龙百灵大惊急追,看他越跑越迅疾,脚尖轻点驾起剑气,一霎飞出两三里,又似断线风筝,忽忽悠悠坠落地面。龙百灵赶来搀起,慌道:“相公想去那里我们就去那里,灵儿听你的,全听你的!” 桃夭夭道:“神农门能救病,不能救命。我命由我不由天。鬼雄关有场决定命运的争斗,正等我去了断。” 龙百灵道:“我懂了,你少说点省省气力。”忽觉他气息虽弱,但吐字已渐清晰,唇间只沁出少许血珠,心念微动“莫非离鬼雄关近些,吐血的症状便会减轻?”惊绪一定,头脑机敏许多,道:“宇宙锋不能用了?相公尚可御剑飞行,当无大碍,只是威力好象小了一点。”为免他丧气,措辞委婉,略过坠地不提。 桃夭夭道:“暂时用不了宇宙锋。但若顺利赢得那场争夺,我将神通无量,永霸三千大千世界。如果失败我就会死,骨肉粉碎,魂魄湮灭,死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过,死时有你陪伴,我什么都不在乎。”他语调轻缓,转向龙百灵道:“很早之前我就想过,哪种死法最舒坦,最没有遗憾。想来想去,还是咱俩快活一辈子,等老了并排躺在**寿终正寝,才是最完满的死法。唉,可惜,我好象活不到变老......” 一丝悲色,在他眼底闪过。他挤了挤眼角,重现开朗活泼的神情,得意道:“你猜,我何时有这想法的?十二岁呢,其实十二岁就喜欢你,够早的罢?” 百灵泪落如雨,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意,道:“我比你更早。一起活,一起死,永远陪伴相公,我六岁起就这么想的。”两人默然相视,忽地紧紧相拥,心里均想“无论生死,化成灰尘,也绝不分离!” 良久,桃夭夭额角微凉,仰头一望,道:“下雪了。”龙百灵捻指擦拭,指间葱翠晶亮,讶然道:“青色的雪花!” 他俩情丝绕缠,只顾关注对方,忽略了周遭环境。此时翘首观望,只见幽光笼罩四野,夜空高悬九个月亮。一派朗朗月色中,竟而大雪纷扬。寒风呼啸吹刮,状如百万碧龙舞爪,片片翠鳞旋曳。想当初入塔伊始,站在人杰台上遥望幽冥江,对岸云遮雾掩,看不清云雾后的景观。过了桥置身其内,方知有山有林,原野莽苍河流纵横,地域之广阔,丝毫不逊塔外的九州四海。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2 桃夭夭道:“小小镇妖塔,内藏大乾坤。” 龙百灵道:“我随方师兄去天王山的那会儿,沿途还是野草茂盛,满眼初春的景色。谁曾想现已隆冬雪夜了,唐诗里说‘朝如青丝暮成雪’,光阴飞逝。要没方师兄的‘驻岁定颜丹’,大家都会变成老头老太婆。” 桃夭夭灵念忽生,猛省道:“三十四年了,我穿游大千世界,镇妖塔内已过三十四个春秋!” 龙百灵道:“我在越国也待了十六年。方师兄,黄师兄和师尊如今怎样,真让人挂念。”心里寻思“镇妖塔危机四伏,走错了又耽搁几十年,相公的怪伤如何好转?既要去鬼雄关,须得找对路子,平平安安的到达。” 思忖间,她以肩颈衬起桃夭夭的臂弯,半扶半撑,一步步朝前迈进。翻过斜短草坡,前方一马平川。千里苍原尽收眼底,只见月波漫卷,雾升雪飘,风雪中怪影憧憧,无数妖类魔兽仓皇飞奔。两人见状错愕,站在高处没动弹,只听“嗖嗖”风声,夹杂“哼哧”喘息,妖怪们就从近旁疾冲而过,全无敌意。 忽一虾形老妇经过,桃夭夭道:“劳驾留步......”虾婆头也不回,连蹦带跳没影了。一连问了好几次,妖魔们有的不会讲人话,有的自顾自奔跑,谁都没停步搭理。次后另有个怪物跑来,从头到脚穿金戴银,“叮叮当当”碰响,嘴里念叨:“快走,快走!”四条长臂揽住金银首饰,小心翼翼又行色匆忙,怪样子十分滑稽。桃夭夭欲再招呼探问,那怪物已冲过跟前,眼看又将远离,龙百灵忽叫:“金子掉啦!谁掉的珠宝!” 怪物应声折返,满地打圈乱找,急道:“哪儿呢?哪儿呢?”方看清,此怪身高九尺,腰宽十围,自腹部以上分作两种形态,左边是牛头,右边是马面,活象牛马连体的怪胎。龙百灵笑道:“这儿呢。”暗中解下金耳环,托在掌心送出。马面怪眉开眼笑,伸手便拿。牛头怪喝道:“慢着,不能要,不是我们的东西!” 马面怪道:“待我验验嘛,可能是我们丢的。” 牛头怪道:“哼,贪小便宜的苦头,你还没尝够?”马面怪凛然,缩回了手爪。 百灵鼓掌道:“好,遗金不取,是乃英雄本色!适才目睹两位雄姿奇伟,小女子惊羡起疑,斗胆一试,两位确然威德并具,聪明绝顶,这才是真金不怕烈火炼,英雄不怕女人骗,敢问二位英雄如何称呼?”一连串赞语,文雅与俚俗参半,故意留出漏洞,用以试出对方的智拙,善恶等品性。龙百灵年初行走大江南北,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凭着绝佳悟性,察言观相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牛头怪神色登和,答道:“我是牛无后,他叫马不肥。”马不肥笑道:“这女娃子挺憨厚,看出我俩绝顶聪明,当面说出来了。” 桃夭夭暗道“你俩是绝顶笨蛋,给灵儿搭上话茬,肚里牛黄狗宝都得被她套出来。” 龙百灵道:“二位英雄行色匆匆,想是赶去鬼雄关统率群魔。” 一出口,又给两顶高帽。虽是错谬千里,二怪毫不在意。牛无后道:“我们去天王山逃......办事,不去鬼雄关。” 百灵道:“咦,群魔云集鬼雄关,策应东海妖皇进攻峨嵋派,此等大事怎能少了两位主将?” 牛无后道:“你才睡醒啊!妖皇进攻峨嵋,几千年前的谣传哪个还信?” 马不肥接茬道:“人家好好问,你就好好答,夹枪带棒的脾气忒大。” 牛无后道:“我几时脾气大了?” 马不肥道:“瞧瞧,瞪眼龇牙的,一副吃人的架势。” 牛无后道:“呸,说我吃人,你吃的人少么?作妖怪也得有点刚性!阴阳怪气贪图小利,就你那点出息,早把‘不及三友’的脸面丢尽了!” 马不肥冷笑道:“好刚性啊,好出息,要面子的牛三哥,干嘛没命的往天王山逃?” 牛无后怒道:“腿脚你我共有,胆小逃命,干嘛只算我头上?” 马不肥道:“这样,拿把刀来分开,让我这胆小鬼独个儿逃命。” 牛无后道:“不及三友原本犯冲。若非老龟婆将我俩连在一起。老子焉能与马老二同流合污。” 马不肥啐道:“我呸!以为老子喜欢你呀?整天牛屁烘烘的,比茅坑里的苍蝇还讨厌。不及三友里多了个臭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会被峨嵋派抓进镇妖塔。” 前言尚未扯清,他俩先恶语相交。马不肥尖酸阴损,吵架本事远胜对手;牛无后火性暴烈,惹急了挥拳便打。可两怪是同体相连的,揍狠了同伴,自己也陪着吃痛。于是两怪暂停武斗,只取文攻,边骂边吐口水。桃夭夭意图劝解,一来气弱声微,二来本爱逗趣,劝两句反倒火上浇油,眼见牛马口角不可收拾,龙百灵忽地喊道:“风大哥要来啦!” 两怪同时住口,马不肥奇道:“风大哥?” 百灵道:“是啊,你们的风大哥,正四处寻找牛马兄弟。” 马不肥道:“你认识风慕云?怪哉!” 百灵道:“当然认识,我和相公在此守候,正是受风慕云指派,邀请你们去鬼雄关商谈大计。” 牛无后道:“胡说道,风慕云素来阴狠,找我们商议什么!” 马不肥道:“风慕云的名头绝少声张,你从何得知,还晓得他是我们大哥,奇哉怪也。” 百灵道:“所以说啊,我是风慕云的手下。风大哥,马二哥,牛三哥,不及三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藕断丝连。今逢危机降临,兄弟们更应共难关。故命我传口信,请牛马二弟先到鬼雄关聚齐,共商保全之策。刚才提到妖皇,佯称遗金,也是风大哥命我所为,个中深意小女子实难猜。”她心思敏锐,觉出两怪与那个风慕云不睦,遂将言语中的破绽全推到风慕云身上。这“金蝉脱壳”的招数运用精纯,圆谎设套,只于轻松谈吐间。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3 马不肥冷笑道:“风大哥怕咱们老糊涂,旧事重提,试探兄弟们心性,用意深的很呢。” 牛无后道:“少来这一套,他若诚心和好,怎不交出那件宝贝?” 百灵笑道:“牛二哥此言差矣,常言道‘仁义值千金’,宝物算什么?怎比兄弟金兰义气。”其实她也不知“那宝贝”是何物,含混言辞,半含激将,诱引对方反驳,然后从中窥察详实。 两怪果然上当,马不肥道:“算什么?风慕云的扶桑龙舆堪称天地至宝,乘上去可避天灾地祸,一日游遍三山五岳!眼下大难临头,风老大坐龙舆安稳自在,我哥俩脚板跑烂,他可没放在心上。” 牛无后道:“赶去天王山避难,我们跑了五千多里。风老大若念旧情,早该取出宝物救济兄弟,派个小丫头来聒噪,这有何诚意可言?他哄骗咱俩去鬼雄关,绝对设有圈套!” 龙百灵呆愣半晌,假作大梦觉醒状,长叹道:“哎,错了,我错了,我太傻了,风老大若是顾念兄弟,为何自家坐了龙舆跑路,不肯亲自前来迎候?他虚伪耍奸,只把我当作骗人的工具。多亏两位英雄点破,谢谢你们,谢谢!” 牛马二怪相视而笑,齐道:“知错认错,小丫头诚实。” 龙百灵恨道:“风老大好坏,我当他是义气深重的好妖怪,方才听命于他,结果竟是这样!” 牛无后点头道:“那个家伙自负风liu高雅,利用美女干坏事,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马不肥道:“风慕云看你小丫头生的美,心地憨实招人爱,故意拿你作饵引我们上钩。” 龙百灵道:“不成,我要揭穿风慕云的骗局,让镇妖塔的妖怪都认清他伪君子面目......”眼望两怪,神色诚挚热切“还望二位英雄主持正义,同往鬼雄关与风慕云对质,帮助我摆脱他的魔爪。两位定将传名妖界,受万众景仰。” 两怪面露难色,马不肥道:“咱们跟风慕云犯冲,见面就开战,这可有点棘手。”牛无后搓手道:“小丫头挺可怜,帮帮她罢。”马不肥挠了挠长耳朵,一拍脑门,摸出个竹筒,从竹筒取出三根线香,道:“鬼雄关咱是不去的。喏,小丫头你点燃这个,风慕云顷刻即至,你慢慢跟他对质好了。”牛无后道:“给她点‘紫罗星’!?风慕云大发雷霆,小丫头死定了!”马不肥道:“行啦行啦,真当自个儿是主持正义的大英雄?老子素来损人利己,此等助人已是大违本性,趁早撒开了账!”说着撒腿便跑,口中大叫:“小丫头再见,老子们天王山去者——!”一影绝尘,怪笑回荡半空。 龙百灵手握线香,摇头道:“两个胆小鬼!本想让他们带路去鬼雄关。谁料‘闻风而逃’,把咱们撇下了,须的另外想个办法。”颦眉略思半刻,避开穿行的妖怪,寻了块平整草甸,将三根长香插入雪泥。 桃夭夭背靠枯树而坐,问道:“他俩有个风大哥,你怎么猜中的?” 龙百灵笑道:“古语云‘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互称牛老三,马老二,又几次提到‘不及三友’,自然上边有个风老大。两个傻妖怪逃往天王山的原因,没来得及查明,只好随机应变,遇着会讲人话的怪物,再行套问。” 桃夭夭凝望她苗条的背影,暗思“她骗的是妖怪,为何我心里总感厌烦?” 百灵从布包里取出火折,走近树旁打火,忽觉他眼神异样,问道:“嗯?”桃夭夭道:“你编谎的本事又进步了。”龙百灵脸一红,低了头道:“为寻找相公,我独个儿外出。如果不说假话,很多坏人都要害我的。”桃夭夭一愣,心疼如针刺,回想周天使等人见色行恶,亏得百灵应变机巧才脱险。一个绝美少女,孤身行走江湖,面对多少算计和侵犯,经受何等波折与委屈,无奈用计自保,岂能以“诈骗”深责? 龙百灵靠拢他腿边,道:“妖界的事很诡秘,若不设谋诱引,妖类不会告诉咱们,多半还要下手加害。但你不喜欢我撒谎,那我以后都老老实实,绝不再骗人了。哥哥,我听你的话,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说着柔顺相依。桃夭夭一阵鼻酸,张开手臂抱紧她,久久缠mian难分。百灵窝在他怀里,耳鬓厮磨,无比的舒适。忽然头发丝钻进他鼻孔,桃夭夭连打七个嚏喷,喘不过气来,兀自不肯放开手。百灵笑道:“好相公,要抱多久啊?我快睡着了,放我起来罢。”桃夭夭道:“说的是,我唾沫乱喷,把你的脸弄脏了。虽说‘臭水养香花’,到底大煞风景。”捻袖擦了擦她的脸蛋,后背靠向枯树。 百灵嫣然一笑,起身拿火折点燃线香。只见三道白烟笔直冲天,千丈不散,芳烈的味道沁人心脾。龙百灵道:“好雅致的香气!牛马二怪粗鲁丑陋,居然藏有这般珍品。” 桃夭夭道:“这是招引风慕云的信香。牛无后说他阴狠,怕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你可仔细点。” 百灵笑道:“相公放心,我不骗人了。”桃夭夭道:“哎,别那么死板!对付坏蛋骗骗也无妨......” 龙百灵忽地作个噤声的手势,双眸半闭半睁,潜心分辨那线香的气味,高声道:“芳菲菲兮满堂。嗯,楚蕙是有的,公侯贵气虽显,偏于柔媚绵长,犹似闺阁女儿‘唇红难褪’;幸又加入了兰若,陈伯玉诗云‘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岁华尽摇落,芳意竟合成’,平添孤高清峻之气!但过于清高未免招人忌嫌,因此搀入冬天的梅蕊,《百草经》记曰‘梅性解郁消寒,阳春之气上升’,融熙生暖,两厢得宜,方合中正平和之道......” 她念叨的是线香原料,每种都有典故考据。桃夭夭也曾熟读诗书,也只听的似懂非懂,暗想“这个精灵鬼,摇头晃脑的拽文,又想玩什么把戏?” 忽然,龙百灵深长呼吸几番,秀眉紧锁,似乎遇到了难题,惊道:“咦,好奇怪!偏有一种奇香,非麝非花,若沉若扬,恰似芳魂徜徉幽居,留恋旧日情梦,这是什么香料?竟能化生此等妙境!真真教人困惑。” 天空中有人叫道:“若猜出此香由来,我便真真服了你!” 百灵笑道:“令风老大服气,可要费点脑筋。”桃夭夭心头震动“风慕云来了!”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4 一架舆车凌空驰到,辕间两条金龙,蓦地高昂长吟,绿雪两边分开。附近奔行的妖怪为气势所慑,纷纷绕道避让。那龙车离地三丈悬停,锦绣灿烂的华盖底下,坐了个年青公子,身穿雪白狐裘,玉面赤眉,素手紧握缰绳,银色的长发如练波滚荡。桃夭夭暗自吃惊“本以为是个凶残老妖魔,谁想如此雍荣华贵。” 那风慕云注目龙百灵,也是惊异万分,脱口赞道:“天下竟有此等绝色女儿!” 龙百灵道:“风老大你好,你的扶桑龙舆很气派。” 风慕云死命盯着她,犹自惊叹:“实在太美了,方信天地造化之妙,竟生出这样完美的尤物。”桃夭夭暗道“这家伙是个色鬼,见了美女口水滴滴流,定力太差了。”风慕云道:“姑娘是白衣傣人?” 龙百灵道:“我叫龙百灵,师从峨嵋派,修道摄魂门。” 风慕云道:“哦,峨嵋派摄魂弟子,刚才是你品香念诗?” 龙百灵道:“是啊,要不如何取悦风老大。” 风慕云道:“你有未卜先知之术?怎知此举令我开怀?” 龙百灵笑道:“雅香奇珍,岂是牛马二怪所有?此香召唤之士,必定雅量高致,喜好典趣。我略析香料源由,以为吹360o引凤,调弦召鹤之意。风老大如若不解,那我真叫对牛弹琴,观鱼知乐喽!” 风慕云霍地站立,双睛熠熠放光,仰天笑道:“云罗死后,终得复见万芳之冠。”大笑声中,两滴泪珠滑落腮畔,随即提缰鞠躬,正色道:“龙姑娘高明,此香称作‘紫罗星’,的确为我所制。牛马二怪是我师弟,因生性不合,每遇必斗,人送外号‘不及三友’,取自‘风马牛不相及’之语。只为先师吩咐照护同门,我将‘紫罗星’交与牛马,如逢强敌点起作信,我当赶赴助战,以全先师遗命。适才香起,却未见牛马踪影,敢问姑娘的‘紫罗星’从何而来?” 龙百灵道:“我骗来的,令弟名副其实,蠢牛笨马没得治了。给我几句谎骗的团团转,顺带拐了你们的好东西。” 桃夭夭寻思“太直白了,老实话也别这么说啊,惹火妖怪那可麻烦。” 风慕云笑道:“牛马二怪怎是姑娘对手,龙姑娘丽质天聪,风某十分佩服。” 百灵道:“慢来,方才所言。若讲出奇香来历,你才服我,请问是怎么个服法?” 风慕云道:“拜于姑娘裙下,日夜亲尝芳泽,何如?”语带轻佻,挤眉舔舌,一副风liu浪子的**荡相。桃夭夭怒气上冲,暗骂“***色鬼现形了,竟敢调戏灵儿!”欲待发作,筋骨酥软难动。 龙百灵道:“我没养狗的习惯。这样,我跟你打个赌,我赢了,烦你指明通往鬼雄关的道路。如果我讲错了,我拜你为师,随你怎样发落。”桃夭夭大急“错与不错,还不是他说了算,灵儿怎么啦?变得这么愚笨?”胸腹气血翻腾,连开口提醒的劲儿都提不起。 风慕云道:“很好,你先讲讲看,紫罗星里最特异的材质,究是何物炼成?” 龙百灵淡然一哂,吟道:“清风一日自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风慕云脸色大变,袖角瑟瑟发抖。那两句是形容桂花飘香,赛过最名贵的龙涎香精。文辞浅显平淡,但传入风慕云耳中,却似惊雷乍响。 百灵续道:“桂花秉性独特,盛不比牡丹,清不类幽兰,洁不效夏荷,艳不从秋菊。御风送香入千户,恰时降福临万家,好似一位亲切和婉的布衣仙子。然而月桂更添冷寂,非凡花可比。盖因嫦娥独守广寒宫,思念夫君后羿,一腔幽愁付予花枝,凝作蕊中香雪,满月时播撒,如星尘纷坠,惟世外痴情男女修炼成道,方可张网获取。制成信香燃点,绵长千里可通讯息,暗合‘千里共婵娟’之喻——由是观之,香里特质产自月中仙桂,状如霜粉,名称就叫‘婵娟霜’。” 以龙百灵的年龄阅历,谈文论诗头头是道,但对男女情爱所知甚浅,何以将**情趣解析的精细入微?却因她娘是位调粉弄粉的大行家,往昔在家之时,常叹人生情愁,由香料演说百花,借花卉讲解诗词。百灵听在耳内,记在心里,此刻应景现卖,不过是照搬龙太太的高论罢了。 风慕云粉面涨红,冲着百灵左望右瞄,激动的道:“云罗转生?不,是云罗的鬼魂,借此少女与我隔世相会,天哪,天哪......” 百灵不耐道:“什么天哪地哪,我讲的对不对,爽快点说呀!” 风慕云咬牙道:“不,不对!大大不对!”百灵道:“哦,那么请教正解。”风慕云道:“正......正解?我何必告诉你?反正你讲的不对,你今天输定了!”桃夭夭大怒道:“王羔子耍赖!当我们是傻瓜!” 对方蛮横放刁,龙百灵反倒平静了,道:“要我认输拜师?”风慕云眼神闪烁,交织着**邪迷乱的光芒,道:“对,往后陪伴师傅逍遥快活,师傅会好好疼爱小灵的。”龙百灵道:“我曾拜峨嵋仙人为师,当面三跪九叩,摩顶奉茶。未知贵派拜师礼节怎样,就这么望天磕头吗?” 风慕云狂笑道:“说的是,师礼端正,名分才立。啊哈哈,徒儿白嫩嫩的小手,为师也想好生摸摸呢。”放开缰绳飞纵落地,站在龙百灵前面,道:“你拜师罢!”桃夭夭目瞪口呆“灵儿又在用计!肯定是的,她.....她该不会当真罢?真拜妖怪作师傅?” 正疑惑间,猛然咆哮震耳,两条金龙张牙舞爪,似乎受惊突发凶性。风慕云脸上变色,连喝数次无果,龙百灵冷笑道:“风老大失信,惹出怪事了不是?”风慕云道:“什么?”百灵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咱们赌赛缺个见证,你口口声声呼唤云罗,所以云罗.....”故意拖长腔调。风慕云大惊道:“云罗显灵作证!”百灵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骗你哦。”说罢侧转身,偷偷冲桃夭夭挤眼。桃夭夭乐了,暗道“精灵鬼果有预谋!最后那话好嚣张,分明跟我抬杠。” 拉车金龙是趋福的祥兽,除非感知恶灵的凶气,绝不会无故发狂。风慕云寻思“紫罗星配方极其复杂,云罗当年秘传于我,申言是她独创的珍品。这少女年方十六七岁,焉能侃侃道出仙香奥秘?除了云罗显魂,断无第二种解释。”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5 一霎时,风慕云冷汗淋漓,恍惚抬起脸,金龙正朝他暴吼发怒。百灵道:“家畜妨主,天怒人怨喽!”风慕云惨然道:“云罗,是你么?我对你做了那件事,你还没消气?” 龙百灵道:“当然生你的气啊,你赌赛既输了,就该讲明鬼雄关的去路,食言赖帐,谁见了都生气。” 风慕云道:“真的?云罗,我如果认输,你就会快乐?”金龙吼声低落,怒态收敛,仿佛鬼魂起了回应。龙百灵趁机诱导:“瞧见了罢,守信的君子人见人爱,鬼魂关往哪儿走?讲清楚皆大欢喜。”风慕云象失了魂,讷讷的念叨:“九月环列,正对中央太阴星西行,万里外断头峰前,即是鬼雄关。”百灵道:“中间的月亮是太阴星?那边是西方?”风慕云道:“是。” 龙百灵长嘘口气,道:“早讲清楚多好嘛,节省多少口舌。行了相公,咱们上路。”右手轻挥,“冰蚕仙索”卷住桃夭夭身躯。两人平步登高,飘飘荡荡升入龙舆,并排坐在车座上。风慕云仍自痴迷,唤道:“云......云罗,云罗。”龙百灵道:“云罗是你妈妈?姐姐?还是妻子?你那般情深意切的,嗯,我猜是爱妻,相公你说呢?”桃夭夭道:“管她是谁,好象早死了。”风慕云惊觉道:“龙姑娘,云罗在哪里?” 龙百灵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不在这里。”风慕云怒道:“你骗我!”龙百灵道:“吓!那点儿骗你了?云罗显灵是你自己说的,与我何干?风老大赖皮成习,人见人厌,那位云罗多半是给你气死的。”手挽两根缰绳,目视前方道:“还是谢谢你的车驾。风老大,祝你与云罗早日重逢,咱们后会无期了!”抖缰催策,金龙拖着舆车飞向远空。风慕云连番叱喝,竟而喊不住金龙,驾起妖风急追,又如何追的上?扶桑龙舆飞驰如电,一溜烟千里已过,便是大鹏鸟也望尘莫及。 夜空幽远,四方旷漠,九个月亮对称排列,宛如遥挂天外的大银盘。龙舆高悬长空,正对中央“太阴星”,轻快平稳的驶去。桃夭夭笑道:“绝色女儿当车夫,风慕云甭想有此福份。”看她持缰轻松,也没怎样拉扯,金龙却十分驯服。桃夭夭道:“有趣,娇滴滴的龙小姐,赶大车的本事着实高明。”龙百灵道:“我才不娇滴滴呢。操控龙类是仙家最基本的法术,有道是‘日出东方,照吾扶桑,驾龙乘雷,撰辔高翔’,古代神仙巡天都骑龙。这扶桑龙舆是仙家法宝,风慕云不知从哪儿偷得。” 桃夭夭这才记起,上次试炼场与小雪斗法,她就曾驾驭过岷山神龙的后裔,点头道:“我明白了,风慕云刚出现的时候,你就想用控龙术抢他的龙舆。” 龙百灵道:“是啊,我暗中施法好多回,总不见效,才知那缰绳是关键。风慕云若不放手,龙舆绝难易主。只好顺着他的话头瞎扯,什么论诗品香,打赌拜师,弄了半天总算让他放开了缰绳。”桃夭夭道:“他双脚一落地,两条龙立即发怒,也是你弄的?”百灵道:“嗯,不过我听相公的,从头到尾没说半句谎话。风慕云吃亏,是他自家脑子太笨。” 桃夭夭长叹口气,暗想“世上智者千千万,在你跟前只怕都会变成笨蛋。”指尖偶触软物,车座上有件猞猁裘皮氅,毛茸茸的华丽厚实。正当风雪交加,他拿起裘氅,半带调侃的道:“这回灵儿没撒谎,靠学问和仙术取巧,先来个顺水推舟,然后顺手牵羊,糊弄人的手法更高妙。呵呵,但解决了探路赶路的大难题,终归辛苦你啦!来,穿上这个暖和。”一边说,一边将裘氅往她身上盖。 龙百灵侧身让开,桃夭夭盖了空,裘氅滑落脚下。龙百灵更不用手触摸,抬脚一带,将裘氅直接踢出了车外。桃夭夭愕然道:“怎么啦?”百灵道:“没什么,那上面有风慕云的臭味,脏也脏死了。” 桃夭夭暗笑,寻思猞猁裘氅雪白喷香,虽然风慕云穿过,哪里就脏臭了?女孩子爱洁成癖,真是不可理喻。却见龙百灵泪珠儿打转,似乎受了莫大委屈,转而醒悟——那风慕云**语轻亵,恣意挑逗,岂是清白女儿家能忍受的?龙百灵为了相公要去鬼雄关,强颜与其周旋,心中恼怒可想而知,若依旧日的脾气,得手后一定狠狠惩治对方。但最终放过风慕云,显是西施柔善宽忍的性格起了作用。 感念至此,桃夭夭怜爱尤甚,轻抚她的肩头,百灵便靠过来。桃夭夭笑道:“我更脏,满身腥臭气,别挨着啦。”龙百灵道:“才不是,相公比风慕云干净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桃夭夭道:“过奖过奖,灵儿的小嘴比蜜糖甜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心里一动,盯着她樱红的嘴唇,想象亲吻上去何等甜美。百灵给他一逗,笑靥如花初绽,烦忧和疲劳全忘记了。 谈笑之际腾云掠雾,龙舆如行驶在陆地大道上。车辕装有带刻的罗盘,可按车轮转数计程,片刻已逾万里长空。桃夭夭精神转旺,一双眸子光华焕然。龙百灵问道:“你好点了么?”桃夭夭道:“好多了,只提不起真气。”百灵道:“先前吐血把我吓死了,是什么原因呢?”桃夭夭道:“别怕,暂时死不了,先到鬼雄关再说。” 龙百灵沉思半晌,忽道:“是宇宙锋让你去鬼雄关的?”桃夭夭愣了愣,笑道:“天下第一聪明女儿在身边,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龙百灵道:“先前说‘永霸三千大千世界’,那不是你的口气,更象一位王者在持剑言志。”桃夭夭道:“啊,你说我没王者志气?”百灵笑了笑道:“哪儿啊,我家相公潇洒脱俗,不屑去追求那等王权霸业。” 旋即,她又忧色凝眉,沉吟道:“宇宙锋是剑中之王,得之称霸三界,娘亲也是这样跟我讲的。但正派道家称其为魔剑,唯恐避之不及。此剑有何害处,实在教人费解。”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6 桃夭夭闭口不言,内心余音回响,全是宇宙锋的呼喊“独霸万世作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龙百灵扬起脸道:“宇宙锋要去鬼雄关,相公干嘛依从它?”桃夭夭戾气忽现,粗声喝道:“宇宙锋就是我,我就是宇宙锋,有何区别?”一语出口,惊觉失态,手按额头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宇宙锋与我的魂魄结合,神力为我所用,象身体的一部分,哪能左右我的意志?你看过手脚指挥脑袋么?太好笑了…….”口中絮叨,抱紧了双臂打哆嗦。 龙百灵起疑“如果象自身的手脚,就该随时都能用,为何现在使不出宇宙锋?”怕给他多添忧思,不敢再提此事,关切道:“冷吗?”桃夭夭缩肩打颤,道:“飞的太高,雪太大……脑瓜冷成木瓜了…...”龙百灵忙命双龙低飞,舆车离地三五丈高,寒气果真大减,时不时刮过几缕热风。桃夭夭神志渐舒,想起百灵衣衫单薄,摸了摸她的腿脚,怨道:“出发前找短裙穿,现在膝头冻得象冰疙瘩。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龙百灵默然不语,盯着地面发怔。桃夭夭微觉诧异,探头一瞧,心头打了个突。只见下方黑沼漫漫,一直连延天际,水洼遍布其间,如同亿万怪眼在闪闪眨动。更有尸骨成堆,白森森赫然狰狞。某些骨骸年久变质,象焦炭一般燃烧。桃夭夭感到的热气,便是那些诡异的火堆发出。 两人边行边看,尸堆更是密集。阴森的黑雾骤然升腾,滚滚涌上前来,两条金龙迎势怒啸,黑雾被龙舆的光芒撕碎。车轮碾处鬼哭狼嚎,凄厉之音大作。桃夭夭道:“雾里暗藏恶鬼,这是死灵荒泽。”龙百灵道:“嗯,龙舆能破除凶气,死灵近不了咱们。”正谈着,一个七丈高的骨架矗立近处,不知是巨象的遗骸,还是传说中的岷*犀。再驰行片刻,又看百余具雕骨堆成小丘,翅爪勾连,还保持死前打斗的姿态。相距里许的泥潭中,又见五条蛟龙缠绕而亡,鳞甲筋肉早腐烂了,剩下的龙骨雄伟如故。 龙百灵摇头道:“没几个成人形,全是妖怪的尸骨。”桃夭夭道:“我看是战场,妖怪们自相残杀的地方”。龙百灵道:“也许。”眼看暂无危险,戒备之心稍懈,打了个哈欠,倦意浓浓的斜靠座位。桃夭夭道:“困了么?天下雪,当心受凉生病。”百灵苦笑道:“好相公让我打个打盹儿,我累死了,下刀子都能睡着。”桃夭夭道:“前边有家客店,到那儿再歇息。”百灵答应道:“嗯……”猛吃一惊,道:“你怎知道前面有客栈..….啊,又是宇宙锋告诉的!” 桃夭夭表情凝沉,面部因虚弱而苍白,却透着大将临战的气势。不多时,地表渐显干燥,似已接近死灵荒泽的边缘。遥望高山嵯峨,岩石嶙峋凹凸。近看时,山峰竟是头颅垒砌而成,大者如房屋,小的象拳头,各种头骨累累,形成雄关擎天的奇景。龙百灵道:“这是风慕云说的‘断头峰’,我们终于到鬼雄关了。” 断头峰前方,果然有家大客店。十多座青石平顶的房屋,高耸如宫殿,破烂却似荒庙,灯火从窗户墙洞透出,整个儿看来象烧红了的砖窑。店前旗杆挂了条丈长的幌布,上写“万年老号,广纳鸿宾”个血字。龙舆驶到门口,客栈的招牌撞入眼内,乃是“九阴屠场大宾馆”。龙百灵扶桃夭夭下车,从满地的白骨,断剑,破斧,烂墓碑中迈过,刚踏上店门石阶,里面小妖尖声喊道:“有客——!” 龙百灵忧惧萦怀,凝视桃夭夭的面庞,只觉他反常的严肃,问道:“相公你哪儿难受?你在想什么?” 桃夭夭扳着脸道:“我在想,咱们的钱带够没有。” 龙百灵道:“钱?住店的钱?” 桃夭夭道:“对啊,既叫屠场大宾馆,摆明了要宰客。我俩进去没钱,还不给宰成两团狗肉酱?” 龙百灵“噗哧”忍笑不住,指甲轻掐他的胳膊,道:“羊肉酱,我不想当狗呢。” 随即走出个野猪精,自称本店总管,命小妖将龙舆牵至马厩,亲自引两人走进店内。只见前厅兼做食堂,摆设五六十张石桌,坐了约五成的食客,尽是些山妖水怪,虎豹熊罴。窗台那边烧着好大火塘,桃龙两人快冻僵了,赶忙坐到靠窗的桌子边烤火。稍顷四肢渐舒,暖意入心,都觉十分的受用。那野猪精近前擦桌,问道:“你们吃点什么?”桃夭夭道:“猪头肉有没有?”龙百灵悄声道:“别闹啦,身处险地,谨慎些好。” 桌旁热火熏蒸,龙百灵体香轻飘,四周弥散着如兰似桂的芬芳。野猪精耸动长鼻,嗅了几嗅道:“哦,好香,仙女的气味。这儿从没来过仙女,仙女吃死人肉还是喝僵尸血,可教俺犯难了。”一面嘟囔,一面转身走开。桃夭夭道:“喂,堂倌儿,随便端些人类吃的饭食,待会照价结帐,如何?”野猪精道:“等着,我找掌柜的瞧瞧,仙女吃啥东西哩,掌柜的准晓得……”一径走向后堂。 桃夭夭笑道:“此猪是品香行家,跟你有的一比。嘿,我也闻闻仙女的味道。”鼻子凑到龙百灵身上,“呵呼呵呼”乱闻一通,叹道:“久处兰室不觉其香,我鼻子失灵全怪你。”龙百灵没应声,目光专注望向对面。桃夭夭道:“又发现什么怪事了?”扭头看去,墙根下有两个干杂活的怪物,身材高大雄壮,一个无头体阔,一个腰悬羯鼓,小心翼翼的整理毡毯,先拿棍棒敲掉冰渣,再挨近炉火烤暖。 龙百灵道:“是夔相和刑天!”桃夭夭奇道:“怪了,他们不是天王山当守卫吗?又跑到鬼雄关打短工。”龙百灵道:“不是,你瞧,他们都戴着镣铐,象是服苦役的囚犯。” 悬疑未解,奇变又生,这时客店掌柜来到,野猪精走近桌子说了声:“掌柜在此!”桃夭夭一转脸,只惊的嘴歪眼斜,好象被大铁锤砸中顶门。 那掌柜貌美如花,体态妖娆,罗衫半掩风liu露,红唇未启笑先闻,嘴角眉梢蓄满浓浓的春意。 桃夭夭结巴道:“苏,苏中玉,蚕娘子!”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1 蚕娘子似也颇感意外,呆愣了半刻,霍地**乱颤,娇笑道:“哎呀呀,贵客临门,怪道今早乌鸦闹枝,喜事应在这儿了。自绝尘轩一别,奴家天天思念桃小相公,相思病害了好几十年。小冤家你可害苦姐姐了,如何才来看人家嘛。”腻声发嗲,伸手去掐桃夭夭脸皮,指尖尚未挨着,猛然腾空摔了个仰叉。一时钗斜鬓乱,狼狈不堪。野猪精弯腰扶她,肥脸上早挨了重重几巴掌。 桃夭夭定定神,笑道:“蚕娘子还是老脾气。” 蚕娘子手掌举到面前,只见指间几根银丝隐闪,刚才跌跤就因丝线缠附,乱了体内真气所致。她抬头望向龙百灵,怒容渐渐转为惊色,乍舌赞道:“好标志的小妮子,你为什么暗算我?” 龙百灵不答,对桃夭夭道:“这位大娘是什么妖精?” 蚕娘子道:“叫我大……大娘?” 桃夭夭道:“她是蚕宝宝他妈,简称蚕大妈,专爱在深山老林里勾引男人。后来被小雪打败抓回峨嵋山,何时送进镇妖塔的,我倒没留意。” 龙百灵叹道:“败在那野丫头手里,太差劲太可怜了,不该难为她。”只听“嗖”的轻响,没见她运气作势,银线已倏然收回袖底丝囊。 蚕娘子道:“小小年纪恁地骄狂,敢弄障眼法儿耍老娘!” 龙百灵道:“蚕大妈息怒。小女子龙百灵没炼过障眼法,这仙索乃实打实的冰蚕丝制成。你若取得此物,十个东野小雪也不是对手。” 蚕娘子从地上爬起,惊讶转为警惕,道:“冰蚕仙索……算我走眼了,姑娘是天山仙女,九阴屠场今儿可热闹了。” 龙百灵纤指轻摇,将那仙索绕来绕去,悠然道:“幽翼始绿洛蚕老,堂前雨冷不成丝。那蚕儿只活春夏两季,阴雨天已难活动,何来冰雪中吐丝?或有古书说‘冰蚕黑七寸,长角生鳞,其茧丝水火难侵’,若得此虫于世,何必苦炼仙法,可见也属杜撰。仙家的‘冰蚕’另具真义,如果蚕大妈感兴趣,我可以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蚕娘子笑道:“小姑娘,听你意思,想拿仙索的炼制方法收买我?” 桃夭夭暗地里琢磨“灵儿又在试探她,但蚕娘子阴险狠毒,绝非牛马二怪可比。”凑近她耳边,低语道:“对付妖怪,准许你撒谎。”龙百灵大摇其头,认真的道:“我答应过相公,绝不说半句谎话,灵儿说到做到。”对蚕娘子道:“记好了,取数九天的冰雪三爵,外加苦竹少许敛藏。待春日蚕虫孵化时,炼法者与蚕儿饮水各半,之后剥茧抽丝,那便是真正的‘冰蚕仙索’。” 蚕娘子道:“这么简单?” 龙百灵道:“难者有二,首先冰水阴寒,蚕虫应阳春而生,两者阴阳相克,蚕儿绝难自行饮冰。炼法者须与蚕虫灵性相通,亲身导引使其就范,但又不能受到蚕性影响。否则蚕儿还没喝冰水,炼法之人倒去啃桑叶,那可糟糕了。所以说,明确主从关系是第一步。再按仙宗法诀次第修炼,运用意念寄魂转性,一直要炼到‘人性通虫性’的程,那算是第二桩难处了。” 若论抽取蚕丝炼法宝,谁能比蚕妖更在行?蚕娘子一听之下,登知所言非虚,缓慢点头道:“纯用意念不用真气,‘寄魂’于虫鸟生物,确为天山仙宗的法门,小姑娘倒是挺爽快嘛。”前后慎思细酌,问道:“苦竹难觅,况易腐坏生毒,如何得用?” 龙百灵道:“末节微物而已,何必强求?仙法修炼注重根本,讲究应变洒脱,若找不到苦竹,可用草菌,芦根,地衣…..替代,反正冬天的性寒草木瓜果皆可,加入冰水作芯,以保阴寒郁沉。”蚕娘子连连点头,认同此法稳妥,更无丝毫虚假。 一旁桃夭夭干瞪眼,心说“让你诚实点,你就来个竹筒倒豆子,看家本事都传给妖怪,存心跟我赌气呢!” 蚕娘子道:“仙索炼制的秘法,姑娘坦然传授,要我拿什么作交换呢?” 龙百灵笑道:“东野小雪粗野骄横,是个人人厌恶的扫把星。我跟她是同为峨嵋弟子,不便直接交恶。以后蚕大妈若得遇见东野小雪,可用仙索狠狠教训她,既能报仇雪恨,又合你的身份,而我顺带也出口恶气——这便是我想要的结果。” 蚕娘子道:“原来你跟那臭丫头有过节。”顿了一顿,冷笑道:“仙索炼法我已到手,凭什么替你出气?你要我对付东野小雪,老娘偏不遂你的意。使人效力先别给全好处,小姑娘挺机灵,这点事理都不懂?” 龙百灵道:“哎,随你便。只是雪天赶路又冷又乏,快给我找些卧具避寒。蚕妖精于织造,丝锦被褥定是极品,盖了睡觉正好,再派两个伶俐听话干净的上等仆从伺候着。些微小劳,权当我传法的酬报。” 她一边说,蚕娘子一边笑,前仰后合的道:“哎呀呀,好个贵族娇小姐,好会使唤人,九阴屠场成你闺房了。”心里精细算计,念那冰蚕仙索的炼法难在通灵虫类,常人依法苦修,要达到与虫儿灵性互通的境界,不知得花费多少功夫。而自己本身就是蚕虫,这一难题竟迎刃而解——也不需什么仙宗法诀,取了冰水自个儿喝下吐丝,仙家法宝岂不唾手可得?况且门外大雪纷飞,正是天赐良机。她越想越心痒,沉声道:“你的法子成不成,我马上就能试出来。倘有半点差池,哼哼。管你仙女仙徒,休想活着出门。” 说着,命野猪精牵过刑天和夔相。蚕娘子笑道:“丝锦被子没有,粗毛毯子多的是,龙小姐将就凑合了。另派蠢奴两个作陪,指东朝西最不听话,正好用来伺候娇贵小姐。如此酬劳怎样?别说我白占你便宜,啊哈哈哈。”媚笑声中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记着!不准叫我大妈!人家是千娇百媚的苏中玉苏小娘子。”摆臀扭胯,洋洋得意的步入后堂去了。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2 野猪精取掉两魔神的脚镣,转身走向门口,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刑天夔相怀抱毛毯,痴痴呆呆的走至桌前,冲桃夭夭凝视半晌,齐声开腔,一个叫:“爷爷!”一个喊:“外公!”桃夭夭大喜道:“你们还记得我!”龙百灵道:“相公跟他们谈谈罢,一路来的奇情怪状,他俩大约了解些因由。呜,我要睡忽而儿,不行了……”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舒展手臂。 桃夭夭望着她娇美的慵态,宛如海棠春睡未足,一刹惊觉“蚕娘子已掉进了灵儿的圈套!?”移目看向两魔神,暗忖“直接让他俩过来叙谈,未免招惹怀疑。所以灵儿故意索要丝锦被褥,上等仆从。蚕娘子处处违背她的意愿,就指派眼前清理毛毯的下等杂役,这两个最粗笨的家伙前来服侍。似此欲擒故纵的高招,灵儿是摸准了她的性子,顺着她的口风引征,确实没有用强欺骗。”但为何传授妖怪仙法,个中暗藏何种机关,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龙百灵柔声道:“甭往深处想啦,你身子才好点,久思伤神犯不着。” 桃夭夭猛挠后脑勺,叹道:“是犯不着,我就想一百年,也猜不到你的鬼心眼儿。” 百灵道:“哎,我刚才没骗人,完完全全的实话实说。” 桃夭夭道:“那你说说,干嘛教妖精仙术?” 百灵道:“我真是想让她学会仙索,将来好教训东野小雪。还有,我真的想盖丝锦被子,真的想让仆人铺床叠被,端茶送水…..”掰手指头道:“一切都是真的,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讲,城门洞扛竹竿,绝对直来直去。” 桃夭夭气得鼻歪,屈指轻弹她眉心,道:“给你个榧子吃!” 龙百灵一笑,道:“好啦,总之我是听你的,坦诚待人,老实处事。” 桃夭夭道:“你讲话讲半截,根本不老实!”脸一沉,肃然道:“快把你的计谋全部告诉我!”龙百灵叹道:“妖怪个个笨的要死,还用得着我花心思使计谋?”贴近他耳畔,悄悄的道:“仙索炼成的时节,修炼者‘人性通虫性’,甚至能扭转蚕虫的本性,操控它自行饮入冰水。难道我没炼成仙索?蚕娘子不是蚕虫?所有利害关节,我当面讲的清清楚楚,就差冲她大喊‘蚕大妈,龙百灵能够控制你!’哎,可惜蚕娘子只念损人利己,并未考虑别人的得失,结果受制于人。我是坦白相告,她是自找倒霉。” 桃夭夭目瞪口呆,顿然悟到“贪婪之徒最易自损,蚕娘子必定栽在这上头。” 龙百灵道:“我啊,不用扯谎使诈,一样占上风,你尽管宽心罢。” 桃夭夭长长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龙百灵拿过夔相臂中的毛毯,叮嘱道:“大个子,好生陪相公聊天。”起身拂掉窗台尘土,铺些枯草作垫,再将一根仙索拴紧桃夭夭手腕,这头系住自己脉门,笑道:“冰蚕仙索,比月老的红线还长。”忽觉失言,俏面嫣然生霞,打哈欠道:“千万别解开仙索,遇到危险我能察觉,啊,撑不住喽。”过去背朝火堆横卧,毛毯紧裹娇躯,稍顷睡着了。 桃夭夭望着那张毡毯,粗毛凌乱乌兮兮的。思量灵儿生于豪门,如何能象贫家女那样吃苦耐蹇?再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全是满足之意,浣纱少女的朴实本色尽显无余——西施灵魂融入,弥补了她的缺点。桃夭夭凝视着“夷光”,胸中柔情回转,脉脉然不觉神醉。 过了许久,夔相忽道:“外…..外公,你很爱外婆罢?” 桃夭夭诧异道:“外婆?谁是你外婆?”回头瞅了瞅龙百灵,打个哈哈道:“老夔你开窍了嘛,非但认的清辈份,还能分辨别人眼里的爱意,大有长进,大有长进。” 夔相道:“蚕娘子平常勾引男妖,差不多就是你那种眼神。” 桃夭夭啼笑皆非,道:“我呸,蚕娘子那套**情调,连你大老粗都学会了,你们跟她的时间够长的。”说话时,刑天放下怀中毛毡,百余斤重物落地,激起灰尘飞扬。桃夭夭问道:“你们抱毡子干嘛?” 刑天答道:“客房铺床的家什,因为天阴受潮发硬,掌柜的要我们弄软和点。”话音浑重如前,往昔雄风却泯然无存。 桃夭夭道:“堂堂古代战神,沦为干粗活的杂役,一定有特别的原故。” 刑天道:“躲避灭顶大灾,不得已而为之。” 夔相接口道:“我们并未屈服九阴屠场,神力给封住了,但每天坚持捣乱,因此戴了脚镣干活。” 桃夭夭道:“慢点慢点,你俩夹七杂讲的太快,容我理清头绪。”宁神略整思路,发问道:“灭顶大灾是什么意思?” 夔相压低嗓子道:“万仙斩宇宙锋要出世啦!杀灭所有的精灵妖魔……” 刚说到这里,店门“砰”的撞开,摇摇晃晃走进五个僵尸,全都顶盔贯甲,手里巨剑在地上拖曳,好象才从沙场恶战中脱身。野猪精迎上去道:“摩迦雄光临,准备副食具!”打杂小妖赶忙拾掇。 为首僵尸道:“减三副餐具,从今往后,就按五副算帐。”牙关一开一合,嗓音嘶哑如刮铁。野猪精道:“摩迦雄剩五雄,少了哪三位?”僵尸道:“今天在死灵荒泽打劫,遇到会放磷火的硬点子,好不容易得手。老七,老四,老五战死,他们的内丹都在这。”摊开枯干的手掌,露出绿莹莹几十块碎片。野猪精看了道:“够大半年食宿费。”摩迦老大道:“不住店,我们纳场金上台打擂,可够么?”野猪精拿过内丹掂量掂量,道:“也够了,小的们招待着!”小妖尖声应和,将摩迦五雄迎入大厅。 随后宾客接踵,陆续进来许多魔怪妖精。常客们熟门熟路,拣中央好位子落座。新来的底气不足,先出示酒资店钱——均是裂成粉渣的内丹,经野猪精认可后,方才战兢兢寻个偏僻位置。前厅逐渐坐满,小妖加设板凳,条桌,以备临时待客所需。片刻群魔云集,怪笑纷嚷,衬着腾腾火光,场面既热闹又诡异。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3 窗台边,夔相接着先前的话茬,讲述道:“宇宙锋自落入幽冥江,上下三界太平了好多年。大伙儿回忆魔剑的神威,无不眼红心热,总盼得到那宝贝。最近宇宙锋又将出现,妖魔们却害怕了。” 刑天道:“不怪大家胆小,主要是宇宙锋太强,出则大开杀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都抵挡不住。” 夔相道:“是啊,如果宇宙锋重现,大家肯定统统死光。镇妖塔内唯两处地方可避难,一为天王山……” 桃夭夭记起妖怪逃向天王山的情景,方知他们是为躲避魔剑,问道:“天王山挡的住宇宙锋?” 刑天道:“天王山乃峨嵋祖师所造,仙土铸成的不朽圣境。早先妖魔在天王山厮杀,彼此都无法伤害,千万次雷劈火烧,山上一草一木也未损坏,可见防护有多坚固,如果藏在天王山还被魔剑所伤,那在别处也绝对活不了了。” 桃夭夭问道:“天王山隔绝杀伤,想是设了什么法术的屏障?”心念微动,由“天王山”想到“天王盾”,两者避害保身,竟有几分相似。 刑天道:“那倒不清楚。只是群魔好战,天王山却是止战之地,妖怪们渐渐都不上那去了,成了峨嵋师尊静修的场所。” 桃夭夭道:“嗯,天王山平息杀戮,在那儿打架没结果,妖怪们都不爱去。现今大祸临头找避难地,却又趋之若鹜了,这就叫平时总嫌茅坑臭,屎急无着才挖坑。” 夔相竖起拇指道:“外公句句精辟。” 桃夭夭笑道:“哈,你这献媚的腔调,定是跟苏中玉学的。”心里暗想“我却跟灵儿学学,综合线索,也来据理推敲推敲。”潜思半刻,道:“你们说两处地方可避宇宙锋,其一是天王山。第二处么,应是这鬼雄关了。”他目睹妖魔群集客店,所以作出这样的推测。 夔相双挑大指,赞道:“外公聪……”桃夭夭道:“行啦,谈正事要紧。在鬼雄关又怎生躲过魔剑?” 刑天道:“鬼雄关原本无甚特异,只因此处客店的老板娘神通广大,号称镇妖塔第二魔王,塔内的妖魔尽皆畏伏,一直拜她为群魔首领。” 桃夭夭吃惊道:“第二魔王!蚕娘子那么厉害?” 夔相道:“老板娘不是蚕娘子,蚕娘子是掌柜,老板娘是大东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桃夭夭道:“你闭嘴,还是刑天讲的清楚。那老板娘号称第二魔王,第一魔王是谁?” 刑天道:“第一魔王,就是宇宙锋的主人。谁作了宇宙锋的新主人,自然不会被魔剑杀死。” 桃夭夭道:“我好象有点懂了,你讲详细些。” 刑天道:“宇宙锋的旧主人叫武藏丸尘骸。他曾经掉下幽冥江,元神随宇宙锋沉入江底,仅以肉身爬上江岸,常年游荡镇妖塔各处,若遇妖怪立刻杀掉,是个嗜杀成狂的疯魔。塔内众妖均非他敌手,连客店老板娘也望风退避。但两年前武藏丸却败给了老板娘,被关进了九阴客店的地牢内。妖界之中早有共识,魔剑若是选择新主,旧主人的法力会衰退。那武藏丸素来百战百胜,一朝失败被囚,法力显已衰弱,宇宙锋出世的征兆明确无疑。” 夔相憋了半天劲儿,等刑天语调略缓,赶紧插嘴:“前阵子老板娘放出风声,说已将武藏丸彻底制服,并查出魔剑择主的准则,那便是择强者而归之,谁是最强大的妖魔,宇宙锋就归附于谁。强存弱亡,本为妖魔信条,所以老板娘的话很合理。” 桃夭夭暗想“老板娘在造谣。宇宙锋选我作主公,我可不见得有多强。”笑道:“她不是第二魔王么?战胜武藏丸荣升第一,宇宙锋该选她作主人啊。” 夔相道:“第一第二,都是妖魔们私下相传的。老板娘申言公平起见,勿以名声为准,应当斗法决出最强魔王。九阴屠场开设擂台,天天斗的热火朝天。妖魔们都想碰碰运气,若鸿运当头拣个头名,成了魔剑新主,那可大妙特妙了。故称鬼雄关是避祸求福的宝地,一群群妖怪往这儿赶,多的象翻巢的马蜂。” 桃夭夭道:“未必然,我看逃往天王山的妖怪更多。” 刑天道:“逃难的多是低等妖怪,好些还不会讲人话哩。自从九阴屠场擂台开张,镇妖塔内妖魔分成两类。一部分自知弱小,无力与他人争锋,只求寻个安身的避难所;另一部分自恃强猛,意图争取宇宙锋归附。由此各行其道,前部分逃往天王山,后部分跑来鬼雄关打擂。” 桃夭夭道:“你俩既在鬼雄关,也属后边那部分了。” 刑天夔相齐齐摇手,道:“非也非也!我们来此躲灾,跟其他妖魔全然不同。” 正待追问,大厅内忽而闹响。十几个小妖点燃火盆,抬出两道宽大的水牌。众妖怪拍桌大嚷“下注,下注”,“买赤雷天尊”“买摩迦五雄!”…...场面热火,喧嚷如雷,火盆中焰苗乱晃。 刑天道:“今晚擂台快开场了,这是押注的赌赛。”桃夭夭定睛望去,看那水牌挂在厅堂底部,宽广光滑的石壁两端。一面上写“赤雷天尊”,一面上写“摩迦五雄”,料想是对阵双方的名号。小妖们手捧墨盘朱笔,挨桌逐个询问投注意向,问明白了,在客人身上划圈作标记。 少时,小妖来至座前,尖声冲桃夭夭道:“下注了,买谁赢?”桃夭夭道:“我没钱,买不起。”小妖鼓起金鱼眼,喝道:“那你进来干嘛?不买注的撵出去喂狼!” 桃夭夭笑道:“我是想买什么天尊来着,小哥你帮我垫垫,赢了加倍奉还怎样?”小妖更不多言,叫道:“赤雷天尊…...两注!”瞥见龙百灵伏卧在旁,估计是桃夭夭同伴,小妖图省事也懒得问了。提起朱笔蘸墨,在桃龙二人衣角各划两个红圈。桃夭夭留意观察,墨盘毛笔分红青两色,买赤雷天尊的划红,买摩迦五雄的划青。刚下好赌注,后边有个小妖持账本记录。忙活一番两妖走开,并未搭理夔相和刑天。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4 桃夭夭奇道:“咦,怎不叫你俩下注?” 夔相道:“店里干活的伙计,没资格参加赌赛的。” 桃夭夭道:“啊,我知道了,你们不愿参与妖魔的争斗,这才屈身作奴仆。” 夔相苦笑道:“外公聪明,一猜准中。” 终于买注完毕,群魔有的看好摩迦五雄,有的支持赤雷天尊,各执己见议论争吵。紧张的情绪中弥散开来,好些客人已拔出刀剑怒目相向。野猪总管忙带队看住场子,到处吆喝:“破坏擂赛,严惩不贷;遵守秩序,进宝招财。”好不容易弹压住乱象,但饥渴又点燃妖怪们的急火,叫菜喊饭声四面响起。此时正该跑堂伙计大显身手,只见妖影穿梭来去,身轻如燕,再拥挤再狭窄的角落也能出入自如。他们端上的食品也很丰富,有肉有酒,有瓜有菜,有人肉馅的小包子,提神醒脑的热脑汁,擦汗用的花手巾,甚至观赛用的单筒望远镜......零零碎碎,难以赘述。食客们各有所需,均拿内丹碎渣当钱钞:酒资充足的买鲜鱼嫩虾和鸡血酒,吃烤猴头;次一等的买肥肉肋条喝狗血汤,腰包瘪的买尸块腐骨头,啃木薯草果。实在掏不出饭钱的,只好啃自家带来的死猫烂耗子了。群怪大嚼大嚷,厅内愈发嘈杂起来。 忽然间,尖利的啸叫回荡半空,小妖们敞开嗓门通报:“大东家到——!”远近各座顿然安静,如寒风吹哑秋蝉。长鼻阔口的妖怪捂住头脸,生怕呼吸重了弄出响动。渐渐的,万籁俱寂,光影昏晦,便似混沌初开时分。 只听“当”的一声,群魔应声打颤,仿佛被无形铁鞭抽中心脏。跟着“当当”连响,从后堂转出一个老妇人,弓腰驼背手拄拐杖,颤巍巍的蹒跚行走。每次杖端碰触地面,妖魔们便心惊肉跳。夔相刑天方才言谈自若,此刻也屏息垂首,缩着四肢象霜打的茄子。桃夭夭暗想“老太婆挺邪门,她就是客店大东家,那个号称第二魔王的老板娘。” 老太婆行至石壁前,爬上桌子站好,扭脖环顾大厅,开言道:“寡居朽妪九尾龟,欢迎各路英豪。” 桃夭夭暗自惊讶“她叫‘九尾龟’,跟南海的九尾鼋是同类么?” 座中零星回应,胆大的妖怪喊道:“大东家你好。”“老板娘气色见旺!”“祝大东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九尾龟摆手止住,缓缓的道:“万仙斩宇宙锋重现之日,镇妖塔内必将血流成河,伏尸亿万,唯魔剑之主独存,持无上神力重开乾坤,再造万物生灵!此非天命,而是最强者的意志!强者即天!魔剑的至尊圣主!”她缓慢举起双臂,仿佛要给那位“圣主”加冕。妖怪们状若提线木偶,一齐抬头仰望,五颜六色的瞳孔,闪耀着既迷茫又兴奋的神色。桃夭夭肚里暗笑“老龟婆危言耸听,妖怪们全吓傻了。” 激昂的开场白过后,九尾龟手臂放下,肃然道:“强存弱亡,斗法夺剑。为了决出宇宙锋的新主人,擂台摆设已历年余,下场两方法力愈高,决胜过程也更快,故此每夜擂赛增至十二场,赛规照旧,只有一条,斗,死,方,休。” 最后四字语气冷淡,却激起群魔血腥凶性,接二连三的咆哮:“斗死方休,斗死方休……”越来越响亮,一片鬼吟魔啸之中,九尾龟叫道:“擂赛,开场!”霎时喧嚣鼎沸,群魔乱舞,火盆里的焰苗一阵摇晃,地皮微微震抖。那面石壁“扎扎扎”的裂开,如同剧场拉开幕布,后面的场景呈现。只见一座高三丈,纵宽五百尺的黑土平台,左边摩迦五雄挺立,右方赤雷天尊静峙,空中青雪纷扬飘坠,擂台之后巨影高耸,竟是那头骨堆成的断头峰。 桃夭夭道:“客店开墙见山,布景相当的别致嘛。” 夔相道:“那山是断头峰,本客栈的风水宝地。” 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 刑天解释道:“妖怪们本性好杀,没擂台也会斗个你死我活。早年围聚鬼雄关恶战,死了的被斩下首级,抛上高地示众,天长日久头颅就垒成了高山。” 桃夭夭道:“哦,我还当老龟婆弄巧儿,故意把头骨堆成山峰。” 刑天道:“断头峰早已存在,客店建于三万年前。老板娘说此处人气旺,风光好,口岸极佳,正适合开店作生意。” 桃夭夭道:“老板娘的想法你俩挺熟悉嘛。” 夔相道:“是啊,她时常跟蚕娘子议事,我俩总找机会偷听。” 谈论之际,九尾龟坐上擂台边的高座,俨然是主持赛局的裁判。小妖尖起嗓子报名:“头场,摩迦五雄挑战,赤雷天尊守擂,买盘三对七!场金已纳,即时开场!”话音方落,野猪精挥锤敲击铜锣,一阵金鸣交脆。摩迦五雄挺剑前冲,赤雷天尊半蹲蓄势。相隔丈余,五雄站定,长剑飕然劈空,青绿色雪片顺势凝作寒冰利刃,飞蝗般刺向敌方胸腹。赤雷天尊姿势不改,衣袍鼓起张开,将冰刺收入袍底。一边攻的猛,一边守的稳,隔空反复施为,兵器却没接触一下,堪堪形成僵持局面。只是落雪愈密,冰刺渐多,赤雷天尊的衣袍膨胀,似乎随时都会被冰雪撑破。 桃夭夭道:“五个僵尸打架挺有章法,借天时虚耗,攻击不费力,只等对方防线露出破绽。”他经历数次大型斗法,对攻防之道已颇具眼光。 厅内群魔却不耐烦了,纷纷叫嚷“光比划不交手!”“戏台演戏吗?”“打啊,打啊,打出脑浆子!”“老子要看流血!要看乱刃分尸”…..甚嚣尘上,群情焦躁难抑。野猪精走近老板娘,低低征询两句,朝台上喝道:“快出手!再拖延就判输!”摩迦五雄初次登场,缺乏寻机偷巧的经验,闻言不由慌了神。老,老六定力最差,跃出队列举剑猛劈对方头顶。摩迦老大忙喊:“回来!”已然迟了,赤雷天尊右拳挥出,一道雷光闪过,登将两魔打的碎尸乱飞。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5 一霎欢声雷动,妖怪们鼓掌狂呼:“霹雳锤!霹雳锤!”赤雷天尊趁势进击,右拳“霹雳锤”狂舞猛砸,又将摩迦老三打翻。摩迦老大急叫:“食尸!”三魔蹿跳,躲闪赤雷天尊的铁拳,飞快拣食同伴的残骸。少时魔力加强,摩迦老大又叫:“合体!”三魔僵躯扭转结合,组成一个巨型僵尸,三把利剑合为长刃,霍地刺中对方肩膀。这是摩迦雄最得意的法术,称作“连骨尸降”,每逢危急使出,往往反败为胜。但如今仅剩三雄相连,所化的巨尸只有独腿,独臂,还缺了半截腰胯,威势大减,猝然猛击竟没杀掉对手。赤雷天尊负痛暴吼,一只右臂通红如锻铁,拳头横空“呼呼”扫过,着力处“轰隆隆”雷鸣,“霹雳锤”的威力完全施发,摩迦三雄当场粉身碎骨。 胜负已定,大厅里群怪欢腾。桃夭夭暗自寻思“赢是赢了,赌注是何物?” 九尾龟高举拐杖,道:“赤雷天尊获胜,输了的前边站来!” 野猪精带领众小妖四下奔窜,挥舞皮鞭将输家赶离酒桌。因为买盘是三比七,约三成妖怪输了注,也未见如何惊惶,木呆呆的站到擂台前方。九尾龟持杖轻划地面,划出个圆圈图样,直径中分,半边为青半边为红。群魔踮足翘首,象是等待某个重大的时刻。肃杀之气陡然升腾,忽然间,九尾龟拐杖下落,点中圆圈青色部分,就听“哗啦啦”如砸开了冰棒,那些输家当即四分五裂,血肉断骨遍地横陈。 桃夭夭骇然道:“这是什么邪法?”刑天道:“带青色标记的家伙全灭了,老板娘的魔杖裁决输赢,凡是输了赌注的,任你躲到天边也逃不掉。” 果然有些带青记号的妖魔尚在厅里,没来得及走至前台,也被老板娘的法力震的稀烂。小妖拿笤帚扫,簸箕撮,将血肉尽行收集,装入数十个大食盆,端到各座供赢家享用。众食客搬开普通酒菜,忙不迭的据盆大吃。那死掉的妖魔道行有低有高,低等怪物只剩碎尸烂肉,高级魔怪炼有内丹,筛选了出来掺入血食,更是增进魔力的“美味佳肴”。而品级最好,保留最完整的内丹,连同“摩迦五雄”的宝贝,都送给赤雷天尊作为奖品。只见赤雷天尊吞丹入腹,须臾伤处愈合,双睛精光四射,妖力较赛前又增加许多。 至此谜团揭晓,所谓“赌注”,即是妖怪们的身体和内丹。由强横者搏杀,投机者跟进,弱肉强食重复上演,九阴屠场每夜血雨腥风,输家赢家都觉最正常不过。 桃夭夭寻思“妖魔们齐聚此店,并非全为争夺宇宙锋。多是想讨便宜赚油水。此等赌赛激烈疯狂,前一刻大吃大赚,魔力猛增,后一刻赔光身家,输掉性命,参与其中乐极忘我,别说妖魔精怪,贪欲稍重的人都没法抵抗这种**。” 他眼望九尾龟坐处,只见野猪精端了铜盘,请老板娘验收交战双方和赌客们缴纳的“场金”——这叫作“抽分子”,与世间赌场别无二致。桃夭夭暗自冷笑“无论台上输赢如何,老板娘总归稳赚不赔。她是大庄家,头尾吃定,大量内丹碎片入手,法力自然越来越强。” 正感念间,小妖端一盆血肉走近,“咚”的摔到桌上,尖叫道:“你赢的赌注!快点伸出手,销号罢。”桃夭夭见那盆内盛满肉块,腥膻味熏人欲昏,刚想叫端走,身后龙百灵“咿唔”轻吟。他心念微动“奇怪了,周围闹的天翻地覆,灵儿还能安睡?”看她两腮姹红,摸额头滚热,变色道:“糟了,发烧了。”赶忙卷紧毛毯挨近火堆,把了把脉,再探她鼻端,幸喜呼吸平顺,似乎并无大妨。 小妖催促道:“喂!销号啊,误了事你活该!”夔相从旁提醒:“外公,消除记号啊。”桃夭夭道:“消什么号?”刑天解释:“先划的红圈是买注的标记,也是老板娘魔法,墨迹侵入买家经络心魂。领取赌注时须当消去,否则下场擂赛要吃大亏。”挽起桃夭夭袖子,果见腕部经脉呈现赤红。刑天道:“用老板娘的‘忘思泪’擦拭,可化解这种魔法。”指了指小妖手里的瓷瓶,示意桃夭夭摊开手掌,让它用瓶里的“忘思泪”洗掉记号。 桃夭夭不理,只记挂龙百灵的病势,思量大厅里太闷,出去透透风也有好处。抱起龙百灵举目观望,却看门口拥挤不堪,店外等侯的妖怪拼命往店里钻,填补了上场输家的空位。仍有众多魔怪不得入内,吵闹加推搡,凶悍难耐,抽出兵刃“叮叮当当”拼斗。客店入口乱象横生,怪物们纠缠成团。桃夭夭真气尚未复原,想出门难比登天,恰巧那小妖连催带骂,直叫“快消号!”激的桃夭夭火起,喝道:“消你娘的号!给老子滚远点!”一巴掌将食盆打翻,左近妖怪拥上争抢血食。那小妖气焰登敛,嘟嘟囔囔的走开了。 桃夭夭抱紧百灵缩进角落,解开她衣领散热,仔细摸她面颊,问道:“灵儿,还好么?” 龙百灵半睡半醒,含糊道:“我,我渴……”桃夭夭忙叫取水,夔相仗着体壮硬挤入厨房,端小半瓢净水返回。桃夭夭小心喂给她喝,轻声道:“好些了罢?”龙百灵如饮甘霖,喝光后嘴唇稍显润红,仍未睁眼,嘀咕道:“血腥气好重,把相公熏坏了。” 桃夭夭暗叹“傻丫头病中还替我着想。”鼻子埋进她雪白的肩窝,连吸了几口气,笑道:“灵儿香的很,我闻你好舒服,熏不着。”百灵给弄的发痒,闭眼嘻嘻轻笑,随即道:“我想睡,别弄我……千万别弄醒我。”侧身面朝墙壁,霎时酣然入眠。桃夭夭略感放心,又隐隐有些疑惑“劳累受凉偶发小恙,虽然不算严重,可她样子也太轻松了,故意作来让我安心么?”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6 这当口,第二场擂赛下注结束,赤雷天尊挑战魅隐星君,买盘二比。桃夭夭衣角红圈未消,小妖也没更改,就当他买赤雷天尊获胜。随后一阵锣响,恶斗再起。两边实力悬殊,魅隐星君高过赤雷天尊太多,魔法使开神出鬼没,四面方全是影子。赤雷天尊右拳的“霹雳锤”虽猛,运转之间失于笨重,徒然舞的雷轰电闪,休想擦着对方半根寒毛。魅隐星君手中匕首疾刺,连续割开赤雷天尊的肌肉,零零碎碎象是要将他活剐。一会儿功夫,星君行踪飘忽,擂台上下厅堂前后,到处都是他的身影。赤雷天尊遍体鳞伤,猛然狂吼,跳下平台冲入了大厅。 擂赛规矩是“斗死方休”,斗法双方只要没死,擂赛永无休止。赤雷天尊败阵几成定局,绝望加暴怒,冲进厅堂挥拳乱打。群魔照例不得干预战况,法力高的遁空闪躲,法力低的则被“霹雳锤”打的粉碎。小妖们寻隙捡漏子,用扫帚收集碎肉残肢,当作赛后送给赢家的额外“红利”。妖魔们见状贪性大炽,反将弱小者推入天尊拳底。于是拳风凛凛,血溅肉飞,赤雷天尊纵横奔突,偶然击中窗台,“蓬”的一下穿个大洞,离龙百灵的头部仅数寸之遥。 桃夭夭骇极惊呼:“哎呀!”龙百灵兀自酣睡,不知不觉中,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趟。桃夭夭站起看时,赤雷天尊脚步踉跄,势如醉汉撒疯,举拳又向龙百灵扑来。 桃夭夭咬牙道:“你***!”激怒中力气大增,操起板凳挥臂上撩,迎势正中天尊下巴。此前赤雷天尊连遭魅隐星君重创,眉间被戳开深长的裂口,已是强弩之末立足难稳。再受板凳猛击,便似风刮破墙摇,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当下吐气散劲,硬邦邦的仰翻在地。桃夭夭怕他反扑,上前举凳狠砸,接连砸中脑门裂缝。赤雷天尊头部血肉模糊,四肢**,嘴里吐出内丹,一伸腿呜呼哀哉。 大厅里的气氛异常古怪,连夔相刑天都傻眼了。至此擂赛完结,败者却死于局外人之手,怎生判定输赢?擂台里剩个魅隐星君,到底算不算胜方,在场群魔你看我,我看你,全失了主张。桃夭夭扔掉凳子,喘息道:“找死!”抬起发红的眼睛,观望四周动静。野猪精正怒视着他,目光相触,几乎撞出火星,狂吼道:“扰乱擂赛者,杀无赦!”粗臂如轮飞转,原地旋空,肥躯猛扑而来。 野猪精身为客店总管,本身妖力相当可观。他这“推山锥”是自幼修持的硬功,臂起生风裂石断金,两边妖怪纷纷闪避。刹那巨势压顶,桃夭夭只觉胸口闷涨,恍如压了个大磨盘,情急之下挺臂直击,穿入野猪精臂圈中央,恰逢“推山锥”前击未果,后劲未继的间隙,右拳正对野猪精脑门,还隔半尺距离,就听“轰隆”巨响,半空雷电爆闪,野猪精整个儿脑袋连同胸膛炸成碎末,猪血肉片飞洒如雨。桃夭夭连忙后退,赞道:“猪头肉好新鲜!” 群魔齐叫:“霹雳锤!”但桃夭夭右拳刚猛异常,比赤雷天尊胜过数倍。喊声未落,众小妖尖啸,一齐腾跃猛扑,挥动利爪要为野猪精报仇。桃夭夭左臂划个半圈,妖风劲急荡开。那群小妖就跟鸡蛋撞墙似的,迎着风头“噼里啪啦”粉碎解体。群魔再次惊叫:“推山锥!”桃夭夭退至墙角,护住龙百灵,目光扫过左右,大喝道:“谁还来?” 妖怪们立时被震住了,客店里安静的出奇。 连番胜敌,桃夭夭只道自己真气渐复。妖怪们却个个目眩神迷,眼看他刚杀死赤雷天尊,立时就会使“霹雳锤”;才干掉野猪总管,挥手便用“推山锥”,而且修为远在原主之上。其状诡谲,其人可怖,仿佛具有夺取对手法术的力量。夔相蓦地手舞足蹈,大笑道:“晓得厉害了罢!此位英俊少年,乃是峨嵋派候补天龙神将,我外公桃夭夭桃大英雄!” 刹时满堂哗然,众妖咬牙切齿往后撤,既凶恶又胆怯,象是围住猛虎的狼群。就在剑拔弩张之刻,那九尾龟咳嗽两声,从座位上缓慢站了起来。妖魔们各自运劲蓄势,只待老板娘发出围攻的信号。桃夭夭浑身都绷紧了,寻思“等会让刑天背灵儿逃跑,我跟夔相掩护,无论如何都得保灵儿平安。” 九尾龟神色淡漠,既不惊奇也不愤怒,半眼都不瞧桃夭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枯唇微微开合,说道:“擂赛继续,第三场准备下注。”一语方出,全场妖怪都泻了劲,垂头丧气的退回原座。夔相悄声笑道:“这回外公可威风啦,连老板娘都怕你!”桃夭夭不敢大意,紧挨龙百灵坐下,暗想“临变不动声色,九尾龟是个厉害角色。”相邻的妖魔也将他视作“厉害角色”,知道不好惹,移开桌子离远,一时闪开了大片空档。 当下小妖打扫场地,刷净水牌字迹。那魅隐星君不买账了,站在擂台上吆喝:“前账未清,何来后续?第二场胜负怎算?还望大东家裁!” 九尾龟答道:“第三场若你胜了,赌注十倍奉送。” 这话声音不高,效果如同打雷。厅内静了半瞬,忽地“叽呱”纷起,恰似雨后群蛙争鸣——打擂胜者所获本就丰厚,十倍赌注简直无法想象,正是前所未闻的惊天大赌,众妖魔交头接耳的议论。 九尾龟道:“屠场设擂经年,魔剑出世之日渐近,已无时间逐级甄选。我意提升擂赛档次,多遣高手决斗,赌注是该加倍的。”低头吩咐小妖,续道:“即将出战的人是本店房客,欠账达两年零三月。因此,此人所赢赌注全充赊欠的店钱。” 不多时,小妖领那人上台,厅内众目观望。只见那位“高手”青衫黄面,身量高瘦,垂着头晃荡,似乎病体难支,肩胛腰背缠绕银链,映着月色闪亮。 忽然桃夭夭惊跳而起,脱口道:“是黄幽!” 注:“买盘”是现代金融术语,赌场本无此说。书中借用是情节所需,与原意也有很大差别。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1 第三场排定,峨嵋黄幽对魅隐星君,水牌高悬,火盆熊熊,一堂鬼啸狼嚎。 平台中央空空如也,此战是重头戏,按例留足备战时间,让双方各自退回台边养精蓄锐。只见魅影星君挥胳膊伸腿,一副志在必胜的架势。黄幽则站着动也不动,活象吓丢了魂的呆头鹅,小妖们开始统计买盘。众妖魔瞧黄幽面生,又是疲困清瘦的病鬼样,只当老板娘拿个人类作肥羊,送给魅隐星君弥补上场的损失。当下里踊跃买注,竟有九成九买魅隐星君胜出。 这时忽又响起乐音,间插余兴节目。小妖们吹喇叭敲皮鼓,咦哩哇啦的唱小调,甚而玩起爬刀山,过火桥等等杂技。妖怪们的被撩拨的情绪高涨,吹口哨敲桌子,先前的惊疑一扫空,掏摸衣袋荷包里内丹碎片,发了疯似的追加投注。 桃夭夭坐回原处,心下狐疑“黄幽怎会参加妖魔的赌斗?”转头看时,夔相正对擂台挺胸肃立,仿佛兵士向将军致敬。桃夭夭道:“你装什么怪?”夔相道:“我们甘做奴仆的原因,就在那台子上面。”桃夭夭摸不着头脑,望向另一边。刑天解释道:“我俩来到鬼雄关,与其他的妖魔不同,皆因相信正道可胜魔道,唯有峨嵋仙人可以降伏宇宙锋,故而长期盘桓客店。”夔相道:“多亏乱尘大师开导,古神懂得了天命的大道。” 桃夭夭疑思渐明“他们甘愿追随峨嵋派,方才到此戴镣为奴。” 刑天低声道:“除了遁甲首徒,此处尚有更重要的玄门首脑。”桃夭夭一惊,问道:“师尊也在这里?”夔相道:“正是,客房里关了两年多,一点房钱没付。老板娘只跟蚕娘子谈起,想是怕此事传扬开,招来大批白吃白住的赖皮妖怪。” 桃夭夭暗自担忧“九尾龟既能困住乱尘大师,绝非计较小利之辈。她法力未必胜过师尊,智谋定是极高的。唉,大敌当前,偏生灵儿又病了。” 一念未几,交手双方就位,铜锣响过,擂赛即开场。俗话说“小巫见大巫”,那魅隐星君名号里有个“隐”字,素以隐形刺杀的法术见长。遇着黄幽却是“小隐见大隐”。开场锣声未绝,魅隐星君刚刚举起匕首,忽觉对面人影消失,脊梁间连连剧痛,早被刺入数根利器,再看黄幽仍在原地,好象根本没移动过。旋即黄幽食指轻弹,“三十六截剔天刺”横穿纵切。魅隐星君登成剔骨全鸡,血肉散落,仅存一副骨架兀立。这结果太突然了,小妖们呆如石像,忘了上台清场。门外群妖同样惊骇,暂停争闹,伸脖子往里张望。厅堂内外寂然森冷,透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九尾龟道:“胜负已分,输家纳注!”拐杖划圆猛点。一刹那,大厅里血光四绽,残肢乱飞,押注魅隐星君的妖魔全体碎灭。这景象惨酷非常,壮观空前,九阴屠场也是首出现。寥寥几个赢家,均是才来赌场的新手,糊里糊涂买了黄幽,此刻直吓的魂不附体,贴着墙根往店门那边溜。场外妖怪为杀气所慑,也不敢踏入大厅半步。过了片刻,小妖清扫残骸,收集内丹碎片,向老板娘报告:“赢家尽已离店,赌注无人收领。” 九尾龟道:“很好,既然赢家放弃,赌注收归本店所有。” 桃夭夭暗道“老龟婆大大狡猾,平白又得许多实惠。” 待小妖打扫干净。九尾龟道:“擂赛继续进行!第四场开盘下注!”然而黄幽弹指杀敌,何等迅猛凌厉,谁敢跟他对战?原定的擂主早跑的没影了。小妖近前禀明情况,九尾龟起身举杖,道:“谁愿上台挑战此人!”连问数声没回应,阴森的目光一扫,门口妖怪耷拉脑袋,灰溜溜的往外退缩。桃夭夭回顾龙百灵,瞧她酣梦正甜,寻思“遁甲首徒被当作赌斗工具,显是受到九尾龟的胁迫。我若前去助他脱困,谁来保护灵儿?” 正拿不定主意,忽见黄幽摇晃双肩,挪动腿脚,梦游般走向台边,右手缓慢抬起,直指九尾龟鼻尖。那架势岳峙渊停,气魄咄咄逼人。桃夭夭暗赞“虎瘦雄风在,不愧是遁甲首徒。”九尾龟道:“你待怎样?”黄幽没吭气,手臂凝定如标。九尾龟冷笑道:“想跟我较量?”黄幽默默的点头。 九尾龟沉默了半晌,霍然挥展袖袍,转身面朝大厅,高声道:“下场擂赛,九尾龟对峨嵋弟子!旁观无利,赢了加倍!” 喊声随风飘远,过了一会儿,就看“呼啦啦”狼奔豕突,外头的妖怪全拥进厅内,抢板凳,争桌子,如同乞丐争抢满地的宝藏。九尾龟乃镇妖塔第二魔王,跟她决斗岂不白白送死,胜负板上钉钉,赌赛结局昭然。白捡便宜妖怪们最喜欢,登将惧意抛到脑后,你呼我喊争相下注。桃夭夭将百灵抱至火塘后方,避开群魔的视线,叮嘱夔相刑天:“你们照护灵儿,切莫走动。”两古神诺诺领命。 乱了一阵,小妖挨桌作记号。统计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在场的妖怪全买九尾龟胜,竟无一注押给黄幽。九尾龟道:“十成买盘,无输赢之分,擂赛没法开场。”转脸左瞅右盼,问道:“谁买峨嵋弟子?”群魔噤若寒蝉,生怕漏气吱声,给峨嵋弟子作了陪葬品。九尾龟竖起指头,道:“谁买峨嵋弟子赢,一注即可,谁买?” 忽一人应道:“我买!”青影跃然而出,大摇大摆走向九尾龟。群魔侧目而视,看那少年嬉皮笑脸,散漫中透着豪气,正是击杀野猪总管的“候补天龙神将”。桃夭夭举手道:“我买峨嵋弟子获胜,早想下注的,贵店伙计漏了我那桌,”九尾龟眼皮都没抬,道:“啊,对不起,是我们的疏忽。”眼光一掠,犀利如箭。小妖牙关打抖,险些吓死。念及桃夭夭“推山锥”将同伴轧碎,怎敢贸然接近?但惹火老板娘照样完蛋,今天的差使难办,稍不留神小命悬乎。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2 当下小妖壮起胆,哆嗦着近前,拿起笔墨要划圈。桃夭夭摆手道:“且慢,这场擂台我想换个赌法。” 九尾龟道:“哦?你想怎么赌?”桃夭夭脖颈扭转,从西角望至东角,又从东边往向门外,最后目光定在九尾龟脸上,笑道:“一屋子死鱼烂虾,肚中玩意儿又脏又臭,阴沟的母王才当成宝贝。”九尾龟不惊不怒,道:“老太婆原身就是母王。妖怪内丹你既不屑,却想博取何物?” 桃夭夭道:“遁甲首徒参与赌赛,绝非出于本意,定是你妖法所使。这店中还关着峨嵋仙人,多半也被你控制了。我如赢了这场,你要解除邪术,将他们全部释放!”他不知多少同门失陷,反正狮子大开口,对方不允再折价。 九尾龟道:“嗯,确是一场豪赌,我的赌注极重。你若输了,以何相抵?” 桃夭夭道:“我输了,送你一件东西。” 九尾龟道:“什么东西?” 桃夭夭道:“宇宙锋。” 便如大石头落进泥塘,一下子激起千层污浪。众妖怪跺脚捶胸,狂野鼓噪,都骂小子扯淡放屁,胆敢妄称拥有至尊魔剑。桃夭夭并不分辨,待喧闹稍息,对九尾龟道:“你们每夜恶赌狠拼,不就为了宇宙锋么?如今宇宙锋近在咫尺,为何这等猜疑,放脱了机会追悔莫及。” 九尾龟一挥手,止住群魔,点头道:“很好,照你说的办。” 她答允的太爽快,桃夭夭倒有些意外,道:“老板娘…….你相信我的话?” 九尾龟道:“眼见为实,杀掉野猪总管和赤雷星君,尊驾已展示了魔剑特有的神威,老婆子万分敬慕。”举起拐杖示意,喊道:“场金纳讫,即时开场!”几声铜锣响过,跃上擂台。 桃夭夭来不及琢磨她话里深味,一念专注,合计如何取胜“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等黄师兄跟她斗的昏天黑地,筋疲力尽的当口,我上台用右拳偷袭老龟婆,准保十拿九稳。老龟婆只说‘九尾龟对峨嵋弟子’,我和黄幽同为峨嵋弟子,以多胜少合情合理,不算犯规,嘿,灵儿抠字眼儿的窍门,我来个活学活用。”唯一担心黄幽失手,被老龟婆两三下解决,转念又想“黄师兄乃身经百战的玄门高手,他主动向老龟婆挑战,一定有克敌制胜的成算,再不济恶战几个时辰,累的老龟婆发晕,也容易收拾。” 擂台边,黄幽垂首前行,一点点走向九尾龟,步伐沉稳如打桩。桃夭夭暗道:“好!多么英勇的雄姿!黄师兄一定大展雄威!”忽见九尾龟伸手入怀,摸出块白色药膏,举起晃两晃,黄幽停住了脚步。 九尾龟冷然道:“如何?”黄幽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地,脑门低垂双手高举,自古有争斗以来,这姿势就代表着“投降”。显而易见,一场“恶战”就此完结。刹时满堂轰然,群魔捧腹狂笑。桃夭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心说“黄大哥,你太英勇了!生死关头你敢放鸽子!” 九尾龟将那药膏抛向台角,跟扔肉骨头喂狗似的,黄幽急不可待的扑去拾捡,放至鼻下深长嗅闻,神态既舒爽又迷醉。桃夭夭见状暗惊“九尾龟控制黄师兄打擂,就是靠这种**药膏。” 九尾龟道:“优劣高下已判,我随时可取他性命。但是赌赛至死方休,若想让人输的心服,本该按照规矩……”言外之意,输家若肯自认失败,老太婆未必赶尽杀绝。桃夭夭急忙大叫:“我心服!我输了,我认输!你饶黄幽活命,峨嵋弟子甘拜下风!” 九尾龟笑道:“好个候补天龙神将,居然向妖魔服软,真是与众不同。” 桃夭夭念头飞转“宇宙锋认我作主公,先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离开幽冥江后却不听使唤。老龟婆有何能耐,她能召唤魔剑显形?我倒要瞧瞧。”往前走了几步,大模大样的摊开手,道:“宇宙锋就在我毛发皮屑之中,气脉精神之内,已经跟我合而为一,你有本事自己拿去罢。” 群魔纷起怒骂“臭小子输了耍赖!”“擂赛以死收场,一定要宰了他!”“把他剥皮开膛,法宝内丹都搜个干净!”九尾龟俯身向小妖略作交代,随即喝道:“给我住嘴!”吵嚷逐渐稀零,仍有妖怪不平,抱怨这场赌赛毫无收获。九尾龟面向桃夭夭,淡然道:“尊驾行事从心所欲,不会死守信诺。你不愿交出魔剑,老婆子无可奈何。” 她略停一刻,跟着道:“但那宇宙锋是何等神物?老婆子岂敢斗胆觊觎?所谓赌赛赢注,只求魔剑临世杀戮之时,尊驾容我申述些下情。” 桃夭夭道:“老板娘很乖觉,你顺着我点儿,以后咱们万事好商量。” 对答间,小妖抬着两顶轿舆上台。那轿子低矮精巧,竹帘平底,象是海外东瀛的器物。九尾龟道:“老婆子秉诚开店,自来公道交易。尊驾先要峨嵋仙客作赌注,老婆子赌赛虽未失利,赌注仍须出示,以免空手套利之嫌。现人已带到,就请验明正身。”喊声:“打开!”小妖掀起轿帘,桃夭夭望向左边那顶,胸中便是一震,叫道:“师尊!” 轿内坐的正是乱尘大师,只见他面容苍迈,老态峥嵘,似乎经受过许多艰辛和磨折。但一代宗师威仪未改,盘膝端坐如青松,听闻桃夭夭呼唤,方才略动坐姿。九尾龟掏出白药膏扔到轿边。乱尘大师神色大变,挤眼咂舌的傻笑,右手刚捡起药膏,左手蓦地拍掉,缩回轿中打坐。那副样子滑稽古怪,全无半分庄重,就象坏了牙齿的孩童,正努力抵抗面前糖果的**。 桃夭夭黯然忧伤,心想“可怜的师尊,也被**药毒害,变成了小傻瓜唐多多。” 九尾龟道:“多好使的‘鹤龄膏’啊,由丹药首徒精心调配,外加我‘乱魂钉’的助益。此物灵效非常,一旦吸食上瘾,再正派的仙人也将颓废堕落,变成桌子上的赌注。”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3 桃夭夭恨恨的道:“没说的了,老妖婆你记好。等我真气复原,头件事就是将你剁成肉泥。”纵身跳上擂台,视强敌若无物,要去搀扶乱尘大师。九尾龟道:“另外那轿中的人物,尊驾焉能忽略?” 桃夭夭心念一动,转头端详,右边的轿内坐了个中年男人,身穿葛衣,头梳独髻,模样似域外人氏,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比千年僵尸更为阴冷。桃夭夭忽生奇感,仿佛面对坟墓中的自己,定睛细细辨认,那人面目陌生,又从来没有见过。 一阵莫名的恐慌,猝然冲击心魂。桃夭夭乐天旷达的性子,也不免心冷胆寒,死盯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那中年人翕开眼皮,答道:“宇宙锋的主公,武藏丸尘骸。” 桃夭夭大叫一声,浑身金光流动,霍地光团爆闪,宇宙锋离体飞出,化作天竺小女孩形象,盘腿坐于擂台中央。 九尾龟道:“尊驾以为,老妪没有办法取出宇宙锋;老妪以为,尊驾尚未完全掌握万仙斩,其实两种判断都正确。外人虽无法调动魔剑,但新旧主人当面相对,魔剑定会显形抉择归从。此乃妖魔界万年罕逢的盛况,老妪幸而瞻观,死亦瞑目。”说着蜷臂弓背,伏地跪拜,口称:“参见万魔之宗。” 大厅内群魔惶恐万状,随九尾龟拜倒,一个个犹如待宰的羔羊。有些胆小道行浅的,已吓的当场屎尿横流。 宇宙锋低眉垂眸,面若妙慧童女,势比大觉佛陀,缓缓的道:“魔剑只能有一个主公,真存假亡。我不能选择,更无新旧替换之说。” 桃夭夭坐在地上,惝恍许久才醒神,料想武藏丸是宇宙锋旧主,势必力争失物。他惊绪渐宁,插科打诨的劲头又来了,笑道:“宇宙锋小妹妹红口白牙,说我是你苦寻的真主,现在想变卦么?” 宇宙锋道:“如是,我情愿归属主公桃夭夭。但我部分神力为武藏丸所占,主公必须亲手夺回,我方能完整的属于主公。” 桃夭夭道:“你…..什么被他占了?” 宇宙锋讲道:“很早之前,我归武藏丸尘骸所有,神力和他灵魂交融,已达四五分程。倘若完全融合,武藏丸即获得宇宙锋全部能量,成为大千世界的主宰者。但他坠入幽冥江后不能魂游异世,仅以肉身上岸,将我遗失于江底,只留了少许神力在形骸内,今我复出,须当把神力取回归整。” 桃夭夭道:“怎么个取法?” 宇宙锋道:“主公亲手杀掉他。” 桃夭夭笑道:“哈,我猜就是这样。当年你遭旧主遗弃,在幽冥江内流落了上万年,对旧主人满怀怨恨,现今想借我的手复仇,所以编个谎话调唆我。那神通法力又不是贩卖之货,他二两我半斤,他赊欠我收取。我杀了他又如何?再敲骨吸髓,神力就补全了——杀猪分肉么?显见是鬼扯。” 九尾龟插话道:“杀掉对手夺其法术法力,正是魔剑奇妙之处。尊驾适才杀猪精,灭赤雷,瞬间取得他们最强法术,个中妙味应有体验。” 一语点破关节,桃夭夭幡然醒悟,记起使用“霹雳锤”“推山锥”的畅快之感,竟未深思两种法术从何而来。他眼中流露惊异之色,仿佛透过重重的迷雾,看到了惨酷的事实。 九尾龟幽幽的道:“万仙斩,斩万仙,斩杀万仙取万法,多么贴切的名号……”桃夭夭不寒而栗,脑中浮现场景——武藏丸扫荡四方仙家,如疯似颠的大肆屠戮,杀一人,夺取那人的道法,神通便增加一分,万仙斩宇宙锋恶名震世,妖邪魔怪求之不得,正道仙客闻之丧胆,原来出自于此。 他遐思恍惚,喃喃道:“杀其人,夺其法。够邪门的,难怪叫做魔剑。” 宇宙锋道:“只要拥有我,主公杀敌越多,法力越强,直至无极无上,这就是我们相互融合的过程。” 桃夭夭思虑片刻,忧惧从脸上消淡,又复现逍遥散漫的笑容,说道:“宇宙锋小妹听好了,刚离开幽冥江的那阵儿,你怂恿我赶往鬼雄关,不停叨咕‘独霸万世作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真让我兴奋了好久,现在倒看清了,假如受你蛊惑到处滥杀,贪图别人的法力,最后称霸的将是万仙斩,而非桃夭夭。贪婪之辈终将受制于人,这道理是我心肝宝贝教的,决计错不了。”提及龙百灵,心头一阵温暖,扭头朝墙角望了望,勇气从心底升起,倏然贯充胸臆。 宇宙锋道:“我还曾告知主公,这场争夺决定你的命运。即便你无意称霸,但关乎自身存亡,也不该轻忽。” 桃夭夭道:“是吗?” 宇宙锋道:“你不杀掉武藏丸,武藏丸就要杀你!” 桃夭夭忙睁眼望去,武藏丸也正抬脸看来,冷森森的笑道:“你吐过血吗?吐了好多是不是?伏柔天王盾离体的苦状,好象是那样的。嘿,失掉至宝的滋味不好受罢?” 桃夭夭眉头微微皱拢,方知出水后口吐鲜血,竟是此人暗中作祟。宇宙锋道:“我的神力和灵性,已有少许融入主公魂魄,您打败旱魃冲出幽冥江,实际借助了我原有力量,本体操控魔剑尚未收放自如。武藏丸察觉主公出现,利用残存的神力引动魔剑主体,相隔万里施法,夺走你最强的法术天王盾。他运用魔剑早已纯熟,你要赶快下手,否则大为不利。” 桃夭夭没动弹,按膝端坐,平静漠然跟泥菩萨一般。宇宙锋又道:“他已夺了天王盾,周身坚不可破。除非用宇宙锋击杀,此外再无任何力量可以借用。” 一股股寒风呼啸,雪花飘舞,擂台上下沉沉冷寂。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夭开了口,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杀他。” 四下里“嗡嗡”声响,群魔撇嘴耸鼻,众口一词,都说这人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傻蛋。 桃夭夭浑不在意,问道:“我不杀武藏丸,他反来杀了我,宇宙锋要认他作主公么?”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4 宇宙锋闭口不答,显是默认的意思。九尾龟道:“恕老妪昏昧,尊驾既得魔剑应许,胜券在握,为何白白放弃机会?甚至连生死都不顾,偏要成全武藏丸重获至宝,东山再起?” 桃夭夭心里暗想“胜券在握是你说的,这怪人隔着万里令我失盾吐血,能耐大的没谱。跟他硬拼不如智取,或可保全两方的性命。嘿,当初灵儿言道,师尊和此人曾在一处,定是有让他改邪归正的意图。我岂能违背师尊初衷,听信妖魔鬼怪的怂恿!” 想到此,他双手揣进袖子,微笑道:“我想学我大哥李凤歧。他生平受尽别人亏待,欺骗,加害,却绝无报复泄愤的恶行。相反四处扶危助弱,连恶毒的敌人也舍命相救。古语云‘高山仰止’。他那等境界我是达不到的,学个两三分,忧闷全忘,实可大畅胸怀。”说到这儿热血沸腾,想念李凤歧的心情如煎似灼。 九尾龟道:“啊,明白了,原来是妇人之仁,正派弟子的虚伪迂腐之道。” 桃夭夭哼了声,鄙夷道:“你懂个屁。”他最反感有人诋毁李凤歧,想了一想,慢条斯理的道:“九尾龟老板娘,别瞧你老奸巨猾老油条似的,其实愚蠢低贱的很,恐怕连小孩子读的《三字经》都领会不了。”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个“人”字,又写了个“仁”字,说道:“你能领悟这两字的关联,这会儿就不该在镇妖塔里了。” 忽然有人叫道:“辩的妙啊,哈哈哈,不愧是玄门弟子!老子听的很是畅快哦!”却是乱尘大师拍膝大呼,胡子吹的老高,惨白的老脸忽而红光绽放。 九尾龟道:“老头儿,你也当真了得。服用两年多的‘鹤龄膏’,居然还能清醒讲话。” 乱尘大师笑道:“本来给你整的发昏,听我徒儿的高论,就象当头淋了一泡童子尿,甭提多清醒了,哈哈,好小子,好徒儿。” 桃夭夭道:“师尊过奖了,实是老妖婆太蠢。她只懂什么功利,法力,内丹,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皆是野兽搏杀的愚蛮法则。就不仔细想想,她这一套若行的通,外边花花世界为何是咱们人类占着?虎豹躲入深山,妖魔关进镇妖塔,都道仙家法高,实为仁者无敌。” 乱尘又是大乐,连道:“好好,编成顺口溜啦,有你小子的。峨嵋玄门大道,比你师爷爷都讲得透彻!” 九尾龟道:“一老一小,两个泼皮。峨嵋派耍嘴皮的功法我是领教了。不过武藏丸杀人最狠,他的剑锋可不会被你们说软。” 师徒俩笑声登收,转脸望向武藏丸。只见那人埋首弓腰,起立跨出轿门,步履滞重而坚定,径直向桃夭夭走来。 乱尘大师道:“乖徒儿莫怕,我跟你魔芋师兄多次炼化,已使他的魔性大大消减,成不会滥杀好人。” 桃夭夭若有所思,记得方灵宝曾说“师尊经常带魔芋大夫入塔炼魔”,点头道:“嗯,师尊多次进塔,原是给此人消除魔性。”回思刚才的判断,果然不错,师尊还是打算挽救此人。 乱尘大师道:“对啊,他跟妖怪不同,也是爹生娘养的人身,因杀欲太重才入魔。咱们玄门救人为主,惩恶为辅,武藏丸穷极杀欲以至发疯,自救是不可能了。我让魔芋大夫配药施针,替他消解暴戾,近年颇显成效。” 武藏丸大口的呼吸,骨节“啪啪”抖动,拼命集中力量和戾气。满厅妖怪都怕他,眼瞧没好处可捞,三三两两的散开,从门边墙洞偷偷逃跑了。顷刻间,九阴屠场内外冷清,而萧沉的杀气愈加深浓。 台上师徒旁若无人,继续谈论前事。桃夭夭道:“提起魔芋大夫,我就挂念南海的战局,兰师姐他们中了九尾鼋的血毒……” 乱尘大师打断道:“那全怪你小子轻狂!跟雪丫头跑去普善岛逞强,黄幽全跟我讲了!说什么救民女,灭邪教,差点丢了小命,驭兽门都给拉下了水。峨嵋派千辛万苦攒点本钱,这回又要给你们赔光!”嘀嘀咕咕的数落,面皮红涨发紫,颇有七窍生烟的趋势。 桃夭夭道:“黄幽既已报信,魔芋大夫去南海解毒了罢?” 乱尘大师怒道:“哪儿啊!你们在南海激活九尾鼋,镇妖塔的九尾龟立刻产生感应,魔力猛增几十倍,硬生生的将魔芋大夫掳走了。老妖婆又打败武藏丸,拿他当诱饵设伏,把我们诱入黑店一网打尽!两年间整治的惨不堪言,老子还盼着援兵来救命!” 桃夭夭一愣,暗忖“九尾鼋一活转,九尾龟立即变强。九尾龟果然跟九尾鼋有关系!” 这时候,武藏丸已走到跟前,气吁吁的抬起右臂,掌中金黄色光芒伸长,化作五尺利剑。那正是宇宙锋残余在他体内的部分,化成兵器仍可斩仙杀神,砍掉桃夭夭脑袋更不在话下。 九尾龟冷冷的道:“魔剑当头,尚有闲心聊天,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桃夭夭毫不理睬,只道:“我听兰师姐说,师尊此次入塔,是为消除伏浪屿的魔障。” 乱尘大师叹道:“此事半中出错,实实教人头疼。”顿了一顿,讲述道:“伏浪屿就是九尾鼋,我原先并不知情。皆因金轮教入川作恶,似有挑战之意。我便用卜筹法术遥观南海,侦察邪教总坛的运势,发觉伏浪屿凝聚极强大的凶云,与九尾龟的邪气一脉相通,同生同灭。于是我带魔芋大夫入塔,准备先化灭九尾龟的邪气,借以解除伏浪屿隐患之后,再率玄门九阳进攻邪教。哪知你们提前弄活了九尾鼋…...唉!坏了全盘计划,真他娘的糟糕。”讲到此节两眼瞪起,青筋凸鼓,太阳穴突突的跳,不知是因为怒气勃发,还是紧张武藏丸逼近,桃夭夭性命危在顷刻。 另一边,武藏丸高高举起魔剑,照定桃夭夭的顶门,喘道:“你…..你不杀我,为,为什么?”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5 桃夭夭厌烦他那张死尸脸,眼光垂低移开,忽觉腰间银色一晃,似有一物闪过,要不是见惯了冰蚕仙索,眼力再高也难发现。他睹物会意,便知龙百灵出手了——仙索缠紧腰部,魔剑挥落立刻救应。桃夭夭暗笑“灵儿假意睡觉,关键时刻悄悄的帮忙。”探头望向墙角,龙百灵裹毯横卧,刑天夔相在旁守卫,一切全无异样。 桃夭夭越瞧越纳闷,心里琢磨“她是真的睡着了,深睡的人脉搏大异醒时,我仔细探摸过,决计不是作假。对了,睡梦中施展法术,好象是摄魂门的特长。” 先计议同门的安危,再思虑百灵的状况,他只顾关切朋友,凶魔近在旁侧,却似摆了件泥像而已。 武藏丸剑锋颤抖,恶狠狠的道:“你,你敢藐视我!你……你回答我啊!”朝前猛冲两尺,顿然煞住,膝盖几乎顶到桃夭夭肩膀,高举的魔剑摇摇欲落。 乱尘大师道:“喂,尘骸,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别难为我徒儿,听我给你讲讲玄门修炼的要旨……” 武藏丸道:“不听,我不听!多年……是很多年。我在镇妖塔里熬了几千万年!石头都化成泥沙啦,尘骸还在苦苦煎熬。直到,直到天王山下遇着峨嵋大师。镇妖塔是峨嵋玄门建的,幽冥江是峨嵋祖师挖的,他们定有办法找回宇宙锋。我就向乱尘大师磕头求告,他答应救我脱难,带我走遍天王山,跟我讲玄门道法,教我炼气修身,让医生送药给我调养。” 他口齿含混,言语颠三倒四,讲到峨嵋派的帮助,腔调才转柔和,狂乱的眼神隐约透出人性之光。一转眼瞧见宇宙锋,戾气重新布满面孔,狂吼道:“而如今,宇宙锋出世,峨嵋弟子却跟我争抢,又不肯动手杀死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桃夭夭道:“老兄,唾沫喷到我头顶了,拜托站远点喊好不?” 武藏丸怒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桃夭夭道:“因为,你太丑了。” 武藏丸惘然瞠目,重复道:“太,太丑了?”他脸皮紧贴颧骨,四肢枯干如柴,与其说丑陋,不如说可怕,但这与争夺魔剑何干?莫不成长相俊美些,便可赢得宇宙锋的青睐? 桃夭夭道:“丑行丑态,丑不自觉。老兄,你丑的我都不愿正脸相对,如何杀你?” 武藏丸剑锋放低,摸脸道:“丑,我丑?” 乱尘大师叹道:“尘骸啊,你领悟了?知丑才知美,知美才知善,知善才知仁,美丑善恶唯人类所识。你连美丑都无从分辨,如何回归人类?我徒儿语含机锋,苦心点悟,是想让你由魔变人啊!”转对桃夭夭叹道:“徒儿啊,你想让他由魔变人,用意好深。” 桃夭夭心说“我想让他由魔变猪,用意是不浅。对付疯子发飙,最好的办法是胡扯一通,让他脑子混乱忘掉敌意。” 九尾龟冷笑道:“一唱一和,分散别人心神,跑江湖变戏法的伎俩都用上了。武藏丸擅长的是杀生,何必多费口舌,应当用最拿手的方式争得魔剑。” 桃夭夭皱眉暗想“旁边坐了个老妖婆,大大不妙!”果然武藏丸迷惘尽去,眼神凶暴,狞笑道:“你不杀我,我就杀你!你不怕死!我不信!”魔剑降低两寸,似陷入了铅液,悬空停滞再难落下。究竟是武藏丸迟疑,还是剑锋受阻,冥冥中气数悄然消长。厅内众人全神关注,场面似凝固了,而决胜的那一刻正快速来临。 忽然,桃夭夭抬起头,目视前方,悠然道:“我若怕死,就跳不出幽冥江了。” 武藏丸脸色陡变,嘶声追问:“幽冥江,你怎能离开幽冥江,怎会是你!?你怎么办到的?”误入幽冥江是他终生大恨,元神至宝失落,更是刻骨至深的痛苦。偏这少年安然出离,形神完好无损,是何原故,用了何等妙法?疑思如疽附骨,几令他当场崩溃。 桃夭夭微笑道:“我死过好多回了,每次死后离开那世,进入另外的世界,离幽冥江的江岸又近了些。你想想看,我如果怕死,哪会到达彼岸?所以你是杀不死我的,一剑砍下,最多损伤我的肉身,说不定还把魂魄送往极乐世界。佛经云‘著境生死起,如水有波浪,离境无生死,即名为彼岸’……”摇头晃身的故作高深,指望把武藏丸脑子搅昏。正说的起劲,忽觉臭气冲鼻,一转脸,只见武藏丸呆立身边,裤裆早就湿了一大片。桃夭夭惊道:“哇呀,尿啦,***,你朝我撒尿!”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闪开丈余,回过头茫然不解。众人见状明了,均知武藏丸气散力竭,连屎尿都已失禁,显是大限将至——苦守了千万年的**,最终难逃坏死的命运。 武藏丸怅然道:“杀不死你,我去杀谁?”一松劲,手臂软软垂落,仿佛倦极再难支撑,腰背弯成弓形,艰难的发问:“越靠近你,我的法力越弱,为,为什么会这样?” 桃夭夭忽被点醒,想起上岸时咳血昏晕,衰弱的几难站稳,其后离鬼雄关越近,精力愈发完足,疑惑道:“我恰恰相反,跟你挨的近些,精神更觉旺盛,这可奇怪了。” 宇宙锋一直瞑目静坐,这时开言道:“此消彼长,魔剑的神力归零于整,如河流终归大海。主公真伪已判,毋须再决。” 九尾龟喝道:“武藏丸尘骸,你输了!何不自行了断!” 武藏丸屈膝跪倒,一脸似笑似哭的怪相,长嚎道:“输了,我输光啦!”但仅刹那间,他昂首挺胸,眉宇陡显武士威严,昔年的东瀛神将似又复生,就在弥留之际,终于找回了自我。他将魔剑平举,语气抑扬顿挫,发出严冷的警告:“东瀛神道二圣将并立,武藏丸尘骸,药师丸无相。今日尘骸灭亡,无相立当入世,大战以此为始,填尸平海杀伐方休。”一剑斩下自己的左掌,扔进桃夭夭怀内。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6 桃夭夭猝不及避,慌忙扔掉断掌,叫道:“你干什么?”武藏丸又砍掉前臂,用剑尖挑了过来。桃夭夭惊跳倒退,这次没被断肢抛中,却看武藏丸接连斩断自己的脚板,小腿,大腿,分筋剖肉,连番抛甩,出剑快捷无伦,避开了致命要害,竟使皮开骨裂人犹未死。 此情此景凄怖万分,他竟象是要把自己活活肢解!乱尘大师大喝:“黄幽阻止他。”黄幽应声而起,九尾龟抛出一块药膏,黄幽傻呵呵接住,又缩进角落中过瘾去了。于是惨变从头至尾尽现台上,桃夭夭呆呆看着,并非因为惧怕,以前经历南宋战乱,比这更血腥的情景也见过,但从未引发如此奇异的快感。他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只欲参与其中大肆屠宰。 武藏丸砍断手脚,开膛剖腹,一身支离残破,仅存右臂连着躯干,血糊糊的张着嘴,冲桃夭夭嚷道:“剑是你的,都是你的,都给你罢!”奋力抛剑入空,剑刃飞旋,将头颅斩落,残躯切的粉碎,一代杀魔终至绝灭。 乱尘大师低下了头不忍目睹,萧然长叹道:“可怜可悲,万劫逞强威风尽,一夕恶满血肉辜。” 转瞬间,满地血肉枯干发黑,变做了一块块焦炭,很快被飘雪覆盖。那魔剑掉落雪中,化为金色流光,柔缓的流进宇宙锋脚底,真个似小溪汇入大河。宇宙锋走到桃夭夭身前,跪地叩首道:“宇宙神锋重归完整,主公尽可随意运用,催坚破敌,如臂使指。”扬起脸,续道:“从今往后,我将失掉自性,再无‘我’的存在。宇宙锋融入主公的本体,如血液,毛发,气力精神,由命相渐合灵魂。如斯女童形样,此后不复再现。”说完,全身金光流淌,象是铜像被溶化,又如陶俑遭风蚀,形体碎散飘升,凝成两股极淡的黄烟,钻入了桃夭夭的眉心与七窍。 九尾龟大呼:“幸甚至哉!恭喜桃君,终成魔剑至尊圣主!”趴地顶礼,虔敬欢悦,好象无以复加。 桃夭夭闭唇磨牙,拳头捏的“噼啪”作响,似在极力忍耐苦楚,面部却神采飞扬,显露出大肆宣泄的征兆。乱尘大师瞧出不对劲,惊觉道:“杀欲!不好,武藏丸的杀欲传给他了!”昂首绽舌大呼:“徒儿,快念清风剑诀,让自己心绪宁定!” 九尾龟道:“老家伙厚颜张狂,还敢口称师徒?你啊,凭什么作人家的师长?”阴笑夹杂讥嘲,雪夜响起如枭啼,只听她笑道:“桃君凭一己之力闯出幽冥江,论本领,论资格,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峨嵋师尊!乱尘老废物你算什么?从你们三祖练清微开始,两代‘师尊’投机取巧,从水晶桥到鬼雄关,转个来回就登位,好不轻省,你们谁敢下幽冥江历劫?谁曾真正冲出镇妖塔?所谓峨嵋师尊,实为欺世盗名!桃君征服镇妖塔全部魔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说尔等假冒的大师,即便峨嵋祖师紫元宗,也难与他相比!” 絮语滔滔,极尽褒贬。桃夭夭微笑点头,大有洋洋自满的意味。乱尘大师面红目瞋,脑门血管鼓凸,一副怒不可遏的凶样。先前谈论南海危难,他就大发脾气,此番徒弟收纳魔剑,听凭妖怪蛊惑,想必更是怒火狂烧。 九尾龟道:“乱尘啊乱尘,你倘若就此气死,尚有三分羞耻之念。可是老儿狠毒,恼羞成怒定要灭口。桃君圣主明鉴,乱尘欺世的把戏被咱们揭穿,他为了保住师尊的名位,绝对要除掉你!而今情势不是他死,就是你亡。桃君仁慈,不忍杀师,也该当面问清,作师尊的怎可恶意杀害弟子!” 急促的唆使声中,桃夭夭迈步走向乱尘,嘟囔道:“你瞎扯,师尊哪会害我……嗯,待我问问。”站在乱尘大师身前,眼前血光乱闪,幻象丛生,尽是武藏丸死前的惨状。他丝毫不觉残忍,反倒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那边九尾龟捏紧五指,等的不耐烦了,喝道:“下手啊,杀了他!杀了乱尘!万仙斩斩万仙,峨嵋宗师的法力,正是献给魔剑的第一件祭品!”桃夭夭举起手,大喝一声,向后跃开数丈,一掌将擂台边角打的粉烂,回头笑道:“老妖婆,你忒性急了,多哄我一会儿,没准我就乱xing杀师了。” 九尾龟急色登敛,微笑道:“那咱们再来过。桃君圣主表面仁善,实则喜欢杀敌的畅快,夺法的妙感。眼下峨嵋仙师束手待斩,正是提升法力的良机,合当初试神锋,建立慑世之威。”语调由缓到促,手里拐杖磕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桃夭夭道:“我拿你试剑,一样提升法力。” 九尾龟道:“妙极妙极,老婆子乐意之至!请圣主快快动手杀了我罢!”杖端敲击越快,恍如鼓点骤密,“哒哒哒”催人激进。桃夭夭满腔狂热,只欲将九尾龟碎尸万断,但一念尚清,隐觉杀欲难填,一旦开了先例,嗜血好战再无休止,自己终将变成第二个武藏丸。当下强自忍耐,欲念逐渐炽烈入骨。他全身燥痒,躺在地上抵背摩擦。 又过片刻,杖击快到极点,敲的遍地凹坑如蜂窝。桃夭夭只是打滚,始终没有暴起行凶。九尾龟料知诲恶之计失败,收回拐杖道:“好定力,候补天龙神将,魔剑入体还能克制杀欲,大概藏有清心定神的法宝。” 乱尘大师道:“猜对了,那法宝叫做清风剑,专门化解杀心。” 九尾龟眉尖轻颤,似有惊色,转瞬恢复常态,冷漠的望向轿舆。 轿门内,乱尘大师皓首高昂,眼睛在白发里闪光,笑道:“老妖婆,你今晚抬我出来,是想让徒弟亲手杀死我,当真心肠歹毒。” 九尾龟道:“你假装脸红发怒,实在运蓄法力。瞒过老婆子的双眼,也算心计工巧。” 话挑明了,图穷匕现,战云骤然浓集。一妖一仙静静对持,忽地同时哼了一声。便是这轻微的变动,两边已经拼死相搏。 第二十三回诡局巧解胜乌曹1 峨嵋派法分九阳,其中摄魂门最为独特,所炼真气称作“冥阳”,阳气中暗含驭使魂灵的阴力,隐然是幽冥鬼界的门道,与正派宏明浩泊的特点似乎不太吻合。自老相传,摄魂门同天山仙宗渊源深长,这是指“设梦局,造梦境”的主脉相通。作为另外一个旁支,驭魂之法实际上源自昆仑仙宗,乃阳极生阴的归藏大道,相较天山法旨各擅胜场,都为峨嵋摄魂门兼容并收。 其时形势明显,乱尘大师受“鹤龄膏”毒害已久,元气亏损大半,很难用风雷,剑仙等刚猛道法攻敌,临时取巧行险,只能用摄魂术夺取妖怪魂魄。而九尾龟专喜暗袭,避免与高手硬拼,也使妖法勾魂。不免碰巧,双方都是同样的战术,一齐元神出窍,潜入对方体内,发觉魂魄俱无,趁机斩断经络,原身受损惊动神魂,又各自归位防守。就这样阴差阳错,老妖与仙师都已身受重伤。但乱尘大师本居劣势,舍命扯成平局,算起来还是九尾龟吃亏的多。 九尾龟嘴角沁出血沫,道:“这可怪了,老家伙是丹药门的,久未服丹,还能使这般狠绝的法术。” 乱尘大师道:“教你个乖,丹药门多有圣品,吃一颗可保功法千年不褪。你跟我再斗几千年,照样有败无胜。” 九尾龟冷笑道:“是我败了?你伤势过重昏头了?” 话犹未绝,乱尘大师埋头张嘴,“噗噗”喷出两大口鲜血。桃夭夭见状忙道:“师尊莫慌,我……”乱尘头未抬,摆手急止道:“你!给我躺好,念清风剑诀克制杀欲,我死了你都别动!”桃夭夭自知杀欲极重,忙闭眼吟诵真言。九尾龟尖声道:“师尊受伤命危,弟子岂可袖手无视?桃夭夭,快杀了我救师立功!”乱尘大师道:“老妖婆少诈唬,收拾你,老子另有人马……黄幽!黄幽!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刚才擂台半边塌陷,黄幽随势摔跌,一直趴在碎石堆里发怔,手中的“鹤龄膏”沾满泥沙,总是舍不得放下。耳闻师尊连番暴吼,他如梦将醒,晃晃荡荡走至轿前。乱尘大师道:“遁甲首徒!何以痴迷毒药!好生听师尊的话,扔了那害人的东西!”吐字如闷雷,振聋发聩,乱尘大师集中仅存法力,用摄魂真法帮他回魂。果然黄幽眼神陡亮,挥手将白药膏抛远。乱尘道:“过去,干掉老妖婆!”黄幽道:“是……是……”努力定住神思,运聚真气,一步步向九尾龟迫近。 乱尘大师道:“老妖婆,你再掏鹤龄膏啊,看我徒儿还上当不?” 九尾龟眯眼仰天,任由风雪扑面,似乎陷入了忘我的冥思。猛然间怪啸尖利,嘴形极扩张,下巴掉到胸前,一条柔长的舌头顺势下落,铺开宽达两尺。只见表面色泽分明,左边红右边青。九尾龟挥落拐杖,重重击打红色舌肉。桃夭夭头皮发麻,很想问她痛不痛,却看黄幽如雷轰顶,立时瘫软昏倒,师尊喷血如注,远处的两个魔神也翻滚狂呼,情状十分痛苦。 桃夭夭大惊,问道:“喂喂,夔相你们怎样?灵儿好么?” 夔相哀声呻吟。刑天喘道:“内脏险被炸烂,没力气动弹,龙姑娘昏睡未醒!”桃夭夭耳闻“炸烂”两字,记起妖怪赌输后的死状,老妖婆用拐杖击点青色圆圈,群妖当即身躯炸裂,与眼前情形依稀相似。他不及深究,只欲起身看护龙百灵。 乱尘大师喝道:“夭夭,躺好!!”桃夭夭愣了半晌,才明白“夭夭”是对他的爱称,眼看师尊满脸是血,兀自焦急喝命,忙躺下道:“我听师尊的,我躺好了,师尊伤势如何?”乱尘大师道:“死不了的。”抬起颤抖的手掌,擦拭嘴边血迹,道:“我失算了,阴阳链和乱魂钉配合施用,令对手气乱体碎,老妖婆竟炼成了这等魔法。” 九尾龟下巴缓慢合拢,那舌头好似半死的蛇,软绵绵缩回口内,显是筋疲力尽,昏昏然气噎,难以出言应对。 桃夭夭好奇心起,问道:“什么‘阴阳链’,‘乱魂钉’,那是她的法宝么?” 乱尘大师道:“是她的两条尾巴的名称。乱魂钉惑乱生灵的神志,她变做拐杖带着。阴阳链能扰乱对方神通和法力,就是她嘴里那条长长的玩意儿。”桃夭夭道:“尾巴长在嘴里,不成了屁……她究竟几条尾巴?”乱尘大师道:“九尾龟,九尾鼋,夫妻俩各具四尾,合体生成‘灭世圣鳞枪’,是为最强第九尾。” 桃夭夭道:“如此说来,九尾龟是九尾鼋的老婆!他们合体……是怎么合的?” 说话间,雪停了,风淡月清。九尾龟缓过劲来,鹄面惨淡,嘶声道:“乱尘老儿,你经脉已断,又遭我神尾重击,尚有精神跟弟子扯淡,老婆子极是佩服。你既有此余力,何不趁早取我首级?” 乱尘大师道:“嘿,别使激将法。我经脉断裂,你也内丹破烂,咱们两败俱伤都动不了,且看谁恢复的快些。”双掌按住丹田,头顶青烟缭绕,迅速炼丹疗伤。 丹药道法修炼至高,可使人体为丹房,肚腹为丹炉,精气津液为原料,运行周天自成灵丹。逢当危难关头,乱尘大师竭尽解数,大展玄法奥妙,半个时辰即可丹成伤愈。九尾龟道:“老家伙别瞎忙啦,你现在无力进攻,那就死定了。瞧瞧你那方的人手,伤的伤,倒的倒,谁还可用?我倒是留了后备军,专等收拾残局,小的们现身罢!”一声令下,四下里小妖呼应,从阴暗角落爬出十几个。九尾龟笑道:“伶俐魔战力虽弱,这会儿却是致胜的奇兵。” 乱尘大师暗自吃惊,此刻形势大凶,自身伤重,黄幽昏迷,两魔神也倒地不起,己方确已无人抗敌。小小伶俐魔无足挂齿,眼下却可以大肆逞凶,毫不费力把峨嵋众人杀个干净。 第二十三回诡局巧解胜乌曹2 刹时杀气森浓,空敞的客店大厅里,响起桃夭夭冰冷的声音:“老妖婆,你好象算漏了一个人。” 九尾龟笑道:“啊,魔剑圣主要发威了,好好好,我们甘愿死在你的剑底。”乱尘心中大急,真气陡然涣散,拼命喝道:“你……你别动,夭夭,别动杀念!”桃夭夭大声道:“杀死恶魔,势所必行!”九尾龟大笑道:“桃君快出剑啊,老婆子算无遗策,定要让你称霸万世!” 大厅墙角处,忽然有人应道:“你是算漏了,妖怪有奇兵,峨嵋派也有后应。” 人随声现,只见龙百灵扶墙而起,慢慢走向台前,弱柳扶风的样子,仿佛一口气都能吹倒。九尾鼋打个呼哨,小妖们蜂拥围上。桃夭夭正欲相救,却看她目不斜视照直走。众小妖相隔三五尺,忽地手舞足蹈,相对作揖打拱道万福,面孔丑恶狰狞,动作却彬彬有礼,仿佛学人样的猴儿,举手投足银光微晃,关节处拴了极长的细丝。 桃夭夭笑道:“啊哈,好啊,冰蚕仙索,灵儿好手段,把怪物**懂礼,我就服了你。”龙百灵左手轻压嘴唇,续以手背轻贴脸颊,向他暗示“相公莫言,好好休息”,右手五指拨弄仙索,小妖们愈发前俯后仰,发颠似的演习礼数。九尾龟道:“冰蚕仙索,呵呵,仙宗仙女光临本店,老婆子确是疏漏了贵客。” 龙百灵不理她,上台径至乱尘大师跟前,跪拜道:“师尊受苦了。” 乱尘道:“灵丫头,你,你没中老妖婆的邪术?好,好孩子……”想摸她头发,指头颤抖伸不直。龙百灵扶住师尊,解下流珥瓠,道:“弟子有补气的药膳,吃了缓解伤痛。”旋开盖子凑拢,乱尘一口叼住,势如鲸鱼吸水,“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百灵给他拍打后背,道:“慢点……别呛着,唉,唉,给您爱徒桃夭夭留些儿。”乱尘松嘴笑道:“鬼丫头,惦念你那小夫君。他气血正旺,如何能吃补药?再补就冒烟儿了。”服下炎麟髓,脸颊血色渐润,赶紧打坐蓄养真元。 龙百灵一笑,给黄幽喂些炎麟仙露,扶他靠墙根养神,再察看桃夭夭的状况。她往返走动,好几次脚步趔趄,桃夭夭只当雪天地滑,挨近才见她唇青气频,青丝散乱,颇显憔悴之态,忙道:“你病没好!”龙百灵道:“着了点凉,不碍事。”桃夭夭道:“如何使得?你身子本来就弱!”左肘撑地,右臂作势欲抱。龙百灵忙道:“快躺好啊,你一动杀气冲天,大家都有危险!情势稳定前最好躺下静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 桃夭夭只得躺下,手指轻按百灵内关穴,暗将真气送,打算为她驱散风寒。岂料他真气纯厚无匹,直追当年峨嵋祖师紫元宗。微量真气入脉,龙百灵面红身抖,发稍倒竖,跟遭了万钧雷击一般,甩开手抚胸大咳,只道:“相公,你,你要烤熟我啊。” 桃夭夭讶异道:“我想帮你治病,可真气略一提动,就象……象河水决口。”猛地悟出当前危况——自己身怀绝大异能,使用法力随心所欲,造成的后果却往往违背己愿。假如刚才输气稍快,龙百灵当时就得血沸而亡,倘若只凭杀念动手,周围大概就没活物了。他思之后怕,冷汗淋漓,惶惶然不知所措。龙百灵见了心疼,嘴唇凑近他耳根,柔声道:“相公静心等候,此事交给我和师尊料理,总会帮你找到控制神力的方法。”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心绪一宁,闭上眼默念清风剑诀。 这工夫小妖们累的口吐白沫,还在不住弯腰鞠躬。龙百灵照料众人安稳,这才转向妖魔,稍运灵念收回仙索。众小妖登时委顿,横七竖的倒成一堆。顷刻间局面逆转,能随意活动的唯龙百灵一人,胜败天平似向峨嵋派倾斜。九尾龟冷眼斜睨,面容阴沉,甚至带了几分轻蔑。直到龙百灵忙完,并膝坐到对面,愣是正眼也没瞧她,颇有“娇贵弱女,何足惧哉”的意思。 龙百灵受了点纯阳真气,病势未退,身上倒也暖和许多,掬了捧雪从指间漏洒,悠然道:“青色的雪很嚇人,雪停了我才敢梦醒睁眼。” 仅此三言两语,九尾龟神色陡变,扬起两道长眉,凌厉的眼神直射而来。龙百灵道:“老板娘雪里布置的陷阱,雪花飘在空中时才有效果罢?” 九尾龟注目端详良久,道:“一语中的,佩服佩服,敢问小姐芳名,天山哪位仙家的传人?” 龙百灵道:“我叫龙百灵,现为峨嵋派摄魂门弟子。” 九尾龟嘀咕道:“峨嵋弟子会使天山仙术?天山仙宗避世千年,何时跟峨嵋玄门结盟了?老婆子孤陋寡闻的很。”但她生性凶顽,不论仙宗还是玄门,都不放在意下,冷笑道:“龙小姐窥破雪天玄秘,眼力甚是了得,可否解释个中详情?” 龙百灵暗忖“老妖怪好生精明,轻易糊弄不了,对付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略无迟疑,当即答道:“睡梦之中守定神魂,可以隔绝邪祟入侵,此为摄魂门基本道法。我是初学乍练,托赖真法防范严密,雪中妖法虽厉害,却进不了我的梦境。” 这回答的也极巧妙,九尾龟问的是雪里奥秘,她解说如何抵御邪术的侵袭。虽然避重就轻,却解开了对方心中的大疑团。九尾龟点头道:“难怪你能躲过乱魂钉,摄魂门守魂驭魂是看家的本事,我竟疏忽了此节。” 龙百灵心念电转,极速揣摩她的话意,说道:“青雪飘空,神尾下击,两厢配合令对手粉身碎魂,老板娘好狠手段,可惜对我摄魂弟子无用。”记得师尊提过“乱魂钉”惑乱神魂,又念拐杖击地群怪粉碎,同门受创,唯独自己睡着没事,联想前后因果,悟出妖法伤敌的方式,随口略作揭示,俨然已通晓所有的秘密。九尾龟暗暗称奇,只觉此女思路机敏,善于从对答中找漏洞,当下紧闭嘴唇,严守口风。 第二十三回诡局巧解胜乌曹3 其实龙百灵本来不知妖法的根底,入店之初困倦思眠,多留了个心眼,用仙索缠系桃夭夭手腕,随后潜运摄魂门的“息神驻梦”之术,进入睡眠状态,借以安守神魂,同时留意厅内变动。加入摄魂门修道以来,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散而漫之,只学会这最初级“驻梦术”。然而运用恰如其分,临机应变之妙,反使粗浅的法术发挥了最大的功效。 擂赛如火如荼,众妖怪赌输丧命,店内的事变龙百灵尽已知觉。梦中深思长考,感觉是老板娘掌控全盘局势,妖魔输了任由宰割,毫无反抗逃跑之举,似乎中了某种范围极大的惑心魔法。于是她守神安睡,不敢轻易苏醒,借梦呓叮嘱桃夭夭“千万别弄醒我”。待峨嵋派陷入绝境,桃夭夭杀性大发,龙百灵无法再置身事外,只好冒险醒来应战。适当移步上台,耍弄小妖,老板娘就在旁边,自己的神志法力无丝毫异常。方知那“大范围妖术”已失效,再看天空飞雪顿止,她终于想通了——月夜飘青雪,正是九尾龟施法的重要步骤。 暗地里综合诸多线索,紧张的梳顺条理。龙百灵表面故作镇静,微笑道:“贵店的奇兵已破,老板娘命在我手,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九尾龟含笑摇头,安详的眼神深邃莫测。这下轮到龙百灵心里七上下了,眼看旁敲侧击无效,只得换个战术,开门见山的道:“武藏丸虽已自杀身死,却把杀欲传给了桃公子。老板娘如讲明消解之法,我可让你离开镇妖塔,与丈夫九尾鼋团聚,你看怎样?”词锋咄咄,直指对方有“消解杀欲之法”,并开出夫妻重会的条件,但九尾龟反应更淡漠,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只比木桩子多了两个耳朵。 这下龙百灵慌了神,手心里全是冷汗,寻思“她装聋作哑,这如何是好?无论如何她要出招,才能寻机破解,这么着僵持于我们大不利。”心头怦怦跳,移目四顾,又想“此处是她的老巢,延俄过久必生不测。”几想主动攻击,但对手智谋法力强大,硬拼取胜把握极小。龙百灵毕竟是弱质少女,首次遇到旗鼓相当的强手,难下破釜沉舟的狠心,惶惶然心悸,暗觉危险正迅速逼近。就在令人窒息沉寂中,忽然店门“蓬”的撞开,几个妖怪大踏步闯进大厅。 龙百灵打了个寒战,暗道“完了,老板娘使杀手锏了,这时候什么妖怪来住店?定是老板娘的爪牙。”忽听那妖怪叫喊:“伙计呢?怎不迎客?不做生意了吗?”嗓音清亮,香气随之飘送,竟是那浪荡公子的风慕云。龙百灵心神大震,急智陡生,忍住端坐原位,瞧他意欲何为。 风慕云手里扯根金链,拴的是牛马二怪,连拖带拽紧走几步,东张西望的道:“客人呢?猪总管何在?九阴屠场空了场子,倒是一桩新鲜事。” 九尾龟咧开嘴,冲龙百灵阴惨惨的笑道:“龙小姐,我的性命在你手里吗?待你胜了风马牛三怪再说罢,可别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去。”言下之意,先前有恃无恐,只因早知风慕云要来。 一听这话,龙百灵悬着的心却落定了,暗中合计“原来如此,我当老板娘有什么厉害的底牌呢,却是算到了风慕云会出现。风慕云自负倜傥不群,不象经常住店的赌徒,老板娘怎知他的行踪?未卜先知的神术,谅她不会。”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了“那青雪遍洒四方,暗藏邪法,定能感应远近妖气的移动。风马牛的法力比我强,也是青雪侦测所示。老板娘断定我会败给三怪,自觉占了优势,这才开口向我示威。”调动心智疾思,将几个疑团接连破解。 正想着,九尾龟招呼道:“不及三友是稀客,老婆子有失迓迎。” 风慕云一惊,望过阴暗大厅,看清老板娘坐在台上,躬身道:“岂敢岂敢,大东家神通无量,小可怎敢叨扰。今晚只为追踪盗贼,稍待逗留便辞……”视线触及桃夭夭,登时张口结舌,又望向龙百灵,呼吸陡然粗重,惊怒的眸子中yu望陡炽。 龙百灵没把他放眼里,接续前言发问:“我刚才提议如何?消解相公的杀气,换你夫妻团圆,老板娘可愿做成这桩交易?” 九尾龟尚未答话。风慕云突发狂吼:“小贼好找啊!打听鬼雄关去路,当真跑这来了。可恨累我追过万里荒泽,险被死灵所害!” 九尾龟道:“风老大因何发怒?” 风慕云手指桃夭夭,眼眶几乎睁裂:“偷我扶桑龙舆,这狗娘养的小贼,胆敢堂而皇之的睡大觉!”翻来覆去只骂桃夭夭,竟不提龙百灵的罪责。但“狗娘养”三字传入耳中,桃夭夭如何按捺得住?睁眼怒道:“你个贼喊捉贼的**,调戏有夫之妇,早该问个死罪!” 风慕云道:“什么有夫之妇,胡说道!” 九尾龟笑道:“一边说盗取财物,一边说调戏妻室,此案怎生判定,还请乱尘大师示下。”轿内乱尘闭目运功,正到了成丹关键时刻,周遭变故尽皆置之外。九尾龟转向龙百灵,道:“龙小姐以为呢?”龙百灵道:“我只想为相公消除杀气,别的事不想管,老板娘快些答复罢!” 风慕云奇道:“相公?对了,好象听你这样称呼过,难道这小子……” 九尾龟道:“是啊,人家是小夫妻呢,如胶似漆的热乎劲,实实教人心痒。呵呵,龙小姐我说的没错?”龙百灵不言语了,静默半刻,蛾眉轻扬,应道:“没错,桃公子是我丈夫,我就是他的妻子。”面对魔怪刁难,加上追问无果,她渐感焦烦,从心底忽生一股倔犟之念,暗想我生是相公的人,死为相公的鬼,谁能怎么着?出言坚决,越发连“未婚”都省略了。 第二十三回诡局巧解胜乌曹4 风慕云愕然,冲着龙百灵左瞅右瞄,似要将她看个通透,耸鼻嗅了两嗅,刹时怒容全消,捧腹顿足笑的打跌:“啊哈哈,明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女,作的什么妻子?这雏儿傻的可爱,自称嫁了人,却不会作夫妻,干脆拜我为师,师傅定会教你知道怎样才算是女人,哈哈。” 九尾龟道:“哦,我倒忘了风老大的绝技。千里辨香识花,单凭鼻子闻闻,就闻出人家是闺阁处子。” 风慕云**笑道:“大东家如若不信,我马上扒下她的裤子验明正身……”每当对美女动欲,他便抛开风雅派头,恣意猥亵,女子越是羞愤痛苦,他越感兴奋大乐。可这次话没讲完,一股巨力袭到,右腿齐根离体,七折拐飞出数丈远。那巨力后势愈猛,将大厅顶板轰然震碎,金色电光升入苍穹,传回隆隆的滚雷声。风慕云神色呆滞,眼望扭曲的断肢,仰身倒入血泊,喉咙里发出苍凉的嗥叫。 桃夭夭坐起上半身,右拳金芒隐闪,森然道:“作死的**,我教知道你发sao的下场。”他发功时顾念龙百灵和师尊的叮嘱,心下尚存犹豫,“霹雳锤”欲出还收,只用了小半成真力,否则神通使足,十个风慕云也当报销。但当目睹断壁腾烟,残肢横飞的景象,他胸中热血汹涌,只想放手乱杀一通。冰蚕仙索缠附他的脉门,杀气陡然汹涌。龙百灵察觉到了,慌的膝行近前道:“别动怒,心放宽些,念清风剑诀罢。” 桃夭夭瞪眼道:“那家伙侮辱你呢!”龙百灵道:“没关系,没事的,辱人者必自辱,咱们不跟妖怪一般见识。”惊惶之下有些语无伦次,顾不得害臊,侧脸紧贴他胸膛,手掌轻抚后背,如西施当日取悦情郎,温存劝慰一番,好不容易令他重新睡卧。 九尾龟笑道:“瞧人家小媳妇儿多体贴,风老大不能当堂验证,空口无凭,总是理亏。” 风慕云惨嚎渐止,颤抖着伸手指着台上,嘶叫道:“他,他俩是骗,骗子,专门装样行骗,我有人证当面指认。” 九尾龟道:“哦,叫出来说说,若属实,我替你作主。” 风慕云反手入怀,抓了把自炼的伤药,扔进口中嚼烂吞服,强忍伤痛依桌而坐,随即用力拉扯金链,那牛马二怪踉跄跌扑,趴伏在地瑟瑟抖个不停。风慕云喝道:“讲啊,他们怎样挑拨离间,你俩怎么上当受骗,照实再说一遍!”二怪实在怕的厉害,口中嘟嘟囔囔的,有如醉汉打鼾。龙百灵对牛马并无恶感,问道:“两位不是去了天王山吗?又给绑到九阴屠场。必是风老大点紫罗星假意求援,将你们骗来诱捕的?” 马不肥道:“是,是……先师曾说‘信香点燃,兄弟助援’,呜,这才上了风老大的当。我望见紫罗星的烟子,我以为风老大被强敌围困,处境危急,就…..就想……” 龙百灵道:“你们就想赶去替他收尸,顺便搜取他的龙舆,财宝,内丹,对么?”她察色知意,从马不肥只言片语里,已然猜到发生的一切,所提“收尸”是委婉的说法,捡便宜才是二怪真实目的。马不肥“咿唔”点首,长脸埋低,显是龙百灵句句言中。 牛无后哀叹道:“小丫头,你聪明的紧,干么先前装傻骗我们。” 龙百灵歉然道:“对不起,相公要我诚实,我听他的话,今后再不骗人了。” 风慕云大叫:“啊哈,看罢,她自己承认骗人了!” 九尾龟笑道:“这两个蠢物既贪吝又冒失,早年间在店中偷东西被捉,各自割断左右腿,被我‘化生签’合成一体,聊示薄惩。今有胆子到此作证,量他们不敢说谎。” 龙百灵道:“是你让他们合体的?”九尾龟道:“他两个成日争吵打斗,老婆子就让牛马朝夕相连,斗个死去活来也分不开,此乃神尾‘化生签’的妙用。龙小姐与桃君那般恩爱,越性让我动用神尾,成全你们‘连理永结’,可好么?”百灵心头一寒,方知化生签是她的一条尾巴,连忙摇头不迭。 风慕云叫道:“他们行骗的事实,证人已亲口证言,大东家还不信么?” 九尾龟道:“相信是相信,但事已至此,你待怎样?” 风慕云道:“此处是大东家的地盘,只求主人出面,擒住小贼,还我个公道。”望了望桃夭夭,惧恨交加,眼光移向龙百灵,邪**之火点燃瞳仁。显而易见,公道仅为借口,抓贼也不重要,他真正想得到的只是那位“万芳之冠”。 九尾龟道:“我可以帮你对付那小子,至于夺人之美,抢人之妻的雅好,就得靠你自作自享了。”桃夭夭大喝:“谁敢抢人,来试试看!”龙百灵忙劝:“消消火,谁也抢不走我的。”九尾龟哼了声,瞅了瞅那条断腿,又朝风慕云撇嘴,好象是说“就凭你这副衰样,哪是龙小姐的敌手,抢不到人怕连命都丢了。” 风慕云只惧桃夭夭,但闻九尾龟许诺相助,当下再无忌惮,狞笑道:“小美女有些能耐,未可轻视,幸好我军粮备足,先补充些法力才妥当。”喉间悠长低啸,瞳仁放射绿油油的光芒,凶狂之色布满面孔,贵公子气为野兽的戾气所替代。 牛马二怪忽然惊恐万状,蹦跳着往门外逃,未及十步凄声惨呼,那条金链绷紧,直拉的两怪横身而翻。牛无后情急生勇,跳起来狠踩地面,一声声吼叫应随妖力施发。刹时气浪滚荡,桌凳碎裂,象是某种震击敌人的妖法。但风慕云已飞跃半空,手起爪落,一团白光横掠,二怪扇立时七窍喷红,倒地奄奄欲昏。 九尾龟赞道:“好个牧野星雷,风老大祖传绝招,结合了紫罗星的仙气,倒也颇可瞻观。” 变故突如其来,令人莫名其由。桃夭夭茫然道:“他们不是师兄弟么?干嘛内讧了。” 第二十三回诡局巧解胜乌曹6 九尾龟越说越快,仿佛敲响了鼓点。怂恿声中,风慕云**如沸,又朝前跳了三五尺。 桃夭夭道:“老妖婆大敲边鼓,你起劲的很呢。”九尾龟道:“老婆子起不起劲,无足轻重。妻子被色魔百般调戏,作丈夫的揣着手当看客,那才叫没劲儿。” 桃夭夭脸一沉,杀气凝结眉宇,恶狠狠的道:“故意惹我发火是?老妖婆自寻死路!”缓慢提起右臂,五指捏拢,道:“一拳结果**,接着就是你的死期!”话音未落,龙百灵合身扑上,紧紧抱住他的右拳,道:“别,别动杀念……”呕吐尚未消停,一动气竭,直喘的抬不起头来。桃夭夭轻拍她肩背,道:“还忍么?妖怪太嚣张了,骑在咱们头上拉屎!”龙百灵挣扎道:“不,不用你出,出手。我,我可以打发风慕云。”美眸微合,调息存思,似乎想集中全副意念。 九尾龟道:“桃君再不出手,凭龙小姐病弱的状态,何来气力斗法,只当给风老大白白送菜。”一言道破关节,桃夭夭法力虽高,其中暗藏极大隐患;若不出手,龙百灵根本无力抗暴。形势分明,风慕云自感胜算在握,美女就擒在即,狂喜之余,蹬腿跳上了擂台。 龙百灵道:“打发妖怪,要花什么气力?你瞧着,三步内,我,我让他自动消失。” 九尾龟哈哈大笑,风慕云扁嘴摇头,都当她是发昏了讲胡话。桃夭夭虽也担忧,但素知她言出必应,当下屏息静待,看风慕云往前跳,一步,两步,第三步还未跳出,客店门外长啸震空,传来两声高亢的龙吟。 风慕云脸色大变,侧耳凝听。龙百灵睁开眼道:“扶桑龙舆,你还要不要?”她刚才合目运念,便是暗施驭龙仙法,将马厩里的龙舆调离客店。风慕云仔细辨别,果是熟悉的金龙啸音,但瞬间由响变轻,似乎正极速的远离,不由急道:“龙舆,是我的龙舆。”龙百灵道:“自客店向东三千里,笔直前往别拐弯,龙舆就在那儿。”风慕云道:“你,你把龙舆放在三千里外!”百灵道:“快去罢,迟了被其他妖怪拾获,你莫后悔。” 九尾龟喝道:“唬人也得靠谱!她再多十倍法力,也绝无可能千里驭物!” 龙百灵道:“驭龙仙法,动念不使力,我与拉舆金龙灵念互通,命令它们东行三千里,实际五里外联系就断了。风老大若走运,往东跳几步或可寻回法宝。” 昔年风慕云跟随紫云罗修仙,对仙宗法旨常有耳闻,一听龙百灵所述,即知是真非虚。天山仙术讲究寄魂通灵,不修炼真气,纯用意念调遣他物,控制的范围,取决于修为的高低。十多岁的少女法术再精,三五里地域应是极限。可那金龙素性驯从,执行命令不打折扣,一眨眼飞越山海,怕是早过了三千里路途。风慕云视龙舆为护身符,陡然面临取舍,不禁彷徨无着。 九尾龟犹在鼓噪“美女在跟前,快来享用她。”龙百灵话不多,也没气力多争辩,开口直切要害:“风老大失掉龙舆,当天就断了条腿,你自个儿掂量罢。” 一言入耳,风慕云如冰水淋头,欲焰登时大减。他多年游荡镇妖塔各处,作恶多端无拘无束,非因道法高强,全仗龙舆飞行神速,强敌追不及,猎物逃不脱。此刻情形更令他寄思宝物,暗想驾着龙舆抢走龙百灵,飞天遁空恣意玩弄,那才是既安全又逍遥的采花妙招。现今不顾死活的硬上,断腿已是先例,假如还要用强,估计刚摸着龙百灵的衣角,便已作了桃夭夭的拳下之鬼,九尾龟助战之言毕竟空泛,妖怪间经常尔虞我诈,岂可轻信? 他权衡再三,心想先找回龙舆,进可掠美,退可保命,不怕龙百灵躲到天涯海角。旋即打定主意,风慕云笑道:“小灵乖乖的等着,我寻着车驾,很快就回来接你。”转身现出原形,大白狼纵跃出门,爪底使开“牧野星雷”,三条腿竟也驰行如飞。 九尾龟连声呼喊,无济于事,眼巴巴望着白影东逝,转脸望过来,只见龙百灵神若止水,冷静而温和,似乎在说:“如何,三步让他消失,没错罢?”桃夭夭知她貌似轻松,实则耗神极多,心里怜惜,手掌轻抚她的肩头。龙百灵忙道:“相公,我可没……”桃夭夭道:“行啦,你没撒谎,没使诈,用什么招都稳赢。你名字取对了,百灵百灵,百战百胜的小精灵鬼。”百灵粲然而笑,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一瞬间,九尾龟呆了,回忆生平所遇众多对手,法高力强者比比,却从未有象此女机智万变的。自己上下撺掇,处心积虑设下的困局,被她轻描淡写几下破解,挥弹之际游刃有余,其心海深微可有边界?借助此等智慧,逃出镇妖塔也非空谈。 龙百灵看透了她的心思,问道:“我说过,能够令你重见天日,夫妻重聚,老板娘信了么,跟我作交易如何?” 九尾龟未及回答,身形一歪,一只手掌搭在肩膀上。却是乱尘大师运功已毕,伤势好转,悄无声息的欺近身旁,拿捏妖怪颈部命门,笑道:“灵丫头九窍玲珑心,你跟她斗心眼儿,老妖婆才是白白送菜呢。” 九尾龟默然,命悬敌手也不在乎,两眼紧盯龙百灵,半晌方道:“我只弄不懂,你为何一口断定,我有办法化解桃夭夭的杀气?” 龙百灵道:“武藏丸被你囚禁多年,老板娘若没法消解杀气,怎能顺顺当当的开店作生意?每当武藏丸杀性发作,都要跟他生死决战,老板娘再强怕也吃不消。”寥寥几句,解析透彻,别人难以思议的迷题,在她看来好象无比简单。九尾龟摇头笑了笑,对这种灵慧似也无言以对。 随即,她敛容正色道:“好,跟你作交易,我这就带你们去止杀之境!”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1 乱尘大师手指运劲,将九尾龟脖颈夹紧,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歪头冲两名弟子努嘴,示意紧随其后。那两人坐着没动弹,桃夭夭问:“去哪?” 乱尘道:“老妖婆才说啊,领咱们去消解杀气的地方。” 桃夭夭道:“妖怪的话九成是假的,须当三思而后行。” 乱尘大师道:“你小子愚钝不晓变通,灵丫头在场,论得着你三思四思?想的再多不及她眼珠一转。就这么着,疑难交给灵丫头琢磨,咱爷俩不用上心,只管动手动脚便了。” 百灵忍俊不禁,道:“师尊是夸我呢,还是冤我呢?”挽着桃夭夭站起,埋头抖掉衣裙上的雪渣,神态好整以暇,心中犯开了合计“老板娘号称第二魔王,一战之下被师尊擒拿,好象跟传闻相差甚远。若说示弱诱敌,连性命都交给敌人,未免太过托大。算来她战胜武藏丸,囚禁玄门师徒,全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莫非近期患了重病,以致实力减弱?” 九尾龟双手低垂,任由乱尘拉扯,淡然道:“乱尘大师能躺就不会坐,能滚就不会走,能不用心就绝不用心,顺势而为乃玄门要旨,也是当师尊的窍门。” 乱尘大师道:“好老妖,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龙百灵稍事整理,精神略见好转,说道:“这样,师尊留下照顾黄师兄,我俩随老板娘走一趟。”乱尘道:“那不成,老妖婆败的太容易,多半留着后劲。倘若突然发难,灵丫头不是对手。”桃夭夭道:“有我呢!”乱尘大师道:“你打死不能出手!” 百灵道:“黄师兄神志昏沉动不了,必须留人守护。这附近妖魔出没,师尊留守此间,可防不测。”乱尘大师扯了扯胡子,沉吟道:“嗯,我照管伤兵,又不放心你们……有了,现制几个替身。”起手往下一顿,九尾龟筋骨酥软,抱着拐杖蜷缩而坐。缚住了妖怪,乱尘张嘴呵气,右掌挨近嘴边,摊开时多了九颗五彩斑斓的药丸。 龙百灵道:“师尊才炼制的仙丹么?” 乱尘道:“多亏你那紫炎道:“奇巧门‘五行御军’法,可挡千百妖魔。虽是通天丹辅成的,到底消耗真气。”指点剩余颗通天丹,道:“通天丹共九颗,分别辅成玄门九种功法。仓猝炼就的物事,勉强可达中等法力,灵丫头吃了摄魂门的红丸,我教你念摄五阴诀,学会几样法术好防身。” 龙百灵固然尊敬师尊,也不愿吃他嘴里吐出的东西,忙道:“免了罢,弟子修为浅薄,玄门法术又耗真气,还是仙术方便些。” 乱尘大师道:“你真气是太浅了,基本上算没有,平时偷懒可想而知!唉,且论不到那里,等我给你续点真气,也帮你治好风寒病症。”手指要按她脉门。龙百灵闪开道:“我没关系,支持的了。”乱尘道:“那怎么成?瞧你那娇弱样,一阵风都吹的飞。”百灵劝道:“师尊保重要紧,真气留到关键时用,切莫随便损耗了。” 两师徒争执不下,桃夭夭走近道:“我真气正多的发愁,分一丁点给她,什么病都好了。” 乱尘道:“废话,你的真气若使得,我们还犯得着前往险地!” 一旁九尾龟插言:“老头儿听龙小姐良言,养精蓄锐为好。那‘险地’魔障深重,饶你峨嵋大宗师,怕是有心涉险,无力脱身。”三人闻言对视,不知她是危言恫吓,还是吐露实情。九尾龟举目望天,道:“去不去,各位速决。等月落日升之刻,一切都晚了。” 桃夭夭道:“月落日升?” 九尾龟道:“眼下雪夜严寒,你的杀念犹如火烧。待到白昼日升,大地回暖,阳气令血脉奔流,你更难抑制杀欲。杀掉小美女老妖怪都无所谓。但恐走了武藏丸老路,发起疯来连自个儿都砍,魔剑圣主就此夭折,那可令人惋惜。” 危情实如其言,时刻生死攸关,偏偏她吐字缓如滴水。乱尘大师抓耳捋须,只想给老妖婆喉咙里开个洞。龙百灵道:“托赖老板娘指教,我们趁早行动罢。”挽紧桃夭夭胳膊,对乱尘笑道:“脑为元神之府,我脑子清醒就成,请师尊出力护持。”心里暗想“师尊遇事急躁,心性大不如前了,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乱尘大师道:“本该如此。”一把抓起九尾龟,喝道:“带路!” 九尾龟道:“前边不远,各位跟我来。”拐杖拄地,颤巍巍一步三摇。三人紧随而行,穿过擂台边的小门,转几个弯,来到大堂侧面的石楼前。这是客店的客房,此刻空荡寂静,想来今夜店中凶危,住客们卷铺盖跑光了。楼下庭院狭窄,铺满大小参差的青砖。九尾龟手握拐杖,伸入砖逢里挑戳,一点点的刨开泥土。 乱尘大师道:“老妖婆,你在掏蚂蚁?” 九尾龟道:“通往止杀之地的路径,藏于客房下方。往日用法力启动机关,如今伤重力竭,只好慢慢的挖开。” 桃夭夭左臂一抡,“推山锥”魔风扫荡,“轰隆”一声,整座石楼直飞九霄,青砖也掀个精光,比用铲子铲还平整。龙百灵吓的腿脚发软,攥着他的衣角往后躲。桃夭夭道:“还要挖多深?”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2 石砖底下是块大平板,乌沉沉的如精钢铸就。九尾龟遥望天外,那石楼消失的方向,叹道:“九阴屠场的客房毁了,乱尘老儿有何感慨?那是你两年以来的住处。”乱尘一推她胳膊,催道:“少罗唆!想活命的快走!” 九尾龟道:“老婆子早活腻烦了。”杖端当当当敲点那钢板,片刻间,下面响起回应,“咯轧轧”如齿轮磨合,钢板裂开,露出一条地道。九尾龟前面引领,三人顺石阶梯走了几丈。左边石壁凹进数尺,形成一个石窟,两个高大的魔神站立其内,转动一个大绞盘,显是用机括打开通道入口。看见九尾龟走过,魔神俯首致敬,其中一个头生金角,道:“迎接东家来迟,万望恕罪。” 九尾龟道:“不怪你们,我受伤使不动神尾,只好等里边开门。” 桃夭夭等人暗想“平时开启秘道,她必以拐杖作法,方才也是杖击为号。外人没她那条尾巴,万难闯入此间。” 另一个魔神火眼赤眉,问道:“大东家受伤了?” 九尾龟道:“重伤难治,你可称心如愿?”赤眉魔神低头道:“祝融不敢。”桃夭夭闻说“祝融”,暗吃一惊,瞧他眼珠与众不同,乃是两团火苗,确有远古火神的异相。旁边金角魔神口唇微张,似有事要禀,慑于大东家的威严,只得欲言又止。九尾龟道:“亢龙想说什么?”金角魔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大东家,苏掌柜进了九阴地泉洞。” 九尾龟道:“哦,她从山顶进去的?” 亢龙道:“正是,苏掌柜说要炼制仙家法宝,独入九阴洞闭关,严禁外人打扰。” 桃夭夭捏了捏百灵小手,冲她歪嘴偷笑,心想“苏掌柜就是蚕娘子了,这会儿正忙着炼那冰蚕仙索。” 九尾龟冷笑道:“苏中玉勤修苦炼,其志可嘉,大东家的位子非她莫属。”说话时迈步前行,那三人跟在后边。祝融和亢龙礼数不改,逢人弯腰鞠躬,谦卑姿态和粗豪外形反差迥然。桃夭夭悄声道:“祝融是火神罢?书上写的威武神勇,如今看了倒象个马夫。”龙百灵若有所思,应了声:“嗯。” 石阶不长,少时到头,里面空间宽广,金顶玉柱,地板光洁如镜,到处漾溢幽蓝光彩,赫然是座富丽的地宫。中间是玉石铺就的甬道,两边开凿堂厅房舍,排列井然齐整,许多古神穿走其间,皆是祝融亢龙一类的奴仆。 桃夭夭道:“客店上房设在地底,老板娘,你生意做的好古怪。”心里警觉,寻思对方势众,群起围攻怎么办?正待提醒师尊,却看乱尘大师面色酡红,脑袋耷拉晃摆,如酒后乏力的昏态。 桃夭夭暗叫“糟糕,果然中计!”扶住师尊手臂,唤道:“师尊!感觉怎样?”体内血行加快,厮杀之欲陡然升腾。龙百灵道:“别着急,你看周围。”桃夭夭移目四顾,只见那些魔神垂头丧气,拖着步子挪移,和乱尘大师的异状十分相似。 九尾龟道:“他们是远古异神,镇妖塔内最初的居民。” 龙百灵道:“令古神衰落为奴隶,老板娘布局巧妙,善用地利之便。” 九尾龟道:“你料事如神,我也毋须隐瞒。不错,此处乃天下阴气最重的所在,不论玄门仙客还是远古异神,凡气性阳刚之辈,到了这儿都将神力渐失,意志消沉,最终变成软弱温顺的可怜虫。” 龙百灵暗忖“跟我猜测的一样。两年前九尾龟斗败武藏丸,本身元气必遭大损。师尊率三大首徒赶到客店营救,实力是占上风的,唯一不利是深入敌境,容易为天然的险厄所困。老板娘占据地利优势,削弱了他们的法力,才将玄门高手一举擒获。” 桃夭夭尚未想通,道:“天下阴气最重?那又如何?” 龙百灵详细解释道:“古神大多体性阳烈,如夸父,刑天,祝融等类。而玄门修道以阳为正,阴为辅,真气也属阳性。玄门九阳最强剑仙,不是练的纯阳真气么?此地阴气最盛,阴盛则阳衰,师尊和古神因此颓废。老板娘是妖类,气性属阴,法力不受其害,只须于此坐等,对手自会受制。” 桃夭夭道:“那我呢?我是剑仙弟子,也炼纯阳真气,为何我没事?” 九尾龟道:“魔剑之主,超离阴阳两极,不在五行之中,天底下那种力量能克制你?” 乱尘大师嘀咕道:“我早该想到此节。那次带黄幽他们冲入客店降魔,斗着斗着真气亏失,稀里糊涂败给老妖婆。在客房关了两年,逐日发虚,我纳闷自个儿老了……今天钻到楼下,才弄清真相。” 九尾龟笑道:“此乃自然生克之理,非是老婆子法力可成,莫怪罪我。” 说话时,走过一间石屋,里边传来“咯咯”研磨之音。透过窗户看去,屋里安放一架大石磨,两个古神推磨转圈,第三个古神手持银盘,往磨扇眼里倒入亮晶晶的碎片,或大或小,或为颗粒圆珠之形。 桃夭夭停步细辨,忽道:“是内丹,那些妖怪的内丹!”九尾龟道:“死鱼烂虾的玩意儿,先得清理一番,才可化废为宝。”先前桃夭夭讥讽“妖怪内丹又脏又臭,沟里王才当宝贝”,此刻即景接前言,方知老板娘挑精筛细,早有安排,绝非普通王可比。 只见磨缝粉末漏洒,顺着槽沟聚积磨盘。丹粉积满了,古神扫入盘中,端出此屋走进隔壁。众人尾随观看,那边屋子坐了五个仆役,手拿镊子小勺,将内丹粉末分类,黑青白赤黄,金木水火土,按颜色装入小铅瓶。送物的古神拿起装满的瓶子,再转入第三间炼丹室,中间架设大丹炉,除火门外,炉边有五个圆孔,合为六爻阴变之数。内丹粉末从五孔灌入炉内,炉底木炭“噼啪”燃烧,蓝色火舌舔舐火门,却无丝毫热感,显然此地阴气太重,连火焰都是冷的。 乱尘大师强睁昏眼,看了一会儿,道:“内丹外炼,玄门炼邪丹之法,老妖从何学得?”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3 九尾龟笑道:“谁人所教,稍后即晓。”乱尘大师已无心力追究,垂头拖步往前走。古神们同样昏茫,行动呆板迟缓,直到大东家行经身前,才强挣着立定敬礼。桃夭夭道:“古神都变衰鬼了,能有多大用处?何不用妖怪代替他们,不受阴气所累,干起活来也事半功倍。”九尾龟道:“这里的活儿,只能由古神来干。”桃夭夭道:“为什么?” 龙百灵叹道:“唉,古神的神通是天生的,他们不需要内丹,手脚干净些。”九尾龟道:“还是龙小姐见机敏捷。” 桃夭夭一怔,随即恍悟。古神的神力与生俱来,既不能提升,也无须补益,对内丹少有贪欲。倘若换成妖怪做工,虽与阴气相合,但贪婪成性,为图提升魔力,定会寻机大偷内丹碎片。老板娘行事看似狂谬,实则处处谋算周密。今日若无龙百灵,玄门高手再多,也难解这万花筒般的迷局。 地宫阴冷幽深,古神日夜忙碌,将一盘盘内丹研细,提纯,分类,重炼。九阴屠场每晚大摆擂台,住客的店钱,赌客的赌注,对战双方的场金,以内丹碎片的形式,源源不绝流入地宫,最终变做炼丹工场的原料。几道环节衔接浑然,由九尾龟只手掌控,妖怪古神,乃至玄门师徒,全在她掌心里迷离颠倒,任由整治。桃夭夭思之惊疑,忽生奇念“老妖婆如此厉害,起初是被谁抓关进镇妖塔的?” 这时候已行至地宫中部,忽闻花香浓郁,使令人心神一振。只见甬道边绿衬红映,栽种着百十株鲜花,枝间细藤延伸,将后方一座木屋层层缠绕。绿茵作瓦,嫩芽为饰,仿佛林泽深处的仙子居所。龙百灵本已疲极,走到屋前顿然神爽,眯着眼闻那花草香。桃夭夭赞道:“好景致,香花丛中建幽居,必定住着一位仙女。”再瞧龙百灵恬逸的神情,心想“仙女自是极美,可不知比灵儿差着多少。” 一念方生,屋里有人怪叫:“朔阳星都炼好啦,龟孙子们还来搅扰!”言语粗鲁,嗓门赛似公鸭。众人相顾讶然,欣赏美景的心情全没了,暗道“不是仙女,竟是活宝!”桃夭夭喊道:“方灵宝方师兄,你在里面么?”静了一刻,房门“呼”的拉开,方灵宝撒疯似的跑出来,被花根绊了跟头,他也顾不得,手脚并用爬到路边,昂头呆望桃夭夭,猛地跳起捋高袖子,张嘴一口,狠狠咬在自己手腕上。 桃夭夭喜道:“方师兄风采如故,看来并无大碍。” 方灵宝松开嘴,手腕牙印带血,喃喃道:“不是梦,这不是梦!桃师弟,你活着,你真的活着!”张臂抱住桃夭夭,大叫:“可想死我啦!”桃夭夭看他真情纵放,心下着实感动,拍他肩膀道:“师尊也到了,快来参见。”方灵宝转向乱尘大师,泪眼汪汪,哭道:“我那爷,两年多没见,如何瘦成白骨精了!”竟不行礼,抱着师尊欢呼悲泣。乱尘大师重遇爱徒,精神稍好,摸他后脑勺道:“傻瓜,问安都不会。”稍待平静,方灵宝一扭头,瞅见龙百灵,情绪再高昂:“啊哈,龙师妹你也在,师兄梦里都想你啊!”张开手臂又要拥抱,龙百灵忙往后退,笑道:“多谢记挂着。” 忽然方灵宝驻足定身,两眼直视九尾龟,脸上阴晴不定,大概脑中起疑,诧异老妖怪怎和师尊同行?转瞬眉飞色舞,笑道:“我晓得了,老龟婆满面晦气,一定是吃了败仗,倒了大霉,被师尊生擒活捉了。”九尾龟道:“是啊,败给乱尘大师,老婆子已是瓮中之鳖。”方灵宝拍手跺脚,大笑:“比的贴切,可知中了我的算计,老龟婆才有今日大挫!” 众人均自纳罕,听他口气,寻思九尾龟莫名变弱,难道是中了什么暗算?方灵宝兴冲冲走向木屋,招手道:“来来来,妖怪既已捉住,我当揭晓谜底,教老妖心服口服!”众人跟随而入,那屋里空间很大,摆设简单,墙根铺草席,中央一张圆木桌,写满各种符文,堆了瓶罐器皿,桌子上方有个大铜盆,悬空滴溜溜打转。墙角里站着三个古神,各捧朱红色木匣。方灵宝喝道:“龟孙们快滚蛋!”古神罔然呆立。九尾龟挥了挥拐杖,道:“去。”三个古神走近桌边,把木匣装的内丹倒入盆内,这才跚跚的走出屋门。 龙百灵见状已明就里,说道:“这是炼丹的最后一关,他们将散碎的内丹重炼成形,送到方师兄屋里集中。” 方灵宝笑道:“老妖婆收集妖怪内丹,让我帮她祛邪归正。” 众人挨近细观,那盆里的内丹溜圆晶润,一颗颗沿边缘滚动。转瞬间,铜盆转速变缓慢,桌上的符文依次闪亮,内丹顺势往中心汇拢,相互交融重合,数量迅速减少,最后只剩一颗赤红宝珠在中央。所有内丹尽融其内,那红珠形状无改,仍是拇指大小,居于铜盆正中位置。桌面符文黯淡,本次炼丹结束,铜盆又开始均匀的旋转。 桃夭夭暗思“妖怪们相互残杀,水火不容。内丹却合为一体,如此结局实堪可叹可笑。” 方灵宝说道:“这颗红珠称作‘朔阳星’,粹合妖灵精华,消尽邪气,乃是老阴孕阳的圣品。” 乱尘道:“唔,老妖懂得‘内丹外炼’的方法,竟是你教会的。” 方灵宝笑呵呵的道:“化邪归正是玄门正道啊!弟子做事谨慎,绝不帮妖怪作恶。想好了那件事干得,那件事不能干。” 按照玄门法理,仙客如果缴获妖魔的内丹,可以除掉邪气收归己用。而丹药门最擅长炼丹之道,依序研细,精选,去杂,用阴阳火烘焙,可将多枚内丹融为一颗。较之别门仙人吞丹入腹,靠真气驱邪的硬功,更为安稳高效,故称“内丹外炼”之法。九阴屠场擂台开张年余,所获内丹何止千万,合炼为一颗“朔阳星”,其珍贵神异自是非同小可。 方灵宝笑道:“此丹剥离了邪气,本该转为正阳,却以阴火炼就,使得阳性未至穷亢,恰如十三四岁的少年儿郎,雄风初显而潜力无限。唉,真是旷世奇货。但半月前朔阳星已十成火候,偏生龟孙子们牛性,还不断送内丹来炼,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呵呵呵。”夸夸赞叹,讲几段道法,夹两句粗语,竟将古神说成龟孙。众人眼瞅九尾龟,暗觉此说倒也有理。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4 乱尘大师道:“帮妖怪炼丹,你好象很乐意,她给你什么好处了?”方灵宝道:“唉,所以说你高足我机灵呢,老龟婆要我炼丹,我假意开出条件,哈哈,明修栈道暗陈仓,教老龟婆上了恶当。”乱尘道:“什么条件?” 方灵宝道:“这地方阴气极重,待久了气损神衰。我就跟老龟婆说,要请老子炼丹,先找些醒脑提神的草木来,不然方大仙那天头昏,炼坏内丹算你活该。”几步跨到窗边,推开窗扇,满庭香花映入眼帘,续道:“老龟婆还真卖力,按我吩咐找齐花草,全种在这儿,你们瞧,有黑曼佗罗,金波旬草,御米圣兰,雄王参……品种特别,比寻常的药性强百倍,难为她哪儿找到。” 众人暗自点头,均想“难怪他活蹦乱跳,原是靠花草提神,未被阴气消损。” 桃夭夭又想“他看穿阴气的危害,还设法相抗,虽是傻头傻脑,眼识道行可不含糊。”竖起拇指,赞道:“方师兄当真高明!” 方灵宝挤眼道:“高明在后头呢!诸如曼佗罗,波旬草等物,醒神确实有效,但若精炼成药长期服用,反而能令人上瘾,渐渐亏空元气。”一把揭开草席,底下药膏摆放成排,白乎乎的几十块,笑道:“将花草碾磨榨汁,加香料三蒸三晾,再压成膏饼,吸食后兴奋如疯,飘飘欲飞,欲罢不能,状似青春焕发,实则亏元伤神。我给取名叫‘鹤龄膏’,假意献给老龟婆,骗她是返老还童的玄门奇珍。”他讲述比划,指点桌上器皿,演示制药过程。众人目瞪口呆,只想扇他几个耳光。 方灵宝唾沫乱飞,指着九尾龟叫道:“列位请看,老龟婆一脸病容,半死不活,肯定长期吸食鹤龄膏!这是我丹药首徒大功告成的结果!”他正意兴高涨,忽觉四周冷淡,不禁奇道:“咦,老龟婆吃了我的大亏,大伙儿应该欢喜啊。” 乱尘大师手指自己鼻子,道:“你瞧我,是不是半死不活?” 方灵宝道:“师尊龙精虎猛,哪里就论死活了,开玩笑……哎呀呀,师尊,你眼珠泛黄,口角打抽,这是迷药服用过量的症状。唉,师尊年纪老大一把,如何轻信返老还童的歪理,贪恋迷药催情,白白作践身体。” 乱尘喝道:“大傻瓜!鹤龄膏全给我和黄幽吃啦!” 方灵宝一抖,半晌方道:“怎么,我明明骗老龟婆啊,为何……” 桃夭夭暗叹“傻归傻,终是一片忠诚。”收起怪责之念,给他解疑:“方师兄低估了老妖怪,你的计策被她移花接木,用来毒害师尊他们。”方灵宝道:“这,这,师尊英明神武,哪能认不出**药。”乱尘大师叹道:“你啊,也知此地待久了发昏。老头子再英明,成天昏昏沉沉,想不中招都难。算了,怪不得你。” 九尾龟走至桌前,细长指甲伸向铜盆,袖子一晃,已将朔阳星收入袖中,转头道:“丹药首徒,有劳你了。”目光缓缓移转,只见众人皆有恨意,唯独龙百灵淡漠依旧,微合眼眸似睡非睡。九尾龟道:“龙小姐好城府,丹药首徒被我利用,大约又在你的意料之中。” 龙百灵疲累到了极点,若非花香提神,早已昏困而倒。当下不愿多费口舌,直接道:“神龙首徒精通药理,他……”一时气短,后半句微弱断续。桃夭夭轻抚她肩背,只恨自身真气异常,不能为她解乏祛病。 九尾龟笑道:“龙小姐是想问,魔芋大夫落入我手,如何用迷药困住那位医药大师?”龙百灵点点头,眼神恳切,似说“请带我们去见见他。”九尾龟道:“跟我走。”百灵迈步欲行,怎奈脚底虚浮,一抬脚就晃荡。桃夭夭转身曲腿,将她背在背后,紧跟九尾龟走出木屋。方灵宝找木棍给乱尘拄着,搀扶师尊出门,嘴里念叨:“若想返老还童,黄幽干嘛吃鹤龄膏,他青春正茂,想返青还幼么……” 一行人走过花圃,仅十余步,道旁绿意再现,种有七行菜株,根茎粗长肥实,远不如方灵宝房前的花草好看。桃夭夭寻思“地底缺少阳光,养花种菜极是费事,这样搞法可不是为了消遣。”菜地旁也有个草庐,灰扑扑甚是简陋。九尾龟推开柴扉,众人随她跨过门槛,一抬眼,就看魔芋大夫坐在木桌后面。 那桌上摆了一盘菜肴,一边站个古神侍候,魔芋大夫两眼呆望盘子,连众人进来也没觉察。隔了一会儿,他手摸筷子,如握千斤铁锤,抖瑟着伸向盘缘,猛然咬牙挥手甩开,瞬间又现呆色,冲食盘垂涎欲滴。古神捡起筷子,重新放在桌上。桃夭夭道:“他干什么?”方灵宝耸鼻猛嗅,道:“盘里有鹤龄膏的气味。” 正说时,魔芋大夫举筷取食,与前次相同,刚伸近又甩掉,似乎内心充满矛盾。 乱尘大师冷笑道:“光扔筷子管什么用?摆脱药瘾,要这样下狠心!”挥杖横扫,将盘子打飞,里边的食物遍地洒落。魔芋大夫大惊失神,顾忌全忘了,焦急万状的趴地拣拾,将沾泥的菜团往嘴里猛塞。桃夭夭俯身左手探出,一把握住魔芋大夫的手腕,蓦地认清那菜食,讶异道:“咦,是魔芋!” 九尾龟道:“此人嗜食魔芋,已达痴狂的程。”桃夭夭一转念,大声道:“你用魔芋做菜,混入迷药给他吃!” 九尾龟道:“外边栽的天南白头蛇,是最珍异的魔芋品种。此处阴气盛极,地寒凝沉,制成的‘雪魔芋’鲜美无比。神龙首徒虽为药道圣手,却将魔芋视若禁脔,烹制好的菜肴绝不稍动半分,只求味美菜精,有迷药照吃不顾。若非如此,神龙首徒‘五道瘟君术’使出,老婆子很难抵挡。” 桃夭夭将信将疑,只知玩物丧志之说,为某种食物痴颠亡命,尚属首次听闻。回忆小雪言谈,曾提到过魔芋大夫爱吃魔芋,孰料嗜好近乎病态,其中肯定隐藏着一段曲折的原故。 魔芋大夫趁他出神,挣开手继续拣食,满嘴污泥黏糊,口中“哒哒”起劲儿咀嚼。乱尘大师丢开木棍,扑近唤道:“福哥儿,福哥儿,你醒醒啊!”老泪纵横,语含悲沉,那“福哥儿”是魔芋大夫幼年作少爷时的称呼。他貌若四旬出头,实已七十岁的年龄了,乍闻小名牵动情感,定睛凝望师尊,嘴唇微张想答应。乱尘大师道:“对了,对了,认出我来了,我是谁,喊我!快喊我!”魔芋大夫道:“奶,奶妈……”众人大赧,方知他迷症太深,比黄幽更为严重。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5 桃夭夭暗道“大家都给整的人不人,鬼不鬼。峨嵋派跟头栽大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但知杀欲必须隐忍,一时拿九尾龟无可奈何。龙百灵在耳边悄悄道:“沉住气,就快收伏老妖了。”桃夭夭心绪稍平,搂着她小腿的双手紧了一紧。 那厢乱尘大师呼喊未果,伸掌拍打徒弟头脸。魔芋大夫不睬,只顾遍地抓摸。九尾龟缓缓的道:“万物生灵,神仙魔怪,法力再强的也有弱点。魔芋大夫弃家修仙,仅为区区微物之故。乱尘担心此节被人利用,才命他长期留守峨嵋元始峰。” 龙百灵道:“老板娘也有弱点吗?” 九尾龟道:“有啊,想瞧瞧么?”桃夭夭道:“弱点遮掩不暇,哪有自暴于人的,你又想骗谁?”九尾龟道:“你小媳妇儿在场,再遮掩也没用,倒是老婆子自家暴露便当些。”一摆拐杖,飘然出屋。龙百灵轻拍桃夭夭肩头,示意跟上。魔芋大夫吃光魔芋,情绪渐趋安定,乱尘大师说了声:“走。”方灵宝扶起魔芋大夫,一起离开草屋。跨槛回首,看那花丛木屋仅距数丈。 乱尘问道:“你就住在魔芋大夫隔壁邻舍,两年中都没发现他?”方灵宝道:“嗯,若无花草护身,必被阴气损伤,因此未曾出门半步…..弟子办事机警?全靠师尊以往教育的好。”乱尘大师长叹口气,不知该夸奖,还是该责骂。 岂料痴人吐真言,离那花圃越远,玄门师徒越感萎靡。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四肢百骸间阴寒盘绕,丹田里一团热气逐渐萎缩。方灵宝抹了把鼻涕,道:“唉,阴气太重了,再走准得晕倒,待我回屋取点鸡血兰,雄王参……给大伙儿醒醒神,提提劲儿。”话虽如此,身重如山,调转方向都艰难。乱尘大师道:“夭夭,你,你去取草药。”桃夭夭含糊哼了声,却也气色慵倦,懒洋洋的往前挪动。乱尘大师暗吃一惊,寻思连他都显现异状,妖怪手段厉害,己方入局已深,想回头怕是为时已晚。 正惶急间,龙百灵说道:“没关系,我们难受,老板娘同样辛苦。” 九尾龟吃力的扬起脸,白发凌乱飘洒,笑道:“我的弱处,小媳妇早已看破。”果见她腰背佝偻,步态颤晃,全靠拐杖支撑身体。 乱尘大师诧异道:“阴气对她无害,怎么也这衰样?” 百灵道:“阴气无害,杀气有妨啊。我们要去‘止杀之地’,满腔杀气的老板娘,当然会变的衰弱。” 九尾龟道:“枉为峨嵋师尊,聪敏不及徒弟半成。” 后边“咕咚”一声,方灵宝和魔芋大夫摔倒在地,翻滚挣扎爬不起来。九尾龟道:“趴着省省力罢,路已到头,不用再走了。”说罢圈腿盘膝,依杖坐地歇息。乱尘大师一屁股坐下,边喘气边观望地形。此处位于地宫的后部,房屋没有了,四方荒渺,青草幽茫,苍远如天地初开。一条小溪潺缓流转,晶蓝泛彩,给荒地带来了奇异的光明。 龙百灵轻拍桃夭夭肩颈,叮嘱他随众安坐。桃夭夭依言而为,并无痛苦之色,只是眼皮打架,说不出的困倦。 乱尘举目回望来路,远处倒伏着三个古神,那是随侍大东家的听差——虚脱瘫倒站不起身,只得慢慢往回爬,可见前方阴气凌盛,往常古神都是到此止步。乱尘大师忧心忡忡“南海危局未解,几位首徒又遭困陷。莫非天命不佑,峨嵋派千年的气数,要尽失于镇妖塔中!”挂记“候补天龙神将”,问道:“桃夭夭情形怎样?” 百灵道:“相公倦意很沉,气血倒还强健,看样子性命是没危险的。”仙索缠系他的脉搏,洞悉微变,观察桃夭夭脸色,眼神关切而专注。逢当生死绝途,她那娇柔病乏的形容,却透着智珠在握的沉静,一面替桃夭夭扣衣遮寒,一面说道:“据说魔剑的主人身具通天彻地之法,四海任由纵横,到这地宫却困乏难行,实实教人费解。”斜靠桃夭夭而坐,眼望九尾龟,问道:“魔剑之主超离阴阳,不在五行之中,什么力量能够限制他呢?”前两句是九尾龟刚才讲的。 九尾龟道:“魔剑之主,本身无可拘束。被克制的,实为武藏丸的杀气。” 百灵道:“你的意思是说,武藏丸的杀气附于魔剑,传入了相公体内。”此前所料亦然,但疑思犹存。念那“杀气”并非真气法力,由人的心魂而生,算来是一种欲念,又以何种方式传给他人? 九尾龟道:“武藏丸带有魔剑的少许神力,与魂魄的一部分紧密融合。他自杀后形神俱灭,那小半魂魄因与魔剑相融,幸免于亡,随着魔剑混入新主的形骸。” 百灵双眉紧皱,暗生忧思。灵魂融合原非罕事,她自己就是例子——早前魂落春秋时代,借夷光的形体重生,两女芳魂合二为一。现今的她,既是龙百灵也是西施,性情由此转变,聪慧更添柔善。可桃夭夭和武藏丸也将“合魂”么?相公染上杀魔的狂性,那该多么可怕。 九尾龟笑道:“武藏丸幸存的小半魂魄,你当是什么?嘿嘿嘿,是他灵魂中最邪最恶的部分,充满杀意愤恨。现在离‘止杀之境’很近了。乍看桃夭夭疲惫,实是武藏丸的杀魂受到了遏制。” 乱尘大师道:“先前你拼命激他动怒,想唤醒武藏丸的杀魂。现下又……又领他来遏制杀气的地方。” 九尾龟道:“今时不同前番,龙小姐跟我达成协议。我帮桃夭夭消去杀气,她帮我设法逃出镇妖塔。” 乱尘道:“哦,好好,好妖怪,你倒有消除杀欲的妙法。早知如此,该将武藏丸交给你调治,成就莫大功德。”话里满含讥嘲,暗指她妖性邪恶,焉能帮人炼魔归正。 九尾龟摇头道:“老家伙是昏了,什么妙法恶法!当年你怎样调治武藏丸,我就怎样帮助桃夭夭。” 乱尘确已昏昧,恍惚道:“调治武藏丸,我…...我常带他去天王山。” 九尾龟道:“是啊,天王山上有何宝物,能够消解武藏丸的杀气?” 龙百灵忽地插话:“那件消解杀气的法宝,已经被你搬运到地宫!” 九尾龟微竖大拇指,示意“好聪明”,笑道:“既有此女在场,猜谜语是多余了。”继而敛容端坐,肃然道:“天王山上神木甲,即是消杀辟害的仙界圣宝。”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1 乱尘大师惊觉道:“神木甲!”心绪顿然一宁,暗道“她多次提及‘止杀之境’,除了神木甲所在之地,哪里还可止息杀戮!我连这都想不到,确实老糊涂了。” 九尾龟道:“神木甲的来由,给你徒儿好好讲讲罢。” 乱尘定了回神,追忆启言,从头慢慢叙说:“那……那神木甲么,旧名太白锁灵胄,由蓬莱仙宗锁灵部尊者太白童子炼造,穿在身上断绝七情六欲,本是一件辅助苦修的法器。唐朝初年仙宗斗法,蓬莱仙宗败于天山仙宗。天山神木宫主大发慈悲,施神通点化蓬莱众仙,告之二乘守善,苦修偏空的真义。待点化太白童子时,将锁灵胄‘灭欲’之用去掉,单单保留‘消制杀欲’的功效,放入仙泉浸受太阳精华,转化成纯阳至刚的防具。太白童子感激宫主引导,赠送宝物聊表谢意,遂改称‘神木甲’。后来神木宫主涅槃入圣,仙迹消匿,留世的法宝仅此一件。” 仙宗的轶闻,龙百灵曾听母亲讲过,诸如太白童子,蓬莱锁灵,灭欲苦修等等字眼,记忆中淡如轻烟,但神木宫主的大名如雷贯耳,暗思“常听娘亲评述,神木宫主号称万四千精灵王,天山神仙的首领,其神通不可思量,却从未说她有法宝留传。大概后人崇圣仰止,对她的法宝根本不敢想象。” 九尾龟道:“可惜神木甲,好好的仙宗至宝,让峨嵋派毁掉了。” 百灵望向师尊,目含疑意。乱尘大师道:“说毁掉言过其实,但神木甲……确是被本派元宗祖师分成了碎块。”龙百灵睁着一双清澈的妙眸,茫然不解其故。 乱尘讲道:“神木宫主和元宗祖师交谊深厚,算是半师半友。宫主仙逝前赠甲留念,祖师就把神木甲带入峨嵋山收藏。此宝乃普天至圣的防器,得之可防任何伤害祸殃,各山仙家无不艳慕。不久后,昆仑仙宗的符天王拜山,与祖师交谈之际,却指出神木甲尚有一桩不足之处。” 龙百灵暗想“元宗祖师天天守着法宝,如有缺陷岂能不察?还要外人来指点,那符天王的见识比祖师高么?” 乱尘大师道:“符天王是昆仑后起之秀,法力德行均属仙宗翘楚。当时指明神木甲防护虽严,但刚性偏于板滞,使用者穿在身上才生效。莫若为其专设一门道法,令甲片刚柔相济,变化灵活如意。也是凑巧,祖师正在精研玄门真武大阵,思虑天龙神将的防御之术。符天王提出建议,以阴性内丹吸收伤害,配合阳性内丹筑成根基,化外侵为己用,可使防术更臻完备。两位大高手日夜探讨,数月后创制出一种奇绝的法术,这法术便是……” 百灵心念微动,接口道:“伏柔天王盾!” 乱尘大师点头道:“对了,伏柔天王盾。集天下防术之大成,而神木甲是至上防具。倘若修炼天王盾再穿上神木甲,内外相契,刚柔融通,神木甲将会消隐外形,贴附于修炼者的肌肤。从此随念而生,使用自如。那符天王眼看事成,请祖师炼法披甲,成就三界太上混元神体。祖师答谢美意,将那法术命名为‘伏柔天王盾’。此事不久传开,各派仙家齐来峨嵋山拜贺,祖师趁机举行‘神木法会’。大家认为祖师借机显威,要在盛会上亲自穿上神木甲。岂知祖师当着众仙的面,以绝大神通,由内至外将神木甲劈的粉碎。” 龙百灵轻声道:“啊!”随即点了点头,道:“其实这样才好。”乱尘问道:“哦,好在何处?”百灵道:“神木甲的缺陷已经弥补,成了最完善的防器,既能保护好人,也可庇护坏蛋。祖师爷开宗立派,法宝总是要传于后代的。假如后辈儿孙有心术不正者,得了此物行恶,外力均不能伤,那可贻害无穷了。” 乱尘大师叹道:“亏你想到这层——神木甲虽消抵杀欲,但人的yu望多种多样,除了杀欲,还有**,贪欲,甚至食欲……”语气略滞,显是想起了魔芋大夫,续道:“适行欲,那叫享乐天道,但纵欲过则易入魔。假如某个峨嵋弟子放纵**,并无杀人之愿,穿了神木甲四处**人妻女,谁能奈何得了他?但是众多仙家虑不至此,眼看宝物遭毁,纷纷失望辞别,连那符天王也悻然离去。祖师待众仙散尽,却将神甲碎片收集,另作他用。” 讲到这儿,乱尘目视百灵,道:“那时节,祖师借用天山仙土,正在构建镇妖塔内部的法界。他把神木甲碎片埋进天王山,分散于谷壑涧峰之间。此举含藏的深意,你能领悟多少?” 百灵略加思索,道:“懂了。”乱尘大师道:“说说看。” 百灵道:“镇妖塔四大境界,幽冥江,鬼雄关,死灵荒泽,天王山,皆是用来诫恶导善的场所。其中死灵荒泽和鬼雄关是恶境,阴暗凶险,妖魔如果凶顽不改,必将深陷其内自取灭亡。而天王山是善境,光明和平,祖师将神木甲碎片埋藏在那里,是想让妖怪们前去平息杀欲。等到改邪归正,除尽了邪气,自己就能越过幽冥江,堂堂正正的走出镇妖塔。” 强撑着解述一番,几气弱,但她心里敬意愈深,心想“神木甲的缺点祖师早就知晓,之所以迟迟没改进,只为后世祸福计量。符天王拜山是个契机,借此造起声势,当众毁坏宝物,一则断绝众仙的贪念,二则可用神甲碎片化妖魔,此计大仁大智,又巧妙周全,人都夸我聪明,跟元宗祖师相比,那可天壤有别。”深吸了口气,说道:“使令妖魔善恶自择,自作自受,自行获得解脱,祖师的布置太巧妙了,镇妖塔堪称峨嵋派头等道场!” 乱尘大师拍膝大赞:“讲的透,讲的透!好孩子,悟性空前绝后啊,你若早生千年,得遇到元宗祖师,岂非峨嵋派头等弟子,一身神通尽授于你,祖师爷岂不大畅心怀!”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2 龙百灵秋波流转,望着身畔的桃夭夭,心想“峨嵋头等弟子是我的相公,我给他当军师,祖师爷同样开心。”乱尘道:“哦,对了,你只盼那小子占尽好处呢……”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嘀咕道:“小子深明仁道,丫头冰雪聪慧,真是一对活宝贝儿。老天爷开眼,给咱们峨嵋派降下绝好苗子。他们又是未婚小夫妻,日后开花结果,生出更多好小子好丫头,咱峨嵋派不是门庭兴旺么?”百灵“嗤”的一笑,苍白脸腮一抹轻红,心头甜丝丝的,精神也好了一些。 谈笑未几,乱尘大师长叹道:“相亲相爱安享天伦,是为人生之乐,妖魔却毫无觉悟,一天到晚争强夺利,厮杀无休。元宗祖师营造的止杀圣境天王山,妖怪绝少愿意踏入。神木甲对修行大有益处,他们反倒拒而远之。” 九尾龟道:“老头儿讲差了,也有费力搜寻神木甲的妖怪,你可曾见过?” 龙百灵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乱尘迷茫道:“你说什么?” 百灵道:“费力搜寻神木甲的妖怪,就是这位老板娘。她已将神木甲挖出,从天王山运到了地宫附近。” 乱尘大师若惊若疑,道:“她……何时挖的,为何要挖神木甲?” 九尾龟道:“峨嵋师尊若是换成精细的龙小姐,那我休想挖取神木甲了。”话里带刺,讥讽乱尘呆笨,说道:“老头儿调治武藏丸,多年来行遍天王山各处,每至一处设座**,直说的口水狂喷,得意忘形,连跟踪而来的老婆子都没发现。” 乱尘晃了晃脑袋,竭力回忆,道:“你跟踪我们……” 九尾龟道:“带武藏丸走遍天王山,你是想借神木甲碎片抵消他的杀欲。你们停留的每个地方,我都作了记录,千年之中刻记作图,等再无新的记号出现,就开始按图遍山挖掘。此法果真奏效,峨嵋祖师埋藏的神木甲碎片,已被我尽行挖得。” 乱尘大师满眼困惑,嚅嗫道:“咦,那克邪之物,妖怪挖来何用,你有意从善?” 九尾龟不答,转向百灵道:“将神木甲零零碎碎运入鬼雄关,老婆子吃尽了苦头。”百灵暗忖“这正是她魔力大减的原故。”果听九尾龟讲道:“老婆子生来好杀,内丹全仗杀气炼就,却被神木甲逐日消磨。没奈何,只好强行炼补,一来二去炼裂了内丹,嘿嘿,内丹破裂,故有今日之败,绝非老头儿的法力胜过我。” 百灵叹道:“何必强为?修行的法门很多,消去杀气未尝不好。” 九尾龟道:“屈从正派法宝,修行正道法门,我是决计不干的。”语意平淡,眉宇尽显傲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婆子法力虽减,应付神木甲倒有个偏方。”掏出“朔阳星”抛弄,笑道:“此丹除尽邪气,或可避开神木甲的制约。” 百灵默然无言,暗地里思忖“她想用朔阳星替代本身的内丹,既可恢复部分法力,又能掩盖邪气接近神木甲。但她行凶滥杀,不断产生邪气,朔阳星受染转为邪物,早晚仍被神木甲损坏,这只是权宜之计了。”转念又想到“她设法掩蔽邪气,说不定是想穿越幽冥江……那为什么挖取神木甲?莫不成算定后事,专门挖给相公用的,她干么这样好心肠?” 九尾龟道:“话已分明,龙小姐赶快上路。” 乱尘大师道:“上……上路?” 九尾龟道:“龙小姐该上路了,神木甲放于断头峰内部,取来给桃夭夭穿上,武藏丸的杀魂立可消除。” 乱尘眼光忽闪,道:“让桃夭夭穿上神木甲?”默思了半晌,似笑似叹的道:“是该给他穿,天意,天意啊,他炼过天王盾,又身藏清风剑。符天王所言‘混元神体’,祖师坚辞不炼,千载之下竟变为真实!” 他连喘了数下,低声道:“祖师当年埋甲入山,未曾埋尽,尚留下了一块碎片。明言传告门下,后代若有天赋极高,杀气偏重的弟子,可将碎片交其佩戴,用作克服杀念,清心定性。二祖浮生大师嫌碎片容易丢失,遂将其炼化成剑气,取名清风剑,喻意清风入体,涤净尘根。” 百灵讶然道:“清风剑!” 乱尘大师道:“清风剑,正是神木甲的一块残片。前因东野小雪好争强,又炼了主杀的菊英剑。恐小雪杀性过重,为师把清风剑传给她……”百灵直皱眉,听见小雪就心烦,暗道“野丫头天生凶悍,再给十七把清风剑,也是白费。”乱尘道:“巧的很啊,冥冥中天意使然,雪丫头又将清风剑传给了桃夭夭。哈哈,清风剑融入血脉,正如神甲覆体,只须接触神木甲剩余部分,那法宝自会贴合肌肤,混元神体就炼成了!” 说着,他再激动,嘶声道:“天王盾,清风剑,桃夭夭都具备了。当年祖师告诫,神体不可强求,一切顺应自然。如今妖怪挖山取甲,桃夭夭须用此宝除掉杀气,一切势在必行。这是天命,天命要他成就神体,我这师尊应当助他成功!”手掌撑地左挣右挫,用尽力气也站不起身。 九尾龟道:“老头儿安分坐等罢,此时此刻,能帮桃君的唯有龙小姐。”乱尘大师呼呼喘气,一霎软了劲,脑袋直垂到膝盖间。九尾龟道:“龙小姐真气极浅,不受阴气侵蚀;而且心无杀欲,又不受神木甲约束。化解此劫者,除她更无第二人。” 龙百灵道:“也罢,好歹试一试。”手撑地缓慢爬起,腰背刚挺直,一阵寒风袭来,登感天旋地转,不觉踉跄两步。 九尾龟道:“就这么走了?咱们的交易呢?”龙百灵紧闭眼帘,定神凝立,静静捱过这阵晕眩。九尾龟道:“消解杀气之法我已讲明,出离镇妖塔的计策你还没说,就此分别,教我找谁去讨帐?”龙百灵笑道:“讨什么帐,我……我正要给你兑现。”挪动步子,走向九尾龟身边,道:“离开镇妖塔的方法,我这就告诉你。”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3 乱尘大师忽地抬头,叫道:“傻孩子!说不得!”龙百灵道:“不撒谎,守信用,师尊和相公都这样教我。” 乱尘道:“不,不是不守信用,作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告诉了她脱身妙计,桃夭夭到时仍未解困,那不是大吃哑巴亏?等桃夭夭消尽杀气后,再跟她讲!”百灵道:“不用了,我这条计策,只等相公安好自在时,方才效验。”挨近九尾龟脸旁,手指桃夭夭,低低的说了几句。 九尾龟双眼越睁越大,失口道:“如此简单!”看了看桃夭夭,埋首默思片刻,脸上神情由惊讶变为钦服,赞道:“最简单的法子最管用,却是最聪明的人才想的到。” 龙百灵道:“可以放行了罢?”九尾龟凝目而视,望着她的面容,眼神竟闪过一丝柔色,感慨道:“老天啊老天,该死的老天,能生出此等灵秀女儿,倒还不算坏透。”手指伸出,手背轻触,摩过龙百灵的脸庞,嘴唇,鼻尖,道:“若早千年,老身宁可万死,也要护全这份美丽。”龙百灵心生异样,忽觉老妖可怜,好象有段难堪吐露的苦衷。 九尾龟道:“但我生志已绝,形同走尸,一切愿想皆为空幻。”手指一弹,朔阳星落入龙百灵手心,说道:“此物于我已是无用,送你留作纪念罢。”龙百灵万没料到此遭,忙道:“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九尾龟微挤眼角,笑道:“你相公的天王盾尚缺一颗伏丹,正好拿朔阳星补齐,要是不要?” 龙百灵手指慢慢收拢,内丹灵力自掌心传入,登时气爽神清,心下却一片迷茫,暗道:“她千方百计炼制的宝物,为何随手赠人?千辛万苦挖掘的神木甲,竟然指点敌人去收取。她又为何挖那神木甲?弄的内丹都破裂了,她的所作所为,于己并无利益,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九尾龟发现她面露疑色,淡然笑道:“浮云沧桑,恩怨情恨,小丫头虽然天纵神慧,未必事事都能看穿。” 一言方休,她面孔登肃,傲然戾色重现,喝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走罢!”指向那条小溪,道:“顺溪流前行,出地宫登临山顶,神木甲就在九阴地泉旁边。” 龙百灵怔了一会儿,收起朔阳星,回身挽住桃夭夭手肘。乱尘大师道:“你带他同去?”百灵点头道:“嗯。”暗料九尾龟言行隐晦,必藏重大阴谋,两人相伴可免隐忧与牵挂。乱尘道:“好孩子,还病着,这可苦了你啊。”龙百灵解下流珥瓠,放在师尊脚旁。乱尘道:“你喝,补点气力。”先前乱尘黄幽都吮过那瓶嘴,龙百灵哪肯再尝,笑道:“师尊和师兄留着解饥渴。弟子去去便回,你们守好老板娘便是。”乱尘还欲叮咛,张嘴又没词了,伸掌拍打魔芋大夫,埋怨道:“枉自医术如神,连小师妹都不能治好,你跟师尊一样是废物!”魔芋大夫瘫如烂泥,只顾埋头哼卿。 龙百灵扶起桃夭夭,把他胳膊圈在自己肩颈上,深吸口气挪动双脚,一步步朝远处行走。只见冷雾惨淡,蓝光波荡,少女纤影没入阴霾,渐渐远去,恍如花瓣飘入莽苍。四方气氛森沉,似有乌云压来,她奋力挺起肩膀,身躯当作拐杖,只盼桃夭夭感觉舒服些。 沿着溪流的方向,一路都是上坡,仰身迈步分外艰辛。没多久,桃夭夭疲态愈甚,两只脚几乎在地上拖。脚趾偶尔磕碰石棱,他打了个激灵,惊醒道:“停,停……”龙百灵站住缓口气,道:“累了么?”桃夭夭讲话十分困难,全副精力聚于唇舌,喝道:“消除什么杀气?瞎折腾,你给我回去歇……歇着,别把你累坏了!” 先前众人叙述争辩,他一一听在耳中,苦于极倦怠,半个字都不愿多说。时当百灵抱病苦苦跋涉,他瞧在眼里疼在心头,情急出声喝止,精神竟然稍振。龙百灵道:“勇气三鼓而竭,松不得劲,给你消除了杀气再歇罢。”桃夭夭换个口吻,劝道:“杀气何必非消不可?男人杀气腾腾也很威风。”百灵道:“嗯,威风威疯,疯起来把自个儿剁了,才不想你变成武藏丸那样。”说着,强自振作,撑起桃夭夭继续前进。桃夭夭道:“你不听我话!”百灵道:“就这一次,我不听相公的话。”桃夭夭道:“我生气了!”百灵道:“《本训》曰‘有气乃生,其道为根’,修道之人就得多多生气。”桃夭夭作色道:“我要毛了!”百灵应道:“《周易》云‘鸿渐于陆,其毛为仪’。相公是鸿雁,原该毛茸茸的。” 桃夭夭哭笑不得,叹气道:“好灵儿,你真坑我。”这句找不到文典出处来辩,百灵奇道:“坑你?”桃夭夭道:“你拼了命的对我好,对我好的不得了,教我心里总觉亏欠。以后咱们成婚过日子,少不得处处矮你半截,岂不是挖个大坑让我跳?”龙百灵道:“哼,想逗我发笑?笑软了就走不了了,相公计策失败,我是不会笑的。” 似这般温柔又倔犟,正是夷光的性格。桃夭夭没辙了,苦着脸直咧嘴。龙百灵笑道:“好了啦,别忧心了,我依仗相公的宝贝,就走到西天拜佛都没事。”伸手入怀,掏出朔阳星道:“此物紧贴心窝,养元又活血,胜过神农门的良方。” 桃夭夭道:“朔阳星,如何是我的宝贝?”百灵道:“天王盾需要伏丹作根,朔阳星当然是你的,我暂且借来用用。”忽现俏皮神色,悠然道:“不算借,相公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夫妻不分彼此。” 这话是她初上峨嵋,和小雪争斗时所讲。桃夭夭回忆那时的情景,龙百灵光彩照人,万端娇俏犹带孩童稚气,当众宣称“我是桃夭夭的妻子”,正象小孩子过家家,实则对爱情知之甚少。及今多历风波,情怀开朗处,宽柔体贴忍苦含辛,倒真有“桃家小媳妇儿”的气韵了。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4 桃夭夭斜依娇躯,鼻闻香泽,渐渐神醉,暗道“普天之下亿万男子,老天爷偏把灵儿给了我。就活几万辈子,也不及此生幸运。”心头一热,伸嘴亲她脸蛋,哪知歪了准头,一下吻中耳垂。百灵周身酥软,险些失足绊倒,红着脸叫屈:“痒死啦!偷袭我,我不来。”桃夭夭道:“我给你鼓劲嘛。”百灵道:“咬人耳朵鼓劲?没听说过。” 两人谈说嬉闹,阴森险路当成春日山径,举步攀上甚是畅意。桃夭夭奇怪道:“我好象没那么困了。”龙百灵道:“距离神木甲远了些,法宝的影响有所降低。”桃夭夭道:“我们正往神木甲那儿走,怎会越走越远?” 龙百灵腾出右手,比划道:“地形是——这样的。”手指划出“几”字形,说道:“地宫与神木甲同处地底,位置平齐相邻,我们走向高处,所以反倒离远了。” 果如是言,再走片刻,迎面风势乍凛,峰峦显现前方。出口外月映山景,嶙峋峰岩赫然刺目,均是妖怪头骨砌成。道路边骷髅层叠,千万个眼洞默默注视,仿佛目送生者步入坟墓。龙百灵笑道:“幸亏相公陪伴,不然到这我准得掉头逃跑。”心里安然,暗想“只要相公陪我,便是阿鼻地狱也没什么好怕。” 地宫出口敞阔,两人如同离巢的小蚂蚁,一点点走入巨大的峡谷。脚下地势坦直,四方寸草不生,骨骸磨的平如方砖,两侧宽达百丈,可供数十乘马车并驾齐驱。这条白骨大道通往山顶,静谧森严而又气象宏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陡然凹陷,路断了,悬崖横截,一架长桥飞跨深渊,连接那边的路面。 桥前有座小木屋,孤零零十分诡异。两人小心靠拢,看那门缝里灯火隐闪,显然有人居住。 桃夭夭笑道:“当道搭棚子,收过桥钱的,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学峨嵋山上拦路宰客。”一语未绝,柴扉“呀”的打开,油灯照亮屋内,只见蚕娘子倚桌而坐,曼声道:“龙小姐,桃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啊。”右肘抵在桌上,五指伸开,指间缠满白色丝线。 龙百灵笑道:“冰蚕仙索炼成了,恭喜恭喜。”蚕娘子道:“阴寒冷水的滋味,真让人苦痛欲绝。”桃夭夭道:“吃得苦中苦,方为……妖上妖。”蚕娘子道:“是啊,多亏龙小姐传法,本掌柜吐丝结索,仙家法宝入手,正该好生酬谢大惠。”手指弹曲,白丝飞出缠住两人腿脚,冷笑道:“放心,此处是止杀之境,你们死不了,只不过从此失去自由,终生要作我的奴婢小厮!” 话音未落,龙百灵翻腕抖袖,袖中丝囊微张,也放出冰蚕仙索。双方银丝交织缠绕,倏尔连紧,山风一吹,尽数隐没,似被收进龙百灵的丝囊,又象潜入了妖怪的躯体。蚕娘子觉察异常,变色道:“怎么!”龙百灵道:“我可不需要奴婢,你作我们的向导就行了。”蚕娘子急欲跳起,四肢竟不听使唤,一哈腰爬行出屋,拜伏在两人身前。 她惊惶失魂,只叫:“我这是,我怎么啦!”龙百灵道:“冰蚕仙索是我前两年炼的,临当炼成之际,曾驱使一只蚕虫饮冰服寒,那小虫儿对我惟命是从。如今你也听从我的指示,自行服用冰水,算是第二只驯化的灵物了。”蚕娘子又惊又怕,道:“你,你骗我!” 龙百灵摇头道:“我绝对不会骗人,先前就明言相告,仙索炼成时‘人性通虫性’,人能控制虫。却没说‘虫性通人性’,虫能控制人。你执意炼这仙索,遇到会同样法术的人类,丝线连接立即心窍大开,只待对方驯服了。唉,蚕大妈贪利短视,最明显的要害都疏忽无察。” 分说时,纤手一抬,蚕娘子随之起立。龙百灵道:“仙索相连,已系定你的心魂。但尽可放宽心,我绝不会伤你分毫。”默运灵念,揉指如拈花,蚕妖身心登生反应。一霎间,惧色尽消,气色转和。天山通灵仙术的妙处,非但能控御对象,还能消去心性中的戾气,使之温良和顺。如若对方修为太高,施法者就会反受其控了。龙百灵看出蚕娘子妖力有限,加之以前控驭过蚕虫,运念入心,果然一试得手。 其时蚕娘子心性大变,笑若春花烂漫,屈膝万福道:“苏中玉幸得小姐招纳,今后虔心归顺,只听小姐一人指派,上刀山下火海,万死莫辞。” 龙百灵道:“不能光听我一人的,更要听从相公的命令。”蚕娘子转向桃夭夭,媚声道:“是了,参见姑爷。桃相公得获小姐为配,正乃良缘天赐。恭祝小姐姑爷**绸缪,鸳鸯交颈和合百岁。”拿腔作调的模样,活象小姐的贴身奶妈,敦请小两口早入洞房,话里话外透着暧mei。龙百灵转过脸,桃夭夭浑身不自在。 礼拜完毕,蚕娘子道:“小姐很是劳累,让我搀携姑爷罢。”龙百灵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去九阴地泉,你带路就好。”嫌她妖媚**,亲近相公万万不妥,指那小屋道:“这屋子紧靠悬崖,修来有什么用?” 蚕娘子道:“以前为古神华阳居处,华阳奉大东家之命扼守险隘,防止闲杂妖魔潜入九阴地泉洞。” 龙百灵道:“华阳?古书记载的炎神,今在何处?” 蚕娘子答道:“早死啦,华阳满身火炎,被阴气克的阳绝气断。大东家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测试阴气的威力。”话头一转,悻然道:“岂止古神受害,我内丹属阴,喝了溪水也难抗,可见阴气多么猛烈。适才从地泉洞走至永夜桥,差点把我冻成冰块,好不容易来此屋里暂歇,幸喜小姐经过,蚕娘获遇真主。”说话间眉梢轻挑,欢容重现。 龙百灵猛省道:“你喝溪水炼仙索,小溪是阴气的来源!”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5 炼制仙索当使蚕虫自饮阴寒,蚕娘子弃用冰雪,改喝小溪之水,想是念水中阴气至深,饮后所炼的仙索必属上佳。桃龙二人展目远眺,那小溪依山势流下,起先没太在意。此时发现路边至桥面都挖了沟槽,从山顶引流深入地宫,好象是供应炼丹场开工所需,而阴气随波弥散,悄无声息的令古神屈服。这看似普通的设施,更易蔽人耳目,古神和玄门师徒都没窥破溪流的玄机。 桃夭夭道:“老妖婆也是心计煞费了。她说顺小溪行进,能到达神木甲所在的地点。”龙百灵道:“嗯,那里是阴气的源头。”抬手指了指桥对面,示意蚕娘子带路。桃夭夭寻思“路径明确,何须向导?苏中玉专爱勾引男人,既阴毒又**荡,灵儿跟她处久了有害无益。” 当下走上长桥,两边幽峡深广,头顶玄月高悬。这山谷作为妖魔的墓场,处处骨骸森罗,间或可见断剑折戟,同尸山融为一体,形成毫无生气而又千变万化的奇景。从桥上向下望,方圆数里阴影憧憧,好象有大军进入沟壑。巨龙的肋条骨竖立山脊,状如屋梁,散发惨白的磷火。景物静止不动,轮廓随月光扭曲,似有兽群伺机而动,要把擅闯禁地的猎物围而聚歼。 龙百灵不敢多看,转向蚕娘子道:“这桥为何叫做‘永夜桥’?”蚕娘子道:“每天太阳自天王山升空,半个时辰匆匆沉降。断头峰遮挡了阳光,桥体总被阴影笼罩,因而得了此名。” 百灵道:“日照只半个时辰?我记得镇妖塔昼夜对半,都是六个时辰。” 蚕娘子道:“数十年前是那等规律。近几年中,九阴地泉流量增多,阴气越深沉,阳气越衰微,太阳升落的时段逐日缩短。”遥指苍穹,依次点过九个月亮,道出名称:“少阴,金阴,木阴,厥阴……太阴,随太阳势弱,月亮势众,九阴之数已齐,再过得数日,镇妖塔必将陷入永久的冬夜。” 桃夭夭悄声道:“满嘴妖言,全是鬼扯。”龙百灵道:“有仙索系魂,她不会扯谎。”前后思酌数回,量无虚假,道:“九阴地泉的隐秘,日月异变的原因,是客店老板娘告诉你的?”蚕娘子道:“是。”百灵又问:“你是她的心腹?”蚕娘子道:“是。” 百灵笑道:“蚕大妈禀赋颖异,竟能博得老板娘垂青。” 蚕娘子道:“我被峨嵋派剑仙野女擒拿,只因执拗不愿归降,乱尘大师就将我送入了镇妖塔。”她称小雪为“剑仙野女”,百灵听了大是畅快,道:“后来呢?”蚕娘子道:“入塔之后,我带来了外界的消息,传言东海妖皇联合东瀛神道,即将扫平峨嵋派,镇妖塔不日可破。”百灵暗想“以前塔内群魔躁动,原来是她造谣煽风。” 蚕娘子道:“妖魔们闻讯赶往鬼雄关,商议如何响应妖皇。一群乌合之众,成日打斗争当首领。我是暗地里撺掇,也不出头,等他们争的头破血流好拣便宜。大东家瞧我精于投机牟利,就招我当了客店掌柜。时日长了传言落空,妖皇进攻遥遥无期,妖怪们士气渐低,始有散伙之意。亏我连出高招,方使鬼雄关人气持久,九阴客店客源不断。” 龙百灵道:“哪些高招,说来听听。” 蚕娘子道:“首先是美色**。妖怪多为畜类化身,性分公母,公的强,母的弱。经历常年厮杀,女妖几近灭绝,男妖怪憋的欲火如焚,本掌柜因势利导,择其强悍者勾搭,**成欢,再收为客店效力。野猪总管即是此例,我先和它……” 桃夭夭打断道:“停!停!跳过这段!”龙百灵虽知“**”一词,难懂个中详细,猜想是污秽羞耻之事。桃夭夭道:“跟野猪乱搞,连我都想吐了。你只交代开店的阴谋,其余略过,省得又吣出什么臭事来。” 蚕娘子续道:“第二招是坐收渔利——等精兵强将招集齐了,我建议开设赌场,让野猪精带队管理,咱们抽分子坐收暴利。老板娘将计划作了修改,摆开擂台每晚赌赛,果真财源滚滚,妖怪的内丹装满了店中仓库。大东家大是满意,欣赏我的才能,诸般要务必跟我商量,还指定归天之后,由我全权接管客店的生意。” 桃夭夭寻思“真应了‘臭味相投’的老话,老妖怪重视的英才,对好人却是祸根。”轻扯龙百灵的衣袖,提醒道:“这妖精*拐夺,一肚子坏水,让她作伴害处多,还是撇开……” 恰在这时候,猛然腥风劲急,一只巨大的黑手迎面狠抓。龙百灵正转头答言,猝无提防。蚕娘子叫道:“姑爷退后!”一把推在桃夭夭胸口。只见人影飘曳,桃夭夭摔出四五丈,一触地斗志狂燃,准备上前迎敌。然而杀机有多重,神木甲的制约就有多强,凶性刚产生,倦意涌起如潮,只将手臂微抬,眼皮耷拉又昏然瘫坐。 龙百灵吓坏了,腿脚打颤,脊背里凉飕飕的。她是病乏之身,外惊内悸一流冷汗,五脏都象被掏空了。蚕娘子扶住安慰:“莫怕,莫怕,洗牙婆只抓男人男妖,对咱们女人全无威胁。”说来也怪,黑爪子临头晃悠两番,随即缩了回去,当真没伤害百灵。循势望去,桥头地势斜斜内陷,形成径宽十丈的大山洞。小溪从洞口流出,黑爪缩入其内,显然洞里藏有凶猛的魔怪。 百灵将朔阳星抵按膻中穴,轻轻揉了两揉,内丹灵力透入血脉,登感神宁,稍微缓过点劲,走过去搀挽桃夭夭,蚕娘子道:“让我背姑爷罢!”百灵道:“你扶住我的腰,帮我站稳就好了,别接触相公。”蚕娘子嘀咕道:“真是麻烦。”倒腾半晌,终于各自站直。龙百灵观望山洞,道:“那里是九阴地泉洞?”蚕娘子道:“是。”百灵又问:“洗牙婆是什么怪物?”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6 蚕娘子道:“来自东瀛的妖怪,金轮教召唤它防守无间坛城,后被峨嵋弟子收了,和我同时送入镇妖塔关押。” 龙百灵望向那黑沉沉的洞口,道:“此处是神木甲效力范围,限止杀戮,它为何能够攻击我们?” 蚕娘子笑道:“那不是攻击,洗牙婆是母妖怪,她啊,她那是,嘻嘻,哈哈……”掩嘴媚笑,满身浪态洋溢。龙百灵催道:“说呀!”蚕娘子道:“洗牙婆本性极凶,头脑极呆,跟母狼母熊差不多。我将内丹碎片混入血食,又加入‘春潮降龙散’天天喂它,结果呢,洗牙婆转了性儿,见着雄性就发狂抓捕。它抓姑爷不是为了杀害,故此不受神木甲限止。” 龙百灵道:“春潮降龙散是什么东西?” 蚕娘子笑道:“是**,能使贞妇变**,由我亲手配制,烈性的很哟。”百灵皱起秀眉,暗料此节深究不妥。桃夭夭有气没力的道:“妖精又在胡吣狗屁。”百灵道:“好罢,其余不用多讲。让洗牙婆住在九阴洞里边,是为防止古神接近地泉?” 蚕娘子赞道:“正是如此呢,小姐心思好生灵敏。九阴地泉严禁外物侵扰。按照大东家安排,桥前的华阳炎气灼热,可逼退阴性妖类。桥后洗牙婆专门摄捕雄性精灵。如今华阳已亡,洗牙婆严遵指令,常年驻守洞中。” 龙百灵道:“你能调开它么?” 蚕娘子道:“不成,洗牙婆不通人情事理,只遵大东家调遣。” 百灵又问:“凭我俩的法力,能不能直接冲过去?”心中思忖“沿途设了陷阱,老板娘可没指明,她是故意给我出难题。收伏蚕娘作向导,至少能探问路况。相公不喜欢她,此刻却少她不得。” 蚕娘子答道:“我俩通过毫无危险,关键是姑爷啊。洗牙婆专抢公的男的,而且吞服数千内丹,魔力强过我们百倍,一伸爪就把姑爷抢跑了。”举手遥指天顶,说道:“这样好了——太阳初升时魔气稍减,洗牙婆回巢吃食,我们趁机冲过它的窝巢,但白天只有半个时辰,行动要快,脚步要轻,以免引它追踪。” 龙百灵心想“铤而走险,终非善策。”蚕娘子瞧她沉吟不决,忽道:“啊哟,我倒想到个好办法。”百灵道:“什么办法?” 蚕娘子笑道:“洗牙婆正在发qing,如果找到个男人给她**,便天塌地陷也不管了。不如,先让姑爷脱guang了作诱饵,勾引它远离山洞。我们拿仙索拴着姑爷绕山峰兜圈子,把洗牙婆转的天昏地暗,寻不着回洞之途。似这般调虎离山,我们回来再……唉唉,小姐,你别摇头啊,你怕姑爷shi身?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蚕娘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干扰,绝不教洗牙婆得手,一定保全姑爷的贞操!” 桃夭夭嘟囔道:“拜托你闭嘴,我的贞操就保住了。” 百灵道:“行啦行啦,就等天亮强冲过关。”服侍他背倚桥栏,静坐歇息。蚕娘子心有不甘,兀自唠叨“调虎离山之计”。龙百灵岔开话头,问道:“神木甲的秘密,老板娘给你讲了多少?” 蚕娘子道:“来历效用,俱已告诉我了,小姐对那宝物感兴趣?” 龙百灵点点头,说道:“此行前往地泉,就是要拿到那件神木甲,净化宇宙锋的魔魂。” 蚕娘子大骇,变色道:“宇宙锋!魔剑宇宙锋出世了!” 龙百灵道:“武藏丸已自杀,宇宙锋现在归相公所有。但武藏丸的杀欲也传给了相公。我们必须取得神木甲,把那杀魔的阴魂清除掉。” 蚕娘子惊绪稍宁,低低的道:“武藏丸死了,魔剑新主已出,我还活的好好的!啊哈哈……”忽而喜极拊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托了桃夭夭姑爷的福。当初绝尘轩相遇,我就看出他宅心仁慈,气宇清正。定是具备这些超凡的品性,才使他堪当魔剑圣主!太好了,魔剑归于仁善之主,天下从此太平清静。”欢喜难以抑制,对龙百灵说道:“妖界早有传闻,魔剑一出杀光天下生灵。大东家时常念叨,魔剑即将重现,大杀特杀,镇妖塔内血流成河……唉,若非今天闻讯,我最近都想钻进山洞,借神木甲的神光避难了。” 龙百灵心想“众多妖怪奔向天王山,同样为躲避魔剑,只是不晓神木甲的防护之功。”心里忽生奇念,道:“宇宙锋锐不可当,神木甲是至圣防器。假若用宇宙锋强攻神木甲,自相矛盾,未知结果怎样。” 蚕娘子答道:“这桩疑案我倒知晓。以前大东家讲过,神木甲尽克外侵,如果攻击来自外部,就算是宇宙锋也不能攻破。若从内而外的猛击,则有瓦解的可能,当年峨嵋祖师即是运用此理,将神木甲分成碎片。但如法宝穿上了身,又怎会由内破甲?除非那人活腻了想自杀。” 百灵笑道:“如此说,神木甲的确坚不可摧,你该早点弄到手嘛。想干什么随心所欲,谁都伤不了你,也不会受我仙索控制。” 蚕娘子道:“我是慑于大东家威势,不敢染指神木甲。假如大胆偷了宝物,姑爷今儿就得坏事,可见天佑善人,前后事端早就排定了。”说着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握着龙百灵的小手,微笑道:“跟随小姐是我的造化,有小姐姑爷庇护,胜似十件神木甲。” 经由仙索系魂,感染百灵的善良,蚕娘子情性转化,害人的恶念悄然消去,剩下了山野精灵浑真的本色。与她交谈渐感亲近,龙百灵暗想“妖类也可变为善类。”拍她手背以示勉励,打趣道:“蚕大妈悟性奇高,早生千年遇着元宗祖师,说不定神木甲就传给你了。” 忽然桥外有人叫道:“小灵宝贝儿,神木甲传给我如何?” 影随声现,一阵香风卷袭,两条金龙腾跃,扶桑龙舆高悬空中,风慕云坐在车上狞笑。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1 龙百灵不动声色,眼光都没稍霎,平静的道:“风老大找回龙舆了。” 风慕云道:“东行三千里,龙舆好端端的摆在那儿。小宝贝没撒谎,老老实实的真乖。待会跟我风liu快活,也要温顺老实点哦。” 百灵道:“你能追到这里来,本事不小。”随口支应,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风慕云狂笑道:“千里闻香万里采花,风老大本事大的很呢。”轻轻抖动缰绳,龙舆缓慢靠近桥边。眼看少女美姿娉婷,咫尺可抱,他嗓音都已发抖:“我会疼你的,我好想,好想把你狠狠的……” 蚕娘子霍地张开双臂,挡在百灵身前,喝道:“哪来的野汉子!胆敢调戏我家小姐!” 风慕云认识客店苏掌柜,神情微变,举手发力挥击,桥面“轰隆”炸开丈余大坑。他摄取牛马二怪内丹,“牧野星雷”势大力猛,永夜桥由海犀头顶骨筑成,坚硬堪比金刚,一击之下竟致破损。蚕娘子见状心惊,知道对方魔力远胜自己,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风慕云冷笑道:“在下风慕云,不及三友风老大是也。大东家亲口允诺,此女任我享用,苏掌柜要违背主人的诺言?” 蚕娘子道:“哼,我新主人是龙百灵小姐,管你风老大雷老幺,**小姐如**我母!你要**她,先得**过了我。”叉腰挺起胸乳,大有上chuang决胜负的架势。 龙百灵又气又窘,嗔道:“什么怪话!?什么**……什么母啊母的!” 蚕娘子道:“对了,小姐青春妙龄,岂能比作娘母。”她信口胡诌,难掩内心焦急,一番孟浪作态,只盼转移风慕云的注意力。 百灵道:“此地止杀,他那一拳是虚张声势,伤不了我们的,你别慌里慌张的瞎捣乱。” 蚕娘子道:“唉,小姐,你太纯洁啦。臭男人伤害女孩儿,何须挥拳动粗?**亵的方式千奇百怪,就不挨着你身子,照样令你不堪忍受,事后偶尔想到,或者梦里情景再现,你都将委屈羞愤,痛不欲生。” 论及**道学问,她是滔滔不绝,续道:“**贼的恶毒名堂,岂是姑娘家能想到的?比如这个风老大,垂涎小姐的清纯美色,把你视作一片晶莹清净的白雪,只要能稍加玷污,便引为极乐奇趣。喏喏喏,就象现在这种情势,他若脱guang衣裤暴露**,在你眼前作出种种**相,一定会兴奋万分。但小姐清白受污,终生都会留下创痛。”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起意。风慕云猛地被点醒,欲火狂烧之际,只图竭尽所能侮辱龙百灵,一手攥紧缰绳,一手伸向腰间解裤带。蚕娘子大惊道:“哎呀,我好象提醒他了。”正欲遮住龙百灵的眼睛,忽见风慕云呆若木鸡,直勾勾的瞪视,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桥栏边黑影伫立。不知何时,桃夭夭已站了起来,垂头握拳,屏息咬牙,任凭杀意在胸中升腾,仿佛刻意积蓄势道,要让爆发的怒焰冲破无形的桎梏。刹那间气闷光暗,恍如雷暴将至,金龙“嘘溜溜”低哮,不安的往旁闪避。风慕云**壮色胆,竭力勒住金龙,虽是悸战兢兢,还想上前玩命。 这时,龙百灵忽道:“你要不要神木甲?” 风慕云愕然道:“什么甲?” 百灵道:“刚才你说过,‘神木甲给我如何’,我还当你想要那件宝物。” 恰如一缕清风吹过,风慕云心事撩动,脑筋灵活许多,问道:“神木甲在哪里?” 乍闻此语,龙百灵心里有了底,道:“我告诉你神木甲在那,你别再来纠缠了好吗?”心里暗想“我和蚕娘子的谈话,他只听到了后边小半截。” 山谷景象幽暗,龙百灵肌肤胜雪,一袭傣家素装,远远望去十分醒目。风慕云是狼精所变,确有“千里闻香”的本领。他找到龙舆立即返回鬼雄关,仗着灵敏嗅觉龙百灵。一直飞到断头峰顶,遥望倩影玉立,登时大喜若狂,却又发现桃夭夭和蚕娘子在旁边。蚕妖也罢了,桃夭夭竟是大敌,因此不敢造次,驱动龙舆悄悄挨近,偷听他们谈些什么。待“神木甲”几字传入耳内,不由怦然心动,旧日情由浮现脑海,取宝之念陡炽。忽听龙百灵说“穿了神木甲,想干什么随心所欲。”看她嬉笑逗趣的可爱模样,分明是挑逗自己发泄,**加贪欲,一时头脑发热,冲着美女高呼宝物之名。 其实神木甲的名称和功用,他早从紫云罗处得知。昔年师徒俩情浓意绻,无话不谈,仙宗三派的隐闻秘宝,紫云罗知无不言。因风慕云称赞龙舆躲灾避伤,实属防身第一法宝。紫云罗就笑他:“你呀,眼界太浅了,扶桑龙舆飞驰奇速,究竟有迹可追。怎比天山神木甲防护周密,神妙无匹。”风慕云赶忙追问,紫云罗所知也有限,只讲神木甲可挡一切伤害,得之任行无阻的好处。岂料孽根由此种下,风慕云思之神往,常幻想凭借法宝的庇护,行恶无羁是何等快意。 后来杀师夺占龙舆,立将邪愿付诸实施。风慕云四处*妇女,纵横倏忽如电,多年间无人追及轨躅。直到峨嵋高手九幽雪出山,布下雷阵震落龙舆,才将风慕云捉拿,捎带将他两个师弟也关进镇妖塔。风慕云为此耿耿于怀,总想寻得更强大的护身法宝,抱憾龙舆缺陷之时,偶尔记起神木甲,渴求之切更如疲途望梅。 当时龙百灵微作试探,窥出对方意愿,进而直言宝物的下落。风慕云将信将疑,重复道:“你知道神木甲在哪里?” 龙百灵道:“我骗过你吗?”指了指龙舆,意思我如有心欺骗,这东西早不是你的了。 风慕云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坦诚相告,风某洗耳恭听。” 百灵道:“你可仔细记好了,保持龙舆高,从这永夜桥的中心起始,笔直南行五百里,然后朝东驰行三百二十里,以车行轨迹为勾,左转至股,直行三十六丈,依法再次左转,行一百六十五里……”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2 她越说越繁复,左转右拐,都有确切的方位和里程。风慕云口念心记,唯恐遗漏,又将缰绳挽在臂上,从招文袋中掏出笔筒小笺,调开笔尖仔细记录。古代文士常备随身文具,以供吟诗咏赋时录传佳句。风慕云**一个,却也衣冠学君子,做派充斯文。龙百灵只觉可厌,多看一眼多一分恶心,加快语速道:“……往南四十五尺,折向正西,最后直行十里,就到了收藏神木甲的地点。大东家讲明神木甲藏在断头峰内,我已详加转述,你赶紧去拿。” 风慕云手捧文笺,看字迹密簇,哈哈大笑道:“倒也详实,似这般曲回斗折,赛过诸葛亮的阵图。” 龙百灵道:“若有半点差错,按老规矩。到时我任你处置,相公和蚕娘子都可作证。”眼望幽茫天穹,缓缓道:“日出之前的这段时间,对相公至关紧要。”握住桃夭夭手掌,神色毅然决然:“为了他不受打扰,任何代价我都愿付出。”手指暗中轻划,在桃夭夭手心写了个“真”字。桃夭夭心领意会,情知她言吐由衷,句句为真,心下感动杀气登减,微微点了点头。 风慕云暗自纳罕“莫非她所言是实?”转念盘算“大东家行事高深,藏宝路径诡秘曲折,亦属顺理成章。小美女狡猾归狡猾,倒也没有说过假话,她凭记性记下蛛网似的路线,讲出来故意乱人眼目。” 忽而福至心灵,一念豁然“对了,她之所以详细指点,是想让我转晕了头,精疲力竭就无心求huan。嘿,小宝贝儿可失算了,我这龙舆装了循地罗盘,写上具体的方向里数,自会驰行抵达,辗转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况且找到了神木甲,我也不用再怕那姓桃的小子。” 念及于此,寻宝之欲更炽,满脑子回旋“得了宝甲,**尽美色”的邪愿,笑道:“正道弟子言出无悔,记着我们的约定,此去若无结果,再回来么,嘿嘿嘿,你就要由我摆布!”说话间运笔如飞,将路线写入罗盘,旋即振臂抖缰,金龙长嘶乍起,龙舆已在百里开外。 蚕娘子吐舌道:“没影了,好快啊,比闪电还快!”冲龙百灵发急跺脚,连声道:“小姐的计策太笨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他东转西绕,转个发昏,再没精力来骚扰。可人家的法宝快过雷电,眨下眼皮就回来,到那时如何应付?唉,说不得,我们退回地宫暂避。” 龙百灵不愿再提风慕云,凝望天顶九月,问道:“离天明还有多久?” 蚕娘子道:“太阴星升至最高,天王山曙色初现,大约还要两个时辰……哎呀,先别管天亮天黑,想想怎么对付色魔罢。” 百灵道:“趁这阵工夫,你跟我讲讲老板娘的事情。” 危机如头顶悬剑,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蚕娘子莫奈何,只得从命待询。百灵道:“老板娘为何挖取神木甲?”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最难解的疑团。蚕娘子愣了愣,脑袋摇的象拨浪鼓。龙百灵微感失望,默想片刻,又道:“她囚禁武藏丸,意欲何为?”蚕娘子仍是摇头。百灵道:“唉,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心腹怎么当的?”蚕娘子道:“大东家心比海深,经常临时改变主意,你打听她的心思,教我如何回答呢?若论日常言谈举止,法宝魔力的详情,我能说个十之**。”百灵道:“嗯,是我着急了,寻迹探秘,应先理清相关的线索。” 正待再问,忽然天边划过一团黄光,蚕娘子一直关注四方动静,见状大惊道:“风慕云,他,他回来啦!”手指所示,果见金龙鳞甲闪耀,电掣雷驰直奔对面桥头。龙舆行至山洞上空,顿然悬停,风慕云放声狂笑:“你骗我啊,骗啊!按你说的跑到这,神木甲呢?谎言揭破要认帐,小灵你是我的……啊呀!”惊呼声中,洗牙婆黑爪猛地伸出,将他连人带车抓进山洞。 桃夭夭虽是倦意浓浓,也忍不住打个哈哈:“灵儿可没骗你,那山洞,不正是神木甲的藏地么?” 蚕娘子说不出话,神摇目眩,半晌稍有所悟“绕了那么多圈子,终点……终点居然是九阴地洞!神木甲在洞里,洗牙婆守株待兔,直接诱他前去,是不是更省事?” 转念一想,路程如果太简短,对方必定说“好,你替我把宝物取来。”或说“你跟我一起前往取宝。”岂不坏事?长距离迂回绕行,风慕云忌惮半途遭暗算,才肯独自走完全程。蚕娘子凝望百灵,骇异道:“小姐,我的好小姐啊,你,你脑子里有把尺子?千百里折转绕圈子,一丝不差的抵达目标,太精准了,你,你是怎么丈量计算的?” 桃夭夭笑道:“灵儿熟知龙舆的用法,小算盘一打,调拨风慕云这种货色,就如棋盘上摆弄棋子。”分解几句,得意劲儿一过,又哈欠连天的犯困。 龙百灵道:“耽搁的够久了,入洞取甲是正经。”打叠精神,斜身相就,搀起桃夭夭往前走。 蚕娘子鼓掌道:“对极!妙极!此时进洞就安全了!洗牙婆需要一个男人,风老大恰巧是公的,他俩嘿哟嘿哟热火朝天,那顾得上理会咱们。哈哈哈,打发了母怪物,又解决了公**贼,一箭双雕,神机妙算!” 计谋确是这般思筹,但女儿家脸嫩,“男女公母”的纠葛怎好多谈。百灵笑道:“劳驾,你帮我扶着腰。咱们事多着呢,少说点省省气力罢。” 蚕娘子左臂舒开,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右手理顺她散开的发丝。蓦地心肠发软,目光爱怜横溢,感叹道:“人类啊人类,有此极美丽极清灵的女儿,难怪人类独掌世界,位于万物众生之上。”指尖划过她柔滑的脸颊,对桃夭夭正色道:“能够亲近小姐,已是天大幸运。桃相公竟有机会娶她为妻,简直是万世修来的福份,一定要好好珍惜。”龙百灵拍她手背,示意别扰桃夭夭清静,口未明言,心里却说“能够陪伴相公,才是我莫大的福份。”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3 一行走入洞中,里面甚为宽敞。龙百灵全神贯注,随时准备撤退。约莫走了十几步,右面洞壁凹进丈余深,依稀是间小室,但四壁骨骸垒叠,阴冷好似鬼窟。蚕娘子道:“这是关武藏丸的囚房。”溪水幽光映照,地面铺满稻草,摆放着装食的瓦钵。牢房物品零散,只缺少铁栏和枷锁。看来武藏丸被神木甲所制,失掉了逃志,无须严加监禁。 龙百灵道:“武藏丸也是男……男的,洗牙婆怎不抓他?” 蚕娘子道:“武藏丸也算是男人?成天昏睡形同僵尸,那话儿死蛇一般,抓来又能干成甚事?”百灵听不懂,料想不是好话,也就略过不提。 又走出里许,传来风慕云的呻吟声,凄楚悠长。蚕娘子道:“这就对喽,瞧人家风老大哼哼的多带劲儿,气血方刚的小伙子,才是洗牙婆最喜爱的猎物。”左边现出一条岔道,漆黑又深邃,惨呼从隧道深处发出。龙百灵道:“那儿是洗牙婆的巢穴罢?”扭头回望,洞口已变成个亮点,道:“离外边将近两里远,洗牙婆的爪子好长,被她抓住绝难逃脱。”只听风慕云叫的刺耳,长吟犹未落定,接着大喊:“救命!救命,阿嗬嗬,哦哟,救命啊。” 龙百灵眉尖微颦,停步沉吟道:“我只想困住风慕云,可没想让他送命,这却如何是好……” 蚕娘子笑道:“难不成,小姐想救他。” 百灵道:“他喊救命呢,太奇怪了,限止杀伤的境地,那种行为能危害性命?”猛可里响动砰然,似乎床倒桌翻,锅碗瓢盆四处乱飞,风慕云笑骂:“啊哟,臭老太婆,丑啊,屁股好臭…...啊哈哈,肠子榨出来啦,你***好猛。”分痛苦两分激悦,犹如疯马吃鞭子,伴随洗牙婆欢快的喘息,怪音迭起,不绝于耳。 百灵睁着大眼睛,惘然如堕迷雾,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蚕娘子道:“小姐休管,他们干的翻天覆地才好哩。洗牙婆吃过我配的**,已成**无敌母夜叉,风慕云这辈子是甭想脱身了。待得三年五载生下小风慕云,小洗牙婆,儿女成群也不会歇停。” 龙百灵吃惊道:“生…..生儿女,作夫妻才能生育儿女,难道他们……” 蚕娘子道:“对,他们正在作夫妻。” 桃夭夭想笑,又无力吐出长气,低低的嘟囔:“**贼被老太婆*了,报应不爽……哈,作夫妻,他讨了个好老婆,这下……天天翻云覆雨,哈,美死他。” 百灵面红过耳,疑惑*是禽兽恶行,作夫妻是人伦大喜,两者焉有相似处并论之?心底存疑念,很想弄清夫妻怎生作法,却万万不敢过去观摩。当下加快步伐,离那岔道渐远,怪声终至消没。洞内寂静如晨昏,水波耀闪蓝光,头骨砌成的洞壁异彩交织,产生出梦幻般的美感。 龙百灵无暇观景,只觉桃夭夭步态迟滞,身体沉重,估量离神木甲越近,法宝的效力愈渐明显。奋力撑起走路,但桃夭夭似睡非醒,陷入昏茫状态,左脚踩右脚的拌蒜。蚕娘子从另一边架着他,意思帮忙分担重负。此前百灵嫌她**,怕她引诱桃夭夭,此刻行路艰辛,忌嫌顾不得了。只是洞道太陡斜,举步维艰,她病体疲累已极,全凭朔阳星补气滋元,支撑着没倒。 好在前方地势转变,上坡已尽,转而向下。桃夭夭身形前倾,蚕娘子斜肩托接,半背半扶的带着他迈步。龙百灵登感轻松很多,定神观望,发觉溪水溢出沟槽,由低向高的逆势喷涌。走不多远,紧靠洞边有一根大水管,五六尺粗细,端口“呼呼”的往外喷水,将洞底地泉从下面抽往上方。 等到近前,百灵侧身探摸。那“水管”材质非石非金,绵软腻滑,隐约还蠕蠕搏动。龙百灵道:“好特别的管子,象活物一样。” 蚕娘子道:“这叫作‘散珠根’,大东家的第四条尾巴。” 百灵道:“名字比样子更古怪。” 蚕娘子讲解道:“散珠就指下蛋啦,开花散种,受精孕珠。这是大东家播撒子孙的器物,每逢临阵对敌落了下风,她就一口气产下百万枚龟蛋,用散珠根到处播撒,钻出小龟引为援兵,就象……就象孙行者扯毫毛变作小猴。自来生殖之道,胎卵出阴界入阳世,散珠根也具阴入阳之功,现如今放进地泉,将泉水抽离极阴之地,从末端喷出,沿小沟渠流向山脚。” 略停了会儿,又道:“凡是产蛋孵化,雌雄必先**。大东家自与丈夫九尾鼋离别,再没机会**取精,散珠根成了最没用的神尾,离体置入地洞,权当抽水的器具使。唉,难为她夫妻分离,一大把年纪苦忍寂寞……” 闲谈三两句,又扯到那种话题。龙百灵急忙发问:“大东家几条尾巴?” 蚕娘子道:“乱魂钉,阴阳链,化生签,加上散珠根,总共四条。” 百灵道:“乱魂钉是她的拐杖罢?我瞧她杖击地面,妖怪们立时粉身碎骨。” 蚕娘子道:“嗯,乱魂钉淆乱敌方的神志,令其同伙自相攻伐,甚而伤损自身。如果敌人法力高强,时时警惕,用闭魂术或可抵挡。但近年与阴阳链的毒唾配合施用,乱魂钉的魔力端地细密,对手察觉时早中招了。” 百灵问道:“阴阳链的毒唾?怎么讲?” 蚕娘子道:“擂台赌赛开盘前,赌客身上分染青红两色记号。那作记号的墨汁,便是从阴阳链泌出的含毒唾液。” 龙百灵心下嘀咕“分泌唾液的是尾巴是舌头?尾巴长在嘴里,那鼻孔不成了屁……”暗觉可谑,桃夭夭也曾为此发笑。扭头看看他,趴在蚕娘子背后,脸孔红润鼻息微闻,正睡的口水横流。 蚕娘子讲道:“阴阳链分青红两色,专门扰乱对方的神通。盖因由真气生化的法术,都分作阴阳两种类型。红色毒唾针对阳功,青色毒唾对应阴性法力。将唾液喷到敌方身上,运使阴阳链激发毒质,敌人的真气立当失控。”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4 百灵寻思“还好我真气浅薄近无,否则睡着了也难逃毒手。早前躲过老板娘的魔法,实为侥幸。”转念又想到“相公染上了红色毒唾,始终毫发无损,定是毒质扰不乱魔剑的神力。” 蚕娘子道:“每当一场擂赛结束,大东家在地上划个红青各半的圆圈,阴阳链就隐藏圈中,随后乱魂钉下击,或击中青圈,或击中红圈,带记号的妖怪立生激应,神智混乱自伤其身,外加法力冲突,真气从内部猛爆开来,噗哧一下,啧啧,自然炸成肉渣。两条神尾合用,威力叠加,此乃大东家近年修炼的绝技。” 龙百灵点了点头,道:“每当擂赛重开,先要洗掉上场赢家的记号,清洗的汁液叫,叫什么‘忘思泪’,似有解毒的作用。” 蚕娘子道:“是啊,忘思泪,老板娘的眼泪,用她的泪水洗掉标记,是化解毒唾的唯一方法。” 百灵道:“她那等霸气,还会流泪?” 蚕娘子叹道:“爱yu亲情,恩仇悲欢,兽类也是有的。只是率性而行,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类那些礼法道德作限。大东家原先性情活泼,是妖界中的大美女呢。跟她夫君九尾鼋同属天生圣兽,自混沌开辟之初,便在山川江海间畅享天福。后因一场变故离别,那九尾鼋好象永远无法回归。大东家心灰意冷,容貌衰迈凋枯,不变的唯有泪珠,年年岁岁潸泫无休,她的心一天天变硬,称那泪水作‘忘思’。忘思忘思,忘掉相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言及于此,她隐然有所省悟,喃喃道:“鬼雄关妖魔成群,唯我苏中玉善解儿女风情。大东家器重我,敢情是这个原因?” 龙百灵听入了迷,忽然有点同情九尾龟,暗想“我向老板娘提出交易,不过依循常理,推测妻子盼望与丈夫团聚,没料到她用情如此之深。”紧挨桃夭夭身畔,胸中充满暖意,感慨道:“每晚赌场清洗记号,她流多少眼泪才够?人常说‘泪流成河’,真有这事。” 蚕娘子道:“其实洗掉记号是假象,在店里解除魔法,出了门沾上雪花,妖怪们还是逃不脱毒唾的侵害。” 百灵道:“嗯,雪里藏毒,我就怀疑老板娘暗中布局,荼染塔内妖怪。”指尖轻叩嘴唇,沉吟道:“她法力衰减,尚使万里雪飘,一定又借助了什么天时地利。” 蚕娘子笑道:“小姐慧眼如炬,无须我多解说了。”手指前面景观,高声道:“你看,九阴地泉!正是大东家依仗的大地势。” 边走边谈,已到山洞的尽头,开口处敞阔,四面峭壁高耸万仞。类似的环形峡谷,世间游者称之为“天坑”。只见幽月垂悬坑顶,下方蓝辉莹润,谷底是一片深静的湖泊。那散珠根伸入湖水,只似池塘边的一根头发丝。龙百灵行至岸边,神色恍惑若失,放眼荡荡淼渺,哪里望的到边际!太湖洞庭百里烟波,她以前也曾见识,现今身临方外奇源,眼界净空之余,暗叹此景气势超凡。 更奇的是湖面静止,虽有冷风吹过,全无一丝涟漪,平平的象是块抛光的蓝色水晶石。浩荡又冷僻,景致如梦笼烟。龙百灵本为心性明透之人,置身幽境纵思遐迩,惟愿随风飘散,溶入这绮丽的深蓝境界。 蚕娘子道:“小姐当心,九阴地泉专克阳性宝物。你好象带着阳丹,靠近地泉会被损坏的。” 百灵定了定神,低头见衣兜红光闪烁,朔阳星在瑟瑟发颤,拿出对着月光一照,表面已现极细的裂纹。她记起玄门养丹之法,忙退后几步,将内丹放入胸衣里贴身而藏。少时,朔阳星光芒转淡,仿佛小舟停泊港湾,在她温软的胸怀间静静安存。 蚕娘子道:“这就对了,女子体性属阴,用你柔和的气性护养,可使阳丹逐步适应外尘,不然被湖水阴气猛一冲,极易破损。小姐深知养丹要诀,不愧为玄门仙徒。”百灵笑道:“微末小伎,入门刚学的。”看桃夭夭光景,睡的更香了,遂放了心,回望湖上气象氤氲,水光掩映薄雾,袅袅升入夜空。 龙百灵道:“地泉的阴气当真凌厉。” 此地位处断头峰内部,头骨堆成山岩,东一块,西一块,星罗棋布。蚕娘子把桃夭夭扶到骨岩旁,让他背风伏地而眠,说道:“姑爷在这里很安全,我们去取神木甲。”牵着百灵沿湖行进,抬手遥指天空,示意她往上看。龙百灵循势仰望,趁着月光,只见雾气凝浮,化作几片乌黑的云朵。蚕娘子道:“湖水蒸发凝成云团,这情形白天更明显。大东家每次运功,云端飘洒雪片,覆盖镇妖塔各地。” 百灵道:“大东家的唾液混入了地泉?” 蚕娘子道:“是啊,阴阳链的两种毒唾混合,在地泉里扩散极快,水气蒸发成云,云再化成雪,将毒质撒播各方。因湖水阴气极重,所以雪花呈现青绿色。”龙百灵道:“她法力受损,仍能随意改变天象!”蚕娘子道:“那是以轻御重的巧招,用阴阳链调动云里的毒质,毒质聚则降雪,驱散毒质云层散开,雪就停了。似这般借势用巧,大东家最是擅长。”跟前湖岸凹进数尺,现出一条小沟洼,蚕娘子停步指点:“每回我帮大东家投放毒唾,从此处倒入三碗,整个地泉的毒性可维持两个月。” 龙百灵面朝浩淼的水面,又生空渺荡逸之感,喟然道:“管子根据水性评比人性——齐水凶暴则齐人粗勇,越水混浊则越人愚昧,秦水泔杂则秦人贪戾。这地泉幽广而阴毒,恰似老板娘的心胸。嘿,性情天然中,书上写的没错。” 蚕娘子道:“若推究起来,九阴地泉也非天然生成。” 百灵道:“哦?……老板娘挖的?” 蚕娘子道:“怎么说呢,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地泉的成因与断头峰有关。”一抬脚,踢开挡路的“石块”,咕噜噜声响,却是不知什么怪物的空颅壳。蚕娘子目光随着移动,道:“遍地都是骷髅,断头峰由尸骨垒成,想想看,这里的阴气有多深重。”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5 龙百灵点头道:“是了,古人说‘积阴之气为水’。妖骨积累成山,阴气凝积一脉,九阴地泉就此而生。” 蚕娘子道:“九阴地泉运行地下,亿万年无人知晓。大东家是水族圣者,凭天赋感察地泉的位置,复现本相挖山聚流,足足花了十万年的光阴,才挖成这天坑巨湖。” 百灵埋头走路,凝思苦苦琢磨“蒸水成云,降雪施毒,目的是毒害塔内的妖魔,收夺它们的内丹炼化朔阳星。但十万年开山掘湖,耗费诺大心血,单为炼成一颗朔阳星?未免小题大作……掘出九阴地泉,肯定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呢?”她的智识何等敏博,仍然苦思无解。九尾龟图谋深谲,似乎包藏着超乎常理的邪恶。 一语打断疑思,蚕娘子道:“快到啦!神木甲就在那。”百灵抬头一看,薄雾掩罩物影,朦朦胧胧的,湖边有山岩横亘,月光下恍若巨犀伏岸。 蚕娘子笑道:“往常到这儿我就不能往前走了,只有大东家才能接近藏宝地。今儿托小姐的福,我也瞻仰下神木甲的真容。”趱步趋赴,约有半箭之远,来到巨岩前边。只见岩体连接山体,前端陡平,拟作门户,上篆大字“藏甲室”,没有门扇环扣。蚕娘子捏拳敲叩,声音“扑扑”低哑,试出室壁厚数丈,材质与永夜桥相同,由海犀天灵盖筑成。 蚕娘子道:“哎呀,这门没逢没把的,怎么打开呢?”伸掌使劲推摇,却似蝼蚁撼太岳,莫想动得分毫。再看龙百灵,神情依然沉静,问道:“小姐不着急啊,想到好法子了?”百灵摇摇头,目光从室门移转,投向三尺外的湖面,道:“隔的这么近,神木甲为何紧挨地泉存放……”蚕娘子茫然不知所谓。龙百灵眼眸闪亮,忽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千辛万苦挖开地泉,是为彻底销毁神木甲!”蚕娘子更迷糊了,嘀咕道:“毁掉,神木甲?”百灵道:“对,毁掉神木甲,用九阴地泉毁掉神木甲!” 龙百灵心念如电,思议前后因果,飞速得出结论“对的,按照师尊所述,神木甲吸收太阳精华,化就至阳至刚的属性。除了极阴极柔的九阴泉水,更无任何物事可破其坚。”手抚胸间朔阳星,念此万灵结晶,犹自险遭冲损,地泉阴气之诡柔强厉,堪称独绝天外,正与神木甲的阳刚逆冲。但地泉一天天浩盛,神木甲早已碎裂,两边实力变化日渐悬殊,至圣防器的破灭似已成为可能。 她又解开一个疑点,心情稍感宽舒。蚕娘子还在问:“辛苦取得法宝,干么费劲毁掉,大东家自个儿消遣自个儿?” 龙百灵道:“你仔细想嘛,假如神木甲被毁,普天下还有限止杀欲的圣器么?杀魔再出世,定将肆杀无阻。大东家囚禁武藏丸,挖取甲片,开掘地泉,乃至毁掉神木甲等等行动,皆是为了给宇宙锋的主人扫清阻碍。等到魔剑之主重现,便可放开手脚大肆屠杀。”手按室门推了推,道:“当务之急是取甲查验,看看是否遭损……咦,这门关死了,如何打开?” 蚕娘子苦着脸道:“唉,你才发现门关死了,我当小姐有办法呢。” 龙百灵思索半晌,问道:“她以往怎样开门的?你见过吗?”蚕娘子道:“远远的望见,用拐杖在门上划拨,象拿钥匙打开门锁。”手掌拂掉泥尘,露出光光两块平面,蚕娘子失望道:“没个锁眼儿,就有钥匙也没处插。” 那两块平面光滑如镜,边缘微凹半寸,形似刻字雕画的方斗,却连最基本的边线都没刻。百灵看了道:“空的?门上磨平两方,断无留白之理。”手指虚比描摹,缓缓道:“她不是开锁,而是拿拐杖画符或写字,借以启动机关……图画,词句都太繁琐,事逢紧急就不方便了。符号又太粗简,妖怪仙道多有画符的法器,未尝不能穷试破密。嗯,应该是写了两个字,合为开启密室的暗语。” 蚕娘子道:“那难办了,单字成千上万,组成词数不胜数,如何猜的出来?”龙百灵道:“这正是大东家藏秘的高明处。平日她跟你谈话,可曾提到过藏甲室?” 蚕娘子回忆了许久,说道:“只提过一次。那天恰逢神木甲碎片收齐,大东家心情特别好,跟我聊了许多密闻。谈到日后她若亡故,客店交给我打理,隐秘的布置应当交代清楚。我早存了满肚子疑问,趁机探询地宫,地泉等处的情由,她都详细告诉。问及如何进入收藏神木甲的地方,大东家却微笑不语。我软磨硬泡,奉承她夫妻姻缘长久,必可破镜重圆等语。大东家最怕听那些,又大笑又掉泪,情绪激荡之余,口气就松了些,终于说道‘当你依凭我最强的神尾,悟出我最大的心愿,自然就能出入彼处。悟不出,带你进去也是枉然。’” 百灵道:“悟出她的心愿……”运指飞快比划,连写“毁甲”,“寻夫”,“出塔”数个词语,室门仍是纹丝未动。 她眉关越拧越紧,暗地里叫苦“唉,最难猜的谜团,就是老板娘最终的心愿。我正避开懒得想呢,哪知竟成必过的关卡。”万般无奈,只好穷思竭虑,回忆见闻中的蛛丝马迹。蚕娘子瞧她想的辛苦,掏手绢给她擦脸,劝道:“依我看算了罢,大东家讲的明白,要凭她的神尾才能进门。咱们别钻牛角尖了,先拿到她那条‘乱魂钉’,再回来尝试,好过瞎子摸象。” 忽似眼前亮过一道曙光,龙百灵猛地扬起脸,道:“你说什么?”蚕娘子道:“我说小姐保重身体。”百灵道:“不不,老板娘对你讲的话,你再复述一次,一个字都别错漏。” 蚕娘子道:“她说‘当你依凭我最强的神尾,悟出我最大的心愿,自可出入彼处……” 龙百灵道:“依凭最强的神尾,最强的神尾……九尾龟与九尾鼋合体,使出最强的第九尾,那神尾名称是什么?”蚕娘子愣了愣,道:“好象是叫‘灭世圣鳞枪’。” 百灵捡起一根妖骨,抵摩门上空白平面,臂起手落,左边写个“灭”字,右边写个“世”字,合起来正是“灭世”一词。 猛然间,“嘎嘎——呼”连响,室门霍地洞开,露出门后深广的空间。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1 蚕娘子唬的魂飞,转瞬大喜道:“神,真太神啦!小姐啊,你是菩萨转生罢?天眼通宿慧通,甭管什么秘密,都能一眼看个通透。”说的兴起,大踏步往里闯。 龙百灵却悚然心惊,暗道“灭世!灭世!她最大的心愿是灭世!执念坚深入骨,连死物都感的灵应。仙道术法炼至高深,也可使草石感应文字。但她是妖怪,将誓愿化成开门密咒,全凭一腔刻金镂石的执着。”看蚕娘子捷足先入,只得暂收顾忌,跟着走进藏甲室。 那里面空阔如殿堂,顶部装了磷火大灯,生人入内立时自动点燃。惨白光线照亮四周,蚕娘子笑容僵住了,左顾右望,倒吸一口凉气。 室内空无别物,遍地尽是木片,数量足有两三万之多。蚕娘子道:“神,神木甲……碎成这,这副模样!”弯下腰摸索,只见每片大若巴掌,或菱形,或三角,或凹凸多边,色泽灰黑陈旧,相互凌乱粘连。龙百灵道:“宝物被元宗祖师破碎,没想到如此庞杂。若要给相公穿上身,神木甲就须恢复原状……”蚕娘子叫道:“不会罢!几万块碎片,拼起来牛年马月了!何况这种苦工最耗心神,能把人活活折腾死!” 龙百灵心道“又是老板娘出的难题。再难十倍又如何,为了相公都要挺过去。”拿起一块木片,入手轻如羽毛,硬过钢铁,表面刻满字迹,笔划陈旧而清晰,可知神木甲未被阴气侵蚀。正看时,指间微松,木片斜向飞落,又和最近的甲片连起。反复扯开,放脱,木片总会粘住,无形中仿佛有股吸力牵引。龙百灵笑道:“物以类聚,诚如斯状。”蚕娘子道:“隔几丈远都能吸过去。”百灵道:“嗯,元宗祖师之所以把甲片分开深埋,遍藏天王山各方,就为防止碎甲连成一堆。” 刚说到此节,忽然门外长啸回荡,如歌似泣,竟是桃夭夭的喊声。龙百灵骇然道:“坏了,不该把相公单独留下。”掉头夺门飞奔,惊忙中踩空,一交朝前跌出。蚕娘子及时赶上,展臂揽腰,挟了她点地纵跃。循音返回寻找,只见桃夭夭趴伏湖边,晃着脑袋直叫唤。 百灵挣开蚕娘子,扑上前道:“怎么了啊?”板过他的肩膀,却是一脸笑容,双眼半眯半闭,唇角沾满蓝色汁液。龙百灵道:“喝了湖里的水?”桃夭夭含糊道:“口渴……”俯身贴近水面,“咕嘟咕嘟”的畅饮,伸脖子怪叫:“爽啊——!”尾音拖曳,龙吟虎啸般直冲霄汉。 喊了两嗓子,打个饱嗝,如同夏日饮下酸梅汤。随即摊开四肢,倒头呼呼大睡。 那两个看呆了眼,心弦也渐松弛。蚕娘子又好气,又是好笑,埋怨道:“真个的,没事吊嗓子,把小姐吓的够呛。” 百灵仍不放心,臂弯托起桃夭夭的脖颈,看他面色红润,惊绪方定。抬手给他擦嘴,指头触着那蓝汁,登如电轰雷击,一股凛冽寒意贯透经脉,失声尖叫:“啊!”桃夭夭梦里听闻,嘟囔道:“灵儿…..别怕,有我。”后脑枕着她的大腿,右臂圈绕她的腰身。龙百灵冷的牙关打战,只欲远离地泉,偏被他抱住动弹不得。 势急不容缓,蚕娘子喉间低哮,一耸肩,现了本相,五尺长的大白蚕,摆头飞速喷吐蚕丝。复变回人形,取下发钗作钩针,两手上下翻飞,将丝线织成被褥。蚕妖的织功是出神入化,转瞬制好十余件,盖在龙百灵腰侧,腿上,就看锦绣堆簇,宛如雪云衬出玉兰花。蚕娘子还怕她受凉,张臂搂住她肩背,问道:“好点了罢?” 岂知地泉之冷与众不同。天下事物若论寒性,莫以“冥霜”更烈,唐连璧常用来冻锢对手。而冥霜是天然形成,九阴地泉却由尸气凝化,所厉者滞血蚀阳,令人“心冷”欲碎。是以龙百灵猛打寒战,肌肤竟还温暖,良久心绪宁定了,才觉血脉舒缓。蚕娘子道:“好险,人类沾了地泉阳气立竭。多亏你带的阳丹灵异,护住了心脉。” 龙百灵闻言低头看去,朔阳星的红光亮透前胸,灵气悄然滋漫,维持心房气血流畅。蚕娘子用丝被裹住手掌,擦掉桃夭夭嘴边的汁水,道:“到底姑爷强悍,直接拿地泉解渴。他是魔剑圣主,超出阴阳五行,什么阴毒阳毒都能往肚子里装。” 这道理九尾龟也讲过,但地泉阴毒太凶,百灵深恐桃夭夭不适,眼见朔阳星护身有效,想给他安放入体,又怕蚕娘子阻拦,当下吩咐道:“你把神木甲搬运到这里来。” 蚕娘子道:“搬到这来?” 百灵道:“全部搬来,别漏下一块,我好复原神木甲。” 蚕娘子惊道:“复原!那要拼合几万片啊……小姐又想到妙计了?” 百灵道:“嗯,**不离十,把握是挺大的。须将甲片平铺岸边,方能奏效。” 蚕娘子也是颇有心机,生疑道:“别是找借口支开我,再把那阳丹让给姑爷?……唉,小姐花朵般娇嫩的人儿,也该为自己顾念些,一门心思只求姑爷好,付出的那么多,一旦情变失意,受伤最重的还是你。” 龙百灵遥望天际,道:“白昼即将来临,相公睡梦中渴饮地泉,状况十分反常。朝阳引动他的杀气,只怕还有料不到的怪异举动。”俏脸一板,正色道:“快去搬甲片罢,再罗唆,我用仙索强令你去了。” 蚕娘子无奈,拢一拢绣被,起身走向藏甲室。等她背影走远,龙百灵立即掏出朔阳星,小心凑送桃夭夭嘴前,默运“以神驭物”的灵念转入体。桃夭夭的天王盾正缺阳丹筑基,受到,化作红光钻入七窍,光团从咽喉顺入腹部,与早先的阴柔内丹汇合,虚形化气永留丹田。自此伏柔两丹齐备,天王盾功行圆满,虽是宇宙锋暗中运济之功,也因百灵全力辅成。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2 光亮逐渐淡隐,桃夭夭酣睡沉沉。龙百灵手指按着他脉搏,察觉别无异样,知道传丹成功,心头宽慰许多。移目凝望幽湖,思绪流转如水,由眼前的难关想到九尾龟怨毒的誓愿,心底深有感触“相公陷入幽冥江之后,我也觉得生无所恋,这世界对我已经毫无意义。老板娘和丈夫长别万载,厌世之恨自然更深。我跳江追随相公,至多毁灭自己;她却要灭掉万事万物,让整个世界为她的情伤殉葬。” 正想着,怀里桃夭夭动了动,脸面朝她胸腹里拱,想是把那儿当作了香软的枕头。龙百灵看他睡态呆憨,嘴角还流口水,仿佛摇篮里的婴孩,不禁莞尔。忽听他轻唤:“夷光……灵儿……”双眼闭合,敢情是说梦话。百灵暗想“梦里叫我的名字,是梦见我了么?” 又听他咕哝:“灵儿好美,小嘴,眉毛…..真美,真好看…..”龙百灵摸摸嘴唇,再摸摸自家的眉梢,想当初船上争吵,他当面指着鼻子说“灵儿你很丑!我非常讨厌你!”早知今日喜爱,何必当初恶评?百灵愈觉好笑,忍不住搭腔:“我啊?不是很丑么?”桃夭夭“呼噜”吸口唾沫,梦里轻哼:“…..长相依…..同游黄泉路……同游黄泉路。”龙百灵一怔,记得正是自己所作词句,此刻绝境幽吟,听来倍加**。又感九尾龟离情孤苦,与夫同亡亦不可得,而今两小“同游黄泉”共生死,相比之下实在是天眷之福了。 想着念着,她久久凝视怀中郎君,玉臂紧拥,暗觉拥有了一切,神荡之际柔肠百萦,爱他到极点,真不知如何才好了,粉颈低俯,桃腮贴着他面颊,轻轻的磨蹭。 那边蚕娘子飞奔回转,气吁吁的道:“搬来了,神木甲全部在这……咦,小姐你在干嘛……” 百灵抬头一瞧,见她长发披散,覆盖数十丈范围,每根发丝缠系一块甲片,将神木甲尽数硬拖至此。龙百灵笑道:“好手段,发网恢恢,疏而不漏。快取一块给我瞧。” 蚕娘子收起法术,扯下甲片递给她,挨着旁边蹲下,低声道:“小姐,你刚才跟姑爷亲嘴是罢?”龙百灵假装没听见,甲片举到面前,道:“刻的是吉金古字,我可认不得几个。”手指松开,甲片横飞,与大堆碎甲连住。百灵问道:“有没有形状特别大块的?”蚕娘子道:“好象有,小姐何以察知?”龙百灵道:“老板娘多次搬运,千万碎块反复碰触,偶尔齿印吻合,必定连成大片的,你仔细找找看。”蚕娘子依言翻检,果然挑出两三尺宽的大甲片,递到她手里。 龙百灵拿着掂量,形如磨盘轻比椰壳,翻过来看也刻了文字,深浅色泽与那面相同,欣喜道:“太好了,神木甲不分正反面,我正为此犯愁,天幸恁样便宜。”细观字迹成行,俨然是些段落,笑道:“我说老天保佑,金文我所知甚少,偏巧上面最关键的两个认识。”指着两个扁圆圈,组成云团扭曲状的,说道:“这是神字。”手指移向下方,一个叉子样的字形,道:“这是个‘木’字。” 蚕娘子道:“既为神木甲,当然铭刻‘神木’名号,有何关键可言?” 百灵道:“神木甲之名,取自天山神木宫主。那仙人虚怀脱尘,涅槃时片迹不留,自不会刻下什么志记颂词传世。她将神木甲送给元宗祖师,勒铭文字详示用法,方才符合常理。” 蚕娘子道:“怎么不是祖师自己刻的?” 龙百灵道:“此甲刚硬至极,要在上面刻划痕迹,耗费的法力时日难以估量。元宗祖师本有破甲的打算,哪会多此一举?再说弄的七零碎,铭文也失去了意义。除他们两位之外,别人也没有刻甲的神通和机会——所以据‘神木’两字推测,定是神木甲的法诀了。”说着,用木片轻触桃夭夭,试验几番没效果,百灵沉吟道:“照此情形,非得拼合成原样,揣摩铭文通篇,或可找出穿甲上身的法子。”放开手,甲片移回甲堆中间。 闻她言语闪烁,蚕娘子叹道:“唉,我当小姐胸有成竹呢,说到底还是没准儿。”龙百灵托腮沉思,应了声:“嗯……”蚕娘子道:“为郎挖空六叶肺,直教使碎肝连心,小姐用情忒深了,全不顾病苦体弱。但凭你子牙张良,巧智通天,搬弄物件总须动手使力,病西施是做不了苦长工的。嘿,莫奈何,这桩水磨儿干淘神的功夫,干脆由我代劳罢。” 一边嘟囔,一边扫视满地甲片,却看似叶落长坪,星撒银河,直晃的眼花缭乱,发狠捡起一块,东拼西凑的比对,半天对不上榫头,偶然手指松脱,混入甲堆里无从找回。蚕娘子急的头皮发麻,跺着脚叫苦连天:“小姐啊,麻烦麻烦,纵然千手千眼观音,休想拾掇周全。” 龙百灵思路中断,抬首道:“什么千手观音?” 蚕娘子道:“活观音都累成死菩萨,老娘筋骨壮健,尚经不起此般劳折,何况小姐你……”环顾千万甲片鳞叠,愈觉毛骨森然,转而面向龙百灵,满眼都是怜悯之色,温言劝告:“好道是万事量力而行,似这动手使眼的苦工,最耗精气神,小姐三寸金贵娇气,耗一分短一分,弱疾搞成危症,姑爷魔气未除,反饶上你三长两短,岂不叫人活活痛煞。” 百灵笑道:“谁说用手眼的?收拾几片碎甲,也值得唠叨。” 蚕娘子道:“是几万片哪,不用手眼怎生拼接?” 此时夜风转势,从崖顶直吹湖岸。百灵怕桃夭夭受寒,起身挪动他避风,因蚕娘子发问,应道:“老板娘挖地泉毁宝,我也要借天时复原神木甲。”回首指月示意,不期转身猛了,登觉眼前金星乱迸,两脚仿佛江心里踏舟,悬崖上走索,深浅高低捉立不定。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3 蚕娘子抢前几步,扶住道:“真够倔啊,都这样了还嘴硬!”扶持百灵坐下。两人倚靠骨堆,用锦被盖覆身躯,少时暖意渐升。龙百灵却感病体越来越沉重,实实的撑不住,只欲合眼昏去,但昏倒了谁给相公设谋解厄?少不得咬牙苦熬,微笑道:“等着瞧,天亮时,神木甲准保复原。” 蚕娘子情知劝不了,嘀咕道:“我瞧难办,除非老天爷显灵下降,手把手的帮咱们拼甲。”龙百灵笑道:“正要借老天爷的手哩。”瞧她神情柔中带坚,不似弄虚,蚕娘子信了几分,疑道:“待会儿真有天助?”百灵笑道:“东风应与周郎便,莫许开口泄天机。诸葛亮借东风,先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强自谈笑,只为提神鼓劲,硬挺着不让自己昏厥。蚕娘子端详片刻,称奇道:“外表娇柔内里坚韧,一个娇美女儿家,果毅堪比勇夫,我是头回得见。”龙百灵含笑不语,心道“我只要相公作伴,天底下何事可惧?若一个人遇祸,早就撒手认命了。”蚕娘子道:“虽如此,小小年纪临危沉笃,竟象几十年修成的定力。”咬指晃脑,一脸疑惑不解,问道:“常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姐智谋是极高的,但后事难测。倘若姑爷的杀气未能除掉,化身杀魔毁天灭地,那时万物皆亡,小姐怕也…..你没想过那种结局?就半点不害怕?” 百灵道:“不怕,我死去变鬼,相公定会追入地底,最多......两个人,同游黄泉路。”语音轻细,眼波脉脉,不自觉冲桃夭夭微笑。与子同穴何其幸福,从她脸上尽可阅出。 蚕娘子一拍膝盖,道:“嗨,我以为小姐修为高深,故有视死如归之勇。却是仗着孩子气逞强,什么都不懂,若你尝试过夫妻间的乐事,焉肯做一对死鸳鸯。” 旧谚云“巧舌搭成鹊桥会”,男女情事合卺,多始于口舌撺掇。蚕娘子最擅撩拨风月,暗中诱导,夸谈人生美妙,只盼激起龙百灵求生的意志,免得清寡念头迷了心性。恰巧龙百灵也想聊天消乏,当即笑问:“那你讲讲,夫妻乐事究是怎样?”心里想“如今我陪着相公,已觉心满意足,又有什么乐事比现在这样更快乐?” 蚕娘子道:“无须讲解,**阴阳**,床第绸缪其乐无穷,人长大了都该明白。” 龙百灵方知是羞事,低了头无语,久存的疑问涌上来“那种......风慕云和洗牙婆那样,真的有什么奇趣?” 蚕娘子笑道:“害羞了啊,姑爷睡着呢,就咱两个女的面对面,聊些闺房私密,正可打发时间等天亮。”龙百灵无言应对,头埋的更低了。蚕娘子道:“啧啧,这会儿腼腆了,刚刚还搂着姑爷亲嘴。”百灵忙道:“没......我没有亲......”蚕娘子逗她:“是亲了嘴,我亲眼看到的。”龙百灵秀眉轻蹙,微嗔道:“好了,别说那么恶心的事情。” 诸如“亲嘴”等词的含义,龙百灵略有所知,受母亲教训,素来认为是污秽丑行,不堪表付真情。蚕娘子道:“恶心?亲吻是夫妻恩爱亲昵之举,唐诗宋词多有描写,小姐博览群书,读到‘檩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烂嚼红绒,笑向郎君唾’等妙句,怎会觉得肮脏作呕?” 龙百灵道:“诗书所写君子淑女,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词章雅俗有别,娘亲教我读书,可没教我考究那些**曲俗藻。”蚕娘子道:“女儿能习诗文,当为士绅人家,爹娘的教诲正儿经。但姐妹们平日谈及,也是那般厌恶风liu,未免太古板了。”百灵道:“我没姐妹。”蚕娘子道:“朋友呢,一块儿长大的闺房密友,总该谈些私房话。”百灵道:“我也没朋友。” 蚕娘子语塞,想了一回,忽道:“小姐,你几时来的红铅?” 古时所谓“红铅”,即指少女初潮之经血,妖魔道常用来炼制丹药。龙百灵自是知晓,立时沉了脸,愠道:“越说越脏了!怪道妖性下流,两三句就不堪入耳。” 蚕娘子道:“你先莫恼,此事关乎婚姻成败,小姐和姑爷是幼年定亲的?因此必有此问。”听说关系婚事,龙百灵怔住了,似被钩子钩着了魂。蚕娘子催促:“说啊,几岁来的经?”百灵道:“十三,十三岁......哎,我不知道,别问啦!”蚕娘子点点头,道:“身体是没毛病,该省人事了啊。况是及笈待嫁之女,就算母亲持重,养娘奶妈总该教授些房中知识。” 龙百灵又窘又迷茫,直着眼全身发僵,隐隐约约有种失落之感。蚕娘子叹道:“深闺里养娇花,养成个小傻瓜,你家的门风当真古怪。”从胸兜内摸出本小册,递给她道:“没法可想,只好给你补补功课。” 那册子半寸来厚,封皮写了“春360o千金”四个小楷。百灵暗忖“苏东坡诗曰‘春360o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只教人珍惜夜景美好,虽浮靡而不落俗套,大概这本书里是类似的艳词情诗。在家之日也曾看过几眼,但娘亲不让深读。既说关系婚姻大计,且看看又何妨。”翻开一瞥,并无文字,一幅幅的都是人物画影。龙百灵忽然脸红过耳,忙不迭缩手扔掉,啐道:“哪里来的怪东西!” 蚕娘子拾起画册,郑重道:“知识啊,这里面全是知识。”百灵道:“你把这种画......随身带着?好生无聊!”蚕娘子道:“此乃名家所绘工笔chun宫,夫妻情趣若何,其中描摹详尽。小姐啊,嫁人为妻可不是小娃儿办家家,你若懵懂不开窍,姑爷定然不喜欢,日久生变,恐被别的女人横刀夺爱。” 这话恰中要害,龙百灵猛想起东野小雪,人家虽然粗野不学,但日常出入乡村,姐妹伙伴众多,风情口耳相传,夫妻之道必定了然于胸。不象自己深闺独居,世风人情一无所知,比较之下劣势太明显了。就算自己长的美,学识好,终究不是过日子的本钱。相公要娶个悦情育儿的妻子,找个花样书篓子作甚?放屋里当摆设么?越想越惘然,一时怔怔出神。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4 蚕娘子趁机将图册举到眼前,逐页翻开道:“仔细看看,早该弄懂的。”百灵道:“我不看。”眼角余光却瞟向册页,只见那上面颜色鲜丽,男女成双成对,或缠抱或叠坐,姿势生动而奇特,既象打架摔跤,又似热烈嬉戏。龙百灵视线胶着,再也移不开,未知从何时起,已把图册拿在手中。 借着九月清朗银光,她翻页览画,眼眸越睁越圆,如梦初醒的道:“这,这......原来是,这样的啊......”chun宫**画她以前听说过,料想龌龊丑恶,哪知如此勾魂荡魄,胸腹内象揣了十七个小槌,直敲的心肝酥脆,娇喘频细。恍惚中眼光朦胧,画里人物变成相公和灵儿,偎贴交缠欢娱无限。她又喜又怕又新奇,猛可里打个寒噤,暗叫“妖物害人乱xing!”抛开chun宫册子,摇头道:“我不看啦!”语气坚决,心地早已绵软,盈盈秋水横向桃夭夭,但觉脸烧唇热,想来艳比春桃,给相公亲亲该有多么快美。 蚕娘子表情严肃,俨然是传道解惑的老师,收起画册道:“书翻过了,也该开窍了,小姐感受如何?” 百灵自言自语:“男人的那里......原来是不一样的。” 蚕娘子差点晕倒在地,扭着脸哭笑不得:“我的活天老祖宗,男人跟女人的区别,你今天才明白啊!” 龙百灵方醒过神,自悔失言,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蚕娘子道:“哎呀呀,开眼界了,聪慧伶俐通学博识的龙小姐,居然连男女都分不清。来来来,摸摸姑爷裤裆里的玩意儿,你道男人也是山门平平,谁知多了个花和尚鲁智深呢,来摸摸清楚!” 百灵尖叫:“我不摸!”头发根几乎竖起,脸孔红里泛紫,张皇之余竭力平定惊绪,央求道:“我都晓得了,都清楚了,好蚕娘,我们别谈这些好么,我心跳太快难受的很,聊点别的解闷,好不好?” 蚕娘子叹口气,挨着她坐下,道:“我就奇怪了,男女之别是人生常识,奶妈养娘竟不教你,除非她们是哑巴!”龙百灵愣了会儿,缓慢点了点头。蚕娘子道:“真是哑巴!”百灵低声道:“我房里的丫鬟婢女,均为聋哑人。别房奴仆,娘亲也不许他们跟我搭讪。”蚕娘子道:“自小长大十几年,都是如此!”百灵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嗯。” 蚕娘子惊讶的合不拢嘴,许久才感叹道:“天哪,养儿养女,哪有这种养法!为娘的把女儿严密隔绝,简直就象关押囚犯。” 百灵道:“娘亲是为我好,针线诗书督习很严,怕别人打扰我分心,她......她是望女心切......”蚕娘子摇头道:“只有望子成龙的说法,严逼女儿何用?自古也没个女状元,难道竟怕你嫁不出去?岂有此理,这妈当的稀奇,龙太太是个大大的怪人。”手指抚mo她的青丝,叹息道:“白活了十几岁,没朋友,没姐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无有,孤芳幽闭,可怜啊可怜。” 龙百灵怅然若失,回想童年,少年,直至此刻,真正相互倾谈关怀的人,除了桃夭夭,只剩下眼前这蚕妖,父母堂兄弟们俱在,竟都似陌路过客,冷淡寡薄全无亲情。蚕娘子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痴恋姑爷,还爱的那么深......其实,从小到大除了爱他,你又能爱谁呢?” 一股悲意陡从中来,久积的委屈恸极而泻,百灵泪如泉涌,伏在蚕娘子怀里失声痛哭。蚕娘子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幸而姑爷也爱你,有情郎千金难寻,往后两人亲亲热热,倒也补的儿时孤凄。”目光瞥向旁边的桃夭夭,忽见他面部肌肉抽搐,咬齿耸鼻作凶狠状,忙道:“姑爷情况有变!” 此时正值昼夜交替,九个月亮大半下沉,太阴星极速升至穹顶。宽阔的幽湖忽放异彩,霓虹扭曲交织,恍如彩蛇窜跃。蚕娘子凛然道:“天要亮了!”伸掌给百灵擦脸,急道:“先别哭,时辰已到,快动手拼甲,告诉我怎么办!”龙百灵连忙收泪,定了定神,道:“你把甲片全部平放在水面上。” 蚕娘子答应一声,跳起来念咒作法,头发丝牵系碎物,奋力举向半空。紧要时刻无暇细思,她动作快如脱兔,待移甲离岸之际,忽才警觉:“地泉阴气厉害,会不会毁坏神木甲?”龙百灵道:“不会的,如果损坏得了,大东家哪容宝物留到今日。松开头发,放下去。” 说话间甲片放落,木轻水凝,一片片漂浮湖面。百灵解释道:“大东家想用地泉水毁甲,一定取少量甲片先做过尝试。但地泉蓄势未足,阴气不能损坏甲片。倘若黑夜取代白昼,阴气达到极致,地泉才有损甲的可能。大东家建密室藏宝物,显在等候时机。” 蚕娘子没应声,直勾勾的瞪视身前,仿佛看到了生平最离奇的一幕。龙百灵问道:“我讲的不对吗,神木甲怎样了?”蚕娘子道:“神.....神木甲.....在自动拼起......”百灵两手撑起上半身,伸颈观望,果见木块漂旋,碰触激烈,状如千万灵龟争游。 原先甲片粘连凌乱,连接处存有缝隙,此时缝隙被地泉填充,阴气浓聚于细狭的空间,陡然生成向外的张力,将甲片彼此分开;隔远了空隙又变大,阴气稀散而张力减弱,甲片重新吸引连起。如此分拆又搭接,仿佛无数双手在拨弄拼图,每当两块木片凹凸吻合,边缘严丝合缝,分裂之力无隙可乘,拼好的部分便逐步浮现出来。蚕娘子只看的目眩舌矫,喃喃道:“做梦,老天爷果真显灵!这是怎么回事?” 龙百灵道:“阴阳两种物性抵冲,地泉的阴气,恰与神木甲的阳性敌对。因此分而裂之,阻扰甲片联合,就象两军对冲一般。神木甲化零为整,地泉就无从分开了。”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5 一如此言所述,数万甲片仿佛结阵的士兵,地泉阴气好比四面突击的轻骑。军阵或有漏洞,必被轻骑冲开,而“士兵”们生性顽强,敌势稍弱立刻重聚。偶然两两连接紧密,手挽手,肩并肩,盾牌并齐,浑然同体,任凭冲击绝不松脱。以此类推,反复聚散磨合,坚合部分增大,“军阵”巍然成型,轻骑虽猛,终归游离,再也无法侵入致密的坚壁。 蚕娘子睹状渐悟,欢喜赞叹不绝。只见甲片纷错如叶旋,连翩似蝶飞,在水里滴溜溜打转。若有棱角卡住难动的,蚕娘子反应也快,甩头发抽松阻塞。于是物形随势演变,一会儿工夫,宝物拼好十之七。蚕娘子道:“让拼图自个儿拼起,难为你怎么想得到!”忽记起一事,问道:“如此妙法,为何等天亮才施行?” 龙百灵答道:“凡是昼夜交替,黎明前阴气最盛,书云‘寅时阴尚强也’,地泉水的阴力必为最强。神木甲乃至坚圣物,驱动它须用最强的反力,所以现在成算才最大。” 蚕娘子点首抚掌,叹服道:“天时地利算全了,小姐神机运筹,再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百灵道:“但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做到这步了。”听她语气平淡,殊无喜悦。蚕娘子暗自纳闷,转头一瞧。龙百灵十指交绕于胸前,仰着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虔诚的祈祷。 这时候桃夭夭已站起身,眼皮未睁开,脚下径直前进,一步步走向湖边。龙百灵竟不阻挡,只管瞑眸长跪,以心作香,对天默默的求祈。蚕娘子心下猛省“人事已尽!小姐智算堪为人力至极,该做的都已做到!桃公子功果何如,全凭天意了。”随即也屏息聚神,暗暗祝愿“吉人自有天佑,怜他两人情真,老天爷你就保佑他们!” 桃夭夭走到湖边,面朝日出方向站定。此刻神木甲拼合过程结束,圣器整体呈现,比先前缩小了数百倍,依稀是件开缝平铺的褂袄,只左胸有块柳叶状缺口。曙光从天边射来,那神甲炫然辉煌,仿佛生了灵性要变成活物。相反桃夭夭脸如死灰,周身僵硬如石雕,唯独牙齿虚咬,作出千百种狰狞怪相。 武藏丸的杀魂,已被阳光完全激活,结合宇宙锋绝大神力,眼看新一代杀魔即将出世。忽然间桃夭夭胸膛白光闪耀,现出一片寸余长的亮斑,那是清风剑起效了,奋发灵力克制他体内的杀欲。接着湖中飕然,神木甲飞空张开,披覆在桃夭夭身上,清风剑恰好填补左胸的缺漏。 清风剑本是神木甲碎片炼成,乍遇杀气狂起,势单难以匹敌,但险境激发潜能,那种‘物以类聚’的吸力远超平常。其余甲片仿佛感知同伴求助,立时飞离水面支援,按清风剑的位置构筑防线,恰好贴合桃夭夭的身躯。是乃人谋天作,水到渠成,神木甲从此附体,与“伏柔天王盾”虚实融通,仙道传闻的“太上混元神体”急速演化。只见神木甲外形消融,散作青气渗入桃夭夭的肌骨,体内的魔魂被挤压,如同打气胀破皮囊,从双耳,鼻孔,头顶百会穴喷出,猛然间五道红光上冲,桃夭夭睁眼狂啸:“啊——!” 红光高飙如血旗,充满凶恶,而那啸声凄厉,竟是武藏丸的嗓音!似乎杀魂顽固,被逼出桃夭夭身体,犹自不肯认输,上冲了百余丈,斗转折回,势要再侵入,但桃夭夭神体已成,纵然山压海倾也难攻破。红光盘旋两番无果,重又飞向九霄,武藏丸的声音渐低,随着红光远遁,桃夭夭还在那儿直脖子乱嚷:“啊啊......我要变魔王啦!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啊!胆小的趁早跑路啊!” 蚕娘子闻言吓醒,一跃而起,扑上去抱住桃夭夭,叫道:“小姐!小姐你快逃!神木甲没有用,姑爷入魔了,我缠住他,你快逃命要紧......” 龙百灵笑道:“好了啦,相公别闹了。”扬起头来,脸上尽是喜色。 桃夭夭回头道:“配合点嘛,一下点破了,那多扫兴。”挣脱蚕娘子的手臂,举步向龙百灵走去。蚕娘子坐在地上发蒙,嘀咕道:“桃公子,他,他没入魔,这么说,小姐成功了......” 百灵笑道:“瞧把人家吓的掉魂儿,于心何忍呢,相公就爱开玩笑。”桃夭夭神采奕奕,阴沉气象一扫而空,笑道:“嘿嘿,虽是玩笑,却试出了品性。”望了望蚕娘子,满意的点头“很好,苏小娘子**荡归**荡,对你忠心无二,由她照料你,我也好放手营救师尊大哥他们。”转对龙百灵,伸手抚mo她的脸庞,怜惜道:“只苦了灵儿担忧,马上又要小别了。”百灵侧脸紧贴他的手掌,心中甜意充盈,犹存一丝疑虑,道:“神木甲合适么?快让我瞧瞧。” 桃夭夭挽起袖子,露出右前臂。映着早晨的阳光,只见手臂金纹隐现。神木甲已融入经络,甲上的万言法诀留迹于外,色泽淡黄,小若草籽,混合肤色几难发现,仔细看又象巧手针刺的纹身。桃夭夭撩开衣襟,道:“见鬼了,老大岁数还发天花,麻子发的满身都是。”龙百灵笑着劝慰:“碎金溅玉柱,精致美观。唐朝雅士身刺乐天诗,我家相公风雅更胜古人。”桃夭夭忽地运气收劲,金色符文飞离体廓,忽又重贴回身,神木甲撑开贴合转换灵动,点点头道:“倒也方便。” 龙百灵拍手喝采,料想神甲合体完美,难题至此全解,欢喜之情似欲冲破胸膛,玉容生春,美的无以方物,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根发丝都似在放光。桃夭夭欣然道:“呵,看样子神气活现,你的病好了啊?”百灵道:“好了好了,全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 正欣喜间,高空轰然震响,天光随之陡暗。蚕娘子大叫:“不好了!太阳要落地!”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6 原来武藏丸杀气脱离魔剑,无处可寄附,竟往上飞入月亮。那太阴星本为黑夜主宰,多年来借地泉强横霸道,已令白昼大为缩短。今逢日月交替的关口,月亮得了杀气助力,更是占据天顶不容换位。骤然战局摆开,太阳升势受阻,放射炎烈晕环,显出一决高低之态。怎奈地泉遇阳必克,策应魔月霸天,满湖的死水忽然翻滚如沸,阴气如飙狂卷,新生的旭阳便似断线风筝般往下坠。 桃夭夭道:“冷水降虚火,我正口干呢!”跳至空中,脚底踏雾,张开嘴朝湖面猛吸。他的内丹已臻圣级,阴柔法力运转,地泉立被吸起,连带遮天阴气,万钧水波凝作一条极细的水线,收入桃夭夭的嘴里。眨眼九阴地泉尽被吸干,千里幽湖荡然无存,露出光秃秃的湖底。桃夭夭意舒志满,手拍肚皮笑道:“老妖婆行恶的机关,给我解渴倒也方便。”阴柔内丹暗中转化,将地泉收纳,成为他又一种强大的力量。 蚕娘子趴地仰面,颤声道:太威猛了罢!姑爷赛过天神!”龙百灵笑若雪梅初放,鼓掌喝采道:“收巨害为己用,天王盾最高境界!” 地下阴泉干涸,天上日月势转。阴阳之道,老阴必被少阳取代。太阴星失掉地泉支持,挡不住一轮旭日的新锐冲劲,遂向断头峰后方疾坠。败退中惨号不绝,月亮自然不会发声,却是武藏丸的杀魂再受大挫,发出凄绝悲惶的哀鸣。桃夭夭喝道:“那魔头阴魂不散,待我给他个痛快了断!”扭头嘱咐道:“苏中玉照顾灵儿!我解决妖魔,再去南海救人。”说话时,一纵云光,已在九天之外。 蚕娘子拜倒,口称“遵命”,心里思量姑爷神通无敌,妖皇怕也不是对手,有这样强人作靠山,又能伴随仙灵女孩儿左右,此生志趣偿之足矣。想到美处乐不可支,欲向百灵道喜,一转脸,却看她笔直站着,面朝桃夭夭远去方位,晃了两晃,猝然仰倒。蚕娘子大惊,抢近前抱住她,连声呼唤:“小姐,小姐醒醒!” 龙百灵整夜奔波,风寒阴邪交攻,弱质沉疴,早就岌岌可危,先前仗着朔阳星补虚,殚精竭虑尚不畏劳累。这会儿重任完结,目送桃夭夭飞远,她的三魂七魄也象从头顶飞走,嘴角笑意犹在,身子已然委顿。蚕娘子连喊带摇,哪里叫的醒,就看她唇红急褪,一张嫣丽的花容,刹时布满临终的铅灰色。 桃夭夭纵云乘风,功法随创随用,一用就灵,已不限所学的御剑术。飞到死灵荒泽上方,指端金芒缠绕,右臂朝月亮猛挥,叫道:“送你一拳,投胎去罢!”这是“霹雳锤”和“推山锥”合使,生成一种新法术,威力较前剧增。只见拳风起处光环舞,带着霹雳直击太阴星中心。镇妖塔内的日月由阴阳二气凝成。月亮突受重创,一团光晕四分五裂,又遭骄阳炙烤,顷刻化烟而泯。尖利的啸声裹入风烟,低落至寂然,杀魔武藏丸一缕恶魂终于消亡了。 此刻太阴星粉碎,其余月均由它衍生,也跟着主星消失了。镇妖塔内部再无月亮,太阳成了天空唯一的主角。但见赤光照琼宇,炎波卷大地,天地间金灿灿透亮,东方的天王山尤是彩霞万道。盖因山体为阳气总源,久之生出太阳。现今太阳得势,那起源处也相应生辉。但是霞光内凶氛纷纭,一阵阵惨号,伴随战云摇荡霄汉。桃夭夭奇怪,寻思玄门圣地哪来的杀伐之兆?一按云头,飞近天王山,却见满山妖魔乱战,早已杀的血流成河。 早先闻讯魔剑将复出,弱小妖怪都入山避难。强悍者在客店打擂,昨夜亲睹宇宙锋现形,也吓得纷纷逃窜,沿途传扬危言,惊起从者无数,逃亡大军越来越庞大,一夜间狂奔拥入天王山。于是修真定性的圣域,化作狼奔豕突的畜圈。镇妖塔的妖怪数以百万计,倒有九成九聚集山中。 这些畜类天生凶顽,多的是兽性,缺的是人性,各藏鬼胎:有的贪婪,有的嗜血,有的暴戾,有的奸滑狠毒,开始彼此戒忌,还只小打小闹,次后凶性发作,我害你,你伤他,厮斗缠搏,情急眼红,星星战火蔓延四方。都说天王山宁息争斗,谁知神木甲已被九尾龟盗走,失去制约之力,纷争变成杀戮。外加骄阳火热助势,群妖恶斗愈演愈烈,整座山象开了锅,坡地横残骨,沟壑填脂油,处处牙咬爪撕,剑飞刀舞,恍若血雨腥风的修罗场。 桃夭夭乍临战场上空,几乎被血腥味熏翻,定睛细观。厮杀已趋白热化,弱小的妖类成片倒伏,狡猾之辈趴地装死,偷空吞食妖尸增强魔力,然后攻击更弱者。而恶魔悍妖恣意狂屠,不论同类亲朋子女,干掉对方也啃光骨肉。桃夭夭见状心烦,陡想起风慕云吃掉师傅,残害同门的恶行,厌憎之感转为熊熊怒焰,暗道“妖怪全是畜生!没心没肺无可救药,一剑超上西天罢!”举臂戟指,便要放剑。 转念又想“慢来!我大开杀戒,是否会被杀欲控制,变作武藏丸那样的杀魔?”一刹时豪气陡生,笑道:“大丈夫收放自如,岂为欲念所控,我不信一剑就成魔了!”蓦地挥手,剑光直劈天王山。 这一剑非正非邪,乃是宇宙锋的真力,金黄色的剑光长逾万丈,从山头劈至山底,竟将天王山整个儿切成两半,峭壁巨岩错位挫磨。满山妖魔好似磨盘间的芥子,覆巢下的鸟蛋,烂的烂,碎的碎,埋入泥沙形神俱灭,或有骁勇者驾妖风欲逃,怎禁的起宇宙锋无上威势,一并卷入剑底碾为齑粉。待得光隐风停,百万妖灵无一幸免,全体灰飞烟灭。 桃夭夭也自吃惊,吐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心道“这招太猛了,今后务必谨慎使用。” 分裂的山体闪现六十四道光团,似暗合某种特异的卦象,继而飘空移动,势道平稳轻快,重量似乎轻了很多。一瞬间巨峰气化,岩石崩散,山体不见了,腾起两团遮天的青云,一直飘向幽冥江。桃夭夭微感讶异,驾云尾随察看,青色云团竟是极小的沙粒组成,飘到幽冥江之上,洒入滚滚波涛之内。奇变随之发生——那水波浑然凝结,状若江河封冻,通底都变得坚实。 第二十八回锋芒万里慨而慷1 青沙如雾降,纷扬飘洒水中。无源无终的幽冥江,连接异世的神奇通道,竟被沙雾渐渐填塞。轻风吹过,止水凝成厚土。桃夭夭脑海灵光闪现,猛省道“峨嵋祖师施**掘成此江,挖出的泥土积为天王山。如今山基崩裂,仙土有灵,又重归原处填实。”正想间,风停了,青尘落定,整条幽冥江尽变平川,地表不存涓滴水渍。接着“轰轰”几声,水晶桥断成数截,想来此物也具灵性,大江已不在,桥梁也无存在的必要。 然而天王山是塔内阳气的总脉,天王山既毁,太阳失掉支柱,光芒随之暗弱,慢悠悠往下飘坠,仿佛一只破灯笼滑过殿宇。桃夭夭暗忖“太阳月亮都玩完了,镇妖塔的法界多半要坏。”一念方生,大地剧烈摇晃,昏暗天穹迸现雪亮的裂纹,交错刺眼。桃夭夭心道“果然不好,天塌地陷,大灾变降临,师尊跟九尾龟对持,急须救援脱身!”当即拨云飞行,一溜烟转至鬼雄关,手起剑落劈开地面,犹恐泥石砸伤人,右臂一抡,雷电横扫,将乱石震为粉末。 稍顷尘埃散去,地宫敞开巨大豁口,里边的情形一览无余。只见房屋倒塌大半,古神四下里奔逃。乱尘大师等人仍坐在原位,与九尾龟相距丈余,各自叠掌打坐,头顶冒起袅袅白雾,显是正加紧复原法力。 桃夭夭叫道:“师尊莫慌!我来也!”纵身落地,走进圈子中间。 此刻九阴地泉已消失,峨嵋师徒大患解除,体内阳气渐纯,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方灵宝率先打招呼:“师弟!好威风啊!你消掉杀欲了么?” 桃夭夭道:“大功告成,神木甲已在身上。” 乱尘大师睁眼道:“自古相传的混元神体,千年之下炼化成真,魔剑也找到新的宿主,究竟是福还是祸?”眼皮朝上翻,凝望天顶延伸的裂缝,道:“太阴太阳陨落,夭夭,是你干的罢?” 桃夭夭道:“是,天王山也给我弄塌了,山中百万妖魔一并扫荡干净。” 乱尘叹道:“夭夭啊,灭绝百万精灵,杀伐过分了些。” 桃夭夭道:“求您老人家改改口,能不能别叫我夭夭......”挥了挥胳膊,以示心智正常:“弟子手段虽激烈,可并未化身杀魔,行动随从善愿,非由杀欲引发,故此不受神木甲限制。玄门法义深铭于心,徒弟我不会陷入魔道。”转身面向九尾龟,喝道:“群妖杀光魔王尚在,请师尊督视弟子除恶。喂,老龟婆,抬头领死!” 九尾龟抬起苍然皓首,轻声道:“神木甲居然拼合全了,龙小姐实有天人之才。桃君,你好福气。” 桃夭夭道:“昨晚我曾申明,真气复原必先杀你。现在说到做到,莫怪言之不预也!”指尖轻颤处,峻风绕腕,暴烈的攻势隐然将发。 九尾龟道:“且慢,我也曾当面求诉,魔剑圣主临世杀戮之刻,容老婆子陈述一二。桃君亲口答允了的,现在不算数了么?” 桃夭夭笑道:“行啊,真会设埋伏,在这儿等着我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耍滑头可没用。” 九尾龟徐徐起立,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大叫:“救命,救命啊!小姐不行啦!来人救救她啊!”只见蚕娘子披头散发,从断头峰那方飞跑而来,怀中抱着个少女,正是龙百灵。 猛听百灵命危,桃夭夭呆了,便如野螃蟹扯断只脚,干瞪眼挣扎不得,除魔的豪气抛进了爪哇国,心里叫苦“先还好端端的,怎地转眼......混帐混帐!灵儿病势沉重,假装病愈哄我开心,我怎能轻易离开她。” 蚕娘子冲到跟前,急色略缓,连道:“好啦好啦,姑爷你神通广大,快救救小姐。”桃夭夭道:“情形如何?”蚕娘子道:“呼吸脉搏都停了,就心窝有点热乎劲儿。小姐带病为你操劳,积苦劳成大疾.......” 忽然人影晃动,蚕娘子眼前一花,再看时怀里空了,两丈外坐着个青衣男子,手掌托着龙百灵后颈,飞速的给她望舌号脉。桃夭夭喜道:“魔芋大夫,你脑筋清醒了!” 才刚交睫一瞬,魔芋大夫已将百灵抢到手。因闻“疾病”两字,正巧搔着他的痒处,神龙首徒奋而施治,脸上犹带颓唐,姿势已透出威严,大宗师的气魄立镇当场。桃夭夭道:“没事?”魔芋大夫不答,神情漠漠然,瞧不出好歹。方灵宝笑道:“人到了魔芋大夫手里,保管起死回生,阎王殿前都拉的回转。”乱尘也道:“倘若难治,他早跳起来了,不能这么镇定。” 桃夭夭方觉宽怀,走近探视。魔芋大夫猛喝道:“你离远些!莫要挑动她的情热!”桃夭夭愕然,心情又紧张了。方灵宝抢着发问:“干么大呼小叫,龙师妹的病很危险么?”魔芋大夫道:“风寒虚劳,外感内亏,区区凡恙有何险哉?只是她肾宫藏矫热,幽门潜阴流,《天符经》云......”乱尘打断道:“少罗嗦,快说有救没救。”魔芋大夫道:“性命无虞,不须抢救。” 桃夭夭暗想“那天燕盈姝师姐也说,灵儿体内有什么矫热阴流。大概是她天生的特质,异于普通人,好比某人多长了根手指头,他们学医的穷究怪状,遇到了定要钻研个透。”往后退出几步,道:“总而言之,这病好治是罢?”魔芋大夫道:“容易。”袖角轻拂,妙手暗施,龙百灵脸色登时红润,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就在念叨:“相公,相公......” 魔芋大夫道:“龙师妹体质娇贵,又常穷耗心力,因此病虽易治,尚待宁神调养。可是她体藏的热流牵动情思,总是定不下心休息。”瞪着桃夭夭,道:“桃师弟即是诱因,引发qing热奔突,有你在身边,她难得半刻清闲。” 桃夭夭道:“好好好,我懂了,我离她远点儿,去南海救人行不?”魔芋大夫连连挥手,示意要干甚事随你便,反正离的越远越好,眼光只在龙百灵身上转悠,疑惑道:“怪哉!矫热牵引心性,象是一种乱神诅咒,却无半点邪恶的迹象,实属稀罕......”嘀嘀咕咕,一副猎奇的神色。 第二十八回锋芒万里慨而慷2 只要龙百灵平安,桃夭夭就别无顾忌,当下意气重振,大声道:“大夫你慢慢研究,小弟前往南海去者.......哦,对了,前账还没扯清,老龟婆有话快讲,想投降的趁早跟师尊求饶。”说着转过身,却看远处山体摇晃,断头峰雪崩般的碎裂。长空白虹横贯,射向九尾龟身后的巨物。 趁众人照护龙百灵的时候,九尾龟竖起了一条尾肢,如旗杆贴脊标挺,魔力远及后方,断头峰迅疾分解,亿万妖骨粉碎化虹,统统汇入那尾肢上端。正当天地剧变,四处轰响,谁都没注意魔头的举动。 乱尘大师道:“启用第三尾化生签,看样子九尾龟想硬拼。” 桃夭夭道:“就怕她软求装可怜,来硬的是找死啊。” 烟雾倏尔敛尽,妖尸垒砌的巍巍高山,已收入“化生签”的毛孔,所谓“芥子纳须弥”,恶魔巨妖也能造此奇迹。此时神木甲深藏桃夭夭肌理,克邪之威隐而不露。九尾龟的魔力得以恢复,收起硕长尾肢,喘口气道:“老婆子宁死不降,一把老骨头,定要和桃君比个高低长短。” 话音未落,桃夭夭欺身近前,一把抓住九尾龟后脖,笑道:“乌龟脖子倒是比我的长。”提起来往下一掼,脚踩琵琶骨,喝道:“实力天差地远,你还死硬到几时!”言辞手法虽严,处处留着后路,指望妖魔悬崖勒马,转性归正。 九尾龟直摔的七窍冒血沫,桀桀冷笑道:“要论单打独斗,谁敢和魔剑圣主争雄?但若会着我那拙夫,九尾龟九尾鼋合体,天上地下绝无敌手,岂容后生小子捋虎须。” 桃夭夭双眉渐竖,道:“你待怎讲!” 九尾龟道:“休论正道魔道,莫提仙法神剑,当年我夫妻纵横天海之日,桃君的祖宗尚在娘胎呢。只因误信妖皇谎言,使令我夫妻分离,否则双身圣兽重现世界,魔剑之主也当臣服,至于小小峨嵋派么,唯有‘逃之夭夭’的份儿了,哈哈,这便是我要禀明的下情,桃君以为如何,哈哈哈。”血口大张仰天长笑,极尽嚣狂之态。 这番作态却是龙百灵所教。寻取神木甲之前,九尾龟追问逃出镇妖塔,与丈夫重聚的办法。百灵在她耳边念了四句“你狂他更狂,激将出罗网。生天须踏凌云志,重合破镜气先扬。”意思叫她用激将法,等桃夭夭神功大展,盛气凌云之际,故作狂言挑衅,声称夫妻合力可以战胜魔剑。桃夭夭不服,定将带她出塔,找九尾鼋会合,然后再放剑决斗,如此一来出塔寻夫的目的就达成了——九尾龟也是慧明机深,略经百灵提示,登即领会个中关窍。 桃夭夭吃软不吃硬,威武不能屈的性格,从小彪显人前,龙百灵早就了如指掌。借九尾龟之口稍加控御,既促成龟鼋团聚,又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对桃夭夭也丝毫无损。 果然桃夭夭中计,大笑道:“老妖怪又使激将这招,想引我上钩。我偏就顺你的意,倒要看看有什么阴毒陷阱。” 九尾龟道:“那么着,桃君小命难保,莫谓言之不预也!”先前他们立约:魔剑屠世时,容许九尾龟陈述“下情”。她本打算挑拨离间,诱使桃夭夭荡平峨嵋派。而今神木甲净化杀魂,宇宙锋运用自如,挑唆对他无用,遂套用龙百灵的提议,完成自己深藏的计划,这也是九尾龟应变老辣之处。 当下桃夭夭放她起身,点头道:“硬往死路上走,老子乐意送行,马上带你去南海!”眼中狂意微敛,想起师尊在旁,道:“弟子遣发老妖,恳请师尊准许。” 乱尘大师凝视龙百灵,长久沉吟不语。想当初她跟妖怪“作交易”的时候,曾告诫“切勿提前交底啊,要等桃夭夭穿好神木甲,化解了困厄,才能给妖怪讲明出塔之策。”龙百灵笑答“我这条计策,相公安好自在才灵验。”——果如其言,借助桃夭夭的力量,不得等他功法大成以后么?九尾龟若想解脱,唯有祈望桃夭夭平平安安,顺利成功。而魔剑之主三界无敌,即使龟鼋联手对决,下场也只会是葬身剑底。桃夭夭受损风险极小,反倒能成就消灭魔王的大功德。一连串利害关系,构成龙百灵的精妙计谋。只是稍嫌狠绝,九尾龟生机尽断,终被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死路。 乱尘寻思“小小年纪奇智诡巧,实非吉兆,这孩子往后的命运多灾难。”忧色凝集眉宇,视线从龙百灵移向九尾龟,看她满面刚愎之色,手指结成法印,正发功调回那条“散珠根”。她的智识亦属超凡,必死的结局显已料到,仍旧顽抗到底。人类称扬“舍生取义”的精神,她那种“舍命行恶”的气概,竟也令人慨然心折。乱尘大师左顾右望,为双方的智斗暗暗唏嘘:一个少女一个老妖,取计相同,目的各异,最终结果如何,谁的意图能够实现,大概只有老天才能作出裁决。 旁边桃夭夭连声请示,语调急如爆竹。乱尘大师长叹道:“福祸吉凶,但凭天意,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天行道。” 狂暴的雷鸣打断话音,塔内法界崩溃,天空千疮百孔,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烈风闪电冲腾交激。乱尘绽舌大呼:“镇妖塔快塌了,大家先离开这里!” 方灵宝从地上蹦起,叫道:“我们要出去了?” 乱尘大师道:“那还用问!谨防天变伤身,大伙儿运气护住要害。” 忽然天光陡暗,太阳形消影散,最后一丝余辉抹去,外界真正的阳光从孔洞透入。只见光柱条条垂落,仿佛万千巨杵戳穿大幕。那些古神们隔世已久,身心依存法界,猛经尘光曝晒,一个个皮焦骨烂,随同法界分解覆灭。乱尘忙喊道:“快救它们!”桃夭夭肩头耸了耸,天王盾化整为零,分别罩住附近生灵。但行动稍迟一步,古神灭亡殆绝,幸存者寥寥三五可数。九尾龟已收回散珠根,挥舞拐杖击散临头的电光,冷不丁身受神盾罩护,邪气运行不畅,朝前跌了个扑爬。 第二十八回锋芒万里慨而慷3 桃夭夭纵步舒臂,上前抓住她后领,笑道:“见到九尾鼋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九尾龟道:“谢了,老婆子生死都是邪魔,容不得正法加身。”运起全副魔力,将天王盾驱离身体。 其时景象愈烈,有桃夭夭护持,情势虽惊无险。方灵宝兀自乱嚷:“出去了出去了!他们驻岁丹解药没吃,就这么出去骨头都得化成渣!”在布囊里东掏西摸,霍地抬臂扬手,一颗晶亮珠子飞入桃夭夭口中。“隔空穿丹”乃丹药门基本功,方灵宝炼的神乎其技。连桃夭夭都猝不及防,一咕噜咽下肚,问道:“什么东西!” 方灵宝瞪眼道:“解药啊!驻岁定颜缩形丹的解药!你们几个进塔前服过那种丹丸,不吃解药如何变回原形!”一哈腰,又把解药送进龙百灵嘴里。 魔芋大夫怒道:“定颜缩形丹!药性带毒,怎能贸然服用!” 方灵宝辩解道:“我们是私自闯密界,又没师尊的仙药导引,吃定颜丹是必行之措。” 魔芋大夫道:“那丹药含有损神毒质,极易损伤元神,难怪龙师妹如此虚弱。” 方灵宝道:“带着解药哩,怕甚毒直毒弯,再说由你老兄出马,就拿砒霜当饭都没问题。” 魔芋大夫摇头道:“炼药贻害同门,丹药弟子行事太轻率了。”话里有话,先因误服“鹤龄膏”,魔芋大夫憋了满腹的怨愤。堂堂被医道大师被迷药所制,个人荣辱且不论,神农门似乎也输给丹药门。这会儿寻因问责,首徒架子摆出,他身材又高大,气昂昂巍如山岩。龙百灵蜷伏在他脚边,好象一只倚石熟睡的小猫。 好在方灵宝是个实心棒槌,生不出闲气,嘻嘻笑道:“神农救人,丹药伤人,从来分工明确嘛!反正服下解药万事大吉。就只缺了黄幽归位,他也吃过缩形丹......”说着又急了,摸出飞腾丸吞下,叫道:“我去找黄幽!”足底生风,作势欲行。 桃夭夭道:“别乱跑,待我作法调拨”凝气打个响指,神功潜运,远近里许的生灵倏然集合,状似磁石吸附铁屑,攒在近旁围成一圈。这是“勾摄法”和“搬运术”齐施,传物移形如臂使指。霎时三丈内挤满了,几名昏茫的古神,十余个吓呆的小妖,夔相刑天包括在内,肩贴肩安静坐地。方灵宝刚好紧挨黄幽,一声欢呼,将解药喂他服下,摸出“点犀钟”观望天变。 天上光团灼烂,刺的眼生痛。破窟窿连成片,云气清绝,万里长空唯剩白茫茫的光晕。猛然间惊雷落尘,激起冲霄烟柱,房屋草石等万物绕柱旋转,陷入崩散混沌的状态。众灵受桃夭夭保护,免于天灾加身。一霎强光穿透尘幕,最大的那个晕团独现天庭,金环霞绕,正为外界太阳的本色。方灵宝高呼:“时辰已到,咱们回家喽!”举臂翘起拇指,使劲按下点犀钟的按钮。 机括终止了法术,缩形丹药效消解,黄幽等人的身形变大拔高。其余众灵服过了乱尘大师的仙药,也变迅速回原样。就见四方景物极缩小,九阴客店,人杰台,各处废墟小若蚁丘,相继卷进烟柱,向上疾冲猛飙。只听“乒嘭”一声巨响,好象冲碎了什么器物。 碎裂声犹在耳畔,众灵已身处丹药精舍,定睛一看,冲坏的就是镇妖塔塔体。残片满地星撒,精舍的石壁震倒,丹药门的地下密室成了个大土坑,仓库药材横斜乱舞,洒落如雨。烟柱冲势未止,又将上面草庐掀开,屋顶刮的无影无踪。方灵宝抓耳挠腮,叫起撞天屈:“惨啊,我们的仓库!老子家当赔光啦!”乱尘大师道:“出去!”桃夭夭再施搬运法,带众灵移转平地。落脚处靠近逸性谷。只见右方深崖覆雪,白莹莹悦目。左边飞砂卷石,那道烟柱凝而不散,径直向西飘远。 桃夭夭道:“那股烟飞到哪里去?” 乱尘大师道:“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桃夭夭幡然省悟“怪烟就是天山仙土,构造天王山,人杰台,死灵荒泽等景物的材料。眼下镇妖塔法界毁坏,仙土自是回归天山仙境去了。”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四下里怪叫纷起。带出来的小妖们生性阴邪,乍见天日慌了神,撒疯似的惊逃鼠窜。峨嵋弟子觉察动静,又望见妖气笼罩丹药门,只道魔道偷袭,纷纷从各处赶来围剿。“乾坤十二剑”当先驰到,剑光纵横滚荡,气势咄咄逼近。蚕娘子举手示意,大喊:“我是好妖精,我已投诚峨嵋派!我是龙小姐的贴身奶妈!”喊了几声没人理,剑锋闪烁寒光,只在周遭穿刺。蚕娘子究是害怕正法,忙缩身变做小蚕虫,钻进龙百灵的布包里躲藏。乱尘大师喝令:“抓活的!别把妖怪放进玄真界!”十二剑首领尹赤电领命,来回指挥抓捕,众弟子围追堵截,片刻间将十多只小怪尽行擒获。 混乱场面中,桃夭夭生怕九尾龟使奸逃脱,右臂紧挟其腰。但那老妖神态平静,凝目远眺南海方位,根本没把峨嵋弟子放在意里。桃夭夭暗想“好嚣张的家伙,铁了心死抗到底。”蓦地身后燕啭莺啼,脆生生的悦耳:“主人!可算回来啦,这一夜教人家牵肠挂肚,象过了几辈子那么久。”转头看时,俏影欢跃眼前。红袖抓住胳膊,荡秋千似的摇晃。 看着她欢喜的神情,桃夭夭暗生感触“的确是几辈子,外边一夜,在塔里过三十多年。”轻拍她手背,略示安抚,问道:“现在什么钟点?”红袖道:“太阳距中天两三尺,算来九尾鼋要现身了,南海那边急等我们救援。”桃夭夭心下大慰,道:“午时未到,还赶得及。” 忽然红袖拉他侧过身子,对着阳光打量,惊叹道:“哎呀,主人,你变了啊!”桃夭夭道:“嗯?变老了?”红袖道:“相貌半点没改,愣头青傻样照旧。书生气倒是大减,另添了一种特别的气色。”桃夭夭得意道:“男子汉的气质!不错。”红袖道:“非也,是光棍赖汉之气。满大街纠缠女孩子的那种无赖,厚脸皮外加贱骨头,眉额眼角显露的猥亵味道!”桃夭夭笑骂:“牙尖嘴利,你是老样子没变。” 红袖道:“说中了,哼!人家通宵看守老猴子,被猴尿熏的花容惨淡。你却自甘堕落,不知跑那儿下作地方鬼混,弄成一副市井之徒的龌龊德性,对的起我和灵儿少奶奶两位斯文佳人吗?”口里絮叨抱怨,眼光移向龙百灵,见她蜷缩着昏睡在地,立时跳起三尺高:“少奶奶......灵儿少奶奶,我就知道,主人胡闹成性儿,必定带累少奶奶!”飞身扑上看顾,叽里咕噜的又问又唤,气的旁边魔芋大夫直瞪眼珠。 他们这里互道别情,那厢乱况渐趋平息。众弟子降伏妖怪,另有门徒闻讯赶到,一时脚步纷迭,从试炼场到逸性谷一带人头攒动。乱尘大师宏音回荡山谷,接连下令:“暂将妖类送到奇巧门关押,好生照管古神,勿使衰弱夭亡。尹赤电,立刻封闭通往玄真界的路径,任何人不得走过接引桥!兰世海,设梦局通知凌波,无量峰的弟子均留驻原地勿动。哦,魔芋大夫,就在试炼场左近医治伤病。镇妖塔已经毁破,事关本派存亡。非常时刻,大家小心点!” 桃夭夭高声道:“师尊,您慢慢安排善后,弟子赶去南海救急!” 乱尘大师道:“等一等,让魔芋大夫同去解血毒。” 桃夭夭笑道:“魔芋大夫留下照看灵儿,弟子自有解毒之法。” 乱尘大师默思半瞬,点头道:“那好,你先行一步,我们稍后用万域图赶往。你法力强大至极,凡事留余地别做绝了!”桃夭夭道:“弟子晓得!”身影如风似电,飘近一旁,弯腰摸了摸龙百灵的脸腮,感觉细滑温暖,病势显已愈可,正借睡眠调养元神,遂喝道:“小红照料灵儿养病,小心服侍着!”扯住九尾龟脖颈,凌空虚步,跳离峨眉山。 转瞬飞升云端,桃夭夭挥臂发力,漫天云霞卷帘般分开,手指紧了紧,问道:“老妖婆,你老公在哪儿,认得路么?”九尾龟双眸虚睁,头颈扭向一个方向,幽幽的道:“同体连气,同生共灭,天涯海角似隔咫尺。”拐杖指向远方。桃夭夭道:“成全你夫妻同穴长眠,随我上路罢!”咄一声,施开腾云术,当真追风逐月,扭腰飞渡千里,点首已越万重山,早望见碧波浩淼的南海大洋。 驾云逡巡数,红色海域映入视野,船队依然停泊血海当中。桃夭夭暗忖“血毒尚在,魔王还没发动总攻。”越过层叠的船帆,忽见九尾鼋半浮半沉趴在水里,长脖甲片剥落,四肢收拢壳底,好似冬日昏困的爬虫。而背壳盖覆白霜,紧闭的眼皮垂挂冰凌,确然受制于寒力。 前边一人御风飘绕,掌心“霜雷箭”猛射,不断揭掉鼋鳞。碎屑衬出英姿,正是风雷少年唐连璧。 第二十八回锋芒万里慨而慷4 桃夭夭寻思“小白脸制住了九尾鼋。嘿,丢人现眼哪,又用软磨死缠的娘们手段。”扭头望向身侧,发觉九尾龟表情冰冷,丝毫没有重逢丈夫的欢态。桃夭夭抖动手腕,估摸把她抖清醒了,厉声道:“仔细给我听好!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你龟鼋两公婆逃生。以后安分过活,遵从善道,前罪既往不咎。倘若再敢行恶,定将你们抓来作成雌雄王汤!”九尾龟仰头哈哈大笑,笑声中饱含苍凉愤怒之意。 桃夭夭道:“去!”甩手挥出,将九尾龟抛向九尾鼋。只见青光疾掠海空,半途传来九尾龟的长吟“子从善兮予从恶,子为人道予为畜。人畜殊途归天道,善兮恶兮同湮没。”桃夭夭牵挂同门的安危,哪管妖怪喊些什么,调头折转向下,耸肩晃了两晃,叫声:“分!”蓦然身形分化,变出数千个桃夭夭,分别钻入各船的舱房。 宇宙锋每次杀死敌人,必然夺其功法。桃夭夭在天王山除妖百万,修炼成法的约占两成,二三十万妖魔精怪,所有妖力魔法全归他摄取收用。那“分身法”属于障眼幻术,高等妖类苦炼乃成,原本徒具虚形,他使来竟然具备真功。“分身”穿门入室,寻出中毒的白傣士兵,驭兽弟子,召英小雪兰世芳,包括船底的神兽,将大众中的血毒吸入己身,再运使天王盾转成疠气吐出,挥手间转危为安,南海毒困之难就此化解。但众人被血腥味熏的太久,气息噎塞,大多昏沉倒卧,体弱的女孩子已开始呕吐。“分身”随机应变,汲水开窗点香扫秽,一边护理众人,一边继续巡查。忽地钻入一间小室,却是李凤歧疗伤之处。桃夭夭打了个激灵,元神骤然集中,分身收拢一体,叫道:“大哥我回来了!” 房间里气氛森冷,燕盈姝趴在地板上,欧阳孤萍背靠舱壁。两人姿态僵直,眉心幽光忽闪忽暗,这是气聚上丹田,竭尽余力的特征。小**李凤歧口眼紧闭,气息细若游丝,肩膀贴满卜筹门的吉符,胸口插一排还魂金针,随着燕盈姝眉间的光芒轻颤。显见大哥丧命在即,两位师姐正苦苦运功抢救。 情况危急万分,桃夭夭左手撕开衣衫,右掌轻扇,雄浑真气传递过去。两女如同从水底钻出,喉间“哦”的吸气,铅冷的面容登生红霞,疲劳全消而法力倍长,正惊诧何方神圣降临。定睛看时,桃夭夭屈指虚弹,将还魂针逐次弹掉。 燕盈姝急道:“不,不能拔针,李师兄全靠此针续命。” 桃夭夭笑道:“师姐亲口讲过,炼成天王盾第二层,伤势自愈,还要针石何用?” 燕盈姝道:“天王盾第二层......谁炼成了?” 欧阳孤萍心思细密,当即道:“师尊到了!好小子,竟然找来师尊传法诀。” 桃夭夭道:“杀鸡焉用牛刀,小弟粗通天王盾,传诀小事不必劳动师尊!”交谈中神针拔尽,最末一根飞起,李凤歧断气的一刹那。桃夭夭浑身金芒闪动,肌肤上的文字象是活了,笔划凸现光影,轻飘飘浮荡过去,覆盖在李凤歧的身体上。那情形平和又奇异,仿佛萤火虫结队飞落。李凤歧呼吸微弱,血管却虬曲贲张,一根根鼓起。阴风焚天四轮乃至冥霜造成的伤害,随血流抽离肌肉骨髓,呈乌漆生铁之色,沿血脉向上奔涌。就看“黑网”满身缠绕,逐渐向喉部收缩。 燕盈姝骇然道:“你,你,你对他做什么?” 桃夭夭道:“以身传法,胜于口舌,大哥马上就能炼成天王盾。”手指轻点慢拨,运力将神木甲张开,字影飘离自身,隔空传向李凤歧。只见光点闪烁,排列井然有序,宛若一条输送生命的纽带。 神木甲铭文数达万言,乃远古天山仙宗的法义,非但包含神木甲的用法,诸多仙家奥妙亦蕴藏于内。当年峨眉祖师与昆仑仙客共同参详,依据字义创出伏柔天王盾。桃夭夭不识吉金古文,放在面前也是睁眼瞎。但“道可道,非常道”,文字所载仅为假名,真实法义只可意会。此刻神木甲贴附骨肉,真法相应触动灵根,桃夭夭慧田透彻,仿佛受阳光普照雨露滋润,自然生出种种灵妙神通。他悟出的天王盾独绝古今,非从字句入手,功用反比祖师更加深湛。动手不动口,功法已授出。只见李凤歧缓慢坐直,血中黑质凝聚在咽喉部位,双掌相对胸前,一手发红为阳,一手泛蓝为阴,阴阳调兑气血畅流,天灵盖飘起三尺白霓。 欧阳孤萍看直了眼,讶然道:“确是炼天王盾的架式,他在调和伏柔两内丹。” 桃夭夭道:“师姐别光顾死盯,接下来场面好尴尬,女的看了就得嫁人!”手一扬,劲风嗖然,如刀片切过,李凤歧的裤子片片碎飞,精光赤条的伸腿站了起来。原来玄门**炼成之刻,真气须当透出诸穴,衣物遮挡有害,修炼者往往**吐纳,以使行功稳妥。燕盈姝是医者之心,伤患在眼里不分男女,只管聚精会神的观察。孤萍听桃夭夭语出不良,皱了皱秀眉,转过头望向门外。 桃夭夭笑道:“你都看见了,想耍赖么?乖乖嫁给大哥罢。” 燕盈姝道:“看见什么?” 桃夭夭道:“燕师姐是医生,毋须多虑。但我记得欧阳师姐曾说,她家乡的大姑娘洗澡被男人看到,必定非此人不嫁。我想女子看男人光屁股也差不离,何况看的那般津津有味,明摆着有意思嘛。” 孤萍瞋目怒视,语气冷的刺骨:“桃夭夭,跟谁讲话呢?有胆子的,当我的面再说一遍!” 桃夭夭笑道:“好嫂子,你脸冲门板发狠,胆量真教小弟佩服。” 燕盈姝瞅了瞅两人光景,捂嘴“嗤”的失笑。淡定之人竟也解颐,沉郁的氛围不觉变得轻松。 这边说笑逗趣,那厢功行完满。李凤歧重新盘坐,呼吸粗沉宏壮。每次吸气,头顶虹光缩短寸许;吐息呈漆黑色,伤害凝成的疠气喷出唇间。欧阳孤萍是玄门高徒,耳闻响动,已知李凤歧伤愈功成,心理欢喜无以复加,实在板不起脸生气,啐了一口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回去了那么一宿,比往常更涎脸无聊,就象是大街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泼皮。” 桃夭夭笑容顿敛,叹口气道:“去这一夜,如隔三生,世间冷暖小弟尝遍,方知真情可贵。我大哥表面玩世不恭,内里挚情火热,甘为所爱沥血披肝。比起那等冷面冷心的小白脸,直如金子珍珠无价之宝。明智的女孩儿应该趁早下手,被人抢去可没后悔药吃。” 孤萍鼻子里“哼”了声,眼睛望着海面,正待对答,忽地面露讶色,道:“不好,凶灾之兆!”船身应声摇摆,远处响起浑重的咆哮。欧阳孤萍道:“九尾鼋活转了!” 燕盈姝道:“不是被唐连璧缚住了么?怎会挣脱的!” 桃夭夭问道:“九尾鼋因何被缚,中了那小子的诡计?” 燕盈姝讲述道:“昨夜唐连璧搜遍江洋,找到九尾鼋的藏身处,想除掉魔王以解血毒。那魔王元气未复,只得游回血域借腥风御敌。它是靠阳光活动,夜里魔力弱,斗不过唐连璧。自你离开到天明的这段时间,九尾鼋被冥霜缠了个结实,渐渐露出衰竭的势头。”略顿了顿,续道:“快午时了,太阳光晒热身子,九尾鼋是要作垂死挣扎。” 孤萍手指门外海天,道:“不对,凶云浓密异常,九尾鼋魔力成倍增加,似乎得到同类的助益。”柔荑轻托下巴,沉吟道:“我布的法阵即将失效,必须加催法力化凶为吉。” 桃夭夭寻思“九尾鼋见了老婆,怎不大发雄威?让那小白脸独个儿应付好了。他对亲娘的狠劲使出三两分,再厉害的妖魔都要投降。”唇边泛起蔑意,对孤萍道:“师姐毋管他事,留意我大哥就行。”一言未几,船体晃动加剧,海浪溅起打湿窗户。三人齐向床头看去。只见李凤歧稳坐如钟,阳掌叠于阴掌之上,白虹仅剩寸余,呼出黑气转淡,喉头处的黑印缩成豌豆大小。外部变动他全然无觉,天王盾已炼至最后关头。燕盈姝忧虑道:“内丹调运期间忌避惊扰,李师兄危险啊!”孤萍也道:“唐连璧不是九尾鼋对手!” 桃夭夭一跺脚,刹时风平浪静,整条船象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但吼叫愈加暴烈,九尾鼋狂性激发,几条尾肢猛攻,未知唐连璧逃脱与否。桃夭夭摇头道:“连两个畜生都降不住,实足绣花枕头大草包。莫奈何,师姐守着大哥疗伤,待我去救那小子。” 说话时,早跳上云头,远望碧空渺茫,那有唐连璧的影子,想是驾御“北辰玄星”跑远了。再瞧巨影双叠,大龟驮着大鼋,已追到船队边缘,因失掉敌人踪迹,正伸脖望天怒吼。桃夭夭见状大笑:“母的背公的,这姿势忒浪了……魔王合体好耍,就是小孩子不能多看。” 仿佛察觉强敌靠近,龟鼋拨水回游,朝桃夭夭发出狂野的长啸。猛地扬起前爪,将近处两艘海船打烂。 第二十九回斩灭巨邪惊故旧1 桃夭夭猝然失色,胸中惊怒如巨澜狂掀。沉船残骸漂浮,竟无哀苦求救之音,船上的人已然尽毙于魔爪之下。九尾鼋挥爪还欲再击,一道光墙横挡,好似玻璃樽硬碰花岗岩,半边掌爪震碎,连趾骨都稣散了。这道墙是天王盾的护障,内藏宇宙锋锐,比之玄门正法更添狠辣。九尾鼋血流如注,九尾龟痛嘶凄厉,却都没有退缩。桃夭夭手臂轻推,海面无风起浪,将船队送离前线。 方才他好整以暇,以为龟鼋重逢后萌发生志,赶跑唐连璧便即遁海潜逃。未料妖魔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一招疏忽失算,报销两船百十条人命。桃夭夭恨的牙痒痒,绽舌大呼:“既放你们逃生,为什么还杀人?” 回应他的仍是兽吼,尾肢排立壳侧,一副疯狂反扑的架势。桃夭夭又喊:“老妖婆你回答我!”却看九尾龟怪眼赤红,巨嘴龇牙,完完全全是头野兽,那里还有半点老智睿光。桃夭夭寻思“是我想错了,‘仁慈’只可施予人类,对恶兽行善,实是养患贻害的愚行。”悔犹未及,劈头“霸王鞭”砸到。桃夭夭自语:“错了认罚,我是该打。”不躲不挡,挺脖子硬挨。那“霸王鞭”何等沉猛?泰山也砸成粉渣,但有神木甲护身,百害莫侵。任鞭形猛抽千次,桃夭夭头皮屑都没掉半星。 抽砸无效,改为横扫。“霸王鞭”合并“乱魂钉”,龟鼋双尾齐出,催山折岳更兼乱神夺魄。这时桃夭夭才发作,瞋目断喝:“孽畜受死!”劈手抓住尾梢,手腕一翻,犹如蚂蚁扯倒大象,竟将双魔肚子朝上摔落大海。登时水波壁立千丈,如陡崖深谷,双魔直向海底滑坠。 天王山一役,桃夭夭斩杀的妖怪中多有水族,夺其天赋技能,对水性也已是精通。追赶双魔之际口念避水咒,逼住了水势,高耸的浪峰竟凝定不落。九尾龟鼋无从遁形,桃夭夭赶上去,一拳击中肚腹,喝道:“送你个窝心肘子尝尝!”拳风掣雷带电,将腹甲震裂,鲜血迸流四溅,连九尾龟肚里的龟蛋尽都打破,从散珠根末端“噼里噗哧”飞泻浆黄。桃夭夭暗叹“作孽了,人吃肘子最多拉稀,你却弄成个小月流产,不当人子。” 然而龟鼋似也减轻负重,飞腾更显灵活。“散珠根”播扬龟蛋,那些破壳的小龟或有幸存的,都迎着敌势飞扑。就看龟儿子龟女子成群,临风体形长大,张牙舞爪围攻桃夭夭。此等小妖自无威胁,桃夭夭一剑扫光,只是剑锋掠过幼畜悲鸣,伴随血肉满天飘。桃夭夭听得揪心“拿儿女当武器使,老妖好毒心肠。”随即明白了“兽类只求种族延续,危难时弃弱保强,只留能繁衍的种畜存活,亲子弃如草芥,哪管什么情义伦理。” 这么一想,追击略缓,九尾龟鼋运足魔力,趾爪蹬爬,顷刻跃升大海之上。桃夭夭脚踩云团如轮飞转,循势赶了上去,手掌朝下按,裂开的海面轻轻合拢,浪涛全未波及远处的船队。那边九尾鼋搅动海中污血,无常索高高扬舞,再次散发出血毒红烟。但此番不比前回,毒物遇到了克星——桃夭夭身附神妙防器,神木甲每寸每厘各具奇用。诸如克邪化戾的清风剑,仅为其中万分之一,类似还有抗毒,抵寒,挡锐,护魂……各部防术应机万变。桃夭夭稍微提运真气,两三个字影飘离体肤,飞向天顶化作青白云朵。刹那间灵雨飘洒,将那红烟洗净,海空清亮通明,衬的双魔越发丑怪。桃夭夭趁势腾起云头,正欲动手降魔,忽觉背脊发冷,唐连璧悄没声息的站在身后。 自古仙道高士常有侦测的奇术,“千里眼,顺风耳”洞察千里微毫。桃夭夭杀过妖怪虽多,所炼侦测术均属旁门末流,比如蜘蛛精的“眼观四路”,章鱼怪的“海底辨金针”等等,远不及正法灵妙。因此强手离身极近,他才以“脑后觉”法术感知,心下暗恼“小白脸搞啥名堂?又要袖手观战。***,你也配观赏老子的神功。” 当即转身呵斥,嘴巴才张开,猛然唐连璧抖袖点指,一团冥霜飞入桃夭夭口中。饶是他混元神体,仍打了几个喷嚏,怒道:“干什么!” 趁此间隙,九尾龟鼋游到近前,“乱魂钉,霸王鞭,附骨须,无常索”四尾齐扬,上下左右的重压如铁流倾泻。桃夭夭左手五指箕张,凭空抓起百丈海浪,卷铺盖似的将双魔连尾裹住,一直推出里许开外。其实以他此刻的法力,除掉双魔易如反掌,之所以没下狠手,一则师尊叮嘱“凡事留余地”,二来暗存念头,很想见识魔王那最强的第九尾。岂料唐连璧搅局,战况横生枝节,桃夭夭渐感烦躁,正琢磨如何打发小白脸,后脑勺一震,又被十余枝霜雷箭射中。 第一次冥霜袭身,尚可说失手误攻,这回霜雷狂轰,势道之凶猛,分明是夺命的狠招。桃夭夭惊道:“你吃多啦,跟我拼命么!”却见唐连璧周身闪黄光,轮廓似镶了层金边,赫然是施放“荒雷炎流”的前兆。桃夭夭惊异莫名,暗想“你妈又不是我杀的,干嘛这般不共戴天!”没等他回过神,唐连璧两膀齐伸,同施“荒雷炎流”,两根光柱直冲桃夭夭。一刹那天日摇颤,海波沸腾,一派末日降临的景象。 桃夭夭慌忙竖起天王盾,保护船队免遭殃及。未曾想雷炎流猛烈至斯,天王盾光墙虽可招架,仍被震的两眼发花,骨头关节“咯咯”乱抖。能令“混元神体”几近挫散,实可谓毁天灭地之威。就看雷炎流余势未消,掀起海浪涌向西北方。桃夭夭暗叫“糟糕了,海潮去势太凶,沿海居民必遭其害。”分身法使开,留个形体对付唐连璧和双魔,真身风驰电掣,追着水势直飞大陆。 海啸转瞬千里,风暴先抵沿岸,百姓们已开始弃家逃奔。幸而桃夭夭赶在前头,半空里运气作法,天王盾延展滩岬岛屿,遮蔽一座座房舍村镇。众百姓仓猝不及逃远,都道是运尽命亡之刻,仰头却看碧涛排空,浪尖高悬,就是落不下来,仿佛被无形的巨力阻隔,晃晃悠悠的又退缩回海里。当下万众转悲为喜,男女老幼跪地膜拜,感谢妈祖娘娘,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城隍阎王如来佛,感谢诸天神圣显灵施救云云。桃夭夭忙的跟没头苍蝇似的,无心逗留理会,辗转返回原处。还隔着两三里远,早望见分身左支右绌,在天空中踉踉跄跄的兜圈。 那分身法力较弱,兼受唐连璧和双魔夹攻,又要护全船队,已被整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桃夭夭火冒三丈,拔腿奋然冲前,眼角扫过九尾龟鼋腹底,忽见魔王所趴海水呈红青两色,猛地警觉“九尾龟的阴阳链!那条尾巴搅乱敌方神通,能令敌人攻杀同伴,小白脸朝我放冷箭,敢情是中了老妖婆的暗算。”怒火登时熄灭,反觉十分好笑“小白脸装模作样扮高贵,这会儿却给妖怪当狗使,召英兰师姐若在场,一定伤心欲绝。” 再仔细观望,发现唐连璧目似朗星,挥洒轻逸,哪有分毫中邪受控的迹象。桃夭夭暗叫“混蛋!他真的想宰了我!”此时分身败势已定,九尾龟鼋扬尾欲将其扫灭。忽然唐连璧放出火浪,笔直烧向双魔后脑,其势又疾又准,躲避稍迟必是爆头之祸。 九尾龟鼋立即弃了分身,掉头划水转对唐连璧,摇动“北帝天钩”以牙还牙,另携“乱魂钉”阴风,反射的火浪比原型更为炽烈,“呼啦啦”掠空直飞唐连璧,后者乘北辰玄星远避,双魔的反击也就落空。但如此几回合,俨然是“围魏救赵”的意思,分身因此脱险。桃夭夭大感困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整我,一会儿帮我,弄不清这人的心思。”猜疑时调息收法,分身归本,元神合一。 那魔王追不上唐连璧,返身再战桃夭夭。凶暴气焰未减,往后倒退了数十丈,动作凝重,正是与强敌决斗的姿态。桃夭夭精神大振“好了,妖魔拼老底了,等它们最强第九尾出现,试试我的法力高到何等程。”念及与此,脑袋里面响了个霹雳“我想试出自己本领高低,唐连璧何尝不想探察我的实力!” 一念未落,霜云倏至,唐连璧重返战局,冷冰冰的伫立高空,摆明了隔岸观虎斗——那边落了下风,他便出手相援;谁的形势占优,他就施法消弱,总之令双方强弱平衡,恶战到用出所有的法术战技。桃夭夭释然而笑“这就对了嘛,这才符合小白脸的卑鄙作风。他若诚心示好,我还不知如何应对呢!”眉尖一挑,真气贯注双臂,心里暗喝“成全你小子开眼,且看老爷手段!” 那方双魔舞爪引项,同样在积蓄魔力。但攻势未展,一股恶臭气先行传开,随风弥散沉泛,沧海翻作粪池,真个失香屈子过鲍肆,丧魂秦皇卧鱼车,臭的惊世骇俗,震古烁今。 紧接着,九尾龟后腿间风紧,竖起一根灰白粗大的尾肢,如桅杆般标挺。桃夭夭运灵遥感,辨出是九尾龟的“化生签”。忽然间,那尾肢左右摇摆开来,妖风呼号魔云滚荡。云开处,无数怪尸连体结队,浩浩荡荡遍布海域,乘着臭风挺进。 第二十九回斩灭巨邪惊故旧2 此时化生签的功效才展现:尸怪就是累成断头峰的骨骸,先被化虹藏于尾端,临阵时遣出作战,残肢连接魔力汇合,百万个体构成一个庞大形态,强过任何天然的怪物。化生签专门整合残肢陈尸,前令牛马二怪共生,现使尸山连骨复活,施法中产生强烈秽臭,容易惊跑敌方,故而平常极少启动。 今日双魔以命相搏,战术统统抛弃,天地万物都是可杀之敌。就见尸怪将船队层层包围,毒水,疠瘴,妖枪魔箭齐射,好似疾风骤雨。各船受桃夭夭天王盾庇护,任凭狂攻安然无损。许多百花教徒醒转了神志,架起铜炮开火,船底神兽舒活了筋骨,放射冰霜雷电。但那魔怪由尸骨连成,本来是死的,也就无从灭除。于是两下里箭飞炮响不可开交,却象戏台虚景,谁都伤不了谁。只是臭气污染海水,鱼虾毒死大片,白花花的死尸铺满海域。 桃夭夭看清局面,拔身腾跃穹顶,头朝下脚朝上“嘿”了声,鼻孔耳洞喷涌四道青烟,臂膀搅动如舂粟,青烟化作雾团,扁圆状象一个巨型的车轮。此乃上古奇术“蚩尤雾旗”,雾起处召遣幽灵,曾将黄帝的神兵围困三年。后世妖类从蚩尤坟摄取精魄,炼就的“雾旗”已远不及古代。而桃夭夭双手灌满纯阳真气,直搅的天海翻覆,“蚩尤旗”威势大增,比之蚩尤复生也不多让。连骨尸怪象被刀刃切割,一霎分崩离析,卷进云团中心风眼,带同海里的死鱼直飞九霄,渺渺茫茫散为乌有。 大海天空再复清明,上下碧蓝相映,仿佛水洗过一般。九尾龟鼋趴伏海面,为了抵抗蚩尤旗的强势,它们的魔力几近耗竭,奄奄几欲昏厥。就在败局注定之刻,双魔全无屈服之意,一条尾肢颤巍巍挺直,口鼻翕张喷出青烟几道。顷刻间云雾成团,蚩尤旗又成势了,却是双魔所发。原来九尾鼋遭此术重伤,“北帝天钩”也被激活,反射对方术法,也要让桃夭夭体尝“蚩尤旗”的酷烈。 桃夭夭寻思“我使出一种法术,双魔便复制一种,反反复复它们不费劲,未知何时才是个了局。”耳闻风声萧杀,隐含怪啸,蚩尤旗刚碎散了尸怪,现在反其道而用之,召集了更多的死灵恶魂。桃夭夭大感棘手,仿佛新人演砸了戏,不知接下来如何收场。他眼睛没看见,隐约察觉唐连璧在背后冷笑,不由心想“哎,我降伏妖魔的经验是比他差点……” 踌躇间云团逼近,烈风吹的毛竖。他猛然发性,一把心火狂烧,动了凶霸之念,喝道:“你会复制法术,复制这个试试!”双掌交握高举,金色剑刃直指苍穹,蓦地一挥而下,只见万丈金芒闪过,云团碾瓷般碎零。桃夭夭手底留了劲,剑及海面立当收住,并未造成大的破坏。定睛再看时,蚩尤旗消失,死灵湮灭自不待言,九尾龟鼋也被大卸块,可怜万年长生的天然神兽,也在宇宙锋无上剑势下魂丧命绝。 桃夭夭颇感满意,暗想“没把海底劈成两半,分寸拿捏恰当,我已完全掌握宇宙锋的神力。” 龟鼋骨肉化作粉末,波浪一打,形迹消匿不见。唯独那根尾骨轻飘而起,乘风升空,合成一条长枪状物件,枪颈嵌块六角蓝水晶,团转围绕绚烂的红霞。桃夭夭合计“这就是魔王的第九尾了,灭世什么枪,可惜未曾显显威力。”正想着,那枪如电穿云,往东方飞去了。霞光逐渐收敛,浮出两颗珠子,一颗雪白,一颗乌黑,黑珠是九尾鼋的内丹,桃夭夭先前见过,白珠想必就是九尾龟的内丹了。 这时尚有海风轻吹,海涛却消停了,浩淼汪洋平整的出奇,仿佛迎接圣灵莅世铺开的地毯。两颗内丹挨近交融,白丹颜色剥落,其形融入黑丹之内,飘洒的白屑隐含邪气,想是九尾龟仅存的灵魄。最终白色全消,黑丹变大化作柳条状,隐约是剑锋式样。一时间波涛轻击,浪花涌荡,宛如万千双手欢悦鼓掌。桃夭夭见状惊疑,发觉那剑锋状的物事蕴藏无尽神异,上善柔沛可御万物,其威力绝对不在宇宙锋之下! 疑念未落,忽看唐连璧飞上前,怀内摸出个七宝琉璃宝匣,嘴唇微动念了几句咒语,那东西缩小形状,自行飞进匣内藏好。桃夭夭恍然大悟,暗道“这是玄水神剑!四大神剑之一!此物乃天下水之总源,难怪出现后海水变的平顺祥和。”再看唐连璧将宝匣收入衣兜,不禁哑然而笑“他跟九尾鼋死缠烂打,原是想搜夺玄水神剑,岂知双魔同灭神剑才显形,到底借了老子的风头。嘿嘿,什么高傲贵公子,临末了,还是跟屁拣便宜的小人。”眼神满含鄙夷,斜睨着笑道:“恭喜唐公子拾获神剑,记得下回再跟紧些。本人以后伏魔灭妖,战利品多的是,都留给你来拣呢。” 唐连璧正眼也不瞧他,收好宝物转身拂袖,驾霜云飘然飞远。桃夭夭意犹未足,还想赶上讥讽两句,忽闻船队那边人声如沸,似有大事发生。他记挂众人的状况,拨云直纵中军大福船。脚刚踏上船头,就听有人喊他:“桃师弟,恭喜恭喜。” 循声一看,也认得,乃是摄魂门首徒,兰世芳的胞兄兰世海。后面站了几名玄门弟子,脸生脸熟,未可尽识,桃夭夭抱拳道:“师兄为何在这里?”没等兰世海答话,四周“哦罗罗”呼喊乍起,水手兵士高举手臂向太阳跪拜,伏倒时静悄悄的。桃夭夭道:“这是作甚?”旁边有人解释:“每当大战获胜,傣人必要跪谢苍天,送别战死的英灵。” 兰世海道:“此役靖扫金轮教老巢,对阵妖王驾前魔王,成败非同小可。师尊命我等乘万域图驰援,谁知桃师弟已将魔王一举诛灭,大功居首,实是可喜可贺。”桃夭夭道:“哦,师尊没来么?你们乘万域图,黄幽师兄应该在场?”忽见众人身后站个人影,缩脖子垂头丧气,不是黄幽是谁? 遁甲首徒容颜憔悴,法力虽复,“鹤龄膏”的浸渎犹在脸上。这一仗艰难曲折,极其重大,他的功劳却微不足道,反被迷药制服,脸面早丢到了姥姥家。耳听桃夭夭提及,头埋的更低了,大气不敢透半口。桃夭夭自明原由,笑了笑岔开道:“世芳师姐也在附近船里,兰师兄快去见见她。” 兰世海道:“不忙见,女子先天血气淡,夜里积冷,解了血毒浊气反胃,都吐的一塌糊涂。已安排她们在后军船中换衣洗漱,男子暂时别去打扰。”略顿了顿,补了句:“桃师弟最好跟我们在一起。”想当初上山测查品性,兰世海测出桃夭夭“色而不**”,**不**另说,色字是坐实了,离女孩子更衣处自是越远越好。 桃夭夭“哦”了声,语调微带失望,谈到船上女子,不觉中心底冒出个名字,是他忘不掉,却又解不开的心结。明知久思必生烦恼,他咬牙使劲摇头,好象要把那名字甩出脑袋。旁人只当他跟兰世海闹脾气,连忙递上干净衣裳,帮他穿衣束带,绾发整冠,七嘴舌引他开怀。有弟子道:“我等都亲眼目睹降魔大战,简直精彩万分。”另一人道:“好家伙,妖皇座下魔王都给干掉了。”兰世海道:“是啊,桃师弟道法精奇,的是闻所未闻。” 旁边弟子忙提醒兰世海:“我等别叫桃师弟,立下顶天大功德,今年竞德大会魁首已现,新任峨嵋大师兄就在跟前。”兰世海是忠厚君子,虽为桃夭夭立功欣喜,但素来不善奉承,“桃师兄”几个字总是吐不出口。 桃夭夭久经沉浮,荣辱名位看的极轻,谈谈笑笑仍称“兰师兄”。众人前呼后簇,一阵风拥至帅舰中舱。奇巧门高士侯天机在内,正跟百花教主席地坐谈,听门外嘈杂,立喝道:“你们吵什么?”众弟子素知他严刻,多年代管奇巧门,暗地里都叫“二当家”。当下收声敛笑,诺诺而退。桃夭夭走上前施礼:“援兵是候师兄领队么?小弟失迎大驾,且恕怠慢。” 侯天机道:“你来的正好,快跟我回山!”一把抓紧桃夭夭手腕,仿佛捕快逮着了逃犯。转过脸去,仍跟百花教主讲话,三言两语间,无非是感谢贵教支援,日后定将回报等等。召罗岩得脱劫难,又解决了黑苗世仇,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没口子的念佛颂祖,与侯天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继而黄梦龙,许大安等人进舱,侯天机嘱咐他们调养存余的神兽,带领傣人归国,护送白露坪民女回乡。随后西进追捕金轮教余孽,特别是四大护法和首恶殊胜佛。此为乱尘大师口谕,驭兽门众徒躬身谨领。 桃夭夭重遇旧友,只欲放怀倾谈,偏生侯天机言语紧促,半晌插不上嘴,耐着性子等他嘱令完毕,方道:“候师兄,容我先探望我大哥,兰师姐他们,稍事叙谈再回去,行不行?” 侯天机摇头道:“师尊亲口指示,你必须马上跟我返回峨嵋!”敞开嗓门,一迭声呼喝:“遁甲首徒!把万域图打开!召王爷我们告辞了,如有伤病难治的教众,少待还有神农弟子赶来,请毋多忧。”口中似放了个炮仗,激烈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黄幽应声而到,就在门口铺开万域图。 桃夭夭思忖“十万火急要我回山,师尊必有大事交待。”随黄候二人踏入那法宝,瞬时传形移位,已到峨嵋山脚下,再纵云光穿入止僭障,过长春麓直奔试炼场。沿途的玄门弟子低头退让,谁都没向三人打招呼。桃夭夭纳闷“他们回避的是我,一定也是奉了师尊严令。怪哉,干么避我如避瘟神?” 过了试炼场,黄幽离开,找神农弟子传往南海。侯天机始终紧拉桃夭夭,来到试炼场东边的静室,此刻天色已暗,开了门推他入内道:“你先在此住下,若无师尊召唤,绝不能走出房门半步。” 桃夭夭大奇:“这不是接待外客的厢房么,为什么要我住在这屋里?” 第二十九回斩灭巨邪惊故旧3 侯天机道:“客房素常静僻,且门规限制,年幼好动的弟子也很少来此捣扰。”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桃夭夭肩膀,微笑道:“好兄弟,建立惊天奇功,峨嵋派或将因你复兴。但气数转盛往往伴随灾变,你先静心歇养几日,什么法术都别使用,等师尊算定吉凶,咱们再好生筹划复兴的大计!”他是刚毅沉笃之人,平常鲜有笑脸,如此温言劝告,实为欣悦难禁由衷而发。 桃夭夭最是服软的,朋友挚诚相待,他就肝胆相照,当下点了点头。目送侯天机关门离去,心里犯开嘀咕“听他意思,我将会给峨嵋派带来灾患。难说,镇妖塔毁掉了,玄门必生巨变,谁晓得是变好变坏。” 思绪飘远,蓦地想起“峨嵋派如果关门大吉,玉南香姑娘可要伤心了,她还盼着加入神农门呢。哎,我答应当她的接引人,刚才走的太匆忙未及理会此事。”脑海浮现玉南香丰润高挑的身影,渐渐清晰走近,却是龙百灵柔美温婉的姿容,心里登生甜意“灵儿睡醒了么?她也在想我吗?”忽觉后边还有个影子,同样是个少女,朦朦胧胧的似有雾遮…….穿越千年岁月,经受无穷磨难,那少女同样令他魂牵梦萦,但凭日渐敏锐的灵念预知,她命中暗藏凶危,务须弃而远之。今当恍惚时刻,少女面目渐明,痛苦的根源也逐步显露,那是无法破解却又缠骨铭心的命运之链……桃夭夭猛地甩头,大声道:“不!我不想知道!” 一刹那,他神采焕发,喝道:“东想西想,吃多不长,多愁善感的是大蠢蛋。”昔年久经颠沛,随遇而安,养成了忧不挂心的习惯,当即伸个懒腰,愁绪杂念抛了精光,摸到床榻倒头而眠。他已神通六根脉,不知疲倦为何物,但心安神逸,杂念清空,竟也睡的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有人拎着食盒来送饭。桃夭夭认出是丁志玄,当初在厨房干活的“难友”,搭讪道:“丁兄少见,敢问山上情况如何?”丁志玄微笑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意谓奉命保持沉默。第二天也复如是,送饭铺床换净桶,丁志玄默默的整理停当。到了第三天,桃夭夭甚不过意,道:“怎敢劳动丁兄伺候,换我的丫鬟红袖干这些琐务。”丁志玄笑容愈恭,手按胸膛,表示照料桃兄起居,实乃我丁某莫大荣幸。桃夭夭看他态恭顺,试探道:“龙百灵师妹怎样?你带她来见我好么?”这回丁志玄装聋作哑了,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门槛。桃夭夭忙道:“丁兄莫慌,若嫌我要求过分,咱们尚可讲价嘛,先让红袖跟我打个照面啊……”门板“咣当”关紧,丁志玄飞似的跑远了。 就在关门那一刹,阳光斜向映照,桃夭夭忽见门上明晃晃的,贴了十几张符纸。他的灵力应变而动,察知厢房外壁全贴了驱魔的符咒,暗忖“怪道红袖不来,外面贴的符纸克制妖气,对她大大不利。”转念一惊,心道“贴符,驱妖镇魔…..镇魔镇魔,莫非是镇住我这个大魔头!”凭他的神通,门外动静焉能不觉,符纸应是入住前贴好的,那天未加留意而已。但他并没入魔,所镇何物?当真教人纳闷。桃夭夭忍了又忍,想查个究竟,只为允诺侯天机不使法力,不能出屋,只好躺倒睡觉,免得纷乱的思绪勾起烦恼。 翌日晌午,送饭的又进门了,桃夭夭再也按捺不住,眼望屋梁冷冷的道:“你快叫候师兄来见我,否则从今往后我再不吃任何东西!”送饭那人“嘿嘿”低笑道:“不吃饭饿坏玄门师尊,陆宽怎么担待的起?”桃夭夭转睛正视,大喜道:“陆兄是你!”陆宽道:“嘘嘘,我是偷跑来的,切莫声张。”左右顾盼一番,悄声道:“我死灌丁兄半斤老白干,连蒙带哄换他送饭之职,千万莫让人揭破了。”桃夭夭道:“干嘛鬼鬼祟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关着我?”陆宽瞪眼道:“出什么事情?出大事了!震惊玄门九阳的大事件!” 桃夭夭一凛,问道:“何事这等严重?” 陆宽又朝两边望了望,压低嗓子道:“前天三更时分,水仙姐姐连夜下山,从此满世界游荡,你说严重不?” 桃夭夭象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兄台,劳烦你了,专程跑来陪我扯淡。” 陆宽道:“咦,你不在意?知道水仙姐姐因何下山吗?据她姑母,哦,就是开花婆婆言道,水仙姐姐是因为前任情夫,哦,就是桃兄弟你啦,要高升做峨嵋派师尊。水仙姐姐放脱‘玄门大师娘’的宝座,悔痛欲绝,羞对桃郎,遂将情丝斩断,今后寄怀红尘江湖……” 桃夭夭耳朵几乎竖直,叫道:“慢来,慢来!你说什么,什么峨嵋师尊,谁要当师尊?” 陆宽道:“就是桃兄弟你呀!近几日满山传遍,闯出镇妖塔的人必当掌管峨嵋,那塔子被桃兄弟顶了个穿,师尊的宝座还能跑出你的掌心?先因乾坤十二剑管束,大伙儿只背地里议论。水仙姐姐一出走,就如火yao桶点着引线,整个峨嵋派嚷嚷炸窝了,连厨房的小**都晓得桃兄弟即将荣登大位!” 桃夭夭目瞪口呆,结巴道:“我当峨嵋派师尊?我……哈,我毁坏镇妖塔,罪责非浅,如今禁闭客房,想是面壁思过的惩罚,哪会授予那等,那等大任。” 陆宽打断道:“千真万确,兄弟登位指日可待!”换了副凄悲表情,哀叹道:“陆某与桃兄弟同入峨嵋,可恨命不好,际遇天差地别。只盼兄弟青云高举之日,念念旧情,带携愚兄脱离苦海。哎,咱们挑明了罢,风雷门的修炼太苦太难了,愚兄实在无法……无法坚持下去啊。”说到情切处,悲难自抑,呜咽道:“拜师那天我打听那门最强,都说风雷法术厉害,我就加入风雷门修习。哎,每日清早手抓冰雪三千遍,夜晚露天打坐,炼什么‘炎龙御寒功’,愚兄都快冻成红皮毛毛虫了。呜呜,若想换个道门,必须师尊准许。桃兄弟啊,他日当上玄门师尊,万望把愚兄调换到摄魂门。摄魂门新弟子整天睡觉修行,睡觉谁不会呀,愚兄从小最擅此道,保证从早到晚除了吃饭不起床……”絮叨哀告之余,伸掌让桃夭夭检视冻伤淤肿。眼瞅着红萝卜似的手指,陆大公子大恸失态,“扑通”一下跪倒道:“求求桃师尊慈悲,把我调离风雷门罢!” 桃夭夭急忙伸手搀扶,劝道:“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陆兄快别如此。”陆宽哭道:“若得超拔苦海,你就是我生生父母!”桃夭夭哭笑不得,寻思“陆兄富家少爷出身,耐不住修道艰辛,难为他打熬这两个多月。”好言哄劝:“好好好,我答应了,当上师尊立马调你,快快起来说话。”陆宽道:“不成,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正纠缠不清,门板“笃笃”敲响,侯天机站在门边轻咳两声。陆宽登时象针扎的蛤蟆,“腾”的跳起身,低头弯腰退至角落,脸羞的通红,就差找个墙缝缩进去。侯天机不睬他,正色道:“桃师弟,随我去见师尊。” 桃夭夭道:“哦,师尊终于传召,好等啊。”迈步走向屋外,未跨过门槛,四名奇巧弟子上前,放下个三尺见方的黑漆木箱。侯天机道:“请桃师弟坐进此箱内,我们抬你前往。”桃夭夭愕然道:“却是为何?” 侯天机道:“几天来奇巧门日夜赶工,制成这‘透息封运函’,入内后气息通透,绝无憋闷之感。但气数运势皆被封锁,外界绝难探测。”桃夭夭疑惑道:“气数运势?我的……”侯天机继续解释:“桃师弟现今气运极旺,且关系到峨嵋派的兴衰前途,倘若轻泄,恐为魔道探知。” 桃夭夭回望屋角,陆宽在那儿低头抿嘴,偷笑带挤眼,暗示“桃兄弟的气运关系峨嵋兴衰,这正是升任师尊的隐语,听错了算我白长两耳朵!”桃夭夭道:“照此说来,墙上贴的符咒也是为防备外魔?”侯天机道:“正是,桃师弟法力虽高,但身份极其重要,须得严加防护才妥当。”桃夭夭哈哈一乐,拱手道:“那就偏劳众位护送了。”抬腿伸足,坐进木箱,奇巧弟子盖上顶板,四下里扣的严丝合缝。 箱中密不透光,却也不憋气,只臀部位置稍嫌硌顶。桃夭夭道:“底板凸个疙瘩,该再刨的平整些。”侯天机道:“那是封闭气运的机关,待我念咒开启,堵住桃师弟周身的孔窍洞口,气运就不会泄出了。”桃夭夭险些惊掉下巴,道:“堵住我的孔洞?难道顶进屁股里……”侯天机道:“机关都经打磨光滑,绝无不适,严闭气运要紧,师弟忍忍罢。”桃夭夭叫道:“从屁股泄出的那叫屁!跟人的气数运气纯粹不搭边!” 侯天机道:“呃,调弄气运原非本门专长,封运法器师尊又催的急,制作上原理或许有些小偏差。”桃夭夭道:“你们的小偏差,我的大痛苦啊!算了,懒得跟你们争辩,我自个儿封闭气脉,隔绝外通,这总可以了罢?”末后两句声音宏亮,然而呼吸全无,连心跳血流都停止,竟驭使自己的元神讲话。侯天机笑道:“桃师弟神功惊人,着实令人佩服。”不再启动机括,挥手示意,四个弟子抬箱起行。 离开东厢房,经过试炼场,一路上各种声响纷杂,气氛却反常的沉肃。桃夭夭六根封严,但灵力敏锐,对周围情形洞察明细。发现宽阔地带人众密集,搭起帐篷排开地铺。玄门数百弟子露宿于外,料想虚无三峰已清空,俨然是迎接大变故的阵势。少顷穿过接引桥,登上璇玑峰,来到自然宫后方的山崖边,四名弟子放下箱子,侯天机道:“启禀师尊,桃师弟已带到。” 乱尘大师道:“把他放出来,玄真界遍设预警灵符,足以防范邪魔。” 众人依命打开箱盖。桃夭夭起身跨出,道:“可以呼吸放屁了么?”一边端望乱尘,见他背手朝向悬崖,一头白发凌乱飘舞。 侯天机道:“师弟请便,我等告退。”向乱尘的背影躬身行礼,随即率众退离玄真界。乱尘道:“桃夭夭,这几天关的很气闷。”缓慢转过身子。桃夭夭道:“闷倒无所谓,就是……”忽地大吃一惊,直勾勾的望着乱尘面部,口吃道:“师,师尊,你,你,你怎么变老了!” 只见乱尘眉歪嘴瘪,皱纹深陷,脸肉耷拉到腮帮子。一代仙风清矍的大宗师,已变成个形容枯槁的糟老头。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1 乱尘大师抚胸轻喘,一步一停,颤悠悠走到箱子前,屈指“咚咚”的弹了弹木板。桃夭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乱尘没有回答,反问道:“将你装进封闭气运的法器,知道是何用意吗?”桃夭夭道:“弟子不知。”定住了神思,眼见师尊被风吹的打晃,忙上前搀他的手臂,真气输入他的穴道。乱尘精神立振,但筋骨血脉依旧衰朽,看来是人生末路自然的老态,虽通天之能也无法扭转。 任由徒弟施行,真气游走朽躯,乱尘全然不在意,似乎魂魄脱离了躯壳,从天外传回话语:“每逢玄门新的师尊产生,其人气数必然大盛,峨嵋天象为之突变,极易招引邪魔入侵。” 桃夭夭心头怦怦跳,道:“新的师尊……弟子不明白。” 乱尘大师道:“至于多少妖魔侵袭,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个特别难缠,特别可怕的对手,肯定会找上门挑战。”自顾自的往下讲,仿佛传位早成事实,已在考虑相关后果。桃夭夭凝视他嘴皮翕合,怔怔的呆若木鸡。 乱尘道:“那个对头,最擅长索隐追踪的道法,倘若感察你运势旺,要当玄门师尊。他一眨眼就潜进山界,捣乱作怪,搅起滔天风波,能将峨嵋派连山翻个底儿朝天。有此原故,我才让人张贴符纸,制成封运法器,阻隔你的气运外露。直至你正式统领峨嵋九大玄门,按派规升座,或许能令那人再次退隐……” 桃夭夭蓦地举臂,大声道:“停!暂停!您是说,我要当峨嵋师尊!?” 乱尘道:“那还用多问?闯过镇妖塔,紫微星照顶,天成地就的身份,并非为师刻意授予你的。”手掌轻拍他肩头,叹道:“千钧重担,你自承接,这就叫做天命有归!”桃夭夭惊绪渐平,暗自叨咕“怎么听起来好别扭,好象又让我背了口大黑锅。” 感叹未几,乱尘大师轻敲额角,道:“刚刚我讲到哪儿了?哎,老年人忘性大,经你一诈唬,我找不着头绪了。” 桃夭夭道:“说是有个对头,能把峨嵋派掀个底朝天。” 乱尘道:“嗯,那人叫做玉银童,三百年前,他是我的师叔祖。” 桃夭夭暗吃一惊,侧耳凝听。乱尘大师道:“按年岁资历排序,玉银童本该是现存辈分最高的峨嵋仙客。但此人道行极高,德行极差,‘道德’两字,只占其一,偏又好争名份座次。每年参加竞德道会都力压群仙,就因品行恶劣,辈分越降越低,后来竟降为记名新徒的小师弟。玉银童羞愤之下弃门出走,遁入世外不知所踪。只当新选出玄门首徒的时候,他才现身说法,给新首徒讲论仙魔道源流,自充师尊过过干瘾,虽是满身邪气,却也无甚大害。” 听到这儿,桃夭夭旧忆重拾,记起李凤歧垂危时所讲之言,忙道:“李师兄告诉过我,天龙神将接任那天,有位本派的前辈指教,莫非便是那玉银童?”乱尘点头道:“李凤歧,你父亲,历任天龙神将都与他接触,数长论短,倒是获益匪浅。可这次不同,玉银童最眼红的是师尊名位,若知大位归你,一定死命争夺。” 乱尘顿了顿,忧色凝重,道:“当年我初掌玄门,三祖练清微尚在,算起来她是玉银童的师姐。碍于长幼次序,玉银童未敢造次,我师尊华龙子方能顺利传位。待到练清微入圣辞世,玉银童立刻大闹峨嵋,宣称华龙子都是他的师侄,乱尘更为孙子辈,何德何能忝占首座?遂与九门仙客争执,彼时天龙神将空缺,真武阵法战力有限。我们只得集合全体门徒出战,斗法七七四十九日,终将玉银童击败。临末让其发下誓言,只要我执掌峨嵋派一天,他就得退隐一日,不许再到峨嵋派挑衅。” 桃夭夭笑道:“败军之将何足多虑,最多再打败他一次,逼他发个断根儿的毒誓。” 乱尘大师叹息道:“玉银童被迫立约,看似很狼狈,实际受损惨重的是我们。那场激斗仅过了两天,华龙子大师就因真气耗尽亡故了。他是峨嵋派第四代师尊,死时形神俱毁,未能道化入圣。玄门高手也大多损折,山场几乎空废。幸亏后来桃行健率众炼成真武阵法,峨嵋派才不致败灭。”说着眼望云天,深沉的道:“那一切都是玉银童造成的,如今又值首座易位,此人定将再掀恶浪。我呢,我能象先师那样果决,舍命为你保驾么?嘿嘿,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桃夭夭不以为然,心说“怕这怕那,一百年长不大。我倒想会会那玉银童,教他尝尝宇宙锋的厉害。” 乱尘笑道:“峨嵋师尊表面风光,其实仅为峨嵋仙境的守护者,一旦当上,麻烦缠身,完全是件磨人的苦差。玉银童争来争去,不知争个什么劲儿。”桃夭夭暗地里嘀咕“明知是苦差,还往我身上推,师尊您真够意思。” 忽而“噗通”两响,崖边坚物碰撞,一块岩石临空飘旋。乱尘大师道:“呃,念咒大半天,凌云石才飞到,我的确老迈不中用了。”桃夭夭看凌云石擦着崖壁打转,老是没法稳定,料是师尊法力未逮之故,微一凝气,仙石立即凝定。乱尘笑道:“好小子,以气驭物,了不得。”桃夭夭道:“唤凌云石作甚?”乱尘道:“跟我去元始峰,完成传位的仪式。”边说边迈腿。桃夭夭跟上前,搀扶乱尘站在石上,真气流转脚底,神风轻送,凌云石已飞入浩瀚云海。 须臾,无量峰显现前方,凌云石飞的平稳又轻快。乱尘道:“缓点儿啊,老年人肾虚肠弱,风吹狠了内急。”桃夭夭挡开风势,降低仙石高。飞临无量峰上空,平常这附近剑气交纵,剑仙弟子成群修炼。今日却清冷晏静,雾沉霞敛,看不到半个人影。桃夭夭问道:“剑仙门的人调走了?”乱尘道:“九门弟子都已撤出虚无三峰,严守山场入口,新师尊上任后再回驻地。如此传位就稳妥了。这几日我奔走筹划,一应事体安排周密,只差着最后的一步。” 师徒俩谈论,凌云石飞升。不觉高极彼苍,云层绵绵隆叠,尽已铺呈足下,宛如纯白深远的冰雪大洋。忽然间亮光闪烁,北斗七星遥现西方,与太阳相对,中间悬立着一座仙山。片刻抵达山腰,只见景色奇美,匪夷所思。从顶部到底端,翠黛绕琼玉,突兀抱回环——险峰危石,幽谷深涧,到处都开满鲜花:粉的是春桃,白的是夏荷,黄的是秋菊,红的是腊梅,四季不逢之卉,一处争丽斗艳。其间蝴蝶翩旋,蜜蜂穿萦,往上是黄莺闹枝,谐从玄鹤长唳苍梧,下方草丛灵猫窜跃,白鹿点蹄轻腾,仿佛应随天籁起舞,各类习性迥异的生灵,在此和睦安宁的生存。桃夭夭眼中明净,脑中空白,心中却无比清爽,在尘世中的千绪万虑,一霎时都烟消云散了。 凌云石触及实地,降落在平坦的草坪上。前面有个小湖泊,波澜碧澄,青的悦目爽心。矮树旁玄门的首领了!一个年青小儿郎,位高名重威风面。满山女弟子谁不爱慕,想娶那个还不由着你选?这会儿患得患失,把要紧大事抛到后脑勺,十足蠢材没出息!”絮絮叨叨,仿佛爷爷训斥孙子。桃夭夭叹口气,搀扶师尊往湖边走。那里站了两队清修童子,垂手静候法旨。 乱尘道:“点拨你小子开窍,耗费口水几十斤,先喝盏茶润润嗓子罢。”说着,带桃夭夭走入岸滩。童子两旁散列,中央果真设有茶几,茶具,小炭炉。师徒两个叠趺盘膝,就在湖畔品茗叙谈。桃夭夭随性放旷,但该讲礼时也讲礼,不敢与师尊对坐,斜签着打横相陪。乱尘大师笑道:“有趣,有时张狂无忌,有时礼数备至,你小子还真高深莫测。”童子点燃小火炉,扇火烹茶,一厢摆下碧玉茶杯。桃夭夭道:“各门徒众都撤走了,为何童子们留在元始峰?” 虚无三峰多有清修童子,这些人貌似七岁的幼童,不拜师,不出山,不修炼道法,逐日扫地抹窗干杂活。桃夭夭见惯不怪,此刻仙境乍逢,隐隐觉得个中暗藏玄味。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2 乱尘道:“清修童子清心寡欲,绝无入魔的可能,正合此时调派。”停了半瞬,意味深长的道:“你当他们缘何不会成魔?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邪魔。”桃夭夭道:“哦?”乱尘大师解释道:“自古神,仙,人,称作上三道;邪,魔,鬼乃下三道。六道相互转化,总合善恶三界。细分而言,如果弃善从恶,则妖成邪,人成魔,灵成鬼。清修童子是古代身怀神力的人类,因沉迷强霸之道,本心魔化,多曾祸害天下苍生。早年被天山,昆仑两仙宗收伏,后经峨嵋派改造,使其魔性消除,脱胎换骨,重生孩童形貌。他们因神通而误入歧途,立志清性淡欲,绝不修炼任何仙道法术。” 桃夭夭道:“师尊高论,惟有一节弟子不懂。生老病死是人生常理,死后灵魂变鬼,亦属顺理成章。那为何‘灵变鬼’算恶道?善良的人死了,必然是恶鬼吗?” 乱尘大师道:“哎,笨蛋!生我所欲,死我所恶,儒家古训诚然,谁人不怕死?谁不厌恶死?死亡为人生大恶,生善而死恶,这才是人之常理呢!” 桃夭夭嘟囔:“玄门改儒家了?师尊口角变的好快。” 乱尘继续讲道:“何况人鬼殊途,灵魂成了鬼,人性也失却,不能识习人伦道义。鬼性怪谲,纠结生前怨恨,多行暴戾之举,很容易被邪魔所驱使。” 桃夭夭闻言一凛,忆起葭柔的遭遇。她死去多年,被姬空行拘拿了魂魄,用作行凶害人的傀儡。莫非姬空行看中了鬼性凶恶,才处心积虑加以利用?又或唐连璧放火毁魂是对的,令母亲脱离恶道,未尝不是善意……桃夭夭嘴角微撇,暗想“那小白脸心狠手辣,一味逞能,他懂什么善恶取舍?”大摇其头道“不通,不通,鬼恶人善,此理甚是不通。” 正欲措辞强辩,两名清修童子近前,说道:“茶已煮热,请容斟酌。”言辞很谦和,嗓门粗似刮铁。乱尘大师稍微后仰,让两童调茶冲水。桃夭夭一转头,目光停在两童脸部,只见一童塌鼻獠牙,头发呈淡红色;另一童阔眉方口,腮额生边角,整张脸竟是长方形!桃夭夭越瞧越惊异,道:“你们俩,哎呀,你是夔相!你是刑天!刑天你长出脑袋啦?” 方脸童子道:“皮骨新生,旧丑未褪,教故人识破了。”红发童子笑了笑,埋首洗杯,温盏,调兑,动作细致文雅。两人外貌明明是夔相刑天,只体形缩小数倍,刑天长出个首级,都穿着袍服扎着双髻,已然是人类孩童的样子。乱尘笑言:“茶道可以静心养性,你俩再修习月余,当可复原人形。”两童应道:“是。” 桃夭夭道:“他们怎么,怎么成了清修童子?” 乱尘大师道:“岂止他俩,从镇妖塔逃出的五名古神,悉数归附峨嵋派,今后在山里静心修持。”说话时,茶斟好了,两童躬身退后,谦谦之态温良,连冒失乱叫“外公”的夔相,此刻都沉稳寡语。桃夭夭顺着队列望去,有人双眼闪动火苗,依稀是那祝融的特征,点头道:“嗯,算是个好归宿,古神改头换面当童子,总比在镇妖塔里作囚犯好得多。” 乱尘道:“古神是镇妖塔最早的居住者,论理并非囚犯。诸如夔相,刑天这样流落山林的,毕竟占少数。将它们关入镇妖塔,是为避免邪魔招引,利用它们危害人间。”拿起茶杯,示意同饮。 茶杯口小若铜钱,桃夭夭伸指轻捻,凑近唇间浅浅一抿,登觉齿颊爽冽,轻浮之味绕回,周身毛孔似都透出香气,赞道:“好茶!”放杯落盏,接着前言发问:“镇妖塔是古神的居所吗?” 乱尘大师道:“镇妖塔的法界,由天山仙土构造,而天山仙土原属天山仙宗。盖因自五千年前,人类势力逐渐强盛,上古神类日渐势衰,如龙凤麒麟之类的神兽,纷纷被赶入天山仙界各处。古神是人类中的异种,天生怪形神力,为常人所排斥,也躲进天山仙宗的地盘。元宗大师借仙土造法界,不能将仙土上的精灵放回人世,就一并迁入了镇妖塔。” 桃夭夭道:“世人没有法力,神兽神人都具大能,怎么反被世人放逐?” 乱尘笑道:“问的机敏又愚笨!说你机敏,此问直切本派要旨;说你愚笨,答案你自己就已道出——那日驳斥九尾龟,你曾说人类之所以占据世界,全凭‘仁道’胜过异类。弱肉强食行得通,人类早被灭绝了。” 桃夭夭也笑了,说道:“那倒是,仁者无敌,敢情‘仁道’才是最强的法宝。” 乱尘指了指头顶,道:“此乃天命使然,‘仁’这玩意儿玄妙的紧。仁者常常力量薄弱,与强者相争,或许会丢掉性命。但人世由蛮荒趋向开明,乃至延续繁盛,仍是‘仁’的莫大功效。”一边讲解,一边指蘸茶水,在桌面轻划“仁”字。 桃夭夭道:“兽类敌不过仁道,藏入天山庇身。照这么说,天山仙界是不仁之地了?” 乱尘大师啜了口茶,沉思良久,缓慢开言道:“仙宗三派,天山,昆仑,蓬莱。天山善于通灵,昆仑擅长玄道,蓬莱专能灭欲,宗旨虽有差异,但目的都是为了能达到至善至全,大彻大悟的境界。仙宗修的是‘出世无为法’,视仁道为‘入世有为法’,离解脱大道差了许多,故此不屑为仁。” 桃夭夭道:“那跟佛家的道理很相近啊,仙宗都是和尚尼姑?” 乱尘道:“差别大着呢。佛家有谚‘正法不离世间’,尼姑和尚总在人间修行。仙宗却尽量避开人世,弃贤绝圣,惟求融入天地湖海,成就‘天人合一’之法身。三派里尤以天山仙宗为甚,修炼者寄魂忘己,魂魄可与鸟兽虫蛇相通……” 桃夭夭暗忖“灵儿的冰蚕仙索,驭龙术,都是天山仙法,靠意念操控别的生物。”只听乱尘讲道:“天山仙宗首领神木宫主,号称‘万四千精灵王’,灵通芸芸众生,恩泽山川江洋。天地间的小草蝼蚁,她都爱护如己身眼目。在神木宫主看来,人类也是宇宙中的一种微小生灵,须要温柔呵护。这点恰与仁道相应,有此原故,元宗祖师与神木宫主交往甚厚,峨嵋派与天山仙宗的渊源也最深。” 桃夭夭笑道:“跟咱们峨嵋派相比,天山仙宗更象是黄老道家。” 乱尘大师道:“也许,但跟道宗比起来,我们离人世又远多了。” 桃夭夭心想“道宗?就是逼死潇潇,害大哥身败名裂的那帮家伙。”问道:“道宗是何来头?” 乱尘道:“汉代淮南王刘安崇信道学,召集位道士炼丹修真,号为‘寿春公’。后来公各据名山,广开门庭,创立齐云,九华,青城,龙虎,罗浮等‘宗道派’。唐朝时罗浮派败没,就剩道宗七派。他们的法理虽不同,但都设坛,打醮,捉鬼堪舆,镇宅驱魔,出入市井城乡做道场,事毕向人索取财物,俨然成了个行当。到了近代几百年,某些门派放贷牟利,购置田产贩卖奴仆,那更是财源滚滚,名利广收了。” 桃夭夭哂笑道:“听着象江湖帮会。” 乱尘道:“差不多。道宗离世俗最近,又尊奉玄道法理,如同连接仙凡的桥梁。因此元宗祖师传下遗命,道宗但凡有难,峨嵋弟子必须全力援助,以便通过道宗维系凡间的仁道。七道宗敬服峨嵋派强大,尊为仙道领袖,如遇纠葛都找峨嵋派仲裁。哎,就为这些原由,我这师尊当的苦哦!尘世喧嚣不绝于耳,纷争筹谋欲罢不能,一百多年啊,老子难得清净几天。” 桃夭夭寻思“轮到我当师尊,也要管道宗那些鸡零狗碎?也罢,管就管,先查他们那个陷害过我大哥,查出来脱裤子重打三百大板!” 乱尘大师道:“峨嵋派比道宗清虚,又比仙宗务实,介乎人神之间,守定正直中道。夭夭啊,夭夭,本派的根节和法义大致如此,我已宣教明了,领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桃夭夭道:“弟子受教,请师尊下次唤我,麻烦把姓带出来。” 一旁忽然有人插话:“师尊微言宣化,实令弟子茅塞顿开。”腔调微带讥嘲,竟是凌波的话音!只见她身披青氅,装束和清修童子相若,以致刚才竟未发现。 乱尘大师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道:“所有弟子退出三峰,你为何到此偷听?” 凌波道:“弟子怕邪魔潜入,特意前来护法。恰遇师尊高谈阔论,未敢打扰。” 乱尘道:“是吗?烦你多费心了。” 凌波道:“不敢。” 两人一问一对,作师尊的冷面冷语,当徒弟的也殊无恭敬,隐隐然竟有剑拔弩张的意味。乱尘忽而展颜笑道:“既如此,你带人去神农门瞧瞧,收治的病人行动不便,恐怕有些并未撤离,你去照看一下。”这时候,凌波才弯腰施礼,应道:“谨遵师命!”口吻举止毕恭毕敬,又恢复了温静的常态。随即让清修童子领路,驾起剑光飞往峰巅。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3 桃夭夭看的发呆,暗暗惊诧“大师姐跟师尊……似乎不太对劲儿啊!”感念大师姐城府极深,喜怒无色,今天怎地言行反常,难不成不满师尊大位旁落,跑来发泄嫉恨么?乱尘却如释重负,一拍他肩膀,笑道:“瞎琢磨什么!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只等接位时辰来临。嘿,元始峰原先也为天山仙景,祖师从天山仙境移入峨嵋。山中的景致生物,都保持了上古的野态。来来来,我给你指点清楚。” 拉他站起身,手指眼前小湖,道:“这叫做‘化圣池’,天山仙众,玄门高士,包括峨嵋派历任师尊,悟道后都在池里辞世入圣。对面是东震丹陛,上方十个天然洞穴,神农门用作住宿之所。喏,神农门接收了众多病患,须要采草制药,此峰足可供给。”桃夭夭顺他手指远眺,果见洞云缭绕,鹭鸶连翩,胸怀登即大畅。忽然一怔,指着天上道:“奇怪,上古的飞鸟长着人头么?” 话音未落,仙风徐徐,那“人头鸟”收翅落地,走到跟前看清:面容身段是十**岁的少女,两肋生着白绒绒的大翅膀。乱尘笑道:“今天热闹了,卜筹门麻姑莅降,老朽幸何如哉。” 麻姑微笑道:“既有这般好茶,你们原该请我。” 桃夭夭作揖道:“见过前辈。” 三人寒暄落座,斟茶清谈。乱尘大师因问“有何见教?”麻姑答道:“本派南海大捷,邪教魔王一战而剿,我特来拜望灭邪除魔的大英雄。”转对桃夭夭,仔细端详一番,品评他的面相:“久经磨练眼蕴风霜,儿郎意性未改,已有宗师的运数,玄门大器又将震撼四海了。”微微颔首,道:“南海大战的经过,能给我详细讲讲么?”桃夭夭领诺,就从逞勇救民女,激斗姬空行讲起,直说到斩杀九尾龟鼋,中途闯镇妖塔穿游异世,唤醒龙百灵,成为魔剑主人等事端,巨细皆无保留。讲完已过去两个时辰,香茗细呷,如聊家常般轻松。 麻姑沉吟道:“金轮教四护法逃脱,竟是通过一张图画,此法酷似玄门古已失传的秘界术……首恶殊胜佛行藏诡秘,可惜未能擒获。但这些只算小小遗憾,九尾龟舍生求死,其用意才须提防。” 桃夭夭道:“前辈所虑极是!我明明给了九尾龟活路,她非得拼个死无全尸,居心叵测,敢是藏着什么阴毒的后手?” 麻姑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直接解答,说道:“桃师侄神木甲附身,可否让我一观。” 桃夭夭见说,道声“恕罪”,褪下半截衣衫,露出肩胛和胸腹。麻姑妙眸生光,细观肌肤上浅淡若无的字迹,欣然道:“很好,神木甲入体,法诀深印灵台,你都领会的了么?”桃夭夭道:“不太讲的明白,但用起来没问题。” 麻姑对乱尘道:“天山仙法依据的连山神易,于本派道法意义重大。能运用则终能解悟,玄门传法之任,的确非他莫属。” 乱尘大师道:“是啊,神木甲法诀蕴藏上古易理,天王盾在里面,剑仙门总纲也多有兼含,算是本派法术的祖源之一。玄门九阳传到现今,许多神功失传废弛,各门法术也多有不通处,以至真武阵总是未臻完善。梳理法义纠正谬误,还当从天山连山易,昆仑归藏易两种法源入手。”饮了口茶水,捻须道:“我是不行了,传扬本派道法,以后瞧你的了。”桃夭夭欠身领诲。 麻姑续道:“除此之外,神木甲对宇宙锋有些约束,九尾龟的图谋暂时没法得逞。”桃夭夭奇道:“九尾龟的图谋?”麻姑道:“你一剑斩杀九尾魔王,绝对是三界内头号强者,具备灭世的神通,九尾龟就为证明这点……” 桃夭夭道:“等等,你意思说,我……我会灭世?” 麻姑道:“利用你毁灭世界,正是九尾龟的图谋。” 桃夭夭穿好衣服,笑道:“九尾龟是大傻蛋,死都死了,休想牵动我半根寒毛,如何‘利用’我?” 麻姑揣起双手,悠然道:“据你讲,那魔头在镇妖塔内设局开赌。她跟你死拼到底,其实也是一场大赌局。”眼望峰峦浮云,缓缓的道:“南海的九尾鼋为妖皇所控,沦为毫无情感的杀戮工具,和死掉没什么两样。九尾龟哀痛配偶丧神,早已断绝生志,与世同灭成了她唯一的心愿。” 乱尘轻叹道:“无情,执情,总易入魔。” 麻姑道:“九尾龟,她是在跟老天爷打赌,拿自家的性命投注。若战胜魔剑之主,她便所向无敌,立当施行灭世大计;倘若死于你的剑下,魔剑之主强威确立,再无克制的力量,世界在你手中如瓷器般脆弱。倘若你偶然性发,或者因怒失手,摧毁世界也是迟早的事。” 桃夭夭笑道:“前辈请放心,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晚辈百般顽劣,最大优点是脾气好,‘温良恭俭让’是平生的座右铭,焉能任性胡为?”蓦地变色,跳起道:“见鬼了!那混蛋跑来干嘛?” 麻姑叹气道:“哎,还说脾气好呢。” 桃夭夭死盯天际,眉头皱成个桃核。一片霜云划过碧空,寒意远隔千里,他已凛然觉察,胸中斗志莫名升腾。顷刻云至,霜雾翕散,唐连璧从半空走到桌前。乱尘大师笑道:“呵呵,唐连璧返山,必已取获玄水剑。”唐连璧道:“是。”乱尘笑容和蔼,眼神里满是欣慰与信任,絮絮低念:“唐门有后,唐门有后…..”喝了口茶水,目光移向麻姑,笑道:“金轮教将总坛移驻南海,近年实力突增。麻姑观普善岛水运大兴,算定玄水剑必藏于彼处,如今破敌取宝,果是卜算神准。” 唐连璧道:“我想打听其余三把神剑的下落。”麻姑道:“这位是……”乱尘介绍:“蜀中唐门后代,唐连璧唐公子,向日拜九幽雪为师,已深得风雷法术精髓。” 麻姑道:“那也是本派子弟了。”上下打量一回,喝声采,笑道:“唐公子在寻找四神剑吗?神剑的藏地只有我能卜算,乱尘大师可帮不了你。”乱尘捻须点首,表示此言属实。唐连璧道:“哦?”眼角余光扫向麻姑,神色略无所动。麻姑道:“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消息不能白给,须得拿样东西交换。”唐连璧道:“你要何物?” 麻姑道:“昆仑仙宗有两宗宝贝,名称叫‘赤白还阳活灵芝’,能使枯骨生肉,朽木发芽,极具起死回生之效。你去昆仑山将白灵芝取来,我就告诉你神剑在那里。”唐连璧道:“一言为定。”转身迈步起行,从桃夭夭面前走过,就象他根本不存在似的。桃夭夭火起,瞪眼道:“咦!你个拣便宜的鼠辈,神气什么!” 麻姑忽道:“唐公子留步!”唐连璧站住,却并未回头。麻姑看着桃夭夭,笑道:“桃师侄,学那九尾龟的花样,我也想跟你打个赌。”桃夭夭道:“打赌?”麻姑道:“赌你和唐公子斗法,今日你胜不了他。” 唐连璧鼻子里哼了声,冷冷的道:“和蠢才交手,我没兴趣。”踏着霜雾走向峰外。桃夭夭大怒,欲待发作,心底犹存疑窦,对麻姑道:“干么打赌?我赢了怎样?”麻姑道:“你赢了嘛,我给你算算姻缘,命中几位红颜知己,哪个才是你真正的老婆……” 一语未休,桃夭夭象撞着蚂蚱的青蛙,“腾”的蹦起道:“好好好!前辈稍等!”飞纵云光,赶上去喝道:“唐连璧,有种与我比个高低!” 唐连璧不紧不慢,照直往前飞行。桃夭夭道:“怕了啊?再走的是乌龟,缩头乌龟你…...”猛然唐连璧转过身,抖肩振臂,双手齐放雷炎流。桃夭夭出其不意,没料到对方说斗就斗,一出手便是最强狠招,急忙张开天王盾遮挡。刚挡开唐连璧右手的攻击,忽见他左掌偏斜,放出的雷炎流疾射向西,赫然是璇玑峰的方位! 桃夭夭暗惊“小白脸声东击西,竟想毁掉峨嵋道场!”容不得细思,折身风驰电挚,一晃飞至璇玑峰。只见雷炎流穿空破云,眼看击中自然宫,忽地光黯云合,雷炎流消失无影,仿佛射出的飞箭被巨手硬生生抓回,整座璇玑峰寸草未损。 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没醒过神。雷炎流显是被唐连璧收回了,但象这样收放随心所欲,法力之高已达到天人化境。桃夭夭脑中闪过一幕幕场景,最初唐连璧用血婴考验自己,破毁普善岛,狠斗九尾龟,所作所为看似蛮干,不顾别人死活,实则进退自若,隐然早有临危止势的把握。照此推论,自己营救沿海百姓,也是多此一举了? 那句“蠢才”犹在耳边,唐连璧演示功法,明摆着嘲讽他眼浅没见识,但他功法才入上乘境界,能有多少实战见闻?恣意讥讽未免太过苛刻。桃夭夭越想越恼火,吐口唾沫道:“收放自如,我呸!那混蛋发疯烧死亲娘,怎不及时收手!?”纵云往复搜寻,哪还有唐连璧的影子?悻悻然返回元始峰,麻姑迎头问道:“斗法结果如何?” 桃夭夭道:“我没输。” 麻姑笑道:“你也没胜,观你气色运势,我算定你今日胜不了他。”收敛笑颜,道:“咱们讲好的,你不胜就算赌输,现在快赔我赌注。” 桃夭夭暗叫“糟糕”,也没问清赌输赔什么,只得道:“前辈索取何物?” 麻姑道:“不多不少,要你一根头发。”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4 桃夭夭心下大奇,拔下一根头发递上。麻姑肃然道:“我要你发誓,这根毛发今后非你所有,与你的祸福吉凶绝无干系!”桃夭夭越发诧异,看麻姑神严语正,料想亦无恶意,便道:“这根头发输给麻姑前辈,从今往后听凭新主人发派,婚丧嫁娶,与本人桃夭夭再不相干。”肚里暗暗好笑。 麻姑神色方和,摸出个桃木小盒,将那发丝珍而重之的收藏好,低低的道:“身具大能者,对己立誓即成法咒,此物脱离桃师侄,或许是最后的希望……”抬首望向乱尘大师,道:“唐连璧法术绝高,大约可与魔剑周旋。此人出现,实乃玄门之福。但他因何苦寻四神剑,大师可知么?” 乱尘道:“那孩子特立独行,甘苦悲喜都在内心藏着,绝少向人透漏。嗯,他的道法青出于蓝,远超本师九幽雪,寻剑不是为了增强法力。”眯眼存思半刻,说道:“自老相传,风雷水火四神剑,找齐的人可颠倒乾坤,令时光倒流。” 麻姑道:“他于旧日有何遗恨?却想倒转时光?”乱尘摇摇头,表示无从知悉。桃夭夭又生比较之念,道:“找全四神剑又怎样?四神剑与我的宇宙锋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麻姑笑着反问:“造化强,还是yu望强?你倒说说。” 桃夭夭不明所谓,念道:“造化……yu望?” 麻姑道:“风雷水火,乃构成天地万物的原质。风雷水火四神剑,分别是四种原质的精粹,蕴聚自然造化之力。而宇宙锋呢?宇宙锋始于人类开智时分,是由人心欲念合成的怪力。所以宇宙锋必须有个主人,你想yu望离开人身,那还起什么作用?” 桃夭夭道:“yu望之力,自然之力,化作两种兵器?晚辈实难想象……” 乱尘举起茶杯道:“我问你,此茶味道如何?” 桃夭夭茫然道:“茶?嗯,很好喝。” 乱尘大师道:“这种茶叫做‘佛影龙珠’,原产福建武夷山,十余年间畅销江南京师,市价逐月上涨。福建的茶农已将山峰整体伐光铲平,辟作茶园专种此茶。嘿嘿,开山移土,创造新种,如神灵造物之功,人类何来诺大力量?” 麻姑接着道:“茶农牟利之欲,茶客享味之欲,合令山川变样。常言道‘人定胜天’,人有yu望做动力,将泰山也能移入东海。” 桃夭夭喃喃念道:“人定胜天,yu望胜自然,宇宙锋胜过四神剑……”忽而心念微转,想起一节,笑道:“凑齐四神剑才倒转时光,我身带宇宙锋随意穿越旧朝,唐连璧总是差着半筹。” 麻姑摇头道:“不然,只有在幽冥通道内,你方可带剑穿游。四神剑本为造化所生,得之畅行诸世,无须借助别的途径。由此可知,无论人类yu望造成多少奇迹,自然之力始终是大于yu望之力的。”桃夭夭道:“哎,我还思量回去救岳飞呢。”麻姑道:“究竟yu望控制人,还是人控制yu望,宇宙锋的利弊才急需你好好思量。” 正说到这儿,四周豁然开朗。太阳斜照草坪,湖面金波炫曳。乱尘大师道:“时辰到了!”湖岸边霞光沉敛,渐渐显露出一块两丈高的大石,前面光滑平整,紫澄澄光晕流荡。乱尘道:“夕阳照映圣池,天命鉴就会显形,随我过去。”推桌而起,走到那大石前边,手指轻轻触摸:“此乃二祖留下的‘天命真鉴’,蕴集感应天地的灵力,每当玄门师尊易位,紫微星的神光必先收回鉴中。” 他出了会神,道:“紫微星离顶,我也变成个老衰鬼喽。”语调悠缓,透着淡淡的伤感。桃夭夭偷眼窥视,那石头表面紫亮莹洁,乱尘站在前边,映不出半点人影。忽见乱尘招手道:“桃夭夭,你过来。”往旁一站,让开了位置。桃夭夭站到石前,紫光立即分散,犹如镜子掀掉遮布,清清楚楚现出桃夭夭的身影。 乱尘大师道:“天命昭然,因信毋疑。”麻姑垂眸低首,脸色平静而庄严。 桃夭夭挠了挠脑门,歪嘴吐舌做个鬼脸,石中影子也怪相迭出。乱尘拍他脊背道:“你往自然宫瞧。”桃夭夭依言远望,只见璇玑峰顶彩云蒸蔚,影影绰绰悬着一个紫色光团。乱尘道:“那就是紫微星,新师尊上任,紫微星照顶,同时星光升上玄真界,宣示你和峨嵋仙境同命相连。” 麻姑道:“此后你和峨嵋仙境同生同灭,若想自身周全,你就得竭力守护峨嵋。” 乱尘笑道:“没那么死板,那天你不想当师尊了,找个合适弟子接班,多少重担都卸掉了。”指着天命真鉴,讲解道:“你选中继承者后,紫微星光将再次被宝鉴收聚,如果继承者应合天地之灵,紫光才会重开,照出那人的影像。”捶胸呵呵轻咳,道:“你别偷懒耍滑啊,三天两头带人来照。” 桃夭夭愣愣的道:“我是峨嵋师尊了?接任仪式呢?” 乱尘道:“刚才就是仪式,已经完毕,你还等拜酒谢礼啊?去罢!”挥了挥手,忽然倦态毕露,苍老脸庞笼罩阴霾,仿佛油灯即将烧干。桃夭夭道:“我先送您歇着。”乱尘道:“从今天起,我不会离开元始峰。你早去自然宫,召集大家重振门庭,务必以消灭妖皇为要!”桃夭夭拱手道:“是。”走了两步回转,道:“师尊,那蚕娘子有从善之愿,可以收留她么?” 乱尘道:“你现在是师尊,你作主。”桃夭夭道:“是。”迈步欲行,又转头道:“李凤歧天王盾功满,我想让他复任剑仙首徒。”乱尘道:“你是师尊,你作主。咳,往后我隐迹闭关,少来扰我清静。”桃夭夭满肚子疑问,不敢再提,料知再见已难,当下给乱尘磕了个头,驾起云光飞远了。 目送桃夭夭背影消失,乱尘叹道:“大任交托,吾心安矣。” 麻姑道:“天意虽明示,但命运更凶危。” 乱尘道:“此语何解?” 麻姑道:“当着他的面我不便明讲,此刻请恕直言,桃夭夭厄运缠身,命相极其危险。” 乱尘手捋胡须,凝视天命真鉴,那大石正迅速消隐。麻姑道:“神木甲坚不可摧,宇宙锋无往不克,他的攻防之能强大到极端,所谓‘亢龙有悔,强者必折’,何况万物生生相克。他都没有敌手克星了,老天岂容他存留于世?” 乱尘道:“哦,仅凭命理推测天意,未免失于偏颇。” 麻姑静默片刻,问道:“大师,武藏丸肆虐仙界,持魔剑斩万仙,此事距今多少年月?” 乱尘道:“将近一百年了。” 麻姑道:“桃夭夭何时获得宇宙锋?” 乱尘答道:“据他讲,是南宋初年。” 麻姑道:“宋朝距今好几百年,桃夭夭在那时取走了宇宙锋,武藏丸获剑成魔在后,他的宇宙锋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问出,乱尘惶然失惊道:“你是说……宇宙锋会失落,重入异世流传……后被武藏丸拿到?”麻姑点头道:“桃夭夭必将失剑,非是单凭命理推测,从事理也可推知。武藏丸失剑时粉身碎骨,桃夭夭恐怕也……” 乱尘大师呆愣半晌,惊色渐次消淡,轻声道:“天意,天意如此。”神情复归宁和,微笑道:“峨嵋派很多大事秘密,我也没给他讲明。比如妖皇的根源,常生子的去向,凌波的……哎,人力做的太多,终违自然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麻姑点了点头,道:“桃夭夭命数难测,但他接任峨嵋要位之事,您开初就已认定,我想是常生子告诉……”乱尘大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莫可道破,往后自明。就象九尾龟与天赌命,老天终会揭示结果,我们就等着瞧。”两位高士相互对视一眼,心念契应,一刹那释然而笑。 当夜,桃夭夭坐在自然宫檐角上,脚底是万丈深渊,头顶皓月高悬。他心头迷迷糊糊的,如梦似醒,思绪如脱缰野马般奔腾不休。 仅仅两个多月,历尽数载沧桑,毛头小子变仙家尊长,神甲魔剑同集一身,是幸运是倒霉?今后怎样面对身边的人?和灵儿完婚吗?小雪怎么办?母亲安否?接她脱离龙家,遇见龙家大太太,是杀了她报仇雪恨,还是改口称她“岳母”?要不先完成师尊嘱托,光大峨嵋门墙消灭魔道?然而妖皇何在?九尾龟怨毒仇世,是谁将它关入镇妖塔?仙宗?道宗…… 千头万绪,绞缠翻覆,他猛地挺直腰,视线伸向极远方。 只见夜色苍茫,似有乌云滚滚袭来。 后部预告: 《玄门》第三部“还真篇”预告: 昆仑仙宗“琴棋书画”现身,第二魔王鬼伯登场! 神秘诡异的死神炽厉魅,神木甲竟难以抵挡….. 统帅天龙部的武玄英,紫辰神戟威震地府….. 更强大的法术,更厉害的角色, 还有那飘渺无踪的异界旅行者,深不可测的怪人,药师丸无相……. 道宗居然是掌控仙魔大战的关键力量,其中有何玄机? 桃夭夭身入真幻交织的刹梦国,众神聚集的黑暗大洋,又有怎样的奇遇? 宏大战争拉开序幕,情仇恩怨更加曲折。 武陵龙家的神秘面纱,即将揭开! 仙宗,道宗,峨嵋派,各方势力风云激荡。 激斗场面如火如荼,玄功异术千奇百怪。 诡异的迷局中,桃夭夭终将认识到真实的自己。 小雪的决定,令人感动到心碎。 李凤歧的义举,令人荡气回肠。 更精彩的故事,尽在《玄门》第三部“还真篇”。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1 离新年只差五天了,山谷白雪皑皑,红梅飘香,树木竹林透着初春的清新。黑水村家家户户张罗年事,刷门联,拜祖先,祭灶神,欢声笑语四处飘溢,只有村口的老丁家闲静如常。三间草房伫立在小桥边,远远的望去,宛如披蓑垂钓的渔翁。 草房主人丁伯阳倚门而坐,面前摆了张小木桌,左手拿酒壶,右手持酒杯,一碗白水萝卜,三根烤红薯,就着半碟子辣椒面,凑成一顿中午饭。丁伯阳喝两口老酒,望两眼房前的梅树,神情怡然自得。 忽然间銮铃声大作,河对岸驰来十二匹赤红骏马。当先者腾空跃上小桥,“咔哧”踩了个大洞,木质桥身断为数截。那马四蹄插入冰水中,却似狂龙出涧,一跃落到草屋门口。余者旋风般跟进,霍地齐齐立住,马身皮毛竟无半点水湿,火炭也似的肌肉上,冒起缕缕白汽。 马上骑者佩刀持鞭,穿玄色缎褂,猩猩红披风,金丝护腕绣牡丹,显得富丽又彪悍。领头那人四十多岁,白净面皮黄豆眼,扭脖子张望道:“后山小道,应该走对了罢。”睨视丁伯阳,大咧咧的问:“喂,乡巴佬,此间是什么所在?”口音异样,不是巴蜀人氏。 丁伯阳眼望断桥,眉头渐渐皱起。一名骑者骂道:“兀那野奴才!我家黄总管问话,你怎地不答?”丁伯阳抱拳道:“列位远来是客,何故于路隳突,教乡里人实难奉待。”手指河中飘浮的碎木,道:“此桥集全村之力造成,一朝损坏数日难修。请尊客照实赔偿,之后但凭去留。” 骑者道:“哈,不赔怎地?你还敢强留老爷!” 丁伯阳后脑勺微晃,道:“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自古的道理,忠厚走遍天下,刁顽寸步难行。”口中咏诵文句,踱着方步挡在马头前面。 众骑者平素横行霸道,何曾被人顶撞过,当时便要发作。黄总管冲两旁瞬目,示意且慢动手,笑道:“听你言语似也读过书。呵呵,少见,穷乡僻壤倒有个酸秀才。好好答我的话,有你的好处。”摸出块小金锭,放在手里一抛一抛。 丁伯阳看他肯掏钱,脸色稍和,道:“本村叫做黑水村,三面环水。一条牛尾河阻断交通,乡人出外全仗此桥,望尊客…..” 黄总管没把木桥放心里,问道:“据传蜀山玄门在这附近,你可知晓?” 丁伯阳一愣,随即连连摇头。黄总管出了会儿神,又道:“我再问你,近日可有古怪的外地客人出现?”丁伯阳道:“有啊。”黄总管忙问:“在哪里?”丁伯阳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各位非官似盗,偏又嚣张跋扈,确是不速而至的怪客。”众人大怒,只欲纵马将他踏成肉泥。黄总管道:“且慢,大事要紧。”摆手止住随从,续道:“我问的是个女人,嗯,一个独身行走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光景,可能戴着皮质的面具。姓名嘛,她或称姓龙,要不说姓桃,再不就说姓琰。” 目睹对方蛮横无状,丁伯阳怒意渐盛,冷笑道:“打听单身女客,连人家姓什么都弄不清,可见用意不良。”黄总管沉吟道:“多找些人查问才好。喂,你叫全村老幼到此集合,若问得那妇人的下落,老爷重重有赏。”丁伯阳道:“年下各家团聚,谁肯来河滩受冻?尊驾钱多,先赔修桥之用罢!”黄总管道:“别人怕冷,你为何在河边饮酒?” 这两句入耳,恰好搔着书生得意处。丁伯阳摇身晃脑,指点近处的梅树,口占一绝云:“雪域失娇艳,红梅气色殊。世寒她自爱,不笑百花枯。这梅花乃岁寒三友之一,冰天雪地傲立绽香,正如君子高洁风骨。我辈读书人持杯品鉴一番,方不负斯文气……” 拽文还没拽完,黄总管一挥马鞭,猛将几株梅树抽的粉碎。丁伯阳愕然道:“怎么?”那鞭子蓦地圈转,鞭梢抽中他的大腿,棉裤立时裂开,肌肤上肿起两条血痕。丁伯阳呼痛瘫倒,一时爬不起身。黄总管喝道:“叫你好好答话,竟敢跟老爷东拉西扯,赏你几鞭子长点儿规矩。” 旁边有人道:“一个穷鬼酸丁,踩死算了,何劳总管教训。”黄总管道:“正要闹个大动静,把村里的人引来好问话,省得咱们挨家挨户的追查。”凶气忽现,喝命道:“给我打啊!打的他哭爹喊娘!”众随从催马将丁伯阳围在当中,皮鞭挥落如雨点,尽往脊背腿胯抽击。虽然痛入骨髓,却避开致命要害,显是常年打人的老手。 丁伯阳嘶声惨叫,但风势偏弱,喊声传不了多远。黄总管目光移向后边的草屋,指定最大那间道:“烧了这狗窝,不信没人来。”丁伯阳猛然从地上跳起,顾不得伤痛,叫道:“不要,不要烧,烧不得。”情急慌乱,伸开双臂挡住屋门,一口气央告:“大屋用作村中学舍,烧坏了孩子们无处念书。列位老爷请息怒,小人替你们召集村民。” 众人大笑道:“吃一顿鞭子,君子变小人,真是天生的贱骨头。”黄总管道:“你是此村的教书先生?”丁伯阳已昏了神,拼命作揖道:“只求莫毁学堂,小人任从驱遣,任从驱遣……” 黄总管嘿嘿狞笑,使个眼色。两侧骑者纵骑跳上半空,长鞭挥出卷住房梁。马蹄踩中泥墙,就势发力往后急纵,只听“扑隆”轰响,墙崩梁折,那学舍纸片似的扯裂,泥土草石纷杂坠地。丁伯阳惊怒交集,肚里酒水翻涌,就想冲上去理论。忽然稚音“呀呀”,传自破屋,竟是小婴儿的啼哭声。 这下众人都愣了,黄总管道:“咦,狗窝里有小狗。”一阵风吹开茅草,砖石堆中间躺着个男婴,周身精光赤条,粉红色的四肢不住扭动。说也奇怪,屋破时泥石砸落,婴孩却毫发无损,连草屑灰尘也未粘上,冥冥中似有鬼神佑护。黄总管讶然道:“常说穷人命贱,果然不假。这天寒地冻的身无遮盖,小穷鬼居然活气十足。”对丁伯阳笑道:“你这狗才挺会算计嘛,新生儿子大冬天光屁股,衣裤尿布一概省了,攒下钱自个儿买酒吃。” 丁伯阳两眼死盯那婴孩,惊诧道:“这,这不是我儿子,这是谁家的孩儿?”寻思刚才独坐门前,何人将一个婴儿放进家里,自己怎地毫无知觉?黄总管眯眼端望,常言道“三朝孩儿丑似驴”,那小东西皮皱毛秃,如同沾满血丝的生肉团。黄总管越瞧越厌烦,道:“生下这么个玩意儿,你老婆绝对长的比猪还丑。”丁伯阳道:“我老婆?我结发妻病故十多年,焉能生此幼子!” 黄总管道:“连亲爹都不认,活着是多余。咱也别手软了,来呀,点火烧屋!”两骑应声驰近,手拉马鬃毛,一霎红光飞掠,从马嘴里喷射两道焰流,登将草房点燃。众人鼓掌齐赞:“呼焰豹大显神威!”丁伯阳魂飞天外,耳听婴孩哭喊,一股勇气直贯头顶。当即猫腰冲进火场,手脚并用扒开碎砾,抱着那婴孩跑出前门。幸而火焰被土墙阻了势头,只烤焦发须,没烧伤体肤。黄总管冷笑道:“若非亲生儿子,怎肯舍命相救?这狗奴才当面扯谎。” 丁伯阳抱定婴孩,昂首怒斥:“贼子!禽兽!纵火焚我学堂,初生幼儿都不放过,丧尽人伦天良!” 这时四方脚步急促,许多村民望见火光,提水桶赶来施救。众骑者立即分作两拨,五人仍围着丁伯阳,七骑上前阻拦村民,呼喝道:“都老实点站着,听候总管老爷支派!狗东西耳聋了!还敢乱跑!”皮鞭“呼呼”的人堆里狠抽。众村民自由自在惯了,几时受过外人的奴役?当下群情激愤,妇女跳脚指骂,汉子操起棍棒还击,怎奈对方骑着高头大马,鞭子又快又重。村民们抵挡不住,纷纷抱头退避。黄总管暗忖“山里泥腿子野的很,须得杀鸡儆猴,让他们明白违抗命令的下场。” 恶念甫生,“刷”的拔出腰刀,照定丁伯阳道:“老爷头回入川,拿你发个利市!”运臂当头劈砍,力道迅猛,势将丁伯阳连婴儿劈作两半。忽然眼里一花,惨叫刺耳惊心。黄总管定神看时,丁伯阳和婴儿好端端的仍在当前。一名手下满身是血,左臂已被齐肩斩断,翻落马鞍杀猪似的叫唤。黄总管骇然,暗想刀锋分明砍向丁伯阳,怎会误伤随从?惊疑之余杀心更盛,半转身手腕后甩,蓄足劲欲再砍,那刀子却似嵌入铁壁铜墙,休想扯动分毫。 黄总管情知身后有异,猛一扭头,只见倩影婷婷,一位紫衣少女冷面相对,笔直的站在刀尖上。黄总管大奇,胳膊肘往身前挪,却又能动了。那少女也随钢刀平移,足尖踩刀尖,轻飘飘浑若无物。黄总管目眩神摇“是妖精!是鬼魅!?”没等回过神,忽见少女后仰跃向空中,指端两道黄光飘落草屋,一圈圈荡开,状如金菊怒放,火焰瞬间熄灭。几缕余烟飘散,少女忽又站于刀口,一去一返兔起鹘降,身形轻灵飘逸。 在场众人全看傻了,踮足伸脖有如木雕。一片沉寂中,远处稚音乍响:“用剑气灭火,雪姐姐好棒啊!” 沿河岸跑来个小女孩儿,头扎两个发髻,肩扛几只雉鸡野兔,气吁吁的道:“小雪师姐啊,你是出够风头啦,猎物都给我扛,把巧儿累的半死。”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2 村民中有认识女孩的,急忙呼喊示警: “巧儿走开,这边危险!” “骑马的是恶贼,别靠近!” “巧儿快跑,快跑!” 巧儿指定紫衣少女道:“有小雪师姐在此,多少坏蛋也收拾得了,大家不用害怕。”冲丁伯阳招手,笑着道:“先生过年好啊!”丁伯阳正在端详紫衣少女,陡闻巧儿称她“小雪师姐”,早年的记忆浮现脑海,脱口道:“啊,你是东野小雪,长这么高了!” 东野小雪点首致意道:“丁先生你好。”黄总管耳听对答,料想少女并非鬼神,欺她形单势孤,杀心再起,含指撅唇打个呼哨。一个随从拉动坐骑鬃毛,马嘴烈焰直喷少女。稍顷烟火稀淡,再看少女没影了,近旁骑者滚落马鞍,头脸肩颈全烧成焦炭。放火那人大感诧异,寻思火流明明射向少女,怎会把同伴烧死?一转眼寒毛倒竖,吓得差点尿裤子——却见少女端坐马头,面对面瞪着,相距仅止尺许。 小雪盘膝揣手,轻松坐在马脑门上。那马姿态安稳,似未觉察头部多了个人。小雪垂眸打量道:“能喷火的畜生,不象普通马匹。”转睛直视骑者,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那人如痴如呆,结结巴巴的回答:“呼,呼,呼焰豹。” 小雪道:“豹?膘肥肉厚的,我瞧倒象猪。”飘身落地,随手挥洒菊英剑,只见“乞里咔嚓”血肉飞洒,恰似屠宰场开工,十二匹怪马全部从头劈开,肠子油脂遍地流淌。众骑者染成血人,手里仍握着缰绳,或站或跪筛糠似的哆嗦。小雪道:“乡里过年缺荤菜,这怪物养的比猪还肥,正好给乡亲们打牙祭。”回首叫村民抬肉,但场面血腥,众人哪敢靠近。 黄总管平素作威作福,今天却当着手下栽跟头,心里虽然发虚,面子实难抹下,一咬牙大呼跳起,抡圆钢刀劈向小雪。但见紫影轻忽,小雪的身子随刀锋飘转,几若鸿羽乘风。那刀子就象着了魔,尽往众随从胸腹脖颈招呼,顷刻撂倒三人,余者吓的跪地求饶。黄总管红了眼胡乱劈刺。小雪骂道:“傻瓜蛋,你们也有刀子,就等他来砍啊?”众人如梦初醒,拿起刀子挡架。小雪道:“很好很好,谁想活命,趁早把这家伙剁了!”众随从开初还避让总管,奈何快刀无情,又得小雪鼓动。一个个斗发了性,利刃相交火花飞迸,真的拼杀起来。 村民们过惯了清平日子,面对狠斗有些茫然。巧儿笑着安慰:“大伙儿放轻松,放轻松,搬板凳嗑瓜子儿,权当过年看大戏。”笑容颇为勉强。猛可里怪叫凄厉,黄总管右掌已被削掉,满地打滚痛骂伤他的那人。众随从惊觉,不敢再犯上,接连跪下求小雪饶命。却见小雪面若冰霜,并无相饶的意思。 围观的村民大多厚道,眼看对方凄惶可怜,也接二连三的向小雪求情。众随从察觉一线生机,按住黄总管手脚,一起伏地哀乞。小雪道:“骑个破马乱冲乱闯,还放火烧房子抡刀杀人,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峨嵋山下撒野?”众随从磕头乱喊“姑娘慈悲,仙子饶恕。”小雪道:“若非乡亲们发话,定宰了你们,滚罢!”众人爬起身欲逃。小雪蛾眉一竖,断喝道:“站住!就这么走了?”众随从惊飞了魂,望着她不明所以。 小雪道:“烧人家房屋,岂有白白走了的道理?身上值钱东西全给我留下!”没等她说完,众人已解掉行囊,扯下贵重佩饰,看小雪未置可否,又把衣服鞋袜脱guang,名大汉光溜溜的抱胸打战。村民们见状嬉笑,巧儿拍手道:“人穿衣,狗癞皮,狗子才不穿衣呢,学了狗叫放你们走。”一伙村童跟着嚷:“学狗叫,学狗叫。”人当真“汪汪”乱吠,扶着伤者抬着尸首,淌过冰冷的河流,上了岸夺路狂奔,隔老远还传来“汪汪”之声。 赶跑了恶人,又得许多物资,村民们喜色盈面。小雪道:“从今冬到明年开春,咱们的饭桌大大丰盛了。”挽起衣袖,欲将满地的生肉分给各家。两边青壮汉子拦着,说新宰的牲畜腥气重,熏坏小雪师姐怎么得了?争先恐后的抬挪分肉,衣饰马鞍等物搬到祠堂,让村中老者决定弃留。片刻清理干净,小雪唤过巧儿,走向丁伯阳道:“先生还记得我么?在这念过书的东野小雪。年节临近,我特意给您送点野味。”拿起巧儿肩头的野兔野鸡,双手捧至跟前。 巧儿挤眉弄眼的道:“礼物不能白送,有事拜托先生。” 此前已有人抱走那男婴,自去寻他的亲生爹娘。丁先生接过野物,微笑道:“小雪姑娘今非昔比,出落成花朵一般模样。呵呵,你何事托我办?”小雪微现踌躇之色,道:“先修好学堂再说罢。”随即伐木剖竹,动手修补破房。村民们争相帮忙,和泥的和泥,捆草的捆草,垒土的垒土,正是人多力量大,日暮时分搭成简易的草堂。大伙儿收工散去,几个村妇邀请小雪巧儿回家同住。小雪道:“不用了,今后我住丁先生家里。” 丁伯阳道:“你跟村里婶婶们同宿才合适,丁某手脚粗慢,照料不好女孩儿的饮食起居。” 小雪道:“应该我们照顾您才对,学生伺候老师是天经地义。”不容分说,和巧儿进去扫除土石,安放家什,从墙角箱柜翻出几条被褥。小雪道:“好多被子,学生盖的?”巧儿应道:“对,往常学童就睡隔壁,现在放年假没人住,咱俩正好清静念书。” 丁伯阳奇道:“念书?你们……要入学念书?”峨嵋派的幼徒修道之前,多曾寄居乡村农家,跟着村上的教书先生学认字。但学童均为五六岁的娃娃,巧儿昔日寄读此间,如今上学都嫌大了,何况是年及二的少女?丁伯阳难以相信,挠头道:“大姑娘上学堂,不是说笑罢……” 巧儿笑道:“我是陪读,小雪师姐是正角,您多花点功夫教她。”说话间,屋后“噼啪,嘶哗”作响,小雪挥剑劈柴,刷洗铁锅烧开水。巧儿道:“瞧瞧,她是认真的哦,先生你就答允罢。”指向墙边的野味,道:“先生收了学生送的肉,好象就不能拒绝教书了。” 丁伯阳道:“嗯,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求学先给老师送肉,倒也符合学中常规。”巧儿道:“是丁志玄告诉我们的,照学规行事他爹才喜欢。” 丁伯阳是丁志玄的父亲,谈及儿子两眼发亮:“志玄还好么?上山时我叫他勤奋修行。年终未见返乡,想必师门事务繁多。”眼神随之黯淡,父子情深,难免牵挂。 巧儿道:“好着呢,丁志玄加入风雷门,修炼比谁都用功。最近厨**忙,他给开花婆婆当下手,没空回家探亲,托小雪师姐替他向您多磕几个头。”丁伯阳展颜笑道:“那小子新入门墙,小雪姑娘怎肯与他结交。”巧儿道:“还不是想跟您多念些书……”压低嗓门,神秘的道:“此事关系小雪的婚姻,学识长进后,她才可以嫁给……” 恰巧小雪进屋,手里端一盆热水,巧儿便住了口。小雪道:“先生皮肉打坏了,我带着玉花散,抹上一会儿就结疤。”摆好板凳水盆,请先生坐下治伤。丁伯阳依言褪衣端坐,手捻胡须思索,暗觉仙徒学文已属稀奇,如何还关乎她的婚嫁?结合巧儿暧mei的口吻,丁先生转错了念头“啊呀,莫非小雪姑娘青眼有加,看上了我们家志玄!” 再瞧小雪蘸水拧帕,仔细擦伤抹药,完全是服侍至亲长辈的神态。丁伯阳越想越起疑,试探道:“嗨,女孩子嫁人,最重要的技能是针线女工。至于文才嘛,亦非出嫁必修之技。” 小雪愣了愣,似懂非懂,隐约觉出此言针对自己。丁伯阳续道:“拜我为师学做文章,学好嫁给小书生,用心良苦啊!”小雪蓦地明白,脸庞飞起两朵红霞。丁先生暗中欢喜“是了,她深恋我们志玄,自愧学识浅薄,难当我耕读世家的媳妇,故此先向公公求学。”手掌轻拍膝盖,假作难色道:“嫁给读书人是不错,但那小子本是你的师弟,娶了师姐恐招外人议论。” 小雪冲口道:“师弟?私底下我都叫他师哥……”她心地诚朴,意中人时时在心,稍经诱导就露口风,一下子额头都羞红了。丁伯阳哈哈大笑道:“私底下叫师哥,私底下哦。”话语对上榫头,丁先生呆气发作,立马确信小雪爱上了丁志玄。岂料此“师哥”非彼“师哥”,两人所指差了十万千里。 小雪是爽朗性子,不会扭捏作态,只道:“我学诗文只想破破俗,先生别瞎猜了。”捡起墙边的野鸡,说道:“我去后边煮晚饭,巧儿把地下打扫干净。”一转身,两步逃进灶房。 巧儿收捡水盆手巾,嘴里没闲着:“先生眼力好厉害呀,师姐心事看了个透,连她那‘师弟师哥’的鬼名堂都能看出来。” 丁伯阳道:“先生是过来人,小儿女谈情说爱的把戏,瞒不住行家法眼。”暗喜志玄那辈子修来的福份,竟博得峨嵋仙女垂青,忽一转念,忧虑道:“小雪乃玄门高徒,婚姻大事须经师尊批准,未知乱尘大师是何态。” 巧儿道:“嗨,玄门师尊已经换人啦,乱尘大师退隐元始峰,才不管小雪嫁给谁。”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3 丁伯阳惊道:“师尊传位天大的事件,因何各村音息全无?不知新任师尊是哪位仙长?” 巧儿道:“什么仙长啊,新任师尊是……”捂嘴讪笑道:“凌波大师姐吩咐过了,严禁谈论新师尊的情况,丁先生别让人家为难嘛。”两边张望几眼,低低的道:“传位是传了,师尊升座大典尚未举行。凌师姐说,为避免消息外泄,引来妖邪破坏大典,三村附邻的乡亲暂时不通告。嗨,依我看防备妖魔是假,防止家丑外扬是真,我们那位新师尊啊,他,他……嘿嘿,呵呵,不说了,透露的太多,我要惹麻烦了。” 丁伯阳道:“那我不问罢,师门之密不可为外人道,也在情理之中。”巧儿小孩儿脾性,心里藏了秘密,别人不问她憋的难受,低声道:“提起咱们的新师尊,实实气破我的肚皮!他啊,他近来的言行举止,简直太荒唐,太混帐,太损峨嵋派的门面了。”丁伯阳食指压住嘴唇,道:“嘘,打住,才说不谈新师尊的。” 巧儿道:“嗯,凌波师姐禁止谈论他,其实就想保全本派的脸面。唉,讲出来气死人,搽脂抹粉的峨嵋师尊,丁先生你见过没?整天打竹板唱山歌,在无量峰烤狗肉野餐,还要把自然宫改成结婚的洞房。我的妈呀,变着方儿的胡闹,我们新师尊是个大混球!”丁伯阳笑道:“行了,行了,多嘴的小丫头,真该把你的嘴巴缝严实。” 笑容渐收,他透过破屋顶的裂缝,仰望夜空繁星,缓慢的道:“峨嵋师尊必具超凡的德才,我等不该妄加批评。乱尘大师智光深睿,不会选错继任者。”略停半刻,唏嘘道:“只可惜大师隐退,今生怕是再难拜见了。” 巧儿道:“是呀,自从凌波师姐宣布传位完毕,老师尊就再没露面,我很想念他老人家。”揉两揉鼻子,问道:“先生跟老师尊熟识么?” 丁伯阳道:“十七年前我妻子过世,留下个先天羸弱的男娃,养到半岁害痢疾夭折了。恰逢乱尘大师行经黑水村,看了说幼儿的囟窍没封闭,断气当天可招魂归体,随后施法术招回亡灵,果令孩子死而复生。我既感激又惊佩,乡间盛传峨嵋仙术神妙,得见者却是凤毛麟角。丁家世代耕读为本,避谈‘怪力乱神’之道。但那时亲睹奇况,我象从梦中觉醒,养家养儿的心都淡了——既然仙法真实存在,我等凡人何苦劳碌求生?就请大师大展神通,使田野五谷丰收,各家金银满库,天下人永享安康富足之福。” 巧儿道:“这就不对了,法术只能解除危难,不可取代凡人的生计。倘若每个人躺着吃,站着玩,不干活不守本份,yu望只会越变越大,任何法术都无法满足。欧阳师姐经常讲,想运用法术,先学会控制贪欲。” 丁伯阳笑道:“峨嵋派的法理小女徒也知根本。不错,乱尘大师就是那样讲解的。我深感玄门法义高妙,就给儿子取名‘志玄’,想等他长大送上峨嵋山学仙。哪晓得我儿子还没送出门,乱尘大师却交给我二十名学生,均是五六岁的峨嵋小弟子。修道尚嫌年幼,先学些最基本的文字算术,我自当承命。于是每年春夏授课,一直教到岁出馆,玄门幼徒我教过甚多,其中就有东野小雪。” 巧儿好奇道:“小雪师姐学的怎样,读书用功么?” 丁伯阳道:“她是第五批入学的,用功是用功,可惜全是无用功。一本《三字经》念半年,连‘苟不教,性乃迁’都记不牢,总背成‘狗不叫,啃骨头’,问她怎么回事,她答道‘狗不叫唤,肯定在啃肉骨头啊。’气的先生想啃手指头。” 巧儿笑道:“哈,她那么笨!” 丁伯阳叹道:“小雪绝非笨人,相反思路灵活悟性高,就是脾气太耿烈,缺乏文静的学风,提笔如拔剑,诵卷如念咒,全不解文字的意趣。哎,读书于她实是勉为其难。”手指轻捻胡须,肚里盘算“那也未尽然,如今小雪爱上志玄,温良恭敬远胜先前,经我悉心**,怕不教成知书识理的淑女?”念及于此,谈兴愈发高涨:“俗谚道‘女大十变,越变越好看’,小雪样貌是美极,可喜性子也变了。若象当年那般倔犟,我真没办法教她。” 巧儿道:“当年她如何倔犟法?先生的戒尺重,再犟的小孩也得打服。”心下寻思“我念书的时候,戒尺可没少挨。” 丁伯阳道:“提起戒尺,我才心存余悸哩。那年小雪和同窗打闹,把五个男童揍的鼻青脸肿。事后我罚他们各抄自己名字三百遍,男童们都认罚,偏小雪叫不公平。问她哪里不公,她说别人的名字是两个字,三个字,‘东野小雪’却是四个字,打架男生以多欺寡,处罚本该更重,为何抄的字反而比她少。”巧儿笑道:“辨的有理,脑筋的确灵活。”丁伯阳道:“我见她当堂顶撞,自是怒不可遏,抡起戒尺狠狠打了她十下手板心。当晚她悄悄离开学堂,在墙上用木炭留了几句话‘丁先生我不念书了,回山去炼剑,今天你打肿我的手,以后我要把你的屁股打火门。’从此再无音讯。” 巧儿道:“把你屁股打火门?什么意思?”丁伯阳叹口气道:“她本想写‘把你屁股打烂’,又忘了‘爛’字门里的笔划,所以马马虎虎写成‘打火门’。小雪离开时七岁,这些年来想起此事,我就担忧终有一天屁股火门会遭殃。”巧儿笑的跺脚:“啊呀呀,屁股打火门剑法,不知雪姐姐炼成没有。” 小雪端着菜盆走进来,笑道:“炼成什么?巧儿说我坏话是不是?”将菜食放到桌中,摆放碗筷,一面道:“尝尝我煮的白斩鸡,火候算将就罢。”临下山前她特意到厨房请教,听得猛火烹嫩鸡的窍门,此刻暗怀忐忑,生怕初次实践弄砸了锅。巧儿正饿着,抓了只鸡腿往嘴里塞,嚼两嚼“哇哇”狂吐。小雪道:“不好吃吗?肉煮老了,毛没刮干净?”转脸一瞧,丁先生呷着鸡肉,也正鼓腮翻白眼,一副受刑的惨相。小雪大失所望,道:“真有那么难吃么?”巧儿道:“呸呸,你自己吃吃,呸呸…..”小雪夹块鸡皮送入唇间,舌尖轻触,登觉一股卤气直透顶门,苦涩感充满口腔,慌忙吐唾不迭:“呸呸,咸,好咸!” 巧儿口水几乎吐光,苦着脸道:“我的小雪姑奶奶,你放了多少盐啊?” 小雪道:“锅台边的盐巴,就地瓜大一坨,不算多。” 丁先生险些背过气去,咧嘴道:“不,不算多?那盐砖整两斤重,够我半年做菜用的,你竟全放进锅子,你你……” 小雪自知犯错,默默垂首等着挨骂。丁先生暗忖“除了文识差,持家也不在行。”巧儿在旁劝道:“先生别生气啦,峨嵋弟子炼剑炼丹,哪个耐烦学做菜的门道?要么您稍等,让我巧儿露两手。”丁先生叹息道:“算了,你们都歇着,我去煮饭。孟子曰‘君子远庖厨’,没想到我这先生还得兼当厨子。” 门外有人搭腔:“丁先生改行当厨子么?斯文人哪能围着锅台转?”走进来一个健壮后生,两手提着肥硕的马后腿,笑道:“我三娃做饭麻利,先生陪客坐着聊天,我给你们做碗红烧肉。”此人是村长小儿子,去过两三回县城,同村少年数他最机灵。丁伯阳道:“赵三娃儿啊,往常只贪玩,难为年下记得探望先生。” 赵三娃道:“喏,分给您的马肉,剥了皮我爹叫我送来哩。”摇晃手里的东西,眼光瞟向小雪,忽扭捏道:“另外想打听件事,呃,这个,峨嵋派收新徒弟么?”丁伯阳笑道:“你想投入峨嵋派修道?”赵三娃兴奋道:“早听说玄门道术神奇,今儿亲眼见着,刷刷刷那么几下,老大的牲口劈成几半,太神了,不想学的准是大呆瓜。”一言未休,门边又冒出几张面孔,手扒门框朝屋里窥探。赵三娃道:“他们是我弟兄伙,都盼上山学仙。”丁伯阳道:“这事跟我讲是白费口舌,玄门弟子在面前,可向她们征询。” 小雪摇头道:“从今往后我随先生学习诗文,无事不回峨嵋派。你们想入门,找其他弟子当接引人。”语意坚决,断无商量余地。众人视线转向巧儿。巧儿慌道:“千万别指望我,我是雪姐的贴身跟班,她不回峨嵋派,我也打死不回去。” 赵三娃儿微窘,思量小雪师姐定是嫌人多,带上山太麻烦,板起脸吆喝:“散了,没指望啦!兄弟们散伙回屋,莫要打搅先生休息。”驱散众少年,转念寻思“如若日常殷勤效劳,小雪师姐感受我的诚意,成事多半有望。”想到此笑逐颜开,疾步走向灶房,道:“丁先生,菜油你有?我做个红烧肉招待贵客。”刚跨过门槛,回头道:“差点忘了,白天那伙恶贼是什么来路?我爹他们在祠堂讨论大半天找不到头绪,叫我来问丁先生,外边的强人跟你有何冤仇?为啥烧你房子?你想起什么明天去跟我爹讲清楚。”不等答言,一转身走入屋后。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4 丁伯阳茫然道:“冤仇?我家数代安贫,几时与外人结仇了?”他是淡泊君子,远离江湖险恶,此刻才琢磨起歹人的意图。小雪惊起道:“哎呀糟了,忘记查那些人的底细,日后定生后患,我马上去追!”丁伯阳道:“哪还追得上。”巧儿道:“追上了你火气又大,一通乱砍乱杀,还是查不出实情。” 小雪懊恼不已。丁伯阳瞅着她,暗思这姑娘真是缺心眼儿,欲待教训几句,又听小雪发问:“那些人跟您打探过峨嵋派吗?” 丁伯阳一怔,道:“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带队那人称作黄总管,曾问我蜀山玄门的位置。”略加思忖,续道:“本村严禁对外提玄门。我遵祖训回绝黄总管,未曾想是邪魔犯境,你怎猜中他们探询过峨嵋派?” 小雪道:“在三村附邻闹事,十有**是冲峨嵋派来的。” 巧儿道:“说他们是邪魔,可没见妖邪气啊。” 小雪道:“玄门的对头不一定是妖魔。仙道势力错综复杂,和我们作对的不在少数。比如五台派何兆基,齐云派范家父子,还有青城派掌门周尚义,我斩断他大儿子的右臂,师尊逐他小儿子出门,已结下很深的梁子,迟早会向我们报复。”巧儿道:“啊,青城派敢跟我们斗?就凭他们那种三脚猫道术?”小雪道:“道术差劲就找靠山,青城派勾结金轮教,原非三两天的事了。” 一谈起门派争端,小雪言出滔滔。丁伯阳暗暗纳罕,念她百样粗疏,讲武论战却有条理,隐然似有当武将的天赋。丁先生暗叹“小雪何尝是庸才?只不过她的才能太特别,与相夫教子全不沾边。”心里不舒坦,隐约存有个疑窦。恰巧小雪问道:“除了打听峨嵋派,那黄总管还说了什么?”丁先生猛然警醒,应道:“对了,他问过一个女人。” 小雪巧儿齐声道:“女人?” 丁伯阳轻敲额角,遗忘的环节逐渐清晰,缓缓道:“黄总管神情很急,似乎那女人的下落万分紧要。原话是这样讲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面具独身旅行,姓龙或姓桃,再不就自称姓琰。” 小雪道:“嗯,就为追寻那女人,他们才闯入山境。”巧儿道:“管他寻谁呢,总之不是向峨嵋派寻仇。咱们关门过大年,甭理外边闲事。”小雪道:“万一那女人跟峨嵋派有关系呢?” 巧儿道:“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是峨嵋弟子?”小雪道:“派内弟子三四百人,孤儿孤女占五成,另外都有是父母家人的。假如家中亲眷遇仇家追杀,逃入峨嵋山避难,我们总不能置身事外。”巧儿道:“有家的除三村子弟外,大多出身名门。象方灵宝是龙虎掌门的儿子,楚晴是金陵王的孙儿,家里人肯定气派。一个带面具的独行女人,却是谁的亲属呢?” 三人反复计议,难成定论。这时赵三娃儿手端陶盆走近,一脸的困惑:“奇怪奇怪,马肉滚汤就烂。”将菜盆放在桌上,众人伸筷夹取,果是肉质酥松,入口化渣。巧儿大赞道:“好吃极啦,赛过炖蹄膀!”赵三娃道:“刚才还是生的,进锅就烂熟,敢情马肉不经煮。”小雪道:“不是马肉,那种怪物叫呼焰豹。”巧儿笑道:“怪马会喷火呢,满肚子火气,里外的筋肉早就烧的熟透了。” 戏言乍听荒诞,众人却暗暗忧心,均感奇物预示某种危机。盆中肉块取食小半,大家都放下筷子不吃了。巧儿道:“平时吵着缺肉吃,肥肉满桌胃口又差。”小雪沉吟道:“若是邪门坐骑,必带阴邪气。那怪马却喷的是刚烈阳火,很象神符催炼的神兽,道宗的道术决计炼不成。”巧儿道:“不是妖怪,不是道宗,难道黄总管是神仙啊?太高估坏蛋了?” 丁先生笑道:“空议无用,黄总管败逃,他的主子必当前来,我们只须坐待事态分晓。”小雪道:“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峨嵋弟子定将保护三村。我宁可拼死一战,也不能让乡亲们受伤害。”年节谈“死”大不吉利,她却神态萧然,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丁伯阳暗想“时逢峨嵋派多事之秋,小雪心绪烦闷。她跟志玄的亲事来日方长,景况安定了再提不迟。”一拍桌角,和颜道:“吃过饭歇息罢,大家都累了。”赵三娃盛上几碗包谷饭,众人匆匆用罢,收拾桌凳准备睡觉。 垮塌的大屋仅搭起框架,四面漏风没法过夜。另外两间墙顶尚属完整。丁先生叫小雪住后间,正告道:“墙壁上面都是破洞,日间行人从前边路过,窥见女孩子寝卧成何体统?你们睡后边那间。”小雪带巧儿往后屋走,赵三娃儿赶在前头要替师姐理床铺。丁先生连忙喝止:“男女有别,你往姑娘房里跑干么?快回你家睡去。”赵三娃儿铁了心想入峨嵋派,只望追随小雪左右,一个劲儿的央求,惟愿留下照料先生云云。 小雪道:“赵三哥是乡里熟人,让他在这过夜好了。”丁先生训诫道:“一个女孩儿家,亲兄弟也当分席而坐。所谓礼者序也,明而知书,你要作我的学生,学中礼数马虎不得。”小雪低头道:“是。”丁先生道:“睡去罢,房门关紧点。三娃儿想陪先生,那咱爷俩就来个联床夜话。”背手迈开方步,领着赵三娃儿径入前屋。 当下各自安寝,巧儿和小雪同铺。她心里暗藏卜筹门的秘密任务,躺到半夜硬撑着没合眼。耳闻四下里寂静,小雪和衣侧卧,呼吸细微,似已酣然入眠。巧儿偷偷爬起,点燃油灯,左手把持灯盏,右手轻轻揭掉被子,食指拇指捻住小雪腰侧的衣带,柔缓的解开,将衣摆层层往上撩起。 昏淡灯光中,只见小雪细腰宛若玉雕,绝无半点瑕疵。巧儿凝目细辨,心下暗忖“麻姑亲**代,查明小雪师姐身带的邪恶印记,却不知在她身体那个部位。”看过腰间,再解掉小雪的裤带,拎着裤腰慢慢往下拉,暗想“如果印记位置很明显,她自家早已发现了,想是藏于身后隐秘处。嗯,虽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最熟悉,但极少有人观察过自己的屁股。”裤子褪至她的腿弯,臀部肌肤依然白净无暇。巧儿眉头紧皱,寻思“麻烦了!难道还得掰开屁丫瞧?” 正犹豫之际,忽听小雪问道:“你在找什么?”巧儿随口答道:“找火门……”陡然惊觉,头皮一阵发麻,抬眼看小雪扭转脸庞,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巧儿结巴道:“我,我……天冷,穿衣服睡容易着凉,我帮你脱……”小雪道:“我从南海回来你就整天跟着,头前脚后的象个跟屁虫,你肚子里打什么鬼算盘?” 巧儿愈加窘急,小脸涨的通红。其实以姐妹情谊而论,印记之密本该坦然相告。但先有麻姑保密的严命,今逢小雪厉色逼问,巧儿再也讲不出口了,憋了半晌道:“人家就想跟你嘛!”小嘴一扁,泪珠儿扑簌簌滑落。小雪登时心软,道:“行啦行啦,这么爱哭鼻子,你几岁了?”重新系好衣带。巧儿边哭边念叨:“跟着你,就要跟着你!……”小雪道:“好好好,跟着我跟着我,大半夜的别嚷嚷,你爱玩爱胡闹,也等天亮再说罢。” 巧儿暗中合计“我脱她衣裳,她以为是小孩玩闹的恶作剧。”悬着的心落了肚,愈发赖皮涎脸,倒头扑在她身上,扭糖似的撒娇:“不干,呜呜,要你脱了衣服睡,呜,非要你脱衣服睡!”小雪无奈道:“我脱我脱,你个小磨人精。”脱掉外衣外裤,扯棉被盖住两人身子,右手轻抚巧儿脊背,叮咛道:“半夜三更安份点儿,吵醒先生惹他发火,明早准得把我们撵走。”巧儿钻进她怀内,蜷缩四肢闭上眼,享受那份温馨的暖意,嘀咕道:“姐,小时候你常在夜里这样抱我,拍我后背,诓我快快睡着。”小雪道:“现在你还是小娃娃。”巧儿道:“咱俩都没爹娘,你诓我,我抱你,都能睡个好觉。”小雪脸色微变,喉咙发哽答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巧儿忽地仰起脸,悄声说:“姐,我知道你为啥发愁,也知道你为啥找丁先生学文。”没等小雪应答,她照直往下讲:“龙百灵姐姐智斗九尾龟,大名传遍玄门九阳。加之她文才好学识高,满山女弟子羡慕死啦,每个人都想跟她交朋友。那天我听摄魂门韩梅师姐说,明年春天专门设立一座道场,请龙百灵教授作诗填词的学问,姐妹们都培养几分淑雅气质。”小雪冷笑道:“她教她的,与我何干?” 巧儿道:“嗨,人人喜欢她亲近她,开口闭口龙百灵,你的面子往哪儿搁?更何况她是桃夭夭师尊的未婚妻,名份早定了,镇妖塔一趟他俩情投意合,近期完婚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你不抓紧恶补诗文,跟人家差距越拉越大,心上情郎肯定被百灵姐抢走的。”小雪沉了脸,叱道:“胡说道!你今儿疯了么?哪来的这些蛆嚼!”巧儿含糊道:“人家为你着急,你还骂人家……”倦意渐浓,话音转低,眼皮缓慢合拢。 良久,巧儿睡熟了。小雪放开她翻过身去,脸颊紧贴枕畔,双肩轻微**,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就在这当口,屋外响起婴孩的哭泣,嘶哑凄怖,恍如野鬼低啸。 第二回夜阑掩尽旧芳华1 伴随奇怪的哭声,有人敲门急唤:“丁先生,丁先生!劳你的大驾,这件事只好请你了结!”丁伯阳披衣掌灯,开门道:“什么事?”借灯光辨认“哦,耳神婆,你是袁家村的耳神婆?稀客稀客,一向少拜。”来客是五十多岁的村妇,因平生性急心肠热,专爱串门跑腿当报耳神,人送外号“耳神婆”,原先的名字倒给忘掉了。丁先生将她让进屋中,目光斜移,发现她怀里抱着个粗布襁褓。 耳神婆喘息稍平,将襁褓往前一递,道:“喏,你的娃娃,完璧归赵!” 丁伯阳接过来端详,布包内露出皱巴巴的小脸,正是白天火场救出的那个男婴。耳神婆道:“黑水村小石寨,前前后后百十户,我们老姐妹们挨家问遍,没一家是丢了小孩儿的。”丁伯阳道:“那袁家村……”耳神婆道:“袁家村我住了大半辈子,那家媳妇怀胎有喜,那日临盆都一清二楚。我跟你打保票,今年冬天袁家村绝无小儿降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揉着大腿道:“这小娃儿来的蹊跷,就跟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一样。要找到他的父母千难万难!” 说话间,男婴越哭越响亮,赵三娃闻声过来照应。丁伯阳犯愁道:“找不到父母也不能交给我啊。”恰逢赵三娃近前,赶忙将男婴递给他。耳神婆道:“你捡的孩子自然该你管。读书人还怕拿不出周全主意……”未及讲完,婴孩哭叫盖过话音,尖锐几若枭鸣,赵三娃慌道:“我抱不来小孩。”看丁伯阳直往后缩,就近塞给耳神婆。那襁褓几经人手,男婴却无休无止,掉魂似的号哭尖叫。 耳神婆轻摇臂膀,叨咕儿歌:“哦哦,不哭不哭。笑一笑哈,再不笑,两泡尿,大水冲垮龙王庙……哦,哦,这小子只爱哭,哭的你抓心挠肝,多半是哭死鬼投胎!”丁伯阳道:“是不是生病了?”耳神婆道:“生病能哭这么响!”赵三娃道:“是饿了要吃奶?”耳神婆道:“三更半夜,哪里给他找奶去!”那男婴好象听懂了谈话,哭闹愈发起劲。三人面面相觑,睁着眼惘然无措。 这时候小雪也穿衣起来了,拉开房门说:“给我抱抱看。”丁伯阳道:“耳神婆是带惯小孩的老姆姆,她尚降伏不住,你姑娘家别逞能……”眼瞧小雪手接襁褓,哭音嘎然顿止,丁先生登即语塞。 小雪也不会抱婴儿,不扶头不揽脚,斜放臂弯如挟沙包。但那婴孩却出奇的平静,翕开眼皮注视小雪,隔了半晌,居然“嘿儿嘿儿”的轻笑起来。丁伯阳惊讶道:“小雪姑娘,这孩子跟你很有缘哪!” 耳神婆若有所思,说道:“找他爹娘那阵就透着古怪——但凡男子汉抱他,必定大哭大闹,上年纪的婆娘抱呢,哭声轻一点,若是年青的小媳妇大闺女抱,这小子才半声不吭,但是从未这般对人笑过。” 赵三娃道:“小小年纪只爱女人抱,真是天生色鬼。”想了想,恬脸奉承道:“也怪不得他笑嘻嘻,小雪师姐美的赛过仙女,躺在仙子怀里谁都会笑歪嘴巴。”丁先生斥道:“满口胡言!” 小雪微觉尴尬,双臂向前伸,道:“我手脚笨,你们抱罢。”那婴孩似乎察觉要离开小雪的怀抱,猛然尖声悲啼,嗓门之大令人耳膜刺痛。小雪急忙缩回手臂,摸他后背轻哄:“哦,哦,我抱,还是我抱你……”婴孩嘴角上弯,哭脸瞬间变成笑脸,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众人看呆了。赵三娃道:“小东西是人精!长大了不得了!”耳神婆起身道:“行啦,脾性对路,合该你家养他。我交卸重担,回屋歇觉是正经。” 丁伯阳急道:“如何使得?舍下寒陋破简,实非养育婴孩之所!” 耳神婆道:“先生莫发急,你往细里想。这男娃才生下几天,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你家里?总不能是他自己迈腿走进门的?明显有人偷放在屋里的。无论那人是他的父母叔婶,若想找娃儿必回原处,所以留在你家最合适。如果没人认领,你先生养与不养,等过完年再做打算嘛。”边说边往门外跨,扬手道:“就这么定了,我走了,您别送,别送……”一溜烟走远了。 丁伯阳愁眉紧锁,眼光扫过另两人。赵三娃立即摇手:“千万别让我带小孩,他挨着我就哭!”看小雪不言语,暗知她也怕烦,笑道:“男女分席而坐才合礼数,小娃娃也是男的,自然不能跟小雪师姐睡了。”丁先生道:“放屁!他多大,就有那套忌讳?”停步面朝小雪,出言求肯:“旁人带他都不妥,独与小雪投缘,只有劳你看护两天,年后再作计较。唉,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后况着实堪忧。” 小雪本待推脱,忽听“没爹没娘”四字,心头一痛,当即答允:“交给我好了。”丁先生道:“趁他安分赶快歇息罢,带小孩最是繁琐,养足精神才行。”生怕婴孩再闹,吹灯关房门,拉赵三娃回房就寝。小雪抱婴孩走入里间,只见窗台油灯尚明,巧儿缩在被里掩嘴偷乐。 小雪解衣上chuang,将婴孩放在身侧,问道:“你笑什么?”巧儿道:“你们的谈话我全听见喽。雪姐真有娃娃缘,先诓我这大娃娃,又带那个小娃娃。”小雪屈指一弹,嗖的劲气微响,窗边油灯应声而灭,翻身侧卧道:“睡罢,别嚼舌根。”巧儿正在兴头上,焉肯闭嘴:“小娃娃若没爹妈,雪姐作他的接引人,收入玄门为徒,此乃老天爷排定的缘分。” 小雪道:“你怎知我要接他入门?”巧儿道:“我是姐肚里蛔虫,嘻嘻,你的心思瞒得过我么?”忽而怅叹:“他将来肯定是学剑仙了,小娃娃好福气,可以天天跟雪姐玩耍。哪象我倒运背时,成年累月给欧阳师姐当出气筒。唉,早先加入剑仙门多好。”说的心痒,对剑仙法术突生兴趣:“雪姐姐,剑仙和卜筹炼到最后,到底哪个更强些?要不你教我剑术,我教你卜筹道法,咱俩换着炼……”小雪道:“嗯,嗯……”咿唔轻吟,似有不适之态。 巧儿道:“怎么啦,不乐意?”小雪道:“胸口有点怪怪的,你去把灯点亮。”巧儿依言点灯,凑近一瞧,两人都吓了一跳。却看小雪内衣已被扯开,只剩贴身的肚兜,那婴孩趴在她胸乳间,眯眼含笑,两只手乱捏乱抓。巧儿大惊道:“哇!怪胎!自个儿踢开裹布,天生蛮牛力量!”小雪推开婴儿系紧衣带,心中惊疑不定。巧儿犹自咋舌:“力气忒猛,新生娃娃自己弄掉包裹,简直是牛魔王转世!”那男婴别无异状,依旧抓摸被褥。襁褓窝成一团,散落于床角。 小雪道:“包裹绑的松,怪他不得。”手指轻触婴孩的丑陋小脸,怜意大起,轻声道:“小孩子夜里好动,大概是这样闹的。”指尖偶然滑过唇角,婴孩撅起嘴咂巴。巧儿道:“他别是想吃奶罢?”往小雪胸前瞅,悄笑道:“刚刚他那怪样儿,敢情是找奶吃……小娃娃真灵性,找对了地方。”小雪脸红到耳根子,骂道:“下流胚子没正经,哪儿学的怪话,真该叫欧阳师姐揭你的皮!”再次熄灭灯火,却不敢脱衣了,用布片盖住婴儿,自己背身侧躺。 岂料几经起卧,巧儿的睡意全消,接着前言诉苦:“你提欧阳师姐我就头痛,本门道法她教的极少,每次怨我偷懒进步慢,结果修道几年啥都没学成。本来麻姑送我的法宝易福奁,偏又忘在山上了。两手空空法力差,遇着坏蛋只能敲边鼓,窝囊死我啦!若有雪姐三成本领,我说话绝对正儿经,也摆摆‘上流高手’的谱。”小雪闭眼不搭理。 巧儿叹息几回,满面堆笑道:“好姐姐,要不你随便教我两招,下次打架我露脸,就是拜姐姐所赐啦……嗯,白天你站在刀尖上,坐在马头上,坏蛋们就乱砍乱烧的窝里斗,那法术挺有趣,教了我?”小雪依然不睬,佯佯作熟睡状。巧儿道:“至少告诉我那法术的名称嘛,你不教我求大师姐大师兄教去。好姐姐,你跟我讲讲嘛,讲讲嘛……”扳她肩头摇晃,手伸到腋下抓挠。 小雪撑不住睁眼道:“摊上你这么个妹子,算我辈子倒霉。”巧儿道:“你行,还敢嘴硬!”使劲的胳肢她,小雪缩身躲闪,笑道:“好妹妹,饶我罢,别闹,再闹床要塌了…..你炼的是卜筹门的矫阳真气,又没炼纯阳真气,怎能学会剑仙剑术。” 巧儿停手道:“先说那剑术的全名,改天我问问其他剑仙弟子,莫被你满混过关。”小雪手捋发鬓,讲道:“菊英剑的灵力遇杀气而动。那黄总管和喷火怪马均是杀气冲天,我的剑气与他们的气性相合,调用神剑便能驾控他们的招式。看我站立刀尖上,实际是踩着菊英剑。”轻弹巧儿鼻尖,微笑道:“玄门修道打根基最难,基本法义须本门首徒或者师尊传授,运用的法门多靠各人自悟。菊英剑法是我自创的,你找那位师兄师姐教去?” 第二回夜阑掩尽旧芳华2 巧儿大感失望,发了会儿呆,改口道:“菊英剑杀气重,师尊传你清风剑克制。你却把清风剑转送给桃大哥。哎,难怪你出手那么狠,十几匹大牲口乱刃分尸,那等凶狠剑法不学也罢。”小雪厌闻“桃大哥”三字,鼻子里哼了声,并不接言。巧儿叹道:“学剑事小,我只担心雪姐你啊。按门规禁止弟子在人前演示法术,尤其与外魔斗法,严禁将百姓牵扯在内。雪姐使剑已为众乡亲目睹,倘风声传到山上,怕是要问个违反门规之责。” 小雪冷笑道:“门规?峨嵋派现今乱七糟,谁来理会门规?” 巧儿道:“那倒也是,咱们的新师尊桃大哥啊,当真闹的太过分,玄门九阳竟给他变成鸡窝猪圈!现如今山上人心浮动,离散伙没几天喽。我就纳闷,龙百灵姐姐怎不好生劝劝他……”小雪道:“别说了,睡觉!” 约莫过了个把更次,巧儿辗转反侧,没片刻安宁,忽笑道:“依我的判断,还该雪姐姐去劝桃大哥,你的言语他向来当圣旨,一定会遵照奉行。都怪你回山处处躲着桃大哥,说不定他才弄成个失心疯,嘻嘻嘻。”低笑一回,续道:“形势再明白不过,龙百灵是劝不住他的,由此可见,她在桃大哥心里的地位未必就高到顶了。赶明儿雪姐姐劝服桃大哥,风头绝对压过龙百灵,抢回情郎大有胜算。” 小雪陡然坐起,立眉低叱:“疯丫头,你今晚犯病么!只管乱嚼舌头,到底睡不睡?”巧儿看她发怒,忙道:“我睡我睡。” 刚躺下,门板“砰砰砰”狂敲,房顶都似在震颤。小雪咬牙道:“今晚上睡不成!”巧儿掩嘴大笑。只听丁先生走近门后,刚启开门闩,由外面“呼啦”冲进四五条人影,差点把门板撞破,七嘴舌的喊:“那婴儿呢?”“快抱走,快抱走!”“丁先生,出大祸事啦!”喊声最响的仍是耳神婆。丁伯阳问道:“诸位何事慌张?” 众乡民气喘吁吁,耳神婆嘴快先答道:“出了泼天大祸,小石寨袁家村的小孩被抢,马上要轮到黑水村。”丁伯阳道:“抢小孩?谁抢小孩?”近旁有人道:“妖怪,是妖怪抢的!”耳神婆道:“就看一大片白气飘悠,挨门逐户的乱钻。各家各户从刚断奶的婴儿到七岁的小娃,一旦裹进白气飞出老远,不知被卷到何方。”有人补充道:“白气传出‘哇哇呀呀’的怪声,好象乌鸦叫,想是坟地里的老鸦成了精。” 里面小雪闻说有妖怪,立即穿衣起身,推开房门道:“多少孩子丢了?”耳神婆道:“小石寨的小孩全被抢光,方才白气转进袁家村作怪,搅的满村鸡飞狗跳。等抢完袁家村的孩儿,就该黑水村这边遭祸啦!”丁伯阳道:“各村怎不营救?”耳神婆道:“嗨,救什么呢,大人们靠近白气就脚软,半点力气使不出,只能眼瞧着孩子没影。”乡民们嚷道:“此屋有个婴儿是么?赶紧送到祠堂,赶快啊!” 感知紧急,巧儿抱那男婴起床,走到前边道:“娃娃在这里!”耳神婆道:“好好,快抱去祠堂藏起!那里供着祖师爷的神位,可以避邪消灾。” 三村自古相传的风俗,若遇旱涝瘟疫等灾害,村民们必到祠堂设祭,向峨嵋祖师的神像祈求庇佑。而往往祈神仪式未完,峨嵋仙客已赶来解救,仿佛祖师显灵一般,祠堂也成为消灾驱邪的避难所。当下众村民寻得男婴,耳神婆道:“这家已通知到了,村西还有四五家有小儿女的,我们趁早知会他们。哎,丁先生快点,快带小娃娃朝祠堂跑!”前拥后推的跨出房门。 一群人离开草屋。小雪举目遥观,果见袁家村方向白光忽闪,隐现凶恶邪气,立即道:“我去救那些孩子。”回顾巧儿,看她怀抱婴孩跟丁伯阳走。小雪道:“袁家村在那边,你往哪儿去?”巧儿道:“去祠堂啊!”小雪道:“你去祠堂干么?”巧儿答道:“我也是小孩,这会儿正该避祸。”小雪道:“你是峨嵋弟子!这时候正该保护乡亲,快把小孩交给赵三哥,跟我去救人!” 巧儿无奈,只得将男婴交给赵三娃。小雪一把抓紧她手臂,驾起剑光飞起,身后响起丁先生的叮嘱“你们千万谨慎,知难则退,切勿逞强……”巧儿道:“先生叫我们知难而退呢。”小雪道:“降魔是咱们份内事,应当有进无退。”巧儿哭丧着脸道:“摊上你这么个疯姐姐,我才是倒足辈子霉运呢!”小雪道:“你怕什么,若遇强魔难取胜,拼了命我也保你逃脱。” 交谈中飞临袁家村,小雪收剑落地。只见村路两边人头攒动,哭喊声四起,许多家汉子昏迷倒伏,妻子亲属在旁抢救哀呼。小雪带巧儿察视,众汉因冲撞那白气中了邪,神志暂迷,天明后一照太阳光即可复原。小雪和巧儿讲明此理,众村民惊绪方平,怒焰又升,青壮男子结队手持器械,要追赶妖怪救回孩童。巧儿意欲随众行动,小雪拉住道:“我们去人少的地方搜寻。” 巧儿道:“人多气势壮,指不定能吓跑妖怪,比孤军深入稳当罢。” 小雪道:“那妖怪在方圆几十里流窜,抢的小孩必选偏僻处藏匿。否则被人发现救走,它抢的再多也是白忙活。”一边分析,一边拽巧儿远离人群,专拣荒径寻觅,渐渐寻至村北土坡。彼处林深草稀,冷寂如坟场,只立着一座茅庐。原先峨嵋仙客麻姑隐居于此,如今仙踪杳无,仅余空屋。巧儿眼望景物阴森,两只腿瑟瑟打战,低声道:“那屋子是麻姑的居所,孤萍师姐说她以后常驻元始峰,轻易不再入世。这屋子没人住就该拆了,免得天阴招鬼怪……” 忽然小雪指压双唇,做个噤声的手势,按她趴伏树丛后方。巧儿屏息侧耳,果闻屋子里幼童嘤嘤低泣,心下暗自佩服“小雪师姐文的不行,若论追敌人的能耐,那是无师自通。”正想间,小雪站起喊道:“是谁家的孩子?”对面静了一瞬,跟着哭声骤响,一声比一声高。众小孩觉察救命的人来了,反倒哭的更厉害。巧儿细辨哭声,惊问:“二丫头,王狗蛋,你们在里边!”连问数次,屋里抽抽噎噎的道:“巧儿姐姐,巧儿姐姐…...”正是二丫头稚嫩的喉音。 袁家村的小孩都与巧儿交好,平日玩耍以她为首,而今群孩失陷,孩子王焉得不急?巧儿振臂高呼:“大家别害怕,我来救你们!”撒腿往前冲,连小雪都没拉住。跑至门前脚底打滑,猛觉耳鸣头昏。小雪及时跟进,挽着她后跃丈余,提醒道:“门上有机关!”巧儿强忍眩晕抬眼望去,门楣中间冷光凄柔,悬着一条银环结成的锁链。小雪道:“是百子魈的**妖器,这妖怪大胆,居然在峨嵋山下害人。” 巧儿骂道:“死妖怪,臭妖怪!胆敢抢我的手下,还霸占麻姑的房子,欺人太甚,真把我惹火了!”挣脱小雪的扶持,手一摆,发狠道:“雪姐你且站着,这是我们卜筹门的耻辱,让我亲自了断!”小雪笑道:“先前怕的要命,现在发威了。” 巧儿伸手入怀,取三张“无咎符”贴于胸腹,抬腿踢门跳入。一刹那,门上银链闪耀,放射邪气。她身上的无咎符也熠熠发亮,但浅薄的法力难抵邪力,符纸“呼”烧着。多亏巧儿动作利落,一跃三尺远。邪力对门外有效,屋内大为减弱。她双手扑灭火星,连珠炮似的嚷道:“行了行了,我进门了。啊,好烫,二丫头,快给我掸灰啊,为救你们弄的我满头是灰。狗蛋坐着莫动,你越帮越乱……” 小雪既好笑又担心,正欲跟入援手,忽感脊背一阵发冷,知道妖怪迫近背后,未转头剑已发出,指端金黄色剑光横扫十丈范围。猛然间怪叫尖锐,好似铁铲刮擦锅底。小雪嘱令巧儿:“留在屋里照顾小孩,别出来。”转身看时,一团白影飘闪,正在竭力躲避剑光,内中有一个朦胧的人形。霍地那人影站定舞臂,浓密的白气从两侧漫出,滚滚向草屋涌近。小雪迎势而上,挥手道:“菊英出战!”金色剑光层叠飞旋,邪气象是遇火烧烫的白纱,翻卷着飞速后缩。但此节早为小雪所料,先发的剑光并未回收,锋芒隐敛于外围,伺敌逃窜立当拦截。只见前后金芒辉映,交织成一片紧密的剑网。白影逃无可逃,仰天怪啸,一霎消隐不见。 小雪跳过去,雪地上了无痕迹,低头寻思“此怪道行很深啊,竟能运用遁天之术。”回望那银链,微微冷笑“你逃我就追,瞧是谁的手段高。”抬手一剑轻斩,银链受击,脱离门框飘入夜空。此物为妖怪精魄所化,突遇剑气刺击,便自动飞去与妖主合体。小雪御剑紧追,顷刻返回黑水村,遥望银链坠落处,果见妖怪白影跳跃,四面村民围拢,舞动火把棍棒吆喝驱赶。 第二回夜阑掩尽旧芳华3 离白影最近处趴着个少年,细看竟是赵三娃,臂中抱着那男婴的襁褓。适逢妖怪收回银链,气焰狂涨,恶狠狠的向赵三娃猛扑。小雪从天而降,叫道:“赵三哥躲开!”挥剑迎击,满指望一剑灭妖,谁知白影略退几尺,蓄势飞扑反攻。小雪微惊“它的妖力增强了!”菊英剑化为屏障,挡退敌势。眼角余光瞥过,发觉赵三娃趴地不起,命他“快走!”赵三娃喘道:“走不了,筋骨酸软站不起来……” 小雪右手凝剑成形,插入白影侧方地面,左手接连弹指,将纯阳真气传入赵三娃的要穴。赵三娃登感精力倍增,挣扎几下屈膝跪起,可两条膀子象压在磨盘下,说什么也动不得。白影趁势朝赵三娃狠抓,小雪再将剑气凝为两根光柱,插进妖怪前方雪地,问道:“你的手怎么啦?”赵三娃道:“不知道啊,好象抬几千斤的铁砣,重的要命!”小雪道:“快把婴儿抱开!”赵三娃道:“抱不动!村里娃娃都进祠堂了,我抱他也往那跑,半道摔了一跤,小娃娃一哭,我就象断了筋,死活抬不起膀子。” 小雪寻思“妖怪害怕祖师的神像,不敢侵入祠堂。全村只剩一名幼儿在外,才将妖怪吸引到此。”手上施法加快,剑柱直插白影左侧,问道:“你受伤了?”赵三娃答道:“没受伤啊,就脑门破了点皮,真他娘的晦气,脑门破皮膀子动不得,撞鬼了么!”他语调惶惑,但中气充裕,手臂显非妖力所缚。小雪再发三剑,封住白影右侧,道:“可能是惊吓过,你试着吐纳调息。”赵三娃不懂修炼的术语,困惑道:“吐…..吐什么纳?调戏,调戏谁?”小雪道:“跟你扯不清,等我收了妖怪再说。”赵三娃惶然道:“小雪师姐你别生气,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调戏你。” 两人一问一答,剑光起落穿梭。小雪身形飞舞,声调平稳如常,姿势灵活又潇洒。众村民站在四周拍掌喝采。刹时剑柱封堵诸方,占据四象卦十二方位,乾坤降魔剑阵布成。小雪脚踏坎阴之位,喝令道:“菊英破邪!”剑柱从上往下轧压,妖怪困在当中,发出绝望的长嚎。 正在这当口,忽然那男婴一声尖啼,宛若深谷猿啸。剑光登时变弱,妖气大盛,将十二根剑柱全数震飞。小雪骇然失色,疑惑妖力怎地忽然变强了!眼看妖气弥漫,众村民性命堪危。那男婴转悲为乐,“嘿嘿嘿”低笑三声。散乱的剑光似被巨手拨弄,按卦位重新排列,半空中又聚成十二剑阵型。飞升的白影恰与剑锋相撞,但见金芒“唰唰”纵横,邪气极速消减。妖怪散了气要现形,急寻阴冷的方向逃遁。小雪守住坎阴位置,迎势挺剑直刺。那妖物象一个挑穿的皮囊,“噗通”摔落,再也爬不起身。 几番奇变快若电闪,村民们都没看明白,只当小雪施展妙法打败了恶魔,一时间轰天价的欢呼。小雪收回剑光,心头疑思重重。刚才菊英剑竟不听命于己,实是修道以来破天荒头一遭。而剑势强弱转换,皆在男婴哭笑之间,隐然有种联系……小雪猛地转头凝望,只看男婴面容安详,撅起嘴打盹,与寻常婴孩并无差别。赵三娃怀抱襁褓也站直了,兴高采烈的给旁人讲述险遇。小雪摇了摇头,寻思“剑气失控,只因道行不精,我却猜疑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太也可笑。” 此刻白色妖气已褪,妖怪的原形显露。众村民壮胆走近观看,一时纷纷惊叫“女人,是个女人!”“活的死的?”“是活的,腿还动呢!”“定是女妖,女妖精。”“除掉这祸害,叫她抢小孩!”“打死她,打死她……” 小雪惊觉道:“且慢动手!”众人对她敬若神明,闻言各自退开。小雪道:“抢小孩的另有元凶,她兴许也是受害者。”上前看地下,那女人仰面躺倒,长发披散及胸,辨不清相貌年纪。而身穿宝蓝貂毛长裘,腰系金丝绦,俨为富家女眷的装束。小雪暗想“白气里面的人影,竟象是一位财主太太。”吩咐众人道:“小心把她翻个身,就能看见抢小孩的妖怪。” 村民们依命而为,伸手轻缓翻挪,使女人脸朝下俯卧,背后果真露出一物。猴子般大小,遍体长满白毛,四只细爪牢牢箍抱女人的腰部。小雪道:“这怪物叫做百子洞魈,专喜偷拐幼童幼女。凑成百数关在深谷山洞里养着,教以杂耍歌舞等技能,等天气暖和它再扮成人样,领着小孩走街贩卖,所得银两全用来炼造**妖器。”解释的同时,指点妖怪脖子挂的银链“历年卖小孩攒成此宝,又称为‘银母’,若放进火炉煅烧,可令煤炭变成白银。”百子魈额顶中了小雪一剑,本已气息奄奄,忽觉有人议论它的宝贝,立时凶性复发,龇牙咧嘴的示威,邪气从七窍喷涌,呈雾状飘绕。 众村民满腔怒火,逢当百子魈顽抗,粗豪之人抡起家伙就打,叱骂:“作死畜生,让你拐小孩,让你偷小孩……”小雪急道:“别伤那女人!”斜刺里甩过一锄头,砸中百子魈的脑颅,妖怪直飞出两三丈远。村民们围上乱棒齐下,停手再瞧,已打成一团肉饼了。小雪蹲在女人身旁,摸她并无伤损,悬着的心才放落。众人犹恨道:“那女人身背妖怪,定是妖怪同伙了,一并打死了事!” 小雪道:“不忙,她可能是丢孩儿的苦主,被妖怪当作施行邪术的工具。”右臂托住女人后脖,手指轻撩发丝,一张苍白面孔现出,两只眼半开半合。 赵三娃道:“小雪师姐认识她么?” 小雪摇摇头,讲道:“百子洞魈是巴蜀境内的低等妖畜,行邪法需要借用外势。失掉亲子的父母急火攻心,会产生一种忧怨之气,最容易吸引它缠附。一旦附体成功,百子魈可利用父母的怨气加强己身妖力。妖力加强了,它才能闯入村庄行恶。”众村民聚拢,闻听妖怪来由。赵三娃恍然道:“这女人也失了孩儿?”小雪道:“定是如此。” 恰巧那女人口唇微翕,梦呓似的念叨:“孩子,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啊……”眼神迷离,处于半昏状态。众人恻然道:“幸亏小雪见识广,险些错伤好人。”有的道“当妈的失掉孩子最惨,别瞧穿戴华丽,倒比不上儿女齐全的穷百姓。”还有人道:“丢失亲子本就够惨了,还被利用来抢别家的小孩,那妖怪太可恶。” 小雪暗想“百子魈找到傀儡附身,妖力仍属末流。它敢藐视峨嵋诫妖令,其中的原因绝不简单。” 赵三娃忽道:“她的孩儿别是这个娃娃罢?”晃了晃怀内男婴。众村民均说认子事大,苦主清醒时方可行,否则胡乱认亲容易铸成大错。计议一番无果,小雪请大家先回家,叫赵三娃抱了婴孩,自己搀扶那女人,前往丁伯阳处暂作安顿。 一夜风波就此平复,须臾天光放亮。传言也似插了翅膀,飞遍三村几百户人家,村民围集丁家门外瞧热闹。小雪梳洗休整已毕,坐在堂前和巧儿,丁先生,村长等人商量善后事宜。其间不断有人传报,说按小雪指示遍寻附近空房荒林,昨夜失踪的小孩相继寻获,看来妖怪确已肃清。众人心绪大宁,草舍内外气氛渐暖。 正当放松时刻,后边耳神婆连声惊呼。小雪等人忙走入里屋,只见那女人躺在木**,床边放了盆热水。耳神婆手拿洗脸帕“哎呀,哎呀”的乱嚷。问她何故惊慌,耳神婆指向那女人,咋舌道:“老婆子活了几十岁,头回遇到有人长这样的脸皮!”小雪近前伸左掌,轻托女人的肩颈,右手食指轻触她的面部。阳光穿透窗户,映亮一张憔悴的倦容。耳神婆道:“丁先生叫我照料她,我就打水想给她擦脸,结果……她那脸,那是活人脸么?象打了蜡的泥胎,眉眼耳鼻偏能动弹,乍一摸我还当死尸回魂哩!” 小雪手指曲伸,拂过那女人的脸颊,但觉冰冷光滑,不象活人皮肤,触手的质感难以名状。反复摸索几次,小雪道:“是面罩,她戴着极薄的面罩,一种很奇特的皮革。”巧儿道:“什么皮做的?贴合的真紧密。”小雪道:“鉴别奇物要找奇巧门弟子,只不过……”慢慢摸到脑后,紧挨发际的部位“贴再紧也有缝隙,要不哪戴上去呢?开口的接缝就在后颈,从两边扣连。嗯,先瞧瞧她的真面目。”指甲抠挖,便要揭掉面罩。 忽然女人颤身惨叫,腾的坐起,抓紧小雪的手腕道:“不不,不要,鲛奴纱留给我。文姐姐,好姐姐,求你怜惜小妹,没戴它我如何见人呀……”语气凄婉,假面传达表情,与真脸几无差异。众人听她叫小雪“文姐姐”,显是认错了人,话里的“鲛奴纱”想是面罩名称。小雪安慰道:“好的好的,我不拿鲛奴纱,你戴着鲛奴纱好了。若无你准许,任何人都不能碰它。”扶她重新躺好。 第二回夜阑掩尽旧芳华4 那女人渐趋平静,盯着小雪好半天,眼露温柔意味,微笑道:“我认得你,小雪姑娘,你昨晚救了我的命。人家要把我当妖怪打死,多亏你拦着。” 此言一出,众人更迷糊了,才看她疯态十足,管小雪叫姐姐,忽又言出精准,一语道破她的真名,其人的神志到底是昏是清?小雪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女人道:“别人都那么叫你,我自然知晓了。”小雪一凛,寻思“她很机智啊,昨夜打杀妖怪那阵,她分不清我们是好人还是歹人,所以假装昏迷,暗中却记下我们的姓名特征。” 女人微笑道:“小雪姑娘,你生的美貌又善良,多好的女孩儿。看着你我就想起我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你在哪里啊。”双目直勾勾望向屋梁,象是又昏神了,令人望之心酸。小雪心想“她被百子附体太久,所以神志时醒时昏。”怜悯油然而生,道:“我是叫东野小雪,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女人道:“我叫琰……嗯,不对,我好象姓桃。不,妇嫁从夫姓,我应该姓龙。但我的丈夫本来是姓桃啊!” 一连串颠三倒四的疯话,众人均感莫名其妙,丁先生却越听越惊讶,喃喃道:“姓桃,姓龙,又姓琰,戴面具的女人……”蓦地定睛凝注,大声道:“黄总管追查的女人就是你!” 女人冷笑道:“黄锋那蠢奴才也配追踪我。”瞳仁隐闪精明之色。小雪心里不舒服,总觉那种眼神似曾相识。女人眼波转向小雪,微笑道:“小雪姑娘长的真标致,给桃家当儿媳妇正好。若小雪肯嫁,龙家的婚约自当作废……”口中叽里咕噜,句句不离小雪。 丁先生暗想“小雪钟情我儿志玄,婚姻岂容他人饶舌。”皱眉道:“这妇人疯疯癫癫,来历不明,留在村中恐生祸端。”巧儿道:“要把她送走么?”丁先生道:“昨天黄总管找的人就是她,倘久留此间,那帮恶徒又来捣乱,三村附邻再无太平之日。” 巧儿一想有理,道:“可她没亲没故,往哪儿送呢?”丁先生道:“观其衣饰华贵,驻行必然惹人注目。我去问问近来进城的村民,是否见外地客投店雇车,访到她的亲随家仆就好办了。”边说边往门外走。巧儿道:“再商量商量,雪姐姐觉得怎样,你发句话嘛。” 小雪恍若未闻,细辨那女人含混的絮语,只听她说:“走遍大江南北的行院,美貌女孩儿见过千千万,哪个能及小雪半成?以她这等人才,才有资格换掉那桩娃娃亲……唉,究竟不落实,怎地想个法子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小雪变成桃家媳妇……” 巧儿对“生米煮成熟饭”尤为**,碰了碰小雪胳膊,低笑道:“雪姐姐,她好象在替找你婆家呢。” 小雪反复咀嚼“桃家,龙家,娃娃亲”等字眼,忽问道:“桃伯母,追你的人可是来自武陵?”那女人一颤,惶恐的叫唤:“我不回武陵了,武陵龙家,关了我十几年,千辛万苦才从那逃脱,我再不回去了。”两只手抓空拍扇,仿佛溺水者求救。巧儿道:“糟糕,雪姐一通瞎扯,惹她疯病发作。”小雪不动声色,接着道:“你前夫姓桃,后嫁龙家,你本来姓琰是么?” 女人两眼发直,冲屋梁抿嘴卖俏,娇声道:“奴家琰瑶环,服侍官人们一段‘春360o簪花’,贱名瑶环,便是取自此曲——雨点轻荷,月映珠帘,春风送芳瑶台前。香闺难眠,愁煞红颜,梅园何堪三郎恋,忍却玉环俦广寒。”唱起小调,歌喉柔媚令人神醉。耳神婆不解词意,但鉴人品性经验丰富,鄙夷道:“妖里妖气的狐媚子样,只比窑姐体面些,象财主家养的小姨娘。” 赵三娃道:“您老积点口德,疯女人也编排。”小雪低低念叨:“琰瑶环,琰瑶环,让玄门衰败多年的人物,竟然是这样娇怯的女子……” 巧儿道:“你猜到她的底细啦?刚刚叫她桃伯母,那桃伯伯又是谁?”小雪道:“还用问,当年峨嵋派远征东海妖皇,正因那‘桃伯伯’的过失,才使玄门一战惨败。” 巧儿讶然道:“啊啊,她是桃……的妈……”小雪频频摇首,暗示在外不宜多议。 正说时,丁先生领两个粗汉进房,道是打柴烧炭的樵夫,几天前曾去县城卖货,城中新闻多有知悉。那两人睁大眼辨认半晌,认出琰瑶环正是新近入城的外省客。当时穿金戴银出入市井,独自开房住店,引得满街百姓争睹。住了两天她便起行,欲从后山上峨嵋。但山道积雪溜滑异常,抬滑竿的脚夫哪个敢冒险?她见无人愿去,就把脚力钱加到五十两,也有那不怕死的闲汉动了心,自告奋勇给夫人保驾。百姓们都说这女人急疯了,一个妇道人家当众露财,还尽往山野赶路,早晚定遭歹人所害。果不其然,虽没遇到盗贼,却落入了妖怪的魔爪。 耳闻两人的评述,方知她确是孤身远游,诺大蜀地似无相识之人。丁先生双手连搓,为安置琰瑶环大伤脑筋。小雪道:“先生不用着忙,我马上带她回山。”丁伯阳愣了愣,道:“你带她去峨嵋仙界?”赵三娃喜道:“真的啊?师姐要回峨嵋派?”小雪道:“对,烦劳大叔扎一副担架,我们抬她上山。”两个汉子应允出门,赵三娃兴冲冲的跟去帮忙。小雪吩咐巧儿:“你收拾下屋子,我把水缸打满,先生身上带伤,临走前帮他多做些家务。”另请耳神婆抱来那男婴,一并接他投入玄门。 丁伯阳担忧道:“你们都走了,黄总管再来寻衅,乡里如何防御?”小雪道:“我们赶回去报信,请各门首徒商议对策,少时就派高手下山护村。武陵龙家不来则罢,来时都由峨嵋派对付。”丁伯阳道:“常言道‘来者不善’,他在暗我在明,玄门高手虽多,只怕不胜滋扰。” 小雪笑笑说:“峨嵋派创立千余年,也没见怕过谁来。”得知追捕琰瑶环的是“武陵龙家”,小雪早已联想到龙百灵,暗生轻蔑之意“耍奸使坏满肚子坏水,黄总管跟龙百灵挺象的,武陵龙家果然没个好东西。”既然琰瑶环为龙家迫害,小雪同情更甚,决意带她回山保护,学文之事只好暂且作罢。 其实小雪内心还藏了个想法:琰瑶环口口声声说想退掉旧婚约,希望自己当桃家的儿媳,且将她领到“新师尊”跟前,看他敢不敢违抗母命——此举捉狭又好玩,正合小孩心性。但嫁人涉及羞事,女儿家又怎好多想?那念头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无从捉摸。 少顷打扫停当,村汉抬来门板当担架,让琰瑶环仰躺在上面,以布条缠绕固定。小雪向丁先生道别,拿了百子魈的银链,明讲此物价值连城,但为降妖所需,请乡亲们准她带回详查。众乡民不恋横财,都道任凭小雪姑娘处置。当下小雪从耳神婆手中取过男婴,小心缚于背后,和巧儿抬了门板出发。刚走几步,忽闻路边锣鼓喧天。 只见十余名少年夹道而来,领头的赵三娃满面喜色。巧儿笑道:“敲锣打鼓欢送我们,赵三哥太客气啦。”赵三娃笑道:“这不为送两位,乡下的老习惯,逢人离家先敲打敲打。”巧儿道:“谁要离家?”赵三娃道:“我们哪,我等弟兄决定学仙术。从今起随师姐们上山,等到修炼成仙再回家,估计要好些年头呢。” 巧儿瞪眼道:“你们决定学仙,你们决定的了吗?”赵三娃道:“所以请求师姐带携嘛,若得带入峨嵋仙门,兄弟们甘愿给师姐作牛作马。”众少年轰然响应:“学仙术,当神仙,师姐成全我们。”七手脚抢过担架抬着,前呼后拥的献殷勤,恨不能把两女驮了走。此乃赵三娃群狼困虎之计,趁小雪急于动身,纠集同伴死缠软磨,大有不入玄门誓不罢休的气势。 这时村长带人赶到,嘱咐众少年上山发奋修行,切莫恋家偷懒等语。玄门与三村同气连枝,如世代交厚的亲族。村民们昨天亲见小雪剑术神异,家中子侄学得几成,总比一辈子种田养猪有出息。因此送子场面十分热烈,大伙儿笑呵呵拉手互道保重。巧儿叫道:“喂喂,你们闹够没有!当我俩是死人啊,谁允许他们入门了?瞎吵吵就能搞定,你当是菜市场讨价还价么?” 丁先生在旁劝道:“乡亲们一片志诚,原该体谅嘛。我家志玄也在峨嵋派学道,多些乡里后生正好有个照应。”巧儿急道:“不是的,先生你不知道,眼下山上乱成一锅粥,新师尊昏头昏脑,再收弟子不是更添乱吗……”望向小雪求助:“师姐,你劝劝他们嘛。” 小雪一直没表态,乍闻“给新师尊添乱”的提法,眼里陡然闪光,爽然道:“好,在三村收徒是本派的惯例,我给你们当接引人,管保大家如愿。”巧儿咬着手指头寻思“完了,雪姐姐也发疯了,她最重视门规门风,今天为啥随便收人?莫非因为‘新师尊’喜欢龙百灵,她气不过闹脾气,故意给新师尊搅浑水。” 第三回悱恻难隐发新调1 赵三娃笑开了花,生怕耽搁久了小雪变卦,喊声:“想当神仙的走啊!”撒腿飞奔。众少年撇下锣鼓,抬了琰瑶环,一窝蜂的往前赶。有些村童只为凑热闹,搞不清何为修仙,也被裹进队伍收不住脚,有的跑掉了鞋,哇呀哇呀沿途乱叫。巧儿暗叹“这是求仙还是赶集啊,到山上有好戏看喽。”小雪朝村民们挥挥手,拉她随众而去,少顷已逾山腰,直达天险“鬼见愁”之前。 危岩凸出绝壁,云崖相托,这便是后山的险隘鬼见愁。登顶之路至此而断,前是茫茫云海,下为万丈深渊,俨是仙界与凡间的分界线。当时小雪施展御剑术,带众少年依次飞越险关。包括琰瑶环在内安稳落地,回望来路渺茫无迹,三村远远的如在异世;再看前方雪映深谷,霞掩青峰,一派壮美景观。众少年魂游方外,啧啧称奇。 接着向前行进,众少年边走边评点景物“好高的松树,枝桠伸进云朵,咱村就长不出这样的树木。”“仙境嘛,长的是仙树了。”“石梯修的好长啊,鬼见愁不通路,石材怎么运上来的?”“小雪师姐使仙术,把大活人都能升上天,搬移石头有何难处?”“对了,只要会仙术,想怎样就能怎样。”“我想早点学会仙术,天天变大烧饼吃。” 巧儿烦躁道:“你们叽叽喳喳的干嘛,仙境是仙人清修的场所,必须保持安静,不许高声谈话!” 众人凛然,隔了片刻赵三娃举手道:“巧姑娘……”巧儿道:“干嘛?”赵三娃道:“我问句话行么?”巧儿断喝:“不行!”又有个年纪小点的道:“我要打喷嚏。”巧儿道:“忍着!”众少年见她吆五喝六,心里不太服气,有人道:“说不能高声,巧姑娘你的嗓门……”巧儿不耐道:“什么巧姑娘拙姑娘,想入门先学门规,都叫我巧儿师姐。”小雪暗笑“小鬼头装腔作势,新人面前充老大。” 赵三娃慢条斯理的道:“做师姐的本领是很高的了,刚过鬼见愁的时候,却让小雪师姐牵手带过去,巧儿师姐应该自己飞嘛。” 巧儿道:“少耍贫嘴,估量我不会飞?卜筹门飞行术惊掉你的下巴。”从怀内掏出符纸,喊声:“瞧仔细!”扬臂抛起,纸片迎风展开数尺,恍如飘浮的魔毯。只见她纵身跃上,坐着符纸绕树丫盘旋,一群山雀惊飞。众少年神为之夺,一齐喝采拍手板。巧儿得意之余未免忘形,落地时左脚踩右脚险些摔倒。幸亏小雪暗中伸指按她腰眼,真气入体步态立稳,顺顺当当的收起功法。众人没瞧出破绽,围上欢呼“巧儿师姐,巧儿师姐”。巧儿笑道:“开眼界了,这宗法宝叫做‘行云符’,用遁空草的汁液炼成。坐着它一眨眼飞遍三山五岳,小小鬼见愁何足道哉。” 赵三娃羡慕道:“巧儿师姐炼的好宝贝,比孙猴子的筋斗云还灵便。” 他这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行云符实为卜筹首徒炼制,巧儿道行浅薄,倒悬三天也炼不出来。她想胡侃一通,无奈小雪在场,当着明白人吹牛没趣。只得装没听见,念咒缩小符纸揣回衣兜。众人又是一番赞叹,巧儿训斥:“告诉你们安份些,总这样大惊小怪的吵吵,谁吱声撵谁回村!”众少年噤若寒蝉,尾随两女拾阶而上。 走了半日,景色越发奇丽:盘山路边修竹森翠,倚天石外流岚轻彤,上下左右皆是仙家气象,独有前面几间瓦房不起眼,建在石阶尽头。小雪道:“后山小路分别通向厨房和客房,往前是厨房,咱们快到了。”众少年目光转向东方,彼处云深日远,一座仙山凌霄,万条瑞烟垂碧。小雪道:“本派的重地璇玑峰,新弟子就在璇玑峰行拜师礼。” 众人想赞叹又怕巧儿发火,相互挤眉弄眼打手势。不觉走到厨房门口,猛见一个老婆子站在当前,生的猪脸熊背,两手拄根木板,喉咙里呼噜呼噜打鼾。小雪道:“她是开花婆婆,煮饭做菜的厨娘。”众少年望之胆怯,又看开花婆婆凶相呆板,鼻息呼呼,怎么象是睡觉的样子?门里走出个青衣少年,手提淘米笊篱,说道:“开花婆婆爱站着睡午觉,各位放心,打雷她都不会醒。” 赵三娃嘀咕:“直挺挺的睡,骡子变的么……啊,丁志玄,是你!”巧儿一拧眉,赵三娃记起不许出声的警告,立时敛容肃立。丁志玄道:“三哥啊,你们也来学仙么?”吐字没精打采。众少年与他自小熟识,眼里闪现惊疑“丁志玄,你变瘦了,你怎么瘦的跟芦柴棒一样?” 丁志玄强打精神解释:“各位莫怪,是小弟自愿吃苦的——照峨嵋派的旧例,凡求仙者先到厨房干活,两三个月里小弟磨炼成这样。我本已离开厨房加入风雷门,适临年节厨房人少,风雷首徒命我回来打下手。”大拇指一撇,小声道“开花婆婆的‘杀威板’是峨嵋一绝,打人死痛不见血,新弟子谁没挨过?干粗活小弟无所谓,只是板子难熬……”正说着,开花婆婆磨牙叽咕,仿佛睡着了还在监工。丁志玄眼露惧意,低了头去水池边淘米。 一众少年听得凶险,求仙的兴致登时减半,随小雪从开花婆婆身前走过,高抬腿轻落脚,生怕弄出响动。巧儿点头鼓励道:“沉默是金,继续坚持。”众少年大气都不敢透。蹩过灶堂渐至前门,巧儿低声叮咛:“马上到试炼场,峨嵋仙徒的静修之地,绝对禁止吵闹!” 话犹未绝,猛然“咣”一声惊天锣响,差点把众人震翻,接着“滴答嘟呀”唢呐芦笙齐鸣,恍若十台大戏同时开演。少年们心说“不是禁止吵闹么?怎比娶媳妇还热闹?”小雪快步出屋,放眼一望,平坝里百兽聚坐,皆是老虎,黑熊,梅花鹿等精怪,大略修成点人形,各自怀抱乐器吹拉弹奏。队列之前站的是老猴子通臂仙,手舞足蹈的训导:“升座大典在即,诸位加紧排练啊!” 小雪喝道:“喂,你们搞什么鬼。” 通臂仙闻声打拱道:“东野师姐容禀,峨嵋派即将改换门庭。新师尊下令仿效商颂,周颂,排制大型乐曲‘桃颂’,以备升座大典彰显我玄门雄风。”小雪皱眉道:“什么商颂,周颂?” 通臂仙卖弄学识:“古有商,周二颂,乃商朝替代夏朝,商朝替代周朝之际制成的诗篇,配以宏乐宣扬新朝之盛烈。今逢峨嵋派改朝换代,也当奏乐大庆。新师尊姓桃,乐曲自然叫‘桃颂’啦。”众人目瞪口呆,巧儿嘀咕:“皇帝登基么?弄这样的排场。” 小雪扫视场内,道:“它们是逸性谷的灵兽,按规矩不可擅入道场。”峨嵋派旧日规定,若有凡间兽类诚心投靠峨嵋派,须先在逸性谷苦行改造,消去妖气野性,修全“眼耳鼻舌身意”六种人类根器,方准进入长春麓,试炼场等低级道场。至于璇玑,无量,元始虚无三界,凡间兽类终生苦修,也难有涉足的福份。 通臂仙笑道:“新师尊特派我们兽类演奏乐曲。试炼场光照充足适合排演。此乃新师尊亲口定下的,我等遵照执行。”它抬出“新师尊”撑腰,小雪也不多问了,冷笑道:“闹个地覆天翻他才称心。行啊,我收了很多新弟子,正好给新师尊的庆典助助兴。”领众人横穿试炼场,走向对面的房屋。所经之处虎狼成群,獠牙利爪森列,少年们吓的腿肚子抽筋。赵三娃偷望一头两丈高的大熊,战兢兢的问巧儿:“那毛茸茸吹喇叭的怪物,也是峨嵋派的仙徒?”巧儿赌气道:“是!”一名年幼村童呜咽:“我不学仙了,我不想变怪物,我想回家过年。” 来到那边门前,三间大屋为初级弟子住宿。巧儿安抚众少年:“都别罗唆了,屋里三十多位同门兄弟,全是真正的人类。大伙儿混熟了就能住的长久……”迈步入内,刹时双眼发直。哪有“三十多位同门”,空荡荡的房间仅剩七张木床,五六个年青人打包弄行李,显然已将离去。 巧儿勉强笑道:“今年回家探亲的人真多。”一人应道:“回家探亲?怕是一探不回罢。”另有弟子道:“乱尘大师隐退,很多弟子心灰意冷,离开峨嵋派不再回来了。”说话之人名叫应贤锡,生**交朋友,九门徒众大多与他面熟。巧儿道:“应师兄你也走吗?”应贤锡苦笑道:“我是没亲戚的孤儿,除了峨嵋派无处可投。我不走,帮着把床铺拆了,人去屋空,摆太多的床是浪费……”喉音发哑,手抚床板哀叹:“弟兄们少了四五成,山上冷清的教人难受。” 有人嗤鼻道:“冷清未必,外面吹吹打打热火的很呢。”旁边同伴接口:“新师尊重视长毛畜生,峨嵋派早晚改成野兽派,我们走的正当其时。”应贤锡哀然道:“满山乌烟瘴气,祖传的派规基本算废了。新师尊他…...”某人猛将铺盖卷扔地上,气忿忿的道:“狗屁新师尊,就那个桃夭夭,拜师几天的毛头小子,转眼称师称尊,教谁能服气?”一下子挑明了,其他弟子跟着叫嚷:“不服,不服,散伙,散伙。” 第三回悱恻难隐发新调2 小雪劝道:“算了,都少说两句罢,想下山的我不强留。你们几位法术在身,下山为峨嵋派挣口气……”越说越觉没劲,转言问道:“我找神农门弟子,铁头常到这屋闲耍,谁见过他来?找燕盈姝也行。”应贤锡道:“师姐找神农弟子作甚?”小雪道:“我带了两人上山医治,一个神志失常的妇人,一个新生的婴孩,昨晚折腾半宿,这会儿倒安静了……”心头一紧,寻思背后久无声息,小孩儿莫非已生不测? 翻手探摸,那婴儿趴伏肩头熟睡。鼻端气若游丝,颈部的血脉却宏壮之极,仿佛修炼走火入魔的情形。小雪暗自吃惊,回想刚才翻山越岭,百兽奏乐,均未对他造成丝毫惊扰。象这样类似昆虫蛰伏般的深眠,绝非普通婴儿能办到。再瞧琰瑶环神态从容,一脸故地重游的遐思状。少年们抬她换手数次,担架悬移于危崖之上,她竟毫无惧态。一妇一婴状况怪异,小雪愈觉不对劲,问道:“燕师姐在何处?” 应贤锡道:“凌波召集神农弟子商议派务,连日在长春麓澄秀亭设座,那儿或可找到燕盈姝。我带小雪师姐前往,这些朋友同去么?”留意门口站满外客,穿着乡村粗衣,一张张面孔呆憨。 小雪道:“他们是三村子弟,特来拜师修道的。”峨嵋弟子似信非信,好象觉得此举全没来由。众少年心里不是滋味,寻思峨嵋弟子都打铺盖卷散伙了,咱们却赶来凑数,岂不是自找倒霉的傻瓜蛋?小雪弯腰手摸担架,叫巧儿帮着抬,嘱托道:“有劳送他们去自然宫拜师。若问起,就说我是接引人。澄秀亭离此不远,燕师姐我自去找她。”小雪对“新师尊”心存嗔怨,先前想引村童给他添烦,怎料上山来满目荒疏,她的心凉了半截,只愿眼前一切从未看见过。巧儿也只叫:“快走快走,离他远些眼里干净,真后悔回家这一趟。”抬起琰瑶环,和小雪出门奔长春麓去了。 应贤锡瞅了瞅众少年,懒得通名道姓,拱手说声:“请。”出门又将面对群兽,少年们没那个胆量,留在屋中只说等仙师传唤。赵三娃学仙意志坚定,率四名死党紧随应贤锡,硬头皮穿过试炼场,直走到连接璇玑峰的石垄前。抬头一看,高空在脚底,石垄入云,求仙者当场唬晕三个,打死不愿往前。单剩诨名“兔儿呆”的蠢小子陪着赵三娃,两人各仗痴勇,一起走上石垄,抖抖缩缩的朝前挪。好半天蹭过接引桥,脚踏宽广地界,胸中才觉舒畅。举目见殿宇雄伟,金碧辉煌,奇花异草成片,尤其桥边几丛竹子绿的可爱。 赵三娃暗忖“这才象神仙住的地方嘛!想来学真法都要受些磨难,好似唐三藏取经,吃了多少苦才见到如来佛。马上我也要拜见师尊,他老人家是何形象?嘿嘿,一定比如来佛威严百倍!” 走到自然宫门口,两边玉阶站列名卫士,衣甲鲜明气宇轩昂,掌中握持金锤银枪,赵三娃不敢仰视。应贤锡略作介绍:“他们是虎贲螭卫,驭兽门训练的精锐。”登上玉阶,站住回身道:“两位稍候,容我通禀。”进去一会儿,回来了,身旁多了位穿红裙的少女。 两名少年登时傻眼,但见那少女姿容妩媚,身材婀娜,红裙子薄如蝉翼,绣花肚兜贴腰半掩,露出一抹雪白柔嫩的酥胸。乡下人何曾领略过此等风情,连迟钝的兔儿呆都动了心,憨笑道:“嘿,嘿嘿,妹妹,你穿这么少,不冷哦?” 少女笑道:“谁是你妹妹,没来由套近乎,不老实。”俏脸一板,道:“我叫红袖,师尊的屋里人。你们想拜师就对我恭敬些,少打坏主意。”转身步入殿内,回首微笑道:“两位小哥,快跟我来呀。”两少年骨头都酥了,迷迷瞪瞪跟着走。赵三娃悄声问:“应师兄,什么叫做‘屋里人’?”应贤锡道:“就是贴身丫鬟,服侍师尊饮食睡觉,料理各种私务。”赵三娃心头发痒,咬着手指嘀咕:“贴身,还睡觉……让这么漂亮的妹子服侍,简直是享天福啊!” 几人前引后随,少顷行至正殿中央。只见厅堂明净,地板锃亮,盘龙宝座居中摆设,由整块翡翠雕成,精美剔透流光溢彩。红袖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请师尊。”转过一道水晶屏风,隐入殿后金门。赵三娃满怀虔敬,垂手低眉的静静站立。过了片刻,金门内脚步微响,蓦地传来一声长吟:“唉,我说,人生在世哪——!” 随即“啪啪”竹板敲击,那人慨然高唱:“ 人生在世命由着天, 莫把那神明当作虚言。 烧香拜佛用不着, 也不用名山求道拜神仙, 在家中,一双活菩萨未动换。 在家中,孝敬你的父和母, 父母安乐是最大的福, 胜过富贵荣华万万年, 富贵荣华万万年……” 唱词有板有眼,一句一顿传入耳内,赵三娃和兔儿呆伸长脖颈,一前一后,不由自主的随节拍扭摆。惊愕之余循声望去,屏风后面人影晃动,摇摇荡荡的走出个少年儿郎,长相文弱,装束怪诞,穿一件五颜六色缝补丁的花布裙,插几根横斜支棱掉黄漆的破荆钗,唇抹胭脂脸搽香粉,三块竹板,面朝赵兔二人,严肃认真的唱道:“—— 父母的恩情有多重? 父母恩情重似海山。 若把老爹的恩情比东海, 为娘的就如东海连泰山, 为什么娘的恩情比爹多, 只因为,娘养儿的那一天, 娘养儿,如同去了一趟鬼门关, 娘养儿,如同大江掏沙攒金砖, 一岁两岁怀中抱, 三岁四岁膝下钻, 五六岁上尽晓得玩儿, 七岁岁调皮捣蛋闹翻了天。 千辛万苦盘到大, 娶上媳妇就算完, 从此小两口自家过, 撇开老娘草芥一般, 含辛茹苦熬干了油, 人死灯灭儿也不管, 你说为娘的冤不冤,冤不冤!” 随着收板落腔,一曲终了,少年郎坐到宝座当中。红袖随之侍立旁侧,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报名:“此位英俊小生,乃峨嵋派新任师尊,桃夭夭大师是也!” 两少年如醉如痴,茫茫然不明所以。桃夭夭发问:“你俩是来投师修仙的?”应贤锡作个揖,代为回禀:“是。”桃夭夭手指划弄竹板,意味深长的道:“我才唱的这段小调,你们听了有何感想?” 兔儿呆大嘴一咧,脱口道:“听出来了,你要过饭。” 原来旧时乞丐走街串巷,经过商铺定要打板唱歌,内容或是劝世,或是祝福,倘或胡搅蛮缠,歌词往往充满尖酸的讥讽,唱完堵门高喊“掌柜大爷招财进宝啦,赏两钱小的买炊饼呀。”兔儿呆百事浑沌,对行乞的唱腔倒是印象深刻,前些年在村外听人唱过,此刻福至心灵随口作答,早把赵三娃吓的腿软,寻思当面侮辱师尊,这罪过不知严重到何等程。 哪知桃夭夭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对了对了,好耳力,居然听出我是要饭的。” 一听这话,赵三娃差点晕趴下。应贤锡作揖后就没站直,弓背脸朝地板,只盼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羞。惟独兔儿呆乐不可支,指着桃夭夭道:“脸上搽粉穿花衣,你装女叫花子么?男人装成叫化婆大概能多讨点东西。” 桃夭夭叹口气,道:“我这装扮用心良苦,满山仙客皆未领悟,反被新来的兄弟识破。”遥视门外苍天,缓缓的道:“想当年我流落宋金诸国,穷困潦倒,无以为生,只好沿街乞讨忍着活命。可恨拔都儿一张鞑子丑相,走到那里都招人厌。嘿,隔三岔五的挨饿,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乞讨本属低贱行当,我如今却接任峨嵋师尊,命运乖张啊,老天爷的安排真是难懂。” 赵三娃暗思“听他意思真是讨饭的出身。我拜叫花子为师,跟他学讨饭要钱的本领吗?” 桃夭夭沉浸在回忆中,悠悠自述道:“记得那一年冬天,也将年终。我在江淮一带的村镇流浪。半夜风冷刺骨,我实在捱不过,就偷偷剥下庙里玄女娘娘的衣裳,裹在身上避寒。天明被人发现,以为必遭一顿暴打,谁知村民觉得叫花子穿女装挺新奇,又见我擅长模仿女子情态,就给擦脂粉,染嘴唇,用绳牵了游街戏耍。围观的百姓耍闹够了,家里剩饭剩菜全赏给我吃。***,从除夕到上元十几天,老子每顿吃饱喝足,享够肥肉油汤。” 他笑道:“逢年过节,扮成女叫花子讨吃喝,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差。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丑事敢不敢暴露?嘿嘿,眼瞅着又是年关,峨嵋师尊不忘本,不掩丑,扮成女叫化自己揭短。峨嵋弟子们却大感丢脸,难以接受师尊旧日的身份。” 赵三娃垂头丧气,暗想“我也没法接受,在家老人常说‘人穷志不短’,种田砍柴捡牛粪干那行都行,就是不能没脸没皮的吃伸手饭。我拜叫花子为尊长,家里人知道准得羞死。” 桃夭夭道:“新师尊本该宝相华严,举止端庄,哪怕以前是条狗,也必须遮起旧丑,装模作样的受人敬拜。嘿,你们拜的是‘师尊’这块招牌,还是我桃夭夭本人?”望了望应贤锡,转向兔儿呆道:“我穿成女叫花子,九门徒众三缄其口,不敢说真话。单有这位兄弟点破玄机,你是何方神童,竟有此等超群的胆识!” 第三回悱恻难隐发新调3 只见那位“神童”满嘴流口水,直勾勾的盯着红袖,咕哝道:“我是兔,兔儿呆。”桃夭夭眼光定在他那两颗大板牙上,赞道:“好名字,名副其牙,你兄弟又怎么称呼?”赵三娃道:“我叫赵三,黑水村村长的儿子。”桃夭夭道:“嗯,黑水村村长,三村附邻欠拜访。你爹还健旺?你母亲身体如何?”赵三娃道:“都还可以。” 桃夭夭伸小指挖耳洞,教训道:“刚才我唱的那段‘惜娘恩’,着重强调母亲养儿的艰辛。其实百善孝为先,你把爹娘侍奉好了,比学会任何道法都可贵。”赵三娃满怀失落,暗已萌生去意,赶忙顺水推舟:“对对对,先在家孝敬爹娘,爹妈归西后无牵无挂,再来学仙不迟。” 桃夭夭道:“兔儿呆你呢,你爹妈也健在?”兔儿呆不答,双眼死盯红袖。桃夭夭道:“喂,问你话哩,常言‘父母在,不远游’,你却为何离家跑上山来?”兔儿呆脑子虽蠢,究是**勃发的年龄,恰逢美貌少女在前,又穿的**惹火,他哪里稳的住,结结巴巴的道:“为,我为她,仙女,呵呵……”红袖“嗤”的一笑,侧对桃夭夭躬敛,表明自己的身子已有归属。兔儿呆全不理会,目光只在红袖臀部转悠。 桃夭夭指着红袖道:“你巴巴的上山来,就为看她的屁股?”兔二呆咬指流涎,冲红袖一个劲傻乐,不承认也不否认。桃夭夭道:“既如此,你把她裙子撩开,看个仔细罢。” 此言一出,大厅内气氛立变。应贤锡羞愧,赵三娃惊愕,兔儿呆脸孔紫涨的象茄子,喃喃道:“不,不……”桃夭夭道:“三村乡亲不是外人,来趟玄真界也不容易,我理应让你满意此行。”兔儿呆听不懂这些话,但闻语气温和,心下不禁活动。桃夭夭道:“别怕,没事,红袖是我丫头,随便看随便摸,她绝不反抗,不信你揭她裙子试试。”兔儿呆贪看红袖的细腰圆臀,一阵春风吹开胸怀,蒙塞的心眼似通了窍,竟而幻想起女孩子的裙底风光。桃夭夭笑道:“动手啊,上啊,好小子敢作敢为嘛!”兔儿呆忽地呆性大发,两步跨上,一把扯起红袖的裙角。 应赵二人骇极大呼“住手!”“哎呀!”……“妈呀!”,最后喊妈的却是兔儿呆,噔噔噔倒退数步,上下牙关咯咯咯碰响,什么恶物令他惊恐?赵三娃定睛细观,一瞬间也面色如土。只见裙摆翕开处粗毛油亮,垂下一条黑乎乎的长尾。红袖冷笑道:“看清楚了么?我不是人,我是专门迷人的狐狸精。”雪光透窗映射,她眉间若明若暗,愈显妖艳勾魂。 兔儿呆和赵三娃立时懵了,恰似凉水浇头怀里抱冰,从上到下止不住的哆嗦。桃夭夭道:“害怕了?峨嵋弟子不能怕妖怪。喏,门外的卫士同为野兽所变,你们也该亲近亲近。”赵三娃满指望游仙境拜仙师,没料到仙境如兽巢,仙女是妖狐,眼前还有个吊儿郎当的“叫花子师尊”。早先的梦想彻底破灭,赵三娃大呼:“不学仙啦,我不学仙啦,宁可在家打一辈子猪草,我不到这鬼地方来了!”拉起兔儿呆往外跑。 桃夭夭目示应贤锡,嘱令道:“领他们从止僭障下山,如有同伴一并带了去。近期离派的弟子比较多,正可顺便护送。”应贤锡领命,忙不迭的追赶。那两人边跑边吵嚷,兔儿呆脑笨腿慢,“妈呀妈呀”直叫唤。赵三娃斥道:“叫妈管屁用,她是狐狸精,你是兔儿呆,狐狸最爱吃兔肉,留在这儿活吞了你……”几人背影消失。红袖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哈”前仰后合,遂从腰后取出一物,扔回宝座里道:“主人好聪明啊,晓得我爱捉弄笨蛋,故意叫他来扯我的裙子。嘻嘻,顺手抓条假尾巴,本丫头也够机灵的罢!” 那“狐狸尾巴”竟是一柄拂尘,由三根貂尾缝接,乍一看令人发怵。红袖笑了半晌道:“亏你每天带着红石戒指,我得朔阳星滋助修成真人躯体,想变回兽形都不成了。”笑容渐消,压低声音:“虽已修成人身,妖气犹未除尽。自然宫是妖类的禁区,我又笑又顽不会有事?” 桃夭夭道:“放心,镇妖符咒已取除,紫微星被我改变质性,不受妖气玷污,虚无三峰任你玩耍。” 红袖挑指赞道:“厉害,玄门的法界说改就改,历代师尊数主人最有气魄!”随即压低声音:“吓跑求仙者是你故意的?” 桃夭夭淡然一哂:“峨嵋派有大事要办,初等弟子和新手多了,反而碍手碍脚。”说完神色凝沉,长久的望着前方。红袖近前半蹲半跪,轻摇他的大腿:“主人干么不开心了,你瞧人家一眼嘛。”只听桃夭夭呢喃:“他们到家以后骨肉团圆……一家人吃年夜饭,娘亲挨儿子坐,多么温馨和美……”他视线远及殿外,仿佛一直延伸到黑水村,望见两名少年与母亲团聚的场景。红袖道:“我当怎样呢,原来是想妈了。老大离不开娘,主人孩子气多多。” 桃夭夭道:“母子亲情人之天性,有什么好奇怪。”神色愈渐黯淡,颓然道:“那段‘惜娘恩’明着劝别人,实则是扇我自己的耳光——儿子决意娶亲了,亲娘却在他方忍受屈辱…我这儿子当的好啊,快赶上唐连璧的德行了。”意兴萧索,三块竹板滑落脚旁。 红袖道:“嗨!主人几时变的婆婆妈妈的。那武陵龙家便在天涯海角,以你的神通转瞬也飞到,闯进门去救出桃夫人,天下谁人能挡,又何必坐在这儿发牢骚?”桃夭夭不言语。红袖道:“不会罢,龙家是阴曹地府?竟让你怕成这副傻样?”恍然拍手道“我明白啦,你是怕见龙太太,龙百灵的亲妈。嘿嘿,娶人家的女儿,自该尊人家作长辈,你却抵死不愿认丈母娘。” 桃夭夭鼻子里轻哼,显被说中心底难题。红袖好笑又好气,摇头道:“什么怨仇化不了,什么死结解不开?论理龙家养你十六年,供吃供穿颇有恩惠,受些屈辱也可两厢抵消的。”桃夭夭道:“龙家的一饮一食,全是我娘吃苦所换。跟她身受的残害相比,委实微不足论。” 红袖暗忖“桃夫人不知遭受过何种虐待,按说主人心胸挺宽大,连他都恨的咬牙,想必……女人受虐多有难言之痛,往细里问恐怕不妥。” 提及母亲的创伤,桃夭夭怒火中烧,沉声道:“我自身的荣辱不算什么,年岁久了风吹云淡,没必要太计较。况我这‘拖油瓶’全靠娘亲养育,龙家的恩惠亏欠已很难算清。只有我娘亲的那笔账……”说着捏紧双拳,发狠道:“……一定要跟龙大太太清算。我曾起过誓,他日若有机会,必教那恶女人生不如死。嘿嘿嘿,天意弄人,如今我却要娶她女儿,作她的乘龙快婿。”话音渐低,一脸苦笑。 红袖暗感焦虑,寻思再扯下去灵儿少奶奶婚事堪忧,情急争辩:“你发的誓多了,那天船上当我面讲‘我桃夭夭绝不娶龙百灵,有违此誓者,教我天诛地灭!’眼下还不是跟灵儿谈婚论嫁?所以什么誓言嘛,全是闹着玩儿的……”霍地打住话头,暗叫“哎呀呀,主人死脑筋认死理,我这么说分明是火上浇油。” 果然桃夭夭大窘,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红袖忙摸出汗巾,给他轻柔擦拭,歉然道:“你知道我爱鬼扯,千万莫当真,瞧急的这一头汗。”桃夭夭定了定神,忽而窘色愁云一扫空,笑道:“好丫头,本主人的心性看个通透。不错,立誓赌咒于我如脱鞋换袜,一天几十遭也无妨,从没当过真。”豪气陡生,离座傲立道:“男儿汉大丈夫,岂让几句话缚死?桃夭夭偏娶龙百灵为妻,倒看老天爷怎样把我诛灭了。” 红袖心里佩服“不论何种困局,他总能一笑了之,这份胸襟无人能及!”汗巾揣入袖中,温言劝道:“快莫乱使性子,老天爷长耳朵呢,应验毒誓不是耍处。俗话讲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桃夭夭笑道:“你有怕事的时候?”红袖道:“我只怕你出事,别的什么都不怕。” 桃夭夭上下打量她,啧啧称奇:“小红你变化大啊,温柔体贴,真象人类女孩儿!”目光移向她胸口,色眯眯的舔舌尖,道:“穿的还象狐狸精,不过我喜欢。”红袖笑道:“喜欢就喜欢罢,终归是你的人,干么学兔儿呆的馋嘴相?”桃夭夭道:“只为想看透你呀,主人已被丫鬟看穿,丫鬟也该让主人看光光。来,让我检查你的尾巴掉干净没。”绕到后面扯她衣裙。红袖置身神圣仙宫,终是不敢乱来,一边嬉笑避闪,一边数落:“堂堂峨嵋师尊,光天化日围着女人屁股转。传出去惹恼正派仙家,人家如何吃罪得起?” 第三回悱恻难隐发新调4 桃夭夭绕着宝座追她,笑道:“我又不是李师兄,外人的喜怒值个鸟。纵然正派一齐发飙,也甭想伤你半根头发丝。”笑容忽敛,站定合计道:“提起大哥我就纳闷,南海一战大获全胜,他却连日消沉,遇见我远远避开。定有什么苦处没法讲,憋在心里委屈。”抬起脸招手,吩咐:“小红你帮我探明究竟。悄悄潜近大哥身边,留意他一天的举动,窥出端倪马上向我报告。” 红袖道:“李凤歧法力极高,卜筹首徒又常和他在一处,哪容我窥探?”从宝座后走出,理了理云鬓,只待正经议事。不料桃夭夭一伸臂,揽腰将她拉入怀中,左手拨转翻身,右手拎住衣领往下脱。红袖叫道:“哎呀主人好坏!使下流招数骗人家……”忽感肩背奇痒,桃夭夭两指时重时轻,在光滑的肌肤上捏揉。红袖咯咯娇笑道:“想摸就摸前边嘛,又不是洗澡,要你给我搓背。” 桃夭夭低念法咒,由后颈摸至她腰眼,旋即收功道:“成了,‘避役符’已给你画入肌理。此符是爪哇妖蛇王的独门隐形术,靠近目标可使己身透光,融入周围景色,对方法力再高也难觉察。”红袖脖子向后扭,道:“你在我背上画符?”桃夭夭笑道:“不用担忧,三天后符文消褪,你的后背依旧象羊脂玉那么白。” 红袖整理裙袂,道:“我有什么可忧的。冷不丁脱人衣裳,以为要亲热呢,临末又是空欢喜一场。”桃夭夭道:“小红宝贝儿莫烦恼,主人的脾性你岂不知?碗里的肉跑不掉,细嚼慢咽才够味。咱们亲热的日子长着呢,心急火燎反而没趣。”挤眉舔舌,在她脸腮上拧了两把。红袖笑道:“少哄我,先后次序明摆着,我排在谁后面我明白。你呀,先去亲热你的灵儿宝贝才要紧。”银铃般的笑音中,丽影飘然出殿。她已成真人身躯,无须魂系红石戒指,远近地域皆可畅行。 大厅里安静下来,桃夭夭抱肘来回踱步,心底那一点积郁,渐又化作焦躁,假意迁怒红袖:“小红这捉狭鬼!把我的心火逗起来了,她就一扭身跑开!”说话间情思牵动,忧思冲淡了些。遥想意中少女的绝美风姿,含笑道:“亲热灵儿要紧,知我者小红也。”纵步腾云,一刹飞离自然宫。 他乘风疾飞,千里行空如逾庭院,顷刻已到无量峰。但见遍山鲜花繁盛,彩霞绚烂,各处燕歌莺舞。原先清绝素净的修真界,经由桃夭夭施行改天换地的**,呼风降雨,播树插花,几天工夫彻底变样,华丽气派竟胜过皇家御苑。时逢岁末人少,留守的剑仙弟子终日游赏美景,炼剑的心思都懈怠了。桃夭夭也懒得管束,使个遁地法避开众人耳目,倏尔潜至峰底,停在一座白色石屋前面。 此处翠竹遮檐,菟丝绕窗,环境幽静雅致。屋墙下四位高坐运功,守住门口,为首者是魔芋大夫。桃夭夭照直往前走,随两个响指,迷神法术使开。魔芋大夫等人哈欠连天,登即趴地呼呼大睡。桃夭夭放轻步伐走近门边,轻推门扇,探头向里张望。 这石屋本为剑仙门的藏经阁,里面书架,经匣,卷柜层叠摆放,所藏仙家宝典上千本,专供高等级弟子查阅。此时靠窗的位置辟开一角,摆了张沉香木矮床,上铺青罗褥银绫兰纹面棉被,素淡且保暖。龙百灵拥被半躺,手拿一本古卷,正聚精会神的阅读。床边云木小凳上放着小竹杯,淡淡茶香从中飘出。她手指曲伸,时而捻纸翻页,时而夹起茶杯浅呷一口。 桃夭夭倚门静静旁观,仿佛欣赏一幅图画,不觉神醉,暗想“怪哉,看她千遍万遍,总是看不腻,看不够,越看越是好看……唉,竟是风慕云讲的贴切,惟有见了灵儿,方信造物有神工。”长长感叹一声,龙百灵抬头一瞧,笑颜绽放,整幅“图画”似变活了,房间内登时春意盎然。 桃夭夭道:“妻,做什么呢?” 一个“妻”字,染红两庞花颜,龙百灵笑道:“闷的慌,翻书玩。”侧身腾出空位让他坐。桃夭夭走进石屋,扭脖子乱瞅,道:“你这雅居洁净的很,闯进我这么个叫化婆,弄脏了担待不起。”一屁股坐在床边。 百灵笑道:“阁下贵为玄门师尊,难得歉光自贬,厥辉愈扬。”轻依在他身畔,凝眸端望一回,摸摸他头顶那根破钗,道:“扮相是够丑了,活脱脱的疯乞丐,九门弟子定然大加议论。” 桃夭夭道:“我扮丑装疯还不是你教的,说什么大智若愚是高招。我觉着新鲜,一定要装成傻瓜才能当师尊?” 龙百灵道:“那当然,‘假痴韬晦’乃三十六计之一,辨察忠奸最是灵验。”桃夭夭道:“你给我讲解讲解,怎么个辩忠奸法?” 百灵笑道:“嗨,相公装傻太投入啊,楚庄王的典故都忘了么?春秋时楚王熊旅登位伊始,吃喝玩乐不理朝政,传令全国曰‘谁敢劝我杀无赦’,实足一个昏君样。大臣伍举欲加劝止,又念君令威严,只好绕着弯子讽喻‘我们楚国有一种大鸟,栖在朝堂三年不鸣叫,大王猜猜是何原故?’庄王笑答‘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答的很妙,但此后照样玩乐。大夫苏从眼看讽谏没用,干脆当面劝主改过。庄王怒而拔剑说‘我早有严命,谁劝我就杀谁,你明知故犯想找死么?’苏从答道‘杀死我若能使王上贤明,臣下求之不得!’庄王大为感动,从此罢享乐务正业,重用伍举,苏从治国整军。楚国实力大增,灭庸伐宋,终成群雄之霸。” 讲过此节,她悠然评点道:“楚庄王如果不假装昏庸,苏从,伍举等忠臣良将何以涌现?位高者昏昏碌碌,手底下的人哪个高智亮节,哪个耿直忠烈,为了帮助主上除弊图强,自会挺身而出,这就叫做忠良自辨。” 桃夭夭暗忖“这屋里太幽寂,一个人躺久了容易萎靡,我且引她闲聊,混过困劲精神会好些。”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辨忠讲的通,辨奸又怎么讲?” 龙百灵道:“也有典故啊,北齐文宣帝高洋自幼多谋,父王驾前‘快刀斩乱麻’,办事爽利又妥帖。在兄弟之中却傻里傻气,穿花衣流鼻涕,常遭他三弟高浚当众讥讽‘侍从怎不给二哥擦鼻子。’——言外之意提醒大家,高洋是个连擦鼻涕的能力都没有的笨蛋。后来高洋建国称帝,高浚受任青州刺史,待下人却格外宽厚,辖内军民尽皆诚服。一个对亲兄长尚且刻薄的人,怎会善待外姓万众?高洋疑他藏奸,于是出宫设酒宴狂饮,喝醉了脱guang衣裤耍酒疯。高浚闻知召集部下商议‘我二哥喝酒败德,必招亡国之祸。我欲进京劝谏,未知他能否采纳。” 桃夭夭道:“高浚有谏主改错之心,算是个忠臣。” 百灵摇手道:“不是不是,他哪里安的什么好心了。谏言采纳与否,全凭皇帝个人的意愿,找一群部下商量起何作用?有道是‘恶讦以为直者’,靠揭露他人短处,来显示自己正直,这种人是很可恶的。臣子揭皇帝的短,衬托自身贤良,那便有奸臣的嫌疑。” 略顿了顿,她继续讲道:“越是忠贤之臣,越该维护皇帝的名誉和威信,既要针砭过失,又须为其遮丑。高浚聚众大肆评论皇帝的丑闻,跟以前高喊‘帮二哥擦鼻涕’如出一辙。高洋早在他府内安插了探子,闻报大怒道‘小人由来难忍!’罢酒回宫。那高浚还耍手段,背地里串连朝臣造舆论,企图把皇帝的名声搞的更臭。高洋这下真火了,把高浚抓来关进死囚笼。行刑前高浚痛哭哀歌,唱的高洋心生怜悯,刚打算释放三弟。一旁长广王高湛挑唆道‘猛虎岂可放出洞穴?’高洋脑袋一热,亲手持槊戳死了高浚。可惜啊可惜……”颦眉唏嘘,憾意溢于言外。 桃夭夭笑道:“高浚害我的灵儿叹气,确实罪该万死,没什么好可惜的。”手抚她的肩膀,轻轻揽入臂弯。 龙百灵道:“我是替皇帝高洋惋惜呢。他的计谋十分巧妙,本已引出奸恶之徒,但估计饮酒过量真的失了理智——处决高浚太残酷,放脱高湛又太粗心。那长广王高湛是皇室第九子,哥哥们相残他不劝阻,反而煽风点火进谗言,奸恶本性已现苗头。等到高湛后来掌权,所作所为活象一头野兽。高洋的眷属受尽荼毒,可算失察奸贼的恶果了。” 一番吊古评史,她神色转和,道:“玄门也如一国,内部鱼龙潜杂。相公假装疯痴无能,潜藏的恶徒势必趁机作乱。到时我帮你甄别谁是恶人,谁是忠诚的贤才。”俏皮的拍拍胸脯,鼓劲道:“有我在,咱们不会犯高洋那样的错误。”桃夭夭轻捏她的鼻梁,半带奚落的道:“美丽可爱的女儿家,谁知满腹谋略,曹操刘备也当甘拜下风。”百灵笑道:“小女子焉敢比枭雄,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在家时娘亲常给我讲史籍,我只是照搬她的妙论……” 话音戛然而断,桃夭夭对她母亲何其厌憎,龙百灵蓦地想起,小声道:“相公,我……” 注:“一鸣惊人”和“快刀斩乱麻”等相关典故,都指上位者装傻韬晦,试探手下忠奸,这是史家的共识。惟北齐文宣帝高洋滥饮纵性,也是为考验弟弟的品性,这点却是龙百灵的见解,史学并无明确辨析。 第四回徒将情丝捋如麻1 一听提到龙太太,桃夭夭打心眼里憎恶,强作笑颜道:“你啊,书虫一条,读史读文没个够,想考状元作翰林么?养病期间还不歇着,这又读的什么书?”拿过她手中书本,合拢一看,封皮上写四字为“宗佚志”。 龙百灵道:“是道宗派的古老志传,字句很晦涩,所记人事颇多矛盾。”桃夭夭道:“嗯,道宗派,那帮糊涂虫逼死潇潇,旧黄历想必都乱。”龙百灵道:“道宗与玄门渊源极深,倒也未可忽略。”她想岔开“娘亲”的话题,当下详述宗源流,说道:“……唐代罗浮灭亡剩七派,道宗势衰,靠峨嵋派的扶持至今。相关的根节多载于宗派史卷,我这几天基本上翻过了。” 桃夭夭望过去,书架上册简排列井然,罕有**过的痕迹。想是女孩子爱整洁,动手处时时不忘清理,但上千本书摆来放去未免繁琐。桃夭夭笑道:“此屋收藏的均属玄门秘籍。起先你非要来此屋居住,我当你想学上乘法术,结果尽找故事书翻,玩性忒重了。”龙百灵道:“我学法术有甚用处?道经上讲‘执古道御今之有’,观旧史帮相公明辨利害,这才是当务之急。” 桃夭夭笑容僵凝,忽想“她所做一切全是为我,绝没半分私心。古今痴情女子无数,谁能达到‘忘我’的境地?道书云‘过则生灾’。灵儿对我用情太过极端,只恐种下什么祸根。” 百灵仍在给他解析形势:“相比峨嵋派,道宗更近于俗世,不乏贪婪奸佞之徒。相公升任师尊未久,玄门内外定将逆流横生,防范的关键是先弄清各种势力的起源和脉络。”拿起那本《宗佚志》道:“多数史料我已读通,只这本志传难解。书中记述道宗早期经受的劫难,以唐初西域一战最惨烈。说是一种叫‘无伦兽’的恶魔追杀道宗掌门,峨嵋祖师紫元宗与之大战,杀的沙漠变成血海。你瞧这段北朝民歌,专讲无伦兽的凶残。”翻开一页,指着文字念道:“ 七星高悬天西, 古魂四野游离, 人血难止口渴, 人肉难填肚饥, 无伦兽兮无所依, 孰日寻回旧躯, 孰日长眠永宁。 念完,她抚卷道:“揣摩歌句的含义,那无伦兽似乎源起上古,丢失躯壳魂无归所,在西方游荡杀生。道宗称它妖魔之首,据我所料就是妖皇。”桃夭夭道:“妖皇?” 龙百灵道:“除了妖皇,魔道谁能称得首位?纵观道宗千年战史,妖皇始终为头号强敌。而无伦兽也被道宗视作首恶,两者当是同一邪魔的称号。” 桃夭夭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妖皇是啥关我屁事,仙魔争斗盘根错节,我不愿淌那浑水。你乖乖休养,莫要劳心……”龙百灵轻握桃夭夭的手掌,婉柔的道:“消灭妖皇是玄门头等大事,为此相公才答允乱尘大师,接手玄门师尊的重担。早一天完成任务,早一天归闲,我也不用劳心了。” 一阵沉默,桃夭夭暗想“灵儿慧眼如炬,早把我的心思看透。在她面前弄虚,好比龙王爷的跟班——多余啊多余。”百灵道:“相公当师尊可不为风光权柄。” 桃夭夭道:“既讲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了。老师尊亲**代的事,每时每刻我都不敢忘记。其实从接位第二天起,我就四处搜寻妖皇。南海东海北海都已搜遍,特别是传闻中的东海圣水宫,更是贴海底逐寸清查。那儿的确散布屋宇,一座座破烂荒废,未见丝毫妖魔气。妖皇或许善于隐藏,但绝不可能藏在东海。” 龙百灵道:“名为东海妖皇,巢穴实在西边。”桃夭夭道:“我也这么想,金轮教是妖皇的爪牙。驭兽门前赴西域追剿金轮教余孽,等抓住殊胜佛,或可找出妖皇的行迹。”百灵道:“那样最好了,我只担心……”指尖划过《宗佚志》的封面,缓慢的道:“一些线索令我很困惑,比如此书详写妖皇的残暴。某些段落却对其恭敬有加,这不很矛盾么?斗法过程更荒诞。冲突各方经常敌我混淆。战斗最激烈之刻,道宗追随元宗祖师,又拜无伦兽做统帅,祖师居然乐观其成,这是为什么?根本不合常理。” 她放下书,抱紧被子道:“兵法曰‘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败。’我们不了解的敌人,才是最强大的敌人。” 桃夭夭笑道:“就怕他不强呢,试不出宇宙锋的锋利。”挺起胸膛,霸气隐现眉额:“一剑斩除妖皇,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魔道崩溃,峨嵋复兴,师尊宿愿得偿,大哥的旧恨也可作个了断。至于我……”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冷笑道:“算来妖皇也是我的大仇家,若非他危害人间,玄门怎会远征东海?若非玄门征战,我父亲怎会身败名裂而死?我爹如果没死,我娘怎会改嫁作妾,被龙家的恶婆娘万般折磨十六年!” 他越说越恼恨,仿佛龙太太近在咫尺,一扬手欲取其命。霍地惊醒转头,只见龙百灵满面愁苦与无奈,桃夭夭暗悔失语,讪笑道:“呵呵,不该提你娘我娘,她们上辈的仇怨,我们作儿女的……”一霎结舌,无以措辞,拿过凳上的茶杯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的口干舌头燥,你也渴了?来,我喂你喝。”右臂搂住她,端杯送至嘴边。龙百灵倚在怀内,就势啜了口茶。桃夭夭拨指转杯,找准她的口唇印,噙住一仰脖,咕嘟嘟喝了底朝天,大惊小怪的赞叹:“爽啊,灵儿喝过的茶好香甜,莫非小嘴藏着蜜糖?”凑近观察。百灵应景,勉然一笑。 桃夭夭举起杯子,向着阳光把玩,故作吃惊道:“好精致的玩意儿啊!整节红纹湘妃竹雕制,我记得关公荆州府衙开宴待客,席前摆设红竹茶具。诚然‘美食美器’,但富贵气奢靡,令人徒生功名俗念。玄门崇尚清淡,不料竟有如此名贵的器物。”龙百灵道:“不是峨嵋派的。”桃夭夭道:“哦,从何而来?” 佯顾左右而言他,正是摆脱烦扰的老办法。龙百灵深知此理,遂打起精神,顺着他答道:“这叫‘烟浪瓯’,一向为葛仙山黄龙观珍藏,蚕娘子前日才偷得的。”桃夭夭笑道:“九阴屠场二掌柜,改行当盗贼了。”百灵道:“烟浪瓯盛热水生紫氤,泡的茶极具滋补之效。近几天蚕娘到处跑,专找宝物珍品给我补元气。”翘首眺望窗口,道:“这不,又去川东挖什么六叶乌金芪,说晚上和红枣熬鸡汤。”桃夭夭道:“人家是死心塌地跟你了。但巴蜀仙道高手甚多,妖怪乱跑恐遇危险。”龙百灵道:“拦不住,她只听红袖偷了流珥瓠。为了向我表忠心,也到黄龙观偷宝献主。” 桃夭夭微笑道:“蚕娘子忠勇可鉴,灵儿收了个好仆人。”将烟浪瓯抛两抛,信口闲扯:“算来黄龙观有些家当,上回的流珥瓠就不错。煮熟的麒麟髓极易腐坏,装进去竟三天……”忽而哑然,暗想紫炎麒麟髓是龙家的独门奇珍,谈此及彼,又要牵出龙太太。一转脸朝向身旁,龙百灵无言的对视。桃夭夭放下茶杯,另找话茬:“你,你身子大愈了?”百灵道:“嗯。”桃夭夭道:“女孩子体虚寻常的紧,魔芋大夫偏让你闭门养病,连我探望都不准。”大拇指冲门外一挑,笑道:“神农仙客中了我的迷神术,这会儿正做梦哩。魔芋大夫防范严密,防得住别人怎防得住本师尊。” 龙百灵道:“神农弟子监守此屋,并不为防别人。” 桃夭夭干笑两声道:“是吗?单为防我?我成瘟神了。” 百灵道:“魔芋大夫说我体内有一种咒结,暗中与你牵连,须分隔数日查清根源。”桃夭夭鼻中轻哼道:“什么意思?”龙百灵道:“他说,那个咒结暗藏高深仙法,你一出现即会触发,令我情深如患急症,只盼终身与你厮守。”桃夭夭冷笑道:“是够高深的,咱俩终身大事是谁定下的?若论暗藏机关,也是……”心头一沉,忍耐不提。百灵接续道:“也是我娘的阴谋,对么?” 两人四目相接,一动不动的凝坐。至此情势大白,母亲的旧怨摆在面前,宛如鸿沟横亘,他俩相处一日,就得面对一日。既然无法回避,不如说白了坦然荡之。龙百灵道:“娘亲生我养我教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假如对相公的感情也出自她的施予,那我实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妈妈。” 听她讲的婉切,桃夭夭微觉动怀,轻抚她的秀发,劝道:“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从小被逼学习文典,除此外仍要苦练女工,稍有差池非打即骂,再加几个霸王似的族兄,受的欺压还少么?龙家待女儿苛刻,谈不上什么报答。” 第四回徒将情丝捋如麻2 龙百灵怔怔的道:“我的妈妈最和善,她不打骂人也不识字,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农妇。”桃夭夭一愣,道:“灵儿,你没事?” 百灵神色恍惚,仿佛离魂出窍,飘向那久远的年代,口中絮念:“我家住在苎萝村,爹妈姐妹总共口。象每年的这个时节,别家都吃团圆饼,喝屠苏酒,夜里放爆竹。我们家穷的揭不开锅,晚上只能喝点米汤躺下睡觉。直到除夕那天,妈妈取出平时省下的一点口粮,背着爹换了块蜜油年糕,半夜偷偷起床,依次往我们姐妹嘴里塞一小块,大姐,二姐,三姐……最后轮到我。第二天醒来舌头上甜甜的,我才晓得是过年了。” 桃夭夭心下渐明,眼前的少女兼有西施的灵魂,难以割舍远在古越的亲情。他想安慰又无从说起,道:“夷光……”百灵转过脸来,眼里泪光泫然,说道:“我有两位母亲,一位生养了龙百灵,一位养育了施夷光。春秋越国是回不去了,夷光想念妈妈,若能和龙百灵同报母恩,一定会很开心的。”桃夭夭无言以答,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把夷光的妈一同带到今世。” 他苦着脸不言语,百灵心软了,柔声道:“你为难我更不开心。算了,将来跟龙家远近亲疏,我只听相公的话。”桃夭夭既感动又愧疚,展臂轻搂。龙百灵再也噙不住泪水,伏在胸前嘤嘤哭泣。桃夭夭强笑道:“好啦好啦,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倘若我娘不计前嫌,宽恕了龙太太,一切仇恨自当烟消云散。我们做儿女的顺应长辈的愿念,使他们心里痛快,那才是最大的孝行。” 百灵愁绪稍解,抬脸呜咽道:“我竟不知我娘作过什么,以致瑶卿阿姨埋下那等深仇大恨。” 一提龙太太的恶迹,桃夭夭怒火登升,深吸口气强行压住,高声道:“大年节哭哭啼啼找晦气呀?立马给我雨过天晴!”捻衣袖给她擦泪,百灵依言展眉,但泪痕犹带,愈发楚楚可怜。桃夭夭暗想“本来就娇弱,怎禁得起伤心掉泪?非把她逗笑不可。”扬头左顾右张,作色道:“蚕娘子只顾乱跑,竟没个人服侍小姐!”手伸向床头绣枕,一阵翻摸:“莫奈何,让我这笨小厮伺候龙小姐罢,先找香喷喷的罗帕擦擦脸。”翻开枕头,下边没手帕,有一把小剪子,两张描好的鞋样,桃夭夭乐了:“果然是大家闺秀,我就猜**藏着针线哩,这是给我做的鞋底?”拿起细看,边上绘着连理枝,中央一朵并蒂莲,端的手工娟巧。桃夭夭喝声采,笑道:“快点做完,拜天地那天我好穿。” 龙百灵仍不笑,低额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静若照水之花。桃夭夭悄悄耳语:“难道不是给我当新郎官穿的?”看她娇颜微红,泪光莹润,几分怅恍更增俏丽。桃夭夭心中一荡,道:“不给新郎官,那给新娘子穿了?我先替你试试合脚不。”抬手扯开床被。百灵下身只穿了条夹裤,光脚丫陡然曝露,慌不迭的往后缩。桃夭夭抢先揽入怀中,仿佛鉴赏珍玩名器,抚弄称赞道:“美啊,美足一双,如雪如玉,如磨如琢,修修指甲涂点凤仙花更漂亮。打扮小姐是蚕娘子的职份,她不在由我代劳好了。”说着找寻那把小剪刀,一边瞎吹:“古人为妻画眉,本人为妻修脚,闺房zhile异曲同工。” 再娴静的淑女也经不起如此胡缠,百灵双脚被他一通揉捏,直痒到心尖上,禁不住轻吟:“嗯,别,别闹……”挣扎不过,一歪身靠过来。桃夭夭寻思“幼年每次哭鼻子,挠脚板心总能逗她咯咯笑,今天的反应有些奇特。”忽觉软玉轻偎,少女频细的呼吸拂面生温,一刹情热如沸,舒开手把她整个儿抱至膝间。昔当小儿嬉戏,两人经常搂抱呵痒,从无男女避嫌之念。但龙百灵已接受过蚕娘子的“启蒙”,对夫妻的隐秘粗知就里。懂了人事就不再是小丫头的心态了。乍逢情郎紧拥,连声惊呼:“不,不要……”身子却绵软似水,只愿就此在他怀内溶化。桃夭夭也晕晕乎乎的,摸索着去解她衣带。 正当缠mian难分,房门“咚”的一响,一个身影闯了进来。**两人如遭针刺,“腾”的翻身分开。龙百灵羞的抬不起头,桃夭夭正待呵斥,忽地认清来者面容,恰似顶骨分开吹下一股冰风,火气全消了,缩着脖子问道:“小,小雪,你几时来的?” 小雪已在门外站了会儿。桃夭夭诸法皆强,惟侦测之术欠精,加之情浓时分光顾卿卿我我了,屋外的动静竟而无察。又可恨门窗透风,一句句情话象生了翅膀,飘出来直钻小雪的耳朵。把她臊的手足无措,慌张只想逃开,忽闻屋里“嗯哎,不要”之音连起,旖ni甜腻引人心动。小雪登觉头发根滚烫,一把无明业火烧透三焦,闷头就撞门而入。 进了屋始觉后悔,人家未婚夫妻**,与我东野小雪何干?一个清白女孩儿,为此着急动怒什么意思?小雪越想越羞惭,忽地记起来意,一撩裙屈膝半跪,口称:“东野小雪参见师尊!” 桃夭夭忙上前搀扶,道:“何必行这个礼,咱俩是啥关系嘛……”话到此处猛地闭嘴,偷眼回望**那位。龙百灵早已秀眉斜竖,显然“咱俩的关系”又成导火索,一场斗气在所难免。果听百灵冷笑道:“关系是怪,这非亲非故的,不敲门可以往卧室里闯。” 小雪只跟桃夭夭说话:“启禀师尊,剑仙首徒凌波请你商议派中要务,现正在澄秀亭等候。因师尊待我与众不同,凌师姐才命我前来传报。”她心直口快,之前凌波确有“桃师尊待小雪与众不同”的评价,今逢百灵挤兑,气急之下引述为证,竟忘了语中暗含的深长意味。 百灵接口道:“哦,传报,原来是传话报信的仆婢。”端起茶杯吹开茶沫,续道:“但我想奴仆总该懂点规矩。昔日陆机使黄耳狗传家书,在家门外‘以声示之’,免得入室惊扰主人。一条狗尚知礼貌,现下蠢奴却只会乱撞,叫两声也不会。” 黄耳狗传信是西晋的典故,小雪虽不通文史,也听出龙百灵把自己比作家畜。愤然挺身而起,走到床边指着道:“你少在那怪腔怪调的挖苦人!新师尊不理正事的原因,今天我算是看清了!哼,大白天的纠缠他不放,缠的他神魂颠倒,峨嵋派迟早被你祸害掉!”她是想到那句说那句,**如掷铁饼。而“大白天纠缠”等语重若千斤,每个字都恰中要害。龙百灵娇躯颤抖,羞恼的几欲晕厥。 桃夭夭忙打圆场:“冷静冷静,女儿家温婉和顺,你两位更是绝代娇娃,女儿中的女儿,怎比吃了炮药还火暴?看我面上莫吵了罢。”哪里劝得住?眼看剑拔弩张,争吵将变为争斗。龙百灵抬腕欲放冰蚕仙索,可激怒下无法凝集意念,仙术没使出反倒失手倾了茶杯,胸前衣衫弄湿好大片。桃夭夭顺手帮忙擦拭,几番碰触,百灵缩胸闪避。小雪见状贝齿咬下唇,直咬出血印来,背过身去道:“当着人也敢做丑事,还要不要脸?骂别人是狗,作出丑样狗都不如!”龙百灵气的心麻神昏,纵有千般智机,此刻脑海一片空白,颤巍巍的手指小雪道:“我,我……你,你,你。” 局面渐至不可收拾,分开双方乃为上策。桃夭夭悟出她们争执的诱因正是自己,转身迈向屋外,一迭声叫嚷:“小雪咱们快走,你带我去跟凌波商量玄门大计。灵儿静心调养,有空我再来陪你。”小雪恨不得早点离去,应声快步出门。两人行若疾风,跨过门外躺倒的众人,桃夭夭大喝:“魔芋大夫,好生照料龙师妹!” 一经呼喝法术顿解,神农众徒迷梦乍醒,跳起身胡乱抓扯“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魔芋大夫忽道:“糟糕透顶!龙师妹动情了,她的情咒牵动,快设清心安仙法阵,焚镇神理气香!”四名高手燃香打坐,念诀排开阵势。神农门医治迷乱的仙客,常用安仙阵先抑其狂躁。龙百灵喝的茶里也含镇静药物,适当玄香绕鼻,胸中怒焰登熄,连使仙术的念头都打消了。魔芋大夫嘀咕:“那个混球师尊又跑来招惹龙师妹,引的她动情怀春,咒结随血行乱钻,没十天半月休想找的到!***,千辛万苦把咒结稳定在任脉,这下子病源失踪,老子的辛苦全白费……” 百灵趴在窗口向往外望,碧空浩渺如汪洋,望不见桃夭夭的影子。静思片刻,听那竹叶淅淅簌簌的响,心底渐生凉意,缩进被衾怅怅的睡去了。 第四回徒将情丝捋如麻3 小雪离了石屋御剑飞行,胸腹间真气激涌,一眨眼冲到前头十几里。桃夭夭随后赶上,按住腕脉助她调匀内息,嘱道:“飞慢些,运气太猛易损真元。”小雪甩开道:“你摸她就好了,别碰我!”自觉这话味道怪,掉过头去,不教他看见腮边的红晕。桃夭夭不知该怎生宽慰才好,愣愣的道:“小雪,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唉——” 这声叹发自肺腑,满含歉疚与欢喜。数日前小雪离山出走,峨嵋众徒私下评议,有说她痴恋桃师尊,因见意中人另有所爱,伤心过才不辞而别。有人替小雪惋惜,说要不是早年定了亲,师尊定会专心专意的爱她。也有人赞小雪识大体,若留在山上争闹,新师尊跟两名女弟子夹杂不清,峨嵋派清誉何存?总而言之,小雪暂离玄门最妥当,等师尊结婚后再寻她归山罢了。一时谣言风传,桃夭夭装出轻松的样子,绝口不提小雪,实则牵肠挂肚,晚上常常独自枯坐到天明。但又恐多惹风波,妨碍除魔大事和百灵康复,未曾追寻小雪的下落 现今伊人在侧,桃夭夭狂喜盈胸,早将那些顾念抛开,拉住手道:“我对不住你。”看她纤姿俏立,衬着四周苍茫,宛若荒原里的一枝秋菊。桃夭夭歉意尤甚,深深的道:“小雪,这些日子我很牵挂你。”这次小雪没挣开,由他拉着手,只把脸朝向一旁。桃夭夭道:“你生我气是应该的,最初我那些甜言蜜语,不全是真的,其实……好多是为了借着跟你好了,推掉龙家那桩娃娃亲。不过,后来我……”深愧于心,久藏的忏语尽数抖搂,待要倾吐真情聊以相慰,偏又讪讪的说不出来。 默立片刻,小雪终究不是小气量的女子,长叹一声,多少幽怨随之呼散,转过头看时,脸色白若玉兰,眼圈却是红红的。桃夭夭道:“最近,你眼泪没少流?”小雪“嗯”了声,无语哽噎,回想分离几日,真如长别几世,终于又能陪在他身边,天大的委屈藏入心田,却都化作甜美的快意。 桃夭夭道:“千错万错我的错,害你伤心,我……”小雪揉揉眼角道:“习惯了,自从认识了你,我老是傻兮兮的掉眼泪。师哥……”桃夭夭道:“哦?”小雪道:“我还叫你师哥行么?叫师尊太老气,我不喜欢。”笑靥微现面颊,婉然道:“我是天生的粗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别见怪。” 心地纯朴诚直,恰是桃夭夭为她倾倒处,欣然道:“见什么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照老约定,两人相处时兄妹相称。”小雪道:“我不作你的亲妹子。”猛省失言,掩着嘴先笑了。桃夭夭摸着头合不拢嘴,恍如三伏天喝下冰梅汤,连日的抑郁豁然消释。 谈说间携手飞入云端,大风吹起桃夭夭的裙袖,摆来晃去甚是滑稽。小雪道:“干嘛穿女人衣服?花花绿绿的象小丑。”眉尖微皱,真诚的劝道:“我知道师哥不拘小节。可你掌管玄门,一味任性哪能服众?各门弟子就因你这不庄重,近来离派的足有一半。”桃夭夭笑道:“哈哈,那他们就中计喽,本师尊装傻充愣,实为考察门徒品性的妙计!”趁着兴头,将那“假痴察忠奸”的道理讲了一遍。小雪听的妙目圆睁,骇然道:“师哥,你的心机好深啊!” 桃夭夭得意道:“想走的让他走,留下的都是精良之才,扫灭妖皇的主力军。” 小雪道:“有这样精明的头脑,峨嵋师尊也可胜任。我还当你一直犯浑呢。”桃夭夭道:“我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连小雪归山都没算计到。枉自日日夜夜牵挂焦心,想你都快想疯了,你说我是不是个浑虫?”小雪心里甜滋滋的,据实说道:“三村附邻出了事,我才回来传消息,你自然算不着。”桃夭夭道:“咦,你跑去三村作甚?”小雪道:“找丁志玄的父亲学文,他是积年教村塾的先生。”桃夭夭更奇:“你入塾学文?啊哈,莫不想考试作秀才?” 小雪正自踌躇,思量琰瑶环现身诡异,与他关系又特殊,该如何讲清来龙去脉?乍逢桃夭夭追问,不假思索的回答:“你是读书人嘛,喜欢文学好的女孩子……”突然语塞,没法说下去了。桃夭夭道:“你本不爱读书,只为讨我喜欢才这样迁就。小雪师妹,别人都说你粗浅,其实内心温柔细腻的很。”动情忘形之际,伸手揽她纤腰,三村的变故也不及细问。小雪推开他道:“凌波师姐等着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隐觉又说漏了嘴,自省城府太浅,若牵扯出琰瑶环“小雪作桃家媳妇”的疯话,那可没脸见人了。当下不理桃夭夭,挽住他往前飞。 直飞过了璇玑峰,临近长春麓,小雪才开口道:“装疯既是计策,怎样闹腾都由着你。但最近山下发生许多怪事,似与峨嵋派干系甚大。凌师姐见识极高,她分说的时候须得多点留意。”桃夭夭微笑道:“雪妹忠告,敢不遵从!”顿足踏云,携她降落林间。 长春麓四季常青,西通止僭障,北连摩天崖,东边是试炼场。一条瀑布从摩天崖顶垂下,绕树匝石流入林地,形成九曲回环的奇景。靠水建有**间竹屋,一座小别墅。最显眼的那间横跨溪流,内设花架,外垒湖石,水光与花色相映,故取名“澄秀亭”。亭子旁边是块平坝,作闲步散心之用,连同周围建筑,是峨嵋派接待贵客的地方。此时平坝里坐满玄门弟子,氛围分外肃穆。桃夭夭迈步走去,隔老远就听陆宽欢叫“哎哟师尊来了,东野师姐面子够大,只有她请的动师尊。” 走近人群外围,陆宽抢步迎上前道:“恭迎英明神武,峨嵋玄门第一仙师,桃君讳夭夭龙驾降临。”长躬到地,挺起腰眉飞色舞。他是桃师尊同期入门的伙伴,每以“新师尊的好兄弟”自居,峨嵋九门谁不侧目?众人心里不快,也只得跟着他鞠躬道:“参见师尊。” 桃夭夭手掌轻抬,示意诸卿平身,耍足了皇帝临朝的派头。陆宽再向小雪叩首:“恭迎秀美娴淑之剑仙仙子,东野师姐凤驾莅止!”编了个“凤驾”的称谓,与前边“龙驾”对应,这马屁正拍在桃夭夭心坎上,笑呵呵连声道好。小雪也略有所悟,闪开不受陆宽的礼。 拜罢起立,陆宽指向身后道:“师尊龙驾尊贵,大家都说请不动。凌师姐提议东野师姐去无量峰搬驾,刚刚我还生疑哩,今睹师尊与师姐驾到,方信‘知人善任’四字竟是凌师姐的写照!”他先赞过小雪,随后奉承大师姐,面面俱到就不会得罪人。桃夭夭暗忖“陆兄的马屁听着舒服,不过于正事全没用处。”拍了拍他的肩部,笑道:“龙驾,凤驾,编的好口采啊。龙字前加个‘烂’更贴切了,哈哈哈。”手扯花裙,扭屁股道:“烂龙两字作我的写照如何?啊哈哈。” 陆宽心说“恰如其分。”瞧他笑的欢畅,也附和着嘻嘻哈哈。忽然闪出个大汉喝道:“别笑了,都给我放尊重些!”循声观貌,正是侯天机,桃夭夭暗道“好!忠勇之臣出现了,他会不会指责我的过错?” 侯天机额角青筋频跳,显是恼忿已极,忽又想起新师尊威信初建,不可当着众弟子直斥其错失,改口道:“呃,师尊请落座,派中大事等你决断。”前后态转变,完全符合龙百灵的推测,桃夭夭暗叹“灵儿神机妙算。这位侯兄强抑义愤,只为遮掩我的丑行,确是一位忠贤之士。”步入圈中坐下,小雪侍立近旁。各门首脑率众归位。从右至坐排序,分别是剑仙首徒凌波,乾坤十二剑,风雷首徒何九宫,摄魂首徒兰世海,遁甲首徒黄幽及神农门燕盈姝等人,余者辈份低没座次,肩贴肩站满四围。桃夭夭笑道:“好隆重的场合啊,看来大伙儿忍无可忍,打算公审我这傻瓜师尊了。” 侯天机道:“玄门要事未决,望师尊认真对待。” 桃夭夭道:“哪有什么要命的大事啊?无非是升座大典,竞德道会,惊蜇重开门庭几桩过场戏,你们照惯例办得了,望我怎地?” 黄幽冷笑道:“师尊面傻心不傻,三件重头戏理的甚是清楚。”桃夭夭道:“多吃点鹤龄膏就理清楚了。”黄幽碰了满鼻子灰,嘟着嘴垂低脑袋。兰世海不知两人在口角,耐心给桃夭夭解释:“本派方经变革,竞德道会,惊蜇开庭须制订新规则,若是师尊嫌麻烦,委派弟子们筹划也可。惟升座大典广迎外客,七道宗齐到山上,师尊要有所准备。” 桃夭夭道:“管他道宗仙宗,总是名门正派,跟峨嵋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上山作贺,最多准备几桌酒席招待招待。此事归厨房的开花婆婆管,用不着本师尊劳神。” 兰世海是厚道君子,以为桃夭夭当真不懂,给他详加剖析道:“权势名位乃人之所欲,正派为此暗争已久。象五台,青城等派近年积蓄力量,颇有取代峨嵋派之意。今番师尊初次主持盛会,稍有漏失他们就会引为借口,纠集各派向我们发难。”侯天机道:“前任首徒李凤歧被废,便是道宗问难所致。” 第四回徒将情丝捋如麻4 桃夭夭冷然道:“道宗那点实力理他们做什么?说的好听‘各家自扫门前雪’,说不好听惹我翻脸发狠,就把七派掀个底朝天,还不是举手之劳。” 在场众弟子中,数何九宫入派最早,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联合道宗是祖师爷订立的规矩。再者天道自然,只靠强力压服异己,峨嵋还算什么正派?早就跟魔道同流合污了。” 桃夭夭道:“那也不错呀,当正派有什么好处?我倒没瞧出来,一天到晚这门规矩,那门道义,行事束手束脚还‘自然’个屁。照我看就跟魔道合并算了,索性让东海妖皇加入本派,成立个‘妖皇门’,广招四方妖精,峨嵋门庭大大兴旺,比结交道宗那帮废物强的多。” 一席狂谈,全场失色。何九宫须发戟张,两颗金眼珠隐隐闪动怒星。桃夭夭似笑非笑的道:“我是师尊,金口一开即是法旨,难道还有错?九宫兄我讲的对不对?”何九宫深深吐纳,压住胸膛内沸腾的热血,道:“师尊的法旨太离奇,恕弟子愚笨,难,难以领教。” 忽有一人朗声道:“师尊的话皆为玄门至理,如沧海明灯!我辈一体遵照奉行,绝不会错!”桃夭夭心道“这话纯属马屁,奸臣现形了。”定睛瞄向那边,发言者是遁甲门的楚晴。桃夭夭暗奇“此人的品德素有口碑啊,没想到当众阿谀,心术不端。” 楚晴道:“邪终不胜正,此乃玄门千年秉持的信条。正邪若是合并,邪道必将归降正道,正道焉得被邪道污化?师尊刚才所发真言,乃是告知我等降魔的要领——要采用‘合’的方式灭掉邪魔!” 话音犹未落定,人群传出嗡嗡声响。楚晴续道:“本派的诫妖令传布巴蜀,就是为了以正化邪。遵守此令的妖类三十年潜踪隐迹,不扰人间,可进入峨嵋逸性谷修行。再经三十年无过错,可以获峨嵋仙客传法,除掉妖气融入正派,这不正是‘合’能灭妖魔的实例吗?”众弟子暗暗点头,均有醍醐灌顶之感,一道道钦佩的目光望向桃夭夭。均想新师尊随口几句怪话,竟含如许精深的法义。除非象楚晴这样悟性绝高的俊杰,一般人把头皮抓穿,怕也领悟不了个中三昧。 等众议稍息,楚晴道:“可惜妖性冥顽,光明大道不走,行邪为歹,经常入世祸害百姓。”说着,从腰里解下条银链,高举头顶道:“近日巴蜀屡次违反峨嵋的禁令,低等妖怪百子洞魈也敢逞凶。那妖怪昨夜在三村抢掳幼童,被东野小师妹除灭,收缴的妖器可作为重要线索。”摇臂遍示众徒,看向小雪所站的方向“斗法时百子魈遁形飞逃,速快的超常,东野师妹将它的妖器交给我查鉴。发现里面妖力激增,的确得到了外力的助长。” 逢他以目示意,小雪证实道:“那妖怪是很反常。”本想补充琰瑶环寻子心切,引得百子魈附体等细节。但念师兄计议未休,自己多嘴有违门风,忍住了静听。 楚晴收起妖器,面向桃夭夭道:“低等妖怪违反禁令,背后若无强大势力支持,怎敢将峨嵋派视若无物?另添道宗觊觎在侧,当今局势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应当谨言慎行,整肃派内风纪,使内部坚密如钢铁,集九门之力抵御外部的侵袭。进而广传师尊威德,建立起玄门新的道统。” 电光火石之间,桃夭夭恍然大悟“他哪是奸臣啊,分明是个忠智兼备的人材!好家伙,绕了个大圈子,替我圆话撑面子,辨析各种祸端,顺带提醒师尊言行严谨,高明的很嘛!天机兄与九宫兄耿直,但失于心计,楚晴巧智善辩,同样的忠于玄门,后者更适合担当重任。” 楚晴提议甫毕,十二剑首座尹赤电出列道:“楚师兄所论极是,但山外防务也不能马虎。依弟子愚见,请师尊坐镇三峰。由我十二人下山巡逻,肃清方圆百里的妖类。内外协力防卫,先保证几场大会顺利完结。” 桃夭夭没吭声,眼望众徒暗想“无论我怎样胡作非为,他们都不公开声讨,切切垦告全为玄门着想。如此表现都称得上忠诚了。灵儿计谋生效,一举找出这许多可靠的忠臣良将,消灭妖皇不需太多时日……”眼光从楚晴,尹赤电,何九宫依次望去,停在凌波的脸上,心里打了个突“她是忠是奸?”堆下笑脸,腻声问道:“凌姐姐,你的意见如何呢?” 凌波眼皮微合,身覆阳光,散发着融人心魂的温暖。桃夭夭念头飞转“灵儿的智慧无人可及,但是谋略未必能高过凌波,我恣意胡闹,她却未置一词,如果是灵儿该作何评鉴?……慢着!小雪请我来参会,是受她的指派,她怎么知道我在无量峰?我去无量峰纯属心血**,无人跟随。她是个瞎子,怎能在千里外望见我的行踪?”顺脊梁冒起一股寒意。这时凌波开言了,语气平淡如故:“蒙师尊垂问,弟子担心设防已是徒劳。不等道宗和妖怪进逼,眼下强敌已经到了山上了。” 桃夭夭嘿嘿干笑道:“真悬乎,别是吓唬我?” 凌波道:“东野师妹夜间救了两人,今晨带回山让神农弟子治病。其中一人是个婴儿,他的症状很是罕见,师尊要不要亲自察看?”没等桃夭夭应允,拍掌唤道:“抱出来罢!”话音随风轻传,场外竹屋“呀”的开了门。一名女弟子怀抱襁褓,小心翼翼的走向场内。 凌波道:“婴孩送到长春麓,我立刻下令把他抱进房间看护,闲人不许惊动。”问那女弟子道:“韩梅,婴儿状态稳定么?”韩梅是摄魂门女徒,年方十姿容秀丽,闻声答道:“乖着呢,不哭不闹,就是两只小手爱乱抓。”敞开襁褓布片,让众人看清婴孩的样貌。 峨嵋众徒圆睁双睛,看那孩儿红皮起皱,气色浑慵,不过是个新生的凡胎。何九宫道:“他有什么稀罕的病?神农弟子查过么?”场边燕盈姝道:“我详细检查过了,气血筋骨完全正常。” 凌波道:“这种病神农门无法诊治,发病的怪状倒很明显,小雪你讲讲。”小雪微躬道:“是。”往前走三步,面朝婴孩道:“他哭起来的时候特别古怪,男人抱他大哭不止,女人抱哭声稍轻些,只等年轻女孩抱着才肯安静。”众人相顾莞尔,均想“亲近女人厌恶男人,天生色鬼,果是稀有。” 兰世海笑道:“天生万物,秉性各异,有些人生下来嗜好脂粉香,挨着女孩儿欢跃,靠近男人就厌烦,抓周专挑闺房饰品。这类幼儿是很特别,却也不足为虑。”从腰侧取出六壬乩盘,打开向两边展示:“我测了此儿的体性,单测出“童”字判语。可知他并无妖魔附身,确是个稚真的孩童。” 摄魂门精于测生灵本相,一用法宝,对象真伪善恶立判。众人听了兰世海的结论,或多或少放松了警惕。凌波道:“没这么简单,病状尚有怪异处,小雪继续说。” 小雪道:“他的哭声忽高忽低,声调拔高的那刻,附近常会突现奇怪的情况。”侯天机道:“什么奇怪情况?”小雪道:“我亲眼见到的,他猛一哭喊,抱他的人抬不起手臂,被压的趴在地下动不得。”侯天机不信,挠头道:“大人被小婴儿压趴,那是什么样子……” 一语未绝,婴孩“哇”的一声哭叫。韩梅“噗通”跪倒,弓腰曲颈,双臂紧贴地面。小雪惊道:“就是这样!”峨嵋众徒轰然而起,一片亮光闪耀,法宝兵器纷纷擎出。凌波喝道:“各守原位,休得惊慌!”向场中喊话:“韩梅,听得见我的声音么?” 韩梅道:“听,能听见,我很好,就觉得胳膊沉。”扭肩使劲挣挫,徒然面红气喘,两只手似被铁水浇铸,生生的焊在了地上。小雪急道:“中邪术了!快救她!”众弟子多是热血之辈,不等大师姐发令,只待冲上解救同门。忽听韩梅“啊”的轻呼,晃悠悠的站起道:“没中邪,我没关系,跟小孩儿无关。是我自己的失误。”臂膀复好如初,又能活动了。那婴儿躺在臂弯内,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众人围成个大圈,何九宫问道:“你怎么回事?”韩梅含羞带愧的道:“我,我修炼乱xing诀第四重,出了点偏差。”兰世海道:“咦,乱xing诀你只炼到第三重,第四重的炼法我只传了六条啊。”韩梅道:“竞德道会快到了,我想替摄魂门争胜场,就按兰师兄传授的口诀揣摩,自作主张往深里炼……” 乱xing诀是摄魂门法术,炼成后扰乱对方性行,使其举动颠乱。但如果修炼者功行未满,半中出了岔子,真气逆冲经络,四肢常会不自觉的抽筋。韩梅自认贪功冒进,以致今日隐疾突发。峨嵋弟子们熟悉本派道法,稍加提点都已明了,又观远近云气清净,没有妖邪痕迹,当下都信了她的解释,收势退回。 凌波道:“炼法出了偏差,嗯,是她倒地的原因。”仰头向天,似在等候有人提异议。但闻水流叮咚,树摇沙沙,再没其他动静。凌波忽地转过脸,问道:“师尊以为如何?” 桃夭夭一直埋头冥思,对场内惊变好象全无知觉,逢当凌波提问,才笑道:“我想通了,你派小雪请我到此,就为破解这婴儿的谜团。” 凌波道:“除了师尊,无人有揭开谜底的神通。” 桃夭夭道:“那好,小孩生了怪病吗?我给他治治。”招手让抱过来。韩梅略微迟疑,还是依命抱至他跟前。桃夭夭接过婴儿站起身,穿过薄薄水雾,走向亭子边的石堆,念叨:“嗯,这怪病怪在哪里呢?男人抱就哭,女孩抱不哭,是这样么?”回视小雪,脚步仍未稍停。小雪道:“对啊,可他在你怀里没哭呢……”正自疑惑不解,忽见桃夭夭扯开襁褓,站在一块岩石前,摸了摸尖锐的棱角,笑道:“大家别眨眼,瞧我妙手回春。”抓住婴孩右腿,头朝下猛地甩向石棱! 刹时惊呼四起,小雪胸紧气窒,韩梅眼里发黑,几乎吓的魂魄离窍。好不容易定下神望去,没有血肉模糊的惨象,雾气散开,呈现的情景却更加令人震撼! 只见那婴孩单脚独撑,直标标的站立在石尖上,身形坚稳如铁棍。 桃夭夭道:“正宗的定阳针,外人哪会用这招?凌大师姐,他是何方神圣。” 凌波回答:“本派前辈名宿,玉银童。” 第五回佯癫真狂混老幼1 随着对答声,那怪婴体貌突生奇变,个子往上拔高,胡子往下拖长,桀桀的笑道:“好个凌波,瞎眼妹长成美娇娘,精明犹胜当年。”刹那间变身结束,就看他体高未满三尺,皮肤白似玉银,脸部保留儿童特征,只多了三缕过胸的长髯,老不老小不小怪样难描。桃夭夭道:“好个老莱子,装嫩调皮逗谁开心呢?” 老莱子是古代孝子,为逗父母开怀,七十二岁还装婴儿撒娇。桃夭夭举此例戏谑,隐然是占他便宜。玉银童竖眉道:“臭小子敢充长辈!”桃夭夭道:“你既是峨嵋门徒,我是峨嵋师尊,我当你长辈名正言顺。”玉银童冷笑道:“老子今日回山,你这师尊就算当到头啦!”耸鼻打了个喷嚏,天光登黯,黑云压顶,四面阴风“呜呜”惨号。 峨嵋众徒警醒,登知此人是敌非友。尹赤电高喊:“好重的邪气!快出剑!”乾坤十二剑齐飞腾空,剑光交织成网,护住澄秀亭和几间房舍,亮闪闪宛如一座银铸的护罩。而剑网外面阴风肆虐,林木倒的到,枯的枯,飞鸟悲鸣纷坠,长春麓变的寒冷如深冬。侯天机口念法咒,从袖底摸出刻有“春”字的令牌,抛入半空滴溜溜打转。瞬间风和日丽,枯木抽条,阳春气息压住了阴邪气。楚晴,黄幽率遁甲弟子抛锁链结阵,封堵敌人逃跑路线。十二剑旋绕渐进,刺向邪气核心。 玉银童道:“奇巧门的四季令,老子也炼的有!”鼓腹张口,吐出一块刻“秋”字的小木片,飞空击中那春字令。只见炫光一闪令牌坠地,秋风飕飕然猛刮,树叶发黄枯萎,四周景物又变的萧瑟,显然是侯天机的法宝落败了。玉银童呵呵狂笑,胡子吹的乱舞。便在此刻十二剑齐至,悄没声息的刺入他体内。 乾坤十二剑属剑仙门斗剑道,零散施发威力有限,聚齐了则攻无不克,历来是除魔护派的中坚主力。玉银童利剑穿身,如同钉在石头上的蛤蟆,喘道:“乱尘竟留了这手,老侄孙有出息了!”众弟子见强敌受制,不禁齐声欢叫。 忽然,韩梅胸前响起笑语:“小美女抱我好久,滋味着实**。”尚未醒过神,韩梅只觉胸腹微凉,贴身的肚兜已被玉银童抢到手中,边跑边嗅道:“香啊香啊,我来玩水中捞月!”奔突疾如鬼魅,手法无形无影,东一把,西一把,五名女徒连声惊呼,身上被连掐数下。才看他受困石上,怎地忽又四处乱窜?电闪雷轰的一刹那,玉银童人影陡至,已欺近凌波身侧。凌波不挡不避,稳坐如钟,只眼帘微微开启,似有白光一闪而过。 玉银童怪叫:“止观剑气,瞎子厉害!”白光疾旋,后脑早中了两剑,颅骨洞穿再难逃脱,但那声呼喊却是传自十丈之外。这回众人看清了,中剑的形体粉碎化散,“新的”玉银童却又在别处生成! 黄幽楚晴失声惊呼:“是影遁!”情急之下,抖开缠身的链甲,将树林划分成块区域。 所谓的“影遁”,本是遁甲门一种保命奇术。施法者灵肉半实半虚。若遇外袭重创,灵魂**即刻虚化,连同创伤一起消散,真身则另寻安全地点慢慢重塑。遁甲先辈仙客或有精通此术者,每使一次极损法力,数月不能复原,塑体过程也长达数日。似这般身形随散随聚,神出鬼没,法术之高已近乎荒诞。遁甲弟子情知凶险,忙用锁链将树林划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门,搬运众徒遁入杜门震位。此处阻滞敌方的攻势,有利于己方休整反击。玉银童根本没把众人放眼里,任他们奔忙排阵,扭屁股踏空绕圈,冲凌波扁嘴道:“这女娃没心肝!瞎子穿衣难周正,我想帮你整理下贴肉的小衣抹胸,你就放剑伤人。” 桃夭夭仰头叹道:“论下流的境界,老家伙是超凡入圣了。”只觉玉银童奇术层出不穷,凌波剑法神妙无端,双方的意图都难揣测,当下袖手站开,静观战局变化。 猛听何九宫断喝:“布昊天雷网降魔!”风雷弟子聚气已毕,齐齐举臂发功,顷刻风起云涌,千百条闪电自天穹垂挂,覆盖休,伤,死三方。那边兰世海率众打坐念咒,暗使搜魂控心**,趁玉银童飘晃时潜移默化,诱其飘行至电网密集部。玄门首徒联手施为,凭他“影遁”虚实变换,仓猝间难逃大范围的雷击。 岂料雷光下击,烟尘腾起,散开时竟响起丝竹音乐声! 峨嵋众徒惊茫四顾,只见夜空划过流星,身下碧波荡漾,正坐在一座透明的海上宫殿内。弹琴吹笛的是些蟹公虾婆,长翅膀的小童翩然穿飞,传送杯盘摆开盛宴。更有百十位蒙面女郎扭摆腰肢,踩着舞点登堂入席。 大家都傻眼了,刚刚还在峨嵋山上斗法,怎地眨眼又置身于幽美奇宫?那些女郎身材绝佳,只穿短裙小褂,亮着肚皮挨近身边摩蹭。席上主人宣布:“美女佳肴,供诸位尽情享用!”男弟子们情不自禁,伸出手揭开她们的面纱,一看之下品种齐全:猪头,牛鼻,狗嘴兔牙,马脸猴腮,一个个丑的惊世骇俗。众弟子赶忙推拒,怎奈道法使不出,难抵“美女”力大无穷,被按住了喂菜灌酒,可酒菜也是些马尿烂鳖做的。腥臭味冲塞口腔,众人忍不住“呜哇”狂呕。那主人怪笑道:“见到美女享用不成,各位体会我的苦痛了罢?哦哈哈哈。”笑声经久回荡,犹如子规夜啼。 兰世海一凛,听出是玉银童的笑音,叫道:“梦局!这是他设的梦局!” 摄魂弟子毛骨悚然,均知梦局是本门绝学,设成后可预测某人前程,浅窥未来景象。但强行把人拉入梦中,苦乐任其主宰,如此用法前所未闻,也疯狂恐怖到了极点。兰世海大呼:“咬舌尖,破梦境,咬破舌尖破梦境!”众人依言狠咬,只盼痛觉驱散幻觉,可纵然咬的满嘴流血,照样摆脱不了恶物缠身。 正当危急时分,天顶陡然分裂,两道光柱扫荡四廓。玉银童骂道:“讨厌!又是止观神剑,讨厌的瞎娘们!”顿足跳离梦境,海水宫殿渐次消失。凌波旋踵甩袖,转瞬将梦境清空,剑光收回瞳仁。众弟子多年没看过大师姐用剑,虽从梦境重回现实,兀自瞠目发愣,半晌才四下里张望。 长春麓已被雷电轰的木焦石碎,房屋为十二剑剑网罩护,幸得完好无损。在场近百之众,除剑仙弟子有纯阳真气护体,未被拉入梦局。其余的人都被那梦局折磨的精疲力竭。玉音童挺立枯枝前端,手里的肚兜穿上身,嘀咕道:“瞎娘们剑术太狠,老子不跟你玩。还是韩小妹妹会疼人,嗯,这肚兜带着她的体香哩,我穿了很是受用。”斜眼瞅向韩梅,**笑道:“往后我是玄门师尊啦,韩妹妹乖乖顺从我,包你道行精进一日千里,要不要得?” 韩梅尖叫:“不要!”羞怒恐慌交加,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玉银童道:“干嘛不要呢?你不是想学乱xing诀么?第四重算什么,我给你表演第九重!”一伸脖,尖起嗓子长嚎。峨嵋众徒登即趴地抽搐,四肢沉重若山压,与韩梅先前跌倒的情状相仿。一时间满场大哗,黄幽,兰世海等高坐守元,尚可勉强自保,道行低的弟子哭喊挣扎,哪里挣的起半寸?反倒是韩梅和一干女弟子无碍,鹤立鸡群般突显于人群。那乱xing诀讲究乱敌有分寸,功力越深,功效越是细致。象这样对大群目标施法,排除几个不伤,非通天之能莫想达成。韩梅乍睹奇变,方知本门法术竟可微妙至斯,恍惚心生向往,就朝玉银童所站的大树慢慢挪步。神农弟子燕盈姝点燃安魂药香,连连念诵清心安神诀。众徒乱态依然,肢体僵硬不听使唤。燕盈姝无奈,飞撒银针刺入麻穴,令他们暂时昏晕,隔绝外扰。 乱象稍渐平稳,楚晴凝聚全副精力,猛地呼喊:“师尊,为何不使天王盾!” 桃夭夭揣着手,叉着腿,紧挨小雪闲站着,笑道:“你们玩的热闹精彩,我站脚捧场就行了。” 玄门群攻,剑仙主防,天龙神将正是攻防的中枢。假若得到天龙神将的天王盾护卫,峨嵋众徒焉能身受法术侵害?今天吃亏就因缺了这环,又听桃夭夭语出散漫,众人眼里几乎窜出火苗,久积的愤懑骤然爆发,咿哩哇啦的各抒不满。 桃夭夭暗中留意,早看出玉银童有心捣乱,无意伤人,当下对峨嵋众徒故作不睬,眼瞅凌波暗想“她的剑法未必输给玉银童,干嘛不使出全力?等着看我亮老底么?哼,玄门乱成一锅粥,凌大师姐稳如泰山,好象事事早有预料,我倒要瞧她如何化解此劫。”含笑抱肘,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黄幽见状怒极,破口骂开了:“大废物一个,混蛋加傻蛋,穿女人衣裳耍宝,峨嵋派几时有过这等师尊!乱尘大师鹤龄膏吃多了,昏了神才把大位传给他!” 第五回佯癫真狂混老幼2 玉银童正在逗引韩梅,眯着色眼观赏她的步态身姿,忽闻黄幽叱骂,恍然道:“对呀,我是来争师尊宝座的呀。玩女人先不忙,当师尊更要紧。”面露凶气,转向桃夭夭,一眼望见他身旁的小雪,凶相刹时换作色相,舔舌道:“老糊涂啊老糊涂,折腾到天亮,最美的小妞居然漏掉不玩,简直是暴殄天物嘛!”双臂张开,飞身纵跃,大叫:“小雪姑娘,给我抱抱!” 只见声起影落,快过交睫,话音犹在枝间飘绕,玉银童已扑到小雪身前。又猛听“嘭”的闷响,仿佛铁蛋砸中铜墙。玉银童往后弹开七丈,脑门肿起块大疙瘩,咧嘴抽气道:“他,他,***什么玩意儿!” 一块五尺见方的寒冰屏障,竖立于平地,恰好遮住了小雪的身子。桃夭夭手扶冰屏道:“老家伙的脑壳够硬,竟没撞出浆子来,的确有些名堂!”冰屏是用九阴地泉化成,致密冷硬无比。玉银童以头撞之竟能活命,实可称作奇观。桃夭夭的赞语倒不全是讥讽。 玉银童额头的青淤极速扩散,一股凌厉的阴寒穿透头骨,顺着血行直冲脏腑。他暗叫不妙,疾提下腹的元阳相抗,怪吼道:“阴冷狠辣,这是玄门正法吗?” 桃夭夭道:“冷气降邪火,休管正法歪法,专治**棍发sao。”玉银童运功渐至亢奋,眼神昏茫鼻息呼哧,冲小雪喘道:“美女,美女……”往常小雪出战必定争先,而今目睹怪老头逞威,回思日前那无助的幼婴,两者的反差实在震骇心灵。只感如梦魇,如惊悸,腿发软无力参战。适当玉银童露出猥琐的嘴脸,她心头更怕,不自觉的向桃夭夭靠拢。桃夭夭很少见她对敌露怯,起疑道:“怎么了?你吃过他的亏?”小雪道:“嗯,也不算吃亏。” 玉银童仰天笑道:“不是吃亏,是揩油吃豆腐。啊哈,昨晚同床共枕,小雪抱的老子好爽。”气息喷向天空,寒伤随之化愈,旋即跳上树梢,摇舌挑衅道:“桃夭夭,来来来,来跟老子决个胜负!谁胜谁当师尊!”寻思激怒对手可获战机,双眼紧盯桃夭夭,污言瓢泼而下:“老子当了师尊,定要天天剥光小雪衣服,让她跳舞给我看,跳完了陪我洗澡搓……” 正说的欢,颈中一紧,玉银童暗叫糟了,不知怎地已被桃夭夭捏住脖子,什么影遁梦局全不好使。桃夭夭就跟逮兔子似的,拎下来两摔,抡圆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三五十个耳光。扇的玉银童七荤素,歪着嘴嚷道:“妈呀手好快,拍苍蝇啊?苍蝇死狗,满天星星到处走……”打完桃夭夭怒眉剑竖,喝问道:“老**棍,小雪你都敢欺负,活腻味了?” 玉银童后脑勺微晃,顿然神定,“嘣”的霹雳爆裂,身形已飘出十余丈开外。风雷弟子骇然惊叫:“御雷出尘!”御雷是五雷真法的特效,共分五级,“出尘”为最高。何九宫炼成也才半年,施放时白光迸闪,远不如玉银童法力浑厚。那一下震天裂地,桃夭夭都猝不及防,被他震开了紧扣的五指。 玉银童高踞树杈,扫视下方徒众,大声道:“正是御雷出尘!加上前面的演示,你们都数清了吗?我会峨嵋派几门道法?” 桃夭夭道:“老**棍杂七杂,会的倒不少。” 玉银童道:“玄门师尊当使玄门真功,姓桃的一身外道邪术,如何统领九阳,光大峨嵋正宗?”小雪唯恐人心受惑,危及桃夭夭的地位,上前两步反问道:“他的天王盾是乱尘大师亲传,光明正大的峨嵋法术,你会使吗?”桃夭夭从旁紧随,俨然是她的护花使者。玉银童明知今日讨不了便宜,笑道:“天王盾大家都能炼么?开列门墙广育英才,须当九门精通,乱尘是丹药门弟子,靠服药兼顾各门,还勉强应付得了。姓桃的小子杂驳不纯,就会几手剑仙剑术,难道其他门都跟他学剑?嘿嘿,该拥戴谁当师尊,各位好自权衡!” 众人心念微动“莫看他狂行可憎,讲起道法还真具大宗师的风范。” 玉银童顺风旗扯满,见好就收:“我且逗留几日,峨嵋山各处耍耍,等你们考虑妥了来听好信!”驾风登云,身影飘远,原地犹存余音袅袅:“姓桃的小子,多谢你转变紫微星!峨嵋从此不忌妖邪气,老子要畅游玄真界,不必担心损坏道场了,哈哈哈……” 护卫山场是乾坤十二剑的职守,放入邪徒已为大过,此刻又闻狂言嚣张,怎不激的暴跳如雷。尹赤电喝声:“追!”十二剑腾跃升空。桃夭夭道:“慢来慢来,穷寇莫追。”双掌平平下按,那十二人便似线拽的风筝,硬生生的拉回地面。人群中还有奋起欲追者,也暗受桃夭夭法术压制,身如坠铅脚如生根,只能目送敌人扬长而去。 十二剑呆立片刻,霍地跪地道:“邪魔潜入,我等失防,请师尊处罚!”桃夭夭道:“一台精彩大戏,你们有啥可罚的?快起来。”尹赤电道:“擒拿玉银童还宜从速,弟子们立刻。”桃夭夭笑道:“不用抓了,老怪胎妙趣横生,留在山上逗乐多好。” 一言方休,峨嵋众徒脸色发青。桃夭夭乐呵呵的道:“紫微星为我转换性质,非正非邪外尘不沾,符合天道自然的法理。狭隘的成规就不要死守了,峨嵋仙家气宽宏,本当敞开门迎接各类精灵,随便他们放纵天性。书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个别精灵任情顽皮,终将归服教化。届时山中和光融融,峨嵋派的兴盛方得实现。”一面绰经儿东拉西扯,一面踱到小溪边,蘸点水珠弹指抛洒。霎时空中小雨淅沥,飘下来清洗长春麓的焦土。 尹赤电没法跟他讲理,转身请教凌波:“那魔头的邪气十分浓浊,起先竟用何法隐藏?满山弟子无人察觉,凌师姐却象早有预知。”凌波道:“不知他从那里学成这变婴奇术,还原成婴儿时邪气近似空无,变形长大后邪气才转浓。用此法潜入峨嵋山,很少有人能发现。” 桃夭夭走来插话道:“凌姐姐跟玉银童很熟悉?”凌波道:“每逢玄门首领更替,此人必定前来做作一番,倚老卖老自充长辈。十年前我出任剑仙首徒,玉银童也曾化作一个弃婴,诱人抱入逸性谷,与我相遇方显真相。今昔情景类似,所以我能认出他。”端坐着讲述,仪表从容,裙摆连条褶皱都没有。 桃夭夭暗想“你倒镇定的很。若是胜算在握,何不明明白白告诉我?相比玉银童**相外露,这位凌大师姐机锋深藏,更让人心里不踏实。”歪着嘴坏笑,故意激她:“照凌姐姐所言推断,早年一定也上过恶当,把玉银童误作弃婴抱在胸怀内,由他上下其手猛吃豆腐。凌姐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碰到玉银童闭着眼也能识得。”众人听他越说越不象话,怒色愈渐加重。 凌波道:“以往玉银童偷入峨嵋,只为炫耀长辈身份,不足成大患。本次却为抢夺师尊名位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三百年师尊首易位,第一道难题便异常棘手。弟子未敢擅专,特请师尊到场亲决,举措失当处还望师尊明言指正。”俯首致歉,言辞礼仪滴水不漏,桃夭夭笑容发僵,挑不出她的毛病。 凌波续道:“玉银童自认是峨嵋元老,对峨嵋的门规法界原非一味破坏。他顾忌自身邪气沾污紫微星,每次进山均远离虚无三峰。现在紫微星不受邪气影响,玉银童必深入三峰作乱。” 桃夭夭道:“着啊,你是指着和尚骂秃子!破坏门规的是我,改变紫微星的还是我。玉银童坏是坏,尚且顾念玄门的安危,我连那**棍都不如对么?”凌波道:“就请师尊以玄门安危为重,改回紫微星忌邪的特性,先令玉银童退出三峰。”桃夭夭道:“我说了,甭管正邪妖仙入山,玄门今后一律欢迎,你要反对就先把我废了。” 此时风停雨歇,燕盈姝收回闭穴的银针。众人精力迅速恢复,而胸中怒焰也熊熊升腾。刚巧桃夭夭抛出句硬话,黄幽立即跳起道:“以下废上,玄门没这先例。但你若肯退位让贤,我是头一个赞成!”桃夭夭道:“让贤?让给黄兄你吗?”黄幽道:“我哪够资格。”桃夭夭斜睨凌波,笑道:“凌师姐众望所归,咱们立她当师尊。”黄幽道:“好,我赞……” 凌波喝道:“黄幽住口!师尊人选由乱尘大师指定,亲自晓谕九门,当时你也立誓效忠新师尊。如今违誓等同欺师灭祖,罪不容恕!”声色俱厉,字字重如金石。黄幽腮帮子微鼓,拼命咬牙憋忍住。 凌波道:“再不要妄议废立,拥戴师尊尽忠师门,是我辈万死不辞之责。” 第五回佯癫真狂混老幼3 桃夭夭道:“你们哪,既说要拥立我,又不服从我命令,还是趁早换人算了。”一名风雷弟子道:“你的命令全是瞎搞,叫人怎么服从?”兰世海劝道:“有道是‘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依弟子的看法,且不论指令对错与否,师尊先端正仪态,讲出的话才可使人重视。”桃夭夭道:“端正仪态?怎么端?”兰世海道:“不苟言笑,是为前提。”桃夭夭道:“本师尊生就一副笑脸,睡着了都会笑醒。嘿嘿嘿,偏要笑,你能拿我咋办?” 楚晴再含蓄,至此也是激愤难抑,大声道:“你讲不讲道理!”桃夭夭道:“我是师尊就不讲道理,哈哈,谁奈我何?”斜眼偷望凌波,暗道“奇怪的很,我装混蛋装的自己都反胃,你还这样四平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愈感凌波暗藏重大机谋,随即抓耳挠腮,加倍的撒泼:“哎呀呀,说来就来,我的笑病发啦,呵呵呵,燕姑娘快给我治!”嘻嘻哈哈,满地里扑腾。燕盈姝皱眉退闪:“我治不了。”桃夭夭叉腰挺肚,立在一群愤怒的峨嵋弟子眼前,摇身狂笑道:“本师尊想咋样就咋样!峨嵋山上,谁管的了我!” 凌波道:“我却有个专治笑病的良方,现正放在山上。”桃夭夭嬉皮笑脸的道:“治的了我?”凌波道:“不敢说十分把握,但为使师尊还原本来面目,值得试一试。”桃夭夭心里猛一跳“本来面目…...她果已识破我的伪装!”念她图谋叵测,解疑之愿愈切,涎脸笑道:“那就试试,好姐姐要治住我哦,否则定把师尊的宝座传给你!” 凌波旋身而起,道:“谨遵师命。”长袖一摆,嘱告全场:“十二剑严守长春麓,卜筹弟子遍山广贴‘贞明感凶符’,测查玉银童的踪迹。余下人等回宿地设防,无令不得擅离。师尊,小雪,燕师妹,三位请跟我走。”众弟子躬身领命,井然而退,无一人违拗。桃夭夭心道“我若传位给凌波,峨嵋派立马全体欢腾,她的威望胜我百倍。”装出痴狂神态,一步三扭随她前行,小雪和燕盈姝跟在后面。 走过半箭之距,到了离平坝最远的那座小别墅前。此房雕梁画栋,顶上起阁楼,门窗垂珠帘,檐下挂金匾曰“栖神阁”,取自宋词“何似北窗下,寂寞可栖神”之句。峨嵋居舍数此最华美,专门用来款留俗世到访的贵宾。凌波撩起帘子,步入正堂。几张金丝楠木桌椅整齐摆着,墙根底下坐了一个青衣男子,半边脸镶铁壳,另半边脸星目玉颐,英俊非凡。凌波问道:“铁头,屋里状况如何?” 那男子道:“一切都好,但外面邪气汹涌,我很是担忧。”起立抱拳,向凌师姐和桃夭夭施礼。 凌波道:“乾坤十二剑摆阵在外,你的‘五道瘟君术’布设于内,可保此屋万全。”给桃夭夭解释:“玉银童精通七门法术,只卜筹,神农没炼。故以神农攻道与之周旋,他未必有破解之法。” 峨嵋九门均分作“攻守”两道,如剑仙门有定剑道,斗剑道;卜筹门擅长改变运数的道法,另一个分支则是制炼仙符;遁甲精于搬物移位,也有隐形刺杀的门道;神农门素以治病疗伤著称,但同样具备杀伤力。相关功法统称为“瘟君术”——散播瘟疫,暗施疠瘴,见效稍慢而夺命于无形,每每令敌人防不胜防。铁头专修此道,虽同属神农门,和燕盈姝救死扶伤的医术大有区别。 其时面对神农奇士,桃夭夭笑的愈傻,拍他肩膀道:“铁头哥哥啊,辛苦你了!” 铁头退后道:“师尊小心,弟子周身沾满致病的瘴毒,切勿触摸。”燕盈姝道:“施行瘟君术须先自染百病,坐地行功扩大施病范围。倘若外敌踏入界内,即可将恶疾施加于彼身。”桃夭夭寻思“如此厉害的角色把守,这屋里放了什么宝贝?”故作惧色的一缩,拍胸道:“好怕怕,铁哥刚才坐着运功,是专等整治本师尊吗?” 凌波道:“是我安排铁头在此,发功阻止玉银童接近,以便保护屋中一位重要人物。”桃夭夭道:“重要人物?”凌波微笑道:“小雪从三村带回两人,一个是玉银童,另一位么,或可医治师尊的顽疾,岂不是至关重要?” 桃夭夭眉梢微挑,当下就想施展神通,暗中搜查整座屋子,转念又想“打草惊蛇是下策,我等她自己揭掉幕布,整个阴谋的环节方能完整呈现。”打定主意,翻白眼吐舌头,装出白痴模样道:“那治啊,快治我!你叫人治我啊!” 凌波道:“容我引领。”飘然走向屋角,那里设有一架雕花木梯。桃夭夭,小雪,燕盈姝尾随凌波,顺木梯登上二楼。往前看去,楼窗半开,阳光将房间隔成明暗两部分,仿佛是一堵天然的屏风。后方阴影中摆了间大床,纱帐垂掩,影影绰绰有人倚坐。桃夭夭嘴里没消停,哼哼哈哈的又笑又唱。凌波道:“师尊请小声些,客人贵体欠安,正需静养。” 桃夭夭敞开喉咙大吼:“大白天卧床不起,自个儿欠安还治别人,凌波你耍我是?”忽觉小雪轻扯肘端,似有示警之意,暗忖“雪妹也知凌波有诈,揭秘关键之刻,她暗中给我打气哩!” 凌波道:“弟子岂敢,但此位客人即便躺着不动,也可令师尊一收笑颜,肃然起敬。”曲掌打个手势,让燕盈姝挑起床帐。 桃夭夭笑嚷道:“敬他个大头鬼!仙家道门老居首,普天下谁敢叫我不笑,哪个够格让我尊敬……”就在此时,床内轻声咳嗽。桃夭夭耸身一颤,笑声如被剪刀裁断。听那客人道:“咳咳,谁进来了,吵的我头疼。”嗓音不大,却似炸雷,直令桃夭夭头晕眼花。 床帐已经挂起,燕盈姝打开那半边窗扇。光线透窗直射,照亮屋中每个角落。那客人坐在床边沿,仰起一张憔悴僵冷的脸孔。桃夭夭象变成了石块,好半天眼皮不眨,哪怕被玉银童连扇几百巴掌,也不及这般惊诧。“客人”适应了光照,移目平视,发觉屋里多了个生人,疑道:“您是……”看他衣着不伦不类,表情怪里怪气,吓得直往床角里缩,怯生生的道:“大爷是谁?” 桃夭夭放声大喊:“娘啊!”扑倒在脚前,抱紧那人的双膝:“我是你亲儿子呀!”迷局终于揭晓,**的人正是龙家二房琰瑶环。凭声音和独特的面具,桃夭夭认出了她。一对母子久别重逢,场景想必感人。小雪泪花闪烁,凌波合掌默祝,连淡漠成习的燕盈姝,也低下头恻然轻叹。 琰瑶环端起桃夭夭的下巴,瞪大双眼端详,喃喃道:“是你,桃夭夭,是你啊。”桃夭夭道:“是我,是我,是娘的儿子,娘的儿子来了!”小雪泪水沾湿面颊,心中甚感欣喜,正待好言宽慰母子俩,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人匪夷所思。只见琰瑶环鼓腮撅唇,一口唾沫啐道:“小畜生!害的我好苦!”忽然握紧拳头,朝桃夭夭劈头狠敲。 小雪吃了一惊,昔闻桃夭夭谈起母亲,总说多么慈爱多么柔善,怎地见了儿子如此严厉?初时还当她喜极失态,越瞧越不对劲,拳打犹未解恨,琰瑶环又扶着床框乱踢,仿佛面前跪的是累世的冤家。桃夭夭做梦都盼与母亲团圆,宿愿成真满心喜乐,伏在地板上欣然挨揍,还怕娘亲打痛了手脚,低头拱起背,把肉厚的部位往前凑。另三人惊疑莫名,忘了上前解劝。 琰瑶环拳脚使力,嘴里骂的也狠:“死小鬼,活该千刀万剐,天雷劈的小杂种,五马分尸没处埋的王蛋……”若是亲娘训斥儿子,岂能满嘴“王杂种”乱飞,用语如此轻贱?小雪彻底晕头了,寻思“她要不是爱子情深,失掉孩子怨气强烈,百子魈哪会找她附体?既然爱儿子是真的,为何见面就痛骂痛打?这种亲热方式太独特了。” 正想间,琰瑶环打累了,举手伸足趋缓。桃夭夭道:“娘,你歇会儿。”琰瑶环又来了气,打不动就用指甲掐,泪珠滚落如雨,哭道:“该死的混帐害我十六年,害我不够又害我女儿,可怜的孩子啊……女儿,还我女儿!小坏蛋太坏了,嫌我不够惨,装成女叫花想怄死我!” 絮语断断续续,几次念到“女儿”,桃夭夭如梦方醒道:“我知道了,马上换女儿衣裳给娘磕头!”一跃窜出窗户,叫道:“我娘神志有些错乱,燕姑娘帮忙照看着,凌波大姐多谢你安排巧妙。”落到房前乱喊,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小雪随后跳出道:“你干什么…..”桃夭夭道:“衣裳,我要换女孩子全套的衣裳!雪妹你快脱给我!”小雪嗔道:“真给打傻了呀?你定下神慢点讲。”桃夭夭急道:“慢不得,我娘旧病犯了,看我扮成女儿才舒心。唉,哪里女孩的衣裳多呢?”小雪道:“澄秀亭左边第二间房,好象专供女客住宿,里面……” 言犹未尽,桃夭夭轻拉她手肘,抖身移形换位,一霎遁入那间女用客房。进得屋中鼻中“哼”了声,衣柜木箱自动打开,物件飘空陈列,果有许多红裙绿襦,钗匣粉盒之类的女用物品。桃夭夭疾运“以气驭物”之术,遥控脸盆飞去打水,绸布擦亮妆镜,玉奁调匀胭脂。同时脱掉脏裙破袜,一件件锦衣绣衫飞速穿套,还只嚷“快,快!”小雪拿起梳子篦子,给他挽头发,梳鬏结,手里忙活心里犯疑,忍不住说道:“你娘,桃夫人……我看似乎害的是疯病。” 盆子飞落木架,桃夭夭手掬清泉把脸洗净,取毛巾擦干,坐到梳妆台前扑粉,道:“嗯,她那是积久的疯病,以前常常发作。” 小雪道:“发病就让你穿成女孩?” 第六回每逢冤衍非路狭1 桃夭夭提笔描眉,勾两笔,瞄两眼镜中影像,说道:“从我记事起,每隔十几天我娘就要犯疯病,一犯病就冲我发凶,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反复嘀咕‘我的女儿呀,我记得是个女儿嘛,我想女儿呀......’之类的胡话。” 小雪越听越奇,道:“她的女儿,你还有姐姐妹妹么?” 桃夭夭描好眉形,续而贴花黄抹唇红,一边讲道:“没有啊,胡话哪能当真?但听多了我也琢磨出应对的法子,平时总往下人堆里钻,跟龙家家养戏班的小旦学扮相,身段,念白,一来二去学得极象女孩。再逢娘亲病发,我就装女儿喊‘妈妈,我就是你的女儿!好好疼疼人家。’顺着她的心意演戏。还别说,这招屡试屡灵,每回她都破涕为笑,不闹也不凶了,对我倍加疼爱。” 谈说之际,妆画好了,桃夭夭扶正钗环系好裙带,道:“接来娘亲万事大吉,我再不用跟龙家打交道。嘿嘿,凌波瞒住我排解了难题,正乃玄门头号高人!”小雪想说桃夫人是被自己救回来的,偏又插不上嘴。桃夭夭兴奋的脑子发烫,自顾自的讲道:“娘见着我高兴过了头,旧病复发也属情理之中。且按老办法敷衍,稍后让魔芋大夫医除病根,身处玄门什么病治不好?”扭身转个圈,一应妆饰俱齐,朝小雪裣衽行礼,曼声道:“妹妹看使得么?” 娇音清啭,配合华服柔姿,少女的形象鲜活亮丽。小雪惊讶道:“太象了!天哪,比我还象女的!”眼眸连眨几下,镜光映照她俏美的容颜,纯真之态令人心醉。桃夭夭一阵冲动,伸臂抱住她,笑道:“咱们女的抱女的,不算越礼。”四周无人,小雪也不太拒却,略挣两挣道:“乔装改扮骗人抱,你学那玉银童啊?”桃夭夭道:“他算那根葱,奴家是小雪的好姐姐,岂可拿老**棍作比较。”末后两句捏紧嗓子,极尽女腔娇嫩。小雪叹服道:“难为你,练了多久才练到这地步。” 古时男扮女装是奇耻大辱,除了低贱戏子或奸恶歹徒,谁愿卖弄色相招人调戏?小雪遥思往昔,桃夭夭随小旦咿呀吊嗓,扭捏学步,受尽了旁观者的嘲弄。但为母亲开颜释怀,宁可自作卑贱,她想着就心酸,呢喃道:“师哥真的很孝敬妈妈呢,如果我妈妈在,我也会……”念及自身孤苦,无父无母可以孝敬,眼泪潸然而下。桃夭夭道:“为什么伤心了?”小雪抬手拭泪道:“你总把我逗哭,再这么着变哭死狗儿了。”桃夭夭正色道:“雪妹的心思我全懂,师哥的妈妈也是雪妹的妈妈,咱们共同侍奉妈妈好么?”小雪笑着推他:“快走,妈……你娘等着见女儿呢!” 桃夭夭一声长笑,挽住她晃身飞闪,刹那返回阁楼,放开手让小雪靠墙而站,自己趋前盈盈拜伏道:“娘亲在上,女儿这厢问安了。” 屋中静如晨昏,凌燕两人分坐楼道两侧。琰瑶环乱绪已宁,偎着枕头半躺在床,木然面容的如罩了一层寒霜。桃夭夭趴了会儿没动静,娇声唤道:“妈,分别数月,女儿好想你呀。”琰瑶环冷冷道:“行了,这套戏演了快十年,我早就瞧厌了。”桃夭夭心下暗惊,面上神色未改,笑道:“女儿给娘……”琰瑶环摆手道:“你不用装女儿,我也没发疯病。这位小妹是神农门巫医,适才替我诊察过体况,不信你问她。”向燕盈姝一指。 燕盈姝道:“桃夫人体弱神衰,虽偶有躁乱之象。但六神守舍,魂魄俱全,并无失心疯癫的大病。”桃夭夭张着嘴如坠迷雾,嚅嗫道:“我娘……没疯病……”隐约感到不安,望向小雪,她也一脸迷茫。 琰瑶环道:“废话少说,我且问你,可曾与大小姐相遇?”大小姐就是龙百灵,“长房嫡出”的正主子,琰瑶环是龙家的妾妇,对她谦恭已成习惯。桃夭夭闻言点点头,正待细说。琰瑶环猛然坐起道:“怎么,你遇到大小姐了,你把她怎样了?”桃夭夭道:“她来峨嵋山找到孩儿,恰逢玄门征讨金轮邪教,我就和她去了趟南海。”琰瑶环紧张道:“她没出事?”桃夭夭道:“南海大战几经曲折,我俩生死相依,最后都平安回到峨嵋。”琰瑶环道:“生死相依……好深情的字眼,难道你们,竟已生出男女情意了?” 虽然当着小雪,桃夭夭也不愿欺瞒母亲,照实说道:“经历无数的劫难,我俩已是心心相应。大小姐可为我而死,孩儿也能为她舍生,回山后她以身相许,却并非兑现幼年的婚约。孩儿现就娶了她,也不必改姓入赘。” 他说的“以身相许”是指龙百灵脱离龙家,改换身份当桃家的媳妇。这四字本就含有歧义,琰瑶环又警惕在先,登时转错了念头,厉声道:“什么?她把身子给你了!”假面皮透出紫红色,双眼似要喷出火星。桃夭夭从未看她如此焦怒过,惶极失神道:“哦,哦,啊……”琰瑶环只道他承认了,捶床大哭道:“我早猜到会这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畜生,你干的好事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算是毁在你手里啦!”桃夭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琰瑶环又“混帐杂种”的乱骂,抓起枕头朝他猛掷,忽而头晕眼黑,“咚”的一下仰身昏倒。 桃夭夭惊道:“娘!”抢上急欲救护。凌波道:“不妨事,我刚用窥心术探测,桃夫人太虚弱,稍微受法就昏晕了。”桃夭夭道:“你对我娘用窥心法?” 凌波道:“前任首徒出走的详情,桃夫人留存于记忆中,而今的异状又与师尊关连,因此不可不深究。她是真气入心而昏,身体并无损伤。”桃夭夭略觉心安,道:“读心术我也会点儿,只是取自妖类的技能,不敢乱使。”凌波道:“读心窥心属偏门小技,将真气侵入彼方的心脉,多少有些刺扰。桃夫人极疲惫,待她调理好了再查罢。” 燕盈姝忽道:“按我的判断,桃夫人昏迷另有诱因。”起身走向床前,道:“她戴的皮面罩非常奇异,内含感染血脉和心神的魔力,身心受染等于病害,神农门对这种伤害久有研析。”扶琰瑶环躺平,手指伸向脸后:“凌师姐的真气渗入她心脑,面罩立即起效,阻滞血流令她昏厥,从而隔避外力的探察。我给她诊病时,已发现这个特异的机关……”摸到她脑后发际,弯指抠那面罩的接缝。 桃夭夭喝道:“住手!”甩臂疾挥,燕盈姝恰似浪打的浮萍,脚尖离地往后摔,脊背直贴到楼板。凌波衣袖鼓胀,两道真力横掠,抵化了那一挥之威。但余势猝难消止,整栋房屋震的“咯咯”摇颤。凌波道:“师尊息怒!”桃夭夭挡在床前道:“不许揭鲛奴纱,谁都不许……呃,燕姑娘,你莫介意,我不是针对你。”燕盈姝道:“面罩下藏着魔法,揭开方可察治隐患。”桃夭夭斩钉截铁的道:“不行!没有我娘的允许,绝不可暴露她的真容!” 燕盈姝暗忖“有何见不得人处?即使她被毁了容,我毕竟是医生,还会嫌病人丑怪么?”意欲再辩,眼瞅凌波神色镇静,登即省悟“大师姐遇事何其敏锐,我都看出面罩有问题,她必然察知更细。揭去此物的后果她已有预计,我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移开几步,垂手道:“弟子谨遵师命。”桃夭夭神情稍和,拿被子盖住琰瑶环,枕头垫在颈下。 凌波道:“让桃夫人安歇罢,我们楼下详谈。”桃夭夭点头同意,眼光瞟向燕盈姝。小雪道:“你们都走好了,我守着服侍桃夫人,我绝不会惹她哭闹。”语气颇显生冷。桃夭夭明白,先提及与龙百灵的恋情,小雪听了憋闷,一直不吭气,临末冷言两句聊作排遣。桃夭夭知道没法劝,微微苦笑,随凌波走入楼梯口。 楼下铁头犹在打坐,凌波吩咐道:“用不着作法了,你去给师尊找些衣服来。”铁头依言出屋。凌波续命燕盈姝留守栖神阁,道:“夜里恐桃夫人病势反复,燕师妹留在屋中便于护理,师尊看行得么?”桃夭夭道:“烦劳燕姑娘了,适才冒犯,请多包涵。”燕盈姝一笑,退入墙角侍立。 此刻斜阳西斜,屋外物影模糊。桃夭夭扯把椅子坐了,请凌波坐下议事:“诸多疑难未解,要请教凌师姐。”凌波摸到下首坐好,道:“不敢当,师尊郑重理事,弟子自当全力辅佐。” 桃夭夭道:“关系我娘,不得不郑重。”看了她几眼,笑道:“亏你排下这场母子重逢的好戏,治的我老老实实。”凌波离座道歉,请师尊惩处隐瞒不恭之过。 桃夭夭连说无妨,心里却嘀咕“虽是出于好意,但把我耍的云里雾里,实在太不给面子。” 第六回每逢冤衍非路狭2 随后,凌波详述琰瑶环上山的经过,称赞小雪除妖救弱等义举。说到琰瑶环寻子意切,引来百子魈附体等情由。桃夭夭眼眶湿润,叹气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对儿子的感情如日昭天,那是决计差不了,刚才打骂绝非出于她的本愿。”摸着下巴沉吟“燕姑娘既称绝无疯病,我母亲却因何失常?此事甚是诡秘,凌师姐可想出些眉目?” 凌波道:“发现夫人的地点是黑水村,或许留有蛛丝马迹,明日我派人去察访。另据小雪报告,一队外乡客闯入乡间,骑着怪马冲闯农户,打探桃夫人和峨嵋派的……”略顿了顿,问道:“师尊认识个叫黄锋的人么?” 桃夭夭道:“什么黄蜂马蜂,好臭屁的名字。”凌波道:“追踪桃夫人以这黄锋为首,从者称他‘黄总管’,我猜可能是武陵龙家的头目。”桃夭夭道:“武陵龙家!你说武陵龙家追我娘!”愣了少顷,手指轻敲额角:“笨蛋啊笨蛋,我娘十六年身陷樊笼,若不是龙家故意释放,她哪能独自逃到四川!” 凌波道:“正是欲擒故纵,龙家先放夫人远行,派人紧追在后,真实目的是想借机打入峨嵋内部。”桃夭夭道:“你该不是想说,我娘是龙家的奸细!”凌波道:“夫人自非奸邪,但背后势力未必是善类。百子魈利用她爱子的情感行恶,龙家如何不能?夫人情绪突现狂躁,抑或是龙家设好的布局。”桃夭夭默然,托着腮帮陷入沉思。 凌波道:“武陵龙家名声寂寂,正邪两道少有闻说,师尊了解他们的根底么?” 桃夭夭道:“俗话讲‘侯门深如海’,龙家的规模比侯门更大。我是寄人篱下的低微小厮,所见所知很有限。”凌波道:“听起来象是官宦大家。”桃夭夭道:“农庄四五十座,府宅,园子二三十处,仓廪车船不计其数。就算不是官宦,也当为两湖头等的富豪。”凌波笑道:“大财主挑战玄门,听来有些稀奇。若无深通法术的高人异士,凡间势力怎会与我仙家纠扯?”桃夭夭道:“通法术的高人是有……”欲言又止,眼神犹豫。 凌波接言道:“那高人即是龙家大太太,龙百灵的生母,也是传授她仙法的师傅。”桃夭夭道:“凌师姐都料到了,哎……”心情沉郁,思量龙太太若与峨嵋为敌,灵儿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凌波感知他的怯意,问道:“龙太太的法力高到何许境地?”桃夭夭道:“不清楚,府里人人敬畏她,仆婢们私下里传议,几乎将她描述成法力无边的如来佛。”凌波道:“传闻未免夸张。” 桃夭夭道:“但龙家四季风调雨顺,田庄年年丰收却是真的。佃农家丁人所共知,是龙太太掌控着武陵的天时物理。”凌波轻轻“哦”了声。桃夭夭道:“我亲眼见到的一件事:那年过元宵节,龙府花园枝繁叶绿,龙老爷厌倦了春guang单调,想看百花覆白雪的景致。龙太太提笔手书一道‘调雪邀花檄’,转眼大雪纷飞,平地结霜。夏天的荷花,春天的桃花都在雪里分外鲜艳,连花骨朵都绽开,竟是天暖时的形态。” 他指向门外树木道:“玉银童将长春麓转为秋季,侯天机用法宝复还*,包括我召来雨水,均是单一的气候变化。大太太却能使四季混合,春夏的景物融进冬季雪天,逆反天地自然常规。我自神木甲入身领悟仙家玄理,方晓那法术需要极深湛的修为。”凌波沉吟道:“手写檄文拨转季候,似是昆仑仙宗的法门。” 燕盈姝插言道:“师尊剑术绝高,与龙太太斗法胜算若何?” 桃夭夭道:“单论攻防搏杀的战斗力,三界内谁也不是我敌手。可龙太太奇术五花门,另加无穷无尽的诡计,最终的胜败实难预测。”暗思龙百灵奇计迭出,颇具乃母之风,幸而心肠没龙太太那般狠毒。凌波笑道:“玄门道从自然,随他乱尘恶,吾自坐瑶京。只要师尊严于律己,九门徒众同心协力,外道撼不动峨嵋的根基。” 桃夭夭乍闻“乱尘恶”一词,猛想起元始峰上凌波对乱尘大师的态,心中疑云又生。凌波道:“龙家,道宗,妖皇,各方强势入我山境,免不了有场大争端。结局难料,但有一事我们已在掌握。”桃夭夭道:“何事?”凌波道:“玄门九阳护卫桃夫人,纵使普天齐攻,也莫想伤她分毫。”桃夭夭热血上涌,暗想“凌波是好人,是我太多疑了。”扶桌而起道:“不错!峨嵋不倒,玄门不败,我娘安如磐石,保卫峨嵋便是保卫母亲!” 这时候铁头回屋,一进门就赔话:“师尊师姐久等了,我去客房取衣。碰到风雷门的陆师弟,说师尊的穿着他最在行,缠着弟子到处找寻。”陆宽跟进来,手抱一大叠衣物,春风满面的道:“师尊的着装岂能马虎?没来得及赶制新装,把几位首徒的衣裳勉强凑一凑,分便装,礼服,战袍……您挑那件合适?”桃夭夭笑道:“陆兄比我的丫鬟还灵性。”陆宽得意道:“谁让我是师尊的兄弟呢,嘿嘿,我给您打水洗脸。”兴冲冲的满屋找洗脸盆。 他那儿乱走,凌波发话了:“九门弟子各守宿地,无令不许擅动,你在做什么?”陆宽自恃有桃夭夭作后台,申辩道:“师姐的命令重不过师尊的意旨。师尊至高至上,他的需求和意愿我等应尽力揣摩……”一顿马屁横飞,被桃夭夭打断:“陆兄你错了,峨嵋山九门三峰,凌师姐的命令最具分量,往后我们大家都听她派遣。”陆宽哑然,窘的两耳发烧。凌波仍在问:“为何私自跑来长春麓?” 陆宽哭丧着脸道:“同门兄弟谈论日间的战况,都说玉银童炼全了峨嵋道法,神通广大天下无敌……峨嵋派凶多吉少。小弟胆小本事低,只望挨着师尊安全点。”桃夭夭道:“陆兄放宽心,但教本人三寸气未断,天王老子也伤不了你们。你去叫厨房送些饭菜,我吃饱了晚上要干活儿。”拍拍他肩膀。陆宽既惭愧又感激,大步走出门去,桃夭夭自取水盆毛巾擦面。 凌波再问铁头:“各门防御做的怎样?” 铁头道:“尹赤电带队绕长春麓巡视,卜筹门徒在璇玑峰贴感凶符,因防区大符纸少,正准备连夜赶制。其余弟子于屋堂宽敞处集合,严防玉银童夜袭。”凌波道:“符纸怎不够用?卜筹首徒何在?”铁头道:“欧阳师姐陪李师兄散心,这几日只在太乙峰闲游。她走前叮嘱过,任何人不准去打扰,有事等她回来再说。”凌波道:“邪魔出没,速速找回他们。” 桃夭夭擦掉脸上脂粉,笑道:“就让他俩安享亲密时光罢,玉银童我手到擒来,没必要劳师动众。”口里分说,快速解衣换装,想到凌波眼瞎燕盈姝从医,两女不忌男身**,穿脱之际懒得遮掩。倒是铁头尴尬,埋着脸退至门边。桃夭夭道:“铁兄,麻烦你跑跑腿,告知各门弟子解除防备,今夜安心睡大觉。” 他这道令下的突兀,铁头迟疑未动。凌波道:“解除防备是何意?请师尊明示。” 桃夭夭笑道:“呵呵,你当我真是傻子,敌人现身就白白放走?玉银童逃遁的那刻,我已用‘分身法’暗地里跟踪。他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何劳你们熬夜防守。” 铁头讶然道:“分身法!”凌波道:“应该是海怪的障眼技,如乌贼喷出黑雾,幻化分身迷惑敌方。”燕盈姝道:“那么是虚幻之影了?放幻影追敌,仅具侦察之效,无法阻止敌人暴起突袭。”桃夭夭笑道:“我这分身虽是虚幻,攻敌却有真功。玉银童正被它弄的东躲西藏,哪有余力袭扰别处。” 凌波解说道:“分身法原属妖术,层次越高影像越近似实体。幻影如能斗法作战,则是带了本体的部分元神,可以随机应变。即使相隔千里之遥,也随时能与本体整合。”铁头燕盈姝素性沉稳,听到这都直着眼发怔,似在问妖术如此玄妙,我们干么不炼,修持正道还有何意义? 凌波感察疑氛,解释道:“正法深奥无极,偏门终有局限,何况妖术是妖类天生技能修炼而来。”顿了一顿,微笑道:“分身法具备攻敌实效,那已经是妖术的极致,除师尊以外,天地间无第二个能够办到,我们大可不必费心钻研。”桃夭夭笑道:“过奖了,分身终归比不上原身,口哑脑痴局限甚多。竟是凌师姐广博,令我折服。” 说话时暮色渐沉,陆宽领着丁志玄来送饭,各提两架食盒,打开取出鸡鱼肉羹,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桃夭夭道:“好丰盛,你们把厨房搬空了啊?”丁志玄笑道:“年节储物充足,搬不完的。”拼起木桌摆好椅子,燕盈姝唤小雪至楼下。陆宽招呼大家就坐,给每个人摆置碗筷。 第六回每逢冤衍非路狭3 凌波坐在原处道:“我辟谷多年,早断了烟火食,你们不必理我。”让陆宽收起一副食具。一旁桃夭夭吃肉喝酒,举杯舞箸的大块朵颐。燕盈姝说:“正法炼深了要辟谷,师尊不戒油荤,想是修炼外道的原故。”桃夭夭笑道:“食色性也,人性不灭即正道。美食美女我最爱,换骨脱胎也难戒的。”侧脸朝小雪望去。小雪看他换了男儿衣冠,也正暗自观看,眼神相交心跳加速,忙道:“我给桃夫人送吃的。”舀碗米饭并汤菜小碟,用盘子端上楼,燕盈姝跟去探视病情。 一会儿燕盈姝回转,说桃夫人喝了半碗鸡汤,情况已趋安稳,待会服药就寝,明早尽可消除疲劳。桃夭夭放了心,挽起袖子:“后顾无忧矣,吃完饭该收拾玉银童了。”凌波道:“派几人随行?”桃夭夭道:“我一人足够,守卫峨嵋保护娘亲,从解决玉银童这祸胎开始。”小雪叮嘱:“小心些,别轻敌。”桃夭夭笑着说:“玉银童炼通七门玄法,我很是钦佩,焉能轻视他。” 恰逢铁头传完令跨进屋门,闻言问道:“那玉银童此刻的行藏,师尊真的知晓么?”他终是心怀疑念,难以理解“分身法”的效用。桃夭夭眼望门外夜色,嘴角笑意轻蔑:“据我分身追查,老家伙正躺在百里外的夹江县街口,故伎重演骚扰女孩子呢。” 他讲出此话的同时,夹江县城飘雪稀零,入夜的寒风刮过街巷,店铺酒家多已关门打烊。沿大路边有两个卖花少女,臂中竹篮内各放几枝红梅白梅。时值天晚主顾少,她俩收了生意正往家赶,刚拐过一个街角,忽闻那小巷墙根下“呀呀”啼哭。走过去一瞧,莹莹雪光映衬,土堆后躺了个婴儿,光身摇着手,两只脚丫乱蹬。 提红梅的少女大惊:“哎呀,谁家的小孩儿丢了!”俯身去抱。提白梅的少女拦住道:“别瞎管,走夜路多长个心眼。”她年纪稍大,心思更细,指着巷子提醒同伴:“那边住户很多,他们怎么不救这个小孩?”红梅少女茫然不解:“你啥意思?”白梅少女道:“街坊听见哭声早开了门,哪等路上行人发现他?早不哭晚不哭,偏我俩走到这儿他才哭,这事透着古怪。”红梅少女道:“咦,你心眼是挺多的。”白梅少女两边望了望,压低声音说:“我爹说年下太岁星冲天,各处闹鬼闹妖怪哩。四乡公所备足炮仗,只待过年驱邪。我们出门在外该提防些……” 刚讲到此节,婴儿哭音忽哑,抽风般的战抖。红梅少女赶忙抱起道:“小孩儿冻坏啦,哭起来时断时续。邻近住家没发觉,碰巧咱们路过时他就哭响了。”放下花篮轻拍婴孩后背,眼底柔光闪动:“造孽哦,好可怜,冻的象雪团,还被人讹成是妖怪。哼,你那卖卦的老爹成日里胡吹,唬的你也满嘴放屁。”瞪了同伴几眼,把婴孩往她怀里一塞,道:“喏,妖怪来了,你抱抱!”白梅少女出其不意,怕失手摔了小孩,丢开花篮搂住道:“这是怎地,我只说提防,又没说别的,你冲我发哪门子急!”忽见红梅少女松脱肋下衣扣,一层层的解开棉袄,疑道:“你做什么?” 红梅少女道:“救人哪!眼睁睁看小娃娃冻死呀?”敞开胸襟,直至亵衣那层,显是想用自己的胸怀捂暖婴儿。白梅少女刚会过意,那婴孩已扭转脖颈,嬉笑着伸出手,仿佛早就等着钻进那温软的胸部。白梅少女笑说:“哈,他倒是个精灵鬼……”红梅少女着急了,跺脚连叫:“你快点呀!敞着怀吹风好受么?快把他塞进来,你想冷死我啊!”却见白梅少女站姿僵直,呆呆的注视身后。 红梅少女情知有异,一转头,后面站了个人影,披头散发身穿破裙,看样子象是伸手讨饭的叫化婆。果看“她”右手缓抬,伸向白梅少女。相距尺许手爪弹缩,如同灵蛇扑捉青蛙,抢过那婴孩转身飞驰,一瞬间消失无踪。两少女吓的魂飞魄散,软绵绵瘫在地上,颤声道:“妖,妖,妖怪呀!” 那“叫化婆”倒提婴孩右腿,穿越城郊如风似电,径直奔入四川西部的大雪山中。找块坚硬岩石站定,抡臂往石上狠掷。婴孩头触坚壁,却似抹了油的滚珠,滑过石面挺直腰背,铁棍般翘立于石棱尖角,冷笑道:“姓桃的,这是第几次摔你爷爷了?”身貌瞬变,露出怪异小老头的原形。 对面人影纹丝未动,浑然不似**。怪老头道:“自峨嵋山追起,追遍四边州县乡镇,你他娘的总是闭口不语,抓到就乱摔乱砸。我玉银童何等人物,岂可遭后辈如此戏辱!”人影依然缄默。玉银童怒吼:“闷嘴猴崽子!老子不跑了,且教你吃顿老拳!”胳膊伸直,蹬腿后纵,两团球形雷电破空激射,击中人影轰然爆炸。这是风雷门“碎影雷”神功,专破有形无魂的假相。此前数次缠斗均不开口,玉银童疑心对方并非真人。但雷光闪过人影仍在,蓦地欺近中路,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又牢牢抓住玉银童的足踝。 碎影雷威力极猛,山脉受震引发雪崩,树木危石顺山脊成片的滚落。所幸四野荒凉,并未多伤生灵。人影抓着玉银童逆雪浪而上,转瞬登临山顶,找准了尖石狠摔。玉银童照例站稳,苦笑道:“他***,这游戏要玩几回?” 此处远离平川,出云入霄,一弯冷月似乎举手可探。那人影背衬月色,凝立如标,面容十分的呆滞。玉银童愈发起疑,喝道:“桃夭夭!你是死是活?” 忽然“嘿嘿”几声,人影的眉眼耳鼻活动了。桃夭夭笑道:“每当你起邪念干坏事,我的分身自会活动,教训**棍不厌其烦。玉前辈身为峨嵋老神童,应可看出此中的奥妙。”说话时,侧身转朝月光,“叫化婆”的衣裙隐没,锦袍金冠浮现,少年郎的形象焕然如新。 玉银童目眩神荡,口中嚅嗫:“这才是真身,刚才那是分身。遣出分身战斗,是妖术!妖术神妙若斯!” 桃夭夭道:“你也是一代高手,想女人大大方方追求好了,何必干那龌龊勾当。” 玉银童充耳不闻,直着嗓子大嚷:“龙形恒沙功,土龙老祖的独门密技,你哪儿学的?” 桃夭夭道:“什么沙土老祖?”玉银童定下神道:“妖界的分身术分两类,一种纯属虚设的幻影,如章鱼乌贼喷墨自拟;另一种是分裂实体,如蚯蚓水蛭断身保命之技。土龙老祖是蚯蚓变的老妖精,分形法数他最精,号称分形千千万,数量可比恒河沙粒,故称‘龙形恒沙功’。” 桃夭夭暗忖“老东西博闻广识,似比凌波更胜一筹,诸多疑迷可向他索解。”玉银童举手挠头,一脸的迷惑:“可是奇怪啊,龙形分体纤细弱小,焉能与原身等同?高矮胖瘦没变,连衣裳都没走样!奇哉怪也,又象幻影那样快捷,隔百里原身瞬间重合,好象集中了各类分身术的优点!”手拍脑门苦思,仰起脸道:“我明白了,蚯蚓乌贼,都教过你妖法!” 桃夭夭笑道:“我剑下曾斩杀妖魔百万,杀其身,夺其法。其中或者有什么土龙老祖,修炼成精的乌贼。多种妖术混成,我也分不清谁是原来的主人。” 玉银童愣了半晌,惊呼:“斩杀妖魔,夺取法术!你的剑,你的剑是……”双睛放光,脸上现出许多怪相。桃夭夭道:“那些法力高强的妖类,妖魂与妖术相混,被我的剑夺了魄,灵魂感应故知其法术名称。如蚯蚓乌贼等低级妖怪,死了灵肉俱灭,我取了它的法也未知其名。”竖起拇指赞道:“究是老前辈渊博,见多识广,我要好生请教一番。” 一刹时,玉银童由惝恍转为震恐,大叫道:“你的剑是万仙斩宇宙锋!”扭脖子四面张望,惊惶道:“宇宙锋出世啦,九尾龟呢?她救出武藏丸了?”桃夭夭心念电转“双魔毙命他竟不知!远征南海,镇妖塔塌毁想也无闻了,但他怎知峨嵋师尊换了人?特意跑来抢夺大位。”闪身欺近,扳住双肩摇晃:“前辈且休慌张,我有几件疑端请你指教!”玉银童好象受惊过失了神,只顾甩头瞎嚷,嘴角直甩出唾沫星子。桃夭夭举手扇他几耳光,“啪啪啪”振聋发聩,随即问道:“清醒点没有?” 玉银童癫态渐止,愕然道:“怎么了?”桃夭夭道:“我问你,从何得知峨嵋派换了师尊?”玉银童道:“紫微星变色多日,若瞧不出宗门变故,枉我炼成纯阳仙体。”桃夭夭暗想“原来炼成纯阳仙体的仙客,方能遥观紫微星的变化。咦,当年大哥带潇潇进入玄真界,致使紫微星受污,金轮教又如何知道的?金轮法师能炼成纯阳仙体么?”一念才息,一念又生,总觉玄门的疑谜层出无尽。 这时玉银童醒过神,抱着胳膊咋舌道:“峨嵋师尊身带魔剑,老子修道千年,首次听闻这等奇事。”桃夭夭道:“纯阳仙体炼自纯阳真气,前辈一定是出身剑仙门了,何以兼修其他六门功法?” 玉银童嘿嘿哂笑:“我还没追究魔剑的来由,你倒刺探起我的功法来了!” 第六回每逢冤衍非路狭4 桃夭夭屈指算计:“玄门九阳修炼各有路数,分炼九种阳气为基础。剑仙炼纯阳,卜筹炼矫阳,神农炼重阳,摄魂炼冥阳,丹药炼浑阳,驭兽炼正阳,遁甲炼紫阳,风雷炼少阳,奇巧炼金阳。彼此不能互通,前辈既炼纯阳真气,又修成七门法术,成就震古烁今,直追本派开山祖师紫元宗。” 数言入耳,玉银童神色立变,讪讪的道:“少讲风凉话,我辈份高你好几代,怎能够随意讽刺。”桃夭夭笑道:“敬老爱幼是美德,晚辈很以为然。”一板脸孔,肃然道:“所以给台阶让你自己交待,你既支吾蒙混,那我可揭破了——修成七门玄功,是不是走了歪门邪道?” 玉银童脸胀的象猪肝,怪叫道:“爷爷走哪条道要你管?魔剑之主天诛地灭,趁早回家等死,老子不跟你浪费口水,少陪了!”一声长笑,身体粉碎化尘,忽地被风吹散。他在对答之际潜运神通,脚底板吸取尘沙,随气血传遍四肢百骸,悄然凝成原身的塑像。此乃奇巧门的五行聚像术,与桃夭夭交谈的实际是个人偶,真身已使“风遁”逃走,远隔千里暗通信息,桃夭夭的举动全在他监控之内。虽然距离超远,人偶自毁,但对方想再追已为时晚矣。 玉银童还怕跑慢了,身上连画遁甲符文,驾北辰玄星极速南飞。几门玄法合用,逃跑隐秘而神速,玉银童笑道:“臭小子经验欠缺,让我耍的象个呆鸟。呵呵,毕竟姜是老的辣……”正得意间,迎头忽见桃夭夭悬立在前方,伸着右脚,端端正正踩中顶门。迅即斗折转向,从高空一直踩到地面。玉银童脸冲下栽进烂泥堆,直接摔了个满脸开花。 坠落的地点晚风温热,椰林紧邻稻田,一派南洋乡村的风景。桃夭夭道:“老前辈腿脚好利索,一晃眼窜到外国了。”玉银童被他踏着肩背,如同孙猴子压入五行山,休想挣动分毫,嘶声道:“明明见你没挪窝,捉人怎这般精准。”桃夭夭道:“前辈可听说过阴阳链?”玉银童道:“阴……阴阳链?” 桃夭夭道:“九尾龟用阴阳链调制毒唾,混入雪花侵染群魔,再运法力加以控御,百万妖魔直如她掌中棋子。我是依样画葫芦,打耳光时暗施此法,放毒缚住了你的元神,前辈没注意我的手掌有青红两色斑点?” 玉银童骇然道:“你会九尾龟的法术?九尾龟也死在你剑底了!”桃夭夭笑道:“我缺少她口里那条尾巴,控制力大为逊色,没搅乱你的七门神功。只是今后毒随元神走,前辈去往何方,我都能立刻获知。”玉银童愣愣的听完,猛然放声哭道:“羞死先人啊!玄门正法败给妖术啦!放妖毒的还是玄门新师尊,峨嵋派十代祖宗在天之灵,峨嵋清誉扫地,你们颜面丢尽啊!”桃夭夭道:“喂喂,别耍赖!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自能清除你元神中的毒质。”玉银童不理,只管狂嚎,悲切之甚,俨然将峨嵋派的清誉置于己身利害之上。 桃夭夭渐觉烦躁,朝两侧瞅了瞅,拎起玉银童后颈,几步跨到稻田边一个大坑前,举臂作势道:“前辈非要装怪,只好把你扔进粪坑了!”乡间种稻常挖坑积肥,里边装满了人畜粪便。玉银童嗅到臭气浓烈,情知后果严重,连忙收住悲声,抹掉眼泪。 桃夭夭沉缓的道:“我一摔之力,足以令真元散失,除定阳针外别无解术。刚接触你时就觉气脉浑博,明显体藏定阳针,连摔数次检验,验明确是真法。但先前摔处仅限岩石硬地,前辈如再不老实,就试试你定在大粪中的效果!”玉银童心惊肉跳,连道:“我老实,我老实了!你想干啥都行,本前辈老实依从。”桃夭夭道:“好,我问你答,定阳针为天龙神将独有,你从哪里偷学来得?” 玉银童道:“偷?定阳针乃我首创,结合丹药剑仙两门的精义,融汇深炼而成!两百年前传给乱尘,因他没有纯阳真气作底子,只学成个半罐水。后来他觉此法有利于加固真武阵,传给了天龙神将,自己反倒失掉法术了。再后来李凤歧身败名裂,乱尘取回定阳针,李凤歧又不会用了。哼,传法失法好象转送物品,只能为一人所用,离我妙法之精髓相去甚远矣!” 桃夭夭寻思“难怪师尊传剑入窍,我立即就能运用,与苦修渐进的玄门法理大不同。定阳针传名两百余年,已成天龙神将的标志,不想竟是这怪胎创制的。”心下佩服,表面鄙夷道:“乱尘大师大公无私,哪象你心胸狭隘,修成妙法却不肯广传弟子。” 谈及传道授徒,玉银童来了兴致,摆出长辈架子道:“说你小子邪门呢,开口就是外道谬论。炼那定阳针须将浑阳,纯阳两种真气交融。丹药,剑仙两门的高手各擅其半,或可炼成五分火候。一般弟子徒然炼到老死,也是磨砖求镜白费劲。倘若强炼异种真气,势必走火入魔,那时节小命不丢就算万幸喽。” 桃夭夭笑道:“这正是我想讨教的第二个疑问,前辈将异种真气融合,一身修七门还能保住性命,到底有那些别人想不到的诀窍?桃某新任玄门师尊,急待理清本派法学的精义,还请前辈从详讲解。” 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起点,玉银童翻起白眼装没听见。桃夭夭手臂向外平伸,道:“如若不讲,请君入坑。”玉银童愁眉苦脸,望望身下粪坑,黑沉沉秽臭熏天,摇摇头道:“哪怕把我生吞活咽,化作大便拉进这坑底,也是万万讲不得的。”桃夭夭看了他半晌,叹道:“信你了,有这么恶心的想法,屎山尿海都奈何不了你。”玉银童诉苦道:“三言两语实实没法讲清,你的问题难太大,换个简单的可好?” 桃夭夭歪头想了想,爽然道:“行啊,我问个轻松有趣的。前辈法力高强,心气高傲,却为何喜欢装成婴儿猥戏女孩子?”玉银童面皮紫涨,嘴唇闭的死紧,生怕漏出口风。桃夭夭笑道:“即便是**性好色,凭你的手段采名花,聚美姬,普天之下谁能管得?安享艳福不好么?偏要鬼鬼祟祟的装成小儿,自贬身价。”玉银童活象戳穿的皮球,破口狂叫道:“别说啦!***,什么轻松简单,比前面那个还难答!” 桃夭夭道:“那咱们合二为一,前辈猥亵少女的原由,是否与兼修七门有关?”此语正中要害。通过几番质询,玉银童反应相似,他已隐约觉出两件事因果相连。玉银童咬牙道:“好个桃夭夭,人都道你疯傻,岂知扮猪吃老虎,揭人阴私如此刁钻。”羞怒激发灵感,计上心来,玉银童堆下笑脸道:“你的能耐我见识了,我的本领却未发挥。如果让我展示绝技,兼修七门的秘诀或能坦然相告。”桃夭夭道:“你跟我讲条件?” 玉银童道:“非也非也,讲条件作交易,那是小人女子所为。英雄好赌,君子守信,咱俩既是英雄又是君子,莫若赌赛一场。我输了告知七门合炼的秘密;假如你输了,就告诉我取得宇宙锋的经过,意下如何?”桃夭夭右臂往回缩,笑道:“有点意思,你想怎样赌?”玉银童道:“赌谁跑的快!从这儿向正北两千里外有座玉龙山,主峰立有百尺铁柱,乃峨嵋祖师降伏岷江神农的标记。昼夜瑞气蒸腾,很容易辨认。我俩以铁柱为终点,谁先跑到算谁赢。”桃夭夭道:“你觉得赢的了我?” 玉银童笑道:“毒质渗入我的身体,你已占据优势,自该稍微作些退让。如果赛规公平,是输是赢我都心服。”桃夭夭道:“怎么个退让法?”玉银童道:“我先行一步,过了云南澜沧江你再出发。”桃夭夭道:“这退让可不是‘稍微’。”玉银童嗬嗬笑道:“比赛未开锣,先打退堂鼓,尊名逃之夭夭,取的实在贴切。”桃夭夭也笑道:“你使激将法就对了,我还真吃这一套,便与你赌一场老鹰追脱兔!” 话音忽顿,桃夭夭扬臂抛甩,喝道:“去!”玉银童长啸响彻天阙,忽而急转降低,离地十来丈萦绕。身形飞腾于啸声前方,真个快似滚雷射电,扭腰径过崇山峻岭,弹指飞出千里之远。桃夭夭暗自合计“老家伙耍花招,只为争面子而已。元神带毒行迹可察,他怎可跳出我的手板心?离玉龙山三五里我再出手,照样瓮中捉鳖,管教他坦白炼法之秘。” 获胜虽有把握,但回思玉银童狡黠的眼神,又觉哪里失算了,桃夭夭自语道:“瞧他神气活现的嘴脸,难不成有什么奸计?” 刚想到此节,玉银童的行动映现灵台,桃夭夭大惊道:“那厮果使毒招!” 注:名词略解 灵台——指心,具备修道潜质的人,本心可称“灵台”。 元神——灵魂的一种形态,本是婴儿先天所具有的,最为空明洁净,道家修炼常以固养真气,复原元神为主。 魂魄——灵魂的另一种形态,婴儿受到外界影响而生成,可以说是被外尘污染了的元神。 第七回伏浪破冰锁玉龙1 云南澜沧江飞流湍急,上起冰原下通南国,从层峦叠嶂间冲腾而泻,流经平滩水势趋缓,润泽两岸的茶园农田。人们由此耕作安居,沿江建起兰坪,临沧,凤庆等城镇。自古“不与秦塞通人烟”,四季清幽,入冬愈静。但今夜的幽静突被打破,月亮刚爬上树梢,忽然乌云密布,天边响起玉银童尖利的怪啸。 玉银童飞入临沧县境内,立即作法调运江水:用剑仙“聚水”之术横断河道,风雷门“火浪”遥射上游的冰川。巨冰融化汇成洪涛,顺谷壑滔滔奔腾,那势道宛如银河从九天滚落。奔涌到剑仙法力前受阻,江水就在河道内迅猛涨升。玉银童低飞加紧施为,只见一点白影盘旋,万重浊浪垒叠,顷刻叠成一座摩天承宇的“水山”,堪堪高出县城百余丈!玉银童估计水量蓄足,约束已觉费力,狂笑一声腾身飞远,撤去“聚水”的力道。那水山立时崩倒,从高空向临沧县倾覆而下。 一幕水淹万民的惨剧即将发生,千里外桃夭夭灵念感知,纵云头疾飞救应。飞抵江边水势已下落,离城中屋顶仅十几丈高。他立刻使出水族的逼水法阻挡,令万钧浪峰顿然悬垂,晃悠悠的止住下压之势。然而水量激增超过平时数倍,送回江中形成洪峰,下游仍有受灾的危险。桃夭夭续以“冬虫凝冰术”放寒气穿透水墙,令悬空之浪冻结,同时打开天王盾遮护全城。冰层遇风断碎,连片砸向盾体,势道猛烈足以穿石裂金。而天王盾专能吸收有害之物,将冰凌收敛为细长白线,横空传送,全都传入桃夭夭的掌心。 天王盾的最高级化巨害为己利,镇妖塔内吸干九阴地泉,桃夭夭已初试其妙。此时再用驾轻就熟,倏尔收尽满天冰峰,遗漏的冰屑散作雨点,随风无声的轻洒下去。临沧城逃过一场灭顶之灾,多数居民却沉酣梦乡,无知无觉,或闻“隆隆”轰鸣,只当是天气异常打冬雷。偶尔开窗仰观,也无法从厚重的云层中窥出究竟。 趁桃夭夭专注救险的时候,玉银童风驰电掣,抢先到达玉龙山峰顶。手摸那根铁柱,昂首挺胸,洋洋得意的等待输家。少顷桃夭夭驾云赶来。玉银童笑吟吟的道:“是我赢了……”忽觉劲风压迫胸口,张开的嘴唇再难闭合。 桃夭夭一言不发,隔着半里左掌拍击,以排山倒海之力压向玉银童胸喉,先教他嘴巴张大。飞近时再起右掌,放出刚收取的寒冰。就看一股银练射入其口,逐渐缩短。江源的冰块何止亿万斤,经由这通猛灌,全装进了玉银童的五脏庙。峨嵋名宿倒也了得,虽是无力反抗,肚子居然没撑破,玄冰入腹运功消化,创伤转成污气,从耳鼻内袅袅排出体外。 皓月当空,雪风凛冽,桃夭夭走到铁柱前,手心放冰的势道愈渐沉猛。玉银童摊开四肢,被灌的眼珠子翻白,喉间兀自怪笑,好不容易吞完冰流,咳道:“我,我赢了,赌赢了。”桃夭夭道:“赢你个头!再敢害人,给你肚里塞满牛屎!”怒气稍释,右手在衣角上擦抹。玉银童笑道:“反正是我赢了,快赔我赌注,魔剑由来快快从头讲起!”桃夭夭冷笑道:“秃毛的傻鸟,谁跟你打赌?”玉银童道:“怎么?你不讲信用,你想赖帐!” 桃夭夭抬脚踏住他天灵盖,昂然道:“老子是赖帐,你待怎样?”玉银童愣了愣,忽然笑的浑身乱颤:“啊哈哈,我全懂了,全明白啦,你这家伙乳臭未干,不守信诺,不遵门规,身怀妖术还带魔剑,乱尘却把师尊大位传给你,我终于知道其中的原因啦!” 桃夭夭道:“你知道个屁,一发疯就祸害无辜,和九尾龟那畜生一样愚蠢。” 玉银童仰目望着他,认真的道:“正因为你有一颗仁心,乱尘才将玄门尊位传于你!这仁心超然独立,不受世俗礼法道德的束缚,连魔剑也难以动摇。乱尘看出这点,以为你能够承接天命的大任,率领峨嵋九阳战胜妖皇。”桃夭夭脚下略微加劲,笑道:“讲奉承话没用,我把你脑袋踏扁,却说仁是不仁!”玉银童吃痛,喘气道:“错不了的,为救百姓宁可赌输,此节我虽有预计。但之后你大发雷霆,守仁的信念不容丝毫触犯,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桃夭夭道:“照你这么说,发动洪水危及百姓,是你专门设下的题目,用来考验我的心性是否仁善?”口气松动,挪开脚蹲身凑近。玉银童坐起道:“正是……”刚吐出两字,左右颊“啪啪”脆响,挨了重重两耳光。桃夭夭怒道:“扯你爹的弥天大谎!”玉银童惊叫道:“干嘛又打我!”桃夭夭道:“假若我心无仁念,只顾赌赛不管洪水,满城老百姓岂不成了‘考题’的牺牲品?那后果老前辈预计到了?” 玉银童道:“嗨,就为这发火动粗?可见乱尘所托非人,你生了颗仁心,脖子上长的却是猪头,竟然虑不及此!”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说?”玉银童道:“你如果居心不仁,又得魔剑附从,数日内必将化身为杀魔,到时候大杀方毁灭世界,生灵灭绝惨不堪言。区区一城之民,与其死于你的**威魔焰之下,莫如今夜一觉长眠水底,早死早超升。” 提到“灭世”一说,桃夭夭陡想起麻姑的告诫,咕哝道:“我没来由的灭什么世?你们杞人忧天。”玉银童道:“天意难测。九尾龟被你杀死,十有**是她故意求之,为的是完成灭世的执愿。”手抚长须,感慨道:“是仁心克制魔剑,还是魔剑毁掉仁心。九尾龟舍命做成此局,竟是要跟老天赌一把哩。” 桃夭夭疑道:“前辈怎知九尾龟的愿望?”玉银童道:“哼,我得知的时日,你祖宗辈还没出生呢!”坐直腰板,又充起老前辈来。桃夭夭道:“晚辈浅陋寡闻,望老前辈不吝赐教。”玉银童面子挣够,这才讲道:“九尾龟九尾鼋两夫妇,本是天生地长的不死神兽,数万年中只在江海隐居。后经妖皇**,九尾鼋痴迷玄水剑的神威,逐步丧失自我,变成了妖皇手下的魔王。九尾龟用尽法术心力,终不能让老公复苏,一怒之下闯向峨嵋山镇妖塔。路过逸性谷被我撞见,双方结结实实的斗了五天五夜。” 桃夭夭道:“她闯镇妖塔干么?害九尾鼋的是妖皇,她该去找妖皇算账啊。” 玉银童道:“妖皇又称心魔,来无踪去无影,只借四大魔王之手行凶,找他原身想也别想,或者妖皇的原身根本不存在。”桃夭夭道:“不对,早年峨嵋派进攻东海圣水宫,曾与妖皇恶战,怎能没见过他的原身?” 玉银童道:“东海那位实叫御天龙,妖皇的第二魔王,御兵数万极具威势,很早被认成‘东海神道之王’。道宗以讹传讹说成‘东海妖皇’,外加乱尘糊里糊涂,就把御天龙和妖皇弄混了。九尾龟当面给我讲明这一节,她的见识远超道宗和乱尘,所言真确的多。” 桃夭夭思忖“休管是真是假,先把四大魔王剪除,剩妖皇孤家寡人,搜捕就容易了。”肚里盘算,口中继续发问:“九尾龟是被前辈擒入镇妖塔的么?” 玉银童道:“我擒她作甚?她是自个儿走进去的。我不过给了她一粒‘隐邪丹’,指明镇妖塔的门径罢了。”桃夭夭微一愣神,道:“她自己进塔……她是去找宇宙锋!”玉银童赞道:“不错不错,举一反三,你小子很是机灵!” 桃夭夭道:“你那么想当师尊,干么不用隐邪丹进塔,闯出来就有资格接位。”玉银童嘻嘻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岂可象老妖婆那般自寻死路。”桃夭夭道:“她怎地自寻死路?” 玉银童说道:“九尾龟救夫无望,一颗心冷如死灰,惟有对妖皇的仇恨支撑着她。行遍荒**,翻越万国山河,苦寻仇人不可得,终于定下了决绝之计——索性将世界彻底摧毁,妖皇藏的再巧,本事再大,世界都灭了他往哪儿逃?” 桃夭夭沉吟道:“宇宙锋有灭世的威力,所以九尾龟想得到……”玉银童道:“九尾龟自知有多少斤两,岂敢妄取魔剑?昔年武藏丸持剑狂屠仙界,杀魔的恶名闻者色变,灭世之人除他别无二选,九尾龟进塔是寻救武藏丸去了。” 桃夭夭哑口无语,久存的疑点解开了:九尾龟自愿入塔,找着武藏丸发现他已失剑,遂挖开地泉,翻掘天王山,搜集神木甲欲加销毁,为杀魔的东山再起扫清障碍。后来武藏丸发狂,宇宙锋易主,她悟出强者逆天的法则,转而公开神木甲的藏所,交出朔阳星,挑战“魔剑圣主”,乃至丧生剑底,一步步与天赌命,只图确立一位力能毁天的最强者。 第七回伏浪破冰锁玉龙2 事势发展至今,并未偏离九尾龟的计划,往后宇宙锋的“主公”真会灭世?桃夭夭原本不信,但细思九尾龟那份耐心与决心,也不由为之忐忑。“人畜殊途归天道,善兮恶兮同湮没。”九尾龟临死前吟哦的字句,此刻犹在耳畔。道归“湮没”是她的信念,其深意似已超出复仇的范畴。桃夭夭摸了摸面额,忽想万物注定要灭亡,假我之手有何不可!一霎间,他甩头抛开邪念,背心却已冷汗淋漓。原先嗤之以鼻的怪谈,好象正变成一个可怕的预言。 玉银童笑道:“九尾龟是天然神体,你能杀死她堪称仙界绝顶高手。若再干掉九尾鼋,那才算是三界神通第一……”桃夭夭哑声道:“九尾鼋也被我杀了。”玉银童目瞪口呆,半天方道:“真杀了……九尾双魔毙于一人之手,已然违反天道规律!完蛋了,你太强了!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无克则无生,强大到无敌必遭天诛,你不灭天,天必灭你!” 桃夭夭低喝道:“闭嘴!”心绪乱如麻,暗想“看样子我真的是命带凶危,卜筹门怕也解不了。但总得想条路子预备着,一旦我有不测,母亲灵儿小雪和峨嵋派的兄弟姐妹……都要保全无虞。” 玉银童诈唬一通,换了副笑脸道:“获取魔剑的过程,本前辈就不究问了。但为玄门兴衰和众生存亡着想,我给你指条救世救己的明路。”桃夭夭精神一振,拱了拱双手,表示悉心听他的指教。玉银童干咳两声道:“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便是你把师尊之位让给我。凭借本前辈的声望和魄力,定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危厦于将倾,重振峨嵋盖世神威,使正邪仙魔两道莫敢仰视我三峰神光!”站起踱了两圈,皱眉揉肩,仿佛重任在肩不得已而担之,续道:“至于你的后事么,等凌波的大千世界炼好,送你去异世安身便了。” 桃夭夭想起“止观法界”里的见闻,问道:“凌波的大千世界?莫不是她画的那张空白图画?” 玉银童笑道:“正是,那幅空图如炼制完备,效用可比镇妖塔的幽冥江,也将是一条连接异世的通道。凌波小妮子存志高远,平生追慕祖师爷的功业,多半想把止观法界改造成第二座镇妖塔。嘿嘿,别瞧她外表淡泊,暗藏的野心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干笑了几声,板起脸道:“就这么决定了,随你在别的世界闹翻天,此世还得清平。不过炼那‘大千世界’颇费时日,在凌波成功之前,必须给你选一个密室静修,以免外物扰乱心境,令你提前化魔。” 桃夭夭道:“前辈选的密室在哪?” 玉银童踩踩地下道:“就在这山里,用你的宇宙锋劈开山脉,跳进山底安心闭关,大千世界炼好了马上送到。我再帮你合拢山体,隔绝外尘沾染,如此稳便岂非天意?”桃夭夭垂首默思,似被说辞打动。玉银童道:“峨嵋复兴大业尽管交给我!接位之事我也自有筹划,管保弟子们心服口服。”表情分外诚挚,手按胸膛道:“奉行派规我玉银童绝对是表率,这点你毋庸多虑。仙家首戒干扰俗世,这些年我隐居荒野,对人世秋毫无犯。方才弄洪水实属权宜,我保证下不为例!” 桃夭夭点了点头,扬起脸道:“言之有理,这主意妙极了。”玉银童强抑激动,颤声道:“你同意了?”桃夭夭微笑道:“雪山无人居住,前辈考虑的很周到,我大可放手使剑了!”举臂竖指,唤道:“宇宙锋!” “飕”的一闪,金色光芒从指端升起,五尺锋刃轻轻流荡着寒魄,看起来并无灭世的霸气。桃夭夭倒转剑锋刺入山峰,冰雪消融化开,地层逐次分裂,剑芒轻快的往下延伸。玉银童啧啧称奇:“这就是宇宙锋了,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裂口变深百丈,千丈,万丈犹未停止,地表却仅仅轻微颤晃。向来仙家裂土开山,但无不奋神竭力,声势远震四方。象这样剖巨峰如切瓜果,游刃轻巧有余,宇宙锋的神力显然只施放了小半。玉银童叹为观止:“妙哉,伟哉!仙术魔法难与相比。人类yu望凝成的结晶,果有移山填海的威力。”赞叹未几,后颈忽被桃夭夭拿住,一下提起身子,移向深渊上方。 雪山已从顶部裂至底部,开口几十尺,深达数万仞,黑洞洞好象地狱的大门。玉银童两脚悬在半空,惊惧道:“你干什么。”桃夭夭道:“实施前辈的提议,用此山禁闭邪魔。”玉银童慌道:“莫开玩笑啊!” 桃夭夭语气沉肃:“道行极高,德行极低,乱尘大师给你的评语分毫不差。我也不问你修炼七门的秘诀了,但为世上少女的清白着想,送你进山闭关几年。等凌波的法宝炼成,再发付你去异世安身!”挥臂将他抛下,手握宇宙锋轻压,剑光直抵玉银童后脑。玉银童不敢用定阳针相抗,身随剑势急坠,一边发怒乱骂:“奸诈狠毒的小贼,**你辈祖宗,我……救命啊,救命!”怒骂变成哀号,消失于裂缝深处。 剑光飞速延展,很快照亮熔岩,玉银童快落到山底了。桃夭夭收剑合掌,道声:“封!”金甲虫妖的封土法使开,瞬间裂缝关闭,土石压严,玉龙山恢复了原状。玉银童的元神染了妖毒,桃夭夭运起“阴阳链”妖法探察他的生息,发觉山体深处闷响轰隆,玉银童正挥动剑气凿路,一忽儿挖开了长宽百尺的空间。桃夭夭忙将那铁柱插入山顶正中,以食指作刀笔,在柱子上刻画山妖锁山的咒文。须臾刻完,整座山生根合缝,比铜浇铁铸的还坚固百倍。 凿山的响动渐停,桃夭夭再次凝神遥测,脑海内呈现玉银童暴跳狂吼的画面。玉龙山底部熔浆炙烤,闷热又闭塞,难为他上窜下跳,精力不减。只是出山无门,天大的怒火也只能在狭小石窟里发泄了。桃夭夭寻思“老家伙修为着实了得,几近不死之躯,关个百十年应无大损。这归宿对他倒也合适,而我呢,我将来归于何方?可惜没个更厉害的家伙替我安排。” 脚踩雪山绝巅,眼望浮云苍远,他忽生无助之感,暗想“天与地正象是大牢笼,众生在里面兴灭颠转,竟是谁在拨弄?宇宙锋所向披靡,却挡不开命运的巨手。”茕立良久,渐想到李凤歧身上,暗道“居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难处只好求大哥相帮。他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我日后若有闪失,照护亲友的重责惟他可以承担。” 一霎心意已决,腾云飞回峨嵋山。此刻天光乍亮,山景朦朦似笼着一层薄纱。桃夭夭不入玄真界,御风遁影,飞往太乙峰前的荒坡。 北邻长春麓有两处景致,一处是高峻的摩天崖,另一处是荒僻的太乙峰,均非峨嵋派的正式道场。除奇巧门高手常来试验新器具,风雷弟子排阵偶尔路经,其他门徒鲜有光顾。桃夭夭绕空转了两圈,触目尽是杂草乱石,寻思太乙峰景色萧索,李凤歧和欧阳孤萍怎么挑这种地方游玩?正感纳闷,山坳里响起人声:“大师兄,求求你快接管玄门!”桃夭夭一惊“有人抢在我前面,劝说大哥掌管门派!”降落远处,隐身潜近,隔两三丈驻足观望。 透过晨雾辨出两个人影,侧身而站的是李凤歧,手抚一块石碑。另一人跪在他身后,穿峨嵋弟子的青色服装,磕磕巴巴的道:“新师尊桃夭夭,他全不象师尊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大傻瓜。各门弟子接连离开峨嵋。大师兄,你再不出来收拾残局,峨嵋派就要毁桃夭夭的手里了。” 李凤歧神情木然,手掌来回抚mo碑体。那弟子接着道:“大伙儿盼你象星星盼月亮。尹赤电尹师兄,杨小川杨师兄,还有……都盼你当峨嵋师尊,他们虽没明说,可我心里一清二楚!大师兄,为峨嵋为大家,请你出任师尊!”反复央求多次,他粗声发急道:“你不答应,我就永远跪着,不吃不喝跪到死!”抱头伏地,大有舍命请愿的架势。 沉寂好一会儿,李凤歧忽道:“峨嵋山继续青翠,是你吗?”那弟子不解其意。李凤歧又问了一遍,那弟子抬头道:“啊,我是山继青啊,大师兄你怎么啦?”李凤歧道:“刚那句话,当初是谁问你的?” 山继青打个激灵,当年的惨景忽现眼前——潇潇深陷重围,身影凄零,却带着温暖的笑意问他:“山继青,峨嵋山继续青翠,就是你吗?”一刹音容隐没,化作永留心底的伤痕。 李凤歧道:“她问你的时候笑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开心的笑,记起来没有?”山继青双肩不停的抖:“我,我记得,问我的是……是潇潇大师嫂。”李凤歧道:“她若还活着,听见你今天说的傻话,肯定又要笑到肚子疼。”望着石碑后边的土堆,道:“山师弟的傻话堪称峨嵋一绝,张嘴就一大串。这不,又加了个‘大师嫂’的封号,她在坟里听了也得喷饭。哈哈,山师弟,你是逗人大高手,哈哈哈。”越笑越响,腰背慢慢弯成弓形。 桃夭夭心下惨然“那土堆是潇潇的坟。”移步转向正面,看那石碑果然刻着“蝶仙潇湘花雨之冢”。 第七回伏浪破冰锁玉龙3 山继青泪如泉涌,头额砰砰磕地道:“是我害死潇潇大师嫂的,我的灼魂钩非但害了她性命,连她的魂魄都烧灭了,造成的恶果无可补救……我罪大恶极,大师兄你杀了我出气!” 李凤歧道:“就你这呆子,还说别人是傻瓜哩?快给我站直了!”山继青愧痛欲绝,埋着脸呜呜的哀泣。李凤歧摇头苦笑,一脚将他踢了个滚儿,道:“我已经出气了,满意了?大男人悲悲戚戚成啥样?就算把坟哭塌,死人也不会被你哭活转来。”回视潇潇的坟墓,轻声道:“亏你多年修缮坟丘,不让雨水淋坏,还立了块墓碑。有这份心意足够了,再大的过失她都会原谅。” 山继青爬起身抹把脸,哽咽道:“坟不是我修的。我笨手笨脚,怕弄坏师嫂的阴宅,一根草都不曾动。”李凤歧道:“这倒奇了,除你之外,峨嵋派还有人怀念蝴蝶精?”山继青道:“是卜筹首徒修的坟。”李凤歧诧异道:“欧阳孤萍,她又玩什么花样!” 山继青道:“每年清明腊,欧阳师姐必来扫墓,平常也隔三岔五的来察看。大师兄常年漂泊不归,此坟全仗她维护。我逢年节来烧点纸钱,每回撞见欧阳师姐,她都命我不要跟人讲修坟的事。大师兄面前我绝不隐瞒。喏,石碑正是她前年春天立的。”李凤歧道:“嗯,潇湘花雨的墓铭,不会出于你的手。”山继青道:“欧阳师姐行事古怪,我总感与早年的事情有关。比如她原名叫‘欧阳萍’,潇潇逝世当月改成‘欧阳孤萍’,加了个孤字。”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她和潇潇的友情肯定很深,好友逝世倍感孤独,改了名表达心情。嗯,肯定是这样的,我脑子虽笨,贵在有耐性,琢磨事情比别人深刻。” 李凤歧道:“还深刻,扯淡扯到姥姥家了!人笨点不打紧,自以为是瞎琢磨,早晚惹祸上身。”轻拍他肩头,道:“众多弟子都已下山,你何苦跑来跟我瞎吵吵?”山继青道:“我……”李凤歧道:“山师弟家在汉中是,过年也当回去探亲。”山继青道:“这…..这个……”想重申现状严迫。李凤歧抢着说:“现在离山才是顾全大局,师弟师妹们暂时远避,我和几位首徒少了顾虑,才可放开手脚干大事。”山继青给他说的发蒙,一听这话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大师兄联合几门首徒,要推翻那桃夭……”缩头作捂嘴状,四面看了看,眼角已泛开笑意,道:“这种事是该秘密进行,我们低级弟子最好走的远远的。” 李凤歧道:“你想通了就回家。峨嵋派规矩宽松,弟子只要没自承背叛师门,一辈子离山都不算叛徒。你先家里待着,过三五年我找你归山,走走。”扳他转过身,推后背连连催促。山继青只当大师兄胸怀雄志,喜道:“弟子谨遵师令,哈哈,下回再见大师兄已升成师尊喽……哎,瞧我漏风的破嘴,还是及早下山的好。”欢叫着跑远了。 李凤歧目送他背影远去,手指轻摸下巴,低声咕哝:“欧阳萍改成欧阳孤萍,嘿,她的心意倒也委婉。”忽有人接口:“恭喜大哥,贺喜大哥,情场再奏凯歌。”桃夭夭收了隐身法,笑嘻嘻的近前作揖:“欧阳姑娘芳心暗许,原来早有先兆。她修坟摆明是向你示爱,大哥只须略施宠眷,这位大美女可别想逃脱情网了。” 李凤歧横了他两眼,一声不吭,板起脸调头走开。桃夭夭微窘,不敢再乱讲,小心跟随在后。走出山坳绕过坡地,前方有一间小木屋。奇巧首徒上太乙峰试验法器,必遣本门弟子来此守候。年底人手稀少,木屋空置,成了李凤歧的临时住所。当下推开柴扉,迎面一股酒气冲鼻,只见坛子碗碟狼藉,桌边床头随处散放。 李凤歧走到床边坐下,慢腾腾的说:“只这一处搁得下屁股,恕我不恭,僭先了。”目光移向两旁,喃喃道“让师尊陪站很失礼,但蜗居狭窄,本不是师尊该来的地方。” 桃夭夭涨红了脸,陡然发作道:“大哥你不仗义!” 李凤歧瞅着他:“我哪点儿不仗义?” 桃夭夭道:“人都说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南海回来难关重重,全是我独力承接,你不帮把手也罢了,冷待小弟是为那般?” 李凤歧笑道:“呵呵,倒说说你遇到哪些难关?”摸起一只酒杯,是空的,随手扔进屋角。 桃夭夭道:“明摆着啊,统管玄门我吃力的紧,急盼大哥帮衬。”将石桌移近床前,搬个酒坛当板凳,与李凤歧对面而坐,续道:“当初结拜时大哥言明,要我接手天龙神将的担子。谁知乱尘大师整副重担全交给了我。唉,统管九门徒众,应付道宗七派,消灭魔首妖皇,哪一件不大耗精力?我原以为有兄长支持,哥俩风雨同担,不失为人生一场快事。早知是人散茶凉的局面,打死我也不愿答允乱尘大师。” 李凤歧冷笑道:“你当我是负义凉薄之辈,害怕担责才疏远你。”桃夭夭道:“大哥不是那种人,就请出任剑仙首徒,与小弟携手共进退。”李凤歧道:“剑仙首徒不是凌波吗?”桃夭夭道:“不瞒大哥说,我总觉她老谋深算的。不比咱弟兄推心置腹,可以托付身家。” 李凤歧默然,似乎认同他的评判,隔了会儿道:“剑仙首徒我决计不干,也不会眼瞧着你发愁。”桃夭夭一怔,随即省悟,喜道:“大哥早有妙策!”李凤歧叠着两个指头:“只须找到那个人,你的重担立可交脱。”桃夭夭忙问:“谁?”李凤歧道:“原驭兽门首徒,人称‘魔屠’的百里文虎。” 桃夭夭轻念:“百里文虎,百里文虎……”李凤歧道:“此人有气概,有担当,一身虎搏龙神功威震四海,若寻他回山主事,比你我二人强多了。”桃夭夭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大哥提到过这个人,还要我去什么铸颅峰解救囚犯,亲手交给他。” 李凤歧道:“铸颅峰里关的是他老婆,芳名‘佛面剥金慕兰若’,据传精通奇巧门法术。早先有一位前辈设下梦局**,引我前往铸颅峰拜会她。”桃夭夭心念微动,问道:“设梦局的前辈,那是谁啊?” 李凤歧答道:“那前辈叫玉银童,峨嵋派二祖亲传的徒弟。派内的首脑若生变动,他必会入山显摆辈份。上次他来见我,峨嵋派刚经历了金轮教攻山的惨变。他本是冲着新任天龙神将来的,到此看山场凋零,气的大骂师尊无能,竟被金轮教欺上了门。那时候我也想,若有‘魔屠’百里文虎护山,断不致遭此大劫,于是问他如何找回百里文虎。玉银童领我神游铸颅峰,说若能救得百里夫人脱困,文虎自会现身报答。玉银童品行低劣,仙家秘闻倒是言出必中。” 桃夭夭笑道:“品行低劣四字评的准,没冤枉他。”李凤歧道:“玉银童好争名位,师尊大位传入你手,他必来找你的麻烦。”桃夭夭笑道:“麻烦已解决了,玉老前辈正坐关面壁呢!”当下详述捉拿玉银童的始末。 李凤歧听完微微点头:“昨天长春麓邪气翻腾,象是有邪魔侵入。你的宇宙锋所向无敌,我料你出剑必胜,所以没有参与,没想到是玉银童生事。”皱眉凝思,沉吟道“玉银童这回跟头栽大了,此人狡猾顽固,怎生从他嘴里探得铸颅峰的路径,得想个巧妙办法。” 桃夭夭道:“探查铸颅峰是为救那个慕兰若?”李凤歧道:“这还用问?救妻子引出丈夫,让百里文虎当头,我们乐得丢开手过清闲日子。”桃夭夭笑道:“兄长是够义气,估量挑重担太累,干脆拉小弟一同当逃兵。” 说笑之中,李凤歧正摸着一个小酒瓶,张大嘴对着瓶口,摇几摇仍是空的,怒色乍现,甩手“咣当”摔碎在墙壁上。桃夭夭满脸尴尬,讪然道:“小弟讲句玩笑话,兄长莫要生气。” 李凤歧盯着他,好半晌不动声色,忽然间开了口:“我有那么小气么?连日避开你为了何事?别说推卸责任,既拜了把子,替你砍头都无妨,开两句玩笑更没关系,做哥哥的名声臭到了家,还怕你取笑。即便是峨嵋派的声誉名望,在我眼中也抵不上一坛烧酒,随你糟蹋,不值得动气。” 桃夭夭越听越惶恐,赶紧起身立正,道:“小弟做下的错事数不胜数,未知那件冲犯了兄长。尚请明言指出,其后认打认罚,直到兄长解气为止。” 李凤歧道:“好,今儿窗户纸挑破,我也不怕你难堪了——咱们月亮地里耍银枪,明说,小雪百灵你娶哪个?” 桃夭夭张口结舌,一时没会过意。李凤歧手指轻敲桌角,道:“我为你的婚事焦心呢!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位姑娘深恋于你,总该有个结果。” 第八回爱恨犹怜璧无瑕1 桃夭夭乐了,松口气道:“嗨,这件事啊,多谢大哥记挂着,小弟已决定和龙姑娘……”念及小雪今已回山,后半句噎在喉中。 李凤歧哼道:“另一个你放得下?我不信。”桃夭夭勉然笑道:“那也用不着发急上火嘛。姻缘天注定,日久自分明,有的是时间考虑。何况当前多少大事要办,小弟为娶媳妇抓头皮,那可太没出息了。” 李凤歧冷冷的道:“魔剑加身,你还有多少时间?”桃夭夭心一沉,笑容僵在脸上。李凤歧道:“仙界自老相传,魔剑宇宙锋生于人智开启时分,常为王者霸主所获。但魔剑之主均无善果,不是横死就是失踪。那武藏丸昔日斩杀万仙,气焰凶的不得了,一朝绝迹尸骨无存,听说你在镇妖塔里遇见了他。那人的下场如何,你该比我更清楚。”桃夭夭两手微颤,武藏丸肢解自身的惨况,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 李凤歧道:“老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两位姑娘伤心到老,于心何忍啊!”仰头轻叹一声,深长的道:“尘世污浊,世人可憎,独有个‘情’字珍贵。本来人死万事休,没什么好留恋的。可是那种负情遗恨的苦楚,做哥哥的是尝够了,实不忍看你们重走我的老路!” 桃夭夭前额汗湿,魂不守舍的坐回桌边,低声咕哝:“大哥教训的是……我,我是该早点成婚……”李凤歧道:“岂止成婚,还要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一番!带着新娘子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什么好玩玩什么,礼法羞耻全抛开,怎么过瘾怎么玩儿。尽量给她多留美妙记忆,下半辈子都能解得寂寞。哦,对了。”手掌轻拍桌面,正色道:“最好你加把劲把她肚子搞大,倘若生下一子半女,也能免了她将来伶仃之苦。” 桃夭夭只听得伸舌头:“大哥,你的高论……总是这样惊人。”李凤歧道:“话糙理不糙,你仔细听着!”桃夭夭道:“是,是。”李凤歧道:“白头偕老固然美满,但天道损人,安敢奢望长久?趁年青享受情爱,珍惜眼前的时光,谁知道明天躺那儿就闭眼了呢?若得鸳鸯共枕眠,姻缘成真,也算对人家的感情有个交代。兄弟,如依此言,天塌了哥陪你顶,粉身碎骨都没遗憾了。” 桃夭夭道:“可,可问题是……眼下鸳鸯有三只,那两个雌的。我,是公的,我跟谁‘成真’才好?”情急词穷,不知怎样比喻恰当了。李凤歧道:“优柔寡断不是老弟的作风。半个月来我窝火,就为你这朝三暮四,白白浪费时日!”桃夭夭心烧似油煎,欲待咬牙决断,但觉灵儿美丽可亲,又恋小雪纯真可爱,委实难作取舍,颓然道:“依兄长高见,我该娶谁?” 李凤歧道:“两个都娶!一夫二妻不分大小,我想法帮你调和她们,管保皆大欢喜。” 桃夭夭怫然作色:“不成!我最恨人三妻四妾,贪图一己之欢,哪谈的上什么情意。” 李凤歧笑道:“想的忒多了,又没让你学皇帝三宫六院。只限你们三人作配,两女侍夫志趣相投,谁能害谁……”桃夭夭道:“武陵龙家的龙老爷只一妻一妾,不算多?作妾的是我娘,遭受的迫害三天三夜讲不完。龙太太性子乖戾,据传也是龙府纳妾后变成那样的。同娶两女的害处小弟深有体会,宁死不造那恶业!” 李凤歧笑着叹气:“你啊,心结太重,守志太坚,又不懂妥协权变,两位姑娘的情意怕要付诸东流喽!”顺手端起空碗,送到嘴边一仰,好似一碗烈酒送入喉咙。 桃夭夭被他说的恼火,冲口道:“大哥别光数落我,要说辜负情意。人家欧阳姑娘成天陪你消遣解闷,待你何等的多情?你干么不跟她成亲?” 李凤歧道:“欧阳孤萍也配叫‘姑娘’?哼,凶巴巴的象母老虎。她要多一丁点儿温柔,也不至花开无人采,心急火燎的找我这酒鬼……”忽而煞住话头,两眼直视门外。桃夭夭转头看去,只见欧阳孤萍正站在门口,单手提着两尺高的大酒桶。 屋中气氛刹时严冷。桃夭夭也觉背心发凉,连忙退开陪笑:“嘿,胡诌几句欧阳姑娘听到了?嘿嘿,是大哥说的,与我无干……”欧阳孤萍忽然迈进门,一阵风似的冲到石桌前面。李凤歧吓了一跳,道:“你干嘛?”孤萍怒道:“给你送温柔来了!”抬臂顿手,酒桶“咚”的放上桌子。酒镟,桶盖震落,酒香浓郁四溢。李凤歧心里痒痒,生怕木桶摔破,连叫道:“轻点,轻点,我接受你的温柔了,接受到了。哎呀,‘温柔’浪的到处都是,好可惜呀!”埋头撅唇,“稀溜溜”吮吸洒在桌上的酒浆,眯着眼回味:“嗯,太白沉香露。泸州高阳坊的独家珍品。啊哈,省着点儿细细品尝。”只顾找杯子舀酒吃,孤萍近在身边,愣是半眼都没瞧她。 孤萍羞愤欲狂,转身飞奔出屋,眼里白茫茫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踉跄,枉自道法高强,跑的却像黑夜迷路的凡间女子。蓦然停步喘息,抬手擦干眼睛,看面前石碑兀立,上刻“潇湘花雨”等字样,原来不知不觉中转到了潇潇的坟前。 此处她常来照料,一草一石皆出指间。两年前她曾卜算一卦,算到李凤歧必将回山,又亲手立了块墓碑,刻上潇潇的全名,只盼借此相慰,或令他转变狂荡的心态。而今浪子狂态照旧,自己惆怅如昔,改变的仅是碑上渐绿的苔痕。 孤萍走近轻抚石碑,捻去青苔草丝,摸到潇潇的名字,愁绪渐化作柔思,低声抱怨:“他变成今天这样,全是我一手害的,不,你也害得他好苦……咱俩都欠了他的债,你睡在里边多轻省,我一个人还债的还好辛苦,好辛苦……”螓首低垂,轻轻的吟哦:“飘红浪荡云烟轻,酒困琴闲少知音……他喝醉了老唱这首曲子,唱的我心头发慌,就象被债主满世界追着讨账。唉,你临终留下遗言‘一定有个人,替我偿报凤哥’,真是能把人磨死的咒语。”惋叹未几,心肠转硬,复现平日的阴沉气色,冷然道:“哼,管你什么咒誓遗愿,完成了麻姑的指令,瞧我还搭理他不!”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轻叹,俨是少女幽怨的腔调。欧阳孤萍更不回头,高声道:“小狐狸,你从昨儿中午跟踪我,此刻才露马脚,耐心够可以的。” 薄雾里走出个人影,正是狐女红袖。她奉命窥察李凤歧的日常行为,虽身带隐形符印,终因妖气未尽,对剑仙高手李凤歧犹存忌惮。因此暗中跟定欧阳孤萍,指望从她身上寻点线索,好回去跟桃夭夭交差。然而卜筹首徒也非等闲,早发现有人紧随,佯装不知,等待对方自暴企图。直到红袖失声叹息,没必要假装了,方才出言点破。那“避役符”一经喝破自行消解,施法者的真身立当显现。 红袖并不惧怕孤萍,法术被破不甚在意,加之义愤填膺,上前疾声直诉:“李凤歧有什么好,累的萍姐姐伤情,趁早分开算啦!”孤萍道:“谁是你姐姐?”红袖憋的久了,打开话匣子只管说:“本来嘛!你奔走四方给他找酒喝,受累受气的苦状我全看见了。萍姐姐天仙似的容貌,天神般的法力,哪个男子配的上你青眸一瞥?偏碰上李凤歧拿腔作态,死皮赖脸的臭显摆!他算老几啊,敢轻视姐姐的美意,讲出来活活气煞我也!” 欧阳孤萍先受了冷遇,满腔委屈无从倾吐。红袖的叱骂倒有代言之效,听了颇感畅快,也不问她盯梢的目的了。淡然道:“你晓得什么?”红袖抚按胸口,一迭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念了数遍,才接着前言应道:“我晓得的,李凤歧**无行,他那点臭名声早烂了大街了!”孤萍漠然道:“是吗?” 红袖道:“云贵川三省的妓院,茶坊,戏班,人人皆知‘秦五’的名头。我也久闻其名,凤凰台一见却是个没品性的狂徒。虽说他失去旧爱受伤很深,可也犯不着戏耍别人啊!那等‘浪子’做派我最讨厌。哦,对了,秦五是李凤歧的假名。干丑事用假字号,十足烂泼皮行径。姐姐何等人物,给他作践实也太冤。” 孤萍双唇微蠕,低念:“秦五,秦五,他化名‘秦五’,倒转来是‘无情’……哈,早料到你会‘无情’,所以我名里添个‘孤’字,这不很默契吗?呵呵……”仰天而笑,眼角却已泪湿。 红袖看出她的苦痛,知道一番劝说落空,呆了半晌自语:“人类的情感好复杂,既厌恶他,又深爱他,明知会受伤仍要靠近,如扑火的飞蛾。唉,无可理喻,想不通,我这辈子别想变成真人了。”感怀之际,忽见桃夭夭低头走来,眉间深蕴忧色,叹道:“瞧瞧,为情所困,又来一位。” 第八回爱恨犹怜璧无暇2 桃夭夭刚从李凤歧的小屋出来,走到近处看见红袖,拉住手道:“我正找你呢!快随我去长春麓。咦,欧阳姑娘在这儿?”孤萍视红袖为异类小兽,当着她落泪无所谓,被桃夭夭看见就没面子了,匆忙背过身去。但此人是玄门师尊,背身不理睬有违礼法。桃夭夭笑道:“大哥向来爱说反话,欧阳姑娘何必惹那气怄?快回去陪他喝酒。”孤萍愈发窘促,急思推搪之辞,猛听云霄里“嘭嘭”两下巨响,恍如打雷,声震数里。 孤萍急中生智,低头道:“那是班良工在试射‘神武离恨箭’,待弟子前去查看。”桃夭夭道:“班良工?奇巧门的首徒是。他长期闭关不出,躲在太乙峰搞啥名堂?”循声远眺,只见空中彩烟交织,瑞光四射,仿佛节庆燃放的大礼花。 孤萍忙道:“班良工闭门钻研破魔器械。喏,试验经常出岔子,需要帮手替他护场。师尊自便,恕弟子少陪。”腾身纵步,一溜烟奔向太乙峰顶。红袖迈腿欲追,桃夭夭扯住道:“别跑,你跟我走。” 红袖道:“李凤歧的悬案还没弄清,跟紧欧阳姑娘容易找出头绪。” 桃夭夭道:“那事我已查明,另有件差事交给你办。”红袖道:“什么差事。”桃夭夭深吸口气道:“我娘上山来了。”简述琰瑶环寻子入山的经由。红袖拍掌喜道:“那敢情好啊!母子团聚,主人的心事总算了结喽!” 桃夭夭道:“我母亲屡受磨难,身体心神有些异样,你伺候她务必细心。”红袖道:“伺候主母是我本份,何消嘱咐。”桃夭夭道:“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主要是……另外……”红袖道:“哎呀,要我干啥快交待呀!吞吞吐吐真烦人!”桃夭夭道:“另外你要关注我娘的意向,她是喜欢灵儿多点,还是更愿意接纳小雪。言谈中你可稍加试探,只是别惹我娘生烦。” 一听这话,红袖心头雪亮,笑道:“主人真鬼,娶灵儿娶小雪你拿不准,就想凭母亲的态做决定。唉,想法是好,只怕事与愿违。”桃夭夭道:“怎么?”红袖道:“万一你妈最喜欢我,咋办?”桃夭夭叱道:“少胡扯!”一反常态的严肃。红袖嘟嘴道:“胆小鬼,自个儿不敢去问,拿我当投湖试水的石子。”桃夭夭暗想“大哥之言极是深切。我今后命运多舛,理当尽速了结婚事,拖久了只会令她们伤的更深。两个女孩子我无计选择,母亲的意见或是最佳参考。”理由虽充分,但想到两女终有一人失落,他登觉心里闷痛,一声长叹:“唉,当初被周天岁两拳打死就好了,我也省得这会儿伤人累己。” 红袖忙掩住他的嘴,嗔道:“大过年的死啊活的,你又发痴啊!选媳妇儿的事我帮你打听,快别撒娇了。”桃夭夭涩然一笑,挽住她臂膀,踏清风飞往长春麓。 此刻辰牌将半,红日高升,云蔼蒸绕,林泉竹石之间含苍浮翠。桃夭夭携红袖落到栖神阁外,抬眼就看门口人群围簇,当中魔芋大夫盘坐。不远处放了一架五彩软轿,四名奇巧弟子握着轿杆。桃夭夭走到近前,诧异道:“魔芋大夫,你不在无量峰照看龙师妹?” 魔芋大夫气呼呼的道:“龙师妹?龙师妹在阁楼上呢!这些人生拉活拽带她来这里,我怎么拦都拦不住!”一旁奇巧弟子忙分说:“谁敢拉龙师妹啊,她是我们抬来的,哥几个累的发昏。”一人道:“启禀师尊,接龙师妹是大师姐下的令。限午时前接到栖神阁,不准延误。”另一人指着那软轿:“横霓辇是奇巧门的宝物,运送贵客又快又稳,龙师妹坐在上头舒服着呢!” 众人七嘴舌难说清,桃夭夭正待细询。凌波从中堂迎至阶下,先行拜揖:“参见师尊。”燕盈姝陆宽等人相随左右,同向桃夭夭致敬。小雪躲在人后,神色颇显落寞冷淡。凌波道:“桃夫人精神大为好转,一醒来急着要见龙百灵。”桃夭夭道:“母亲要见灵儿?”凌波道:“是的,从凌晨起唤她相见,口气万分急迫。弟子怕夫人急狠了伤神,特命奇巧弟子速往无量峰接人。”桃夭夭道:“嗯,你办的好,顺我娘的心愿就成。”心下却感疑惑“灵儿是龙家大小姐,母亲平素敬而远之,今日急召却为何故?” 眼光上移,看见名女徒高站房顶,背负大竹篓,绕着阁楼四面贴符纸,冲她们叫喊:“不用贴感凶符了,玉银童被我关入大雪山,贴符测不到他的踪影。”众女停了手往下看。凌波道:“这不是感凶符,是卜筹门‘金钟禁息签’,桃夫人要求贴满阁楼的外侧。”挥手命女徒们加紧张贴。明黄色的纸条从竹篓中取出,挨次封严板缝,窗格,明瓦。只见黄纸闪亮,映着煌煌天日,将小阁楼包的宛如黄金宝塔。 凌波道:“禁息签使用繁琐,要论隔绝音息的效力,却属卜筹诸符之最。”红袖插嘴道:“屏蔽音息?那房里发生什么事,咱们都没法知道了?”凌波道:“是的,此符常用于密室静修,防止外人探测真法玄秘。”旁边铁头道:“桃夫人对玄门符咒倒很熟悉。” 凌波道:“乾坤镜可透视屋中情形,但两种法器相克,禁息签必被烧毁。”桃夭夭忙道:“不要用乾坤镜,我娘封闭房间自有道理,切莫违她意愿。”红袖眼望紧闭的楼窗,小声道:“龙姑娘和桃夫人,未来婆媳相会,精彩场面可惜看不到喽。”小雪哼了声,转身走向澄秀亭。桃夭夭双眉皱拢,暗思母亲与龙太太怨深似海,会不会迁怒她女儿?琰瑶环发怒时的恶骂狠打,似又将施加于龙百灵,密闭房间莫非是防人劝阻?想到这儿按捺不住,一拉红袖说:“跟我上去。”凌波道:“且慢!”桃夭夭道:“我领丫鬟拜主母。”燕盈姝道:“桃夫人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上楼。顺从她意愿切勿违背——这可是师尊才传的法旨。”凌波点了点头。桃夭夭窘住,转脸旁顾。红袖两手一摊,意谓“母命难违,这下没辙了。”陆宽扯了扯丁志玄的袖角,悄悄的耳语:“咱们好象多了位太后哇。”冲阁楼斜望,眼底微现血丝,为了表现守护师母的忠心,他拉着丁志玄在栖神阁熬了个通宵。 稍顷,几门首徒闻讯,也赶来拜望师尊的母亲,屋外空地渐显嘈杂。桃夭夭目视小雪去的方向,一咬牙道:“走,商议玄门要务,大伙儿澄秀亭集合!”甩开步子走去。众徒看他衣冠齐楚,毫无常日痴顽之态,当下也感振奋,不自禁的从旁跟随。桃夭夭再不朝阁楼看一眼,心里却暗暗嘱告“灵儿啊灵儿,我娘如果打你骂你,可千万要忍耐啊!” 与此同时,龙百灵在阁楼里也怀着同样的忧惧。早上惊闻琰瑶环到来,十万火急要见自己,登知其中隐情重大。琰瑶环何以远涉巴蜀,尚不及深虑,首先想起的是龙太太日常对她的辱辞,什么“婊子,**妇,贱货”等等,字句污鄙刻薄。琰瑶环在家受尽了龙太太欺侮,在外单独会见其女,是否要加倍的报复?龙百灵暗怀惶惑,待看到贴符封屋的异动,愈发吓的两脚打战了。 屋内点了枝蜡烛,明晃晃耀人眼花。琰瑶环背依床框,手托脸腮,凝视床前那只冒烟的小香炉。龙百灵空有万端巧智,彼方不动则无从应变。静默中掌心冒汗,摸向腰后挎的布包。那蚕娘子此时正藏身包内,触到她稍可安心。琰瑶环忽问:“包里装了什么?”龙百灵道:“手,手绢。”琰瑶环道:“嗯,出门总爱背个大包包,里边装上手绢哪,吃食哪,衣物饰品哪,女孩子的小物件,以备意外所需,我年轻时也有这个习惯。” 闻她语气和婉,似非恶意,但嗓音微抖,又象在强忍悲怆。龙百灵呼吸渐窒,仿佛陷进了迷离的深潭。忽然“嘭”的一响,打断了她的遐思。楼梯入口从下关合,一名女弟子喊道:“符纸贴好了,我们走了啊!”脚步远逝,四周寂然。 整座阁楼已与外界隔离,只剩龙琰两人相处。琰瑶环道:“金钟禁息签阻隔外部的探察,这屋里发生的事除我无人知晓。等会你若害羞,也不怕被人看了去。”龙百灵心一寒,暗想“她要让我蒙羞受辱!”只见琰瑶环起坐离床,弯腰,垂臂,打开香炉顶盖,提炉走入床侧角落,柔缓的动作透着诡谲。龙百灵猜不出她要怎样羞辱自己,惶极无计,出声求道:“瑶卿阿姨……”琰瑶环面具上闪过一丝怒色:“把卿字去掉!龙鼎乾叫了十六年,我早就听够了。”龙鼎乾即龙家大老爷,称呼奴婢总是“某卿,某卿”,同族的兄长们也学那口气,龙百灵跟着叫顺了嘴,未料琰瑶环对此反感已久。 第八回爱恨犹怜璧无瑕3 琰瑶环的怒容一现即逝,轻声叹道:“放心,孩子,阿姨绝不会害你的。”铺开一张两尺见方的红纸,把炉中香灰倾倒在纸上,又掏出一根竹片刮抹平整。龙百灵看的呆了,只觉她备物齐全,举措有序,绝非疯子发病时的胡闹。那香灰细腻雪白,渐渐刮成平面,琰瑶环又刮了许久,直至香灰再无半丝细纹,方回身说道:“都准备好了,你脱衣服。” 龙百灵一颤,心想“开始了,她要侮辱我了。”泪珠儿泫然欲坠。琰瑶环自言自语道:“桃夭夭少年人爱吹牛,讲出的话难作准,总须亲自验证才可靠。”耳闻她提桃夭夭,龙百灵勇气登生,寻思“阿姨饱受我娘的羞辱,还报于我也属合理。她若能借此泄愤,使双方积怨消减,相公定然欢喜……唉,为了相公欢喜,我什么屈辱不能忍受?”抱定替母赎罪的信念,取下挎包放落,挨个解开衣领纽扣。 琰瑶环见状拦住:“不用脱上身衣衫。”凑上前小声的说:“脱guang下身的衣裤,你自家动手。”龙百灵一听险些晕倒,才生的勇气刹时全消,含着泪哀告:“瑶姨,求求你,饶过我。”琰瑶环微笑道:“只脱掉里层的内裤,外边裙子罩着,保证不会春guang外泄。”龙百灵无奈,抖抖索索的松解腰带,褪下中衣内袴。琰瑶环道:“蹲到那红纸上边,如小便的姿势,切记!莫要擦碰香灰,一点儿也别碰着了。”龙百灵依言而为,轻提裙角缓缓蹲下,怯生生的等待下一步指示。琰瑶环伸手轻摸她脸庞,柔声道:“乖孩子,如若通过检验,阿姨就送你升入无忧妙境。”手指间藏了根细纸棍儿,趁摸脸之机,倏然伸入她的鼻中轻挠。龙百灵出其不意,猛打了几个喷嚏,泪水夺眶而涌。 琰瑶环道:“好啦,完事了,去穿好衣服,小心些别蹭着灰纸。”龙百灵拿了衣物躲到床后穿起,侧目观察琰瑶环。只见她手握蜡烛,冲那香灰左瞅右看。红纸白灰一如前状,平平整整全无痕迹,琰瑶环犹自趴地眯着眼缝,瞄那香灰的表面。半天方抬头,眼中的喜悦无以复加,大笑道:“全是扯谎,哈哈,说什么以身相许,那个坏小子,可把我吓坏啦,哈哈。” 龙百灵好奇道:“谁吓着您了?”琰瑶环放下烛台,衣摆抖个不住,缓慢的走近:“桃夭夭说以身相许,差点吓掉我的魂。现下全好了,澄清了,好孩子,你仍是完璧无瑕,只要是这结果,什么事都吓不到我了。”抬起面孔,眼里悲凉尽消,剩下是骄阳般的光彩和暖意。进门以来,她是首直面百灵,没想到竟如此热烈。龙百灵疑道:“阿姨您……”琰瑶环大叫一声:“我的孩子啊!”一把将她拥入怀抱,呜咽道:“我的灵儿,好灵儿,乖乖灵儿,我的心肝肉儿……”捧起百灵的脸,又是爱抚又是亲吻。 龙百灵茫然如梦,耳听她不叫“大小姐”,声声殷切只唤“灵儿”,宛如桃夭夭的口吻,转念猛省“瑶阿姨要认我作儿媳了!故此改换称呼,百般的疼爱抚慰。”一刹那顾虑冰释,撅起嘴道:“阿姨也把人家吓坏了。”琰瑶环亲她的脸,捻起袖子为她擦拭泪痕,手劲之轻柔,仿佛稍重点会弄痛了她,轻声道:“灵儿乖乖的,我是为你好呢。”龙百灵从未享受过此等慈爱,浑身温绵舒泰,闭起眼伏在她怀内,只盼此刻永无尽时。过了好一会儿,琰瑶环放开她道:“据说桃夭夭作了峨嵋师尊,强逼他怕不行,须得使个断根的巧招。”又亲了亲百灵的额头,道:“灵儿乖,就在屋里等,我转来还有话讲。”过去揭开楼板,扶梯下楼,脚步声消失在屋外, 龙百灵恍恍惚惚,琰瑶环之言充耳不闻,沉浸于绵绵温情之中。蓦地白光忽闪,蚕娘子从布包里跳出道:“小姐,你这婆婆身份可疑呀!” 龙百灵道:“婆婆?”蓦地回过味儿,双颊轻染红霞。蚕娘子指那摊白灰道:“这种检验处女的法子,风月场中我是见的多了。”贴墙角俯下腰,详加分说:“先放一个桶盆或者一张纸,再铺放一层细灰,令女子脱掉下衣,蹲在灰上,用棉条竹签挠她的鼻孔,要她打喷嚏。若是**的妇人,上下气脉连通,上面气喷,下边气泄,细灰必然吹开。倘若是守身如玉的处女,则灰面完整如初。”龙百灵说不出话,既羞赧又震悚,不敢照她的解释往深里想。 蚕娘子续道:“此法传自宫廷选妃,因太监作弊而废弃。本朝只在娼门妓院中流行,老鸨买黄花闺女,嫖客**雏妓,均弄这调调儿验明货色。”龙百灵颦眉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蚕娘子道:“就怕桃夫人不干不净呢,我瞧她通身的气质,分明是开妓院的行家。她检验小姐是不是处女,成也不怀好意。”刚说到这儿,忽然扭头望窗,慌道:“哎呀,放菊英剑的野丫头来啦,我找地儿躲躲。”缩身钻入布包,依旧化作小蚕虫。只听楼外步伐杂乱,似有多人走向这边。龙百灵定定神,将纸灰踢进床底,埋头刚整理好衣裙。楼梯口钗光一晃,琰瑶环登上楼板。 随之上楼的是小雪和桃夭夭,凌波走在末尾。几人靠墙站开,楼阁内登显局促。琰瑶环兴高采烈,喜气直透出鲛奴纱,笑道:“人到齐了,我也开门见山了。各位姑娘莫见怪,找你们来,原是为敲定小儿桃夭夭的婚姻。”话音甫毕,桃夭夭心跳加快,龙百灵双眸星闪。小雪进屋就觉有异:龙百灵和琰瑶环神态欢悦,她们的会面必是两厢满意了。小雪预感不妙,心急之下把红唇咬的发白。 琰瑶环道:“凌姑娘是剑仙首徒,人大面大,请你做个见证,使得么?”凌波微微颔首。琰瑶环站到屋子正中,一手牵住小雪手腕,一手紧握桃夭夭的手掌,郑重的道:“小儿桃夭夭已到婚龄,小雪姑娘正值芳华,他们既两情相悦,我作娘的理应成全这桩姻缘。”话犹未绝,百灵面无血色,小雪如痴如醉,桃夭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琰瑶环道:“长辈许婚,证人在场,小雪和我儿的事就这么定了。赶着新年喜庆,不必另择吉日,过两天请大伙儿喝你们的喜酒。” 桃夭夭忽叫:“娘!别说啦!”抢步跨近百灵,搂住她摇摇欲倒身子,急道:“灵儿大病初愈,怎禁的受这打击?她……她离了我哪活的下去?”琰瑶环见龙百灵难受,登现不忍之色,复闻桃夭夭语含深情,又跺脚道:“贪色的小子,恁地得陇望蜀!已经给你找好了媳妇,还缠着灵儿不放手!” 桃夭夭一凛,暗想“母亲选中小雪,只为阻止我跟灵儿成亲!”琰瑶环喝道:“放开她!”意欲扑上拉扯,但恐惊吓百灵。小雪道:“让我扶龙姑娘。”她心事已偿,反觉百灵可怜了,且看不惯桃夭夭搂着她,方欲伸臂托接。龙百灵一甩手,缓口气勉力站稳,暗思“瑶姨并非厌弃我,执意阻挠我和相公成婚,必含绝大隐秘,野丫头不过是她用来阻婚的工具。”她心智何其灵敏,微一运念,立时猜中琰瑶环的意图。小雪仍不解,温言道:“我扶你好不好?”百灵道:“走开,你懂什么好歹。” 小雪也火了,立眉道:“摆什么臭架子!”环顾屋内,道:“你们谁娶谁,谁嫁谁,与我有甚相干?我爹妈早没了,嫁不嫁人谁能替我作主!”心里凄楚,嗓音微微发哽。琰瑶环心慌,情知小雪烈性难劝,转而催凌波:“证人发句话!”凌波道:“师尊私务,弟子实难干预。”不料她临时变卦,琰瑶环叫苦不迭,拖住举步欲走的小雪。桃夭夭在一旁干瞪眼,暗暗叫苦“纵有一千把宇宙锋,也斩不开这团乱麻!” 正在不可开交,楼梯“噔噔噔”促响,一名弟子从楼道口跳入,高呼:“不好了,道宗大举入侵,出事了!”桃夭夭识得他是乾坤十二剑中的陆英侯,问道:“何事惊慌?”陆英侯顾不得旁人,面朝桃夭夭道:“禀告师尊,七道宗纠合万人入川,现已抵达渝西,永川一带。”凌波道:“万众之多?道宗恐非善意。”陆英侯道:“卜筹门占卜,连着卜了几个大凶卦象。各门首脑在澄秀亭商讨对策,请师尊快去裁夺。” 桃夭夭巴不得离开,忙道:“先公后私,派中大事要紧,凌波快跟我走!”小雪道:“我也去!”师门临危,她自感任重,儿女之情只有过后再论。四人正欲离屋,琰瑶环拦住道:“别忙!”桃夭夭一脸苦相,心说“我的令堂大人啊,你要闹到几时才罢休?”琰瑶环出奇的镇静,问陆英侯道:“玄门的首脑都聚在一处?” 陆英侯点了点头,说道:“澄秀亭坐了各门的师兄,其余弟子均围坐亭外,以便随时出动!” 第八回爱恨犹怜璧无瑕4 琰瑶环道:“我也想参加玄门的会议,可以么?”尾音拖长,竟是向桃夭夭求允。桃夭夭微感意外,道:“娘亲所愿,孩儿恭从无违。”琰瑶环拉过百灵,道:“这孩子我离不了,一同去瞧瞧热闹。”挽手揽腰,虽然竭力板起面孔,但时不时向百灵顾望,眼里却充满慈爱温柔的神色。众人暗自奇怪:既然这样喜欢龙百灵,为何又不要她当儿媳妇?估计琰瑶环头脑昏乱,一时冲动选小雪为媳,以后必改主意。龙百灵却猜测到了她的预谋“凌师姐不愿作证毁婚,瑶姨想另寻门道,趁玄门集会的时候挑起风波,让整个峨嵋派都反对我和相公的婚约……瑶阿姨在家柔弱拘谨,出门来怎象变了个人?峨嵋众徒关注的是外敌入侵,娶亲这种事情焉得理会?且看瑶姨如何用计。”疑思冲淡了伤感,心里平静了些,由琰瑶环搀携而行。 当下众人移步澄秀亭,进了门只闻吵成一片。各门精英正讨论迎应道宗的策略,侯天机主张布防,何九宫主张进攻,兰世海提议和解,黄幽强调探敌之必要,楚晴重申团结之紧迫,余者各抒己见。亭内聚集六位玄门头领,只有魔芋大夫歪头闭眼,靠着椅背打瞌睡。龙琰两人刚跨过门槛,他忽然一跃而起,尖叫道:“啊呀!奇怪啊!出现两道咒结了!”瞪向龙百灵,又紧盯琰瑶环。众人被他唬的发怔,争论戛然而止。 凌波道:“师尊驾临,诸位安静。”魔芋大夫坐回椅子,目光只在琰瑶环脸部转悠。陆英侯告辞出门,与九门弟子同守亭外。楚晴给众人搬椅子坐下,小雪照例靠边侍立。桃夭夭问:“是何情况?天机兄讲讲。” 侯天机依命发言,说是道宗七派结盟溯江而来,精干门徒约两三千。川湘帮派望风响应,飞砂帮,龙游会,丐帮,排教等群起附从,声势浩盛,对峨嵋派的敌意十分明显。桃夭夭道:“对方的派别调查的很详细嘛,天机兄派了探子么?”何九宫答道:“风雷弟子暗巡入蜀路口,已探得其各派所在位置。”略欠了欠身,道:“有师尊主持大局,卦卜虽凶,玄门必也逢凶化吉。”眼看桃夭夭审事缜密,一改往日荒唐言行,他由衷的感到欣慰。 桃夭夭道:“人家调动千军万马,肯定不是来拜山作贺的。师尊升座大典和竞德道会,依我说延期举办。”侯天机道:“师尊英明,多事之秋就重避轻,原该减少枝节。”何九宫道:“然则世俗帮派卷入争端,已成乱流入野之势。战,坏了联合道宗的祖规;守,对方多是骁悍的豪杰,久攻不克盘桓蜀中,势必危害百姓,当前局面竟是战守两难。” 兰世海道:“道宗与我们交谊深厚,未必就此撕破脸面,我看还以和谈为上。”何九宫皱眉道:“他们万众齐进,是来跟你和谈的?” 桃夭夭笑道:“大伙儿别争了,现成的智囊在座,各位想的再多也是白费。”转睛侧望,努嘴道:“灵儿,说条妙计给他们听。”龙百灵浅浅一笑,随口道:“其众虽多,莫相归服。” 此两句出自《三国志.魏书》,昔日马超与曹操潼关交兵,每逢西凉各军增援马超,曹操必露喜色。曹营将领发问,敌人增兵有何可喜?曹操回答“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意思说敌军多反是弱点,因其各部互不从属,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寻隙诱发他们的矛盾,战端一起己方必胜。兰世海,楚晴等人也常读史册,稍加提点立时大悟。兰世海道:“绝妙精辟!七道宗地位平等,相互间非是主从关系。飞砂帮,排教等也自有主使。即使青城,五台两派牵头,也很难号令群雄。” 侯天机点头道:“缺了主心骨,人越多越容易生乱。” 楚晴道:“七道宗和我们亲疏有别,九华,三清世代拥护峨嵋,龙虎掌门还是丹药首徒的父亲,三派受了五台派的蛊惑,才跟峨嵋派为难。只须向三派稍示亲密,青城,五台等派见嫌猜忌,同盟从内破裂,一场大争端就可消于无形了。” 经他这一解说,众人如淋醍醐,脑筋转的飞快。黄幽兴奋道:“是了,咱们玩离间计,方灵宝找他爹密谈,教何兆基他们猜疑个够!”楚晴道:“离间计嘛,不如就学曹孟德‘抹书间韩遂’——以师尊名义给九华,三清,龙虎三派掌门写信,只谈旧日交情,不论今日是非。派方师兄送与其父,如此‘私通峨嵋’的物证坐实,道宗想不分裂都难了。”侯天机犹豫道:“方师兄最近闭关炼丹,不便打搅啊。” 龙百灵插话道:“信是要写的,别让方灵宝送。” 侯天机道:“对对,方师兄颠三倒四,去了只会坏事。”桃夭夭道:“那么劳烦楚兄跑一趟。”楚晴叉手道:“书信由弟子代笔。稍后潜入五台派驻地,假装投信遗落,五台弟子拾到交给何兆基,此计即告成功。”他思路周密,担心方衡太忠厚,拒不私接峨嵋派的书函,不如直接让五台派见信起疑。 龙百灵却说:“信交给五台派就没有了,遗失给崂山派更妥。”楚晴一愣,随即拍掌道:“妙极了,龙师妹聪明绝伦!”想那五台掌门何兆基阴险狠决,为保盟约不破,得了信一定会立即撕毁。而崂山派是道宗里的“好好先生”,自古信守中立,委曲求全谁都不得罪。假如重要信件到手,怎敢私自隐匿?一定会向各方传递消息,离间计由崂山派完成,自比投信龙虎,五台稳当百倍。 谋划已毕,楚晴自去写信投书,遁甲高手行动神速,半日内应能办妥。峨嵋众徒均知各派的特点,略加思索都明白了。但觉祸端纷乱临头,给龙百灵两三句化解,轻描淡写浑没当回事。此等神慧令人敬服,为玄门所用更是天大的幸运。黄幽率先喝采,凌波抚掌嘉许,众徒露出欣悦的笑容。 其实道宗大军压境,龙百灵当作一群虫蚁滋扰,只花了微少心力想对策,大半心思仍在揣测琰瑶环。料她来此另有所图,对付道宗非所关心,为了破毁婚约,她定会使计操控会中的议题。果然众人赞语方停,琰瑶环推椅走到亭中,长叹道:“峨嵋弟子今非昔比啊,蠢笨迟钝到如此地步。” 龙百灵心弦紧绷,暗道“她要用计了!”众徒面面相觑。桃夭夭强笑道:“呃,呵呵,忘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家母。她,呵呵,我母亲有点贵恙,神志不清……”魔芋大夫道:“她清醒的很!”双眼紧紧盯着琰瑶环。桃夭夭语塞,一刹气氛僵住。凌波道:“峨嵋弟子何处蠢笨,望桃夫人明示。” 琰瑶环慢条斯理的道:“错认小贼为大敌,真正的强敌却罔顾失察,各位实在愧负峨嵋仙徒的威名。” 何九宫金眼陡闪,沉声道:“愿闻其详!” 琰瑶环道:“区区道宗何足论哉?想当年九门仙徒英气飞扬,摆真武阵傲睨仙魔豪强。孰料后辈不肖,一伙‘精英’搜肠刮肚,只为应付江湖上那些虾兵蟹将。” 何九宫被她激的火起,欲待抗辩。凌波忽道:“桃夫人见过真武阵?”琰瑶环道:“尝濡于目,曾染于耳,凌姑娘若要考校,我就卖弄下学问。”桃夭夭看她侃侃而谈,一扫旧日怯弱,惊异之余暗忖“娘也懂峨嵋道法!是我爹告诉她的么?怎地从没听她提起过!” 凌波探身一躬,表示敬候赐教。琰瑶环讲道:“峨嵋道分九门,由元宗祖师开创,源头却是三家仙宗——天山,蓬莱,昆仑。玄门中的神农,摄魂源自天山,遁甲源自蓬莱,其余风雷,卜筹,驭兽,奇巧等皆是从昆仑仙术演变而来。紫元宗祖师博取众家之长,以九种真气贯通诸法,浑成一统,创成了玄门至高的真武大阵!”一番讲论,满堂讶然,由外人演说道法起源,实乃峨嵋千古奇况。 琰瑶环道:“玄门九阳,倒有六门出自昆仑,破真武阵非昆仑莫属。除了抵挡昆仑仙宗来袭,天塌地陷也不值得你们紧张。” 凌波道:“听桃夫人之语,我们‘真正的强敌’是昆仑仙宗?” 琰瑶环笑道:“凌姑娘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何九宫全然不信,道:“仙宗以避世隐修为宗旨,自五代后音迹杳绝,怎会突然冒出来袭击我们?”琰瑶环背手望墙,似没听见这句话,又象不屑作答。兰世海是实心眼,暗想师尊之母哪能打诳,说道:“桃夫人必是证据在握,方才言出确凿,我等勿要质询。” 琰瑶环看他一眼,道:“不错,我是有证据。”抬手朝自己一指,道:“证据就在我脸上。”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底下的话愈加惊心:“揭开鲛奴纱,就可看到昆仑派下给峨嵋派的战书!” 桃夭夭大叫:“揭不得!不能揭!”象针扎了屁股,腾的跳离座椅。 琰瑶环道:“我的儿,为娘都不怕露丑,你又何必难为情?” 第九回十年一剑何所求1 桃夭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欲加劝止,羞耻之事实难出口;想要阻拦,母亲之举安敢强阻?两手只在大腿上乱擦。侯天机暗料事关他母子的**,公之于众怕不好看,道:“我们先回避。”琰瑶环冷笑道:“强敌临犯,你们闻风而避么?看一看的胆量都没有?”魔芋大夫道:“咒结嵌入她的脸肌,确是昆仑仙宗之法。嘿嘿,望闻问切,我算望出点根苗了。”他一直凝望琰瑶环面部,此刻突发怪论,众人听了大奇“昆仑仙宗的挑战书,当真在她脸上?”悬疑骤生,坐定椅中静待。 琰瑶环反手摸向颈后,缓声道:“二十六年前玄门征讨妖皇,真武阵中就有这位魔芋大夫。你的眼光老到,一定能识破昆仑派的阴毒手段。”抠开鲛奴纱的接缝,叫道:“仔细看!”两边一分,将面具扯脱。 一瞬间,众人视线聚汇,忽又眼花缭乱,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高低。 只见她脸端鼻挺,肤色惨白,两颊前额上赫然刺了三个黑字,左边刺的是“**”字,右边刺的是“贱”字,额头刺的是个“我”字。笔划娟秀,大若鹅卵。一经阳光照射,三个字似变成了活物,盘绕脸额乱爬,同时发出“我——**——贱,我——**——贱”的呻吟声,词意轻蔑,音调却婉转娇媚。恰似女子春qing勃发,不顾羞耻的浪声勾引男人。 峨嵋众徒见惯奇异事物,此情此景却闻所未闻。看那字迹满脸爬来爬去,好象三只大蜘蛛伸缩肢足,震骇之余说不出的恶心。小雪抚胸一阵干呕,暗想“难怪先前她不愿揭掉面具,女人这样子被人看到,真比千刀万剐都残忍。”桃夭夭死死瞪着地板,鼻息呼呼喘响,羞恼的几欲当场发狂。刹那间,“我**”的怪音飘出亭窗,外面的弟子翘首朝亭子里张望。桃夭夭急欲遮掩母亲的耻辱,运劲抖臂,施放一种叫“六根障”的妖术,封闭众弟子的视听。但亭内群英真气护身,抗住外力干扰,仍能听得见看得到。假如加强妖术,必令众人真元受损,桃夭夭怎可下那狠手? 正着忙无措之际,忽见魔芋大夫四面腾跃,伸长竹枝般的手指,东抓一把,西捞一下,仿佛水禽扑捉飞蝗。飘向窗外的喊声竟被他硬生生抓回,翻手装进腰间的革囊。少时怪音抓尽,魔芋大夫收起身法说:“发声的东西叫作‘三尸细形虫’,比针尖小万倍的生灵,遇光飘飞传音,类似传播瘟疫的瘴气,因此能被我‘净瘴膏’沾住。”右掌五指一张,果看掌心涂满白色药膏,续道:“细形虫关进青囊收藏,待我日后慢慢研究。”用金线扎紧囊口,三尸细形虫发不了声,犹把囊袋撞的微鼓。桃夭夭见他功法灵验,焦乱的心绪略感放松,收了法术道:“大夫能治好我娘的脸么?” 魔芋大夫道:“那脸上的黑字包含三种诅咒术,虫音,荼魂,魇纹,具有放声,防探,附形,千里传讯等效力。我已解除虫音咒,再让卜筹首徒除去另外两咒,两三日可复原本来面貌。”桃夭夭道:“好,我去找欧阳孤萍。”琰瑶环喝道:“住着!你哪儿也别去!”朝向魔芋大夫道:“这咒结是昆仑派独有的法门,是也不是?” 魔芋大夫迟疑半瞬,说道:“那是没错,虫音咒,荼魂咒,魇纹咒都是昆仑仙宗独有的,卜筹门也没有这些诅咒术。我在本门典籍上读到过,今日亲眼目睹,的确很奇妙。” 两人对答之刻,琰瑶环始终面向阳光挺立。怪音虽已止息,黑字依然满脸爬动,旁观者无法辨清她的五官七窍。女子毁容之惨,莫过于纹面示众,何况刺的还是那污鄙之词。众人只感阵阵揪心,垂低眼帘不忍久视。凌波眼盲看不见,但察物审势远比旁人精细,沉静的道:“给桃夫人下咒的那位昆仑前辈,怎会与我峨嵋派为敌?乞望坦言告之。” 琰瑶环笑道:“凌姑娘跟我绕弯子哩,前后关节你已想透,非要我亲口复述一次。那行啊,各位竖耳听好了!”放慢了语速,字字怨毒深沉:“在我脸上刺字下咒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宓文妃,武陵龙家的大太太,也是昆仑仙宗天文宿的首座。先夫桃行健身为峨嵋派首徒,宓文妃下毒手害我,岂不是昆仑向峨嵋宣战!” 侯天机道:“这般阴损的恶行,绝非正道所为。无论下咒者是谁,峨嵋派决计放她不过。”众徒激起义愤,一齐点了点头。琰瑶环道:“我从龙家私自出逃,宓文妃派人沿路尾追。一旦她追上峨嵋山。峨嵋派的高手们,可敢与昆仑仙宗争个长短?” 桃夭夭道:“管他什么仙宗神宗,师尊的亲娘遭此大辱,峨嵋弟子岂可坐视!那恶女人不来则已,来时峨嵋派定把她杀个片甲不留!” 琰瑶环冷冷的道:“你舍得杀丈母娘?”桃夭夭一呆,无言以对。琰瑶环道:“我的儿啊,最大的隐忧正是你呀。假如你和灵儿结成夫妻,宓文妃成了你的至亲长辈,峨嵋派还能跟她争斗?乖乖等昆仑派收编算了。”逼近身前道:“宓文妃定下娃娃亲,亲生女儿许给了你,她安的是好心吗?”桃夭夭额头汗水涔涔,暗想“母亲力阻我和灵儿作夫妻,刚见面还为此大发雷霆,原来中间包含这么多内情。”龙太太招亲纳赘之迷,好象终于有了答案。念她设谋深远,桃夭夭既害怕又愤怒,对龙太太的恨意几乎刻进了骨头里。 琰瑶环道:“你是桃行健的儿子,迟早继承峨嵋首领的位子。宓文妃算准了此节,宁用女儿作棋子招赘你,誓要抢占两派相争的先机。哼,现今你当上了玄门师尊,就宓文妃而言,真是超乎预期的好结果。”桃夭夭大声道:“娘亲放心,孩儿绝不教她得逞,绝不当那宓文妃的女婿!” 峨嵋众徒缄口默思,虽觉琰瑶环的说法牵强。但师尊娶妻确须慎重,万一因此把强敌引入内部,峨嵋派往后的日子就凶险了。众人交换眼色,都是很以为然。琰瑶环轻叹一声道:“只可怜龙百灵姑娘无辜卷入阴谋,被亲生母亲利用,之后必将弃如草芥。”踱到龙百灵身旁,轻抚她的右肩,含泪道:“龙家重男轻女,这孩子从小受够了苦,我是知道的。” 何九宫道:“那龙太太不利于峨嵋,龙师妹又是她女儿,再做峨嵋弟子合适么?”琰瑶环抢着道:“当然不合适,所以我恳求众位高贤,发发善心让龙百灵脱离峨嵋派。我自带她远离纷争,找片世外净土,彻底洗掉尘世给她的伤痛。”摸她柔软的秀发,轻声问:“乖孩子,你说好么?” 龙百灵一动不动,浑身仿佛掉入了冰窟。往日她与琰瑶环相见甚少,纹面刺字等**毫无知闻。桃夭夭讳莫如深的“辱母之仇”,想来主要就指这桩事了。本已料到会是婚事的障碍,未曾想琰瑶环一连串的编排挑唆,牵入昆仑和峨嵋的纠葛,阻婚之障给她弄成了遮天铁幕。今后若想亲近相公,先得过了峨嵋派这关,其艰难远非日前可比了。 百灵一向机变如神,此刻却四肢僵冷,心念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牢牢箝制。绝望之中深感纳罕“瑶姨的这条计好狠,好绝,不惜拿己身的羞丑作文章,制的我和相公丝毫反抗不得。她实是足智多谋的高人,这些年来掩藏的真好。”又觉琰瑶环指尖轻触颈肤,暖暖柔情流入心田,这份疼爱真挚亲切,却是半分假装不来的。一刹时,龙百灵热泪盈眶,对琰瑶环怨嫌全没了,只想扑进她怀中痛快哭一回,让这温情永远包围自己。 她那眷眷依恋的心境,凌波已然察觉到了,说道:“嗯,龙姑娘也愿跟随桃夫人。但脱离门派须师尊允准,师尊意下何如?”桃夭夭道:“呃,好……好。”暗思除此别无良计,灵儿陪伴母亲,他日尚有相见的机会。然而此刻愧痛欲绝,竟没力气看她一眼。小雪与他灵犀相通,眼看百灵失势却殊无喜悦,反而怅怅然若有所失。 琰瑶环奇计告成,重新戴好鲛奴纱,道:“战书我是带到了,大伙儿准备迎战昆仑派。明日我带龙姑娘离山,宓文妃再也占不到便宜,峨嵋派大可放手跟她一搏。”桃夭夭道:“驻行都随母亲的意思,自有人保驾,儿在山上替您报仇雪恨。”凌波道:“桃夫人宽坐,稍待还有事请教。”谈论间时近中午,在外待命的弟子轮流去吃饭。亭中群英炼气养身,饥寒难侵,凌波更修辟谷之道,只叫人送来几杯清茶。琰瑶环饮食随众,多叫了两小块芝麻饼。桃夭夭劝道:“娘亲远来劳乏,该吃点好的滋补滋补。” 琰瑶环笑道:“龙家山珍海味够好,为娘每天如咽土石,倒不及这小饼爽口。” 凌波道:“桃夫人在龙家受苦,是因为前夫的原故么?” 琰瑶环道:“这话什么意思?” 凌波道:“据桃夫人讲,那宓文妃刺字尊面,为的是向峨嵋派宣示敌意。假设桃夫人不是峨嵋首徒的妻子,定不会遭此大难了?”此言极其犀利,暗指琰瑶环改嫁龙家,早已不是桃行健的妻子。豪门内眷争风吃醋,彼此加害,却与峨嵋派有何关联?挑拨峨嵋大战昆仑,颇有挟公报私之嫌。众人想到这点,一齐脸色微变。 第九回十年一剑何所求2 琰瑶环放下饼子,端起茶盅,慢条斯理的说:“凌姑娘语锋如剑啊,这是对待峨嵋遗孀的态吗?”故意加重“峨嵋遗孀”四字。众人一想不错,毕竟她先嫁峨嵋首徒,还生下一子,如今受人迫害,峨嵋派焉有不出头的道理?桃夭夭喝道:“凌波你瞎扯什么!”凌波未防对方反诘,一时沉吟不语。琰瑶环趁势道:“我遗腹深宅,抚养孤子十六年,辛劳屈辱,谁来存问?现今重回先夫故居,倒担了些嫌疑。早知如此,不如追随行健于地下,也免亏负了‘未亡人’的名节。”陈词悲切,众人恻然,桃夭夭鼻子里发酸。 就在这当口,外面忽有人接言:“好个未亡人,行健师兄如何亡故的?我正想请你讲个明了!”众人闻声瞧向门口。只见许青铉大踏步跨进来,两腮肌肉不住抽搐,举止神色显得异常激动。 许青铉数月前激战金轮法师,受重伤断了右臂。回峨嵋后经魔芋大夫施以妙手,从创口长出新的肢体。因新臂需要护养,常找魔芋大夫复诊换药。这日寻至澄秀亭外,忽闻师尊亲娘正在里面,登时心潮如沸,蹑脚走到门边窥望。众徒专心听琰瑶环讲述,没留意外边的动静。等到凌波置疑,琰瑶环辩驳,处处抬出“桃行健遗孀”的名份,许青铉胸中悲愤交集,鬼使神差的冲进门。他真气回复到早年状态,相貌也似三旬壮汉,站在跟前道:“阿瑶,你戴了假面具,教人认不出了。我的样子可没变,还认得驭兽弟子许青铉么!” “咣当”两声,琰瑶环手里的茶盅掉地摔碎,双手紧抱着头,直勾勾的盯住许青铉。猛然从惊悸中醒转,蜷缩着滑下座位,哀号道:“不,不要,不要!”桃夭夭慌忙搀扶。小雪,龙百灵也不自觉的抢上扶持。三人手指一碰即缩,好象被烙铁烫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桃夭夭暗叹口气,俯身再欲扶起母亲。怎奈琰瑶环晃头蹬腿,大叫大嚷,乃至满地打滚,就是不愿起来面对许青铉。峨嵋众徒哪见过这等撒赖的架势,一时哭笑不得。 正当无计劝解,魔芋大夫袍袖轻扬,将三支镇神理气香插入鹤炉,道:“莫慌,随便她怎么闹,总无伤身损神之害。”弹指点燃镇神香,轩亭充满了清冽的气息。琰瑶环拼命作出疯态,眼神和呼吸反倒渐趋平和。按说她歇斯底里嗓门早该喊哑了,却因灵香滋润,声音反比常时高亢。桃夭夭拂过她右腕脉搏,察知母亲中气充沛,悬着的心稍稍放落,握着手好言劝慰。琰瑶环也意识到眼下的处境——只要神农首徒在旁边,诸如装病,耍疯,寻死觅活等招数统统无用,哪怕真的自残寻死,总能被他治愈救活。今日之事避无可避,只得收声坐起,抱着腿把头脸埋进膝间。桃夭夭知道她不愿见许青铉,命其暂且退下。许青铉巍然不动,道:“请师尊恕罪,除非问明令尊逝世的真相,弟子绝不走出此屋。”桃夭夭闻言一震,疑云顿起,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前任首徒的死因悬而未断,牵系峨嵋派的衰败旧史,峨嵋群英也是急盼查清,数道目光齐聚琰瑶环身上。许青铉道:“桃行健师兄的死讯,我是几个月前才得知的。这些日子潜思默想,师兄铁铮铮的汉子,剑术超绝仙界,何以匆匆去世?阿瑶,当年他为你累的穷走天涯,是否因此丧生?前后情由你应当是最清楚的。”桃夭夭越听越心惊,暗想“如他所说,倒象是我娘害死了我爹!” 琰瑶环的头发披散遮住了脸容,看不清神情,言辞却溢出哀苦:“铉哥,早知你在山上,剥皮抽筋我也不敢来了。”桃夭夭又是猛一心跳,暗道“称他为铉哥,怎地这样亲密?”琰瑶环喃喃道:“这下全完了,心机白费了,教我怎办才好……铉哥,你不是被逐出玄门了么?”许青铉道:“今年冬天才回来的,乱尘大师特许我重归师门。”琰瑶环泣道:“这般巧法,天啊,老天爷,你是变着方儿捉弄我呀。” 凌波插话道:“十年前铉叔被逐出门派之事,请问桃夫人从何处探得?”琰瑶环拭了拭泪,哽噎道:“是宓文妃给我讲的。峨嵋遭金轮教进犯,许青铉因错失被逐出玄门,这些事为道宗弟子到处传扬,宓文妃的眼线暗布四方,早就打探的清清楚楚。”牙关咬紧,恨恨的道:“她告诉我铉哥不在,是要打消我上山的顾虑,哪起的什么好心!哼,我若不是心有牵挂,方寸大乱,哪能轻易信她?”说“牵挂”时语气转柔,偷偷向百灵瞄了两眼。她牵挂的是谁,别人都当是桃夭夭,惟有龙百灵心知有异。 侯天机道:“那姓宓的女人收集本派讯息,当真要与我们为敌了。”黄幽恼恨龙家那桩娃娃亲,连龙太太一并讨厌,撇嘴道:“财主家的娘们,自不量力。”凌波道:“昆仑仙宗未可小觑。”许青铉道:“宓文妃虽是昆仑仙客,阿瑶也非凡人。若论本身宗派的地位,还应在昆仑仙宗之上。” 众人微感诧异,寻思何方势力比仙宗地位高?琰瑶环道:“该来的逃不掉,该说的瞒不住,从踏入凡尘的那天起,我就想到身份的秘密终将公诸于世。”语音渐低,双唇徒劳的翕张,颓然埋首道:“我心里乱,说不出来。离失无忧界的前因后果,铉哥你给他们讲。”桃夭夭道:“娘,你坐上椅子喝点茶,歇会儿神再说。”琰瑶环坐在地上,埋脸入膝,使劲摇头道:“不,我不配,不配坐正座……我哪配,你们都是正经人。”絮语含混难明。众人望向许青铉,等他解开疑团。 许青铉道:“刚才所提到的无忧界,本是天山仙境的地名,天山仙宗我所知甚少,还请兰师兄详告。”黄幽道:“你说高于昆仑仙宗的宗派,就指天山仙宗?”许青铉道:“正是,兰师兄谈谈。” 兰世海喜读仙凡典籍,广知种类,当即道:“仙宗分三派,昆仑,天山,蓬莱。三派各具专长,蓬莱仙宗灭欲,昆仑仙宗炼气,天山仙宗通灵。究其法义而论,尤以天山仙宗最为高妙。此派分内,外两境,外境仙家以神木宫主居首,号称万四千精灵王,古今仙客无出其右。唐朝初年神木宫主辞世涅磐,有一种记载说她仙体灭化,元神返归了天山内境。” 何九宫问道:“天山内境又是怎样?”兰世海轻摸下颌道:“那可玄微莫测了。古代的天山仙宗十二宫,首领神木宫主,玉蟾宫主,冰蠃宫主,诸犍宫主……以及所属千万神兽,均为外境的仙灵,因仙魔战争才暂涉人世,迄今已是仙踪渺绝。外域如此隐深,内境更未稍现于世,千古以来隐处虚空,仅从天山仙客的语录中流传出少许描述。”凝念回忆书文,跟着道:“根据古书记载,天山内境也住着很多仙人。他们废弃人伦道德,忘形法自,与宇宙同生无极。” 黄幽道:“什么叫作‘忘形法自’?” 兰世海道:“经书上有四句真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地,天为三才,依序制约,惟有最高级的‘天道’无拘无束,演化万物皆随自身意志。天山仙宗最高法义‘天人合一’,达到那境界可获绝对的自由。如人伦,道德,善恶等理念,皆认作是束缚自由的枷锁,内境仙人彻底摒弃人伦,甚而连本身形骸也忘却,终日裸居于荒野,完全和自然融成一体,这就叫‘忘形法自’。” 小雪忍不住道:“那还叫人吗?不跟野兽一样?”兰世海道:“兽类有兽欲,稍具灵性的禽兽都想修成人身;而天山仙宗寡欲清心,离弃人道,惟求融入自然,这大概是两者区别。其实象仙宗,宫主,仙客等名称,全是别人给他们编造的,非但宗派不存在,师承门规也一应俱无。外境仙客这样弃世厌俗,内境的仙人更不可能入世了。再加上虚空开启无门,所以没人能见到内境仙人的真颜。”许青铉忽道:“行健师兄炼的什么剑?”魔芋大夫熟悉旧人法术,答道:“叫‘破空剑’。”许青铉道:“破空,破空,破开虚空,这名儿不是白取的。” 兰世海骇然道:“有人破开过虚空?”许青铉没直接回答,只道:“兰师兄博闻强记,天山仙宗描说细致,单一节讲的漏了。内境仙人并非不能入世,现下这亭子里就有一位。”目视琰瑶环,道:“桃夫人琰瑶环,正是天山内境的仙女。” 一路分说转来,众人察言思义,隐觉天山仙宗和琰瑶环有渊源。逢当许青铉点明,又感匪夷所思,看琰瑶环言行俗赖,半点法力都没有,哪儿跟“仙女”搭边? 桃夭夭思绪乱作一团麻,暗道“我娘是天山的仙女,我爹是峨嵋首徒,龙太太是昆仑仙客,龙老爷多半也是那方的神圣。一堆神仙配对结亲,生下了我和灵儿……简直比说书的还悬乎!”龙百灵却想“九阴屠场的野猪总管称我有‘仙女气味’,假如瑶阿姨也是天山仙女,那她算我的亲辈了……是野猪精胡说,是许青铉撒谎,还是我想的太偏?” 琰瑶环道:“天山内境分无贤,无智,无为,无欲,无忧五层仙界。我久居无忧界灵虚谷,亿万年混沌无知。铉哥,是你们把我引到了这纷繁污浊的红尘世界。” 许青铉垂首含愧,一瞬又昂头道:“大错是我犯下的,你何苦折磨行健师兄!”琰瑶环道:“我们都亏负了建哥,你照实讲起。在座的是峨嵋派精英,讲完由他们打骂问罪,我心里倒好受些。” 第九回十年一剑何所求3 随即小雪端来椅子,请铉叔坐下慢讲。许青铉默站不睬,身心仿佛飘往久逝的岁月。 忽然间,他好象大梦方醒,悠长的道:“那是三十六年前的事了。自从乱尘大师执掌玄门,培养新徒取代归隐的宿老,到那年才炼成了真武阵法。之前仙魔畏服本派,莫敢稍有忤犯,全因有百里文虎一人镇守山场。”众人素知文虎神威,盼其早日归山,因闻言及,都坐正了凝听。 只听许青铉讲道:“玄门炼法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师尊或首徒开设道场教授大旨,各门建有藏经室,供弟子钻研解疑。炼什么法术多为自选自修,因而同门的修为高低参差不齐。百里文虎脱颖驭兽门,自创虎博龙纵横天外,法力之强连师尊都自叹弗如。驭兽名宿黄梦龙赞他冠绝千载,九幽雪称他是本派的擎天巨柱。威名如日中天,令我这师弟好生羡慕。乱尘大师常说我根器钝拙,主要指我修道太执泥,缺乏恬淡的道心。如今细想真是深彻,但当日我毫无觉悟,念念所思的,便是如何赶上百里师兄的层次。” “驭兽门以驭兽为本,驯养的神兽越高级,修成的道法越上乘。而天下神兽数天山的品种最佳,如圣着,师兄使破空剑劈向石壁,那一剑的气势自不待言。只看剑锋前面七色变幻,五丈见方的石面波光粼粼,好象一泓湖水被石子击穿。我立知得手了,虚空仙界打开了,狂喜之下迈步往里闯。行健师兄一把拽住我,说天山仙境凶险万分。他先进去探个虚实,若是安全再叫我跟入。” 桃夭夭暗自赞叹“临险争先,我爹品德胆识少有人及,选他当首徒极是恰当。” 小雪忽问道:“天山仙境有什么凶险啊?咱们虚无三峰也是仙境,正派弟子都可随意出入。” 许青铉道:“天山仙境是不同的,比峨嵋仙境高深的多……”他阅典甚少,难以讲的明白。 兰世海接口解说:“峨嵋的虚无三峰由祖师建造,属于人造的仙界。天山仙境是自然生成,两者高下有别。级别高的境地暗藏一种极大的危险,桃首徒的担忧正合法理。”小雪勾起了好奇心,道:“哪种极大的危险?”兰世海道:“天山仙境过一日,世上已历千万年。”小雪吓了一跳,道:“什么?” 兰世海道:“天地间自然生成的境域有三种:仙界,人界,魔界。仙界高于人界,人界高于魔界。高等境域的时光总比低等境域过的慢,王质烂柯的故事古已有之,俗语云‘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当指此理了。” 那王质是晋朝人,因砍柴误入仙界,看见两位仙人下棋,一局终了他返程回家,人世间已是春秋,樵斧的木柄都腐烂成渣。桃夭夭寻思“镇妖塔过一百年,人间只过一日,必是塔内妖魔滋生,化成了比人间更低级的魔界。”转念又想“我爹他们一定没闯进仙界,否则往返一次历千年,焉有后边的事情发生?” 小雪不知王质烂柯的典故,启唇正欲详问。龙百灵道:“少打岔行不行!”小雪一窘,忍住了不提。 许青铉点了点头道:“兰师兄的讲解很有趣,但我们并无此等见识,只知仙境暗伏极大的危险,哥俩争着先进去。我深感师兄恩义,岂可让他再做牺牲,争的特别激烈。后来师兄说道‘索性咱俩都别进去了,你只坐在外面吹笛子招引神兽。七分人谋三分天成,这事成不成就凭天意了。’我心想不错,掏出铁笛吹响引兽曲,运真气将笛音传入石壁内。我们驭兽门常以音乐驯服野兽,铁笛我是吹熟的,珍禽异兽闻之即来。可那次我吹了一天,一月,一个夏天,除吃饭睡觉外不断的吹笛子,石壁里却没有走出任何生物。” 小雪想出此中关节“人间一千年,只比仙界一日。你就吹上十个夏天,笛音传到那边也极短暂,纵有神兽又怎能听到?”欲加提示,又恐再碰钉子,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 许青铉道:“足耗了半年有余,行健师兄念着派中事务,自己回了峨嵋山。我铁了心要招到神兽,仍留在原地每天吹曲传音。又过了一年多,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石壁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我忙爬起观看。雨雾散开石壁现出,上面的湖水波纹消失了,恢复了平坦的原样。显然仙界的入口已经关闭,我正感沮丧,一瞥忽见那石壁下躺着个身影,一个赤身**的弱小少女,眼眸半闭着,昏睡在那里……” 听他语调转促,仿佛回到那神秘的时刻。众人心有所感,不由得定睛屏息。龙百灵却眼波斜转,渐渐望向琰瑶环,心想“瑶姨现身了。” 许青铉深喘了几口,叹道:“便是此时忆起,那绮丽的情景也令我失魂……我站在那少女身边,一直站到日落,浑忘了万事万物,脑海中念头翻腾不歇,只是想该用那个词语形容她的美丽。嘿嘿,我修道算有点根基了,竟也痴迷成那样,若普通男人见到她,多半会迷到发疯。”众人挢舌难下,想象少女怎么个美法。黄幽更张大了嘴,冲龙百灵一个劲发呆。 许青铉道:“黄昏时分那少女醒了,哼哼唧唧的打颤。我也醒了神,拿兽皮毯子裹住她的身躯。挨近发现她其实小的很,也就十四五岁年纪,并无妖气和凡人的浊气,独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我心里七上下,总觉闯了件大祸,却不知如何善后。思虑再三,决定先带她回峨嵋派。从阴山到巴蜀千里之遥,一路上那少女不讲人话,不通人礼,给她衣裳穿总是扯掉,闻着熟食就呕吐,三餐只吃花瓣上的露珠,几天之中已病的奄奄欲绝。我愈发感到惊慌,一到峨嵋抱去找行健师兄,他见了惊讶道‘此女非凡间人物,应是天山内境的仙子!’看她病的厉害,本想送神农门调治,但仙女亘古罕遇,估计他们从没接手过这种病例。” 魔芋大夫道:“三十年前,神农门刚刚重建,医治仙女确无把握。” 许青铉道:“所以行健师兄带她离山,去找昆仑派的宓文妃帮忙。昆仑仙宗与天山仙宗齐名,她救治仙女总比我们有主意。那一去转眼三年,我日夜记挂那少女。不知是不是天意,三年后偶然经过金陵,我又遇到了她!但仙女完全变样了,变的令我神痴情狂,时而又心痛如刀割。”顿了一顿,提高声音道:“阿瑶,你怎么会变成那般模样?几十年来我都想不透。” 琰瑶环涩然苦笑,道:“我倒想透了,能怪谁呢?你,健哥,宓文妃?谁都怪不了,只怨老天弄人。”凌波道:“原来桃夫人出身天山仙宗,晚辈失敬了。”琰瑶环抱膝支颐,怔怔的瞪着脚前。 凌波又道:“适才铉叔所问,牵涉本派首徒远走,征魔失利等重大事因,还请夫人详述经历。” 第十回只为伊人亡天涯1 沉寂了好一阵,但闻亭外风吹叶摇,溪流潺潺。众人只当琰瑶环心有顾虑,不愿谈起旧事。一霎间她却开了口,语调很平缓:“我本不知道什么天山仙宗,也不知父母兄弟,长辈晚辈。从我有记忆的那刻开始,我就生活在一个奇异的山谷中。朝食清露,夜宿幽林,青鸟玉龙作伙伴,无忧无虑也永无灾患。附近的同类很多,我们没有语言,绝无交往,彼此却能传达情感;我们没有欲念,反能使万物随心而动;我们没有知识智慧,但对仙界里的一切无不了如指掌。” “山谷外面有片大湖,一天清早有同类自外界入谷,向着湖面发下一个咒愿:当湖水变化出七色炫光时,必有一位仙灵坠入凡尘。此愿刹那传遍仙界,每个仙灵都不闻而知。日头升高了,我漫游至湖边,忽发奇想——坠入凡间的仙灵会是我吗?念头一起,我全身剧震,体验到从所未有的兴奋。再看那湖面,果真七色交织,闪耀出彩虹般的颜色。” 她讲到此处,几位首徒皆有领悟。小雪也悟出话中隐含之意“仙界从清晨到上午短短一会儿,人间已从唐朝到今朝。天山仙宗自唐代消隐,清晨入谷的‘同类’,应是神木宫主之类的外境仙人。他们穿越仙凡,算到后事的起因,故而设下咒愿以顺因果。”思路转深,暗疑道“因果是仙人安排的,还是天意注定的?老天爷真有意愿么?” 琰瑶环仍在讲述:“七色光很炫目,我杂念纷起,血液在筋肉间奔流,好象碰击出欢腾的声响——我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血有肉,那感觉奇妙极了,立刻飞跑向湖心。平常进湖我是踏波飘行,那回却踩的水花四溅,身体为什么变重了?我不知道,也没工夫想,一腔欲念升腾,牵引着躯体扑向前方。忽而陷入深水,我眼里一黑,就那样昏晕了过去。”话音变低,确象失神而昏。众人暗生感叹“仙女思凡,竟是如此情状。” 何九宫道:“大湖必是连通仙界和凡间的秘径,耀出的七色光,当为桃首徒挥剑劈石的效应。可叹桃夫人入湖只片刻,铉叔已在石壁边苦守了两年。”兰世海道:“仙界一刻,世间数载。”何九宫“哦”了声,不再讲话。 琰瑶环道:“我醒转的时候已躺在石壁下,尘世的污气令我变弱,只过半日气脉就衰竭了。许青铉带我离了阴山地界,经峨嵋山一程,没法子医好我。然后桃行健另寻救方,又把我送到了宓文妃手里。那时宓文妃正在武陵避秦山庄配制丹药,专为仙客入世行走之用。听了我的来历,就将入世丹给我服下。几日后我气色渐好,逐步适应了尘世的环境。桃行健百事缠身,没等我病愈便告辞了。临走前托付宓文妃安置仙灵,如果要送归天山内境,务先去峨嵋给他传个话。唉,宓文妃一念之差,却将我带往了江南。” 她扬脸凄然一笑,道:“宓文妃和我都万没想到,一生的磨难从江南开始了……起初文妃姐姐待我很和善,给我取了‘琰瑶环’的美名。‘琰琰黛玄眉,瑶瑶肤若水,玉环露浓绿珠坠。’她文才绝世,我悟性奇高,没几天我便学会人类的文字语言。两人先谈论仙宗轶闻,我试着描述内境景象,以及我们同类传通灵念的情形。她翻出书本加以印证,考据天山仙法的奥秘,整理出几十种天山法术的修炼要诀,并给无忧界,无智界,灵虚谷等上古词名添加注释。我也由此知晓了仙宗的区分和法规。” “当我正要询问人间的规矩时,宓文妃的未婚夫派人带信,邀她到金陵城完婚,我俩就一同去了金陵。车驾沿途密闭帷帘,直抵城郊的一座小道观。宓文妃让我先进观中静修,待法力恢复后再做计较。” “我听从她安排住下了,一个聋哑道姑伺候寝食,蠢的象块榆木疙瘩。小庭院种了竹子,芭蕉,各种各样的花卉,虽然很悦目,但怎比得仙境的景物?我很快厌烦了,整天气闷,左盼右望,总不见文姐姐来看我。嘿,她新婚燕尔,与夫君烈火浇油一般,哪里想的起道观冷清?但我对人世太好奇了,终于有天打开观门自个儿跑出去玩儿。呵呵,这一去难回头啊,红尘世界肉欲横流,人间象座大乐园,我很快沉溺于**享乐中。嗯,第一个睡过我的男人是谁?记不清名字了,好象是个胖子。女孩**总有点苦头吃,那胖子是斗鸡眼,美丑都不大分得清,可**功夫了得,弄的我第一次就快活欲飞,隔了很久还回味无尽呢!” 话音未落,小雪和百灵嫩脸飞红。桃夭夭脑门几乎垂到胸口,哀声道:“娘!你,你别……” 琰瑶环苦涩的笑道:“你们肯定要问,我怎么这般不知羞耻?呵,谁又告诉过我什么叫羞耻?金陵月遗秦淮河,六朝风liu烟花巷,金陵秦淮那地方盛产**曲艳歌,**色徒。我一个浑纯懵懂的世外女子,孤身一人游荡其中,如同白纸掉进了大染缸。女孩子不可妖娆放浪,不能随便跟男人上chuang,这些常识谁跟我讲过?没有人,礼义廉耻谁教过我?没有人!我全不懂贞操为何物,只觉得男女间那种游戏趣味百变,永远玩不腻。风月场中有的是**亵花样。我每种都想尝试,索性投身妓院,挂牌接客。甭管老的少的贫的富的,各类男人来者不拒。一时间金陵城轰动了,都晓得秦淮河边出了位名妓。本来连年遭东瀛海贼洗劫,水西门到莫愁湖一带娼门凋零。我一大红大紫,居然带的各家院子生意兴旺起来。老鸨嫖客笑的合不拢嘴,编了两句口号叫作‘花柳盛世,小环中兴’。” 她扬脖挺胸,吐词又快又脆,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同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腮而落,令人见了分外的凄凉。桃夭夭掩面流涕,小雪和百灵潸然饮泣。峨嵋众徒扼腕长叹,但惋惜中包含少许的鄙视。 琰瑶环道:“妓院生涯转瞬三年,历来的名妓最红也只两三春,到时年长色疲,若无官绅名士捧场,就该早思退身之计。可我本具仙质,长久**行未留丝毫衰痕,反而出落的愈发艳光四射。眼看同行们嫁人从良,我只感好笑:新郎新娘夜夜换,多么新趣好玩,人类偏用婚姻限制欢乐,实在是笨的没治。别人做妓女虚以应酬,强颜欢笑,我却精研其技,做的兴致盎然,直令欢场老客也惊慕不已。艳闻越传越盛,金陵城快疯了,来嫖我的男人挤破了门槛,其中竟有宓文妃的丈夫龙鼎乾,哈哈……便在那时候我遇上了许青铉,铉哥,你看到我**时的反应,差点把我的肚子笑破了。” 许青铉愧然道:“枉我修道多年,一动色心丑态百出,又有什么好说。”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那一天,我奉师命前往金陵王府,接王孙楚晴去峨嵋山拜师。路经花陌街玉华楼,猛听楼上妓女高喊‘峨嵋派许青铉哥哥’。我怀疑耳朵坏了,怎么妓院里有人叫我姓名门派?跳上楼找到那喊话的女子,我登被她的容光震呆,只看遍身罗绮,金钗辉映,好象是贵族小姐装扮,容貌又似曾相识。女子道‘我是琰瑶环呀,你好生薄幸,分手几年就把人家忘了。’我眼前如撩开了纱帘,天山仙灵的眉目逐渐清晰。女子叹道‘怪不得你不认得了,想当初咱俩在山里初遇,我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呢。”两三下脱的精光,娇声说‘亲亲铉哥,认出来了么?咱们是老相识了。我不收你的银子,白让你看个够,玩个够好吗?’我猛记起她是何人,惊愕中想喝止,可看她舒展肢体,一步步走近,我的小腹象无数蚂蚁在爬,心里发痒发烧,只欲将她紧紧抱住。惶急的两腿酸软,我连滚带爬逃出小楼,轻佻的笑声就在背后回荡,一直跑出很远还不散。” “我匆忙赶回峨嵋,遇见行健师兄才心定,告诉他天山仙灵被卖进了妓院,一定是宓文妃干的缺德事。我说的怒气上冲,邀师兄去找昆仑派理论。行健师兄拦住说‘玄门即将讨伐妖皇,莫与别派另生枝节,当务之急是救出那女孩儿。’我知他表面沉稳,实际内心焦灼如焚。多少战事等着运筹,他却留封书信给师尊,连夜下山赶去金陵救人。阿瑶,你们相遇后如何,以前我是耻于打听,今日必须问个明白。” 琰瑶环道:“耻于打听?你当行健也被我迷住了?太看轻他了。”眼露傲色,仿佛为逝者自豪,但眼神一闪而暗,慢慢的道:“行健是把我从玉华楼抢出来的。那天晚上我正和嫖客大被同眠,他旋风似的冲到床前,拿被单卷起我跳出窗外,驾剑飞出金陵城,一直飞进海岛上的山洞。我云里雾里昏了半天,落地后才知被人抢走了。刚开初我很生气,后来认出行健,立时转怒为喜。寻思剑仙首徒原来是个急色鬼,仗着剑术抢美女独享,连嫖资都省了。” 第十回只为伊人亡天涯2 “我兴趣大起,想瞧瞧剑仙高手**的能耐,当即脱掉衣裳挑逗他。可任凭招数使尽,桃行健竟无动于衷,抱着手臂只静静的看着。我越来越惊讶,怀疑这男人莫非是铁石心肠,他冷不丁的问‘你是天山仙灵,法力怎会丧失?’我笑着说‘法力么?全变成女人的魅力了呀,桃大哥没感觉到?’他沉思了许久,说道‘还须找宓文妃查问清楚,你先在这盘陀洞安住,洞外有座梵音精舍,佛家的诵经声可助你清净心性。’说完锁上洞门,径自走了。” “我那个气啊,大叫大骂到天明。晌午有个老和尚来送饭,问明此处是普陀山盘陀洞,四面临海远离尘嚣,每日里晨钟暮鼓,只闻精舍里僧侣们的拜佛唱经声。我气极反笑,寻思用这招就想制住秦淮头牌,未免太天真了点儿。马上展开媚术,立马就把那送饭老僧收伏了,一番**之后,乖乖开了门带我各处游玩。等到桃行健回岛之日,精舍里那几个的老和尚都不念经啦,全成了我裙下饿鬼,成日里‘小娘子,小环姐’的乱叫求huan。行健脸色难看极了,我挑战似的瞪着他,心说我的‘法力’见识到了么,哪个男人抵挡的了?他没有发火责骂,开口问我‘宓文妃的丈夫也与你有染?’我回答‘是啊,我算他的首席情妇。那位自负倜傥的龙鼎乾公子,号称天胄龙种,上了床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行健说‘难怪宓文妃携家返回武陵,她怕丈夫受你**,又没法子送你回仙界,只好远避他方了。’” 黄幽忽地插言:“那位龙太太挺能忍的嘛,丈夫偷欢找情妇,何不把两人杀了泄恨?昆仑仙客这点手腕都没有?” 兰世海道:“昆仑仙宗分为天文宿,天武宿两个分支。天武宿尚武好战,天文宿崇文戒杀。宓文妃身为天文宿首座,杀人伤命是宗门的大忌。”转向琰瑶环问道:“行健师兄持有破空剑,何不用此剑重新破开虚空,送你返归无忧仙界。”因她旧行太过**,有污“桃夫人”名号,不觉改了称呼。 琰瑶环低声道:“即使破开虚空,我也回不去了。”兰世海道:“却是何故?”琰瑶环犹豫片刻,答道:“天山仙灵要回天山仙界,须是处子童身。身清则心净,不论入世多久,都可抹去尘寰的污染。而我,我是破了身的人,**已尝,尘根种固,仙灵的法力因此失掉。无忧界中倏忽千百年,我身带尘污,只具凡间的寿命,一进去便将朽烂化灰。” 一席话,听得龙百灵心头乱跳,暗忖“瑶姨检验我的身子,还说完璧无瑕就送我升入无忧妙境。可我是龙家的女儿,哪会又是什么天山仙灵?”连接几个疑点,心下惊骇“瑶姨极力阻拦我的亲事,就为了让我保持童身!其实不止针对相公,我嫁给任何人她都会阻止。为何要送我去天山仙界,我究竟是她什么人?” 琰瑶环道:“仙灵shi身等同凡胎,行健略知这条天律,但为一线希望向宓文妃求教,过后的失望是可想而知了。他确认我无法回到仙界,就想在世上根治我的**心。遣走了老和尚,又请一批尼姑上岛念经,指望这回我该没招了?哈,健哥的确是正直君子,焉知女人之间也有玩法。那群尼姑原本憋着心火,被我风言*撩的性发,三五日便丢开经卷,假凤虚凰的耍个不亦乐乎,直把那梵音精舍变做了雌牝发qing的笼圈。” 丑闻太过**污,众人神色尴尬,暗想“宓文妃给她刺字‘**’,倒不全是污蔑。”几名少年尤显忸怩。凌波叫了声:“桃夫人!”琰瑶环方才收敛,停了会儿道:“计划再失败,行健只好送走尼姑,从此再没接人上岛。他整日沉默寡言,显然满肚子闷气,可我比他更生气。世人不分男女,谁不受我**?可无论我怎样撩拨,他就是不动心,那抢我到这儿来干嘛?相持数月,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收起媚色大声质问,问他干么关着我,若是憎恶***乱,不如一剑杀了我省事!” “行健默默等我发作完,忽然说道‘因为我喜欢你。’我莫名其妙,站在那儿发愣,只听他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心里存了私念,没有及时送你回仙界,以至酿成大错。’我好奇的问‘你的私念是什么?’他斩钉截铁的说‘与你结成夫妻,我遇到你就这想法。天山仙女纯美绝世,是男人都想得到。’” 桃夭夭暗地里大赞“好爽快!无饰无隐,胸襟坦荡,男子汉当如是!”随着旧闻渐揭,父亲的形行一点点浮出,却是那般磊落坚毅,远非原先想象的懦弱。 琰瑶环微微抿唇,似在回味那短暂的幸福,接着道:“听了他的表白,我眉开眼笑的说‘做夫妻还不容易,现成的嘛。’忙不迭宽衣解带。他却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出房门,搞的我满头雾水。第二天问起,他吐出两句话‘我要明媒正娶,正式和你拜堂成亲。’我说好啊,咱们圆了房再拜堂,落得先快活。他又摇头走开了,三番五次我才弄懂,他要先结婚再有肌肤之亲,非得遵循这套礼法。我气的牙根作痒,心想男女间就那么回事,婚前婚后有甚分别?设道槛给自个儿跨,纯粹的呆瓜大笨蛋。我的倔性也上来了,偏要跟他先同房,再举行婚礼,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年。我深恨行健拘泥不化,越想看这老实汉子纵情寻欢的**相。唉,我只当他压抑**,故作正派,多年后才逐渐醒悟:男人对女人的爱意,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尊重’二字。”她出了会儿神,悠悠的道:“爱我的男人不少,尊重我的却不多。许大哥,你是英雄好汉,你也爱恋过我,但若要你娶妓女做妻子,公开礼聘迎亲,你做的到么?” 许青铉哑口无言,回忆数年隐讳旧情,只为顾全峨嵋名声,比起桃行健挚爱真朴,自己的作为实在渺小的可鄙。一霎时心感沮丧,揭秘的胆气全没了。凌波不愿听他们纠扯情债,只想查清攸关玄门的要点,掰手指道:“按桃夫人所述计算,远征妖皇的日子快临近了,桃首徒还留在海岛上么?” 琰瑶环道:“征伐妖皇是玄门的机密,行健从未向我透漏。但那年春天他常常离岛,少则三五天,多则个把月,最后一次出岛前叮咛‘峨嵋派有大事要办,我要出去些日子,你在此安心住着。’留下九个奇巧门的自行木偶,作为煮饭洗衣的仆役。木偶不受女色引诱,此番安排可谓精心。我暗笑行健瞎忙活,多半又想搞什么除**心的把戏,当下轻轻松松为他送行。哪知行健一去两月,三月,半年也未见回转。我着急了,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好象有猫爪子抓扯肝肠。我从没象那样牵挂过一个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入冬后我忍无可忍,命令木偶伐木造船,我拼了命也要去找行健。就在这时岛上来了个男人,自称是昆仑仙宗的子虚先生。” 凌波道:“子虚先生!”她一直气定神闲,听到此却变了脸色,絮絮念叨:“子虚先生,子虚先生…...昆仑有这一位仙客?”兰世海等均说不知。桃夭夭暗奇“令凌波失惊,非同寻常。”龙百灵心念微转“李清照有诗云‘乌有先生子虚子’,那人显是知书识文。”凌波道:“嗯,桃夫人继续讲罢。” 琰瑶环道:“那男人蓝布蒙面,瞧不清相貌,法力高的不可思议。他只身硬闯盘陀洞,木偶迎势围攻,转眼就给他震成了细木渣。行健告诉过我,九个木偶能排真武阵法,象天王盾,狮子吼,剔天刺等法术均已粗通,结成坚阵万魔难侵。那怪客竟一举而破,委实把我吓坏了。跟着他幽魂似的闪近,按住我的肩头说‘凭我本事,能不能杀你?’我答了声‘能。’怪客笑问‘能杀而不杀,是友是敌?’饶舌咬字的,象教书先生考学生。他展示神通又语带友善,看来是想要获取我的信任。我惧意登减,反问道‘我有你这等厉害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记得?’怪客笑道‘总该记得宓文妃?早先你的闺中密友。我是昆仑天武宿的子虚先生,宓文妃请我出山杀你。有道是朋友易交,冤家难解。鄙人爱做和事佬,想要弥合你们姐妹的仇隙。’我半信半疑道‘杀我?就为龙鼎乾偷情那事?昆仑天文宿不是戒杀么,文姐姐只求躲开我,方才搬家去了武陵。’子虚先生说‘搬的了家,搬不了心,龙鼎乾的心早被你夺走了。’” “随后他讲起龙氏夫妇的现状:龙鼎乾回到武陵祖屋之后,三两天就害起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日夜疯癫。一会儿翻来覆去叫‘小环,瑶卿’,一会儿上吊撞墙的闹着娶二房。宓文妃深知其由,碍于门规不好出手,便邀天武宿的子虚先生除掉奸妇,以绝丈夫非分之念。子虚先生查到行健钟爱于我,倘杀了我惹恼行健,恐伤昆仑峨嵋两派的和气。况天武宿也有好生之德,岂肯为儿女私怨妄造杀业?” 第十回只为伊人亡天涯3 “听子虚先生讲的有条有理,我信了七分。宓文妃曾跟我讲过昆仑法义,我着意问了几句,子虚先生对答如流,确是一位昆仑仙客。末后我问道‘你既不想杀我,找到这里作甚?’子虚先生答道‘现如今昆仑,峨嵋两派危在旦夕,解救全在于你,故此特来传讯。’伸出两根手指,道出两件紧迫的危机。” 凌波道:“哪两件危机?” 琰瑶环道:“头一件,他说玄门正大举征剿妖皇,一路连战连捷,激起了魔道众怒。天下的妖魔邪教结成血盟,欲图和正道斗个鱼死网破。峨嵋派也是强弩之末,停驻东海虬楼群岛休整,意求毕其力于一役。此战定然伤亡极大,桃行健作为真武阵主将,幸存的可能微乎其微。行健若身亡,峨嵋必灭,而我也将失掉最可靠的保护者。第二件危机关乎昆仑仙宗,说那龙鼎乾奉天承运,是昆仑派天文宿选中的真龙天子。宓文妃入世嫁给他,正为内助之计,现在龙鼎乾情孽牵缠,心神失疯性命堪危。此人一死,天文宿计败,昆仑派难逃衰亡的厄运。冥冥中阴差阳错,两个男人情系一女,两派的命运也掌握在我的手中。” 桃夭夭霍地叫道:“子虚先生阴险狡诈!”众人心有同感,静盼他下文细解。但桃夭夭只凭直觉揣,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真教解析子虚先生的阴险处,却又无从讲起,怔了怔道:“呃,我胡猜乱想,不作准,还听娘亲的。” 龙百灵已推想透彻“子虚先生的阴谋不难猜——破坏峨嵋派的远征,控制昆仑天文宿首座。两件事的关键是桃行健和我爹爹,两个男子又同爱一个女子。所以瑶姨是关键的关键,利用她设套,峨嵋昆仑皆入毂中。只是子虚先生编的危言太绝了,顺情合理毫无破绽,这份奸恶才惊人。他不需要刻意煽动,瑶姨也会惊慌失措,作出他预料中的行动。” 果听琰瑶环道:“行健离岛一去不回,我早料他身困险地,闻讯更是心焦,央求子虚先生领我去见他。子虚先生问‘你见他做什么?’我急急的答道‘我要带他远离战场!行健素来作战勇猛,冲锋陷阵哪顾自家的死活?我想救他脱险,先生你神通广大,定能帮助我们!’子虚先生说‘你这么想就对了,魔道逆天,终将自灭,何须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峨嵋派宗脉存续,全因你这点惜生之念。你给峨嵋立下大功,可否也为昆仑效劳?’我忙说‘如带我去见行健,要我干什么都行。’子虚先生说‘将来你和行健结成眷属,或可抽空去看一看龙鼎乾。他想你都快想疯了,虽是成亲无望,还请你亲口回绝,好言劝抚,令他顺顺当当的断了妄心。若此天文宿大计可成,宓文妃也能与你重修友谊。我今天造访专为此请,未知尊意允否?’” 龙百灵暗忖“子虚先生太狡猾了,这条件看似强人所难,实则无足轻重,目的是打乱瑶姨的思路,免得她深思峨嵋派失去主将的后果。” 琰瑶环道:“我没口子的答应了,心里却很忧虑。想那龙文乾是贵公子的脾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会委屈了自己半点儿?况我只会引人动情,何曾拒绝过男人的情爱?这件事当真难办,但为救行健先应下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正当我盘算的时候,子虚先生已纵起云雾,携我飞到了虬楼群岛周边。那里散布大小数十座岛屿,海水上飘满浮尸。子虚先生照亮海面。只见死尸里有神兽,妖精,以及正邪两方上千的人类。子虚先生指点说,近来妖魔负隅顽抗,海外三十六岛仙家尽数溃败,只剩峨嵋派独力奋战了。我早料战况激烈,万不敢想竟至这程!骇惧之际惟盼行健安好,让他脱离战局的念头更加急切了。” “子虚先生降落在最大的须摩岛上,峨嵋派驻扎在岛的中部,他指明路径就离去了。我独自走向峨嵋派营地,暗想营盘防备严密,如何潜进去见行健?说来也是凑巧,把守营口的竟是老熟人,诸多难关迎刃而解。”侧目望着许青铉,问道:“铉哥,还要我往下说么?” 许青铉神色平静,缓缓的道:“一直以来,每次向人复述那晚的事件,我总会隐去**恶的环节。师尊和同门只道我为友徇私,偷放行健的情人与他相会。岂知我是色令智昏,做下无耻丑行。今日行健英灵在上,当着他深爱的女人,我再隐瞒天理不容!你既不说,我也要讲的!”踏上半步,仰视上方道:“那一晚,我许青铉和琰瑶环偷情通奸,事后乱了方寸,将入营的咒符悉数交给了她。” 琰瑶环道:“确是如此,当着他昔日的兄弟,我今天也不能昧良心说假话。”一样仰目望上,好象桃行健的鬼魂就站在那儿,肃然道:“是我琰瑶环主动勾引许青铉,骗他交出入营之法。健哥,我平生做下无数恶事丑事,但自作自受从不亏欠谁。惟独那次引你兄弟失足,导致你后来背负污名,我欠你的可永远也还不清了。今天两厢对证,若使你稍得洗雪,我愿堕入十层地狱永不超脱。”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鄙视奸情丑恶,又敬佩他俩自忏的勇气。桃夭夭本已羞惭无地,恨不得把脑袋藏进地缝,继闻两人直言罪行,仿佛有什么力量逼迫他们招供。细细想去,那“力量”正是深藏人心的善根。登时嫌恶之意尽消,怜悯母亲,悼怀父亲,心底只剩一片凄伤。 琰瑶环道:“峨嵋派的营盘依据真武阵排设,营门由驭兽门神兽守卫。我远远望到铉哥把住路口,思量熟人好搭腔,壮起胆迎面而行。走到身前未语先露笑,他看着我就迈不开腿了。上次玉华楼失态,我已瞧出他难过色字关。眼下势急不容拖延,立刻展开全副媚功,逗的他情热,牵了手躲进草丛里苟合。待月亮升到了天顶,铉哥已做了我的裙下之臣,迷迷糊糊的交出入营的仙符。我假意寻水洗濯,沿小径穿进了营盘。那仙符随身佩戴,即有‘丹阳九转’之功,真武阵内畅行无碍,守营神兽也莫加拦阻。至于真武阵各门的排布式样,早前我和宓文妃推究甚详,知道阵法万变,天龙神将的位子是固定不变的。当下三绕两拐,神不知鬼不觉钻进了行健的帐篷。” “行健大惊,问我怎会来这里?一大篇谎言我早编好了,哄他说特意前来告别,明日我将嫁给龙鼎乾作小妾,今生恐难与君再见。他愈发惊诧,说宓文妃怎容丈夫再娶,天文宿虽戒杀,但文妃心高气傲,逼急了非杀了我不可。我假装哭泣道‘正因文妃要杀我,所以我托言与桃行健已经订了婚,不能嫁给龙鼎乾。宓文妃以天明为限,命我同未婚夫前去她处证实,否则把我碎尸万断。’行健安慰说‘来到峨嵋派营中,不必理会那等恐吓之辞。’我急道‘文妃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历来言出如山倒,绝无回旋余地。就算峨嵋派护着我又怎样!文妃为了履践前言,召集昆仑高手猛攻峨嵋。纵然你们取胜,虚无三峰也将被鲜血染红!’” “那番说辞,是顺着子虚先生的条理杜撰的。行健果然当了真,背着手踱步沉思。我趁势说‘龙家是簪缨世族,讲究礼教伦常。如果我们的亲事作准,龙公子再骄横也不能娶有夫之妇。正因为有这个道理,文妃才作法送我来海外,若无她昆仑仙符护身,我焉得深入机关重重的玄门要地!’玄门符咒源起昆仑,我闯营成功,俨是最有力的证据。行健不由得不信,犯难道‘玄门面临决战,主将怎可擅离?’我劝说‘从这儿驾剑光赶赴武陵,凭你的法力只须小半个时辰,同我见过文妃,立刻返回此岛,恐怕天还没亮呢?误不了玄门的大事。莫不成天亮妖魔就攻来了?世上绝没这等巧合!’” 众人怦然心动,暗道“偏有这等巧合!妖皇就在黎明发起了总攻……这不是巧合,而是前后连贯的大计略!” 龙百灵想的更深“又是那子虚先生暗中作鬼。峨嵋派的营地状况,许青铉迷恋瑶姨,他全都察知详备。利用瑶姨引开天龙神将,策应妖皇发动攻势,看来此人多半是妖皇的手下。” 第十回只为伊人亡天涯4 琰瑶环道:“时间一刻刻流逝,行健沉吟未决。如等天亮风声传开,想走可万万不成了。我哀告道‘女人总需男人保护,你若不保护我。我只好冒险嫁给龙鼎乾,在他怀抱里求得苟安了。’情急跪倒脚下,抱住他的腿说‘我俩去文妃面前成亲,就请她做证婚人。大哥,你不是总想和我完婚成礼么?’那话说的恳切,倒不全是哄骗。行健被打动了,扶起我说‘好,我们去见宓文妃,但日出前必须赶回。’他是当机立断的英雄,情知惊动师门难脱身,只留了张便条,上写‘因私远行,甘领罪责’字。随即悄悄走出营帐,驾起剑光带我飞往大陆。要说行健的剑术着实高超,半盏茶的工夫已抵湖南。我望见夜雾里峰峦峻拔,试着问‘这是哪儿?’他回答‘湖南衡山’。吓的我心里突突跳,寻思这等快法,从龙家再返东海真能赶在天亮前,但我怎能放他重回死地!于是改称宓文妃没在龙家正宅,命我们去避秦山庄会面。” “那避秦山庄位于武陵太和峰底,是龙家给宓文妃修的秘密静修处。里面储物丰富,却无一名仆从,空敞寂静的象座陵园。宓文妃出嫁前在这化散仙气,尝试人间烟火,为婚后的生活做准备。前番我服入世丹治病,也曾由她带进庄内,早知亭台楼榭间按上古归藏神易布置,暗设昆仑仙宗的忘神法阵。行健踏入庄门便觉不对,四周建筑规整,小径平坦,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了。我大感称心,山庄里吃穿不缺,住到老死都没问题。行健心知上了当,仍旧不动声色,沉住了气苦研破阵之途。饶是他道高法强,三月之后才破解昆仑法阵,寻到了出路。其时大战已止,峨嵋派惨败,‘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谚语也传遍了三山五岳。” 众人摇首暗叹“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就这样背上了一生的污名。”桃夭夭心血激荡,暗叫“我爹不是胆小鬼,不是贪恋女色,他脱离战阵只想拯救我娘!他可太冤了!” 琰瑶环道:“我时刻陪在行健身侧,每遇到江湖中有人念那谚语,他的反应都很平淡。只当有一次路遇几名青城弟子在茶铺打尖,言谈中说到峨嵋派损兵折将,几近覆灭时,他才露出凶狠的怒容,瞪着我握紧拳头。我一点都不怕,自赞多亏设下巧计,救他离了万险之地,要不天亮准得死在那岛子上。他凝视我很久,目光说不出的凄悲,长叹口气转开了脸。” “此后,他带我走遍天涯海角,既要躲开邪魔追杀,正道的查找,还要谨防俗世繁华勾起我的**性。山林城市都难容身,再无片刻安宁。我对他讲‘你快娶了我,只要做了你妻子,礼法妇道我都遵守,咱们随便找个村镇落户过日子。’他不肯,说要先领受了师门的罪罚,得到师尊的宽恕方论私情。几年后许青铉寻到我们,他却又拒绝归派,说什么自愿隐居忏悔,从今再不露面。我差点气晕死,过后冲他发火说‘你要去峨嵋领罪我陪你!想去又不敢去,躲躲藏藏的是为什么?’他没有应答,眼里又闪出凄苦的光芒。” 凌波道:“桃首徒不回峨嵋的苦心,我是钦佩之至。”众人一愕,旋即意会。黄幽拍膝道:“他是想抓捕幕后的主谋!” 兰世海道:“桃首徒可不是蠢人,天龙神将半夜离阵,第二天黎明大战就爆发,他已觉出背后必有大奸贼作祟,而且目标就针对他本人。离峨嵋派越远,越能旁观者清,纵使抓奸失败,也不至连累峨嵋。”龙百灵暗忖“他守住瑶姨,还盼子虚先生再次出现。” 琰瑶环叹道:“我极少想到这些仙魔战事,自不能体谅他的苦心。颠沛流离七年,我怨气渐增,心想就算受罪也够了,这般东躲西藏何日是个头。正感失落无依,行健却在洞庭湖停下来,造了座小木屋当居所。我以为他倦鸟恋巢,终于想成家了。岂料他成日独坐静思,好象在钻研什么艰深的法术。洞庭湖畔人文鼎盛,不远处是天下驰名的岳麓书院。学子们踏青登高,咏文念诗,好象风里也含着儒雅气味。我每日听见念书的声音,心中恍然大悟——行健又想让我戒除**行,以前佛家念经没用,改为儒家道德熏陶。我心下气苦,暗说我已经承诺婚后守规矩,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要玩老一套,我就陪你玩儿到底,一气之下,跑到附近书院招引面首。” “学堂里多的是英俊少年,我一口气找了十多个情夫,畅乐其间如鱼得水,偶或回家望望行健,故意把艳情描述的活色生香。他仿佛没有听见,神情坚毅极了,只是样子变的越来越消瘦,到后来活象套了衣裳的干尸。有一段日子我不外出了,躺在**望着他,偷偷的抹眼泪。行健倒很安详,端汤送水的照料。一天,我冷笑着对他说‘别以为献殷勤能留住我,等明年身子将养好了,我就到扬州苏杭寻欢作乐。’行健问‘你身子怎么了,要将养到明年?’我坐起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怀孕了!’” 一刹那,众人静如泥塑木雕,隐隐感到不妥。 琰瑶环道:“行健脸色变了,哈,他是爱我的,要不怎会那副样子?呆了一会儿,他问道‘孩子父亲是谁?’我说‘鬼才知道是谁!跟我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反正都是英俊小生,留下的种也差不离。’换个腔调奚落他‘白拣个爹当,你不乐意啊?’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大笑道‘我哪配?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我一个逃之夭夭的熊包,哪里配当父亲!’我拍巴掌说‘行!小孩生下来就叫桃夭夭,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儿子!’” “他笑的更凶了,手上青筋根根鼓凸,忽而望天长嘘道‘我是将死之身,有子承后如何不好?’低头看我,眼神出奇的温和,说道‘取名桃夭夭,孩子可要为我的过错还债了。小环,我很承你的情。但为你母子生计考虑,能否听我几句忠告。’我问‘什么忠告?’ “他说‘我若死了,你去武陵投靠龙鼎乾。我查访过此人的性行,虽是纨绔子弟,但平生思求绝色美姬,料想不会亏待你。宓文妃肯定会嫉妒,但一则昆仑天文宿戒杀,二则妻子总归要听丈夫的。寄身武陵龙家,总比你流落烟花巷要强。’我当他反语讥嘲,怒道‘你死!快死,桃行健,有种你今天死了,明天我就去给别人当小老婆!’跳下床冲出屋门,在荒林里游走到天黑,怒火平了才转回去。推开门,就看行健躺在地上,冷冰冰的身躯僵硬……他死了,行健果真死了,定是对我失望已极,早萌死志,托完后事就自尽…….” 话音渐低,旧痛如割,泪水滑下她冰冷的面颊,滴滴满含悔恨。那凄楚的眼神分明是说,但为挽回那一幕,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忽然间,凌波离座站起道:“慢着!若依此言所述,桃首徒并无子息?”众人从悲情中惊觉,倏转脖颈,齐齐望向桃夭夭。 琰瑶环道:“没错,行健终其一生,都未碰过我的身子。” 澄秀亭异常安静,又象有十万个焦雷炸响,震的众人耳鸣神痴。黄幽猛地惊起,指着桃夭夭道:“他不是桃首徒之子,他,他是个……”猛吞唾沫,把“野种”硬生生咽回肚中。桃夭夭恍若两世为人,木然的瞧向魔芋大夫,后者皱眉点了点头,示意你娘心明眼亮,可不是疯子在讲胡话。 凌波道:“桃夫人遗腹深宅不假,峨嵋遗孀的名份却不实了。事关本派宗承,幸而早得澄清。”仍称“桃夫人”,不知是口误,还是挖苦。 琰瑶环道:“许青铉就在面前,我再不澄清旧事,对不起冤死的行健。” 凌波坐回原座,道:“那么请桃夫人续说后情,桃首徒死后,你遵他的遗愿投奔龙家了?”琰瑶环道:“……是。”凌波道:“接着产下一子,为纪念死者唤作桃夭夭。宓文妃依字推敲,误认是桃首徒的亲子,故才定亲招赘,是这样吗?” 琰瑶环哑了,眼光飘忽不定,半晌方道:“我……我讲清行健死因,算对得起他了。生孩子是我的事,与峨嵋派无关,你们管不着,管不着……”末句细若蚊吟,上身晃动,大有不支之态。龙百灵心中酸楚,渐悟言外之隐,那可怕的事实正层层剥露。众人不及她聪敏,也看出琰瑶环远未吐尽实情,纷纷站起身围近。桃夭夭忽从惝恍中惊觉,扑上前叫道:“娘!”扶住她倾斜的肩膀。琰瑶环自晌午讲到未刻,虽靠镇魂香护养元气,此时也累的神困欲昏。 桃夭夭怒视众人道:“要逼供吗?都给我退开!” 黄幽道:“你又不是首徒的儿子,凭什么发号施令?” 小雪道:“凭他是玄门师尊!乱尘大师亲传的位,你们敢不承认!”她惊闻桃夭夭血统不正,又见众徒迫势咄咄,一腔激勇维护情郎,什么长幼门风全顾不上了。兰世海首先退后道:“传位合乎祖制,岂可事后龃龉,我们都曾发誓效忠师尊!”向桃夭夭行礼:“弟子尊奉师令。”何九宫道:“乱尘大师之所以传位,是否有子承父职的意思?假若不是桃行健的儿子,传位的理由不存立,这个……”侯天机道:“首先要弄清师尊生父是谁?” 桃夭夭一颗心凄绝欲碎,大叫:“弄的清个屁,我石头里蹦出来的成了,谁稀罕当这师尊!惹急了我放玉银童出来,你们跟他混好不好?” 第十一回玄境微言解疑痴1 众人惶然失措,不约而同的看向凌波。一道阳光映照下,凌波面若止水,惟见双唇微张:“兹事体大,当请乱尘大师裁处。” 一旁魔芋大夫扇袖施法,加强镇魂香的效力,宁息众人体中躁动的气血。琰瑶环神志渐醒,连声道:“是了,去见乱尘大师!我找乱尘大师作主,只有乱尘大师能给我作主!”左手探出,握紧桃夭夭的手腕,仿佛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急道:“孩儿,桃行健不是你爹,可我还是你的娘,你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桃夭夭强自镇静,道:“我当然是娘的儿子,烧成灰都是!”琰瑶环长喘了口气,右手伸向龙百灵,唤道:“灵儿好孩子,你来,你陪着我好么?”龙百灵含泪近前,让她搂住自己的肩颈,暗想“相公是她儿子,那我呢?我是不是她女儿?我该叫阿姨,还是改口叫……”心忧悱恻,竟无辞应答。 凌波道:“你们几位同往元始峰拜问,传位合理与否,可遵照乱尘大师的意思。”伸开手摸向亭外,道:“小雪跟我走。黑水村遇外人搅扰,我要你带队查明情况。”小雪叫了声:“师姐!”并不挪步。凌波笑道:“外边上百人等着调派,好多事须要料理,我一个瞎子如何做的停当?你帮把手好吗?”小雪不愿和桃夭夭分开,但闻大师姐语意坚恳,只得走过去搀她出门。众人均觉大师姐想的周到,少了小雪在场,也免得她给桃夭夭求情,便于乱尘大师作出公允的评断。 当下黄幽使出风遁,带众人出亭直飞元始峰。千里云程顷刻飞越,落脚处绿茵平软。四名清修童子望见风云涌来,连忙上前相迎,兰世海简述来意。由童子领路,绕化圣池走数十步,转入一条石径。元始峰的天象很奇特,日月并列天穹东西。众人去的那方偏西,草木山石在幽蓝色的月光里隐现。走到幽径尽头,只见卜筹前辈麻姑盘坐在地,两只翅膀莹莹闪光,背后有一块镜子状的圆石。 这地方树荫森森,飘浮着松柏清香,石底草尖到处奇光晶闪,散发着梦幻般的色彩。众人心感肃穆,屏住气不敢声张。清修童子趋步走近,低声禀明情由。过了一会儿,麻姑睁开眼道:“大师行将入圣,怎可再理派务。”兰世海施礼求告:“非关本派传宗大计,万不敢打扰大师。” 麻姑移眸从众人脸上看过,指着身后圆石道:“我布下‘虚神符阵’,供乱尘大师修持圣道。而今他的肉身已隐,惟剩仙魂驻于虚神石镜内。”指向石镜前的一块白玉板,道:“如有诉求,你等依次拜请,切勿高声喧哗。”琰瑶环道:“让我先拜,我要向大师请罪!”挣开桃夭夭和百灵,扑倒玉板上哭道:“大师重重惩罚我,是我害死了行健!当年的坏女人琰瑶环,诱骗行健的祸首,今天认罪来了!” 麻姑点燃几张符纸,絮絮念诵请神咒语。不多时,石镜影像渐显,乱尘大师面容苍然,飘渺的话音象从彼世传来:“莫哭莫哭,你没有害死行健,害死行健的另有凶手。”这两句似有莫大的神力,琰瑶环停止哭泣,抬起头仰观。乱尘大师也在观察她的面孔,赞叹道:“天山仙灵美质天生,倘若我早看到你,就不会以为行健乱xing丧志了。”琰瑶环仍戴着鲛奴纱,乱尘大师却象能望穿她的肌骨灵魂,全无一点遮挡。琰瑶环道:“您的爱徒因我而亡,再重的惩罚都是该的。但请念在天山仙宗与玄门的渊源上,饶过我的……”回望龙百灵,嚅嗫着欲语还休。乱尘大师道:“你不用多说,你心里的秘密我都看到了。” 稍作停顿,乱尘大师道:“桃行健炼成第三层天王盾,纯阳仙体修至完满,即使肉身粉碎,魂魄仍可长留。多年来我数次作法召唤他的亡魂,没有一次能够招得到,因此深信行健还活着。直到桃夭夭带来死讯,我才知他已死了十六年,期间招不到亡魂,显然是魂体灭尽了。杀他之人是少有的强敌,非老朽所能抗御,故将师尊大位择人而传……嘿,灭尽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种法力者,三界内惟有鬼伯。” 这番述说有些艰涩,众人未能尽懂,但后边几句闻之惊悚。琰瑶环失声道:“行健不是自杀的?”乱尘大师道:“无论自杀他杀,死前纯阳仙体未破,行健的魂魄就不会消失。魔道中有位称号‘鬼伯’的魔王,专擅御鬼灭仙的邪法。破灭行健仙体的只能是他,听懂了么?桃行健不会为女人负气自杀,他不是你害死的。” 琰瑶环呆呆的流泪,悲怜桃行健惨死,然而长年的负罪感卸掉多半,周身说不出的松快。两名清修童子搀她到旁静歇。乱尘大师面色慈祥,望着众人道:“找鬼伯报仇雪耻,老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愿新师尊用心戮力,早日完结除魔的重任。” 话音未落,桃夭夭跪到板上,哀然道:“弟子身世不端,有负厚望,作不得峨嵋师尊了!”乱尘大师道:“不是桃行健的儿子,照样可以作师尊。”桃夭夭惊讶的扬起脸:“我话还没说透,您怎知我不是首徒之子?”乱尘大师微笑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唉,行健的性子实诚坚韧,你却率意轻狂。若论父子性情,实也差的太远。” 桃夭夭奇道:“那你凭什么传我定阳针?”乱尘大师道:“凭直觉和天意,许多事情靠智谋无从测算,随心体悟却可洞悉天机。你非行健的后代,但灭魔之任除了你无人能担当。此乃梦局所示,也是天命使然,惟其顺应行之。”转朝几名首要门徒,嘱道:“拥护新师尊,你们责无旁贷。”兰世海,何九宫等齐声道:“晚辈受教!” 桃夭夭心情大为放松,但想到母亲旧行污秽,又垂了头羞惭难当。乱尘大师道:“逍遥千古的好小子,生死功罪笑若等闲,这会儿干么自寻愁苦呢?”话语如泉水流过心境“桃夭夭,你的天性超颖众生,坚持信念又无所羁绊,绝不为荣辱忧怀。宇宙锋据此认你作主公,我想是不会认错的。”桃夭夭精神一振,道:“多谢大师开导,我心里敞亮多了。”乱尘告诫道:“记住,只求无愧于天地良心,余者万事不足挂碍。”桃夭夭原本旷达,闻语爽然而起,作个揖站到一边。 此时氛围和缓,众人展开了眉头,只有龙百灵愁容依旧。乱尘大师道:“你们谁还有苦恼的,上来倾诉罢。”龙百灵会意,跪上玉板道:“大师……”忍住了话头,暗思“我先不说,看他能否洞彻事因。”乱尘大师道:“你无须多言,上一代的孽债,追究越深越痛苦。偏巧你太聪明,再曲折的隐情都能猜到深处。”龙百灵寻思“他果能看透我的内心,仙家最上乘的妙法是‘无为无不为,无知无不知’,知识学问尽皆空废,灵念一运,彻悟万物因果。乱尘大师将升入圣道,法力也近乎神佛了。” 乱尘大师叹道:“又算计开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自有糊涂福啊。你什么都想的穿,算的透,什么苦都得尝遍。”龙百灵流泪道:“什么苦都不想尝了,小女子特来拜别,明日即行下山。只盼远离纷扰,一个人在世上安安静静的过活。”这话半真半假,隐约带着试探口风的意味。乱尘大师笑道:“什么小女子,大姑娘,峨嵋弟子哪有这种称呼?你走了不打紧,我们的新师尊难道打一辈子光棍?”龙百灵怦然心跳,暗道“听他口气,我和相公做得成夫妻!如果我和相公是亲兄妹,大师就不会这样说!” 乱尘大师道:“别东想西猜了,天长日久善果自成,想太多反生扰乱。天机未可轻泄,顺变则能如意,记着我这些话,对你终生都有益处。”龙百灵知他神明烛照,言出必中,心里登感大慰,道:“弟子谨记师训。”退开几步,和桃夭夭站在一起。琰瑶环想干涉,又怕冒犯大师,张了张嘴没敢吱声。 乱尘大师接着嘱令:“神农首徒留在元始峰上,替琰瑶环褪除面部的创痕。”魔芋大夫道:“除痕容易,拔除昆仑派的咒结,尚须卜筹首徒动手。”乱尘大师道:“卜筹前辈就在眼前,何用欧阳孤萍。”魔芋大夫愣了愣,大袖一摆,向麻姑拱手道:“是晚辈走眼了,请麻姑施法除咒。” 麻姑不应,专注的端详龙百灵,称奇道:“这女娃儿生的真美,一动一静之间千种丽姿瞬变,横看侧观皆不同,仿佛是千百美质集于一身。呵呵,人世间可没有这种美色。”兰世海道:“她是摄魂门新收弟子,名字叫作龙百灵。”龙百灵上前致礼:“参见麻姑前辈。”麻姑道:“嗯,生的美易招天罚,自小被人施了法,迷了性,可见祸福相依的道理是不差的。”魔芋大夫道:“龙师妹中的法咒,桃夫人脸上的刻纹,均出自昆仑仙宗,卜筹神农两门合力当可清除。” 第十一回玄境微言解疑痴2 麻姑道:“依我之见,法咒对龙姑娘无甚大害,带在身上作为瑕疵,或能抵消命里的灾祸。人太完美,福寿必短,这咒倒是不除的好。” 龙百灵莫知所云,一提自身带咒,她就没法细思,好象心窍被某物堵住了。琰瑶环道:“灵儿这孩子从小受欺,灾祸可从没少受。祸福相依,如今该轮到她走好运了。您大慈大悲,帮她除掉诅咒罢!”桃夭夭也说:“望前辈出手施治。”先前他不太重视此事,估计魔芋大夫喜欢研究人体奇征,逮着龙百灵一点小毛病夸大其词。今闻麻姑说“并无大害”,更是放心落肚。琰瑶环央求甚急,他随口附和而已。 麻姑道:“既是玄门师尊发话,老婆子就试试了。龙姑娘十天内不可离开元始峰,我布符阵为你清涤元神。”桃夭夭道:“十天?那么久?”麻姑道:“此咒虽不伤身,但游走幻变,比那脸上的咒结高妙百倍,清除起来很费时日。” 乱尘大师道:“灵丫头留在此峰除咒,正好给琰瑶环作个伴,如此安排满意吗?”琰瑶环喜道:“大师恩德天高地厚。”紧紧挽住了龙百灵的胳膊。乱尘大师道:“谈不上恩德,甘苦自取,我只能帮你们暂解忧烦。”慈目微展,悠悠的道:“青铉,你的苦厄却到头了。” 许青铉垂着头站在后方,一直神情淡漠,门派变故人情是非,似乎与他再无任何相干。逢当大师呼唤,上前跪拜道:“弟子脱离苦海,终于返本归真。”乱尘大师道:“怎么讲?”许青铉道:“我本不是修道之人,妄入玄门迷失本性,一生的作为损人误己。弟子悔悟前错,愿废弃道行,从此做个拔草锄土的农夫。” 乱尘大师笑道:“呵呵,你早点悟到此节,何至于吃苦大半生?那年我赶你离派,就想让你认识自己的本份啊!”停了少顷,语重心长的道:“天生万物各具特长,各存缺短,各有各的用途。顽石可堵洞,朽木可填沟,用来支撑大厦就不行了,所以自省自知乃是顺应天意的起点。许青铉质本鲁钝,性又热烈,身处乡里可为家长庄头。可叹他不识本份,偏执参修玄法,在奇幻怪诞的仙魔世界中穷奔颠忙。犯下大错也吃尽大苦,此非他本质恶劣,只因走错了人生道路。你们……”忽看桃夭夭嘴唇微蠕,问道:“我说的不对么?你有异议?” 桃夭夭道:“大师句句金玉良言,就是太长了点,大家不太记得住。”心说“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这么简单道理也要唠叨,铉叔本来愧恨在心,听了该有多难受?”乱尘大师笑道:“你本性仁善,无视权威,竟是修仙灭邪的奇才。诸位天赋各异,老头儿细说不了。相见无日,大伙儿好自为之罢。”众人躬身道:“大师教诲,受益良多。”乱尘大师道:“青铉暂留几日,等山境清宁,可去三村附邻安身。”许青铉伏拜受命。 祈请已毕,再没人跪上石板。麻姑燃起“送神符”,石镜中人像模糊,消淡,渐至空无。乱尘大师道:“去休去休,今日之会,大损我功行。”一语袅袅,隐入虚神石镜。 麻姑道:“化入圣道,灵肉将行遍诸世,仙体升华为道元神体。此乃本派最高成就,也是历代高贤最终的归宿,若行程未能完成,必使灵肉湮毁,永无第二次机会。因此各位不要再来打扰大师,峨嵋派的事务,往后请自作决议。” 桃夭夭道:“明白了,现在晚辈当家,是该由我拿主意。”转身走向林外,道:“侯兄,兰兄,你两位协助凌波守护山场。何兄,你把风雷弟子召回听调。黄兄,你去逸性谷放出老猴子通臂仙,叫它带群兽迎接道宗的齐云派。那齐云掌门是个老浑虫,我早给他预备下好大份的厚礼。”一连声发令,众徒喏喏应承,一面随他而行。龙百灵道:“我送送你们。”轻轻挣脱琰瑶环,快步跟出。麻姑道:“早去早归,别走远了,琰瑶环你先入符圈清神。”挥手撒了一圈符纸。琰瑶环不敢违背,只得任百灵走开。 来至化圣池边,众徒料桃龙两人有话私聊,告了退各忙其务。黄幽还想逗留,被何九宫拉了一道风飞远了。溶溶月光之下,只剩两个身影相伴。桃夭夭忽然跳开数丈,头脚颠转,风车似的翻起筋斗。 一气宣泄,连翻四五百个筋斗才站住,展臂长嘘道:“啊,舒坦了,差点没把我憋死!”龙百灵静静的看着,等他挺直腰板,走近掏手绢给他擦汗。却见面不红口不喘,神完气足,只头发里沾了些草屑。百灵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捻掉碎草泥点。桃夭夭心一软,道:“灵儿……”百灵道:“别动。”妙眸澄澄,柔荑纤纤,仔细的给他清理。 桃夭夭拿住她的手,道:“灵儿,我对不住你。那会儿让你下山离派,全是昏了头混扯,我心里其实痛的要死。我,我可不能没有你。”龙百灵指尖微伸,按住了他的嘴唇,凝眸相望良久,轻声道:“抱抱我。”桃夭夭没动弹,蓦地将她抱紧,胸中甜意涌荡,鼻子里却一个劲儿发酸。百灵耳朵紧贴他胸膛,听那咚咚雄劲的心跳声,男儿的气息冲入鼻端,登时神摇魂醉,身子酥软站不住。桃夭夭将她横抱怀内,弯腿坐到草地上。 龙百灵沉浸在醉意中,暗道“不是兄妹!不论瑶姨是我的什么人,相公都不会是我的亲兄长……他抱我的感觉明明是夫君爱郎,我丝毫没感到亲情,全不似瑶姨抱着时的亲厚感。千真万确,他绝不是我的亲生哥哥。”转念又感心惊“如果我是瑶姨的女儿,相公和我又不是亲兄妹,那么……相公却是谁的儿子!?” 桃夭夭哪知她的精巧心计,眼瞧玉容娇妍,含羞带怯,登生无尽怜惜。一仰首,面向一轮明月道:“好美的月亮啊!” 龙百灵闻声睁眼,转过脸瞧向天空,恰好几缕云烟飘过,轻纱般遮住了月轮。桃夭夭道:“哎呀呀,月亮藏起来了!那位天仙在场!竟有闭月羞花之功!”轻抚百灵的面庞,逗趣道:“月儿再美,也知比不过我的灵儿。”龙百灵嫣然一笑,“天仙”两字勾起心事,侧着头若有所思。 桃夭夭察觉她内心的忧虑,叹道:“今儿的经历真象做梦,早晨我还是峨嵋逃徒的儿子,之后听闻旧事,方知父亲是位男子汉,高兴没半天,又成了没爹的野种。嘿,一日命运几起几落,能把人折腾疯。”吁了口长气,把她搂紧了点,微笑道:“幸好经乱尘大师开导,我一下子想通了,也从中悟出些道理,你要不听。”百灵道:“要听。”桃夭夭道:“老天爷,他最爱整人,搅的命运七颠倒,咱们不用理会他。只要灵儿爱我,我爱灵儿,天底下又有哪件事值得烦恼?” 龙百灵心头一震,暗道“是啊!只要此身能为相公拥有,我们的身世有甚要紧?刨根挖底自寻烦扰,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抛开繁巧的思绪,登觉荡气回肠,心畅无比。喜极欲待欢笑,却莫名的把脸埋进他怀中,呜呜噎噎的哭开了。 桃夭夭轻拍她肩背,一如儿时情状,龙百灵哭了会儿仰起脸,只见青丝斜绕雪肤,眉间若笼轻烟,透过朦朦泪雾,那缠mian的眼波似能将爱意刻入骨髓。桃夭夭看的发痴,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暗想“我就此死了,好永远记住这一幕。”恍惚唤了声:“灵儿。”百灵道:“嗯?”又叫了声:“灵儿。”龙百灵眨了眨眼,暗说这是怎么了?桃夭夭吃吃的道:“灵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料不到有此奇问,龙百灵微一发怔,深深的道:“只有从相公嘴里说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暗谓我之美为君而生,为君独享,旁人的欣赏都无意义。桃夭夭如闻天音,飘飘然好象升入天堂。百灵伸手指摸过自己的眉额,眼睫,鼻梁,嘴唇,果然觉得自己美貌无双,骄傲悄生,每根发丝都似在散发神采。 清辉柔柔洒落,笼罩着少年情侣。空灵幽幻的美景中,真盼天长地久永无止期。桃夭夭忽叹道:“jinfeng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景。”龙百灵婉然一笑,道:“盈盈河汉清且浅,脉脉相望不得语。” 桃夭夭所念之句引自宋词,指牛郎织女年年约会,远胜人间男女的情爱短暂。他是有感而发,意境不很合宜。龙百灵略改汉诗作答,讽喻牛郎织女远隔银河,平时想说句话都是奢望,更不能象我们这样对咏唱和。两星情意虽延长万古,却似河水般清淡浅平。感怀两星的同时,又暗祈你我两情长守,可别象两颗星星那样离合不定。她的辩答蕴味深妙,即情又应景,自是超过“金风句”甚多。桃夭夭轻弹她鼻尖,笑道:“才女,说不过你。”龙百灵“啊”了声,扭转身子道:“这儿离天好近,正好瞻仰天上那两位。”遥指星河,但见云影森渺,星光璀璨,宛如长帛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明珠。 第十一回玄境微言解疑痴3 正观望间,一股浊气直冲天顶,遮住了中垣紫府群星。桃夭夭得神木甲后初觑仙机,以前看的道书都象解了秘,对星象异变感察甚敏,立时变色道:“紫府主天下道家,那方污气汇聚,峨嵋派要生祸患了。”龙百灵道:“峨嵋派的担子,相公真要挑下去?”桃夭夭道:“那当然,我大哥,欧阳姑娘,兰氏兄妹,兄弟好友们全是峨嵋弟子。覆巢无完卵,峨嵋衰亡他们也得遭难,我岂能坐视不管。”扶她并肩站直,眺望远空道:“况且娘亲当年流离失所,都是妖皇偷袭玄门所致,可谓大仇不共戴天。乱尘大师又让我灭魔,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那死敌了!” 龙百灵道:“但妖皇还没露出形迹,现下犯境的是道宗七派。”桃夭夭道:“青城派暗通金轮教,金轮教又听命妖皇,几股势力首尾勾连,这势头就叫作毒蛇吐信——蛇伏在草里看不见,咬人先吐信子。咱们打掉了前头的部分,还怕惊不出妖皇这条大蛇?”目视自然宫方位,只见黑云侵入清气边界,笑道:“鸡蛋碰石头,道宗七派真敢攻来。”龙百灵道:“千万别轻视道宗。”桃夭夭道:“一群蝼蚁罢了,不够我宇宙锋一挥,你别劳神想这事。”手扶细腰,轻柔的抚mo。百灵笑道:“再这样体贴,可要把我宠坏了。”正色道:“道宗有恃无恐,还是小心为上。” 桃夭夭道:“他们有什么好恃的?” 龙百灵道:“论道法高低,道宗自然比不上玄门,但道宗常在江湖中作营生,凡人俗物从无忌避,这点恰是他们的优势。”桃夭夭摸了摸下巴,细思话中深意。龙百灵道:“常言说‘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修仙的正道与世无争,唯恐法术影响凡间,即便与魔道开战,也要尽量避免牵连到凡人。道宗全无这种禁忌,这回大邀江湖帮派,意在卷携川中百姓。一旦争斗殃及无辜,我们势必收手。那时道宗再提停战条件,峨嵋派就得洗耳恭听了。” 桃夭夭道:“那帮饭桶,也能玩这种阴招。”龙百灵道:“这是道宗唯一可用的计谋,惟有如此才敢挑战峨嵋。”桃夭夭想了片刻,觉得她分析合理,皱眉道:“拿老百姓当盾牌,这招果然歹毒。灭魔灭魔,我看先灭了道宗才是。” 龙百灵摇头道:“不能灭道宗。”桃夭夭道:“为什么?”百灵道:“单以实力相较,峨嵋远超道宗,要灭他们早就灭了,历代师尊均与他们结盟,其中肯定有道理。再者以往征伐魔道,峨嵋都邀道宗参加。我想那几派可能有什么降魔秘技,将来跟妖皇决胜负,或许很用得上。” 桃夭夭道:“不能灭不能降,道宗竟是块烫手山芋。”挠着头苦思,斜眼一瞥,看龙百灵手伸进布包,从包里取出一卷黄绸。桃夭夭笑道:“锦囊妙计,灵儿早有预备!”龙百灵道:“也没什么,上面写了几处地名,全是道宗的要害所在,我翻书查到的。倘若道宗逼迫太紧,可把布条分送给各派掌门,他们看了定会有所收敛。”桃夭夭珍而重之的收进怀内,叹道:“灵儿真是算无遗策。”轻摸她的娇颜,柔声道:“元始峰是魔道的禁区,乖乖在这里陪着娘亲。平定了外患我来接你,咱们再不分开了。” 龙百灵投身入怀,默默的相拥。随后桃夭夭举步踏空,乘风渐离元始峰,飞出很远往回望,犹见百灵的身影悄立在星云中央。 飞临璇玑峰时,那片黑气已蔓延至试炼场。众多弟子退守自然宫,肩并肩围坐在石阶前边。桃夭夭脚刚落地,就听陆宽欢叫:“师尊驾到,我们有救了!”桃夭夭道:“道宗的攻势很凶么?”举目细辨黑云,未见妖魔邪气,翎毛翻飞象鸟群,又不闻鸟雀啼鸣。桃夭夭道:“怪哉,金轮教的乌鸦城复活了?”凌波走近道:“禀告师尊,那黑云由数万只鹞鹰结成,正往山场喷吐毒液。” 桃夭夭暗施虎精“捕风”妖术,右手五指伸曲,抓过那边的风头,放到鼻下闻了闻,只觉风气含香,体内的神木甲未生抗应,道:“这种毒对人无害。”扭看红袖躲在树下,招手道:“小红莫怕,过来我护着你。”红袖实是忌惮峨嵋众徒,上百名正道弟子聚坐,气场森严。她虽得了人身,犹自不敢靠的太近。听到主人召唤,缩手缩脚的躲到身旁,怯声道:“山场多久没打扫了,招来满天禽鸟。主人快除掉,大家好散了歇觉。”桃夭夭笑道:“简单,一剑劈过去,你就满地拣鸟肉。”陆宽道:“凌师姐叫大家别动手。” 凌波道:“这些鹞鹰不象妖物,喷的汁液似能毒害阴魂,我已命十二剑暂退,由摄魂门密切监视。”一名摄魂弟子道:“兰师兄带人巡防试炼场四边,指望抓两只鹰细察。”桃夭夭记起龙百灵的告诫,忙道:“凌波考虑的很是!这鹰群成是道宗放的,乱杀恐伤无辜,务必小心应付!”传令兰世海活捉鹞鹰,轻易不得伤害,其余弟子安坐原地,点起火把待命。 时近中夜,先来复命的是风雷门群英。何九宫召回各路小队,返山禀明蜀中形势。带队的杨小川道:“道宗各派进驻安岳,隆昌一线,正纠合川湘的帮派。另有九华门徒张少阳求见师尊,说有要事相告。” 桃夭夭道:“九华门徒求见?投诚还是作奸细?带上来问个明白。”身边有人耳语,说这张少阳是九华派的头面人物,与同派三人并称“九华四侠”,江湖中英名早著。正说着,风雷弟子在前引导,三名红衣人走过接引桥,中间那大汉走上前抱拳道:“九华派张少阳,拜谒峨嵋师尊。敝上命在下前来进言,请勿杀伤入山的鹰群!”神态急迫,不转气的道出身份来由。桃夭夭道:“老鹰是道宗放的吗?藏了什么机关?” 张少阳不知说话者是谁,直起腰左顾右盼,两边的人全看过,才注意到阶上站着的金冠少年。凌波道:“这位是本派新师尊,张道兄有话请讲。”此前盛传峨嵋新师尊年轻,张少阳虽有耳闻,乍见其人仍不免错愕。桃夭夭问道:“放鹰吐毒是那一派的邪术?” 张少阳定下神道:“此法称作‘白骨蛇鹰阵’,是五台派秘炼的法术。他们派人装成相面卜卦的方士,采集四方百姓的生辰字,活人的头发指甲,烧成符水喂养幼鹞,养成的鹞鹰与活人生死同命。一只鹞鹰被杀,世上便有一人暴毙,峨嵋派若大开杀戒,万千黎庶丧生,世道定将大乱!” 桃夭夭笑道:“拿百姓当人质,灵儿算的真准。”张少阳道:“敝上昨日方知蛇鹰阵详实,感念苍生临难,特派我等传讯。望贵方收回反击的命令,暂作退让。”桃夭夭道:“贵派多虑了,五台派的伎俩卑鄙,早被我们算了个底儿透。百姓是伤不了的,反击定要展开。”张少阳道声:“托赖顾全!”看他满不在乎的神气,张少阳暗想“这少年当真是峨嵋师尊?”低眉旁站,神色恭敬许多。 少时兰世海上峰,把一只活鹰呈到阶前,说道:“凌师姐所料不差,鹰嘴里吐的毒汁专害阴灵。不伤人畜活物,所以不显妖邪的凶气。”叫人端来瓷盆,倒提鹰身手摸鹰颈,轻捏了几下,从鹰喙间掉出条拇指粗的小白蛇,“嗒”落入盆中。那鹞鹰颈喉开通,嘶声啼叫起来。众人寻思“怪道听不见鸣叫,原来喉管被堵住了。”兰世海道:“吐毒汁的实为这白蛇,书中记作‘白骨指蝰’,是云南百花教驯养的异物。” 桃夭夭奇道:“百花教同我们是盟友,怎么又跟道宗搀合?”兰世海道:“错不了的,此蛇服食曼陀罗花,养于坟场骨堆,唾液飘出的花草香毒惑中阴鬼魂,常为百花教驱使阴魂所用。”众人凑拢细辨,果闻花香浓郁扑鼻。 桃夭夭素知百花教法门,前番尸祝的“虿血唤灵**”,也是用蛇修炼的驭灵术,暗想“幸亏灵儿没在,不然满山是蛇,她又得吓个够呛。”有人问道:“他们毒害阴灵做什么?”张少阳答道:“据敝上所悉,这回的蛇毒很猛烈,中毒的阴灵半日内转化为厉鬼,遇到活物发起猛攻,非到魂灭绝不停止。”兰世海道:“开始不露邪气,召聚阴灵变做鬼军,然后攻个我们措手不及。”正说时,那鹞鹰鸣声渐低,蜷缩翅膀不住抖瑟。张少阳道:“取出了蛇的鹞鹰会虚脱,一只鹰关连一条人命,需要善加护养。” 桃夭夭点头称是,命弟子抱开调治。 至此,道宗战术明朗了——将鹞鹰和百姓的生命相连,放在前方打头阵,峨嵋派投鼠忌器,不能反攻只能退防,最后只得签订城下之盟。凌波道:“五台派培育鹰群,百花教配以蛇毒,他们炼这阵法下了不少功夫。”桃夭夭道:“那位何掌门到底想要什么?当正道领袖?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凌波道:“还当尽快解局要紧。” 张少阳道:“凭玄门的实力,击溃此阵容易,不伤损鹞鹰就难了。五台派数年炼化,鹞鹰几乎已成世人的化身,伤势可以远距离传递。比如方才那只鹰体衰,它关连的那个世人也会病倒。”分说到此,试炼场风声大作,夹杂着阴惨的号叫声。摄魂弟子来报,说川西林泽中的孤魂野鬼游走,正向峨嵋山迅速聚集。张少阳道:“困局难以力解,众仙师请勿强攻,宜速派使者与五台派交涉。” 第十二回魔踪遗秘须明察1 桃夭夭笑道:“莫急莫慌,老兄远来是客,待客之道是不能免的。”命红袖从殿内搬来座椅,沏两杯香茗送上。桃夭夭稳坐捧茶,请问九华掌门尊讳,家中高堂安否,几位令郎令爱,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张少阳心急如焚,又不能失了礼数,强撑着敷衍,那茶水喝进肚中如火上浇油。正焦烦无着,猛听同伴高呼“看哪,蛇鹰阵散了!”一扭脸,循声而望,张少阳面露惊异,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此刻惨号声已听不到,飞禽的啼叫响彻云霄。只见试炼场上空千万条人影穿梭,仿佛天兵显威。人影飞过之处,那些鹞鹰如断线风筝似的飘坠,顷刻鹰群稀落,灿烂的星空重又展现。张少阳只看的眼花缭乱,忽见一个人影跳落前方,单手抓着只鹞鹰,衣着相貌与新师尊毫无差别!那人影丈余外停步,松开五指,鹞鹰掉地“嘎嘎”大叫。神气鲜活却无力扑腾,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 桃夭夭道:“老鹰喉咙里的怪蛇已取出,掉落在试炼场长春麓各处。侯兄带三十名弟兄去收拾,毒蛇就近掩埋,禽鸟暂送逸性谷圈养,留神别弄伤了羽翼。”侯天机率众下峰。桃夭夭传命兰世海等人:“进山的阴灵先别驱散,拘到林子里留待后用。”摄魂弟子接令走了。桃夭夭这才转过脸,笑问道:“困局如此化解,张道兄看使得么?” 张少阳目瞪口呆,瞧一瞧桃夭夭,又望一望那边的人影,实在弄不懂怎会出现两个“新师尊”。桃夭夭笑道:“张道兄刚才谈到化身,恰好提醒了我。本人杂学旁收,分身化形的法门也粗通一二。”说罢站起身,迈步向前,那个人影也迎头走来,面对面交融合并,重又合成一个“桃夭夭”。随即伸臂仰天长啸,声如龙吟虎咆。天上的人影应声返归本体,成千上万的排成一字队形,自高空“呼啦啦”飞降到桃夭夭身上。张少阳骇的毛发倒竖,惊道:“这,这是什么仙术!”红袖傲然道:“我主人的分身**!凡夫俗子辈子甭想见着!” 原来趁喝茶的工夫,桃夭夭已暗中作法,遣出分身飞入鹰群,一只只捉住了捏喉取蛇,手法轻巧未伤片羽,同时施加凤妖伏百鸟的法力,维持鹞鹰的生机,又使其失力难逃,相关的世人由此得以保全。张少阳不明其中的详情,但觉奇观如电闪,眼中所见超出脑中所思,瘫在椅上好半天动不得。桃夭夭收回分身,吩咐两旁:“我用妖法束缚鹰身,或许会让世间的人感应中邪。燕盈姝带几个人去巡视各处乡镇,医治民间急症。杨小川你们保护神农弟子,遇到道宗赶退则罢,休要杀伤。”派完这几队,踱回座椅道:“张道兄,咱们品茶聊天。” 张少阳回过了神,赶忙离座立正,毕恭毕敬的道:“师尊神通无量,争端必得善解。小人赶着回禀敝上,不便多扰了。”一揖到地,调头要走。桃夭夭一把抓住他手腕“怎可就走啊?九华和峨嵋是老朋友,大过年的正该串门叙旧。”心里暗想“楚晴下午送信,天黑还没回来,如果他被道宗使诡计陷住,这姓张的倒可用来交换。何况九华派上山报信,已是通敌的明证,分裂道宗的把柄岂能白白放脱?”念及于此,传令道:“九宫兄劳你出马,率十二剑找回咱们的信使。”挤了挤了眼睛。何九宫心领神会,同乾坤十二剑下峰,赶往道宗驻地接应楚晴。桃夭夭一拉张少阳的衣袖,笑道:“来来,品茗清谈,小弟新官上任,要请张道兄多多指教。”张少阳道:“万不敢当。”此时他虔心敬服,视桃夭夭如天神,叫叙旧便坐下叙旧,全无半点异言。 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桃夭夭刨根问底,张少阳知无不言,讲的是道宗和玄门的旧日恩怨,个中曲直并无偏袒。桃夭夭暗生好感,心想这人倒是条诚实汉子,笑道:“累了张兄半宿,甚是不周。”命红袖下去传早点,暗思“楚晴怎地还不见回?”红袖走两步忽停住,指着接引桥笑道:“说早点,早点到,厨房大娘是顺风耳。”就看开花婆婆两臂挥舞,从桥上飞跑而近,嘴里乱叫:“了不得啦,不得了啦!”跑到石阶前伸脖大喘,两手空空并没拿食器。 桃夭夭是被她板子打怕了的,屁股朝后缩了缩,笑问:“大娘何事慌张?”开花婆婆叫道:“厨房失陷啦,粮草劫光啦!”凌波道:“有敌人攻入?”开花婆婆比划道:“他钻进屋里翻箱倒柜,我抡起板子打他!呼呼,一下下全落了空。他反打,乒乓,我就摔了个仰叉,他抓起橱柜里的饭碗大嚼大咽,呼啊呼啊,吞下去的那个快啊,比拉稀还通畅。”夹七杂不知所云。旋即丁志玄跑来,同样表情惊惧,禀道:“厨房食粮被吃光了!” 桃夭夭道:“不是说储物充足么?怎会……”凌波微微前倾,低声道:“厨房那边邪气很重。”桃夭夭运目远望,透过浓密的晨雾,遥见厨房附近魔光暗涌,隐敛而不放,浑厚的气势远非普通妖魔所能及。丁志玄喘息道:“是日前那个老怪物,闯进厨房翻箱倒柜,蔬菜猪肉,甭管生的熟的,见什么吃什么,象才从十层地狱放出来的饿鬼!” 桃夭夭登知事态严重,喝命:“峰上弟子和虎贲螭卫守卫自然宫,红袖替我管待客人,无令不得走动!”众人齐声领诺。桃夭夭冲张少阳抱抱拳,道:“少陪!”腾身飞纵,一霎跳落厨房门前,踢开半掩的门板,抬眼就见玉银童躺在饭桌上,左手持半只熟鸡,右手拿着几张面饼,肚子胀的滚圆。木狗来福“汪汪”狂吠,绕桌子腿打转。 桃夭夭一愣,点头道:“好个老怪物啊,真有两下子,竟能破掉我的锁山咒。”这一日屡经波折,他神思懈乱,忘了遥测玉龙山底的动静。未料玉银童逃身有术,几个时辰内就能出离困境。 厨房里碗翻盆倾,如遭洗劫。玉银童两手左起右递,往口中猛塞饭菜,嘟囔道:“脱胎换神极耗精神,老子快饿死了,吃饱了再跟你算账。”桃夭夭讶然道:“你脱胎换神……” 脱胎换神又称“羽化”,修行到一定阶段,突破极密的封禁,元神离体而不失散,再返还原身重合时,肉身则可转变为仙体。但封禁可遇不可求,修行者自我禁闭有失严密,陷身他方又太冒险,所以“羽化”既需苦修又要天助,是修仙者最难过的一关。峨嵋派现任首徒之中,只有凌波,班良工,魔芋大夫三位炼成仙体。桃夭夭凭借魔剑辅助之力,跳离幽冥江才羽化成功,幽冥江就是他修成仙体的封禁。至于成就“混元神体”,全因机缘巧合,神木甲与天王盾贴应促化,并非常规修道的阶段。 而玉银童受困玉龙山底,竟将山体也当修道的封禁来突破——先自废法力退化为凡胎,再从玄门基本功炼起:打坐养气,通大周天,洗髓易经,培植内丹,千年道行须臾修满,最后元神离窍,冲破了锁山咒的禁锢,仙体在山外重新合成。这番作为委实离奇,已无法用常理解释,废掉法力即日重生,便是峨嵋祖师也办不到。 桃夭夭深知修道之艰,估计玉银童定带有什么法宝,速成仙体和兼修七门的奇迹,都出于那宝贝的助益,点头道:“你逃跑的本事很高,胆子也够大,居然还敢上山来送死。”玉银童抹抹嘴角的油水,鼓起眼道:“怎么不来,今晚的竞德大会本前辈要大展雄威呢!”桃夭夭弹冠做醒悟状,道:“啊呀,今晚是除夕!差点忘了。”玉银童道:“对啊,除夕举行竞德道会,近十年都是这规矩。”桃夭夭放下手道:“今年改了。”玉银童惊问:“什么?”桃夭夭道:“今年竞德道会改期举办,不在除夕了。”玉银童涨红脸道:“谁说改的!”桃夭夭道:“我说改的,我是峨嵋师尊,这点事还做不了主?” 玉银童险些气炸肚子,颤声道:“你***,老子千辛万苦钻出那地牢,只为赶着参加竞德道会,哪知小贼说改就改……”桃夭夭道:“你竞个屁德,越竞辈份越低,只有当灰孙子的德行,我劝你还是别参加的好。”玉银童道:“贼小子莫贫嘴,老子既来参会,自有神妙宝贝在身,定教你们服输。”桃夭夭笑道:“嘿嘿,我正念着你的宝贝呢,老实交出来!”手随声起,猛然抓向玉银童头顶。 他这一抓如天罗地网,十个玉银童也当就擒,可偏偏就抓了空,耳后响起笑音:“贼小子来逮我呀,神妙宝贝在身,逮得着我是你孙子!”桃夭夭目不瞬,身不转,鼻中打了个哼。玉银童身畔冷光飕然,六十四股红气升起,呈利牙状交错收缩。此乃血蝠妖王的“盲牙笼”妖法,无须眼目追索,循着声响确定敌人身位,长牙合为牢笼,是头等灵异的捕敌之技。但红气缩紧仍无所获,玉银童身如鬼影,忽然闪现在试炼场西角。六十四股红气排成六十四卦位,那边漏防均有灵应。桃夭夭感知他从西边突围,瞬移到那里守株待兔,敌影方显立即出手,暗藏五种擒敌法术,手掌如山飞罩,谁知又抓了个空! 第十二回魔踪遗秘须明察2 桃夭夭心里一惊,暗知对方道法已有新的改进。玉银童悬立屋脊上方,手拍肚皮大笑道:“峨嵋派师尊,你小子差的远哩!”张狂丑态活象只大蛤蟆。桃夭夭一阵冲动,就想用宇宙锋狠劈,直接把老怪物送上西天。猛听玉银童嗓音凄厉,叫道:“瞎娘们偷袭……”脑后劲光陡闪,两道神剑插入要害。跟着紫影飘临,却是凌波赶到助战。上一次玉银童接近时她全神戒备,以影遁术躲避止观剑气,因此未被刺伤,今番志得意疏,不防被双剑刺了个结实。惨呼声中玉银童立刻隐形,急施遁甲术腾挪。凌波一步步走入场中,就听那惨叫远近环绕,千百声此起彼伏。显然玉银童移动了千百个位置,但不论移到何处,总会被剑气刺中,随着一声在天边响过,试炼场渐归寂静。凌波道:“那魔头逃出峨嵋了。” 桃夭夭大奇,暗想凌波双目失明,怎么追测敌踪如此精确?正待详问,凌波眼睛微眨,就在眼帘开启的一瞬间,金光森然流转。桃夭夭灵念忽生,察觉漫山遍野全是剑影,一道道飘浮半空,屋檐,草底树梢,无处不有,峨嵋仙境仿佛浸入了剑的“海洋”。但仅有短短一瞬,凌波眼睫闭合,神光敛收,剑海也隐没不见了。桃夭夭暗想“到处都是剑,难怪玉银童躲不开。”十年前击退金轮教护法,凌波曾使出这剑海奇术,经过长期精研深炼,效用更加神异。桃夭夭挑起大拇指,赞叹道:“凌师姐的剑术真高!” 凌波道:“这金乌剑海借太阳光布成,过午光线减弱,漏洞会增多,黄昏后就自行解消了。”桃夭夭道:“有防备总没防备好啊,你让大伙儿都守在剑海范围内,不可随意走出。”凌波躬身道:“是。刚才见魔气冲天,弟子妄自出战,未遵师尊不准擅动的号令,尚请师尊责罚。”桃夭夭心说“你几时遵守我的号令了?”打个哈哈道:“没事,没事!”凌波道:“小雪带剑仙弟子查防三村,处于剑海之外,是否将他们召回?” 桃夭夭想了想,摇手道:“小雪在外更安全。玉银童还会进山捣蛋,那老怪物专爱骚扰女孩子。”举目遥望天际,皱眉道:“他何时炼成一种新的逃遁术,遁形换位快的离谱,怎么都捉不到。”心念一动,问道:“黄幽在哪里?”凌波道:“遁甲首徒昨夜赶往武陵,现在还没消息。”桃夭夭脸色微变,道:“去武陵干嘛?”凌波道:“我派他哨探龙家动向。” 桃夭夭跺脚道:“冒失啊冒失,你们真冒失!那龙太太老奸巨滑,行动之前岂不设法严防细作?黄幽这下是自投罗网。说不得了,你守好山场,我去救他。”待要纵起云雾,忽看从长春麓走来十几人,引路的是楚晴。一闪身站在跟前道:“启禀师尊,九华,龙虎,三清,崂山四派掌门拜山。”话音方落,闪回去引领宾客。 凌波道:“黄幽带有通微万域图,遇险当可自保。道宗四派此来必存妥协之意,师尊先行接理才是。” 桃夭夭还在沉吟,那方客人已引到面前,楚晴一一介绍:“这位是九华派陈掌门,这位是龙虎派方掌门,那两位是崂山派三清派的孙真人和楚掌门。这位乃是玄门新任桃师尊。”依次打过照面。陈元鼎深施一礼:“贺仪未献,拜谒又迟,恕我等粗慢。” 桃夭夭笑道:“客气了,各位率人马会猎巴蜀,峨嵋派未尽地主之谊,还望多多海涵!”眼瞧陈元鼎胡须垂胸,白面长目,一身儒者的气,寻思“九华掌门倒也不坏,他派张少阳给我报讯,解救百姓性命,这是仁人君子的义行。”抱拳还礼道:“小子德薄,怎敢劳陈掌门拜贺。但要别派掌门赏个脸,却又可望不可得了。”话里藏着刺,暗讽余下三掌门不懂礼仪。 那三人一愣,本以为新师尊年幼口拙,岂料句句刁钻老练,忙改颜作礼道:“恭贺桃师尊继位。”彼此认过身份,由楚晴领着,在试炼场边找了间空屋当作待客室。随从人等摆椅抹桌,四掌门向凌波聊作问候,借机探问新师尊接位的因由,一时屋内嘈杂。桃夭夭把楚晴拉到旁边道:“我叫何九宫接应你,怎不见他一同回山?” 楚晴道:“何师兄?我们没碰面啊!”略一思忖,道:“山外危机四伏,莫非在那绊住了,我这就找何师兄去。”桃夭夭道:“遁甲弟子跑的快,探风联络的差事就交给你,须当小心谨慎。”楚晴应诺去了。 说话时椅子摆好,众人分宾主坐下。桃夭夭笑道:“高朋满座啊,似乎还缺了某位正角。”面色一沉,扫视两旁道:“五台派何掌门是道宗的盟主,为何不来与我面谈?只派诸位说和,恐怕难表诚意。”龙虎掌门方衡性子爽直,冲口道:“何兆基几时成了道宗盟主?”三清掌门楚元君赶忙说道:“我们与何兆基已经决裂,不是给他来当说客的。” 桃夭夭道:“此话怎讲?” 方衡道:“道宗七派自来同荣辱,共进退,但是相互间并无主属之约。何兆基专横跋扈,早失人心,昨日又无端猜忌同道,我们不能再助长他的气焰。”崂山真人孙凝素道:“昨天贵派楚道兄投书于我处,表明新师尊交好道宗的意愿。敝派不敢私作答复,持书信邀各派同商,何掌门竟然大发雷霆,说我们临阵通敌,背叛道宗盟约。他要立刻攻上峨嵋山,愿从者为友,不从者分道扬镳。”楚元君接言道:“我等上山专为化解干戈,非是受何兆基指使。” 桃夭夭暗笑“道宗分化,离间计成了,灵儿这小鬼头真厉害。”这时候张少阳传到,备述“蛇鹰白骨阵”已破,新师尊神通广大云云,道宗诸人更加钦服。桃夭夭道:“你几位前倨后恭,可把我弄糊涂了。只凭一封信就化敌为友,这转变太快了罢。”四掌门互视一眼,齐道:“我等怎会与峨嵋为敌?从来都无此意!”桃夭夭道:“咦,你们率几千弟子进川,单是为我作贺道喜来的么?” 方衡道:“我们为紫微星的异变才入川,紫微星生变,玄门必遭浩劫,这是千年屡证的规律。”楚元君道:“五台派宣称紫微星质性已改,妖皇染指玄门,吾辈绝不能坐视,故此大集门人赶来救援。” 桃夭夭念头飞转“紫微星变化之事,道宗六派从五台派得知,五台派又从那里知道的?从金轮教么?嗯,五台派早就勾结金轮教,而金轮教又能观测紫微星,由此讯息传开。照这么算,那金轮教主殊胜佛成藏在何兆基身边。” 陈元鼎道:“十年前,紫微星受妖气污染,金轮邪教袭击峨嵋,也是何兆基最先传开的消息。而今他又传言玄门生变,即将背离正道,我们不能不忧心啊。”顿了一顿,低声道:“敢问桃师尊,紫微星真的改变了吗?”桃夭夭满不在乎的道:“是变了,是我弄的。”四掌门登时失色。 桃夭夭道:“我也不是故意改变紫微星。那一日偶然经过璇玑峰,看一团紫气悬浮。我想看清紫微星的形状,就驾云往那儿飞,哪知飞的越近紫微星的颜色越浅,到跟前竟变成白色了,叫我有啥法子?” 四掌门眼露疑惑,孙凝素道:“紫微星遇邪气污化,星体应呈现黑色,这白色的紫微星……”凌波道:“峨嵋仙境与师尊同体共性,紫微星的颜色即为显征。白色表示非正非邪,也是新师尊当下的禀性。” 桃夭夭笑道:“你劝我改回紫微星,我正不知怎么改法呢,难道教我自个儿变了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来容易办起来难。” 楚元君道:“转变心性,鄙人有个办法。”桃夭夭道:“哦,前辈教教我。”楚元君道:“师尊法力既高,可立施手段除尽巴蜀境内的妖类。妖气若是衰减,正气必然宏盛。而后师尊洁身自好,绝交妖邪,性行归从正派,那紫微星自然复转正常的紫色了。”桃夭夭冷笑道:“仇视妖类的那套歪理,十年前逼死潇潇,今儿加到我头上了。呵呵,诸位眼光差劲,还没看出我姓桃的是何等样人。”凌波道:“楚掌门语出诚恳,望师尊三思。” 恰好红袖端茶进屋,桃夭夭唤道:“小红,过来挨着我。”红袖虽修成人类的真身,犹带少许妖气,走过座间衣裙生风,飘散出媚惑男子的浓香。道宗众人霍地警觉,目光紧盯红袖,摸向腰间携带的兵刃法器。方衡低声道:“妖精大胆!”正欲呼喝捉拿,猛见桃夭夭手臂轻舒,一把揽住红袖肩膀,当众抱进怀里。这下子非但众人惊呆,连红袖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桃夭夭慢条斯理的道:“小红就是狐狸所变,如今当我贴身丫鬟,美貌乖巧很讨人喜欢。那一天心血**跟她成了好姻缘,又要相烦诸位到山上来祝贺了。”道宗众人愣愣的听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红袖心花怒放,坐在桃夭夭膝上,脸颊贴着他胸膛,忽而一阵感动,哽噎道:“主人,你讲清是那一天嘛,人家好期待……”凌波面无表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四掌门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峨嵋师尊和妖精当众搂搂抱抱,一时张口结舌,都干站着大眼瞪小眼。 第十二回魔踪遗秘须明察3 正当尴尬时节,门外有人高喊:“峨嵋派丧尽天良!峨嵋山恶贼成群,峨嵋派是拐骗女孩子的贼窝!”脚步声噔噔,拥进来条大汉,带头是何九宫和杨小川,进门连称“有急务禀报”,发现道宗掌门在座,不免有些讶异。人群中还架着个穿白褂,缠白头巾的男子,三十多岁年龄,须发戟张,怒相威武,晃着头乱嚷“峨嵋派拐骗女子!” 桃夭夭轻推红袖道:“你到外边张罗张罗,看有什么菜蔬招待客人。”红袖亲了亲他的手背,低头疾走出屋。道宗四掌门心绪渐定,先坐回原位,且看这位新师尊究竟是何主张。桃夭夭道:“何兄,我派你接楚晴,如何……”后半截话没讲完,被那男子吼声压过。桃夭夭上下打量,问道:“这汉子是谁?”语音不大,震的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人登时气哽,嚷不出来了,鼓起眼咬牙切齿。 何九宫道:“回禀师尊,我们本打算去道宗驻地行事。刚下山遇到一伙白衣傣人,议论放蛇纵鹰,召鬼魂血洗峨嵋等阴谋。弟子觉得蹊跷,悄悄跟踪他们到了南溪。果见大批傣人围聚,叫嚣要和峨嵋派决一死战。我就让弟兄们扬起风雾,趁乱抓获了他们的首领。”指了指那白衣男子。杨小川道:“遁甲门擅长避害之法,楚师兄应无大碍。这傣人要布什么‘蛇鹰阵’攻山,似跟五台派有关,急待审讯清楚。” 桃夭夭道:“蛇鹰阵我已破解了……白衣傣人,咦,百花教真要和我们作对?”那男子叫道:“百花教是你们的冤家死对头!”桃夭夭睁大眼细看,道:“确实是白衣傣族的服饰,你是百花教的教徒么?认不认识召英郡主?” 那人哈哈大笑,神态颇为傲慢。方衡插言道:“这人我倒眼熟,多次见他拜会何兆基,自称是云南百花教主之子。”桃夭夭道:“百花教主的儿子!那该姓召了?召英郡主的哥哥?”那人气呼呼的道:“老爷就叫召猛,召英是我嫡亲小妹,你还要问什么?”凌波附耳低语:“百花教主的长子是叫召猛,早年曾随父亲拜访过峨嵋。” 桃夭夭第三次端望那人,见他脸方鼻阔,络腮胡子短而粗黑,豪迈的形神很象召罗岩,问道:“百花教进攻峨嵋?这是召王爷的意思吗?”召猛道:“你们也配问我?叫那桃夭夭出来回话!”两边架住他的风雷弟子手上加劲,强按他往下跪,喝斥:“贼子放肆!”桃夭夭挥手止住:“我便是桃夭夭。前番玄门讨伐南海邪魔,百花教鼎力协助,现今因何反目了?若是我们失措得罪,自当向令尊致歉。” 召猛道:“你少在这装好人。我常劝父王离峨嵋派远些,免得被中原奸贼坑害,父王总是听不进去!要不是玉南香被你们抢走,百花教还不知受骗到何时呢!” 桃夭夭道:“你说哪个玉南香?”召猛道:“孔雀公主玉南香!你骗她上峨嵋拜师入门,眼下不认帐了吗?”桃夭夭不语,眼神凝沉,仿佛陷入了深思。 召猛辨别众人衣着,面朝道宗掌门道:“列位先生,你们不是峨嵋派的奸徒,凭良心为在下评评这个理!”奋力挣开风雷弟子,睨视四周,随即大声道:“玉南香是孔雀部族长的女儿,自幼入王宫陪侍郡主,王族中声名极高。咱傣人祖祖辈辈都崇信佛教,这姓桃的却花言巧语,哄骗玉南香改投峨嵋派。她父母坚决反对,甚而严斥哭劝,可南香的魂儿早被勾走了,口口声声说桃夭夭承诺接引,宁愿被逐出部族也要上峨嵋修炼!” 改宗换门是正道大忌,擅自而为称作“背祖变节”,向为正派修道者所不齿。而诱使别人叛离宗门,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四掌门耳闻召猛控诉,眼瞧桃夭夭默认,脸上都露出不愉之色。召猛道:“旧年玉南香随我父王上山,也曾表达拜师的愿望。乱尘大师念她年小无知,并没深责,只说若无父母族长的准许,绝不能强改傣人祖传的信仰。这条约定峨嵋派很多人都知道,现下还承认不承认?” 何九宫不愿昧良心说假话,点头道:“不错,往日多有百花教徒想投靠玄门,都被乱尘大师拒绝了。”当日燕盈姝闻知玉南香要入玄门学道,也告诫桃夭夭切莫轻允,否则后患不断。这禁忌人所共识,偏偏新师尊不懂,峨嵋弟子心中含愧,一个个侧过脸望向别处。 召猛继续诉说,嗓音有些发涩:“即使如此,我们还顾念交情,峨嵋派如果执意索要南香,也不想为此使两家失和。于是吹吹打打送她入蜀,你们……你们若有半分善意,怎可白日抢人,还作出那等无耻恶行!”何九宫道:“你是说我们抢走了玉南香?”召猛道:“冤枉你们了吗?送行队伍才入蜀地,有个小老头样的怪物冲进队中,卷起怪风硬抢玉南香,随行护驾的法师抵挡不住。事后证实那是峨嵋派的风雷道法,决计不会错!”桃夭夭道:“小老头怪物,他留名了么?”召猛道:“他说他叫玉银童,是峨嵋师尊的长辈!” 峨嵋众徒恍然,心想难怪召猛暴怒,玉银童捉住女孩子有何行径,想一想也觉丑恶不堪。桃夭夭低念道:“大雪山位于滇蜀交界,玉银童逃出后恰遇百花教,时间上讲的通,玉银童的名字也不是凭空编造的出。”召猛大喝:“玉银童是不是峨嵋派的人?”何九宫道:“这个……他是峨嵋前代名宿,不过…….” 召猛道:“那还有什么可讲的?玉银童掳走南香的时候,把现场所有女孩的衣裤都扒光了。南香浑身**,被他扛在肩上,他……声称要拿南香当行**炼功的器具!要怪就怪峨嵋新师尊掌派无方,掳掠*全无遮掩,你们峨嵋派简直比黑苗魔鬼还凶恶!”怒指桃夭夭,“咯咯”咬牙齿,挥拳高呼:“峨嵋派罪恶滔天!”这回没人叱喝,从他痛愤的情状推想,多半还深爱那玉南香。众人暗生恻隐之心,或有误会之处,也不愿出言申辩。 桃夭夭两眼上翻,自言自语道:“双xiu行**炼功,真气阴阳兼通,古代是有这种修行的路子,那玉南香姑娘有危险……哼,玉银童啊玉银童,你总让我位子坐不安稳……”低头咬唇深思,眉宇间聚起忧急之色。召猛猛然一声狂吼:“把南香还给我!” 桃夭夭这才抬起脸,盯着他道:“你汉话讲的很流利,比召王爷和召郡主强多了,你经常在中原走动?”召猛不答,高举的臂膀渐渐放低。桃夭夭道:“照你的意思,只因为玉南香被峨嵋派抢走了,你才摆‘蛇鹰阵’攻山,是么?”召猛道:“是的!”嗓门虽高,语气已软,显是心里发虚。 桃夭夭回望凌波道:“大师姐以为如何?”凌波淡然一笑,道:“玉银童接连惹祸,宜当从速擒拿。”言外之意,根本没把召猛当回事。桃夭夭笑道:“咱俩英雄所见略同,都识破了奸徒的伪装。”右手两指虚弹,“唰”的劲气横掠。召猛双腿如遭铁棒猛扫,“咔嚓”胫骨折断,惨叫着向前跪倒。奇变突现,众人悚然而立。桃夭夭道:“这一跪,是向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谢罪,中原这支百花教造的孽,打量我不知道吗?” 召猛嘴硬道:“是你们先抢南香,我才放蛇……” 桃夭夭道:“放屁!玉南香昨天遇劫,蛇鹰阵却已炼了数年,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你跟五台派早有勾结,商量好近日进攻峨嵋,护送玉南香只怕都是幌子。”召猛弓背俯面,不知是疼痛还是心慌,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到腮帮,一颗颗滴落地下。 桃夭夭轻按椅子把手,站起踱了两步:“玉南香想学神农医术,学成后行医救人,这本来是件好事情。改宗如有不便。我可以让魔芋大夫门外授业,不必收她为徒。多大点过节值得大吵大闹?施邪法祸害万民的大罪,想借吵闹来掩盖,你这叫欲盖弥彰。”重回座椅坐正,说道:“掌理峨嵋派这些日子,我时常巡游各地,暗中调查世风民情,多闻百花教在中原害民的恶迹。想那百花教主豪勇正直,座下岂容众多恶徒?定是在汉地的一个分支教派了,召王爷鞭长莫及,交给儿子管理,没想到弄成了匪窝。” 召猛明知抵赖不过,狞笑道:“经我多年营构,中土百花教自立门户,远比老教兴旺百倍!” 桃夭夭道:“父贤子不肖,既落入我的手里,你有什么话讲?”召猛大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桃夭夭道:“嘿,还算是条硬汉,现下不理论。等我打发了你那些狐朋狗友,再送到召王爷座下治罪。”向杨小川挥了挥手,道:“带下去给他医腿,找间静室好生监押。此人很奸猾,不得随意跟他交谈。”杨小川答应着,率众抬召猛出门。一番风波平息,道宗众人如同看了场巧断奇案的好戏。深感桃夭夭英明果决,绝非昏庸胡赖的浑小子,时有狂放行为,必也包含极高深的智谋。四掌门深为叹服,敬佩之念油然而生。适当献上茶点,红袖又进屋来,道宗众人假装没看见,不再为难这个受桃师尊眷顾的“小妖精”。 第十二回魔踪遗秘须明察4 少顷,碟子小盘摆上茶几,装了些花生,榛子,核桃之类的零食。桃夭夭笑道:“厨房被玉银童抄了老底,拿不出东西待客,请恕简陋。”四掌门忙道:“多扰。”桃夭夭侧头朝向凌波,低声道:“玉银童还会来捣乱,我们设埋伏捉他。”凌波道:“设伏终是被动,玉南香在那魔头手中,每时每刻都有危险,我们必须赶快救人。” 桃夭夭道:“问题是去哪儿救?那家伙现在神出鬼没,连‘阴阳链’都没法锁定。我想举行竞德道会引他上钩,可诸事纷杂,先搞定了道宗方可施行此计。”商议未果,门外楚晴高声告进。桃夭夭笑道:“正记挂楚晴兄呢,风雷门去了南边,道宗驻地是找不到。幸好你脚程快,不致在外瞎转。” 楚晴几步跨至座前,峻然道:“局势有变,五台青城两派领队,川湘各帮会分数路齐进,上万人已逼近峨嵋山脚下。”桃夭夭道:“狗急跳墙,何兆基要拼命了。”楚晴道:“五台派的蛇鹰阵失败,何兆基气急发狠,声言要与峨嵋派拼个玉石俱焚,发令万众结队进发。他们沿路裹挟百姓加入,地方县府勒止不了,已快马报了民变,隔日省里便会派兵镇压。”四掌门惊怒道:“争斗波及民间,岂是正道所为!” 何九宫道:“蛇无头不行,除掉何兆基,乌合之众不战自乱。”楚晴道:“不成,百姓混入他们的队伍,一乱必有伤亡。再者仙家远避世争,纵然官民相斗,我们也不能参与其中,坏了仙道不涉世事的法则。” 桃夭夭道:“大伙儿别慌,对付耍横的恶棍,本师尊向来胸有成竹。”手伸进怀里,摸出几个黄绸卷,暗想“此时道宗逼迫已紧,灵儿的妙计能用得上。女儿家心细如发,事事都为我考虑的很周到。”心底荡起一股柔情,把绸卷凑到鼻子下,闻那上面龙百灵的香味,蓦地眼光微斜,看见卷头分别标注“三清,崂山”等七派名称。桃夭夭心下会意,拣出写有“五台,青城,齐云”的绸卷,交给楚晴道:“拿去送给何兆基,周尚义亲览,顺便探望齐云派的范老爷子,若没气死就把这块布给他。” 楚晴道:“这几块布能退敌?”桃夭夭道:“你别管,货送到手,何兆基自会老实。”楚晴领命而去。众人目含好奇,等待师尊详细解说。桃夭夭却手端茶碗,微闭双目,一副悠闲养神的样子。众人不好贸然询问,只陪着默坐吃茶。但就在这闲静时刻,桃夭夭的元神已悄然离开本体,飞往川南滇北等地区,搜遍每处山岭沟壑,市镇乡舍,找了许久,找不到玉银童的踪迹。估计玉银童已设下法界藏身,短期难寻破绽,惟有等他再次出现,方能顺藤摸瓜营救玉南香。当下暗布数百道预警符文,折返屋中,元神归位。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楚晴回屋复命,兴冲冲的道:“师尊的信物当真灵验,何兆基见了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后撤了。”众人将信将疑,连凌波都觉意外,道:“谨防有诈。”楚晴道:“是真的全线撤退,道宗怕百姓走散,还送他们返乡。五台派有人连通官府,已火速赶往省府,请求收回镇压之令。前后关节我都打探分明,不会弄错的!” 众人深为纳罕,暗想那绸卷怎有诺大威力,不约而同的望向上座。桃夭夭笑道:“不打哑谜了,我正想请各位掌门参详。”取出剩余的四个绸卷,让何九宫按标记分递给四掌门。四人接到手中展开细览,忽然间好似五雷轰顶:陈元鼎脸青,楚元君眼凸,孙凝素唇白,方衡两只胳膊打抖,失手将布片掉落地上,口吃道:“峨嵋派,峨嵋派要走这一步?”何九宫捡起绸布拿到眼前,念那上面的字:“飞濂浦,云隐谷,天雾洞,绝影崖……”全是古怪地名。 楚晴道:“这些字眼是道宗的忌讳么?何兆基一看也变了脸,好象收到追命符一样。弟子不明个中的玄奥,还望师尊谕示。”何九宫把绸布递交上去,桃夭夭拿着瞄了几眼,笑道:“自家的账本自家念,外人不好揭破,陈掌门说说。”他假装掌握内情,使对方不敢凭空胡编。陈元鼎抹了把汗道:“布上写的地点,是道宗祖庙祠堂所在。” 停了片刻,他接着讲道:“仙魔相争将近千年了,每次讨伐妖皇之前,道宗都会将亲朋眷属藏入祖祠,隐居数年才可重返世间。”何九宫问道:“却是何故?”陈元鼎道:“仙魔争战各有胜负,魔道若是战败了,一定会杀人报复,斗不过正道高手,就追杀正道的亲党。总要等数年后仇怨淡去,魔道势衰,正道的家人才得安稳过活。” 孙凝素道:“唐朝初年尚无这经验。道宗和玄门首次订盟,西征沙漠击溃了魔道。妖皇却潜回中土,将罗浮派的家眷乡人三千余口全部杀光,导致罗浮派衰灭,道宗派成了道宗七派……方兄,你送令郎投师玄门,也是想为方家保全香火?”方衡叹口气道:“道宗实力有限,若无峨嵋派庇护,哪能在仙魔缠斗中幸存?” 楚晴道:“道宗把亲人藏进祖祠避祸,如此说来,道宗祖祠设有驱魔的法宝了。”陈元鼎答道:“祠堂里挂着峨嵋元宗祖师的法像,乃祖师亲笔描绘,称作‘心王丹券’。魔首妖皇天不怕,地不怕,单怕那七张画像,相隔很远也会退避。”楚元君道:“元宗祖师将七张画像分赐道宗七派,言明此画损坏永不能修复。因此道宗选秘址修建多座祠堂,隔几年将画像转移,以免久放一处走风失窃。” 何九宫道:“秘密地址公开写在布条上,以前没这种先例罢?”陈元鼎道:“绝无此例,祠堂之秘历来口耳相传,道宗七派只有掌门知晓。严守祖传的宝物,战前迁走家属,我们七派方能延存到今日。”桃夭夭道:“此次结伴赴蜀,诸位也把家属迁到祖祠去了?” 四掌门面有惭色,楚元君道:“这都是何兆基造的谣,我等以为妖皇侵占峨嵋,到山上将有一场鏖战,才先把家眷安顿好。此举绝非针对贵方,望师尊明察。”方衡着急道:“师尊赐示祖祠的秘址,似有收回画像之意。若那样道宗防护尽失,覆灭之日屈指可待啊!”桃夭夭不应声,微微而笑,心里已明白了龙百灵的计谋。 《玄门》名词详细解释,方便读者阅读 妖——兽类修道者,可以修炼真气,内丹,打通周天并具有法术,但是只有得到完整的人身后,才能修炼仙体。具有的法术称作“妖术”,其实是将天生的技能放大效果,如“龙形恒沙”分身法,就是蚯蚓断体分身的本能。再如“盲牙笼”捕敌术,就是蝙蝠的捕猎技。妖类如果没有完全变成人身,所炼真气就称为“妖气”。 神兽——兽类中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不能自己修行增加。神兽和妖怪不一样,不以修成人身为目的,极少进入人世,因此“成魔”的可能较少。如玉蟾蜍,锦羽丹凤,部神王之中的某些品种等等。 古神——人类中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不能靠修行增加,如刑天,夔相,部神王中的某些种类。 魔——危害人类世界的生灵,可以是妖,可以是古神,可以是神兽,也可以是人类。“邪魔”是人心的分别,假如不存在人世,则不存在邪魔。生灵若有危害人世的行为,自身气性会发生转变,显出与人世格格不入的特征,越强大越明显,这就是“魔气,邪气”。妖类想修成人身,往往游历人世间,但是兽性与人性不合,往往会有扰乱祸害人世的举动,因此“妖气”几乎是魔气,邪气的同义词,妖类很容易变成邪魔。 修仙者——打通大周天,具有较强法力,才能算作正式的修仙者。妖类修道最高只能达到这个阶段,要修成仙体,必须先获得人身。 仙体——修仙者的高级成就,俗称“成仙”,魂魄已去掉尘世的沾染,还原成婴儿时的纯净状态,即“元神”。与婴儿不同,修仙者可以自主调用元神,使法术发挥强大的效力。调动元神的“动力”各派相异,如峨嵋,昆仑等是用自身真气,蓬莱是用天地五行真气,天山仙宗用意念。因此所炼成的仙体有多种类别,比如用纯阳真气炼成的仙体,称作“纯阳仙体”,用正阳真气炼成的,则称“正阳仙体”。 神体——比仙体更高级的状态,拥有更强大的法力,在仙体的基础上炼成,仙体转化为神体的过程,仙道门派往往称为“入圣道”,完成后可以获得永生。因为各派修行方式不同,神体也分成各种类型,道元神体,秘元神体,太元神体……等,神体是修成法体的基础。本书主角的“三界太上混元神体”是种特殊类型,外力无法损伤,可混成九阳真气,因为要靠神木甲才能炼成,所以不在通常修仙的品级之列。 法体——又称“仙灵法体”,修仙的最高阶段,非但永生,而且不灭。修仙者与宇宙相融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完满层次,其中最高级的无为法体,再无任何法则能约束,自身意志即是宇宙意志,是命运和自然的真正掌控者。天山仙宗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其他仙道门派只能修成神体,如果想要把神体升级为法体,仍须遵循天山仙宗的法理。然而很多仙派并不认同天山法理,认为“神体”已是修道的最高道果,仙灵法体太过玄虚空无,只是天山仙宗的极端追求而已。 第十三回奇药可铸相思错1 龙百灵在剑仙藏经阁读书,钻研仙道秘史。曾经数次读到正邪大战之前,道宗必先迁走亲眷的记载。她依据文字揣摩,料想此举是道宗为了保全羽翼,避免战后被魔道斩草除根。进而详加索隐,考究出几十个地点,均是道宗客居避魔之所。她也不知那些地方如何能避魔,藏有什么神奇机关,反正将地点全开列成条目,择日送给道宗让他们各自去猜。这手法**,绵里藏针,似乎暗含极严厉的警告。何兆基一见果然吓掉了魂,他最重视宗派基业,如今家底被揭焉能不慌?急匆匆卷旗收兵,奔往祖祠守护宗族。道宗四掌门接到布条也吓傻了,只道新师尊要收回祖师画像,施行决绝之措。 桃夭夭眯着眼默想,理顺前后的因果关节,嘴角逐渐往上弯起。众人屏息静观,愈觉新师尊高深莫测,忽然桃夭夭睁眼道:“我有一事不明,要请陈掌门指点。”言辞客气,笑容却显得轻浮,好象明知答案,故意考问一般。陈元鼎道:“师尊请讲。”桃夭夭道:“妖皇畏惧那七张画,自己避而远之,何不命手下妖魔代他毁除?或者设个圈套诱骗道宗掌门上当,自个儿毁掉法宝。妖皇的诡计我领教过,嘿,摆弄道宗应该是十拿九稳。” 四掌门登时哑然,你看我,我看你,似有难以言传的隐情。陈元鼎为人敦厚,加之确信新师尊已查明根由,此时发问只为试探,开口应道:“既蒙垂询,怎敢隐瞒。但‘心王丹券’的秘密极其重要,决定仙魔最后一战的成败。依在下愚见,还应严防泄露。”摆手让从人退出房门。 桃夭夭暗道“果如灵儿所料!消灭妖皇缺不了道宗,决战的胜机掌握在他们手中。”也命凌波何九宫等人离开屋子,装作漫不经心的说:“人都走光了,陈掌门可以讲了罢,究竟是什么重要秘密?” 只听“嘎吱,咣当”数声响过,房门窗户关紧。陈元鼎左右望了望,压低嗓音道:“七张画像与妖皇共存亡!” 一语入耳,桃夭夭努力克制惊色,点头道:“嗯,妖皇与画共存,是以妖皇不愿损坏画像。” 陈元鼎道:“道宗所藏的七张图画,皆由元宗祖师刺血书咒而成,画中的灵气和魔气交连。若损坏画像,妖皇也将受到重创。如果集中在一起烧化,可令妖皇永远从这世上湮灭。”桃夭夭肚子里嘀咕“灭魔这么简便!干嘛不早把画烧了?”情知多嘴要露馅,忍住不提,故作高深的哼哼两声。 方衡接着道:“烧画除魔的法子是元宗祖师亲口传授,但当时的道宗掌门就不怎么相信。心想此法若是可行,祖师为何不亲自实施,又不传与峨嵋后辈,反将除魔要诀和法宝交给实力较弱的道宗?其中包藏何等的深意?有此种种顾虑,道宗先祖没有烧画,数年间只是争论不休。” 桃夭夭哂然而笑,疑云登消大半,暗想“这真叫‘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腹’了。那妖皇唯恐画像被人损坏,谁拿到画他就避开谁,七张画等于是七张护身符。祖师传画给道宗的确寓意极深。一是看准他们私心狭隘,发现宝物驱魔灵验,定会私吞,不肯交出来烧掉。但这样也可保全七派的宗脉,不失为一种善果。二是妖皇终须消除,或许某天道宗觉悟了,放下私念同心协力,一齐烧画亦未可知。七张画分传七派,原有促其联手之喻,七派不解祖师用心,却疑神疑鬼的瞎猜疑。” 他追思祖师的智慧仁德,神往之情充满胸臆,笑道:“列位祖上的眼光也太短浅,想来见法宝驱魔有效,都据为自家私有,忘记了征剿魔道的大事。” 这两句话说中实情,四掌门愈感惭愧。陈元鼎道:“师尊说的是。元宗祖师传画当月就辞世了,之后正邪双方几较量,妖皇始终未敢侵犯画像的藏所。道宗方知画像是护派至宝,更没人愿意拿出来烧毁。”略停了半刻,续道:“更有豪士企图做大称尊,号令其余六派交画,以保己方周全,多年间无人能办得到。五台掌门想取代峨嵋,说穿了就为凌驾别派,取画自保,虽是招险棋,却也发前人之未发,成败难以预料。” 桃夭夭心想“七派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如今把火头烧到我们峨嵋派来了。” 楚元君看桃夭夭撇着嘴角,神情很是不屑,跟着道:“道宗掌门中不乏有识之士,也盼早日完成灭魔大计。可是单烧本派的画像并无大用,七画同烧方能成功。于是多方游说,希望七派订立共同行动的誓约。”桃夭夭道:“你们四位是有识之士了。” 陈元鼎道:“九华,龙虎两派累世追随玄门,除魔之志是最坚决的。楚兄,孙真人你两位别多心,桃师尊已明悉详况,在下据实禀述而已——九华虽多方牵线搭桥,但其余几派私心甚重,不肯稍作割舍,竟要九华派先将画像交公,以表订约的诚意。敝派先辈严词拒绝,似此反复谈判数十年,终归还是定下了几条约定:画像先由七派各自保管,等到征魔决战最后之刻,妖皇陷入逃无可逃之境,大家一齐动手毁画。” 桃夭夭暗忖“这便是玄门每次征魔都邀道宗参战的原因,不过历代玄门师尊一定不知画像的秘密。否则凭峨嵋派的实力,一股脑把七张画抢来烧光,道宗还怎能把宝物隐藏上千年?”好整以暇的揣起手,问道:“那么如何判定妖皇逃无可逃?七派也有共识吗?” 陈元鼎答道:“这一点元宗祖师留下了预言,说妖皇终将在峨嵋派的禁地灭亡。我们要等战况与预言相符,妖皇陷入了禁地再行事。”桃夭夭道:“峨嵋派的禁地在哪里?”陈元鼎道:“即是川东的碧玄海方寸宫,乱尘大师传位时已告知师尊了。”桃夭夭心里说“乱大师传位急急忙忙,本师尊接位马马虎虎,没交待的事情可真多。”寻思再问不妥,又哼哼两声装深沉。 楚元君接言道:“碧玄海入口暗布九曜雷阵,方寸宫关系妖皇的结局,生人贸闯易招祸乱。所以玄门和道宗都忌谈禁地,只有掌门,师尊这等首脑知晓禁地的方位。”方衡道:“然而心王丹券却不同,千年来只在道宗内部流传。元宗祖师顾全我们,连峨嵋二祖都未告诉,敢问桃师尊从何处查到的?” 桃夭夭心说“灵儿翻书写了几笔,我再稍一诈唬,竟让你们个个不打自招,几十代的家底都翻了出来。这会儿还问我从何查得,真是笨的可以。” 其实道宗掌门久居江湖,皆非粗浅之辈。实因七张画像攸关生死,藏画地点突然全数暴露,可说是从古到今绝无仅有的惊变。何况揭秘之人乃峨嵋师尊,其后果严重已可推想。四掌门方寸大乱,哪还能保持气。眼望桃夭夭歪嘴斜眼,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四掌门更慌了,纷纷道:“师尊真要收回画像么?”“请师尊三思而行!”“念在双方情谊……” 陈元鼎双掌下按,止住众议,沉缓的道:“倘若临到灭魔的最后关头,不用等师尊索取,我们已然献出宝物。可现在妖皇动向不明,道宗人心不齐,七张画像很难同毁。缺了法宝藩篱失尽,我等的宗族必遭妖皇铲除,即便峨嵋派成就灭魔大功,恐也违背了元宗祖师传画七派的初衷!” 桃夭夭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推开窗扇,迎着雪风透气。灭亡妖皇终于有了眉目,各方的利害也已理清,他心中一片明朗,暗思“为防止峨嵋弟子操之过急,贸然去烧那七张画,元宗祖师才没把秘密传于本派。历任师尊奉行交好道宗的祖训,却不闻内中详因。偏到了我这代全弄清了,这真是天意啊,妖皇注定要灭在我桃师尊的手里!”转过身笑容可掬,走过四掌门身前,拿过那几张布片,道:“扶助道宗是本派祖传之规,我若违背祖规,如何领袖玄门九阳。” 站到屋中,一抖臂腕,布片粉碎飘扬。桃夭夭道:“黄天在上,我姓桃的若不顾正派同道的安危,妄取心王丹券,便同此物一般化为尘埃!”目视四掌门,道:“这屋里的所见所闻,我自会叫何九宫他们保密,各派祖祠秋毫勿犯。就算青城五台几派也要善加照护,这么办你几位觉得怎样?” 四掌门连声称好,心头象卸掉块大石。楚元君激动道:“师尊亲口立誓,谁人能不信服!”桃夭夭肚里暗笑“我发誓只图嘴快,自己就不怎么信。”依次跟四掌门握手,和颜悦色的劝抚。陈元鼎道:“都说峨嵋新师尊年青无行,孰料仁义勇智信俱全,领袖天下实乃众生之福。我们四派虽是无用,从今愿附师尊骥尾,赴汤蹈火绝无二志!”余下三人也各表忠心。可新师尊毕竟是个弱冠少年,何以处事如此老到?四掌门满怀感激的眼光中,多少掺杂了几分稀罕之色。 第十三回奇药可铸相思错2 桃夭夭料他们犹存疑虑,笑道:“保护亲人是仁者天性,我能体会各位的心情。然则道宗子弟也有拜入玄门的,两家血脉相连,焉得自相伤损?方掌门的公子就身为丹药首徒,是?这大过年的父子们也该见见面,叙叙天伦。”寻思方灵宝心憨口快,定会陈述自己闯出镇妖塔,诛灭武藏丸,斩杀九尾双魔的大功绩,从而坚定四派归附之念。方衡闻言牵动亲情,道:“是啊,两年多没见了。他月中托人带信,说年底忙着闭关炼丹,没空接待家属。” 桃夭夭笑道:“父亲驾到还闭什么关?走走,随我看去令郎!”挽了方衡手臂,开门唤来丹药弟子带引。那三位掌门意兴甚高,陪同方掌门探视爱子。一群人离了待客室,往逸性谷边的山崖走来。 先前镇妖塔崩裂,丹药首徒的住所被毁。如今奇巧高手原地重建,修的比旧居更为奇特。走到崖前只见竹枝横斜,天高云低,却不见房舍的影子。四掌门正在纳闷,忽听旁边丹药弟子鼓掌打起拍子,唱道:“日照月映神仙府,未明簧中鬼人家”刚唱完前半截,竹林,岩石等景物应声活动,弯曲着往上卷起,犹如掀开了长宽十丈的门帘,露出一条幽长的青石小径。 丹药弟子道:“奇巧门负责修路建屋,在崖上设置了类似‘止僭障’的法障,诵出咒语即可打开。师尊慢行,弟子前头引路。”刚唱的歌词竟是开门法咒,四掌门暗叹奇妙,小心跟在桃夭夭后面。看似短短百步之距,曲曲折折走了半个时辰。两侧仍是山崖风景,只是日头越来越灰暗,路边光点飞绕,宛若千千万万的萤火虫。 桃夭夭笑道:“奇巧门的花样真有趣。”又走片刻,渐至崖顶,一团浓雾遮绕前方,荧光全都汇入雾中。那弟子停住脚步道:“方师兄闭关前我来过这里,原有三间房屋的,想是被雾气遮住了。” 桃夭夭道:“闭关之地设有法阵,这雾气就是了,灵宝兄的手段未可小觑。”袖子一甩,一道劲风刮开白雾,绿油油的竹屋显现,外围是一圈篱笆墙。 众人走近篱笆,先不进去,站在外边看屋檐下挂的木牌,歪歪斜斜写着“鬼人家”三字,正符合咒语所唱。但“鬼”字牌高悬颇不吉利,外加四周阴气森森,与玄门清肃阳明的风格大异。陈元鼎道:“久闻摄魂道法似邪而非邪,而今一观果是不凡。”那丹药弟子答道:“此屋非摄魂门所设,仍然是奇巧门修建的。因方师兄要用阴火炼仙丹。奇巧门的天机师兄特造此居,避开日月光照,取名‘鬼人家’祈引天地阴华,生成阴火来烘烧丹炉。”这弟子修行多年,讲起各门法术头头是道。方衡不解道:“生阴火炼什么丹?”桃夭夭插话道:“灵宝兄曾住九阴地宫,用阴火炼得一颗朔阳星。眼下重设这格局,大概想要验证丹药门的法理。” 正说着,篱笆门“呀”的拉开,一个矮小身影跳出来道:“是谁啊,谁破了截岁雾阵!我打的他满地找牙!”稚音悦耳,竟是小顽童唐多多。只看他两手高举扫帚,摆出横扫千军之势。桃夭夭道:“咦,你在这儿干嘛?”唐多多道:“你在这儿干嘛?”桃夭夭道:“我找方师兄有事,你在他屋子前干什么?”唐多多道:“方师兄找我看门,你在他屋子前干什么?”一问接一问,问不出个头绪。 那丹药弟子沉了脸:“什么你啊我的!不懂规矩的小鬼,快给师尊磕头!”一经喝斥,唐多多认出桃夭夭,丢开扫帚趴在地上,尖声喊道:“花心大萝卜师尊,我给你磕头啦!”桃夭夭鼻子差点气歪:“花心大萝卜,好小子,你的嘴可真甜,谁教你这么喊的?”寻思小孩子再顽皮,也编不出这种绰号。唐多多道:“方活宝师兄在房里炼丹,我给他守着门口。听他天天念叨‘师尊啊师尊,花心大萝卜师尊,你让我抓破头皮啊!’我天天听,就学会了。” 方衡拉起小孩,拍掉他裤腿上的尘土,道:“小兄弟,领我们去见方师兄好吗?”唐多多道:“你是谁啊?”方衡道:“我是方师兄的爹,他闭关炼丹药,怎么找你这小娃娃把守丹房?”唐多多回身往院里走,说道:“方师兄这次炼的丹叫‘爱你天荒地老丸’,他说成年男女靠近丹房会坏事,才要小娃娃当看守。哦,屋子外的截岁雾阵不通光,大人沾着就会晕倒,可是刚被一股风吹散了,是你们破掉雾阵的?” 他腿小步短,叽咕半天没走过庭院。众人先跨上石阶,推开门板向里瞧。只见堂屋油灯高悬,方灵宝坐在板凳上,手捧脸盆大的饭缸,一边扒饭,一边死盯着墙角。方衡见了儿子心潮起伏,走上前轻唤灵宝。方灵宝只嗯嗯两声,眼皮都没霎一霎。唐多多跟进来大喊:“方活宝你爹来啦!”他才猝然惊醒,放下筷子腾地站直,瞪眼嚷道:“啊,爹,爹是你……”一开口,满嘴饭粒乱喷。方衡正凑到近前,登被喷了个满脸星斗,慌忙捻起袖子擦拭。方灵宝哇哇大叫,两手只在他老子头顶乱抹。众人忍笑拉开父子俩。陈元鼎道:“世兄不必惊慌,令尊在此,快别嚷了。” 方灵宝定了定神,兴奋的道:“哎呀,陈老伯,好些年没见您呢。哦,这位是……楚元君楚大叔,您家的闺女嫁了没?嫁脱了?恭喜恭喜……唉,爹啊,你大老远跑来干啥嘛!”挨个儿向众人行礼,拜到他老爹面前,急的抓耳挠腮道:“我的亲爹大人哪,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作甚?还带来一帮子叔叔伯伯。”陈元鼎道:“世兄不愿见令尊么?”方灵宝道:“就因为不能不见才头疼啊,新师尊急需药丸解难。我赶着给他炼制,近期正到关键时刻,哪儿抽的出工夫会见亲朋。” 桃夭夭奇道:“我几时要你炼药丸了?”方衡道:“你炼的什么丹药,师尊有什么难处要你解?”方灵宝未及答言,唐多多抢先道:“炼的是‘爱你天荒地老丸’,专给花心大萝卜师尊讨老婆用!” 丹药弟子恼他无状,后脑勺给了一巴掌。唐多多不肯吃亏,放声尖叫,抬起两只小脚乱踢。桃夭夭道:“吵死啦,还嫌不够乱吗?快带小孩出去玩儿,不许把他弄哭!”丹药弟子忙抱起唐多多,哄道:“乖啦乖啦,咱们外边找糖糖吃。”大步奔出屋门。 带走了小顽童,桃夭夭道:“莫理小孩儿胡扯。灵宝兄没空相陪,我们改日再会好了。”方灵宝却道:“小娃娃可不是胡扯,炼这‘爱你天荒地老丸’,不知花费了我多少气力。但为了峨嵋派的兴衰前途,再辛苦也是该当的。”四掌门耳闻‘峨嵋派兴衰’几字,神色立变凝重,关切道:“到底是何缘故?” 方灵宝咽了口唾沫,手指桃夭夭道:“唉,都怪咱们新师尊害了花心病。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个美貌小妞儿爱死了他,横眉冷眼的争风吃醋。师尊脚踏两只船,又总不落实——爱了小雪,怕龙师妹生气;爱了灵儿,怕小雪伤心。搞的痴痴傻傻,成日里两头瞎着忙。” 桃夭夭暗自懊悔“我准是吃错了药,找这活宝丢人现眼。”原指望方灵宝替自己表述功德,怎料傻子口没遮拦,当着外人将师尊的儿女情愁抖搂出来。在场的均是老世故,眼瞧桃夭夭变色,知他面子挂不住,楚元君笑道:“师尊的私事,作弟子的怎好议论,世兄免开尊口。”方灵宝认真的道:“怎么是私事呢!峨嵋师尊为情爱纠葛困扰,长期不理正务,峨嵋派早晚关门大吉!”四掌门心里一动,暗道“此言却也有理。” 方灵宝道:“就为解决这难题,我才闭关炼制‘爱你天荒地老丸’。翻遍丹药门的六座仓库,精选嫘嫫花,娥英兰,通气连心参等七种珍贵药材,调成消妒散做药根,另添加合huan草做辅衬,施以内丹外炼的**,取阴火烘焙整整九日九夜,终使灵丹性分阴阳,初具其效。” 他话里的“嫘嫫”当指嫘祖,嫫母,黄帝的两位贤妻;“娥英”指娥皇,女英,舜帝的两名爱妃,自古都是“两女侍一夫”的典范。药材取这名称,药效自然不言而喻,至于“消妒合huan,通气连心”的字眼更意指明显。众人猜到他炼了何物,心下暗生惊疑“男女的情意竟能被药物控制?” 方灵宝笑道:“等到‘爱你天荒地老丸’炼制完备,师尊你服了阳丸,让龙百灵,东野小雪服下阴丸。她们俩就会摒弃前嫌,结成爱夫同盟军,全心全意只求夫君快乐,保证不再斗嘴闹架。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师尊家室美满和谐,必然振作精神,领导玄门走向强盛……”口里吹嘘,眼角瞟向墙边的小门。桃夭夭沉着脸说:“从镇妖塔出来到现在,你整天关着门就捣弄这些玩意儿!”方灵宝道:“嘘嘘,别吵,来了,它们出来了。”面向屋角,进门时他就紧盯那里,此刻又见紧张,众人料想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朝那瞧去。 墙角的小门通向丹房,门框四边歪斜,如同一个稍大点的狗洞。众人刚生起这念头,里面竟真的钻出三条土狗。一黑一白一花,黑白两狗紧挨花狗身旁,磨磨蹭蹭十分亲昵。花狗却显得很厌烦,龇牙低吠,向那两只发凶。 方灵宝解说道:“黑狗和白狗是母的,吃了阴性‘爱你天荒地老丸’。花狗是公的,吃下了阳性丸药。在药力作用下,两只母狗深深爱上一只公狗,同心同意陪伴老公,绝不会为争夫打闹。”众人方知他是用三条狗作试验。 第十三回奇药可铸相思错3 方灵宝续道:“我想检验出‘天荒地老’的最强药性,已把公狗阉割,两条母狗照样寸步不离,爱的死去活来。你们大伙儿瞧瞧,割了卵子的老公都能爱成这样,‘爱你天荒地老’的效力可见有多么强大!” 桃夭夭气的七窍生烟,拿畜类比小雪,灵儿,实是可恶之极,若不念他脑瓜有毛病,当场就得翻脸。方灵宝全不识趣,咬指沉思道:“奇怪的是,公狗竟然讨厌母狗,阳性药丸似乎存在纰漏。老公吃了药不跟老婆亲热,奇哉怪也,这是怎么回事呢?”桃夭夭怒道:“我割了你卵子,你还能跟老婆亲热不!” 一语点醒梦中人,方灵宝一拍大腿道:“哎呀对了啊!阳性药丸只对雄性生效,花狗被阉已是不雄不雌之体,药丸失灵是情理之中了!”他解开连日来的疑难,喜笑颜开,拉住桃夭夭道:“还是师尊见识高啊!照此看来,我这‘爱你天荒地老’丸是炼成了,过会儿送师尊几颗尝尝鲜。” 桃夭夭暗忖“方灵宝脑子虽呆,炼的丹药可是真货。那东西扭转人的心性,强令男女产生爱意,较之**采花用的**更可怕。倘若外传贻害无穷,须得尽数销毁干净。”想到这儿压住怒火,笑道:“有劳灵宝兄费神,你炼了多少天荒地老丸,本师尊全部笑纳了。”轻拍他的肩膀,赞道:“一心给师尊排忧解难,灵宝兄忠智可嘉,九门首徒属你最行!” 方灵宝多日辛劳,此刻始获夸奖,只乐的鼻涕眼泪齐流:“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尊。他们都叫我活宝,怎知我方灵宝外粗里细。早看出两女因爱结怨,师尊穷于奔忙,只恐本派复兴大业因此拖累,才废寝忘食的想法排解。一番苦心无人懂,今天才得师尊的赏识。唉唉,老爹啊,新世尊是我平生首位知己,为他卖命太值了。” 桃夭夭怕他感情泛滥,抒发起来没个完,忙接口道:“很好很好,灵宝兄快把天荒地老丸全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方灵宝抹了把鼻涕,道:“都放在丹房里,师尊随我这边走。”紧走几步,钻进低矮门洞。桃夭夭伸出手掌,向方衡等做个邀请的手势。四掌门素知炼丹房是玄门秘地,有幸参观实为殊幸,当下兴冲冲的跟入门内。 门后的过道长约三丈,内堂很宽敞,左边是锅碗灶台,右边墙根有个狗窝,中间耸立五尺高的大炉子,青烟浮绕若隐若现。炼丹的密室安放锅灶,众人都觉新奇。楚元君问道:“方世兄身为丹药首徒,尚未修炼到辟谷的境界么?却在丹房里打火做饭。” 方灵宝道:“古语云‘饮食男女,人之欲存’,本次炼的丹药和男女情爱有关,我就不能断了饮食,炼什么丹,有什么习行,是乃丹药门的法义要诀。”方衡朝锅子里瞅了瞅,皱眉道:“一锅青菜豆腐,怎么你吃不起肉?”方灵宝笑道:“老爹疼儿子没得说,玄门炼丹的讲究你就外行了。”方衡最喜烧丹炼汞之术,但仅限于道宗的常法,对玄门妙术向往已久,忙问道:“什么讲究?” 方灵宝道:“吃肉滋长人的yu望,吃素可保心神清净。炉子里炼的是**之丹,如果不慎丹气外泄,我又吃了肉荤,闻到后立马**暴涨,一发作胡天胡帝起来,山中的女徒可就危险了。有此大忌我才设下截岁雾阵,禁绝成年男女来此,一日三餐只吃素菜。”方衡道:“让小孩儿守门也是这原因?”方灵宝笑道:“对了,小孩子心性纯洁,没**,守丹房最合适。仙家炼丹常用童子烧炉,原因就在于此。” 谈说之时,方灵宝潜运浑阳真气,调动掩炉的青烟敛入炉顶,说道:“成丹之末青氲归炉,功行即告圆满,不用担心被人闻到丹气了。”众人凝睛观看,只见云烟散开,现出的青铜炉体,形式古朴,刻满咒文,中部炉孔散发蓝光,映亮炉脚底下的卦图案。 孙凝素精研易理,见了惊讶道:“爻象阴阳相反,是周天反卦么?”卦图的长短条称作“爻象”,长者为“阳爻”,短者为“阴爻”,按序环绕中心排列。而眼前图形乾坤倒设,坎离互逆,看似弄错了,却暗合道家曲枉抱一的妙旨,自老君西出函谷关,世间修道者已无人能够运用此法。 方灵宝答道:“是反卦,门框斜交构成反四象,反四象反卦,连同烧炉用的阴火,统为反转阴阳所设。天荒地老丸逆反天生的人性,炼制的方式有别常规。”说着往下一指,炉底火光忽闪,火焰透出丝丝寒意。先前路旁飘游的那些光斑,即所谓“天地阴华”,都汇入到炉底形成“阴火”,昼夜无休的燃烧。随着方灵宝摇指虚点,火势渐弱,终至熄灭。 方灵宝一拍巴掌道:“大功告成!丹丸装在阴阳丹瓶,待我取出献给师尊!”右手探进炉孔,摸了半晌没见往回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忽然眼里戒惧大盛,叫道:“爱你丸被偷走啦!” 一声冷笑传自上方,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嘿嘿,爱你天荒地老丸,好名字,好名字啊!” 桃夭夭霍地仰头,只见玉银童坐在屋梁上,两手分别握着两个瓷瓶,小短腿轻轻晃荡。众人进得屋来左顾右盼,目光被身边奇物吸引,没留意屋梁间邪气暗浮,也想不到邪魔能潜入层层设防的密室。玉银童摇动小瓶,道:“左手是阳丹,右手是阴丹。阳丹本前辈独享,阴丹给哪个女孩儿吃呢?” 桃夭夭一听这话,倒吸口凉气,手指尖禁不住抖颤。方灵宝道:“咦,你怎知那瓶是阳丹,那,那,那瓶装的阴丹?”他在丹炉里设了禁魔法阵,丹瓶却会失窃,这盗贼法力之高,方灵宝思之心寒,说起话来舌头象大了几寸。玉银童道:“灵丹的药性很强,隔着瓶子都能辨出。嗯,令众女同爱一男,丹药首徒妙想天开,真是后生可畏啊。”方灵宝道:“你是谁!” 玉银童道:“我?峨嵋派老前辈,玉公讳银童是也!”桃夭夭咬牙道:“**棍玉银童,什么狗屁玉公。”玉银童将瓷瓶收进怀里,双眼上翻道:“嗯,峨嵋山美女成堆,据说新来一个叫龙百灵的女弟子,长的比东野小雪还美。我刚刚听人讲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桃夭夭牙齿几乎咬碎,低沉的道:“山上布满剑海,你如何进来的?”玉银童道:“我的桃小师尊,太阳已经下山了,金乌剑海早破成筛子了,还能防的住谁?话说回来,亏你们揭开山崖上的法障,要不还真难发现这炼制灵丹的好地方。”桃夭夭喝道:“你待怎样!” 玉银童俯身下探,铜炉青光反射,照见他头肩手脚白一块,乌一块,淤肿累累,正是凌波神剑留下的创痕。玉银童手抚痛处,阴森森的道:“弄伤了老前辈,理应有点补偿。龙百灵既是峨嵋派的极品美妞儿,我老前辈就玩之不却了。”**笑几声,霍地拍额道:“好没出息啊,一个美女哪够玩儿呢。小雪,韩梅,凌波全玩了才爽。我吃下阳性药丸,给她们服下阴性药丸,从此死心塌地爱我,亲我,服侍我,还不会吃醋争宠。啊哈哈,太爽了,众美同心,一定要开个**群英会……” 桃夭夭再也忍受不了,怒吼振臂,宇宙锋从指尖疾冲而上。天崩地裂的几声响,房顶瞬间荡然无存,天空受剑锋震击,灰蒙蒙的云层绽开鲜血似的红霞。桃夭夭一放剑就后悔了,料想玉银童逃遁极快,此击一定会落空。果然尘飞处邪气消无,玉银童又仗着那神秘的逃脱法术,于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魔剑的锋芒。然则剑势如狂飙,冲击波太剧烈,四掌门胸口灼痛,腹中的热血直冲上咽喉。桃夭夭急将天王盾附入众人身躯,道宗掌门没炼丹阳九转,自身真气同纯阳真气冲突,立时麻痹而倒。方灵宝面若金纸,盘腿坐下往嘴里猛塞丸药。桃夭夭只道已能掌控宇宙锋的轻重,岂料激怒失手,一剑之威如此强横,连天王盾似都难挡,心里不禁暗忧。 天上云奔霞飞,山脉“轰轰”摇撼,惊动峨嵋众徒齐来支援。桃夭夭命神农弟子治伤,自己挺立崖畔,张开嘴向空中吐纳,一呼一吸绵绵悠缓,以自身的气息调匀天地异象。此法取自蜃妖的“海市蜃楼”,具有安天净地之功。少时震动消止,峨嵋山重归宁静。那边神农弟子忽又惊呼,桃夭夭心一紧,问道:“剑伤很严重吗?”神农弟子道:“并非剑气所伤,四位掌门受的是……师尊您请看。”众人左右搀掖,解开四掌门胸前的衣襟。 闻听不是剑伤,桃夭夭暗松了口气,暗想“天王盾使的慢了点,毕竟没被宇宙锋击破。”一看之下又变了脸色。只见四掌门胸皮乌黑如焦炭,其间漏出一条条白痕,赫然构成字形。陈元鼎胸口是“我在九”,方衡胸口是“阳谷忘”,楚元君胸口是“神窟等”,孙凝素身上有两字“你来。”依序连起就是“我在九阳谷忘神窟等你来”,显为玉银童留下的挑战书。旁边弟子高声念出字句,凌波接口道:“九阳谷位于鄂西神农架,玉银童就在那一带藏身。”桃夭夭叫道:“玉银童的藏身地?你知道干嘛不早说!”凌波道:“彼处险恶,非敢妄谈。” 桃夭夭瞪着她,眉间的疑云越来越浓。 第十四回邀君独闯天外峡1 另一边,神农弟子动手施治,用金针刺入四掌门穴道,顷刻焦皮由黑转白,烧伤随之痊愈。楚元君缓过气道:“是风雷法术,风雷门的五雷真法。”神农弟子道:“他们被五雷真法击中,表皮烧焦而筋肉无损。这分寸拿捏绝佳,功法已高到了极点。”玉银童的五雷法众弟子大都见识过。但桃夭夭就在现场,怎容邪魔施暴再逃离,来去如无人之境?莫非又是师尊故意放走的?忽听方灵宝呻吟道:“好迅猛的雷火,玉银童太可怕了,师尊都没挡住。”众人齐望桃夭夭,盼他象平常那样狂傲大笑,指斥玉银童小丑跳梁,完全不值得害怕。 可是桃夭夭这次没笑,看着凌波道:“玉银童的藏身处有什么险,有什么恶,以至于剑仙大师姐提都不敢提?”玉银童连番作祸,抓捕连续落空,加上玉南香生死未卜,怪异药丸下落不明,桃夭夭早已焦闷欲狂。凌波明知其藏身何处,居然隐讳不报,登时点燃了他的火气。 凌波道:“弟子未明其详,只知九阳谷暗藏极大危险,仙魔两道凡具灵性者,从不会越界入谷。”桃夭夭道:“玉银童却可以随便出入,他不在仙魔之列?” 凌波道:“三百年间玄门追捕玉银童,前后约有十余次。每次追到九阳谷立刻撤退,谷里的危险可想而知。至于玉银童何以住行自由,如能查明原委,他早已被捉住了。”略一停顿,续道:“本派真武大阵专为灭魔而创,妖皇不灭,不可在别处拼耗。九阳谷对人世并无威胁,峨嵋派的退避既为保存实力,也因不愿挑起战端祸及人世。乱尘大师在位时出于这般考虑,绝少谈及九阳谷之事。如今玉银童觑准新师尊经验欠足,故作放出话来相激,我们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圈套。” 她侃侃而论,句句中肯,众人听了都服气。桃夭夭道:“嗯,新师尊是个愣头青,本事又差,进了九阳谷死无全尸。玉银童看准这点才使激将法,幸好被剑仙首徒识破。”复述凌波的理由,口气却满含讥讽。 凌波道:“恰恰相反,师尊不是本领太差,而是本领太强,因此玉银童才想引你进谷。那谷中藏有什么巨魔凶神,机关陷阱,预先无从察测,但进去必有一场剧斗。师尊的剑气足以毁天灭地,使出来可能殃及世间众生。倘若束手束脚,又不免受制于敌,宇宙锋原非人力所能驾御,玉银童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桃夭夭忽然一声长啸,拔身跳出悬崖,疾飞百丈抖臂翻腕,身不停头不回剑已出手。只见云气激涌,剑势如长虹贯日,尖锋直刺凌波面门,相距寸余剑光倏地消失,仿佛凭空打了个闪。众弟子呆如泥塑,但觉天地万物都凝固了,惟有凌波鬓旁的两缕青丝徐徐飘落。 凌波神色如常,敛衽道:“多谢师尊剑下留情。”桃夭夭跳回原处道:“怎样?我能不能驾御宇宙锋?”凌波道:“轻视尊长之罪,削发聊作薄惩,弟子诚心领受。”桃夭夭道:“答所非问,我说凭这手剑术,还去得九阳谷?”凌波微笑道:“愿师尊时时心平气和,就能安然去返。”众弟子方省悟,刚那一剑震天撼宇,竟只斩断凌波几根头发,收放之妙当真神乎其神。而凌波不躲不挡,应答自若,这份定力也可谓登峰造极。众人既惊且佩,一片敬慕氛围中,猛听方灵宝哭叫:“一定要抓住玉银童,那个混帐王蛋,师尊定要给我报仇雪恨呀!” 他精神渐已回复,扑在丹炉上哇哇哭道:“太乙造化炉毁啦,老怪物临走放雷火,击伤我父子不算,还把炉基击破,教我炼那天荒地老丸的解药啊!”桃夭夭道:“解药!”方灵宝道:“是玉银童干的,我亲眼看他掌心闪雷光,就在师尊发剑的时候…..”桃夭夭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那鬼药丸有解药?”方灵宝扁嘴道:“炼不成解药了,玉银童是炼丹大行家,晓得丹药门要害所在,太乙炉基座破碎灵脉断绝,什么丹药都炼不了,修复至少要花五百年。玉银童若是乱用天荒地老丸,三界之内绝无解法。唉,不知那个美貌女孩子会中招,饱受百年错爱之苦。” 桃夭夭只听的惊心动魄,遥望乌蒙蒙的云蔼,似看见灵儿小雪面含媚笑,痴痴呆呆任由玉银童玩弄,脱口道:“刻不容缓,今晚我就要捉住玉银童!”回视凌波道:“去九阳谷那条路最近!”凌波知他所忧何事,道:“龙师妹安住元始峰,峰上有祖师的禁魔法帖,不必过分忧急。”方灵宝抢着道:“师尊是该尽快捉拿玉银童,一则以报毁炉之恨,二则天荒地老丸须得夺回。那灵丹专供师尊享用,给玉银童吞了多可惜。” 桃夭夭怒道:“放你的狗屁!男女相爱发自本心,争风吃醋也是人之常情。用药迷人算什么?**贼下三烂的招数!今儿全是你惹的祸,捉了玉银童再找你算账!”方灵宝缩了缩脖子,闭着嘴噤若寒蝉。众弟子看师尊动了真怒,料想劝说不住了,但山中事务纷繁,缺了主首如何使得?陈元鼎年高历富,自感有责任提醒新师尊,小声道:“除夕夜按例行祭祖之礼,由师尊主持,九门徒众齐集,是峨嵋派最庄严的仪式。若是主祭的人缺席……不太合适?” 桃夭夭道:“就让凌波替我主持祭祖,四位老前辈帮着照应,有劳了!”语气斩钉截铁。众人只得道:“领法旨。”楚元君道:“方今多事之秋,我等当全力协从玄门,山外门徒都召上来守护山场。”当下四掌门各呼门人,传令四派即刻上山,听从峨嵋派调遣。桃夭夭点了点头,走上山崖最高处道:“九阳谷忘神崖,那位给我带路?” 侯天机道:“奇巧门炼有北斗灵鸦,遍知九州山川地理。”取出个黑木制成的鸦雀,揪动腹前按钮,冲鸦头点了三下,连呼三声“九阳谷忘神崖”。木鸦瞳仁亮起白光,展翅飞入云端。侯天机道:“此物可作为向导,到达目的地白光熄灭,然后原路回转,师尊不用照管它。”桃夭夭笑道:“如果明天木鸟不回来,你们另选人当师尊。”峨嵋弟子齐道:“望师尊一切顺利,仙驾早归。”桃夭夭紧一紧腰带,拔地腾空,追着木鸦向东飞去。 那神农架古称熊山,因神农氏搭架采药,长居山顶而得名。四围林木峰峦连绵,接巴山,依秦岭,衔抱长江汉水,纵横千百里,人烟极为稀少。北斗灵鸦向那方飞了小半时辰,忽忽斜翅低翔,终在一处山坡上盘旋不前。桃夭夭心说“到了。”按云头跳落地面,凝目观望前景。 此时夜色已浓,山月悬照,雾霭缭绕,影影绰绰两座高峰耸峙,中间现出险峻的隘口。桃夭夭往那方走了两步,回望北斗灵鸦还在打圈,暗想“这玩意儿坏掉了?侯天机说它自个儿回去,怎地原地转个不停?”伸掌将木鸦按落,忽觉木鸦扑翅蹬腿,力道与山隘相反,似乎急欲逃离那片地域。桃夭夭笑道:“九阳谷这么可怕?连木头鸟儿都想当逃兵。嘿嘿,峨嵋派临险愈进,随我寻幽探险去者!”强把木鸦塞进怀内,过了会没动静了,鸦眼仍放白光,隔着衣服透出莹莹的亮色。 收好北斗鸦,继续前行,走近山隘,只见岩石下立着两间茅屋,昏黄油灯照映草帚,门口放了几块木墩,俨然是个打尖歇脚的野店。桃夭夭寻思“荒山野岭做生意,招待豺狼虎豹么?”走上前喊道:“店家,店家。”门里走出个老头儿,手持灯火打量道:“村上那位大哥,这般天色来吃茶?”桃夭夭道:“我是外地客人,跟你打听个地方。”老头看桃夭夭衣冠光鲜,吃了一惊,忙让道:“客官里边坐。” 桃夭夭略一运神,暗察草屋内外,邪气仙气皆无,确是人世间的住户,坐到凳子上道:“听老丈之言,这附近有村庄集镇?”老头儿道:“西边四十里外有个龙须村,二三十户人口,半数砍柴打猎为生,平日常到我这茶铺歇息。”说着用袖子抹净木桌,倒了碗热茶放桌边,手掌在大腿上摩搓,一副老实乡民遇贵人的窘态。桃夭夭道:“你老人家高寿?大年夜的还开张做买卖?忒勤快了些。”老头儿道:“穷人小户过的什么年。小老儿六十有五,儿子老伴都没了。趁着还能动弹,讨几个棺材本等死罢了。”话音渐低,灯光照着脸额,深深的皱纹里尽是尘灰。 桃夭夭暗叹“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想了想,问道:“此地可是神农架界内,前面的九阳谷很危险,樵夫可以随便进去打柴?”老头儿道:“神农架倒是,九阳谷没听过。我们这只有三生谷。”往门外山隘一指,道:“因官府不收捐赋,村里人隔几日便要去三生谷打猎捕鱼。大伙儿靠山吃山,祖祖辈辈忍着活了好几十代。”桃夭夭眉头皱紧,道:“是三生谷,不是九阳谷,难道我走错路了?”心下发闷,随口道:“官府赋税很重吗?村民何不搬进谷里去住,乐得逍遥自在。”言兹及彼,想到了远离世扰的三村附邻。 第十四回邀君独闯天外峡2 老头摇手道:“那不成,谷里若住的久了,撞见毛神谁还有命?”桃夭夭道:“毛神?”老头道:“是啊,毛神是这谷里的神灵。不常见,见到人就抢,一阵风跑的无踪无影,被抢的连尸首也休想找回。早年官府召集猎户搜捕,住在里面好些天,结果人失踪了十之**,尸骨都找不回来。你说怪不怪,进谷找食两三日,来去都平安无事,若长住进去小命就难保了。官差说三生谷是鬼神的地盘,不属阳间管辖,因此不能设卡收钱。喏,亏得官府这一怕,咱穷百姓才得有条活路。”说话间,进里屋铺开稻草。山里人热忱,不消吩咐,已开始给客人安排住宿。一时“噼扑”声大作,老人用草帚驱扫虫豸,报怨道:“蚂蚁爬满整片墙,撞鬼了么!唉,年成不好啊,小虫儿结伙造反……” 桃夭夭暗想“这山谷真有古怪,须的尽早查个清楚。”正欲告辞,忽闻门扉啪啪叩击,有人道:“戴老哥在家么?我的小孙儿想你的木头马儿呢。” 人随语近,一个老妪跨过门槛。曲腿弓腰,手拄着竹棍四下里触碰。老头闻声出迎,笑着道:“稀客稀客,华四婆婆,两三月没见,什么风儿把您老吹来了。”老太婆咳嗽两声,道:“还是我那淘气磨人的小孽障,上回把你做的竹蜻蜓给他玩儿,从此三天两头吵着要玩具。唉,大年夜吵的我烦,特来央老哥多给两个。”戴老汉笑道:“好说,好说,那些玩意儿我多的是。天阴闲坐时,我想着死掉的孩儿,手上不自觉的就做些……”心头哀痛,喉头登时哑了。华四婆婆道:“老哥不必悲伤,常言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令郎短寿也是命数……咦,你家里有客?”她目力似乎不好,至此才注意到桃夭夭,眼皮张开,忽向桃夭夭扫视。 桃夭夭心头咯噔一下,就觉老太婆眼中神英内敛,恍如暗夜中闪过点点火星。其犀利不亚于凌波,而纯正犹在之上,短短一闪即逝,又复现昏蒙的老态。 戴老汉道:“是外地的客官,好象认错了路。”拖过墙边的竹筐,一面给桃夭夭介绍:“这位华四婆婆住河下,待人最是慈和。她的草药治病很灵,方圆百十里受惠的人不计其数。”从筐里拣出木马木猪。华四婆婆道:“尊客来自何方?”桃夭夭道:“四川峨嵋山,玄门中人,华四婆婆你好。”抱了抱拳。华四婆婆并不回礼,又问:“要去往何处?”桃夭夭暗说“你问的干脆,我也直来直往。”答道:“我去九阳谷找玉银童,婆婆可认得路途?” 华四婆婆板着一张枯槁的面皮,冷冷的道:“巧了,玉银童正好在我家吃年饭,老婆子带你去会他。”桃夭夭笑着点头,暗想终于觅得线索,这古怪的老太婆定非等闲之辈。戴老汉不懂两人言语,只为桃夭夭面露喜色,也欣然道:“客人到婆婆家最好,婆婆家摆年饭呢,我家只剩半口袋粗糠,大年三十实在摆不上桌子。”将木制玩具递给华四婆婆,道:“夜里山道又黑又滑,客人搀着婆婆些。”桃夭夭解下外衣上的镶金带钩,悄悄放到木凳上,暗忖“足够老人家余生吃用。”华四婆婆揣好玩具,道:“走罢。”颤巍巍的跨出门,桃夭夭朝戴老汉一揖作别,随即快步跟上。 离了草屋走向山隘,华四婆婆脚步打晃,速却快的出奇。少时穿越两山夹缝,耳闻哗哗水响,一条小河从峡谷中流出。桃夭夭与华四婆婆并肩而行,知道她不是凡人,笑问:“婆婆身轻如燕,何须旁人搀扶?”手指路边的小河,道:“眼神就不好使了,戴老爹说您住在河下,咱们正往上游走啊,走错了?”华四婆婆道:“没错,我施药的药房设在下游,修行的居舍建于此河上方,世间凡夫是到不了那的。”桃夭夭笑嘻嘻的道:“这么说,我不是凡夫了?婆婆从何知晓?” 华四婆婆不答话,反问道:“你放了块金子在戴老汉家中,是何用意?”桃夭夭道:“施财接济穷人啊。”华四婆婆道:“世人日出而作,日暮而歇,穷富自有天定,飞来的横财未必是福。仙家首戒干涉凡世,你的作法不太象正派之徒。”口吻老气横秋,宛如长辈教训后辈。 桃夭夭道:“婆婆正气凛然,您又是哪派的仙圣?”一言未休,华四婆婆伸了伸五指,好象天冷手僵,不经意的舒活筋骨。天上的云团立即翻卷,化作巨掌之状。桃夭夭只觉肩头额角微紧,一只无形的手倏忽上下,分别轻捏他的琵琶骨和太阳穴。 这两捏蕴含极高仙法,自万里云空覆盖江河山川,目标万难脱逃。而琵琶骨是妖类聚气的中枢,太阳穴是仙家出魂的灵窍,都不容他人触动。华四婆婆只须稍施法力,可令对方气魂立绝,可两把捏过桃夭夭毫无反应,不禁微愕道:“你没修过道?”桃夭夭道:“在下修道峨嵋派,前已明告。正道中人不昧本色,婆婆也当告知我所属的宗派。” 华四婆婆若有所思的道:“非魔非仙,大明若晦,传闻中的太上混元神体,居然真有人炼成。老婆子昆仑派遗朽,幸会峨嵋高贤,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桃夭夭暗想“她是昆仑仙宗的仙客,跟峨嵋派一定有些渊源。”笑容谦恭,道:“岂敢,小子姓桃名夭夭。”华四婆婆道:“嗯,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 两人边谈边走,轻飘飘脚若凌云,已走出七十里。此时华四婆婆念出那谚谣,明着是讥讽峨嵋派,全无正道同仁的友善。桃夭夭心感有异,更觉她声调变的清亮了些,再看腰也直了,头发也黑了。耄耋龙钟的老太婆,竟年轻了三四十岁,成了风姿绰约的小妇人。 桃夭夭笑道:“婆婆变娘子,你要升我辈份,不必减小自己岁数嘛。”因她态不善,出言也不再客气。华四婆婆道:“人随境改,尊驾当心,莫光顾嘴上讨便宜。”桃夭夭转头一望,环境果已改换——云中残月已化作圆月,光华从天而洒,照的四野亮如白昼。山道铺满青色,草树繁茂葱郁,一点不象隆冬的景物。最怪异的是那条河流,河面增宽数倍,河水滔滔翻涌,竟是由低往高的向山顶倒流!桃夭夭看了道:“倒着流的河,人世间哪有此景?这里是魔境还是仙界?” 华四婆婆道:“是仙界,是魔境,谁也讲不清。自从峨嵋派玉银童闯入,这儿的景致就越变越混乱了。”桃夭夭道:“我是峨嵋派新任的师尊,来此专为捉拿玉银童。婆婆自称仙宗前辈,助我擒魔当属义不容辞。若你是魔道……咦,婆婆,你,你怎么……” 说话之际,发现她又变年轻了,破衣化为霓裳,竹棍变成玉笔,配上雪肤娇颜和妙曼的体态,宛然是一位仪容秀雅的女郎。她将玉笔背在肩后,说道:“老妪名唤妙昙,峨嵋师尊驾前,当不起长辈的称呼。”桃夭夭哑然失语,直着眼冲她身上乱瞅。妙昙道:“改天换地,阁下尚处泰然,区区老妪易容,何致如此惊奇?”桃夭夭道:“不,不是啊,是这,这个……”两手比划,啧啧称赞道:“你这身材,比改天换地还惊人啊!前凸后翘的太诱人了。我有个叫红袖的丫鬟,也生得千娇百媚,但比起你来**有余艳丽不足,气质上就差远了。” 妙昙转过头,面对面的凝视。桃夭夭笑容登收,耸脖子打了个寒噤。此刻她眼眸完全透澈,瞳孔灿若夜星,却是重叠长在眶中,两只眼有四个瞳仁!本来丽人艳装,些许异相更增奇幻之美。但她眼光实在太冷太厉,令人陡生催心彻骨的恐惧。对视良久,妙昙道:“峨嵋师尊好色无聊,倒是头回得见。” 桃夭夭结巴道:“呃,重,重瞳,妙姑娘好相貌,仓颉舜帝都是重瞳,古代的贵人才得生成这般……”妙昙道:“老婆子变成这般怪相,也是拜峨嵋派所赐啊!”这两句说的怨毒至深,仿佛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瞬间,她恨色尽褪,神情又复冷漠,淡淡的道:“重瞳是古仙的特征。我们现已深入刹梦国境内,此地设了法咒,人一进来野化返古,所以我才有这样的改变,而阁下一如先前,想是修成混元神体的缘故。” 桃夭夭道:“刹梦国!”寻思玉银童外貌半老半幼,是否就因久居此地所致?掏出北斗灵鸦,鸦眼白光已灭,显示正处于九阳谷内。桃夭夭道:“玉银童躲在这九……刹梦国吗?忘神崖在哪里?”妙昙道:“阁下少安毋躁,先安顿好我的小孙儿,再陪你找玉银童不迟。”移步轻捷,离了河边走向高岗。桃夭夭耐住性子跟随,登越危岩峭壁,直至万丈高的平顶。 山顶上繁花似锦,红梅金菊间杂,气候却冷热不均。前一步热浪拂体,如身处盛夏;下一步就寒风凛冽,象踏进了寒冬。相隔尺许季节急变,各类花草却都生机勃勃。桃夭夭道:“混合四季景物,果然是昆仑派的仙法。”回想宓文妃也会这法术,脸色不觉阴沉下来。 妙昙道:“老妪为了养护小孙儿,勉力布成这炎凉法界,一步之间冷热剧变,可以阻挡飞禽走兽。”桃夭夭道:“真实养孩儿的好法子。”似赞似嘲,“养孩儿”三字更透着调笑。妙昙道:“区区末技只为挡住禽兽,与峨嵋派的害人法咒相比,那可望尘莫及啊。”听她的话意,似乎谷中“野化”法咒是峨嵋派设下的。桃夭夭哼了声,寻思“除了妖魔鬼怪,谁能养育在这种法界中?她孙儿不知是什么怪物。” 第十四回邀君独闯天外峡3 正想着,穿过一排树墙,步入一座花园。锦簇的花团里露出三栋木房,由封闭的长廊连接,形制古雅幽美。走近前边正屋,耳畔传来吟咏声“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仿佛有个隐身的侍者在自报家门。看那声响处,屋檐下木匾金色闪亮,写的是“阳春白雪”四字。转瞬吟语飘远,字迹隐没,远近重归幽寂。 桃夭夭暗想“这是昆仑仙宗的虫音咒,外人走到这自动发声,屋里即可获知讯息。” 妙昙推开房门,唤道:“来贵客了,孩子,快到前边迎接。”半晌没人走出,妙昙道:“抱歉,两百年未逢外客,小孩子怕生的很。”桃夭夭心里打了个突“住了两百年的小孩?她指的是玉银童?”跨进房中察看,桌椅花架晶莹剔透,均为水晶雕制,所设盆景,摆盘,饰瓶,多是珊瑚宝石制品。斗大的珍珠高悬墙顶,仿佛永不熄灭的华灯。光芒照射到珍玩美器上,旋成一个个奇丽的晕环。 妙昙道:“贵客临门,待我寻些新鲜瓜果作晚饭。”转身飘然离去,一阵风轻掠,将房门关上。桃夭夭纹丝不动的站着,缓慢调匀呼吸。奇光使人目眩,要不是天王盾防身,他已被珍宝迷了神,必在原地站上永生永世。桃夭夭微合眼皮,暗自冷笑道“堆满一屋子的珠宝,玉银童**财欲极重,还能炼成清正脱凡的玄门道法,可真怪到姥姥家了。”察觉走廊里有人潜伏,断喝道:“老怪胎!玉银童!给我出来!” 回声停息,四周静悄悄的。过了会儿,屋里的小门“呀”的打开,走出个瘦弱的小男孩。身量只有五六岁,容色清瘦憔悴,又象是久经病苦的少年郎。他身穿粗布衣裳,唇角挂着笑意,凄淡的形象反衬温和的表情,犹如冬夜前最后一抹阳光,令人心暖而神伤。 桃夭夭一愣,道:“不是玉银童……你是谁?”那少年道:“我是夜千影,贵客叔叔,你好。”怯色渐渐褪掉,眼中流露出欢悦的光采。桃夭夭道:“夜千影?你是妙昙说的小孙子?她还真有个孙子!咦,你高兴什么劲儿?” 夜千影道:“这屋里没有人类来过,贵客小叔叔,你是婆婆邀请来的仙人吗?” 桃夭夭道:“算是罢,别小叔大叔的乱叫了。我姓桃名夭夭,你喊我桃大哥,我称你小兄弟,大家互不吃亏。”眼瞅小孩发愣,笑道:“莫不是嫌先吃了亏,要我叫还你几声夜小叔叔?” 夜千影“哈”的一笑,唤道:“桃大哥!”桃夭夭道:“唉,小兄弟!”夜千影高声答应,上前拉住桃夭夭的手,欢喜的无以复加,忽道:“等一下!”飞似的跑进走廊,少顷回转,怀里抱着个青瓷坛,吃力的放上桌,摆开两只碧玉碗,两把珊瑚椅。桃夭夭笑道:“你请我喝酒?”夜千影道:“嗯!”认真的点点头,爬上椅子想倾坛倒酒,无奈手臂短举不高。桃夭夭握住坛边一抬手,只觉轻的反常,不禁错愕道:“空的?” 夜千影歉然道:“阳春白雪居从没人类吃的酒食,这……是个空坛。”桃夭夭更奇了,道:“那你请我喝啥?”夜千影道:“请好朋友喝酒是应该的,娘亲告诉我说,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大英雄。他若结交到好朋友,定要先请朋友痛饮三大碗。我是他儿子,应当学全他的样子!” 桃夭夭心一热,再不多言,提起空坛往碗口上倾了倾,假装倒满了。两人端起空碗,煞有介事的一饮而尽,还连声吆喝“请,请,请啊!”。三碗“喝”过戒意尽消,胸中都暖乎乎的,仿佛真有美酒装进肚子。桃夭夭暗思“小兄弟弱虽弱,天生有股豪气。唉,大哥在就好了,他肯定爱喝这空坛佳酿。”心念微动,道:“那妙婆婆出身昆仑派,怎地养了你这个孙子?听说仙宗远离世俗人情,养育子孙可有点稀奇了。” 夜千影道:“妙婆婆不是我亲生婆婆,她是昆仑‘四仙’之一。”桃夭夭望着他,眼中满是疑问。夜千影解释道:“琴棋书画,昆仑派四大仙人,妙婆婆是排行第四的‘画仙’。她在世上行走隐去真名,常自称‘画四娘’或画四婆。”桃夭夭这才明白,华四婆婆是“画四婆”之讹,嘟囔道:“鬼名堂挺多,那令尊夜英雄名讳是什么,你们父子因何会失散?” 夜千影道:“我爹爹不姓夜,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仰望屋穹,眼角泛起泪影。桃夭夭心里一酸,暗想“我也不知亲爹是谁。”低下头感伤,愈发同情夜千影。沉默没多久,夜千影重现快活神色,骄傲的道:“但我总会找到爹爹的,我爹爹啊,他是峨嵋派的大英雄,曾做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壮举!”桃夭夭抬起脸道:“峨嵋派!我就是峨嵋……”话犹未绝,门外忽地高唱“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白雪居,寂寞……”夜千影竖指压住嘴唇,侧耳倾听,霍地起身道:“有人来了!不是妙婆婆!” 他面带惊恐,拉起桃夭夭直奔走廊,反手关严门板,低声道:“快藏起来!”桃夭夭满腹狐疑,学他的样蜷身伏低,躲在门后捂住口鼻。只听脚步渐近,有人叫道:“夜小哥在家么?我是你枯肠候叔叔,有好事找你哩。”嗓音怪谲,透着难以名状的凄厉。 夜千影连打手势,示意桃夭夭千万别应声。等了片刻,那枯肠候“赫赫”发笑,黑夜听来犹如鬼泣,跟着道:“不开门么?妙婆婆托我带好东西给你,一个小木马儿呢,错过了莫要后悔哦。” 夜千影一抖,身子往前倾,似被这话打动。枯肠候轻念:“木马刻的多鲜活,父亲专给儿子做。枯肠叔叔好眼红,你如不要就给我——到底开不开?”腔调忽变尖细,极尽阴森凄怖。夜千影道:“我,我开……我来开门了……”使劲把桃夭夭往后按,举掌连连摇晃,意思让他待在原处别动。随即走到廊外,再将门板拉紧,似乎不愿桃夭夭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怎知桃夭夭法高通天,只略加运神,虽隔着门壁,前堂中的动静洞察无余。 夜千影抖抖索索走近门边,指尖刚摸着门把,忽又灼烧般缩回,反复两三次。枯肠候在外笑道:“乖孩子,耽搁的太久,小马儿我可拿走喽。”夜千影鼓足勇气,小手用力一扯,门开了,刹时光明大放,暖风吹进房间,春天的气息充满每个角落。桃夭夭心神一松,筋骨舒泰,好象躺在软和的草地上。在那柔光和风里站着个金灿灿的身影,气宇轩昂华重,果然象是位侯爵老爷。手里拿着木制小马,轻声道:“孩子,给你,快拿着,妙婆婆托我交给你的。”夜千影双眸凝注木马,喜悦抵消了惧意,接过来道:“谢谢枯肠候叔叔。” 突然之间,阴风乍起,春guang化成了鬼火。枯肠候伸长手爪按住夜千影的双肩。一道蓝光绕着他身体飞舞,贵族光彩尽褪,映出真正的形貌:眼珠爆裂凸出,獠牙流淌污血,胸膛肚腹皮开肉绽,肠子垂到膝盖,加上满身的锈甲烂布,活象战场上被开膛剖腹的僵尸。这惨状骤然显出,饶是桃夭夭法力高深,一刹间也惊飞了魂。枯肠候怪笑道:“乖孩子,叔叔好想你呢。”夜千影尖声惨叫,倒地缩成一团。桃夭夭警醒,顿足穿墙而过,俯身抱起夜千影。同时施放“盲牙笼”捕捉枯肠候,六十四道红气交叉屋前。那怪物早有预谋,小孩倒下便即飞遁,转瞬消隐无痕。桃夭夭来不及追赶,低头看怀中的夜千影,嘴唇发青眼翻白,吓的已经快要断气了。 桃夭夭立刻施救,揉搓他周身要穴,以纯阳真气激活经脉。待得真气传入体内,才觉夜千影的体质衰弱到了极处,输气稍快定会冲断经络。更有一股细柔气氲相抗,发自夜千影丹田和眉间,修为虽然尚浅,但纯净玄奥不逊峨嵋正法。桃夭夭心下惊疑,寻思这孩子好生奇特,手下运功放缓,真气只在他肌肤表层游走。绕过周身三匝,夜千影悠悠醒转,道:“绿匣子装的玉英,桃大哥……烦你拿给我。”桃夭夭扭头四顾,看那茶几下放了个翡翠小匣,五指一张一曲,隔空抓入掌心。夜千影道:“打,打开盖……”桃夭夭依言而为,看匣子里盛满紫色粉末,一根小勺插在中间。夜千影奋力移动右手,摸到小勺,舀两勺紫粉吞下,脸颊微现血色,目光移向门外,又露出骇惧的神情。 桃夭夭知他心存余悸,扇动手掌“嘭”的关上门,安慰道:“那鬼怪给我赶跑了,你不用害怕。”夜千影勉强笑了笑,一手端绿匣,一手抱木马,挣扎坐到椅子上,喘道:“往常晕倒要躺三天才醒,今天多亏桃大哥,醒的这么快,桃大哥你本事真大。”桃夭夭道:“往常?枯肠候经常吓唬你吗?” 夜千影忙着服用紫粉,答了声:“嗯。”连吞了几口,呼吸脉搏渐复正常。桃夭夭暗暗称奇,道:“这东西是药粉么?瞧你吃的挺香,我也尝尝味道。”抓了把塞进嘴里。夜千影“啊”的惊呼,想阻拦已迟了。桃夭夭砸唇舌,皱眉道:“味同嚼蜡,天下第一难吃之物。”夜千影看他安然无恙,吁口气笑道:“紫氲玉英安魂充饥,是我的粮食呢。两百年我天天吃它,不觉得有什么难吃了。”桃夭夭正待细问,忽感丹田发热,如水壶烧开,五脏六腑似将沸腾而出。 注:神农架的范围在近代才扩至千里,古代单指神龙顶一处。 第十五回探幽入画观虫阵1 玉英是道家成仙的药引,楚辞记述“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古今修道者皆知,昆仑山出产的玉英效用最佳。桃夭夭思忆古籍辞章,张开嘴吐两口长气,腹中的异状迅即平复,问道:“这玉英是妙昙让你吃的?” 夜千影道:“是啊,妙婆婆讲到过,紫氲玉英产自昆仑派凌虚殿妙源阁,药性为‘补不足,损有余’。弱者吃了补气壮元,强者吃了血沸脉断。桃大哥的法力很强,吃下玉英竟好好的,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西天如来佛啊?”满眼都是惊奇,天真之态发乎自然。 桃夭夭笑道:“我不是如来佛,我是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看他抱着戴老汉做的那木马,无论怎样惊悸痛苦,一直未曾松手,叹道:“明知会被吓个半死,还给那枯肠候开门。你贪玩具太也过分。”夜千影默默垂首,手指抚mo木马,脸上有说不尽的依恋。桃夭夭道:“人家是‘玩物丧志’,你这叫‘玩物丧命’,小孩任性该有个限。”霍地扬起头,低喝道:“有情况!”话音未落,一缕幽香透入门板,飘荡着浸润肺腑,令人感到无比的舒适。 虫音咒又再响起,反复的唱道“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夜千影道:“是碧落姑来了!桃大哥,我们先躲躲。”尽量保持镇定,牵着桃夭夭藏进走廊,象上次那样关紧廊门。桃夭夭道:“又有怪物来吓你吗?”夜千影拼命摇手,凑到耳根子下悄语:“别出声,她以为我不在家,很快就会走的。” 屋外有人笑道:“千影小乖乖,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假装不在家么,骗姑姑的小孩可不乖哟。”香气随话语变浓,夜千影闻到后惧色大减,醺醺然眯起了眼。桃夭夭哪还忍耐的住,隐身穿墙潜出去探个究竟。只见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的贵妇,头脸用斗篷裹的严严实实,衣裙金线滚边,袖角缝嵌宝珠,浓浓夜色难掩华丽。桃夭夭暗运神通探察,没探到半点妖魔气,来人姿仪雍容,反而有种浩然气概,心头纳罕“明明是正道人物啊,且看她意欲何为。” 那女人道:“妙婆婆有件礼物送你,出门走的急忘了。特意托碧落姑姑带回给影儿。嗯,一个好精致的木头小猪仔,快开门来拿罢。”语音温柔亲切,连桃夭夭都心生感动,怀疑真是母亲在召唤爱子。屋内的夜千影更加心热,悉悉簌簌走到门后,怯怯的道:“小猪仔吗?”碧落姑道:“对喽,爹爹亲手给孩儿雕的,爹爹疼爱乖宝宝,费了好多心思做成的哦。喏,递到门环这儿了,你亲眼瞧瞧。” “呼啦”门板敞开,夜千影迅疾探手,想抢到玩具马上关门。可就在指端触物的一瞬间,碧落姑的斗篷倏然滑下,蓝色光柱绕身飞旋,一双碧绿的眼珠从眼眶滚落,连着筋肉垂至胸前,舌头也伸到颈部,贵气宝光全消,吊睛厉鬼的凶相赫然毕露,抓住夜千影道:“瞧仔细啊!”夜千影手脚瘫软,叫都没叫就吓倒了。 桃夭夭咬牙骂道:“你***!”一剑当头劈砍,挥落时蓝光爆闪,剑刃似乎遇到轻微阻碍,但仅一滞无改剑势,“唰”的将斗篷劈成两半。碧落姑魅影倏隐,从剑芒缝隙间化风飞遁,一双利爪仍向桃夭夭疾抓。攻击与撤退并行,爪尖刺入敌胸之刻,形骸已远在九霄,真个鸿飞冥冥神妙无端。而桃夭夭也到了“神遇不以目视”的境界。那爪击足以裂山断江,抓在他身上只如搔痒。站姿未动,手中剑气已飞出,如影随形的紧追敌后,同时分开形神,留个分身看护夜千影,主体瞬移万里之外。待得碧落姑遁入云端,立刻挥剑阻击。 一霎时烈风劲急,桃夭夭的攻势遍及长空。正面剑光如金虹,是斩仙灭神的宇宙锋;后方剑气似洪涛,乃降魔伏妖的清风剑;四边红气穿插收紧,合成捕捉逃敌的盲牙笼。碧落姑身陷其中,虽具移星换斗之能而莫可抵挡,只见一道蓝光飞速旋绕,宇宙锋从头劈下,凄惶的惨叫震动霄汉,月亮似也发抖。随即云淡风清,一张破布似的物事飘落。桃夭夭抓到手看时,头面四肢俱全,眼珠悬垂舌头拖长,恍若碧落姑脱落的躯壳,只是质感薄如纸张,还散发着新鲜颜料的气味。桃夭夭暗忖“这女人敢情是纸变的妖精?怎地我杀了它,没有取到它的法术?”记挂夜千影的安危,飞回阳春白雪居,原身与分身重合。 夜千影这次也吓得不轻,因先前受了点纯阳真气,心脉微有屏护,并没当场昏厥。分身给他按摩肢体,慢慢恢复了神志。桃夭夭待他体况趋稳,将纸壳扔到脚前,笑道:“什么碧落姑姑,一个纸糊的假人而已,你用不着怕她了。”夜千影直瞪瞪的看着那纸壳,呆了好半晌,忽地喊道:“妙婆婆的画纸!辟地衍空卷!” 乍闻此语,桃夭夭顿有所悟,看夜千影掌心渗出少许紫气,淡淡的浮于纸壳表面,寻思“他体内存有独特真气,当是长期服食玉英凝成的紫氲。”须臾紫气消散,纸壳的眼耳四肢不见了,还原成三五尺宽窄的长方形,上面青红颜料涂满,确是作画用的卷幅。 夜千影移指轻摸,自言自语:“我炼的紫氲很浅,不过昆仑真气去隐显正,还能辨出妙婆婆的法宝……”摸到画上的裂口,全身一颤,惊道:“衍空卷破裂了!桃大哥,这画纸是你弄坏的?” 桃夭夭两指向下虚划,意指用剑劈破了此物,脑海中念头飞转,暗中推敲多条线索。夜千影骇然道:“你好厉害啊,画仙的法宝都能击毁,传出去定会轰动整个刹梦国!” 桃夭夭推想已毕,点了点头道:“妙昙的把戏我都看穿了,什么枯肠候,碧落姑,都是她弄法装扮的。那道蓝光。当是她背后背的画笔。”夜千影道:“那枝笔叫‘开天化真笔’,画仙的另一件法宝。化真笔,衍空卷,她从不离身……”呆坐着出神,梦呓般蠕动双唇。良久,醒过神来,拨弄画纸道:“除了碧落姑,枯肠候,还有裂颅公,勾心娘娘……几十个常送玩具的怪人,原来都是妙婆婆装的。画纸破了,她装不成了。” 两百年婆孙相守,感情自是深厚,得知妙婆婆是折磨自己的元凶,夜千影内心的悲苦不言而喻。桃夭夭正想好好劝慰他一番。夜千影却已重绽笑颜,收起木马木猪,拉着桃夭夭道:“我还有个好朋友呢!桃大哥,我领你去看看他!”迈开小腿冲向走廊,身姿活泼,仿佛是一只阴云罩不到的小飞蛾。 走完长廊,那头是间木板房。无桌无凳,物品靠墙摆列,空出大部分地板,风格古朴素淡,与富丽堂皇的外屋反差迥然。夜千影进了屋呼唤:“咕咚,咕咚!”叫了几遍,墙根下的水桶移了过来,桶里的水哗哗轻荡。移到跟前方看清,桶体由粗铁打造,底部装了滑轮,两根把手作成长臂的形状,乍看上去活象个黑皮矮胖子。夜千影道:“他叫咕咚,遇到桃大哥之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桃夭夭道:“嗯,随人声自行移动,类似奇巧门制造的器具。玄门法术源自昆仑,此话不假。”夜千影道:“平时咕咚陪我聊天解闷,灵性着呢!”桃夭夭道:“陪你聊天,它会讲话?”夜千影道:“我聊给你看!”拍了三下巴掌,从竹篓中摸出块圆石头。铁桶曲臂反转,自动揭开了桶盖,夜千影道:“咕咚啊,今晚枯肠候又来送玩具,吓唬我的时候被赶跑了。他和碧落姑姑,还有另外的那些怪人,结果都是妙婆婆假扮的。唉,我可做梦都没想到。”说罢,将石头扔进桶里,“咕咚”一声响,仿佛在应和他的感叹。夜千影续道:“赶跑枯肠候的是桃大哥,他的本事很强很强,心肠很好很好,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强这么热心的大好人。”又将石块抛出。 他讲一段,就朝桶里扔块石子,“咕咚”声沉闷单调,讲述的语气却渐变喜乐。两百年幽居世外,夜千影就这样日日夜夜和铁桶“聊天”。桃夭夭暗叹“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可怜的小孩儿,亏他能在这活死人墓里住的下去。”石头扔多了,水漫至桶沿,铁桶伸“臂”取石放回原处。月色透窗洒入,那石块映出漆漆乌光。桃夭夭心念一动,拿到手里掂了掂,沉如玄铁大若鸡卵,底部磨成平面,摸那篓中装着百十枚。揭开相邻的竹篓,装满同样形状的石块,只是白花花色泽相反。桃夭夭道:“哈,色分黑白,果然是棋子。”挥袖一拂,运用深海妖类的“拟日生光术”,登时半空光团如炬,照亮六壁四角。 第十五回探幽入画观虫阵2 只见地板刻满线条,十九道纵横相交,俨然构成棋盘的形样。桃夭夭道:“这是下棋的地方?”夜千影道:“是啊,琴棋书画四仙,这屋叫照神堂,专供棋仙打谱。前边房间称作琅然厅,琴仙曾在那弹曲子。另外一间叫万象阁,是画仙妙婆婆的住处,阳春白雪居就是他们建造的。”指向屋角一块小地铺,道:“妙婆婆命我修习棋仙的道法,每天在照神堂睡觉打坐,体悟昔日棋仙运子落枰的气概。” 桃夭夭道:“为什么说昔日?棋仙不在这住了?” 夜千影道:“棋仙困居在浮屠山很久了,书仙高着另外三仙好几辈,好象早已经入世还俗,这里只有琴,棋二仙传道。妙婆婆说我资质绝佳,是修炼棋仙法术的好材料,带我到这培养昆仑仙气,等棋仙脱困后再正式收我为徒。”分说之际,走到睡铺旁,将玩具小心塞进被子后边。桃夭夭轻弹脑门道:“浮屠山,浮屠山,我在哪听过这地名……照此说来,你是昆仑派的候补弟子。那棋仙的法术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你苦等几百年。” 夜千影道:“我不知道啊。半夜棋盘上会发出各种声响,刀砍声,马蹄声,受伤的人呼救声,好象千万人马在战场厮杀,常常把我惊醒。我猜棋仙的法术肯定非常凶猛。”眼里露出怯色,显然学道之志并不坚决。 桃夭夭道:“怪了,你不想学就走呗。妙昙倘若胁迫小孩子,枉称正派高士……嗨,那老太婆手段阴损,本来就不象正道。”忽觉夜千影坐姿歪斜,似有不支之态,右臂伸进壁内,却不回手支撑。桃夭夭走近细看,被子后墙壁掏空,用作存物的壁橱。数尺空堆满各种泥木小玩意儿。往日妙昙赠送的礼品,所谓“爹爹疼爱亲儿”的象征,都被珍而重之的收集于此。 经受这一夜的惊吓,夜千影气血贫竭,到此时支持不住了,忙摸向枕边小盒。单手掀开盒盖,里面装了紫氲玉英。他吞咽几撮,面颊血色初现,缓口气笑道:“妙婆婆没有强迫我留下,我们原先讲好了。妙婆婆帮我找寻爹爹,我留在刹梦国等候。反正等着没事做,学些道法也挺好啊。” 桃夭夭道:“她装怪物吓你,绝非出于好意。”瞧了瞧小盒,缓缓的道:“我懂了,妙昙之所以装怪恐吓,是想令你长期处于虚弱状态。服用紫氲玉英方可回神。久而久之形成依赖,你如何还能离开她?”细想怪物现形之初,先送玩具制造温煦气氛,使小孩心情放松,惊吓的“效果”才加倍强烈。妙昙用计之狠酷,与那宓文妃难分伯仲。桃夭夭越想越冒火,冲口道:“昆仑派女人毒似蛇蝎!” 夜千影笑容依旧,手指只在玩具上抚mo。旁人的加害他痛过则忘,从不长记深思,更别提怀恨报复了。那小小心灵清若玉壶,只装着对父亲的思念与崇仰。桃夭夭叹道:“儿子爱父之情,也被妙昙当作整治你的工具。”伸掌轻拍他的脸腮,道:“小兄弟,快带我去妙昙的画室看看,这女人的底细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夜千影道:“啊,桃大哥是客人,我是该带你参观。唉,光顾着想爹爹了。”揣起一件泥捏的小狗儿,走到墙角小门旁,推门跨进长廊。铁桶“咕咚”滑动底轮,默默的跟在身后。 那走廊中五光十色,两侧图饰精美,有鸾凤,有蛟龙,有神雕巨龟,一只只姿态雄奇,跃跃然似要破墙而出。夜千影却视若无睹,手捏兜里的泥狗,不时低头瞅瞅,仿佛惟有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桃夭夭忍不住道:“所有玩具都是父亲制做的么?妙昙随便找些假货哄你,也未可知。” 夜千影道:“玩具绝对是爹爹做的!我知道!即便不是我的爹爹,也是别的爹爹给儿子做的,我只要摸上一摸,就能感觉出来……” 桃夭夭回想戴老汉手拿木马的神态,舐犊深情写满了苍老面孔。父亲给儿子的深爱,真能通过双手传进物件?还能被另一个思父的孤子摸到?人的情感造就的奇迹,恐怕最强大的法术都难以办到。桃夭夭感怀尤深,嘘了口长气,刚巧走至长廊末端,手掌前伸,自然而然将房门推开。 夜千影“哎呀”惊喊,未及细讲,拽着桃夭夭腰带急向后退。猛觉水气森冷扑面,四方涛声如雷,门后哪里是什么画室,碧澄澄浩淼起伏,竟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浪头拍至两人头顶,桃夭夭不慌不忙站定脚跟,挺胸收腹深长吐息,海水登即退散,混同海风浮云,飞鱼白沫,以及数十只缺头少翅的海鸥,一干景物极速脱色淡化。桃夭夭连续吸吐几番,最后“呜哇”两下大吼,大海没了,实景呈现,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屋子里桌凳凝然未动,静的好似墓穴。夜千影又惊又佩,咋舌道:“沧海横波图破解了!呼呼吹几口气,就给清除光了!” 桃夭夭笑道:“你莫扯我裤带啊,险些害我屁股亮光光。” 夜千影道:“桃大哥,你真神了!沧海横波图是画仙封门的法障,我正赶着要念咒开封,你几口气就吹没了!”走进屋里手指木桌,那桌上铺开一幅画纸,画的正是大海浪涌的景象。海空上方的海鸥尚未画完,或缺头颈,或缺翅膀,同进门的奇境正相吻合。桃夭夭道:“画海成海,妙昙的法术玄妙若斯。”收起几分轻视之念,沉吟道:“我使的蜃妖法术平息天地异变,专破幻象,刚才的海景却未破干净。末后的大喝可破碎实物,才令海水全部消失,莫非那大海并非假造的幻景?” 夜千影奇道:“蜃妖的‘吞云靖天**’,桃大哥你会这种妖术?”桃夭夭道:“确是蜃妖吞云法,你倒博闻广识。”夜千影道:“妙婆婆讲过,沙漠里的蜃妖擅布‘海市蜃楼’,事先吞吐云气清净天地,令物象返还实形,以免其他妖怪的障眼法干扰它的幻术。” 桃夭夭道:“此类仙魔法理,妙昙常讲给你听?”夜千影道:“嗯,桃大哥不象妖怪,我还以为妙婆婆讲错了。”谈多了“妙婆婆”心酸,眼光不觉暗淡。桃夭夭没看他脸色,只顾摸索沧海图,道:“妙婆婆能耐大着呢,她的画似能创造实景,用笔墨造出真实世界?难怪叫开天笔,辟地卷,呵,比得上盘古开天辟地了。” 夜千影道:“画仙法术本就虚实相融,实景和画境混合,号称‘夺天乱真’之法。”桃夭夭道:“我记得有一种邪术叫‘无间坛城’,所设假象千变万化,也和实景结合的天衣无缝。” 夜千影摇头道:“金轮教的无间坛城差远了,假象间插于真景中,变化虽多,对真实世界全无相干。画仙可让真景变图画,图画成真景,真假转换只在她笔端涂抹,别派的幻术达不到这等奇效。”桃夭夭闻言暗惊,视线转过桌上画幅,移向桌旁的香炉花瓶。瞥到窗户下的青花大瓷瓮,忙揭开盖查勘,却是储藏紫氲玉英的器物。 眼见桃夭夭东搜西翻,夜千影知他疑虑甚重,详细讲解道:“真景和画境很难分辨,住久了就习惯了。比如刹梦国是幻境之名,仙界流传的九阳谷,世人所称的三生谷,其实都指这一片地域。因为生灵眼识有差异,取的名称才不同。喏,眼识差异导致心境分别,如人类看见的红色,蝴蝶眼中未必是红色;蚁蝇所见高山,人眼里可能是小土堆。境域真假毋庸强分,妙婆婆…...妙婆婆讲道,天地原色为混沌,修道者常守昏昏……” 桃夭夭打断道:“等一等!你说刹梦国就是九阳谷?”夜千影听他语气急切,迟疑着点点头。桃夭夭道:“那你认得玉银童吗?一个长着白胡子娃娃脸的怪老头。” 夜千影又摇摇头道:“刹梦国生灵数以亿万计,我从没走出这屋,只认识妙婆婆和……和咕咚。”眼看桃夭夭面露失望,补了句道:“我听妙婆婆讲,刹梦国由勾蒙王子掌管,那王子时常巡游国内山川,桃大哥要寻人可去访他。你是外面世界来的仙人,勾蒙王子定会以礼相待。”桃夭夭默想片刻,问道:“你怎知我从外界来?” 夜千影笑道:“桃大哥这样的本事,刹梦国绝不能没你的名号,妙婆婆更不会不跟我提。”眨了眨眼,拍掌道:“啊,她也没提到过玉银童,想来玉银童也是外边的人物。” 桃夭夭道:“小娃儿挺聪明,诸多疑点咱们共同参详,玉银童本是…….”正欲从头详述,外屋虫音骤响“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夹杂“哦哈,哦哈”的怪声。桃夭夭皱眉道:“妙昙真是阴魂不散!” 夜千影听了听,按着桃夭夭臂膀道:“不是妙婆婆,外边是讨要玉英的毛人族,桃大哥别用法术伤害他们。”桃夭夭道:“除了妙昙?还有其他人常来此间?” 夜千影道:“不是人,是毛人。早先是人类,因住进九阳谷太久,被谷中的野化法咒改变体貌,成了半人半兽的长毛怪物。”桃夭夭一愣神,猛记起戴老汉之语,世传出没山谷的“毛神”,料想就指这类精怪了,但他们为何遇到生人便要抢走?正寻思间,夜千影拿了个陶罐,取玉勺伸进瓷瓮,一勺勺将玉英舀入罐内,道:“毛人只想索要玉英,拿到了就走,没什么好怕。” 第十五回探幽入画观虫阵3 桃夭夭道:“毛人要玉英做什么?” 夜千影答道:“保全人形啊。野化法咒对昆仑派效力最弱。昆仑派真气炼的越深厚,越能保持人类真貌。毛人族还有几分心智,惧怕彻底变成兽类,因此想吃玉英养成昆仑真气,留住残余的人类体征。每当妙婆婆离家远游的时候,他们会偷偷摸到门口求讨。”说完,盛满整罐玉英,向屋门走了两步,回头招呼道:“咕咚来帮我呀!别怕,不是枯肠候那伙怪客。毛人族求药来了,咱们还象先前那样配合。”铁桶应声滑行,跟着他前往外屋。 桃夭夭满腹疑窦,总觉这孩子一身是谜,言语举措无不透着奇异,当下决定静观其变,如遇危急再做理会。一行走到前边琅然厅,房门半掩半闭,风吹草动皆无。但桃夭夭已听出屋外四周的心跳声,趴伏着好些健硕的身躯。夜千影让他留在走廊里,自己和铁桶进屋,隔门三四尺远,费力的将檀木桌推至当中。铁桶抵住桌子后,他用一根绳子拴紧腰部,一寸寸朝门口挪移。桃夭夭看的张大了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夜千影把绳头抛给铁桶,嘱道:“配合好啊,我一喊你就向后拉!”手捧陶罐下端,面朝门板,喃喃道:“你们别想抢人哦,拿了玉英就离开哦,我作好预防了,你们抢不走我……”桃夭夭猛省“毛人喜欢抢人,他用绳子系腰是防被抢。” 离门数寸,夜千影站住脚,拿罐沿拨开门板,捧着罐底往外斜伸。站了会儿工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出现,缓慢的伸进屋中。桃夭夭看不见夜千影的神情,但知他气喘耳热,紧张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那毛手摸着罐把,并不回缩取走,停了半刻,忽然爪子下探猛抓。夜千影撒开陶罐,放声大叫:“拉我!” 铁桶一朝后退,绳子收紧,夜千影身子立缩尺许。可那毛手好似胶泥做的软物,凭空伸长跟进,就在将要抓住夜千影脖子的当口。房门“嘭”的闭合,势道刚猛直如铁闸落槽,门外“哇哇”狂呼,那毛人双臂竟被硬生生的夹断。接着柔风乍起,卷住夜千影飞回长廊,桃夭夭轻按他的肩背,责道:“你唱的哪出戏啊?羊入虎口?飞蛾扑灯?明知危险还送药,差点给扯了去!” 夜千影惊魂甫定,方知是桃夭夭出手相救,颤声道:“很少……很少这样,他们,他们很少动粗,就算要抢我,也从不把手伸过门框。”回头看那双血糊糊的断臂,冷不丁打个寒噤,悚然道:“桃大哥别伤他们,毛人是人变的。失掉人样本来很惨了,再伤他们太残忍。”桃夭夭心里微微一震,寻思“我斩杀妖魔超过百万,还没杀过一个人。同类相残违背人道,我若破了此戒,只恐走杀魔武藏丸的老路!”暗生一丝寒意,辩解道:“嗨,毛人不是人类,依我看是妖怪,臂膀无端变长,常人哪能做到?显见是妖法。”夜千影道:“服用玉英生成紫氲,他们也会炼成一些小法术,与妖怪的技能区别很大。”勉力扶墙而站,朝门口走两步,道:“还得把玉英拿给他们。”桃夭夭道:“你傻啦!这般不顾性命,毛人又不是你亲人!” 没等夜千影答言,一连串尖声刺耳,屋外虫音吟唱:“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阳春,寂寞……”歌声急促,一霎断断续续,仿佛被一把掐住喉嗓。随即“乒乓”牌匾摔落,虫音咒戛然而止。桃夭夭冷笑道:“嘿嘿,昆仑派的字号都敢砸,狠角色登场,你快躲到我身后。”夜千影道:“定是毛人头领赶来报仇,毛人族很团结。同伴受欺吃亏,族中强者定会倾力相援。” 一言未几,墙外窗底到处吼声如沸,整座房屋被毛人重重包围。夜千影诧异道:“围攻画仙居所,这倒是头一回,毛人的报复心好强啊。”桃夭夭道:“哪是报复,他们早就埋伏在外,无论同伴受不受伤,都将找机会攻进大门。” 夜千影“哦”了声,若有所思的咬着指甲,脚步又向门口挪动。桃夭夭道:“喂喂,你别乱走。”夜千影道:“给他们紫氲玉英。他们既然不为报仇,那定是急着想进来拿玉英。”桃夭夭道:“有我在,他们进得来么?”夜千影道:“他们进不来,所以我才把罐子递出去呀。” 桃夭夭无奈的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不厌其烦的自找罪受,小兄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夜千影一窒,说道:“毛人想变回人类,我要帮他们。”答的似乎很牵强,却隐含“帮助失落者重新作人”的义勇。桃夭夭凝睛正视,只觉那瘦小的身影似长高不少。夜千影挪近陶罐,俯身欲拾,忽然“咣咚”房屋震荡,门板破成碎片,两只黑爪迎面抓到。桃夭夭早将天王盾暗设于夜千影身前,这一抓正中盾体,如钢矛戳到铜墙,激的火星飞溅。夜千影抱着头蜷下身子,腰背间柔劲缠收,已被桃夭夭隔空拉回身旁。 紧接着暴吼连连,跳进来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巨人,似猿非猿两丈多高,头顶几乎触着顶壁。进了屋左臂遮面,右爪胡乱抓拿。空抓几下无果,后方五个毛人跟来帮忙,毛色或黄或灰,较那黑毛人矮了半截。在厅堂内叫嚷着乱窜,忽地叫声中止,姿势僵直,身体从头部碎裂,仿佛久经侵蚀的石像,一经风吹就崩解了。夜千影急道:“他们中了宝光咒,快救人啊!”喊声未落,又有六个毛人钻入琅然厅,看到满屋金玉辉耀,珍宝闪闪,眼里突现贪婪又迷醉的光芒,倏尔从眼部石化,四肢躯干散作尘土。然而前者方扑,后者相继,外面的毛人还往屋里挤。夜千影大叫:“救人哪,快拦住他们!”情急之下只欲扑上,想用自己弱小身子挡住不断拥入的人群。桃夭夭眼观奇变,心中登有所悟,叹道:“人为财死,岂是你能阻拦?”圈臂揽腰,抱着他退至照神堂,反手将房门封闭。 夜千影满心忧急,喘息道:“擅闯琅然厅的人会碎成粉末!”桃夭夭道:“哦,琅然厅设了法咒么?是谁设的?”夜千影道:“是琴仙!”定下心神,听外面吼声渐远,毛人似已逃走,方详说道:“建这阳春白雪居,本来仙人会客用的。假如有外客造访,琴仙先弹曲相迎,客人听曲时若东张西望,琴仙就会引为最大侮辱。因此琅然厅堆积附加法咒的财宝,专能引人注意。如果访客心无尘欲,五色不能惑其心性眼目,才有资格闻仙乐论友情。否则宝光咒生效,血肉便会石化崩碎。” 桃夭夭道:“酒色财气人性乃尔,人见了财宝哪个不心动?”一转念,蓦地想到“毛人见财动心,当真具有人类的性行!” 夜千影道:“所以叫作‘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遇不到轻财脱俗的知音,琴仙才觉寂寞无尽。但就算做不成好朋友,也不必把人家弄成碎渣子嘛。”桃夭夭道:“我刚进门也见财眼热,怎么没中招?”夜千影道:“想是桃大哥的法力高过琴仙。”朝琅然厅方向望了望,道:“黑毛人是狼牙寨主,毛人族里的勇士,他死了刹梦国定将爆发血战。”想出去探看情势,桃夭夭拉住道:“你放心,那黑家伙挺乖觉,进门遮起眼睛,只摸那装玉英的罐子,这会儿捡起跑掉了。”他暗运灵念探察,前屋的情形尽已知悉。 夜千影贴着门听了片刻,松口气道:“全走了。毛人这次好象真是被逼急了,结伙来抢紫氲玉英。”桃夭夭笑道:“还要抢你这小娃娃。”夜千影道:“毛人抢人也是迫不得已,长年同翅鳞族交战,他们必须补充兵丁。” 桃夭夭道:“翅鳞族又是什么东西?”正说着,门板“砰砰”敲响。桃夭夭解除封门法,铁桶咕咚推门滑入,外壳顶盖上布满毛人的爪印。夜千影从铺下取出钳子小锤,给咕咚敲平凹痕,拧紧桶箍,一边答道:“翅鳞族是刹梦国原有的精灵,常发兵攻打毛人聚居的野龙窠。勾蒙王子是翅鳞族的首领,妙婆婆说他喜读孙吴兵书,统军作战极具法。毛人族总被他一次次打败,缺少兵卒就抓外人凑数。被抓的人在山野里住久了,就会蜕变为毛人,归入族群参加战争。” 数言娓娓而道,毛人抢人的秘密方始揭破,桃夭夭静下心思索前后情由。夜千影修好铁桶,放还工具,笑道:“但抢我有什么用呢?莫说打仗,我连挑桶水都没力气,抓去只能白吃饭。”室内屋外重归宁静,他也恢复了谈兴,伸舌舔舔嘴唇,热切的道:“若真能吃到人间的饭菜,抓我去那里都愿意!唉,小时候娘亲告诉我,人类的菜肴花样繁复,一个盘子里面,可以包含山海江河的滋味哩!” 桃夭夭笑道:“真是孩子话,象没吃过人间烟火食似的,吹的天花乱坠。”夜千影低头道:“我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有……”桃夭夭道:“你哪儿出生的?” 夜千影看着脚尖,静默许久,轻声道:“我在浮屠山铸颅峰出生,长大,那儿只有娘亲作伴。饿了吃剑林外的短耳蘑菇,脚葵,渴了就喝鬼心莲中凝结的毗罗冰露。铸颅峰是人仙诸生的禁区,处处都有魔法诅咒。我们全靠峨嵋祖师的灵符护身,住在半山腰的洞穴中。夜里月亮升上天空,魔刀‘尸玲珑’高悬峰顶,月光穿透了刀刃,照在身上能映出千百条影子。妈妈很欢喜,说好象有千百仆人围着我们转,再不会冷清了,于是给我取名‘千影’……” 第十五回探幽入画观虫阵4 桃夭夭盯着他双唇翕合,眼睛越睁越大,忽地道:“住在铸颅峰,你娘,是不是叫‘佛面剥金慕兰若’!”夜千影愣了愣,道:“啊,是,那是妈妈早年的外号,桃大哥你怎知……” 桃夭夭大声道:“浮屠山铸颅峰,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你是百里文虎的儿子!” 两人同是满面惊异,桃夭夭眼前画面疾闪,耳中语声交响,记忆中的片段一节节连通,脱口道:“妙昙拿你当人质,为的是要挟百里文虎!”心念电转,悟出妙昙的计谋——迫使夜千影投身昆仑,其父百里文虎情牵骨肉,由此受制,惊天神功必为昆仑派所用。即便难以驱使文虎,也教他莫敢与昆仑派作对。姬空行借葭柔之魂逼迫唐连璧,俨与妙昙的计策相仿,但用计如此冷酷,正邪仙魔又有何区别? 夜千影惊喜道:“我爹爹是叫百里文虎!妈妈不教我提爹爹名字,桃大哥你竟看出来了,你见过我爹爹!”桃夭夭望着他激悦的面容,实不忍直言“没见过”,给这饱受凄苦的心灵再浇一瓢冷水,支吾道:“嗯,哦,你爹,百里文虎么……”夜千影道:“你说呀!他的相貌跟我很象么?他是不是很高大,很威武?” 桃夭夭正待搪塞,远空忽起几声响雷,好象天顶炸开了,忙道:“这雷打的突兀,先到外面望望风头。”说话时雷声愈密,连珠价的震激爆破,夜千影变色道:“开仗了!翅鳞军的散魂大炮!”桃夭夭想岔开他思父之情,笑道:“开仗热闹啊,我最爱看热闹,随我外边走走如何?”夜千影道:“后院小山上看的清楚,跟我来!”拉桃夭夭往万象阁跑,口里念叨:“怪不得毛人抢玉英,他们急着增补法力,要和勾蒙王子打大仗……” 快步跑进万象阁,直奔屋门对面的墙壁。那墙上挂了幅园林山水画,题名“阆苑清岚”,画里院门紧闭,假山嶙嶙,石头从墙沿冒起几块。夜千影低念咒语,一推画上的那扇门,“吱呀”竟推开了!桃夭夭道:“又是画仙的机关,起先居然没发现。”夜千影道:“画境同实景交融,习惯了就容易辨认。此画通阳春白雪居的后院,我们快走!”两人携手步入图画,穿越门廊走过草庭,站上一块大石,翘首眺望墙外,登感眼界开远,胸臆空旷,荡荡乾坤似已平铺在眼前。 阳春白雪居筑于山巅,一侧是河谷,另一侧是平原,站在山脊远眺大陆,莽莽苍苍不知几万里许。此刻原野上炮火连天,旌旗招展,两支大军已排开阵势。旭日自东方升起,赤霞掩映枪戟,如铁流泛起血浪。兵戈未交杀气先扬,这一战注定异常惨烈。 夜千影道:“下边的荒原叫修罗川,翅鳞族和毛人族在那开战,每年都有好几回。”桃夭夭道:“每回你都爬上石头观战?”夜千影道:“我本不想看,妙婆婆硬要我观察战局,牢记攻守势变,对将来学棋炼法有好处。”眉关紧紧皱拢,忧虑道:“但这次的阵势好大,兵力超过以往十倍!往常他们一打几个月,死伤数以万计,眼下军阵规模空前,不知要杀到那年那月才罢休。” 桃夭夭手搭凉蓬,望那朝阳冉冉上升,苦笑道:“嘿嘿,临走时我答允峨嵋派的弟兄们,天亮后返回峨嵋山。现在时限已至,还没找到玉银童。若等两边打上几年,家里弟兄早就散伙了!”心感一阵烦躁,挽起袖子道:“马上让他们停战,那个勾蒙王子是?我找他打探玉银童的下落。”夜千影大喜道:“桃大哥本领高强,一定能平息战争!”瞧他瞪眼发狠,问道:“大哥你进刹梦国后出去过没有?”看桃夭夭摇头,笑道:“那就不用着急了,你就算留在这几万年,仍能及时赶回家的。”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夜千影道:“刹梦国的年月与人间不同,此处过千万年,人世间有可能只过了一刹那。” 桃夭夭呆了半瞬,想起镇妖塔中的经历,道:“我明白了!刹梦国是魔界!岁月比人间过的慢。” 夜千影道:“不是魔界,昆仑仙人怎会住进魔界呢?刹梦国是画境,梦境,实境三境混合化生。梦里过上几辈子,醒来只在刹那间,这种情形很寻常?”桃夭夭道:“你是说,我此刻正在梦里?” 夜千影道:“这里所有生灵都在做梦,但若在刹梦奇域死了,真实身体也会死掉,这是奇域特效之一。第二种效应是时间扭曲,只在奇域里是体验不到的。妙婆婆讲过,倘若生灵出入奇域,带动两边时间伸缩扭转,所经岁月就会与外界产生联系。” 他小手连抓头皮,奇域的玄秘似乎很难描述,想了片刻道:“比如昆仑仙人,毛人,都曾经进出奇域,他们在奇域过一天,与外界相比或者长达千百年,或者短到几日几刻,长短由穿越地点的差异而定。惟有画仙可以自创出路,固定时日。象我们这样进来就没出去过的,梦醒回到人间,才会是短短的一刹。” 桃夭夭放眼远方,苍原旌旗飘舞,战云渐行压低,问道:“如此玄奇的境域,当初是谁创造的?”夜千影挠挠后脑勺,道:“那我不晓得了,勾蒙王子掌管国家很久,应当知晓刹梦国的由来。”桃夭夭道:“好,我就去问那勾蒙王子,你回屋歇息。”夜千影正待答言,忽感有人轻抚肩膀,回头一瞧,身后又站着个桃夭夭!不禁瞠目结舌。 桃夭夭道:“莫怕,我使分身法守着你,任何鬼怪都到不了近处。” 夜千影道:“分身法?又是妖法!桃大哥会多少妖法啊?”拉扯分身的衣角,要他走便走,要停便停,只是面容僵硬呆板。桃夭夭道:“切勿跟我的分身讲话,他神魂不全不会说话。而且元神和原身连通,你若搅扰他,我在远处也要分心。”夜千影道:“知道了,我当他不存在。桃大哥,你快些回来,我想听你讲爹爹……”他心里想极了父亲,又怕耽搁桃夭夭的事务,一直没敢求询过甚。分离时才提及,未及得到答复,忽闻号角连天。那两支大军已排好阵型,开始面对面的进发。 桃夭夭道:“你爹百里文虎原是峨嵋派首徒,我是峨嵋派的新师尊。天理人情当头,我必将你带回到父亲身边!但现在查捕玉银童要紧。你若嫌回屋气闷,在此观阵也行。” 夜千影不愿看刀兵争持,忙道:“我在棋室等你,闷了找咕咚聊天。”爬下假山,快步往画外走,分身跟随护应。 桃夭夭目送他走出庭院,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随即系紧衣带,纵步跳离山脊,俯身按低云头,从云雾空隙中观瞰地面局势。此时修罗川尘飞沙扬,战云笼罩下,光影扭曲陆离,一切似已凭空蒸发,隐入凝重的混沌之内。不知何时号角声停了,凄风呼啸,又象唱起了挽歌。 那两支大军仍在缓慢接近,物影模模糊糊,惟闻嘈杂纷迭:战车辚辚,战马萧萧,兵器盔甲碰擦,汇成漫卷大地的隆隆滚雷。忽然,尘烟深处亮光一闪,终于有个东西显出轮廓,由小变大,逐渐清晰。云层翕开缝隙,阳光洒下来,那东西蓦地闪现。只见旌带高飘,锦绣为饰,乃是三丈见方的一块大金牌,中间镶嵌慑人心魄的两个红字,道为“天地”。一霎间烟消尘落,双方再次扎住阵脚,恍若大潮急退,礁石尽呈无遗。 那“天地”金牌位处最高,由木柱撑在一辆大型战车中。旁侧战旗迎风猎猎,分别书写“银翅擎天”,“金鳞立地”两种旗号。桃夭夭暗忖“银翅,金鳞,当是‘翅鳞族’的军队了。”再观旗下诸兵种,无不盔甲鲜明,手持刀剑长枪,但外形却千奇百怪:或头长触角,或口带腭器,或目生复眼,大部分长着六条手足,酷似牛虻马蜂金龟子之类。前排骑兵所乘的巨兽脖子细长,胸前两把刀状肢体举起,宛然是放大万倍的螳螂!桃夭夭暗道“翅鳞族是虫类所变!”一念方生,那边毛人军敲击兵器,捶胸大呼,震的地皮簌簌颤抖。 鼓噪声惊天动地,细辨是“人啊!人啊!”的口号。但凶暴堪比野兽咆哮,哪有半点人类的语声。众毛人跨骑战马,手握石斧石矛,直指翅鳞族的“天地”牌,“人啊,人啊!”的呼吼一浪高过一浪。 桃夭夭隐然有悟“一方是天地,一方是人,天地人齐备!不恰好构成个完整的世界么!天地跟人打仗,真是匪夷所思。”正感新奇,毛人军已万蹄奋激,向翅鳞族发起首波冲击。翅鳞军稳住不动,待敌骑冲到阵前五百步内,后排支出数千门大炮,“乒乓嘭嘭”猛轰,炮弹迎着敌势飞射。 第十五回探幽入画观虫阵5 毛人前锋约五六万,尽为骑队,每骑相隔十丈距离。其间是异种步兵,一个个骨骼支棱,破衣烂甲,挥舞阴冷兵刃,轻烟般飞快冲刺。炮弹打到炸开,成群的步兵粉身碎骨,连兵器化为阴风,呜呜噎噎的幽鸣。桃夭夭省悟“这些步兵是阴魂!死人的魂魄组成,被翅鳞族的散魂大炮轰散了!” 这时毛人骑兵驰抵前阵,仗着体魄雄健,炮火难伤其皮骨,挺起长矛只顾猛突。翅鳞骑士按部就班,前后竖起层层长方坚盾,形如坚厚的壁垒,中央漏出百尺宽的豁口,以小队兵马出阵迎战。正象《孙子兵法》所记“兵之形,避实就虚;任势者,如转木石”。毛人骑兵前突之势如洪水狂泻,自然而然的嵌入对方最薄弱部位。翅鳞军阵顺势移位,当真转动起来,豁口迅速向后移动,带着毛人军打转,状似铁圈套住了狂野的巨蟒。 翅鳞骑士居于军阵外围,先就排成巨大圆环,急转之下旗帜分开,现出内部整齐的步兵方阵。桃夭夭在空中看的入神,好奇感越来越强烈。只见步兵阵共六十四个,每阵三万兵卒,队列长短参差,俨然排成易经六十四卦的图形!外层豁口转到艮卦方位,忽而向内凹陷,迎敌的翅鳞骑士后撤,毛人尾随追击,一齐冲进了艮卦步兵阵。桃夭夭见状暗惊道“从艮位变起,这不是周易,而是古代的连山易!” 上古“连山易”盛行,与周易,归藏并称为三易,同为占卜天数,化凶转吉的奇术。自周代后连山易失传,世间仅存周易留图记文。桃夭夭深悟玄门奥诀,一见便知端地,寻思“世上的易理均从乾卦推演,连山易却从艮卦起始,艮者山也,依此得名,未知接下去如何演变。” 就看毛人骑兵横冲直撞,两侧枪剑戳刺,形势险峻,好象山道夹于危岩间。而前方阻力较小,毛人骑兵策马驰突,恍若少壮者恃勇好胜,顺山道一口气直冲山顶。艮卦顶端是五千长盾重兵,肩并肩扎地稳守,象征山顶土厚石重的地势。毛人朝前冲,前阻越厚,冲力越猛,两势相激还是毛人占了上风,眨眼将长盾兵冲开。桃夭夭暗想“毛人要倒霉了!艮卦主稳止,到了山顶应当暂停脚步歇歇气,以求稳住根基。若不收步直接冲下山,摔进深崖就完蛋了!” 果然毛人纵马撒缰,松快的驰入第二卦。只听战鼓忽鸣,翅鳞兵发声喊,长枪齐出,映日生光,仿佛雷声中亮起万条闪电。桃夭夭暗道“连山第二是震卦!第二卦猛攻疾进,势如雷暴!” 恰逢毛人骑兵前势衰减,后力未生之时,陡遇翅鳞步兵包围枪刺,犹如飞跑下山的人失足掉进深渊,刚失了地利,又遇天时突变,遭受困厄晕头转向,莫知出路何在。但毛人斗志出奇的旺盛,虽落马过半,剩余者拨马打旋,挥动武器凶狠砍砸。那矛尖斧刃冒出火舌,显是加持了法术。翅鳞军骑士猝难抵敌,被烧砍击毙好几队人马。翅鳞骑队立时后撤,枪兵再复戳刺。刹时马嘶人吼,尸骸横飞,战场化作沸腾的铁血漩涡。 桃夭夭藏在云中直犯难,思量答允夜千影平息战端,但战阵变化暗合玄门妙旨,又舍不得失去这观摩的良机。正在委决不下,毛人第二波攻势展开,十万骑俯颈伸臂,两手齐挥短斧,只用牙齿咬住马鬃。奔至前线猛地昂头,马鬃拉紧,马嘴中喷射出熊熊烈焰。桃夭夭集中目力远观,毛人额心微现淡紫色,如夜千影掌心的紫氲,暗自寻思“马嘴喷火是昆仑派的仙法,攻来的毛人服过紫氲玉英。” 翅鳞族按老办法应对,盾墙漏豁口,骑队绕圆圈,引诱敌军从艮卦入阵。毛人还真就重蹈前辙,进了圈子直冲艮卦,只为接应先前被困的同伴,浑不理会对方采用何等战法。他们体壮性凶,手舞烈火兵器,单个战力超敌手数倍,铁蹄之前挡者披靡,翅鳞军的螳螂骑士成排被歼,长盾兵连片倒伏,艮卦七零落。连震卦方阵也难抵御,长枪兵满身烟火,惊恐中相互推挤践踏。毛人骑兵如旋风,如煞神,呼喝掠杀,利刃所向戾气飙扬,荡开一片死亡与恐怖。 忽然翅鳞军旗帜翻飞,“天地”牌下方有个声音高喊:“兑阵前迎,化害为利!”阵型应声而变,艮震二阵转移,三万翅鳞兵手拿圆盾钢刀,迎着毛人挺进。前排疏松作为阴爻,后列紧密为阳爻,正好排成兑卦的形式。 兑卦主调整,兼具吸纳融通等效应,阴爻虚而在前,阳爻实而在后,比拟湖泊上虚而下坚。阴爻的翅鳞兵呈单线排列,敌军冲近登即顺势弯曲,扭缩,仿佛大石投湖荡起的涟漪,过后迅速排成原状,聚散进退丝丝入扣,不知经过多少苦练才达此默契。毛人仿佛陷入了泥潭,想找强敌决战,可周围处处都强,处处又不强;欲待寻路突围,四面全是空隙,又无从找准入口。往复兜圈逡巡,怒气塞满胸腔,毛人骑兵憋的快要发疯了。 纠缠中战团移往后方,那里六层重兵列作阳爻,中部隔开空间,围着第一波冲阵的毛人。这数万骑兵同样被翅鳞军“水流”队形的缠扰,欲死战而不能,怒火和战力同时暴涨。渐渐的,两边毛人都朝阳爻逼近,待得矛尖触到坚盾,终于遇到可以发力冲杀的坚硬部。毛人精神大振,吼叫着狂冲猛打。 翅鳞圆盾兵霍然分散,象蓄洪的大坝开了闸,放任两拨敌军迎头相撞。毛人都红了眼,哪分得清对面是敌是友,久积的战力尽情发泄,只图临死时再往前多冲半尺。刹那间火腾斧落,毛人自相残杀,血肉乱溅,或有知觉者拨马欲撤,都被翅鳞兵长枪逼回,仿佛岸石将奔腾的浪涛挡回沟渠。桃夭夭只看的目眩神驰,连连赞道:“好阵法!好阵法,妙极了!”心头灵感纷涌,悟到了神木甲法诀的精义。 自镇妖塔历险之后,他获神木甲入体,运用随心所欲,但甲上的古代图文全不认得,原理更是不甚明了。神木甲以天王盾功法相辅,怎样抗御敌袭,怎样吸收伤害,怎样转化为己身法力,桃夭夭是能用不能言。今观奇阵变换暗合化害为利之道,方知神木甲是据远古易理创制。阵列每次转换开合,都激起深藏肌骨的文字,如泉水般轻轻流过心境。此情此状,恰似能征惯战的猛将,偶尔听到旁人读起兵书,平生战例悉数得到了印证。又象目不识丁的老工匠,丰富经验终获文笔记录,以己所不能的方式详尽表达。世外修道讲究“信愿解行证”五步次第:信大道,发宏愿,解法理,行实功,证全真。后两步尤其可贵,实功与法义相印,玄机证通无碍,那等快乐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毛人冲杀久经未停,凶性似永无穷竭,直至数量减少七成,才弄清斗的是自家人,匆忙勒马整队,拖拉受伤的残兵寻路外逃。就在此刻,翅鳞军趁势发动了总攻。以困,涣,蒙,解四阵齐压,将毛人裹进重围。这四种方阵皆以坎卦为基础,坎主水利,水能克火。毛人力衰气丧,烈火兵器威力剧减,更难抵敌阵势大。但见翅鳞兵推进似水漫平阳,毛人落马如浪打浮萍。桃夭夭在天上抓耳挠腮,心下犹豫“救毛人?还是再看会儿阵法?”眼见兵阵合围,毛人将被全歼,暗道“让双方停战,我答应过夜兄弟!”一念转过,当即运气发功,伏柔天王盾分成千万,无息无形的传入两族士兵体内。 这下子战况全变了,天王盾在身,枪刺刀砍全无用,双方的战斗变得如同游戏。更有众多毛人服用过玉英,体含昆仑真气,混入纯阳真气后导致气血紊乱,纷纷脱力而倒。翅鳞军应变奇快,主将号旗摇动,天地牌下高呼:“捆绑手出动!”立时跑出上万名手拿绳索的兵卒,六只肢足上下起落,麻利的捆缚倒地之敌。 桃夭夭心道“遇事处断果决,虫类的智谋远超毛人!”飞降场地内,袖子一甩,扬起劲风将捆绑手吹开,再跃上天地牌顶端,高叫:“谁是勾蒙王子!” 撑起天地牌的木柱旁,站着一位金盔金甲的将领,腮部生有四只大腭,面貌颇显骁勇,纤柔的腰腹又透出女体的韵味。翅鳞军抗敌变阵等诸般行动,全由这员大将摇旗指挥,此时乍逢奇变巍然不惧,令旗指向桃夭夭道:“放箭!”车下传令兵吹响号角,顷刻弓弦震鸣,万箭齐发。 桃夭夭道:“哇,冲我来了!”凌空踏云,升至中天,两只胳膊往上一抬。一股莫可抗拒的怪力席卷大地,射出的箭枝尽被引向云端,接着投枪,梭镖,长戟短剑也飞了。翅鳞兵抓拿不住,铁制兵器尽数脱手,甚至连剑匣刀鞘都离身飞向天空。桃夭夭施展食铁兽王的“聚铁术”,振臂间已将百万翅鳞军缴了械。那食铁兽王名曰“饕貊”,生性嗜吃钢铁,所炼妖法专收铁器,桃夭夭使出来威势倍添。只见刀枪剑戟连片飘浮,象是给苍穹盖了层铁顶。 随后,桃夭夭加大“聚铁术”的法力,双臂向内环抱,满天铁器急剧缩拢,仿佛被巨臼锻压,一直缩成铁球。桃夭夭大喝一声:“瞧我的!”运臂发劲猛推,铁球自高空飞坠,带着万钧之势砸向翅鳞军阵!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1 千百万件铁器凝缩成球,下坠之势足可摧山捣海。翅鳞兵士们都看呆了,巨物飞落临头,竟如石像般不避不逃。还是金牌下的主将见机最快,挥旗大呼:“躲开啊!”但铁球来势极猛,仓猝间怎躲得开?阴影笼罩下气浪狂掀,主将尖叫着滚倒车内。眼看在劫难逃,天上人影一闪,桃夭夭飞到下方托住球底,铁球登时悬停空中。翅鳞兵全都屏住了呼吸,却见桃夭夭左手拿开,单以右手承重,好象杂耍艺人卖弄技巧。兵将们目光似被细线拴住,随他胳膊伸直,一点点的上移。忽然桃夭夭叫道:“瞧我变戏法!”左臂使“推山锥”拨开翅鳞兵,清出大片空地,右掌翻转猛掷,铁球“轰隆隆”砸落地上,尘土飞扬大地震颤,砸出个宽达半里的深坑。 桃夭夭喝道:“还跟我打么?”挺立天地牌上,环睨下方万众。翅鳞兵士早已震倒大片,抱头趴地直不起身。那金甲将惊问道:“你是何人?”桃夭夭笑道:“峨嵋师尊桃夭夭,别跟我讲久仰大名,谅你没听过峨嵋派的名头。”金甲将如雷震耳,呆愣半瞬又蹦起,大喊道:“峨嵋仙师!峨嵋仙师降临刹梦国!我们有救了!”喊了几声纳头便拜,口称:“秋涟城统军司马琉璃锷,参拜峨嵋仙师!”附近兵士跟着主将跪拜,黑压压如风吹草偃。桃夭夭暗奇“他们知道峨嵋派。”问道:“你不是勾蒙王子?”琉璃锷道:“勾蒙王子掌国摄政,居于京都太白城。”桃夭夭道:“带我去见他怎样?”琉璃锷四条上肢交叉,作礼道:“仙师之命,末将谨从!”正交谈间,远方吼声如沸,毛人族发动了第三波攻势。 刚才铁云遮天,重物落地,天地剧变遍传修罗川。毛人族却不为所动,大部队坚稳的向敌阵推移。头领摇旗吹哨,招集败兵重整军势,片刻直抵翅鳞族外层,放开喉咙发出进攻讯号——“人啊,人啊”的喊声震耳欲聋,二十万兵马奋蹄猛进,阴魂步兵随后掩杀,好似洪流冲破堤坝漫向田野。桃夭夭暗皱眉头,心想“毛人只知狠拼蛮斗,简直比野兽还凶顽。”因许多毛人身怀昆仑真气,与纯阳真气相冲,附加天王盾反会令其受伤,所以先已将天王盾收起。此刻两军近身肉搏,战局又变的复杂激烈。翅鳞士兵没了军械,就用长爪利齿迎敌。勇悍者驾螳螂起飞,从高处向毛人发起反攻。桃夭夭回顾琉璃锷道:“打旗号叫你的人停手!”琉璃锷道:“我……” 未等她的应允落实,桃夭夭跳至云端,放出天王盾横立在两军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无形长墙。长矛利斧借快马的冲势,猛戳在神盾上面,力道均被分散吸纳。然而天王盾在身时坚不可摧,离身设立则稍欠严密,虽可抵消利器的猛击,却难防诡招潜袭。一群群阴兵随风轻飘,掩藏杀气穿过盾体,贴近敌人才暴起发难,或杀或擒,将飞空的翅鳞兵歼灭殆尽。另一方,翅鳞军内令旗频传,骑士两分撤开,六十四卦方阵齐步前进,摆出与敌决战姿态。桃夭夭飞回战车喝问:“叫你们别打了!耳朵聋了吗?”琉璃锷道:“是……是!可是我大哥被毛人抓走了啊!”桃夭夭道:“你大哥?”琉璃锷道:“我大哥芒羽统领飞刃骑军,生有国中上等极品灵根。他若失陷敌手,国家亲族蒙受巨损……我怎么去见王子殿下!我,我定要抢回大哥!”情急中气噎声嘶,两只大眼包满亮晶晶的泪水。 桃夭夭恻然心动“亲情忠义智勇齐具,翅鳞族哪象虫类,分明是人类的品性!”反观毛人粗暴凶残,比野兽不遑多让,实是可厌可恨。桃夭夭道:“你传令收兵,我去救你大哥!”琉璃锷哭拜道:“多谢仙师。”摇令旗止住兵阵,但趁这工夫,毛人已将翅鳞骑队冲垮。阴兵大肆屠戮,翅鳞军尸横遍野。桃夭夭急将天王盾传到翅鳞族身上,怎奈阴兵极是奸狡,早就备有绳网,专等空手时使用。刹那间网影连天,成群的翅鳞兵被捕捉拖走。 桃夭夭战斗力强到极点,调解纷争的经验就差远了,加之战况瞬息万变,两族仇深入骨,冲突就象燎原的野火,此处刚停彼处又起,纵有千眼万臂也难平息。他心里一烦,腾云高升云霄,掣出宇宙锋往下一划,划出一条纵贯平川的长沟。毛人骑兵冲的性发,成排成团的摔进沟内,连人带马尸骨无存。后继者毫无畏惧,照样直冲不退,大有用尸体铺平前路的狠劲,但沟深不见底,泰山移来也难填平。桃夭夭挺臂横掠,神力发出如狂风扫落叶,将毛人推离沟边,纵身飞到军前,怒喝道:“好勇斗狠是?放马过来跟我斗!” 毛人却不再上前了,纷纷勒马往回跑,阵中传出“梆梆”木锤敲打声,似是他们传达军令的方式。桃夭夭心念微动,暗运神通侦测,将毛人军的部属察明:也分前后层次,但各部散乱参差,阴兵四处游荡,远不及翅鳞军整肃。惟中军方位戒备森严,五千精骑环列警戒,为全军要害所在。桃夭夭暗忖“擒贼先擒王,主帅必在中军,降伏他们的首领就好办。”乘风驾雾,飞入骑阵中央,却见里面架起百十口陶土大锅,无数毛人绕锅奔走,手拿着木盆土钵等器皿。 那锅中盛满凉水,锅边溢出浅淡的紫气。有些毛人手持竹筒,正将紫色粉末抖进水里。桃夭夭略一沉吟,恍然悟到“水里掺了紫氲玉英!”果见身穿藤甲的兵士站立锅旁,用木瓢舀水挨次分发,领到玉英仙水的毛人大口喝下,很快斗志激扬,体魄明显增强。或有羸弱矮小者,从前线跑回的伤兵,喝了水也变得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口急欲上阵。 桃夭夭寻思“毛人被药力磨灭了本性,把自身变成战兽不说,连夜千影那等小孩童都不放过,真可谓丧心病狂之至了。” 心里想着,拨开云雾跳进军中,两脚如踩风火轮,绕着圈飞踢,转眼将上百口大锅尽数踢碎,仙水洒进土里涓滴无存。守锅的卫队惊怒狂呼,正待上前围攻,忽闻后方木锤猛敲。卫队迅速向该处收缩,挺矛作出御敌的架势。圈子中心处,三四十个长发毛人敲打木锤,一个个胸脯隆起,腰肥臀圆,俨是毛人族中的“女性”。其后一匹骏马巍立,一杆白旄高飘,大军主帅的气派十分显目。桃夭夭遥遥望见,朝那马上骑者喊道:“你是毛人的大头领吗?为何跟翅鳞族打仗?”定睛细辨,马背上骑着个老毛人,头顶白毛已经半秃了,腰背佝偻弯曲,一幅皮松骨立的衰残样。 这可大出桃夭夭意料,他本以为毛人崇尚暴力,首领必然威猛雄壮,岂料是这么个瘦弱的老家伙。正感疑惑,老毛人“哦哈”长嚎,手中权杖举起,杖端镶了个死虫头,漆黑眼洞尤显狰狞。两侧骑兵应声向他集中,老毛人手杖挥下,忽吼:“熊爪寨主,上!”桃夭夭喜道:“啊哈,你会讲话,总算有个会说人话的!”径直向老毛人飞去,迎面长矛齐戳,弩石乱射,又有遍体红毛的高大毛人扑到,两只大手宽如熊掌,爪尖雷光盘绕,便是所谓的“熊爪寨主”了,狂啸着拍击桃夭夭头面。桃夭夭小指轻拨,劲气微发,登时石飞矛断,熊爪寨主摔进断矛堆,再也无力动弹。桃夭夭徐缓的中心飞近,还想看毛人有甚凶恶招数。老毛人觉察来敌异常强大,权杖举高道:“散开!”忽而面露急色,大呼道:“狼牙,你别来!” 一骑飞驰而至,马上的毛人合身腾跃,张臂扑上半空,抱住桃夭夭的双腿就咬,齿间电光缠附,正如熊爪寨主的雷电爪。周围毛人仿效其行,着魔似的腾身飞扑。桃夭夭升高身位,继续往老毛人靠近,可是越靠前扑上来的身影越多,毛人士兵争先恐后,好象要用肉身为老毛人筑起一堵堵坚壁。桃夭夭纳闷“这老毛人有何用处,值得他们如此舍命保护?”身下咯咯作响,那毛人抱着他的小腿,牙齿在天王盾上乱啃。桃夭夭抖了抖膝盖,毛人浑身剧颤,满口利牙全被震脱,鲜血从下巴一直流到胸口。老毛人急呼:“狼牙寨主快退!你们都,快退开!” 两次听他喊“狼牙寨主”,桃夭夭记起一事,低头看毛人通身黑亮,正是闯入阳春白雪居抢药的贼首,肩后还背着装玉英的陶罐。想到夜千影受欺的惨状,桃夭夭怒气勃发,提着狼牙寨主的后颈跳上高空,冲老毛人喊道:“若想他活命,趁早放了翅鳞族的俘虏,你们两族休战讲和!”狼牙寨主凶性未减,血糊糊的大嘴张开,竭力扭转脖子,还想狠狠咬桃夭夭一口。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2 老毛人神情苍凉,白旄高举过顶,猛然抖臂顿挫,不知启动了什么机括,长旄变成了赤红色,迎风飘摆如血云。桃夭夭以为这是“我军放下武器”的意思,哪知杀气陡盛,狂吼声,惨叫声,忽然炸雷般传响荒原。桃夭夭运神感测,登知这是毛人在屠杀俘获的翅鳞兵。屠场位于远处的溪流边,三万多俘虏并排长跪,身后刽子手挥斧劈下,手法熟练又狠决,甚至来不及加附天王盾,过半的翅鳞兵已身首异处——举起赤旄竟是杀俘的命令!骑兵暴吼阵阵,杀俘令传开。毛人们为之疯狂,挥舞染血兵刃。桃夭夭胸中怒火再难抑制,厉声大喝,一掌挥落,将狼牙寨主的头颅打的稀烂。再施分身法疾赴屠场,解救翅鳞兵俘虏,护送他们穿越敌阵,返归族群。 这时候号角齐鸣,向四方传送狼牙寨主战死,主帅遇敌告急的讯息。众毛人大呼云集,顾不得战俘逃跑,潮水般奔来中军救应,一排排骑兵并驾齐驱,浩浩荡荡朝敌人碾压。桃夭夭已动了杀念,瞄准毛人们的头颈,端起宇宙锋横空砍削,恰如长镰收割麦穗,上万名毛人登被斩首,立时颈血冲天,热气蒸腾弥漫,比万道地泉一齐喷发还壮观。桃夭夭莫名的兴奋,心里不住念叨“毛人的人性泯灭,杀他们好比杀畜生,不算行凶杀人。神木甲在身上,我不会变成杀魔!”杀欲却如潮涌来,手心发痒,恨不得把毛人全杀光。老毛人眼见死伤惨重,急发号令撤军,可毛人拼死也要掩护主帅,前赴后继绝不退缩。老毛人目含悲怆,仰空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杀我们?”口齿生涩,好象快失掉说话的能力。桃夭夭耳力极佳,闻语高声回应:“你们不乱杀人,我哪会下重手?” 应答时他暂收剑芒,略微往后移位。老毛人挥旄呼喝,骑兵的势头也有所收敛,双方的胶着部拉开少许空隙。那老毛人趁机叫道:“我们不杀,你停!我们走!”桃夭夭道:“废话少讲!要滚快滚!”握剑的手直发颤,随时可能再挥出去,大喊道:“快给我滚的远远的!”毛人军狂性稍抑,认清了主帅的号令。老毛人指挥众军列队转向,一面抬头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鬼神…..?”桃夭夭道:“峨嵋派桃夭夭,毛人打仗尽管找我,往后别和翅鳞族交恶!” 老毛人再不接言,拨转马头举旄奔驰。毛人骑队簇拥主帅周围,失掉坐骑的士卒搀扶伤者,阴兵飘行殿后,千军万马迅速撤走,真个进如潮起,退如潮落,片刻全部撤离战场。修罗川西面是茂密的山林,遍布草窝洞穴,当下毛人军往那方走远了。桃夭夭等长旄消失在视线外,伸脖舒了口气,摊开手一瞧,掌心里全是汗水。 有神木甲限制杀欲,用宇宙锋扶弱除恶,即便杀生也合乎天道正义。以往桃夭夭每次想到这道理,都觉自己和杀魔武藏丸不同,可杀毛人时却心生异感,血腥刺鼻,尸骸入目,竟激起某种深藏的yu望,一心只想无所忌惮的杀个痛快。神木甲如何不能克制杀欲了?抑或毛人当真不是人类,可以象鸡犬牛羊一样随意屠宰?桃夭夭疑思纷杂,心里说不清是松快还是失落,木然回望长沟对岸,翅鳞军已是万众欢腾。 刚才分身护运俘虏回归,手抱背负越过长沟,安安稳稳的降落平地。翅鳞兵卒蹦跳欢呼,狂喜之态无以复加。随后桃夭夭飞到,收功与分身合体。翅鳞族见了愈发震骇,自琉璃锷以下全军拜倒,高呼:“仙师法力至强,仙师庇护我等!”桃夭夭扶起琉璃锷,问道:“你大哥救回来没?”琉璃锷指向身后道:“芒羽受了伤,已为采灵卫接收。” 桃夭夭道:“采灵卫?”料想是专管医护的兵种,放眼四望,一队队黑衣兵士穿行军中,肩绣白色“采灵”字样。每六个采灵卫管理一个伤兵,抓手扛脚放入担架,哪怕皮肉轻伤也不轻忽,严加看护的程几近监押囚犯。 桃夭夭稍感安慰“如此尽心救助同伴,翅鳞族果是善类,我帮他们打仗没有错。”正想着,几名采灵卫抬担架走近跟前,领头的军官禀道:“骑军都督芒羽,已验伤收讫。”担架上躺了个银甲将军,肋生两条肢足,腮部长大腭,外观与琉璃锷相似,只是体形比她更魁硕。这会儿摆动脑袋“吱吱”悲鸣,好象神志不太清醒。采灵卫用绳子捆紧关节,防他挣扎过甚摔下地来。 琉璃锷低头察看大哥伤势,关切的问道:“能保住命么?灵根可曾损坏?”采灵卫答道:“芒羽头骨受损,性命无妨,灵根保存完好。”琉璃锷喜形于色,命带下去送往首都太白城。桃夭夭道:“毛人兵败,令兄已救回,你的事都停当了?快带我去见勾蒙王子。”琉璃锷道:“自当为仙师传禀,但勾蒙王子深居养生宫,莫说接见外客,朝中将官都极少会面。故请仙师先移驾秋涟城,末将先呈战报,再讨旨意拜谒圣颜。” 桃夭夭暗想“人类的繁文冗礼,翅鳞族也学会了。”摆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告诉我太白城养生宫的位置,勾蒙王子长什么样,我自个儿去找他,问清几桩事情便罢。”琉璃锷道:“敢问仙师有何急事相询?”桃夭夭道:“我想打听一个叫玉银童的老魔头,还有,忘神窟在哪儿,昆仑仙人为何住在这里,还有…….还有刹梦国的来由,勾蒙王子既是一国之主,国中的地理人物想必知晓。” 琉璃锷笑道:“那可舍近求远了,若论通晓万事万物,秋涟城中住着一位仙家圣贤。上古曾服侍天山神木宫主,历经生死百劫,遍观三界众生,谁能比他知道的更多?”桃夭夭耳听“神木”二字,忙问道:“神木宫主的仆从,叫什么名?他知道神木甲么?” 琉璃锷道:“秋涟圣贤号曰‘衡虚仙丈’,仙师可亲自前去访问。”挥手招来亲兵,低低吩咐几句,转过身说道:“末将为仙师领路,次后去太白城交旨。峨嵋仙师是我族的大救星,王子殿下必派使者召请,三五天内就该有回信了。” 桃夭夭默运灵念,遥感远方的阳春白雪居。此刻夜千影已睡下,一切平安宁和。分身静守在旁边,如遇危险会及时传讯。桃夭夭放了心,点头道:“好,我去秋涟城耽几日。”琉璃锷欣然称谢,随即升帐交代军务,先命将官率本部军马各返防区。续命亲兵备好犍龙快车,请峨嵋仙师乘坐。琉璃锷挑选五百精兵护卫,自己亲送仙师回城。一应事体处理完,日头已斜向西方,桃夭夭等的不耐烦了,上车问明方向路程,驾狂风卷起车驾,带卫兵一齐遁空疾飞,少顷抵达目的地,引得琉璃锷又是一番赞叹。 秋涟城位于刹梦国远东,距修罗川六千里,城前良田万顷,麦粟结实累累。城后紧靠墨绿色的大海,翅鳞族称之为“噬魂大洋”,据传是游魂野鬼的最终归宿地。车马速放缓,琉璃锷指指点点,给桃夭夭介绍本地景观。及至城门洞前,桃夭夭指着刻有“秋涟”的石匾,道:“城名倒很文雅,取自什么典故?” 琉璃锷解释道:“翅鳞族的五座城市分别为秋涟,夏葳,太白,冬焰,春垣。春夏秋冬主四象,水木金火土为五行。此城终年清肃,又独占水德,因而取了秋涟的名称。” 桃夭夭道:“四象主时,五行德运,这都是玄道的法义,翅鳞族也修炼道术么?”琉璃锷道:“我们不懂道术,因圣贤衡虚仙丈每年开坛祈天,讲论刹梦国的旧史,诸城的名称也作些阐述。他常引玄理为据,其言深奥难解,我们只按字句记个大概而已。”桃夭夭听了愈感心切,只盼早些见到那位圣贤。 犍龙车穿过城门,驶入街道。两边房屋鳞次栉比,墙壁涂成水蓝色,饰物雕成水纹状,车行其内如穿游海底,而街边行客稀少,风轻影淡,透着秋日的清冷。琉璃锷笑道:“我们回来的早了,居民们若闻军队凯旋,一定会出门夹道欢迎了。”略顿了顿,续道:“但本城以清静著称,民风好静,即使欢庆也不会太热闹。” 仿佛为证实她的评论,那五百卫兵蹑手蹑脚,低头屏着气,生怕行走中弄出大响动。到了城心的太守府邸外,卫兵悄然退走,换成足穿软履的侍者伺候。两名侍者献上茶水,桃夭夭接杯浅饮两口,登感满嘴的浓甜味。看侍者脊背生有透明的短翼,眼睛大如铜盘,貌似蜜蜂之类的飞虫。另几个马夫给犍龙戴口套,小心翼翼的封住龙嘴。琉璃锷道:“风影犍龙是修罗川的特产,军营里多有驯养。跑起来极快,叫声也很大。到这惊扰太守就坏了,所以要把它们的嘴巴封严。”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3 桃夭夭望了望那府邸,大红灯笼高挂柱间,映亮“水鳞圣母太守府”的匾额,心想“这太守既号称圣母,想必是位守礼重德的贵妇人。跟她会面少不了繁文缛节。”念及于此,对琉璃锷说道:“太守不愿打扰,我也不必求见,你领我到那位圣贤住的地方去就行了。” 琉璃锷道:“请仙师歇息少时,去圣贤住处须经过‘储婴宫’,按例车驾要清洗除尘。”合掌表示歉意,又笑道:“这时节太守正忙着产蛋,仙师要见还不得闲,故而未敢虚邀。” 桃夭夭道:“产蛋?太守会生蛋?”琉璃锷笑道:“正是,如人类怀胎分娩一般。”端容正色,详说道:“翅鳞族是卵生群居的物种,全靠生蛋传宗接代。本族成虫五千万,惟‘三圣母’具有生育能力,木鳞圣母居夏葳城,土鳞圣母居春垣城,加上本城的水鳞圣母,三圣母皆被授以城主要职。地位尊荣,年年岁岁享受族人的供奉。”面向高耸的府墙,眼里充满羡慕,续道:“三位城主之中,尤以水鳞圣母居尊,她产蛋数量最多,养育子女最精壮,乃是我族生息繁茂的大功臣。” 桃夭夭越听越奇,冲她上下打量,道:“瞧你这气韵,尖细的嗓音……起初我还以为你是母……是女的呢!岂知竟走了眼。”琉璃锷笑道:“我是女的啊,或称翅鳞雌虫更恰当。”桃夭夭道:“那就怪了,恕我唐突,为何只有三圣母才可繁殖后代?你也身为雌性,难道…..就不会产蛋么?” 琉璃锷道:“雌虫必须摄入大量肥美的食物,促成体器生长成熟,方可具备生殖之能。翅鳞族每年精炼三成的储粮,经五百年精心喂养,才养出一位水鳞圣母。倘若每只雌虫都要下蛋产子,刹梦国的粮食全耗光都远远不够。”桃夭夭只听得摇头吐舌,连称:“奇性异习,闻所未闻。”琉璃锷微笑道:“我作为统军大司马,所享的美食远超寻常官民,体器已接近成熟状态。如果水鳞圣母衰老退废,我便是下一代圣母的候选者,到时就会接受万民的供养。” 桃夭夭暗思“把你养成专门生蛋的工具,有什么值得高兴?”但念他们世代如此,外人何必置喙,笑道:“可喜可贺,琉璃姑娘前程远大。” 谈说间,马夫打理完犍龙,又洗干净车辕,换上洁净车帘,车轮都裹了厚厚的棉垫,才向将军大人请示起行。琉璃锷挥挥手,两名马夫登上前座,抖缰卷舌道:“都儿——驾……” 龙车离开太守府,沿街快速驶进,发出的声响轻若落叶。城市后半部建筑低矮,门窗朝阳通风,街边架设许多烧水的大鼎,飘起湿润的暖风。琉璃锷小声道:“储婴宫到了。”前面一行白衣侍女走过,怀中抱着襁褓,看见将军车驾来行礼。琉璃锷命拉开犍龙,马夫背身掩住嘴,以免牲口劳役的粗气熏着婴儿。随后下车检视,侍女们揭开布片,只见那些婴孩有的头尖眼巨,有的牙长鼻细,有的红斑绿壳,说是婴孩,实为样态各异的幼虫。桃夭夭暗忖“同是水鳞圣母所生,形态千差万别,怎么象不同的种类?” 襁褓用锦绒织成,极是温软绵厚。琉璃锷犹恐婴孩受凉,匆匆瞥过则罢,叮嘱侍女们悉心照料,莫让孩子沾着脏东西,饮食调兑均匀,触摸他们的先要香皂净手云云。众侍女屈膝领命,偶尔俯视怀内,眼里尽是慈爱之色。桃夭夭心生感动“不是她们亲生骨肉,仍发自内心的爱护,翅鳞族的善良人所难及。”待育婴侍女走远,感叹道:“爱子护幼,全民共同抚养。礼记所载‘不独子其子’的大同世界,今天我总算见着了。”琉璃锷道:“养好孩子事关我族生存大计,举国上下为此都倾尽了全力。单就膳食而言,给圣母的食粮占总数的两三成,提供给幼儿的能占到四五成,余下的粗粮才轮到成年族人食用。” 桃夭夭仰头遐思,忽生一念,问道:“人类常有弃婴的现象,父母丢弃亲生子女,你们有么?”琉璃锷大眼睛忽闪,好象不懂他在说什么,四只大腭欲张还合,又象不知该如何应答。桃夭夭叹道:“不用回答了。”耳根子发烧,暗想“翅鳞族天性仁爱,胜过人类多矣。” 天色转暗,明月初升,掩映的蒸腾水汽,秋涟城恍若蒙上了薄薄的纱巾。龙车从储婴宫穿出,渐行渐高,驶上后城的一座小山丘。此处房舍散布,月光照亮道边,居民行走举动更能看清。其间挑桶的,抬缸的,捧盆的,一个个走到水井式的地洞前,把浓汁倾倒进去,倒完回屋再运,反复奔行忙碌。 琉璃锷讲解道:“地面洞穴是水鳞圣母取食的口器,各户居民把炼好的美食倾入其中,太守在府里就能吃到了。”桃夭夭耸耸鼻子,闻到甜腻的香味,正是炼乳蜜浆所发,笑道:“太守大人好胃口。”又听地底“咕嘟”作响,恍如泥团滑入长管。桃夭夭道:“用管子输送食物,谁想的点子,倒是方便的很。”琉璃锷道:“仙师说的管子,其实是太守的食道。在地下四通达,伸向城中每家每户。” 桃夭夭讶然道:“食道藏在地下!”琉璃锷道:“城市底部先已挖好很多暗沟,太守上任当天,即将食道伸过沟中,末端如吃饭的嘴。居民自知从那送食,无须派官吏征收了。”桃夭夭道:“无数食道长在体外,太守大人怎样一副尊容……”想起关键问题,道:“身体为暗沟所限,太守想来动不了,那她如何行房……”微觉此言不妥,改口道:“我是问,太守的丈夫有何特异之处。”琉璃锷笑笑不答。桃夭夭道:“啊,太守总该有丈夫,要不她下的蛋怎能孵化?” 琉璃锷道:“此事为本国机密,末将不敢妄谈。仙师等入京面圣时,可向勾蒙王子当面详询。”桃夭夭不言语了,心里嘀咕“什么机密碍口难言?要我猜勾蒙王子就是太守的丈夫。老婆奇形怪状,老公定也稀奇古怪,行房之状更怪的离谱,国人羞于外传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龙车戛然而停。下车立感冷风刮面,已站在山丘顶上,四周草木萧瑟,别无屋舍,只有最高处垒起外圆内方的土台。琉璃锷道:“此台名曰‘祈天仙坛’,翅鳞族视为禁地。仙师自去探访,恕末将不能相陪。”桃夭夭道:“衡虚仙丈住上边?”琉璃锷道:“正是。”说罢躬身告退,乘坐龙车行开半里远,命马夫勒缰于此,以免不慎犯禁。 桃夭夭独自跳上高坛,展目东望,大洋渺渺茫茫,浑厚水势连接无边黑暗,好象能吞噬人的心灵。他原本有些轻浮,此时却心情肃重,放轻脚步登上第二层,一间石屋伫立于方形坛顶,门窗都是敞开的。自起坛边起始,每向屋门迈一步,屋里就点亮一盏灯光。桃夭夭默默计数,走了九步,亮起九盏灯,门槛近在脚前,他却莫名其妙的犹豫。侧耳倾听片刻,听见若断若续的短笛声,曲调悠扬美妙,又非传入耳朵,猝然惊觉,发现笛音竟是在自己心底流淌! 屋里有人道:“往前再走近些,我很乐意见到紫元宗的传人。”桃夭夭步入室内,看背光处坐着个瘦高身影,从头到脚都裹着灰色披风,面朝墙壁俯首前倾,好象忙于伏案书写。环顾房间摆设,一张石床,一方石案,一个水缸,靠墙的石柜半掩,里面有几只石杯。九盏灯放置于石制灯台上,紧挨窗户排立,细长的台柱被阴影遮住了大半截。 那人缓慢站起,背对桃夭夭,说道:“紫元宗创立峨嵋派,为的是消灭魔首妖皇。仙宗的看法与之相反,认为天意使人成魔,人力无法胜天,人类改变不了成魔的命运,元宗的计略终将失败,峨嵋派也将在灭魔的恶战中消亡。”他一边说,一边走近,语音徐缓低沉:“峨嵋祖师和仙宗仙人各持己见,争论无果,因此决定利用刹梦国奇域,验明‘天人之战’那方胜出。并设下咒誓,后世若有峨嵋弟子进入奇域,胜负结果便将分晓。” 他停在灯光下,缓缓揭开披风,道:“你看,现在你来了,是受天意驱使,是人为的咒语生效?你能分判吗?” 桃夭夭一言不发,怔怔的望着,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忽而惊道:“树!树!树在跟我讲话!”只见那人皮肤黝黑,周身布满裂纹和大大小小的疙瘩,躯干部分斜伸几根枝条,挂了三五片枯叶。头面颈肩合为圆柱型,眼耳鼻口均是黑窟窿,若不出声,完全就是一株枯干的老树。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4 普天亘古的规律,凡是“有情众生”才可修炼仙道,诸如飞禽走兽,毛虫游鱼,或多或少都具灵性,成仙之前靠灵性修全六根,如人类具足“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器,能够理解语言,区分利害,方可进一步修成仙体。是以人身珍贵,多少妖怪孜孜求成。而花草树木属于“无情众生”,同山水泥石一样,天生不具灵性,无论如何也不能解语知意,更别谈成人修仙了。桃夭夭曾闯历镇妖塔,杀灭百万妖魔,从未遇到过树木成精的例子。世俗讹传的树精花妖,只为愚夫蠢妇相信,但如今眼见为实,天理竟被颠覆,桃夭夭难免目呆口吃。 那树人嘴洞微扁,笑了笑道:“我的确是棵树,天山顶上一棵松,后来作了神木宫主的拐杖。在这里每年登坛**,翅鳞族尊我为衡虚仙丈。”桃夭夭道:“衡虚仙丈,通晓万事的圣贤!就是你么?” 衡虚仙丈道:“圣贤?何以敢当,昔日神木宫主呼我‘阿衡’,我很喜欢那个名字。”移步踱向石案,长木枝伸展,仿佛举手延引,道:“请坐,峨嵋弟子。为了等待你光临,我已经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桃夭夭内心无丝毫戒备,觉得这老树骨瘦气正,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前辈。当即坐到石案边,肚里疑云翻起,开口道:“仙丈客气了,晚辈峨嵋派桃夭夭,专到刹梦国捉拿魔头玉银童,您怎会在这等我……” 衡虚仙丈不答话,低首折腰,恍如陷入了冥思,蓦地石柜打开,石杯飘移到石案上,好象有一双隐形的手在拿动,又见石瓢飞起,从缸里舀起清水,准确的斟满两个杯子。桃夭夭寻思“隔空移物,若用意念操纵,当属仙宗的‘以神驭物’之术;如运真气发功,则是玄门的‘以气驭物’。老仙丈使的法术应是前者。” 奇迹犹在发生,等石瓢落回原位,衡虚仙丈身板俯的更低了,体侧伸出长枝,摸向桃夭夭的右肩。刚才外面风大扬尘,桃夭夭身上沾了不少草木的碎屑。衡虚仙丈从他衣领下捻出一粒草籽,翻手轻抛在地下。一会儿工夫,石缝里忽然冒起点点绿意,眨眼拔高,长成一株藤草。随即抽条开花,结子散种,撒开的种子又再生长繁衍。地表绿色急速蔓延,从平地窜到墙壁,缠绕灯台,进而覆盖整片屋顶。原先泥土里埋藏的各类草籽花种,仿佛应从命令似的,也都一齐发芽猛长。旺盛的生机传播开来,连木质门板都长出枝叶。刹那间,菟丝盘曲,牵牛垂挂;细苇婆娑,长茅摇曳;蕙兰吐芳,牡丹斗艳;石屋变成仙苑。灯光一映,幽美天然,再看不到丝毫人类居所的痕迹。 花香沁脾,妙景悦目,衡虚仙丈挺直了身板,道:“远客到访,以自然本色相俦,方合我天山宗旨。”桃夭夭省悟“这是天山仙宗的寄魂通灵之法!一动念间,灵魂通传亿兆微生,天山仙法玄妙若斯!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相信这奇术当真存在!”想到此衷心敬仰,抱拳施了一礼,问道:“仙丈仙法神妙,令晚辈眼界大开。敢问仙丈跟随神木宫主多久了?您可见过神木甲?” 衡虚仙丈摇摆焦枯的长指,徐徐道:“慢来慢来,我也有事请教,须先立个规矩,免得乱了次序。”桃夭夭道:“立什么规矩?”衡虚仙丈道:“我俩轮着发问,前边的问题有了答案,后边才可接着问。”桃夭夭抢着道:“那好啊!恕晚辈僭先!”张开嘴又哑了,他由九阳谷入刹梦国,本来是为了追捕玉银童,但所经之事悬疑重重,每件都令他大感困惑。如今终获查询的良机,心里权衡那桩疑案该当首先破解?一时念头交杂,无从抉择,心里竟空落落的。衡虚仙丈嘴角微弯,含笑静静等待。桃夭夭想了半晌,道:“仙丈怎知我是峨嵋弟子?” 衡虚仙丈目视窗下,道:“那九盏灯唤作九元感真仪,由峨嵋祖师紫元宗设置,拟代玄门九阳。九门弟子各怀九种真气,若登坛靠近石室,对应的感真仪自会亮起,我就知道来客是峨嵋弟子了。”话音略顿,续道:“桃君一来,九灯齐亮,显已炼通九门真法,此等道行足以与先祖紫元宗媲美。” 桃夭夭道:“我何曾炼通九门?玉银童炼的也是峨嵋派道法,他来了亮几盏灯?哦,他炼七门自然亮七盏,这两个问题不作数,是我自问自答的。可是,仙丈说等待峨嵋弟子入刹梦国就会怎样怎样,玉银童算峨嵋弟子?他经常出入刹梦国,那你干嘛非得等我?……”疑窦涌上,恰似开闸放水,稀里哗啦的往外抖搂。 衡虚仙丈笑道:“停,停,你这可犯规了。”桃夭夭只得住嘴,挠头暗想“跟老人家抠斤论两,真能把人憋屈死。”强自按捺急性,强笑道:“行,按规矩办,该你提问了,问!” 衡虚仙丈端容正色,皲裂的脸孔象块石板,肃然道:“你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人为何物?” 桃夭夭眨巴眼皮,随口“啊”了声,一时摸不着头脑。衡虚仙丈重复道:“在你心目中,符合怎样的标准,才能叫作人类?”桃夭夭沉默了,万没料到竟有此问,凝思良久张嘴道:“应当是……”如骨鲠在喉,后面不知怎么讲。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搜肠刮肚的苦思。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深繁难答。若说食色性也,能吃喝**就算人,那猪狗同样如此,人与猪狗有甚差异?若说会劳作会制工具是人,那蜜蜂勤劳无辍,蜘蛛编网捕虫,水獭垒石修坝,飞鸟衔草编窝,凡此性行与人类有何本质区别?再如说穿衣能言,巧智善谋是人特性,那么沐猴尚可衣冠,鹦鹉也会唱念,它们难道是人类?人世愚者比比,多有蠢笨无智之辈,他们难道就不是人类? 桃夭夭想了半天没头绪,只好故作高深掉书袋,念道:“孔子曰,仁者,人也,人类是有仁心的,有仁心的是人类。嗯,此理诚然若揭。” 衡虚仙丈未置可否,似嫌答语太含糊,还等他再做些阐释。桃夭夭却象开了窍,背两句书文,勾起几件旧事,思路愈渐清晰,坐回案前讲道:“例如我大哥李凤歧,他早年的爱侣名叫潇潇,本是蝴蝶化身的精灵。因从小被獐子精花爷爷收养,随他游走四方,情同亲生祖孙。不料花爷爷别有所图,利用潇潇报复峨嵋派,致使潇潇被恶人杀害。但遇害前潇潇并不怨恨花爷爷,还舍命放走了他。我想有此等仁心善行,不论潇潇是否消尽妖气,应该把她视为人类了!” 话到此处,他的语气愈发坚定:“刚提到的‘仁者,人也’,后边那句是‘亲亲事大’!生有亲亲之情,这便是做人的根本。潇潇释放花爷爷,是因为把他当作至亲长辈,心怀亲情而报恩。再比如翅鳞族敬养母虫,眷护幼子,同样源自亲族间的情感。”语速飞快,思绪急转,想起那“埋儿奉母”的假孝子郭巨,断然道:“世上人面兽心之辈多的很,空长了人的模样,或者弑亲杀子,或者忘恩负义,背逆天理人性,古人称其为禽兽。照我说禽兽不如,与那等恶徒相较,翅鳞族更该算作是人类。” 衡虚仙丈道:“亲亲为人之本,据此分别人兽。呵,你小时候书读的很好,教书先生必是位通学儒士。可惜道理虽通,眼量却狭窄。恶徒未必不爱自己的父母子女,干坏事的‘禽兽’,也未必没有亲情爱心。” 桃夭夭登时呆了,猛记起花爷爷虽作恶多端,动机却是为亲复仇;五台掌门阴狠狡诈,听闻亲眷受威胁,立马赶往援救;周家父子祸害乡里,行同豺狼虎豹,彼此间极可能亲爱有加。若依“亲情”判别是人,非人,他们都该是人性昭然了?若依亲情判别是人,非人,自己以前对父亲感情淡薄,难道自己也不是人了?人之立身,当行人道,可人道的起点若不是爱亲人,又该是什么?何为人,何为仁…… 桃夭夭越想脑筋越混乱,颓然坐下道:“反正我说了答案,你又没要求对不对。规矩照旧,该我问了!” 这话带着三分耍赖,衡虚仙丈并不生气,淡然道:“好啊,请问。” 桃夭夭定了会神,道:“刹梦国结合了实境,梦境,画境,超出人仙魔三界,到底是怎样形成的?”经过先前深沉话题,查问玉银童等事都显肤浅了,他也找出个深广的题目为难对方。岂料衡虚仙丈应声作答:“一万年前,由神木宫主亲手创成。” 桃夭夭差点叫出声“就这么简单?”好不容易忍住,思量乱发问又要犯规,老仙丈不是偷巧的滑头,多半还要深入讲解。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5 静了片刻,果听衡虚仙丈讲道:“大约在一万年前,人类走出山野荒林,脱离了自然,运用智慧合群协作,日新月异的改造身边的世界。这趋势萌发于人性,受yu望驱动,如洪水野火般扫荡蛮荒大地。凡是人类聚居之处,森林缩小,河流改道,山坡辟成农田,沟壑填作道路,城市建起如雨后春笋。翱翔九天的飞禽,沦为人类盘中餐;生猛健壮的巨兽,在人类皮鞭刀斧下被驯服,屠宰,包括拥有自然神力的古神,也难抵人类日益壮大的力量。天生万物都遵循自然法则,惟独人类妄自尊大,任性纵欲凌驾自然。于是自然万物逐渐变成了人类的仇敌。” “刹梦奇域建立的最初目的,便是预测人类与万物争斗的结局。神木宫主心怀慈悲,虽知人类背离自然,仍希望两方在冲突之后逐步交融,终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圆满状态。有此美好期望,她方施展绝大神通,抽离人类,兽类,古神的梦思,结合自然实物,在神农架三生谷造起庞大的梦境。” “这梦境的基础,是噬魂大洋深处的虚空结——幽幻虚空变动不停,设下法结令其固定,梦思就能长留不失。随后神木宫主再施灵力,使梦境同实境交混,隐藏在三生谷的草石土木之间,凡人无法辨察身入。整个体系靠宫主的灵力支撑起来,得名为‘刹梦奇域’。” “在这奇域中,万物由梦而生。人类从百万年前的原始形态开始演进,如何分成族群,如何萌生智力,如何与自然万物战斗,一环环演变持续展开。演变依存于实景,结果就真实可信。而人类活动造成的影响,只由虚幻梦境承受。因此,奇域里面虽天翻地覆,真实世界却无改原样,从表面看仍是宁静的山谷。” “顺应天道,不涉尘世,此乃天山仙宗的戒条。奇域集梦而造,非同真正的世界,所以施加外力就不算违戒。神木宫主依循‘梦生刹那’的法理,设法加快了人类演变的进程。真实人世只过了一万年,奇域里的人类已跨越远古,聚成了部落,即将大规模开荒辟土。如按预想推演,奇域的演化快于现实世界,‘天人之争’的最后结果会提早展现。这种情形,恰似看到了未来的情景。后世施法者调运自然灵气,结合受法者的体性,生成的梦境可以观测其人将来之事。此类道术原理相仿,约同于天山仙宗的‘梦演’之法。” 闻言至此,桃夭夭暗想道“摄魂门的法术源于天山仙宗,‘禳梦真法’也可预见未来,却是通过虚实结合,设梦推演的方式达成的。” 衡虚仙丈道:“奇域里的人类兴起的时候,真实人间正值隋末唐初。一代大师紫元宗威震仙凡,他少年曾得神木宫主教授,素有师友之谊,得知刹梦国的起因详情,他指出真实的人世间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人类内部已分化,一些掌握大神通,大势力,大智谋的强者,正残害较弱的群体。他们非但欺害同类,还要独霸天地,为满足私欲而平山竭海。这些强者出自人类,又不同于畜类妖怪,同古代邪神并称‘魔道’。而万魔之首即是‘心魔’,世间道家给他另起了个诨号,叫作妖皇。” 桃夭夭听入了神,手掌托住下巴,手肘撑着石案,仿佛乡下孩子初入皇宫,被新奇宏大的景象深深吸引。衡虚仙丈略显疲态,端起杯子喝了点水,接着说道:“奇域若是继续演变下去,也将和真实世界一样,在人类中间产生‘魔道’。紫元宗甚是担忧,只怕‘天人之争’尚未完结,‘人魔之战’已将刹梦奇域毁掉,神木宫主的计划也将付之东流。为此紫元宗大展玄功,邀仙派同道改进奇域的结构。” “他在噬魂大洋和冬焰山分别存放两块法印,由此布下了两道法咒,第一道‘兽能法咒’针对自然生灵,使它们通人语,穿人衣,学人礼,身具人类的能力;另一道‘野化法咒’令人类返归野态,最大限保留野生习性。如此一来,人与兽兼具对方特点,彼此存有共通处,互攻越多接触越密切,或有一天能够密合为整体,完成‘天人合一’的目标。而人类受限于野蛮,智力潜能未得尽展,由此消除了‘成魔’的隐患。” 桃夭夭心里嘀咕“那不等于把人和兽对换?两方往后演进,人变兽,兽变人,到头来有何意义。”他口虽不语,疑色已从眼里透出。衡虚仙丈笑道:“峨嵋祖师考虑缜密,不会令双方改换角色。他的法咒留有余地,让人类和兽类保存了各自最本质的属性,虽经大改而绝不消损。至于人的本质是什么,兽的本质是什么,牵涉太过庞杂,我就不赘述了。” 桃夭夭暗想“您老嫌麻烦,我也懒得问。再玩‘人是何物’的游戏,我的脑汁就得变浆糊。” 衡虚仙丈道:“改进后的奇域重新启用,人类保留住野态,确无‘成魔’的可能了,魔道也不会出现了。但新问题接踵而至,首先是自然生灵中蚂蚁,蜜蜂等虫类,原先群居分工的习性就和人类很相似,获得人类能力迅速壮大,种群强盛空前,成为天人争战的主力军。其他飞禽走兽形渐式微,只能充当耕田运物之物。没过多久,虫类混血生成新的品种,分工更精密,母虫产下形态各异幼虫,长大后根据体形分作农夫,工匠,兵丁等职能。群落日益庞大,五座城市相继建成。终于,刹梦奇域转变成刹梦国,虫类掌控国家,宣扬天地之道,自命是擎天立地的翅鳞族。” 桃夭夭暗暗点头“翅鳞旗号‘银翅擎天,金鳞覆地’,原来是这么来的。” 衡虚仙丈道:“翅鳞族异军突起,显非神木宫主的原意。但第二个问题更严重,峨嵋祖师的法咒布于三生谷,效力竟侵入山谷实境。进谷的人类长出长毛,体态野化返祖,聚合成毛人族,还可穿行于现实于梦幻之间,而两族的争战也渐对实境造成破坏。峨嵋祖师赶忙补救,召请昆仑仙宗‘琴棋书画’四仙入驻,由画仙施以‘夺天乱真’的仙法,描补奇域的漏洞,阻止破坏力传向实境。再让琴仙设‘倒流音瀑’,另两仙辅助,合力降低山谷法咒的效果。使得进谷之人体性暂时稳定,住久了才会慢慢被野化。” 桃夭夭寻思“咱们祖师爷爱多管闲事啊,要不是他从中插一手,刹梦奇域也不至于混乱。”转念明白了“峨嵋派以除魔为天职,只要有魔道兴起的苗头,甭管是凡世还是奇域,必然会全力去铲除,祖师爷的行动符合峨嵋宗旨。” 耳听衡虚仙丈不停歇的讲道:“那昆仑四仙奋力施为,真元消耗极多,反受到野化法咒的侵蚀。幸而峨嵋昆仑真气相近,越坚厚越能自保。四仙服食昆仑玉英增补本派真气,勉强维持住原貌。此节在奇域传开,引得毛人时常讨求玉英,指望复还人形。因峨嵋派真气分成九阳,炼齐了,则可毫发无改,奇域就又有了一个新名称——九阳谷。” “梦境,实境,画境自此融通互补,奇域恢复正常。可天山仙宗的戒条也打破了,法咒牵连真实的外人,战争关系实体存亡,这些都违背了‘不涉尘世’的原则。天山仙人认定,人类变魔既是自发之势,就不可强加扭转,要求紫元宗收功撤法,不再涉入仙宗的领域。然而泼水难收,三境依存已达浑然,任一改动都将导致无法预料的灾祸。” “何况,峨嵋派虽也主张‘道法自然’,却有别于天仙仙宗的‘离世无为’。消灭魔道责无旁贷,这是你们峨嵋派的准则。只因顾念与仙宗的渊源,紫元宗才作了些让步,告诫本派子弟勿进谷中,任凭后事自然发展。年月久了,训诫变成律条,世间道派再没人谈论九阳谷,也没人来到九阳谷。呵,就算来了又怎样,待久了变做毛人,如何回去传信?九阳谷的秘密从此封绝。天山仙人还不干休,找紫元宗论理,多亏神木宫主及时制止……” 说着说着,衡虚仙丈嗓音低促,如老年人中气衰竭,赶着工夫交待要紧事。桃夭夭想请他歇歇气再讲,他却奋然扬脖,口齿忽变清明:“那时,神木宫主即将修成天山法体,天人之道参悟深透。指明天道运行宏微,无处不在,紫元宗入谷设咒未尝不是天意。刹梦奇域偏离预想,却应了‘顺天’之理,或可呈现‘天人之战’真正的结局。解铃尚须系铃人,峨嵋祖师造就三境奇局,破三境者也当是峨嵋派传人。听闻神木宫主断言,众仙口服而心疑,宫主就把拐杖留下作见证——呵呵,那拐杖,就是区区老树了。峨嵋祖师感念神木宫主的恩德,遂将宫主的预言化作咒语,宣称后世有峨嵋弟子入域,必来此石屋面见拐杖,这位峨嵋弟子,便是足下桃君了。”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6 桃夭夭心头沉甸甸的,总感先前那里失过手,已经酿成无可挽救的大灾变。衡虚仙丈似力弱站不稳,树身瑟瑟摇颤,喘息道:“昨日,画仙的衍空卷已破,三境的平衡全靠那法宝维系,破之则画境崩溃,我感应到了……神木宫主给我起名‘衡虚’,赐我感察奇域衡态的灵力,三境那里失去平衡,我能感应到……衍空卷破毁,画境势将消失,我的使命结束了……” 桃夭夭张大嘴半晌合不拢,霍地叫道:“妙昙的画卷,是我弄破的!”衡虚仙丈笑道:“没错,你是完结刹梦奇域的人。”桃夭夭惊绪未宁,瞧他摇摇欲倒的疲累状,忙道:“多谢仙丈开示,您别光顾说话,休息下养养神。”拿起水杯想递给他,哪知“叭”的轻响,石杯碎成粉末,从掌心倏然漏下。 衡虚仙丈道:“该休息了,死将至矣,我要永远的长眠了。”桃夭夭道:“什么!”衡虚仙丈道:“我的灵力,同刹梦奇域并存,三境破奇域崩溃,我也将死去。”桃夭夭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一转身道:“老仙丈你等着,我去找妙昙把画卷补好!” 衡虚仙丈道:“且慢离……离开……你的问题,我已解答完毕,你可还满意吗?”桃夭夭道:“满意,非常满意,您老忠厚诚朴,晚辈十分钦敬。”衡虚仙丈笑道:“哦,呵呵,那好,按规矩,现在该我提问了。”桃夭夭道:“啊!还问……” 衡虚仙丈颤巍巍的伸出长枝,喘道:“我想问桃君修仙得道的过程,不过,桃君无须费口舌,你……你抓住我的手指即可。”桃夭夭忙握住那枝条,左臂圈转,抱住他倾斜的躯干。就在触及树皮的那瞬,心底又响起悠长清美的笛音。衡虚仙丈眼洞轻闭,睡着了,甚而还微微打起鼾声。 桃夭夭暗忖“他这是在设梦作法,以自然灵力附合我的身体,通过梦境观察我过往的旧事。天山‘梦演法’预测未来,也能察知过去,好象比摄魂门的道法要高深。”刚想到这儿,衡虚仙丈醒了,惊叹道:“宇宙锋,神木甲!两样至宝竟为你兼收!先前我还当你炼全九阳真气,谁知是更玄深的混元神体……混元可纳仙家万法,九阳只为分支,难怪九盏灯齐亮……” 他叹了几声,摇头道:“你法力太强了,斗不过妖皇。幸好我早有预料,抹去了妖皇的真名。”桃夭夭一听,变色道:“妖皇真名?您知道妖皇的姓名!”衡虚仙丈道:“进门左面墙壁,那……是紫元宗亲手刻的。妖皇炼成圆真心术,紫元宗也敌不过,越强的法力,越不敌…...此时若知其名,你去挑战,必败无疑。” 桃夭夭暗想“为何法力越强越敌不过妖皇?”温言道:“您老尽可放心,我保证不去惹妖皇,只想揭开谜团,就告诉我……对啦!照规矩该我提问,妖皇姓甚名谁,快答我的问题!” 但衡虚仙丈似已昏了神,全不管先前约定,攥紧桃夭夭的手臂道:“假若万物同人类真到了水火难容,你死我活的决战时刻,你,你站在那一边?”神态急切,使人欲拒而不能。桃夭夭道:“自然站在人类这边,我本来就是人类。”衡虚仙丈道:“可是,据我方才所测,你帮翅鳞族打败了毛人。”桃夭夭的回答干脆利落:“翅鳞族比毛人更象人类!” 衡虚仙丈长长吁气,好象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道:“是吗?”桃夭夭道:“是啊,你问的我都回答了,该告诉我妖皇是谁了?”衡虚仙丈恍若未闻,眼洞朝上竭力窥望,忽道:“那儿……死亡的国,你,你可知道,那里有什么吗?”未等桃夭夭答言,他悠悠神往的说:“一个全新的世界,思维去不到的尽头,从未看到过的奇妙景象……万物和人类和平相处,或者说,再不分人类和万物,再不分你们和我们。唉,远离烦忧,花开终穷,我归去了,归去了……” 桃夭夭渐感臂上放松,长枝轻轻脱开,老树的躯干朽化分解。风一吹,化作尘埃,散入大地再无影痕。随着衡虚仙丈形神消没,九盏灯也熄灭了,满屋花草枯萎,凋落,遍地旋转飘零。桃夭夭胸中一片冰凉,漾起从所未有的悲意,许久方道:“你回答啊,妖皇叫什么,玉银童在哪儿,还有忘神窟详情,我赶着救人,急须你的指点……”呓语蓦地驱走哀思。桃夭夭转过念来,暗道“追查妖皇最重要!”纵身扑到左边墙角,刨开草灰浮土,睁大双眼辨认,只见壁上刮痕交纵,盖住了原有的字样。刚进门看衡虚仙丈低头面壁,状似奋笔疾书,原来是在抹毁元宗祖师的手迹。 桃夭夭沉吟片刻,两指点戳前额,鼻中轻哼一声,眉额间白光翕现,如同打开了一扇小窗。这是冥兽恒罗的“地藏眼”妖法,可透视墓穴棺椁,魂幡祭器,铭记遗字等旧物,借以追察亡灵故事。此法专能探明古迹,腐朽之物也能辨出原有的细节。但桃夭夭运功多时,单认出壁中有个“无”字,其余字体都抹的潦乱残碎。衡虚仙丈显是集中了全副灵力,沿笔划仔细涂抹,方使元宗祖师的铭文无法复读。桃夭夭低声道:“有个无字,很好,至少符合灵儿的推断,她曾说妖皇又称无伦兽……”心下明白,这点线索毫无价值。 他迷茫的站起身,胸口憋的难受,只觉下山以来处处掣肘,每每遇挫。宇宙锋在手,法术通天彻地,似都难偿己愿。究竟什么在制约,莫若象九尾龟说的那样,放开手脚杀他个乾坤颠倒,玉银童,妖皇等等邪魔还能往哪儿藏?想到这他赶忙深吸口气,压住躁动的热血,自言自语:“冷静,冷静!本师尊乃正义化身,岂可仗剑乱杀,莫中了老龟婆的道儿。”头脑清醒了些,耳畔传来呼喊声:“峨嵋仙师,庇护我族,峨嵋仙师,庇护我族……”象是寺庙里念经。桃夭夭快步出门,走到坛边看时,下面密密麻麻跪满翅鳞军民,前俯后仰齐声祈拜,哪里还有好静的风气?桃夭夭揉揉眼窝,抬头望向天空,已是一轮红日当顶。 从山上到山下,跪拜之众按品级排列,最靠前的正是琉璃锷,眼见桃夭夭现身,激悦高呼:“仙师显身,我族有救了!”桃夭夭跳下土台道:“你们这是干嘛?”琉璃锷迎上道:“一别半载,非敢妄扰,只因我族临难,故率全城兵民祈祷仙师……桃夭夭打断道:“你说我走了半年?”琉璃锷道:“仙师那晚走入仙坛,至今已过去六个月另十日。” 桃夭夭暗忖“衡虚仙丈作法变出的花房,可能带有天山仙境的某些特性。仙境时光流逝缓慢,我在屋里几个时辰,外边已过了数月。”向土台望了望,转头问道:“你们有何危难?”琉璃锷道:“毛人大举侵犯,春垣城陷落在即。”桃夭夭松口气道:“没遇天灾就好。”琉璃锷道:“仙师明鉴,战祸恰是天灾诱发的!春垣城先遭大旱,接着巨藤从天倒长,全城混乱被才被毛人围困。天地似将崩裂,我族急待峨嵋仙师拯救!” 桃夭夭心下明了“画境被我弄坏,灾变出现了!”神色凝重,道:“灾祸从春垣城发生的么?”琉璃锷道:“正如仙师所言,那方灾情最危重,末将陪仙师前往视察。”举手命百姓散开,车驾已备好,请仙师即刻启程。桃夭夭道:“等等,我出会儿神。”合眼运起灵念,遥通阳春白雪居,发觉夜千影又在睡觉,怀里搂着玩具,分身照例在旁守护,暗想“那孩子太寂寞了,除了和木桶‘聊天’,大概只有在梦乡里找到乐趣。”收起牵挂之心,携琉璃锷纵上车座,驱风飞遁而去。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7 春垣城位处刹梦国中部,四边地形平坦,民居建筑多用黄土夯实,较之秋涟城更有雄浑的气象。桃夭夭赶到时灾变正剧,整个城市都改了样,放眼满城屋破墙塌,到处洒满绿糊糊的粘液。移目向上,九霄云空伸下条条根茎,每条数十丈粗细,爪鱼似的罩住城池内外。桃夭夭暗自称奇,运灵念感测上方,发现云层裂开缝隙,狂风呼啸刮下,仿佛深广殿宇年久失修。琉璃锷说道:“据守军报告,月前春垣城天顶破漏,巨型藤蔓从漏洞伸到地下。” 桃夭夭道:“天漏了?这听着可新鲜。”琉璃锷道:“刹梦国三境结构似已被破坏,天地损漏逐日增多,巨藤是从外界伸进刹梦国的。”说话间,桃夭夭收止风势,车驾飞下云头,降落于西城门后的演军校场。只见四处身影穿梭,春垣城的守兵奔窜来去,领兵器的,找长官的,抗土包的,乱流般卷过场地。琉璃锷下了车欲行发令,刚张嘴头晕眼花,险些被浓烈的气息熏昏。左近军官递上浸湿的布帕,禀道:“将军快掩紧口鼻,巨藤流出的绿汁含有剧毒,所发气味中者立倒!”转臂指向周围,众兵都用湿布包脸。绿色浆汁从那长茎流出,纷纷扬扬飘洒而落。 桃夭夭跃入半空,找到藤茎细小的末梢,掐两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讶然道:“这巨藤竟是菖蒲,端午节用的草药,我当是何毒物。”跳回原处道:“不要害怕,菖蒲能驱虫,虫类闻着不舒服,并无致命的毒性。”心有所感,揣测野草破空而入,应当是因为画境遭毁坏,山谷里的实物掺进了梦境。但几条草根也如撑天巨柱,刹梦国的物事也忒小了些。 旁边琉璃锷传布仙师法谕,众兵得知浆汁无毒,士气稍得提振,集合整队向城墙开进。琉璃锷急命各军放弃防守,全部撤到官仓抢运粮草。此时城中情势危困,春垣城总兵,守备,别驾等要员或伤或亡。琉璃锷官爵最高,自当遵她的号令。几名参将却近前劝谏道:“北门城墙塌陷数段,若不抓紧修堵,敌军攻到根本无法防御!”另有个小校插嘴:“毛人也畏忌那种绿汁。昨天攻城万石齐发,打裂了巨藤的表皮,流出绿汁他们就收兵了,若攻再来,他们必有防范毒汁的办法。”众将顾不得尊卑次序,附和道:“此言是极!到时候城就守不住了!” 琉璃锷大怒,“唰”的拔出佩刀,瞅准众将里最瘦小的那个,一挥刀剁下首级,喝道:“天地崩坏,守城何益,抢救储粮攸关族群存灭,再敢多言者定斩无赦。”众军悚然,正待奔往城内运粮,城外呐喊震天,“人啊人啊”的口号由远到近,毛人军说到即到,好象魔咒招来的恶鬼。这边城墙未修,门户洞开,翅鳞兵士又慌乱了起来。 桃夭夭道:“你等听从琉璃锷调遣,尽可自行其是,守城的任务交给我。”说罢纵到北城门,手扶残垣向外望。毛人军的战术与前番相似,五万骑兵打头阵,间插成倍的阴兵,头部都绑着野兽的腐骨,借腐臭抵消菖蒲的味道。 桃夭夭暗忖“他们既非虫类,为何也怕菖蒲的汁液。”细观毛人额顶蒸起的紫气,隐含灰白色邪光,不象上次的那么纯,心想“菖蒲除了能驱虫,还能避邪,怪道他们厌恶,但毛人何时染上邪气的?”只听万马喧腾,骑兵冲近城下,扬起遮天尘沙,仿佛千百条土龙翻舞。破墙底下残留千余翅鳞兵,还在相互激励守城:“修墙啊,搬泥块啊!”拼命搬土垒建工事。眼见大战一触即发,桃夭夭忽感胸中热血沸腾,高声道:“玩泥巴我最拿手!”飞落平地,两掌紧贴地表,叫道:“起!” 一声喊过,土层隆隆鼓凸,倏尔竖起百尺高的厚壁,恰巧封堵了城墙断口。毛人骑兵正冲的猛,马头撞墙根,立时血飞脑浆溅,人仰马翻。前排扑倒后面的又拥上,自相践踏死伤惨重。而阴兵作战狠谲,踩着尸体往墙上爬。桃夭夭按地不动,手掌发劲,力道沿地脉直透出去,长墙登时剧烈摇晃,仿佛筛子筛糠,将阴兵甩的骨节飞脱,四下里乱抛。桃夭夭隔墙耳听马嘶人吼,一时发了性,一拳拳猛捶大地。城墙附近连续大地震,土摇石滚凹凸起伏。众兵翻仰落马,成堆的挤压踩踏,死尸垒在上面,伤者在下逃不出,直压成肉饼。 前军遭受重挫,毛人仍不退却,攻城步兵跟着赶到,长矛辟开前路,肩扛木梯抛甩绳套,准确的套中墙头箭垛,随后搭起木梯攀缘而上。毛人兵凶顽而坚韧,忍着颠摇奋勇攀附,借绳索缠绕之紧,木梯捆绑之牢,居然爬满了城墙表面。桃夭夭在墙后感察战况,心中的躁火直往上冒,忽见数名毛人登上城墙顶,向城下翅鳞残兵放箭,耳边隐约回响起衡虚仙丈的话音“假如人类同万物决战,到时你站在那一边?”心里忽想“毛人算什么人类?这群怪物凶蛮无知,不杀不足以惩儆!”掌底使力略变,一股阴劲穿透地层,蓦然传入城墙内部。 先前他的补墙法术,源自犬獾垒土之技——推起土屏保护巢穴,外层附带小凸尖,炼为妖术名作“驱土剑璧术”。而用宇宙锋杀妖夺得妖法,效用都将达到顶级,伤敌的小道会变成索命的神功。当下劲力传至墙体,沙风猛飕,墙面伸出千万条土刺,仿佛钉板启动。犬獾土屏上的小尖角,此时变得比剑长,比铁硬,登将毛人兵胸背刺透,一串串挂的满墙都是。 再凶悍的猛兽都有畏怯之刻。城下毛人眼望同伴血浆飞洒,四肢扭动弯曲,犹如钉死的青蛙,只吓的肝胆欲碎。惧意似寒流穿袭全军,不知谁先开的头,众毛人忽然丢下武器,哀嚎着掉头溃逃。桃夭夭在墙后大叫:“再敢来犯,这便是下场!” 忽而有人接口:“隔着高墙杀人,桃夭夭,你个没出息的贼小子,你爹给你取的好名儿啊,哈哈哈,嘿嘿嘿。”怪笑阴谲尖细,传进桃夭夭耳朵里如焦雷,脱口惊呼:“玉银童!”城外尖声应道:“是你玉爷爷,快出来磕头!” 桃夭夭哪还按捺的住,纵云越墙飞上天,抬眼就看玉银童立在云间,浑身几近**,头插羽毛腰系兽皮裙,屁股左右扭摆,似乎在学野人跳舞。桃夭夭瞪眼道:“你搞什么名堂!”玉银童道:“毛人神灵穿的法衣,够威严的?”桃夭夭怒极反笑,道:“威你妈个头!”玉银童冷然道:“亏你笑得出,往脚底下瞧瞧。峨嵋师尊杀人如麻,好威风好杀气哦,峨嵋正派弟子,都该以你为榜样!” 桃夭夭笑意登收,低头一望,只见血红涂染连云,尸山累叠绵延,好象展开一副地狱的画卷。他隔墙退敌原为回避血腥,此刻直面惨酷场景,震惊难受之余,却有种yu望蠢蠢萌动。玉银童犹在数落:“春垣城属土,用土刺杀人正合适。嘿嘿,只是乱尘瞎了狗眼,挑个杀魔接管玄门,可叹可笑。”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不,我杀的不是人,他们是毛人,是邪魔,身带邪气!”脑中灵光闪过,抬脸紧盯玉银童道:“毛人召阴兵的邪法,是你教会的!” 注1:本书所写“有情众生,无情众生的分别”,取自佛教的理论。佛教认为六道轮回为,天人,修罗,人,畜,鬼,地狱,此六道生灵具有七情六欲,可修道证果。植物没有七情六欲,不在修道证道之类。而证道的难易,也根据六道高下排列,人身容易得道,因此比畜身,鬼身,地狱身都要可贵。 注2:“亲亲”,前一个亲字作敬养讲,后一个亲字为父母长辈,亲亲是儒家思想。 注3:冥兽恒罗,取自佛经中的恶目鬼王,即翻目童子,据说性情刚愎易怒,目放恶色能取人命。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1 玉银童道:“哦哟哟!桃小师尊眼力真高,居然瞧出我教过毛人。”鼻子里哼哼,鄙夷道:“可惜满嘴胡扯淡,把摄魂门的阴兵术说成邪法,外道旁门露了马脚。还当峨嵋师尊呢?羞死峨嵋派老祖宗!”桃夭夭道:“摄魂门的法术会带邪气?”玉银童道:“以前我口授法诀,传他们玄门正宗的招魂成兵之法,何曾带什么邪七邪?最近天现异象,我老人家亲自加入战阵,儿郎们才染了点儿……嘿,本前辈的,嘿嘿,那个英雄气。” 桃夭夭道:“少说废话!你怎会和毛人搅在一起?”玉银童笑道:“我不跟他们搅一起,怎么能和翅鳞族打的热火朝天?”桃夭夭闻言暗惊“两族虽常年对敌,未必会倾力死战。毛人不顾性命的连番猛攻,原来是这老怪胎背后搞鬼。”玉银童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啦……”挠了挠秃顶,故作严峻的道:“刹梦国快完蛋了,出口也将封堵。我得尽快拿玉南香增加些法力,再去找我的百灵小宝贝,小雪好妹妹,凌波……时间紧迫,我赶场子呢!”桃夭夭牙齿咬的“嘎崩”响,大喝道:“赶去投胎!”双手紧握宇宙锋,照准玉银童秃头猛劈下去。 方当对答之际,桃夭夭潜运真力,暗将“盲牙笼”六十四根气柱推至远方,分部于平原边缘,收缩可遍覆整片地带,为的正是防备玉银童那来无踪,去无影的神奇逃逸术。岂料魔剑劈到玉银童竟不远逃,身形一隐一现,钻入毛人溃逃的大潮里面。桃夭夭凝臂收势,宇宙锋金芒骤停,离毛人们的头顶仅几尺。地面立时象开了锅,毛人你推我挤,跌扑躲闪,惊怖的喊叫声中,夹杂着玉音童的怪笑:“哈哈,小子,你杀啊,拿宇宙锋来杀我啊!”他蹲在一个毛人肩上,话说到半截,已然趴在另一个的背后,其间换位千百次,端的音影瞬逝,分合似电 桃夭夭瞋目提气,一声长啸,使开分身法。登时人影铺天盖地,千万个桃夭夭拿着千万把宇宙锋,也往毛人堆里钻进钻出。可是玉银童的逃逸术太快,分身又显迟钝,好几回眼看得手,都于千钧一发间被他闪开。饶是如此,玉银童周身骨节抖响,几为剑气震的散架。他忌惮魔剑之利,不敢再出声挑衅,全神贯注的运功闪避。 刹时剑芒穿游,身影交叠,众毛人看花了眼,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偶然分身使剑失准,剑锋划破毛人肚腹,那毛人登即五脏迸绽,血飞身裂如炸开了酱油桶。玉银童见状大笑道:“臭小子好狠,有种的你把毛人全杀了!”桃夭夭心神微乱,盲牙笼稍有疏漏,外围毛人已奔近漏隙,玉银童的笑声也忽转到那方。眼看邪魔又将逃脱,玉南香性命堪危,灵儿,小雪难逃魔爪……桃夭夭一急,发狠加催法力,分身挥剑拦截,将平原边际的毛人成片放倒,只杀的伏尸如茬,血流汇成赤河。 杀戒一开,桃夭夭热血登宁,内心反而出奇的冷静。收拢分身手握魔剑,荡开万丈金芒,自左至右,再从右到左,平平削过人群。刹时惨叫声减弱了,许多毛人瞬间丧命,前一刻还惊忙窜蹦,后一刻已骨肉成粉,连吐声咽气的机会都没有。盲牙笼的气柱在地下紧密交连,顶部严密封合,由外向内的缩压。剩余毛人无路可逃,藏身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哭泣悲吼凄怖万状,而桃夭夭就象专事杀戮的机械,反复移臂,平削,一下又一下……悲哭声稀零了,玉银童的哀号更显尖锐:“桃师尊,桃爷爷,可怜我老朽糊涂蛋,昏了头跟您老人家争位子。桃大师尊行行好,留小的一条狗命为您效劳啊。”他虽具七门玄功,神异逃术,但怎能挡得住宇宙锋?此刻外路封死,魔剑屠洗,玉银童也只剩哀求的份了。 宇宙锋仍是保持固定节奏,有条不紊的清除着活物。临到最后一挥,剑锋即将与气柱相触,空隙里尚余三百多毛人,都抱成了团儿尖叫,玉银童更是声泪俱下:“救命啊,饶命啊,老天开眼啊,我没活够啊,我还是童子身……”半晌没动静,睁开眼一瞧,宇宙锋,盲牙笼,惊恐的毛人们,包括站在近处的桃夭夭,全都石雕般凝定不动了! 一片死寂,桃夭夭目光下移,在他视线凝注之处,尸堆轻轻拱开,站起个只齐腰胯高的小毛人,脑袋大手脚细,面部稚气未脱,宛然是毛人族的小孩儿!他双手拽着的半截残尸,不知是他母亲还是姐姐,残余躯体显出女性特征。小毛人嘴里“嗨呀,嗨呀”的叫喊,竭力将残尸拖出血泊,拖向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毛人军的后方是劳役营,多有老幼妇孺,溃败刚一开始,众军就把他们护在逃亡的最前头,遭屠杀时更是层层围裹,因此活下来的大多数是女人和小孩。 桃夭夭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小毛人拖拽,爬动,跌倒,再爬起……幸存的毛人反应过来,不顾自身危险,冲上前抱住小毛人,想把他带回群体中。小毛人死命挣扎,他还想拖走那尸身,伸开手向人求助,甚至冲着桃夭夭嗷嗷乞怜,显然年龄太小,还不懂戒惕与仇恨。众毛人“啊哇”叫嚷,不时瞧向桃夭夭,似要告知他亲人惨死的原因。渐渐小毛人不乱动了,盯着桃夭夭发呆,一下子掉转头去,仍由族人抱他跑远。但就在那一瞥间,清澈的童眸透出极的憎恨,仿佛玄冰射出怒焰,猛地将桃夭夭灼醒了。 曾几何时,桃夭夭也心存悲怨,目含怒意,仇视虐待母亲的武陵龙家。看到小毛人就象看到自己,他心中感受难以名状,而杀念早已消融,手一松,垂落腿侧,盲牙笼消失了。毛人们急如漏网之鱼,搀老携幼向远处奔逃。玉银童混在人群里逃命,余悸犹存的叫道:“姓桃的,你够狠,我不招惹你啦,你也别来找我!” 桃夭夭默然凝立,活象站着入睡一般。蓦然惊醒转来,扭头四顾,满目凄景萧色。四周静的令人发怵,一切都化作泥石般的死物,惟独乌云缓慢压低,阴沉沉的尤显凶恶。他用力甩头把乱绪清空,收起宇宙锋,两手在衣襟上擦抹,暗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绝不能再用宇宙锋乱行杀伐。”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强提精神飞回春垣城。翅鳞守军正在搬运辎重,打点起上千辆犍龙车组成的运粮队。 桃夭夭落到大街上,一边往城心走,一边观察城内情势。翅鳞兵知道他是外界的仙师,因军务紧急无暇敬礼,只忙着把粮袋放上大车,其中有民间的蜜罐米缸,也三三两两摞放在车上。街巷中兵丁奔走,百姓在家门里翘望,眼巴巴的望着那些瓦罐,一副不舍的神态。但谁敢跨出家门想取回家什,当兵的就一顿棍棒打退。桃夭夭纳闷“怎么抢老百姓的粮食?”恰逢琉璃锷率卫队迎来,口呼:“仙师大恩,我族世代感激!”接往太守府设宴犒谢。桃夭夭拉住她道:“你们搬的什么粮食?我瞧不全是官粮。” 琉璃锷正待答言,一名副将近前请命:“城中粮荒已久,居民的储粮罐都只剩小半,还有许多是空的,是否派人淘选。”琉璃锷道:“来不及了,把炮车腾空装粮,坛坛罐罐全带走,尽速往秋涟城送!记着,一粒米也不准剩下!”副将接令而去。桃夭夭道:“你们把粮食搬光了,春垣城的老百姓吃什么?” 琉璃锷哑然,眨着眼看他,似乎如此简单的常识,硬要解说倒还无从措辞,半晌方道:“老百姓,他们还需要吃东西?”桃夭夭道:“啊?”琉璃锷道:“仙师容禀,春垣城今岁大荒欠收,居民们大多数都很虚弱,已无力再干活劳作,留给他们粮食吃是白白浪费了。”桃夭夭两眼圆睁,大声道:“没力气干活,就该活活饿死!”琉璃锷道:“饿死?那更浪费了,仙师勿虑,我们自能妥善处置。” 这时炮队提督前来请示,问卸下的火炮放在何处?琉璃锷道:“抬到城墙上安设,防止毛人阴兵偷袭。”看桃夭夭满脸疑色,忙解释道:“散魂炮用虫尸做炮弹,炸开来污气喷射,不但能击散阴兵,对呼焰豹也有震慑力。”桃夭夭嘀咕:“呼焰豹……”琉璃锷道:“呼焰豹是毛人骑的喷火战马。衡虚仙丈说那炼自昆仑仙术,毛人服用紫氲玉英炼成的。”桃夭夭道:“哦,你们让毛人得不到玉英,炼不成法术,不就大占优势?” 琉璃锷笑道:“玉英在仙人居所,外设炎凉法界。我们虫类经不起那等冷热逆变,没法阻止毛人取得仙药。”转过头,接着嘱咐部下:“城内饿死战死的尸首极多,弹药原料是充足的。你派两队人收尸,再督促工匠制造炮弹,记得将尸体剁碎磨细,装进铁壳压紧压实。”那提督领命走了。桃夭夭低念:“原料充足,剁碎磨细。”琉璃锷道:“是啊,虫尸磨碎,作成炮弹威力才强。”桃夭夭冷笑道:“哈,抢夺口粮,碎尸万断,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类。”面上没半点笑意,眼皮半耷拉着,说不出的冷漠厌倦。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2 琉璃锷既惶惑又着急,弄不懂仙师为何气色不善。侍从近身悄语,说是府中酒宴备下,专等将军及诸位大人们入席。琉璃锷弯腰作礼道:“仙师远来辛苦,请……”暗瞅桃夭夭脸色,料想必碰钉子,改口道:“请仙师先往驿馆休息。匆忙制备的酒宴太粗简,未敢造次……”桃夭夭道:“我休息了,你干嘛呢,又派兵去抢粮?”琉璃锷道:“抢运粮草已有军官负责,末将现下去探视太守土鳞圣母。” 桃夭夭道:“很好,我也去见见太守,翅鳞族的官民制,我正想弄个清楚。”琉璃锷没敢违拂,当下趋步在前,两队卫兵伴随,领桃夭夭走入太守府邸。进了门举目一望,楼阁馆舍俱无,诺大院落未加修整,生满花草树木,虽经干旱多已凋枯,往日的荫蕤之气犹可想象。草木间辟开数条小径,一队队白衣侍女行走,与秋涟城的情形相仿,怀里都抱着锦绒襁褓。琉璃锷道:“她们是净尘侍者,太守府紧连储婴宫,产下的蛋由净尘侍者养护。” 走至庭院中央,地上有十丈见方的开口,卫士到此退开。侍从送来清水,琉璃锷洗净肢足,才引桃夭夭走下地洞。那洞中阶梯鳞次,隔十几步设个哨卡,卫兵由净尘侍者充任,身穿细甲佩宝剑,装束光鲜明洁,与城里的兵士形象迥然。渐行到阶梯尽头,卫兵推开铜门,里边是极深阔的地宫。每根殿柱宽达百围,别无器物陈设。桃夭夭穿过空广的大厅,举头仰望,只见顶壁布满了圆孔,无数的皮管盘曲,前端与圆孔相接。 琉璃锷道:“长管是土鳞圣母的取食之器,城内居民供应膳食,太守在府里受用。翅鳞族秋涟,夏葳,春垣,圣母所在的三城,世代都是这样的制。” 再走两三里,将近地宫底部,长管从顶上垂低,最终交缠成一束,连接在肥大的身躯上。至此方见太守的真容:就是一条巨型肉虫,前身如蚂蚁,头部似蜘蛛,两对前肢高悬,腹部呈长圆状,一节节连起,好象厚皮蒙成的数百个大酒桶。每当上方管子“呼噜噜”送入食团,环形腹节随之蠕动,半透明的皮层下面,隐约可见椭圆形虫卵沉浮,翻滚,移向尾部产出。 琉璃锷解说:“只有进食之后,圣母方可产卵,因此食物的多寡决定产蛋的数量。”说着走到近处,只见数千净尘侍者排成纵队,怀抱幼儿从圣母面前走过。那圣母忽左忽右的摇动前肢,侍者们相应分成两边,走入殿后红蓝两道高门。桃夭夭问道:“这是何意?”琉璃锷道:“荒年食物短缺,很多婴孩体质羸弱,必须作出取舍。” 桃夭夭转脸盯着她,道:“取舍?……怎么个取舍法?”琉璃锷道:“强壮的幼儿留下,病弱儿取消受养资格,送进回炼坊处理。”指着红色大门,说道:“那儿便是回炼坊,右边那道蓝门通储婴宫。幼儿该留还是该舍去,惟圣母有权选择,这也是太守日常最主要的公务。” 桃夭夭口唇紧闭,仿佛被什么硬物哽塞,隔了好久才道:“我先前问你,翅鳞族有没有抛弃幼儿的现象,你说没有……”琉璃锷诧异道:“是没有啊!怎能平白抛弃?‘舍去’非同‘抛弃’,体弱幼儿送到回炼坊,尚有别的用处。”桃夭夭愣了愣,道:“我想去回炼坊看看,如何?”琉璃锷面露迟疑,合掌道:“仙师法旨非敢拂逆,但储婴,回炼等处严禁外族进入。仙师宽谅,容末将向太守请命。”转身仰起脸,摩擦大腭“吱吱”作声,那圣母也“呼呼”微啸,似作言语交流。叫了会儿琉璃锷回过身,上前拜道:“圣母训示末将,本族素以强者为尊!仙师强大至极,所发旨命自当遵从,末将为您引驾!”说罢俯腰伸臂,当先走了两步。 桃夭夭尾随而行,走近殿壁向右望去。土鳞圣母的尾部平放在那里,后窍排出虫卵,侍者用锦被包裹,小心翼翼的抱入蓝门。桃夭夭眼望他们疼惜的表情,不禁放慢了步伐。其实他只须稍加运法,立可察明地宫所有的隐秘。但温情画面存留眼目,实不愿被残酷的猜想打破。正犹豫间,琉璃锷在门外唤道:“仙师,请!”桃夭夭咬了咬牙,硬起心肠跨进红门。 门后殿堂又高又深,土鳞圣母后肢极长,穿墙透入此间,边缘锋利如砍刀。刚过大门就看巨影舞动,两只刀状肢体正“呼呼”的上下舞动。火炬映照下,室内架起大型装置,斜长的沟槽,宽沉的槽箱,形似打谷用的石斛。净尘侍者排队登上木梯,解掉襁褓松开手指,任由弱儿顺着倾斜的沟槽滑下去。桃夭夭紧走几步,低头细看,幼儿一滑入槽底,圣母的刀肢立时挥斩,从中斩为两段,另一边刀肢一通猛剁,把尸身剁成肉酱,同时圆盘转动,将肉酱源源不断的挤向后方。 琉璃锷道:“圣母的刀肢称作‘锄莠镰’,专门用来宰杀病弱幼儿,以便送往作坊回收精炼。杀儿是圣母的特权,旁人绝不能代劳。”桃夭夭虽隐有预料,目睹实况仍感毛骨悚然,喃喃道:“锄莠?回收?听着象种庄稼……杀死自己产下的幼儿,无论是人是兽,都该叫母亲杀儿子了。”直视琉璃锷,沉声道:“我还当你们天性仁善,不分亲疏的爱护幼子。” 琉璃锷不知哪儿出错,又惹仙师生气,忙道:“我们是爱护幼子啊,强健的孩子是种族延续之本,全国不分王侯走卒,都是尽心尽意的养育他们。”桃夭夭道:“那么弱小的幼儿呢?” 琉璃锷愣住了,似乎不知从何讲起。桃夭夭道:“弱小者就不需养育,可以象猪狗一样屠宰!”琉璃锷一拍脑门,恍悟道:“我有点明白仙师的意思了,您是说,不分强弱,只要是幼儿都同等喂养?”桃夭夭道:“不该这样做么?” 琉璃锷道:“这样做有何意义呢?假若食粮平均分配,弱者必定zhan有强者的份额,结果弱者未见得变强,强者也长的不好了。翅鳞族原本生计艰难,再加天灾粮荒,若不择强去弱,恐有灭国灭族之危。”俯首深深祈拜,诚敬的道:“或者仙师语含仙机,可为末将开愚——爱护弱小,对种族强盛有何意义?” 桃夭夭道:“有……”忽然语塞,问题在脑子里回旋,竟找不到合适的答词。呆了半晌,强辩道:“意义,你们也配提这个‘义’字?你们穿人衣,行人礼,说人话,怎地不讲人类的道义!” 琉璃锷道:“仙师明鉴,我们不是人类,对人世所知甚浅。特请仙师教导,道义为何物?可以代替食物么?怎样用道义富国强军?”桃夭夭嘴巴张了张,一霎间泄了气,面对异类的质疑,那些天经地义的道理,头回感到无据可依。他心绪烦乱,望着圆盘带动肉团,哑声道:“弱小者的肉,都送到哪里去?” 琉璃锷道:“送往臼房炼制,仙师请随我观看。”沿沟槽往前走,拐个弯走进里间。长槽末端开孔,下方摆放瓷缸。幼虫的肉团自孔中掉出,装满瓷缸即封盖。净尘侍者将瓷缸拖至石臼旁,把肉倒进去开动机关,墙边大筐土石落下,带动滑轮与杠杆,粗大的石杵伸进石臼,连续前后推扯,肉团渐被榨成肉干,浆汁从臼底小孔汩汩流出。 琉璃锷道:“春垣城配土德,是以机械借助土力,倘在秋涟城,就是水力驱动的榨臼了。”数名净尘侍者手拿瓷瓶,蹲在臼边汲收浆汁,只见稠液黄亮,散发蜂蜜的甜香味。桃夭夭道:“榨取尸液何用?”琉璃锷道:“那可是蜜浆啊,喂养幼儿的主食。从弱儿的肉里榨出来,还可喂给健壮的婴孩吃。” 桃夭夭倒吸口凉气,低声道:“一母所生的同胞,算是兄弟!母亲杀儿子见识过了,真没想到,还有兄弟相食的奇事。”手指尖发抖,强忍放出宇宙锋的冲动,忽地喝问:“病弱者就该被杀死,供给健壮者当食料!谁订的这规矩?” 琉璃锷叹道:“形势所迫啊,若非饥荒年,谁愿大批杀死幼子?”目望土鳞圣母,又指着众侍者道:“大家心里流着泪呢,盼望所有后代都能平安长大,整个族群繁盛昌荣。可实情难遂良愿,天地不仁,我等只能舍小利而保大局了。” 桃夭夭闻言微惊,看那侍者们面容沉肃,果真带着忧郁的神色,但仔细辨别,与其说他们“悲伤”,毋宁说是“惋惜”,为族群利益受损而心忧,至于弱儿的惨状倒没放在心上。桃夭夭读懂这层,一丝同情登即消没,冷然道:“刹梦国的制我明白了,弱肉强食引为至理。怪的是你们不象兽群,却和人一样筑城开国,上下还能安守秩序。”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3 琉璃锷道:“安邦定国之策,全仗王子殿下英明圣裁。我族延存千万年,勾蒙王子伟绩昭天,他的国主地位从未动摇过。”桃夭夭道:“活了千万年的老虫,还称什么王子?哼,我很想拜会这位英明的国主,你随我去太白城!”不容分说,一把抓住琉璃锷的后脖。经过数日相处,琉璃锷对他的性情略有了解,笑道:“仙师事事急切,亏得我已安排好城中军务……”话没说完脚底腾空,不知被附了什么法术,身体如同幻影,穿过地宫直飞云霄。 桃夭夭升上高空,问清太白城去路,纵云头疾越河山,少时飞临刹梦国西半部。尚距三百里远,便觉锐光刺目,亮若白昼,遥望前川广阔,一座雄伟的城池炫然屹立。 按照翅鳞族建城之道,太白城五行属金,通城用钢铁打铸,高墙深瓴反射光线,即使在夜晚也十分耀眼。桃夭夭携琉璃锷跳落城中,正值鼓乐喧天,旌旗纷卷,长长队列游行大街,似乎要举行盛大的庆典。城头巡防队望见人影飞降,纷纷围上去察看。琉璃锷脚刚站稳,立即高呼峨嵋仙师驾临,赶快进宫向王子殿下传报。军官认得她是秋涟城大司马,不敢怠慢,派快使去城内报信,牵来两匹螳螂坐骑。片刻间太白城城主率亲兵队赶到了,看外形是一只肥大的甲虫,气吁吁与琉璃锷见礼,又向仙师叩首请安。 桃夭夭无动于衷,只关注街道里游走的队伍。只见长街万头攒动,吹鼓手居外,刀斧手在内,最里层是衣衫褴褛的瘦弱百姓,都用铁链镣铐拴着腿脚。桃夭夭指着发问:“他们是哪里的罪犯?怎么这么多?”运目力环顾四方,忽地生疑:“满城尽是军兵,为何不见有一个平民。”太白城主道:“回仙师的话,本城平民已经吃光了,新近押到的多是春垣城户籍。”桃夭夭道:“吃光了?” 琉璃锷道:“太白城本就兵多民少,今年天灾突发,战事频仍,各路军马进京勤王,军需愈发吃紧,原有居民就充了军粮。”扬马鞭指向大街,说道:“现今春垣城饥民甚多,正可供军队食用,押运行程两月前就开始了。”桃夭夭盯着她的脸,忽道:“哈,饥民充军粮?你倒是很坦然。”琉璃锷登时噤声,眼里露出惧色。太白城主犹不解意,恭请仙师乘骑入城。 桃夭夭再不多发一言,跨上鞍座挽缰前行,冷眼观望街景,就看房顶檐角锐气峥嵘,门口挂满铁器,风吹过“叮叮当当”的碰响。城主随员中有乖觉者,借机跟仙师攀言:“城里房舍十之**是铁匠铺,兵器坊。难寻楼馆与仙师下榻,实是失礼的很。”太白城主道:“不过这次采灵会盛况空前,五城官员齐向仙师拜礼,或可弥补不周之处。”桃夭夭道:“什么叫做‘采灵会’?”太白城主道:“采灵卫剥离灵根,供给精兵强将滋壮身体,这等盛典大战前后均要举办。” 说话之际,行至内城皇宫右侧,国主往日阅兵的校场。此时宽阔的广场上高台巍立,衣甲生风,翅鳞军精锐云集,犹有押送饥民的队伍走来,溪流般汇入场内。太白城主一行旗帜展开,当道众兵纷纷退让。走进圈子看时,校场里安放两座大铁轮,直径宽逾百丈,内缘铸满锯齿,形样类似磨盘。边上卫兵身穿黑甲,肩上绣着“采灵”两个白字。 桃夭夭恍然记起“这些兵叫采灵卫,战场看护伤员的军种。”果见采灵卫手扶臂搀,或用担架,或用木笼,监管着众多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与前番相似,伤兵身上绳捆索绑,先以为是护理之措,现在看来竟是捆绑待宰的羔羊。桃夭夭点头笑道:“好特别的看护啊,我救出的伤兵俘虏,下场可真好啊!” 琉璃锷见他微笑,悬着的心落了定,笑道:“伤兵肢体虽残,灵根多数尚好。采灵卫剥去他们的外皮,剔开筋肉骨节,仙师便能看到灵根的形态了。”桃夭夭道:“呵呵,剥皮剔骨,伤兵如此‘待遇’,谁愿意当兵打仗?你们强征壮丁么?” 琉璃锷道:“上阵报国立功,灵根是奖赏之一,服食灵根越多越强壮,国中地位越高。此乃一生的殊遇,当然人人争着投军入伍。”桃夭夭道:“难怪,我救回俘虏时全军乐的发狂,原来是欢喜奖品给夺回来了。”心下凄淡,反觉毛人果断处决战俘,倒不失为仁举。 琉璃锷笑道:“伤兵并不都要处死,治好伤病升官授勋,所获奖赏最丰厚,所以士兵们奋勇争先,并不为可能丧失灵根而怯懦。”摇鞭一指,道:“被剥夺灵根的,先已经残废了,作战干活均无能力,活着只能白白消耗食粮而已。强存弱亡,天公地道,这便是我族开国立邦的理据。”桃夭夭眉尖紧皱,低头念道:“强存弱亡,天公地道……”心有所感,陷入了沉思。 忽然间金鼓齐鸣,铁轮“嘎嘎”磨转,刀斧手将平民成群推入轮间轧烂。一时惨叫撕心裂肺,但很快被众兵激昂的吼声掩盖。琉璃锷道:“即使死的是家眷亲友,士兵们也处之泰然。弱者应当被淘汰,王侯百姓皆遵此法,国家自然公平有序。”桃夭夭道:“死者也觉得公平么?那他们为何还哀叫?”琉璃锷道:“仙师应该知道这道理啊——生物临死前哀鸣几声,不过是天生的反应。如果换他们在这场上,照样要把病残弱者杀死吃掉。” 桃夭夭无语了,目睹同类残杀的惨况,怒火时而升腾,时而低落,隐隐觉得翅鳞族并非罪不容诛,琉璃锷也不是强词夺理,可是血流愈渐加快,面颊发烫,宇宙锋的利芒似要穿破肌肤,飞出去铲除不义。那边平民渐被轧成肉泥,刀斧手取器皿收集,分派给诸军制作干粮。侍从摆开椅子,请琉璃锷,桃夭夭等贵宾上座。军官献来食盘,禀称:“这是精挑细磨的肉糜,甚是干净,;列位大人权用些,稍候再取灵根敬奉。” 话音未落,号炮连发,采灵卫将伤兵拖上高台,扯掉衣裤开刀剖解。利刃寒光从头划到脚,筋骨层层剥开,抽出细长闪亮的物事,采灵卫高举大呼:“灵根天授!肉身归地!”抬脚将尸体踢倒。台下万军拍掌顿足,齐叫:“天地!天——地!”略无贪暴之意,反倒有一种庄严的气概。桃夭夭埋着脸发愣,脑子里回旋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两句话。太白城主道:“吃下灵根的力量智慧得以增强,更要为国竭忠效命,否则怎对得起捐躯的族人?”旁边官员说道:“我翅鳞族每逢劫厄,都能以此激励强者,扭转国势!”少顷灵根奉上,侍从头顶托盘,官员将军们手抓嘴撕,埋首大嚼,恨不得连盘子都吞掉。 一会儿工夫,高台上虫尸堆积,伤兵剩下的越少,军阶级别越高。忽然多名采灵卫支起木架,喊道:“最上品灵根!最上品灵根!”架子上绑着一位银甲大将,扭脖子“吱哇”凄惶叫唤。桃夭夭举目辨认,讶然道:“骑军都督芒羽!那不是你兄长吗?” 琉璃锷道:“仙师还识的他?我与芒羽同为水鳞圣母所生,同在储婴宫成长,的确是亲生兄妹。经半年多的医治,芒羽头骨伤势始终未愈,体力智能日渐衰弱,倘若再不宰割,必将损害灵根的品质。” 桃夭夭道:“宰掉亲生兄长,你也照样吞吃?”琉璃锷道:“芒羽与我体性相近,职位相称,灵根自当归我独享……嗯,仙师若感兴趣,末将情愿与您分食。”桃夭夭猛然站起,一股怒火直冲胸膛,强忍着将指甲捏进掌心,瞑目定了会神,低声道:“我要见你们勾蒙王子,马上!”太白城主道:“仙师何必急在一时,等采灵会结束,百官率众祈谢仙师恩德。王子殿下亲自出迎,礼典方显隆重……”桃夭夭打断道:“我有事问他,问完就走,大家眼不见为净!” 琉璃锷知他脾气,如若纠缠不清,惹得仙师雷霆怒发,翅鳞全族都有性命之忧。当下急命亲兵队引领仙师,出广场直奔皇宫左侧掖门。桃夭夭离座埋头疾行,再不朝广场多瞧一眼。走过掖门是座城楼,上撰大字“养生宫”,往里走是皇城大内。城门洞下的御林军皆穿金色铠甲,拦住亲兵队不让进,说先要传禀请旨,王子恩许方可召见。桃夭夭道:“我帮你禀告!”一挥右拳,“霹雳锤”劈空遥击,城楼“轰隆”塌了半边。碎瓦断梁乱飞,众兵悚然发呆,尘屑散落时再看,哪里还有仙师的影子。 桃夭夭冲过宫门,径直朝前走去,两旁金桥斜架,高台林立,他全不放在眼里。忽见一座大殿挡道,匾书殿名曰“恩泽苍生”,桃夭夭冷笑一声,挥臂使起“推山锥”,登将此殿连根扫飞。内侍宫女仓皇惊逃,东窜西拥如蚁群崩溃。桃夭夭赶上去抓住一个小黄门,喝问:“勾蒙王子藏在哪里?”那黄门魂不附体,抓到手里已是半昏。桃夭夭一把丢开,再扯过个佩刀侍卫,喝道:“勾蒙王子何在!?”侍卫胆量稍大,磕巴道:“在,在前边,天然殿…...”桃夭夭拎着他大步流星,奔至高挂“天然”匾的大殿前,道:“是这里了!”举步往里闯。侍卫平日职操甚严,壮起胆子道:“朝见国主,按例要响三声净鞭……”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4 桃夭夭道:“好!照你说的办!”掌心气流旋伸,凝作长鞭之形,霍地抽向大殿地面,喊道:“勾蒙王子!峨嵋派桃夭夭要见你!”抽了三下,大殿晃了三晃,钢制斗拱“咯咯”乱响。那侍卫吓掉了半条命,翻着白眼瘫软而倒。桃夭夭还欲再喊,眼角余光瞟过殿壁,一刹那屏住呼吸,目光似被磁铁牢牢吸附。 那高壁通体用青铜铸造,内嵌黄金细丝,组成卦爻图案,总合为五十五幅先天之数。桃夭夭走近观察,每幅爻象纵横成列,横竖分十六宫,均从“崇山君”日上山顶之象始发,至“伏山臣”日落山底之象收结,内中的排序各图都有差异。桃夭夭怦然心动“这是连山易卦象,竟有这许多衍变!”他幼年学过易理,但都因零散艰涩而记忆模糊了。此刻乍睹完整图形,外加神木甲符文的感应,一霎时如去管观全豹,散碎片段豁然贯通。 凝神从头看起,首幅横排第一宫含“阴阳日月昼夜**”诸象,第二宫含“春夏秋冬水火风雷”诸象,第三宫含“龟龙禽兽鳞介胎卵”等象,第四宫含“神鬼妖水木金火土”等象……竖排,斜排,各宫卦象依序改变,诸般元素交杂,或生残损之象,凶戾之象,却总会收伏于“伏山臣”。桃夭夭知道“崇山君”代表天,“伏山臣”代表地,此图所示含义,显是指万物自天而生,经过互损互益,奇正顺逆等转变,最终归于大地之下,得到永久的安宁。 接着看第二幅,横排第一宫包含“江泽湖海山林丘原”等象;第二宫含“喜怒哀乐刚柔动静”等象……同首幅相仿,横竖斜各具变易,内中吉凶互转,逆冲,临末仍在“伏山臣”交融和合。移目往后浏览,第三幅,第四幅莫不如此,全都生于天,和于地,而中间千变万化,横竖直斜环纵皆可成象,喻示各类事物冲斥混杂,永无穷尽…… 桃夭夭后退两步,幡然领悟到“这五十五幅卦图,竟已包含万事万物所有的变化!其中或有凶祸灾咎,终可依法导向圆通,这不正是神木甲‘化害为利’的原理吗!” 一念方生,神木甲法诀流转心底,甲片上奇形怪状的符号对应卦爻,渐次化作可读可知文字。原先道是剑仙门的法术总纲,实际神木甲法诀深广无比——既包纳仙家术法,也涵盖万物生演,宇宙微毫尽收其内,虽因繁复难觅因果,但无不容纳于“天地”之间。桃夭夭观览叹悟,如同鱼儿游进大海,畅快喜悦之余,渐被浩瀚奇妙的气象震慑住了。 正当他参悟玄机之时,宫外已是万众骚然,闻讯皇宫有难,翅鳞众军纷纷赶来救援。却有御前中郎将出宫挡住,传谕各军稍安毋躁,退到外面继续进行采灵大会。遣走军兵宁息乱态,御前中郎将向仙师叩拜,致歉道:“仙驾光降,有失远迎,乞恕轻慢之罪。勾蒙王子在后厅相候,请仙师随我等前往会见。” 桃夭夭观图兴味正浓,一听“勾蒙王子”的名号,登时沉下脸道:“藏不住了么?我当他有如来佛的定力呢!”一拍额头打开“地藏眼”,神光扫过铜壁,将卦图印存脑海,然后挥掌示意带路。中郎将命甲士排开仪仗,列队引导,穿过宽长的殿堂,绕过白银屏风,自后门转进抄手游廊,走到头是间明亮的大厅。别无匾号题联,四壁挂满的锦帔,字幅,都只写“天地”两字。上方正位坐着一位雄阔的王者,身穿金袍头戴玉冠,六条肢足,四根长须,筋节粗壮超常。御前甲士向前跪奏道:“峨嵋仙师奉诏见驾。”那王者离座趋步,四手抱拳道:“小王礼拜迟慢,望仙师恕罪。”屈身一躬到地。近旁内侍小声提示:“翅鳞国主勾蒙王子,正向峨嵋仙师行礼。” 桃夭夭充耳不闻,也不搀扶客套,直着眼端详那王子,道:“你这体格赛过牯牛,比琉璃锷大着好几倍,果然是强壮者称王。”勾蒙王子道:“仙师取笑了,琉璃锷的智识超群,如那连山易阵法,小王曾经遍授各军统领,惟独她学懂用熟了,带兵打仗极是得手,小王之下可算翅鳞族的第二强者。” 桃夭夭道:“是么?你倒有识才之能,却为何躲着不见我?”勾蒙王子道:“非敢躲避仙师,实因要务缠身,时刻走开不得。仙师您请看。”右肢一伸,指向屋角,花架上托着金盘,里面铺草成窝,一大两小三只老鹰蜷缩窝中。 宫室养鹰实属常见,可那大鹰羽毛蓬松,瘦骨嶙峋,好象很久没喂过食。勾蒙王子道:“这窝鹰是春垣城寻获的,因灾荒猎物稀少,已饿了十多天。之前恰逢母鹰的产卵期,偏偏孵出两只幼雏,缺少食物如何育儿?事关天道真理,小王守在此专等结果,一直熬到今夜,母鹰终于啄死较弱小的小鹰,取血肉喂养较强健的那只。” 桃夭夭默默的听着,面朝鹰巢,看着这幕亲母杀子的惨剧——老鹰正啄扯弱小雏鹰的尸身,撕下肉片喂给它的亲生手足。活着的小鹰拼命吞咽,母鹰边喂食边啼叫,音调甚是哀楚。 勾蒙王子道:“畜类也有亲情,但只出于哺育后代的天性。只为延续血脉,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危困时亲情就要让位于利益。天地生万物,本就以‘利’为根本,而人类却将‘仁义’称为首要,说什么‘立人之道,曰仁曰义’,鼓吹不计利害,死守所谓‘道义’,实乃与天理背道而驰!”桃夭夭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的说:“高论,妙论,本人很是领教。” 勾蒙王子来回踱步,续道:“然则人类的繁盛却远超畜类,我们虽然学会制礼,农工,治国,用兵等等技能,对毛人仍占不到上风。莫非人类的‘仁’竟是天授至强之术?小王身为翅鳞首脑,多曾深研人类学问,常思‘仁者无敌’是真是假。方今天降大灾,翅鳞族何以生存,是否改变天性也行‘仁道’?小王近来为此破费思量。” 踱到鹰窝边上,他停住脚步道:“看见母鹰杀子的举动,终使我打消疑念,天道的真理非常明显了——天生万物本无人!一切利益当先,仁爱道义实为虚谬。人是天地异变产生的怪物,颠倒利害违背自然,虽暂可妄行逆天,终究会败给自然万物!仁道即邪道,人类必灭无疑。” 桃夭夭笑道:“哈哈,说的好,可你忘了我也是人类,先灭了我如何?”勾蒙王子作揖道:“您非同凡人,乃是拥有强**力的仙圣。天地之道强者为尊,翅鳞族理应对你恭顺。再者,古传峨嵋仙师若降临刹梦国,天人之战将分判胜负。仙师大彻大悟,定会摒弃虚假道义,赞同我族尊强去弱……”桃夭夭喝道:“够了,我懒得跟你罗唆,弄清两件事立马走人,谁管你胜败死活!”勾蒙王子道:“蒙仙师垂询,小王知无不言。” 桃夭夭道:“头一桩事,前殿的五十五幅连山易卦象图,是谁留下的?”勾蒙王子脸现难色,道:“这个……小王……小王不甚了然。”桃夭夭哼道:“你不了然,却教会琉璃锷连山易阵法。”一听这话,勾蒙王子脑袋垂低,紧张的神态欲掩愈彰。桃夭夭道:“你敢骗我?遵从强者不是你们的法则么?”勾蒙王子道:“绝不敢欺瞒仙师。小王喜读人类兵书,周易卦都曾熟背,观看连山卦图时偶生领悟,将周易奇变之法与连山易象结合,用于战阵演练,研创出连山易兵阵,这阵法只可用于战场厮杀。至于连山卦图的微妙大旨,来源始末,实在是不明所以。” 桃夭夭木然沉默,厅堂里浮动着森森凉意。勾蒙王子噤如寒蝉,侍卫内臣呆若木鸡,只道仙师要大发雷霆之怒,岂料桃夭夭只撇了撇嘴,说道:“好,再来第二个问题,玉银童藏身的忘神窟在哪?你倒说说看。”勾蒙王子张开了大嘴,半晌悄没生息。桃夭夭道:“刹梦国的国主,本国地理也不明所以?”勾蒙王子嚅嗫道:“是,是,小王……小王应该明了……小王想想,仔细想想……”桃夭夭断喝道:“想你个鸟!我把你这嚼舌的蠢物,还跟我装蒜哩?你若是勾蒙王子,我便是玉皇大帝他二叔公!” 喝斥声中,那王子“扑通”跪倒,震恐之余方寸未乱,举手急令厅内侍卫退下。桃夭夭缓缓的道:“我见过春垣城土鳞圣母,感察那虫体存衰迈之气,如四五十岁的老妇,便知翅鳞族也是会变老。而你这‘勾蒙王子’掌国千万年,气血体魄竟比琉璃锷还强旺,岂不是咄咄怪事!我师尊乱尘大师修仙三百载,犹不可抵挡衰老之势,你有多大能耐,可以抗逆新盛老衰的规律!”挺指戳其面额,道:“瞧你这德性,宫内国内诸事懵懂,折腾几只老鹰就敢妄称看破天道,嘿!常言说‘四十而不惑’,万龄老虫怎能这样愚蠢?我辗转刹梦国各城,可不是为了见你这个假货!”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5 一番分说振聋发聩,那王子趴地抖瑟,连声道:“仙师神明烛照,神明烛照…….”一气磕七个响头,强自平抑惊绪,抬起脸道:“仙师容禀,小王真名叫虺武,勾蒙王子密定的储君。只因威信尚未树立,故借勾蒙王子的名义管理国家。”说到此,叹口气道:“近日天变频生,勾蒙王子传旨告诫我,峨嵋仙师如果降临本国,必然识破国主真假,叫我务必先明示身份。唉,都怪小王年轻狂妄,没有及时向仙师讲明原委。”桃夭夭道:“少废话,带我见真的勾蒙王子!” 虺武遵命爬起,走出厅堂疾步向东,一路转弯抹角,引桃夭夭走入幽暗僻静的御花园。随后屏退园中侍从,亲自掀开一块方形井盖,下面现出深长的石阶。桃夭夭寻思“俗话讲‘土深藏虫’,的确是不假,翅鳞族首领都住在地下。”跟虺武走完地道,前面是座圆形地宫,无灯无火,环壁嵌满夜明珠,恍如繁星辉耀。朦胧幽光里,忽走来个高大的金甲武士,喝道:“止步!”横过钢矛拦阻,气魄威严雄霸。桃夭夭本来憋着闷气,此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两拳齐发霹雳锤。只听轰天价爆响,矛飞甲碎,半数武士四分五裂。 虺武急道:“仙师请勿动怒,它们是守护王子的木灵仙卫,待小王说明来意。”向前叉手施礼,告曰:“峨嵋仙师已现身,王子殿下早盼面晤,相烦仙卫引入天寿轩。”木灵仙卫静默半刻,道:“跟来!”嗓音怪异如木片摩擦,转身开步走,对倒毙的同伴漠然无视。桃夭夭低头一瞧,那残骸上纤条支棱,仿佛断裂的木桩,道:“木头做的卫兵,怪道没有感情,翅鳞族竟会炼木成兵的道法?”虺武道:“木灵仙卫不是本族制造,言语行动早已预设好了。往日传旨送膳,勾蒙王子和小王的联系,均由他们代劳。” 渐走至地宫后部,距出口三丈远,虺武道:“仙师随木灵卫前去,恕小王不能随行。”桃夭夭道:“怎么?想溜?”虺武道:“天寿轩外面设有炎凉法界,小王从不敢踏入半步。”桃夭夭疑道:“炎凉法界是昆仑派道法,翅鳞族何时学会的?”虺武道:“那法界专克翅鳞族,是天寿轩总管劲节神巫所设,个中详细小王实不知晓。”退步到门边,抱手恭立,道:“小王在此等候仙师。”桃夭夭点首应允,同木灵卫走过宫门,顺旋梯向上,撑开盖子重登地面。 地上又是别样的风景,绿茵如织,奇花吐蕊,举步落脚之间寒暑迥异,桃夭夭暗思“果真是炎凉法界。”环顾草坪周围,一排排木灵卫凝然挺立,如毫无生气的雕塑。再看前方景观,红花翠叶里一栋乳白色的小木屋,七级阶梯直通屋门。走上去冷暖恒定,显然炎凉法界并未覆达木屋四周。 堪堪将近屋门,正看那题名“天寿小轩”的楹额,忽然旁边闪过一个竹制人偶,身穿巫师羽衣,默不作声的挡在面前。桃夭夭问道:“你是劲节神巫?你会昆仑派的法术?”人偶不答,反问:“何人?”木灵卫道:“峨嵋传人。”人偶道声:“进!”闪开一边,同时摇指虚点,木灵卫就象抽掉了拉线,耷下头颅松跨垂肩,还原成毫无生气的器物。 旋即人偶运臂推送,几道劲风鼓荡,把木灵卫卷到草坪边放好。桃夭夭见状暗忖“会使法术的竹器,必是昆仑派所造。我们奇巧门也具类似功法,两者确然渊源深长。”推门进屋,一眼就见大床横摆,厚长的锦被直拖到地板上。 接着响起苍老的声音:“来客,是谁,是峨嵋派传人吗?”桃夭夭道:“本人桃夭夭,峨嵋派的新师尊,你……”转睛朝**看,一条黑胖的虫子侧卧,四条长足黝然发亮,但胸部以上又象人类,头颈臂膀白皙,银须皓然皱纹深陷,宛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桃夭夭吃惊道:“你是,勾蒙王子!你这样子……是虫还是人?” 老者道:“翅鳞朽叟勾蒙,参拜峨嵋仙师……”一阵咳嗽,动了动又躺倒,喘道:“恕不能行大礼,咳咳……”桃夭夭左瞅右瞄,打量那张皱巴巴的面孔,又问:“你当真是虫类?” 勾蒙王子道:“刹梦国首个生成灵根的虫类,即是区区老朽。”桃夭夭道:“哦,灵根从何而来?”勾蒙王子道:“究其本源,是从神木宫主处得来。”桃夭夭伸出三根手指,虚捏抚按,半空白气忽飘忽凝,拂过勾蒙的头足肢尾,仿佛郎中给病患号脉。随即抱肘沉吟道:“无妖气,无真气,独有一种天然灵质。你们能够解语达意,便是依靠这所谓‘灵根’的助益了。” 勾蒙王子道:“天山仙宗灵通万物,刹梦奇域建立伊始,梦境靠神木宫主的灵力支撑。此等灵力取于天地,通于万物,还可用于造化,远胜人类修炼的真气与法力。天山仙宗高居仙界之首,正是因为善用天地万物的力量。”桃夭夭哂然道:“打住,天必胜人那套怪论,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勾蒙王子喘息两回,道:“老朽风烛残年,来日无多,只盼仙师听完我的诉求。”桃夭夭微生怜悯,侧了侧头,示意他往下讲。勾蒙王子道:“峨嵋祖师紫元宗改造刹梦奇域,把灵力变做有形的灵根,以我勾蒙为始,传遍翅鳞虫族,此后翅鳞族获得人类的智能和技巧,分任兵,农,工,官等职务,其中尤以军官的灵根最优,智力最强。当年开疆辟土,征伐毛人族,百万将士任我驱策,皆因老夫的灵根冠绝翅鳞族……” 重提功业,他略显兴奋,但灰暗很快笼罩面庞,叹息道:“可是灵根越优质,能力越高级,外形竟也慢慢趋向人类。老朽的灵根远比族人优良,近千年来,上半生褪掉虫壳,转而长出人类肌骨。老朽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等转变。” 桃夭夭道:“我给你提个醒,万物之灵即为人,再明白不过了,变的象人类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勾蒙王子苦笑道:“本族同类未必这样看,唉,我独居天寿轩,就为避免翅鳞族看见我身体的变化。”桃夭夭道:“这是什么缘故?他们厌憎人类,可你毕竟是全族领袖。”转念一想,望着他稀疏的白发,道:“你是怕同类发现你变老!” 勾蒙王子道:“诚如尊言,相比变形为人,衰老变弱更令翅鳞族厌恶。”撑床挣扎两下,勉强坐起,喘道:“我老了,体衰力弱,脑子也不太好使,可灵根还算完好。翅鳞族若见我如此状况,定要将我剖体分尸,挖取灵根,用以培养年青强健的新国主。” 桃夭夭愣了半瞬,暗想“他不称国王而称王子,想是王子比国王听着年轻些,谁能想到王子已经是老掉牙了。”念及于此,忍不住发笑道:“哈哈,原来你也怕死!故作神秘躲在这儿,想保住自己的灵根。哈,我当你们全都大公无私,为族群宁可舍弃私利呢!”勾蒙王子赧然道:“蝼蚁犹知偷生,何况我近似人类。”桃夭夭大笑不止,只道:“有趣,有趣。” 待他笑声渐止,勾蒙王子强撑衰躯,仰着脸道:“现如今大限将至,我也不须苟活了。但求仙师照拂我的子孙,以免翅鳞族灭绝。我苦苦支撑到今日,就指望求得仙师的应许。”桃夭夭冷冷的道:“坚信天地必胜人类,应该去祈天求地,求我作甚?我也是人类。”勾蒙王子叹道:“天地无仁,求之不应,况翅鳞族的灭亡由我而起,若闻仙师肯施援,老朽死亦瞑目。”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 勾蒙王子咽两口唾沫,鼓起劲讲述道:“翅鳞族繁殖的方式,是由雌虫产生虫卵,雄虫传精成孕。雌虫为秋涟,夏葳,春垣三城圣母,雄虫则是老朽了。我的灵根最优良,自古享食最丰富,体器生长最为成熟。各种优势并集,使我成为翅鳞族唯一能传精的雄虫。” 桃夭夭越听越惊讶,寻思“若此言属实,翅鳞族全是他的子孙!” 勾蒙王子道:“雄虫传精每五百年进行一次,可令百亿虫卵孵出幼虫。但自上次传精算起,我隐居已历千年,母虫只靠旧年储存的阳精生殖,这样下去,翅鳞族必有绝种亡族的危险。昔年我颁布严旨,禁止国中谈论雄虫生殖之事,就为防止族人猜想雄虫的现状。”桃夭夭点点头,暗道“难怪琉璃锷避谈圣母的丈夫。” 勾蒙王子颓然垂首,低声道:“我如果不是贪生怕死,早将灵根让出,新国主定可担当起繁育后代的职责。”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6 桃夭夭道:“新国主是虺武吗?”勾蒙王子道:“虺武是全族最强者,享食极丰,理当称为新国主。奈何生不逢时,未经峨嵋祖师调变灵质。除非取得我的灵根,虺武将无法长成下一代雄虫。”说到这儿,抬头道:“虺武是王位候选者,为了族群延续,我求仙师…….”桃夭夭摆手道:“且慢,我有两桩事要你澄清,大家有来有往,互不亏本。”勾蒙王子道:“仙师请讲。”桃夭夭道:“天然殿中的连山易卦图,是谁镶嵌在那儿的?” 勾蒙王子道:“五十五篇先天连山图,天山神木宫主制成,原刻于噬魂大洋岸边,老朽依样嵌于宫墙,期望儿孙瞻仰神迹遗光,从中悟出些真知。” 桃夭夭摸着下巴道:“书上说连山易创自伏羲氏,照此推敲,神木宫主是伏羲的弟子?”勾蒙王子摇头道:“连山易理源于天道。远古‘连’和‘乾’等同,对应上天,山是大地最接近天的部分。先贤登上山顶感通天意,而得万物变易之理,故曰‘连山易理’。仙界多传‘天山仙宗’之名,都道天山仙宗必在天山山脉,实际并非如此。‘天山’即‘连山’,天山仙宗通灵万物的仙法,就出自连山易。” 桃夭夭闻言暗思“许青铉找遍天山山脉,却找不到天山仙境,应当是这个道理了。”点了点头道:“天山仙宗的门道你很熟悉。”勾蒙王子道:“仅限几条释名,昔年神木宫主开坛讲道,百兽伏聆,老朽偶曾听得枝节微末。仙师若问连山易理的奥妙,老朽则是一窍不通。”桃夭夭道:“料你也不知,我自去参详是了。第二件疑难么,你可晓得忘神崖在何处?”勾蒙王子脸肌忽地抽搐,隔了会儿方道:“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 桃夭夭皱眉道:“别念白行不行?何为天武神,直接了当讲清楚。” 勾蒙王子道:“天武神是鸿钧道祖的大弟子,昆仑派天武宿的首座,奇域创建时就住进了噬魂大洋。他身边有位云笈道长,曾修造毛人进出刹梦国的通道,取名‘三千忘神窟’,岔路多而曲折,唯云笈道长知晓全盘路线。”桃夭夭道:“嗯,看来忘神窟是迷宫,难怪把玉南香藏里面,我上哪去找云笈道长?” 勾蒙王子道:“很久以前,云笈道长因受那玉银童欺哄,犯下干涉‘天人之战’的过失,已去往噬魂大洋归隐。走前找老夫略述情由,留下‘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两句话。那时玉银童搜寻云笈道长,企图穷究忘神窟的奥秘。道长叮嘱老朽,若玉银童寻到我处,只用这两句答复,令他知难而退。”顿了一顿,续道:“云笈道长用意十分明确,就是让天武神把路守关,挡住所有的探问者。” 桃夭夭道:“我要见那位云笈道长,也必须打败那个天武神?” 勾蒙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但愿争斗以和局收场,仙师乃我族存续的希望,昆仑派是仙界正源,伤损那方都不好。想那云笈道长性子和善,看我老了特意留木灵卫守护,大恩未及言报,我怎可再给他引去外扰?唉,若非玉银童诱骗,道长焉能出此决绝之策。”桃夭夭道:“你倒识的好歹,也罢,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要紧事托我办?” 闻他语带允意,勾蒙王子神情立变郑重,垂额点了三下,如磕头三次,说道:“翅鳞族的产生演变,皆因峨嵋祖师施法造成。您是元宗祖师的传人,必能以峨嵋仙法赐我族新生!”桃夭夭道:“要我扶持虺武坐稳王位?” 勾蒙王子道:“仙师智慧深具,一语道破鄙愿,但老朽还望……望仙师传给虺武长生延寿之术,使新王免受衰老苦楚,不用象我这样躲避同类。雄虫常保健壮,我族必将久盛,子子孙孙都会称颂仙师您的恩德。” 桃夭夭笑道:“要我收虺武当徒弟?峨嵋派秉持天命仁道,虺武满口灭人歪理,他学峨嵋道法不合适。”勾蒙王子气喘声哽,哀告道:“仙师慈悲,仙师怜悯……”桃夭夭道:“好!我带他来,让他当面说明心志,如果合乎我玄门道旨,再论传道法不迟。” 说罢,一阵风出了木屋,脚踩草坪忽想起“炎凉法界对虺武有妨害,除去了!”开口运劲一喷,吞云靖天的妖法使开,内含纯阳真气,立将炎凉法界破除。只见青草鲜花都没了,景物幽冷萧条,天寿轩居然就建在御花园中。桃夭夭身法如风,闪入地宫抓住虺武,说声:“跟我走!”一转身回到木屋前。两旁木灵卫是法界的护卫,法界遭破立时启动御敌。当下群起扑上,掌中武器呼呼刺来。刺劲节神巫在后面呼喝:“破炎凉法界者,立杀!” 桃夭夭全不在意,大步进屋,左手将虺武推向床边,喝道:“你父亲勾蒙王子,睁大眼看仔细!”右臂使霹雳锤向后挥出,门外轰隆声响,木灵卫已被霹雳锤震成了烂木片。勾蒙王子恍从昏梦里惊醒,凝聚眼神细辨,呻唤道:“是你么?是你啊,虺武,吾儿,那年我亲手为你加冠,如今长这样高大了。” 多年来父子俩分隔不见,只通过木灵卫传递讯息。虺武早忘了父王形样,加上几经移位,这会儿正头晕目眩,待得“吾儿”的呼唤传入耳内,记忆里的影像才陡然浮现,惊道:“勾蒙王子,王子殿下!如何……这么老……” 桃夭夭道:“再强大的君王都会变老,看清了么?老弱病残万物必然,你们抛弃弱者,残害伤者,自己也将有伤残衰弱的那天!谁愿意让同类……”刚说到此,一股疼痛钻心,瞬间袭遍全身。 自从神木甲附体,百害无侵,桃夭夭就再没感受过伤痛。但此刻的痛楚竟比利刃刮骨还猛烈,关节百骸似要寸寸断裂。他强自镇静,提真气运起天王盾,正欲化除伤势,忽然疼痛消失了,一如来时迅猛,了无征兆,跟着从外面传来劲节神巫的嘶喊:“破法界者,立杀!”桃夭夭双眉一扬,道:“还有这招!”飞身出门,就见劲节神巫双腿互盘,掐法诀发功。逢当桃夭夭出现,立即挺臂振指,猛喝道:“杀!” 一声方起,那种痛感再刺入体内,似蜂蜇,如针扎,阴冷突兀,直痛的桃夭夭毛发倒竖,失声叫道:“哎呀!”才开口痛感立消,真气运行经络,周身上下毫发无损。桃夭夭省悟道“只是痛,这怪招只能引起疼痛,造不成任何伤害,因此神木甲并未起效防御。” 那边劲节神巫三扬臂,喝令:“杀!”桃夭夭火冒三丈,骂道:“杀你奶奶!”手掌拍扇,运起煞鬼的移灾术,蜮妖的含沙射影术,两种妖法同使,登将恶感灾殃传入沙土,续扬起射向对手。就看劲风飙传,沙粒如钉,密密嵌入劲节神巫的躯体。桃夭夭喝道:“教你也尝尝这滋味!”一运力沙粒飞洒,劲节神巫如遭万刃分割,竹躯碎裂崩散,骨碌碌滚出一颗赤红宝珠。桃夭夭心道“是了!竹人会用法术,全仗这颗珠子在里边。” 那红珠忽地发音:“是谁?谁窃我锁灵宝胄。”桃夭夭心念急转“这是一颗内丹,含有原主的元神,故能察觉周遭变动,传音说话。”伸出手去拿,红珠自个儿滚远了,仍问:“窃我锁灵胄,你是谁?”桃夭夭道:“是你爷爷。”拔步紧赶,忽然间眼皮狂跳,牙根发痒,那诡异的刺痛又突入脏腑。此番猝不及防,剧痛惊魂,比前两次倍加强烈,桃夭夭禁不住两手猛抓头皮。眼见一道红光闪过,等痛消了再看时,哪里还有红珠的影子? 他惊怒交集,正要飞起急追,忽闻天寿轩里哀叫惨然,一转念暗道不妙,闪身刚跨过屋门,腥臭味直冲鼻孔。只见满床血肉狼藉,勾蒙王子皮开骨断,虺武趴在他身上啃咬,已将两条大腿啃的只剩半截。桃夭夭怒喝:“干什么!” 勾蒙王子本已气息奄奄,看见桃夭夭又有了精神,断断续续的道:“仙师勿怪,新雄虫成长,需要摄入我的灵根……贱老贵壮,弱肉强食,翅鳞族天性如是……”虺武则全无先前的气,一边撕咬吞吃勾蒙,一边嗬嗬怪吼:“灵根,灵根。”桃夭夭目睹亲子食父的惨状,只觉皮骨痒麻,揪心的刺痛犹在,咬牙道:“好畜生啊,他是你父亲,你也吃!” 勾蒙王子哀然道:“人行人道,畜行畜道,天生万物,本该各行其道。”集中全副气力,高声呼喊:“仙师,仙师!请怜我孤老半世,顾全我的孩儿和同族,勾蒙九泉之下永记大恩!”桃夭夭道:“你说的很对,是人就该行仁道!”五指伸曲,铁钳般夹住虺武后脖,一下提拎离床。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7 勾蒙登感不详,颤声道:“仁者护生,仁者不杀生,仙师饶过我儿……” 桃夭夭道:“仁者守仁,遇见不仁当扫除,这便是我做人的本份!”扬手剑气横掠,一剑割掉虺武的首级,朗声道:“吾闻诛一逆子也,不闻杀生也,哈哈哈!”将虫尸抛在勾蒙跟前,转身大笑出门,身后回荡起勾蒙绝望的哀号:“灭族了,绝种了,翅鳞族灭亡了,天人之战结局了……” 桃夭夭狂笑愈响,胸中怒火随之升腾,恰遇花园高墙挡路,一拳过去打成粉渣。左近侍卫围上察问,明晃晃兵器刺人眼目。桃夭夭更不搭腔,挥拳扬臂,这几百兵丁也都了账。如此隳突前进,皇城震荡,宫女侍从们吓的四散奔跑。桃夭夭眼望景象纷乱,心感厌烦“这些虫豸无知无识,我跟它们较什么真。”纵云飞出皇宫,猛听下面鼓乐大作,欢声雷动。 此时校场上热火朝天,采灵大会行将结束。芒羽的灵根已被剥出,采灵卫高举着向四方示众。因芒羽是军中首要将领,为保证灵根剥取完整,零零碎碎挨了几百刀切割。此时稀烂的尸身绑在铁架上,翅鳞众军却都欢悦山呼,蹈舞扬尘,向琉璃大司马俯仰跪拜,预祝她得享上品灵根,智谋武功更超今昔。 桃夭夭在云里窥的真切,暗想“子杀父,妹食兄,偏还穿人衣讲人礼。这群怪物如果代表天地,那天地都该杀了。”忍耐不住,按云头跳下高台,一脚踢开采灵卫,大叫:“我教你们学人样!”施发炎龙妖术,掌心喷出焰流,将满台虫尸灵根烧成灰烬,喊道:“生了要养,死了要葬,免使亲族露骸,这才是人干的……”话音未落,四边飞箭如雨,尽朝他身上射来。 采灵大会关系灵根传续,素为翅鳞族重视,禁军监守会场,遇搅乱者格杀勿论。先有严律如山,加上不认识桃夭夭,除琉璃锷外极少知晓他的厉害。刹那间禁军弓弩齐发,投枪穿空,攻势铺天盖地,铁人也当扎成刺猬。桃夭夭道:“倒让你们先动手!”摇指划出条弧光,近身的兵刃倏地折转,逆着来势反射施放者,立时毙掉上千禁军。但翅鳞军正处于狂热状态,突逢惊变反撩起战意,呐喊着蜂拥冲上,放箭掷枪,几乎每个士兵都开始攻击。 眼见敌群势大,桃夭夭喝一声:“找死!”旋踵甩臂,周身散发罡风,箭枝刀斧猛然弹开,恰似平地卷过铁风暴,翅鳞兵割草似的层层倒伏。桃夭夭踢翻高台,左手抖动炎龙长焰,化作百丈长的火焰刀;右掌寒意弥张,放出九阴地泉凝成的冰霜,左右开弓狂扫乱舞,很快广场上再无活物。火焰锋刃划过街区,太白城的金属建筑烧熔了,汇成灼流四处漫溢,城内兵丁狂跳乱窜,只往没火的街巷逃。怎奈地泉奇寒,地表冻的分裂开来,形成深邃的地沟。逃军不是堵进死路烧成焦炭,便是落入深渊冻毙,一群群摔的粉身碎骨。 城中火海冰渊,犹如十层地狱。城墙上还剩众多守军,闻讯惊变紧急御敌,吹起号角开动城防器械。忽然间数点白光升空,投石机弹起巨大的铁球,卷风携云砸向广场。 适当桃夭夭怒喊发威之初,琉璃便知大祸将至,已率骑队寻路逃出城市。太白城主官阶最高,体肥力气壮,指挥军队却是外行。晕头转向不明敌情,被亲兵拥上城头,急令往广场里投石。太白城擅用金属战器,投出的炮弹为精钢铸成,千百枚齐放来势凶猛,有些竟穿透冰雾掉进了场地。 桃夭夭正杀的兴起,乍见翅鳞军反抗,满腔的狂气更不可抑,跃起空中大喝:“宇宙锋!”双手擎巨剑,由里向外扫荡。剑锋过处房屋成废墟,城墙似积木般崩脱倒塌。忽而剑锋斜指向上方,桃夭夭叫道:“来个痛快的!”奋扬魔剑威力,从上到下猛劈而去,但闻巨响震撼星宇,仿佛十万个焦雷齐炸,太白城整个儿粉碎,连附近山峦一齐分崩解体,火流,气浪,烟柱,尘团合成冲霄的狂澜。猛然霹雳爆震,天空也破裂了,云朵反向地面飘降,泥土瓢泼而下,外界的草根藤蔓伸进刹梦国,仿佛怪蟒交绕翻卷。桃夭夭聚神念诀,运用大力魔王的法天象地神通,腰一挺万仞,手一伸千尺,顶天立地身若峻岭,那柄魔剑上及三十三重青霄,下至九十九道黄泉,放开金芒洗荡乾坤。此时桃夭夭如鸿蒙初开的巨灵,手握神器脚踏厚土,似要将天地间的事物尽数荡平。 山倾海覆的剧变里,虫类求生愈显顽强。平原上黑点迅速移动,那是逃出太白城的数百名兵将,正骑了风影犍龙狂奔。桃夭夭瞥见,遣出分身紧追。此刻他为杀戮迷醉,对付仅存的残兵,一举全歼不过瘾,定要用魔剑将他们挨个儿斩尽杀绝。刹时分身飞临上空,几剑宰杀坐骑,众兵落地乱滚乱爬,狂呼:“护琉璃,护送琉璃将军。”分身跳下地挥剑劈斩,虫尸凌乱飞舞,士兵叫嚷凄厉:“救琉璃锷,救她回秋涟,保住城里的孩儿!……” 一刹那分身停手了,“孩儿”两字入耳,桃夭夭脑中旧景忽闪,毛人小孩充满恨意的眼神又出现了。恰似当头泼下一瓢冷水,登将狂烧的杀意浇灭。他颓然松了劲,宇宙锋收进手心,摇晃的地面渐归平稳。翅鳞兵乍逢生机,爬起来发足逃向远方。 桃夭夭伫立许久,凝如石像。一块泥土从天空破洞落下,“叭”的砸中顶门,蓦地惊觉“我说过不用宇宙锋乱杀,怎地自己又破了戒?”转头茫然四望,大地残破冒烟,天穹千疮百孔,泥尘纷坠,火流淌冰,一派末日的景象。桃夭夭怃然寻思“翅鳞族千万年都那么过,它们仁与不仁,与我有何干系?”收了法天象地功,召回分身合体,继而想到“杀毛人,杀翅鳞族,我答应夜兄弟调和两族,可两族都快给我杀光了,我到底干了什么?”念及夜千影,心情稍感平静。暗运灵念遥测,那小孩仍卧在铺上,负责看护的分身蹲坐旁边,姿态笃稳,较前两次全无改变。 桃夭夭忽觉不对劲,每次见夜千影都在睡觉,竟象是一睡不醒了。若遇异常情况,分身当有反应,怎地总坐着不动弹?桃夭夭思之心紧,暗叫“不好,出事了!”当即驾云御风,飞回阳春白雪居,到门前召收屋中的分身,岂料连续几次收功,就是没法把分身收回本体。 桃夭夭惊出一身冷汗,分身放出收不回,可谓前所未遇的怪事。他疾步冲进棋室,看那分身和夜千影安然坐卧,凶氛妖气皆无,侧头想了想,猛地探手抓去,“嘶啦”两声响过,象抓破了纸张。再一瞧,哪有分身和夜千影,却是一幅横立房中的图画!画上人物景物光线齐俱,描摹夜千影安眠,分身静守的场面,物影明晰,巨细井然,神气形容无不惟妙惟肖。桃夭夭两把将画纸撕碎,怒极笑道:“妙昙!画仙!哈哈,我真是低估了你!”稍待心定,搜遍前后各屋,均是空空如也,夜千影显被妙昙掳走了。怪的是分身一并失踪。如果单靠画图制造假象,绝难阻止分身与本体灵念互传。妙昙不知用了什么奇术,竟使分身完全脱离了本体的控制。 桃夭夭走出阳春白雪居,仰头合眼,凝思了片刻,喃喃道:“轻敌啊轻敌,昆仑派垂名仙界,几与天山仙宗比肩,我怎可轻视……”睁开眼冷笑道:“但凭这手就想走脱,未免也把峨嵋派小看了!”蹲腿单掌按地,右手两指点戳额间,叱道:“开!”打开了冥兽的地藏眼,左掌旋转,地气随势环绕,登将分身的方位察到。 冥兽恒罗专司追索亡灵,地藏眼捕捉魂迹,指掌接地称“拨坤轮”,调运地气锁定魂魄位置,两种法术同为冥兽的特有。当日镇妖塔百万妖灵遭屠,冥兽也在之内。桃夭夭杀此妖夺其法,此刻使开效用加倍。他的分身带了少许元神,可归于游魂一类,用此法正合适。须臾行功已毕,分身的下落已了然于胸,桃夭夭道:“可笑啊,拐走夜兄弟,勾走我分身,昆仑高手本事了得,却把老窝丢弃了。”纵起半空,一掌扇倒阳春白雪居,腾云翻身,越过山脊直扑深峡。 按来时的地形,阳春白雪居修建于山脊,一边朝向修罗川荒原,一边毗邻河谷。那河水逆地势倒流,显是施了法术的奇境。桃夭夭飞行少刻,忽见前方高岭突峙,河流向上飞泻,分作五条瀑布,亮闪闪挂于悬崖正面,恰似五根系天的银练。崖顶中央绿洲萋萋,里许宽的平地生满林木。桃夭夭按云降落,脚刚沾地,便即绽舌大呼:“昆仑派的四眼婆娘,快把夜千影交出来!” 林间“叮咚”两声琴音,有人应道:“雅客降趾,何不先闻清奏。” 注:中国古代的“三易”,分别是连山,归藏和易经,是我国古人对天地万物演变规律的认识与总结。其中连山传于夏代,归藏传于商代,两种易理都已失传。后世对连山,归藏有种种猜测,各家说法不一。本书多以《周礼.春官宗伯》“三易经卦皆,其别皆有六十有四”为据。 普遍的观点认为,连山,归藏始于社会形成初期,人类力量很弱小,因此均强调“天地”的作用,主张顺应天地自然。到了《周易》社会发展,人类力量壮大,将人和天地相提并论,开始强调“人道”,这也是孔子编注易经的原因。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1 话语甫停,琴音再起,稀薄的雾气散开,只见林中坐着个白衣人。桃夭夭道:“口称清雅,行事卑鄙,昆仑派还想糊弄人么?”那人道:“尊驾何出此言。”形貌随声而现,赫然是个没眼珠的男子。长发垂膝,素服宽松,风超然飘逸,却配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只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凄清。桃夭夭眼光下移,看他手指徐弹慢拨,明明没有乐器,婉转的琴声却从指尖流出,问道:“你是妙昙邀来的高手?” 那男子道:“不敢当,妙昙是敝师妹。老夫昆仑师聪,幸会峨嵋高贤。”古代琴师常以“师”作姓,多为耳力极佳的盲者。桃夭夭点头道:“你是‘琴棋书画’里的琴仙了,失聪?哼,依我看该叫失明才对!” 师聪袖手入怀,琴音袅然而逝,自言自语道:“混元神体,太上无极,须用神木甲辅以峨嵋天王盾,两者齐备方可炼成。”面朝桃夭夭,道:“适才弹曲小试,尊驾确然如是。峨嵋正宗传人到来,刹梦奇域的结局就快揭示了。”桃夭夭道:“你刚那几下乱弹琴,是想试探我的底细?” 师聪道:“老夫所弹名作‘猗操’,曲调幽逸恬淡,可令听者心境明清。尊驾盛气凌人,满腹杀机,全不受琴曲感应,呵呵。”含笑挥洒五指,“丁零零”鸣响悦耳,悠然道:“除太上混元神体之外,再有何物抗我仙琴?然则凌虚殿外无上仙,齐天宫内方称尊,即便元宗祖师亲成此道,吾也有法破之。” 凌虚殿是昆仑派的地名,桃夭夭曾听夜千影提起过,齐天宫想必亦然,当即道:“好大的口气,看样子不打不行了,我懒得跟你拌嘴,划下道儿来!”师聪笑道:“尊驾何故如此,峨嵋派降妖伏魔,怎可向正派同道挑战?” 桃夭夭道:“既念同道交情,就快把夜千影交给我!”师聪摇头道:“却是不能。”桃夭夭再不多说,“刷”的剑光骤现,自掌心冒起三尺。 师聪叹道:“昆仑,峨嵋,两派源流可溯,想不到今日拔剑相向。也罢,老夫新收一琴仆,会使两招剑术,正可陪尊驾耍耍。”指尖轻弹“铮铮”两声,林子里走出个人,穿锦袍戴金冠,长相装束和桃夭夭一摸一样,正是失踪的那个分身,手心金芒闪耀,也握着一柄长剑。 勾走分身的高手,显见就是这师聪了。桃夭夭心头凛然,情知分身的妖法之多,法力之强,几与本体相等,那宇宙锋更为实打实的真货,倘使两柄魔剑相交……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况且分身带有自身元神,斗剑无论那方胜出,最后都是自己受伤。战端未起败局已定,方知昆仑仙客妙术玄微,用计奇绝,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以前遇到的恶神凶魔,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儿科。桃夭夭越想越紧张,指间湿漉漉全是汗水。 正当苦思无措,那分身已走到近处,驻步侧颐,似不经意间,脸上作了个思索的表情。桃夭夭心念一动,盘腿原地坐下,眼望对面。那分身果然学他的样,腿膝弯曲,似坐非坐也往下蹲,却总是坐不到位,好象有股力道牵扯,令他的行为无法和本体完全相同。 桃夭夭暗中合计“分身离我越近,动作表情越和我相似,想是分身和我元神同源,走近了如支流趋向主流,但他为何表现出另外的异状?”一转念间,猛省道“是了!琴仙施了仙法,也把自己的元神强加给他!元神混合勾连,所以琴仙能操纵我的分身!” 刹时迷云尽散,桃夭夭肚里大笑“琴仙啊琴仙,你敢把元神分出,这叫贼头献宝,自找亏吃。”叠趺捏个法诀,喝道:“坐!”催动真气逆运分身法,强召分身合魂,进而封闭周身大穴,行起峨嵋派修道最基本的守魂术。那分身“扑通”坐地,捏诀运气,也施行同样的功法,从而封锁住琴仙的元神,令其不得逃出体外。 师聪笑道:“玄门新秀,果是非凡。”扬手念声:“敕令!”驱使分身进攻,分身右手握剑,蓦地照头砍去。桃夭夭不躲不挡,叱道:“调弦!”分身应声而动,左手三指弯曲,作出调拨琴弦的手势。双方利用对方的特长,各操控分身的半边肢体。而相较之下桃夭夭法术霸道,已然抢得先机。 原来琴仙的元神蕴带法力,与分身交混时传出一部分。桃夭夭获宇宙锋以后,最擅长化魂夺法之道,借用分身及时封住琴仙元神,暗中搜取,已将元神里蕴含的昆仑道法习取。琴仙却无法取得他的法术,不会使用宇宙锋,直上直下如劈木柴,剑刃击中神木甲,只漾开淡淡的光晕。 桃夭夭默运灵念,将琴仙的道法用心体悟,随即摆出临弦欲抚之状,右指凝定,左掌斜向上翘,口念:“秋宵凌风,气象昂藏,一鹰高飞,状势遥扬。”琴音随手而生,曲意悠远爽阔,隐隐传出清朗的啼鸣,仿佛秋天高深的碧空里,一只苍鹰傲然振翅。昆仑琴仙弹曲斗法,常用“苍鹰寄指诀”开头,发出气魄慑服对手,独显高傲清绝之态。桃夭夭新学乍用,现炒现卖,竟象是下过千百年的苦功。 琴仙立即应对,右手食指直伸,吟道:“鹤鸣九皋,清音韶雅,于野谁闻,意高和寡。”此乃“白鹤开指诀”,以直指对斜掌,以白鹤对苍鹰,清傲之象尤胜多许,琴音朗朗,凌冽的气势转而压向桃夭夭。 与此同时,琴仙左手掐剑诀前指,命分身挺剑直刺桃夭夭的眉心。本来宇宙锋是“随欲而动”,剑主生起欲念,魔剑才会灵应。琴仙无法调动分身生起欲念,因此不能激发宇宙锋真正的威力。但配以昆仑剑诀,剑势也甚犀利,眉心称作“上丹田”,仙家藏神之府,此处中剑,仙体极易破毁。神木甲虽可抵抗外袭,魔剑究是内部之物。当年元宗祖师破甲,即是自内而外的出剑。琴仙宣称能击破神体,就因有先例可循。 桃夭夭轻轻侧头,让开剑尖,手上琴韵不断,念口诀:“宾雁倏至,衔芦南乡,关委行,清鸣哀伤!”一诀方罢,又念道:“孤鹜念群,堪怜片影,怨啼何慕,徘徊下顾。”两手飞快弹拨,哀音怨调催人泪下。 一霎时,琴仙凌峻的气魄立退,冷暗气团逼近,四面围住了他的身形。桃夭夭犹在念诀:“有鸟商羊,独足踯躅;天雨滂沱,薄翼凄楚。”这四句口诀传给分身,驱使分身左手快速弹奏。刹那间,漆黑的冷雨从云团疾落,恰似万点寒星,卷挟劲力直射琴仙头顶。 桃夭夭暗想“老子连弹宾雁,孤鹜,独脚鸟商羊,三种离群飞鸟的哀苦,比你那野鹤凄惨多了!另加凄风冷雨。只要你心随琴走,一掉眼泪,立马就得失神发疯!” 感知情势转危,琴仙凝神正色,念诀道:“凤兮凤兮,至时嘉瑞;驾凌万禽,威临凡类!”左手回转连弹,又吟道:“神凰游天,载云覆山;百鸟朝拜,肃而不喧。”琴曲雍容威严,暗含引凤召凰之力。凤凰一出,百鸟畏服,桃夭夭弹出的雁鸣,骛啼,独脚鸟哀叫,种种禽鸟之声,登时嘶哑失了气韵。旋即云开雨消,凤凰的神光照的人眼花。但这样一来,琴仙两手齐奏,已无暇指使分身用剑。 桃夭夭临机变招,暗叫“扁毛畜生玩过,咱们再斗走兽!”抖擞精神,叫道:“苍龙出海,不见在田;潜渊蓄势,今扬九天!”无名指挑撩,弹出龙吟之音,接着又道:“白虎啸林,震慑山川;抱物而食,雄魄腾翻!”这口诀配合分身动作,使之奏响猛虎出山曲。只看分身运指凝沉,拨音浑猛,果有虎啸山林的雄风。 龙虎分别称霸水陆,皆为兽类中的王者。桃夭夭和分身四手联弹,一上来就奏出最强的兽王之音,琴仙再弹狼虫熊豹都难抗衡了。只见风吹云集,随琴音变为白虎青龙之形,咆哮着撕扯神光。凤凰不敌,喑然退却,龙虎乘势追进,转瞬扑到琴仙额前。琴仙蜷起四指,中指挺振,叱喝道:“神龟出水,负书呈图,履一载九,万法之祖!”手形迟重如龟爬,琴音浑重古朴,转瞬间,太极图影出现在背后,白虎青龙伏爪缩首,竟露出归服正主的姿态。 神龟出水负河图,乃伏羲作易之本,也是昆仑仙宗的法源。桃夭夭所使昆仑仙术,均从琴仙分离的元神中取来,属于枝节末流。真正的本源大道,仍留存于琴仙元神的主体。是以琴仙后发制人,几个回合都占上风,此刻把本派道祖弹出,苍龙白虎自当归顺,只是弹奏“神龟负图曲”须全神贯注,再无余力调弄那分身。桃夭夭逆运分身法数周,效力已达极致,叫声:“合体!”纵跃前扑,分身依势而起,两者在半空重合。桃夭夭终于收回了分身,拔出宇宙锋直指琴仙胸膛,笑道:“咱们不比弹琴了,还是比剑爽快!”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2 师聪恍如不闻,细细弹完“神龟负图曲”,收指长吁道:“如斯妙曲,很久没弹过了,巢里的鸟儿也被惊动了?”说话间,眉毛底下啾啾轻啼,眼窝里当真钻出一只小鸟——他深陷的眼洞居然是鸟巢。小鸟在里面住久了,听惯闲弹逸奏,今日忽闻乐音激烈,不禁惊惧参半,曲停探头张望,猛见宇宙锋寒光闪烁,小鸟吓得“唧”的一声,缩回眼洞里瑟瑟发抖。琴仙叹道:“尊驾法力,强至极矣,实为苍生之大害。” 桃夭夭道:“少胡扯!你分化我的元神,祸害别人又怎么说!”把宇宙锋往回缩了尺许,肃然道:“念你是正派前辈,昆仑峨嵋有渊源,勾走我分身这事就不提了。只把夜千影交还,往后尚有相见之日。”师聪道:“如若不还,又当怎样?”桃夭夭道:“咦,奇了怪了,昆仑派不讲道理么?夜千影身为百里文虎之子,明明是我峨嵋派的人,你们强留他作甚?” 师聪道:“留下此子为质,以防峨嵋派越轨。”桃夭夭笑道:“你倒坦白啊!拿人家儿子当人质。不仁不义之举,是正派仙家干的?”师聪淡然道:“仁义行于人世,方外何必论之。” 桃夭夭:“好!好!人世之外不用讲仁义。”宇宙锋一挺,架在他的脖子上,道:“既如此,莫怪我对你不仁了!”师聪微笑道:“吾头可取,尊驾未必如愿。先闻小奏数首,雅正之曲犹未奉呈。老夫最拿手的技艺,尚要请尊驾领略。”悬指箕张,又弹响了琴曲。桃夭夭冷笑道:“还比琴…….”忽地脸色大变,耸身一震。 此时琴音高亮,泊泊浩淼,隐含宽宏气概。师聪神情恬然,虽是利剑加项,却象千刀万剐都无怨恨。桃夭夭被感染了,宽容之念充满胸臆,慢慢挪开了宇宙锋。紧接着师聪旋身而立,踉踉跄跄的绕行。琴调转而悠闲,散漫,宫音居四弦,角羽分居一四,节拍徜徉,好似出家人信步天涯。桃夭夭禁不住学他,也飘飘忽忽的向外退,霍地悟到中了暗招,心里连叫“麻烦了!他的元神在我体内!” 琴仙将元神分出少部分,混入分身的魂魄,由此令其受控听命。而分身与桃夭夭重合后,琴仙那点元神也进入桃夭夭的身体,成了“心曲相通”的纽带。桃夭夭以往杀死妖怪,毫不费力从妖魂中汲取各类法术。岂知师聪的仙魂性质奇特,虽被摄入对方的体内,仍能和原主心意连通,甚而控御新进入的躯体。自此师聪的情绪起落,行止变动,通过琴音传给元神,桃夭夭都将产生感应,亦步亦趋,难以自主。 桃夭夭察知个中微妙,心下暗暗叫苦,欲待拔剑进击,懒洋洋的提不起斗志;想用天王盾防御,对方并无攻势;如果用琴术相搏,料想难胜昆仑正法。万般无奈之下,桃夭夭按膝箕坐,运起鸨妖的“水性分魂术”,试着将琴仙的元神逼向体外。 盖因“花鸨”是钟性情多变的禽妖,前一时温良,后一时贪佞,当着面坚贞,背过身就变节,好象有多条灵魂同集于身,可随时选此舍彼,素为禽类中最低贱者。若非情急势危,桃夭夭绝不愿采用这种妖法。当下岔气分神,喉咙里“咯咯”奸笑,刚才由琴音引发的宽厚,闲逸等神情,被奸佞之色挤出面部,琴仙的元神是否一并挤出?桃夭夭心里没底,但死马当活马医,好歹要试一试。 这时候,师聪的琴曲又变了,宫音居五弦,羽居四弦,指法紧促急劲,抒情激昂壮烈,犹如高洁之士愤世嫉俗,站立在峰巅上抛泪狂歌。桃夭夭半边脸悲愤,另半边脸保持奸笑,一念所执,努力用笑脸把悲相挤开。那怪样万般滑稽,恰似五官在脸上打起了群架。正当不可开交,曲调再变,收羽起角,尽抒悲风,一韵催心断肝肠。忽然琴仙张开了嘴,“啊,啊”的号哭起来。 他这一哭,桃夭夭心生感动,泪水也从眼角滑落。琴曲凄寒愈演愈烈,又隐约传出裂帛隳瓦的狠劲。琴道本来讲究中正平和,乐而不**,哀而不伤,但最高妙的“清角”却能感泣鬼神。此时师聪调走偏激,弹的正是上古清角神曲。桃夭夭满面是泪,花鸨妖术渐弱,内心深处反而平静了,暗忖“你哭我也哭,这有何妨,反正造不成伤害,权当小小戏耍罢了。等你闹腾疲倦了,老子再想法驱离你的元神!”想到此节,心绪大定,瞧着师聪前俯后仰癫态,不由自主跟着照做,肚子里暗笑“这么发痴乱跳有啥用,能伤到我半根寒毛么?” 忽然间打个激灵,想到“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若自杀,难道我也自杀!” 一念未落,师聪食中无名三指泼甩,琴曲中传出金锐劈风之音,好似一把利刃向后疾翻,“唰”的一下,竟将他自己的右臂齐肩斩断! 桃夭夭大骇,就看左手举起宇宙锋,也要朝自家右臂劈下,急中生智,右脚扎桩左脚斜伸,原地飞速打旋,避开左手挥击的势头。一霎时宇宙锋砍空,剑锋搅的天昏地摇。如此边砍边转,直转到三五千圈方渐消停,左臂的劲力软了,颤悠悠欲举又放。那边琴仙单手弹曲,悲意有增无减,不知是配合曲意,还是因为断臂苦痛,他伸长脖颈敞开喉咙,只管悲号长恸,哭声如惊鹤,如苍猿,久久回荡在苍山霄汉之间。 桃夭夭逐渐收住转势,一低头,瞥见地上琴仙那条断掉的臂膀,已变焦炭一般枯黑,料是施下某种诅咒,令断肢无法重新接回,残肢也不能再行复生。想到此桃夭夭心惊胆战,暗叫“他疯了!自残自伤,他想跟我同归于尽!”耳闻琴音悠渺,长嚎狂放,充满了自恨自弃的情感,心下不由暗生愧疚,想起以往牵累母亲,情伤灵儿,背弃小雪……屠杀毛人,毁破城市……等等不堪回首的旧事,自己的罪孽罄竹难书!切断手臂又怎样,四肢尽断都未必能赎罪! 忽而灵念倏闪,警醒道“别被他的元神左右!”心境略明,合齿咬痛舌尖,暗地里自我告诫“我没罪过,我不悲伤,我好处多的很,我不能自己砍自己。”念几遍轻松了些,思量若把琴仙逗乐,或可破解琴曲的悲意。却看师聪不癫狂了,姿势凝稳,脸上满是上刑场的神色,抬左臂往前凑,好象准备伏罪挨刀。桃夭夭剑交右手,也侧过左半身,照着他的样子做,亏得有上次经验,叫声不好,拧腰旋踵,又开始拼命的打转。 但此时的琴音变缓了,抑郁悲沉,好似铅液漫溢,把周围的事物全都粘连凝固。桃夭夭身法渐变滞重,右手运剑劈向左臂,随琴曲加强力道,偶尔变调拔高,剑锋下击忽快,好几次险些劈中肩头。桃夭夭大急,心里狂呼“必须逼出他的元神!必须摆脱他的牵制!”无声的呐喊,抵抗的意志,自残的狂思,千头万绪纷杂,内心交战如火如荼。又有琴仙的元神暗中传感,导引他侧耳倾听乐声。只闻琴声渐低,直至若有若无的境地…… 猛然“咚咚”大响,琴音激振,悲沉转为悲壮,空中风云卷缩,俄而凝作长剑之形。桃夭夭知道琴曲到了尾声,最精妙的绝响即将奏出,最厉害的绝杀也渐临近。师聪踏足仰面,透着壮士断腕的决绝。随着他左手快拨,那剑形云气飞临面前,向上越扬越高,仿佛积蓄力量准备最后一击!桃夭夭出神的望着,右手的宇宙锋也往上举高,明知于己不利,依旧照做不误,仅剩心底焦灼呼喊“怎么办?怎么办?”思绪如沸,蓦然闪过疑问“他手里没琴,如何弹响琴音?” 一念方生,恰似暗屋里亮起灯火,后续诸念历历在心“我先用琴术相斗,同样空手弹音,感觉借助了某种势力。莫非是他的真气?可我没感到他真气流转……他把元神强加给我的分身,次后合入我的本体,必定也用真气传送,昆仑仙宗不是天山仙宗,施法岂能不用真气?切断真气可破其术,问题是他的真气藏在哪里?”转念如电,耳听琴音宏远,四面方传来回声,好象河谷山岭都变成了巨琴。桃夭夭灵光乍现,暗叫道“真气融入大地!他的真气融进地上景物!五条瀑布是五根琴弦!” 正在这时琴音忽顿,云剑蓄力已足,转势从最高点下降。桃夭夭来不及想明白,赶在头里蹬腿翻滚,顺宇宙锋的去势猛劈地面。电光火石之际,琴曲振弦收尾,那云剑呼啸而下,立将琴仙的左臂斩落。同时山崖被宇宙锋从顶劈开,五条瀑布散为飞沫,大块土石堵塞了逆流的水势。原本悠长的余音,忽也戛然顿止,“宫商角徵羽”五根琴弦,如被一把剪刀齐齐剪断。 震动顷刻即停,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桃夭夭按膝俯首,一动不动,暗察外来的元神流出心窍,慢慢离体飘走。自身的魂魄重构,转纯,终至复还如初。一刹跃起清啸,只觉百骸无不松快,好象又一回获得生命。待落地啸声止息,耳畔传来琴仙沙哑的话音:“老夫两臂齐断,难伤尊驾一发。仙道英雄辈出,实是后生可畏啊。”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3 桃夭夭转过头,看师聪背靠树桩半躺着,白衣被鲜血染成红色,枯干的嘴唇正微微张开。桃夭夭忙倒退几步,忽感脊背生凉,才知衣裳全被汗水浸透了。此战之艰难曲折,自不待言,他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直到这会儿解除了困厄,仍旧还不敢靠近对手。师聪笑道:“不用害怕,我彻底输了。峨嵋派有尊驾这样的英杰,足以傲睨仙道诸派。” 桃夭夭心下感佩“胜败从容言之,大宗师的气量装可装不出来。他用琴音驾控神魂,确已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抱拳作揖,诚恳的道:“前辈玄功卓绝,在下十分佩服。但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斗法只判高下,何苦自伤尊体?宁将道行毁于一旦,也要伤我性命,下手未免太狠了。” 天际忽传呼叱:“我师兄若下狠手,你小子焉能活命!”紧接着风声峻急,有巨物砸向后脑。桃夭夭暗道“画仙妙昙!”头不转脚不移,翻手一剑回刺,就听惊神裂魂的一声炸响,巨物被劈作两半,随剑势反袭来敌。 这一击震荡极猛,桃夭夭耳膜发痒,呼吸略滞,回头看晶光夺目,击退的竟是座金刚石山峰。画仙妙昙立在云端,裙袂飘飘,手持化真仙笔凌空涂抹。眼见金刚山峰砸到,疾使仙笔勾勒,一道蓝光迎势盘绕,仿佛修改画板上的图样,金刚山峰倏尔变形,又被画成了两柄金刚剑,挡开来袭剑气,分从两侧刺向桃夭夭。 金刚石乃至坚之物,附加画仙速描的符纹,其势之利可穿破万重大山。桃夭夭拔出宇宙锋迎战,一挥将金刚剑击碎,右掌施放炎龙火流,亿万碎屑登被烧红,卷起热浪飞射敌方。妙昙由攻转守,几笔画出一条冰河,雪水自天外腾泻,淹没点点火星,冷热交激轰然爆裂,冰火石屑尽都随风消散。妙昙防住这一回,但举措匆忙,显已落了下风。 他俩交手之时,琴仙强忍创痛,运功打通淤塞经脉,集中力气高呼:“师妹停手!你斗不过他!”呼声直若九天雷震,战云立时淡褪。两边暂停斗法,相距数丈隔空静持。妙昙忽道:“桃夭夭,如果琴仙上来就弹五弦清角曲,直接杀伤自身。你那团团转圈的拙技,能逃得了性命么?” 桃夭夭一惊,回思前状,琴仙只斩双臂不攻致命要害,似乎真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妙昙道:“失去弹琴的双手,对琴仙而言比死亡惨重百倍!他为惜生之念,只想去掉你的上肢,令你无法再用宇宙锋魔剑。若是我,宁可与敌同灭,也不能自废了道行!”琴仙叹息道:“宇宙锋随欲而生,不一定从肢体施发。我这尝试达成与否,都是白费心思了。”“ 桃夭夭面色阴晴不定,哼道:“断我手臂还是好心?你们心肠那样好,为何在阳春白雪居设法咒,不听琴曲的来客就给变成石头?”妙昙道:“宝光法咒是我设的,奇珍异宝只是画样。琴仙以音韵作法,怎会用物象迷人?那等诳语只骗得了千影小儿。我师兄在此守护倒流音瀑,已多年未回阳春白雪居。” 琴仙道:“惊闻衍空卷遭毁,老夫方回故居探察。一见分身立知尊驾法力奇高,老夫万不是敌手,因此奏曲勾魂先占优势,得罪处尚请多多包涵。” 妙昙指着残塌的山崖,道:“衍空卷维系三境平衡,倒流音瀑更是遮挡法咒外传的屏帷,现两宝为阁下破坏,三五天内,奇域的野化法咒将传向凡间,世人变成毛人,皆拜阁下所赐。”琴仙道:“奇域本该由他打破,此事无足怪责。” 桃夭夭寻思“琴仙豁达,画仙刁钻,昆仑仙客品性,不能一概而论。”神情渐转和缓,说道:“我能破坏刹那国,也能保全人世,这点用不着你担心。”妙昙道:“愿闻阁下妙策。” 桃夭夭道:“但凡在某地布下法咒,施法者想久离,必然留下法印维持长效。元宗祖师辞世千年,岂能不留后手?只须找到祖师留下的法印,除去发效则万事大吉。这等常识峨嵋弟子入门即知,昆仑仙客反倒不懂么?” 师聪道:“话虽如此,但峨嵋祖师的法印深藏在噬魂大洋,天武神镇守武运堂……”妙昙接过话头:“适才我才把夜千影送入海底,交云笈师兄照管,彼处离武运堂不远。桃君既要取印,可顺带探望我那小孙儿。” 桃夭夭沉声道:“武运堂在哪?” 妙昙道:“噬魂大洋边刻有天山卦象,从那入海东行三万里即是。阁下力可搜天,何妨水域走走。取印寻人一举两得,昆仑两仙预祝阁下成功。” 桃夭夭面朝琴仙道:“前辈,令师妹为难一个小孩,你怎么说?” 琴仙道:“非是为难,势所迫耳。峨嵋派自命‘除魔行仁’,千百年游走凡尘,涉世已然太深。你们仗着神通行仁道,必将给人间造成大祸害。昆仑派带走百里文虎的儿子,是因文虎神功强猛盖世。收其子入我派,或可制约其行,也能使文虎成为峨嵋派内部的制衡之力。” 桃夭夭道:“说穿了,就是怕峨嵋派太强。仁者行仁,自然越强越好,所谓最强者害世的怪论,不知是谁昏了头编出来的。” 琴仙分说许久,气力渐近虚脱,奋而振作道:“贵派祖师法力强绝,一入刹梦奇域,就要阻止人类变魔,到后来弄成怪谲混乱的局面。有善愿却成恶果,强者干涉人世的祸患,由此可以想见了。” 桃夭夭心牵夜千影,怕耽久了凶多吉少,道:“前辈的高论留着教训贵派子弟!事急不奉陪,告辞了!”五指劲气忽伸,缠住妙昙的肩膀,道:“烦令师妹替我做个向导。”妙昙猝不及防,被桃夭夭力透经脉,登时挣脱不得,恨恨的道:“师兄断了两手心包经,若不用昆仑真气打通周天,半个时辰元神化灰。峨嵋派的大仁者,忍心让我兄妹生离死别!” 桃夭夭早知师聪伤情严重,思量此言顺清合理。再者画仙素行诡诈,带在身边弊大于利。盘算已定,冲师聪拱手道:“前辈风骨晚辈甚为景仰,斗法致伤实出不意。且留令师妹护持,愿仙体早日康复。”琴仙道:“好说,噬魂大洋吸纳阴魂,化生地府。尊驾阳气鼎盛,最好日落后再深入。” 桃夭夭道声“承指教。”放开妙昙,转腕一捞,夺过她那化真仙笔,道:“以免你再骗小孩儿,这支笔暂由我保管。” 妙昙道:“毁破衍空卷,令琴仙伤残,抢夺我法宝。阁下对昆仑派施惠良多,老婆子迟早要回报的。”桃夭夭笑道:“我等着你!”将化真笔插进腰间,腾云飞离河谷,运灵念选准了方位,向东直飞五六千里,早望见乌沉沉接天连云的海水。 按云头跳落海岸,桃夭夭手搭眉角远望。但见长风垂挂,好象展开千面旗帜,自九霄外连到海面上,点点荧光顺风传入波涛,从上至下,隐然传出阴魂的啸叫声。 桃夭夭道:“这噬魂大洋古怪的紧。”凝思计较“天山连山图的名头,应当不是妙昙杜撰,勾蒙也说岸边有神木宫主的铭刻。这会儿天没黑,找到了何不观摩一番。”意待用分身法,想起琴仙控魂神技,不由得打个寒战,暗想:“分身尽量少用。”只使玄门行脚法,撒开腿奔驰长滩,少顷千里越过,忽看侧方字影闪光,一行行刻在临海的峭壁上。 走近细察,那字迹道是“昆仑武玄英约战炽厉魅,缠搏海底三千岁,终判正道属昆仑。万灵归藏,是为全真,非天山蓬莱所及也。今刻图弘法,留铭作纪,覆于神木宫主遗图之上,以彰我昆仑独秀仙道之妙旨。”笔划放光,垂照黑海,俨有抑暗扬明的威势。 桃夭夭吐舌道:“好家伙,这个武玄英张狂的没边儿。说他们昆仑派高过天山和蓬莱,还乱涂乱写盖住神木宫主的遗迹。”目光向上移,刻字上方确有连山易卦图,却又多了些杂乱的划痕。桃夭夭挥拳放出霹雳锤,雷光击中卦图,激的火星四迸,烟散了看并无多少破损,暗笑道“连山图由神木宫主亲手刻成,内含天山灵法。武玄英劳神费力没刮干净,愚行适得其反,徒招后人笑话罢了。” 再往下看,轻蔑之意登收,铭文底下是武玄英刻的图案,线条长短错落,排成六十四幅卦象。起首是“天气归”爻形,相当于易经中的坤卦。含义则更深微,揭示天晚日暮,天下元气归入地窍的情形。后续的“归藏定”卦象厚重坚沉,爻线又透着灵动,表明地气积蓄到某种程,即可孕育各种灵妙变异。 桃夭夭暗中感悟“玄门修道,先要把真气积累起来,然后才可炼成各类法术,与此卦象同出一理。”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4 移目看第三幅,果然是“归生魂”卦象,表示地气归集,首先要化成魂器,作为积运地气的基础,接下来的“归育物,归止居”等卦,均是集气固基,处静待变的态势。从第九幅“地气藏”往下“藏归交,藏生卵,藏动鼠”,地气稳厚将至极处,静中生变,内部微生蠢蠢欲动,到第十六幅“藏杀盗”峥嵘乍露,气象雄霸,已不容外力盗犯。 第十七幅卦图意象突变,厚积的地气终于喷泻分化,先分成“木气生,生归孕,生元胎,生克杀”等象,进而分成“风气动,动乘轩,动止戒,动杀虐”,转换激进,复次再到“火气长”“水气育”“山气止”等卦象,内中衍变多端,或柔或刚,成法亿万种,相互生克无穷无尽,后边的“金气杀,杀归尸,杀藏基”等象尤为激烈,动转狂躁,对应法术当是强猛之极,到末尾两幅“杀无伤,杀止动”溘然而歇,卦象久和长宁,昭示地气重敛,等待下次积厚时再生变动。 自始至终,卦象都围绕“气”来推演。天地之气居首尾,中间分“水气,木气,金气,火气,山气,风气”六类,万法应之而生。如将卦爻对应修仙,那种种飞腾生杀之力,实际就指以仙家运气施放的各类法术。积气修道具万变之能,其后**归宁,藏气永厚,终达完满和谐的道境。 桃夭夭喃喃道:“这就是归藏易理了,仙道炼气修真的原理,却是从此而来的。” 上古“归藏易”,始于河图,早于易经,记载驾驭万物生灭变迁的至理。商周以后失传,仙道各派虽多以归藏为法源,但传到后世支离破碎,极少有仙派能将归藏易完整复现。今看图纹同世传的散爻歌诀相仿,证明为归藏全貌。细究之下,发现这种卦图对“气”的来源,运行,用法,都有着深瀚无比的描摹。 回思仙道源流,峨嵋九阳六出昆仑,两派均以炼气为主,法理上存在很大的共通处。只是峨嵋派吸取部分天山仙法,法义宏博而偏杂,运用归藏就不如昆仑派精纯了。有此缘故,即使峨嵋高手此刻在场,也难以尽解卦图的奥秘。桃夭夭体藏魔剑,一身妖法,看那卦图的更是云里雾里。虽知仙家正法的大概,但具体怎么修炼,真气如何收放,全然不明究竟。此情此景,好比小孩闻到糖果香味,却又找不到打开糖罐的工具。 他挠了挠后脑勺,心下寻思“我不会仙道正法,照样把仙人打得落花流水,由此可见,不炼正法也没什么。”细想这理由讲不通,自己身为玄门师尊,不通正法如何使得?难道日后教弟子们炼妖术?剑仙门的剑术可根据神木法诀揣摩,其余门都是门外汉,莫不成如玉银童所说,兼顾各门方可授徒,师尊大位不能给他,请他来玄门当教师似乎可行…… 刚冒出这怪念头,桃夭夭撇嘴苦笑。一敲脑门,抛开杂念,提起精神继续参详。眼里是归藏卦爻,脑子里却飘现连山易卦图,弯弯曲曲爻线勾缠,分也分不清,心里烦躁似火烧,忽而想起“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自然宫外悬挂的玄门口号,我怎地给忘记了?” 当即放松心情,顺其自然,管他是连山易还是归藏易,眼里所见心中所思,天马行空再无拘束。条理因果已不重要,心思混混沌沌的一片模糊。谁知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状态正符合“昏昏闷闷,婴儿未孩;恍兮惚兮,惟道是从”的玄门要诀。渐渐的,连山归藏爻线象变活了,在思维里弹缩跳跃,若隐若现。猛然桃夭夭打个颤,灵感如泉涌,悟到了个中旨趣。 回忆前番勾蒙王子的讲解,连山易是远古圣人“立山承天”取得的。开头的卦象,红日从山顶升起;结尾的卦象,日头落入山底,始终以天日为轴心。若此太阳行于天,天光生万物,万物生灵性。所以天山仙宗崇尚“天道”,炼性不炼气,法成可通灵万物。至于太阳落山后万物又怎样运作?连山易所示较为简略,归藏易却专攻其详,指出太阳虽没有了,但阳气归入地藏,乃是万物转变生灭真正的原动力。阳气藏于土地,万物立地而生,伏地而亡,因此昆仑派崇尚“地道”,修道以炼气为本,道成可使万法。天山通灵万物,昆仑气运万法,两派宗旨不同,皆因连山和归藏各有侧重。 桃夭夭领悟到这层,禁不住道:“昆仑仙法博大精深,武玄英倒不是瞎吹牛皮。” 手抚归藏卦图,又有了新的感想:图中详记诸多驭使万物的方法,那么这些方法由谁来运用?联系“育动渔,育杀畜”等象,“渔畜”是人类活动,设法驭物的不正是人类么?遍观诸图莫不含此意,只是隐而不宣,暗喻“天地人”三者和睦共生。类比连山易只彰天地,丝毫未显人类,乃是把人类视作万物中的一分子,并无任何特殊的地位。连山易不立人道,故称“天地无人”,其实是将人类归入天地万物,平等无差别的爱惜。翅鳞族偏执兽性,只当“天地无人”是指灭掉人类,实与天山仙宗的法义相去甚远。 再想到时代上的区分:连山易得自远古,人类尚处野生,一切顺乎自然,通灵感天是最主要的能力;归藏易形成略晚,那时人类已发明渔耕,初显驾控万物的特征,卦图就着重描绘可驱动万物的“气”。时间再往后推,人类能力越大,“人道”愈渐彰显。到了周易出现,“人道”已和“天道,地道”并齐而论,人的地位超离万物,“天地间,人为贵”的理念也逐步深入道家,炼气炼丹以保人身长存,成为道家主流,甚至妖类都以修成人身为荣。与此相应的,天山仙宗淡出世间,昆仑仙宗名迹渐隐,世上剩下峨嵋派开山传法,七道宗门庭兴旺。这趋势随从人道兴起,也符合易理变迁。连山,归藏,易经,孰为至高真理?仙道各派孰兴孰废,谁的法理正统,实则无须比判,只不过是天地物理不同阶段的体现而已。 桃夭夭追古忆今,神思久久徜徉,暗想“师尊说仙宗修的是出世法,而今看来中间尚有差别,天山仙宗出离人世最远,昆仑次之,蓬莱派还没见识过,想必也有出世的独特学问。倒是我们峨嵋派兼收各家,秉持仁道,在俗世和仙界之间铲除邪魔。”心有所得,失笑道:“看几眼弄清这么多道理,这图好生奇妙!带回去跟灵儿细细钻研,定可增补玄门道法。哈,昆仑仙客武玄英刻石纪功,不曾想便宜了峨嵋派的后生小子……”忽觉卦图光线转强,恍似凸出壁面,回望云蔼黑沉,却是天将入夜,衬托的图字分外明亮了。 桃夭夭道:“时候不早,救出夜兄弟要紧。”打开地藏眼,将六十四幅卦图印入脑海,随即手捏避水咒,分开波浪跳入海中。 那避水咒是水族妖术,隔绝水浸分减水压,妖力越强潜的越深。桃夭夭法力使足,追星逐月般下潜百万丈,反觉压力渐轻,距海底十里处竟没水了。碧幽幽青气蒸浮,连作云层托起海水,俨然构成幅员辽阔的海下天地。仰望蓝光泛漪,大海高悬头顶,奇异神秘的景观里,笼罩着令人心悸的银霭。 桃夭夭收法落脚,只见地表皲裂,红色岩浆在裂缝下涌动,散发的焰光照亮四方,上浮的青气也由地火烤出,到近处映着光就不显眼了。举目远望,黑红色裂纹密如蛛网,一直铺向视线之外,仿佛传说里燃烧终古的火山地狱。当中有条驷马大道,笔直伸向极远处。桃夭夭运灵感测,判定此路通往东方,道声:“正好!”使开行脚法,沿大路疾奔。 刚跑出千余里,忽闻道旁有人呻唤:“哎哟,哎哟,撞煞我也,痛煞我也……”桃夭夭觉出那是个鬼魂,不加理睬照直赶路。少时,又听那鬼在路边叫:“哎哟,孤老贫寡无人怜啊,撞车受伤躺了半日,路过没个行人看上一眼。人心不古啊,没道义没良心了。”听这几句有些刺耳,桃夭夭停下了脚步。那鬼又叫:“嫌老欺弱,见死不救,人跟畜生一样德行。” 桃夭夭眉头一皱,掉头几步纵跨,循声冲到面前,叱问:“你骂谁畜生呢?”只见阴雾蒙蒙,地上坐着个老太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抚腿哭道:“老身敢骂谁来?只骂我那忤逆不孝的亲儿子!”这话又击中桃夭夭心坎,问道:“你儿子怎么了?” 老太婆擦抹眼泪,呜咽道:“老身粱孟氏,丈夫早亡独遗一子,千辛万苦养儿长大,又给他娶亲成家,哪知小畜生娶了媳妇忘了娘。竟狠心把老身丢弃在这阳关道上,老身眼花寻不着归途,偏又让车辆撞断了腿脚。躺在此半日,没个人理会,真真痛煞我哉!”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5 桃夭夭嗤鼻道:“编的好故事,你是失掉肉身的鬼魂,哪来的儿子丈夫?”老太婆道:“岂不闻人住阳世,鬼居阴曹,居家日阴阳皆然。地府住户过亿,如老身辈不过是寻常的百姓。”桃夭夭道:“哦,这里是阴曹地府?”老太婆道:“正是,客官新来未久,尚未沾染本地的恶俗风气。这半天过客无数,谁象您这样问顾老身?”说着,枯手探向桃夭夭,哀求道:“如能送老身去云笈庄就医,便是爹娘再造之恩。” 桃夭夭料到她编谎,但“云笈庄”三字值得关注,问道:“云笈庄是什么所在?”老太婆道:“鬼医云笈道长的住所,快送老身去,再迟些伤腿要残废了。”光溜溜的手臂向前伸,求救之切溢于言表。桃夭夭听得“云笈道长”的名号,心下再无犹豫,扶住她的胳膊道:“好,你给我指明……” 忽然“哗啷”铁器碰响,两条粗重的锁链套中脖子,阴雾里闪出个差役,笑道:“造化造化,今儿孛星降福,居然捕到生魂!”另一个声音道:“早说孟婆子行嘛。”老太婆扯开嗓门大嚷:“抓贼啊!抓恶贼啊!撞伤良民,强欺妇女,快抓住他啊!”桃夭夭道:“你叫抓谁呢?”老太婆瞪眼道:“抓你!”桃夭夭道:“抓我干嘛?” 那差役抖动锁链,喝道:“大路中间强暴寡妇,重罪难脱,不抓你抓谁!”桃夭夭道:“啊,我强暴……她?你也看看她多大岁数。”差役怒道:“摸弄妇人****,罪状当前,怎敢抵赖!”桃夭夭低头一瞧,确然握着老妇的胳膊肘,道:“这也算强暴?”另外那声音道:“瓜田李下,犹自避嫌。何况男女肌肤相接,铁板钉钉的**贼行径!”方看清,这出声的是地上一个人影,也穿官差的衣帽,只是没有实体。抖锁链的差役刚好相反,有实体没影子,恶狠狠的道:“休要聒噪,快将人犯送衙收监。天武神巡视灭情狱衙门,赶巧把这生魂献上去请功!” 桃夭夭本待甩脱铁链,闻言惊道:“天武神?是昆仑派的天武神?”持链差役道:“还有第二个天武神么?”桃夭夭暗道“好极了,就跟他们去见天武神,战而胜之,忘神窟的秘密有望揭开。否则那云笈道长推三阻四,拿‘欲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搪塞我,见了面也没用。甚好甚好,让这几个鬼魂引路,省得我满世界搜寻。” 盘算已定,当下装作屈从,任由链子拖着走。粱孟氏一骨碌爬起来,搓手揉腿的道:“承两位大哥照顾,过堂时追究当路撞人的责任,教他赔偿老身几百两汤药费。”差役笑道:“自己人好说。” 桃夭夭道:“老太婆你忒心黑了,看你受伤坐地,我好意搀扶,临到头竟然反咬我一口。”影子差役道:“谁让你乱发好心?这世道傻子才当好人。老婆子倒地带伤,多少行客都不敢搭理,就你乐善好义古道热肠?我呸,想当好人当到底,活该吃哑巴亏。”持链差役笑道:“我哥俩抓获罪犯,也能回衙门复命了,多谢孟婆帮忙啊!”老太婆得意洋洋的道:“何劳相谢,下回办差尽管找我,只要老婆子出马,没罪都给他弄出罪来。”桃夭夭道:“哈,你们勾着手坑人。”影子差役冷笑道:“才晓得?晚了。”持链差役翘首前望,道:“顺这路五千里到舍生河,可得走快些。” 桃夭夭笑道:“设局引人犯法,犹如垂饵钓鱼。两位长官着实干练,敢问如何称呼?”影子差役道:“一张嘴真甜呢,记好了,我叫有影无形,他叫有形无影。过堂的时候问谁抓了你,可要报出老爷们的名讳。”有形无影拉扯锁链,催促道:“快点走,错过天武神巡衙,咱们功劳大打折扣。” 说话间,桃夭夭暗施“六根障”妖术,闭住三鬼耳目,掇起形影极速驰行。片刻间大路已尽,滔滔河水横亘前方。三鬼不知桃夭夭法术神奇,嬉笑道:“妙的很,一阵风卷着走这么快,想是老天爷显灵照佑。”吆吆喝喝,拽着桃夭夭走向渡口。 此时河岸喧嚣鼎沸,多条大路直抵水边,上面走的都是官差和囚徒。或百名锁连,或三五为队,重要罪囚单独押送,另从专用渡口通行,两侧刀枪闪光,设了重兵把守。 三鬼带桃夭夭走近,只见通道旁竖着石碑,上镌血红大字为“**津”。守津兵丁验过官差的腰牌,指着老婆子道:“鬼民不得从此过河。”有形无影道:“审案要用人证,军爷通融则个。”旁边守兵认识老太婆,道:“孟光的鬼魂是?你们又让她大路上设圈套,诱引游魂犯法。”有影无形道:“游魂急须抓捕,鬼王催的急,少不得使点儿巧招。”守兵道:“小心别让她碰到粱鸿的魂,夫妻重逢人性复生,那才是地府的大罪。”有形无影笑道:“小人省得。” 桃夭夭大吃一惊,孟光梁鸿是晋朝的一对夫妻,自成婚起恩爱终生。每回吃饭,孟光必将食案举到与眉齐高,以示对夫君的敬爱。“举案齐眉”的典故由此而来,孟光也成为贤妻的代名词。现今阴世幸会其魂,怎料变的如此卑劣,桃夭夭凝目细看,当守兵提到“梁鸿”姓名时,孟光似乎想起了什么,扁扁嘴欲哭,光作出哭相却没眼泪,旋即嘴角上翘,又露出那等刁悍冥顽的鬼气。 桃夭夭暗道“本为娴淑的女人,作了鬼竟变成恶婆。师尊说‘鬼性怪谲,易被利用’,此言诚然如是。” 通津手续办完,登上渡船还须排队。两鬼差邀功心切,央求道:“天武神巡查灭情狱,衙门公务正紧。军爷高抬贵手,先让我们上船。”守兵手横长槊,道:“那不行!近来毛人战死极多,武运堂急待收录精兵,误了征兵大事你担待的起么?”两鬼差登即噤声,老老实实随队而进。桃夭夭瞻前顾后,只见鬼差们两两搭档,挟持的囚犯身形魁梧,相貌朦胧瞧不清,但体廓似都生满长毛。内中有个鬼魂特别高大,半边脑颅被打烂,凝结的血肉垂到肩胛骨。桃夭夭暗惊“是那狼牙寨主,我杀死的毛人将领!没想到阴世里还征他们当兵。” 约莫两柱香的工夫,排到了渡口前端。一只木船吱呦摇近,船夫唱着船歌:“ 舍生河,舍生河, 生来故往多曲折, 不如从头入黄泉, 一流到底少蹉磨。” 鬼差驱赶囚徒上船,但那甲板丈长短,狭小空间怎能乘得千百众?许多鬼魂嫌挤不肯上。船夫在船尾唱道:“ 莫嫌小,莫嫌小, 生前占尽九州地, 死后枯骨成灰了。 尺方木棺装得你, 黄土垄中争多少?” 兵丁官差呵斥鞭打,强令众鬼向前跨步。待鬼囚全部跨入船中,不挤不空,刚刚站满。船夫摇桨调转船头,转瞬没入浓浓河雾。装走这一批,又有条小木船飘来,正好轮到桃夭夭他们登船。船夫手里拿着竹篙,瞅了瞅桃夭夭,和着号子唱起小调:“ 六尘在心重似山, 无风无浪无安然。 此舟只渡无心鬼, 生魂上来哟,漏呀嘛漏底翻。” 听歌中含义,船夫看出桃夭夭没死,不愿载他过去。两鬼差求道:“船家大哥帮帮忙,权变一权变。”船夫大摇其头,只道:“重的很,重的很,上不得,上不得。”桃夭夭不耐烦,一步跳上船板,笑道:“我有多重?”船夫惊叫:“要翻船啦!”却见水线及船底,不升反降,小船反而比先前更平稳。桃夭夭道:“本人身轻如燕,只算小半个乘客,渡河钱你该收我半价哩。” 船夫惊色渐宁,上上下下端详桃夭夭,挑起拇指赞道:“好神通!”嘴巴一裂,笑呵呵的唱道:“ 漫说眼里识得破, 但恐心头忍不过。 混元神体游阴冥, 小仙从命免遭祸。 桃夭夭跺脚道:“怕遭祸就快开船!再罗唆真给你踩个漏底翻了。”三鬼随后而上,船夫竟不许别的鬼魂同乘。一篙撑开,木船离岸,须臾飘至河心。看那浪叠烟腾,水势浩滔,七十里宽的河面上,黑乎乎漂来几千具尸首。飘近船边看时,多为前船装载的囚徒,狼牙寨主的尸身也在其间。 桃夭夭暗忖“鬼魂过了河,尸体顺水漂,这风景倒是挺别致。只是毛人的尸骨早在战场散失,焉得漂进河里?想是某种灵肉互吸的术法,以其人魂魄为标,吸引骨肉重塑成尸形。”那船夫一边使篙拨开浮尸,一边唱道:“ 凡胎重,凡胎重, 生似坠石老难动, 才有青云托足底, 到头犹是一场梦。” 孟光望见狼牙寨主尸身,拍掌憨笑道:“是他!是他,是先上船的那大个子。”船夫又唱道:“ 是他,是他, 那年驰骋扬风沙。 飘尸眼前惹你笑, 你身飘时我哈哈。” 桃夭夭冷笑道:“喂,你是摆渡的还是卖唱的?鬼扯胡掰,比哭丧还难听。”船夫不敢再唱,加力撑到对岸,道声:“免收钱钞。”慌慌张张把船撑远了。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6 鬼差有形无影刚摸出三块纸银锭,忙又揣回怀里,笑道:“今儿事事顺便!”扯起链子,拉着桃夭夭走过河滩。前边是深长的地峡,青黑石子铺路,石板筑成宽阔的广场。下船鬼魂数以百万计,分作队从场中走过,进入对面座高大的石门。两边兵士手拿铜棍,铁鞭,若有逃跑者按住狠狠抽打。就听鬼哭沿途纷起,惨恸撕心,好象大批牲畜往屠房里赶。两鬼差拉桃夭夭走向第三座石门,一名鬼兵持矛挡住,喝道:“万罪谷只容鬼囚,无罪者不得入内!” 有影无形忙道:“有罪有罪!现行现抓呢!这家伙罪孽大大的!”鬼兵盯着桃夭夭道:“他犯了何罪?”有形无影道:“拦路伤人行奸。”一指孟光,道:“这是人证。” 桃夭夭暗自琢磨“此地叫做万罪谷,有罪的鬼魂方可入谷。两个鬼差若不诬陷我,就不能把我抓进来。” 鬼兵盘问已毕,吼声:“放行!”三鬼和桃夭夭登阶入门,迎面是块石匾,上写“灭情幽狱”。跟着走进一道的长廊,又有四道门,分别上书“辩察司,典律司,候判司,刑罪司”四种官衙名。两鬼差前拖后推,直接把桃夭夭送进刑罪司。里面阴气森冷,血腥刺鼻,墙壁上挂的是钉锤,拶子,夹棍等等刑具,堂中火炉里烧的是通红烙铁。凶悍衙役站列两排,案桌后坐着法官,同是青面獠牙之类,问道:“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你俩差事办成了吗?” 有影无形道:“鬼王交待抓犯人,咱哥俩可从没落空。”有形无影笑嘻嘻的道:“赶明儿腰牌改写‘有抓无空’算了。”法官道:“少贫嘴,且退开候命。两边——”捻起根令签,往底下一抛:“按倒用刑。”几名衙役应声上前,抓住桃夭夭的两臂。 桃夭夭道:“喂喂,不问口供就用刑啊?”法官道:“刑罪司只管刑罚,不管审问。左右,给我按倒打,打完送辩察司审供。”衙役“哎哎哎”拉拽,使出吃奶的劲儿,却似蜉蝣撼玉柱,莫想把犯人搬动分毫。 桃夭夭道:“素闻阴司执法公正,抓了人怎会先刑后审?”法官道:“先刑后审效率最高,这年头就这规矩,谁耐烦跟你泡蘑菇哩。”案旁录事判官催促道:“赶快行刑,过完堂判罪充军。天武神讨伐妖皇甚紧,扩军之事万不可耽误。” 数语入耳,桃夭夭如闻惊雷“天武神也要征伐妖皇?昆仑自诩仙家正派,讨伐魔道也属合理。地府阴司抓捕鬼魂,莫非是用来组建灭魔大军?这地府也象是昆仑派开设的。”疑云重重,有心探明此处的隐秘,收起功法由差役按倒捆牢。刹时囚徒就位,浑铁水火棍取齐,掌刑班头问:“打多少?”法官道:“脊杖十,先打个背花。” 衙役高声答应,举铁棍照准桃夭夭的臀部,瞪睛切齿狠命一下。掌刑班头大叫:“哎哟!”摸屁股蹦起三尺高。轮到另一边衙役开打,一棍子方落,判官“哇呀呀”尖叫,痛的差点下巴脱臼。桃夭夭运起“移灾术”,看似棍棒加身,暗中将痛感转移给众鬼吏。一时惊叫连天,七仰翻,刑罪司炸了锅。偏偏充当打手的衙役没事,抡臂膀纵情猛打。法官察觉不对劲,喝叫道:“停停!别打了,你们搞什么怪!” 判官连呼:“是怪,是怪,打的是犯人,怎地我们身上吃痛?” 法官道:“岂有此理!我瞧你们故意捣蛋。”众鬼吏道:“千真万确,痛的紧啊。”法官奇道:“咦,这犯人安然无恙…..”满面狐疑的朝下望。 桃夭夭暗忖“法官不识我神通,比撑船的船夫差远了。” 有形无影禀道:“大人,此犯并非寻常死鬼,而是千年罕遇的生魂。”法官一惊,掏出老花镜戴上,睁圆两眼道:“生魂?冥界上方是噬魂大洋哩!生魂若能到此间,一定会使仙法。”判官揉着痛腿,咧着嘴道:“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卑职佩,佩服,穿越噬魂大洋还活着,非神即仙。” 有影无形笑道:“大人多虑了,他若是神仙,岂能被我等小鬼擒住?”两打手没过足打瘾,只说:“犯人没什么特别,多半铁棍受潮,棍上的法效出了偏差。”有形无影道:“对对对,阴司刑具经地火炼制,带有伤损魂魄的法力。沾水效力偏转,苦头就让长官们承受了。”有影无形道:“怪说邪门,竟是棍子的毛病。”众鬼吏七嘴舌。法官一拍桌子道:“别吵!棍子有没有问题,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手指孟光道:“她总是死鬼,拿她试棍。” 话音方落,众衙役立马动手,掀翻孟光按住四肢,铁棍呼呼生风,朝她头面猛击下去。孟光刚进门便已口呆目痴,被刑罪司的严酷气氛震住了,此时忽遭放倒,一下子骇极而醒,喉咙里发出惊怖的悲嚎。眼看铁棍砸到眉间,一只手伸过,铁棒顿然悬停,四周悄无响动。孟光扭脖子往后望,就看桃夭夭挺立中堂,右手两指轻轻夹着棍端。 桃夭夭道:“乱伤无辜,阴司着实混帐!”指头拨转,铁棍飕然扫掠,衙役立时皮开骨折。桃夭夭道:“鬼腿都能打断,这哭丧棒的确炼过。”一刹满堂大哗,鬼影乱窜,判官呼喝:“快拿!”守衙鬼兵闻讯冲进刑罪司,撒网挺叉蜂拥围捕,被桃夭夭右拳轻挥,霹雳响过全给震飞。判官还要乱叫,桃夭夭照脸上一晃脚,登时声哑气咽。回手再抓那法官,早缩入桌底下去了。桃夭夭踢开案桌,提起来喝问:“天武神在哪?地府是不是昆仑派设的?”连问数遍。法*栗道:“天,天武神么?快……快来了,再过个把时辰,天武神就巡察灭情幽狱。” 桃夭夭道:“还有阵工夫,你们接着审我的案子。”法官道:“不敢,不敢审神仙。”桃夭夭道:“谅你不敢,我要察彻这阴司的形制作用,为何抓鬼充军。亲身体察最详实,所以要你们陪我演完这出戏。”手腕两抖,问道:“刑罪司过完堂又去哪儿?”法官道:“候判司定罪。”桃夭夭道:“那好,就去候判司。” 在他强威凌迫之下,众鬼吏诚惶诚恐,只得依命照办。铁链重新套上桃夭夭脖颈。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两鬼差魂飞天外,抖抖索索迈不开步。法官无奈,另派四名衙役押管。那孟光反而平静下来了,默默的跟着走,偶尔窥视桃夭夭,疑迷的眼睛里隐约泛起泪花。一行离了刑罪司,出门转到隔壁,抬头看写着“候判司”的招牌。衙役在门口报称:“领刑已迄,到案定罪!”桃夭夭心道“先领刑,后定罪,好一场颠倒官司。” 里面唤道:“带案犯!”衙役拉桃夭夭进去,迎面火光煌煌,墙边巨烛数根,顶上悬下海灯,比刑罪司亮堂多了。镇衙卫士披甲执锐,威风凛凛。案桌后端坐堂官,也是气宇轩昂,桌边竖名牌曰“灭情鬼王”,翻白眼道:“刑罪司吵吵闹闹,出了什么事啊?”衙役道:“启禀灭情鬼王,案情蹊跷,刑罪司难以行刑。”灭情鬼王道:“有何蹊跷?” 桃夭夭大声道:“不问罪错,先受刑罚,还不够蹊跷吗?”鬼王奇道:“咦,犯人竟敢搭腔!”两眼下翻,官体微俯,垂顾犯人样貌。桃夭夭道:“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鬼王瞪起铜铃大眼,讶异道:“哎呀,是活人的生魂!生魂到此非同小可。穿过噬魂大洋,你是阳间修道的仙客!”桃夭夭道:“峨嵋派师尊桃夭夭,如何?” 鬼王神色复严,冷哼道:“休管你是仙是妖,既来阴司甭想走脱。”硕躯稳坐高位,道:“恰巧天武神大军急需精壮兵士,生魂正可发配充任。”桃夭夭寻思“他不惧阳世仙派,是倚仗了天武神的势力?”甩开持链的衙役,近前半步道:“请教鬼王,这般绳捆索绑,我究竟犯了那条刑律?你派官差抓捕游魂,捕着了都胡乱判罪吗?” 鬼王道:“判罪焉能胡乱?此地名万罪谷,订制刑律千千万,总会找着合适你的罪名。”桃夭夭气极反笑:“纯粹吃多了撑的,要打要杀直截了当,何必订什么刑律,走什么过场!”鬼王肃然道:“小子何敢妄谈,按罪受罚根除了情毒,灵魂方能组成灭魔神军,打败万恶之祖的妖皇!”又闻提及此节,桃夭夭笑意登敛,静心细究话中的端倪。 鬼王道:“看你是生魂的份上,也罢,去牵察辨司的谛听来判案,定教你心服口服。”写文发签,卫士领命而出。少时谛听牵到,却是只四眼六耳的犬形怪物。 鬼王道:“谛听耳力极其明聪,伏地听物,可知灵魂所犯何罪。”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7 谛听是地狱头等聪辨的灵兽,善听明察,经书里多有记述。桃夭夭思量神兽总该懂得是非曲直,当下站到跟前。谛听趴地侧耳,听了会儿扬起头,道:“有罪!” 桃夭夭双眉一挑,问道:“我有罪?”谛听道:“有罪。”桃夭夭道:“罪从何来?”谛听道:“罪从情来。”桃夭夭又问:“情从何来?”谛听回答:“情从心来。心灭情灭,情灭罪灭,罪灭魔灭,心魔随人情,罪孽从此生。” 桃夭夭险些脱口叫出“放屁!”强把叱骂咽回喉咙,问道:“照你这样讲,只要是人,只要有情,都有罪了?”谛听道:“然也,人情不灭,罪孽滋生。” 桃夭夭道:“假若有一位母亲,宁肯忍饥受寒,只求儿子吃饱穿暖,此等善行发自母子亲情,也有罪么?” 谛听道:“有罪,痴嗔爱三毒是罪之源头,人间有大善,方始有大恶。” 桃夭夭环伺四周,点头道:“我明白了,认为灭情可消除罪恶,所以你们个个冷酷无情。”鬼王指定孟光道:“抓这女鬼作甚。”衙役答道:“指证案犯。”鬼王笑道:“呵呵,人证呈堂尚有何说?桃夭夭犯下的罪行,你快给我从详讲来!”一拍惊堂木,堂中卫士齐喝:“讲!——”如雷霆破空,震的烛炬直摇晃。孟光缩身发抖,几乎吓瘫了,嚅嗫道:“他……”望向桃夭夭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闭住嘴使劲晃动头额。鬼王作色道:“讲啊,讲他干的坏事!”孟光只是摇头:“不,不,他没……” 桃夭夭暗叹“天可怜见,孟光感激我相救之恩,不愿再诬赖我了!人性难泯,即使鬼道枉曲,善根犹存于心灵深处。”谛听忽道:“此女有罪。”桃夭夭扬眉道:“她犯何罪?”谛听道:“感恩怀德,人情萌动,是为地府不容。”桃夭夭道:“孟光与丈夫恩重情深,也犯了你们的律条?”谛听道:“然也,故令夫妻永离,各相忘情。”桃夭夭道:“把他们弄的人性丧失,是非善恶不分,就算赎清罪过了?”谛听道:“然也。” 桃夭夭断喝:“然你妈个头!”一巴掌扇中耳侧,打的谛听六耳冒血,呜呜哦哦哀号,夹起尾巴风似的逃出门外。卫士看犯人当堂行凶,发声喊,齐举刀枪四面围刺。桃夭夭右手护住孟光,左掌划个半圈,掌风过处刀弯枪折,数十名卫兵全成飞灰。灭情鬼王见势不妙,大喊:“阿旁何在!” 阿旁即牛身夜叉,是守卫地狱的恶煞。鬼王喊声未歇,陡然“咚咚”激震,房顶破开伸进两只牛蹄。十丈雄躯从天而降,一柄玄铁夺魂叉杀到,叉尖雷电缠附,“噼里啪啦”爆闪骇人。孟光早知阿旁神力强大,忽见铁叉刺到额前,当时惊骇欲倒。桃夭夭扶住道:“站稳!”捏住叉尖一甩,阿旁就象踩着绊马索,四脚朝天的摔在大堂中。桃夭夭赶上前抓住牛角,旋腕一发力,连皮带肉的扯了下来。阿旁负痛狂挣,被桃夭夭一脚踢中后臀,腾身疾升,风筝似的飘没影了。 几下突变快过走马灯,地府精兵连番登堂,一眨眼都狼狈败落。桃夭夭跳上案桌,拿牛角指着鬼王道:“别耍花样啦,小角色不顶用,快喊天武神与我交手。”鬼王抖身化成黑风,只欲寻隙逃跑,怎奈桃夭夭暗将“盲牙笼”布开,候判司大堂都罩的严实了。黑风“噗”的撞中坚障,鬼王现出原形,额头鼓起个大包。桃夭夭笑道:“叫你别耍花招,活该触霉头。”一抬腿,脚板踩在鬼王的胸膛上。 灭情鬼王傲然不惧,冷笑道:“天庭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往里闯,真正倒霉的是你这浑蛋。哼,后悔晚矣!”瞑目聚气,额间绽放幽蓝异光,猛地振喉狂呼:“炽厉魅!!”他嗓音本粗沉,这会儿却变的格外尖细。桃夭夭笑道:“你有这副嗓子,跟我学唱小旦倒也不错……”气息忽窒,一股阴厉的剧痛刺入心房。 鬼王连叫:“炽厉魅,炽厉魅,终命之神显灵威,杀这狂徒桃夭夭。阴司有难,非我本人召唤神驾…..啊呀。”一面喊,一面骨肉纷洒,待话尽“啊呀”呼痛,方知魂体已粉碎——他竟被一种怪力瞬间剐碎了,其速之迅猛,居然超越了意识的速。桃夭夭情形也相仿,刚意识到剧痛袭体,痛感即行消逝,倏来倏去了无征兆。他知道强敌临近,大喝一声急运天王盾,神木甲法诀飘转,金色符文罩护周身,隔绝了穿刺,毒侵,法咒等诸类伤害,这才转过身朝敌人看去。 大厅里阴风飕飕,伏着一个劲装武士,左膝抵地,右腿伸直,曲腰俯胸,昂脖翘额,奇特的姿势活象豹子窥伺猎物。他双手分握两柄古怪短兵器,似刀非刀,似刺非刺,两端装有弧形锋刃。全身黑衣紧裹,脸孔戴了面罩,惟剩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尤为可怖的是,这人死活难辨,细小肌肉贴衣鼓凸,活力呼之欲出,而神态冷硬,却象久埋冰底的僵尸。桃夭夭暗把盲牙笼推近,从四边向其合围。那怪人忽叫:“你是谁,你是谁!”语调尖似女人,仔细听又不是。桃夭夭闭唇不应,盲牙笼红色气柱渐渐显出。怪人恍若不觉,半伏半蹑,绕着桃夭夭转圈,尖声道:“你是谁,窃我锁灵宝胄!” 桃夭夭猛然想起,这声音在天寿轩外听见过,之后奇痛突发,从劲节神巫发难算起,同样的苦楚已有四次,真正的元凶即在眼前。新仇旧恨交集,桃夭夭怒吼:“是你桃爷爷!”盲牙笼倏然收缩。怪人“嘿呀”飘闪,桃夭夭就觉眼热头皮麻,那疼痛忽又入体,三魂七魄似都惊起,要从毛孔里逃出躯壳,惊乱间盲牙笼不攻自解。刹那痛定,泥尘洒开,地面留下两条深深的沟痕。怪人蹲踞三丈之外,手中武器冒烟,显已完成一次突袭,冷冰冰的道:“你是桃夭夭,你的身体很特别,神诛刺不进。” 桃夭夭完全懵了,这次预防充分,天王盾移灾术齐用,外加神木甲护体,竟然还是挡不住那种奇痛,天底下什么样的法术能达到如此奇效?惊惶之余不禁起疑,寻思所遇并非真实,只不过是敌方引发的幻觉。 那怪人嗅了嗅兵刃,道:“阳界有这等强手,炽厉魅该出世了。”仰首朝上,天灵盖分开,从中冒起颗赤红宝珠。桃夭夭暗想“劲节神巫体藏之宝,原来是他的内丹!”只见珠子光泽变深,赤油油要滴出鲜血,怪人筋骨“咯咔”抖响,肌肉扭曲移形,衣甲变做火焰赤红色,身躯仿佛装满机括,随战况改换部件。桃夭夭心道“他要全力进攻了!”存心再做试探,旋身叠趺,运起虿妖的蛰伏术,肌肤结了层白色硬壳,就在对方收丹欲攻之际,一霎间陷入了深睡。 虿虫冬眠假死,对外部刺激不生感应,由此演变出“蛰伏术”。桃夭夭估计痛觉由幻觉引起,故而施用此法,避免感觉被对方牵动。他算准敌袭极快,一攻即收,而自己瞬间苏醒,正可趁势发起反击。 岂料怪人“嘿呀”发力,痛感照样传遍体内,比前几次持续更久更剧烈。而且暗含灼烧,好象万点钢针都烧红了,在内脏骨髓里纵横扎戳。桃夭夭“啊啊啊”惨叫,手扯头发几近癫狂,眼角余光瞟过。那怪人冲进身前,舞动兵刃飞轮般劈刺,口里啧啧赞叹:“好强妖术,身体奇妙,挡得住神诛。”桃夭夭痛极大呼:“去死!宇宙锋!”奋然振臂,手擎宇宙锋劈面硬砍,怪人举短刃招架。“嘭”的气浪爆炸,一圈圈光晕波动,那怪人喉间闷哼,似已被宇宙锋击伤。光烟散时再看,人影消无,沙石堆里只剩他那枝闪闪发亮的短兵器。 桃夭夭满头大汗,红着眼睛寻敌再战,望见那枝短刃,喘息道:“算你,算你逃的快。”那怪人显是抵不住宇宙锋,独门武器脱手震落,但那奇痛仍未破解,穿透神木甲更是匪夷所思。桃夭夭心有不甘,捡起短刃揣进衣兜,寻思“吃饭家伙丢失,他还会来找我。”回望孟光蜷缩在墙角里,神情颓然呆滞,走上去搀扶道:“别怕,恶鬼被我赶跑了,没人再敢欺压你。”孟光遥指远处道:“魂散了,魂散了。” 桃夭夭顺她手指眺望,天穹数道长风飘曳,恍似裂开的绸缎。原来那一剑激愤中挥出,非但将候判司,灭情狱洞穿,而且连万罪谷一并劈开,宇宙锋锐芒穿透万里,大洋外通到地府的风带也被割裂,零零散散星斑飘洒,化作亿万游魂野鬼。 桃夭夭暗忖“痛归痛,我的法力丝毫没减弱,怎么那怪痛造不成损害?”举手冲孟光晃了晃,引她转过脸来,问道:“天上那些风带,便是把阴魂吸入地府的通道?”孟光木然而视,重复道:“哦,魂散了,魂散了,没了,找不到了,他的魂也找不着了。”桃夭夭心念微动,道:“你想找回丈夫梁鸿的魂?有没有他的遗物?” 孟光万事皆迷蒙,一听“梁鸿”就醒神,伸手入怀摸出条腰带,道:“他,他的,遗物。”桃夭夭看了看,确是男子穿戴的物品,点头道:“很好,马上让你夫妻团聚!”打开地藏眼,将腰带形样印入脑中,单掌按地旋摩,“拨坤魔轮”调转地气,飞速梁鸿的亡魂。 冥兽妖法果真灵验,只消寸香工夫,天边飘飘荡荡飞来个鬼魂。身穿官服手举刀笔,竟是地府判官的装束。从头到脚充满阴戾气,惟独腰间光彩朗朗。冥兽的搜魂术若锁定对象,与遗物相对应的东西即会回馈信号。此次遗物是条腰带,来者腰部发光,可确定为梁鸿的魂体了,桃夭夭暗地里嘀咕“他当了地府的判官,会不会象那些鬼官一样无情?” 一念未落,孟光却已冲上高处,望天呼唤:“夫君!夫君!”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1 呼声好似破晓的阳光,阴暗随之褪却,粱鸿的形象转而明朗,向下张望道:“是我娘子么?是我娘子孟光么?”俯身展臂,神色凄楚又迫切。孟光也伸长了双臂。可两个魂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隔数寻总难触及,隐然有种力量阻扰。桃夭夭见状,立施冥兽锁魂术稳住粱鸿,托起孟光飞升近前。夫妻俩终得相逢,喊娘子唤夫君,执手相向,悲喜交并。 这时候两人的外貌也变了,孟光枯容瞬消,红颜重现,白发换作青丝。粱鸿隐去阴冷恶相,恢复少年名士的风采。桃夭夭看着喜欢“古语云相由心生,魂魄尤其明显。孟光相貌甚是老丑,但如今人性复生,心智回归,容貌跟着变的美好。”抱手含笑道:“恭喜贤伉俪破镜重圆。” 粱鸿转脸凝望半晌,讶异道:“生魂得到地府,必是神仙,我夫妻相会,原是仗仙师成全!”一躬及膝,孟光随夫敛衽致谢。桃夭夭笑道:“客气了,你眼力真准,认得我是活人。”粱鸿道:“小生任职灭生狱录事多年,阴阳神鬼之道颇有知闻。”桃夭夭道:“你当过判官,地府的情况……” 话犹未绝,四廓“呜呜”长鸣,好似飓风刮入地穴。粱鸿眼露惧色,低声道:“部神王号!”桃夭夭道:“什么玩意儿?”粱鸿道:“召集部神族的号音。地府若是遇外魔袭扰,天武神会让龙鬼吹响号角,召集部神王出战。”桃夭夭道:“阴司被我闹了个底朝天,他们要对付的外魔是我。呵呵,你们莫怕,神鬼任他来,只怕没个能扛住宇宙锋的。” 粱鸿道:“夫妻生离死逢,夙愿已偿,另有仙师庇护,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了。”说话时号音渐低,悲声又响,随风在地空回荡。 粱鸿道:“龙鬼号音落起,部神王才可集齐。”桃夭夭道:“那哭喊的是鬼魂吗?”粱鸿点点头道:“地府中罪鬼数超万亿,分入各狱服刑,消除罪根方得获释,魂体强健的鬼魂就编入灭魔神军。”桃夭夭道:“地府建军我正不解,你既知详情,可否随我下去探察。”待粱鸿允诺,携起夫妻俩,循哭声飞向峡谷底部。 灭情幽狱之后,连接着深长的地沟,两山之间的缝隙极窄,判了罪的鬼魂被推入缝中挤压。桃夭夭飞近看时,黝黑山体由粗铁铸成,生满尖刺倒钩,将鬼魂们碾的血肉成缕。 粱鸿说道:“此处为铁山炼魂所,凡是贪财爱珍,乐收金宝的人,死后就受铁山碾磨之苦。”桃夭夭道:“爱财聚财是人之常情,因何要受刑罚?”粱鸿道:“按阴司的法律,喜爱财宝之情,是导致抢掠,贪渎等罪的主因,若要斩断罪源,须用重罚根除情毒。”桃夭夭摇头道:“歪理,歪理!” 飞越铁山,鬼魂哭号愈渐凄切。粱鸿道:“快到泥池炼魂所了,此所位于灭欲幽狱后方。阴司共大狱,灭情,灭欲,灭伦,灭生,灭血,灭爱,灭欢,灭苦。大狱内部各分四小炼魂所,泥池炼魂归灭欲幽狱管辖。”飞临俯瞰,昏黑的污池星罗棋布,众多阴魂趴在池边,被鬼兵逼着喝那污水,喝了又吐,吐了又喝,肮脏秽臭莫可名状。 桃夭夭掩鼻道:“这又是何故?”粱鸿道:“人有口腹之欲,偏爱珍馐美味,常导致贪嘴殄物之罪,死后餐饮污秽万万回,以儆恶习。”桃夭夭道:“谁不爱吃美食佳肴?这都算是罪?天底下无人不是罪犯了,我要不是炼成仙法,死了也得到这儿受罪。”按捺性子先不干预,意待遍览地府详密。 少时飞过灭欲狱,哭声换成号子。地面拓开数条跑道,渐向高岭延伸,上洒玻璃铁钉,鬼魂们肩扛沙袋,脚挂铅球,呼号着冲向跑道终点。尖锐路障刺破脚板,鲜血淋漓。终点似乎是光明的坦途,鬼魂们满怀热望,争先恐后的忍痛飞奔。 粱鸿道:“此为灭血幽狱之刺足炼魂所,因世人争强好胜,以事业功名为乐土,不顾苦痛竞相争跋,死后身受此罚,以消狂志。”桃夭夭道:“争强好胜很正常啊!人类忍苦奋进,方得蒸蒸日上,难道自甘落后才对?”刚说完飞到岭上,只见跑道的尽头竟是深坑。坑底刀丛林立,比路中更是凶险。鬼魂们跑的正急,眼望终点加力冲刺,不防都摔入坑中,被利刃割的遍体鳞伤。 粱鸿道:“人往高处走,焉知高处不胜寒。进取的时候觉得艰苦,成功后不料还有别的苦楚。若不继续奋争,摔下来的比平地更惨;若要再往上跑,又将经历更大的艰辛,痛苦累加莫能预知,皆因人类生有争高夺胜的天性。”桃夭夭大摇其头,道:“鬼扯鬼扯!阴司故意作弄人,如果填平刀坑,撤走尖刺,路上跑的人还会痛苦吗?” 随后飞至一方,孟光忽然战抖起来,紧靠丈夫颇显惧态。粱鸿叹道:“寒冰炼魂所到了,此所属灭爱幽狱,我夫妻在这受过刑罚,直到情爱冷却才获释放。”果看冰川嵯峨,无数男女四腕捆连,中间放置厚厚的冰柱。男女隔冰相望,生起爱意时想要拥抱,却将冰柱抱进怀里,爱的越深抱的越紧,寒苦越发深重,长年累月情热减退,终至情意消尽,分手永别。粱鸿道:“据阴司看来,**通奸的罪行,均发自男女情爱,因此……” 桃夭夭一摆手,打断道:“不想听了,一套野狐禅,讲出来污我耳朵。”心感厌烦,带两魂飞离此狱,接着快速看过灭血,灭伦,灭生等处,无不将人性视为罪污,极尽酷刑而除之。临末飞进灭欢幽狱,忽看许多鬼吏,判官,鬼王身穿官服,按官阶高低成排跪着,手持刑具的武士在折磨他们,或鞭抽刀割,或磨碾绳勒,各样惨状更胜先前。官吏们却不显悲恐,长呼短哼之中,夹杂畅快的欢笑,只是笑音越来越小,到后来随便怎么折腾都不吭声了。 桃夭夭奇道:“鬼官也受刑?干嘛嘻嘻哈哈的傻乐?” 粱鸿解释:“阴司的官吏是从罪鬼中选拔的,先经炼魂所灭除人性,只剩下做官掌权的欢乐。任期满时交迄职务,就被送进灭欢狱,将仅存的欢情磨灭掉,再到灭苦狱加入天武神的军队。”低下头感叹:“若非仙师点化,本月我也将任满入伍。”分说之际再往前飞,抵达灭苦幽狱。此处铁甲耀闪,鬼魂们体形雄壮,面若铁石,全副武装“唰唰唰”的齐步走,已变作毫无情感的死灵士兵。远方耸立高大建筑,军兵都向那里开进,灰雾掩罩下场面凄怖。桃夭夭久存的疑问涌上心头,问道:“组成鬼军是要讨伐妖皇?” 粱鸿道:“是的,个中原由甚为隐深。小生担任录事之职多年,翻阅卷籍曾略观其端。据‘冥府志’记述,天武神旧与妖皇交战数,均是惨败收场,藏身噬魂大洋建立地府,就是为了备战灭魔。” 桃夭夭接口道:“天武神想出灭掉人性的法子,以为能反败为胜。”粱鸿道:“正是如此,妖皇又名心魔,其最强魔法称作‘圆真心术’,专能攻破人性弱点,若不灭除人性无法抵抗。但天武神是昆仑正派仙灵,不会到人间灭情灭性,征用活人,打造鬼军就成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桃夭夭闻语渐有省悟,嘟囔道:“心魔妖皇的圆真心术,衡虚仙丈说法力越强,越敌不过妖皇,大概跟那圆真心术有关……嗯,你对仙魔掌故很是熟悉。”猛记起一节,从兜里拿出那枝短兵器,道:“你既博闻强识,帮我瞧瞧这个,可认得是何物事?” 粱鸿目光凝滞,象被那东西沾住,忽然道:“炽厉魅!”孟光颤声低呼,急躲到丈夫背后。桃夭夭道:“炽厉魅是谁,把你们吓的这样。”粱鸿道:“此物名神诛,普天下第一杀器,死神炽厉魅的专用法宝。”桃夭夭道:“慢点慢点,什么神猪神牛,天下第一杀器。这玩意算第一,宇宙锋排第几。” 粱鸿脸上罩了层铅灰色,道:“仙师打破地府,我以为能重获自由,方知终是梦幻。”摇摇头,萧然长叹道:“夫妻乍逢将离,还不如不要见面。”孟光含悲带怯,眼里泛起泪影。桃夭夭皱眉道:“真教人急死,你们到底在怕什么?”粱鸿道:“仙师可知谁召唤了炽厉魅?”桃夭夭道:“是那灭情鬼王,我听他呼喊炽厉魅的名字。”粱鸿又道:“鬼王尚有何语?”桃夭夭沉吟道:“他只叫‘请炽厉魅杀死桃夭夭,地府有难,非我本人召唤神驾。”粱鸿道:“然后怎样?”桃夭夭道:“然后……他就四分五裂了。” 粱鸿道:“炽厉魅是地府死神,与召唤者订立以死换死的契约。他摧毁鬼王魂体,好比收取了‘定金’,从此视仙师为践约目标,虽天远地深也当追杀而至。”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2 桃夭夭冷笑道:“炽厉魅追杀我?他杀的了么?”粱鸿道:“鬼王多半被逼急了,心怀侥幸才行此法。炽厉魅不受任何人驱使,谁要让他杀害人命,自己就得先失去灵魂。”向桃夭夭叉手行礼道:“仙师穿游阴冥,法力自是高强。小生本想求庇鹏翼,得沐天日。然则仙师陷危,地府深暗难出,愚夫妻自知了断,请仙师快快远逃他方。” 桃夭夭道:“逃?那怪人跟我斗法几回合,逃的连兵器都扔了,我正想等他找上门送死。”把神诛抛了两抛。粱鸿道:“斗法仙师占上风,可有防不胜防之感?”一听这话,桃夭夭忽而打个寒战,想起那可怕的刺痛,心底深处只想远远避开。粱鸿道:“炽厉魅最擅长寻找目标弱处,伏忍,潜袭,寻隙刺袭层出不穷,奇术之厉震慑仙魔诸界,被他盯上的目标从来活不过十日。”抬手遥指雾中,鬼兵去往的高阔殿宇,说道:“那宫殿即是武运堂,实跟仙师说了,空有其堂而无其主,天武神早已殒命。” 桃夭夭疑道:“怎么讲?天武神死了?”念头一转,动容道:“是炽厉魅杀的!” 粱鸿道:“很久以前,曾有仙客以自身性命作价,要买天武神一死。炽厉魅接受价钱,仅用天就杀掉了天武神。仙师的神通纵与天武神比肩,大约不过延限少许时日。”桃夭夭诧异道:“不是说天武神巡察阴司吗?死都死了如何巡察?” 粱鸿道:“天武神被杀掉的是肉身,元神由昆仑仙人收走,迄今未被炽厉魅寻到。据此可知,藏起魂魄远遁他方,幸存尚有微茫的机会。”正说时,武运堂号音大作,阴雾分散飞卷。方才行进的军队不见了,恍如风暴将至,空旷的地域势压陡增。 孟光颤声轻呼:“次了,吹次了……”粱鸿搂住妻子肩膀,道:“第次吹号完毕,部神王即将清剿外来的敌人。统军主将是昆仑武玄英,多年来她总管地府,用天武神的名义发布命令。所谓天武神巡视灭情狱,指的便是那位神仙。”搀携孟光飘走,朝桃夭夭喊道:“地府的秘闻我已吐露,当受灭魂之刑。但夫妻同命再无遗恨。仙师,仙师,你自己珍重了。” 桃夭夭立在云雾中,脑中思绪如野马奔腾,炽厉魅,天武神,武玄英等名号频频闪过,渐化为凌压众生的雷暴。他愣了半晌,忽地发笑自语:“昆仑派设阴司灭人性,行事好生霸道,我还真想跟他们斗一斗。” 话音方落,天上叱声忽起:“如尔所愿!”一道紫光当顶劈至。桃夭夭也不抬头,举起右臂迎抵,天王盾挡住来势。但觉天摇地动,耳朵眼里发痒,冲击异常猛烈,更有无数妖力遍袭身廓,仿佛百万妖魂围攻,虽为神木甲阻隔,桃夭夭却大感骇异,只觉那攻击中包含霹雳锤,推山锥,含沙射影……凡是他杀妖获取的妖术,倏然齐出反噬,如同养熟的猛兽扑咬主人,效能都达顶级。桃夭夭“咦”了声,飘身移开数丈,凝目看向来袭的方位。 只见霞霓交辉,云端里立着一位女神,头戴金冠身穿狻猊甲,容色娇丽,手横紫电方天戟,后背散发莹莹光环。左侧护法仙银甲玉盔,怀抱棱降魔杵,说道:“是混元神体。”女神点颐道:“峨嵋派又来滋衅。”右边站的是女护法,手托青澜剑,身穿七彩战袍,向桃夭夭呼喝道:“小子何人,胆敢冲闯地府!” 桃夭夭方待答言,忽听孟光凄声号哭,举目一观,黑色云团漫天滚卷,中间漏了百里空隙,上下前后的出路俱已封死。云内隐传金戈铁马之音,俨是大军重重包围而来。粱鸿夫妻悲惶欲绝,搂成一团,浮萍般飘来荡去。那女护法呼叱:“狂妄的小子,天武神当前,怎敢不理不睬!” 桃夭夭移目看着她,道:“谁是天武神?是你,还是她?”下巴朝女神扬了扬。银甲护法道:“我把你个狂妄无知的混蛋……”女神摇手止住,道:“我是武玄英,昆仑天武宿首座。”桃夭夭道:“哦,天武宿的首座不是天武神吗?没想到是位娇滴滴的大娘子。”武玄英道:“前任天武神已离地府,由我暂居其位。”桃夭夭点了点头,道:“这里既是你说了算,那就赶快下令放了他们。”拇指往后一挑,指示梁孟夫妻的所在。 武玄英未置允否,问道:“地府之外是刹梦奇域,进出之途有二,穿过云笈所造忘神窟,或经画仙化真笔接引,两种途径皆为昆仑派控制,你从哪里进到此间?”女护法接言:“定是玉银童的同伙,走忘神窟偷越入境!” 桃夭夭不答,取出化真笔晃了晃,又插回腰里。女护法讶然道:“画仙的法宝!果然画仙引入的。”银甲护法道:“此笔画仙从不离身,怎会在他手里。想是使诈斗败画仙,抢了她的法宝,强逼她带路。”桃夭夭道:“论使诈我比不上画仙,论法力画仙比不上我,论嚣张谁都比不上你二位,若论强横……”抱起双肘,面向武玄英道:“听人说‘要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我正追查忘神窟的详秘。你既顶了天武神的名,最好乖乖服输,免遭无妄之灾。” 女护法大怒,斥道:“放肆!”银甲护法切齿道:“强未必强,横是够横了。” 武玄英一摆手,止住两部下,说道:“画仙败于你手,好极了,从今以后,昆仑峨嵋两派弃和为战,当是由你率先动武。”掌中方天戟缓抬,沉声道:“天武宿只论武力,要我服从于你,须得胜过这支龙魂紫辰戟。”旋身摆开架势,虹霞绕臂,英武气冲腾天霄。两护法闪开肃立,黑云也止住势头,便在万象凝停的那一瞬,武玄英驰云扬膊,紫色电光划出长弧,长戟尖锋直指桃夭夭的胸口。 桃夭夭静守原位,潜运蛙妖“观象捕影术”,意欲分析首次遭袭时遇到的异状。因青蛙捉虫全凭目力,无论虫子飞多快,蛙眼里看来都缓慢数倍。炼成妖术观测敌势,能将敌人的战法分解至细微。其时戟尖渐刺渐近,并不见得多强猛,待到离身三尺处,戟刃陡扬,映着天光闪亮,奇异的情景发生了。 忽然远近四围亮起光团,仿佛竖起几万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有桃夭夭的身影。随着戟尖扬高,人影运功作势。那长戟就象是发令的军旗,霍地折向挺击,众多人影齐齐发功,亮团瞬时消无,万种妖术绕身猛击,一如起先受袭之况。桃夭夭大奇“她能调出我的法术,转而用来攻击我!”言念未几,紫辰戟已刺中他前胸的膻中穴。 凭借神木甲的防御,万千妖术莫能伤身,昆仑神戟自然也攻不破。但桃夭夭万没料到,自己中戟后身姿竟纹丝不动,就算木棍捅过来都没这么轻微,不禁笑道:“你该多吃点饭长力气……”笑容僵住,只感从心口凝成硬块,手脚躯干都动不了了。他惊出冷汗,运起移山挪海之力,仍没法将脚尖移动毫厘。胸前“滋滋”作响,紫辰戟闪烁白芒,与之相应膻中穴也有异物发光,亮光穿透衣襟,那异物来自丹田,并非外力强加,桃夭夭猛省道:“定阳针!” 用定阳针稳定身形,对身体毫发无损,神木甲并不防备。但玄门道法怎会效用逆转,反将拥有者牢牢困束?桃夭夭四肢象戴了万钧枷锁,震骇之余想使分身法,金蝉脱壳,化影成虚等妖术脱困,忽又警戒道“不行!这些法术须将元神分裂,昆仑派极擅驭使神魂,一不小心,与琴仙斗法的险状又将重现。” 武玄英道:“的确是定阳针,峨嵋玉银童盗法昆仑炼成,今日遇见真主了。”松开手后撤,那紫辰戟横悬在对手身前。桃夭夭暗忖“听她意思,定阳针是玉银童从昆仑派盗学的。”只见武玄英旋臂转踵,叱道:“起!”一块块金砖飞来堆砌,筑起丹炉的形状,把桃夭夭装在里面。 女护法笑道:“贲阳炼神炉!好啊,用贲阳炉加文武火炼化他!”青澜剑扬舞,青气汇向炉底。银甲护法道:“只可惜武神的紫辰神戟了,贲阳炉催仙灭神,紫辰戟也当遭毁。”女护法道:“神戟牵引定阳针,取走就定不住他。”武玄英道:“击败混元神体,何惜区区一物,点文武火!”银甲护法领命而行,手举降魔杵虚劈,白色烟气喷涌,接触青气腾起火苗,绕着贲阳丹炉猛烧。女护法笑道:“凭他混元神体如何坚固,炼上千万年且看破不破!” 桃夭夭雄心陡生,暗道“凭你几个毛神就想炼老子,给你瞧点儿好的!”正欲奋扬神威,隐约听见粱鸿喊道:“娘子,你我同灭化尘,实为万幸。”孟光凄笑道:“阴阳路两般苦,莫如**成泥土。”桃夭夭大惊“他们要灭魂自绝!”顾不得危患,想用分身法相救,猛然“哎呀”失声,阴狠的刺痛突入腑间,遍身寒毛战抖,心下骇呼“炽厉魅来了!” 只听女护法道:“炽厉魅!天武神所擒之敌,你焉敢插手!”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3 雾气里现出炽厉魅的影子,半趴半蹲势若灵猫,冷冷的道:“正要问你们,昆仑派何故抢我生意?”银甲护法道:“好大的口气,你号称终命死神,同我们女武神斗法三千年未胜,有什么资格再来缠问?” 炽厉魅道:“斗法非是死亡契约,我不出杀手,否则武玄英早已丧命。”两护法呵斥:“大胆!”武玄英唤他俩道号:“尚雯珠,玉霄子,切勿妄动!” 桃夭夭耳听他们言来语去,体中如万刃刮剔,痛苦一波接一波,似要将身子炸裂。抻臂蹬腿满地打滚,恨不得就此死掉,想运气自绝经脉,可真气散入血脉乱钻,竟而凝聚不起来。 炽厉魅道:“此人是峨嵋派的桃夭夭,已在我这里注了死名,我要亲手杀了他。”武玄英道:“你能攻破混元神体么?”炽厉魅道:“我自有法,不用你管。” 桃夭夭强忍万般痛楚,叫唤道:“天武神,炽厉魅,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只求,只求饶过粱鸿夫妇。我去掉神木甲,快来杀我,拿我的命……换他们的命……”竭力将神木甲往外撑,金色字符飘身飞开,料想对方可寻破绽攻入。然而神木甲贴身程降低,痛感竟也相应微减。桃夭夭暗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疼痛和神木甲有关?”恶感稍有松缓,运灵念侦测粱鸿夫妻的动静。武玄英道:“看不出,这人倒有舍生救弱的勇武。”女护法尚雯珠道:“可惜救错了对象,鬼性变态,焉得怜之。”银甲护法玉霄子道:“让他们自生自灭。” 粱鸿的判官笔实为一把夺魂尖刀,平常刻字木牍,记录鬼籍,兼具碎魂灭鬼的功效。当时割裂妻子灵魄,切碎自己魂体,一刀一刀凄而绝之,夫妻俩的形影零落飞洒,如雪花般飘入泥尘。桃夭夭大喊:“他们要灭魂,快救他们!”武玄英道:“人性多恶,鬼性更极端,伤人伤己不计恶果,这是情毒入心所致。”桃夭夭暗骂“放你姥姥的臭狗屁!”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里似要冒烟,大叫:“宇宙锋!” 一语喊罢,轰响彻地,贲阳炉迸裂,金砖四散纷飞。宇宙锋放出万丈金辉,离桃夭夭头顶三丈旋转。武玄英喝道:“快退后!”举手召回紫辰戟。那宇宙锋的长芒划出圆弧,圈内飞沙走石,文武火登熄,圈外炽厉魅急遁,黑云退卷,雄霸的剑势莫可抵挡。 尚雯珠惊呼:“是魔剑!”玉霄子忙将符纸贴上杵头,召唤:“迦楼罗出阵!敕令!”从黑云里面飞出一颗青翠琉璃心,迎着宇宙锋放光,一刹时巨翼垂天,部神王中的神鸟迦楼罗引吭出战。此鸟是西天众灵之首,每以神龙为食,炼就不死之躯,法力之大甚至可与梵天相比。其时云头落下,缩小体形变作夺力神钩,要来勾取宇宙锋的灵力。恰逢炽厉魅退却,桃夭夭体痛大减,一声喝握剑猛砍,只见鸟羽鸟血乱舞,迦楼罗长声惨啼,竟被宇宙锋斩断了鸟颈,硕大鸟首坠落泥尘,单剩那颗琉璃心飘返云中。若这时趁势追击,当可灭掉迦楼罗的不死之身。但桃夭夭心系梁孟夫妻,张着眼四下里搜视。 四方萧然,寒风幽咽,梁孟夫妻的鬼魂已灭尽,深情而凄苦的言语犹在耳边回响。桃夭夭满眼血丝,一把无明火越烧越旺。武玄英感察他的悲愤,说道:“鬼性源于人性,扭曲更甚百倍,似此因情自戕的惨苦,正是自作自受。”两护法为神鸟断首震惊,闻言方始回神,一齐鼓掌称善。玉霄子叹道:“深义妙通,惟我昆仑。”尚雯珠道:“武神微言法语,何必说与愚顽之人?”武玄英道:“此人特异非常,我待好言劝其归正。” 桃夭夭鼻子里呼哧,瞳仁里似要冒出火星,盯着武玄英道:“明明是受你们欺压威逼,两夫妻才绝望自尽,临到头你们竟然,竟然还说风凉话!”武玄英道:“少年,看你气概刚强,法力来的不易,如此恶斗损折可惜。莫若归入我昆仑仙宗,修习正法以成正果,如何?”颇有惜才之意,以武神斗法必胜的风格,这般谦下委和,实属破天荒头一遭。两护法大赞:“神恩万载罕逢,还不快快跪谢!” 桃夭夭眼红如血,大叫:“跪你妈个谢!”高举宇宙锋迎面劈击,武玄英长戟疾点,戟尖正对桃夭夭膻中穴,定阳针立生效应,又将周身关节定住,**的直似铁铸。桃夭夭奋神猛挣,颈后挣出两个头颅,肋下伸出四条臂膀,此为妖兽穷奇“合尘化体术”,能聚尘埃化作三头六臂。与分身法不同,这头臂俱是实物,与主体不通气血,因此不受定阳针的制约。桃夭夭抢在定身前行毕妖法,两首脱落,四臂离体,举宇宙锋继续攻敌。武玄英手腕一翻,紫辰戟闪光,远近各处也都亮起光团。 早先那一幕再次出现:每个光团均有桃夭夭影像,同样使出“合尘脱体术”,脱落的手臂合围而攻。桃夭夭心道“她果能调用我的法术。”一分神间,宇宙锋止势打旋,将攻来的怪臂斩碎,影像光团消失了,烟尘四处飞扬。玉霄子笑道:“小子愚笨,武神‘万象返照’之下,你放妖术只会攻到自己。”桃夭夭心里却大感振奋,发现那些影像施术虽和自己相同,却并未放出剑光,暗叫“她能调动妖术,调不动宇宙锋!刚才照直劈过去,她就死定了!”寻到胜机,正想驱剑再攻,尖冷刺痛袭来,咬牙道:“炽厉魅!” 身后炽厉魅悄然潜近,痛感如疽附骨。桃夭夭记起上次减痛的情形,运力撑开神木甲,金色符文飘向身外。炽厉魅见缝插针,探手近身,从他衣兜里取回神诛,反腕挥斩,刀刃滑过头部,斩断了桃夭夭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断落,惊险堪比枭首。神木甲护体万害不侵,若有毫发之损,防御力等同全失。但防身圣器如果能从外部被击穿,炽厉魅的法力就强的没道理了。桃夭夭一念尚明,急忙收紧神木甲,金色符文贴回体肤。炽厉魅第二击,第三击……神诛穿梭如电,次次正中太阳穴,只刺的锐音连珠,头皮屑都没掉半星,神木甲果又生效。 桃夭夭暗忖“神木甲没被攻破,是我自己松开防线,他才有机可乘。”然而神木甲刚一贴身,疼痛立时变剧。好象穿上一件嵌满钢针的内衣,收的越紧痛的越凶,骨腔血管都似撕裂,桃夭夭身子弯成弓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炽厉魅趴伏在侧,等待他忍熬不住,再放松神木甲的防护。 武玄英叹道:“蓬莱派‘锻魂’之酷烈,实非生灵可承受。”运法重筑贲阳炼神炉,朗声道:“且让昆仑正法来炼化他!”金砖飞叠成圈,将炽厉魅也围在里面。尚雯珠道:“喂,炽厉魅,你想给他陪葬么?”剑尖放出青气,玉霄子的降魔杵喷起白烟,烟气混合热风交激,文武火重燃,围绕炉熊熊烧灼。炽厉魅倒退出圈子,冷硬的道:“此人定要死在我的手里。”玉霄子道:“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桃夭夭牙齿咬的“嘎崩”响,哼道:“枉你们仙家正道,明着不,不行,就放暗箭,以多斗寡……好不要脸!”玉霄子道:“什么以多斗寡,胡说道!”尚雯珠道:“你是败给昆仑武神的,临死前可要记好了。”桃夭夭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炽厉魅…..炽呢……你们联手……”尚雯珠道:“联什么手?他杀他的人,我斗我的法,互不相干。”桃夭夭嘶声大笑,恍若陷入绳套的怒雕。玉霄子道:“死到临头还笑,简直顽石……”话犹未绝,炽厉魅一声尖啸,败叶般飘入云雾。贲阳炉崩裂飞散,狂暴的气浪呼啸着冲向四方。 桃夭夭目眦欲裂,狂呼:“宇宙锋!”金黄剑光腾空卷荡。武玄英忙叫:“快退!”已然迟了,宇宙锋一横斩断紫辰戟,余势纵贯千里,将玉霄子劈作两半,一颗内丹碎成晶粉。尚雯珠惊呼:“玉霄子!”剑光扫来,紫霞缠绕腰间,拉她撤离险处,却是武玄英设法相救。桃夭夭道:“往哪逃!”两手空握虚击,如玉霄子挥动降魔杵的姿势,手里虽无法器,仍有白烟喷射——魔剑杀掉玉霄子,桃夭夭已夺得他的道法。白烟名唤“焚心真昧”,与尚雯珠的“焚形玄罡”合成文武火,可焚化妖仙诸灵。此时效能达到顶级,单独施用也冒发白焰,只看一条焦土延长,朝昆仑两仙笔直伸去。 武玄英弓步提臂,手起处紫电绕匝,紫辰戟又在掌心凝成,喝声:“疾!”长戟旋开光屏,将白焰反向压回,卷石裹砂直扑桃夭夭。尚雯珠运使“焚形玄罡”,文武火狂烧如前,焰云里一点亮光疾掣,紫辰戟照心窝刺到。桃夭夭感觉定阳针随戟尖活动,立即呼唤:“宇宙锋!”金芒破空飞回,紫辰戟难挡其锐,武玄英收兵刃飞升云端,率部神王掩杀下来。只闻风号雷震若摇天阙,沙飙石走似撼地轴,万里冥界齐迸灭神之怒。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4 忽然间,桃夭夭耸身一颤,那痛楚再剧烈,一股暗劲突入,炽厉魅的神诛直刺腰肋。桃夭夭早有预备,尽量敞开神木甲,就让利刃扎进自己的身体。 炽厉魅万没料到一击能中,刃尖并未刺向致命要穴,正诧异对方怎不设防。桃夭夭深吸口气,使天王盾瞬间化解伤势,提起右掌向下猛拍,一巴掌拍碎炽厉魅半边后脑,面罩破裂撒开,露出的脸孔满布伤疤,重重叠叠好似阡陌纵横。 炽厉魅头颅虽破,内丹尚好,打个滚儿蹲地运功,天灵盖打开,红珠升起,周身肌肉“咯咯咯”挪位,臀部血肉移至颈腔,逐步重塑出头部的形样。桃夭夭正欲击碎那颗内丹,紫辰戟飞近闪亮,四周光团万叠,映出桃夭夭的人影,如前番相似,人影一齐发功挥掌,刚击退炽厉魅的浑重掌力,忽向桃夭夭本身狂轰而至。 桃夭夭前伤刚愈,又遭重击,为预防炽厉魅所发刺痛,本已将神木甲撑到极限,这一下几同自弃长城,被掌风震了个昏天黑地。喉咙里发甜要呕血,急运天王盾化解内伤,双脚又挪不动了。紫辰戟飞刺胸间,定阳针随势生应,桃夭夭心下焦怒,绽舌高呼:“宇宙锋!”剑光穿空而来,从中将紫辰戟砍作数截。 以前每次放剑,桃夭夭都要聚神运气,虽是动欲在先,仍摆出各种招式,象剑仙门使剑气那样使用宇宙锋。此战一运真气就被制约,敌方神通奇高,凡妖力,剑术,道法均难与之相搏。定阳针反制,身陷贲阳炉,几濒临绝境,最后均是召唤宇宙锋解危。于是桃夭夭一念独运,全凭一腔杀欲驱使宇宙锋。刹那间锐扫乾坤,挡者披靡。尚雯珠正指示迦楼罗重生,魔剑荡过鸟毛乱飘,又给杀的七零碎。 尚雯珠道:“此人纵欲行杀,已有入魔迹象!”武玄英沉吟:“他的杀气凝结左胸,不知是何原故。”蓦地双眉微竖,决然道:“杀气引生魔气,此番我们赢定了。修罗是天魔死敌,且让他们作前锋。”掌中神戟复现,朝天一挥,指令阿修罗神王进攻。云影开翕先降火雨,荒**硝烟弥腾。阿修罗王率族兵疾降,刀剑撒播火网,将地面罩个严实。 桃夭夭拔地而起,持宇宙锋狂舞,火网火雨登时反烧。旋即凌空飞步,一鹤冲天,就看他金色符文飘身若离,面目布满暴戾杀气,追杀毛人时的快感又充满了胸臆。此时神木甲脱离肌肤,真气深藏丹田,道术法宝都不用了,惟剩掌中魔剑左劈右扫。使到酣处人剑难分,说不清是人在使剑,还是宇宙锋带着桃夭夭大行杀戮。 阿修罗本是西方古神族,因人道强盛,古神衰落,随地气遁入海底虚空,终为昆仑仙宗收为部属。经千万年养精蓄锐,战力犹胜昔日。早年天竺大战之时,有天魔持宇宙锋冲阵,斩杀了万四千阿修罗。此刻重睹杀器,旧仇复燃,众阿修罗各挺雷电神刃,前赴后继的向剑光冲锋。桃夭夭四面奔突,直杀的血光冲霄荡宇,上方噬魂大洋也当沸腾,忽地斩掉修罗王首级,仰天呵呵呵大笑三声,笑声里充满凶悍邪恶之意。 尚雯珠见状惶急道:“修罗恐非敌手!”武玄英道:“再攻!”扬戟调拨众神。桃夭夭怎容她安处局外,一团剑光滚过,武玄英盔甲散裂,碎片似雪花般纷洒。那件狻猊甲是昆仑至宝,竟扛住了宇宙锋雷霆一击,甲体虽被击毁,仍可护住本主无伤。武玄英秀挺的身姿显露出来,只见锁子软甲贴附柔躯,式样玲珑美观,自颈项,肩膀,腰身,到脚跟,处处挂满匕首,短钩,飞镖,套索等各式小巧兵器,整个身子活象精雕细琢的武器库,举手投足即可取用作战。 逢当魔剑掠至,武玄英一抬腿,膝旁仙索飞起圈扯,竟将宇宙锋扯的略偏。同时旋腰侧肩,施发背后的北斗神针,亿点寒光齐射,状似星河涌波,每根神针均带伤灵损神的法力。桃夭夭抖剑割断仙索,大开门户,任由神针刺中正面,遂将神木甲回缩抵防,天王盾化害为用,神针尽归己收,正要混同九阴地泉反射对手。忽然间痛彻心腑,却是炽厉魅疗伤停当,从后方攻到。神木甲贴身紧密,那刺痛愈加惊魂动魄,桃夭夭暴吼转身,携宇宙锋冲向炽厉魅。 此刻他的心境全被怒意占据,仅知一用道法即落下风,惟有靠宇宙锋杀敌,当下放弃其他战术,只管仗剑贴地横扫。炽厉魅重伤初愈,未敢稍掠其锋,一晃身遁向远方。他这遁形术另具神异,不逊峨嵋遁甲门法术,使将开来鸿飞冥冥,端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桃夭夭也不追赶,甩开手见物便毁,遇神即杀,纵腾往复好似恶浪滚尘。直杀的阿修罗族兵七零落,接应的罗伽族兵落荒溃败。尚雯珠骇惧的惊叫声中,武玄英喝令道:“引他到封魔殿!乾闼婆,紧那罗,出阵诱敌!”举长戟一摆,随即遁身飞向武运堂。 幽暗的天空忽而飘传仙乐,奇香,交相缠mian令人心醉,部神王里的乾闼婆,紧那罗从旁掩近。这两族形同轻烟,容颜身姿妙曼迷人,那乐音香气更具惑心之效,常使见闻者神魂颠倒。桃夭夭有神木甲罩体,媚惑引诱全无感应,催动魔剑左右冲杀,两族又被赶杀溃散。烟雾状的形体移动极快,倏地钻进武运堂内,桃夭夭持剑紧追,无意间凑成了武玄英预谋的局面。 刚踏入武运堂内部,夜叉神王迎头攻来。夜叉族上古时曾遭罗刹族侵害,只剩大主神存世,一曰宝贤,二枳迦,三散支,四沙多,五波摩,六毗洒迦。七阿吒,名遮罗,合称“夜叉大将”。当时各扬法器,齐呼神咒,雷波火浪劈头盖面。桃夭夭全不管对手是谁,摆曳剑芒只顾杀,先斩沙多,波摩二神,跟着挺剑刺穿遮罗的神体。遮罗体肤下庇护着万千小儿的灵魂,中剑后神体崩溃,小儿魂啼哭流散,“哇哇”声传入耳中,桃夭夭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原来夜叉族性喜护生,天竺古人称其“善护诚士”。尤其遮罗收留早夭的小鬼,藏入肌间供其血食,善行美名流传久远,今被诛杀实是冤枉。另外灭亡的两神也没作过恶,神体分解飘起祥云,足见性行青白。桃夭夭心感一丝迷惘“我这么大杀特杀,和杀魔武藏丸有甚分别?”剩余的夜叉将痛惜同伴惨亡,雷火放的倍加猛烈。桃夭夭站着出神,仍由敌人猛攻,有神木甲防护,半根寒毛也没烧卷。 殿堂深处忽传响对话声,尚雯珠道:“夜叉将伤他不了,神木甲当真坚固。”武玄英道:“若能废解此甲效能,昆仑则胜过天山。”尚雯珠道:“此人杀欲如沸,却入魔不深,必是神木甲的作用。神木宫主亲传之宝,想要废掉怕是不易。”武玄英道:“那就让他入魔深些!”紫辰戟伸长,戟枝间龙吟清悠,两条龙魂飞扑至前。 桃夭夭火气陡炽“好啊,你们是想引我入魔!九尾龟撩挑唆我变杀魔,她是妖怪倒不说了,昆仑仙宗也用这损招,算哪门子的正派!”纯阳真气贯注双膀,握剑划出个圆弧,意图挡回敌势。他悟出单凭yu望使剑存有大患,因此仍象以往先运真气。怎料武玄英法力极强,龙魂紫辰戟名下无虚。剑弧只挡开夜叉诸将,龙魂穿过弧心,挥爪扑击,只击的气血翻腾欲呕,威力不亚于唐连璧的雷炎流。桃夭夭惊怒之下提剑上撩,宇宙锋立斩龙首,两道魂气退散,苍凉啸声渐低,俨是无辜者垂死的哀鸣。武玄英长戟寸寸碎裂,随同龙魂飘没消尽。 戟中所藏的龙魂性本良善,生时多积功德,死后经昆仑仙法炼净,已近乎空明纯透,方才那一扑循魔气而发,非是要扑杀人命。桃夭夭剑下连屠善种,有别于天王山剿除邪魔,此等杀行自污心性,剑气开始变的浑浊,金黄剑锋漾开丝丝阴霾,一如当初武藏丸的气色。 尚雯珠说道:“魔气加深了,可惜龙魂毁破,神戟再难修复。”武玄英道:“若能得胜,在所不惜。”那神戟依龙魂炼就,魂破则戟毁,无法再行复原。武玄英从腰间拔出短刀,划空泛起瑞光,道:“魔气转浓,表明神木甲势弱。天山蓬莱合炼的禁魔法宝,究是难尽人意。” 刀尖一转,瑞光透出凌势,武玄英喝道:“消灭魔祟,还要看我昆仑!”刀势如长虹,点刺桃夭夭眉心。桃夭夭估计若用剑格挡,不知又会斩杀什么善神,但心里禁不住愤怒,忽而意识到“只要干掉武玄英,困局迎刃而解!”索性不理刀光,奋举魔剑朝武玄英劈去。昆仑两仙腾身闪避,虚烟般飘进右方的偏殿。然而魔剑之灵异实是不可思议,如影随形的追到。武玄英隐入殿中横放的一道石屏,宇宙锋顺势劈石成粉。武玄英显出原身,踉跄后退,侧头“哇”的喷出鲜血。尚雯珠惊叫:“武神!”武玄英道:“不碍事,幽冥通道已经被劈开,且看魔头如何受逐!” 桃夭夭暗疑“她故意引我劈那石板!”忽感身法凝迟,歪歪斜斜走向殿中,两只脚竟不听使唤了。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5 尚雯珠搀住武玄英,恨恨的道:“逐魔殿的幽冥通道多年没炼成,今日却为魔头开启,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破碎的石屏下面波光晃动,“赫赫”涛声激荡,显有河水自地底奔流。水面弥散青幽雾气,触及桃夭夭即行收卷,拽着他向那走,仿佛强劲的磁铁吸附铁砂。桃夭夭扭身蹬腿,挥剑扇掌,百般解数用尽,竟然抵不住那种吸力,内心焦惶如焚,蓦然惊觉“那是幽冥江!我一剑劈破石屏,竟然劈开了幽冥江!” 武玄英道:“峨嵋祖师为了降伏妖魔,曾开辟出一条幽冥通道。这姓桃的法力不下其先祖,辟成幽冥道自该由他完成。”尚雯珠赞道:“既战胜强敌,又辟成逐魔的机关,数件大功一举而得,武神的战略好周详。”武玄英道:“临战万变,此乃天武宿必修之功。” 桃夭夭方知大难临头,宇宙锋威震方,杀毁之力无可匹敌,染了邪魔气却抵不住幽冥江的吸引。武藏丸当年仗剑横行无阻,落入江中也无法自拔,而今旧事重演,桃夭夭只惊的心跳若狂,情急反生智勇,强定心神默念清风剑诀,神木甲符文流转心田,逐渐杀机消淡,慌绪归宁,扶着双膝坐下来运功。玄门最初级的打坐炼气法起了效果,顷刻眼观鼻,鼻观心,浑然忘却身外的变故。 武玄英点头道:“这少年确实不凡。”尚雯珠道:“用这法子就想逃脱大劫,未免太天真了。”捻手扬臂,“哗啷啷”锁链摇响,问道:“我们以魔制魔?”看武玄英首肯,尚雯珠念诵法咒,一提右膀,两条细长银链收入袖底。部神王中的罗刹,摩罗迦飘行入殿。这两族皆是远古的恶魔类,因追击阿修罗而潜入地府,被昆仑仙人的“驭魔仙链”约束,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则往西。此刻仙链松解,两魔族陡获自由,邪魔气张扬开来,却又为幽冥江吸缚,魔体翻倒,吹沙似的滚向那方。 一刹间魔影挣扎,惨音刺耳,摩罗迦族是半人半蛇之身,千千万万缠附罗刹,一齐滚入幽冥江,谁都休想止住去势。群魔惊怖万状,长爪狂抓,只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途经桃夭夭身畔将他拉住,抵死不肯放脱。桃夭夭猝不及避,凝气站住脚跟,却似激流里凸现礁石,反招更多的攀附。无数魔族前拉后挤,桃夭夭快撑不住了,刚使定阳针扎桩,怎奈这法术受控于昆仑仙宗。武玄英一刀虚砍,定阳针移走,桃夭夭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滚进魔群。 幽冥江雾气蒸腾,长由三五尺变做三五丈,渐向“无源无浘”的规模发展。桃夭夭知道此回不比上次,上次身怀邪丹坠河,遇见宇宙锋犹可出水。这回是宇宙锋本体带了魔气,持剑者掉进河中形神永离,绝对再没出来的机会了。一尺尺接近水边,魔族惨叫渐至稀零,那吸力却越来越大。桃夭夭万般无奈,采用饮鸩止渴之措,拔宇宙锋插地,一直插至地心。仅止一滞,强霸的剑气愈受河水牵吸,移动趋势加快。他心下惨然,望空暗暗道歉“灵儿,对不起了,终是没能娶你。” 正当凄绝时刻,雾中有人问话:“逼人堕入魔道,岂是昆仑仙宗所为?”嗓音低沉而清健,象是中年男子所发。桃夭夭腿脚顿然沉稳,定阳针起效了,入河之势减缓,滑移的速慢了数倍。极目张望声起处,雾气朦朦胧胧,一个人影松挺鹤立。武玄英道:“隔空拨转定阳针,你也炼成这等妙法。”那人道:“冒犯武师叔,尚望恕罪。” 桃夭夭心头一凉,暗道“来人是昆仑派的晚辈。”又听尚雯珠道:“师侄妨碍师叔,昆仑派没这规矩。”那人道:“仙客讲话,婢插言,昆仑仙宗有这规矩吗?”尚雯珠立时哑了,碰了个大钉子。武玄英道:“云笈,你来有何话讲?” 乍闻“云笈”两字,桃夭夭如聋开聪,暗叫“他是云笈道长!” 只听云笈道长道:“别无他说,只请师叔放了这少年。”武玄英道:“非我刻意囚束,他身带魔剑,化魔受禁是自找的。”云笈道长道:“宇宙锋非正非邪,本为中性。魔怪用之是魔剑,仙者用之是仙剑,强逼带剑者入魔,实在有违我昆仑派的宗旨。”眼看桃夭夭落河在即,他分说急切,顾不得师长尊次。尚雯珠气往上冲,抢着道:“你们天文宿和我们天武宿本来宗旨不同……”武玄英摆手制止,续道:“我若不放,你待何为?”云笈道长道:“救他脱难。”武玄英冷冷的道:“恐怕你能耐不够。”云笈道长答道:“启发性中慧,令他自解脱。”武玄英道:“哦,且看你如何启发他。” 云笈道长转对殿中,大袖扇开雾霭,朗声道:“那少年,你是峨嵋派弟子,须知昆仑,峨嵋法出同源,我下面念的每个字都要听真确,用心体悟领会,能否运用要看你的造化了。”桃夭夭道:“多,多谢道长。” 云笈道长合眸盘膝,左掌托天,右手指地,庄容道:“先示总诀,依法而行!”桃夭夭一见法相奇特,立知非比寻常,当即作成同样的手势,全神贯注仔细聆听。云笈道长调息均匀,启唇念诵:“ 天气地归安祖窍, 日西月东玄关耀。 本源养成在方寸, 手脚连环合穴道。 阳谷太白传温热, 舌搭鹊桥通玉灶。 顶为太极两仪分, 圆融微尘万物造。 意守魂体承甘露, 仙津泛齿法舟到…….” 首句“天气地归安祖窍”入耳,桃夭夭顿如醍醐灌顶,仙法的疑迷豁然开明,心底惊呼“这是归藏易的炼气歌诀!”早前所见归藏易只有卦图,虽知是仙家修炼正道,苦无口诀导引,搞不清具体从何入手。今闻言指确凿,舌,顶,手脚,穴道等线路明晰,真气修炼有法可循。再思起手势承天指地,代表归藏易“主修坤道”的总纲,又想“天气地归”之语,正合“天气归”卦象,“日西月东”指太阳落下山顶,万物依赖地气生衍变迁。“安祖窍,在方寸”回答了真气归于何处,“顶为太极,圆融造物”正应了“归定位,归育造”之卦象,后边“意守魂体,津泛法舟”道明了“归生魂,归动舟”的方法。前后应合,一脉相承,好似渠成水通,又如云开见日,桃夭夭自投师玄门以来,到此首尝修道悟真之妙,怎不喜的倾而倒之,心花怒放。 他那厢欢喜倾倒,云笈道长这边念诀不停。尚雯珠几发怒,叱责他擅自泄漏本派仙诀,均被武玄英止住。片刻间念出四五十句,武玄英微微点头道:“想传他昆仑谷神正气法,收化异种真气,借此摆脱魔障。”尚雯珠冷笑道:“临时抱佛脚,本派真法艰深无比,这么会儿他学得会么?”话刚出口,瞪起了眼珠,却看桃夭夭挽起袖子,脱掉鞋子,左右手交叉,左右脚翻起,阳谷穴分别贴住太白穴,振齿含唾有声,不由万分诧异道:“灵源玉鼎式,谷神正气法第二式,他怎么会摆?”武玄英道:“早说此人不凡。”桃夭夭参玄学法之际,身位还往水边慢慢挪动,相去七尺,五尺,三尺……摆成“灵源玉鼎式”片刻,真气自顶门灌下,定阳针渐渐随从己愿,一霎凝定,身形就此不动。 其实桃夭夭原有的道行极为浅薄,神木甲是由仙宗仙人炼制,妖法,剑术是宇宙锋辅成,阴阳内丹取自妖魔,定阳针传自乱尘大师,就连纯阳真气都是小雪分给他的。一身神通皆从外来,用时虽得心应手,毕竟根源不在本身。武玄英正是抓住这点屡占上风,桃夭夭放妖法,使道术,全都不从己愿,只能靠“随欲而动”的宇宙锋反抗,失控入魔便是无可避免的了。现由昆仑仙客亲口授道,据正法引气归窍,自身真正的法力迅猛增进,竟而起立走开几步,离幽冥江渐远,接着再打坐化气,定阳针忽凝忽撤,已达收放自如的进境。 云笈道长传诀相援,原本所求不多,指望昆仑峨嵋法理相似,深思法诀可令他忘掉杀意,减少些魔气。不曾想现场传法,现场修炼,一忽儿就融会贯通了。云笈道长又惊又喜,语声畅快如珠玑落盘:“ 此气何曾有定形, 随时变化因心意。 气在体感即为汗, 气在眼感即为泪。 气在肾感即为精, 气在鼻感即为涕, 手抚太阳润一身, 气感自足入顶藏……” 桃夭夭手为扬之,足为蹈之,心为感之,真气绕身入顶,阴暗的魔气迅速褪淡。 尚雯珠只看的矫舌难下,喃喃道:“此人是修仙奇才!”武玄英道:“凭几句歌诀怎能修成昆仑仙法,他对本派大旨领悟甚深,必有高手传过易理。哼,但仅此一着,尚不足决定胜负!”腰后拿出面小令牌,扬舞生风,喝命:“天催神伐!”烈火寒冰乍疾,穿进大厅激腾绞缠,中间飞起神影无数,密集如蜂群出巢。当先的神王魁伟如山峰,六条长臂分握法螺,法旗,法杵,法琴,法炉,法斧,霸气浩壮,神光巍巍,乃是称雄西方神界的帝释天!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6 部神王以帝释天为尊,古时统治天人诸界,后因人道兴起而转归地下。此族总摄其他七族神通,长年同妖魔交战,堪称魔道的死敌。桃夭夭的魔气还没化尽,自然成了攻击的目标。一霎时,帝释天王吹螺摇旗,挺杵挥斧,四种神通齐发,携众神狂攻而来。桃夭夭正当行功紧要时分,遇到外袭闭目不睬,冰火利刃加身,攻不破神木甲的防御。帝释天王命众神暂退,转而燃起香炉,弹响竖琴,运使乾闼婆,紧那罗的神技,隐去乱魂夺魄的杀伤力,单剩娱心陶意的情致,悠悠绕绕,伴随奇韵钻耳,妙香透鼻,桃夭夭心襟浮荡,一松气睁开了眼。 仙道修炼最忌打扰,即便定力绝高的老法师,坐关处也须保持清净。桃夭夭魔气甫减,道气新生,定力浅淡近无,忽而体味声香之妙,恰似初尝良药的病儿,怎能拒绝糖果甜美?当下面露微笑,停下功法嗅香听曲。天神的技艺当真玄奇,那香味音乐千变万化,非人间所能领略。两种妙感对身体并没害处,神木甲不起抵防,魔气也没有复发,只是不知不觉间身形前后摇晃。云笈道长眼见势危,放声疾呼:“坐稳听诀,收揽真气!”桃夭夭一惊,才知蓄藏的真气又跑了,奔流于奇经脉之中,仓猝间如何收的转来?武玄英一声清叱,一刀横空虚劈,定阳针失效,桃夭夭滚倒滑向幽冥江。 帝释天王立即挥军进逼,神族化为狂风,要将前方的物事全数刮进江中。桃夭夭欲静坐而不能,拔出宇宙锋劈斩,神族纷纷解体。但剑锋刚开始杀敌,魔气又变浓了,幽冥江的吸力再强劲。桃夭夭料想此番定无幸理,仰头赫赫狂笑,大喊道:“云笈道长,云笈道长,大恩难报了,往后若见着我媳妇龙百灵,请您别提我的死讯…….”云笈道长道:“你莫乱动,快些坐下!”桃夭夭一边狂杀,一边笑道:“我,我,我能坐下就好了,哈哈,我使剑,停不了。”云笈道长道:“好,你要使剑是,咱们马上炼剑法,你可听真了!”强定住神思,高声念出昆仑剑诀:“ 剑非剑, 眼中看, 见识入心真元现。 运剑当从心眼起, 内观本心尘蕴断。 真元聚成眉间鼎, **气脉降神剑, 一合在手中冲穴, 遥通心窍气莫散, 眼为精海混人我, 三阳分合随意换。 二合在额开神目, 天灵盖下剑气转。 ……… 世外修道多以“剑术”为上,是因仙道之中“剑,见”同义。看破事物虚象,揭示真妙根源,成仙得道则易如反掌,这称为玄道法理之“见”。法理上的“见”若对应实战,则特指破邪显真,灭敌存我的“仙剑”,所以剑诀起首是“剑非剑,眼中看”。云笈道长接着反复念出“心,眼,手,气”等字眼,强调根器合一,以气运剑等要旨,实际与峨嵋派的剑术大同小异。只是昆仑剑法纯依归藏易理而成,归气入藏,收邪为正之功无出其右。桃夭夭闻语暗生感应,脑海图影连翩,一幅幅都是归藏易卦象,无须深思细究,爻线吻合气脉的走向,一丝一毫清晰精确。假若换了别派剑术,就算手把手的教授,短期内未必有多大进步。但桃夭夭图文并收,形意兼得,依样画葫芦,炼起剑来无比轻松。就看他眼神内敛,心手谐应,宇宙锋运转行云流水,并不带丝毫凶霸邪气。帝释神族抵受不住,退潮般败走,神王不甘失势又无计可施,发出暴怒的吼叫。一瞬间,桃夭夭悟出以静克动的玄道正理,不再纵欲追杀,真气浑成一体,宇宙锋圈转成圆,浩正的剑意凛然不可侵犯。 这下子连武玄英都愣了,睁神目瞪视许久,疑惑道:“我刻在海岸的归藏卦图,一定被他看过记熟了……所以学的这样快,莫非真是天赐的机缘!” 云笈道长大喜过望,原是死马当活马医,把昆仑“藏杀盗”剑诀囫囵诵出,能否救人但凭天意。岂料桃夭夭如有神助,艰深剑术一气呵成,直追修道多年的昆仑高手。云笈道长兴之所乘,淌水似的往下背诵,藏杀盗剑诀诵完,跟着是“风气动,动长杀”等剑术,渐到“动止戒”之类的上乘剑法:“ 气驭剑兮神归静, 神不外驰剑自运, 气入肾宫凝青锋。 聚阳在肝作本柄, 气海运丹随沉浮。 混合钝锐复忘一。 身外风波任他恶。 剑出元窍神无影, 透金贯玉不为难, 坐脱立亡犹存息。 ……” 到这时候,桃夭夭已进入堕肢黜聪,离形去知的状态,目不视敌手不抬,剑气从后脑,胸膛,天灵盖,甚至毛孔中施放,心动气生,气运剑出,气收剑回,宇宙锋仍是随yu望运行,但“yu望”已由“真气”驾控,如此收纵灵活,张驰有,将仙宗剑道发挥的淋漓尽致。冲到近前的神族死的死,伤的伤,进攻莫挡其锋,退败或可保全,于是丢盔卸甲夺路出殿,连帝释天神王都抱头鼠窜。桃夭夭跟上几步,并不为穷追杀绝,只是顺势而行,好象拦河的土堆崩散了,滔滔水流从高处向低处漫延。水,是仙道玄法的崇拟之物,水性即道性。“上善若水”的文句垂髫得闻,桃夭夭熟知其义,到此时才豁然悟解个中的真谛,宇宙锋上的杀气清空,浑重又灵便,使到妙处心神畅快,引颈清啸,直若凤鸣鹤唳。云笈道长满面欣喜,起身抚掌道:“好!” 喝采声未绝,一影飘若孤骛,武玄英亲自出手了。大殿轰响摇震,四面方风骤雷疾,将桃夭夭团团卷裹。其中火龙飞绕,定住变作武玄英的形样,蹲踞半空,倏又化为剑影,夹杂风雷猛攻桃夭夭。云笈道长大惊失色,脱口而呼:“昊天龙庭剑!”挺身欲待援救,尚雯珠横剑挡住:“要和本门尊长动手,道长先过我这关!”云笈道长只得停步,搓手焦急道:“武神的剑法,他怎敌得过!” 那昊天龙庭剑是昆仑至高剑法,化自“动杀虐,金气杀”等归藏易象,又因肝为木,拟作青龙庭阙,青龙动则旺金火,肾水相辅激起撼天雷暴,故名“昊天龙庭剑”。这剑法全仗一腔肝火运施,表面躁乱暴狂,却暗合静极生动,驭邪匡正的上乘仙机,昆仑现有剑术以此为最,桃夭夭初窥仙道门径,焉能与之相匹?圆静浑厚的剑势凌乱了,闲庭信步变成醉汉跳舞。那风雷蕴带山倾海覆般的压迫,压着他不断向幽冥江接近。 桃夭夭全力抵抗,运用刚学会的仙诀,克制杀敌求胜之欲,单以真气调动剑气,如此一来宇宙锋威力大减,“嘭嘭轰轰”与龙庭剑交碰,只斗了个旗鼓相当。剑气激震之下,逐魔殿顶破墙塌,碎石断梁被飓风卷进幽冥江。此等剑术阳刚威猛,正是峨嵋风雷道法的前身。桃夭夭越想站稳,脚步越往水边偏斜,恰似木挺引雷击,草劲遭风揠,任何抗御都徒劳无用。 此情此景,实因武玄英的剑术太高,早已超离了以柔克刚的层次。不论桃夭夭真气是正是邪,剑术是高是低,尽都没法脱离其缚,至此大局已定,脚跟离江水仅止半尺。云笈道长知道救人无望,也只能默默的看着,几片尘土洒落眉额,灵机一动,叫道:“填平幽冥江,听我念法诀!” 据仙界传说,峨嵋祖师紫元宗开辟幽冥江圈禁妖魔,所使剑术就创自昆仑仙法。但武玄英长年辟江不成,云笈道长估量派中并无现成法术可用,于是念起最高深的法诀:“道归一气始生形,气形藏地水相济。壬水暗生于申位,申金顿分艮中明,传合诸界从此启。五行四象全藉土,土崩气散形神离……” 这几句契合“杀止动”卦爻,乃为归藏易结尾之象。地气敛而不泻,仍主宰万物生灭,已超乎仙道普遍的法理。昆仑派只存“杀止动”法诀流传,并无相关道法,假若紫元宗辟江之术源自昆仑,那么除“杀止动”外别无可选。云笈道长念诀如流,心里打鼓,寻思这次还能脱困,桃夭夭可真算是天降大命之人了。 然而桃夭夭刚听见“填平幽冥江”一语,仿佛暗夜行路陡见明灯,惶急的心绪瞬时平静了,半侧身放剑,横削水边的乱石堆。一剑削的石碎粉扬,扬手扇风将石粉送回江中。当初镇妖塔内剑破天王山,山体填复长河,种种情由桃夭夭记忆犹新。眼前的幽冥江既是劈开石屏产生,填平如初还当从石屏着手。云笈道长的呼喊,点亮了他求生之志,可是事与愿违,那条幽冥江万物都能吞没,偏不容纳石屏的粉尘,好象存在着某种天然的排斥力。桃夭夭左一下,右一下,拍扇数十回,只激的粉尘飘空乱舞。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7 云笈道长看明他的意图和困碍,心急如焚之下,灵光陡然迸现,大声道:“认准卦形方位再填,仔细听我念……道归一气始生形,气形藏地水相济。壬水暗生于申位,申金顿分艮中明……”将杀止动法诀从头念起,特意重读“壬水,申金”等词。桃夭夭恍然而醒,照着所示方位出剑,一剑剑准确无误,石粉登时旋结成块,井然有序的飘回河面。 紫元宗开辟幽冥江的方法,的确取源于仙宗法门——挖掘仙土垒成天王山,暗布法咒数道,排列方式依从昆仑“杀止动”仙法。待天王山破碎,法咒令仙土返归原位填实,这是为某天关闭幽冥通道留下的后手。此时情形相仿,石屏乃天外的异材,先以无上神力掘破,异世通道就打开了。后经剑刺卦位,激起归藏法效,石屏复归初态。一连串变化符合昆仑大道,武玄英纵有摘星换月之能,也没法插手阻止。江面越变越窄,桃夭夭心知胜机在握,任由武玄英风龙庭剑狂轰,唇变已泛起了微笑。 忽然笑容僵冷,一股剧痛穿透心脏,桃夭夭眉头皱紧,心道“炽厉魅又来了。”剑势微偏,未能刺准卦位,刚入水的石块立时飘散。云笈道长厉声道:“炽厉魅!你好生卑鄙!” 炽厉魅道:“这人的命我要定了!”先前为避开宇宙锋,他潜入隐蔽处静息,蓄足法力回转再战,恰逢桃夭夭收紧神木甲,正在防守武玄英的攻势。炽厉魅趁机施术,又令桃夭夭尝到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云笈道长强抑义愤,劝诫道:“炽道友昔日援手,贫道足感高义,而今因何无端害人?况你是蓬莱锁灵部仙客,专一趁人之危,遑论仙家正道。”炽厉魅不理他,只紧紧盯住桃夭夭。云笈道长拔出宝剑,就要上前放对。尚雯珠忽道:“慢着,你斗得过炽厉魅么?” 云笈道长道:“斗不过又怎地?”尚雯珠道:“斗不过白丢昆仑派的脸!天武宿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许天文宿自招其辱。”掌中青澜剑斜撩,一道劲光闪过,云笈道长登感手热心跳,宝剑差点脱手,暗忖击退尚雯珠已属不易,斗败炽厉魅更是空想,救应桃夭夭还得另寻他途。但最高法诀都传了,再有何措可救,一时心念恍惚,呆在原地。 武玄英剑势风雷交攻激暴,神木甲若放松少许,身体必遭大害。桃夭夭明白处境,忍痛楚集中全副精力,举荐刺向卦位,但痛苦太猛烈了,直痛的眼前金星乱冒,几番尝试均作空费,剑气前端偏出卦位好远。他渐感心灰意冷,暗笑道“我这条命有甚值价?引得神仙们大费周章,想要我命拿去便了……”一念未几,“当啷”声响,云笈道长宝剑掉地,脸上苦笑哀戚,显然也放弃了希望。 正在万念俱灰之刻,殿外有个声音道:“好大的房子,各位主人家,抱歉叨扰了。”语气恍如求宿的旅客。但话音甫毕,桃夭夭的痛感立即消止。炽厉魅惊声道:“药师丸!”蜷身倒纵,一溜烟缩进殿角,四肢触地摆出戒备的架势。自相遇以来,桃夭夭首次见他如此紧张,来不及细思,抓住时机剑刺卦位,一剑刺准,石粉又往河里飘落。尚雯珠喝道:“什么人!”提剑冲向殿外,距门口尚有十来步,尚雯珠腿脚僵凝,仿佛化成了石像,猛地伸手摸脸颊,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我的鼻子,鼻子呢?” 天光幽冷,照亮她半边脸面,却看长鼻子的地方变平了,只剩一块怪异的空白。尚雯珠骇怖万分,慌不择路往前跨,左边眼眉耳朵又没了,如同画像上抹掉线条颜料。一霎气氛诡谲,云笈道长大叫:“别走近门口!”武玄英收起龙庭剑,隔空抓回尚雯珠,朝着门外道:“药师丸无相,你敢伤我的女侍!”外面那人“呵呵”两声笑,并不作答。云笈道长醒过神,忙道:“休要再生事端,武师叔,是尚雯珠携剑冲犯无相尊者。现下我们已元气大伤,不能跟蓬莱仙宗结怨。” 刚说到此,“轰哧”闷响,石粉落尽复整,幽冥江终于填实了,桃夭夭历尽千辛万苦,终至大功告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呼气。武玄英秀眉微蹙,情知此战一败涂地,玉霄子身亡,尚雯珠和自己都带了伤,强撑下去后果难测,当即道:“云笈师侄说的不错,趁人之危,果真是蓬莱派的惯技!” 门外那人道:“我路经此地,发觉好象有峨嵋弟子在,跑来看看而已,并不想跟昆仑派打架。”武玄英道:“昆仑派倒想跟你较量,地府炼成百亿灭魔军,本为消灭妖皇预备的。你若是有胆子,在这等我召齐军队,咱们斗个高低强弱。”说罢,拉尚雯珠斜飞,从残壁破洞中飞离大殿。那人道:“哎,告诉我峨嵋弟子在哪儿……”云笈道长道:“好教无相尊者得知,峨嵋弟子就在殿内。”武玄英在远处喝道:“云笈,还不跟来,你要背叛昆仑派么?”云笈道长见桃夭夭脱险,心下已复安然,不再违抗本派长辈,顿足拔身,也从破壁间飞走了。 大殿寂然,风吹尘浮,激战后的氛息萧索而宁谧。桃夭夭手抹额头汗水,侧过脸张望,只见门口走进个人影,穿缁衣打绑腿,一顶竹笠遮住大半张面孔,手里拿根探路用的竹竿,看不出是善是歹。桃夭夭喘气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找我何事?”那人不言语,盘腿坐在三尺外。桃夭夭道:“你是那方的神仙,也想要我性命?”嘿嘿苦笑,摇头道:“我的命有啥值钱,想要就尽管来取!” 那人道:“怎么,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吗?”桃夭夭一努嘴,道:“喏,墙根底下就有一位。”那人竹笠微侧,似用眼角余光斜睨。一片黑暗中,炽厉魅伏地窥伺,两只眼睛好似两枚烧红的火炭。那人问道:“喂,你想要他的命?”炽厉魅狠狠的道:“要他死,要他死,赫,赫,我要他死……”钻出阴影,伏地爬行,遍身闪闪油亮,每块肌肉似都蕴蓄无穷的精力。那人点了点头,道:“嗯,从现在起,方圆千里无论谁死了,必有你的尸首作陪。”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好似对坐闲聊家常,但强横霸道的气魄无以复加。炽厉魅如闻圣旨,显出惧怯难抗的神态,爬三寸,退两尺,终究不敢违逆,大叫一声窜出门,身法快的如梦似幻。桃夭夭见状骇然,能令炽厉魅闻风逃窜,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随口道:“药师丸无相,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起身走到石屏旁边,用竹竿戳了两戳,自言自语:“封虚石灵力已失,没法辟成幽冥通道了。” 桃夭夭反复咀嚼他的名字,感觉象在哪儿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续问道:“炽厉魅为何害怕你?”那人笑道:“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如果他还畏惧某人的话,那只能是我了。”桃夭夭愈加惊疑,低念:“你是炽厉魅的师傅……”想到一节,抬起脸道:“你们是蓬莱仙宗?武玄英他们提到过好几回。” 那人道:“蓬莱仙宗是我们祖脉之一。秦皇时徐福东渡,带入蓬莱仙宗的法义,与我族早先神道相结合,演变成现今的东瀛秘忍宗。”讲述之际,站回正前方,道:“蓬莱仙法在中原凋零消没,在东瀛却方兴未艾。如今称我们为蓬莱仙宗,那也恰如其分。” 桃夭夭拧眉盯住他,零散的记忆逐次拼合,武藏丸死前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东瀛神道二圣将并立,武藏丸尘骸,药师丸无相。今日尘骸灭亡,无相立当入世,大战以此为始……” 想到此,桃夭夭目光转厉,道:“药师丸无相,我想起来了,武藏丸提起过你!说什么无相入世,大战即开,填尸平海才罢休。”戒备之色大盛,道:“你要和谁开战?” 无相笑道:“当然和敌人了,但若能不战,最好就不战。”按摩膝盖道:“整天走路累的很,我看你也够呛,还嫌没打够吗?”桃夭夭凝然半刻,也笑道:“不错,倘若什么话都挑明了,分清敌我不得不打,那是自惹麻烦。”深长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正色道:“但有些麻烦不得不惹——说罢,你找峨嵋弟子干什么?”无相道:“只想问件事情。” 桃夭夭道:“向人求问,须当直面坦诚。你遮遮掩掩不露脸,怎好要我实言相告?”无相道:“哦,是我失礼了,买的这竹笠大了点儿。”手指伸到腮颚下,解开系笠的细绳。桃夭夭道:“这才对了,炽厉魅师傅的尊容,我正想瞻仰……”话音忽顿,仿佛被剪刀裁断,两眼几乎瞪出眼眶。 即便妖皇突然现形,都不及这人露相之惊心,桃夭夭失声叫道:“乱尘大师!” 注1:收集死者灵魂组成灭魔大军,取材北欧神话。传说神王奥丁居住在瓦哈喇神殿,命令女武神收集战死者灵魂,为最终大战“诸神黄昏”做准备。 注2:部神王即天龙部,取材佛经中的传说。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1 无相忙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乱尘大师,当年曾有数面之缘,我是变做他的样子罢了。”桃夭夭凝神打量,看他眉目耳鼻身量俱与乱尘等若,只是鹤发童颜,似要年青几岁。 无相道:“十五年前见过乱尘大师,现下大约有些不象了。因为要向峨嵋弟子问事,我只当变成峨嵋师尊方便些。早知会吓着你,不如照现时的人来变。”挥袖轻拂头脸,换成尚雯珠的面容,胸部隆起,腰部收窄,身材肤色纤毫无差!又说:“变正主子,威严些个。”忽又改头换面,化作武玄英模样,娇躯穿上男子衣裤,线条曲致柔美,哪有半点女神的威仪? 桃夭夭眼花缭乱,集中灵念探测,察觉对方骨肉皆为真实,绝非虚幻的障眼法,真气内丹性质相同,法力毫无差异,宛然是另一个活脱脱的武玄英!行走间仙风轻幽,连身上的气味都别无二致。无相仍不满意,叹道:“算了,变本人中看。”旋身一转,变成桃夭夭的形象。 桃夭夭“哇”的大叫,倒退七步捂住嘴,脑中奇想连翩“幸亏他没见过灵儿,洞房花烛夜变成灵儿,我非得吃个大亏。若变我假冒新郎……”背皮发麻,一阵毛骨悚然,叫道:“你别变我!千万不要变我!”无相依旧变做乱尘,道:“我看还是不露面的好。”戴起竹笠,下缘低垂齐鼻。桃夭夭惊魂渐定,问道:“你为什么变别人,你本来的面貌呢?”无相道:“既名无相,何言本貌。”桃夭夭道:“他们为何害怕你,我总算明白了……你这种法术,可真是……厉害的紧。” 无相笑道:“你的要求我已照办,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桃夭夭道:“问什么?”无相道:“十五年前我找到乱尘大师,拜托他收养一个女婴,想问问那女孩现况怎样?”桃夭夭道:“哪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无相沉吟道:“当日未及满月,女婴不曾取名,若照她家族的常例,女孩子必带个‘晴’字。”桃夭夭抓头道:“十五岁名带‘晴’字的女孩,没听过,不晓得。” 无相“哦”了声,略一出神,道:“如此看来,乱尘大师要抹掉她的身世了……”语气转而轻快,调过头道:“好啦,我要问的问完了,再见。”桃夭夭急道:“等一等!”无相停下步子,凝身不动。 桃夭夭死里逃生,全因无相的出现,虽然难明敌友,却不愿马上和他分别,道:“呃……我是想请教……啊,对了,你是炽厉魅师傅。他有种法术专能刺人体痛,神木甲都挡不了,你应当知道?”踏上两步,急切的道:“能不能告诉我,下回遇到该怎么化解?” 无相道:“用不着化解,那种痛苦对修仙者有益无害,是蓬莱派修行必经的磨砺。”竹竿飘掠,凭空遥点他肩部,桃夭夭登觉如雷电穿身,奇痛突然产生,突然消失,其速快过意念,甚而来不及出声叫嚷。 无相收起竹竿,缓缓讲解道:“神木甲,原名‘太白锁灵胄’,蓬莱仙人太白童子亲手制成,披覆在身刺痛入魂,修炼者会体验到最深重的苦楚。但以这种苦痛去除凡尘yu望,对磨炼心性极有好处。此甲经神木宫主改造,旧时的功效尚存些微,炽厉魅只不过略加启动而已。” 桃夭夭道:“能把苦痛的效果去掉么?”无相笑道:“我可没有神木宫主的能耐,再说忍痛日久心性愈坚,可以令你的修为达到新的境界。”桃夭夭道:“我不想自找苦吃。”无相道:“那就自求多福,经此一遇,炽厉魅今日不敢跟你纠缠。”说罢迈腿欲行。桃夭夭忙道:“慢着,我最后问个事,关系重大!”无相道:“什么事?” 桃夭夭道:“以后我在那里能找到你?倘若炽厉魅缠的太凶,我好找个避祸的地方。”无相默然,好象没听懂。桃夭夭换个说法道:“呃,这个,至少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又静默半晌,无相才回答:“不知道。”桃夭夭道:“啊,那你从哪里来?”无相仍答:“不知道。”桃夭夭眨巴眼皮,道:“你跟我开玩笑?” 无相遥望远空,侧影苍劲如刀刻,缓缓的道:“我是穿游异世的旅行者,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桃夭夭暗想“穿行异世,他是以这种方式修道么?”忽觉怅然若失,举起手握了握手指,微风从指间穿过,凉飕飕触感真切,却又无从把握,嘀咕:“何处来何处终,我若命终在今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无相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吉人自有天相’,幽冥江都被你填了,你的命大的很呢,呵呵,何必枉思去日?”桃夭夭道:“嗯,我想弄清此处幽冥江的成因。”无相道:“那得问昆仑派仙人。”指向武运堂后方,说道:“以殿后白骨松为路标,行三千里到云笈庄。你去和赵云笈谈,我赶着上路哩。”甩开大步走入黑暗,身影隐去了,旅人的歌儿渐飘渐远:“前边道路长又长,我已疲倦仍奔忙……” 桃夭夭伫立良久,几片枯叶拂过面庞,梦醒似的搓揉眼窝,呼气道:“我要忙的事也很多。”打起精神,转到大殿后面,只见风吹叶舞,一株大树参天独挺,枯干的枝条全朝着一个方向,如同干渴失力的垂死者,把手臂伸向摸不到的绿洲。桃夭夭走到树下仰观,枝梢果实惨白,竟是一颗颗骷髅。桃夭夭道:“白骨松,名副其实。”败叶沙沙洒坠,时急时缓,好象呼应着某个节奏。 此时阴司破败,地府大乱,失去管束的鬼魂四处流窜,有时成群惊逃打斗,白骨松落叶如骤雨;有时各方安宁,白骨松叶子落的慢了。桃夭夭寻思“这怪树的叶子时落时静,正显示群鬼的动态。”循着树杈的指向驰行,少时行完三千里路程,望见前面屋宇棋布,柳树成排,一座古雅的庄园映入眼帘。 来到庄前入口处,许多鬼魂倒卧路旁,缺胳膊断腿“哎哟”呻唤。穿蓑衣的郎中奔走其间,忙着给伤鬼包扎上药。桃夭夭沿路看去,忽有人近身道:“混元上仙驾到,宋六素这厢参拜。”一躬倒地,抬起头笑容可掬,却是舍生河上撑船的那个船夫。桃夭夭道:“咦,你叫宋六素,你是艄公啊,怎么跑这儿当医生?”宋六素拍子,开腔唱道:“此事讲起源流长,小仙……”桃夭夭道:“拜托别唱小曲,说白话成不成。”宋六素只得道:“我是鬼医弟子,平常兼作船工。” 两边又走近五个披蓑男子,作揖道:“我们都是鬼医云笈道长的徒弟,拜见上仙。”桃夭夭团转还了个礼,道:“云笈道长于我有大恩,我要叩阶致谢,还烦各位指引门路。”宋六素道:“愿效微劳。”自领桃夭夭入庄,其他弟子各司其务。行至庄门,路边柳林光华灿烂,一群群白鹭时翔时栖,衔来地河珍珠镶入柳枝,点点星星荧光明净。或有老旧暗淡的珠子,白鹭便用长喙取下更新。 宋六素道:“柳树放射的光明,可照亮鬼眼,使他们很远就能望到。”方看时,树下道旁残躯横藉,病弱受伤的鬼魂们随处躺卧,走进庄门愈见众多,回廊庭院几无插足的空隙。宋六素命庄丁搬移伤患,清开小径,一面说道:“地府各狱已破,鬼魂四处作乱,受伤的比往日多出好几倍。” 桃夭夭道:“这庄子专门收留伤鬼?”宋六素道:“是,收治流离失所的游魂。各狱鬼囚受刑消罪之后,强壮的鬼魂征入灭魔军,伤病者若有惜命延生的觉悟,可循柳明到庄上医治,云笈道长从不拒却。” 桃夭夭叹道:“云笈道长果然仁厚,连鬼魂都医治。同属昆仑仙宗,武玄英他们抹煞人性,所作相去霄壤。”宋六素解释道:“鬼性非同人性,除之符合正道,这点云笈道长是赞同的。他之所以医治鬼魂,只想从中选取修仙的门徒。因为惜命常是修仙的初衷,渴盼长生不老,修行方可恒久。” 桃夭夭忽起疑念,问道:“你是人是鬼?”宋六素先不答,撩开衣襟,取出条血淋淋的狗爪,“咔嚓”咬下一块,说道:“早先是鬼卒,修道两百余年,鬼气炼作仙气,一般就看不出原形了。”桃夭夭指着血肉道:“你这是干嘛?” 宋六素道:“小人生前爱吃荤腥,世间常有七种恶荤,狗爪,马皮,人肠,猪胆,牛脬……小人食之成习,修仙戒除六荤,只有这狗爪子的荤味难戒,故取名叫宋六素。”吃完抹干血迹,笑道:“平日唱歌念诀,很久未得闲聊。今儿说着说着旧性复发,教上仙笑话了。”桃夭夭暗思“鬼性怪异,当真如此?”皱起眉头,不再跟他搭腔。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2 沿石子小径穿逾门庭,直抵庄后小墅。院墙外浪涛汩汩,院落里栽种桃树,紫黄色的水榭雾光蒸绕,檐下挂匾曰“桃花坞”,景题相宜,仙气清逸,没有奇形怪状的鬼魂碍眼。桃夭夭道声:“好景致。”屋门里走出个木头侍从,道:“仙师居所,勿要喧哗。”宋六素道:“有混元上仙求见道长。” 木头侍从道:“云笈仙师参谒武神未回,尊客进来等候。” 桃夭夭寻思“这家伙跟木灵卫一样,都是云笈道长制造的器械。”宋六素告退:“桃坞忌鬼,恕难久陪。”一拜而别。桃夭夭随木侍从跨入水榭,只见地板黄亮,桌椅齐整,陈设古色古香。左侧壁边书架琳琅,摆满着各种仙家典册,右边墙壁挂了多幅图画,每幅均有一人来高。正看时,两名木仆奉上香茶,桃夭夭端盏落座,思量云笈道长被武玄英叫走,一时半会怎得回家?若寻去武玄英处,怕又生争执,再斗一场实在提不起劲,没奈何,只好按耐性子老实等着。一杯仙茗喝光,心中焦火更炽,偶然游目四顾,忽觉墙上挂的画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桃夭夭情知有异,推开窗格,放天光照到墙面,入眼就见画上的两行提款“昆仑群仙旧考,弟子妙昙恭录。” 凑拢细看,才知画中施了仙法,人物都是活动,所画的情节周而复始,好似戏台上通场连演的剧目。这情景十分奇谲,只因阴影遮掩,进门未曾留意。 桃夭夭问那木头侍从:“这些画是妙昙画的?”木侍从张口结舌,半天没答言。桃夭夭目光移回画中,见起首那幅意境幽远,一轮皓月悬照,小路蜿蜒通向山庄。少顷,一匹骏马驰过,鞍上骑者箭袖云靴,袍带随风劲扬,虽是背影出场,英雄气彪显无余,底下几个小字闪现“李卫公夜访玄波府”。桃夭夭道:“哦,是唐朝的故事。” 李卫公即李靖,唐朝开国大将。传说他幼年投师仙家,学得撒豆成兵,遁天缩地等异术,后来临敌制胜,建立功勋,皆是从此而来。世外仙居挂出李靖的图影,一定与他学仙之说有关。桃夭夭凝目深视,随着画面推进,李靖到了山庄前,下马挽缰,叩动门环。少时庄丁引入,走到宅子正堂。只见灯烛通明,金碧辉煌,锦服仆从交接传禀。一位银发老夫人款款降阶,把李靖迎进了堂中。 第二幅画紧接前情,名为“洞庭湘君率徒迎宾”。厅堂内裙袂云翩,钗环星耀,站列两队姿容美艳的女郎。李靖叉手控背,大有拘谨之态。老夫人和颜悦色,颔首摇掌以示安慰,旁侧现小字注明她的身份“昆仑天文宿先尊,洞庭湖水神湘君。”桃夭夭手指那老夫人,问道:“洞庭湘君是昆仑派的神仙吗?”木头侍从仍不能答,双唇象被胶水粘紧了。 桃夭夭笑道:“木讷木讷,诚如斯状。昆仑派的故事画成画高悬示人,定然不是不可高人的秘密,有什么不好讲的?”几句话说的好生饶舌。木侍从却似开了窍,道:“昆仑派的掌故……小师兄知道的多,去请他来陪客人。”不等桃夭夭示下,胳膊“嘎吱”连摇传令,两名木仆从后门出去。桃夭夭道:“你们小师兄也是修仙的鬼魂?”木头侍从又哑巴了。桃夭夭再不问他,继续观赏图画。 第三幅画题名“选纳文武双姝”,两队美女婆娑步莲,在堂中环绕而行。水神湘君手指晃来晃去,间或指尖停顿,便有一位女郎出列。李靖瞄两眼,垂下头,那女郎重回队列,反复为之,好象宫廷选秀女一般。 桃夭夭轻敲额角,恍然道:“李药师夜游龙宫,演的是这出戏啊!” 一种传闻在民间流传甚广,说李靖曾于龙宫借宿,获龙王赠送厚礼——任他在文武二姬中选一个做妻子。李靖少年英雄,重武轻文,选武姬为伴侣,因此平生武功卓著。这奇谈和李靖学道虽有差别,但都说他的兵法来自仙界。今观仙图所示,方知言出有据,那位传法李靖的仙师或龙王,实际上就指昆仑仙宗。 桃夭夭想到此节,对昆仑仙宗的作为愈感好奇。忽而画面又生奇况,一位淑雅女子站近面前,李靖注目久视,似有爱慕之意。那女子美貌自不待言,而唇角似笑非笑,隐含着孤傲清高的气质。桃夭夭大吃一惊,这表情太熟悉了,龙家大太太宓文妃平常待人接物,眉眼间就带着同样的傲气,暗忖“宓文妃是天文宿高手,画中女郎也属天文宿,两人神气才这般相象。” 李靖往前踏上半步,手指微触袖角,本待选取此女,猛见她羞涩里微含轻藐,眼神中有一种文人特有的尖刻,不觉迟疑微滞。恰在这时,丽影斜刺里插来,一名女郎不等湘君点召,自己站到李靖眼前,就看貌若仙葩,腰似纤柳,精密铠甲包裹柔肢,只及腰肋附近,半露的胸脯莹洁高耸,英武不乏妩媚,别样的姿韵令人魂醉。 李靖大喜,立即放弃了文雅女子,握住武装女郎的玉腕。湘君遂从其愿,就把武装女子许配给他,当堂交拜成亲。其余女郎挽袂离去,那文雅仙女走在最末,一回首,眼中满是伤心幽怨的神色,脚边闪出她的名号“天文宿第六代仙使文秋云”。第三幅情节告终,画面一改,又从众女绕堂开始演绎。 接下去看第四幅画卷,画的是李靖夫妻婚后的生活。那武装女子风韵已改,额发剪齐,修眉点唇,俨是出嫁新妇的妆扮,手里拿本《太虚神武经》,教李靖修习造甲制车,行兵排阵的精义。学累了陪夫君骑马游猎,射雕缚虎,消闲娱乐也尽显尚武之风,一行小字闪光,现出她的名号“天武宿第六代仙使武成灵”。 桃夭夭心道“李靖好福气,武将娶武仙做老婆,一生夫复何求。唉,他老婆的美貌比不上我灵儿,可我几时才能跟灵儿成婚?”相思引来忧烦,连忙抛开念头往画里瞧:画境随情节改换,李靖外出谋仕,武成灵居家无聊,骑了马独自游览山景。忽然云蔼阴沉,后方树林透出凛凛杀机。 雾气掩罩苍翠,风吹叶翕,陡现半张女人脸孔,清丽绝俗又布满怨毒,正是天文宿的文秋云。眼中恨意好似利箭,悄没声息的射向武成灵后背。桃夭夭看呆了,宓文妃嫉恨母亲之时,完全就是这副脸色,猝然重睹心惊肉跳,失声叫出:“当心暗算!” 忽然有人接口:“桃大哥,当心谁暗算啊?”童音清脆,满含欣悦与激动。桃夭夭猛一扭头,认出说话之人,大喜道:“啊哈,千影小兄弟,我找的你好苦!”抱起夜千影兜个圈,放下道:“你怎么在云笈庄?”木头侍从道:“小师兄陪客人,昆仑派掌故,客人可以问他。”桃夭夭道:“小师兄?小师兄就是夜兄弟。嗯,你们当他是昆仑弟子……”转念省悟道:“妙昙送你来这的。” 夜千影兴高采烈,苍白的脸上微现血丝,道:“妙婆婆带我走的时候,我以为见不到桃大哥了。”桃夭夭暗想“云笈道长曾申言‘要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妙昙把小孩送到此地,想借天武神挡住我,行,结果怎样?武玄英张牙舞爪,还不是落荒而逃。”想到这儿微露蔑色。夜千影笑问道:“翅鳞族跟毛人停战了,桃大哥神通广大,调解他们应当毫不费力。” 桃夭夭心里一沉,登觉面上无光,假装没听见,岔开话头道:“我看昆仑派图画正犯疑,你快帮我讲解讲解。”指点画中字迹,道:“你瞧这画上写的,为什么叫天文宿,天武宿?” 夜千影性本宽随,人家不提他也不深究,眼望画纸道:“啊,群仙旧考图么,画仙跟我讲过,这画是作来记述本派兴衰旧史的。她说昆仑派由盛转衰,就从文秋云,武成灵两位仙使内斗起始。”走到画卷前,指着解说:“所谓天文宿,天武宿,分别指昆仑仙宗的两个派别,昆仑仙人自比天上的星宿,掌管天下文武两种气运,掌文运的是天文宿,掌武运的称为天武宿。每隔数年降一仙使,辅助人间调整气运。” 桃夭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湘君让仙女作李靖的妻子,想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拨正天下的运势。”夜千影道:“对,画仙是这么说的——隋朝末年四方争战无休,天地气运混乱,妨碍昆仑仙宗聚气归藏的修炼法,必须加以调顺。但仙宗不可直接干预人世,只能辅佐当世的文武俊杰,助其建功立业,令天下的气运重归协和。” 桃夭夭沉吟道:“平定乱世须用武力,天武宿仙女给李靖当贤内助,那是大势所趋了,为何还让天文宿搀合,弄什么选美选秀的玄虚?”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3 夜千影道:“为了服众啊,单让天武宿仙使下凡,天文宿的仙人不服气。湘君是天文宿始祖,两边都要顾全,所以只好请李靖自己挑选妻子了。”说着,走过武成灵游山,文秋云暗窥的那幅。桃夭夭欲知后事如何,看下边的第五幅图画。那纸上雾团乱滚,电光连闪,场面好象很激烈,却辨不清人物景况。桃夭夭道:“画的乱七糟,鬼画符么?”夜千影道:“文武两仙斗法,有损昆仑名声,画仙没有画出实情。”桃夭夭道:“她还在乎名声?” 夜千影道:“宗派名誉画仙是很看重的,常说昆仑势衰名落,全因文武二仙内讧,对她们都直呼其名。可要论起班辈来,文秋云算是画仙的师祖辈了,第六代天文仙使‘文’字居名首,我一听就能猜到。” 桃夭夭道:“那么文秋云的徒弟辈,‘文’字就该排在名字当中?”夜千影道:“是啊,仅限待选入凡的仙使,其他门徒不用这样的名。” 一个念头闪过,桃夭夭道:“宓文妃的名字你可听过?昆仑派里她是什么地位?”夜千影拍掌笑道:“宓文妃,第七代天文仙使,里边有她的画像!”拉着桃夭夭,绕进水榭后亭台,环形走道挂满画作。桃夭夭无暇关心文武二仙的恩怨情仇,心头突突乱跳,只欲探究宓文妃的过去,隐隐更有种惶惧,预感某件惊天大事正向自己迫近。走入亭台一侧,夜千影停步道:“喏,从这副起是画宓文妃的。” 桃夭夭抬眼一望,长卷垂挂及地,画中人物巧笑嫣然,正是龙家大太太宓文妃。梳双髻着青衫,一身清秀女孩儿打扮。桃夭夭寻思“她也曾有过妙龄花貌,怎地嫁了人变的那般可恶。”画里还有个背身而坐的男人,手拿龟甲筮签,在为宓文妃占卜。图上题字“第七代天文使受命下降凡尘”。小字标明两人名号,那男人的称号是“天文宿子虚天师”。桃夭夭脸上变色,脑子里回旋“子虚,子虚天师,子虚先生……”呼吸收紧,似被利爪钳住了喉咙。 夜千影道:“子虚天师就是书仙,琴棋书画四仙之首,擅长测算天地运势的变替,在昆仑派内威望极高。” 桃夭夭回想琰瑶环所讲的惨遇,幕后元凶施计作局,子虚先生的嫌疑最大,这子虚天师是不是子虚先生?当初听他自报出身昆仑天武宿,怎会又是天文宿的仙客?莫非子虚先生和子虚天师是两个人? 桃夭夭满腹疑窦,揭起画纸,正反两面看过,子虚天师总不见转身,问道:“没画子虚天师的正面像?” 夜千影道:“画仙没见过他的真容,没法画。”桃夭夭道:“那可奇了,他们同派齐名,怎会没见过面?”夜千影道:“虽是同一门派,前后差了好几代,琴棋书画四仙叫着顺口,实际辈份悬殊大的很。子虚天师与湘君同辈,归隐异界轻易不出,若是出山讲话,昆仑仙客无不尊重。” 此刻画意将近尾声,子虚天师占卜完了,冲宓文妃连说带比划。后者欣然而去,走向灯火繁华的地方。夜千影讲道:“子虚天师预测后世文运大盛,正道大兴。只因当权者昏庸无行,人世昏暗,阻碍了运道的发展,急需一位仙使下凡扭转局面。他把这消息告之水神湘君,水神即命女徒宓文妃作仙使,兼任天文宿首座,去导顺尘世的气运。”画中宓文妃逐渐走远,子虚天师也隐入暗处。 夜千影道:“宓文妃临行前询问子虚天师,她要辅佐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子虚天师作法卜测,算出那人名叫龙鼎乾,前朝皇家的后裔,居住在湘西武陵源。” 桃夭夭暗忖“龙鼎乾是龙家大老爷,何时成皇家后裔了?武陵龙家来头不小。” 第一副画看完,接着看第二幅图象。一片荒郊野林中间,大队强盗正抢劫行商。一位少年挺身指骂,单薄身板反衬咄咄狂气,仿佛羊羔附上了猛虎的魂魄。其人手无缚鸡之力,偏要充英雄出风头,身旁亮起标注是“天命之人龙鼎乾”。 夜千影道:“画仙也没见过龙鼎乾,只凭宓文妃婢女的描述,粗略再现他们初遇的情状。”桃夭夭点了点头,心想“龙老爷年少时性子好冲。” 只见强盗发狠,要对龙鼎乾行凶,半空里白光飞过,宓文妃飘然而降。众强盗哪是天文宿首座对手?当下断手折腿,魂飞胆丧,一声喊作鸟兽散。获救的客商千恩万谢。龙鼎乾只向恩人拱了拱手,狂傲之气冲人眼目。天文宿仙女本就清傲,乍见狂少甚为稀罕,反而倒转来迁就。宓文妃绯容温婉,龙鼎乾挥谈落拓,初会融洽,两人彼此都有好感。 移目旁顾,接连几幅“京都赏灯,锦城观花,大闹点苍山巫蛊教”等等,描绘两人携手闯荡江湖,游历三山五岳的赏心乐事。少年男女玩耍逍遥,柔情蜜意与日俱增。 桃夭夭嗤鼻道:“一个好色无厌之徒,一个心狠手辣之妇,还有这么些**情调。”看到第四,第五幅,两人返回武陵龙家。族中老幼见了宓文妃的稀世容光,只惊作天人投生,尽皆拜服恭敬。宓文妃遂与龙鼎乾订婚,以长房媳妇的名份整顿家道,短短年余龙家势道大振,财货地产莫可胜计,三江六省舟车如流。豪富之名不胫而走,士绅巴结,地方官交谊,连荆门知府雨文翰都跑来暗通声气。应酬逐日增多,若是外客来拜访,龙家由长房长子龙鼎乾出面,宓文妃暗帮未婚夫接待,一应事体处理的井井有条。但龙鼎乾越来越感厌烦,只想出外游玩,几私自离家,都是宓文妃耐心劝回。 桃夭夭寻思“龙老爷公子哥儿娇生惯养,不喜打点正务,只是个贪玩儿的主。”手指龙鼎乾的画影,问道:“此人何德何能,凭什么辅佐他就能扭转天下的运势?” 夜千影道:“按照画仙的说法,龙鼎乾是天子遗胄,祖上崇文抑武,若要复兴文运,必须帮他登上皇帝宝座。”桃夭夭道:“烂泥扶不上墙,这人纯属纨绔劣少。就算他能做皇帝,也是贪图玩乐的昏君。”夜千影咬指道:“我讲不清原由……李靖当初也是名门公子?天武宿助他成功,使得唐朝武运强盛,可见昆仑仙宗认人是很准的。” 桃夭夭道:“那也说的是,不过辅佐某人就送仙女做老婆,昆仑派的做法忒奇怪了。”目光移转,看至第六幅图画,上边几个题字闪亮,刚巧回答了他的评论——“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句话出自《论语》,孔子在卫国出游,国君卫灵公怀抱美女,驱车在前,把圣贤甩到后面的卑位。孔子由此感叹“我没见过喜欢德行象喜欢美色一样的人。”此处嘲讽凡夫好色的劣性,隐然还透着一种无奈。桃夭夭点头道:“原来如此,世上的人都爱美女,昆仑派想借世人推行道旨,就不得不用美人计了。”但第六幅只有题记,并无画影图示。夜千影道:“这是书仙的手迹,当年写于水神玄波府,仙使嫁凡人的主意,也是他首先提出的。” 桃夭夭心头惴惴,思量再往下看,就会看到宓文妃因情生恨,迫害母亲的场面了,岂料第七幅,第幅均是空空白纸,没有半点墨迹,含疑望向身旁,夜千影解释道:“宓文妃出嫁后音信就中断了,画仙极少离开刹梦国,后续情形未详,所以先空出画纸,等传讯之人来时再画。” 桃夭夭道:“传讯之人是谁?” 夜千影抓了抓头皮,道:“是宓文妃的婢女,负责联络昆仑群仙,调查仙道各派的状况。唔,听画仙说过,那婢女好象叫什么云罗。” 桃夭夭呆了片刻,低声道:“紫云罗,风慕云的师傅,她再也来不了了。”心如长空飘羽,轻忽无从着落,但觉前事牵缠繁深,自己好象早就卷入了深黑的漩涡。夜千影拍手道:“是叫紫云罗!桃大哥知道好多事!你……你知道我爹爹的事情么?他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前屋脚步匆匆,话音倏近:“千影,不要纠缠客人!”仙影随声而现,云笈道长走进亭台。夜千影登即退开,埋着头站到一旁。桃夭夭忙上前拜礼:“后辈小子桃夭夭,叩谢道长救命之恩。”云笈道长扶住道:“言重了,人微道浅,弄巧成拙,徒增足下困厄。”眉间深蕴忧色,吩咐道:“千影,你和咕咚去外边寻得闲的师兄弟,让他们备好往生舟,等会我要过河。”夜千影答应着,随木侍从走向画廊。桃夭夭望着他的背影道:“道长怎知我受困武运堂?” 云笈道长道:“画仙将千影送至我处,只说峨嵋强抢昆仑弟子。次后千影谈及足下的行举,方知是位少年仙侠。贫道揣测,足下若寻入噬魂大洋,必遭武师叔困禁,故此赶往援救,三千年间我这是头回走出朽居。”桃夭夭再致礼道:“惊扰道长清修,小子甚是抱歉。”直起腰叹道:“多亏千影讲出实话,这孩子性子忠厚,不愧是我们峨嵋派子弟。”话里留些余味,暗示夜千影的归属。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4 云笈道长瞧了他一眼,道:“听足下之意,非要带走夜千影?”桃夭夭道:“当然,百里文虎是峨嵋英豪,他的儿子岂可委寄别派。”云笈道长低声道:“百里文虎的儿子……怎不见百里文虎来寻取。”桃夭夭双眉渐竖:“道长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们画仙坑蒙拐骗,把夜千影诓进奇域藏匿,还装怪物吓唬他,使尽诡计强留,如何借口别人的父亲没寻来?再者百里文虎多年下落不明,他……” 说话之际,“扑棱棱”飞来三只白鹭,蜷缩腿脚象受了伤,勉强停在云笈道长的肩上。云笈道长道:“地府破败,鬼魂们变的凶暴了。”抓握白鹭长腿,一扭一提,将鸟腿取了下来,左手从鱼皮小囊里蘸点桐油,抹两抹,重新接回鸟身,嘱道:“离鬼魂们远些。”白鹭伤腿复原,欢啼振翅,飞向河里采珠——这禽鸟竟是桃木制品,另外两只用相似的法子治好。桃夭夭道:“好奇妙的道术,木头鸟造的酷似活物,先前倒没发现……” 云笈道长伸掌轻招,法力悄然传近。桃夭夭衣襟掀动,怀里那只北斗灵鸦受了感应,钻出头颈,扇翅欲起飞,忽又“啪嗒”掉地摔成几块木片。云笈道长道:“峨嵋奇巧门的器械,别创新意,昆仑道法已很难操运了。”桃夭夭捡起木鸦揣回怀中,道:“峨嵋奇巧道术源自昆仑,道长神技自然比我们强的多。” 云笈道长道:“不然,法源虽同,流派各异,委实难分强弱,昆仑的化物法使不动峨嵋派的器物。”略顿了顿,续道:“然则两派道法炼至极深,都可制成近似真人的器械……天文仙婢紫云罗见闻颇丰,早年来奇域传递讯息,曾谈到仙界出了位天才奇女子,偷师峨嵋奇巧门,修成一等一的奇巧道法,人称佛面剥金慕兰若。”桃夭夭一凛,立时留了意,听云笈道长沉缓的道:“慕兰若,百里文虎的妻子,她就能制作活的人偶。” 桃夭夭张大了眼,道:“你是说,夜千影是假人!” 云笈道长道:“画仙或许没有察觉,贫道专攻昆仑化物法,对于人形器物鉴别极准。连日察测得出结论,那小孩确是血肉之躯,里外与人无别,只有心性单纯,缺少人类随境变心的能力。仅此微小瑕疵,慕兰若的技法可称神乎其神了。”桃夭夭默思一会儿,脑袋摇的象拨浪鼓,九成九的不信,只道:“无论怎么说,我都要把千影带走,亲手交给百里文虎。是不是他儿子,百里文虎自会判明。” 云笈道长道:“足下义行贫道不能阻拦,支开千影道出此事,只请足下善加掩盖,若有别的高手识出,也请劝诫勿要轻泄。”搓掌踌躇半刻,补充道:“即便百里文虎不认他,也不要当他的面道破。那孩子孤弱可怜,若知自己不是父母生养……”忽地住口。画廊里响起夜千影的童音,禀道:“云笈师叔,船只准备好了。”铁桶咕咚姗姗滑行,跟着小孩走回亭台上。 云笈道长合掌道:“万望成全敝愿。”一语双关,既托付前务,又请桃夭夭听从后续的安排。桃夭夭道:“道长之命,无有不遵。”云笈道长愁眉略舒,展袖纵起风雾,携众飞出亭台,落到河岸上,道:“人世安危在此一举,随我去忘神窟入口。”桃花坞背靠地河,木板搭起泊船的码头。早有船夫焚起仙香,等候启航之令。 桃夭夭道:“正想请教忘神窟的奥秘。”云笈道长道:“上船细讲,奇域法咒即将外泄,人世危急万分,惟盼足下力挽狂澜。”船夫解开船绳,垂柳下飘过一叶扁舟。云笈道长上船,桃夭夭不愿夜千影远离,牵着他也跳了上去。那船夫用竹篙轻点船帮,手挥长香念起口诀:“方死方生,方生方死,往生往死,往死往生……”小舟逆水飘行。桃夭夭耳听念诀心里不舒服,寻思“真象送死人的丧歌。”指着船夫道:“撑船的怎不上来?” 云笈道长道:“他在岸上烧香念咒,往生舟自会驶向虚空结。那里对死魂不利,贫道的弟子无法随行。” 桃夭夭道:“对了,道长弟子是鬼魂所变。但事急何必坐船,驾风赶去更快捷。”云笈道长道:“不可不可,虚空结放置贵派祖师的法印,遇外法立当破碎。往生舟由元宗祖师制作,乘之徐徐接近,方保法印周全。”桃夭夭问道:“祖师法印是为维持法咒留下的?”云笈道长道:“正是,消抹法印符文,解除奇域法咒,人世的危患就化解了。”桃夭夭道:“妙极,我潜进大洋找那法印,正无从着手,天幸道长知悉详实。” 谈说间水势变急,河道宽窄未改,显有杂物阻塞了水流。夜千影小脸埋进膝间,瑟瑟的抖个不停。桃夭夭脱掉长袍给他披上,道:“尽管放宽心,我会帮你找寻爹爹。”夜千影扬脸一笑,眼珠斜向船外,又战栗道:“死人,死人好多啊……”桃夭夭俯身探视,河水里肉块残肢无数,一团团融混粘连,合成一具具死尸,顺暗流快速飘向下游。回想狼牙寨主飘尸波涛的情形,桃夭夭悟道:“这里是舍生河的源头。” 云笈道长道:“舍生河,舍生河,生来故往多曲折。每逢死灵摆渡到河对岸,源头就将合成他的肉身。”桃夭夭道:“是招魂聚尸术吗?赶尸用的旁门小术,何以聚成上亿死魂的原身?请道长开示。” 云笈道长道:“不是聚尸术,使灵肉相互牵系,本是幽幻虚空的特效。渡过舍生河入境,虚空的效力就触发了。”手捻长须,站立船首远望。桃夭夭不便贸问,暗地里思忆“我落入幽冥江灵肉分离,确是在幽幻虚空找回原身,灵儿也是如此,道长讲的没错。”心有所感,远望前途,忽想起无相之语“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 这时,船已远离桃花坞,深入地府中心区域。只见苍茫荒野了无生机,无日无月,无树木鸟兽,雾层若明若晦。视线收至近处,平整的河滩,单调的岸线,铅灰的波纹,各种景物既非人造,也不是天地生成,构成冷寂到极点的空间。 云笈道长讲道:“刹梦奇域由三种境界混成,一是实境,二是画境,三是梦境。最初神木宫主抽离众生梦思,建立宏大梦境,基础即为这幽幻虚空。” 桃夭夭暗忖“噬魂大洋是虚空化就……”疑思转深,问道:“幽幻虚空又是谁造的?”云笈道长不语,默站了少顷,问道:“据说宇宙锋落入幽冥江,须穿越大千世界才得重获,足下的魔剑是这样得来的么?” 桃夭夭道:“嗯,晚辈穿越了多个世界。”简略的讲明获剑经过。云笈道长仰看幽穹,道:“茫茫乾坤内外,大千世界并行,相互间存有空隙,这种空隙就叫幽冥虚空,死人灵魂入则难出,活人做梦倒可略窥其貌。”桃夭夭奇道:“做梦?” 云笈道长道:“是的,做梦。凡人做梦有时穿历异世,有时重遇亡者,有时纯为空白,不留丝毫记忆,这是因为魂体穿透了不同类别的虚空。速快到无从觉察,灵魂瞬间回归躯体,人就从睡梦里苏醒了。”桃夭夭道:“假如穿不出又如何?”云笈道长道:“那便一梦不醒了,梦中失魂死亡的例子很常见。为防此害仙家炼气固元,是以仙道弟子多数不做梦。” 桃夭夭细思个中深味,道:“适才道长说‘不同类别’的虚空,所指何意?”云笈道长道:“世外有具足大能的神灵,常改虚空以作己用。天竺,西洋,中国,均知地狱存在,描述却不尽相同,皆因不同神灵各施其法,在世界之外改造成多座地狱,死灵若受招引,则按生前的习俗各入其内。”桃夭夭沉吟道:“我身入的虚空什么都没有,想是还未经过改造。” 谈说时船速加快,船底“哗哗”激起白沫。夜千影忽道:“打雷了!”指向前方,果见雷光横贯两岸,长明不熄,衬着灰蒙雾气,如同帷幕后张开钢丝大网。 云笈道长神色肃严,道:“雷门快到了,那是虚空结的屏障,要过去须用大神力穿破。”桃夭夭道:“怎么个穿破法?”云笈道长道:“雷光触顶的时刻,用你最强法力挡架,快发快收,不能早不能迟,早了法印损毁,迟了我等尸骨无存。”桃夭夭道:“晚辈明白!”跨步踏着船端尖艄。船去如梭,电闪交纵,待触到光网的那一瞬,桃夭夭挥出宇宙锋,猛向上一挡。四周霹雳暴烈,金蛇乱舞,夜千影吓的抱头趴伏,云笈道长也不禁袍袖打颤。小船象漏网的鱼儿,穿过缝隙倏然前冲,滑出很远才趋稳。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5 爆破乍息,剑已收回,桃夭夭两耳发闷,手臂震的微酸,回望光网密合归整,讶然道:“好强的雷电,几乎能和宇宙锋抗衡。”云笈道长道:“那是天雷剑的几道余光,峨嵋祖师昔年布下的。”桃夭夭道:“风雷水火四神剑?”云笈道长道:“天雷剑,是最犀利的造化之剑,鬼魂妖类近之即灭,因此没让鬼徒们跟随。”夜千影抖瑟道:“船烧焦了……”顺他手指看时,一缕余烟飘起,船尾两寸长的木板烧作焦黑。桃夭夭出剑力道十足,时机稍欠精确,导致雷光离船太近,给船体造成轻微的破损。 云笈道长探身察看一番,坐回原位道:“足下似没完全掌握宇宙锋的用法。”桃夭夭赧然道:“晚辈剑术低微,有法宝也不会使。”云笈道长轻叹道:“你不会使剑是万幸,若非如此,大祸早已铸成。”桃夭夭心里一紧,暗知此节攸关生死,忙道:“愿闻其详。” 云笈道长道:“宇宙锋的神力只能通过人类发挥,是以魔剑之主非‘真人’莫属,玄学典籍常谓之‘真人’,然则何为真人?遇事率性而为,张扬独立,不受境遇和外力的扭曲,迥然不若其他物种,那便是纯乎其纯的人类。仙魔两道特立独行者甚众,或者修性清淡,或者曲性乖张,他们虽然无拘无束,但性行都有别于人类了,不能算作真人。凡人屈从生计压迫,人性压抑自不必论。另有强横败德的狂夫,纵欲无忌的恶徒,又失掉了人性中的仁善,行同禽兽,非真人也。忠臣义士宣扬道德,固步自封,也不是魔剑的真主。” 剖析循序入微,云笈道长轻捋须髯说:“既要具备人最真的‘仁性’,又可纵情肆行,冲破常法所限,超越忠奸,贤愚,善恶等类别,此等‘真人’特异而稀少,所生欲念才是最纯的‘人欲’,能将宇宙锋的神力发挥到极致。” 桃夭夭道:“是了,宇宙锋也说我独特。”云笈道长道:“据仙界旧传,前代剑主武藏丸也很独异。蓬莱仙宗修道灭欲为主。他修成蓬莱神功,yu望却无减少,人性坚真极为罕见。取得宇宙锋之后,武藏丸痴迷斩敌夺法的威力,很快沦为杀人狂魔。足下犹未步其后尘,除了神木甲在身外,还因早先不善运用道法,现今与宇宙锋合魂不深。” 桃夭夭疑道:“宇宙锋与我合魂的深浅,道长是如何分辩的?” 云笈道长道:“万仙斩,斩万仙,持剑者杀敌夺法,实际是将敌魂收化,检索魂体内记忆的技能和法学。宇宙锋的神力随之转变形式,产生各类效果,看起来就象夺取了敌方的法术。”桃夭夭怔怔的听着,魔剑之秘方始闻悉,忽想“昆仑派精于炼魂之道,所以道长知晓其中的关节。” 云笈道长接着说:“武藏丸使剑可以做到收发无兆,人剑混同,威震三界六道。你用剑还要作势运劲,剑锋微存漏隙,可见合魂未及过半。使用宇宙锋越久,灵魂与之融合越深,足下较武藏丸相距甚远。”桃夭夭道:“假如日后合魂深化,我也将变成武藏丸那样的杀魔?” 云笈道长道:“未必然,事事无绝对,我总觉得你有另一种命数。”轻轻叹息一声,垂着头道:“武师叔却不这么看,定要把你当恶魔除掉。”说着,双掌倏开倏合,袖里掉出三片灵龟甲爻,“嗒”蹦了几下,搭成个“蜷在北”的爻形。挥洒间卜了一卦,按昆仑卦理却为大凶之兆。 桃夭夭道:“您放心,下回再遇武玄英发难,我用昆仑剑术应付,不会被她引出魔气。” 云笈道长眼观龟壳,叹道:“我本想消除法咒后再告诉你实情,但此行凶险,怕是别无机会了……”抬头正视桃夭夭,忧沉的道:“武神已将讯息传向外界——峨嵋派为魔道把持,联合蓬莱派进攻昆仑。散居各处的昆仑仙人务必前来相助,齐上峨嵋山决一死战。” 桃夭夭道:“峨嵋联合蓬莱?这从何说起……”一转念想到“武玄英杀不了我,斗不过药师丸无相,就借口峨嵋蓬莱联手,让昆仑仙人助力打群架。”云笈道长不睬他质疑,赶着嘱咐:“等到法咒消抹完毕,足下切勿回峨嵋山,先寻密处躲避些时日,武神找不到对头便会收兵。” 桃夭夭苦笑道:“您想的太简单了,那位武神大驾出动,焉有不战而收兵的道理。” 小舟“嘭咚”靠岸,打断两人的交谈。夜千影叫声:“到了……”嗓音含混尖细,几若幼猴呜咽。桃夭夭一惊,看夜千影含胸弯背,手脚佝偻,鼻孔里呼呼低喘,外形举动大异常态。此前他闷头默坐,只道是害怕所致,眼下看来竟象渐已失掉说话的能力。桃夭夭忙执手检查,掌心微感刺痒,拿起一瞧,夜千影的指甲也变的又尖又硬。云笈道长道:“音瀑屏障消失,野化法咒的效力加强了,远远超出我预计!”桃夭夭道:“身体没伤损。”摸着夜千影脉搏,反觉较前粗壮有力。 云笈道长道:“这孩子的昆仑真气薄弱,抵不住野化法咒的影响。”桃夭夭皱眉道:“他会化成小毛人?”云笈道长道:“趁着野化过程未完,赶快消掉法印上的符文,千影还能变回原貌。”一扯桃夭夭衣袖,跳上岸疾走。桃夭夭抱起夜千影,三步并作两步的紧随在后。 云笈道长叮嘱:“此处不可使用法力,否则会毁坏法印。”桃夭夭道:“毁了不正好?”云笈道长道:“法印就算被毁作灰尘,上面的符文若没抹去,法效将永不中止。元宗祖师为防法印遭外人破坏,用了峨嵋卜筹门最上乘的咒术。” 语声随步伐转急,两人一路小跑,地形光滑如平板,踩上去不甚着力。桃夭夭道:“画仙与道长碰面,可曾谈到琴仙师聪的伤势?”云笈道长道:“暂无性命之忧,琴仙的音瀑已断,法咒若向外界散布,几天内人间遍地都是毛人了。”桃夭夭暗想“我的错失由我弥补。”把夜千影扛在肩膀上,挽起道长发足飞奔。少年人气盛,不用道法单凭脚力,片刻间跑出三里开外。 此时雾气散了,景物稀少,地面如无边白纸,幽幻虚空的特征渐变明显。前方忽有高影耸立,人物雕像依稀可辨,宛若巨型的标志。云笈道长道:“那儿……元宗祖师的石像,去那……” 桃夭夭依命而去,距石像二十丈煞住脚。地上凹成莲花形状的大坑,人像立在中央,四面花瓣流动绮丽光彩。云笈道长喘道:“这个坑是虚空结……幽幻虚空每逢子午才稳定形态,隔半个时辰空间要移换……神木宫主设下虚空结,令幽幻虚空稳定,奇域梦境就建立了……” 桃夭夭听他吐词艰涩,料知情况有变,定睛看他面部,两腮和额头黑点如麻,汗毛粗长了数倍,惊道:“道长,你也要变毛人!”云笈道长道:“野化法咒散播的强,远超我预料……你是混元神体,不受其害,快……快到祖师身前去。”桃夭夭快跑至坑底,放下夜千影,扶云笈道长坐稳,旋即走到紫元宗的雕像前。 拜师行礼的当天,桃夭夭曾在自然宫见过祖师肖像,今观石雕形貌宛然,只多几许悲悯的神色。桃夭夭暗想“祖师爷心怀大慈悲,山上那画像气宇轩昂,论慈善就不及这石雕了。”祖师双目低垂,看着脚前一块翠色玉板。桃夭夭站到板上,四围“呼呼”生风,地里冒出九个石墩,镌刻字样为“剑仙,风雷,遁甲,神农……”呈青紫两色,正是峨嵋九阳的名称。 云笈道长指点道:“走元罡五雷步,穿过石阵,应谐阵中丹阳九转之义,法印自会现出。” 元罡五雷步是玄门基本功,桃夭夭入门即学会,当下左三转,右九轨,渐近石像的脚尖部位。九个石墩相应转动,左边“摄魂,风雷,卜筹,奇巧”,右边“丹药,神农,驭兽,遁甲”,剑仙石墩居中,其间隐有真气流通。桃夭夭暗忖“石头里能藏真气,祖师法术神鬼莫测。”传气方式与丹阳九转一致,峨嵋弟子排真武大阵,必用丹阳九转连通气脉,整合战力。 一套元罡步走完,标名“剑仙”的石墩光芒大放,上面浮起圆盘状物事,云笈道长道:“法印出来了,快念峨嵋口诀!”桃夭夭问道:“念剑仙门法诀行么?”云笈道长道:“那门的都行!”桃夭夭心说“这个简单。”敞开嗓门高诵:“抱元虚神龙虎会,守静意转太玄空……”往日耳熟能详的,以这初级剑诀为最,此刻情势紧急,他想也不想张口就念。刚念几句,圆盘表面凸现许多短黑条纹,弯弯曲曲如蚯蚓,色泽减淡,形廓抹平,变化自盘心缓慢的往外扩延。 显而易见,峨嵋法诀即是消除符文的信号,连同那元罡五雷步,最低浅的道行都可办到,两种设置只为确定消咒者是峨嵋派的传人。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6 云笈道长道:“成了,六个时辰内符文全平了,野化法咒即行解除。元宗祖师感念法咒之危,只盼后代弟子妥善解决,故才做了这等布置。”面上粗毛缩短,法咒的效力已削弱。桃夭夭如释重负,道:“要等六个时辰?”云笈道长微笑道:“为了人世安存,何妨再等半日?” 危机缓解之际,云笈道长心情大好。桃夭夭想问他隐居地底的缘故,话刚到嘴边风响耳畔,一道气流飞至坑边,半空中开了个大洞,幽光在里面打旋。云笈道长道:“莫要惊慌,这道接仙门我是预先布下的。只在法印除效时灵验,传送峨嵋弟子离开虚空。”桃夭夭道:“这门通向何处?”云笈道长答道:“忘神窟出口,夏葳城附近,朝向刹梦奇域的那端。” 桃夭夭心中一动,讲出刚想到的那个问题:“忘神窟既为道长所造,现却被玉银童占据,道长怎不设法夺回?反而久藏地底闭门不出。”云笈道长叹了声没答话。桃夭夭道:“玉银童把忘神窟当贼窝,强抢少女欲行玷污,道长岂可无视?千万陪我去营救。” 云笈道长还在犹豫,接仙门里传出怪笑:“啊哈哈,他好意思见我?他被我耍的象大傻瓜,见我羞也羞死!哈哈哈……”桃夭夭不用瞧,听笑声就知谁来了,低吼道:“玉银童!”云笈道长急呼:“别用法力!”飕的巨力袭中脊背,桃夭夭沙袋似的飞出老远。云笈道长警告在先,他没使天王盾抵抗,亏得神木甲才免受伤害,趴在地上斥骂:“玉银童你个叛徒,祖师不许人在这使法术,你敢违背本派祖训!” 玉银童怒道:“你才叛徒哩!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哪里使法术了?” 桃夭夭回首一望,目呆口吃:“这,这,这……”只见大坑边缘巨影摇摆,一只怪模怪样的虫类舞动长爪,姿势象螳螂,背腹似天牛,翼片如蚱蝉,前面长发披散,恍若女人脑袋,四只大腭锃光瓦亮,象是水晶打磨的锐器。桃夭夭见之惊觉,脱口道:“琉璃锷!” 云笈道长道:“他把翅鳞虫类收成了本命神兽。” 虫子口器张合,发出玉银童的语音:“嘿嘿,驭兽门绝学,大开眼界!臭小子敢诬陷我违背祖师!”驱动虫体疾冲而下,长爪又将桃夭夭打飞。化真笔从他腰间掉落,一骨碌滚到夜千影脸旁。那宝物具有随境而变的灵力,接近小孩便自动缩小成芦管大小。夜千影神志昏沉,捡起恍恍惚惚揣进怀里。桃夭夭心神动荡,云笈道长悸愧交集,都没注意到这细节。玉银童头回击飞桃夭夭,兴奋的大笑:“只会歪门邪道的臭小子,驭兽神功不耗法力,今天教你见识本派正宗绝技!” 驭兽门修道若有小成,修炼者定会驯养本命神兽。平日运法驯化,灵犀相通,战时或与神兽并力发功,或者只借神兽天生的技能,两种战法层次不同。玉银童炼化琉璃锷未久,只采取第二种战术,全副战力来自虫体,所以没有违反“不用法术“的祖规。云笈道长见他嚣张忘形,记起要紧的关节,踮起脚尖跑向剑仙石,意图趁其不备取那法印。岂料斜刺里虫爪掠来,一眨眼将法印抢走,玉银童道:“嘿!比手快么?”另一长爪拦腰横扫,将云笈道长打的喷血而倒。 虫体爬入虚空结,将法印高擎在爪间,玉银童道:“峨嵋祖师的遗物,岂容他人染指。”桃夭夭踉跄跌扑,拼命向坑边跑,叫道:“休要动粗,我们万事好商量!”玉银童笑道:“这会儿放软话了?小桃啊,起先干嘛那么横!”拿法印蹭琉璃锷的脸腮,得意道:“算到你们要来消除法咒,老子早就守在忘神窟出口了。嘿,赵云笈这个笨蛋,接仙门两头通,傻乎乎给我打开了捷径,啊哈哈,当师尊就得神机妙算,小桃你学着点儿!” 桃夭夭气吁吁的跑到跟前。玉银童慑于前几回的惨痛遭遇,腾腾腾连退几步,摇晃法印道:“把师尊大位让给我,要不当场砸了它!”谁知桃夭夭不假思索,“扑通”跪下双手高举,大呼:“玉师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玄门师尊非你莫属!”玉银童差点晕趴下,吐舌道:“我***,转风使舵,你小子远比我想的无耻。”语气一改,厉声喝道:“堂堂峨嵋弟子岂能轻易服输,马上给我站直了!” 桃夭夭道:“站不直啊,玉师尊神威临前,弟子腿麻脚软,只剩为您舔鞋底的气力啦!”蜷身爬了几尺,果真去抱虫子的肢足。玉银童给几声“玉师尊”叫的陶然欲醉,笑道:“现在承认我是师尊了?太迟了,老子要价见涨!”捏嗓子**笑,怪腔怪调的道:“听好了,我除了要当峨嵋师尊,还要娶美女龙百灵作大老婆,东野小雪作小老婆,凌波韩梅她们当陪房,嘿嘿,你答应不答应!”桃夭夭道:“这种事师尊何须问我,您想娶王母娘娘都行!”玉银童道:“不行,要你亲口落实!说!”桃夭夭道:“好,娶龙百灵当大老婆,东野小雪当小老婆,峨嵋派美女统统给你当老婆,弟子桃夭夭双手赞成!” 玉银童仰天长笑,举法印面冲石雕,长叹道:“祖师爷爷,你人去威风在,留下个破盘子都能使唤人,当师尊就是他娘的爽!”云笈道长抹干唇边血沫,奋力道:“峨嵋祖师传下遗愿,不能让法咒危害人世。你是峨嵋弟子,我不信……不信你会弄坏法印,欺师背祖。”揣量玉银童虽然歹恶,峨嵋道统还很重视,这般相激或可令其有所戒忌。 玉银童道:“赵云笈,你别挤兑我,惹急了我真砸它个稀巴烂!”诡计得逞,奉承充耳,他已陶然忘乎所以,长幼辈份早抛到爪哇国去了,漫口讥嘲道:“我们的祖师爷啊,他是个专爱惹事生的麻烦精。人家神木宫主测试天人之争,好不容易布成刹梦奇域,他偏要插一脚,说什么设法咒可防魔道生成,啊?把人类变做野人,蒙蔽心智就能防止成魔了?好聪明的点子,索性让法咒散布到外面,满世界变毛人,根除魔道岂不省心!” 他絮絮叨叨的奚落,法印高高举起,运势作下摔之状。云笈道长大急,喊道:“护全人类是玄门祖传之命!”玉银童道:“罗嗦!”忽然间虫啸凄厉,长爪劈空一挥,云笈道长右腿立被切断。玉银童假意惊讶道:“啊呀,下手太重了,一定会惹小桃发火。” 桃夭夭俯面趴跪,无动于衷,仿佛真已被玉银童慑服。云笈道长血流满地,竟不能使他稍微改变跪姿。 玉银童道:“小桃在憋气啊,可莫憋坏了,你听我讲,我这是为昆仑仙宗清理门户。”爪尖戳戳点点,虫嘴里发出人声。云笈道长手按穴道止血,断断续续的道:“符文消尽之前,你不要毁掉法印……我愿意拿命换……” 玉银童道:“毁法印?亏你想的出,我接任师尊全靠这宝贝呢!要让小桃乖乖顺从,祖师法印是老子的尚方宝剑。啊呸,怎地被你岔开了话头,你个推卸罪责的混蛋!”长爪挥下,又将赵云笈左腿斩掉,鲜血溅到夜千影面上,小孩半昏半醒的哭了起来。 玉银童冷笑道:“少他娘装可怜,你这昆仑派的鼠辈,为害我竟求炽厉魅帮忙,在你那竹节神巫里放进他的内丹,想引老子跟炽厉魅死拼。昆仑仙人勾结蓬莱死神,不肖之徒,该死之极!”越说越恼怒,扬爪如梭镖,爪尖刺穿云笈道长腹部,活活将他钉在地上。玉银童恨道:“还让天武神作挡箭牌,叫嚣‘若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狗屎天武神,不给我们小桃打的屁滚尿流。” 虫足抚向桃夭夭,玉银童换了个腔调,慢条斯理的道:“小桃心胸要放宽哟,峨嵋山上留字‘九阳谷忘神窟等你’,我就想利用你挑了昆仑派的恶神。”值此占尽上风之际,他大肆戏辱,往次受挫之恨稍得释放,续道:“唉,本师尊稍稍利用,是你做弟子的福份。今后尽忠效命,教本师尊舒坦了,甜头好处少不了你的。” 桃夭夭应道:“很好很好,会教你舒坦的,教你舒坦到升天!”向后打个滚儿,快步跨进石阵,大喝:“乾坤十二剑!”那剑仙石倏忽打旋,飞射十二道剑气。玉银童吓了一跳,道:“你敢用法术!”爪子凑至眼前,法印完好无损,符文正按原速减褪。正看时,剑气刺中琉璃锷的背甲,鳞屑飞扬数点,并未伤及筋肉,剑法的力道还很浅弱。 桃夭夭左穿右插,步态摇曳,又喊:“风雷!”冷焰隐带雷声,自风雷石上飙升,正是风雷门的霜雷箭。虫腹受击电光迸绽,虫体“咯咯”乱抖,好象木头模子要散架。玉银童把法印晃了又晃,连叫:“祖师爷,他在用法术哪,他犯规了啊,法印咋没坏掉,不公平没天理啊!”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7 十二道剑气飞转萦回,再刺向虫体。玉银童乱号乱嚷,应变也甚是迅捷。驱动虫体倒退圈外,两只长爪齐举挡拒。“突突突”剑气弹开,刺出十二条白森森的凹痕,剑气威力明显比上次增加。玉银童心下惊疑,看桃夭夭脚歪步斜,抬起脚迈向身后,象是倒着走元罡五雷步,忽而原地起跳,踩踏数下;忽而斜向拧身,绕圈几匝,步迹错综似是而非。九个石墩随势运转,接二连三的施发各门法术。 玉银童熟知峨嵋道法,见状却云里雾里,不明其由,刀爪舞成旋风,怒喝:“你乱走个鸟,全走错啦!”倏地桃夭夭站定剑仙石旁,门仙石腾起气团,循次序排列位置——驭兽风雷居前,卜筹奇巧左右,神农丹药殿后,摄魂卜筹伴随剑仙,遁甲游移四围,赫然列成阵型。玉银童脑子里象亮过一道闪电,骇然叫出:“真武阵!”话音未落,驭兽气团化为猛虎之形,飞扑近身侧,“喀嚓”咬断爪尖。风雷气团飞出冰霜长刺,往虫体关节穿戳。玉银童左支右绌,勉力挡开攻势,心中的惊骇无以名状。 云笈道长已成了血人,半睁的眸子渐变灰暗,此刻忽又神采闪动,激悦而呼:“真武大阵!气归藏……演化真武,以剑仙驭动九阳!” 原来九座石墩暗蕴归藏易理。峨嵋九阳六出昆仑,炼气原理与归藏大同小异。那真武大阵最早混同气,统归剑仙门天龙神将调运,剑仙因此独强玄门。后来为了平衡各门作用,加入丹阳九转协调,令各门真气都可互通,阵法逐步从“归,藏”的初态分化衍变,至今已很难辨明根本。九座石墩造于阵法定型初期,保留了诸多原始的法义。桃夭夭刚踏上玉板,便觉石墩传气特别,虽应合了丹阳九转,但剑仙隐隐现出收纳各门之势。元罡五雷步启动石阵,横走斜穿,步迹清晰,与藏卦图里的“火气长”爻形吻合。 他暗料此中法理深奥,本待日后慢慢参详,玉银童的突袭却象点燃了火yao桶,强压威逼,身陷困局,陡然将他的潜力与悟性激发出来。归藏卦形流过心间,元罡五雷步依样扩展,风气动,木气生,水气育……乃至天气归,地气藏,真气运行归剑仙主使。爻线化作步法,犹如开动战车的机括,石阵的力量似可用这方法调遣。桃夭夭集中精力推敲,生怕灵感稍纵即逝,装出种种屈服玉银童的姿态,只为缓兵计拖延时间,伏地不动也是想让思路再整理的周密些。但云笈道长连遭残害,夜千影哀哭在旁,哪有工夫长考?桃夭夭决然冲进石阵,依照刚想出的线路走起,真气果从剑仙石传运,随从己愿施放各门道法。但想法尚未完善,脚下错绊时有,石阵放出的法术都不算太强。 玉银童惊绪渐平,才知发功的是那几块石头,桃夭夭没用自身法力,因而法印未受破坏。又看那步法气象正大,调九阳如臂使指,多半是玄门“正宗绝学”,自己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玄门师尊当成了睁眼瞎,传扬出去还不教人笑掉大牙。玉银童恼羞成怒,尖叫道:“好啊,祖师爷还留了这手!”催动虫体猛冲,舞长爪直扑石墩。琉璃锷本是军中武将,经驭兽法催炼体形,一如上古巨兽,爪击的力道甚是惊人。 桃夭夭不管对方发狠,一心独用,沉浸在悟法的妙感中。归藏卦象爻形复杂,以脚步贯通谈何容易。中间多有断续不接的线条,桃夭夭扭踝转踵,加进自创的新意,令步调不致停滞,若是太难接续,就走峨嵋派逍遥罡,元罡五雷等基本步法凑数。峨嵋昆仑法出同源,大胆尝试竟收奇效,脚下七拐折略无阻窒。堪堪“金气杀”爻形走完,即将过渡到“地气藏”卦象,他忽觉意犹未尽,前面的步法好象太简单,颠转来重走,步数却多了好几倍,越走越深繁,小部分爻形可引申千百变化,奥妙无穷无尽,似乎几生几世都走不全。与之相应,石阵发出的法术也愈变高强。 桃夭夭幡然醒悟道“这不是步法,这是气脉运行线路,照此路径重置人身经脉,运气发功的威力深不可测!”但气脉改道非同小可,比用脚走卦形难多了,只能回山以后深入研究,进而又想“祖师作成此局,禁止来人使用自身法术,就是希望后代弟子领悟真武阵的妙旨。” 真气不在己身,仍能驱策九阳,此乃真武阵领袖必具之能。历任天龙神将修为有深有浅,真武阵的威力也时高时低。此刻桃夭夭取法仙宗,返本溯源,初窥归气入藏驭万物的妙诀,真武阵就显现出当初最质厚的强态。也许峨嵋祖师只求后来者稍获心得,转告天龙神将改进阵法。但桃夭夭本身法力绝高,兼得归藏易六十四幅完整卦图,驭阵起效之迅猛,只怕远远超出了祖师的预估。 玉银童招架渐感吃力,虫爪几撕破气团,均被神农法术补好。真武阵攻防的特征逐渐凸现,防守如封似闭,攻击层叠累加。尤其风雷气流“簌簌”交缠,微露破月风纹的前兆。玉银童眼见要糟,跳出圈子举法印叫嚷:“给我停下!站住!不然我摔碎这玩意儿!” 桃夭夭道:“你倒摔摔看。”一个箭步跨过摄魂石,阳烈真气里忽传阴风,举着法印的虫爪挥不下去了。玉银童大骇,知道这是摄魂门的勾心术,正隔空抢夺琉璃锷的心魂,若配合驭兽法术反控本命神兽,必将给本主的神魂造成重创。当即左挣右摆,拼命抵抗,虫肢舞的势大风疾,倏然刮起夜千影的身子,滚葫芦般滚进石阵。那小孩尖声呼叫,头颅撞在石墩上,登时昏死过去。 桃夭夭闻声张望,一分神灵感减弱,再不能深究玄理,忽然云笈道长的惨状撞入眼帘,不由得心神剧震。玉银童估摸今天讨不了好去,趁对方攻势稍缓,叫声:“下回分解!”撒开虫腿飞跑,携法印钻入接仙门,一道烟没影了。石雕像随即崩塌,九个石墩破碎化为尘土。法印离场显为诱因,引动了预设的法效,将祖师遗迹除抹干净。 桃夭夭顾不得查勘附近的变故,抢上前手扶云笈道长,已是脉停气绝了,赶紧托住他背心,运纯阳真气强通经络,又使冥兽锁魂术锁住他的魂魄。忙活一阵,云笈道长缓缓开了眼,嘴唇无声翕合。桃夭夭道:“法印拿走了,用法术不碍事,晚辈定救道长脱险。” 云笈道长竭力敛住神思,道:“足下……”桃夭夭抢着说:“别客气了,叫我声侄儿就行。”云笈道长艰难的笑了笑,说道:“贤侄问我为何躲进地底,我还没回答。”桃夭夭道:“来日方长,伤好后再讲。”云笈道长道:“虚空结内致命,贤侄法力虽高,我也留不了多少时候。”桃夭夭一颗心直往下沉,手掌透气入体,加紧打通他淤闭的血脉。 云笈道长精神立振,徐徐说道:“你听我讲,玉银童刚来刹梦奇域那年,我正从昆仑妙源阁运送紫氲玉英,供域中昆仑仙人养气固本,抵克野化法咒的侵蚀。闻知有峨嵋门徒入境,我极是震惊,心想结束奇域的人莫非出现了?连忙四处他的踪迹。” “找到玉银童时,他居然作了毛人的神祗。说来真是很怪,人类无论野化到何等地步,都不会遗忘膜拜神灵的习俗。玉银童使了几样道术,把毛人们唬的五体投地。但我觉出他法带邪气,绝非正道人士,心下更加骇异。以前也曾有邪魔潜入奇域,都被法咒野化改变了外形。他能保持原貌,所具法术实是超乎思议。” 桃夭夭心想“玉银童法术之迷,我也早盼揭开。”传气活血疏筋,令伤者精力转旺,侧耳听他述说。 云笈道长道:“未等我察明原由,玉银童已发现了我,互通姓名后问及来因。他倒很是坦诚,直言遭峨嵋同门驱逐,逃进九阳谷的山洞避难。不知怎地脑子一昏神,醒来就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咳咳,那山洞便是忘神窟的入口,咳咳咳,毛人如果抓到外人,在山洞里住数十日,让法咒转变为毛人,即可穿入刹梦奇域内部。玉银童入域是受法咒影响,为什么他没变……”蓦地剧烈咳嗽,元气补充过盛。桃夭夭忙减缓送气,右手按摩他胸喉的穴位。 云笈道长缓过劲,喘道:“那时的情势很棘手,琴仙看守音瀑,画仙修补画境,都不能脱身涉险。外间忽然闯入邪道大高手,与之周旋的只有贫道了。我正思筹对策,玉银童先哭诉开了,说他炼功出了偏差,误入邪道,才遭同门驱赶,素闻昆仑法术善于归纳各种道气,乞求传授一二,使他真气重归正途。我听了计上心来,当即应承,传了他昆仑先天还婴法。” 桃夭夭道:“还婴法?” 云笈道长道:“道门有言‘博气至柔,恒德无离,还归于婴儿’,先天胎息最柔最纯,不含半分邪质。昆仑派的修仙者如果入邪,常以还婴法纠正。将内息复还胎气,严忌服丹药补助。如若修炼期间服药,必将导致胎气外渗,整个人都会还原成婴孩。”桃夭夭吃惊道:“玉银童变婴孩,隐藏邪气的怪招,却是传自道长!……您给他服用丹药了?” 云笈道长道:“我诱骗他修法期间服用紫氲玉英,想让他修炼出偏差,永远变做婴儿形态,邪魔入境的危机即可化解了,岂料……唉,贫道平生没打过诳语,头一次骗人,就酿成害人害己的恶果。”愧色满面,长长的叹息。桃夭夭道:“玉银童算什么东西,挨道长的骗,是他祖坟烧高香。”云笈道长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论心计我不及玉银童。”桃夭夭道:“他没上当?识破还婴法的改动了?” 云笈道长摇首道:“玉银童的确服下玉英,炼先天还婴法出了岔子,结果变为婴儿。但他却能从婴孩状态回复形神,虽然外貌老幼错混,法力毫无减损,化婴藏邪随意为之。造成这种后果,是因为他内丹特异——元阳未泄化就的**童丹,也正是凭借此丹,他炼成了峨嵋派的七门玄功。”桃夭夭讶异道:“元阳未泄?” 云笈道长道:“元阳未泄,又*熏心,即是他修成七门玄法的秘诀。” 注:李靖夜宿龙宫,选文武二姬为妻,取自《隋唐演义》等小说。文武两仙恩怨,本书前传中有详细记述。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1 桃夭夭沉思道:“道书上讲,古代仙人双xiu**,真元可以阴阳互通。我见玉银童修成七门,只道他炼了双xiu法,阳气才变换多种属性。” 云笈道长道:“男女双xiu旁门末流,怎能炼成上乘道法。古仙双xiu的是心法,近代讹作男女**,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玉银童深知实体双xiu之谬,精研固元混阳之学,却将清心逸性的道旨抛在脑后。他想修九阳当师尊,贪念助长了yu望,就单以*运血聚气,本身阳精又未遗失,独辟蹊径结成一颗先天童子丹,九门玄术给他炼成七门。若象元宗祖师修全九阳,出入奇域自可安好。玉银童受法咒影响甚微,乃是先天童子丹融通七阳之故。” “等我逐步察清原委,玉银童炼还婴法已深,个头一天天缩小,样子越变越象孩童。他对此似乎很困惑,常向我讨教昆仑派法理,是否修炼还婴法出了岔。我本来心觉亏欠,于是传了些昆仑初级法义。没过多久,毛人却从玉银童处学会昆仑道术,把‘呼焰豹,雷电爪’用于和翅鳞族的大战。我闻讯后非常生气,责问玉银童因何干预天人之争。玉银童忽然翻了脸,斥骂我阴险歹毒,乱传还婴法还装好人。昆仑禁止道法传世,现在他偏要传给毛人,让昆仑门规沦为人皆鄙之的大笑话。” 桃夭夭道:“玉银童是在找借口,即使道长传授正法,他照样会捣乱。”云笈道长摇摇头,叹道:“是我的错,我低估玉银童了,使诈弄巧成拙,败丧昆仑清规,全是因我的过失……”桃夭夭暗忖“道长老实的过分,有点迂了。” 云笈道长道:“修炼还婴法之初,玉银童还向我打听忘神窟的秘径,那洞窟专为毛人穿行奇域而建,本不该对外人讲起。”桃夭夭问道:“忘神窟是迷宫么?”云笈道长笑了笑,念道:“山气止藏玄渊,风气动归乘轩,忘神窟依‘山气止,风气动’中的‘止深渊,动乘轩’易理建成,内分三千洞穴,时时迁移变改,并无固定路径。” 山气止,风气动等词指归藏卦象,桃夭夭潜思深索,暗将相关爻线连起,果觉纵横变迁无穷,喃喃道:“山气止,风气动……洞窟依山体气象而变。”云笈道长望他一眼,惊色难掩:“解悟易理无人及你。”略停了半刻,继续讲道:“玉银童的悟性比你差远了,得我告之部分诀窍,他掌握了十个洞穴的变换法门……唉,我心感亏负于他,奇域要秘也吐露了,说起来还是骗人在先的原故。” “从此后,玉银童把忘神窟当作保命的秘巢,人世奇域两边跑,谁也没法捉住他。偷走武神定阳针真法,把阴兵引出噬魂大洋,交给毛人当步兵,所作祸端不可胜数。还经常掳走世间少男少女,藏进忘神窟里行**,外界仙家同样无从追捕。” 桃夭夭眉头一紧,道:“他元阳未泄,如何行的**?” 云笈道长道:“只须**兴高涨,邪丹便得增益,非同男女行房,具体的方法贫道不甚明了。”桃夭夭忆起前情,方知玉银童不断猥亵少女,竟为提助**心炼邪丹,道:“邪门,那家伙邪的无以伦比。”心里暗叫“绝不能让玉银童接近灵儿,小雪……”云笈道长道:“玉银童越闹越荒唐,奇域的战争掺入道术阴兵,画仙苦苦弥补方不至破漏。究其祸根,改变奇域的是峨嵋祖师,扰乱奇域的玉银童出自峨嵋派。昆仑仙人为保人世无虞,多年维持奇域稳定,却每遇峨嵋派干扰,难免构嫌生恨。画仙带走夜千影作人质,倒是情可源溯。” 桃夭夭暗思“峨嵋派把除魔救弱视为作功德,在世间用道法是习以为常了。昆仑仙宗即便牵涉人间,也只让女仙嫁凡人,千方百计避免直接用法术。双方行事迥异,冲突的根子早已埋下。” 云笈道长道:“贫道急欲收拾乱局,张皇之下错中行错,也到刹梦国设圈套。彼时玉银童找我追问忘神窟的奥妙。我就让翅鳞族的勾蒙王子住进炎凉法界,若遇玉银童寻至,向他传话‘欲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再拿‘阳符囚龙经’作交换,请炽厉魅将内丹置入劲节神巫,以助炎凉法界防敌。炽厉魅昔年败于玄英师叔,正因中了囚龙阳符,真经送上自无拒理。但我早算计好了,只得经文不习归藏易,炽厉魅仍破不了囚龙符。唉……” 一声苦涩的喟叹,他接着道:“机关算尽犹输于人,我的心机实不如玉银童——不知怎地,他看破了劲节神巫的机关,随后传言琴仙画仙等昆仑同道,讥笑昆仑派乞求蓬莱死神相帮。仙宗三派各树其帜,都不服对方的法学见解,昆仑若求蓬莱,先辈同门都无脸面。我羞愧难禁,这才深隐地底云笈庄,前后的因由大致如此。贤侄,我急着告诉你这些事,你可知是何目的?” 桃夭夭道:“晚辈明白,杀了玉银童报仇雪耻,晚辈定为道长办到!” 云笈道长道:“万万不可,我讲出这些旧恩怨,正为请你不要杀死玉银童。”连喘了几回,续道:“一切祸患起自杀念,见到玉银童的那一刻,贫道就想杀了他,碍于天文宿禁杀的戒条,骗他服玉英,引炽厉魅为敌,诸般杀生害命之措,不是亲自下手不算犯戒,我这想法当真自欺欺人。” 桃夭夭心说“骗骗恶棍,杀个**,何必自责到这田地,道长太迂腐了。”云笈道长道:“我自拜师修道之日,发誓勿行一恶,勿害一人,若违誓遭天地共弃,今被杀身是我应得的下场。贤侄你悟性超绝,法力极强,抓获玉银童只在早晚,但念我的前车之鉴,切莫妄动杀机!”桃夭夭暗自盘算“要不哄哄道长,假意答应了他。” 云笈道长面露急色:“贤侄,我快要死了,你答允不杀玉银童,也教我去的安心。”桃夭夭道:“道长莫说丧气话,先回云笈庄养伤,神农门有接断肢的妙术,我叫他们……”探手想把伤者抱起,脸色蓦地僵了,只觉残躯尚留温热,活力所剩无几,如同徒具血肉的人俑。云笈道长道:“亡命虚空结,阴魂落异世,神佛莫能奈何。”语音飘渺,魂魄缓慢的落入地层。 桃夭夭立时放下残躯,使金甲虫封土妖法,固化地层三千丈,加强冥兽锁魂术,各种手段用尽,感到道长的魂魄仍向地下飘远,焦躁道:“这怎么回事?”云笈道长语气也转急迫:“你答允了?答允了吗?”桃夭夭伏地叫喊:“我答应不杀玉银童,道长快告诉我,怎样让你回魂!” 云笈道长登即平静,娓娓解释:“幽幻虚空转移亡魂,送入异世,这是无可逆转的规律。神木宫主布设六十四块封虚石,把虚空的移魂之力尽收在此,称作‘虚空结’,其他地方即变安稳。死魂被地风招进噬魂大洋,不会轻易流失,地府由此建起。但若在虚空结里丧命,魂魄仍会传到异世转生。”桃夭夭耳朵紧贴地面,运足真气方可听清云笈道长的话语:“以无上神力劈开封虚石,幽冥通道就形成了。你使宇宙锋劈石成幽冥江,是为此理……接仙门那端紧邻夏葳城,望你善待毛人族……”絮语凌乱,好象病重的人即将陷入深睡。 桃夭夭心下暗惊“魂魄转入异世,前生记忆必被清空,道长要失去神识了!”冲地下呼唤:“道长!道长!”那面传回语声,已然微乎其微:“谁教过你易理啊?就算你看过卦象,领悟也没那么快……定有高人教授……”桃夭夭意乱神慌,话入耳中无心思记,倏地语声中断,四周寂静,恍如晨昏。 他当即跳起身,想劈开封虚石造幽冥江,前去异世寻魂救人。宇宙锋握在手中,眼望莲花状的石板,忽又想“人死魂失,天理使然,我救的了一次,还能救第二次,第三次?……况且再进幽冥江,我自身也难保。”移目望向道长血肉模糊的尸身,只感万事萧然无味“哪个是真正的云笈道长?是去往异世转生的灵魂,还是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本想跪拜哀悼,也觉假的可笑,俯身抱起夜千影,茕茕凝立,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 接仙门的光芒渐暗,忽作“兹兹”微音,云笈道长死亡,他设的法界法咒都将消失。桃夭夭敛住了游思,合眼默默祝告“死者长已,旧账未销,无论如何要捉住玉银童,给道长做个交待。”祝毕,带夜千影跳入接仙门。此刻门洞已收的很窄,缩肩蜷腿钻进,瞬时穿达那头,幽光在身后隐没,接仙门就此关闭。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2 再看眼前绿意葱茏,是大片的树林。远处城墙影影绰绰,好象有一座城池。桃夭夭寻思“那应该是夏葳城,忘神窟出口在近处。”林间清风徐吹,夜千影透了几口长气,乌青的双唇微现红润。桃夭夭捏他的掌心,运纯阳真气推血过宫,夜千影倏尔醒转,两眼惺忪的问:“云笈师叔在哪里!?” 桃夭夭无言以对,扶他站直了,活动酸软的手脚。林中的气息清新提神,夜千影来回走动几步,倦态一扫而空,乘着新鲜劲儿说道:“刚才我作了个噩梦,梦见变成小毛人。然后到好高的神像前边,有一只好大的怪虫把守,后来刮风把我刮晕了……云笈师叔呢?”扭头四顾,笑意变成诧色“好多龙骨树,这里是野龙窠!我们怎会到了这种地方?云笈师叔怎么没在一起?” 桃夭夭不忍讲实情,搪塞道:“云笈道长么……呃,他出远门了,野化法咒消除顺利,此间事务完结。他回昆仑山妙什么阁,把多余用不着的玉英交还。”故意说个很远的地点,增加证实难,同时仔细观察夜千影的面貌,粗黑的汗毛都变细了,野化过程已经停止,暗思“法咒的效力在持续减褪,法印没被玉银童毁掉。” 夜千影只当桃夭夭说的真话,笑道:“那太好啦,云笈师叔终于肯离开云笈庄了,我听师兄们说他发过重誓,心结未解绝不踏入人世,这回他的心结解开了。”桃夭夭道:“没了道长庄里会乱么?呃,我是说他走的仓猝,忘了跟你那些师兄们交待后事。” 夜千影道:“没关系,云笈师叔早有指令传下,说假使那天他不辞长别,徒弟们仍要照看鬼魂,维护地府的安宁。就算外面刹梦国全毁灭了,噬魂大洋都没事,鬼魂住在里边很妥当。”轻描淡写的解答,竟没体味话中谶意。桃夭夭瞧着那天真的面庞,心中稍感宽释,拍拍他的头道:“咱们回峨嵋山,同门的大哥大姐会帮你找到爹爹。”夜千影大喜,正欲拍掌欢跃,忽而眼露怯色,望着后面道:“他们,他们来了。”桃夭夭侧身半转,一挥掌,劲风卷开长草藤蔓。 林深处“沙沙”影动,树叶缝隙里露出几十双眼睛,亮晃晃的抖动,眼里惧意远超夜千影。桃夭夭道:“是毛人族,别怕,他们不敢撒野。”猛听“哦啊啊”怪叫凄惶,众毛人四散逃窜,远近林木一阵乱摇。夜千影道:“他们很害怕哩,野龙窠是毛人地盘,我们来这干嘛?”桃夭夭单臂揽起他,答道:“找忘神窟的出口。”手拨藤叶循迹向前,走入一块空地,只见地上躺着个老毛人,气衰体弱,蜷着腿抽搐,正是日前指挥大军的那个统帅。 逃走的毛人又转回来,蹑手缩脚的往前凑,虽是怕极了桃夭夭,依然想保护老弱的同伴。夜千影指着老毛人道:“他是苍苏族长?毛人五寨总头领,妙婆婆说只有他的毛是白色的。” 老毛人紧盯桃夭夭走近,两脚蹬地往后缩,恐惧之态激起同族的愤恨,众毛人“呜哇”狂吼,奋不顾身扑上拼命。桃夭夭左手轻轻拨开,右掌放真气轻拂,老毛人立时神光焕然,喊道:“不要杀,不杀我们!”桃夭夭一拂之间,已知老毛人服食过大量玉英,人类性行保留较多,因此能讲话通意,蹲下道:“我不杀你们,只问你忘神窟出口在哪?”老毛人瞠目结舌,还没从震恐中醒神。桃夭夭环顾四周道:“你们给我带路!去穿越奇域的通道。”夜千影道:“大哥别逼他们了,那里是毛人的神圣禁地,绝不会暴露给外族。”桃夭夭道:“我自己找到是轻而易举,要他们领路另有用意。” 说着抬腕悬掌,照定老毛人的脑顶,喝道:“想保住老族长的性命,就得老实听我指派!你们从何处进出刹梦国?快快带我前去!”低头对老毛人道:“违抗我是什么后果,你应当很清楚。”老毛人骇惧之色渐褪,用新奇的眼光打量桃夭夭,似乎猜到了他的用心,“叽叽咕咕”传令,众毛人收起凶相,搀他起身行走。老毛人道:“带你去神窟,你让我们不死。”桃夭夭点头道:“很好,族长确实有头脑。” 随即拨草寻径,向西行出半里多远,林地里出现一座小土丘,前面平坝立着许多石像,制工粗糙怪状百出,依稀是玉银童扭腰摆臀的丑态。桃夭夭道:“这些石像是你们神灵的样子?”老毛人苍苏道:“是,是……祖代很少见过天神,天神传我们法术,云雾后边,映出天神在舞蹈,我们砸石头,砸成神像拜祭。”众毛人乍入神地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透。绕至小丘背面,土壁凹进去七丈,可容三五十人挤坐。桃夭夭道:“忘神窟出口是这了。”敲了敲洞壁,几面是坚实厚土,别说从中穿行,泼水都难浸。 苍苏连说带比,解释毛人族穿越奇域的方法:“狼牙,熊爪,鹰翼,豹纹,猿趾,五寨的寨主和受神祝的勇士,只允许他们进神窟,进去睡三天,可以穿到外边的山谷,外人叫三生谷的地方。” 夜千影补充道:“画仙跟我说过,洞里有摄魂门的驻梦传形法,峨嵋祖师帮云笈师叔布成的。毛人族通过做梦往返奇域,对实景的影响可降至最低。” 桃夭夭道:“他们在山谷抢了外人,也带进洞内做梦,穿入奇域。”夜千影道:“是啊,但耗时多五倍,外人在忘神窟的入口住上半月,受法咒转化成毛人,昏昏忽忽就穿进刹梦国了。”桃夭夭道:“入口三千洞穴,出口仅容数十人,毛人进来的多,出去的少,都要带出刹梦国,须得把洞拓宽。”手按洞壁运气吐纳,大地隆隆震颤,土丘象蒸屉里的馒头迅速膨胀,顷刻树倒石滚,扩展至大半个野龙窠,躲藏的毛人尽被赶出,渐都聚到开阔的平坝中,仰望土丘变做土山,巨洞可容千人,刹时骇然畏服,纷纷跪拜神迹。 忘神窟依“山气止,风气动”的易理而建,桃夭夭初步领悟主旨,加上与昆仑诸仙连斗数场,对昆仑仙法颇有心得,暗中改换手部心包经气血脉络,契合归藏卦象,呼吸按“止,动”的要领一浅一深,止少动多。那土山果然应势而变,扩张多回缩少,如不断吸胀的肺叶。天山仙宗追求天人合一,修的是乾道;昆仑仙宗归地气入地藏,看重“坤道”,真气融进大地景物,缩张地形只为末伎。但仙术毕竟神奇,足令观者目眩,夜千影叫道:“桃大哥,你会建造忘神窟的法术!” 桃夭夭道:“只懂些皮毛。洞窟增大驻梦法也增强了,他们进洞睡半天就可穿入实境。”夜千影道:“听说忘神窟是毛人的祈神所,普通族人不敢进入。”扭头观察周围,未见众毛人退缩。往日玉银童散播神地的禁忌,宣称擅入者骨肉化泥,眼下走进禁地多时,并没什么异样,毛人对禁地的神秘感已消淡。夜千影笑道:“我晓得了,桃大哥逼他们领路到这儿,原是为打消他们的顾忌。”桃夭夭作几个手势,苍苏族长会意,领着部族进洞相拥坐卧,千余众贴背摩肩,片刻间沉入梦乡。 远方闷雷隐隐,云光刺眼,刹梦国的灾变正愈演愈烈。夜千影迟疑道:“我也跟他们进洞吗?梦醒后回到世间,所处位置是最初入睡的地点,我两百年前由画仙引入,早忘了将会醒在何处。”桃夭夭道:“不妨事,你待会跟我走,料想不致失散。”运指在地上划了个圈,命夜千影站到中间,嘱咐道:“莫走出圈外,我去寻别处散居的毛人,救他们全数返回人世。”夜千影两边望了望,怯然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桃夭夭道:“我这天罡剑气圈很管用,只要居中不出,鬼怪休想伤你分毫。” 玄门九阳都炼天罡气圈,大可圈护道场,如凌波的金乌剑海;小则防固自身,寻常弟子坐关都会设置。桃夭夭的天罡圈暗藏宇宙锋剑气,普天诸世谁能进犯?此去用不了多久,带小孩只恐另生枝节。当下安顿好夜千影,腾起云头纵越千里。 先前衍空卷被毁,画境毁坏,刹梦奇域破漏,到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只看天空狂雷乱轰,风云滚涌如万马奔腾,自外界伸入千万条草根树须,巨石落入平原山川,砸成无数深坑长沟,荒四野的剧变如翻砂,如鼎沸,惟有野龙窠较为平静——毗邻接通外界的忘神窟,算得上是刹梦国最稳固的所在。桃夭夭驾云逡巡,俯瞰山洼里草窝密集,细数共有五处,想必是狼牙,熊爪,猿趾…...所谓毛人族五寨了,往昔毛人聚集的部落,如今空空如也。经过修罗川,春垣城两次大战,毛人几被桃夭夭灭种,幸存的老弱妇幼数不满千,都跟苍苏族长进忘神窟了。桃夭夭寻了数遍半个人影都没寻着,心下萧然,正待飞回洞口,忽见锐光闪耀,发自夏葳城的方向。 桃夭夭正当意气颓落时分,虽遇异况懒于探察,刚要转身飞离,猛然间那光芒直冲九霄,带起几声穿金裂石的尖叫:“唐连璧!唐连璧!唐连璧!——啊!”凌厉的真气随声激荡,直震的云碎风断。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3 桃夭夭立时变了脸色,使隐身法掩藏形迹,悄然潜至夏葳城内,行经处尸骸成堆,有翅鳞族士兵,更多的是牛羊虎豹,家畜野兽,纵观城市内外,好想经过屠洗,各类生物竟无活口。城墙角楼顶坐着两人,左首的是黑衣大汉,擦拭一柄带血长刀。右边那人面蒙青纱,瞧身材是个女子,纤瘦高挑,穿斑斓羽裙,伸着精光莹白的两条腿,举臂望天狂呼:“唐连璧,唐连璧…….”一声比一声高,尖利中竟隐含媚意。 拿刀汉子道:“小雪,你大呼小叫的干嘛?”桃夭夭暗自皱眉“这怪女人也叫小雪!”羽衣女人叹道:“唉,人家兴奋嘛,隔了那么久,终于要见到唐连璧了,峨嵋派的美男子,天底下无对无双。”兰花指托腮,摆出女儿娇羞情态。桃夭夭心道“这女人难道是唐连璧的情妇?小白脸装腔作势,没想到品味这么差劲。” 拿刀汉子冷笑道:“还嫌挨揍挨的少吗?那年齐天宫抢夺冥霜,给唐连璧揍了个臭死。这次他来取白灵芝,又把你打的屁滚尿流。这会儿念念不忘,想是皮痒痒了。”羽衣女人道:“打是亲骂是爱,残云哥,你不懂。”长指轻绕,柔风凝成利剑,撩起青纱一角,伸舌头舔舐剑刃,直舔出缕缕鲜血,砸滋味道:“我爱死唐连璧了,好想亲口喝干他身体里的每一滴汁液,嗯,美男子的体液,想起来我周身发热。” 那残云道:“你小心点儿,莫轻敌误了大事。”羽衣女人道:“刹梦奇域快完蛋了,邙土不用看守兽能法印,我们昆仑七星使聚齐,北斗阵摆开,三界内谁是敌手?”残云道:“昆仑七星使若败落,必是你断雪出岔子。”断雪撒娇道:“嗯,讨厌的残云哥,总编排人家的不是。” 桃夭夭伏在角楼底座旁,暗忖“他们叫什么昆仑七星使,按说还有五个同伙了。阴阳怪气象妖怪,不是仙宗正派之士。”底下谈话传进耳中,大大出乎意料。残云道:“此番昆仑仙宗重出仙界,我们七人若能灭掉峨嵋派,肯定是振兴宗门的最大功臣。”断雪道:“灭不灭峨嵋派没什么,把唐连璧留给我杀最要紧。哦,你们都不许伤了他,尤其不能碰他那张脸蛋儿。” 残云冷哼道:“谁象你这般嗜杀成性。”断雪娇笑道:“哎哟哟,秋涟春垣一路杀过来,几座城的活物被你宰个净光,好意思数落人家。”残云道:“我没有杀人。”断雪笑道:“好好好,没杀人不算杀生,你是帮峨嵋派收捡烂摊子。”手指微弹,细长的剑气悄然隐没,遥望远空道:“奇域即将毁灭了,天武神命我们清除域内兽族。冬焰城是翅鳞族最后的老巢,趁早赶去干活儿罢。” 残云道:“不要自作主张!冬焰城里藏着峨嵋祖师的兽能法印,在那城杀虫只怕与法印有妨。天师早传下严令,不准擅动峨嵋祖师遗留的法器。”断雪笑道:“天师的命令比天武神的法旨更重要?”残云冷然道:“那当然,天武神嫌咱们出身不正,武运堂都不让进。收留我们七人的是子虚天师,这一节,到死都要记牢!”断雪道:“行啦行啦,老爱板起脸教训人,邙土师兄比你随和多了。唉,我探望同派兄长,不理城里的虫子总成了罢!”不容再辩,跳出城墙,乘风直飞冬焰城,残云只得跟随。 桃夭夭暗想“他们是子虚天师的手下,昆仑仙宗分文武两个派系,内部的首脑似乎各立山头。”照往日脾气,定要跟上去追根究底,但屡经事变心生倦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翻身飞回忘神窟,远远望见夜千影,心里算计“峨嵋山上要掀起大风波了,先把弱小弟子遣散安置了,方可迎战昆仑仙宗的强手。”收云落脚,距夜千影两三丈。 忽然觉得不对劲,夜千影站姿闲逸,风儿轻柔,草叶轻摇,临走时的紧张气氛不见了,呈现出宁和的景色。四方天倾地覆,雷电交加,某处仍能保持清和宁谧,恐怕只能是图画里描绘的场面。桃夭夭手指尖发凉,低声道:“画仙妙昙!”察觉眼前竖立着大幅画卷,那夜千影只是画里虚像,真人早被画仙掳走。但天罡剑气圈怎会失守?妙昙法力再增十倍,也没法攻入圈子半寸。 正疑惑间,树后闪出两个影子,矮墩墩的是那铁桶咕咚,妙昙站在旁边,朝夜千影招了招手。那小孩立时欢然跑过去,抱着咕咚嬉笑蹦跳。一幕幕均在画卷里发生,显是预设了机关,专等桃夭夭回来重演当时的情景。只见夜千影和咕咚亲热一番,随后掏出那枝化真仙笔,乖乖的交还到妙昙手里。桃夭夭猛省“妙昙是追着仙笔的灵力找来的!我几时丢失化真笔,怎地被千影捡到了?唉,这小孩子太单纯,遇到熟人自己走出天罡圈,宝物双手奉上,全无半点儿防范之念。” 妙昙法宝入手,摸了摸夜千影的额头,小孩立即卧地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稳,看情形没有受到伤害。妙昙走上前道:“桃夭夭,昆仑弟子和昆仑法宝我收领了,作此画晓示,另有几句实言相赠。”配合嘴唇启张,语音飘绕半空,图画里暗藏昆仑派的虫音咒。 妙昙道:“拜你所赐,刹梦奇域终结,昆仑众仙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当年洞庭湘君委派我等协助紫元宗,防止奇域危害人世。为执行本派先祖的命令,我们陷在这里多年脱不了身,反让峨嵋派称雄仙道。那晚遇见峨嵋传人,我忆起神木宫主的预言,天人之战必由峨嵋弟子终了,这才接引你进入奇域。”言下之意早有预谋,想借桃夭夭的手解脱重责。桃夭夭一边听着,一边游目四寻,只见草石凌乱,辨不出妙昙的去路。 画卷之中,妙昙继续讲述:“但我不知你身带宇宙锋,一交手竟致衍空卷被毁,千年心血半成空废。魔剑的厉害我是领教了,昆仑仙宗却不容外人侵忤。琴仙失臂,玉霄子遇害,地府破落,武运堂遭损,这几笔账总要跟你清算。武玄英师叔已广传法旨,命天武宿仙客出山会集,同上峨嵋铲除魔剑之主。天文宿现由子虚天师执掌,特派座下昆仑七星使来此联络。天文宿,天武宿终将联合,昆仑派威名重振,这都多亏了你的倒行逆施。” 她面若冰霜,语调冷淡平缓:“没错,逆天悖道,狂妄肆行,便是你们峨嵋派惯有之风。”手指东南方,道:“离此五千里是冬焰城,峨嵋祖师的兽能法印放在城内。那件赋于虫类智力的法宝,现在已被玉银童夺取,他要用法印把翅鳞族变做魔兽,等刹梦国破灭后再去人间作乱。峨嵋恶风源远流长,从祖师到叛徒再到后辈新秀,尽是胡作非为的狂人。” 说到此,妙昙拎起夜千影:“快去冬焰城收伏玉银童,或者被玉银童收拾了。不论峨嵋山谁人称尊,三日内昆仑挥师讨罪,虚无三峰定将化为乌有。”话音袅袅而逝,一步步向画深处走远。桃夭夭喝斥:“大言不惭!”探手向妙昙背影抓去,“兹啦”穿破画纸,几把撕作碎片,心想“欺负弱子,诱我变魔,宓文妃害我亲娘,我还想着你们算账呢!”念及此节怒火难抑,冲口道:“你们自己送上门,峨嵋派求之不得。”忽地巨响震天,盖过地裂山崩,东南方位腾起乌黑云柱。 桃夭夭运目细辨,云柱充满邪气,夹杂兽类凶猛的嘶吼,寻思“追捕玉银童还应当先,其他几城已被那两个怪人清空。玉银童控驭琉璃锷,只可能藏身冬焰城。”走进忘神窟察视,毛人们都已沉睡。想了想,挥掌轻拍苍苏族长后背,放出阴阳链的妖毒缚住他元神,虽然小有损害,但用此法可确定他苏醒的位置。桃夭夭推测那里定是忘神窟入口,玉银童也会从那逃回人世,判定了他的退路,抓捕就容易得多。 谋划停当,当务之急是将玉银童赶离巢穴。桃夭夭跳出洞口,一声长啸拽出宇宙锋,拔步向冬焰城飞奔。夜千影不在身边,他反觉身上轻松,苍茫天地仍由独行。既然天地当灭,何方率意狂荡,索性不使飞腾术了,撒开双腿沿大地疾驰,宇宙锋倒拖着左扫右摆,土石草木被剑光粉碎化烟,飘散湮没。仿佛戏台落幕,身后的空间陷入黑暗,前方光亮缩短,忽有大山高耸耀目,赤红色山岩呈火焰飞腾状。 冬焰城依山势而筑,因气候干冷得名。翅鳞族在此生存不易,驻防兵将大都强壮坚韧,主要职责是守卫城中的仙印宝殿。玉银童操纵琉璃锷离了虚空结,立即赶往冬焰城,取走宝殿里的兽能法印,用驭兽术改动效能,使翅鳞族体形增大数倍,智力全部转成体力。等桃夭夭追到城郊时,冬焰城内外巨虫如云,会同从各处逃来的虫类,总计数量超百万,黑压压铺地接山,挥舞长爪毒刺,喷吐瘴气酸液,活象末日临世的恶魔大军。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4 桃夭夭迎势而上,离虫群三五里远,横向一抖手腕,宇宙锋长刃“呜呜”鸣响,好似长空龙吟,百万虫族登时筋软腿酥,一团团烂泥般倒伏。城头忽传玉银童的笑音:“玄门有好生之德,新师尊有好杀之癖。祖师爷留毛人族和翅鳞族传种,而今却要给新师尊灭种了,啊哈哈。” 讥讽里提及祖师的意愿,桃夭夭果真腾身飞起,让开前头的虫群,掠向城墙。发现琉璃锷趴在城门上方,肥硕的躯体呈乳白色,四只大腭恰似开山斧。之前翅鳞三圣母已被琉璃锷吃掉,摄取养分催化器官,到此时长成雌虫成熟体态,战斗力也达全族之最,玉银童的话音通过琉璃锷口器传出:“桃小师尊真是尊重长辈呢!祖师爷遗留下来的物类,法印,怎能随手毁了,对不对?” 末后三字出口,猛然挥爪击向桃夭夭,爪间银光流转,紧握那道野化法印,显为投鼠忌器之意。桃夭夭侧身避开爪击,手中宇宙锋一扬,剑刃尚未落下,玉银童摇舌大叫:“杀啊,杀死这条母虫,连祖师的法印一并击毁!”随着叫声,琉璃锷肢足往两边伸展,前面门户大开,只见胸甲中间嵌着一块赤红圆盘,与那野化法咒的形状相仿,玉银童道:“这就是兽能法印,已嵌入母虫身体,你杀啊!杀了母虫法印就毁了,法效渗漏出去,世上的人都会变成虫子!” 桃夭夭默然,悬空凝立,似乎摸不准对方言语的真假。琉璃锷朝他猛攻不停,虫爪只打的神木甲上“扑扑”乱响。玉银童自感大占上风,胡吹道:“兽能法印好啊!这道印,祖师爷经七七四十九天精炼而成,可以将人类的智慧技能传给翅鳞虫族,实在是玄妙无比啊!后世佳弟子玉银童天纵英明,悟出祖师的妙法取自驭兽门,哈哈哈,用这宝贝把虫兵全变怪兽,放进人间可好玩了,哈哈,老子真他娘的是个神童!……” 嚣言狂笑之中,两边山脉碎散,天光逐渐缩窄。奇域即将完全崩解,刹梦国九万里河山,只剩冬焰山到噬魂大洋的狭长地域。桃夭夭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声:“给我出来!”挥手一道金光下落,将宇宙锋横放于地层间,沿地底平平削去。玉银童在奇域里操控本命神兽,原身一定躲藏其中,趁着空间缩小的机会,正可放剑逼他现形。当下剑光削至噬魂大洋岸边,海岸上一个地穴“噌”的生风,玉银童从里面蹦出,惊叫:“挖地三尺啊,你***好狠!”险被剑光削成两半,凭着脚快侥幸逃脱,肋下已是汗流如浆。 话音未落,剑光偏转刺向后脑,玉银童忙施法逃跑,瞬移到冬焰城上空,一把抢过琉璃锷爪中的野化法印。桃夭夭早有准备,放盲牙笼封锁四边,举宇宙锋迎头砍刺。但玉银童的逃逸术实在太神妙了,长有长走,短有短避,星驰斗折趋转游离,就在盲牙笼的范围内玩起了捉迷藏。宇宙锋剑芒虽利,连刺数次都落空。桃夭夭暗自发急“干脆放开手杀了这魔头!法印毁就毁了,翅鳞族入世造成大祸,云笈道长的遗愿顾不上了!” 忽闻后方有人笑道:“啊哈,峨嵋派自己人打自己人,快来看,有趣的紧!”嗓音尖细阴戾,正是昆仑七星使里的断雪。桃夭夭心下暗惊,出剑稍慢半拍,玉银童钻出圈子,遁身高空,嚷道:“臭小子疯了么?我抱着祖师法印你也敢刺!哎呀……兽能法印,给他拿到啦!”手指下方,琉璃锷仰身横躺,一个穿黄衣的矮子坐在旁边,膝间搁着那块兽能法印。 方才逃命甚急,玉银童无暇控制琉璃锷。本命神兽失了主人的指令,便即自主行动,仗着兽性胡乱扑咬,左近的巨虫好多被撕成碎尸。如此凶猛的琉璃锷,竟被破开胸甲取走宝物,取宝者的法力想来也不弱。玉银童怪眼圆睁,怒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偷峨嵋派的法印!” 断雪吃吃笑道:“这才叫贼喊捉贼,人家邙土师兄是法印的看守,倒给小偷污蔑成小偷,残云哥,你说可笑不可笑。”残云喊道:“昆仑七星使残云,断雪,参见邙土师兄!”刀口朝上轻点,行了个军前礼,续道:“师兄守护兽能法印,岂容他人随意争抢?” 邙土手里拿条抹布,埋头擦拭兽能法印,嘀咕道:“这法印,原本是他们峨嵋派的。我受天文宿首座湘君委命,当了千万年的守印人。如今他们取回不正好么?我也可卸下重担了,只是法印附加了多余效果,弄成原样才能交差。”抹布每抹一下,四方虫体便缩小一分,俨是将玉银童施加的驭兽术去除,回复法印的原效。然而保持法印不损,除法难远高于施法。他仅以抹布作工具,调弄法宝有如拂尘,道行之高委实可惊可怖。 玉银童看出邙土法力极高,眼珠转两转,面朝桃夭夭下拜道:“禀告师尊,削弱昆仑的计谋今已大获成功!琴仙,画仙,邙土等等昆仑仙客,受骗上当困居刹梦奇域。白白让咱们峨嵋派在外扩张势力,啊哈哈,现而今强弱分判,大势作定,峨嵋很快就可消灭昆仑!” 桃夭夭默不作声,凝神调动盲牙笼收缩,生怕漏出缝隙又让玉银童逃走。至于玉银童弄舌挑拨,他自然听出来了,但自恃力强,昆仑仙人的反应并不放在心上。 邙土停止擦抹,看着玉银童道:“尊驾是谁?峨嵋灭昆仑从何说起?”他长期在仙印殿闭关,玉银童的相貌作为竟无知悉。断雪笑道:“邙土师兄快别问了,惹人笑你孤陋寡闻。”残云道:“他是峨嵋派玉银童,搅乱刹梦奇域的罪魁祸首。” 玉银童正色道:“敝人所作所为,乃是奉本派师尊的法谕,祸首二字恕不敢领,不信请问我们峨嵋派的新师尊。”转对桃夭夭道:“师尊怎不讲话?您默认了么?你派弟子搅乱奇域,令昆仑仙人穷于补救,峨嵋派便可独个儿称霸仙界。师尊,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 邙土浓眉渐渐皱紧,瞧着桃夭夭道:“你是峨嵋新师尊?紫元宗不掌管门派了吗?”断雪笑道:“正是‘枯坐无甲子,心荒不知岁’,您老坐关几千万年,人世间早都物是人非。”玉银童接口道:“元宗祖师那是老黄历啦,现今桃夭夭师尊掌权,一门心思称霸三界,灭掉昆仑仙宗蓄谋已久……哎呀,嫌我说漏了嘴,师尊要杀我灭口!”眼见红色气柱逼近,恐惧倒不是假装的,惊呼:“昆仑派救命!” 喊声未绝,盲牙笼极速收拢。此次施术沉缓而细密,封锁方六路,玉银童绝对无法逃走。桃夭夭目光炯炯,喝道:“**落网!”便在牢笼封闭的那瞬,忽然心跳骤停,一松劲气柱消散。玉银童趁势飞出千里之外,余音回荡空中:“走喽!外边找玉南香去者!哈哈,桃夭夭小师尊,你陪昆仑仙人玩儿罢!”声随人远,依稀是忘神窟出口方向。 桃夭夭霍地转身,紧盯邙土道:“是你捣的鬼?”暗地里惊诧莫名,刚才心脉受外力扰乱,神木甲的防御都失去作用。此人若有此等手段,实乃前所未遇的劲敌。 邙土道:“足下还没回答我,为何要灭昆仑派。”桃夭夭既好气又好笑,呵斥:“玉银童的话你也信,简直蠢的无可救药。” 偏巧邙土性情愚憨,长年独居隐修,不懂机巧诡诈之事,眼望同派的两仙:“那个玉银童在撒谎?”断雪道:“未必,峨嵋派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残云道:“天武神召集天武宿,要上峨嵋决战争胜。我俩也是奉子虚天师之令,来请师兄出山,瓦解峨嵋派称霸仙界的图谋。”他两人本来敌视峨嵋,适逢玉银童挑唆,正好来个推波助澜。邙土点了点头,望向桃夭夭道:“你有何说?” 桃夭夭懒动口舌分辩,只说:“少废话,手底下见真章!”运气放剑,岂料手刚微扬,心跳忽如油锅迸豆,乒乒乓乓猛跳数十下,真气乱如缠麻,剑气再难发出,由此证明暗袭心脉的确是邙土。桃夭夭四肢脱力,眼中昏黑,胸中杀气却狂沸欲炸,大喝:“宇宙锋!”剑光如虹,直取邙土首级。 桃夭夭明明全身受制,真气法术不能用,却仍能御剑猛攻。邙土见状大感惊骇,急施功法移位闪避,又觉剑锋来的凌厉,慌忙举起手中的法印招架。外围断雪急施援手,呼喝:“绕指剑!”指间气流凝作长剑,两样法宝齐抗宇宙锋,只见炫光爆闪,强烈气浪翻卷四溢。断雪收剑入指,兽能法印和邙土的左臂已被震碎,鲜血喷洒如雨,邙土愣愣的道:“好强大的剑势!”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5 血腥味飘入鼻孔,桃夭夭立时警觉“不可用杀欲驱动宇宙锋!”收回宇宙锋,半空里盘腿调息,运起云笈道长所授心法,渐将狂躁的心绪抚平。那边残云扶邙土察伤止血,断雪绕指剑破空飞射,疾刺桃夭夭眉心,击中神木甲“突突突”闷响几声。邙土道:“他是混元神体,正面攻不破。”桃夭夭暗生惊异“这女人的剑硬挡宇宙锋而不断,好生了得!”运灵念暗察那块法印,已然化作碎屑,兽能法咒解除,“翅鳞族”还原成山野虫豸,百万虫体迅速变小,在逐渐灰暗的空间里翻爬。 忽听残云说:“混元神体,不好办啊,等七星使聚齐再跟他斗。”断雪冷笑道:“你胆怯了?旧账未销又添新仇,邙土师兄替他们峨嵋派守印大半辈子,到头来落得个残疾,此仇不报,羞提昆仑七星使的名头!”十指剑气齐绕,只待同放十道绕指剑。邙土忙止住:“且慢!”右手掏出药膏,涂抹断臂穴位,创口顷刻愈合:“不必太过惧怕,他的混元神体有隙可乘。”一抖大袖,掉出个陶土人像,右掌轻扇送风,将陶像立于面前,缓缓道:“这人和玉银童斗法时,我按其气行揣摩筋骨内脏,依样捏成他的土偶,完成了焦土枯心术的关键步骤。”残云笑道:“邙土兄焦土枯心术使出,敌人心脉在握,混元神体不攻自破。”断雪大喜道:“你制住他的心脉了!” 邙土道:“枯心术只可穿透邪魔的心脉,很奇怪,这位新师尊和那玉银童既属峨嵋派,为什么都会身染邪魔气?”断雪嗤鼻:“峨嵋派本就魔崽子成群。”邙土摇了摇头,似乎深感困惑,两根手指轻按土偶左胸。 一刹那,桃夭夭毛发倒竖,登觉有只大手穿透胸膛,轻轻捏住了心脏,惶急之下,宁顺的血脉又变错杂,忙端坐吐纳重新调整。邙土收指道:“混元神体无懈可击,但他左胸上的魔气凝成污斑。我顺着魔气种下枯心焦土,从那可达至心窍。”断雪满脸兴奋:“好啊,我们钻进他心里捣个稀巴烂!”残云道:“慢着!他剑气厉害,七人齐上才有把握。” 邙土点头道:“残云顾念的是,这人使剑的方法很怪,纯用欲念驱使,即使心脉被制,要杀我们仍是轻而易举。可他又偏又竭力克制,好象不愿伤害我们的性命。”冲桃夭夭左瞄右瞧,猜疑难决,叹口气说:“我先将焦土封印了,还是去请教子虚天师为妥。刹梦奇域的任务已完结,湘君又无音讯,只好先请天师示下。” 残云道:“天文宿由子虚天师主持,我等正该前往参拜。此人已被种下枯心焦土,早晚逃不脱七星使的手掌。”断雪指间长风旋绕,卷裹三人身子,说道:“画仙设好出离奇域的秘道,天武宿群仙已从那入世,我们也赶快出发……”风起处语声倏消,三个人影隐入暗穹。 耳闻邙土评议,桃夭夭内心惊涛交激,久久未能平静。思量神木甲不会跟魔气结合,定是身上存有漏隙,才能被邙土施术攻入。自己放剑滥杀已有数回,气性曾与杀魔相近,武运堂一役尤其明显,原以为昆仑谷神正气法可将魔气化尽,哪知又会转到左胸凝成斑块?邙土的枯心术专攻这点,往后岂不要躲着他?昆仑七星使才现其三,已是声威夺人,若聚齐了又是何等强猛!昆仑天文,天武倾巢出动,峨嵋派如何抵挡?桃夭夭越想越是心悸,脱口而呼:“要出大乱子!” 震耳的爆响压过惊呼,奇域彻底塌溃了。眼前天崩地陷,身后黑暗弥张,冬焰城早已无影无踪,高山化为烟雾,成群的虫豸躁动爬蹉。一道白光向海边飞去,逐次照亮分崩的物体,刹梦国仅存的景物正飞速消空。桃夭夭暗道“糟了,赶回忘神崖来不及了,我怎么离开这里?”心念急转,追着那亮光飞行,少顷飞抵噬魂大洋,最后一丝光线没入波涛,一切都空无了,仅存黑茫茫的大洋在虚空中起伏洄旋。 他心中大急“奇域依虚空建起,如果出路断绝,我会困在幽幻虚空里么?”惊惶中蹬腿挺腰,“呼”的一下站直,仿佛噩梦乍醒,游离的神魂倏然回到躯壳。 周围景象灰扑扑的,木凳小桌,孤灯微晃,依旧是当初的那间草屋。戴老汉在里屋整理睡铺,挥帚驱赶虫蚁,絮语兀自未绝“今晚上真撞了鬼么?荒山野地不干净,虫子满屋乱钻……” 桃夭夭闻言一惊,拿起油灯,抢步冲进里屋,照向墙壁一看,密密蓬蓬虫群开动,自地缝铺满屋角,那是翅鳞族的兵团么?,大将军琉璃锷在不在军中?是否还要排兵布阵,据城建国?所有的秘密无从得知。他缓慢的移开目光,喃喃道:“天人之战测试终止,翅鳞族也回归原形了……”但人类和自然生灵的争斗似未结束,眼瞅戴老汉手举扫帚,耳闻屋外山风呼啸,一种悠远的感触油然而生。 戴老汉见他神情有异,微觉害怕,小声问:“客官,你不舒服?” 桃夭夭道:“哦,没什么,刚刚我打了个盹。”心里念叨“刹梦国,刹梦国,一刹长梦几春秋,醒来黄粱犹未熟,世上真有这样奇妙的事。”言念于此,对神木宫主衷心敬服。建立的梦境虚实相接,天山仙法的深博妙绝,令他如临浩瀚宇宙,方知玄道永无止境,平素狂气登收,不自禁暗生渺小之感。 戴老汉的话语打断了遐思:“山里晚上风大,客官若是困倦,里屋来睡。”桃夭夭道:“不了,多谢老爹,我赶着要把事情办完。”忽而记起一节,问道:“本地有个华四婆婆?” 戴老汉讶然道:“你认识华四婆婆!她可有些日子没露面了。”桃夭夭心下生疑“她今晚如没来过,那又是谁接引我梦游奇境?”一念未几,山风里飘送妙昙的歌声“来来往往仙影,虚虚实实曾经,迷迷蒙蒙凡夫,恍恍惚惚忘记。”腔调怪异,细如蜂鸣,清晰的传入耳中,似乎正从屋外不远处经过。一旁响起夜千影的笑语:“婆婆啊,你唱的歌儿真好听,咱们这是去哪里?”妙昙答道:“去峨嵋山讨还公道。” 戴老汉愣了半晌,笑道:“巧的很啊,正说华四婆婆她就到了。大过年的这婆孙俩还赶夜路,我去请他们来相见。”桃夭夭道:“不用了,他们走的很快,你追不上的。”觉出那发音的是虫音咒,真人必已远去。妙昙设咒留下讯息,只为证实刹梦国的经历,打消桃夭夭梦幻之念,表明昆仑对峨嵋的挑战真实无虚。 桃夭夭寻思“听她歌中含义,戴老汉今晚跟她见过面,只是过后遗忘了。或者仙凡殊途,相见是虚无缥缈的幻象,他实际就待在里屋铺草驱虫。唉,我想的太多了,虚实之间混沌难分,仙道的精髓本就在于一个‘玄’字。” 谈话声稍顷即逝,好象婆孙俩果已走远。戴老汉搓手道:“华四婆婆托我给她小孙子做玩具,趁这当口正好交到手里,偏巧他们走的那么急。”桃夭夭道:“给我,我赶去交给小孙子。” 戴老汉翻捡墙边竹筐,过了会儿,抖抖嗦嗦拿出几只竹蛐蛐,一脸迷茫的道:“怪了,我才雕好的木头猪仔,木头小马,专门给华四婆婆小孙子做的,怎地平白没影儿了。” 桃夭夭心道“遇见妙昙赠送玩具的情景,他果然忘的一干二净。”接过竹蛐蛐揣入袖中:“这些玩具做的很好,小孙子会喜欢的,我代他给老爹道谢。”当面深作一揖,告辞:“要事在身未敢久留,老爹多多珍重。”两步跨到外屋,衣角擦过桌边,忽见早前放在那的金带钩,画仙那“凡人福祸自取,仙家不得干预”的警告回响耳畔。他犹豫了半瞬,鼻子下冷哼两声,再扯掉两颗玉扣子放到金钩旁,这才大步流星走出屋门。 此时天色尚暗,夜气朦胧潮湿。从山隘往谷里直行里许,四周荒草横斜,乱石支棱,全然找不到通行的路径。桃夭夭心想“惭愧,九阳谷的真貌,这时节我才看清。”手伸进怀中,摸出残破的北斗木鸦,喟然唏嘘:“一夜恍如两世,究竟梦醒是真,还是梦里是真?”抛掉木鸦残片,一霎丢开琐念,豪气充盈胸臆,喝道:“玉银童,这回看你往哪藏!”腾身纵起,驾长风飞向山谷深处。 先前他施放的阴阳链妖毒,锁定了苍苏族长魂体,由此可测定毛人苏醒之地。那地方必是忘神窟入口,同为玉银童赖以庇身巢穴。桃夭夭感察妖毒反馈的讯号,流星赶月般飞越深谷。少时临近山崖,眼望前方峭壁屏立,洞穴密如蜂窝,按落云头细观,忽闻“哦哦啊啊”的吼叫此起彼伏。 桃夭夭暗想“三千忘神窟,确如其然,毛人们从此回到人间。”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6 那呼叫声的确发自毛人。刹梦国破灭之际,他们蜷伏忘神窟熟睡,安然穿越到入口前端,梦醒后呼朋唤亲,三三两两爬出洞口。这生物在奇域里数以万计,被桃夭夭杀戮大半,仅剩千余留在神农架。近代数量稀少,据说犹有抢掳外人藏进洞窟的习性。当时乍脱大劫难,众毛人围着苍苏族长啼号。桃夭夭撤去妖毒,鼓大风吹的飞沙走石。毛人惊惶加剧,族长发声喊,领着全族飞快逃入密林。等四处晏静,再无毛人音迹,桃夭夭落地观察洞窟的详况,回手拍散云层,清朗月光洒下,山石草叶历历可辨。 只过了寸香工夫,岩石悄然偏移,各洞的构造已经发生了变化。桃夭夭运灵念感测,洞内千回百折,岔道变换无定,忘神窟暗蕴的法术时时在生效。假如从外界深入探索,定将在万花筒似的路线中迷失。除了昏睡穿进奇域,别无出路可逃。玉银童获知十个洞穴变移规律,是以能自如的往返各方。桃夭夭想好了对策,沿山势勘踏,登上开阔的平岗,双掌按地调整呼吸,节奏渐与山风相谐。 忘神窟依从“山气止,风气动”的归藏易理,开凿者改变山体架构,顺应“地籁”动静而成。《南华真经》记云“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地籁则众窍是也。”又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昆仑仙宗修持乾道,气脉应合地上的事物,调气入地乃法义主纲。桃夭夭初窥其径,手掌贴地气息随风,一呼一吸若断若继,血流随山涧缓急起落,身体俨然融入了山体,就在风止水滞的刹那,暗中默念“合!”气血暂停,体窍封闭,众多洞穴立时缩拢封严,变回了原状。这转变顺乎自然,并未引发震荡,夜色中物影凝然,山峦象平常那样稳静。 空的洞穴融通山气,风止时可使闭合,没变的洞窟有异物在里面,挡住了风气畅流,必然是玉银童躲藏的地点。桃夭夭驾云绕山,望见山梁凹进,隐约是山洞的外廓。压低云头悄悄接近,尚离半箭之遥,就听洞里传出玉银童的吼叫:“乖乖归从了我,将来好处多多,你这死脑筋犟到何时!” 桃夭夭寻思“他要行**炼邪术,正逼迫玉南香就范。”岂料答语大出意外,一个男子嗓音回应:“峨嵋弟子怎可背叛师门!要杀便杀,我宁死不干那勾当!”桃夭夭吃惊非浅“是黄幽,凌波说他去武陵侦察龙家,怎地陷在此处?嗯,一定是玉银童半途拦截,使阴招绑架了他。”隐身伏于山洞外壁,意待察清两人所谈何事。 只听玉银童道:“少装正人君子啦,跟着乱尘没学成啥,虚伪腔调倒学的足斤够两。哼,老实讲,你当真忠于那个新师尊桃夭夭?”黄幽默然无语。玉银童阴笑道:“嘿嘿,你瞒不了我,龙百灵嫁给桃夭夭,鲜花插在牛粪上,哎哟哟,我好嫉妒,我好不甘心。”黄幽惊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会知道……” 玉银童道:“怎会知道你的心事,对?你在峨嵋山外中了我的陨神诀,一直陷入昏睡状态,梦里叽里咕噜的叨念不停,对龙百灵的爱意,嫉妒桃夭夭的醋意,一腔深情付流水的无奈,哈哈,心里话连做梦都带出来啦。你若是甘心桃夭夭得势,老子立马割了卵蛋作太监。” 一阵沉默,洞里氛息浮动,似进行着激烈的冲突,黄幽忽地大声道:“是,我是爱龙师妹,我是讨厌桃夭夭。但我宁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当欺师叛门的孬种!桃夭夭只要是峨嵋派师尊,为他斩头洒血,我一百个心甘情愿!你要我潜伏派中暗算他,千刀万剐我也不干!” 桃夭夭暗挑大拇指,心说“黄兄不愧是遁甲首徒,关键时刻真不含糊。”遥思及远,忆起乱尘大师言行,貌似粗疏实则精明,选材任贤之能非常人可比。 厉言抗辩过后,黄幽放缓了语气,劝说:“玉银童前辈,晚辈久仰您的大名,往昔谈起引为玄门名宿。您若设谋陷害本派尊长,岂不自污名声,传扬出去教外人笑话。”玉银童冷笑道:“名声?不重实力只爱虚名假道义。从华龙子到乱尘,峨嵋派搞得假风盛行。连我都受了沾染,说到旧事就回避,唯恐惹人讥笑。”语调略顿,似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久仰我大名,可知我旧名叫什么?写出来你好生品题品题!哈……” 桃夭夭运指轻点,力道恰到好处,无声无息的戳出两个小孔,凑近往洞里瞧。只见玉银童双手起落,在洞壁划出字迹,一边是个“欲”字,一边是个“**”字,写完大笑着自评:“欲**而不能,*存童身,便是我原名的由来,哈哈哈。”黄油和桃夭夭都愣了,暗道“玉银童原来叫做‘欲**童’!” 笑声忽停,玉银童阴沉沉的讲述:“老子从小就想玩尽天下美女,又渴望炼全玄门九阳道法,两桩夙愿刻骨铭心。偏偏剑仙门要从童子身炼起,倘若先找女人睡过觉,就不能修炼剑仙剑术了。***两头作难,这事传出去外人笑我‘欲**而不能’,欲**童的丑名传开了。老子知耻而后勇,昼夜奋发钻研,竟然悟出用**心提运元阳的诀窍,玩女人炼道术两不误,九阳炼成七门,你若听话以后我就把这秘诀传给你。”黄幽大叫:“我不学!” 玉银童道:“当日‘欲**童’的丑闻满世界流传,华龙子是我师侄,长辈丑名自当讳饰,对内就用‘玉银童’替代。多年间峨嵋派掩盖我的所作所为,纵有女子受牵连,仙界世间鲜为人知。一来二去我也觉得丢面子,每当别人打听兼修七门的原故,我总是拼命的隐瞒。”桃夭夭点头心想“难怪我问起功法之秘,他就装疯卖傻。”玉银童叹道:“虚伪啊虚伪!脸面值几个钱?那混小子桃夭夭成日里耍宝,全不知羞丑为何物,不照样稳坐大位?我算是悟出来了,越是做大越不要脸,名誉名声全是放屁!” 双掌“啪”的一拍,玉银童怪叫:“不用遮遮掩掩,今天都挑明了,”岩壁随掌击分裂,现出丈余见方的空洞,隔着丝绸帘子,洞里隐约有个少女的身影,背手蜷坐,口中“咿唔”似被堵塞。桃夭夭心里一跳“里面是玉南香!”再看绸帘后雪肤莹莹,曲线玲珑,少女身上竟一丝不挂。玉银童**笑道:“丢了本命神兽,老子元气大损,这小妞儿是百花教的什么孔雀公主玉南香,留着一直没玩,现下正好拿来修补真元。” 黄幽怒喝:“你是前辈高人,*弱女算什么本事!” 玉银童撇着嘴道:“*?你当我是凡夫俗子吗?本前辈童子身未破,方得兼修七门神通。凡人皮肉**的蠢行,岂是高士所为。**而不奸乃为上乘,现就教你亲身体验一回。”摇指点点戳戳,黄幽周身光斑游移。他中的陨神诀后还没解消,原本脱力横躺,此时晃晃悠悠的起立行走,手脚却不听自家使唤。黄幽大急道:“你快快杀了我!不要让我侵害那位姑娘!”脑中闪过念头,只当玉银童要强迫自己侵犯少女。 玉银童道:“放心放心,你也不会接触她的身子。嘿嘿,咱爷俩福乐同享,先将六种根器的感觉接通。”体外也浮现光斑,来回踱几步,两人动作协调。玉银童找准石尖,张开五指一拍。黄幽“啊”的一声,掌心忽生刺痛,玉银童笑道:“起作用了,我手痛你也会感觉到,反之亦然。嘿嘿,这六根通仙法炼自摄魂门,互通触感极是灵妙,眼耳鼻舌身意的感受皆可传送,哈哈。” 桃夭夭大奇“他搞什么名堂?”有心探察究竟,暗中拿定了主意“倘若危及玉南香清白,立刻出手救应,此外静观其变。”两人体表的光斑渐暗,六根通法术行将完毕。玉银童洋洋自得:“以往老子拿人炼法修补元气,找得都是些乡下男女,蠢牛笨猪不懂风情。从今后,既不怕仙界各派知晓,我就专找你们这种仙家弟子来修炼,灵性十足,用起来事半功倍!” 黄幽唬的面如土色,颤声问:“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玉银童眨巴眼皮作鬼脸,笑道:“别怕,设个**梦局,让你和玉南香梦中翻云覆雨,本前辈观赏你们欢爱的美景。这调调儿有趣?保证你小子乐翻天!” 桃夭夭一听,差点呕出隔夜饭,暗叹“这老家伙的花样,不是人类能想得到。” 黄幽还没想明白,若惊若疑的嘟囔:“你观看我们……那炼的是什么法?” 玉银童道:“嗨,亏你是遁甲首徒,居然不点不透。我俩六根的感觉已连通,你跟女孩子梦里**,本前辈现场观摩,感同身受,血气畅行经络,周流数还精补脑,即可用元阳培养内丹。此乃本前辈独创‘意**’修真法,玄微深妙之极。乱尘那蠢才辈子甭想学会。瞧你小子有些造化,这意****么,本前辈往后倒可详加指点。” 第二十一回前尘幻灭如刹梦7 这下黄幽也伸脖吐舌,作呕道:“打死我都不学……在旁边看别人干那事,太龌龊下流了。你既会设梦局**,干么自己不跟女孩子……梦里那个。”玉银童道:“不稳当嘛,亲自上阵分寸难把握,万一太兴奋梦遗咋办?本前辈的道行全在这点元阳里,若不慎遗漏一星半点,一世神功就付诸东流了。嘿嘿,功法要害都坦诚相告,我对你的器重还有何说。” 交谈声回响洞内,玉南香脸庞发烧,“咿咿呜呜”的流泪呻唤。玉银童道:“好啦,药力发作,取出她嘴里的布团,叫春肯定叫的震天响。”黄幽惊问:“药力,你给她吃什么药?” 玉银童道:“当然是**啦,服下**才好做chun梦。这种大家闺秀最麻烦,做chun梦又无损她的处子身,心里的贞洁观还是根深蒂固。若不用药催情,拉进梦局放不开,说不定会碍手碍脚。” 黄幽道:“你以为我就听任摆布?” 玉银童笑道:“遁甲首徒真气纯厚,进了梦局也能自控,本前辈早已想到这点,特意给你预备下**的好东西。”伸手入怀,拿出小瓷瓶,珍而重之的轻抖,抖出一颗红色药丸:“爱你天荒地老丸灵不灵,正好拿你们作检验。方灵宝脑筋不灵光,制药炼丹可深得丹药门精妙。”揣回瓷瓶,红丹托在手心上“你道天荒地老丸有何用?能改变男女双方的喜好情感!你吃下这颗阳性药丸,那小妞吃下阴性药丸,你们就会打心眼里互生爱意,爱的死去活来,不可开交。梦局欢爱自不待言,梦醒了永结同好,可别忘记谢我大媒。” 黄幽面皮涨红,死死盯着那颗丸药,瞳孔里似要冒出火苗。玉银童装模作样的叹息:“唉,既然深爱百灵师妹,岂能移情别恋爱?用情专一的黄大首徒,要继承桃师尊的花心作风了。”黄幽全身打颤,大叫:“不行!” 玉银童道:“本来嘛,我不想强人所难,只希望你以复兴宗门为重,拥戴本派耆老接掌大位。可你偏要倔犟牛性,口口声声忠于新师尊,没法可想,只好用点非常手段。”侧目斜睨黄幽,加重威逼的语气“你如老实归降,自愿助我修炼,这药丸不服也罢。若你死硬到底。嘿嘿,非但把你和玉南香配对,我也去跟龙百灵同服爱你丸。听说那小妞美的震古烁今,与她结成姻缘,付出元阳大约也值得。” 一时间“呼哧”声急促,黄幽气的鼻翼猛扇。玉银童厉声道:“老子耐心有限,你再倔,我可用强啦!”五指弯曲成爪,劲气缠绕如索套,登将黄幽拽翻,左手按肩窝,令他仰面伸颈,右手握着药丸笑道:“乖孙子快张嘴,爷爷喂你吃糖。”黄幽肚腹内真气上冲,双唇再难闭紧,猛然敞开嗓门大呼:“ 人之初生存道气, 含和阴阳百无忌。 滋味所惑乱正本, 亡失灵根陷牢狱。 须知生门随人开, 三元遁甲入玄秘。 入地上天御风火, 陷敌避灾无痕迹……” 玉银童愣道:“吵什么?”仔细往下听,登知他念的是遁甲门法义总诀。玉银童虽炼成遁甲道法,修行的口诀并非字字铭记,耳闻“上天入地,陷敌避灾”等词,心头不由微微一动。黄幽背了几段道:“逼我归降是假,赚得法诀为真,你的企图我早看穿啦!” 玉银童道:“遁甲首徒的确不简单,你且说说看,我有何企图。” 黄幽道:“你把通微万域图烧化,仗着强霸真气附入体肤,想炼成遁甲门最高深的玄风通微术,结果却差强人意。” 桃夭夭闻言心动“老家伙逃逸神妙无端,却是用万域图炼成的法术!” 玉银童道:“那点差强人意?”黄幽道:“现在你遁走奇快,没人能捉住你,但之前如右腹肝脏受震,哪怕只是小孩儿拳击,玄风通微术都使不出,至少静养两个时辰才能施法。” 玉银童神色不改,心里怦怦乱跳,缓声道:“你这可猜错了,本前辈入门就炼遁甲,精通此中……” 黄幽不再分辩,接着又背:“肝者震气水之精,青黄玉浆生玄英。肝风辄起透肌骨,木精乘王休停息。” 这是遁甲门的“木风遁”法诀。因玄门修天地人三元遁甲,人体五脏暗合天地五行。真气从五脏运生,施法者可遁走五行方位。玄风通微术从东方乙木位起势,必须调肝气施行,动肝气又是修道大忌,所以修炼难极大。玉银童烧万域图附身,以元阳强引肝气通顺,勉强炼成了玄风通微术。相比之下,黄幽虽明其理真气欠厚,缺少修炼此术的条件。这就象熟知锻造之法的书生,无力挥锤打铁一般。 然而遁甲首徒通晓遁甲法理,真气深厚或许比不上本门高手,诵典解经的能力少有人及。玉银童听他背出“木风遁”,久存的疑难涌上嘴边,禁不住道:“木精乘王休停息……休停息,是啊,肝气停息施不了法,这倒是个大难题。” 黄幽道:“前辈如果答允我的请求,咱们可以共同参详,创出新法填补缺陷。” 玉银童脸一板:“你敢跟我讲条件?” 黄幽不应,只管放声背诵:“头圆象天,足方象地,左目为日,右目为月,发主星辰齿主五金,大肠小肠为江渎,脐膝肩脊为山岳……浑然一身作世界,惟风贯通无停辍,不类水火有止期,不类土木拘地形。” 他背这段是法诀的结尾,刚好说明风遁的长处,无拘无碍,不象水遁火遁土遁等受限颇多。玉银童心头疑结牵动,脑袋点的象小鸡啄米:“对对对,按道理,风遁首末圆通,怎能被外力中断?玄风通微只祖师爷炼全过,二祖制‘通微万域图’代替其效,传下的法诀就含糊了。‘无停辍’是说祖师爷修成的圆满境界,‘休停息’是二祖悟到的层次。那时遁甲高手施展此术,就得防着肝部受震动。” 黄幽沉声道:“我们合力深研,复全祖师神功未必不可能。”煞住话头,眼神灼灼坚定。玉银童炼玄风通微术只想从桃夭夭剑下逃生,倘若修复祖法扬名九阳,那可是意外之获了,喜滋滋的道:“好好,你把遁甲法诀从头背出,咱们用心琢磨个透,补全法术的窍门嘛,线索一定要在法诀里边找。”黄幽不吱声。玉银童拍头作醒悟状:“啊,你不愿白给便宜,要我用什么交换,快快讲来。”黄幽道:“别无所望,只求老前辈放了玉南香姑娘。” 玉银童拉长脸道:“我当是什么难得之物,区区小妞放不下,竟同祖宗真法相提并论,太没出息啦!”炼法的难关有望打通,他志得意满,老前辈架子摆的更来劲。黄幽毅然道:“玄门弟子救弱济难,万死不惜!只要玉南香姑娘能脱身,漫说遁甲门法诀,便是拿我的命作交换,我黄幽都绝不皱眉头!” 玉银童色眯眯的笑道:“一口一个玉南香姑娘,好深情哦。不行了,太想看你们洞房了,修正法义的事,等补全元气再干也不迟!”不容分说,立时凝气发功,摄走两人的神魂,即在黄幽和玉南香的惊喊中,一个梦局已经建成。 烧万域图入体,是修炼玄风通微术的前提。玉银童早知此节,在峨嵋山外设下埋伏,夺取仙图炼仙法,而后将黄幽囚禁在忘神窟,以备利用他理清遁甲道法的纲目头绪。今闻背诀如流,更觉奇货可用,诱他干下**邪丑事,就可抓住把柄迫其归顺。于是略改原计划,梦局设的加倍旖ni。玉银童决意收伏遁甲首徒,添上几分情调,以便安抚其心。 只见梦局里大红灯笼高挑,粉墙挂彩,笙箫绕耳,堂前一乘花轿,堂内满座高朋,梦境中竟是娶亲结婚的场面。傧相迎进嫁妆,司仪宣布“吉时已到,新人礼拜。” 奶妈搀新娘子跨出轿门,头面顶着盖头,正是孔雀公主玉南香。她服了**神魂迷糊,坐立行走任人牵扯。进到正堂中央,四名壮汉拥出新郎官黄幽,同新娘子并肩跪倒。黄幽的魂魄虽受控制,起初尚能保持警惕。原以为梦局一开满目**污,哪知排场如此隆重,气氛如此喜庆。常言道“花烛之夜人生大喜”,黄幽是久居世外的修仙者,几时享受过凡世的繁奢,眼里花团锦簇,耳中乐赞交织,人群环绕恰似众星捧月,登生陶醉之感,迷迷瞪瞪飘然兴起,一时忘了身处何方。 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拜完礼成,丫鬟搀新人走向新房,喜娘撒花生栗子红枣,取“早生贵子”之意。小孩满地乱爬乱抢,宾客们嬉闹着要跟进去,都被奶妈仆人挡在外屋。独有玉银童浑水摸鱼,混进小孩儿堆往里钻,泥鳅般过花厅,穿游廊,躲在丫鬟伴娘的裙边腰下,东摸一把,西捏一下,沿路吃女人豆腐。 其实梦局由他构建,人物景物随他摆弄,任何行为均无阻碍,可玉银童偏偏要装出怕人发现的样子,玩起野猫偷腥的游戏。横行无忌对他而言没甚趣味,偷偷摸摸使坏,反而更能满足猥琐的怪癖。 花园后方是新人寝室,粗使仆婢止步,小孩子们也被驱散,只由侍寝的丫鬟牵入。玉银童躲在阴影里蹑步潜行,一脸红光灿烂,满怀偷窥洞房**的激动,刚要从墙边狗洞钻进房间。忽然天空亮起一道弧光,仿佛流星划过长空,这情况并非梦境的设计。但玉银童兴味正浓,没怎么放在心上,寻思“梦局小有失常,漏出的亮光倒很应景。” 他这么想着,门口的养娘果然说:“天降奇光应良辰,**孕麟儿,多好的兆头啊。”屋里丫鬟道:“合卺礼毕,新人同衾。”玉银童登将疑虑打消,暗生懊悔“错过喝交杯酒,少了多少情趣!损之大矣。”缩身钻过狗洞,全副心思只放在新房猎奇上。此刻丫鬟退过门槛,带拢房门,静悄悄的房间暗香流动,红烛柔光暧mei,绫绡帐外摆放男女两双鞋子。玉银童心痒难搔,哼唱小曲:“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中游……嘻嘻,你俩尽管贴身肉搏,玉老前辈我前排就坐,定要大饱眼福。”伸手揭帐子,笑道:“傻小子黄幽衣服不脱,还在等什么?” **有人应道:“等你看好戏。”一把扣住玉银童脉门,悠然道:“凌波用剑气穿入梦局,这招当真管用。” 玉银童脸都黄了,惊呼:“桃夭夭!” 注:道家传统理论中,确有“还精补脑”一说,即阳精化气,气还真精,真精化神,大概是一种将实物转化为能量的方式。具体如何修炼,作者知之甚少,书中相关描写,纯属想象杜撰。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1 一霎间,墙裂屋碎,宾客奴婢街巷不见了,梦局凭空消失,四人的魂魄回到山洞实境。玉银童还没从骇惧中醒过神,右边肚子“蓬蓬”早挨几记重拳,力透肝胆丹田,震的他险些屎尿齐喷。只听桃夭夭道:“你跑啊,快使玄风通微术啊,肝脏受震跑不动么?你好象终于说了点实话。”玉银童右腹沉如坠铅,一提气下肢酸重,别说玄风通微术,连走路都迈不开腿,大喊一声缩身滑脱,地瓜似的骨碌碌往洞里滚。 因之前六根互通,玉银童挨打,黄幽也感腹部疼痛,但援兵到了精神大振,急呼:“防他外逃!”桃夭夭早有防范,洞口布了盲牙笼,山岩用封土法封牢,整座山体坚如铜城金池。玉银童也着实了得,重挫之下尚能选准逃路,使隐身法蔽敌眼目,抱头往洞内滚去。忘神窟内部岔口极多,即使失掉变幻之效,深达数十里的空间也足够藏身。桃夭夭道:“我去追他,黄兄你救玉南香。”摇掌轻扇,纯阳真气传入他体内,登将陨神诀化解,旋即施展分身法,钻入各个岔洞搜捕。 那陨神诀本为摄魂法术,以冥阳真气牵扰魂体,令敌人法力暂失;纯阳真气是护身法的根底,正具安魂之功,两厢抵消同时褪散,黄幽跃起道:“姑娘莫慌,我来救你了!”抢步冲进那小石窟,因委顿太久亏了元气,脚底虚浮踩不稳,一不留神扑倒在玉南香身上。软玉温香入怀,黄幽头晕眼花,两手下撑想爬起,手掌软绵绵的却不知摸到了那里。玉南香急的“嗯嗯”叫唤,似哭泣又似呻吟,七分娇怯三分柔媚,加上玉体偎贴磨蹭,寻常男子遇到定然把持不住。亏得遁甲首徒定力非凡,默运真气解开六根通,强自敛住心神,腾身站直道:“玉南香姑娘,你别害怕,我是救你的好人。”小指一勾,劲力伸缩,隔几尺远把她嘴里的布团扯脱。玉南香“哇”的哭了出来,抽泣道:“我,我好热……呜呜,你别看,别看……” 黄幽才记起她没穿衣裳,忙把丝绸帘子扯下,裹住她**的身子。一连串举动隔空传力,丝毫没有触及她的肌肤。但偶然视线相接,少女水汪汪的双眸春意荡漾,却能撩动男人最深层的yu望。黄幽怦然动念“她吃过的**还没解!”退几步含胸抱拳,郑重的道:“姑娘,你被坏人绑架,逼着服下,服下那个……不好的药物,容易做错事坏名节。在下峨嵋派遁甲首徒黄幽,你如信的过我,我先让你暂时失去知觉,送去峨嵋神农门疗治,如何?” 他吞吞吐吐的述说,玉南香只是摇头饮泣,娇艳面庞恰似含露的花瓣,等待爱花人亲而采之。黄幽暗暗提醒自己“峨嵋弟子行得端,走得正,考验我的时刻到了!”想到此庄容正色,手按胸膛道:“姑娘信不过我么?那好,当着祖师爷的在天之灵我向你发誓,黄幽若有歹意欺负姑娘,从今后招人讨厌没人爱,十辈子都光棍一根!” 听他誓言稀奇古怪,玉南香流着泪“噗哧”笑了,低低的道:“峨嵋仙师信不过,就,就没人能信得……”黄幽大喜道:“我救姑娘回山,但如此情由实在难堪,事后倘生流言。还望姑娘莫怪。”玉南香道:“不,不去峨嵋,在这里,可以治,治我的伤。”黄幽道:“怎么治法?”玉南香道:“把我头钗拔下,刺脚底涌泉穴,刺出血就好了。”黄幽疑道:“这样能解春……那种毒药?” 堵口之物取出,玉南香气息通畅,心绪较前稳定了些,解释道:“那种药物君臣难明,从气血汇集的部位看,应该是用山茄,羊藿叶类的草剂作药使,引动毒血注入肾宫,激起我的情……涌泉穴是肾经起始,黄帝内经说‘肾浆出于涌泉’,刺破就可放出毒血。”诸如“君臣佐使”等医家术语,玉南香讲来头头是道,但药物诱发的“症状”实难言表,稍微漏点口风,已羞的面红耳赤。黄幽还当药力又加重了,思忖“好歹试一试。”不敢拔她的银钗,胸前锐光骤闪,剔天刺如电芒穿空,瞬息间点刺玉南香足底。遁甲刺杀术与风雷门的攻击术不同,修到上乘不求催坚破刚的力,而是讲究拿捏分寸,张驰轻重极为精准,强猛可切巨峰,轻微如蝇弹翅。此时力道既轻又快,痛觉未及产生,劲光已倏然收入体中。 玉南香素足纤纤,脚心微现红点,剔天刺刚收回,马上喷出细长的血线。黄幽惊叫:“哎呀!”玉南香道:“不碍事,流血才好。”两条血线即喷即断,洒在地上寥寥数点,一眨眼蒸起几缕水汽,热力随药血发散,高涨的欲火也逐渐消褪。一会儿工夫,玉南香娇喘趋平,脸色恢复正常,轻叹道:“成了。”黄幽喜道:“原来姑娘精通医术药理,当面不识高人,在下失敬的很。”玉南香没答话,侧过脸双肩轻颤,抽抽噎噎的又哭开了。黄幽道:“姑娘哪儿还不舒服?”玉南香不答。 黄幽心有所察,温言安慰道:“你别发愁,今天的事我谁也不告诉。玉银童和桃夭夭经常胡说道,他们如对姑娘说三道四,绝对没人相信。稍候我使风遁带你走,寻市镇商铺换衣衫,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看得到,你的名誉还象以前那样清白纯洁!”怎么劝说都没用,玉南香象中了哭鼻子的魔法,梨花带雨珍珠断线,就是不肯收住眼泪。 黄幽暗叫“完了,即便风声不外传,可人家本人在意啊!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梦里跟男人拜堂成亲,醒了光身被男人摸,以后怎么做人?难怪她哭的伤心。”两手猛擦大腿,心慌意乱没主意,只说:“你不要哭,你想开些,万事我来承担……” 耽了半天,玉南香终于收泪转过头,脸上居然含着微笑:“我没有想不开,我是心里感动才哭的。”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2 黄幽道:“你感动?”玉南香道:“为了阻止恶人加害,遁甲首徒甘愿拿生命换我自由,我……峨嵋派的仙师全是这样英勇豪侠么?真教人打心底里敬佩你们。”白衣傣人生性淳朴,遇事每以歌舞抒情,心中的感想更喜面对面直陈。黄幽没料到她这么说,一刹心眼俱开,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玉南香接着道:“那恶人逼你背叛师尊,我担忧的要命,怕你去害桃大哥。后来遁甲首徒严词拒绝,我才晓得自己眼量有多浅,你对桃大哥有多么忠心。唉,也在情理之中,桃大哥是盖世英雄,为他尽忠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感叹发自肺腑,充满敬慕的意味。 听她桃大哥长,桃大哥短,语气情深意切。黄幽满腔欢悦立时化为怒火,咬牙暗想“那姓桃的专门会勾女人的魂么?每个女孩子都被他勾的神魂颠倒,莫名其妙惦记他,爱恋他!油腔滑调的野小子,比我忠厚干练的遁甲首徒还招人爱,天理何存!” 玉南香感慨未几,继而吐露愁思:“桃大哥答应我入门修道,可是我的……我的丑样都被遁甲首徒看到了,传出去名声不好,他肯定不会要我了。”今日的经历委实难堪,又是拜堂,又是露体,女孩子毕竟怕人耻笑,更担心家门受玷,亲人因此蒙羞,想到难处眼红鼻子酸,埋下脸凄然而恸。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黄幽热血直冲脑门,昂然拍胸道:“他不要你我要你!黄幽做事有担当,姑娘跟了我,保证将来没人敢欺负你!”玉南香怔怔望着他,本意“不要我”是指拜师入门,竟被误解成托付终身,迷茫的道:“你说什么?”黄幽还斗志昂扬,还沉浸在幻想中,仿佛桃夭夭站在面前,正跟他争抢女孩子的爱意,当即应道:“玉南香姑娘,你嫁给我!我黄幽,愿意全心全意照顾你一辈子!” 几句话犹如惊雷,之后洞中出奇的安静。忽然玉南香开了口,悠悠的道:“你亲口讲过,你爱的是龙百灵小姐。” 黄幽猛醒,倒吸了口凉气,暗自叫苦“彻底完蛋了,只顾撑面子充好汉,话说到这份上,我***等于以身相许啊!我还有什么脸去追求龙师妹。”愧极垂低头额,喉咙里的声音细若蚊吟:“我,我对龙师妹那,那只是单相思……” 玉南香出神的望着洞顶,自言自语:“其实,起初我也很喜欢桃大哥,可他是玄门师尊,万众景仰的大英雄,我如何配的上?自个儿痴心妄想,不过是自寻烦恼。”这些话她久藏心底,不知怎地当着黄幽倾吐:“龙姑娘我在船上见到过,她的美无以伦比,她和桃大哥才是一对。他们好象高飞天上的孔雀,我们好比小鸟小虫,抬头欣赏孔雀也就罢了,非要挤进他们的身边,白费力气不说,到头来只会把自己摔伤。” 黄幽听的发呆,数年间眼高气傲,一心只想找绝代佳人作伴侣,白白错过许多良缘,结果高不成低不就,蹉跎年月孑然至今,内心孤独感日积月累,几乎到了积闷欲狂的地步。而今忽闻柔语解慰,仿佛黑屋里打开一扇天窗,喃喃道:“玉南香姑娘,你说到我心坎上了。” 玉南香道:“黄大哥,我们一样的,只是林间低飞的小鸟。” 黄幽胸中柔情荡溢,俯身凑到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小鸟就小鸟罢,今后咱们不分开,一齐飞好不好?”玉南香粉面低垂:“我能留在峨嵋山么?”黄幽道:“没问题,你想入玄门学道术,我当你的接引人。你学过医进神农门最好,有根底修行要轻松的多。”不提加入遁甲门亲近得便,几句随口之辞,竟全是为她着想。玉南香心中温暖,含羞道:“嗯,往后私底下……你叫我香妹,我叫你大哥。” 从“遁甲首徒”到“黄大哥”再到“大哥”,称呼变短情意加深,木头人也会为之动心。黄幽迷恋龙百灵的美貌,若论内心的情感志趣,实如隔山重洋。此刻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喜乐乃至忘旧,龙百灵的影子渐从脑海中消淡了。 小洞里情暖融融,忘神窟深处却杀气凛凛。桃夭夭舞动宇宙锋从各路追堵,剑光贴着洞壁滚荡,仿佛秋风刮扫地皮。玉银童暗伏潜遁,隐身法,聚像术,五雷出尘,各种解数使尽不能突围,反被宇宙锋逼向洞底的死角。隧道的尽头是幽暗石穴,仅四五尺宽。桃夭夭放拟日生光术照亮四方,张开手两边抓摸,如同瓮中捉鳖,早将玉银童抓在手里。忽听“哇哇”啼哭凄柔,玉银童又化成了婴儿形态。这回不是骗少女搂抱,单为示弱装可怜,乞求对方勿下杀手。桃夭夭不动声色,提起便是一剑,离头皮半寸滑过,“轰”的削落大片岩石。玉银童变回原状,尖声乱喊:“桃师尊!桃大侠!桃爷爷!桃大善人,饶小的狗命……” 桃夭夭不跟他废话,喝问:“变婴儿是那派的法术?” 玉银童道:“昆仑派还婴法!” 桃夭夭道:“玉南香他们为何没进入刹梦国?” 玉银童答道:“关在忘神窟里面,每日昏睡时间加长,半月后才会穿进奇域。” 桃夭夭道:“你也是这么进出的?” 玉银童道:“我得授忘神窟少许秘诀,可以随时从十个洞窟通行。” 一句接一句的问过,均与实情吻合。桃夭夭点头道:“很好,你总算老实了。” 玉银童道:“师尊威震三界,光耀万世,德昭日月众生敬仰,小的句句是实言!” 桃夭夭冷冷的看着他,毫无心软饶恕的意思。玉银童估计老命丢了九成,索性硬着头皮把话说透:“桃师尊怪我重伤赵云笈,拿住我想给他报仇是么?你老息怒,容小的禀告。那昆仑派绝不是善类,嫉恨玄门由来已久,刹梦国一完,他们腾出手召集人马,近期必将向我们发难。干掉赵云笈对我们大是有利。为保峨嵋安宁,师尊该放我前去偷袭敌营,再消灭他几个爪牙……哎呀!” 桃夭夭听他提到云笈道长,一把无明火直往上冲,膝盖压住玉银童,挥拳一顿痛揍,打的玉银童天昏地惨,死命的扭动挣扎。后背霍地亮光滚动,破衣洞里滑出圆盘状物事。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3 桃夭夭捡起一看,那圆盘正是玉银童偷走的野化法印。表面光滑如镜,凸纹抹平无痕,法咒的效力完全消除了,桃夭夭暗道“做事须断根。”一掌将法印拍碎,四下里洒散,以免祖师遗物再被利用。回身看玉银童时,已缓过劲来,仰躺着哀叫:“哎哟,打死我了,打死老人家了……” 桃夭夭喝道:“别装死狗,千年王万年龟,你的命长着呢!”走近身旁,见他口鼻处黑烟缭绕,身受的伤害转化成疠气,自七窍向体外排送,俨然是伏柔天王盾的架势。回忆玉龙山顶灌冰入腹,他也用这招化解伤势,当初桃夭夭未曾留意,这会儿疑念,问道:“天王盾为剑仙首徒专用,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玉银童哼哼道:“我乃峨嵋派上上辈的剑仙首徒,老资格天龙神将,精通天王盾理所当然……”瞥见桃夭夭举起拳头,抱住头面哭叫:“别打啦!求求你别打了,天王盾我只炼到第一层,不是本门道法。”翻身时肩颈发亮,白花花十分扎眼。桃夭夭探手摸了把,只觉手指尖湿润黏糊,惊讶道:“豆浆?不,是白血,白色的血液!”记得戏文演绎的神鬼传奇,常有道家“修炼元阳化白血”的情节,加入玄门却未闻其详,当下笑问:“血都炼成白色了,的确把元阳当修炼之本,这跟天王盾有关系吗?” 玉银童有气没力的念道:“精不染阴质为阳,化气成神最刚强,伏柔两物全不用,单运纯元铸天王。这是昆仑派天王盾法诀的起首四句,法圣当年亲口传授于我。” 桃夭夭道:“昆仑派的天王盾?你还敢骗我?”玉银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老命出脱大半,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真的。”桃夭夭笑了:“剩下半句是放屁。嗯,这么着倒有几分可信,那你说说昆仑派怎么会炼天王盾?” 玉银童道:“天王盾由昆仑派符天王初创,经我们祖师爷改良完成。昆仑派自然会炼天王盾了。那法圣久隐天外密境,仙道中极少有人知晓,按辈份算是符天王的师叔祖了。他最爱收集各类玄功异术,小辈创制的法术也照收不误。”喘了两口粗气,接着道:“不过,昆仑天王盾跟我们的不同,无须伏柔阴阳二丹筑基。”桃夭夭道:“天王盾必须有聚气化伤的根基,不用伏柔丹筑基用什么?用元阳?” 玉银童点点头道:“是用元阳,当年法圣是这般告诉我,还说元阳是阳气之精粹,提运畅顺便可兼通九阳。我当时听了就生疑——玄门修道也有从童子身入手,须遵循‘固精守元’的准则。元阳不能提动,一动元阳则生*,极易走火入魔,提元阳修炼不是自寻死路?我将疑问道出。嘿嘿,好个昆仑法圣,仗着玄学渊博,居然当场编出一套内运元阳,还精补脑的完整法义。我推敲深究数年,没发现丝毫破绽,方才尝试着炼起。” 他本来嗓音尖利,忽然间低缓深沉,神情变的肃重。昔日玄门英杰的气概,似乎又乍现于形色,然而残迹依稀,只象雾中夕阳般凄凉了。桃夭夭暗自感喟,道:“你炼邪术后悔了?为什么不早点回头。” 玉银童苦笑道:“能回头就好喽。我本来是遁甲门的弟子,按法圣教的法子炼了四五日,竟炼成剑仙神技天王盾,其间运精冲脉数不疲,简直比皇帝老子玩后宫还快活。可炼来炼去只炼到天王盾第一层,十多年没进展。我找到法圣询问,天王盾炼不周全,是否因为缺少伏柔丹。他说昆仑派的天王盾不用伏柔丹筑基,炼不了第二层是我火候未到,还要长年提运元阳才行。并称昆仑峨嵋的炼法差别极大,未知那方正确,那方错误,让我拿出峨嵋天王盾的法诀跟他作比对。” 桃夭夭暗忖“明明是设套引诱,若此言属实,那昆仑法圣倒是个阴险角色。” 玉银童道:“法圣设圈套,有企图,我焉能不察?事关玄门要害,当即回绝了他。炼不全天王盾也罢,我就运元阳再炼其他玄术,三日内炼会了风雷门的北辰玄星。” 桃夭夭忽道:“停!暂停!”闭眼凝思。玉银童摸不着头脑,张着嘴发愣。 桃夭夭听他谈及修道之快,猛想起那日玉龙雪山封魔,玉银童凭“脱形换神”解困,重修仙体耗时极短。先前怀疑他借助了某种法宝,现在才知“法宝”即元阳,以**性运转可使道法速成。但维持**性高涨不褪,又须骚扰世间女子,玉银童的邪气便因此滋生。解开了久存的疑点,桃夭夭脸露微笑,睁眼道:“好,你没编谎,继续讲。” 玉银童见他脸色转和,悬着的心稍稍放落,接着说道:“风雷奇术三日大成,我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可高兴没两天又犯了愁。照常理北辰玄星先难后易,功法接近最高层次,融会贯通越快捷。我却老是冲不破最后关口,功法难臻完满。找法圣求教,他仍说我元阳没运到火候,问明我的炼法步骤,传了几种窍门,使元阳流传加倍畅爽,北辰玄星两个时辰炼全了。就这样,我每炼一种玄门法术,总要请他打通难关,他也总跟我研讨法理,教授调运元阳的法门。因为攸关自家性命,我讲的口诀法义句句为真,不敢稍有错漏。” 桃夭夭恍然道:“法圣想骗取玄门法诀!” 玉银童道:“谁说不是呢,他处心积虑诱我入套,正是想把峨嵋派家底掏光。” 桃夭夭想了想道:“峨嵋道法六出昆仑,相似相通处甚多。既非艰深之秘,他费力骗去有何大用。” 玉银童道:“师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两派道法虽同源,但峨嵋法理经祖师爷增补修改,比昆仑原法另具新意。法圣是个猎珍如狂的家伙,各派法学秘笈差不多给他搜集光了,次等的又看不上,只剩玄门上乘法诀没到手,怎不大耍手段坑蒙拐骗!”长长的叹口气,哀伤的说道:“其实,运元阳修炼之初,我已猜到法圣的阴谋。可元阳内运太舒服了,阳精化气冲流经络时,脑子里臆造出各类美女,想怎样玩就怎样玩。而且以这种真气炼各门道法,炼什么成什么,痛快的不得了。满足*又兼修九阳,两桩夙愿皆成真,教我如何能拒绝。” 桃夭夭道:“于是你就甘当内奸,把本派真法出卖给外人。”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4 玉银童眼泪鼻涕横流,抹了两把道:“幸亏我师姐练清微警觉,玄门才没遭受更大损失。她见我经常去各门高级道场听法,又向别的首徒求问艰深法义,大违平日的高傲姿态。自来玄门内部**论道,只以道行层次区分听者,不禁他门高手参研,所以大家对我的提问都言无不尽。可我学法太勤太急切,终于引起了清微师姐疑心,竞德大会要亲自考察我功法进境。她是第三代峨嵋师尊,一言一行风传四方。法圣闻讯立马逃跑了。那时昆仑势衰,峨嵋强盛,他怕偷法之事败露,又不敢跟峨嵋派叫板,只得溜之大吉。可怜我失去修炼的辅助,非但未能炼全九门,运行元阳的难也日渐增加。” 桃夭夭暗生同情“受人**误入歧途,玉银童也并非天生的坏种。” 玉银童道:“自从昆仑法圣失踪后,我提运元阳越来越困难,想放弃不炼,数月内血液竟变粘稠,停止炼功必将血凝而死。没奈何,只好自创提运元阳的各种怪招,象近身亵戏女子,设梦局观人**等等,可以激发**兴调动元阳,又能保持童子身,进而培养内丹增加法力。唉,那都是些饮鸩止渴的苦方,不得已而为之。” 桃夭夭道:“我曾听人说,凡是依赖童子身修行的功法,破掉童身即可废止,你如觉得修炼痛苦,何不早些**解脱?” 玉银童眼光飘忽,迟疑着半晌不吭声。桃夭夭道:“莫非你功法特别,童子身不能破?”玉银童结巴道:“能,能破,唉,可是,破掉童身法力全废。毕生心血泡汤,我,我怎舍得哟……”不觉声泪俱下,抱着桃夭夭的小腿哭诉:“全是那昆仑法圣害人,师尊你给我做主啊!” 桃夭夭道:“你这番陈述倒是很曲折,可惜前边出了个大漏洞。”玉银童仰脸问道:“漏洞在哪?”桃夭夭道:“炼天王盾时,你已觉察法圣使诈,怎不去找那符天王印证真法?符天王和祖师爷共创天王盾,昆仑派如何修炼此法,他应该比法圣知道的更详实。” 玉银童瞪眼道:“符天王早死啦,我找谁印证去?据传祖师爷破掉神木甲的当年,符天王就活活气死了。死前不住口抱怨,说为了帮助祖师爷炼成混元神体,他耗尽神思创出天王盾,哪知祖师爷在‘神木法会’上当众把神木甲破为碎片,埋进镇妖塔的山野,还给那山取名叫‘天王山’,分明是暴殄天物侮辱同道。峨嵋派阴损乖戾,异日必遭天谴——符天王便是这样诅咒我们的!” 言及于此,玉银童满面怨毒,咬牙切齿的道:“师尊你明白了,昆仑派与咱们道不同,志不合,天大的梁子早已结下。祖师爷气死符天王,法圣骗取玄门真法,赵云笈设计坑骗我,昆仑群仙围攻师尊,我潜入武运堂拿走定阳针,一桩桩仇怨只有以血洗清。现今峨嵋新旧更替实力减弱,法圣,妙昙,武玄英他们定将纠合各处的党羽,大举进攻峨嵋三峰。伤了个赵云笈算什么,师尊你放我出马,去把昆仑派的阵脚……” 桃夭夭打断道:“你能活到此时,全凭云笈道长的遗嘱。”抓起他脚踝,倒提转来两抖,怀里掉出小瓷瓶,右手接住,弹开瓶塞,左掌忽拍玉银童脊背。一掌力道沉猛,暗含阴阳链妖毒。玉银童急忙运功化伤,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嘴巴。桃夭夭顺势将红色药丸全送进他的口中,说道:“爱你天荒地老丸的奇效,不用我讲解了?你服下阳性丹丸,再让丑女老妇吃下阴性药丸,试想结果如何?” 玉银童魂飞天外,急欲将药丸呕出,但周身经脉被桃夭夭箝制,分毫动弹不得。桃夭夭等药丸化尽,撒手放开他,瓷瓶伸到鼻子前抛了抛,瓶里尚存阴性丹药,其意不言而喻——阴性药丸无论给什么女人吃下,玉银童都将情根种定,死心塌地的爱那女人了。忽听怪叫如狼嚎,玉银童纵身向瓷瓶飞扑,被桃夭夭轻轻一点,“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个饿狗抢屎。 桃夭夭道:“欺师卖祖,**恶多端,本当将你碎尸万断,念在云笈道长求情的份上,留你在此思过悔罪,三十年后囚禁自解,我来接你重归宗门。如果你再敢私自逃离,哼哼!”轻晃瓷瓶几下,药丸“嗒”作响,笑道:“我就把药丸给天下最丑的母夜叉吃,你们结成好姻缘,看你愿不愿破童子身。” 话音甫毕,笑容忽敛,手按洞壁向外疾退,呼吸随山风起止,低喝发声:“合!”忘神窟的岔道立刻收缩封实,只留末端那狭小的石穴。玉银童在里面尖叫:“不能行**炼法,三月内我丹破气绝,哪里等得到三十年,万望师尊开恩……” 桃夭夭边退边施封土妖术,地层筑坚远超前次,令玉银童脱胎换神也无法逃出。片刻间退至洞口,所有岔道已封死,又在岩壁上刻写锁山咒文,定好三十年的期限,暗自感叹“三十年哪,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能活到玉银童出山之日。” 随即运神感测,发觉玉银童盘腿闭息,仿佛老僧入定似的,减慢血行,克制*,借以熬过漫长的囚居生涯。经历千辛万苦,总算令这祸胎伏罪了,此行可谓有始有终。但桃夭夭全无轻松之感,急转身跨入那小洞窟,唤道:“黄兄,黄首徒,快跟我回山!”念及大敌将至,胸中焦灼如火烧。 黄幽正跟玉南香窃窃私语,谈情交心,忽见桃夭夭立在当前,最担忧的事忽上心头,腾的惊起道:“你,你干嘛,又抢我的香妹!”桃夭夭道:“香妹?”一眼瞥向旁边。玉南香羞的娇面酡然,小声埋怨道:“大哥没记性,说过私底下叫香……”话没讲完更害臊了。 桃夭夭省悟道:“大哥,香妹,哦,这么会工夫,成情哥哥情妹妹了,恭喜恭喜。”玉南香道:“不,不是,桃大哥你……别瞎讲。”喜极生悲,瞧身上只裹着薄绸。近旁站了两个男子,不堪之状愧极难当,不由得眼里珠泪涟涟。黄幽以为她反悔了,冲桃夭夭哭丧着脸:“我就说嘛,你每回都跟我争女孩子,龙师妹不说了,香妹你也要跟我抢……”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5 桃夭夭道:“喂,黄大哥,别把我当种猪成不成?你和玉姑娘情投意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脸色一肃,按住黄幽肩膀道:“现在论不到这件事上,峨嵋派遇到大危机了,咱们赶紧回去做准备。”黄幽暗道“自从你当上师尊,峨嵋派的危机就没少过。”眼看他神情沉肃,师尊威严已具,忍住了没讲出口,只说:“玉银童追到了吗?他抢走我的通微万域图,烧成灰附入筋骨,遁行无影无踪,若不捉住定生大患!”想到遁甲至宝遭毁,悲愤之情如火中烧。 桃夭夭道:“那老**棍被锁进山中,绝不敢逃跑。目下危机关系峨嵋存亡,比万域图重要多了!”眼望洞外天色,嘱咐道:“赶快回山要紧,我召云雾乘驾,你照顾好玉南香。”黄幽听他辞严语疾,心下也感紧迫,忙道:“驾云走的慢,我使遁甲术转眼救回峨嵋山。”桃夭夭叹道:“嗨,遁甲术瞬移到位,可把南香姑娘这样子移到人前?快是要快,也得为女孩子考虑,所以说黄兄你不讨女孩子喜欢。”黄幽没听懂,木呆呆的原地发愣。 桃夭夭拉住他胳膊,道声:“跟我走!”起步时,风云骤然入洞,托起三人腾空飞远。浓白的云雾裹住玉南香,使她的不致裸形于外。旋即桃夭夭使分身法降下云头,潜入沿途的市镇,寻得几件女子服装,回转合归本体,将衣物递进云团道:“汉家衣服或许不合身,姑娘权且穿上,回山再挑合适的换。”玉南香连声道谢,就在云雾后穿衣系带。黄幽方始会过意来,一阵莫名的忧惧,叹道:“照顾女孩子,你是比我细心。” 桃夭夭道:“先别叨咕女孩子,玄门大战在即,你有什么想法?”简略讲述前后因由。黄幽听了变色:“昆仑仙宗要攻山!我们必须摆真武阵迎战。”桃夭夭道:“嗯,玄门九阳摆真武阵,用对付九尾鼋的战术?” 黄幽道:“南海那回纯属胡搞,真武阵只摆了个虚架子,九门排阵以‘丹阳九转’为基础,以天龙神将为主,调协九种真气,演练攻守配合,几十年未必炼的妥当。”寻思仅靠现存人手,再加个荒唐颠倒的师尊,炼上几百年怕都没指望。而且少了最关键的天龙神将,说要摆真武阵不过是一句空话。当下忧念怨气齐生,正待指责桃夭夭的错失,忽看他凝目远视,神色警惕,问道:“又怎么啦?” 桃夭夭遥指道:“你看那片云。”黄幽目力不及他深远,睁大双眼辨认。往前飞行百余里,抵达峨嵋山周边,才见白云兀立,如巨幕垂天,挡住了进山的去路。 正当黎明时分,天边曙色乍亮,地面乡村人群聚集。这天是大年初一,乡里村间本该聚会欢庆,可人们都拥到土埂丘陵的高处,朝那怪云指指点点,惊疑天象异常,谈论是何兆头。黄幽逐渐辨出端倪,凛然道:“那是法界!有人在峨嵋山外作法设障!”说话间飞近云前,只见白茫茫宛似万丈高墙。 桃夭夭袍袖挥洒,卷过去几团浓雾,接触云墙立时碎散,发出雷电爆破之音,接着几缕电光飘闪,将附近的飞鸟烧成焦炭。云雾均是是极轻极柔之物,稍加碰触竟有此等激变,人体撞上去又怎样?黄幽咋舌道:“好强的屏障。”云墙里传来几句笑语:“子虚天师料事如神,下令堵截峨嵋派的援兵,嘿嘿,果有强手中了埋伏。” 一人跃然出云,红衣赤膊,满身盘绕细小的闪电。手持古怪兵器,刀口浑圆,内装手柄,边缘凸起六个尖锋,宛如斧刃安接在车轮上。桃夭夭道:“你是何人?”红衣人道:“昆仑派七星使夷雷,铲平峨嵋山头来啦!” 桃夭夭心头一跳,想起奇域里那三个怪客,一交手大受其制,眼前这人与他们齐名,必也是个难斗的角色,问道:“子虚天师派你来的?为何要跟峨嵋派过不去?”红衣人挥臂虚劈,“轰轰”雷鸣震耳,狞笑道:“等我割下你的首级,献于天师座下,你当面去问他。”也不管对手是谁,舞动轮形兵刃,呼啸生电,挥向桃夭夭颈部。 桃夭夭见识过七星使的手段,当下未敢大意,放天王盾遮挡己方三人。圆轮的电光先击中盾体,漾开数层光圈,继而尖锋遇阻打旋,风车似的飞速转动。桃夭夭暗忖“攻击虽强而不利,比那三使差的远。” 心念未落,脑后雷波狂轰,“乒乒砰砰”接二连三,仿佛飞转的齿轮连磕坚石。桃夭夭眼里金星乱舞,只感耳鸣头晕。猛听玉南香长声惊叫,忽又中断,显是遭受雷震,猝然昏倒在云团内。黄幽临阵经验丰富,情知强敌在前,倘若顾望后方,必然遭到更猛烈的打击,当下不去看玉南香,强忍眩晕施展遁甲术,瞬移至敌人身后,手握剔天刺攻其脊背。桃夭夭大喊:“慢着!”已然迟了,剔天刺划开红衣,势将切入皮肉,但那人身上缠绕的细小闪电,立时顺剔天刺攀上黄幽前臂,噼啪炸响犹如爆竹,震的黄幽筋骨酥麻。多亏桃夭夭先将天王盾附入他身体,爆击才未造成严重伤害,饶是如此头晕眼花,已经辨不清敌人的动向。桃夭夭曲臂卷起旋风,将黄幽拉回身边。红衣人跟进疾攻,圆形利刃横削桃夭夭的头颅。 这下直接削中神木甲,斧状尖锋再旋转。一刹那,四面方雷波狂激,几乎淹没了桃夭夭的身影。红衣人的战法至此明朗了,兵器猛攻只为前导,尖锋转动引发奇袭,那来去无兆的雷波才令对方难以招架。桃夭夭急欲平息震荡,手臂变曲为直,狂风向外扫开,将那人挡在数丈之外。运真气催动神木甲,两三金字飘飞,霎时召来淅沥的小雨。 神木甲的符文蕴含仙法,召来的灵雨具清毒宁氛之效,顷刻间雨收风轻,气浪巨响消止了,而雷波余势未尽。桃夭夭耳朵里轰响不绝,脑子沉重发闷,细微的电击声传遍周身,心下暗自骇异“此人的雷电好厉害,威力虽逊于唐连璧的雷炎流,但效力持续之长,普天下大概独一无二!” 红衣人背靠云墙而立,手抚腰后衣衫的裂口,久久沉默不动,似乎对桃黄两人的实力也感惊异。风中蓦地响起阴森冷笑,冰刺般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夷雷,你的旋影雷确实不行。昆仑七星使你排位居末,丢人现眼却每次争先。”黄幽大叫:“那边还有一个!”手指旭日方位,碧云霄中人影渐显,只见瘦高如仙鹤,腰软似水蛇,穿一件纯青色长袍,衬着几近透明的肌肤,以致刚才身影融入了碧空。夷雷闻言恼羞成怒,喝道:“你飞涟算老几?只比我高一位,凭什么教训老子。”那飞涟徐徐飞近,道:“凭我的鬼鳞翅强过你的旋影雷。”说话时冷光骤闪,后背展开四只翅膀,羽翼晶莹剔透,竟然是千百片无柄匕首组成。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6 敌方又有高人现身,桃夭夭暗料久耽必生不测,心想“不出重手,更待何时!”擎出宇宙锋挥劈,剑锋起处荡起长芒。飞涟道:“危险哟!”宇宙锋的剑势何其强霸,气场覆压四方,刹时封住那两人逃逸的方位。夷雷躲闪不开,挥舞旋影雷要拼命,飞涟冷然道:“笨蛋!”袍袖横撩,云墙忽然凸出一片,刚巧挡在两人的前边。眼看剑芒要刺中云层,桃夭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暗叫“不好!”急收宇宙锋后撤,剑势已从云上拂过,激起电光千万条,蛛丝般朝四面延伸。云墙是法界,底部紧靠乡野山林,接近地面的部分尽皆透明,肉眼无法分辩。电光下伸勾勒出外形,好似一张巨网从直壁挂落。 地上的人群登时骚然,仰望奇光闪烁如礼花,垂泻似瀑布,有叫嚷的,有拍掌的,有嬉笑的,全不知大祸临头。电光蕴含极大杀伤力,如若落到人烟稠密处,无疑是焦尸满地的惨烈后果。桃夭夭急降天王盾救援,展开盾体,从下方接住电光。这时黄幽的剔天刺攻到,飞涟照样撩起一片云层,迎着刺尖推挡。剔天刺的进击方式是寻隙钻漏,穿过障碍也不算难,可是黄幽先前所受的雷震尚未消止,头晕脑胀之际挺臂连刺,每下都刺中云片表面,激的电光狂闪乱窜。桃夭夭也来不及喝阻了,用天王盾吸收伤害,拉回黄幽再放宇宙锋。飞涟察觉剑势极强,单薄云层绝难抵防,干脆携夷雷躲进云墙内。桃夭夭旋身收势,宇宙锋掠过云墙边缘,隆隆雷电响彻九霄。 几攻防围绕怪云,飞涟顺势就力,引对手激发云中法效,威胁地面百姓的性命,从而束缚住对方手脚。黄幽退后数丈背向朝阳,雷震减轻了些,幡然悟出敌人的诡计,恨道:“好卑鄙!”夷雷在云墙里吵闹:“你扯开我作甚!”飞涟道:“魔剑宇宙锋你挡的住?我不扯一把,你早化成灰烬了。” 黄幽怒叱:“你们既是昆仑派仙客,为何危害人世?拿凡人当盾牌,卑鄙无耻之尤,枉称正道仙宗!”飞涟道:“小子,你省省,雷隐壁并无攻杀之力,你俩乱刺乱砍引出雷电,才是祸害人间的凶手。若有凡人被雷电劈死,这笔帐可要算在峨嵋派的头上。”黄幽大怒,欲待攻上,又恐伤及无辜,转而向桃夭夭望去。 桃夭夭正俯视天王盾,遥控盾体横穿云墙,快速往上抬升,看触发的电光能被盾体吸收,心中已盘算好破敌的战术。云里那两人犹在斗嘴,夷雷道:“那家伙使的是魔剑宇宙锋?你吹牛,遇上魔剑你还不逃!”飞涟道:“夷老七铁定要逃跑,我飞涟却有妙招取胜。”夷雷怒道:“我几时逃跑过!刚刚你倒闪的快,光凭躲闪能胜过魔剑?”飞涟道:“不是,他再攻来的时候,我演示给你看。” 话音未落,天王盾升至高空,桃夭夭双手握剑猛劈,喝道:“来了!”剑锋接近云墙,天王盾霍地弯转成球形,将几人所处位置团团包围,若有雷电激生,均被挡在球内,祸害不致外传人间。同时盲牙笼暗布周围,封锁敌人逃路,桃夭夭又潜运移灾妖术,以待危急时将灾患转移给两敌。几道措施预设周密,魔剑划出炫亮弧光。夷雷大呼:“死啦!”飞涟不退反进,冲出云墙,迎着剑势而上,四只鬼鳞翅扇摇,一把把飞刀直刺桃夭夭胸膛。 一霎间,天王盾,盲牙笼,宇宙锋全消失了,桃夭夭只觉胸口开了个洞,神魂缩小滑落进去,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周围黑漆漆不见日月,法力真气离身飘远,激斗寂然停顿,只听外面夷雷和飞涟的谈论声。 “他不动弹了,怎么回事?” “此人左胸魔气凝结,邙土老兄从那里种下枯心焦土。我的鬼鳞刃轻灵至巧,可揭开焦土的封印。” “如此说,我们要钻进他心境里斗法?” “哼,亏你是七星使一员,对面认不出焦土封印,枯心焦土术的用法都忘了?进入邪魔心境须邙土作法,你我怎可越厨代庖。” “那你揭开封印干嘛?” “让他变杀魔啊,满怀杀意挥出宇宙锋,不变杀魔岂不可惜?嘿嘿,这小子的灵魂堕入焦土枯心境,一切法术皆不可用,只能凭欲念驱动魔剑,冲出来就变杀人狂魔了。” “你疯了吗飞涟!他要是变杀魔,首先杀死的就是我们!”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峨嵋自诩灭魔领袖,结果弄出个灭世魔头。哈哈,能看到这个大笑话,我是死而无憾,哈哈哈……” 他们对话之际,黄幽赶来援救,纵扑疾近,剔天刺耀出星芒万点,劈头盖面的刺向两个敌人。飞涟一边对答发笑,一边扬起鬼鳞翅应战,短刃挡开剔天刺,寻隙连续反刺黄幽。遁甲首徒也非等闲,遁甲术使开影踪变幻,大范围内忽停忽动,仿佛千百神兵游动出击。 飞涟笑声忽地拔高,右翅飞脱离体,每条匕首都碎裂开,化作水珠遍洒碧霄。此时他的真本事才亮出,“飞涟”之号取自攻敌奇术——刀刃飞散化雨,一滴沾身断筋破骨,等同锐锋穿切。黄幽的遁甲术闪避神速,但密集的水珠覆盖千里长空,任凭怎样腾挪,总难尽数避开。黄幽连着中了几下,肩侧小腿血流如注,兀自奋力的冲向敌人。 桃夭夭耳听两星使谈论,坠落速逐渐加快。他的原身毫无伤损,真气照常流通,只是木雕般静立于云端。而魂魄已经和身躯剥离,从左胸掉进未知的黑暗。四周空洞无凭,骨肉虚化无着,后背热烘烘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似乎黑渊底下架着巨大的火炉……危急时刻力气全失,剑法妖术都使不出了,惟有宇宙锋的神威犹存于意识中。桃夭夭很清楚,只须放纵杀欲,即可令宇宙锋与魂体相合,冲破黑境重返世间。那时他将以杀魔面目出现,杀掉两敌如捻死两只小虫,想到此便要动欲使剑,忽又寻思“我化身杀魔之后,仅仅只杀死那两个人么?象武藏丸那样疯狂屠戮,甚而杀尽苍生,灵儿何存,小雪何存,大哥他们何以幸存?……宁可魂魄永远困在这黑渊里,我也绝不变成杀魔!” 思绪转到此处,忽觉后方光明乍现。扭头看时,一道柳叶状的光云飘起,轻轻托起自己的魂体,触感清爽而柔和,竟似小雪紧挨在身旁。桃夭夭灵光陡闪,暗悟道:“这亮光是清风剑!小雪贴身炼化的宝物,后来送给了我。神木甲附身时,清风剑恰好居于左胸部位!”刹时心绪大定,仿佛小雪当真并肩紧靠,激励他战胜困厄,暗道“运用宇宙锋,不一定要靠杀欲!” 一念甫生,昆仑剑诀流过心田“剑非剑,眼中看,见识入心真元现,运剑当从心眼起,内观本心尘蕴断……气驭剑兮神归静,神不外驰剑自运。”按照武运堂中的作法,内观本心隔断外尘,再不受魔气邪念的左右,真气自顶窍灌注,躯体力量渐生,运剑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7 飞涟笑声戛然而止,惊诧万分的道:“这人……这人……”就看桃夭夭垂首俯面,神气内敛,旋踵摆臂似仙鹤起舞,雄浑的剑气化作圆圈,一层层向外扩张。 夷雷奇道:“他又能动了,还,还使昆仑剑法!”他生性横暴粗蛮,震惊之余斗志愈加高涨,手中兵器白光爆闪,迅速吸取云墙内的雷电。飞涟收起化刃成水的法术,鬼鳞翅疾挥数下,逼退遍体鳞伤的黄幽,凝目仔细观察桃夭夭所发的剑光。此刻夷雷已将雷电吸足,腾跃直扑桃夭夭,旋影雷轰轰鸣响,离剑气外层尚隔两三丈距离,飞涟猛喊:“闪开是宇宙锋!”手臂陡然变长,抓住夷雷后颈,快似灵蛇弹缩,瞬间将他拉回原位。 即便如此,剑势的余威波及旋影雷,电光倒流反冲,夷雷只震的五脏欲裂,虎口眼眶等薄弱处鲜血长淌,颤声道:“好,好厉害的剑……”飞涟也感手酸眼发热,吐纳两番道:“他使的是宇宙锋。”夷雷讶然道:“用昆仑剑法使魔剑,这怎么可能!” 桃夭夭剑势圆转,渐次迫近云墙的边际。昆仑剑诀心诵体悟,不再存有杀死对手的欲念。宇宙锋的威力丝毫未减,却只象湖水缓流而下,柔缓沉厚,泊然莫可阻挡。“身外风波任他恶,剑出元窍神无影,透金贯玉不为难,坐脱立亡犹存息。”玄妙的剑诀化为现实,他神思守定中庭,魂魄返归原身,眼里又恢复了光采。这时候剑势收放只随敌方意志,假如敌人屈服投降,剑势立收;如果逞凶顽抗,剑锋到处体碎魂散,那就是敌人自取灭亡,持剑者绝无杀生入魔的隐患。 昆仑剑法的破敌之道,两星使一看即知,诱敌入魔的策略再难奏效了。夷雷头脑发热,只叫:“枯心焦土困不住他,拼了!”飞涟道:“要拼也等七星使聚齐。此人的法术十分奇特,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话没说完,剑势又近了些,距云墙仅几丈之遥。桃夭夭左手五指忽张,作了个手势,伏柔天王盾随势铺展开,准备抵防剑势破墙的灾变,法术运用得当,显示他的神魂已重归正常。夷雷愈发狂躁,叫道:“天师命我等把守雷隐壁,难道能放弃?拼死要跟他斗到底!”飞涟冷然道:“天师可没有让我们来送死。”念及天师令下之严,心下不由惴惴,不敢明言违抗。 正当进退两难,峨嵋山方向响起尖锐的叫喊,一道黄烟穿云而至,那叫声才听清:“游星斗来也!——哈,峨嵋灭门绝户,昆仑武运重兴,游星斗来也!——”桃夭夭闻言凝停剑势,仰首眺望来者,那叫声又在足底飘响:“游星斗来也!——哈,峨嵋祖庭遭殃……” 飞涟喊道:“游星斗,别嚷啦!你独个儿把峨嵋派挑了?”黄烟倏然回旋,话语忽远忽近:“啊哈,你们太慢,子虚天师的七星使,慢慢吞吞的象乌龟。”夷雷怒吼:“敢对天师不敬,老子活劈了你!”劈字刚出口,蓦地黄烟飘近,“噼噼啪啪”脸上猛吃几耳光。夷雷满身带电,几条电光立时反射追踪,可那黄烟比电光还快,话音从数里外传来:“瞧瞧是谁劈谁啊?我只说七星使象乌龟,没对子虚天师不敬。”最末几字响起,又回到附近。恰逢黄幽伤痛稍缓,颤悠悠的欲待再行强攻。遇到黄烟擦肩而过,猛然胸腹金光爆绽,犹如鞭炮贴身而炸。桃夭夭早将天王盾加附于他,遇袭起效,将伤害转化成法力,反使黄幽精力倍生。黄烟飘至上空,“咦,咦,咦”三声,各传自三个方位,声调渐高,似乎颇感惊奇。 飞涟冷笑道:“你的星云念珠也不行啊,打中人身只当搔痒。游星斗,你若能单独挑了峨嵋派,我宁肯挖出自家的眼珠。” 黄烟道:“戴金冠的少年会天王盾,隔着老远传给那个男子,法力可高的很啊。我的星云念珠岂能相敌?嘿嘿,莫要拌嘴啦,我们三人联手也斗不过人家。”一句忽东,一句忽西,位置游走飘转,说话之人似在不停的狂奔。夷雷道:“斗不过也要斗,天师命我守住雷隐壁。”黄烟道:“本师法圣正与子虚天师相聚,派我哨探峨嵋三峰。天师特别嘱咐,若我遇到七星使,当立刻带回驾前。” 桃夭夭睁大双睛搜视,追索亡灵的地藏眼也打开,却只见那黄烟飘忽无定,仿佛梦幻虚景一般。按桃夭夭此时的辨察能力,诸如破碎的鬼魂,幻化的妖魔,皆可辨出原形。然而端详黄烟半晌,竟看不清是人是鬼,惟见轻捷飘渺,血肉魂体无可捉摸。桃夭夭心中逐渐明白了,那人并非虚化了实体,而是奔行速太快,以致形影几近消失,只剩一缕淡黄的肉色相随,趋进退闪超越了目力所及。遁甲门移动也很神速,但每次行功必先运气。他一直保持奔走状态,真气更加恒稳,施放法术也就愈显从容。虽未必强过遁甲门,也另具一种仙家的玄妙。 飞涟巴不得早点离开,闻听黄烟传话,皱紧的双眉舒展开,望天问道:“天师真的这么说?”夷雷道:“弃掉雷隐壁?天师亲口讲的?”极远处传来回应:“我怎敢假传天师法旨,此间法障弃之可矣,攻上峨嵋尚须筹谋,两位快快随我走!”话音尚未传入耳中,黄烟已近身旋绕,带两人向西疾飘。桃夭夭岂容对方轻松走脱,抬手一剑追刺,剑势震撼天穹。宇宙锋居然刺了个空。东边天际回荡起喊声:“游星斗去也!——啊哈,峨嵋魔剑气汹汹,刺得西来刺不了东,游星斗去也!” 三人一走,云墙登即化散。地上众百姓极目仰观,看见烟霞纵横,云奔雾卷,都道老天爷作怪,哪知是仙人在斗法。待天象复常别无异样,百姓们兴致大减,三五成群回家过年去了。桃夭夭收回宇宙锋,暗想“昆仑派全是狠角色,别说子虚天师和昆仑法圣,这几名手下就很难斗。跟他们相比,九尾双魔简直象是柔弱的小绵羊。”但觉身心俱疲,混元神体似要散架,深吸口气强自振作,飞去搀起黄幽,运天王盾化除他的伤势。少顷黄幽气血畅通了,伤口却未见愈合,再瞧玉南香昏迷不醒,思量他们都须找神农门医治。当下驾风飞入峨嵋仙境,距璇玑峰三五十里,远远看到人影飘行,是巡山护派的乾坤十二剑。 十二剑望见了桃夭夭,尹赤电率先迎上,喜道:“师尊回山了,这一夜好等!”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8 桃夭夭牵念派中安危,问道:“大家还好?出什么祸事没有?”尹赤电道:“昆仑派的探子向我们宣明敌意,现已逃离山头,九门弟子无人伤亡。”桃夭夭道:“山外布了法障,你们发现没有?”尹赤电答道:“大师姐觉察山外的风云有异常变化,派我们巡山设防,到了外边发觉云层已变回正常。”黄幽喘口气道:“那是我们把敌人赶跑了。”桃夭夭道:“看来云墙布成没多久。” 正说着,忽见陆英侯伸手搀扶黄幽,桃夭夭急道:“别摸!”陆英侯才触到黄幽衣角,数条小闪电攀绕指尖,窜上身躯,立时令他毛发倒竖,肢体僵直发颤。桃夭夭忙用天王盾化除损害,电击的痛麻感消除了,但闪电仍不停爆裂,新创口持续产生。十二剑看的眼直,惊道:“这是何故?”桃夭夭道:“是昆仑雷电术造成的伤害,这种电伤深入筋骨魂体,如树根盘结土层,只有魔芋大夫能够拔除干净。”暗地里忧叹“旋影雷伤敌之狠,一至如斯。”问明凌波等首脑正在自然宫,挥手嘱令:“不用巡防了,随我回去商议要务。”卷起风云,携众人降下璇玑峰。 此时自然宫外人众围集,九华,龙虎,三清,崂山道宗四派门徒齐到,分四块方阵肃立,人人脸上透着几分戒惧。桃夭夭皱紧眉头,心想“这么多人跑来作甚?”方衡,陈元鼎等四掌门快步出迎:“师尊此行如何?”桃夭夭不答,反问道:“祭祖礼办的怎样?有没有外人捣乱?”四掌门神色难堪,陈元鼎道:“祭祖礼未得完成……”恰逢尹赤电趋前引驾,手指殿内道:“师尊请看。”桃夭夭登上台阶一望,殿柱,檐角,门联,包括那块“道法自然”的牌匾,或横或竖都刻上了两行字——“峨嵋灭门绝户,昆仑武运重兴。”笔划遒劲,宣战之意尽显,正是黄烟里叫嚷的字句。 举步走入殿中,九门弟子分列两边,弯腰向师尊施礼。兰世海,何九宫等首领出列问安,逐次打过招呼,抬起头看时,峨嵋众徒都目含羞愤之色。桃夭夭移动视线,只见墙头屋顶油彩剥脱,到处刻着那两行字。转脸朝向正面,供桌后高挂的祖师画像,也写满“峨嵋灭门绝户…...”的字迹,间架工整清晰,仿佛从容书写。桃夭夭点了点头:“谁干的?” 尹赤电道:“昨晚忙着制备祭品,五更才停当,大家排好队刚要开祭。突然殿堂内外就出现了那些字,也没看见刻字写字的是什么人,只听‘游星斗,游星斗’的怪声,一道黄烟来回乱飘,奇快无比,弟子们围追堵截竟没抓到。” 桃夭夭道:“游星斗好本事,往来神出鬼没啊。我娘说的不错,昆仑派的确是下战书了……”移目瞧向桌旁,凌波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盘膝捏诀默坐运气,师尊驾到竟不起身。桃夭夭暗自奇怪,正待开口问她,门外传来黄幽的吵嚷声:“我自找魔芋大夫去,救命如救火,一刻耽搁不得!”一名神农弟子劝道:“这位姑娘无性命之危,又不是本派弟子,黄师兄抱她上元始峰,怕是不太合适。” 黄幽道:“哪里不合适?神农门救死扶伤为己任,岂能丢开伤者不管!魔芋大夫怎么教你的?” 黄幽,陆英侯,玉南香三人均被雷电击伤,其中玉南香道行最浅,一直昏迷未醒。落地后黄幽神志渐明,见状情切心急,抱着她去找魔芋大夫抢救,却忘了身处肃穆庄严之地。桃夭夭走出殿门吩咐:“黄兄脚程快,烦劳你把魔芋大夫接到自然宫,玉姑娘暂且留在此处。”黄幽面露犹豫,瞪着桃夭夭,反把玉南香抱的更紧了。桃夭夭抓了抓头,叹道:“还担心我抢你的……数百双眼睛看着,你这一抱如同定下婚约了,我还好意思跟你争!”黄幽才看清周围情势,众目睽睽下不便抗辩,请几名女弟子照看玉南香,使风遁前往神农首徒的居所。 桃夭夭走回殿内,已有弟子摆好座椅,刚坐下,凌波起身了,走上前一躬,问道:“师尊此去九阳谷,可曾抓获玉银童?”桃夭夭笑意苦涩:“抓是抓着了,可事出意外,我捅了个更大的马蜂窝。”简单讲述刹梦国的经历,末后发愁道:“我破坏昆仑苦守的奇域,毁掉昆仑法宝,弄残琴仙打败武玄英,杀死一名昆仑仙人。这梁子结的不小,势必引起一场大争端。” 凌波道:“游星斗破坏我们祭祖,未必早于师尊的行动。”桃夭夭道:“你是说……”凌波道:“情势很明白了,昆仑派内部分作几支势力,刹梦国里是一支,武陵龙家算作一支,那游星斗属于另外一支。即使师尊没去过刹梦国,这第三支势力都将攻上峨嵋。破坏祭礼留字挑衅,就是他们早已定好的战略。” 桃夭夭干笑两声道:“那现下形势更险恶了,游星斗所属的势力,武陵龙家天文宿,原本要进攻峨嵋。我去刹梦国一趟,引出画仙武玄英他们,好似火头上添了捆干柴。”疑念忽生,说道:“武陵龙家对峨嵋早有敌意,游星斗为何不是龙家派来的?” 凌波说道:“龙太太乃天文宿首座,游星斗刻下‘昆仑武运重兴’之句,与天文宿主旨背离,想必不是龙家所派。何况他身法动转不休,极象天武宿中的动字门法术。”桃夭夭道:“动字门?” 兰世海近前解释道:“昆仑仙术的类别是一动一静,称作‘武动,文静’两种门道。天文宿多修‘静’字门,修行作法都显沉笃稳静。天武宿的法术多属动字门,着重修炼武力战技。大师姐提点我也想起来了。那人飘移无定,修的应是‘狂动’之术,法力修成极快极强,但功行完满前必须永不停止的奔行,一停下来便会散功丧命。天武宿修道以此为险,昆仑祖师曾严令废止,相关的书典中多有明记,如今的天武宿竟敢背弃祖令,把古代的恶法复原了。”他阅典甚丰,仙家宗法如数家珍,见桃夭夭平安返回,欣悦之下更滔滔不绝。 桃夭夭赞道:“还是兰师兄广博,你可知昆仑祖师是谁?收过多少弟子?”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9 兰世海道:“昆仑开创者诞于天地初辟,仙号鸿钧道祖。书载他只传文武两徒,文者洞庭湘君,武者天武神尊,各掌天下文武运数。商代末期,东海姜尚师从湘君和天武神,兼修文武两道,先帮周文王作易制礼,昌弘文明。再助周武王推翻商纣,扬厉武功。文武之道皆可运用,又能避免仙法搅乱世道,昆仑仙客惟这姜太公……” 桃夭夭忽地发问:“子虚天师,法圣,他们是那位昆仑先辈的门徒?” 兰世海一怔,念了几遍:“子虚天师,法圣……从没见书文记录。”桃夭夭心里嘀咕“莫非是冒名的假货?借昆仑的名号壮声势。” 正寻思间,忽闻殿外高声喧哗,数人大叫“看啊,那是什么怪物!”“妖魔吗?好大的阵仗!”“敌人进攻峨嵋了!快排起防线!”…… 殿内众徒群情耸动,只待出去迎敌。桃夭夭喝止:“大家安守原位,楚兄,天机兄,各门首徒随我来。”捷步出殿,外面已是人乱如潮。何九宫绽舌呼喝:“给我站好!”嗓音隐含风雷之势,众人立时原地立定。 桃夭夭手搭眉额远眺碧霄,只见峨嵋上空云分霞聚,万道白霓旋绕,形成巨型圆轮状光团,光团中心正对自然宫主殿。桃夭夭伸出右手两指,想放出宇宙锋试探究竟。凌波道:“师尊请勿轻动,那个方向并没有邪魔气。”桃夭夭注目细辨,霓霞灿然如织,分不清是正是邪,暗忖“敌我没弄清之前,宇宙锋少用为妙。”回首叫了声:“楚兄!”刚开口,楚晴早跃入天顶,他的遁甲术擅避灾殃,探察敌势最是快捷稳妥。少顷闪身而回,说道:“光团并无害处,弟子随意穿行其间,没见藏有机关。”兰世海道:“天气偶生异常,不足为患。”众人心绪渐平,璇玑峰上重归肃静。 楚晴走近桃夭夭,背对阶下人群,低声道:“那光团大有蹊跷,无论是谁设下的,一定不怀好意,弟子……”当众掩藏实情,正是楚晴的精明处。此刻避开众人视线,忍不住脸露苦痛之色:“弟子使风遁上下转移,还未触到光团深处,心里……心里涌上几件过往的憾事,身体象被巨爪撕扯,险些,险些回不来了……”上身微微晃动,眼角竟浸出泪水。桃夭夭大惊,须知楚晴随和冲淡,定力非凡,峨嵋派中少有人比,连他都心性失乱,别的弟子如何抵挡得住?假装亲近嘉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稳住,有我在,再大麻烦都能化解。”纯阳真气传入肩部穴位,楚晴神魂渐定,说道:“光团向内旋转收缩,效力显然尚未释放。等到敌人发动总攻时,这种乱心的法效必会增强千万倍。”桃夭夭望着天空,出神半晌,喃喃道:“昆仑派计划周密啊,没开仗先撒开大网,看来我们这回凶多吉少了。” 猛然听有人高喊:“执念结!妖皇的执念结照顶,大家快逃啊!我的魔芋呢,快藏好我的魔芋!”未睹其面,已知其人,定是黄幽把魔芋大夫带到了。扭头一看,魔芋大夫面向那光团乱跳,神态既迷醉又恐惧。黄幽在旁发呆,身后的女子姿容绝美,却不是玉南香,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恍如天外仙子莅降凡尘。桃夭夭愁眉登展,快步迎上去道:“灵儿!你怎么来了?”龙百灵道:“相公遇到难关,我总会来陪你。”一言满含深情,仿佛相隔千山万水,她都能感同忧患,都要赶到情郎身边相陪。桃夭夭又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语气换成了责问,意思让你安处元始峰,就该老老实实等我去接,擅自离开到此危境,平白添了多少麻烦。 那边魔芋大夫还在乱跳乱喊,道宗师徒为龙百灵的容光吸引,听到叫喊竟不在意。楚晴闪近身后提醒:“师尊在此,神农首徒勿要喧嚷。”一拉魔芋大夫的衣袖,扯到桃夭夭面前。魔芋大夫脸色白的吓人,喘道:“师……师尊,我们完蛋了,妖皇的执念结照在我们头上。”桃夭夭道:“有话这边讲。”先不顾百灵,拉魔芋大夫站到门槛边,离道宗众人较远,方问道:“天上光团是妖皇的魔法?”魔芋大夫定了定神,断断续续的回答:“二十六年了,我……我每回做的噩梦,必定梦见执念结可怕的触丝……桃行健出走的第二天,妖皇发动总攻,各门首徒率精英迎击,头顶就亮起了执念结,喏,就是那个样子。”反手朝光团一指,衣袖微微颤抖,不敢往后看。桃夭夭道:“执念结有何可怕?你详细讲讲。” 魔芋大夫道:“人心里若存有执着的念头,执念结会生出触丝缠住人身,放大心中的执念,直令那人发疯发狂,法力再高也无法摆脱。”一面说,一面掏摸药囊,取镇魂药丸吞下,续道:“当年东海一战,我们虽然缺主将打了败仗,也不致全军覆没。正因执念结忽现头顶,九门高手狂乱失防,峨嵋弟子才死了一多半。我是百里文虎从尸堆里抢出来的,事后师尊大赞他机敏。说保住神农门不灭,峨嵋复兴有望。可之后我好多年颓废丧志,痴迷执愿得偿的快慰感,成日里找魔芋吃……” 他右手攥着胸襟,痛苦莫可名状,久藏的隐秘尽行吐露:“我本名陈仙福,生于富豪人家,自幼随性没什么事放不下。因有次吃魔芋拉肚子,大人禁吃忌口,倒令我我愈发向往那种滋味。多次偷吃,多次挨罚,反把愿念种进心底,成年后每餐贪上几口。唉,就这么点微小嗜好,成了要命的弱点……被执念结触丝缠附的时候,我象回到了幼年,刚吃美食却被夺走,随后得到更多的美味魔芋,眨眼又没了,反反复复得到,失去,再得到,执念越变越深,弄成失心疯,到如今还没彻底治好这病。”涕泗交纵,腰背弯成虾米样,龙百灵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魔芋大夫嗜吃魔芋之迷,至此方始揭开,原来是被执念结的魔力所害。桃夭夭道:“如此强大的邪术,怎么不含丝毫邪气。” 魔芋大夫道:“那要问妖皇了。唉,老师尊曾言道,如果桃行健还在,聚齐九阳摆成了真武阵,当可破掉执念结的外形,揭露其邪恶老底,别的法术都不行。此事念之伤心,他再没向新收的弟子谈起。” 第二十二回岩深云厚有隙罅10 桃夭夭想说“用宇宙锋破不了执念结?”但他屡经变故,心智多了些沉稳,加上新近悟出圆厚克敌的昆仑妙旨,知道一味用强未必可行。当下忍住冲动,抱着双肘踱步,仰望天色转亮,执念结与日晕混同,渐渐的消隐不见了,絮絮自语道:“妖皇也搀合进来了,仙宗魔道两路合围,这该怎么办……”忽而记起龙百灵分化道宗的计策,眼里喜色跳动:“其众虽多,莫相归服,仙宗魔道是死敌,可以想法挑拨离间,让昆仑派和妖皇鹤蚌相争。” 凌波从旁进言:“此次敌方空前势大,推进层次分明,必有掌控全局的主帅,使离间计恐怕很难奏效。”桃夭夭问:“据你看,主帅是魔道,还是仙宗?”凌波道:“或许仙魔同体,一手调拨两方的力量。” 桃夭夭忧思加深:“那就难办了。”转头见龙百灵面带微笑,不知怎地,只觉她的笑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如同寒冬一缕暖心的阳光,振奋道:“好啊,我们灵儿有妙计,快说给相公听听。” 龙百灵笑道:“大师姐成竹在胸,师尊不必太忧怀。”桃夭夭“哦”了声,转睛注视凌波,那端丽的面庞沉若止水,休想辨出些微涟漪。桃夭夭心生奇念“灵儿聪明外露,凌波机谋深敛,她俩斗智不知谁高一筹。”正想着,凌波神情忽变凄切,“噗通”双膝跪地,拜求道:“请师尊先恕弟子罪责!”一向持重的剑仙首徒,怎会当面做此举动?桃夭夭慌了手脚:“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龙百灵悄声耳语:“大师姐要说退敌计略了,只管先应允了她。”桃夭夭道:“好好,你有罪我都宽恕,到底你是什么打算?” 凌波抬首道:“仙魔强敌入侵,峨嵋大劫难逃,当以秘界法宝‘大千世界’解危。弟子之前打坐调息,放脱游星斗,都是为积存炼宝的法力。现下蓄力已足,可入止观法界闭关,加紧炼制那法宝。” 桃夭夭道:“大千世界?你画的那幅空白图画。”凌波道:“正是,大千世界连通异世。若炼成,可将上山之敌全数收入画中,送往异世永不复出。此计对人世绝无妨碍,比宇宙锋杀敌稳妥的多。”桃夭夭暗道“这法子够狠,不是退敌而是灭敌。昆仑派内并非全是大恶,象琴仙,云笈道长那类仙人,倘若上了山,一并除掉岂不冤枉?“ 凌波道:“假如真是仙魔联手为敌,战端一开注定惨酷,兄弟姐妹不知几人蒙难,几人存命。弟子若在场,或可多救些同门,紧要关头遁身他方,心里委实不忍。”说到这悲色消淡,重现沉静气质:“但为峨嵋派存续大计,请师尊准我暂离战局,日后再追究脱战失职之罪。”桃夭夭道:“何罪之有?你讲的入情入理,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该狠时就该下狠手。你炼好大千世界快些赶回,我们这里尽量拖延开战的时间。”凌波领命起行,驾剑光直飞无量峰。 龙百灵瞧她飞远,道:“退敌计成了退身计,大师姐跑的好快。”桃夭夭道:“哦,你是说,她想当逃兵?”龙百灵道:“我可没那样说,或许人家真的是‘大勇若怯’呢。不过凌师姐智谋高深莫测,她在我就没用武之地了,还是远远走开的好。” 此话带着几分讥讽,对这位城府极深的大师姐,百灵早就暗怀着戒惧。桃夭夭点头道:“本师尊深有同感,看见她总觉不舒服,好象背后随时会刺来一剑。”百灵笑道:“保卫峨嵋派的重担咱们挑,也未见得要把对方赶尽杀绝。”手扶魔芋大夫,作势进殿,忽又缩回脚,板起俏脸道:“恕弟子僭先失礼,请师尊移驾升座。” 桃夭夭冲她左瞄右看:“你兴头挺高嘛,一夜不见气色大改,俏皮话满嘴跑,遇到什么喜事了?”百灵脸蛋一红,道:“哪有。”眼圈微带暗色,显然通宵没睡觉。桃夭夭愈感奇怪,招手让楚晴照料魔芋大夫,把百灵拉到殿柱后边,道:“我正要问你呢,麻姑给你拔除那什么咒结,要你在元始峰住十天,怎地偷偷跑来璇玑峰?” 龙百灵道:“我没偷跑啊,麻姑亲口放行的。”桃夭夭道:“不除那法咒了?”百灵道:“麻姑考虑再三,认为我的法咒还是不除为好。唉,我也弄不懂其中原故,今晨黄师兄带玉姑娘上峰求医,一边让魔芋大夫治伤,一边讲起你和昆仑仙客激战。我听了吓的掉魂儿,请求麻姑放我探视,到这看相公安然无恙,我自然转忧为喜了。”说话时眼光灵转,仿佛珍珠散发异彩。桃夭夭熟悉这眼神,看出她正在动智思计,想要掩藏什么。若等她计谋想妥,使出来不但瞒天过海,还能让人舒舒服服的信受不疑。桃夭夭情知紧急,忙抢着道:“停!别想歪招啊!昨晚究竟发生何事,你马上给我如实招来。” 百灵低着头的笑,粉腮透着羞涩。桃夭夭道:“灵儿,咱们之间何必隐瞒,你答应过我不撒谎的。”握着她的手抚摸。龙百灵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麻姑应我之请卜了三个卦。麻姑神卦名扬古今,是仙道最灵验的占测法。但她占卦极耗法力,几百年很少有人求得到,偏偏给我卜了三卦。”桃夭夭道:“哪三卦?”龙百灵道:“头一卦我想试灵不灵,求占相公的…….”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相公的姻缘现况,麻姑蓍草揲毕,筮了个‘泽火革’。”桃夭夭苦笑道:“泽火革?果然贴切的紧。” 揲蓍占命是古传占卜之道,取五十根蓍草为用,拟万物生生演化之象,置其一于竹筒,代表太极初开,余下四十九根蓍草任意分握两手,左手为天,右手为地,数指间蓍草多少,三变得爻,六爻成卦,筮得卦象是否灵验,取决于占卦者对天命感应的灵敏程。而泽火革卦居周易四十九,卦解“水火相息,两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指两女同爱一夫,同在一个屋檐下,相互怀嫉而又暗自克制,虽是水火难容,却不会大动干戈。这恰似小雪与龙百灵的关系,同处峨嵋门墙,同爱一个少年,厌恶对方,却还能安守和平。 桃夭夭道:“我早想请麻姑算命,只恐请不动大驾,没想到你竟有幸,第二卦求卜何事?”龙百灵含笑不语,眼蕴盈盈秋波,面若映日娇花。桃夭夭拍额道:“哎呀,我晓得了,卜的是咱俩的婚事。”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1 龙百灵笑道:“第二卦筮了个‘水地比’,麻姑解卦曰‘落地浸濡,永伴不离’。” 水地比是《易经》第卦,爻象地下水上,昭示水润大地,地载水流。两者紧密依存,对应男女婚姻自为吉兆。而且比卦还含有比较选择之意,正合小雪百灵双姝竞芳,桃夭夭苦思取舍的现状。求卜的人是龙百灵,最后胜出的当然是她了。桃夭夭暗思“灵儿的话没有讲透,我记得卦辞末尾有‘后来者凶’的句子,谁是后来者?我和灵儿定婚在先,小雪与我相恋在后,按说她该当是后来者,依‘后来者凶’的卦辞,小雪将来会遇到很大的凶灾……”觉得心里发紧,不愿往深里想,道:“第三卦求卜什么事?”百灵笑道:“你猜猜。” 桃夭夭瞧她志得意舒的神态,道:“定是占卜我的前途。”百灵道:“猜对了,第三卦筮得‘天地泰’的吉卦,主胜而客败,上上之征。现今大敌当前,获胜的必是峨嵋派。中间或生波折,但相公定将逢凶化吉,安如泰山。” 桃夭夭怅然若失,若论文典经义,他远不及百灵熟稔。但自从刹梦国初窥连山归藏全貌,对万物变易的认知更深入了一层,隐隐觉得卦理深微,吉凶互藏,不能完全从字面上揣,继而想到母亲阻止婚约的情形,心念一动,说道:“我娘现在怎样?她同意咱俩的亲事了!” 百灵讶然道:“怎么又猜着了?” 桃夭夭道:“这有何难,灵儿有哪些心事我岂不知?你的终身,我的死活,娘亲的态,这几件烦心事全都有了着落,你才这般开心自在。”百灵拍手道:“相公好聪明!只是,瑶……瑶姨没跟我讲过话,她在清神符圈里静息,不受外界干扰。亲事的消息是麻姑告诉我的,求卜三卦之前,麻姑已测算过我们的后况,说淡瑶姨近期就会赞同我们……成亲。麻姑预测极准,既指明‘近期’,我想很快会应证。” 提及“瑶姨”两字,百灵眼里微露凄婉,说到“成亲”等语,又转现娇羞喜悦,一颦一笑俏丽难描,每种情态都令人神醉而忘忧。桃夭夭心中渐觉安然,拿手背轻贴她的脸,道:“麻姑消耗法力甚多,须要在元始峰静养,此间的事务她没法参与了。”龙百灵道:“嗯,她揲蓍之法称作‘玄天大衍行’,卜筹门最强的占卜术。因耗神极多轻易不用,昨夜竟给我连筮三回。唉,麻姑前辈的顾恤之情当真深厚。”口中感激麻姑,心头萦绕桃夭夭讲过的那几句话“只要灵儿爱我,我爱灵儿,天底下又有哪件事值得烦恼?” 念及于此,更觉胸臆畅然,百灵眼珠转两转,笑道:“还是相公聪敏,今儿言出必中,凭这样奇佳的状态,再多强敌都不怕。”桃夭夭也笑道:“有你在身边,我不知‘怕’字怎么写。”牵了她手往大殿走,刚跨出殿柱后边,台阶下面响起阵阵唏嘘声。 原来道宗徒众气浮眼浅,见了龙百灵惊为天人,目光象被长线牵扯,一直随她身影移动。百灵站到柱子后说话,众人立即踮足翘盼,竖耳倾听,生怕绝世天仙就此消失,待得龙百灵再现身,方才舒气释怀,晕晕乎乎的冲她眯眼傻乐。桃夭夭老大不痛快,望了望执念结,那光团已融进云霞,心道“这些家伙本事低微,跑上山来纯属送死。”举手唤过何九宫,侯天机,兰世海三位,先不跟他们搭腔,回视百灵道:“年前我言行狂放,大违祖法门规,很多弟子为此失望,纷纷离开峨嵋山――我的所为是何用意?” 百灵道:“此乃师尊的假痴韬晦之计,一来可以试出门徒忠奸,二来九门弟子多数年幼识短,法力又弱,与其留在山上面对强敌,莫若设法让他们回家安生。师尊假装痴狂,自毁威仪,只为弱小弟子去得坚决。一片舍己惜生之心,大慈大智之策,到今天才昭现天日。”吐词脆生生的略无停顿,好象刚才师尊就跟她讲这件事,既帮桃夭夭把话说圆,又将战前偷议儿女私情的嫌疑轻轻掩盖过去。 桃夭夭暗道“灵儿应变如神,确是天下无双,她怎能答的这般流利?只是太夸张了些。”咳嗽两声,面朝三人道:“我辛苦作成的局面,给你们弄的一团糟。” 那三人早已目瞪口呆,感佩师尊用计之巧绝,宅心之仁慈,闻他出言责备,齐道:“请师尊明训。”桃夭夭道:“弱小弟子我打发走了,你们又把几百道宗门徒弄上璇玑峰,他们来干嘛?白添几百个累赘,一旦开仗,还得分人手保护他们。” 何九宫道:“四掌门誓言与玄门并肩抗敌,我方如果回绝,恐伤正派同道的义气。”桃夭夭直挠后颈窝,暗忖“那倒是个难题,道宗藏着消灭妖皇的心王丹券,对他们还当多多拉拢。”一时拿不定主意。龙百灵说道:“师尊之意并非赶四派下山,而是让他们防守外围。昆仑派乃世外仙宗,主攻方位必是远处世外的虚无三峰,所以三峰当由玄门主防。如试炼场,长春麓等处,纵有敌人出没,多半也是五台派,青城派的散兵游勇,道宗四派正合收降此辈。适才师尊告知我此战的方略,这会儿正思考如何布防呢。” 数言拨开迷雾,桃夭夭寻思“自然宫刻满护法符文,三十三间房舍机关重重,正是极好的抗敌堡垒。咱们的人收拢来好照应,道宗四派游弋在外,吃了败仗逃命也方便。”盘算已定,一迭声的下令:“玄门弟子到璇玑峰集合,四派移驻试炼场周边。兰世海跟四掌门交涉,顺便把树林里的阴魂收揽起来,供你们摄魂门调用。侯天机检查自然宫墙桓屏栏,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破损的法器趁早换掉。何九宫带人去各处召集人手,剑仙门李师兄,卜筹首徒,丹药首徒,巡视三村的剑仙弟子,包括我的侍女红袖,凡峨嵋派亲支近属都要到此集结。命虎贲螭卫把守接引桥,唐多多,巧儿之类的小孩,送到无量峰安置,快去办!”看着三人接令走远,转脸一瞧,龙百灵右手缩在胸前,竖起大拇指,暗赞他思路敏捷,排兵列阵妥帖周严。 桃夭夭笑道:“有你这么美貌可爱的军师陪伴,本师尊自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从百灵出现,心绪大感放松,伸手揽她腰肢。龙百灵侧身让开,小声叮咛:“留神啊,师尊要有师尊的仪范,否则坐不稳位子,服不得众。”桃夭夭耳闻“坐稳师尊位子”,忽想起玉银童,从怀里摸出装“爱你丸”的瓷瓶,递给百灵道:“替我收藏这个。” 龙百灵摇了两摇,道:“装的什么丹药?”桃夭夭道:“制服玉银童的利器。”略述抓捕玉银童的始末,随后道:“瓶里的药丸若给女人吃下,玉银童会和那女的相爱到死。那老怪胎最怕这招,假若某天敢来骚扰你,用这药丸或是唬退,或是整治,总教玉银童讨不了好去。”百灵不甚明了,看他言色郑重,答应着收好。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2 此时兰世海已和四掌门商量停妥,道宗群徒开始向峰外转移。腿脚虽挪动了,心还留在原处,年青男弟子们频频回顾阶上,只盼将龙百灵的美态永远印入脑海。桃夭夭嘴角一撇,呼喊黄幽:“遁甲首徒,跟我来!”转身走入大殿。龙百灵相随而进,背影隐没在大门后,道宗众人这才收住旖思。 殿内九门肃立,奇巧弟子抹掉游星斗所刻字迹,抬出那张翡翠龙椅,亮闪闪摆在大殿主位。桃夭夭上座发令:“遁甲首徒放置乾坤镜,监视试炼场动静。”说话间暗送纯阳真气,暖流般渗入龙百灵的体肤。百灵连夜劳累登即消除,整个人光采焕然,好象雨后沐阳的一朵鲜花。黄幽瞧着伤心,想到名花有主与我无缘,往昔情恨隐隐作痛,要不是玉南香补缺,只怕会伤痛到流泪。思之无奈,依命放好乾坤镜,站到遁甲门前排。 桃夭夭接着道:“神农首徒清醒了没?我染了奇症要他诊治。”魔芋大夫先被扶进殿后歇息,远离执念结的奇光,情绪很快好转,点起药香正在运功养气。门中弟子进来传达师尊法谕,魔芋大夫走到前边,左顾右盼道:“奇症?谁得了奇症。”桃夭夭道:“是我呀!”魔芋大夫道:“新师尊混元神体,会得什么病?” 桃夭夭道:“我知道得什么病,还用找你来问?”话犹未绝,魔芋大夫两根长指挥出,蜻蜓点水般给他号了脉,却象被荆刺扎了手,浑身一抖,神情陡变,肃然道:“伸舌头看看。”龙百灵暗觉有异,试探着问:“既非寻常病症,为何看舌头?”魔芋大夫道:“小女儿家懂什么,你当伤风咳嗽才看舌象?舌乃心之苗,望之可察心脉隐症。”桃夭夭依言张嘴伸舌。 魔芋大夫扶着眼镜往前凑,忽然间“腾腾腾”连退几步,低呼:“枯心焦土术!真有这种奇术……我还道是书中杜撰,果真奇特的紧。”思索片刻,复又近前,摸向桃夭夭腰间解他裤带。楚晴将他往后拉,道:“神农首徒,你干什么?”魔芋大夫道:“焦土种入心脉,体表必留下妖魔的痕迹。”桃夭夭道:“要脱光衣服检查?”魔芋大夫点首回应。楚晴思量师尊怎可当堂**,说道:“请师尊,师兄移步,到后殿精舍详谈。”龙百灵情关心切,道:“弟子也去。”魔芋大夫道:“你去作甚?惹得情咒乱动,快回元始峰找麻姑除咒。”百灵道:“麻姑说不给我除咒了。”楚晴不愿另生枝节,道:“龙师妹智识极高,可以一同查究。” 桃夭夭袖子一挥,止住争论,离座吩咐九门安守自然宫,黄幽等精英观望乾坤镜中变动。随即命三人同行,绕过屏风离了正殿,走向后边房间。那三人快步跟随,从长廊到屋门,墙壁上雕满法咒和符纹。龙百灵此前未曾深入自然宫内部,趁这机会观览,只见门上挂着镌刻“太皇”字样的牌匾。跨过门槛,屋子宽敞简朴,一张檀木椅居中,两侧各摆九个蒲团。朝门的正壁高悬画卷,画里瑞光生采,祥云蒸蔚,照亮整个厅堂,却没画人物实景,左右的题字是“黄曾莫须有,仙宫第一舍”。 所谓“太皇黄曾”是道家神话,指三十三重天界的第一重,为黄曾天帝镇守。龙百灵广阅经典,望文知意,料到自然宫房舍共三十三间,心想“既称‘黄曾莫须有’,那是不承认有黄曾天帝了,峨嵋玄门的法理和俗世道家不太一样。” 桃夭夭坐上木椅,未及解衣,先问魔芋大夫:“枯心焦土是怎么回事?”魔芋大夫答道:“原为西北七星教巫术,专门毒害正派仙道。”楚晴说道:“七星教是古代的邪教?” 听了这几句,龙百灵脑中闪过字句“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人血难止口渴,人肉难填肚饥……”道宗古籍记载的北朝民歌,描述妖皇如何残暴。百灵心想“西天七星若指七星教,十有**和妖皇有关。” 魔芋大夫道:“七星教的确是古代邪教,而且邪的纯乎其纯,绝不允许教徒存有一丝正气。教中之人不论身份尊卑,常使枯心焦土术验身,倘若稍存归正向善之气,毒术立即攻入心脉,将受害者的魂体拖进焦土灭尽。微少正气尚且如此,正道中人满身正气,更难抵挡焦土枯心术的毒害。” 桃夭夭道:“向我施术的是昆仑七星使,怎会是邪教教徒?我看他们也没带邪气。” 两人登即哑然,不知“昆仑七星使”是何人。楚晴脑筋转的快,想了会儿道:“据传七星教被正派所灭,至今已一千年了。倘若灭教的是昆仑仙宗,或有七星教徒归降,把枯心术一并带入了昆仑。”桃夭夭道:“你是说,昆仑派把邪术改成仙术?”楚晴轻摸下巴,难以断言。 龙百灵道:“我在龙家修习仙法时,曾听闻昆仑仙宗有一种奇功,可令法术的性质发生逆变。”魔芋大夫道:“是了,昆仑的‘换天移日’逆转法,专能洗髓换体,我怎地忘记了。”桃夭夭道:“你讲详细些。” 魔芋大夫道:“昆仑仙宗内分文武两派,真气性质差异极大,炼成的仙体也不同。仙人若想改换派系,原有法术不能重炼,就得用‘换天移日’转变仙体属性。天文宿转天武宿,天武宿转天文宿,都须如此。戒食玉英净气洗髓,另服三种换体仙药,我记得药典里记述仙药的配方是……”楚晴截住话头:“按神农首徒所言推测,七星教徒被昆仑派收伏,然后用逆转法改造技能,变邪术为仙术,昆仑派的枯心焦土术由此而来。” 桃夭夭眼望屋顶,轻声嘀咕:“原来如此,邙土他们出身邪教,难怪行事那般怪谲……”眼光下移,道:“枯心术变成仙术又怎样?” 魔芋大夫道:“变成仙术效用完全相反了,原先是焦土循正气入心,专杀正道中人,转变后循魔气攻进心脉,专门殄灭邪魔。” 龙百灵道:“你说师尊身带魔气?”魔芋大夫道:“医书中记载枯心焦土的症状,师尊的脉象舌象完全符合,被种下焦土是错不了了。千年来此术只针对邪魔,周身如无魔气,枯心焦土又如何进的了心脉?”端详桃夭夭道:“身上可曾出现斑痕肿块?” 桃夭夭道:“左边胸口好象有问题。”解开胸襟,左胸露出一块柳叶状黑瘢。魔芋大夫手扶眼镜,凑拢细辨,口里嘘嘘吹气:“确如所料,魔气好浓啊,你一定杀了很多人?”桃夭夭脸色僵住了,仿佛忽变木雕,惟剩嘴唇开启,说了声:“是。” 魔芋大夫继续辨认魔气,揉了揉额头,道:“好家伙,气色凶霸至极,与那杀魔武藏丸几无差别了。只有杀过成千上万的老幼妇孺,方能生出这样的魔气。”抬起脸目含疑问。短暂的静默后,桃夭夭又应了声:“是。” 龙百灵,楚晴登即变色,玄门师尊滥杀无辜,无论如何都是逆天悖祖的恶行。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3 魔芋大夫问道:“为什么杀人?”桃夭夭道:“大错铸成,非我所愿。”略讲刹梦国两族争战,误杀毛人等情由,随后道:“事情就是这样,两位以为如何?”魔芋大夫和楚晴四目相接,好半晌沉默无语。 龙百灵忽而念诵:“禁欺师谤祖,禁戕害同门,禁恃强凌弱,禁结交妖孽,禁抑善行恶。”这是峨嵋派五大戒条,她依序念出,那两人瞧着她直愣神。念完,龙百灵道:“五大禁戒里面,哪条规定不能杀人?师尊没有触犯一条门规,他杀毛人只凭一腔义愤。虽然结果出乎意外,但是初衷不违善道,跟所谓‘恃强凌弱,抑善行恶’更不沾边。何况毛人常年厮杀,伏尸亿万,说到头是谁造成的,难道怪罪元宗祖师?依小妹愚见,我们作弟子的该当谨言慎思,如果妄谈师尊罪责,恐怕会犯下‘欺师谤祖’的大罪呢!” 一席话,登将疑氛驱散,那两人重现恭敬之色。楚晴道:“龙师妹言重了,我们哪敢指责师尊?但魔气在身终是大患,传出去惹非议不说,眼下昆仑是否以此为借口,纠集天下正道声讨我们?理亏则失助,峨嵋派怕要孤军奋战了。更麻烦的是正道世代除魔,多有制魔的妙法,到时只怕对师尊不利。”说着蹙眉低首,深以为忧。龙百灵也正为此节忧虑,闻言低头默思。 桃夭夭未料事情如此棘手,焦躁道:“我倒纳闷了,杀了人就会生出魔气?正派仙人从没杀过人吗?”魔芋大夫道:“正道当然也杀人,但都是诛杀奸徒,目的是惩恶扬善,绝非为了满足杀,贪,色等**。为**杀人才会魔化,师尊杀人时感觉很快活?”桃夭夭默然,回想挥剑狂斩,血肉横飞的那一刻,内心确实充满莫名的快意,看龙百灵启唇欲言,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再争辩。 仙家修道,常有入魔之险,身体形性产生各类奇变,魔芋大夫通晓此中原理,讲解道:“从宽里讲,只要欲念乱了心志,真气杂而不纯,均有走火成魔的可能,不一定要作出实际行动。当然,如果有了真实的邪行,入魔程和速都将大大增加。”龙百灵质疑:“师尊是混元神体,道行高到了顶,如何能走火入魔?” 魔芋大夫道:“入不入魔跟道行高低没关系,一切生灵的所思所为,都会使自身气性发生相应改变。比如经常操刀的屠夫,心怀杀牲取利之欲,久而久之生出一股凶气,旁人或许感察不深,但他当走进猪圈羊圈之时,猪羊常会吓的发抖,对凶狠气特别**。那种凶气对它们而言就是魔气,屠夫便是猪羊眼里的大魔头了。”百灵道:“如此说,魔道是因物而异。但自古魔道天怒人怨,难得善终,屠夫平安长命者却有的是。照师兄的说法,入魔对本人并无危险了?” 魔芋大夫道:“我只是打个比喻,说明行为改变气性的规律。屠夫杀猪虽凶,待人未必凶狠,在人世间自可平平安安。但你让他在猪群羊群里过日子如何?猪羊遇到屠宰亲友的‘杀魔’,焉能不敌视,不群起而攻之?‘魔’所招致的众怒,必是来自他残害的那个物类。”龙百灵没词了,反复回思话中深味。 魔芋大夫接着道:“以此类推,杀人的恶魔怎不遭人憎恶?况且同类相残的邪恶,远远大于异类相伤。如虎食人,狼吃羊,人和羊将虎狼视作恶魔,须知虎狼并不违背它们的本性,虎狼也不会在人世里生存。如果人为了一己私欲杀死同类,则违反人生来具有的善性,生于人世而恶于世人,势将扭曲情性而自损,医家谓之‘暴违天和’,世间的恶人邪徒多有此病。仙道修炼以培养正气为本,炼净元神返还婴儿初态,假若元神被恶念邪行污化,何以返璞归真?性狂导致真气失控,仙徒入魔比凡人入邪要凶险万倍。” 楚晴道:“以前乱尘大师开设道场,讲过类似的法义。他还讲授了去邪的要诀,说首在行善积功德,循序渐进的减消邪念,末后养成浩然正气,师尊可按玄门常理行事。” 桃夭夭道:“火烧眉毛的关口,哪容循规蹈矩,大夫有没有快速祛魔气的良方?” 魔芋大夫不答,目光凝定在那黑瘢上,称奇道:“怪哉,魔气收于方寸腠理,竟无向外扩散的趋势,好象被某种力量从内吸住了。”摘下腰侧挂着的一个小竹筒,拔掉软木塞子,说道:“此药模拟心境,可呈现发病时的情况。确诊之后才能开药方,医家的规矩乱不得。”摊平左掌,缓慢倾斜筒口,轻微的抖动,渐有黄色粉末落入掌心。龙百灵看那竹筒贴了张小标签,上写“犀月水镜散”,心下寻思“犀牛角内含灵犀,可引月光照亮心境,使犀牛伸颈仰天,故有‘犀牛望月’之说,这药粉想是灵犀所制了。古人称水中月为‘水镜’,比喻虚幻之象,药名‘犀月水镜’,当指通灵心脉,虚拟成像的功用。” 大约抖出三四厘药粉,魔芋大夫收起竹筒,道:“犀月粉十分珍贵,这点我要炼半年。”另取金针刺那黑瘢,刺出两三滴血珠。龙百灵见状惊讶:“师尊是混元神体,如何能用针刺破?”魔芋大夫道:“嘿嘿,魔气在此聚集,表明混元神体已有漏隙了。”右手轻按桃夭夭肩头,要他俯低上身,血珠顺势滑下,掉进摊开的左掌。随后退开几步轻摇臂肘,令血珠与药粉相混,只听“滋滋”声响,药粉化作黑色烟柱,向上旋伸两丈来高。 约莫寸香工夫,烟柱内层现出一个寸余长短的人影,自上往下飘坠,肢体扭动伸缩,好象在惊恐的挣扎。桃夭夭暗忖“这是我掉下黑渊的情景。”只见人影抓踩无依,枯叶般飘下。烟柱底部热浪蒸涌,泥团翻滚如沸水开锅,似乎蕴蓄着极大的破坏力。 魔芋大夫道:“那底下是枯心焦土,魂魄沾着会烧成灰烬。”人影坠势不改,很快要触到灼热的泥团,忽然半途亮光飞来,托住人影轻缓上升。桃夭夭看的呆了,背脊由热转凉,回想那起死回生的时刻,正待走近细观,飞烟倏然飘散,虚拟的景象倏消失了。魔芋大夫拍拍巴掌道:“病况已查清,枯心焦土种的极深,魂魄中毒下坠,是清风剑救你脱险。”盯着桃夭夭道:“焦土虽有缠魂之功,归根究底还是自身杀欲太重,以致魂魄沉坠难返。若仗着杀欲强行解围,师尊又将变成第二个武藏丸。”桃夭夭坐回椅子,神情怅然:“没错,跟飞涟夷雷交手,我出剑那瞬感觉很奇妙,只是想着把他们大卸块,该有多么痛快。” 龙百灵心细如发,注意到虚景里的突变,问道:“飞出那亮光是清风剑?”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4 魔芋大夫道:“是的,清风剑专克杀欲。多亏此物唤醒了师尊的心智,使魂魄在心境中有所依托。”停了半瞬,续道:“也正因清风剑性质独特,从神木甲上脱颖而出,才让对手有隙可乘,将枯心焦土种的那么深。”桃夭夭手抚黑瘢边缘,回忆镇妖塔中神木甲附身的一幕,左胸亮斑闪烁,清风剑招引甲片贴身拼合,正是炼成混元神体的重要助力。 楚晴道:“清风剑是东野师妹的武器,怎么会在师尊心境里出现?”龙百灵在镇妖塔听过相关故事,当即回应:“清风剑岂可归属庸才,二祖取神木甲甲片,精心炼成此剑,专为玄门高手清定心性的。” 魔芋大夫道:“不错,清风剑用神木甲片制成,正因二祖的改造,使得此物与其他甲片差异甚大。师尊杀欲暴起时,清风剑感应最灵敏,抢先出来平息杀欲,活象单骑冲锋的猛将,接连数次与同伴失去联络,就从神木甲上剥脱了。”指尖从黑瘢划过,轻声道:“将魔气全部收于己身,清风剑当仁不让,还真有我玄门英豪的气魄。” 桃夭夭低头瞧着胸前,道:“我记得当初甲片一块块拼接,清风剑是在这个位置。” 龙百灵道:“甲片已脱落,混元神体也破了么?” 魔芋大夫道:“神体哪能轻易破毁?裂开一条小缝隙而已,我用药物拔除焦土毒质,再让奇巧首徒班良工重嵌清风剑,补严神木甲漏洞,混元神体就复好如初了。但拔毒补甲是后话,师尊先要自己消尽杀欲,否则所有补救都是白搭。”桃夭夭道:“听得头痛,又拔又补要多少时日?”魔芋大夫道:“少则三月,多则三年。”桃夭夭道:“太久了,大敌临前,你想法子先除掉魔气,让昆仑七星使无机可趁。” 魔芋大夫作难道:“杀欲没消尽,魔气如何除得掉?这可考住我了……邀兰世海同商,先洗净魂魄……可除杀欲总须师尊亲为,旁人是没法代劳的,哎呀呀!”急的两手抓挠,头发抓成了乱鸡窝。 龙百灵忽道:“丹药门有种药物叫‘隐邪丹’,吃了好象可以掩蔽魔气。”魔芋大夫一愣,随即道:“隐邪丹是给妖魔吃的,玄门师尊何等身份,岂可……”桃夭夭忙道:“别说什么师尊妖魔,隐邪丹真能掩住我的魔气?”魔芋大夫沉思半晌,点头道:“暂时可以。”桃夭夭转向一旁,喊道:“楚兄!” 楚晴会意,晃晃肩头疾遁出殿外,顷刻将丹药门首徒带到。桃夭夭赶赴九阳谷之前,曾责骂方灵宝胡乱炼丹,声言“回来再找你算账”。方灵宝此时应召前来,兀自忐忑不安:“师尊您回来了,找回爱你丸了么?捉到玉银童了吗?” 桃夭夭余事不论,只道:“快把隐邪丹给我吃两颗!”方灵宝茫茫然不明所以。龙百灵知道他脑筋不灵光,逼的越急越没头绪,当下略作解述,挑几桩紧要环节讲出。仗着伶俐的口齿,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临末说道:“你还有隐邪丹么?师尊等着急用。”方灵宝大叫:“师尊要用隐邪丹,可我不会炼制啊!须要老师尊的独家秘方才行。”桃夭夭道:“好,我去元始峰找乱尘大师。” 龙百灵道:“慢着,你有了秘方多久能炼成?”方灵宝五根手指全伸开,道:“五十年。”众人呆若木鸡。方灵宝挠头嘟囔:“也可能是五年,五个月,甚至五个时辰之内…….隐邪丹属于矫性的密宝,须用丹药门上乘法力,立五脏做丹炉,稍有差池会前功尽弃。乱尘大师五十年成丹,他是基于慎重,如果让我翻书查典,仔细的钻研钻研,未尝不能想出一条捷径。” 一听此言,众人眼前仿佛亮起曙光。桃夭夭道:“你看会儿书就能学会?”方灵宝道:“是啊,我的真气比乱尘大师差着半筹,但炼隐邪丹够用了。那玩意儿于修道没补益,我懒得花心思琢磨,如果材料书籍齐备,顶多个把时辰……”不等他说完,桃夭夭连呼:“你就在这里炼,楚晴兄快去找书!” 楚晴还没动身,门口青影一晃,黄幽从外闪进来道:“大事不妙!有七百人结队上山,现已穿破止僭障,正朝试炼场行进。”众人脸上变色,暗道“敌人来了!”桃夭夭道:“是昆仑派吗?带头的是谁?” 黄幽道:“是道宗为主,何兆基走在队伍前头,内中多为齐云,青城,五台三派门徒,另有两百多个僧道异客,不象中土人氏。”桃夭夭一脸疑惑:“道宗三派去而复返,何兆基不顾祖祠了么?”昨日传示道宗祖祠秘址,吓得何兆基偃旗收兵。此刻忽又上山,显已找到了应对之法。 楚晴道:“依弟子看,三派找到了强援,自恃祖祠安稳,才敢从正面闯入峨嵋门户。” 桃夭夭道:“道宗三派的强援肯定是昆仑仙宗,本师尊领教过他们的手段,也没见强到哪里去。”推椅而起,意欲亲出迎敌。魔芋大夫急忙拦住:“玄门师尊带着魔气满世界跑,那等于是砸自家的招牌!”楚晴也劝:“师尊这样出去,别说受制于七星使,天下正道都会群起相攻,峨嵋派今后再无立足之境了。”方灵宝跟着喊:“师尊是邪魔,峨嵋派改名叫恶魔派。”众人纷纷劝阻,太皇精舍里语声嘈嘈。桃夭夭犹豫不决,转头看着龙百灵道:“灵儿,你要是我,该怎么办?” 龙百灵道:“静观为上。道宗三派我们是知根知底,比那不知根底的敌人更易对付。他们若给昆仑派当先锋,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只须静待其变,兴许背后的主使自会漏出马脚。”走近身畔,搀桃夭夭坐下。魔芋大夫道:“小师妹两个‘静’字说的妙啊,师尊当下最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动肝火耍狠斗勇,只会令焦土的毒害加深。”拿出药膏敷在黑瘢表面,桃夭夭登觉通体清凉,闭上眼深长吐纳。 魔芋大夫道:“保持心境清宁,可以降低枯心焦土的毒效,此节务必牢牢记住。”桃夭夭点点头,道:“拔除毒根还须抓紧。如果昆仑强手出阵,我非亲自迎战不可。”移目四顾,连声吩咐:“遁甲首徒,把乾坤镜搬到这里来,楚晴快去丹药门取书,炼丹材料全运到此处。方灵宝安静待着,倘若吵吵闹闹坏了事,把你送去地洞给玉银童作伴!”几人应诺而出。方灵宝本想提示“炼隐邪丹无须材料”,眼见桃夭夭脸色不善,闭了嘴不敢吱声。 少时乾坤镜搬来,朝着那幅瑞光图摆好,亮晃晃的镜面里景物凝然,道宗三派还没走到试炼场。 桃夭夭道:“剑仙门李师兄和卜筹首徒还在太乙峰吗?黄兄,你跑一趟找找他们。” 黄幽刚要起步,门外有人叫嚷:“李凤歧不在山上,卜筹首徒也没找到!” 却是何九宫带人疾步而进,焦急的道:“非但他两人不见,昨日派下山巡察的剑仙弟子,包括三村附邻的村民,统统没了踪影,好象一夜之间被掳走了。”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5 桃夭夭道:“什么!小雪她被……”惊急欲起。魔芋大夫按住道:“说了不要乱动啊!心静气和最要紧。我马上要给你施法减毒,弄砸锅别怪我医术不精。”说着取金线数根,轻绕桃夭夭四肢脖颈。龙百灵道:“师尊莫要心急,绑架村民绝非仙宗所为。祸害人世容易入魔,昆仑派已占据优势,犯不着再冒这个险。”桃夭夭道:“那剑仙弟子因何失踪?” 龙百灵道:“李师兄和卜筹首是玄门头等人物,派内起风波,肯定不会坐视罔顾。寻常村民,三流弟子留着碍事,想是被他们迁往别处,以便让我们节省精力防守主峰。”桃夭夭料她是安慰之辞,难以全数作准,寻思“既然是安民的举措,大哥干嘛不通告我一声?但昆仑仙宗不涉人世是真的,灵儿分析有几分道理。” 正踌躇难断,乾坤镜里锣鼓声响,一片片尘沙扬起,似有大队伍走过。稍顷尘埃落地,近千名豪士并肩挨膀,气昂昂的站列场中。当先两条瘦影上蹦下窜,一个竟是老猴子通臂仙,手舞皂黑大旗,上写“峨嵋师尊露阳君”的白字。一旁跳的是老猴子部下,举的旗子白底黑字,写着“正道领袖桃夭夭”。后边还有五六十个猿猴獐狍,野猪狗熊,举着红红绿绿的旗帜,装作人样吹吹打打,奏响的乐曲是早先排练的“桃颂”。 试炼场上的各种情状,都通过乾坤镜传入精舍,桃夭夭看了发笑:“好好,通臂仙不辱使命,接待齐云掌门的排场是做到家了。”黄幽调整乾坤镜所示范围,镜面呈现一个老者,白胡子紫棠脸,确是齐云掌门范真泰。猴妖熊怪在跟前蹦跳,范掌门早已气得须发怒张。桃夭夭道:“这老家伙呆头呆脑,当年抬棺材大闹峨嵋山,把大哥爱侣潇潇逼死,今儿演这出戏是专门给他醒脑开窍的。”何九宫道:“逸性谷兽类迎客,是师尊安排的?” 桃夭夭道:“是啊,正派中人死板呆顿,把妖类视作死敌,全不懂宽容变通之道。乱尘大师为保两方盟约,以前处处忍让。如今本师尊当位,用不着跟那些蠢货论交情。”回视龙百灵:“猴子迎客好玩?”看他唇边含笑,忧色尽除,龙百灵正求之不得,再荒唐十倍又何妨,抚掌笑道:“好玩极了,道宗的凡夫俗子,派仙猿仙猪迎接已是很看得起他们了!”何九宫暗叹“胡闹。”黄幽,魔芋大夫也皱起眉头。 桃夭夭道:“灭除妖皇是须要道宗帮助,但五台,青城等派久怀异志,好几次跟我们作梗,一味容让助其气焰,还当我峨嵋派好欺负呢!” 龙百灵顺着他说:“灭魔固然重要,主次还当分清,同盟友军不服主帅权威,将来休想打败妖皇。”笑着赞道:“还是师尊设计巧妙,当面戏耍挫其嚣张习气,远比好言规劝管用。”心下却感惊异“通臂仙闹腾半天了,三派居然坦然面对,显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畜类蹦跳喧闹,人群森然罗列,衬着远处白云青山,构成一副既诡异又滑稽的画面。兰世海带人搜罗林间的阴魂,闻听鼓乐经久未停,心里犯疑,率摄魂弟子赶往试炼场探察。一看群豪云集,旗帜招摇,当即喝道:“峨嵋仙境,何人胆敢放肆?” 兰世海成名已久,往昔走遍五湖四海,多与仙道各派的首脑会面。众人见之动容,逢他质问不能轻忽,四下里衣袍“悉簌”作响,作揖还礼者不在少数。霍地有人高声回应:“不错,峨嵋仙境,何人胆敢搅扰!”队伍里走出六个人,五名道士,中间一位黄须老者。兰世海认出是五台掌门何兆基,拱手道:“在下摄魂首徒兰世海,敢问何掌门有甚见教。”他是诚厚君子,虽满腔怒意,仍不失礼数。 何兆基道:“岂敢,适才兰兄所问,恰是正派同道存疑之事。大家结伴而来,只想向贵派新师尊讨个说法。”抬手向通臂仙一指,那老猴子兀自卖力的摇旗。何兆基冷笑道:“峨嵋派清净仙境,何以猴跳猪叫,大肆作乱?莫非峨嵋要背弃正道,同畜生妖怪为伍吗?叫你们师尊出来讲个清楚!”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已撕破了脸面皮。兰世芳这才看清情势,呵斥通臂仙:“尔等逸性谷灵兽,怎可擅入试炼场,快回原处安守本份!” 通臂仙气吁吁的道:“新师尊让我们这样迎客的,师尊的法旨谁敢违抗?”冲着两旁连打手势“兄弟们卖力些,按事先排演的开练啦!”熊獐猪猴加劲吹打,喊起口号:“峨嵋师尊露阳君,正派首领桃夭夭。”几只野兽人话没学全,打响鼻呼噜呼噜的跟着起哄。仙道众人有的含忧,有的悲愤,有的羞惭,有的抱着双肘撇着嘴,存心看峨嵋派的笑话。 何九宫长叹:“峨嵋派千年威名清誉,从今不复存矣…….” 桃夭夭冷然道:“什么威名清誉,在我眼里屁都不值!想当年要不是为了这些虚头脑的东西,潇潇何至于惨死,大哥何至于伤情出走。”何九宫方知他为李凤歧抱不平,故意破坏正道的仪规风气,道:“那……那也犯不着自损名声啊。”龙百灵解释道:“虚名好比泡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凡人才会为此奔劳。修仙之士爱命惜生,怎么爱惜起虚假名声来了?师尊此举含意极深,何师兄你该好好体悟才是。” 桃夭夭喜道:“善解人意啊,知我者灵儿也!”情动摸她的小手,百灵连眨眼眸,暗示“话是那么说,自家门徒眼前,还当注意师尊的形象。”桃夭夭收回手坐正,心道“嘲弄正派的场面,只有灵儿陪我观赏,可惜大哥不在此间,他看了该有多解气,唉,红袖那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何九宫等人闻听百灵解说,均感暗合修仙宗旨,皱紧的眉关才松开。桃夭夭笑指镜内:“看人家兰世海多稳得住,关键时候见功底,你们几位的定力可要差着点了。” 场中兰世海双眸微眯,手按腰侧的六壬乩盘,暗运摄魂道法,片刻间已将在场生灵的性情善恶察明。探知通臂仙等兽类天真无邪,语出无谬,确是受桃夭夭指派,收了法术道:“灵兽稍安毋躁,快快退开去罢。”话音徐缓如微风,暗含安摄心魂的法力。几十只灵兽立时偃旗息鼓,乖乖的退缩而去,片刻间都钻入了长春麓的树林。 兰世海道:“新师尊平常爱开玩笑,或许有失端重,但无伤正道大义。失礼处皆因我等弟子疏于劝谏,错在我辈,与峨嵋师尊无关,请诸位同道多多海涵。”团团作了四方揖,摄魂首徒何等身份,当众致歉非同小可。许多人赶忙还礼,眼看他不卑不亢,气宇端方,暗地里都挑指称赞。兰世海直起腰,正色道:“但为区区小过,各派何至于结伙犯山?定然是受奸徒蛊诱,平白的跟峨嵋派结下冤仇。”一边说,一边走到齐云掌门近前,俨是出言点醒他。范真泰嚅嗫道:“这,这个么……”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6 何兆基道:“兰兄巧言善佞,不愧是忠厚君子。小错给你掩饰过去,弥天大罪又有何说?”这几句一出口,饶是兰世海老成,也不禁气往上冲,厉声道:“什么弥天大罪?”何兆基侧了侧头,身后走出两人。当先者面容肥白,长眉短须,穿宝蓝色绸袍,满脸骄奢气色,象是横行乡间的土财主。后边那人年纪尚轻,脸上神气怪诞,既颓丧又愤恨,恶狠狠的瞪着峨嵋弟子,右侧衣袖长垂至膝,空空荡荡的,右臂已齐肩而断。 桃夭夭睹面识人,道:“哦,老相识周天岁到了!当日在灌县城里为非作歹,给小雪师妹削掉了半边狗爪。”何九宫道:“那个老的叫周尚义,青城派第十九代掌门。”桃夭夭道:“老三周天使也来了,躺在后面担架里呢。周家父子悉数登场,一场好戏拉开序幕。”几声哂笑,全没放在意里。 周尚义挺胸昂首,从袖子摸出张黄绢,展开念道:“夫生天地之大德,袭于混沌之常道。兴荣皆得自然,繁续随出造化。含灵禀赋,万物同焉。故经云‘天长地久,无身无私’。然则物性有枉,人心失偏,昧良晦真,偏私逐污,邪道既此而生……” 桃夭夭愕然道:“他吃错药了么?跑上山来念文章。”龙百灵笑道:“一定是讨伐峨嵋派的檄文,申明罪责,替天行道,历来自诩正义的伪君子,都要走这种过场的。”桃夭夭道:“周尚义的文墨我见过,赌场那种‘琼酿浮日月,银骰转乾坤’的狗屎他能写,这么四骈六骊文绉绉的玩意儿,倒挂他三天都写不出来,成是找枪手代笔。” 百灵道:“这篇文字也未见的好,起首两句装模作样,后两句就断了意韵,何物兴荣繁续?到第六句点明万物,意于词先方为高。写文之人空有文采,却不懂道传于天的理法次序。”桃夭夭道:“真该让灵儿妙笔一挥。”百灵道:“我写啊,我尖酸刻薄,写出来只怕气坏峨嵋的大师尊。”说着笑了笑,桃夭夭朝她做个鬼脸。两人明知此战艰难,嬉笑打趣缓和气氛。何九宫不解,心里又叹“小儿女不晓好歹,还当是闹着玩呢。” 正在这时楚晴把书搬来了,六七百本丹药典籍,包括上千的药罐,丹瓶,草袋等物,都用遁甲术尽数运送到此。丹药门年前塌了房子,库藏之物的剩的不多,仍堆满了精舍大半空间。方灵宝急叫:“哇呀!全搬来啦!药材混放药性抵冲,全***要毁啦,楚师弟你办的好差使!”慌忙爬上药堆清理。楚晴不睬他,上前禀报:“奇巧门侯天机门外候命,说有良策为师尊治毒。”桃夭夭忙命传入:“侯兄能清除枯心焦土?” 侯天机道:“容弟子详观。”凝视桃夭夭,绕着座椅走了三圈。此时魔芋大夫已将五根金线系好,一端缠住桃夭夭四肢胸背,一端飘然竖起,犹如飘立水中的草丝。随着桃夭夭吸气吐息,金线“铮铮”震抖。侯天机指着道:“这是神农门的通天净神弦?”魔芋大夫微愕:“你倒识货。”侯天机道:“素闻通天净神弦散病于天,烈风暴雨位不稍移,现下为何这般抖动?” 魔芋大夫道:“师尊受到的雷击十分霸道,依靠神木甲免受伤害。但因左胸漏了个窟窿,犹存少许恶感。清除枯心焦土之前,先要将体内的恶感全部清光。”转对桃夭夭道:“感觉如何,脑袋还昏不昏?”自从遭旋影雷击中,桃夭夭头脑发闷,直到此刻才始清明,应道:“好多了。”暗自骇异“夷雷的法术能持续这么久!” 魔芋大夫道:“那种雷击缠附魂魄,即使能施法抵抗,受害者也将终生受苦。玉南香和黄幽的雷伤用还魂针解了。师尊是混元神体,针刺不进穴位,只能以净神弦将苦楚转移开去。”桃夭夭道:“这些细线能够转移伤势?”魔芋大夫点点头:“拔除枯心焦土也用这办法。” 侯天机道:“请教师兄,通天净神弦是把伤毒传向天空?” 魔芋大夫道:“是,所谓‘气轻清成天,气浊重成地’,天下生灵大多凭借天气维生。吸进天气呼出体气,一呼一吸之间,实际就是在向外排污。净神弦接通天穹,将此效果扩大数倍,体内伤毒便向天上导出。”众人仰头观看,那金线末端浊气轻缭,渗透房顶,隐然向天上飘升。起始粗似筷子,冒起两三尺弯转分叉,向下那段又细如发丝。桃夭夭道:“病去如抽丝,大概就是这样子。”龙百灵道:“怎么上边的部分还往下面掉,好象没有完全排向上空。” 魔芋大夫道:“那当然,师尊自身气息难与天上气象同步,伤病抽离七分,回返三分,只能慢慢的调治。”侯天机道:“我能做成师尊的人偶,把伤势毒质全部传给替身。”桃夭夭一愣,道:“你说什么?” 侯天机道:“弟子方才向楚师弟打听状况,闻听师尊神体中毒,猜想魔芋大夫要用通天净神弦。此法见效太缓,莫如制成师尊的同体人偶,呼吸血脉相同,传送伤毒更快捷,大夫您看可行得么?”魔芋大夫想了想道:“可行!若有人体与师尊灵肉吻合,将伤毒传给那人体,比传上天方便十倍。我将净神弦稍加更改,移除毒伤决计无碍。” 桃夭夭心头怦然“奇巧门真有造人之法!那么夜千影,难道真是奇巧术制造的…….” 侯天机道:“还须师尊分出点的元神,使得人偶和您同体同魂。伤愈后人偶分解,元神自可回归师尊原身。” 桃夭夭道:“你们奇巧门真能制造活人?” 侯天机略微一愕,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人偶没有灵魂,非同人类,损毁并无罪错。师尊勿疑,玄门弟子不违人道,纵然奇巧术能造人体,我们也绝不会干出伤天害理之事。”桃夭夭暂收疑思,续问:“须要多长时间。”侯天机道:“自然宫材料齐备,人偶顷刻可成,再以净神弦……”魔芋大夫接茬:“三天就行了。” 桃夭夭道:“还是慢了些,少不了隐邪丹救急。”命侯天机找齐材料速造人偶,又唤道:“丹药首徒听命!”方灵宝正和同门整理药材。这么会儿工夫,他里外奔走三四趟,找了五六名丹药弟子来统计分类。耳闻师尊招呼,忙道:“就好了,就好了,两个时辰内隐邪丹双手奉上……”桃夭夭道:“让他们料理物品,你给我马上去翻书!”语气甚是严厉。方灵宝不敢违抗,坐进书堆东翻西寻,苦思速成“隐邪丹”的炼法。怎奈药材品种繁杂,丹药弟子多有不识,时常走过来询问,又每每将方灵宝的思路打断。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7 桃夭夭暗觉焦烦,寻思“真到了紧急关头,我们的人命悬一刻,魔气在身也要出手!”龙百灵在旁轻声道:“从此长相守,同游黄泉路。”正是经历苦难时吟起的旧句,意谓我俩同生共死,天下何事可忧可惧?桃夭夭望着那张恬静的面容,心绪登感宽松,摸了摸她的手背,笑道:“有你在就好啊。”百灵一笑,指着乾坤镜道:“他们的过场快做完了,且看下一步怎样。”桃夭夭敛容凝目,望向镜面。 那篇檄文既长又古奥,周尚义抑扬顿挫,居然诵的韵味十足:“……千莠横滋,无及叛道。万恶列陈,首数离经。有末代之猖霸,乱苍昊之正色。妄篡峨嵋,外仙内魔;窃占神堂,假义实私。爰四海狼喧,荒孤泣,黔首积危如临汤火。此非魔孽顽强,实为枭獍藏凶纵恶而致也……”正道众士是何兆基传檄召集的,早看过此篇文句,此时听来仍暗自点头,都想“公开的妖魔好防备,最怕正道内部出叛徒。倘若峨嵋派被奸人占据,定将给天下苍生造成极大危害。” 兰世海耐性极佳,对方“猖霸,枭獍”的辱骂,他都侧耳静听,希望从文字里听出谁是背后主使。渐渐念到末尾,周尚义嗓门拔高。下面是峨嵋派罪状,由他亲笔拟裁,比旁人代写的文字熟悉,朗声道:“峨嵋派十大罪行,第一条,欺天凌人,忘典背祖……” 兰世海念头飞转“我若辩驳这条,他定会要求师尊出面演法。师尊一身妖术,峨嵋道法所知甚少,倒应了‘忘典背祖’的罪名。”当下闭口不语。周尚义又念:“第二条,残害同道,众叛亲离……”兰世海再也忍不住,断喝道:“住着!峨嵋派几时残害同道,休要信口污蔑!” 何兆基冷笑道:“摄魂首徒想赖帐么?”朝着周天岁一指,道:“青城派掌门长子右臂被斩,何人下的毒手?”周天岁愤然道:“是剑仙门的小……女弟子,叫东野小雪!”本想破口大骂“小贱人”,又感场合严肃,把污言咽回肚里。何兆基胳膊平移,指向后面的担架,冷然发问:“青城掌门的二公子,又因何双腿残废?”周尚义阴沉着脸道:“犬子年前拜入贵派,原指望求得荫庇,没想到是这个下场。” 兰世海反而平静了,侃侃应对:“既入师门,当守门规,周世兄有何不端,当众讲出恐伤青城派颜面。但问列位一言,师傅责罚弟子死伤勿论,天底下不都是这样的规矩吗?”常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有“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古代极重伦常,正派师道严格,当徒弟的犯了禁戒,别说被师傅打残,打死也不为过。因此兰世海言出堂堂,仙道众人均感有理。何兆基冷哼道:“天底下有你们这样责罚的吗?”两步走到担架边,大声道:“大家看仔细了,他们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一把拉掉周天使身上的毯子,露出两只毛茸茸的狗腿。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吃惊,本来富家子弟外貌光鲜,上半身十分中看,下边截丑怪扎眼,凑合起来愈显恶心。周天使放声大哭:“爹啊,我的爹啊,他们把我弄的人不象人,狗不象狗,爹你要给我做主啊!”仙道众人心感恻然,都觉如此刑罚实是太过残忍。 自然宫里桃夭夭大感好笑,皱起眉头假意叹息:“魔芋大夫啊,你当时配副毒药把那小子毒死算了,干嘛给他接两条狗腿?惹出这许多祸事。”魔芋大夫瞪眼道:“医家施药治病,没听过配药毒人。”百灵凑近耳边笑道:“师尊也怕惹祸?”桃夭夭叹道:“师尊老了,怕这怕那没胆量了,全指望你们这些娃儿出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何九宫道:“且莫说笑,兰世海独挡众诽,待弟子前去支援。”桃夭夭道:“别忙,对方强手没露脸,我们也不要先动。兰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龙百灵道:“师尊所虑极是,但为稳妥起见,让虎贲螭卫前移,十二剑预备在后,对方已排下棋子,我们也该设好开局。”桃夭夭首肯,命黄幽去调拨。 抬担架的是两名五台弟子,在人群走了几个来回,向各派遍示周天使的“惨状”。何兆基道:“正派言依公义,行遵法,除奸惩恶乃是替天行道,岂有这等阴损行径?先收儿子当徒弟,弄成兽形送还父亲,且不论青城派无端受辱,便是人伦常理也被玷污。现又指使群兽戏亵同道,峨嵋派弃正从邪昭然若揭,无怪乎众叛亲离了!”各派门人暗自点头。兰世海原本疏于辩才,遇到诬赖更不想多费口舌,只说:“公道自在人心,凭你们几派不能颠倒黑白。” 何兆基道:“不错,是非自有公议,东海三十六岛仙家今聚于此,且听他们是何看法。”袖子一摆,道宗三派门人散开,现出百十名奇装异服的海外客,摇动飞叉拂尘等诸般法器,闹哄哄的走近。一时夷语蛮腔纷迭,峨嵋弟子多半听不懂,但目睹众人气急败坏的情状,也可看出其意非善。 桃夭夭回头询问:“东海三十六岛仙家是何来历?我当正派只有道宗,仙宗,峨嵋三方呢。” 何九宫答道:“正派主要是三方构成,三十六家远居海外岛屿,算是仙宗的旁系枝叶。”桃夭夭道:“仙宗?”何九宫道:“早先蓬莱,昆仑两派广纳门徒,后来派中首领隐修避世。低等弟子寻不到师门,便即自立门户,逐步形成三十六岛仙家。”略停了停,继续讲解:“他们的势力曾兴盛千年,数次协助讨伐妖皇。直到上次东海一战,三十六岛折损殆尽,到今天只剩这么点人手了。” 桃夭夭道:“这就对了,我搜遍东海,也没见几个岛上有人住。” 喧闹半晌,何兆基双掌下按,示意众仙客暂停评议,转脸看着兰世海道:“三十六岛道友因何激愤,兰兄应该清楚?魔道害人无数,仙道志士苦思报仇,因此追随峨嵋派麾下。而今峨嵋变节改辙,众仙家自然弃而远之!”人群中走出个瘦长文士,向兰世海稽首:“自东海大战至今,三十六岛凋零待灭,我等遗老本来不足与论。蒙乱尘大师这些年多方召请,才又重新聚起残部。如果新师尊苛待同仁,行邪作恶,那可真教天下正道寒心丧气了。”口音怪异,但言辞流利,严正而不失气。 何九宫小声解释:“前几年乱尘大师对外宣称闭关,实则暗中联络各处仙家,准备再次合力讨伐妖皇。”桃夭夭指着镜子里道:“那瘦子是谁?”何九宫道:“他叫端木神公,三十六岛的头面人物,炼就一身千眼封神通,法力相当可观。”桃夭夭定睛端详,看他举手时胸肋宝光隐闪,似有千百双眼睛眨动,点点头称赞:“确然不凡。” 兰世海还了个礼,道:“尚请端木前辈赐示,峨嵋新师尊几时行的邪,几时作的恶?只凭道宗几派一面之词么?前辈莫要轻信旁人……”话还没说完,有人叫喊:“峨嵋新师尊作恶多端!我可以证明!”大步走出个矮胖道士,双睛瞪圆,胡子根根怒张。兰世海道:“这位是……” 矮胖道士大叫:“葛仙山黄龙观张鹤年!”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8 一听他报名,龙百灵轻轻“啊”了声。桃夭夭道:“怎么?”百灵笑道:“不好了,红袖姐和蚕娘子偷东西,人家失主找上门问罪来啦!”葛仙山虽离峨嵋山不远,但黄龙观名气太小,只为红袖等巴蜀妖类熟知。兰世海不识张鹤年身份,眼看区区小派都敢直叱峨嵋派,不由心下暗惊,拱手致敬:“高邻少拜,有何见教?”张鹤年道:“少说废话,还来!”手往前一伸。兰世海愕然:“什么还来?” 张鹤年道:“流珥瓠,烟浪瓯啊,我黄龙观藏金丹盛琼液的宝贝,代代相传未离观门半步,不想被你们峨嵋派的两个妖精窃取了!”兰世海道:“哪来的妖精?”张鹤年怒吼:“还想抵赖么?一个叫红袖的狐狸精,一个叫苏中玉的妖怪。数月前那红袖偷走流珥瓠,留下几行字说‘峨嵋高手桃夭夭座下女使红袖,借贵观宝物一用,哪天用坏再归还’,刻于本观门首,还嵌入狐狸的妖气,到现在都无法清除干净!” 龙百灵轻声道:“小红姐可没跟我讲这一节。”桃夭夭暗叹“小红调皮啊,做贼留真名,太过张狂了。”思量那时她和自己主仆投契,又靠上峨嵋派这棵大树,两件事称心如意,恨不得把消息传的天下尽人皆知。 张鹤年嘶声控诉:“偷了流珥瓠不算,前些天又跑来个蚕妖,盗取烟浪瓯后刻下留言‘峨嵋新师尊管家苏中玉,借贵观宝物一用,本管家历来有借不还,尔等无须再行惦记。’就刻在狐妖的字迹旁边。”桃夭夭又叹“蚕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跟红袖较劲比嚣张。” 张鹤年胸中悲愤至极,捻袖子边拭泪边叙说:“小小黄龙观名微势弱,怎敢怀疑高高在上的峨嵋派,只当是妖精借名作怪罢了。可近来传闻峨嵋首领易位,新师尊就叫桃夭夭,纵容妖孽多行不义。经五台派何掌门亲口证实,我们才敢上山来讨公道。眼下各派仙家都在,大伙儿评评这个理,势力小的门派就好欺负么?”二三十个汉子附和哄嚷,都是黄龙观的门人弟子。兰世海心想“要不是何兆基撑腰,谅你们也不敢上山来非难。”又念桃夭夭率性胡为,几件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当下低了头沉吟。何兆基冷笑道:“包藏妖邪纵恶抑善,致令众叛亲离,难道还是假的么?” 周尚义跟着道:“失道寡助,目下情势昭然,峨嵋派已是孤家寡人,天下仙道都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意欲造起声势,左右两边张望,高声喊:“谁愿相助峨嵋派,有谁?”猛然四面呼声震天:“我们愿意!”“有我们!”几百人快步奔出,站到摄魂弟子两侧,为首者是方衡,陈元鼎等四掌门。 道宗四派移防试炼场,陈元鼎却叫徒众躲进场边房屋。此刻峨嵋弟子集结璇玑峰,房舍空了出来,四派暗伏其内,待敌势分明再行出动,一则保藏实力,二则出其不意,这正是临危应变的妥善之策。龙百灵见了称赞:“道宗掌门绝非泛泛之辈。” 各派眼看峨嵋忽增援军,加之本怀忌惮,不自禁的往里收缩。何兆基沉着脸道:“好啊,四位掌门不辞而别,却是跑来助纣为虐。”方衡怒喝:“你五台派布蛇鹰阵危害百姓,天大罪孽犹未清算,还敢跑到峨嵋山闹事。”他性子粗烈,适逢情势危急,当场撕破了道宗亲支的脸面。何兆基道:“五台派何时使用过蛇虫?临到山下时,我倒碰上几位放蛇的朋友,此时正好请出作证。”轻轻掩过蛇鹰阵的罪责,手掌拍了两拍,身后走出七名白衣傣人,领头的瘦脸短须,一双老鼠眼骨碌乱转,大嚷:“峨嵋派强迫孔雀公主入派,绑架我们召猛少主,百花教与他们势不两立!”余人七嘴舌,将玉南香遭难,召猛被掳等事讲出。兰世海寻思“这些纠葛牵涉甚繁,驭兽众徒又追捕金轮教余孽去了,没人知悉百花教内情,弄不好会牵累南方的召氏王族。若让召猛或玉南香出面对质,只恐更易节外生枝。”心中犹豫,面露难色。 那三十六岛仙家久居海外,不知百花教分南疆汉地两支。但闻峨嵋派强逼弱女叛祖改宗,又看兰世海闭口不应,只当他理屈默认了,愈感峨嵋派恶行属实。其余黄龙观等不入流的道派,也顺势添油加醋,只盼扳倒峨嵋派向何兆基邀功请赏。何兆基挥手令众议渐息,说道:“百花教同峨嵋派交情极深,居然连遭劫难,近者亲者反受其害,陈兄你几位要小心了。” 周尚义展开檄文道:“包藏妖邪,戕害盟友,是为第三条罪状。人证即在当面,峨嵋派休想推脱的掉。”方衡憋了一肚子火,连呼:“贼喊捉贼,好生卑鄙!” 陈元鼎揪准前事不放,只追问何兆基:“昨夜设蛇鹰阵攻山,何兄你道是也不是?你敢指天发誓么?”何兆基身旁一人接过话头:“陈掌门不要信口开河,五台派今晨才到山上,何来半夜攻山之说。”对答的是五台名宿何禹山,驯养鹞鹰是他一手督办,揭穿了难脱其咎,因此竭尽全力的狡辩。一时两边言来语去,渐成剑拔弩张之势。 三清掌门楚元君忽地出列,张口大呼:“仙道争执何须舌战,还当道法上见高下!”两声喊运足了气力,登将喧嚣压了下去。周尚义道:“正派中人只论天理公义,道法高强又怎样?莫不成学魔道以强压弱!”楚元君道:“各执一词终无分晓,我辈尊峨嵋为首,是因玄门久倡‘道,德’二字。既然德行方面争较难判,那就以道术决定曲直,这也符合仙道公允之理。” 楚元君盘算精细,估量己方人少力强,论理吃亏而斗法占优,况且桃夭夭神通无敌,有他作后盾何必跟对方纠缠不清。何兆基携众启衅,定是狂妄失察,小瞧了峨嵋新师尊的能耐。想到此处楚元君双手一分,道:“便由三清派打头场,输者即刻下山,那派道友先行接战?”微觉此话喧宾夺主,回看兰世海道:“未知玄门意向如何?”兰世海还没答话,摄魂弟子“呼啦啦”往后闪开大片,纷纷赞同:“斗法决胜!一场胜负判一场是非,早该这样啦!”峨嵋弟子憋闷已久,早盼赶走不速之客,更有人想“且让他们拼耗,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9 兰世海略加思索,随即点点头说:“今日是新岁元旦,以往都逢本派举办竞德道会。道高者必具厚德,玄门深信此理。比法印证真伪,也是自古正道的传统。但为同道义气所计,切莫相互乱斗。诸位若想赐教一二,都由在下奉陪好了。”楚元君道:“唉,摄魂首徒怎可轻易下场,兰兄先请观战罢!”抢步走到齐云派前面,朗声道:“那位道友来比试!”他明着挑战各派,实际是向范真泰叫阵,忽有一人斜刺里抢出,应道:“我来!”嗓音尖锐,是个异族美妇,遍身银鳞闪光,亮晃晃的耀人眼花。 桃夭夭瞧着乾坤镜道:“此人是谁?”何九宫,楚晴摇头不识,魔芋大夫却认得,说道:“她叫千叶枫,原属三十六岛里的翠虚派。那年战妖皇她全家齐上阵,老公,老爹,叔伯兄弟都战死了,身边仅剩未满月的独生女儿。她母女还是我治好的哩,从那后退隐闲居,没想到这会儿竟来跟峨嵋派作对。” 楚元君算计两边优劣,上得台盘的道派之中,大约齐云派实力最差,本想先从对方弱处着手,未料忽然冲出个古怪女将,当即喝道:“中原道家纷争,海外仙客且勿插手。”千叶枫道:“斗法便斗法,罗嗦什么!”她汉话不太灵光,两句说罢立时旋身拧腰,身上银鳞登即飞散,化作千万道纵横交错的劲风。楚元君轩眉道:“好!”挺身迎上。 各派人众连忙退向场边,闪开好大片空地。只见千叶枫赤膊裸足,如掣电般穿梭奔突,身法渐与劲风相应,蓦地驻足凝身,劲风又变回银鳞,一片片贴回身躯,动静之间锐音飕然,仿佛成排利箭穿空齐射。翠虚派原是蓬莱仙宗的分支,修炼战甲素为所长。多年前出了位绝顶聪明的高士,从风卷叶飘中悟出动静结合的妙意,创出这“飞花摘叶”的攻杀术,一改甲胄笨重难运的弊端,女子修炼更是相宜。就见千叶枫奔如脱兔,立如玄鹤,那银鳞散开就象撒开了巨网,回收时摧坚破固,一放一收影迹难觅,与遁甲门的刺杀法有几分相似。 楚元君脚踏卦罡,身前冉冉青气蒸绕,隐约连成环环相套的样式。三清道术长于稳守,青气旋接称作“三环套月”,可将对方的凶暴之力化入环中。千叶枫跑停数回,逐渐缩小圈子,劲风围绕楚元君身形,仿佛千百条蚕丝盘成厚茧,陡然间止步叱喝,运劲向敌方要害发起最强攻势。便在此际青气连成的圆环膨胀变大,将劲风尽数收纳。三清道术外宽内紧,后势极其沉猛,千叶枫竟然站不住脚,也被三环套月拉向内层,急施本派法术“守宫脱甲”,以期脱掉外皮遁身逃脱。守宫即壁虎,陷入敌手往往断肢保命,因人体表面有层极薄的皮质,此术修成可以舍皮保身,看似壁虎技能,其实和遁甲门的“影遁术”理出同源,只是高下霄壤,境界有所区别而已。 当下千叶枫连番运功,自后颈裂开一条细纹,本来要从那里脱身遁走,忽感遍体要穴刺痛锁紧,皮肤象被钉在了身体上。楚元君脚下踏着罡斗,一面拨动青气化散劲风,一面暗施“棉里针”道术,锁定敌身令其无法逃遁,继而徐步渐进,加强棉里针效力。千叶枫痛入骨髓,禁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桃夭夭眼观双方斗法,摇头轻叹:“两派道术的原理是极高深的,可惜流于世俗武艺,只能炼成些粗浅皮毛。” 千叶枫几声叫罢,身遭忽现数点银光,疾风暴雨般射向敌方。她的银甲内嵌七十二颗北海龙牙,原为固定甲片所用,此刻射出正是逼急了孤注一掷。但先前银鳞还没收回,系甲之物又已脱离,刹时衣甲松开,白乎乎的身子裸呈无余。楚元君是尚德之士,骤遇女人胸乳撞入眼帘,下意识的侧头避视,一走神法力减弱。千叶枫趁机跳出圈子,龙牙划面而过,将楚元君的鬓角刮出几道血痕。 三清弟子大怒,喝道:“蛮婆,下流,无耻!”三名女徒纵步拔剑,冲进场内围攻千叶枫。这三人容貌秀美,长得一模一样,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分别唤作虞思秋,虞思夏,虞思冬。年纪轻轻已深得师门真传。其时眼看师傅吃亏受伤,三姐妹情急援手,长剑挥动却无半点寒光,原来那剑刃竟是用厚纸制成的。 千叶枫暗觉纳罕,倒想瞧瞧纸剑如何伤人。岂知此乃三清绝技“玉符连环剑”,制剑的符纸在三清山玉京峰,玉华峰,玉虚峰炼藏百余年,吸足了山中灵气,使将开来如泼墨挥毫,尽展山景风貌,一景连一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力也蕴蓄其中。只因此术修法繁琐,一人难炼三剑,楚元君遍寻大江南北,耗时多年才找到这心性连通的三姐妹。从小加意教授培炼,如今剑术已达青出于蓝的境地。千叶枫看虞思夏剑刃挥近,剑气重如高峰压顶,登知这纸剑非同小可,闪身正待反击,猛觉腰腿僵硬,如同陷入深冷的冰流。虞思秋手持玉华剑刺到,此招称作“瀛台冰瀑”,取自玉华峰景致,从主峰走下即可望见瀑布垂落,湍流在下浮冰在上,土石野兽掉进去就被冻锢。虞思秋符剑中隐含的山景之力,恰好与虞思夏的剑法紧密相连。千叶枫心头暗惊,使守宫脱甲术闪开数步,原地留下个薄如蝉翼的皮囊。 虞思夏叫道:“这蛮婆!”虞思秋道:“好象是!”虞思冬是老三,接着道:“脱皮的毒蛇!”掌中玉虚剑横掠,一招“龙潭松影”封住敌人退路。按三清山景观排次序,瀛台冰瀑走过即是龙潭,岸边劲松映日落影,静景中蕴含雄浑厚重之势。虞思冬的剑法尽显此景特色,真如深湖上枝干虬结,随时可化作凌空扑击的猛龙。千叶枫辗转跃起均感吃力,索性手脚着地,灵猫般窜出剑网间隙。虞氏姐妹运剑前追后堵,剑法同山景相应,嘴里也没闲着,虞思夏道:“好蛮婆。”虞思秋接口:“竟然学。”虞思冬收句:“癞皮狗跑路!” 龙百灵拍掌笑道:“这三位姑娘真有趣,一样的美貌,剑法好看,讲话也好玩。” 几个回合下来,千叶枫支绌艰难。何兆基道:“你三清派先已败阵,早该认输下山,为何一味死缠烂打?”虞思夏道:“那女人故意**。”虞思秋道:“用下流招数坑我师傅。”虞思冬道:“怎能算我们三清派败了?”三姐妹自幼接嘴成习,一句话每每分成三段说,吐词表意全无丝毫滞碍。虽是天生伶牙俐齿,但多半还因血脉相通,暗中心意投合之故。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10 何兆基不愿跟三姐妹饶舌,转向楚元君道:“楚兄脸皮已然破损,这胜败如何分判?”一语双关,指明他脸上挂彩,又讽刺他输了不走不要脸面。楚元君不便和**女人交手,看三名高徒大占上风,心里甚为满意,笑道:“即使在下失手,三清派可没败阵,在下本意原是各门论道。何兄所问正合吾意,三清派该当全力以赴,早分胜负。”他特意强调门派相争之规,摆明是欺负翠虚派人少,随即向场内呼喝:“为前辈整理仪容。”虞思夏应道:“是!”剑气外伸又圈转,割下场边两面旗帜,挥过去卷住千叶枫的胸腹腰胯。楚元君这才重返战局,三环套月的青气放出掌间。千叶枫法力几近耗竭,只是不肯认输,咬着牙拼命招架。 这么一来,三十六岛仙客皆有怒色,端木神公道:“既说是门派争胜,我们东海各派也该参与这一场。”楚元君道:“正道何曾有过东海派,名不正则理不通,老先生要改宗换祖么?”端木神公语塞,正思辩词,猛然间旁边暴吼如雷:“金雷门和翠虚派同宗同祖!”一名彪形大汉随声跳出,满身金鳞闪耀。此人是金雷门首座萨震元,祖传道门也属蓬莱仙宗的旁系,眼见翠虚派蒙羞受欺,登生兔死狐悲之感,憋足劲要帮同道一把。他体覆的“破云甲”暗蕴万重雷波,静可聚势稳守,动则摧枯拉朽,恰与千叶枫的银鳞甲形成互补。一下场中金甲分散环列,雷光轰闪不绝。正是风雷相生,千叶枫精力陡然旺盛,散落的银鳞趁势重又飞起,化为劲风呼应雷电。金雷门还有七位强手,看首座动手也加入战团,几件雷电甲呼啸飞扬,更添己方威势。楚元君师徒渐渐难支,虞思夏大呼:“他们以多欺少!”虞思秋回望本派阵营:“你们还等什么?”虞思冬喊道:“快过来帮忙啊!”三清弟子轰然而动,拔出长剑入场助战。 一霎时剑气风雷激荡,圈子越拉越开。偶然有人运剑失了准头,划破一名龙虎弟子的臂膀,那弟子惊风似的呼痛。龙虎掌门方衡立即喊道:“这哪是较量道法,明明生死相搏,龙虎派绝不能袖手旁观!”也不管刺伤弟子的是那方,手一挥率众攻向东海诸派。比之三清道法持重含蓄,龙虎道术胜在浩壮多变,炼有混宇,易行,正一,先天,太乙,玄阴,回真,坎巽,离震种法宝,依卦理排阵御敌,分由杜明,成煦,白云子等位门徒把持。当下各从怀中取出个小木器,俨为丹炉形样,抛向半空打坐念咒,炉迅疾增大,冉冉生起烟火。金雷翠虚的风雷属巽,震两类物性,不出卦范畴,势头虽然猛烈,却只引得坎巽,离震两炉火飞腾。旋即两炉也放出雷电烈风反攻,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回真炉莹莹放光,回复众人损耗的真力。三清龙虎门徒齐声欢呼,舞动兵器冲向对方。另外六炉悬空蓄势,下面白云子摇指点拨,玄阴炉飞转,一道道冰凌破空疾射。那两派渐处下风,只顾左支右绌,如何抵挡空中突袭?不觉寒风裹体,已成束手就缚之势。 便在分决胜败的瞬间,斜刺里伸过两只蒲扇大手,将射来的冰凌尽行拍散捏碎。随即尖叫声刺耳:“中原道家斗法是比人多吗?”大步走出一位清瘦老者,乃是东海须摩岛仙芝派掌门公羊纥。那两只大手前粗后细,长达十数丈,末端竟是长在他的眼窝中!先前那两手只有草枝大小,缩在眼内不为人知,忽然伸出真有惊魂动魄之效。随后又跳出四五名老少,或从耳朵伸出腿脚,或从嘴巴伸出长爪,拨打空中那座仙炉。这些“目中手”“耳中足”异术连通根器,与摄魂门“六根通”法理类似,由魂体炼就,因而不受外力损坏,只把那座仙炉拨的满天乱飘,龙虎弟子目眩神摇,东海仙派趁机扳回局面。 九华掌门陈元鼎旁顾兰世海,笑道:“看来敝派也要献丑了。海外远客赐招,道宗幸何如之,只好请兰兄先做个裁判。”意思让峨嵋派养精蓄锐,以待五台派背后势力出现。兰世海也是精细之人,点点头再退开数步,吩咐峨嵋弟子休要上前。这时虎贲螭卫业已赶到,依命站在后方。九华掌门振臂一挥,带领精强门徒进场援手。那边端木神公高声道:“中原道宗是一派,东海三十六岛是一派,好极了!”一抖长袍飞身入场,肋部金光骤闪。手下徒众随之跟进,腰肋下均是光芒四射。这道法唤作“千眼封”,用蜈蚣精魂魄炼成,几名三清弟子猝不及防,迎面被金光照瞎了眼睛,捂着脸倒地乱滚。龙虎派杜明忙调动太乙炉,施放仙雾冲淡金光。方衡喊道:“他们用招毒辣,我等不须容情!” 厮斗渐趋凶狠,只半盏茶工夫,三十六岛仙客出动六七成。黄龙观等小道派远避场外,而道宗四派只剩崂山未动。掌门孙凝素平生谨小慎微,遇到争端只求息事宁人,一会儿走到何兆基面前,一会儿转回兰世海身旁,不住口的劝解调停,但两方各有计较,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试炼场局势渐至混乱,桃夭夭在自然宫里焦急难耐,说道:“乱斗终究开始了,这么下去死伤必重,何兄出马分开他们。”龙百灵拦住道:“且慢,兰师兄素来仁善,他都没有出手,想必这场比试无甚大害。”桃夭夭道:“我知道他为何迟迟不动,也知道何兆基在等什么。”苦笑两声,嘴里叨咕:“五台派联合东海三十六岛,想胜峨嵋仍是远远不够,何兆基阵中必有超强高手,世海兄还在观望深浅哩!”从何兆基身后望过去,五台门徒个个气色嚣横,并无特别明显的差异。视线移回前列,范真泰面带惶急,周尚义目含阴鸷,东海诸仙跃跃欲试,惟独何兆基凝如石雕,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桃夭夭道:“五台掌门坐山观虎斗,也在等我露面出招。” 龙百灵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情势好比庄闲派定,都等对面漏底牌,看准点子再决定跟消配搭。”桃夭夭讶然道:“牌九你都懂?”百灵笑道:“博弈小戏书载画描,有什么难懂的。”她借谈笑分析形势,旨在缓和氛围,以免桃夭夭乱了方寸。桃夭夭明白她的用意,暗叹“我若有甚闪失,峨嵋遭难且不论,灵儿的苦心也都辜负了,我这条命不单为自个儿活着。”定下神稳坐椅中,嘱咐:“让神农门燕盈姝去试炼场,救治两方伤者,免得各派结下深仇。” 魔芋大夫道:“燕师妹治伤可以,只是不要解掉对方所中的瘴气。” 第二十三回正邪莫辨嚣已甚11 桃夭夭奇道:“瘴气?谁中瘴气了?”魔芋大夫道:“事前未曾明告,凌师姐已命铁头潜入山底,暗中施放五道瘟君术,暗播秘瘴于山场,外面敌人进山就中招。行此计必须神不知鬼不觉,令对方全无防备,只有凌师姐,铁头和我三人知晓。若不先跟燕师妹打招呼,她顺手除掉病根,一番辛苦就白费了。” 寥寥数言,听的桃夭夭瞠目结舌。楚晴等人也感惊异,连问:“何兆基他们已染病?我们的人不妨事么?”魔芋大夫道:“放心罢,中的是慢性隐疾,三年后方可察觉,咱们这边安然无恙。”说着舒眉展眼,欣然道:“无色无臭,敌我分明,此乃瘟君术至深层次,神农门就铁头炼成,可谓是本门攻道的顶梁柱。” 桃夭夭道:“好计。”不知为何,心里总感不快。龙百灵缓声道:“玄门宽仁少杀,三年之后各派门人病势发作,这送药解病的差使,自然是大师姐去办了。”桃夭夭脸色微变,心想“灵儿点出了关窍,原来我是顾忌凌波勾结别派,招揽人心。”魔芋大夫上下打量百灵,挑指称赞:“果然神机妙算,我们商量的善后计划,你是如何猜到的?”龙百灵不应,接着说:“神农首徒和铁头师兄性子老实,不善应酬,如果你们去送药,各派获知了病因,或许又生新怨。排解纠纷是大师姐的拿手好戏,你两位就把送药之任委托给她。”魔芋大夫长大了嘴,若惊若疑的道:“我们商议的时候你在场么?怎地说的分毫不差。” 楚晴品出个中意味,责道:“你们计议虽善,但不该瞒着师尊。”魔芋大夫睁着眼辩白:“昨夜凌波找上元始峰,师尊还没回山,我上那禀告去……”桃夭夭右手一摆:“算了,此事再也休提。告诉燕盈姝治伤不治病,带人去试炼场照应。”魔芋大夫走到门口,唤来神农弟子交待事宜。桃夭夭道:“大夫你别乱走,雷击效力消除没?你进来照看着。”魔芋大夫闻言回转座前,定睛查验一番,见几根金线笔直竖立,已无震颤之象,末端也没浊气溢出,说声:“行了。”将金线收回青囊。桃夭夭穿上衣服,道:“等天机兄人偶制好,灵宝兄的隐邪丹炼妥,我就能出外去……” 话还没讲完,那边方灵宝忽地嚷开了:“你们倒是留点神啊!隐邪丹来之不易,弄丢了你们那个赔的起!”却是丹药弟子整理药物不慎,把几种丹瓶放混了。方灵宝瞧见了发急,撇开书本上前教训。就看他右手握着个瓷瓶,站在齐腰高的书籍物品中间,唾沫星子横飞:“隐邪丹统共就十几颗,前任师尊千辛万苦炼制成,咱们丹药门老底就剩下这么些,你们要小心再小心!”那几名弟子唯唯领诺,请方首徒息怒勿怪。 屋里的人早听的呆了。龙百灵忽道:“方师兄,你过来。”把他叫到跟前。桃夭夭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方灵宝摇了摇瓷瓶,回答:“隐邪丹。”桃夭夭双眉一挑,道:“你不是说没有隐邪丹吗?”方灵宝道:“我几时说过没有?我只说我不会炼,此瓶内装十三颗隐邪丹,全是乱尘大师留下的。”众人绷着脸,瞳仁里似要射出火星。 方灵宝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分辩:“我哪里又错啦?是龙师妹先问‘你有隐邪丹么?’,我当然没有啦,这些隐邪丹是乱尘大师所炼,丹药门所有,岂能归于我个人名下。龙师妹再问‘你多久能炼成’,我细细研读书籍,设好炉炼丹,最快也得几个时辰,全是据实回答,我哪里错了?” 何九宫咬牙道:“你没错,是我们错。”楚晴道:“我们错估了你的脑力。”方灵宝恍然大悟:“你们要的只是隐邪丹,不分是我炼的,还是乱尘大师炼的。”众人心下恚怒,恨不得挥拳痛揍,连百灵也想掐他几把,摸着额头道:“丹药首徒几年一换啊?”桃夭夭劈手夺过药瓶,大喝:“我把你个混帐透顶的方活宝,险些误了大事!” 正在此时,楚晴指向乾坤镜道:“快看,五台派出动了!” 五台派名震江湖千余年,道宗之内常执牛耳,除了历任掌门图强之故,另外还有道法特异超群的原因。自西汉开宗建派以来,五台奉习丹汞之学,至东晋转修阴阳五行,派中高士传下一种神打术,引金木水火土五种神力入体,俨与蓬莱仙法相似,五台派也就罩上了一层仙圣的色彩。到何兆基手中发扬光大,改五行术为五行阵法,分由“掌旗使”调动,气势和威力又都远远超过前代。 其时试炼场上剑飞影疾,东海仙家和道宗三派缠斗愈紧,两边已有多人负伤。因道宗弟子经常演练配合,攻守章法远胜东海散仙,群斗很快占据了优势。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何兆基挥掌喝令:“仙道正派并力除奸!”五台弟子应声跃出,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舞起令旗,上百人列队穿走,刹那间烈焰,金风,毒刺,寒霜,沙暴五重攻势齐发。陈元鼎识得厉害,忙叫:“快退!”三派收起法宝向后退却,好些伤者闪躲不及,或被烧成焦炭,或被冻成冰块,七零落横尸数具。 局面立生奇变,五台派阵型尚未展开,道宗三派撤退迅速,竟把崂山派亮在了中间。崂山掌门孙凝素正不知该往哪儿躲,冷不丁暴露前沿,惊惧之余挺身疾呼:“大家请停手,我等正道同仁,怎可自相……”话音未落,迎面沙尘袭到,从脚底起寸寸板结,念出最后两字:“残杀。”头颈随之崩碎,形神化作泥沙飞舞飘散。本来孙凝素的道法颇为可观,怎奈五台派攻的既狠又快,一不留神竟致杀身之祸。九华派张少阳奋起急救,又被涂淼舟的水行阵围住,寒霜穿体,当场僵扑而死。 一时间全场喑然,连千叶枫等人都愣住了。此前争斗虽剧,但念正道旧日的情谊,各方或多或少都留着余地。象这般逢人便杀,狠决毒辣,分明是歼灭死敌的意思,那套秉公问责的道理竟是全然不顾了。何兆基厉声道:“扫除叛逆,不必留情!”五行阵法摆成,红黄金白蓝异光齐闪,五台弟子持五色宝剑,肩挨着肩朝前进击。周尚义鼓噪助势:“正道中人除恶为任,谨遵何掌门号令!”檄文揣进袖子,指使门徒扎住阵脚。范真泰脑子发热,不管三七二十一,率齐云派冲到五行阵前方。那边九华派痛遭损员,死的还是“九华四侠”里的张少阳,其余三侠目眦欲裂,不待掌门人下令,愤然冲向敌阵,将当前几名齐云弟子斩成数断。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1 这番厮杀变起突兀,太皇精舍里人人震惊。俄尔转过念来,桃夭夭急叫:“他们动真格的了!九宫兄快去帮忙!”何九宫答应一声驾起风雾,出宫门直飞试炼场。楚晴道:“弟子也去!”桃夭夭说声:“好!”眼瞧他背影倏逝,忽感拿药瓶的手被紧紧握住,扭头看百灵蹙眉摇头,神色严峻的说:“五台派这阵排的蹊跷。”言外之意仍须静守观望。桃夭夭收起隐邪丹道:“我不会轻易服下丹药出战的,但是五台派大开杀戒,着实教人意外,难道他们以为排个鸟阵就能稳胜峨嵋?”百灵道:“正是这点蹊跷呢,且看他阵中有何玄机。” 说话时齐云派四散溃退,九华三侠杀到阵前,指尖掌心真气冲涌。九华派道术“掌心雷”“无射之射”“行云流水”齐放。这些道术堪为道宗至宝,峨嵋祖师紫元宗也曾深入究习,尤其融合诸法演成“四仪万极阵”,四人联手可退万敌,素为九华派克敌制胜的看家本领。但此刻缺了张少阳,四仪只存三仪,阵型不成法力剧减,所放雷光气箭被土行阵吸收,五台派金木两阵攻近,风刃毒刺穿空,三侠中的周正阳和李上阳皮开肉绽,鲜血喷涌如箭。 血刚喷出,倏又缩回创口,却是燕盈姝带神农弟子赶到了,坐地施行千里补天术,令在场伤者尽数复原,何九宫紧随而至,以五雷真法抗住五行阵,卷起旋风拉回九华三侠。兰世海道:“外敌行凶,峨嵋派自行料理,各位道友暂且退后!” 斗法突变血战,局面惨烈异常,各派徒众正感惊惘,一听峨嵋高手亲出迎敌,忙不迭的后撤,连三十六岛仙客也退至石垄附近。 兰世海的话音暗含“安魂,搜魂”两种功法,使己方人员神魂安定,敌方听了则失魂丧志。一百五十名排阵的五台弟子,逢他开口发声,立时有九成神志错乱,抱着头号哭乱跑。兰世海眼望何兆基神态笃定,不由暗暗称奇“这五台掌门好生了得,似能挡住我的传音搜魂**。”迈步向他走去,一面加强法力,喝斥:“何掌门残害正派同道,究竟是依仗谁的势力?”话音传递过去,五行阵又有十人跑开,撕扯头发狂声呼叫,仿佛身后无数烙铁追着烧烫。这些人被摄魂法术喝破魂体,终生痴呆,便是燕盈姝也救治不得了。兰世海于心不忍,止步道:“尔等何必妄自逞强。” 何兆基道:“残害正派同道?好不义正词严。害我上百名正道子弟变成活死人,却又是何说法。”左手指向疯癫的门人。兰世海只当五台弟子修成高绝术法,才敢在峨嵋公然行暴,岂料如此不堪一击,转念心有所感,悟出何兆基故意让寻常弟子送死,只为坐实峨嵋派残虐同道的罪名,用意歹毒若斯,比之妖魔也不遑多让了。兰世海义愤难抑,先前那些顾全交情的想法,一霎抛到脑后。 何兆基阴恻恻的道:“残暴恶行昭然于前,还想欺瞒天下么?峨嵋派合当天诛地灭,从逆者者有杀无赦!”随着声调升高,右臂缓慢抬起,五道劲气盘绕肘腕,霍地射向兰世海,半空中轰然爆炸,却被何九宫用霜雷箭迎势截住。 两股势道正面硬碰,何九宫胸口一阵气血翻腾,暗惊:“五台道术如此霸道!”但闻巨响惊天,地面乱晃,远处房屋的瓦片噼啪翻跳。那五位“掌旗使”受摄魂术制约,木呆呆挺立原地。此刻如梦方醒,舞动兵刃列阵攻来。他们手里长剑分由白金,黑木,黄土,玄冰,赤炭炼制,色泽随功力加深,列阵时顺剑柄下传,衣衫皮肤都分作五色。当下五种攻势混而齐发,把何九宫层层裹在圈内。风雷首徒展开飞腾术,三昧寒星和霜雷箭接连施放,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心头不禁骇异“混合物性是仙道极深奥的玄功,我风雷门霜雷,寒星等术法糅合烈焰寒冰之效,不过两三种之数,五台派竟将多种物性融合无间,难道他们的道法比峨嵋派还要高深?” 桃夭夭也疑惑不解:“五台派几时变的这么厉害?”龙百灵意味深长的道:“昨夜到今晨。”桃夭夭微愕:“怎么?”百灵道:“听师兄们讲,昨晚五台派收兵逃跑,今天却又上山发难,中间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致令他们强大到足以向峨嵋宣战。”桃夭夭抚额沉吟:“五台忽然变强,是不是昆仑派背后搞鬼?但一夜间化腐朽为神奇,武玄英怕也没这本事。”百灵指着乾坤镜道:“斗法中容易暴露老底,我看真相就会揭晓了。” 他俩议论之际,场地中风火交激。何九宫连换六七种法术,始终未能占得上风。观战的玄门弟子意欲相帮,兰世海摇手止住,暗忖“此战波谲云诡,我方须保留实力。以两三人试出敌人虚实,师尊或能想出制胜的计略。”盘算已定,摸出腰后布袋,说道:“既然五台派执意为敌,那就莫怪我们无情了。”摄魂弟子知道首徒要遣出阴兵杀敌,赶忙让出空地,数十众齐向后退,石垄前端登时人满为患。喧闹声中只见青影高升,兰世海腾空盘膝而坐,抖开布袋口念法诀,左手挥舞一面黑色小旗,早间收编的阴魂蜂群般飞出袋口。 皂旗阴兵术是摄魂门秘技,由冥阳真气驱运阴魂,法效过处阴雾弥漫,常被外人误认成邪法,因此很少当众展露。三十六岛仙客久居僻方,鲜闻寡识,金雷首座萨震元首先叫出声:“他驱动鬼魂作战,这不是邪门歪道么!”千叶枫接口:“峨嵋派混入了邪魔,所以我们才上山问罪。”虞氏三姐妹恼她**辱师,闻言立马反驳:“女人脱光衣裳打架,”“那才是邪魔妖精,”“还有脸在这儿说长论短。”齐声道:“不知羞耻!” 千叶枫的汉话不太流利,又知三个丫头语出连环,好似一张嘴里长着三条舌头,当下不跟她们斗嘴,遥指场内昏惨的雾色,说道:“邪气那么明显,不是邪术是什么?”三姐妹不懂阴兵术的玄妙,仗着嘴快只管抢白。一名摄魂弟子冷冷的道:“那叫冥阳真气,玄门正宗仙法。”虞氏三姐妹有据可凭,愈发起劲挖苦:“哈,玄门真气都敢乱认,”“少见多怪睁眼瞎,”“不愧是海岛上的野人。”“海岛野人乱闯中原,”“丢人现眼,”“趁早回家抱娃娃去。” 方才事变突兀,急退仓皇,众人都拥进石垄两侧的平坝。待得惊魂稍宁,猛见对手近在咫尺,警惕之意转而加深,外加虞氏姐妹唇枪舌剑,火里泼油,气氛愈渐紧张。端木神公示意仙友暂停抨击,向摄魂弟子发问:“冥阳真气是什么样,我等外人无从判断。但凡人死后化作鬼魂,或受子孙祭祀,或归冥府收纳,绝无重现阳间之理。收集鬼魂修炼道术,是违背人伦的邪恶行径。普天下的道派都知这条禁戒,你们峨嵋派非要离经叛道么?”摄魂弟子反问:“谁说我们收集鬼魂了?”仙芝掌门公羊纥冷笑道:“不是你们强征硬抓,那些鬼魂会自个儿跑上山?”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2 一名老成的弟子答道:“摄魂阴兵术所用鬼魂,是自愿入山归附的。峨嵋派从不在人世收魂炼法,此节广为中原道家所知。”道宗三派掌门人出言作证。 公羊纥连连跺脚谩骂:“自愿归附?放屁!放屁!还有这等说法!他放出的鬼魂成千上万,都是自己上山来的?你道峨嵋派是西方极乐世界吗?扯你***弥天大谎。”那弟子强忍怒气,从详分说:“夜里五台派招引阴魂,用作进击峨嵋的前锋。兰师兄施妙法善加招抚,鬼魂们才自愿留下效劳,这其间绝无强迫诱骗的举措。若非如此,兰师兄何必费力,象世上邪道那般强行拘拿阴魂,照理说还要省事的多。”公羊纥全不理会,只是“扯谎,放屁”的乱骂。 方衡怒道:“五台派布蛇鹰阵荼毒害阴灵,牵连凡人,你们怎不说他是邪魔?如今倒在这里贼喊捉贼!”未等彼方答语,虞思夏抢着道:“他们原本是海外邪派,”虞思秋道:“和五台派狼狈为奸,”虞思冬道:“当然要污蔑正道仙家了。”一齐总结:“邪派该当天诛地灭。”三十六岛仙客不知五台派夜间的行径,耳闻众人辩解,更觉是反语讥刺。千叶枫喝道:“要灭先灭你这三个多嘴的鬼丫头!”退两步拉开架势,随身龙牙叮当轻碰。 虞氏姐妹道:“哎呀,”“谁怕你,”“中原道家应战便是!”道宗三派伤亡甚重,一干徒众憋着劲想报复,一见势凶立时拔剑相向。陈元鼎素来稳重,因爱徒惨死悲愤难禁,也命弟子亮出兵器。刹那间人分泾渭,石垄两侧剑拔弩张。端木神公还和摄魂弟子争辩:“几句说辞何以服众,要证明你们清白,除非姓兰的亲自演示收鬼过程。” 然而此刻激斗正酣,兰世海哪能分神演法?阴兵术运使渐深,千万鬼魂形影重叠,手举鬼气凝化的刀枪,从四面方向内猛攻,却始终攻不破五台掌旗使的阵型。 兰世海越斗越是骇异,就觉对方剑上反击的势道逐步加强,法力似乎源源不绝。本来鬼魂形如轻烟,一般法器兵刃均不能伤,但遇着掌旗使的剑锋,不是烧成飞灰,便是散作灰尘,成百成千的减损。反观鬼兵却徒劳无功:何禹山肩膀中剑,激起片片沙土,应仲炎立即贴近他身侧,创伤随之弥合;陆柏杨腹部挨刀,砍出点点木屑,经涂淼舟擦肩,缺损转瞬补好。应仲炎当头吃一闷棍,陆铭久稍加碰触,他脑袋上便无伤损,只溅出数十颗火星……五人移换接应,仿佛身披细软铠甲,以金木水火土为材质,尽可挡开各类重击。何九宫连放横风猛雷,意欲搅乱他们的步调,怎知五人若即若牵,相互间似有无形的胶泥粘连,虽经冲撞而不断,手里长剑挥动来去,反将冰火沙土成片攻来。 兰世海暗叹“五台派法术精微若此,着实教人意想不到。这五人借五行御敌,站位移动合乎五行生克正义,应是正派的上乘道法。我新收的阴兵未经调训,要胜他们须费些工夫。只恐时候一长,五台掌门另有凶狠杀招,过来偷袭如何防得住?”心忧于此,定睛朝那方看去,却见何兆基挥臂吆喝,正和楚晴斗的难分难解。 楚晴一到试炼场就使隐身法,四处潜行探察敌情。若论计略应变之能,他比兰何二人高出许多,情知敌我情势的明暗显隐,可决定战场上的主次优劣。适逢恶战骤发,立刻奔向五台掌门,欲行擒贼先擒王之计。何兆基微感一股寒意拂来,脑中念头犹未转过,两条臂膀挺直前挡,左臂水木火土金,右臂土金水木火,所发劲力蕴含几种物性,按五行生克之义,却是右边克制左边。 楚晴暗自纳罕,思量自身以右克左,岂非自找麻烦,防御贵在严密,似何兆基这般自相抵触,恰似城墙上的强弓瞄准城内,给敌人留下好大破绽。楚晴的短刀专能寻敌弱点,霎时从左路刺入。何兆基双臂划圈,左臂土金水木火,右臂火土金水木,物性瞬间改换,右路助长左路,最弱处陡变为最强,与刀刃骤然相撞,惊天动地的几声响过,楚晴向后飘开,扬眉轻叱,手握短刀再冲杀。 遁甲门兵器大多短小而轻巧,除黄幽的“三十六截剔天刺”以外,就数楚晴的“七十二路流波刀”最为凌厉。顷刻递出四五千刀,何止七十之数。寒光上下飞旋,状若落叶形成的漩涡,把何兆基罩了个密不透风,但刀尖尽被五行神力挡开,“叮叮当当”响如连珠。蓦地楚晴倒悬飞下,只见万千刀丛中央,一道白气直击何兆基顶门。 这刀法名作“江天同色”,乃流波刀制胜绝招。昔逢长江上大雨滂沱,以刀尖挑戳雨点,千万次绝无差错,进而倒悬直刺江面,能使波涛瞬时分断,道术才算修炼成功。施展开来刀封四面,单从上方迎击敌首,圈中之敌势难逃避。可是何兆基不逃也不避,两臂象长了眼睛,对准刀尖向上抵碰,竟将分波断流之力全数挡了回去。楚晴手指剧颤,似被火燎冰冻,又象遭土压针刺,更有草木毒气顺势上窜,五行神功引发的强烈感应,混绞在一起狂涌而至。楚晴猛然翻身倒纵出数十里,倏尔移回原处,托赖遁甲法术闪避如电,摆脱了五种恶感的纠缠,心里暗自惊呼“五台掌门鬼神附体了么?他这法术高的不可思议,凭道宗之学决计无法炼得成!”念及于此灵机忽动,短刀攻势不减,眼光两旁移转,从场地内外人群中逐次望过去。 望向五行阵法时,只见人影倏分倏合,何九宫与掌旗使争斗正剧。周遭雾气消散,阴兵退尽,兰世海高坐云端,已将阴魂重新收入布袋。他的阴兵术非但杀伤力强,更兼诱敌入狂的法效,鬼性本就疯狂,敌人与之近身搏斗,不知不觉便会感染狂性。哪怕修为极深的高士,只要性格里存有微少偏激,都会被勾起狂念,严重时可致乱性失常。掌旗使数击退阴兵,长剑舞动势道激增,五个人只知猛攻而不惜力,隐然已被阴兵术箝制。兰世海瞧出几分端倪,撤走阴兵的围攻,那五个人仍加力舞剑,步法阵型不乱,面部五官却扭曲狰狞,仿佛疯子发病一般。阵法的势压全都施加给何九宫,风雷门不善防守,身上连受冰伤,火伤,土石击伤,木刺之伤…….亏得燕盈姝远距离施治,各种伤势应手而解。兰世海见何九宫暂无危险,这才收回阴魂,详观战况变化。 观察半晌,那五人法力愈强,表情愈疯,直至口角流出白沫。兰世海暗中计较,阴兵术的影响随鬼魂撤走而减弱,这五人依然癫狂,显是神魂早已缺损。又想修道者必学养气安魂之法,若非外人设法侵入,焉能象世间小儿那样自行丢魂?转念至此,兰世海霍地猛省道:“五台师徒被人控制了!” 那厢楚晴应声高喊:“兰师兄也看破了么?这几个人是提线牵扯的木偶!”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3 说罢楚晴矮身飞遁,冲向人群又瞬移转来,一面继续和何兆基周旋,一面振臂挺刀,虚刺场外众人眉额,挨个儿加以试探。按照他的推测,操控五台师徒的必是仙道绝顶高手,眉间“上丹田”猝受威胁,定然全力掩护,一出手即可暴露道行高低。当下身若游龙,刀似电闪,弹指间往返疾刺。五台派侧后方站着三百多人,如齐云派掌门范真泰,黄龙观观主张鹤年等等,皆为低浅凡庸之辈,忽感劲风袭面,又看不到敌人在那,只吓得手忙脚乱瞎扑腾。楚晴隐身掩藏行迹,转眼刺击两百余回。刀尖戳向一个和尚的额前,那人居然纹丝不动,即使初入道门的新徒,也不象他这样反应迟钝。 楚晴心道“这人没学过道术。”刚冒出此念,猛地警觉“不对!天下道派争竞于此,岂有不会道术之人!” 念头急转,刀刃倏伸,就在触及和尚头皮的那瞬,楚晴胳膊顿然僵凝,休想再往前挺进毫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右手一探,摸到楚晴的肩头,隐身术立破,身躯竟被拉出遁甲“生门”。楚晴手脚难动,象被粗大的铁链捆缚住了。那和尚左手伸出大袖,指腕到前臂紧缠佛珠,缠绕的式样宛如捆绑人体,忽地抖腕念偈:“因于刀中生,果在刀下亡。因果逃不脱,报应实不爽。”佛珠绕拇指,食指,小指,无名指旋转。楚晴双肩双腿白光绕动,如同被成圈的小匕首穿戳。和尚右掌一推,叱道:“去!”登时红光簇闪,四肢冒起数道血柱,身子飞起又摔落,待要背心触地。燕盈姝急施救措,脑后闪现青白光环,十指交错互握成圈,千里补天术的效力遥相传递,喷出热血回流入体。楚晴伤口平复,掉在地上呼呼喘气。 几番争搏兔起鹘落,桃夭夭捏紧了拳头道:“正角出现了!”推椅而起。龙百灵道:“先别忙出去,那和尚身后还有很多人。”意谓敌方主帅未必是他。魔芋大夫笑嘻嘻的称赞:“小姝不赖啊,施术眼疾手准,救下楚晴这招使的漂亮啊!这可给神农门长脸了,有她治伤准保大家没事。”桃夭夭手摸袖中的隐邪丹,正自沉吟未决。乾坤镜里忽传狂呼,惨厉悲切,竟是五台掌门何兆基所发。 那和尚擒拿楚晴之时,法力只集中于身前丈方范围。何兆基与掌旗使登象失掉了支撑,手绵脚软的坐倒在地。兰世海向何九宫使个眼色,同时跳出圈外。峨嵋众人均已看出,五台师徒之所以道法奇高,原是那和尚暗中助援,找准了地方首脑,就无须再跟五台派拼耗。何兆基乍离剧斗,神志渐复清明,眼瞧手下弟子或疯或毙,多年老本亏损大半,悲戚实难抑止,伸开手朝那和尚恸呼:“最胜大师!最胜菩萨!你说设法加强我们道术,保我登上仙道领袖的宝座,如何……如何是这结果啊?” 和尚冷然道:“成败未定,你慌什么?”动手之初没把楚晴击毙,这会儿不再理会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燕盈姝走去。何九宫暗叫“不好!”双掌齐放三昧寒星,横空阻断前路。那和尚大袖一扬,五行神力冲荡,带同寒星反向逆射,多种道法混成惊天狂飙。何九宫自忖难挡,施飞腾术疾跃数丈,虽躲开了正面的冲击,胸腹仍受震荡,一口鲜血直涌上喉头。那巨力斜向飞入天空,又将厨房两间大屋震的粉碎。 那和尚犹未收势,右手随大袖虚抓,恰值兰世海伸臂欲施“乱性诀”,一抓之下令他肢体僵直,和楚晴被袭时的情状一个样。和尚左手三指并拢,拇指小指旁伸,拟作兰世海的身姿,佛珠绕着两指旋转。兰世海双臂当即喷血,好象被环形钢锯绞割。摄魂风雷两门防御乏术,一遇强手奇袭,两门首徒齐遭重创。燕盈姝奋全力抢救,那青白光环亮的刺眼,千里补天术施发已近极致,总算及时治愈两人的创伤,但真气耗用过,身形前后摇晃,大有不支之态。 这时五台派师徒缓过劲来,眼观和尚大展神威,恍又看到了称霸的希望。何兆基率先喝采:“最胜大师仙法奇绝,令人大开眼界。”土行阵掌旗使何禹山性本谄媚,马屁张口即来:“最胜大师神通无量,最胜活佛法力无边,扫平峨嵋派不在话下。”青城派周尚义等辈也跟着“最胜活佛,扫平峨嵋…..”的乱喊。 那和尚却驻足不前了,两手揣入大袖,探头张望峨嵋派阵营,语调既象询问又似感叹:“听人说,峨嵋新师尊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想到还真沉的住气。” 龙百灵道:“不出所料,他早等着师尊现身。纠集各派兴师问罪,不过是诱你出场的激将法。”桃夭夭打量那和尚,只见鼻高眼深,两耳垂挂金环,并非中原人的样貌。刚才混在人群里面,宛似东海三十六岛的仙客,因而未曾留意。桃夭夭说道:“这人法力很高,不管是不是敌方主将,世海兄他们都没法抵挡。”转过脸嘱托:“魔芋大夫,丹药首徒,烦你两位帮助抗敌。现下峨嵋派正遇大劫,偏巧我身带隐患,只能捱到最后关头再出手。” 魔芋大夫思量他魔气未除,还想留下照护。方灵宝已是豪气勃发,犹如临危受命的大将,拍胸脯大呼:“师尊尽管放心!”拉着魔芋大夫飞奔出门。百灵和桃夭夭对视一眼,两人面带忧色,谈笑之语再也说不出来,心里只是想“这和尚区区一人,就能斗败玄门多位高手。敌方倘若倾力总攻,该是何等的威势!” 那和尚张望一番,眼中精光收敛,点头道:“遇事戒急求稳,峨嵋师尊虽是少年人,倒有几分大宗师的气概。”评议中夹杂近旁“最胜大师”的呼声,听在耳中却似刻意嘲讽。峨嵋众徒起身的起身,整衣的整衣,默默退聚到一处。敌方主帅既然临现,峨嵋弟子理当示以严正。兰世海开言道:“大师法名可叫最胜?因何率众进犯峨嵋?”和尚道:“贫僧蓬莱最胜,出家人与世无争,何言进犯二字?但五台派是我蓬莱仙宗分支,受了欺负无处伸冤,贫僧自然要为他们出头了。”何禹山乘风扯旗,忙叫:“对对!五台派是蓬莱仙宗的亲支近脉,峨嵋积年欺压我们,根本没把蓬莱仙宗放在眼里!”另几名掌旗使大声附和。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4 其实五台派是蓬莱分支的提法,何兆基师徒这是首次听闻。昨夜惊见祖祠地址,何兆基以为峨嵋派要灭他满门,忙率手下赶往救援。半途忽遇门人传讯,说家中老幼俱都安好,何兆基惊绪方消。旋即遇上东海三十六岛的队伍,声言去追究峨嵋派的错失。次后黄龙观,百花教等各路纠合,都是应五台派召请,准备上峨嵋山助威的。何兆基自感己方势众,正思再攻峨嵋的方略。友军里忽然走出一位化外僧人,自称法名最胜,邀五台首脑于僻静处演示功法。掌旗使摆开五行阵,僧人手不抬脚不动,暗中施传法力,立将阵法的威效提升了百倍。何兆基大喜若狂,只道天降神人相助,一应战术皆听从僧人安排。此刻听他自报出身,何兆基更觉傍到了一棵大树,高声道:“本派祖上传下的五行奇术,原是蓬莱仙宗的正宗仙法。蓬莱五台同根同脉,荣辱与共,绝对错不了。” 桃夭夭道:“蓬莱仙宗什么的,成是胡吹大气,我瞧这和尚来历蹊跷。”百灵道:“但蓬莱仙宗擅用五行修真,也是自古流传的仙道常理。” 桃夭夭伸右手一抓一捏,模仿番僧手势,摇摇头道:“他那一手,看似阻断楚晴的经脉,令肢体失血麻痹,实际上是锁住魂魄,以致肉身僵化。蓬莱仙法我所知甚少,这和尚驭魂术之精巧,与琴仙的手段倒是异曲同工。” 五台师徒吹嘘攀附,最胜和尚神色悠然,似乎谄词如何夸张,他都不分错谬的照单全收。兰世海暗生疑惑,问道:“大师真是蓬莱仙宗的前辈?仙宗避世静修,怎会参与中原道派的是非恩怨?” 最胜和尚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峨嵋派妄居至尊,多行不义,仙宗的仙人们早就坐不住了。”言下之意,还有更多仙宗高手前来生事。何九宫沉声道:“你们究竟想怎样?” 最胜和尚道:“再明白不过,驱邪扶正,维护仙道宁和的秩序。多年来峨嵋派狂妄称霸,致使四海道派内斗无休,犯下的罪行已由青城掌门宣读。可谓业因自作,恶果自受……”正说时,石垄那边吵闹渐响,道宗三派和三十六岛争执无果,终于大动干戈。摄魂弟子急忙发功为众人安魂,设法平息后方的乱象。兰世海等目不斜视,只紧盯着最胜,唯恐敌人趁机攻破防线。最胜和尚语调不快不缓,嗓音压过了嘈杂:“尔等罪业深重,我蓬莱仙宗却有好生之德,赶尽杀绝暂无必要,只把虚无三峰交给五台派掌管就行了。你们即刻离开蜀境,玄门的法书仙笈,一本不许带走,从此不许再称峨嵋弟子。” 峨嵋众徒越听越怒。何九宫断喝:“一派胡言!”兰世海道:“逐我们下山倒也想得到,留下峨嵋秘笈却为何故?大师想偷学本派法术么?”最胜和尚笑道:“留下书笈深究细查,把你们妄加进去的邪理删除,何掌门据此重建峨嵋派,去邪以显正,新的峨嵋派必将领袖仙道,光宗耀祖。”一席话说的何兆基眉开眼笑,没口子的道谢。 这当口后方局势吃紧,各派下手狠辣,尤以崂山弟子为甚。先前掌门孙凝素惨死,众弟子震骇如痴,至此被刀光剑影撩起哀痛,一改平素清和作风,放符念咒猛冲猛打,好似一群冲出牢笼的疯虎。摄魂弟子使安魂法无济于事,三十六岛仙客奋起还击,战团往璇玑峰方向移转。石垄中央本由虎贲螭卫把守,不意各派卷成团冲过来,玄门弟子也混杂其间,一时辨不清敌友。黄幽前奔后窜,指挥螭卫堵住路口,遇有人落下石垄,又使遁甲术营救。只见狭路人潮推挤,半空剑气劲风飙扬,无形中立起一道屏障,魔芋大夫堵在石垄那端,只好就近医治伤者。方灵宝道法虽高脑筋迟慢,不思服丹药作法解困,咿哩哇啦的跳脚叫骂,徒然添了许多乱子。 与石垄乱局相反,试炼场氛息凝沉,一场狂风雷雨似将爆发。何九宫叫阵道:“好贼秃,一人就想挑了峨嵋派,你有什么本事全使出来!”寻思各门同心协力,未必会输给单个敌人。话刚出口“飕”的风响,一枝火焰箭从石垄那边飞来,后面的混战显已不可收拾。楚晴回头张望,何九宫大喝:“结阵御敌,不要分心!” 最胜和尚冷笑道:“后院都起火了,犹作螳臂挡车之态,尔等真是不知死活。”左手捏佛珠伸出衣袖,倏地化作数十条臂影,状如千手观音一般。何九宫等人肢体立变僵硬,真气法术无法运使。兰世海恍悟道:“他能隔空抓拿魂魄。”最胜和尚道:“峨嵋真武阵名震天下,试看贫僧赤手破之。”臂影推移,何九宫等立时向外摔出。楚晴体束链甲,欲使法宝遁形脱走,怎料臂影如屏,将四面方的逃路尽数封死了。最胜和尚张开右手,厉声喝道:“命门就在这里!”大掌按向燕盈姝,势如泰山压顶。 神农弟子身亡,真武阵必溃,对方显然熟悉峨嵋法理。桃夭夭大叫:“要糟!”跳起离座,但最胜和尚攻势好快,脚步离燕盈姝七丈远,掌风已将她全身罩严,从中闪出一道月牙状亮光,照顶门猛然劈落。燕盈姝毫无躲避抗击之力,察觉那月牙包含金木水火土五种功法,倘若正面承受,神农弟子绝难活命。就算万幸没死,所受伤害也要几天才治得好,却又如何逃过敌人后续的凶恶杀招……心念急转无着,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月牙击中头顶,鲜红的雾气猝然喷出。 峨嵋众徒大惊,只觉手脚都冰凉了。忽见红雾喷过又喷黄烟,跟着金白蓝辉闪,色彩与五行相对应,仿佛焰火射中坚壁反弹开来。一人嘿嘿笑道:“大年初一和尚登门,撞的好大霉头。” 桃夭夭一怔,随即喜道:“大哥!”烟雾散开,燕盈姝安然无损。李凤歧站在旁边,天王盾施放于前,将那五行奇攻尽行抵化,兰世海他们的困束也化解了。最胜和尚耸然动容,退两步道:“阁下何人?”李凤歧道:“区区不才,峨嵋酒鬼门首徒是也。好象有人说要破峨嵋阵法,是你么?”最胜和尚眉头拧紧,正寻思峨嵋何时多了个“酒鬼门”,李凤歧一板脸,喝道:“先破我这酒鬼剑法再!”身若惊鸿追风,倏然飞临头顶,手中剑芒伸吐,直取最胜和尚首级。 奇兵忽至,众人目眩神驰,浑不知李凤歧从何而来。楚晴最先醒过神,叫道:“安定后方要紧!”刚转身欲起步,猛见天空纸片纷撒,落下来贴到众人的头顶,肩膀,后背。各派争斗登缓,刀剑法器纷纷放低。兰世海面露喜色,仰头道:“乾首上缺贴,卜筹首徒到了!” 欧阳孤萍自天而降,身下乘坐行云符,手抓符纸大把大把的撒落,叫道:“三十六岛仙客及各方道友,且听我一言!”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5 那“乾首上缺贴”是麻姑亲手炼制的仙符,具有平怨调和之功。众人贴了怒火登熄,拼战之意减去七成,少数骁悍之徒强自厮缠,兵器交碰的响声变的稀稀拉拉。欧阳孤萍道:“正派各位道友住手,你们的家眷现已救到山上!”言出甫毕,场边忽然传来呼喊,童音稚嫩,发自小女孩儿之口。 千叶枫神色陡变,双肩禁不住抽搐。欧阳孤萍道:“翠虚派掌门人,你失踪的女儿找回来了。金雷门的萨岛主,你岳父近日被奸人绑架,饱受磨折,所幸还能行走……”东面房屋后跑出近千名男女老幼,呼儿唤娘跌跌撞撞,都是各派首脑的亲眷家人。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跑在前首,正是千叶枫的女儿。母女相见紧紧拥抱,嘴里絮叨海外蛮语,边流泪边述别情。余者父子重逢,祖孙团聚,哪有心思厮杀,抱头抚肩哭笑叫嚷。远处五台派的友党闻声也心动,绕过场地向这边靠近。 欧阳孤萍飘然落地,收起行云符和上缺贴,待众人喧嚷稍宁,大声说道:“诸位仙道的朋友,你们可知亲人为何失踪,又为何能在此重会?听我从头讲来!”抬手指向场内,道:“那个叫最胜的和尚,实为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同门师兄!金轮教暗通青城周尚义,五台何兆基,企图扳倒峨嵋,统驭正派为害人世。他们唯恐号令不行,一方面背地里绑架各派眷属,一方面诬陷峨嵋勾结魔道。三十六岛的道友,你们是听信了谣言,才到山上来问罪的?” 三十六岛仙客你看我,我看你,满眼狐疑惊诧。萨震元道:“不错,我们的家人近期失散,平白无端没了踪影。这种情形只在仙魔大战之前发生,往昔由峨嵋弟子传讯保护,纵有损失也不很大。”公羊纥接口道:“此番失踪人口众多,事前又无示警,加上到处盛传峨嵋叛变的消息,我们自然要来问个明白。” 众仙客七腔调,讲出所经变故。端木神公举掌作势,让人群安静,遂道:“东海妖皇即将大举进犯中原,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料想绝非空穴来风。我们家眷是被魔道强掳,还是为正道叛徒所害,真相急待查清。但若追查太急,又恐危及家人性命,因此我们没有直接向峨嵋派揭破事由。” 欧阳孤萍道:“真相摆在面前,你们现在还看不明白?何兆基借助邪道祸害正道,连盟友齐云派也不放过。你们睁眼瞧瞧,那不是范家两兄弟!”指尖所向,范家父子正执手愕视。范真泰问儿子:“让你们去祖祠藏身,怎地跑到这来了?” 范老大自那年受伤未死,在家中娇生惯养,三十多岁反倒弱似小儿,激动之下涨红脸大咳。范老二扶着兄长,答道:“本来全家是去祖祠的,刚出休宁县就遇到五台派的人,说邪魔在前路设伏,他们要护送我们去别处避祸。”范真泰喃喃道:“去往祖祠的路线,我只跟五台掌门讲过。” 范老大喘过气来,含着两眼酸泪,哀然道:“五台派哪是护送啊,沿途严加看管,明摆着是押解囚犯!全家老幼编成队走路,一个不许走脱,我想到市镇上买点补药都不成。管家老傅偷跑出外买物,一去就没回来了。”旁边有位干瘦老者,是萨震元的岳父,气哼哼插言:“私自逃跑的人都被五台派杀掉了!老夫偷听他们谈话,得知五台派诱拐各派家眷,分数队押往五台山,当作日后要挟各派的人质。还说此计必须秘密进行,泄漏者立杀无赦。”手摸脊背,面露苦痛之色,“就因那次偷听惹出嫌疑,他们怪我不老实,狠狠打我十皮鞭,一把老骨头险些葬送异乡。”哀苦悲诉。千叶枫放下女儿,指向那些失魂倒地的五台弟子:“我女儿说了,绑走她的那伙坏蛋,就穿着那种式样的衣服。” 范真泰纵然再蠢十倍,至此也觉悟了,咬牙发狠道:“何兆基啊何兆基!狠如豺狼毒似蛇蝎!我齐云派与你势不两立!……但你们又是如何脱险的?”拉着两儿手腕,脸上又现疑色。其他人同有此问,但被救者多是老弱妇孺,心绪激荡头脑发昏,嘟嘟囔囔讲不清头绪。楚元君朗声道:“一定是眼前这位欧阳姑娘,堂堂卜筹首徒仗义解救,各位方得骨肉团圆,重叙天伦。”在场的人噤声敛容,一齐向欧阳孤萍望去。 欧阳孤萍道:“哼,我哪有那么好的心肠?是李师兄爱揽事,仗着他的鸿冥剑飞行快速…….”忽被李凤歧的叫喊打断:“萍妹,萍妹,你快看哪,这秃驴好不下流!”众人闻声望向场中。 只见那边剑芒劲气纵横,正斗的激烈。李凤歧飞如苍鹰博兔,最胜和尚站似青松傲雪,一静一动对照鲜明。鸿冥剑自半天垂落,千百道剑光尽集丈余地界。最胜和尚站在圈子中央,十指捏成手印,僧衣朝外胀起,真气鼓荡分作数道,迎着剑光飞射横掠。其间一道化为手掌之形,由下往上冲李凤歧抓捏。最胜和尚法学渊深,眼光极为敏锐,识破李凤歧剑法之要,全在身体触地时发挥最大威力。于是凝气成掌连续攻上,总教他双脚不能沾地。李凤歧绕圈飞旋,闪避攻击分而齐施,剑是剑,人是人,身法煞是奇妙,嘴里却不住乱喊:“好秃驴,真不要脸,老用猴子偷桃这招,萍妹你看见没,他往我那里抓!” 欧阳孤萍啐了一口:“又在发酒疯。”继续向众人解释:“这位李凤歧师兄御剑极快,是他从昨日午后起奔走各地,查访正道几派家中的情况。发现家眷大多失踪,料到是五台派作祟。抓来五台弟子问出详情,随即赶往各条大道营救。幸好五台派将掳来人众合成四个大队,齐往五台山方向行进。李师兄立刻出剑救人,五台派队伍里多有金轮邪徒,可见何兆基获邪教支持,才能办成这件惊天恶事。但两方歹徒联手也敌不过李师兄。托赖他剑法神异,一夜之间救出家属送到峨嵋,并没一人丢失伤亡。”一番分说,只讲李凤歧的智谋英举。其实她也紧随左右,自己的辅助之功竟半个字不提。众人逐渐信服,心中充满感激钦佩之情,挑指大赞:“大仁大义,智勇双全,李师兄真乃仙道英侠。”看他激斗未果,想上前帮忙,又见最胜和尚法力高强,常人上去岂非送死?丢命事小,倘若搅乱李师兄的战术,那可百死莫赎了。一时群情莫衷,众口纷纭。 忽然千叶枫说道:“那和尚绝不是蓬莱派的!”萨震元接着道:“对了,蓬莱若行斗杀之术,多用战甲战器为辅,身法转移灵动。象这般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纯以真气替代刀兵,和蓬莱仙宗的法子天差地远。”他两人的门派原是蓬莱远支,听旁人谈到最胜身份,细观其人施法方式,当即道出异议。 兰世海道:“但此人确能控驭五行,拿魂术也货真价实,所会法术繁杂精纯,着实教人费解。”楚晴道:“他和大师兄攻守劲急,使的定是看家本领。”何九宫道:“此人真气宏正,术法精强,好象和李师兄难分高下。”欧阳孤萍道:“大家放心,和尚赢不了,李师兄只想试试他的根底。”扬起头冲李凤歧呼喝:“喂,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把手?”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6 李凤歧笑道:“打架要姑娘家帮忙,我可丢不起那人。”顿身挫腰,双脚踏向地面。他与最胜互攻几回合,正是为了探察对方法术根源,此刻辨出七分苗头,便即强行降落。最胜和尚“咦”了声,劲风巨力齐飞,包括那手爪状真气,全部击中李凤歧的胸腹要害。 场内场外立时惊呼一片,不远处的五台门徒也失声大叫。李凤歧仰脖吐出口污气,伤势消于无形,身子如纸鸢一般往后飘开。最胜和尚记起五行神功受阻之状,骇然道:“伏柔天王盾!”迎面剑气劈至,忙凝神运功,在身前筑起一堵气墙。 李凤歧脚一触地,鸿冥剑的威力方才展现。只见人剑倏分,剑气留在原处攻敌,身影却已奔向远方,转瞬驰出百里,倏尔长啸折返,真个去若鸿飞冥冥,来时风卷雷滚。一霎间身形同剑气相合,仿佛高悬的铁锤上摆至最高点,猛然下落回击,其势之巨无以复加。只听轰天价的一声响,剑中气墙,气墙崩裂,最胜和尚“噔噔噔”趔趄倒退,但身后啸音再起,李凤歧又从那面冲到,剑气汹涌向前,势若怒江奔泻。 桃夭夭从椅子里蹦了起来,挥拳大呼:“妙啊!!”起先担忧李凤歧安危,耳闻欧阳孤萍讲述,方知这位义兄表面酒醉昏蒙,暗中调控大局,排解了多少纷扰困结。此时看他大展雄风,杀的悍敌狼狈不堪,一颗心都要乐飞了。龙百灵也笑逐颜开,道:“我早说李师兄了不起嘛,不显山不露水,处处照理停妥,这才是剑仙首徒的作为。”桃夭夭笑容渐收,两眼盯着乾坤镜发呆。 除了李凤歧以外,他最记挂的就是小雪,凝目寻视新到的人群,却看不到小雪的影子。桃夭夭思念萦怀,叹口气道:“唉,小红不知哪儿去了。”百灵何等聪明,察言观色,料到他真正牵挂的是谁,当下笑道:“启禀师尊,弟子有条计策,或许可使李师兄重担剑仙首徒之职,您可愿意听一听。”桃夭夭道:“哦,真的?什么妙计?”他早盼李凤歧恢复名位,忽闻有计可成,想念小雪的思绪便岔开了。 正当此际,门外脚步响动,侯天机进来禀告:“同体人偶已备好,请师尊过目。”两名奇巧弟子走入,抬着一个麻布缠裹的物事。龙百灵道:“我的计策行不行得通,要看侯师兄人偶制的怎样。奇巧门制器精工,仿真拟态惟妙惟肖,久传仙界的神技定然差不了。”奇巧弟子揭掉麻布,露出乌漆漆的人形木雕。只见四肢头颈粗具,七窍五官皆无,表面刻纹明显,手艺比俗世工匠还拙劣,若论与桃夭夭的相似,那更是差着十万千里。 侯天机解释说:“世间仿器着重形似,奇巧制偶讲究神似,同体人偶能否最终完成,全在本主元神点化。师尊驾驭元神的法术我已见识过,正是制偶的关键工序,换了别人就难办了。”百灵嘘口气道:“我说不象呢,敢情没完工,”侯天机道:“请师尊分出微少元神,传入木偶的胸腔部位。” 桃夭夭忽问:“若不附加元神,奇巧门能不能制成活人?”侯天机一愣,说道:“能是能,但那属于‘夺天神通’中秘法,本门德高望重的耆宿方许修炼。况且制造活人有违人伦,即便炼成此法,玄门弟子也不敢轻易使用。” 桃夭夭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食指轻触眉额,引一点灵光传入木偶的胸膛。以往使分身法就须分化元神,他深悟其理,稍加改动创出新法,登将元神牢牢系定在木质之中。 侯天机道:“心脏是藏魂之所,元神进去法效启动,人偶就活了。用完把人偶一烧,元神自可回归本体。”龙百灵道:“用完就烧,看来人偶并不珍贵。”侯天机道:“制人偶的木头取自黑铁桫椤,自然宫里这材料多的是。制成粗胚容易,难的是加入元神。” 谈说时人偶形貌迅变,头发伸长变黑,肌肤换作常色,身高体征,口鼻眼眉,均与桃夭夭相同,连衣冠神态都别无二致。桃夭夭抚掌笑道:“侯兄神技惊人。”那人偶也说:“侯兄神技惊人。”拍了拍手板。百灵喜道:“动作言语一个样,谁能分辨真假?妙极,妙极!”侯天机道:“骨肉血脉也是同质同性,让神农首徒施用净神弦,两三日内可把魔气转移给人偶。”正要出去找魔芋大夫。百灵拦住道:“人偶既然容易制作,除魔气就不用着忙,先拿它当师尊的‘替身’,出去帮李师兄稳住局面。”三言两语,说出大致的想法。听得桃夭夭如梦初醒,妙想纷来,点着头连连称好。 此刻场中战况犹酣,李凤歧往返奔驰,比及近处顿足转向,恰似蜻蜓点水一般。而雄浑的剑势密如风雨,随着每次折返累加,逐渐化为卷裹敌身的风暴。最胜和尚开初还竭力反攻,真气千变万化,时而拟作夺魂利针,时而变为开天巨斧,追索敌踪遍及千里山境。怎奈李凤歧只进攻不防守,门户大敞大开,对方猛击己身,伤害为天王盾吸收,伤的越重法力越强,便宜占了十足十,俨然处于稳胜不败的境地。各派门徒看呆了,生平恶斗无数,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战法。最胜和尚暗暗叫苦,想施法逃遁,已被剑势围个严实;想假意诈降,又念使命重大,师门威名岂可轻堕,无奈只得咬着牙前遮后挡。他的手段确也繁妙,使出类似移灾术的法门,将创痛传入地下,虽被剑气刺中数次,仅仅留下些衣破皮红的小伤。欧阳孤萍窥出名堂,弹指传送,在和尚头顶点了盏“引殃灯”,令他伤势加倍严重,刹时鲜血涌出如泉,半边僧衣都染红了。 猛然最胜仰首暴吼,好似半天云里打了个霹雳,旋即眼皮密封,鼻孔闭合,双耳拉长变宽,将整个上半身紧紧的裹住。剑气刺来再不遮拦,垂手盘腿坐下,一副弃战受死的姿态。李凤歧停步收剑,笑道:“酒鬼剑法如何?下次来峨嵋山捣蛋,先得掂掂自家分量。” 周围人群欢声雷动,皆知李凤歧大获全胜,喜悦之氛传开,连黄龙观主等人也举手欢呼。何兆基师徒面如死灰,蜷着身朝偏僻角落里爬。李凤歧似未注意,目光定在最胜和尚身上,只见巨耳覆盖肩背,上身裹成个肉球,表皮隐隐似有宝光流动。欧阳孤萍喊道:“一剑解决了,免得他耍滑头跑了。”取出符纸撒去,一张张排成圆圈,恰好围住最胜和尚。此符暗藏“禁行咒”,封神镇魔效力极大,倘若陷身其内,便是遁甲高手也很难逃脱。 李凤歧应道:“跑不了的,他那怪样叫‘弃骸存神式’,以肉身封存元神。如果对手强力毁破肉躯,他性命是没了,元神反能借外力跑掉。”边说边往回走,脚步拖曳,又变回浪子慵态,笑道:“这是山穷水尽的苦方,他半点法力使不出,坐在那里等于坐牢。” 兰世海道:“师兄识得此人底细?”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7 李凤歧道:“最胜和尚是殊胜佛的师兄,此节我从金轮教徒口中探得。他哥俩处心积虑,憋着劲想灭掉峨嵋派。”何九宫道:“驭兽门不是在追捕殊胜佛么?”李凤歧道:“是啊,那殊胜佛藏的十分隐秘,金轮教徒无人知其下落,驭兽门派人到中原追查,白忙活了个把月。黄梦龙黄公我已见到,叫他们仍去西边金轮教的老巢搜寻。” 楚晴道:“殊胜佛没敢来中原,大概是怕正派群起而攻之。所以让他师兄出面,假冒蓬莱仙宗之名,操控进犯峨嵋的各路大军。”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喝了口酒道:“是这样。” 兰世海疑思转深,又问:“他们既为师兄弟,必有师承宗派,李师兄可曾察明?”李凤歧道:“先前不是很清楚,刚才打一架有点了眉目。最胜和尚放真气,拿魂魄的功法变化多端,十有**出自西域昆仑派。” 近旁几人讶然道:“西域昆仑派?”李凤歧道:“昆仑仙法气严整,与峨嵋道法同理,一试便知端地。”兰世海道:“昆仑仙宗内分两支,西域昆仑是何来历?怎地从没听说过。”李凤歧道:“你当昆仑派只分天文宿,天武宿?书上是那样写的,但实际上还有一支隐匿在西域,常年未露行迹罢了。”仰脖咕嘟嘟灌下半斤,续道:“要说独立的支派是勉强了些,西域昆仑的法术没什么独特之处,仍是炼气养丹那套。据传此派鼻祖称号法圣,所炼法术繁复无穷。”众人疑窦渐解,赞李师兄知闻广博。李凤歧笑嘻嘻的说:“走遍天涯海角,知道的还能少了?” 峨嵋众徒围拢谈论,别派的人插不上嘴。道宗几位掌门认出李凤歧,想起十年前逼他身败名裂的情景,内心愧疚,无颜跟他叙旧。于是远近奇论纷起,猜测五花门。有人说李凤歧是前辈隐士,正派逢难出山救危;有人称他是后起新秀,拔剑除恶一战成名。千叶枫紧搂女儿,满怀感激的道:“无论李师兄是什么出身,反正是我们的大恩人。他的恩情天高地厚,翠虚派必将倾力报答!”虞氏三姐妹燕语莺啼,脆生生分外悦耳:“峨嵋派酒鬼门李师兄。”“剑法神奇英勇豪侠。”“美名早就传遍中原了,”“你们海外门派少见多怪,”…….三姐妹目睹李凤歧飞剑驰纵,谈笑间解困退敌,气之落拓潇洒,普天下男子谁堪比较?三女不觉倾倒,你一言我一语,赞颂之辞比旁人夸张十倍。 一片欢腾声中,两名童子搀着位老妇走近,颤巍巍的向李凤歧屈膝行礼,高声道:“老身须摩赤流氏,蒙恩公拯救子孙二十三人,大恩大德何以为报?”赤流氏年高德劭,虽没什么法力,辈份名望却无人可及。东海三十六岛最重视宗门的次序,眼见老妪下拜,刹时肃然起敬,四下里静悄悄的,虞氏三姐妹也都闭上了嘴。赤流氏仰起头道:“但求恩公赐示尊讳,身属哪门哪派。老身回家叫儿孙们建起生祠,日夜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她人老神不昏,察觉道宗首脑神情异样,玄门弟子称呼含混,暗料李凤歧身份有问题,特意出言试探。 李凤歧睁着两只醉眼,直瞪瞪的注视赤流氏,忽道:“我说你这蠢笨如牛的老太婆,当真老糊涂了?适才老子明明自报名号,峨嵋酒鬼门大弟子是也。你是榆木疙瘩做的饭桶,也该长两个耳朵。”几句话狂妄无礼至极,在场之人尽皆失色。仙芝掌门公羊纥是赤流氏外甥,平素敬奉舅妈有若神明,当即怒道:“你……你怎敢……”忽念此人恩重,轻易不好翻脸,满腔怒火难泄,一把胡子抖个不住。 李凤歧视若无睹,指定欧阳孤萍道:“再说了,救人的是这位卜筹首徒,你们放亮招子认准些。欧阳孤萍姑娘乃峨嵋派头号女侠,美貌与智慧并具,勇气和正义的化身……呃,昨天查出阴谋的是她,救危解难的是他,打败歹徒恶棍的也是她,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她,别跟我这大酒鬼搅缠。” 欧阳孤萍绷着脸道:“酒话连篇,什么德性!” 峨嵋众徒暗自叹息,均知李凤歧回避荣名,意在推脱大师兄的职任,盼他振兴玄门的愿望终是空幻。众仙客更疑惑了,窃窃私语:“李师兄救了我们全家老幼,他怎么不承认?”“莫非峨嵋真有个酒鬼门?”“岂有此理!峨嵋九阳哪有酒鬼?”“瞧他酒气醺醺的样子,确实没有峨嵋仙徒的风范。”……私谈渐成评议,越来越大声,众人心里冒出同样的疑问“这李师兄究竟是谁?” 天上忽地传来应答:“他是峨嵋派大英雄,堂堂正正的剑仙首徒!”一条人影翩然飞降,大鸟般落入人群。峨嵋众徒闪开作揖:“参见师尊!”来的是桃夭夭的同体人偶,奇巧仙法神乎其神,人偶形同原身,一干高手片刻间难辨真伪。三十六岛仙客愕然注目,多闻峨嵋新师尊年幼荒唐,今见其人金冠锦袍,气宇轩昂,一身少年英主的派头,与传闻大相径庭,当下敛色端容,齐齐施礼道:“见过峨嵋师尊。” 人偶下巴微扬,略示回应,呆滞的动作更添几分威严,抬起手指着道:“剑仙首徒李凤歧,非但是我玄门巨擎,而且英名久著人世,诸位当中有人早就受过他的恩惠!”环视四面,放声大呼:“你们当他是谁?他便是普济苍生,施善行仁,名传大江南北的潇湘花雨!” 自然宫里桃夭夭扬手作声,遥控人偶的举动。龙百灵在一旁笑道:“仁者义士当承重任,这回李师兄跑不掉了,浪子生涯总算倒头喽!”侯天机颇感吃惊,道:“李师兄是大义士潇湘花雨?师妹你从哪里听来的?” 百灵指了指桃夭夭:“是他们兄弟推心置腹,互交老底,我哪晓得这桩公案?我只想让师尊稳住仙道诸派,为李师兄恢复名誉,从而将大师兄的职位交还给他。既然那潇湘花雨那么好的名声,李师兄想推掉就千难万难喽。嘻嘻,师尊添枝加叶,使我计策妙用倍增,真不愧是咱们家顶顶聪敏的好相公。”得意之余眉飞色舞,看似替李凤歧高兴,实则另有打算。按她预先的设想,若是交托了重任,就该李凤歧主持大局,桃夭夭便可稳处自然宫,用不着冒险御敌了。而且玄门九阳在李凤歧的率领下,真武阵法彰扬宏势,比宇宙锋杀敌光明正大的多,各路仙道也将诚服峨嵋。如此巧计面面俱到,除了百灵没人想得出,某些目的略显偏私,发乎女孩儿家的小算盘,却也无可厚非。 潇湘花雨大名鼎鼎,海内海外无人不晓,真身实名却是江湖中的大悬案。十年间为找线索,报答恩情,多少人家悬赏求索,甚而辗转各地查访,却都大海捞针空无所获。“潇湘花雨”是谁?早已成为煎熬人心的不解之迷。此时忽闻谜底揭示,潇湘花雨是剑仙首徒李凤歧。仙道徒众张口结舌,十停人里倒有七停不信。桃夭夭借助人偶传意,连说带比划,大略讲出李凤歧蒙冤伤情的旧事。每逢与道宗相关的环节,便有道宗掌门高声证实。大家心感亏负,都想帮李凤歧洗脱过去的罪名。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8 随后,人偶讲到休宁县题字,潇湘花雨从那后立名立行,人偶说道:“古往今来,仁者善士多不胜数,谁能做到不计恩怨名利?这样的善举足以抵消弥天大罪,何况李师兄本无过失,都是五台派伙同金轮邪教阴谋诬陷。前任师尊乱尘大师顾全正派盟约,才让李师兄忍辱负重。今日时机成熟,本师尊当着天下仙道为他正名复位,合乎天理人情,乱尘大师必也欣喜。” 李凤歧眉头微皱,手拿酒葫芦不吭声。桃夭夭的好意他心知肚明,但往后的麻烦也看的透彻――且不论救助苍生是何初衷,受人感恩多么别扭。单是经此一变,酒鬼浪子的形象和潇湘花雨联系起来,很快传遍天南海北,将来走到那都会被人认出,那些报恩的,仰慕的,投靠的,好奇求见的各色人物,成千上万蜂拥而至,赞扬奉承如滔滔江水,还不把人活活烦死。李凤歧越想越难受,急转念头编了套谎话,意欲否认那些善行是自己干的,笑道:“我说师尊啊……” 话刚起头,忽然齐云掌门范真泰冲到脚前,双膝跪倒“噗通噗通”以头撞地。两边的人唬了一跳,李凤歧道:“范掌门何故如此,大过年讨压岁钱么…….” 范真泰直起腰,苍老面皮沾满泪水,怆然道:“姓范的今年十三岁,正如欧阳姑娘当年所说,一把年纪是活到了狗身上!善恶不分,羞耻不知,恩怨不明,大恩人睁眼不识,造下的罪孽到今天才省悟。”回手招来范老大,拉住摁倒磕头,呜咽着自忏:“两蒙恩公搭救的儿子,竟是祸害恩公的凶手。老朽痛悔难当,实在是无地自容。” 常言道“天良发现”,指恶人悔悟前错,恰似光明照亮了深藏暗处的良心。范真泰见家小为李凤歧所救,本已惊佩交加,又听众人讲述前情,也如天光照灵台,迷障消散,一辈子从没这般清醒过。其实身为一派的首领,范真泰原非万事昏茫,昔年长子受重伤死去活来,他便推知是被剑仙首徒所伤。日常念叨有一件大仇未报,一件大恩未酬,进了棺材也难瞑目。那一仇自是李凤歧剑伤爱子,那一恩是潇湘花雨施援救伤。此番随五台派进犯峨嵋,原是为了报仇雪恨,不曾想事出奇崛,潇湘花雨之迷破解了。尤其峨嵋师尊提到夜入府宅,题字粉壁等等细节,范家从未向外泄漏,其言与实情丝丝吻合,正当是毋庸置疑的铁证。 至此真相大白,仇人和恩人居然是同一个人!范真泰不胜惊骇,只觉冥冥之中天意使然。进而反顾平生的性行,固守偏见不辨好歹,枉曲荒悖之事做下无数,齐云派的英豪何曾如此混帐?将来有甚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与李凤歧的恩仇变迁,岂非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警喻?思之觳觫,冷汗淋漓,齐云掌门心中一寒,陡想起自己害怕失去儿子,别人失去亲人爱人又当如何?善者的苦痛惟有善者能懂,一霎间设身处地,他体察到李凤歧永诀爱侣的惨苦心境,登觉肝肠寸断,神魂欲丧,按住儿子恸哭:“李师兄潇湘花雨大恩人,杀死你未婚妻……亲手杀死那位潇潇姑娘,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孽种,范家父子天理难容,你快快动手惩罪!”齐云弟子见掌门下跪告罪,也赶紧向李凤歧伏地跪拜。 “潇潇”两字传入耳中,李凤歧胸膛象挨了两铁椎,戏谑之语再难讲出口。举起葫芦仰脖喝酒,酒水早已喝光,咽下喉咙的尽是些苦涩的东西。欧阳孤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齐云掌门无须自责过甚。何况你们已为犯下的罪孽受到惩罚,今日正该勾销旧账了。”众人惘然错愕。欧阳孤萍冷笑道:“你当卜筹法术是吃素的么?当日用‘失乱诀’整治两位范家少爷,我便暗中施下诅咒,十年中你们没少走霉运?”范真泰张大了嘴,回忆这些年儿子孱弱,门派势衰,的确事事不顺,焉知竟是卜筹咒术的效应。众人相顾骇然,感念此术无色无相,害人经年累月,比伤在明处更加难防难治。欧阳孤萍看了李凤歧一眼,不知为何眼中隐隐透出哀伤,说道:“若想解除诅咒,只须李师兄亲手责打你们。” 范真泰得知中了诅咒,反倒有种赎罪的轻松感,开颜作喜道:“罚的好,罚的好,甚是得当,多谢卜筹首徒!”按倒儿子又要磕拜,三人谢罪恳切,之前磕的头皮开裂,这下子更要血流满额了。然而对于李凤歧而言,让仇人饱尝恩怨颠倒,愁苦难释的滋味,该是何等的痛快解恨,当初行善不就为了这种结果?这时节他只要不加理会,或者声明永不原谅,范家父子定将负罪入骨,终生不得解脱。 李凤歧抬头仰望天空,假若潇潇站在那里,该当如何决判? 忽然间他伸出手掌,“啪啪啪啪……”扇过六个耳光。范家父子脸现红印,上身受力遇阻,这头便即磕不下去。欧阳孤萍道:“行了,诅咒解除了,大家冰释前嫌,往后仍旧是正道中的好朋友。”各派目睹连串事件,哪还有半分疑虑,连称:“李凤歧师兄,潇湘花雨,普天同仰的英雄豪杰!”人偶趁热打铁:“潇湘花雨出任玄门首徒,大家说当的当不得!”众人都喊:“当得,当得,众望所归,非他莫属!” 李凤歧淡淡苦笑,扔掉空空的酒葫芦,冲人偶点头道:“好啊,师尊兄弟,你这手害我不浅。”他这么说无异于自认潇湘花雨,接受首徒的任命了。众人欢呼愈发响亮。千叶枫躬身向前,肃容道:“翠虚派谨遵峨嵋首徒号令!”萨震元跟着表态:“金雷门奉峨嵋为首,但有驱使万死不辞!”“峨嵋师尊,峨嵋首徒在上,我们须摩仙芝派情愿侍奉峨嵋!”“齐云派当效死命!”…….仙道各家纷纷誓言追随,诸多小派也随势附从。那黄龙观主拍胸顿足,声称祖传宝贝适得其用,早该交给玄门师尊。道宗掌门一边称颂道贺,一边整顿人众列于两翼。主次之序分明,峨嵋派的权威地位得以重新树立。峨嵋弟子多年间勤修苦炼,运筹奔波,一心重振门庭,盼的就是眼前这众派归服的场面。一霎时梦想成真,许多人热血沸腾,老辈门徒更是热泪盈眶。讯息传入自然宫,玄门九阳人人扬眉吐气。侯天机欣然微笑,百灵学桃夭夭一挥拳头,道声:“妙啊!”心里想“果然是妙极了!竖起李师兄这根擎天柱,大风大浪有他分担,相公就不用那样劳神费力。” 待群情稍宁,李凤歧道:“先前一场混战,大家互有伤亡,依我看两抵了。”端木神公在旁高喊:“玄门首徒有令,今后各派同心协力,不得相互寻仇厮斗。”各派轰然呼应,都说:“同心同德,振兴正道剪除邪魔!” 忽而响起个冰冷的声音:“那么五台派何兆基怎么处置?”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9 此前各派围集于石垄前的空地,五台青城两派形影相吊,势衰气颓,悄没声息的往来路撤走。玄门众徒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反正首犯最胜和尚已经被擒,余者宵小任由自去。只是九华章门陈元鼎丧徒之恨未消,吩咐手下人追上去围截。何兆基等人自知事败,也不加反抗,肩挨肩默然坐下。此刻忽然有人提到,众人才把目光转向试炼场那方。桃夭夭通过人偶问道:“那位道友讲话?”连问数遍无应。李凤歧抱着手抬起头,悠悠的道:“还能怎么处置?关在山上管吃管喝?峨嵋派不干亏本生意,还是趁早放回家去省事。” 那声音道:“哼,妇人之仁,不值一哂。” 李凤歧道:“依你怎样?” 那声音道:“成王败寇,败者若不自绝,就该领受胜者的欺压凌辱。” 李凤歧道:“倘若我们败给了你,也要领受你的欺压凌辱了?” 那声音道:“玄门首徒不算太蠢,只是你还不配和本座争胜败。” 众人听得呆了,那话音清晰平顺,说话之人近在咫尺,李凤歧却举目仰空,仿佛同天上的星辰对答。正疑惑间,最胜和尚分开双耳,顶门喷起一道光芒。长虹般直上云霄。众人耸然变色,待要群起而攻,李凤歧一摆手道:“不忙,那是他内丹的光华,招引同伴帮忙来着。”楚晴道:“那赶快阻止他!”何九宫也道:“先杀了那个秃驴。”李凤歧摇头道:“就让他引出同伙好了,省得我们自己去找。”蓦地提气长啸,继之呼喊:“西域昆仑派法圣,带着你的徒子徒孙快出来!”那日桃夭夭辅助他炼成天王盾第二层,传了不少神木甲仙诀入身,李凤歧体悟深透,短短半月突飞猛进,法力远非往昔可比。这一啸一喊配以纯阳真气,直如苍龙怒号,震的满天云奔雾卷。全场之众凡具法力者,闻声精力大振,似乎服下了增长修为的仙药灵丹,暗料此乃玄门首徒运功所致,振奋欣悦之余,对李凤歧的神功愈感敬佩。 那声音依然不疾不缓:“狂妄无知的小辈,你也配向法圣叫阵。”冷森森彻人心魂,满是高傲轻蔑之意。随即天光一亮,从云端走下两行道童,抬一乘素白函舆,沿着最胜和尚头顶的那道光芒徐徐而降。须臾降至低空,最胜和尚趴地埋首,前额触地,当先的道童伸脚踩着他后脑,用拂尘扫开地上泥土。那试炼场建成已历千载,每天玄门弟子奔腾踩踏,表面泥层坚如钢铁。被道童拂尘一扫,坚土化为乌有,漏出底下的石板,真个亮如镜,洁如玉,纤尘不染。童子这才移步降趾,站到这小块“净地”上,再拿拂尘清理下一块地带。后边童子循迹而行,依次踩过最胜的后脑勺,竟是将他的脑袋当成了垫脚的凳子! 此情此景怪谲难描,众人眼都看直了。那舆内忽传人声:“老二游星斗还没来么?”腔调冷傲,就是与李凤歧对话之人。但此前身处万里云外,话语怎会在近旁响起?此等法术上自九霄,下及尘壤,通天彻地之效标显,委实可惊可怖。一名手提香炉的童子道:“回禀师傅,信香点燃多时,游师叔应该快到了。”话未落定,忽而远处高喊阵阵“游星斗来也,游星斗来也……” 这喊声来的奇快,前一刻尚在天边,后一刻已至身前。只见黄烟闪过,猛然“噼里啪啦”爆响,峨嵋弟子身上金光飞绽,气浪四面激荡,别派门徒耳鸣眼黑,险被伤呕血。所有人同时想到“敌方突袭!”一念未落,人偶轰地炸裂,躯干四肢炸成寸寸木片。那黄烟绕场乱转,语声却从上方传来:“啊哈,这个峨嵋师尊是假货!” 原来李凤歧向天呼啸之际,已用纯阳真气暗中传布天王盾――玄门弟子和没修道的妇孺老人,可直接将盾体附入体内。其他道派的徒众炼有本派真气,与纯阳真气抵冲,只能将盾体设于他们身体近侧。至坚屏障悄然设置,只为防住敌人突发的袭击。怎料人偶却非真实人体,天王盾的防护不起作用,猝遇重击当场破碎,惟剩那点元神自动飞回自然宫。 众人眼见木屑纷扬,心头突突乱跳,均想“峨嵋师尊怎么是个木头人!”楚晴惊觉:“奇巧门的同体人偶!”何九宫紧盯那道黄烟:“游星斗,那个破坏祭祖的恶徒,刚刚是他偷袭来着。”李凤歧不动声色,只向人偶的碎屑略瞥一眼,嘱道:“玄门弟子留下,其余的人都上璇玑峰。” 范家父子心志甚坚,立即表示:“愿为首徒马前小卒,绝不贪生怕死。”楚元君会出李凤歧顾全安顿之意,道:“对方神出鬼没,攻击范围很大,璇玑峰恐怕也难以避祸。”李凤歧道:“师尊此时稳坐自然宫,你们挨着他安全些。”便在一转念间,他已辩明当前形势:桃夭夭用人偶镇场,龙百灵施妙计交任,游星斗暗怀忌惮,未敢强冲玄门要地,种种情由察微知著,这正是李凤歧精明过人处,忽而笑道:“让我在前边挑大梁,一定是龙师妹的主意。嘿嘿,桃小师尊也别想清闲,保护老幼的重任就该由他担起了。哥俩干活前后搭手,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但桃夭夭在自然宫里并不轻松,逢当人偶炸碎之刻,他便打起了冷战,嘴里连称:“好快好猛!”分出的元神虽少,但受震极重,引发原身强烈反应。侯天机也感惊奇:“人偶带了师尊部分法力,竟挡不住敌人的一击!”龙百灵道:“没事?”桃夭夭道:“不碍事,要伤我没那么容易,但这游星斗的确非同小可。”元神回归本体,战抖随即消止,伸手摸了摸袖里的隐邪丹。龙百灵忙道:“敌人虽强,未必强的过玄门真武阵,且看李师兄如何布阵退敌。”桃夭夭道:“嗯,我不会轻出妄动,大哥交待保护各派老幼,这桩事务同样艰巨……”说着眼望屋顶,面露忧色。龙百灵猜着他所虑何事,脱口道出:“昆仑派和执念结。”桃夭夭点点头道:“没错,天上隐藏着妖皇的魔法,这帮昆仑仙人也来自高空,两方联合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了。”言说于此,凝睛观察函舆的动静。 那持拂尘的道童已扫开好大片白地,另三名童子洒水,薰香,散花,鼓捣个不停。三丈见方的地表洁如明镜,瑞气宝光蒸绕,竟而显出圣境神坛的气象。舆内飘出话语:“游老二,动字门修炼这么些年,你好象没什么长进,峨嵋派的璇玑峰都攻不上去么?”黄烟绕天飞舞,游星斗应道:“呵呵,小弟怎敢抢师兄风头。恩师法圣亲下谕旨,要师兄担当剿灭峨嵋的主帅,这攻上璇玑峰的功劳嘛,应该是师兄你的囊中之物。” 李凤歧点头道:“他们果是昆仑法圣一脉,这回要打硬仗了。”范家父子犹在言勇,只想为李凤歧冲前开道,三十六岛仙客也跃跃欲试,道宗三派又岂甘落后。众人有感峨嵋派高义,自觉欠情太多,都存了舍命报君子的想法。李凤歧再不多劝,绽舌大喝:“遁甲首徒,搬运法!”黄幽当即抖放链甲,施搬运术将数千人转移到自然宫前,连远处监守俘虏的九华弟子也没落下。虎贲螭卫迎势而上,堵住石垄入口,众人无法过来。试炼场这头只剩峨嵋弟子列阵,登时开阔了许多。 第二十四回障除鸿飞识英侠10 这当口地面净化停当,四名道童将函舆轻轻放落中间,前面帘子仍未掀启。仿佛舆中尊者清绝至圣,外面的景物不值得他一瞥。游星斗道:“人家爱惜虾兵蟹将,收进老窝照护有加,我们该当何如?怎生发落五台派何兆基那帮人?”舆中尊者发话:“无能鼠辈,何足挂齿,放他们自生自灭去。”何兆基和周尚义等羞愧难堪,丧气到了极点,畏畏缩缩退向场外,又不肯就此离山,站在长春麓边上朝试炼场翘望,犹如一群斗败的野狗,还等着机会分些残羹冷炙。 游星斗又问:“最胜该怎么办?他被峨嵋剑气伤的不轻。” 最胜和尚趴地抖瑟:“弟子出师不利,有辱师门,请师祖重重责罚。” 舆中尊者道:“畸零子,你收的蠢徒弟,自然该你管教。” 拿拂尘的道童应诺:“谨遵师命。”举步走到跟前。最胜和尚脑门碰地,冲他哀号:“弟子天生蠢笨,弟子蠢如猪狗,弟子罪该万死,是弟子自己用错法术,堕了师门威风,师傅勿要手下留情。” 峨嵋众徒大感惊讶,最胜既为金轮教主殊胜佛的师兄,身份本领何其之高,他师傅怎会是个扫地除尘的童子?眼看方才豪强霸道的**师匍匐在地,一个瘦弱孩童昂立当前,两厢对比显得十分滑稽。又听最胜和尚口中自贬自辱之辞不绝,虽是师长问责,但此战因李凤歧突现而逆转,原非最胜方略失当,如此告罪不太懦弱了么?殊不知他们这派门风高傲,不可一世,失败者惟有自示卑弱,声言败绩与师门无关,方可换回师长的宽宥。 畸零子缓缓抬起左臂,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去了你的挂碍珠。”手腕微抖,佛珠缠上前臂。最胜和尚立时蜷成一团,周身骨骼“咯咯”作响,功法被废的苦楚惊魂荡魄,连张口惨叫的意志都已丧失。畸零子道:“挂碍珠要这么用才对!”五指一张一缩,掌底多了条人影,对面黄幽忽地放声狂呼。 那人影竟是黄幽的魂魄,被畸零子以奇谲莫名的法术抓出,黄幽的肉身紧随腾空,掣电般飞来与魂魄融合。仙界多有整合灵肉的道法,一般都用肉身招引魂体,如招魂术回魂术等等。盖因肉身比灵魂沉重万倍,以重驭轻方合常理。畸零子反其道而用之,用魂魄招来肉身,拿魂之力实已炼到匪夷所思的境界。况且黄幽身为遁甲首徒,遁走闪躲的功力举世罕有,一抓之下便即受擒,对方手法该是何等精确!众人思之大骇,眼见黄幽毫发无损,在掌下动弹不得,均知畸零子此举是向峨嵋示威――遁甲首徒都难逃掌心,旁人更加不用说了。李凤歧急施天王盾罩护,终究慢了一步,被畸零子强大的气场阻在外围。 一刹那,气氛凝重,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畸零子的手掌离黄幽头顶半尺高,悬而未落,冷然道:“无名小卒,杀之污手。”屈指一弹,黄幽滚回原位,腾地跳了起来,怒叫:“你个乳臭未干的鸟道童,趁人之危算什么屁本事,你***,有种再抓我一回看看。”他受命搬运各派人众,真气消耗过半,敌人袭来无力闪避,以致当众丢丑受辱。这哑巴亏吃的憋气,过后怎不暴跳如雷。李凤歧道:“站好位置别乱动!”将天王盾传入众人身躯,时刻紧附不松。方灵宝取丹药给黄幽服下,耗损的真气回复如常。 此时最胜和尚的苦痛逐渐宁息,运气自察,仅是“挂碍珠”功法被废了,心里稍感安慰,爬起来站到那几名童子后面。畸零子回身禀道:“劣徒已伏罪领罚,请师傅示下。”舆中尊者道:“很好,灭掉峨嵋派的差使,你一并办了。对付峨嵋劳师动众,法圣未免小题大做了。” 畸零子俯首领命,将拂尘插入后背,转过身来道:“喂,你们识趣的给我靠边站,叫乱尘,百里文虎滚出来领罪。” 一听这话,峨嵋众徒气往上冲。黄幽还骂:“鸟道童满嘴放鸟屁!快叫你师傅爬出那乌龟匣子。”李凤歧情知势紧,应避免纠葛节省精力,挥掌命黄幽暂退,正色道:“昆仑峨嵋两派无冤无仇,你师徒因何上山生扰?有什么企图都挑明了罢。” 畸零子打量他几眼,道:“玄门首徒勉强算个人物,聆受法谕倒也够格。那你听好了,本派祖师尊号法圣,乃昆仑先圣鸿钧道祖亲传弟子,因查得峨嵋派法学浅谬,扬邪诽正,特委托我师尊清理山场。你等若闻此谕,须立刻交出所有道法笈册,腾出虚无三峰,离开蜀境,再不能用峨嵋派的名义招摇撞骗。” 他说一句,峨嵋众徒便增一分怒色,只待首徒下令驱敌御侮。李凤歧托腮沉吟:“果真如此,法圣贪图玄门法义秘笈,以前玉银童也曾跟我谈起过……法圣干么不自己潜入山中偷取?哼,定是自恃大宗师的身份,宁肯强取,不肯偷窃了。”皱着眉苦思,摇摇晃晃好象昏了神。往常每逢心有感触,他总要痛饮两口,这会儿往腰里连摸几次,却次次摸空,内心的迷乱行诸于色。欧阳孤萍知道他酒瘾犯了,小声道:“我们退进玄真界好么,那里设有符……”李凤歧昂起头,问道:“你师祖是法圣,那你师傅是谁?你师傅叫什么?” 畸零子道:“你也配问我师傅的名号。” 李凤歧瞪眼道:“有,有什么问不得!”眼珠发红,两脚打晃,酒鬼犯瘾的衰样可怜又可鄙。兰世海不忍再看,唤道:“大师兄!” 畸零子道:“问得,但须一件物事交换。”李凤歧道:“什么物事?”畸零子左掌倏张,喝道:“你的性命!”挂碍珠转动,李凤歧的魂魄应手擒到。便在众人失声惊呼的那瞬,李凤歧的躯体跟着飞近,掌中剑气如虹,迎面直刺敌首,只听碎金裂石的一声响,畸零子倒退两步,?目大喊,尖锐的嗓音中满是惊怒之意,同时左手摊开,挂碍珠灼热的粉末四散飘舞。 那挂碍珠是搜魂夺命的法宝,配以同名法术施用,如果达到最胜和尚的级别,即可锁住敌魂,禁锢肉身,最高级如畸零子所示,能够远距离直接抓获对手的魂魄。此术取名“挂碍”,是因人心时常生起杂念,牵挂名利,爱人,权位,美食珍宝等等,宛如行走棘林四面扯绊,心绪分散魂体游离,严重时就是常说的“魂不守舍”。挂碍珠专门针对这种状态,对手心里哪怕有一丝半点放不下,便受法术箝制,更别说酒鬼失心发痴,那混乱的魂体形同白送了。敌方主将忽生此症,畸零子正求之不得,立时将李凤歧定为首要的捉拿目标。 哪知李凤歧放旷日久,竟是第一名无牵无挂之人,装出昏态诱敌下手,只为借机接近敌身放剑。他自创的“分元破魂斩”可将元神分成千百零碎,主体仍坚守体内。畸零子抓来部分魂魄,李凤歧原身紧随而至,轻松穿越外层气墙,照样能自主的施发剑气。发功之距不过数寸,鸿冥剑命中挂碍珠,登将法宝震碎,畸零子左臂剧痛,真气乱滚,掌心烫如火烧,“挂碍珠”的功法就此被破掉了。他修为深湛,遇挫不显败象,左手连续画圆,一道道太极形状的气圈递推向前,剑气再难刺进毫厘。 李凤歧一击未获全功,迅疾驰向天边,口中大喊:“摆真武阵!”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1 游星斗笑道:“好个玄门首徒,智勇双全,畸零子师侄恐怕不成。”舆中尊者冷冷的道:“不成就换人,本座带了名童儿,他的道行只算得末流。”两旁氛息沉肃,四名抬舆的,三名随侍的,七名童子按膝盘坐,神色漠然,似乎对场内战局无动于衷。 其实畸零子失手跟道行高低无关,只因久处世外修持,不谙世间的机变之道,论偷巧耍滑的伎俩,更不及李凤歧远矣。但闻师傅出言冷刻,畸零子怒火狂烧,踏上两步道:“贼子狡诈,敢较量真本事么!”挺臂挥扬气圈,迎住飞来的鸿冥剑。 李凤歧第二剑竭神奋威,使出了剑法最强的第九重,暗地里却又耍诈,只用少量元神正面佯攻。剑势看似汹涌如潮,引得对方全力抗击,一遇阻碍元神归位,剑气飞散,引着畸零子的气圈往外飘远。真身再从后方杀到,仍用鸿冥剑第九重攻敌后背。这剑术名唤“星驰云沛”,以前曾传运金轮教徒返乡,救回仙道各派亲眷。李凤歧虽还没炼到化境,御剑之快也堪神妙,锋芒过处如电穿云,往往能使法力更强的高手落败。 然而畸零子修为之深,已达气随心生,法随气灵的地步,手不伸头不偏,绵厚的气圈悄然生成,霍地飞闪后移。非但挡开了鸿冥剑气,雄浑势道向外扩张,又将李凤歧裹入其内。那气圈里面布满五行神力,对物性变化极是**。李凤歧用鸿冥剑须要脚踩实地,奔驰往返累加剑势。当他点地而起的瞬间,真气透过足尖轻触泥土,气圈感应“土性”微变,立即移去包围。绕腿缠身,好象地狱的怪风从脚底猛然涌起。紧跟着冰冻,火烧,土压,金刺,木毒,五种攻势交混狂轰,密集于气圈内部,比最胜和尚所发强烈千百倍。李凤歧身中上万次重创,虽有天王盾转化伤害,伤的越重法力越强,可剧痛叠加毕竟难忍,一旦走神运岔真气,极易酿成呕血断脉的惨祸。桃夭夭只瞧的心惊肉跳,霍地从座位中站起。 忽然间,李凤歧一声清啸,跳出气圈挥剑前刺,将畸零子逼退三步,下落姿态轻逸,周身无半点伤损。魔芋大夫从后面靠上,头顶灿然耀眼,正是施发“千里补天术”形成的光环。 无须指令,峨嵋弟子均知己方该采用那种战术,在楚晴带领下退往后方。只剩黄幽,方灵宝,何九宫,欧阳孤萍等几位首徒向前。只见几人步履沉稳,默然走到李凤歧身侧,站成个似圆非圆的队形。 桃夭夭眼中一亮,叫道:“真武阵法!” 几门首徒所站形式,俨与虚空结石阵相符。桃夭夭见状心动,脑海里影像回现,尽是走步传气的情景,又看畸零子的气圈袭向魔芋大夫,不假思索的道:“纯阳出战!” 畸零子也曾参详过峨嵋法理,深知真武阵形制灵活,但必须建立在各门协力的基础上。一个最基本的阵型,必由攻,守,调三种力量组成。若要破阵,自当从三方最弱处着手。而防守者抗袭有术,攻击者战技高超,强攻两者皆难取便,惟独神农门专司调理疗伤之务,攻防能力微乎其微,认准这点狠击猛突,就算不能速胜,也会令对方阵脚大乱。 可奇怪的是阵中要害受胁,峨嵋众徒竟不施救措,魔芋大夫也站着不动,仿佛一时昏了头,敞开门户等着挨敌人重击。畸零子心念电转,算到李凤歧将天王盾传给了同伴,所以才无所忌惮,于是加催法力,气圈设下“子母索”法咒,只待魔芋大夫受击时生效,循他体中天王盾追索源头,把施放此术的李凤歧一并拖入气圈。前番李凤歧若无魔芋大夫“千里补天术”救治,纵有天王盾也难脱气圈束缚,倘若两人一同受制,却又如何互救?龙百灵不懂“子母索”奥妙,凭机敏看破畸零子的策略,急的连叫:“魔芋大夫,李师…..” 说时迟,那时快,气圈袭来正中目标,却似蒲扇拍打柳絮。魔芋大夫的身影顺势飘远,忽地飞扑回原位,一起一落如大雁掠沙,掌中剑气冲涌,“嘭”的将气圈整个震碎。百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大夫会使剑,魔芋大夫,他在使李师兄的剑术……” 神农首徒使出了李凤歧的鸿冥剑!除了排阵的几位首徒,旁观者无不大感诧异。 侯天机久闻玄门掌故,若有所悟的道:“纯阳真气通传九门,这应该是真武阵第二层次的神效,当年桃行健带领九门高手就炼到这等层次。”桃夭夭回头“哦”了声,满脸惊奇,双目却神光炯炯。百灵心下忧疑,轻轻握住他的手,岂料他正思修炼之法,周身充盈纯阳真气,一股热流顺手掌传过来,百灵全身恰似浸入温泉,暖洋洋的十分受用。 桃夭夭吃惊失色,倒不为魔芋大夫忽使剑术,而是自己口中喊出的“纯阳出战”四字。彼时阵法初具,他就察觉李凤歧真气隔空流动,按丹阳九转的路数传给阵中成员。逢当魔芋大夫遇袭,他蓦地闪念“防守还是躲闪?”,脑中尚未想明白,口里已说出结果,仿佛魔芋大夫以纯阳真气施展剑术,竟是司空见惯,顺理成章之事。惊茫间隐约有感――玄门法义,神木法诀,归藏连山易理,万千玄机可以心领神会,却超出思维的范畴。好比目能视物,口能吃食等生来既知的道理,时可体察运用,真要追根究底,反觉无从捉摸。 龙百灵暗放仙索察他体况,发觉气血通畅无碍,心里稍觉宽慰,轻声问:“相公,你想什么呢?”桃夭夭摇摇头,蹙眉深思,依据过往闻识,将天王盾和真武阵的玄秘,一点点的推敲至深。 素传天王盾分三个层次,气定,气合,定合如意。剑仙首徒得授口诀要领,自行参悟修习,功力深浅与真武阵的威力相对应。按效能可划为:气定抗害,气合化伤,定合如意,第三级修成便可传盾于外。然而向同伴传附盾体的功法,历任剑仙首徒多已炼就,真武阵的威力却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倘若“定合如意”算功法顶峰,那修炼真武阵实是太简单了。桃夭夭自获取宇宙锋之后,所有法术尽臻完善,天王盾之强也是前无古人。此刻目睹李凤歧附盾传功的妙用,联想石墩传气的线路,方知天王盾真正的品级是在真武阵当中体现。 反顾以往经历,进而推知真武阵的高下次第。当初玄门弟子布阵鏖战九尾鼋,攻守调三效齐备,天王盾遮天蔽海,却不能附加到同伴身上,那阵法只算徒具外形而已。待到虚空结击败玉银童之役,剑仙独占主位,通过丹阳九转调动各门道法,想来是真武阵的初级效果。再如眼前李凤歧附盾传功,同伴能使剑仙剑术,攻防调集于一身,自然是阵法更高级的效力。但李凤歧的天王盾炼成第二层未久,传盾附体属于第三层,想必他才入门径,怎能将真武阵推升至如此神妙的进境?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2 天王盾始创于昆仑符天王,最初主要是为配合神木甲,增强施法者自身的防御,所谓“气定,气合……”的分级,也是针对施法者个人而言。后来峨嵋派紫元宗改良,着意将天王盾运用于阵法,两者相辅相进,其深广的潜力就远非“昆仑派天王盾”可比了。甚至峨嵋门徒经数代修炼,也未在阵法中穷尽天王盾的神效,只好采用创始者的说法粗略划分。所以峨嵋昆仑同源殊流,青出于蓝,才引来昆仑法圣的觊觎。想到这儿桃夭夭眉头渐舒,握着龙百灵的手道:“我想通了好些重大关节。玄门法义的确博大精深。” 百灵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微笑着不语。一会儿工夫,桃夭夭神色又变凝重,记起侯天机的评判,说桃行健与李凤歧相当,主持的阵法都达了第二层次。假若天王盾再炼深些,真武阵该当如何?第二层次主将传送真气,神农门能施发剑仙剑术,阵法如果升到第三层次,第四层次……又会发生怎样的奇况?桃夭夭越想越感好奇,恨不得返回古代向祖师紫元宗当面求教。俄尔疑云满腹,寻思祖师定知高级阵法的详情,为何后代弟子中鲜有传闻?几个月前乱尘大师传授他天王盾入门炼法,常说真武阵神威无穷,具体情形却不甚了了。天王盾法诀和真武阵法皆由乱尘掌握,他讲不出名堂,是否因高级阵法暗存某种禁忌,祖师并没在法义中宣明。 正当他推究入微之际,试炼场已是风云数变。魔芋大夫那一剑如猛龙跃空,旋即反复纵驰十余次,每到起始处顿足发功,剑气随之叠加推进。十几剑混成一剑,将鸿冥剑精要发挥的淋漓尽致。畸零子连续将气圈推出,竟难挡住怒涛般的剑势。“轰轰”七声响过,一声近似一声,气圈层层被破,剑气直逼近胸前尺许。畸零子左手两指伸向腰间,捏住一块小金印,从头至脚僵挺打旋,那怪样活象连轴翻转的木偶。而绵厚的真气自两侧腾起,裹住剑气斜斜飞向西北。他这“翻天印”奇功专能转移敌方攻势,较最胜和尚的移伤术云泥两判。西北方站的是风雷首徒何九宫,眼见势头凶恶,迎上两步掐诀扬臂,一团白雾飘出,也未见得有多坚厚,轻轻弹开剑气,余势前缓后疾,直飞畸零子胸前,隐约透出闷雷滚动的声音。 最胜和尚大吃一惊,察觉那雾团蕴藏的雷电之强猛,实乃平生闻所未闻,先前何九宫连挂碍珠都敌不过,怎地此时法力突增百倍!正惊疑未定,只见雾团与畸零子的气墙相触,发出几下低沉的闷响,随即飘散无迹。畸零子面皮泛白,向后倒退六步才站稳。 在场观战者俱是修仙大行家,皆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道法修臻极境的标志。雷电爆发何等激烈,因破坏力全部施予敌身,丝毫未有外泄,所以才显得这般晦沉平淡。畸零子的气圈号称“太极龙象环”,集太极玄微,合五行物力,具龙象巨势,离身越近越是浑厚,却被何九宫的一团雾气击破。仓促中忙施“大剥壳”法保命,元神出窍调驭天地精灵,代替自身抵抗敌袭,六步退毕运法六次,方始化解雷电的冲击。这大剥壳法他也炼到了极处,使出来同样平平无奇,拘来精灵密隐于前,恰好与雾团抵消。只是施用此法须遣出元神,在敌方猛攻下极易毁亡。畸零子行险成功,脸上已骇的血色尽失。 何九宫收势止步,低下头端详双手,再摸摸丹田,眉宇间尽是迷惘之意。刚才那雾团是他新近修炼的“神雷弹”,攻敌时本应光闪声震,如炮弹轰炸。岂料发出后轻柔淡薄,雷电爆破的范围极窄,而那正是神雷弹最强的形态――返实转虚,藏锋隐锐,将翻天印和太极环连番击溃。自己几时有了这般绝高的神通?何九宫睁着眼茫然。魔芋大夫高声说道:“真武阵已到第二阶层,丹阳九转可致九阳融通,转化李师兄的纯阳真气,加强你们各门的真气,发出的攻击术都达头等效能。” 几名首徒学过真武阵法,十年前多随李凤歧练过几遍,虽日浅未得精纯,但因关乎峨嵋重兴,暗地里都反复揣摩记忆,将法规和要领深深铭刻入心。因此神农遇袭时不忙救援,各自稳守位置,按套路随从主将,个中深意却知之甚少。 魔芋大夫作为资格最老的首徒,参加过桃行健主持的东海大战,对阵法第二层妙处颇有体验,当即对同门宣讲:“大家运气循丹阳九转的路子,牢记各人职守便了。咱们的真武阵天下无敌,这场斗法稳操胜券。关键是你们脑袋要放清醒点儿,千万别得意忘形,大意失了荆州。”身历峨嵋雄威重现,他那得意劲儿莫可名状,扶了扶眼镜,又向卜筹,丹药两位首徒高喊:“我们几门攻防偏弱,假如突然遇到敌人袭击,可存意静神,放松百骸,将法力敛入内丹,让李师兄的纯阳真气游走血脉,就能象我那样施发剑仙剑术,迎势反攻过去!” 李凤歧等待同伴领会阵法,并不着急进攻。神木甲法诀入身多日,他据此深析天王盾,结合早年所学玄义,推演出阵法第二层传气的法门。今日一试果是灵验,心里暗暗称奇“我只是略懂些毛皮,便可驱动九阳击退昆仑仙宗。此阵玄妙绝伦,不愧为峨嵋最高道法。”唇角微弯,朝畸零子笑道:“喂,小道童,莫说我们以多斗寡欺负人,你尽管叫你师兄师弟们帮手。哦,干脆把你师傅师叔都叫上。峨嵋派酒鬼带队,就这几个人陪你们耍耍好啦。” 畸零子遇挫失位,一直退到那净地的边缘,闭上双目调气蓄势。 游星斗道:“峨嵋真武阵果然厉害,畸零师侄成要输。”舆中尊者道:“法圣嘱令收缴峨嵋道法,这真武阵并无书载,正该让他们演示明了。”游星斗笑道:“哈,师兄高明,观阵可知其法,只怕人家阵法犹未演完,您的高徒就支撑不住了。”舆中尊者道:“哦?”不再讲话。 畸零子听出师傅语气冷淡,颇有对己失望的意味,当下强提内丹令真气蓄满,抬起此前未曾动用的右手,抽出背后那柄拂尘。游星斗笑道:“总算用出元尘障了,畸零师侄这回要拼血本。”话音未落,天光陡然黯淡,四面方狂风凄号。 顷刻间天昏地暗,云浓日薄。畸零子右臂高举向上,口中絮絮念诵仙诀,紫烟从拂尘尖梢冒起,升入九霄穹窿,云层的颜色加深变黑,恍似一团墨汁在碧潭中扩散。转瞬黑色雾气自云端倒泻而下,将李凤歧等人团团围裹。那雾气实为一颗颗灰尘构成,亿万斯数,细微难辨。平常畸零子拿拂尘扫地净舍,绝不让半点尘埃遗漏,尽数收入拂尘的细须之内,运文武火日夜锻炼,最终化为蕴含灵威的通天元尘。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3 盖因盘古开天辟地之初,曾用神力破碎混沌,所遗碎屑上清为天,下浊为地,即是仙家称作“元尘”的神物。后经风蚀雨浸,逐步变成垂手可拾的尘沙。畸零子收集锻炼,使尘沙重现元尘的原始初态,每一颗都含有平山填海的威力。 只见尘雾里剑光骤闪,贴着地面向前飞刺,李凤歧腾空高升,如苍鹤扶摇天宇。人和剑两下里急速分开,一霎相距数百里之遥。猛然人影从天上折转,飞落下来与剑影会合,好象铁锤猛击钢凿,剑锋朝前突进,剑势狂猛增加。这是鸿冥剑第九重真功,辅以超常的纯阳真气,十层“太极龙象环”也穿破了。畸零子被剑气刺中,身形“嘭”的飞散,混进尘沙无影无踪。原地只剩拂尘飘曳,那法器名唤“玉毫麈”,为炼制元尘的丹炉,虽具灵效却不稀罕,畸零子弹指便能制成百十个。李凤歧识得虚实,不再从正面强攻玉毫麈,神剑收回隔空传气,加固同伴体内的天王盾。 这下回防正当及时,畸零子遁入尘雾里发功,一霎鼓荡亿万尘粒,四下里狂袭。众人虽有天王盾防身,但人身表面千孔万窍,凹凸不匀,盾体覆盖难免微存厚薄之分。那元尘极其微小,寻单薄处钻入肌肤,立即爆发出崩山断江的毁破力。天王盾化伤难以收到全功,这时节就须神农门急救了。只见魔芋大夫衣袖扇舞,千里补天术疗伤奇快,同时放净神弦轻系众人头额,将伤痛恶感移向天外化散。畸零子随即改变策略,鼓动元尘专攻魔芋大夫,显是发觉他正凝气聚神的治疗,无暇再使剑术。旁人欲待援战,又看不到畸零子的踪迹。兰世海喊道:“大家留神了,他的元神在大夫左侧,齐肩头两尺远!遁甲首徒赶快调位!” 畸零子行迹隐没,实际是将元神藏入沙粒,飞转腾移千变万化,是为“元尘障”仙法最精微的效能。然而兰世海喊话时用出了摄魂心法,凭借倍增的法力,传音搜魂术随语声散播,瞬间确定畸零子的方位。黄幽跟着施展搬运法,将魔芋大夫移出重围,再把李凤歧移入尘团,调兵换阵一气呵成。李凤歧剑气冲横,“轰”的击散那片尘沙,灰蒙蒙的一点白光星闪,那是畸零子的元神在运功格挡剑气。 方灵宝旋即跟上,叫道:“大师兄吃药啦!”一道青光自指端弹起,飞入李凤歧后颈穴道。因为得到纯阳真气辅助,他的道法也是远超寻常,传丹无须送进口唇,由穴位便可直接入体。而那青光正是“定颜缩形丹”,李凤歧摄入后急速缩小,直至小如微尘,驾御鸿冥剑紧追敌后。畸零子与他大小相若,就再难藏形匿踪,忙施大剥壳法化解剑势,一面乘神风飞快飘闪。他认定是丹药首徒从中施为,李凤歧方可缩形追来,遂向方灵宝发起强袭。起手处尘沙绽射,五行物力齐发,乃修炼千年的“元尘伏魔圈”,内含子母索法咒,遁甲首徒若使搬运法调丹药首徒,必受子母索法咒的牵连。眼见方灵宝逃无可逃,忽然欧阳孤萍叫声:“易戊辰如敕令!”卜筹奇术“否泰易转玄符”显灵,太极光环一现即逝,元尘伏魔圈反向畸零子炸开。 仙家施法原非百发百中,或因天时,地利,运数的影响,偶尔会出现失手的情况。畸零子的元尘伏魔圈炼至精熟,施用百万次最多失误一次,在卜筹法术作用下,偏偏这次背时倒运,鬼使神差的误击己身。 南海大战时施展出“否泰易转玄符”,欧阳孤萍须集中全力,盘膝运神良久,但此刻如有神助,上乘道法说使便使,挥洒轻灵有若行云流水。那转玄符放大对手的错失程,伏魔圈狂猛爆震,畸零子险些肝胆俱碎,幸亏及时收功不致大损,心头已是惊怒若狂,不顾后方李凤歧紧逼,只管纵神风朝孤萍冲去,要瞧瞧这年青女子如何能逆反自己的神功。他掌心暗捏辟邪法雷,口里咏诵昆仑正气诀,自觉运气不会被改变,毕其法力要跟卜筹首徒拼个高下。 昆仑仙客均食紫氲玉英,真气遥相呼应,可以感测同派仙人法术的详况。游星斗叹道:“越来越乱来了,又不是妖邪设魔咒,人家那是玄门卜筹正法,辟邪法雷有甚大用处?畸零子欠缺考量啊!” 但激斗中岂容长考?那边欧阳孤萍隐觉自己运数有变,掐指一算,登知敌人潜袭到跟前,忙乘行云符升空,原地只留了盏绿油油的引殃灯。其实依靠天王盾防护和神农门治伤,孤萍完全能正面承受强击。但她躲闪之间布下法器,暗设诱敌入毂之计,正是卜筹门在真武阵里应有的行为。而掐算,乘符,设灯快若飞梭,却因纯阳真气辅成,卜筹道法提升绝高的原故。畸零子没料到对手如此敏捷,再往前势必扑空,倏地掉头转面,欲飞起追上行云符,忽感身躯沉迟,仿佛骨头骨节挂满铅块。他体形小比尘埃,怎会变的如石头般沉重?扭头朝何九宫一瞥,不禁骇然暗呼“坏了!” 此时天幕昏黑,雾瀑垂挂,大半个试炼场被沙尘笼罩。由外而内“呜呜”啸音频传,似夜鬼低泣,如子规哀啼,透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风雷首徒专擅招风引雷之技,听出此风包罗万灵神通,正乃鼓扬元尘的原动力,于是施展本门“摇地轴”道术,放风团反方向旋转。这“摇地轴”仅是风雷入门小道,声势壮而法力散,素来只作震慑妖魔之用。何九宫以雄厚真气运出,竟使外势凝敛内收,力道雄劲超常,恰与鼓动元尘的风势抵克,渐令尘雾飘舞速减慢。畸零子腾闪进击也全靠这“万灵神风”传送,忽见何九宫釜底抽薪,要断自己仙法之根,怎不惊的魂飞魄散。 电光火石的一瞬,李凤歧挺剑刺到。畸零子想也不想伸掌往外推,掌中法雷硬碰剑气,“轰隆”震痛耳鼓,好象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昆仑派的法雷专打妖邪,怎能与鸿冥剑气相抗?朝后震退数尺,恰落入引殃灯照亮的圈子,创害立即成倍叠增。畸零子大叫一声现出原形,扯筋斗翻回净地边际,以期逃离真武阵的围困。 但阵法之玄妙实是超乎思议,鸿冥剑的劲势留驻敌前,丹药与剑仙传气通意,李凤歧褪去缩形丹药效,恢复原身高飞千百丈,霍地折返叠增剑势,使敌人丝毫没有脱身的瑕隙。那畸零子也当真了得,拼着老底硬抗鸿冥剑,一剑过后太阳穴狂跳,居然挺立不倒。他右手握拳紧贴小腹,体廓浮起一层无形屏罩,硬生生阻止剑气刺入。此功法称作“灵珠在握”,昆仑仙客辞世入圣才用,散发内丹的仙力屏蔽外扰,以便肉身清净化灭,斗法时用这招无异于自杀。休说李凤歧五六剑即可穿破,只待时候稍长,畸零子自己也将粉身碎骨。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4 正在这时候,半空里飘起游星斗的话音:“畸零子是不行了,峨嵋真武阵确实很强。”战前他指明畸零子难胜,还带着三分讥嘲,现今领略玄门阵法的威力,心感震撼,语气已变的严肃许多。 舆中尊者叹道:“难为紫元宗,纠合九阳创成此阵,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随即吩咐:“沧溟子,去帮帮你师弟。” 那个司职洒水的道童应声起立,走到畸零子身旁,左手轻抚其肩。他们这派擅长隔体运功的法门,仿佛最胜和尚控制何兆基一般,登将“灵珠在握”收止。跟着真气送入经脉,畸零子精神陡振,损耗的法力得以复全,叫声:“有劳沧溟师兄!”正逢李凤歧剑气刺来,畸零子左手划气圈推出,浑然如山丘平移,将鸿冥剑抵开数尺。“太极龙象圈”隐显淡蓝水色,传出酷似深海龙吟的怪音。 游星斗笑道:“沧溟师侄的万劫浪很精妙,比畸零子的元尘障可强得多了。”沧溟子道:“游师叔过奖。”对话时黄幽横空冲到,挺兵器连刺二童。真武阵攻势层层递进,剑仙门攻势遇阻,其他负责攻击的同伴立即补上。遁甲门行动最快,尤其初成阵法第二层,黄幽大感兴奋,身法电驰雷奔,三十六截剔天刺满天舞扬,弧形寒芒从刺尖射出,飙飞千丈之高,忽又倒射回旋,形同巨大的罗网。 两童协力同抗剔天刺,万劫浪加龙象圈,前方防御极严,而后背相对薄弱,剔天刺最能寻空钻隙,弧光回射正中二童脊背。黄幽是打到那冲到那,身随刺走,忽地闪到两童后侧,离那块白地只三尺距离,欲乘势进击舆中怪客。一则看对方有恃无恐,二则己方主将尚无令许,只好忍住兴头移回李凤歧身畔,行经处顺手再给两童几下。畸零子还维持着元尘障法效,被刺击的部位散作尘沙,借此化散创伤,又被何九宫的五雷法一逼,伤苦大半返还他的内丹,直痛的放声惨呼。 遭遇同等重击,沧溟子却是闷声不吭,左半身在剔天刺下碎裂飞溅,状如铁棒猛力击散波浪。右半身飘似轻叶,随何九宫的风雷术摇摆,无形中将敌势潜消殆尽。论道行沧溟子比畸零子高出数筹,瞧出真武阵各门都存在短处,由天龙神将主导合作,破绽方得补全。此阵除非拿下李凤歧,再无他法可胜,遂不与黄幽,何九宫等人纠缠,飘飘忽忽晃到李凤歧身前,左右半身倏然重合。右手握着洒水用的净瓶,方才溅飞的水滴凝作左边臂掌,象胶泥般曲弯收缩,一把抓住李凤歧,将他缩小如弹丸,“飕”的塞进净瓶。连串突变快的无以伦比,即使鸿冥剑驰腾,遁甲术搬运,风雷术卷扯,都来不及抢救。沧溟子法力既高,智识也丰,擒获和缩小李凤歧的手法没带丝毫攻杀之力,因而天王盾未能防备。 假如李凤歧身怀定阳针,站位稳如砥柱,那便不会遭此横祸。桃夭夭最先想到这节,立起身道:“哎呀!”想赶去救援。侯天机道:“莫慌,真武阵没那么容易破!”再看阵中成员虽惊不乱,牢记阵法要诀,依九阳次序开始轮转换位。 真武阵的成员靠九转丹阳维持联系,只要相互真气流通,某个成员失位失形乃至受擒被困,于阵法皆无大妨。峨嵋众徒感察纯阳真气旺盛如前,知道李凤歧在净瓶里无恙,遂按“主将失陷”的路子从容变阵。 桃夭夭惊绪甫宁,奇道:“主将失踪都没关系?那要定阳针何用?” 侯天机联想往昔所闻,沉吟道:“乱尘大师之前的真武阵,天龙神将就没有定阳针。想是后来为完善阵法而添,只是前任首徒桃行健突然出走,未知何时将定阳针交回玄门。”龙百灵接口说:“这不难猜,前任首徒炼成第二层阵法时,就已悄悄交还定阳针,以备将来继任者使用。对外掩盖此事,是要敌人摸不清阵法的进展。”实情正如她的推测,定阳针为乱尘大师引入,初期对阵法助益颇大,但后期天龙神将重在联气九阳,稳定身位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谈说间众人移位已毕,正对畸零子的竟是方灵宝,“哇哇”大叫几声,掏出药丸塞进嘴里,手舞足蹈剑气纵横,与敌抢攻居然不落下风。这转变太过离奇,让方灵宝替代李凤歧的主将之职,峨嵋派众徒人人都捏着一把冷汗。但依着真武阵的法则,如果阵内“攻守调”三失其一,就该丹药门填补空缺。只见方灵宝高跃低翔,剑仙剑术挥洒开阖,使的好不灵动。他未曾炼有天王盾对应的丹药,而在第二层阵法的效应中,天龙神将的真气传来,丹药首徒用起天王盾也得心应手。其余首徒防御周严,状况与李凤歧在时毫无差别。各门紧随方灵宝,持续向敌方压迫。畸零子拨转元尘障,翻天印,大剥壳,太极龙象圈……用尽解数奋力周旋,勉强维持不进不退的局面。 与此同时,沧溟子双掌下撑,伸过裆部与地紧贴,盘腿悬空打坐,那净瓶随即飘立于眉前七寸处。龙百灵道:“他那怪样子,象是道家放文武火炼丹的把式。敢情要拿瓶儿做鼎炉,炼化里面的李师兄?” 侯天机善于鉴别物品,透过乾坤镜,凝视那碧蓝的瓶体,摇头道:“如果是法宝,一定有宝光放出。那东西光彩散淡,就是一件装清水的器物。”桃夭夭道:“清水未必不能炼化人体。”侯天机奇道:“小小一瓶清水,如何炼化天龙神将?”桃夭夭不答,双眼紧盯着乾坤镜里的物像。 那小瓶高不满尺矩,握不过盈掌,从外形看装水最多半升,但里边景象却是超乎想象的广阔。李凤歧刚被抓入瓶内,惊涛骇浪登从四面奔腾拍击而来。其间冰龙舞爪,寒雨携雾飞射,万钧水势含具碎形灭魂之威。展眼远望,茫茫汪洋绝无出路。李凤歧不惧不慌,照旧使鸿冥剑与巨浪冰龙相搏。丹阳九转未被阻断,各门真气是连通的,同伴们宛在身边作战,风雷,遁甲,摄魂等施法井然,剑仙居中突进,一次次击退敌势。四方极天倾海覆,总也压不住李凤歧那矫若青鹤的身影。 至此真武阵分为两部分,方灵宝率众对战畸零子,李凤歧御阵独斗沧溟子,两边真气暗通,意会神知,攻守配合愈加圆熟。真武阵遇强则强,自家人演练进展极慢,甚至到某阶段便停顿了,非得通过与强敌的生死鏖战来增进。昆仑二童仙法卓绝,正是百年罕遇的强手。玄门众徒斗法越是艰险,体悟阵法越是透彻,玄机入心付诸实施,万端妙处丝丝入扣。一时玄门攻势大盛,畸零子只剩遮拦招架的份。一旁沧溟子连续改换坐姿,神情专注,集全力催炼李凤歧。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5 桃夭夭眼神忽亮,低呼:“灵源玉鼎式,谷神正气法!”只见沧溟子左右手交叉,分捏左右脚板,恰如他武运堂收气归正的姿势。只不过沧溟子动作极快,手脚倏接倏离,跟着又摆了七个架势,显是一套完整的谷神正气法。 桃夭夭手指轻弹下巴,沉思道:“用这法子收化异种真气,确是灵妙的很。可他炼的是昆仑仙法,哪来的异种真气?……嗯,李师兄的真气……”恍然省悟,沧溟子使谷神法化气,竟是要将李凤歧放出的剑气收化,助长瓶子里的攻击力,低声道:“没想到还有这等制敌的奇招,不过谷神法是在体内运行,真气要归入内丹,难道……”霍地转脸说道:“侯兄没看走眼,那个瓶子不是法器,而是沧溟子的内丹!” 侯天机若惊若疑:“内丹?那瓶子是内丹?如何做成盛水器具?”桃夭夭思绪却又飘远,替李凤歧琢磨脱身之策,昆仑法诀流过脑海,絮念:“天气地归安祖窍,日西月东玄关耀……意守魂体承甘露,仙津泛齿法舟到,嗯,法舟到,法舟到。” 刚刚品出些滋味,那方猛地轰天价响,净瓶四分五裂飞开。李凤歧冲破封闭,飘然飞回试炼场,身下剑气圈绕托护,轻轻荡漾,宛如泛波的小舟 沧溟子化内丹为瓶形,正是克敌制胜的绝妙仙法:敌手如果被抓入其中,必发真气横冲直撞,那便等同于沧溟子自己体内的气行岔乱,以谷神法导乱归正,可将敌人法力吸纳,贮入内丹转为己用。假若敌人老老实实待着不动弹,在内丹里任由浪打雨淋,千年万载之后形神俱蚀,纵有天王盾护身也抵受不住了。这仙术外宽内严,化逆克坚,类似武玄英禁锢桃夭夭的炼神炉,契合昆仑派的归藏大旨。 桃夭夭念到“仙津泛齿法舟到”时,隐约想出沧溟子法术的原理:口内生津灌入内丹,宽厚柔浑如大海,靠舌尖叩齿引起震荡,内丹里就产生巨澜滔天的奇景。进一步思索破解之法――归藏易自然是无懈可击的,要脱困还当从易理本义推导。沧溟子法效宽柔,形成海洋,当是源自“育归流,育藏海”的易理,若以“长气顺性,归动乘舟”爻形为蓝本,化生出一套柔顺轻灵的剑术,托身出障当具奇功,就象是轻舟浮游海上,随波逐流可以飘远,反比振楫击水更易达到彼岸。昆仑谷神法总诀“法舟”等句意指明确,结合爻形细节,给创制剑术提供了完备的理据。 果然李凤歧破瓶而出,剑气就呈现舟船之形。他从未参详过归藏易和卦象图,依着玄门阵法使剑,逐步悟到柔顺致远的玄意,不再跟水势正面搏击,御剑率阵顺从波浪起伏的趋势,片刻工夫便轻松飘离瓶口。最后一剑击碎瓶壁,力道至刚至猛,就远非那“伏浪剑法”所及了。桃夭夭挑指大赞:“妙哉!大哥悟性天下无双!”创出新剑术何等艰难,炼至圆满又须多少时日,李凤歧顷刻办到,这份聪颖可谓惊世骇俗。 转念一想,此事竟与李凤歧的悟性无关,实因真武阵暗合归藏易理,那“伏浪剑法”早已深藏在阵法之中,随着李凤歧演阵逐步深入,外势同法理相应,自然而然的就使出那剑法了。但念阵法前景深远,眼前只算小成,往后还有多少神功奇术,等待着天龙神将探索开发。 桃夭夭附额感叹:“咱们峨嵋派的门道,兼具连山归藏周易之妙,包罗万象,真是深不可测。”兴之所乘,向两边讲解大概。旁边的人听了大感欣慰,均知经此一变,李凤歧统领的真武阵又有进益。 侯天机道:“照这么看,昆仑高手入山进逼,反倒是磨炼真武阵的机缘。”龙百灵笑道:“让李师兄挑大梁,这安排不错。”脸上虽笑,心里直犯嘀咕“昆仑法圣想夺取峨嵋法学,派高手上山斗法,是不是要借此窥探真武阵的奥秘?”桃夭夭也想到此节,疑窦暗生,转眼再观乾坤镜里的战局。 沧溟子净瓶既破,立即大袖高扬,身侧腾起五条护体神龙,口喷玄冰飞扑李凤歧。旋即十指扣捏成印,法力到处破瓶复合如初。他的道法皆自水中修来,水性柔软至韧,经千锤万打犹不得毁,是以内丹已具备不坏不灭的质性,只是散合之间元气亏损,“万劫浪”道法就被破掉了。 沧溟子成道之后久居方外,只当除师兄师傅以外,自己的道法三界称雄,天地万灵再没一个能作对手。今日吃亏遇挫,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耻辱。恚怒时奋威竭神,净瓶隐入丹田,天灵盖飙起白虹,五龙合体与之相混,化作晶亮剔透的寒冰大鹏鸟,嘶啼拍翅,神力播扬冷冽浑泊,场内仿佛陷入万丈冰海。这是沧溟子以元神为本,内丹作基,苦修多年而成“冥海神鹏”仙法,驱乘真气冻锢九天,专克阳气刚烈的悍敌。但此刻气急败坏,使来阴风尖啸,神鹏扑腾象只疯鸡,哪还有半分仙宗的宏阔气? 李凤歧笑吟吟的道:“多承两位这般卖力,陪咱几兄弟练手试招,这真武阵可越耍越熟练了。”说话间挥扬洒落,剑气辟开冰雾,时刚时柔玄光万变,与那冰鹏斗的煞是好看。其余各首徒相机策应,随从主将各尽己任,多种道法合成强大而奇异的战力。畸零子抗敌已久,虽得师兄援战,身上压力从未减轻过,元尘障飘行渐慢,已显出气弱不支的征兆。 游星斗叹道:“冷师兄,还是我们老哥俩上。让小辈们上阵白丢脸不算,再这么下去,真成了他们演阵炼法的助力,峨嵋真武阵炼全可不是闹着玩的。” 舆中尊者一声冷笑,说道:“法圣嘱咐,务令峨嵋派尽展其学。只派两个童儿下场,他们就亮出了看家本领,这不很划算么?你我出手胜的太快,反倒有违法圣之愿。”喝令剩余的两名随侍童子:“凌炎,妙香,上去帮忙,若还象那两个不成器的师弟,你们也别待在我门下,自废道行滚出长生天!”最末两句语气极是严厉。 两童领命走出白地,一左一右,循着长幼次序,右边的凌炎子是师兄,手持香炉凝然未动。妙香子站在左边,左手二指捏成个圆环。龙百灵瞧他右手提着花篮,纳罕道:“畸零子除尘就放元尘障,沧溟子洒水就放万劫浪,这妙香子专司撒花之职,他斗法就冲人撒花瓣么?那倒风雅的紧。”回望侯天机道:“侯师兄,那花篮有什么古怪?” 侯天机道:“纤韧精致,由南海玉斑竹制成,并无法宝的光彩,难道又是内丹所变?”桃夭夭摇了摇头,没有讲话。龙百灵凝眸细辨,看妙香子手势变化,拇指食指无名指扣搭,小指食指翘起半弯,形似梳着双髻的孩童头型。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6 百灵多闻仙宗轶事,一见此状微惊道:“他捏的是三太子冲煞印,昆仑召唤先圣的神通,三太子印……可以召来哪吒三太子。”侯天机道:“哪吒,戏文评书里的哪吒,三界内真有这神仙?”百灵点点头道:“古代是有的,西周伐商大军的神将,跟随昆仑乾元太乙真人学道。依照昆仑仙宗的规矩,先圣内丹要入归仙籍,以备后世应验扶乩召神,三太子印招引的是哪吒内丹灵珠子。”分说时,回忆读过的仙家故典,记得《洞清指玄录》中记载,昆仑妙源阁里藏有仙圣名册,上标仙名对应神仙的内丹,假若世间有人烧香,请神,扶乩之举,祈祷至诚,册中仙丹即会遥相灵应。而三太子印直接召内丹降世,神妙功用就远非世人所能企及了。 当下手印捏过,妙香子左掌直伸,法力送出香风,一颗亮闪闪的明珠从天际飞来。循风飞临顶上,妙香子右臂再举,提花篮望空抛扬,篮里花瓣绕明珠飞舞,结成腿脚,臂膀,身躯的形状。那明珠是神将哪吒的内丹,而哪吒曾以莲花作骨肉,脱胎转生,古诗说他“一粒仙丹还真宝,几片鲜花续命汤,超凡不用肮脏骨,入圣须寻返魂香”。今灵丹唤到,尚缺身躯,妙香子的花瓣恰是此神化形的绝佳材料。其时一声清叱,神将灵形并具,英武身姿重现人前。 只见哪吒腕缠金丝,颈戴璎珞,身穿青绫战衣,臂围混天红绸,精光两只脚踩着风火轮,掌中火尖枪势若蛟龙,照定李凤歧迎面猛刺。这时畸零,沧溟二童节节败退,玄门众徒逼近白地前沿,刚要向那舆中尊客攻去,忽然半道里神枪刺到,正中李凤歧胸腹命门。向日哪吒战败四海神龙,火尖枪分海破日之力何等雄烈,但闻巨响惊煞鬼神,巨震摇动天宇,纵有天王盾和神农门两重防护,李凤歧仍不免猝受重伤,倒退着笑道:“哪吒三太子都出来了,这不是戏台上演……演……”忽而气阻声噎,垂首大咳,畸零子的元尘钻进喉咙,越令他伤情加重。哪吒神力恒久,自枪尖源源不断的发出。多亏方灵宝猛服丹药,接替主将抗敌,勉力挡了半刻。 便是这短短顷刻之间,李凤歧已恢复过来,张嘴吐出疠气,伤损尽数消散,笑道:“演大戏么?”重执主将之务,纵身驰横累加剑势。哪吒的混天绸旋绕试炼场周边,封锁进出线路,限制了玄门众徒迂回转进的战法。但鸿冥剑长有长趋,短有短走,只在十丈范围内反复转折,快的有若狂蝶穿花。剑势狂泻如高湖决坝,将火尖枪逼退尺许。黄幽剔天刺从后疾刺,何九宫鼓起霜风猛刮,加上丹药首徒施术百变,摄魂,卜筹潜攻暗袭,几路合围如封似闭,迅疾向内缩拢。 哪吒忽地抖腕摆枪,半空划出道弧圈,红光罩住本体,将剑势霜风刀劲统统隔在外层。此乃昆仑九龙神火罩,素为阻隔外袭坚屏。但众人奋神竭威,施放的法术至强至猛,一遇坚固屏障,产生的震荡波似怒潮拍礁,前冲后荡,一圈圈的向外扩展。试炼场周围的房舍全被震碎,余势波及后方,通往璇玑峰的石垄摇摇欲崩。楚晴带众弟子退守此间,给各门首徒腾出排阵的场地。忽逢天摇地动,急忙再往峰上退,冲击波卷携畸零子的元尘,沧溟子的冰风,碎石断金极是凌厉,一干普通弟子势难逃脱。 桃夭夭低呼:“不好!”凝神运气,就在太皇精舍里施放天王盾,轻轻置于峨嵋弟子身遭。他的天王盾单独用比李凤歧强很多,远距离传递效力不减,略无音息的抵化了巨势。楚晴缓出手来,搬运众人上璇玑峰。桃夭夭随即收功,前后迅变若电,很多弟子竟不知缘何得救。敌方那个凌炎子一直没动静,这当口微微冷笑,低声道:“峨嵋师尊,总算暴露藏身之地了。”取出几块小木片,添入香炉。 哪吒的九龙神火罩虽是坚固,却经不住玄门首徒联手齐攻。各类道法前至后继,一波强似一波,九龙罩逐渐往里缩小丈余。哪吒单手持枪支撑,脚下风火轮疾转,右手取数件法宝伸进火里煅烧,转瞬烧的红里透白。“轰隆”九龙罩破开,玄门首徒攻入内圈。这时节哪吒方显出神将真功,烧红的法宝抛起分击各门――阴阳剑迎战剑仙,乾坤圈消克风雷,紫金砖敌住遁甲,降魔杵和七宝印分别对付摄魂,卜筹,腾出火尖枪追杀丹药和神农。诸般法宝均带三昧真火,暗中传联,相互助应,与真武阵斗了个难解难分。 这时已近酉刻,太阳落山,暮色初降,试炼场内外红光耀闪不绝,狂风雷鸣不断,激起远近雪峰云飞雾绕。一派浩漫奇幻的景色中,李凤歧忽而放声高歌:“见你这肉球啊,好叫俺惊呆半晌,不幸我李门降生祸殃,怒冲冲抽宝剑舞动寒光,气腾腾定教孽儿把命丧。”这是戏曲《陈塘关》里的唱词,哪吒出生是个肉球,他父亲恼恨家门不幸,生此孽种,手举宝剑要把他剁成肉酱。李凤歧生平所历之战,就数眼下最为惊险新奇,斗到兴起戏瘾大发,想到那出唱那出,竟然扮起哪吒的父亲来了。偏巧哪吒老爹唤作李天王,也曾剑砍孩儿,对照此时情景,岂不是天造地设的大便宜?李凤歧长笑不绝,兴犹未尽,可惜少了两斤老酒下喉。欧阳孤萍喊道:“喂,你守稳些啊,又笑又唱发哪门子疯!” 李凤歧道:“本人在用激将法,扰乱敌人心志。”然而妙香子召来的是内丹,化成形体的是花瓣,眼前神将只具哪吒的法力外貌,全没心性情感,戏词入耳无动于衷,各种法宝的威力丝毫未见松缓。畸零子与沧溟子发功不辍,相比之下都已无关痛痒了。欧阳孤萍道:“小孩怪物好不凶悍,你有取胜的法子吗?”李凤歧道:“小孩儿发凶,总是仗着大人骄纵。我跟他蘑菇半天了,你们干么不找大人算账去?”朝妙香子张了两眼,笑道:“支使小孩的还是小孩,养出恶子成群,他家大人可不好惹。”暗示由他单斗哪吒,余人降伏妙香子,舆中尊者深藏未露,暂且不要触犯。 孤萍微愕,寻思擒贼擒王,先弱后强,确然是破敌良策,一跺脚道:“你怎么不早说!”扬手念咒,向妙香子抛出禁行符。黄幽省得战机已现,拼着挨紫金砖狠砸,三昧火烧身,强忍经脉焦碎的灼痛,只管运起剔天刺攻向妙香子。魔芋大夫高声吆喝,施法消解同伴创苦。众人遂不顾敌方法宝,绕开前线,纷纷只朝妙香子猛攻。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7 李凤歧使剑术单斗哪吒,剑光交织好似一张大网,与诸多法宝翻扯缠裹,教他无暇驰援后边。那妙香子果然面上变色,丢掉花篮,两手同捏太子印。他千百年勤修苦炼,专修召神遣将之术,神将一来无往不胜,从没想到过自身会有危险。骤遇群敌围拢,情急下运全力施为。哪吒的神通被激发到极致,狂舞神枪隔开剑气,翻斤头回至妙香子身前,喝一声变做三头六臂的模样,摇神枪风车般打转,那些紫金砖,乾坤圈,降魔杵等等神兵法器,倏地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万万,铺天盖地向前逼进。刹时间峨嵋山树倒峰摇,仿佛刮过了一股金刚风暴,一片碰撞碎裂声中,那石垄“轰隆”断成两截。虎贲螭卫腾空飞纵,退守到接引桥前端。 石垄一断,璇玑峰上群情骚然。道宗和三十六岛仙客都急了,愤然踊跃,皆欲出战相助峨嵋派,其中尤以范家父子等最为激昂。但各派老小远远望见试炼场的剧变,早吓的面无人色,哭声喊声响彻山峰屋宇。 桃夭夭道:“璇玑峰也不安全,把他们转移到无量峰。”恰逢楚晴遁回太皇精舍,闻言说道:“大批外派人士进入无量峰,峨嵋派可没有这先例。”桃夭夭也觉无量峰乃玄门重地,法笈剑谱多藏于彼,外人入内十分不便,低了头沉思未决。侯天机提醒道:“自然宫三十三间精舍,前十六间称外仙丹室,后十六间称内神精舍,中央是供师尊静修的百川阁。” 桃夭夭一拍脑门,道:“好糊涂,我怎把百川阁忘记了!”接任师尊之初,凌波给他介绍过峨嵋各处景致,说那百川阁原名紫微阁。昔年魔道曾大举攻山,三祖练清微领道宗七派入内,共同抵御侵陵,从此改名百川,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意。桃夭夭道:“百川阁写满三祖法咒,可容千军万马,还能放大修道者的法术效力,是这样么?”侯天机道:“不错,但自然宫属玄门禁地,外人进百川阁非同小可,必须祭告祖宗,师尊亲手开门导引。”桃夭夭道:“事急从权,告祖什么的免了罢,赶快把各派人众接进百川阁。”说着挽起袖子。 龙百灵拉住他手肘,劝道:“相公,你别亲自动手,我总感觉对方就盼你暴露行迹。五台派争位在先,昆仑索要仙笈在后,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却按实力强弱徐次挑战,背后明显有个运筹全盘的主谋,想用较小代价诱你出面。五台派败了,就换最胜和尚,最胜和尚败了,就换法圣门徒,我估计后边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出现。你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倘有闪失如何是好?外面李师兄足可阻敌,你便要出去,至少也等敌方的那主谋亲临战阵罢。” 楚晴凛然动色,大声道:“龙师妹剖析极是精准,师尊切莫离开此屋,让弟子出外引领各派。”侯天机也道:“我去打开百川阁大门,外殿有十二剑和九门弟子把守,峰上还有虎奔螭卫,各派老幼安如泰山,师尊你不用劳神了。”桃夭夭点了点头,看两人出屋,坐回座椅里。百灵还抓着他的腕子,强颜微笑道:“我耍小聪明猜东猜西,多半猜的不准,说不定最强的敌人已经到齐,李师兄一战胜之,相公你根本用不着出手了。” 桃夭夭摸了摸她温软的小手,随即轻轻掰开,心想“我何尝愿意冒险?身带魔气和仙宗斗法,铁定要吃大亏。可祸事临头想躲也躲不开,到该出手的时候,只怕由不得自己。”望着百灵略显苍白的笑颜,又想“人算不如天算,谋算再精难测天意,灵儿深明此理,她实是在为我的命运担忧。” 试炼场中,哪吒神力激增,真武阵层次提高,双方交战愈渐激酣。但西周神将终是百战成道,斗的越凶,威灵越盛,千万件法宝结成的毗沙天网,古时曾收伏牛,狮,象,番天,多利,鬼子母以及九州诸多仙魔。其势摇荡乾坤,李凤歧独木难支,身位不住往后退移。峨嵋众徒弃了妙香子,返回原位撑住阵型,各施道术急攻敌身,以期减轻己方主将的压力。哪知哪吒的神威已被完全激发,除迎击风雷,遁甲实质性攻法,其余如诅咒,符贴,搜魂,引殃灯等攻击均受之不睬。欧阳孤萍叫道:“李大师兄,你的法子不灵啊,好象胜不了他!” 李凤歧道:“哪吒身体是花木变的,清洁纯明,不吃卜筹,摄魂两种法术。”欧阳孤萍道:“那该怎么办?硬碰硬死拼?”李凤歧道:“光明纯洁之体,当用阴诡之道对付!”回首呼喝:“世海兄,阴兵术!”兰世海应声取出布袋,念诀抖旗,晦暗雾色自袋口漫溢。 此番阴兵术在真武阵施放,效力升到顶级。鬼魂飞空排成军阵,四个大鬼率领部属,称作“魑魅魍魉”四大将,各持阴冥兵器冲杀在前。梦国毛人攻伐翅鳞族,也曾驱使阴兵作战,时而凶暴,时而阴狠,犹如群狼猎食。而摄魂道法周严,阴兵术炼到极处气象浩荡,四大将领统兵有序,俨然是倚天伐逆的威武之师。 哪吒的法宝可以灭掉邪魔,可以毁伤真仙,正邪两道通杀,偏巧阴兵术存乎正邪之间,说是正道,却驭使鬼魂行杀伐之事;说是邪术,鬼魂全是自愿参战,未经强拘毒诱等邪门改造,就如佛家超阴灵西去极乐世界,顺乎鬼魂意愿,不违天地人伦道义。佛家鬼归西未必可信,摄魂道术却是实打实的玄门真法,借冥阳真气引鬼化入玄境,天下再没第二家仙派能够办到。其时哪吒法宝落空,反被鬼军挟向云端,只剩三条火尖枪握在手里,东挡西撞,势若狂龙,却休想擦着李凤歧半片衣角。 战到这个时节,真武阵再生妙用,眼看妙香子的召神术又将落败。一直静立在旁的凌炎子开了口:“峨嵋真武阵不过尔尔,弟子举手可破,请师尊法眼垂鉴。” 舆中尊者淡淡的道:“是么?可别磨蹭太久了。”游星斗道:“三个师弟均落下风,凌炎你可多加留神。”凌炎子道:“弟子省得。”说罢上前两步,放下香炉揭开顶盖,捻了块半红不黑的火炭,两指曲伸,倏然弹向空中。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8 只在他一弹指的工夫,峨嵋山头已变成熊熊火海。燃烧的巨石突出地表,天上焰光飞流横穿,热浪呼啸刮过,沧溟子的冰鹏化作火鸟,畸零子的元尘势压剧增,一粒粒快似流星。玄门众徒赶忙风放符,腾空飞升,避开地上的火头。 原来凌炎子香炉里炼有多座火山,号称千须弥感灵峰,抛入地中可与周围山脉同体,另外配以灵木为柴,烧化入内化为“山魂”,令山体燃起不同属性的烈焰。适才他添加的木片取自西域异种,名字叫“逐日巨木”,只可再白昼成活,入夜即死,生长时刻离不了阳光。长成后用作柴火,可驱逐夜间出没的精灵。往昔古神夸父万里追日,就为携带树种培成神木,将黑夜恶灵永远逐离人间。现今凌炎子燃木烧山,冲天焰风驱退晦暗,恰是兰世海冥阳真气的克星。 凌炎子法力之深厚,抵得上三名师弟的总和,眼光精锐也属超群。此前深察战局变化,发现真武阵本身绝无弱点,真正纰漏是出在排阵之人的身上。在场七位玄门首徒中,遁甲黄幽,风雷何九宫,丹药方灵宝,卜筹欧阳孤萍,神农魔芋大夫,早年得授真武阵法,同李凤歧试演过传气走位的路数。而兰世海新近接掌摄魂门,乱尘大师只传他排阵概义,不曾深入研习。今日上阵循矩而为,初时运转自如,随着真武阵层次渐升,忽觉所学法义的艰深无比,后续手段猝难思,运气发功逐渐跟不上同伴的节奏。李凤歧察觉此节,故意命他用阴兵术担当主攻,这是以强饰弱,不能而假示之能的计策:几名道童避实就虚,专找弱处下手,索性让兰世海独当一面,显示强大而不可轻侵,敌人照例一定会避开他。怎料凌炎子精明老辣,法术多变,烧出火气专克冥阳真气,兰世海的法力登时剧减。魔芋大夫能够疗伤治病,却无法增补法力。李凤歧的天王盾抵抗外部伤害,但法力消长源于自身因素,一时竟无防效。 假若兰世海本门道行再深些,或者融入真武阵更久些,摄魂道法纯乎其纯,自能抵御“逐日木”的影响。然而阵中各门真气串通,他运用此法尚不熟练,导致冥阳真气杂而不稳,如同现场情状,只能随同伴亦步亦趋。乍遇“逐日木”灵力冲斥,冥阳真气急褪,一身功法竟似要离身而去!惟今之计只有中断九转丹阳功法,令冥阳真气重归纯坚。可九转丹阳是真武阵基础,从内部切断阵法必定崩溃,师兄弟们就凶险万分了。兰世海宁死不肯断功,咬牙向哪吒的火尖枪扑去。李凤歧赶在头里纵剑疾挥,挡开了神枪,这一剑他拼尽全部力量,剑势自下而上,又从上向下飞降,恰似鸿雁摇翅搏击,雄浑剑势直劈凌炎子的香炉。他思量祸起有因,那香炉必是敌方法术的根基,击而破之定解祸殃。只见剑光滚荡如怒涛,离香炉只剩半尺,峨嵋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凌炎子的火山取名“感灵”,果有感灵通体的奇效。装在炉子里小如炭块,作法时暗与周围山体相通,土石同燃,一损俱损,如果李凤歧的剑光击的实了,香炉破裂,火炭碎散,而整座峨嵋山包括止僭障外的俗世乡村,也将一齐化作齑粉。 电光火石之际,李凤歧觉出危机,逆运真力,硬生生的将剑势收回。只听“砰”的胸膛剧震,收功太强硬,那破天断峰的剑势尽数劈中己身。这等同于自己击打自己,非是外人施加,天王盾没能防住,李凤歧只觉满眼金星,喉咙发甜,一口鲜血直涌上来。魔芋大夫大叫一声,冲上去五指连弹,还魂针射入他胸口要穴,封住倒逆的气血。另一只手抓起腰间青囊,劈头盖脸朝哪吒猛掷过去。这也是情急抓狂,莫名其妙之举。那青囊内装的“三尸细形虫”是从琰瑶环面部取得的。袋子被枪尖挑破,细形虫施发虫音咒,一阵怪音飘起“我**,我**…..”把哪吒三太子唬的愣神,黄幽何九宫等人趁势狂攻,将李凤歧抢回空中。方灵宝舞剑施盾,暂时减缓了溃败的势头。 桃夭夭睹状心跳如狂,手指掐进了椅子把,暗思凌炎子的道法定是从“山气止,火气长”等归藏易理化来,看似玄深难破,如果己方呼吸应合地气,一动一静的调运,峨嵋山与火山的牵连未必不能解开。自己出场就算没十成把握,也好于峨嵋众徒乱碰乱撞,险象环生。龙百灵默默注视他青筋凸起的手背,知道劝阻已无用,暗暗存了同赴患难的念头,想到无论峨嵋派是灭是存,相公成魔成神,大家最后是死是活,自己总能和他在一起,心中登时充满喜乐。 两人正当忧喜萦怀,场内形势已急转直下。四童联袂作法,哪吒神影冲驰于前,摧枯拉朽的气势似要将整座山头掀翻。阴兵术早被瓦解,鬼魂四散飘零,峨嵋众徒拼命构造防线。但李凤歧重伤新愈,法力大损,兰世海没法运气,方灵宝手忙脚乱,魔芋大夫只顾施救,自身全无遮拦,一时间真武阵漏洞百出,崩溃的趋势已十分明显。游星斗道:“恭喜恭喜,令高徒即将大获全胜,洗荡峨嵋的大功,果是冷师兄掌中之物。” 舆中尊者道:“有何可喜?这会儿才得胜,实足一群废物。” 游星斗笑道:“师兄太也严苛了,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笑声倏收,语气严峻的道:“山外有动静,大概是天文宿的人马,我瞧瞧去。”黄烟一闪,早飞出峨嵋山境。舆中尊者自语:“来的是天文宿子虚天师,还是天文宿首座。斗完了他们才赶到,真会挑时候。” 话音未毕,双方胜败已决。哪吒分出身形千万,持神兵腾跃长空,乘着元尘障,大鹏鸟,火山烈焰襄佐之势,昏黑浩漫,倏将峨嵋众徒包围。其状犹如焦油泼向残雪,七人的身影眼看便要被黑云吞没。桃夭夭“叭”的拧断椅子把手,掏出隐邪丹塞进嘴里,正待飞出救应,猛听得半天云内长笑回荡,有人高喊:“峨嵋山很久没这般热闹过啦!”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9 黑色云气立时收缩,好象大片的绸布被烘炉烤卷,其间夹杂无数青色光斑,小若砂石,细辨又不是元尘,浩浩荡荡向哪吒的神物反压,霍地迎风长大,竟然是一个个披坚执锐的青铜士兵。 恰巧侯天机回到太皇精舍,从乾坤镜乍见此景,喜极而呼:“芥子铜人!”天上喊声响彻试炼场与玄真界:“凤歧老弟,十年没见面,可想死老哥哥了!”李凤歧悬空盘腿,一边调气蓄力,一边应道:“良工大哥十年苦修,终于功成出关,可喜可贺。” 随着两句对答,云头里跳下巨影,落进赤红滚烫的场地中。灰烬飘开现出形样,却是一尊七丈高的钢铁机械人!遍身油光锃亮,关节处齿轮精巧,右肩上装配玄铁大炮,一落地便即开火。“砰砰砰砰”连着四发,畸零子等三人“噔噔噔”退入白地界内,元尘障,神鹏鸟等功法均被震散。凌炎子虽未移步散功,体内真气却轻忽难捉,犹如被炮仗炸飞的棉花团,心头惊骇“这是什么邪术,竟可搅乱气脉运行。” 那机械人胸膛里传出斥骂:“兔崽子身板好硬,吃了老子的子午封神弹还不跑,一定是那个须弥炉作怪!”炮口挪移,要向地上香炉发射封神弹。凌炎子法宝炼成后极少施用,而且严守口风,师门之中都不知“须弥炉”的名号,怎地对方一语道破?既知其名,必有破毁之法,凌炎子暗生戒惧,忙收起香炉调息凝气。峨嵋山头火势登熄,四处冒起袅袅余烟。机械人胸口里又道:“兔崽子还算识相,这次饶过了你。” 此时夜空锐光簇闪,青铜士兵御风踏云,贴肩接踵的向哪吒进攻。只见满天方阵飘浮,每阵兵将五万,合起来怕不有几百万之多。阵营中火炮齐放,长箭擂石飞射如雨,各类兵种协同作战,俨然是组织严明的大型军团。哪吒的法宝杀魔灭神,催魂夺命。然而青铜士兵却非魔非神,无魂无命,真气内丹一概全无,只如活转来的天兵塑像,兵刃箭枝全都带有高强仙法。哪吒伤敌之力大打折扣,攻势减退,只能舞枪招架,加之妙香子真气错乱,请神法迅速失效,神将内丹的灵力逐渐返回昆仑仙册。只见残红飞洒,余香远逝,哪吒形体分散,片片花瓣剥落飘荡。 峨嵋众徒乘行云符降至低空,李凤歧挺身站起,叫道:“良工大哥现身,你的神技犹胜昔日,令小弟大开眼界。” 龙百灵闻言道:“奇巧门首徒班良工?”侯天机道:“正是,自上次玄门遭难之后,他便藏身太乙峰改进芥子铜人,闭关苦炼受尽艰苦,至今已经十年了。”龙百灵道:“哦,难怪识得对方法宝。”侯天机笑道:“天下神兵法器,有几件蒙得过奇巧首徒的法眼。”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才露出笑容,连连赞叹道:“法力眼识俱佳,卧薪尝胆,一鸣惊人,这位良工大哥着实令人敬佩。” 机械人胸膛“咔咔”分裂,从中钻出个矮瘦汉子,头上顶个形似竹蜻蜓的装置。几片桨叶一转,飘升到峨嵋众徒中间,握住李凤歧双手端望一番,叹道:“凤歧兄弟啊,你这样子……”说不下去了,两边望过去,何九宫,兰世海,魔芋大夫,一张张面容亲切如旧,只添了几多沧桑之色,轻声道:“样子都没变。”话音微涩,喉结上下耸动。 李凤歧也在凝目端相,看他身系围裙,腰挂刀凿,满手老茧粗糙,满面皱纹盘曲,鬓旁几缕白发,脊柱微向后佝偻,活脱脱一个辛劳过的老工匠。想当年奇巧首徒雄姿英发,何等威风,怎样的挫磨,方致如此枯槁,已是不问可知了。方灵宝哽噎道:“良工大哥,你以前可是大胖子啊,干嘛关起门把自己弄成瘦猴。” 班良工兀自跟李凤歧叙谈:“那年金轮教攻山我受了重伤,本待养好伤报仇雪耻,后来却又听闻你离山的消息。玄门首徒换成了凌波。那小姑娘眼睛不方便,如何担当天龙神将,统领玄门九阳?加上文虎不知所踪,峨嵋派可算是风雨飘摇。我只好拼着狠劲钻研道法,想创出几样绝技撑起门户。刚才看你兄弟率众抗敌,呵呵,调拨真武阵有模有样,高兴死老哥哥了。”笑的甚是欢畅,不防眼角一眯,强忍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流下。 欧阳孤萍插话:“什么兄弟老哥,新师尊让他重任玄门首徒,班师兄你要改称呼了。”班良工又惊又喜,道:“当真!”何九宫等人点头,班良工弯腰抱拳,就在半空中向李凤歧施礼:“奇巧首徒参见大师兄。”李凤歧扶着道:“自家弟兄,何必讲这虚礼。”伸手一指,续道:“光顾跟我们打招呼,你那铁人独挡四童,不要紧么?”众人顺他手指看去,试炼场里正斗的热火朝天。 峨嵋众徒叙旧之时,由那机械人独挡敌势。四童调息甫定,蓄力已足,各放法术再启战端。可是放出的法术总被机械人半途拦截――元尘刚刚扬高丈许,机械人从后背抽出铁扇,来回几下便将尘雾扇走;寒冰神鹏振翅欲起,机械人撒出一道金丝钩网,兜头缠尾罩住冰鹏,一发力勒的粉碎。它背后好象装满各式工具,随手取用应用自若,总使对方攻击落空。而机械人本身又无真气,内丹元神皆无,想伤它找不到着手处。另兼材质特殊,经奇巧首徒千锤百炼,已化成打不垮,烧不烂,蚀不掉,毒不死的质地。明明是钢铁死物,偏又能够察微辨细,举动自主,状似神像复活,实为奇巧门上乘道法创制的精品。昆仑四童仙术卓越,遇着这立地太岁挡路,竟不能对峨嵋众徒稍施扰袭。彼时妙香子请神法已经失效,哪吒神影消没,内丹飞回昆仑妙源阁,只剩千百花瓣掉落尘土。芥子铜人森列于云端,随时准备向下方之敌发动总攻。 班良工笑道:“十年中绞尽脑汁,炼成好些厉害玩意儿,原想今年竞德道会露一手,哪料外敌这么快就攻上了山。他奶奶惊天动地,吵的我坐不住了。”横臂向李凤歧一推,道:“真武阵尚未炼周全,你们耗力太多,只管坐着静养调息,看我收拾毛贼。”跳下来大步上前,喝道:“都冲我来!”桃夭夭见他说干就干,意气豪爽,登时大为心折。本来班良工手短身矮,围裙拖沓油腻,脑袋上安个怪玩意儿,乍看去十分猥琐滑稽。就那么往前一站,一肩挑起护山重任,竟显得那样伟岸。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10 四童默运玄功,肩膀贴着肩膀,凌炎子右臂挺直,颅顶冒起三尺白虹,掌心放射紫色长芒,那正是昆仑仙客独特的紫氲真元。班良工哼了声:“捆仙索!”机械人高高抛起两条铁链,长似藤蔓,矫如灵蛇,缠住紫氲往回抽夺。那紫氲轻飘飘若有若无,谁知会被粗重的铁器缠紧,整个似要拖扯到机械人手里。四童连连呼喝,紫氲膨胀数倍,倏忽缩小变细,一胀一缩脱开铁链,化作溜圆浑重的球状光团,照定班良工胸前飞近。 前几次四童缚手缚脚,暗觉机械极是难斗,当下改变策略,集中力量专攻操控者。紫氲是昆仑仙法的根本,球形光团为内丹真力,两者放出远不及元尘,冰鹏奇异壮观,却是机械没有仙道真宝。此举旨在隔离器械的助援,直接和对方比拼道行,对手若想反击,也须亮出自身内丹真气,那是半分偷巧不得。只不过老底倾尽,更无回旋余地,四童已是性命相搏了。 岂料班良工并没放出内丹真气,仍是略动嘴皮,道声:“破元锯!”机械人收链抖肩,脑后旋出一把圆形钢锯,尖锐锋齿寒光飞闪,将球形光团切作两半,锯子迅即分化,一把变两把,两把变四把……变成千千万万小钢锯,追着碎散的光团飞舞,似要永无休止的切割下去。沧溟子内丹不灭不坏,但若是这般持续分裂,无异于全身法力被废掉了。 这等情势之下,四童真元散乱,无力再做举动,只能象泄气皮球似的瘫倒。众人诧异万分,又不见班良工运气调拨,如何驱使机械人斗法?奇巧门讲究以气驭物,制成的器械如要使之自行,必须事先注入金阳真气,倘若想让器械施放法术,更离不开奇巧门徒输气传功,或者干脆用内丹当作法力的枢机。刹梦奇域里的“劲节神巫”本为竹制人偶,身具运功施术之能,就是装入炽厉魅内丹的原故。昆仑化物法是奇巧道术前身,以气驭物的原则毫无二致。 似这等气不动而器械自动,语音遥控作法,已然超越玄门常理,莫道四童惊骇,连奇巧高手侯天机都看的目眩神驰。桃夭夭暗思此法以神驭物,不太符合与归藏易理,倒象从天山连山易“兵物材,物象云”等卦象演变而来,奇巧法术源自昆仑,炼至深处酷似天山仙法,想想也觉微妙。除桃夭夭以外,龙百灵学过少许天山仙术,隐约窥出些名堂,其余的人都是莫知其由。 眼看四童内丹难保,散气在即。忽然舆中尊者轻叱:“勾陈,去!”抬舆的童子跳起一个,身形分成亿万小人,持利刃格开锯齿,四童真元归整,虹光缩回天灵盖。半空白光一闪,圆锯变回原状,飞入机械人后脑。 战况变化奇快无比,待众人回过神时,四童已开始合眼打坐,凝气稳固内丹。那个援手的道童坐回原位,不知何时身体完整如初,神情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班良工双眉微皱,念叨那童子的名字:“勾陈,勾陈……”粗浓的眉梢一扬,扭头吆喝:“战神五号!”机械人挺胸扬首,“咔咔”往前踏两步,雄赳赳气昂昂,摆开正式对敌的架势。众人看它神气活现,听名字古怪,觉得既有趣又好笑。班良工扳着手指道:“勾陈,北微,南斗,后土,是乃昆仑天外四御。另外四个是畸零,沧溟,妙香,凌炎罢。嘿嘿,长生天天方金刚到齐,那木匣子里坐的定是中垣孤冷法王了。” 桃夭夭耳闻“长生天方金刚”一语,回想金轮教徒所念偈子“方长生天,业报随身迁。金刚大勇猛,安住吉祥山。”两种说法大同小异,进而寻思“金轮教主殊胜佛是畸零子的二徒弟,畸零子又是那舆中什么法王的弟子,他们和金轮教似乎渊源深长,念诵的偈语也提及。但这些来自‘长生天’的仙客若身属昆仑仙宗,传下的流派怎会改称佛门?又怎么会变成邪教?真是奇哉怪也。” 那舆中尊者嘿然道:“不简单,峨嵋小小山头,鸦巢鱼池之中,还是有眼明心亮的角色。” 峨嵋众徒退到断垄处修整。李凤歧喊问:“他们是西域昆仑法圣的门徒,良工大哥可知究竟?” 班良工道:“法圣隐居西方天外铸颅峰,孤冷法王和他的弟子们么,在铸颅峰外的长生天充当看守,跟看门的狗子一般。地位最低的畸零子道性浮脱,时常下凡游荡,收了最胜,殊胜两个孽徒,自吹自擂假充正神,因此才有西域昆仑派的秘闻。那殊胜跟畸零子没学几天道,臭德行倒学个十足,自称‘殊胜佛’创立金轮教,召集邪魔外道,造下好大恶业!”畸零子性情高傲,听他连骂带讽,只气得眼珠子瞪出眼眶。班良工痛斥一番,朝那函舆喝道:“孤冷法王,你既身为昆仑仙师,门下孽徒荼毒人世,如何不加管束?” 孤冷法王道:“白雪皓皓,沧浪浊浊,天生万物本就倾轧互害,惟独高处峰巅,方得自在清净。既想修仙又要干预人世,满口仁义自欺欺人,那是你们峨嵋派才干的蠢事。”班良工笑道:“说得好,我忘了,你称号孤冷,自然是无情无义,冷漠不仁了。”孤冷法王道:“你对本座倒是知根知底。” 班良工缓缓的道:“金轮教犯我仙境,杀我仙徒,这笔血债怎可糊涂。这些年我制作成百上千的‘神耳金雀’,‘神目铁鹞’,放出去穷天三尺,入地三丈,四处打探讯息,总算查清了金轮教的根脉起源。”侯天机给桃夭夭解释:“金雀铁鹞和北斗灵鸦相似,同是奇巧门的侦测器具。” 班良工道:“今天你们自个送上门,省得我跑去长生天寻仇,那是再好不过。殊胜佛迟早要偿命,不消多讲,畸零子教出恶徒,罪责难逃,自家废掉道行便罢了。至于你孤冷法王,念在昆仑峨嵋源流可溯的份上,去向我们祖师爷画像磕几个头,咱们的仇怨就算一笔销清!” 他口中说话,手掌摊开,天空中的芥子铜人飘然落下,百万之众缩成微粒,握不过满把,反手装回腰后皮囊。行此神术不念诀,不凝气,谈吐中挥洒而就,其法力之深无以名状。峨嵋众徒为之倾倒。侯天机感叹:“三百年间的奇巧高手,班师兄可能算得第一。”桃夭夭忽忆起文虎的妻子慕兰若,云笈道长称她修成奇巧神技,未知比班师兄谁高谁低?眼见侯天机欢欣鼓舞,不便讲出来扫大家的兴。又想峨嵋山上藏龙卧虎,危难关头总有英杰力挽狂澜,先前枉自焦虑,只念自己几时出手,却是将玄门根底瞧的浅了。 孤冷法王语气依旧淡漠,缓声道:“单凭你一人,便想充当摇树的蜉蝣,挡车的螳螂?” 班良工哈哈一笑:“莫说嘴,你们师徒只管并肩齐上,老子不耐烦挨个修理。”伸掌拍了拍机械人,说道:“对了,孤冷法王极要面子,当众落败岂不羞死?你也不用出来,让个弟子代劳便了,我只用战神五号接战,倘若被迫使出其他法门,就算你们获胜,峨嵋派立马关门大吉,如何?” 第二十五回通元传灵结坚阵11 奇巧首徒经常试验新型战械,诸如爆炸毒污等事故时有发生,早已养成险中求进,遇难愈上的胆气。峨嵋众徒虽知班良工作风,却料不到危急关头他也敢如此托大,纷纷出言警示。兰世海叫道:“班师兄切莫轻敌。”方灵宝高喊:“良工大哥,你犯傻别拖累峨嵋派。”黄幽摩拳擦掌,准备到时帮班良工一把。只有李凤歧揣着手,一副等待好戏的暇态,喝采道:“战神五号,好响亮的名字。” 班良工含笑抱了抱拳,随后摸向腰间,将皮囊口袋扎紧,意谓言出必践,绝不用芥子铜人等高级法术。那边童气得火冒三丈,畸零子迈步齐进,四名抬舆的童子也跟着站起,孤冷法王忽道:“给我回来。”童愕然而立。班良工道:“害怕了么?你们这群……咦!”围裙衣兜升起两条竹条,细长伶仃,撑着千里镜凑到面上,看了会儿道:“奇怪,大批凡人正朝这边来。” 孤冷法王道:“封闭清昴圣坛,以免凡人窥我仙影。”名道童遵命退回白地,持拂尘,端净瓶,提香炉,挽花篮,各司其职。四御抬起函舆,神态端庄,如刚来时的队形。最胜和尚趴伏舆边,活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班良工道:“喂,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孤冷法王道:“放心,峨嵋不灭,本座不回长生天,你们求死毋庸太急。”畸零子手摇拂尘,念经似的道:“凡胎俗气秽臭,勿令冲犯吾师。”白地开始收窄变小,里面的身影渐变模糊。那块白色地界叫作“清昴圣坛”,由四童清扫设成,可大可小,能显能隐,不容半点世尘沾染。 班良工喊道:“这么着可不成,话讲到这份上,老子给撩拨的心痒痒,这场架咱们非打不可。”他十年苦修精研,就盼某日大展身手,以证功法,现成的机会岂可放脱,反复言勇邀战,倒不为虚张声势。 孤冷法王道:“奇巧首徒,你若能胜我师弟游星斗,再来叫嚣不迟。游老二炼过出尘术,正合陪你搅这浑水。哼,马上会有很多凡人到场,峨嵋派如何混世自污,本座久闻其名,今天正好看个明白。” 说话间形影消匿,清昴圣坛缩成个樱桃大的小球,悬于十丈空中,地面落影小如针尖。峨嵋众高手暗中感知,孤冷法王师徒的法力尽缩于小球内,果然没有离开峨嵋山。但就在音息消没的那刻,游星斗疾飞而回,“游星斗来也,游星斗来也”呼叫还飘在远处,班良工面前忽似点燃了数挂鞭炮,“乒乒乓乓”黄光乱迸,游星斗已发起突击。战神五号动作快极,长臂一横一摆,遮挡敌袭的玉蝉软盾撑开了――此盾用玉蝉翼翅缝制,柔薄透明,快放快收无迹可循,堪比仙界最上乘的防御术。挡开敌势的同时,战神五号又将金丝钩网抛甩,四下里搜罗几番,虽然没网到什么物事。但众人看它施法巧妙,攻防得当,身边稀奇古怪的装备层出不穷,都不禁叹为观止。 班良工揉搓眼皮,似被黄光闪的眼花,高声道:“好个星云念珠,昆仑狂动仙法。”一道黄烟飘空,游星斗笑道:“奇巧法术也很有趣。”经此一交手,两人均感心惊。战神五号猝受星云念珠震击,满身螺丝钉铆微微松动,隐现散架之兆,是为制成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而金丝钩网抛空之际,游星斗登觉身法略滞,狂奔之势似受羁束,实属修道中破天荒头一遭。双方自恃法高,指望一举拿下对手,不料各自都吃了点小亏,心下暗生戒备之意。班良工遇强弥坚,望天吼道:“游老二,你师兄藏头缩尾,叫你和我斗法决胜负,快让我见识下你的昆仑狂动术!” 游星斗笑道:“狂动术尚未炼全,不知管不管用,本人的顺风耳倒是灵验。适才听奇巧首徒言道,只遣这铁人出战,其余道术一概不用,现下还作得准么?”班良工道:“作准作准,堂堂法圣二弟子,专爱捡漏钻空子。” 游星斗道:“但求得胜成事,何妨寻隙钻空。只是等会凡人聚集于此,无空可钻,无隙可藏,你我斗法必然殃及此辈。仙宗以不伤凡人为戒,着实令我为难。峨嵋派时常入世生祸,反而没有这种顾虑。” 班良工道:“不用耍嘴皮子激将,咱们天上见分晓!”回头道:“大师兄带领大家摆真武阵,照理地上事务,千万莫来帮我。”游星斗假意顾全凡人,拐弯抹角诸多设限,只为防止峨嵋众徒插手援助。班良工虽知其用意,因急盼找个强手大战一场,验证修行成果,赌斗条件全不计较了,只叫:“好小子你先上!” 游星斗还在算计:“如果跑回地面求援,该当如何?”班良工道:“谁先落地算谁输,谁若伤了凡人,谁就是乌龟儿子王蛋,法力全失经脉全断,死无葬身之地。”游星斗笑道:“好,好,说的结实,九天外恭候大驾!”黄烟倏闪即逝,夜空深处光斑绽闪,一霎布满整片天幕,仿佛亿点星火燎烧苍原。游星斗性行油滑,前几回攻袭带有试探的意味,此番未战先已占优,尽展手段再不藏拙,星云念珠威势壮阔,道行显又远远高过童。 班良工钻进战神五号胸腔,关闭舱门启动机括,铁人脚底“突突突”喷射焰流,巨大身躯离地飞向深邃的苍穹。须臾闷雷隐传,万里长空星驰云涌,两位仙客斗的甚是激烈。峨嵋众徒仰望良久,看不到战神五号的影子。欧阳孤萍道:“距离太远了,千里补天术怕是鞭长莫及。” 魔芋大夫道:“我没法医那铁疙瘩!”黄幽卷起袖子:“待我上天助他一臂之力。”兰世海踌躇道:“班师兄极是要面子,已言明不需帮手。如果我们违背他的意愿,就是胜了也不好看……”何九宫拉住黄幽,道:“大师兄怎么说?”李凤歧双眼平视前方,道:“应付地上的事情,不比天上斗法轻松。良工大哥身经百战,用不着旁人操心,倒是眼前麻烦更棘手,各位多留点神守好山场。”方灵宝道:“什么麻烦?”李凤歧不答,目光紧盯长春麓方向。 黑暗中马蹄声响,只见百十只灯笼晃亮,从止僭障所在的山洞移出,经长春麓快速向试炼场行进。止僭障外面是九老洞,下方石阶既陡且窄,蜿蜒连到山底,骑马从那攀上峨嵋山,绝非常人所能。只见前首五十名骑者红衣黑帽,腰里斜插灯笼,跟着五十名健仆肩扛手抬,运送十几个朱漆大箱,小车轿子,后边是百余名掌扇执幡的侍女,也都骑乘骏马,末尾是三百名劲装武士,玄衣银甲,腰悬宝刀,身姿骁悍非常。 峨嵋众徒看的眼都花了,恍如望见年节游街的戏班子。黄幽喃喃道:“这是押镖呢,还是搬家,走错门儿了?”兰世海忧色凝沉的道:“来者心性非善,六壬乩盘已有显示。”欧阳孤萍冷哼道:“一伙凡夫,不善又怎样,峨嵋派还怕土匪强盗?”方灵宝道:“什么强盗啊,保镖啊,全不对头,依我看成是嫁女儿的送亲队,红漆马桶好象我都看到了。”众人嗤之以鼻。兰世海道:“大师兄你看如何?”李凤歧道:“呵呵,恐怕灵宝猜的有几分准头。嫁女儿,师尊兄弟,你的麻烦真不小。”众人只当他随口胡扯,又见他神情严峻,心下不由忐忑起来。 李凤歧眼光紧盯着灯笼,火光映照,那上面写着大大的“龙”字。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1 马队行经长春麓时,正迎着五台青城几派。一名骑者下马询问,灯光射来,身上锦袍灿烂,似乎是队伍里的头领。何兆基等人迎上谈洽,三言两句,两方很快合为一路。峨嵋众徒耳目灵敏,遥见那头领连说带比划,何兆基,周尚义连连拱手,神色越来越是谦恭。顺风传来周尚义的话语:“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武陵龙家的名头,何师兄少有耳闻,但川湘豫黔鄂皖六省商会官场里是响当当……” 头领客套几句,压低嗓门嘀嘀咕咕,话音虽低,峨嵋众徒还是听了个大概,心想“来的是武陵龙家,果不出所料,他们跟昆仑仙宗有关。”闻讯龙家主人乃昆仑仙宗首脑,何兆基瞠目咋舌,也是惨败后神昏意乱,一派宗师威仪丧尽,只顾弯腰作揖:“昆仑仙师驾临,恰似拨云见日,万望仙师为我们做主。”机谋城府抛到九霄云外,急急的讲述败给峨嵋派的经过,央求昆仑仙师扶正灭邪,伸张正义云云。那头领道:“尽可放心,我家主人一力承担。”一群人边走边谈,马队迤逦,接近试炼场边际。 欧阳孤萍冷笑道:“何掌门又找到靠山了,病急乱投医,居然给土财主当奴才。”兰世海疑惑道:“是啊,武陵龙家和仙宗有牵连,可上山来的都是些凡夫。”黄幽忽问道:“武陵龙家是来找龙师妹的么?”李凤歧眉头一皱,一扬胳膊,作了个噤声手势。 正当此际,马队进场分列两边,内中三骑品排而出,有人叫道:“狗屁峨嵋仙境,大娘说的那么玄乎,到这儿看破破烂烂象座乱坟岗。”语气傲慢,尖锐直似刮锅。 这天频经冲荡,峨嵋试炼场已是坑洼遍布,土焦烟横。逢当马上骑者批评,立即有三十多名侍者滚鞍跳下,开箱子拿笤帚打扫地面,铺设地毯,搭起避风的帷幔。手脚老练麻利,显是做惯了勤务。须臾布置停当,虽不及清昴圣坛洁净,华贵犹有过之,配上刀马环列,颇似皇家围猎的场景。等到众侍者退走,三名骑者方才下马,左首那人还在骂骂咧咧:“大年夜爬荒山受风寒,还说领略仙境风光,这么破败领略个屁……”灯火掩映,其人白面粗眉,年纪二十来岁,手搭额前仰头道:“鬼地方好邪门,冬天打雷打闪,莫不要下雨?”云深处闷响隆隆,光团时隐时现,那是游星斗和班良工正在天顶决斗。 右边骑者道:“二弟不要怨天怨地了,咱们跑远路吃苦头,说到底是受那死丫头带累。”此人黑胖声粗,恰与白脸青年相衬,五官有些相象,朝中间的年长者道:“还劳动爹爹亲自寻找,那丫头专会惹祸,抓回去非得揭了她的皮不可。”年长者喝道:“休得多嘴,你大娘大爷在后边,听见了什么意思!”近侍摆上马扎,三人按膝坐下。 太皇精舍之中,侯天机问道:“来的是武陵龙家么?那三人象是父子,龙师妹可认识……”一转头,只见龙百灵面色煞白,低声道:“万乘大哥,千寿二哥,还……还有二叔。”侯天机意待详问,又看桃夭夭表情木然,似乎目光凝固了,心里一惊,忍住了话头。 桃夭夭心里翻腾如沸:“到底是来了,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逃离龙家,我究竟在逃避什么!?” 对面人头攒动,忙活张罗,峨嵋众徒只是默然注视。往常来客或友或敌,多为世外的仙道妖魔,似这等世间豪门该如何应接?李凤歧常年混迹于红尘中,世风人情他最熟悉,论身份也当由他出面迎客。可偏偏半晌不吭气,如同站着陷入了深睡。众人暗自奇怪,预感一场剧变即将发生,较五台犯山,四童斗法更令人震撼。正自神似不宁,那边响起笑声:“呵呵,这里就是蜀山玄门的所在地么?” 发笑的是那年长者,看模样四十多岁,面容清矍,巍巍然似有王者之气,嗓门宏亮如钟:“贼不象贼,匪不象匪,非寺非观,又不当兵纳粮,这玄门究竟是干什么的?”说话官腔十足,左顾右盼,并不朝峨嵋众徒看上一眼。 李凤歧手臂轻摆,示意众人后退,上前道:“尊驾可是武陵龙家的龙老爷?”白脸青年道:“小子大胆,就敢这么向我爹问话!”李凤歧道:“久闻龙老爷膝下一女,没听说生有儿子。想是在下错问了,这位不是龙老爷。”白脸青年怒道:“我看你是有眼无珠,只认得龙大老爷呢!”黑脸青年道:“这厮好生无礼,他讥讽咱们不是龙家生的儿子。”腾的站起身,要抡马鞭子抽李凤歧。年长者喝止两儿,上上下下打量李凤歧,瞧他形样落拓,气色慵混,是勾栏中走马斗鸡的浪荡子弟。然而语带机锋,似已揭出己方目的,这份机智实属少见,对两个儿子说:“世外多有奇人异士,与之相俦不可轻躁,自失了身份。”说罢庄容端坐,两儿学他样子绷紧脸,尽力摆出贵族的气派。 早有随从走上前来,躬身抱拳道:“好教异士得知,我们确是武陵龙家,因有要事拜访贵派。此位乃龙家二老爷……”待年长者首肯,讲出全名:“讳靖坤号天策公,这两位是二老爷的公子,万乘公子,千寿公子。”逐次介绍完毕,转过脸看时,是先前接待何兆基的那个头领,自称:“小人裴仲,现任大爷潜龙庄主管。”言语谦卑,气色精悍。 李凤歧道:“诸位都是尊贵人,我们这都是山里人,互不往来两不相干,没什么好拜访的,这便请。”一开口就送闭门羹。裴仲愣了愣,一时无言可对。龙千寿道:“你不问我们有何要事?”李凤歧道:“不问。”龙万乘比兄弟多几分精猾,冷笑道:“你不问,我们倒要问个水落石出。藏匿人口的大罪,岂是支吾搪塞能蒙混过的。”方灵宝在后嚷:“什么藏匿人口,瞎诈唬,鬼扯淡!” 龙靖坤缓声道:“我龙家世代蛰处湘西,与各派各帮均无交往,是以名声不传……”峨嵋众徒暗暗皱眉,心想“听他意思,然把玄门当成江湖帮派了,这位龙二老爷无知的可以,也敢跑到峨嵋山上搅事!” 龙靖坤道:“然则祖宗严训在先,后代子孙珍视名誉,礼法家风是断断不可坏的。最近家中人口走失,一个小厮,一个侍妾,甚而长房独生女都离家远走,此事若无结果,武陵龙家的脸面望哪儿搁?现查得这三人为峨嵋玄门所藏,龙家携众到此,原是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2 李凤歧道:“罪名都安好了,还有何法可说?莫非要跟峨嵋派谈条件?”龙靖坤打个哈哈:“果然是聪明人,一语中的,那我也开门见山了。据闻此间奇人异士甚多,各怀神奇本领,尔等倘若归附于我麾下,听凭调用,前罪自是既往不咎。龙家收编了峨嵋派,从此不分内外,走失的三人便无须索回了。”他说的兴发,牵动了胸中抱负,没等李凤歧应诺,接着又道:“方今四海沉闷,九州喑哑,朝廷失政败德,天下黎庶穷极思变。值此英雄举事图霸的大好时机,你等空怀绝技,一生幽处荒野,岂不是太可惜了么?莫如应天时择明主,投身大业建功立名,得享荣华富贵……” 峨嵋众徒越听越奇,敢情这位龙二老爷心存异志,起意造反,跑上峨嵋山招兵揽将来了。龙靖坤一面宣讲,一面执鞭挥摆,仿佛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正向满朝功臣敕发封赏,临末面带微笑,望着李凤歧道:“功名富贵唾手可取,难道你们不想要么?” 李凤歧道:“我们不要,祝龙家造反成功,这便别过了。”拒绝的干净利落,龙二老爷白费许多口水,张着嘴又窘又气。龙千寿怒骂:“不识抬举的狗杀才,你长几颗脑袋,以为老爷没法收拾你?”龙万乘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仔细想好了!”手掌按住腰间佩剑。龙靖坤缓过气来,命二子暂退,沉声道:“两条路给你们走,要么归顺龙家,要么交出藏匿的三人,如其不然,哼,踏平峨嵋就在今晚。” 李凤歧沉思片刻,说道:“贵方所指走失的小厮,现已当上峨嵋派师尊,我们作弟子的怎可决定尊长去留?另两人与师尊关系密切,也不好轻动。这件事如何了局,我们只等师尊的示下。” 峨嵋众徒大感诧异,李凤歧对人向来嘻笑浮滑,因何这般语正色严?其中隐含的委婉之意,哪象出自飞剑破敌,一言泯恩仇的大师兄口中?龙千寿笑道:“就那个姓桃的野种,还当什么峨嵋派尊长。嘿嘿,那你快叫桃夭夭出来露脸啊!”李凤歧道:“师尊另有要务,见不见外客,时机相宜再决定。”龙靖坤道:“那要什么时候?”李凤歧道:“三五年不长,三五日不短。”龙千寿怒道:“狗杀才又在装怪!” 忽然黄幽大喝:“老子们讲话,岂有儿子插嘴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形影倏逝,话音仍在原地飘响:“给你点教训!”耳听李凤歧被“狗杀才,狗杀才”的连番辱骂,黄幽如何不怒,憋了半天陡然发作,存心扇这伙凡人几个大嘴巴。遁甲首徒身法如电,瞬移到龙千寿跟前,刚扬起巴掌,忽地“噗通”摔倒,真气涣散四肢绵软,仿佛糖人掉进火炉烤化了。龙千寿道:“这家伙跑的好快,你要教训谁?”左手一鞭抽下,黄幽脑门多了条血痕,遁甲首徒居然躲不开凡人的鞭打!龙千寿右手再起,抽出腰刀砍向黄幽脖颈,“当”的一声偏斜数寸,被李凤歧的剑气挡歪。 刀剑相交,一个是凡间兵器,一个是玄门真法,硬碰硬竟难分伯仲。锋芒割破黄幽头皮,鲜血染红面颊肩膀,痛的他“哇哇”大叫。峨嵋众徒群起援救,一提真气立时筋骨虚软,“噗通噗通”满地滚倒。只剩魔芋大夫仍能施发医术,坐地遥治黄幽伤势。李凤歧脚步踉跄,叫道:“不要运真气,他们的机关能把我们变成凡人。”黄幽伤处愈合,力气稍复,挣扎着往回爬,不防又吃了龙千寿几鞭。 龙万乘皱眉道:“这就是所谓仙家法术?江湖戏法一般,收伏这些人没什么用处。” 龙靖坤道:“他们还是有本事的,只不过被你大娘的手段制住了,施展不开。”摸着下巴端详黄幽,惊叹道:“你还别说,此人的疗伤术就很奇妙,刀子砍伤自己能治愈,战场上的兵士若学会这招,那可所向无敌了。”片言暴露了底细,他于修仙炼法一窍不通,明明是个凡夫俗子。峨嵋众徒败在此辈手中,惊疑交集之余,实是说不出的窝囊。 龙靖坤喊道:“寿儿,你再去试试他!”龙千寿几步追上黄幽,举臂抡起刀子,准备猛砍几刀,瞧瞧他治伤术还灵不灵。蓦地平地卷砂,剑气屏障般横起,恰从两人间穿过,钢刀立时断为两截。龙千寿骇然后跃,叫道:“狗杀才发威了!”李凤歧挥臂摇指,剑气转势,绕圈子刺向龙家父子,眼见三人在劫难逃。猛然两旁驰出骑,喝道:“呼焰豹!”手拉马鬃,马嘴里喷射火流,连成赤红焰墙,撞着剑气轰然而熄,两种势道抵消化灭。 随即骑驰回原位,鞍上武士气息粗重,仍然是毫无法力的凡人。 李凤歧前额低垂,上身摇摇晃晃,喊道:“龙夫人,你仙法我们领教了,可否赐示尊颜。”借着身躯轻摇,努力调理散乱的经脉,但觉内丹躁动,元神受俗尘污染,法力正急剧减弱。 其实龙家出现之初,李凤歧就已觉出蹊跷:大批马队携物繁多,何以攀山道越峻岭,穿密林钻深洞,最终到达峨嵋幽境?显然借助了某种缩地法术,外表看去平淡凡庸,略无作法痕迹,却正是仙家大明若晦的绝高境界。李凤歧语气郑重,实为引仙宗高手答言,再听龙家父子的交谈,猜到了那高手是谁。 只见远处夜色垂掩,近处人马肃立,静悄悄别无异样。龙家三父子尚未从剑火激爆的惊变中醒神,睁着两眼怔怔发呆。 魔芋大夫忽道:“归元法,脱仙入尘法,两种昆仑仙法混成,演化为散气夺功的奇术。”他一直关注黄幽的状况,口里嘟嘟囔囔,蓦地惊觉道:“哎呀,除了我炼成仙体,大伙儿都没成仙,失掉真气还如何摆成真武阵?”众人心头一震,寻思“我们真气散失,是中了对方的法术!依着神农首徒所说,没有修成仙体就抵挡不了?” 马队后方飘来女子声音:“不愧为神农首徒,凭伤损推断法术出处,眼光也算精到。”李凤歧大声道:“说话的是龙夫人么?”那女人仍在评价魔芋大夫:“可惜见识欠丰,李凤歧仙体炼成在即,也能抵抗归元入尘术,你就看不出来了。”寥寥数语,清如水,冷如冰,恰似一位女王金口宣谕,令人陡生敬畏之感。那女人继道:“靖坤,带孩子们退开。”龙家父子气焰何其嚣张,一听此话如领圣旨,缩着头退到边上。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3 试炼场上这番对答,传入太皇精舍里如同焦雷炸响。侯天机尚能惊叹:“那女人定是龙家大太太了,先声夺人,果真有气势。”另两人连口都张不开了。龙百灵浑身战抖,扶着椅子把摇摇欲坠。桃夭夭刚才眼光呆滞,现在眼里也没光了,魂魄似已出窍,整个人变的铅灰死冷。侯天机道:“师尊,真武阵多半摆不成。你若要出手,眼下是时候了。”龙百灵强定住神思,勉强的道:“不行,相公不能出去,他身藏魔气,如何与……与仙宗争斗。” 侯天机道:“可李师兄他们很危险啊!” 百灵道:“来的人是我……我的母亲,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自会去劝阻她,那时,请楚师兄送我一程。”假若十天前闻悉母亲驾到,她早已跑到龙太太膝前请安去了。但琰瑶环的讲述深铭心头,自知身世存疑,这步子如何还迈得开?忧苦萦结,内心交战,想揭去迷雾,又怕实情难以接受,转而念及“从此长相守,同游黄泉路”的誓言,似乎有了依靠,伸过手牵住桃夭夭指尖,忽觉冰硬直若死尸。龙百灵大骇,问道:“相公,你怎么了?”桃夭夭吸了两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我没关系。” 他身如负重万钧,分毫挪动不得,这恶感犹如梦魇,不是外来法术造成,无关气脉运行,却是由心中的情感引发。适逢龙百灵相询,他自己也在心里惊问“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宓文妃上山生事,前几天早有预料,这会儿反倒没力气去见她了。没想到我的恨意这么深,一经触动就象犯病,小指头都抬不起来,我好恨,我……我是恨她,还是怕她?” 马蹄轻响,队列分出空道。从中走出六十四名白衣少女,前后左右四边各站十六人,手持黑缎长幡,排成个规整的方阵。每走过一处,两边武士,侍从,下地跪倒,仆婢奏响丝竹,铺陈香花绫罗,待方阵近前站稳,齐呼:“参拜主母。”龙靖坤父子一并躬身致敬。峨嵋众徒哪见过这等奢豪排场,加上真元散失定力大减,不禁气为之夺,心下惴惴。 黄幽经几番受挫,昏了大半天,此刻忽被呼喝惊醒,大叫:“啊啊,灵儿师妹的妈,昆仑天文宿首座龙太太到啦!”能想到的衔头都叫出来,幸亏偶生急智,记起已和玉南香定情,没失口乱喊“未来丈母娘大人”。 方阵里应道:“不错,天文宿首座宓文妃,终究到峨嵋山来了。”众少女贴肩站齐,手里长幡竖立,把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李凤歧凝睛深窥,看不到方阵里面的情形,目光渐移向乌黑宽长的幡布。峨嵋众徒互相搀扶着站起。兰世海道:“仙宗前辈莅降敝派,何不当面相见。”宓文妃“嗯”了声。阵前居中的少女代为答言:“礼数有碍,各位见谅,我家主母不便显露真容。”语调温婉,透着士绅名门的大气。 何九宫板着脸道:“常言说先礼后兵,你们倒是先兵后礼。龙靖坤父子搅闹不说,龙夫人又使阴招废掉我们的法力,这时候讲起礼数。哼,不必这样矫。”说到激愤处,喝道:“反正昆仑派要和峨嵋派为敌,孤冷法王已将山场毁坏,你们要怎样也痛快点!”他真气虽失,勇力犹存,往前一站雄威不减。 宓文妃道:“法圣师徒久居异域,与天文宿,天武宿均无瓜葛,他们干下的事,不能算在昆仑派头上。”略顿了一顿,接着道:“峨嵋仙境建成上千年,一夕损坏的确可惜,待我整饬整饬。”一道亮光飞起阵中,隐约是张长条文书,半空中烧化飞散,光亮却经久不灭。刹那间地坑复平,焦木转绿,坍破的房屋重新立起,峨嵋山场焕然如初,战斗的痕迹抹掉了。文书火光渐熄,风景隐入沉沉夜色,清风徐吹,令人倍感爽冽。 奇迹悄然发生,龙家上下大气都不敢透,龙靖坤父子也脸露敬畏之色。峨嵋众徒颇感意外,何九宫寻思此举乃是好意,却又为何夺走我们的法力。兰世海道:“多谢前辈施予妙手,此来峨嵋所为何意,尚请明示。”方灵宝叫嚷:“要我们交出桃师尊和龙师妹,门都没有!” 宓文妃道:“我的意图么?剑仙李君定已知晓。他炼成天王盾第二层,心智悟性想必是很高的。” 李凤歧道:“过奖了。峨嵋仙境可留,峨嵋弟子必除,龙夫人的意图并不难猜。法圣志在夺取玄门秘笈,未必想赶尽杀绝。龙夫人却要把我们尽数诛灭,连根拔掉峨嵋派。一个夺物,一个杀人,你两位各有所图,前后步调倒是很紧凑。”峨嵋众徒脸上变色。兰世海道:“昆仑天文宿严禁杀戮,首座今欲破除祖传的戒规?” 宓文妃道:“天文宿是戒杀,你们不会死在我手里。”李凤歧道:“死在龙家父子手里么?妙计妙计,天文首座思谋周详,实在令人叹服。”众人尚自不解,欧阳孤萍道:“我明白了,当真巧妙的很。”兰世海道:“怎么回事?” 孤萍道:“龙家父子是凡人,我们失去法力,也等同于凡间的人物。两群凡人厮杀,仙宗不予干涉,天文宿首座并没违反昆仑派规。只是众寡悬殊,我们决计敌不过龙家的数百精兵。” 方灵宝道:“我们还有魔芋大夫啊!他法力未失,治伤救命,管他几百几千的精兵呢!”众人黯淡无语,均知魔芋大夫攻防乏力,宓文妃稍加压制,他就只能在凡人刀剑下束手待毙。班良工与游星斗久战未分胜负,显然实力接近,怎能再与天文首座相争,唤他下来也无济于事。何况孤冷法王暗伏在侧,一旦突施冷箭,峨嵋派的败局就绝难扳回了。 何九宫道:“原来是借刀杀人的毒计,难怪大费周章,带领这许多凡人上山。”他失法后眼珠金色褪去,只因胸中怒火狂烧,目光比平常还要锐利。欧阳孤萍素习占卜观相之学,情知刚亢躁怒是乃取祸之道,一看何九宫面部异状,登觉命运不祥,想为他贴符消灾,但真气散去后仙符也都失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宓文妃道:“不必发怒着忙,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为铲灭峨嵋派,不一定要杀光峨嵋弟子。眼下有条活路明摆着,走与不走只在你们了。”何九宫沉声道:“什么活路。” 宓文妃道:“立即起誓退出峨嵋派,归降这位龙二老爷,我非但饶你们不死,还会把法力交还给你们。”何九宫呵呵大笑,发须根根怒张,向后退了几步。峨嵋众徒心意相通,并肩站成一排,只有李凤歧还站在前面。方灵宝叹道:“本人住在峨嵋派,长在峨嵋派,从小到大都是峨嵋弟子。退出峨嵋派该怎么个活法?活不下去啊,龙太太你分明是强人所难嘛。” 宓文妃道:“既如此,峨嵋弟子是死是活,全凭龙家二爷裁断了。”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4 龙靖坤道:“多谢大嫂委命,家族兴复伟业,原需多多收纳人材。”转头向峨嵋众徒说道:“关系性命前程,各位可要认真权衡。”龙千寿一挥单刀,喝道:“若不归降,统统杀光!”父子两人软硬兼施,却都畏惧李凤歧的剑气,不敢走上前强逼。 李凤歧道:“退出峨嵋就能保命,看来龙夫人恨的是峨嵋派,不是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却不知本派哪里得罪了你,招致今日灭派之危。”宓文妃道:“也没怎么得罪,我一生的情愫心血,被峨嵋派的桃行健搅成了流水。但法力也因此复原,唉,恩怨纠结真有些算不清楚了。”语气冷漠,好象在述说别人的苦痛。峨嵋众徒心中怦然而动,都想起琰瑶环的旧事。兰世海心思缜密,从中渐渐悟出根苗。 当年求取黄鹤令,引见天山仙女,均是桃行健一手办成。此后龙鼎乾偷情,琰瑶环嫁入龙家,文妃的终生幸福也化成泡影。细理种种事端:要不是桃行健求助,恶果焉得生成?要不是昆仑峨嵋旧有渊源,文妃怎可答允相帮?进而深究,若没有桃行健,便没有后续变故;若没有峨嵋派,又哪有桃行健的出现?细细算来,峨嵋派竟是一切“祸害”的根源!而今桃行健已死,宓文妃不找峨嵋派复仇,如何消得胸中久积的大恨? 念及此处,兰世海心头一沉,暗料今日之事无法善罢。其余众徒未明详由,或多或少有些觉悟,也感到丝丝彻骨的寒意。李凤歧忽而笑道:“前任首徒桃行健身故已久,现今首徒是区区在下。龙夫人跟峨嵋首徒有仇,尽管找在下出气好了。” 宓文妃道:“正合我意。桃行健昔日斗遍三界,仙魔诸灵不能损其分毫。纯阳仙体果真坚不可破?我就想试它一试。”话音未落,峨嵋众徒疑云大起,忆及桃行健的死因,正是被破掉了纯阳仙体。何九宫喝问:“本派前任首徒遇害,是不是你下的手?”宓文妃道:“另有其人。”众人齐道:“是谁?”宓文妃道:“过后自将分晓。现在我只想看纯阳仙体是如何崩坏的。李凤歧,你准备好了么?给你半个时辰炼满功法,够不够?” 李凤歧看出她生性自负,正想出言撩拨,另约赌斗日期。一听道出“半个时辰”的时限,登知自身修炼的进程已尽为对方察悉,道:“半个时辰太多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成!”寻思使计耍诈远比不上天文宿首座,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然应之。 宓文妃道:“鸿冥剑第九重你没炼全,仙体未臻完满,就在这里雁坐炼功罢。”李凤歧道:“连我炼剑的姿势都已了然,天文首座果是渊博。”当即坐下,右腿伸直左腿斜盘,状似大雁尾翅,是谓“雁坐”,依法运气过脉,可致身不动而剑气外放。 宓文妃道:“峨嵋鸿冥剑,源自昆仑天武动字门,法理大同小异,皆是于动中求恒常,形离气合而真元盘固……”一句句的讲解昆仑法义,以便李凤歧参考借鉴。方灵宝百思不得其解,悄声道:“这个龙太太好奇怪,干么非要让大师兄炼成纯阳仙体?”欧阳孤萍道:“先炼成,再破掉,那样才解恨。”兰世海寻思“她认定桃行健是仇人,虽不能亲手杀之,破掉其赖以成名的仙体,也算聊补遗憾。” 鸿冥剑驰纵遐迩,轻灵飘逸,恰好与定阳针形成互补。乱尘大师改进真武阵法,将两门奇术传给天龙神将。李凤歧得获基本法诀,多年间潜心摸索,逐步炼到第九重的初级阶段。如若修满第九重,则龙虎相会,水火相济,元神离身再归位,纯阳仙体便即大功告成。然而鸿冥剑动静各有规制,动的是形体,静的是真气,每每剑势停留敌前,施法者真身飞驰远方,一去一返叠增功力,炼剑对敌也当依样施为。到了第九重却要由动返静,修持须“雁坐”端稳,身形静止,真气元神离合往复,与前面的修法全然颠倒了。李凤歧往日长思精研,总因习惯腾纵使剑,静坐发功万分别扭,鸿冥剑的修行也就停滞不前。 经由这天连番斗剑,最胜和尚,畸零子,沧溟子,一个比一个强,激活了深铭灵台的神木甲仙诀,加之真武阵演练愈熟,以神驭气,以气运剑的仙机体用入微,他自觉解开许多疑点,故说“半盏茶的工夫”能炼好。此时凝思聚气,文妃讲解入耳,修炼进果是奇快。稍顷坐定不动,气飞身外,渐能轻松收放。可是剑气始终软弱无力,放出去无声无息,除他之外旁人都没觉察。李凤歧暗料功法成败的时机已到,遂静心运气发剑,一次次重复,剑气依旧轻飘无着,修炼进程又被新的难关阻断了。 宓文妃指点:“你炼剑过于专注,反使神思凝滞,所以剑气离体无从操控。通常修道讲究心无旁骛,动字门却与之相反。峨嵋昆仑法起同源,修行鸿冥剑应是同样的道理。”略停了停,续道:“保持行功流畅,心思分向别处,或能再进一步。你现在对什么事感兴趣,尽可与我相谈。” 修炼不求专一,可谓前所未闻。但鸿冥剑本就飘游无定,依凭此剑修成仙体,不能将精力全部集中于体况微变。李凤歧自明是理,当下强行分开心神,想了想道:“在下很好奇武陵龙家的来历,龙夫人可愿据实相告?” 宓文妃道:“龙家么?说来话长,本朝太祖打下这花花江山,原本是传给龙家先祖的。”李凤歧道:“龙家还真是龙子龙孙。”宓文妃道:“货真价实的帝王之胄,可惜龙家先祖柞运不长,在位短短四年,就被亲生叔父赶下了龙椅。”李凤歧道:“啊!那位龙家先祖,难道是丧国亡身的文皇帝?”众人闻语吃惊不小,文皇忠厚宽仁,崇文抑武,反被精通兵略的叔父篡了位,这掌故当世尽人皆知,没想到龙家的起源竟于此相关。 宓文妃道:“丧国不假,亡身是讹传了。文皇托赖旧臣护持,携长子文逵及后族两百余口逃离京城,辗转藏匿于湘西武陵源。改称龙姓,传下一支遗族,便是如今的武陵龙家。”交谈之际,李凤歧运气行遍经络,暗生飘腾之感,因心里另有所想,身体没有随着感觉活动,真气若凝若沉,依预设的方位去返。他感知这样的修法对了路,愈加催气行功,心中只记挂龙家的秘史,冲龙靖坤笑道:“失敬失敬,贵客光降,不意竟是金枝玉叶。” 龙家父子面带傲色,手按刀鞘剑柄,姿态凶横强霸,哪里有半点先祖的仁厚宽和之风。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5 宓文妃讲道:“文皇帝性格慈柔,臣属劝谏起兵除逆,他为了使百姓免受兵祸,宁愿终身退居山林。这教失权的臣子如何甘心,每每念叨上台复辟,这代不行传告下一代。天长日久,复位希望渺茫,臣子的后代或走或隐,剩下的越来越少。而龙家子孙怀念祖上荣耀,夺回江山的愿念反倒日渐炽烈。近些年在深谷中建起山庄,豢养精壮死士,企图以奇兵诡谋夺取皇位,与文皇帝的仁慈作风相去甚远。”众人望了望龙家父子,再瞧瞧几百劲装武士,暗想“此言不差。” 李凤歧笑道:“龙家这叫多此一举,既娶了您这位天文宿首座作长媳,天下何人可敌?十把龙椅也抢到了,还练的什么兵。” 宓文妃道:“昆仑仙宗不涉人世,当年我嫁入龙家时已散去法力,无法直接帮他们夺位。后来桃行健引出琰瑶环那贱人,害的举家不宁,我也只得远远避开。可惜桃行健死早了啊。没等我法力回复停当。旧账今朝算清,李凤歧,你代替前任首徒偿债!”说话时“飕飕”急响,数道剑气飞入李凤歧脑窍,隐然是鸿冥剑的声势。众人没见他动作,剑气飞行劲急灵巧,功法显又取得很大进步。 李凤歧收回剑气,开口问道:“夫人破掉纯阳仙体,偿了心愿,就能放过峨嵋弟子么?”欧阳孤萍喝道:“别犯傻,你是峨嵋派的支柱,你败了我们必死无疑!” 宓文妃道:“这个丫头说的不错,我若破掉你的仙体,即使不与峨嵋弟子为难,另外的强敌谁来抵挡?不要忘了,法圣还要洗荡峨嵋,你别想着舍身救人,故意输给我。”李凤歧道:“那你破不掉仙体又当如何?”宓文妃道:“交还峨嵋弟子的法力,仇怨一笔勾销。”顿了半瞬,说道:“条件谈妥,仙体快炼成了。” 李凤歧微微苦笑:“不行,算我刚才说嘴了,剑法越到后面越难,这仙体,一时半会儿恐怕炼不成。”这话倒非虚假,他此时已炼通鸿冥剑剑诀,坐地飞剑行之自如,就是没法使元神和剑气齐飞齐收,第九重“星驰云沛”的最高效果犹未实现,叹口气道:“龙夫人,索性宽限个三年五载,等我纯阳仙体炼好再说。眼下是炼不好了,干耗着没用,不如请及早还驾。” 宓文妃道:“你根基和悟性绝佳,仙体即日可成,对此我有十分把握。”李凤歧笑道:“我炼功对手有把握,真是稀奇古怪。”兰世海插嘴道:“首座有速成仙体的妙法?”他平生阅览甚广,深知成仙的难,忽闻似存捷径,忍不住发问。 宓文妃道:“要修成仙体,必先设下封禁,修炼者冲破禁闭即可成仙。李凤歧万事俱备,惟欠一道封禁阻碍,这中间可没有空子钻。”李凤歧笑道:“首座要封禁在下?沧溟子内丹无边无际,也被一剑破穿,但愿你的封禁更广阔严密些才好,”宓文妃道:“如梦如露,出去会他。” 一道白影应声飞起,落下地轻尘微扬。一位清秀绝伦的少女站到当前,身着绫衫,长裙袭地,背后光团轻扇,五彩斑斓,依稀是蝴蝶翅膀的形影。刹那间全场寂然,沉浸在梦幻般的氛围中。李凤歧象被铁钳夹住了脖子,面红耳胀呼吸艰难,蓦道:“潇…….潇潇!”欧阳孤萍大喊:“你看仔细了,那不是潇潇!” 细看下,少女眉修唇薄,与潇潇颇有不同,但神情气质竟象到了极点!特别是身侧两片蝶翼,纯洁轻灵绝无妖气,正如当日潇潇化成人身的情状。宓文妃道:“潇湘花雨,如梦如露,峨嵋首徒为什么浪迹天涯?天文宿首座的耳目遍天下,岂可不闻不察。”李凤歧心跳如狂,强自定住思绪,暗想对方此举干扰修炼,莫非已改变主意,要阻挠自己修成仙体? 宓文妃道:“情爱之障,即是你成仙的封禁,冲得破神游青霄,冲不破永锢**,要想元神无拘无束,先要给你的灵魂施加最沉重的束缚。”李凤歧方知这是修行的最后难关,当下坐稳,平息躁乱,真气运转加快,四方剑势飞射绕返,直似疾风暴雨。 岂料宓文妃又转了话头,着重挑起他的情思:“潇潇香逝虽然可惜,然则天地间美姝无数,难道没有第二个能够替代?这位如梦如露姑娘,原身也是洞庭湖边一只小蝴蝶,物类体态,生长景况,均与潇潇一般无二。此时初成人形,经我特意培养,性情喜好也和潇潇一样,你和她结成良姻,足以弥补往昔的情恨了。” 李凤歧凝望那少女,看她清纯略带甜美,神情怡然沉静。这些倒也无妨,独有眼里隐现的一点求盼之色,如水之轻柔,如丝之缠绵,牵心扯肝实难摆脱,仿佛在喊“救救我,带我远离险恶,不要让我的美梦惊破。”潇潇逃入峨嵋,不也是这样的眼神么?李凤歧哑着嗓子道:“她是……她是受你强迫,才装成潇潇?” 宓文妃不答这句话,说道:“无论仙体炼成与否,此战结局如何,我都会让如梦如露永远陪伴你,生死再不相离,如此可好么?”四下里剑风呼啸,半晌无人出声。宓文妃道:“看来你不信她能替代潇潇。如梦如露,你知道该怎么做。” 如梦如露道:“是。”双臂轻起环抱,怀中幽光一闪,一把琵琶持在手中,拨弦唱道:“孤棹还处柳篙稀,摇枝空蝉落照低……”一直唱到“燕双栖……香巢又依依。”正是那首《潇湘花雨》,只听曲悠腔美,绕梁**,万物都似空灵通透,随着唱曲飘向虚空。此等妙韵举世无二,除潇潇外谁人弹唱得出?抑或曲为心声,如梦如露与潇潇拥有相同的本质,清白纯真而又孤寂,心意从指尖舌端流露,那是绝对无法假装的灵魂本色。 宓文妃念道:“燕双栖,香巢又依依。潇潇姑娘情深若斯,令人潸然。她怕情郎因自己死去而长受寂寞。特意嘱咐另寻佳配,你如果终生不娶,岂不辜负了潇潇的这番情意?”李凤歧一动不动的坐着,时刻没有中断炼功,剑气交激越来越响亮。但面色铁青,身躯硬如石板,惟见额头汗珠涔涔,表明他内心的冲突多么激烈。 忽然间,如梦如露扔掉琵琶,仿佛从雾气里走出的幻影,走到面前屈膝俯身,伸手抹掉李凤歧额上汗水,颤声道:“我不是潇潇,我听过你们的故事。是龙夫人讲给我听的。听过之后我常想,潇潇因为是蝴蝶就必须死么?要是那样,我真想那时就替潇潇去死,反正关在龙家不得自由,不如早死早了,还能换你们一生快乐。”话音哽噎,泪珠夺眶而出,脸上却含着微笑:“我平生的愿望,就是想见见故事里的那个凤哥哥。今天总算如愿了,我原以为你是个瘦弱少年,可是,凤哥哥,你比我想象的要英武……”忽现一丝羞涩,衬着莹莹珠泪,俨然是那晚潇潇偷入峨嵋相会时的情态。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6 李凤歧咕哝:“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旧日的戏言不觉念出,霎时神色大变,紧盯如梦如露面容,仿佛看见潇潇凭借她的身体复活了。 宓文妃猛地断喝:“如梦如露,你在干什么!接触肌肤会令他走火入魔,你想害死李凤歧吗!”如梦如露手指一缩,恍若被烙铁烧痛,离开李凤歧的面额。宓文妃道:“给我站开了!” 这回如梦如露没遵她口令,强定下心神,向李凤歧吐露实情:“这都是天文宿首座设好的骗局。她早已察清峨嵋派上下人等的性行经历,知道你极是重情,又身为峨嵋派头等人物,于是安排潇潇重现的场面,指望关键时刻扰乱你心境。我…...我是她捉来的小蝴蝶,服了洞庭水府的九灵薜荔丹,靠仙气炼就人身,因此不显妖邪气。她还找到潇潇的义父雨文翰,教我弹会《潇湘花雨》……”又急又快的分说,只盼赶在宓文妃发怒杀死自己之前,令李凤歧消除迷惑,明白自己并非是潇潇的化身。 宓文妃叹道:“傻丫头自作主张,以为这样能破除他的情障,哼,似你这般率真坦诚的倾诉,才真正象极了潇潇,教他如何区分的开?” 如梦如露闻言一惊,急待抽身后退,却被李凤歧一把抓住手腕。便是在这一动之间,坐姿改变了,剑气戛然而止。四围静悄悄的,连龙家父子都屏住了呼吸。稍顷,黄幽小声道:“李师兄走火入魔了!魔芋大夫,快点想法救他!”兰世海道:“别动,能不能成仙,全在此时。”修仙成道之际,往往最为凶险,如遇外力介入,轻则前功尽弃,重则气绝魂灭。但李凤歧的情形象是失去控制,较之炼功太过异常。峨嵋众徒暗中捏了把冷汗,寻思是该上前抢救,还是静观其变。正犹豫间,只看李凤歧抬起头来,眼球充血发红,体内血行显已紊乱。 方灵宝忽地大叫:“成个屁仙啊!大师兄被那小妖女迷住了,着魔发疯了,快让他醒神要紧!”转头向欧阳孤萍道:“平常你跟李师兄往常卿卿我我,好的不得了,这会儿怎地变成闷嘴葫芦?他心里装的是你萍师妹,不是这个假扮潇潇的小妖女,你快提醒他啊!”危机临头,傻人道出真言。可是孤萍默不作声,心想“他若心里有我,何须出言提示?”方灵宝火冒三丈,大喝:“十万火急,你还在发傻!”使出蛮力气,一脚踩中她的脚趾。孤萍疼的毛发倒竖,惊叫:“哎哟!” 这声喊如同金针刺入顶门,李凤歧霍地昂头,放声长笑道:“方师弟,我着魔了?”一边笑,嘴角流出鲜血,忽地随气息喷起,好似凿破了泉眼。峨嵋众徒真的傻眼了,身怀天王盾如此喷血,剑仙首徒焉能活命?魔芋大夫只待施术救治,忽觉他气脉自成路数,外来真气绝难左右。魔芋大夫也曾身历成仙的过程,恍然道:“那不是寻常的血液,是因情伤积化的淤红,他要脱凡羽化了!” 宓文妃道:“情障已破,了悟道法自然,气血躯壳再不是运剑施法的根本。如梦如露,你帮剑仙首徒修成大道,已经完成使命。”如梦如露一脸茫然,望着鲜红的血迹发抖。 李凤歧笑音倏收,侧头吐掉血水,就象吐口唾沫那么随便,身体依旧委顿,而眼光里隐约闪现温润的神采。旋即望向长幡,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要向龙夫人请教。”宓文妃道:“说罢。”李凤歧道:“你给龙百灵和桃夭夭订下娃娃亲,究竟是何用意?”宓文妃静默片刻,淡然道:“家门私务,不足为外人道。”李凤歧道:“既然有心撮成他们,莫如夫人下山暂缓百日,容两人完婚之后,我们再来一较长短。”宓文妃道:“我破不掉你的仙体,自会下山,这是我们讲好的约定。” 李凤歧早料那桩娃娃亲绝非善意,闻听此言更加确信:龙夫人到山之日,即是桃龙两人伤情之时,当即应道:“好,姓李的恭领夫人赐教!”一声清啸,翻手后甩,将如梦如露推向峨嵋派那边。力道恰到好处,仿佛扶着她步入人群。方灵宝瞪眼握拳,要过去狠揍“小妖女”一顿。欧阳孤萍拉住道:“不可,李师兄要我们保护她。”双腿微一动弹,脚趾钻心的痛,怒道:“方活宝,下回你再敢乱来,我教你一辈子背时倒运不得翻身!”方灵宝悚然,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候,一道剑气飞过,横穿试炼场,地上划出一条狭长的深沟,将峨嵋众徒隔在后边。李凤歧坐于深沟前方,高声道:“峨嵋派众位同门听着,若有越此界线者,从今与我恩断情绝!”众人才知那剑气是他所发,却没见他扬手移身,真气流转也无迹可循,剑势偏又那般强劲,细想起来,竟和凌波放剑的方式相仿。 仙家成道,首在突破内外约束,李凤歧摆脱了久缠脏腑的情苦,心灵陡然间变的自由自在。恰值剑术炼至细微处,忽悟“以心驭剑”的妙意:真气法力乃至血脉内丹,都非剑术最基本的依凭。心性获得解放,剑势随心而动,则可无往而不至。由此仙体初步达成,元神安然离归,可在体外驱使剑气飞行。那“情障”虽被破尽,他并没丧失情感,相反胸中热血愈炽,暗思当年若有一位大哥替自己出头,挡住兴师问罪的正道门派,又何至于与潇潇生离死别?而今情势相若,以往发生的惨剧,绝不能在桃龙二人身上重演了。 念及于此,李凤歧心意已决,举臂高喊道:“龙家夫人欲破纯阳仙体雪恨,此间只有我炼成这种仙体。冤有头债有主,理当由我一人接战。诸位同门,桃师尊,你们谁若越界援手,我们的交情就算完了!”嗓音响彻峨嵋山场。宓文妃道:“很好,凭你一人守住仙体,天文首座从此不再踏上峨嵋半步。” 桃夭夭耸然动容“大哥独力对敌,为的是给我遮风挡雨,我……我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想前去相助,但手心捏出冷汗,也没胆量推椅而起。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内心仓皇万分,自知绝不是畏惧龙太太的权势,法力,也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穷思苦索,竟似有种既渴望得到,又竭力逃避的感情,如影随形般纠缠着心魂。 正逢楚晴安置好各派老幼,回转太皇精舍复命,乍闻李凤歧的呼喊,不禁急从中来:“李师兄要同昆仑首座斗法?你们怎么还不赶去帮忙。”侯天机道:“已声明单人应战,我们上去有亏李师兄的信义,何况他说……谁帮忙就跟谁断绝交情。”长叹了一口气。龙百灵道:“我跟李凤歧没什么交情,楚师兄,危急时送我过去,我跟龙夫人当面交涉。”两人又惊又佩,转头凝视,只见百灵双眸含泪,轻咬着嘴唇,凄美面庞上透出决然的勇气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7 一霎风静影止,试炼场内人皆屏息。何九宫拉了拉魔芋大夫的衣袖,示意他暗中施行医术。魔芋大夫摇摇头,兰世海也摆手。其意不言自明:神农首徒医术虽高,主要是医治肉身的创伤,而李凤歧仙体既成,元神如果安好,内外伤害则无大碍。假如元神受损,魔芋大夫要救必倾全力,援手痕迹明显,岂不违背大师兄的约定,宓文妃又怎会容许他人搅局?峨嵋众徒束手无措,一念所系,只希望历代祖师天灵有知,保佑李凤歧支撑到获胜的那刻。忽听宓文妃开言道:“千乘,你去打头阵,尽快把他结果了。” 话音未落,满场讶然,都以为宓文妃即使不亲自动手,也必将派出天文宿仙客,谁知竟让龙家的纨绔子弟出战。龙千乘结巴道:“大娘,那家伙好象很厉害。”目睹剑光纵横,他早已胆怯,哪敢走到李凤歧跟前。宓文妃道:“好没出息,虚弱吐血的人你都不敢去斗,山野道派都不能征服,还谈什么皇图霸业。二叔,你说是也不是?”一听夺江山当皇帝,龙靖坤心念大动,想说两句豪言激励儿子,刚挺起胸膛又泄了劲,强笑道:“嫂嫂言之有理,不过那些人会邪法妖术,千乘毕竟是帝王苗裔,倘有闪失恐怕不妥。” 宓文妃叹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伙惜身贪利,色厉内荏之徒,要成大事难亦哉,难亦哉。”转而唤道:“五台派何掌门,你可愿一雪前耻。”何兆基从后快步走出,抱拳道:“仙师所命,莫敢不从!”他的见识比龙家父子高多了,窥出峨嵋众徒身中昆仑仙法,战力大不如前,况有天文宿首座作后台,再不报仇更待何时?昂然道:“何某愿与峨嵋首徒一决生死,请仙师做个见证。”宓文妃道:“嗯,不要使五台派道术,攻守之际,本身修为忘掉的越多越好。” 何兆基一愣,寻思“我不使道术又使什么?难道象市井泼皮打架那样,动拳脚拼力气?”转身面对李凤歧,疑思登消,怒火渐炽。这几天起起伏伏,成败数易转,从蛇鹰阵失利到最胜增援;从统领各派到失势落荒而走,狂喜与凄惶交错,最终多年营构的称霸大计失败,何兆基万念俱灰,内心只剩无尽的愤恨。其实象推翻峨嵋,领袖正道这等庞大计划,施行起来何等艰难,他并不是没有受挫的准备,可最难忍受的是仙宗高人对自己的态――堂堂道宗掌门被人呼来喝去,形同奴才走狗;时而被拨弄于指掌之间,又象毫无抵抗力的婴孩。如此受辱憋屈,休说扬威称尊,五台祖先的脸面早都给丢尽了 想到此羞恼若狂,何兆基拔腿扬拳,直奔李凤歧,看似找峨嵋首徒寻仇,实是宣泄屈居人下的苦闷――宓文妃不许他用道术,只得挥拳头拼老命。一拳过去雷声轰鸣,峨嵋众徒忽喊:“霜雷箭!”何兆基一凛,拳势偏开尺许,地上“蓬”的炸出个大坑,烟火缭绕,白霜层结,赫然是霜雷箭的效果。 李凤歧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计果然巧妙。被龙夫人夺走的峨嵋道法,就收藏在那些幡布里么?”目光放远,看向六十四名少女手持的长幡。一排黑绸中间,左边第七幅已翻转过来。那面染成纯白色,映着月波,反射的光线恰好照到何兆基的后背。 宓文妃道:“散去法力叫作‘入尘’;聚敛法力叫作‘归元’,两种蜕变我都曾经验过。据此制成六十面归元幡,对付仙体尚欠火候,若要收取寻常修炼者的法术,那倒绰绰有余。”伴随她沉缓的语声,白幡附近“飕飕”风响,李凤歧的鸿冥剑气横削竖劈,连续猛攻数轮,却似木棒敲铁树,只将白幡震的微晃,未能斩断。与此同时雷鸣震耳,何兆基双拳齐出,第二次攻向李凤歧。 峨嵋众徒再惊呼:“五雷真法!”何九宫尤为震骇,疑惑何兆基怎么会使出自己的功法,眼望射向他背后的那道白光,隐然似有所悟。何兆基身具风雷法术,登时精神大振,依命放弃五台道术,运劲发力顺势而为,经络中暗有一股真气导引,拳端闪耀雷火,猛然击中李凤歧的天灵盖。轰响过后烟雾飘开,四处弥散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只见李凤歧额皮乌黑,上身摇晃欲倒。何兆基耳目甚是灵敏,察觉李凤歧放剑攻击长幡,无暇收回格挡,因此才遭重创,这正是取他性命的良机,当即?目断喝,一拳击向李凤歧胸口。 岂料拳至半中忽然失力,手臂绵软下落,接着前胸后背几处冰凉,好象被锋利的长剑刺透了。何兆基大骇,才看剑气盘旋在外,怎地忽又穿透己身,对方并无作法的举动,似这般剑随心起,了无征兆,莫非是神佛显灵?一念未落,“噗通”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身。 李凤歧坐姿笃稳,默运天王盾疗伤,额头焦黑消淡,浊气呼出,伤害逐步转化为法力。他开初的状态近似仙体,受“入尘归元幡”影响较小,没有被夺走全身修为,但天王盾的效力只剩平常的两三成,只能慢慢化解伤势。 宓文妃道:“五台掌门自家道术炼的太深,与玄门真气相冲,未能尽展归元幡妙用。青城派掌门,你的道行稍浅些,可愿接手此战?” 一听昆仑邀请下场,周尚义心头打了个突,摸着胡子踌躇未决,忽看何兆基四肢撑地,缓慢的往回爬,奇道:“他中了剑没死?” 宓文妃道:“为了保住峨嵋弟子的法力,剑仙首徒不会杀死对手,不信你可以亲身去试试。” 周尚义不懂这话的含义。峨嵋众徒多已辨出,李凤歧那几剑方位极准,恰好从何兆基筋骨缝隙间穿过,避开致命要害,出血也极微少,只令他暂时麻痹而已。宓文妃道:“怎么?青城掌门,不伤性命的战斗,你都不敢接手?” 忽而周天岁高呼:“我来接战!”飞步抢出。他恨峨嵋派入骨,日夜渴盼报复,今逢仙宗首领支持,斗法又无性命之忧,怎不奋勇向前。宓文妃道:“好,不要使青城道术。”话犹未绝,右起第二幅长幡翻转,白色反光照射周天岁头顶,只见他身影忽逝,一霎闪现在李凤歧身后。黄幽大叫:“***,是我……我的剔天刺!” 此刻众人都已明了,峨嵋弟子失掉的法术,就是被那六十四面长幡所夺,翻面时传送给何兆基等人,用来向李凤歧发起突袭。周天岁单臂运劲,气流贯通肢体,掌心多了把真气凝成的利刃,不知怎地手法如电,一瞬间连刺好几百下。李凤歧前伤还未化尽,分不出气力遮拦,脊背肩胛被刺成蜂窝,鲜血斑斑点点染红衣襟。如梦如露大声尖叫。众人焦惶注视下,忽然周天岁弹开数尺,落地手脚抽搐,又被剑气封闭了经脉。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8 李凤歧呼出口浊气,微笑道:“这么斗下去,好象是陪我炼功,这仙体可愈发坚固了。”他以存余的少许真气运使天王盾,承受一次次重击。剑气只用心念驱使,片刻间渐行圆熟,剑路与早先的鸿冥剑法相同,但精微之效增加何止百倍。又寻思纯用意念施法,应是天山仙宗的特色,玄门法术承续昆仑法学,炼至最高级却类似天山仙法,想必是祖师博取两家所长的原故。一面思索,一面吐气化伤,峨嵋众徒见他转危为安,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 宓文妃道:“仙体虽成,剑术仍未达到顶巅,你还缺少一件最重要的法宝。”这时何兆基爬转回来,几名五台弟子迎着扶起,周身略无伤损,脸上羞惭难掩,垂着头溜向人群后方。那边周天岁同样被放倒,满地打滚,却兴奋的大嚷:“我没受伤,他伤不了我!这小子只会锁人经脉,没半点杀伤力!”伸长脖子向后喊:“二弟还等什么,快上来报仇啊!”宓文妃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话不错。”暗中不知施加了什么刺激,躺在担架里的周天使便似针扎的蛤蟆,腾地跳起狂冲,两条狗腿犹如踩着风火轮。 周天使这一冲出,两面白幡照射过来,立时将风雷,遁甲两门法术移入其身。随着法力猛增,凶性蓦地发作,狂吼:“峨嵋狗贼,还我腿来!”起手放出火流,射向李凤歧下盘,身影一闪而逝,忽从半空扑下,掌中握的是遁甲奇兵剔天刺。周天使在玄门修过道,两种法术同放,威力比前面两人超出许多。但李凤歧的剑术也更加熟练,心神微动,剑气即已指向周天使鼻端。依着下坠的势头,等于往剑尖上扑落,相隔仅寸许,闪避格挡都来不及了。周天使魂飞天外,惊悸中张嘴向地上喷气,一股强风托起身躯,怎料剑气又悬空倒垂,转等他自己朝上撞。周天使此时身兼两门绝学,可算仙道绝顶高手,背肌刚微触剑芒,立使遁甲搬运术移位,一霎横移七丈远,猛觉腰侧发凉,暗叫“不好”,已被平放的剑气贯穿了身躯。 只听“噗”的闷响,周天使重重摔落于地,情状俨如前面两人。李凤歧心念转到那里,剑气便在何处生成,运行快的无与伦比,任何逃逸术,搬运术,移形术都没法避开锋芒。经过几番交手,他暗觉何兆基三人虽然会使玄门道法,但并未变成自身技能,周天使兼有两门真气,那更是玄门修道的大忌。显而易见,传功调气的真正操作者,定然是举幡的六十四个少女,长幡经炼制猝难击破。于是转换攻击对象,制服周天使同时,剑气照准举白幡的少女猛刺。只见寒光夺目,逼近眉间的“上丹田”,那少女全无抵抗的举措,尖声惨叫,一张俏脸吓的煞白如纸。李凤歧暗惊“她是凡人!”硬生生收起剑光。那少女险些跌倒,白幡晃荡,反光又照中周天岁。遁甲法术传入身躯,周天岁活象挣脱套索的野兽,倏地跳窜近前,抽出腰间匕首,深深刺进李凤歧的右胸。随即剑气反刺肩窝,周天岁再次瘫软。李凤歧随手一挥,将他甩出数丈之外。 一连串突变交迭,众人只看的眼花缭乱。李凤歧手握匕首木柄,缓缓从胸口拔出,热腾腾的带出几股血流,却不朝伤口看一眼,只是端望那举幡的少女,暗自纳罕“她们是凡间女子,丝毫法力也无,怎地充当法器的操控者?攻破归元幡岂不太简单了?这龙夫人行事诡谲,处处暗伏机巧,不可轻忽行动。”心下盘算,运功化伤。峨嵋众徒急盼天王盾起效,尽快化愈伤处。但看李凤歧面若白蜡,登知他失血太多,真气几近耗竭,纵然剑术神盾灵验绝伦,血肉之躯终究有其极限。假如肉身消亡不存,元神飘游无根,纯阳仙体也就形同虚设了,怎挡得住敌方一波强似一波的冲击?时危势紧,魔芋大夫急欲出手施治,可是他参加过桃行健主持的东海大战,牢记令行禁止的严规,天龙神将之令绝不可违,已成为铭心刻骨的信条。李凤歧既不准旁人插手,又有什么法子助他脱险。魔芋大夫焦灼犯愁,一时呆在原地。 龙万乘目视周天岁挣扎爬回,忽道:“侄儿有桩事弄不明白,想请大娘指点。”宓文妃道:“何事不明?”龙万乘道:“那个剑仙首徒几次占了上风,制的对手瘫倒不起,为何不下杀手?”龙靖坤问道:“莫非是怀柔之策,想拉拢各家道派?”他平生醉心权谋,将心比心,也将李凤歧设想成老谋深算的枭雄。 宓文妃道:“五台掌门,周家弟兄,已经和峨嵋派断绝情谊,拉拢他们是没用的。不过峨嵋弟子的法力在这些人身上,人伤则法损,人死则法散。剑仙首徒只为保全同伴的法力,宁可放过敌人,自己承受伤害。” 龙万乘奇道:“还有这等怪事,即便顾全同伴,也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啊!”宓文妃冷冷的道:“潇湘花雨若不舍己顾人,就不叫潇湘花雨了。”龙万乘笑道:“那就好办了,不论战胜战败,总之他不肯伤人,二弟尽可放手一搏,现下还怕什么?”宓文妃道:“我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龙千寿生性猥鄙,往常最喜欢虐待弱小,眼见李凤歧身负重伤,耳闻争斗不至伤身,登时撩动了满腔凶气。龙靖坤素知儿子性行,说道:“日后疆场上总需争强斗胜,千寿磨炼磨炼也好。还望大嫂照拂,把那什么峨嵋法力传给他。”宓文妃道:“不消吩咐。” 龙家这边商议甫毕,远处忽然传来欧阳孤萍的喊声:“用车轮战对付峨嵋后辈,昆仑仙宗真是好威风,好光彩哪,仙道各派正该传颂崇仰。”宓文妃应道:“他们都是凡人,用的是玄门道法,与昆仑仙宗无涉。”孤萍大声道:“利用凡人为害,不怕堕入魔道?你是仙宗首座,还是妖皇的走狗?” 宓文妃轻笑道:“丫头嘴利,我懒得跟你争辩。闻听你性子阴沉刻薄,倒是很对我的脾气,座下正缺个贴身婢女,等峨嵋派灭了你就跟着我罢。”孤萍未及答言。兰世海厉声喝道:“仙宗远避人世纷争,几时把世人当作报私仇的棋子?久闻天文宿前辈湘君隐居洞庭水府,从不涉世扰人。宓首座所作所为,晚辈倒想请湘君来评评理。”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9 孤萍道:“昆仑仙宗自居正派,也有祖宗师承,似你们这般恃强行凶,不讲道义规矩,和妖邪有何区别?怎对得起创立昆仑仙宗的前辈先祖?” 宓文妃不再理睬两人,道:“千寿,你还磨蹭什么,任由人家拖延时间,养好伤蓄足气力再开打么?”一语点破关节,孤萍故意挑起口舌之争,原是想为李凤歧争取片刻的余暇。龙千乘浑浑噩噩,乍闻对面美女疾言申斥,正听得入神,忽经大娘提醒,恍然道:“可恶!敢跟我耍缓兵计!”凶性陡发,左手舞鞭右手挥刀,发疯似的朝李凤歧攻去。 方阵前沿十六面长幡应势齐转,十六道白光照定龙千乘,霎时刀影千重,鞭风狂啸,各种玄门奇功同集彼身,龙千乘大喜道:“啊哈,这个好玩!”鞭子霍地挥下。李凤歧伤势还没转化完,微微皱眉,向左边一让,乘鸿冥剑气,身形飘然移开数尺。但就是这一下移位,仍是以气驭剑的老路,耗损了仅存真元,差一点气竭昏倒。此时李凤歧若受重击,肉身必将毁坏,魂魄无依,仙体被破也在旦夕之间了。可龙千寿玩的兴起,竟忘了乘胜追击,一鞭鞭抽向地面,轰响声处土崩石裂,四下里剧烈摇晃,大笑道:“哈哈,我的鞭子会打雷!好玩的紧……我肚子有股热气窜起,直窜进手心,传到鞭子上就能放雷电!”鞭梢电闪雷鸣,正是何九宫的五雷法。按常理推较,用普通兵器作法无甚助益,反倒有失法术灵意,峨嵋弟子极少采用这种画蛇添足的笨招。龙千寿鞭子耍的兴高采烈,明显不通峨嵋法理。 宓文妃道:“别光顾瞎闹,放跑了对手。” 龙千寿笑道:“他跑不掉的!”右手舞散刀花,一团利刃旋风乍起,中间光斑形似枯叶,刹那间包围了李凤歧。黄幽眼珠瞪圆,咬牙道:“这,这是,是我们遁甲门的碎骨叶风攻敌术,***他使的乱七糟,全不解风疾叶缓,气凝尖端的诀窍。”孤萍喝道:“你是那边的!还帮着讲解?”黄幽猛省道:“对对,他乱使才好,***,最好失手把他自个儿切碎!”然而龙千寿并没伤着自身,右边刀势愈紧,左手反复挥鞭,体味法术在身的新奇感,嘴里嘟嘟囔囔:“嘿嘿,肚子好象分成两半,左边热乎乎,右边冷冰冰的,这冷气窜到胳膊,似要向外面飞出刀子。”蓦地扔掉兵器,碎骨叶风随指尖运转,越发迅疾凌厉。 不同于何兆基等人,龙千寿从未修过道,根基全无,宛如一个空空如也的水缸,容纳外物反倒更加容易。峨嵋道术体用顺乎自然,破坏力超乎寻常的强猛。那情形就象七岁孩童操纵大炮,不拘章法无所忌惮,足以将周遭事物悉数轰烂。再者尘归元幡传功虽是灵便,却最适合凡人受纳,相较之下何兆基等各自炼有真气,难免与外来的真气排斥。李凤歧先前运剑制敌,是从他们气脉冲斥产生的空隙中穿透,血行筋骨均无触碰,令他们丧失战力而受伤甚微。但龙千寿体内绝无排斥的现象,真气浑然流通,哪有间隙让剑气穿过?李凤歧只得凝神先行拆挡,心念转细剑气分化千万,密响如迸豆,从各个方向格开碎骨叶风。 其实两人的修为天差地远,龙千乘纵然奇术加身,李凤歧要伤他仍是易如反掌――循着刀势反攻,一剑就能令他身首异处。但峨嵋道法也将随龙千寿的伤亡而泯散,众同门失去复功的可能,强敌面前只如一群待宰羔羊了。 峨嵋众徒看李凤歧艰难招架,均知所为何故,黄幽喊道:“大师兄你快反击啊,别管我们法力能不能恢复,杀敌要紧!”正当此刻,龙千寿体运功法渐熟,抛掉钢刀,合身凌空飞扑,神雷弹加引殃灯,碎骨风含搜魂法,各种法术齐发,泼天覆地般朝李凤歧袭去。黄幽惊急狂呼,方灵宝也跟着喊:“大师兄别管我们,杀敌要紧!” 李凤歧心下烦躁“我若不管你们,何必吃这苦头?哇啦哇啦的聒噪,好教我分神!”孤萍瞧出利害,断喝方黄二人:“闭嘴,你们别闹了!”生恐扰乱李凤歧心绪。众首徒都曾在剑仙道场里听过讲,依法理推知,上乘剑术讲究人剑合一,最关键的是心意与剑气相合,以心驭剑重在心思飘逸,牵记忧患必使剑术失灵。方黄二人猛省此节,赶紧捂住嘴不敢吭气。岂料李凤歧实是随性洒脱之至,一转念间已抛尽烦忧,纵声长笑道:“闹,干脆大家都来胡闹。”跳起身,剑气收成坚厚平面,推向龙千寿身前爆开,“蓬蓬蓬”接连三下,龙千寿倒退三步,眼睛里金星乱冒。 剑气收拢则再无格挡之效,先前袭来的术法,如碎骨叶风神雷弹等等,尽数击中李凤歧的胸腹部,刹时衣衫破碎,皮焦肉绽。他却浑不理会创伤,心念恍似脱离躯壳,原本分细的剑气变厚重了,正合以拙胜巧的剑理。持续推进暴震,势将龙千寿震的昏死过去。忽然李凤歧大喝:“今天就弄死了你,将来少个争夺皇位的对头!”连喊数声,一声比一声高。 此话传入耳中,众人莫名其妙。龙万乘脸上挂不住了,奋然跃出道:“二弟,我来帮你!” 历来帝王之家内斗惨烈,亲兄弟争权夺位,杀身害命几乎是惯例。龙家虽非当朝皇室,但龙靖坤给儿子取名“千寿,万乘”,其志已不言自喻。既然自认是天胄龙种,两兄弟又性格凶残,相互间哪能不存嫌隙。李凤歧顺情推理,语中带刺,恰巧点破龙万乘的心事:龙家大老爷并无子息,二房中只有他兄弟两人,倘若龙千寿身亡,龙家夺得江山,那太子的宝座不就稳稳落到自己手里了么?只是这算盘经常在肚里打,不敢向外泄漏,否则落下手足相残的恶名,必惹父亲厌弃。今逢李凤歧这一说,龙万乘再不行动,倒象自认了陷害兄弟的意图。他也是精滑之人,立刻挺身援战,借此洗脱自身的嫌疑。三十二面归元幡随势翻转,一道道白光齐射,将峨嵋道法传给了龙万乘。 李凤歧正要激他下场,料敌机先,半途伏下暗招。龙万乘刚一腾空,双腿立时麻木,仿佛被粗绳捆紧了。原来遁甲法术每每腾挪闪转,形式类同世俗武功,易于凡人体会,不象卜筹,摄魂等道法那样诡变隐秘。所以周氏兄弟,龙千寿最初采用的法门,都是先以遁甲术冲刺。李凤歧算定龙万乘也将如此,心神微分,将剑气藏于遁甲术的各个方位,抢在他功法熟路,真气贯通之前,一举刺穿龙万乘气脉缝隙,拽着他往身前飞近。此时龙千寿已震昏了,踉踉跄跄要摔倒。李凤歧擒获二子在即,意欲拿他们作人质,胁迫龙靖坤就范,进而再跟宓文妃周旋。峨嵋众徒见大师兄奇计连出,挥洒间神威凛凛,禁不住齐声大呼:“好啊!”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10 欢呼方起,尾声忽地低落,化作惊恐的叫喊:“啊――小心!”一条人影倏地扑近,手握白刃刺入李凤歧后腰。却是周天岁忽施偷袭。他恨透了峨嵋剑仙,斗法虽败而不回撤,一直蜷伏着假装虚脱。待得李凤歧与两子相搏,瞅空子捡起匕首疾刺过去,一刺得手便欲逃开。李凤歧反腿飞踢,正中周天使胸侧,草袋似的踢出老远,三根肋骨断成数截。但这下也耗光了他的精力,正遇龙万乘冲到跟前,慌里慌张抬手一拳,李凤歧竟然没能躲开,腮帮被打的红肿,转了半个圈子委顿在地。 龙万乘喘气道:“这,这家伙好狡猾。”惊魂稍定,手脚还发软,叫道:“他倒了,我打倒他了,二弟,快!”李凤歧频经斗剑,化伤,运智使计,真气固然枯竭,心力也到了灯尽油干的绝境,恍恍惚惚再没法施发鸿冥剑。龙千寿乍从昏乱中醒神,耳闻大哥招呼,一股业火直冲脑门,暴吼:“该死的狗杀才!”使足吃奶的力气,上去一脚踹中胸膛,不觉脚尖带出风雷法术。只听李凤歧胸腔内闷响隐隐,伤势积重难化,天王盾即将崩解,头往上一仰,嘴一张,吐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两颗亮晶晶的内丹。 无论妖仙,内丹离失都是丧命的先兆。李凤歧心中一片宁静,隐约听见如梦如露在哭,暗道“终究是到头了……”待要阖目而逝,忽然两颗内丹缩回口中,象被某种奇异的力道牵引着,重入丹田筑起底基,真气倏然流通,微弱的生机忽又振作。紧接着那力道往后疾拉,将身子拉开三丈,远离龙家两个恶煞。李凤歧转头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落下,仿佛凭空而降的天使,讶然道:“楚晴,龙师妹,是你们救我?” 楚晴忙道:“我只传送龙师妹来试炼场,可没有插手你们斗法。” 龙百灵指尖银光纤长,冰蚕仙索缠绕李凤歧腰部,方才筑丹理气,扯身避害,均是由她一手完成。峨嵋众徒情关心切,想跑过来察看护持,忽闻楚晴之语,记起李凤歧严禁援手的命令,不禁又收住脚步。龙百灵道:“楚师兄,请你退后,谁帮忙就跟谁断交,李师兄是这么交待的。”楚晴点点头,走入同门列中。百灵扶住李凤歧肩膀,防他虚脱昏倒,说道:“李师兄,你我可没交情,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李凤歧淡淡苦笑,心想“我在这死拼硬撑,还不是为了腾出工夫,让你和桃兄弟好远远逃走。龙家宣称消灭峨嵋,实以你二人作因头,你们离开才可打乱他们的策略,怎地龙师妹那么聪明会想不到?唉,不是想不到,而是顾念她相公和我的兄弟情分,只身挑起重担,好让我们兄弟躲祸保命。小小弱女受此重压,可怜,可怜。”暗叹未几,内丹动摇,伤痛阵阵袭来,自知暂时无力助她,暗地里加紧运功化伤。 龙百灵一现身,龙家那方气氛立变。人人引颈凝睛,借着灯光月色仔细辨认。龙家两少半晌才回过神。龙千寿叫道:“啊哈,死丫头,你总算露面啦……哦,这两年少见,倒出落的这般水灵。”龙家门庭深沉,礼序严谨,二房两少爷年龄渐增,顽劣之性却也渐长。龙靖坤生怕惹长房不高兴,近几年命两个儿子只在外面走动,内宅的亲戚自是少有碰面。龙万乘多着几分机灵,耳闻兄弟出言不逊,记起父亲先前的告诫,扯了扯他袖子道:“你莫乱讲,大娘在后头呢!”堆起笑脸道:“妹妹,你好大面子啊,不声不响偷跑出门,引得我爹,大娘亲自带人寻找。” 龙百灵趋前几步,裣衽行礼道:“万乘大哥,千寿二哥,你们好。”又朝龙靖坤曲躬致敬:“二叔久阔,侄女这厢见礼。”站直问道:“我娘亲…...她来了么?”话音微颤,透着难以名状的悸恐。龙千寿道:“咦,你是装哪门子的蒜,大娘到山上老半天了,刚刚看你吃里扒外帮外人……”龙万乘把他往旁一拉,闪开空道:“大娘就在那里,你快去拜见。” 百灵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走过去,双膝一弯,就在原地向长幡那边遥拜,说道:“女儿拜见娘亲。” 沉寂了好一阵,长幡里响起宓文妃的话音:“女儿,娘亲?这时候还叫我娘?不出所料,琰瑶环那贱人果然没有讲出实情。” 一听此言,百灵膝盖双手酸麻,浑身气力象被抽走了,竟而直不起腰,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实情?”宓文妃冷然道:“教养了多少年,还这样没规没矩,你啊我的,称呼人都不会么?”百灵道:“是,是,太太。”喊出太太两字,酸心结肠,泪珠儿已滑落面颊。众人目瞪口呆,只觉这对母女很不对劲。龙百灵心中默念“黄泉路,长相守,只要相公爱我,其余万事何足忧怀?”想到这鼓起勇气,撇开那“实情”的话头,抬起脸道:“半年前我离家找寻相公,路上曾经遇见……遇见过太太,是您指点我上峨嵋山的,我不是偷跑……” 宓文妃道:“嗯,私自离家,我并没有怪罪,指明寻人的路径,也是盼你好好守住自己夫君。不想你竟疏忽到如此田地,令我非常失望。”百灵睁着澄澄妙眸,惘然不知所谓。宓文妃道:“好端端给你们订下的亲事,怎么半道里插进个什么小雪?桃夭夭为她神魂颠倒,屡次犯险,身边竟无一人劝阻,你这未婚妻当的很是差劲。若说我上山拿你,便是追究这桩错责了。” 寥寥数语,揭出桃夭夭闯入金轮魔穴,舍命营救小雪等事由。百灵惊问:“您怎么知晓……啊,东野小雪在您手里!被您擒住了?”她心思敏捷,仅凭只言片语,已猜中小雪的下落。 宓文妃道:“峨嵋派最爱搅人姻缘,前番是桃行健,这回是东野小雪,真以为天文宿首座好欺负么?”语气转严,嘱令道:“灵丫头,你若帮龙家灭掉峨嵋派,我非但前错不究,还可让你亲手杀掉东野小雪,以消胸中情恨,听明白了?” 龙百灵默思半刻,站起身擦掉眼泪,道:“万望太太鉴谅,我已投入峨嵋门下,师兄弟们相待亲厚,我实在没法背叛他们。”宓文妃道:“还没听明白?事成后除掉东野小雪,你就可以和你的相公恩爱一辈子,再不受其他女人的打扰。”百灵摇头道:“那样的话,相公绝不会再爱我了。” 宓文妃道:“说来说去,你是铁了心想跟我作对。”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11 百灵轻呼口气,退到李凤歧前边,神情黯淡又决然,启唇讲出的话语,也兼有忧伤与恬然了:“我是个冷心肠的女子,峨嵋派的兄弟姐妹待我很好,可说句心里话,峨嵋派灭不灭,我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相公和他们情同手足,折损一人必然伤心,我怎能眼看相公伤心?太太,好太太,听您意思也是很顾念相公的,就不能为他多想一想么?”泪落如雨,哀婉的乞求,却张开双臂护住李凤歧,那情形,就象小小白鸽拼命守护受伤的大鹏,续道:“您养育我十六年,恩情还没报答,今日之事化解不得,只好把这条命还给您了……” 宓文妃喝道:“住嘴!”停了一瞬,转对龙家两少说:“千寿万乘,你们听清了。她宁可把性命交还给我,也要维护仇敌,龙家有这样的女儿吗?”龙千寿应道:“哪有啊,我早说她吃里扒外窝里反,眼下应验了!大娘你也别着急,侄儿自会帮你管教逆女。”宓文妃道:“弃家之女教她何用。既不愿留在龙家,就是龙家的敌人。怎么处置,你们应该知道。” 龙千寿愣了愣,随即会意,笑道:“好,大娘发话就好办。大哥,咱们上啊,收拾这狂妄反叛的丧门星。”龙万乘往前跨步。百灵小时候被这哥俩欺负怕了,一见他们腿脚就打颤。但此刻不容退避,一咬牙,手指银光闪闪,冰蚕仙索伸长数尺。龙万乘停住脚,寻思宓文妃刚才的话,虽有决裂之意,可人家毕竟是母女,虎毒尚不食子,族兄岂可代为下手,只恐事后反招大娘怨恨。龙千寿就没兄长那么多算计了,既有大娘撑腰,欺凌弱小更无忌惮,狞笑道:“死丫头无法无天,只当没法整治你?”手伸进衣袖,掏出三条拇指粗的青蛇,当面晃了晃,猛地往龙百灵头颈里扔去。 这龙千寿实在是刁顽无聊到了极点,之前闻说捉拿大房私逃的女儿,忆起幼时折磨她的种种花样,兴起技痒,特意藏了蛇虫在袖囊,只待一照面吓她个半死。龙百灵果然最怕此物,乍一看碧油油的蛇身扭来盘去,当场呆若泥塑,正巧被仍在肩膀上面。那蛇憋闷已久,经风一吹昂起头,吐信子扫过娇嫩的脸腮。一瞬间龙百灵惊觉转来,万针攒刺般乱颤,尖叫:“妈,妈呀,妈妈……”声之凄切,状之惨苦,足令铁人揪心伤怀。峨嵋众徒忙跑上施救,李凤歧相距最近,急起身扶持,怎奈内丹未稳气血尚弱,一动弹立时瘫倒。龙千寿哈哈大笑:“教你识得好歹……” 笑声未绝,一道剑气汹涌而至。龙千寿大惊,猛朝后跃出三丈远,袖子“刷”的已被劈碎化烟。那剑气前隐后显,竖着划过场中,飞入天际才爆开,巨响直似万钧霹雳。龙千寿这时方觉后怕,暗疑道“我是怎么躲过的?”定睛看前边站着个少年,戴金冠穿锦服,面容依稀,正是家中逃跑的小厮桃夭夭,叫道:“你小子……”忽觉其人气宇威严,绝非昔日光景,把侮辞咽回了肚中。 桃夭夭见他躲过自己的剑气,心下也感惊讶“遁甲术真转移给他了,闪避快捷,竟不下遁甲首徒。”出剑伊始他自感狂怒,怕出手太重多造杀伤,故将剑力减低了**分,但龙千寿区区凡胎,竟能从宇宙锋下逃生,也委实出乎意料。峨嵋众徒围近照应,桃夭夭右掌轻摇,示意退后莫慌,左手早把那几条青蛇弹飞,揽住龙百灵的肩膀道:“别怕,我在这,就在你身边。” 百灵斜身倚靠,双肩微微抖瑟,连抽泣的力气都快没了。欧阳孤萍要搀她歇息,却似陡然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攥住桃夭夭衣襟:“我不,不走,不离开你。”桃夭夭道:“好好,不离开,你在这儿等着,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娘讲清,然后咱们永远都不分开。”安抚一番,魔芋大夫施术压惊,百灵的情况方渐好转,由孤萍搀到一旁养神。黄幽也将李凤歧扶起,桃夭夭道:“大哥,你帮兄弟做的太多了,后边的事让我自己解决。”抱拳弯腰深作一揖,喉音有些发涩。 李凤歧道:“凭我这副身子骨,想帮你也不行了。只是结拜之义难全,我还得留着口气,今天不能陪你玩命。”眼瞧桃夭夭错愕,笑道:“大劫临头岂能轻易脱身,你若有个长短,谁给你报仇。两位师妹伤心,谁可照拂劝解。嘿嘿,往后的事多的很,恕当哥的不能与你同赴患难了。”这话乍听古怪,仿佛背义之辞,却透着凄伤和洒脱,实是承应朋友后事的诺言。昆仑仙宗多谋善战,峨嵋派羽翼欠丰,李凤歧早知此役凶险,故作绝言坚定义弟的斗志。古代荆轲刺杀秦王,临行前好友高渐离击筑放歌“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俨与此情相若,尤其“报仇”从潇湘花雨口中道出,大违宽仁作风,又比满口豪迈辞章更觉真挚了。 桃夭夭领会义兄心意,一阵热血上涌,再施一礼道:“姓桃的平生头一件快事,便是与李兄结交!”嘱咐何九宫等人:“各位暂退,天文首座上山是为私人恩怨,待我分解了当。”众徒奉命退开。 随后桃夭夭转过身,朝对面喊道:“龙家的人听着,要造反当皇帝尽可自去。仙道纠纷与你们无关,休得在此滋扰……”龙千寿忍不住道:“嘿!小厮换上好行头,讲话也拿腔作态。”桃夭夭不理他,只往底下说:“念在龙家对我母子的惠济,今番的过节都不计较了。但如再敢无礼,龙家二老爷,你可知丧子之痛是怎样的滋味?” 龙靖坤尚自沉吟,随口道:“怎样?” 桃夭夭一探手,劲风卷裹,将周天使抓至身前,剑光一闪斩掉他的脑袋,喝道:“这样!”周尚义猝睹儿子被杀,仿佛钢刀剜心割肠,痛的叫都叫不出。桃夭夭道:“龙二爷!这滋味可要尝尝?”扬手将首级抛去。周尚义性行阴笃,一向遇事不露声色,可爱子惨亡的打击实在太大,一霎沉稳尽失,双手接住周天使头颅,痛定悲生,扯着破嗓子哀嚎。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 哭声一起,龙家两少如梦方醒,抱着脑袋撒腿往回跑。 龙靖坤也唬的胆寒,两儿跑到跟前,一手抓一个,跌跌撞撞连退十余步,几乎退进了归远幡方阵。里边喝道:“住着!”口气异常严厉。龙靖坤打个激灵,勉强稳住了脚跟。宓文妃道:“平日里只会作威作福当老爷,稍有危险跑的比兔子还快。哼,龙家老二这点出息,给我站开些!”龙靖坤面红耳赤,当着仆从挨训,可谓奇耻大辱。但他平生最怕这位大嫂,不敢出言申辩,含羞带愤的站到一边。周尚义这会儿哭昏了神,弟子半扶半拖带到后边,前后左右再无半点嘈杂。稍顷,宓文妃续又开言,幽渺的话音随风传来:“桃夭夭,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桃夭夭一窒,竟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刚刚杀伐决绝,忽然间方寸大乱,想好的申斥之辞忘的精光,憋了半晌道:“我宁肯一辈子不见你。” 宓文妃道:“为什么?”她一直气高语兀,对谈问答都带着轻藐。此时三字却分外痛切,好象活生生从脏腑里掏出。桃夭夭愈感窘促,久存的疑思盘绕心间:为什么躲着她,为什么要恨她,为什么又会怕她……宓文妃道:“是为吃饱穿暖?是为起居舒适?还是因为给你订下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媳妇?”这几桩实是给桃夭夭的好处,絮絮反诘,哀苦竟胜于责难。众人听呆了,惊诧天文首座竟会伤感,忽而发觉她原来也是个女人。 桃夭夭怒道:“是因为你狠毒无情,对亲生女儿那般冷酷,我恨不能……永远不要跟你见面。”宓文妃喃喃道:“对亲生孩儿冷酷,无情…….不错,说对了,天文宿首座乃是仙宗首领,本来就没有世俗凡人的感情。”凄凉渐去,又恢复了严冷的语调。 桃夭夭定了定神,暗中理出头绪,正色道:“龙夫人,你残害我亲娘一节,原本是要找你算账的。但现今我同你女儿两情投合,愿修白首之好,过去的旧账就算勾销了。因我母亲身子不适,请你即刻下山,容我慢慢向她解释。”言及于此,脑海中浮现那小毛人充满恨意的双眼,寻思仇恨起自蒙昧,盘根错节冤冤交缠,哪里能算得分明?不如淡而忘之,至少能抚慰灵儿心里的创伤,她被母亲视如草芥,若再遭情郎抛弃,那也太凄惨了。又想若非历经刹梦国的血腥战争,大概很难生出这样宽宏通达的感悟,续道:“于私事,便是如此了结。公事呢,昆仑峨嵋宗派纷争,龙夫人若以昆仑首座的身份挑战,现下我是峨嵋师尊,理当由我奉陪。我们两人一决胜负,免得双方门徒多有死伤,你意下如何?”朝前跨出数步,右臂横摆,一股劲风将峨嵋众徒向后移开。 宓文妃笑道:“于公,于私?呵呵,你是两头糊涂,却还在这学人讲大话,充英雄。” 桃夭夭道:“请教其详!”宓文妃道:“昆仑峨嵋两派宗旨抵触,碍着天山神木宫主和本派几位前辈的调和,忍耐千余年未起争执。而今昆仑仙师广布谕告,邀约昆仑诸仙清除峨嵋派。谅你小小少年,如何化解这千年怨结。纵然修成些本领,智机战略还差着老远,不自量力强出头,送了小命也是糊涂鬼。”略停半瞬,又说:“若论私事,你也是含糊其辞,我来问你,既要娶我女儿龙百灵,那东野小雪该怎么办?” 一语未几,桃夭夭面皮涨红,道:“呃,这个……”舌头象大了几寸。宓文妃道:“不用寻辞狡辩,你那点的本性我还不知道么?娶了灵儿,仍对小雪念念不忘,将来一定会偷情私通。嗯,脚踩两只船,有其父必有其子。” 桃夭夭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她是什么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脚踩两只船绝非指桃行健,难道,她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峨嵋众徒相顾讶异,记起琰瑶环的叙述,其中诸多疑端,此刻忽被撩上心头。李凤歧暗自担忧“昆仑派好象要拿桃兄弟身世做文章。” 宓文妃道:“提到东野小雪,近日山下有件血案与她牵连。峨嵋派的大师尊,倒要请你来评个曲直。”桃夭夭道:“血案?”宓文妃道:“东野小雪,不知是你的徒弟还是情人,杀死龙家三名家仆,重伤一名,致山庄总管黄锋残废。峨嵋弟子伤人害命,做师尊的是何说法?” 桃夭夭念头急转,暗想“小雪带领剑仙弟子巡视三村,许久未见回转,果然是被龙家擒住了。”问道:“小雪他们在哪?”宓文妃道:“人犯就在我旁边,正要你当场验明。执幡女,散开了。”六十四名持幡少女齐声应道:“是。”分向两旁站列。众人的心一下收紧,凝睛深望,想瞧瞧那阵中是何景象。 只见方阵内空间甚阔,光线昏淡,人影朦朦胧胧。中央有盏孤灯亮着,映出一架花梨藤轿,两根轿杆已抽掉,当作太师椅用,宓文妃端坐椅中:头戴昭君套,耳着明月?,额系一条攒珠细带,身穿一件天青色盘凤袄,腰以下是银鼠皮暗红长裙,颈部缠绕毛茸茸的貂裘围肩,衬着花颜玉貌,说不尽的雍容华丽。右边椅把设了块小平案,装设文房四宝,玻璃小灯台竖立案角。左手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手指轻轻抚摸皮毛。 桃夭夭的目光定在白狐狸身上,看那红珊瑚似的眼珠骨碌碌打转,猛地喊出:“红袖!” 宓文妃道:“这小狐狸很是精乖,东野小雪带人四处乱撞,她担心惹出麻烦,远远跟着望风。一见他们被龙家擒获,立即想跑回去报信。呵呵,这么灵性乖觉,养在家里做个玩物儿倒也合适。”指尖轻点其额,白狐瑟瑟战栗,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宓文妃缓声道:“红袖,好名字,对主人又极忠心。被我活活褪掉人身,她都不肯吐露你的情况。要不是天文宿首座精通侦测妖魂之法,摸清了她心底秘密,峨嵋师尊的情爱纠结,还真成了不解之谜。” 小雪百灵取舍两难,正是桃夭夭的心病,宓文妃每每点中此节,如同拿住了他最脆弱的部分。桃夭夭怒气渐增,却又心虚无力,恨恨的道:“天晓得怎么把你招惹狠了,躲进深山也不放过,非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么?” 宓文妃道:“唉,没事哪个来逼你?是你的小雪先惹龙家啊,冤各有主,还须理清这桩案子的根叶。”略抬右臂,两根指头招了招,阴影里钻出个白脸汉子,头上包着绷带,右手悬吊胸前,走近趴地磕头。宓文妃道:“黄锋早先给我当差,后来二爷要去,成了手下得力干将。这十年只在避秦山庄操练呼雷军,你们内宅的小儿女自然认他不得。”转对黄锋道:“你有那些冤情,讲出来听听。”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2 黄锋又磕了个头,抬起脸涕泪横流,边哭边说:“小的奉太太之命,入川找寻走失的琰……那琰姨娘,谁曾想他们四川乡村民风凶悍,见了生人围住勒索,硬要我们交什么修桥银子。我念着重任在肩,情愿掏钱息事,顺便打听琰姨娘的影踪,谁知村民不但不回,还强要搜光马匹银钱。小的手下性急,略略拌几句嘴,峨嵋派那女娃子赶到了,二话不说又烧又杀,赵升当场被烧死,林家小三和龙超伤重不治……纵使小的们有失当处,也不至遭此毒手,呜呜,临末还剥光我们衣裳,呜,清白之躯暴露天日,辱没父母祖宗事小,牵累主子声名受损,小的们情何以堪,呜…….求太太做主伸冤哪,呜呜……”宓文妃喝声:“住了!”黄锋立马收声,流泪止泪,好象启动机括一样。 宓文妃道:“龙家苦心孤诣打天下,兵势未兴威名先堕,日后还怎能收伏四方群雄?我管理龙家经年,少不得要扳回此局。”说声:“灯来!”马上灯笼映照,暗影消褪,模糊的人影豁然清晰。以宓文妃座椅为中心,左边是小雪和剑仙弟子,右方站起十几名村民,丁伯阳,赵二娃均在其内。人人双手上绑,脚带镣铐,双唇紧紧闭合,望着桃夭夭神情急迫,却没法出声呼喊,显是被某种诅咒术封了嘴。宓文妃道:“肇事者众多,为首的抓了这些个。峨嵋师尊公私分明,就依贵派法规理论,弟子妄杀人命该当何如?” 桃夭夭道:“龙家一向横行霸道,几时跟人讲过道理。我不跟你嚼舌,要怎样趁早挑明了!” 宓文妃道:“按我说么,索性公事私情一刀切。你若爱恋小雪,只须当众宣布娶她为妻,昆仑天文宿有结姻成事的惯例,可以放了她成全这段良缘。但如果你爱的是我女儿龙百灵,也要当着大众宣明,定好拜堂成礼的日期。至于小雪嘛,正道弟子恣意滥杀,不惩不足以戒惕。我断她一只手掌,权当给黄锋他们伸冤了。” 她讲话之时,小雪举目望来,焦灼的表情渐趋平静,双眸里充满期待和好奇,仿佛纯真孩子心气高,自信能够得到大人的宠护。桃夭夭别过脸,转而望向身后。龙百灵也正看着他,眼里同样含着期盼,却多了几许温柔与凄伤。宓文妃道:“说啊,你爱的是哪个?说清楚了!”桃夭夭额头青筋猛跳,低着头不语。 隔了半晌,宓文妃凄然一笑,道:“说不出来了,儿女之情优柔寡断,跟你亲爹一摸一样。”桃夭夭霍地扬头:“我亲爹!?”只见宓文妃面若冰霜,复现冷漠神色,心下暗忖“别上她的当,这女人阴险狡诈,专会设套骗人。她东拉西扯一大通,无非想弄的我神魂不宁。不论再有什么惊人之语,我都不能放在心上。当务之急,先救小雪要紧!”一甩头,抛去杂念,叫道:“龙夫人,峨嵋山不是争嘴斗舌的地方。你若再不放人,休怪我剑下无情。” 宓文妃道:“硬抢么?两个小美女都想要,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桃夭夭不再接口,手擎宇宙锋朝天虚劈,刹时半边天金蛇乱舞,亿万道剑气交纵,亮了一瞬迅即隐没。那九霄云天之上,奇巧首徒正与游星斗生死搏杀。班良工意气豪勇,自称只凭机械人斗法,绝不用第二种技能,最初几回合有些轻慢,被游星斗忽东忽西一阵疾袭,手忙脚乱的渐渐落了劣势。忽然间剑气满天穿飞,游星斗飘移的区域受限,致使对手数次危及真身,优劣局面颠倒转来,忙飘向云端大喊:“说好单打独斗,半中帮手放冷箭,好不要脸!”班良工跟着飞低,笑道:“哪来的帮手,谁放的冷箭,怕输找借口么!”此刻天象清朗,夜云片片浮动,毫没剑气穿刺的痕迹。游星斗想了想,也当激斗耗神,一时看花了眼,道:“胜败未分,再来斗过!”黄烟急速飘升。班良工笑道:“嘿嘿,这回别想老子让你。”开动战神五号,喷火直飞高空。两人各尽其力,斗的难分伯仲。 战局被外力扭转,两大高手竟瞧不出来龙去脉,桃夭夭剑势之强,剑法之精,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极境。一剑略示其威,好让敌人知难而退。宓文妃却不动声色,点头道:“很好,这几天到处传的沸沸扬扬,说你炼就许多神奇法术,我正想考校一番。”右手摸着小案,姿态娴雅端严,犹如长辈准备考察小辈的成绩。 桃夭夭手指剑光微闪,暗暗叫喊“怎么不跑,没看见宇宙锋的厉害?当我不敢杀你么!”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你不敢杀她,你不敢杀她……”情怀优柔,好似软丝牵扯胳膊,手中宇宙锋总也没法挥向宓文妃。奇怪了,平常恨她入骨,发誓千刀万剐,真正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刻,居然莫名其妙的平添许多顾虑!正当忧烦焦困,忽然龙百灵轻唤:“相公……” 这声呼喊软弱曲婉,满含劝战息斗的意味,却似火星落进了柴堆。桃夭夭的狠劲激发,一摆宇宙锋,腾身高跃,鹏举鹰扬般飞向敌群。岂料刚至半途,倏地大喊一声,掉落地下,四肢剧烈**。 一种阴冷的刺痛袭遍周身,桃夭夭感之熟稔,不用想也知是谁来了。吐纳两口暗察真气通畅,稍微撑开神木甲,咬牙站起。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场边魅影飘突,一会儿蹲踞,一会儿蜷伏,似灵猫又似僵尸,经过处阴风森森。忽然光团极速闪爆,李凤歧出手了,鸿冥剑的锋芒如影随形。桃夭夭叫道:“大哥停手,让我斗他。”李凤歧法力稍复,因见势急连发数十剑,均被那怪人挥兵挡飞,自料难与相持,当下收剑打坐养元。桃夭夭强忍痛楚,尽量保持声调平稳,跟着道:“大家切莫惊慌,安心看我退敌。”话音未落,阴风袭近,兵甲碰击连珠价的爆响。 宓文妃道:“蓬莱派的炽厉魅,天文首座驾前你也敢捣乱。”昆仑蓬莱自古不睦,彼此视为外道,亏得天山居中调停,两派并无太多冲突,此刻忽逢彼方强手,天文宿首座大生戒意,当场便要发作。 背后忽有人道:“强敌围逼,正是磨炼他的好机会,先不忙干预。”宓文妃戒备登消,稳坐椅中道:“是啊,仙宗各路人马,是你邀来磨炼他的。”那人应声:“嗯……”悄没音息。桃夭夭听了这番对话,心头疑云大起“那声音好生耳熟,是谁在指示天文宿首座?”定睛望向宓文妃身后,灰蒙蒙的雾气中,站着个侍者,手持长柄锦扇遮掩着什么物事。桃夭夭正待运神细察,刺痛再次加剧,利刃刺穿衣裳,竟被划破肌肤,喝道:“炽厉魅,你本事长进了啊!”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3 炽厉魅擅使两柄神器,左手的称作神诛,右手的叫作魔诛,杀神屠魔锐利无匹。前番地府大战,神诛曾割断桃夭夭的头发,此次循着神木甲张开之隙,双刃并齐出击,已经能够刺入他的躯体。炽厉魅道:“你的魔气加重了,掩藏是没用的。”他双刃威力相辅,桃夭夭既是神体,又暗带魔气,恰巧触发两件神兵的最强效能。一霎间千百回戳刺,衣襟斑斑点点血渍尽染,只惊的小雪花容失色,龙百灵焦惶欲起。李凤歧一把拉住她,摇摇头示意无妨。果然捱过最初的磨折,桃夭夭心神渐稳,忍着痛收拢神木甲,深深透两口山风,?目如电,左手一探,已抓住炽厉魅的后脖。 他呼吸那两下暗合“山气止,止动济”的易理,乃是新近悟出的归藏仙法,真气连通地气,峨嵋山微微晃动,整座山蕴蓄的能量都传到指端,一伸一抓如天网罩落。炽厉魅身躯凝滞于内,虽经千变万化,挣不开归藏“止动”之力。桃夭夭左手抓紧,右手挺举,宇宙锋金芒高扬,眼看要斩断炽厉魅的头颈,忽地半空横过一物,青光灼灼,勾着剑芒回缩,力道巧妙,恰好勾开宇宙锋下击之势。炽厉魅聚起法力,趁桃夭夭举目仰望之际,死命挣开擒拿,闪到场边角落里调息。 这时长夜将尽,曙色初露,一片云霞飘至峨嵋山头。桃夭夭暗运天王盾化去伤势,仰面喊道:“昆仑天武宿首座,你救下炽厉魅,昆仑蓬莱联手了吗?”云开霞散,神影巍然,武玄英高高立于上端,掌中一柄青龙盘柱勾镰神矛,方才便是此矛勾偏了剑势,答道:“只为降伏魔剑,无关外道死活。”意思是冲宇宙锋而来,所作所为与蓬莱派无干。后边尚雯珠板着一张没鼻子的脸,厉声道:“炽厉魅!武神救你脱险,为何还不拜谢?”她被药师丸无相毁了容,深恨蓬莱仙客,要不是首座有令,早已下去和炽厉魅拼命了。 炽厉魅蹲伏暗处,不阴不阳的道:“你们要除魔剑,我要收他性命,两不相干谢什么?”武玄英道:“不错,仙宗比法只判高下,仙魔厮杀关乎存亡,此战先平魔道,再与蓬莱争较不迟。”神矛轻摇,略欠了欠腰,朗声道:“天文宿文师妹,请你暂为我们掠阵,若不济再接应,如何?” 昆仑文武两宿修法不同,仙客间虽同门相称,往常都有些许忌避。一齐上阵对敌,功法多少会产生妨碍。宓文妃道:“玄英既如此说,那我就坐山观虎斗罢。”口称“玄英”,显是自居尊长,不承认她是天武宿首座了。武玄英面色微变,尚雯珠怒意勃发,叫道:“你怎敢……”一语未休,气哽声哑,胸口发闷险些呕吐,四周仿佛布满沉重的势压,耳听武玄英道:“子虚天师的浩然天罡,文师妹也炼成了?为何用来整治昆仑同道。”尚雯珠暗惊“我中了天文宿首座的仙法!” 宓文妃道:“浩然天罡我可没炼,你那丑婢穷凶极恶,不治她一治,只怕会自乱阵脚。”尚雯珠愣了愣,方省“丑婢”指的是她,气得两眼发黑。宓文妃道:“天武宿躲进虚空修造地府,听说收编了部神族,建成灭魔神军,目今怎么只剩这几个人?”说话时,随着武玄英神矛招引,顷刻飞来三位仙客,一个背负龟甲,一个腰缠红蛟,一个满身金铠,均是天武宿散居各地的门徒。 武玄英答道:“地府已被这桃夭夭毁破,灭魔大军专为消灭妖皇,未可轻易调动。至于天武宿的人手么,本派势衰有年,到如今早就所剩无几了。”宓文妃笑道:“呵,一个小孩子摧毁地狱,了不得,当真是了不起!”桃夭夭纳闷,闻听她出言赞赏自己,不知怎地竟轻飘飘颇为受用。 背龟甲的仙客道:“我们奉子虚天师传召,特来铲除魔剑之主,倘若力有不逮,还望天文宿首座支援。”腰缠蛟的仙客拱手道:“往昔杀魔武藏丸恃凶行暴,世内的昆仑仙友多数遇害,天武宿只剩我们三人未死,也被逼蛰伏潜忍百余载。而今逢众仙合力,再与魔剑之主决战,赤蟠死亦无憾。”须发飘舞,神态甚是豪迈。 宓文妃道:“凭你们赤蟠,滕雄两弟兄抗敌,金甲镇元子充当主将,武玄英担任主攻,另添炽厉魅从旁骚扰,法圣门徒伺机进击,大约可以和宇宙锋一拼。”掰着手指算计,话犹未绝,几句笑语由远及近:“哈哈,还有我们昆仑七星使呢!这些年也早就憋闷坏了。” 云雾随声疾飘,载着几个异装怪客。当先的是那怪女人断雪,穿着羽衣,叼着草棍,伸着光溜溜的两条腿,笑嘻嘻的道:“桃小师尊,还当你在玄真界躲一辈子呢,小雏儿到底出了老窝。”残云手捧长刀,道:“魔剑显形是总攻信号,适才望见满天怪异剑光,我等遂按天师所命,前来剿灭仇敌。”其余五星使站列两边:满身绕电的夷雷,肋生刀翼的飞涟,黄衣憨面的邙土,桃夭夭都见过,另两人一个肩抗红色巨枪,一个手握两面银钹,想必也身负绝大神通。抗大枪的人道:“子虚天师座下七星使,午阳,邙土,碎月,残云……”依次报名,他叫作午阳,拿银钹的叫碎月,末后竖掌致礼:“见过天文宿首座,天武神及诸位道友。” 宓文妃道:“罢了,七星使是子虚天师亲兵,向来只在齐天宫隐修,几时跟峨嵋派结的仇?”午阳道:“早年峨嵋恶徒唐连璧大闹齐天宫,强抢锁魂冥霜,最近又抢走九转还魂仙芝,此仇不可不报,何况……”不远处有人接口:“何况天武天文两宿受害,更须派中高士并力御敌。”虽是女人的嗓音,听来却格外的刚强冷硬。 宓文妃道:“哦,妙昙你也到了。”人随声至,画仙妙昙乘云飞来,落地伏于文妃驾前,口称:“参谒首座。”她是天文宿弟子,自当敬拜本门首领,礼毕言道:“昆仑仙宗形制松散,文武两分,以致逐年衰微。依弟子愚见各方还当放弃成见,秉诚合志,方能抵御外道侵侮。”文妃尚未应答,桃夭夭在那边喊道:“喂,夜千影被你掳到哪里去了?” 妙昙旋身正对桃夭夭,抖手展开一副图画,庭院幽森,门户重叠,夜千影正在里面焦惶万状的东跑西摸,找不到逃离画境的门路。妙昙收起画道:“峨嵋若胜过昆仑仙宗,这小孩就是你们的。”宓文妃道:“画仙笔卷双宝,怎用这种画纸?你的衍空卷呢?”妙昙道:“衍空卷已被峨嵋派放魔剑击毁,刹梦奇域因此毁灭。天文先祖湘君下令护全奇域,直至天人大战结束,我们未能完成任务,全是那小魔头从中作祟。”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4 桃夭夭闻言暗忖“这画仙够奸诈的,她故意引峨嵋弟子入刹梦国,以期终结大战早些交差,现下却把罪责全部推给我。”又想“夜千影困在画卷里,暂无性命之危,画仙多半要利用他限制我的剑法。” 宓文妃笑道:“峨嵋派小魔头,有意思。天人大战也给搅和了,哈,真是个爱闯祸的小坏蛋。”妙昙恨道:“天人大战,刹梦奇域,均为天山仙宗所设,虽破无伤宗派元气。但昆仑文武两宿受到的荼害就惨重多了,弟子衍空卷遭毁,法力损失大半。天武玉宵子被杀,琴仙也被魔剑斩断双手……”宓文妃道:“琴仙,他伤了手?”妙昙道:“请首座当面验察。”扬头喊道:“师聪师兄,前边来诉告!” 琴仙晃晃悠悠从人群走出,形如野鹤,步似乘风,何时上山入场竟无人觉察。宓文妃看他两袖空空,手臂果已齐肩而断,叹道:“可惜可惜,琴仙妙音雅奏,从此不复耳闻矣。”琴仙晃荡着鞠个躬,笑道:“上复首座,两只手没有了,弹琴还是可以的。”宓文妃道:“怎么弹法?”琴仙道:“容弟子试演。”念了几句口诀,背后行囊内小琴飞出,起初尺许长短,飞落跟前变宽变厚,化作一架号钟古琴,琴仙席地而坐,气宇清肃雅正。众人大奇,均想“他失了双手,还怎么弹琴?” 就看他半身斜仰,举起双脚,细长脚趾伸向琴弦。众人见状既惊讶又好笑。黄幽道:“用脚弹琴!昆仑派耍把戏么?”方灵宝笑道:“妙音听不着也罢,就怕臭脚丫子味满天飘。”经此一变,临战的气氛大为松缓。画仙皱眉道:“师兄你莫乱…..”宓文妃一摇手,低声道:“安静!”琴仙运意凝神,开始弹响琴曲。 未及半刻钟,众人脸色都变了,眼光齐刷刷望着琴上。只见他十根脚趾此起彼落,动似蜻蜓,停似秋蚕,挑、抹、托、擘、种种指法灵动如神,甚至长锁,反剔等高难技法也运使自若。音调高亢朴质,意象雄壮广阔,乃是上古神曲《三战》。琴仙面容凝沉,绝无嬉闹之色,整个身心俱已沉浸在演奏中。 那《三战》古曲共分三段,演绎黄帝讨伐炎帝的三次战役,后世称作阪泉三战,其间胜败数易转,化为琴音前徐后紧,一段比一段激烈。冲杀声,搏击声,呼号声,兵器交碰声,声声入耳惊心。龙家的武士,仆从全都听懵了,想象以后跟随主人争夺天下,不知要经历多少次鏖兵剧斗,沙场血战,一将功成万古枯,谁能熬到最后安享富贵? 琴仙越弹越激扬,甩头摇肩,如癫似疯,右脚发力拨挑,不觉弹断一根琴弦。他立刻将左脚盘回,伸到衣袋取一根琴弦换上,动作轻快飘逸,琴音荡荡流淌,仿佛是演奏原有的套路。而《三战》变化太过跌宕,仙界凡间的乐器皆难奏全,是以此曲只记在仙家典籍,从未奏毕于丝桐。眼看琴弦又弹断几根,琴仙用双脚轮番取弦,边弹边换,和弦调音,无不吻合间关节奏,琴曲竟然丝毫没有停滞!仙客们暗叹神乎其技,龙家众仆更是精神恍惚,感受曲意里战况惨酷,不禁心志涣散,半数从马上掉下来,有些人抓头发捶胸口的大哭。龙靖坤父子挥鞭斥骂,好不容易才弹压住场面。 须臾曲终,四处哭声隐闻。桃夭夭喊道:“前辈的苦心我已领会,但今日之战避无可避,昆仑峨嵋势难两立。”琴仙长叹道:“我也知无可避免,借此曲聊发牢骚而已。”天上断雪摸着下巴道:“不对头啊,这个琴仙似乎在弹反调。”残云道:“他宣扬战事可怕,好让我们厌战罢斗。”宓文妃道:“师聪,你想阻止这场争斗么?”琴仙苦笑道:“无眼无手,何德何能,弟子怎敢阻拦诸位上仙。” 宓文妃道:“你琴中所弹阪泉之战,黄帝征伐炎帝,乃正道间首次争霸,暗喻此时昆仑峨嵋相争,徒然耗损正派的实力。焉知炎黄若不分出高低,划定主从,九州岂有宁时?更不要谈荡平蚩尤扫除邪魔了。你琴技虽佳,立意失当,究竟未达天文绝高境界。”琴仙道:“多谢指教,弟子的修为无关紧要,只是昆仑……” 宓文妃喝道:“别说了,退开!”琴仙不敢再劝,收琴默默退后。宓文妃正视对面,高声道:“峨嵋派桃师尊,昆仑天武宿及七星使邀你斗法。我天文宿若再参与,未免胜之不武。念在前代交谊的份上,只做个评议胜负的看客罢。” 桃夭夭只求不跟她交手,其余何人可惧,应道:“我胜了他们,你要放掉所有的俘虏!”宓文妃道:“好。”桃夭夭道:“一言为定!”宓文妃道:“天地为证。” 对答中,桃夭夭眼望天上众多仙客神将,心里合计“凌波所言昆仑三支势力,武陵龙家天文宿,刹梦奇域天武宿,外加法圣一脉,眼下俱已到齐。召集三方的主使当是那子虚天师了,七星使身为他心腹部下,行措举事不受天文宿管辖。”又想“难得天文宿首座自视位尊,不肯随众欺寡;法圣门徒忌避凡人,缩在清昴圣坛里不出。现下我只须斗败天武宿和七星使,昆仑派势必锐气大减,只是炽厉魅窥伺在侧,时不时偷袭一下,着实教人头痛。” 忽闻李凤歧道:“师尊只管应战,不必多虑,看场子的差使交给弟子们好了。”此刻他法力又恢复几成,有神农首徒帮着调理,暗料马上能照护同伴。鸿冥剑威力极强,炽厉魅前次虽然挡开,但已察觉此剑潜力深宏无极,暗中也颇为忌惮,伏在隐蔽处朝李凤歧窥视。这时断雪等的不耐烦了,高喊:“小孬种想什么呢!又想往玄真界里躲?”桃夭夭既得兄长声援,胸中豪气陡涨,大喝一声:“小孬种先拿你开刀!”拔地跃入空中,挥手放光万道,穿云破雾袭向七星使。赤蟠,滕雄两仙各持法宝,迎着势头拦截。 岂料剑光只是虚张声势,一触即散,桃夭夭的真力隐敛于身周三丈内,宇宙锋划转成圈,两仙恰巧碰个正着,立时龟甲迸裂灵蛟断碎,一齐呜呼哀哉了。可怜赤蟠,滕雄修道千年,曾随真武大帝降妖斩魔,民间流传“龟蛇二将”就指他们,防御之坚可称仙界翘楚,未料交战之初便即伤生,连魂魄都被宇宙锋捣灭。金甲镇元子尾随其后,见势不妙急往后撤。三位仙人均有抵抗宇宙锋的经验,仗着防守坚固向前推进,充当抗魔主力,不料桃夭夭剑术大异于武藏丸,起止动静毫无霸气,反而暗合仙宗的法。尚雯珠急呼:“他偷学过昆仑仙法,使的是昆仑剑术!不可强攻!”提醒已是迟了,龟蛇二将丧生未几,桃夭夭剑圈层层扩展,倏尔寒流飞掠,追着镇元子缠绕,正是那碎魂蚀阳的九阴地泉。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5 正在这当口,武玄英喝声:“看招!”长矛伸出一抖,千百光团环列四围,每个光团里均有桃夭夭的影子,矛尖拨转,人影起势发功,千百股九阴地泉齐射。桃夭夭为防备炽厉魅暗算,已将神木甲撑离体廓,骤被地泉击中,直冻的寒毛倒竖筋骨欲散,暗道“不能用妖术出击,武玄英这招能反转妖法,似乎和龙夫人夺法传功的归元幡同理。”收回地泉缩减剑势,运盾化去冻伤,不再追击逃敌,只按昆仑剑法施为,剑光划成圆形的堡垒,渐向昆仑众仙移动。武玄英无隙可乘,驾风围绕着高盘低翔。桃夭夭料她故伎重演,要引自己放纵杀欲,遂不加理睬,自顾自的运剑划圈。那金甲镇元子趁机缓过神来,惊顾同道惨亡,狂怒中神威振发,念口诀打开脑窍,一颗金色内丹出窍飘悬。 此法称作“气成兵术”,内丹悬停顶门三尺处,引气道:地、木、风、火、水、山、金、天,正合归藏易气的分类,进而入身变出种神兵,皆是镇元子的形象,数量达数十万之巨。这不是分身妖法,也非障眼幻术,而是真气激化形骸产生的实体,动作法力均与原身一致。镇元子手握天池莲蓬炼制的瓣纯清莲花锤,凌空徐徐前进,神兵亦步亦趋,随后坚稳的向桃夭夭进发。 眼见两边渐次接近,斜刺里黄烟穿过,巨型机械人紧随追来,轰隆隆喷射火流,底下峨嵋众徒大叫:“良工大哥!” 第二次高空较量,班良工收起轻敌之念,功法运用严整,驾控机械人全力相搏。游星斗占不到半分便宜,遥观下方战端已生,立时掉头飞降阵前,意欲借乱势干扰对手步调。班良工追踪而至,恰好撞着黑压压成片的兵群,镇元子当头一锤,数十万神兵依样而为,也挥锤攻去。刹时风卷云涌,地气,木气,风气,山气…….种劲气自锤端发出,合成破天巨力,将机械人抬起的胳膊震端半截。 班良工大怒道:“不要脸的奸贼,你找帮手呢!”游星斗笑道:“是你自个儿冲撞人家,哪里是我找来的?昆仑派诸位道友,法圣弟子游星斗幸会仙驾,这里稽首了。”法圣不属文武两宿,众仙久已生分,耳听敬礼不见人影,心里不以为然。但己方多一人总是好的,当下含糊回应。 班良工道:“既要打群架,老子就放开手脚啦!”开舱门探出半身,一把铜屑洒向上空,落下化为成片军团。芥子铜人何等势猛,洪流般杀入气神兵阵内,东西隳突,南北冲驰。镇元子奋力招架,但神兵举动都和他一样,刻板呆顿,哪比得上芥子铜人战技灵活,亏得游星斗使多方接应,方才维持战局平衡。班良工尤感未足,痛惜“战神五号”胳膊受损,一团心火激的意气风发,吼道:“不过瘾!龟儿子都别龟缩着,出来斗个痛快!”发射“破元锯”直劈清昴圣坛,之前他放金雀铁鹞侦测,已经察明孤冷法王藏身处。一霎时那小球分裂,圣坛碎散,童护着函舆飞开,最胜和尚慢了一步,被破元锯切断左手左腿,内丹破损,摔落地上杀猪似的惨叫。 班良工不待对方站稳,操纵战神五号猛攻,捆仙索,破元锯,金丝钩网等等神异战械,一股脑的施放过去。孤冷法王仍坐在舆里没动,童子迎势而上,聚合法力反击班良工。峨嵋众徒见战局越来越混乱,不自禁的手心冒汗。方灵宝喊道:“良工大哥少招点敌人!你爱冒险不打紧,别把师尊拖累了!”班良工恍然道:“啊!师尊,我们的桃小师尊!”新师尊接任之时,乱尘大师也曾传讯于他,扭头旁顾,看桃夭夭剑势迟缓,正架开武玄英与尚雯珠的合击,道:“桃小师尊莫慌,奇巧首徒就来帮你!” 桃夭夭笑了笑道:“良工大哥好手艺,战神五号造的战力十足,损坏了当真可惜。”横剑一荡,声调陡高:“看我给你出气!”剑圈轻轻置于前方,恰遇镇元子举锤挥砸,手臂伸进圈内,登时齐肘而断,全体神兵右臂也跟着断开,战神五号受损之辱可算讨了个连本带利。而剑势移置轻便,锋芒隐而不露,只等对方自己送上门,确然是仙道中最深奥的绝学。班良工吐舌赞叹:“既沉稳又灵巧,如水流漫溢,好剑法好剑法!”镇元子深恶魔剑,又逢同道惨死,已存了必死之志,虽失一臂犹不退却,仗着硬气挥兵再行冲锋。游星斗,武玄英,尚雯珠以及长生天童,各施神通群起围攻,这边班良工正面硬挡,桃夭夭用宇宙锋划开大圈,绚烂的剑光沛然延展,势必要将敌人包纳在内。 昆仑七星使一直在远处观望,六个人神情严峻,惟独断雪拍掌嘻笑:“好玩好玩,用魔剑使昆仑剑法,今儿是开眼了,天武宿和法圣弟子怕是玩不转,还是咱们上阵露一手。” 残云道:“不要急,正面斗法不妥,钻进枯心焦土才有把握,不过他左胸的魔气好象遮盖住了。”邙土道:“是用丹药隐藏了魔气,外面难循痕迹,激斗当中或将暴露。”断雪撒娇道:“就是嘛,只看不斗有甚趣味。午阳大哥,小妹好想杀他个血肉横飞。”一推夷雷肩胛,娇叱:“上呀!”午阳是七星使里的老大,观战良久战意已盛,举起红色巨枪道:“斗过方知深浅,摆北斗阵专攻那少年师尊!” 夷雷最是暴躁,早就跃跃欲试,一听老大发令,立即腾身飞跃。掌中旋影雷斧轮疾转,脚下抢到桃夭夭侧面,占据“摇光”之位,是乃七星杓柄的末梢。 第六星使飞涟随即跟进,肋下鬼鳞刃拍扇,飞至桃夭夭后方的“玉衡”位。七星之首午阳所持神兵号称“司日枪”,刚强雄烈无匹,当下枪人齐进,落入两个同伴之间的“开阳”位置。那碎月身为第三星使,炼就催心毁神的“洞虚钹”,亮晃晃握在手里,疾步跨入剑圈,面朝桃夭夭左侧,是为七星魁斗的“天权”位。此时断雪也放出绕指剑,移向碎月旁边的“天玑”位。邙土据住“天璇”,残云正对桃夭夭跃入剑圈,长刀挺伸,从“天枢”位发起主攻。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6 这七人按七星方位站列,组成北斗阵型,昔年曾在西域杀仙灭佛。后被昆仑派收伏,经子虚天师改造,北斗阵效能愈臻完备,成为威力仅次于真武阵的群体仙法。桃夭夭初时并不在意,照旧按“圈转成圆”的昆仑法诀运剑。蓦地刀剑相交,宇宙锋荡开长刀,残云顺势飘走,而桃夭夭周身热血狂沸,似乎也要随刀锋而去,心头骇异“此人兵器好怪,莫非专门针对天王盾。” 须知残云的长刀唤作“血魂翎”,屠杀千万生灵,锋刃为血海浸透,擅能引血气作法。而天万盾全靠丹田热血为基,骤遇此术登生极大震荡。桃夭夭忙将神木甲拉近,潜消伤害,调顺真气血脉。恰逢断雪转临当面,劈头便是一剑,忙使宇宙锋反磕。那绕指剑就如抱柱的藤蔓,顺宇宙锋绕进指尖,又从神木甲缝隙钻入心房,搅的桃夭夭一颗心狂跳欲裂。 断雪笑道:“好坚实的小心肝,我是头回遇到呢。” 常言十指穿心,手指气血连通心脉,断雪这门剑术正是由指穿心的绝杀技,而剑刺入心未能伤命,也是前所未有之况。断雪当即顺剑势飘离,北斗阵移转,夷雷到了正面,持圆斧迎面猛劈。桃夭夭刚把绕指剑的恶感消除,见状暗怒“手下败将也敢逞凶!”宇宙锋横摆,“轰”的碰击斧轮。桃夭夭耳鼓嗡嗡乱响,心脏几欲跳出喉咙,惊异“这人法力增加何止十倍!”夷雷挡不住宇宙锋的击打,怪叫着往外翻滚,另六人相应移形换位,阵型依旧未变。奇怪的是桃夭夭也跟着飘行,始终处于七人中央,欲待运功稳形,定阳针居然不起作用。 北斗阵依据星象而建,仿佛一个柄勺,遇外力冲撞即行转动。七星使轮番攻敌,遇强则顺势转移,总教敌人无法逃出围困。此乃北斗星象变易的奥义,后由子虚天师加入昆仑法诀,使七星可以互辅,各自法力倍生,阵法效用丝毫不逊于圆转如意的昆仑剑术。桃夭夭横冲直撞,只是徒然令七星转速加快。世间常有谚语称“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北斗指向可令天时更迭,而北斗阵移位也会使攻击蕴藏不同属性。刀劈斧砍,剑刺雷击,劲势阴阳炎寒不同,仿佛四季转化,每一变都令人气翻血涌,惊心动魄。尤以碎月的“洞虚钹”搅乱心神,纵是混元神体也难保持安稳。这七人齐攻时法术各异,却都集中催灭目标的血,气,心,魂。仙道斗法总以降伏为主,似这等招招损心破魂,正是早期七星邪教的遗风。 相持片刻,桃夭夭渐感难支,胸膛里却已雄气勃发,暗想“这阵法是够狠辣,狠得过宇宙锋么!”万仙斩宇宙锋是何神物,若是尽展其威,十万个七星使也给剁成肉酱了。念及于此,眼前浮现血肉乱溅的场景,只觉酣畅痛快无比,便要放开手纵剑狂杀,一转念又想“慢来慢来!这帮家伙就盼我妄动杀机,身上显露魔气。武玄英曾利用这点引出幽冥江,差点让我骨肉无存,现下可不能重蹈覆辙。”心里一静,剑光回缩,寻思“昆仑剑法见效虽慢,但浑厚圆润破绽极少,七星使未必攻得破。等时间长了剑势积厚,我将神木甲猛一贴紧,刀剑攻来全不管,只教他们陷进剑圈受死!”战术盘算停当,再不挺剑进击,一圈圈积累剑锋的势道。七星使按部就班,仍是轮流挑斗,双方形成僵持的局面。 武玄英因见北斗阵运转严谨,外人插手徒增枝节,遂弃了桃夭夭不顾,带尚雯珠转而攻向奇巧首徒。一时间,空中的战局分为两部分,桃夭夭与昆仑七星使缠斗。而班良工独挡天武宿,游星斗,长生天童的合围。纵使他法术高妙,战力神勇,器械灵变万端,仍然渐渐落了下风,战神五号头肩脚手均已受创。峨嵋弟子在地下看的着急,李凤歧加紧调养真元,自感法力大概恢复了六七成。 就在这时候,宓文妃忽道:“千寿,万乘,剑仙首徒的仙体还没破,你们莫要偷懒啊。” 龙家二少仰望天上冰火交激,百万铜人神兵厮拼,浩大战局如梦似魇,早就骇的腿肚子发酸,耳闻宓文妃催战,登时面如土色。龙千寿无言以答。龙万乘嚅嗫道:“大娘您,您是昆仑什么宿的首领,您随便派个仙人出场,不比我们弟兄得行么?”朝那边望了几眼,实不愿再去招惹李凤歧,堆下笑脸道:“峨嵋自有昆仑派收拾,百灵妹妹也见了面,依小侄说咱们龙家到此罢手算了。” 宓文妃道:“不破纯阳仙体,我岂能罢休。再者对于龙家而言,征服峨嵋即是征服天下的起始。首战失利何谈靖扫乾坤。靖坤,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龙靖坤道:“大嫂所言极是,不过…….”宓文妃道:“仙术的玄妙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有我做后援,为何还这般畏首畏尾?”龙靖坤道:“非敢违逆大嫂,但小弟以为,龙家先祖既以文道治世,我们后代儿孙应当继承遗志。破敌少用武斗,多使文韬谋略…….”宓文妃一声冷笑:“这话没得教人恶心。看来遣将激将都不成,只好照先前的法子,让人给你们做个示范。”高声喝命:“裴仲,你去捉拿峨嵋弟子,让二爷瞧瞧有没有危险。” 裴仲自小效忠龙家,眼里只有主人,心中别无所惧,躬身道:“敢问主母,是抓那剑仙首徒吗?”他胆大又谨慎,行事前必先问明细节。宓文妃道:“剑仙首徒留给龙二爷他们,随便抓个过来就行。”裴仲道:“小的遵命!” 话音未落,忽然近处“兹兹”似绢帛撕裂,李凤歧的剑气隔空飞刺,抢先一步攻入人群。那归元幡摄走峨嵋弟子法力,前番斩而不断,若令其散落又当如何?危急关头惟有一试。潇湘花雨从不伤人害命,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剑光劈刺持幡少女命门,只盼长幡倒伏后她们还能撑住,好让魔芋大夫救治。岂料剑气过处碎片零散,没有伤到活人,刺破的仅仅是一幅宽长画布!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7 李凤歧倒吸口凉气,登知宓文妃早有防范,命画仙绘出六十四位少女的形象,悄然布设于前方。画布既破,后边真实的长幡显现,反光一齐照向裴仲,只见身影如风,转瞬冲入峨嵋派阵营。李凤歧原先设想破掉归元幡之后,峨嵋弟子功法复原,大家可以合力抵抗天文首座。此计不售敌袭又至,急运天王盾照护同伴。裴仲叫道:“大小姐得罪了!”两手如鹰爪探出。龙百灵自被蛇虫缠身,神志一直恍惚,看人抓拿也不知躲闪。猛听一声暴吼,何九宫扑上来救护。裴仲猿臂轻舒,一把拿住他腰眼,轻轻巧巧飞腾返回,抛在宓文妃椅前道:“小的复命,擒得峨嵋弟子一人。” 这裴仲实是龙家头号干将,精细勇决远胜龙家父子。此前几次争执,他暗窥何九宫言行冲动,料其最易犯错受制,冲向龙百灵是声东击西之计,待何九宫上来一举擒获,使其同伴难以救援。裴仲本身精通武艺,经归元幡照体附加功法,手脚均带着遁甲法术,当真是行若风火惊煞鬼神。李凤歧情知势危,叫道:“楚晴搬运,退进玄真界!”两声喊罢凝运心力,放剑直劈炽厉魅。这一剑是为桃夭夭解除后顾之忧,所以法力运到了十成。炽厉魅立即顿身飘闪,腰胯已被剑气刺伤,黑色衣甲浸染鲜血,伸长脖子怪啸。李凤歧倏地全身剧颤,只觉痛感自腰部透入,五脏六腑象被钢刀切碎了。 蓬莱仙宗苦修成道,善于调控各类苦痛恶感。临阵对敌可移花接木,己身遭受多少创伤,皆能放大百倍返还敌身。李凤歧早知蓬莱仙法的特点,急运天王盾化伤,暗料要胜炽厉魅不是三两个时辰的事。当下不敢恋战,一道剑气虚横长空,起身飘然飞向璇玑峰。那边楚晴已将众人搬上峰顶。他也是见机极快之人,知道敌我势力悬殊,无法同天文宿首座抗衡,遂暂不救何九宫,先将同伴们移到自然宫附近,意待利用宫内机关设防。只见数道白光闪过,楚晴抖开束身链甲,将孤萍,黄幽,魔芋大夫,龙百灵乃至如梦如露等人都撤离了试炼场。 炽厉魅等的就是这一刻,李凤歧离场再无所忌,正可放开手脚袭击桃夭夭。其时天灵盖裂开,内丹悬升照面,筋肉一阵扭曲,衣甲变作了血红色。此乃蓬莱派神甲锻魂术,可使创伤消解,战力升至最强。一纵遁入高空,两刃猛刺。桃夭夭正把神木甲贴紧体肤,忽感剧痛刺骨,下意识的把神甲张开。炽厉魅一手神诛,一手魔诛,蜂蜇似的狂刺千百下。桃夭夭胸腹肩背千疮百孔,殷红血迹沾满破碎衣襟,经风一吹,宛如深秋飘零的枫叶。 神木甲原为蓬莱锁灵胄,穿上身能令修炼者痛苦欲绝,从而磨砺心性,增进道行。炽厉魅施术启动甲上效应,每次引发奇痛,将宝物当成了扰敌致乱的工具。桃夭夭有天王盾护身,性命并无大妨,但再三被痛感袭扰,内心狂怒却如惊涛骇浪,举起宇宙锋要猛劈炽厉魅,正遇午阳持“司日枪”迎面刺来。枪端光团炫耀,好象攒着一个太阳,碰着宇宙锋轰然迸裂,热浪掀的半边天鼎沸。午阳力能移山填海,到底挡不住宇宙锋的神威,倒拖巨枪向后飞去。碎月洞虚钹的敲打扰神,桃夭夭眼珠子都红了,高擎魔剑势如破竹,顺枪杆追杀逃跑的敌人。 这时也顾不上增厚剑圈了,昆仑剑法忘个精光,只想着斩杀敌人多么痛快,多么解恨。忽闻邙土吆喝:“大家注意,他要显露魔气了!”断雪怪笑道:“哈,钻进他心里去打。”桃夭夭凛然一静,心底隐隐似有人告诫“稳住,别慌张,千万不要慌乱。”如丝丝凉风吹拂,满腔杀欲豁然消空,他登知是清风剑救了急,于危急时刻驱散了杀气,进而灵犀暗通,感觉是小雪在为自己默默祝祷。 龙家人马当中,小雪正闭眸默祝,手脚捆绑未解,内心已归宁静,体会一股冽如泉溪的清凉感慢慢浸入。那清风剑本是她送给桃夭夭的,曾紧贴她心口炼了三年,法宝的灵气已留存于体内。此刻清风剑消杀的功能被激发到极致,两人距离又非天南海北,自然灵气呼应,心声隐传。小雪隐觉桃夭夭心情狂躁,苦无良策劝慰,只得反复默念“祖师爷在天有灵,告诉师哥稳住别慌,保佑他打败所有对手,保佑他不受一丁点伤害……”念几遍清凉透腑,那种暴躁的情绪似乎舒缓许多,刹时信心大增,愈加虔敬的向祖师祈求。 桃夭夭狂性既平,理智复生,收敛宇宙锋的强势,仍按昆仑剑法曲转锋芒,一层层的往外划圆圈。七星使大为惊异,飞涟道:“咦,魔气刚露出点污痕,怎地又消抹干净了?”邙土道:“早说此人奇异非常。”夷雷发急道:“还要跟他耗下去吗?魔剑的圈子若划开了,北斗阵怕是敌不过!”断雪娇笑道:“怕什么,人家蓬莱高手勇往直前,正帮咱们整治这小子呢。”情势确如其言,炽厉魅持刃扑击,不断激发神木甲致痛之效。桃夭夭陷入两难境地,收紧神木甲,剧痛攻心;松开神木甲,七星使和炽厉魅杀伤力超强,单凭天王盾很难短时间化愈所有的创损,而且伤势激增太甚,气血运行阻滞,心神可能再次错乱。权衡两害还是收甲为上,混元神体免除一切外伤,一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当即咬牙将甲片贴拢身体,痛楚透肌穿髓,一根根寒毛似变做钢针。桃夭夭集中全副精神,苦守心内那点宁和,运剑舒展如前,而豆大的汗珠已从发际涔涔滚落。 地面传来声轻叹,似乎是宓文妃所发。身后有人劝道:“切勿担忧动情,眼下的磨折,正是他必须经受的考验。”桃夭夭正凝运灵力于耳目,循着清凉感感探察小雪的声息,陡闻那几句若有若无的劝告,耳朵里就象铁炮炸了膛,暗自惊呼:“是谁!是谁在指示龙夫人!这人我好熟悉!”一走神,痛感愈紧,不觉敞开了甲片。炽厉魅的双刺,午阳的司日枪,飞涟的鬼鳞刃,旋影雷,绕指剑……一股脑全击中胸背。桃夭夭所受创痛已超过极限,心神行将失控,扬起宇宙锋只欲疯狂屠戮…… 正当千钧一发之刻,随风飘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峨嵋师尊休要慌张,蓬莱仙宗红拂女在此!”桃夭夭体内的痛感立时消失,收剑循声看时,一道红光闪过,粗肥的身影兀现云端,口称:“蓬莱横荒部红拂女支援峨嵋玄门。”桃夭夭嘴巴越张越大,几乎惊脱下巴,此前就算猜上十万次,也猜不中眼见的奇况――来者面相凶恶,五大三粗,背着条青色竹板,居然是厨房的开花婆婆!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8 七星使犹自猛攻,但桃夭夭的神木甲已贴严身体,神兵击中只当是挠痒痒。七人遂改战法,北斗阵型不变,以碎月洞虚钹乱敌心志为主,其余星使徐攻慢扰,围绕桃夭夭转起圈子。那边炽厉魅退到圈外,弓腰蹲伏端详来人,瞳孔里的神色既凶狠又惊惧。 开花婆婆目视炽厉魅,道:“你能拉动锁灵胄内层的炼魂钉,让人痛不欲生。我也能使炼魂钉平滑柔贴,消尽苦痛之感。惟蓬莱仙客才能调整神甲法效,还要怀疑我的身份么?”炽厉魅低低的啸叫:“红拂女,你不是红拂女,我见过她的画像!”开花婆婆笑道:“你是药师丸无相的弟子,连他迁形术都不认得?”右手食指中指轻按额顶,向左一拨,旋踵拧腰,陀螺似的几转,霍地定身站稳,老丑形态荡然无存,只见身材高挑,眉淡唇红,美艳中透着飒爽英风,立眉喝道:“迁形术的解法由你师傅独创,难道这还有假?” 这下桃夭夭岂但下巴合不拢,眼珠子也快凸掉了,随手划动宇宙锋,心下渐渐想到“开花婆婆……竟是这等美丽年青的仙姑!我记得红拂女,虬髯客与李靖号称风尘三侠,戏文里常有他们的事迹,算来是唐代的人物。却为何假扮粗人藏身峨嵋,想必是怀着什么特别的使命。” 恰巧炽厉魅问到此节:“你跟峨嵋派有何牵连?” 红拂女道:“千载之下,峨嵋必遭覆灭之难。昔日师兄虬髯客算到此节,特命我俟机援应,遁入深山潜修。三十年前出关入世,偶遇药师丸无相,请他用迁形术为我易容改体。而后投入三村拜凡人为兄嫂,扮成粗蠢村妇……”桃夭夭方始明白“水仙姐姐不是她亲侄女,我说嘛……”只听红拂女道:“如此掩饰,只为防止邪魔知觉。次后进山充作厨娘,另兼考察新弟子的职责。多年间严究细考,并未放一个妖魔混入峨嵋师门。”桃夭夭暗忖“难怪,我上山头一关就是在厨房干活,她那竹板打人只痛不伤,确然是蓬莱派的法门。”红拂女道:“今日峨嵋临难,吾辈正可施援,炽厉魅既为蓬莱仙徒,现就命你赶快出击,帮峨嵋弟子战退群敌!” 炽厉魅四面爬动,低叫:“我是赤垣部,你是横荒部,我为何要听你号令。”红拂女道:“蓬莱六部虽自古内争,等级次序却极为严格。算起来我高你两代,违抗先代当受碎心剔骨之刑,赤垣部的行刑力士还没死绝罢。便是我告知药师丸师侄,你的下场又将何如?”秀眉一竖,怒喝道:“还不快动手!”这声吼粗猛宏壮,俨有开花婆婆的风采。炽厉魅素知派规残酷,恼怒加无奈,怪叫一声扑向镇元子,两刃挡飞莲花锤。随即转到武玄英面前,猛挥神诛耀出千道寒光。他和武玄英搏斗三千年,彼此知根知底,一番抢攻竟致她连连后撤。班良工独斗群敌,本已支绌艰难,忽逢援手精神大振,驾乘战神五号,催动芥子铜人,趁势向长生天童反压而去。 红拂女反手伸到肩后,抽出那条翠绿欲滴的竹板,峻声道:“七星教的邪徒,来会会我的碧海天人杖!”蓦地狂风大作,竹板化为万叠青霞,恍似海潮滚滚前涌,其间人物坐卧奇特,或扭腰折颈,或盘腿托腮,是为天竺跋迦山苦修行者的形影。这些苦修行者乃蓬莱派始祖,法象已炼入“碧海天人杖”的神风之内。夷雷当先迎个正着,旋影雷刚接触霞光,经络骨节奇痛欲散,惨叫着倒纵退开。天人杖趁势而进,神风里的法象齐齐发功。霎时狂雷玄冰交激,将残云午阳飞涟的神兵击退。七星使队形往后弯曲,北斗阵的包围圈裂开个条口子。桃夭夭首次感受蓬莱仙法的光明宏正,赞道:“前辈义高勇决,令人好生敬佩!” 红拂女与几名星使硬拼,看似大占上风,实际内丹受到极大震荡,神风法象都已震散了,强自理顺体内气脉,转头道:“你快上元始峰请乱尘大师,休要在此盘桓。”桃夭夭道:“大敌当前,晚辈岂可远走。”红拂女道:“少罗嗦了,这七人厉害的很,再迟些走不脱了!”说话时夷雷,午阳前推;邙土,碎月,断雪,飞涟后移,残云占天枢位为中轴,相当于摇光开阳分做两翼,内部四星为屏障,再张列阵势,要将两人一并包围。红拂女急道:“快去请乱尘大师出山!他在任时何人敢犯峨嵋派?你还不省事么?” 两句话发蒙振聩,桃夭夭猛想起“乱尘大师法力远逊于我,却从未遭遇仙宗围攻的危况,必是掌握了诀窍,令众仙不敢轻易冒犯。”耳听红拂女又喊:“有我在这拖着他们,你快去快回便了。”桃夭夭当机立断,道声:“多谢前辈指教。”纵起云光疾飞元始峰,搬请乱尘大师去了。七星使欲追,忽然龙家阵营里有人说:“不要追赶,维持阵法。”以北斗阵之灵妙,困住桃夭夭当不为难。但七星使竟似领了圣旨,仍由桃夭夭飞远,列阵成环,只将红拂女围在当中。 天上群仙激战,地上龙家众人也蠢蠢欲动。起初宓文妃暗施咒术,封住何九宫的口唇,两旁武士拿绳子捆个结实。正逢红拂女显露真身。画仙望的仔细,说道:“红拂女是本派仇人,请首座下令擒捕。”琴仙忍不住道:“这红拂常在风尘中仗义行侠,仙名传扬千秋,何时又跟我们结仇了?” 画仙道:“师兄那时闭关隐修,是以不闻此人的恶迹――天武宿第六代仙使武成灵下嫁唐将李靖,原为助兴天下武运之计。岂料红拂女从中作梗,勾引李靖移情别恋。本派大计未获全功,唐朝武运衰退,东征高丽方才失败。武成灵重任落空失了夫君,又无从寻觅红拂踪影,遂迁怒于以前的情敌天文宿文秋云。文武两宿自此不和,昆仑仙宗实力大减,推究始末,罪魁祸首不是红拂又是谁?”她深为昆仑势衰抱恨,曾作画详加描记。此刻猝睹“祸首”现身,久积的恨意自是难抑。 宓文妃轻念:“重任落空失去夫君,呵呵,前尘今事,依稀仿佛。”苦笑两声,脸色复冷,淡然道:“陈年旧账理他作甚,蓬莱仙宗被东瀛秘忍取代,早就自取灭亡了。此行专为消灭峨嵋派,龙家也要拿下这夺取江山的头一仗。”语气转严:“峨嵋弟子手到擒来,千寿,万乘,你们还在怕什么?”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9 龙万乘眼瞧裴仲轻松擒敌,暗思“我堂堂龙家少主,冲锋陷阵还比不上一个下人?”豪气直冲胸臆,跃然道:“侄儿无所惧怕!”龙千寿见李凤歧等人撤离,又觉己方强大无敌了,憋着劲想追杀弱者,兄长当前更是不甘落后,不料刚抬腿就被父亲拽住胳膊。龙靖坤手拉紧两儿,回头道:“峨嵋弟子飞上那座悬空的怪峰,说不定设有埋伏,依小弟先察明情势方妥。” 文妃知他怯阵,摇着手道:“别找借口了,这仗不打也得打,龙家退则必亡,断无幸理。”龙靖坤吓了一跳,还当她翻脸不认人,忙说:“大嫂这是何意?”宓文妃道:“神农门弟子暗藏峨嵋山域,作法散播瘟疫,进山的凡人,法力低微者都被种下病因,三两年间病发身死。峨嵋派的‘埋伏’预先已设好,你们中了招还不知觉呢!”龙靖坤听不太懂,睁着眼半信半疑。文妃续道:“惟今之计,只有将峨嵋弟子一网打尽,逼迫他们交出解病的药方。否则龙家精锐尽折,离败灭也差不多远了。”龙万乘急道:“强存弱亡,大娘讲的甚是合理,父亲不要延误战机!”一把摔开他老子的手。 宓文妃两指轻拨,小案台上飞起一枝狼毫,临空写出两行金字,瞬间光散笔落,六十三道归远幡炫然生辉,一齐照向龙家两少。旋即色彩黯淡,变成普通的绢布。 文妃道:“我已把峨嵋弟子的法力传给你们,封入筋脉形骸,今后用不着归元幡辅助了。”龙靖坤望着后方,一面长幡仍然光华绚烂,似乎并未传出功法。宓文妃道:“那面幡布藏着摄魂回梦术,我还要用它了结一场荒唐戏。”脸上冷若冰霜,话音却隐含凄凉。法力入体,龙千寿浑身精力暴涨,好似笼子关不住的恶犬,大嚷:“只管叨唠怎地,冲上去杀他个干净!”拉龙万乘飞身纵跳,不自觉使出风雷法术,腾云驾雾越过试炼场与璇玑峰之间的深渊。 刹时飞临接引桥,两兄弟挥拳踢腿,就在空中胡乱发力。玄门修道炼气为主,真气积厚到某种程,即可随意运使。他两人全不懂法理,真气深厚至极,反倒符合“道法自然”的浑沌真态,发出的功法无须咒语辅成,霜雷剑,五雷法,剔天刺……因体无内丹,几门真气互通,竟象身带微型真武阵法,各种攻击术的威力强猛异常。峨嵋弟子退入自然宫内部,命虎贲螭卫把守门口,乾坤十二剑留驻前大殿,其余弟子分入三十二间精舍。百川阁里聚集道宗五派,三十六岛仙客等友军,在侯天机的提示下各运本门道法,隔着房顶抗击来敌。李凤歧深知关键所在,并不贸然出战,着意守护魔芋大夫和神农弟子,只要保得他们平安,伤损再大都有挽回之机。 那百川阁果真灵异,放大各派道术威效,远距离传向空中:翠虚派的飞花摘叶,九华派的无射之射,三清派的玉符连环剑……千叠万重混同齐上,一时与龙家二少往来争抵。璇玑峰上暂成僵持局面。只是电轰雷击不绝,花树竹林都倒折碎烂了。 桃夭夭驾云直飞元始峰,须臾即至化圣池畔,跳下地放声高喊:“大师,乱尘大师!峨嵋派遇到了大劫难,晚辈请你……”早有清修童子迎上道:“师尊请勿喧哗,许青铉褪掉道行,正在林间静卧。”桃夭夭记起许青铉重作凡人的心愿,又知废掉道行正须调养元气,压低嗓子问:“乱尘大师在何处?” 清修童子未及答话,林中仙影飘出,麻姑飞近前答言:“大师业已入圣,前往异世游历去了。”指了指水面,续道:“化圣池乃连通异世的大门,二祖三祖和峨嵋诸多先贤,皆由此处与世长辞。” 桃夭夭忙跳进湖里,大喊:“大师,师尊,乱尘大师!”湖水之比及膝盖,底部硬实坚厚,纵使他神通广大,也没法从此穿入异世。两手划拨,只撩的水花乱荡。麻姑道:“峨嵋山遇到劫难了?这也是应有之数。”桃夭夭道:“仙宗大举围山,峨嵋派岌岌可危。以前并无这种情况发生,晚辈猜想大师必有奇计在握,令各方势力不敢轻犯。” 麻姑道:“奇计么,说来无甚奇处。紫微星如果显现纯正的紫色,自然宫法咒的灵效最大,足以驱退外来侵袭。即使仙宗攻入玄真界,也将中咒化作邪魔。此星与峨嵋师尊同性,乱尘大师气性端方,星体颜色显正,而你……”底下的话没讲透,意谓你非正非邪,紫微星变色改性,峨嵋仙界的防御力自是大打折扣了。桃夭夭悔道:“早知如此,真该请大师教导,使我性行归入征途。”麻姑笑了笑说:“那倒不必,玄门崇尚顺天应命。你天生率性旷达,不拘正邪固见,乱尘大师很是喜欢,怎会对你强加斧凿。”桃夭夭上岸抱拳,道:“大师既已仙游,璇玑峰战事危紧,还望前辈……”忽地煞住话头,望着一旁发愣。 树林中又走出一人,蓝裘金绦,长发披肩,看身姿衣服是琰瑶环,但面部敷满黑色药膏,已干透成硬壳状了。麻姑解释道:“为了除净脸上的刺字,魔芋大夫特意给瑶环配药敷面。十六年掩盖真容的魇纹,今天大概就能解除。”桃夭夭这才省觉,心里悲喜杂陈,扑跪在脚前道:“娘,您受苦了!” 琰瑶环道:“还叫我娘?宓文妃上山了,她还没把真相告诉你?”语气如冰似剑。桃夭夭一阵战栗,惊茫道:“真…..真相?”琰瑶环道:“哼,文姐姐好狠毒的心肠,宁肯割舍骨肉之情,也要惩治龙大老爷。既这么着,我也将计就计了。孩儿,我问你,日前你口口声声说‘烧成灰都是娘的儿子’,现下还作数不作数?” 桃夭夭张口结舌,茫然摸不着头脑。琰瑶环催道:“说啊,作数不!”桃夭夭道:“作,作,作数。”琰瑶环道:“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母亲,儿从母命天经地义,你跟着念一遍!”桃夭夭依命复述。琰瑶环道:“好极了,牢牢记住誓言,咱们这便去见那宓文妃。”桃夭夭忽感莫名恐惧,无助的望向旁边。麻姑长叹道:“命数难违,这一关终须是要过的。也罢,我陪你们走一趟。”扶起桃夭夭,用行云符托琰瑶环飞行,自己鼓翅伴随。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0 龙家二少发功数次,逐渐摸着门道,真气运聚随心,攻击的准头大大提高。百川阁里的各派究竟难敌玄门真法,几个回合就被龙万乘击溃。龙千寿放风雷术横扫,“轰隆隆”爆响惊耳,自然宫门首塌了大半边,那块“道法自然”的牌匾掉落碎成粉渣。三十六个虎贲螭卫狂吼如雷,纵起云头猛冲。他们是拜入驭兽门修道的兽类,苦炼百年结成正道内丹,兵刃又带着山林猛兽的气魄。紧接着乾坤十二剑掩杀而出,剑光交织成堡垒,似守实攻的向前推进。这两支乃是护派奇兵,协同攻防,往往能战败高过己方数倍的强魔。李凤歧候天机等人在精舍内指挥,剑仙弟子,风雷弟子叫喊着向外冲。一霎时气势大盛,龙家哥俩心底发毛,遇对方强硬就失了主张,手忙脚乱的往后撤。 眼看着战局即将扭转,云霄里飘下一乘函舆,孤冷法王叱道:“没用的凡人,本座教你些路数。”隔着帘子施法,射出七条红色气流,是为“赤瑕真指”,导引真气入脉的妙术。法圣一脉精通各派法义,赤瑕真指射入龙家二少经络,孤冷法王立时察悉他们体中状况,稍加牵引,已将大周天打通,运气行功畅通,各种奇术忽而应用自如了。龙千乘大笑道:“哈,这个有趣!”扬手施放一道金色剑光,自上而下斜劈,震退虎贲螭卫,恰遇四名风雷弟子冲近,一下被剑光斩成了七断。剑起剑落快过交睫,急救掩护都没来得及,死者的碎肢血肉满地零洒。剑仙弟子大惊,齐叫:“菊英剑!”原来小雪的法力也被摄入归元幡。菊英剑素具杀破之力,龙千乘杀气冲天,竟将此剑效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峨嵋众徒既为惨死的同门悲怒,又对龙千寿的暴行深感惊诧,魔芋大夫等人更想到“他放纵杀欲杀人,具有法力又身在玄真界,怎么没有变成邪魔?为何丝毫不露邪气?” 说时迟,那时快,李凤歧的鸿冥剑飘然高飞,迎势架开菊英剑光,荡散敌方施放的雷电冰霜。鸿冥剑何等威猛,李凤歧以心驭气,以气驭剑,用起来愈发灵妙,四下里穿绕叠加,前头又有乾坤十二剑进击。龙家二少遮拦不及,头面身躯连中数剑,仗着天王盾保命,又不会吐浊气伤害,憋在体内疼痛难忍,心下着慌只欲掉头逃窜。孤冷法王喝声:“休走!”两掌伸出舆外,黑白怪风卷裹龙家两少,倏然消尽内伤,把他俩往自然宫里送。继而双掌上下搓摩,函舆四周登现紫色光环,层层叠起形若圆台,是乃长生天秘法“移星克象坛”。 孤冷法王亲自出手,峨嵋派形势急转直下,光环展开直若秋风横扫落叶。盖因万物生生相克,正派法术遵循此道,本身总存有克星,只是难易殊途,反制的法术未必能够炼成。而那克象坛集天地星辰灵力,可以瞬间生成反克敌方的力量。比如鸿冥剑攻入,光环内立时生出“反鸿冥剑”,逆着剑路反刺李凤歧;十二剑攻来,则立生“反十二剑”,将尹赤电等人肢体刺穿斩断。别的道术也尽数受克,峨嵋徒众,道宗门人,三十六岛仙客伤损者极多。亏得魔芋大夫抢治,众人总算有惊无险,伤口残肢都完复如初。 险情方解,孤冷法王探手虚抓,半空里浮现指爪云光,照着魔芋大夫头顶抓了下去。峨嵋派尚能勉强招架,全靠神农门治伤,拿下神农首徒,峨嵋派即告溃败,孤冷法王早已看穿这点。李凤歧剑气回旋,大喝一声,击退云光和反鸿冥剑。此刻他的纯阳仙体才显出妙用,虽然功法被归元幡夺走大半,但离仙体越近,真气越是坚厚,堪堪竟能与移星坛相持。孤冷法王冷笑两声,一手压制十二剑,虎贲螭卫等仙众,一手加重“反鸿冥剑”势道,专攻魔芋大夫。李凤歧站到大夫身前,设天王盾抵防,以鸿冥剑阻绕格扰。魔芋大夫坐在后面施运医术,燕盈姝带神农弟子多方救护,自然宫内外人声鼎沸。 忽然云端笑语回荡:“孤冷师兄嫌弃凡尘,怎么改性帮起凡人来了?”一团黄烟飘临,闻声不见人,正是永动不停的游星斗,笑道:“刚才用赤瑕真指化凡人,小弟在百里外觉察,实在难悟尊意。”孤冷法王道:“自然宫有没有法术秘笈,难道不需要查明吗?”游星斗道:“师兄果然妙计,放两个凡人进去翻腾,若有机关也是他俩当替死鬼。”话犹未绝,殿内“轰轰”大震,一霎间梁断瓦飞,房屋破裂坍塌。 龙家二少进入自然宫就晕了神,入宫未经玄门师尊允准,内中法咒则变生奇景,恍如有千万道门户,可令闯入者迷失路径。早年潇潇潜进宫内,虽有李凤歧引路,仍然转的意迷神昏。龙家两兄弟疯牛似的闯入,左转右拐总也走不清,一霎焦躁发怒,龙千寿运气放剑,龙万乘施发风雷术,没头没脑的乱劈乱轰。自然宫上方紫微星变色,抗敌之效大减,否则再强十倍的功法也难损坏。可惜千年仙宫毁于一旦,被两个凡人捣的粉碎。天光从破屋顶洒下,龙家两少大声欢呼。 游星斗道:“这么容易就攻破,看来自然宫防备稀松,不是收藏秘笈的所在。”孤冷法王鼻中轻哼,手下毫不松劲,法力渐已透入天王盾内层。峨嵋弟子眼看自然宫遭毁,心痛自不待言,又闻各派老幼哭喊震天,不由都紧张的冒汗。李凤歧暗道“莫非峨嵋派气数已尽,璇玑峰今日要变尸山血池!”道宗徒众,三十六岛家眷,包括唐多多,巧儿峨嵋年幼弟子在内,先前都藏身于外仙丹室。墙破房塌登即大哭大嚷,公羊纥等仙客奋起反击,均遭了龙家二少的毒手。楚晴急待搬运众人,也被龙万乘放雷击伤,倒伏在地动弹不得。前边李凤歧他们抵御孤冷法王,已是万分吃力,竟而腾不出手救应。老幼众人面对数具血淋淋的尸体,哭的更是天昏地惨。游星斗喊道:“休要杀伤过甚,这些人都留作人质!” 龙万乘比他兄弟机警多了,方才运法灵通,觉出背后来了强援,闻言拉住龙千寿道:“不要乱来,看住这些人等大娘发落!”龙千寿杀心正炽,但“大娘”两字就如一瓢冰水,凶焰被浇灭大半,瞪着眼喝道:“不许哭,不准哭,谁哭剥了谁的皮!”斥骂时手脚发痒,两边一通踢打。妇孺老弱见他如此凶恶,战兢兢强收眼泪。九华掌门陈元鼎压着嗓子道:“大家安静勿惊,只等玄门高手退敌解困,千万别扰了他们的心神。”悄悄传下去,众人噤声屏息,连唐多多都识趣的紧闭小嘴。自然宫瓦砾碎石堆里,只闻龙家二少威逼恐吓之声。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1 游星斗笑道:“这两个小儿乖觉的紧,倒是可造之材,师兄收了做关门弟子。”孤冷法王左掌运法压住十二剑,右掌施剑强攻魔芋大夫,克象坛拦击李凤歧,正欲暗窥玄门道法的奥秘,听游星斗语带讥刺,冷然道:“你有闲心胡扯,怎不帮我搜寻法笈?”游星斗道:“师兄的大功劳,小弟哪敢插手。”孤冷法王道:“那你去收拾奇巧首徒。”游星斗道:“蓬莱派使者传来苍龙圣印,严令红拂女和炽厉魅弃离峨嵋派。而今奇巧首徒势单力孤,败仗吃定,用不着小弟上阵了。”孤冷法王道:“蓬莱派的使者?是谁……”天边歌声飘绕,腔调顿挫怪异“白雪尚飞空,阳春早来崇。莺鸣冰冻泪,此日应消融。” 孤冷法王道:“哦,是狂阿弥,东边的势力要染指中原了。” 高空战局渐已分晓:开初红拂女独斗七星使,攻少守多十分艰难;而班良工获炽厉魅策应,将童,武玄英,镇元子势头压过。两边互有优劣,整个局面还算均衡。不料一道黄光自东方飞来,大呼宣告:“横荒部锁灵部仙众听着,秘忍宗神主有令,不得帮助中原峨嵋玄门!”时当正午,日头照着黄影,只见来者是个打扮古怪的少年郎,身着黄布袄,头扎冲天髻,一摇一摆的跳舞,口里唱:“千载苍山峻,今朝成空崖。吾意慕名岳,无奈时不暇。”怪腔怪调不象中原诗歌,唱完吆喝,仍是“不得帮助峨嵋”那几句。 炽厉魅跳离战线,叫道:“可是赤垣部狂尊者到了?神主不让我们帮峨嵋?” 狂阿弥道:“神主大军已近沿海,待峨嵋派灭亡后,你等即可前往听调。”蓦地停止舞蹈,大袖一挥,一堵无形巨墙横贯北斗阵,将红袖女从困局中隔出。昆仑七星使全无惧色,改阵型要把狂阿弥一并围入,地面忽传警语:“分清主次,切忌乱战!”七星使立即停了手。残云道:“天师命我等主攻玄门师尊,怎好与蓬莱派纠缠?”午阳点头道:“是了,等那桃夭夭显露魔气再战,随我到前面去!”众星使撤了北斗阵,随同老大飞向璇玑峰。红拂女也不追赶,眼望狂阿弥端详道:“你果真是赤垣部的狂尊者?” 狂阿弥从怀内掏出块铁牌,呈深蓝三角形,冲日头晃了晃,牌子里腾起龙形白霓,阴阳怪气的道:“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蓬莱苍龙圣印?”炽厉魅道:“见印如见神主,部徒谨遵号令!” 蓬莱仙宗最高首领古称“仙主”,绝少露形显象,若有事务处理,只用苍龙印调兵遣将。六部修行者自称“部徒”,接印奉行无违,否则必受严酷处罚。数百年前蓬莱派转变成东瀛秘忍宗,六部体制依旧,而仙主则更名为神主。红拂女出关后遇见药师丸无相,曾听他详细讲述宗门的变故,那苍龙圣印更是实打实的真货,当下分辨道:“神主惟德隆者任之!现任神主必是德高望隆的圣贤,怎会令部徒见死不救?听凭玄门覆灭!” 狂阿弥收起苍龙印,笑吟吟不答。炽厉魅尖声道:“你敢违抗神主的命令?”眼露凶光弯下腰,摆出火并的架势。红拂女自忖与炽厉魅尚可争胜,但狂阿弥名著六部,乃秘忍一流高手,十有**战他不过,说道:“非是抗命,只因师兄虬髯客切切嘱托,要我救助峨嵋……”炽厉魅道:“虬髯客辞世久矣,哪里找他求证!”狂阿弥笑着唱开了:“师兄倒比神主大,神主倒比师兄小,师兄倒比…...”红拂女一咬牙:“好,我就随你去见神主。” 狂阿弥道:“不忙不忙,神主预测分明,此间将有一场人伦惨剧上演。哈哈,狂阿弥最爱看人间惨剧,神主体察我这点嗜好,所以才命我前来传话。”摇头晃脑,口里絮絮叨叨:“大好机会岂能错失?你们两个跟我去看好戏。”摇摆着向璇玑峰飞。炽厉魅紧跟其后。红拂女无奈,只好相随而去,回头喊道:“奇巧门的班师兄,快来自然宫会合!”思量玄真界暗藏机关,峨嵋弟子又多,或能助他反败为胜。 班良工失了援助,正自苦捱强撑,耳闻呼喊,只当是本派弟子传达师尊的法旨。他连斗六七个时辰,法力精神几近空竭,况且独战群仙而不败,心下已感满足,笑道:“有种的跟来啊!”收起芥子铜人,驾战神五号掉头飞走。那镇元子的“气神兵”被杀了个七零落,挺着残躯还想穷追猛赶。武玄英却命徐缓而进,切莫追的太紧。 尚雯珠道:“班良工力气快耗光了,正该乘胜紧追,为何白白放他走脱?”武玄英道:“久闻峨嵋玄真界忌邪,设有诸多法咒,能使犯界者化身为邪魔。奇巧首徒往那处逃窜,必存诱敌之计,我们追踪需要谨慎。”童知她法术精绝,洞微察细,当下也放缓速附随在旁。片刻飞临璇玑峰上空,眼见残垣断壁棋布,焦木碎石星罗,武玄英道:“不用担心了,自然宫已被捣破,孤冷法王并未化邪,可知玄真界的法咒已经失效。”正说时,下方风云传送,宓文妃带着画仙琴仙,以及龙家主仆,何九宫小雪等俘虏,包括持长扇的神秘侍从,前拥后簇飞上璇玑峰。尚雯珠皱眉道:“我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占得胜机,天文宿却跑来捡便宜……”武玄英道:“不要多嘴,静观俟机。” 龙靖坤双脚刚沾着地皮,立即拢嘴大呼:“千寿万乘,你们在哪儿?”废墟后边响起回应:“我们攻破峨嵋派贼窝啦!抓了好多男女老幼。”龙靖坤想走去探视,又喊:“可曾受伤?”龙千寿笑道:“首战告捷,大哥跟我半根寒毛都没掉。”宓文妃低喝:“都给我安静些!待在原处别动!”声音不大,传遍山峰每个角落,震的人耳鼓发痒。龙家父子噤若寒蝉,老幼众人也莫敢稍有异举。只有欧阳孤萍毫无忌惮,纵声高叫:“良工大哥,快来同我们并肩作战!”众首徒虽失功法,犹守在魔芋大夫左近,显示誓死奋战的决心。 班良工应声起行,走了两步“嘭通”栽倒,战神五号的巨躯激起大片尘埃。班良工在里面呼呼喘息,自知消耗过,经脉已受损,帮不了同伴反会增加负担。为免魔芋大夫医治费力,连舱门都不打开,就在战神五号的胸腔内调气蓄神。游星斗笑道:“奇巧首徒变成扑地狗熊,上不得台盘了,咱们这边奇兵该登场了?位贤侄,尊师斗法辛苦,还不过来帮忙?”童素知师傅性高气傲,怎会允许小辈帮手,屏着气悬空观望。游星斗道:“徒弟不帮师弟帮,孤冷师兄,小弟助你大功告成!”横空黄光爆闪,放出星云念珠,如火雨般向乾坤十二剑掩袭。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2 这时恰逢天王盾外层破裂,孤冷法王的反鸿冥剑刺入圈内。十二剑盘膝行功,集剑阵最高效能,正欲加强正面防线,被游星斗一搅,剑气全随星云念珠飞散了。侯天机等玄门高徒连同众多螭卫,也被游星斗击伤击垮。孤冷法王驱动克象坛往里延伸,反鸿冥剑穿破盾体,直刺魔芋大夫身前。龙百灵一直坐在大夫身后,恍恍惚惚接受调治。此刻剑光晃眼,如从噩梦中吓醒,惊叫着救援魔芋大夫,十根冰蚕仙索牵绕剑光,“蓬蓬蓬”尽被割断。就这么一滞,峨嵋众首徒群起冲上,要用肉身遮挡魔芋大夫。孤冷法王剑势大盛,只待将众人一举灭除。武玄英喝道:“时候到了!”挥动神矛刺向李凤歧。尚雯珠和镇元子各持法器,也朝自然宫石阶飞下。除掉峨嵋首徒是此役的奇功,谁若达成必获极高声望。昆仑众仙不肯落于人后,连长生天童都争相抢攻。各种神兵法术交汇成狂潮,铺天盖地袭向峨嵋弟子。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强光横过,挡飞众仙法力兵刃,余势回荡如神龙摆尾,将镇元子和凌炎子扫的粉身碎骨。峨嵋弟子齐声叫嚷,昆仑众仙急往后撤,定睛望去,正是桃夭夭赶到了。手握魔剑眼神凶悍,脑后云气昏黑,一派凶神临世的光景。武玄英忽道:“是魔气!”才刚启唇发声,昆仑七星使已飞空而至。桃夭夭见众人命危,情急之下挥宇宙锋杀敌,引动满腔杀欲,深藏的魔气不觉暴露。七星使就等这一刻,立刻循魔气追进,眼看要攻入桃夭夭心脉,忽然白光一闪,眼里一花,莫名其妙的回到原位! 奇异的景象随即发生:镇元子站起复活,凌炎子碎体复全,武玄英抽矛收步,倒退返回发起攻击前的位置。孤冷法王的函舆逼近石阶,又象最初那样挺剑前刺。一切情景重又回现,仿佛走马灯反向拨转。而事态进展变的奇慢,孤冷法王的剑光一寸寸挪移,周围事物运动迟缓。 桃夭夭剑光收入掌心,也身不由己回到了空中,正慢吞吞往自然宫飞,忽看麻姑飞近旁侧,周身散发莹白色光晕,恍然道:“前辈,是你在作法!”麻姑举动快慢如常,拉住桃夭夭胳膊道:“刚才你出剑太急,我没来得及提醒,玄真界里杀人千万要当心。” 桃夭夭兀自骇异,喃喃的道:“扭转时空,前辈,你能令时光倒流!”麻姑道:“只能维持小半会儿,用这‘拨天易命**’,十分耗费精神。”遥观自然宫柱残壁坍,轻声叹息:“千年仙宫难逃大劫,玄真界法咒快失灵了。若非如此,你那一剑满含杀机,法咒可直接将你化成杀魔。”桃夭夭道:“晚辈身藏魔气,刚见昆仑派行凶,忍不住想杀个痛快。魔气想是被杀欲激引出来了,隐邪丹也没法掩盖。”顿了顿,疑惑道:“对方也开了杀戒,他们就无半点杀欲,就没有成魔的可能?” 麻姑斜望天穹,摇头道:“执念结高悬,善恶混淆,这种布置的用意很明显――其他人滥杀或许没事,你纵性杀人定会入魔。”桃夭夭道:“那么晚辈不杀人就是了。” 麻姑道:“不,那两人注定死于你手,杀不杀不在于你,而在于天道运数。”神情转严,一字一顿的叮嘱:“你要记好,杀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满足杀欲。情势所迫不得不杀,就不会堕入魔道!”后边琰瑶环乘行云符飞来,麻姑施法减缓其速,右手一推桃夭夭后背,道:“此战结局何如,全在你一念所系,去!” 随着桃夭夭飘远,麻姑身上的光晕隐褪,“拨天易命**”效应消散,整个事件回归正常。孤冷法王的剑光闪动劲急,武玄英的长矛迅速挺伸,峨嵋弟子又一次陷入危境。桃夭夭眼望激烈场面,心中不存丝毫凶念,只记挂着灵儿娇弱的身影,义兄激奋的面容,小雪殷切的神情……一心救他们脱险,手起剑飞,挡开群仙的攻势,凌炎子与镇元子撞着剑锋,当场碎身而毙。七星使飞速赶来,离桃夭夭身躯只两三丈远。断雪惊叫:“哎呀,怪了,他用魔剑杀人怎没魔气?”残云疾呼:“快退!”众星使望见宇宙锋的剑芒才行动,没料到桃夭夭驾控如神,玄真界使魔剑全无危患,慌忙跳回云间,隔着老远观察。 宓文妃两掌轻拍,道:“精妙无比,无比精妙,拨天易命乃卜筹门最高玄术,未想今天有幸观瞻。”琴仙骇然道:“拨天易命?当真有人炼成那种神术!”宓文妃道:“万寿仙子麻姑就炼成了,此术转变因果,神妙无以伦比。” 说话间,麻姑御风而降,紫色长裙纤尘未沾,两只白色翅膀收拢在背后,微笑道:“这位夫人想必就是天文宿首座了。果真博闻强识。然则因果天定,人力难变,区区小术只能稍加牵扰而已。”孤冷法王忽道:“都仙大使圣母麻姑,何时拜入峨嵋门下?”这声喝惊煞全场,“都仙大使圣母”更如雷震耳。众仙思绪飘远,想到了自古久传的种种掌故。 古传仙界首领的名号叫作“都仙大使”,统帅众灵殄灭妖邪,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为仙宗三派彼此不服,这都仙大使空置千载,几乎成了一个虚设的名位。惟晋代许逊天生异禀,道成无极,真正担当起都仙大使的职任,仙宗三派共奉其令,和睦相处了几百年。而许逊最初学道的师傅,便是从小收养自己的义母。其人无名无家,来去无踪,具有控御时空的神奇能力。待到许逊入圣仙游,也即下落不明了。世外仙客称之为“仙使圣母”,未料竟是大名鼎鼎的万寿麻姑。 复又想起麻姑的传闻,民间敬奉麻姑神像,说是西汉王方平修道有成,曾遇仙女传授仙诀,自称“目睹东海三次变做桑田”,生平已历万世。于是王方平描形留影,家家烧香礼拜,引为长寿的象征,“沧海桑田”的成语就由此而来。这样一位举世知名的仙圣,怎会屈身在峨嵋派里做门徒?以往峨嵋弟子提及“本派前辈麻姑”,外人未睹事实,只道是峨嵋弟子自吹自高。今见仙女形容确切,耳听天文宿首座证实,众仙方知传言是真,心下不禁纳罕。 宓文妃道:“圣母麻姑最喜欢**后辈,汉代指引王方平,晋代养育许逊,唐朝又去教导紫元宗。哪晓得紫元宗道法高她数筹,法中玄秘更从所未闻。麻姑既愧且敬,遂自降辈份,跟随紫元宗修习玄门道学。”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3 画仙道:“那么她是峨嵋祖师亲传弟子?”宓文妃道:“不是,这位麻姑极是谦逊,只说自己久修外道,不配侍奉于祖师座下,直至华龙子掌派才正式入门。但她早年同紫元宗共同研讨,依照玄门真法的原理,将旧有法术改进为卜筹术,实际上是卜筹门的创始人。”一席话,听得孤冷法王师徒眼红心热,峨嵋法秘神奇若斯,能令仙圣折腰,又可改旧创新,真恨不得马上抢到手里观摩。 麻姑道:“天文宿首座博览群书,这些旧黄历考察的很详实。但你极力称扬峨嵋道法,是想勾起法圣门徒的抢夺之念?”宓文妃笑道:“确有此意,却也合乎法圣愿望。”向一旁唤道:“孤冷法王,莫说我诱你出战。这位麻姑堪称玄门道学大师,俘获了她,就等于得到千百本玄门秘笈!”孤冷法王道:“你不说我也要动手!”舆底光圈泛荡,移星克象坛向麻姑疾伸。也没见麻姑运功作势,忽然白光迸闪,惊天动地的几声响,克象坛烟消云散,连带函舆都碎成飞屑。孤冷法王的形貌暴露人前:一袭青色长袍,一头火红发丝,一张平白如纸板似的面孔上,布满震骇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奇诡至绝的物事。 众人正自错愕,孤冷法王失声道:“阴阳符翼!”只见麻姑左边翅膀高举,衬着红艳日光,那片片羽毛上黑点密簇,赫然是无数张写满文字的符纸。麻姑道:“峨嵋秘笈在老婆子这儿,想要就来取。”七童贪念被勾起,又逢本师受挫,加上急于为凌炎子复仇,一听此话竟象着了魔,不管不顾的围上前狂攻。龙象圈,冥海神鹏,请神手印……以及四御童子的独门神通,一股脑猛烈施发。被麻姑右边翅膀一扫,尽行化作乌有。七个童子扑倒在地,内丹都被羽翅卷去。沧溟子,畸零子,妙香子三人道行稍浅,丧失内丹等同废人,哀嚎着满地打滚。四御童子强自打坐,竭力聚敛散离的法力。败中尚能定神,此等修为也算十分不易了,麻姑不忍废掉他们功法,翅膀一摇,依旧将内丹送还四童。 忽然武玄英大喝:“我来!”长矛直击麻姑右翼,矛尖倏翻,四面光团晃亮,正是逆转妖术的“万象返照”。方才麻姑斗败七童时,武玄英辨出她右边羽翼隐现晦色,象是施放妖术的痕迹。万象返照专能反转妖法,叠加千倍还击施法者。哪知矛尖刚刚翻过,光团里竟映出了武玄英的影子,一齐振臂挺矛,照准她原身猛刺。危急中武玄英见机极快,情知任何反击之举,影子都将依样施为,给自身造成严重的伤损。当即收功后撤,果然光团湮灭,万象返照解除了。但右肩右腿的铠甲已被刺裂,鲜血淋漓纷洒。再看麻姑右翼晦影全消,亮闪闪的尽显正派气色。 孤冷法王冷笑道:“阴阳符翼炼自阴阳凤凰剑,属性互换似邪乃正,不是返照小术能敌的。”尚雯珠欲待争辩,武玄英摇手制止,潜运玄功调补真元,逐渐忆起阴阳凤凰剑的来由。 那“阴阳凤凰剑”实为峨嵋祖师的成名之技,总函天下各种妖魔的异能齐技,经道:“天文宿首座利用凡人作祸,的确是擎肘绊足的妙策。凡人无知无识,杀之玷污仙名,玄门仙师自然不会和他们计较。但若仙道中人破坏,总须想法子惩儆才行。”右翼往外抖卷,畸零子,沧溟子,妙香子的内丹碎成粉末,纷纷扬扬的飘洒,三童千年的道行就此付之东流。 麻姑道:“试炼场弥散着焦腐的气味,定是被长生天四童捣坏过,一死三废,聊作薄惩。昆仑派的诸位道友,若还恣意狂行,损坏峨嵋山场,四个童儿便是你们的榜样了。”双翼伸展垂低,仙影悬立半空,俨然是巍不可犯的守山神灵。璇玑峰内外登时风清云静,四御童子抬师弟撤离山顶。孤冷法王和武玄英升空盘坐,尚雯珠默立云后,游星斗也静悄悄再没声息。一众高手并非害怕麻姑,自料单独难与争胜,暗地里运气蓄势,只等时机成熟发动总攻。诸仙虽各怀算计,因局势所迫,此刻都心照不宣了。惟有蓬莱三仙与众不同,狂阿弥带头,大摇大摆朝自然宫前面走近。 麻姑眼光微斜,缓声道:“蓬莱仙宗也想淌这浑水么?”狂阿弥笑道:“非也非也,只想看场好戏罢了。大家同是壁上客,犯不着翻脸交恶。”麻姑道:“东瀛秘忍神主假借妖皇之名,多年阴与玄门为敌,普天下的仙道竟都被瞒过了。现而今你们卷土重来,又称妖皇进犯中原,引的四方妖魔**,倒是弄出了好一场大戏。”上下打量狂阿弥,道:“足下法力极高,必是秘忍尊者,将来少不得要交手了。”红拂女闻言大感惊异,寻思蓬莱派转变成秘忍宗后,怎会又跟妖皇裹缠,意待出言详问。狂阿弥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前人伦惨剧即将上演,还是先睹为快……”左手食指压住嘴唇,神色关切又兴奋,道:“来了,来了,母亲带着儿子女儿上场了,好戏开演了。嘿嘿,眼观人间悲苦,参透诸法无常,乃我狂阿弥成道之途,大好机会岂可错过……”饶舌喋喋不休,右手指向自然宫前的空地。 顺着他手指方向,众目睽睽之下,琰瑶环右手挽住龙百灵,左手牵着桃夭夭,一步步向宓文妃走去。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 麻姑震慑群仙的同时,桃夭夭已护送琰瑶环降下地面。随后帮李凤歧调气,助龙百灵安神,察问十二剑等人的伤情。他心里记挂同伴安危,门派争端就抛在了脑后,甚至连宓文妃到了峰上也没留意。而琰瑶环体质单薄,从元始峰飞到璇玑峰,数千里云路飘摇,落地时几乎疲累昏厥。经魔芋大夫调治,方才逐渐回复了精力。那边班良工稍微缓过些劲,挣扎着爬回峨嵋派阵营。侯天机揭开战神五号的胸甲,黄幽和方灵宝搀他出来。幸有麻姑阻敌在外,峨嵋众徒暂获喘息之机。自然宫前殿风波晏息,地上散布碎砖断梁,燕盈姝带领神农弟子奔走其间,抓紧时间给玄门高手治伤。后面的道宗弟子,海岛仙派,峨嵋幼徒及各派眷属,暂时腾不出手照护他们。三十余间精舍已成瓦砾,废墟里坐着几百老幼,不动弹不哭叫,木呆呆的象是吓傻了。桃夭夭正想近前察看,琰瑶环抓住他手腕,沉声道:“你跟我来!”又向龙百灵道:“灵儿,你扶我走路!” 龙百灵神志渐明,服下神农门补气养元的灵药,精神也大见好转。然而心中预感不祥,迟疑着站不起身,琰瑶环挽紧她的胳膊,悄声道:“十六年的苦难,马上就到头了,我们娘俩定要相互支撑到最后。”臂膀缠绕,暖暖温情似穿透了衣衫肌肤,龙百灵既感动又惊惶,象被无形的提线牵扯,不由自主的往前迈步。 琰瑶环领着两个少年,径直走到武陵龙家前方。周围气氛忽而凝重,仙凡大众屏息注目,暗觉沉寂里酝酿惊变,将比此前所有的鏖战激斗都更令人震撼……忽然间,宓文妃开口道:“真是有胆量啊,私逃的小妾满竟敢世界招摇。瑶环妹妹,我只当攻上元始峰才能见到你呢。” 琰瑶环道:“我离开龙家来到峨嵋,还不是拜文姐姐所赐。”站定脚步,回首道:“桃夭夭,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么?”化圣池边“我是你儿子,你是我母亲,儿从母命天经地义。”的字句,依稀回响耳畔,桃夭夭凛然道:“记得。”琰瑶环道:“那好,你听我的话,现在就把那女人杀了!”一指宓文妃。桃夭夭早料到此节,跨步上前,掌中剑光闪现,岂料目光与宓文妃相触,一腔狠劲倏地无影无踪,宇宙锋高高举起,就是没法向她挥落。 宓文妃笑道:“母子天性相亲,儿子怎会杀死生母,你这条计未免太笨。”琰瑶环道:“常言说得好‘生处不大养处大’,谁是他真正的母亲,可要他自个儿说了算。”两人对答几句,平静宛似聊家常。桃夭夭听了却象五雷轰顶,耳朵里嗡嗡作鸣。忽然一只手摸上肩头,慈柔的话音响起:“孩子,你要想仔细啊,是谁含辛茹苦养育你长大?是谁教你识文断字读诗词,外面受人讥嘲欺辱,又是谁给你擦掉眼泪,搂着唱着哄你破涕为笑?” 桃夭夭转过脸来,怔怔的望着琰瑶环,从她双眼中看到暖意流淌,宛如洗掉迷尘的清泉,一幕幕旧事随之浮现:寒夜孤灯,瑶环坐在床边,给他缝制暖和的虎头小棉鞋。他缩在被窝里,看着小老虎长出了耳朵,牙齿,黄白的花纹。晴日明亮的窗台下,琰瑶环手捧书卷,一遍遍教他念“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呀呀的童声与温蔼的解说应和成趣。每次外边受了委曲,气呼呼的问为什么别人叫自己“野种”,琰瑶环总是强装笑颜,尽力宽慰,却不知何时泪水已打湿面庞.......多少日日夜夜,诺大龙家府宅,相依为命的只有眼前这女人,她不是母亲谁又是?桃夭夭气血如潮涌,猛地跪倒跟前,大叫:“娘!”琰瑶环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望向宓文妃道:“这孩子自小极重情义,他的性格脾气,我可比你这‘生母’了解的多。”语气里满是得意的味道。 宓文妃面色陡变,宛似笼上了苍白的寒霜,森然道:“你敢跟我耍这种阴招。”瑶环道:“唉,自己造下的孽,自己该遭报应。你舍弃亲子十六年,还指望他认你么?母子天性虽亲,可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扶起桃夭夭,板着他面朝宓文妃,道:“孩儿,我们如何受辱受屈,你应该铭记在心。罪魁祸首即在面前,现下便是找她算总账的时候。”另一边龙百灵惝恍悱恻,想走近劝解,却被瑶环夹住臂弯,挣动发声的气力转眼消空了。 峨嵋弟子和仙凡诸众同样惊疑。欧阳孤萍低声道:“这两个女人都在使坏,把母子亲情当作相互伤害的利器,天下竟有这等冷血狠毒之事。”兰世海道:“要不要提醒师尊?”李凤歧摇头道:“怎么个提醒法?整件事离奇诡谲,前因后果都不清楚,贸然插手只会越搅越浑,况且……”目光闪烁,扫过龙家人群,缓沉的道:“老天没眼人有心,当娘的哪能忍心加害儿子?两位‘母亲’必是受人利用。幕后主谋没现形,咱们还得耐着性子察辨。” 桃夭夭恍恍惚惚的迈开腿,耳闻瑶环“杀了那女人”的催促,脑子里念头纷杂,一忽儿想“宓文妃怎会是我的生母?我是在做梦还是发疯了?”一忽儿又想“如果是真的,那灵儿她……她是我亲妹妹?!”马上否定了这想法“不对,假若宓文妃是我亲娘,灵儿是我亲妹,岂可将她许配给我做妻子?但若不是亲妹,灵儿又是我什么人,她跟宓文妃是什么关系?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想越是混乱,脑汁象是成了浆糊,魂魄似已飞出躯壳,茫然四顾,触及琰瑶环凄绝的眼神,登时打了个寒噤。多年间切切痛恨,耿耿于怀,不正为这悲苦凄惨的神情么?遭受何人的摧残迫害,琰瑶环平日从不明言,只借着柔柔关怀,细致体贴,暗将仇恨刻入孩子的骨髓。“妈妈这样和善,为何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的责罚?”“仆人们都说太太嫉妒妈妈长得美,所以让她戴着面具,永远不给龙老爷看见。”“妈妈的脸是被太太毁了,还写下污秽丑陋的怪字,龙太太罪大恶极!我长大了绝对放她不过!”……一层层循序渐进,任由桃夭夭自去体悟,自去思索因由,自去将爱恨比照对立。瑶环给予他的爱越多,他对龙太太的恨意越深,天长日久,两种情感都化成了磨灭不掉的深痕。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2 此刻桃夭夭郁愤欲狂,又弄不清所为何故,陡遇瑶环眼色撩拨,常年积压的怨气猛然爆发,叫道:“我给娘报仇雪耻!”大踏步向前,再扬起宇宙锋,倏离宓文妃丈余,一股凉意流过心田,怨恨随之大减,停步收手看向那方。只见小雪坐在人群里,睫毛合拢微颤,贝齿轻咬红唇,正聚精会神调动清风剑的灵力,平息桃夭夭内心的狂躁。 宓文妃幽幽的道:“有意思,以子弑母惨绝人寰。琰瑶环,你以为这就能让我难受吗?你可想错了。”转对桃夭夭道:“人间的凡情俗爱,于我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你杀我若能解气,那就尽管下手罢。只是事前还须见一个人,免得你往后再被人骂成是野种。”两指朝后晃了晃,说道:“请老爷出轿。” 拿长扇的侍从应声分开,久遮的内层显现。自龙家上山以来,把大羽扇遮盖严实,不通声气光线,各派众仙均莫能窥辨其详,只道是天文宿携带的秘密法宝。忽然间天光照入,方见里面物事,一乘青幔小轿,没有轿夫相随,或许带了自行咒法,也没太大出奇处。旁边有辆木轮小车,坐着一位皓发槁容的文士,穿蓝袍戴方巾,右手轻摇羽扇,左手握一枝艳**滴的鲜花。桃夭夭直愣愣盯着此人,脱口而呼:“楚先生!” 那文士微微颔首,笑道:“小别半载,公子又有进益。适才诛杀周家公子,意行勇毅果决,实是胜过向日多矣。”桃夭夭看着他嘴唇翕合,话音传入耳中,正是文妃身后发出告诫的那个人。听来熟悉又陌生,桃夭夭疑惑“楚先生的口吻,怎么和平时大不一样?他干么称我公子?” 轿子里有人道:“楚先生,何事吵闹,你在跟谁搭腔啊?”声息虚浮,象是久卧床榻的病夫。楚先生笑道:“是和老爷的儿子讲话,十六年疏离,你们父子俩也该相认了。”轿里那人道:“儿子,我哪有儿子?”楚先生道:“今日蒙障尽除,若还当面不识,那可昏庸之至了。”羽扇横着一划,小轿“唰唰”数声响过,如被千把钢刀切割,帘子顶子全飞走了,只剩椅子立在原地。桃夭夭见状骇然“楚先生会使法术!” 轿中人“啊!”的惊叫,坐在椅上双手遮眼,似乎很怕阳光照射。两边龙家众仆齐齐跪拜,口称:“大爷!”龙靖坤道:“见过大哥。”弯腰拱手作揖。显而易见,椅上坐的正是龙家长房大老爷龙鼎乾。宓文妃道:“龙家大老爷怕光怕吵,琰瑶环,你可知是何原因?” 琰瑶环道:“这也是拜你所赐了。当年龙家纳妾正值中秋之夜,龙鼎乾犹嫌月色不明,下令鼓乐齐奏,台厅堂大燃灯烛,照得赛似白昼,说是要好好的观赏我的容貌……哪晓得,你提前在我脸上刺字设咒。洞房里盖头一揭开,满脸‘我**,我**’的字迹乱爬乱叫,美人变作鬼怪,吓得他从此畏惧光亮,远离女色热闹,比深宫里的太监还孤寂。宓文妃啊宓文妃,你这手做的可真绝。”龙家仆从闻言暗暗咋舌,龙大老爷常年深居简出,萎靡不振,居然是早年洞房惊吓所致。此事想来甚惨,素闻太太老爷旧日情厚,即便因妒设计作弄,“远离女色”怕也不是太太希望的结果。 龙鼎乾缓慢的将手从脸上拿开,嘟囔道:“瑶卿,是你在讲话?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睁着眼左右乱找,常年体弱幽居,他的目力已衰退昏散,待发现四处都是人影,怒气渐从眉间漫溢,霎时发作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干什么的?干么围着我们,山贼强盗拦路抢劫吗!”先前斗法地动天摇,他坐在轿子里浑不在意。这时稍有不适便即动怒,满场仙圣在他口里成了草寇,那目空一切的神态十分独异。众人心中有感,瞧瞧龙鼎乾,又瞅瞅桃夭夭,两人容貌三分相象,若论狂傲气质,简直是一脉相承的吻合。 宓文妃道:“别闹了,暂且把瑶卿放下,先见见你的亲生儿子要紧。”一听妻子发话,龙鼎乾傲色登消,道:“我的?亲生儿子,文妃……”双手伸出探摸,恰似暗夜迷途的孩童。一生经历太多挫磨,龙大老爷娇气日重,早已养成对宓文妃的依赖感,边摸边轻唤:“文妃,你是打趣我,是讥嘲我?我几时跟别的女人生育过儿女。”旁边楚先生羽扇拂过,法力如风轻送。龙鼎乾瞳仁由昏转明,目力恢复了,停止摸索,视线落在宓文妃身上。 文妃道:“是我给你生的,十六年前生下个儿子,今天正该你父子团聚。”龙鼎乾愣了半天神,象是有所省悟,又似陷入更深的迷潭,嘀咕道:“十六年前……是女儿啊!百灵那小丫头……” 文妃道:“不信么,我平生可曾骗过你?”此话极有份量,龙鼎乾埋头苦思,从相识到相爱再到成婚,文妃坦诚以待,确然绝无撒谎欺瞒的先例。再抬起脸来,只见文妃脸色如冰似雪,举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少年,道:“出身卑微的龙家小厮,人人轻贱的外姓野种,便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一生独爱你一人,从未诳语相欺,头回编谎就蒙了你十六年,是你太笨还是我太聪明?”龙鼎乾顺着她手指望去,瞧见桃夭夭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孔,眼光似疑似怒,含着几分鄙夷,仿佛普天下的权威全都不值一哂。这神情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年轻时遇事困惑,却又抗悖长辈之命的狂态。 宓文妃道:“天文宿首座自废仙体,甘愿嫁给凡人为妻。你受之不觉幸运,负之不觉愧疚,到头来终究要付出代价。”十六年设成骗局,她就盼揭开谜底的这一刻,亲眼看到龙鼎乾震惊失神的苦状,笑道:“龙鼎乾龙大公子,你多少次痛骂桃夭夭是野货,小杂种……恨不能打死剥皮,你很爱自己的儿子啊,龙大公子,你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哈哈哈!”笑声响亮,却充满苦涩凄楚。 龙鼎乾是贵族公子脾性,爱上某人某物,定要独占独享。他迷恋琰瑶环几近疯痴,也就恨极与她有染的男人,对她名下这个“拖油瓶”更深恶痛绝,要不是文妃阻拦,早已把桃夭夭弄死扔出家门。此时忽闻他是亲生骨肉,后悔,负疚,惊惧百感齐集,五内绞痛,犹如剜心扯肝,嘴里兀自强辨:“他是瑶卿,瑶卿的孩子啊!是跟那个桃行健生的野孩……野孩子。”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3 琰瑶环道:“桃夭夭的确是你的亲儿。龙公子,你中了宓文妃的掉包计了。”暗思十多年赡养照拂,龙鼎乾实是有恩于己,隔三岔五接她进内房谈谈话,叙叙旧情,并不因毁面而嫌避,爱恋之深可称是经久未改。 琰瑶环本来看不起这个公子哥儿,拿他和桃行健比较,品性气魄差着十万千里,但此刻见其受骗之苦,哀痛之惨,不禁暗生同情,叹了气道:“宓文妃为何要使这掉包计,很久以来我都不懂。宁可隔绝母子情分,让亲生孩儿屈身卑位,受人作践侮辱,她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近些天我身处清幽仙境,才逐渐想通了。这叫做父债子偿啊,龙鼎乾虽然花心负情,但他是天文宿选定的真命天子,中秋纳妾已吓的半死,倘若再折腾伤身,势必危及昆仑派的大计。于是宓文妃专拿他儿子泄愤,打上‘卑贱野种’的印记,任由旁人轻蔑鄙视。看见桃夭夭受辱受屈,就象看到龙鼎乾受罚赎罪一样,嘿嘿,儿子代父受过,原也顺理成章……”她话音渐高,语出如剑,指望刺痛宓文妃,却令身边的两个少年伤心欲碎:“宓文妃啊宓文妃,你嫉妒的女人要害,你爱过的男人要害,末后连你亲生儿子也要祸害。为了一己私愤,害尽至爱亲人,你的心肠真比蛇蝎还毒,比铁石还硬。” 宓文妃笑音渐收,复现严冷雍容的仪态,淡然道:“彼此彼此,你十几年忍着不认女儿,只为假装慈母蛊诱桃夭夭,让他仇恨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份坚韧也算非同寻常。可惜的很,灭绝人伦的毒计落了空,桃夭夭恨我也罢,敬我也罢,认不认母亲也罢,天文宿首座弃离世俗人情,早都不在乎了。” 琰瑶环道:“只要他认我作母亲,迟早你会在乎的。到那时,好生体味死在亲儿子手里的滋味!”话虽如此,峨嵋众贤在侧,麻姑是对抗龙家的靠山,他们岂会坐视“亲子杀母”的惨事发生?琰瑶环强逼桃夭夭,主要是想给宓文妃心里埋下尖刺,教她母子间永存猜忌,目的达到怨愤稍释,面向龙鼎乾道:“如今真相揭破,昆仑派竟不怕你伤神损身,明显有废弃之意,龙公子可要好自珍重。” 龙鼎乾发急道:“瑶卿,是你么?你为何没戴鲛奴纱?你的脸,怎会是这样,又是文妃害你?”眼神痛惜优柔,连儿子都不再多瞧,可知爱恋瑶环何等之深,对她容颜受损何其抱憾。宓文妃冷笑道:“这会儿悲悲切切,等会儿就要欢天喜地了。”琰瑶环长叹一声,道:“峨嵋仙徒已为我除掉刺字,整复了原貌。”放开龙百灵,反手摸向耳后,手指甲扣进硬壳缝隙,一用力剥脱扔掉。阳光照亮面庞,黑色的字迹荡然无存。 琰瑶环容貌之美,自是超世绝类。龙鼎乾如痴如醉的凝望,正如文妃所言,流露出惊奇狂喜之色。而在场仙众也不免变色失惊,看琰瑶一挥手,一侧头,或明艳,或端秀,美态皆有不同,俨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众人眼光象被磁石牵引,纷纷移向龙百灵。暗中比对,两人相貌并非酷似,但都是姿容动辄即变,恍如万般丽色集于一体,如斯仙质人世间找不到第三例。龙家仆从里有年长的,忆起当初瑶环入府时的惊艳场面,忍不住窃窃私语:“是啊是啊,大小姐跟琰姨娘长得好象,以前怎没留意,糊涂极了。”“留意又怎样?大小姐是琰姨娘的女儿,这种事想也不敢想!”众议确凿,龙百灵与琰瑶环的母女关系,便如日月相继的规律一般无可置疑。 龙百灵满心激悦,心地纯良的女子,总会为母亲受人瞩目而骄傲。琰瑶环那样年青美丽,与其称作母亲,毋宁说是她的姐姐,真想扑进怀里紧紧相拥。但迈出半步又收住,一颗心直往下沉,短暂的喜悦化作无尽的哀伤,龙百灵整个人都黯淡下来,含着泪嚅嗫:“妈妈,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认我?” 琰瑶环道:“别怪妈妈狠心,你被宓文妃抢走,声称是龙家的女儿。我若揭穿骗局,只怕你遭她的毒手啊!”嗓音哽噎,摸着百灵的头发道:“实在想的你狠了,我就假装发了疯病,一遍遍的念‘我的女儿呢,我记得是个女儿啊,我想女儿……’,只盼那天有人听见了,寻出根底讲个公道。可龙家的人哪,个个冷酷寡淡,谁来理会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说到凄伤处,一滴滴泪珠夺眶而出。 小雪闻言猛省,忆起那晚琰瑶环的呼唤“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声声深彻真切,又被百子洞魈缠身,可见寻子之情绝无虚假。当时以为她苦寻的是桃夭夭,此刻方知她口中的“孩子”指的是龙百灵。小雪暗忖“是了,我总觉她那狡诈的眼色在哪儿见过,既是龙百灵的亲娘,那就难怪了……咦,她干嘛撮合我跟师哥好,难道不知女儿也喜欢师哥么?”一时疑云大起,驰心旁骛,调控清风剑的意识就放松了。桃夭夭正当积闷欲狂,清风剑的感应减弱,狂意行诸于色,面部越来越阴沉。 龙百灵心伤欲碎,终是怀着“长相守”的念想,还没掉进失魂落魄的深渊。恰如频经风雨的小屋,仅存一点支柱强撑,好言宽慰母亲:“龙家还是有好人哪,比如相公他……” 琰瑶环道:“什么相公娘子!宓文妃教你这套称呼,是想把你往火坑里推!桃夭夭是我儿子,你是我女儿,兄妹俩怎能通婚?你们正该兄妹相称!”张开手死命揽住百灵,生怕她逃走似的,转面朝桃夭夭道:“孩子,快招呼你妹妹啊!” 宓文妃冷笑道:“他们又非亲生兄妹,这番做派太粗浅了。”琰瑶环道:“是人就得讲人伦,兄妹母子的名份,可不单凭血缘来定。何况天文宿首座绝弃世情,我们认亲与你何干?哈哈,除非你要跟我抢儿子!” 宓文妃道:“放你离开龙家,原想你认女心切,定会讲明前后事由。没想到耍奸耍到这份上,假惺惺认人为子,全不顾念女儿的情感。”沉声道:“你阻扰他俩的亲事,是想让灵丫头以处子身回归无忧界。这倒也罢了,倘若因此坏了昆仑仙宗的大计,我看你是百死莫赎。”霍地推椅而立,天文宿历来戒杀,可文妃此刻气色严厉异常,大有“碍我事者必杀”的意态。昆仑众仙斗志陡炽,只等天文宿首座动手,一齐向麻姑发起攻势。 琰瑶环既知麻姑在后护持,心里全无惧意,慢条斯理的说:“灵儿去那不劳外人费心。我儿桃夭夭中意小雪姑娘,马上要娶她为妻,岂能恋着自家妹妹?兄妹相恋有悖天理,用不着谁来阻扰。”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4 小雪恍然大悟“她多次提到要我做儿媳,只是为保全女儿的处女身。师哥娶了我就不能娶龙百灵,这样就能送龙百灵回到天山仙境。”忆及桃夭夭当初示爱,也是为了推掉原先的婚约,一瞬间不由怒气勃发“我是一件东西吗?你们哪个想用就拿来用一下,拿我当阻婚的挡箭牌,欺负我没爹没娘没人作主!谁来问过我的感受!”心下气苦,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岂料她这边伤怀动怒。那里桃夭夭心绪更乱,满面阴霾,渐渐显出发狂的征兆。 忽然楚先生插话:“瑶环设谋欺哄,对公子未尝不是好事。烦苦越深,越易堪破世情,这也是放瑶环上山的用意。唉,本来这种种事端,就是为历练他而安排的。” 宓文妃怅然若失的坐回椅中,絮絮低念:“历练他,对了,是历练他……”桃夭夭暗惊道“楚先生是什么身份!他知书识礼,一个坐馆教书的先生,怎可直呼我娘的名字‘瑶环’。他似乎还能左右龙太太,他究竟是谁!…….仁爱道义,保护弱小,全是他教给我的,难道也象我娘一样,统统都是在骗我!”思绪如脱缰野马,再难宁定片刻,疑问,凄苦,愤恨又象鞭子似的抽打内心,万般磨折之下,从头到脚不住的抖战。 一看楚先生颐指气使,龙靖坤也觉吃惊,寻思今儿个人人换脸变身,尊卑贵贱全都弄颠倒了么?转身向龙鼎乾抱拳道:“恭喜大哥,总算认回了令郎。”耳听楚先生称桃夭夭为“公子”,他肚子里鬼火乱撞。龙家长房无嗣,二房生养两个男孩,龙靖坤沾沾自喜,常想任凭大嫂怎样能干,往后龙家大权总会落入我父子手中,万没料想平白冒出个长房长子!且是平常轻蔑的卑微小厮,羞恼失望交集,祝贺之语充满了讥嘲。 这时龙鼎乾还在欣赏瑶环的美貌。他天生骄矜任性,忽睹美人旧颜重现,登时情迷意乱,旁人的死活好歹全没放在心上了。龙靖坤连着喊了几声:“大哥,你有儿子了!”他才转过念来,迷醉换作惊喜,如醉汉发了酒疯,口里乱嚷:“我儿子?对啊,我有儿子啦!啊哈,我,我有儿子啦!以后不用打江山作皇帝,交给儿子去办好啦!啊哈,文妃,瑶卿,我们退隐江南,过快乐安稳的日子,哈哈哈,我有儿子了,可以离开龙家了!” 楚先生道:“想儿子想的发疯,却为推脱责任。纨绔劣性,无可救药。”龙鼎乾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要龙靖坤指给他看,又叫道:“儿子,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爹,快来认爹啊!” 狂阿弥蓦地掩泣高唱:“父子离兮果离树,咫尺生死如陌路。如陌路呀如陌路,飘零秋风归何处……”正当群情怅惋时分,插入几句古怪歌词,更觉凄迷万分。龙鼎乾还在喊:“来认我啊,认爹爹啊……”手往前探,身朝前俯,“噗通”摔倒在地。楚先生羽扇一挥,椅子裂成碎片,长叹道:“昆仑派认定的兴文之主,竟是这样一个废物。”宓文妃嘴唇轻轻颤抖,琰瑶环面露恻隐之色,却都没上前扶持。龙家仆从也莫敢稍动。这一天屡经大悲大喜,龙鼎乾心志已近崩溃,就在泥地里打滚嘻笑,伸着手叫唤:“儿啊,认我啊,认我当爹呀!” 桃夭夭两眼冒火,瞪着平素厌恶的龙老爷,又看看自幼仇视的龙夫人。这对念之欲忘,避之不及的人物,忽然来到跟前,四方诸灵乃至天地万象都在证实“他们才是你的亲爹,亲娘!”仿佛当头砸下万钧铁锤,原有的观念全被粉碎了。随后呢,“亲娘”冷淡,“亲爹”乖张,一如往日的可恶可鄙,稍微生出点亲近感,也象火燎的嫩叶卷缩碎灭了。一旁坐着平生最敬重的楚先生,竟也大反常态,渐露出阴险强霸的面目。这些变化来的太快太猛,重荷猝然加身,再豁达的人也没法承受。桃夭夭拼尽全力抗逆着,猛地放声大吼:“我不认!我没爹,我没娘,我……我不该来到这世上!”狂怒没处发泄,只觉人人可恨,世间万物无不可杀。小雪猛地打个激灵,感察他心内杀机汹涌,连忙凝聚心力,调动清风剑平息躁动。刚才小雪还抱屈含愤,因“阻婚挡箭牌”而伤心,但自己再受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让桃夭夭遇到半点困厄,暗忖“我这点小事算什么,师哥父亲发疯亲母抛弃,那才是真的苦。清风剑有调和的作用,一定要帮他安下心来。”一念持运,清凉感流转心田,自觉烦乱渐宁。桃夭夭眼里的怒光跟着变暗。 楚先生忽道:“磨砺心境的时节,岂容外力干扰。这个剑仙女弟子很是碍事,趁早除去方妥。”宓文妃未置可否,只看龙鼎乾滚来滚去,冰冷的眸子下隐有泪光流动。众仆从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龙靖坤做个手势,示意“还不快把大爷搀起来!”众人才把龙鼎乾搀回队伍后方。楚先生又道:“黄总管听了,夫人有命,要你除掉那个东野小雪。”黄锋右手为小雪所断,恨得她牙痒痒,早盼杀之而后快,陡闻主母授意,也不问真假,立刻拔腰刀奔向小雪。 两个相距三丈远,事发并非不可阻止。况且按照楚先生前番展示的法力,杀小雪绰绰有余,为何偏偏让一个凡人动手?李凤歧等人心思甚敏,料想其中有诈,暗运真气聚而不放,只待最后关头才救小雪。但桃夭夭正处狂乱状态,哪能细思慎察,陡见黄锋凶相毕露,杀气腾腾,扑向小雪犹如野兽,满腔凶念也被激起,挥动宇宙锋,一剑把黄锋劈成肉酱。血光四溅迸闪,好似烈油泼火,桃夭夭再也收不住杀心,魔剑微摆,几名扶老爷的仆从脚步稍慢,立时被剑芒砍的不成人形。龙家众人惊恐万状,抱头往后逃窜,只有楚先生和宓文妃仍留在原处。 魔芋大夫大叫:“糟糕!魔气显现了!”桃夭夭杀念失控,隐邪丹再难奏效,左胸黑影乍现,迅速向头颈四肢漫延。昆仑七星使早等着这一幕。午阳撅唇呼哨,邙土放出枯心焦土印,只见炫光一闪,如一把钥匙开启神木甲的漏隙。七星使缩身遁形,倏地从桃夭夭左胸钻入心脉。漫开的魔气急速收拢,桃夭夭象中了定身法,瞠目张口的站着,躯体僵直,眼皮都不再眨动。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5 峨嵋众徒大惊失色,奋不顾身想抢上救助。魔芋大夫叫道:“不要接触他!千万不要动他!炼魔坛场未必能建成,他自救还有希望!”原来枯心焦土种入心脉后,施法者还要在对方心境里建立“炼魔坛场”,以便集合神功炼灭邪魔。假如对方魔气浅淡,炼魔坛场建不成,化魔的危患即可消除。若身体骤遇触动,坛场建立的过程被阻断,则其人定将以魔态堕入万劫不复之境。魔芋大夫絮念:“兴许有转机,焦土枯心术,不是每回都能得手…….”峨嵋众徒知他经验甚丰,当即止步静观。 楚先生道:“最后的磨炼即将展开,很快就能成就大功了!”宓文妃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倦色,凝视桃夭夭呆滞的身影。楚先生笑道:“令郎绝不会辜负厚望,一定会成为泽被苍生的万世真主。”话音未落,小雪“噗”的坐倒,秀眸紧闭,脸颊涨红,正凝聚精力感察清风剑的动向。楚先生道:“清风剑把他们心境连通,分也分不开。这样也好,你就陪公子同历磨炼罢。”移目旁视,任由小雪调动清风剑。峨嵋众徒方始省悟,楚先生并非决意要杀小雪,之所以派黄锋行凶,只为激怒桃夭夭,进而挑起他的杀欲。用计奇诡阴损,不象仙宗所为。李凤歧低声道:“主谋终于现形了,天文宿首座都受他摆布。”兰世海道:“此人是魔是仙?”李凤歧道:“是我们无法战胜的敌手,仙魔里的王者。”方灵宝脑子虽呆,偶尔也会闪现灵感,惊道:“魔的王者,莫非他是妖皇的四大魔王!” 正议论未决,天上传来一声叹息:“培养一位大仁无私的真主,诸般冤孽的根源,此时才水落石出。”麻姑长裙轻曳,俯视楚先生道:“灭除私情,无分正邪,可以成就恩泽苍生的大仁主宰,这是东瀛御天龙的恶论,怎会传给武陵龙家的教书先生,可真奇了。”说话时微扬符翼,白光隐闪,要用“拨天易命**”倒转时空。 “拨天易命**”若施发充分,则黄锋被杀,七星使入心等情景皆可倒回更改,桃夭夭也能避免入魔的危机。麻姑旁观多时,堪透对方最深的图谋,方才施展神妙仙法。昆仑群仙吃过拨天**的亏,骤见白光微露,立即全神戒备,却不知该如何防范。四御童子道行较低,先被拨天法逆向收功,险些震破内丹,此刻更惊恐叫嚷:“快躲开!”然而麻姑法效遍及天地万方,整个世界都会转变,仓猝间又往哪里躲。 瞬目交睫的刹那,楚先生羽扇轻抛,化为一层淡红色气圈,从下至上围住麻姑。同时天穹中白晕闪耀,巨型光团凸现,如明镜照临璇玑峰。魔芋大夫惶极大呼:“执念结!”麻姑夹在光团和气圈中间,白色光芒倏尔消散,拨天法无法再使,幽沉的叹息道:“执念结与浩然天罡合用,唉,子虚天师,你果真投靠了妖皇。” 武玄英等昆仑仙客目光齐集,端望坐在小车里的楚先生,暗地里疑窦丛生“他是天文宿子虚天师!除了这浩然天罡气圈,前面所施的法术都不合昆仑法理,他怎会是昆仑先辈!又怎能同妖皇相交?” 麻姑悬坐于空中,缓缓的道:“灭情成仁的邪理,原由妖皇编造,传与东瀛御天龙,说是统驭三界的妙旨。你又向御天龙求索其详,想借此育成一位万世真主。如是如是,昆仑先圣和魔道结为联盟,子虚天师转而谋害正派同道。”推析分说之际,头上升起三丈紫虹。麻姑修为高深,内丹虹化没有固形,因此外力绝难稍加损害。但执念结高悬在上,浩然天罡托浮在下,如巨磨般旋转,竟将紫虹一寸寸的磨短。 楚先生呵呵笑道:“普天羽士仙贤,难逃丹陨魂灭。纵然百里文虎,九幽雪在此,也将被两大功法磨成飞灰。”从小车里站了起来,气势岳镇渊停,峻然道:“当年东海大战逃得残生,据说文虎苦寻复仇之机。现今峨嵋将亡,怎地还不出现,我倒想试一试他的虎搏龙神功。”往前走了两步,身材高大挺拔。龙家众人傻了,双腿瘫痪的教书先生,忽而化身气宇轩昂的老神仙,如此奇变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兰世海道:“东海大战,子虚天师,子虚先生……哎呀,他是诓骗琰瑶环的那个子虚先生!”一经提醒,众人思忆前情:琰瑶环受子虚先生蛊诱,引桃行健远离营盘,方使峨嵋派一败涂地,因此子虚先生必是东海妖皇的帮凶。结合麻姑揭示的“东瀛御天龙”等环节,内中的关联渐次明晰。李凤歧道:“御天龙是第二魔王,以妖皇名头重创峨嵋,子虚天师竟然是他同伙。”盘腿合目,集全力聚敛真元。 楚先生四面环顾,左手持着那枝花朵,右手伸向脑后一拉,连头发带皮肉都拉下来,软软的是张精致假面具,随手扔到一边。阳光映照下,只见他肤白唇红,鼻修眉长,三缕须髯飘洒,衰老残样没影了,俨然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士。众人正自愕然,画仙已抢先跪拜道:“天文宿妙昙参拜子虚天师!”昆仑“琴棋书画”大名久传,子虚天师正是其中的书仙,名声虽为外人所冠,但妙昙实将四仙视作派中紧密协作的伙伴。今逢头领露面,登感兴派有望,内心欢喜溢于言表。琴仙跟着叩首,心里却纳闷“天武宿首座嫁入龙家,子虚天师若隐身于彼处,为何从未通告过我们?” 那边琰瑶环颤声道:“这人……是他,是子虚先生,这个人厉害的很,我们快走,快走!”数年前相晤对谈,子虚先生蓝布蒙脸,但清奇高峻的气绝无第二人可比。扮作“楚先生”时蜷缩轮椅,老恹恹的毫不惹眼。此刻真身鹤立,琰瑶环一望即知,原本存着许多疑难要向他质询,忽想到那晚相逢后,苦难生涯便开始了,此人正是自己一生的灾星,登时心发虚脚发软,喊叫倚着百灵打晃。龙百灵弱质强支,全仗对桃夭夭的深情,心上人吉凶未卜怎可走开。扶持瑶环稍退两步,又停在那儿顾盼。她就象卷入漩涡的小鱼,昏茫惶惑,暂失弄潮的灵巧,犹在期待转势脱困的时机。 两母女徘徊悱恻,另一方则凶氛弥张。炽厉魅双掌按地,面向子虚天师低啸,一幅猎狗扑咬猎物的架势。红拂女道:“神主命我们对付昆仑仙宗?”狂阿弥道:“没有,只教绝弃峨嵋。”红拂女道:“那为何炽厉魅冲昆仑天师发狠?”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6 狂阿弥嘻嘻笑道:“个人恩怨个人料理,神主没有明令禁止,炽厉魅发狠发傻谁管的着!比如我爱看人伦惨变,也跟神主的令旨无关…….”刚说到此处,一条人影横飞掠,李凤歧挺剑刺向子虚天师。东海大战因他而败,现今危局由他设成,这子虚天师实为峨嵋派玄门的劲敌。李凤歧聚敛全部法力,毕其功于一击,直刺对方眉间的上丹田。击败最胜和尚时已有体会:昆仑静字门行功端稳,上丹田更是稳形的中枢,集全力或能破之,即使失手也可使同伴看清敌手虚实。只见剑随人驰,闪电般迫近额前。子虚天师飘退数丈,倏忽移回原地,身周青气乍起乍凝,化作长剑形状,锋芒对锋芒,“当”的碰退鸿冥剑,猛烈震荡全数施加给对方。李凤歧如飓风吹断的树枝,翻滚落地再也无力爬起。 这一剑动若脱兔,绝非昆仑静字门功法。魔芋大夫失声喊出:“破空剑!”喊声未绝,子虚天师脑后劲风飕然,鸿冥剑又从后方刺到。首次剑击竟是李凤歧的虚招!只为将子虚天师的攻势引向正面。第二剑由心而发,灵动而势猛,才是他新近修炼的鸿冥剑第九重。子虚天师赞了声:“好。”右掌略翻,放一道红气挡住鸿冥剑,续道:“剑法炼到这层次,算是很不容易了。”红色气团牵绕剑气飞高,渐化成巨人形状,舞动巨斧长戟诸般兵器,与鸿冥剑往复缠斗,形状依稀是个身披赤甲的战将。武玄英睹景发愣,面露讶异神色。 欧阳孤萍等人赶忙接应李凤歧,搀他撤回石阶上方。魔芋大夫道:“还好大师兄是仙体,炼就仙体魂魄不会轻易受创,破空剑只能震破五脏筋骨,仙体炼成就好,炼成仙体就好,为何桃首徒的破空剑他会使……”借着嘴上叨咕,压住对执念结的畏惧,强定神思给李凤歧治伤。子虚天师道:“仙体么?呵呵,破掉纯阳仙体,老夫可手熟的很。”朝石阶跨了半步。忽然殿后喊声大作,范真泰拖着长子狂冲而来。昨日齐云掌门天良复苏,下决心要给李凤歧当马前卒,今见李凤歧受伤临危,奋不顾身上来为他阻敌。子虚天师破空剑两晃,范家父子俩身魂俱碎,鲜血残骨洒满青石板。小儿子范老二张着嘴哆嗦,说不清是悲愤还是害怕,跪在石头堆里喑喑噎噎的哭。各派老幼大气不敢透,峨嵋众徒暗觉恻然。 琴仙双目失明,嗅觉耳力灵敏超凡,耸鼻子道:“血气好浓浊,天师在杀凡人!?峨嵋玄真界滥杀无辜,岂不入邪……”麻姑道:“执念结混淆善恶,在此物掩照之下,怎样滥杀都不会入邪化魔。”峨嵋众徒这才明白,龙千寿行暴为何能安然无恙。方灵宝道:“不公平啊,师尊杀几个恶棍就生魔气?”麻姑道:“他的魔气久结于胸中,非是今日杀戮所致。”应答中合掌运功,抵抗执念结和浩然罡的压磨,但头顶虹光已被磨去十之四五。 子虚先生道:“公子须在魔态中悟道。除他以外,所有人皆无入魔之患,昆仑文武宿众位道友,蓬莱派尊者,法圣门徒,你们尽可大开杀戒了。”长剑指向李凤歧,笑道:“幸何如哉,又能亲手破掉纯阳仙体。”兰世海正琢磨他刚提到的“破空剑,纯阳仙体”等线索,闻此语恍悟道:“是你杀死首徒桃行健,摄走他的破空剑!” 子虚先生剑锋凝停,点首道:“峨嵋弟子有些头脑,摄其法灭其魂,是乃老夫独门秘术。难为你识得,还能据此猜出桃行健的死因。”峨嵋众徒心头一紧,猛记起乱尘大师的断言“灭尽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种法力者,三界内惟有鬼伯。”尤其最末两字如雷轰鸣,在耳边不断回响“鬼伯,鬼伯……”黄幽惊叹:“鬼伯是昆仑仙客,谁能想得到!” 欧阳孤萍道:“昆仑子虚天师,武陵龙家楚先生,妖皇第三魔王鬼伯,他还有别的身份么?” 忽然琰瑶环凄厉尖叫,双手向子虚天师乱抓,怒道:“是他杀了行健,对了,是他杀的,这狗贼混帐王蛋!天杀的楚怀玉子虚先生!”桃行健暴毙洞庭湖畔,琰瑶环只道他是为情自杀,长久以来深深负罪,直到乱尘大师开导推敲,方知另有凶手。而今前因后果贯通,元凶自曝其行,那刺骨的愤恨就似烈火烧灼全身,咬牙切齿想扑上去拼命。龙百灵死死抱着,瑶环咒骂不绝,又朝桃夭夭狂喊:“桃夭夭我的儿,快给你爹报仇啊!抓住楚怀玉千刀万剐,挖出心肝,祭奠你爹在天之灵……醒醒啊,你个没心肝的木头桩子,傻站在那干么?桃夭夭小王羔子,连我的话都不听!”要过去踢打桃夭夭。百灵死命扯住,哭求:“别,不要,不要打扰他。”众徒帮着劝拦,魔芋大夫施术安魂,瑶环喊的没了力气,攥着百灵坐地低泣。 子虚天师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接着孤萍的话道:“老夫身份可多的是。”剑锋高指,半天云里红气大盛,击散鸿冥剑光,凝成巍然屹立的武士形象。武玄英辨认分明,叫道:“天武神!是昆仑天武神!”不自禁的顶礼膜拜。游星斗飞向那红色人影,倏忽转回,四处飘响疑语:“奇怪了,那的确是巨灵战气,子虚天师使出天武神的法术,奇哉怪也。”兰世海低声道:“就象使桃首徒的破空剑……” 方灵宝笑道:“对了对了,象峨嵋首徒一样,天武神也被灭了魂,所以这鬼天师能使他的功法!”憨人吐真言,群仙耸然动容,忽听炽厉魅吼叫:“跟我订契约是你,天武神已经死了,你为何不偿命来!”爬地伸颈,朝子虚天师频作凶相。 天武宿首座自古由天武神担当,早年遭炽厉魅暗杀毁形,魂魄由昆仑仙客藏匿,下落不为人知。武玄英等虽厌恶炽厉魅,但都清楚他行事的铁律:刺杀前先订死亡契约,无论完约与否,都要取订约人的性命当作报酬,因此杀死天武神的仇敌实为订约之人。武玄英与炽厉魅苦斗三千年,意欲索问订约人是谁,无奈炽厉魅神出鬼没,总也没法擒拿,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今睹天武神显魂,炽厉魅言指子虚天师,久存的疑案浮上心头。 巨灵战气乃天武神独有真元,久炼混同魂灵,红云即为其质,当时高喊道:“吾得天师护全,融进天师仙体,今后天师便是天武宿首座,尔等务必遵从他的号令。”武玄英闻讯子虚天师勾结妖皇,原本疑骇参半。但她历来崇敬天武神,逢其魂魄宣布真言,立时打消疑虑,拜伏道:“谨奉天师法旨,地府百万灭魔大军,也供天师调用。”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7 子虚天师道:“大道无形,何拘灭魔灭仙,灭魔大军改称行道神军!”武玄英应诺。群仙暗惧天师强霸,又盼昆仑派重振声威,天武神的死都不加深思了。峨嵋众徒惘然默视,炽厉魅渐往后缩,在场大众均感一种森重的势压,子虚天师似乎拥有神秘而莫可抗御的力量。惟麻姑神情恬然,早已洞悉因果,悠悠的道:“子虚天师,你除了夺取众仙法力,收摄碎灭魂魄,还能逼迫他们变成附庸,比早先的万仙斩可精明多了。” 雇佣炽厉魅刺杀天武神的订约者,其实就是子虚天师。天武神被炽厉魅偷袭毁体,魂魄又遭追杀,遇到子虚天师自然寻求庇护,最终沦为他掌控天武宿的棋子。这是买凶迫友,壮大实力的诡计。麻姑推想的一清二楚,但知昆仑众仙铁心归从子虚天师,讲明了也没用,当下只淡淡讥嘲几句。 子虚天师道:“法力于我如轻尘,得失何足论哉。老夫广摄诸法,只是想给天下人辅立一位至真仁主。”移目旁视,朝向宓文妃道:“为了作成这件大事,天文宿首座同老夫运筹数年,今天终于到了成功的最后关头。天文宿首座,老夫说的没错?” 宓文妃面容木然,手指一下又一下,缓慢抚摸怀中的白狐,答道:“是,天文宿仙众服从天师的调派,共襄大事。”画仙巴不得有此一说,拉琴仙同拜道:“弟子遵命!”孤冷法王随即表态:“既有天师主持大局,吾等自当效力。此战之前,本师法圣同天师商议停妥,已经知会过我们师兄弟。”游星斗笑道:“是极是极,天师领头无往不利,峨嵋派是灭定了。别派若敢插手捣乱,弟子先跟他们拼个死活!”黄烟旋绕,围着蓬莱派三仙。狂阿弥连连摆手道:“我是看戏来的,看戏来的,只带眼睛不带棍棒,不跟你们打群架。”扣紧红拂女手臂,叮咛道:“神主严令不许帮助峨嵋派,违令者受重罚,切莫跟昆仑派放对。现下攻击昆仑,就是帮峨嵋的忙。”红拂女本想寻机扰袭昆仑,从侧面援手峨嵋,一经说破盘算落空,咬牙奋力挣扭,却似乎蜻蜓撼石柱,休想摆脱狂阿弥的五指关。 这样一来,仙宗各派系结成攻守盟约,单把峨嵋派放在对立面。子虚天师收起巨灵战气,破空剑,左手捻花,右手反背,阳光映照身姿,恍若行将起飞捕猎的苍鹰。一派森冷氛围中,峨嵋弟子预感末日将近,抛掉反抗逃跑的念头,相互握紧了手掌,忽然炽厉魅道:“神主不许我们帮助峨嵋,允不允许刺杀他们的师尊?”狂阿弥道:“请便,请便,神主无此禁令。”炽厉魅杀子虚天师是没指望了,地府内和鬼王订立杀死桃夭夭的契约,绝对不能再作废,但闻首领允准,立即纵身扑向桃夭夭。 子虚天师不加阻止,捻须道:“很好,炼魔坛场已经建成。” 龙百灵等人的惊叫声中,炽厉魅围绕桃夭夭窜蹦,神诛,魔诛两刃连刺数百下。桃夭夭头颈缓慢抬起,气息冰冷,两只眼漆黑无光。魔芋大夫道:“入魔了,师尊入魔了!”空中光影忽暗,紫微星也转为黑色。乾坤十二剑猛地飞纵高跃,半数攻向炽厉魅,半数抢护桃夭夭,想把他救回来消魔归正。本来败局注定强争无益,只因十二剑平素秉持护山之念,辟邪除魔乃毕生信条,岂能眼睁睁看峨嵋师尊化身为邪魔!是以奋然出动,但刚飞入场即遭阻截,子虚天师袖子变长变宽,如碧云横空铺漫,立将十二剑击溃。除陆英侯,尹赤电回撤及时外,其余十人颅碎肠穿,扑倒尘埃。魔芋大夫急施千里补天术,却被一种柔和绵厚的力道阻隔,丝毫不起效验。血淋淋的尸体横陈眼前,峨嵋弟子悲怒交加,麻姑黯然闭上了双目。 琴仙耳朵甚灵,辨出袖风特异,骇然道:“这是流云神岚,湘君的流云神岚!”湘君乃天文宿先祖,久居洞庭湖玄波府,琴仙离开刹梦奇域就去拜谒,却发现水府久已空弃破败。此时子虚天师使用湘君法术,那湘君下场该是如何?琴仙越想越恐怖,细辨宓文妃的态,察觉她无动于衷,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场内血腥气冲鼻,桃夭夭“嗬”的低吼,犹如困兽咆哮,掌中剑光一亮。炽厉魅的魔诛折断,连同右手直飞上九霄,惨叫着倒跃数丈。狂阿弥笑道:“敢惹万仙斩宇宙锋,活该你炽厉魅倒霉,再上去送死啊!”红拂女横他一眼,心道“他到底那边的?同伴受挫喜笑颜开,狂言疯语不知所谓。” 桃夭夭手举宇宙锋,张着黑色眼眸,形样既威武又狰狞。忽而小雪侧身倒下,百灵急欲跑上,两人都因桃夭夭的危况而惶急失态。峨嵋众徒忙拦住龙百灵,免得她象十二剑那样遇害。百灵挣脱不开,发声喊道:“东野小雪,快念清风剑诀!快念清风剑诀!”镇妖塔里桃夭夭杀欲妄动,就是靠念清风剑诀平服。此刻他情势仿佛,杀意更炽,而小雪的状态随之异常。联系子虚天师的说法,百灵看出他俩之间暗存感应,而传连心意的正是清风剑,情急生智,赶忙出言提醒。 小雪正感万分吃力,桃夭夭的烦绪狂乱,冲散她心底清凉感,无论如何都没法找回。慌乱中虚怯软倒,忽闻百灵指点,寻思“念清风剑诀能调动清风剑,我怎地没想到?”不再去搜寻那种清凉感,秉念存神,默念清风剑诀三十二颂,果然效应远超刚才,察觉桃夭夭狂躁的情绪又趋平稳了,暗想“龙百灵机智无人可比。”耳边又传来百灵的呼喊,深切带着哭音:“东野小雪,相公是最爱你的,他心里只装着你,只念着你,千万别怀疑他,你要细细他的心境,抚慰他体贴他,仔细体察他的心境才好……”小雪糊涂了,疑道“她讲的是真话,还是为救师哥而故意哄我?” 桃夭夭暴戾的气色渐宁,宇宙锋放低,黑眸移定直视,喘道:“楚先生,楚怀玉,你是子虚先生,那个哄骗我娘的子虚先生……”脸腮肌肉抽搐,显然炽厉魅仍在作祟,神木甲奇效加身,疼痛之剧难以描摹。 子虚天师道:“很痛苦是?不用害怕,克服这最终的苦痛,你将成为万世至仁之主,亿万苍生的真正救星!”眼神关注,语气热切,仿佛是久事耕耘的农夫,期盼麦芽推开层层重压,从土地里脱颖而现。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8 桃夭夭神思浑沌,恍惚象旧日学堂遇到难题,老师在旁鼓励,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感动,应道:“筋肉骨节痛不算什么,心里面……里面才难受,七星使很难缠…….”从他眸子变黑的那刻起,七星使就建成“炼魔坛场”,倚踞枯心焦土,各施绝大神通,和他的元神在心脉里激烈作战。 子虚天师道:“七星的炼魔术强绝三界,你若在魔态中击而胜之,消灭七星使,则能超越正邪仙魔所限,真正达到无拘无束,无上无极的神圣境界!” 桃夭夭道:“消灭七星使?七星使不是你的手下?为何……要我消灭他们。” 子虚天师道:“只如几件器具罢了,但为成就大仁,父母子女皆可杀,何惜七个外道降兵。” 桃夭夭惊讶的望着他,记忆似画卷铺开――明堂黉宫之中,那位慈祥端正的老先生,敦教劝善语重心长,全身散发着仁德和熙的柔光。现在不但出卖门徒,而且连视父母子女为草芥,他的仁义呢,他的道德呢?他所说“大仁”又是何物?桃夭夭怅怅迷茫,心脉斗法更剧,思绪精力转而向内,外部变动惘然不察,又象木桩似的一动不动了。 子虚天师道:“你终将以魔态悟道,在峨嵋派圆满功果,如此结局很早我便算准了,你没出世我就预测到了!之后换子,离亲,逃婚,拜山,取获魔剑,升任玄门首领,中间虽有我们的操作,但大半还是命运使然,结果却好的出乎预计!天文宿首座的儿子,天意要你当上至高主宰!”边说边看向宓文妃,后者神态麻木,仅为“天文宿首座儿子”所动,默默的点了点头。 子虚天师续道:“如今大势已定,炼魔战局形成,其他牵扰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峨嵋派行小仁而背大道,沉迷私情堕淆凡尘,若非仁主要借你们经历情苦,堪破情关,早该扫灭荡平了。”扬臂下挥,喝道:“此时不灭,更待何时!”法力穿透地层,璇玑峰底部仙云震裂,摇晃着倾斜而倒。峰上大众惊惶大呼,“轰隆隆”烟尘飞扬,璇玑峰从中断折,下半部分掉入深渊,上半部滑向试炼场,撞在山崖边沿。幸而重量减轻,倚赖仙云托撑,一时半会不会坠落。 碎石断草横飞,自然宫的残垣断壁彻底崩塌了。各派门人惶乱滚爬,峨嵋众徒激愤难捺,数十名虎贲螭卫,风雷,遁甲弟子飞步奋勇冲击敌方。被子虚天师长袖几甩,立时骨碎肉溅,残尸四散零落。李凤歧喊道:“全体原地坐下!谁都不许动!小雪师妹安心念清风剑诀,千万别停了!”此时此刻,只能希望桃夭夭摆脱困束,尽早复苏拯救峨嵋。小雪含着两眼热泪,看同门惨遭屠杀,尽力克制悲伤和冲动,将剑诀反复的默诵静思。而桃夭夭心脉战事如沸,狂念缠结体内,外面纵然天翻地覆,竟也丝毫不起反应。 四周震荡逐渐消止,子虚先生停了手,笑道:“灭峨嵋收缴秘笈,这是法圣老弟交派的要务。孤冷法王,老夫可不想抢你的功劳。”孤冷法王哼了声,道:“多谢天师成全。但文武两宿意态未明,我们长生天焉能僭先。”他是以退为进,要各方明言让功。画仙高声道:“天文宿定要先灭峨嵋!首座意旨何如?”宓文妃应了声“好”,目光只集中在桃夭夭身上。孤冷法王冷笑道:“天文宿不是听天师的么?”武玄英道:“同仇敌忾,何必争执,大家一齐动手好了!”矛头指向地面。游星斗附议:“说的是,杀人灭户谁干都行,师兄咱们找秘笈要紧。”孤冷法王道:“也罢,就这样。” 天空传来的语声,恍如一群饕客商议如何分菜。峨嵋众徒忧恼尽去,皆知己为鱼肉,只在刀俎之中,内心反而平静了。你拉住我的手,我牵着你的衣,只等着结伴踏上黄泉路。 就在绝望无助的时刻,忽然孤萍遥指西方,道:“那是什么?”天边白光闪烁,一片霜云飘浮,两边雾霞纷涌,卷帘似的层层分开。那霜云来的好快!转瞬飘临山峰上空,外层由四御童子结队防卫,碰着霜云立时溃散,屁滚尿流的摔开。群仙暗自吃惊,守定原位细辨。只见云散处人物卓然,一位白袍青年踏空飞出。 峨嵋众徒眼里一亮,纷纷叫道:“唐连璧!是唐连璧!” 来人神姿俊伟,形容秀朗,腰配缀星锦阑带,颈挂盘纹青龙珏,一身无以伦比的华贵气质。黄幽着急大嚷:“唐连璧!唐连璧!赶快下来啊!你是峨嵋弟子,还不来保卫师门!峨嵋派快完蛋了,你岂可袖手旁观?”四下里喊声嘈嘈,废墟里的老少也跟着哭叫呼救。李凤歧忙喝道:“住口,统统给我闭嘴,不准朝他乱喊!”黄幽愕然道:“为何不能喊?” 旁边孤萍怒道:“你喊什么啊,唐连璧的性子你不知道?我行我素从不听命于人。好言好语或能唤得动他,象你那样粗声粗气,满嘴质问强逼,他还肯下来保卫门派,作梦你!” 唐连璧飞空徐进,满山硝烟弥漫,满地碎石狼藉,似乎都没有看在眼里。直到哭喊声传上云霄,方才侧目斜睨,眼角余光扫过残破的峰体,激昂悲壮的峨嵋弟子,气势汹汹的昆仑仙客,最后瞧了桃夭夭几眼,冷淡的面容更如冰霜笼罩。一转脸再不看下方,径直飞至麻姑身前,说道:“前辈,你要的东西带来了。”随手挥洒,冥霜有若长鞭,一下将浩然天罡抽散。昆仑众仙暗暗吃惊,运真气全神戒备。孤萍小声道:“怎么回事?他比斗九尾鼋那会儿更强了……”李凤歧五指张合,连作“噤声”的手势。 麻姑头顶的紫虹仅剩两尺,浩然天罡散去,重压解除,执念结重新隐入云层。她内丹虽未遭毁,法力已磨损多半,微笑道:“你来的正好。”唐连璧右手伸进衣囊,取出一个半尺长,婴儿状的物事,还挂着几片枝叶,递过去道:“昆仑赤灵芝给你,告诉我神剑在哪?”早前两人曾讲好条件,唐连璧取来昆仑灵芝,麻姑就给他卜算巽风,离火,天雷三神剑的藏地。麻姑摇头道:“你这灵芝干枯了,若无滇北哺灵泉水滋养,两日内必坏,我拿来也没用处。”唐连璧道:“滇北哺灵泉?”收回手看时,果见皮干叶黄,象是脱水干瘪的瓜菜。麻姑道:“哺灵泉在石林,赤溪一带,并不难找寻,就是路程远了点……”唐连璧道:“要多少?”麻姑道:“半盏足够。”唐连璧道:“我去找。”说罢起行,飞逝远方,一来一去如过无人之境。 黄幽瞠目道:“他,他就这么走了?”昆仑群仙也感莫名其妙,思量既然抢夺灵芝仙宝,必与昆仑派为敌,为何当面从容而过?又闻他是峨嵋弟子,门派即将覆灭,怎能无动于衷?猜不透其人用意,一时间狐疑不前。峨嵋众徒却凉透了心,才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顷刻化作冷灰。后方各派老幼感染悲氛,哭号的昏天黑地,龙家两少在人群里呵斥:“不许哭,不许叫,谁再吵闹弄死他!”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9 当初麻姑大发神威之时,龙家兄弟心惊胆战,趴在瓦堆里莫敢声张。后来双方优劣几经转折,形势不甚明朗,两人保持蜷伏之状,远近周围的人没注意他们。现下确信峨嵋必亡,己方大获全胜,龙家两少又开始四处走动耍威风。诸多道派门徒不屈反抗,皆被两兄弟用玄门道法击倒。峨嵋众徒情知大势已去,有的低下头怅叹,有的合上眼静坐。玄门信奉天命,所谓“存亡天定,顺其自然”,奋争到某种程,就无须强拗命运。如班良工,魔芋大夫等高手均自神情释然,左近人群感受肃穆,也都安定了心神。片刻间龙家兄弟的威吓好象起了效,废墟中安静下来。惟独唐多多年幼无知,哇哇的哭个不停。龙千寿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喝道:“臭小鬼聋了吗,你还敢乱嚎!” 唐多多是顽童脾性,一挨打立即躺倒,打滚蹬腿的撒赖:“我不干,我不来,我尿胀了,我要拉尿,老子要拉尿……”龙千寿一把抓住他头颅,拔萝卜似的提起,狞笑道:“小鬼头,没脑瓜看你还尿不尿。”手指加劲掐捏,要将他脑袋活生生捏碎,忽然一阵战栗,背后冷森森气势凌人,一个声音恍如来自冥河彼岸:“放手!” 龙千寿愣了愣,想放手已经迟了,“啪嗒”右手齐肩断落,掉地上摔成碎冰渣,肩头的创面结了层寒霜。龙千寿立时狂呼倒地,一扭头见唐连璧站在后面,鼻子朝上两眼下视,仿佛在看一条腐烂的死狗。断肢伤痛犹可,那冷透肌骨的眼神着实恐怖,龙千寿吓丢了魂,卧地蜷缩,一口大气不敢透。 唐多多有堂兄在旁撑腰,惧意疲态一扫空,擦把鼻涕仰头道:“哥,我要拉尿。”待唐连璧“嗯”了声,拉开裤子照龙千寿当头淋下,还叫唤:“吃啊,吃尿尿啊。”龙万乘气为之夺,撇下兄弟不顾,弯着腰朝宓文妃身边奔逃。唐连璧也不追赶,静静的站在那看唐多多嬉闹。峨嵋众徒目瞪口呆,麻姑自天上发问:“你找到哺灵泉水了吗?”唐连璧摘下腰间小瓷瓶,举起晃了晃,示意灵泉已装进瓶内。从蜀中至滇北数百里,寸香之际取物往返,非但神功惊人,这份言出立践的果决更是令人心折。班良工挨着魔芋大夫调息,赞叹道:“他就是风雷门的唐连璧,果然好生了得!”他久居太乙峰隐修,派中新秀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今睹英勇远胜自己,心下既欣慰又惭愧。欧阳孤萍低声道:“这人行事古里古怪,说不定马上又会跑掉。” 唐多多捉弄完龙千寿,提起裤子凑近身旁,娇声道:“哥,老子被人欺负惨了,我们峨嵋派都被人欺负了,你留下来帮我们打架,好不好,留下来嘛,留下来帮老子们打架嘛!”顽童荒唐,虽是央求恳切,居然自称老子,肩膀贴着唐连璧的腿脚磨蹭,一副弱弟撒娇的情态。李凤歧喜道:“这小孩很灵性啊,说到节骨眼儿上了。”唐连璧轻轻推开唐多多,衣袖一挥,把他送入摄魂门女徒韩梅怀内。孤萍道:“照看好小孩!”韩梅忙把多多搂住,虞氏三姐妹在近处,也围上来照料安抚。随即唐连璧走入双方中间的空地,驻足面朝昆仑派,宛如高峰静峙,阻断攻向峨嵋派的去路。 昆仑群仙暗皱眉头,眼瞧着胜券在握,哪知半道里降下这么个煞星。此前群仙一直飘空警戒,静待天师发出总攻信号。可子虚天师只是瞑目吐纳,似乎正琢磨对方击散浩然天罡的神奇法术,又象在凝聚全副法力,准备施运最强大的神通。待得龙家兄弟受伤败逃,法圣门徒待不住了,生怕峨嵋反败为胜,搜取秘笈的计划落空。四御童子里的勾陈道:“那年青人真是峨嵋弟子?我看功法不太象。”孤冷法王依旧傲态十足,鄙夷道:“小辈无足挂齿。”游星斗道:“他刚用的法术威力极大,绝非玄门道学可成,待小弟探察明细。”黄烟倏然飘近,绕着唐连璧旋飞。 恰逢李凤歧高声提点:“唐老弟,先帮新师尊脱困!”唐连璧回首道:“鸿冥剑第九重炼全没有?”南海大战时他曾考察鸿冥剑,知晓李凤歧炼剑的进境。一句话问罢,没等李凤歧应答,一伸手,早已按住游星斗脑门,硬生生将他真身举至半空。只见精光**的一个矮汉子,头胸缠绕念珠,脸部因惊悸而扭曲变形。 游星斗专修狂动术,飞驰快过闪电,以致身影超越目力所及,渺渺潜逝有若虚无。凭这路绝学出入敌营,穿游敌侧,从来没人能触及他的真身。而狂动术修满之前切忌滞缓,一旦移动停止,修行者立当气绝毙命。其时游星斗被唐连璧抓在手里,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惊叫声中经脉爆裂,骨肉化成灰烬,只剩那串念珠闪闪发亮。唐连璧取来扔给李凤歧,道:“拿这东西炼第九重。” 李凤歧接珠在手,真气沛然充盈,双睛神采焕发,发丝衣褶无不流动光晕,叫道:“成了!”他仙体剑术都已炼全,单缺一样法宝辅成,法力没达顶级。宓文妃先前说“剑术未达顶巅,缺少一件最重要的法宝。”所指即是此理。游星斗的星云念珠御形灵动,鸿冥剑源起昆仑动字门,两厢谐应浑然融合,第九重剑法迅速修炼完满。 转瞬星云念珠隐形,光晕收敛,法宝气化归入经脉。李凤歧仰天长啸,一跃而起飞向桃夭夭。武玄英挺神矛拦截,只听“嘭”的巨响震天,一挡剑锋神矛折断,武玄英被震破虎口,旁边尚雯珠也被剑气震的吐血坠地。那武玄英也非庸类,当即抛去神矛,挟携风火雷电,使“昊天龙庭剑”与李凤歧对攻。刹那间爆炸声连珠冲霄,气浪奔腾天外。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使全了,李凤歧既是以气驭剑,也凭心力作法,真正发挥出“人剑合一”的神妙灵效。武玄英动转愈快,李凤歧追逼愈紧,前后左右人影剑影交叠,威力较前增加何止千倍。片刻之间,龙庭剑渐剩两成攻势,武玄英左遮右挡,战至盔歪甲斜。 孤冷法王见局势转劣,遂施展移星克象坛夹击李凤歧。他作风阴厉多诡,明着在璇玑峰攻敌,暗地里元神遁走,意欲飞往无量,元始两峰玄门秘笈。玄真界是三峰关隘,平常若无玄门弟子接引,外人绝难逾越。而今仙峰倒斜,仙界破漏,正是前往禁地搜宝掠物的良机。刚飞上峰顶云头,迎面正撞着唐连璧。仿佛幻影凭空投射,那秀拔的身躯倏现当前,竟看不出他使了何等身法。孤冷法王双掌挺伸齐拍,炼蓄千年的“赤瑕紫氲”喷涌突前,憋足劲要把唐连璧震退,不料却象鸡蛋砸中铜墙,一忽儿四分五裂,反冲之力压来,胸口气血翻腾,止不住连退七十尺。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0 孤冷法王又惊又怒,大喝:“四御!”回收克象坛功法,手掌分按上下丹田,截流四肢气血,仿佛大江拦堵成水坝,周身法力极速汇聚叠增。四御童子奉师命阻敌护驾,各展神通齐袭。唐连璧身外似乎有一道坚壁,能轻易将敌方攻势震散。黄幽看的矫舌不下,连称:“怪了怪了,我当风雷门不善防守呢!瞧瞧唐连璧这种防御术,快赶上剑仙天王盾了!”兰世海道:“那不是风雷法术,应该是……”拧眉深思,讶异之色转浓。 四御童子齐攻失手,实属平生奇耻,又惧师傅严责,焦狂中状如疯兽,从上下左右四面飞扑撕咬。唐连璧道:“滚开!”衣袖挥扬处,早将四童扇到九霄云外。此刻孤冷法王聚满了十成法力,胸腹部光团闪耀,伸臂运掌,再次推出赤瑕紫氲,其形如球,其光炫目,明晃晃好象第二个太阳,可是只推至离胸三尺就推不动了。“嘶嘶簌簌”一阵微响,唐连璧单手虚抓,光球立时碎散。孤冷法王骇然道:“破月风纹!”白色风气盘旋绕上,将他衣衫头发切的零碎飞扬。 赤瑕紫氲虽是长生天上乘真法,究竟敌不过破月风纹流。只见孤冷法王仓皇倒飞,唐连璧挺身迫近,一前一后向地面疾降。猛地孤冷法王背心着地,“嘭通”一声摔的泥水四溅。兰世海道:“是四神剑的特效!”唐连璧人尚在空中,无形的坚壁已落至地表,竟然化土为水,使得孤冷法王身下出现径宽丈余的水洼。欧阳孤萍道:“那是玄水剑吗?南海大战玄水剑给唐连璧收走了。”兰世海道:“变大地为沧海,的确是玄水剑的神效,他用的很有节制,只令小片土地变水,可万一……”急声呼喊:“唐兄弟小心,神剑威力巨大,用过头后果严重!” 唐连璧恍若未闻,挥手间霜雾飘过,水洼瞬间冰冻。孤冷法王这下真的冷掉了魂,翻身“乞里喀喳”战抖,冰水混合满身流淌,滚的跟泥猪一般,惶急呻吟:“内,内丹,破月风纹,我的内丹。”风纹破月具有割体摄丹之力,他体肤多处皲裂,内丹正从裂口往外滑出。唐连璧目带轻鄙,五指一松收了功,好象不屑施重手惩治一个肮脏污物。孤冷法王“噗”的长松口气,内丹总算保住了,一世傲气也冰消瓦解,低着头含羞忍辱,驾云往西边飞去。子虚天师轻叹:“峨嵋英杰辈出,非昆仑所能及。” 画仙闻言大是不服,喊声:“峨嵋小辈休得张狂!”跃起运笔勾描,图影瞬时画就,一条火焰河倒垂天幕,赤红炽流飞泻而下。此法缺少衍空卷作画纸,威效减少大半,却仍是寒冰法术的克星。岂料焰流尚未沾地,一股冰风倒卷而上,火气登即烟消,连化真笔和画仙的右手都冻成冰屑。妙昙惨叫着反身撤退。只因开头出言不逊,唐连璧不容她逃脱,戟指横划冰风卷袭,如白色电芒紧追其踪。 天文宿徒众遇险,首座自当解救。宓文妃立即提笔疾书,几行金字飘空展开,化为高大绵厚的云山。这法术叫作“熙云秀嶂”,防御力近似峨嵋天王盾,以消势抗压著称仙界。但也抵不住冰风的强劲,一碰即告粉碎。幸而勉强令风势偏转,画仙逃过一劫,藏入宓文妃身后。那冰风转向飞入高空,边缘恰好从炽厉魅脊背刮过。炽厉魅被斩断魔诛右手,正咬着牙忍痛运功,启动神木甲的奇效报复桃夭夭。忽被冰风刮体,三魂七魄几乎都冻僵了。一扬头改换目标,冲着唐连璧龇牙咧嘴,将自身的苦痛恶感放大百倍,尽数移转给他。 红拂女道:“唐连璧麻烦了,他要痛的大喊大叫!”这话其实还算客气,蓬莱移痛术何其酷烈,受害者谁不哭爹喊娘,狼狈万状。红拂女假扮开花婆婆时常闻唐连璧美名,实不忍看这样一位俊美儿郎当众失态丢丑。但狂尊者在旁严加约制,没法帮他消除痛苦。忧急中想移开视线,却见唐连璧猛地转过脸,神情依旧冷静,只眉尖微颤,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红拂女惊呆了,嘀咕道:“他没中移痛术?不可能,他……怎会没反应。”狂阿弥道:“他受痛不变色,必是经历过比这苦痛百倍的折磨,忍耐力早已超凡绝世。”说话间两边挨近。炽厉魅正调整为最强形态:脖颈伸长,下巴颏贴地,衣甲变色肌肉移位,天灵盖分裂升起赤红色宝珠。唐连璧的步伐也不甚快,不知怎地已到跟前,一把抓过内丹捏碎,抬脚踏中炽厉魅后脑,跟踩虫子似的踩的稀烂,残骸仍然碎成细小冰块。炽厉魅号称死神,一辈子追魂索命,没想到自己也会死,阴魂飘去宛如生时,丝毫没有惊狂暴乱的异状。 仅几个回合,众仙死的死,逃的逃,仿佛浪打浮萍残败零落,整片场地弥散着威严森肃的气氛。唐连璧傲立场中,眼角一瞥,狂阿弥忙道:“小哥你强,惹不起你,我们不惹你可好?”拽着红拂女退开。唐连璧冷峻的眼神继续移动,停在子虚天师面上。只见子虚天师气闲神逸,左手持花,右手连续捏诀,好象是在运行某种繁奥的功法。唐连璧默然注视,双方间战云愈渐浓厚。峨嵋弟子屏住了呼吸,除唐多多拍掌喝采之外,都没有为刚才的胜利稍感松缓。 适当唐连璧驱四童,逐法王,追击画仙,诛杀炽厉魅之时,李凤歧也将武玄英打败。眼望敌人丢盔弃甲,退入天文宿首座近旁的人群。李凤歧转而跳落桃夭夭身边,一手拍他玉枕穴,一掌按胸口膻中,运纯阳真气帮他消克魔气。剑仙门徒若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方法归正。李凤歧突破情障,炼全剑术,获法宝辅功,纯阳仙体修到最高级,法力已入绝顶高手之列。眼下纵然九尾鼋复生,也可将其魔气化尽。须臾功行深酣,周身熠熠,每根头发都象在闪动光采。 桃夭夭满身魔气聚而不淤,随血脉狂猛奔流。李凤歧运功数,均是无从止敛。想使他进入“假死”状态,掌拍玉枕穴“蓬蓬”闷响,换个人早就给拍昏了,桃夭夭的精神反倒更见强旺。李凤歧渐知他魔气之盛,实是超乎思议,而且体内建有法境,外力根本没法穿入。当下放弃驭气归正的尝试,凑近耳边大声喊道:“英雄莫问出身处,你便是猪狗生的又何妨?大丈夫率性自在,过往的纠葛没必要深究!快醒醒!峨嵋派的兄弟姐妹要你拯救!”这几句正中桃夭夭的心结,犹似警钟大鸣,陡然将他惊醒了。只见眼眸由暗转明,身廓金光一闪,宇宙锋神力微荡,将李凤歧震开几尺。桃夭夭的注意力转向体外,随即分神内观,心脉中的战局也发生了转变。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1 魔气暴露的那一瞬,昆仑七星使钻进神木甲的空隙,潜入桃夭夭的心脉建起“炼魔坛场”,随后的大战竟比外面的争斗酷烈百倍!桃夭夭的魂魄被拉入深渊,依旧凝作人形,直达枯心焦土底层。到这里方知北斗阵的厉害,七星使的真正可怕处――那七人神通大异,较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大午阳运使司日枪,在外面播撒炽热气团,进了炼魔坛场竟造出十个太阳,喷出的热浪足以溶化万物。老二邙土手持枯心法印,调改焦土环境,令同伴永远占据天时地利。第三星使碎月变招最奇,洞虚幡胀大如船帆,能使对手敌视自身,产生自残自杀的怪念。第四星使残云的血魂翎加长百丈,刀锋舞荡,血光四漾,汇成可吞噬一切游魂的滔滔血海。第五星使断雪昔年看守齐天宫冥霜源,绕指剑法混入冥霜灵威,专在心境里布设永夜冥冬,蚀魂损魄之力无出其右。第六星使飞涟肋下四只鬼鳞翼,一进炼魔坛场分散为“金刚风暴”,挥扬浩漫无坚不摧,是为困敌伤敌的正面主力。第七星使夷雷的法效本就悠长,进了坛场愈发弥久,圆形斧刃回旋,雷电形成雷渊,可以化灭天地间所有的妖术魔法。 枯心焦土深广幽渺,炼魔奇境无边无涯。七星使相隔千万里,各占天璇,天权,天枢,天玑,玉衡,摇光七星方位,通意传功,这才将北斗阵的威力完全展现开来。桃夭夭神昏意迷,玄门正法昆仑剑术使不出,千万种妖法也失了效,单凭一把破天灭世的宇宙锋奋争:荡血海,抗风暴,劈日斩雷,用强力击毁炼魔坛场。可是七星使略改阵型,新的坛场又再生成,各类法术的威势渐次递增。桃夭夭沉浸于亲仇颠倒的悲苦中,自弃自伤直至疯狂,再不管什么杀欲邪念,肆无忌惮的施发宇宙锋。臂不抬,手不挥,剑光多发自头额胸腹,乃至指甲毛孔,好象人的身躯正在被剑的光影替代! 那天舍生河长谈,云笈道长曾说他与魔剑“合魂”不深,尚能用真气运使宇宙锋,而此刻“人剑相合”的过程迅速演进,以**驱动魔剑的方式俨已确立。加上失掉神木甲防护,桃夭夭的魂魄连遭重创,藏入宇宙锋内部方得幸免,于是魂体逐步合入剑体。宇宙锋逆天之能开始崭露,雄势狂猛,顷刻击破十万座炼魔坛场。 察知对手的变异,七星使均感吃惊。断雪道:“炼魔炼魔,越炼越强,这可从来没遇到过。”呼喊碎月道:“二哥别偷懒,逆转他的斗志!”以往遇对方强大难胜,每用洞虚幡扭转敌意,使其自相攻伐。当下碎月摇动神幡,果然宇宙锋岔开些许分支,倒转来攻击桃夭夭。可是剑外部分的灵魂受创,越往剑光里躲,“合魂”过程加快,剑势更加威不可挡。 飞涟道:“不行啊,倒让他更强了,宇宙锋的玄奥深不可测。” 邙土叹道:“这哪里是炼魔,分明是逼他魔化。此人本质不坏,被逼成魔太也冤枉。” 残云道:“冤枉不冤枉没甚打紧,关健是他的剑力增长太猛,照这么着我们早晚抵受不住,灭不掉强魔反被魔剑灭掉,子虚天师的意图……” 夷雷怒道:“你们要打退堂鼓?还敢怀疑天师!”断雪笑道:“嘻嘻,老七耗子发威吱吱叫,有胆呵斥三位哥哥,老大也不放在眼里了?”午阳正斗的性发,司日枪如轮飞舞,十个烈日狂喷炽焰,猛喝道:“是好是歹都要干到底,谁再聒噪老子先杀他!”众星使见老大发话,不敢再议,各尽全力加紧施为。 刹那间恶风凄号,雷鸣电闪,桃夭夭犹如陷入惊涛骇浪的孤舟。枯心焦土冒起缕缕毒热,血海雷渊封闭逃生之路,前方金刚风暴,冥冬寒霜围追堵截。他脚踏雷火,身临锐风,头顶烈阳,被千般怪力撕扯,无声的呐喊呼救,气力慢慢衰微,残存的魂体逐渐减少,就象溺水者陷身漩涡,露出水面的部位越来越小了!宇宙锋正如汪洋大海,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势巨力,与之合体天下无敌,眼前的困碍立刻就能清空荡散。但桃夭夭知道自己不能陷下去,不能被宇宙锋淹没!那**的海洋多么深瀚,足以吞灭理智和自我,吃掉灵魂与天性。其中又隐藏多少陌生怪物,充满奇美**,足以把人变成只会纵欲的行尸走肉。桃夭夭无助仰望,似听见闻所未闻的喧嚣,象亿万之众在狂欢,发出极乐的呻吟,怪异悠远,不知来自什么恐怖的国。 有一阵工夫,他心境略感清明,忽而想到行欲就象游水,适意而为悠然自主,就能愉情养性,顺应天理人道。但当身下是无底深潭的时候,还可留连游戏其间么?念及于此恐惧加剧,心志又昏茫了,他奋力挣扎,极力反抗,要摆脱沉沦的趋势,可势单力孤,无论怎样抗拒,仍象滑进尸袋的僵尸,沉缓无依的陷入黑暗深处。 看来人性要泯灭了,魔性独占形骸,世界终会在人欲之剑的锐锋下粉碎,九尾龟的预言要变成现实了!桃夭夭深感气馁,算了,就这么融入宇宙锋罢,除了绝望和古怪的兴奋,再也记不清其他事物,母亲爱侣朋友,全都轻烟般飘散无迹……忽然微感清凉,他精神一振,如垂死者回光返照,他睁眼向上方望去。 一片青白的物事徐徐飘下,薄如绢纱,状似柳叶,四周浓厚的阴霾不能遮掩它的光辉。桃夭夭暗叫“清风剑!”探长手指抓握。这支撑来的太及时了。他借机挣攀,剩余的魂体爬上清风剑,重新变做人形,向着光明的境界飘升。那融进宇宙锋的灵魂仍在放剑逞威,七星使只顾与之周旋,没有余力追踪逃魂。残云讶然道:“他的魂魄分裂了,怎么会这样!”邙土叹道:“善恶两分,人皆如此,魔气虽然深重,他的本性不会沦丧。” 至此桃夭夭的魂魄一分为二,彼此遥相牵扯。上升的“善魂”较为软弱,全靠清风剑托举,方才逃离剑中“恶魂”的羁缚。灵魂回归**,眼睛传来身外的影像――场地边角小雪娇躯横躺,眸子紧闭,额颊汗湿,牙齿把下唇咬出一道道血痕,兀自一遍遍默念清风剑诀。桃夭夭心境剧变何其激烈,她的心力何其单薄,清风剑原本极难深入炼魔坛场。但她拼尽全副精神,反复念诀驱引剑灵,居然不可思议的办到了。只为救桃夭夭脱险,令他心绪归宁,小雪已经不顾自身安危存亡。仿佛驱赶阴暗的一盏小灯,油将尽芯已焦,还在拼命的燃烧发光。 这番苦熬的劳累,丝毫不亚于心内的大战,她殚精竭神仍在坚持,几乎达到忘我的地步,一念挂系自身,就是不许自己累倒昏晕过去。而随着清风剑运转如意,心灵的感应也加强了,善魂感受到她极大的苦楚,不免情为之恸“我是那样爱恋她,又是这样拖累她,难道相爱便是让爱的人受苦!”便想跳回深渊自绝,可这么做岂不令她辛劳白费?正当犹豫不决,李凤歧的呼喊经耳朵传来:“快醒醒!峨嵋派的兄弟姐妹要你拯救!”善魂随之升上灵台,桃夭夭神清眼亮,慢慢苏醒了。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2 这当口唐连璧已和子虚天师交上了手。只见霜云伸缩,如长练般飞近天师,忽被淡黄色光圈一挡,立时回入唐连璧掌心。半空里荡开波纹,恰似坚物击中湖面,地上又现出一个水坑。唐连璧眼望淡黄光圈变细变长,分三道透进子虚天师眉间,道:“是巽风剑么,只有三缕剑光。” 子虚天师自料单凭法术要胜唐连璧很难,先前掐诀良久,就为召唤这几缕剑芒,笑道:“挡开玄水剑只能靠巽风剑了。真是没想到,一个风雷门的后生小辈,能将玄水剑的神力炼入本门功法。”峨嵋众徒窃窃私语,孤萍道:“玄水剑神力融入风雷法术,他怎么办到的。”兰世海颔首沉吟:“炼神剑入体,其法玄深难解,不过法力增加当以十倍计。” 唐连璧道:“少废话,是你自己交出巽风剑,还是要我亲手搜取?”子虚天师呵呵笑道:“年青人休要嚣张,你使玄水剑尚存好大破绽,还想跟人争抢巽风神剑?”一指地上那水坑,说道:“风雷门强于攻,弱于守,玄水剑被你炼入少阳真气,进攻固然强极,防守却很难控制,防一次定会生出一次水患。嘿嘿,化厚土为沧流,此乃玄水剑独有神效,你再约束也没用,与我各全力相斗,岂但是峨嵋山,整个人世间都将化为汪洋大海!” 众人闻言骇然,方灵宝吐舌惊叹:“怪道唐连璧敢于硬抗,风雷弟子临敌不躲,却是利用玄水剑的神力设防。”黄幽道:“玄水剑是他在南海取得的,几个月时间就炼化入体,本身法力实在是太强了。”欧阳孤萍道:“强归强,只盼他顾念香火之情,出手有点分寸,千万别把峨嵋山毁掉。” 子虚天师揭示一番,笑问:“怎样?还想跟我斗法么?”唐连璧道:“跟你斗法,用不着防守。”身随声起,用霜云引天师放出巽风剑光,乘北辰玄星飞出千里外,一闪飞回场内,继而挥掌发射霜雷箭。他行动奇速无匹,往外让开巽风剑的直刺,回转来立施反击,箭影穿云破雾,竟是射向人群中央的宓文妃。 原来以玄水剑设防虽存隐患,唐连璧早已做好制约之措,能在神剑两成效力内防止灾变。第一次抗御孤冷法王攻击,对方战力不算太高,用玄水剑半成灵力即可防住,岂料防效却突增到三四成,一下将土地化成水洼。初时只道措施失当。第二回对抗巽风剑又留下水迹,方晓干扰来自那面仅存的归元幡。唐连璧早已炼成少阳仙体,归元幡无法夺走他的法力。但这种法器专门针对玄门道法,一遇附近有玄门正法显威,长幡则光华流动,自动产生效力,即便仙体也要受些牵制。唐连璧知道此物与宓文妃灵气相通,遂不攻法器,辗转奔袭,直取器物之主。 此番战法快过瞬目,在场大众均未看清。宓文妃法力高深,隐觉寒气逼面,已知无从躲闪,只端坐着束手待毙。李凤歧炼成仙体后灵感敏锐,远远的辨察分明,大叫:“慢!”霜雷箭破空而至,哪来得及阻挡,眼看要击中文妃。忽然坚盾横掠竖立,桃夭夭飞步抢到文妃前方,于间不容发之际挡开霜雷箭。唐连璧一击不中,火浪相续攻到。桃夭夭再以天王盾招架,岂料火浪里含藏了玄水剑的特性,似水流般漩洄盘缠,险些将盾体拖开。显见玄门道法难抵神剑威势,桃夭夭运气聚神,双手擎宇宙锋劈向火浪前端。他心内激战犹酣,宇宙锋的主体正在压制七星使,而魔剑的剑力实已渗透肉身,每根发丝,每寸肌肤,所蕴神通等若主体,运使灵便而沉猛,击散火浪犹不罢休,径直刺向对面。唐连璧双眉微竖,手指临空划拨,冥霜纵横凛冽,也将玄水剑的灵威施发充分。刹那间魔剑同神剑交锋,满天风云为之激荡。 黄幽急道:“他俩怎么打起架来了!”孤萍道:“他们俩不打架才稀奇呢!”话音未落爆响震耳,气浪卷着尘沙四面飙扬,冲的众人跌扑滚倒,连子虚天师都退了好几步。尘风未息惊声又起,璇玑峰上竟凹出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水塘。宇宙锋毕竟凶霸,玄水剑偏于柔沉,相较之下防多攻少,然而用神剑防守的祸患又引发了,土地化水的规模远超前两次。众多弟子摔入塘内,大呼小叫的拉扯挣爬。那边桃夭夭持剑在地,唐连璧乘云在天,各自蓄势要做二次比拼。李凤歧大喝:“快停手!再斗殃及你的亲娘!”桃夭夭身子一震,收起宇宙锋道:“走开,我不跟你斗!”嗓音粗哑如兽嘶。方灵宝喊道:“对呀,你们别打了!快联手,联手干掉子虚天师才是正紧!”唐连璧道:“与蠢材联手,我可没兴趣。”收敛冥霜峙立云端。这时塘里的人都上了岸,唐连璧袍袖一拂,水塘连底封冻,免了众人失足落水之危。 子虚天师面露欣悦,点头道:“心脉激斗尚未停止,已能迎战身外的强敌,好极妙极!突破炼魔坛场有望,大仁主就快临世了!”桃夭夭背对着站立,身姿如石雕般冷凝。宓文妃蓦地开口道:“你为什么救我?”略顿了顿,幽幽的道:“你不是把我当仇人吗?当仇人就该杀之而后快,为何又要保护我呢?你说啊…….”桃夭夭转过身来,满脸泪痕交纵,双唇哆嗦着讲不出话。 子虚天师喜色登即消退,叹道:“唉,仍然不能抛弃人情,或许,这才是仁主最难超越的障碍。”宓文妃道:“天师退下,他成不成得了万世真主,我此刻不太在意了。”子虚天师道:“怎么,你也为人情所困?背弃门派的大计么?别忘了,你之所以恢复仙力,全仗断灭俗世私情。倘若情长不断,又将坠入尘寰受苦。” 文妃恍如不闻,道:“我只想问他一句话,一句话……”十六年设局,她刻意疏离亲子,只道儿子对自己充满仇恨,刚才的救护之举却似落下个霹雳,陡然将心底的冰层炸裂了,母子之情潜流暗涌,什么仙宗大计,回复仙法等等,尽于绝对中动摇,心潮仿佛随时会喷发。她竭力保持语调平稳,缓缓的道:“我问你一句,你当我是母亲,还是仇人?” 全场鸦雀无声,亲仇分判的时刻,天上的流云,地上的草叶,似都静止凝神倾听。子虚天师脸沉若水,也在等待桃夭夭的回答。一片沉寂中,桃夭夭嘴唇翕开:“我……”一字吐出,忽而坚定的道:“我不信!”踏上两步,倔犟的扬着头,任由泪水滚落面颊:“凭你们三言两语,一番糊弄,就把什么都颠倒了,我该恨谁爱谁全反了,十几年所思所想变成虚假…….不信,我绝不相信!”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3 文妃凄然笑道:“你要眼见为实是?唉,天文宿首座想的多周到啊,预先早就作好了布置。”定了会儿神,招手命那持长幡的侍女近前,说道:“摄魂门有种‘回梦之法’,可据当事人的肉身回溯往昔,观看发生过的旧事,峨嵋的各位高手,我讲的对不对?” 摄魂首徒兰世海应道:“不错,玄门是有这种法术。” 宓文妃道:“你炼成了?”兰世海道:“回梦法属于本门上乘玄功,需要百年真气做根基,我修为尚浅,惟知施法口诀而已。”他生性忠厚敦诚,自信玄门法学光明正大,因此逢敌方询问便坦然相告。宓文妃指着长幡道:“你的摄魂法力尽收于此,经我灵幡运化,法力可提升千倍,足够回梦法之用。” 耳闻两人对答,桃夭夭猛记起在刹梦国拜访祈天仙坛,衡虚仙丈握他手臂入梦,作法察清了他获取宇宙锋的经过。盖因人体与外境相互影响,任何动静举止,冷热微变,音形显示,或多或少均会留下微痕,即便不存于记忆中,身体和环境也可保存蛛丝马迹。比如婴儿头额磕伤,长大后不记得这回事,伤疤却并不因记忆消失而抹去。又比如千载之下的赤壁清风徐悠,水波不兴,东坡学士游览此地,凭灵性感悟,仍能体察到三国时舳舻铺江,旌旗蔽空的战场气象。人生天地间,天地间有人,彼此神气传通,行迹互染,只是天下愚钝者居多,惘然不觉不识罢了。天山仙宗的“梦演术”引天地灵气附入人体,搜旧痕建立梦境,从而观测其人过往的经历。摄魂门的“回梦法”原理相近,只不过玄门施法须以真气为本,相比之下受限条件增多,困难加倍,效果也要逊色半筹。 思及于此,桃夭夭明白了,宓文妃要借回梦法重现旧日事件,让他自己去见证判别。子虚天师抚须道:“这样也好,亲自追因证果,方知人情虚幻。”兰世海站起身,正自犹豫不决。桃夭夭抱拳道:“有劳兰兄。”他虽然求证意切,拿不准这是不是又一场阴谋,转对李凤歧道:“大哥,倘若我一去不回,拜托你照顾好小雪师妹。”李凤歧点点头,目光只盯着人群,小雪被龙家仆从遮住了,要救出原也不难。但她神情忽躁忽宁,显与清风剑克魔相关,倘若贸然打扰,会否造成桃夭夭新的异变?此时她比刚才安静许多,想必情况已趋稳定,李凤歧未敢轻举妄动。 兰世海道:“师尊法旨自当奉领,但……师尊此刻心境动荡,外力绝难渗入运作,惟有与师尊心心相印的人方可做成此法。”摄魂首徒精研心魂之学,桃夭夭的心境变动剧烈,兰世海虽失了法力,凭察颜观色也能辨出几分。宓文妃闻言道:“哦,心心相印,还要摄魂弟子,谁是合适的人选?” 话音未落,只见龙百灵起身移步,颤巍巍的走上前道:“我是……”桃夭夭道:“灵儿!”百灵望着文妃,神情凄柔又眷恋,道:“太太,你要我加入摄魂门,就为今天证实真相?”年前百灵离家寻找桃夭夭,半途遇宓文妃指点方向,临别时切切告诫,如若峨嵋师尊有意收徒,务必拜入摄魂门修道。现今凄声道出前情,分明是问“你让我入摄魂门,只为做成一个适合施用‘回梦法’的工具?” 宓文妃道:“没错,我从没把你当成女儿,你要恨尽管恨。不过若不能查明身世,你的相公可要疑惑一辈子了!”百灵犹未应声,桃夭夭和琰瑶环同时叫喊,一个道:“疑惑就疑惑!”一个道:“灵儿快回来。” 龙百灵回头望了望,又看着跟前的桃夭夭,晃动的泪光逐渐沉凝,仿佛痛深已致麻木,又象尚未体尝到亲人背叛的凄伤。桃夭夭伸出手轻触她的面庞,道:“我宁可一辈子疑惑,也不想看你这般伤心!”气血上涌,愤懑无可宣泄,魂思迷乱飘忽,只欲返回心境深处恶战。忽然间龙百灵投身入怀,脸庞紧贴着他的胸膛。桃夭夭心绪一宁,伸过手搂住她的腰肢,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拥,并无半句深情劝慰之语,浑然忘却了身外的世界。再分开时竟脸露笑容,冒出同样的奇念“我们不是亲兄妹,老天爷总算网开一面,没让我们变成亲生兄妹。”不幸到了极点,微小的幸运也觉甘之如饴。两个少年含泪展眉,只觉胸襟旷远,但求相守终生,再多波折苦厄皆可视之如鸿毛了。 龙百灵道:“我要亲眼看清过去的事情,不单为相公,也是为我自己,我也想解开身世之谜。”这话半是自坚心志,半是对琰瑶环说的。往事惊心动魄,琰瑶环惟恐女儿看了受伤害,意待苦劝她不要使用“回梦法”,忽见百灵微侧着脸,眉梢轻挑,娇弱中蕴带倔强,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儿,不正是自己早先爱深入骨的模样么? 当年百般刁难桃行健,非要跟他先行房再成婚。之后瑶环每每想起,纳闷自己为何那样强硬,怎地不怕行健厌烦恼怒,舍弃这份情感远远离开。现在想通了,那是因为自己恃爱而骄,表面上轻狂倔傲,内心里爱意坚深,自认为两情永不可破,其他万事皆不足虑,甚至可以把悲欢当游戏,视苦难若等闲。两个人情爱至坚,黄泉路上照样相伴相依,事实果真如此?坚如磐石情意当真无须珍惜?琰瑶环追昔抚今,顾念女儿,心里反复的问“灵儿的情意值得珍惜么?送她回天山仙境重要,还是留在人间更好?”念之愈深,柔肠百结,恍惚中莫知适从。 此时百灵已与桃夭夭相对趺坐,摆好本门作法的姿势,问道:“兰师兄,回梦法如何运功,耗用时间有多长?”兰世海尚自犹豫不定,但见百灵那毅然决然的神色,登即抛却烦虑,说道:“梦寐转瞬即醒,梦境深长难测,愿师妹同师傅顺利往返。”旋即念出回梦法口诀,意守的穴位,集气调息的方法。另一边宓文妃拨转归元幡,将冥阳真气传入龙百灵体内。摄魂道法原理相通,附身真气深厚无比,加之百灵聪明绝伦,顷刻间便将“回梦术”炼满,按指示握住桃夭夭双掌,两人闭目息神。兰世海道:“大梦倏忽,染尘为始,依循尘迹追溯源起。此梦的起点,便是你们在凡尘相遇的那一天。” 话犹未绝,桃龙二人额头垂低,一同进入深睡状态。十六年前龙家深宅里秘密,一幕幕在他们脑海中展现…….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1 湘西武陵山水清幽,物产丰饶,两汉唐宋均设郡县统治。但因地偏人稀,重岭密林阻路,城镇随世道的衰颓而萧败,渐渐不为朝廷所重视。龙家迁入此地时,方圆千里只剩百十户人家,大多贫苦愚昧,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山,莫晓山外有天地。就是借着这方荒川野民,龙家大展治理之能,雇佣当地半数壮丁,建水利,辟良田,种桑麻,挖铜矿,开埠开市,兴办各种生意。这个家族原本携资巨富,内中又有各色人材,几年经营渐生成效,地方景气逐日改观,人烟也很快繁庶起来。眼瞧着税利增加,官府要呈报上司,表彰乡绅建邑之功,龙家却坚辞不受。寺观勒功纪德一概不允,走街串坊的艺人都不准唱念事迹,无论黑*道白道,庙堂江湖,传向各个阶层的声名尽被隔绝。 久而久之,当地谣言纷纭,有人说这家人清高寡淡,不意闻达于邦国,只愿隐居于田舍。可是龙家宅第壮丽,气派煊赫,日常供奉拟比王侯,哪有半点隐士的作风?有人说他们是陶朱公的子孙,惟求自享奢荣,不图功名利禄。可是龙家暗通官场,与各处地方官常有往来,每每贿赂金银,所求之事却是替他们掩盖名声。又有人说龙家暗藏野心,掌管城郡命脉,进而广揽民心,时机成熟就将割地称霸。然而龙家远离大小城镇,处武陵、桃源、龙阳、沅江四县交接部,就在高山深峡间建庄修院,采买物品出入有秩,仆从虽众规矩极严,轻易不肯抛头露面,焉能招揽百姓侵据地盘?随着年月流逝,各种猜测不辟自破,各种谣传渐行平息。龙家历代奇风不改,当地人都见怪不怪了。若遇外地行客刨根问底,人们便会眺望苍茫远山,极目其中的广厦华屋,肯定的道:“武陵龙家啊,那是神仙的府第,凡人没福见识。” 正如此言所示,龙家的府宅笼罩着奇幻的迷雾。而当中最为神秘者,要数屋群后方的一座庄园。非但不为外人所知,龙家主仆都万难深入。其名称作“避秦山庄”。背倚太和峰,前临碧云峡,占地二十余顷,填壑为基,凿石引水,形制既宏伟又精巧。一进前门是大片跑马场,长宽不下数十里,绿茵绵延如织,论顷的地界怎容诺大平坝?这正是仙家构建妙法,外面看似狭小,内中景观深阔。穿过跑马场是座园林,锦嶂层叠,花林繁茂,台厅阁齐整,葱翠的苔径间杂其内,仿佛时刻都在蜿蜒扭摆。此处名唤“琳琅庭”,暗布仙宗的忘神法阵,外客闯入必将失神迷路。 倘若知晓昆仑阵法的奥秘,过了琳琅庭不远,就能望见前方烟波浩淼。好一片湖光水色,熏风轻吹水面,宛若碧镜漾起千层琉璃。仅仅二十顷占地,辟出数十里宽的大湖,自然又是仙法造就的奇观了。湖畔牌坊巍然伫立,上写“滟池”两字,相隔不远竖标曰“斜风坞”,下边系着兰舟数只,人站进去舟随风行,周围奇丽景致尽入眼帘。那湖里散布三十二座水榭,分别冠以“啸风,傲月,听雨,点翠…..,”之名,朱槛画栏映波,湘帘绣幕交辉,相互或以曲栏勾接,或以荷丛遥通,烟腾雾绕如梦如幻。水榭里还时常聚集世外仙子,一个个声色俱妙,弹唱歌舞昼夜未央,天宫瑶池也莫过于此。 渡湖上岸,渐至“天香阆苑”,此处仙灵也不准擅入,乃山庄女主人修身养神的秘所。只见绿荫横盖曲径,芍枝环抱竹桥,一片片落叶铺满石台玉阶,很久未经打扫,只显清净雅致,并无凌乱破败之象。其余如花架,秋千,鱼竿等物事,一件件也都萧然可爱。林子里禽鸟徜徉,小兽穿游,给幽静景色平添几许生趣。湘西武陵属南方气候,此间却集中了苍鹤,雪猴,银貂,孔雀,虹鳟等各地的珍禽异兽,间关轻鸣,奇姿妙态,足以愉悦游者耳目。 穿越树林再走十几步,便是天香阆苑内院。奇葩异卉斗艳,清馨浓馥竞芳。花枝簇拥一间淡绿色暖房,衬着顶上千百朵白梅,宛如香雪笼覆松庐。檐下挂匾曰“玉照灵寮”,佳境有佳人,一位风华绝代的女郎正倚窗斜坐,姿容清雅气韵冷寂。远近美景棋布,满园丽色纷呈,都不能使她颦紧的眉头稍微舒展。 日头渐已偏西,房间里响起“呀呀”几声儿啼,女郎转颐垂眸,望着床榻边一架小小摇篮,那深澄的眼光隐约闪动优柔之色。这时门外有人走动。女郎收回眼神,问道:“紫云罗,是你么?”此屋只准贴身侍女接近。紫云罗隔着帘子回答:“禀报夫人,云罗奉命监管琰瑶环。前几天她多曾濒临垂危,婢子做麟髓红莲露,另加九元固本丹喂她吃,保着胎气不伤。熬到昨晚分娩,她……她生了个女孩儿。” 夫人道:“算来也是这几日,小孩现在哪里?” 紫云罗道:“遵照夫人之命,我已抱进山庄,前后绝无第二人知觉。”一阵衣物轻微摩擦,隔着门帘影子晃动,两只手托起个襁褓。 夫人道:“到底是抱来了,照你往日的性子,我还当你会心软。”云罗答道:“不抱走不行,琰瑶环要溺死女儿。”夫人诧异道:“什么!她亲生女儿,她要溺死?她疯了吗!”云罗道:“可能是产后惊风,琰瑶环神志有些失常,但口齿还很清楚。我看她把婴孩往水盆里浸,一边哭着说‘孽障,又是个孽障,你来这世上作甚,要学我尝遍人间苦楚?’我怕当真浸死小孩,放失魂香迷昏了她。” 夫人出了会儿神,面露厌憎之色,冷笑道:“那贱货果真心狠手辣,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 紫云罗道:“据婢子愚见,琰瑶环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夫人道:“哦,你说说看。” 紫云罗道:“瑶环深爱峨嵋首徒桃行健,腹中孩儿虽不是行健的骨血,仍希望替他承续香火。前几日我听她梦里念叨‘取名桃夭夭,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行健哦,孩子将来要给你还债。’想是指望儿子将来接任峨嵋派的天龙神将,替桃行健洗刷过往的耻辱。哪知生下的是女儿。峨嵋天龙神将只由男徒担任,女儿焉能替桃行健雪耻?再说背负‘野种’的恶名,一个女孩儿如何活的下去?加上瑶环受够做女人的苦,又见女儿生的好,怜惜忧恨交剧,一时冲动才错下狠手。”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2 夫人道:“你倒很能体察她的心情。” 云罗道:“婢子承夫人差遣,历年带领‘百洞花仙’四方打探消息,仙道各派的秘闻所知甚丰。琰瑶环和桃行健情爱纠葛,婢子查的很透彻,感触也是最深的。”屋中沉寂片刻,夫人悠悠的道:“云罗,我产子,琰瑶环生女,均是你一人照理,休说第三个仆婢,连龙家老爷都蒙在鼓里。晓得我为何器重你么?这么多**全不相瞒。”云罗道:“婢子愚钝,请夫人明示。”夫人道:“因为你从不跟我说假话。唉,不说假话,不骗我,待我真诚不二……这样的人哪,实在是难找的很呢。”语气渐转幽怨,好像不是冲婢女讲话。紫云罗深知其由,张口欲言又止,僵在那儿半声不吭。 捱过这阵感伤,夫人语调又复萧冷,道:“依你看,琰瑶环还想认回女儿吗?”紫云罗道:“那是肯定的,她是痴情热性之人,爱恨都走极端,待情绪安定之后,对女儿的感情定会加倍深厚,况且…..”夫人道:“况且什么?”云罗道:“这样娇俏美丽的女娃世所罕见,身为母亲岂能不疼惜珍爱。” 夫人很少发笑,听了这话竟也忍俊不禁,道:“才生下半天的婴孩,哪里能就论到娇丽了。你抱进来我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可人儿。”云罗依言进门,只听环佩琅然,珠帘掀起又落下,莹星摇曳生辉。映着紫云罗云鬓秀堆,颜色艳浓,如画的眉目间隐蕴淡淡仙气,递上襁褓道:“夫人请看。”揭开锦衾一角,露出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睫毛微颤,唇角轻抿,正睡的香甜。云罗道:“我喂她几勺蜜乳,吃饱了刚刚安稳。”夫人接到手里细看一回,高声道:“好漂亮的小妞儿,天山仙灵之女,果是非同凡类。”赞叹未几,榻边摇篮忽起回应,“咿咿”的叫嚷,两人转脸看去。 那摇篮中躺着个男婴,约莫两个月大,摇手蹬腿的十分活泼。夫人道:“怎么?你也想看看这个小美人?”将锦衾再拉开些,走近送进篮内。女婴经凉风一吹,打个喷嚏惊醒了,怯声怯气的啼哭起来。男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小脸蛋,两只手高举摇动,似乎想要竭尽全力的保护她。那情形奇特又动人,紫云罗看的目瞪口呆。夫人将女婴也放进摇篮,两个孩儿齐头并躺,温馨暖意围拢,小女婴抿嘴重入梦乡。男婴侧过身,两手轻轻相拥,嘴里“叽里咕噜”的念个不休,象是安慰又似聊天。过了一会儿,他也睡着了。两张小脸正面相向,气息从一个孩子鼻子呼出,又从另一个孩子鼻端吸入,这种浑沌无知的亲吻,大概能够连通梦境,粉红面庞忽闪着纯洁的光采。夫人轻叹道:“还是对难缠难分的小冤家。” 背着手踱了几步,夫人低声沉吟:“是女孩儿……嗯,儿女两边调换,恐怕很难办到……”紫云罗讶然道:“调换?换掉孩子么!”掉包两个孩儿的计划,之前偶显端倪,紫云罗对此隐有预测,却猜不透女主人的真意。夫人回应的语调平缓,仿佛事不关己:“这是很早定下的方略,关系昆仑天文宿兴衰,小孩没出世就定下了…….我原以为两个男孩互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会生女儿,这就万难隐瞒了,至少瞒不住琰瑶环。唉,我的法力衰微如斯,连男胎女胎都会辨错。”紫云罗忍不住道:“调换孩子跟天文宿兴衰何干?小公子出世未满百日,怎可离开母亲,他,他可是夫人亲生孩儿啊!” 夫人不答,坐回窗边出神。良久,轻舒柔荑,长指甲划过案边瑶琴,“铮”的一声轻响,清亮悠远似龙吟,随风传向茫茫苍穹。架上鹦鹉应声念道:“ 香满幽园仙姝坐, 弦摇花下高士来。 疏影生风似剪刀, 多少枝节任断裁。” 紫云罗知道那瑶琴叫“凤凰桐”,上附昆仑法咒,弹响可召本派前辈仙客,当即退几步端容肃立。顷刻间清气冽然,透入帘缝窗格,屋中角落里影子朦朦胧胧。远处曲调转高,湖上水榭里的众仙被琴音所引,纵情放歌,歌曲嘹亮优美,承霄接壤,仿佛是在迎接天神降临。 夫人道:“这‘迎仙临尘曲’气象壮盛,略失文静韵味,隔几里远听才有些许意趣,唉,听多了也觉厌烦。云罗,你出去叫百洞花仙别唱了,今日我兴致已尽,改天再让她们来唱曲解闷。”这话是以仙宗首领身份讲出,紫云罗口吻随之改换,应诺道:“弟子谨遵首座法旨。”转身走出房间。夫人抚摸琴弦,面沉若止水,慢慢的道:“凤凰桐弹响多时,迎仙曲也唱了,子虚天师还不显身?” 架子上的鹦鹉又念起诗句:“ 珠玑花魁倚天香, 欲压瑶台斗新妆。 奈何蜂蝶多薄幸, 却将颜色恼人肠。” 诗中满含讥讽,暗指天文宿仙女的夫君移情别恋,她终日在天香阆苑调弄姿色,依旧无法赢回旧爱。羞恼之余迁怒旁人,贵客到来只报以冷冰冰的脸色和言语。其中“花魁”“瑶台”均是双关语,比喻争风吃醋的两个女人。 夫人淡然一哂,手指轻拨七根弦丝,唱诗应对:“ 青霄任翩跹, 唏嘘吹海澜, 羽衣拂星瀚, 神府辟泥丸, 瑶华代朝餐, 静啸喈鹤鸾, 扶桑斜阳晚, 姹女付华年, 自当天师趋尘浊, 三界憾无此仙贤。” 前句极言仙客逍遥之乐,极尽颂美之辞,后两句意蕴陡转,明指天师奔走凡尘,仙家气质尽失,多少仙家乐趣俱已不再。而姹女含义两重,既指红尘佳丽,又指道家丹药,比喻天师辜负美好事物,在仙凡诸界徒劳忙碌,到头来终将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这首诗讽对奇崛,华美辞藻之中,隐约带了几分女子特有的尖酸。 屋角里人影凸现,一个文士坐着辆轮椅,缓悠悠的行出,笑道:“这屋里缺少姹女,却多出两个婴儿。”未等夫人反唇相讥,先道:“世言‘文人相轻’,昆仑天文宿仙客见面,怎地也染上这种习气。”顿了一瞬,看着那夫人道:“龙夫人宓文妃,天文宿的首座,昆仑派的文运仙使。呵呵,身份各异,仙凡两难,文妃是否为诸多事端烦恼,急盼前辈来指点迷津?”正说时,“啪嗒”鹦鹉掉落架下,脑袋耷拉蹬脚气绝,周身没有半点伤痕。 对诗的闲逸气氛,随着这突变倏然消空。宓文妃目视死鸟,道:“天师的驭魂术越炼越霸道了。”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3 子虚天师道:“哦,你知晓我功法进展?” 文妃道:“昆仑驭魂术是正派法学,不会损伤受法者的魂体。”指着死鸟道:“禽类非同人类,六根魂体不全,仍被你强夺本身技能,驭魂发声传音。这已经够强霸的了,一经收功魂体立碎,更为残酷暴虐,此法倘若施用于人,恐怕……”子虚天师道:“怕什么?”文妃道:“恐怕天师堕入魔道。”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道:“邪魔必现魔气,你看我有魔气么?”他自知所行多违门规,早就引起首座猜忌,索性今日自曝几件事端,以坦诚之态消除嫌疑。首先杀鸟灭魂,表示手段虽酷,绝非邪魔一流。宓文妃沉思半晌道:“天师是昆仑仙宗耆宿,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维护昆仑道统绝不在话下。本座相信,子虚天师不会杀人成魔。”子虚天师道:“呵呵,那首座可又想错了,去年我就杀过人,还是位玄门大高手。” 文妃脸色陡变:“天文宿严禁杀人,你当真要背叛昆仑!”子虚天师道:“光说杀人,你不问我杀的是谁?”文妃道:“谁?”子虚天师袍袖轻甩,指尖划过半空,一道青锋乍闪即逝。宓文妃惊道:“破空剑!你杀了桃行健!”侧目望向鸟尸,脑海里想象桃行健的死状,碎魂时被夺取本身技法。子虚天师道:“如何,杀的好不好?” 宓文妃惊色渐褪,忆及今昔因果,眼里交织着凄苦与幽愤的寒光,点头道:“杀的好,若非此人的罪错,琰瑶环焉能坏我昆仑调运大计。可惜啊,我还想亲自破掉他的纯阳仙体。” 子虚天师笑道:“江湖传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那桃行健实是智勇并具的角色。他甘愿背负恶名,四处暗访寻摸,最后察到我头上,怀疑是我破坏峨嵋派的东海大战。年前居住洞庭湖边,想找湘君出面理论,结果湘君没找到,先被老夫取了性命。” 宓文妃道:“湘君去向不明,玄波府逐年破败,天师可知原故?”子虚天师笑吟吟的不言语,文妃望着檐角飘落的花叶,缓沉的道:“我入世太久了,法力化散殆尽,门派变故无力查究。天文宿大计成空,湘君想必心灰意冷,一定是入圣仙游去了。”天师道:“首座何必多虑…..”文妃道:“但湘君委我以重任,天文宿纵然衰微,也绝不容叛逆邪徒。有句话我还是要问清,峨嵋派东海惨败,天师当真插手其中?” 子虚天师笑道:“峨嵋派自诩替天行仁,仗法术强扰世道,对我昆仑仙宗而言,玄门九阳才是叛逆邪端。” 文妃道:“照这么看,天师的确整治了峨嵋,倒也无甚要紧。峨嵋首徒乱我大计,这笔帐迟早要跟他们算。可那东海妖皇是魔道首恶,你竟帮他扭转战局,大概还相互暗通声气……”说着扶窗而起,目光转向窗外,忽道:“千百年来,传说西方有恶魔名唤‘鬼伯’。所作阴险狠谲,专擅杀生夺魂之术,并且行踪诡秘,从没活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又有传言说鬼伯藏身正派,或是正派仙客蜕变而成,身份变换无端,是以极难寻找。”子虚天师道:“你疑心我是鬼伯?” 宓文妃轻叹口气,肃冷的眼光渐转柔和,指尖轻抚窗棱,道:“我自幼拜入昆仑修道,多蒙天师教诲照应,升任首座是你的主张,担当仙使也是由你推荐,虽然……我并不怪你。平常唱诗对咏,互相讥嘲取笑,我实是把天师看作性情投契的挚友。真不愿那天撕破了脸,好友变做死敌。”屋子内外静悄悄的,风息光线似都凝固,文妃忽地转脸道:“你多年游走尘世,行事隐秘鬼祟,究竟是为了什么?” 子虚天师道:“为了扶立一位解救苍生的大仁之主!”面容忽地变的严肃。文妃道:“是么?” 一句问罢,仿佛大江被开了条口子,子虚天师的心里话滔滔道出:“文妃啊,你想想看,三界寰宇由一位至尊仁主统驭,昆仑仙宗的调运大计何愁不成?何止昆仑永得清宁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再无仙魔正邪之争,整个世界都无兵危战乱之祸!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到那时,各族各国的界线消抹了,天下大同,何来纷争攻伐?然则静极生动,祸根暗伏,和熙的祥云下犹有逆流蠢动。一些私欲难填的恶徒,趁着清平世界,必将纠合党羽图谋作乱,重新将苍生拖入水深火热之中!若要杜绝这类祸患,仁主就需要具备无上无匹的地位与实力!足以扫灭任何挑战者!除了仁主之外,其他所有人一律平等,绝无贵贱尊卑之别。惟仁主秉持天公地道,独尊于万事万物之上!” 说到此语疾色激,他两手伸向空中,接着道:“那仁主胸怀苍生,心无私念,更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累。他没有父母,天下人都是他的父母;天下人没有父母,都把他视作父母!仁主言行莫不体仁修礼,天下人以他为榜样,时时效仿趋从,此之谓‘尚同’!在仁主感召下,人人讲公道正义,人人大公无私,舍弃小家顾全大家。‘私利’二字从人心里剔除了,我念着你,你顾着他,没有仇恨偏见了,不需要家人朋友了,大家相濡以沫胜似亲友,陌生人可作兄弟姐妹,爱幼护老不分远近亲疏。唉,那时候还修什么仙,参什么道啊,人世即是仙境,哪用的着仙家法理灵药啊。苦楚烦恼尽消,人皆逍遥长生。彼时处处普照阳光,罪孽阴暗无可遁形,天上地下极乐永无终期!这一切能否实现,全看仁主是否成就正果,达成超离人仙的至上极境!”子虚天师修炼浩然天罡,气性沉笃非常,但当论及毕生的追求,仍禁不住语出如流,激动的微微喘息。 文妃抚掌道:“好壮伟的设想,为完成这崇高事业,凶狠杀戮在所不惜,阴谋诡计也当用之无忌了。”赞赏中犹带嘲讽,意指天师口称“实现大仁盛世”,却暗算峨嵋派,杀死峨嵋首徒,举措言语实是自相矛盾。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4 子虚天师放下双手,回应道:“管仲之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管仲是春秋时齐国丞相,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其人处事僭礼失节,还参与王族间的骨肉残杀,尝被后世诮为“不仁”。孔子却评价“管仲之力,如其仁,如其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意谓管仲治国有方,治民有道,使国家强盛人民安康,四夷莫敢侵犯。这就是管仲的“大仁”,岂能用蠢夫愚妇“小仁小义”来衡量?子虚天师引用此句作据,指明成大仁不拘小节,但为苍生福祸计量,即便杀戮谋害都可相机而行。 宓文妃道:“天师是世外仙客,如何满口治世俗论。管仲晏婴等辈受人称颂,在我仙家看来,也只如萤虫蜩鸠一般,春秋几忙碌,百年后仍作枯骨一堆,实在无甚可取之处。” 子虚天师道:“你这就想窄了,天地气运浑然一体,俗世的宁乱正关系仙道的兴衰。”文妃默然不语。天师续道:“天气入地归藏,化育万物演变万法,我昆仑仙宗依此修真成仙。然则人世动荡,气运时乱,导致我昆仑仙宗炼气不顺。仙宗为了防止沾染俗欲,扰乱修行,本应该远离世道,却又要设法调气归顺。于是派遣一代代仙使入世,借文武两途辅助当世俊杰,重建清平气象。而仙使身染俗尘,往往修为剧减,须长期苦炼方可复原。正因为仙使作出了牺牲,名望地位提升极大,派中仙客才竞相担任。” 文妃轻声道:“牺牲,呵…….的确是好大牺牲。”几个字满含苦涩。 子虚天师道:“假如世道永远宁和,气运永远清顺呢?还用派仙使入世么?文武调运只是权宜之计,惟有让万世不易的仁主掌管乾坤,才是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千年来我摄取多方力量,就为做成这件大事。后经卜测,算出三界气运终因武陵龙家而改变,若有仁主出世,定是龙家子弟。湘君卜算调运之人,结论同我差不多,因此遣文运仙使下嫁龙家……”蓦地煞住话头,只见文妃转面朝向庭院,斜阳掩映下,身影说不出的萧索孤单。 子虚天师明白她为何忧闷,静了一会儿,说道:“数月幽闭山庄,龙鼎乾还不知你生了个儿子。” 文妃笑道:“他,哈,他哪里知道,他几时清醒过。琰瑶环一来,立时把我这正室忘的干干净净。要同那**娼成亲圆房,奈何竟有身孕,气哼哼吃了大半年的醋。哈哈,日逐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他那管我生儿子女儿呢!”霍地转过身,道:“天师,你和湘君都算错了。不论是万世仁主,调理文运的英杰,龙鼎乾均非人选。他只不过是个,是个……浪荡公子罢了。”想要破口痛骂,话到嘴边心里一软,忆起当初相伴畅游天涯的情景,龙鼎乾何等风流潇洒,两人情意何等甜蜜,念昔怀旧,柔肠缠绵,只剩幽幽的长叹。 子虚天师道:“龙鼎乾纨绔之性,吾且不察?但卜算是不会错的,龙鼎乾不行,这救世调运的重担么……”文妃淡然一笑道:“就落到他儿子身上了。” 子虚天师点点头道:“武陵龙家起自帝室,先祖文皇帝重文轻武,家传之风正合天文宿调运之理。加上卜测所证,实是不二之选。从调顺文运着手,进而确立仁主,建成大同世界,我最开初的计略便是如此。然而卜测天命只能测其大概,天命之人出于龙家,具体是谁?那可算不准了。龙靖坤等人庸蠢下流,又非嗣子家长,断无成事的可能。龙鼎乾乃长房长子,天生聪颖高贵,按情理仁主非他莫属,哪料他自甘颓废……”忍住斥责,摇头轻叹两声,道:“现在断言还太早,有盼头总是好的,说不定龙鼎乾那天幡然觉醒,奋发振作了呢!可是他至今不理正务,很难担当大任,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文妃道:“什么原因?富贵公子骄奢成性,玩耍享乐是他长项。若论打江山成大业啊,辈子想不到那儿去。”心下自思“如果我顺从公子,只图吟花观月,亲热游戏,两人快快乐乐的厮守,哪来这许多烦恼苦处?终因我平日苛求太多,约束他这样那样,督促他勤奋谋社稷,休说富贵公子,鲁钝匹夫也会厌烦了。难怪他老是想躲开我,还被琰瑶环那种**迷惑。”忽又转念思忖“我如果不能助他成功,那我入世所为何故?哼,红尘中的乐趣,岂能比仙境之万一!我自染尘嚣,化散法力,以清白之躯奉侍于枕席,难道就是为了陪人肆滥玩乐?湘君殷切的委任,昆仑派的重大使命,我付出的那些心血,绝不能都白白化作泡影!”想到此心肠转硬,脸色又变冷了。 子虚天师道:“你说的不错,龙鼎乾自小养尊处优,全家上下都他当是珍宝,生怕有一点委屈给他受。生长在这种环境里,所见无非谄笑,所闻无非奉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当天生万物皆我私用,自高自慢不求上进。别说为天下人谋活路,那天受挫降尊,凭他的娇贵气性怕是半日都活不了。”一边分说,一边转颈移睛,看着床边的摇篮,缓沉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忍受各种艰苦磨砺……我们再要辅立一位天命仁主,就绝不能让他在荣华富贵中长大。” 文妃道:“所以要用掉包计,把龙鼎乾的儿子弄成‘野种’。使得他位卑身贱,从小饱尝折辱,长大后便能忍辱负重,为人所不能。”子虚天师道:“正是此理,但分寸尚须把握。若把孩子放入贫苦百姓家,艰苦生计亏负身体,还会消磨他的意志;或将他交给罪犯盗贼抚养,贪暴恶行定将污渎他的心志;假如托付于仆婢奴隶手中,又恐染上奸猾媚上的坏习气……” 一连讲出七个方案,子虚天师逐次否决,临末笑道:“如今琰瑶环到龙家安身,正乃天造地设的机缘了,龙鼎乾纳她为妾只在朝夕。先将小公子换到瑶环名下,不教外人知晓。今后孩子以小妾私生儿的身份居住龙家,一则衣食供应充足,身子骨是长不坏的;二则不离我们眼界,便于教养监护;三则背负辱名而置身豪门,必将激发自强之志,诱生怜下之念,大仁大义的真主由此产生。呵呵,如许谋划,方称妥帖完善,”忽地文妃打断道:“谋划虽妥善,可惜已成空。” 子虚天师道:“何出此言?”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5 文妃道:“换子的道理,早先天师已跟我讲明,我也按你的话去做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琰瑶环竟生下个女儿。她又不是睁眼瞎的木头人,女儿被换这么大漏子,岂能视若无睹?一旦叫嚷开来,天师的计划就将落空。”秀眉浅皱,踱步沉吟道:“说来奇怪,琰瑶环怎知自己生的是女儿?定是紫云罗抱给她看的了。这个紫云罗,总是这般婆婆妈妈。” 子虚天师笑道:“琰瑶环的反应我早有计较,管保她不敢揭破真相。至于产下个女儿么,倒比生儿子好上百倍。”文妃道:“此话怎讲?”子虚天师悠然道:“琰瑶环的女儿,正是龙小公子的佳配。” 宓文妃轻易不会惊诧,忽闻此语也不禁万分错愕,喃喃道:“她的女儿,配给我的……” 只听子虚天师道:“如果瑶环产下的是男婴,此子志趣若何?或因才干出众得到族人的推崇,坐实了长房大公子名份,真的龙公子何日出头?是女儿就好办了,许给小公子为妻,将来夫唱妇随主次排定,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龙家素来重男轻女,小姐许给小厮,虽然有失尊卑,也不会引起太多猜疑。”两指轻捋长须,微笑道:“琰瑶环是天山仙灵,其女定然美绝古今,经由天文宿首座**,更添娴淑之德,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子能比么?仁主乃天下表率,他虽不恋私情,到底不能做个鳏夫。自古嫘祖配黄帝,娥英配虞舜,这万世仁主的配偶嘛,正该由绝世仙姝充当才是。” 宓文妃走向摇篮,眼看女婴红扑扑的脸庞,再瞧儿子睡相可笑,面对面朝着女婴,嘴角湿乎乎的口水横流。捻手绢替他擦了两下,细若蚊吟的嘀咕:“你个小坏蛋,出生两月就会品鉴美色了?看中这小妮子了?那把她送你做媳妇好不好?唉,莫怪我狠心,生子又弃子,以后很久不会相认。但我找了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给你,再调训成最好的妻子,多少算是有所弥补……”笑意渐收,提高声音道:“天师,你不怕他和他父亲一样,沉溺美色不能自拔,又坏了你的大计略。” 子虚天师道:“拥有美色而不迷恋美色,方是大仁者胸襟!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公子要成盖世英雄,这道美人关是必须要设的,也是必须要过的。你尽可放心,老夫早有计谋,定使他享有美色,又不会被美色迷惑。”顿了顿道“超离这一切牵束,包括男女情爱,那是仁主必具的能力。你放心好了,小公子不会重蹈父亲前辙。” 文妃回过身道:“我倒真有些不放心,却不在男孩儿身上。”子虚天师道:“不放心女孩儿?” 文妃道:“智者千虑未免一失,天师只道仙姝佳配,却忘了这女孩儿的母亲……哼,琰瑶环是世间少有的**,焉知女儿性子不似亲娘?长大后招蜂引蝶,纵然定下婚约,仁主也不免蒙羞,还如何表率天下人。”子虚天师仰面笑道:“天文宿首座亲自**,还怕教不出个淑女?”文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子虚天师道:“这也虑的甚是,元配正室若扬花水性,定然损及仁主的威名。也罢,就让他们做个铁打鸳鸯。”轻抖袖袍,长指伸出一捏,花园内红影飘移,一朵牡丹花飞入指间。天师口中念念有词,那花朵登时香气流溢,艳光四射,熠熠然似要变做活物,随即道:“取小公子食指热血三滴,置入花心正中,再将此花放于女婴身侧三尺内,让她日夜闻吸花香。”抬臂弹指,送入宓文妃手里,详加讲解道:“花木属阴,人血属阳,女子的血性阴阳最难调和,是以成年后常有阴冷娇乏之症。今用花阴侵染女婴经络,加重她的娇怯之性,再以男婴血气补强。只须闻香三年,花香入血气化为矫热阴流,花朵就可收藏不露了。而后每逢惊恐娇怯时,矫热阴流注入三焦经诸穴,令女孩体虚神乱,须借公子本身的阳气方可复好,久而久之形成倚赖,你再教她为妇之道,此女定将倾心依恋公子,至死不会变心。” 文妃举起花枝,凝目端详一番,道:“如果我没看错,这是昆仑早已废弃的情花咒结术。”昆仑仙宗传法久远,早期混杂许多巫术诡技,如狂动,双修,炼骨等等,经历代甄别,多为昆仑仙圣禁止。“情花咒”正是双修法的第一步,男女修炼者先牢固情结,一心慕恋对方,防止杂念干扰炼功。这本是利害并存的法门,子虚天师单施于女孩,明显是损人的阴招了。情咒结成情根种定,哪怕男方冷淡疏远,背叛抛弃,甚而打骂侮辱杀害,女孩都将死心塌地的爱他。 宓文妃道:“天师手腕坚决,我算是领教了。但昆仑仙宗是仙家正派,不会用法术决定世人的命运。”子虚天师微笑道:“那女娃儿是世俗凡人么?”文妃冷着脸不动。子虚天师叹道:“怜悯蚊虫蚂蚁,却忘记芸芸众生;同情一个小女孩儿,却不顾天下人苦等救拔!唉,人类的情感啊,实是卑微可笑的紧……”扬起头直视,正色道:“天文宿首座,你想十余年内复原道行,重修仙体吗?”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恰巧说中文妃心事,立即问道:“重修仙体,该怎么做?”失掉仙体实为她平生恨事,常想早知丈夫背约,何必当初自损。功法散去再重炼,难如冰上钻火,沙里熬油,完全复原更是空幻梦想。忽闻有法速成,怎不情关意切,又加了句:“天师请明示!” 子虚天师道:“很简单,你若是忘情,绝情,再按我指示的去做,功法数载可复!世俗人情乃修仙大忌,昆仑弟子入门即知,不用我多加讲解。”文妃低念:“忘情,绝情……”子虚天师道:“可记得崔妾,贾妻之事?”文妃身子一颤,恍被钢针扎刺。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6 那崔妾原是唐末长安城的美女,博陵崔慎思慕名上门,意欲迎娶为妻,女子道:“我终非世家主妇,他日另有所归,当下只可为妾。”遂嫁给崔慎思做偏房,人称‘崔妾’。两年后产下一子,夜间从屋上走下,右手握匕首,左手提着人头,对崔慎思道:“我父亲被郡守杀害,寻报多年未得手。今遇昆仑仙师传我仙术,大仇已报,正该遁世修仙。”说罢,扔下郡守的首级,走向婴儿的房间。崔慎思吓傻了,少顷崔妾出房,道:“尘缘了断,就此永别。”飘然而去。崔生回房看时,儿子已被杀死。因崔妾要免人情牵连,妨碍修道,所以作出杀子弃夫的举动。 贾妻的典故与此类似,其人原为贾家媳妇,生就丽质慧心,夫亡十载改嫁余干县王立,隔年生下个儿子。因时时怀念前夫,人后称作“贾妻”。一天忽然看破情关,告诉丈夫:“有志修道昆仑,无心慕恋尘世。”说完走进婴儿的房间,王立以为她是去给孩子喂奶,须臾看贾妻出来,道:“无牵无挂,方是干净。”离家不知所踪,再到房里察看婴孩,已被贾妻砍掉头颅。此举只为断绝人情,以免修行被母子情牵扰。 这两人均为前代昆仑弟子,留名于史传。因其求仙之志坚毅,杀子之行残忍,先被昆仑派关入齐天宫受苦百年,待杀气罪孽消尽,方许拜入昆仑修道。惩罚虽重,到底遂了她们修仙之愿。昆仑仙宗禁止妄杀无辜,但以“灭情”为修仙首要前提,父母兄弟朋友等情分不绝,如何参悟仙宗的避世要旨?比之那些行善积德的贤者居士,贾妻崔妾反而更具修炼昆仑仙道的资格。她二人百年前灭于万仙斩剑下,不得效力昆仑派,否则定将为天师所召唤,到天文宿首座跟前现身说法了。 子虚天师重提这两件旧事,意待劝服首座,继而讲道:“文妃,自从你废弃道行,定力智识都大大衰退了。被凡世人情玷染慧根,变的优柔寡断,软弱多情,但那些小情小义何足记念?李聃讲的深切‘六亲不和,有孝慈’,诸如父严母慈,子孝兄友,夫妻恩爱等鄙陋观念,才是伤命乱世的毒药!真正的‘大仁’该当怎样?悲悯苍生而无偏爱,绝不因惜念区区小儿女,放弃拯救天下的……唉,你不是仁主,无法做到入世不情,这些话多讲无益。将来等法力复全,还是远远离开尘世的好。”说着目光深邃,盯着文妃道:“忘情,是修仙的门槛,现下就是跨越良机。舍弃母子之情,你能不能办到?” 宓文妃默立半晌,忽而走近摇篮,抱起男婴,拔下头钗刺破他手指尖,挤出三滴鲜血落进花瓣内。子虚天师颔首道:“很好,这么做就对了,我当传你归元神功,重聚散失的法力。”摇指轻点,一道紫气传入文妃眉间,叮嘱道:“紫氲可否保留在身,全在你能否做到灭情无情!” 与此同时,那男婴手指吃痛,哇哇的摇手大哭。小女孩被吓醒了,也尖声哭叫起来。文妃将她放在床榻上,情花插在枕头边。花香轻飘,小女孩儿鼻子轻耸,片刻间果然惊惧消尽,打个哈欠又甜甜入睡。男婴却象察觉出什么危患,抽风似哭闹不止。外面沙沙微响,紫云罗快步走近屋门。 云罗隔着老远听见孩子号哭,深恐文妃因情错乱,学琰瑶环加害孩子,或者怀恨瑶环夺夫,要弄死她的女儿,焦急中假装回屋复命,闯进门跪拜道:“启禀首座,百洞花仙遵令停止歌舞,现已飞离滟池。”偷眼望去,两个孩儿安然无恙,暗自长舒口气。又见屋里多了位清矍文士,虽不认识,知其必为前辈仙客,也向他磕了个头。 宓文妃道:“来的正好,你把这婴孩交给琰瑶环,从今往后便是她的儿子了。” 紫云罗一惊,迟疑道:“您真舍得……摇篮若空了,这屋里该有多冷清。”不敢明言强劝,拐着弯子想唤起她的爱子之念。文妃回答:“空不了的,我女儿还等着睡哩。”紫云罗道:“您女儿……”蓦地省悟,琰瑶环就算生女,掉包计仍要施行,不由发急道:“您的孩子是儿子啊,龙家老爷他很想有个儿子!您替大老爷想想罢。”母子情失效,改以夫妻情打动其心。 文妃冷笑道:“我正要他没有儿子!”口气尖刻,仿佛从牙缝里往外迸字:“他出身皇族,儿子低微卑贱;他尊贵骄傲,儿子要受人轻贱。成日里想儿子承继香火,儿子却在眼皮底下受辱。哈哈,这就叫报应,龙大老爷应得的报应。”厉声道:“换子之事,龙家的人绝不能知晓,否则唯你是问!” 紫云罗怔怔的答不出话,可脸上的表情显露无余,分明是在抗辩“如此缺德阴损的勾当,我怎么干得出来?”文妃脸色转和,道:“为了掩藏痕迹,两个孩子满周岁之前,要禁绝外人探视,你须帮着琰瑶环照管这孩儿。云罗,如果做成这件的差使,我不会亏待了你。”指着陈放古玩珍器的橱架,一辆精致的小车,道:“扶桑龙舆你想了很久,明天就送给你,另外‘婵娟霜’的配方,也可一并交给你。” 紫云罗精神陡然一振,眼里满是喜悦的光芒,两样宝物思之弥深,拿性命交换她都甘愿。宓文妃道:“明年的今日,一应事体料理停妥,你可去四海山川游历。跟着我太闷了,寄身江海舒意畅怀,有助你修行。”好处接连临头,把云罗砸的晕晕乎乎,文妃将男婴递到跟前,她便接在手里,应承道:“夫人之命,弟子照办就是。”称呼都乱了,梦游似的走出门去。 子虚天师道:“她是你收的末辈弟子,瞧她性情气色,难保不走漏风声。” 文妃道:“云罗生性慈善,但对我忠心不二,既已领受命令,定将倾力执行。只是对琰瑶环暗怀同情,少不得要将儿子来历透露给她。”坐回椅子中,沉静的道:“孩子的来由,我正想要琰瑶环知道。”天师笑问:“不怕她下手害死公子么?”文妃道:“寻常的婴孩,或许她能下毒手。龙家的嗣子么,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侵犯。况且女儿在我手里,胆敢有半点差池,她女儿也休想周全。”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7 子虚天师道:“还是做好防范为妥。”顿了一顿道:“如何令琰瑶环老实服从,文妃好象胸有成竹,老夫心下也有条计谋,且看两厢是否吻合。” 宓文妃道:“何必用什么计谋?琰瑶环的性行我比谁都熟悉,狠起来堪比蛇蝎,怕起来又象鼠雀,只要给个严厉的惩戒,就可使她顺从就范,老老实实的扮好龙公子的‘母亲’。再者琰瑶环是聪明人,自己和女儿性命该当如何保全,她会从‘惩戒’里琢磨领会的。”说罢轻摇手指,在脸上比划几下,意指“严厉惩戒”是毁掉她的容貌,道:“魇纹,虫音等咒法,劳烦天师先替我恢复。”刺字毁面的刑罚,文妃考虑已久,碍于太过残虐,始终未能施加给琰瑶环。此时得天师真气入体,只记着“无情,绝情”几字,一颗心越来越冷酷了。 子虚天师点首道:“此计甚妙,正合吾意。”慨叹道:“天山仙灵沉迷俗世情爱,方致此番罪罚。她若知命守分,为仁主成长尽力,往后归入昆仑也未尝不可。” 宓文妃冷然道:“那么天师你呢,今后作何打算?是远居世外观风听讯,还是继续摄取四方力量,为辅佐大仁之主做准备?”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取出一张软乎乎的薄皮,顶部带着些头发,往脸上一扣,道:“自今日起,老夫姓楚字怀玉,祖籍燕赵的穷秀才。因入川遭遇盗匪,家财失尽双腿残废。龙家大太太怜我孤老,特聘家中坐馆,教授族中子弟们学文。”那薄皮贴面生根,刹时容颜大改,昆仑仙师没影了,轮椅里坐着个气色衰朽的白发老者。 文妃道:“嗯,你想扮作教书先生,以此身份长留在龙家。楚怀玉,楚怀玉,这名字倒是很有深意。”春秋楚人卞和偶获璞玉,奉献给楚厉王。厉王认为是块石头,反以欺君之罪打断卞和左腿。厉王死,楚武王继位,卞和又去献玉,武王又认作石块,打断他的右腿。卞和怀抱玉日夜痛哭,直到楚文王时期,方得昭雪罪名。剖开石质表面,里面确然是块美玉,故此命名为“和氏璧”。楚人怀玉的故事流传千古,自来都是忠贞贤才的象征。 子虚天师改名“楚怀玉”,正是感喟自己空怀“救世真理”,却找不到一位明主来实现。龙鼎乾荒颓失志,错过成为天下仁主的良机,正如厉王武王见宝不识,后代还有“识货”的真主么?一代接一代的守候,子虚天师自感好象那怀玉苦等的卞和,遭遇虽苦,末了仍得偿所愿,因而苦涩之余仍充满着期盼。宓文妃乃天文宿首座,博古通今文采无双,一听这名字,立时领悟内中的含义。 当下子虚天师苦笑道:“我苦苦等了千百年,不哭又不闹,比那卞和更有百倍耐性。日后到龙家教书,一则暗中保护小公子,待他五六岁上教些大仁之道。二来静观慎察,且看龙鼎乾还有没有重振志气希望。” 文妃细观他面部,非但肤色如真,表情都能显露无碍,那薄皮应是仙家的易容至宝,道:“此物好生奇妙,真实神情也能拟出。”嘴角一撇,口气略带讥讽:“谁能想得到,私塾里的衰残老书虫,竟然是鸿钧道祖亲传高徒,昆仑仙宗辈份最高的圣贤书仙。”子虚天师摸了摸面颊,笑道:“这面具名唤‘鲛奴纱’,掩藏真颜极是灵便,我还给琰瑶环备了一件。”伸手入怀,又掏出张薄薄的皮革。 文妃道:“琰瑶环要来何用?”子虚天师道:“她脸上带了魇纹,虫音等咒术,倘若被人看见,难免惊世骇俗了”将鲛奴纱递上前,说道:“平常深居内宅,戴着面具尚不为人察。但龙鼎乾要纳她做妾,洞房里可没法不看真面孔。”此话暗带三分唆使,文妃登时想象新房烛火明亮,龙鼎乾揭开盖头,目睹新娘怪相,吓的魂飞魄散等情形,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恕,是他自找的苦头。”接过鲛奴纱,伸指来回抚摩。 子虚天师道:“一看美色变丑怪,龙鼎乾若能觉醒,倒不失激励他的良方。就怕你念及夫妻情深,不忍那般惊吓于他。”宓文妃道:“夫妻情深?哈哈……”冷笑化作狂笑,眼中恨意渐浓,低声絮念:“无情,绝情,绝情,无情……”一阵风吹过,满园花卉摇曳,好象都在那凄绝的目光里瑟瑟发抖。 桃夭夭和龙百灵使“回梦法”观览旧事,看到的便是这些表面清幽明净,实则阴诡惊心的场景。紧接着后续事件依次展开,紫云罗如何抱子认娘,琰瑶环如何隐忍苦熬,龙老爷如何新房惊魂。桃夭夭在屈辱中长大,百灵受龙家族人欺负,得不到“母亲”回护,反被教养成遵守妇道的小媳妇,称桃夭夭作“相公”…….许多旧历为两人熟知,仿佛不忍重睹,匆匆闪过快似走马。待得十六岁满,桃夭夭逃婚远走,龙百灵千里寻郎,前后事由终于榫卯投合。 猛然兰世海叫道:“回梦已毕,收功即醒!”桃龙二人睁开眼,如电流穿身,蓦地站起分开。梦境穿越十六年,实际小寐只在片刻间。两人梦醒还惝恍,桃夭夭转头看向宓文妃,龙百灵青眸凝澄,直勾勾望着子虚天师手里那朵蕴藏“情咒”的牡丹花。 宓文妃挥了挥手,命侍女移走归元幡,撤掉附给百灵的法力,随即问道:“如何?现在该相信了?”桃夭夭缓缓的点头,这时候他才想通,为什么拒绝婚约,为什么逃离龙家,为什么仇视宓文妃,却又千方百计回避她……原来琰瑶环灌输给他的仇恨,并不能阻断母子天性。桃夭夭虽不识生母,但随年龄增长,凭直觉渐感到文妃绝不可伤。一方面恨她入骨,一方面暗生亲近,两种情感萦缠交激,同时积累,最终化作追魂索魄的恐惧感,逼得他远远逃开,不敢直面未知的事实。常言道“母子连心”,意指母慈子孝的亲情,谁能料想这等亲情竟在刻骨仇视中凸显!宓文妃道:“看样子你是省悟了,还当母亲是仇人吗?” 桃夭夭张口正欲作答,霍地移转视线,望向龙家仆从后方。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8 人群后“噗”的轻响,却是小雪倒伏在尘埃里。她借清风剑与桃夭夭同心,回梦法里显现的景象,同样有如亲临,所受震撼自不待言,梦醒时桃夭夭心境混乱,她还得维持清风剑的灵力,以免“善魂”被“恶魂”拖走,拼命支持耗到心力憔悴。假如累极昏迷了,或许还能摆脱危况。偏偏小雪只顾情郎安危,咬着牙强撑着不昏,那俏丽的面容褪尽了血色,逐渐显露出垂危的迹象。桃夭夭急欲救助,刚迈半步便停住,明知祸源在自身,如果心内激变不止,清风剑总会引她耗神,岂是外力所能救回?当下爱怜忧急齐生,一颗心象在油锅中煎燎。 子虚天师道:“情关难,难情关啊,各种私情纠缠,阻力比炼魔坛场更甚,这才是仁主悟道的最大障碍。”桃夭夭闻声看着他,满面怔忪迷茫,犹如小时候碰到难解之题,一言不发的期待老师指点。子虚天师道:“还是我来助你关。”举起那枝花朵,沉声道:“父母之恩,妻子之爱,朋友之义,皆是狭隘虚妄之物,其中尤以儿女私情为最。多少英雄为其丧神堕志,迷失了本性。须知私情乃虚假,皆由外因促成,一旦外因消无,纵然海誓山盟,都将灰飞烟消。”一边宣讲,一边扯掉牡丹的花瓣。文妃变色道:“天师!”那朵花是情咒根源,毁花即解咒,可是去掉情咒的制约,天山仙女又怎么愿意嫁给桃夭夭?以前的**岂不白费? 昔日子虚天师提议设谋,将百灵配给桃夭夭,只为仁主有这种需要。就象天子必备冕服,旒冠,玉玺一样,一位娴美绝世的正妻,只是仁主不可或缺的“配件”。当发觉仁主为之情迷,干扰了大业,断除情缘也就势在必行了。 子虚天师道:“情势有变,当务之急是帮仁主堪破情字关。娶妻之事已属末节,将来再议不迟。”仍将情花拆分,花瓣落地即焦枯,化作无可修复的死灰。麻姑叹道:“解除情咒是祸是福,人力实难预测。”众人心中有感,一齐向龙百灵望去。 只见百灵全身战抖,一片花瓣落下,她就退一小步,双眼盯着桃夭夭,心里的情热一点点冷却。先前梦中惊睹情花,她只觉难以置信,暗思必是障眼的幻景。随着情咒化解,她豁然明白了,那铭心刻骨的爱意,堪比山海的深情,居然只靠一朵花来维系! 活了十六年,从不知爱为何物,母亲爱侣都是假的,自以为情深意长,结果只是受人摆弄的木偶。想来比木偶都不如,连情爱都被操控,只等同于关进笼圈里配种的畜类!龙百灵没法相信这一切,可确实提不起半点情意了,凝望桃夭夭的面孔,只感那么的陌生遥远,那么的无趣,简直没半分可爱之处,口里轻念:“相公……”这字眼着实可笑,肉麻的要死,以前怎会当众叫唤个不停?百灵瞪着桃夭夭,险些脱口喊出:“这个人,怎能做我的夫君!” 两人同甘共苦的记忆,暂时飘渺无寻了。偶然念及旧情,她更觉钻心的痛,所谓“长相守”竟然是外物催情的浪言。蚕娘子的“春潮降龙散”能扭曲情性,令女人随意委身男人,自己受情花驱使有何区别?假如当初滴血入花的是个丑恶男人,下流赖汉,甚至臭猪老狗,自己照样会倾心相恋,情致缠绵的与他“长相守,同游黄泉路”!想到此羞愤难抑,说不出的憋屈在心里萦绕:天底下还有比这卑污的屈辱么? 此刻龙百灵恍如落单的孤雁,心里奔涌着凄凉,悲愤,自傲自怜的激流,柔情蜜意早被冲的粉碎。她唇角收紧,面对桃夭夭,首次冷眼相向,仿佛他也参与了这场万恶的骗局。这情形令众人震惊,宓文妃道:“子虚天师!”猛地推椅而起。 子虚天师道:“顾虑儿子找不到妻室么?你虑的太多了。无情方可修仙,你须牢牢记着。”几句话似有莫大魔力,宓文妃木然坐回椅中。她重修法术全靠子虚天师,真气一脉相承,无力反抗他的作为。琰瑶环眼看女儿冷傲的异状,宛然又看到普陀山盘陀洞里,自己面朝桃行健,作出种种轻视感情的愚行,登时惊呼:“不要,灵儿,你不要那样……” 百灵侧目以视,想起出生的当天,差点被这位亲娘下手溺死,那凄痛之感便似剜肺掏肝一般难忍,仰头轻声道:“我没有妈妈…..”泪水滑落面腮,看了看宓文妃道:“我没有母亲……”眼光从龙鼎乾,龙靖坤,龙万乘等人面上掠过,喃喃道:“我没有父亲叔伯兄弟……”最后定在桃夭夭面上,道:“我也没有相公。”凄然笑道:“我是个没人可怜的可怜人。”若依琰瑶环女儿的性格,遭受侵害定思报复。但是百灵另有柔善之魂,不会深恨记仇,惟知逆来顺受,一霎间幽愤之意消去,只剩深浓无尽的悲哀。而这些人,这些事太刺心了,实在无法承受。她掩面而泣,转身跑向试炼场。此时并无所求,只想远远逃开,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永远再不要回来。 周围人群哗然,峨嵋众徒欲待赶上劝阻。桃夭夭大喝:“不要拦她!”好象半天落雷,震的“簌簌”满山尘飘。裴仲率龙家马队镇守在后,忽逢大小姐跑近,没来得及相询,猛然间被那声断喝震呆了。只见紫色身影渐行跑远,自璇玑峰残部穿越试炼场,消没在长春麓的树影后边。百灵原本体质娇弱,功法附身时元气补强,另加悲情催动血行,一气跑下山,竟不稍作停歇。 桃夭夭遥望她背影远逝,心里暗道“对不起,灵儿,让你错付了情意。”刹时群情激荡,李凤歧等人憋着火,只待搅乱这催人心碎的场景。却看麻姑默然摇头,暗示命中劫数难违,就算现下阻扰,迟早仍会兑现,后果可能还要加倍的悲惨。 那边子虚天师扯光了花瓣,抛掉一根枯萎的残萼,语重心长的劝诫桃夭夭:“儿女私情本为虚假,你亲眼见到了,情深意浓的爱人,只是外因促成的假象。或由金钱门第,或由才貌皮相,或由一茎花草,男女情爱皆由外因而生,外因如去虚情立除,半分留存不住,父母乡党等情分大抵相似,皆为虚幻迷雾而已。仁主负有救世重任,真实本性断不可为虚情所迷。” 桃夭夭盯着他道:“何为真实本性?” 子虚天师道:“博爱众生,大公无私,仁者天生如此,绝非后天生出的虚妄私念。‘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末后几句是老子《道德经》原文,意指全无丝毫私欲,绝不有所偏爱,把苍生万物当作己身,一视同仁的爱护,这种人才有资格统管天下。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9 桃夭夭道:“是吗?博爱苍生,就该背弃亲人?抛弃所爱,这是什么仁主?”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应道:“若不在玄武门杀死亲生兄弟,一代明君唐太宗何以登位,救拔万千黎庶脱离苦海?要不是牵挂亲生母亲韦太后,宋高宗哪能杀害忠良,投降敌酋,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私情是为君者的大敌,区区帝王尚应忌戒,仁主独掌三界,更该绝弃所有的私亲偏爱!”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基,宋高宗救生母而降敌,前者为明君,后者为昏君,一世功成业败,似乎就源于对“私情”的取舍不同。子虚天师时常抚卷览史,每读到此处,都深感天下之主绝不能心念私亲。 两人问答之际,桃夭夭心境渐变黑暗。炼魔坛场的激斗将近收尾,七星使已是穷奔苦劳,北斗阵行将崩溃,四面方被魔剑封闭,想逃跑都没出路了。宇宙锋魔力疯狂增加,灭世之剑终显峥嵘之威。那融进魔剑的“恶魂”愈发强霸,桃夭夭暗觉神思激奋,全副灵魂似正被拖入剑体。眼望小雪气若游丝,料知抗阻魔化无望,她的生命也将随善魂的泯灭而凋枯。桃夭夭喘口气道:“楚先生,你错认了仁主,只怕我要令你失望。” 子虚天师道:“绝不会的,你定将克越情障,超离仙魔之限,独立于万物之上。你若不办不到,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办到。”话语充满激励之意。 桃夭夭努力凝聚思绪,百念纷杂间,刹梦国衡虚仙丈的疑题涌上心头,问道:“楚先生,那你告诉我,符合怎样的标准,才能叫作人?” 子虚天师一愕,经年劳心费思,只思虑仁主该如何如何,那管凡夫俗子的做人之道,略想了想,答道:“博爱之谓仁,世上凡夫偏爱父母,妻子,儿女,友党,一己私念炽盛,欠缺博爱之心,不可成其为‘人’。惟仁主有公无私,方可称作‘全人’。如果仁主称尊于世,凡间男女以他为标准,学他言行举止,届时人道才可昌盛,大众方能‘成人’。除此外世道丑恶,世风败坏,为私情私利尔虞我诈,世间人与禽兽等若,又何足论哉?” 桃夭夭一面听着,一面忍耐内心翻腾。但觉欲念如沸,理智渐消,魂魄即将与宇宙锋完全融合。忽然心底发冷,一个声音狂笑道:“桃夭夭,我来教你怎么做人!” 不须深思熟察,桃夭夭凭灵念感悟,已知发笑者是谁,心道:“妖皇,你终究出现了。” 那声音道:“我乘执念而来,你这炽热无比的欲念,便是我入心的通道。太好了,这么强烈的杀欲,这样深沉的怨念,我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了。”阴森的语调忽变尖锐,仿佛秃鹫扑向垂死的猎物:“我苦苦追寻求索,到底找到了你这真人。哈哈,你问人是何物?你可知人为何物!人是天地间最自私自利的怪物,之所以高于众生,正因人类穷极私欲,为奴役万物而挖掘智力,创生出千百种妙法。只为一己之利,一己之欢,可以吃掉父母子女,这才是人类的真实本性。所谓‘仁爱道义’全是骗人的鬼话,哈哈,骗的强者失掉凶性,弱者甘愿受欺压,然后象我这样彻悟人性的霸者,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独偿**。嘿嘿,想不到,其实我最喜欢‘仁爱’,我最爱讲‘道义’,人类创造的杀生武器里面,没有比仁爱道义更管用的了。擅用仁义谋私,能借仁义纵欲,方才算是成功的人类。” 桃夭夭心道:“楚先生那套大仁无私的怪论,也是你编造来哄骗他的?” 那声音道:“呵呵,子虚天师早就有此固见,我只是顺着他的执念添油加醋,使得‘怪论’更合他口味罢了。他执着救世空想,实为天地间头号昏蛋,免不了要变成我座下的鹰犬。哦,给我当鹰犬也不是没好处,你晓得他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桃夭夭心道:“什么好处?” 那声音答道:“巽风神剑。嘿嘿嘿,子虚天师贪爱巽风剑灵异,心里存着这么点私欲,故而他自料当不上什么仁主。我是让御天龙转交神剑的,一见仙家至宝送上,又闻救世之论顺耳,子虚天师自然投靠到我们这方了。千百年间借着‘广摄诸法,以备辅佐仁主’的理由,五岳四海杀人行凶,倒替我剪除了许多对头。”阴狠的笑道:“包括桃行健,包括峨嵋派的许多仙徒。” 桃夭夭潜思默想,忆及九尾鼋失心发狂,沦为妖皇第四魔王,就因贪图“玄水剑”所致,天师入魔变“鬼伯”,因果俨然类同。看来偏执于奇念而又暗存私心的强大生灵,极易落进妖皇布置的圈套,成为他作恶谋利的帮凶。 那声音仍在讲述,满含**与狂喜:“千般谋划,万般运作,我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个合适的身体啊!没有身体就不能 满足**。万年漂流苦寻,我是没躯壳的孤灵。很久以前找到过一个,可惜基本作废了。现今我找到了你。桃夭夭,唉,总算找到了你,万世难逢的真人之体!” 年前龙百灵翻阅典籍,曾查到古代民歌对妖皇的描述“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无伦兽兮无所依,孰日寻回旧躯,孰日长眠永宁。”指明恶魔自古失去躯体,妖皇的自述与之吻合,无论兽果然是它的别称。桃夭夭思之渐悟,对妖皇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那声音道:“你啊,既能摆脱世俗约束,又坚持做人之道,还获得了人欲之剑,简直是万世难寻的奇材!你与宇宙锋合魂完毕,我们的灵魂也就整合了。而后妖皇即桃夭夭,桃夭夭即妖皇,我们共有过往的记忆,苦痛,爱恨,共用宇宙锋称霸万世。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消灭任何阻碍我们纵欲的东西……你不用挣扎了,时至当下大局注定,你的魂魄进入宇宙锋太多,永无挣脱的可能。” 桃夭夭明知其言不假,魂魄沦落已成必然,趁着些微善念未泯,扬头道:“楚……先生,你上当了!你上了妖皇的大当……他拿巽风剑骗你……”恶念侵染头脑,为善之言变的断断续续:“我不,不会变仁主,我会变恶魔…...妖皇,我要变成妖皇!” 子虚天师皱眉道:“绝无这可能,妖皇有名无实,向日我只跟东瀛秘忍神主接触。巽风剑实为御天龙所赠,东海妖皇是他假拟的名号。”眼看桃夭夭情势转紧,子虚天师拿不准他能否战胜七星使,超越正邪两道,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焦急中心慌口滑,不觉将结交邪魔的秘事道出。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10 桃夭夭不再跟他争辩,长呼出口真气,“刷”的抽出宇宙锋,眼里忽现残暴邪恶的凶光。麻姑叫道:“快退开!”桃夭夭剑光早扬,直飞宓文妃头顶,企图斩断束缚手脚的情感纽带――生母都能杀得,其余诸恶自然行之若素,正符合妖皇“纵欲肆无忌惮”的要求。但母子天性究是根深蒂固,剑锋受善念牵缠,半中略微停滞。画仙离文妃最近,掩护首座心切,慌忙抛起手里的画卷格挡。那画纸迎风一展,现出里面夜千影茕茕孤弱的影像。桃夭夭打个激灵,猛想起夜千影思念父亲何其深切,这念头立将邪欲稍减,一瞬间强行收住宇宙锋。画仙原想拿夜千影当人质,紧急时刻制约桃夭夭剑势,没想到起了阻恶的奇功,当即也收画入怀。 险情震惊全场,桃夭夭的戾相狰狞可怖。峨嵋众徒惊茫后撤,心里冒出疑念“峨嵋师尊会变成妖皇!?”麻姑大声道:“唐连璧,阻止魔剑行暴,全靠你的玄水剑!”唐连璧站在原处,抱手冷眼相向。 此时桃夭夭邪念再生,心中杀念狂涌难抑:什么朋友亲人门派,什么情义责任伦理,全是妨碍逞欲的物事,当用手中逆天之力统统荡毁。妖皇的诱唆越来越激烈,残存的善念越来越微弱。桃夭夭深深呼吸,勉强压住邪念,瞑目匆匆反顾平生的爱恨悲欢,暗地里已想好了自己的归宿,猛然抖腕甩袖,一股绵厚的真力覆盖后方,旋即正视宓文妃道:“母亲!”回望琰瑶环道:“娘啊!”绽舌大呼:“你们快醒醒!”手起剑落,一剑斩断左臂。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峨嵋众徒被桃夭夭法力压制,无法上去阻救。只见剑光横摆,断臂落到跟前,宓文妃全身剧震。刹那间桃夭夭又砍掉左腿,也以剑力送至眼底。文妃如雷轰顶,颤悠悠的站起身。琴仙大叫:“天师!”语意饱含凄怆。子虚天师大喝:“怎会这样,都别动啊!”突然的惊变超乎预料,子虚天师震骇无措,一身法力闷胀欲爆。宓文妃同他气脉相通,近旁真气大盛,那种“绝情”之力相应猛增,摇晃两下,又坐到椅子上。 桃夭夭满脸是血,残躯衬着夕阳,仿佛天神般伟岸,说道:“若不能唤醒人情,此身九死何足惜。”暗向内心的恶魔宣告:“我不会杀任何人,一腔杀欲从那里来,就该回报到那里去。”宇宙锋斜削,右腿断为两截,上半身摔入尘埃。只因剑击发自本人之手,神木甲不起防效,天王盾也随体破而崩散。对面人群骇极大哗,惟独龙鼎乾笑嘻嘻拍巴掌,一副疯傻憨态,儿子的惨状竟然视若无睹。狂阿弥放声大哭:“母不怜啊父不悯,天无情啊人无心!”哭声助长悲氛,正利于他增加道行。红拂女急欲行动,只被狂阿弥牢牢扣住手腕。 忽然,一声惨叫盖过喧嚣,琰瑶环手抓胸口,直愣愣的望着桃夭夭。女儿的离去令她昏神,泥塑木雕般呆坐,这会儿又象噩梦惊醒,两行眼泪滑面滚落。麻姑叹息道:“糊涂一生,总该觉悟了,以前失去情郎,如今失去孩儿,全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琰瑶环嘴唇打颤,念叨:“孩儿,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欧阳孤萍等人疾呼:“唐连璧在等什么,快用玄水剑阻止他!”唐连璧两手抱在胸前,嘴角微翕,冒出句旁人听不到的赞语:“还算有些担当。” 玄水神剑不出,宇宙锋无可阻挡,黄色剑芒飘升竖劈,桃夭夭的右臂又被斩离躯干。但此刻他已用不着手臂,单以杀欲驱动魔剑,残酷杀行只施加于自身,忽见琰瑶环垂泪,暗道“娘亲,你和灵儿定会团聚。仇人之子如此下场,你可以消仇解恨了。”目光移向小雪,看她神情凄痛万分,轻轻的说:“再不用帮我抗魔了。小雪师妹,你很快会没事的,愿你快乐幸福永离一切灾厄。”一语方休,意气坚决,朝文妃和龙鼎乾喊道:“既要断绝亲情,这身骨肉就还给你们!”宇宙锋穿胸而过,横削斜搅,将五脏六腑切成碎片。 经络脏器破碎,心境立时崩解,七星使趁隙逃离心脉,现出原形满地滚爬。午阳连呼:“好险好险!”残云叫嚷:“天师,你让我们送死!”断雪踉跄跌撞,猛地瞥见唐连璧,激动的四肢乱抖,颤声道:“唐…..唐连璧,我的亲亲宝贝。”在七星使离体的同时,宇宙锋横空疾斩,登将桃夭夭头颈斩断。头乃六阳之首,断首则命绝,阳气化散飘没。只听凄厉怪音直冲九霄,执念结闪光,迅即隐入云层。无人知晓那是妖皇夺体失败,仓皇遁走的迹象。就看四下里人影奔窜,桃夭夭死后真力消散,众人桎梏解除,发狂般拥上救援。李凤歧大喊:“内丹!保住他内丹!”但众人被桃夭夭真力压制太久了,跑了两步手麻脚酸,接二连三的瘫软摔倒。 只见场地里飘起一颗橙黄色明珠,正是朔阳星和姬空行纯阴真元融合的结晶,桃夭夭赖以成仙的珍贵内丹。宇宙锋杀生是灵肉俱灭,若想以绝高仙法使桃夭夭复生,内丹里残余的魂气万分要紧,乃是还魂续命的根源。虽然残魂微少,休说复还人身,修补魂体都属万难,但总归是一线希望。众人咬牙挣爬,只想尽快爬近拿取,却看内丹飘飘升空,迅速往山外飞去,肋生双翅也难追到。 数百道焦灼目光中,忽而白影一闪,红袖跳离宓文妃的怀抱,循着内丹光亮狂奔。从峨嵋仙境奔出,穿九老洞,上万佛顶,一路直追到舍身崖。那内丹质性阳中含阴,脱离修炼者丹田的护养,必在山背向日处湮散。红袖停在悬崖边缘,前方没路了,踮着足尖仰望。那内丹在空中旋转数匝,“嘭”的炸裂开,化作亮晶晶的碎屑,如尘如雾,飘散无踪。 这一年历象大凶,蜀地多传妖祟降灾之说。果然正月间天火频仍,山摇地动,云空外时传搏斗厮杀之音。川人惊惶不安,拥入山寺拜神,祈祷异象早日平息。但若有人在这晚朝舍身崖眺望,就会看到凶岁里最奇异的景象:一轮冷月映照下,一只白色狐狸茕立崖边,向着苍凉的夜空久久哀嚎。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11 峨嵋师尊身亡魂灭,峨嵋浩劫并未结束。宇宙锋剑芒高飙百丈,中间传来“呵呵”狂笑,夹杂话语道:“打破天命做主人!”,依稀是女童声气,实为魔剑里异灵萌动――经桃夭夭魂魄转入转出,妖皇恶欲点染,剑中的灵质产生异变,已无须剑主运使,便可施放破天毁世之力。 霎时云霄撕裂,长空两分,一道金黄巨虹自上劈下,势必要将峨嵋山场,巴蜀境域,乃至九州大地全部劈作齑粉。麻姑高喊:“玄水剑!”唐连璧之前蓄势静立,专等着迎战魔剑。麻姑曾说“唐连璧可与魔剑周旋,他的出现是玄门之福”,预言在此刻应验了。只见唐连璧振衣作法,体廓光波流荡,自眉心胸膛丹田三处汇成荒雷炎流,迎着势头撞击魔剑剑锋。忽闻似响非响几声闷雷,并没有多大动静,宇宙锋长芒收敛,复现初态。唐连璧的雷炎流本已炼至化境,挥洒收放如意,附加玄水剑灵威,法效更是刚柔兼具,一击之下绵沉似海,登将魔剑的灭天巨力消于无形。 然而宇宙锋毕竟强霸。风雷门长于攻,短于守,而且玄水剑质性沉厚,与刚猛威烈的雷炎流不甚相合。一遇强横剑势,唐连璧反击虽利,防守却难控制,玄水剑的神效引发灾变。忽然“哗哗”怪音不绝,璇玑峰连同半边试炼场全化为清水,神剑余效不止,又在四川境内造成多个湖泊。后世川人常谓“海子”,即指此类变生突兀的奇景。 李凤歧见机极快,山峰化水的那刻,抢在头里用鸿冥剑横削璇玑峰表面,攒起一层地皮。峨嵋弟子各派老幼集中其上,好象蚂蚁附着落叶,倏然飘到试炼场后方。他怕有所遗漏,使剑时大喊:“遁甲门搬运!”楚晴心性机敏,立展手段救应失足落峰之人。那方画仙,琴仙施法,也将龙家主仆并俘虏转移向后。顷刻大众落定,仰望满天雨雾飘漫,远空苍茫,巍立千年的璇玑峰,自然宫,包含上方的紫微星,一并崩离碎散了。许多峨嵋弟子伏地大哭,各派门人恻然伤感,其余高徒惋惜山场遭毁,感怀师尊惨亡,也无不掩面流涕。只有麻姑神态端肃,向天呼喝道:“唐连璧,快引开剑势!” 宇宙锋的剑光愈亮,长芒再伸,正为第二次劈击蕴蓄势道。只见云层失色,玄月淡隐,天空被剑光映的如同白昼,魔剑巨势远远超过以往,劈落时定将毁破三界寰宇。麻姑刚喊出口,已觉提示无用,整个世界都会被魔剑破坏,又能把剑势往哪里引?唐连璧悬空凝神,衣袍鼓胀如帆,要集全力抗击宇宙锋。但玄水剑防效难控,最强防力必将引起最大的水灾,纵然抗住魔剑,天下土地山川也都将化为汪洋大海了。一霎间剑锋裂云,破空呼啸,宇宙锋嚣语震耳:“打破天命,自做主人!”长芒霍然劈下,峨嵋众徒感察巨祸避无可避,不禁望天惊喊。 千钧一发之刻,天宇中忽然巨影伸展,象铺开一张画布,四边及中央荡然无物,俨是未着点墨的空画。这奇物一现,宇宙锋立即转势向其疾刺。转瞬间剑尖刺中画面,那空画里映出宇宙锋的影子,一道接一道,一层套一层,好象两面镜子对摆,映现出无数个物影。宇宙锋混入其内,难分那是真物,那是影像。随着画布一卷,魔剑形影都消失了,卷入了画中的奇境中。李凤歧见状道:“凌波的大千世界!” 众人仰首眺望,只见天边一道紫影驾剑疾来,飘然如鸾鹤,风采似洛神,正是剑仙门大师姐凌波。她预料峨嵋大战即将爆发,新师尊的剑势强极,杀敌收手不住,仙界凡世难免陷入毁灭的危机。抑或敌人势盛,峨嵋落了下风,也要用高妙法宝扭转局面。因此急入无量峰止观法界闭关,催法力运神剑,加快炼制“大千世界”的图样。这法宝连通亿万诸世,外物入则难出,定会落入异世。怎奈宇宙锋威力太强大了,剑体虽被摄走,余威仍将画面刺烂。仙家至宝阳气盛烈,受损严重往往自燃。凌波飞近欲取画卷,却已烧成灰烬,法宝“大千世界”就此销毁,人世苍生也逃过一劫。 凌波专伺魔剑而动,眼下大难化解,法宝好坏便不放在心上了,徐徐飘落地面道:“来袭者是子虚先生为首吗?”峨嵋众徒叫道:“昆仑子虚天师是罪魁祸首!”“大师姐快给师尊报仇雪恨。”“璇玑峰给他们毁了。”“师尊他死的好惨!”……连唐多多都在哭叫:“给师尊报仇。” 凌波眉尖紧皱,长袖一摆止住众人,面朝昆仑众仙道:“正道因宗旨异见争执,未料竟至如斯地步。子虚天师乃昆仑仙圣,天文宿首座威重望高,岂可偏执于成见,加害正派同道?今当速速收势下山,自省警悟,尚有解怨修好的时节。如其不然,今日之仇定当十倍还报!”峨嵋众徒大惊道:“不能放他们走!”“他们就是魔道,是正道死敌!”“修个屁好啊,师尊都给他们害死了,峨嵋跟昆仑不共戴天。” 李凤歧道:“当年放脱金轮教,而今放走昆仑派,大师姐真有宽忍恕怨的高风。只是玄门后患未除,下回人家杀人拆屋,大师姐早些出来应酬才好。” 凌波忽地扭头,心道“峨嵋几近倾覆,如何再与强敌拼争?息事宁人方为善策,你我现是玄门支柱,万不可意气用事!”这番话回响在心底,非是从口舌发出。李凤歧一凛,暗道“心语术只对凡人有效,她居然炼的如斯神妙,能穿透纯阳真气,直接和我在心里对话?!”凌波点了点头,提气喝道:“都给我住口!”众弟子向来敬重大师姐,听她口词严厉,只得悻悻退开。凌波道:“子虚天师,还不快离开峨嵋!” 子虚天师撩开披散的头发,抬起脸面,冷冷的道:“你们放过我,我倒不放过你们…..仁主完了,人世完了,什么都完了,我还怕你们报仇?”直到桃夭夭断气之前,子虚天师都暗怀期望,认为诸多危害险况,乃至桃夭夭断肢碎体,皆是“仁主”必须经受和通过的考验。哪知人死魂散,“仁主”没有了,心血终成空废,千万年的信念也随之灰飞烟灭。李凤歧曾言道“一个人信仰破灭,犹如活蛇脱皮,天下之痛莫过于此。”子虚天师正处于这状态,一直呆呆站着不动,待得神志复苏,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只觉事事可恶,人人可杀,“仁道”既不存立,天地苍生都无存在的必要了,惨笑道:“峨嵋派算什么玩意儿。仁不存,霸当道,三界霸道为上,我啊,我要让你们象待宰猪狗那样哀叫发抖!”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12 凌波正待答言,一旁忽然悲号大作。琰瑶环冲出人群,连跌带爬抢到场中,扑在桃夭夭残骸上痛呼:“儿啊,我的孩子……”目睹桃夭夭剔骨碎体,琰瑶环如痴如呆,旧日景象浮现脑海,那小男孩的音容由远至近。亲眼看他蹒跚学步,亲眼看他奔跑嬉戏,亲眼看他长高成人,忽又亲眼看他惨死,现实与记忆陡然重合,巨大的冲击直令心魂俱碎。 桃行健丧命,女儿被夺走,绝美仙容遭毁,为何还能活得下去?往昔琰瑶环偶生此问,总是自答:“为报仇!”仇恨好似黑雾,遮蔽了内心真情。殊不知失去女儿,反令琰瑶环母性更炽,再与桃夭夭朝夕相伴,那日积月累的母爱自然转付于他,渐化成苟活于世的真正动力。此后逢他笑则喜,逢他哭则悲,冷暖饥饱关怀备至。每当深情流露,琰瑶环便想“我这是在作戏,假装爱他疼他,好让他厌恶亲生母亲。”作茧自缚,结果自己落入亲情编织的圈套。麻姑说她:“一生糊涂,自种苦果。”确如此言所示,她竟弄不清自己爱的是谁,总在最亲最爱的人死了之后,凄惨的光芒才照亮心底。忽地发现“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儿!我就是他的娘亲啊!”仇恨的黑影消融了,温暖不可言喻。可惜暖意不长,一阵剧痛袭来,那是撕肝裂胆的悔恨与凄苦。 孤月悬空,清辉遍洒,桃夭夭遗骸崩解碎烂,一如武藏丸死于魔剑的情状,化作焦黑灰渣。琰瑶环捧起一把骨灰,颤声道:“文妃,文姐姐,喏,这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忍心看他这样……” 宓文妃不语,抬手朝向月光,只见手掌鲜血淋漓,全是指甲掐烂的孔洞。她的真气为子虚天师所传,“绝情”之功修炼十六年,纵然母子连心,究是难违仙法,只能徒劳的暗中挣扎而已。子虚天师笑道:“人情毁了仁主,我正要找你们算账呢,还敢在此矫揉作态!”手掌倏挥,破空剑直刺瑶环头顶。 忽然间人影骤降,唐连璧站到琰瑶环身前,面向子虚天师道:“你该死!”霜雷箭疾射其喉,子虚天师“噔噔噔”倒退数步,颈部黄光乍现,三缕巽风剑光立时抵化霜雷。而破空剑前击之势未改,穿透唐连璧右胸,倏又缩回天师掌底。一瞬间大险临身,瑶环却象浑然不察,爬在地上只顾收揽桃夭夭的骨灰,神态凄切慌张,生怕给风吹散了。唐连璧挺立前方,胸口穿了洞,鲜血滴滴答答顺衣带掉落。 假如唐连璧用玄水剑防御,敌人攻势再强也伤不了他。但那样做必生水患,危及身后的琰瑶环,因此硬挺着的替她挡了一剑。眼望唐连璧血染白袍,众人多已惊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舍命相护。李凤歧想到葭柔亡魂的那一幕,暗叹“他何尝不痛惜母子之情。”魔芋大夫醒过神来,忙施千里补天术给他疗伤。但唐连璧何须他人相助,一挥袖挡开救治之力,霜风拂过前胸,用冰霜将伤口封闭,踏上一步道:“受死!”正要猛攻子虚天师,忽听龙万乘大喊:“二弟莫慌,我们马上救你!”叫声未落,人群中何九宫仰身倒地,头颈已被钢刀斩断。 原来场内惨象频现,激发了风雷首徒满腔义愤。他五雷真法修到五级,真元深入经络,虽被收走法力,眼珠里犹存少许余根。于是依此敛神运气,暗自舒活手脚筋骨。猛然眼放金光,跳起身猛冲敌群,龙靖坤离他最近,当即被冲了个四脚朝天。龙万乘骇极生狠念,抽刀猛劈敌首。可怜何九宫法术离体,气力未复,一腔热血泼洒泥尘。龙万乘转念一想“何不假手敌方,把二弟弄死。”斩杀俘虏的同时,故意声张要救二弟,实是提醒敌人报复。峨嵋派若要报杀俘之仇,定然也先拿龙千寿开刀。 两句喊罢,唐连璧对他诡计了然于胸,伸手抓过龙千寿道:“你大哥把你杀了。”一掌拍碎他的头颅,丢开尸首,放火浪攻向龙万乘,右手风纹破月流暗袭子虚天师。但见黄光连珠价闪烁,两种功法又被巽风剑抵化。子虚天师道:“好个万乘公子,阴毒狠戾,做不得仁主,做霸主倒有潜质。”霍地五指伸长,如枯瘦鬼爪一般,捏碎何九宫飘逸的游魂,将其五雷真法收入元神。 龙千寿体内附满玄门功法,人一死则法归原主,几名首徒真气陡盛,各自感察体内的变化。那些被俘的剑仙弟子也是精力大振,挣脱绳捆纵越出剑,群起围攻龙万乘,却早被子虚天师袖风震倒,横七竖的翻滚掉地。黄幽,班良工等人怒喝连连,跃起半空各施法术,劲风交织破空,又被巽风剑尽数消抵。昆仑这边七星使列阵,武玄英持锐,画仙忍伤运功,摆开迎敌的架势。唐连璧体覆光晕,雷炎流的巨势凝聚至最强。眼看一场剧斗又将爆发,麻姑忽道:“且慢动手!”凌波跃前扬臂,千万道剑光竖立,如巨墙般隔开两边,呼喝:“峨嵋弟子退后!”众人看她施放剑海,无不暗暗吃惊,均想“金乌剑海须借太阳光布成,何以夜晚也能施用?凌师姐在止观法界苦炼两日,修为竟然精进到超乎常理的境地!” 当下众人后撤,悲愤犹难抑制。黄幽红着眼圈乱嚷:“退退退,退到那里是个头!何师兄白给他们杀害!”兰世海都动了真怒,高声道:“诸多同门遇难,此仇岂可不报!”众弟子跟着叫喊:“拼了,师尊死了,师兄死了,峨嵋派快完了,我们还活着作甚?”又叫“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听你的,你带头干仗,大伙儿跟着你拼命!” 李凤歧大步走出,举手令众议平息,向对面大声道:“昆仑派和龙家的人听着,如若交出俘虏,远离蜀境。今天就放你们一马,要拼死活咱们另择时日!” 此言一出,人皆讶异,没料到他刚刚讥讽凌波懦弱,转眼间竟会提出妥协之议。 其实形势昭然于目:峨嵋首徒法力虽复,要战胜昆仑众仙仍是极难。两方均握有神剑,激烈攻斗时必将造成重大伤亡。本来心存决战之念,也无须计较生死,但李凤歧暗觉麻姑态有异,悲凉中暗含沉稳,寻思“桃兄弟粉身碎骨,麻姑却不甚动容,莫非还有转机?”他素知麻姑卜算神准,暗料其中必有文章,当即强压悲恨,转头道:“师尊既亡,峨嵋以我为首。大家听我号令,不得擅自出动,唐兄弟你也收功罢。” 唐连璧冷然如铸,对敌姿态未变,体外的金光渐渐收敛隐没。 注1:崔妾,贾妻“杀儿断情”的故事,始见于《太平广记》,本书略作微小改动。 注2:尚同,《墨子.尚同》记曰“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即以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言行为准则,判断一切是非善恶,所有人向他趋同,谓之“尚同”。让道德最高尚者做天子,则世人都会受感召而向善。非但墨家持这种观点,儒家,道家,法家,乃至中国多数哲学派别,都存在着“尚同”的思想,俗语即是“上行下效”。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1 子虚天师狞笑道:“是你放我一马,还是我放你一马。到这时候了,峨嵋派老底赔光输尽,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李凤歧道:“你有巽风剑,我这边有玄水剑,真想拼个同归于尽么?”后面宓文妃忽站起道:“天师,此战难获全胜,峨嵋不当亡,我们走。”一弹指,折断那面归元幡,摄魂法力还给兰世海,旋即去掉俘虏所中的禁语诅咒。小雪撑起身子,张口喊了声:“师哥……”晃了晃昏倒在地。这声凄痛彻骨的呼喊好似一瓢冰水,登即浇熄了升腾的战意。峨嵋众徒记起同门尚在敌手,怎可逞勇拼杀,当即四下里退散。 子虚天师暗思手中巽风剑光只三缕,要胜玄水剑的确没有把握,说道:“首座说走,老夫自当遵命,就怕那风雷后生不肯放行。”凌波道:“唐连璧虽非乱尘大师亲传,终究在祖师画像前进过香,是峨嵋派正式弟子,不会作出危及同门的举动。”唐连璧未置可否,挺立的身姿如傲雪苍松。众人望着他的袖角微摆,心里怦怦直跳,均知此战如何了局,全在他抬手举足之间。 欧阳孤萍忽道:“子虚天师就是鬼伯,蜀中唐门是怎样灭门绝户的,唐连璧你该不会忘记?” 己方死伤惨重,山场损坏将倾,欧阳孤萍为此恨极了昆仑派。当众道出唐门惨案,指望激的唐连璧暴怒奋起,带领众人跟子虚天师拼个鱼死网破。其实在唐连璧现身后,无人子提及虚天师“鬼伯”的身份。盖因仙宗仙圣勾通妖皇,充当其座下魔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桃行健悬案虽解,激战中众人头昏脑胀,“鬼伯”之秘都没工夫细思。待得孤萍言出惊耳,忽才猛省“蜀中唐门被鬼伯屠灭,唐连璧岂肯放他走脱。”李凤歧轻碰孤萍手肘,低喝道:“你少开口!”众人心弦绷紧,只觉一座火山似要爆发,转头齐望去。却见唐连璧神色漠漠,巍立不动,依旧象一座冰峰。 此时子虚天师心境大变,恶斗当前不思退避,反被撩起了狂性,阴恻恻的道:“唐家尚有孽种留世,老夫当年下手可疏忽了。”众人寒毛倒竖,寻思此言辱及死去的亲辈,常人尚难忍受,唐连璧岂能不暴跳如雷?子虚天师道:“唐家小孽种,你看这是什么?”手臂抖动开翕,左掌忽闪青色光带,右掌冒出几股蓝烟,形状飘忽变幻。玄门弟子有认识的,低声报出名称:“点眉签,点眉刺……封喉羽……封喉翎!”青光为封喉,蓝烟为点眉,两大类毒术乃唐门祖传独有之技。男女老幼皆炼,按高下各分“针,签,钉,刺”“叶,羽,枝,翎”四个品级。子虚天师所放各级皆有,显是杀死许多唐家门人,灭其魂魄摄取了法术。此为灭门明证,再无半分可疑处。他还火上泼油的挑衅:“象唐门这等九流道派,本领低微又不服驯化,千年来老夫灭掉无数,原想给仁主扫除逆党,开辟顺服之世…….嘿嘿,早知仁主不立,唐门鼠辈的污血焉得沾染老夫双手。”众人心想“如此狂言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同归于尽的决战,看来避无可避了。” 岂料等了半晌仍无动静,唐连璧遥望天边云影,目光深邃悠远,缓缓开言道:“今年月十五,我到齐天宫取你狗命。”子虚天师一震,暗忖“这小子的定力好生了得。”月中秋是唐门忌日,就在那天全家惨遭屠戮。唐连璧约战彼时,显然要以仇人的鲜血告祭先人亡灵。这份坚毅意味深沉,隐约透着令人战栗的冷严。凌波随即道:“昆仑天师附从魔道行恶,与峨嵋不共两立。今昔血债仇隙,也在中秋之日一战了结!” 子虚天师本待激唐连璧发火,寻机攻其破绽,忽觉他气性坚韧,绝非冒失莽撞之辈,一时心生忐忑,转念一想,点头道:“月十五月圆时分,老夫在齐天宫等你们!”暗叫凑巧,大战竟会约定在秋日。 巽风剑又名“金澜销”,道书记载“金澜主杀生,气凝巽地万窍”。秋天气象空远,万物萧杀,正是巽风剑发挥神威的最佳时节。早先子虚天师恐搅乱人世太甚,危害仁主的基业,虽有巽风剑未敢大用,只炼化三缕剑光随身,杀人灭户多采取暗杀方式,久而久之得了“鬼伯”的名头。现今万念俱绝,只图恃强宣泄,先前的顾忌都已抛尽了。暗忖巽风剑完全炼入元神,确须半年左右的静修,届时法力可达前所未有的最强状态……忽而起念想到,唐连璧订约中秋,何尝不是也出于这种考虑:让天师炼剑入体,再杀而夺之,最终报仇夺剑一举两得。 一霎时意图明朗,子虚天师摇首感叹:“好个唐家公子,智勇果毅并具,确是少有的英杰。”霍地扬眉道:“可惜自视太高,真以为天下无敌么?昔年齐天宫偷冥霜被你逃掉,第二次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哈……”一声长笑,顿身飞远。武玄英等仙众紧随而去。那断雪还冲唐连璧流口水,乱嚷:“小唐好俊啊,我好喜欢,我非亲手宰了他不可……”也被同伴架着飞走。狂阿弥道:“惨剧结束,看客退场,还耽着等人收戏钱么?”纵起云头,拉红拂女往东而飞。 仙宗大靠山撤退,龙家众人焉敢久留,簇拥宓文妃,抬起龙老爷,混同五台,青城余党奔跑下山。龙靖坤早就肝胆欲破,儿子毙命骇极欲绝,不及收捡遗骨,只顾抱头鼠窜。众家仆追着老爷跑路,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顷刻场地空出大片,留下三村村民,剑仙弟子等俘虏,东歪西倒的散布四处。众人赶忙上前照护。凌波指挥善后诸务,一面遥对逃跑的残敌,清音朗朗传送:“各方犯我仙境者,日后定当上门讨教!” 楚晴奉命搜视高空,发现执念结已然不知去向,俯瞰山道里人马如蚁,?目怒喝:“武陵龙家的狗贼听好,不等月十五,我姓楚的就来踏平你们的狗窝!”他素性沉稳温和,忽出凶狠之言,实因激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黄幽跟着大叫:“狗贼们,洗好脖子等老子来砍!”师兄弟们戟指顿足,怒骂狂喊,耳闻女徒啼哭凄柔,蓦地转过念来,忆起死去的同门和师尊,怒意登被哀伤替代。一个个掩面饮泣,峨嵋山头悲声四起。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2 这一战之惨烈,峨嵋派千年未遇。璇玑峰,自然宫,试炼场,以及标显宗派气运的紫微星,残的残,毁的毁,触目只是疮痍一片。玄门九阳原有四百多门徒,走的走,死的死,到此时总共还剩十二人。凌波命众徒暂到长春麓休整,三十六岛仙客,道宗各派的伤者同去歇息。长春麓树木大半被烧,澄秀亭那几间房屋尚算完好,左近地势平整,权可当作宿营驻扎的场所,当下众人忍悲收泪,相护搀携而行,唐连璧却独自走向山外。燕盈姝掏出两粒丹丸,尽力朝他背影抛去,喊道:“大易丹缓解伤势,唐师兄快接住!”唐连璧不理不睬,踏云升空,一道霜影直飞南天。 峨嵋派香火未绝,全仗唐连璧击退子虚天师。众人都将他视作中流砥柱,眼看其人远去,心下不禁黯然。燕盈姝捡回药丸,忧虑道:“他的胸肺被剑气穿个洞,不及时治疗,只怕法力会受损。” 魔芋大夫道:“他自己会治伤的,往南边飞是去南海,他想借水势愈合伤口。” 燕盈姝奇道:“借水势治伤?” 魔芋大夫道:“先以冥霜抵消剑气,置身深海数日。玄水剑在海底灵力最强,可令创面强行合拢。这么弄法力倒不会损失,只是…..”叹口气道:“只是神剑触及伤骨,痛如万刀切刮,非常人所能忍受,这种治法我绝不会采用。”言外之意,如果唐连璧顺从就医,何须受那份苦罪。 但此人性行素来如此,谁又能强拗他服从?众人也不称奇了,心里都盼唐连璧早日康复。方灵宝仰头扯嗓子大喊:“快些养好伤回来,保卫峨嵋少不了你啊!”只见苍穹空阔,人影消无,东方正透出几丝曙光。 三天过后,经神农首徒医治,各派门人伤患渐愈,由派中首领带队,依次向峨嵋仙徒道别。此时死者遗骸多已择地埋葬,试炼场里垒起一座大坟,埋了桃夭夭那顶残破的金冠,权当作他的衣冠冢。骨灰却被琰瑶环收藏,谁都不能拿走。当日群敌尚未退尽,琰瑶环就满地寻摸尸迹,一点点抠土收集,一滴滴泪若断线,口里总是念叨:“我答应他们亲事就好了,我的孩儿,可怜的孩子,他能娶了灵儿该有多好,至少遂了心愿……”一连三天腰不直,头不抬,把骨灰收于衣内,包成个锦囊搂在怀里,此情此景谁还忍心硬夺?神农弟子引她到静处疗养。各派师徒就在大坟前凭吊致哀,有的作揖敬礼,有的写联题旌,有的献上几束松柏,凌波领峨嵋弟子在旁答谢。一派唁罢即行告辞,山场里的人群愈渐稀少。 轮到龙虎派走近坟头,方衡道:“日前蒙麻姑仙师开示,桃师尊是为我等免遭魔剑所屠,方才毅然捐生,大仁大义实乃亘古罕闻。”未等凌波应答,拉过方灵宝道:“有怎样的师尊,就该有怎样的弟子。重兴峨嵋门庭,灭昆仑告慰师尊英灵,此等要务你若不尽心竭力,就永远不要再踏进方家的门槛!”说着扬手两耳光,打的儿子脸破血流,这称作“?面明志”,古代要报父母大仇,才以此极端方式立誓。龙虎掌门深感峨嵋恩德,决意倾力报答,责令爱子的行举着实令人震动。方灵宝当即跪下哭道:“不灭昆仑,绝不回家。”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纵声哭号,抢步扑到桃夭夭墓碑上,抱住碑体撞头嚎啕。众人定睛看时,却是风雷新徒陆宽。 只听他哭喊“师尊,兄弟…..”声声催心断肠,随即诉苦:“修仙修仙,修到头骨肉成泥,这修的是哪门子仙哦!我的桃兄弟啊,想当初我们如果没在茶馆相遇,我没有提到玄门修仙的好处,你哪能到峨嵋山上遭这等大祸啊,我的好兄弟,是我害了你……”众人脸上变色,察他口气似乎后悔加入玄门。风雷弟子杨小川喝道:“陆达远,你是什么意思?” 陆宽抽泣道:“诸位仙师明察,我们本是凡俗庸才,哪有修道成仙的资质,一门心思胡想妄为,终于遭致杀身之祸。”杨小川怒道:“你待怎样?”陆宽抱紧桃夭夭的墓碑,壮起胆子往下说:“求求仙师,放我们这些新弟子回家,我们本事低微胆量小,白白送命不说,还丢了峨嵋玄门的脸面。况且家里父母无人侍奉……”杨小川打断道:“那就该大难临头各自飞,树倒猢孙散?师门恩义转眼就忘,简直禽兽不如,你眼里可还有‘义气’二字!”目视大师姐,望她发话训斥。却看凌波面若止水,好象没听到他们争论。 李凤歧忽地大笑道:“狗屁义气!怕死想家是人之常情。难道脑门上顶了仁义的招牌,就能挡飞昆仑派的巽风剑?玄门何时有此迂腐之理!”转朝陆宽道:“你讲的很是。”展目四顾道:“还有谁想回家,都站出来!”经过几天回思,峨嵋弟子悲怒渐消,每忆起大战之激烈,场景之惨酷,不禁暗生惧怯,继而牵挂远方亲人,寻思今生还能否见上一面。诸如此类的情绪,背地里发几句牢骚就罢了,谁愿当众自承懦弱无义。李凤歧问了好几遍,没一个人肯站出行列。 李凤歧道:“这时候才放你们下山,只可算是亡羊补牢。倘若预先察明敌人来路,就该全放了避祸才好,留着给破石烂瓦陪葬么?保卫峨嵋值当个屁,璇玑峰自然宫,统统加起来抵不上半条人命!”想到惨死的桃夭夭,嗓子眼发涩,一挺胸膛道:“惦记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就给我赶紧回去看顾。嘿,人世如磨盘,人情似绳绊,借‘仁义’虚名逃脱责任,亲人都不管了,随便拼个一死了之,一辈子太轻省了?***,偏要让你们这些蠢小子求死不得,长受活罪!”心绪交激之下,言语中又露狂意。 凌波道:“如今峨嵋实力衰微,各路强敌势必侵袭。山上人多无益,原该及早遣散。”提高声音宣布:“受伤未愈的,有亲属的,首徒以下各门弟子皆可速离山境。自愿留下护卫门派的,也随班首徒转移到太乙峰。那有奇巧门试验器械的秘谷,所设机关或可抵御外敌。长春麓,试炼场无险可守,除遁甲首徒每日巡视坟陵,其他人不得驻留。”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3 大师姐表态,众徒再无异议。隔了小半会儿,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起初弟子们尚存顾虑,但见别人先已脱身,自己若是失掉机会,往后哪还有脸露怯示弱。当下你走我跟,去了半数,各自遮面含羞而行。陆宽走在末尾,抽着气泪水涟涟,这是真正为桃夭夭悲伤了,哀然道:“桃兄弟,跟我回世上过安生日子,好不好?”从坟头掐下一点泥土,珍而重之的藏在怀内,向各门首徒逐次磕头,方才黯然离山。 随后,各派门人继续吊祭。千叶枫道:“请首徒勿忧。小妇人此番回转原地,定将招集翠虚旧部,前来峨嵋山听首徒的命令,为消灭昆仑派卖力!”她汉话不甚灵光,忠恳之意却溢于言表。李凤歧瞅了瞅她牵着的小女儿,摇头连连摆手,让她们赶快回故乡安身。端木神公跟在后面,眼望峨嵋派此时光景,稀稀落落只剩四十余名哀兵,暗叹“峨嵋派算是完了,还谈什么灭敌复仇。”抱拳道:“如逢危急,请发传檄,敝派万里必至,甘愿与峨嵋共存亡!”九华派陈元鼎道:“灭魔的‘心王丹券’藏于各派,还请峨嵋仙徒早日收全,有此宝物统驭道宗,复兴玄门可望。”这话是对楚晴说的,暗示他将秘密公之于玄门,让众首徒拿“心王丹券”当作东山再起之本。而将祖传之宝毅然献出,九华掌门的心意确是真诚可鉴。余下诸派皆表情谊,洒泪辞行,渐渐人群稀少。临末是三村村民的队伍,夹杂着五六个受轻伤的玄门弟子。 那些伤重者接受神农门疗治,已送往元始峰调理。受伤较轻的人明知派内新遭巨损,人员物资匮乏,不肯耗费神农门的法力和药物,只凭自身真气化伤止痛。他们对师门满怀眷恋,情深入腑,求大师兄大师姐恩准,大家共同守护山场,直至最后时刻来临。 凌波道:“让你们去三村养伤,一为保存玄门余脉,二则保护村里乡亲。这两件事极为重要,你们千万莫要轻忽!”好说歹说,劝动众人启程。凌波又依次慰问告勉,渐至队尾,一副担架抬过跟前。凌波眼虽不见,却知所抬何人,问道:“小雪情况如何?” 抬担架后杠的是巧儿,泪汪汪的答道:“不晓得,白天夜里都睁着眼睛,一句话不说,是昏是醒搞不清。”前头抬担架的是丁志玄,忙道:“小雪师姐外伤是好了,但神农首徒说她最重的是心里的伤,心伤惟有自治,药物只起辅助作用。”取出个药囊轻晃,里边瓶罐叮当,全是大夫给小雪配制的调理之药。凌波道:“远离伤心之地,或可忘记创痛,她是到你家歇养么?” 旁边丁伯阳打拱道:“小雪姑娘年前曾寄居寒舍,家中器物眼熟手便,正宜舒解病情。望仙师俯察实况,允准我等侍奉仙徒。”凌波道:“先生太客气了,还烦多多费心照料。我这小师妹很可怜,愿她从今后平平安安,少受些挫磨。”叹息数声,挥手而别。丁伯阳随了同村乡民,丁志玄和巧儿抬了小雪,一行人走出峨嵋仙境。前面止僭障已破,峨嵋派门户洞开,众人便穿越九老洞至望仙坪,沿正面山路走向黑水村。 牛尾河上的断桥犹未修复,众人翻山越岭,足足跋涉十多天,才从别处绕进村内。眼望草庐茅舍稀疏,耳听鸡鸣犬吠寥落,大家高兴的说“到家了,可算回家了。”巧儿俯近担架边,悄声道:“姐,我们也回家了。”担架上那张脸漠然无色,怔怔凝望天空,仿佛睁着眼陷入了迷梦。 从此小雪就住在丁家。三村遭武陵龙家袭扰,一多半农户逃散,景况比早先更见窘困。但村民朴实热忱,照料峨嵋伤徒仍旧尽心尽力。十几个婆子媳妇天天往丁家跑,或煮一罐米粥,或炖一碗鸡汤,争着亲手喂给峨嵋仙女吃。丁伯阳深恐惊扰小雪,央本村力壮者伐竹搭木,在河滩僻角搭起一间小屋,取名“怜雪斋”。让小雪入内养病,谢绝外客到访,逢人便说“诸位乡邻怜孤惜弱,莫要打搅小雪姑娘了。她复原需要静养,护理全在谨细,象我丁氏父子这等读书人才做的来嘛。” 然而小雪始终未能复原,起初整日仰躺床榻,不动不语,眼神都是直的,起居饮食全靠巧儿帮忙。亏得神农门良药灵验,服用数日后,精气神渐长,能自己起坐了,手脚眉眼能动了,就是木呆呆的象变了个人。喊她就答应,给饭就张嘴,叫她做点编箩筐,打草鞋之类的农活,就能从天明做到日暮不抬头。若是无人搭理,无活可干,便坐在门槛上望着河水流淌,一朵浪花过去,一朵浪花跟来,默对整天不吭声。巧儿看的心碎欲绝,摇晃她的胳膊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些。”小雪转脸看看她,又扭头望向河面,眸子里象含着两颗冰。 直到有一天,丁先生偶然说起:“去年冬天太冷,屋后的桃树是枯了,等到春天看会不会发芽。”小雪眼光一亮,仿佛黑夜里发现明灯,一连好几个时辰守着那棵桃树,又是抚摩又是嘟囔。巧儿蹑手蹑脚走近背后,听她反复的念道:“枯了,发芽,枯了,发芽……”巧儿扳她转过身来,惊喜道:“姐,你自己在讲话了?你在哭呢……你总算哭出来了!”小雪大声道:“桃枯了,会发芽!”笑意可人的脸上,亮晶晶的泪珠如雨而下。 岂料除了“桃枯了,会发芽”两句,她再不会说别的,每天守在那桃树底下,翘首仰盼,搜视枯枝上有没有一点绿意。巧儿料知劝说无用,暗地里悲叹伤怀,当面仍强作欢颜,愈加细致的照顾小雪。一日天色放晴,巧儿烧了热水给她洗头,摸到后脑发际,忽觉硬硬的一块如铜钱大小,暗叹“小雪师姐以往最爱干净,有事没事一天洗三回澡,身上哪里会长这种癞疮。”一念未几,又觉那硬物形状规则,是个边角等齐的三角,绝非自然生成的疮疤。巧儿大奇,拿来针线盒,用剪刀绞掉一小束头发,露出的硬物果是三角形,凸出表皮只半毫,不细摸绝难发现。呈深蓝色内具花纹,宛如用蜜蜡粘合的封印。巧儿取缝衣针沿边探入,意待找准缝隙挑开,谁知刚拨动分毫,一道白色霓影从中飞出,势如苍龙怒腾云霄。吓得巧儿倒退三步,心里怦怦乱跳。却看那“龙影”半空里盘绕数圈,依旧缩回原处。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4 小雪似乎惘然无觉,又象被触动了蛰伏的意识,拿起毛巾蘸水往头上浇。巧儿战兢兢道:“你自家会洗头啦?”小雪“唔”了声,若有所思的浇水。自此之后,巧儿不再乱动她的身子,几经指导示范,教她自理脱换梳洗等私务。背地里独坐潜思,想起麻姑当日的评议,巧儿暗为小雪的异状担忧。岂料疑忌尚未消解,怪异之况又接踵而至:雨水节才过没多久,牛尾河的水位落了一半,村中虽不缺所用,究是前所未遇之事。接着白日闪夜星,晴天响焦雷,诸般异象频现,村民惊惧莫名。 很快丁志玄带来讯息,说峨嵋仙师正修炼一种大功法,集中调用自然物力,故而造成山林异常,叫各位乡亲切莫惊慌。众村民闻言安了心。惟有丁先生着急,教训儿子:“峨嵋仙师炼神功,你身微力浅帮不上忙,成日价尽往山上跑什么?小雪姑娘就在我们家,你还不趁着机会好好陪她?”说这番话时,巧儿正在灶房烧锅,一张小脸熏的花里胡哨,瞪着眼睛活象个小张飞,质问:“又想小雪姐当你儿媳妇啊?我姐喜欢的是桃大哥,别人休想打她歪主意。丁先生堂堂君子人,干嘛总想着趁人之危?” 丁先生道:“话不是这样讲,小雪深爱桃师尊,我早听志玄提过多次,但……人死不能复生,难道让小雪空怀思念到白头?趁年少找到个伴侣,也可抚慰内心凄苦,过上安乐宁顺的日子,这也是为她终生考虑。”巧儿大不以为然,晚上却悄悄的劝小雪:“姐姐,你找个少年郎作伴,丁大哥,王二哥,凑合着行了,谈谈说说就能忘掉烦恼。老念着过去怎么行,日子总要有盼头啊。”小雪道:“有盼头,有盼头…..”移眸望向窗外,望着那枯干的桃树出神。 闲时光阴易,三月里冰雪消融,春色焕然。山村里农事渐忙,各家壮劳力涉河进城,赶在插秧前修补购置农具。布谷鸟在枝头叫唤“行不得也哥哥。”象是家中妻子牵挂在外的夫郎。某日阳光明媚,小雪忽也拍手叫道:“发芽了,真的发芽了!”欢容似花绽放,凝望桃树枯枝上那点嫩芽,说不尽的欣悦满足。而后,随着桃树抽条长叶,葱茏之色渐茂,小雪的脸蛋也日渐红润,神志比先前清醒许多,就是那股勃勃英气不见了。遇着事总是退却忍让,平淡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倦意。 巧儿心想“与其这般没精打采,我宁愿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唉,剑仙女侠的风采再也看不到喽!”想到悲沉处,掏出“易福奁”冲她开合三次,遂向自身开启两番,道:“倒霉气传给我了,你该走好运了,快快振作起来啊!” 经历数月的波折风霜,巧儿象是忽然长大了,再不四处瞎逛胡闹。闲暇时只到河边走走,怀念逝去的朋友,弹洒点点珠泪。村里小孩怪她不合群,刮脸皮笑话“哭死狗儿乱撒尿。”巧儿跺脚发气:“我是替我姐哭呢!”偶尔小雪也说她变了样,巧儿立即还嘴:“你变回以前的东野小雪,我就立马变回以前的巧儿!”渐至四月暮春,情绪焦躁愈甚,一天巧儿竟象吃了妄动药,刚坐着又站起,刚站直又坐下,没有片刻安宁,小雪喊也喊不住。待到夜深人静时分,屋外淅沥落雨,她却偷偷下了床,打开后门溜出去。 小雪暗觉奇怪“这小妮子近来脾气暴躁,竟会到这般田地?日里数说她几句,半夜三更的赌气不睡,跑到外面吹风淋雨。”放心不下,穿上衣服开门出外,隔老远跟在后边。只见巧儿手提一根竹棍,下面悬着桐油纸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河边的大杨树前边,低声呼唤:“师兄,尹师兄……” 树后人影一转,走出位长身青年,正是剑仙门徒尹赤电,应道:“我在这里。”巧儿道:“白天收到你写的布片,说是有门派大事问我,要我夜里来河西杨树下会面。究竟什么事,非得挑这个时候问?” 小雪暗思“难怪她坐卧不宁,原来是接到派中传召。”尹赤电道:“事关重大,白日谈论恐外人知晓,对峨嵋大大不利。”巧儿好奇道:“哇,那么严重。”尹赤电道:“你跟我讲讲,东野小雪近况如何?”巧儿道:“重要的事就这个啊?”尹赤电道:“嗯。”巧儿道:“我当是啥,有什么好讲的,比最初呆木头的衰样稍微好点,也好不了那里去,除吃喝拉撒以外,从早到晚对着桃树发痴……” 尹赤电插言道:“她还记挂桃师尊么?”巧儿道:“何止记挂,快想疯了,我还琢磨让她早些忘记才好。”尹赤电追问道:“她想念桃师尊?是她亲口说的?”巧儿道:“还用的着口里说?瞧她那副痴情的苦相,满脸都写着‘我爱桃夭夭呀’,‘我想桃夭夭啊’,任谁一眼就能看明白。” 一番答语不得要点,尹赤电皱紧眉头,暗料要从巧儿嘴里问清事情,真是比石头里榨油还难,沉吟道:“男女情爱之事,须本人方可落实……东野师妹,你亲自来讲明才好。”适逢小雪走近了几步,尹赤电修为颇高,登从呼吸声中辨出来者身份。小雪走到光亮处,尹赤电抱拳道:“原不想唐突师妹,今见气色复初,想必可以当面问清了。”小雪道:“你问这事干么?”尹赤电道:“若师妹仍深恋师尊,请即刻同我回山,别有大计相商。如果情意已淡,只想平静日,师妹就安居村中,我们另做打算便是。”小雪道:“什么打算?你们要我做什么?” 巧儿心里合计“成是为征讨昆仑派,召集人手组建真武阵。师姐心灰意懒,说别的都没用,只有重提和桃大哥的情意,才能激起她报仇雪恨的怒气。嗯,派里那些老大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巴不得让小雪回归玄门,重现飒爽英姿,忙道:“当然是干掉昆仑,替师尊讨还血债!师姐剑术高强,建真武阵少不了你。” 小雪摇头道:“厮杀争斗我已厌倦,剑术也早就荒废。请代我向大师姐,大师兄道歉,恕不能回山效力。”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5 尹赤电道:“师妹勿多虑,此行是受麻姑所托,和……师尊……哦,这个,和师尊相关。”吞吞吐吐似有隐情。小雪大疑,道:“师尊相关,难道是清明祭坟?”尹赤电道:“此事在外不宜多谈,师妹若念师尊旧情,去见麻姑即知分晓。”小雪点头道:“好,我跟你去。”尹赤电转头道:“师妹忽然离去,村子里必生惊疑。巧师妹留下略作安抚,等过几天再来接你。” 两闻听“麻姑”之名,巧儿心头象十五个水桶七上下,寻思“麻姑说雪姐有个含恶兆的印记,吩咐我们暗中查找。她颈后的那东西蹊跷的很,回去麻姑问起,我说是不说?如果当真是什么恶兆印记,雪姐会不会被赶出玄门?”生怕小雪回不了峨嵋,就此消沉于山乡;又恐麻姑追究,当面没法交差。急中思计,素性来个避而不见,忙道:“我留下最好,向大伙儿讲明小雪师姐去向。四邻舍都很关心她呢,好多住户我要挨个儿走访。唉,三姑六婆夹七杂,没三年五载讲不清,不用着急来接我。” 当下交待妥当,巧儿独自回村。尹赤电驾起剑气,带小雪飞往太乙峰深处。峨嵋道场以虚无三峰为上,试炼场,长春麓排中等,太乙峰既无仙法加持,又缺少灵秀之气,只算作低级修炼场所。内有一条深长峡谷,乃为奇巧门开辟。原本是短浅的小山沟,奇巧高手经常在此测试器物。诸如爆炸,火烧,震荡等事故时有发生,土石崩裂松脱,逐年变深变长。因奇巧门测验器具秘密进行,故名为“秘谷”,极少为人关注。 尹赤电与小雪降落此处时,山谷里正热火朝天。只见壁搭百尺竹架,水绕十丈高炉,镐锹钳錾工具成堆,好象开山凿渠的大工地。上百个木人,铁人充当工匠役夫,奔走搬土运石,叮叮当当的锻打器件。侯天机坐于土台之上,居高监造,指令众工匠把器件装配成型。走至峡谷中部,两边排列着好多制好的器械,有巢车,驽炮,投石机,攻城锤,以及各式各样的机械战兽。小雪看了说:“真要跟昆仑派打大仗?” 尹赤电道:“非但要对付昆仑派,近期沿海战云密集,东海魔道大有进犯中原之势。奇巧门须当多多制备战器,加上驭兽门在云南调训的神兽,方可与邪魔大军抗衡。”小雪淡淡的“哦”了声。尹赤电知她厌谈战事,笑道:“奇巧门劳师动众,制造战械只在其次,主要还是炼铸神木战甲。”手指峡谷后半部,数座丹炉热气蒸腾,奇巧门的自行人偶更多。上千陶瓷仆童拉动风箱,“呼啦啦”往炉内送气。数以百计的铁人役夫背负竹筐,攀上木梯,轮番向炉顶倾倒材料。那倒下的不是铜铁,也非铅汞,细观宝光流动,竟是整筐的灵花,仙藤,琼玉等稀世珍材。丹药首徒方灵宝在旁指挥,连声高叫:“稳定鼓风,保持火势!”班良工手拿图纸,指指点点的嘱令工头。两门首徒联手施为,炼制的绝非寻常丹药。 小雪见状诧异,道:“他们炼什么宝物?”尹赤电道:“炼神木战甲,蓬莱焰摩天能造出‘锁灵宝胄’,峨嵋玄门同样也能办到。”小雪转过脸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神木战甲!?”尹赤电一笑,不往下深说了,指向半山腰的坡地:“那里开凿多个洞窟,作为各门临时居舍,麻姑在左数第四洞里等候。”领小雪绕坡登上。小径边影子一闪,蓦地窜出一只白狐,贴近小雪的腿磨磨蹭蹭,样态十分亲热。小雪抱起轻轻抚摩,问道:“是红袖吗?”白狐睁着红珊瑚似的眼珠,“叽叽咕咕”点首叫唤。 尹赤电道:“这小狐狸借朔阳星滋助初获人身,宝物破碎则退转为兽形。若要再变人类,只有等到内丹修复入体的那天了。” 小雪一震,惊诧道:“内丹修复?是修复朔阳星?修复了入谁的体?”尹赤电道:“师妹所问,麻姑自会解答……”话犹未绝,云团倏然飘至,半空里飞来黄幽的身影。他正从各地采集的灵物,叫嚷:“长白千年老参弄了几十斤,灵宝师弟,够用了罢?”说话间云团移位,将大捆人参送入竹筐,续道:“依照你的说法,师尊神木甲染了内丹气性,纯阳中含至阴,老参性阳,生于苦寒之地,正合……”忽瞥见小雪,喜道:“啊呀,东野师妹,好久不见!你去这么些日子,咱们峨嵋派可大变样了啊!” 小雪道:“你刚说师尊怎样?你们在重炼神木甲和朔阳星?”黄幽抬手虚掩嘴巴,笑道:“该死该死,是我多嘴,大功未成切勿泄漏,麻姑的训示我怎地忘了。嘿嘿,当我什么也没说,师妹你自便,自便。”掉头飞远。小雪满腹疑窦:“再过两天是清明节,跟师尊相关的事务,无非是祭奠扫墓。他们干嘛嘻嘻哈哈,没半分哀伤之状?还重炼神木甲,炼好了给谁用,莫非……”一个念头冒起,激动的手脚酸软,靠着山壁喘息。尹赤电道:“洞口到了,师妹请进。”退开到一旁。 小雪点点头,强自平息心绪,一步步走进洞中。那洞外窄内宽,宛似连着走廊的大厅。四角点着几枝灯台,麻姑坐在墙根下,中间坐的是摄魂首徒兰世海。客座上有几名头包素帕,颈挂银饰的白衣傣人。为首者竟是百花教的召英郡主,背向洞外,没瞧见小雪进来。麻姑垂眸低首,仿佛僧侣入定。兰世海朝外点了点头,面容肃沉如刀刻。小雪料想他们定有要务相商,当下蹑手蹑脚的蹩进墙角,屏息坐地,白狐就搂在腿边。 只听召英郡主言辞沉切,不住的向兰世海致歉,说召猛暗通五台派,布蛇鹰阵冒犯峨嵋等罪孽,实是百花教主管教不严所致。兰世海道:“中原百花教自立门户,召王爷鞭长莫及,此节早为我方查明。请勿记怀,我们两家的盟约不会因此生隙。”略作停顿,又道:“璇玑峰倾塌之时,令兄趁乱逃脱囚禁,混入人群下了山。五台派失势,料想他是随武陵龙家去了。”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6 召英道:“召猛虽是教主亲子,叛教害友的大罪他难逃其咎。敝教只在南地活动,不便深入中原,望玄门代我们惩罚叛贼。召猛如果逃回南边,敝教教主定亲缚其身,送上峨嵋山领罪。” 兰世海拱手道:“蒙教主高义,多次襄助,敝派十分感谢。现今中原临危,玄门正集力备战,敢问驭兽门的神兽还安好么?”驭兽门在南疆调训神兽,历时达数年,碍于人手所限,常请百花教代为照管。 召英道:“南海之战损失两成,余下多数安存于岭南啸风大寨,敝教派派了重兵看守。但岭南到此千里遥远,凭敝教之力实难运抵,神兽总计九百六十五头,还请驭兽门仙师自行运送。”说到此脸现戚色,低声道:“近闻桃师尊亡故,驭兽门追剿金轮教未果,眼下又要返山奔丧,大约腾不出时候到岭南来。” 兰世海道:“奔丧是不必了,驭兽门已查到敌踪。前日大师姐飞鸽传书,命他们剿灭邪教后立刻转往岭南,贵方可在啸风寨等待会合。” 两人对话传入耳中,小雪心头怦然鹿撞,暗想“峨嵋师尊身亡,在外弟子竟不奔丧,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桃……他没有死?”这念头一起,立时花容雪白,攥紧胸口衣襟,欢喜的喘不过气。白狐轻趴她膝头,仰头“呱呱”低鸣,拟作安慰之态。 召英道:“敝教谨奉号令,另有下情禀陈。那玉南香是大明孔雀部族长的独生女,祖上信奉上座部佛教。玄门有意收她为徒,敝教不敢置喙,只请放她归家见过父母,向族人讲明原委。” 兰世海笑道:“郡主所命,本派怎好强违。只因神农门正在实施一个大计划,期间若少了人,致使进程受阻脱节,势必危及本派师尊。南香姑娘先参与其中,尚须月余方可完任。一旦计划完成,立刻送她回贵处。”召英欣然道:“她能回去一趟就好,不争时候早晚。仙师如此体谅顾全,我代孔雀部族长多谢了。” 小雪暗忖“神农门的计划受阻,怎会牵涉师尊安危?师尊死都死了,还谈什么安危?魔芋大夫他们擅长救死扶伤的医术,集中全力办事,连玉南香都加入了,难道是想让……让他起死回生!?” 诸事商议停妥,召英向兰世海告辞。其实她心里也充满疑惑,但知玄门新临剧变,外人不好多问,还是尽早赶往啸风寨要紧。刚转过身,看小雪坐在那里,召英含笑点头致意,领人从她身旁走过。 小雪却恍若未睹,直着眼出神。兰世海道:“东野师妹到了,我让尹赤电严守洞口。”似有机要秘务谈论,命人先把守门户。麻姑坐姿未改,轻飘飘的移至屋中,说道:“不必了,复活师尊的行动接近尾声,秘密守无可守,许多弟子早都知晓了。” 话没讲完,小雪如电流穿身,扑上前道:“你们要复活他!复活师哥!”兰世海道:“师妹,你先别急。”小雪几乎扑到麻姑身上,猛觉言行冒失,称呼不当,定住神磕下头去,道:“拜见前辈。”麻姑道:“你坐好,我从头讲给你听。”小雪道:“是。”低首坐到旁边,衣带袖角不住微颤。 麻姑转向兰世海发问:“人死可否复生?” 摄魂首徒回答:“依据摄魂门法理,魂体若全,可招魂归窍,令新死之人生还。” 小雪忍不住插言:“宇宙锋杀人会灭掉魂魄!我亲眼看他灭魂,骨肉化灰烬,而且内丹也丢失了!” 麻姑手掌下按,示意她保持安静,道:“别急,听我们慢慢讲来。”又问:“魂体只存于心窍么?”借着双方问答辩论,更易阐明复杂的法理。麻姑此举看似突兀,却是古代宗派点拨门徒的常用方式。 摄魂首徒答道:“三魂七魄皆以心为归处,故心脏又称‘魂所’。除此以外,魂魄与真气相染,形成微少‘魂气’于内丹。魂气,魂魄两样均为实物,可用法力调动。另有‘魂影’在发肤,虚幻无从施力。”摄魂门精研灵魂之学,一番从详阐释,小雪大致能听懂。 麻姑再问:“何为魂影?”兰世海道:“魂魄居于心脏,毛发皮肤皆映现其影迹,犹如人在水中的倒影。世间亲爱者相思,往往保存对方头发,指甲,抚物思人,宛如人在近旁,实际是对内中‘魂影’的感应。”麻姑道:“用魂影能复活死者么?” 兰世海道:“不能,魂影只是魂魄的虚像,可感察,不可驱用。” 麻姑道:“魂灭后能保住魂影么?” 兰世海道:“不能,魂魄是物,魂影是影,物既不存,影从何来。” 小雪暗感焦烦“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复活师哥还是不可能了?” 麻姑转过脸,道:“接下来的道理,由我分。”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桃木小盒子,说道:“魂魄碎灭,魂影随之消失,这现象从摄魂门的法理看,确是‘物去影消’的原故。若以卜筹法义视之,则是因为两者存在运数的关联。吉凶相依,祸福同受。一个人的命运涵盖他整体,如果肉身魂魄湮灭了,发肤,魂影从属于主体,自也不能免除祸殃。”打开桃木盒,露出短短一截头发丝,续道:“假如切断命运的关联,祸福各不相干,魂影便可独立于魂魄存在。” 小雪眼眸渐亮,颤声道:“那是……他的头发?” 麻姑讲道:“数月以前,我曾诱使师尊立誓,说这根头发从他头上取下,日后吉凶祸福与他再无任何关系。具大能者,对己设誓即成诅咒,后将应验无误。”小雪心潮激涌难平,问道:“他立誓就能应验,干么不立誓不死啊……” 麻姑道:“诅咒应祸殃而生,岂得带来福运?身具大能者起誓自残,自堕,自我封禁,皆可成咒应验,自祈长生就未必能如愿了。桃师尊失去一根头发,相当于遭受小祸害,咒语因此成真。所以发丝脱离主体,内含的魂影也能保留了。” 复活桃夭夭的具体原理,兰世海也是首次听全,讶然道:“即使保留了魂影,也不能修复魂魄啊,魂影毕竟是虚像。” 麻姑道:“是不能复魂,但我们可以造魂。世海,天外灵宝之中,那一件能够创生新魂?” 兰世海道:“应是昆仑仙宗的‘赤白还阳活灵芝’,据书上记载,赤灵芝还生雄性,令枯骨长肉,气通血活,甚至萌生新的灵魂……我明白了,以魂影做样本,借用赤灵芝的创魂神力,就可使新魂与旧魂完全一样!”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7 麻姑点头道:“对。赤灵芝生长于鸿蒙开辟之始,吸取了创生阳灵的神力。非但能生成**,还将育成魂魄。但产生的新魂犹如一张白纸,若不加改造,那便是另一个新人了。我们要复活的是峨嵋师尊桃夭夭,而不是创造另外一个新人。”指着那小截发丝,详加讲解:“魂影反映了旧魂的形态,在创魂过程中放大其感应之效,可将旧魂的特征复制给新魂,使性格,脾气,喜恶,品行都和先前毫无差异。” 一番论述暗合摄魂奥义,兰世海大感佩服,寻思麻姑是卜筹高手,对摄魂法理竟也深知其妙。感佩未几,又心生疑虑,道:“即便新魂与旧魂相同,但头发离体在先,师尊殒命在后,前后相隔甚久,诸多的经历怎样在心中重建?记忆不完整,岂能算桃师尊重生?” 麻姑轻叹:“解决这道难题,多亏了琰瑶环。”将桃木盒揣入怀中,说道:“复活后丧失大半记忆,原本是无可避免的症状。幸好瑶环捡回师尊骨灰,细细的挑拣出杂质,使这难题迎刃而解。世海修炼摄魂道法,当知个中因由――凡是人做过的言行举动,周遭环境必留痕迹。相较于外物,人体又是留迹的最佳容器,如前番施展‘回梦法’入体,可循旧迹追朔其人过往经历。骨灰由身体百骸聚敛化成,是含藏旧迹最丰富的物事,经提纯,用文武火锻烧成灵烟,再以纯阳真气传入新躯的心脉,所有记忆即可复全,到那时……” 小雪道:“到那时……师尊就活过来了!”麻姑道:“不错,记忆,性情,肉身魂体,一切原样重现,桃师尊又将回到峨嵋派。”小雪咬住下唇,喜极难禁,只觉麻姑是天下最可亲的长辈,想跳起身扑进她怀里欢呼,却看麻姑面若沉水,半点喜色也无,只得又坐回原位。 麻姑道:“先别高兴的太早,人算不如天算。法理虽通顺,实施却屡次遇阻,找你来就是为了解决难题。”小雪道:“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麻姑说声:“很好。”飘然而立,翅膀朝后一划,洞底石壁“嘎嘎”移开,露出后面宽深的空间,恍似秘密修造的地宫。麻姑道:“跟我走。”头前引领,小雪和兰世海尾随而行,白狐也跟在脚边。 走入地宫内,两旁石柜石匣鳞比排列,放置着很多书籍典册。小雪暗忖“早闻奇巧门有个藏经洞,原来是在太乙峰内部。”心有所念,问道:“凌波大师姐在哪里?”兰世海悄声道:“璇玑峰倒塌之后,无量峰,元始峰前无防线可据。这几月大师姐只在两峰作法,加强支撑峰体的法界。”正说时,墙壁两侧凹陷,内塑十二座神像。或曲臂扭腰,或单腿盘膝,或伸颈翘首作飞天状,动作飘逸奇特,多穿天竺服饰,是奇巧门雕制的古代护法天神。白狐望之胆怯,蜷缩不前,小雪抱她入怀,垂眸暗暗祝祷“峨嵋女徒东野小雪秉诚求告,愿诸天神祗感灵,保佑师哥脱难还阳。” 走过神像是间石屋,四处坛坛罐罐摆满,几张拼接的长条木桌上,玻璃管连通的陶瓶“咕嘟”冒气,不知装着什么古怪浆汁。小雪放白狐下地,好奇的左右张望。早有神农门徒铁头迎上,作揖道:“见过前辈。”转过脸招呼:“东野师妹,别来无恙。”半边头面遮在铁壳后面,露出的那半张脸英俊非常。小雪以前很少与他接触,还礼道:“铁头师兄好,你在这放瘟疫阻挡外敌么?”神农门分攻守两道,守者善治顽症,攻者能放瘟疫,铁头正是攻道高手。凡是他停驻施法之处,擅入者定将染上险恶疾病。 铁头讪然道:“休说阻止外敌了,上次大师姐命我藏入山底,行‘瘟君术’阻止敌人。不想被昆仑天文宿首座识破,用仙术散了我的功法,到今日尚未复功。”边说边走,渐到石屋底部,靠近后壁的地上镶着块铁板,边缘附带几十根细长玻璃管,下设两丈见方的小水池。 麻姑道:“铁头在此专门除污辟疠。”举步跨上铁板,示意小雪,兰世海依样照做。小雪道:“除污辟疠?”兰世海道:“除去污尘和疠气,我们才可进入化婴室。”两人站到铁板上,白狐欲跟进,被铁头伸手抱回。小雪道:“她不能进去么?”铁头道:“畜类身带疠气与人不同,会扰乱我的功法。” 忽闻“嘶嘶”微响,三人衣角轻摆,似有气息传向脚底。铁板下的池水翻滚变黄,边沿的玻璃管吸取,把表面的黄水输入众多陶罐陶瓶。 铁头道:“天地间遍布无数致病小生灵,肉眼看不到,但每个人都会沾染携带。如果体内阴阳失调,这些小生灵便将引发病症,故名为‘疠虫’,聚集多了可产生疠气。化婴室必须维持洁净,尘污疠虫绝不可带入,所以先在‘辟疠玄铁’上清洁身体。”指了指那铁板。小雪细看深黑泛蓝,恰如铁头脸上铁壳的颜色,显为同一材质制成。暗忖“他成天跟疾病打交道,脸上戴着那个劳什子,想来也是为驱除什么疠虫了。” 铁头道:“辟疠玄铁有驱褪疠气之效。疠虫被驱离人体,随尘污被底下无根水吸附,送进容器分化提炼,就可供我重炼‘五道瘟君术’了。”手抚白狐道:“畜类的疠虫另有属性,混进人类疠虫当中,对我炼功大有危害,故此不能让她沾着辟疠玄铁。”俯身放下地去。小雪向白狐挥手:“你自个出去玩。”目送它蹦蹦跳跳离了石屋。兰世海笑道:“铁师弟好算计,收集我们的疠气炼功,除污修行两不误。”铁头道:“师兄见笑。” 说话间除污已毕,小雪三人身上洁净至极。那后壁忽变透明,表面波光荡漾。铁头道:“这道门也由无根水炼制,化婴室在门后,三位请便,恕不久陪。”转身又去调弄瓶罐。三人穿门而过,那边果是微尘不染,干净宽敞的一间石室,照明用夜明珠,半点烟灰不曾有。地上画着太极图案,阴阳两极各建玉石台。左边架设丹炉,底下烧着阴火冷焰――显是丹药门的妙法了。一根陶管通出炉底,接到右边玉台上,一个大水晶罐的顶端。 烧丹炉的两个女子,正是燕盈姝和玉南香。另有几个神农弟子从后门出入运物,均为小雪熟悉的面孔,相互微笑着点点头,权当久阔问好。麻姑道:“子午元阴炉炼的便是赤灵芝,两个月前唐连璧将灵芝交给我,迄今已炼五十六天了。”顺着那根陶管,指向右边玉台上的水晶罐,续道:“炼出的灵芝仙液注入罐内,我放入一小段发丝,再以神农紫河续形法催,七天后可生成人形。” 小雪疑道:“小段发丝就能变人?那把头发截成很多段……岂不是会变出很多个师尊……”话犹未绝,忽地哑然,直愣愣的望着水晶罐发呆。 宝珠辉映,水晶剔透。只见浑浓的仙液里,一个活物缓慢翻沉,四肢五官俱全,竟然是个未出世的胎儿!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8 小雪目瞪口呆,耳听麻姑道:“头发截取了七次,我们失败了七回,这是第个活胎。”小雪恍如未闻,指着玻璃罐道:“这,这婴儿,是他…..他是师尊?”兰世海叹为观止:“复活师尊的奇迹,可谓玄门九阳毕力之作。”玉南香在旁照理炉门,接口道:“仙师说的是,桃师尊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复活他太难了,非得集中全力不可。”抬腕擦拭额角,眼里透着些许疲倦。 小雪定住神思,疑道:“复活的是个婴儿,要等十六年,他才能长回原样?”麻姑道:“只要十六天就行。”小雪移目而视,眼里满是疑云。麻姑道:“摄魂首徒,你知晓个中原由?”兰世海沉吟道:“头发里存留的魂影,对应师尊十六岁的魂魄。倘若将发丝变成婴孩,灵肉生长是同步的,身体会随魂魄迅速长到那个年龄。”麻姑道:“正是如此,一日如一年,十六日长到十六岁,今天刚好是胎熟临盆之期。”燕盈姝道:“午时将至,准备撤法接生。” 当下熄灭炉火,拔掉长管,大罐下端接上两头开口的鹿皮囊。燕盈姝念紫河法收结咒,玉南香给小雪讲解:“须当熄火收法,小孩才能降世。”只听哗哗水响,仙液流尽,那婴儿蠕动着钻进皮囊内,从末端滑出。众人备措周齐,以谷草铺木盆相接――因此小孩降生又称“落草”,可防风寒湿气。随即用热水洗浴,锦衾包裹,送进小雪的怀抱。 麻姑嘱咐道:“此后十六天,你要悉心照看婴孩,寸步不离。”小雪恍惚如在梦中,含混道:“我照看他?”麻姑道:“找你归山就是为此,其他不要多问,只管用心养他长大。记好了,要用你的真心!”说罢挥手以示,神农弟子引她从后门出外。那道门同为无根水所制,近处地面也设了辟疠玄铁。沿山洞前行,片刻间走到尽头。 洞口那边地势开阔,竟是长春麓北端的摩天崖。左右林稀坡缓之处,新凿出数个石窟,多是给玄门女徒居住。神农弟子领小雪步入其一,只见桌,凳,床,柜齐全,门户透光且通风,山溪自墙角暗沟潺缓流过,既供水又防潮,精巧设计自是出于奇巧门之手。摄魂女弟子韩梅正整理床褥,抬头笑道:“东野师妹回来了啊,这间屋子昨天才修好,专门等你来住呢。”笑意勉然,浓浓的倦意中,似乎还含着几分悲戚,随后引小雪桌边坐下,嘱道:“养育小孩的差使,麻姑说全交给你了。十六天里不要走出此屋,一日三餐,换洗之物自有人给你送到,好好的养这孩子。”说罢转身,随众人走向屋门。 忽地婴孩娇啼两声,在怀里乱动乱拱。小雪惊觉过来,急道:“我拿什么喂他啊?”忽感这话问的不妥,脸直红到耳根子。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感好笑。韩梅走到柜子边,揭开左首的瓷缸道:“这里装的是玉蜂蜜浆,元始峰上采集的,另添仙鹿炼乳。调匀了喂养婴孩,可助他肉身快速生长。”燕盈姝从旁补充:“柜里放着安魂宁神之药,小孩发热失常时服用,平时哭闹不妨事,切忌随便给他吃。”小雪都应下了。众人离屋而去,有个神农弟子低声道:“她和桃师尊是恋人,心爱郎君变小娃娃,抱在怀里不知是啥滋味。”燕盈姝叱道:“少浑说!这事关系重大,你们把嘴巴给我闭紧!”渐渐走远。 屋子里只剩小雪抱着襁褓,低头看看那张红嫩的小脸,又是欢喜,又是尴尬,暗想“师哥由我亲手带大,好奇怪啊……”正想着,婴孩“哇哇”大哭。小雪一边“哦哦”轻摇,一边洗净碗勺等器皿,将蜂蜜鹿乳调匀,心道“我这算是给他做饭?”微妙之感难以名状。喂饱后婴孩呼呼大睡,小雪在旁静静守护。傍晚韩梅来送饭,见状赞道:“带孩子你还真行。”小雪见菜肴精致,远非先前开花婆婆可比,问道:“如今是谁掌理伙食?” 韩梅道:“是那个叫如梦如露的蝴蝶精,受过龙家大太太**,做菜本事一流。” 小雪停筷细想,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假扮蝶仙潇潇的女子,她没跟武陵龙家同去?”韩梅道:“她被龙太太拘禁密训十年,虽得了人身,也受尽苦楚,焉肯去自投罗网?大师兄看她孤苦伶仃,就教在山里帮着做些杂务。”小雪想念李凤歧心切,忙问:“大师兄现居何处?”望了望**婴孩,道:“待夜里他睡熟了,我去找大师兄说会儿话。”韩梅道:“千万使不得,十六天内切忌稍离,麻姑的训诫你忘了啊!”略停了停,又道:“况且小婴儿哪睡得熟,夜间喂水把尿,换床单洗尿布,够你忙活的,要见大师兄以后再。” 这一夜果如其言,婴孩时醒时哭,要吃要撒,几无一个更次的清静。小雪毫无半点厌烦,前后跑了几十趟,心下纳罕“往日我最性急,今晚怎么恁地有耐心。”又想到师哥重回身旁的情景,再辛苦百倍也忍耐的住了。堪堪忙过三更天,偶尔灯下一瞥,小孩儿头发已长满,臂膀比白天粗壮几分。小雪暗道“果然长的好快!师哥很快就会复原。”心中欢喜无限,回想当初相思悲切的苦状,比今日恍如隔世。那小婴儿似也凑趣,咯咯笑个不住,灯光里脸蛋红扑扑的犹如苹果。小雪爱怜横溢,左右瞅了瞅没人,伸嘴在小脸上一亲,忽想“我这是做什么?”大羞难抑,翻来覆去辗转许久,天破晓才合眼睡了会儿。 第二天孩子长得更快,未到中午已能讲话,开口就喊:“妈妈。”小雪寻思“这可不行,他喊顺嘴成了习惯,往后要闹大笑话。”耐下性子教他喊“师妹”或“小雪”。哪知小孩儿如痴似呆,只朝她乱嚷“妈妈,太太,嬷嬷,大小姐”,可怪没人传教,从哪学来这些称呼?晌午吃饭时问韩梅。韩梅略知此中情由,说道:“他并非一般的孩童,而是师尊的头发所化。魂魄没有长全,只记得原身幼小时的经历。眼下跟你相处,学不会新的东西。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9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小孩手脚结实了,精力疯长,从早到晚爬上爬下,满地拉屎撒尿。小雪跟在后头收拾,暗叹“师哥小时候好调皮!”有几次折腾过分,把石头藏进被窝,往水缸里丢泥巴,被逮到还嘻哈乐不可支,小雪气得两手叉腰,很想打他屁股,转瞬却忍不住发笑:“这些丑事我全记着,将来当面讲给你听,看你害臊不害臊。”待到第五天,小孩忽然不闹了,醒少睡多,精神恹恹欲昏。第七天,第天,睡眠达**个时辰,偶尔醒转,口齿变的含糊不清。 小雪暗自心慌,料想情况不对。此时送饭之人换了燕盈姝,向她询问是何病症,该怎样医治?燕盈姝道:“又是那个老问题,针石药剂不管用,也不能往体内输真气,只能靠你真心相待了。”小雪道:“真心相待?”燕盈姝道:“按麻姑指示去做,真心待他,用心待他,或可化解此难。”小雪若有所悟,道:“让我用心服侍小孩,便是为了解决复活的难题……这毛病就是你们失败的原因,之前你们失败过几回,那些失败后的孩子呢?”燕盈姝不应,默然退出石屋。 第九天情势更糟,那孩子身体长高长壮,活力却剧减,肌肤血色渐褪,夜间四肢冷如冰冻。小雪大急,顾不得避嫌,脱的只剩贴身小衣,运纯阳真气遍行诸脉,整夜紧紧搂抱,只盼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的身子。岂料天亮时胸口那点热气都已散尽,脉搏微弱似断,小雪惶然叫喊:“救命,来人啊,救命啊!”韩梅,燕盈姝等人闻讯而至。看了小孩命悬游丝的危况,几名神农弟子竟面露喜色。韩梅道:“坚持到第十天,真不容易。”神农弟子道:“成活大有指望!”燕盈姝道:“少闲扯,赶快送到大师兄那里续气!韩梅你去禀告麻姑前辈。”众人抱小孩疾步出门,只走得半箭之距,山壁上出现个岩洞,宽而不深,一眼到底。小雪往里一瞧,不由心头一震。 只见李凤歧上身**,垂手盘坐洞内,掌心贴按脚心,摆成剑仙门聚气疗伤的姿势。欧阳孤萍坐在左侧,手蘸朱砂疾书符咒,低声道:“大师兄聚功九日,真气积蓄充足,但愿这回能撑过去。”燕盈姝将小孩横放在他前面。小雪情急意切,上前道:“大师兄…..”走的忙了些,不防脚下“咣当”乱响,踩到好多酒瓶酒坛。李凤歧睁眼笑道:“小师妹回山了。呵呵,小心别踩坏我的好酒,这几天还要靠喝酒提神。”霍地敛容定睛,一手捂住自身腹部,一手点按小孩眉间,口中“疾”的发声,纯阳真气自丹田发出,经手指透入孩童的上丹田。 眼见大师兄全力施救,小雪略感心安,低声问道:“不是说不能传真气么?”燕盈姝道:“你是女子,所炼纯阳真气暗存阴冷。这男童心脉极弱,传入你的真气必致血液冷凝。现今剑仙门仅存几人里,就数大师兄的纯阳真气最淳厚,传入这小孩血脉中,可使心脏保持活力。” 旁边神农弟子插话:“连续七次传气营救,铁人也撑不住啊,这些日子可把大师兄累坏了。”小雪骇然道:“七次!复活七次应该有七个孩子…….那七个孩童最后怎么了?”燕盈姝摇摇头不语。小雪移眸打量李凤歧,看他脸颊凹下,肋骨凸出,整个人瘦了一圈,连日的辛劳可想而知。而兀自强振精神,手指从孩童眉心往下移,经廉泉,天突,璇玑诸穴到膻中;继而自下往上,经曲骨,神阙,巨阙再到膻中汇拢,引导纯阳真气鼓荡于任脉。少时孩童面色渐红,气息转粗,胸膛微微起伏。小雪侧耳凝听,似乎能听到他胸中“怦怦”的跳动声。 可惜好景不长,只半柱香的工夫,孩童心跳再行转弱。李凤歧催加功力,两手齐从上下导引真气。欧阳孤萍作法协助,在孩童脚底手心贴无咎符,给李凤歧贴灵通仙印,助他运功顺畅。岩洞内外一片寂静,众人坐在地上凝观,等那孩童面皮又现血色,才暗地里各自松气。洞口却响起警语:“萍儿,此等强违天意之举,卜筹弟子不该参与。” 不知何时麻姑已到,看着欧阳孤萍道:“强行扭转生死,有违自然天道,卜筹符咒是没用的。”孤萍道:“第十天了,事已过半,不该放弃这次机会。”小雪悄声问身旁:“到十六天就成了么?”燕盈姝道:“是,如果十六天成长顺利,复活即告成功,前几次最长只支持了五天。由你照看婴孩,确是大见效果。”小雪手心捏着把汗,心道“还差着六天啊!”见孤萍两眼全是红丝,耗神几近枯竭,不禁又为两位同门担忧。 入夜之后情势更危急了,用手传气失效,李凤歧索性将孩童抱起,胸腹贴胸腹,直接将真气透入经络,一次次令微弱的心跳重归正常。如此熬过十几个时辰,孩童血行始终未停,偶尔张嘴翕唇,众人趁机喂食,拿小勺喂他蜂蜜等流质食物。由此身形不断生长,第十二天晌午长成少年,五官越变越眼熟,俨是桃夭夭生前的模样。小雪心中紧张又激动,李凤歧却已疲惫不堪,丹药首徒送来的补气丹,多次服用后效力不著,只叫:“拿酒,快给我拿酒来。”喝几口烧酒提振精力,继续源源不绝的传送真气。到晚间酒喝光了,有人跑去厨房传话,如梦如露提了两瓶赶来洞里,被欧阳孤萍一把拉住道:“潇潇,你好会偷懒,你说有个人替你爱他,这咒语害的我好苦。”原来她辅助作法耗力太剧,神志混乱认错了人,燕盈姝忙扶她到一旁暂歇。 众人只瞧的心惊肉跳,恳求麻姑出手助援。麻姑摇头道:“救不活的,你们这么做是徒耗法力而已,除非东野小雪……不然,此次复活又将失败。” 小雪暗疑“除非我怎样?”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10 李凤歧道:“小雪师妹已经尽力了,况且离复活成功只剩几天,一咬牙就能挺过去。”说罢,取内丹置于孩童胸部,维持真气流转宏壮。欧阳孤萍清醒转来,急欲帮他减轻负担,咬破手指写血符祈福。众人见师兄师姐这般拼命,也各施最强道法辅助。日头升起又落下,洞内变暗又变亮,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累的神卷力竭。李凤歧睁开干涩的眼睛,问道:“今天是第几天。”燕盈姝正给他扎针提气,昏昏的答道:“十四……第十五天。” 李凤歧大喜道:“哈,只剩一天……”蓦地笑容僵凝,松开手看时,怀中的少年已没了呼吸。 纯阳真气具有激活血脉之效,反复冲激经络,血流突突奔涌,状似脉搏跳动不止。众人还当孩童活着,其实半个时辰前心脉就断碎了。那少年身死脉不停,口鼻里冒出一股股血沫。李凤歧大叫一声:“完了!”撒手委顿在地。燕盈姝颓然道:“第次失败。”众人活象霜打蔫的茄子,垂着头东倒西歪。沉寂了好一阵,忽然洞口人影一闪,魔芋大夫疾步走入,道:“又碰了回壁是?我早说此路不通,你们非得钻死牛角尖。”取瓷瓶抖出几粒红丸,交给李凤歧,孤萍等人服下,口里叨咕:“料到你们元气大亏,这半个月我闭门精炼‘九天玉莲丹’。总算及时炼成,没让你们活活累死。喏,吃了药丸还须打坐,神农良药只可调养元气,复全法力还靠你们自个……” 李凤歧道:“大夫,十五天!这回活了十五天,你看能不能救转。” 魔芋大夫叹道:“你当他是平常的活人么?心破还可治愈,魂碎还能补全,他是头发生化未定型的肉躯。”虽如此说,仍俯身摸了摸孩童胸部,摇头道:“没救了,魂魄没长全,心脏已碎成**瓣,祖师爷显灵都没法救!”一回头瞧见小雪,忧色登消,欢然道:“哎呀,你来了就好办啊,哪用的着他们累死累活……唉,不行不行,哪个法子太无情,算了,仍然采用大师兄传气活心的老办法,准备第九次尝试。”喜色换作忧容,连连叹息。 小雪眼望少年毙命,仿佛遭利刃切割肝肠,喃喃道:“又死了……他又死了。大夫!你刚才说我来了就好办,到底该怎么办?”魔芋大夫欲言又止,似有万难表述的苦衷。麻姑道:“先葬了尸首再说,第九次复活必须按法理去做。” 众人依言而行,将尸体埋入山崖下方,一片荒草乱石中间,并齐隆起七座坟丘。小雪悚然道:“前七次……是前七次的孩子?”燕盈姝道:“全死了,前七次复活尽皆失败。婴孩诞生后最短只活半日,最长除这次外活了五天,都埋在此处。”小雪两脚发软,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骇惧,晃悠悠往下瘫倒。韩梅扶住道:“师妹向来英勇,几时变的这般胆小。”明着是激勉,话音却微带哭腔。小雪记起前情,方知先前她们为何面露悲意,怔怔的道:“若是亲眼看他死去次,我……我肯定会发疯。”燕盈姝安慰她:“死的只是人形**,魂魄尚未长全,算不得是师尊本人。”却看小雪蹙眉咬唇,凄悲中隐带几分怒意。 回到岩洞,小雪立刻诘问:“神农门医术举世无双,为何救连生病的孩子都救不活?”魔芋大夫张了张口,低了头怅然叹息。麻姑道:“讲给她听。”又过了片刻,魔芋大夫才缓缓开言:“神农门医的是人身,那些孩童‘魂所’没长好,算不得真正的人类,对于天生存在的疾患,神农医药的效力实在有限。” 小雪心神激荡,一时想不起这名称,道:“魂所?” 魔芋大夫道:“魂所即心脏,魂魄育成之所,前个孩童夭折,均是心脏破碎所致。” 小雪急问:“心脏因何破碎?是天生的疾病么?”魔芋大夫从头讲起:“神农门的紫河续形法,本是用来培植断肢的――如果某人受伤致残,取其完好的毛发,皮肤,骨屑为‘形种’,浇之以仙汁灵浆,培育出新肢体,就可接回躯体。这法术若结合赤灵芝,则能培养成**胎儿。” 洞内气氛庄肃,神农弟子闻听首徒**,静下心思索。魔芋大夫道:“桃师尊留下那根头发时,已经深受宇宙锋影响。镇妖塔内杀欲满心,全仗清风剑的灵力克制,暂时达到平衡状态。清风剑乃外来之物,没有象宇宙锋融入师尊魂魄,因此那头发虽遗‘魂影’,可以造出活胎,却无法重造清风剑。”小雪道:“那清风剑哪去了?” 魔芋大夫道:“清风剑是神木甲碎片,二祖施妙法炼就,甲碎时随主体毁掉了。由是可知,用师尊头发培育的**,内心仍含杀欲,且随年龄增长而加重,因无清风剑对抗,终将导致失常。”燕盈姝插言:“这是心脏破裂的病因?” 魔芋大夫道:“不是,杀欲对心脏无直接损害。然而桃师尊天性本善,天生一股善念抵抗杀欲,在没有清风剑的援助下,惟有降低自身的活动能力,避免外扰诱发**。他睡眠时间变长,就是这个原故了。但后来杀欲逐日暴涨,久睡也阻止不了,他便自行毁掉心脏。若使‘魂所’毁坏,魂魄长不全,邪恶杀欲也将无可依附。” 燕盈姝讶然道:“是自杀的?” 魔芋大夫道:“不错,碎心断魂,凭向善之念力自绝。”一名神农弟子道:“可否施加外力,帮助抵抗杀欲?”魔芋大夫道:“很难,象清风剑那等克邪圣物,初步炼成起码要上百年。而赤灵芝离了昆仑法界的养护,所具神效最多保持两三年,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略停少刻,他接着讲述:“我们原打算用纯阳真气激活心脉,强行挨过十六天,等魂魄长全定型,心碎身死就无关紧要了。只须将师尊的完整魂魄引出,妥善存放。哪怕魂魄掺杂邪欲,也可慢慢设法消除,另寻肉身复生…...可惜可叹啊,师尊善念太过坚决,总是没等十六天期到,就自行将心脏摧毁,令新生之魂无处化育。” 众人暗思“干这种事他是够坚决的,要不当初怎会把自己剁成碎块。” 小雪道:“除用纯阳真气激活心脉,还有别的办法育魂么?刚才好象听你说过,我来了就好办。”魔芋大夫道:“法子是有一个,但是……”踌躇半晌,方道:“如果一颗心脏里蕴含清风剑的灵力,具备消克杀欲的功能,则师尊的魂魄自能在内化育完善。”燕盈姝轻念:“一颗含清风剑灵力的心脏……”李凤歧忽道:“这法子不行!” 一语如惊雷,众人猛记起清风剑的来处,齐转头向小雪望去。小雪道:“我?难道是我……” 麻姑道:“对了,若依法理行事,只能将你的心脏换给师尊。”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11 岩洞内外陡然一静,众徒呆若石雕。麻姑接着道:“此法先跟剑仙首徒,神农首徒商议过,他们均不赞同。最后暂定一个折中之策,让你日夜陪伴婴孩,以期心生感应,气息传通,借清风剑的灵力帮他去邪安魂。”李凤歧道:“这办法有作用啊!” 麻姑道:“作用差强人意,孩童还是在十五天死掉了。”李凤歧道:“再试试说不定能成,育成魂魄只差一天,比前几次大有进展。”麻姑道:“阳数极者为九,赤灵芝的效力只可催发九次。我们没有机会作尝试了,第九次再不成功,桃师尊将永无复生的可能。”李凤歧默然。众徒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象小雪惊恐的表情,实在不愿目睹,或垂首或扭头,移开目光。 忽而韩梅怯生生的问:“东野师妹失去心脏,一定会死掉么?”她是摄魂弟子,熟知魂魄与生死的关系,一语问罢,不等应答,大胆说出想法:“换出心脏后,我们收藏好师妹的魂魄和身体。神农首徒取她头发作法,造出新的心脏,用以安放魂魄,师妹岂不又能活转来?”魔芋大夫苦笑一声,不置可否。韩梅觉得此计大妙,连问:“这主意怎样?行不行啊?”魔芋大夫道:“放在别人能行,东野小师妹么……难,难之极矣。”韩梅不明所以然。 麻姑道:“换心再造心的路子,之前也曾详细考虑。我向凌波询问小雪修道的情况,才知她的心魂极其特别。”转对李凤歧道:“小雪修的是何剑术?”李凤歧道:“菊英剑,清风剑。” 麻姑道:“菊英剑并非峨嵋祖传,含藏极强的杀气,形成战力之前,首先会损伤炼剑者的魂体。所以乱尘大师又传给她清风剑,借以防止杀气的伤害。两剑相克相辅,若炼全威力无匹。小雪虽将清风剑转送桃师尊,因剑体贴胸三年,清风剑灵力深入心房,能化解菊英剑的杀气,魂魄仍可安存。如果失掉此心,必为菊英剑杀身灭魂。” 欧阳孤萍道:“那就废掉她的菊英剑,魂体不就能保全了吗。”李凤歧摇头道:“菊英剑和一般的峨嵋剑术不同,炼入魂体再废掉,魂魄也将随剑而灭。”韩梅黯然道:“照这么讲,若要换心,师妹就死定了!” 地上影子霍地伸长,小雪挺身站起。众人心里发紧,想象她竭力抗辩的样子,寻思“小雪师妹如果不同意,这事如何了局?难不成强逼她交出心脏?于情于理行不通。可得不到合适的魂所,师尊复活之计成空,峨嵋灭亡之日也就屈指可待了。” 小雪移眸四顾,仿佛挨了重击悠悠醒转,脸上怒气渐浓,大声道:“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干么不早点是施行!?让个孩子白白去死?让他连续死次,你们心肠还真够硬啊!”怒火填膺,长幼礼序全不管了。众人心下暗叹“重情仗义,快语直行,这才是小雪师妹的脾气。” 李凤歧道:“性命攸关,你可别冲动。”小雪略一合眼,脑海里尽是桃夭夭粉身碎骨,孩童病弱绝命的惨景,睁开眼道:“大师兄,我决定了,我要把心换给师尊。” 麻姑道:“先不要答允太快。虽说弟子为师门捐躯,符合世俗伦常礼法,但玄门绝不强执礼教而伤生,万事都要讲个‘情’字。”面色转和,深长的道:“我让尹赤电问你对师尊情意如何,正是要确认这件事能不能做。挚爱情侣愿为对方献出生命,是乃合乎天道的至真之举。否则,峨嵋派便是沦入万劫不复之境,也不能牺牲掉某个弟子,换取门庭重兴的机会。东野小雪,你自己扪心好好想想,爱恋师尊之深,当真已经深到可以以命相付的程了吗?” 当晚夜色寂寂,月波轻漾,众徒均知小雪面临重大抉择,都不去探视劝慰。渐至夜阑时分,小雪辗转反侧睡不着,遂穿上衣衫出门闲走。信步登临摩天崖,但见一轮明月高悬,万里清光平铺,胸中为之一宽。回视己身,已换了峨嵋女徒的紫色裙装,手指轻抚衣褶襟摆,暗道“还是我们峨嵋派的衣裳最好看。” 忽而“簌簌”轻响,背后有人走近,回头看竟是琰瑶环。欲进又退似有难色,一照面躲不开了,勉然笑道:“小雪姑娘,你好。”小雪裣衽施礼:“琰夫人。”原本对她暗存芥蒂,后闻哀怜桃夭夭,护全骨灰等行为,心中好感大为增加,又看瑶环目含期盼之色,问道:“您找我何事?是想劝我换心救活师尊?”思量白天岩洞人多,消息必然已传遍玄门。 琰瑶环嘴唇微翕,嚅嗫道:“不……不能强求,麻姑告诫过我,诸事顺乎自然,要依循天道人情……”忽象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是想代孩子求亲,求你嫁给我儿桃夭夭。”小雪瞠目结舌,没料到她提这桩旧账,纳闷桃夭夭还没复活,如何成亲娶妻,耳听瑶环道:“妻子为救丈夫而捐生,合情合理,你们定下夫妻名份,一切都好办了,至于灵儿…...将来大事若成,也只教她做个续弦,元配的位子总归是你的。” 小雪越听越奇,想起昔日为废掉娃娃亲,她竭力撮合自己和桃夭夭配对,恍然醒悟“她又在耍手腕,拿元配妻子的名份作诱饵,让我心甘情愿为师哥去死。续弦,龙百灵做续弦?哈,我还没死呢,后事都安排好了!”不禁气往上冲,正待厉声叱责,却看瑶环形容瘦损,目含泪光,殷殷舐犊之情难偿,那想念孩儿的苦楚写满了眉宇眼角。以前她待桃夭夭何其狠决,此刻又何其慈柔。曾听韩梅多次提及,她昼夜清理桃夭夭的骨灰,一粒粒挑出尘沙,几乎累瞎了双眼,对比当日的冷淡,中间转变实在令人恻然。 小雪思之愈深,一腔激愤化作感动,拉住她的手道:“只要你儿子能活转,我情愿死一万次,但我不会为这事嫁给他的。”不愿多谈,抽身快步走开。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12 顷刻登上崖顶,抱膝坐在岩石边缘,清凉的夜风吹乱发丝,也吹走积压心底的沉沉郁意。石下忽有人叹道:“你果然到这里来了。”小雪双眼凝视远方,下巴搁在膝间,道:“大师兄,以前是你引我来的。”暮色里人影一晃,李凤歧跃上大石,抱手站在身后。小雪道:“你离别潇潇姑娘的那年,时常坐在这山崖上,一动不动向远处看啊看,从早上看到日落,我奇怪山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就坐到你身旁,从早到晚也盯着你看。”说到此唇边泛起笑影,目光柔静似水,悠然道:“日子长了,大师兄总算注意到我,不再整天呆坐了。带我山前山后到处玩,捉野兔,折梅枝,上树掏鸟窝。喏,那棵松树还在悬崖中间呢!有一次你抱我上去找鸟蛋,我追着松鼠朝树梢猛爬,手一滑差点摔进悬崖。你一把抓住我后背,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一看你的脸都白了,呵……我没父母亲人,但我知道,亲哥哥对待亲妹妹,应该就是那样的……”眼底微现泪光。 李凤歧道:“我才失去兄弟,可不想再失去妹子,何况我答允过桃兄弟,一定要保你平安周全。”远眺苍茫山影,道:“刚才我反复思量,假如桃兄弟还活着,他会答应你为他而死么?决计不会,所以你……”小雪一摆手,打断话头:“大师兄你别劝了,我决定交出心,可不是为了他。” 李凤歧微愕,道:“那你为谁?”小雪道:“为了我,为我自己的感情!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身碎血流的样子,早晨醒来枕头总被眼泪水浸透,谁能忍受这种煎熬?倘若当时能代替他死了,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免得之后无穷无尽的伤心。大师兄,要你拿自己的命换潇潇不死,你愿是不愿?”李凤歧默然低头。小雪暗知说过头了,微感歉意,低声道:“我是个粗笨女子,很多道理糊里糊涂讲不通。”站起身面向苍山,一瞬间又复坚定,道:“但我还清楚自己的感情。琰夫人诱我舍生,大师兄劝我别死,你们都动摇不了我分毫。我要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愿,意!” 李凤歧望着她倔强的神情,初见时那个与众不同的小女孩,依稀又站立在眼前,点了点头不再深劝,只说:“魔芋大夫托我给你带个话,倘若拿定主意,三天内要远避荤腥。他准备给你换上天风龙宝,那是岷山神龙子嗣的神物。取心之后,尚能令你延命三五月。天命难测,三五个月说不定会有意外转机。” 小雪似乎没听到,嘘口气道:“跟你说会儿话舒服多了。多谢你,大师兄,你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大哥哥。”笑道:“这下回屋能睡个好觉。”轻快的跑向居处。李凤歧临风伫立,少顷也掉头离去。 崖顶人影悄散,崖底语声再起。麻姑和欧阳孤萍隐身暗影,上方动静已仰观多时。孤萍道:“东野小雪身带厄运印记,趁着神农门取心之机,可将她全身内外查个透彻。”麻姑摇头道:“查找印记之事,现下须暂停。”孤萍道:“怎么?”麻姑道:“当务之急是复活桃师尊,切勿另生枝节。”略停一瞬,续道:“运数玄微深崛,常会产生预料之外的奇变。卜筹门虽可预测吉凶,但插手其中须处处谨慎,千万不可执泥于结局好坏,妄自判定因果,须知厄运未必不能成就大功。你记住了,顺其自然乃本派至旨,深悟此节方可迈入高手行列。” 孤萍悔道:“唉,我早些完成两件任务,也不至于生出这许多麻烦。”麻姑道:“两件任务?一件是暗察东野小雪,另一件是什么?”孤萍脸一红,低声道:“以情爱缠住李凤歧,帮他摆脱情伤,挑起复兴玄门的重担。”麻姑道:“你完成的很好啊。”孤萍只当她讥讽,脸更红了,垂下头道:“若是李凤歧执掌玄门,哪会有后面这些大祸。总是晚辈疏失,深负前辈所望。”麻姑道:“你真以为美人计能令男人振奋,玄门就复兴有望了?唉,到底是女孩子,虽然聪敏善谋,对这种事仍缺少辨察。” 孤萍瞪大了眼,蓦地惊道:“您…..您是骗我?骗我亲近他!” 麻姑笑道:“本前辈观相卜卦,几时弄错过?你和李凤歧生有夫妻相,姻缘暗中系定,我只略施小计顺应命数罢了。如今李凤歧情障已破,仙体完就,正可携你之手重续仙缘。萍儿,好生与他相守罢。”拍了拍她肩膀,飘然离去。孤萍心惝神摇,半天方道:“这位麻姑前辈,还真……姜是老的辣。” 第二天麻姑询问意向,小雪依然坚持换心。于是麻姑传命清洗化婴室,调试法器,展开第九次复活行动。两日后,桃夭夭的断发放入水晶罐,要取小雪的热血育胎。燕盈姝手持金针道:“一旦把血气传给他,你们的生命就相连了,确切的讲是他为主,你为从,你的生死随他而定。七天内若得不到心脏,他死你也会死。这根采血针刺下,事将无可逆转,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小雪道:“我不后悔。”解开衣袖伸出手。燕盈姝在腕部刺出小孔,取血半盏,拿去注入水晶罐内。赤灵芝仙液生效,再经神农紫河法催育,令那断发化为胚胎,迅速长大。 随后七天期至,婴孩落草。因为得到小雪热血滋助,对杀欲的抵御力增强,孩童自绝的善念不再激烈。转眼过十五天,无须纯阳真气激活,由孩童平安的长成少年,至十六天清晨才陷入昏睡状态。换心时机已到,小雪服下麻药昏睡,神农弟子抬她入帷,屏退旁观者。此时魔芋大夫炼“天风龙宝”耗力过甚,取心之任便由燕盈姝接手,好在事先筹措周密,一应环节完成顺利。 第三十回只待雪晴萌新芽13 次日,小雪悠悠醒转,睁眼便问:“他怎样,活了吗?”韩梅小心的端着参汤,走近床沿道:“多亏了师妹。桃师尊身体魂体完复,听说很快就能下地。”小雪长舒口气,解衣自视,胸口只留有淡淡一道血痕,心脏部位勃勃跳动,与先前略无差别,惊讶道:“我的心还在啊,没有换给他么?” 燕盈姝走进来道:“那跳的是天风龙宝,可保你再活百余日。”小雪道:“天风龙宝?”燕盈姝坐到床边,察看她创口恢复状况,一边详说:“岷江神龙第十二子号‘天风素心龙’,早年被妖皇杀害,心脏遗落神农门,大夫给取名叫‘天风龙宝’。那条龙平生食素厌荤,从不杀生,心脏修炼的纯坚无罅,对杀气具有很强的防御力。”掩好小雪的衣衫,又道:“但菊英剑杀气犀利无匹,‘天风龙宝’只能维持百日。时限越近身体越弱,菊英剑气刺伤魂魄,最终你会体衰魂散而死。” 韩梅道:“时间还很长啊,神农门多的是神妙医典。大家共同参详,还怕想不出去除剑气的好办法?” 燕盈姝道:“无法可想。一般废掉剑术是消去真气,魂魄始终留有剑气痕迹。神剑入魂是剑仙门修道的正果,若要彻底分离,等于推翻剑仙门法理。休说神农门,玄门九阳联手都没法办到。” 韩梅闻言神色黯淡,想说两句安慰之辞,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讲起。小雪神情恬静,望着屋顶喃喃道:“活一百天够了,我还能够跟他……跟师尊说好多话。” 然而事与愿违,桃夭夭活是活了,却是长睡不醒,呼吸心跳并无异状,水浆蜂蜜自能吞咽,就是睁不开眼出不了声。起初只道是身心融合的过渡期,岂料五天,十天,半个月过去,毫无半点苏醒的征兆。峨嵋众徒疑议未决,纷纷找神农门要说法。魔芋大夫团团乱转,急道:“气血通畅体况正常,这有何说?神农门医的是病,不是赖床不起的坏习惯。”众人不得其要,只好另寻偏方,冲桃夭夭大声喊叫,使出各类惊魂法术,甚而在他耳朵边放炮仗,百般招数使尽,依然无济于事。 摄魂首徒兰世海提议:“长睡不起,必是记忆缺失导致的迷症,应让他记起峨嵋大战的经历,借强烈冲击唤醒魂灵。”魔芋大夫道:“补全记忆是最后一步,原想等他康复清醒后施行,睡梦里重历大战惊险,恐怕引起神志失常。”黄幽在旁叫嚷:“失常失常,眼够失常的了,瞻前顾后怕个屁啊!”李凤歧道:“事到如今,只得行险。” 当天午后,玄门众徒齐聚岩洞,只盼新方案奏效。小雪身子已极衰弱,仍硬挺着到场观看。一片静穆中,方灵宝取来青白瓷瓶,内中装满桃夭夭骨灰烧成的灵烟,那骨灰由琰瑶环千辛万苦拣出,含藏桃夭夭过往的全数旧迹。李凤歧开瓶运功,将灵烟吸入掌心,再以纯阳真气透入桃夭夭顶门,经任脉萦绕于心窍。依据剑仙,摄魂等法义,如此可令旧忆重染心魂。 只见灵烟透尽,李凤歧敛气收法,桃夭夭的面颊泛红,鼻息忽变急促。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希望他猛地坐起,哈哈笑着说:“大梦一场,本师尊回来啦!”可从早看到晚,桃夭夭气色复常,纹丝未动,又呈现那种不死不活的睡态。 最后一缕阳光隐入云间,琰瑶环哇的哭出声,连连发问:“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李凤歧颓然道:“法术失灵了。”麻姑道:“他是自己不愿醒,与法术无关。”琰瑶环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愿醒?”欧阳孤萍叹道:“历尽惨苦,饱受挫磨,他对人世哪还有半分留恋,自是宁愿永远长眠。”麻姑道:“具体原因尚不明了,但他这是主动进入深睡状态。醒与不醒,全由他自行决定。” 琰瑶环愣了半晌,流着泪软软坐倒。一双双哀沉眼光中,小雪忽地俯低肩膀,挣扎着往前爬,韩梅忙搀住胳膊,一直搀到床头。小雪跪在地上,脸庞轻贴桃夭夭手背,说道:“师哥,你醒醒啊,我好想你,我快要死了,你起来跟我说句话,再看我一眼,再叫我一声小雪师妹,好不好啊?” 说着泪如泉涌,自桃夭夭死后,她从没纵情大哭过,此刻柔思百结,肝肠寸断,久积的郁痛终于尽情倾洒,直哭到失去知觉,泪水还不断的从眼角滴落。 再醒来时,已躺在**,侧头看韩梅双眼红肿,叫道:“师妹,你总算醒了!”小雪蠕动嘴唇:“我昏了多久。”韩梅道:“三天,整整三天。”小雪凝望屋顶,轻声道:“太慢了,离百日之期还那么长……”此刻,她体内菊英剑杀气肆虐,天风龙宝衰微已极,身体接近虚脱,昏晕了好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好想快点死,到那边,等师哥来找我,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就在这时候,黄幽一阵风冲进屋里,发狂似的叫嚷:“醒啦,他醒啦,师尊醒过来啦!” 韩梅扭头道:“你说什么?!” 黄幽呼哧喘息,兴奋中带着几分尴尬,说道:“醒是醒了,只是醒来的行为好怪。” 注:中国传统医学认为,人的魂魄藏在肝脏,而非心脏,所谓“心藏神,肝藏魂。”,本书因情节所需略作修改。 《玄门》第四部“降魔篇”预告 长生天遭遇行道军,铸颅峰大战尸玲珑,鸿钧寺内险关重重,峨嵋众徒又将经历生死考验。 桃夭夭身任正道领袖,邀约天下道派参加自己的婚礼,然而新娘不是小雪,不是百灵,不是红袖等等任何出现过的女角色,甚至不是人类! 百里文虎威震圣水宫,驭兽门鏖战东瀛魔盗,玄门九阳对敌蓬莱六部,战火绵延神州大地,仙凡三界,天山仙宗也无法避免,内境五重仙界均被冲破,道行至高无上的仙灵,将显露宇宙的终极意志。 小雪炼成“上邪剑”,九阳合成真武阵,玄门的战力空前强大,战斗也更加热血激烈。 第一魔王登场,妖皇的真身出现,原来两者都与玄门渊源极深!灭魔之战怎样收场,峨嵋派命运如何,桃夭夭能否情缘完满,玄门大结局,尽在“降魔篇”呈现。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1 时当仲夏阳盛,草木载曜招展,瀑布映虹飞挂,峨嵋山处处蝉鸣鸟啼。蓬勃的生气化作喧?,传遍沟壑涧谷,极远方竟也有响应。主峰金顶向北数百里外,剑壁万仞,?岩危悬,当地人称作峨嵋后山,自古离绝尘嚣,静僻如太荒。近期却异动频繁。从早到晚铿锵轰隆声不绝,俨与前山的响动连成一片。山民游客无不惊疑,都说山神显灵,正挥舞巨斧开凿深峡。更有好事之徒欲行探索,每每走出十余里,必被那猿猱愁攀的高崖阻挡,只能止步思归,望着远山抚膺兴叹。 世人好高骛远,大多失察足下。其实半山腰里另有一条通后山的捷径,隐藏于九老洞内,昔日因仙法掩障,凡人难涉。近来仙障消除,露出幽邃洞道,仍是鲜为人知的所在。倘使心细意坚的勇士持火探进,穿越密如蛛网的岔洞,只须三五里即可到达彼端。洞外是后山中心区域,传闻的“峨嵋仙境”即指此处。 沿苔径往前走,地势平坦开阔,气象廓然清朗,宛如军营校场的光景。其名恰是“试炼场”,峨嵋仙徒演练道法的地方。盛夏时节却寸草不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焦土,边缘岩层残破,似乎遭受过巨大的灾劫。左近树林旧名长春麓,同样木枯叶凋,一派萧败之状。穿过林地再行少时,便是李太白《蜀道难》中所写“连峰去天不盈尺,?崖转石万壑雷”的奇景了。只见锷刺青霄,雾断天梯,山势极其险峻。古传太乙真人乘鹤盘桓于此,故名曰“太乙峰”。又听山脊后面车粼铁铮,好象有千百人正在做工,回荡前山的怪响就从谷中传出。然而僻野荒境何来大型工场?莫非中了毒瘴引起的幻觉,抑或深山精灵弄法作怪?凡人到此必生疑惑,因疑生惧,因惧力乏,仰视太乙峰顶,纵是勇气超群的豪杰也都望而却步了。殊不知福薄运浅,奇遇就此结束,错失了探访峨嵋玄门的机缘。 假如肋生双翅,飞越高峰,山谷内的景观才蔚为奇异。那石坎上,土垄间,铁人陶童充当役夫,担土运木建起高炉,锻造出成百上千的机械战兽。其时仙魔大战临近,由峨嵋奇巧门监理,丹药门协力,班良工,方灵宝两位首徒指挥,各种战备工程正进行的热火朝天。每天自辰时开工,一直干到深夜时分。一连数月的喧沸,这一天忽然安静了,趁着黎明的曦光,工匠们全都翘首仰望。 半空里人影乘风飘旋,一声声呼喊传开:“师尊醒了,师尊苏醒了!大伙儿快去地宫参拜啊!”绕着太乙峰回荡。班良工跳下高台道:“当真醒转了么?是魔芋大夫的妙手?”侯天机快步跑到近处,喊道:“杨小川,你下来讲个明白!”他两人同为奇巧高手,以金阳真气灌通驱使器械,适才惊起望天,引得众工匠作出类似的举动。 杨小川跳落地面,挥手招呼:“两位师兄,快,快到化婴室去看师尊!”语音发抖,显是心情激荡。方灵宝赶过来,一口气说道:“小川你别谎报军情啊!魔芋大夫前天说无计可施,把师尊放进地宫保存。明明已是个活死人,怎地又给治醒了?”杨小川道:“不是魔芋大夫医治的,是师尊自个儿醒转的。我听燕盈姝他们先在那叫嚷,来不及细问,先到四处传讯。”班良工道:“既如此,我们同去看个究竟。”撇下工地不顾,三人携手腾空,借杨小川的风势飞向崖端。 地宫出口设于摩天崖东面,风起时转瞬即至,就看洞前人头攒动,围满三十余名峨嵋弟子。尹赤电张开双臂作拦阻状,连声道:“大家不要急躁喧哗,先回去安守职分,等待传召。”班良工三人跳下地问道:“师尊醒了没有?因何不让参见?” 尹赤电道:“奉麻姑和大师兄之命,地宫暂且关闭,大家散了。”侯天机道:“关闭地宫是师尊的意思?师尊已经醒转,为何还是大师兄麻姑发令?师尊到底醒没醒?”黄幽接口道:“当然醒了,我亲眼见到的。”尹赤电不再分说,只劝众人暂退。但峨嵋弟子盼望师尊复苏,犹如盲者渴思光明,一线曙色乍现,焉肯轻易放脱?当下纷纷质询,韩梅大声道:“麻姑前辈亲口讲过,玄门万事论个情字。东野师妹为情捐心,病弱到这般田地,想见师尊一面都不行?尹师兄你们太绝情了!”她背负小雪飞跑到此,气粗意躁之际,平日的温婉换成了疾言厉色。 小雪趴在韩梅背后,道:“师兄,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怕撑,撑不到明天。”声息微弱,苍白的容颜满是企盼。尹赤电迟疑少刻,说道:“你们等着,我去请示。”吩咐陆英侯守住众人,转身快步走进洞中。韩梅喃喃道:“奇怪的很,师尊既已清醒,干嘛不让见人?其中定有什么蹊跷。”班良工道:“黄师弟,你怎会看到师尊?” 黄幽道:“神农弟子叫喊‘师尊苏醒’那会儿,我使遁地术钻进去探察,刚瞄上两眼,就给麻姑前辈撵出了化婴室。” 班良工道:“那你见到师尊怎样?醒是没醒?” 黄幽道:“醒是醒了,就是……有点怪。”众人忙问:“怪?怪在何处?”黄幽道:“我看他四肢伸开,贴在墙壁上乱爬,那姿势真是……相当不雅观。”众人大奇,思量师尊又不是壁虎,上墙爬行所为何故?正疑惑间,尹赤电走出来道:“东野师妹随我入内,其余的人暂候。”说罢回身引领,韩梅背着小雪跟随,一径走到水屏前面。就看魔芋大夫,燕盈姝及几个神农弟子闭目围坐,有人经过都不抬脸,好象在全力修炼某种功法。尹赤电悄声道:“东野师妹随我进去。”小雪答应一声,咬牙挣扭两下,无奈身子虚软,连挺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2 韩梅好奇心大起,加上跟尹赤电很熟,说声:“师妹要我照顾。”抢步跨过水屏,举目左顾右盼,忽而望到墙角一处,张开的嘴巴再也没法合拢。 只见珠光映照,一名少年头下脚上,正倒立着贴墙移动。身上穿一件宽大衾衣,还是病危者的装扮,里边内衣内裤俱无,倒转来亮出光溜溜的屁股。韩梅吃惊道:“师……师尊,他醒来就这怪样,确实不能让人看……”蓦地回过神,两颊羞的通红,忙侧过头看向另一面墙壁。少年忽喝道:“笔!”小雪全身一震,道:“是他,是他的声音!”分离近半年,耳朵里首次传入桃夭夭的话语,那份激悦实难形容。 李凤歧按膝坐于麻姑旁边,身前摆放许多水晶罐的碎块,应声捡一块扔上去。桃夭夭并不回头,反手抓住水晶,继续贴着墙壁挪移。这时小雪才看清,他右手握水晶刺入壁间,不停的描画刻写,视线向两边延伸,石壁上已刻下许多深痕。 仔细观察,那些痕迹种类繁杂,有图案,有符号,有人形姿势,间杂的文字几厘深浅,蝇虫般大小,语句古朴奇奥。小雪暗想“刻的是法术要诀么?”渐觉头晕眼花,刻痕一个个伸缩扭曲,仿佛要变做活物跳出壁面。猛然韩梅“啊”的惊叫,身子摇摇晃晃。她目视壁上字迹数行,尚未读懂含义,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喝下好几碗烈酒。 麻姑长翅轻抖,一片羽毛脱落,化为符纸贴住韩梅眼眸,低叱道:“坐下,调息!”韩梅依言而行,放下小雪盘膝坐地,双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顷刻神魂渐趋宁定。 麻姑道:“你外和内热,修炼贪图疾进,艰深法理原不该多看。”贴眼的仙符唤作“明性灵印”,平息体内乱象的同时,还能察辨初级修行者的性行。韩梅曾经炼乱性诀出偏差,贪多求速确有先例,此刻垂聆麻姑教训,惭愧之余暗思“墙壁上刻的是深奥法理?我都没看清楚,如何就昏了神?” 小雪躺在地上,虽是侧面相对,墙上却似嵌有磁石,总把目光朝那方吸引。从上往下阅览,一段字句撞入眼帘“剑非剑固然,眼中看未必,心眼成剑离根器,无须真气筑根基……”却是昆仑仙宗“剑非剑,眼中看”剑诀的引申义,比原文更添许多新奇辨析。小雪看了大惑不解,暗想炼剑不炼气,如何使得出剑气?进而细想,倘若剑术能随心而发,不用苦炼真气内丹,那该是何等轻松爽快。越想越是神往,呼吸渐变急促,便欲循此法试演菊英剑。 麻姑道:“修为不够,你也不宜多窥玄秘,先看这套法理才是。”两只翅膀轻摆,一股柔风拨转小雪身位,使她面向的石壁东侧边角。那里图文清晰简明,首撰标题是“松立鹤舞寿者相”,下面刻画仙鹤起舞之形。十二只怪鸟腿斜嘴歪,线条粗劣如小孩涂鸦。小雪睹景生情,回想桃夭夭幼时调皮乱抹乱画的情形,暗暗笑道“师哥画功好差,孩童的手笔全没长进。”接着再观鹤旁松树,弯弯曲曲更不象样,更感好笑“瞧这怪树画的,倒象摩天崖上那棵老松,我小时候爬上去掏鸟窝…..”猛然心念一动,暗忖“老松,老松,山崖上风吹雨打,夏天暴晒冬天严寒,它怎能活到那么老?” 目光下移,看到图边注解“松立鹤舞,动静异趣,然同具清峻出尘之质,浩正顺乎自然,无求凌压万物,是以傲而不骄,清而不孤,长寿之相由此而著。”小雪读文半通不通,其中深意却似钟吕震耳,反复咀嚼回味:“傲而不骄,清而不孤,无求凌压万物,长寿之相……” 她天性清僻孤高,自幼习炼菊影剑,暗中生出一种凌暴异类的勇武之气。往昔把妖怪当死敌,视别派为外道,都是这个原故。后因清风剑止杀,师兄师姐们关爱,对桃夭夭柔情增长,渐将孤冷的气性软化。如今清风剑灵力随心脏离体,最重要的支柱失掉了,那孤绝之气又复发了,结合菊英剑的杀气,危害更比早前强烈数倍。世上的冷傲者厌弃俗恶,满腹愤懑,也必然郁郁早亡。此刻观图思义,小雪方始醒悟“苍松,仙鹤,它们都很清高,面对险恶从不屈服,却能够久生于世间,被人当作清峻长寿的吉征。原因全在于自高不傲物,宽和随性的心态。” 想到此节,登如醍醐灌顶,久积的郁愤减轻大半。不自觉按图形比划,起初只能摆动双手,十二副松鹤图拟演完毕,竟能坐直腰背。小雪精神一振,强撑着爬起身,照着图象抬手挪腿。动时鹤舞,静时松立,一动一静俨然成式。片刻间神清气爽,腿脚舒活,原本衰微的心跳,竟随动作渐转坚实。再次定睛观看,那拙劣的笔划仿佛改了样,仙鹤引吭振翅,松树横枝矫劲,奇姿妙态令人神驰,小雪惊喜难抑“原来如此,师哥沉睡这么多天,竟是为参悟仙家至理,醒来后立刻写在墙上。”兴之所致,扭头向近旁的图文看去。 麻姑忽道:“别看其他的文字,松鹤相已够你参详很久。”小雪一凛,应道:“是。”目光移回原处,细细观看琢磨,只觉妙意深远,松鹤动静各异,神韵相类,隐然契合剑仙门“定斗”两道。倘若依样而为,完全可以衍生出一种攻防兼具的新剑术。思之弥深,愈感着迷,她站起身运气绕圈,尝试着将松鹤姿态融入元罡五雷步中。从最基本的功法入手,添加新悟的法义,此乃剑仙门创制剑术的常规步骤。然而真气凝成菊英剑气,一经提运立致心脉大痛,天风龙宝几乎破裂。连番努力受挫,她抚按刺痛的胸部,转念想到“为什么我一定要强运真气?仙鹤,青松斗风战雪,何曾有真气可用。”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3 悟到了这点,当即放松筋脉,任由真气流转诸穴,果然步伐轻灵,痛楚大减。手臂摹仿鹤翼开阖,浩荡的剑气似要随势溢出,而静站如松之际,剑气又回转丹田蓄存,绵淳宛似温泉。片刻间菊英剑杀气的生冷感降低,非但心里十分受用,精气神也随之倍生。有时候感觉真气流转太快,浑身燥热,便即捻诀盘膝,以剑仙门坐功徐徐导化,心下寻思“常说炼气修道,实际上只要顺合自然,真气自会积厚,强行收敛是最笨的法子,难怪我以前炼剑进展缓慢。乱尘大师开设道场**,曾将‘自然’二字反复强调,可惜那时我修为低浅,领悟不到其中的真谛。”又想“师哥所刻并非剑术法术,象松鹤两种变化,纯是天地自然生态,看来玄门法理蕴藏于天地间,只要用心揣摩,就能汲取运用。” 如此边炼边想,一天匆匆而逝。偶尔桃夭夭手里的水晶磨损,呼喝:“拿笔来!”小雪心里就涌起温暖,感到意中人陪伴在侧,一身无比的安然舒畅,修习剑术自是顺当。到了黄昏时分,魔芋大夫带几名弟子进来,搀扶韩梅出外歇息,问道:“要不要送饭?”炼成玄门仙体可以辟谷,留在地宫里的几人里只有小雪没成仙,还须人间饮食养身。麻姑却道:“真气充实可抵饥寒,先莫要打扰她修炼,你们去歇着。”转过脸又问:“神农首徒,你们看过的法理都学会了?” 魔芋大夫道:“师尊一醒来打破水晶罐,取碎块刻字画图。当时燕师妹他们在场,一看之下入了迷,胡乱照着炼功,差点走火入魔了。幸亏看的不多,某些词义我还能想通,帮他们演示一番,这会儿已经转危为安。”答话时凝视麻姑,眼神始终没向墙壁移转,其余神农弟子更是以袖遮面,只敢盯着自家的足尖,战战兢兢如深渊走索。小雪隐约想到“墙上文字包含玄门九阳的修行法门,因为太过艰深,各门弟子见了有害,所以禁止他们擅入。” 麻姑摆了摆手,示意神农门徒退下,转向李凤歧道:“剑仙首徒,观看三易的效果如何?” 李凤歧注视正前方那片石壁,笑道:“还好,我只看相关天王盾的部分。那几幅连山卦图,喻示山海生成,还暗合天王盾的运使路数,果真玄妙的紧。”他曾得神木甲法诀入身,此时与墙上的山海图样,卦形爻线印证,对防御之道体悟愈深。 水晶碎块在墙上刻划,磨成闪亮的粉末飘洒掉落。等到只剩三块水晶时,已是第四天的清晨。化婴室开凿的很宽阔,百十丈空间构成地下宫殿,长宽顶三面密密麻麻,刻满好几千万的字形图纹。桃夭夭面部距墙壁三寸,几天里未曾稍离,身子有时直上直下,有时横斜挪移,有时底部需要精细描摹,就头朝下正面相向。似这般全神贯注,几无停顿,渐渐手动如飞,刻到后来直若蜻蜓点水,快的超乎目力所及,终于在写下“连山,归藏,易经尽解于此”的结语后,桃夭夭抛掉水晶,吁口长气跳下地,慨然道:“这个世界的奥秘,都写在这洞里了。” 麻姑道:“三易尽解,可喜可贺。深睡数日彻悟天道,此等功果祖师也未必能达到。” 桃夭夭转过身施礼:“前辈谬赞了,彻悟天道谈不上。我脑中记着连山,归藏两种卦图,因经历的风波冲击心魂,感悟由心而生,于是依照印象生硬的描画出来。”说着向李凤歧作揖,道声:“大哥,久违了!”一转脸忽见小雪,霎时呆立如痴。李凤歧笑道:“好兄弟,桃师尊,呵呵,你到底活过来了。”一指小雪道:“要不是师妹把心给你,咱们兄弟休想重见。”小雪颤悠悠立起,向那魂牵梦萦的少年迈步,唤道:“师……师哥……”膝盖磕着李凤歧肩膀,忽觉称呼不妥,忙道:“不,不是师哥。” 李凤歧道:“叫师哥有何不可?你跟他哪能论长幼尊卑?咳,再过些日子,大伙儿都要叫你师娘了呢。”两句话好似化骨稣风,小雪腿脚都软了,暗道“再过些日子……我若能活很多日子,那该多好。”悲喜如潮涌来,加之几天没吃喝,全仗丹田真气充裕,不至饥渴虚脱,这会儿心潮激荡手脚绵软,禁不住向他怀里倾倒。桃夭夭猛地惊醒,伸手搂住她道:“小雪,你怎么了!”顺势蜷腿盘坐,将她横抱在膝间,向麻姑致歉:“失礼处前辈莫怪。” 李凤歧道:“没关系,你们自便嘛,怎么舒服怎么坐,玄门中人哪讲那么多俗礼。”告诫小雪道:“师妹不要朝别处看,当心被墙上图形迷了神。” 小雪仰视桃夭夭,双眸霎也不霎,轻声道:“我不看别的,我只看他,只想看他……”泪影轻晃,红唇微颤,那脸蛋美如含露的白海棠。桃夭夭轻抚她肩头,霍地惊问:“你怎会这么瘦,是生病了吗?” 麻姑道:“她把心脏给了你,甘受剑气摧命之苦,是以体质衰弱。”桃夭夭道:“什么心脏?剑气催命?”当下麻姑扼要讲述前事,如何利用断发复活,如何失败次,小雪又如何献出心脏,作为育成新魂的“魂所”,方使死去的峨嵋师尊重见天日。桃夭夭目瞪口呆,一霎间热血沸腾,低下头道:“你怎能这样,不顾惜自己……”小雪盯着他嘴唇开合,笑道:“你活了,还跟我讲话,我好高兴。”桃夭夭喉头哽噎,手掌按住胸口,感受怦怦不绝的震动,暗想“当初我拼命追求她,一多半是因意气冲动,一小半是想废掉旧婚约,真正的情意我又懂得多少?她不怪我混帐,反而以命相付,这份深情我如何报答的来!”不由得眼眶湿润,拿起她的手,贴着脸腮轻轻磨蹭。小雪好象读懂了他的心思,道:“我不要你感激,我才不喜欢那样。”嘴角微撇,惯常的倔强之色又浮现面庞,又说:“我的心你用合适,往后你就用。”赠给他清风剑时,也是这样两句话,那种“不分彼此”的深情平淡道出,真能令人潸然动魄。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4 桃夭夭抚摩她的头发,轻声道:“我没有感激你啊,我是在寻思,谁的心在我胸膛里跳?是你的?还是我的?从今后可分不清了。你想出这法子让咱们永不分离,当真聪明的很。”小雪粲然一笑,低声念道:“永不分离,从今后,不分离…..”话音低落,透着难以名状的苦涩。 李凤歧虽是洒脱,目睹此景也是心绪沉重,转开头呼出口闷气,暗想“他们还能相处几天?一个才活转,一个又要死去,贼老天啊贼老天,忒地捉弄煞人!”忽听桃夭夭笑道:“哭丧着脸作甚?我答应不和你分开,说到做到,还有什么好愁的。”小雪是直性子,从不矫情作态,凄笑道:“是我做不到,很快要离开你了。”桃夭夭“哦”了声,脸上神情似乎并无多少惊讶。 麻姑讲出实情:“她失去清风剑的防杀之效,魂魄被菊英剑气催破,肯定活不到今年秋天。” 桃夭夭不言语,两眼上视墙顶,出了会儿神,说道:“我跟小雪初会是在梦里,摄魂门的梦局预示未来。彼时她身处元始峰顶,穿着长裙起舞,可没性命垂危的迹象。”麻姑点了点头。 桃夭夭道:“摄魂门窥探未来之景,卜筹门善于预测吉凶。小雪的命数有多长,前辈理当早有预知,恐怕不止今秋。” 麻姑道:“依据卜筹门法学,从命理,事理推断,东野小雪近日必死无幸。但事在人为,预测的结果并非绝对。尤其是你现今通晓天理大道,倘若于中施法,小雪的命运或将另生变数。” 数言入耳,李凤歧面上变色,插话道:“听两位意思,小雪尚有活命之机?”这些日子为了救治小雪,他殚精竭虑的想法子,几乎熬干脑汁,然而要把菊英剑从魂魄中分离,必须推翻剑仙门基本原理,实非人力所能办到。忽闻有法可施,便似暗夜里望见一抹光亮,怎不大喜若狂。 麻姑道:“我看‘松鹤寿者相’比较浅显,适合小雪参修长生之义。但终不能化除菊英剑气,要救命还须桃师尊另思良方。”李凤歧转向桃夭夭,眼里充满热切和惊异。桃夭夭道:“良方暂时想不出,不过小雪总归会没事。”李凤歧道:“你那么有信心?” 桃夭夭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咱们的实力今非昔比了。”一言未几,身影向后瞬移,脊背轻触墙壁,倏然又返回原处,右脚挺伸左脚斜盘,上半身稳如磐石,一去一返如平沙雁掠。李凤歧惊道:“鸿冥剑!”瞧他姿态正是剑法基本功“雁坐”,而身形飘逸又平稳,怀中小雪竟没觉察移动,仿佛象是下过上百年的苦功,不禁骇然道:“你几时炼过鸿冥剑?” 桃夭夭道:“就是此时此刻,鸿冥剑法理尽在我心中。打根基的坐功容易贯通,炼全剑术尚要花费时日。” 麻姑道:“胸藏宇宙演化玄旨,遍知万物生灭法则。而今的桃师尊,不是过去那个蒙昧少年了。” 李凤歧道:“胸藏宇宙玄旨,遍知万物法则……”扭头观看那墙上的刻迹,越往后越是博大繁深,包含太极,卦爻等图形,以及一些奇形怪状,前所未见的符号,想必那喻示着世上还没发现的真理,口里嘀咕:“我只当你参透了玄门九阳的法义,没想到远远不止,包藏宇宙万物玄妙……这等至高修为,一定出自连山归藏神易的助益。”陡觉神志恍惚,似欲陷入那玄深的境界,当下不敢多看,硬生生将脖颈转过。 桃夭夭道:“连山记述天道,归藏记述地道,易经记述人道,若将天地人的道理尽数铭记。探察这世界的奥秘,便如观看自己的掌纹。” 麻姑道:“正是如此,师尊熟记三易奥妙,岂但鸿冥剑术,就连卜筹,摄魂等玄门九阳的法学,甚至道宗仙宗各派所有的法术,也都了然于怀,修炼起来易如反掌。”话音未落,桃夭夭右臂轻挥,一层淡红色气圈荡开,竟是子虚天师的浩然天罡!规模偏小,而质性别无二致。随即五指箕张成爪,地宫四角忽现红色气柱,赫然又是血蝠妖王的盲牙笼,收功笑道:“归藏连山易经在心,仙术妖术尽可运使。天地万法皆自三易化生,也可从三易化解,菊英剑气怎能是例外?”俯首看着小雪,轻握她的小手道:“放心,我会设法让你康复。” 小雪钻研松鹤相入迷,三天没合眼,此时心事了结,周身舒泰安然,微笑道:“弟子多谢师尊。”打个哈欠倦色转浓,枕着桃夭夭的大腿甜甜的入睡了。李凤歧细想前面的言谈,欣然道:“万法皆可炼成,天地间谁是敌手?破昆仑灭妖皇自当不在话下。”桃夭夭手指轻拨,替小雪整理鬓旁乱发,一边说道:“会炼万法是一回事,可否炼至最高级,施发威力又是另一回事。我正想就此请教麻姑前辈。” 李凤歧道:“世界的奥秘尽已掌握,你还有什么疑难要人教?” 桃夭夭道:“即使通晓宇宙万法,因果仍然深繁难明。法则是必然,因果多出偶然。孔子注疏易经,于易理通解无碍,为何遇见麒麟还大惊大哭?人世法则孔子无不透彻,却不能预察世上事物的变故。” 李凤歧手摸下巴,仔细咀嚼话中深味,桃夭夭道:“事物最简单的变化,包含的因与果都是亿兆斯数,后续效应更超乎思议。比如此间吹过一阵微风,或将引动万里外的一场风暴。此刻掉落一颗种子,千年后兴许会变成一片森林。其中因果交叉繁复,何人能够洞彻全部。” 李凤歧笑道:“孔圣人且不论,都说佛祖遍知因果,洞彻万物前生后世,师尊还没修到佛祖的层次。” 桃夭夭也笑了:“佛家经论多属虚妄,我们是玄门道家,当知自然易变无穷无尽,焉有遍知之理。”转朝麻姑,正色道:“卜筹门精研祸福易转之学,前因后果判析甚细,大约能帮我解开疑题。” 麻姑道:“你有什么疑题要解?”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5 桃夭夭伸出手指说:“我沉睡这几十天,得与上天通灵传神,万法解悟通彻,另有三个疑团却始终解不开。” 麻姑道:“先说第一个。”桃夭夭伸手指一晃,金黄剑芒一闪即隐,整座地宫立时隐隐轰鸣,仿佛千万利刃纵横交激。李凤歧凛然道:“宇宙锋!”霍地跳起,急欲运功抵抗魔剑。 桃夭夭道:“不用理会,眼下的剑势减弱万倍,已无灭世之力。”说话时轰响渐消,四周重归寂然。李凤歧收剑坐回原位,疑道:“你怎会还有宇宙锋?那天明明被凌波的大千世界收走了。”桃夭夭道:“是啊,此事说来奇怪,我既身碎魂灭,宇宙锋焉得存世?我第一个疑问就从这里引出。” 麻姑答道:“从事理上讲,你的形骸在世上尚存微毫,并未完全湮灭,所以宇宙锋也未曾离开此世。” 桃夭夭点头道:“听前辈讲过复活的详情,我的疑迷已解开小半。” 李凤歧道:“两位言论高深,能否略加讲解。” 桃夭夭道:“前辈是说我那根头发保存完好,内含宇宙锋的剑灵。头发长成肉身,宇宙锋也随之重生。” 李凤歧沉吟道:“剑仙门讲究人剑合一,剑体炼入魂魄方称圆满。由此可见,你并没完全炼化宇宙锋。”桃夭夭道:“宇宙锋附体是从形骸到灵魂,合魂之前分化入微,灵力蕴藏于毛发肌骨之中。我这身体由一根毛发变来,藏有宇宙锋的微小灵质,剑力只相当于原先的万分之一。”顿了顿,续道:“此节虽可解释,但因果愈发混乱了。” 麻姑道:“怎么个混乱法?” 桃夭夭道:“一个世界究竟存在几把宇宙锋?存于毛发中的微小剑灵不计,凌波画卷收走的宇宙锋是魔剑主体,按理说将被另一个世界的武藏丸得到,可是宇宙锋又产生于人类启智之初。两种情况何以并存?这便是我第一个疑问。” 麻姑沉默半晌,开言道:“你遗失的宇宙锋,并没直接落入武藏丸手中。” 桃夭夭道:“是么?难道宇宙锋掉入的那个世界,人类还处于蛮荒时期?” 麻姑道:“不错,凌波的‘大千世界’是连接异世的通道,宇宙锋穿越其间,坠入一个蛮荒世界,那里的人类茹毛饮血,与野兽还没分开。恰因宇宙锋的诱发,人们启蒙生智,逐渐脱离荒野,成为万物之灵。又过了若干年,宇宙锋才为武藏丸所获。” 桃夭夭讶然道:“人类是宇宙锋转变的?刹梦国重演人类变迁,宇宙锋似乎没有出现!” 麻姑道:“神木宫主抽离人类梦思建起奇域,意图推判人类的结局,至于起源不是她查究的题目,也就朦混不明了。况且梦幻毕竟是梦幻,经历漫长岁月,人类如何起源,如何演进,人类的记忆早已模糊,梦里的思绪又有多少线索可循?刹梦奇域虚渺空幻,未足凭信。近观峨嵋派几番风波,真正的源头方才显露――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全是你桃师尊一手造成的!” 桃夭夭瞠目结舌,耳畔恍如响过惊雷,而脑海中的思路陡然变的清晰了。 就麻姑讲述:“你的宇宙锋失落到另一个世界,把剑中的‘自性’传给古人。此后人们懂得驭使万物,满足自身**等道理,逐渐变的强盛。宇宙锋失去自性之后,吸收人类日益炽烈的欲念,威力也越变越强,常为人类强者所获,连续流传几十万年,最终落到了武藏丸的手里。那人修持蓬莱灭欲仙法,却暗怀霸世的雄志,理念相悖使其发狂,竟致宇宙锋‘自性’复发,逐步取代他的心志。后来武藏丸化身为杀魔,在幽冥江失剑,宇宙锋又传给了下一世界的桃夭夭。” 桃夭夭忽道:“这么说,是有两把宇宙锋同存于世了!我在宋朝遇到化身女童的宇宙锋,应该是武藏丸遗失的那把。与此同时,还有一把早就在世上强者中流传。” 谈论到此,李凤歧听懂了七分,轻敲额角道:“武藏丸失去的宇宙锋,传给下一个世界的桃夭夭。然后桃夭夭再失剑,落入另一世界的远古,千万年后再被武藏丸拿到,如此周而复始……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个桃夭夭和武藏丸,传剑的次序错开交叠,这才形成多把宇宙锋存在的奇象。” 麻姑道:“无论有多少宇宙锋存在,具备‘自性’的独一无二,只在你和武藏丸之间传递。”桃夭夭轻摇食指,淡黄色剑光微吐,若有所思的道:“现下我这宇宙锋,不再具有自性,也就不会失落了。” 麻姑俯视脚前的石砖,仿佛穿透重重厚幕,看到天命奇诡的玄机,缓慢讲道:“宇宙锋流转过程,曾经困惑我很久,直到目睹魔剑的异变,前后因果方得理清。”转对李凤歧道:“剑仙首徒,宇宙锋离世的那刻,还记得有什么异样么?” 李凤歧道:“记得,剑体金光万丈,发出‘打破天命,自作主人’的怪音。” 麻姑道:“那便是‘自性’的表现了,自称主人,凌驾于万物之上,这种特性是好是坏呢?人有自性方称为人,宇宙锋有了自性却是祸根。”放慢语调,缓沉的阐释:“宇宙锋由**结成,如果让**做主,人作**的附庸,入魔则无可避免。剑变魔剑,人变邪魔,致令世界陷入危机。”目视桃夭夭道:“早先我向你提过一问,是**控制人,还是人控制**,答案的不同,即是人与魔的区别,身为玄门师尊,这一点千万不能含糊。”桃夭夭默默点头。 说着,麻姑飘然离座,背着手来回踱步,道:“**,本无好坏之分。玄门逍遥之士,能做到随心所欲不违天理。相反魔道只知逞泄私欲,受**驱使而丧失自我,必将引祸自戕。数十万年以来,宇宙锋的持有者大多难得善终,便是纵欲泯性的原故。”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6 桃夭夭道:“前辈之论甚为精辟。昆仑云笈道长也曾说过,宇宙锋无分正邪,仙家用之为仙剑,邪魔用之为魔剑。”略停一瞬,缓缓的道:“看来稳守自性是判别正邪的关健。”麻姑道:“请述其详。” 桃夭夭道沉思道:“刹梦国中翅鳞族宣称‘天地本无仁’,原本符合实情。《道德经》不也说么‘天地无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是翅鳞族偏执于弱肉强食,才会妄图消灭人类罢了。想那数十百万年前,人类同百兽差别极微,原始本性清净自在,既无仁,也无‘不仁’。后因外力施加具有了‘自性’,利己利他之念暗生于心,‘仁道’方才兴起。而自性如果受**左右,又会污浊沦丧,化生出‘不仁’的邪道。” 麻姑接言道:“带给人‘自性’的外力,就是宇宙锋。” 李凤歧忽有所悟,恍然道:“天山仙宗要修到‘无我’状态,应是源于此故了!他们认为‘自性’是外加之物,有受污之危,想通过修仙还原人类最初的本性。” 此时桃夭夭深明玄理,仙家各派道旨也颇知根节,接着李凤歧的话头阐述:“岂止是天山如此,仙宗三派都以‘无私,无我’为要。否定自性存立的合理性,这是仙宗的共通之处,因宗旨差异,中间略有轻重之别。天山清除‘自性’最为彻底,蓬莱次之,昆仑又次之,故而昆仑常派仙使入世,拨转文武两种运数。与他们三派相比,我们玄门离人世近的多,如果强行除掉自性,势必乖离世道危害世人。所以玄门接受天命的安排,安享**带来的乐趣,却不受**摆布,保持自性存而不浊。世人称我们是天外逍遥之士,这‘逍遥’两字,恰是本派乐天知命的诀窍。” 李凤歧抚掌道:“精彩,精彩,讲论深妙绝伦,真是名副其实的峨嵋师尊了。自性从何而来,道门中悬而未决的疑谜,今日方得揭开谜底。” 所谓“自性”一词,常见于佛经,道典之中,类似近代所称的“自我意识”。不论多么愚笨的人,心里总有“我”的概念,这就叫做‘自性’。其发源若何,本质怎样,各家解释不一,却是每个人承自先祖的特性。幼儿常问父母“我是从哪来的?”父母往往笑谑“从河里捡来的”,“妈妈胳肢窝钻出来的。”殊不知此问意义重大,恰是人智萌发的证明。“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归于何处”人类所有的智慧,都以这三个关乎‘我’的问题为起始,一代代传继,求解。进而主动探索自身与外界,获得经验学识,创出各种神奇本领,人类和万物这才分道扬镳……然而遥思远古,是谁第一个想到那三个问题?又是何种力量诱使人们那样思考? 麻姑道:“**先于自性,万古如是,宇宙锋的轨迹证实了这条规律。作为**的结晶,宇宙锋承载‘自性’,一次次流转于异世,一次次激发人类开启心智,脱离原始初态。” 桃夭夭接言道:“无数次传送自性,又无数次失掉自性,宇宙锋轮回亿万斯,只不过是上天点化人类的工具。所以每当觉醒的时候,宇宙锋就想‘打破天命,自作主人’,于是自性又产生了,又将传向下一个世界。如此因果接续,宇宙锋始终处于上天的掌运之下。” 麻姑点点头,道:“一切都在上天操运中,武藏丸的宇宙锋转给你,你的宇宙锋再转给武藏丸。因既是果,果也是因,因果循环往复,诸世的人类在这过程里依次演化,一切皆出自天意。”举手凭空画个圆圈。 李凤歧道:“因果互转互连,难怪太极图是圆形。任何事理穷究到底,想必都是圆环之形?” 麻姑道:“应该说,穷究任何事物法理的源头,皆可比拟成圆形,至于后况若何,除上天之外无人知晓。”指着桃夭夭道:“比如师尊现在仍身带宇宙锋,将来有何后果,实在无法预料。广而言之,人类身带**,有朝一日会不会受**操纵,走上毁己毁世的死路,这谁也说不清楚。” 桃夭夭道:“人类的结局,连神木宫主都推演不出。上天的意愿惟上天自知,我们只可顺着上天指示的道路,人道,一路走到尽头。”麻姑颔首:“信从天命,顺应自然,是乃玄门最高道旨。” 随后三人都不出声了,默坐冥思,感怀天道的深广玄微。一股清风吹过地宫,衣摆“沙沙”摩响。 过了许久,李凤歧叹道:“平生所闻法义,玄奇以此为最。我还有件事纳闷,尚请麻姑前辈开解。”麻姑道:“何事?”李凤歧道:“宇宙锋持有者多数惨死,原因是纵欲丧失自我。桃师尊挥剑自尽也是**失控的后果?我看不太象,他是想唤醒父母亲情,为此才毅然捐生,比那子虚天师所讲的仁义真实多了。” 桃夭夭道:“大哥过奖了,仁义什么的真没想过,一时头脑发热罢了。”李凤歧笑道:“别忙谦虚,我正要骂你行事没成算,一拍屁股死了倒轻省。丢下个哀痛欲绝的小雪师妹,差点害我抓破头皮。”桃夭夭垂首下顾,轻抚小雪秀发,心中怜爱歉疚横溢。 诸如妖皇抢夺肉身,诱引灵魂等冲突,当时只在内心深处激变,除桃夭夭外旁人莫知详实。麻姑道:“师尊自性坚真,笃守仁念,自尽之举绝非失智的狂行,据我看主因还是跟妖皇有关。”李凤歧道:“何以见得?”麻姑道:“子虚天师催逼之际,师尊言道‘我要变成妖皇’。那恶魔是无身古灵,数万年来谋求夺占一个躯体,借以行使邪欲,这因由恰同师尊的言辞吻合。”李凤歧道:“为何妖皇单单挑中师尊,别人的躯体不能用么?” 麻姑道:“师尊乃天性独立的真人,世俗成规不系于心,假如放纵欲念,牵绊定然最少。而且他秉守人性,不同于妖类兽类,正是用来满足**的最好‘人体’。坠入幽冥江自性不失,宇宙锋自动选他做主人,真人之证绝无先例,妖皇怎不以师尊为目标,夺其体而诱俘其魂。” 桃夭夭赞道:“前辈当真洞察巨细,言出精准。妖皇的身份恰是我第二个疑题,还望详加指点。”麻姑神色忽变严峻,朝向水屏凝立良久,缓声道:“连山,归藏,易经奥义畅晓,妖皇成因当可推知,我想先听师尊的看法。”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7 桃夭夭道:“实不相瞒,这些天晚辈在深睡中潜思苦索,按易理推出几分端倪,只是…….”微露踌躇之色。李凤歧道:“别卖关子了,妖皇究竟是什么怪物?”桃夭夭道:“宇宙锋落入异世,最先碰到的人类是谁,这一点无从查考。但妖皇必定持有过宇宙锋,并且是第一个持剑入魔的人类。”李凤歧眉毛微扬:“第一个入魔的人类?” 桃夭夭道:“易理推算甚繁,我不详述了。单从事理也可推想,仙魔两道修持的年头越长,法力越高强。妖皇号称魔道头号强者,成魔的时间自然最早。”李凤歧道:“他有灵无身,也是持有宇宙锋招致的恶果?” 桃夭夭摇手道:“不是,宇宙锋杀人毁形灭魂,妖皇显非死于剑下。宇宙锋与我合魂那会儿,他循杀欲潜入我心境,大有驾御宇宙锋的趋势。以欲御剑我曾多次施用,妖皇也知那种用法,身为剑主当可确认无疑了。” 麻姑道:“既已确认他的来历,还有我指点什么?” 桃夭夭道:“妖皇在我心里时宣称,很久之前他找到一个躯壳,使他具备了实形。刹梦国中衡虚仙丈竭力掩盖,抹掉元宗祖师写下的妖皇名字。联系两条线索,妖皇确然具有真身,衡虚仙丈抹去的,很可能是那真身的姓名。”麻姑道:“是又怎样?” 桃夭夭道:“我领会三易真义,再无欲念失控的危险。妖皇可没法夺取我的身躯了,这次进犯又暴露了太多行迹,今后势将遭到峨嵋派的追剿。我猜危急时他会启用那具躯体,以最强的形态顽抗。虽然他声称那躯壳几乎作废,但存亡关头必然采取这条决战之策。”一面详说,一面暗自奇怪,思量麻姑的态怎会忽变冷淡。 李凤歧道:“抢先一步除掉那个真身,便可破解妖皇的战略。想法是不错,可为何向前辈求问?”桃夭夭道:“麻姑前辈资历最深,曾在唐代追随过元宗祖师。那时仙魔之战激烈,妖皇欲使魔力达到巅峰,必会附入真身作法。麻姑前辈可能亲眼目睹,若知其形貌名姓,还请从详赐示。查明妖皇真身,灭魔就简单了。” 麻姑身姿凝然,隔了许久方道:“我的确知道妖皇真身是谁,可我现在不能说破。”桃李二人对视一眼,均有讶异之色。麻姑接着道:“说破妖皇真身,峨嵋派立时将陷入大乱,师尊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桃夭夭道:“怎会陷入大乱,这是怎么回事?” 麻姑转过身道:“卜筹门研修因果福祸之学,深知妄谈天机的危害,师尊就不要多问了。时机成熟,一切隐秘都将分晓。”神情转和,温言道:“依照天理,循序而进,灭魔绝无简单方便的捷径可走。峨嵋师尊分授九阳道法,统帅九阳弟子剪除四大魔王,到那个时候,妖皇必将连同他的真身一齐覆灭。”仰头轻叹道:“妖皇一灭,峨嵋派的使命也可结束了。” 李凤歧道:“授道九阳统帅弟子,是不是太过麻烦?现下师尊万法皆通,所会何止玄门九阳,各派术法想炼就能炼成。真武阵的威力集于一身,他一个人就能除尽魔王,灭掉妖皇,哪还用的着我们这些人出手。” 麻姑摇头道:“师尊虽知万法之秘,却不能想炼就炼,修炼到高级更须万分谨慎。”李凤歧道:“却是为何?” 麻姑反问:“论法力之强,谁能与元宗祖师相比?祖师创出九门道法,他本人是炼全了的。后世弟子成百上千,怎无一人兼修两门以上?此中道理你可知晓?”李凤歧嘴唇张了一张,想提玉银童的名号,又想其人虽是兼修七门,十九走了歪门邪路,不足以引为例证。 桃夭夭道:“前辈此问,恰巧是晚辈第三个疑题。九阳道法威力巨大,一人炼全足可消灭魔道,为什么祖师故意设限,不让弟子们兼修?”李凤歧奇道:“祖师故意设限?” 桃夭夭转向他道:“大哥还记得么,入门的新弟子,真武阵的新手,分别要修炼什么功法?”李凤歧道:“新弟子先学步罡斗,元罡五雷步,演习真武阵是从丹阳九转炼起。” 桃夭夭道:“元罡五雷与丹阳九转,正是祖师爷给后代弟子设下的限制。在深睡期间,我仔细梳理过本派法义,发现元罡,丹阳两法虽合三易正道,却是九种真气融通的障碍。九阳法理创制的极巧,若要修炼任何一门,都须以元罡五雷为基础,绝不能跳过这一环,炼出某种真气后便即定型,再炼别的真气就会走火入魔,元罡五雷可看作隔离九阳的机关。” 说到此停了片刻,接着道:“与此相反,真武阵集合九阳之力,又须各门整合如一。九阳弟子的真气时常要传通,届时就轮到丹阳九转起作用了。此法虽暂时通融真气,仿佛一道道连起的桥梁。但撤掉阵法即行解除,并将各门弟子体内的异种真气抽离干净,不存半点残余。”加重语气道:“总而言之,不让弟子兼修法术,可说是元宗祖师创立九阳的初衷。” 李凤歧悟性极佳,早年和师兄师弟们循规蹈矩,从未深入揣测过法理利弊,先祖的机谋。此刻耳听辨析,一转念便已明了,点头道:“我猜到祖师的苦心了。他怕一人炼九阳太强,所以把道法分拆为九门,斗战邪魔时再组成真武阵。” 桃夭夭道:“为何祖师怕一人太强?” 李凤歧道:“咳,亢龙有悔,强者必折啊,一个人太强大定遭天谴。易经你比我懂的深,又死过一次了,这道理怎地想不到?” 桃夭夭眉头微皱:“强者必定逆天,九尾龟抱定此念,想让我变的至强无敌,同天地拼个玉石俱焚。玉银童也认定我强到极致,定将招引上天诛灭。个中道理我虽懂得,上天的意旨却很难接受,最强者果真不能存留于世么?刚才大哥讲到‘万法皆可炼成,天地间谁是敌手?’我说‘会炼万法是一回事,可否炼至最高又是另一回事。’指的就是这个难题了,却要向麻姑前辈请教详细。”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8 地宫里沉寂了好半天,麻姑双目微闭,似在寻思从何讲起,徐徐开口道:“上次桃行健率九阳在东海战败,众多门徒损折,玄门的掌故大半失传。其中有件惨痛的旧事,恰能用作此问的譬喻。”桃夭夭道:“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麻姑睁开眼眸,撩裙坐下道:“三百余年前,峨嵋师尊华龙子有个独生孩儿,五岁拜入风雷门,生性活泼好动,甚得风雷首徒喜爱,各种强**术手把手的教授。那孩子的道行突飞猛进,远远超过一般成年弟子。” “某一日,那孩子偶然到山下村镇游玩,遭到几个村野泼皮挑衅侮辱,一时性急火起,使出首徒教的‘九天伏魔雷阵’。一通雷轰电闪过后,大半个镇子炸的粉碎,数十户人家毁破,几百名百姓惨亡。华龙子惊闻恶讯,立时命人四处捉拿祸首。那孩子明知闯了大祸,正当慌张失措之际,又遇乾坤十二剑围追,竟而恃强拒捕,连伤五名同门的姓名。其后还是华龙子出山清理门户,亲手杀死孩儿,一场惨变方得收场。” 李凤歧暗忖“这么严重的事件,乱尘大师不提,道派中也绝无传闻,此等怪状岂可拿‘战败失传’作理由?想是峨嵋派有封锁丑闻的习惯,麻姑之语看似露出破绽,实际在告诫我们保密。唉,保密就保密,说来也不是怕传出去丢面子。玄门素有‘隐恶扬善’之风,掩藏恶事弘扬善举。立意虽好,作法略嫌迂腐,成是那位华龙子大师首创。” 寻思间,听麻姑讲道:“华龙子手刃独生子,苦痛之剧几欲疯癫。其后玉银童大闹峨嵋三峰,斗法中华龙子屡次失误,终致真气耗竭而亡,这结果显与他的丧子之痛有关。逝世前他痛定思痛,定下峨嵋派授徒的规矩――以道场讲论大旨为主,参阅典籍为辅,不论师尊或是首徒,都不许亲自教授具体的上乘法术。弟子自行参道炼法,其人道行的强弱高低,皆凭天分和天意决定。我讲这段往事,师尊可知是何意指?” 此时桃夭夭心明性灵,一经提示登即省悟,应道:“华龙子的那个孩子,不配拥有那么强的法力。” 麻姑道:“正是此理,道行有多高强,德行就该有多高尚,反之亦然。‘道德’是玄门修行的两条路径。两者相配,缺一不可。倘如只具德行,没有本领,定然是个徒逞口舌的废物。”桃夭夭暗想“当初我阻挡周天岁作恶,一点真本事没有,就是那种只会嚷嚷的废物了。” 麻姑续道:“倘若光有强大的法力,缺了德行相配,则如华龙子那个孩儿,终将铸成祸殃害人害己。天道诛灭最强者,实为最强者失德,被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反噬。”李凤歧接言道:“假如道行,德行都达巅绝,就能平安逍遥的活下去了。”麻姑淡然一笑,道:“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圣贤。”李凤歧嘴唇动了动,想说“元宗祖师爷难道不是?”忽念此问大不恭敬,话头又咽回肚中。 麻姑语气深切,说道:“强者德薄的事例甚多。如那宇宙锋强绝三界,正道仙客为何无意寻取?就因自知德行欠缺,尚不能驾控那种超强的力量。而狂妄之徒只顾要强耍性,不懂德行乃免祸之宝。古往今来,最强者往往是这类人物,怎不自寻死路,留下‘强者必遭天诛’的古谚。” 桃夭夭笑道:“我拿到宇宙锋的时节,也是个只知逞强的狂徒。”随即正容凝思,念叨:“有多么强的道,就要配多么高的德,怪说玄门依功德论辈份,派中比试叫做竞德道会。”其实他通解三易之后,以德配道的至理也已知悉。只是每当念及,总会想起“象唐连璧那种冷漠嚣张之辈,凭什么身怀强大道法?他的品德能有多高?妄炼上乘法术还活的好好的,可见天道也有疏漏。”――因此“道德配合”理论未至深信,今闻麻姑微言解析,对唐连璧的恶感暂且抛开,久积的疑云逐渐驱散了。 麻姑道:“元宗祖师建立玄门九阳,其用意正在于此。峨嵋派的首要大事是消灭妖皇,一个人炼法除魔,难免走上‘最强者失德造祸’的绝路。故此祖师分拆道法,让弟子分别修习,再借真武阵统合战力。” 桃夭夭霍地抬头道:“深谢前辈教导,您跟我讲这许多因果源末,宗门要义,是要让我明白自律的重要,不可随便修成高深法术。” 麻姑笑道:“是极,是极,闻道知理慧根独具,难怪乱尘大师要把大位传给你啊!”自从峨嵋遭遇劫难后,她这是首露出欢欣之色,随即说道:“三易奥秘尽存于心内,天下任何法术你都可推知要诀,稍加修炼便可升至顶级,这潜力太强也太危险了。须当依阶次逐步增进,德行提升的同时,方能加深道行。”李凤歧问道:“怎样才算德行提升?”桃夭夭代为回答:“玄门功德除魔第一,我德行的增加,当然是在扫除魔道的战斗中实现。” 麻姑大笑道:“有你这两句话,我的重担算是交卸了,咱们这就道别了!”掸衣振袖而起,轻飘飘的走向地宫外。桃李二人齐声惊问:“前辈何往?”麻姑站在水屏前,背对两人道:“游方四海,修持真功,峨嵋派的事务我从此不会再管了。”桃夭夭道:“您要炼功留下来更好,晚辈为您细解三易图文,对卜筹门炼法大有帮助。” 麻姑摇了摇头,说:“我的内丹被子虚天师磨坏,需要重新培成。游历山水体察天运,乃是卜筹门修行最好的方式。再者…….”顿了一顿,悠然道:“你刻在墙上的法义太神妙了,我也有贪欲啊,保不准沉迷其中,丧失了本性,还是远远避开为妙。哈哈,峨嵋师尊桃夭夭,承接天命之人,老婆子祝你早日除魔成功!”话音飘远,人影穿过水屏,倏尔消隐不见。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9 第二天晌午,桃夭夭先命奇巧门封闭地宫,随后召集九阳弟子上峰议事。摩天崖顶那块大石前站满了人,桃夭夭端坐石上,眼瞧众徒欲行参拜,忙止住道:“诸位兄弟姐妹,往后不须这般多礼。我们一起经受磨难,一起流血流泪,过命的情谊,还讲究什么规矩礼节。”话中颇含沧桑之味,众弟子百感交集,有的人轻声叹息,有的人捻袖轻擦眼角。 桃夭夭从左至右望去,所睹均是熟识的面容。李凤歧在旁道:“现今的峨嵋派,除开清修童子,山上只剩三十六个人。”桃夭夭道:“这样也好,兵贵精不贵多,寻常弟子我早想遣散了。从今往后,峨嵋派的担子就由我们来挑起,大家意下如何?”众弟子闻燕热血上涌,应道:“好啊!”连唐多多都举起小手,站在人群里高声呼喝。桃夭夭心里一动,问道:“楚晴在哪?他也下山了?”兰世海道:“楚晴原本是金陵王外孙,年初便已返回原籍。说是要借助家族的势力,奏请朝廷发兵剿灭武陵龙家。”桃夭夭诧异道:“峨嵋弟子请朝廷发兵?” 兰世海道:“临行前楚晴立下誓言,此番调兵只用‘征讨反叛’的名义,依常规行军布阵,对方若无邪魔参战,自己绝不使出峨嵋道法。”黄幽叹气道:“他是气急了才走那条路子,又看山上人少势衰,实不愿峨嵋派再牵连到争斗中……但现下情形不同了,楚师弟还不知师尊复活,我这便找他回来!”调头欲起行。桃夭夭道:“不要着忙,随他去。武陵龙家谋反是凡间纷扰,正该由凡间势力平息,我们当前要对付的是世外强敌。”口中叮嘱,念及与武陵龙家的恩仇,心里飘过几片阴云。 谈说之间,方灵宝走上前,伸手入怀摸出个丹瓶,珍而重之的献上道:“赤灵芝经九次熬煮取汁,起死回生的神效已耗尽,但残余的碎渣仍是炼丹珍材。今早我求奇巧门收揽起来,合成这十三颗新鲜**的太玄真珠,师尊快些服下,这玩意儿大补特补。”地宫禁止徒众入内,奇巧首徒驱动木人密闭出入口,顺带打扫一番,内中物事收捡的干干净净。 方灵宝手掌托起瓶子。只见袅袅仙气蒸绕,祥光隐闪,隔着瓶壁已经显出悦目的瑞象,可知瓶里的丹药何其神异。 桃夭夭笑道:“我入门时就听说过,太玄真珠是丹药门圣物,修道者服用可增千年道行。炼制虽然很容易,但因材质难寻,向来无人制成,只在丹药典籍当中有记载。” 方灵宝道:“是啊是啊,总算老天开眼,咱们走狗屎运,赤灵芝的残渣恰是制炼太玄真珠的良材。师尊死的七荤素,内丹真气全丢了,复活后急需吃补药回复法力。”众人暗暗点头,寻思这家伙满嘴胡言乱语,炼丹补身之事倒甚为灵敏。桃夭夭道:“我不吃,这丹药留着你吃。”方灵宝愕然:“你不吃,给我吃?”桃夭夭微笑道:“宝者,稀少而致妙用。丹者,聚灵而成基本。精气神是三宝,鼎药火为三要,须知三宝由心生,三要随心设,先天一气系心凝,炼心为丹就不用苦寻材质……丹药首徒,近期我将传你丹药奥理,使你成就浑阳仙体。这增补法力的灵丹么,你自己服用正当其时。” 诸如“三宝,三要”等均为炼丹术语,起头那几句更暗合丹药门总诀,细辨之下又颇显不同。特别是以心炼丹之说,大有拨云见日的改良处,听得方灵宝意驰神迷,张着嘴半晌合不拢。 桃夭夭道:“非止丹药门,各门首徒都要炼成仙体。我会分别传授修炼方法,近日要抓紧办成这件事。”众人愕然相向,暗说炼仙体须破封禁,哪能说成就成?多数半信半疑。方灵宝脑子一根筋,师尊说什么就信什么,雀跃道:“妙极啦,师尊所言高明至极,抽空多教教徒弟啊!”收起太玄真珠,右手探入怀内,摸出一个精致的银葫芦,摇晃着说道:“这件宝贝师尊总该笑纳了,集粹精华的朔阳星,你失掉的那颗内丹,如今正叫做物归原主。”葫芦质地银白,却隐约透着一点淡红色,随他右手滚来荡去,内丹的光华既纯正又阳烈。众人怦然心动,暗自称赞“好一颗极品内丹!” 桃夭夭道:“朔阳星炼制极繁,采集原料尤其费事,灵宝兄一定花了很多工夫。” 方灵宝得意洋洋的道:“九尾龟老妖婆摆擂台设赌局,挖空心思搜取妖怪的内丹残片,先前那颗朔阳星确然炼制不易。可咱们玄门正宗又不同啦,所需原料全是现成的,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脑袋晃了两晃,吹嘘起劲,口水四溅,笑道:“你当咱们丹药门哪来那么多药材?其实说来不值一屁,历代玄门高手灭妖除怪,取得妖怪内丹总得要处理。嘿嘿,除自个儿炼功所需外,其余就送进丹药门的仓库了。千载之下日积月累,百万妖灵的内丹压缩封存,多的数也数不清。” 一名丹药弟子感叹:“幸亏丹药门所在山崖没塌,炼丹的鬼人家虽然倒毁,地下库房的药材都还完好。”那鬼人家是奇巧门为方灵宝修建秘密的炼丹房,峨嵋大战四处风刮火烧,鬼人家上层房舍尽被毁破,下面的大型地窖未遭太大破坏。侯天机道:“鬼人家前方设有法障,也减缓了外部的冲击。” 桃夭夭道:“那天要你炼隐邪丹,好象药材都搬进自然宫了,何时又运回丹药门?” 方灵宝笑道:“这就要数玄门丹药首徒,方某人办事机敏过人了。刚刚瞧势头不对,我便吩咐本门弟子抢搬家当。你们在前边跟龙家夫人纠缠蘑菇,丹药门弟兄们就在后面拼命的搬啊搬。仗着本人谋算精准,指挥及时,才使丹药宝物安然无恙!”众人心知肚明,他哪有什么算计,分明是心疼丹药库藏,瞒着师尊偷运私货。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10 方灵宝道:“虽然小部分没搬完,算上镇妖塔崩裂时散失的一些,本门药材仅存四五成,但也足以与九尾龟的内丹残片相匹。全数取来聚合精炼,朔阳星的品质决计差不离,而且比早前那颗更为纯净。”拍了拍侯天机的肩膀,欣然道:“还亏了奇巧门助力,木头役夫没日没夜的烧丹炉。相较之下老妖婆那群古神可懒多了,上次炼丹所耗时间,起码是这回的三倍。”说得兴起处,指着黄幽道:“还要记上老黄的功劳。有时炼丹物品缺少几样,全仗他天南海北各处的搜罗。唉,我们几门使足劲**,总算使师尊的内丹如期出炉。” 丹药门药材传自峨嵋先辈,方灵宝爱如性命,平日绝少向人提及,谁敢稍动立马跳起三丈高。此刻却满不在乎,满嘴絮絮叨叨,只为师尊重获内丹而兴奋,一片赤忠竟到了愚憨的地步。众人欣喜相若,围上石前敦请师尊取用内丹。侯天机道:“师尊将内丹安放入体,恢复法力才好重振玄门!”尹赤电平常少言寡语,也禁不住进言:“阴阳两丹齐具方可重修天王盾,师尊暂以阳丹筑基,待弟子们稍后寻强妖除之,再取阴丹奉上。”陆英侯道:“有大师兄使天王盾就行了。师尊只管筑丹复功,不必等那阴丹。” 一时群情热切,惟独李凤歧沉默,暗想“他拿内丹何用?内丹是收放真气的根基,他在地宫内连续三四天刻文画图,坚硬石壁随手划破,还使出鸿冥剑和子虚天师的法术。种种异能并非内丹驱运真气所致,定是悟通连山神易,修成了天山仙宗以心作法的神通。内丹对他已是无用之物,大伙儿这番辛苦啊,有点打水漂的味道。” 正寻思间,却看桃夭夭伸手接过朔阳星,旁顾两边道:“给我找一张毯子,一套女子的衣衫来。”众人暗觉奇怪,心想筑丹拿毯子干么?但师尊法旨不能不照办,黄幽行动神速,一眨眼从居处取物返转,按吩咐把东西放在大石上。忽然间桃夭夭撅唇打个呼哨,悠长的哨音直冲云霄,霎时遍传四方山川。众弟子大感惊诧,只觉他真气充沛,全无半点失去法力的迹象。一念未落,远处叫声尖锐,与哨音一应一和。一只白色小狐飞速向崖顶奔来,显是为桃夭夭的哨音召唤而至。李凤歧暗道“果真是三易通,万法俱通,连狐狸的兽语都会了。” 那白狐奔到大石底下,翘起前足不住跳起,又跳不上高高的石面,急得“唧唧呱呱”鸣叫。桃夭夭呼哨几下,提起长毯一卷,早将白狐卷到跟前,左手拇指挑开葫芦塞子,手腕往上一送,往后一落,葫芦插入腰带,接住半空里的朔阳星,整套手法轻捷灵动无比。随即手掌捏紧,摊开一看,朔阳星已被捏成亮晶晶的粉末。众人齐声惊呼:“师尊,你……” 桃夭夭道:“此丹阳气纯厚,若整颗送入兽类体中,兽类定然抵受不了。须当化整为零融进血脉,再以正法慢慢筑稳。”分说时,内丹粉末化作红气,自掌心传向白狐的天灵盖。众人方知他要传丹于白狐,再帮她修炼正派的上乘法术,此举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方灵宝抓耳挠腮的道:“太奢侈了,绝品内丹给小狐狸用。丹药门千年老本啊,就这么折腾光了。”黄幽嘀咕:“不瞎折腾就不叫桃师尊了。自己法力恢复不恢复,全没放在心上,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班良工忽道:“你们先别吵,看师尊传丹筑基的功法,这可神妙的紧哪。”众人定睛细辨,只见他姿势岳镇渊停,传输丹粉星毫不漏,法术威力虽不大,却比昔日有内丹时更显精微。 红色气流缩短,丹粉往肌骨里渗透,桃夭夭的手掌渐渐贴近白狐头顶,说道:“朔阳星如果给我们使,最多增加些法力,对她而言却是复原人身的至宝。早先熏染内丹的灵气,小狐狸才获得真实人身。我自尽时内丹碎散,带累她退化成兽形,这会儿正好补救。”双目低垂,温言道:“对不住你啦,我碎身时红石戒指也给毁掉了。这颗内丹可使你人身长存,比红石戒指好得多,算是我赔给你的。”红气尽数透入,传丹已毕。桃夭夭五指收拢,朔阳星登即聚成原状,轻轻在头上一拍,唤道:“红袖,站起来。” 一头乌发从毯子边沿垂下,少女的身材倏然凸显,白皙的头颈晶莹如玉。众弟子见状方醒悟,原来变回人形后赤身**,拿来毯子是为给她遮羞的。红袖却似没留意自己的形样仪表,一起身任毯子滑落脚下,张开双臂抱住桃夭夭就哭,叫道:“主人啊,我想死你了,你可不要再死了!”众人面露尴尬之色。桃夭夭轻拍她肩头以示安慰,笑道:“拜托给点面子,我到底是峨嵋师尊,给你赤条条搂着象什么话。”劝说半天才松开。随即桃夭夭伸臂将那毯子举高,让她在后边穿衣着衫。红袖手脚麻利,嘴里也没闲着,脆生生的话语饱含辛酸与激悦:“主人这次活转变化好大,那种**泼皮的气色大为收敛,对女人更加体贴了,晓得先给我预备好衣裳。”“你把朔阳星让给我,自己可怎么办哪?哎呀,这么大恩情如何报答,非要叫人家以身相许么。”“小雪师妹你见着没有,这次复活可全靠人家。她为你磨碎六叶连肝肺,使尽三孔七毛心,真没法形容了。唉,关健时刻显真情,叫人刮目相看,我现在觉得她才是少***最佳人选……” 桃夭夭暗暗摇头,思量她的话匣子一打开,没几个时辰怕是停不了口,又不好强行喝止。当下往前迈开两步,留下个身形站在原位,“哼哼呵呵”的冲着她支吾敷衍。红袖没留意面前站的是假人,只要桃夭夭有两个耳朵就成,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叙谈甚欢。桃夭夭笑道:“让她叨咕个够,我们继续商议正事。”众人被这分身奇术惊的呆了,黄幽叫出声:“你没有内丹,怎么还能施法…...”忽地闭嘴,暗想叫声定会惊醒红袖,却看她仍旧眉飞色舞,对外界响动全无觉察,显是被桃夭夭施了某种隔离的法术。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11 峨嵋众弟子相顾骇然。杨小川低声质疑:“施法无须内丹,这是玄门正宗道法?”旁边侯天机道:“正道之中惟有天山仙宗以心作法,不须要内丹真气,师尊想是改修此道了。”方灵宝结巴道:“师尊改修天山,那……那我们也要改称天山派?”忽见兰世海近前深作一揖,端容道:“师尊践行本派至高法学,无丹施法直追元宗祖师,实乃峨嵋玄门之大福。” 桃夭夭微笑道:“兰兄何出此言?”己身状态自是了然,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暗示他帮着为众人解疑。 兰世海道:“旧年本派藏有一宝名曰‘麒麟神丹’,乃是元宗祖师的遗物。祖师年少时凭此内丹修持大道,威震三界,创立峨嵋派后将麒麟丹传给二祖,本身法力却有增无减。可见玄门最高道法并非是由内丹辅就。”众人均知他博览仙典,谈法论道极具见地,当下都按他所言深思本门法义。方灵宝一辈子勤修丹学,忽闻内丹无用的观点,心下大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照你这么说,如果炼到祖师爷那等层次,就会自动变成天山仙宗啦?”兰世海道:“不错,玄门道分九阳,每一门修至化境,其实质皆是天山仙术。” 桃夭夭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天地人三道,天道为尊,地道居中,人道从其两者而立。道书上的老话大家想必都念烂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持天道的仙派当然是万法祖源。非但峨嵋玄门,天下各家道术修炼到极处,都可归入天山仙术的范畴。” 谈论至此,崖顶俨然已是传法的道场。许多弟子肩并肩坐在地上,侧耳凝听,潜心思记,生怕漏掉师尊和首徒们的精妙辨析。桃夭夭盘膝坐于高位,结合三易答疑释难,一句句玄奥又精练。人群里时而欢喜赞叹,时而直言询问,方灵宝的嗓门尤为响亮:“师尊所讲的确很妙,可当初祖师爷为啥不去加入天山仙宗?反正炼到后头会变成天山,何必再费事创立峨嵋派呢?” 桃夭夭讲道:“个中原由,全在‘顿,渐’两种修行的区别。连山易艰深古奥,对心性的转变极大,依图文细推反会误入歧途。所以天山修道讲究心内顿悟,要求修炼者极具灵性,一法入心顿时入道。顿悟是靠天生灵慧,想用勤修渐进的方式学会天山仙法,无异于缘木求鱼,是决计不可能的。” 说到此他话音渐低,脸上神色不动,背地里却想起了龙百灵修炼仙法的旧况,暗思“灵儿的灵性就得天独厚,千万人中难找第二个。她炼冰蚕仙索的法诀很是明确,什么‘炼法者与蚕儿饮水,剥茧抽丝’,天山仙宗哪有此等字句?实为天文宿首座编制,虽依据了天山法理,修炼形式上仍是昆仑派那一套。似是而非杂而不纯,宓…...宓夫人多半都没炼成,灵儿却能轻易学会,还用的那般得心应手。唉,她那份灵性实乃举世难寻……”一边想,一边心如刀割,思念百灵之苦切,忍不住只想望天大叫“难寻觅,难寻觅,若能寻你回心转意,我情愿受尽天地间所有的罪罚…….” 方灵宝轻拍脑门,幡然道:“我听出名堂了!修炼天山法术必须灵性高,悟性高,可世上修道者千千万,不见得人人都有那种天分。所以要从炼丹炼气做起,循序渐进的提升层次,炼到头也能达到天山仙宗那般修为。”一旁的欧阳孤萍嫌他太吵,奚落道:“丹药首徒能想到这一节,悟性灵性是高的出奇啊,修到天山仙宗都算屈才了。”方灵宝得意道:“那是,我名字里有个灵字,可见生下来灵性就很高。我老爹打我吃奶那会儿就看出来,他老人家的灵性也不低哪。”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陡变活跃,桃夭夭借机长吐口气,胸中的郁思稍得松释。 接下来桃夭夭细说要点:“修心艰难,且入魔危险很大;炼气较易,利于常人稳扎根基。天下良善之辈甚众,灵性绝颖之人稀少,若召收良善子弟修道灭魔,就不能走天山那条艰险的路子。元宗祖师创立峨嵋玄门,广开门庭传授正法,我猜想定是源于这样的考虑。”略停少刻,续道:“仙宗三派里边,昆仑最擅吸取地藏之气,养丹炼功法严谨,是以玄门九阳六出昆仑。另外三门中,修神农必具‘仁心’,修摄魂先要修成‘性惚不乱’,以便操控浑沌的梦境。两者皆从心性上下功夫,因此法诀大多依天山仙法而制。蓬莱派灭欲修真,虽也炼内丹真气,却是为投合五行物性,将身心视作束缚真性的枷锁,以苦行修持奇诡脱剥之术。遁甲门借鉴它奇变之道,动转迅捷法效阴利,故说遁甲的源头是蓬莱。但如果推究根底,玄门九阳实是独辟蹊径,在性命两道的修法上,与仙宗三派都不相同。” “心性与身命,乃修道之根本。仙宗三派各有偏重,天山修心性,昆仑修身命,蓬莱介乎两端之间,两不趋近而惟求与物相通。但从终极道果来看,三派修道殊途同归,都会炼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只因中间修法大相径庭,各自宣称是修仙正途,相互间不认同,才会时常引发争执。” 底下侯天机忽道:“弟子一事不明,想请师尊开示。”桃夭夭道:“侯兄请讲。” 侯天机道:“既然最高道果是天山的‘天人合一’,蓬莱,昆仑先辈仙圣里应有炼成者,怎不告知后辈详因,叫大家都以天山仙宗为尊。”方灵宝跟着发问:“这话说的是啊,峨嵋派里修成最高道果的先辈有多少?至少祖师爷是,为啥从不回来告诉咱们天山仙宗的妙处。”众人心念微动,思量憨人直语,倒是讲出了大伙儿的疑意,进而遥思乱尘大师仙踪,真不知入圣之后又将是何等景况。 石上尚未答言,杨小川接口道:“不论峨嵋还是仙宗其他门派,修成天人合一,自是升入天山仙境了,那还顾得上回来教训后辈儿孙?”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12 桃夭夭笑道:“对了,小川兄此言极是。如象昆仑鸿钧道祖那样的仙圣,道果必定修至圆满,可没听说过成道后又回门派引导后辈。蓬莱,昆仑两派后人自诩自高,那是他们道行未到极致之故。话说回来,自高的态势对他们修行也有好处。倘若都羡慕天山仙宗,都去学天山修炼的法子,恐怕天下就要魔气猖横了。前边我讲过,天山修心之法极易入魔,能入门者成仙成圣,入不了门的心性扭曲,沦为魔祟。自古到今入魔者无数,按连山易理推测,有许多便是修心失败的正派人士。”方灵宝拍掌笑道:“看来天山的修法并非完美无缺。” 讨论愈趋热烈,欧阳孤萍也禁不住发言:“各派有各派的长处,修炼者根据自身的天性,天赋选取合适的修法,方才可称作完美周全。只要没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境,天山仙人的道行未必能高过别派仙客。” 桃夭夭道:“正是如此,世人都说‘一叶障目’是愚行,要我看修仙正该一叶障目,把眼光放短浅些才好。这山望着那山高,只图法学玄深高妙,忘了自身条件去瞎炼,到头来定会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潭。昆仑,蓬莱两派仙客若是安守本份,即便瞧不起天山仙宗,按自家法理老老实实的炼下去,功行完满时便可知晓真谛,知见上更进一步。” 杨小川道:“然则师尊遍知三派长短,见识又比仙宗高得多了。”方灵宝道:“那当然了,师尊是不世出的天才嘛,仙宗跟他比算都只算是小菜。”耳闻桃夭夭句句精妙,弟子们敬佩这位新师尊,口出赞语完全发自肺腑。桃夭夭却摇头道:“我哪是什么天才,玄门中人修持到某个阶段,对仙宗法义的感悟应当比仙宗还要深,你们大伙儿日后都会有此心得。‘世外道派,天山为尊’的提法,便是峨嵋最先提出的,你们可知是何原由?” 兰世海道:“是因祖师汲取众家之长,融合仙宗三派而创建玄门九阳。” 桃夭夭道:“不错,方才说到心性,身命的修炼,仙宗三派各执一端。元宗祖师却兼收并纳,性命双修,开创出既稳妥又能导向高深的法门。若依循本派法学修炼,三种易理渐行悟通,仙宗见不到的道理也可了然。”一席话振奋人心,众弟子欣悦议论:“还是玄门好啊,最高道果虽一样,但咱们走的这条路最踏实方便。”“三易我都没学过呢,是不是炼到某个时候,再请师尊口传?”“笨蛋,本派道法的底子就是三易,你火候到了自会悟出。”“师尊通悟三易了,那法力该有多强!”…… 渐渐语声平静了,众目转向桃夭夭,心中都盘绕着一个念头。道场里沉寂片刻,侯天机讲出大家的心思:“师尊三易通解无碍,遍知仙家要诀,修为法力真可与祖师比肩了?若是如此,灭魔兴派的大计指日可成。” 桃夭夭笑道:“我此刻的法力比侯兄还弱,只会动嘴皮纸上谈兵而已。”众徒你看我,我看你,只疑他是开玩笑。桃夭夭象旁边使个眼色,李凤歧会意,当众细述玄门分九阳,强者须自律等等情由。方灵宝愣愣的道:“闹了半天,师尊法力还不强啊,我们高兴的太早了。”孤萍道:“你懂什么,深悟三易玄秘,修上乘道法如探囊取物。只是有碍于天道常规,师尊的法力不可提高太快。”李凤歧道:“灭魔当中逐步提增法力,那就毫无妨害了。” 桃夭夭右手举到眼前,凝视那细密的掌纹,缓声道:“道行有多深,德行就要有多高,道与德是本派修行的两根支柱。入世而不泯本性,依此两字我们能做到仙宗做不到的大事。”放下手站起身,环顾四面道:“剪除妖皇,扫灭魔道,这件峨嵋先祖千年未毕的大功德,轮到我们来完成了!” 阳光遍洒山崖,映衬他身影如铸,亮闪闪象是镶了金边。众人举目仰望,神为之畅,意为之扬,胸中心潮渐渐涌动。班良工大声道:“此等气魄当配重铠,方显我玄门神威。天机师弟,取那宝贝该献给师尊!”侯天机转身疾行,顷刻间抱来个大红木匣,打开盖子放至岩石前。众人只觉眼里青光闪耀,象有亿万颗星星聚敛于匣内。侯天机提起轻轻一抖,细碎声响悦耳,一片片碧金交碰,定睛细辨时,竟是一件精美至极的铠甲。 班良工道:“神木甲虽毁,师尊骨灰里尚含此宝灵根。经由近半年的提炼,修补,使尽奇巧门铸甲妙法,耗费天下无数奇珍,终于打造成了这件神木战甲!” 桃夭夭微惊道:“仙宗防身圣器,半年就能制成,班兄造甲之能堪比神木宫主。” 班良工笑道:“老班狂则狂矣,却还不敢与仙宗神木宫主相提并论。此次打造快速,一则托赖师尊洪福,神木灵根未绝;二来 这宝物称神木战甲,跟先前那件神木甲有点不一样。”从侯天机手里拿过,双手捧上道:“止杀之效已失,防害功用有所降低,另外添加许多伤敌的功能,故称‘神木战甲’,制造比神木甲容易多了。”手腕微抖,一股劲风送甲胄飞起,飘向岩石上方,说道:“昨日闻师尊铭刻高深法诀,我等以为师尊法高至绝,已经用不着器物助益,而今看来此甲还是有用处的。师尊只须意守上丹田,战甲即收放如意,与强魔作战时大有防护之功。” 桃夭夭接甲在手,颔首道:“多劳各位费心了。”手指才刚触及,神木战甲忽象变成了活物。护肩升上肩头,腰带攀绕腰间,片片细甲包裹四肢。班良工笑道:“神木甲灵根起效,正在确认原主。”霎时战甲自行穿好,但见棱角凹凸,龙纹勾回,两只肩铠如雁翎展开,碧绿光华宛似仙霞,说不尽的威武矫健,众弟子目眩神摇,不禁屏住气息。连红袖似也感染氛围,闭口噤声神色恭敬。桃夭夭抬了抬胳膊,蓦地双睛凝注,一腔灵念往上聚拢,神木战甲登时收入眉心,只现出一点芝麻大的凸痕。只见衣服外貌如初,身姿劲拔傲立。一霎间,四面山风乍紧,悠亢宛如龙吟虎啸。 峨嵋众徒渐次起立,胸膛中热血澎湃,仿佛听到了决战的号角。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1 桃夭夭道:“经历前番劫难的磨砺,各位德行较旧日大增,道行也该随之大进。今后我将分传九阳上乘法义,供大家参究各门高深法术。炼成后举行竞德道会,排名次演习真武阵。同期奇巧,丹药两门筹集大型斗法所需物资,务必赶在中秋前做好相关的战备。”极目眺望远方,唇间吐词坚沉:“待到中秋月圆之刻,就该前往昆仑齐天宫,揭开灭魔之战的大幕了。” 于是自当日起,桃夭夭先传神农门法诀。主要以连山易为底本,联系归藏和易经编成词句。他幼时跟随子虚天师读书,颇具遣词造句之才,这一创法居然长短韵律有致,如诗歌般便于记诵。有些易理过于繁奥,难以分段成韵,索性就用大白话描述。神农弟子听后按本身功底推导,创生出一套套新异法术,法力无不激增数倍。燕盈姝从“伏山臣”卦辞着手,独创重阳真气遥控九根金针,医治范围不逊千里补天术,且又可将伤病传入地底化散,省却施法者大半精力,取名“九星回阳针”,心中甚感快慰,平常冷漠的脸面也泛开喜色。 那魔芋大夫的仙体早已炼就,修行深远超同门,近年作法少用真气,多用意念,天山仙法的特征愈趋明显。桃夭夭并不传他文字,只将五十五幅连山易卦图逐次画出,让他依序观看,以求心眼相证的效应。画完一遍再排次序,一遍遍各不重复。魔芋大夫看到第十六遍时,第四副第四宫“喜怒哀乐刚柔动静”卦象,忽与第六副第二宫“春夏秋冬水火风雷”融通,一霎悟出天人生化的妙旨,人体生息休戚确然暗通天象!继而创制“先天还生神通”,三日内天象若显生机,施此法可令死者重生康复。待神功初成之刻,魔芋大夫召本门弟子聚会,当众宣布神农最高玄学“起死回生”已开启始端,本门法学昌盛,千年来实是无出其右。 除治疗术外,神农门另有专司攻击的分支,即铁头研修的五道瘟君术。威力虽大而施行繁琐,施法者必须固守某地,向四方缓缓传播瘟疫,敌方中招后效验也慢,隔三五年才会发病。桃夭夭授法时倒转连山易,将“伏山臣”排在起首,“崇山君”排末尾,相应的卦辞注解全都倒着讲。铁头依法改进瘟君术,短短几天便有重大成果:如坐地聚气,行功徐缓等成规悉数去除,法术施放随意,敌人立当病发,快捷灵便妙至巅毫。 多年的难关被攻克了,神龙攻道展现出从所未见的前景,铁头却甚感困惑,问道:“连山易喻示天道,象我们这样倒着讲论修习,会不会有逆天而行的嫌疑?” 桃夭夭摇头道:“不会的,天道本就存在顺逆的变化。顺则风调雨顺,万物生长;逆则火烧水浸,万物肃杀。包括病害在内,灾难原是自然法则之一。世人狂妄自大,怀着‘人定胜天’的妄念去防灾抗灾,那才叫逆天而行。比如为了阻挡洪水,便拦截河流建起高坝;一种疾病发生,就用猛药强行压服。这类行为短期内或可得逞,长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加重危害。倘若深悟灾害衍变的源末,掌握其生变规则,进而设法加以控运,非但能防止祸患,还可将灾害转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器。此道合乎天理,玄门弟子正该深加参修。” 铁头闻言大喜,愈发精研致人害病之道。神农弟子各持己念,依照连山易改旧创新,修为精进皆是一日千里。玉南香看在眼里,热在心头,也请师尊传授真法妙义。桃夭夭却不肯了,坚持要她回家征求父母允准,脱离原先的佛门宗派,正式拜入玄门后方可传法。念及诸事紧迫,即命遁甲首徒送她速回南疆。黄幽本待替意中人申请留山,但觉桃夭夭的权威日隆,师尊气魄日盛,实不敢多加违拗,赶忙展开遁甲术送人南行。 等把玉南香安全送到目的地,黄幽未曾稍停,遵师命立时返回峨嵋。禀过此行历闻,桃夭夭便传他易经六十四卦详义。遁甲门专擅丁甲配合之学,按九宫卦缩地遁天,那易经卦理早就烂熟于胸。然而桃夭夭所讲又另具新意,他说道:“本派的遁甲并非世俗流行的奇门遁甲,因契合天,地,人三元万变,故称三元遁甲。天地即乾坤,是易经门户,众卦父母,人行天地间,犹六十二卦于乾坤内变迁。遁甲门常修的潜行,搬运,刺杀等法,多半出自三元之一的‘人’。即以人体五脏配五行,真气自五脏运起,施法者遁行五行方位。天,地二元仅做乘御之器,故有风遁,水遁,土遁……等等,以人体为中心,可笼统称作‘人遁’。遁甲法术修持入深,除了炼通人遁,另外的地遁,天遁都将逐将炼全,真气从天地引生,甚而最后不用真气,凭心念移转空间,那才是遁甲道术的巅峰境界。以前碍于修为不足,黄兄大约只知天遁地遁的名称,未解其中玄机。现今德行已称,正可向深层进修了。” 当下细说坤卦,乾卦详秘,推衍天遁地遁的修法和功用。黄幽边听边试炼,总结具体的步骤,六个时辰就炼成紫阳仙体。移形换位万里如电,刺杀神力倍增,搬运法使开竟能改动山川地理。如此效验超乎想象,好象原有法术全部更新升级了,直令黄幽连呼神奇:“我这是紫阳仙体?常说修仙体须要冲破封禁,我怎能直接就修成了?” 桃夭夭详细释疑:“天下道派修仙起始各异,或从连山修起,或从归藏修起,或从易经修起。或者是三易的旁枝末节,总是知其一,莫知其二。但是象仙体这等高级道果,其质性必然趋向‘天人合一’,需融合三易才行。所以每当修炼到某个高时,定要突破自身修法的边界,初窥其他两易之妙象。那边界便是所谓‘封禁’了,修易经人道的冲破人间障碍,修连山天道的冲破天界障碍,修归藏地道的冲破地下障碍,然后方能飞升成仙。我们玄门法理基于三易混同,入门修法虽单一,但如修至绝顶高手的境界,三易自然了悟,就不须要冲破什么封禁了。”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2 黄幽醺醺然陶醉,叹道:“我也算玄门绝顶高手了,不容易啊。可惜楚晴师弟不在,他要听此妙法成了仙,咱们遁甲门可要出人头地了。”桃夭夭道:“这不用记挂,往后总有机会助他修行。该可惜的是你黄兄的刺杀之技,遁甲门刺杀术只修道法还不行,非要一件法宝辅成。你虽成仙体,剔天刺的杀伤力仍是不足。”黄幽意气风发,应道:“我知足的很,就算这么点小改善,竞德道会上照样大出风头!”桃夭夭笑道:“说的好,竞德道会之上,一定有法宝自动送来,到时看你黄兄的了。” 遁甲门授法停当,按从易到难的次序,接下去该帮剑仙门提升实力了。桃夭夭对李凤歧道:“大哥天资绝高,加之神木仙诀入身,连山易已得大旨,用不着我多加讲论。只是真武阵由你任主防,创修功法还应偏重于防御。”李凤歧笑道:“酒鬼剑法不能乱用,这个我理会得。”桃夭夭道:“鸿冥剑第九重的威力永无止境,大哥自可探求精深,但真武阵少不了剑术攻击,尚要其他剑仙弟子担当。”随即给陆英侯讲授归藏易理,拿昆仑剑法作增补,个把时辰就讲完修满。陆英侯放剑小试一番,剑气竟分十二道,俨然是乾坤十二剑的法效。早先合炼此剑的师兄弟惨死殆尽,此刻一人使出十二剑,其灵妙神异不论,隐然竟似兄弟们的英魂附上了身。陆英侯悲喜交加,连连追问因由。 桃夭夭道:“归藏的头一个要领在于归敛,第二要领在积藏,真气归体,万法归本,惟有先归而后藏,法力方可累积至厚。剑仙攻道取法归藏易卦,乾坤十二剑是从‘归杀降,藏杀盗’二卦衍生而来。以前大家德行欠足,很难驾御这等神力,故将十二剑拆分为剑阵。眼下归一人施用,方合这剑法的正途,剑力比分开使要高出百倍以上。”李凤歧从旁道:“英侯十二剑炼全,也成不了仙体么?”桃夭夭道:“德行仍差半筹,悟力相应稍欠些,修习归藏易已经够了。等真气功德都积累到位时,参修三易自是顺当得多。那连山易多涉心性的变改,现下暂不宜教习。”说罢向尹赤电传法:“乾坤十二剑由陆英侯运使,尹兄也当自成一门绝技。我入山时看你‘聚水成剑’用的很熟练,那剑术暗合归藏‘水气育’卦理,只不过形聚而神散,归敛和积藏都还没摸到门路。” 尹赤电素来沉默寡言,并不辨说剑法的优劣,只道:“请师尊指点。”当下桃夭夭细解“水气育”至“育杀畜”等诸卦,推敲如何将水气收纳,如何与纯阳真气融汇,最终化作柔沉如洪涛的剑力。尹赤电依法研修,两日间剑术大成,纵横捭阖之际,可聚江河之力催破山岳。李凤歧看了甚为赞赏,取名叫“沧海神澜”,笑言:“你俩这一突飞猛进,剑仙斗剑道强过定剑道了。” 桃夭夭闻语道:“剑仙斗剑道本想请凌波作主将,可她偏偏在这时候闭关,真武阵的剑术攻势只好有劳陆,尹两位。”陆英侯代凌波申述:“峨嵋三峰气脉相连,自璇玑峰崩塌,紫微星陨落之后,无量元始两峰的仙气日渐淡薄,大有倾覆的危险。大师……凌波师姐意待解除此患,方入止观法界运功。那法界的仙气可拆来补缮两峰,师姐久在彼处修持,深知内中构造,也只有她才能做成这件功德。” 桃夭夭“嘿嘿”两声,说道:“收魔剑拯救人世,她的功德已够大了,再立功可不知怎么奖赏了。”陆英侯摸不准此话是好是歹,只得闭了口退开。桃夭夭悄悄的问李凤歧:“凌波躲着不见我,究竟是何意?” 李凤歧沉思片刻,道:“是有怨气?” 桃夭夭道:“怨我没再让她当玄门首徒?” 李凤歧缓慢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凌波心机深沉,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死心塌地为玄门好,忠心绝无二念。若能使峨嵋派兴旺,我敢说千刀万剐她都甘愿,这点从小时候起就能看出来。”桃夭夭道:“嗯,为救玄门之难,吞剑魂瞎了双眼,的确忠诚可鉴。” 李凤歧道:“乱尘大师传位给你,门派立马连遭大劫难。别说凌波不满,有时连我都怀疑你能不能胜任。依我之见,凌波的怨气为公不为私,当不当首徒事小,玄门首领的更换才是她介怀之事。只因忠于师门的信念根深蒂固,不容她以下犯上,只好给你来个避而不见了。”一番解析细致恳切,暗含给凌波开脱之意。桃夭夭出了会儿神,问道:“此节暂且不论,其实我最纳闷她的功法,大哥见识过她的读心术么?” 李凤歧双眉微蹙,记起当日迎战子虚天师,凌波在心里传意制止的情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读心术本是低浅末技,通常只对凡人有效。凌波的读心术却能穿透护身真气,直入修仙者的内心。”桃夭夭道:“我看那不是读心术,包括她炼制大千世界的手段,若为玄门正学,也必是失传已久的古法,绝非乱尘大师所传,” 李凤歧道:“未必,师尊传授法义大旨,弟子凭自家智慧创出新术,这例子在玄门多得很。百里文虎的‘虎搏龙’即为自创,其威效就远比乱尘大师的法术强大。”桃夭夭道:“我不是说法术威力怎样,所奇者是她成法的依据。虎博龙再强,道法的根子仍在驭兽门。而传递心念和连通异世属于天山绝深秘法,非得深悟连山易不可,乱尘大师早年领悟连山易了么?没有?如何传她法理大旨?” 李凤歧道:“乱尘大师没领悟,前代高手能够领悟啊。玄门道法以三易为本,炼至极高自悟法源,那么古代高手或将悟出的连山易整理成文,藏于三峰某个角落,就象你刻文于地宫一样。很多年后碰巧被凌波找到,一个人暗地里修成两种奇功。”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3 桃夭夭道:“我也这么想,凌波定是从前人秘笈中学到的本事。峨嵋三峰藏书甚丰,各门弟子皆可取阅,她能找着的东西别人也不难发现,为何从没听人提到过连山易解义?兰世海在山上无书不读,怎地也没听他谈及?这是什么原故?”李凤歧忽笑道:“什么原故我懒得去猜,师尊的智谋倒叫人刮目相看。死了一回心思就变的这般缜密,你死的倒也值得。” 桃夭夭背起双手,踱步道:“只有一种可能,她获取秘笈的地点别人很难进入。我已找人仔细查问过,无量峰止观法界是剑仙门隐修圣境,千百年来入内修炼者寥寥可数。凌波不但常进去闭关,据称还熟知止观法界的一草一木。要说获秘炼法不为人知,只能在那里了。”李凤歧收起笑容,道:“你想去止观法界里搜查?不太好罢,闭关中受扰是修道大忌,如果那么做,凌波即便身体没受损,心里也会恼怒。她原本跟你存有芥蒂……你还是等她自行出关再,玄门好不容易过难关,内部再也经不起波折了。” 桃夭夭轻叹道:“大哥说的是,既要查防隐患,又要维持派内安定,我这师尊很不好当。”此后数日里,无量元始两峰渐趋稳固,众弟子都道是止观法界的仙气撑住了峰体。凌波师姐放弃听法增功的机会,独个担起此任,实可谓赤诚无私之至。桃夭夭眼看此举确有利于玄门,便把追查她法术根底的事抛开了。 料理完剑仙门事务,桃夭夭叫来杨小川道:“峨嵋此次遭难,要算风雷门受损最惨重。门中精锐伤亡多半,九宫兄也不幸亡故,剩下几人中要数小川兄德才兼备,风雷首徒的职分非你莫属了。”杨小川愣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我哪能当首徒!风雷门高手多的是,再怎么论不到我啊!”当真扳手指数道:“九幽雪号称炎雷天藏,威名震烁四海,跟我这无名小卒比那是天上地下。风雷门另有几位知名大高手,三百年前……”桃夭夭道:“隐修之士就别提了,灭魔大战迫在眉睫,我们总不能挨个请他们出山。”杨小川道:“那唐连璧师兄也比我好啊,九幽雪前辈教出的高徒,法力强大无匹,何不请唐师兄出任首徒一职?” 桃夭夭冷笑道:“唐连璧?他的功德配称首徒么?玄门排辈论职,可不单看谁的法术强猛。”杨小川力争道:“要论唐师兄的功德,那更是无人可比!战子虚天师救峨嵋是头件,后又送交赤灵芝救师尊,这是第二件大功。就在准备首次复活师尊的前一天,我亲眼见他把宝物交给麻姑前辈,那时他胸口的伤势好象没愈合。魔芋大夫说他借玄水剑疗伤,身受苦痛非常人所能忍。伤势没好便赶着送宝物来,这份舍己为人的勇毅,我是万万比不得的。” 桃夭夭道:“唐连璧送赤灵芝给麻姑,是想交换四神剑的讯息,哪有什么舍己之勇。”杨小川道:“反正唐师兄比我更合适当首徒。”桃夭夭坚持不允。 刚巧红袖在旁听了,忍不住插话:“我瞧唐连璧那人挺不错,主人干嘛老跟他过不去,是不是嫉妒人家比你长得俊?害怕抢你的女人?没关系,小雪灵儿还有我,我们几个把你当潘安宋玉那么爱。别的男子长得再俊再美,我们都不放在心上。”桃夭夭道:“岂有此理!”红袖道:“那你为何讨厌唐连璧,人家那点招惹你啦?没来由瞎嫌忌,我的主人可不是那种小气鬼。” 桃夭夭微微一惊,暗想“我厌恶唐连璧,果真是因为肚量狭小?”闭目深思一回,脑中浮现唐连璧冷僻,孤傲,拒人于万里之外的神态,心中登感阵阵呕逆,睁开眼嘘气道:“想起那人我就反胃。他有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待人冷酷倒是时常见着。玄门弟子重情重义,首徒岂可由无情之人充当?若说他不是无情之人,又何必装成一副冰冷决绝的模样?总之此人矫情做作,跟大家格格不入,绝不能委以玄门要职。”杨小川还想争辩,桃夭夭摆出师尊架子,板起脸道:“你不当风雷首徒,就别在峨嵋山上混了。师尊法旨还讨价还价,玄门哪找你这样的徒弟!” 杨小川无奈,只得唯唯领命。接着桃夭夭传他归藏易中的风雷卦理,如“风气动,杀长战”等卦象,并未点明雷电的作用,一应变易皆从风起――风烈则雷轰电掣,风缓则雷喑电隐。且风气动发自天穹,遍传人间,归入地窍,正好连接天,人,地三方,融合连山归藏易经之妙义。风雷弟子常迷恋雷电强威,专好修炼五雷真法,真气发出凝厚浑重,初期的是狠强,长久却很难进步,即是落入了偏重雷电的误区。此刻经桃夭夭点拨,杨小川改从风术入手,改进旧法践而行之,两三日大见成效,少阳真气化作锐利风刃,已具截江破山的威势。杨小川却中止修炼,告诉桃夭夭:“我不炼这法术了。” 桃夭夭奇道:“为何不炼?”杨小川道:“此术御风成刃,切割敌方要害,很象唐师兄的‘风纹破月流’。他既已炼成,我再炼岂不重复?我不炼了。”随即改修雷电术,前面基础打的牢实,半日间法术初就,雷火施放猛烈,隐隐露出扫荡荒的势头。哪知杨小川又不炼了,只说:“这象是唐师兄的荒雷炎流,需要冥霜才可修满。我哪里去找冥霜?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罢。” 桃夭夭知他不愿赶超唐连璧,彼之所能己所不取,甘愿屈居其下,苦笑道:“你不炼高级法术,就修不成仙体,只能将霜雷箭,三昧寒星之类的二三流道法加强,真武阵里没多大用处。”杨小川笑道:“能加强霜雷箭,三昧寒星我已很满足了。真武阵靠九阳协作,倒时请法力高强的同门助力,弟子照样能大显身手。”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4 他是指邀唐连璧加入真武阵,统管风雷攻势,自己在其手下发挥所长。桃夭夭默想片刻,笑道:“好主意,让别人助你提高的战力,大可省却我磨嘴皮的功夫,这便抓紧去办。”别了杨小川,来至卜筹首徒的居所,请求设法辅助真武阵里的风雷门徒,欧阳孤萍两眼一瞪道:“师尊吃错药了?要我卜筹门帮助旁人?” 临时增益同伴的法术法力,历来是丹药门长项。卜筹门只可降低敌方法效,加重敌人所受伤害,损人道法如何助人?此求如同让牝鸡司晨,阎王救生,全无道理可言。桃夭夭笑道:“没法子,杨小川脑筋不开窍,高深法术炼不来,只有请阵中同伴给他施加助益。”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否极泰生,吉凶互变。卜筹道法虽以损敌为主,但上乘法诀当中,却可推出助友增功的义理。” 孤萍道:“哦,你讲来听听。”暗生要强之念,思量卜筹法义自幼熟稔,何曾有过助人之说。悟通三易见解高妙,可也不能颠倒黑白,推翻卜筹根本要义,当下仔细听他**,存心找出毛病。桃夭夭自归藏“天气归”讲起,一直讲到最末的“杀止动”卦。祸福气运的顺逆转化,巨细始末说的头头是道,据其条理脉络,俨然可推导出助人增力的道术。 卜筹门诸般预测拨转之法,皆从易经演化而来。孤萍自幼精修深研,易理深铭入心,梦里都能倒背如流。一听桃夭夭讲论,立时察觉许多出入处,冷笑道:“你是讲周易呢还是讲归藏?夹七杂唬得了谁。”桃夭夭笑道:“休要论杂纯,能指出其中漏洞,我就服了你。”孤萍好胜心起,便据易经梳理本门法学,针锋相对的反驳桃夭夭。但世上事说易行难,桃夭夭的论述又十分精妙,常显得卜筹法理粗浅,辩论中几乎占不到上风。孤萍暗自佩服,心想“归藏易确是博大精深,他绰经儿歪扯,轻易还不好驳倒,必须实演法术以佐证。” 归藏易六十四卦专述天气入地的情形,分做“地、木、风、火、水、山、金、天”气变迁。万物因之生灭,并未明确强调人类的作用。但其间“育动渔,归止居城”等卦所指非是自然现象,暗示了人类渔猎,聚居等活动,相较易经的凸现人道,蕴藏更多古朴浑质的道理,因此总体上更为费解。孤萍思量若要胜过对方,须当吃透对方论述出处,釜底抽薪的拆穿其立足点。于是着意深研归藏易理,把悟出的理论行诸于卜筹修法,动手演示给桃夭夭看。这招果然见效,桃夭夭的论点逐次被证为伪。孤萍笑道:“如何,损敌不助攻,这才是卜筹门真法。”桃夭夭装作不服,又找其他卦理为据,提出新的修法法反攻孤萍。两人便这般你来我往的参详,争较,不觉过了半个月。一天孤萍凝气存神,持朱砂笔制炼行云符,气未运足符已制成,法力较前直如霄壤之别,不由惊喜交集,兴起处大步走出房门,阳光照到面上,通身舒爽轻灵,元神隐然飘向碧云幽谷,融入天地万物之中。倏地回神入窍,孤萍大奇道:“我这是怎么了!” 桃夭夭走近道:“恭喜恭喜啊,卜筹首徒修成矫阳仙体了。”脸上笑容可掬,补了一句:“这场辩法算我败北。”孤萍也是聪敏之人,闻此语登即悟出了他的用心。 原来孤萍生性兀傲,更兼熟知经论,单从易经上跟她论道,定将引发无休止的争议。当日跟从麻姑修炼,那是因为麻姑对易经的见识高她很多,不然也难令她心服受教。乱尘大师深知其由,所以从未教过她卜筹法术。如今要修习更古奥的归藏易,焉知她会不会固执己见拒绝新知。桃夭夭考虑到此节,故才改变教习常规,连激带辩引导她入毂,渐次贯通易经和归藏的奥妙。此时孤萍仙体完就,心性也变豁达了,不怪他哄骗,首肯道:“你教人学法还真有一套,耐下性子循循善诱,当玄门师尊是够格了。” 桃夭夭低声道:“旁人无所谓,对欧阳姑娘我可得小心点教。嘿嘿,你是我未来的大嫂啊,一不小心得罪了,大哥能饶过我么?”孤萍柳眉一竖,刚要佯装发怒。桃夭夭哈哈笑道:“学法容易改性儿移,嫂子可要学着温柔些,免得大哥移情别恋……”一语未休,已经撒腿逃出房间。 至此玄门还剩驭兽,摄魂,奇巧和丹药未获提助。桃夭夭吩咐风雷弟子四处游走,召寻追剿邪教的驭兽门众徒。若遇金轮教余孽缠斗,可助一臂之力,让他们尽早完成任务回山修道。传令甫毕,紧跟着整饬摄魂门。桃夭夭对兰世海道:“论博闻强记世海兄是玄门翘楚,但摄魂源于天山仙法,重心悟而轻知见,书读多了反而有碍,这次帮你提升法力难很大。”兰世海叹道:“前任首徒常生子倒是灵性多于知见。乱尘大师常赞他大巧若拙,乃摄魂门罕见奇才,可惜一念之差竟会背叛师门。”唏嘘之际,隐露为常生子求情的口气。 桃夭夭暗自犯疑,想那常生子留书出走,声言伙同周尚义另立门户,前番峨嵋大战怎么没见他露面?此时山头人手有限,诸务繁杂,无暇追查个中隐情。桃夭夭道:“当务之急是帮摄魂首徒修仙,余者日后再议。”当下布五十五幅连山易于山洞,命丹药门配制断流丹,当面告诫兰世海:“此丹服下令记忆暂失,读过的典籍仙都会从心里清除。随后入洞深睡,以期卦图印心,在无智状态下解易成仙。此举若顺利,忆念皆可复原,如失败则心智大损。我今日才跟你谈起,正是顾忌风险太大。可行与否,世海兄请自行斟酌”兰世海二话不说,拿过断流丹吞下,旋即进洞闭关。十天后功成开封,兰世海神采奕奕的走出来,不住口的称赞:“连山妙极。”看洞中卦图消失,象是印入他的方寸灵台。而心智毫无缺失,冥阳仙体已炼成,此次修仙是超乎预计的完满。桃夭夭及众徒长舒了口气。兰世海笑道:“只要能增长玄门实力,再险十倍的法子都值得尝试,大家又何必忧前顾后。”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5 摄魂首徒修仙成功,接着轮到奇巧门的改进。桃夭夭先传侯天机“木气生,金气杀”归藏易理,助他创成“撒豆成兵”“毫厘铁兽”等新术。而后找班良工面谈:“玄门道法修至极境,都将涉入天山修心之道,常有令人匪夷所思处。班兄金阳仙体早成,法力无须我帮着升高。但丹奇巧法学中含存关系心性的重大疑点,还请斑兄与我共同参究。”班良工道:“师尊是指造人通灵的奇巧术么?”桃夭夭道:“正是。”轻叹一声,想起了那思父情切的夜千影。 奇巧门善造各种神奇器具,其中尤以制造人形为最,越是逼真修为越高,直到怀具活人的心性灵魂。然而人皆父母生养,心魂来自天然,若从刀斧底下化出,岂不有违天道自然之理?况且器具成了活人,那制造者当算什么身份?是父母还是主人,伦理混淆则易入魔道,偏偏奇巧又是玄门正宗派别。凡此种种疑难,桃夭夭反复思议,总觉奇巧暗含玄门最深谲的玄机,修到深处凶危难测,大有离经叛道之嫌。班良工道:“师尊所虑甚是。造人之法的确古怪,真要把人类造出来,我们会不会变成毁灭人伦的邪魔?正因有此顾忌,我不敢往深里炼,虽然修得金阳仙体,法力也停滞不前。”桃夭夭道:“百里文虎的夫人慕兰若,好象就炼成最高级的造人术。” 班良工道:“久闻其名,未睹其面。那女子并非本派门徒,造人术修得再高,也不能证明此道合乎玄门正途。”桃夭夭点点头,撇开此节,细论连山易中“象物云,兼山物”等卦,意待推出造人术应合天道的证据。两人研讨三天,大略得出“顺天成人”的结论,即人性得自上天,人为施加的“人性”虚妄不实,因此造人术不能全靠制造者的力量达成。谈论到此处,桃夭夭暗想夜千影若为慕兰若所造,他那稚真性情难道也是强加的么?忙补充道:“人性若是天然生成,非由制造者强力施加,那便真实无虚了。换个说法,制造者如果旁敲侧击,诱导人形自己生出人性,也不算违背天理。”心说“千影若非人类,那么但愿他是用这法子造出的。” 班良工颇显难色,道:“制造者旁敲侧击,既要让器物产生人性,又不能直接施法,这可真叫难之极矣。”桃夭夭讲出方案:“人性与人智密切关联,启动人智定可诱生人性,关健是你有什么给人偶启智的妙法?”左顾右盼,目光掠过桌子,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 奇巧首徒常驻太乙峰测试器械,寝居布置如一座库房,各式奇物琳琅摆列。会扫地的笤帚,会打水的脸盆,自动行走的板凳,打理杂务的青铜奴仆,以及长枪短炮木龙铁虎等奇特兵器,屋里几无立足的空隙。桃夭夭目视桌上一大堆物事,一块块大若玉佩,刻着类似骨牌的点子花纹,当即笑道:“久闻班师兄创成一件古今少有的玩器,遣兴益智乐趣无穷,想必就是这东西?”拿起两块摸索,道:“象牙雕的?我听大师兄讲过,最初好象是竹木为材。” 班良工道:“此物尚未命名,我本意效仿古代巧匠创制围棋,双陆之类的博弈游戏,借以启发造物的巧思。谁知个中奇趣投合人性,远比围棋有趣好玩。可使人留恋忘形,爱不释手。竹子做的不经把摸,现下已改成象牙制品。” 桃夭夭笑道:“我没看走眼,这玩意儿投合人性,又趣味十足,或可用来完善造人术的炼法。” 班良工沉吟道:“师尊之意,是让人形器物体验博弈,从而开启智慧自生人性。嗯,的确是条路子,试验一回又何妨。”当下驱动四个青铜人俑绕桌围坐,取名甲乙丙丁,先教会念“你我,打牌”等常用语,再教以输赢规则,然后关上房门任其所为。两人从墙洞门缝往里偷望,尽量不干扰青铜人的言行。桃夭夭道:“此计若可行,大可推而广之。令芥子铜人的万千兵将具备人性人智,调用起来岂不灵便,奇巧门的战力就能大大增加了。只不知那玩器能否达成预想之效。” 班良工道:“弟子反复揣摩几回,觉得有七成把握。”桃夭夭道:“愿闻其详。”班良工解释:“人偶能够自行活动,是因灌注了制造者的金阳真气,转化成器物中的灵根。此后再用九连环,五行锁等器材训练头脑,方可理解人语听从调遣。桌上那玩器比寻常器材妙趣百倍,对灵根刺激显著,定能让它们心智聪敏。”桃夭夭道:“此举正符合连天‘象物云’卦理,刹梦国翅鳞族获得部分人类智慧,即是体内暗育灵根之故。”略顿一顿,续道:“人智随人性萌发,人性因人智确立。只要我们不干预,它们的人性则等同于天授,并不违背天理人伦。” 此后五天当中,四名铜俑未曾稍离座位,一遍接一遍的玩那象牙器物,口中呼喝“吃牌,碰牌”等新奇词语,甚而连“***,王蛋”等骂人之语都无师自通。桃夭夭道:“它们会创新词了,果是大见奇效!创新是人类独有的智能,看来它们确在向人类转变。不过为何老是说粗话?”班良工微现赧色,道:“金阳真气灌入器物,灵根会沾染制造者的习气。嘿嘿,我老班本是个大老粗,炼制的人俑嘴里也不太干净。”随即敛容道:“制偶的惯例是七天完工,人性可否生成,很快就能看到了。” 到得第六日上,牌局忽然中断了,那铜人乙推桌离位道:“我去撒泡尿再来。”迈步走进里屋。桃夭夭暗自吃惊“铜制人俑哪来的尿撒?”转目望向班良工,他也满脸疑惑。蓦地两人同时想到“莫非这铜人竟学会了撒谎!”扭头再往屋里看,剩下三个铜人的举动更加令人震惊。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6 只见铜人丁站到里屋门外,伸脖张目的做望风状。铜人甲,铜人丙伸向四条牌墙,手忙脚乱的调换次序,低声商量摸到那张吃碰,让铜人乙摸到那张放铳。桃班二人目瞪口呆,暗中惊呼“这三个家伙居然在作弊!勾起手来算计铜人乙!”稍倾铜人乙走出里屋,坐回原位开打。牌局按预谋演进。陡然“啪”的一声,铜人乙打下一张。铜人甲推牌笑道:“啊哈,点个大铳。”另两个铜人立即起哄:“阿乙输的好惨!”铜人乙冷冷的道:“高兴太早了,手上几张牌数清楚没?”铜人甲低头一数,登时傻眼,按规矩十四张牌才能和牌,可面前的牌数竟只有十三张。 外面两人也看傻了,方知铜人乙借口撒尿之际,顺手偷拿了铜人甲的一张牌。差张本来没法成型,但铜人甲性子最急,只顾盯着桌上动静,不觉反上了铜人乙的恶当。游戏虽是小道,但几转折起伏,已然透出人世间勾心斗角的险恶气象。铜人乙占得主动,连着追问道:“你说啊,你这牌叫什么名堂?”铜人甲给震住了,结结巴巴的道:“叫…...叫……” 恰好这时候红袖走近屋子,嘴里念叨:“是叫相公好呢,还是叫师哥好?小雪师妹眼下可麻烦喽。”自上次地宫学法后,小雪一直卧床静养。红袖奉命伺候,每天向桃夭夭报告情况。此时忽念出这几句,桃夭夭忙回头问:“小雪怎么了,她有什么麻烦?” 红袖道:“她说你整天瓜搭个脸,定是想龙百灵想的苦,想个什么法儿开导呢?我告诉她干脆身兼二美,小雪师妹兼做龙大小姐,不就解了你的相思之苦么?她问具体该怎样做,我说人家龙百灵那几声‘相公’叫得多带劲,**荡魄的,难怪主人为她害相思病。你要学会她那么叫唤,保证主人转忧为喜。呵呵,可这位小雪师妹哪,只会叫师哥,就是叫不来相公。着急又没招,当真麻烦的紧。”抿嘴一笑,娇声道:“其实这有何难,我叫得就特别象灵儿,不信你听着,相公…..相公!” 她在屋外瞎闹,娇媚喊声传入屋中。那铜人甲忽生灵感,理直气壮的回应:“我这牌叫相公!”后世缺张牌型叫做相公,想必就由此而来。铜人乙勃然大怒:“相你妈个公!”抓住抡拳猛揍。铜人甲奋力还击,一抬腿把牌桌踢翻,另两个铜人也凶性发作,咬牙切齿的打成一团。桃夭夭赶进去分开,四个铜人早已腿断手折。班良工收回金阳真气,褪去铜人的活力,俯身检查“这次试验失败了,修好这些家伙起码两个月,只盼能赶在中秋大战前再试一回。” 桃夭夭道:“不用试了,这法子行不通。”班良工犹不甘心:“铜俑表现很不一般,好象已有几分人性。”桃夭夭道:“的确出现人的性行,却是最坏的一类,奸诈暴戾没天良,这么弄下去只会造出一伙恶棍歹徒。”捡起一枚象牙牌,端望片刻,叹道:“沉迷此物诱生恶性,让成千上万的芥子铜人上手,那可要惹出大祸。提升奇巧门战力的办法,我看日后再议好了,”班良工跟着叹口气,只得收拾作罢。 玄门九阳到此已整顿其,只剩丹药门没过问。把个方灵宝急的抓耳挠腮,一天往师尊处跑几十趟,拽着央求:“别人炼功热火朝天,单撇下丹药门守冷灶,师尊太偏心了,你那些奇妙法理多少传点给弟子嘛。”桃夭夭道:“不是不传,只怕你夹缠不清。”方灵宝道:“这从何说起?”桃夭夭踌躇半晌,跟他讲出实情:“丹药门究其根源,起自归藏易‘藏育化物’卦象,终达连山易‘阴阳乐’等卦,中间须用易经六十四卦推衍结丹之理。丹理你已很熟悉了,难得是首尾两种卦理。”方灵宝道:“有何难处?” 桃夭夭道:“因三易牵连繁琐,我特将与丹药门相关的卦理编成歌诀。只简缩成二百六十句,直切法义核心,万不可另生枝叶,这歌诀传给聪明清纯的弟子才妥。灵宝兄颠三倒四,口齿不清,传法中如牵缠罗嗦,非但炼不成浑阳仙体,本身法力也将大受损减。设或写成文字交给你,又恐法秘外泄引生不测。有此种种为难处,我才将丹药门传法的事留到最后。” 听过这番解释,方灵宝差点蹦上屋顶,气得直叫:“我颠三倒四口齿不清?!丹药门大首徒会不聪明!”恰值唐多多溜进屋玩耍,见两人高声争执,他就站在一旁仰着脸呆看。方灵宝也不知那根筋搭错,指着小孩道:“论聪明机灵,难道我还不如他?”桃夭夭闻言心动,寻思“这倒是条计策。灵宝兄虽然忠心耿耿,毕竟脑子不好使,丹药首徒须当另择贤士担任。现今临战用人之时,不好冷落人心,且教小孩儿跟他瞎缠一通,修不成仙体也罢。反正九阳提升过半,缺了丹药门也能排成真武阵。”打定主意,当下把唐多多拉到僻静无人处,教他背熟那两百多句真诀,转而再向方灵宝口述。 唐多多顽性惫赖,记性却极好,要不怎能背诵那拗口撅舌的摩诃降魔咒?经不起桃夭夭诓哄引诱,糖果玩具递送不迭,三天内记个滚瓜烂熟,复次念给方灵宝听。果然简明扼要,妙绝奇颖,方灵宝偶获心得,欢喜的手舞足蹈。但易理毕竟深博,许多细微处似存歧义,他自拟答案向唐多多索问求证。唐多多那管三七二十一,鹦鹉学舌般翻来覆去的念,眼看“方活宝”忽喜忽忧,忽而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只觉比逗狗戏猫还好玩,于是兴味盎然的陪着缠混。十几天下来,两个言行荒唐的惹事包,居然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传法讲道。 桃夭夭暗暗好笑,寻思“小娃娃闻法不明其义,免了泄漏之患。方灵宝求问不得其答,可免他思路走偏,旁生枝节的瞎炼,这不比我亲自传法好多了么?能不能悟道,全看他自家造化了。倘若竞德道会丹药门垫了底,正可撤掉他的首徒职位。”念及于此,觉得有点对不起方灵宝,笑着劝慰:“灵宝兄能行则行,不行则罢,莫要找我追根究底。唐小兄弟这般囫囵念述,应了‘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道旨,于你正当适合。”自觉此计妥善,殊不知因头已经埋下,玄门的惊天大变便将以此为始。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7 安排了方灵宝,时日已到七月下旬。桃夭夭牵挂小雪状况,打发红袖去问神农首徒,稍倾转来回复:“小雪师妹体况见好,可以出门拜谒师尊了。”原来自那日在地宫学得“松鹤寿者相”,小雪心痛体虚的症状大为缓解。魔芋大夫即命她闭门修习,权做个小闭关。此乃保心续命之措,不能令她情绪波动,因而同门探访一概谢绝,连桃夭夭更不能出现在她眼前。堪堪捱过两个月,桃夭夭每每眺望小雪住处,眼睛都快望穿了。此刻总算盼到了头,怎不大喜若狂,立刻叫红袖传讯,约小雪上摩天崖相会。 这一天细雨朦朦,山道里溜滑难行。红袖搀着小雪走了里许,遥望桃夭夭候在崖顶,小雪道:“我自己走。”挣开红袖的胳膊,手扶山壁拾阶而上。单薄身影宛似风中飘摇的花枝,红袖欲待赶着扶持,一仰头看那崖上人影伫立,忽想起诗经“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的名句。此情此景,俨如“爱而既见,翘首难援”之状,较古人情怀愈显悠柔。一霎间红袖胸中怦然,读懂了桃夭夭的良苦心意。 少年爱侣久别重聚,心情该是何等激悦,何等兴奋。然而小雪心脏弱症久积,能不能经得起这种震荡?桃夭夭思虑再三,就想以这段山道考察她身子强弱,走得完则壮健可持,如果中途支持不住,还是先不要见面为好。这些日子他想念小雪几至痴狂,临到头反倒强行克制,相比当日火热的追求,此举更流露出一份难能可贵的体贴。另一边小雪也心领神会,不怪他不来迎接自己,只用行动表示“你看我已经全好了!”短短百十级台阶,两端灵犀暗通,恍如传递心曲的秘径,再容不得旁人插足。红袖站在崖下苦笑,暗叹“男女情爱不是卿卿我我就行了,贵在为对方考虑,能够互相知心体谅。他俩这些举动,又教会我几条做人的道理。” 相距崖顶还剩七级石阶,地势愈发陡峭。小雪额头汗湿,弯着背扶岩喘息。桃夭夭哪里还站得住,急抬步上前搀携,忽闻一声清叱,小雪忽已飞身跃上山崖。原来那娇弱之态固因劳累所致,一多半却是女儿家故作顽皮。欢会时刻兴之所致,想当面口称“弟子小雪参见师尊。”存心跟情郎开开玩笑。岂料刚站到他面前,立时情难自抑,一头扑进他怀里哭泣:“我再不要看你死了!”先前地宫里神昏眼朦,相见尚能平静叙谈。此时清清楚楚两厢对望,满眶的珠泪便似断线般滚落下来。 桃夭夭忙道:“慢点慢点,别太过激动。你的病还没好,留神心里痛的凶。”轻拍她肩背以示安慰,分开执手相看。长别数月秀容瘦减,青涩气质换作婉柔丽色,个头儿似也长高了。小雪给他瞧的不好意思,就着衣袖擦了擦脸,嘘气道:“其他倒没什么,跟你在一起总爱掉眼泪,却象害了哭死狗的毛病。”桃夭夭望着她出神,强忍感激,爱怜,愧疚等情感,吃力的道:“雪妹,你长变样了,比去年更……更好看了?”小雪“哦”了声,似乎在问“我去年很难看吗?”桃夭夭道:“不,不是,我是说,你越长越越象个大姑娘了,真是很神奇。” 这两句傻话不伦不类,小雪噗哧笑道:“我又不是泥巴捏的土地爷,光受供享没动静。多少碗干饭下去,再怎么也得长大啊。”笑了一阵,红着脸低声道:“上月十我满十六啦,还当人家是小孩啊?”小雪虽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礼节,但女孩儿的生日除婚聘不可轻泄,这点风俗还是知道的。其时兰芳轻吐,窃窃相告,个中的亲热意味自是胜于言表了。桃夭夭醺醺然神醉,又恐引得她心情激荡,只微笑道:“二芳龄了啊!早告诉我就好了,不然定给你好好过个生日。”小雪道:“我过什么生日,山野丫头没那讲究,要是富家小姐还差不多。” 桃夭夭不禁动念“灵儿是富家小姐,四月间满十七岁了,不知有没有人给她过生。”心头咯噔一下,慌忙别过头去,生怕被小雪窥破脸上的神色。忽听她气息频促,回头只见粉颊泛白,鬓丝微乱,手按胸口轻咬住下唇,显是顽痼又将发作,赶紧扶坐到石上,温言道:“别着急,不要憋气,定下神深吸缓吐,过会儿就顺畅了。你心上剑气未解,要尽量平息心绪。” 小雪初时满腔欢悦,除了眼里的桃夭夭,其余万事均不在意。待说会儿话血气渐缓,方觉胸部绞痛渐剧,由里向外扩散,深深吐纳两口,强笑道:“我都习惯了,揉两下就没事。”桃夭夭伸手轻拍小雪背心,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想逗她宽怀,缓和渐转凄冷的气氛,凑近耳畔道:“如今咱们大事未成,只好拍拍后背,等往后再帮你揉前边。”小雪冲口就说:“你现在替我揉也行。”一言未休,转过念来,登时心下大悔“我是个十足的野丫头,这般没羞耻的话都说得出口,定会惹他取笑。” 岂料桃夭夭笑意倏收,呆呆的又走了神“跟灵儿调笑时,她就不会这样率直……”甩头抛开念想,转对小雪道:“剑气如何根除,魔芋大夫可曾讲过方略么?”小雪道:“大夫说法术医道皆已无用,心脏挺过百日期限,全凭松鹤奇功的宽舒消抵之效。但菊英剑杀气未除干净,我终究命不长久,最多再活个三年,那时候松鹤的效力便抵不住剑气了。” 桃夭夭道:“咦,你倒看得开啊,笑眯眯的说‘我命不长久’,一点娇气害怕的样子都没有,生生灭了我的怜香惜玉之念。” 小雪笑道:“我怎么看不开?最先说只能活百天,看过你刻下的几幅图,一转眼能活三年了,这等本事我还瞧不出来么?消解剑气魔芋大夫是没法,对于我们神通广大的桃师尊,就是吐口唾沫那么简单。”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8 桃夭夭闻言细想“身处生死关口,小雪信任我,依靠我,情愿将性命交托于我。若是灵儿那般机变万端,自家寻计就化解了,全不用我费半点气力。照这样看来,小雪才是需要我惜护的女孩儿,灵儿么……”忽然火冒三丈,暗骂“桃夭夭!你能不能不要在小雪面前想起灵儿!”握拳一敲头顶,“咚”的一声响。小雪惊问:“你干嘛?”桃夭夭讪然道:“没,没什么……我在发功,准备给你消灾化难。” 随即强定心神,同她并排坐下,拉过小手轻轻按住,食指中指搭在尺桡两骨之间。小雪道:“连号脉都会了,我说你行,医术定比魔芋大夫还高。”桃夭夭道:“我哪懂医术,摸脉为查勘剑气的类别。”摸过左手再摸右手,沉思良久道:“魔芋大夫说的没错,的确是无法根除剑气,也不能从心脉分离,天下任何法术丹药都不能办到。” 小雪脸色陡变,旁人说好说歹无所谓,听他口中斩钉截铁,俨然自己断无生理,这才感到一阵彻骨的凄凉。其实玄门弟子信奉天命,生与死都看得很淡。只是重聚未几又将永别,小雪于心何甘,想到日后桃夭夭饱受思悼自己的苦楚,真恨不能与他易地而处,换作自己长留世间想念他,正当哀思忧怀之际,又听他说:“除不掉,分不开,索性助其发展,升至上乘境界。” 桃夭夭一拍巴掌,笑逐颜开的道:“是极,把菊英剑升到顶级,即可化害为利,彻底解除杀气致命的危祸。”小雪道:“菊英剑升……级,我还能活下去吗?”桃夭夭道:“当然能哪!要不我怎能这么高兴?” 小雪望天呼口气,抚胸道:“差点没吓死我,还当你真没办法了。”桃夭夭道:“早先麻姑向我讲起你的伤病,我便料到必可从三易里寻得解法。世间世外万法归合,均不出天地人三道,每种有害的法术必然有利处相对应。”兴起时眉飞色舞,笑着自吹:“总而言之,化解此难包在我身上。本师尊深通三易奥妙,天下难事哪件办不周全!”脸上表情看似很明朗,心下却一片黯淡,自问“深通三易能让灵儿回心转意么……”小雪道:“那你快跟我讲讲,菊英剑怎么个升级法?” 桃夭夭默思少刻,说道:“细究起来却有些怪谲,菊英剑明显不是峨嵋法术,乱尘大事怎会传给剑仙弟子?如要理清提升的途径,还当从剑法根本入手。”小雪不喜道:“谁说菊英剑不是峨嵋剑法?我用纯阳真气化成剑形,外道法门办得到吗?乱尘大师传道纯正,绝不会欺骗本派弟子。” 桃夭夭素知她看重峨嵋宗派,一使倔强性子,定要争个青红皂白,笑道:“是是是,菊英剑是玄门剑法,你说是便是罢。咱们小雪对玄门最是维护,一片赤诚忠贞,我这师尊拍马都赶不上。”拿起纤手凑到嘴上一吻,小雪急抽不及,只好满脸通红的由他握着。桃夭夭轻摩她的手背,一面问道:“那你还记得乱尘大师传剑的情形么?” 小雪凝神回忆,半晌摇摇头说:“记不得了,我两岁前菊英剑体已炼入身内。大概象清风剑那样日夜贴着胸口,久而久之就融入血脉心魂了。”桃夭夭暗思“清风剑原为神木甲残片,有形有质,法宝贴身剑体入魂,此亦剑仙门惯常的修炼法。但菊英剑并非实体法器,不可能炼自外部。” 小雪续道:“小时候我缠着大师兄教剑,怎么教都教不会。大师兄说我婴孩时已得传某种神力,与玄门寻常剑理颇不相类,料想是师尊格外开恩,把他独家炼制的神剑交给了我。后来乱尘大师教我剑仙基本功,纯阳真气逐年增厚。我结合体内的神剑发出剑气,外面看来金灿灿的好象菊瓣,乱尘大师告诉我那神剑叫‘菊英’,所以取名为菊英剑了。” 桃夭夭道:“如此说,乱尘大师并没传你菊英剑理。” 小雪道:“咦,堂堂师尊怎说外行话?玄门授徒只教大略本义,修成道法全凭自家用功。菊英剑是神剑做种子,纯阳真气做根基,我自个儿摸索着炼成的。哪象清风剑传自先祖,有一大篇叽里咕噜的剑诀。”桃夭夭道:“清风剑又怎生传入你手?我听大哥谈到过,似乎原是要传给凌波的。” 小雪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炼菊英剑炼到十二岁,威力一天比一天强猛,剑仙门已没几个人是我对手,可‘小雪师妹’辈份不长,老是变不成‘小雪师姐’……” 桃夭夭听她讲的风趣,凑兴道:“没想到你还在意辈份高低,这有什么,以后我叫你小雪姐姐好了。”小雪道:“唉,你别闹,听我讲嘛。玄门排辈份要论‘道德’,道行高了不够,还须德行配称才行。那年竞德道会我又掉到小辈班里,一气之下就下山除妖,把峨嵋山周遭清个净光,连杀上百个山妖水怪。寻思玄门除妖灭魔为己任,杀光妖怪该是多大的功德。”她本不善言谈,一来兴高,二来灵秀深藏,因从小到大散居山林,恰如名兰生于幽谷,天然美姿中生出许多粗浑野气。而今偎伴檀郎,谈心述旧,女儿家那点灵气萌动,野性化作柔情,口齿竟也变得伶俐起来。 桃夭夭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厉害,杀光妖类当作功德,难怪当初差点要了红袖的命。” 小雪两手一摊,叹道:“哪晓得辈份没升成,乱尘大师反责备我杀气太重,久之必会伤人害己,因此才传我清风剑制约杀气。”桃夭夭道:“可惜你又把清风剑给了我,否则今天也不会受这份苦。”小雪道:“心都给你啦,还在乎那劳什子。”这两句话随后道出,却含着深浓痴意,听来有种蚀魂刻骨的缠绵之感。桃夭夭心中一荡,旋即暗道“别光顾着谈情说爱,替她消除苦痛才是正经。”敛容正色道:“菊英剑的剑理我倒想出几分,你要不要听?”小雪道:“我在听啊。”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9 桃夭夭道:“乱尘大师所言‘伤人害己’,恰是菊英剑的特异之处。自来杀气重杀欲必盛,极易使人入魔,如当年屠戮仙界的杀魔武藏丸。而身怀菊英剑的人却无丝毫邪魔气,你道这是何故?正因菊英剑的杀气是先伤己,后伤敌,与邪道杀生大不一样。”小雪口里轻念:“先伤己,后伤敌?” 桃夭夭道:“纯阳真气具备护体之效,乱尘大师为了防住菊英剑的伤害,才让你入剑仙门修习。你长大时杀气转凌厉,纯阳真气势难防伤,再传清风剑制约杀气。”小雪奇道:“既然怕菊英伤我,起先为何又要传我这剑……你是说,菊英剑不是乱尘大师传的!” 桃夭夭笑笑不答,继续往下讲:“伤己的功用被限制了,伤敌的效能日益增长,菊英剑杀气萦心入魂,所以你才会对异类痛下杀手。至后为了救我,你失去含有清风剑灵力的心脏,限杀之力消失。菊英剑‘伤己’的功能复变强猛,这才造成眼下催心损魂的祸殃……”小雪道:“你慢点,慢点,我脑子没你嘴巴快!”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先伤害自己,再伤害敌人,正道中哪有这等邪门的道法?” 桃夭夭笑道:“偏偏就有,仙宗三派里有蓬莱一派,专事伤己灭欲的苦行,把火烧冰冻等伤痛加诸己身,借以解脱尘缚,羽化升仙。早期的神木甲称作‘锁灵宝胄’,即是蓬莱仙客苦行的器物,那万针刺体之苦我是尝够了的。菊英剑杀气同出一辙,先对自身心魂穿刺,取其痛楚锻炼神魂,再以蓬莱仙法化解实伤,术成后可杀敌于无形。乱尘大师没学过蓬莱法理,只好用清风剑抵挡杀气,免除对实体的伤害了。” 小雪越听越不是味儿,觉得他又在说菊英剑不是玄门正法,眉头皱拢红唇上翘,一脸的不乐意。桃夭夭搂住肩膀道:“又使小性儿了不是?实话跟你讲啊,你发脾气的样儿最惹人疼爱了。唉,脸蛋红扑扑象桃花,小嘴嘟起象要人亲。逗的我心痒痒,不行了,刚才亲手,现下想亲脸亲嘴了。”小雪还真怕他亲吻,内心深处又隐隐期盼,莫知所从慌了神,岔开话头道:“你在给我讲菊英剑,我正听的有趣……呃,修菊英剑要学蓬莱仙法么?学那个,什么苦行的门道。” 桃夭夭道:“那倒犯不着,仙道法理是根异果同,各家起点不一样,炼深了都殊途同归。乱尘大师教你用纯阳真气驱动菊英,也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咱们自高深处向下反捋,依着易经五行的路数,重新创造一套菊英剑法。炼成了无伤己之害,只存杀敌之威。非但能帮你降魔积功,还可在真武阵中独当一面。”随即将易理细加剖析,追源察微,辨出菊英属金,五行里因火克木,魂体与草木同属阴性,故为剑气所伤。如调肝木之气藏于心脉,暂移魂魄至肝胆。则菊英反得心火滋助,神力突飞猛进而心魂安然无损。只是“藏气,移魂”分属归藏和连山原义,虽仍以剑仙剑术为蓝本,纯阳真气做根底,但派生出的修炼方式与玄门“筑基,步罡”差别甚大。小雪炼的颇为气闷,每当诘问“这不是我们峨嵋派的剑法?”桃夭夭便搂搂抱抱,嘻笑亲昵一番,连哄带慰打消她的顾虑,引她逐步体悟菊英剑的真正用法。 未及十日,剑法已有小成。小雪气舒体泰,坐行跑跳俨如旧时,一点伤病弱状都没了。那颗天风龙宝变形转质,竟而渐渐化为活人的肉团心。魔芋大夫大感惊异,没口子的赞叹:“奇哉妙也!龙心变人心,当是被人类魂魄强势更变。魂体既已强旺,性命自然也保全了,真不知师尊施用了何等妙术!”众徒得知小雪伤愈康复,无不欢欣谈议。皆道师尊从三易化出神功,传予小雪解危除难,想找她询问详细经过,桃夭夭却命禁止打扰小雪,平常炼剑只在山巅谷底,不许别的弟子旁观。众人只得作罢,私下里都笑师尊爱极了小师妹,传功授法要另开小灶。 这天风和日丽,小雪飞空试演剑式,桃夭夭坐在崖顶观望。只见她御风扶摇,起手处金涛百丈冲霄,移步时锦霞千道垂云,倩影牵携剑光,剑光旋绕娇躯,一霎间难辨哪是人,哪是剑。偶然凝臂驻足,缓慢起落舒展,剑气随之厚重,那婆娑的姿态妙曼而轻灵,如果衣裙再长再软些,就如月中嫦娥轻舒广袖了。仙家剑术非同世俗武艺,真气运行有法可循,法宝收放有规可遵,而发功的姿势却不拘一格。小雪顺着气血流转的方向,怎样舒畅便怎样运剑,剑式全是即兴自创,无意中举动契合韵律,其优美飘逸,竟堪比名伶舞蹈。 桃夭夭在下面仰首瞻望,不时拍巴掌喝采,忽然间心中恍悟:“哎呀,她跳舞我观看,这不正是那个梦境里的景象吗?”忆起常生子所设的梦局,小雪裙袖翩翩,自己坐地观赏,差别只在身处的环境,暗忖“如果梦局预示为真,小雪的剑术炼全状若舞技,日后还将在元始峰顶施展。嗯,元始峰景色幽幻,衬托她霓裳飘飘,不知该有多美多看好。”想到妙处神为之醉,梦局里新婚洞房的场面浮现脑海,更觉飘飘然酣畅。看来与小雪成婚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毋庸置疑的美好结局了。言念于此,望着空中旋舞的少女,只欲揽入怀中亲之爱之,着意温存,忽想“小雪千好万好,就是有时倔强的教人啼笑皆非。此等绝妙剑术,非得争个正宗不正宗,临到头还要哄着她学会。若是灵儿就好办了,我说东,她绝不会往西……” 一想到龙百灵,胸中登即大痛“灵儿对我千依百顺,那是情咒的作用。焉知将来碰见,她还会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忧伤未绝,忽又深悔道“既与小雪定情,还对灵儿念念不忘,藕断丝连,我这不是成心欺负小雪么!”可是情思怎能说断就断,忧不得忘不掉,霎时呆愣在原地。小雪跳落山崖笑道:“喂,你怎么不给我叫好了啊?是不是我哪里使的不对?”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10 桃夭夭明知满面愁色掩不住,假意叹息:“剑式美之极矣,可惜衣裳太简朴。若配以霓裳彩衣,那使出剑来肯定比跳舞还好看。唉,美中不足,怎不教人生憾。”小雪笑道:“我跳什么舞啊,吃了早饭跳晌午,过了清明跳端午,没得找这话鬼扯。”打量他两眼,道:“就为我的衣裳愁眉苦脸?我看不是罢。”桃夭夭咳嗽两声,肃然道:“说真的,菊英剑若要炼至完满,尚缺一件上乘法宝,急切间难寻,因此让人着急。”此言确属实情,菊英剑源于蓬莱仙宗,类似遁甲门攻击术,也须法宝助力才能升到最强层次。以此为由解释愁因,或可糊弄过去。 哪知小雪摇了摇头,抿嘴浅笑道:“还不讲实话,非要人家点破么?你为何发愁我早就猜到了,你是在想龙百灵对不对?” 桃夭夭脸刷的白了,寻思“赶快否认!”念头刚起忽又自忖“大丈夫光明磊落,想就想了,何必扯谎抵赖,再者小雪是能欺心蒙骗的人么?”缓慢立起身来,说道:“是,我是很想龙百灵。小雪,我跟你好还想着她,于情于理不合,你怎样怪罪我都行。” 小雪道:“想就想了嘛,多大个事值得大惊小怪。换作是我离开,你……你也会这样想我的。” 桃夭夭眼神忽亮,仿佛发现了新异的珍宝,道:“雪妹,没想到你心胸恁地宽广,假若灵儿某天回到我身边,你不会不开心?” 小雪低头想了片刻,道:“当然会不开心,可有什么办法呢。你喜欢那样,我只有顺着你了。”其实小雪表面要强,心地却很宽善,前几次势头占优,都主动向龙百灵示好。眼下自己独得桃夭夭爱护,龙百灵亡走天涯,更隐约觉得她有些可怜,抱着手踱了两步,沉吟道:“我看不惯龙百灵刁巧,龙百灵也看我很不顺眼,老嫌我‘粗野’哪,‘无知无礼’哪,我跟她打死走不到一路。先把话说在前头啊,接她回来没什么,我俩天天吵架你可得忍着。” 桃夭夭闻听此语,登知她之所以委意顺从,实因对己爱恋太深,而跟百灵的猜忌并未稍解,当时苦笑道:“此事说说罢了,我哪里能接她回转。”小雪道:“不会,玄门有的是法术,你自己本事又那么大,几天工夫寻遍天涯海角,还怕找不到龙百灵。”桃夭夭道:“找到又如何,现下的龙百灵,已经不是从前的灵儿了。”遥望茫茫碧空,低声道:“生下来就被施了咒,十六年恋情居然是个骗局,一腔情意都是强加的,虚假的,这些打击谁能承受的住?可想而知,如今她的心都快碎了,我找到她又怎样,在她伤口上撒盐么?我做不到。” 小雪也觉凄惨,心中甚不过意,道:“可一个女子四处流浪很危险啊,她又是个娇小姐,万一被人谋害算计怎么办?”桃夭夭莫名其妙的笑道:“能够谋害灵儿的人,哈,只怕还没降生到这世上。”言辞中充满对百灵才智的信任,骄傲,可语气里却透着难以名状的凄伤。小雪暗道“看你伤心的样子,我的心也要碎了。”强作欢颜道:“是了,刚刚提到你的本事,让我想起个大大的问题。”桃夭夭道:“什么问题?”小雪道:“大伙儿赞你通解三种易理,红袖更把你吹成玉皇大帝一般。我的桃大师尊法力高到何等境地,着实让人好奇。” 才刚碰触心中旧痛,桃夭夭意兴萧索,本来不愿开口多谈。但见小雪语笑嫣然,知道她想给自己分忧,当下强打精神回答:“我现今法力低浅的很,按易理推出各类法术的根末,却尚没资格修炼。”小雪道:“怎会这样?”桃夭夭道:“德行不够,道行不增,我是玄门师尊,当然要遵循玄门的法则。往后灭魔救弱每做一件功德,相应增强一门神通,反正三易融会贯通,炼起法来极是便利。”小雪道:“原来如此,那三易又是谁教你的呢?” 桃夭夭一时哑然,直着眼若有所忆。小雪暗料找准了榫头,这话题可分散他的忧思,追问道:“是啊,你睡了几十天觉,睁开眼就会三易了,睡梦里何人所授?究竟见到过什么奇象?”此问直切要害关节,桃夭夭深藏的疑思陡被撩起,轻敲额头道:“梦里的奇象,嗯,这要想想,我要好生想想。”小雪扳他转身,笑道:“你回去慢慢想,我炼完剑洗个澡,晚上再来陪你好不。”桃夭夭含混应了声,木呆呆往寝居走去。 回到屋中神思难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红日衔山,天色由亮变暗,由暗变黑,一动不动如庙宇里的泥塑木胎。直至小雪进屋谈笑聊天,才象渐渐变回了活人。小雪笑道:“白天我忘了问你句话,这时候想起来了。”桃夭夭道:“那句话?”小雪道:“如今你是神体呢,还是仙体?饭不吃茶不思。把做饭的如梦如露吓的逢人便问,是不是师尊忌讳妖类不洁净,要寻差错撵她下山。”一指桌上,五色果品齐整,荤素菜肴全冷了,筷子搁在碗碟旁,竟是分毫没拿动。小雪道:“你不吃烟火食也罢,倒是先跟别人讲明白嘛。弄的大家摸不着头脑,连红袖也担忧,不敢随意往你这边走。” 桃夭夭自言自语:“仙体,神体……非仙非神非魔,偏又法力随身,三易悟透。我这身体该属于哪个种类,确实需要深思。”小雪既好气又好笑,拿筷子一敲碗边,喊道:“我说话当耳旁风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桃夭夭转过头道:“怪就怪在这儿,我真的感到肚子很饿!凡人才会生出饥渴感,依赖世间饮食的滋养…….之前怎没想到,我竟然……又象变成了凡人。”小雪道:“别胡思乱想,凡人怎能教我菊英剑法?玄门师尊岂可由凡人担任?肚子饿就只管吃。想当初逢年过节派里摆筵,乱尘大师照样大吃大喝,可见仙人也喜欢美酒好菜。”桃夭夭意待再辩“口腹之欲跟肚子饿不同。”小雪端起碗筷道:“吃个饭罗里罗嗦,是要我喂你吃么?”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11 瞧着她佯装生气的情态,娇俏又纯真。桃夭夭心想“瞧她这架势,真有点桃家小媳妇的味道了。成婚后我若是不听话,她就用这样可爱的眼神瞪着我。”心里甚感甜蜜,笑道:“你哪会伺候人吃饭,舞剑砍人还差不多,我自己来。”接过碗盛饭舀汤。小雪颇不服气,道:“岂止伺候你吃饭,给你换衣洗澡擦屁……我都做过。你那会儿满脸流鼻涕,脏也脏死了。” 桃夭夭停筷放碗,抬头道:“洗澡?你给我洗澡?”小雪俏脸晕红,撇着嘴道:“不信啊?你左边屁股并排长着三颗痣,对不对,我要没给你洗过澡怎会晓得?” 桃夭夭一惊,右手自然而然摸到自家臀部,那动作滑稽至极,好象敞了风要遮挡屁股似的。小雪撑着桌子笑弯了腰,口里叫唤:“哎哟哟,当面揭丑,等这天我等了好久。”一没留神,手掌滑开向前跌出,身子直滚进他怀里。桃夭夭顺势抱住,心头怦怦乱跳,但觉情热如火再难抑制。小雪忽而也不笑了,仰着脸眼波轻颤,似乎很害怕,又象等待着什么。两人四目相接,嘴唇间的距离逐渐缩短了…… 就在这时,门环“喀”的轻响,有人咳嗽道:“孩儿,你哪儿不舒服?”屋里两人如遭雷电穿身,霍然分开站直。桃夭夭朝门口看去,却见琰瑶环手捧瓷盏,和颜悦色的道:“听说你吃不下饭,我特意熬些参汤送来。”跨槛入屋,仿佛才看清面前有谁,故作惊态:“哎呀,小雪姑娘也在。深夜还找师尊学法,当真勤奋刻苦。” 自那晚摩天崖交谈之后,小雪就疏远着琰瑶环,总觉她们母女秉性一脉,均是满腹机巧,阴阳怪气,令人摸不准虚实。此时被惊了浓情,心里更感不快,向桃夭夭道:“你早些歇着,明日咱们再来炼剑。”一扭头昂然而出,对琰瑶环也来个视而不见。桃夭夭明知就里,无计分解,惟有暗中喟叹“女人就是麻烦,相互间总有理不清的乱麻,扯不完的鸡毛蒜皮,置身于中教人头疼。同是至爱亲者,大哥他们直来直往,爽朗痛快,相处便没这些烦恼。” 正想间,琰瑶环捧汤碗蹩近桌前,口中轻唤:“好孩子,趁热快喝了它。”山径崎岖湿滑,厨房至此半里多路,汤水竟齐沿而平,半点都没洒出。瑶环又非身强力壮的粗使奴婢,一路捧到屋中,不知耗了多少精神气力。桃夭夭接在手里沉甸甸的,自忖“是我想错了,兄弟之情怎好女眷之情作比较?女子柔情,柔则细腻,细则多愁善感。娘亲和小雪待我情虽两异,却同样细致入微。我身受她们关爱之时,还在计较她们琐碎小气,端的不识好歹。”感动歉疚并生,手端汤碗怔怔发愣。 琰瑶环绞着双手,立在旁边等了许久,小声劝道:“快喝了,凉了伤胃。”自古母亲关怀儿子,哪有这等小心殷勤,好象生怕声音高了会得罪他,与昔时又打又骂,颐指气使的恶相简直判若两人。 桃夭夭道:“娘,您别一天几趟往我这儿跑。端水送衣的杂活,自有红袖他们去做。”琰瑶环当他厌弃自己,含泪向门外退,连说:“是,是我不好,我不来。”桃夭夭见她会错了意,忙拉住笑道:“怪我笨嘴拙舌,我是怕累着了娘,您来探视孩儿,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山道难走,怎叫人放心得下,按理当儿子每天去给您请安。” 劝告间觑其神色,犹带几许凄惶。桃夭夭遂扶琰瑶环到椅上坐好,两手贴髀,双膝一并,端端正正跪在她脚前道:“几个月忙于派中事务,疏慢了娘亲,好些话不曾讲明。望您见责之余,容儿子上复两句肺腑之言。”咚咚的连磕四个响头。瑶环惊问:“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责怪你……” 桃夭夭道:“孩儿两世为人,前身受您养育之情,此身蒙您再造之恩,恩情深重岂可忘负。先前曾说‘化成灰都是您的儿子。’果真娘亲千辛万苦,挑拣骨灰令我重生于世间,可见母子份定实出天意。常言道得好‘生处不及养处’,人之为亲,贵乎情真,血缘犹在其次。所以娘亲万勿记念过往的错失,或以骨肉庸论为凭,待孩儿如尊客,那样倒显得生分了。” 一席告求,听得琰瑶环泪如雨下,站起身两袖发抖,双唇轻嚅:“麻姑指出我的过错,先失掉丈夫,后失去孩儿,全因我不懂人情,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她说我总是醒悟的太迟……”霍地屈膝伸臂,抱着桃夭夭大哭:“醒悟太迟,呜呜,人情好难懂啊…...” 桃夭夭安慰道:“不迟不迟,儿子不是好好在您眼前么?”扶着她坐回椅中,低头看胸襟泪湿一片,故意鼓起腮帮子,道:“成日里被你们抱来抱去,又是亲热又是揉弄,峨嵋大师尊倒象个三岁小孩儿,忒没出息了啊。”琰瑶环给他逗的破涕为笑,拭泪道:“是啊,我孩儿长大了,整天给女人围着转,实在太不成样。”此时她心境已变,眷爱桃夭夭之深,恨不能熬身为羹以滋其身,说道:“长大归长大,还得听娘的话,这碗汤趁早喝了。”桃夭夭端起碗一饮而尽。瑶环道:“好喝么,拿长白山千年人参煮的。丹药首徒藏如珍宝,告诉他师尊要用才肯给我。唉,人是铁饭是钢,光吃补品不成,这桌子饭菜做的很好啊,你干嘛不吃?该不是等娘来喂你?”说着端碗拿筷,挨近前来。 桃夭夭哑然而笑,寻思“娘亲怎地和小雪一个调,都拿我当小孩那么疼。”忽起一念,退开饭碗道:“先不忙吃饭,我有件要紧的事想向娘打听。”瑶环见他辞色郑重,放下碗道:“什么要紧事?”桃夭夭沉思片刻,忽问:“天山仙宗最高的无为仙境,究是何许光景,那位仙圣的道行最深?” 瑶环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桃夭夭道:“孩儿深睡数十日,梦中悟出三易真理,只道因自身特异,超越了仙体,神体等道果,加之早先摄入连山归藏易图。内外形神应合,方生如此殊妙的奇变。”背手走了几步,回视桌上道:“大哥及诸弟子的想法大致相若,惟小雪无心道出悬疑。今天下午偶尔得闲,又觉饥渴感犹存。这一节就更怪了,我好象仍然是人类的凡体,如何能悟三易?细细追想多时,那睡梦里灵感动转不休,似被某种至强无匹的力量拨转着,通灵传意,进而逐次解开三易的奥秘。” 言述到此,他轻咬下唇回想:“那力量向灵魂最深处传递讯息,精确微妙胜过文字,言语,实在无法描摹……我想具有如斯无上神通,且又兼晓三易,必然是天山最上层的仙灵,娘的看法怎样?” 屋子里沉寂了好一阵,琰瑶环仰视房顶,叹口气道:“常年在风尘里打滚,仙界的事我快忘的差不多了。”转目看着桃夭夭说:“但类似情形我还有点印象,据我料想,你是初步化成了无忧法体。” 桃夭夭道:“法体!”瑶环道:“我刚入世时缺少仙露作食料,险些饥渴而死,服用昆仑丹药解危。宓文妃曾对我言道,仙道中神体,仙体,法体种类繁多,惟独无忧法体不可断缺饮食。” 第二回九阳初成赤龙翻12 桃夭夭沉吟道:“我化为无忧法体,定是那股神力促成,敢问娘的无忧仙体又是怎生修成?”琰瑶环道:“一桩无头案了,我自记事那刻起,就象生在无忧仙境一般。至于修成法体前的出身,经历,再没一点儿影迹。”凝神苦思一番,摇头咕哝:“记不起来了,近年多经尘世波折,仙界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我住的那地方有蛟龙,有凤凰,奇幻幽美的山水林泽。许多仙灵游荡其间,彼此从无交往,何曾比试谁的道行高,谁的道行低……天山内境分无忧,无贤,无欲,无智,无为五层,还是宓文妃告诉我的。从细想来,那时大家灵感暗通,我们依稀晓得仙界分了阶层,每层又分十二种界限,最高层的仙灵是存在的,只是碍于级别,我从没瞻仰过最高仙灵的样貌……哦,对了,天山仙灵间‘通灵传意’的情状,很象你梦中获授易理,加上存有饥渴感,故推测你初成无忧法体,与天山的至高仙灵暗中交流。” 桃夭夭忽道:“娘,我成了法体怎还记得前身?是要踏入仙界才会失忆吗?” 两句问罢,琰瑶环呆哑了好半晌,一霎如梦初醒,惶急道:“今天下午你坐着出了半天神,是不是啊?”桃夭夭道:“是,孩儿想重新体会梦里奇感,清心舍念的坐了很久。” 瑶环大声道:“以后决计不能这么干了!”桃夭夭道:“是……孩儿遵命,娘亲禁止孩儿静坐,是因仙宗‘坐忘’的修法吗?”所谓“坐忘”多见于道书,《庄子》记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桃夭夭联系连山神易,给天山仙宗的修法冠以此名,实际上两者颇有分别。 琰瑶环道:“坐忘,静坐忘物,对寻常修道者或无大妨,坐罢收功可回归常态。天山修持比那深得多,尤其是无忧法体初生时,介乎仙灵与凡人之间,如果行功太深太久,就会达到‘忘我’的地步!”说到此忆念萌生,恍惚记起自己前世就因修习此道,离欲脱凡升入了仙界,拉住桃夭夭的手急劝:“一旦完全修成无忧法体,升上无忧仙境,人类的**情感,全都要彻底清空了。孩儿尚未享尽人世快活,焉得到那清僻境界中去?” 桃夭夭肚里寻思“天山终极果位称‘天人合一’,至高的仙灵全知全能,不会象无忧法体这般缺失人情。”口中答应:“儿依着娘便是,但有一节要请娘指点。”瑶环生恐他弃世修仙,急于寻机劝诫,忙道:“你说,你说。”桃夭夭发问:“仙境和人间,究竟哪个更好?”瑶环脱口道:“人间更好!”隔了一会儿,思绪回旋,幽幽轻叹道:“如果身居仙境,可能又会嫌人世污浊艰辛了。怎么讲呢,仙境里永离烦恼苦楚,永生不灭,自是修仙者渴求的正果。”握着桃夭夭双手道:“可你不同啊!孩子,人世最美妙的乐趣摆在眼前,你怎能不去采攫享用!” 她视线移开,遥望窗外月空,语调深长而悠婉:“娶一个天下最最美丽的女孩儿,让她服侍你,体贴你,赏玩她千姿百态的美色。春天携她踏青游戏,月下柳前琴瑟吟和。夏天垂帘轻偎,清凉柔嫩的肌肤胜却软席冰枕。到了秋天煮酒赏菊,又该是何等情致。冬天到了,拥她入衾欢爱,那软玉温香的妙趣简直没法形容。待得三五载,她给你生下个大胖小子,趴在她怀里吃奶,绕着你们膝前叫‘爹爹,妈妈’,那才叫快意人生呢!再过五六十年,你俩都老了,满头白发的携手相依,一大群小娃儿围着喊‘爷爷,奶奶’,还有比那更美好的景象吗?我看天山仙境也比不上。”她眼里泪光隐闪,仿佛看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人生乐趣,为两个少年尽行体尝了。 桃夭夭入神的听着,心弦暗被打动,转念又想“娘说的‘她’,可不是指小雪。”果然琰瑶环语调转低,垂下眼道:“灵儿美色绝世无双,若不能为你所享,那你们俩都算白活一世了。”扬起头继续劝说:“你化为无忧仙体却没有‘忘我’,正是上天要你接受三易,并能享受人伦之趣。天意若此,孩子你莫要违背,再去修炼那清心寡欲的法门了。” 正说到此处,风雷首徒杨在外叫喊:“师尊,山那边情况异常!”语气中满含警戒之意。 桃夭夭到窗向外眺望,只见半边天状如火烧,一股股浊云翻卷缠绕,仿佛成百上千的赤红蛟龙张牙舞爪。他略一思索,轻声道:“玄门气数刚见起色,便有贵客拜访,来的真够麻利。”抬起头吩咐:“你隔着山头略作哨探,千万别靠太近。”杨小川领诺远去。 回过身来,桃夭夭接续前语:“娘亲的忠告孩儿谨记,但灵儿……当初您是想送她回无忧仙境?不知你们取道何处?问明途径我也想去天山内境,拜望那位至高无上的仙灵。”琰瑶环道:“灵儿是处子身,身清则心净,极易修成无忧法体。宓文妃曾将天山仙法整理成书册,指述无忧法体即成之刻,前往北方某处坐关,便能重返天山的无忧仙境。我前番跑上峨嵋山,本打算寻着灵儿后再到龙家盗书,让她修法体脱离尘世。”桃夭夭又问:“北方某处在哪?” 瑶环忽感焦烦,急声道:“宓文妃记在她书里,我光听说过没见过,怎生给你分说?……你莫要岔开话头,灵儿几时能找回来,几时你们拜堂成亲,快给我个准信!”桃夭夭道:“找灵儿不难,可是她......她心志已变,未必肯嫁给我。”瑶环道:“这我自有计较。女孩子情怀优柔,受些风雨便情思不牢,想三想四的不安分。但如果经过了第一次,把夫妻情分做实,到时候你想撵她都撵不走了。” 桃夭夭吓了一跳,道:“什么第一次?”蓦地省悟,琰瑶环风月气难改,又想搞“先行房后成婚”那套,忙说:“不顾灵儿意愿就……不好,那么做太轻贱灵儿了。”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1 琰瑶环话方出口已然后悔,忆起桃行健当初举动,不正为让自己懂得“尊重”的意义么?而今爱如心肝的女儿,怎好教她重蹈自己覆辙?可为了使桃夭夭终身幸福,她宁愿掏出心肝来成全,左右作难无计,泪珠又涌出眼眶,叹道:“灵儿要是嫁不了你,教我怎能甘心,死了都闭不上眼……”拭两把泪,口中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喜欢小雪姑娘,刚才嘘声唬气惊扰你们,实是怕你有了小雪就放弃灵儿。唉,看起来缘分注定,你和小雪是拆不开的了,也罢,就让灵儿做二房也成,娘相信你会真心待灵儿好。灵儿年龄大些,她们可姐妹相称。你三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名份上灵儿委曲点何妨,你同等的宠爱她们,其实做大做小都一个样……” 桃夭夭脸红脖子粗,背脊皮阵阵发麻,暗叫“男女情爱发乎自然,婚嫁更是水到渠成的事,算来叨去管什么用?当前多少大事要办,我活着又不是单为娶媳妇!娘却没来由的纠缠,叫人好生恼火。”一篇怨辞满肚子转悠,不好直接对琰瑶环讲,只急的两手乱搓。 正当不可开交,杨小川探察异状回转,隔着房门峻声复命:“禀师尊,山外风气变做血色,似有大批凶魔进犯!” 桃夭夭双眉一振,向瑶环道:“娘亲稍坐,孩儿去看看。”大踏步走出门。琰瑶环哪里坐得住,也跟了出去。 这时各门弟子俱已惊动,尹赤电等意待飞近巡察。桃夭夭传令勒止,道:“玄夜事发突兀,以静制动方是上策,切莫被敌人引乱阵脚。”众徒遂齐集师尊房前,借着奇巧门明灯探照,定睛观察那方风云变化。约莫半个更次,红色云气愈加狂烈,却只在四五百里开外盘旋,并不往前侵进。桃夭夭扳手指默算片刻,问兰世海:“蓬莱仙宗擅驭五行,何以分作六部。” 兰世海道:“早期蓬莱分横荒,锁灵,汉清,赤垣,煊藏五部,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四百年前又创神照苍龙部,位于五部之上。”他按书典记载应答,忽而惊觉道:“来袭的是蓬莱仙宗?” 桃夭夭道:“蓬莱仙宗早已名存实亡。那漫天魔气后边,应是东瀛秘忍宗擅长‘火术’的法师。秘忍法术承袭蓬莱,原该分五种,今称六部,所以才有是问。”抱起双肘道:“御天龙终于按捺不住,派爪牙来进攻峨嵋了。”红袖在旁接嘴:“我们都听李大师兄讲过了,东瀛御天龙冒妖皇之名跟玄门作对,东海一战把玄门九阳打了个稀里哗啦。去年我还是妖精的时候,也常听其他妖怪谈论东海妖皇即将总攻中原,消灭中原各山正道,嗯嗯,这会儿正该人家来兑现前言。战端未起血光先现,好凶的气势,定要把我们杀个血海翻波,遍野尸横!”她口若悬河,舌似利枪,趁着兴头凑热闹。如梦如露吓的发抖,一个劲央求:“姐姐别讲了。” 遁甲门也精研五行,黄幽耳闻桃夭夭判断,心下大不以为然,道:“云气属火性不假,怎见得是东瀛秘忍宗来犯?想灭峨嵋派的势力又不止一家。” 桃夭夭道:“峨嵋派对头不少,当前只存三处大敌。昆仑派子虚天师,长生天法圣师徒,东瀛秘忍宗。余者如金轮教等都是些虾兵蟹将,搅不起这么大的声势。”黄幽道:“缘何不是子虚天师犯山?”兰世海道:“讲好月十五齐天宫决战,尚差着十几天,子虚天师此时动手违背约定。”黄幽冷笑道:“子虚天师是妖皇座下魔王,阴险卑鄙加无耻,他跟你讲哪门子的信用?” 桃夭夭脸色闪过黯色,一生敬爱的楚先生被人毁骂,搁在先前定将愤然反叱,可如今有什么话好说,长叹一声,给众徒剖析:“昆仑仙宗法源‘归藏’。子虚先生要驾御巽风神剑,必先归集藏敛昆仑仙人真元,助他合成御剑的绝**力。算来这几日是他成法的关头,不会派人贸然出击。”黄幽道:“那法圣呢,上次孤冷法王落荒而逃,岂有不思报仇之理。” 桃夭夭道:“法圣一脉志在抢夺峨嵋秘笈。他们不来则罢,来了先钻进我布的陷阱中,焉能在外作势挑衅。”黄幽眨巴大眼,迷惑道:“你几时布下的陷阱,在哪里?”班良工拍着他肩膀,压低嗓子道:“黄老弟记性差,你忘记刻满三易图文的地宫了。”黄幽还没会过意:“地宫早就封闭……”李凤歧急喝:“黄师弟闭嘴!临战之际别娘们似的叽叽喳喳……” 训诫犹未已,众人又喊起来。忽见一道白霜冲天,红色怪云迅即退缩,好象翻腾的潮水被巨砥挡落。杨小川叫道:“唐师兄!”那霜气纯厚凌盛之极,众徒所睹风雷法术之中,除唐连璧外无第二人有此修为。一时群情振奋,红袖揽住如梦如露道:“唐连璧是拔尖儿的狠角色,他一来还怕什么?论到咱们把敌人杀个血海飘香,尸山大放异彩。” 杨小川回顾桃夭夭道:“唐师兄及时赶回山中,我们前去助他御敌。”欧阳孤萍道:“那人何时要别人助战?”桃夭夭道:“是啊,恃勇逞强是他拿手好戏。你去做帮手,说不定反遭白眼。”说话间红云褪尽,月色复明,唐连璧显已大占上风。但天边隐隐约约晦影飘浮,敌方阵势并未撤除。欧阳孤萍仙体既成,法力充沛,当即揲蓍卜测战况。筮得个“山火贲”卦,其卦解曰“火燎群山,草木皆尽,明察隐细,切切勿为猛断。”临末又断言“有所行则有小利”。孤萍解卦甫毕,向众人道:“师尊静守不出是对的,若是反应过激,定遭引火烧山之祸。但卦辞指明‘有所行’,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此役方可小胜。”黄幽挠头道:“既需静守,又要行动,到底怎么办?”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2 桃夭夭道:“嗯,动而守静该怎么做,玄门首徒有什么好主意?”李凤歧只吐出四个字:“竞德道会。”桃夭夭笑道:“大哥果是厉害,一语道破我心思。管他风火变幻,咱们自行其是,竞德道会明日开场。摸清各门实力深浅,排定门徒次序,然后才好演习真武阵。外敌如敢入侵,正好给我们试炼阵法。”竞德道会是玄门盛事,众人虽料会期将近,但突然而至也颇感意外。李凤歧打哈欠道:“你们尽管站着发愣罢,我先回屋睡觉了。从明天起连着几天斗法,养足精神才好保住大师兄的位子。”班良工笑道:“不错,老班年纪大把,还管你叫大师兄,实在羞臊煞人,趁早我也养精蓄锐去也!”众徒见师尊胸有成竹,师兄气定神逸,心中顾虑随之消空,正待各自散去。桃夭夭忽唤道:“且慢,我还有话讲!” 桃夭夭环视四周三十余人,朗声道:“殄灭魔道是峨嵋派千古重任,自今晚仙魔对持,最终的大战将一步步展开。我作为玄门师尊,几件私务始终放不下,势必影响派中大计,日后又恐无暇处理,因此趁这机会当着大家的面交待清楚。”走到琰瑶环跟前道:“头一件,一等竞德道会完结,我立刻搜遍九州四海,找到龙百灵带她回山。以使母女团圆,我们母子团聚,一家人欢欢喜喜共叙天伦。”言下之意,龙百灵是认他当哥哥,还是视他为夫君,暂且不作理论,总之先找她回来要紧。琰瑶环忽闻此说,欲待要他答允娶灵儿为妻,又遐想女儿回到身旁有多快意,忽忧忽喜之间,怔怔的无言以应。 桃夭夭再走近小雪道:“第二件私事,便是小雪姑娘与我的婚事。我们名虽师徒,实则两情倾慕,早有婚娶之愿。世俗礼法禁止师徒通婚,又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玄门世外仙派,没有那些顾忌和讲究。”手按胸膛,神情诚挚坚定,续道:“何况这颗心本是姑娘的,而今在我胸中跳动,这难道不是天意作成么?感激,报恩,此等的俗情庸论无足挂齿,你和我生死同命,夫妻一体,显见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自当及早偕成好事。今日已是迟了,明晚举行婚礼,就请各位同门做见证,姑娘意下如何?”小雪眼看他嘴唇开合,一霎时粉面飞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众徒乐呵呵的瞧着两人,心中都想“天意人愿,正该如此。”黄幽猛挠脑门,嘟囔:“好家伙,师尊脸皮够厚的,大庭广众下面对面求婚。”杨小川一碰他胳膊,悄声道:“你学着点,将来用这招拿下玉南香。” 半晌悄然静立,小雪渐渐低下头去。李凤歧笑道:“行啦行啦,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小雪师妹平时毛毛躁躁,可姑娘家终究脸嫩,出嫁这种事,当着一大堆人没法亲口应承。” 欧阳孤萍道:“什么小师妹,该改口叫小师娘了!”麻姑昔日吩咐秘查小雪印记,但自那夜崖底讲出“情迷李凤歧”是假任务,孤萍就感到麻姑嘱事用意难测,说小雪身带厄兆,或许又是故作虚言,另有所企。自己修成仙体,也没看出小雪有甚异样,那桩疑案便没放在心上了。此刻她欣喜之余,满脸阴冷气没变,愤愤的道:“小师妹变小师娘,这亏吃的可真大。” 兰世海笑道:“平常怪我咬文嚼字,怎地你也凡这毛病?师娘便师娘,何故加个小字?”红袖拍掌道:“雪师娘,雪师娘,好亲切的称呼。待小丫鬟服侍你梳洗打扮,明天漂漂亮亮的送进洞房。”一群女弟子捂嘴而笑,簇拥小雪回至住处,商议婚礼的筹办,匆促间也当办得正式隆重云云。其余门徒也告辞回屋,各自养神聚气,只待竞德道会大展身手。 琰瑶环目睹桃夭夭这番举措,怔恍过后暗生忧思,料想桃夭夭此举是取“快刀斩乱麻”之意,从速了结儿女私情,专心完成玄门大任。然而小雪先嫁给桃夭夭,百灵回来作何感想?饱受屈辱的大小姐,还能再受委屈退居卑位么?桃夭夭所说也非虚言,百灵情咒已除,是否钟情于他还没落实,又怎生谈婚论嫁?瑶环思前想后没了主意,暗中唏嘘几,只得怏怏暂罢。 翌日天光放亮,峨嵋派各门集会山口。男穿青衣女穿紫裙,个个英风潇洒。桃夭夭道:“前因德行积累够了,已使各门道法大进,许多首徒还修成仙体。方今大战在即,竞德道会只以道法论辈次,那门首徒倘若落败,照样要被撤换,别怪我事先没讲清楚。”众徒应诺而行,各占太乙峰周围山头,空出下方秘谷做斗法场地。桃夭夭穿一件青色长袍,皮带环腰,荆簪绾发,简朴的装束透着仙风道气。所坐柏木椅高设于太乙峰顶,一阵云雾飘来,恍如九天神尊宝局临空。 红袖侍立旁侧,小声道:“主人你好威风啊,快赶上戏台上的关二爷了。”桃夭夭哈哈一笑:“那你岂不是关二爷座前的周仓?”红袖嘟嘴道:“有我这么好看的周仓么?唉,好看顶什么用,过了今儿你也不爱看我了,该看你的小雪夫人了。人家小雪为着晚上婚礼给你长脸,保持容妆齐整,都不参加竞德道会了。好胜要强的小雪姑娘,难为她能做到这一步。唉,真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桃夭夭暗自皱眉“红袖唉声叹气,好象有点不对头。”耳闻山中法螺吹鸣,食指压唇道:“且勿多言,斗法要开始了。”尹赤电御剑飞至峰前,稽首禀报:“依循老幼次第,先由奇巧,神农两门上场,请师尊裁判。” 话音未绝,山谷里轰隆隆震响。一排排铁制兵披挂持刃,齐步前进,中间木石役夫推出车,铁炮,投石机,两翼数百机械战兽自行开动,汇成浩浩荡荡的铁流。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3 奇巧门倾力打造大半年,制成众多强力战械,此刻撤掉帷布,野草等伪装,阳光映照下峥嵘毕露。队伍从头至尾塞满十几里长的深峡,连两边的山坡排开铁人士兵,侯天机坐在前首铁鹰背上大喊:“奇巧门敬候指教!” 桃夭夭抚掌连赞:“壮观,好阵势,瞧瞧神农门如何应付。”往年神农门与会比试,仗着救死扶伤功德高积,辈份升得多而降得烧。今日不论德行,单比道法,就必须让神农攻道出场了。只见谷口瘴气成团疾滚,里面传出呼喝:“神农弟子铁头讨教!”倏地黄色烟气翕开,五十具病尸跳出,面容残破狰狞,皮骨散碎支棱,宛似楚辞中描写的沙场鬼雄。铁头于中喝令:“精卫护法!”病尸应声围成圆圈。 原来世上庸医害人无数,神农仙徒游走凡尘,时常遇到因误诊错医而死去的病人。寻常者入土安葬,若是那罹患奇症怪病,无家无亲的死者,则带回峨嵋山详加研究。此为开发医术之举,不违天理人道,故而神农门积存了许多病患尸体。铁头用之炼成“病骨精卫”,施法时专司防御外围。这些精卫生前遇害,愤恨庸医崇敬良医,两种情绪深入骨髓,身死魂丧而不散,由此激生出护卫良医,抵抗外敌的意念。神农门取法天山仙宗,高级法术偏重“心性”的调控。病尸们被铁头法术一催,意识转化为破山神力。冲进奇巧兵阵左撞右突,刹那间将铁兵冲的东倒西歪。铁头展开手段,一道瘴气直攻奇巧主将。 侯天机见状暗惊“据闻铁头的五道瘟君术大有进步,驱动病鬼当是新添的法效了,未可疏忽大意。”金阳真气暗输,铁兵木役迅速后撤,调动十二门铁炮开火。恰巧击中病骨精卫近旁山石,准精至巅毫,气浪阻隔病尸前推,又不至炸坏它们。玄门斗法重在切磋,不会抵死相拼。侯天机的炮击隐含警告,暗示对方如果再往前逼近,炮火就将真正击中实体。病骨精卫虽可强行挺进,毁掉铁炮等战械,自身不免大受毁损。一方仅失铁石器械,一方损坏珍藏材料,谁输谁赢一目了然。果然铁头撤开病骨精卫,直接奔向阵中,掌心发出的瘴气丝毫未减缓。侯天机忽感真气涣散,血行大衰,禁不住蜷起身剧烈咳嗽。 五道瘟君术威名久著,天下道派都说是玄门绝学,实际峨嵋派创立前已具雏形。隋朝曾有五瘟君入世降灾,道是那五君?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仁贵,总管中瘟史文业。皆为旁门偏激之士,因世人不尊其神,播疫大江南北,致令国中病殁者甚众。隋文帝建祠祭祀,方始渐行平复。五瘟君从此成为道家一个流派的神祗,民间在端午节时多有祈拜活动。相关道法传至唐初,峨嵋祖师紫元宗究习其详,去杂莠存精华,改邪术为正法,用以弥补神农门守强攻弱的缺陷。 铁头常年修习瘟君术,往昔只能坐地缓施,威效的发挥颇受限制。此刻悟道深湛,法术施放悄无朕兆,了无痕迹,数丈外的瘴气只作障眼佯攻之用,行进中真实攻势早已透入重围。侯天机猝不及防,一中招便瘫痪,肌肉凹陷贴骨,面皮发黄憔悴,如同患了几十年的重病。欲待调驭器械反攻,真气涣散收不拢,只得摆手认输。铁头当即收功止势。他施的瘟君术极浅,不致造成实质性损伤,眼见侯天机面色红润,恢复了正常,刚要说“承让。”上方天空飕然风紧,一件利刃劈落。铁头倒纵十步开外,急扬头看时,却是班良工操控战神五号迎上前来。 班良工笑道:“瘟君术好生厉害,你倒往我身上招呼!”铁头性格温良,本无争胜斗勇的意气,但法术新成究是技痒,闻言陡起雄心“奇巧法器防御最严,看我的瘟君术能否攻破。”略微一走神,班良工的兵刃先飞到了。带钢齿的圆形器物正是“破元仙锯”,分化为拇指大百余片小钢锯,一串掠空直取上丹田。铁头嵌有半边玄铁面罩,置身危境时便即伸展,护住整个头脸。正要施行防术,忽又想“不妥,辟疠玄铁罩为奇巧门制炼。我用奇巧器具防守奇巧法术,岂不有作弊之嫌。”犹豫之际,破元锯飞至眉额。班良工暗叫“危险!”生怕割伤他元神,金阳真气急运处,战神五号扯起牵引钢锯的细丝。也是奇巧首徒技高如神,人形战器之巨,钢锯分形之微,仓猝拨转如臂使指。怎奈前番势头太猛,钢锯避开上丹田,仍贴着身躯掠过。利齿划破肌肤,铁头四肢鲜血淋漓。 班良工大悔自责“老班啊老班,你个老浑虫下手也忒重了!”一低头间,呼吸忽变沉滞,只道负疚太深气血不顺。哪知不自禁的猛喘几口,眼前金星乱飘,一摸额头烧的滚烫,心下大奇“看情形是受了风寒,老子金阳仙体会害病?…..莫非是铁头的瘟君术!我藏身战神五号腹中,他犹能隔空侵袭仙体,五道瘟君术委实可畏。”透过孔洞往下望,铁头健步如飞的跑过来。一身伤口已愈合,气色倍加健旺。后背隐然飘着淡淡几点金星,俨是燕盈姝新炼的“九星回阳针”。疗伤治病相距极远,其时惟见金针奇效,施法者却不知安坐在何处发功。 班良工赞道:“神农门今非昔比!”斗志转盛,忍耐病症催动机械人,亮出几样破金裂石的重型武器。却听铁头在下面高呼:“奇巧门法高道深,小弟情愿服输!”之前暗施瘟君术数次,仅使班良工头疼脑热,没有更严重的症状,显被机械人的厚壳挡掉大半效力。铁头估量自己的瘟君术仍有改进余地,虽可与奇巧首徒周旋,要战胜他并无太大把握。再者班师兄法力高深,如果使出“芥子铜人”等威力巨大的法术,己方伤损且不论,未免有违手足情谊,有此顾念方才罢斗。他口中话音方起,班良工病状立解,心下赞叹“好个铁头师弟,非但道法精进,胸怀大局的气更加可贵,实乃玄门少有的将才。”哈哈笑道:“到底没分胜负,师尊如何评断?”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4 桃夭夭发话:“神农奇巧实力相当,两门高下持平。铁头经验略输班首徒一筹,师兄弟班辈照旧。但奇巧门战法尚未使全,哪一门再上场挑战?”旁边山头跳出遁甲首徒,叫道:“我来!”遁甲道法最重迅捷,眼看班良工法器使得如电轰雷击,黄幽早就心头发痒,蓄势待发。彼时遁甲道法使开,太乙峰方圆百里奇光纵横。将地域划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片。奇巧门千百木人铁兵倏被移入休地,仿佛陷入沼泽烂泥,腿脚动弹惟艰。红袖见了道:“遁甲首徒偷奸耍滑!奇巧门徒要不是炼了丹阳九转,他哪能随便搬动人家器物?跟敌人斗法时这招没用。” 桃夭夭喜道:“不简单哪,你也能看出门道。”红袖道:“朔阳星筑基,每日听讲三易。本丫头的道行也是今非昔比,这点眼光都没有么?”桃夭夭道:“小红眼光不错,但说黄幽偷奸却言重了。借助丹阳九转的效用搬移对方,可最大限降低损害,派中比法正该留意此节。”说时迟那时快,战神五号已被移入伤地,为铁硬的山岩牢牢钳制。黄幽移位极快,挥兵刃前后上下疾攻。就听叮叮当当促响如迸豆,一眨眼连击上千次。剔天刺见层即入,可是机械人构造致密,窗孔均用特制水晶填堵,只击起点点飞屑。班良工道:“攻的好猛!”一声大喝施运法力,机械人扬臂荡碎岩石,脚底两根长索深深扎进地底,以免再被挪移站位。同时破元锯,金丝钩网连出,逼黄幽倒撤至空中。班良工暗察受损情况,战神五号关节薄弱处均遭猛击,外层被攻入四五分,心中暗赞“究竟是遁甲首徒,攻势竟这般难防,要胜他须用芥子铜人。”望天笑喊:“黄师弟的攻击力还不行啊,只挑破几块铁皮,这次轮到我出招!” 黄幽默然不应,适才抢攻未果,已知修为较奇巧首徒稍逊。但遁甲道法千变万化,常于绝险处反败为胜,当下气流身匝,风绕两膀,黄幽回思数日间参悟的法义,正要施展新近修炼的玄风神刃。陡然间“哇呀呀呀……”怪叫声起,由远至近倏近胸前,浓浊的邪气向四面漫溢。 竞德道会演较正法,怎会出现邪气?尹赤电担当护场之职,当即腾空放剑追击。却看黄幽忽东忽西,飘闪无定,胸腹部魔气飘曳,剑光竟不能触及毫末。桃夭夭向四方传音:“尹赤电归位,各门弟子原地警戒,让黄首徒自己抓捕邪魔!”尹赤电飞回道:“来者是玉银童!大闹长春麓的那个魔头。”桃夭夭道:“早有所料,无须慌张。”红袖奇道:“听你说把那老色鬼关在深山里了,三十年脱身不得,这会儿从哪儿跑出来的?” 桃夭夭道:“我死后锁山咒解除,玉银童自可获释。那老家伙希图玄门名位,不管往哪儿跑,总要回来插手竞德道会。原想迟些告诉你们,没料到道会第一天他就到了。” 随即提气振声,朝黄幽呼喝:“见物不取,失之千里。遁甲首徒的攻术缺宝物辅成,何不趁时拿取通微万域图!”黄幽登即醒悟,近日参究易理,精炼剔天刺,循着“木风遁”法诀,创成一门玄风神刃攻杀术。潜力虽无限,却总不得升级,方知桃夭夭提到“缺少法宝”所指何意。而玉银童烧通微万域图入身,炼就玄风通微术,依据法理正是“木风遁”,显然玄风神刃须要的宝物就是万域图。念及于此黄幽大感振奋,怎样取宝物日后再细想,先拿住贼头是正理,两手一合,死死揪住玉银童头颈,谨防他滑溜脱逃。 岂料玉银童毫无逃意,只顾哀嚎:“救命,救命啊!”两手反伸到后面抓紧。黄幽腰背奇痒,急喝道:“不要**乱掐,我不是女人。”玉银童仰头道:“那你是哪位遁甲高士,满身发出紫阳仙体的仙风,好远我便望见…...哎呀,我的黄幽孙儿,是你啊,你法力炼的好高,孙儿啊,快救救你玉老前辈。”黄幽道:“谁是你孙儿?”低头看他面额焦黑,眉毛少了半截,遍身破烂冒烟,骂道:“老怪物掉炉子里了?”玉银童哭叫:“烧啊,烧……烧死老前辈了,蓬莱焚天专烧峨嵋派的人。”嘴角往后努,示意向那边看。 此时各门弟子也凝睛观望,只见云层翻开处红影盘绕,渐盘成龙形火焰,钩爪挥舞扬起冲天魔气。红袖道:“昨晚那种怪云!”火龙缠作一团,中央火球浮现,转眼变做一个身披赤甲的武士。火红色的眉发,顶盔贯带,焰光满身飘腾,手持一把烧得通红的钢钩,沉声道:“只说峨嵋派运衰势弱,都快要灭门了,不想一伙余孽还这般凶顽不化。”转脸望向桃夭夭道:“难怪,贼首死而复生,贼窝自然死灰复燃。”开口吐词间喷出许多火星,好象胸膛里藏了风箱火炉。黄幽怒喝:“哪来的泼魔,敢到峨嵋山撒野,你满嘴贼啊贼的骂谁呢?” 赤甲武士道:“吾乃秘忍神主座下焚天尊者,奉命靖扫峨嵋残孽。普天寰宇受我神主惠泽,万灵苍生顺我神主存活,神主乃是生灵至尊无上的主宰。你等纠合不臣,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千百年中无数外敌蔑称峨嵋,有叫邪派的,有叫异端的,有骂乌合之众的,斥为逆贼尚属首次,仿佛朝廷讨伐草莽的口词。黄幽道:“扯你姥姥的蛋,跑这里打官腔,你个烧昏了头的红屁股怪物!”话音犹存原地,身形倏然消隐,叫道:“老子给你醒神。”玉银童急道:“小心挨他烧!”手爪狠抓后脊,恰巧抓在气脉要穴上。黄幽真气一滞,身法略缓,剔天刺去的慢了,已失遁甲突袭之效,刚要骂“死老鬼发什么癫。”忽看焚天尊者钢钩伸缩,蜷缩的火龙猛地舞爪长吟。黄幽立感心头火烫,一股灼热自内向外涌出,皮肉似片片烫掉,大叫声中仰身便倒。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5 焚天尊者道:“这个人炼成了仙体,怪道没烧死。”意欲趁势追杀。四面山头俱是玄门高手,岂能眼睁睁任由敌人行凶。神农首徒率先施援,千里补天术深厚无匹,摇指一点火伤尽愈。黄幽就如同压弯的树枝,本已仰翻倒地,一霎间“飕”的弹转回来,手起刃落斩敌后颈。梵天尊者没料到他恢复的这么快,攻击方位又神出鬼没,微感后方风动,忙向一旁侧头,右臂立被剔天刺切掉,焰光一闪,化作三尺小人绕身乱跑。红袖惊讶道:“哎呀,从肩膀生出个小的,这怪物是母的是公的?”梵天尊者披覆的铠甲称作炎晶宝胄,一经割裂飞出焰流,火山似的往外喷射。 黄幽一击得手,第二下未及挥出,灼烧的痛楚再次传遍五脏肌骨。放声惨叫向后退,幸而神农首徒妙手施治。黄幽伤痛消除,又纵身飞回空中,回头道:“烧的好他娘难受,你有没有预防烧伤的药物?”魔芋大夫道:“没法预防!他放的是火毒焰鞭,无形焰鞭烧灼心脉,毒根在他体内,只有灭掉他才可防止灼伤。”黄幽焦烦道:“灭个屁啊,我刺他一下就给烧痛一次,怎么跟他斗?”魔芋大夫道:“又没叫你单打独斗,大家摆真武阵才好降魔。”玉银童插嘴哀求:“神农首徒也给我治治。”魔芋大夫道:“我不治叛徒,你烧死是活该。” 这时桃夭夭唤来尹赤电,让他传命各门围而不歼,封闭此魔逃路,观看其法术根脉。继而传兰世海近前道:“蓬莱五行仙法中有焚体成道者,似乎是此人情状。”兰世海道:“师尊所见不差。蓬莱仙宗发源于天竺跋迦派,汲取了中原道教的五行学说。其中煊藏部取法自涂炭苦行,先用红炭灼体,进而披甲烧魂,后用真火焚尽心尘,书称‘炼胄锻魂’,可成就无欲无苦的解脱道果。” 谈论间那焚天尊者右脚站立,左脚盘膝,作出天竺仙派的法相。右臂化生的小人儿绕着活蹦乱跳,口里只叫:“焊焊焊……”头颅往断臂上顶,急着连体又连不牢实。桃夭夭笑道:“肢体未堕,大道不通,这家伙的法术未臻精纯。”放声喝问:“兀那火魔,修的是蓬莱煊藏部道法?” 焚天应道:“煊藏部早已改名火忍部,吾修成火忍神术。近奉神主法旨追剿峨嵋余孽,尔等何敢顽抗。”红袖嗤鼻道:“烧烂的鸭子嘴还硬,拿玄门九阳当摆设么?主人,别跟他废话,干脆下令把他大卸块算啦。”兰世海疑道:“东瀛御天龙进攻峨嵋,缘何只派这一个火忍魔头,着实教人费解。” 桃夭夭道:“那还不简单,你算算我们倒了几回大霉――峨嵋派师尊惨亡,徒众离散,璇玑峰和紫微星崩坠,气数差到了极点。御天龙估量玄门不足为虑,才派这个火魔搜剿峨嵋弟子。碰巧遇到玉银童乱窜,追着他就跑来峨嵋山了。”红袖接口道:“结果羊落虎口,区区一个小火魔。白送给玄门当菜。” 桃夭夭道:“也未可忽视,此魔能打败玉银童,追得他逃窜回山,道法定有特别之处。”手一指道:“这不又化零为整了。”红袖凝眸一瞧,果真焚天施法生效,小人接回断臂,如烧焊修物,依旧化为臂膀之形。 焚天身陷重围,随时会遭玄门众徒的捕剿。但他采用邪道修炼法,摄取人体被烈火烧的痛感,诸如恐惧,忧愤等情绪习以为常,心性已麻木不仁,修好断肢后悍然攻向峨嵋众徒。这次他窥得真切,料知黄幽受火烧而不伤,全靠后方施术解治,遂认准方向专攻魔芋大夫。火毒鞭疾出无影,刹那刺入魔芋大夫心脉,却看他全无灼痛之苦,精神反而见旺,好象把火毒鞭的伤害都变成了精力。焚天收势停在半空,瞪眼注视,心头大感诧异“即便铜铁做的五脏,遇着我的神鞭也当烧化。此人是何神圣,火毒不侵,更似有转害为利的神通。” 红袖看他伸脖摇首,疑惑不前,笑道:“连天王盾都认不出,实足一个没眼没脑子的蠢东西。”经过几番交手,邪魔来历已查清,玄门首徒已把天王盾暗附于同伴体中。黄幽叫道:“李师兄你早放天王盾嘛,也免被他烧的心惊胆战。”李凤歧笑谑:“你黄老弟性子冲脾气硬,谁都晓得是颗烧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还怕他那点小火苗?”桃夭夭在后呼喊:“或杀或擒都可下手了,莫使他寻隙逃遁!” 一声喊罢,玄门众徒飞起环列成型。李凤歧踏云登空,从正面迎上。梵天大声喝问:“尔等将以峨嵋真武阵困吾?”班良工笑叹:“还没蠢到家,认得峨嵋派真武阵。”四下里众人徐徐迫近,收缩包围圈。梵天在内傲然不惧,一身红甲因遭破损,色泽较前黯淡许多,而甲缝里炎烟蒸腾,手脚上火龙盘附,仍是一副神威凛凛的架势。李凤歧见状心念微动,举手命众人暂停,问道:“蓬莱仙宗的焰摩天,可是你的先祖?” 当年方寸宫脱险,倚仗的“锻魂胄”即为焰摩天法器。其人自称“入灭”,脱掉躯壳皮囊,却将骸骨留在紫元宗的心冢旁,遗迹非常怪异,留下一首小诗曰“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当时以为他在天山修得正果,现在想来,必是道行修至极深,悟到连山易的天道妙旨,故称天山仙理是修道的终点。李凤歧对那仙人素怀敬仰,念着敌方可能是他后辈,这才开言相询。焚天给众人逼的紧,魔性渐发,狂声道:“焰摩天算什么玩意儿,秘忍宗上下只拜神主。只知神主独尊,不知先祖是何物!”李凤歧眉头皱紧,寻思“蓬莱仙宗变东瀛秘忍,正道变邪道,忘本背祖也是常事了。”焚天道:“你们以多欺少,卑鄙无耻,何以自诩中原正道领袖?有种的单对单斗法!昨晚那放霜风的后生在哪?教他出来跟我决一死战!”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6 夜间火云退却,霜云势盛,显是风雷法术大占胜场,梵天口中说的“后生”当指唐连璧了。想来他夜里一战败退,第二天追踪玉银童入山,原是打算再找唐连璧决斗。李凤歧一笑道:“峨嵋派不是逆贼么,几时又成正道领袖了。以众欺少你不乐意,那就跟我玩完。”手不扬,身不移,鸿冥剑气已放出。 一道青光从天疾刺,看似势道单薄,却是鸿冥剑第九重的神效。剑光暗蕴巨力,稍经触抵即猛烈爆发,十个焚天当也抵挡不了。只听“轰隆”巨响震耳,百万火球乱射,带出亿万火雨,仿佛高空里炸开一座巨大火山。黄幽吓了一跳,叫道:“用力过猛,把他劈碎了!”杨小川,陆英侯等缺少排阵经验,陡见火光点点扑面,下意识的往后退开。烟散时再看,哪里还有焚天的影子。黄幽抱怨众人:“你们往哪儿退!有天王盾护身,怕火星子烫坏新衣服?”杨小川道:“师兄别说嘴,刚刚你自己也往一边躲。”左右相互打量,位置均已偏移。班良工道:“总因配合不熟练,临战进退不一,把瓮中之鳖也给放脱。” 刚说到此处,山头响起红袖的尖叫:“主人不见了,主人被抓走啦!”众徒闻声飞向主峰,只见座椅乌黑如遭火烤,桃夭夭形踪俱无。众徒惊问详由,红袖道:“我只看大片火星飞来,拿袖子遮挡,转头就发现主人没了影。火星带着很重的邪气,一定是火魔掳走主人。”举起衣袖,斑斑点点尽是烧穿的孔洞。兰世海翘首远望,焦虑道:“多闻东瀛秘忍善于隐遁潜走,我怎地疏忽了此节!焚天必是潜身于火雨中,趁乱劫走师尊当作人质。”黄幽闻听对方擅施潜隐之术,顿足后悔:“经年打雁,倒教雁儿啄眼!潜行遁走是我看家的本事,居然让邪魔在眼皮底下耍这手。”玉银童躲在他腰肋下,抓着腰带晃荡,哀叫:“我们给耍了啊,给人家耍的团团转哪。” 兰世海最爱辨析法义,一听黄幽之语,当即道:“那倒未尽然,秘忍遁形术只用于逃跑,而遁甲门能在潜行中攻击,两者不可一概而论。”黄幽道:“争论这个有屁用?再说那魔头欺近身动粗,师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敢说人家没攻击力?”兰世海愕然不能答,红袖急道:“别斗嘴啦,想法救师尊要紧!”众徒忿然而起,意待追寻营救。李凤歧拦住道:“不要惊慌,师尊设下欲擒故纵之计,是想让邪魔自个暴露老巢。” 杨小川道:“师尊被劫是计谋?”李凤歧道:“那当然了,凭师尊眼下手段,再不济也不至于束手待擒,一声不吭就被抢走了。”众人牵记师尊安危,光顾着寻思救措,忽闻此言方才觉醒,一齐点了点头。 李凤歧接着讲道:“这几月大伙儿炼法的炼法,闭关的闭关,全不闻山外变动。师尊可没闲着,派奇巧门放灵鸦四处探察,已察知沿海兵火大起,海外贼军侵犯中原,广东至浙胶多处州郡遭洗荡。自东南侵入的势力,背后主使应是东海妖皇――呃,就是秘忍御天龙,假借妖皇的名头。因其主力军由凡人组成,玄门不便接战,故此静待局势分晓。今天火魔犯山倒是个机会,秘忍宗实力怎样,御天龙有何图谋,蓬莱仙宗由正变邪的原因,或能从火魔身上查出几分虚实,让他捉去正可顺藤摸瓜。” 红袖道:“主人到魔巢里去有没有危险?”李凤歧笑道:“不用担心,师尊不是当初那愣头青傻小子,知道进退分寸。再则今晚他要和小雪成亲,总不能教新娘子独守洞房。”众人寻思此言有理,晚间桃夭夭必回,心下都松了口气。侯天机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李凤歧遂分派人手监守器具,各山口设岗,静等师尊回转。 实情正如李凤歧所料,桃夭夭几番呼喝传令,故作面红脖粗状,喊声虽然宏亮,中气却颇显不足。焚天听的分明,估量这少年师尊甫经大难,还阳未久,真元亏损法力衰弱,正可寻机潜近袭掠。常言道“擒敌先擒王”,倘若擒住峨嵋师尊,那比破一万个真武阵都管用。念头才起,李凤歧剑气已到头顶,焚天顺势炸裂炎晶宝胄,化身火雨抓拿桃夭夭,果真一招便到手,忙将形神和俘虏都藏入火雨中。一点红星掠空,迅速逃离蜀境,疾向东方飞去。 顷刻飞到温州地界,焚天力衰势竭,落地现出原形,把桃夭夭扔在一边,趴在石头上呼哧喘气,那口鼻里喷出许多烟雾火流。桃夭夭移目察看周遭环境,一看不打紧,不觉一股怒气冲腾,自脚底板冲到耳根子边,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见远近渺无人烟,荒地里立起座山丘,竟然由烧死的尸首垒成。男女老少皆有,衣衫焦破,尚能辨出是平民穿的粗布。其间爷孙牵连,儿娘缠抱,惨状千奇百怪,令人不忍卒睹。桃夭夭怒喝道:“这些百姓是你烧死的?” 焚天抓获桃夭夭时,已用火毒鞭封锁了他的经脉,此刻忽听他开口发声,不由大感惊奇,回过身道:“峨嵋道法有些名堂,封了脉还会讲话。”他将炼法护体的炎晶宝胄炸碎,又中了鸿冥剑气,本身法力大是衰减,心性也不似先前那般笃定了。惊叹未几,扑到尸丘上啃食焦尸。神态又急又猛,张开巨口好似箩筐,将焦黑骨肉大块吞下,耳鼻眼脐等孔穴中冒出火苗。 桃夭夭见状登知就里:仙宗的烧身苦行不危害他人,也就不违正派义理。而这魔头烧人为食,摄取尸体内留存的怨气,是将本该自身经历的苦痛,转嫁给众多无辜者承受,单取其惊恐恶感,磨炼自家心魂,毫无难的使法力激增,正乃不折不扣的邪道偷巧之法。桃夭夭暗忖“蓬莱仙宗是东瀛秘忍前身,法理正大光明,怎么传到后世变得这般污秽恶毒。”忽闻“啊”一声哈欠,一个少年从尸堆里坐起身来。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7 这一幕突兀诡谲,非但桃夭夭惊讶,那吃人啖尸的焚天也连连惊退。却看少年白衣白面,头发眸子也是白的,好象整个身体都通光透明,坐在尸堆上望向一旁。视线凝停处,一团焚天喷出的小火堆,烤着人肉“滋滋”流油,闪亮的火花噼啪爆飞。焚天蓦地醒过神来,喜色盈面,扑地翻倒叩拜:“部徒焚天,拜见示源长老。部徒没料到您,您会躺在这里面。”桃夭夭曾随兰世海翻阅古籍,查考仙宗法规,知道蓬莱仙宗内分仙部,属下仙人自称“部徒”,各部统领称长老,暗想“这怪小子是邪魔的大头目,看不出太多魔气,当真稀奇古怪。此地必是秘忍宗集结处,或许还有更多的魔头潜藏。” 少年出神的盯着火堆,良久一动不动,凝然僵直宛如石刻的雕像。梵天壮起胆子问:“长老,您在看什么?”少年道:“我在看火,火能烧汤,能煮饭,能杀人,有说不尽的好处跟坏处。但是,这都微不足道,火最大的妙用便是能爆出火花,点点闪烁宛如星辰。透过万千火星,能观察到万事万物的变化,每颗火花都是世界的一面。” 桃夭夭暗暗皱眉“这家伙敢情疯了,满嘴胡说道些什么?但他句句不离火字,应当是火忍部的长老了。”少年道:“透过火星,我看到你败给峨嵋风雷高手;透过火星,我看到你残杀无辜生灵;透过火星,我看你诋毁蓬莱先辈焰摩天;透过火星,我还看到你……”寥寥数语,吓的焚天伏地磕头,抖战乞求:“部徒狂妄肆行,万望示源长老饶命!”桃夭夭心念微动,暗想“听示源长老的口气,似乎他天良未泯。” 示源长老道:“但你是奉神主旨意行事,我岂可多加置喙。只盼你纵性滥杀的时刻,偶尔想想‘玩火者必**’这句老话。”说着转过脸来,看了桃夭夭一会儿,讶然道:“原说引风雷高手来,怎会……怎会把玄门师尊带来了!” 焚天道:“此人确是峨嵋师尊,但本领却很低微。捉住他威慑中原道派,当可收获奇功。” 示源长老喃喃低念:“三易贯通,法体初就,才会显出浑朴如凡夫的气色,除峨嵋师尊外绝无第二人…..,”忽而打个哈哈,笑道:“这件‘大功’是你办成的,你独个儿受用功果好了。我消受不起,竟是躲远些好。”一缩身化作火星,倏忽飘逝。桃夭夭心道“,能辨察我的底细,这示源长老眼光也算老辣。” 焚天只当长老赐惠,让他独领擒获敌首的功劳,得意洋洋的转身走近。桃夭夭道:“喂,除了火忍部,你们还有多少邪魔侵入中原?”焚天道:“是我要审你,不是你审问我!好歹不分,大概烧的不够痛,让我来烧褪你的师尊架子。”双腿弯曲下蹲,两臂猛挥,使足法力催运火毒鞭,深入俘虏心脉狂烧,势要令他五脏蒸沸,痛的活活咬下自己的手指。桃夭夭微微一笑道:“灼心术照你这么使,象焰摩天那样的蓬莱先辈,定会觉得宗门不幸,脸上无光……”说话间合眼默想,回思焚天,示源的身形手法,三易真义从心头流过,蓬莱灼心一法霎时了然彻悟。宇宙锋暗中运炼,法力悄然增进,忽地跳起身道:“我来教你正宗灼心术!”振臂扬指,势若挥动长鞭。焚天登即连声惨呼,一仰身滚倒在地。 桃夭夭上前踏定胸口,叱问:“滋味怎样?你烧死那么多百姓,不就想用他们的痛苦修炼你的法术么?现在痛苦够多不?够不够你受用?” 焚天心脉狂炽,内脏直若虫钻虱咬,外面只觉皮焦骨裂,凝眼自顾却完好无损。昔日听火忍长老**,这种“灼心不伤体”的效应为本派高深法术独有。为何峨嵋派的少年会运使?而且使得比自己还要精纯百倍!震骇之余竟不顾灼痛,惊问:“你从哪学会火毒鞭?” 桃夭夭道:“现在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老老实实答话!”稍微催加法力,焚天痛不欲生,出声的气力都没了,张嘴作出“是”的口型。桃夭夭略收功法,道:“我来问你,秘忍神主久居海外,为何忽然侵略中国。”焚天道:“?为宇,神国无疆,拓万里之海波,布德威于四极……”灼烧剧痛使他头脑混乱,措辞万分艰难,只好把平日背熟的《神主语录》念出。桃夭夭寻思“他这几句甚是熟溜,定是秘忍内部流传的口号。看起来那御天龙权欲熏心,意图吞并天下为一国。为彰显王霸雄志,故令部众牢记主旨。呸,什么王霸,王蛋还差不多!” 脚底劲力略松,灼心术的效力减低几分,继续审讯:“秘忍神主法力广大,吞并天下何不亲自出马?也不派世外高手出战,只遣一批海盗抢劫沿岸,他在耍什么鬼把戏?”焚天道:“此举实出无奈。我们秘忍宗源起蓬莱仙宗,自古,自古蓬莱仙客分散,分散各处,隐居中原的最多。倘若用蓬莱道法侵袭人世,势必引起蓬莱仙客的反对,于神主大业不利。所以先调动扶桑藩主的军队,联合海岛强人抢占沿海州县。一面招引各地隐修的仙客回归宗门,待召集齐了,隐患消除了,方可使用世外的力量上阵杀人,进占内陆。” 桃夭夭恍然想到“烧饭的开花婆婆,原身是蓬莱隐修仙客红拂女,先前就被那狂阿弥尊者带走。时至今日秘忍宗与蓬莱仙宗正邪殊途,宗旨大相径庭。秘忍神主仍打出蓬莱仙宗的幌子,即是为笼络蓬莱高士,尽可能的壮大势力,减少异己。但红拂女会投靠魔道么?我看绝无这可能。”转念一想,立眉叱喝:“不对,你这厮撒谎骗我!” 焚天呻吟道:“没,没有撒谎。”桃夭夭道:“御天龙曾与玄门为敌。当年东海大战,驱使万千妖魔抗击正道,那时他怎不怕蓬莱仙客反感作对?现今正道势衰,他反倒生出这个顾忌来了?”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8 焚天道:“当年?……不是当年,一直以来,神主都借‘东海妖皇’的名义,调集妖灵对抗正派。现在就不好使了,一是真相已经暴露,去年昆仑峨嵋交锋之中,东海妖皇是神主的消息多有泄漏,天下道派将很快知悉这消息。二是妖类受限颇多,在偏僻海域或可兴波作浪,进入中原人烟密集处,难免受人世阳气的阻碍。要实现占领世界,建立神国的宏图大业,必……必须动用我们秘忍真正的力量。” 桃夭夭沉吟道:“这么讲也讲的通,只是你们藏头匿尾也真严密。东海妖皇的大名传扬多少年头,竟然没几个人能看破西洋镜?蓬莱仙宗转变为秘忍宗,仙道尚有些许传闻。而秘忍最高首领是东海妖皇,便是鲜为人知的奇闻了。设或御天龙善于隐藏,你们这大批手下岂有不走漏的?一点风声不透,实在匪夷所思。” 焚天道:“要不怎么叫‘秘忍’,本派法规全在一个‘秘’字上。六部忍者平常散居民间,形同樵子,车夫,官吏等凡类,传令受命极秘极严。我们的举措行止,便在东瀛都隐秘不闻,中国的道派更加不会知晓。”桃夭夭笑道:“眼下行动张扬,必是自认稳操胜券,老规矩用不着再守。”焚天道:“不错,召集蓬莱仙客的计划已完成,我秘忍宗即将大举进击,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桃夭夭见他对答逐渐流利,心想“这蠢魔说发了兴,正好套问御天龙的藏身地。”意待探询东海圣水宫的秘密,忽然脊背发凉,一阵霜风自侧后方睁眼大呼:“敌人现身了!风雷高手到了!”桃夭夭一凛,暗道“来的是唐连璧。” 按焚天预先的设想,冲闯峨嵋山挑衅,诱使“风雷高手”追赶,进入温州焦尸山丘附近的伏击圈。途中摄走桃夭夭,也为了要挟强敌。谁知形势急转直下,示源长老遁走不说,峨嵋少年师尊忽又大发神威。此时风雷高手赶到,自己岂不反成了待宰羔羊,案板上的鱼肉,情急下死命狂叫:“圣英!圣英!圣英…….”声若打雷,传向数里之外。 桃夭夭脚下一使劲,踩的焚天气噎嗓哑,喝道:“你号哪门子的丧!”侧目斜睨肩后,半空中唐连璧踏雾悬停,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桃夭夭道:“昨晚是你赶跑火魔的?”唐连璧不睬他,双目只盯着远处,焚天喊声传播的方位。桃夭夭暗生恚怒,心道“好歹我是峨嵋师尊!你学法风雷门,念着香火情分也当敬我三分,傲慢无礼到这田地,与欺师灭祖的叛徒有何分别!” 忽然唐连璧眉尖微扬,道声:“来了。”语出未几,随风传来几句歌词“暮宿朝卧蓬岛边,冰风火云伴吾眠。翻身偶动阑珊意,一枪刺破天外天。”刹时风急云滚,恰如歌中所述,云团里倏地伸出一柄巨枪,蛟龙入涧般直奔胸口而来。桃夭夭就着“灼心术”的法力往外隔挡,却似软鞭骤遇钢刃,登被击破震碎,枪势犹无稍滞,猛然刺中胸膛正中要穴。幸而神木战甲藏于上丹田内,遇袭自然生出抗应,前边明铠陡现,“呛”的一下挡开枪尖,旋即又隐入体内。桃夭夭就觉眼前金星乱飘,五脏六腑好象都颠倒转来。惊骇中眼角余光扫过,瞥见唐连璧也后退数丈,身下荡开一片水塘,正是用玄水剑抵抗强大攻势的后效,不由心头大震“一举击中我和唐连璧,谁人有此神通!” 猛转头望去,只见那边站着个瘦高男子,细眉长目,神清骨秀,面容带文弱气质,而束发披挂的装扮,手中长枪流光溢彩,肩腰丝绦飘摆生风,又透着盖世猛将的英武气魄。他杀敌从不用第二枪,此次枪出力至,两个敌手竟都还直挺挺的立在眼前,不禁也感惊讶,歪头看看桃夭夭,瞅了瞅唐连璧,道:“焚天,你哪里惹出这两个厉害角色?” 焚天喘道:“他们是峨嵋派的……峨嵋逆贼,一个是风雷门徒,一个是峨嵋的师尊。”那人道:“峨嵋派的人我还看不出来吗?我是问你,为何违背神主法旨,擅自强攻峨嵋。”焚天道:“没,没违背,是神主让我追捕峨嵋余孽,打探,打探……”记起神主只教试探敌情,确无攻山之令,自己独斗九阳纯属恃勇逞凶,回去一定会遭重罚,何况强言辩解更犯了大忌,霎时战抖如筛糠,颤声讨饶:“小的知错了,圣英宽恕,宽恕啊。”那人摇头道:“看样子你法力亏减好多,心性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唐连璧忽道:“你便是号称三岛无敌的那个战神?”那人微然一笑,道:“焚天替我报的名?不错,我是三岛圣英,你可是蜀中唐门的后裔?唐连璧只手灭金轮,声名远震海外。除了你之外,大约没人敢单独向秘忍宗叫阵。唉,我多年未涉仙魔道,有名的高手快忘光了。今岁刚刚醒来,你的名头差点吵聋我的耳朵,也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趁两人对话的工夫,桃夭夭细看圣英手里那柄神枪,发现枪颈镶嵌六块水晶,光彩从内散发,隐隐约约好象在某地见到过。耳听圣英自承身份,心中念头急转“三岛……战神……蓬莱由方丈,瀛洲,蓬莱三岛组成。兰世海纵谈古今仙典时,曾言道蓬莱仙宗内部比试仙术,一位仙客曾斗遍三岛无敌手,众仙冠之以三岛战神的称号,莫非是这个三岛圣英!若真是此人,那应是秘忍宗第一流强手,他拿的兵器好生眼熟,我肯定在哪儿看见过,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思路尚没理通,那厢唐连璧已动了手,袖子挥洒轻扬,水塘封冻又碎裂,百万冰块横空疾流,夹杂着隆隆的风雷交激之音。自玄水剑炼化入法,唐连璧的雷炎流等道法增效逾倍,混合施放更有破天裂海的力道。圣英将长枪舞成光团,正面硬碰硬抗接。只见冰流收拢,巨力凝而不发,全部泻入光团中心。圣英立时倒退百十步,双睛圆睁,鬓发飘起,左手三根手指搭成法印,振喉叱声运足法力,挺枪将来袭的冰流全数挑转回去。唐连璧前势未消后劲已生,眉间胸膛腹部金光汇集,雷炎流第二次攻向对面,恰同冰流相碰,两股巨力性质相同,刹那间抵消大半,残余势道向下传入地底。只听轰轰声响震耳不绝,地层分裂滑移,温州至宁德间数百里地域就此滑入大海。因上面城乡已被焚天烧尽灭绝,此番地裂并未造成凡人死伤。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9 双方斗法激烈,四周剧变横生,桃夭夭似全然无觉,直勾勾望着圣英的长枪。那蓝水晶映日生辉,好象天幕镶嵌的六颗明星。蓦地眼中一亮,脑中灵念陡闪“是了!那是九尾双魔的第九条尾巴!双魔死后此物化成枪形,就嵌着六个古怪的水晶!” 此时地震渐息,尸丘没入波涛,一道海岸线隔开双方。圣英悬立海波之上,笑道:“好厉害,确实名不虚传!先不忙打,我有片言相告。”把长枪往后一背,指定桃夭夭道:“这少年目中神光隐晦,显已修成法体,峨嵋师尊非他莫属。唐连璧,你纵然身具通天之能,心怀傲世之志,也只好在他手下屈躬听命。”桃夭夭暗道“开始挑拨离间了……嗨,我跟唐连璧天生犯冲,还用的着挑拨?” 圣英道:“为峨嵋派卖命,恐怕非你所愿。我听说你在寻求四神剑,为此还毁了金轮教的普善岛。秘忍神主藏尽天外神器,昔日曾将巽风剑赠予昆仑子虚天师。你若有意于宝物,何不向神主讨求?我们神主气宇宽宏,对待好朋友从来是有求必应的。” 唐连璧道:“御天龙没有神剑,拿什么给我?”圣英道:“哦,何以见得。”唐连璧道:“玄水剑在我手里,巽风剑在昆仑派,离火剑的藏地已为麻姑卜出。御天龙若有神剑,应当是天雷剑。但天雷剑是妖类克星,他染上那此剑灵气,如何能驱使妖怪,弄出东海妖皇的名头?你撒谎跟你使枪一样,都是破绽百出。” 圣英愣了愣,笑道:“好好,非但神通盖世,而且智识过人,作我对手算够格了。可我还有点想不通,秘忍宗跟你无冤无仇,又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为什么执意跟我们作对。” 唐连璧道:“不为什么,遇上了我,算你们活该倒霉。”桃夭夭险些笑出声,心道“不为什么,这就是唐连璧做事的理由,说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忽看唐连璧霜雾绕臂,一瞬间袭至近前。这下是风纹破月流加冥霜,强猛的杀伤力又带拘缚之效。圣英摆枪挡开冥霜,乘着风头飘起,形影倏忽不见,原处只剩笑音回荡:“少陪了,风雷唐连璧,咱们以后再比个高下。”音迹消淡,竟不关心被擒的梵天。 唐连璧哼了声道:“逃的真快。”桃夭夭猛醒“哎,怎么放他走了!双魔尾巴的来由还没查明。”作势欲追,脚底把焚天踏的哇哇怪叫,忽又想“本指望追查秘忍的疑迷,到头来疑团越来越多。偏生今晚要与小雪行大礼,不能在外耽搁太久。”心下委决难下,一扭头看唐连璧转身要走,急火陡炽,喝道:“姓唐的,给我站住!”唐连璧停下脚步,侧头道:“怎样?” 桃夭夭道:“怎么说我都是玄门师尊,你这么张狂作态是何意?不遵门规,不敬师长,你究竟算不算峨嵋弟子?”唐连璧道:“峨嵋师尊,是你么?”桃夭夭气往上冲,暗地里强自克制,沉声道:“据凌波言道,你曾在祖师画像前进过香,正式认祖归宗。如今看不惯我当师尊,想要叛离师门。也好啊,当面说清两下撇开,省得你到处胡搅蛮干,旁人却把账记在峨嵋派名下。”唐连璧恍若未闻,低声道:“你当峨嵋师尊?峨嵋派注定要灭,你当的什么师尊?” 桃夭夭一愣,道:“此话怎讲?”唐连璧道:“门派的前途后事一概不知,还想当师尊。一个糊涂虫当首领,但愿山里那些人少受连累,将来少死几个。” 桃夭夭越听越奇,静下心暗忖“他口里的糊涂虫当然指我了。山里那些人,是指现存的峨嵋弟子,怎说受我连累而死,好象还要死不少!峨嵋派的后事他又从何得知?”欲待追问其详。唐连璧转过脸去道:“省点力气回山去,蠢货就是蠢货,东奔西跑只是白费功夫。”举步启行,话音在半空回荡:“山里很快有件惨事传开,跟你关系甚密,早些回去痛哭流涕才是。”霎时云散风静,耳边只剩焚天的呻吟哀求之声。 桃夭夭细细回味方才所谈之语,暗思“有件惨事”所指为何,半晌想不出因头,心想“唉,我怎么相信起唐连璧来了。那小白脸素来装腔作调,危言耸听以显高明,被他牵着鼻子走才叫蠢蛋。嗯,只一件他说准了,今夜同小雪成礼合卺,的确是耽搁不得大事。所谓‘惨事’是反话,唐连璧谈到我成婚,能指望从那张狗嘴里吐出象牙?”想到这忧绪登消,眼前浮现小雪当新娘子的娇丽美态,一时骨轻神爽,胸中的甜美滋味似要溢出。忽一阵怪音聒耳,脚下焚天哀声叨念:“告诉我啊,求你,告诉我……” 桃夭夭低头道:“你这蠢魔太不晓事,眼看我要大喜了,却只管在跟前哀叫罗嗦。”焚天道:“求求你,告诉我啊。”桃夭夭道:“告诉你什么?”焚天道:“火毒鞭,你怎么炼的,这般……精强。若给我看出分晓,死也瞑目。”方才激变频发,桃夭夭始终没去掉灼心术的效力。焚天灼痛难忍之余,愈觉桃夭夭法术轻重拿捏极准,运用灵便神妙,自己在此道上浸**了一世,竟比不得他两三成修为,顷俄间只想观摩其法详秘。本来他邀约示源,圣英合攻唐连璧,计略不成又失陷敌手,早该绝了念想,但探求法秘的**占了上风,生死都不在乎了,眼里满是渴求之色。 桃夭夭笑道:“行啊,我给你看个明白。”右手向后微扬,“唰”的擎出宇宙锋,松开脚轻唤:“来来来,看清楚。”焚天眼望黄澄澄的长剑,恍惚看到剑中蕴藏的无穷神力,惊喜道:“这是什么宝贝?”顺着唤声往前探身。桃夭夭瞅准焚天脖子,一声断喝,手起剑落斩为两端。宇宙锋剑气一催,焚天魔魂碎散,断落的头颅立时变成焦灰,而四肢和躯干却化为五个小鬼,浑身冒着烟火,“神主,神主!”的尖叫着飞逃。 桃夭夭见状顿悟“脑袋是焚天正身,五鬼是御天龙施加的恶灵,能以邪道提增法力,或许焚天就是由此丧失本性,转正为邪的。”为了惩罚烧杀百姓的恶行,本想将焚天碎尸万断,可是五小鬼去向各不同,追捕起来定费周折,遂叹道:“算啦,本人此刻心情大好,打打杀杀的活计留待日后罢!”一笑登云,乘风径返巴蜀。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10 经此一战,桃夭夭的道行随德行提高,宇宙锋增添火毒灼心的效能,但飞腾术仍未达高深级别,几千里云路走完天色已近黄昏。遥望蜀山披霞,川江荡彩,心中欢欣又激动,恨不得指日落地,早入洞房成偕鸳梦,暗道“过了今天,小雪就是我妻子,我就有个真正的家了。”想到这个“家”字,禁不住要流下泪来。俯首却看红袖立在摩天崖上,以手附额作仰盼状。四边山雾遮绕,身姿绰约俏丽,便似那巫峡上守望了千万年的瑶姬神女。桃夭夭忙按下云头,落到身前道:“你在这等我?”红袖欢容绽放,迎上道:“等你好久啦,主人到底回来了!主人,你到底回来了……”前一句满含喜悦,后一句却意兴消沉,忽喜忽悲之间全无过渡。 桃夭夭笑道:“又跟我玩花样,你变脸作色的干嘛?”红袖叹道:“看你平安回山,自然很高兴了。可你回来要跟小雪作夫妻,唉,不知为啥,我又高兴不起来了。主人啊,我现在改想法了,只盼你隔两三天再回才好呢。”桃夭夭笑叱:“胡扯。”携手下峰,李凤歧等人接着,略道此行始末。又问及玉银童,知悉已为严加监禁。老怪物几经磨难,较前老实多了,也不使玄风术逃跑。当下俱皆心安,各处一看,房舍已悬灯结彩,装饰一新。 玄门众徒迁住于摩天崖,太乙峰周边,凿窟为墙,立石为栋,总共四五十间房屋。逢喜庆自该收拾一番,众人又都手段高超,匆匆忙活几个时辰,所有屋舍便已整饬的光鲜齐整。桃夭夭的居室充作新房,更是着意布置装点。就看珠奁翠屏生辉,金壁玉帘放华。一架珊瑚床铺就温香衾枕,上挂鲛绡织成的幔帐,旁设凤翔熏笼,内烧龙涎香袅袅腾烟。满屋子锦绣琳琅,怕是皇帝娶皇后也没这等气派。黄幽为搜罗这些精美家什,一下午驰纵天南海北,几乎把各地王室巨富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此时兴犹未足,不停嘴的说:“凡人的东西没几样好的,挑半天挑这几件,只能勉强凑合着用。”桃夭夭颇为感动,连连称谢:“黄兄如此尽力,足见心意至诚。” 黄幽嘴上喏喏,肚子里嘀咕“我的心意很简单,只希望你快点娶老婆,免得沾花惹草,乱抢别人碗里的菜。”兰世海在旁踌躇道:“毕竟太草率了。按理说,玄门办此大事,须要向天下道派发书传讯,方合正派领袖的礼规。”班良工道:“哪来那么些规矩礼仪,我们只剩三十几个人,还用摆那套正派领袖的虚排场?”李凤歧道:“唉,话也不能这样说,人虽少可气数转旺。象百花教,三十六岛,道宗等等都望着我们做主,一经传告定会赶来祝贺。”兰世海眉毛一扬,道:“此言极是,正可借机重树玄门威德!” 桃夭夭道:“来不及了,东南沿海战事已急,家里的私务必须尽快办完。”当下详述秘忍宗公然犯境,居民大遭屠戮的情由。众人方知形势严峻,杨小川奋然道:“魔道祸害世间,杀害百姓,我们岂可袖手旁观。人世间的纷争玄门不好插手,但邪魔乱世绝不能不管。” 桃夭夭道:“那是当然!这几日竞德道会开过,玄门战力即可整合,再邀集各方正道襄助。我看赶在中秋前就能剿灭东瀛秘忍,而后去昆仑齐天宫打败子虚天师。两个魔王一降伏,妖皇失掉作恶的臂膀,定会亲自上阵决战。”李凤歧笑道:“今晚是讨论决战方略,还是要娶媳妇吃喜酒?”一语冲淡凝重气氛。桃夭夭笑道:“是煞风景了,今天不该谈这事。人生得意须尽欢,更喜良朋列绮筵。我与各位名虽师徒,情同兄弟,待会酒桌子上尽情畅饮,别论什么年齿辈份,咱们来他个不醉不休!” 才说到此,仿佛趁时助兴一般,外面空坝里“滴滴答答”笙笛齐鸣。几十个铜人扮成吹手模样,戴红帽穿皂衣,兜着圈子高奏喜乐。逸性谷的兽类也到场了,老猴子通臂仙窜走吆喝,分外卖力,自封为婚礼司仪。一会儿分派抬花轿的人手,一会儿演习“先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唱辞。早把韩梅等一帮年少弟子笑的前仰后合,交头接耳的戏谑:“怎么象戏台上耗子精嫁女儿。”老成者忙叫休得胡闹,可要说正经娶亲该如何。大家世外之人,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桃夭夭在里屋沐浴更衣,闻悉外边乱了套,哈哈一乐,吩咐大伙儿尽可玩笑高兴,不必拘泥于世间风俗。少时筵席摆进院坝,共六桌三十六座。镂金桌五彩绕结,嵌玉凳七宝闪烁。珍奇果品先行铺陈,琼浆美器次后摆上。期间烟火燃放不熄,有龙凤比翼,仙莲并蒂,瑶台降香等式样,皆为仙家特制,人间绝无,就从四边搭起的花架飞入云霄。昨日闻知婚庆在即,侯天机便施了法术,驱使木人役夫搬物设景。白天那边众徒比试道法,这里担石伐木往来奔走。从早晨忙到日暮,采集仙境异卉奇葩,搭成好几座大花架。底下藤根盘定青泥,上面横空连成一片,把整个院坝都遮在花荫之下。此刻绚烂焰光一映,那些玫瑰,山茶,牡丹,随风累累垂荡,宛如五颜六色的大绣球。再衬着满庭珍馐奇宝,满天鸾飞麟游,真个九天仙苑之景,百世不逢之况。若照世俗常规来看,这婚礼办得实在不伦不类,时日也过于紧促。然而其景象之盛华奇美,非仙家莫能办成,却是世俗凡人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了。 明月攀上枝头,诸事业已齐毕,专等吉时到来。桃夭夭换好大红袍服,坐在里屋伸颈挠首。只听红袖跑进跑出,一迭声连报新娘子开脸簪花了,新娘子戴好珍珠盖头了,新娘子准备出阁过门了……桃夭夭道:“哎呀!出什么阁过什么门,小雪住处离这儿百十步远,难道还真要坐轿子抬过来?” 在旁的韩梅忍不住捂嘴而笑:“我们的桃大师尊哪,也没见过你怎么猴急的新郎官,人家女孩子一生就盼这一回,郑重点好不好?”笑过续道:“不给小雪坐轿子了,李师兄说由他搀到前边拜堂。论世上婚俗,谁都没李师兄熟悉,这主意新娘也同意――李师兄做女方亲眷,亲家母是琰夫人,到时亲证齐全,你们才叫名正言顺嘛!” 第三回火毒灼心冰棺冷11 正如韩梅所述,前堂已摆好案桌红烛,正中挂起斗大喜字,琰瑶环端坐桌旁太师椅上。她对这桩婚事原本不甚乐意,但眷爱桃夭夭实是太深,看他那般欢喜,也便欣然应允了。在堂中等了个把更次,忽然门外乐音一静,老猴子通臂仙高唱:“吉时已到!”随即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快看,新娘子出来啦!”“好美啊,穿的那身衣裳!”“太好看了,那是小雪么?……” 桃夭夭哪里还坐得住,两三步跨出内室,冲琰瑶环说了句:“待儿子前去迎亲。”又迈出门槛,不理众人笑话:“新郎官心急火燎。”举目往来路看时,一霎间不禁心摇魂醉。 只见小雪身着霞帔榴裙,头戴垂挂凤冠,一步步缓缓向这边走来。由奇巧门施法,名檀木人偶扫地撒花,十二个玉石宫女手提香炉,花篮,琉璃灯引领。唐多多全身新衣,在前边拍手唱喜歌,充当送福童子。一根红绫自新娘双手牵出,李凤歧托着中段,垂下那端要交到新郎手中。队伍缓缓前行,小雪在当中又是喜悦,又是焦烦。刚出门那会儿还觉情怯,走着走着却嫌裙子太长,珍珠拖挂太沉,步子太难迈开,走得太慢太慢,心道“这条路怎么这么长?”桃夭夭神醉之余,似也觉察到她的心声,暗暗的说:“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两个要一起走下去。”小雪烦绪渐趋平静,隐然接受到他的抚慰,心曲传通妙感的又产生了。短短百十步,好象中间连着绵长无尽的心弦。 众人睹景生情,都觉胸怀怡畅,停下杯盏静静凝望。两个少年距离越来越短,终于只在咫尺间,一同站住了脚步,隔着盖头四目相接。就在这时候,忽然远处一阵喧嚷,负责巡山的尹赤电叫道:“兰师妹,今天实在不行,明日禀告师尊!”又听兰世芳的声音响起:“明天就太迟了!”脚步声乱响,几个人从后方奔向坝中。驭兽宿老黄梦龙抢先在前,口称:“驭兽弟子有急务禀报。” 桃夭夭大喜道:“驭兽门回山了,刚巧赶着好日子,妙极妙极!”接过李凤歧递来的红绫,转身笑道:“黄公,世芳姐,你们来的真巧……”兰世芳,黄梦龙和几名驭兽门徒跪拜于地,齐道:“参见师尊!”桃夭夭道:“不必多礼,咦,你们……”忽见驭兽众徒或面带悲色,或神情急切,或是惊愕四顾,似乎没想到婚礼场面这等喜气洋溢。尹赤电紧随而至,道:“跟你们讲了啊,师尊大喜之日,那件事……唉,过几天再上报,至少让师尊他们安新婚。”黄梦龙道:“既如此,暂且不报。只请神农首徒和摄魂门的师兄离席,明早日出前定要作法招……唉,请两位快随我们……”吐词结结巴巴,与昔时洒落老练的仪态迥然不类。 桃夭夭胸怀大畅之际,只觉天塌地毁都可泰然应对,笑道:“什么要紧事不好说?半吞半吐的惹人心焦,教我今晚更不安稳了。世芳姐你快人快语,你来告诉我!”兰世芳性本直爽,藏不住话头,更兼胸中一股悲怆涌上,再顾不得多想,跳起身凑近低低说了两句。 桃夭夭笑容登收,愣了半晌,死死盯着她的嘴唇道:“你说什么?”兰世芳低声重述一遍,恰逢通臂仙看红绫已交递,呼喝奏响鼓乐,鸣放鞭炮,一片“噼啪嘀哒”嘈杂中,众人隐隐听到兰世芳口中传出:“师妹…..她…..现放在西首客房里…..”话犹未绝,桃夭夭脸色煞白,一松手红绫掉地,转身向西面那间房舍飞奔。 刹时抢到房前,伸手推开门板,一眼看见里面放了口棺材,晶莹透明由寒冰打造,棺材里躺了个少女的尸身。 那正是龙百灵的尸体!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背后琰瑶环惨叫声起。桃夭夭猛然醒转神来,回手抱住瑶环瘫倒的身躯,连声急唤:“不要紧的,娘,不要紧的……”猝来的打击如雷轰顶,瑶环心狭质弱,当场便有气竭濒危之兆。神农弟子急施救术,桃夭夭抚背安慰:“放着九阳高手在此,怎样的死法都救得活,孩儿粉身碎骨不也复生了吗?何况她身体未见损伤。娘尽管放宽心,就当灵儿暂时睡着了,待会儿管保会醒。”琰瑶环睁眼转向棺材,经神农道术救治,精气神虽复好,心中悲情难化,一句话说不出,只是默默的垂下两行凄泪。 门口早已围满了人,惊诧过后,几名首徒越众而出。班良工不识龙百灵,但情知此女极其重要,运神细辨道:“棺材是冥霜凝成,除令尸体不腐外,还能锁留魂魄,应该是最佳的存尸器物。”奇巧门辨器眼光极准,一言说明冰棺来由。黄梦龙道:“的确是唐连璧做成此棺,方使龙师妹的遗体得以保存。”桃夭夭这才觉过念,悟出唐连璧说的“惨事”指什么。神农首徒随即进屋,一面凝目观察,一面问道:“她气绝几天了?” 兰世芳道:“前日凌晨发现龙师妹遇难,手脚尚未僵硬,当时就把她装进了冥霜棺…..她命绝的时刻估计在三天之前,距入棺超不过两个时辰。” 魔芋大夫皱眉道:“死了三天,还之前!”他新炼“先天还生术”的时限恰是三日,逾期的死者血脉枯凝,医活可能微乎其微,当即立眉发作:“你们驭兽门都骑的乌龟王么?三天才送上山,慢到姥姥家了!”一名驭兽弟子分辩:“不是我们走得慢,只因鬼猃抢夺龙师妹,路上缠斗脱不开身,到今天中午才击溃鬼猃,十万火急的往山里赶……”桃夭夭暗疑“鬼猃是何怪物?” 魔芋大夫救不了人怒气勃发,不分青红皂白的乱骂:“放屁放屁!驭兽门人多畜生多,送个棺材能费多大劲?你这会儿送来不摆明寒碜我?人都死透了,天王老子也医不活!依我说早点入土为安,他妈~的,大家也好哭个痛快。”众人知他性行疏狂,一片热心只为救人,均不介意其言辞。桃夭夭恐瑶环听了焦急,命燕盈姝扶她回屋安歇,好生看护。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1 事情到了这份上,峨嵋派人人脸色沉肃,哪还有半点欢庆的气氛。韩梅悄问李凤歧:“婚事还办不办得成?”李凤歧摇首不语。偏生红袖多嘴,那壶不开提那壶,悼伤百灵的同时,又开口叹息道:“龙姑娘真够可怜。唉,红事未成白事到,我看这回娶不成小雪了。” 桃夭夭道:“娶得成!我…..我与小雪婚盟已定,大丈夫守信,不负人,任何意外都……都改变不了。”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当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继而又说:“摄魂门的招魂术,兰兄已炼至绝顶。即使神农门没法医治,灵儿仍可回魂还生,不必为此扰乱既定之事。”嘴里这么说,心底却象有把挠钩撕扯,暗暗叫喊“我为何跟小雪成亲!为何急着和她成亲?只是为了要结私务专意峨嵋除魔大任?绝不止此,我更想借成家这把‘快刀’,斩断对灵儿的情丝,可是……这一刀,真的好难挥下!” 摄魂首徒观看多时,眉关越皱越紧,问他好几遍都不吱声。兰世芳急道:“招魂术能救活她?哥,你倒说句话!”兰世海道:“三天前找到的……”嘀咕这么一句,又不言语了,继续向冰棺里左瞄右瞅。桃夭夭强颜道:“世芳莫要小看你哥,他修成冥阳仙体,法术已登峰造极。莫说三天前的亡魂,就是万年枯骨都可招魂归窍,使生机重现…..”话音渐渐低落,只见兰世海绕棺缓行,步伐错落,踩着连山易“阴民鬼”爻形的线路。乃他近日修炼的“灵微寻魂法”,亿万生物各类魂体俱可搜获。然而此法极是耗力,倘若招魂容易办到,又何必这样趋繁行难?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悄逝,众人只觉过了一小忽儿。那冰棺被摄魂法力穿透,耀出熠熠红光,相继是黄,蓝,紫诸色光彩,惟独龙百灵毫无反应。待到东方发白,兰世海终于止步道:“各位暂退,容我单独向师尊禀告。”嗓子嘶哑,显是真气剧耗,言讫就地盘膝调理。众人料想情势严重,纷纷退去,屋里只剩桃夭夭对坐等待。 清晨的阳光透窗照入,兰世海面色转现红润,法力补全,开言道:“师尊三易通解,当知寻魂法比招魂术高妙百倍。可我刚才作法三十六遍,法力以尸身为起点,上至九天下抵地泉,传透千山万水之遥,竟寻不到龙师妹的魂魄!她的魂魄,应当是被灭掉了。”眼见桃夭夭呆愣,一咬牙,硬起心肠把话讲透:“魂灭,魂影随之消失,尸体定将迅速碎散化灰。她似乎受某种怪力的作用,尸体虽完整,肌肤毛发中的‘魂影’却清空了,这也就是说…...重造旧魂无材可用,龙师妹,她复活的指望已彻底断绝。” 一言入耳,桃夭夭浑身僵冷,仿佛掉进了万丈冰渊,半晌方道:“昆仑仙宗赤白灵芝能够起死回生,赤灵芝令我复生,那白灵芝呢?怎么不能复活灵儿?”兰世海道:“赤灵芝活雄阳,白灵芝活雌阴,书上确实记载……”桃夭夭道:“麻姑必知此理,她既让唐连璧取来灵芝救命,为何只取赤而不取白?麻姑算到我死,难道算不到龙百灵身亡?由此可见,灵儿命不该绝!”眼神陡闪,不觉提高了声调:“先前麻姑占卜我们的结果,得‘水地比’卦解曰‘落地浸濡,永伴不离’,灵儿终将与我永不分离。麻姑卦术神验,灵儿绝不会就这么死了!”神色坚定振奋,内心却愈感忧惶“天道多变,吉凶莫测,麻姑曾言卜卦只测其略,未知其详,未来总是存在变数,况且……灵儿的遗体从此陪伴着我,不也应了‘永伴不离’的卦辞?” 兰世海等他情绪稍微稳定,说道:“麻姑神术弟子素为信服。但卜筹法术再神奇,也要遵循命理,事理两条基本原则。命理弟子不懂,事理昭然如是――龙师妹之所以无法复活,是因缺少魂影的还原效应。如师尊前番死而重生,赤灵芝依照魂影重造了旧魂。眼下无源无本,单用白灵芝创变出新魂,那么新魂与旧魂全然不同。即便尸体活过来,最多是另外一个人,不会是龙百灵了。” 他反复强调“魂影”,即魂魄留在**中的形样,仿佛影像与原物纤毫吻合。桃夭夭旧魂复原,全靠存留在一根头发丝里的魂影。此时两厢比照,情知兰世海所言无虚,眼底的光迅即黯淡,兀自咕哝:“魂魄不同就不同,我只要她活过来,象原先那个样子重现……” 兰世海摇了摇头道:“就算尸体变为活人,其相貌,性情,体形,都将大异于龙百灵。甚至,能否变回人类尚难确保。常言道‘相由心生’,《淮南子》又言‘神为形主’。心性神魂是决定外貌外形的主因。倘若心魂由白灵芝创生,缺了原有的魂影做蓝本,性格体貌大改自不待言,连正常的人形或许都将发生异变。”目视冰棺道:“我以前寻鬼魂炼阴兵术,鉴察过千万具人尸,却从未见到这种情形。魂魄被灭魂影无存,肉身居然保留完好,实是不可思议。” 随后好一阵沉寂,桃夭夭垂首半闭着眼,面部笼罩淡淡紫色光晕。兰世海料他正凝聚灵感,要从三易最高深的奥义中想出一套“无魂还生”的法门,当下劝说:“强行施为适得其反。师尊若仿天道‘造人’,且不论违背派规,人伦,纵然将龙百灵强行造出,最终后果只怕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桃夭夭睁眼正待答话,忽见小雪站在门口,凤冠绯裙,依然穿着新娘的衣裳。红袖跟上来道:“没甚大不了,主人手段顶呱呱。救人至多小半天,回头你们完成婚礼还赶得及。” 小雪摘下凤冠,手一垂掉落地上,道:“没有婚礼了。”转身离去。一瞥间秀眸噙泪,只存伤感并无怨恨,仿佛情愿独自承受命运的磨折。红袖紧随其后,不住口的替主人开脱。桃夭夭千言万语在喉,却强自按捺追去劝慰的冲动,寻思“我虽亏负了小雪,但小雪并非气量狭小之人。现在我跑去赔礼分说,倒似她在跟死去的灵儿争风吃醋一般。招来物议损她名声,还是救灵儿为先。”定了回神,说道:“兰兄指正的是,三易体现的是自然大道,衍生不出违反天道的法子。我方才深思一回,觉得要想复活成功,应从事理的源头上寻计。” 兰世海道:“请师尊详示。” 桃夭夭沉吟道:“你说有一种怪力灭除魂影,又使尸身保全。这说法自相矛盾,好比说‘永生之人已死多年’,绝无成立的可能。”兰世海抚颐默思。桃夭夭接着道:“草木土石长存不死,因是无魂之物;牛马百畜死无魂影,是灵魂不全的原故。人死后魂魄离体,魂影逐步消褪,等**成灰时才会消尽。反之也可证验,假如用法术灭魂,强除魂影,**则立刻化为灰渣――我用宇宙锋杀生就有此效,焉能存世三天以上?因此尸体完好无损,魂影是无论如何除不掉的。”旋即低声道:“前任首徒被子虚天师摄走的魂魄,并没立即遭灭。子虚天师将魂中的‘破空神剑’盗取后,才施行的灭魂之术。是以我娘那晚见到桃首徒尸体,而乱尘大师多年招不到他的亡魂。” 兰世海道:“师尊开示虽明,但……现下失去魂影的尸身就在眼前,这又作何解释?” 桃夭夭道:“一定是障眼法了,你说的那种怪力藏匿了灵儿的魂魄,又令体中的魂影深隐难觅。因此看上去她就象被灭了魂,除去魂影一样。” 诸如“障眼法,惑六根”等靠幻觉迷人视听者,均属低级左道,常为下流妖邪采用,若能迷惑玄门高手的眼目,那可真是前所未遇的奇况。兰世海半信半疑的道:“弟子一生勤习灵魂法学,首次听闻有此‘隐魂障眼’的奇术,师尊是从三易中推导出来的么?” 桃夭夭默然不应,暗思“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便是三易中找不出那‘奇术’的原理。但若非障眼迷幻之效,灵儿又怎能尸存而魂消?”撇开法义的辨析,说道:“诸多疑点我也未能尽解,故须追溯奇术怪力的来源。将灵儿近期的经历推演一回,真相或可大白。” 兰世海恍悟道:“师尊要我用‘回梦法’再现过往的场景?”桃夭夭道:“你修成冥阳仙体,使回梦法不在话下。”兰世海道:“是,此计极妥,除了能查清事由,还可鉴别尸身真伪。”桃夭夭道:“哦,鉴别真伪?” 兰世海先讲回梦术法理:“一个人经历的任何事,外部事物都将在其身上留下痕迹,或微细或深刻,均都精确无差,比本人的记忆还可靠。循着痕迹造出梦境,即可重演当时情景。回梦法修炼到深处,甚至能探索与其人相关,其人未曾亲闻亲睹的事件。”略作停顿,续道:“惟有龙师妹的真身,才留有她往事的旧痕,回梦法正好证明此节。如果这具尸体是假造的,不存魂影就合理了,龙师妹的死也就作不得准。” 摄魂道法的用处,桃夭夭自是了然。前边没提“真伪”之说,实因惧怕验证后的结论:尸体为假固然称愿,若是龙百灵真实身体,她奇异死状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那复活的希望还能剩下几成?眼看兰世海向自己伸出手掌,桃夭夭迟疑片刻,终于伸右手握住。兰世海道:“师尊放松全身经络,任我真气引着神魂走。为节省时间,我们只观测龙师妹离山后的境遇。”右指摇点,一道真气射向冰棺,化作薄薄一层光屏,上下扫拂尸身,选择合适的旧痕造梦。桃夭夭道:“不用开棺么?”兰世海道:“弟子功法大进,离身三丈内的尸骨,施回梦术已无须亲手触摸。” 话音未绝,冰棺映耀炫光,倏地贴合尸身轮廓。兰世海说声:“成了!”光源覆盖整个房间,瞬即向外界扩展。天地景物迁移转换,梦境赫然建成。桃夭夭心头一震“果然是灵儿真身!”随同兰世海深窥物事变幻,龙百灵身经体尝的诸般景况,一幕幕清晰的映入眼底。 ……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2 七月梅雨时节,枝头叶茂花稀,一辆骡车沿着官道迤逦行来。午后天边霁云犹浓,地面水洼星罗,骡车轮辕沾满泥污,灰扑扑的甚是难看。那车上持鞭的却是位艳装少妇,一双星眸顾盼生色,口里絮叨:“都说江南好,江南好,这泥水淋浪的,一路破破烂烂,不晓得好在何处。” 正发牢骚时,车中有人轻吟:“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虽是少女清婉嗓音,但口齿含混迫促,开口就咳嗽了几十声。少妇原想问“你未曾在江南久住过,怎称得‘旧曾谙’三字。”听她咳的甚紧,忍下话头不提。哪知少女聪敏绝顶,一窒间已猜中她心思,说道:“你想问我又不是江南人,怎说熟悉风景是?”口中不语,思绪悄然飘远,暗道“前身后世如一梦,我还记得两千年前,江南正是我的家乡,这里有妈妈,姐姐……” 少妇笑道:“小姐猜错了,我压根儿没那么想,你莫要乱搭腔,老老实实的闭嘴将息才是。”那小姐道:“不碍事,你跟我说说话,我精神反而好些……嗯,我们离诸暨还有多远?”少妇道:“按理已到了诸暨地界,头前问路我问的很确。可这道上行客稀少,房屋倒破,哪象传说里的鱼米之乡……哎哟!” 忽然挽缰缓行,惊讶道:“才说嘴就打嘴了,前面有座好大的酒!荒郊野地恁般富丽气派,江南景致真不寻常。”小姐闻言道:“那就绕道走,富气的地方我们离远些……”叮嘱未毕,少妇哈哈笑道:“酒名字取的怪,叫做‘破泥阁’。来路土地湿软,走到这儿歇脚磕泥巴,这不应景的很么?只是怪名配上雕梁画栋,着实教人好笑。” 少女心念微动,问道:“叫破泥阁?”少妇道:“可不是,不知那个捉狭鬼取的怪名。”勒止牲口,车子停在门前。少女道:“怪倒不怪,只有些艳俗气。”少妇道:“啊?泥巴跟艳字搭边?” 少女道:“破泥两个字,出自管道升的‘我侬词’。管道升是江南才女,因丈夫赵孟?想纳妾,她便写下这首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赵孟?看后感动,遂绝了二娶之念。”说着牵动心事,又一阵喘咳。 少妇心说“果然艳气十足,哪象酒啊,分明是勾栏妓院的招牌。”听气喘甚急,料到触痛了她的心伤,忙岔开道:“怪名儿就罢了,门联也稀奇,是‘如金杏花趁雨落,胜雪西施吐丁香’两句,杏花如金指他们酒好了,这西施吐丁香是何意?丁香是舌头,西施吐舌头好不古怪,呵呵。” 少女说道:“西施舌指江南特产的海蛤。余杭物志记载乡间野谈,说越王勾践攻破吴国,欲纳西施为妃子,王后因妒加害,命人将西施溺死在水底。西施幽怨难消,吐舌于蛤中,向后世之人表露自己的冤情。” 少妇寻思“说来说去,又说到女人的情恨纠葛,千万莫要引她往此处想。”拍掌赞道:“小姐博闻强记,无书不晓无物不察,好生了得!但乡间野言不足为凭,前人辞章里有甚吟哦,可做此物得名之证?” 少女道:“海蛤雪白滑嫩,故得此名,文人雅士也谈到过。宋人吕本中诗曰‘无端更名西施舌,重与儿曹起妄情’,说给海蛤取**名字,当成西施的舌头那样品尝,会把小孩子的品性教坏。” 少妇笑道:“哟哟哟,好个假正经的吕本中,真真是不解风情的酸儒。” 少女暗忖“给酒题名写联的人,倒是个多愁善感的情种。破泥,雨打花落,西施舌,应了酒内外景物,又寄托希慕情深,佳人难逢之意,尚有几分值得玩味。”轻揭车帘端望,只见飞檐斗拱重叠,画柱雕栏勾回,确是一座造型华丽的馆。前方挑着酒旗,两边为杏树桂花环绕,非到门前不得观其全貌,修建的既精巧又雅静。要不是少妇眼光独到,专能发现风流场所,车辆行经还真容易错过。少女寻思“这酒好蹊跷,既然做买卖,哪有怕人看见的道理?” 正想间,门里走出个汉子,见门口来了骡车,吆喝:“有客!”头带毡帽肩搭抹布,看似店小二的打扮。但满脸横肉鼓凸,环睛白多黑少,三分象妖怪七分象强盗,没有半分待人接物的伶俐。少妇道:“老半天才出来迎接,你这鸟店势派好大,老娘不耐烦进去怄气。”店小二道:“老娘请进,请进。”躬身做手势,嘴里象含了嚼子,嘟嘟囔囔粗声粗气,恰似害了瘟病没精打采的犍牛。少妇懒得理会蠢汉,正要驱车离开。少女忽道:“就这儿歇。”里面又出来个瘦高男人,穿着体面些,耳朵垂挂金环,唇上两撇鼠须,自称酒掌柜,此间前供饮食,后设寝房,饮酒吃饭住宿皆相宜,欢迎尊客光临云云。 少妇不应,俯身向车里低语:“这些家伙怪模怪样,不象正经开店的,咱们到县城里另找宿处。”少女道:“我累了,不想走了,今天就在这过夜。”隔着车帘仰视顶,心想“登高凭栏一望,能望见苎萝施家村吗?”少妇无奈,只得道:“听见小姐发话了?及早打扫上房,端茶倒水伺候着。” 店小二道:“是,是,老娘要酒菜不要?”少妇叱道:“老你娘个头!蠢东西招呼人都不会。”店小二嚅嗫:“你说你叫老娘……”掌柜赔笑:“敢问尊客大名。”少妇道:“两个都不晓事,哪有大白天当街问女人名姓的?”撇嘴一笑,媚眼生春,娇嗔道:“张开你们的狗耳朵听好了,人家是苏中玉苏小娘子,车中坐的乃我家小姐,龙百……”少女打断道:“别说了,扶我下车。” 苏中玉忙掀起车帘,一手延引。帘起处尚未见人,先闻一股清香,跟着两段翠袖伸出,底下露着雪藕似的手臂,十根纤指嫩如葱白。掌柜和店小二霎时看呆了眼。苏中玉扶那小姐出来,一面替她扶正小竹笠,边缘垂下遮面的纱?,口里说:“穿戴齐全再伸头,外边风大蚊虫多不说,当心被臭男人看了去。” 小姐哼声道:“我又不是富家小姐,才没那些忌讳讲究。”抬手摘竹笠扔掉,力气使大了些,禁不住弯腰咳喘。一仰一俯秀色难描,若颦若嗔兼胜兰菊,连吐口唾沫都有说不尽的美态。两个男人恍如撞见天女下凡,神妃临世,也不知道自家的魂魄飞到哪里去了。 那小姐挽着苏中玉的胳膊,自骡车走到大堂,又连喘了好几回,拣临窗的座子坐下。苏中玉道:“快沏好茶来,拿热手巾来。”接喊数遍,掌柜伙计才回过神,赶忙跑进里边张罗。小姐举目环顾大堂,只见檀柱玉基,绣阁文棂,酒案边描刻金线,窗壁上写满题句,触眼皆是富奢华美之物,甚感厌烦,正想移开视线,忽看墙角那座上趴着个酒客。 诺大酒中,先前就只有这一个客人。脸朝下据案而睡,桌上杯盘摆满,菜肴几乎未动,酒壶却已空了,横倒在脑袋旁边,一副借酒消愁的颓废之状。苏中玉盯着他那件宝蓝直裰,质地虽好油腻不堪,皱巴巴象街上捡来的,顶上方巾松垮,头发垂散,比叫化子差不了多少,摇头道:“如此富丽堂皇的所在,吃酒的是个穷酸秀才,跑堂的又那等贼汉子…..这酒处处透着古怪,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小姐全不在意,一眼瞥过传向窗外,望着几枝桂花出神。少时店小二提壶斟茶。苏中玉道:“把雅座打整干净,我家小姐受不得外头的俗人臭气。”小姐止住:“不用了,我坐在这很好。那边雨水洗过树叶绿莹莹的,我瞧着身子清爽多了。”呼吐几口长气,果然不再咳嗽。又问要点甚菜,小姐道:“打三斤白酒,切两斤熟牛肉。”苏中玉一听惊诧:“好家伙,牛肉白酒!村汉臭男人吃的东西,怎能入小姐的口。您这通身秀气的人儿,该当用些精致细点嘛,象那什么西施舌头,杏花美酒之类的……” 说话间酒菜端到,满满当当三壶,热腾腾的一盘子,足够四五个人吃饱喝足。苏中玉正想劝她放宽心,休要使性子暴饮暴食。忽见小姐指着道:“店伴大哥,我请你吃。”一转念间,方知酒肉是给这粗人准备的。 店小二愣了半晌,蓦地大喜,先提起酒嘟嘟灌下半壶,随即吃肉,也不用碗筷,双手抓起流水价往嘴里塞。小姐托颐看他吃喝,喃喃道:“真是饿坏了啊。”又叫添肉加酒,那人食量颇大,转眼吃个精光。苏中玉方才省悟“这家伙个头虽雄壮,迎客时有气没力满脸饿鬼相,显是肚子没填饱,我怎地没留意。唉,小姐洞察微细,心思缜密,那可是谁都比不了啊!” 等店小二吃完。小姐道:“饱了么?”店小二点头:“哦哦,呵呵呵。”抹抹满嘴的油,竟然说不来个“谢”字。小姐道:“我想你们北方人爱吃牛羊肉,到此地要装江南人的斯文样子,肉不敢多吃,酒不敢多喝,这些日子一定受够了憋屈。” 店小二张开嘴合不拢,就觉这小姐句句说中自己心坎。掌柜平日训诫,确要他收敛本性,乔装懦弱南人,如同老虎强作病猫一般,憋气受屈早已苦不堪言。此时乍逢顾恤,口腹餍足且不论,更难得一位天仙般美丽的女孩儿出言相慰,登觉神爽意快无以言表。他本是北方豪直大汉,兴高处“哟哟”大叫两声,腾身做个雄鹰展翅之式。苏中玉暗暗称奇,认出这是塞北摔跤特有的动作。 小姐点点头道:“嗯,草原上射雕博虎的英雄,你叫什么名?”店小二挠头道:“是才取的,还是原先的?”小姐道:“才取的汉名,你的原名我听不懂。”店小二咧嘴笑道:“那我叫黑虎。”小姐道:“掌柜呢?”黑虎道:“他叫张三。”小姐问道:“黑虎大哥,你们接手酒没几个月?” 苏中玉闻语思忖“怎地小姐接连道出关节,倒像早知两个北蛮子的行迹。”转念想道“其实不难看破,四处器物痕印古陈,绝非为最近置办。穷秀才桌上酒食精美,灶房的厨子显是原班。北蛮子匆忙买下这大酒,不知想干什么坏事。”果见黑虎竖起两个指头道:“两个月,嘿嘿,县官卖给我们的。” 小姐道:“原主是诸暨的知县?想必他是个重情男子,门前写个牌匾叫‘破泥’,向过往客人宣示夫妇恩爱之义。”语气略带讥讽,苏中玉本待发笑,又品出此言隐含怨意,一转念不由暗中叹息。黑虎酒喝多了话也多,摆手道:“不是不是,牌子跟县官没关系。”手一指那秀才:“门上牌子是那位庄公子写的,他是这的常客,里摆设比我们还熟悉。” 苏中玉忍不住插嘴:“他穷到那般光景,还付得起酒钱?” 黑虎道:“庄公子有得是钱,他手下人很多……据掌柜讲,他以前跟县官交情深。” 苏中玉渐省“多半是本县的世家名流,自恃家底厚才学高,打扮如此荒疏放浪,江南多的是此类人物。”黑虎道:“等我们办完事情,这酒要转卖给庄公子,他钱多我们钱少…..”苏中玉连问:“你们要办何事?你们是谁?只有你和掌柜两个么?”黑虎虽喝了酒,犹记得要务机密,嘿嘿笑着不应。 对答至此,酒种种怪异探出个大概。两名异乡客改头换面,于路潜伏,显然暗藏重大图谋。但小姐已是意兴倦懒,似乎很不喜欢涉入阴谋诡局,挥手道:“我只想打听本地风土,你既是外乡人,又碍口难言的,还是换做菜的大师傅来问。”厨房人等不可擅入前堂,本是店中的严规。可眼看小姐露出不悦之色,黑虎只感说不出的内疚,自责,胸中忽地升起莫名冲动,仿佛只要能令她开颜展眉,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都甘愿,拍胸应道:“我这就把大师傅给小姐带来!”苏中玉道:“要会做西施舌头的师傅,烧牛肉羊肉的北方粗货就别找来啦,当心羊臊气把咱们小姐熏坏。”黑虎似懂非懂,只管点头道:“好,小姐你等着。”转身拔步就走。 少女又将他唤住,叮咛:“黑虎大哥,你莫再叫我小姐。我并不比你高贵,我的出身,其实很低贱。”黑虎惘然蠕唇:“那我该…..该咋称呼你?”看她秀容转和,清丽无可方物,想起家乡雪山仙子的传说,只欲开口高呼“仙女娘娘”。少女淡然道:“我姓龙,你叫龙姑娘就好。” 这仙子般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离山远走的龙百灵了。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3 那日峨嵋山头惊闻身世之秘,一腔情爱竟为虚假,龙百灵悲愤中出走,却因体虚力短,全仗憋着口闷气急奔,跑到山脚承恩寺就昏倒了。和尚行客近前察看,她随身布包里装着蚕妖的原身,登即化形蚕娘子苏中玉,背了她飞速逃出了人群。其时峨嵋山场斗法正酣,昆仑,峨嵋两方的真气冲霄荡云。凡夫肉眼难以辨别,蚕娘苏中玉妖气甚重,对正派真法甚为**,隔着百里外犹感心惊肉跳,仓皇间的只顾飞逃,一径逃出蜀境方停驻歇息。回看百灵时,却已星眼散饧,香腮火赤,显现出内热结肓的症状。 这一场急病来的好凶,龙百灵整日神志不清,水米难进,只是昏天黑地的说胡话。时而痛述错付深情的怨苦,时而感怀旧爱绸缪的美好,语调忽严忽柔的变换,身体里边好象藏了两个人。蚕娘子纵然身怀妖术,珍贵药物寻获极易,凡间病症手到即除,但龙百灵的病根乃从心苗发生,因儿女情恨炽盛,纠结于膏肓之间,针石药力均难到达,蚕妖也束手无措了。本想冒着妖力减损的危险,返回峨嵋派求神农门医治。可一靠近山境病势就加重,仿佛与那边冲犯一般。万般无奈又即远离,三四个月东西南北的转悠。渐渐龙百灵内火宁息,脸不红,神不昏了,却又添了虚冷之症,日夜咳吐哮喘无休。蚕娘子眼瞧她按胸控首的苦状,暗中感伤“好好天仙也似的人儿,怎地变成个病西施,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百灵似乎心有所感,说道:“向东南走,去夷光的故乡看看。”乘舟坐车,徐向东行,路上盘桓了两个多月。 此时的心境,龙百灵已冷如死灰,只觉这一生过得了无意趣,苍茫天地纷繁人世,今后再也找不到栖身安命的角落。惟剩夷光的眷乡思亲之情,支撑她强自挣扎,继续活下去,走下去。但千载之下前尘如烟,西施故里的亲人尚存几许音息?她沿路探问寻访,直至诸暨县城外,偶被“破泥阁,西施舌”等字眼勾动心绪,进来相机询问,先跟店小二搭茬,逐渐问到会做本地名菜的厨师头上。 店小二黑虎乍睹百灵的绝世仪容,视作天上仙灵,后为她宽善气所感,胸中陡生敬服之意。耳听有命驱使,不顾店内禁令,到厨房将厨师拉来桌前,告称:“龙姑娘要问你话!” 那厨子年约五旬,面相白胖神色忧惶,两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抹,口里只念:“是,是……”百灵道:“大叔别怕,你贵姓?”厨子弯着舌头学官话:“贱姓余,姑娘找阿侬,想是饭菜勿中吃。”带着浓厚的余杭口音。蚕娘子笑道:“这些牛肉是你煮的呀?江南大厨怎做这等北方粗食?” 余厨子愁眉苦脸的道:“新东家要阿侬这么烧饭,一言不遂意就打骂。两天煮好几锅牛肉,马肉,好象他们大批同乡要来,煮好肉食预备招待……” 百灵一摆手道:“不是问烧饭煮菜的事,我只想请教大叔,诸暨一带可有姓施的村庄镇子?”西施姓施名夷光,施姓聚集处或许能够寻到些线索。 余厨子答道:“施家镇么,有的有的,临浦施家镇嘛,西施老家就在那方。”龙百灵精神一振,道:“离此多远,走哪个方向?”余厨子瞪眼道:“姑娘要去临浦,勿去得勿去得!现在去是白白送死哉。”百灵道:“此话怎讲?” 余厨子道:“年初起闹倭子,浙江福建山东连到闽,广,到处兵荒马乱。靠海州县烧的烧,杀的杀,百姓泼汤老鼠似的死起。逃难避祸还来不及哩,哪个再敢往市镇里走?诸暨县太爷出脱掉这座大酒,也早都卷铺盖跑路了,更勿论乡村家户逃个罄尽。前些天听说县城已给倭子打破,四乡镇正杀人放火。你小娘子去临浦莫是羊入虎口,勿要去,勿要去。” 蚕娘子暗想“难怪沿路来屋破人稀,一派萧条景象,却因倭人侵境所致。”问道:“别人都逃难,你为何不逃?”余厨子瞅了瞅黑虎,怯怯的道:“新东家留用,走不脱。” 百灵道:“原来如此,黑虎大哥他们虽然粗鲁,却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跟随他们定可保你平安。”余厨子道:“那倒是,那倒是。”百灵道:“临浦施家镇怎么走,还烦大叔指路。”余厨子犹自迟疑,被黑虎一瞪眼,只得道:“临浦就在前头十五里处,若是骑马乘车,顺这条道顿饭工夫就到。” 龙百灵道声“多谢。”别过脸去不言语了。蚕娘子摸出两个小金锭,往黑虎和厨子怀里一扔,道:“愣着干嘛,快给小姐整治些好点心来!”两人接了喏喏而退。厨子喜出望外,困顿中金子入手,真有白日做梦的妙感。 蚕娘子低声道:“小老百姓言语夸张,可也不能不防。前路既有贼寇作乱,我们先住几日看看情势,待地面清静了再走不迟。”百灵神情漠然,只说:“你去弄好车子,我们这就动身。” 所谓兵灾战祸,贼人官府交攻,在她眼里只如几群蚂蚁打架。当初身入镇妖塔,从百万妖魔中闯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九尾龟老奸巨猾,风慕云邪恶狠毒,都被她算计于指掌间,拨弄的团团转,任他天下的贼徒再凶再狡猾,又怎敌得过她神鬼莫测的智谋?凭他多么奇诡的伪装,圈套,又岂能瞒住那双洞悉秋毫的慧眼? 如黑虎等北方豪杰聚集于斯,显为趁乱取利中原之计。历朝草原蛮族多次南侵,近世瓦喇更是势强,与东南倭寇或呼应,或争势,同为中原大患。龙百灵记性悟性绝佳,去年出游时曾听人谈及,对此局势早已了彻于心。而今东南沸腾,北方蛮族派探子装成酒家,潜入战乱地带探察虚实,当为顺情合理之事。 黑虎和掌柜张三虽竭力掩盖,但身临兵凶而不逃,胆量绝非生意人可比,恪守纪律又胜过强盗,加上饰物谈吐有别于汉人,异族军汉的作风已露马脚。龙百灵稍加接触便即探知明白,之所以没有点破,实因厌烦人世间的诡诈纷争。更兼此刻意志消沉,暗怀自暴自弃之念,倘若真为乱军强贼所害,倒也一死百了,故此执意前往危境。她病体弱不禁风,却仍轻蔑强梁,视祸患若浮云,自然生出一种超然于世的清傲气质。 蚕娘子劝说不成,思量自己妖术在身,护持小姐也可胜任,正要应承着出去套车,天边“轰隆隆”炸响几声,大颗雨点瓢泼而洒。蚕娘子道:“好嘛,客行天要留,似这般大雨如何赶路?要是淋湿头发衣裳,小姐这身子可吃不消。”恰巧黑虎端上小菜,一碟香笋干,一盘蟹黄稣,几片软糯糕并蛤肉金丝卷,换了壶虎丘水泡的龙井,全是余厨子施展手艺,着意奉承小姐的精细茶点。盛情难却,龙百灵道:“等雨停再走。”打发黑虎退开,与蚕娘子就茶用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雨未曾稍歇,反而越下越绵长。龙百灵略尝两三根笋干,浅啜半杯淡茶,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心中烦郁难遣,看窗外雨雾漫卷,水沟横溢,落花败叶满地飘流。转目又见窗扇上写了首《瑞鹤仙》,只得上半阙,题款“孤客庄生”,道是“ 小园天微明, 听风雨骤紧, 敲打窗棂, 幽芳透少些。 知新蕊已落, 空枝丁零。 恍记昔梦, 司花女, 傍辇丽影, 怎堪那, 逆流卷去无寻, 人醒景凄。 词句里提到的“司花女”,指的是隋朝宫女袁宝儿,常持一支并蒂莲伴驾,深得隋炀帝宠爱。其人生来一身呆憨稚态,配上丽姿花颜,独显浑璞纯净的韵致,别的嫔妃想学也学不象。昔年炀帝驾龙舟巡游江南,命大才子虞世南起草诏书。袁宝儿在旁呆看,着迷世南文秀人俊,竟忘了内外避嫌。隋炀帝察觉此状,令虞世南做诗嘲她,诗成曰“学画莺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长把花枝傍辇行。”事后,炀帝假意要将她许配给虞世南,谁想袁宝儿只是呆赏才子风雅,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当即以死证明清白,炀帝命人急救方得回生。可惜这位憨态可掬的天真美女,几年后死在灭隋叛军的刀下。词中借夜雨催花的凄凉景象,抒发悲怀佳人早夭,求美难得之意,对江山沦丧却无太多惋惜。 龙百灵睹景观词,忽闻林鸟鸣声凄切,正冒雨衔水草筑窝,一存念间续成下半阙,吟道:“ 多虑, 淅沥时节, 萍聚水逐, 一觉两世, 总是偶遇。 又何必, 长相忆, 残红覆巢底。 只叹伯劳, 作甚还觅根蒂? 缘断处, 香丝错留, 千萦万系。 此词蕴义多重,既描述眼前景物,又紧扣袁宝儿“并蒂莲”典故,又暗借东飞的伯劳自喻,又以莲根“香丝”谐音“相思”……曲折隐忍,欲语还休,流露出想忘掉旧情,偏又时刻记起的复杂心理。方吟罢,那醉卧的穷秀才霍地拍案赞道:“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此两句大妙可圈!”扬起头来,一脸惊奇之色。 蚕娘子暗吃一惊,心道“好个潇洒倜傥的美男子!潘安宋玉转世么?” 只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目秀神逸,气宇轩朗,飘然有龙凤之表。手里握着一只金杯,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连声称赞:“清柔且委婉,于平静中传幽恨,实乃新异风流佳作,我那上半阙竟显得古陈穿凿了。”目视龙百灵的身影,愈加神魂颠倒:“佳句出自佳人,我庄某幸何如哉!今日又逢江南异葩。” 龙百灵背对庄公子而坐,赞语传来充耳不闻,双眸凝望雨景,心里只想着峨嵋山上的那个人。未几,那庄公子转到正面,笑嘻嘻的自荐:“小生姓庄名峰,幸会小姐……”一眼看清龙百灵的全貌,这下就象孔夫子撞见活!”话音异常尖细。蚕娘子她们相距较远,犹觉刺耳,奇道:“怪哉,怎么象太监的嗓子?” 龙百灵道:“有何奇怪,服侍皇帝的不是宦官么?” 蚕娘子愣了半晌,蓦地品出些味道,悄问:“老家伙若是太监?还给庄公子磕头,那庄公子是…...”百灵也放低声音:“姓庄的正是当今皇帝。”蚕娘子大感惊异:“皇帝?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道:“题名称‘孤’,自比隋炀帝,天子口气十足。那杯上刻‘金瓯永固’篆文,更是皇帝专有的器物。梁武帝曾说‘国家犹若金瓯’,金瓯即江山,谁才配拥有?就算皇太子用都是杀头的罪。” 蚕娘子半信半疑,道:“怎不是皇宫偷宝的盗贼呢?或者是疯子傻子不知高低的乱用?要不,他是起势谋反的大头子?现今江南局势大乱,保不准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他们才不管那些朝廷禁忌。”百灵道:“盗贼不会暴露赃物,更不会公开拿违禁之物饮酒。疯子傻子写不来诗词。谋反么?他词里称杀袁宝儿的叛军为‘逆流’,若他是反叛,岂不是骂到自家头上?断无此理。” 皇帝现身郊外酒店,实乃无法想象的奇事。龙百灵虽然忧思郁结,毕竟是个花季女孩儿,逢此事颇感希罕,谈兴略给撩起几分。两女低声议论,庄峰呆坐在那边,两眼紧盯龙百灵,半天霎也不霎。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4 这当口,老太监仍在逼问王县令:“庄公子修成的阁,你只可用心照管,谁许胡乱赁卖?哪个不要命的混帐借你的狗胆?” 王县令诧异万分,道:“刘公公,破泥阁是贵府产业,又从你手中买定,怎说……是这书生修的。”旁边一个汉子喝道:“什么书生?是公子爷!”刀鞘朝背上狠拍一记。王县令咧嘴道:“是是,爷,公子爷。” 原来他去岁获知消息:路边林深处有座大酒,三五年间过客稀少。估量生意不好要关门,叫了十几个经纪游说转让。这王县令靠开当铺发家,五万银子买的官职,上任后强取豪夺,恨不能把全县地皮刮起三尺,遇着便宜似苍蝇闻见屎味,拼掉老命也要搞到手。纵然经纪说是京城大太监刘公公的家产,王县令仍壮起胆子求买,几经缠磨夙愿得偿,终在今春拿到刘公公的亲笔卖契。之后破泥阁归属王县令名下,换掉掌柜店伴重新开张。生意虽是冷清,但买价只及估价的两三成,王县令大称其意,乐得作翘脚老板,只当一处闲产置着。 至于酒中常有个庄书生光顾,王县令也曾耳闻。因其衣着不整出手阔绰,料想是外地来的世族败家子,并不放在意里。此时忽闻他是酒东家,心下登生老大疑惑。刘公公道:“你这厮胡扯。我老刘是庄公子驾前一条狗,看门守户而已,怎敢妄言买卖两字!公子爷喜爱江南风景,特命修建的行……行馆,为避闲议故修成酒客店的样子,你当真要卖酒食留住客?”王县令心道“既然不是酒客店,干么又转手卖给我?现在说托我照看,却白收我百两银子。”嘴里叽里咕噜,脸上露出忿色。 刘公公道:“我们公子爷乃当世第一人,金银财产视如粪土,几时耐烦与你扯疙瘩帐?只因年前公子爷携太原李美人来此游玩,不防美人仙去了,一时伤怀急着返京。偏你个狗官偷巧凑上,便将此处交托照理。这是多大的荣耀,天下官儿捧着千两万两黄金都没门寻得,你还恁般使性不服气?给我打服这狗官!”一番数落,声如刁妇撒泼,打字才出口,两边随从抬腿乱踢,王县令吃痛呻吟:“服了,服气了。”刘公公道:“你把酒卖给谁了,赶快寻来赎回则罢,不然定你灭族之罪!” 龙百灵听到此节,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暗想“这皇帝喜好游乐,扮成潦倒浪子行走民间,从山西带了一位什么李美人到江南玩。修起酒当行宫,取名‘破泥’以示两人情长无改。他词中悲怜袁宝儿,实是怀念夭亡的李美人。”想通了疑迷,又渐感索然没趣。 那厢刘公公连声追问买主。王县令仓皇出逃,临走只求地产尽快脱手,一应交易皆由经纪办理。眼看白花花银两送到,他哪管买的是神是鬼,当下怯声道:“卑职愚疏的紧,近日只顾着整理行装,卖给何人倒忘了。好在店中伙计枚没跑,找来问明…..” 刘公公冷笑道:“此话倒点醒洒家,你好好的诸暨县令,没有朝廷迁调文书,如何收拾家私着急赶远路?莫非想弃官逃任?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们公子爷追究卖之责,还真教你逃脱了。” 早先皇帝因痛失李美人离开江南,刘公公估摸他定不回转,胡乱将酒卖掉,只当替真龙消匿行迹。没料到皇帝夏天又来破泥阁怀旧,一见黑虎粗笨,掌柜怪相,全无江南灵秀气,恼怒之余狂饮烂醉于桌。同行刘公公等人慌了神,出外四下搜寻,幸喜老天保佑,在西边浦江县大路上截住王县令的车马。也不管其仆从家眷,星火将他抓回中审问。刚才刘公公故意疾言厉色,实为掩饰自己的错失,但深查卖之事终会查到他的帐上。逢当王县令言及“逃跑”一节,有了撇开前错的因头,立即揪住发难:“逃官该当何罪!” 王县令喘气道:“望公公明鉴,如今倭贼接连打破城池,江浙官员谁人不逃。那些团练,守备,大小兵将早跑个净光,我等文官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倭贼掳了杀了,莫如死在咱中国人自己手里,这叫做死鬼不离祖坟地。”临到此他已胆破魂丧,昏话实话夹杂而出,倒有两分泼皮硬气。 刘公公道:“胡说!当今主上圣明,王师威震四海,那是铁打的江山,铜铸的社稷,何曾有过什么贼寇?分明是你贪赃枉法,事发后携赃款家眷逃遁。” 原来皇帝喜好武功,昔日挥军北伐大败,犹自吹嘘打了胜仗。现今东南外寇入侵,官兵望风而溃,如此败绩怎可上报?早被内廷太监瞒的严严实实,以至皇帝身近战场还无知闻。忽然从王县令嘴里道破,刘公公焉得不怒,喝道:“贪官敢狡辩,给我狠狠打!”众随从挥拳起脚,王县令着地爬行躲闪,活象丧家落水犬。刘公公笑道:“好狗官啊,叫两声更象了!”众人情知皇帝玩性颇重,闹的越是荒唐,越能讨其欢心,当下附和刘公公:“叫啊!学两声狗子!”王县令晕头转向,果真“汪汪”的学狗吠,众人哈哈大笑。蚕娘子也禁不住掩口笑道:“天底下的狗官都是这副德行。” 龙百灵对这闹剧甚感厌烦,只道:“下面太吵,我们上去。”扶着蚕娘子肩头站起。刘公公搅闹半天,却不闻主上动静如何,是否消气,偷眼看他如呆如醉,轻声问道:“爷,如何处置狗官?” 庄公子只顾呆望龙百灵,喃喃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不笑也能倾城倾国……她怎么不笑呢,她,她,她为何一直不笑啊!?” 众人顺他目光望去,登时目瞪口呆,刘公公更想“要死了!竟有此等绝美雏儿!比那李美人胜过百倍千倍!难怪皇上发痴,我居然睁着眼没察觉,真真该死的很!”只见龙百灵搀着蚕娘,缓慢走向梯口。庄公子忽地“扑通”跪倒,膝行到身前央求:“笑一笑啊,你笑一笑该有多美,让我看看啊!若能开颜一笑,我愿为你点燃天下所有烽火台。”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曾点烽火戏耍四方诸侯。众人虽知皇帝素行荒诞,可跪地告白,誓学周幽的情形尚属首次见到,登感少女至关要紧。刘公公急道:“快拦住她!”众随从应声向前,如一堵墙似的挡住龙百灵。 换作寻常女子,定然慌张失措。但百灵何等机智,再多十倍的人也休想拦得住,当即唤道:“店家大哥快来。”刘公公笑道:“叫店家没用,小姑娘识趣些,好生服侍我们公子爷。”岂料龙百灵一唤极是厉害:酒新主伙计是北方异族军士,凶猛强悍,素为中原朝廷死对头。倘若向他们说破皇帝身份,眼前几人便似羊羔落狼群,立马就得俯首就缚,哪有余力纠缠旁人。黑虎视百灵如天仙,闻她呼唤果是踊跃,飞步抢到前边道:“龙姑娘有何吩咐?” 百灵道:“这儿有位称孤道寡的贵客,你该多喊些人出来伺候。” 黑虎莫名其妙,只知龙姑娘的愿望就该努力去办,正要张口喊出同伙,蚕娘子忽道:“哎呀,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我来应付庄公子。”她也不知小姐妙策,还道女孩儿胆怯央人救援,思量再不动手更待何时。手帕一扬,笑道:“瞧我仙法。” 蚕妖“**术”虽属旁门,整治凡人却屡试不爽。庄公子中她帕子往面上一摔,一股香气冲鼻,霎时神志迷乱,转身趴地撅屁股,朝着堂柱倾诉:“你姓龙是吗?好姓啊,姓的好啊,注定要嫁到真龙天子家,快随我回宫里去,我要给你修一座最华丽最舒适的住所,赛过唐朝杨妃的华清池……”摸到柱子**的,又哭号:“龙美人啊,何故对我这般冷硬?你发脾气犹可,怎将娇绵香软的身躯化作木石一般,惜杀我也,惜杀我也!”一迭声捶胸顿首,啪啪扇自己耳光。刘公公众人都慌了,顾不得拦阻少女,一窝蜂围着劝慰。 百灵见状暗思“当朝皇帝疯痴无行,朝政荒败可想而知,老百姓的日子决计不好过。唉,世外修仙苦,在世上做小百姓也苦,万物只要活着,都离不脱个苦字。”想到凄淡处,险些掉下泪来。这时黑虎已将同伙唤出,**个烧火劈柴干粗活的汉子,膀大腰圆,面容狰狞,多是塞北杀人之辈。黑虎道:“姑娘要我们干啥?” 龙百灵道:“算了,这里乱吵吵的。我想上清静清静,黑虎大哥可愿陪我?”感觉面对蛮族粗人,倒比看那皇帝舒心,摸着扶手登梯而上。蚕娘子随旁照应,黑虎受宠若惊,喝退了众粗汉,也跟着上了。 二更见豪华轩敞,四副座子两间雅房,处处雕龙镂凤,镶金垂珠。龙百灵走到边上凭栏远望,烟雨中银波映青山,一条浦阳江蜿蜒流过,两岸几点桃红李白,宛如丹青水墨中的风光。酒修建于此,显是为了方便玩赏美景。龙百灵轻声道:“皇帝好会享受,但不知那位李美人快乐不快乐。”又道:“女人心性易变,可有些东西又变不了,是不是?”一旁蚕娘子摸不着头脑,含糊的“啊?”了声。 百灵道:“当初邻村的东施大姐那样泼辣张扬。后来附魂西施身躯,入吴宫侍奉吴王,随范蠡泛舟江湖,传下多少动人故事,她非温婉柔情之人,焉能若此?想来境遇是能改变女人性情的。”语气转柔,思绪飘向西施故地,暗忖“回到夷光家乡,象夷光那样生活,龙百灵的性子该当转变,一腔怨痛就能抹平了。” 蚕娘子看惯她忽变柔静的异状,虽不明内中隐情,但恐小姐多思伤神,意欲转开她的念头,指着远处道:“那儿好象失火啦!”朦朦雨幕中红星微闪,腾起几股黑长烟柱。 蚕娘子道:“不妙,烟里有血腥杀气,象强人烧抢的迹象……对了,定是倭贼正在侵害村庄。”龙百灵微惊道:“那是临浦施家镇?”蚕娘子道:“九成错不了,咱们转别处走,省得被那贼人搅扰。”少女道:“我非去施家镇不可,却看恁样贼寇扰得了。”西施柔气褪去,龙百灵的傲性又显露出来。 后面黑虎答茬:“姑娘莫怕,我们护着你,那伙东洋鬼近不得身。”百灵道:“哦,你见过东洋鬼?”黑虎道:“没见过,他们还没打到这里来,前几天听经过的难民讲起东洋鬼凶狠。姑娘你别忧心,我们的人久经战阵,一个能抵上百个鬼子,再加卡迪尔钦大巫师就快到了,绝对能保你安稳……”正说时,蚕娘子忽地四肢发抖,牙关“咯咯”碰响,连打几个寒噤。龙百灵道:“怎么了?” 蚕娘子定了回神,讶然道:“下有高手到了,出手破掉我的**术!把那皇帝救醒了!”龙百灵道:“圣天子万灵相助,真有这话?我们瞧瞧去。” 蚕娘子料她积郁太久,要寻些事来破闷,忙劝道:“凭小姐的聪明,千军万马弹指可退,本来用不着担心。可底下全是些臭男人,给腌?臭气熏着你怎办?不要下去看了。”她感知那“高手”法力强大,远非自己所及,心下不由暗生恐惧。 黑虎道:“姑娘要看下面情况,就在上也行。”百灵道:“你们有机关?”黑虎答应着,带两女绕过酒座,进雅房推开板壁,里面果是间密室。两边墙角嵌装四面铜镜,透过地板缝隙,恰与大堂内摆设的铜鉴相对,光线传映,堂中物事一览无余。 蚕娘子道:“妙极,下变动都可从镜子里看到。”龙百灵移目顾盼,见密室设了供桌,供案,血碗,香蜡朱笔等物,墙壁上挂着大幅帛图,说道:“酒向无此类器具,你们最近置放的?”黑虎道:“是秘祭坛,只要夜里出月亮,我们就在这祭拜,向伊都恩丝祈求护佑。”他听百灵言出必中,心里越来越是钦服,确信她是仙女化身,言谈之际再无半点隐匿。 蚕娘子寻火点燃蜡烛,密室陡然明亮。龙百灵仰头看墙上帛画,一边问道:“伊都恩丝是你们的神灵?汉话该如何称呼?”黑虎道:“伊都恩丝就是伊都恩丝,其他称号都叫亵渎。前年我亲眼看到的,有个汉人书生跟大巫师讲谈,说伊都恩丝译成汉话是‘苍寰圣女’,或是‘大地女神’,大巫师就说‘你们污秽的语言,怎能称呼我们至高的神’,一下子把那书生烧成焦炭了。”蚕娘子笑道:“好可怕的巫师……”一语未罢,忽见百灵神情大变。 刚进房间时,就看帛图宽达丈余,垂覆半堵墙壁,前临供桌祭品,显为祈神祷告的对象。百灵以为必是画着神像,方当烛光映照,却现出上面曲曲折折的线条,一经细辨大为惊异,暗道“这……这图案,我很早见过啊!” 她记性极好,略加思索忽地想起――四千年前曾经营救鬼方奴隶,为使他们避开险阻,画了一张通往生地的路线图,俨然同帛画里的曲线吻合。只是半中残缺,一根根齐整而断,都没有画出后半截。 百灵暗思“此图是我在商朝时画的,怎么供奉在屋子里?又被人刻意缺失一部分。”好奇心陡盛,也有精神气力了。忍不住拿起朱笔,蘸饱碗里鸡血,搭凳子站上去描补。黑虎和蚕娘子惊的瞪眼,急道:“小姐别乱来!”“姑娘……停下!” 只见百灵笔走龙蛇,须臾补全地图,嘘气道:“这图只显现半幅,一定是等人来修复。我还能记起细微转折,就当成全挂图人心愿罢。”笔刚落定,那帛画炫然生彩,曲线微凸似金子般闪亮。龙百灵道:“恩,图里还暗藏法咒。” 忽然间黑虎“扑通”趴地,面上敬畏,骇惧,向往各种神色交杂,“砰砰”没命的向龙百灵磕头。蚕娘子道:“你做什么?”黑虎扬起脸,额头磕出鲜血,咿咿哦哦唱起敬神的歌曲。蚕娘子笑道:“今儿男人都吃错药撒风么?一个个都拜在小姐裙下。”黑虎唱完歌又复叩拜,口里颤声念诵:“伊都恩丝,伊都恩丝。”蚕娘子道:“够了,你叨咕些啥名堂?” 龙百灵已知就里,说道:“他在叫我呢,黑虎和他的族人是鬼方奴隶的后裔。”回看地图,道:“这残缺的地图,就是他们确认神明的凭据。”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5 蚕娘子不知百灵沉落幽冥江,身历古朝的经历,待问端地,忽然下刘公公大叫:“你敢挟持我们公子爷!”尖锐恍若枭啼。蚕娘子道:“呀,太监也发飙……”龙百灵五指并拢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扶她观看镜中影像。黑虎见“女神”从凳上降趾,徐徐走向近旁,只唬的抖如筛糠。草原故老传说,谁若直视“伊都恩丝”真容,立时会化为石像。逢当女神伸出纤纤玉手,黑虎差点当场吓昏。一条雄赳赳的彪形大汉,竟而如雏鸡般蜷身缩颈。百灵看他怕的太甚,料想解说多半适得其反,当下收手喝命:“站起来,别乱叫乱动弹!”板起脸道:“我是你们的神,老实依我的话去做,保你合族安宁。否则要降下灾祸,让你们的牛马害病死光!”口气虽严厉,究是心底善良,只说害死牲畜,并未诅咒族人。哪知误打误撞竟言中关节,草原民族视牛马贵如性命,畜群害瘟确是不堪设想的大灾难。黑虎闻声“腾”的立起,从头到脚如铜铁打铸,一丁点儿都不敢稍动。 蚕娘子笑道:“令行禁止,孺子可教。” 龙百灵注视镜面,看堂中又多了些人。刘公公领六名随从拔刀围着,中间桌子旁两椅并列,一个白发老头坐在右边,字眉,鹰钩鼻,双耳挂金环,胸颈悬贝壳,手臂缠绕玛瑙念珠,眼角刺着金灿灿的花纹。四面利刃环绕,他右手端杯喝茶,左手握住庄公子右腕,一副好整以暇的闲态。掌柜张三带几个伙计站于外围,手贴大腿欠着身,面向老者毕恭毕敬,好象根本没看到明晃晃的刀锋。龙百灵道:“我说刚才没见掌柜出面,原来是带人迎接老者去了。”蚕娘子忽道:“那,那老头…..气色好凶啊!”凝目端望之际,猛可里又耸身打颤。百灵道:“他是破你**术的高手?”转面问黑虎:“那老者是谁?” 黑虎答道:“卡迪尔钦大巫师。”女神垂问非同小可,他生怕说错一字引来凶灾,答完赶紧闭嘴屏住气息。龙百灵道:“北方异族的大巫师,这下皇帝凶多吉少。” 转目再看时,那大巫师已放下茶杯,说道:“老夫替人解除妖法,反遭钢刀围逼,汉地的风俗当真捣怪。”汉话精熟,词锋咄咄,绝非黑虎等辈可比。进门之初撞见庄公子发疯,他便识破是妖力作祟,摇念珠除褪迷障,随即拉住手再不松脱。庄公子疯是不疯了,也不再哭闹,却似一条水浸霜打的烂茄子,只能软绵绵垂首瘫坐。刘公公眼瞅不祥,先教众人团转围定,瞪圆两眼细察,愈觉三分似驱邪治疯,七分倒象擒住了公子。连着喝问几番,听老者言语宽和,刘公公道:“既是救人,为何紧扣不放?敢对公子爷无礼,遮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巫师抬了抬手,把庄公子一拉,笑问:“此人是何身份,值得你如此情急?”刘公公道:“庄公子是我家主人,你……请你快放开他,有话咱们好好说。”此时形势分明,酒十四名大汉尽到前堂,每人均是体魄雄伟,筋肉暴凸,抵得上两三个随从。刘公公这方明显势弱,更兼主上受制,软语央求之际,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下。 巫师道:“主人?你几位衣衫光鲜,这人却邋里邋遢,论主仆太也不象。”拉起庄公子,甩手啪的扇个耳光,道:“就算主仆,奴仆逞凶,我只找主子算账。” 刘公公惊怒道:“敢打当今……这不造反了么!”六名随从齐举钢刀。掌柜张三倏地吹声呼哨,酒伙计向前跨步,“嗬嗬”腾身纵跳,势如大雕扑翅,所发呼喝乃策马冲锋的口号。六随从虽是大内侍卫,武艺精纯的练家子,怎奈养尊处优太久,惯耍花拳绣腿,何尝见闻过战场搏命的架势,当时各个呆如木鸡。众伙计原地蹦跳数次,张三道:“儿郎们住着!”伙计霎时站稳,如雷般大喝“阿啦!”此乃北方蛮族喊“杀”之语:敌人再不投降,立当斩下首级。侍卫们听不懂,却难得福至心灵,惊恐下撒手蹲地抱头,刀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蚕娘子摇头暗叹“中原官军脓包透顶。他几个应是宫廷护驾卫士,精锐中的精锐,犹自这般差劲。可想见寻常兵将何等不中用,难怪被一群海外贼寇杀的弃城溃逃。” 巫师道:“你说对了,我们是要造反。杀进汉人京城,造你们汉人皇帝的反。”刘公公都快尿裤子了,抱着头哪敢搭腔。巫师环顾四周道:“黑虎搏尔础呢?派你们十六人来南边,怎么少了一个?粘罕!”黑虎搏尔础是黑虎原名,粘罕是掌柜张三的名字,百灵闻音思义,暗中都已猜中。粘罕道:“那小子好动坐不住,约束他费我好大气力,这会儿必是躲在那里喝酒撒欢去了。”扬头呼喊:“黑虎搏尔础,黑虎搏尔础!” 百灵摇摇手,暗示他切莫答应。黑虎惟“女神”之命是从,嘴巴闭的严丝合缝,纵有十个粘罕在前也甭想撬开。巫师道:“罢了,别喊他了。爱酒爱闹正是草原儿郎的本色,由着他去罢。”传命众人道:“办正事要紧,快发出信号!”伙计们取下腰后牛角,“呜呜呜”用力吹响。刘公公等人惊魂未定,忽闻苍凉豪壮的北方号音,直若群狼啸月一般,刹时面如土色,蜷伏龟缩,只盼找条地缝隙藏进去。 约莫两盏热茶的工夫,远远“嗨哟”号子声传来,听着只十余人,而宏亮直振云霄,显是中气充裕超常的修道者。随即有人招呼:“卡迪尔钦.图抻大巫师,久别重逢,何其幸哉。”图抻是大巫师的真名,卡迪尔钦为族中尊号。那人尚在四五里开外,却似只隔三五尺对谈,俨然施用了某种传音法术。图抻大巫师回应:“奥波耶护法,你们可迟到了。”奥波耶笑道:“金轮教,萨满巫道,我们两家皆奉长生天为尊,渊源深厚何分彼此?你们先到一步,正如友军前部先锋。” 蚕娘子惊道:“金轮教的大护法!怎跑南方来了?”龙百灵沉吟道:“驭兽门追剿金轮残部,先前据闻往西域寻踪。他们往南流窜也合理,只没想到跟北方势力有勾连。”说时迟,那时快,金轮教已到门口。当先一人跨过门槛,手扬处金光一闪,早把诸暨县令王仁寿的首级打碎。 先前受刘公公折腾,王县令神志昏茫,贴墙根学狗爬,也没人留意理睬他。爬到门槛边时经凉风一吹,头脑稍觉清醒,受辱的暴怒,惶惧,仇恨等恶感立时齐集心头。金轮教炼法正须人类的“恶感”辅助,当下两厢凑合,番僧迎头猛挥龙角杖,登将王县令的脑袋打成个烂西瓜。满含怨恨的亡灵飘起,倏被摄入杖中炼化,那番僧仰首深长吐纳,法力获得增补,面上神采焕发。 图抻道:“摩尼珠护法,汉人灵魂污浊,收为己用须当多加防备。”摩尼珠笑道:“多谢大巫师提醒。但汉家子弟也有与我辈气性相投的,待会还要向大巫师引荐。”话犹未毕,又有两人从后跟进,分别是衣衫素净的如意仙法王,外憨内阴的噶朗吉。金轮教四护法齐至,行礼道:“大巫师吉祥,诸位仁者吉祥。”闪开两边,从中走出名番僧,肩扛一乘白铜轿子。另五个番僧充作随轿清道夫,口打号子手摇铃当,进了大门才住声。破泥阁前堂甚为宽阔,此刻三四十人入内,还可让出一多半空间。图抻朝那轿子点首道:“金轮教主也到了,老夫迎迓迟慢,休怪。”轿里答话:“岂敢,正要与贵方共谋大计。”语音低沉略带沙哑,又透着萧冷杀意,恍如饱经沧桑的戍边征夫。 蚕娘子骇然道:“金轮教主殊胜佛驾临,麻烦大了!小姐你可千万别露脸!我听说金轮教专抢漂亮女孩子炼法。就藏在这屋里,万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王县令脑浆四溅那阵,百灵只觉眼里发黑,很久未睹血腥场面,乍一见大有惊魂动魄之感,闭眸道:“我又不是傻瓜,干么出去惹是生非?”待惊绪渐宁,方才从细琢磨:“嗯,鬼方族的后裔信萨满巫法,与假称佛门的金轮教大相径庭,他们搅缠在一处,难道是想合谋图霸中原?大巫师待金轮教主似不甚敬重,或许尚未谋划妥当。” 她博学多智,却只猜中小半因由。长久以来,金轮教与萨满巫道同盛于西北,都供奉“长生天”神位,但前者看作护教大力所在,一如中原佛寺里的金刚韦陀。后者则奉为万物生发祖源,恰似西方教派里的“梵天,上帝”。对“长生天”地位尊崇轻重相异,使两者既存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有林林总总的隔阂。到元代金轮教大兴,萨满衰落,彼此芥蒂愈渐增多。因此大巫师图抻言虽客套,神气却显倨傲,当下发话:“既要共谋计略,还望教主赐现真颜,以示贵方诚意。”轿子直接放落平地,轿帘竟未掀起。 殊胜佛坐在轿里道:“恕本座无礼。因近年常受外魔侵扰,致使贱体衰残丑怪,未敢造次亵辱尊目。” 图抻道:“外魔是指巴蜀峨嵋派么?据闻峨嵋玄门进击南海,毁破贵教设立在普善岛的主坛,教主身体受损,想必是池鱼之灾了。”此时金轮弟子摆好座椅,四护法依次坐下。如意仙道:“大巫师所言无差。我们教主与本教兴衰同体,为蜀地邪道欺压多年,伤损积久成重,普善岛佛难后愈发深沉了。”奥波耶道:“幸而长生天庇佑,峨嵋邪道已遭灭顶之祸。我们各派同气连枝,正该联手共襄复兴大业。”图抻道:“峨嵋遭祸我有耳闻,具体经过还请详告。”摩尼珠微笑道:“过会儿汉家朋友来聚,可请他们从详讲述。” 图抻暗思“我拿金轮教主比池鱼,言辞大不恭敬,他们居然还能和颜悦色的对谈。看来金轮教运势大衰,处处陪小心,以期我塞北强势的援助。”微然一笑道:“跟汉人呼朋称友,可得多长个心眼。”挥手命粘罕:“拿酒菜款待客人。”牛马肉食早已治备。众伙计前后奔忙,撤掉几副座子,清除死尸血污,端盘摆碗开封酒坛。 稍顷,热气蒸腾的肉块堆满桌子,金轮众僧挥动解手刀,一通狼吞虎咽。破泥阁风雅之所,霎时恍如妖魔啖食的洞窟。刘公公等人吓破了胆,瘟鸡似的缩进墙角。偶有伙计欺弱性发,走过时狠踢两脚,他们都没敢躲避叫痛。奥波耶叹道:“汉人凌压各族日久,无怪遭人厌恶,此可谓一报还一报了。”摩尼珠笑指庄公子道:“这个汉人倒特别,居然有幸与大巫师并肩挽手。” 适才接洽传命,图抻始终没放开庄公子,闻言问道:“这汉人是很特别,各位可看出他的来历?”如意仙精于鉴相,定睛端详道:“头顶微现五色龙云,呵呵,兔崽子竟带汉家京都的气象。”他专修皮相邪道,外表洁净内心秽浊,当着大巫师忍耐没片刻,肚里粗恶又流于言表。 图抻道:“观其颜色气运,确是帝都之主。况有太监当仆从,身份也可判定了,”朝刘公公一努嘴。奥波耶正容道:“大巫师入京城抓获汉主,功果远超贵方先贤,实在令人敬佩。” 图抻笑道:“谬赞了,汉家京都立太庙,建天地坛,暗具六乘龙气护绕。诸般素为北地宗派忌避,百年中并无一位巫师入境,我岂能超越先辈,随便跑到汉京里抓人?这汉人皇帝实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略述事因。那庄公子脑门低垂,似睡非睡的眯着眼。众人只当被巫师法力所困,其实是蚕妖**术解消未久,神倦意怠,昏沉沉浑不觉周遭变故。摩尼珠笑道:“这叫做天意了,大巫师约我们在此会面,不想汉家天子竟自投罗网。” 奥波耶道:“敢问大巫师如何处置?”图抻道:“我等聚会,皆因御天龙召集,要商议结盟并力之事。东瀛秘忍现今驱兵过海,意欲占领中国。然而占地容易夺心难,若没收伏皇帝,中原官民势将不断反抗。我们手里攥着这张宝牌,倒可与御天龙交换些物事。”一直沉默的殊胜佛忽问道:“你们想交换何物?” 图抻道:“瓦喇四部南下,将燕冀等地让给我们作牧场。”反问道:“金轮教世居西边雪域,现今联盟东北,也想占据中原地域么?”奥波耶笑道:“敝教世代远离红尘,无意占地封疆。”图抻道:“总归有求取。”殊胜佛道:“只求天下名山废止异教,只设我金轮道场。” 蚕娘子悄声道:“好大胃口!北方蛮子到中原占地盘,不过想放养牧马讨生活。金轮教竟要占尽天下名山,让佛寺道观改信他们的歪理。摆明灭尽正道啊,御天龙真能帮他们办到?”转头说:“咱们算赶着了,各方势力聚在这商量瓜分中原,老百姓要倒大霉啦,该怎么办才好?”放在半年前遇着此况,说不定她还幸灾乐祸一番。但身处峨嵋玄门数日,多少染了点正气,不觉也为苍生的祸福担忧。 龙百灵摇摇头,实不愿多想尘世争扰,惟有“峨嵋玄门”等字眼入耳,心境方起波澜,不由自主的宁神倾听。 两方谈论小半个时辰,反反复复均是试探诱哄之辞,虚多实少。门外雷雨渐歇,忽然快步走进两名金轮教徒,咿哩呜噜的向教主禀报情势。图抻道:“贵教行动谨密,附近设下很多岗哨。”摩尼珠笑道:“远涉异族之地,不得不如此…..”听明探子所报,欣然道:“我们的汉人盟友赶到了。” 才说时,外边“哒哒”蹄响,五十多匹快马疾驰到前。骑者落地拴缰,四护法迎入堂中,逐次向大巫师介绍:这位是五台掌门何兆基,那位乃青城掌门周尚义,以及百花教首领召猛等等。图抻两眼朝上爱理不理的,陡然双睛一翻,盯着其中一个穿道袍的老者,道:“他是何人?怎么身藏玄门真气?” 那老者笑道:“大巫师好眼力,贫道常生子,旧日曾于峨嵋玄门修炼。”微微欠身作礼。周尚义道:“峨嵋乱尘不识贤良,驱逐常仙师离派。常仙师便邀青城派另立门户,实已是我们这边的人。” 上蚕娘子头冒冷汗,连声道:“完蛋了完蛋了,玄门叛徒,道宗恶人,都在这儿扎堆凑伙,咱们这回是进了贼窝啦!”又听图抻问询:“峨嵋派覆灭的情形,金轮护法说有些汉人知晓,就是指你几位么?能否告知一二?”眼瞧常生子气静神笃,修为实非等闲,口气稍放缓和了些。 新进门的众人依序落座。常生子道:“今岁峨嵋山上那场斗法,贫道未曾亲历,详情可请道宗掌门细述。”转目看向何兆基。五台派经过上次峨嵋山血战,伤亡极是惨重,到此已然人少势弱。但毕竟曾是道宗首脑,听常生子一说,众人目光自然聚到五台掌门身上。何兆基剑伤未愈,气焰较先前大减,闷声道:“峨嵋派灭没灭,我不晓得,我只看到峨嵋师尊已经死了。”图抻道:“峨嵋师尊?是那乱尘么?”何兆基道:“不是,换了个叫桃夭夭的少年。”周尚义插话:“峨嵋派的新师尊桃夭夭,确实是死了,我们亲眼看见他粉身碎骨。” 几句问答好似炸雷连轰,龙百灵脸如白纸,霍地站起身来。蚕娘子惊叹:“桃夭夭!他死了?他有魔剑宇宙锋还会死啊?…..唉,小姐,你哪儿去?!” 一转眼间,却看龙百灵已快步走到下。 注1:萨满,中国古称“珊蛮”,为北方流传的原始宗教。 注2:伊都恩丝,卡迪尔钦均是匈奴语音,意思与本书所写大体相同。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五回不知人亡花落处1 蚕娘子魂飞魄散,待要阻拦已是不及,想躲在密室里望风,终究不放心小姐,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梯“噔噔”声响,龙百灵捷步拾阶,脚尖刚落地,忽而惊觉“我着急下作什么,打听他的消息?他……他现在与我有什么关系?”旧怨涌上心头,再思青城,五台两派虚伪多诈,所传谣言何足凭信?登将挂念减消了大半,进而又想:我凄凄冷冷漂泊半年,为何不见他来寻找,身怀绝高法力,下山找个人很困难么?怕是与东野小雪鸾凤和谐,新婚燕尔,早将旧人视若弃履了。骤想到此,心底一片冰凉,加上走急了些,腿脚止不住哆嗦。看靠窗的座子还空着,离旁人又远,手扶墙壁慢慢朝那挪步。 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乍睹倩影降临,初时疑是九天玄女显真。次后细辨,有认识她的,有不认识的,但均知这绝美少女来路不简单,一时都静观其变。蚕娘子赶上前搀她坐好,劝道:“小姐牵挂桃师尊忒也情急,干嘛轻易抛投露面,要找人问他好歹,打发我跑一趟就行了嘛。” 龙百灵冷冷的道:“我谁也不牵挂,什么都不想问。”向后边黑虎招手,道:“劳烦给我倒杯热茶。”移目窗外,絮语喃喃:“我下来望天气,早点放晴早点赶路,快些去施家村……”蚕娘子心里嘀咕“望天晴上不更好?” 黑虎闻女神下令,忙不迭的抢入后边厨房。图抻与粘罕用本族语言连连呼喝,他竟来个充耳不闻,光顾着端茶倒水。百灵道:“大巫师在问你什么?”黑虎哪敢接女神的话茬,一逢清音传来,立时推金山,倒玉柱,只管“扑通扑通”以头撞地。蚕娘子暗笑“莫非是磕头虫变的?”百灵脸一板道:“不许磕了,我命令你回答!”黑虎方道:“粘罕百夫长叫我过去回话,卡迪尔钦在喊‘那女子是何人?你为何听她使唤?’……没有了。”百灵道:“那你去回他们的话,不要在我跟前晃……我命令你照办!”黑虎如闻纶音佛旨,一腾身跳到那座,向大巫师分说比划。 这一来满座皆惊,此女对蛮族呼来喝去,瞧那光景的是大有来头。周尚义,何兆基只知她是峨嵋女徒,隐约牵连武陵龙家,个中根叶不甚了然;常生子记得这少女曾经闯山寻夫,却不知后续拜师入门等事件,见她随蚕妖一路,心头登生疑窦。在座之人均是久经风浪的老手,情势明朗前都安坐不动,肚子里各打各的算盘。金轮教众猜测少女定必是萨满巫女,否则那北方粗汉俯首听命?图抻大巫师听了黑虎陈述,也疑少女为金轮教所派,暗施邪术迷惑了黑虎,令他口称“伊都恩丝”女神。念及于此放开庄公子,按住黑虎脉门,详查他体内中了何种邪祟。 众目审视之下,蚕娘子终是惧怕,情知小姐记挂何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问明了趁早离开这险恶之地,转向周尚义道:“青城派周掌门请了,峨嵋师尊桃夭夭身亡一事,敢问你是亲眼得见么?” 那天桃夭夭璇玑峰自尽,青城五台两派退缩试炼场,未曾目睹详况。后从龙家主仆口里听到讯息,暗地里无不庆幸,思量峨嵋群龙无首,自然不会大举报复了,因此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周尚义长子被桃夭夭斩杀,更是恨如肉中刺,眼中钉,一加深谈痛意加剧,握拳切齿道:“那姓桃的小贼恶贯满盈,合当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所,可惜老夫未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咒骂刻毒,却避开紧要关节。周围坐满各路高人,青城掌门添了小心,不再象先前那样一口咬定。龙百灵觉出个中名堂,暗忖“这人讲话不尽不实,做不得准。”心头豁然一宽。 蚕娘子没她那等玲珑心眼,着急道:“哎呀,又是天诛地灭,又是千刀万剐,桃姑爷怕是吉……”偷瞧一眼小姐,硬生生把“少凶多”咽回去,强装笑脸高声安慰:“我是说吉人自有天佑!堂堂玄门师尊,外有九阳护持,手握那把破天灭地的宇宙锋,谁能动他半根寒毛?小姐尽可宽心,咱们的桃夭夭大师尊管保安然没事……” 一言未罢,屋外忽传笑音:“桃夭夭若安然,老子岂能脱困!”话声来的好快,倏然穿脊绕梁,道:“好重的邪气呀,一屋子妖怪邪道聚会,莫不要合伙算计我们峨嵋派?”话毕现形,一个小老头飕地立在当间。身不满三尺,皮肉似细银,孩童面孔白胡须,描不出的滑稽古怪。奥波耶喝道:“什么人?”图抻还道是中原正派人士,定睛一瞧,来人的邪气比谁更重。 小老头笑道:“吾乃峨嵋老前辈玉银童是也!我把你们这伙秃驴,河北江南满世界跑,到处招引旁门邪道。我老人家闻风知影,算定你等拉帮结伙依附御天龙,使诡计要对付峨嵋玄门。老子寻邪气赶来踏勘,果不其然……” 嘴里揭斥,一头转过身,他恰巧同龙百灵打个照面,这一下就如雪狮子向火,半截腰腿都融化了,口里只叫:“死啦,要死啦,我老人家哪还有命…..”双膝扑通触地。蚕娘子道:“好嘛,又一个害磕头病的。”玉银童却没有碰响脑门,一猫腰爬起,蹩足转圈子,冲着龙百灵舔嘴砸舌,啧啧大赞:“美,美的没天理了!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娃儿,活活迷煞死人!老天爷疯癫了么?造出恁般**尤物,分明是要害死千千万男儿汉。嗨,我玉银童活了大半辈子,今天才算见着绝世美女,峨嵋山小雪,韩梅,凌波虽属佳丽,相比可都逊色多啦!岂但峨嵋无此美色,天上地下亘古及今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儿……” 从进屋笑骂到吵闹发颠,一会儿义正理严,一会儿****荡,玉银童陡换几副辞色,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搞不清他是正是邪。那边龙百灵念头也转的飞快,回忆桃夭夭所讲前情:玉银童被他关在山中,施下咒语严密封禁,非三十年不得脱释。现今囚犯跳窜于前,法术显已解除了。百灵广知仙道法则,象桃夭夭那种级别的施法者,除非亲手废除,或者身死魂亡,所设法咒断无自动失效之理。玄门不会释放邪魔,玉银童难以自救,算起来竟是周尚义的谣言更为切实。 一念想到此,玉银童的出现,倒似桃夭夭毙命的实证。龙百灵竭力撇开牵念,端茶杯的手却止不住哆嗦,心头惴惴然,惶惶然,一如溺水者乱抓稻草,忽生侥幸的之想“此玉银童非彼玉银童,或许是碰巧同名,或是假扮冒充……” 玉银童犹在聒噪,尖利嗓门惊煞鬼神,又将两个“同好”吵醒。首当其冲是那如意仙法王。其人**成性,初见龙百灵天香国色,已是苦苦的忍耐,陡逢描摹美态之语飘响,恰似巽二郎扇动三昧火,一腔欲念腾高三千丈,推案胡诌道:“那女子,她是莲花圣母下凡,托身作我教普渡众生的法器。本护法现将她收纳,待夜间吉时验明她莲花之身,才好……”还没把借口说完。另一方庄公子嚷开了:“古今罕无的美女啊,千真万确!如此绝丽天人,正该入宫伴君偎主。”刚刚还昏蒙如寐,玉银童“美女,美女”的怪叫传入耳中,庄公子恰似醍醐从头淋下,神采也有了,劲头也足了,眼望那“美人”近在咫尺,愈加精神百倍,迈开方步朝她踱去。 霎时三人成虎,齐向龙百灵逼近:玉银童,如意仙,庄公子;一个**棍,一个色魔,一个浪荡子,寻常佳丽犹不肯放过,何况这举世罕无的绝色少女,六道目光宛如六根套索,隔空紧紧缠住那个身影。堂中突现这种局面,大出众人意外。蚕娘子本想护卫小姐,一则自身力弱难济,二则信赖小姐的能耐,暗想“以往每逢劫难,她都用巧计化解,且看眼下如何打发这三个瘟神?”好奇心起,坐着静待。 龙百灵神色沉静,好象心思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眉尖紧蹙又似若有所思,一手持茶杯,一手探入布包,摸出个青瓷小瓶放于桌角。玉银童看的真切,刹时如猛灌十七坛子烧酒,头脸耳根连后脖子都红了,尖声叫道:“哇呀!”如电击般一跳转身。 那瓶子式样独特,正是装有阴性“爱你天荒地老丸”的器物。当日桃夭夭强逼玉银童吞掉阳丸,警告他不准妄行,否则就把阴丸送给丑老女人服下,令他心甘情愿把童子身奉献给丑女。之后回山赠瓶于龙百灵,告之利害,留着以后防范**棍骚扰。此时百灵暗生计较,思量小老头若是玉银童,见了此物定有反应。瓷瓶摆出,果然看他惊惧失色,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是玉银童!他真是玉银童!”验证小老头是玉银童,桃夭夭的死又落实几分。“当啷”一声脆响,龙百灵手中茶杯掉地。 玉银童平生最怕桃夭夭,一见瓷瓶魂飞天外,登觉命中头号克星就在附近。他之前听说龙百灵美丽,却是仅闻其名未识其面,拿小雪做模子,估量样貌只在伯仲间,再依着桃夭夭的品味,说不定还多两分乡野气。绝想不到面前这公主般秀雅的少女便是山中伊人,加之没穿峨嵋派服色,身伴妖精仆妇,更与想象中的龙百灵相差甚远。但这女子为何身藏“爱你丸”?她究是何方神圣?玉银童仓惶间哪能细想,认定所谓“身亡法消,美女现前”,全是桃夭夭设的局,考验自己是否改邪归正,立马大喊:“谁都不许对她无礼!” 一句话喊过,玉银童信念更坚。只道桃夭夭就在暗处观察,自个儿千万别露怯,显得被药丸逼迫才做好事,那峨嵋仙师岂不让人瞧扁了,气昂昂的拍胸:“峨嵋老前辈在此,哪个敢放肆?”反手向百灵一指,朗声道:“谁要动这姑娘一根手指头,我老人家定要与他拼个玉石俱焚!” 蚕娘子鼓掌喝采:“好个峨嵋老前辈,虎老雄风在!仗义助弱,不负玄门仁侠之名!”心里只赞百灵,“好个龙小姐,轻描淡写把老怪物摆布停当,居然令他改头换脸当起保镖来了。唉,真不知这么个秀气娇美的人儿,天生哪来许多巧机妙智。”一眼望去,却见龙百灵木然发怔,前番闻噩耗时脸颊苍白,这会儿越发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 玉银童给蚕娘子一捧,撑面子的劲头愈足,背对百灵,朝如意仙和庄公子发狠:“甭管你金轮邪教几多狐朋狗党,只要撞上我们峨嵋派,欺弱霸良的恶行就休想得逞!” 但那两人狂妄好色,平生作为从无忌惮,几句话哪能约束的住。庄公子卖弄风流,踱两步退半尺,学那凤求凰的舞姿,从袖子里摸了把折扇摇着。如意仙暗料抢人定遇阻力,脚步迟沉,以便运真气护住要害。两个人走得缓慢,但也渐渐靠近龙百灵的座位。玉银童道:“嘿,不把老子放眼里!”疾提真气,使开道法,一阵风攒起青城五台弟子,数名金轮教徒,包括青城掌门周尚义在内,俨如种萝卜一般,横七竖摔昏在屋外烂泥坑里。此为声东击西之计,杀鸡儆猴之举,既可威慑那两人,还能减少其后援。他玄风通微术何其快捷,一折一返全无影迹,好象站在原处没动弹。有意避开强手,专挑软柿子捏,可谓临战经验丰富。只是袭近何兆基时忽遇阻隔,竟未能摸着他的衣角! 玉银童暗诧“五台掌门周边布满金轮法罩,奇哉怪也!金轮教干么单护着何兆基?终不然姓何的是金轮教主的私生儿?”一面胡猜,手臂向外横掠,笑道:“两位想做花下鬼么?”使出风雷门五雷法,势道似有似无,半带阻拦半带试探。那庄公子肉胎凡夫一个,焉能抵挡世外异术,幸亏玉银童先遇小挫,此番发功极为收敛,庄公子方才没被击伤。饶是如此震荡仍剧,猛地向一旁弹开,脊背撞到墙壁上,翻着白眼连痛都喊不出。 另一方如意仙运神凝力,挥金刚杵想打散雷火。怎料玉银童伏了暗招,法力前轻缓后急重,一遇阻碍立即汹涌而上,雷光火舌顺杵端往如意仙右臂缠附。摩尼珠飘然离凳,摇龙角杖紧搭师兄腰背,观想间施“莲花座护身法”抗雷。猛听“嘭嘭嘭”震响,壁上字画牌匾“噼里啪啦”掉落。常生子起立大喝:“且慢相斗!” 但战端一开岂能辄止?噶朗吉捶胸暴吼冲上,他炼的“护体息灾法罩”最是坚厚,挺胸膛硬生生接住五雷法。玉银童道:“好秃驴!”玄风术快过鬼魅,骤然袭近身侧。如意仙挥阳炎轮击他身形,却只击了个空,方知对方身法之快已超越目力。 玉银童一把捉住噶朗吉小腿,要象才刚那样扔出外。忽遇奥波耶侵近身侧,手舞焚天轮砸向后脑勺。玉银童仗着“天王盾”硬抗,“咣”的一下,如砸破锅,轮刃热气直贯入脑,玉银童登感一阵眩晕,暗骂“死贼秃惫懒,把老子的尊头当钟敲!若非你玉爷爷神光大退,十个贼秃都莫想近得了身!”早先他被桃夭夭摔打磨折,法力减退大半,在山内静养数日,也只积攒到原先的两三成。当下情知猝难胜敌,放开噶朗吉闪回原处。四护法见头挨轮子砸居然不破,暗自也觉心惊,打个呼哨摆开金刚伏魔阵。 忽听常生子又喊:“诸位再不停手,休怪贫道得罪!” 玉银童正在兴头上,天塌下来只当锅盖顶,哪管旁人吆喝什么得醉得醒,伸开手运起碎影雷神功,脚踏玄风飞闪向前,存心把贼秃轰成四堆臭肉。金轮教四护法严阵以待,各展法器并气合功,要用伏魔阵加阿毗遮鲁迦诛杀法反攻小老头。此番硬拼非同前次试手,双方都憋足吃奶的劲,一旦相碰定将惊天动地,漫说一座酒,金池铜城都震为齑粉。霎时两边冲拢,却只闻“哇呀呀”乱嚷,四护法摁不着小老头的顶门,怪老头抓不到四护法的头发,恰一似市井里泼皮打架,扭扯滚倒全无章法。 四周碧波起伏,身下甲板摇晃。五人陡然察觉随身法力没有了,从酒里眨眼转到大海孤舟之上,刹那间撒开手呆若木鸡。玉银童最先醒神,跳起惊呼:“梦局!进梦局啦!” 常生子走出船舱道:“诸位见谅,贫道若不施此末伎,酒恐怕要变修罗场了。” 昔日玉银童修炼所谓“意**”**,经常设梦局抓人作**戏,元神入梦法力消失等现象,他自是知根知由熟稔于胸。今见常生子手段高妙,比自己强健时不遑多让,心下不由惊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常生子的修为竟与老子相当!他才修多少年头的道?得天授神传么?***,这几月游访各地道门,闻说常生子背叛师门投靠青城派。他这么大本事,还希罕周尚义那蠢材的帮衬?其中必有原故!” 常生子道:“大家是秘忍神主召约来的伙伴,共商霸世伟业,怎可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依贫道愚见,还当同舟共济才是。”指了指脚下的船只。四护法无力施为,气焰矮了半截,悻悻然起身站开。常生子抱拳道:“玉前辈为玄门欺压排挤,遭遇类似贫道,可谓同仇敌忾之难友。若有意报仇扬威,大可加入我们中原道派,秘忍,金轮,结成的霸世阵营。”玉银童沉吟不语,暗忖“传闻桃夭夭身亡,老子原想立几件大功,挣些底气回去当师尊,也可教那帮弟子心服口服。如今桃夭夭似乎没死,东瀛秘忍又势盛,若力邀我加盟……该怎么办才划的来?”常生子欠身引手,道:“既然大家是友非敌,可到舱中细商。” 话音未落,有人笑道:“大堂宽敞是说话处,何必在海涛中议事?”只见大巫师图坤踏云疾降,跳落船头说:“不嫌颠簸么?”腕上念珠一抖,海水瞬即清空,大船随风飘荡打转。常生子暗吃一惊,寻思适才作法专门针对高手,四护法玉银童都中了招,图坤和金轮教主的元神却巍然不移,两人必然道行奇高。此刻图抻法力不失,入梦境胜似闲步,果是一代宗师的能为。萨满巫道信奉多神,借“风雷水火”之力通灵遣物,因本身忌讳太多而弱于中原道门。图抻此来由北向南,身历各地并无妨碍,也算萨满巫道里的奇人异士。常生子未敢小觑,躬身赔礼:“大巫师休怪罪,贫道原想平息纠纷。”图抻道:“不怪不怪,但酒是敝方开的,还请到彼处商谈,算是给我们一点面子。” 常生子道:“遵命。”旋即收法,梦境消散,众人回到实境。不料那如意仙是个丧心病狂的色魔,欲火点燃再难平息,一睹龙百灵的芳容,马上又纵腾飞扑上去,什么盟友大事统不管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干休。玉银童道:“你奶奶个雄!”疾起阻击,碎影雷放出,迎头震退了阳炎轮。登时梁柱“簌簌”落尘,若不是两人法力没复全,这一次定将酒震垮。如意仙飘开三五丈,站稳桩子正待再扑,忽然斜刺里黑虎猛冲而至,拦腰抱住一发力,将如意仙摔向屋角,身躯翻滚处撞碎好几张桌椅。 前几次目睹如意仙**相毕露,对“伊都恩丝”女神极为不敬,黑虎纳闷大巫师怎会坐视不理?到此刻闷气塞胸,已是忍无可忍,怒喝着上前保卫女神,拼死命要与亵神的恶徒决斗。如意仙猝不及防,外加黑虎精于摔交,一霎间竟被摔了七荤素。翻过身想发功反击,黑虎还不依不饶,埋头公牛似的冲了过来。一旁常生子轻抖袍袖,冥阳真气潜运,又将两人的元神摄入梦局。就看一个番僧,一个蛮子,相距几尺闭眼酣睡,直挺挺咬牙憋劲,却仅限梦境中撕扯缠搏。这回如意仙吃了哑巴亏,他不能在梦里施用法术,只凭勇力相争,哪里是黑虎的对手?一连挨了几十拳,被黑虎骑在**,揍的如死狗一般,所受苦楚丝毫不亚于真身挨打。 常生子道:“议正事要紧,谁执意乱斗,便请小睡片刻。我这也是为各方着想,望大巫师谅解。”图抻知道黑虎占着上风,笑吟吟的点头,肚里琢磨“那女子似非金轮教爪牙,黑虎为何叫她伊都恩丝?此节须待查明。” 常生子又道:“请金轮教主体谅,暂命四位护法罢战,” 奥波耶早年与他交过手,那时修为相差无多,这会儿暗加比较,却忽觉比他天差地远,无奈之下只得顺服:“教主正行观想之法,暂无暇计议事务。我师弟确有些不体面,仁者所行甚当,此间会议尚请多多维持。” 常生子闻言暗想“难怪摄不到金轮教主的元神!行观想法时神魂出离,却不知他往那方去了。”转向玉银童道:“也请玉前辈息怒罢战。” 玉银童心惊肉跳“好厉害!边讲话边设梦局,他这摄魂术的功底,可比老子当初深厚多了。摄魂首徒没啥了不起啊,必是偷偷的炼成上乘功法,所以先前不显山不露水。是了!正因偷炼道法暴露,乱尘量小忌妒,才将他赶出山门。”又想“常生子联合金轮教,金轮教强抢小美女,我老人家强出头作护花使者,岂不要独力抵抗他们围攻…...***,独力就独力,谁怕谁来!”一提气手软脚绵,空有逞强之志,却因乍离梦局元神未稳,法力又打了折扣,冲常生子叫道:“事先讲明!调戏小美女如调戏我老妈,除此外任凭你们干啥,老子统统不管。”没等对方答应,喝声:“妖精借你屁股用用!”一矮身,倏地钻进蚕娘子裙底。 蚕娘子还没会过意,就觉大腿臀部被摸了几把,亲了几口,痒痒的甚是突兀。随即玉银童钻出裙子,连呼:“骚骚骚!”盘腿打坐运起气来。他要借女色提增法力,又不愿冒犯龙百灵,便把风姿艳丽的蚕娘子当作目标。那几下猥亵撩起**性,进而提动元阳,流转周身经脉,往**童丹内积存真气。 常生子道:“前辈尽可放心,贫道担保无人侵犯那位姑娘!”蚕娘子方始回过神,道:“哎呀呀,老前辈摸人家的那个地方,真个人老心不老,厚起脸皮吃嫩草。”忧色满面,转朝百灵说:“一屋子都是色狼风慕云,比镇妖塔里还凶险。小姐,你可快点想法脱身哦!” 龙百灵凝视瓷瓶,身外纷嚣全然不察,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问:“他给我的东西,为何总带在身边,他叮嘱的言语,为何总不能忘……他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危……”如词中描写的“缘断处,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情牵处思念转深,终化作凄柔长叹。 这一声叹息虽轻,却把庄公子唤醒了。撞墙的痛楚已消,神志精力渐复,急道:“美人何故伤心……”一转念怒气勃发,昂首斥喝:“是谁摔我一交?妨碍本公子的好事,胆子不小啊!”瞪眼扫视左右。自打看清龙百灵容貌那刻起,他心里眼里就只装着美人,到此时才发现满堂怪客或坐或立,个个气色不善,怒道:“你们是哪来的匪类?竟敢在此聚众作乱!”奥波耶笑道:“这皇帝倒有些灵性,晓得江山要大乱了。”焚天轮微摇,庄公子脚前冒起三尺烈火,刹时磨砖烧化,地层迸开丈余裂口。 那庄公子身无缚鸡之能,偏生脾性倔傲,身陷凶危绝境,反而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勇武气,叫道:“妖人休要猖狂!”卷起袖子还想上去搏斗。噶朗吉道:“拿了!”作势欲擒。图抻道:“且慢,皇帝是我们抓获的,自该由瓦喇萨满处置。”提手腕抖念珠,一道劲风穿堂,既挡开金轮护法,又重新困住囚犯。庄公子哪能逃脱大巫师的术法,口里哑然出不了声,四肢摊开紧贴壁头,宛如被长钉死死钉牢,扭腰摆臀仅几寸空隙。 常生子奇道:“此人是哪个皇帝?”图抻道:“便是当今汉人君主。”常生子暗叫“糟糕,中原君主陷落,形势极是不妙。”正想着。摩尼珠道:“这皇帝瞪眼咬牙的很不老实,须得弄个样儿给他看。”挥法器击向墙边。常生子道:“莫要杀生!”已然迟了,摩尼珠杀惯人的手脚,行动如风似电,一霎六名侍卫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到刘公公面上,吓得他气闭魂绝,缩在墙底半声不敢吭。摩尼珠道:“皇帝好生看着!你不听话就是这下场。”庄公子不再扭动,但眼中怒色有增无减。 图抻慢条斯理的道:“太过分了,说好是我方的俘虏,旁人怎能随意恐吓。”奥波耶道:“几时说好的?本教可并没表态。”摩尼珠笑道:“奇货见者有份,大巫师怎好独吞。”图抻脸色一变,念珠紧捏在手。常生子忙劝:“各位且勿争执,听贫道一言,我等于此会面,皆因东瀛神主召聚。现今东主未现身,宾客先就抢女夺男,恐怕真正的要事难以办成。” 图抻道:“不错,接到御天龙传信,我们先派人到江南勘定会谈地点。奔波千里预备数月,此会不可轻废。”念珠松开,法力略收,庄公子软绵绵委顿坐地。萨满巫术虽没全消,讲和之意已表露明显。 奥波耶道:“大巫师所论甚是。本教教主正传神东瀛,邀请秘忍首脑快来主持会议。”常生子一凛“殊胜佛行观想法遣出元神,却是要联络秘忍神主!”摩尼珠微笑道:“等神主驾临之后,汉人皇帝的归属问题,可请他给我们两方做个公断。”图抻鼻子里哼了声:“等着!” 顷刻间各方落座静等,场面渐趋平稳。门外昏晕的人相继苏醒,满身泥水的溜回堂中,垂头躲在本方首领后面。何兆基早已没脸称雄争霸,一直屏息坐在边上。羞愧人微力浅,同党摔地竟不好意思去救助。常生子本是他们中最强者,之所以伙同青城,五台,显然只为结交东瀛秘忍等大势力,现下目的达到,也对故友不闻不问了。此情此景更增两派自卑,众门人似木桩石墩,呆立着听天由命。周尚义及众弟子躺在烂泥里半天,醒转了撑不起身,正挣爬之际,忽有人叫道:“总算找到饭馆啦!” 屋外一骑“啪哒啪哒”跑近,鞍上的人笑道:“啊呀好玩,一把子年纪玩泥巴?青城掌门真好兴致。”人随声至,骑着马跨进门槛。众人忽觉眼里一亮,暗赞“好马!”只见那马高九尺,长丈二,通体火赤油闪,三分是良驹七分更象活龙。骑者飞身落地,扯去遮雨油布,众人又感赏心悦目,暗道:“好俊!”马前站着一位美少年,瓜子脸樱桃嘴,柳眉斜飞如烟,两条鬓发打着卷儿垂下,可爱中带俏皮,教人见了忍不住只想亲近。虽是青衫青裤,一身峨嵋派的装束,堂中群邪竟没立即发难。 少年抖掉雨水,找两张空桌拼起,一边叫唤:“伙计,快上饭上酒菜呀!四乡镇烧成废墟,好不容易找着你们这儿卖饭吃。”粘罕诸人面面相觑,拿不准是否继续装酒家。少年道:“可把我饿坏啦!为了追赶这伙金轮邪教,我已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填饱肚皮,哪有力气跟他们厮杀。” 噶朗吉霍然立起。奥波耶摆了摆手,示意单个敌人无须紧张,且看他玩什么把戏。图抻听是找金轮教麻烦,微微一笑,回首命粘罕上菜,尽量满足少年所需。 蚕娘子好奇道:“小哥哥,你是谁啊?你干么要追杀金轮教?”少年扬手正待分说,饭菜端上来了,这下顾不得讲话,一张嘴,两只手,流水般扫荡碗盘。甭管牛肉,烤羊,蹄膀,糟鸭,包子,蒸糕,木耳,黄花,海蜇,东坡肘子,西施舌头……粗的细的,精的糙的,一气猛塞狂吞,整坛美酒瞬时喝光,速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在座众人全看呆了,粘罕跑前奔后的送菜,忽而讶然道:“那,那匹马变了!” 就看那马形样渐渐变的凶恶:嘴角拖出长须,头顶冒出犄角,四蹄化为白森森利爪。最奇的是那腹部渐次鼓胀,反之少年并无异样,好象他吃掉的大量食物,全都转移到了怪马的肚子里。 常生子见状皱眉,暗想“是他!几年不见模样大变,我差点认不出,怎么一个人追来了。” 图抻笑指怪兽道:“饕餮也能驯养,的确是驭兽高士。” 第五回不知人亡花落处2 那少年正是驭兽门新秀祝蕾。因出生时家境贫困,父母怕幼子难养,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女孩名字。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水冲毁田稼,乡中当年颗粒无收。祝家困境日甚,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新生孩儿卖与富户为奴。更名改姓势已难免,只求儿子能有一碗饱饭吃。恰遇乱尘大师云游路过,闻知这桩苦事,救下小儿送回本家,可怜那祝家夫妇已饿死在草屋里好几天了。 乱尘感念亡者遗恨,仍保留孩子原名,带回峨嵋山抚养。那时玄门重修元气,培养新人为主。山上尽是些七长短的孩童,不乏顽皮刁钻之辈。一个取女孩名的男童混入其内,又生得瘦小娇柔,如何不受欺负?众顽童先是取笑,管他叫“假女子,蕾丫头”。次后渐有好事者纠缠,扯开裤子验查他是不是男儿身,乃至发展到百般戏耍捉弄。倘若是寻常的帮会,道派,这种带点奇处又弱小的弟子境遇最惨,也最易变坏,幼年饱尝歧视凌辱,长大后不是仇恨师门,就是转而欺压更弱的后辈。多亏乱尘大师查处及时,一面纠正派内风气,训诫顽劣之徒;一面送祝蕾去岭南,随年长师兄修习驭兽道法。驭兽门常年奔走野外,门徒多为豪爽英杰,祝蕾跟着他们不受气,还能改掉柔懦的毛病,正可谓两全其美了。另一边“祸源”远离山场,众孩童“眼不见则心净”,遵师训逐步除掉劣性,再回想儿时丑行,无不羞惭汗颜,进而佩服乱尘大师的巧妙安排。玄门世代辈出正直之士,并没有靠死硬派规约束,也非虚伪说教所能致,而多是派中师长因材施教,循循善诱的结果。 从此祝蕾在南方修行,隔两三年才回山拜祖一次。同门师兄说他体质羸弱,不堪长久荒野生涯。惟首徒百里文虎独具眼识,认为祝蕾外柔内刚,生就一种百折不弯的韧劲。于是亲自传授法诀,还帮他捕获上古龙种“饕餮”作本命神兽。也是祝蕾心性灵聪,修道勤奋,身量尚未长齐,道法已修达上乘境界。十年前金轮教进犯巴蜀,布下聚魔坛城。獐子精“花爷爷”诱骗百姓,带入坛城充当恶魔的血食。驭兽门急往川西救援,彼时祝蕾才七岁,同许大安破灭魔障,救护难民,收敛死难者遗骨,一应事务处理周全,英名早就广传正道各派。青城周尚义,五台掌门何兆基,都曾亲睹他的身貌事迹。只是祝蕾幼时出没山林,与野兽为伍,头发蓬散腰系虎皮裙,满身老泥有寸把厚,比现今的玉容秀颜简直判若两人。 大巫师图抻见多识广,一口道出神兽名称。何兆基等人方才醒觉,定住心神,一点点辨出那名震蜀中的小英雄,交头接耳的低呼:“是驭兽祝蕾啊……”金轮四护法互换眼色,心里暗道“竟是此人,难怪敢独自追来。”当下全神戒备。 酒里饭菜足有上百斤,本待会谈融洽时,主宾开筵言欢之用。图抻被金轮教几句抢白,肚内不忿,一声令下“满足那少年”。粘罕等部众便倾其所有,把筵席摆到祝蕾面前。须臾盘净碗空,连厨房里的生菜生肉都吃光了。那少年犹未餍足,拆开油汤淋漓的桌子,长短木头只往嘴里塞,“乞里喀喳”跟嚼冰糖甘蔗一般。蚕娘子呆呆的道:“好牙口啊!真个精钢打的磨盘,着实又快又硬…...难为他那般小嘴,怎生塞进那么多东西。” 转瞬两张木桌又都吃尽,祝蕾轻吁:“刚够半饱,消灭妖邪也差不多了。”身旁饕餮扬脖抖鬃,双睛灼灼放光,神采较前迥然不同。祝蕾跨前两步一插腰,手指对面道:“金轮教的秃魔,道宗两派贼子,还有在场的邪门外道听了。你们到此谋划侵害中国,是受那东瀛御天龙的召约么?御天龙托名东海妖皇,昔年跟我们结下深仇。今天我追几千里,不耐烦转别处寻捕。你们早唤御天龙现身,一并收拾了省事。” 奥波耶冷笑道:“小子口吐狂言!”振腕作法,焚天轮放射魔焰。摩尼珠也挥阴风轮遥击。两股势道绞缠突前,忽然间凭空消失无踪。也没见祝蕾举手抬足,焰光,阴风,连后边的轮子统统没影了。两大护法失了法器,空着手愕然呆坐。攻势突发突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瞧清来龙去脉。蚕娘子还缠着问话:“小哥哥你高姓大名?‘你们’指哪方仙派?莫要光顾吵嘴,不理人家提问嘛。” 其实祝蕾衣色纯青,衬着仙气英风,谁都能猜到他是玄门中人。蚕娘子之所以缠问,只想借机让迷糊中的小姐醒神。祝蕾笑道:“呵呵,忘了自报家门。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峨嵋弟子姓祝名蕾的便是,奉令前来灭除你等贼魔!” 堂中争端频起,龙百灵全都充耳不闻,但“峨嵋弟子”四字恰似洪钟发聩,果令她惊觉猛转头,直瞪瞪的望着祝蕾。蚕娘子赶紧又问:“祝小哥是奉谁的令?是峨嵋师尊的命令吗?这么说贵派师尊安好无恙了。” 祝蕾道:“驭兽门奉玄门首徒之命追敌,一直从西域追到东南。”朝向常生子,沉声道:“说起峨嵋师尊,我倒想多讲两句。本派师尊逝世的噩耗轰动正邪两道,满身邪气的妖精尚要打听,昔日的摄魂首徒竟漠不关心,天底下怎有这样的人情道理?” 他口中的“师尊”两分指桃夭夭,分却指乱尘大师。自四五岁懂事起,祝蕾就深深铭记乱尘大师的恩德。年初老师尊入圣仙游,虽说不同于凡人老死,自己成道入圣后犹有重逢的机会。但毕竟长别伤情,师恩难报,种种遗憾盘结五脏,几乎成了一块心病。此时经蚕娘子提及,再看常生子无动于衷,刹那间从头到脚的浑身毛躁不自在。他进门骂邪教,斥道宗,词锋只偏偏避开常生子,乃是念着往昔同门情分。今见常生子如此无情无义,方信叛道变节之说,一股火气忽又从脚底板冲上三焦。 再则李凤歧曾传信驭兽门,详告峨嵋派所经事变,桃师尊如何自杀又如何复活,末后切切告诫:师门正当休养生息之际,为防止魔道侵扰,万不可泄漏新师尊的现况。祝蕾牢记于心,常人面前尚且保密,当着满屋子恶魔邪道,怎肯照实说“桃师尊好端端的在山上!”道门中多传峨嵋师尊的死讯,祝蕾正好借题发挥,特意说的凶险,一来糊弄邪魔,二来刺探常生子心肠,只盼他稍微露出点悲怜师门的脸色。蚕娘子一听慌了神,忙道:“小哥你别唬我啊,哪个逝世了?何人的噩耗?可要把姓名身份讲明道实。” 祝蕾紧盯常生子,看他泰然自若,嘴边似乎还含着一丝微笑,不由得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大声道:“师尊死在魔剑宇宙锋之下!尸骨寸寸碎断,魂魄肉身俱灭,那惨状…..,若非没心没肺的恶徒,谁听了能够笑得出来!”此话恰和“粉身碎骨”的说法对上榫头,况且桃夭夭是混元神体,除宇宙锋外确无第二件兵器可破。祝蕾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怀念乱尘大师,感伤玄门多难,真情流露半点无假,众人却当他为桃夭夭惨死而哭。蚕娘子还抱着一线侥幸之心,紧扣字眼追问:“是那个师尊死了?是新师尊桃夭夭吗?”祝蕾道:“不错,死的就是桃师尊!” 一言斩钉截铁,只听得龙百灵万念俱休。前有周尚义口传,中间玉银童身证,最后峨嵋弟子亲述其详,桃夭夭的死俨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龙百灵晃了两晃,秀眉微皱,但觉胸腹郁气上冲咽喉,“扑”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蚕娘子大惊道:“小姐!” 龙百灵笑着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收起瓷瓶扶桌站起,喃喃的念叨:“好了好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了…...”迈步向门外走去。人到了悲伤绝望的极点,反会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仪态。蚕娘祝蕾呆如木雕,满堂豪客瞪目以视,竟似被这弱女子震慑住了,并无一人上前拦阻。只有庄公子求美情切,挣脱图抻的束缚,连滚带爬抢到脚边,仰着头叫唤:“姑娘,龙姑娘……” 龙百灵暗诧“这个人趴在我脚下干嘛?”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真切,遂低下头凝神打量。庄公子立时魂销魄醉,只觉美人千姿百态无以方物,一颦眉,一垂首,悲戚,痴憨,失落,每种神情都有说不尽的动人。那点点鲜血溅满面颊衣襟,宛如胭脂洒上玉兰花,实在没词夸赞,望着她吃吃的道:“龙姑娘,你知道吗,你可知道你自己生得有多美?” 碰巧这话桃夭夭也说过。当日元始峰两人亲热相依,桃夭夭突发痴问:“灵儿,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龙百灵心中甜蜜,回答:“只有从相公嘴里说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现在“相公”没了,同样的话从别的男人嘴里道出,百灵却只感翻肠捣胃的恶心。厌烦鄙夷之甚,哪怕是当今皇帝,也视同泥猪土狗一般,笑道:“你,也配问我这句话?”一抬腿跨出门槛。庄公子打滚挣爬,怎奈筋骨酸麻,哪有气力爬起追赶。 祝蕾不认识百灵,乍睹她闻讯吐血,又听旁人叫她“龙姑娘”,渐忆起兰世芳日常闲谈,说山上新收了个天人般美丽的龙师妹,莫不成就是刚走的这位?忙呼唤:“姑娘留步!” 正待追去询问,噶朗吉已抢先发难。金轮第二护法精通乱神邪术,此前憋着劲寻觅战机,一等敌人意志略懈,身位稍偏,立即暴起进攻,十根手爪化作细长黑烟,稍微沾上身心魂立丧。祝蕾停步迎战,摆臂化个弧形,先前斗法的异状又发生了。如同阴风焚天两轮,黑烟倏地消没,好象被半空中隐藏的大嘴吞掉。噶朗吉收不住势,趔趄着扑向前,双臂被巨力吸扯,齐肩断开失落,又不见了踪影。祝蕾一不做二不休,暗叫“灭了金轮教!”腾身直取金轮教主。两边金轮徒众惊怒吆喝,法器齐挥猛击,怎挡得住驭兽小英雄的神威,被他单臂扫了个屁滚尿流。祝蕾略无停滞,右手捏“狮吼震魔诀”去揭殊胜佛轿帘,指望一举震破魔头元神。猛然一道微风斜斜拂过,眼前登即金星乱飘,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乱舞乱跌转圈子连退好几丈,强自凝气站桩,心下骇然惊呼:“乱性诀!” 轿子里传出殊胜佛沉哑的嗓音:“多谢常老兄相援。”常生子道:“不敢当,教主神游回转了。”祝蕾凝目一看,常生子掐诀站在轿旁,果真是他援救恶魔!咬牙喝道:“好常师兄啊!”常生子不容他出重手,袖袍舒展处,早将祝蕾的魂魄摄入梦局。 就看祥云蒸蔚明堂,紫霞穿绕檐窗,场景亮堂堂光明正大。祝蕾虽知落入梦境,却无丝毫凶险之感。四顾细辨时打了个突,发觉竟身处峨嵋山自然宫里!四面墙壁挂满元宗祖师画像。祝蕾性子活泼开朗,平常总带着两分小孩的喜气,临到此也不禁三尸神暴跳,七窍中生烟,暗想“玄门遭受大难,他不但没放在心里,反拿毁掉的自然宫困我。这人还有心肝么?他敢把祖师爷的画像当成帮助邪魔的工具!”大喝一声,双手齐划圆弧,常年苦炼的“噬灵神环”施发充分,宫殿画像等等虚幻之物旋转着卷入其内。 此时金轮教徒缓过劲来,眼看祝蕾凝立不动,发声喊群起攻上。常生子急呼:“慢动手。”已是迟了,众邪徒蜂群般冲近,估量趁少年受困痛下杀手。岂料祝蕾的法术精强又玄妙,形神虽被禁锢,外围早设下了“天罡正气圈”。邪气一碰即散,金轮教徒手折脚断的向外震开。三名护法修为深湛,兀自硬挣挺进。忽听“哦赫赫”咆哮震耳,那异兽“饕餮”跃上护主,张开巨口狂咬乱吞,一股脑将龙教杖,人皮骨,金刚杵,妙喜铃,乃至衣裳裤子统统吞吃干净。最倒霉的要算噶朗吉,断了手臂不思后撤,拼着蛮劲想将祝蕾狠咬几口,迎头却被饕餮叼住,“吭哧,吭哧”嚼萝卜似的嚼碎咽下。众人见状大骇,忙不迭退缩。青城五台门人更是惶极,恨不得变成草籽藏进墙缝。但饕餮并没追击,守定主人身侧,爪尖不涉圈外,昂首扬鬃威风凛凛。 常生子道:“祝蕾的本命神兽极其凶悍,炼就‘噬灵神环’可吞天地万物,岂是一窝蜂乱斗能胜他的?”说话间,祝蕾已用“噬灵神鉴”吞掉小半梦境,挣出右脸,右臂能动弹,笑道:“常大师兄过奖啦!”食指中指勾伸,作出放箭手势,当真飕然射出破幻剑的锐势。常生子翻腕疾撩,手上也有灼魂钩的劲风,横竖两下架挡飞箭。“破幻箭”是驭兽门功法,“灼魂钩”乃摄魂门道术,施放时均需器械辅助。而祝常两人炼至巅绝,将法器炼入臂部经脉,运用时竟似剑仙门聚气放剑般灵便。师兄弟久未切磋,一交手都感对方法力奇高,不禁暗相佩服。但双方法效交激太剧,好似平地霹雳爆发,半边酒登被震垮,横飞的砖石砸伤数人。庄公子未能幸免,脑后陡遭碎砖碰击,口念“美人”又昏晕了过去。 大巫师图抻稳坐椅上,一手捏着念珠,一手轻轻拂掉肩头灰尘,笑称:“有幸观瞻玄门斗法,这趟中原不算白来。”金轮教与中原各派互争,北方瓦喇族正可坐收渔利,是以笑吟吟的坐观龙虎斗。众瓦喇兵士均站到背后,粘罕躬身悄问:“我们帮那一边?”图抻道:“人家自有分寸,哪用得着我们劝架?” 粘罕久经战阵,于战局解析甚是敏锐,一听便省悟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在假打?”图抻道:“小娃娃是倾尽全力的真打,常老仙师么,分明留着三分余劲,可能宅心仁厚不忍伤生,至于其心真假么,那就难说了。”只听“蓬蓬”连续炸响,那两人攻守数十次,常生子的灼魂钩总往外挥扬,使得震击避开众人,再没殃及酒,似乎犹带玄门弟子的仁善作风。轿子里殊胜佛道:“大巫师好眼力,常仙师是摄魂高手,善于隐藏心志,所作所为实难揣其意。” 图抻正待应言,一人从上蹦跳而落,手举图卷“哇哇”大叫,一瞧却是黑虎,再看他拿的那副地图炫亮放光。图抻神情大变,跳起惊问:“谁……谁补全神迹真鉴?”黑虎喘道:“是,是,是伊都恩丝!” 原来黑虎脑筋不甚活泛,早前向族人宣称龙百灵是女神,却没讲明有什么证据。被送进梦局狠揍如意仙,过足打瘾神爽意清,才渐渐记起上的地图。常生子屡经祝蕾冲击,无暇维持梦局,撤去法术放两人元神归窍。黑虎刚一醒转,立即上取那地图给大巫师看。只见光耀耀线条清晰齐整,实乃千百年未遇的奇观。鬼方族自商周到汉唐,衍化出西戎,丁零,匈奴等多只部族,都传天降神女拯救祖先的神话。那神女遗留的地图成为神迹圣物,族中巫师传位时临摹一小部分,暗设咒语于内,若继任者补画图形,放现神异光华,方证神明照心,可以接掌全族生杀大权。因此神迹图实为权力的凭照,引得强者暗中争夺,久而久之竟致原图失传。到了萨满瓦喇时代,已经没人能补画残缺。此刻图中忽现耀眼神光,确乎是神灵降世的朕兆。粘罕等辈唬的叩头不迭,图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连问何人所作,黑虎只说“伊都恩丝,伊都恩丝。” 幸而大巫师精细,回思前边黑虎虔敬的态,渐想到那美貌少女身上,意待详加查问。门口玉银童忽嚷:“番和尚要跟老子抢小美女!”缠着如意仙拉扯。方才常生子梦局撤除,如意仙也即回神,头一桩要务便是追拿龙百灵。当下张开鼻翼,猛吸少女残留的体香。他寻芳猎艳常用这邪招,可辨别目标体态容貌等细节。多少良家妇女深居简出,只因气味略留于外,就被他循迹捉获,肆意**辱。玉银童也玩过这调调,一见之下大悔“怨我老糊涂了,何不趁番僧昏睡之时,使玄风术把小美女抱走?” 他听祝蕾直述桃夭夭死状,方又信以为真,暗想“老子纵横天下数百载,想玩女人从无顾忌,临末被个瓷瓶吓破了胆,真真羞煞这张老脸!趁早抢了那女娃玩弄一番才是……慢来,驭兽门姓祝的小畜生在场,若讲出我强抢女人的行径,怎显得老前辈改过从善了,日后如何回山上当师尊?”一会儿想当好人,一会儿邪念翻涌,打坐修元时内心犹豫。忽看如意仙耸鼻乱嗅,登即着了忙。好人坏人暂难选择,万不可让这**秃先得了甜头!跳去拉扯道:“你个狗鼻子闻啊闻的,打量老子不懂不起吗?你要撵那小美女的脚后跟!***臭秃子妄想,小美女是我老人家的掌中物,轮不到你这癞蛤蟆想天鹅肉吃!”如意仙哪里挣脱的开。 常生子招架祝蕾的攻势,暗自窥看金轮教主动静,寻思“教众死的死,伤的伤,受扰被阻,教主始终深藏不出。他是毫不在乎,还是没有能力平息乱局?”疑念方生,殊胜佛笑道:“才邀东瀛秘忍来临,会场竟已乱成一团,且看秘忍如何施法调处。”图抻为玉银童的叫声点醒,当即下令:“快追上那位龙姑娘!”瓦喇群豪轰然应诺。 酒里一片大乱,蚕娘子战战兢兢,生怕走动快了妖气扩散,把玄门真法的效力引向己身。贴着残壁往外挪,好半晌挪到门边,猛然拔步奔出,拽了那骡车狂赶,一面大喊:“小姐快跑啊,快逃啊!好多恶人要争抢你!祸害你!” 龙百灵已走出里许路程。那口鲜血吐出,竟然通体轻快,只道抛却了牵挂,也消除了烦恼,殊不知这是痛苦到麻木的感觉。飘飘荡荡前行片刻,忽而疑惑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才好。 短短十七岁年纪,离老死还早,虽然《庄子》上说“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但那指的是生计艰辛,命终得解脱,并未说明人死后情感如何。焉知死亡的国里就没有分离飘零?就没有凄冷孤独?如果古代智者站在跟前,龙百灵真想仰面求问:“圣人圣人,死了还有这么苦吗?”无人回答她,死路叵测,生路又在何方?大地苍茫无边,除了草木泥石,便是死灰尘埃,芸芸众生倾轧其间,或早或迟仍将化作一?黄土。 生死两难,没有路了,偏又无处落脚。她踉跄着往前走,接连摔了好几交,污泥沾满头发衣裳,雪肤玉颜尽变黑黄。恰似“零落成泥碾作尘”,一朵落在大路上的鲜花,只待过往的行人践踏碾碎了。蚕娘子驱车从后赶上,跳下地抱起百灵,抹去脸上泥水,一探鼻下气若游丝,惊急道:“似这等怎能逃命啊!”蓦地发狠,运气吐出内丹,照定她眉间命穴,右掌缓缓下按,两条细亮的白光透入肌肤。 白光是蚕妖精炼百年的真元,极具活血续命之效,只是以本身妖力传输,多传一分则减少一成道行。情势危急,蚕娘子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边抢救,一边哀泣:“小姐啊,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洞房花烛夜都没体验,岂不辜负花容妙龄?身为处女死掉,这辈子可真算是白活了。哎呀呀,你连男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做女人的快乐没享受过,怎能说走就走了嘛!” 哭诉未了,来路脚步纷杂,图抻率领黑虎,粘罕等部众追来。蚕娘子内丹光泽灰暗,真元传送过多,已无力挣起逃跑。却看小姐星眸半开半闭,命虽保住元气犹衰,如何逃得脱成群追兵?只急的喊起撞天屈。倏地图抻赶至,见此景登知就里,提念珠一抖,龙百灵身周立现光圈。近旁树木朝圈子偏斜,枝叶凋萎枯干,生机转瞬消失了!瓦喇萨满的“转生术”救死扶伤极是管用,大巫师使出更具效验。草树的生命力传入百灵身体,使她气血复旺,面颊泛开红润之色。不料蚕娘子坐在那光圈里,活气也被挤压,看着小姐复苏心喜,却连欢笑叙话的精力都丧失了。 这时空中人影飘忽,如意仙与玉银童缠绕飞来。两人都担心龙百灵逃远,争闹中不约而同的腾空,眼见伊人在彼,也不相互扯皮了,伸着四只手扑向地面。一霎间却似皮球撞击坚壁,“咚咚”两声闷响。如意仙当场弹昏,玉银童骨碌碌滚开数丈,倒地呼痛,续而大骂:“臭鞑子!死巫师,趁老子法力虚弱,布陷阱坑害人!” 漫天雨雾已稀,百灵身前却波纹晶闪,赫然竖起一面水墙。萨满的“水魇术”专司伏击,雨天设立更易隐形。撞中者如冰链锁骨,急切间绝难挣扎得脱。图抻摇动念珠道:“这位姑娘是本族极重要的人物,岂容你等恣意亵渎……”空中忽有人打断道:“金轮护法须用女人炼功,大巫师何必阻拦他。莫非你们暗通中原逆贼,想跟秘忍神主作对头?”话音未落,水墙崩裂四散。图抻急挥念珠施法,忽感火气攻心,五脏六腑似要冒烟燃烧,再看黑虎他们蹲身蜷肢,象被烧卷了的虫豸,霍地惊道:“火忍?是东瀛火忍!” 第五回不知人亡花落处3 一团火云飘近,倏尔隐现龙形,云中有人道:“神主召尔等会集,却为小事挑起内讧,大巫师实属不该。”称呼虽敬,语意傲慢,竟似训诫奴婢的光景。图抻怒气上冲,喝声:“叫你神主认得大巫师!”抛念珠击向火龙。北面哗然水响,那浦阳江里波涛卷涌,浪峰盘曲摇摆,隐然有化龙的势头。瓦喇萨满也擅驭“水火雷风”自然之力,大巫师怒中作法,威势更是超常数倍。岂料水龙刚高过河岸,忽地“哗啦”落回,水气顿然消解。林子里走出个金甲武士,说道:“大巫师切莫妄动无明。”伸手递出一物,正是那串玛瑙念珠。 图抻暗自吃惊,思量并未察觉外力抢夺,自家法宝怎地就到了他手中?再看其人浑身金灿灿,宛如龙鳞叠生,那“金甲”竟是皮肤结成的斑块。正讶异间,火云内人影拜倒,高呼:“参见磐空长老!”金皮怪人道:“焚天,神主叫你搜捕玄门余党,来此会场何为?”说着,将念珠递给图抻,略欠身致意:“秘忍宗木忍磐空,幸会萨满大巫师。” 云端上焚天回禀:“磐空长老恕罪。部徒望此间斗气浩盛,恰似神主指明的峨嵋道法,故驾云查勘。眼见金轮法师意兴勃发,两手伸向地上那女子,必定是要寻取炼功之物。大巫师设水障拦截,颇有交恶的态势。部众谨记神主传召令的意义,这才大胆替两边排解。”分说时云色略淡,缓缓将法力收回。粘罕黑虎等人翻身跃起,解开衣衫摸索胸膛,刚刚火烧火燎的痛,细察却皮肉完好,一点儿烫红的印子都没有,不由惘然呆立。磐空长老嘱咐焚天:“水忍,土忍长老即将驾临,你位卑职小,不宜在此久留。” 图抻大奇“火忍是真的了,这木忍长老怎会遍身镶金?按常理‘金克木’,他该忌讳金器才对,莫不是金轮教串通火忍蒙骗我?”秘忍宗极重“秘”字诀,行踪诡秘,形制严密,内部法学更不泄漏于外。那“金木水火土”五部修炼者依着修为高低,或多或少受五行生克法的限制。而五位长老已修到极境,神通再无制约,外表反而显出克制物的特征。图抻眼识广博,却也窥不破个中奥秘,问道:“尊驾是木忍部长老么?” 磐空长老不答,略一抖身。四面方簌簌声响,那些被“转生术”抽取生机的树木,陡然间形神振发,枝干叶子挺伸,迈动树根“嘎吱嘎吱”围拢上前,恍如一群奇形怪状的树精。树木成精是民间讹传,亘古及今谁人见过实例?显是操纵木性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方能使枯树转活,作出人类的姿态。图抻道:“确是木忍长老……”运神感察树群战力,每一棵都与自己相当,心下骇然,暗忧木忍长老强大至斯,瓦喇萨满还怎么跟秘忍宗分庭抗礼。 磐空震住图抻,续朝天上发话:“你眼里只有示源长老么?就不遵我的号令了。”焚天确实只服本部长老。往昔秘忍制严紧,上下皆单线联络,各部绝少往来,更谈不上私交。焚天对早期蓬莱先辈知之甚少,因神主聚众举事,近期才见其余几部尊长的面,也是恭敬多而服从少,当即回应:“神主命部徒杀尽峨嵋弟子,那破里象有两个,部徒不敢渎职罔察。” 磐空道:“峨嵋弟子已被我方控制,这儿用不着你。”刚说到此,一旁玉银童猛地蹦起三丈高,大叫:“谁说杀尽峨嵋弟子?***王羔子,倒杀我看看!”水魇术方解,他手脚舒活,满肚子怨愤急欲发泄,接过那两人话头顶撞,又朝图抻叫喊:“使阴招暗算我,臭巫师再来啊,峨嵋老前辈奉陪到底!” 焚天疑道:“这人是峨嵋派的?形貌气色不象。”玉银童怪模怪样,身带邪气,最恨旁人以此为凭,编排他不是峨嵋正宗,大喝:“红脸贼莫放屁!我这尊容乃是祖传,峨嵋历代师尊全长成这样……”嗓门忽而哑了,胸中火烫如烙,心脏每跳一下增一分灼痛,憋足劲“啊”的叫出声,身形忽隐忽现,已在三丈开外。 这一移位距离虽短,但身法极尽玄妙,竟将灼烧的怪力甩脱几成。焚天道:“咦,是峨嵋遁甲术。”火龙张牙舞爪,缠绕右手钢钩,瞬时烧成通红。玉银童骇道:“引心火烧人是蓬莱派法门,你个猴屁股脸怪物哪学会的,早年蓬莱焰摩天……哎呀!”话没说完,被火毒鞭抽中内脏,急忙闪身躲避。如若玄风通微术使全了,十个焚天也伤他不着,怎奈法力大减身法失灵,火毒缚心难脱,渐次眉毛皮肉都发黄变焦。焚天挥舞钢钩,火毒鞭每出必中,眼下首烧人不死,惊讶之余倒加重了杀念,道:“峨嵋派果有几分门道。”只听尖叫飘荡,玉银童闪出数里。磐空长老道:“那个峨嵋逆贼交给你捉拿,不要让他逃了。”焚天一心想烧死此人,道:“部徒遵令。”以火毒为引,纵红云急追猛赶。谁料玉银童的逃术着实了得,东一藏,西一躲,急切极难寻捉。两人前后兜圈子追逃,渐向峨嵋山境靠近。 蚕娘子神衰气颓,背倚骡车看群雄斗法,临到玉银童远遁,方始回复活气,急道:“小姐快……快逃,逃远……这里好多狠角色,法力强的我不敢想……再不逃小命难保。”龙百灵坐在泥水里,似听非听的点头,眼望几片残落花瓣,蜷着腿脚再不挪半寸。蚕娘子道:“现在,不是你失魂落魄的时候!”鼓劲挺臂,意待推她两把。忽然间寒光横空飞来,锋芒直指百灵头顶。 图抻一见大呼:“休要伤人!”黑虎护神心切,立刻抢步冲去,粘罕等人跟着拥上。磐空道:“且慢阻拦!”声响时“树精”挥枝虚劈,发出劲风将众人卷开数尺,七手脚摔成一团。图抻也站不住脚,连连退步趔趄,筋骨酸软竟象服了麻药,恍觉树爪绿光微闪,暗叫:“树枝上有毒!”莫想再前进半步,思量我堂堂瓦喇大巫师,竟如婴孩一般任人摆布,木忍长老法力之强委实可畏。再瞧空中寒光,飞得也不算快,但去势罩定龙百灵逃路,显要置她于死地,偏偏那少女坐定了不躲不睬。蚕娘子心急如猫抓,拼尽全身气力,扑上去挡在她身前,叫喊:“小姐!”寒光倏然收拢,化作利器,从她后背直通到前胸。 磐空长老性通左近草木,早察知酒里的变故,说道:“是我方的攻势,大巫师无须阻挡。”龙百灵陡然心神大震,猛转头看蚕娘子胸口插着古怪兵器,前端弯曲分叉,不由失声惊呼:“灼魂钩!” 蚕娘子追出酒之后,常生子迅即增强法效,梦局外设梦局,层层连环封锁。祝蕾刚挣出右半身,又象风干的泥塑,**的僵立不前。金轮教二护法光着身子,法器衣裳全被吞没,还折了噶朗吉,只把祝蕾恨的双眼喷火。见他受困欲待报复,奈何攻不进天罡正气圈,又怕饕餮发凶,只好回身向轿子里请示:“三师弟追那龙姓女子,想是要采她红莲增补法力,待弟子们前去助力。” 殊胜佛道:“峨嵋孽障未除,你们须防他逃脱。”奥波耶道:“有常仙师作法,谅这小子难逃。”殊胜佛道:“正是常仙师对敌,你等才须留着心眼防备。” 常生子暗打个突“听这话,好象有怀疑我的意思。”他精于收摄心魂之法,念头虽动心如深海,外力万难探测其心思,当下笑问:“教主何意,嫌贫道不济么?”殊胜佛道:“哪里哪里,常仙师法术精奇,别说驭兽门的小儿,此屋谁都逃不出你的手掌。但恐记念香火之情,手底一松让敌人溜了,我几个劣徒在旁设防,正好就近补漏。”金轮二护法闻言警惕,暗思姓常的出身峨嵋派,虽由周尚义引荐,何兆基担保,毕竟当过摄魂首徒,焉能不念旧日同门之谊。况且此人作法时谈问自若,神通远超我辈,倘要翻脸变卦,屋子里的确无人可挡。 常生子笑道:“教主想岔了,贫道与驭兽弟子久战未决,却是另有一番计较。”右掌轻挥,挡开祝蕾射来的破幻箭,再设梦局将其困阻,续道:“教主可知驭兽门调训猛兽的法则,”殊胜佛道:“请教了。”常生子道:“遇见桀骜狡顽的畜生,先挖陷阱困它个三五日,不教拿食料给它吃,待那饥火一冲,再凶顽的性子都能收降服帖。贫道修法峨嵋,多闻驭兽门惯技,今日正可以其道反制其身。” 殊胜佛道:“对方可并非兽类。”常生子笑道:“教主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祝蕾驯养饕餮作神兽,借它贪吃之性炼成‘噬灵环’,本身强弱已与兽类互通。先前用酒饭挑动饕餮的吃性,激发其神力。而此兽消食极快,神力虽强难持久。等我困他几日饿得熬不住了,神兽凶性收敛,那时祝蕾自会俯首贴耳的归顺。” 殊胜佛道:“常仙师是想收降异己,增添自家羽翼了。” 周尚义插言:“仙师早有自立门户之志……”先前玉银童动粗摔人,金轮教只护定何兆基,单让他青城掌门出丑,周尚义心中大感不忿,更觉老友常生子才可依靠。逢当金轮教质疑,忍不住想为他辩护,却被大护法奥波耶喝断:“教主驾前岂容多舌!”一句说未了,猛然墙角人影闪过,太监刘公公猫腰抱起庄公子,跳出酒向北飞跑。摩尼珠喝道:“休走!”忽然眼晕脚乱,打着旋子撞到奥波耶,两人险些摔交。屋中众人也团团乱转,稍顷定神止势,记起这似是“乱性诀”的法效,登时心感惊骇,一齐向常生子看去。 常生子正眼望刘公公背影,灰蒙蒙烟气遮绕,望不见些微影迹,讶然沉吟道:“区区一个宦官,能在吾辈眼底将主人救走。凡夫俗类岂有此等胆色,此等本事……这人是谁?”金轮二护法干瞪眼,心想要不是你弄术阻碍,到手的皇帝焉能轻易放脱,一霎敌意大起。又听道宗门人抱怨,这个说俘虏看管不严,那个说酒垮破人头攒动,明明看太监趁乱溜走,如何然又偷偷摸回来救人?正议论未定,常生子转面笑道:“恕贫道得罪,但放那皇帝脱身,对我方也不无好处。” 奥波耶道:“又有什么道理好讲?”常生子道:“我们各派应召聚议,无非想分取中土江山。今观皇帝荒**无道,正合败家丧国之象。倘若将他或拘禁,或处死,如先朝塞北陷驾之局面,中国定然另立新主,气数一旦转旺,徒增我们成事的难。莫如放那昏君回去坐朝,淆乱坤宇丧尽运祚,夺他社稷岂不易如反掌。”一席话,说的奥波耶哑口无言。周尚义附和:“仙师总是深谋远虑。”殊胜佛道:“句句是理,可要剖心析胆的共谋大事,不是光凭嘴巴说说就成了。” 常生子一听此言,登知疑意挑明,今日绝难过关,问道:“依教主怎样?”殊胜佛道:“仙师前边论到驭兽惯技,倒提醒了我,想那中原门派里边也有一项惯例。”常生子道:“贫道也请教了。”殊胜佛道:“若生人投奔山头,或合伙结盟,须做一件断后路的死案,称作纳‘投名状’。世外宗派原本无此俗规,但常仙师起身峨嵋邪派,突然间弃暗投明,只教人惶惑难辨,还望以实行表明心迹才妥。”没等常生子允否,又接着道:“姓祝的后生既要收为部属,也不好令仙师为难。刚走的龙姓女子与峨嵋派渊源极深,现在就可将她除掉。一则剪敌枝叶,二则仙师立威,敢问意下何如?”常生子笑道:“我当何事难办,因贵教护法看重,贫道才放过那女子,既要杀何不早说!”一声清啸运气施术,灼魂钩的寒光破空飞出。 摄魂道法不比剑仙剑术迅猛,劲势前快后慢,虚虚实实存乎一心。蚕娘子眼看朝小姐头上刺到,那辨得真假轻重,只顾惶急扑挡,怎料“灼魂钩”专门破杀妖魂,循着妖气一下刺透心室魂所。龙百灵昔以“冰蚕仙索”缚她妖魂,使其“虫性通人性”,自身心魂也与之感应,突逢妖魂将灭,刹那间心头狂跳,惊觉道:“蚕娘…..蚕娘子!”伸双手扶住。 蚕娘子胸口血流如注,内丹碎散化尘,双眼却只望着百灵,喘道:“小姐,小姐,你定要跟桃姑爷,跟桃夭夭结成夫妻……洞房花烛夜,你俩脱光衣裳上床,搂紧了亲嘴摸……”她神志昏聩,竟忘了桃夭夭“已死”,口内交待遗言,也脱不了**之事:“你们俩尽情取乐,‘山门紧闭僧挤进,豆壳松开虫爬出’,好快活哦……可惜我去得早,不能教你几招**功夫,小姐答应我,一定要嫁给桃夭夭,让他享尽做男人的快乐,你也享尽,做女人的快乐……”命终之刻,本性爆发,**词**滔滔而出。龙百灵只情点头,一迭声道:“我答应,我答应你,一定,一定……”手臂内忽轻,女人形体消散,妖怪现出原形,却是一条大拇指粗的死蚕。 常生子随即飞至,收起灼魂钩端详,吹气道:“好污秽的妖血,别损了法宝灵力。”金轮教众和道宗门徒从后赶来,奥波耶叫嚷:“快杀了那女……”猛可里暴吼震耳,大巫师图抻跪地高挺双臂,瓦喇群豪相随呼喝,声势直震九霄。图抻眼角金纹已变赤红,升起两片血色云雾,飘到龙百灵周围构成屏障。磐空长老道:“大巫师何必再三阻扰?金轮教,道宗两派属我方阵营,他们要杀的人就该……”顿然一震,只见毒树枝爪颤抖,触及血雾如被烙铁烧烫。图抻料知龙百灵身份重要,虽难确定是“伊都恩丝”女神,但绝不能眼瞧着她受害。危急下毕其全力,使出损耗阳寿的“血灵祈神法”,召唤北方赤睛神鸟庇护。那红雾里隐然扇动鸟翅,蕴藏极大的破击力。古传赤睛鸟是萨满保护神之一,真形从不泄漏人间,但灵威逢祈必应,千万里外也可催山断岳。磐空欲观其奥,稍撤毒树蓄势再攻,冷然道:“正好鉴赏塞北异术。” 后方步声沉重,祝蕾艰难行来,腰腹双手犹陷在梦中,趁着常生子移位时困束略松,两腿奋力前挪,张口大喊:“常生子叛徒,乱尘大师在天上看你呢!龙姑娘莫慌,我姓祝的绝不教你落入魔爪!”酒的谈答他全听在耳里,惊怒常生子伤天害理,岂但自承叛变,还想杀害无辜向邪魔表诚献忠,于是拼死命抢出营救。这时龙百灵已将蚕尸收入布包,握手垂眸,心念默传,忽然那饕餮奋蹄扬尾,跳上前“吭嗤”虚咬,利齿离祝蕾体肤仅寸余。 天山“驭龙术”神妙绝伦,龙百灵只修得皮毛,驱动龙种饕餮却也如臂使指。摄魂门法理她曾学过,虽火候未到使不出来,但凭借超凡拔萃的智慧,个中关节已然深悟三昧。祝蕾被梦局束缚手脚,一身能为无从施展,依靠神兽守护,天罡正气圈防御,仅能勉强保命而已。百灵驱令饕餮连咬,每一下都咬中冥阳真气的传接点,缠附身躯的气网霎时漏出破绽。 祝蕾仗本身力量撕碎梦局,大喜道:“好神奇的通灵术,龙姑娘是天山仙宗传人么?”他小小年纪历练丰富,知识远超寻常道派的宿老,一见端倪即猜到了根底。嘴里说着话,双膀开阖生风,训龙用的“孔甲神鞭”向常生子挥击。孔甲是夏代天子,极爱驯玩龙族,集天下仙道之力制成鞭形,挥动时能令百万龙魂绕鞭腾扑。祝蕾岁得获此宝,苦炼十年炼作细细两条索子,平常缠在臂上,用时真有惊神泣鬼之威。暗又施陷阱术缠住常生子腿脚,铁了心要将叛徒抽个肠穿肚烂。 好在常生子的乱性诀已至化境,不运气,不作势,随敌势自然而生。那孔甲鞭呼啸盘飞,却总抽不中要害。常生子趁机近身设下梦局。他本门道法确也精深,无论龙魂人魂妖类之魂,但凡具备思维之能,尽可送去做梦,当下孔甲鞭势道减弱。祝蕾立使看家本领,化作青光与本命神兽合体。孔甲鞭由犄角处飞卷,持续击打。饕餮伸脖子张开大嘴,牙齿咬合处生成数个噬灵环,沙石土木等物统统吞没。如意仙给水魇术撞昏倒地,才刚悠悠醒转撑腰,没留神被饕餮一口叼住,猛嚼两回吞落下肚。**辱无数良家女子的金轮第三护法,就此变做一团肉酱。连番突变快似闪电,众邪徒猝不及避,纷纷惶然 常生子苦笑道:“怕是杀不了人,反要被人家痛宰。”有龙百灵通灵传意,饕餮能够咬断摄魂法传气路径,就很难再将祝蕾拉入梦局中。两人这么一联手,实力增强何止十倍。饶是常生子左闪右避,仍被孔甲鞭撩中几下,衣衫破裂胡子掉落大把,心中称奇“哪儿跑来这么位龙姑娘,既知摄魂门发功原理,又懂天山仙宗的仙术,协助祝蕾倒是棘手的紧。记得上次她到峨嵋山搅闹,施术驾御一条飞龙,如今学会玄门道法,想必乱尘大师爱才择贤,将其收录入门……”他本不欲伤害龙百灵,念及于此前愿更坚,觉察祝蕾攻势减缓了些,抽空向殊胜佛道:“贫道惭愧,恐非此女敌手,请教主另指一人杀之。” 殊胜佛坐在轿子里,由四名番僧抬着,开言道:“算是够了,那蚕妖有归附峨嵋派的意向,杀她与那女子结仇,也可充作常仙师的投名状了。”常生子赞道:“教主神明烛照,竟能洞彻妖精心意。”殊胜佛笑道:“何足论哉,旧年执控百万妖类,若无测妖心的末技,中原道家怎能送予‘妖皇’名号。” 寥寥片言,只挑的常生子心头怦然乱跳,暗惊“他是自抬身份,还是扯谎诱我,竟指自己是魔首妖皇!据周尚义言称,殊胜佛是最胜和尚师弟,只算得西域昆仑的旁支头目,岂可与名震千载的妖皇并论?”一念未落,忽感对面消停,疑思登换作忧思“不好,小祝蕾中招动不了了。”定睛看时,饕餮神气未减,只是扭过头驻足不前,铜铃大眼直瞅着龙百灵。 此时祝蕾也疑惑“龙姑娘没动静了!中了妖魔的妖法么?”意待进击,少了百灵解梦,只恐再落常生子彀中;想要退守,又辨不出她有何好歹,进退两难之际暗叫“龙姑娘你莫走神啊!”苦于与神兽合体,无法出言提点,当下石像般僵挺着呆望。众人摸不着高低,也不敢妄自启衅,顺饕餮眼光看向龙百灵,发觉她同样目有所视,面朝那几名瓦喇大汉怔怔发愣。 逢当“血灵祈神法”布设之初,瓦喇群豪便挨肩坐地,各自摸出木笛吹起,笛声由轻到响飘向远方。磐空知道此为萨满异术,遇险时发出信号,召唤同伴援救之意,当下只冷眼静观。渐次龙百灵听见笛音,猛然想到“这曲调我听过!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她思绪犹未清明,但觉笛曲粗犷有余,欠缺灵韵,似是而非的,总也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耳闻,一时间忘却悲恨,站在车旁陷入了冥想。忽然磐空长老道:“瓦喇萨满只这点能耐,枉负神主重视了。”一改坐视之态,挥手掌凌空拍击。 木忍部长老何等厉害,掌起处长影闪摇,恍似树枝乘狂风劈打。瞬间将赤睛神的影像打散,萨满唤神法崩解,龙百灵身外的防敌血雾也消散无迹。磐空余势未止,树影斜掠入地,四处枯枝败叶盘成捆仙索,缠住饕餮腿爪扯拽。祝蕾振奋斗志,驭神兽狂咬猛噬,只把那束腿之索当作面条,须臾吞尽,又向敌方一路咬去,挨着嘴边的甭管铁木泥石,晃眼尽数入口,神猛威势似可吞噬山海。磐空喝道:“吃罢!”一发力,反将数十棵“树精”推进神兽口中。猛听祝蕾长声大呼,身形与神兽分离,盘膝抱腹运真气调息,一张俊脸惨绿欲滴,显然身中剧毒。神兽蜷伏颤抖,口边流绿沫,也显出误吞毒物的症状。 只数息之间,磐空长老制服群敌,掌控局势,神通之强大实为罕见。金轮教道宗两派均自喜形于色。瓦喇众人略无惧意,仍不紧不慢的吹着骨笛。少时人影飘现,十五个瓦喇人走出林间。都穿着类似图抻的法衣,步伐徐徐舒缓,然而脚底乘携风云,一眨眼已至当前。常生子道:“瓦喇援兵到了,我们议事要紧,让贫道设梦困他们片刻。”磐空道:“不必,这些人已为水忍所控。”粘罕是瓦喇军百夫长,望见本族巫师赶到,忙起身趋步相迎。祝蕾打坐照例设了正气圈,遥遥感察来者凶氛,忙喊:“别动!”喊声未落,粘罕双手已被巫师握住,两人恰似摔进火坑的冰雕,“哗啦”崩碎化作大滩清水。众人骇然,张着嘴连惊呼都忘了。 地上水洼凸起,忽又凝成人形,阴恻恻的道:“萨满巫师自北源源南行,当真想作违抗神主的逆党?”其人面色焦黑,双目发赤,唇间鼻孔冒红气,活脱脱一副弄火烧窑的怪相。磐空道:“是此间吹笛唤来的。”转对金轮教众道:“此位乃水忍长老萨摩炎。”秘忍首领各修五行,外相与技法属性相反,众邪徒省出此节,都为又添强援而欢喜。萨摩炎道:“十四个巫师被我洗了心,但另几路人马还往这方赶,北方部落是要违逆神主了。”水忍“洗心术”专攻心性,法理类同火忍驱运心火,中者内心变成空白,记忆,信念等恰似被水洗掉,木偶般只任施法者驱使。图抻先遭木忍毒气侵蚀,怏怏然颓坐,此刻看族人受害惨酷,禁不住昂首怒道:“东瀛御天龙邀我们到江南会谈,难道是杀害瓦喇人的骗局!” 忽而远处“轰轰”声响,盖过了图抻的怒吼。众人转头眺望,只见那半边破泥阁左颠右颤,底下好象长了腿脚一样。顷刻越走越近,越近越小,到眼前缩成粉盒分寸,托在一人手掌上,蓦地五指合拢,捏成粉末,笑道:“会场都化尘土,还会谈什么?”这人头裹蓝巾,穿树皮衣,面相枯皱生满疙瘩,活象朽木雕制的粗陋神像。按“木克土”之理和言语举止,众人估计当是土忍高手,果听他说:“土忍长老奥野座知会金轮教主,收到尊驾元神敦请,神主命土,木,水三部长老前来主持大局。”打过招呼,环顾四面道:“神主传召你等集合,却为何相互攻斗?” 祝蕾暗暗叫苦“这三个怪人神通广大,法力远高于我,如何除邪教救龙姑娘?没的连自家也赔进去了。唉,只能等世芳姐他们支援……别说世芳姐,驭兽门现有弟子齐上,怕都敌不过其中一个怪人。来多少只作送死,这可怎么办才好?” 图抻道:“三月前接到御天龙传文,请我们瓦喇派人商议大计,没想到是设圈套诱骗我们。” 奥野座道:“神主传召各方,是叫你们聚齐了抱成团,商量怎样为神主效命,莫不成叫你们来瓜分中原土地?”扫视余众道:“从此归属秘忍宗,给神主卖命作奴仆,任凭驱使调遣,各位有异议吗?”金轮教众大呼:“没有,没有!”殊胜佛笑道:“金轮教即秘忍宗,秘忍宗即金轮教,神主与我如头脑手脚,历来就不分彼此。”常生子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那五台青城两派还有何说,趴在泥地磕头如捣蒜,只叫:“情愿依附神主,恳请神主收纳……”奥野座笑道:“瓦喇萨满仍不识好歹?逆我神主者死,且给你弄个样瞧瞧。”一座石山倏地移拢,象破泥阁那般缩成小块,手指一捏登成土渣。他这“掌运乾枢”是土忍绝学,凡地表地层之物,无不手到抓碎。石山距此百十里,贴地移转声势可怖,四下里仿佛地震似的摇晃。奥野座道:“若是不归从,此山便是你们榜样。”瓦喇众人果有惊惶者,跌撞着向后退避,手中木笛掉落乱滚,两三支顺颠簸的地势滚向龙百灵脚边。 磐空道:“金轮教及归附道派留下,以金轮教主为首,商订恭奉神主的条例。瓦喇萨满带去觐拜神主,其余逆贼尽皆诛杀。”口气坚决不容置辩,得知奥野座传达的神主意向,他已经没把图抻放在眼里,转向龙百灵道:“此女行止奇特,似对北方蛮族意义重大。先囚禁于当地,待禀明神主再发落。” 龙百灵早将生死淡忘,潜心回想笛曲的来历“四千年前商都外的莽原上,那鬼方女子吹笛子,有几处同这曲调相似,但是音律改变好多。”深深思忆原曲,隐隐觉得,其中包含着与自己此刻相似的那种情感。 萨摩炎道:“就这么办!”手起法显,在龙百灵身周三尺处升起水气。另两名长老各施手段,布下淡黄土气,青绿水气。三道神气构成法圈,直若三道天罗地网,佛祖道尊也休想救出圈内囚徒。黑虎见状大急,以为秘忍侵害女神,死命挣扎着爬去。图抻怒喝运劲,也要奋不顾身的营救。奥野座摇头道:“如此顽固,见神主怕有冒犯之举。”磐空道:“那就不见,全杀了!”手掌向图抻疾拍,树影凌厉下落,眼看即将血溅尸横,忽感一股寒意扑面,肩膀前胸直冷到了骨髓里,立即往后撤开。余下二长老并金轮教众,道宗师徒,同感寒冷彻骨,止不住连退数步,一齐凝目朝那看去。 图抻旁边多了个白衣男子,身如临风玉树,神似乘龙萧郎,说道:“我听笛子声追来的,鬼猃族终究离开‘苍琅密境’了?”所提的“鬼猃”,乃鬼方和猃狁合称,萨满巫道的两种祖先,后世指代恭奉两祖的巫师组织。但自古只在巫师口中秘传,绝无外人知晓,这年青人何以张开就叫出。图抻惊疑不定,仰头冲他道:“你是……你是谁?” 常生子认得此人,高声道:“唐连璧!他是峨嵋风雷门的唐连璧!”正巧把祝蕾点醒,恍如深渊里骤遇救星,扯开嗓子呼叫:“唐连璧,唐师兄,我是驭兽门祝蕾!快救救那位龙姑娘,还要提防秘忍三个长老……你受累撑住一时半会,驭兽门其他师兄弟很快就来了。” 唐连璧不加理会,直视图抻道:“几百年来的传闻,鬼猃深居外人难寻的苍琅境内,出入极是隐秘,今天怎会大队跑到中原?还把笛子吹的远近皆闻?”他往常话语既少又冷,此刻却透着激动,一连串述说追询。图抻道:“你是峨嵋派的人,凭什么问我们族里的事!” 身后忽地风紧,磐空树影袭到。祝蕾急呼:“小……”心字尚未脱口,却看唐连璧好象动了动袖子,磐空长老便似醉酒般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稳,低头一瞧,手臂几乎冻结成冰棍,咬牙道:“冥霜!”逆运真气化除,眨眼复现金黄常态。水忍长老道:“此人极强,须我三人联手对敌。”立即盘腿凝聚法力。敌方如何反击,己方如何受挫,众邪徒谁都没看清,心中震骇,只望着唐连璧发呆。 唐连璧道:“那笛曲,是谁教你们的?”不等答言,取下胸前青龙玉珏,道:“教笛曲的人戴着凤珏,跟这块玉龙成对,那凤珏现在在何处!?”图抻张口结舌,耳听问语紧迫,处处关联本族祖传之秘,惶惑间如何答的出口。 忽然法圈里语音清婉:“我记起来了,曲子你们吹的不全,应该是这样……”龙百灵俯身拾起木笛,凑到唇下按孔轻吹,一霎时笛声悠扬,动撼人心。 第五回不知人亡花落处4 天色已近黄昏,路上风息清凉,树林里升起夜雾,倦鸟抖瑟着湿漉漉的翅膀。笛曲便在这寥落景色里悠旋,一种高旷空灵的气象却透出来。龙百灵似又回到古远年代,站在苍茫草原上,望着鬼方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 漫漫人生路,她好象走了很长很长。世间的磨折,世人的凌辱,重重压在肩上,她只是默默承受,那颗心灵安静澄澈到何等境地!龙百灵恍惚看到这样的画面:鬼方女子坐在家门口,远望月光下的雪山,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岁岁年年映照容颜。但她生的不美,穿麻布扎长辫,几根细绳权作饰物。白天纺毛剥兽皮,夜里睡在猪牛中间,卑贱辛苦的活着,相比雍容娇艳的富家小姐,王室公主,简直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然而,就是这纯朴简单到极致的素色,却能使普天下无数的春兰秋菊自惭形秽! 还为蚕娘子的死抱恨么?还想参与恩仇纷争么?龙百灵眼神黯淡,死灰般的心境刚被怒火点燃,此刻渐已烟消云散,只剩冷冰冰一片萧索。正如那鬼方女子所示,尘世仇辱恰似猪屎牛粪;生死界限宛如屋前门槛,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笛声悠绕,穿透时空,将古奥的意境传扬开去。图抻等瓦喇众人爬地俯面,亲吻龙百灵踩出的脚印,亲吻大地女神遗留的痕迹。这曲子传自古代萨满祭司,千百年吹笛颂神,无人演绎的完整,若非“伊都恩丝”降世,谁能将神迹重现于人间?故此衷心祈拜龙百灵。一边金轮教众,秘忍长老,道宗掌门也听呆了。暗觉曲腔起伏,节拍转折,隐隐契合先天术数,倘若解开蕴藏的玄机,大可印证本派法理,补缮偏颇不足之处,于是各自凝思默记。正当人群肃仰时分,百灵已把木笛从唇边移开,喃喃道:“身卑量高,面丑心美,斯韵如斯人…...”恰是当日对鬼方女的评价。 再看那边站着的唐连璧,脸色依旧冰冷,袖口却不住打颤。百灵知道他内心激动,轻声道:“她的心好干净,从未看过那么干净的人,她是谁?” 唐连璧笑道:“她是谁?哈,她是给我收埋尸骨的人啊!”首次看他露出笑脸,决然中包含无尽的欢悦,百灵心头打了个突“这是什么表情?”一转眼,唐连璧复归常态,说道:“去年听人讲,镇妖塔里的幽冥江接通今古各朝。你和姓桃的小子落入江内,想必曾经回到过商代。所闻笛曲神韵是有了,但腔调转接处颇多不同,是何原故?” 龙百灵道:“我记不太细,调子偶尔接不上,就临时想个过门。”唐连璧点头道:“这就是了,此曲唤作‘神荒’,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细微部分是不能错的。”走上两步,续道:“请你仔细回忆,从头再吹一遍……”忽而身前黄光耀眼,奥野座的土忍法术起效,眼见距龙百灵五六尺,却象隔着千万重大山。唐连璧霍地转过身,喝问:“是谁设下的圈禁术?” 奥野座道:“吾等乃秘忍宗……”嗓音忽哑,前胸猛然爆炸,仿佛地气冲开土石一般。唐连璧懒得与他争论,强解禁术恐伤百灵,索性干掉施法者了事。只听轰轰闷响不绝,奥野座胸膛透入雷炎,身躯登时四分五裂。蓬莱派苦行成仙,秘忍更擅此道,**受损习以为常,元神潜入泥土石块间,聚土气重塑形体。哪知唐连璧的雷炎较前又有改进,威力可显可隐,显著时震裂乾坤,隐敛时旋绕方寸。任凭奥野座钻土入地,总也摆不脱雷炎的后劲,哪怕刚塑成根小指头,都立即被雷火炸碎。反反复复无休止,大约百年内无法消此余威。随着惊叫声渐消,奥野座的元神顺地脉远遁,至海底地层隐修,所经丘陵山川无不摇撼震荡。 水忍,木忍两长老仰天长啸,霎时东南方,东北方黑绿两种光团纷起,飞入两长老后背。那是各处水木忍者的元神,奉首领召唤快速飞临,集结抗敌。两部联合气势何等雄厚,却仍挡不住雷炎流的冲击。一道强光照彻夜空,双方法力相激,磐空与萨摩炎左右退步,结成的防线震裂了。所幸未遭雷炎侵体,勉强还能反击。近旁一株大树挥枝劈打,磐空的元神附入其内,树爪如手爪,尖端发出碧绿毒气。唐连璧展开北辰玄星应对,几丈范围趋退如神,于毒烟缝隙间从容穿行。秘忍长老遭遇前所未见的强敌,先设下的禁锢法圈散的散,收的收,龙百灵重获自由,因吹神荒曲极是费思,倦怠中走不动,只得倚着骡车暂歇。那轿子里“咿哩呜噜”响起殊胜佛的呼喝,似在传布龙百灵关乎紧要,务必全力捉获等口令。 众番僧凶性发作,趁着高手斗法之际,分几路从后方包围上来。堪堪逼近车边,忽然唐连璧断喝:“滚开!”白光乱闪,风纹破月流挥出,金轮教众惨叫着四散翻滚。饶是常生子施乱性诀错开攻势,也只救得两护法活命,余者尽皆筋骨寸断而死。风纹势道极猛,瞬间又将几名道宗弟子切碎,连带殊胜佛的轿子也被切开飞洒。唐连璧忽象察觉到什么异样,猛转头向那破轿里望去。 激斗之中,他要回护龙百灵,又被殊胜佛引开注意力,北辰玄星未免稍有滞隙。水忍长老觅得战机,聚水气化作“月英”利刃,倏地刺向唐连璧腹部。这“月英”是取明月照水所留的精华炼成,近身只须三尺,神佛也难抵御。萨摩炎一击眼见得手,暗道“这人死了!”却似紧握铁棍撞击铜墙,震的周身筋肉几乎撕裂,大叫声里向后摔出。磐空惊道:“玄水神剑!”轰隆一声响,唐连璧脚底裂开水洼,转瞬化为波光粼粼的小湖。以玄水剑硬挡敌方强攻,就会导致实地化水的灾变。二长老暗自咋舌,既为神剑威势震撼,更惊讶唐连璧的笃定气势。须知秘忍对敌常伴随攻心之术,把各种惨酷的苦感传入敌人心间。如峨嵋山大战之时,炽厉魅刺痛李凤歧,桃夭夭。水木二长老斗法之际,也能将水蚀,木腐等苦楚传附敌身,却看唐连璧动如风,站如松,丝毫未露受苦的乱态。莫非他真是神佛化身,感觉不到半点痛苦么? 唐连璧眉尖微颤,收住雷炎风纹,悬空站于水面上,双眼紧盯着破轿,似乎那里的物事比战局更能吸引目光。众人也向彼处寻望,忽然祝蕾叫道:“死人,轿里是死人!” 月光下,骨节嶙峋,枯皮起皱,轿中坐的形体全无活气。威震西域百余载,驭使万千教众的金轮教主,竟然是一具风蜡干尸!倒在旁边的奥波耶说道:“若不是这副臭皮囊不堪用,区区峨嵋风雷术,焉得与我无上神功相抗!” 众人骇然,耳闻奥波耶出言发声,非但口吻与殊胜佛相同,连那低沉的嗓子都一模一样。磐空等高手随即想到,金轮教主擅施传神之法,附身教徒当属常情,怪的是尸体怎可作为魂魄长久的居所?常生子也精通灵魂之学,联系前边殊胜佛的言辞,心下豁然醒悟“是了,一定是妖皇夺占殊胜佛肉身,用来当作纵欲享乐的受体。殊胜佛虽然天生特异,仍承受不了放纵狂欲的折腾,精气耗光成了僵尸之相,但养护内丹的部位应当还存有活血。” 他心头怦怦直跳,久存的疑团一点点解开,进而想起“金轮教专修‘观想’一法,忘却自我存在,想象‘本尊神’凶残**的法象,逐步与自身融合,以达‘神我如一’的妙境。此法行到深处,正好给妖皇入体打开方便之门。金轮教召纳千千万万教徒,日夜观想修持,原来是为妖皇挑选合用的人体!” 殊胜佛被风纹割的遍体鳞伤,魂魄离窍避祸,待唐连璧收势站定了,方从奥波耶体内回到原处,说道:“秘忍宗二位长老,对付这人不能蛮干。”口唇不开,声已发出,夜里看来活象僵尸回魂。水忍长老道:“教主有话明讲。” 殊胜佛道:“神主的愿望是占有世界,没叫你们毁掉这世界。如此不计毁损的狠斗,造成后果谁承担的起!”道理原也不差,倘若激起玄水剑神威,将大地化成泽国,占尽九州也是枉然。可金轮教主语含训斥,二长老怎肯伏低。萨摩炎道:“教主好大口气,依你该怎样?” 殊胜佛轻轻“嘿”了声,头顶升起一条白虹,升入高空盘旋,倏然旋成圆盘状光晕,森然道:“要比高低,到我神影圈里来比。”二长老惊骇齐呼:“执念结!”思量此术惟东瀛神主会使,当年号称东海妖皇,设执念结大败峨嵋派,何以眼下由金轮教主设成?二长老只当神主显圣,忙念颂词朝上礼拜。道宗众人更为惶恐,趴地撅臀磕头不止。殊胜佛道:“早说神主与我如头脑手足,不分彼此,现下该相信了。”忽而执念结光华绽放,照射二长老顶上,登时精力暴涨欲泻。磐空跃起道:“峨嵋逆贼,可敢上天再斗过!”隔空挥臂劈击,树影横掠呐喊阵阵,木忍部数百忍者法力齐施,只突到唐连璧身外两丈便停住,正面为风雷少阳真气所阻,恰似铁锤砸进了泥潭。这一击意在示威,场面看似均衡,但木忍长老的实力已增加不止十倍。 唐连璧早觉出殊胜佛有异,执念结也曾见过,明知魔道王者在前,秘忍敌势倍增,竟无半分退避之意,冷然道:“想找死,我成全你们。”略微侧头,向龙百灵道:“你走开。”却看百灵斜靠车座,半昏半醒的打盹。萨满“转生术”补充给她的活力,究竟撑不住连番劳神。若是飞入九霄作战,单剩她在处困睡,不免又遭金轮教的侵害。唐连璧当即道:“快走!”袖子一甩霜风乍起,将百灵卷起放入车中,携骡车祝蕾神兽一并升入云端,飘飘荡荡飞向东北方。 只闻风声呼啸,一去足有三百余里,接着止势放骡车降落,车轮轻触地面,略无些许震荡。此举原意是让祝蕾护持龙百灵,可匆忙间未及细察。祝蕾中的是木忍毒气,霜风属水性,木遇水则生,本已压制的毒性渐又复发,连神兽一起倒卧在草丛里,好半天动弹不得。那骡子云里雾里飞了一遭,早已受惊发性,一沾着平地撒开蹄子疯跑。祝蕾口里念叨:“龙姑娘,快回来……”哪有气力追赶。 随后左颠右晃,直至夜深方停。龙百灵颠的头晕眼花,躺了许久才定神,揭开车帘向外往,却不知到了什么所在。 第六回小情大义孰为先1 周围黑漆漆看不见路,似乎也没村落人烟。车蓬被风刮破,里面全湿透了。百灵下地四顾,夜风吹来透体生寒,莫名的害怕起来。往前走几步,连着崴了几下,脚踝崴的钻心痛。蹲身摸到两根枯枝,撕开裙子裹了,再从布包里取火折子点燃。四下里一望,左手边就有小片柳林。 此时正值夏季,草木本该繁茂,那树上都光溜溜的没了树皮。龙百灵步入其间,只见干草枯叶成堆,蜷身睡进去,倒比水湿的骡车暖和。盖惯锦绣被褥的贵小姐,闺阁中培育的娇花,而今以天为房,以地为床,猫儿狗儿似的藏身草窝,处境穷窘实难描摹。花容月貌也不成样了,长发拖泥带水的披散,脸上尽是污垢,若是庄公子瞧见,大概也发不出“倾国倾城”的赞叹。但她想不到这些,只是感到发糁。此地极是怪谲,夏夜听不见蛙鸣,阴森森的寂静里象藏着某种恶物。火把插在离头半尺高的树杈上,说什么都不敢熄灭。就看蛾虫萦聚,争先恐后飞向火焰,又接二连三的烧死掉落。 百灵呆呆看着,暗疑“它们烧不痛么?”忽发痴想“飞蛾扑火的时候,一定是很快乐很幸福的。” 一刹那,明白了唐连璧笑容的含义。他到处搜寻神剑,或许要回古代找那鬼方女子;或许见到她后就会马上死去,可仍是无畏无悔,孜孜以求,那决然毅然的态,不正象这扑火烧身的飞蛾么?龙百灵入神的痴想着,时而觉得可怜,时而又觉可敬,思绪纷杂莫知其适。忽然远处哭声大作,独将心底那股悲意勾起了。 毕竟是天文首座教出的才女,登忆起“何处悲声破寂寥”的诗文,思量我正感怀欲泣,何人先我而哭?隐有知音之感。声响打破黑夜的死寂,驱退了惧意,当下手持火把循声寻去。走出两箭地远,看到土沟下蹲着五条人影,一旁有个七岁女童打滚嚎啕。 走近看时,那女孩不哭了,接过大人递给她食物,埋头只顾大嚼大咽。龙百灵举高火把,发现他们围定横放的东西,两手撕扯取食,轻声问道:“小妹妹,你们在吃什么?”那几人愕然抬头,略略闪开些空隙。百灵凝眸细观,蓦地全身僵硬,那地上躺的竟是一具死尸!肠穿骨现给开了膛,皮肤焦黄干瘪,显是新近倒毙的病夫。小女孩咧嘴笑道:“吃我哥。”白森森的牙齿露着,举起啃掉半边的死人手掌。先前她滚地哭闹,居然是为没分到死去兄长的肉! 龙百灵一动也不动,从顶门到脚尖似被冰水灌透,三魂七魄都已冻结。那几个人破衣烂衫,眼突涕流,三分似人形,七分倒象地狱里的饿鬼。慑于面前少女言行特异,一时未敢妄动。渐瞧出她是单身独行,眼里的凶光又变炽盛,呼呼喝喝的围上前。百灵这才惊觉,一声尖叫急放冰蚕仙索,卷住左近树木,几起几落飞身逃离。这是危难激发的潜力,虽是超常却难持久,待到跃入车内,已然力竭昏倒了。 天幸骡子脚力尚足,察觉有人登车,立时撒蹄顺平路奔跑。天色黑过又亮,日头东升又偏西。骡车忽动忽静,最终停在一处高坡后边。龙百灵趴卧歇神,一天一夜没吃喝,本应饥渴交加,却总感胸腹间憋闷作呕。拼命想忘掉昨夜的惨景,可一想起那小女童麻木痴呆的笑脸,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夕阳西垂,风气清爽,烦恶减轻了些。龙百灵强撑着下了车,自料再也赶不动路,只愿听天由命,随便到个地方躺倒算了。野外凉风轻吹,精神似长了几分,忽看远近树桩斑驳,也是被剥掉了树皮的!心里陡然一紧,登上高处举目顾望,山坡下正走着两三千人,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恍如走向地狱的大群活鬼。 原来南方洪涝频仍,去岁秋天豪雨暴肆,入冬霜雪连绵,至今春竟无三日晴朗。庄稼被水冲毁,存粮沤烂泡臭。四月间好不容易晴了十几天,又一场雹子砸遍方圆千里。牲畜房舍器具砸毁无数,民间再无力量补种晚稻救急。灾害如此凶滥,偏生又遇倭寇大举犯疆。朝廷征兵征粮不及,哪顾得上赈灾,租赋反比往年更加重几倍。天灾加**,胶东,苏南,浙北各地城镇绝粮数月。贫瘠乡村的景况愈加惨苦,莫说吃树皮,吃草根,便是山头的白土都磨成面,烙成饼,吃进肚中,结果解不出大便,十个中胀死五双。人饿急了什么也管不了,终于将死人的肉割了来吃,渐至活人相食,甚而自家亲人病弱难行的,也杀了充作干粮。乡下村庄十室九空,残存的人不甘等死,结队成群向内陆地区逃难。 龙百灵看到的,就是这种逃荒的队伍。男女老少挨肩携臂,看起来似乎还友爱互助。但如果有人饿昏跌倒爬不起身,左右两边马上蜂拥围拢,争着砍手的,割脚的,如同兀鹰抢夺猎物。同类相残已成惯例,人人行之若素,好友亲朋间还招呼同享!人情到这时候还存在!只是扭曲变异成不知什么东西,使得人群变得比兽群更加阴沉可怕。此情此景,有良知的人看见不落泪,那只能是铁石心肠了。一位素习诗书的大家闺秀又作何感想?书上“易子而食”的痛述,“白骨露野”的悲叹,所有描述感叹都显苍白平淡。龙百灵身心悸震,只在这凄怖的画卷前潸然呆立。 骡子叫了几声,百灵尚存两分神志,调头离开高地,快步绕到土丘后面。从石缝里往回望,那些饥民已闻声冲上山坡,七手脚放倒骡子,开剥分抢。龙百灵的身影为土丘遮掩,躲掉这场劫祸,沿小路往偏僻处行去。 悲惧替代了疲惫,一气走出五六里远,泥水漫过膝盖尚不知觉。渐渐走入山坳,顺水漂来许多死猪死羊,整麻袋的米面粮秣,百灵暗疑“饥荒闹的这么凶,怎么这里还有粮食?”她是何等聪敏的人,定下神放眼观察,见山脚下长墙坍塌,木石散乱漂流,登时心里明白了――必是本地富户在此建仓囤粮,想趁灾荒年大赚一笔。岂料山洪暴发,冲垮了苦心修造的秘密仓库。百灵也是饿的发慌,想起有一件事还没做,忙抓捞麻袋,拣那稍微干净点的生白面,顾不得污水泡过,挺脖子死命咽下几团,暂时压住了饥火。随即找到一块朝阳的平地,刨个浅坑埋掉蚕娘子,垒起小小尖尖的坟头。 土坟垒成,龙百灵悲从中来,伏地放声大哭。郁积多时的悲伤终得发泄,可这是为谁悲恸?为桃夭夭,为蚕娘子,为所有不幸的生灵?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前觉得身世苦,分离苦,伤情断念的苦,直到今天,才算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苦难”。然而,上天用意何为,他造出芸芸众生,就是送到世上来受苦受难的么? 哭罢手脚绵软,站不起身走路了。这样也好,就在这永远陪伴蚕娘子。龙百灵伸出指头,拨弄坟边石子,轻轻的道:“妖类千方百计想修人身,可这人类的世界哪,实在想不出有甚好处。” 突如其来的,身后有个声音发问:“你厌倦人世了吗?” 此刻,百灵对任何,饿鬼,祸害都已无所谓,随口应道:“是啊,我厌了,也很疲倦了……” 那声音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一定不会教你生厌。” 平淡的语调似隐含魔力,百灵忽觉心绪安定了,暗疑人临死前真会遇上黑白无常,幽冥使者?疑念乍生,思索来者用意,并没朝后转头。 那声音又道:“可你的尸首必须运回峨嵋,我又不好直接去办。嗯,要放在显眼的地点,方便峨嵋弟子找到才行。” 百灵打个激灵,惊道:“你是东瀛秘忍!” 那声音笑道:“果然天纵灵慧。你的尸体送回去,峨嵋派忙于救你复生,势必无暇东顾,秘忍夺取中原的大计就少了许多阻力。呵呵,种种利害关系,一念即已想通,果真是聪明的紧。” 百灵一惊则宁,打心眼里厌烦纷争,说道:“那祝你们成功,永不跟峨嵋派碰面才好,免得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口中应答,仍是背面相向。 那声音道:“好随性的女娃儿。连即将结束你生命的人物,都不想看看长什么样?” 百灵道:“你给我看么?偷偷走近背后,分明想藏匿形迹,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那声音笑道:“从后面靠近你,是怕一看到我的样子,你会惊吓过。这会儿话已挑明,你又如此镇定,咱们应该坦诚相见了。”百灵自认见过世上最恐怖的景象,寻思还会被哪种怪相吓到?究是青春少女,抵不住好奇心起。那声音轻唤:“慢慢转过来,对了,慢点,我举着你拿过的火把,转过来……” 缓慢侧过半边身子,龙百灵猛一转面正对,大叫:“啊!――!” 随着这声惊诧至极的叫喊,梦局完结了。阳光照进屋子,那口冰棺散发着璀璨的色彩。 龙百灵最后所见是何怪物?她的死因若何?魂魄怎会毫无痕迹的失落?诸多疑问都没揭示,梦局便戛然中止。一连串事件呈现,而结局愈发扑朔迷离。 屋中两人如痴如呆的对坐。许久,兰世海道:“惟有一点明确,龙师妹的死,是……是秘忍设下的阴谋,企图把我们支开,到昆仑抢白灵芝,他们好趁机侵占……侵占东南……”回梦法耗神甚剧,他断断续续的吐词,一面调息蓄养元气。 桃夭夭道:“既是阴谋,为何秘忍要明说?” 兰世海道:“因为他们认定师尊难过情字关,为了救活龙师妹,宁可弃天下人不顾。”言及与此,神色渐转严峻,沉声道:“设梦局追查真相,上昆仑取白灵芝救人,我们的行动早在敌方预计之中,故此言出无忌,且还含有激将的意味。”略停顿片刻,接续分析:“离月中秋没多少日子了,子虚天师运控巽风神剑,想必业近功成。现今昆仑派实力剧增,想冲入齐天宫强夺白灵芝,非得集中峨嵋九门的人手不可。但东南局面吃紧,抗击外侮刻不容缓。莫若毕其力于一役,立即率九门到东南消灭秘忍,三五天内完事,再赶往西边击溃昆仑派!”话虽如此,几天内想除掉秘忍,实是故作轻松的说辞。倘若东南战事久拖未决,白灵芝迟迟取不到,复活龙百灵的希望也将日渐渺茫了。 桃夭夭沉默不语,额头面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兰世海道:“梦局里情形咱们也看到了,魔道荼毒世间,东南百姓受苦极深。我们若不殄灭妖魔,救民于水火,学成法术又有何用?师尊,你跟龙师妹情深意厚,是乃天理人道使然。但情有大小之分,悲悯天下苍生,才是身具大情怀的仁士。先灭秘忍再战昆仑,方合正道领袖的责任;若先战昆仑,只顾儿女私情,则中了秘忍圈套,造成恶果悔之无及。师尊,这情字关您定要……” 桃夭夭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容我想想,一个人静静的想想。”随即双手抱头,脸孔埋进膝间。兰世海再不多劝,作个揖走出房门。 第六回小情大义孰为先2 房间里,悔痛如潮,已占据桃夭夭的内心。 为什么任由灵儿漂泊天涯,数月间不寻不问?因为龙百灵智计百出,无须旁人照应;因为百灵积怨未消,见面徒惹心伤;因为……曾经念之凿凿的无数理由,此刻全都土崩瓦解。痛楚如同一把剖心利刃,使得他豁然认清,百般推诿逃避,竟是缘于深埋心底的胆怯! 曾几何时,龙百灵毫无条件的依恋他,顺从他。桃夭夭受之坦然,仿佛天设地造理所应当,百灵生下来就该死心塌地的爱他,一切顺情合理,毋庸置疑。可是,一个小妾的“拖油瓶”何以得到大小姐垂青?仅靠儿时亲近呵护?不外乎兄长待妹妹的情分,怎会令她产生以命相托的深厚爱意?桃夭夭从不愿多想。他昔日身份卑贱,偏偏气高性倔,只当自己天生傲骨,实际上那份高傲多半是靠百灵的恋情支撑着。堂堂龙家大小姐,举世无双的美少女,追着求着要自己爱,此等风头天下男子谁人能比?即使卑为小厮,照样惹得女孩儿苦苦思恋,自身拥有何等的魅力!平日所受的冷落屈辱,由此都找补回来了。虽然这些念头桃夭夭从没细思过,也不屑靠女子撑起自尊,但心气渐被抬高,加上承自亲生父母的那点狂性,“狂傲”渐入骨髓,自觉正气凛然,便将那世情高低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旦真相大白,情咒解除,桃夭夭首先感到彻骨的惶恐。龙百灵一气之下要离山,他当时大喝:“谁也别拦她!”貌似男子汉气量宽宏,拿得起放得下,可不那样又该何如?拦住灵儿问:“你还喜欢我吗?”桃夭夭做不到,暗地里怕极了,怕她当面答个“不”字。自尊就此崩塌,人格自动贬低,即便马上赴死也没法承受这打击。直至重生之后,消灭妖皇念念在口,看似成熟稳重了,晓得以大任为重,实则存了模糊不清的念想:轰轰烈烈干出几件大功绩,当上名副其实的正道领袖,到了配得上灵儿的时日,就算两人良缘难续,也有勇气站到跟前求她消气解怨了。 孰料后事大出意外,梦境中显示,百灵怨意甚轻,情意极深,相思之苦现诸于一言一行之中。桃夭夭震惊又心痛,继而恍然大悟,龙百灵对他的爱是真的!情咒只可扭曲喜好倾向,怎可代替生死相依的记忆?他俩青梅竹马,幼年为依靠,少年为知己,爱恋的种子早已深埋在百灵心里。及至春秋隔世相知,镇妖塔“同游黄泉路”,哪怕不曾中过情咒,这些同生共死的经历岂不令情根铸定。一时因激怒出走,岂能视作分手断情?末后男子汉不赶去抚慰,难道叫女孩反转来认错求谅?天底下有那自轻自贱的女子,却绝非超尘脱俗的仙子可比。她之所以去往西施故乡,是企盼情郎记起定情旧地,等着某日重逢和好的契机啊!想通了此节,桃夭夭方知龙百灵真心,一阵狂喜难耐,只欲跳起仰天大笑:“灵儿终究是爱我的!”笑未发,泪先落,明白的太迟,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棺材。 太迟了,世间情爱挫磨,总因醒悟太迟。相恋时糊里糊涂,相离时胡猜乱疑,直到结局无法挽回,才懂何为真爱,最后只能把悔恨当作终生回味的苦果。桃夭夭凝视冰棺,眼望百灵容颜如生,揪心的苦痛渐又将狂性撩发,一遍遍自问:“太迟了么?如那秘忍所言,救活灵儿还存微少指望。但要因此搭上天下人的性命,我能不能办到?” 兰世海走出西屋不久,早被峨嵋众徒围住,打听详细情由。花架下摆设的桌椅还没撤,大伙儿到那坐定商议。兰世海原原本本讲出梦局里的所见所闻,酒群邪聚会,秘忍妖皇作祟,唐连璧现身解围,一直讲到龙百灵落难殒命,东南各地饿殍满路……话音才刚停歇,风雷新任首徒杨小川拍案而起:“邪魔害世,生灵涂炭,正是玄门出山除魔之时!” 侯天机道:“妖皇已现踪迹,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本派历代征伐魔道,却总也找不着魔首,如今可算现原形决胜负了。” 黄幽念着龙百灵惨亡,悲愤道:“龙师妹那么娇滴滴的人儿,谁忍心向她下毒手?说不得,一定要把秘忍连根铲除!” 当下众议合一,都愿赶赴东南灭魔。欧阳孤萍道:“七嘴舌真是热闹,你们做的了主么?不问问玄门首徒的意思?”两句冷语,现场气氛顿然一窒。众目齐望李凤歧,只见他面朝一边,不阴不阳的开言:“可怜龙师妹啊,死活还没落实,这么快就被人抛到脑后喽。” 众人相互对视,心头硌硬不舒服。燕盈姝道:“李师兄是指救活龙百灵么?若上昆仑夺得白灵芝,或有两三分成算。但既然已被秘忍道破,这法子断不可行,谨防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李凤歧道:“神农门几时见死不救了?”一句话,问得燕盈姝白脸泛红,见死不救是医道无耻之行,神农弟子更引为戒忌。又听他说:“况且是自家的小师妹,前不久还语笑风生,热乎得象亲生兄弟姐妹似的。待到眼下遭了难将死未死,立马撒手不管,你当峨嵋派的人情比妓院私窑子还凉薄啊!”燕盈姝起立躬身道:“师兄教训的是。”黄幽感叹:“师尊也不会抛开那个情字。咱们师尊性情风流,爱了一个又一个。虽说要跟东野师妹结亲,却不能就这么放弃龙师妹。” 奇巧首徒班良工平生专心修仙,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与龙百灵也很是面浅,说道:“凡事讲个轻重缓急,消灭妖皇是峨嵋弟子的头等差使,多少先辈在这上头耗尽心血。我们不可为了派中弟子,就把列祖列宗的誓愿忘掉了。” 李凤歧道:“假如等着救命的弟子是我。良工大哥,你是看我死呢,还是赶着向列祖列宗交差?”班良工和他交情深厚,怎好说“不救”,挠头犯难:“这个么……”李凤歧道:“咱们老哥们自当舍命救援,新入门的小师妹就可牺牲掉。厚此薄彼,顺便打起不辱祖命的大旗,好冠冕堂皇啊,只是兄弟不敢领你这大教。”班良工老脸通红,羞惭的答不出话。 杨小川插言:“若论同门情义,本当救助龙师妹。可东南一战不止关系本派荣辱。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皆因魔道入侵所致,我们怎么能视若无睹?为一人而罔顾天下人,便是龙师妹也难心安。” 黄梦龙也说:“义有大小之分,全大义舍小义是我辈正行。” 侯天机正色道:“几位师兄弟所言甚是,应当先救百姓,再顾私情,合乎天理正道。” 李凤歧打个哈哈:“是是,你们讲得合道理,好大的道理哦。”眼望天边云彩,再不多说半句。兰世芳一直没发言,此时忽地站起道:“先救老百姓,与魔道决一死战!而后再设法救龙师妹,如果救不活她,我情愿自刎以谢!我……我可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时刻都记着龙师妹的好哩!”说到此心情激荡,嗓子哽噎,龙百灵可亲可爱的音容深印脑海,要在救她和救百姓中间作出取舍,当真令兰世芳万分为难。说出这一番言语,心头痛的犹似刀割针刺。杨小川附议:“对,先往东南救百姓,之后西去昆仑,拼尽死力救龙师妹还生,赔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众人都觉此议甚妥,惟独孤萍又放冷话:“你们赔命管什么用?师尊倘若舍东往西,你们谁敢违抗师命。”众人哑然相顾,侯天机道:“对了,师尊是何意向,摄魂首徒必定知晓。” 兰世海道:“我正担心师尊把持不稳,铸成大错。施行回梦法时魂魄交通,我觉察他情丝缠心,为救龙师妹只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因此假称秘忍设套,其实敌方此举颇多诡奇,很难揣透其意图…….”略作停顿,随即口气肯定:“但老百姓急待拯救是千真万确的。沿海各地被邪魔践踏,灾祸频生,已到了遍地活人相食的惨境。我们若不挽救,别说废弃玄门宗旨,一辈子良心上也过不去啊。”言辞中肯深切,众人胸中涌起热血,正待高声呼应。忽然燕盈姝道:“师尊!” 转头一看,桃夭夭晃晃荡荡的走过来,眼窝凹陷,两颊瘦削,仿佛苦撑数昼夜熬干了气血。一阵风吹拂,额前搭拉下两缕细长的白发。 神农首徒惊道:“师尊,你,你怎会变这模样?”只见桃夭夭头发花白,斑斑点点犹如沾上霜雪。他已解透三易玄理,成就无忧法体,半天工夫衰颓如斯,心力憔悴到何等地步,委实难以思。众人并非铁打的心肠,一看此状登即泄气,“全大义,舍私情”那套话暂时讲不出口了。红袖本来站在会场外,一霎间看得心疼如捣,抢上前掏手绢要为他擦脸抹汗。魔芋大夫取出护神养气的灵丹,壮筋回春的妙药,急着给师尊滋补身体。桃夭夭伸臂推开两人,双眼直瞪瞪朝向天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又象什么都没看。 众人愈发不忍,侯天机道:“师尊有何指示,不妨直言告诉弟子们。”问了几遍无应。红袖惶然,拽着胳膊摇晃道:“醒醒啊,你想什么想迷了!”桃夭夭这才正脸相向,忽道:“我是在想,灵儿最后那声喊叫很奇怪……摄魂首徒,你觉得是何原故?”转朝兰世海,脑中萦绕龙百灵临死的叫声,说惊怖,却无凄厉之感;说讶异,偏又带颤抖之音,恰似猛然撞见了万万意料不到的事物。 兰世海道:“喊声响起时,梦局就中断了。据此可见,那一刻龙师妹的魂魄被外力摄走,包括体内的魂影一并除净。”韩梅在旁咋舌惊叹:“魂影除掉尸体完好,世上有这样的摄魂法?”兰世海道:“确然前所未见,想必是秘忍新创的奇术。” 桃夭夭缓缓摇头道:“绝无这种法术。万物产生相互攀缘,没有完全独立存在的物事。魂魄与肉身可以分离,却不可抹杀关联。似这般肉身留存,魂魄失踪,偏又能让人建起梦局,重现旧景……我想遍三易万条玄理,以及相应变化,始终想不出类似的法术依据。除非……”抬头仰望苍穹,喃喃絮语:“除非无所不能的上天,施下无量无边的神通,才能造成如许神迹。可是,为何要针对灵儿。”众人摸不着头脑,耳闻他陈词平淡,却暗存一股凉意,真比抛泪悲恸还要凄苦。兰世海轻声道:“白灵芝虽能造出新魂,可对于这无魂之尸,复活后必然大异原样。是不是龙师妹也难说,所以师尊当放则放,莫要徒做无用功了。” 桃夭夭好象没听到他的劝告,沉思半晌,道:“发现百灵尸身的经过,我要问个清楚,驭兽门祝蕾在哪?”众人忙抬祝蕾到场。经由神农门调治,毒伤已无生命危险。但木忍毒术极是厉害,损神摧元深入经脉,到此时他仍爬起不得,躺在担架里向桃夭夭作揖致礼。随即问起详由。那晚唐连璧与秘忍长老交手,九霄云外占尽上风。渐次对方各部赶来增援,唐连璧也好生了得,不管敌势如何增强,凭一人之力斗了个胜败难分。到第二天黄昏,驭兽门兰世芳等人抵达当地,立即率神兽升空作战。秘忍见难占便宜,迅速躲进执念结逃离。那执念结乃妖皇独有奇术,来无踪去无影,一入其内果是无从追寻。 叙述到此,黄幽拍膝感慨:“唉,我们这伙人全是大傻瓜,争来扯去争个啥?救龙师妹,消灭魔道,两桩事不好同时办么? 让唐连璧对付秘忍,我们上昆仑取灵芝,岂不两不耽误?唐连璧法力高的离谱,我看他一人就能把秘忍的老巢端了。”孤萍冷笑道:“你调动得了唐连璧?”侯天机跟着道:“唐连璧用玄水剑设防,时常化土为水。他若跟魔道大战,只恐给东南各地带来大灾患。”兰世海也道:“秘忍承法自蓬莱仙宗,有一位号称圣英的绝顶高手。唐连璧那天没遇上?否则不可能轻易占据优势,击溃秘忍还应集合玄门九阳才成。”黄幽连叫:“罢了罢了,我才说两三句,招来你们罗里罗嗦几箩筐话,当我没说过成了罢?” 撇开这一节,继续询问后况。唐连璧战罢群敌,立时下地搜寻龙百灵,驭兽门诸徒协从寻找。先寻见倒卧草间的祝蕾,进而循车辙痕迹往下追,至凌晨淮安地界发现龙百灵的尸体。其时北方鬼猃也在找她,声称百灵是他们什么女神,要带**里供奉。几路人马疾奔游荡,根本没把朝廷官兵放在眼内,又兼萨满巫术师带队,战斗力异常强悍。可碰上唐连璧那等不爱论理爱动拳头的狠人,也如鸡蛋撞中石头,一碰即溃,败了个落花流水。偏生蛮族生性坚韧,虽败不远逃,硬拼不行暗中袭扰,憋着劲要抢尸。唐连璧遂用冥霜冻成冰棺材,嘱咐驭兽门快将百灵送回峨嵋山,以便神农门和摄魂门尽速医救。 桃夭夭发问:“冥霜做棺有何**?唐连璧说过没有?”祝蕾道:“一来锁魂,二来可保尸身百年不坏。唐师兄交待明了,亡者魂魄丢失离奇,尸体恐有蹊跷,叫摄魂神农越快抢救越好。如若三两月内救不活,魂影逐步消失殆尽,纵然肉身长存,也只如木雕石像般毫没用处了。” 桃夭夭低声絮念:“锁魂,锁魂,他也看出魂魄的异常……可是,灵儿的魂影已经消尽了。” 侯天机决然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眼下救活龙师妹希望渺茫,灭魔救世迫在眉睫,师尊切莫乱了次序。”桃夭夭未置可否,接着提玉银童来审讯。大致讲明原委,令他道出所经事变,两厢倒也合得上榫头。桃夭夭暗思“那个背走皇帝的太监是谁?其人行止特异,正邪难辨,与灵儿的死有没有关系?”脑中模模糊糊现出个影子,却老是认不清相貌,正当苦思无解之际。玉银童闻知百灵复活困难,已经倒地哭开了:“我就说嘛,普天寰宇哪找那等天仙似的美人儿,果然是我嫡亲亲的桃师娘哦!师娘啊,你死的好惨啊,更惨的是我们没法救你啊,桃师尊的确是爱你,可他必须灭掉魔道,率领大家完成峨嵋派千年的重任呀!哪能因私忘公,为救漂亮老婆的命,忘记满世界千千万万被邪魔残害的无辜生灵哦!” 玉银童吃够了桃夭夭的苦头,一照面手软脚酸,犹如小鬼见了阎罗王。但是怕归怕,逮到令他发愁作难的因头,也要大大的做篇文章。一番哭号意在挤兑桃夭夭,却又撩动众人满腔义勇,寻思一个叛门邪徒尚知本派重任,口念万千众生,我等自幼深受师门教诲,关健时刻反而要违背祖训。再者百姓确实苦难深重,危如倒悬,不说玄门灭魔伟业,单从救弱济难的道义出发,也不该置若罔闻,只图私闱小情的完满。念及于此,众人相继离座,目光比先前愈加坚定。班良工道:“师尊早下决心!”杨小川抱拳请命:“风雷弟子愿为前锋,请师尊下令征讨东瀛秘忍!” 祝蕾道:“不是不想救龙师妹。那沿海百姓遭的罪实在太大,饥荒战乱加邪魔屠杀,好多乡镇成群逃难,白天人吃人都见惯不鲜。我们再不救应,那些地方就要变成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了。”兰世芳东去的心念渐固,劝道:“师尊怕误了姻缘么?听说小雪要嫁给你。既然有此美事,大约抵消得失去龙师妹的悲痛。”驭兽豪杰直来直去,不料恰说中桃夭夭的痛处。见他眉头一颤,红袖急的跺脚:“你们是不是峨嵋弟子啊?有弟子这么强逼师长的吗!?” 桃夭夭举手一挥,止住众人争议,道:“我想听玄门首徒的意见。”目光移向李凤歧,看他坐在桌边摇晃二郎腿,只是冷笑不搭腔。桃夭夭道:“首徒有密语相告,我们且到山上去谈。”拉着李凤歧飘然离去,留下众徒在原地等候。 两人登上山顶,漫天流云衬托红日,浩正的景象令眼界敞阔。桃夭夭远望云海,问道:“大哥,说说你的看法。”李凤歧背依岩石,嘴里叼根草棍儿,笑答:“你是有主见的人,主意一定九头牛都拉不回转,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桃夭夭道:“我的确拿定主意了,可我还想问一问对错。”沉默少时,缓缓的说:“小情,大义,顾那头才算做的对?” 李凤歧道:“大义?呵呵,说得好听,狗屁不值,古往今来多少蠢货为此家破人亡,还自认为高尚的很呢。” 桃夭夭眉梢微扬,微诧道:“普济众生的潇湘花雨,居然鄙弃解救万民的大义!” 李凤歧冷笑道:“我是鄙视假仁假义,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帝王将相要人去当炮灰了,就把那套混帐话拿来招摇撞骗。可笑偏有混球相信,家不顾了,亲不养了,甚而置亲爱之人于万劫不复,一心要去拯救世界了,维护正义了。嘿,真***!” 桃夭夭道:“舍小家,保大家,不正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么?” 李凤歧道:“现下的问题是,你连小家都保不了,如何去保全大家。你连救助爱人的‘小情’都没有,哪来悲悯广大百姓的感情?你这大情大义未免太虚假了?”一席话,恰与前事相符。子虚天师宣扬大仁者废弃私情,博爱万众,临末却沦为妖皇加害众生的帮凶。原来大奸大恶之念,往往就在大仁大义背后滋生!桃夭夭一凛,转身道:“多谢指教,但这些说法非亲身经验不能体会。我该怎样向大家讲明?我怎么做才妥当?” 李凤歧指着他胸前道:“依着你本心去做。”桃夭夭道:“不依良心么?”李凤歧道:“本心,就是良心。假如人的本性是好的,那就不会做错。”说着走向山崖那方,背影远去,话音飘绕在后:“本心是良心,我早悟出这点,潇潇还会死在公理正义的名下么……”明确提到潇潇的死,自那天酒店叙述旧事后,这还尚属首次。他刻骨铭心的痛意,怀念,感悟,似都包含在只言片语之中。桃夭夭道:“我懂了,大哥,你教会我三易都没阐明的大道。” 旋即回到会场,桃夭夭环视四周,正式宣布:“我去昆仑齐天宫取白灵芝,愿意跟随我的人,明天一早动身。想到东南抗击秘忍的弟子,可结成整队出发,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一语未休,峨嵋众徒大哗,纷纷道:“师尊三思啊!”“九阳分两路明显是送死!对战昆仑秘忍任何一方,都必须集中我们全部的力量。”“还应先除秘忍和妖皇,援救百姓脱离苦海。”“对啊,邪魔侵世不理不管,玄门自毁名誉么?我可不想被正道各派戳着脊梁骨骂。”“象九华派,龙虎派等亲支友党,自是没脸相见。就算东海三十六岛仙派,以后也是抬不起头了。”…… 桃夭夭脸色铁板似的僵硬,显是心意已决雷打不动了。众人仍苦劝不止,思量常言“忠臣死谏”,逢当玄门何去何从的关口,万不可坐视年青师尊起错念,行错路,致使己身门派落得声名俱毁的下场。于是口词愈渐严厉,终于有人说出:“旧传‘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还嫌不够丢丑么?等人家骂到师尊头上,我们做弟子的可也羞立门墙。” 忽然人群外应对道:“外人要骂尽管骂,我跟定师尊去昆仑!”众人循声瞧去,说话的竟是东野小雪! 一刹那全场哑然。只见小雪穿紫衣紫裤,纤腰系带,护腕紧扣,全身劲装结束,走进圈子里道:“谁想脱离门墙,趁早下山,峨嵋弟子就该追随师尊,天涯海角至死不变心!” 若说何人最不愿百灵复生,顺情论之应是小雪;哪位弟子最看重玄门得失,按理论之仍是小雪。可她偏偏支持去战昆仑派!最该阻止的人竟全力支持,不合情理的一幕突现,难怪众徒惊的目瞪口呆。 桃夭夭原本板着脸,此刻也不禁动容,道:“小雪,你……”小雪站到他身旁,轻声道:“我想过了,我要帮师尊复活龙……龙师妹。呵,这样称呼没错。”哽噎了一下。这时众人才看清,她眼圈红里带黑,昨夜显然哭了很久。黄幽自觉已是情场老手,见状叹服道:“为情郎做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众人既感动又羞愧,心中那堵“大义”的坚壁渐渐软化。班良工道:“话说到这份上,咱们还能钻牛角认死理么。”杨小川等人暗想“终身大事给搅和弄砸,她都能顾全情义,站在师尊一边。我们反而唧喳喳的抱怨逼迫不休,跟当年道宗那伙小人有甚区别。” 兰世芳瞅着她哥,问道:“现在该如何?”口气已转了分。兰世海作不得声,面露犹豫之色。驭兽门诸杰究是爽快,祝蕾道:“也罢,大伙儿生死在一处,好名骂名总归一齐扛。”兰世芳接口道:“哪怕天下人齐骂,祖师爷怪罪,休教师尊一人承担,这才叫忠心义气!”玉银童见风头变了,立马顺势转蓬,跳起脚鼓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峨嵋弟子自当如是!师尊指哪儿打哪儿,峨嵋门规从来如是!我老前辈拍胸脯担保,列祖列宗绝不会责怪,看儿孙这般友爱只怕笑掉大牙呢。”余者别无异议,皆愿随师西征。 一场争辩就此收场,谁都没料到,竟是小雪起了决议的作用。 夜间桃夭夭约她私谈,想详问原因,心里又愧疚到极点,讷讷的无从措辞。小雪猜透他心思,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救龙百灵是我自己的决定。”桃夭夭道:“啊,为什么?”小雪背向他,眼望窗外星空,道:“龙百灵如果真死了,你也活不下了?头发都变白了……我看你难受的样子,我就难受。我不愿再难受了,所以想让龙百灵活过来。” 桃夭夭愣了半晌,道:“就这么简单?”小雪回身手指心口:“不知何时起,你开心,我才会开心。太复杂的道理我讲不来,只晓得离愁苦远些,我是顺着我的心意去做事。不为你怎样,不为旁人的说法怎样,只为我自己的心活着,去拼去斗去抢白灵芝,只为我的心。”这话听似生涩,却恰与李凤歧“本心即良心”相合,桃夭夭深为震动,待要讲出感想,那少女已转过身走远了。 第六回小情大义孰为先3 第二天清晨,众徒各带兵器法宝,齐到师尊门前候命。桃夭夭通宵没合眼,策划远行事宜,谁人探路,谁人带队,谁人殿后,逐次交待停当,临末进里屋拜见琰瑶环,禀道:“孩儿明日启程,上昆仑齐天宫夺白灵芝,玄门九阳都将同往。山里人少冷清,又恐妖魔趁虚而入。所以娘也跟我们一起走,我叫红袖随行伺候。” 琰瑶环道:“当年听文妃讲论仙宗轶志,称齐天宫乃昆仑仙宗头等道场,由鸿钧道祖亲手建成,里边遍布昆仑法咒,法阵,现又有子虚天师持巽风神剑坐镇,想来已是仙界最坚固凶险的堡垒,硬闯夺宝如何能成?”桃夭夭道:“峨嵋派真武阵,能够催坚破险。” 瑶环劝道:“那不如等月十五约期来临,子虚天师自行打开宫门,你再派人布阵同他赌斗。就拿白灵芝做注,当面赢取岂不比闯门硬抢省事?子虚天师自恃大宗师的身份,公开决斗不会倚仗先祖余威,撤去机关,你们也可免了许多周折。” 桃夭夭道:“救灵儿事急,等不到月十五。休说子虚天师闭门,就算眼下鸿钧道祖亲自守关,也断不与他缓求。”瑶环听他口气狠决,苦劝无效,止不住潸然泪落,手摸他头上斑斑白发,连声道:“罢罢罢,与其犯险丢命,不救她也罢。我失去了女儿,可不想再搭上儿子了。”其情哀然可悯。桃夭夭低头想了片刻,仍道:“我不能没有灵儿,齐天宫是去定了。”再三请行,瑶环犟不过,只得依允。 而后转出门外,天色已经大亮,峨嵋众徒整装待发:剑仙,风雷,卜筹,神农,遁甲,驭兽,摄魂,丹药,奇巧,总计五十六名弟子,齐站石梯之下,仰望峨嵋师尊。只见桃夭夭身穿青色长袍,扎头巾系紫绦,气色严冷凝重。号令各门徒众携法器尽数赴西,本山不留一人一物。玉银童缩在队列旁边,好半天无人管他,胆子大了点,拿出老前辈的口气,忧心忡忡的提建议:“山场全部撤空,魔道进攻怎么办?依我说,留人看家才好,至少要保护元始峰上的清修童子。” 桃夭夭道:“欲攻元始,必先破无量,凌波正在无量峰闭关。若邪魔攻到,凭她的本事,纵然抵敌不住,报信求援一节还当胜任。”得闻师尊亲口解答,玉银童胆气愈壮,告称:“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凌波本事再大,总归是个瞎眼女娃儿。我老人家走远路腿脚不灵便了,保家护派的心气儿还是有的,情愿陪凌波留守山中!”表面上勇于自荐,实则想离桃夭夭越远越好。 桃夭夭道:“谁都不准留,不论老幼都随大队同行。现今除了玄门之内,天底下怕是没有防范妖魔的庇身所了。”李凤歧笑道:“如果玄门九阳溃败,大伙儿也不用回峨嵋,正好同赴鬼门关,省得孤零零留在世上想念别人。”几句话说得玉银童垂头丧气,活象经霜打蔫的茄子。众人反而勇气渐增,寻思此战艰难,偏生许胜不许败,颇有壮士赴难的意味。桃夭夭吩咐:“风雷门帮忙运送奇巧门的木人,铁兵。我们走云路快捷,又可避免惊扰沿途的村镇。” 兰世芳道:“驭兽门的兽群要带上么?岭南啸风大寨有近千头神兽,现由许大安他们管理。”峨嵋浩劫各门遭损,惟独驭兽门保全,成百弟子,成千神兽,实为不容小觑的劲旅。 桃夭夭道:“与昆仑斗法重在真武阵,我们这些人足够了,何况……”略停半刻,续道:“何况妖皇尚未消灭,老底不能拼光。我们若死在昆仑山,本派千年除魔大任,就要依靠剩余的弟子完成。百里文虎号称‘魔屠’,可以接任峨嵋师尊,具体派务用飞鸽给啸风寨传书。”众人闻言凛然,寻思此行果是凶多吉少,师尊分明是在交托后事。兰世芳,黄梦龙,祝蕾等驭兽众杰齐答:“是!”又问:“路上传信可否?”桃夭夭目望远方,说道:“现下就办,要走还得等黄幽回山。” 等到日上三竿,书信已发出,才看空中黄幽人影飘近,脚未落实便即嚷开:“没戏没戏,别去昆仑啦,趁早收兵算了!”夜里他受桃夭夭派遣,前去昆仑山找寻通往齐天宫的路线。遁甲首徒新炼移位神功,查勘地理只若观看掌纹,半日移转西域山脉,将河川,沟壑,石窟,树洞全数搜遍,连齐天宫的影子都没找到,当下复命:“昆仑派藏的极是隐蔽,去齐天宫找不着路,根本无路可通!”脑瓜摇的好似拨浪鼓。 兰世海证言:“昆仑自唐代渐隐,其道场几百年鲜为人知。比之以破空剑开启天山仙境,进入齐天宫的难恐怕更大。”杨小川道:“武陵龙家,洞庭玄波府,多有昆仑仙客出没,去那几处找线索如何?”李凤歧道:“救龙师妹耽误不得,那些地方都危机四伏。东跑西奔不说,被敌人缠住就坏事了。” 魔芋大夫道:“唐连璧取来赤灵芝救师尊,他应该认识齐天宫的路径!”欧阳孤萍冷笑道:“你要找唐连璧,比找齐天宫更难。”黄幽叹道:“看起来,只有等中秋期至,子虚天师自家打开宫门了。” 桃夭夭摇手示意安静,默思小半会儿,道:“我知道该怎么走,让逸性谷的通臂仙,还有他的猴子猴孙入队,即刻出发西行!” 一声令下,众徒各展飞行术,或驾神剑,或驭神兽,或乘器具,或凭仙符,或设三花御风阵法,半云半雾升空离境。山谷里居住的亲眷,唐多多,如梦如露等人,连同逸性谷群猴,厨房那条小龙,各类用品辎重,一并托入高空起行。玉银童邪气未消,有碍玄门作法,被塞进“透息封运函”,与吃食器盒混杂飘空,峨嵋老前辈做了回精装活点心。当时人众居中,箱笼随旁,兽群压阵,前后是铁士木役,两翼为巨炮战械,浩浩荡荡穿云破雾,其奇异宏大景象非人间所能见。红袖扶着琰瑶环坐于云团上,四顾惊叹道:“神仙搬家真壮观呀!”顷刻飞出千里之遥。 前方云海奔腾,气象渐次嶙峋,一座座山峰兀然而现。黄幽道:“进入昆仑地界了!” 只见奇峦异峭,拔万余丈入青霄,猿猴难攀之处,一队队雁鹤衔尾盘飞。众人于云雾中飘荡,仰视巍巍峻物,那巨峰仿佛摇摆着迎面压来。刚刚越过绝巅,更高更雄伟的山峦忽又矗立面前。小雪常居蜀中,祝蕾久住南方,峨嵋少年弟子未识西域雄浑,乍睹这等撑天奇观,一时叹为观止,都觉惟有“山外有山”四字方能慨述其壮。 兰世芳叹道:“气势太强了,教人不敢直视。”桃夭夭道:“昆仑山乃地气之祖脉,汇聚天地灵气于此,怎能不气势凌人。”一旁兰世海补充:“人世间有文武两种气运,关联昆仑灵气变化,因此昆仑派常派文武仙使下凡调和运数。” 红袖仰头深望,总想望见峰峦的顶端,一会儿脖子都仰酸了,心下生怯道:“不论法术高低,只看昆仑主峰这般的高法,就把峨嵋山比下去了。”黄幽道:“昆仑主峰?早的很呢,这只能算外围的几个小山丘而已。”红袖骇然失声:“啊,这么高只算小山丘,那峨嵋山岂不是个小土包!” 惊诧议论之时,队伍穿越峰群。下方地势平坦,是纵宽百十里的草泽。一圈山峦环抱在外,道路塞绝,鸟兽穿游,俨为人迹罕至的蛮荒原野。黄幽先已探明地理,队前禀报:“此处叫做星宿海,位于昆仑山中段,四围百里渺无人烟。”桃夭夭传令:“就在这扎营。”峨嵋众徒遂降落地面。脚踏柔软绿茵,头顶碧蓝天穹,胸襟为之一宽。尤其草间朵朵野花怒发,好似霞映大洋,波翻星涌,更令人心旷神怡。 红袖拍掌笑道:“好美的景致,敢情这一趟是郊游来着。”笑音忽止。人群中黄幽举手遥指,顺着指向看去,西面云层里雪光晶莹,宛如倾覆的海洋被冻结凝固了。 黄幽道:“看见了,那才是昆仑主峰,号称‘通天柱’的玉坤峰。”众人默然半晌,注视那白皑皑的色彩,想象山体何其雄浑磅礴,一股敬畏之意油然而生。黄幽道:“昆仑山纵贯五千余里,峰连峰连绵无穷,寻齐天宫无异是大海捞针。”顿了一顿,又道:“哪怕是根针都好捞,只怕大海里无针,我们是白辛苦了。”言下之意齐天宫成不存在。铁头问道:“玉坤峰上呢?”黄幽摇头:“找遍了,昆仑派痕迹全无。”众人面露忧色。 桃夭夭神情依旧冷肃,旋即发令:“星宿海位处昆仑山要冲,东西南北皆可速达,正好驻扎主营。奇巧首徒我已交派过了,马上开始布置。” 班良工奉命施法,取奇巧法宝“镂星斋”置于平地。拳头大小的木刻房屋,一晃眼变高变阔,四阁廊齐具,几乎就是座小型宫殿。入内看锦绣琳琅,家具装饰被褥无不精美。那铜盆里赤炭蒸热,香炉内幽氲透脑,将高原的清冷气息一扫而空。红袖喜道:“乖乖,豪华别墅随身携带啊!我说这趟是出来玩儿的嘛。” 桃夭夭道:“家属幼徒以及零碎物品,先安置在此间,打通路途再转移。”遂请琰瑶环住进正屋,毒伤待愈的祝蕾,唐多多,道行较浅的弟子分住左近。尹赤电负责巡守,铁头暗布瘟君术设防,燕盈姝等照料伤病,一应事体分派周详。战械,火炮,诸般杂物摆列房子两侧,龙百灵的冰棺放入堂中安存。侯天机指挥木头仆役,前奔后跑,肩扛手抬,有条不紊的忙活开来。 兰世海点头道:“就近照顾老弱,确比留在峨嵋方便。”李凤歧笑道:“这一仗打败了,大家死在一处也方便。”正说时,忽看红袖抱着大扫帚,嘿呦嘿呦的打扫庭院。桃夭夭问她怎不进去侍候夫人。她回答:“落叶枯草凄凉的紧,我怕勾起夫人思女之痛,扫一扫图个眼净心安。”小狐狸顽性不改,但体贴人渐已成习惯。 桃夭夭不理她顽皮,集合各门高手出动,宣告:“昆仑山境无非周边两千里,以此为中心,半日内必可找出齐天宫入口。”众徒将信将疑。黄幽更大摇其头:“几千匹山搜个底朝天也没用,遁甲术修至上乘,运察地理何其神妙。我遁甲首徒既苦寻无果,齐天宫必是虚设的地名了。”桃夭夭也不多辨,召唤群猴到前,委派通臂仙“开路先锋”,率族群打头阵。老猴子得与峨嵋仙徒并肩战斗,登时精神抖擞,意兴风发,不歇气的应承:“得令,遵命,恭领师尊法旨!” 至此此时,黄幽才渐悟道:“猴即申,地支第九位,主西方阳金,昆仑恰是西金神柱。用猴类作先导,似能通达其山中脉络。”遁甲门精研五行之学,卜筹门擅通易经,孤萍闻言从卦理解析:“巽卦象辞云‘随巽风,君子以申命而行,’这‘申命’有猴属的含义,子虚天师执‘巽风神剑’据守昆仑,我们以申猴为先,正合易经所指。” 桃夭夭道:“除与易经,五行相合,归藏易里的‘天气归,地气藏’卦象也揭示明确――天为乾阳,地为坤阴。昆仑派主修坤道,天气入地敛藏,是他们修炼的主要途径。而申猴阳气躁动,旺盛难持稳,最易发泄丢失。我记得通臂仙去年到过昆仑山,之后神衰精枯,传宗接代的能力大受损折。显为阳气被吸所致,那吸取阳气的地方定是昆仑派的入口了。” 老猴子愕然,无力传种乃终生大恨,耳听师尊要它当向导,寻找那吸阳损神的危境,心下登感惶恐。桃夭夭道:“那件事你忘了么?潜入丹药门偷取壮阳药物,被丹药首徒拿个正着。”叫方灵宝作证,后者只“嗯嗯”的点了点头。 众人暗觉诧异“方灵宝往常是个话篓子,近几个月怎地沉默寡言?”瞧他面相呆顿,目光温润而凝厚,又想“从三易中化出的丹药仙诀,据说是唐多多代替师尊口授。传功如儿戏,方灵宝即使炼成仙体,脑子肯定也变得比先前更呆了。” 黄梦龙素爱咬文嚼字,捻须笑道:“俗话讲‘老马识途’,咱峨嵋派‘老猴识途’当属同工,宜当速行验之者也。”黄幽呼喝:“老猴快点带路!”通臂仙应道:“本猴领命!马上执行!”雄赳赳气昂昂迈开大步,却是一步步向后倒退。众人见状莞尔,杨小川道:“峨嵋山的猴儿可要有志气啊。”黄梦龙笑道:“阳之未壮,气从何来。”李凤歧道:“要壮阳么,看我这欢场猛将的手段!”放出剑气包围猴群,暗中传输纯阳真气入体,众猴立时龙精虎猛,活蹦乱跳兴奋欲狂。纯阳真气本对兽类效用不大,若有妖气反生伤损。但群猴久沐玄门仙风,性行已近人类;另兼李凤歧修为日益精纯,分寸拿捏极准,真气入兽体竟也运行通畅。桃夭夭一声喝:“走!”李凤歧展开鸿冥剑第九重,驾剑带群猴起飞,众徒飞空相随。 到了天上往下看,命令通臂仙辨认地点,稍顷向西飞出五百多里路程。那老猴经纯阳真气绕脉数匝,果如枯木逢春,活力焕发,透过云雾指指点点:“顺着这边前进,对啦对啦,就是这条溪水。老猴我身子骨健旺,记性都变好啦……是是,近了,很近了,再往前两三里便是!” 桃夭夭道:“放它们下去。”李凤歧渐收剑气,送群猴降落,众徒低空跟随在后。玄门征讨强敌,通臂仙率百余儿孙当先挺进,实乃万年难遇的殊荣,一落地敲打石块,高举树枝,恍如击鼓摇旗的军队,一迭声吼叫:“峨嵋讨伐昆仑来啦,昆仑派快快出门投降啊,唧唧,唧唧唧……”攀岩越石,如飞般窜出里许,少时进入山谷,叫声忽然断断续续。群猴疲态渐显,脚爪打晃东倒西歪。通臂仙尚自高喊“昆仑投降!”,众猴不会人言,只闭着嘴向前爬。 桃夭夭道:“到了。”果见通臂仙扭过头来,有气没力的向上报告:“就在这里,本老猴吃过大亏。”李凤歧道:“阳气衰减的确很快。”收回纯阳真气。黄幽将猴群搬运至后方,众人落下观望。 山谷中波光星闪,一大片湖水荡漾,玉坤峰就屹立在对岸。众人沿湖畔查寻,土石草木别无异样,惟见湖水清澈的出奇。孤萍道:“遁甲首徒真是粗心,这样反常的湖泊都视若无睹,还敢跑回来说找不到痕迹。” 黄幽申辩:“这湖我上下钻了十几遭,地底透入好几里,与寻常水泊全无差别,怎叫做反常?” 孤萍道:“本地冰雪终年不化,为何湖水不结冰?”一语问得黄幽张口结舌。兰世海道:“应是湖里吸取阳气的原故,把水的寒性降低了。”黄幽不服道:“我的阳气又没减少,如何察觉的出。要不是老猴子提示,你们经过这儿也是睁眼瞎。”兰世海笑道:“这话也有道理,我等修持多年,根基牢固,阳气不易被外力吸走。”桃夭夭作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听!”众人立定侧耳,但觉幽风噫嘘,隐约传自湖心方位。 桃夭夭道:“湖里隐藏着一个地窍,吸入天气,呼出地风。形成撑起天穹的气柱,我们这世界才不致崩塌。” 兰世海忆述古籍:“《神异经》记载‘昆仑之山有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上古天穹破裂,女娲在此炼石补天,立柱承宇,所以昆仑又称天柱。”黄幽道:“哪来的地窍,气柱?我为啥看不见?”桃夭夭道:“没人看得见,应是被鸿钧道祖的法咒遮蔽了。但这地势符合归藏易卦图,根据易象可推知地窍位置。”举手一指那边,说道:“让地窍显出全貌,须要摄魂,剑仙两门真气做引子。”兰世海依命施发冥阳真气。遂按桃夭夭指教,李凤歧施放纯阳真气,裹在外围,两种真气以丹阳九转融合,好似一道无形宽幕,平平覆盖湖面。 冥阳真气阳中显阴,纯阳真气刚正无杂质。后者似乎引动湖中的吸阳之力,那轻微的风声忽而增强几许。孤萍道:“不会吸光你的阳气?”黄幽“哈”的一笑,李凤歧也笑道:“本人传宗接代之能超强,区区地窍怎奈我何!”孤萍鼻子冷哼,脸腮不觉红了。 桃夭夭道:“地窍吸不走纯阳真气,故令包裹冥阳,以纯阳质性诱发地窍增效,又保护摄魂首徒不受损,两厢配合就可扰乱昆仑设置的法咒。”果如其言,地窍吸力触及冥阳真气,为阴性气质所扰,本来只吸阳气的窍穴透入丝丝阴冷,风声登变沉闷,好象伤风感冒塞住了鼻孔。须臾,蓝天转阴,云层中闪电窜动,地表石子颤跳,大有天地倾覆的势头。兰世海暗自担忧,问道:“昆仑天柱支撑天穹,倘若毁坏如何是好?” 桃夭夭道:“天柱岂会轻易坏掉?冥阳纯阳化成屏障,只是干扰天气入地的过程。地窍吸气吐风如同人体呼吸,虽搀入杂质呛咳,却不致令本身功能断绝。昆仑法咒依天气地藏设成,遇外扰效力必减,很可能暴露下边的深隐之物。” 众人方省。黄幽道:“师尊知识见长啊,好象通晓昆仑仙法。”李凤歧接言:“三易了然于胸,那种仙法能瞒过师尊眼目。昆仑派设下再多机关,总跳不出归藏易的范畴。” 桃夭夭微微皱眉,暗想“灵儿魂魄魂影尽失,我便辨不出是何法术。或许观看施法实况可知究竟,偏偏梦局中断,没看见具体的情形。”陡然一凛,想到“那消尽灵儿魂魄的人,显然深知我运用三易的方法,才能设迷障防我探究。此人绝非普通的秘忍,莫非是御天龙,妖皇?不对,既知我根底,也当探明弱点,何不趁我法力未强时猛攻峨嵋山?由此可见,御天龙和妖皇还摸不透我的近况。那么,害死灵儿又知我法力高低的人是谁?他到底是正道,还是邪魔?” 渐渐震荡平复,天青地宁,湖水却似开锅,“嘟嘟”的冒起气泡。桃夭夭暂收疑思,盯着水面道:“来了!”黄幽道:“什么来了?”风声已变成嘶吼,三分象儿啼,七分似狼嚎,凄厉狂野令人肝胆欲碎。桃夭夭叫道:“看门狗来了!”话音未落水势翻卷,从湖里站起个怪物,牯牛体型,龙首蛇颈,披拂金色光辉,双腿直立足有两三百尺高,宽厚巨掌斜挥,携风带雷的向众人击来。 李凤歧率先迎上,叫道:“摆真武阵!”一影飞似鸿雁,手持鸿冥剑直取怪物头颈。众徒随即跟进,可刚刚纵起离地,猛然头晕目眩身发软,歪歪斜斜要摔落。桃夭夭忽道:“不要动弹!守住真气!” 众徒赶忙站稳身形。眼见李凤歧刺中目标,却似竹签撞上铜板,被金色光晕一档,立时弹的无影无踪,半空中荡起圈圈波纹。经历过峨嵋大战的人对此均有印象,蓦地想起“这金光竟象巽风剑的剑光,子虚天师迎击唐连璧时,就有类似的奇异光波。”怪兽显被剑刺激怒,一击未至众徒,改势专攻李凤歧。巨掌挥劈天摇地动,威力极为罕见,方圆百里内山石林木尽被震碎。众人空自着急,苦于行动受缚,眼睁睁瞧着李凤歧单打独斗。 那怪兽一边猛攻,一边甩头吸气,巨嘴里的啸音越来越尖锐,活象万千婴儿遭炮烙发出的惨号。峨嵋众徒头皮发麻,心里暗叫“停啊,停下啊!”丹田真气涣散,似要从毛孔里流逝。惟李凤歧和桃夭夭身怀天王盾,尚能抵抗啸音的侵袭。但是桃夭夭正运功思忆三易玄理,揣怪兽魔法底细,无法分神支援。于是只剩李凤歧独挡在前,开初尚有两三分反击,顷刻间左支右绌,被疾风暴雨似的掌击围裹,活象砧子上只能被铁锤狂砸的器件。怪兽掌缘也带金光,混杂雷电暴烈,劈头盖面只情攻去。李凤歧肩头,前胸,腹部连续遭重击。天王盾可聚拢伤害,化散却需要时间,仓猝中难以施行,伤势越积越重,不支之态逐渐明显了。 众徒看得惊心动魄。欧阳孤萍想给首徒转运消灾,魔芋大夫急为主将治伤化创,两人均奋不顾身跃前作法。谁知“扑通”几声掉进浅水里,体内真气飞速外逸,随那啸音流向怪兽,筋骨脱节似的分毫难动。旋即怪兽掌风袭到,若非桃夭夭分天王盾防护,两人势必当场送命。但传附天王盾须使丹阳九转,真气外送,又被那啸音卷走几成。 桃夭夭一阵虚弱,腿膝绵软坐倒,勉然发声:“啸音能吸九阳,大家待在原地尽力忍耐,死守真元不泻,不要使法术,不要结真武阵,不要用丹阳九转联气传功…….” 丹药九转若不能使,真武阵自然摆不成了。众人骇异莫名,均想“难不成第一仗就全军覆没!” 桃夭夭继续讲解:“怪物身蕴巽风剑势,魔力加强了上千倍。它的神通与地窍相吻合,怪啸是吸气声,一呼一吸可攻敌。吸气能强摄仙道真阳,没有破解之法,只得拼命撑住。必须等它呼气的时候,要集中全部攻击力尽速击杀!” 话虽如此,怪啸却似无休无止。众人忍的青筋暴凸,手指尖捏进掌心,慢慢眼里发黑几近晕厥。终于听到桃夭夭大呼:“行啦,快攻啊!”啸音果已停止。但大家正当精疲力竭,哪能立刻转守为进。桃夭夭急道:“等什么!全力进攻啊!”高擎宇宙锋飞腾疾刺,巽风剑光只挡开锋芒,却防不住宇宙锋内藏的“火毒”。怪兽倏被灼伤,惊怒暴吼喷吐,一口气把桃夭夭吹的风车般打转。后边小雪越水而至,一道剑芒直击敌首。九阳中纯阳真气最是坚稳,她受啸音影响较小,因此最先振作起来。加之菊英剑经改良威力大进,一剑虽未破敌防线,但也没被巽风剑弹飞。怪兽吃痛侧头,呼气吹走小雪。 这时其余的人才缓过气来,情知刻不容缓,兰世芳召丹凤,黄梦龙驾仙鹤,杨小川射霜雷箭,黄幽挺剔天刺,班良工放芥子铜人……在桃夭夭“攻击!进攻!攻啊!”的催促声中,全体向怪兽狂冲猛突。方灵宝服了丹药暂充天龙神将,从正前方扛住怪兽双掌,暗将天王盾附加给同伴。余者只须提防它喷气,刮在身上虽痛,可前有天王盾遮护,后有神农门疗治,比苦防吸阳的时段轻松多了。李凤歧刚才险被击破纯阳仙体,坐在浅水中逆运功法,把五脏四肢的重伤化成污气吐出。魔芋大夫阳气损失不少,仍咬牙助他复原。丹阳九转暗中齐施,真气隔空传递,峨嵋真武阵俨已布成。 一霎间攻势如潮,玄门九阳占据上风,就在步步进击之刻。忽然桃夭夭喊道:“撤啊!赶快撤退!”黄幽道:“干嘛啊??究竟是攻是撤?”桃夭夭只叫:“快!它又要吸气了,再不走来不及……”抓住小雪手腕调头飞奔,一面大喝:“使搬运法!”情状紧急万分。众徒听说怪兽又将使出那狠招,骇极惊茫,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黄幽运足吃奶的劲,口念法诀连转七圈,带众人及猴群移出四五百里远,耳听啸音若有若无的在后回响,脊背上都不禁淌下几条冷汗。 所幸怪兽并没追击,众人平安回到营地。待到双脚站稳,天边夕阳已落入群山之后。 桃夭夭眺望余晖,默立片刻,进镂星斋探视娘亲去了。峨嵋众徒东歪西靠,散坐在草地里,你瞧我,我望你,人人心头震骇。许久才有兰世芳发言:“跟今天这个怪兽比起来,九尾双魔简直象小虫子!”杨小川摇首轻叹:“太强了,太强了……”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龙百灵固然要救,情义固然重要,但真武阵都抵敌不住,敌我实力悬殊太大,这趟西征基本上算是为龙师妹殉葬来了。 黄幽道:“不幸中的万幸,怪物脑筋迟钝,没有追杀我们。”摸了摸脖子,余悸犹存,肚里暗已打起了退堂鼓。 身为驭兽门宿老,黄梦龙广识天外兽种,接着他的话分说:“??性虽愚鲁,此役舍敌不追者,盖因昆仑山神拘锁之故耳。”黄幽挠头道:“黄公别拽文了,你认得那怪东西?”一经提点,兰世芳也忆起兽名,接过话头:“是了,??又称吞天神兽,龙首牛身,呼吐地气类似婴孩啼哭,难怪啸声那般奇特。” 兰世海道:“古书里记述??是上古凶神,因生性残暴嗜杀,先为天山仙灵所伤。逃至昆仑山弱水中,吃掉水神夜蟒和乌孙犀,又顺天柱爬上,意欲吞吃天河星辰。终被昆仑山神陆吾收伏,充当仙境大门的守卫。它的尾部锁在仙境,只露身躯御敌,因此无法追出金池之外。” 黄幽道:“咱们踏入的那湖是金池?”兰世海点头道“一定是了,??盘踞的所在。仙籍中又称昆仑西王母金池,看上去与凡间湖泊无异,实是为昆仑仙宗的法咒遮掩。” 黄幽神情略显振奋,道:“弄清根底就好啊,总能寻它的弱点攻破!”兰世海道:“其实打败??本不难,三界内何种神兽,古神能与真武阵抗衡?怪的是??战力忽变极强,还带巽风剑神威,真教人难与相持。”孤萍道:“我看怪物挥掌时散发邪气,各门辟邪术甚多,我们可以整合成一套专门克邪的战技。”兰世海道:“不行,邪远强于正,则正不压邪,任何辟邪术皆难奏效。唉,实因怪物太强了,奇强无比。” 李凤歧插话:“又什么奇啊怪的。子虚天师将巽风剑力传开,昆仑派的猫猫狗狗自然都变成无敌战神。不过怪物增强的是原有技能,硬拼难取胜,战术上仍然有隙可乘。” 杨小川道:“大师兄之意,怪物所带巽风神剑,是子虚天师附加的?”李凤歧道:“这还用说。”黄幽接着质疑:“可我总觉蹊跷,九尾鼋也带玄水神剑,为何法力远远比不上吞天怪兽?” 李凤歧道:“象九尾鼋那等畜类,借神剑逞凶可以,却掌握不了神剑的玄妙。子虚天师何等人物?得到巽风剑后钻研数年,如今才炼化神剑入身,再将剑力传给手下,威效自是强大异常。我猜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已近完满了,唐连璧使玄水剑会留水患,相比之下还差着几筹。”孤萍道:“四神剑是自然生化的神器,持有者为何身显邪气?这点你又有什么**?” 李凤歧道:“水火风雷四神剑各司天地灵源,巽风剑是杀气的老祖宗。那玩意儿最易撩起无尽杀机,除非道德超高的圣者,一般仙客持剑后多半会入魔。子虚天师曾妄杀无数生灵,强自压制才使邪气不显,前番也只略带三分剑光。一朝深入掌运神剑,杀意引生的邪气就会传染自身和众多部属。”杨小川道:“邪魔如此强霸,我们怎样对付呢?” 李凤歧略加思索,续道:“师尊精通三易,应从中想出取胜之法。”众人面面相觑,回想桃夭夭的态,离开战场一言不发,是否也因敌方太强而萌生退意?小雪道:“我去问他。”起身走进镂星斋。 穿过前庭,步入正堂,里边寂然无声。桃夭夭见过琰瑶环,略述白天战况,瑶环又流着泪劝他罢手。随即退出寝室来到堂中,守在龙百灵的冰棺前默默沉思。红袖等人感察肃重气氛,不敢打扰,都离他远远的。蓦然脚步微响,自门外直至身后,桃夭夭道:“小雪!”回转身,恰与那少女四目相对。 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桃夭夭却又没法启齿。还是小雪先开口:“天黑了,扰乱地窍吸收阳气,还能引出怪兽么?”桃夭夭道:“能。”小雪道:“那还等什么?马上安排夜战,时间耽搁不起……”目光斜向冰棺。桃夭夭望了望棺里的白灵,再看了看小雪,胸口憋堵,心绪无以言表。小雪道:“我懂,你离不开她。”淡淡一笑,那笑容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豁达,小声道:“我也离不开你。”转脸望外一望,声音高了些:“大家也离不开峨嵋师尊!所以,你别有太多顾虑,放开手顺着自己心意去干就行了。” 她握住他的手,又道:“只是无论将来如何,你永远不要嫌弃我,抛弃我,成不成?”倔犟爽直的女孩,忽地软语相求,真有动魂荡魄的千钧份量。桃夭夭心里回答十万个“好!”字,可又怎么说得出口?胸中郁闷驱走了,化为眼里酸楚,只能重重点了点头。小雪道:“我们出战!”拉着他走到草地上。眼望两人携手而来,毋庸多问,那昂扬的气宇已表明战与不战,众徒思退之念霎时一扫而光。 小雪素来与百灵不睦,尚能奋勇争先,为救她赴汤蹈火,兄弟姐妹们焉能退缩不前?怯战情绪消除了,但惭愧之色犹留众人面上。原来小雪进屋之时,外边讨论持续进行,李凤歧说:“战斗中师尊喝令,趁怪兽呼气时攻击,想必那便是毙敌获胜的战机了。一忽儿又喊撤退,当是攻击力不足,怪兽呼气时没被击毙,又将发怪啸吸阳气。我们耗力太多抵受不了,不得不快速撤离。”一番分析,听得许多人赧然垂头。 真武阵有“攻守调”三种分工,纯粹主攻的是风雷,驭兽两门。在场黄梦龙,兰世芳,杨小川等几人都没炼成仙体,法力欠足能耐有限,很难担负攻坚之责。黄梦龙叹道:“现今的驭兽门内,要算小祝战力最强,不巧受了重伤。” 祝蕾应声道:“我没事了,下次我上!”刚撑起半身,忽又摔进担架。燕盈姝在旁叮咛:“毒伤两天后才可化尽,切忌急躁乱动。”木头仆役送上饭食,如梦如露取高原清泉烹制,味道十分鲜美。祝蕾法力全仗饮食提助,当下一顿猛吞海塞。修成仙体的首徒无须食粮滋补,但为调整心情也吃了些。留营的大众上来谈说慰问,草地里逐渐热闹起来。地包天挨着兰世芳“叽咕”作声,又是扇翅膀,又是划拉胳膊,意思带它上阵管保顶用。世芳先前同锦羽丹凤合体,撤退甚急,丹凤性傲,分脱时非常艰难,此刻调匀乱成一团的真气,抚着头说:“你还小,再修炼几年才能去厮杀。”地包天不依,磨磨蹭蹭的缠账。 正闹间,桃夭夭来了,环视周围道:“大家还有斗志么,夜里再战如何?”李凤歧应道:“斗志没问题,关键是攻击力不够。”黄梦龙连称:“惭之极也,老脸丢尽也。”杨小川感慨:“唐师兄在就好了,风雷攻手让他担任,再强的魔王也能拿下。”黄幽道:“是啊,唐连璧几出入齐天宫,没得每回都死命搏斗?一定有什么入门的巧计。”孤萍冷笑道:“等找他来教你,龙百灵早就成干尸了。目下形势,必须由风雷驭兽两门出力。” 桃夭夭道:“风雷,驭兽是要尽力,但遁甲攻术也很锐利,此战主要是靠遁甲门破敌。”转头吩咐:“带玉银童上来。”众人相视讶然,寻思“莫非要让玉银童入阵?真武阵多个邪物,可真新鲜。” 少时玉银童带到。早闻玄门受挫,老家伙笑的满地打滚,口称:“晓得老前辈的好处了?紧要关头还得靠老前辈嘛,敢把老子塞进盒子里当点心,快快爬到脚下赔罪,叫老前辈舒坦舒坦。”桃夭夭拉过黄幽,低低耳语好半晌。猛可里欢叫惊耳,黄幽一拍脑门:“哇呀!妙哉妙哉!我怎地没想到!”纵步而上,双眼欣喜发亮,喝道:“我让老前辈舒坦!”左手拎起后颈,右手握拳击中玉银童肝部。 肝脏生木气,乃“木风遁”的行功起点。通微万域图化入经络,灵力便绕附肝脉,助成木风遁最上乘的通微玄风术。黄幽一拳暗含紫阳真气,半是击打,半是导引。玉银童直痛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肚腹“咕噜”乱响,宝物灵气离肝下坠,就要从后门泻出。黄幽提起他往下一坐,出路封闭灵气上窜,似要从七窍喷溢,又把他脑袋按进土里,一颠一正反复为之。众人看乐了:“这不是玩不倒翁啊?”红袖鼓掌道:“精彩精彩!老前辈放不出屁,憋的舒坦极了。” 颠来倒去九遍,灵气积势难泻,终于从颅顶囟门冲起。黄幽伸右掌接个正着,旋即坐地默运玄功,依照“浑然一身作世界,惟风贯通无停辍……”的法诀,将诸如玄风术等等遁甲神通快速炼满。法力纯净浩正,不需象玉银童那样依赖脏器运行。桃夭夭道:“遁甲首徒仙体已成,就缺一件本门法宝,今晚可以功行圆满了。”玉银童无力挪动,脸冲下嘴啃泥,嘟嘟囔囔:“好呀,你们就这么对待老前辈…….”没人理睬他。 只消半个时辰,功法尽已修成。黄幽跃起一声长啸,满天星辰似也欢然欲舞。桃夭夭叫放出剔天刺瞧瞧。黄幽依言而行,只听“飕”地青光伸吐,先把他吓了一大跳。剔天刺以前形容匕首,此刻竟有五尺多长。乱尘大师曾言“遁甲兵刃炼长一寸,攻杀力道增加十倍。”如此长法又该增强到何等境地!桃夭夭嘱咐:“遁甲门不同剑仙门,兵器再强不能脱手,必须近身攻敌。所以要千万小心,这一战全看你了。”黄幽豪气万丈,大叫:“包在我身上!大家跟我上啊,把吞天兽剁成饺子馅!” 众徒高声答应,随他腾空西飞。桃夭夭拦住班良工道:“奇巧门断后,开动战械徐徐行进。”班良工道:“不是缺攻击力么?我们奇巧门的攻敌术也很可观。” 桃夭夭道:“奇巧战力留着应付后面的强敌。”远望天际云霭,语调沉缓:“那怪物只为警戒之用,犹如拴着长链的狗子。一杀掉惊动其主,更艰险的恶战多半迅即爆发。我们无暇休整,你带队正可增援。”说完,腾身也向弱水飞去。 第六回小情大义孰为先4 少时飞降湖边,一眼望去,月光下石焦木烂,而湖水清澄如初。桃夭夭中间站定,众徒簇拥两旁。黄幽先已探过敌情,回来禀报:“四方山野又变成凡间景色,一丝妖魔的影迹都寻不着。”桃夭夭道:“那怪兽久守地窍,天生神力融入昆仑法咒,是以平时深藏形影。它的呼吸也与地窍同步,吸气具有昆仑吸收天气的大能,加之巽风剑助势,没有任何法术可解。大家须当数息九十九次,捱过吸气的阶段,趁它呼气时一举攻杀。” 兰世芳道:“它吸气的长短,为何跟我们的气息次数有关?” 桃夭夭道:“根据易理推判,天气归藏,即阳气入地。阳者极数为九,地者阴数为偶,阴阳融合必是两者兼备。人处天地二元之间,上承天气下据土藏,故而气运双九暗合地窍运行的规律。”讲解深合易经玄机,孤萍听了频频首肯。桃夭夭道:“此战务必全神贯注,把握好攻守时机!”命摄魂,剑仙二首徒重施故技,放真气干扰地窍。“哗哗”水声轰响,吞天兽果又跃出。 岂料百密难免一疏,事前样样都想到了,惟独忘记辨别地窍的风声。怪兽出现并无啸音,竟正处于呼气状态!只见满湖白浪排空,岸上飞砂走石,呼出狂风堪比利刃劈刮。众人心里只存数息的念头,陡遇意外全都呆住了,暗生疑念“是守?是攻?”李凤歧喝道:“站远打!”飞身跃至怪兽正面。桃夭夭背心起了几道冷汗,暗叫“好险,好险,总算大哥见机神速。”众徒这才猛省:一瞬间的犹豫已错过时机,强攻难毕其功,徒然浪费战力,只有等怪物下次呼气再施行计划。当即按李凤歧的提示远距离施法,霜雷箭,破幻箭,仙鹤神针,纷纷射向吞天兽。几名首徒相互传功,发挥真武阵第二层效力。兰世芳等阵法生疏,只用本身道法远袭。黄幽靠丹阳九转获得同伴法术,也能站远了放箭放雷,攻敌之时暗暗积存自己的紫阳真气。 李凤歧独自近战,虽因站位固定,鸿冥剑冲杀之威剧减,但各门法效传到锋刃上,破坚展锐竟也得便。吞天兽所带巽风剑光厚薄不均,呼气时剑势较小,薄弱部位连被鸿冥剑刺穿,顷刻间鲜血迸溅如雨点。暴怒之余巨掌狂拍,怎奈李凤歧天王盾坚厚,另加神农门治疗,一点皮肉伤损也不曾受。那怪兽甚是灵异,感察他的真气隔空传递开来,众徒因此身附天王盾,各个击破几乎不可能,除掉源头方为可行。于是集力专攻李凤歧,哪知这一来恰好落入真武阵的攻防套路。 众人暗自庆幸“照这么耗下去,怪物迟早血尽而倒。刚开始险些惹出大乱子,多亏李师兄及时判明形势。”忽又想“天龙神将身为阵法枢纽,远不止传盾设防那么简单,更要具备临阵指挥的经验与机智。外有师尊深通三易,察敌虚实,迅即制订合适的战术,恰是阵法的第二个核心。真武阵由他们两人主持,才能在一次次降魔战中提升层次。”念及于此,不禁感叹“一个无行浪子,一个轻狂少年,当初谁能料到有此作为?乱尘大师选他们执掌玄门,眼光可称无与伦比了。”一边遐想,一边目睹怪兽受伤流血,战局轻松几不费力,似乎片刻间便可获胜。猛听桃夭夭叫道:“要吸气了!稳守真元,注意数息!”众徒赶紧收功坐地。 一霎时尖啸声大作,恍如婴儿凄厉号哭。众人虽有防备,仍感头麻耳热,丹田内的真气似将冲向七窍。此时李凤歧收起丹阳九转功法,挺剑在前与吞天兽周旋。他纯阳真气稳如磐石,战前又服下护体丹药,抗御力大为提高。饶是如此,爆闪的巽风剑光引得怪兽战力狂增。李凤歧凭意志力支撑,身影便似风暴中摇晃的松树。众人见状心惊,强忍上前助救的冲动,尽量保持呼吸平缓,默数鼻中气息“一,二,三,四……”只觉漫长无止期,别有一番磨折艰苦。黄幽暗骂“***呼气那么快,吸气这么慢。早知该把玉银童那老屁虫带来,放屁臭死这嘴大头大的大蛤蟆。” 咬紧牙关苦熬,好不容易数到“九十九”。啸音乍停,未等逃夭夭发出指令,峨嵋众徒挺身齐跃,倾其法力攻向敌方,霎时剑光霜雷交织,势如狂澜拍礁。欧阳孤萍点起引殃灯,令创伤成倍增加。怪兽穷于招架前方之敌,不防黄幽使隐身术闪到身后,手舞剔天刺从头到脚的点戳。一眨眼上千次刺击,穿过巽风剑光的缝隙攻入内层。积累已久的紫阳真气鼓荡,锐利锋刃旋转,筋骨血脉随之断裂碎烂。怪兽挥掌乱打,哪里能碰着遁甲首徒的衣角。约莫半盏茶工夫,怪兽力量渐衰,但众人的心又悬起来了,生怕此次呼气杀不掉,再转入吸气的困局。却看对面的剑光越来越淡,“飕飕”几下响过,巽风剑离体飞逝,怪兽终至油枯灯灭的一刻。桃夭夭叫道:“让我来杀!”宇宙锋锋芒陡然伸长,斩断吞天兽的头颈。只见巨躯崩碎四洒,骨肉化作焦炭,正是被宇宙锋斩杀的特有现象。 桃夭夭轻抖长剑,月波脉脉流过,剑刃上隐约传来啸鸣声。吞天兽吸阳的神力已被摄取,宇宙锋的剑势加强了,黄幽道:“抢头功啊?师尊这手好不光彩。”黄梦龙注视剑身道:“杀生取法,似是魔剑的效用。”李凤歧道:“除邪物增进功德,道行跟着提高,这正符合三易法理。宇宙锋要炼成除魔仙剑,就该多多摄入妖魔的神通。”桃夭夭“唰”的收起剑芒,移目四顾道:“找寻地窍要紧。”众人举目寻望,湖水乱纹荡叠,哪有地窍的影子?忽然小雪大叫:“看那山,山活了!” 邻近金池的是玉坤主峰,此刻忽而颤晃,宛如巨人从沉睡中惊醒,轰隆隆向这边移行过来。刹时间山体两侧白流奔腾,大雪崩冲毁冰川,土石夹杂冰块飞射砸落。杨小川道:“那是什么!”李凤歧道:“大家当心……”四面方白茫茫弥漫,朦胧里巨影逼近,倏尔矮缩数圈,大约有百余丈高。桃夭夭放宇宙锋荡开雪雾,那巨物呈现,只见是个半虎半人的形体:头,爪,尾皆为虎形,双腿直立,胸腹臂膀肌肉虬结,又像古画中描绘的开天神人。黄幽咋舌:“好威武的样貌!”李凤歧道:“是吞天兽之主。”兰世海高呼:“是山神陆吾啊!” 古传昆仑山神陆吾虎首人身,乃统管地苑的古神领袖,闯地窍遇到此神自是理所当然。桃夭夭的宇宙锋剑势延展,横空劈向陆吾头颈。忽听惊天动地的爆响,黄色光华大放,陆吾扬头狂暴嘶吼。桃夭夭就等它张嘴,以便用剑吸取真阳。谁料剑芒所触奇寒无比,传来的竟是损阳摧神的纯阴之气!桃夭夭半边身子冻僵,趔趄跌倒水中,大叫:“山神也变妖魔了!快退后!”李凤歧当先飞起放剑,挡住陆吾去路。魔芋大夫已为桃夭夭施治,兰世海高声提醒:“师尊你先别动手,集中精力查找对手弱处……”话犹未绝,陆吾左爪放射红色电光,击中李凤歧顶部,瞬即分化散射,沿丹阳九转的脉络传开,如锁链般系附众人头顶。 这一下如万钧雷霆爆震,众人目眩耳鸣,魂魄似在体内尖叫。开初尚能蹦跳,瞬息间身体僵麻,半寸都挪移不得。天王盾抵消震击伤害,却防不住闪电链的定身之效。就看陆吾宽厚的脚底板移向金池上方,乌沉沉有如云片飘临。众徒无从闪避,纵然有天王盾防身,也难保踏入脚底会致何种祸殃。桃夭夭道:“被踏住会灭魂,子虚天师的法术通过巽风剑光……”不及详解,大叫:“退出湖水,退到湖岸上!剑仙首徒收起天王盾!”众徒恍惚中起疑“收天王盾等死么?”李凤歧身虽难动,纯以心神御剑,正努力抵挡陆吾进逼,闻此语顿然省悟,叫道:“大家后撤!”疾将天王盾收回己身,丹阳九转中断,那闪电链果也戛然消隐了。 峨嵋众徒忙跳上湖岸。黄幽道:“撤回营地呀!”还想按对付吞天兽的法子,回去商量好战术再来斗过。桃夭夭道:“不能走远!我们一跑古神必追,战局就将殃及人世。”忽见陆吾停步站立湖中,巨躯经宇宙锋鸿冥剑劈削,比初现时又矮小几圈,却刚巧踞占整个金池。挺胸仰首忽一阵暴吼:“犯境必杀!”直震的夜空星暗,风云失色,但左爪五根长甲宛如五轮新月,映亮千里山川,携着断江捣海之势击向群敌。李凤歧倏来飞去,使开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接住左爪大部分劲势,黄色爪影里传出他断断续续的呼叫:“昆仑山神,也有巽风剑光……如何…….才能杀死昆仑山神?” 桃夭夭观测敌情,运灵念忆三易揣古神,说出两句令人胆寒的话:“杀不死的,它是不死之身!” 注:古代史籍多有记载灾荒饥民相食的惨景,本书相关的描写,并无矫揉夸大的成分。 第七回啸驰幽原登芳庭1 陆吾左爪勾撩李凤歧,右爪蓦地伸出一挥。爪风扬起尘暴,沙雾内忽然飞出人首蜂身的精怪。小雪迎面撞个正着,菊英剑刺中某种坚长物事,手臂一麻,呼吸心脏骤停。魔芋大夫道:“毒,毒!”急撒金针施救,新炼的“先天还生神通”起效,方令断绝的生机恢复。桃夭夭见状大惊,哪顾得上凝神察敌,立即施放天王盾罩护小雪。陆吾觉出敌方多了个防御点,长啸发出信号,那精怪立时转向,卷起尘沙直扑桃夭夭。连番突变快的出奇,众徒刚布好阵形,一看情势危急,都欲围绕师尊重新排阵。头上传来李凤歧的呼叫:“不要乱,以我为主防!攻它脑袋!”原来鸿冥剑提升永无止境,星驰云沛抵敌片刻,李凤歧已想出应付爪尖闪电的剑法。 待到“攻”字传响,黄幽已然潜进精怪后侧,剔天刺飞闪如电,将那怪物后脑戳成马蜂窝,随风散为飞尘,得意道:“什么不死之身,遇上本首徒……”猛然杨小川惊喊:“留神!”尘雾飘散,黄亮的爪光映照,忽见成群精怪扇翅袭来,全长着女妖上身,黄蜂的下半身,肚腹底部黑乎乎一根尖刺。小雪的先前御剑受阻,身中剧毒,就是拜这东西所赐了。此刻毒伤初愈又再遇到,小雪毫无半点惧怯,奋扬英武,随遁甲首徒出剑,旁有杨小川助攻,丹凤,仙鹤显威,欧阳孤萍增效,方灵宝接力……峨嵋众徒配合渐趋熟练,接二连三干掉好几个精怪。陆吾右爪斜挥,一阵狂风呼啸。那种精怪的数量好似无穷无尽,顺着爪风又有大群飞近,腹下长刺猛然刺中众徒。兰世海道:“这怪物叫钦原,陆吾手下的精灵!”黄幽接言:“每个的战力都跟吞天兽相当!”亏得李凤歧放盾防护,魔芋大夫快速疗治,众人方不致毒发倒地。如此相持须臾,真武阵攻防效能渐展,半空丹阳九转串连真气,九阳互助的脉络又形成了。陆吾狂喝一声:“死!”左爪红色电光再射向李凤歧。 这一变早为李凤歧料到,以鸿冥新剑法迎上,漫天晶闪如有亿万神剑飘旋。那剑影蕴藏天王盾法效,挡着电光向自身收缩,防止其分化成闪电链。天龙神将独当一面,九阳弟子各就各位,趁此时机分别选取攻击目标:小雪专杀钦原;丹凤,仙鹤,杨小川等进向主敌。黄幽大叫:“不死之身也要它死!”持剔天刺穿空疾袭。桃夭夭疾呼:“别忙……”一语未休,陆吾张开虎嘴咆哮,右爪劈空斜挥,长指甲化作五位神将,或头生羊角,或口吐蛇信,或青面獠牙,或是鹰眼运放金光,个个穿重甲持利器,直奔魔芋大夫,显是意欲突袭真武阵的要害。这边陆吾左爪握拳猛砸,电光陡增百倍,李凤歧收揽不住了,改进剑法的速究竟赶不上敌人变招。鸿冥剑光陡然碎散,赤红电光击中天王盾,沿丹阳九转分化传播,登时又变做闪电链。众人受电击手足难动,耳鸣眼晕,惊恐中只看陆吾高抬脚板踩向头顶,巨爪挥扬处,钦原毒蜂扑面飞袭。 危急时分“蓬蓬蓬”巨响震天,奇巧门的援军赶来了。弓箭当前,炮队压阵,铁兵木人全力发射“神武离痕箭”,“九天霹雳弹”等战器。钢制大鹏展翼飞扑,机械战兽狂突猛进,不遗余力的投入激战,登将钦原蜂的势头阻住。一霎间天动地摇,四面硝烟升腾,状如成片火山喷发。云烟里身影高腾俯冲,威风凛凛,乃是奇巧首徒操控的战神五号。地上军阵由侯天机调控,上下协同滚滚向前。左侧十余名驭兽弟子助战,祝蕾伏在饕餮背上吆喝,几十头神兽狂奔冲锋。他们人数虽少气势极猛,地包天望见丹凤受困,一发急抱住钦原狂咬,几口就咬掉带毒的屁股。突如其来的奇袭打乱步调,五神将和钦原蜂群登显混乱,抛开众徒向外反攻。 然而陆吾脚踩之势并未稍缓,似乎任何神功战术,都已不能阻挡它的行动。桃夭夭急中生智道:“兰世海,设梦局!”外围的袭扰还是有些牵制效果,闪电链威力略微减小,众徒气血神志舒活几分。兰世海趁机运功作法,通过丹阳九转将同伴魂魄摄入梦境。 一片青草地上,峨嵋弟子贴肩围坐。蓝天白云悠悠,脸旁清风习习,广阔明朗的景色令人心情舒缓。黄幽叫道:“外边打的热火朝天,还有闲情作白日梦!”兰世海道:“陆吾已具子虚天师部分神通,踩踏可破灭魂体。我们的魂魄隐入梦中,当可躲过一劫。”分说时盘坐捏诀,额头青筋凸绽,俨在竭力维持梦局。魔芋大夫道:“就是啊,身体踩坏可治,魂体被灭难救了。”李凤歧道:“梦局延续有限,抓紧时间商量对策!”小雪急问:“有对策打败不死之身吗?” 桃夭夭摇头道:“没有。这古神与天地同存,神力本已极强,又获巽风剑助益,按真武阵现今的层次绝无胜机。不过守山大神本位移动,却给我们漏出进入昆仑仙境的通道。”李凤歧问:“如何进法?”桃夭夭道:“自头向下,沿脊背跑到臀部,再从后窍钻入,昆仑仙境就在陆吾体内!”众人讶然。黄幽道:“后窍?你是说拉屎的……”桃夭夭正色道:“山神不同于凡间生物,它吞食的是天上清气。咽喉至后窍一路贯通,撑天之柱就竖立其间。”黄幽道:“那为何不从嘴里进去?”未待桃夭夭应答,孤萍已凭易经推出结论:“经云‘天行健’,天气刚健之极,它口鼻处的罡风我们承受不了。何况那般狠命撕咬的所在,杀伤力定然最大,我们进去正如羊落虎口。” 桃夭夭道:“要进昆仑只有一条路,便是顺天气的流向去往后边孔洞。早先我以为地窍藏在湖心,但那等同于反射的影像。金池恰似一面镜子,虽然反应天气入地的情状,吞天兽还能据此成灵,真实过程却在陆吾体中进行。”李凤歧道:“这也说明陆吾不可杀。”桃夭夭道:“没错,天柱怎能摧毁?必是鸿钧道祖设法锻炼,将陆吾炼成不死之躯,借以保证天柱不坏。即使真武阵升到极高层次,我们暂时打倒陆吾,相信它也能很快复原……”兰世海打断道:“快,你们快点,梦局撑不住了!” 桃夭夭加紧交待:“遁甲首徒使搬运法,把所有人搬到头颅正上方。记住是所有人,包括外围驭兽,奇巧两门,以及星宿海的主营,器具家属统统搬走!”黄幽张大了嘴:“啊,这,这活太繁重了……”话音未绝,兰世海忽地大喊:“梦破了!”一松气梦局结束,众人魂归实景,均已被踩成重伤,身体七歪倒陷入泥水。神农首徒忙施医术急救,丹药首徒传丹补充真气。其间古神抬高脚掌,准备第二次踩落。桃夭夭大呼:“遁甲首徒!” 黄幽心弦紧绷,运起全副法力转移众徒。移至古神腰腹位置,忽想“哎呀,班良工他们呢!”那边奇巧,驭兽支绌艰难,敌不住五神和钦原蜂群,正且战且退向右迂回。猛然遁甲紫阳真气传来,带携大众朝前瞬移。黄幽又记起“星宿海营地差点忘掉!”运法念咒再行搬移。他炼就紫阳仙体,假若一气呵成,搬走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偏生心里紧张,手忙脚乱,多次施法焉能衔接流畅?陆吾巨爪挥过,紫阳真气四分五裂,搬运法效用登消,众徒赶忙各施道法稳住身形。黄幽,兰世海意倦神疲,真元涣散,再无腾挪隐藏的余力。却见黑影迫近,陆吾的脚掌从上踏下。 战机错失,要上敌首已成空想。桃夭夭红了眼,“唰”的擎出宇宙锋,什么提升道行先积德行,什么昆仑天柱无以摧折,全都抛到脑后,狂念在胸中燃烧,救活灵儿的渴望无以复加,此战不胜夫复何言?他默想往昔的强霸法术,运用三易推敲炼法,要在数息间令宇宙锋回复灭天神威。可陆吾来的好快,众人才刚站稳,重压倏然临头,心中均自冒出绝念“峨嵋派要在这里灭亡么?!” 间不容发之刻,轰然巨震搅乱夜云。一轮旭日跃然东升,万道霜凌缤纷溅洒。陆吾猛地往后缩,活象被飞箭射中脚爪的猛兽。众人回首东望,就看彩霞映衬白云,霜风里许多物事飘飘荡荡。侯天机指着道:“镂星斋啊!”整座主营飘空而近,红袖唐多多等人俱在其内。杨小川喜道:“御风术,是本门御风术!唐师兄到了!” 霜风之前云车飞驰,车上站的正是唐连璧。白衣飘摆手握长缰,一举击退陆吾脚掌,衣袖调整风势,再将驭兽奇巧诸多器械卷离战场。五神将联手阻击,钦原蜂振翅狂蜇。唐连璧单手挥洒雷炎,玄水剑神威蕴蓄其中,当真是摧枯拉朽,沛不可挡,蜂群神将纷纷解体碎散。只见车行长空,引领霜风飘向陆吾头部。 峨嵋弟子精神大振。李凤歧道:“跟着他走!”众人当即腾空,飞近了才看清。拉车的非马非龙,竟是两只大如犀牛的巨猿,身上穿锦袍,额前生独脚,长相装束十分怪异。更怪的是陆吾一见巨猿跑近,居然双膝半蹲双手叠合,安安静静再不闹腾。躯体迅疾变大升高,边缘渐显石化的迹象。 兰世海恍然道:“猿猴是无支祁,黄河水神!”仙籍记载大禹治水,曾命神猿充任河工,号称河神无支祁,灵性与大地脉流相通。而昆仑乃地脉之祖,两厢遇合自然天清地宁。众人经兰世海道破,多少有所解悟。杨小川道:“唐师兄两次独闯齐天宫,今日才知是借无支祁开道。”说话间,接近陆吾高耸的头颅。 山神巍峨屹立,半截重化为玉坤峰,两条巨腿还没变化,仍蹲在金池湖水之中。峨嵋众徒眼看要降落山顶,忽然桃夭夭怒喝:“慢着!唐连璧,你要断了我们的退路吗!” 第七回啸驰幽原登芳庭2 按归藏易卦象所示,金水相逢则“藏止重门”。无支祁属水,昆仑山属金,恰好促成此象发生。假若双方保持一定距离,卦象初生而未至穷极,或可开启天气入地的门径。但如水金汇合无间,“藏止重门”之象演变到极致,通向昆仑仙境的地窍就将永远关闭,届时峨嵋弟子从何处退出?桃夭夭审势推理,眼望唐连璧驾车转向,无支祁直奔地窍方位,登时觉出个中危机,连声喝止道:“唐连璧,给我停下!” 陆吾的头盖骨已化作山顶,纵宽足有百丈。车轮触地飞转,径朝山下驶去,唐连璧丝毫未作停留。桃夭夭道:“再不停不客气了!”宇宙锋掣出指端。峨嵋众徒行同师尊,跟着收势不前。车头无支祁忽也刹住,左边的口吐人言:“唐公子,你真想撒手人寰吗?”嗓门粗沉雄健。右边似乎是个母的,话音尖细:“今番不比往次,你要让我们深入昆仑,大家都别想重回人间啦!”那公的又说:“莫若还照惯例,我夫妻留守远处。确保昆仑仙门洞敞开,你取了灵芝也好出来。” 几句劝辞证实了猜想,唐连璧以前闯入齐天宫,果是强迫无支祁充当开门之匙。但都只让它们留在外面,今天驱赶入内,俨是自绝后路之举。桃夭夭道:“你真要帮忙,就听我的指派,跟在大队伍后头。”唐连璧道:“听你的瞎撞乱转,比乌龟蜗牛快不了多少。”桃夭夭怒道:“你说什么?” 唐连璧竟不回头,右指轻点,车前五尺外一团霜雾翕开。此时镂星斋,奇巧战械,各类器具,乃至唐多多,如梦如露等辈皆被霜风裹携而行。四周雾团悬浮,众人并无惊疑之感。但分开的那团雾却把桃夭夭震住了,只见里边亮晃晃耀目,竟藏着龙百灵的冰棺。唐连璧道:“太慢了可救不活她。”并指一扬,白霜化作长鞭,喝命:“走!”鞭子猛抽在无支祁背上。猿啸声撕心裂肺,无支祁撒开四爪,牵动云车向山底疾驰。 桃夭夭猛醒道:“你个混蛋!你把灵儿带哪去?”纵起云头急追。峨嵋众徒谁还等候起动的命令,一齐随师尊贴地飞行。地势逐渐变低,山景愈显开阔,茂密松林分布四处。杨小川奇道:“哪来的树林?我们是在古神的躯体上吗?”兰世海道:“当然是了,树木乃古神的毛发所变。凡被无支祁跑过的体表发肤,等齐部位都将化为山中景物。从此至终,再也休想变回原状。”小雪道:“嗯,不死之身变做大山,的确永生不死,可动也动不了了。”李凤歧笑道:“难怪下山如此费事,却是要把山神永久禁锢,免得咱们一进昆仑仙境,这灾星就在外头生祸。”黄幽道:“对啊!水猴过身,金山永固,这么赶路可绝后患,不然用我的搬运术多快。” 谈说未几,忽然杀气浓密,半山腰怪叫喧天。峨嵋众徒多是道高性灵之辈,察觉山神静中欲动,不愿就此受禁,已然遣出各种上古精灵拦截无支祁。早在昆仑仙宗创立之先,陆吾就是掌管昆仑诸灵的主神。手下山精水怪多不胜数:钦原蜂群,鸾鸟赤蟒,以及九部飞龙等等,全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猛将。另有号称“土吕”的五个恶煞,远古最喜吃人,后世归附陆吾,化身为五根虎爪。临战时环列主神身外,千死万灭犹可重生作战。适才土吕被唐连璧的雷炎击碎,此刻又率蜂群挡住去路。同时上空爪影挥扇,陆吾神力释放,赤红电光穿透云层,若遇抵抗即变闪电链锁住敌群。众人生恐又遭羁缚,更无意缠斗,目光齐齐望向云车。黄幽张口大喊:“唐连璧……”呼喝未绝,啪的挨了孤萍一耳光,底下“快出招退敌”几字给硬生生扇回喉咙,猛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孤萍道:“你又干什么?唐连璧能听你指使?大呼小叫惹他性起,谁晓得有甚后果?你闭上嘴少帮倒忙!”众人深以为然,当下只是紧跟车后,并不出声呼喝。果见唐连璧右臂举向苍天,指间的霜气盘绕,挺伸,倏尔凝成长剑之形,乌沉沉大明若晦。自玄门祖师紫元宗之后,这是玄水剑首完整现世,浩荡的气势无可比拟!向上硬碰硬抵住赤电,剑尖分出闪电链,却是射向满山的昆仑精灵。一刹那万条电芒伸吐扭曲,宛如龙蛇狂舞,灿烂华丽的教人睁不开眼。兰世芳骑着丹凤往前飞,一见此景登即倾倒大赞:“好壮观啊!”昆仑众灵借赤电之势逞凶,忽被玄水剑无上神威反制,身形碎的碎,散的散,而且无法重塑,只如飞灰般四面洒开。障碍清除了,一片惊悸惨叫声中,云车绝尘驰下半山。 少时车近山底,头上天象变幻,泛起鱼鳞状的水纹。小雪道:“上面好象有片湖水!”兰世海接言:“不是好象,那就是昆仑的金池湖。”祝蕾讶然:“天地翻转了?湖泊怎会跑到天上?”兰世海道:“此间奇象含藏昆仑法咒,皆由鸿钧道祖亲手布设,其法理玄奥深微,言语文字很难阐释。”黄梦龙晃着头说:“道可道,非常道,即此谓也。”说话间水光压低,山路倾斜变窄,上下似有合拢的意思。如李凤歧,兰世海等深谙玄理者,瞧出陆吾变山的过程加快,石化的臀部正坐向金池湖面,忙喊:“大家快跑,跑快些!”又叮咛“别超过唐连璧的车辕!”两侧悬崖壁立,后方昏黑震荡,惟面前一条坦路直抵山洞。黄幽心慌道:“到哪儿啊?进洞么?”无支祁吼叫:“昆仑仙门洞啊!进去就出不来……”语调充满绝望恐惧,却在唐连璧霜鞭的抽打下,毫无迟滞的冲进洞内。 峨嵋派众徒紧随而入,霜风卷送辎重,一齐向洞深处行进。此刻左右后三面俱黑,惟正前光亮遥悬,仿佛大海里指引路径的北斗星。这山洞既宽又长,两头隔着三五百里。峨嵋众徒脚程极快,道术使开迅如奔雷,片刻间已穿出长洞。回头再看时,来路已然不见,金池林木更了无影迹。杨小川惊问:“仙门洞呢?”无支祁累极趴地,气吁吁的道:“陆吾变成真正的山脉,仙门洞自然永远闭合!”母猿嘶叫:“完了,全完了,谁都甭想回去了!”众人相顾变色。通臂仙捶胸顿足的叫屈:“回不去啦,峨嵋派完蛋了,峨嵋山猴子要绝种啦,早说这次西征凶多吉少啊!”又向无支祁求告:“猴爷爷猴奶奶,您两位知昆仑奥秘,倘若想出脱身的法子,瞧在同类份上万望带携带携。” 桃夭夭看着冰棺落地,平稳轻缓毫没碰损,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却又被通臂仙的叫嚷勾起戒心。寻思唐连璧那日曾说“峨嵋派注定要灭”,莫非起意不善,趁此机会把全派人众诱入绝境,以图借昆仑派之手斩草除根。想到此双眉陡竖,喝问:“姓唐的,这话我问过多次,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你究竟是不是峨嵋派的人?” 唐连璧没理他,站在车上遥望远方,脸色冷峻瞧不出好歹。李凤歧道:“他当然是峨嵋派的了,要不怎会处处维护我们。”桃夭夭敌意正盛,己方现况有失辨察,问道:“维护?”李凤歧道:“我们斗吞天兽,斗山神陆吾,消耗真气甚多,这会儿却没有感到太疲乏,你该知道其中的原因?”一指通臂仙道:“猴类阳气躁旺易失,老猴子在金池边很虚弱,在这里又能活蹦乱跳,失去的阳气显是补全了。”此言一说,非但桃夭夭恍然,黄幽,欧阳孤萍等深通五行易经的高手也悟出道理。其他弟子尚存疑问,李凤歧接着讲解:“昆仑山神变为高山,支撑天穹的天柱可没断。天气仍然被吸入地藏,吹起地风形成柱形,由此天上清氲沉淀积厚,转化成地下真阳精华。所以仙境内阳气充裕,能让我们很快回复战力。” 兰世海道:“唐兄带我们深入昆仑,是想借天地阳气提增真武阵效能,以便对付昆仑派更强大的对手。”铁头道:“那干嘛把家属也带进……”忽而打住话头,自知此问多余,眼下的情势不言自明,适当邪魔群起乱世,若是离开玄门九阳的保护,峨嵋派弱小亲眷极易为魔道所害。桃夭夭暗想“幸亏陆宽他们先已离山,道行低微的弟子斗法不行,照顾起来反而麻烦的紧。”兰世芳抚掌笑道:“我说唐师兄是好意嘛,一直就维护咱们,师尊你别瞎猜疑了。”黄幽犹自不解:“退路已经封死,要离开昆仑派的地盘,我们又该往哪儿走?” 唐连璧伫立车中,缓缓抬臂指向天空。众人翘首望去,只见九霄之上琼台高峙,金顶辉煌,俨然是几座天外宫宇。远处看只如拳头大小,而出尘凌虚的气魄却已能慑人心魂。黄幽喃喃道:“那……是齐天宫?”无支祁趴在地上窥望,敬畏之余口齿都不利索了:“是,是……昆仑第一道场,应该是齐天宫,好大的派势。” 唐连璧道:“想出去,就得冲破昆仑道场。” 众人闻言方醒,视线从宫殿往下移。这时才看清仙境全貌,陡然间气为之夺,被神奇壮阔的景色惊呆了。 一片莽苍原野上,玉英攀缠,紫雾纷纭,清幽古浑的气象何止万里。小雪道:“山神肚子里好宽!”兰世海道:“想必也是昆仑法咒所变。鸿钧道祖仙法奇绝,真教人眼界大开。”欧阳孤萍一抬手道:“瞧那才叫奇怪呢。”手指所向,一轮红日悬空,遥相对映是莹白的月钩。日月同辉在元始峰也能看到,那是因为仙峰高出云层,满天星宿可以一览无余。而此处太阳,月阴环绕天穹,轨迹十分怪异,显然并非外界那两个普照万物的星体。桃夭夭自明其由,李凤歧几人悟道甚深,也看出些名堂,说道:“这里的太阳由阳气凝结而成,想是昆仑仙宗修炼的源泉。但月亮是纯阴之物,如何在充满真阳的地藏中生成?”桃夭夭道:“老阳化少阴,固是易卦常法;阴盛而阳壮,也合乎天人化生之道。地藏本来属阴,阳气蓄而不泄,反会相互滋长。昆仑派分为文武两宿,如日月相向环持,便是源自这条法理了。” 谈论间,浑浊云气翻腾,从齐天宫下方漫溢开,阴阳均衡的境界蓦地多出冷戾杀机。孤萍道:“这股凶气不是鸿钧道的仙法?”兰世海端望道:“是妖魔所发,与陆吾施放的阴寒之气类似。”桃夭夭道:“巽风剑专司杀戮,昆仑古神都被催化成杀魔,神力转阴寒也属合理。但这阵势暗伏诡变,不象古神排成……”隆隆战鼓传出气团,明晃晃枪林平移,铁甲汇成铁流,浩大场面隐然透着凄怖意味。峨嵋众徒全神戒备,黄幽道:“是冲我们来的!”孤萍道:“废话……”一语未绝,桃夭夭望清军阵中的旗号,“行道”字样招展,失声惊呼:“地府的灭魔军!” 刹那间阵形铺开,中央人影飞升,顶盔贯甲脚踏两头龙鬼,正是昆仑天武宿神将武玄英。掌中一柄新炼的龙魂紫辰戟,咄咄寒光隐现金色,较之遍体金辉的古神,巽风剑力融合的倍加充分。而体形增大数倍,面色阴沉暗淡,英武气质平添几许阴狠,又比古神更显入邪化魔之相。李凤歧道:“摆真武阵!”桃夭夭道:“慢着……”忽闻号角凄厉,吹的雾气飞散,百亿鬼魂大军倏地现形,大踏步向前进发,无以描摹的场面令人战栗。桃夭夭运集全副精力,急欲窥破行道军的虚实。峨嵋众徒等待师尊发令,心弦紧绷,喉中气息似被某种怪力扼住。这时无支祁歇过了乏,趁众人不注意,掉过头猛地向后逃窜。却早被唐连璧的霜鞭抽中,“啪啪啪啪”密响如迸豆,一直将两个巨猿抽的面朝正前方,喝声:“上去!”鞭子挥落如雨点,无支祁剧痛透骨,甩头暴吼发了狂,拽着云车箭一般冲出。 一人对抗百亿敌军!峨嵋众徒目眩神摇,只见唐连璧手握玄水剑,黑色锋刃荡起一道凛冽的长风。 桃夭夭咬牙道:“这疯子只会蛮干!”急命铁头,侯天机,尹赤电照管后方,尚待布置前线阵形。李凤歧已抢先飞起,施放天王盾罩住云车。此前唐连璧剑风横掠,正遇着武玄英戟端的金芒。玄水剑与巽风剑对撞,那情形仿佛海涛猛拍礁岩。前者势道浩淼无匹,却压不断后者的棱角。就看金光一闪,顺剑风缝隙直刺唐连璧胸膛,恰好击在天王盾上。巽风剑势被玄水剑消弱大半,又因李凤歧倾全力施法,竟然挡开了神剑冲击。玄水剑前压之势不改,登将百万鬼兵压的魂碎烟飞。武玄英长戟一翻,四下里光团闪烁,好象亮起无数面镜子。鬼兵忽而个个身附天王盾,也抗住了玄水剑的冲荡,两边似斗了个平手。但玄门正法天王盾竟被敌方借用,还能防护鬼魂邪魔,实乃前所未遇的奇变!李凤歧暗感心惊,陡见唐连璧伸出左手,风纹破月流半空交错,陡将潜近偷袭的尚雯珠缠紧。任凭她身带天王盾第二级防效,也防不住玄水剑和风纹的双重杀伤。一声惨呼粉身碎骨,死在唐连璧手下。 武玄英神色不改,紫辰戟掠过,尚雯珠的亡魂立时化为厉鬼,率领鬼兵再攻来。随身千年的仙侍惨亡,昆仑女武神视如等闲,内心显已魔化,去除了喜怒哀乐等诸般情感。那边唐连璧也是冷如冰山,面对敌群潮涌而至,全无退避迂转之意,一面催动无支祁前冲,一面运起荒雷炎流神功,单手挥扬玄水剑助势。黑沉剑风蕴蓄汪洋之威,配合雷炎狂震,一阵天昏地暗,无边的仙境似将崩溃,高耸云上的齐天宫都在摇晃。但巽风剑光始终明亮,穿破玄水剑黑风,一点戟尖星闪,百亿鬼魂合体,层层叠叠化零为整。本来鬼军数量庞大,能攻到车前的只有少数,这一集合犹如丝麻拧成钢索,碎铜铸为金池。既令减效的天王盾加厚,挡住雷炎震击,又避开玄水剑扫荡。中间凝聚鬼军魔力,**猛攻敌人要害。李凤歧奋全力招架,已无暇给唐连璧设防。后面兰世海目睹此状,不觉惊道:“集魂之术!” 仙宗三派各有所长,若论灵魂的修炼首推天山。“寄魂通灵”尚属末节,此派的最高追求是“天人合一”,即人类的魂魄与上天至高仙灵融合,终至完满永谐的境界。摄魂门取法天山仙宗,兰世海略知其妙,陡见昆仑仙人施法集结魂灵,俨然把“天人合一”改成“魔人合一”,原理相似作用大异,登时心生无穷疑窦“昆仑仙客怎会天山‘集魂’仙法?这般调弄鬼魂,倒象是天山仙客入了魔,谁让昆仑女武神如此改变?子虚天师么?可他也是昆仑的啊?” 唐连璧仍无退意,迎着戟尖往前冲,同时抽回玄水剑化解敌袭。只听轰隆地裂水激之音不绝,用神剑防守引生灾变,周围千里登变大湖。武玄英长戟横摆,鬼魂又成百亿之数,结成阵列踏水进攻。魔力凝化的利箭,炮火,包含阴戾杀气,铺天盖地的飞落。适逢玄门九阳加入战局,桃夭夭手挥宇宙锋,传令:“敌人数量多,又会偷法天王盾,不能靠前混战。奇巧战器作主力军,大家尾随掩护。” 班良工昂然当先,操纵战神五号扬舞法器,叫喊道:“昆仑派能偷我的法术么!”攥着布袋兜底猛甩,所藏芥子铜人全数洒开,也化为百万兵将,组成方阵鳞次推进,内中火炮,巨箭,投石车一齐发射,硝烟随亮光升腾,另兼战兽奋威,神兽狂咆,上古黄帝大战蚩尤的画面宛然重现了!小雪,杨小川,兰世芳身处芥子铜人中部,向外发功击散鬼兵,欧阳孤萍,方灵宝,黄幽等随旁协助,魔芋大夫居后疗伤。改换形式的真武阵也能用于战场,眼看着玄门就要占据上风,忽然桃夭夭大喊:“都站住!不能向前了!” 天色的明暗已缓慢转变,太阳悄然移到鬼魂大军上方,金灿灿的光辉遍洒大地。武玄英长戟反贴后背,右手两指一划,千里大湖顿然蒸发,满地玉英闪耀紫华,象禾苗似的摇曳长高。桃夭夭叫道:“太阳是天武宿修道之源…….”话音未落,鬼兵跨下嘶鸣,一匹匹战马从地里站起,目运金光,口喷烈火,正是刹梦国出现过的呼焰豹。不同之处此刻是死马亡灵化成,肉枯骨立倍显狰狞。畜类的魂体原本不全,死后消散无痕,但凭借巽风剑杀气的催炼,竟能隐聚于玉英底部。一经日照便即成形,载着鬼兵疯狂冲撞。一时间形势转劣,芥子铜人成片倒下,奇巧战兽连遭冲毁。很快小雪等人就正对鬼魂骑士,剑气法力架不住万蹄狂踏,况且敌方战力猛增,挡架几下已险象环生。桃夭夭舞动宇宙锋解围,斩杀百余敌骑,剑锋上吸阳,灼心两效激发,呼焰豹被烧的惊嘶跳窜。李凤歧几乎在同一刻放盾助援,却见武玄英晃动长戟,又将天王盾取获,转附于骑兵前锋。随即巽风剑光飞出戟端。桃夭夭宇宙锋的威力远未达到当初,又被天王盾克制,当下不敢硬抗神剑,抽身后跃道:“退啊!退出日照地带,退到月亮底下!”紧追话声,鬼骑怒潮般冲来。 众人遵师命暂退,心下都感不甘,还想重振队列再压过去。忽见敌阵后方戾光狂耀,赤红斗气盘成战云,下方魔怪似乎强大的异乎寻常。黄幽道:“那是什么,我去看看。”仗着移位神速,正欲一探究竟。桃夭夭一把拉住道:“找死么!昆仑派历代仙客的仙魂齐聚在那儿,你再快十倍都难以脱身。”黄幽骇然道:“历代仙客?我们捅马蜂窝了?”桃夭夭道:“昆仑派的规矩,仙客辞世须留下内丹,自然存下成千上万的仙魂。如果后世祈请虔诚,往往还会显灵降圣。”侯天机闻言记起:“就象前番妙香子召唤的哪吒!”桃夭夭点头道:“没错,我想西周灭商的神军就是昆仑仙客。如哪吒,杨戬,姜子牙等等,哪个不是神通广大的仙圣?仓猝对战很难获胜。”李凤歧凝视升起的云色污浊凶恶,道:“可惜仙圣也变恶魔了。” 边分析边后撤,班良工收起芥子铜人,战器神兽速离前沿。兰世芳因丹凤桀骜难控,只骑了地包天跑路。峨嵋九阳撤进月光照映的蓝色区域。鬼骑果然停在边沿,一排排静止如雕塑。黄幽笑道:“又给师尊蒙对了。”时至目下,杨小川对桃夭夭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辨道:“怎么是蒙的?师尊畅晓三易玄机,当然是神机妙算了!”桃夭夭眉头深锁,望着远处道:“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 众人随他眺望,目之所及冰火狂**激。唐连璧还在孤军作战,乘着云车只管往齐天宫突进。杨小川运真气纵声呼唤:“唐师兄!快往我们这边撤!”嗓门喊破也没用。那人放开手自行其是,敌军,友军似乎统统没放在眼里,一会儿荒雷炎,一会儿玄水神剑,或者两种神通齐施,间杂冥霜,火浪,白的红的煞是好看。所经处天崩地陷,每一击均有毁破乾坤的神威。黄幽伸长舌头半晌才缩回,摇头感叹:“太强了,他哪学的风雷道法?简直是祖师爷转世啊!”然而武玄英持戟应战,巽风剑光足以抗衡玄水巨势。每当雷炎横扫,便使集魂术调鬼军躲避,其后戟锋反刺,龙魂缠搏,北斗神针激射,昆仑法术层出不穷,堪堪与唐连璧斗个旗鼓相当。相比风雷门防御偏弱,对方攻势一波接一波,唐连璧只用玄水剑抵化。随之产生的水泊形如大海,一现即消逝了。太阳照射激起热浪,浩瀚的波涛瞬间蒸干。地上玉英借着阳气疯长,有些粗壮如树杈,散发的紫光令鬼军的战力每时每刻都在递增。 战况胶着难分,鬼军经日照愈发壮大,许多仙圣参加战团,唐连璧的身影渐为污云遮盖。众徒既着急又无奈。李凤歧道:“我用天王盾护他过来。”桃夭夭拉住道:“没用,天王盾只会令武玄英更强。哼,发起疯来不知死活,他要送死就让他去!”众人如何忍心?正待排阵冒死接应,忽看云车左一拐,右一弯,竟从密集敌群中穿越而出。 唐连璧无所畏惧,但无支祁到底是怕死。一股狠劲耗竭,立时夺路而逃。碰巧车中人斗法正酣,腾不出手控制行车方向,两只巨猿便撒开了腿爪飞窜。四面鬼军包围,每每竟能钻出空隙。小雪惊奇道:“他们好象认识出路!”黄幽精通五行,擅长趋避之法,此时的评议颇具权威:“昆仑仙境属金,无支祁属水性,水金**对它们危害极大。因此天生会躲开昆仑势强的所在,你们瞧遍地枝桠,刀枪剑戟横飞,却擦不着无支祁半根寒毛,影遁术都没这么灵活,显见全凭自身的灵性在跑。”兰世芳笑逐颜开道:“难怪唐师兄用无支祁拉车,原来早想好了进退之策!对了,前几天他把龙师妹交给我们,一定就赶去黄河寻捕无支祁。唉,事事考虑周全,说到神机妙算哪,唐师兄可不输给别人。”桃夭夭道:“什么妙策妙计,这小子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还是算计在先?谁也摸不准唐连璧的想法,只见一袭白衣倏近,车子驶进了月光铺洒的区域。 至此峨嵋派全数撤回,众人方才长舒口气。对面紫金炫然,亮晃晃刺目,以日月光照的边际为界,鬼军似变作光波里的幻影。密密军阵凝然不动,轮廓又在扭曲,好象随时都会冲过界线。峨嵋弟子心里忐忑,围拢了议论:“看样子松不得劲,马上又要大打一场。”“它们在等什么?几时再战?” 桃夭夭道:“三十六个时辰内,昆仑仙境再无战事。”众徒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问。桃夭夭手指霄汉道:“天气入地聚成太阳,昆仑天武宿引为修法本源。”接着一指地下道:“紫氲玉英是补元修法的圣品。每逢阳光照到齐天宫顶,玉英性质最活跃,催化阳气灼旺,便是天武宿炼功的最佳时机。此刻正该静伏吸阳,如果妄动启衅,或涉入月照之地,猛烈的阳气必将打破阴阳平衡,很容易连仙境一并毁掉了。如今中秋约期没到,我料子虚天师还在加紧炼化巽风剑,自毁老巢他是不会干的,所以撤到月光下很安全。” 兰世海道:“过三十六个时辰,太阳才会移开齐天宫?” 桃夭夭点点头说:“这期间我们正好商议战术。”定睛凝望远处,金黄朦胧中人影微晃。武玄英手脚交叉,正摆灵源玉鼎式吸收阳气,积厚本已强极的法力。桃夭夭摇头轻叹:“下一次,天武宿更难斗了,靠战术取巧大概不管用……”李凤歧听出话意,接口道:“只有靠大家配合对么?关健是让唐连璧融入真武阵。”桃夭夭苦笑两声:“让他入阵,不如教公鸡下蛋。”众人心念微动“眼下情势紧急,唐连璧再高傲,也得顾全大局?” 此时云车停在坑洼边,无支祁趴地呼哧喘息,累的双睛鼓凸口吐白沫。唐连璧连抽几鞭动不了,也就任它们休息。杨小川快步走上前道:“唐师兄,请你担当风雷主攻。若论本门功法,你比我强得太多了,真武阵正需要你这样的绝顶高手。”一脸热情洋溢,却换来唐连璧冰冷背影。小雪性子直,看了心里不忿,走近几步道:“人家好言请求,你不愿意也回个话呀,不理不睬是什么意思?”问他几遍都没回应,小雪有点冒火了,大声道:“唐连璧你怎么回事?要是不愿帮我们,早点挑明了大家撒开!” 唐连璧道:“谁说我要帮你们?”绕车走几圈,检视损坏程。 兰世海道:“唐兄今番强闯齐天宫,大约估计山上难以医治龙师妹,故才抢夺救生圣宝白灵芝。”顿了一顿,续道“你之所以让龙师妹活转,是想听她吹那首神荒之曲。”梦局中显示,唐连璧听曲专注又迫切,较平常冷淡神态判若两人。桃夭夭忆起这一节,心下登生疑云。兰世海问道:“那曲子对你很重要么?或者,是古代吹曲的那个人,对你万分要紧……” 两句话似刺中心坎,唐连璧双肩微颤,一霎间脸色又变冷淡:“这跟你没关系。”侧身远望云光,冷冷的道:“凭你们这点道行,照料好我堂弟就行了,别的不用多管。”背手长久凝立,再多劝请都当耳旁风。众人无可奈何,惟有相视长叹。 歇息约小半个更次,借着阳气氤氲,峨嵋众徒法力尽复,按遁甲门九宫位坐地待命。镂星斋早已安置稳妥,后营人员前来探慰。尹赤电搭起帐篷,燕盈姝分药补元;侯天机挑选毁坏难修的木器,垒成堆点燃篝火;如梦如露烧饭做菜,送来给大伙儿充饥。红袖伺候琰瑶环,得空就跟唐多多等年小弟子叨咕:“被霜风卷走那阵好吓人哪,身子比纸片还轻……”一派幽柔月光下,景象平和安宁,激战后的小憩令人倍感放松。桃夭夭抱膝而坐,时而注视凝固的鬼军,时而仰望月亮缓缓移动,皱紧的眉关未曾松开片刻。李凤歧挨着他坐下,低声道:“即使唐连璧答允入阵,我瞧这一仗成也要败。” 桃夭夭没吭气。李凤歧道:“入阵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法力是很强,可未必和大家协调。丹阳九转传功的法门,我看谁都比他练的熟。强行入阵只怕适得其反。”桃夭夭道:“那也比各自为战好。唉,现下的难题是这小子不合群。”唇边泛起冷笑,视线移转,望见唐连璧坐在车旁,右手平伸玄水剑,左掌放出少阳真气来回烘烤。 李凤歧道:“嗯,真气剑势混合,他炼玄水剑入体就用这法子。”桃夭夭道:“武玄英的巽风剑光集于戟尖,比玄水剑浩漫的势头更利于杀敌。他这会儿也要把剑势集拢,好跟巽风剑来个针尖对麦芒。哼,反正只想自个儿硬拼”兰世海也凑近道:“武玄英的巽风剑光为子虚天师赋予,按说并非实体,怎地玄水剑竟象敌不过?” 桃夭夭道:“两剑强弱相当。子虚天师多年前就得到了巽风剑,先因顾忌没炼全剑势,但肯定已深入研究神剑质性。唐连璧拿到玄水剑才多久?炼化深,运用之妙,当然比不过子虚天师。可笑自不量力,非得端起架子逞强。” 第七回啸驰幽原登芳庭3 三人谈话的当口,看见兰世芳走向唐连璧身后,小心翼翼捧着大碗的莲子羹,好象生怕失手溅洒。可仙家弟子敏捷超常,送碗汤能有什么闪失?显是檀郎在彼,欲近还怯,心情紧张所致。李凤歧道:“你妹子看上唐连璧了。”兰世海苦笑道:“嘿嘿,人家未必看得上她,这傻妮子痴心妄…….”猛听兰世芳一声惊叫,手里汤碗“咣当”摔碎。众人吓了一大跳,只当她遇到了危险,连忙围上相询。却看兰世芳眼神发直,愣愣的盯着唐连璧背部。 闯入鬼军那会儿箭矢穿梭,唐连璧背心衣衫划破好大条口子。此刻月明云稀,夜风吹开破口,漏出里面的背肌。只见脊柱之旁,肩胛之下,一个拳头大的伤痕向内凹陷,两侧排列许多孔洞,似曾被铁钩类的利器穿透过。创面曲结可怖,所受伤害之惨重怪谲,便是魔芋大夫也叹为罕见。陡然间气氛凝沉,众人均想“怎样的残酷折磨,才会造成如此创伤?这副俊朗高傲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段撕心裂肺的苦痛。”疑迷重重,想问又无从措辞,在场的人默立静观。唐连璧停下手中功法,玄水剑收入掌心,却并没回过头,凝定的背影宛如刀刻般苍劲。 还是兰世芳先醒过神,急声道:“他受了重伤。大夫!魔芋大夫你快给治……” 魔芋大夫道:“是旧伤,五年前就愈合了。”走上两步仔细的打量,口里啧啧称奇:“古怪的很,瞧这块大伤疤,居然是风雷门霜雷箭所伤。霜雷后劲极猛,接触皮肤就沿着经络漫延。我料胳膊腿脚都留有伤痕,不信叫他解开衣服验证……嗯,既然修习风法风雷,如何遭本门法术重创?此节尚可猜测,小伤疤就匪夷所思了。色泽陈中带新,象持续受伤十几年没痊愈。对了,这种孔洞…….是让铁钩穿着脊背长期牵吊弄成的!”说着,他伸指抚向怪伤,凝思沉吟:“充其量二十来岁,倒有十多年身负奇伤,却靠哪种药物延续生命?再说,小小孩童连遭忒多伤损,怎么能挺得过来?”指尖就要触到肌肤,忽然唐连璧一侧脸,眼角射出如冷电般的目光。魔芋大夫打个寒噤,赶忙缩手退步,笑道:“嘿嘿,奇难怪症虽是值得研究,忌病讳医的人老子却懒得伺候。甭冲我瞪眼啦,这些伤疤的来历傻子蠢蛋才愿意打听呢!”一听这话,众人暗暗皱眉,不好开口再问,否则就是跟神农首徒当面抬杠,必会引出一大篇无聊争执。 兰世芳忙道:“唐师兄莫怪,我们…….你的衣服破了,我只想给你补补好。”唐连璧道:“不用。”起身一扬手,雷炎穿入雄性无支祁的顶盖,登将筋肉骨骼烧成灰烬。分寸拿捏极其精准,外面的皮毛竟完整无损。旋即挥洒霜刃,切下一片裘皮,绕肩背裹紧。衣衫裂口掩住了,还多了条光滑鲜亮的饰带,华美贵气胜比先前。李凤歧笑道:“唐老弟当过裁缝么?好利索的手艺。”桃夭夭注意到雷炎的改进,效果比以往更为聚敛,暗忖“他这雷炎流初成时威震荒,越到深层越能缩隐,大小收放自若,或可敌住武玄英集于一点的巽风剑光。短时间炼法至深,显然是玄水剑辅助之功。” 其余的人早呆若木鸡,惊睹唐连璧杀神剥皮,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目标骨肉焚毁外皮完好,那精掌握的实是神乎其神。而无支祁为他引路拉车,直累的力软气粗,抬手间就杀了,这份狠决也着实令人心寒。黄幽叹道:“杀掉车夫焚尸取皮,只为衣服上的一道裂口,玄门中人何时这般残忍!”叹息未休,尹赤电忽叫:“邪气!”唰的亮出剑光。就看无支祁剩余的皮毛渐变乌黑,地上蒸起袅袅污雾。李凤歧摇手示意无须着慌,道:“除掉邪魔不算太残忍罢?”众人不解。杨小川道:“它们不是黄河水神么?怎地又是邪魔?”李凤歧道:“此处遍布昆仑玉英,散发的阳气有助于养元修真。这两个怪物半天缓不过力,显是阴冷的邪气阻碍阳气起效。它们名为水神,实将邪气深藏肌骨,死后化灰才得以显露。”杨小川道:“水神变邪神,定是干了伤人败德的恶事。” 兰世海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黄河连年泛滥,两岸百姓经常几十万,几百万的死伤,这岂不是黄河水神干下的大罪恶?而且常向老百姓们勒索祭品,甚至要强娶妻妾,逼的人捆了美貌少女投河淹死,所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 那雌性无支祁哀怒交集,正朝着唐连璧龇牙发恨,耳闻兰世海的讲述,蓦地惊问:“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当家的向人索要美女?”兰世海道:“那还有假,战国西本豹废止河伯娶亲之事,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河伯是水神别称。男子方能娶亲,定是雄猿**难填,学人行事却害人性命。” 雌无支祁呆愣片刻,霍地如梦初醒:“怪道它身上总有股骚女人味,原来背着我偷找小老婆。啊呀!死老鬼千刀万剐……”恨意如火狂烧,抓起雄无支祁的遗骸撕咬。吞吃同类恶性发作,污浊的邪气从毛发间冒出。众人暗暗点头“这两个无支祁学人作为,却学成满腹歹意,已是丧心病狂的魔祟,唐连璧倒是没有杀错。”正想着,唐连璧霜鞭抽下,无支祁吃痛住手,老老实实的伏地听命。 兰世芳欣然道:“我说唐师兄不会滥杀无辜嘛,邪神罪大恶极早该受罚。用作对抗魔军的畜力和物资,正是一举两得的妙方。”小雪暗自纳闷,只觉平日豪爽坦直的女英雄,怎么也满口委婉奉承之辞,忍不住道:“世芳姐,他真象你说的那样好,是为惩罚罪恶才剥掉无支祁的皮?”桃夭夭冷笑道:“惩恶未必然,只是利用罢了。”正色道:“但既走到这一步,相互合作又何妨?唐连璧,不管你怀藏什么目的,若真想救活灵儿,就该联手本门弟子,充当真武阵的主攻之职。一个人耍狠斗勇,纵然持有玄水剑,也照样胜不了昆仑派的亿万大军。” 唐连璧哼了声,不予回应,只对兰世芳道:“请你照顾我堂弟,不要参与战阵。”世芳几时得他说个“请”字?心花怒放之余,没口子的连连应允。兰世海深知妹子豪勇个性,留守后方实非初衷,担忧她为情所惑胡乱允诺,到时候自乱方寸,当下道:“小孩子放在后头有人照料,世芳战力犹可,依我说还当入阵,增加个攻击点也是好的。” 唐连璧看着他道:“你也留在后方,别摆真武阵了。”眼光左右一扫,其意不言自明,让峨嵋派全体弃战。众人愕然,都想这人未免太自大了,当真想凭一己之力灭掉昆仑? 李凤歧忽道:“你叫大家别摆真武阵,究竟出于哪种考虑?”讲出公认的观点:“真武阵乃本派至高道法,遇强能更强。当前强敌拦路,正是修法炼功的良机。倘若总是畏首畏尾,阵法永远别想增强了。” 唐连璧道:“峨嵋真武阵越强,峨嵋派灭亡越快。你们不怕死,小孩儿可没活够。” 桃夭夭心中一震,抢着发问:“这话怎么讲?阵法的强弱,跟峨嵋存亡有何关联?” 唐连璧道:“你不是通晓三易万法么?真武阵最强形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桃夭夭顾不上斗嘴,聚精会神苦思三易。可是万法深浅不一,如真武阵这等玄深至极的法术,必须眼观最高层次的些许迹象,方可推敲完整细节。而眼下阵法尚处第二层,离终极差着老远,如何推想得明了。桃夭夭头脸涨红,灵念运用到极处,额角青筋根根毕露。唐连璧道:“蠢货也当师尊?算了,本来就没有指望你。”转过身背月朝阳,再不多置一词。 场面登时僵了,峨嵋众徒面面相觑,是战是退莫知适从。小雪乍闻“峨嵋灭亡”的说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再加上唐连璧处处蔑视桃夭夭,对他的反感迅即,说道:“峨嵋道法传承了上千年,无数前辈修炼加强真武阵,从来就听说过有什么灭派的危险。”站到桃夭夭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别人轻视峨嵋,咱们可不能看轻自己。冲上齐天宫消灭魔道,用真武阵肯定能行!”桃夭夭心头一宽,暗想“唐连璧自高自大,满嘴危言恫吓,我怎么信起他来了?”抛开繁复玄理,冲小雪点了点头。碰巧唐多多背着手走近,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样。小雪抚摩他后脑勺,道:“峨嵋弟子临战绝不退缩,你说是不是该这样?”唐多多茫然抬起脸。小雪又问:“凌波大师姐曾训诫我们,保卫峨嵋,绝不怕死,你说她的话对不对?”唐多多道:“大师姐啊?对!”一跺脚,小拳头挥动,神情异常激扬。众人看了好笑,紧张氛围略微松缓。 就在这时啸声突起,齐天宫方向霞光乱滚。一大片金晃晃的云雾中,武玄英曲身蹲踞,仰对太阳长啸不绝。 修仙者内丹炼全的时刻,往往振喉发声,气冲斗府。峨嵋众徒均知此节,但象这般强悍凶猛的啸声,却是生平首次遇到。修为浅的弟子站立不稳,修为较深者头晕眼花,几位首徒也是耳轮发热,人人大为震撼。神农门徒忙分发安神固本的药物。李凤歧道:“那女人的法力变这么强!”桃夭夭道:“她新炼了一颗内丹。” 黄幽骇然道:“新炼内丹,就一会儿工夫?” 桃夭夭道:“她吸足天气真阳,按天武宿法门运化,再借巽风剑势成型,大约一柱香就可炼成。这颗内丹邪而不阴,强猛霸道无比,正可克制唐连璧的半吊子玄水剑。” 兰世海道:“玄水剑也经唐兄催炼了啊,仍是斗不过昆仑派的……”忽然啸声低落,武玄英功行完满。地下呼焰豹一齐嘶鸣,撼天动地的震响,仿佛在宣告灭世之期即将来临。云霭后面神影环列,昆仑先圣的形体已然化生,但都围绕着凶恶的杀气邪光。黄幽感叹:“好家伙,这要放进人间,那还不得杀个寸草不剩。”班良工摇头道:“昆仑仙宗彻底入魔了,即使不为救龙师妹,峨嵋派也要先消灭他们。”众人点头称是,心里却七上下,暗想“谁消灭谁那可没准。”李凤歧悄声道:“瞧这架势,就让唐连璧加入真武阵,十有**还会败给昆仑派。”桃夭夭不语,显是默认了,脸孔转向一边。 那边唐连璧挺立如松,衣袍被风吹的微鼓,似有无穷斗气在其中环流。远处马嘶渐止,近处人声不闻,四周笼罩着决战赴死的氛息。忽而“沙沙”脚步轻响,如梦如露走来道:“李大哥…….”李凤歧道:“怎么?”一回头,看她面色煞白,紧咬嘴唇,似在竭力压抑恐慌之情,笑道:“用不着担忧,峨嵋派延存千年,哪能说灭就灭了,咱们大伙儿都会没事的。” 如梦如露道:“李大哥,我闻到一股花香,我很熟悉……”李凤歧关注敌方动态,香味臭气没放在心上,随口安慰:“没事没事,你们蝴蝶闻惯花草香,心慌时自会产生这种幻觉。”一旁小雪忽叫:“快看那里!”举手遥指处,金红云层中大旗展开,中心显出十丈宽的两个大字“行道”。桃夭夭叹口气说:“昆仑派的行道灭魔军,今日竟为魔道驱使,真可谓滑稽之至了。”将昆仑仙宗建立地府,收集鬼魂“灭情洗罪”,组建军队征讨妖皇等等计划措施,简略的向众弟子说明。杨小川问道:“天武神征伐妖皇,为何要灭除人情?” 桃夭夭道:“昆仑仙客认为人情,人性是最易被邪魔利用的弱点。妖皇借之攻破对手心境,每于劣势中反败为胜。灭魔者只有无情无性,才能让魔道无隙可乘。”兰世海道:“结果灭魔军成了恶魔军,昆仑仙人是走错路子了。”黄幽接茬道:“是啊,要去掉感情才能灭魔,峨嵋派里岂不全是无情之人。”李凤歧眯起眼缝,托腮沉吟:“打出行道的旗号,自是标榜行天道,灭魔道了。”桃夭夭道:“搁在子虚天师名下,该是替天行仁道。”李凤歧忽生疑议:“你挥剑自杀之后,子虚天师拥立‘仁主’的信念破灭,还行哪门子仁道呢?嗯……行道,行道,如今他要行什么道?” 忽有女子应答:“子虚天师要行的是霸道!” 一辆花车应声而降,浓郁的香味飘拂鼻端。如梦如露缩到李凤歧身后,惊惧的语声几若蚊吟:“龙夫……夫人!”峨嵋弟子亮剑聚气,登即摆出迎敌的姿态。只见庞大的花车上站着位少女,黛眉杏目,螓首蜂腰,青边红底的长裙迎风飘摆,宛如大片荷叶衬起一朵蓓蕾,开朱唇启贝齿,道:“关于子虚天师的景况,且容我主人稍后详告。”躬身向桃夭夭行礼:“请桃夭夭桃师尊,李凤歧李大侠,唐连璧唐公子,以及东野小雪,欧阳孤萍五位,前去与我家主人一叙。” 峨嵋众徒凝目端望,辨出她并无妖邪气,但眼神散而不聚,也不象仙道中的高手,防范之意放松了几分。兰世芳问道:“你是谁?你主人是昆仑派的?” 那少女道:“婢子名叫夏霓薇,奉主人之命前来相邀。各位若肯屈驾,主人定当盛情款待,并将告知过眼前难关的方略。”她主人的姓名身份,轻描淡写就略过去了,最后一句却似千斤巨石,震的众人心头怦然,忘了追究前边的疑点,连声发问:“是打败昆仑子虚天师的办法?”“子虚天师跟你们有仇么?“你主人住在哪?” 夏霓薇指向明月,说道:“天文阁冰魄殿,我家主人正等候峨嵋诸贤。” 第七回啸驰幽原登芳庭4 桃夭夭脸上阴晴不定,久违的芬芳勾起了记忆,当日镇妖塔里龙百灵妙解紫罗星,娇俏聪敏的神态犹在面前。是谁教她辨香释文?桃夭夭早知端地,此刻旧物重遇,不愿想起的那个人偏又浮现脑海。夏霓薇见他不置可否,催促道:“情势万分紧迫,各位请即刻起行。”黄幽悄声道:“小姑娘长得挺清纯的,大概不会撒谎。”杨小川道:“她不说主人姓名,背后定有蹊跷。”兰世海道:“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峨嵋众徒低头议论。夏霓薇渐露急色,道:“以我区区弱小女子,孤身驱车来此约请,各位何必多加猜疑?途中有变你们立刻回转罢了,我拦得住峨嵋高手么?唉,玄门英豪胆识超群,只随小婢上天一游,想来不至畏缩推拒。” 人群外忽然传来回应:“我跟你上天走一趟。”只见琰瑶环快步走来,两边众徒闪开空隙。桃夭夭变色道:“娘……”琰瑶环驻足微微瞬目,似在辨别飘浮四处的气味,喃喃轻念:“婵娟霜,月中仙桂香遍千里,我在屋子里都闻到了。”转对夏霓薇道:“你是百洞花仙里的荷花仙女,常年替你主子跑腿探讯,一定知道我是何人。你主子找故旧叙谈,按理我该凑个数才是。” 琰瑶环原为天山仙灵,咒纹除掉后容颜复初,绝世丽色日渐显著。夏霓薇为她容光所慑,口齿变得结结巴巴:“琰…..琰夫人。这个,我家主人并,并未请你……”琰瑶环道:“我却很想会会老朋友呢。”朝后挥了挥手。龙百灵的冰棺悬空飘近,红袖在后作法传送。自从得朔阳星筑基后,桃夭夭传了她几种调气修真的法门,现今小有进步,隔空传物如臂使指,比当初的妖术高明了百倍。一直将冰棺送上花车,她自个儿跟着坐到旁边,一迭声的道:“你奉你家主人的命令,邀请我家主人会面。我是服侍我家主人的丫鬟,自然跟我主人同去见你主人。大家都对主人忠心,那就不用多说啦。” 夏霓薇给她一通“主人”弄的晕头转向,张着嘴“哦哦”作声,忽道:“这是,龙小姐的芳柩么?”注目端详,不禁摇首赞叹:“早闻龙家百灵小姐美绝亘古,而今一见确是不虚,只可惜……” 琰瑶环道:“只可惜她已经死了。”看了看桃夭夭,沉声道:“一双儿女死的又活,活着的又死,受尽挫磨都不能在一起。我想当面请教你主人,她对自己订下的亲事作何感想。”跨进车里落座,向桃夭夭招手:“你陪我去。”桃夭夭只得抛开顾虑,应道:“是。”一伸胳膊,拉住小雪的手腕。这举动不假思索,仿佛是养成多年的习惯。小雪暗道“无论她能不能复活,你总归不会抛下我。”刚还为琰瑶环的言论郁闷,一转眼阴云尽散,随他走进花车坐好。桃夭夭回首招呼:“大哥也来。” 李凤歧暗忖“点名请我是何意?还要欧阳师妹同往,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迈步往那边走,一面冲孤萍笑道:“我也牵你上车?”孤萍哼了声,抢先跃入车内。原地只剩如梦如露站着,纤秀的身影颇显孤单。红袖一溜烟跑到跟前,拽着手臂拉到车座上,连说:“人多才热闹,待会谈高兴了开宴奏曲,如梦姐的‘潇湘花雨’是少不了的。”小狐狸对男女感情尤其**,瞧出如梦如露倾慕李凤歧,早就报以同情,另外出身相似拉近距离,更能体顾小蝴蝶的心思。夏霓薇道:“这位小姐,她……”红袖道:“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带上她正好不多不少,开车罢!”黄幽在下边嚷开了:“索性各门首徒都去,给师尊助威扎场子。”夏霓薇着急失措,连连摆手说:“太多了,车子载不了那么多人……” 桃夭夭止住喧嚷,嘱咐道:“九阳弟子留守原处。三十个时辰内敌军不会进攻,或遇异常情况,奇巧,摄魂两位首徒都可处置妥当,所有人要听他俩的调派。”又对夏霓薇说:“我们只多几人,想来无甚大妨。”夏霓薇慌绪已定,首肯道:“主人只交待要请谁,没说不能请谁。既然琰夫人几位有兴,小婢就大胆替主人下约了。”说罢屈膝行个礼,转面向那边叫道:“唐公子也请登车!” 唐连璧全然不睬,坚峰似的面对行道军。夏霓薇道:“唐公子大驾难请,我主人早有预料,特命婢子致问一言:旧年闯齐天宫寻取冥霜,公子曾有余恨未了,而今是否还想知道后情?” 唐连璧道:“你说什么?”夏霓薇道:“唐公子背上的旧创……”话刚出口,唐连璧霍地转过脸,目光如刀锋般森冷锐利。夏霓薇心慌胆战,强撑着往下说:“当年,当年那个暗算你的那人,你师兄巫神秀……他现下的景况,我家主人意待明示公子……” 众人闻言暗诧“怪道唐连璧为霜雷箭所伤,原来是他同门师兄下的手?”老资历的门徒更想“山里从未提过巫神秀的名头,大概是九幽雪私收的徒弟。峨嵋高手游走四方,择才授业,那也合乎派中惯例。但新弟子总要回山归宗。三年前唐连璧来自然宫进香,并没提他的师兄,想来其人下落不明。” 正寻思间,唐连璧振袖御风,身形飞入重霄之上。夏霓薇仍埋着脸怯生生的敦请。红袖跺脚道:“哎呀快开车啦,人家早就飞的没影了,你还叨咕个没完,快开这劳什子上路啊!” 夏霓薇道:“是,是。”手握车轴微旋,一阵花枝轻颤,千百朵鲜花收拢花瓣,庞大的车体飘荡升空。看似笨拙悠缓,实则快过流云,细辨竟是被那奇香牵引着上升。红袖拍掌大赞:“好玩好玩,乘香升天的把戏我是头回见到。”琰瑶环道:“这有甚奇处,天文宿的宝车仙舆多的是。若看了扶桑龙舆上凌九天,下遁黄泉的妙用,你还不得拍烂巴掌。”随着相处日久,她和红袖亲厚渐增,与之交谈多了教训孩子的口吻,续向夏霓薇发问:“但天文法宝从不轻易示人,你们怎不用法术接引,却要违背昆仑祖传的规矩。”夏霓薇答道:“子虚天师为炼巽风神剑,取走天文宿仙客大部分法力。我等无法引人上月宫,只好借用法宝的灵效了。”琰瑶环道:“哦,失掉法力了……”再不多言。 花车越升越高,越飞越快,沿香气路线转弯折向,丝毫没碰到周遭的云团。小雪见状生疑,问车子去向为何这等怪异。夏霓薇道:“云朵里暗藏鸿钧道祖的九曜法咒,凡有擅闯者碰触,定被九曜雷火击灭元神。”分说未了,上空白影清晰。只见唐连璧转折灵巧,同样避开云团的阻碍。红袖道:“他好象也晓得机关呢!”桃夭夭道:“熟门熟路怎不晓得。”红袖道:“啊,你说他走过这条路?”李凤歧插话:“唐连璧曾到昆仑搜取冥霜,内中路径自是熟稔。” 耗时约三刻,车行万里,最终抵穹顶而停。遥望前方祥采纷萦,瑞雾蒸旋,连片的宫宇矗立于莹莹月华间。唐连璧先到一步,默然伫立在宫阙外。夏霓薇引众人下车,暗觉脚底坚实,好象踩着大理石方砖。须臾仙雾分列,宫门两开,十七位仙娥娉婷迎出。李凤歧小声道:“没见邪魔的浊气。”桃夭夭点点头道:“嗯,巽风剑光没有传给她们。”念及那位“主人”未遭入魔之殃,心头登即如释重负。夏霓薇走入同伴行列,垂首半蹲向来宾致礼,只听“叮当”环佩声响,香风沁人心脾。 当下自报名号,前首是梅,兰,竹,菊,牡丹五位花仙,俗名唤作颜傲雪,叶幽琪,邵芷君,郦婉秋,林宝萱。余者如海棠,水仙,山茶,玫瑰等排在次后,也有俗世使用的名字;再次者如蔷薇,牵牛,茉莉,罂粟等辈作丫鬟打扮,位于队列的最后一排。夏霓薇属第二品,与玫瑰仙子程妩儿并肩。众仙娥依序迎客,礼至毕敬。桃夭夭身为玄门首领,自当逊谢通名,随即问道:“花木成道实为三界罕闻,据在下当日所见,天山仙宗的寄魂术可以办到。未知昆仑仙宗有何妙法,也令百花修成仙人形体?” 夏霓薇笑道:“桃师尊精通三易,遍知万法,些微小术岂能瞒过您的法眼?”牡丹仙子林宝萱乃百花之首,气色端庄沉静,当下轻叱:“薇妹休得多嘴。”移步引领,续向众人解说:“我们姐妹不是花木成精,原为肉胎人身,因气性各近一花。故而幽居山洞,分种花类,服炼香气修成仙道,昆仑册籍上记名‘百洞花仙’的便是了。” 桃夭夭一听即悟,道:“天气入地藏是昆仑修真的根源。倘若天气融入花卉,则可用来培养内丹。此法为‘乾道’之一,难怪诸位仙子身属昆仑派。”一旁程妩儿笑赞:“解得透彻,峨嵋师尊果然见识非凡!”桃夭夭暗思“这里的主人…..也是这样成仙的吗?”谈说之时,人群穿过宫门,踏上玉石铺就的甬道。茉莉,蔷薇几名花仙抬着冰棺,衔踵排成队尾。唐连璧走在最前面,步履沉稳,移目环视,脸上漠漠然看不出表情,但那神态分明是故地重游的光景。 地面九阳弟子身处危境,桃夭夭等人悬着一颗心。然而花仙仪态悠闲,唐连璧气宇笃定,似乎预示着危患终能解除。峨嵋众人只得按捺急性,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观望奇妙的景致。李凤歧有心试探,找牡丹仙子攀话:“在下一事不明,万望仙子赐告。”林宝萱道:“不敢,玄门首徒请讲。”李凤歧道:“向日贵派侵袭峨嵋,子虚天师掌控昆仑诸仙,天文宿首座也任从驱使。如今子虚天师回归齐天宫,敢问天文宿首座现居何处?莫不是还留在武陵龙家?”言中提及双方大仇,语气却又友善,且看花仙作何反应。 林宝萱道:“天文宿首座就是我家主人。那日从峨嵋山撤退以后,子虚天师集全派之力炼化巽风剑,将文武仙众集于昆仑祖庭。我们主仆法力损失殆尽,无法远离此间地气的滋养。”李凤歧和桃夭夭对视一眼,暗忖“这么直白讲述,主人丧失法力也不隐瞒,看来她们确是坦诚相邀。”李凤歧更想“姓夏的丫头口风不紧,套问秘密容易。不料为首的仙子也直言相告,大约此行无妨,只是天文宿首座挂念儿子。”几人对答客套委婉,小雪听得发闷,转眸四望,忽然指着左方道:“那是什么所在?” 此时正经过深广的庭院,路边树影婆娑,花草铺延如毯,月光掩映下分外幽美。惟独左面耸立着一座石堡,火红色高墙,赤金的箭垛,形样粗悍而险恶,与周围景色大异其趣。最奇的是堡顶挂满符纸,咒封,法印,好象防备十分森严。林宝萱道:“此乃天武宿的囚灵狱,最近才搬入天文宿的道场。”红袖道:“好古怪的名称,囚灵囚灵,意思是囚禁灵气么?瞧这粗笨样子,真象武夫驻守的要塞。”林宝萱道:“是关押邪灵的地方,自开天辟地以来的邪恶精灵,多数都封禁于此。”小雪道:“哦,就象我们峨嵋派的镇妖塔。”林宝萱道:“囚灵狱素为天武宿照管,详情吾等不知。”匆匆走远,其余花仙也低首疾行,似乎与石堡有些忌嫌。唐连璧脚下略停,向高墙里深深凝望,轻声念叨:“囚灵,关押邪灵……哼!”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队伍再向右转,斗大题字映入眼帘,只见玉匾上书“文云永昌”。一座高挡住去路,檐角垂云缀星,彩虹旋绕飞挂,通体由青檀仙木建成,真有“郁郁乎文哉”的气象。一到前林宝萱来了精神,给众人介绍:“此为天文宿的文昌馆,专为藏书而建,从人类启智之初起,凡遗留文字皆收存在此中,总计共万万九千三百零册。”红袖不信,故作戏语:“不对,我记得是万万九千三百二十六册啊,上个月我才查点清楚的嘛!”林宝萱讶然道:“姑娘来过文昌馆么?”便要开门复查书数。桃夭夭忙道:“小鬟说笑莫要当真,仙子还请向前引路。”人群遂沿侧绕行。小雪凑近低声说:“慢吞吞的太费事了,不如咱们驾起云头自己探个详实。” 桃夭夭道:“急不得,此处遍布法咒机关。若想通行须得昆仑仙人引领,自行探索更费时间。”心底存着疑问,借此机会向花仙求解:“仙子方才言道,自人类启智之初藏书,请教人类何时开启的智力?”这点关系宇宙锋传送“自性”,妖皇的起源等重大疑迷,偶露线索就不能大意错失。 林宝萱回答:“大约二百多万年前,人类弃腥臊血食,创生钻木取火之技,智能始为开发。”桃夭夭续问:“有何凭证?”玫瑰仙子程妩儿博览群书,广知史传,接言解答道:“婢子记得《尚书衍生论》上写‘盘古氏及天皇,地皇经四十六亿七千九百零七万岁,下至伏羲人皇又二百二十六万六千岁。’《春秋元命包》记曰‘归藏创立至获麟之秋,合二百二十六万六千年,’归藏创自地皇燧人氏,获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也别用法器对付我们了,有什么话就快讲。” 文妃道:“找你们来并无他意,只为子虚天师作乱,天武神将阻路,昆仑峨嵋两派遇到了共同的敌人。我有胜敌之法,苦无战敌之力,所以要借你们的手除掉大患。”李凤歧道:“慢着。龙夫人是天文宿首座,子虚天师是天文宿耆老。你俩常年联手合伙,怎地这时候闹起内讧?” 文妃道:“从子虚自承杀灭湘君那刻起,他就不再是天文宿的仙客了。昆仑仙宗历代入魔者甚多,若论残杀同道,疯狂暴戾诸般恶行,没人能比得上子虚天师。”远眺金辉灼灼的区域,透过亿万鬼军,重重坚壁,似乎望到子虚天师占据齐天宫,正加紧积累毁天灭世的无上魔力,淡然道:“幸亏法力被他取走。当初入世时,我的道行本已大减,借子虚的力量才得恢复。现今再失法,心魂反致清净,我也因此摆脱了他的控制。” 李凤歧道:“如此更加令人费解了。首座既失法力,又想铲除叛徒,那子虚天师怎容你留居昆仑仙境?还让你在月宫召集人手,议论打败他的方略。”文妃笑道:“不愧是玄门首徒,思路缜密过人,我孩儿要多向他学着点。”桃夭夭差点应答“孩儿记下了!”嘴刚半张,硬生生咽下话头,脸皮早已胀的红里泛紫。这下小雪也看出尴尬,不由微感好笑,轻拉桃夭夭的小指以示相慰,一面凝睛打量宓文妃,看那花容月貌,衬着雍荣华贵,宛如画卷上的九天玄女娘娘,心下暗生感叹“师哥的亲娘不象坏人,美丽威严还很风趣,可又教人捉摸不透……被人控制那么多年,这会才是她本来面目。唉,要是他们母子相认就好了。” 文妃环顾左右宫阙,答复李凤歧的质疑:“天文阁由鸿钧道祖亲手修建,是天文宿最初的道场。居于其中吸收月华,我和百洞花仙能逐步积厚真元。子虚天师怕真气不够用,中秋之日无法炼全巽风剑。故放我们回道场静修,以为储备应急之意。这是他清醒时作的决定,后来入魔太深神志狂乱,很少关注月宫动静,我才能派人邀你们前来,告知扫除武玄英,击败子虚天师的方法!” 第七回啸驰幽原登芳庭5 说到此宓文妃脸颊微侧,目视侍女手里的那柄长扇,缓声道:“透过这面万象神镜,我看见你们攻入昆仑的情形。九阳齐出势头很猛,却未得斗法的要领。纵使真武阵再强十倍,也休想战胜加持了巽风剑的行道军。”众人视线随她上移,看那扇面长五尺,宽三尺,黄澄澄的反光,不象仪仗饰品,俨是更衣用的大铜镜。 文妃似乎察觉众人的关注,撇开“战胜行道军”一节,讲起那东西的来历:“万象镜是昆仑祖传圣器,经鸿钧道祖千锤百炼而成。创立昆仑仙宗初期,道祖告诫弟子切不可带宝镜离山。于是便由文武两宿轮流保管,三百年放在天武道场,三百年放入天文道场,至于它的功用么……”桃夭夭道:“武玄英用此物炼功!”当日地府交锋时武玄英每每变出光团,强夺妖术反制敌身,攻击奇谲且猛烈。此次交战竟可夺用天王盾,明显是借巽风剑增进了法效。桃夭夭苦思那功法的来源,忽见万象镜闪光,灵念一动悟出两者的联系。他通三易而知万法原理,既看清根源脉络,马上想到破解之术,欣喜中不禁失声而呼。 文妃笑道:“我儿灵性十足,一语道破玄机。”桃夭夭兴奋之余,这声“我儿”也觉得格外顺耳了,寻思“以这万象镜当根子,详加揣摩几回,说不定真能找出击败武玄英的法子。”只听文妃讲道:“文武两宿常用万象镜修炼。早年武玄英激发宝物灵效,化生一座‘万镜宫’,助她炼就了强夺敌术的高强战技。不过,万象镜奥妙无穷,远不止修炼功法这点用处……”语速放慢,仿佛要把人引向幽邃的境域,接着道:“昆仑仙宗发生的一切,无论过去和现在,万象镜都会自动记录下来,这是法宝的另一项奇效。回天文阁不久,我检视镜中影像,偶然查到赤灵芝丢失的经过。心想那还生仙宝既为峨嵋派获取,不正可以救我孩儿性命吗?这么想着,亲子惨死的痛苦渐渐平复。现今不出所料,亲生孩儿又在面前活蹦乱跳了,真令我这做母亲的倍感欣慰哪。” 她这番话饱含深情,却说的平平淡淡,实在教人摸不透真假。桃夭夭胸中热血暗涌,咬紧牙关克制住,暗想“她老是提母子情分,究竟什么意图?” 文妃道:“但此事也让我很诧异,前些日子虽无行道军阻路,昆仑内部仍是机关重重,唐公子为取赤灵芝直上齐天宫,一路竟如无人之境!他对昆仑仙宗的路径为何那样熟悉?细察万象镜旧记,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他五年前曾经到过昆仑,盗取冥霜,斗仙杀神,几乎把齐天宫掀了个底朝天。”面向唐连璧道:“唐公子,你背上的创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唐连璧面无表情,清风吹拂身躯,只有头发和衣带飘摆。文妃道:“看起来,旧日伤痛已经淡忘了。但背后刺伤你的那个人,也忘的干干净净了?”说着,纤指提笔轻划,往那案盘里写下符文。万象镜登生效应,表面忽明忽暗显出影像。一眼看去,象是悬空翻转的大铁笼。周边漆黑无物,里面血肉模糊,居然真的关着一个赤身**的囚犯。文妃道:“此人便是巫神秀了,九幽雪的亲传大弟子,唐公子还认得他么?想当初他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下却身受你所受过的苦刑。” 众人心头大震,定睛仔细观察。镜中之人埋首披发,蜷缩四肢,皮球似的随囚笼翻滚,摔落。偶尔脊背朝前,立时亮出六根粗长铁链,前端铁钩钩穿脊柱两侧,把皮肉吊起,末端连接上,下,左,右,前,后的铁栏,使得笼中人无时无刻不受撕扯之痛,而且躲向任一方都没法避免。惨酷景象触目惊心,花仙纷纷垂眸。峨嵋群英脸色沉肃,四下里弥漫着义愤难抑的氛息。文妃道:“诸位无须乱施同情。这笼子唤作羽山牢,是蓬莱太白童子打造的禁魔法器。古时赠予昆仑天武神,专门用来禁锢擅闯仙界的,最邪恶,最暴虐,最无可救药的魔头。”略停半瞬,缓缓道:“何况巫神秀为人卑鄙狠辣,曾用霜雷箭暗算同门师弟,之后诬陷唐公子是**,致他饱受十二年羽山牢监禁之苦。按峨嵋派的规矩来看,此人也是罪有应得,你们就不必为他抱不平了。” 听她这样一讲,众人怒火渐熄,暗思“残害同门确是派中大罪。但玄门择徒首重人品,巫神秀如果是唐连璧的师兄,干嘛下手暗害他?”红袖指着万象镜道:“那笼子滴溜溜打转,转的我眼都花了,几时才会停啊?” 文妃道:“羽山牢永转不停,只为让恶魔颠倒眩晕,心志丧尽,不能思索逃跑之策。”小雪道:“唐连璧他…...也这样转了十二年!”红袖闭上眼睛,原地疾转几十圈,陡然一阵呕心,抚胸吐舌道:“我的妈呀,难受的要死!”孤萍瞅着唐连璧犯疑:“他十五六岁时还回过峨嵋山,如何在囚笼里关了十二年?难道他两三岁就关进去了?”桃夭夭早知原因,为她简要讲解:“羽山牢久困邪魔,内中魔气凝结,必然形成魔域。人仙魔三界有别,魔界的年岁要过的缓慢些。” 文妃道:“对了,外界一日,羽山牢里十二年。巫神秀入笼将近五载,吃的苦头远远多过唐公子,” 小雪等人将信将疑,暗想“唐连璧在囚笼待了十多年,终是岁月漫长,他怎么不显老?”孤萍皱眉道:“人仙魔三界时日不一,若按此理推想,昆仑既是仙境,时间应该过得很快。我们久困于此,外面的世界恐怕早被东瀛秘忍占尽。”文妃道:“用不着担忧,所谓的‘昆仑仙境’早已变质退化,时间快慢同尘世无异。”孤萍凝思沉吟:“仙界蜕变是子虚天师入魔之故?” 文妃摇了摇头,讲道:“文武两宿因要调和天下气运,常年驻留在外,是以本山变故所知甚少。在子虚天师回山之前,昆仑祖庭另有一位仙圣看守。正是这位仙圣心生邪念,作恶多端,仙境才逐步变改质性,呈现受污退化的趋势。只是污浊邪气内藏不显,很难被人发现罢了。” 分说到此,又提唐连璧的旧事:“那仙圣擅长隐藏邪行,几至欺天瞒地的程,因何又会被万象镜记下?说来还跟唐公子的遭遇有关。他嫉恶如仇,不畏仙道强权的个性,恰与委曲求全的巫神秀犯冲。遇上那位高势大的仙圣作恶害人,是代为隐瞒?还是奋而讨罪?情义深厚的师兄弟意见不合,终于反目成仇。唉,诸般惨变留迹于万象镜内,有些怕是唐公子也忘记了。我当尽量忆述,让你们大家知晓这段往事。” 唐连璧忽地打断道:“不必东拉西扯。凭你这点伎俩,只能诱骗没脑子的蠢货。”文妃转目以视,脸上流露疑问之色。唐连璧道:“你一番说辞,无非想拿同门情义做饵,诱使我去镜里探寻旧迹,以便制定营救巫神秀的周全计划。”一声冷笑,斜睨远处石堡,道:“囚灵狱是你们关押外敌的所在,我要救人不会直接去那里?事事瞻前顾后,还真是女人的想法。” 文妃双掌轻拍,笑道:“很好很好,唐公子有头脑有胆量,一眼看破小计,真教我这小女人佩服。”倏地提笔疾书,道:“那我学你大刀阔斧罢,镇殿鬼出手!”一语未休,镜中伸出巨掌,抓起冰棺飕然缩回。唐连璧也是应变神速,当即纵身急追,几缕霜风飘过,随人影消失在万象镜里。宓文妃喃喃自语:“我是多费口舌了,要知你这般重视龙百灵,早该用这招引你入镜。” 众人瞠目结舌,刚刚还言谈融洽,哪知突变横降,龙百灵和唐连璧忽而踪影全无。文妃面带微笑的道:“好了,最难劝动的人动了身,你们几个也快点上路。”忽然琰瑶环大放悲声,扑向万象镜,意欲抢回百灵的冰棺。桃夭夭忙挽住她的臂膀,指端剑光忽闪,断喝:“你把灵儿怎么了?”文妃道:“不要着慌……”峨嵋群英霍地靠拢,真气暗相传通。一道光芒破空,李凤歧手中鸿冥剑斩向长柄。持镜侍女惊叫着跑开,万象镜却丝毫未损,照旧笔直竖立。显然宝物并非由侍女掌控,起初象长扇那么把持,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文妃道:“我说了,不要慌张。”语气威严冷静,自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众侍女低首称是,站回队列待命。李凤歧向桃夭夭摇头,示意对方意态未明,切忌轻举妄动。这时桃夭夭惊绪渐消,悔意又生,暗责自己反应迟钝,抢救灵儿还不及唐连璧动作快,随即想到“唐连璧不是顾惜灵儿,之所以全力救她,只为将来听她吹笛曲。那首‘神荒曲’暗藏先天术数,但并非高妙的法学,唐连璧为什么如此看重?”稳住了阵脚,喝道:“若要为敌,休怪……休怪我不客气了!”抬眼往前望去。 只见文妃悬腕捉笔,离那案盘只差半寸,肃然道:“天文宿咒文三千六百六种,驱动法器妙用无穷。本座法力虽失,书咒驭器的能耐可没丢掉。真要与峨嵋为敌,岂容你等小辈走到座前?”朝欧阳孤萍道:“丫头,我说的没错?”卜筹门精研符咒法理,孤萍素知昆仑是此道祖源,当下回答:“用符文引动法宝,确是昆仑特长,所需法力极少。”文妃道:“嗯,算你识货。”吩咐花仙搬来软椅,取出香草仙茶,好生照料琰瑶环。那香草气味清冽,瑶环一闻神舒意爽,元气登复,惊狂的情绪也安定了,斜靠着椅背合目休息。连番举措透着友善,峨嵋群英愈发摸不着头脑。桃夭夭道:“你既然不愿跟我们敌对,那为何抢走灵儿的遗体?” 文妃道:“为了让你们领悟胜敌的要诀!”眼光从众人面上扫过,沉声道:“万象镜乃昆仑修仙至宝,诸多仙圣从中悟真毕功,修成了绝大神通。这等奇妙无比的宝贝,我当然要留给亲儿子用了。风雷唐连璧,剑仙李凤歧,同为玄门不世俊杰,正好充当我儿的左膀右臂,所以也让他们来一同参悟。我邀你们见面的用意,现在可是讲透彻了。”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无奈的轻叹:“唉,可气你们这帮浑小子,笨丫头,个个倔犟难缠,一开头挑明多半不允。逼着我耍点小花招,才好尽快把你们送入宝镜。” 众人相顾讶然,眼里均带疑色。桃夭夭道:“你是说,打败武玄英的秘诀,进了镜子就能悟到?”文妃道:“亲生母亲会骗你么?”桃夭夭头皮一发麻,张嘴欲呼:“你骗的我还少啊!”好在李凤歧先一步发问:“龙夫人似乎很有把握,那秘诀您大概是心知肚明?何妨当面直言,也帮我们省些工夫。” 文妃赞他:“剑仙首徒洞察细微,眼光着实犀利,比那唐连璧实是不遑多让。”放下茶杯,正色道:“不错,我是知道那个要诀。说起来简单,天武神昔年败给魔首妖皇,躲进刹梦国组建灭魔行道军。首要步骤是灭除鬼魂残存的人类情感。‘灭情’一完成,鬼军变得至刚至纯,无隙可击,传附功法则无往不胜。武玄英率军压制真武阵,就是靠的‘灭绝感情’一途。你们要胜过鬼军,惟有比他们更加绝情才行!” 李凤歧念叨:“更绝情?”文妃道:“空口说说容易,要做到全凭自家身体力行。”桃夭夭道:“那先说一说,怎么个绝情法?”文妃瞅他一眼,道:“象你爱了龙百灵,又爱东野小雪,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这种感情就该禁绝,否则永远甭想有出息。”冷哼一声,补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桃夭夭满脸通红,偷眼看向身旁。小雪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正当此际,牡丹仙子林宝萱近前禀告:“婢子们换装配符完毕,请首座调用。”文妃道:“即刻入镜去。哦,奴婢之称只行于俗世。你们经历这次磨炼,世俗之气定将清除,往后可与我同辈相称。”林宝萱喜形于色,跪拜道:“多谢首座。”率二十四位花仙排成一字队形。先前峨嵋群英全神警戒,没留意花仙离场,此刻才见她们换了着装:里边只穿贴身抹胸,外面是轻纱织成的单裙。白皙**若隐若现,其妩媚**之至,足以令世间男子血脉贲张。林宝萱前头领队,每位花仙腰部均挂有符文。接近万象镜灵符起效,宝镜飘传香风,将众花仙卷入其内。 桃夭夭目睹整个过程,心下大惑不解:“她们进万象镜作甚?”文妃道:“嫁给你作妻妾啊。这二十四位仙子属花中上品,各具绝佳美质,能使你阅尽天下美色,最终彻悟‘绝情’的要旨。其余如芦花,杨花等仙女粗陋低鄙,就不堪此等大用了。” 众人听得张嘴眨眼,一如掉进了迷雾深处。桃夭夭道:“她们……给我什么?”文妃道:“都配给你同床共枕,二十四女同侍一夫。若不用美色填满你的内心,如何除去对灵儿,小雪两人错乱的情愫?”现场好半晌寂然。忽地红袖哈哈大笑,一扯桃夭夭的袖角:“全娶来做主人的老婆,真叫我说中了!”笑语殊无欢意,心里埋怨“这叫什么事?二十四个全娶了,加上小雪灵儿二十六个。我跟主人混来混去,结果混到第二十七位去了?哼!岂有此理,高低大小且不论,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嘛!” 文妃神色肃重,全不似耍笑做戏,幽幽的说:“儿女情爱本是修仙大障,峨嵋玄门难与仙宗同列,就是没有断除人间私情。而似你这般爱一个,又恋一个,得陇望蜀左右难顾,道心被纷杂的情丝搅乱,何以对抗行道军?更别谈日后成为仙圣。莫若广猎女色,深入温柔乡中,方知个中趣味终有享尽腻烦之日。嘿,真正体尝到夫妻欢爱,也就味同嚼蜡了……”说到此,隐隐透出苦涩之意,转瞬双眉斜竖,言语复转严厉:“等参透情爱空幻的道理,心性定变坚真,你的修为就会突飞猛进!宇宙锋扫破行道军,铲除子虚天师。三界至尊由此确立,昆仑仙宗也将重归宁和。” 桃夭夭耳根子发烧,眼瞧小雪秀眉越皱越紧,料她性子再宽容,听到这番话也没法忍耐了,当即大声抗辩:“一派胡言!娶,娶妻纳妾能有助修炼?分明是胡说!”念及琰瑶环十六年作妾之苦,愈是气往上冲,怒道:“你以为别人都很低贱么?让几十个女子当小老婆,天下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文妃傲然道:“天文宿首座之子何等身份?能作你的小老婆是任何女人的造化。不信么,你现就去镜里成亲圆房,保管那些花仙正求之不得呢。”桃夭夭早防着她运笔写咒,却只注意手上的动作,没看到那枝仙笔自行竖起,飞速旋转划动。文妃话音未落,符文已然写成,万象镜猛然伸出“镇殿鬼”的手爪,拦腰揽住小雪,掣电般回缩消隐了。 文妃笑道:“傻孩子,天文首座写文不断笔意,抓取小雪的符文先就写好,这会儿只是按时生效而已。” 桃夭夭怔怔如痴,脑中情景反复回现,全是那长爪抓拿的凶狠劲势。小雪被掳往何处?会遭受怎样的侵害!刹那间顾不得多想,一声大喝跃向镜面。万象镜也象正等着接纳他,水波般漾开口子,吞没来者身体,倏地又变回原状。 师尊失踪非同小可,众人登即围上。宓文妃摇手道:“莫忙莫慌,试炼才刚开始,你们等着看好戏罢。” 第八回才明真爱无思迁1 桃夭夭一入万象镜就失去了记忆。 仿佛亘古及今,天地间只存他一个人,父母是谁?故友何在?都似轻烟渺散,脑海内几无印象。但他并不感到困惑,双脚踏稳实地,扬起的面孔满带笑意。 与此同时,众人望见镜子里现出师尊的身影,随即止步收势。却发觉桃夭夭表情异常,乐呵呵的全无惊态,莫不是中了**乱心的邪术?李凤歧道:“龙夫人,本派师尊生死安危何如,尚请明言晓示。”宓文妃道:“稍安毋躁,万象镜害不死人。”红袖急道:“这鬼镜子有什么古怪,快点讲啊!” 文妃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讲解:“佛经有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一切苦厄’…….虽然佛法虚渺无凭,这几句却深合仙家玄理――仙道修行到了某个阶段,修炼者也要内观心灵,探索真实的‘自我’。万象镜正有反照本心,揭露自我弱处的作用。”孤萍道:“揭露自我弱处?” 文妃道:“人性多面,或坚强,或软弱,或正直,或奸佞,往往同集于一身,而本人未必尽知,或者根本不愿去知道。卜筹门的丫头,你心里藏着自己不愿探知的秘密吗?” 孤萍闻言变色,似不经意的瞧了李凤歧一眼,缓缓低下头去。文妃笑道:“每个人都有深藏的一面,每个人都不想正视自己厌恶的那个‘我’。但这恰是法力难以传及,强敌最易攻破的薄弱处。武玄英和行道军无我无情,消除了这弱点,是以无惧真武阵,并将巽风剑的威力发挥充分。”李凤歧点头道:“你想帮他除去内心弱点。” 文妃抬手指向镜面,说道:“那孩子的弱点不离‘情爱’两字,自以为爱意坚深,对待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个女孩儿,却是两难取舍,纠结无休。他真正爱的是什么?碍于道义伦理,过往经历形成的理念,他始终不能解答这个问题。一入万象镜隐念凸显,他就将各种羁绊抛开,下意识的忘记了前事。你们看,抛却信念的桃小师尊,正朝他真实‘所爱’大步前行。” 镜子里,桃夭夭昂首向前。日头暖洋洋的,路旁山花烂漫,旖旎景色撩起莫名的兴奋。他顺山道漫游,翻越连绵峰峦,从没想过缘何而来,也不考虑去往何地,饿了摘美味的山果吃,渴了掬甘冽的山泉喝,累了幕天席地而睡,自由自在随意为之。终于有天停在一处山谷边,望着谷中繁茂的桃树,再也不想往前走了。 那桃林果实累累,绯红的颜色似乎暗含**,将饥渴感撩拨的火烧火燎。桃夭夭走到树下,手指伸向桃子,入神的抚摩那丰硕凹凸的部分。蓦地耳畔响起轻呼:“嗳哟,你来这做什么呢?”桃夭夭转身一看,登时目呆神痴。 眼前站着两位少女,十六七岁年龄,一位穿红,一位着青。但衣裙皆薄如蝉翼,娇躯欲露还隐,配上秀美容颜,实有**醉魄的风韵。桃夭夭咀嚼对方问语:“我来这干么?我从哪来,我……我是谁?”青衣少女笑着埋怨同伴:“妙芸姐问的好奇怪,人家明明是找我们来了,又何必饶舌多嘴,给人家平添困扰。”一面向林中挥手召唤:“宝萱姐姐,快看谁来啦!” 林间丽影飘飘,须臾至前。桃夭夭兀自低念:“我是谁?”忽见那丽人容色端秀,长裙拂过地面,轻启檀口道:“夫君,你来了。”话未绝,已然投身入怀,揽低桃夭夭头颈,红唇贴上他的嘴巴。 这一吻突如其来,桃夭夭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象浸入馥郁的温泉。好半晌才分开,怀中丽人娇颜酡红,柔声动问:“夫君,滋味如何?”桃夭夭浑浑噩噩的答道:“滋,滋味,猪戒吃人参果,太快了,不晓得。”三位美女忍俊不禁,连称:“好风趣的人儿。”青衣少女继而入怀,红着脸道:“这次可要细品慢尝了。”也是深深一吻,丁香小舌轻送,玉津乘芳暗,极尽缠绵胶漆之态。红衣少女捂着脸只顾笑,羞得不敢多看。丽人道:“妙芸妹妹总是放不开,此间只夫君与我们姐妹二十五人,天不管,地不禁,礼法无须挂怀,你又害的哪门子羞呢?霓薇妹子,拉她跟夫君亲热。”青衣少女嘻嘻笑着,跑去抱住红衣少女的腰肢,连推带劝送进桃夭夭怀里,四唇相接也作了个“吕”字。 三女吻罢,桃夭夭哪还分得清东南西北,“我是谁”的疑问也改成“你们是谁?”丽人答言:“妾身林宝萱,这位是夏霓薇妹妹,那穿红衣的是桃花仙子钟妙芸。夫君以前见过的,今日只当久别重逢。”桃夭夭道:“你叫我……夫君?我的名字,是夫君?”三女笑答:“你是我们大家的夫君。”莲步轻移,拉他往山谷里走。桃夭夭醉心那温软甜香的感觉,三女一离怀抱,登生无限的眷恋,两只脚竟由不得自己,随她们步入深境。片刻抵达一座大宅院,门前挂匾曰“长乐庄”。 桃夭夭仰目凝望,又现迷茫之色。林宝萱道:“长乐庄建于无时谷中,我们在此等候夫君很久了。”桃夭夭道:“长乐庄,无时谷?这怪名是什么意思?”夏霓薇笑道:“长久欢乐,永无时日,意思明白的很哪,夫君莫要胡思乱想了。”推着桃夭夭进门。 庄内勾栏玉砌,珠帘星耀,雕窗画栋极其华美。风格大多娟秀细腻,俨如皇宫里嫔妃的居所。走进正中大堂,地上铺着红毯,桌椅铺陈绣垫,墙壁涂抹椒粉,真是无处不温香,一室皆是春。二十四位花样少女红萦翠绕,燕语莺声的叫着:“夫君,夫君……”桃夭夭如痴如醉,忽地手指满屋彩绫道:“好漂亮,怎会这么好看。”也不知是赞景,还是在夸人。林宝萱道:“今宵是妙芸和夫君的洞房花烛夜,自然要张灯结彩了。”众女点首认同,掐手指一算,该当桃花承迎雨露。当下精心打扮桃仙钟妙芸,给桃夭夭换上新郎服装。两人成婚同入洞房,一夜巫山**,其乐莫可名状。 此后十五天不是人过的日子,神仙都想象不到那种快乐。钟妙芸相伴无间,坐则投怀,行则挽手,秀榻锦衾中欢爱无厌。桃夭夭根本想不起别的了,只图长卧鸳帐永俦此女。哪知第二次婚礼很快来临,这回是兰花仙女叶幽琪作新娘。与含羞带怯的妙芸不同,幽琪秀美脱尘,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桃夭夭连着娶两女,恍如乍见春光之美,又阅秋色之丽,中间快的来不及回味。半个月后换林宝萱成亲,牡丹仙子端庄大气,床榻间另有一番情致。直到此刻,桃夭夭才恍然惊问道:“你们这换来换去,跟我玩什么游戏?” 宝萱笑道:“我们姐妹原是二十四花仙,嫁给夫君皆为夙愿。不好分出先后,就按二十四节令排序了。夫君不乐意?洞房**乃人生至乐,一月两换不是很好玩么?”桃夭夭道:“是好玩,是好玩!”乐的何不拢嘴,念及诸女有的娴雅,有的妩媚,有的天真,有的娇俏,轮流成婚岂不趣味百出,想到快活处狠掐自己手膀,痛极大叫:“这滔滔的艳福,我该不是做梦!”邵芷君近前微笑道:“当然不是做梦,姐妹们可亲可触,都是鲜活无虚的真人。嗳,说了半天,宝萱姐,该轮到我夫君结婚了嘛。” 就这样,十年倥偬而逝。桃夭夭每月结两次婚,总共二百四十次,到后来也象逢场作戏般无聊。一天揽镜自照,喃喃叹息:“人类有史以来,我怕是结婚最多的男人了。”忽觉容颜未改,青春依旧,奇道:“我怎地半点不见老?”适逢玫瑰仙子程妩儿为妻,应声答道:“无时谷呀,相比谷外这里的岁月象凝固了。虽有四季昼夜之分,却无‘如斯夫’之患。”逝者如斯夫,是孔夫子对时间流失的感叹。妩儿博览群书,应答经常引用典故。桃夭夭尤其喜欢这特点,隐隐约约似曾相识,好象过去有个女孩子也有爱这么做。一听她妙语解忧,当即强打精神与妩儿欢好。堪堪又是两年,连程妩儿的妙趣也尝腻了,桃夭夭日渐郁郁,终有天仰天长叹:“唉,这种生活,我真是过厌了。” 第八回才明真爱无思迁2 闻知“夫君”厌倦谷中生涯,众花立刻商议解决之策,随后分头筹备。待事成之日,海棠仙子施滟雯前去报信。当值的妻子是**仙子郦婉秋,正陪桃夭夭在屋中饮酒取乐。滟雯停在窗外往里瞅,只见地上摆设投壶,长案堆满珍馐。婉秋斜依着殷勤劝酒,桃夭夭似理不理的,间或往投壶投掷小箭,任由婉秋鼓掌欢呼:“又射中了,夫君好强啊。”他却眉头打结,许久未见松开。 婉秋道:“夫君敢是累了么?西参炖雪雉最能解乏,这会儿正合受用。”用筷子夹起送到嘴边。桃夭夭“嘿”了声,脸朝另一旁,瞅着翠绿欲滴的湘帘不言语。婉秋放下筷子,拿起白玉汤勺舀汤,道:“龙髓乃生精圣品,这血茸羹呢,蓄养元气最佳。夫君身子倘若亏空了,用此两物尽可补全气血,重振雄风。” 桃夭夭苦笑道:“天天喂我吃这些大补品,补的我龙精虎猛活力万丈,想疲累还不能够呢。”说罢跳起身连翻几十个跟头,坐回案边脸不红,气不喘,皱紧的愁眉还是没有舒展。婉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想了半晌道:“啊,我明白了。这些食器造的精美,终究是死物,抵触口唇甚无意趣。那么夫君就把妾身当作杯盏,暖暖的多饮几口如何。”含了汤水,撅起小嘴要喂给他吃。那神态娇媚又温柔,铁人见了也会春心大动。桃夭夭却轻轻推开道:“算了,这招玩过几千几万遍,早腻烦透了,就没新鲜点的花样啊?” 滟雯应声进屋,笑道:“新鲜花样说来就来,保管夫君玩之不腻。”婉秋坐直腰身,满脸欢容的道:“逍遥床完工了!”桃夭夭道:“逍遥床是什么?” 滟雯讲道:“昔日隋炀帝巡游江都,各地进数千秀女侍驾。皇帝每天挨个儿召幸,久之甚感乏味。于是御府监主官何稠进献‘御女车’一辆,外饰薄纱银铃,内装精巧机括,身处车内可一次临幸多名女子。沿途水色山光陪衬,车行人动真是妙趣万端。隋炀帝用后龙颜大悦,下令又造‘如意’‘迷影宫’等行乐器物。妾等观夫君久俦生厌,也仿古人造了一架‘逍遥床’,内设巧妙装置。从此姐妹们不分次序,同侍枕席,只求夫君欢心长延,永无终期。”婉秋抚掌笑道:“这下可好了,大家一起作新娘,比每个月轮班免了多少等待煎熬。”桃夭夭精神一振,喜道:“是极是极,大被同眠很是热闹,肯定有趣的紧。” 两女遂拉他前往后院,一看逍遥床果真妙绝:宽长三五丈,锦绣铺就,纱帐薄透,案几,熏笼,琴箫,诸般用具齐备;玉栏,摇椅,挂钩,各样设置透着暧昧,哪象睡觉的床榻?宛然是梦幻中才有的风流安乐窝。二十四位美女扎堆,玉体柔嫩温绵,秀发轻软滑顺。桃夭夭在里头钻进拱出,左拥右抱,大赞:“比两人同房好玩得多!”更奇的是床底以花枝托承,经风一吹飞越院墙,离地两三丈轻飘飘滑行。途中芬芳暗浮,彩云环绕,众女体香醺鼻透脑,娇啼软语萦回耳畔,四面景致历历入目,个中奇趣非今古典籍所记,隋炀帝游幸天下的高乐也远不能与之相比了。桃夭夭日夜行乐赏景,有时忽生疑问:“外边景色好象没重复过,这无时谷有多大?”程妩儿笑应:“你想多大,它就有多大。再者何必多想?坐拥百花畅游四海,人生夫复何愿!”说着红唇送上,柔躯紧相贴偎。 正如程妩儿所言,山谷中的空间似乎永无边界。群山,湖泊,草原,大海,乃至上达星辰,各类风景纷呈变换。逍遥床飘行其间,众红颜谈笑狎玩,带来的妙感实难尽述。桃夭夭常叹:“什么天堂天宫,极乐世界,无非就是这样嘛。” 然而这种快乐也有穷尽之日:一转眼游历了四年,景物仍是新奇不断,但渐渐桃夭夭欢笑的时候少,发呆的时候多,仰望星空常至通宵达旦。花仙们索问何故,他茫然的说“不知道啊,我总觉心里空空的,象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烦忧的情绪悄然传播,众花仙渐也气色不善,你怨我不解风情,以至夫君寡欢;我嫌她蒲柳陋质,难讨夫君喜爱,叽叽喳喳的终日争辩。桃夭夭头都快炸了,大叫:“别吵啦!你们想活活烦死我啊!”一跃而起道:“这张破床挤二十五个人,挤来挤去好舒服吗?边上还装了栏杆,简直象关猪猡的猪圈!我的妈呀,当初怎会觉得有趣?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 林宝萱道:“原来夫君嫌床窄了,何不早说呢,前面一景可解此忧。”手指所向,逍遥床降落到山顶。只见几十座阁摩天承宇,呈环形布列,中央围着好大片温泉,缭绕的白气点缀浅红嫩绿,水里竟长着荷耦。岸上矮树横枝,挂满各色美味佳肴。桃夭夭道:“象鱼塘又象澡堂,稀奇古怪。” 芷君道:“此处称作‘莲峰合抱宫’,温泉叫望舒之海,别看只百丈长宽,下去却有畅游大洋的妙感。” 妩儿接言:“望舒是远古月神的名号。月亮女神常到水中洗濯,年深日久,女子身上的妙处都融入了景致,男子若到此游玩,春情必被催涨至最高,日日欢悦永无乏味之感。”雾气后面玉影绰约,那池边立着女神雕像,风采飘逸,恍如“在水一方”描述的意境。然而**扭腰,两臂拢发,姿势又是说不出的撩人放浪。一股温香甘泉从头面流至腿胯,神秘充满**。桃夭夭惯历风月,临到此也不禁面红耳热,眼望悬挂美食的树丛,叹道:“这哪是望舒之海啊,酒池肉林还差不多。” 妩儿笑道:“夫君真真好眼力。商纣王修造酒池肉林,原是仿效合抱宫的形式。但人间帝王福份低浅,领略不到世外风光,依样画葫芦罢了,论情趣哪及得上二三?” 婉秋道:“闲话少说,到池里游水是正经。”众姐妹嘻嘻哈哈,跳下大床奔向池岸。不防跑的急了,岸边树枝又多,这个被挂破衬裙,那个被勾掉抹胸,本来就穿的少,这下子基本上都成了**。众女你推我挠,嬉闹娇嗔,雪肤凝脂沉浮于碧波间,宛然一幅活色生香的**。桃夭夭心里痒痒的象蚂蚁爬,笑喊:“商纣王来啦!”跳进去与众女同游。 此后戏水泛舟,赏月弄花,当真是“仙宫无甲子,岁尽不知年。”一晃寒暑十易,桃夭夭容颜未改,青春活力依旧,心情却一天天低落。程妩儿觉察他又露出厌倦的苗头,不解的问:“向日汉灵帝修‘裸游馆’,‘流香渠’,携宫中佳丽昼夜欢娱,言称‘惟日不足乐有余,千秋万岁喜难逾。’帝王之乐尚可持续千万年,仙宫之乐犹胜多倍,夫君为何短短数载就频现厌色呢?” 桃夭夭目望远方,摇头道:“我也弄不懂我自己,反正……老是觉得很空虚。”妩儿将此话带出,众花仙莫名其意,无法为他排解忧闷,相互间的口角逐日增多。桃夭夭甚感歉然“她们想让我开心,我却惹她们烦恼。”遂强作欢容,前往欢聚。恰好花仙正齐集“摘星”议事,彼处毗邻池岸高入碧霄。桃夭夭登上琼阶,在门外听见她们谈话。林宝萱道:“夫君因何总感到烦腻?我这几日仔细思量,大致想清了根结所在。” 夏霓薇轻叹:“谢天谢地,还是宝萱姐多智善思,最会体察夫君心意。” 邵芷君跟着称赞:“牡丹仙子乃百花之首,以往我们遇到疑难,都是她首先想出解法的。” 梅花仙子颜傲雪鼻中轻哼,似乎颇不以为然,向牡丹仙子发问:“那你说说看,夫君失乐是何原因?” 宝萱道:“我们与夫君长相厮守,每日阴阳配合,却未曾给他养下一男半女。世上女子嫁人为妻,首在传宗接代,若是久未生育,必会引起夫家的厌憎呢。”众花仙愕然半晌,钟妙芸吃吃的道:“我们要给夫君生儿子,生女儿?”宝萱道:“对了,谁能生养后代,夫君定然欢喜。”妙芸心性天真,连连点头道:“最好我们挨着个儿生,让夫君的喜悦一波接一波,那就再不会愁眉苦脸了。”颜傲雪冷笑道:“还一波接一波,我看半波都没影儿。”外面的桃夭夭大为发窘。一大群少女讨论替自己生孩子,传进耳中的感受实在没法形容。 婉秋接过话头:“傲雪姐提到关健了。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与夫君同床这么多年,大家怎会毫无生育?”妙芸眨眨眼睛,道:“是啊,我们大家没病没灾,干么生不下孩儿来?”夏霓薇道:“或者是夫君生了病呢?”山茶仙子廉红锦道:“小珊妹子擅长配制灵药,不管是谁的毛病,叫她配些帮助生儿育女的药物,大伙儿服下也就是了。”薛小珊是芍药仙子,生性腼腆柔懦,闻听要她帮忙治这种病,登时羞的垂下头去。 林宝萱道:“配药不管用。据我看来,我们和夫君并无绝育病症,问题出在别的方面。”红锦性急道:“哪方面你快讲嘛,只管卖关子作甚。”宝萱道:“主要是仙凡差异之故。仙家气性清高,讲究孤独修持;凡人气性浊杂,亲族交混繁盛。我们二十四人虽是女身,但仙气太多,世俗气太少,常居于幽僻之地。是以命带清冷,该当孤身无子。” 红锦道:“孤身?都嫁人了还孤什么身?显见是瞎说。”众女恼她连番抢白,纷纷娇叱:“安静听讲!”“宝萱姐言之有理!”幽琪言辞最为尖刻:“真是没规矩,低贱的奴婢也敢当众发言。” 以幽琪的地位而言,她们梅兰竹菊略低于牡丹,余者又再排下,如山茶等属末流,早先作丫鬟打扮。后因共同侍奉桃夭夭,服装身份没再区分。此刻被揭了老底,红锦羞恼交集,扬起头强辩:“牡丹仙子才讲了,太清高导致生不出孩子。所以不该分别高低贵贱,大家同侍夫君,何必还论奴婢主人?” 颜傲雪平常嫉妒牡丹仙子高高在上,忽道:“这话说的对,牡丹仙子绝不是我们的主人!”众花仙一愣,心里闪过念头“我们原先是有主人的,但相隔太久,差不多快忘光了……”红锦得梅花仙子声援,意气风发,说道:“就是嘛,牡丹的说法何足凭信?我推傲雪姐姐为百花首领,请她讲怎样讨夫君的欢心。”提议甫毕,转过脸跟幽琪,芷君等人斗嘴。霎时花仙分做几派,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程妩儿素性文雅,不耐同伴聒噪,求道:“宝萱姐劝劝她们,这般碎嘴子似的乱吵,好象街市里的三姑六婆一样。”林宝萱道:“吵吵闹闹才好,象世俗妇人更好。嗯,增加了世俗气,抵消仙家清冷气,有利于生养孩儿。”妩儿道:“啊?!吵嘴有利于生孩子?” 众人吵的愈发起劲,如鼎之沸,如火之热,话题由“身份贵贱”渐转到“名份大小”上。傲雪说:“如果嫌仙家孤清,要学世人做法,那么世上人家的内眷都有大小之分。依我所见,正因为没分出谁是正妻,谁是小妾,二十四人混乱无序,夫君方才整日忧烦。”红锦急忙帮腔:“我赞成!就推雪姐做正房。”幽琪道:“你就当小妾的命,有资格起哄?”话锋一转,道:“不过牡丹仙子占据首位太久,是到退身让贤的时候了。”芷君道:“她的确爱抢风头,争着讨夫君宠爱,教人好生恼火。可你兰花仙子呢,平常也不是省油的灯。” 妩儿道:“她们在吃你的醋。宝萱姐,早点散会息事宁人。”宝萱闭目忍耐,低声道:“吃醋很好,争风吃醋是世间女子的特点。大家效而为之,可使仙气减褪,利于腹内胎气结成。”妩儿道:“啊!?吃醋也有利于生孩子?”可是众女激烈舌战,彼此攻伐,倒有成口舌针对牡丹仙子。林宝萱忍无可忍,一睁杏眼怒喝:“都给我闭嘴,你们都只配当小老婆!”舌绽莲花,加入战团。 门外桃夭夭摇首暗叹,寻思仙女沦为俗妇,怎么可能替人消解烦忧?正所谓病急乱开方了。听她们谈到俗世,心底久藏的情结似被触动。桃夭夭转面朝向远处,刹那间呆住了。 平日忧怀难遣之时,他总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看,仿佛被什么事物暗暗吸引。此刻心生异感,忽觉云气纷卷,五光十色里传来喧嚣,隐隐约约的,正渐将另一个蛰伏的“自己”唤醒!桃夭夭霍地转过身,身后空空如也,并没站着人。可他分明觉出自身分裂成数个,相互间却捉摸不到,若即若离令人抓狂。他猛转数圈,追索那虚无缥缈的印象,忽而开口狂呼:“啊――我是谁啊!” 众花仙闻声停止争吵,赶出来惊问夫君何故呼号。桃夭夭眼神迷离,怔了半晌:“我,我……”忽指云色变幻处,说道:“我要到那里去!” 林宝萱顺他手指端望,霎时转惊为喜,长吁口气道:“到底是夫君有主意,若要化解目下难题,去那‘虽生犹死界’最好了。”桃夭夭道:“虽生犹死界?”宝萱笑道:“五色云彩由‘五蕴’生成,内含凡音尘嚣。虽生犹死界里是人世间的景象,我们到那儿熏染世俗气息,就可……” 婉秋接茬:“就可让你早生孩儿!”霓薇笑道:“你就不生么?这么念念在兹,想当娘想的忒急了。”婉秋伸手呵她痒,众女笑成一团。惟独幽琪神色郑重,手搭前额深深凝视,问道:“那边云雾很奇异啊,以前怎没注意到?虽生犹死界,这地名好耳熟,牡丹仙子从哪里听来的?”林宝萱愣了愣,道:“我没听说过……也不知怎地,冷不丁就从嘴里冒出来。” 桃夭夭心痒难搔,只觉那种吸引力越来越强,忍不住叫嚷:“去虽生犹死界,我们大家都去,马上就出发!”当即采集花枝扎成花车,一股清风送,众人乘车飞抵目的地。下车看时果然热闹!那“虽生犹死界”竟是一座大市镇,街道交纵,商铺鳞次,小食摊,卖艺场,算卦鬻酒,斗鸡猜枚,乃至吹拉弹唱等等,百样活计分布各类场所。各色人等忙碌不休,然而都是聚精会神,反复为之不觉厌烦。霓薇感叹:“他们做事可真专心。”宝萱笑道:“这些都是散游仙人,因专攻某事入道,行动当然专心致志了。”妩儿道:“那些唱戏卖酒的也能成仙?” 林宝萱道:“你熟读经典,如何忘了《道藏》上写的法义――世间三万六千门学问,上至治国练兵,下至养鸡种菜,只要精益求精,修炼到‘忘我入神’的境地,门门都可成仙了道。” 经她一提点,程妩儿恍然记起:“天气入地衍生万法,如果精修万种技法,又能将天气提取,注入灵台成就仙术。所以最会唱戏的叫‘戏仙’,最会赌博的叫‘赌仙’,最会品茶的叫‘茶仙’……因皆属下流技艺,迷恋不能自拔,入道不能飞升,故称‘散神游魂之仙’。哎呀,这都是昆仑仙宗的法学,我以前读过呀,林姐姐记得比我还牢实!” 林宝萱愕然道:“昆仑仙宗吗?这名称我听人讲到过。”傲雪幽幽的说:“不是听人讲过。或许原本在我们心里,只是不愿想起而遗忘了。” 桃夭夭听众女谈论,暗地里沉吟:“有戏仙,茶仙,有没有‘色仙’……”打了个激灵,想到“我是不是沉迷女色,不能自拔,我忘掉很多事情了么?”正苦思无解,街边一阵“铮铮”激鸣,乐音高亢震耳。婉秋道:“唱曲的开唱了,我们去瞧瞧。”走近细观,两三个木棚悬挂黑绸,四边摆满挽联,招魂幡,正中坐了位形貌枯槁的老汉,怀抱一张粗陋残破的杨木琵琶。婉秋泄气道:“死了人唱丧歌啊!真晦气。” 妩儿笑道:“百技皆可成仙,这位想必是专唱丧歌的仙人。一曲慎终思远,定然不同凡响。”霓薇道:“刚刚说迷恋某事入道,难不成这老者迷上了丧歌,爱之唱之不亦乐乎,那不是人见人嫌的丧门星么?”众女一听都笑了。 桃夭夭心中一动,暗诧“谁会爱唱丧歌?”注目打量,木棚右边贴白,里边不见棺材,这布置显示死者是未婚女子,说道:“大家别闹了,听他唱那姑娘的生前事,究是怎样的凄婉悲切。” 这时乐音渐止,前奏弹完了,老者抬起皲裂如树皮的面孔,蓦地放声高歌:“ 去年哦――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哦――笑春风。” 简简单单一首唐诗,经由嘶哑的嗓门,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吼,竟给他演绎的震撼人心。旧年桃花娇颜两厢映衬,而今桃在人亡春风如旧,无限的惋惜留恋,蕴含于苍凉腔调中,别有一种扯肝剜肺的酸楚。众花仙的笑容早没了,个个潸然落泪,心想“这人的丧歌果是天下第一,听他唱歌真教人既陶醉,又伤感,百遍千遍也听不厌。” 桃夭夭呆站着发怔,泪水滑过面颊都没知觉,心里只是着魔似的念叨歌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朦胧的思念变得清晰了!他豁然忆起生命里有个最重要的少女,一个对他“相思千萦万系”,令他忧思难遣的人物,似乎也已香消玉殒,不知所踪了。她是谁?这般刻骨铭心,却又记不清姓名模样。 良久方醒,再看灵棚空荡,桃夭夭急道:“唱丧歌的人呢?”夏霓薇最是机灵,探知讯息回来禀明:“那老汉到前边唱戏去了。今日戏班搭台,虽生犹死界的名伶联袂出演。”桃夭夭道:“快去快去!”带众花仙赶到现场。只见大庙前高台耸立,帷幕布景华美,底下摆设方桌木椅。众人挑最大的座子坐下,早有香茗细点送上。跑堂的伙计传毛巾,到茶水,一会儿来个“张飞骗马”,一会儿来个“苏秦背剑”,技巧出神入化,神情专注入迷,原来他是最爱戏场打杂的仙人。 稍顷,笙笛悠扬飘响,角色接踵亮相,始终没见“丧歌仙人”登场。桃夭夭道:“这演的是哪出?”伙计回答:“长生殿。”桃夭夭曾经学过小旦,谙熟戏本。刚才魂不守舍没留意,一闻此言方始恍然。再看台上男主角面挂长髯,女主角手持折扇,皆穿明黄色龙袍,果真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妆扮。 《长生殿》改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分“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七折。讲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传奇。两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真是情比金坚,爱似海深。哪知巨祸突降:安禄山兴兵作乱,圣驾入川避乱,路经马嵬坡时护驾军士哗变,要求处死“惑主误国”的杨贵妃。唐玄宗万般无奈,只得命杨贵妃自尽。晚年唐玄宗回忆旧爱,常对着贵妃的画像哀泣悲叹。这个故事流传千年,感动无数痴男怨女,被奉为情爱至真的典范。戏台上“戏仙”技艺卓绝,唱出来更是婉转回肠,感人肺腑。 妩儿大生感触:“似此情深意长的伴侣,好生教人羡慕。”婉秋道:“对啊,象玄宗和杨妃那样,才叫做千古真爱!”一旁伙计呵呵大笑:“唐玄宗老色鬼一个,也配称真爱两字!”桃夭夭道:“此话怎讲?” 戏场里的规矩,伙计除了倒茶递物,还要负责给看客解说台上的情节。此人极擅其技,见解自是精辟,当下评点:“唐玄宗若爱杨贵妃,为何马嵬坡把她赐死?比起美人来,他怕是更爱自家的皇位。嘿嘿,其实男人好色无可厚非,可也不见得多么高尚。皇帝喜欢美女,公狗喜欢母狗,两者本质上差别甚微。若硬比作人类的情爱,那可天差地远了。”众花仙相顾失色,桃夭夭颤声道:“请教人类‘情爱’若何?” 伙计默思片刻,续道:“我常年奔走戏场,见惯台上的男女悲欢离合。早先以为坚守誓约,专一不变就是情中至高。近些年深加探究,方晓真正的情意是何光景。”桃夭夭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桌边:“真正的情意?” 伙计道:“真的深爱某人,定然处处替对方着想。为使爱人的幸福快乐,宁可放弃自己的私利,名位,愿望,固守的道理,乃至身家性命,这才叫人之真爱呢!为他人而爱,为自己而爱,两者高下迥异,便是人类跟畜类的区别。至于收天下美女于一室,尽自己一时之欢,那不过是好色之徒的贪欲,最易迷失本性,怎可与‘绵绵无绝期’的真爱相提并论!” 话音方落,桃夭夭大叫一声,掀翻了桌子,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一席话如明镜直照,令他陡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当日誓言不娶二妻,明着是替小雪,百灵考虑,实际这固执的念头源于他幼年的经历。母亲作妾带给他屈辱,因此视为大忌。面对小雪百灵的爱意,两头作难心结重重,自命用情专一,却从没认真为她俩的幸福深思过。再则,他当真不想同娶两女么?无数个美梦里,小雪百灵一起同床侍寝,旖旎滋味享之不够。醒来他就羞愧无地,不愿低级**的愿念被人看出,甚而连他自己都避免想到。自身不愿正视的阴暗面,“万象镜”里成了真,所以他抛却记忆,与二十四位花仙寻欢无。 李凤歧曾说“本心即良心”,依循本心行事,就不怕暴露隐念,也无须用道德,原则去牵强伪饰。想到此久存的心结顿然解开,桃夭夭胸中一片敞亮,喜极大呼:“我相通了,我要娶她们两个!还要,让她们永远和好欢喜!” 刹那间,三易玄理,宇宙神锋,诸般法术神通的感觉又回到身上。桃夭夭双手虚握,剑光“唰”的冒出,口称:“我是峨嵋玄门的桃夭夭。”金黄剑芒比往日更见雄壮,显已准备好再次提升威力。戏场的“散游仙人”哪见过这等威势,包括那妙解真爱的跑堂伙计,一溜烟全跑没了影。二十四位花仙仍未动弹,也流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桃夭夭看着她们气色渐峻,寻思耽搁了二三十年,百灵可还有救么?小雪现今流落何方?急声喝问:“快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牡丹仙子林宝萱近前禀道:“桃师尊请勿动怒,待婢子们为你引路。”改了称呼,其余花仙也都言色静肃,全无嘻笑之态,排成长队迤逦缓行。桃夭夭跟随在后,也没走多远,虽生犹死界已在身后隐没。眼前桃树茂盛,正是“无时谷”的入口。 林宝萱道:“桃师尊急着寻找龙姑娘的冰棺么?被镇殿鬼抓去的外物,都藏进‘隐魔山’地道,背向太阳走三百里即是。”桃夭夭正待举步,忽又凝立沉思。宝萱道:“不必担心时间流失,无时谷不计年月。桃师尊与我们相处虽久,也只等同谷外弹指一瞬。”桃夭夭点了点头,回过脸顾盼众女。他毕竟不是冷血之人,常言道“一日夫妻白日恩”,卿卿我我千万回,临到分别总归难舍。 宝萱笑道:“师尊只管自去,前情可忆不可恋。我们是仙家修行者,并非人间女子,心中已不存世俗的情事了。” 桃夭夭若有所思的道:“哦,你们不是人间女子。” 叶幽琪道:“多亏天文宿首座安排巧妙,既帮桃师尊打开心结,又使我们通过试炼,了却贪恋尘世的隐愿,得以升为昆仑仙宗正式仙客。入道而升仙,前因后果彻悟,往昔的旧事也全部记起来了。” ahref=.起点新文学.!; 第八回才明真爱无思迁3 林宝萱接着讲述:“百洞花仙受天文宿首座委派,早年多次入世探察。诸如桃行健出走,李凤岐济世等隐秘事件,均是我等探明原委,回报首座。期间恪守仙家规则,时刻提防涉世太深。但世上儿女风情见的多了,心头未免动念。花仙中数我二十四人最具灵性,思渴男子之念也最炽烈。此是羞耻难言之隐,更为仙家忌讳,所以我们都刻意的忽视。” 颜傲雪深长叹息一声,说道:“忽视自身隐暗的一面,只能自欺欺人,终究得不到解脱。进入‘万象镜’后隐念暴露,我们遂将本身出处,仙家要旨,过往的记忆都忘却十之**。纵情放浪嬉玩,这才有了与师尊二十多年的荒唐情事。若非戏场仙人点破情爱真谛,我们还将陷于迷思,以为人类之爱只是男女**。”廉红锦低声道:“迷失本心贪欢徇私,渐至生妒构恨,相互攻斗不已。如果长此以往,百洞花仙定将堕化,最终变成一**狡俗气的恶妇。” 桃夭夭点点头,暗想“自欺欺人迷失本心,过去的我何尝不是如此。”问道:“那位戏场仙人见识非凡,他是昆仑派的先辈仙圣吗?”说着凝目遥望。此刻神通复全,目力可达极远,但见谷地狭窄冷清,长乐庄,合抱宫,虽生犹死界等所在尽都隐没无寻了。 程妩儿道:“那人道行浅薄,虽能阐明真爱要义,却也有见不到的事理,岂可称得仙圣之号。” 林宝萱解释:“万象镜由鸿钧道祖炼造,内部世界依照预设的法则变改,主要用来磨炼仙人的心性。其中‘虽生犹死界’专为散游仙人设立。堪破自身局限,即能自行走出;反之陷入某种迷障,认不清本心,那就长留于此无从脱身。”邵芷君道:“修行者通过无时谷的磨炼,虽生犹死界就对其关闭了。我们大事已毕,今当速回天文阁。桃师尊尚有事务在身,之后的行程恕不能陪伴,望君多加小心。” 桃夭夭道:“是了,我赶着去救小雪和灵儿,咱们就此别过,待日后再叙谈。”林宝萱道:“今后我等闭关隐修,纵与师尊重会,怕也没什么好谈的。”一听此言,桃夭夭面露迟疑,目光从那一张张美丽的脸庞望过去。程妩儿含笑道:“还舍不得么?小雪百灵两位姑娘堪称天地之绝色,比我们二十四个好的太多,师尊就不要恋恋不舍了。” 桃夭夭嚅嗫:“不是舍不得……”忍不住吐露心中憾意:“避世隐修十分清苦寂寞,对年少女子似乎不大合适。以前我碰到过一个小尼姑,生得相貌娇好心思灵通,却偏要学苦行僧沿街乞食,白白辜负了花样年华。长久以来我都替她感到惋惜。”轻叹口气,再行劝告:“我桃夭夭愚劣不堪,不值得你们眷爱。但世间好儿郎无数,你们未必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真情,何苦自加幽闭呢!” 林宝萱道:“找到真情?那太难了。即使象桃师尊这等情深,也要历经多少波折磨难,才能去伪存真,坚定无移。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寻有情郎’,我们不想为此空耗精力,比较而言倒是修仙容易的多。” 程妩儿道:“男女欢爱不过尔尔,这几十年我们体尝的够了。仙道之妙永无止境,更适合我等长久修习。再说佛家修行在世间,常受炎凉纷扰,怎及仙宗世外清净?桃师尊所举小尼姑,与我们不能同日而语。” 正说时,夏霓薇走上前来,柔声道:“往事可待追忆。与其将来为情意真假苦恼,莫若记住美好时光,聊博暇日浅浅一笑。”仰起头,秋波流转,红唇在他嘴上轻触。一吻过后,神情顿然冷肃。众花仙退步站成两排,默默的垂首行礼。桃夭夭知她们心意已决,也便正色回礼,随即转身飞往隐魔山。 待桃夭夭去的远了,二十四花仙取出入镜符文,齐声念出咒语。一阵清风卷送,刹时回到冰魄殿前的玉庭中。牡丹仙子当先拜禀:“婢子们试炼完结,特来向首座复命。”宓文妃脸色漠然,望着幽蓝的天空,喃喃的说:“你们的试炼是完了,我儿子还得继续探索,冲关破隘……” 红袖早已按捺不住,一叉腰嚷道:“我说昆仑派各位美女们,你们是怎么摆弄主人的?进去那山谷一忽儿,转眼出来象变了个人,你们带他进谷里干了些什么?”指着夏霓薇道:“那位小夏姑娘,还有牡丹仙子林姑娘。好家伙,一碰到主人就搂住亲嘴,真比狐狸精还想得开!几个人进谷时候虽短,可瞧那媚劲肯定有戏!哼,说不定都给主人摸过了。” 文妃笑道:“岂止亲嘴摸过,谷外一弹指,谷内数十春。我孩儿阅尽百花美色,青春韶华丝毫未损,那可风流快活的很呢。”命花仙述说经历。牡丹仙子从实道来,话语简短却无隐讳,无时谷内声色百出,听来着实**。 红袖既惊讶又着恼,怔了半晌,咬指道:“什么风流快活,明明是胡搞鬼混!堂堂峨嵋师尊真不象话。也罢,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干脆把我变进去,也跟主人鬼混几十年算了。”文妃道:“你可不成,万象镜只供人类修炼,畜生一进必生污秽。”红袖**碰个钉子,气的说不出话,撅着小嘴暗想“有什么了不起?我得朔阳星成了人身,凭啥不能跟主人风流快活?这个龙太太耍嘴弄舌,专爱诱人上钩捉弄人。” 李凤歧道:“龙夫人设计虽妙,好象没有达到目的。你想让令郎饱享女色,从而倦弃男女之情。可他出谷时仍牵挂小雪百灵,情意反倒变得坚深了。” 宓文妃悠然道:“万象镜玄微莫测,入镜结果常常出乎意外。不过完成试炼的修炼者,总会获得极大进益。桃夭夭的情爱如何转变,我预计或者不准。但他出镜后将拥有战胜强敌的能力,那也是十拿九稳的。”目视李凤歧,笑道:“假若胜敌之力不够,还有李君两位当我孩儿的帮手嘛。这万象镜乃修真圣器,唐公子捷足在先,剑仙首徒何不跟去体验一回?” 讲话的同时,仙笔飞速划动,镜里倏然伸出毛茸茸的长爪,挟着劲风抓向欧阳孤萍。李凤歧早有防备,鸿冥剑光随心而发,横向斩断爪腕。只听鬼啸凄厉刺耳,长爪应声破碎,化作带状黑烟,似凝非凝的飘绕半空。李凤歧回视欧阳孤萍道:“这位龙夫人精明着呢,晓得你是我最看重的人。”孤萍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上弯。 文妃皱起眉头道:“击伤镇殿鬼,镜内必生危患,剑仙首徒还不快去救应师尊!” 李凤歧笑道:“龙夫人何必这么费事,又是抓人又是胁迫。要我到镜里去,直接打开入口就行了。”文妃道:“你敢进去试炼?”李凤歧道:“不敢么,怕你也给我设个美人局?哈哈……”长笑声中拔地腾身。他审情势极是敏锐,暗料桃夭夭在镜中孤掌难鸣,急需援手,又觉黑烟向镜面回缩,立即驾剑光紧追。孤萍见状大喊:“笨蛋啊!”想阻拦已不及,疾使行云符飞起。两人一前一后随黑烟入镜,只见裂口迅速合拢,镜面变回原状。如梦如露快步赶上,作势也往镜子里跳。宓文妃使个眼色,两边仙婢挡住去路。 文妃喝斥:“你凑什么热闹,万象镜是妖精进的?”如梦如露素来怕她,闻语收住脚步。文妃道:“真当自己是潇湘花雨?别自作多情了。刚才镇殿鬼抓的如果是你,李凤歧还会珍而重之,竭力保护么?我瞧多半是不屑一顾。”几句话如浇头冰水,如梦如露垂低眼眸,退回琰瑶环身侧。红袖大是同情,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李师兄肯定会保护你。如梦姐姐,李师兄可喜欢你了。欧阳师姐那人虽说也不错,但比还你差着老远,单论温柔一项,她就差你十万千里,你要知道男人最喜欢女孩子性情温柔会发嗲……”如梦如露摇了摇头。 牡丹仙子近前告求:“首座明鉴,镇殿鬼是异界守护者,万象镜内法力强大。此番受伤暴躁,必致桃师尊等人于险境。婢子大胆,请首座接他们回来。”文妃道:“你忘了么?一旦入镜,惟有修行者自寻出路,外人是帮不了忙的。”玫瑰仙子道:“可婢子们出镜,就是借用首座的符文。”文妃淡淡一笑,道:“符文只是假借之物,你们若没堪破自身障碍,再灵妙的咒语也带不出仙镜。”玉手轻挥仙笔,写出显影符文,万象镜逐渐显出桃夭夭的影像。众花仙相互看了一眼,牡丹仙子道:“多谢首座开示,婢子们懂了。”文妃道:“不必主仆称呼。你们二十四位尘念已除,道心初具,可升为天文宿正式成员,仙名永留昆仑仙册。我替湘君收你们入派,往后我们是同派的姐妹。” 二十四花仙登现喜色,盈盈参礼道:“宓师姐在上,受师妹一拜。”文妃眼里闪过几缕悲凉,仰望天上浮云,轻声道:“天文宿以花香入道的姐妹,皆是湘君亲传之徒。经玄波府一场杀戮,基本上被子虚天师灭魂夺法了。今日代师接收新人,只盼频经劫难的昆仑仙宗,再不要种下叛乱的祸根。”花仙深感任重,待要出语表露忠诚。却见首座戚容已敛,朝向万象镜方位,一心只关注儿子的动静了。 桃夭夭告别花仙之后,立即纵云头飞过三百里路程。前方巨影嵯峨,绵延青山渐入天穹,阻断流云去向。他按归藏易判断,天气止于山而地藏生动鼠,山中必存生灵活动的区域。花仙说镇殿鬼抓走外物,都藏于隐魔山地道内,此景正合其言,当即高擎宇宙锋,照准山腰劈开豁口,闪身钻入,里面果真有条宽长的隧道。 一进隐魔山,后方裂口自行封闭。桃夭夭全无顾虑,心里只念着:“小雪,灵儿,我来救你们了。”运灵念感察地风动荡处,剑光照亮前途,顷刻奔出千里之远,忽看前面金芒飞扬,裙带飘摆,一个舞动菊英剑的少女,不是小雪又是谁! 这时小雪正当神倦力乏,耳闻后方脚步骤响,惊道:“啊呀!”反手一剑疾刺。桃夭夭狂喜之际根本没想躲闪,亏得神木战甲灵应,挡开菊英剑的尖锋。一眨眼跑至跟前,连人带剑抱住欢叫:“可找到你了!”小雪看清他的面容,方才吐出淤气,疲倦的伏在怀中。桃夭夭道:“雪妹,你听我说,我想通了,我脑袋里的疙瘩解开了,我要娶你们两个作妻子!”这几句回旋肺腑,憋着劲想告诉她俩,一经倾吐快美无比,只觉天地间再无任何束缚身心的负担了。 听他语气充满欢悦,小雪也跟着高兴,好半天才弄懂话里意思,慌忙挣开他的双臂,腮畔已浮起两片红云。桃夭夭紧握她的手道:“大丈夫率性而为,管他什么是非对错,顺着本心去做就不会做错!我本来就喜欢你们俩,甘愿为你们赴汤蹈火。象峨嵋前任首徒带着我娘那样亡命天涯,受万人唾骂,再大苦处都愿承受,心里几条死理干么丢不开!”激动中有些语无伦次,窒了一瞬,话音低落下去:“就是灵儿她……唉,就怕她不能跟你和睦相处。”忽然转喜为忧,实是担心龙百灵能否复生,此节又不愿细想,临到嘴边改了口风 小雪与他心意相通,自然听出弦外之音。但从认识桃夭夭的那天起,这还是头回看他无拘无束的欢笑,一腔热血涌上,只要他永远快活没苦恼,自己任何代价都愿付出,当下说道:“肯定会和睦,我会让着她的!我东野小雪野是野了点,可为了你,我会学着忍让龙百灵。”她心直口快,言辞朴拙毫无矫情,反而别具动人的深意。桃夭夭愁容渐渐消褪,轻摩她的肩头道:“为‘你’,不为‘我’,真爱总为对方设想,这道理你比我懂得早啊!”四周无人,小雪也没顾忌了,顺势倒进他怀里,轻声说:“谁叫我离不开你呢。看见你开心,我心里也舒服,其他都不重要了……你喜欢娶两个,那就娶两个好了。”两人紧紧相拥,当日婚礼中断引生的芥蒂,都被两心紧贴的感觉融化驱散了。昏暗里小雪闭上双眸,脸蛋藏进他脖子里,桃夭夭忽觉腮帮子湿漉漉的,温言抚慰:“别哭嘛,我们该高兴才对……不对,眼泪怎会跑到头上。”两指一捻,才知她满头汗湿,诧异道:“你刚刚和谁斗剑?” 小雪陡然一颤,似被勾起了恐怖记忆,就在心境转暗的这瞬间,隧道深处锐风飕然,凌厉的攻势如骤雨突来。桃夭夭反应极快,抱紧小雪背转身,只用神木战甲防御。就听“叮叮当当”密如连珠,一连被刺中几十下,暗地里惊呼:“确是菊英剑!”风声乍起时他已辩明剑气种类,所以才没出剑迎击,此刻意料成真,心下愈发震骇――小雪分明在身前,背后使菊英剑的又是谁?急回头看时,黑影正极速消隐,一瞥间腰身苗条,头梳双髻身着裙装,赫然是小雪的轮廓! 桃夭夭愣了片刻,低头瞧小雪瑟瑟战抖,心念一动,左手举高宇宙锋,借着剑光端详。尽管竭力克制,脸上的神色仍越来越惊讶。小雪颤声道:“你发现了么?”桃夭夭道:“嗯。”宇宙锋微侧,附近物影映上了洞壁。 壁上暗色伸曲,晃动着山岩,石块,桃夭夭的影子,光线来回扫过小雪,惟独没有她的身影。小雪道:“我刚才……是跟我的影子斗剑。”桃夭夭凝神沉思。小雪道:“那鬼手抓我进来,我用剑死命的刺,一下它就不见了。然后,我的影子就从脚边飘开,忽然向我……”桃夭夭轻拍她肩背,语气尽量放松:“别怕,没关系,都过去了。”小雪道:“我不怕,挨着你我什么都不怕,我是有些奇怪。”定住心神道:“还记得空行坛城么,人在里边元神失落,影子就会飘走,莫非这里是金轮教的法界?” 听她此语颇具条理,看来惊魂已渐平复,桃夭夭放开手道:“不是元神离身。昆仑仙宗修行圣地,绝非金轮教魔域可比,”小雪道:“这里是仙宗修行的地方?你怎知仙宗门路,还钻进地洞来救我。嗯,是通晓三易的原故吗?” 桃夭夭回思花仙所述,结合归藏易理推敲,疑团破解了几成,随即郑重的道:“仔细听我讲,万象镜内部是昆仑鸿钧道祖创造的异样世界。常人一到此处,心性就将分裂,内心各种阴暗想法,平日不愿正视的隐秘缺点,都将凸显付诸于形。甚至强占本体,将原有性情压制。修行者如果守定真性,看透内心的各个方面,便能无牵无挂的走出此世。” 小雪道:“无牵无挂我办不到,我死都会牵挂你,而你也总会牵挂我。若是这么着,咱们就走不出万象镜么?”此话未免太直白,往深里谈实是羞人。再者她只要桃夭夭作伴,地狱火海都可待得,出不出去倒没放在心上了,因而岔开话头:“依照你的说法,那影子是我内心阴暗的一面?我想事行事或者笨了点,但从来都正大光明,哪有见不得人,自个不愿正视的隐秘缺点。”桃夭夭笑道:“谁说你笨?雪妹聪明可爱的拔了尖,要不我怎会死心塌地的喜欢。”说笑两句,氛围稍见松缓,又道:“影子刺我时凶猛异常,就象对死敌一样,满怀杀意绝不手软。我说了你别恼,当初对待妖类的态,你确有那么一股子狠劲。” 小雪道:“杀意?原来如此,乱尘大师也说我天生杀气重,才传清风剑加以抵克,但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啊。”谈及自身短处错失,她言出坦荡:“小时候大家嫌我孤僻,乱尘大师说我好杀生,还有遇见红袖拔剑乱砍乱斗。这些坏性子我早都看的透了,心里应该不存阴暗,可为何没能离开万象镜?” 桃夭夭道:“先前我正为此困惑,现下已经想出些根苗。你的杀气或是天生,阴暗却未必在心。万象镜异世有‘显隐’之效,将你别处隐藏的性情诱发出来了。”手摸下巴沉吟:“你原先的心脏换给了我,假如阴暗个性藏于心魂,或多或少会有沾染,按理我早该觉察,然而这情况并未发生。妖皇夺我形神之刻,你通过清风剑遥相救引,倘若心里稍存阴暗,早就一同入魔了。综合各条线索,可断定阴暗气性没在你心魂中。” 说到此,他望向洞壁,目光愈渐深邃:“没在心魂就怪了。人的性格由灵魂产生,随‘魂所’心脏而定。鬼性诡谲多变,就是无心之故。而你的天风龙宝化作人类脏器,足以包藏整个心魂,如何心外又有一个性子?除非你天生特异,身上还有个藏纳性情的秘处。嗯。只好察遍全身每寸肌肤,才能找出蛛丝马迹……”一番絮叨,小雪大半没听明白,好不容易等到他暂停,忙道:“你就察我全身好了!” 桃夭夭笑了笑,凑近耳边道:“察遍全身每寸肌肤,这种事情嘛,还是等咱们洞房花烛夜再办。”小雪秀眉一皱,别过脸去,眼里却闪动甜美的光彩。桃夭夭这番调笑逗趣,意在驱走她心底的阴霾。果然谈话时远近风气宁和,那影子没再出现,点头道:“那暗性不在你心里,但与你心境相关。只须保持心境明朗,就不会再出麻烦了。”所谓“隐秘性情”多数人都有,桃夭夭不想追根究底,令小雪陷入莫知适从的漩涡。何况她十六年修持正道,天生的杀气早被乱尘大师改良为灭魔除恶的正气,纵使些微遗于心外,相对光明的心性也无大碍了。桃夭夭思议停妥,旋即背身半蹲,左臂反伸道:“来,我背你赶路。咱们现在去找灵儿,顺带破掉昆仑异世,一起冲出万象镜。” 小雪依言趴到他背上,问道:“不是要‘无牵无挂’才出得去么?”桃夭夭道:“那是鸿钧道祖制定的法则,我们峨嵋派理它作甚?当然是仗剑硬冲了!”右臂胸前一横,宇宙锋长刃闪光,口中宣示:“玄门维护重情重义的人道,昆仑推行避世绝情的仙道,宗旨不同不相与谋,所以咱们不须接受他们的限制。古代法界必存法印,以便创制者的法咒长久生效。找到鸿钧道祖所留法印,用宇宙锋斩而毁之,万象镜的世界便可打破了。” 分说之时,桃夭夭运气游走脊背,小雪丹田内的纯阳真气渐起回应,暖暖流过四肢经络,周身恍如浸入了温泉。她激斗许久疲累过,喜奉恋人忽又松懈,加上这会真气温养元神,顷刻间转入类似昏迷的深睡状态。仙客修真常深眠经年,如宋初长卧华山的陈抟老祖,吸取外部灵气存神养元,醒来定然道行大增,小雪此时状况也是同理。桃夭夭暗思“睡着了心境归宁,黑影不来袭扰,正利于我寻救灵儿的冰棺。”左手翻转搂紧小雪,右手挺剑前指,大步流星向洞内奔去。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剑尖上“咝咝”作响,犹如剖开数层厚茧。桃夭夭暗叫“到了!”按易理推判地道中心,收藏法印的秘所防线厚密,那鬼手的老巢也当在同一位置。只见剑刃两侧雾气分卷,光华透出豁口,昆仑祖师设下的法阵被宇宙锋刺破了。桃夭夭腾身跃入,落定脚跟举目一望,登为眼前景象所震慑。 地洞中部是个巨大石厅,外围立四根玉柱,依稀构成门楣的形式。上挂匾额曰“万象归心殿”,左右的题句是首小诗“ 玄机久藏在心田, 门径深匿水中天。 破尽迷梦才得出, 印证绝情为真仙。” 大意符合昆仑仙宗主旨,但是每句起首连起来竟是“玄门破印”四字。桃夭夭立时骇然,暗想“瞧这意思,鸿钧道祖创建异世伊始,就已算定我要来破他的法印!卜筹,摄魂均有预测术,但要做到这般精准,起码得具备数万年的深厚修为。” 极目朝柱子后观望:大厅顶部波光微漾如水面,底部碧蓝澄澈似天空,果真合乎“天上有水,水中有天”的妙意。初看形同归藏易“水气育”卦象,细关又隐然契合连山易的“象物云”。显示鸿钧道祖后期道性转变,渐从归藏乾道向连山天道过,是乃三易中最玄微奥妙的变化。桃夭夭暗生忐忑,寻思“凭我对三易的解悟,闯过这万象归心殿理应不难。只是千万小心谨慎,莫被外扰乱了方寸,陷进机关多生周折。”再次观察情势,只觉到处飘雾,殿外尤甚,纷纷茫茫卷滚,状如无数即将胀裂的帷幕。 正看间“呼”的一声,当真雾幕裂开,跳出个青色人影。桃夭夭一见大喜,叫道:“大哥你也来啦!”来者确是李凤歧,掌中横握鸿冥剑,厉声喝问:“谁?”桃夭夭喜色登收,想起唐连璧,百灵,小雪,连同自己皆已入镜,现在剑仙首徒又再跟来,那冰魄殿前人手大减,琰瑶环的安全可有保障?文妃对她厌恨颇深,是否会趁机下手加害?越想越着急,走上两步意待询问。忽然李凤歧道:“你是何人,站住!”剑光横掠而至。桃夭夭忙举剑挡开,惟恐宇宙锋威效太猛,剑上只带了峨嵋派的功法。 双剑相交,回音铿然悦耳。李凤歧一呆,蓦地惊道:“纯阳真气!你有纯阳真气……”退开丈许发问:“你是峨嵋前辈么?”桃夭夭道:“我是你兄弟桃夭夭啊!峨嵋派的……”凝目细观对面之人,相貌衣着真气无异,确然是李凤歧真身,只是神采洋溢,朝气蓬勃,居然象年轻了十来岁的少年!李凤歧也在打量对方,惊色渐平,道:“峨嵋派的?这么说,你是本派宿老在山外收的弟子,还没回自然宫进香归宗?咦,这位姑娘是谁,也穿峨嵋女弟子服色。”盯着小雪发愣。 桃夭夭道:“她是小……你连她都认不出了?”肩背微斜,让小雪的脸对着光。李凤歧摇摇头道:“不认识,是你一同学道的师妹。她好象昏过去了,你是为了救她到这里来的?”没等桃夭夭回答,语气转急:“我也是为救一个女子赶到此处,昏昏蒙蒙斗了好久,还是没把她救回来。”桃夭夭凝思琢磨“救一个女子……”猜测是欧阳孤萍被鬼手抓走,李凤歧奋不顾身追入镜中,至于他为何神志失常,始终想不出原由。 李凤歧道:“既然大家同属峨嵋,我跟桃兄照实说了。小弟此行受乱尘大师派遣,前往川东追查瘟疫的起因。不曾想错怪了一个好心的小蝴蝶,逼得她同去查找瘟疫的源头。我们潜入深潭数百里,遇到好长好大的魔怪,争斗中小蝴蝶滚落深渊,似乎被怪兽卷走了,我就紧随而来……” 一霎时,桃夭夭恍然省悟,面前的李凤歧大异寻常,竟是他内心深隐不愿自视的形象! 虽然突破情障成就仙体,他心底遗恨犹未抹平,稍一念及便如刮骨断肠,因此往常都刻意的避免想到。一入万象镜隐念成真,俨然变回青涩少年,从历险之初开始,意图弥补与潇潇留下的遗憾。偏生欧阳孤萍又失了踪,两段记忆交混牵缠,竟使机警老练的剑仙首徒也颠三倒四了。 李凤歧述说半晌,渐渐失了头绪,讲不清要救的是小蝴蝶,还是一个人类女孩儿。忽地雾气震荡,归心殿内传出镇殿鬼暴怒的嘶吼。李凤歧脸色陡变,道:“不说了,魔怪发凶对她不利,我要马上赶去救她!”话犹未绝身已入殿。鸿冥剑一快如斯,桃夭夭竟不及拉住,急叫:“里面危险莫乱跑!”跟着跳向玉柱后方。 第八回才明真爱无思迁4 双脚才得踏实,桃夭夭立刻伸手拉扯。却见李凤歧如浮萍淌水,滴溜溜打转,指尖离他三两寸,总也不能触到。远处传来话音:“水中天禁地天水变幻,入殿者必受**转体之苦。”恰如此言所示,大殿上方水纹乱摇,底下天光纷错,上下景象好似乾坤易位。人在中间难辨方向,不自禁的就会原地转圈。 那声音又说:“心境明彻的仙界圣者,方可在此稳守形神。这少年脚底如生了根一般。唐公子,他是何方仙圣?修为竟然与你相差无几!” 桃夭夭一凛,凝聚目力观察。雾幕后面的人影挺拔,线条坚冷如冰雕,除唐连璧外不作第二人想。但那喉音十分老迈,隐约带着畏怯,绝非唐连璧所发。桃夭夭暗运真力,张嘴“呼”的吹出,殿内的雾气登即飞散。那声音道:“哦!是纯阳真气!又是一位……峨嵋派的少年英雄!峨嵋玄门,好生了得……”语气惊喜交加,似乎不存敌意。桃夭夭循声看去,大殿石台前坐着一具高大的干尸,枯唇嚅嚅絮叨,先前话语显然也出自它口中。唐连璧相距三丈多远,静峙如山,双眼紧盯干尸身后。顺他目光一瞧,桃夭夭心头乱跳。只见石台上炫光晶莹,放的正是龙百灵的冰棺! 灵儿遗体为鬼手所抢,竟被放置于万分紧要的所在。桃夭夭灵念运集时,早觉石台下方仙气浓结,维持万象镜异世的法印就藏在那里。从唐连璧警戒不前的情状看,石台附近的机关肯定极其厉害。若要夺回冰棺打破法印,须当依循三易,明判仙法,徐徐靠近那台边。他正思量方略,不防肩头略偏,露出小雪半张脸孔,鼻端的气息正朝石台方位。干尸见了惊叫:“抱紧那女孩儿!” 一语未休,猛听吼叫如雷,雾气重新汇聚,化成鬼手倏地抓向小雪。前番镇殿鬼被李凤歧刺伤,此刻狂暴如疯兽,五根长爪荡开鲜红血风,势道增强了几十倍。桃夭夭迎势一剑劈过,立将爪尖劈成数截。镇殿鬼放声惨叫,残肢化作细烟,弯弯曲曲缩回石台底部,其速之快远胜流星。但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唐连璧随势移动,身位离石台近了丈余。 桃夭夭见状顿悟“唐连璧想抢回冰棺,也在揣摩殿内的布局。鬼手的退路迂回曲折,暗合归藏卦图,一定是走近石台的正确路径了。” 那干尸叹道:“宇宙锋,难怪如此强霸。唉,驭使人欲之剑,又不被**控制,亘古迄今谁能为之!二位乃是峨嵋玄门千年罕出的大高手,今日双英齐至,看来殿柱上的预言要应验了。”叹息未已,续道:“唐公子的义举英名,老朽知闻久矣。这位高士的尊名宝号,还望破启聋聩。” 镇殿鬼突袭之前,干尸曾提醒“抱紧女孩儿”,桃夭夭对它颇生好感,听其谈吐温文谦卑,便即回答:“我是峨嵋新任师尊,姓桃名夭夭。”干尸道:“哦,老朽真正昏聩了。如此德高道深之士,不是玄门师尊又能是谁?另外两位定是师尊座下的高徒了。”桃夭夭道:“不必虚客套,你若当真尊敬玄门,就把镇殿鬼抓人的门道告诉我。” 干尸道:“万象归心殿是仙人进修仙圣的禁所,擅入者皆由镇殿鬼擒拿,放进玄黄台囚困至终。倘若镜外昆仑首座发檄召调,镇殿鬼也会奉命出动,将侵入昆仑道场的外敌,外物摄入此间。如这具冰棺放置台上,便是天文首座书咒所致。” 桃夭夭回望小雪一眼,寻思“亏得雪妹剑刺镇殿鬼,才没给抓进险地。但卜筹首徒如若失陷,却不知关在何处。”干尸抬起枯柴般的手臂,指着小雪说:“至于方才的突变么,只因那女孩儿尚未修成仙体,不具备入殿修行的资格。浑浊呼吸正对玄黄台,始令镇殿鬼暴出发威。” 桃夭夭眉头一皱,暗想“我雪妹兰芝之体,呼气清香,哪有半分浑浊!”眼光移转,望着团团打转李凤岐:“他呢?纯阳仙体已成,如何这般异状?”干尸道:“这转圈即是修行了。此人仙体虽具,未若唐,桃两位心境明透,旧年隐痛尚存在心,故而受这转体离魂的磨炼。若能甩脱心魂里的阴暗,也将同两位一样站稳双脚。” 分说未了,忽闻李凤歧一声大喝。却是他转的焦躁,憋足劲伸右脚,待要强行定住身形。干尸急呼:“使不得!”桃夭夭觉出祸患,也叫:“当心!”举步欲救。李凤歧已扎稳脚跟,奋力中止转势。猛然间霹雳声震耳,亮闪闪刺目,仿佛飞转的陀螺乍停,甩出许多零碎。李凤歧身体四周旋起上万面明镜,每一面都有他自己的形影,或嘻笑,或嗔怒,或悠闲,或惊慌,千姿百态悬绕眼前,看的本人茫茫然莫知所措。 干尸道:“人心万面,魂迷万途,心魂猝然分解,必然深陷迷梦,再想找回自己是千难万难啊!” 那边桃夭夭刚迈出半步,心里登知不妙,暗叫“中招了!”真气涌向足底,隐然似有离身入地的趋势。干尸惊诧道:“桃师尊怎会有失法之灾!是了,是了,你同唐公子相似,虽已自明心境,却做不到绝情无牵挂,是以仅能站稳脚跟,无法自由行动。唉,可怜一身绝世神通,到头来成了镇殿鬼的禁脔。”随着他的语声,石台孔洞内鬼啸逐渐。 桃夭夭道:“据你所言,我的神通要被镇殿鬼抢走?”见他此时仍能讲话,干尸骇极失神,哪里还答的出。霍地雾气凝成鬼手,劈头盖脸击来,爪风起处真有翻江倒海之威。桃夭夭正待使宇宙锋迎上,忽地发现风雾中闪出点点寒芒,竟是小雪的菊英剑光!也是一点灵念闪过,当即收起宇宙锋,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击。 镇殿鬼运使的菊英剑,显是取自小雪,若用宇宙锋劈散,小雪的法力会不会受损?宁可自身断碎,毋使小雪吃亏。桃夭夭早抱定这念头,因此大开门户以身为盾,只作出遮护小雪的架势。刹那间数道光芒疾闪,菊英剑刺中他前胸,腹部。但觉剧痛如刀割,虽有天王盾神木战甲两重防御,五脏六腑似也要碎裂开来。桃夭夭暗暗吃惊“小雪剑术精进到这等境地!单就锐利而言,几乎可与宇宙锋匹敌了……不可能进步这么快,定是镇殿鬼作祟,把她法术的威力急剧放大。” 鬼爪猛击未毕其功,似乎耗力过甚,飘绕半空蓄势等待第二次机会。干尸回过神来,惊叹道:“桃师尊带的是神木甲么?天山仙宗护体圣器,令老朽大开眼界。”桃夭夭腹内如刀搅钩扯,痛至气血散乱,张开嘴发不出声音。肩后小雪却嘤嘤轻吟,睡中忽显躁动异样。另兼李凤歧心魂迷丧,吉凶难料。桃夭夭登感一阵焦灼,暗想“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恶鬼伺机在侧,两头救应不及,这便如何是好!嘿,大哥小雪倘有三长两短,我还独个活着干嘛!”心一横,亮出宇宙锋,要硬冲昆仑修仙禁地。唐连璧忽而冷笑一声,衣角轻摆,向前跨出小半步。 脚底刚触地,桃夭夭登即觉察,他的法力也飞速传入地下。镇殿鬼陡获战机,挥爪猛攻而来,就听四面方轰鸣,全是雷炎流凝成的金色光柱。唐连璧握玄水剑一荡,抵消雷炎攻势,法力悉数返本,一双瞳仁精华闪烁,体内真气似乎增加了些许。桃夭夭心头一动,暗想“他在给我做示范?”玄水剑防守常生后患。其时殿堂震摇,门口变出个大水塘,几根石柱都倾折在水里。干尸骇惧连呼:“唐公子,唐公子请免抬贵足。你这般修行快是快了,却犹似火中取粟,既受苦痛又凶险万分,还是依常法循序渐进罢!” 听了这几句,桃夭夭心底雪亮,明白了归心殿修行的法:初入时转圈离魂,明彻心境方可站定。随后参究镇殿鬼出没的轨迹,渐次踏遍殿内罡斗,最终贯通仙理行功完满。如果嫌此法太慢,也可任意走动,只是要遭镇殿鬼取法袭身的考验。步子迈的越快越大,镇殿鬼袭击力也越猛烈。修行者经得起打击,忍得住痛苦,心性大受磨砺,被取走的法力则成倍返还本身,道行自当突飞猛进了。 这条速成之途极其凶危,已近似蓬莱仙宗的苦行得道。虽然仙宗法学源自三易,修至高深处义理趋同,但因痛楚太难忍熬,稍有不慎就会发狂失疯,故而“速行”法素为昆仑仙客所不取。唐连璧旧年闯荡昆仑仙境,深知个中奥秘。依着他的脾气和忍耐力,原该大步前进取回冰棺了事。之所以采用“缓行”的法子,显是考虑玄水剑抗袭后果严重,惟恐殿内水患频发,危及冰棺的安稳。桃夭夭暗服他心细,忖道“这家伙也算有点脑子。”一转念想到关节,立时面露喜色。 他本身防御力极强,天王盾加神木战甲,守的真气法术毫无外泄。镇殿鬼取法还法,磨炼的目标实为小雪一人,倘若多走几步多挨几回,小雪的法力岂不大获增强?而且直接走到台前取冰棺,破法印,非但缩短出镜时间,还能带李凤歧尽早脱险…… 一举数得之计,桃夭夭焉得不行,当即朝冰棺迈一大步。干尸惊叫:“啊呀!”镇殿鬼爪风暴起,菊英剑光如洪波巨澜,滚滚穿进桃夭夭前胸,透过背部,进而回归小雪丹田,化作纯阳真气积厚。桃夭夭感察这过程,寻思“多来这么几次,小雪的纯阳仙体就炼成啦!”兴为之高,后脚又再踏上。镇殿鬼攻袭立至,剑光穿身变回纯阳真气,继续给小雪增添道行。但接连两次受重击,饶是神木战甲消势,天王神盾化伤,桃夭夭依然痛不堪言,寸寸筋骨似要被菊英剑切碎。实在难以为继,低下头暂作喘息,眼角余光瞟向李凤歧,霎时惶然呼喊:“大,大哥……停……” 李凤歧迷惘于万面镜像中间,出神的站了好半天。直到其中一面显现十几年前意气少年的情状,姿态神色全无差别。他才仿佛找到了“自己”,向那镜面伸出手指,触到便被吸入,整个身体象纸片似的往里飘。桃夭夭暗察危况:一旦身陷那镜内,李凤歧万难脱逃,待要营救又痛的提不起劲。望向唐连璧眼露期盼之色,忽想到“那人冷面冷心,我盼他救人纯是犯傻。”其实暗地里也知道,唐连璧动则遇袭,必须使出玄水剑,行至李凤歧处经十余次防守,暴发的水患还不得倾覆大殿,冰棺势必难保,因此没法行动。一霎时焦惶无措,桃夭夭额头涔涔冒汗。干尸感喟道:“万象归心殿,如若心散无归,定将迷失本象,从此身游异界而永不得出了。”桃夭夭愈发惶急,痛感似怒潮狂涌,气力极速衰减,轻盈的小雪也如铁石般沉重,腿膝一弯原地半蹲,却见李凤歧全身没入镜面,四方光影熄灭,消失的了无微迹。 那干尸又说:“早半个时辰,有一女子也曾入殿转体,强要发功站定,结果失落在痴心生成的异界中。刚走的那位仙徒同样失于痴心,他俩心境相投,命数**,大约能在异界相遇。” 桃夭夭深深吸口气,艰难问道:“早……早先的女子?”干尸道:“是了,那女子已成矫阳仙体,应当是你们卜筹门的高手。”桃夭夭料到是欧阳孤萍,追踪鬼手误闯归心殿,先一刻陷进所谓“异界”里了。要救两人须当稳定自身状态,桃夭夭存思宁神,调匀经脉气行,但觉止痛如抽茧,一时半会莫能达成。 归心殿惊心动魄,万象镜外也是人皆失色。如梦如露本来极怕宓文妃,看到李凤歧遇险失踪,忧急之际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直言求告:“天文宿首座,请您显示剑仙首徒的踪影。” 文妃侧目斜睨,道:“你敢跟我提要求?”如梦如露“扑通”双膝跪地,一口气说道:“奴婢蒙首座教化,除却畜形得获人身,天地再造之恩尚未报答,怎敢妄求许多?皆因太太往日教我仙道真旨,人情世故,口耳相传之间,主人的心思我也能揣二三。前者峨嵋山会面,您帮剑仙首徒克越情障,声言必破纯阳仙体,到底未曾施行,可见真意是想成全他的。现今剑仙首徒下落不明,您肯定牵念在心,寻察在即。奴婢急着代主宣明意向,言多冒犯,望太太您大量宽恕。” 红袖听得连连眨眼,讶然道:“如梦姐你好口才啊,拐弯抹角入情入理,以往怎么没发觉!”如梦如露张口结舌,也不知哪儿来的伶俐劲儿,居然当着天文宿首座搬弄辞令,滔滔如流的申辩。四周众人悚然默立,只等座上首座雷霆怒发。如梦如露刚鼓起的满腔勇气,便在这静默中消尽了,手脚绵软只待瘫软躺倒。哪知宓文妃并未发作,哂然一笑道:“没错,我是记挂着李凤歧。这人是我孩儿的得力助手,能否打破痴局完成试炼,我正想瞧瞧他的表现呢。”提起笔书写符文,万象镜画面改换,显出李凤歧的影像。 李凤歧正奔行于深长山洞中,幽邃的环境似曾相识,心头却甚感希奇“洞里应该灌满了水,我是游着进洞的,怎会用两只脚跑路?后面有只大蟾蜍追杀我,这会儿也看不见影子了。嗯,想必是洞口小它钻不进来。” 他恍恍惚惚,总觉若有所失,忽见前面路断了,裂成十多长的悬崖。有人在崖边呼唤:“大师兄,大师兄,救救我啊!”语音婉转清凄。李凤歧如梦方醒,大声道:“对啦,我为救一个女子才游进深潭下的山洞,我是要救一个女子!”忽又生疑“她干么叫我师兄?”跑近悬崖探问:“你是谁?是在喊我?”崖下传来回应:“我是欧阳萍啊!在喊玄门大师兄李凤歧!” 李凤歧大吃一惊,探身观看,崖石上攀着五根手指,白嫩细长是少女之手,下方黑沉沉的却看不清人。但想凭一只手攀抓,全身悬于深渊边缘,危急待救是刻不容缓了。李凤歧忙抓住她手腕,一把拉上来。那少女脚未落稳,已放声哭道:“大师兄,可盼着你了!”一头扑进怀里,把李凤歧唬的连声叫唤:“喂喂,这位大姑娘,咱们素昧平生,可别乱套近乎啊。再说峨嵋弟子立身正派,怎能随便跟娘们拉扯搂抱。” 少女道:“怎叫素昧平生,我是你师妹欧阳萍,认不出我了么?”李凤歧后退几步,推右手放剑光照亮,上下打量好几遍,摇头道:“欧阳萍今年才岁,小女娃一个啊!哪象你,这样高挑丰满的身材……”眼瞧她隆起的胸脯,霍地红了脸,喃喃道:“我刚刚是第一次抱紧大姑娘呢……”话犹未毕,少女又投入怀抱,哭告道:“大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干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就是六岁的时候干下的!” 万象镜外众人目睹这一幕,大多疑惑不解。红袖曾听李凤歧忆说旧事,对于幽潭遇长蛇,隧洞避巨蟾,久困方寸宫等段落印象颇深,目睹场景宛如李凤歧所述,抬手指认道:“很象他们历险逃生的地方,一条长洞通方寸宫,两个少年躲避大蛤蟆,与我想的差不多……呀,莫非李凤歧回到过去了?”如梦如露暗自吃惊,壮起胆子问:“请首座赐知,镜中异界竟是如何生成,有何险阻危伏之处” 文妃道:“那是迷思形成的境域,何处危险只有他们本人知晓。” 如梦如露道:“迷思形成……想必是幻境了?” 文妃摇头道:“鸿钧道祖设立的天地创生之法,岂是幻境可比。道祖的仙法设定,人进归心殿迷了魂,必从迷思里另外生成一个世界。平时深埋心底的念想,不肯回顾的旧忆,都将化成实景,使人羁游其间难以自脱。”目示万象镜表面,说道:“你们看,卜筹,剑仙两首徒,定将暴露自身最深层的隐恨。” 李凤歧推开怀里的女子,决然道:“你不是欧阳师妹,我不跟你纠缠,我找得是另一个女孩儿……”仰起头苦思,总想不起要找的人是谁。欧阳孤萍情绪激动,口里絮念:“我对不起你,大师兄,是我害了你。自你下山追查瘟疫源头那日起,我造成的祸害延续了好多年。” 李凤歧奇道:“下山事务乃师尊当面交待,你从何得知?”孤萍道:“临行之际,大师兄生怕法力不够,完不成师命,因此你去向麻姑讨取镇魔仙符……” 李凤歧张大了嘴,骇异道:“我私底下的举动,你怎会这般清楚!你,你是妖魔的化身?”念及个妖字,忽如醍醐灌顶,惊觉道:“小妖女,我要救小妖女雨潇潇!对啦,我来是找她的…….”忽然后方咆哮声起,巨大的黑影堵赛洞道,李凤歧愈发慌张,混乱的口齿恰似利刃,反将记忆剖理更清晰了:“是那大蟾蜍追来啦!瘟疫源头就是它!小妖女潜水太久失去知觉,背后又有瘟神追杀,这回峨嵋大弟子非得玩完了账不可。”一边乱嚷,一边拉欧阳孤萍跳过悬崖。后面玉蟾蜍暴吼阵阵,肥硕身躯死命往洞里挤,一点点向两人接近。 境外众人睹景推理,均知山洞,玉蟾是李凤歧的迷思所化。但见情势紧迫,劫难非虚,若遭重创也有性命之危。 玉蟾蜍爬到悬崖边上,发觉去路阻断,立即暴怒发狠,张开巨嘴喷出墨绿色气团。这一下如滚雷破天,顺着洞道飞速袭来。李凤歧大叫:“有毒!”将孤萍往前一推,自然而然挡在她身前。“嘭”的震响,气团正中背心,李凤歧应声倒地,伸长脖子空呕,惨然道:“吐血了,我吐血了。师尊说天王盾初成,吐血形魂俱灭,我的娘啊,我还不想死……”那边玉蟾蜍喷吐甚耗精力,一时间闭目蓄势,伸腿欲爬过悬崖。 欧阳孤萍返身抱起李凤歧,伤势未察,两行珠泪先已垂落。李凤歧道:“生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让我看死哪儿舒服些。”孤萍饮泣道:“大师兄,我又害了你。十多年命运险恶,全是因为我对你下了毒手!”李凤歧嘴唇蠕动:“不对啊,你该说‘你比泰山轻的多,肯定不会死’……” 孤萍道:“你那天跟麻姑求讨摄五阴符,碰巧我就躲在屋后。几张符纸贴着窗框晾晒,还记得么?趁着你们讨论道法的当口,我悄悄往那符纸上写下‘魇生咒’,最狠辣刻毒的咒语。麻姑早年自岭南觅得,那时正修改咒文,去其阴毒加入正法。特别嘱咐我莫要妄自学用,我却偷偷记下咒文,还写到给你随身佩戴的仙符上……之后你痛失潇潇,身败名裂,流浪天涯饱尝孤零,一连串的厄运苦难。大师兄,都是恶咒引起的啊!” 诸如厄运咒画上符纸,导致下山事事不顺,麻烦不断等异况,李凤歧早知其详。水潭边也将符纸撕碎了,却未料诅咒效力如此长久。一生的悲苦找不到根子,到头来竟出自同门师妹之手。这变故来的太突兀太离奇了,稍微想一想都觉匪夷所思。眼望孤萍红唇翕合,他脑中渐感昏茫,只叫:“不对,不对,我不是找你,我要找小妖女。我还没得到她,怎谈得上痛失。” 孤萍道:“魇生咒致人终生受苦,一如做恶梦做到死。除非施咒者同担厄运,别无法术可解。大师兄……”略微一顿,往常无法诉说的心曲,忽而坚定讲出:“大师兄,我一辈子跟你同甘共苦好不好?咱们在一起永不分开,定可消解恶咒的毁害。前番我稍微表露爱意,你就当着仙道各派恢复了名誉,这解法果真有效!麻姑的真意我全懂了!大师兄,你娶了我做老婆。”李凤歧怔怔听完,伸头朝前道:“不,我要找的是……小妖女,我要和她在一起。” 正在这时,前面忽而闪亮,一层水屏蒙上山洞末端。李凤歧大喜道:“那儿,是那儿,她就在那!”水屏后方的色彩朦胧斑斓,有花树婆娑,有酒泉潺流,有魂牵梦萦的潇潇,还有思之欲忘又深藏内心的美好幻想。李凤歧神情万分急迫,努力向那爬去,却自认为中毒,四肢麻痹难举,只能象虫子似的蠕动。孤萍脸色灰冷了,整个心魂都变冷了,说道:“你到底没有原谅我。当初为什么要下咒?为什么,明着是损人,结果给自己挖了个永世难出的深坑。”说话时,身边山石崩陷,当真出现万丈深渊。这是迷思变生的实景,暗合她的隐秘情感――与其丧失所爱,不如永世坠入阴冷幽暗。正要往下跳,终是放不下李凤歧,回手拉他足踝,留恋悱恻。 第九回神锋新铸柔似水1 此时玉蟾蜍歇足了气力。伸腿爬过悬崖,又被第二道豁口阻住。一瞬间神威振发,隔着七丈喷息,绿色浓烟灌满整条洞道。李凤歧忽似毒发**,四肢蜷起颤抖。欧阳孤萍也恹恹欲昏,再无化解厄运的意志。红袖在镜子外干着急,不停顿足叫喊:“起来啊,你们两个法力那么强,干么躺倒装死啊!大蛤蟆生冷不忌,爬过来准得吞了你们!”那两人一个迷乱,一个颓丧,束手倒卧那管自身存亡。顷刻形势大凶,玉蟾蜍缓慢逼近,山石纷坠如雨,看来等不到丧身蟾口,掉落的石块就要将他俩砸死。 如梦如露忽道:“天文宿首座,让我进异界救人!”挺身走到座前。两侧花仙直往后退,瞪大眼注视她。看那昂起的头,挺起的胸,竟似主公命令部属的架势。宓文妃冷然道:“你想进去?” 如梦如露道:“我知道怎样救他们!我也知道,你可以把外人送进万象镜,送到任何一个异界里面!” 文妃道:“教你昆仑法理好些年了,还只懂些皮毛。我确实能让人入镜,但有进无出,没法把人接回来,这点你没想到,枉自以昆仑仙法修得人身。”如梦如露道:“我想到了,可我不怕,我要去。”四周一片寂静,谁都想不出抗言首座是何后果。忽而文妃再开口,语气依旧慢条斯理:“万象镜只供人类修行,人为迷思所困,倘若认清本心抛开牵挂,尚有一线脱困之机。若是畜类么,那就将永留异世,鸿钧道祖都解救不了了。你人身虽已修成,毕竟是异类妖魄……” 如梦如露打断道:“给我拿张琵琶来!”急切的话音满含狂喜,好象偶获救人妙法,急不待要付诸实施。这一刻休说天文宿首座,连她自身是妖是人早都忘了个干净。文妃笑道:“痴妮子。”向左右使眼色,暗示依她的话办。天文阁文华灿然,乐器自是齐备,须臾琵琶取到,婢女交给如梦如露。文妃吩咐花仙给她佩戴符纸,说道:“送你一颗净形入神丸,吞服后令神符长附肌骨,净化畜类入镜产生的污迹。主仆一场,后会无期,这算是我给你的临别赠礼。”如梦如露服下丹药,心里感念文妃恩德,道声:“多谢龙太太。”含泪跪下磕头。座上仙笔写成符文,一阵清风飘来,卷起身躯送往万象镜。红袖道:“如梦姐,就这么走了啊!”伸手拉拽,哪里还有如梦如露的身影。 此时山洞内毒气弥漫,李凤歧奄奄待毙。水屏的银光似乎触手可及,又象隔着万水千山,今生今世休想再穿越过去了。稍顷屏后飘传琴音,伴随歌声回荡,隐约有“落照低,少知音”等字句。李凤歧来了精神,奋然向前挣爬,细细聆辨,听出唱的正是“潇湘花雨”之曲。一霎间胸口如遭铁锤狠砸,气血翻涌,久藏不觉的幻梦忽然无比清晰。 他幻想永伴潇潇于地宫,再不回峨嵋山担任首徒!当年初闻“潇湘花雨”之时,这想法已隐藏心底,只是忠于师门,顾全义气的信念占了上风,口里只说:“我要跟兄弟们团聚,我要回山担负重任!”后来玄门遇劫,潇潇亡故,昔日幻梦偶现心头,却愈发美妙诱人――假如彼时在方寸宫陪伴潇潇,永离世间嚣扰,其后的岁月该是多么完美舒畅!可惜昨日不可追,空想只徒然。每当他冒出那种假设,立即嗤之以鼻,大骂自己是傻瓜做白日梦。随后狂饮滥醉,用烈酒冲淡遗恨与夙愿,久而久之似已忘怀。但常年远离峨嵋,每每推卸职责,言行间仍流露出真实的心意。 时至当下,终于看清了本心。李凤歧如释重负,默默聆听水屏后的弹唱。歌调逐渐变化,前半阙的凄清伤感,转成后半阙的温柔真挚。临末“燕双栖,香巢又依依”传来,李凤歧猛然想起“这几句分明有所预示,说我终将和同派的女子结成眷属。潇潇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是看出我心系玄门,记挂欧阳师妹,临死前体察深切,故才留下‘有个人替我偿报给你’的遗言。潇潇……她比我更懂我自己!”霎时热泪盈眶,既念伊人灵慧,又感到一种新生欣悦,倏地坐起喊道:“师妹!”恰逢玉蟾蜍爬近,张开巨嘴作势猎食。李凤歧起手一剑横削,斩断蟾蜍弹出的长舌,鸿冥剑沛然涌荡。那神兽悲鸣大作,巨躯连同毒气碎散消空。山洞阴暗褪尽,震荡平息了,四下里一片光明。 孤萍见他大展神威,惊喜道:“师兄,你清醒了!”李凤歧手指压唇,做个“安静”的手势,转头望向前方。 水屏朦胧的色彩已变清澈,映出后面方寸宫的景物。只见青的是草,红的是花,竹林随风摇曳,酒泉环绕果林,一切宛似旧日风景,就是少了紫元宗的坟墓和离火神剑。十多岁的少年李凤歧行走其中,走到如梦如露的身前,微笑着说:“潇潇,我今后再不叫你小妖女了,好么?” 如梦如露熟知李凤歧的故事,自幼感动至深,体悟入微,因此一看李凤歧迷离颠倒,登知“潇湘花雨”可解。那曲子传述潇潇遗愿,正可解开迷思的牵缚。哪知成功与否尚未检验,一曲弹罢,自己竟成了故事里的女主角,被李凤歧当面唤作“潇潇”,怎不喜的心花怒放,立时笑应:“不叫我小妖女?峨嵋派的大师兄,忘记除妖灭魔的本份啦?”不知不觉间,已换成潇潇娇俏的口吻。但语声未休,肩后蝴蝶翅膀悄然掉落,身形面容也变成潇潇模样。“如梦如露”的本体,便在一闪念消泯无寻了。 少年李凤歧道:“我不回峨嵋山了,就在这儿陪着你。咱们永远在一处,永远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潇潇”拍掌欢笑:“好啊好啊,反正外边我无亲无故,这里头有吃有喝,怎么过不得日子?闲暇时教你弹琵琶唱曲,哈哈,绝对不会枯燥无聊!”背上琵琶,挽着李凤歧走向远处,赞叹道:“真是洞天福地啊,那晓得地宫这么大。看那边,草原湖海应有尽有,好象几辈子都走不完……”两人往异界里渐行渐远,背影缩成小黑点。水屏光线暗淡下来,最终寂然消隐,与外界永久隔闭。 目睹奇景变迁,孤萍诧异道:“另一个‘你’,要永远陪伴潇潇?” 李凤歧道:“那是隐念化就的形体,替我完成愿望。没想到昆仑仙法如此奇妙。”迷思脱离了身心,他只感前所未有的轻松,合上双目暗想“两个傻子永离尘世,这样也好,倒是了却一桩旧账。人嘛,总该往前看,我还要留在世上打混很久。”睁眼低头一瞧,孤萍依偎在侧,闭着眼呢喃:“反正我这个是大师兄本人,潇潇说要我代替她,所以不会跟我争……” 李凤歧笑道:“萍师妹,你改性子了,一下子温柔率真,教我如何消受得了。” 孤萍道:“小时候我牙尖嘴利,处处跟你作对,其实只想引你注意罢了。可你偏偏轻视我,总是不拿我当回事。”李凤歧道:“就因为很在意你,喜欢你,我才故意装出那副臭德性。唉,说到底还是我混帐……”一只温软的手掌掩上嘴巴,止住他辱骂自己的话语, 孤萍接着述说:“犯混的是我,只因恨你态冷淡,居然给你施下魇生恶咒。潇潇惨遭加害,你离山漂泊,大约都跟恶咒有关。结果你走了,离我更远了,一天天孤独,性子越变越阴冷,干脆就在名字里就加个‘孤’字,我是自作自受……现在好了,回想魇生咒也非全是坏的,不为抵消它的恶效,我怎能下决心伴你终老?麻姑常说‘祸福相继,卜筹妙旨’,可真是至理名言。” 一番倾诉,如兰芳透腑,李凤歧深感动怀,轻声道:“师妹。”抬手想抚摩她的秀发,一挣却抬不起手,继而左右摇动,忽觉两腿腰胯全都动弹不得。 孤萍诧道:“怎么……”探手摸索,发现他下半身冰冷坚硬,竟然同岩石连成一体,惊骇道:“怎么回事!”李凤歧经化婴室**,对仙道玄理参悟颇深。此时结合前情,凝神一想已知大概,苦笑道:“天文宿首座说的没错,明心不足以离镜,绝情才能够脱身。这地方是我们隐念所化,心境无隐,则境地消失。除非立即绝情,否则本体也会随之消亡。” 孤萍道:“绝……绝情!”才刚定情,就要绝情,天下无理之事孰过于此!饶是孤萍足智多谋,临到这会也不禁着忙,取出消灾符咒,周身遍地的到处贴满。这时李凤歧道:“我修为比你高,所成境地以我的隐念为主,因而必先随此洞毁灭。师妹,我死了就用不着记挂。你尽快忘情,或许还能逃离万象镜。” 此言简明果断,孤萍听了如万箭穿心,头一个念头便是“我马上自杀,让他忘情脱逃!”然而潇潇香消数年,他还铭心刻骨,自己猝死又怎令他转瞬遗忘。再则他若死在眼前,漫说忘情难以做到,即便做到了又岂肯独自逃生?一时间优柔失神,孤萍呆在原处,一遍遍念叨:“死不是办法,如何是好,有什么路子奇招。” 李凤歧的神色始终平静,仰望黑沉洞壁,暗想“如今还有条活路……初入万象镜时,我好象看到师尊拿着宇宙锋冲闯。若能冲破镜中异世,我们自将获救。现下的关健,是看他能不能及时得手!” 第九回神锋新铸柔似水2 就在李凤歧陷身山洞的同时,桃夭夭已向玄黄台走出五步。每次抬足落脚,必遭镇殿鬼狂袭,筋骨五脏痛极,暗地里咬牙自励“再走步到台前,破掉法印夺回灵儿,一并将大哥他们救走!”背后小雪法力激增,犹是酣睡未醒,偶尔翕唇轻呓,显得十分的舒坦受用。桃夭夭倍感鼓舞,又朝前迈一步,未料步幅稍大了些,镇殿鬼的攻势忽似轰天雷暴般猛烈。 干尸道:“桃师尊,你这法子行不通。镇殿鬼乃鸿钧道祖分身,越靠近玄黄台越是强大,杀伤力可催灭任何仙体。照师尊这般硬抗,纵有宝甲防护,也难逃丧身之祸。” 桃夭夭忍痛不语,暗觉菊英剑气冲刺经脉,还原成真气汇聚背部,柔缓的传入小雪前胸。 那干尸还在替他出谋划策:“要是你跟唐公子联手就好了。他对昆仑法学知悟甚多,若与桃师尊衔踵而进,借神木甲抵御镇殿鬼,我看小半个时辰就能走通归心殿。” 桃夭夭暗笑“唐连璧和我联手?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侧目一瞥,唐连璧相隔不远,站位偏离石台,估计走到他身边困难不大。但一想到此人的脾性,如冰之冷,如石之硬,孤僻倨傲拒人千里之外,登时打心眼里万分反感,暗道“装什么高人相,咱们倒是比比看,谁先把灵儿抢到手。”又见唐连璧的站姿岳震渊停,眼神只随镇殿鬼微移,俨是观测鬼手影迹,从中推究殿内的秘径。桃夭夭寻思“这家伙真懂昆仑法学?昆仑仙法源自归藏易理,主旨博大深厚,岂是鸡肠小人能懂的!那样子成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一面想着,痛楚渐消。 干尸道:“桃师尊饱受苦楚,背负的女孩儿却大是受益。看来是情之所牵,有意周全维护她了。”桃夭夭道:“老兄眼光既高,品性又纯良,绝非妖魔邪道之流。承蒙你多次指点,在下很是感谢,请教尊号如何称呼呢?” 干尸登即哑然,似有难言之隐。桃夭夭笑道:“宁可装聋作哑,也不打诳语,果然是忠厚长者。那么让我来猜上一猜,你是昆仑仙宗的名宿,因为败给敌人才躲进万象镜,对不对?”从它卑怯的态判断,或许生前曾遭大挫,因声名尊高而羞于告人,就将自卑之心化作尸形,藏在剥离隐念的异世中了。说话间,桃夭夭鼓足气力,脚下又跨一步。 干尸本待不答,但似被“忠厚”二字触动,小声道:“我……我是善根。”桃夭夭剧痛加身,心里仍大感好奇,抽着气追问:“善根?你是……谁的善根?” 干尸久久无言,隔了好半晌,方才开口忆述,语调格外的幽沉古远:“昆仑创立者鸿钧道祖,原身是地皇燧人氏。生就多才善知,普济众生,修行两百余万年而成乾藏大道。辞世入圣前,道祖有意将法学留传后代,收授了四名徒弟。一为舜帝妻湘君,二为共工子高阳,三为鬼谷无名文士,四为鱼凫国巫祝。道祖按四徒性情喜好,分别传授道业。湘君得传文道,居洞庭湖调理天下文运;高阳获传武道,调控天下武运,自加名号曰‘天武神’。文武两气畅通世间,可使天气清顺,传进地藏结成纯净玉英,那便是昆仑仙客修炼的源泉。” 桃夭夭心想“常言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明着指周文王,周武王的治世法则,也暗合清净天气的仙理。看起来文王武王与昆仑仙宗很有渊源。”接着问道:“另两位弟子怎样?” 干尸道:“鬼谷文士久与湘君投契,道祖在世之日,已归入天文宿精研法义。其人谦逊自抑,宣扬博爱而鄙弃私利,常自称‘子虚’,意谓个人的道行名望,乃至身家性命都属子虚乌有,同苍生的利益比起来微不足道。众仙客仰他高风,俱以天师呼之。年深岁长,‘子虚天师’就成了他的称号。” 桃夭夭心道“子虚天师的来历,今日始知详实。”又问:“第四个徒弟如何?” 干尸踌躇片刻,方道:“排名最末的这位弟子,修道之志最是坚执。他原为西蜀渔凫国巫师领袖,精通万千术法。投师昆仑后扬乎所长,誓言兼通文武两种法学。道祖察其性行,特意派他坐守昆仑山道场,不涉世务,不入文武两宿,专心致志的隐修深研。万载之下果成大功,创立长生天一脉,近乎天道而集粹万法精要,被后人称作‘昆仑法圣’。然而静极生动,固则思变,久居仙境的法圣意欲考察各派仙法的进展。一日心血**,离开昆仑游历各方,岂料丧德堕志之路便以此为始了……”说着话声转低。 桃夭夭道:“老兄何必吞吞吐吐,想为法圣隐恶遮丑么?你是诚实君子,即便与法圣交情深,也不该昧着良心包庇恶人。” 几句连激带劝,干尸听了胆气稍壮,接着叙述:“法圣游历各山,博采众法,三百年前转到峨嵋,恰遇遁甲高手玉银童苦索修全九阳之策。两人志趣投合,一番探讨后各取所需。玉银童得闻‘元阳内运’的窍门,法圣也一窥玄门九阳的要旨。随后返归仙境修习,谁知总静不下心来。原来玉银童满腹**思,言谈间多涉猥邪,经常描述玩弄女子的百样乐趣。法圣表面不屑,暗中实已动心。清净惯了的仙宗修炼者,一旦动欲便如星火燎原,着实难控难止。他苦撑了百余年,某天功毕起坐,望着天边血红的太阳,积压的**终如火山般爆发。于是法圣集中玄门九阳要义,结合昆仑仙诀,反推出一种久已失传的秘道奇术。借用那秘道穿越各个年代,充当神祗凌暴民间,做下了无数的恶事。我经常劝法圣收手,他却越来越厌恶我,越来越不想见到我。终于,一场仙境大风波期间,他将自己的善根剥离,囚困在万象镜深处。唉,此后我便不见天日,苦闷终穷,形体衰残渐如冢中枯骨一般。” 桃夭夭大声道:“你是,法圣的善根!”唐连璧道:“是懦夫胆小鬼!”举步转折,忽向台前近了三尺,手指间雷电隐隐作响。这几步暗合殿内路数,从鬼手行迹中化出,所以并未引起镇殿鬼的攻击。而手里雷声隐含怒意,似将马上击落头顶。那善根抱头惨叫:“啊……”惊惧只一瞬,随即长叹道:“唐公子,你骂的很对,我的确是懦夫,我是个毫没骨气的胆小鬼。” 善根放下手臂,缓缓的说:“当时假如我力争不屈,或能占据法圣的本体。可是…….面对法圣凶横的恶念,我畏惧了,退缩了,这才被他驱出心境。善根即本心,居然让本人罔视,成了阴暗的隐念。都怪我没有苦劝他从善,我根本没尽到责任啊!”唐连璧哼了声,掌中雷光渐熄。 谈说到此,桃夭夭已知粗略,道:“如果让你脱离万象镜,重归本体,你有胆子驱走法圣的恶念吗?”没等答言,走上一步。善根道:“有何妙法救我脱困?”桃夭夭正忍痛调息,腾不出空细说。善根喜悦顿消,怯懦之态又显,低声嘀咕:“你的脱困妙法,就是强破道祖的法印?怕你走不到台子边,已被镇殿鬼……”连着哀叹数声。 桃夭夭寻思“善根如此懦弱,怎能压过恶念?须得弄清事因,导出善定胜恶的道理,激发它的勇气才行。”续问道:“先前你提到,一场仙境大风波促使法圣去除善根。这场大风波详情是怎样?能不能救你另说,先吐尽旧日愤恨,也好过闷在肚里长受罪。” 善根道:“桃师尊所言甚是,但要讲明此事原委,恐怕会涉及唐公子不堪回首的苦处……”唐连璧神态漠然,注意鬼手动向,好象并不关心两人谈话。善根胆子大了点,稍待理顺头绪,向桃夭夭提问:“法圣人欲炽烈,最简便的纵欲途径,即是身入当世称王称霸。而他却大费周章的穿行古代,桃师尊能猜到个中的原故吗?” 桃夭夭道:“嗯,兔子不吃窝边草。” 善根道:“大致差不多。鸿钧道祖曾立下严规,除了调理气运的仙使外,昆仑仙徒应该避离人世,轻易不得显露仙迹,尤其不许用仙法恐吓世人,索取祭品供养等好处。法圣忌惮道祖,惟恐师训里含藏惩戒法咒,故而避当世不入,设法经秘道穿游各个朝代。他或在晋朝装成天帝,或在秦代冒充山神,或在商周扮演万物主宰,要挟世间万民供奉美食,美器,美女,呈百戏以娱耳目,建造华美宏伟的祭神殿堂,诸般奉献名目繁多。倘若稍不如意,法圣就降下洪涝,地震,瘟疫,蝗虫等灾祸,令山川崩坏,帝王震恐,黎庶百姓惊恐莫知所措。无奈之下只好拼命献祭,即使倾家荡产献儿献女,人们都要讨取‘神灵’的欢心。” 桃夭夭点头道:“古时候邪神危害人间,不想多是法圣作祟。然则历代皆有正派高士,怎不出来揭穿他的假面具?”一面问,一面抬腿踏上,暗自合计“离灵儿还差四步,成功在望!” 善根道:“古时民风愚昧,崇拜怪力漠视人道,无论被神灵怎样欺压,大家都觉理所应当,敢于质疑违抗的勇者那是少之又少。天山仙宗,蓬莱仙宗,均各深隐仙界,‘山高皇帝远’,何曾查究世上的灾患?昆仑仙宗离人世较近,但文武两宿的行事规律,法圣早就了如指掌,很难被同派仙客抓到马脚。即便遗漏迹象,在他威逼哄诱之下,仙客们也都视而不见了。更有甚者为攀附强权,有的仙人还竭力替法圣掩盖丑恶,消抹罪证,甘做他的看门鹰犬。嘿嘿,俗世常有‘官官相护’一说,正派仙家也有‘仙仙相庇’的怪状。若鸿钧道祖天灵察知,不知作何感想。” 它摇首苦笑几声,重提刚才话头:“若论行事周密,法圣可谓冠绝仙界。他纠合昆仑仙客作党羽,阻断传往文武两宿的讯息,多种措施掩饰恶行,犹自谨慎挑选――他特意将纵欲的时代选在远古和唐朝之间,上及鸿钧道祖离世之后,下至玄门紫元宗出生之前,避开两位救世济难的大宗师。其余正派之士纵有心除恶,也无力撼动法圣的权位了。” “行恶再无大碍,法圣终年混世享乐,欲壑越填越深,举动越变越怪,渐将早年舍弃的巫术重新修炼。什么食五肉服妇乳,什么饮人血盗元阴,均是昆仑祖师废止的偏门外道。一旦融入纵欲行为之中,却能生起怪谲难言的乐趣。法圣也真是渊博,综合正邪法理独辟蹊径,从御女采补的小道里创出修真奇术,使得法力日益精进。经数十年身体力行,他于此道已至极端,后期最爱玩弄幼龄女童,借以引发所谓‘狂乐’,令自身久处无我状态,以便观想天人合一,成就无上法体。嘿,那样做能否修成法体,并无前例可循,不过法力确实突飞猛进了。法圣越炼越是心痒,要求民间进献大量女童。他狂欲发作不计后果,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拿来炼法的幼女每每被折磨至死。” 听到此处,桃夭夭猛记起如意仙法王,暗忖“金轮教传承自西域昆仑派。畸零子徒弟最胜和尚,便是金轮教主的师兄。邪教残害女童的法门,算来是从昆仑法圣手中传下的。” 善根道:“法圣虽作恶多端,但从未失掉谨细之心。他要潜入某个朝代,必先详查那代世风,如觉风气清明,就知有仁者义士修成大道。行大恶恐招强手追捕,往往稍加侵害便即抽身。借着这种取舍标准,法圣害人最酷烈的时期便选在商朝。那时人烟比夏,五帝繁盛,民风又比周,秦汉黑暗。诸如杀活人祭祀,献处女娱神,残酷风俗各族皆盛行。法圣于中装扮神祗,大肆纵欲伤生,非但没人反抗,还受万民膜拜崇敬,快活之甚直令他乐不思蜀了。哼,到底百密难免一疏,他躲开历朝维护仁道的仙圣,却未防住闯入昆仑仙境的义烈仙侠!” 讲着讲着,善根偷望唐连璧,发觉他气色阴沉,不由怯意暗生,但敬佩英侠的情绪占了上风,愈加激动的讲道:“正当法圣在商代疯狂为害之时,唐公子和他师兄闯进了昆仑仙境。他俩奉师傅九幽雪的命令,本来是要去齐天宫寻取冥霜。偶遇几桩蹊跷事件,唐公子又极聪敏,竟从中窥破了法圣的罪行。呵呵,法圣啊法圣,纵使你神通广大,权柄熏天,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象象唐公子这样的人。这位唐公子实乃天下头等义士!只为拯救一条生命,什么正派名声,什么师兄情谊,什么天王老子仙道权威统统不管不认了!”唐连璧猛地断喝:“住口!” 可是善根说发了性,枯裂的面皮泛起红光,继续述说:“罪恶暴露的那天,法圣身处商代北邙山,正要**一个五岁的鬼方小女。唐公子循迹追进秘道,施妙计奋神武,成功阻止法圣行暴,救出了那个幼女。不料返程时中了师兄巫神秀的暗算,身负重伤落入敌手。唉,那位巫神秀也是少年英杰,自幼同唐公子亲如手足,多次一起出生入死。唐公子被昆仑仙客擒拿关押,巫神秀亲往探视,劝他掩过此事,免使峨嵋昆仑为敌。还说只要立誓不外泄,法圣就将开恩释放,并将冥霜双手送上。嘿嘿,多么诱人的条件,可惜唐公子太机智英勇了。一眼看破法圣诡计,不但没有妥协,反倒领受**的罪名,为救那小女孩毅然投身万劫不复的羽山禁魔牢!” 一瞬间,桃夭夭心生异感,首次感到唐连璧外冷内热,那副冰冷外表下似乎潜藏着斩头沥血的烈性。再定睛细观,又觉他脸色铁青,森然怒意令人胆寒,暗自纳闷“人家讲你的英雄事迹,赞语颂词不绝,你发哪门子的怒呢?装冷淡装出毛病来了!” 善根道:“你当唐公子为何那么做?原来在追查法圣过程中,他已悟到秘道的一个规则。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只要持有心念紧系的信物,就有可能找到对方,而同时代的人却没法探知他们。唐公子折断家传的龙凤玉珏,将凤珏交给那女童保存。这么一来,法圣再也搜寻不到她,如同被施了障眼法。哈哈,被法圣残虐的受害者成千上万,惟独那鬼方小女存活。她只须活着,便是法圣罪行的最大证据,最可靠的证人!终有一日天道昭应,凶手必将因此现形,受到应有的惩罚!” “唐公子这招当真绝妙的很啊,既保住女童性命,又使铁证藏于千年之外。法圣找不到鬼方女童,便使出欲擒故纵之计,假意释放唐公子,等他借龙珏与鬼方女童会面之刻,即可顺藤摸瓜一并擒获。唐公子识破他的阴谋,索性甘受诬陷,任凭**害幼女的恶名落到自家头上,让昆仑仙客将自己投入羽山牢囚禁。那羽山牢是什么物事?妖魔邪道闻之丧胆的克星!法圣害人无数,早已生出邪魔气。哪怕他掩藏的再好,羽山牢还是不敢靠近的。唐公子关在牢里与世隔绝,不受法圣摆布,反倒利于保证那鬼方女的安全。唐公子厉害啊,你可真厉害,几番斗智斗勇,令昆仑法圣处处掣肘。哈哈哈,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 大笑声里,唐连璧倏近数尺,距玄黄台仅三步之遥。桃夭夭一急“光顾听故事,差点给他抢先。”赶紧跨前一步。忍受镇殿鬼狂攻之际,望见唐连璧眼露寒光,如冷电般射向善根,桃夭夭暗奇“抢冰棺前他会先干掉善根,为何这般痛恨它?是因被它揭开了心头创伤么?” 善根道:“最初法圣想杀掉唐公子,一劳永逸掐断线索。就让鬼方女活在商朝好了,反正唐公子一死,再没人凭龙珏找到她,也算把罪证抹掉了,照此施行岂不稳当?可是经我几次劝解,申说天理良心。法圣似也有所动摇,不忍杀死这智勇双全的少年英才。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昆仑祖庭十大长老作出判决,将万恶**打入羽山牢永囚至终。哈哈,就这样,法圣失掉了杀害唐公子的良机,悔恨之余迁怒于我,再不愿面对自身的善念。于是深入万象镜中,拿我当隐念给剥离了,他无情无义又无牵挂,自能轻松出镜……” “桃师尊,你问我旧恨何如,我也了无恨事。幽禁在此这么多年,我是为保护唐公子才遭苦难,此乃善者必须经受的磨炼。早先以为畏怯恶念,现下我已想通了,我不怕了!如果可以重获自由,我定将抢回法圣本体,让他认罪,让他忏悔,让他改过向善!”它之所以宣讲英雄义举,显是在给自己鼓劲,至此惧色尽褪,光彩焕发,枯干的脸皮竟变红润起来,欢然大叫:“唐公子,你能逃出羽山牢太好了!天佑善人哪,你给了我重生的希望!” 唐连璧道:“是吗?”再近尺许,魄势如泰山压顶。桃夭夭忙道:“唐连璧,你别乱来!”跟着抬脚迈进,只隔玄黄台三步,却感镇殿鬼攻势大异,菊英剑夹杂宇宙锋的锐光。桃夭夭暗自吃惊“接近台边阻碍越强,果非虚言。若被宇宙锋打实了,神木战甲恐怕撑不住。” 善根道:“师尊击破法印,当可放我脱困。然则殿内路径变幻无穷,远距离施法又不行。只有象唐公子这样的高人,方可参详镇殿鬼踪迹,慢慢推敲着行进。桃师尊啊,您还是跟他合作联手得好。”言未休,眼见唐连璧对峨嵋师尊不加理会,料知此计不成,叹息道:“桃师尊,你莫怪唐公子对人冷淡,他这样子是情有可原的…….” 桃夭夭强忍疼痛,急思三易推创剑法,嘴里问道:“什么……情有可原。” 善根道:“羽山牢曾经封禁众多邪魔,盘结的魔气令时光变得非常迟缓。外界仅过一天,里面囚徒受苦十二年。牢中法效类似归心殿,同样令人颠转无休。这并非是为分离迷思,修炼道法,而是将囚徒的整个心境彻底粉碎。你想想看,先前那剑仙高手才转了一小会儿,就耐受不了想站住。关在羽山牢里无休无止,长年累月的颠倒翻腾,该是何种惨酷的苦刑!一个人再开朗亲和,身临那等绝境,心肠都会变冷变硬。”话语传入耳朵,桃夭夭脑海浮现巫神秀的惨状,以及唐连璧后背两排黑洞洞的窟窿,心头打个突“钩着肉转圈,想着就发毛。能够长年忍受的家伙,那肯定不是人!”这想法带了三分讥嘲,源于长期的嫌恶感,实则心底仍佩服唐连璧忍耐力超凡。 善根接着说道:“唐公子的苦痛我最能体会。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抛弃,甚至反手加害的感觉,真可令万念俱灰,整颗心如冰块一样冷硬,唉…….唐公子是蜀中唐门遗孤,因自小缺少亲情,所以对亲人倍加珍视。多年间他随师兄,师傅四方修行,巫神秀和九幽雪实际上就是他的兄长父亲。岂料一朝身陷囹圄,父兄或是诬害,或是不管,那凉薄之态何堪余念思顾!渐渐的,他心冷了,什么都看淡了,道德正义,师门法规,同道友情,全都在法圣的威势前轻如草芥。少年人振兴峨嵋,扬名仙道的雄志,也随胸中热血日渐冷却了。桃师尊,据我观察,唐公子对您这位峨嵋师尊好象不大恭敬,可能还时常独来独往,待同派师兄弟冷若冰霜。这不能怪他啊,这是十二年陷入深寒地狱的结果!” 唐连璧大喝:“闭嘴,你这混帐……”面色如血,眼珠子都红了。桃夭夭从没见过他如此激愤,心下暗感骇异,转目瞧向善根,立时胸膛如遭磨盘猛撞。只见善根玉颜白须,风采矍铄,一改干尸的枯毁之象。桃夭夭心里怦怦乱跳“法圣的真容显现了!” 看他慈眉低垂,颔首惋叹,悲悯英雄的心情溢于言表,桃夭夭忽生一阵狂喜“这不是法圣真容,而是通过讲述英勇之事,善根勇气空前高涨,敢于直面本相,外貌就重现原有特征。若放善根出去夺占法圣心境,定能令他改邪归正变成好人!妙极妙极!法圣乃鸿钧亲传高徒,又了解金轮教的底细。有他的帮助,打败子虚天师大是省力,抓获妖皇真身也多了成算。” 正想着,唐连璧已参透殿内路线,两步跨至台边,吼道:“十二年!”一拳打飞善根半边腮帮。桃夭夭惊道:“你干什么!”就看唐连璧一拳拳砸下,口中一字一顿,如同刀锋刻骨:“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你这个,混蛋…….”他没用法术攻击,单用一只右拳狠揍,分明要把仇敌活活揍死才解恨。 桃夭夭大喊:“住手,坏大事啦!”情急失算,连着往前跨了两步。猛听狂啸如潮激,镇殿鬼的长爪分作百只,四面方泼风疾挥。每只爪尖指向桃夭夭,都放射出宇宙锋闪闪夺目的金芒。 镜外众人目睹此状,暗自捏了把冷汗。红袖叫道:“哎呀,主人要糟……”金色光辉将桃夭夭围了个严实,连同小雪的身影都没入其内。宓文妃道:“慌什么,这是试炼的一部分,对他大有益处。”红袖道:“管他益处坏处,我看不下去啦,快换到李师兄他们的画面!” 起先李凤歧山洞遇险,只能等桃夭夭解困,文妃遂将影像转到归心殿中。此刻临当功成功败的关口,焉肯轻易转开视线,轻声道:“不要着慌,这一关他能过去的,否则怎会当上玄门师尊?”话虽如此,十根指甲不觉抓进了椅把,盯着万象镜道:“他学过昆仑剑术,上善若水,快点想起来就好。” 果然话音方落,金光内传来吟诵:“气驭剑兮神归静,神不外驰剑自运……”伴随昆仑剑诀诵出,一圈圈碧光荡开,宛如湖面遇风起波,金色光芒迅疾消融在那柔缓沉厚的势道里。二十四花仙目眩神驰,窃窃惊叹:“镇殿鬼都被他收了!” 桃夭夭左手抱紧小雪,右手挥洒长剑,凝重身姿隐具仙鹤翱天的飘逸。此时宇宙锋变做纯青色,那“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斩仙灭佛,万魔之宗”的铭文也泯然消去。桃夭夭深思三易依循实情,已将昆仑剑法运炼圆熟,体悟到强者未必刚猛,上乘剑法能容万物,能消逆流的要旨。就在镇殿鬼攻袭最狂暴的时刻,要诀化为现实,宇宙锋强霸的质性转变了,浩壮淼袤如北溟沧浪,剑势得到前所未有的改进。万象归心殿上下澄明,水天混淆的奇象豁然分清,水是水,天是天,不存丝毫杂质的牵扰。宓文妃道:“本心归于真纯,试炼大功告成,好极了!”但桃夭夭暗知尚未完功,玄黄台下仙气凝厚,应是镇殿鬼精魄藏敛的所在,当即持剑上前收取。 走到台边看时,唐连璧犹未停手,早将善根打翻在台后,拳头起落碎肉横飞。桃夭夭道:“别打啦!要打死他了!”仔细一瞧,倒吸口凉气,善根哪还谈得上死活,完全被打成了一堆烂泥。唐连璧站起身,擦去手上污物,怒容变回平常的冷肃神色。桃夭夭厉声道:“你发什么疯!他是灭魔利器,你看不出来吗?如果善根回归本体,就能让法圣驱除恶性改作好人,担当我们消灭妖皇的强援。”唐连璧道:“改好?哼,他改不好了。” 桃夭夭打了个寒战,先以为唐连璧因激愤失控,此时方知他的用意。竟是要彻底毁掉法圣的善根,永远不给法圣改过赎罪,重获宽恕的机会。桃夭夭只觉寒气透上背心,摇头道:“罪当千刀万剐的恶人,也不该把他心里的善根灭掉。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终究无法走上同一条路。”唐连璧冷然嗤鼻,说声:“蠢货。”伸手去取冰棺。桃夭夭大喝:“别碰她!”宇宙锋猛然挥出,青光才刚闪现,心下已感后悔“那家伙拿玄水剑格挡,又会造成大水患。”果真长刃铿然撞击,唐连璧使出了玄水剑。却似两条河流对冲,虽有震荡却无损害,势道向四面扩散浸润,霎时消于无形。桃夭夭一愣,心里恍然:“走通万象归心殿,他运用玄水剑的功法也获提升,再没有水患了。”玄黄台经剑波一震,左前边角崩脱,镇殿鬼的精魄随仙气飘出。仿佛远游的旅人找到归宿,一霎间自行融进宇宙锋。 红袖瞧出端倪,笑道:“主人的剑又变强了,破掉法印没问题了。” 文妃道:“镇殿鬼乃道祖隐念所化,凝拢即为万象镜法印。今已并入剑中,法效自当破除。”说话间,归心殿顶部亮光乍露,裂开一道扁长豁口。唐连璧顿足飞升,袖角霜风掠过,卷着冰棺飞向上方。桃夭夭道:“跑的好快,你给我小心点!”背着小雪跟进。恰似梦境变迁,转瞬落脚在冰魄殿的玉**。回首看李凤歧携手欧阳孤萍,也从万象镜里跳落地面。 文妃抚掌道:“很好,试炼完满结束,几位道行臻于精纯。再战行道军,上伐子虚天师,都将处于不败之境了!” 第九回神锋新铸柔似水3 李凤歧困在山洞难以脱身,一线生机寄于桃夭夭冲破异界。如今企盼成真,心中自是欢喜,笑道:“恭喜师尊兄弟,洞顶漏亮光那会儿,我就晓得你的道法大进了。”又对宓文妃说:“我们出镜并未断灭感情,首座的试炼好象没有达到预想之效。”提到“感情”话声朗朗。孤萍似受感染,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松开。 文妃道:“昆仑仙客入万象镜,常以‘灭情’为成道之初果。你们是玄门弟子,所成道果自然不同。”桃夭夭心念微动,问道:“那么灭情与有情,昆仑与玄门,到底孰对孰错?” 文妃道:“非关对错,两派修行方式殊异,是因所处的境域不一样。身在世外隐修,就该灭情;入世行功积德,自当心存人情。”桃夭夭差点问出声“那你是出世还是入世?”暗觉文妃口气肃重,宛似诀别赠言,远不如满口“儿子,孩儿”听着舒服。文妃道:“鸿钧道祖亲书‘玄门破印’的预言,确认你们是最后的试炼者。因此不论昆仑或峨嵋,进入万象镜磨炼的人总会增进道行。” 忽然庭中响起笑声,众人定睛望去,却是琰瑶环按膝而起。她一直坐在那闭目养神,周围变动似无觉察,这时竟笑的弯下了腰。桃夭夭道:“娘!”瑶环摇手表示自己没事,慢慢直起身道:“昆仑,峨嵋,进入万象镜的人总能增进道行。宓文妃,你干嘛不进去试炼一回?” 众人微惊,目光转回座上,文妃闭着嘴面无表情。琰瑶环上前几步,指着她说道:“你的法力不是被子虚天师夺走了?又急着清理门户,给湘君报仇,照常理正该借万象镜增进能为。天文宿首座,你没有这么办?”一阵沉寂,文妃忽道:“没有。”随即反问:“想知道原因么?”瑶环冷笑着说:“早猜到了。”文妃道:“最好亲眼看明白,省得你胡猜乱想。”侧身低语几句,两排婢女退下。少时宫门大开,从里边抬出一座精美华贵的步辇。 刹那间桃夭夭脸上变色,望着步辇发愣。只见辇上坐着位华服男子,面容清瘦,气质雍容,正是武陵龙家的龙大老爷。琰瑶环笑道:“只为这病怏怏的公子哥儿,你就不愿进万象镜!哈哈……” 龙鼎乾似被笑声惊醒,抬起脸寻望,喜道:“瑶卿,你来看我了?”远不及当日乍见美人时那般痴狂,只如旧友重逢一般,微笑着打声招呼,转过脸道:“今儿我脑子更觉清明些,午睡前写下六首簪花诗。文妃,随我进屋品茗赏诗。”宓文妃道:“不忙,你的爱妾远道而来,少不得要亲近一番。”龙鼎乾淡然一笑:“我有爱妻陪伴,哪管旁人远近。既得沧海之壮丽,何恋江湖之旖旎。哦,瑶环我不是贬低你,只是如今远离尘扰,情思系定,方知伴我过余生的女人应该是谁。” 琰瑶环不理他,向宓文妃道:“龙老爷入住天文阁,一定子虚天师捣的鬼。如同往牢笼放了块香饵,让天文宿首座老老实实待着受摆布。”摇了摇头,冷语直揭:“你也就甘落毂中。惟恐丧失对龙老爷的私情,不肯进万象镜修炼,只知成日守着他风花雪月的厮缠。如今玄门攻入仙境,你正好乐得交卸责任,将入镜修行清除叛徒天大的担子,一股脑全撂到亲生儿子的肩膀上!” 文妃恍如没听到揭斥,望着天空,红唇轻嚅,回味龙鼎乾的言语:“既得沧海壮丽,何恋江湖旖旎,听见他说的了么?谁才是他真正爱的女人,你现下该明白了……” 琰瑶环道:“呸,当我来跟你抢男人的啊?就这个男人,这个被你当成心肝宝贝的天胄龙种,比起行健大哥就象一条暖房里养不大的可怜虫。”提到桃行健的名字,一阵感伤涌上心头,蓦地哈哈大笑道:“这样的废物白送我都不要,天文宿首座却为之神魂颠倒,情迷意痴,活象行院里的小雏儿一样。哈……真能让人把肚子笑破。”龙鼎乾道:“不要笑话文妃。瑶环,你挖苦我可以,但文妃曾是你闺中密友,恩同手足姐妹,念在旧日情义上还应和气相待。”琰瑶环道:“你倒把情义挂在嘴边。亲生儿子站在面前大半天,正眼也不瞧一眼,这算什么情义!”一指桃夭夭,大声道:“龙老爷,你认得他是何人?” 桃夭夭登时大窘,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龙鼎乾虽是他的生父,但一向深居内帏,十六年间会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反不如经常辱骂瑶环的龙夫人印象深刻。对这龙老爷既无敬爱之心,也没怨恨之意,最多鄙视他好色娶二房。万象镜内明彻心境后,连那点鄙意都消空了,一个心里或有或无的人物,父亲两字怎么叫得出口。桃夭夭暗忖“父子相认乃人伦大喜,我要表现的很高兴才对。”虽说父子天性相亲,而以龙鼎乾而言,实在是陌生多于亲近感,假装喜悦未免太过矫情了。 龙鼎乾道:“这少年……是文妃给我生的孩儿?唉,‘绿叶成荫子满枝’,天外神妃养儿子孙子,真是大煞风景,究竟不生的好。”漠然看了两眼,扭头不睬。当年他渴盼有个儿子,为的是早日交接家族的复国大任,无拘无束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而今永离武陵龙家,常留世外仙居,有没有儿子也就无所谓了。桃夭夭见他如此冷淡,心里反觉释然“父既不父,子何必子。那天峨嵋山上剔骨还肉,生生之义已断,现在连感情都不存,又讲什么伦理纲常。”欲待一笑而罢,心底隐隐作痛,终是笑不出来。 琰瑶环冷笑道:“果真是绝配!两夫妻全无爱子之念,只图自家厮守快活,还有脸作出重情重义的样子,简直……”宓文妃从遐思中回神,截住她的斥责,说道:“多年的疑迷,今日终得化解。龙公子脱离尘世牵缚,真实的心意已然澄清。可叹我和他在尘网里挣扎那么多年,引出那么多猜疑怨怼。”摇首轻叹,续道:“都结束了。瑶环,我对你再也没有怨恨,你走。” 瑶环道:“你结束我还没结束呢!一双小儿女生死离分,你做母亲的就这样袖手旁观?”先前之所以大肆讥责,是因认定天文宿首座熟知昆仑门道,要激她加入己方,帮助桃夭夭顺利取到白灵芝。眼看计将不售,瑶环大为着急,道:“咱们的恩怨早已勾销,现在谈的是你亲生儿子。既然你珍惜感情,为何不帮儿子救活心爱之人?” 文妃道:“我已经帮了。往后的险阻,要靠他自己闯过。”仪态复现端庄,面朝桃夭夭道:“灵丫头许你为妻,原是子虚天师的主意,他会让一个短命的女孩儿做‘仁主’的终生伴侣么?” 这话极其有力,桃夭夭胸口一热,惊喜之甚几致血脉沸腾。琰瑶环愣了愣,嘴里叨咕:“对啊,卜筹门源自昆仑派,子虚天师给仁主选配偶,必先卜算她的命运。一生波折未必算得准,短命长寿还可十拿九稳。子虚天师,绝不会把一个十几岁夭折的女孩配给他……”众人相继省悟,均想“如此说来,龙百灵注定会复生!”唐连璧立在**,耐着性子听两个女人斗嘴,等的就是这结论,当下轻轻哼了声。桃夭夭更是喜不自胜,若非背着小雪,禁不住要跳起来大翻筋斗了。 文妃微微一笑,道:“小魔头哪来的福气,竟得两个小美女做媳妇。”从座旁取出一本薄薄的金册,扔下去道:“等灵丫头醒转,你把这本书交给她。”桃夭夭单手接住,凑近细观,封页上篆的字是“阴冥正法”。 文妃道:“十多年假称母女,我和她实有师徒之分。碍于宗派限制,只传了她天山仙法的入门小技。要说灵丫头的天资真是聪颖独绝,许多仙术我都没炼过,她凭法诀就能自行参修,可谓仙界不世出的奇才。这本《阴冥正法》专述掌控阴魂的法理,乃峨嵋摄魂门的法源之一。上古由天山仙人撰写,昆仑仙宗无人读懂,只题书名放到文昌馆收藏。灵丫头入摄魂门修行,正宜参究此书。今后再无相见之日了,你代我督促她好生用功罢。” 桃夭夭喏喏应承,待听到“再无相见之日”时,心里吃了一惊,正欲详问,猛觉四周地皮抖颤,隆隆声自后方传向空中。回头观望,那关押邪魔的“囚灵堡”飞速升腾,犹如断线的大风筝,转瞬隐没于太阳染红的云层间。 宓文妃道:“囚灵堡是天武宿法界,专为囚禁邪魔而设。子虚天师常年残杀正道,得名鬼伯,体内早就暗生邪魔气。他忌惮囚灵堡的禁魔作用,特将此物搬到天文宿道场。值此天文道场关闭之际,天武宿的物事自将飞回原处。”桃夭夭道:“天文道场关闭?”文妃点点头,抬手指着万象镜,只见镜面光泽已消,灰扑扑的如一块石板。 文妃道:“鸿钧道祖曾经传秘语于湘君――万象镜如果封严,镜中修行者可自出,镜外求道者不可入,脱尘断情的修炼则无必要,入世调理文武气运的法也可终止了。之后昆仑仙宗必将永诀人世,隔断任何外界的联系,开始探寻‘坤道’向‘乾道’转变的法学。一代代天文宿首座传继此箴,眼下终于到了践行的时候。”略顿了顿,轻轻的说:“湘君授法恩重,我当完成师命。天文道场从此永久关闭,而昆仑仙宗隔世之期,还要等邪徒肃清之时。” 她目视太阳方位,面容渐转肃重:“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中秋时分可至完满无敌。之前凭你几人提升的功法,尚有击败他的胜机。时间所剩无多,你,这就去!” 桃夭夭恍惚莫知所云,忽地“你去”入耳,登如响起晴天霹雳。眼见花仙悉数退开,婢女抬着龙鼎乾走入宫门,宓文妃也在左右簇拥下渐渐远去。桃夭夭满腔热血再难抑制,放下小雪疾步抢上,大声道:“等一等!”但众仙步态轻忽,身姿飘然,似乘风踏烟般行进。望着背影隐淡,相距却有万里之遥。纵然桃夭夭神通广大,若不用宇宙锋劈刺,也很难破开昆仑祖师设下的这道法障。他暗料事已无可挽回,就在文妃身影消没的那一刻,霍地跪倒磕头,放声道:“母亲!”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发自内心的呼唤生母,然而永别在即,再多的眷恋期许,只能化为日后无尽的憾意了。 喊声回荡九霄,文妃忽然停下来,没人能猜到她的感受:是否难以割舍亲情,会不会改变决定……但在短暂默思过后,远处传来她的叮嘱:“人道将兴,仙道当隐,你好自为之。”语音袅袅而逝。桃夭夭抬起头来,透过朦朦泪雾,已经看不见辇座了。诺大玉庭空空如也,宫宇隐入烟云,只剩那“冷香冰魄”的银光残留半空。 过了片刻,琰瑶环走近身旁,轻拍肩头道:“该走啦。”桃夭夭回望李凤歧,欧阳孤萍,红袖等人,低声念叨:“人道将兴,人道将兴......”刹时精神振作,武陵龙家的公案总算翻过,他只感胸臆无比舒阔,一跃而起道:“是该走了!”抹掉泪水,上前背起小雪,环顾四处看不到冰棺,惊道:“灵儿呢?” 红袖道:“趁你大喊‘我的妈’那会儿,英俊的唐公子带走了百灵妹妹。唉,这就叫做大意失荆州,夺爱有横刀……”没等她胡诌消停。桃夭夭道:“随我来!”拔地纵云,带同瑶环红袖腾空,李凤歧驾御剑气,欧阳孤萍乘坐符纸,一行人沿来路疾飞。 顷刻出了月宫大门,遥望前边霜风飘绕,白色影子东飘西荡。红袖道:“哎呀,唐公子莫非夺爱得手,兴奋过头昏了神,酒不醉人人自醉乎?”桃夭夭喝道:“少胡说!”李凤歧笑道:“唐连璧那古怪身法,的确象是喝醉了酒。”桃夭夭道:“他在躲闪云里暗伏的雷火。” 通往月宫的云路设有九曜雷阵,来时众人已窥其威。此刻云团乱滚,雷波潜涌,比当初更加凶险。桃夭夭道:“小心跟紧我,按归藏易卦图躲着走。”拨云头曲折下降,李凤歧孤萍二人紧随。行不多时红袖惊叫:“月亮没啦!”众人忙回头,只见云团合成云片,如帷幕般遮蔽天顶,经风一吹渐次飘散,那轮玉盘似的明月已消没无影。李凤歧道:“这是昆仑法阵最后的效应,永远封闭天文广寒阁。”话音未落,远方巨响轰隆,倏尔传到前方几里外。 待双脚落定平地,轰响已震耳欲聋。小雪的深睡就此中断,跳下地举目遥望。那方却沉寂了,百亿鬼军勒缰静持,任由太阳照耀头顶,地下玉英红光蒸熏,俨是总攻前最后一次凝聚魔力。此情此景撼人心魄,那旗帜上光芒绽射,“行道”的字号尤为灿烂夺目。桃夭夭自语:“行道,行霸道,楚先生,你岂可挡住人道将兴的大势。”小雪方始醒神,问他:“怎么,咱们逃出那镜子了?”一旁陆小川,兰世海,侯天机等人走上。黄幽出言喜忧参半:“急死人啊,你们这会儿可算回来啦!”班良工道:“三十六个时辰已过,太阳转到这边了,师尊要赶紧想法抵挡敌军进攻!”桃夭夭道:“不慌。”朝向小雪说:“感觉怎样?” 小雪凝视脚下影子,才知形神完复如初,略一运气,自觉真气较前增厚七倍,喜道:“我法力变强了!”桃夭夭暗叹“终究没能修成仙体,似乎她存有某种修仙的障碍,对本人又象没甚害处,可能是天生禀赋上的缺陷。嗯,要等灭除魔道后再慢慢详查。”转对众徒讲解:“正如道书所言‘上善若水,无为乃强’,最上乘的道术战术皆是后发制人,我们……”刚说到此,猛然战马嘶鸣,惊天动地,行道军亿万前锋挥戈挺进。唐连璧嘱咐兰世芳:“留神保护她!”指了指龙百灵的冰棺,转身跳上云车,驱策无支祁冲向敌阵。 红袖道:“师尊快看,唐公子好象更喜欢先发制人哦。”桃夭夭皱眉道:“那家伙挨过同门的背后冷箭,因此不信任同伴,只会独来独往的硬拼。”环顾周围发令:“各门首徒,小雪,兰世芳随我摆真武阵迎敌,其余弟子守护后方。咱们专挑敌首武玄英斗法!”抬手高扬长剑,柔沉的光晕如水波,顺着剑刃向外荡漾。众人见状讶然,小雪道:“青色的宇宙锋!”桃夭夭大喝:“且看新炼神锋如何!4”率众腾空前跃。 这时唐连璧陷阵已深,四面焰风交织,恍如冲进阿鼻地狱。行道军前锋为昆仑先辈仙圣所化,如哪吒,巨灵,雷震子等西周神将。离世入圣前藏内丹于昆仑仙籍,留下灵力供后人祈请。今被子虚天师施法转变,内丹化为邪物,神将变成凶煞,充满暴戾的灵气结合巽风剑光,杀伤之强更胜古代千万倍。一霎间哪吒火尖枪杀到,神芒星闪,登将无支祁刺成碎片。 唐连璧全无退意,乘霜风以强攻对强攻,只身迎战众神。荒雷炎流纵横扫荡,兼具玄水剑神威,所到之处如狂飙席卷腐草。若遇群敌攻来,也用玄水剑消解,却无半点水患产生。这便是走通万象归心殿水天奇景,领悟古仙治水大道的效果。然而雷炎流的震荡实是太猛烈了,换作外面世界定然山崩海裂。昆仑仙境有仙气支撑,坚如铜打金铸,仍不免受损严重。地表玉英碎散尘扬,裂开许多深沟,连天上的太阳都往下坠落大半。侯天机指挥木人搬土加固营地,大喊:“注意别跑散!”红袖,尹赤电照应唐多多,琰瑶环等进镂星斋躲避,通臂仙和猴群也躲进庇身所。兰世芳得唐连璧交托,竟不参加真武阵,只将龙百灵的冰棺严密护住。顷刻营地布防妥当,震动稍微减轻,众人定神观望战场,遥见哪吒枪折身碎,巨灵头颅断落,赤红的云色消退了,唐连璧将行道军前锋冲击的七零落。 趁着这股势头,桃夭夭带领众徒飞往敌方中心,搜寻行道军主将决战。不多时前面红云翻腾,武玄英持长戟迎头飞来。高大身躯宛如山峰,双睛放射狂热凶光,未等站稳仙索已从腰间飞出,“咝咝”声撕裂云层疾进。此刻她吸饱玉英紫氲与太阳精华,天武法力几致极端,身形变大变高,仙索也具捣海破天的威效。小雪飞在队伍前端,觉察敌袭未及思考,扬手挥出菊英剑,登将仙索荡作粉末。 桃夭夭叫道:“好剑法!”小雪茫然的看看手掌,竟不知自己具有独战天武女神的实力!武玄英一击不成,凶性发作,挺起长戟振臂猛刺。李凤歧道:“摆阵!”抢上以天王盾抗御。就听轰然爆炸,强光乱绽,戟尖正中天王盾,武玄英还欲施术偷取对方的神功。但李凤歧已是心境通明,道性坚稳如磐石,外力如何搬移的了分毫!连偷三次没得逞,武玄英双臂猛缩,意欲收回兵器,却似蜻蜓摇撼刚钎,休想将戟尖与盾体分离。猛然李凤歧大喝一声,鸿冥剑横掠,那枝千锤万炼的龙魂紫辰戟登即断成两截。 其余弟子目眩神驰,心想“去了月亮一趟,他们的功法精进到如许地步?!”武玄英入魔至深,遇挫狂性愈是凶暴。激怒中展臂仰天长啸,集魂术使开,百亿鬼魂应声而动,乘呼焰豹铺天盖地的围上来。桃夭夭笑道:“这回该瞧我的了。”双手举起宇宙锋,朝着鬼军一挥。 刹时神锋如水,绵厚的光波向前滚滚荡去。 第九回神锋新铸柔似水4 震天的嘶吼沉静了,亿万鬼军顿然凝停,如同冰封的木偶。宇宙锋剑波急速漫溢,透入每个鬼魂枯冷的胸腔。桃夭夭心道“欲行人世者,有情必胜无情!”剑刃震颤,光波回缩,全体鬼魂连**坐骑立时土崩瓦解,化为飞灰扬洒。武玄英被剑波震的皮开肉绽,仙体破碎,因邪气盘结于内,犹存一副筋节暴凸的魔相。待得宇宙锋收势,猛然掉转断戟自刺,四下里登即变出光团,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亿万……此乃她“万象返照”术的终极效应,不再反制敌人法术,转而分化自身元神,使法力和战技衍增至无穷。但因分开的元神不能重合,所以非到最后关头不用,一用务求与敌同归于尽。 顷刻间气涌影动,每块光团均现出武玄英的战斗姿态,满身的仙索,刀剑,北斗针,各种神兵利器,汇成巨澜压向真武阵。李凤歧当先迎个正着,天文盾遮护同伴,抗住敌势,向后退了尺许,叫道:“好猛!” 袭来的兵刃含有巽风剑光,由武玄英元神施放,其战力远高于分散的行道军。峨嵋众徒仗着天王盾全力反攻,黄幽持剔天刺穿戳,杨小川发射雷电火浪,小雪的菊英剑交织飞舞……一阵奋勇突进,连续击破武玄英分影,却赶不上光团衍生增多的速。桃夭夭暗叹“如此神妙的道法,修炼实属不易。武玄英曾经是仙宗正道,历千年方得真功。今天若灭了她,后世修仙者只怕再没领略天武宿仙法的机会了。” 正当思忖之际,忽然班良工大叫:“混战还要靠奇巧门!”撒开芥子铜人,金阳真气催动,黄澄澄的大军蜂拥而上。或是因为天龙神将的道法增强了,奇巧首徒的潜能也给激发出来。铜兵结队冲锋,攻击力远超往时,片刻冲溃增生的光团。小雪等随后掩杀,一如浪打浮萍,压着武玄英朝齐天宫方向疾进。桃夭夭心道“人道将兴,仙道当隐,还顾念什么仙法流传!”收起余思疾挥宇宙锋,剑力过处光团尽碎。武玄英不成人形了,单剩一团紫气护住内丹,顺地势往上遁逃。班良工收起铜兵,众人发力紧追。只见前景嶙峋,云雾中显出巨峰的底部。 这工夫唐连璧已肃清平原上的残敌。如哪吒,**等昆仑先圣,内丹被雷炎击碎,灵力随之散没,从此对世间的祈祷再不会应验。唐连璧驾起风雾,飞至山脚。峨嵋众人正要上山,仰望一条天梯盘伸入云,顶部便是金灿灿的齐天宫。当道建有山门,一石傍依在侧,篆刻大字曰“支天”,想来这奇高无比的怪山就叫支天峰了。又看武玄英的紫气四处乱窜,欲进山门而不能,活象找不到逃路的鼠雀。黄幽喝道:“天武宿的大高手,让我送你回姥姥家!”运劲闪身刺去。忽地山门下白光一亮,黄幽活象撞中坚壁的皮球,咕噜噜弹开数丈之远。紫气趁机飘向峰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峨嵋派的小子,中秋之期没到,你们就急着跑来送死么。” 随着语声传来,魔芋大夫忽然弓腰瘫倒,眼凸嘴歪的呻吟:“吃啊,我要吃啊,香喷喷的烧魔芋……”有天王盾防护,他本人又专司治疗,怎会突发神志错乱的怪症?料想中了敌方暗算,众人忙收紧阵形。却看黄幽翻身跃起,乱叫:“百灵师妹哦,我的灵师妹呀!”疯疯癫癫的往回跑。李凤歧眼明手快,“扑”的抓住后领,一把拉回看时,黄幽两颗眼珠都红了,口吐白沫满脸痴迷。桃夭夭喝道:“是执念结!”一剑斩向山门。 众人凛然,耳听利刃穿肉之音,宇宙锋击中目标。山门下那人笑道:“桃夭夭,你这样用宇宙锋,实在是糟蹋神物。”说话之人峨冠博带,白面长身,恍似法圣的门徒孤冷法王。众人都愣了,耳闻桃夭夭喊“执念结”,以为妖皇亲自出战,哪知来袭者竟是昔日的败将。但见宇宙锋青芒横悬半空,一直贯穿他的胸膛。孤冷法王道:“斩仙灭佛的神威,被你弄成了温吞水,真教人败兴。宇宙锋既是**之剑,放纵就该狂猛痛快,似这般软绵绵欲放还收,能胜得了谁?” 桃夭夭道:“能放能收,无往不胜!”青芒倏尔归位,对方胸口“嘭”的炸开,心脏位置现出一个透明窟窿,身体竟还直挺挺的立着。只听“桀桀”声起,孤冷法王笑道:“好,刺的好,把这臭皮囊刺个稀巴烂,让我好好欣赏宇宙锋的新玩法。” 在场之人皆是施法行家,发现他没用障眼,移魂,变形等手段,的的确确是心碎魂灭,却仍若无其事的谈笑,其状怪谲实乃闻所未闻。魂灭了人还没死,俨已违背天地自然规律。兰世海诧极失声:“魂魄不存,命将安在,莫非用白灵芝创生新魂……” 桃夭夭道:“妖皇哪用得了白灵芝!还生仙宝只救承沐天光的正常生灵。邪魔阴暗污浊,无法获得白灵芝的救赎之效!”众人闻言想起一事,细观孤冷法王上方云色发白,呈漩涡状向外扩展,方始省觉“怪道对方不露邪气,原来被执念结遮蔽了。魔芋大夫和黄幽神志失常,肯定也是受这东西的影响。”回想刚才那一幕,各人内心均有感应,微小的执念突变炽烈,险也陷入迷乱,霎时都大感戒惧。 孤冷法王道:“果然是万世罕逢的真人,一眼就看破玄机。宇宙锋选你做主公,正是认准你智识独具,个性超然,堪作材料以成万世之霸主。可惜啊可惜,被峨嵋派乱尘老儿那套‘人情道德’的谬论愚弄,良才渐变为蠢物,终将泯然如凡夫也。”讲话时碎肉飞起黏合,将左胸创口封住,但显非活人肌体,灰冷只如凝固的泥石。桃夭夭注视这过程,思索三易及过往的见闻。孤冷法王道:“再看也没用,你的真性为‘道德’蒙敝,眼力不行了,怎能辨得出我无心而活的原因。” 桃夭夭道:“有何难辨?这种邪术曾迷惑金轮教徒,令千万徒众甘做你的‘材料’,观想恶欲引魔入心,供你挑选来寄生灵魂。一旦附入魔魂,原有形神即使被毁,魔魂也不会跟着消亡。金轮教的观想法传自昆仑支脉长生天,如今长生天仙客遭此恶果。妖皇,这么说来,你把圆真心术教给法圣了?”道出妖皇名号,众徒方知对面敌手是谁,当下全神戒备,等待师尊发出决战之令。 妖皇道:“圆真心术!不错,观想神灵合体,体尝行欲的妙感,确是圆真心术的入门功课。咦,你似乎比以前更具灵性了,大大超出我的意料。”语含惊喜,脸部仍无表情,犹如金轮教主的僵尸面孔。桃夭夭道:“法圣是鸿钧道祖亲传弟子,比孤冷法王和金轮教主强多了,料想他的原身也已被你侵占过。” 妖皇笑道:“小人不堪大用。法圣要饱享声色之乐,又顾惜正派的名望,还惧怕鸿钧道祖的余威,畏首畏尾小家子气,焉能承我大志?须知,干大事者必怀大抱负,为达目的肆无忌惮,杀戮抢骗什么都敢做,而且绝不会认为自己是恶人。就这点而言,殊胜和尚的个性比他祖师爷法圣更为独立。从最初发愿破解世俗愚迷,拯救亿兆苍生,到建立金轮教宣扬极乐教法,他行事日趋霸气,遇到异教徒,碍事者一律杀光,真个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唉,寄住吾魂的良材啊,要不是唐连璧江南一战损坏殊胜的根器,我还要在他肉身里住很久呢。” 耳闻“发愿救苍生”的说法,桃夭夭想起金轮教徒的口号“我今离尘世,舍此旧残躯,愿解众生苦,同登极乐境。”当时李凤歧评价“恶人行恶,自认是理由充分。”现下看来确然如是――金轮教创立之初,殊胜和尚抱定化愚救世的美好愿望,只因一念所执,太过偏激,众多生灵惨死在手下,还说那是达成神圣事业必要的“牺牲”。不计实际后果,只抱虚妄空想,终于聚引恶徒为害世间,其人沦为邪魔傀儡,金轮教也变成残暴的邪教了。桃夭夭暗自叹息,跟着发问:“你座下的四大魔王,想必都是胸怀抱负的强者了。” 妖皇道:“嗯,九尾鼋追求天然强力,试图令世界恢复原生野态;子虚天师悲天悯人,立志扶‘仁主’救助天下百姓;御天龙图谋建立强权,也是为四海一统,永无祸乱,都是‘正义凛然’的志向啊!没这种宏志我还无隙可乘呢!不过他们虽执着成狂,但个个神通广大。当工具用十分得力,若拿来寄住魂魄,住坏原身怎么办?我倒有些舍不得。” 桃夭夭道:“还有一个魔王呢?”妖皇道:“至于排首位的赤睛大鹏么,嘿嘿,那赤睛大鹏鸟……”桃夭夭心弦绷紧,四大魔王之首赤睛大鹏深隐不出,始终是他心头大患。逢当寻机套问,妖皇又吞吞吐吐,明显是拖延时间,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只盼从他零星字句中探出些端倪。 两人谈论渐白光渐盛,漩涡状气团飘临峨嵋众人上方。妖皇笑道:“要赤睛大鹏现身,峨嵋派的实力先得达到巅峰!你们有那本事吗?哈哈哈……”长笑飘荡空中,执念结大放光华。桃夭夭喝道:“剑仙首徒,天王盾!”李凤歧立即盘膝坐地,运真气增强神盾防效。 一刹那,众人只觉眼热头胀,记忆里那些遗憾,悔痛,关乎私利的怨念,全都变得火热坚执,几乎到了要立时施行,非达夙愿誓不罢休的程。幸亏天王盾加强,挡住外来引诱之力,众徒尚能保持清醒。黄幽和魔芋大夫定力稍弱,口里念叨“灵师妹,”“烧魔芋啊…”在同伴守护下就地躺卧,看样子并无大碍。峨嵋众徒团团围坐运功,只有唐连璧与桃夭夭依然挺立,身姿神态稳定如初。妖皇见状惊讶:“不对啊,即使能够抵抗执念结,也不该这般轻松。姓唐的小子犹可,桃夭夭哪来这等修为……” 桃夭夭经万象镜历练之后,心性笃稳明净,对小雪百灵的爱意再无纠结,因而不受执念结的诱扰。李凤歧若不是要帮助同门,抗御魔法也当游刃有余。可是唐连璧为何能泰然自若?桃夭夭甚感纳闷“这家伙心性十分古怪,万象镜里竟没分化出另外一个自己,难道他早就没有不愿自视的隐念了?”转朝对面说道:“妖皇,执念结害不了我们,反倒暴露了你的来历。魔道无上王者,你原先是天山祖师的分身!” 妖皇全身一颤,尖叫:“你怎知道?”桃夭夭道:“昆仑仙宗炼气,天山仙宗修心。你这执念结扭曲人心性,效力奇大,显是天山仙法转变而来。按连山易首卦推判,除法术开创者别无他人可为。创建天山仙宗的至高仙灵,应当就是你最初的本体了。” 妖皇骇然呆立,忽而如梦初醒,咬牙切齿的低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修为精进,见识这般精微,原来他把三易暗中传给了你…….” 桃夭夭道:“鸿钧道祖剥离阴暗隐念,化为凶暴的镇殿鬼。天山祖师也有类似举措,将心底的黑暗分离,化成了邪恶无伦的魔道至尊。你失掉本体,一腔狂欲无处落实,于是历数万年劳苦,拼命寻觅足以填偿**的特殊肉身。” 妖皇抬起左手,缓慢凑到眼前,喃喃道:“特殊肉身,是好难找啊!如果寄住普通**,灵魂融合不了,**就会枯干坏死。哪怕殊胜和尚那等良材,最终依然逃不脱枯坏的结局。哎,肉身毁坏,无妨我魂魄长存,可这有什么用?我要一具枯干的死尸有何用处?”光线照着手掌,孤冷法王的肌肤铅灰僵硬,了无半分活气,正如殊胜佛现形时的怪样。而衰变远快于后者,显然孤冷法王的肉身承不起狂欲的重负,很快就趋向坏死了。 妖皇道:“再高的法力都无用,合魂不成终将作废。惟有人性独特的真人,方可承载无尽人欲。是啊,只有超脱世道的真人,才可与我的灵魂完全融合……费尽万千周折,总算找到一个真人,可偏偏……”瞪着桃夭夭,眼光充满怨毒,恶狠狠的道:“偏偏传给他三易,遵循什么天命人道,象控制水流那样收放**,狗屁啊!**实现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放纵放纵放纵放纵!!” 他猛地昂起头,指天大骂:“玄!你这假惺惺的懦夫伪君子,空有无上神通,不用来放纵**,倒把我赶出去饱受飘零之苦!你传出三易就能降伏我么?哈,斗了多少年,我几时被天道收降过?万众生灵尊你为天老爷,我可不买你的账,谁才是万世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 末尾那句豪言,桃夭夭曾听宇宙锋多次宣讲,现从妖皇口里道出,一种猜想立刻得到了证实,暗道“没错了,我失掉的那把带‘自性’的宇宙锋,穿越异世落入某个人类手中。那个人,就是最先具有‘自性’的智者,也是宇宙锋的第一个主人。他炼全天地大道,制三易创天山仙宗,成为仙界最强大的仙灵。入圣前驱逐自心恶念,化为妖皇游荡四方。因早期深受宇宙锋感染,是以妖皇的口气同魔剑如出一辙。”念及于此,长睡中领受三易的体验好象清晰了,感怀仙灵传法之恩,问道:“你的本体,那位天山至高仙灵,名号是叫做‘玄’什么?” 忽然间,妖皇呵呵大笑,摇头道:“桃夭夭啊桃师尊,跟恶魔之王攀谈,当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么?想弄清正邪仙魔的渊源,先打败我再!哦,对啦,峨嵋派是不可能打败我的。”故作神秘的晃动指头,指向一旁的唐连璧,笑道:“据我亲身体察,唐公子杀敌最是果决,万里夺命只在须臾。现下面对敌首却迟迟不动,怎么回事呢?他到底有什么顾忌?” 桃夭夭寻思“谁知他怎么回事,或许也想察明魔道的隐秘根底。” 妖皇道:“我揭破了,他不愿向我发难,是害怕峨嵋派因此灭亡啊!嘿嘿,因为他晓得这件事的利害处――我被置于死地之时,也将是峨嵋派覆灭之日!”桃夭夭心头一跳,忆起唐连璧曾有“峨嵋派注定要灭”的言论,暗生惊疑“除掉妖皇会使峨嵋派覆灭,这是什么道理?” 妖皇道:“大约是救那鬼方女的时节,他探到了些许苗头,个中详情却不知晓。唐连璧,你智勇兼具的确是个人材,可行事只为别人不顾自己,私利之念太少了,终不是我寄魂行欲的对象。”说到此,憾意现诸于色,忽又得意洋洋的道:“替他人着想而自缚手脚,可见胆量还是有限。江南那一战令人震惊,执念结加秘忍都奈何不了你,我只当碰到了对头克星,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哈,唐公子,你的果决哪儿去了?你想灭了我,怎地光站着不过来,你不敢吗……” 唐连璧道:“我不敢么?”倏地移至近前。桃夭夭忙喊:“慢着!”冰霜凝如利刃,已刺穿妖皇胸膛。这下进击势若长虹贯日,孤冷法王所具的各种神功玄法,统统来不及抵挡。妖皇表情痛苦又狰狞,龇着牙道:“你,你……”唐连璧道:“再聚拢来看看。”法力震荡敌身粉碎,宛似宇宙锋刺击的情形。但玄水剑的效能更为蛮横,爆裂力直达毫厘纤末。满地碎肉炸成细渣,如何还重聚成形?只听惨叫满含怨恨,一声戛然,随执念结瞬间飘没了。 桃夭夭大叫:“笨蛋!”急上前查勘,妖皇踪迹全无,怒道:“如果蛮干能解决妖皇,还等得着你出手!怎不动脑子想想?我正套他口风,运灵念探察魔魂,探明根底才好斩草除根,你这么一胡搅全泡汤啦!” 唐连璧充耳不闻,转身向山上驰行。忽闻衣带掠风之声,李凤歧带领峨嵋众徒,也朝山顶奔去。桃夭夭道:“喂喂,你们干嘛?我还没叫起动!”众徒只顾飞奔赶路。班良工背着魔芋大夫,回头道:“唐连璧行动了,快点跟上啊!”桃夭夭皱眉暗道“他动他的,关我们何事?”不情愿的追上队伍。 转眼到达半山腰,一块径长数丈的圆石紧挨路口,仿佛山壁外架起的大平台。唐连璧站在路旁,凝定的身姿似含戒备。峨嵋众人停步观望,从石壁后转出三个人来。当先者“哗啷”抖动手中巨枪,狂笑道:“狠角登场,一场好打,老子这回要过足打瘾。”正是昆仑七星使首领午阳,余者分别为碎月和飞涟,各持法器分站左右。 当日峨嵋山大战,七星使围攻桃夭夭,法力之强令人震骇。此刻每个人身覆金芒,显是附加了巽风剑光,与之斗法势必艰苦险恶。众人深吸口气鼓起斗志,各自选好站位。李凤歧右脚跨出,正待上前挑战悍敌。忽地桃夭夭摇了摇手,示意暂不要进逼,眼望唐连璧寻思“这人最爱逞强斗勇,这会儿为何不动弹?他又要玩什么把戏。”正想间,山壁后面走出芒土,残云,夷雷三人,摆出拦阻的架势。飞涟笑道:“呵呵,大家老相识了啊!特别是这位唐公子,三番两次来齐天宫闯荡,你哪有这么好的兴致。” 唐连璧面容漠然,但眉宇气色深沉,分明在凝神思考。碎月接着飞涟的话茬,阴阳怪气的道:“听说他是为救人来的,要取白灵芝救一个美貌小娘们。”飞涟笑道:“那是旧性复发了。我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冲入齐天宫,便是要救一个蛮族女子。样子倒不敢恭维,也不知这些年品味提高没有。” 桃夭夭霍地脸上变色,暗思“取白灵芝救灵儿,子虚天师的手下从何得知?……是妖皇,妖皇借孤冷法王之口传出的消息!要这样灵儿就危险了……刚才妖皇跟我交谈很久,难道是……”唐连璧双眉一扬,忽问道:“你们还有个人,在哪?”残云道:“你是问断雪么?那家伙性子古怪,平生喜欢男人厌恶女人,一听有美丽女子入境,甭管是死是活,捺不住就跑去…...” 话未讲完,唐连璧展开北辰玄星,掉转头极速往后飞。桃夭夭叫道:“大哥,你们留下打通上山的路!”边下令边腾空,星驰雷奔般驰回营地。举目看时剑光漫卷,负责守卫的尹赤电和陆英侯正舞剑狂追。桃夭夭虽知百灵临危,究是记挂峨嵋弟子的安危。跳下地察视,营地里的人面带惊恐,驾控神兽战器,手持兵刃围成大圈子。兰世芳满身鲜血躺在中间,一个劲儿述说道歉:“那个女人,来的好快……我没看好龙师妹,被那女人抢走了。唐师兄,我没办好你交待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桃夭夭道:“是我疏忽大意。只说对方魔性狂乱,不会耍滑头,没想到忽然使出这种毒计。”转目看向旁边。燕盈姝为她止血敷药,神情犹自镇定,说道:“是邪派剑气所伤,性命是无妨的。”桃夭夭点了点头,吩咐:“大家严守此地,不可随意走动!”纵起身挥扬宇宙锋,青色光波荡开,营地四方立时升起雾状屏障。这是他依三易瞬时创出的防护法,不及天王盾坚固,但传送讯息极是灵敏,若遇外敌入侵,相隔万里施法者也可知觉。布防完毕立即升空,循着剑光疾飞,少时望见几条人影悬立在云中。 断雪抢了龙百灵的冰棺,并不急着远逃,忽高忽低躲闪背后剑光。她的法力远胜剑仙弟子,这番躲避实是戏耍,将尹陆二人引的满天兜圈子。正在兴头上,陡然衣袖裤腿“咝咝”破裂,手脚白气盘绕,断雪变色道:“风纹!”料到是唐连璧追来了,左手举起冰棺,右手绕指剑闪烁,大呼:“谁敢动粗,老娘毁了她!” 果然唐连璧悬停对面,风纹悄然消去。尹陆两人追的气粗面赤,一边喘息,一边堵住敌人退路。这时桃夭夭也赶上来了,止住云头观看动静。断雪投鼠忌器之计得售,全没把几个人放在意里,只冲唐连璧娇声道:“唐公子,我的亲亲,咱们可是久别重逢呀。” 唐连璧面若寒霜笼罩,目光只定在冰棺上。断雪道:“放心,我暂时不想弄坏她。”笑容愈发妩媚。桃夭夭看了说不出的恶心,只听她说:“我可不是怜香惜玉。嘿嘿,这小姑娘美的惊世骇俗,倘若真是你的情人,我宁肯身受千刀万剐之刑,也要立刻把她剁成肉酱!”话音忽变阴毒。众人有感,脑中均浮现毒蛇吐信的场景。 但恶毒的话音又变回甜腻腔调,断雪笑道:“我听长生天的孤冷法王说了,你护持这姑娘的尸身,可不是为爱慕之情。你想救她活过来,让她吹奏神荒曲给你听,对不对?哈哈,别想瞒过我,那神荒曲里隐藏着找到鬼方女的秘法!唐公子啊,你眼光太低了,一个平平常常的蛮女,值得你这般殚精竭虑的寻找吗?” 第十回人道魔途一念间1 趁着僵持的当口,桃夭夭运神遥测敌方虚实,发觉断雪的法力较先前大增,绕指剑隐隐透出淡金色,暗忖“不用说了,巽风剑光也加附到了她的身上。比之武玄英一味狂战,七星使心智未失,要胜他们只宜从快,纠缠越久越麻烦。何况这女人离灵儿那么近,稍有疏失不堪设想,必须一击致命才行。”思量该如何下手,探到断雪头部杀气凝结,心里想“巽风剑藏于上丹田,击破那里就能干掉她!” 念头方起,剑随身飞。宇宙锋的青芒悄没声息,倏地刺向断雪眉心。相距三尺“嘭”的弹开,半空电光火光迸射,却是撞上了唐连璧的雷炎。原来两人都看到敌人命门,同时出手撞个正着,反倒让断雪侥幸逃过一劫。雷炎聚集,神锋隐敛,如针尖对麦芒,声势不大而威效惊人,沉闷的气浪层层向外传开万里。断雪唬了一跳,笑道:“哥儿俩好阴险,老娘不陪你们玩了!”话音犹留原处,真身扛着冰棺遁去。 桃夭夭大怒,向唐连璧道:“你发疯……”忽然气窒,雷炎流似惊涛骇浪般向胸口涌到,忙使天王盾招架,来袭之势却没了,只见唐连璧背影飘远,循着断雪逃路急追――这突袭竟是虚招,为得是阻挡桃夭夭,免得他再来碍手碍脚。桃夭夭大吼:“混蛋,碍事的是你这个混蛋!”转头喝令尹陆二人:“照管后营!”一纵身也追上去。 顷刻飞至半山腰,峨嵋弟子正与七星使激斗。真武阵对北斗阵,一边是玄门正法,一边是仙宗奇术。李凤歧在前抵敌,各门高手从后猛攻。那六人风车似的轮转:午阳的司日枪,残云的血魂翎,诸般法宝次第接战,一遇阻力便即换位。这是七星阵基本运行方式,暗合星移斗转的自然法则。但刚才断雪去抢掠冰棺了,天玑位上缺人,阵法大打折扣,六人倚靠巽风剑才抗住峨嵋派。此时断雪归位,阵势补全,战力立时发挥到极致。只见金光耀眼,阵中竖起巨型剑体,正是巽风剑的真形!李凤歧喝道:“守好身位!”盘膝坐于阵前,以真武阵第二层次对敌。忽觉背后同伴身法歪斜,似被某种外力牵扰,猛惊道:“执念结!”一语未休,巽风剑劈至额前。 山石后“嘿嘿”阴笑,最胜和尚跳了出来,道:“李凤歧,你可认得我是谁?”话里饱含沧桑,竟是妖皇的嗓音! 金轮教内炼过“观想”的修行者,皆可被妖皇夺占肉身。最胜和尚是殊胜佛的师兄,修习此道更早更深,妖皇夺他肉身自是易如反掌了,当时抬起手叹道:“我是谁?真我安在?千寻万觅无果,这具躯壳也将衰朽了。”峨嵋山大战时最胜失掉左手左脚,本就残缺不堪。这会饱经狂欲的催折,肢体朽败比孤冷法王更快,举起的手掌已呈现焦烂的斑点。 李凤歧暗自焦急,他本心坚稳,不受执念结影响,身后同伴却都恍恍惚惚如梦游。另有巽风剑猛击,七星使兵刃齐攻,天王盾承受巨大的压力。李凤歧思量“这么守下去不是办法。”咬牙施放鸿冥剑,身位刚一动,肩头“兹兹”破裂,已被巽风剑光刺伤,暗惊道“能穿透天王盾!神剑名不虚传!”忽感伤口一阵清凉。侧脸一瞥,魔芋大夫满嘴鲜血,正咬破舌尖,借痛感执念结的**,再施“千里补天术”给天龙神将疗伤。医谚云“舌乃心之苗”,咬舌可以清净心境,破除迷思。这也是魔芋大夫一念之明,昏忙中作出的非常举动。无奈执念太过强烈,口里念着“魔芋,吃魔芋……”,法力又趋衰减。 危急时分,桃夭夭赶到了,大喝一声挥出宇宙锋。执念结好象撞到岸礁的潮水,陡然往回缩卷。妖皇尖叫:“好小子,不顾你的心上人了吗!”但桃夭夭这一剑使的极巧,剑波扩展似水银泻地,又象伸开无形巨手,击散七星使的阻挡,跟着卷起冰棺朝己方传送。岂料刚离地就停住,一股阴柔至极的劲力缠上棺体,只听断雪叫道:“你来抢啊!”桃夭夭凛然“敌方拿灵儿作人质,定将拼死抢夺,我不能学唐连璧那样硬来。”惟恐冰棺受损,不敢运劲发力,当即收回宇宙锋的剑势。 这工夫七星使重新排好阵形。午阳狂笑道:“过瘾啊!过瘾极啦!”司日枪高举,枪尖耀出一团强光,灼灼刺目如同烈日,挟带巽风剑的万钧之威劈头砸下。李凤歧得桃夭夭援手,精神大振,跳起身举鸿冥剑硬架巽风剑。桃夭夭大喊:“开路!”挺起宇宙锋突进。霎时巨震摇撼天宇,鸿冥剑前移,凭借青色剑波相助,竟而抵住了巽风剑的势头。 剧震当中,午阳衣衫破裂,皮肉被剑锋割的鲜血淋漓。但他是个亡命狂夫,战斗越恶越是兴高采烈,乱叫着:“爽啊!痛快!”蛮牛似的往前顶。峨嵋弟子心神渐宁,跟随天龙神将进击。欧阳孤萍放引殃灯加重敌人伤痛,黄幽前后穿梭点刺,方灵宝服丹补缺填漏,神农首徒重施神妙医术。那边邙土捏成峨嵋众徒的泥偶,刺扎偶身乱敌经脉;残云以“血魂翎”搅起血海,从空中拦截芥子铜人……双方各施解数鏖战,终是真武阵压制了七星阵。峨嵋众徒步步逼上,眼看要冲开上山之路。妖皇笑道:“中秋之期还剩两天,若教你等小辈闯进齐天宫,我这魔道王者威名何存。”讲话时,执念结飘临头上,峨嵋众徒心志恍惚,又将陷入迷乱的危境。摄魂首徒兰世海早有预防,运真气建立梦局,待将同伴拉入梦境躲避魔法。偏生碎月敲击“洞虚钹”,声声震耳,也具惑乱神志的效能。梦局猝难建成,峨嵋派又遇险阻。 桃夭夭圆睁双目,绽舌大喝:“叫你们滚开!”双臂贯注神力,宇宙锋伸长变阔,庞然如剖天神锯,横着一扫“叮叮当当”乱响,洞虚钹登变破铜烂铁。碎月口里鲜血狂涌,肋骨被扫断数根。桃夭夭忽感脑后生凉,不用回头观看,察觉霜雾悬凝高空,唐连璧隐身雾后,背朝太阳的方位。 唐连璧先行追踪断雪,按理说应该先到战场,却为何没有参加抢棺攻坚的战团?桃夭夭暗自冷笑“当真是不合群?装模作样的臭德性,没你就玩儿不转么!”放过碎月不杀,全副法力倾注剑尖,猛然跃近,一剑刺穿了妖皇的胸膛。妖皇嘿嘿笑道:“又来了,凭你这温吞水似的宇宙锋,如何伤得了我。”桃夭夭道:“是吗!”剑锋陡变金黄,复现斩佛灭仙的本色。妖皇张嘴瞪眼,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叫道:“这,这……”他虽是宇宙锋第一个主人,但真正能驾驭“人欲之剑”的却是桃夭夭,运剑或刚或柔,收放自如,其境界绝非妖皇所能企及。刹那间骨碎肉烂,如玄水剑击毁孤冷法王一般,最胜和尚的**也告作废。只闻惨叫撕心裂肺,妖皇又借执念结遁走。桃夭夭岂容灭魔良机错失!提宇宙锋正待追击,猛瞥见夷雷一猫腰,扛起冰棺,脚踩圆斧飞向太阳。 这下大出意外,七星使苦挡真武阵,一人擅离职守,岂不导致七星阵崩溃?夷雷显是预谋在先,抽身扛棺绝无迟疑,叫道:“烧掉这玩意儿!”冥霜做成的棺材坚实致密,仙术魔法均难破损,只是经不起太阳天火的炽烤。桃夭夭一见慌了,顾不得杀妖皇,撤开剑锋朝上急赶。那夷雷的旋影雷何其迅猛,丝毫不亚于遁甲移形术,一眨眼直入九霄,普天寰宇怕是再也无人能追上了。夷雷阴招得手,口念避火护身诀,正要将冰棺投向熊熊烈火,忽感四肢麻痹,“噼啪”雷炎滚激,从自家身体上爆炸开来。 唐连璧暗伏天上,就是为防敌人借太阳热力烧毁冰棺。夷雷飞来正好撞在手里,当下放出雷炎流,左袖挥洒调动霜风,轻轻巧巧将冰棺夺回。夷雷还想抵抗,可旋影雷哪敌得过雷炎流!圆形利斧碎成粉末,身体落到低空,“噼啪”爆破声不绝。唐连璧故意不让法效扩散,以使敌身所受的伤害达到极致。夷雷早年用雷电杀人,每令死者皮焦肉烂,临到头自己也尝到这滋味。只见骨头内脏尽变黑炭,尸体炸的不成形状了。底下断雪怪叫一声,放绕指剑向冰棺猛刺。此举纯属徒劳,只要唐连璧护定的物事,普天神佛都休想损坏得了分毫。就看半空里风纹交错,逆着绕指剑旋下,断雪右手五根手指立被切碎,风纹之势依然不减,沿手腕往肩上窜。断雪厉声大叫,右手挥剑斩断左臂,方才保住性命。 残云见败局已定,急呼:“快撤!”忙不迭纵步奔逃。午阳两眼发红,只管抢攻,犹如一条不知死活疯狗。邙土拉他腰带:“大哥别斗了,快走!”用力往后拖拽。就这么一迟缓,小雪的菊英剑掠过,邙土右耳右腮被刮飞,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其余几人哪还敢恋战,架起午阳腾云纵风,流星般向齐天宫撤退。 桃夭夭搜视天地,望不见执念结的影迹,暗道“又让妖皇逃掉了,每次出现借用一个躯壳。下回该轮到谁,会是昆仑法圣么?”指挥众徒追敌。黄幽跑在最前头,一看齐天宫近了,跨步往大门里闯。“噗”的声如纸张撕裂,周围景物改变,忽又回到半山腰的平台边。 众人讶然,第二次冲上山顶,“兹啦”声响过后,依旧回到原处。随即黄幽从各个方向刺探,结果大同小异,总是没法踏入齐天宫半步,气急嚷道:“这是什么鬼把戏!”桃夭夭道:“刚刚你们撞破的,大概是画仙妙昙的画纸。” 小雪眨动明亮的眼眸,诧异道:“你是说,通往齐天宫的这条路,是用笔墨画的?”桃夭夭道:“画仙善于以假乱真,巽风剑加强了她的神技。远距离隔空描画,一经撕破再画一幅,快的超越眼力所及。”黄幽道:“哦,再快也是障眼法,不足为虑。”李凤歧点出关健:“我们此行目的已暴露,对方如果毁坏白灵芝,或者拿来设谋要挟,都将对我们大大不利。因此要尽快冲上去,千万耽搁不得。”桃夭夭正待发言,猛然山道“砰砰”大震,唐连璧连发霜雷箭,暴雨般沿路轰击上去。 众徒莫名其意。杨小川道:“唐师兄沉住气啊!”李凤歧看出名堂,说道:“他要跟画仙比快,连续放箭毁画。寻出对方作法的间隙,然后一举攻破大门。”桃夭夭哂然道:“那种笨法子能起作用,只怕等到猴年马月了。遁甲首徒,把‘三元真诀’第章背给我听。”三元真诀乃遁甲门修炼总纲,分九章四千百颂,字句繁复深奥,非首徒莫能记诵。黄幽纳闷,寻思临阵背书有何用处?但师尊法旨不可违,当即飞快念道:“藏金丹,隐先天,气聚三花于颅端,遁形潜影步如风,邪祟难察此中仙……” 桃夭夭边听边讲解:“昆仑仙宗借天气修真,画仙伪造景象再逼真,也没法遮掩天气入地的途径。齐天宫既为昆仑第一道场,必有引入天气的途径,隐身循势,就可顺着气路潜入宫中。”说话间默思三易,结合遁甲门法诀,创出一门依循天气的潜行术,随即摆手命不用再背了。黄幽道:“隐身术管用么,那我跟你一起去!”桃夭夭道:“不成。我新创术法只图速成,并非玄门正理,自保有余无法伤敌。遁甲隐身重在攻击,你的紫阳真气太犀利,仙宫里很容易暴露。”暗中运通经络,转瞬炼成新法,续道:“我到里面探察敌情,或许还能顺手取来白灵芝。大丈夫临敌当思用巧,乱轰乱冲是蠢货所为。”瞥了唐连璧一眼,吩咐众徒:“安守此处,等我回来。”飘然腾起,身影悄隐不见。 一到天上放松百骸,随气流飘浮盘旋。察觉中天势道强劲,俨然形成气柱。桃夭夭顺势而下,顷刻双脚落定实地,举目环视,四面金壁辉煌,果已进入齐天宫的内部。 不远处宇高耸,悬匾名曰“妙源阁”。桃夭夭暗想“天气育化的紫蕴玉英,便是出自这妙源阁了。”隐约听见喘息粗重,如汗牛负重长嘶,细细聆辨竟是子虚天师所发!再瞧妙源阁外罩金色晕环,巽风剑的强势无与伦比,心下登时明了“子虚天师炼剑已到最后关头,我隐身状态难施宇宙锋,否则定可破他功法…….也罢!先救灵儿要紧,只要白灵芝到手,再斗他的巽风剑就不怕了。”盘算甫定,那方有人叫嚷:“长生天算个屁,最胜和尚,最胜大师,哼!我们是子虚天师的人,理那秃驴作甚!”正是七星使中的老三碎月。老六飞涟不阴不阳的道:“子虚天师的人?嘿嘿,我们是么?我怎么没觉得呢。”桃夭夭心念一动“几个怪物正在议事,或能听出白灵芝下落,省得我东转西窜瞎寻摸。”一闪身,无声无息的潜近。 与妙源阁相邻的是座大型神宫,料想当为夜千影提到过的昆仑凌霄殿。左面房间挂匾“文成武就宝堂”,七星使的话语传自屋中。桃夭夭贴近窗户往里窥探。只见桌椅凌乱,那六人或站或坐,血迹尘土满身,神态各不相同。碎月道:“飞涟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涟道:“没意思。我等拼死卖命,天师不睬不问,有甚意思?实在没意思的很哪!” 碎月面上杀气陡盛,阴森森的道:“这么说,你是要造反了,想背叛子虚天师!?”他虽身遭重创,法力仍很强大,飞涟自知难敌,讪讪的支吾:“不,哪里,我哪会当叛徒……”碎月站了起来,沉缓的说:“我们七个杀人如麻,本是西域七星教的魔头。后为天师收于座下,得传仙宗妙旨,千年来饱享长生之福,比那些流亡丧身沙漠,被正道赶尽杀绝的七星教徒幸运万倍!怎么,天师大恩未报,你就想着背弃恩师,临阵脱逃!” 飞涟忙道:“我几时说逃跑了……三师兄,你莫误会……”收拢后背鬼鳞翅,往墙根下缩,活象小鸡见了老鹰,又不愿太过露怯,蓦地放声大哭:“我,我是替夷雷不值啊,唉,我的好七弟,尸骨无存死的好惨哦。” 碎月鼻子里冷哼:“你跟老七素来不和,巴不得他早死,这会儿是猫哭耗子么?” 残云劝说:“三哥别怪六弟了。屈从最胜和尚调遣,你也满腹怨愤,何苦拿自己人撒气。”碎月方记起开初的怨词,悻然道:“长生天势力越来越大,居然向看守齐天宫的仙将发号施令。哼,齐天宫乃昆仑至高道场,孤冷法王,最胜和尚他们算老几,敢跑来调我们兄弟出战……”似有难言之隐,没往深里说,一跺脚道:“要不是贸然出战,夷雷怎会惨死在唐连璧手下。” 残云道:“对啊!可服从长生天是子虚天师闭关前的严命,就算死,我们也不敢违背。” 听到此处,桃夭夭心下渐明“子虚天师是四大魔王之一,当然为妖皇所左右。寄魂孤冷法王和最胜和尚等人,原是妖皇既定的方略。子虚天师闭关前传下命令,让七星使听长生天调派,实际是把手下精兵交给妖皇。嗯,七星使不知其中原由,自觉齐天宫仙将身份尊高,感觉受了委屈。” 屋子里一阵沉寂,似乎碎月辞穷气沮,有些动摇了。残云道:“师恩是要报,未必就在此时。自家性命白送给长生天,拿什么报答子虚天师。”碎月道:“依你怎样?”残云道:“先听六弟意见。”桃夭夭寻思“这家伙滑头,心里早存异志,偏要别人说出口,倘若事败还可推卸罪责。” 飞涟得到残云声援,加上对头夷雷已死,胆气比平时壮了许多,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再两天就是中秋月圆了,到时子虚天师神功修满,打败峨嵋哪还用我们插手?留此无用,不如早走!” 碎月道:“可是毕竟还有两天,我们要给天师看场护法……” 飞涟道:“哎呀,我的三哥,峨嵋派的厉害你没尝够么,单是一个唐连璧就挡不住,看哪门子的场,护哪门子的法!况且失了夷雷摆不成七星阵,咱们只有挨打送死的份!”说到情急处,深藏的念头全抖搂出来:“子虚天师炼剑炼的昏天黑地,四周情势变动一概不觉。这正是我们脱身的好机会,再不远走那可后悔莫及了!” 碎月眼神飘忽,拿不定主意,问道:“四弟,你意下如何?”残云道:“嗯――”这声回应象认同又象质疑,明摆着含糊其辞。碎月愈发犹豫难断,转向邙土道:“二师兄,你看怎么办?” 邙土背靠墙壁坐着,半张脸沾满血污,半张脸枯板无神,低声道:“我觉得……峨嵋派并无恶意,他们想进齐天宫是有原因的。” 残云道:“还没恶意?就那个唐连璧,当年闯仙宫救鬼方女,杀的昆仑仙宗差点灭门。此番大举进攻,孤冷法王说要抢白灵芝,我瞧是踏平昆仑祖庭来了。” 邙土摇头道:“峨嵋玄门不是邪派,何必非要灭掉仙宗?我想,当务之急是联络峨嵋派师尊,促成两方讲和的局面。纵然子虚天师与他们有仇,我们做门徒也该竭力排解,为师门尽量减少些对头。”桃夭夭闻言颇生好感,寻思“此人生性忠厚,跟另外几人大是不同。” 碎月猛抓后脑勺,道:“有的要讲和,有的要脱身,老五你的看法呢?” 第五星使断雪坐在墙角里,面向墙壁,似乎争论与己无关,逢当相询才出声:“老大都没问过,问我干么?”语气阴冷怪谲,虽然略带婉转,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厉。桃夭夭背心直冒鸡皮疙瘩,暗想“这女人长得不丑,怎地让人这么恶心!” 碎月道:“哦,对了,大哥你发句话。” 午阳靠着石柱而坐,浑身是血,脚旁手边摆放酒坛酒瓶。齐天宫珍藏的仙酿劲头极大,他却白水似的“嘟嘟”狂饮,粗声道:“管他冤仇不冤仇,能杀人就是爽!呵呵呵……”笑声充满暴戾,头颈缓慢转动,望着几个同伴道:“齐天宫里驻守千年,仙福是享了,可也憋闷了好久。早先狂杀万里流血飘撸,那个痛快劲儿才叫人怀念啊。兄弟们,我们就是为杀人而生,修习再多仙法也改不了……”忽地眼神沉静,不知为何,竟有种悲凉的意味。但这悲色转瞬即逝,午阳仰脖子猛灌两口,笑道:“痛宰峨嵋派的小辈,杀一个算一个,要不就让他们杀光我们!哈哈,撑两天天师出关,到那时谁人能敌!咱们不但要杀峨嵋弟子,还要入世杀尽世人,男女老幼鸡犬寸草不留!这便是人道当灭,‘霸道’当兴,天师亲口向我交待的,好,就这么着!” 众星使再无异议,屋内安静下来,只听断雪絮絮叨叨,好象在念诵祷辞。桃夭夭好奇心起,暗道“七星使乖戾偏激,却是各怀心思,并非无知无觉的杀人机械。”念及法圣的善根,总觉清洁恶人心境,引其向善,才是除恶最好的方法。当下蹑步走近断雪,意待察言观色,探究她心中所想。忽见断雪臂膀抖瑟,仅存的左手捧着个人偶,手指轻柔抚摩。而人偶白衣俊面,竟是唐连璧的形样! 邙土捏成峨嵋弟子的泥像,为的是斗法时遥刺敌身,搅乱其气血运行。激战过后随地散放,断雪便拿了唐连璧的人偶把玩。只看她目光蕴含深情,娇嗔道:“好狠心的小冤家,你啊,你这人好生无情。我为你吃够了苦头,受尽折磨变身成女子,可你连正眼都不瞧人家。” 桃夭夭大吃一惊,暗叫“这,这断雪,难道原先是个男人!” 第十回人道魔途一念间2 回忆初见断雪时的情景,桃夭夭逐渐理出了头绪。刹梦国洗荡兽类,断雪现身夏葳城头,当时就觉得她言行怪异:呼唤唐连璧名字,媚态含着歹毒。声言要杀掉美男子喝光体液,又非怨妇咒骂,倒象满腔爱意无可实现,久憋成狂的变态心理。桃夭夭暗自点头“女子爱慕某人,总会产生以身相付的念头。假如没有女儿身,对方又无龙阳断袖之好,自然没法偿付爱意了。憋在心里成了心病,难怪此人疯疯癫癫的。” 转念又想“天地间不乏‘雄化雌,阳转阴’之物,仙派参照物理创制道法,变男为女之术当非空想。据佛经里记载,古天竺就有龙女化男身,尊者现女相的事例。断雪投入昆仑仙宗上千年,怎地没学会一个变身的仙方?弄的如今怪里怪气,不象女人倒似女鬼了,是变身法没学到家么?” 他虽通晓三易,但仅限于理论,易理衍生的法术浩如烟海,并未每样都深入研究。此时遐思仙宗仙法之繁巧玄异,好奇心大盛,蹑足靠近身侧,仔细观察这怪人的状况。 断雪兀自叨念:“那个姓龙的女孩儿长得真美啊,堪称千年罕遇的美人儿,你却照样不放在眼中。呵呵,绝色美女视而不见,唐公子向来都是这脾气,不拿正眼瞧我也就顺情合理了。”笑了几声,似乎很以为然。桃夭夭嗤之以鼻“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跟灵儿相提并论?” 断雪笑音渐至消落,阴云布满面孔,低低的道:“孤冷法王传出消息,说你救那女孩是为找神荒曲。法圣师徒奸诈成性,那些话却错不了。你的确在搜寻神荒曲和四神剑,两种启动‘北庐天舟’的物事,收集齐全可是千难万难啊!你这般劳神费力,就盼着乘天舟跟她相会么……对了,她呀,你心里有个她,眼里再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停顿片刻,她接着说道:“冷若冰霜的唐公子,若非真情流露于外,旁人怎会知晓你的心愿?江南力战秘忍,护全龙小姐尸身,只为再次听见神荒曲吹响。连孤冷法王都看出这点来了,璧郎,你可真是外冷内热藏不住啊……”一会儿叫“唐公子”,一会儿唤“璧郎”,悠长萦回又充满幽怨。 桃夭夭寻思“金轮教主,孤冷法王的躯体先后被占,七星使并不知情,在江南碰见唐连璧的实际上是妖皇。”断雪唤了几十遍,口里发出呢喃:“我为你挥刀自残,割掉做男人的那话儿。身受无穷苦痛,终于变成千娇百媚的女儿样,你喜欢不喜欢,啊?”渐至含混难辨,抚摩唐连璧的人偶,指尖尽在私秘部位游走。桃夭夭大感不耐“这家伙太龌龊了,简直能把人活活恶心死!休说你是男人变的,就算真是女子,唐连璧那小白脸也不会喜欢。” 正待抽身走开,断雪的低语忽变清晰,再提到龙百灵:“神荒曲暗藏开启天舟的秘诀,近代久已不传,姓龙的丫头从哪学会的?莫非回过商朝,那怎么不带你去见她?奇怪的紧……嘿,管***,反正你还没见到她,见不到你商朝的那个‘她’。哈哈,你以为很容易么?北庐天舟放在‘苍琅密境’深处,外有鬼猃巫师严防,内有赤睛大鹏鸟死守。即使破解神荒曲,收全四把神剑,还得身经多少想都想不到的险关恶战!你啊,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那么拼命不顾惜自家的身子,存心让我守寡?呜呜…….与其死于外人之手,不如我用绕指剑把你切成碎块,一块一块吃下肚去……” 赤睛大鹏是妖皇首席魔王,其踪迹深隐难查,此刻竟从絮语中透漏,桃夭夭如何不心惊!当即站定凝听,断雪的口齿又含混了,叽里咕噜象蛤蟆低鸣,夹杂呜咽抽泣之声,亏得桃夭夭耳力如神,辨出她不停的埋怨唐连璧:“一个鬼方小丫头,瘦瘦巴巴的小不点,值得你甘冒大险?你是个傻瓜啊,十足愣头傻小子……那年为了救她强闯齐天宫,你凭一己之力斗杀昆仑祖庭十长老,扫荡三千玉灵卫,那疯劲好生吓人。现在想起我还胆寒肉颤,不过当时惊恐之下,也险些迷死了我……唉,一个英雄男子汉为自己卖命,这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场面,何况你样子俊俏,眼神那样迷人…….” 从支离破碎的言语间,隐约透出血雨腥风,昔日那场大战何等的惨烈。但桃夭夭只关心魔王下落,差点没忍住叫骂“你算个屁的女人,快讲赤睛大鹏鸟啊!” 断雪感叹良久,语调转而激愤:“俊美郎君爱上鬼方蛮女,这***叫什么事!就跟明珠抛进痰盂一般,璧郎,我替你万万不值!况且,那蛮女多半已经变成丑女,还千辛万苦的寻她作甚?呵,是了,若我所料不差,鬼方女回到商代就会变成丑怪,丑的人见人厌,鬼神避之不及。啊哈,法圣的诅咒天下无双!你借秘道送鬼方女回商朝,生怕遭法圣毒手,随后将秘道摧毁,岂料里边早伏下法圣的咒术,你那鬼方小情人逃得了么?…….哈,法圣原为鱼凫国巫师首领,下毒咒是他拿手本事,融入昆仑仙法更加玄深莫测,没人解得了,鸿钧道祖在世也解不了啦。那鬼方小丫头,一辈子到死都要当个大丑鬼了,被世人厌弃践踏到死,哈……” 她忽地收起笑声,惊觉道:“慢着,你送她回商代,干么现在要找她?你,你是想帮她解除诅咒!”咬着牙苦思,神色阴晴变幻,嘴里嘟囔着:“隔世下咒必然通过信物,法圣的咒语是附在……附在那凤珏上。你想合拢龙凤珏,令信物重归原样,外加的咒文就会自动清光。没错,惟有这法子能解咒……可是,可是玉珏如果重合,你也会失去性命啊!”桃夭夭暗奇“玉珏重合怎会致命?难道是失掉信物的原因?” 诸如秘道穿世,信物通古,恶咒附体等异事,再深奥都超不出三易衍变的范畴。桃夭夭隐约意识到龙凤珏的重要性,暗觉唐连璧以某物作媒介,通联古人直至情意投合,心魂紧系的程,一旦失落那物件,势必会给自身造成巨大的危险。正要深究其中法理,断雪的声音蓦地升高:“不惜丢命,也要给她解咒。一身盖世无双的神通,俊美无匹的容颜,乃至青春生命,一切都可抛弃,只为了给解救一个鬼方蛮女!天底下竟有这等不平之事,**的死老天爷啊,这太不公平啦!你为什么待她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喊叫声冲顶绕梁,打破了屋中的凝重氛围。碎月焦躁道:“老五,你鬼哭狼嚎的干么!” 残云冷然道:“在**呢,死到临头还想她的美男子。”断雪嚎了一阵,似乎耗光气力,搭拉脑袋再不吭声了。那缺少左臂的残躯伶仃坐着,背后看去分外的凄凉。桃夭夭暗想“这个怪人,真不知是可恶还是可怜。”残云道:“小雪看上那姓唐的小子,好象是动了真情了,以往多次抒发心意。记得我们受天武神委派前往刹梦国,她就朝天大喊唐连璧,几乎喊到嗓子眼冒烟。”出言隐透讥嘲,特别强调“受天武神委派”几字,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指。 飞涟赶忙接口:“对啊,我们受文武两宿尊长管辖,何必只听子虚天师的指令?先前他被人称作书仙,位列‘琴棋书画’之中,只是天文宿下属的仙客而已。”碎月道:“文武两宿首座不在此间,不听天师的又听谁的?”飞涟道:“那就该出外寻访首座,请其示下。我们赶快分头去办!”言下之意,仍想逃离齐天宫。 残云道:“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初期须集中昆仑仙客的真气。待炼到某种阶段,再以巽风剑光返还众仙。我们七个法力远超往常,就是靠巽风剑的支撑……天文宿首座传继昆仑正宗法学,焉肯将真气轻易交付,又怎容外力入体,代替祖传的正统功法。”飞涟讶然道:“你是说,天文宿首座被子虚天师强夺了真气!”残云道:“那日峨嵋山斗法,子虚天师驭使天武神元神,使出天文宿元老湘君的流云神岚……”煞住话头,好象在等待下文。 飞涟马上接过道:“照四师兄的说法,湘君,天武神,或许还有天文宿首座,都已为子虚天师所害。或者被强取真气,或者…..直接被杀掉取走元神了!”留个“四师兄说法”的活结,头脑也算灵活。两人前言搭后语,旁敲直揭,无非是想动摇子虚天师的权威,为临阵脱逃壮胆找借口。但实事俨然如所言,众人脑中都浮出同样的问题“子虚天师如果背叛昆仑仙宗,我们应该何去何从?”邙土扶墙而起,小声的道:“大哥,你瞧如何是好……” 午阳手抓酒坛不停灌酒,面皮黑里煞红,两颗眼珠似要滴出血来,闷声道:“天师闭关炼剑的前夕,已向我交托要务,明示了昆仑,峨嵋,以及仙魔人三界众生的最终命运。” 他脸色忽变严肃,环视其余五人,缓缓讲说:“天文宿首座宓文妃贪恋人情,洞庭湘君意图调和文武气运,但人世间兵争文斗的乱象从来就没宁息过,可见其作为毫无意义。此两者难称尊位,没有资格统驭我们,天文宿注定该终结了!至于天武宿的天武神么……自唐代败给妖皇后,天武神畏缩逃窜,将调整武运的重任托给湘君,自己躲进刹梦国噬魂大洋,说是训练鬼军征讨妖皇,实际上已丧失战胜强敌的勇气。如此懦弱之辈,枉自修成一身卓绝战技。所以天师巧借蓬莱炽厉魅之力,取得天武神元神,将他全副的法力收为己用。到今日昆仑仙宗里谁最强大,该奉谁的号令,还用得着讨论吗!” 桃夭夭打了个激灵,忽想到“天武神曾被妖皇打败,我怎么把这一节忘了!妖皇若要亲身实战,必须借用他人躯体。唐朝那会儿还没有金轮教主,被妖皇寄魂夺身的又是何人?能打败天武宿首座,那人很了得啊,绝非金轮教主可比。”越想越觉要紧,寻思“衡虚仙丈指明妖皇有个‘真名’,是不是唐朝高手的名号?倘若查明其人出身,道法,魔祟入心的经过,必将解开圆真心术之秘,妖皇行藏尽在掌握,它还能往哪里逃!哎呀,七星使吐露好多线索,此行确然不虚。”凝集神思细听。午阳呼呼的喘道:“强者,强者为尊!逆我者死,顺我者,哈哈,顺我者,迟早也他娘杀个净光!”口沫随嘶吼喷出,状如疯牛发性。 一阵“咕咚”声响,午阳吞光坛中酒浆,神态稍微平静了些,接着道:“弱者被强者杀绝,强者与强者争霸,就是三界众生的归宿!子虚天师的话正合吾意!扶立‘仁主’失败,仁道不存,霸道当兴,正该入世杀他个尸山血海。哈,子虚天师真说到我心眼里去了。兄弟们,坐守仙宫千余年,终于等到咱们大展身手的时机啦!”一挥手“咣当”摔碎酒坛,转头怒道:“残云,你若是再敢煽风点火,挑动大家叛离天师,老子先把你剁成肉泥喂狗。”不提飞涟,只骂残云,显是粗中有细,知道谁是争议的主使。 残云脸上变色,忙道:“大哥,你误会了,我何时说要逃……”话音未落,外面“轰轰轰”连着炸响,霜雷箭穿破画仙布下的阻障,已射入齐天宫正门。桃夭夭大是恼火,暗道“唐连璧这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看我要探出魔道的要秘,他偏在这时候跑来捣蛋。”午阳闻声跳起,手握长枪深深吸口气,蓦地振喉长啸,仿佛穷途困兽向追来的猎手示威。啸音冲开屋中扇窗格,梁上尘屑簌簌飘落。 猛然间,六道金光穿过天空,由妙源阁射来,分别传入众星使的眉心。午阳眼凸皮胀,牙齿龇出嘴唇,周身骨骼“咔咔”的乱抖,好象正承受巨大能量的灌注。其余五人情状相仿,跳起身木偶似的抖动。 桃夭夭见状恍悟“子虚天师给手下加附巽风剑光,就采用这种传功法,倒跟本派的丹阳九转有几分类似。”忽听午阳狂叫:“杀,杀啊!”金光尽已透入上丹田,肢体的战抖停止了。此次传送的剑力雄浑超常,六星使狂性大发,每根毛发似都蒸起腾腾杀气。飞涟,残云自不待言,连那老实巴交的邙土也狂躁的嘶喊:“仁道不存,霸道,该行霸道……”断雪将人偶捏成粉末,手爪撕开胸襟,大叫:“我要,杀尽世上所有的男女!”随午阳跃出文成武就堂。 峨嵋众徒正冲到齐天宫前庭,迎面撞见六个疯魔,小雪当即抢先出击。桃夭夭晓得厉害,叫道:“当心。”顾不得隐身了,飞近前抱着她疾闪。仍被飞涟“鬼鳞翅”的侧锋掠中,神木战甲铿然震颤。桃夭夭打了个冷战,只觉对方法力如山洪狂泻,自己的无忧法体险被穿破,暗叹“巽风强横至斯,不愧为主杀之剑。” 小雪猝遭震荡,只骇的花容失色,惊问:“怎样!”桃夭夭带她飘开数丈,呼喝:“真武阵!”那边李凤歧飞步迎敌,运集全力举起天王盾,正面抵住司日枪。此时午阳所附神剑已至极效,抢尖飞出的不是光团,而是足以烁穿金刚的太阳罡风。即便天王盾炼至第二层,依然难以长久坚守。刹时李凤歧移位蓄力,方灵宝补上充当天龙神将,黄幽杨小川趁势抢攻,欧阳孤萍等辅助,各人本身的道法兼具剑光,雷火,阴兵等攻势。此乃真武阵第二层次的妙处,借着丹阳九转传联真气,峨嵋九阳彼此兼通,战力和灵敏都成倍提升。六星使却全无阵形了,只知仗巽风剑光硬拼,一味猛冲猛突,劲风强势横竖乱飞,“轰”的将文成武就堂震垮。 废墟上袅袅冒烟,传出妖皇的话语:“白灵芝可要看住了。”身形随声而现,居然是四御童子里的畸零子!五官体型未改,肌肤已有枯朽的斑点,明显是被妖皇占据了肉身。桃夭夭帮小雪调匀气息,一看此景登即警觉,大呼:“块去抢白灵芝,别让他们毁了。”妖皇的提示似有调遣之意,六星使看是畸零子形象,记起听从长生天驱策的严令。那几人虽是疯狂,到底没敢悖逆子虚天师。当即分开两拨,由午阳独挡峨嵋众徒,断雪,飞涟等五人掉头飞远。桃夭夭道:“快拖住他们,跟紧唐连璧!”指挥的同时,持宇宙锋向妖皇追去。 唐连璧无意缠斗,一进门即向东行,霜风徐徐扫过两边屋舍。他几次闯入齐天宫,深知此处机关变幻,自己虽可往来纵横,龙百灵的遗体却难保周全。当下白霜卷裹,护持身旁冰棺,朝着放置灵芝的地点稳步行进。峨嵋众徒均知他熟悉门路,意欲跟随又遇午阳阻截,只能一尺一尺的推移。这时五个星使已抢到路前,飞涟的“鬼鳞翅”化作金刚风暴,携巽风剑神威倾覆下击。哪知唐连璧突袭在先,驾北辰玄星飞起,咫尺间趋退如电,倏地近身发力,蕴含玄水剑神威的雷炎穿透敌人胸腹。飞涟狂声惨叫,皮肉筋骨寸寸炸裂溅洒。 剩下四人象当头淋了盆冷水,一改狂乱的战法,并肩堵住路口。那断雪脑子稍微清醒了些,眼望唐连璧挥手毙敌,姿势英武潇洒,立时又发痴了,爱到极点无以复加,只盼多看一遍他的英姿,恨不得自己也被雷炎炸碎才好,口里胡言乱语:“璧郎,唐公子,我的亲亲哦…..”邙土碎月力道相合,忽而聚起叶片状长剑。此为巽风完整形态,所谓返璞归真,重器无锋,反不如先前的剑光那样咄咄逼人。但剑体刚一亮出,仙宫里的花草树木瞬即枯萎。寒秋肃杀之氛深浓,威震万古的神剑终于要降临三界了。桃夭夭心里大急“巽风剑的威力若完全施放,唐连璧绝对敌不过,须当赶快援手!”宇宙锋荡开光波,加紧追击妖皇。 可是妖皇已见识过宇宙锋的新效能,不象前几次站着硬挺,展开身法东一窜,西一绕,狡兔钻窟似的满地闪避。畸零子是孤冷法王得意弟子,因修“元尘障”而极擅潜遁,若专意奔走腾挪,三界内少有法术能够触及。宇宙锋的剑波放开了自可将其荡灭,但桃夭夭顾忌白灵芝受损,总觉对方狡诈,所经位置只怕是白灵芝的藏所,一剑过去玉石俱焚,灵儿如何还生?因此束手束脚老是追不上,一阵焦烦涌起,心底冒出疑念“妖皇究竟图什么?我三易在心,控欲自如,它没法夺取我的形神了,干么还来纠缠?生怕峨嵋派找不到行踪么?白灵芝对它没什么用,要毁掉是举手之劳,为何提醒七星使严守……它哪要守灵芝,分明是在挑动我们的斗志!想让峨嵋派投入一次次激战,使九阳的战力加速提增。”猛记起“峨嵋派越强,覆灭之期越近”的说法,隐隐约约觉察危患,正待喝令真武阵暂退,忽闻李凤歧放声长笑。 午阳缺了同伴支援,独战玄门九阳,再骁悍神勇也撑不住了。肩背连遭黄幽切割,伤口血流如注;肚腹为雷电轰击,五脏俱已破裂。可他的神情愈加兴奋,一手舞动司日枪,一手向破屋虚抓,几个酒坛飞到头顶倾洒。只见午阳喉头耸动,酒浆合着鲜血咕咕吞下,忽又呛出鼻孔,哈哈笑道:“杀啊,杀个痛快啊!”峨嵋众徒两眼发直,从没见过这等疯野的凶汉,假若放入人间行凶,会有多少生灵惨遭屠戮!一想到此节,李凤歧豪气登发,也大笑道:“好好,很多年没杀过人了,今天拿你发个利市!”抓过酒坛一饮而尽,大喝:“看招!”双手擎剑硬砍,势道沉猛却无变化,午阳完全可以避开。但他不避不退,虎吼一声,也举兵器猛击…….电光火石之际,两方迎势相撞。周围众徒似被汹涌的斗气感染,一起运神发功,鸿冥剑陡变巨型利器。真武阵第二层次达到极级,九阳合一,好象峨嵋祖师紫元宗亲临战阵。午阳如何抵得住这等重压,手指,臂膀,胸骨肝胆接连震碎,身体被剑气震飞,重重的落入瓦砾乱石间。 烟尘散开,露出他那张血糊糊的笑脸,淡然道:“结束了。”面皮倏尔僵板。经风一吹,尸体鬼魂化灭无影。 妖皇道:“真武阵法第二层,嘿,差得远呢。”桃夭夭登被惊醒,心道“果然有蹊跷,它竟盼着真武阵提升层次。”一转头,发觉小雪站在妖皇背后,挥剑喝道:“往哪里逃!”原来妖皇和桃夭夭凝立翘望,只顾关注真武阵法了。未料小雪气力回复,悄没声息潜至敌人后方,憋足劲要除掉这东奔西窜的怪物。她剑术今非昔比,一击竟而得手,斩掉畸零子半边脑袋。桃夭夭急叫:“留神执念……”就看畸零子张嘴喷了口气。小雪心血如沸,眼里发黑,禁不住引剑自刺。桃夭夭忙上前抱住,运纯阳真气助她宁神,寻思“奇怪,被执念结引诱深了,她怎会有伤害自身的念头。”待小雪神志复初,扭头再看时,畸零子尸身横陈地上,妖皇又借执念结逃走了。 峨嵋众徒杀灭午阳之后,立即赶去援助唐连璧。遥望一座长桥伸向天际,云端宝顶巍峨,瑞气万条。众人均想“必是昆仑仙宗的藏宝之所。”果见四星使拦在桥头。碎月喊道:“堵他们十个时辰,等天师炼剑大成,出关杀他个干净!”旁边残云游弋,断雪发呆,惟剩邙土默默运功,与他合使巽风剑御敌。但就凭这两人的力量,居然将唐连璧挡在三丈之外。其实并非双方强弱有别,只因剑光四射,唐连璧时而回护冰棺,进退两难方才僵持住了。此刻峨嵋众徒齐至,局面似将扭转。忽然邙土碎月伸脖长啸,向妙源阁发出信号,巽风剑再隔空加持,两个星使的法力又迅猛增加。众人正待摆阵强攻,桃夭夭呼喝:“不要用真武阵,提升太快了!” 众徒登即愕然,回思刚才血战的残酷场面,自李凤歧以下也觉阵法不太对劲。唐连璧挡开巽风剑势,回首道:“你们照看好冰棺,我来……”话没说完,那方残云忽叫道:“两位师兄坚持住,我去把白灵芝撕个稀烂,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招阴损之极,未必真要前去毁宝,却是残云觉察众人欲强攻而不能,反而逼着他们进攻,诱使敌方忌惮的隐患暴发出来。李凤歧当机立断道:“谁都不许攻上去。”然而危情似火,难道坐视白灵芝毁坏?一霎间宇宙锋,玄水剑齐出,均被巽风剑势阻挡,若要冲破至少半柱香工夫,但到那时为时已晚,恐怕敌人真要毁灭仙宝了。 眺望长桥对面,宝光隐约可见,又象是相隔万里遥不可及。桃夭夭心焦如焚,咬紧牙关催动宇宙锋。唐连璧哼了声,罕见的皱紧了眉头。残云阴招收到奇效,得意大笑道:“快来追啊!”拔腿向桥上跑,忽感胸口一寒,已被绕指剑刺了个透心凉。 断雪持剑挺立桥上,望着唐连璧,幽幽的道:“唐公子,我宁愿落入十层地狱,也不要看你发愁的样子。”剑气抽离残云的尸身,霍地回旋挥臂,又将碎月首级斩下。碎月全神应对身前强势,竟躲不开背后的偷袭。绕指剑何等凌厉,登令肉身魂魄碎灭。 第十回人道魔途一念间3 事发突兀,峨嵋派众人惊愕万分,不明白断雪为何要对同伙痛下杀手。桃夭夭收起宇宙锋,意待看清情况。唐连璧的雷炎流却强势不改,一如巨澜般压过去。邙土少了碎月剑力大减,哪里还抵受得了。立时四肢齐断,翻滚着向后摔开。前方阻力去除了,蕴含玄水剑的雷炎就象漫过原野的洪涛,势将荡灭所有障碍。断雪正站在巨势侧面,右腿,右肩,腰部……骤遇雷炎掠过,半截身子好似撕开的纸片,血肉四溅飞洒,残躯撞向桥栏,一时间再没半分活气了。 雷声向天际飘远,尘埃落定处,响起邙土嘶哑的话音:“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我们的下场。”他背靠桥柱而坐,经脉魂体被震坏,仅靠内丹续气,眼看也将形神俱灭。唐连璧迈步走去。桃夭夭道:“慢着,别杀他!”邙土似不觉有人靠近,仰头望天,喃喃的自语:“早先的我们可不是这样。很多年以前,那会儿,我给寺庙当泥瓦工,碎月做小买卖,残云杀牲卖肉,午阳大哥打猎为生……年龄最小的断雪是个牧羊少年,生的好生俊俏,成日里最爱梳妆打扮,大家都说他象女孩儿……我们七人义气投合,亲如同胞手足,经常聚在一起吃喝游玩,逍遥自在的活着,活着。” 一边述说,他眼里闪动光采,脸上杀气褪散,复现纯朴的本色,记忆里那个泥瓦工似乎又回来了。但随即眼光黯淡下来,低声道:“直到有一天,遇见一个七星传道士,我们的生活才全变了样。传道士逢人就问‘想得长生吗?’长生,与天地长存共生,快乐无止期,那不就是天堂么?谁能放弃升上天堂的念想?我们七个跟传道士走了,告别人世,踏上修行之途。我们加入了七星教,遵照教义纵性杀戮,双手沾满万千生灵的鲜血。那时我们相信,要长生就得那么干,教义说天下人生来有罪,杀他们是帮他们洗清罪业。我们替天行道,是为上天堂积累功德!后来遇到子虚天师,他却指出‘你们错了,大功德必无私利。确立万世仁主,建立起人间的天堂,才能让众生脱离苦海。’然后展示神妙仙法,我们七个使尽解数斗不过他,输的心服口服,从此归顺了仙宗。” 桃夭夭忽想“假如七个人乐天知命,平凡安乐的过完一生,何至于几经磨折,到头来信念破灭死无葬身之地。唉,人道不行,误入魔道,总因妄念太执着。” 邙土提高声音道:“可是!……”言外之意,改投仙宗也错了,该走那条路才对?参悟大道为时太晚,终将带着永世的迷茫步入黑暗。他胸膛起伏,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无奈的吐出两个字:“算啦。”凄然一笑,身躯化作尘沙。 一阵风吹过,桥边传来断雪的呻吟。先前他伤重窒息,这会儿缓过气来,嘴里还在念:“我下地狱,唐公子,为你下地狱,我愿意……”众人才从邙土之死的沉肃中惊觉,闻言暗道“七星使个个疯癫,皆因执迷空幻愿想。此人性行最为怪戾,原来妄想的对象竟是唐连璧!”只见唐连璧走到近前,直视白灵芝的藏所,一眼都没看断雪,冷然道:“那你就下地狱罢。” 断雪大喜欲狂,叫道:“他跟我搭话了!是跟我正经讲话,他,他还向我提要求!”即使要求是“下地狱”,也令他笑逐颜开。众人不忍看这惨状,又不知如何处置。桃夭夭潜运灵念,暗中洞悉断雪体性,寻思“他经受过残酷改造,把身子改成女人一般,但究竟改变不了灵魂和本质。天生男**阳有别,违背自然的作法,终究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回视魔芋大夫,后者摇头,示意其人入魔太深,且被雷炎摧毁元神,现下是无可救药了。 唐连璧衣带轻轻飘起,即将走向远方。断雪急道:“等等!唐公子,请你答我一句话好么!我背叛子虚天师,杀了相处一生的伙伴,罪大恶极活该下地狱……这些我全不后悔,可你要是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真的死不瞑目了!”唐连璧不理他,脚步沉稳,却未见稍有停滞。断雪抓紧时间,拼尽全力叫喊:“如果我天生是一个女人,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是吗?我若本来是个女子,我们肯定已经成亲了,对不对?”末后几句喊出,已全是哭腔了。仅存的右手向前伸着,企图留住那远去的背影。但这一下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只见皮骨枯裂,如风化般散开。叱咤三界的第五星使,令人闻之色变的绕指剑杀手,就此随风而逝,至死也没得到毕生苦寻的答案。 四下里寂静如晨昏,笼罩着凄迷的烟雾。忽然间桃夭夭断喝:“停下!”一跃上了桥面,瞪着唐连璧道:“你这人心肠太狠了!答一个对字又何妨?让人满怀困惑的死掉,这比任何酷刑都残忍!”唐连璧侧过头,端详云间宝光,俨是充耳不闻的态。桃夭夭道:“姓唐的,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灵儿不用你救……”话未讲完,唐连璧陡然振袖,一道霜风挥下,将长桥震为数截。 齐天宫暗布昆仑仙阵,长桥两侧凶氛浓密,下方定然潜伏着守卫仙宫的强大神怪。桃夭夭早已感知危险,忽见唐连璧震断长桥,惊起道:“你个疯子……”骂声未绝,“兹兹”锐音纵贯长空,那断桥引出一条裂口,一直连到天边,瑞光宝气分开,宛如巨幅长卷被撕成了两半。桃夭夭警觉“是画仙的画卷,我们在画里。”果然没见神怪出现,脚下桥体瞬间复原,正是画仙法术的特效,再瞧峨嵋众徒却都无影无踪了。 起初峨嵋派力战七星使,冰火剑气横飞,周围景观偶遭损坏,并无画卷撕裂之音。显而易见,画卷的假象是上桥后对方才设下的。唐连璧观察云光变化,就想确认景物真假。然而作画悄没行迹,替换真景几无破绽,画仙的技法称得上是神乎其神了。 料想敌方此举用意阴险,桃夭夭急喊:“别乱动……”唐连璧哪管他吆喝,身廓金晕流转,荒雷炎流向四面方轰击。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场景破裂又弥合。一方轰的猛,一方画的快,又形成强冲宫门的局面。桃夭夭暗骂“大蠢材唐连璧,以为故伎重演能奏效?你上次能冲进大门,全是因为画仙留着一手!”感觉画卷补全神速,画仙法力大增,想必先前故意放弃宫门,蓄足劲专等在此困敌。桃夭夭暗生疑虑“光困住我们有何用?唐连璧脑子是蠢,法力比画仙强多了,僵持下去画破难补,这番施为岂不白费?抑或是画仙的缓兵之计,哎呀,大哥他们没进画里来,多半会落入别的陷阱。” 正感焦急,半空里飘响笑语:“都说唐连璧是风雷门不世出的俊杰,平生极重信义,一诺千金,如今看来不过是虚名谬传罢了。”桃夭夭打个冷战,听出是子虚天师的声音,一霎心弦紧绷,浑身血液几近凝固。唐连璧收敛雷炎,悬立长桥上方,凝神找寻话音的源头,这时子虚天师话语再响起,却似旋风般满天回荡:“约好中秋决斗,时日未到跑来偷营,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 唐连璧道:“我怕你炼剑发了疯,到时死的太容易。”双掌轻托袖底,徐缓平移,动作轻柔隐蔽,却是运使大范围道法的起手势。子虚天师笑了两声,道:“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呢,犯上逆师,所为何者?想取白灵芝救龙小姐么?”桃夭夭满脸通红,大声道:“你提前出关,是被七星使的灭亡惊动了!”邙土,午阳以啸音召剑光传附,真气必与子虚天师关联,一旦全体命绝,传剑气路中断,子虚天师将感受强烈的震动。桃夭夭据归藏易揣昆仑仙法,大略弄清其中脉络。此刻讲出敲山震虎,一来表示掌握巽风剑奥妙;二来岔开对方思路,免得白灵芝被提及,救命宝物牵入争端当中。 子虚天师道:“峨嵋山上看你身碎魂灭,现下非但复活了,好象还成就无忧法体,眼识道行也大有进步。赤灵芝可没有这等效力,峨嵋派广集仙学,真能创出起死成道的神术?” 桃夭夭道:“不错,参修天地人三道,就可以修成正果!”抓住时机,还想说服他回归正途。子虚天师冷笑道:“学生居然向老师讲授道理了。天道,地道,人道……哼,仁主断不了私情,哪还有什么人道?人道不立,天地间强者独存,该施行的是霸道!哈哈,好学生,且看我跟峨嵋派分个强存弱亡……”桃夭夭大呼:“错了,你想错了!等一下。”笑声飘渺,子虚似已走远。蓦地唐连璧一声大喝,聚气已毕,神功振发,衣袍如风帆般鼓胀起来。 刹那间天色一暗,波光滚滚翻涌,自唐连璧体廓向外扩展。此乃玄水剑最强形态,附带雷炎,霜雷,比风雷法术附加玄水剑势稍欠精,但更具催破阻障的神威。画仙的道法暗含巽风剑光,巨力冲撞之下真形毕露,剑光交织飞起如金蛇乱舞。而玄水剑光波前端白气疾绕,发出风纹破月流,缠扯动摇巽风剑光,寻找对方施法的薄弱环节。如此一来,冲破画卷的进程大大加快了。可是巨响连天,狂震不绝,也掩盖了子虚天师的音迹。桃夭夭焦躁道:“不开窍的混帐,乱冲乱打顶屁用!”料想峨嵋众徒分隔在画外,子虚天师定是赶去猛攻他们。眼下找不到出路,难施援手,峨嵋派遭受巨创的危机似已无从扭转。正感焦急无计,忽闻震荡中悠然悦耳,象是琴弦拨动的声响。 几声琴音忽左忽右边,难以确定位置。但长短有致,似乎暗示某种规律。桃夭夭心念一动,叫道:“给我安静些!”唐连璧不停加催法力,爆炸一波比一波强劲,震的耳膜生痛,哪有半点静下来的趋势。桃夭夭灵念运到极处,辨察琴音仍感艰难,勃然大怒道:“**的只会捣乱是不是!”抽出宇宙锋,就要上前火并。这时琴音中止了,前后总共九次,六短三长首尾对应,桃夭夭幡然省悟“这是归妹卦!琴音提醒走归妹位!” 六十四卦格局分明,归妹属兑宫,居东西直线,切入东南斜向东北即可到达。当下桃夭夭借太阳定位,沿那路线快速飞行。与此同时,玄水剑的轰击快过了画卷描补的速,虚景与实景出现破隙,唐连璧也找到出路,立即腾身飞往。两个人去向相同,几乎肩并着肩。四周幻象消褪,实物纷呈,一座高矗立眼前,桃夭夭心道“咦,是妙源阁。”灵念遥感,发现画仙就在里运功施法。 唐连璧去的好快,倏地落至底小室,风纹过处血光迸绽,一下切断画仙作画的左手。那日峨嵋斗法被唐连璧击碎右臂,现在双手俱失,神妙绝伦的画技即告被废。妙昙大叫着仰倒,风纹犹未止势,飕飕的切向脖颈胸膛等要害致命处。恰逢桃夭夭尾随跟到,宇宙锋疾出,柔和剑波运转巧妙,于千钧一发之际拨开风纹,怒喝:“只知蛮干的蠢货,杀了她怎么救夜千影?” 唐连璧目如冷电,正待针锋相对,忽而侧头有所感。远处飘传冥霜寒意,正是冰棺所发,念及救护龙百灵十万火急,哪还顾得上斗气交恶,旋即纵身跳离妙源阁。桃夭夭也知他是赶去支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旁忽有人呻唤:“没,没想到,峨嵋师尊亲自来了。道祖天灵保佑,峨嵋师尊竟然死而复生。” 墙角阴影里躺着个老者,双目只剩窟窿,两袖空空如也,竟是那又瞎又残的琴仙师聪。桃夭夭道:“前辈,我就猜到是你相救!”赶忙走近搀扶,见他小腿青筋曲凸,脚边摆着一架焦尾七弦琴,想是用脚趾弹琴传音,为自己指明脱困的路径。琴仙道:“师妹不听我劝,设画冒犯贵派,趁她作画入神时我弹…….弹了……原本不抱希望,只为行之当行,无愧……无愧于良心……”喘息加剧,大有不支之态。桃夭夭暗传真气助他顺气,谁知手掌一震,被他体内的紫蕴弹开,忽觉诧异“他气脉如此强旺,体况怎会这般衰弱?” 琴仙稍微转过气来,续道:“子虚天师意欲炼化巽风剑,昆仑仙客被他杀的杀,夺魂的夺魂,活着的也给强取真气了。惟有顺服听命于他,方得附加巽风剑光,恢复法力。天文宿首座素性高洁,不会向叛徒屈服。我,我很担忧她现下的景况。” 桃夭夭道:“前辈放心,天文宿首座很安全,不久前我还跟她见过面。”琴仙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在妙源阁吸纳紫蕴,原想积够真气到天文阁护驾,结果弹琴时耗用光了。若非师尊告知,当真要活活急死。”桃夭夭闻语动念,略加思索,挥掌掀开阁地板,只见下面紫晶丛生,玉英满地漫涌,如泉水向四方流淌。 天气入地凝结于玉英,昆仑仙客取之修炼:将吸收的紫蕴转化为真气,积存深厚就可运炼法术。而妙源阁下埋藏玉英的总根,由此日夜生长,漫延整个仙境,此处其实就是玉英的出产地。子虚天师入阁闭关,琴仙卧地蓄养,皆因底玉英散发的紫蕴最为浓郁。但琴仙还没吸足紫蕴,真气尚嫌浅薄,便强行使出传音术,定然导致损身殒命之危。此刻气脉旺盛而体况衰竭,便是这个原由了。况且琴音传出未必有人听到,听到了也未必解悟。他牺牲自家性命,弃救助首座的大任不顾,耗竭真气施行毫无把握之事,归根结底都只为不负“良心”二字。 桃夭夭牵念峨嵋众徒安危,记挂冰棺是否稳妥,却绝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是对这样一位敦雅忠厚的长者,当下道:“我帮前辈调息,请放松经脉,勿要抵触。”按住他腹部丹田,运起灵源玉鼎式,纯阳真气瞬间契合昆仑路数,绵绵柔沉的传输入体,同紫蕴丝毫未起冲突。琴仙惊喜道:“桃师尊不但康复如初,神通更犹胜当日,昆仑法术用的这般熟练。”他哪知桃夭夭三易在心,炼成仙法如探囊取物,忽记起一事,道:“适才师尊提到营救夜千影,那小孩粗通棋仙法理,的确十分要紧。长生天勾结子虚天师背叛正道。贵派如果征讨法圣,必须攻入长生天的铸颅峰,棋仙常年在那布设棋局,若无夜千影带路,你们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说话间传气已毕。桃夭夭急着救应峨嵋众徒,纵然长生天,夜千影,棋仙棋局等干系重大,此时也无暇深思。眼看琴仙脸上有了血色,活力已复原,立即说道:“前辈随我同行么?”一瞥趴在地上的画仙,意谓凶顽之辈在旁,久留必生不测。琴仙道:“老夫留下照料师妹罢。唉,她一心盼着昆仑复兴,全然不计手段,这才被子虚引入歧途。不过妙昙还顾念同道情谊,背着子虚安排我到此静养,她是不会害我的。”顿了一顿,接着道:“夜千影被封入图画,外力再强也难释放。我要劝妙昙将功赎罪,讲出放人的方法。” 画仙身遭风纹切割,内丹受损功法被废,别说使坏害人,连喘口长气的力量都使不出了。面孔朝下贴地趴着,惟有脊背微颤,表明还是个能呼吸的活物。桃夭夭观测此状无虚,估量琴仙足以应付,说声:“有劳前辈!”飞身出了窗。 外风云动荡,尤其西面斗气冲腾,必是激战正酣的地点。桃夭夭飞速赶去,遥望峨嵋众徒困坐于长桥附近,被四方剑光劲气围攻狂袭,登时血气上涌,绽舌高喊:“给我让开!”宇宙锋荡起青芒,穿云破空击向敌势。蓦然臂膀剧震,右侧一剑刺到,竟而挡偏了宇宙锋。桃夭夭一愣,脱口叫出:“破空剑!” 只见黑雾成团,俨为人形,手掌握持青色长剑,泼风落雨般迎面劈刺。昔日峨嵋山上群仙恶斗,子虚天师曾用破空剑击伤李凤歧。此剑本为桃行健所有,子虚灭其魂夺其法,运用之际不如前者精纯。然而此时剑路精绝,气贯长虹,赫然便是桃行健在运使。桃夭夭一面招架,一面端详那雾影,骇然道:“难道是……是…….” 耳畔传来子虚天师的笑声:“不错,这确是桃行健的鬼魂。呵呵,你想亲手干掉自己的‘父亲’么?”桃夭夭猛一转头,望见凌虚殿顶部烟云缭绕,稀散处显露子虚天师的身影。如同武玄英的异状,他因加持巽风剑神力而体型膨胀,足有十几丈高,气魄雄伟堪比神佛,却手捧竹简悬空而坐,好整以暇的翻阅,犹如一位儒雅谦冲的教书先生。桃夭夭道:“我……父亲的鬼魂,他早被灭魂了……”自幼年懂事以来,桃行健便是他心目中的父亲,每每悲叹怀念。如今身世虽明,生父龙鼎乾情义极淡,相比之下往昔的思亲之情反倒更深了。 子虚天师道:“灭掉魂魄主体,取出含藏道法的部分,运炼后专司杀生,书里称之为‘斗鬼’。老夫自古炼鬼无数,得名‘鬼伯’,那可不是白叫的。”旁边有人接言:“鬼伯,峨嵋首徒只守不攻,真武阵不战自败,实在教人败兴的很哪!”雾幕随声散开,旁边现出个双髻小童,一眼看去正是长生天的妙香子。 子虚天师应道:“逐次增加兵力,看他能撑几时。”手指翻动书页。只听呼啸声起,成百上千的斗鬼遁空飞临,皆是古今仙道高手的残魂,经过子虚的催炼,所带功法比生前更加强霸。围绕峨嵋派的战团越来越厚,各类神兵异术如风暴骤降。李凤歧极为机警,记得桃夭夭告诫真武阵暗存隐患,不可使阵法提升过快。因此率领众徒盘坐稳守,只用天王盾抵挡,等待师尊前来指挥。正当苦苦支撑之时,一道红光闪现,天武神的巨灵战气凌空劈到额前。李凤歧浑身一震,骨节“咯咯”抖响,盾体险被这凶猛无匹的势道震裂。 桃夭夭给破空剑缠住了,另兼心有顾虑,竟而腾不出手援救众徒,情急中向子虚大喊:“别信那童子的话,他不是长生天门徒,你知道他是谁吗?” 子虚天师笑道:“是妖皇对么?当年通过御天龙转交巽风剑,我就很想拜会这位高士。又疑传言不实,或是御天龙托名,并无真正的妖皇存在。如今幸会其元神,果真高妙极了。他的圆真心术既强狠又不露棱角,实乃独冠天外的绝学。我与他强强携手,正可推行霸道,怎么不能相信。” 桃夭夭道:“妖皇只求寻获躯体,别人都是他利用的工具傀儡,用完了必死无疑……”妖皇道:“什么工具死活,光顾说嘴有何用?除掉面前的死魂,你过来灭了我。宇宙锋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是你心里藏着什么企望,不肯下重手。” 此话正中关节,桃夭夭思量鬼魂虽残,据三易创新法,复全魂体似乎尚存一线之机。如若桃行健得以复活,乱尘大师的遗恨,许青铉的悔痛,峨嵋派的耻辱,统统都可消尽洗清了。琰瑶环见到桃行健该是多么欢喜,心中久积的创伤也能豁然痊愈!想到这些美景,这些温暖人心的美事,桃夭夭哪还下得去手,欲待思索易理,对面破空剑越攻越猛,那边峨嵋众徒势危待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远处有人冷笑:“优柔寡断的蠢货。”破月风纹飕然穿空,登将桃行健的残魂切个粉碎。桃夭夭心里一沉“他……到底是活不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脑海深处隐约的回响“我到底是没有父亲……”怅然若失的愣在原地。 困局被破解了,凌虚殿顶上云气森重,执念结缓缓升腾扩张。妖皇冷然道:“唐公子出手了,还当你能等很久呢。” 唐连璧据守桥头,守定百灵冰棺,一举击灭桃行健的鬼魂,旋即又凝然静立。峨嵋众徒苦撑煎熬,他竟站在那儿视若无睹。 子虚天师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动。你想等巽风剑现形,一鼓作气拼老底。玄水剑硬拼巽风剑,自然不能浪费太多法力。”诡谲的笑了笑,忽道:“呵呵,怕你等不到那时候了。唐公子,唐门三百余口的鬼魂,你就不想见见亲人?或许也象整治桃行健一样,下狠心挨个灭光。” 注:唐连璧与鬼方女的故事,将在《玄门外传之大战齐天宫》中详细描写,本书只略述大概。 第十一回灵宝起死惊天外1 十多年前峨嵋战败衰落,魔道猖横,天下正道大受荼毒。蜀中唐门极少参与正邪纷争,一夜间也遭血洗,实令闻悉者骇异。从多数死者招不到亡魂的情形看,应是妖皇座下魔王“鬼伯”下的手。但唐门并非正道大派,魔道为何如此仇视,原因无人察晓。 子虚天师道:“唐门毒术算不得上乘道法,不过杀敌诡秘狠辣,又不显阴邪之气,很有几分独到处。老夫历年杀的人多了,真气未免生变。原想借鉴唐门秘要,摸索一套掩盖气性的法门。”桃夭夭暗想“行凶太多导致气性魔化,他早已察觉此节。却因执意建立‘人间天堂’,视凶杀为必行之措,宁可掩饰而不愿改正。” 只听子虚天师道:“没曾想唐门声名低微,胆子倒是不小。昆仑仙师上门讨求,家主唐靖竟敢回绝,还说‘昆仑书仙’身为仙宗圣贤,胸襟超然物外,怎会索要别派的祖传秘诀?质疑起我的身份来。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不给,老夫不会自己拿么?再者,扶立仁主先要清剿乱党,象唐门这等诡道正是作乱的祸源,干脆杀他个满堂红,鬼魂法术全拿走了。” 说话时阴风乍起,哀哭声刺耳,半空中鬼影憧憧,男女老幼拖肠拽骨,凄怖万状的向桥头飘近。子虚天师道:“早知仁主立不起,我也不用遮遮掩掩,强装所谓正派仙师了。剿灭唐门何足道哉,早该放手大杀,一举灭尽世间弱小之辈。”妖皇冷不丁的接茬:“剿灭?好象言过了,唐门可没有灭尽在天师手里。”子虚天师叹息:“那是老夫疏忽,放脱唐文宗和他幼侄唐连璧。后来虽将文宗亲手格毙,不意让唐连璧这小孽种成了气候。” 唐连璧凝立如雕塑,一句句冷语传来,仿佛扎向心窝的利刃。家人亲族惨死,仇人就在面前,不共戴天的血仇焉能不报?可出乎众人意料,只看他不动不怒,眼神内敛深邃,而静中隐然育动,那震撼天宇的神力便在这沉默中迅速积升。 妖皇笑道:“天师的激将法落空了。唐公子实非常人,身外之变漠然视之,留着劲只等死拼巽风剑,定力好得很呢。”子虚天师道:“是吗,亲人受苦他能漠视,我是不信。”一展袖,鬼魂的号泣撕肝裂胆,似乎被拷打催逼着,陡然狂暴起来,一个个龇牙舞爪,如疯似癫的向唐连璧扑去。 这工夫桃夭夭暗运宇宙锋剑波,尽速清扫外围。诸如天武神巨灵战气,湘君流云神岚,各种元神附带的功法,悉数化没在青色光波中间。峨嵋派的困局解除了,众徒耗力过甚,猝难反攻,赶紧打坐调整内息。适逢群鬼从天飞降,桃夭夭看桥上势危,忙喝命:“摄魂首徒,快念伏阴劝善诀!” 峨嵋九阳各有两种分支,摄魂门也不例外。所属弟子或修造梦术,或修驾控鬼魂的阴冥术,侧重不同技能各异。兰世海两道兼修,究是以梦局为主,阴兵术只到低浅层次。耳闻师尊发令,当即站起施法,口念法诀传向虚空。盖因人死前大多满怀恐惧,变为鬼魂后多存恶怨。这种“伏阴劝善诀”正可消解怨气,安抚阴魂收为己用。摄魂术与邪道“拘魂法”不同,全在劝伏和强迫的区别。然而兰世海劝解片刻,怨气丝毫未减,鬼魂疯态反而愈演愈烈。一霎真气难继,兰世海叫道:“弟子……不成了。”颓然坐回原位。 桃夭夭设天王盾拦阻群鬼,一面运灵念感测局势。忽觉上空正邪难辨,似清非清似浑非浑,一块白茫茫气旋缓慢张开,立时警觉“伏阴诀的感化之效,被执念结抵消了!”只见在执念结的笼罩下,众鬼魂凶相惨状迭现。它们外遭子虚天师暗力催挞,内受执念结魔法蛊惑,怨气冲天相互践踏,不断向唐连璧冲击,全然认不出他是本家的子弟。冲到近处遇天王盾阻挡,魂体直撞的四分五裂,其状之惨烈堪比真实肉身遭受磔刑。桃夭夭左右为难,不忍见此场景,撤开神盾又恐唐连璧发急,一失手造成骨肉相残的恶果,寻思“虽说鬼性怪戾,毕竟是无辜者的冤魂,不能用宇宙锋消灭。”忽听子虚天师道:“唐连璧,还认得你三叔么?” 鬼群内一影骤起,大鹤般凌空扑下。左手持剑右手握钩,朝唐连璧挥落。绿色毒气随剑刃钩尖飘曳,划出两条曲直相连的烟带。桃夭夭微微一惊“唐门毒术此人炼到了极致。”运起眼力细观,辨出剑柄刻着“宗”字徽记。那边小雪叫喊:“他是唐多多的爹爹唐文宗!” 昔年唐文宗为鬼伯追杀,曾携家藏入峨嵋山界。众徒大多见过其人,当下都欲相救,心想“天理道义难辞,峨嵋弟子的亲人,总要让他灵魂安息才是!”却见唐文宗的阴魂只管猛烈冲撞,双臂在坚盾上砸断,肩膀腰腹也快撞裂了。神农首徒只能医人不能医鬼,临到此惟有干瞪眼。转眼鬼群陷入狂躁状态,小孩,老者滚倒摸爬,残躯断折叠压,凄惨的景象别说令亲者伤心,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恻然生悲。桃夭夭反复念叨“必须救下它们,让它们平静,总有法子的……”只顾凝神思计,战局强敌都抛到脑后。可是阴冥法理最是艰深,就算三易皆通,仓猝间怎能创出妙法,压过子虚天师的驭鬼法和妖皇威震三界的执念结? 桃夭夭手掌冒汗,伸向胸口擦拭,忽摸着平硬规整的一个方块,一念惊觉“母亲叫我转交给灵儿的《阴冥正法》,正是昆仑驭魂法的精要。据此推导衍变,驭使鬼魂的法术马上能炼成!”想到这取出《阴冥正法》,一抖手翻开,登时傻了眼,发觉书页全是白纸,并无一字写入! 正当茫然失措之际,唐连璧动手了。袍袖挥起数道火浪,绕过天王盾烧向鬼群。一瞬间灰飞烟散,鬼魂全部清空了。这突变快过交睫,群鬼消失尚不及惨号,一如早先葭柔灭魂时的神速。子虚天师叹道:“可惜没取到他父母的魂魄,灭掉叔伯姑婶,究竟没有太多犹豫。”妖皇笑道:“够了,他为灭亲伤情,意志已松动,咱们的扰敌计大功告成。”话音未落,执念结放射灼灼炫光,唐连璧凝积的神力登即分散。 子虚天师原定中秋月圆出关,现下尚差着几个时辰,巽风剑炼化稍欠火候,硬碰玄水剑势必难胜,故而先使出扰敌乱心之计。唐连璧也知个中关健,从开始便采取厚积薄发的战术:见众徒受困不助,闻敌人挑逗不应,只要保住冰棺无损,就专心致志的聚敛玄水剑力。意待出手达极效,一剑破掉对方的最强道法。刚才摧毁桃行健的残魂,替桃夭夭解决难题,动用的真气微乎其微,无妨既定战术施行。而后亲族碎烂的景象太凄惨了,他自料难以守静,毅然下手焚除,放出的火浪既猛又快,耗用真气自然多于前次。更麻烦的是灭亲难免伤感,执念结最擅捕捉情感的细微变动。哪怕是一丝憾痛,都可放大成令人着魔的狂想。唐连璧定力算是少有人能及了,外扰内痛交攻,心境也不免微生紊乱。聚起的玄水剑力随真气施放而松懈,想要再聚集已错过时机。只听子虚天师说道:“执念结效用神验,我们联合确是无人可敌。”手捻竹简轻翻,大袖舒伸,后方劲风呼呼飙扬。 双方暗中斗智伐谋,桃夭夭全都感察到了,乍睹唐连璧烧毁亲族魂魄,起初大是恼怒,再看他那侧影孤零零的,宛如当时烧毁葭柔人偶时的光景,暗想“这家伙原来也会心痛……”一转念间,怒火直冲三焦,叫道:“妖皇,逼人灭亲你好歹毒!今天就算翻天揭地,也要把你这万恶之根拔掉!”振臂扬剑一荡,天上执念结登被荡碎。四周无辜者的阻挠去除了,他使剑再无顾忌,蓦然回思,隐然体谅了唐连璧的做法“让亲人无痛楚的逝去,未必不是一种善举。”首产生认同感,心胸颇感畅阔,昂然道:“唐连璧,你也和我联手除魔!” 妖皇笑道:“想除掉我?你们先得胜过鬼伯。”左手轻摇,气流旋绕,执念结又在指上生成。忽然间云空奇亮,子虚天师后紫光大盛,光圈内飞出几百名仙将仙士,为首者正是天武女神武玄英。她败阵那会儿元神附入内丹,逃向巽风剑所在地寻庇护。眼下为子虚天师改造驱策,又现英武姿态,扬舞刀剑朝前冲杀。其余仙将的情状大致相仿,有昆仑的,有蓬莱的,有古今遇害的各派高手。子虚天师多年来以“鬼伯”之名屠戮四方,为的就是捕杀仙客收取仙魂。经由秘法炼制,一旦放出便即发狂,各逞道术法器攻袭,强猛的威势比行道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霎时战云密布,斗气纵横,犹如天河倾覆,桥头左近几被遮没。李凤歧跳起呼喊:“跟我上前顶住!”估量群仙与武玄英相若,不象七星使,子虚天师那般强大。无须全力攻伐,真武阵也免了提升过快之患。再加上休息充分,精神已复,怎肯让桃唐二人苦撑,率众徒摆阵迎上去。子虚天师道:“顶住可不太容易。”竹简翻过两片,地面冒出千百怪物,都是他杀身收集的魔魂。与仙魂一上一下,正邪相辅,势道增加何止逾倍。玄门道法多有驱魔辟邪之效,但执念结遮蔽了魔气,法效失灵,地下邪魔恣意狂攻,其猛烈丝毫不亚于上空。李凤歧抖擞神威,各门弟子并力协作,霎时同群敌斗难分难解。战团向后移转,凌虚殿被刀兵真气震塌了半边。 激战犹酣,一声清啸划过长空,唐连璧驾北辰玄星飞速袭来。往常斗法他总保持静默,此刻振喉发声,可想见用力猛到了何等程。桃夭夭就等这一刻,挥动宇宙锋荡起清波,混入玄水剑的巨势当中。他顷刻间创出“混元”新法,可使两人神力融合无隙。宇宙锋加玄水剑,既具破毁的强又有浸漫的广,算来妖皇此次绝难逃脱。岂料将至目标时忽然岔开,唐连璧奔子虚天师去了。按照“混元法”的预设,桃夭夭的宇宙锋本为助攻之用,脱离玄水剑便即虚化,剑波软绵绵歪斜。妖皇头发丝都没伤半根,“哈”的一笑矮身,躲入子虚天师的紫光后面。 子虚天师翻转手腕,自发髻里取下一物,金闪闪细如缝衣针,迎着劈来的玄水剑撩拨。就听爆响惊天动地,一圈圈光晕荡溢。玄水剑雷炎流破月风纹等等强势尽数回弹。金针受阻,虽未能反刺,但狠厉的劲势四面流窜,猛然引生出无穷无尽的杀伤力!桃夭夭凭灵念感知危机,反应极快,立即将天王盾的法效散播开。远至平原峨嵋营地属众,近到妙源阁琴画二仙,人人都用神盾遮护。然而齐天宫内尚存众多生灵,那些被天师召引取气的仙客,没法挨个定位传盾了。一霎间暴露在可怕的劲势中,形残魂破,迅疾消亡殆尽。只闻四方宫宇惨呼声不绝,连武玄英领头的仙魔大军也没幸免,只给杀的魂飞魄散片甲不存,单剩峨嵋众徒留在那儿发怔。忽地惊起疑念:若非天龙神将事先严防,谁可保得性命?这匪夷所思的杀伤力竟是何物所发!桃夭夭感悉其详,暗道“是巽风剑的实体!” “风雷水火”四神剑,离火主炎热之气,玄水主浩荡之象,天雷主震压万灵,巽风主肃杀万物。那莫可匹拟的凌厉杀伤力,正是巽风剑最直接显著的效应!妖皇藏身光晕,避过了杀伤,桀桀阴笑道:“巽风剑又名金澜销,金秋澜起众生凋亡,名不虚传哪!”子虚天师叹道:“如将巽风彻底炼入我元神,区区伏柔天王盾,焉能抵御神器的穿透力。”说着右手轻扬,收回剑势,化作一股尖细之劲,忽地刺向桃夭夭胸膛。 神木战甲立生防效,凸起坚层抵挡来袭物。但巽风剑实在是太锐利了,专一针对单个天王盾,寻薄弱处即可突进,如同细针插进犀牛的皮缝,连续穿过神盾和战甲,瞬时接近心脉要害部位。桃夭夭痛得浑身哆嗦,掌中宇宙锋自动回劈,透过身上每个毛孔,柔沉细致将经脉中的异力接住。此乃人剑合一的神妙境界:人体临危,剑力自然回救。巽风属阳性,宇宙锋杀掉吞天兽之后也有了吸阳的效能,随即暗吸巽风剑的劲势。桃夭夭熬过疼痛,扬眉喝道:“我的宇宙锋也是神器!”握剑柄一挥,青波金光反压而至。子虚天师划个金色剑圈抵住,未料宇宙锋多效齐发,灼心火毒,吸阳之力,包括武玄英的万象返照等等神通,山崩海啸般的传出剑锋。子虚天师剑圈急速扩大,本身功法“浩然天罡”与巽风剑势组成防线,虽然防得本体未伤,元神仍受极大震动,巽风剑力也感稍有流失,不由皱眉道:“好学生啊!”桃夭夭斗剑为虚,除魔为实,一招击退子虚天师,立时调转宇宙锋,专意追剿妖皇的形魂。 这时节唐连璧迂回数圈,以玄水剑化除敌势,旋即第二次乘风进击,玄水剑撩起掀天光涛,前锋依旧指向子虚天师。桃夭夭道:“擒贼先擒王,灭妖皇要紧……”喊叫未几双剑相激,巽风剑的杀伤力又四处窜飞,慌的桃夭夭运气发功。无暇追杀妖皇了,先忙着传盾保护远近活物。李凤歧率众踏步欲上,叫道:“我帮你除魔!”子虚天师哼了一声,大袖一展,翻起竹简,身后光圈又飞出数以百计的仙魂,妖鬼,层层围拢拦截,峨嵋众徒寸步难进,又给拖往地面缠斗。每次召死灵作战均要挥袖翻简,当是运气作法的起手势。而众鬼魂灭掉又来,一群群前赴后继,真不知子虚天师储存了多少。 云空上,唐连璧再迂回,等待巽风剑势消止,同时蕴蓄玄水剑的势道。两次交手难分伯仲,玄水剑与巽风剑大致相当。本来灭亲时情动,内息为执念结扰乱,他运用玄水剑的能力已逊于对方。可巧子虚天师受宇宙锋震击,剑力减损。两方由此拉直,堪堪战了个平手。妖皇鼓动道:“黄口小儿何足为惧,玄水剑才到手几个月而已。怎比天师数年运炼巽风,神力融通无量,下回再斗定教他好看。”子虚天师面带憾色,道:“若到月圆时分,天下阴流最盛,巽风剑定可融入元神,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精于卜算之术,算到中秋于己有利,广摄真气闭关静修,一番着意筹措,仍未能将炼剑计划完成,此时不禁暗生天意莫测之感,抬起头道:“月十五是唐门灭族的日子。唐公子,你挑这天与我决斗,确是顺乎情理,可也暗合炼剑的吉期,未免太凑巧了……” 语出未绝,“灭族”二字恍如投湖巨石,唐连璧沉静的眼神忽起波澜,大喝:“你等不到那天了!”御风出剑,第三次向子虚天师攻去。桃夭夭刚把天王盾收上身,一见此状立刻疾呼:“且慢,先杀妖皇……”双剑轰然碰撞,杀伤劲力又四散传开。桃夭夭忙不迭设盾护卫众人,法力分散心神不一,如何还能追杀妖皇,寻思“据说唐连璧会成为我的帮手,现在看来帮个屁啊!只会帮倒忙添乱!”忽看妖皇笑容阴森,调执念结照临子虚头部,说道:“不能只挨打不还手,这下可轮到我们了。”子虚天师心存的憾意激增,陡然转变为狂意,眼里精光暴射,跟着妖皇道:“轮到我们进攻了!”抖袖调动鬼魂,缠住峨嵋派众徒,身下气层滚滚泛溢,如洪涛般向天边扩展。 这便是昆仑书仙赖以成名的浩然天罡,阅书经修养正意,取天气培固根本,进而生成一种浩然正气,质性纯正刚猛,一旦施放可降伏四海亿兆邪灵。但此刻刚极逾正,变作狂野嗜杀的暴性了,混合巽风剑无上杀能,浩然天罡逐渐封堵天上各个方位的逃路。唐连璧也不再绕避,强用玄水剑消去前势,运臂腾身欲作第四次强攻。桃夭夭纵起拦阻道:“妖皇才是元凶主使,你看不出来吗?”唐连璧道:“滚开!”挥臂抛掷,玄水剑当空飞落,从头上直刺敌首。 妖皇道:“他使玄水剑好象没有水患了。”子虚天师握剑上举,应道:“此人悟性非凡……”撞击声大作,玄水巽风双刃激碰,前者因持有者脱手,余势偏弱向上弹起。但唐连璧倏地飞至,趁着上弹下松的势头猛压剑身,相当于连着实施第五次攻击。巽风剑猝不及防,回缩了尺许。玄水神效登即发挥出来,尺方范围如同暴发海啸,撕裂浩然天罡,子虚天师血洒满面,三根手指被剑力削断了。 桃夭夭目睹这一切,心下迷茫莫名,分开天王盾竟忘了收功,失神的叫道:“住手!”妖皇道:“是啊,短短几个月,修炼神剑臻于化境,他哪儿来的这等资质?”闲谈似的问起,惨酷战况好象无动于衷。子虚天师同样不动声色,竹简放到膝头,神剑交至左手,答道:“他的资质么,听说是囚灵狱里养成的。”以本身真气强抗玄水剑推进,左侧舞动巽风剑,千条万点若孔雀开屏,猛地集中一点刺去,一下贯穿唐连璧的右胸。 热血溅洒,唐连璧眉头都没皱一皱,飘然后撤数十丈。巽风剑杀伤何其暴烈,伤口处“咝咝”作响,似有千万柄匕首切割乱搅。他凭强厚真气护住命脉,任由伤害在胸口数寸内加重。妖皇道:“这可痛的紧哪。”笑道:“囚灵狱关押过,那么痛苦反是助益,他法力要增强了,天师吃亏不小。” 唐连璧昔年修成至高道法,皆因关入囚灵狱,忍受无法描摹的苦痛。因肉身受苦成道,符合蓬莱仙宗法义,而仙道修行至深义理都相通,桃夭夭恍然悟出他的用意,飞身拦在前面道:“别忙!是妖皇背后作怪,屠洗唐门实是它主使。你杀子虚天师没用,杀再多魔王都没用,灭掉妖皇才能除根!”唐连璧冷然道:“你灭得了妖皇?”自感痛楚几至麻木,精力,意念,斗志,均已凝集一点,猛地起动出击,身若矫龙气似山倾。桃夭夭神功护体,竟也被震开数尺之外。 这一击,穷尽唐连璧毕生法力,三界内无人可敌,纵然鸿钧道祖复生也挡不住了。玄水剑落到这样一位持有者手中,剑势形态超乎常规,竟象巽风剑一样凝敛尖锐。只见光芒似缓似轻,带着莫可避让的势魄刺向子虚天师。桃夭夭还琢磨那句话“灭得了妖皇么?”猛见子虚天师在劫难逃,心口一阵热血激涌,想也不想闪身瞬移,伸臂挡在他身前。玄水剑好生厉害,刺破天王盾与神木战甲双重防护,剑锋深深刺进桃夭夭的肩胛。 刹那间一片寂静,峨嵋众徒,子虚天师,连唐连璧都愣住了。妖皇半身缩进紫光内,一改悠闲姿态,露出极忌惮嫌恶的神情。桃夭夭凝视它瞬间的转变,心头豁然敞亮“妖皇灭得掉!它怕什么我懂了!不怕失败不怕杀身,它怕人与人之间舍弃私欲,人若无私执念结还有何用?它还哪里找得到寄魂的躯壳?” 子虚天师目瞪口呆,浑浊的眼光似清明了些,问道:“你为何救我?” 桃夭夭转头望着他,伤处剧烈抽搐,意识模糊了,幼年琐事浮现脑海。楚先生那慈祥的微笑,敦敦的教诲,有如父亲般的眷爱呵护,一幕幕跃然于耳目,立时精神振作,高声回答他:“因为,你是老师,你是我的老师啊!” 第十一回灵宝起死惊天外2 子虚天师脸色阴晴交替,好象内心正经受强烈冲击。但仅止一瞬,面容又复刚愎。妖皇在后低吼:“人道不存,霸道当立,杀了他!”执念再被挑起,子虚天师右臂倏扬,举剑照桃夭夭脑顶狠劈下来。唐连璧骂道:“真是傻瓜!”抽出玄水剑,抓住桃夭夭背心向后一甩,上前抗住子虚的剑锋。 玄水杀生虽不如巽风凌厉,毁伤深却是无可匹拟。若遭剑锋刺中要害,哪怕道尊佛祖也会寸寸碎灭,形神化作乌有。桃夭夭的肺脉已被贯穿,剑气迅疾传向百骸深处,眼看周身经络就要分解崩散了。好在他法力极深,灵性具足,参照唐连璧的作法,瞬间炼成一种收聚伤势的小巧法门,凝聚真气于外侧,将创伤限制于局部。就听“噼啪”声密集,玄水剑的寒性冻裂肌肤,迸出的鲜血变成冰珠洒落地面。峨嵋众徒见状大急,奋力扫荡挡路的鬼魂。小雪更是奋不顾身,随菊英剑飞舞疾进,冲开阻碍,一步抢到桃夭夭身边,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襟,便觉寒意彻骨,禁不住叫道:“哎呀……” 桃夭夭潜运真气,反转来扶住她,手掌已变得温暖如常。地下密集的鬼群渐趋溃散,魔芋大夫腾出空来,立刻施术救治师尊剑伤。桃夭夭将纯阳真气运转数周,一边揭开衣裳,只见胸口由黑变青,由青变白,顷刻回复正常肤色,足以毁神灭佛的巨创就此痊愈了。这奇迹是宇宙锋神力潜消,纯阳真气驱寒,神农医术急救多管齐下所致。魔芋大夫犹感难以置信,连声称赞:“经脉被神剑毁坏,一眨眼就复原。师尊法力无边,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桃夭夭道:“再这么挨一下,我就作古成死人了。”命众徒封堵桥头两侧,防止妖皇乘执念结逃遁,说道:“真武阵暗藏隐患,查明之前不能对战强敌。你们负责清理周边,要稳守心境避免被执念结扰乱!” 这当口激响轰然,唐连璧与子虚天师互攻数十剑。两人采用战术类似,收拢剑势不致扩散,以使对手承受最大的压力。片刻此进彼退,子虚天师飘离凌虚殿,转移到长桥中部,看似落了下风,实际上是以子之计反制子身――前番斗剑唐连璧脱手上弹,借回缩之势积了蓄超常神力。子虚天师也依样画葫芦,巽风剑似退实进,破天毁地的杀伤力在退却中迅猛累积。 唐连璧最强一剑为桃夭夭接过,此后再难使出那重手,因而剑剑相连,用攻击次数弥补劲势减弱。只见银波自上空垂挂,滚滚奔腾好象江河冲开堤坝。峨嵋高手看得真切,这攻势后浪推前浪,一旦力有不逮微生断点,不等敌人反扑,自身法力便会乱流似的崩溃,危害之甚可致施法者内丹毁破。李凤歧喊道:“神农首徒快治伤,别让他虚脱失力!”桃夭夭道:“不忙,他借伤痛提助功法,治伤反扯他后腿,莫若等完全压制巽风剑再…….不好,快,魔芋大夫快出手!”发觉玄水剑一泄如洪,势难收拾,明摆着是拼命的战法。若等玄水压过巽风,唐连璧多半收不了功,气血真元耗竭哪还有命在?魔芋大夫一脸无奈状,摊开双手道:“他法力那么强,又排斥外力,教我如何下手施治。” 事实正是如此,长桥四周电轰雷鸣,不止玄水剑发威,雷炎流携破月风纹也交织激荡。景物飘摇,云气翻卷,唐连璧的人影宛若飘在汪洋里的孤舟。此等威势泼水难进,除非强行破坏,休说施以神农法术,连宇宙锋都没法渗入。可是用强何异于助敌,令唐连璧陷入更凶险的绝境?桃夭夭束手无措,暗道:“此人已疯,无药可救!”那边妖皇阴恻恻道:“唐公子在囚灵狱炼成的神功,委实可惊可怖。天师离开仙境的太久了,若知此人早年作为,或可倍加重视。” 子虚天师应道:“我也没有轻视他啊,只因缚猛虎本该缓图。交锋伊始故示弱态,一步步引其入套。待眼下深陷难返,我再设法破他的命门!”霍地振眉长啸,后撤半箭之远,放玄水剑势**,再将积累的巽风剑势猛然发出。是乃击敌中流之策,敌方前力已竭,后劲未续之际,薄弱的中部最易被击破。子虚天师大喝:“纳命来!”挥袖鼓扬真气,断指抛洒鲜血,膝间竹简乱飞,多年收集的死魂全部放出来了。刹那间刀兵法器晃亮,一群群仙魔厉鬼蜂拥冲杀。长桥底下暗伏的神怪咆哮腾空,凶性随子虚真气暴发,一齐朝桥上扑击而下。 神剑,鬼群,悍怪,三重攻势齐出,子虚天师罄尽其能,真正决胜负判生死的时刻到了!成千上万的鬼魂冲向后方,来势之凶猛,峨嵋众人猝难设防,竟被冲的连往后退。桃夭夭暗叫“糟糕,玄水剑施放过,对方抓住漏洞反攻,唐连璧定然凶多吉少!”怎奈给鬼群缠绕脱不了身,无法及时施援,心下不禁后悔“子虚天师放鬼的法器是那些竹简,怎地当初我没及时破掉。”心念电转,只在呼吸之间。却看唐连璧身似苍鹤翱翔,轻飘飘后撤数丈,刚才交激沸腾的玄水剑力,雷炎风纹,都毫无阻滞的收了回去!桃夭夭只看得矫舌不下,心里惊叹“这家伙什么怪物变的?说放就放说收就收,强的没天理啊!” 其实昔日南海降魔,峨嵋山赌斗,唐连璧收放自如的神通就曾多次展现。只因桃夭夭从来看低他一等,并没特别留意罢了。此时再睹惊人神技,方知替他担忧纯属多余,当即挥动宇宙锋,冲开鬼军,一下阻断敌方势头。巽风剑虽然威不可挡,忽遇宇宙锋半中腰截断,一时也难挺进。 唐连璧悬立在冰棺上方,防守同时调息静神,为下次突击蓄足真气。然而巽风剑毕竟是主杀神器,主体受阻,余威不褪,杀伤力化作细碎金光,成百条绕着他游动,活象大群寻觅伤口吸取鲜血的水蛭。峨嵋众徒忙着接战群鬼,桃夭夭抵挡巽风剑锋,都没法替唐连璧解围。忽闻嘶吼惊天,桥下神怪扑到,巨躯覆盖大半天空,神猛的威势足可压碎万重山岳! 近有巽风侵扰,上有凶神凌压,唐连璧这次看来是万难幸免了。岂料事有奇变,神怪离他尚距丈余,忽地蜷爪收声,噤若寒蝉,就跟鸡群见了老鹰一般,一个个乖乖的缩回桥底藏起。妖皇叹道:“天师啊,我说你失察敌。这唐连璧是何许人?几冲进齐天宫闹事,一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狂徒!这些神怪都是被他打怕了的,你还放出来跟他斗,岂不白白耽误功夫。”抱怨两句改换腔调,告诫中隐含挑唆:“却也难怪天师,当年齐天宫大战是法圣接的手。天师不在现场,故此不识唐连璧的厉害,往下行动可得慎重些。” 子虚天师道:“是么,再厉害也成笼中病兽了。这会儿他伤重难逃,只等老夫收命!”催动剑力向前,意欲推开宇宙锋的阻隔。桃夭夭情知所言非虚,高声喝令:“魔芋大夫,给唐连璧治伤!” 魔芋大夫正待答应,忽见唐连璧撤掉玄水剑的防御,将胸膛伤口暴露在前,惊呼:“他又要借痛苦发功!”绕身的金光恰似群鲨逐腥,目标稍有罅隙,一股脑聚向流血的位置。魔芋大夫骇然道:“不要命啦,会痛死的!”耳听“吱吱”怪音,似烙铁戳进筋肉,金光钻入唐连璧伤口,不停的搅动灼烧。桃夭夭奋力将巽风剑抵退,心中忧急欲焚,连唤带骂:“姓唐的你给我躲后边去,老老实实让大夫治!真想死也闪远点,省得老子担忧分神!” 唐连璧冷笑道:“呵,看样子我确实不行了,要让一个蠢货替我担忧。”蓦地“哼”了声,双眉竖起,手臂上举,玄水神剑紧握掌中,银色水光绕腕而下。只见血流戛然而止,右胸创口迅速闭拢,致命剑伤竟神奇的愈合了!先前峨嵋山斗法遭巽风剑刺伤,他曾潜入海底,借玄水剑力和万钧水势自疗。魔芋大夫评价“那种疗法痛如万刃切刮,非常人所能忍受。”现今水光过处创伤即愈,疗法运用越发娴熟,相应疼痛感也加倍的深重了。峨嵋众徒见状骇极失色,魔芋大夫更是魂飞天外,脚一软差点跪倒,颤声嘀咕:“简直不是人,不是人……”思量治伤若不计痛楚,自己费神研究止痛之技,辛苦制炼麻醉之药,岂不都做了无用之功? 唐连璧横剑胸前,周身散发着莹莹霜风,道:“外界已是中秋月圆。鬼伯,约好的日子我从不更改,现在就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桃夭夭闻言猛省,激斗多时几经波折,竟是他为炼化玄水剑故设的难关。四大神剑性属阳刚,转变须应阴柔天时,因此都与月亮盈亏相关。太阴星圆满阴流充盈天地,转化神剑最是得便。其时内运纯厚真元,外受巽风刺激,借剧痛净空心境,一举可将玄水剑炼入元神。此计虽是行险,却让他达到子虚天师竭思殚力而没能达到的境界!当初约定日期,似乎于己不利,如今看来倒是有胆有识的方略。 思绪飞转如电,剑锋运转更快,众人尚未想得透彻,唐连璧已跃然飞出。一道银光划过半空,夹带雷炎风纹啸鸣之音。玄水剑威力较前并无太大增加,而灵动巧妙如臂使指,与风雷道法融通无间,“炼化入神”的效能实乃前所未睹。桃夭夭知道子虚天师挡不住这一击,眼看他要横尸当场,心底忽地涌起一阵哀痛,禁不住反转宇宙锋向后格架。猛然银光撞上青波,轰响沉闷,剑势呈平面扩散。但玄水剑已与唐连璧心魂相通,起止随凭心意,灵动直似活物,主体虽为宇宙锋拦挡,一部分剑光绕开障碍继续攻向敌身。子虚天师慌忙使巽风剑招架,哪里架得到这灵性十足的神力。陡然胸腹中剑,张口喷出鲜血,苍老的头颅颓然垂下。 唐连璧一剑得手,后续攻势源源而发。桃夭夭急道:“不能杀!”奋力运剑抵御。宇宙锋也是通灵神器,遇强而弥长,威力提升永无止尽。一瞬间满天青银迸闪,剑光交错,两大神器或缠或碰,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桃夭夭瞪得溜圆,吸阳,返照等功效悉数展开,还是压不过对方势头。那玄水剑光恰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纵然宇宙锋的剑波壮阔如大海,仍可见缝插针的穿刺过去。桃夭夭暗料斗剑难胜,情急下施展浑身解术,设天王盾为子虚天师遮护。峨嵋众徒才将群鬼击溃,在下面都看呆了,人人惊诧莫名。小雪道:“他们俩怎会打起来!”班良工喃喃感叹:“奇怪啊,师尊给敌人设防,这演的是哪出?” 一旁方灵宝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师尊原是子虚天师学生,眼下临阵倒戈,想重归子虚门下。好玩好玩,咱们都要当魔王的徒子徒孙!”许久没见他犯傻,此刻忽发怪语,众人却没反驳,错愕之余隐觉有几分合理。 正疑惑间,忽然唐连璧撤剑后移,双目冷光灼灼,仿佛岩石下燃烧的两颗冰块。桃夭夭满头大汗,握剑喘道:“停,停手,你不能杀他!”定了定神,续道:“子虚天师的确罪不可恕,可他作恶是受妖皇的蛊惑。这样杀了他有何用?让他抱定无错无过的念头去死,有什么意义?对背后元凶有何损失?若使他为罪过终生痛悔,迁意向善,那才是最实在的惩罚,才能从根子上挫败魔首妖皇!”换了口气,朗声道:“首要之务是消灭妖皇!” 唐连璧道:“灭妖皇,凭你?心王丹券都没收齐,怎么灭法?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要讲大话滚远些!”桃夭夭一惊,正要问:“你怎知心王丹券的秘密?”唐连璧喝道:“滚开!”雷炎汹涌冲腾,震开宇宙锋,玄水跟进疾刺子虚。桃夭夭猛地惊觉,拼死力设盾回护,又跟唐连璧斗到一处。 激烈的斗法震响天穹,子虚天师仿佛在深睡里被惊动,缓缓抬起脸,恍恍惚惚的道:“是你在救我,你又救我……这是为什么?”桃夭夭暗知此问关健,唤醒他良知的机会稍纵即逝,应声回答:“因为你是我老师!教给我仁爱道义的恩师!不管你用意是对是错,到底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人有感情知恩思报,我绝不让你带着魔王的骂名和恶念死去!” 说这话时稍有分神,宇宙锋支绌失漏,玄水剑乘着雷炎穿过屏障,倏地击向子虚天师的天灵盖。这下突袭好生威猛,纵有天王盾防护,子虚天师的元神仍被震裂。只见金影浮现体表,逐渐脱身飘走,那是魂体含藏巽风剑的部分,虽未炼化入神,也已混合紧密,一经分裂永不可逆转,势将导致本体彻底的湮灭。桃夭夭苦口婆心的劝说半晌,到头来子虚天师还得作为魔王毙命,一腔希望眼看要成泡影,登时怒火直冲脑门,大喝道:“你这不开窍的浑球,真要赶尽杀绝啊!”咬牙举剑狠劈,宇宙锋斩仙灭神雄威陡现,竟将玄水剑暂时逼退。 妖皇藏身紫色光晕内,一直咬牙切齿的观望局面,神情含怒带怯,好象非常忌惮桃夭夭的作为。或许它想起了前事,那天峨嵋山上,桃夭夭宁可自绝也不肯残害他人,不正是受这舍己护善的信念的驱使?倘若所有人都固守善念,哪还找得到放纵恶欲的躯壳?幸而桃唐两人争执,妖皇窘境暂得松缓,趁机挑唆道:“天师壮志未酬郁恨满怀,理当泄愤于世人,怎能轻易就此罢休?况你辛劳奔波一生,费尽心机才修成的高深道行,难道就这么白白放弃了?” 子虚天师一震,忽觉全身的生机,精力,功法正逐渐飘走,不由惶恐欲绝,惊道:“放弃,不,绝不!”妖皇的话如火上浇油,将狂念又挑的炽热。一霎间他气力大增,翻身向后,连滚带爬的抓扯那金影,大叫:“我的法力,我的神剑,用来杀光世人哪,我绝不罢手……”似乎受到执念牵缚,金色人影飘行滞缓了。 此时战况渐趋分判,巽风剑宇宙锋各具神威,而运用之灵妙究是唐连璧稍胜。前沿缠斗犹酣,他随手向上挥出一道剑光,经云层,天顶,悄然绕向后方。因剑光与元神合一,剑之所在即人之所在,身形倏然出现在子虚天师跟前。桃夭夭阻拦不及,心下大感焦惶。妖皇道:“天师还有妙计怎不用!”子虚天师心领神会,一手紧抓蕴含自身法力的金影,一手作法招引,上空巨堡陡降,天武宿的囚灵狱应招飞来。唐连璧似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子虚天师回到昆仑仙境后篡夺文武首领之权,派内法器,法阵,灵物皆可调用,但用囚灵狱怎可阻止唐连璧?众人均感不解。桃夭夭气吁吁赶到近处,迟疑着收起宇宙锋,向那悬空的堡垒张望。忽见半边高墙轰然垮塌,一个囚笼映入眼帘。里面的人背穿长钩,颠倒翻转,正是唐连璧的师兄巫神秀! 妖皇阴阳怪气的道:“刚才桃夭夭说人都有感情,我却半点不信。师兄陷害师弟,师弟怀恨报复,这都是人性使然,一逞己欲即正道,何必拿感情当作束缚手脚的枷锁。” 桃夭夭悟到恶魔的用意,呼喊:“唐连璧,你别冲动!”掌中亮出神锋,急待追剿妖皇。又想如前番唐连璧所言,没弄清圆真心术,心王丹券种种疑迷,未必能真正的根除妖皇。而且解铃尚须系铃人,唐连璧与他师兄恩仇深繁,旁人插手纵能搅乱困局,心底的怨结总是越积越重,将来岂不又成了妖皇利用操纵的把柄?思虑再三,还当由他自己决断方妥。桃夭夭暂将宇宙锋收敛,凝目静观局势。 妖皇道:“法圣告诉我了,巫神秀身陷囹圄,日夜钩扯颠转,唐公子也曾饱受这种苦楚。可你的苦难因他而起,他的刑罚却是自作自受,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大丈夫有仇必报,亲手杀掉仇人才叫痛快!”唐连璧沉默不语。众人心头怦然,均想:“他会不会杀掉他师兄。”桃夭夭忍不住道:“既是师兄师弟,怎可自相残杀。恶魔挑动仇杀只想找到新的寄魂傀儡,唐连璧你脑子放清醒点!” 妖皇笑道:“桃师尊妄言成习啊,你可知这位师兄对师弟做过什么?就想替人家排解冤仇。”桃夭夭眉头一皱,思量详情未能深察,乱发言多半适得其反,当下不作回应。 妖皇接着道:“唐公子幼年丧家,四方漂泊。叔叔唐文宗僻居炼功,师傅九幽雪行踪无定,朝夕相伴的惟有师兄巫神秀,因此打心眼里将他视作亲生兄长……哦,应当比亲生兄长还亲,如果神秀临危,抢着替他斩头沥血的一定是唐连璧。呵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两人携手闯荡四海,做下无数令人瞠目的英雄豪举。” “可惜这光耀动人的情义里面,却隐藏着另外一些东西――利己,贪生,畏强凌弱,以及卫道士认为污浊阴暗,其实是人性里最真实的各种特质。待到两人潜入昆仑盗冥霜时,终于全都暴露无余了!他俩撞见昆仑法圣正行那‘残害生灵’之事,巫神秀忌惮长生天势大,敬畏仙宗首领的权威,主张不管不问明哲保身,唐连璧却执意要救人惩凶。两兄弟争执不下,巫神秀竟背后放暗箭重伤了师弟,还诬赖师弟是**幼女的凶手,致使唐公子陷身羽山牢,遭受难以形容的炼魂之苦。” “呵呵,这就是人性,损人利己,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亲兄长的假象破毁了,感情的幌子撕烂了,巫神秀的真面目实可令所谓的‘道德仁义’不攻自破!不过,唐公子你没必要伤感,人生来就是如此,你害我我害你,哪有天理公道,强存弱亡才叫正义。所以放手替自己复仇,释放郁恨积怨,一逞胸中快意,做回真正的自己方是英雄豪杰!” 一句句鼓动传入耳内,峨嵋众人心跳脸热,只觉直击意志最深层,几乎都快要被妖皇说服了。唐连璧依旧静若磐石,只在唇边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李凤歧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胸襟广博英雄识英雄,一看唐连璧的神态,登即他领会的抉择,回头笑道:“好啦,齐天宫咱们算是拿下了,谁跟我去寻取白灵芝?” 众徒愕然,寻思妖皇还在作祟,胜败尚未判定,怎能轻易撤离争端的中心?惟独方灵宝拍巴掌嘻笑:“我随大师兄去,要论寻宝的本事,哪个比得上我丹药首徒。”李凤歧道:“说得不错,白灵芝应该属于仙草类,寻草炼丹是丹药看家本领,你就给我引路好了。其他人守好龙师妹冰棺,等待师尊下一步指令。” 小雪忙道:“那眼前的僵局呢?要是再有大群妖魔,你走了谁带我们迎战?” 李凤歧道:“这一战魔道注定落败,唐连璧自会收拾残局。呵呵,取白灵芝越早越好,可不能让龙师妹等太久。”说着腾声升空,带方灵宝飞向宝光闪耀处。长桥下方的神怪惧怕唐连璧,尽皆藏头缩尾,没有跃起拦阻外人。 峨嵋众徒半信半疑,转朝长桥上,只见唐连璧往前迈了两步。桃夭夭大是紧张,一个劲儿提醒:“唐连璧,别让妖皇侵占心境!”手里再握紧宇宙锋,暗想唐连璧如果化身新魔王,那可比子虚天师棘手得多,紧要时只能强行出剑,驱离恶魔甩掉难题。至于唐连璧的心结未开,将来还要受恶魔迷惑,诸般后情这会儿都顾不上深虑了。全神戒备之际,只听妖皇连续呼喊:“杀掉巫神秀,杀掉子虚天师,杀光他们每个人,让自己的恨意变成现实……”一声比一声深切,真象是发自肺腑的劝勉。唐连璧忽地止步,冷冷的道:“凭你这般猪叫狗吠,也能支使得了我?” 话音未落,两道霜风疾起,暗含玄水剑力,一瞬将坚若金刚的羽山牢切开。巫神秀掉落地面,穿入肌骨的长钩悉数粉碎,虽未苏醒,但呼吸平顺,显已摆脱了钩体翻滚的折磨。妖皇惊倒在地,嘶叫道:“你,你居然放过仇人,还帮他脱困……”眼光忽露喜色,又看唐连璧走向子虚天师,继而指望他牢记家族深仇,向最痛恨的敌人讨偿血债。 此时子虚天师快抓不住金影了,半躺着挣扎扭摆,口里叫着:“我的法力,我的神剑……”万分悲苦留恋。唐连璧衣袖一抖,取出一个七宝琉璃匣,翕唇念几句咒语。那金影随即一分为二:金色奇光还原成柳叶兵刃状,轻灵的飞进匣内,是乃巽风神剑实体;灰暗人影四散飘开,紫色光晕跟着熄灭,昭示真气法术尽都化散成空。子虚天师连失法力,神剑,元神缺损不全,伸长枯柴也似的胳膊,喃喃道:“没了,都没了,嘿嘿…….”头发渐变灰白,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疯笑,直着嗓子嚷:“哈哈,没了,哦,都没了…...” 眼望他失法而未曾丧命,桃夭夭恍然大悟――唐连璧开初就没下狠手,那一剑运力巧至巅毫,只将子虚天师的法力分离,内丹震碎,血脉脏腑未生致命损伤,这等手法如同捻针挑出肉中沙,堪称是精细入微,面面俱到了。桃夭夭略觉宽慰“这家伙想得挺周全嘛,怎么不早点讲明,害得我斗的昏天黑地……哼,明明是故意这么干的,这人最爱耍横斗勇,绝不肯跟人好好讲理。”一转念间,厌恶感又生。 唐连璧伸指轻摩,仔细宁息剑势,第二把神剑总算取到,去往商代的计划再添几分成算。妖皇坐等半天,没见预想的场景,抖抖索索的问:“你怎不杀了子虚,为何不杀他……”唐连璧收起宝匣,瞥一眼子虚天师。后者蓬头垢面叫嚷累了,正坐在地上举起脚板,好象捧着一本千字文,呆呆的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个字怎么念,这个一撇一捺,哎呀,这叫什么字……”唐连璧转开目光,傲然道:“杀一个不能还手的疯子?岂是唐家后人所为!” 这句话讲出,妖皇大叫仰倒,怨意杀欲如潮狂涌,妙香子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转瞬化作一具焦烂的死尸。 第十一回灵宝起死惊天外3 桃夭夭抢到近前察看,妙香子气绝魂灭,早已死得透了。再观各方风清云淡,全无妖皇逃跑的痕迹,桃夭夭甚感意外“不用执念结也能逃脱?倒和前几次不同……想必长生天众多邪徒都炼过圆真心术,因长期观想魔相,心境开着秘道,可以让妖皇随时移换附身。此术源自天山最深奥的寄魂法,诡变莫测,看来灭魔确实不容易。”回想刚才斗法激烈,执念结却隐而不出,显是妖皇估计子虚天师可能败落,惟恐撤退时行迹外露,才没施放魔法。传言说妖皇设谋精巧,一环扣一环,桃夭夭近日亲历数回,方始体会到灭魔的曲折与艰难。 峨嵋众徒随后跟上长桥。魔芋大夫蹲身诊验巫神秀的伤情,取银针在他顶门,鼻凹,膝弯等处扎刺,啧啧感叹:“古怪,怪之极矣。我行医多少年了,还是头回遇着这样不死不活,半死半活,活不如死,死中蕴生无穷活力的怪状…….” 唐连璧站立一边,面朝着前方,眼角余光都没朝巫神秀霎一霎。众人却能觉出他心底的关切:即使加害过自己,旧时情谊终难割弃,巫神秀只要尚存一线生机,就不能象对鬼魂那样决然处之。众人暗自点头“莫说唐连璧冷硬如冰,其实内心也有温熙柔和的一面。”亲近感油然而生,黄幽催促魔芋大夫:“你死啊活的念绕口令呢!倒是给个准话,这人有救没救?”魔芋大夫道:“慌什么,此等怪症千年难遇,待我研究一番再说。”低下头自顾自忙活。 另一边,子虚天师背倚桥栏而坐,手指反复在脚板上划拉,如同持笔写字的姿势。只见白发垂散两颊,眼光昏乱失神,嘀嘀咕咕的说:“啥字呢?这字该怎么念呢?”俨然一个疯傻糟老头,哪还有半点仙宗大师的风采!桃夭夭靠上两步,子虚仰起脸道:“这字好难认啊……”手上动作僵硬,左一下右一下,明显是个人字。饱览坟典满腹经纶的昆仑书仙,到头来连人字都认不得了。 小雪心里不忍,唤道:“这人也生了怪病,大夫你快给他治治。”桃夭夭一摆手道:“不用治了,他的元神缺损太多,道行尽废心志丧失,永远治不好的。”实情虽如此,到底心不甘。面对曾经敬爱的师长,这位几乎设计了自己的性格,志向,命运,乃至婚姻的楚先生,给琰瑶环,桃行健等亲者带来深重苦难的“魔王鬼伯”……是非恩怨从何清算?桃夭夭此刻无意深究,一念沉吟,只想给这可怜的老者找个归宿,让他平凡的过余生。然而公愤何以平息?前任首徒冤死,乾坤十二剑十人遇害,峨嵋师尊正该惩凶伐罪。自己大可抛开仇怨,但门派责任不能背忘,更不能代替诸多受害者作出判决。 小雪与他心意相通,见状说道:“你为处置鬼伯犯愁么?我倒有个主意……”凑近耳语两句。桃夭夭眼里一亮,点头道:“不错,这主意挺好,我怎没想到呢。雪妹真是大智若…….呵,不是若愚,是平常不耍小聪明,关键时候尽说在点子上。”夸赞未几,皱起眉道:“可是,乾坤十二剑血债未偿,大家怎肯放过他。” 小雪笑道:“峨嵋弟子怎会跟一个疯子计较?唐连璧讲的很在理,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此话犹如暖风,瞬间吹散了愁云,移目一瞧,众徒气色平和,果真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桃夭夭豁然开朗,至此方有大获全胜之感,笑道:“好,就这么办!魔芋大夫照料巫神秀,是死是活带回山细察。遁甲首徒赶紧把后营搬来,子虚天师暂且安置入内,以后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对了,大哥何在?咱们商量一下,如何稳稳当当把白灵芝取到手。” 欧阳孤萍道:“还用得着商量。他先走一步,带着方灵宝取白灵芝去了。” 桃夭夭只关注桥上争端,别处变动未曾留意,闻言微愕道:“大哥这步走急了,只怕要遇上麻烦。” 斑良工道:“子虚天师已被打败,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余下两个魔王要现身了?”兰世海道:“御天龙远居东海,只图霸占中原,不会投身昆仑仙境的争斗。我听说妖皇的头号帮凶称作‘赤睛神鹏’,魔力远胜其他三个魔王,倒是我们须要防备的劲敌。”杨小川道:“昆仑法圣呢?别忘了法圣也是我们大对头。” 桃夭夭摇头道:“除子虚天师外,此间再没强魔了。适才巽风剑大杀四方,我放天王盾保护仙宫生灵,门内觉察法力高强的目标。我担心的是另一桩隐忧。”小雪问道:“什么隐忧?” 桃夭夭遥望飘渺的云气,说道:“仙魔凡三界,质性不同时空各异。仙境的时间比凡间过得快,我们进来很久了,外界刚到月十五。时光流逝相差无几,可见仙境的质性已经被魔气改变。只因曾受执念结影响,外面看不出魔气而已……” 杨小川惊觉道:“哎呀,倘若魔气清空,仙境变回原样,咱们留在这里岂不危险!”桃夭夭道:“正是,所以我叫黄幽接来后营的人,以便魔气消净的那一刻,大家一齐快速撤离。”略作一顿,续道:“眼下鬼伯战败,妖皇远遁,仙境却没还原,前边某处肯定魔气盘结,或许还暗藏机关。我本想找琴仙先查明路线,筹划稳妥再开进,没想到大哥……” 刚讲到此节,唐连璧飘身腾空,飞向宝光闪动的所在。欧阳孤萍道:“等不及查明了。他认识取宝的路,我们快跟上去!”势急不容迟缓,众徒便待起动。桃夭夭一迭声下令:“神农首徒照管伤患,小川兄看住冰棺,你俩留下接应后营。奇巧首徒搜寻各处,救出琴仙画仙和幸存的昆仑仙客,其余的人随我同往取宝!”拔地纵云,率众人直飞云端。去不多时,穿过浓密雾霭,只见那长桥跃然而上,形若蛟龙纵腾九霄,末端安设于宝光中央,旁立石牌曰“通天”。 桃夭夭暗想“这桥叫‘通天桥’,昆仑主修地法坤道,最终通向天法乾道。景观喻示法理,想来快到昆仑仙境的终点了。”相隔桥头几里远,一道天梯盘旋入云,上方隐隐显露山色。桃夭夭怦然动念“好个连山之象!那里莫不连着天山仙境?”天梯下是座藏宝,悬匾篆刻“天元”二字。早先看到的光华是从天元之处散发,此时已飘离原位,萤火般游弋忽闪。 藏宝外围是正方的院坝,边长均是半舍,四角点着火盆,盆架黑白各二,边缘由高耸的玉墙砌成。峨嵋众人刚要越墙而入,桃夭夭道:“慢!底下有蹊跷!”只见宝光倏地定住,一个白衣孩童站立墙头,尖声哭叫道:“我不干,我不干,两个汉子欺负小孩,一伙帮手又赶来用强。你们以多欺少,懂不懂下棋的规矩呀!”右手高举一物,手足耳目俱全,光彩莹白,好似一个浑身涂满珍珠粉的小婴儿。众人心里怦怦狂跳,记起赤灵芝也是婴孩形态,眼前此物俨同再造,不是白灵芝又是什么? 桃夭夭灵念敏锐,感测那白衣孩童非人非妖,体性近乎古神,细听他提到“下棋,帮手”的字眼,再观平坝式样,隐约悟出大概“围棋正中为天元,黑白火盆为座子,下面的平坝是块棋盘状的法界!大哥方灵宝陷落其中,从外面看不到踪迹。”寻思间,兰世海喊道:“那位小哥请了,敢问你是何方仙童?”白衣小孩道:“我么,白灵芝看宝大将是也,你们想要救生仙宝是不是?一对一跟我下盘围棋,谁要是赢了我,我就将宝贝双手奉送!” 唐连璧悬立墙边,冷然道:“看宝大将?以前怎没遇到过。”霜风倏尔包围,势将伤人夺宝,一转眼又缩回袖底,白衣小孩好端端的安然无恙。众人尽皆骇然,思量唐连璧的法力何其之强,玄水剑一出无人可挡,怎地这次无功而返?连对方半根寒毛都没伤着!小孩神情得意,指着唐连璧道:“我晓得你是风雷大高手,好几次大闹齐天宫,上回还抢走道祖镇宫之宝赤灵芝,哼哼!”气呼呼的一叉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法圣派我看守宝物,你再来抢抢看啊!”唐连璧不语,似是有所顾虑。 桃夭夭问道:“你是法圣的手下,怎会设棋局阻敌,是昆仑棋仙教你的?”白衣小孩听他识破玄机,不禁脸上变色,点头道:“你就是峨嵋派的新师尊?果然见识非凡,可惜只知其一,不知……”话未讲完,忽而欧阳孤萍道:“不好!他陷在里面!”刚刚袖占一卦,算得李凤歧遇险,情牵意切之甚,顾不上向师尊请示,立时跳下围墙冲入平坝。那法界变化奇妙,危机四布,幸而卜筹首徒身怀绝学,事先得知有异,即以本门道法测定吉凶,一口气七弯拐的疾驰,霎时寻到相对安稳的点位。凝气站定脚步,李凤歧的身影迅即浮现出来,好象因孤萍的穿入揭开了遮身的帷幕。白衣孩童叫道:“孤子连活,这着棋下的妙啊!这女子好生了得!” 只见李凤歧凝身伫立,鸿冥剑四面回旋穿刺,发出劈空划雾的啸鸣声。他剑法的要诀在于运剑叠势,而此刻身姿静如山岳,剑势动似飞梭,动静之道全随心念,各具无穷妙意,正是鸿冥剑术第九重“星驰云沛”的神效。白衣孩童愈发惊异,连道:“这,这,这以心御剑的剑术,竟使得这般自如。又是一个大高手!峨嵋高手全体出动了么!”孤萍靠近身边,道:“可找着你了!各处凶险的很,只有这里稍见安宁些。”李凤歧握住她手腕,告诫道:“别乱动,敌方兵马极强,不可硬拼,刺穿薄弱处才可突出重围。”说话间鸿冥剑飞刺范围增大,迅速逼近围墙边际。显见困局渐破,李凤歧很快就将突围胜出了。 小雪心存疑惑,问道:“他们说兵马,重围什么的,我怎么没看到?”桃夭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棋的人时而掌运万千雄兵,时而身陷重重敌阵,各种奇变均由心境产生,外人是看不到的。” 白衣孩童眼见败局已定,涨红了脸道:“不算,这局不算,哪有几人下我一人的道理!赢了也不作数!”桃夭夭道:“你几时下棋了,在旁弄舌鼓噪,挑唆人进圈套,脾性倒跟妖皇一路。”说着跃上“天元”顶,喝道:“看我揭开你们的把戏!”宇宙锋透入地底,青波四边漫开。 刹时法界真形呈现,平坝上纵横十九道黑线,恰巧布成棋盘的形制。其间散布许多残骸,白骨,皆是近期不服魔道威逼,被送入棋局困毙的昆仑仙客。而东北角尚有一条人影活蹦乱跳,却是方灵宝连吞丹药,使开遁甲术和风雷术,正奋尽全力的应付险阻。先前一进法界他就慌了神,不象李凤歧那般笃稳守静,忽见无数兵马冲近,登想转身退回,不料正犯了“悔棋”的大忌。顷刻间两边压力激增,左闪也不是,右挡也不对,一左一右扭转无定,竟给逼入了棋理中“扳征”的死路――进退转折身不由己,法力被抽丝剥茧的耗损,如此抵达石墙,定将油枯灯灭形神俱毁。桃夭夭道:“这法界阴险的很,欺人伤生于无形,待我直接破了罢!”神力潜运,青色剑波震荡,旋即高墙崩塌,火盆翻倒,棋局黑线随之消散。方灵宝困厄陡解,累的趴在碎石旁大口喘气。 白衣孩童嘴一扁哇哇大哭,抱住百灵芝乱嚷:“以众欺寡,以大压小,我不干啦……”小雪道:“少耍赖,快把白灵芝交出来!”菊英剑分十二道飞出,暗合斗剑道中的乾坤镇魔阵法。就看锋芒破云穿空,自四象卦十二方疾刺敌人。桃夭夭忽道:“且慢!”调剑波挡回菊英剑。小雪道:“怎么?”桃夭夭道:“不能伤他!他受伤灵芝就会受损!若是给被杀死,仙宝也会坏掉。”就在一宁神之际,他已用灵念感知真切,这白衣孩童竟与白灵芝一损俱损,同命相连!桃夭夭侧目瞅了瞅唐连璧,暗想“投鼠忌器,他欲攻而不进,原来早已看清个中利害。” 白衣童破涕为笑道:“算你们识相,既然晓得我金贵,就该对我客客气气的才好。”桃夭夭道:“你待怎样?”正逢李凤歧携孤萍跃出,耳闻对答心已了然。他是玄门首徒,攻守判断最是敏捷,当下说道:“如果要得到白灵芝,你想我们用何物做交换,直截了当的讲明了罢。”白衣童道:“谈条件就对了,我还真想让你们办成一件事情。”桃夭夭道:“什么事情?” 白衣童道:“听说真武阵乃是玄门最高道法,而峨嵋新师尊持有至尊魔剑宇宙锋。真武阵,宇宙锋,两者孰为最高,孰为至尊,可真教我想不透,莫若你们分两边大战一场,真武阵对宇宙锋,无论那边胜了败了,只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我这白灵芝就送给活着的人。哎,我可不是挑拨你们自相残杀啊,活下来的人赢得白灵芝,可用仙宝救活战死的人。算来峨嵋派没有任何损失,我也解开了疑惑,真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各位意下如何?” 一席话出口,峨嵋派人皆含怒。寻思这童子看着清秀,竟是一肚子阴险狡诈,实非可以劝化改良的对象――他这“提议”狠毒中藏着三分道理,令人止不住惑之思之,和妖皇的**简直是不相上下。众人要不是有前车之鉴,还真的可能听信上当。刹时敌意大增,兰世海暗用六壬乩盘一测,测出白衣童生性纯恶无善,喝道:“此人可诛不可赦!”此言只为震吓,语声里已暗运“乱性诀”功法,意图使他丢开白灵芝,上前束手受缚。不料白衣童直往后退,叫道:“哎呀呀,不答应条件再谈嘛,只会动粗欺负人么?”口齿清晰动作轻灵,全无混乱迹象。兰世海目瞪口呆,暗思乱性诀道法对敌无分类别,仙,妖,人皆生感应,只有轻重的差别而已。对方若是高手,可将危害降至最低,但象这样完全免疫,实在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李凤歧道:“四面围严实了,先不要进攻,咱们慢慢想法整治他!”众徒依言而行,距离敌人十丈,四下里围成铁桶一般。白衣童毫无惧色,抱紧白灵芝笑道:“围围,本来想跟你们玩围棋的嘛。” 这时候遁甲首徒,风雷首徒,奇巧首徒已完成任务,带着后营老幼辎重,神农首徒护持病患,一众人等沿云路飞至天元,就在平坝里面暂时驻停。眼望上空阵仗大,年少好事的如红袖,唐多多等想凑近瞧热闹,都被负责警戒的尹赤电,陆英侯挡回。少时传来师尊法旨,单叫昆仑琴仙上去辨察敌情。 当下两边徒众闪开,孤萍施法,放行云符托起琴仙升入圈内。奇巧首徒给装了两条木手臂,琴仙捏着下巴嗅闻半晌,摇头道:“这小童不是昆仑派的。”桃夭夭道:“他自称听命法圣,还会调动棋仙的困敌法界。”琴仙道:“调动?未必,这法界最近才布下,专门用来困陷刚正不屈的仙客,惟独棋仙方知运使调转之法。这小童么,我闻他的气味非妖非人,质性奇特不群,故行动不受棋局限制,诱敌入局倒是可以办到。” 兰世海道:“这么说来,昆仑棋仙已经投靠魔道了?”琴仙道:“棋仙久为长生天拘禁,即使有悖正途,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叹息一声,续道:“这小童并非棋仙弟子,法圣门下也没这号人物,来历大大可疑。”杨小川插言道:“师尊说过,魔气未尽仙境不会还原。现下昆仑仙境全清理过了,只剩这怪童与我们为敌,莫非他就是魔气最后的盘结点!” 桃夭夭道:“小川兄所言甚是,这怪童非但内藏魔气,而且施放魔气的元凶还不是一般的妖邪。”提高声音道:“妖皇的魔气施加给了你,竟使万年古神通灵解意,能说会道,那圆真心术的效力当真如此灵验么?” 白衣童脸色微变,应道:“什么妖皇,古神,我乃长生天看宝大将是也。”桃夭夭道:“不用抵赖了。虽然我辩不出你的底细,可已觉出你年龄极为古远。长生天创自法圣,硬要拉关系,也只能算你不知多少代的后辈。”白衣童无词辩驳,强笑着岔开:“长生天最大,早就占据整个昆仑仙境了,很快还会占领外面的世界。普天众生皆为长生天部属,你感觉那么灵敏,就没觉出这么明显的事实?” 桃夭夭道:“听着,妖皇传你魔气,只为满足他一己私欲,你是被利用……”白衣童道:“呸呸,堂堂仙将哪有魔气啊?你们谁看见我有魔气妖气?”众人暗料妖皇曾用执念结替他掩饰,才使外表不显魔迹,但听其声尖利飘忽,显是被揭破伪装发虚了。桃夭夭不理他强辩,往下说道:“如果你老实交出白灵芝,我保证把魔气清光,还你一个天然本性。此后改恶向善,昆仑,峨嵋,天下仙派任你挑选加入。”此言一出,众徒愕然,寻思师尊爱龙师妹真是无以复加,为了拿到复活她的白灵芝,峨嵋门墙居然不惜向怪物开放。 白衣童狞笑道:“你晓得我本性是什么?嘿嘿,改恶向善?说不定我本性比现在还恶呢!”无视众徒包围,边说边往坝角退。岂料才退两步就发喘,脚一软跪了下去,惊道:“这,这……”猛见桃夭夭指间青光隐隐。原来宇宙锋潜引默移,正将他的魔气悄然驱向体外。此等神功隔空传感,竟绝无回避,抵御,化解的可能。白衣童大叫:“谁敢阻我就毁了仙宝!”把白灵芝往嘴里一叼,手脚并用飞快跳窜。众徒生怕他受逼发狂,将仙宝咬烂,只好随着移动包围圈。就看白衣童三蹦两跳进了边角,取下白灵芝伸到火盆上,喝道:“收了你手上剑光,快!” 桃夭夭大急,惟恐他烧化灵芝,收起宇宙锋道:“你和仙宝同存共灭,不想要命了么!”忽闻“噗”的轻响,一道霜风掠过火盆,火势略微减弱,但仍未熄灭。唐连璧眉尖微皱,已知座子火盆倾注了布局者千锤百炼的真法。座子不动是古棋法则,棋局根基所在,虽然盆倒架折,灵火犹可存续万载。即使以玄水剑神力持续强压,仍须半个时辰才能熄火,其间白衣童投宝入火的机会岂止千百计?桃夭夭急喝:“唐连璧你别乱来!”白衣童哈哈大笑道:“纵然风雷无敌,神锋奇妙,却又怎奈我何!”灵芝再近火头几寸。 桃夭夭道:“你的生命与白灵芝相连,我已感察到了。常言蝼蚁尚且惜生,我们又不是非要除掉你,何必走此绝路!”白衣童笑音方息,白灵芝举到眼前,神色忽显凄凉,道:“可笑啊可叹,扬威千古的峨嵋玄门,为了一根仙草,不惜劳师动众冲击仙宫。身为正道领袖的峨嵋师尊,只为区区一物,居然软语细腔的跟邪魔泡蘑菇。嘿嘿,白灵芝,白灵枝,你的**何其之大!” 桃夭夭正色道:“这你可想差了,无论有没有白灵芝,峨嵋玄门都要攻进齐天宫!妖皇于内作乱,子虚天师推行霸道,即将给世间造成无尽祸害。玄门众人灭魔为任,必先清净昆仑仙境。”白衣童道:“少提这套假仁假义的说辞。灭魔,取宝哪个重要,当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么?桃夭夭,咱们撕掉伪善坦诚相向如何?你只须跟我做成一桩交易,取得仙宝绝不在话下!”桃夭夭道:“什么交易?”白衣童道:“只要你脱离峨嵋派,归附长生天,圆真心术炼至小成,我立即送你白灵芝,救活龙百灵。这样既平息了宗派纷争,你们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桃夭夭道:“不行!” 这声应答斩钉截铁,全无讨价还价之意。白衣童情知谋算落空,咬牙道:“还真死心眼啊!好,就教你仙宝烧成灰!”举起白灵芝往火里扔。一霎时,最担心险情出现了,好似泼水入地万难扭转。众徒骇然变色,桃夭夭额上直冒冷汗,小雪惶急失声喊道:“不要烧啊!” 喊声未绝,忽然方灵宝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走上前,道:“你倒是烧烧看!”白衣童身姿僵硬,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了,盯着方灵宝惊叫:“你,你,你…..”寻思这人蠢如猪牛,刚进棋局被弄的晕头转向团团转,之后趴在石堆里死狗一般,虽相隔不远,倒也没放在意里。为何此时器宇轩昂,动作麻利,怎地好象换了个人!自己手脚麻痹失控,难道竟是受他制约? 正想间,方灵宝一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朗声道:“白灵芝到手,龙师妹有救了!”只见白衣童浑身颤抖,逐渐缩小变形,头发变茎须,衣裳变叶子,躯体面目趋向婴儿之形。而原先手中紧握的“白灵芝”,却只是臂膀上的一个枝杈! 方灵宝道:“白衣童就是白灵芝,白灵芝就是白衣童。丹药首徒采过无数仙草,这等变化岂能逃脱我的法眼!”手腕连抖,丹药独门道术传出,白灵芝加速转变,双脚渐已离开地面。 众人全看呆了,连唐连璧都忘了眨眼。桃夭夭满面惊奇敬佩,道:“方,方,活宝……活宝兄!”激动之余,一时记不起丹药首徒的大名。 琴仙耳听周遭动静,心下渐始恍然,喃喃的道:“对了,赤白灵芝原是两个天然古神。鸿蒙之初作恶为害,被盘古天皇施法化成植物,含具创魂妙效,留待拯救后世生灵。鸿钧道祖取宝秘藏于此,当是防范宝物旧害重生。近来被妖皇魔气感染,古神果真又变回了旧日恶态。”兰世海广阅仙典,但这条轶闻从未读到过,点首赞叹:“仙宗法宝确然大有来历。” 方灵宝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识宝炼宝正乃我丹药门特长。唐连璧,桃师尊,李师兄,你们斗法杀敌无坚不摧,但要论这采集炼制仙草的本事,那可远远比不上我了。” 众人嘴巴越张越大,只觉他出言条理分明,目光炯炯有神,破天荒头回展现出玄门首徒的风范!李凤歧道:“我没做梦,灵宝,你变聪明了!”黄幽结巴道:“方,方……你不是…….” 方灵宝哈哈一笑,道:“不是活宝了,对不?我本来就不是活宝!”眼光一肃,沉声道:“修炼丹药道法须经常服药,未免损伤心志,但绝不会把人弄成一个大傻瓜。乱尘大师命我装疯卖痴,意为顺势作态掩人耳目,借机暗察派内忠奸善恶,避开魔道的注意。嘿,忍耐这么些年,却也没有背负恩师的厚望!” 丹药首徒长期犯傻,竟是精心巧设的韬晦之计!众人悠然神驰,不由佩服乱尘大师深谋远虑,只听方灵宝说:“上月获传二百六十句丹药歌诀,我暗已炼成‘浑阳法体’,早年服丹的遗患尽数愈解。本该向新师尊禀明实情,但大战将至,潜隐实力更利于出奇制胜,因此依旧整天假扮痴呆。”越说越得意,踏上一步道:“这些日子我沉默寡言,就怕妙计露馅。哈哈,各位当真没发觉我的异状么?今日战况凑巧,正该我丹药首徒解危,丹药门多年落后的耻辱一战而雪!”说到激昂处,挺起胸振臂高呼:“危难时刻,方显英雄本色!” 小雪碰碰桃夭夭胳膊道:“我觉得,他好象还是个活宝啊。”此时方灵宝法力运足,白灵芝变回婴儿之形,握在手里半尺长短。而根部“咝咝”冒出污气,清风一吹,迅速淡化――仙宝失掉魔性回归自然,魔气自行脱体,无须外力左右,很快便将化散殆尽了。 桃夭夭识得凶险,叫道:“魔气要清空了!遁甲首徒,快带大家离开仙境!走啊!”黄幽还冲方灵宝发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使开搬运法。唐连璧,李凤歧等高手已各展神通,驾风御剑,携众人及诸般物事升空,跟随桃夭夭向天梯顶端飞去。方灵宝见机应变极快,觉察时空疾变,立即施展隔空传丹之术,每个人包括俘虏,神兽,峨嵋山猴群在内,均送服一粒“驻颜固本丹”,可保长年不食而形貌无损。 天梯顶上山色隐露,云雾后霞光形成大洞,仙境内魔气一消除,迅疾向内收紧。众人趁洞口未完全封闭,流星赶月般疾升而出。等到全体离境,脚踏到实地,这才松了口长气,心有余悸的连呼“好险,好险”,“差点出不来。”再看身上衣衫起皱掉色,俨是穿着太久,旧的快要破掉了。 兰世海道:“仙境一日,可抵世上千百年,刚刚耽搁那一小会儿,凡间已过了一年多,我们离仙入凡,身穿两界,相当于片刻间经过那么多日子。”杨小川道:“幸亏丹药首徒的灵丹,一年多不吃不喝,修成仙体的人还撑得住,道行浅的弟子准得饿死渴死。”韩梅道:“饿死没什么,这么久没洗澡,想想都脏的要死。”黄幽笑道:“老方丹药是妙,不需要饮食,屎尿也禁绝了,要不然更会脏死臭死啦!” 众人议论谈笑,啧啧称奇。桃夭夭急察白灵芝状况,只见颜色白中透青,枝叶鲜嫩宛如初时。方灵宝道:“没事没事,这儿离昆仑仙境不远,放个十年年都没问题。”再瞧冰棺是否安稳。兰世芳笑道:“唐师兄心细的很,飞行匆忙也不忘加固冰棺。连上好几道冥霜,龙师妹的身子一点都没变。” 桃夭夭方才放心,低头凝望冰棺,触眼闪闪晶亮,棺中人绝美的容颜宛如浮现在星空里。蓦地,他眼眶湿润了,内心一阵激荡,仿佛看见复生的龙百灵正盈盈走来。 第十一回灵宝起死惊天外4 察悉人员物品周全,峨嵋众徒方才细观所处的地域。只见碧穹高深,云雾飞卷,雪山连绵四廓,好象玉象成群驰骋。下方湖泊明亮似宝石,正是昆仑西王母金池,来时大战??的地点――原来众人就站在山神陆吾化成的玉坤峰上!黄幽道:“闹了半天,我们只是从山脚跑到山顶。”杨小川踩了踩硬实的土层,道:“诺大昆仑仙境藏在山腹里边,真教人难以置信。”红袖忙道:“是么?那好得很啊!若是主人哪天想去看望宓夫人,打开这座山就能回到昆仑仙境……咦,怎么说着说着,倒象是沉香救母那出戏。” 桃夭夭笑道:“昆仑仙境已永久封闭,从外部没法探寻。你就将山体整个儿掏空,看到的也仅是土石而已。”笑容颇为勉强,想起宓文妃隐入“天文广寒阁”,今后再不能见面,胸口便是一痛。其实照他的本事,依循三易玄理,耗用绝**力,经长年探索后或可找出返回仙境的门路。但宓文妃留言“仙道当隐”,已申明离绝之意,即使找到了也只能多尝一次离别的苦楚。 这时尹赤电巡察回转,说西面地势广阔,建有许多屋宇,似乎是昆仑仙宗设在外界的寺院。玉坤峰虽高达万仞,顶部可供驻扎之地却不及百丈。峨嵋众徒在这里甚感局促,于是驾云乘风迁向彼处。去约三五十里,一匹大山横亘眼前。上下等宽形似大圆台,到处生长参天巨木,绿草野花铺成小径,曲曲折折的串起森林水潭。红袖喜道:“好地方啊,龙小姐在此复活再合适不过了,美景正好配美人!”林中辟出规整地带,果然有百余间房屋。走近看门口挂着“鸿钧寺”的牌匾,找琴仙查问,琴仙讲解道:“这山名唤‘灵修山’,鸿钧道祖辞世入圣前,在此坐关九年。炼法精舍经扩建渐成规模,分天上地下两部,现下到的应是鸿钧寺地藏院。” 黄幽纳闷道:“起先我搜遍附近千里地域,并未发现什么寺院啊,怎地象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似的。” 琴仙道:“鸿钧道祖设法咒隔绝外扰,进寺之路被遮蔽了。外界莫能窥探,只可从仙境内部念咒语升入。”两条木臂挥动,做了个自上而下的手势,续道:“如今昆仑仙境闭合,法咒随之解除,鸿钧寺自是显形于外。”桃夭夭问道:“前辈提到鸿钧寺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的情形又如何?” 琴仙道:“敝人身微道浅,区区天文宿后辈门徒,焉知昆仑圣地的详情?地藏院的来历都是书仙……哦,是子虚天师告诉我的。”歇了口气,说道:“据传鸿钧寺上半部称作‘方界’,为鸿钧道祖入圣的通道……”桃夭夭寻思“峨嵋元始峰上有个化圣池,乱尘大师讲过,众多先辈仙贤入池成就最高道果,想来方界跟化圣池的功用相似……嗯,都说入圣是修仙至级,具体怎样却无记载,回去还要到化圣池边参究一番。” 只听琴仙讲述:“按道祖的遗旨,入圣之地派法圣守护。一防止仙客擅入,二则察得法圣气势太盛,恐他出世生祸,特意派他常住境内的职任。法圣虽不敢违背师命,究是捺不住性子,后将方界改名‘长生天’,势力逐步扩展至整个昆仑仙境。文武两宿的首领对其很是厌忌,借故调整天下气运,各率徒众长居在外,渐渐的很少回昆仑祖庭了。唉,想当初子虚天师跟我讲起这些故闻,感慨昆仑势衰,皆因派中仙客彼此构嫌。我还道他胸怀清广,岂料最终仍是和法圣沆瀣一气,转而来迫害同门。” 桃夭夭道:“照这样说来,长生天改自方界,这鸿钧寺应是法圣的老巢了!” 刚谈到此节,寺中喊声大作。只见一条人影飞窜,身后霜风紧追――却是唐连璧入寺搜查各处,赶出潜伏于内的残敌。峨嵋众徒定睛望去,前边逃窜那人稚面老气,正是四御童子中的北微子。他精通腾挪神行之术,周游五岳四海只在须臾,此刻怀中抱了师弟沧溟子,犹是动如脱兔,快似疾风。但他快唐连璧更快,霜风转瞬缠住脚跟,一条右腿登即冻裂脱落了。风纹破月流顺势上身,眼见要将内丹切碎。北微子也当真了得,狂喝一声连施长生天的“大剥壳”法和“移星神通”,元神出窍身形陡移,召唤精灵抵抗敌袭。一下竟给他竟然逃开数尺,单腿踏着风头,意欲跳出寺门。不料正给桃夭夭迎着,“啪啪”两耳光扇的眼冒金星,一交跌倒尘埃。 众徒立即围上,北微子翻身还想逃跑,忽感筋软气粗使不上力,腹中内丹竟无痛无息的消没了。桃夭夭掌中剑光微闪,宇宙锋吸阳之功何等强劲,施发的分寸又精准,夺取法力分解内丹,并没伤及北微子的致命要害。桃夭夭跟着上前喝问:“你要死,还是要活!”小雪道:“进攻峨嵋有这怪人的份,杀了他给十二剑报仇!”指间“飕”地擎出菊英剑。桃夭夭道:“慢,这家伙已经是个凡人。”小雪一愕,依言收起剑光。北微子自知千年道行尽废,一腔悍气登化乌有,长叹道:“好死不如赖活,此战是峨嵋派胜了,我和师弟但凭发落。”桃夭夭道:“你干嘛抱着沧溟子,空手不逃得更快?”北微子道:“我岂能抛下师弟,独自逃生。”桃夭夭笑道:“好,讲义气,尚有一善可取,那就饶你不死。” 唐连璧已搜遍鸿钧寺各个角落,回转来正要结果北微子,耳闻北微子顾念兄弟情份,哼了声便即走开。桃夭夭暗想“沧溟子竟是个废人,此事倒大出意外。”那日峨嵋山血战,沧溟子,妙香子,畸零子均被麻姑击碎内丹,废掉法力,而齐天宫一役两人遭妖皇附体,本身道法又能使出了。桃夭夭还当他们服用灵药,再造内丹重聚了真气。沧溟子的情状却否定了这种推测,悬疑由此愈发深谲:圆真心术有何秘诀,无须内丹真气作基础,便能让被寄魂的对象凭空施运法力。 桃夭夭思之不解。以真气为本的法术有迹可循,他一看施法过程,即可揣十之**。或因繁奥难以速成,修炼的要诀总能了然于胸。但妖皇数次操控人体,来去不可捉摸,桃夭夭实在想不出那是如何炼成的。通过推敲连山易,略知圆真心术与寄魂法相关,而这种“以心传心”的法门惟施法者,受法者有感,外人万难察窥其详。桃夭夭盯着两童暗思“他们虽修过观想法,只被当作夺占躯壳的傀儡。圆真心术夺人形魂的秘要,定是妖皇独个儿掌握。心性上的法术总是深奥,即便察遍作法迹征,通解法理仍需三年五载。”思量长生天必存大量魔迹,问道:“法圣还在鸿钧寺里么?” 北微子答道:“齐天宫被你们攻破,法圣关闭上天之径,躲进长生天了。” 桃夭夭道:“上天之径在哪,快带我去看!”吩咐神农首徒治伤,奇巧首徒给他装条木腿。北微子一瘸一拐领路,峨嵋众徒跟随进寺。行经前庭,大殿,看见寺院中部飞檐层叠,立着一座五层宝塔。北微子停在塔前道:“这便是天径塔,穿过塔顶进入长生天。”话音未落,黄幽移位上顶,瞬时又折返,叫道:“竟敢当面扯谎!塔顶平平的无洞无缝,何曾通到别处?”北微子道:“此塔原是十三层,五层在地藏院,层伸入长生天。法圣封起上方层,从下面看自然无路可通。”兰世海道:“那么法圣随时可以下来?作恶为害一番,再逃回长生天躲避。”北微子道:“不行,闭天之法传自道祖,只可施行一次。此后长生天永离凡尘,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桃夭夭摇摇头道:“此话未可尽信,我们须严防法圣潜回世间,近日驻留此处。” 当下分派职守,布设内外防线,器物,属众各寻房屋安置。喧嚷搬物声中夹杂“师兄,师尊,”的呼喊,昆仑古刹俨然成了峨嵋派别院。一应事务办妥,晚间前殿聚会,峨嵋众徒回想本派兴衰数易,到如今战败魔道,实力大增,终于又迎来兴盛局面,不禁人人感慨万千。 桃夭夭道:“我们西征正值秘忍东侵,一年多过去,天下局势若何,本该尽快探明。但我刚才观察天径塔结构,发现其中暗藏乾坤两道的奥秘,深入研判对日后灭魔很有用。且长生天余孽未剿,防备不能松懈,因此暂不离开昆仑鸿钧寺,各门首徒随我静住数天,为下一次灭魔之战养精蓄锐。” 兰世海道:“师尊所言正合我意。然本派此役闯重关,斗强敌,一举降伏妖皇第三魔王。如此威德须当广布海内,令天下正道提振志气才是。” 桃夭夭道:“这一节我考虑到了,可命尹赤电,陆英侯等人前往各山,邀约各派首领来鸿钧寺商议灭魔大计。另外,我还想当着天下英雄宣布一件事。”目光望向小雪,坦然的道:“仙宗断绝人情,玄门重视人情,孰对孰错谁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顺其自然即是正途,因此意待求娶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位姑娘为妻。她俩皆是我深爱之人,同样也钟情于我。世上常有成双比翼的美谈,也有娶妻纳妾的俗风,按说心无二用之理,两情相悦岂容第三人参入?坚贞,承诺,是非对错……以前我思虑纠结无休,现在不愿多想了。我离不开小雪,百灵,她俩也离不开我,上天就将我们的命运造成这样,何必硬要作取舍?‘真情受于天,自然不可易’,这两句古语,便是我想告知天下人的心里话!” 没等他讲完,小雪已红着脸走出殿门。虽然前有鸳盟,似这般当众谈论情爱之事,究竟是不好意思。李凤歧先拍巴掌道:“呵呵,兄弟想通了。做人原该从心所欲,只要大家情愿,管他什么规矩道理呢!”黄幽道:“娶两个就娶两个,贵为峨嵋师尊嘛,享点艳福不算过分。”满堂喜气洋洋,道贺声,说笑声不绝,兰世海心里犯嘀咕“龙师妹的魂影遗失太多,复活必定艰难,师尊这么说未免太早了。”插言道:“各门还当协力,救治龙师妹为先。”桃夭夭道:“对,当务之急是救活灵儿!” 闯仙宫夺仙宝,先前认为绝难完成的计划,现已成为足可光耀后世的战绩,峨嵋众徒为此信心倍涨,再难十倍的任务都觉殊不足道了。何况白灵芝在手,九阳高手齐集,复生龙百灵还不易如反掌?第二天即行开工,神农门为主,摄魂,丹药,奇巧辅助,建起高炉熬炼白灵芝,所得汁液收进水晶容器,再将龙百灵的遗体安放于内。 魔芋大夫道:“龙师妹通身保存完好,正该整个放进药汁,保持完整更易成功。象当初师尊那般一根头发分九段,失败次才搞定,实是既费事又凶险。”燕盈姝道:“那是无奈之举,谁教师尊身碎魂灭呢。这次咱们有经验了,龙师妹躯体既是完整的,不用再一次次的分割试治。”摄魂首徒点头同意,道:“魂影微乎其微,只好让药汁浸透她,以便使白灵芝的神力接触到创魂的模本。” 复活措施实行顺利,连日间,韩梅,燕盈姝,兰世芳几人通报,或说打通了经脉,或说引动了气血,情势按预想发展,百灵活转俨然曲指可待了。桃夭夭心绪大定,住在天径塔底潜思玄法。一天见红袖急匆匆走进来,拿着张红贴念叨:“怪哉,怪哉,主人明明要娶两个老婆,怎地眼下只娶灵儿,又把小雪撇到一边。” 桃夭夭道:“你说什么?”红袖道:“这不是你派人散发的婚帖么?邀请正道各派人士来鸿钧寺参加你的婚礼,喏!”桃夭夭道:“我是让尹赤电携带请柬,召请四方豪杰同商灭魔……咦。”接过一瞧,果真是婚帖,上写峨嵋师尊与龙家小姐某月某日喜结良缘,恭迎宾客届时驾临云云。红袖道:“看,没写小雪的名字。我红袖排不上号就算了,凭啥让人家小雪姑娘当小老婆啊!”桃夭夭面红耳赤,帖上字迹再熟悉不过,正出于琰瑶环之手,忙到她房中求问。琰瑶环道:“是我写的,以你的名义让他们散出去。唉,灵儿复生在即,你跟她姻缘早定,趁着宾朋云集的时节办了好事,不必另找黄道吉日了。” 桃夭夭道:“可是…….”琰瑶环道:“可是什么,没写小雪姑娘是,稍后再娶她不成么?你两个都爱是不假,总该有个大小先后之分哪,灵儿年龄比她大些,作姐姐的成礼在先方合规矩。”轻拍桃夭夭肩膀,叹气道:“你叫我不计旧仇,宽恕楚先生的罪恶,我按你意思努力去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也顺着我一回好不好?”桃夭夭被这话堵住了口,申辩不得,立时想找小雪解释,转念暗忖“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先别去小雪那儿,我按本心行事就无愧于人。到时候向大众说明真情自然之义,婚礼什么的不必管他,灵儿自会体谅。娘要怪就怪,总之不让小雪受委屈。”一想到此,登即释然。 但风声传到小雪耳中,少女情怀毕竟微妙,时而恼怒,时而自怜,时而为桃夭夭袒述心曲而感动,寻思“琰夫人疼爱女儿,偏向她有何不对。我要是有妈妈,肯定也会帮我对付外人。”想着想着眼泪快下来了,忽而埋怨自己“往常敢杀敢拼那么爽快,怎么变成个爱哭的熊包。东野小雪,你还是你自己不!”怒气方起,柔情又生,暗叹“有师哥陪着我就好,我们经历那么多生死磨难,一些小事计较它作甚。唉,何况他待我很好,怎肯让我受气。算了,龙百灵要嫁就让她先嫁,我跟她争这个没得叫人羞死!再说龙百灵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嘴巴尖酸讨人嫌……”如此忧喜交替,情难自抑,生怕旁人看了笑话,一连好多天不出屋。这日韩梅来找她,进门便嚷:“哎呀,今儿未时抽尽药水,龙师妹要复活了。好多人赶去看,你还躺着干嘛?” 小雪横躺床边,手指拨弄衣带的穗子玩,道:“白灵芝拿到了,死人肯定救得活,有什么希奇好看……”韩梅道:“神农首徒让尹师兄封锁炼药室,只让师尊和几名首徒进到现场。本想拉你一起可能有机会进去,可巧你又不起劲。哎哎,我还是找尹师兄通融一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小雪坐起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却看她走得远了,一霎间幽思萦怀“龙百灵活过来,我跟她相见该怎么称呼,是叫师姐?还是叫姐姐?等她招呼我,还是我主动向她示好。她若笑脸相迎喊妹妹,如何晓得是真心,是假意?她要是刁难我,怎样回应才妥……”犹豫加紧张,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正在为难,忽见韩梅飞也似的跑回,尖声大叫:“不好,不好啦,出,出大事了……”小雪道:“怎么,没活么?”韩梅弯腰喘气,道:“活是活了,可,可是…….我带你去看。”拉住小雪撒腿飞奔,追风般跑到炼药室门前。 屋里屋外站着很多人,全都呆若木鸡,脸上满是惊愕迷惘之色。小雪挤进人群内层,向室内空敞处看去。 那里放着装遗体的水晶容器,已经打开翻倒,横流的药水里没见龙百灵,只有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猪。 第十二回却见娇龙藏陌阡1 一头猪!这就是复活的龙百灵!若非亲眼目睹,谁能相信这等做梦都梦不到怪事!祝蕾道:“搞错了,多半是疏忽大意,救治期间被人掉了包!”燕盈姝道:“没错,绝对没错,我和兰世芳把她抬出药罐,亲手给她换好衣裳。然后师尊他们进来,只等药效褪尽龙百灵苏醒,哪晓得…….哪晓得她身形越缩越小,越变越……越怪,变成猪的模样,一个劲乱跑乱拱,还把水晶罐撞翻……”她遇事素来冷静,此刻也慌了神,指着褪掉的衣衫结结巴巴的述说。 魔芋大夫更是惶惑,忽地捶胸道:“啊呀老天,我医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竟把人医成……医成……唉呀,犯下这等大错,愧对神农门历代先辈啊。”边嚎边抽自己嘴巴。方灵宝道:“复活重任又不是你们神农门独个承担,这会儿呼天抢地的闹个啥?丹药门负责炼制白灵芝,调兑药水,论过错我还想自扇耳光大哭大叫呢!”魔芋大夫怒道:“方活宝你老跟我较劲,叫大家评评理,这次复活以那门为主,那门的责任最大!”震惊过后,众人满腹沮丧懊恼,忍不住相互生怨争吵。斑良工喝道:“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居然争起过错来了,存心给师尊填堵…….”提到师尊二字,众人登即哑然,齐转头向桃夭夭望去。 只见桃夭夭脸色死灰,一动不动,象是站着陷入了昏迷。历尽千辛万苦夺得白灵芝,最终结果竟比失败还离奇可怕万倍,任何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沙哑的道:“都出去。”小雪轻轻握着他的手,一听此言待要随众人退开,霍地桃夭夭反腕拉住她,颤抖的手掌里全是汗水。小雪叹口气,就陪他留在屋里。两人肩并肩发呆,面带惊睹故旧之色,跟前却是头满地打滚的小猪仔,那情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众徒聚集到前殿议论。兰世芳道:“打死我都不敢信,龙师妹这变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杨小川道:“据闻赤白灵芝皆具起死救生之效。赤灵芝救男子,白灵芝救女子,哪会将人身变猪身,必是假的白灵芝。”方灵宝道:“白灵芝是真的,假不了,我敢拿性命担保。”尹赤电道:“杨师兄记错了,白灵芝可令雌性生物复活,并非只对人类有效。离开炼药室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辨出那确实是头……是头小母猪。”韩梅皱起眉头道:“好恶心,你还特意辨认……”黄幽忽地一拍桌子,讶然道:“照你们这说法,白灵芝没问题,那龙师妹有问题了!她本来是头小母……唉,真他妈讲不出口。我的意思是,她本来就生成那个样,以前女孩儿外表是假象,用白灵芝复活就显出了原形!”众人面面相觑,都想说“岂有此理”,又隐隐觉得这念头自己好象也曾冒出过。 李凤歧道:“摄魂首徒,你的看法呢?” 兰世海道:“依我看,外形的奇变定是龙师妹缺失魂影所致。她的遗体原存缺陷,我曾向师尊提起。可是师尊一心施救,全然无虑后果,我就不再好深劝了。”众弟子大多不懂摄魂法理,当下询问“魂影”是何物,具备何等效能。兰世海讲道:“简单而言,魂影是魂魄留在**中的印子。白灵芝之所以能救活死尸,关健在于创生新魂――依据原有的魂影创变,使新魂同旧魂一样,从而使此人的外形,性情,记忆都回复原状。” 祝蕾道:“如此说是魂魄决定外形?龙师妹容貌美丽,那她的魂魄也很美吗?”韩梅道:“是啊,常言道‘相由心生’,具有怎样的心魂,就会生成怎样的身材相貌。” 祝蕾道:“可世上有面若娇花,心如蛇蝎之辈;也有面容丑陋,心地善良之人,却又如何解释?”他连番追问,只想为奇丑无比的许大安申辩。那人暗恋兰世芳已久,种种苦状驭兽门徒多曾闻睹,怎奈兰世芳着迷的是唐连璧,对许大安的恋情全然不察。此刻祝蕾借机谈及,暗中就带着点醒兰世芳的意思。 韩梅久在摄魂门,仗着平日听来的法义,详加分辩道:“唉,毒蘑菇还很好看呢,美丑之辨岂能生搬硬套?性凶,性恶,性毒的灵魂,未必不是美若毒草;性善,性诚,性灵的心魂,或许魂体古怪不堪。美丽和善良不可等齐论之。”黄幽道:“喂喂,小祝,你东拉西扯美啊丑的,是不是要说自己生的俊俏?你那女孩儿样美得很,大伙儿都晓得,不用时时显摆啦!”祝蕾急道:“我不是说自己……”李凤歧一挥巴掌,喝止道:“吵什么,你们的账以后再扯,现在听摄魂首徒讲。” 兰世海拉回话题,接续前言分析:“龙师妹魂影不存,或者存量稀少,白灵芝创魂就缺了底子。强行释放仙草的效力,创出的魂魄定是奇形怪状了,外表相应转变,与其人生前的形貌迥异,性格,甚至可说不是同一个人。唉,此节我提醒过师尊,只盼白灵芝药效超出预想,龙师妹的变异比较轻微,没想到变化这么大。”黄幽道:“是大啊!人变猪,创出的不是人魂是猪魂,这白灵芝够混账…...哎,猪有魂魄吗?我以前倒没细想过。”李凤歧道:“这也是我想问的,摄魂首徒,牲畜异类是否存在灵魂?” 兰世海沉吟道:“牲畜是有魂,但魂体不全,万物中惟有人类器识具足。”李凤歧道:“何谓器识具足?”兰世海指着自家面部,道:“人类的眼,耳,鼻,舌,身,意为六种根器。牲畜异类或具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六样齐全是没有的,所以异类修道首先要修成人身,补全六根。如韩师妹所言,外相由心生,这六种根器对应心魂的六种识神,分别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六根六识俱全称器识具足,人身方可生成,否则便是畜类了。” 李凤歧道:“原先是人类魂体,缺少了某些根识,会变异成畜魂么?”兰世海一愣,摇头道:“人魂变畜魂?闻所未闻,我刚刚讲的只是魂魄的分类方法。”方灵宝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龙师妹为何变成猪仔,总该有个前因后果!”兰世海叹道:“我正为此犯疑呢,魂影缺失导致变异,这是能预想到的,可是…….人怎会变成猪,连魂体类别都彻底转换了,实在叫人想不通。”黄幽拍桌道:“对了,可以这么想啊,龙师妹原本是猪魂……嗨,我糊涂啦,满嘴胡说道!”握拳猛敲脑门,思量那样纯美的少女怎能是猪魂化就?当真大煞风景的很。韩梅道:“你是说龙师妹是猪妖变的?亏你想得出!”众人嗤之以鼻。李凤歧却笑道:“黄师弟的话倒提醒了我,有一种假定很难讲得通,但大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欧阳孤萍道:“什么假定,你说说看。” 正待细说,忽见桃夭夭晃晃荡荡走进殿中,站在桌边仰面向上,出了会儿神,说道:“是真的,我感察的很仔细,那的确是头活生生的小猪,并非虚造障眼之物。变身过程我亲见,真是灵儿变的…….”絮语呢喃,平静的让人心颤。随即他垂低视线,左右望了望,接下来的话更令满座皆惊:“我心意已决,一定要和灵儿成亲!” 第十二回却见娇龙藏陌阡2 大殿里一阵沉寂,忽然黄幽叫道:“峨嵋师尊要……要娶猪做老婆,你疯,疯…….”桃夭夭道:“我没有疯!”双眼盯着墙壁,脸上交织着坚定与绝望的神色,沉声道:“这是她生平最大的夙愿,无论怎样,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都要把这愿望变成现实……”班良工,杨小川等几名首徒扶案而起,齐叫:“师尊!”只听桃夭夭说道:“我有预感,我预感成亲是唯一正确的抉择,能带给她一生的幸福。我通晓三易玄妙,感觉一向都灵验……请驭兽门黄公给灵儿搭个圈舍,女孩出嫁前由老年人照料才合规矩。另外若别派受邀来到,告诉他们婚礼在本月十六举行。正道各派齐聚的日子,我要当着天下英雄正大光明的娶灵儿做妻子。”言讫,又晃晃荡荡的走出殿门。 众人看他背影渐远,半晌说不出话。蓦地方灵宝叹道:“不是疯了,是傻了。我们师尊用情太深,因为痛失龙师妹变白痴了。”黄梦龙谨遵派中旧规,首徒议事从不插话,此时也禁不住连声批评:“娶一头,一头…….唉,荒唐,简直荒唐之至。”班良工道:“这叫什么事,***,丢脸丢到姥姥家!”众徒仿佛看到那天悬灯结彩,桃夭夭身穿新郎华服,“新娘子”满地拱爬打滚,底下是一群笑歪了嘴的正道人士。兰世海叹息道:“好不容易树立起威望,玄门兴盛的势头,转眼又将付之东流了。” 兰世芳道:“我瞧师尊没疯没傻,他晓得让黄公搭造笼圈,说明还分得清是人是畜。”女弟子大多心怀同情。韩梅擦拭湿润的眼角,道:“师尊是至情至真之人,不论所爱的女子是美是丑,变成何等怪样,仍将她的心愿放在第一位,宁可自毁名声被天下人耻笑,都要全力去实现。为心爱的人做到这一步,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重情守义的男子了!”欧阳孤萍一推李凤歧,催促他:“你怎么说?先前有个假定合理,详细说来听听。” 李凤歧手摸下巴,悠然笑道:“重情也好,痴傻也罢,此事隐情恐非我等能详解的。那个假定嘛,暂时不提为妙。”话锋一转,向两边吩咐:“眼下唐连璧动向若何,倒是急待查清…….那人是个没嘴闷葫芦,问不出所以然,嗯,韩梅先把唐多多抱来,我交待小娃儿两件差使。其余的人整饬场地,采集物品,准备迎接方宾客。”师尊失常正该大师兄做主,当下众人齐声应允,各自领命而行。 晚上圈舍造好了。桃夭夭依栏而坐,面对那“呼噜”撒欢的小猪,脑中忆念龙百灵的音容笑貌,小时候青梅竹马,长大后悲欢离合,一幕幕画面回现,心头直如针刺刀剜般疼痛。忽而脚步微响,小雪站到了背后。桃夭夭并未回头,哑声道:“希望你能谅解,这大概是我做的最混账的一件事,也许是最后一次犯混……”小雪道:“我总是体谅你的。但外人难免搬弄口舌,大家怕你毁了名声,将来后果难料。”桃夭夭道:“名声?将来?如果能使灵儿欢喜快活,都毁了才好呢。桃夭夭的妻子是龙百灵,闹得天下皆知她才喜欢,灵儿你说对不对?”悔痛到至深,他真恨不得毁掉自己的一切,只当是献给龙百灵的祭品。小雪领会这层苦心,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其实事理再明白不过:人和猪怎能成婚日?看似疯狂的举措,无非想给龙百灵正妻名份,聊以弥补遗憾。小雪向来疏于礼法,对妻妾大小次序等讲究不太放在心上。况且龙百灵退出三人的情感纠葛,无论小雪再怎样善良,内心深处多少都有些轻松感。然而眼见桃夭夭这般悲苦欲狂,她又受不了了,心疼的同时暗想“倘若我变猪变狗,他会同样的待我么?”一时清泪满眼,顾不得劝桃夭夭,自个躲到暗处偷偷饮泣。 第二天,第三天,桃夭夭只待在猪圈里,絮絮叨叨陪“灵儿”聊天解闷。眼见“婚期”临近,众徒既尴尬又无奈,想要封锁消息,岂料接到请帖的金雷门,仙芝派,翠虚派等三十六岛仙家已率先赶到。萨震元快人快语:“东南大乱,战火即将烧到中原!桃师尊怎地挑这时候办婚事?”端木神公道:“贵派靖扫仙宗,降伏魔王,赫赫声威已震响三山五岳。而今大会正道诸雄,是想借婚礼的喜气提振精神,形成共商大事的氛围罢?”众徒怎好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假称桃夭夭闭门参修玄法,请各位来宾先暂居鸿钧寺外围房舍,等师尊出关再行面谈等语。接着,葛仙黄龙观,百花教,九华派,齐云派,三清派等陆续到来。驭兽门啸风大寨托百花教带口信,禀报近千头神兽尚且监管,许大安等徒众暂时抽不开身,但还是会分批西进,赶在十六日前聚会昆仑山。于是渐渐鸿钧寺日渐热闹,人多嘴杂,议论纷起,那三清派的虞家姐妹更是话篓子,因仰慕李凤歧英风侠举,成日缠着追问:“潇湘花雨李大哥,”“听说你们平了昆仑仙宗,”“给我们讲讲详细经过呀!”“桃师尊怎没露面?”“你跟他是结义兄弟么?”“那上阵对敌你们俩谁听谁的?” 欢笑喧腾声中,夹杂着些微哭骂声――琰瑶环为百灵的遭遇哀恸,终日在房中哭叫:“灵儿啊,我可怜的孩儿啊。”玉银童关在后殿地窖里,闻讯不住跳脚大骂:“好好一个绝代美人儿,竟然被你们弄成了猪猡!狗屁白灵芝,一群蠢材傻瓜蛋,峨嵋派有你们这群蠢货真是倒了十代血霉!”常言说“纸包不住火”,各派虽被安排住到远离桃夭夭的地方居住,这些响动终会传入耳中,届时追根究底,仙道史上最大的笑话就将公诸于世了。峨嵋众徒心急如焚,央小雪去求桃夭夭收回成命。至晚间小雪带出话来,却叫卜筹首徒座前听用。 翌日清晨,欧阳孤萍方才回转。众徒急问:“师尊何意?”孤萍满面倦怠,说道:“他让我使‘玄天大衍行’,占卜婚姻凶吉。”玄天大衍行乃卜筹门高级占卜术,用一次极耗法力,故而孤萍颇显疲态。众徒忙问:“占得何卦。”孤萍道:“奇怪,竟是‘水地比’。麻姑早先替龙百灵卜过情爱后事,正是这‘水地比’吉兆。现今前后相互应合,显示他俩的婚姻定会美满。”黄幽嘀咕道:“跟一头猪做了夫妻,还美满?美哪门子的满!”孤萍道:“我越来越觉得,师尊这么做合乎运势发展。或许他不明其中详因,但做下去的结果多半会好于预期。”李凤歧笑道:“呵呵,大智若愚,他顺本心而行,糊里糊涂反能达成所愿呢!” 正谈到此节,红袖提着大筐胡萝卜进屋,嘴里咕哝:“灵儿饭量见涨啊!一顿比一顿吃得。”放下竹筐喘口气,一个劲儿发牢骚:“大美女很快要变肥母猪了,那间‘闺房’太小,师傅夫人太肥,成亲的时候恐怕出不了阁。”兰世芳听着刺耳,说道:“龙师妹遭遇很惨,你满嘴怪话轻贱她,太不通情达理了!”黄幽哂然道:“小狐狸通什么情理。”红袖看了看他量,又瞧瞧峨嵋众位高手,忍不住嘴一扁,仿佛久积的情绪倏地爆发,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哈哈哈,笑死我啦,哎呀,太笑人了。” 兰世芳愠道:“有什么好笑?龙师妹化身猪形不幸遇祸,笑话她于心何忍!”红袖道:“我笑的是你们。哈,人变成猪,这种事哪会是真的?主人情迷意乱不用说了,可笑你们一大帮高人也跟着发昏,还不如我这小丫鬟脑子清醒。” 众人闻言动色,齐问:“假的,你待怎讲?”红袖道:“我不省得,只知人不可能变猪,具体情由该问李大师兄,你们瞧他笑眯眯的样子,成是胸有成竹。”众人齐转头望去,李凤歧道:“这就叫‘大愚若智’,咱们算计忧虑,竟不及小狐狸有眼识。嘿,真的假的且不论,要紧是先理清整个事件的头绪。世海兄,你曾用回梦法看到龙师妹遇难经过,现下给我们讲一遍如何。” 兰世海遂讲述梦中所见,从龙百灵远游江南,到酒店激变,唐连璧威震群邪,直至那神秘人潜近背后,龙百灵大叫惊破梦境,一一详细道来。随后李凤歧轻抚手掌,道:“原来如此,只是一声惊呼,回梦法就中断了,自始自终并无龙师妹遇害身亡的实证……” 一听此言,众徒立时呆了。黄幽首先叫道:“你意思说,龙师妹,龙师妹她根本没有死!”红袖得意洋洋的道:“那还用问,本丫头早就想到这一层。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成日里细思量瞎琢磨,自个儿把自个儿往死胡同里引。” 李凤歧沉吟:“做成假象的那个人,事先已料到我们会根据尸体探究因由。他的智谋当真了不起,三界中可有这号人物?”兰世芳兀自生疑:“可我们发现龙师妹的尸体了啊……那具尸体是假的!”杨小川若有所悟的道:“龙师妹最后所到之地是一座毁坏的仓库,河水里漂满猪羊死尸,莫非……有人将猪尸伪装成龙师妹的形样,我们用白灵芝复活的,实际上就是头死猪!” 兰世海霍地站起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借尸体残留的旧迹重现场景。若非龙师妹真身,回梦法怎能施用成功?”李凤歧道:“有没有这样一种法术,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妖怪修成人身――短时间内,既能改换两种物类的形体质性,又可将异类的经历残迹迁移入身。” 兰世海沉思片刻,态似有松动,喃喃道:“闻所未闻,若有那等神功,何须再修其他功法?只须自身一变形,化作对方的体貌体性,对方的法术真气全到自己身上了;或者直接把对手变形成异类,令其丧失法力……匪夷所思,实在太过离奇。何况师尊通三易知万法,怎没瞧出尸体施了那种‘神奇’的变形术?”李凤歧回望孤萍道:“我先说‘假定’难以讲通,指得便是此节。” 探讨正待深入,韩梅牵着唐多多走进来。李凤歧摆手止住众议,道:“空谈无用,找人方是正经。喂,小娃儿,你哥最近干了些什么?他天天守着你,有甚举动你该最清楚。” 众人闻言暗思“唐连璧甚是精明,又是最早找到龙师妹尸身的人。遇到龙师妹变身这桩怪事,他绝不会不深究。大师兄叫唐多多观察他动向,定可获得更多的线索。”只见唐多多伸出小手,抚摸自己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摸个不停,李凤歧道:“哦,几天来他总爱摸你的脑瓜?”唐多多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相邻几寸,蘸口水画了个大屁股形状,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李凤歧道:“他整日都挨着你坐,而且在动脑筋想事。”众徒见状莞尔,暗想这小孩儿古怪刁钻,更兼年幼辞不达意,所以叙事多用比划。也只有李凤歧这等机智之人,方能解开这哑谜。 正想间,唐多多开了口,说道:“我照大师兄教的问他啦,我问‘哥啊,你老是风里来云里去,我好记挂你呀!你很快又要走了?我好想知道你去那儿啊,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觉。”李凤歧忙问:“他怎么说?”唐多多又不言语了,坐到地上双腿盘起,叠着手搁在丹田上。众人恍然道:“他炼功了!”李凤歧道:“然后呢?”唐多多道:“然后他给我颗星星,说念几句口诀,星星会指明他去的地方。”摊开手掌,嘴里念咒,红嫩肌纹浮现一点白色光芒。 杨小川动容道:“是玄星搜天术!风雷道法中最难炼成的……”定下神思,遂向左右详解:“此术可追索敌踪,也能标示己身所处之位,包括往昔敌我各方法术施行的迹象,均可探寻清晰脉络,其精微程实属风雷门之最!”众徒暗道“唐连璧加紧炼成这追踪术,显然心里已有打算。”一念未落,白芒化作白气,平展开来宛如镜面,内中显示唐连璧正飞离鸿钧寺,向着东南方去了。李凤歧道:“我们快跟上他,也去江南走一趟!” 无须多加解析阐释,众人均知去江南干什么,霎时心情激动难抑。红袖道:“我告诉主人!”李凤歧连忙制止:“万万不可!找到人之前,不能让师尊听到风声。一来此行未必如意;二来怕节外生枝,他那情热如火的作风只会坏事。” 孤萍赞同道:“是的,‘水地比’吉兆对应他如今的行为,贸然改变或将搅乱好运气,因此就让他暂时跟那头猪猡谈情说爱。”李凤歧发令调派:“韩梅抱上唐多多,杨小川,兰世芳,兰世海随我同往东南。其他人留守寺内,管待远客看好师尊,一应事体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门外忽道:“我也要去!”小雪快步走近,眼里满是好奇与热望。李凤歧笑道:“好啊,小雪妹子关心故人,只是见面别吵架才好。”运气调动剑光,带几人飞腾升空。 鸿冥剑第九重速极快,李凤歧曾用此法一夜间转运数千金轮教徒。此时功力远胜昔日,使出来更是疾如星驰,顷刻已到淮扬地带。唐多多手捧白色气团,显示他堂兄的去向。只见唐连璧收云落地,站在一处斜坡前。众人随后降落,四面一望荒无人烟,再瞧唐连璧神色凝重,好象若有所思。 兰世芳道:“他站的位置,便是龙师妹尸体出现的地点。”隔着几丈距离,似被语声打断了思路,唐连璧目光微侧,如冷电般在众人脸上一转,随即伸掌招回唐多多捧着的那团白气。杨小川低声道:“唐师兄料到我们会跟来。”李凤歧道:“那当然,要不怎会把玄星交给唐多多这淘气包。”唐多多窝在韩梅怀里,伸臂撒娇“哥啊,哥啊”的叫个不休。唐连璧不应,将玄星收入掌中,手指地层默运神功,那点白芒透入泥土,迅即化作一条细长的白线。 杨小川道:“此乃玄星搜天术的神效,可指明敌人施法轨迹。”看唐连璧顺白线迈步,几人忙跟随而行。小雪疑道:“敌人施法的轨迹?指明那个干嘛?”李凤歧略作讲解:“谁最初把龙师妹的尸体运到此处,谁就知晓龙师妹的下落,沿着他作法残迹寻找,必然有所收获。”那白线曲折蜿蜒,后段渐行隐没。众人随之七拐弯,越走越快,疾行约莫百里之遥,走到两山相夹的豁口。但见云遮雾绕,白茫茫如纱屏张列。底下乱草尖石交错,看不见进去的路口。 唐连璧抖袖一拂,雾气登即散开,一条斗折蛇盘的小路通向山谷。小雪道:“我明白了,是搬动尸体的那个人,设下了这道雾障。”兰世芳道:“嗯,寻其施法遗迹,当可破解真相!”众人沿小路向前走,地势逐渐平坦开阔,山谷内竟隐藏着齐齐整整数十里的农田!只见阡陌交纵,清溪环绕,绿柳红花环抱村落,和熙安宁之景与外面的凄冷荒凉形成反照,俨然是两个世界。李凤歧笑道:“没想这儿还有座世外桃源。”行不多时,前边走来个挑粪的农夫,一见众人登即变色,叽哩咕噜的连比带问,神态惊怖交加,讲的淮北土话难辨其详,大意似说极少有外人到此,你们是如何穿过谷外雾障的云云。 兰世芳忙道:“大哥莫怕,我们并非歹人,是从四川来这找失散亲戚的。”她尽量放缓语气,轻柔的川音听着甚是悦耳。那农夫一怔,手搭眉额仔细端详,一霎看清众人服色,面露喜色道:“啊呀,你们是峨嵋派弟子?”弯舌头讲起官话。众人大吃一惊,听他说道:“男的穿青衣裳,女娃穿紫衣裳,明明是峨嵋弟子嘛。”兰世海道:“敢问兄台,你怎知我们穿紫穿青,便是峨嵋弟子?”农夫道:“小龙老师讲的嘛,她还提过你们那边的口音,哦,就象这位姑娘那个味道。小龙老师好几次跟我们提起,倘若那天峨嵋弟子到了斗箕村,那就是家里亲友找她来了。” 众人互看一眼,齐声道:“小龙,老师?” 农夫笑嘻嘻的道:“我领你们去见她。哎呀,村里人看她独个儿挺孤单,认姐妹的,认女儿的,都想把她接到自家住。哦,可没有敢认媳妇儿的,小龙老师比画里仙女要美一千倍,一万倍,谁敢癞蛤蟆想天鹅肉,把她娶进家门……嘿嘿,小龙老师就爱念叨你们,领去一见她不知多高兴呢!”沿田埂走至村口,一架水车立在小河边,依地形借助落差,将河水自动翻入沟渠,继而流入稻田润泽禾苗。众人眼见设计精巧,绝非出于常人之思,禁不住放慢脚步细观。农夫笑道:“希奇?这玩意儿是小龙老师教大伙儿做的。一个水葱似的嫩女娃,哪晓得脑筋那么好使,除了水车她还教我们好多希奇管用的法子。斗箕村百十亩庄稼,自她来了后给料理的停停当当,收成增加好多,去年打的谷子今年开春还没吃完呢!” 小雪道:“那位…….小龙老师,她会干农活,种庄稼?” 农夫连连摆手:“不,不,小龙老师一双嫩手吹都吹得破,谁忍心让她干粗活呀?打柴,盖房,洗衣扫地,平常的活计大家都帮她干完了,只在遇到难关时请她给出出主意。你说小龙老师哪来那么多见识学问,甭管田里村里有啥麻烦,她一开口就没化解不了的。”一行人步入村子,闻听谈及“小龙老师”,村民无不笑容满面,再问此刻所在,纷纷遥指村塾。 农夫接着赞叹:“要论小龙老师做的最大好事,还得算教各家娃儿念书识字。咱穷苦农户的孩子几时念过书?辈子想不到那福份。她一来,好了,非但教认字,教做诗词文章,还把娃儿们教得又懂事,又知礼,体贴老人亲爱兄弟,哪象往年村头田地长大的蠢东西,比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显贵气哩!告诉你们不信,就一年多的时日,斗箕村老的小的吃的用的全改了样。大伙儿谈起,都说小龙老师定是观音菩萨托生,专门到凡间来救咱们贫苦穷人…….”赞颂未几,走到一处草庐前,门口七棵桃树,悬挂木匾曰“野泮”,意指乡间无饷无名的小学,旧典故新用法,字迹娟秀,正是龙百灵的手笔。 草庐里书声朗朗,正在上课,农夫待要进门传讯。李凤歧止住道:“别忙惊扰,先听听小龙老师在教什么。”让韩梅抱唐多多走远,免得那小孩吵闹。众人屏息蹑脚,走到窗下静听,屋里十几个幼童念得正起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却是一首唐诗。 念完提问,小龙老师道:“菜花儿,你讲讲看,这首诗谁写的,好在哪里?” 叫菜花儿的小女孩应声起立,细声细气的道:“唐朝李太白写的《静夜思》,上节课讲过,这首诗好在意境。” 小龙老师道:“对了,写诗作词首在意境,文采内容倒是其次,更不必拘泥平仄格律。拿这首《静夜思》来说,内容有甚奇妙呢?翻成白话是这样‘床前的月光亮晃晃啊,我疑心是地下结了霜啊,我抬起头看月亮好亮好亮啊,我低下头就想起了家乡嘛。’平平无奇,象半夜没睡醒说的呆话,” 众孩童哈哈大笑,有的道:“象我姥姥念阿弥陀佛。”有的道:“象小娃娃夜里尿床直叫唤。”气氛活跃,全无寻常学堂里的死板之感。 小龙老师道:“可是,这平平淡淡的内容,经李太白‘明月光’‘地上霜’两景衬托,立时就有一种清凄孤冷的意境。月光的清,霜影的冷,清冷便是此诗的绝妙处。我们读《静夜思》的时候,首先感到的是一股清冷之意扑面而来,然后才会探究作者为何清凄啊,为何孤独啊,一步步深入,从字里行间寻出‘思乡’之情,反过来再看前景,诗人思念家乡又回不去的心情便感同身受了。所以说,我们读诗要品味意境,作诗也当‘意在词先’,不要堆砌词藻,构思新奇,应该先将心意反复回味,把自己感动了,下笔方可化平淡为绝妙。大家听懂了么?” 孩童们齐道:“听懂了!” 窗外李凤歧挑起大指,悄声道:“听听,这才叫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小雪差点跟着回答“听懂啦”,嘴巴微张立即闭拢,暗想“她还挺会教书的,要是以前丁先生也这么教法,我在学堂多半能学得下去。”兰世海微诧道:“当初梦境显现,龙师妹十分悲伤消沉,怎地眼下如此开朗,还有耐性教小孩儿念诗。”李凤歧笑道:“身处幽静田园,日闻呀呀童音,再多的苦痛都能治愈了。” 片刻间下课散学。小龙老师照例演习礼仪,高声道:“各位同学再见,”孩童们躬身回礼:“龙姐姐再见。”小龙老师立即纠正:“什么姐姐弟弟,该叫老师或者先生,说过多少次了?”众孩童笑答:“你年纪小又好看,怎会是老师,先生?”“先生都是满嘴胡子,难看死啦。”边说边往外跑。小龙老师似乎很生气,追着喝命:“叫先生,叫老师!你们家大人谁不叫我小龙老师!”菜花儿带头起哄:“你又不老,就是龙姐姐啦,哦哦,龙姐姐,年纪小的龙姐姐!”一窝蜂撵了出来。群童轰然四散,小龙老师作势要追,忽望见峨嵋众徒,霎时双脚立定,笑容凝固在脸上。 李凤歧近前道:“小龙老师,我们来接你回去了。” 第十二回却见娇龙藏陌阡3 兰世芳喜极而泣,冲上去抱住龙百灵道:“你真的还活着,这可想死我了!”兰世海老成持重,也禁不住眼眶微湿,叹道:“辛苦总算没白费。”众人围上各叙别情。韩梅闻得声响,忙从远处跑过来,怀里的唐多多叫得惊天动地:“龙师姐,龙师姐,你千万不要嫁人哪,花心萝卜师尊好想你呀!” 龙百灵轻轻推开世芳,贝齿轻咬下唇,两颗珍珠般的泪珠闪动滚漾,终是消没在眼底了,忽笑道:“这般千里迢迢的赶来,一定累了,先到我家里坐会儿。”引众人走出半里地。绕过茂盛桑林,一间草屋现出,几只鸡鸭摇摇摆摆的走动。龙百灵开门搬出几条木板凳,摆在院里给众人坐。韩梅好奇道:“这就是你的‘家’?”探头进门一瞧,屋中四壁素然,只有一桌,一床,一炉,一个掉漆的木柜。家什虽是简陋,却打整的一尘不染。龙百灵道:“屋里窄坐不下,慢待大家了。”拿过装热水的草窠,给每人倒了一碗茶――连茶壶茶杯都没有,浑浊茶汤里飘起两三片茉莉花瓣,还遗留着主人早先的闺秀之风。 唐多多早就口渴了,咕嘟喝下半碗,伸脖子叫喊:“哥啊,快来喝水啦!”环顾四周,不见唐连璧的身影。那人素来行踪无定,众人也不在意,但那小孩不住尖叫,吓得院里鸡鸭到处乱扑腾。韩梅道:“别叫唤!再叫打你屁股!”唐多多这才不敢再闹。百灵忙把鸡鸭赶进笼子,一边走向屋后,嘴里一边吆喝着“哦嗤,哦嗤。”李凤歧碰了碰兰世海的胳膊,低笑道:“好家伙,富家小姐变村姑,这比白灵芝变猪为人还稀奇。” 忙完回转屋前,众人放下茶碗,细看龙百灵身上,蓝布裙子靛青袄,头上包一条白帕。乡下没有花缎彩绫,衣物用草汁浸染,除了蓝色便是白色。但就这朴素之极的装束,反而令她愈发清纯可亲。韩梅道:“龙师妹,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更美了啊!”满脸羡慕之色。百灵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变化却不大。”兰世海道:“我们来此你早有所料,刚走的那农人给我们讲了,龙师妹当真神机妙算。”百灵摇头道:“不是料到的,是救我的那个人告诉我的――你们到昆仑仙境取白灵芝去了,定然耗时甚多。他估计几年内峨嵋弟子才会寻至此地,所以让我先安心住下。” 李凤歧道:“救你的那个人?那是谁?”百灵道:“我不知他的姓名,只知他原属蓬莱仙宗,现下为东瀛御天龙效力。”兰世海忆起梦中场景,讶然道:“那个东瀛秘忍!”百灵点点头,略一思索,悟出兰世海这话的来由:“你们找着我的‘尸体’了?那秘忍跟我讲过,他用法术制造了一具假尸,故意让峨嵋派找到复活。我曾亲目睹他那变形术的神效,无论把什么东西变做我的样子,一定连纤细微末都极相似,以至兰师兄能够借假尸重现我的经历。”兰世海道:“龙师妹所料不差。”心下暗道“她虽聪明绝顶,也只猜个大概,看来变猪为人的细节并不知晓。” 杨小川道:“东瀛秘忍邪恶残忍,正是我峨嵋派的死敌,他们这么做必然包藏极大阴谋。” 兰世海道:“阴谋么,梦境中早已暴露了,那秘忍自承是调虎离山之计,让我们忙着救龙师妹,无暇东顾,东瀛秘忍就可趁机侵占中原。”韩梅道:“哎呀,那我们岂不是中计了?西征昆仑浪费好多时日。”兰世海道:“昆仑子虚天师炼剑入魔,即将屠戮人世,想来征伐他是势在必行的……甚至我觉得,子虚天师的危害比东瀛秘忍更大些。”韩梅道:“照这样说,那个秘忍造假尸引我们西去,还是出于救世的好意了?他是好人么?” 龙百灵道:“他不算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李凤歧道:“这怎么讲?”百灵道:“替东瀛御天龙卖命,能说是好人么?不过,这小山村却多亏他救护,才得以避开外界的侵扰。”伸手四面一指,续道:“早在东瀛海盗劫掠沿海州县时,他就以蓬莱‘雾隐术’遮蔽了此地。说山谷的地理得天独厚,别的地方是没有的,非常利于‘雾隐术’生效,施法后连他的秘忍同伴都绝难识破。还说神主御天龙马上要侵入中国,百姓死伤必多,能救一村算一村,也可为双方将来和解留些余地。”正说着,小泥炉上水开了,百灵给众人换过滚茶,接着道:“这里的村民们都知好歹,从不南下兵荒马乱之境。北上有条小路通淮北,那边局势还算太平。大家偶尔去交换些物品,绝口不提此间情况,因此外人轻易进不到村里来。” 讲到此处,百灵望着屋顶,道:“我感觉那个秘忍心有苦衷,本意为善,却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效忠秘忍神主。这人法力极高,又富智谋,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他利用我的‘死’骗峨嵋派西行,既帮东瀛势力撤除阻碍,轻松达成入侵计划;又使西边魔道得以平定,化解了人世的大威胁。亦正亦邪两面俱到,谋略真可谓精妙绝伦。”众人低头喝茶,思绪飘远,想象那神秘人还有多少奇谋异行。 过了一会儿,李凤歧道:“秘忍捉摸不透,龙师妹的生死可算查清了,这就跟咱们回去见师尊罢。”百灵摇头道:“你们走,我不回去,多谢大家关心了。”口气坚决,众人登时一窒,只听她幽幽的道:“我在这过得很好,还要回哪里去呢?”李凤歧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是怪桃师尊没亲自来接你……”话音未落,菜花儿和几个小童呼喊跑来,要龙姐姐解答书文疑难,忽看院中坐满陌生人,讪讪的不敢走近。百灵迎上热情接待,温言相慰笑容可掬,解疑的间隙做小游戏逗他们玩。没多久小孩儿放开了,嘻嘻哈哈同她玩成一处,亲热好似幼弟小妹围拥着自家长姊。 红日偏西,送走了这群孩童。百灵接续前言:“我谁都不怪。在斗箕村教教诗文,种菊采桑,日子过得多舒畅,我还去别处作甚?况且乡亲待我胜似骨肉,我怎舍得离开他们?先前我说那秘忍救了我,便是指住到这村子里,忘掉苦恼忧愁,过去的恩仇统统淡了。唉,好象死掉重新又活过来一样。”众人无言以应。隔了片刻,兰世芳忍不住道:“桃师尊就要成亲啦!你都不想回去看看他?”龙百灵道:“成亲么,很好啊,那你们代我恭喜他。”眼光一斜,从小雪脸上扫过。 直至这时候,百灵才把目光转向她。此前似冷不冷,似热不热,态无甚特别。小雪曾设想两人见面的各种情景,或彼此厌嫌,或假意言欢,甚而真诚和解,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始终平淡相待,其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一直安静的坐着。此刻被她这么一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只觉尴尬极了,心里暗暗后悔来这一趟。李凤歧笑道:“你别瞪小雪师妹啊,桃师尊要娶的可不是她。” 百灵一怔,道:“哦,不是?又找了一个?又是那个仙派的女徒?”李凤歧道:“呵呵,讲到出身么,这位新娘子身属长嘴大耳派,平生最擅拱土打滚之技。”百灵秀眉微皱,道:“李师兄想开玩笑,现在我可没心情。”兰世海正色道:“倒不全是玩笑话,师尊的确……他的确郑重申明,召请天下道派集会,要当众娶一头猪猡为妻。”韩梅道:“一头活生生的小猪啊!龙师妹你若不回去,峨嵋弟子就要拜小猪作师娘了!” 龙百灵眨动双眸,惊得半晌没吭声,但究竟思路敏捷,蓦地悟道:“那秘忍变的是猪尸,他……他把猪复活,当成了我!” 与此同时,桃夭夭正在鸿钧寺里潜思默想。外边各派物议,众徒困惑焦急,琰瑶环的悲恸小雪的无奈,种种情状他并非是麻木无知。但对百灵的挚爱终是占了上风,补全她旧愿的想法更无比坚定。那天亲眼看到她的异变,聚灵念感察深彻,的的确确是化作了真实的畜类。原有魂魄竟永远消失了!即便猪身再修成人身,哪里还是过去的那个百灵?念及于此,桃夭夭迷惘失望之极,一颗心象变成了铅块,直坠入莫名漆黑的深渊。这种状态下若不做出一些疯狂之举,如何排解心中悲怒,如何避免心境再魔化。他凭直觉作出了成亲的决定,狂绪稍得松释,至于后事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红袖走过身旁,手里拿着食盆,嘴里哼唱着小曲。桃夭夭抬头望着她,自语道:“其实人类不如畜类,无忧无虑活得自在。”红袖道:“你少拿话损人啊,什么畜啊畜的,你怎知我没忧虑,没烦恼?哎,听你这没头没脑的傻话,别是当人当腻了想当畜生,把自个儿变成公猪去配那……哈哈。”桃夭夭觉出此言隐含幽怨之意,诧异道:“你有何烦恼?” 红袖道:“我……嗨,不说啦,反正灵儿马上要跟你在一起了,到时你准会高兴的发疯。”桃夭夭道:“高兴?你…...因为我高兴就烦恼?”红袖冲口而出:“我为你的灵儿烦恼呢!”撒手把食盆扔地上,怨道:“你那‘灵儿’性子又凶又倔,是不是有野猪的血统啊!我给它洗澡,喂食,它不但不听话,还老发脾气乱咬人家,你瞧!”伸出手来满是血痕,推桃夭夭后背,连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伺候这位小姐了!” 夜晚降临,桃夭夭手拿食盆走进圈舍。那头猪仔竖起鬃毛龇牙刨地,一副发怒的凶相。猪类总爱在泥地里打滚,这些日子却每天给洗回澡,圈里整洁不说,还用檀香熏过,早把它折腾得焦躁难耐,见人就要攻击。桃夭夭将食盆放下向前推,耳闻“呼噜呼噜”咆哮,看着那充满敌意的眼珠,轻声道:“灵儿,没想到我们会这样重逢……”拿起一块红薯递过去,“灵儿”毫不领情,冲上来照腕子便是一口,直咬的骨头“咯咯”作响。 没用天王盾化伤,抑住神木战甲的防效,桃夭夭承受这疼痛,倒觉心里的苦闷减轻了些,道:“你做的对,我是该受罚,受天底下最重最痛的惩罚才对,哈……”几声惨笑,猪仔吓了一跳,松开长嘴退后几步,瞪着对方呼呼打响鼻。桃夭夭道:“拥有不懂珍惜,深爱着却偏要错过,我大概是普天之下最自以为是的浑蛋。为什么当时说‘不要拦她’,为什么过后没去找你?心结千千万万个,等解开认清本心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还算不晚,老天开眼,到底让你回到了我身边。”痛切与欣悦交织,这番倾诉仿佛能穿透肺腑,直击内心最深处。连那猪仔似也被感动,愣愣的望着面前的少年。桃夭夭轻抚它的肥头大耳,口中言语更深切了:“在梦里我见到你漂泊吃苦,客栈写的那首词‘相思千萦万系’,我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从此变成没知觉的石头木头。刻骨铭心这滋味真不好受啊。是了,刻骨铭心的情苦,小尼姑一句话就揭破,我怎地这时候才明白?才明白,原来你在我心里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一连说了几十声“没人能替代”,声声如吐心血。 地上人影纤长,龙百灵悄然站到身后。眼望桃夭夭错把猪仔当作自己,起初只觉可气又好笑,渐渐的心软如水,为那忧伤陈述痴想落泪,待得“没人能替代”传入耳中,蓦地冲口道:“我也是……” 桃夭夭猛地回头,月光下看得真切,惊道:“灵……灵……灵……”立时蹦了起来。龙百灵一言方出,立即转身就走,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桃夭夭拉住。 桃夭夭盯着她,忽又望了望那猪仔,再回过头凝目端详这魂牵梦萦的人儿,嘴里絮絮的道:“我是做梦了,梦里见着灵儿了…….”月色脉脉掩映,两人就那么站了许久。龙百灵忽道:“放开!”满腹委屈骤起,正待冷言相拒,一转脸看见他头上斑斑点点的白发,一腔冷淡登时化作万种柔情,扑进他怀里哭道:“你只晓得做梦!可晓得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在路上吹风淋雨颠簸生病,妈妈不来关心我,你也不来找我,呜呜,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我……还拿我当猪猡,我哪点对不起你,要被你这般轻贱……” 桃夭夭如痴如醉,没法相信这是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念叨“灵儿,灵儿……”的份了。龙百灵纵情一哭,心绪大觉松快,就着桃夭夭的衣襟擦拭眼泪,道:“我长话短说啊,情咒解除了,过去的那些话可不作数了。什么‘长相依,同游黄泉路’,龙百灵是受骗上当才说的,现下还不能当真。”依偎着他,笑道:“现在的‘我’是两个我,一个是施夷光,一个是龙百灵。夷光忘不掉情意,这才回来找你。可是要讨龙百灵喜欢啊,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桃夭夭张着嘴无言以对,半晌方道:“灵儿……”龙百灵道:“还没叫够啊,叫一辈子看你烦不烦。”桃夭夭道:“一辈子!”抓紧了她的手。百灵道:“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了,岂不是一辈子么?”这话犹如深冬里吹过暖风,桃夭夭登有一种“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的奇感,愈发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百灵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叹了口气,挨近耳边唤了声:“相公。” 这一声熟之又熟的呼唤,就象极乐世界传来的仙音,只叫得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畅。桃夭夭霍地醒了,哈哈笑道:“灵儿没死!灵儿活着!灵儿回来啦!…...”跳起身连翻几十个筋斗,飞出围墙大笑大叫:“灵儿回来啦!”手举宇宙锋手舞足蹈,轰隆隆放倒了几百棵大树。 左近道派闻声惊起。峨嵋众徒忙赶来解慰:“不妨事,我们师尊炼成神功,今夜如期出关了。”私底下谈论,都为龙百灵的回归欣喜,红袖道:“我早说嘛,主人他肯定会高兴到发疯。” 李凤歧笑道:“早先你们都怨师尊疯傻,如今弄懂了,大智慧往往包含在愚行中。要不是向一头猪示爱求亲,焉能赢得龙师妹回心转意?” 第二天清晨再去拜见琰瑶环,那喜泪交流的场面自不待言。也是龙百灵心细,考虑夜间瑶环已睡下,骤然惊动定令她大受刺激,才将会面安排到白天。其时脆脆的一声“妈!”喊过,旧日怨隙尽皆烟散。桃夭夭瞧着心中大慰,随后将那本《阴冥正法》交给她,道:“另一位母亲也惦记着你,托我转交你这本昆仑驭魂法要,可惜里边空无文字。我想你聪明过人,必能看破其中的迷题。” 宓文妃曾严厉管教龙百灵,只为给儿子**出品貌绝佳的妻子。百灵先前耿耿于怀,此时已然释怀,接过那本书瞄两眼,寻思“送我昆仑法笈的目的,仍是想我学会后辅佐相公,成为他的‘贤内助’。哎,龙夫人用心良苦啊,待人行事还是老一套。”念及于此,笑道:“眼下到处喜气洋洋的,‘阴冥,阴魂’这些东西太不吉利,我往后得空再看。”将秘笈收好。桃夭夭耳闻“到处喜气洋洋”,心里暖意登生,忽又微感为难,小声道:“娘亲改了请柬,对外宣布咱们十六日成亲,之后我胡里胡涂的确认了,到而今只剩三天……我可不是挟众逼婚啊,只是四方宾客都已到齐。” 百灵笑道:“知道啦,小的遵命便是,绝不敢教桃大师尊丢了面子。嗯,要不这样好了,今天就去招待四方宾客。先镇镇场子,叫他们瞧瞧本人是如何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脸上一红,没往下说了,转而幽幽的道:“十六日成亲,出嫁的是夷光。她爱你敬你思念你,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她都会顺从你。可龙百灵不一样,要她嫁给你,先要答允一个条件。”桃夭夭忙问:“什么条件。” 百灵没立即开口,望着他头上白发――已大为稀少,心念着“千山暮雪只影去,此恨可白少年头,”的诗句,伸出手轻柔抚摸,道:“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可伤害自己。象那日峨嵋山上引剑自尽,受磔身碎……龙百灵听了伤心的活不下去,她可不愿再受那种折磨。”桃夭夭心潮起伏,握着她的手道:“我答应,绝不那么干了!”百灵长嘘口气,笑道:“那好,条件谈妥,龙百灵也许给你啦!”随即出外拜会各派,摆开百十桌酒宴。柬上所写成真,议论自是平息。众人见龙百灵貌美不可方物,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更是羡之赞之,纷纷祝贺桃师尊觅得佳偶。桃夭夭与她虽是师徒名分,但各派大多崇尚道家“天真自然”之论,世俗礼法不太在意。如百花教之类的化外派别,于此节愈发无所忌讳了。一天应酬下来,鸿钧寺内皆大欢喜,唯独没见小雪露面,桃夭夭暗地里犯嘀咕,龙百灵察颜色而知君意,笑道:“担心小雪妹子受屈生气?放心,她这会儿顾不上这个,正闭门埋头啃书本呢!” 耳听“小雪妹子”的称呼,桃夭夭心下大定,道:“受屈的是你们两个。按说两情相悦怎能心有旁骛?但老天偏就把我们牢牢栓在一起了。我深爱你们两人,小雪也离不开我,只好顺其自然而为之。”龙百灵笑了笑,暗想“小雪离不开你,你却离不开我。倘若小雪丧命变身,你会为她白头失疯么?两人都爱,两份爱到底有深浅之分。”说道:“我并非肚量狭小的人,更要事事替你着想。史载独孤皇后智而善妒,隋文帝便落下‘惧内’的丑名。我可不想后人那样批评你。况且娥皇女英佳话在前,若是两人姐妹情深,同嫁一夫未尝不能逍遥快乐。”桃夭夭道:“灵儿!”百灵笑道:“别高兴太早,若想小雪跟我情同姐妹,先要让她做到一件事。”桃夭夭道:“又有条件啊,什么事?” 龙百灵道:“读好四书五经再说。我见你之前找她详谈过,讲到你俩共历患难,或能建立起短暂感情,但如果不学无知,岂能长久的相知相守?她倒也听得进去,下决心发奋用功呢。” 桃夭夭微微皱眉,揣摩她的口气,回想文妃所为,给自己调训“贤妻”的做法隐然又将重演了。百灵吃够那种苦头,不知不觉却行而效之,大概是幼年所受影响太深的原故。但桃夭夭深知小雪性格,要她读书真难比沙中榨油,想一想都觉气馁。百灵见他默然,说道:“我可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真心盼她学好。这一年多的所见所思,使我懂得人性变好变坏源于何故。”走到窗边,望着天边夕阳道:“相公,你见过最贫穷百姓的苦难吗?” 桃夭夭一惊,忆起宋金时期的见闻,默默点了点头。百灵道:“兵患饥荒,千里赤地,乡下群氓结伙逃难。他们不知该往哪儿跑,不知灾患因何发生,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不知向谁讨还公道,更不知同舟共济相互帮助,只是象牛马畜群般四处游荡。饿慌了自相残杀,甚至易子而食!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女孩吃掉……吃掉她的亲哥哥,不觉哀伤反而嘻笑!能怪她是个没心肝的坏种么?人蒙昧到某个程,应该就是那样的。”讲到此嗓音哽咽,她抬头望着窗外,稍待情绪平静了些,缓缓道:“世间最黑暗的东西,莫过于无知。人如果‘不读书,不知义’,纵然天性纯良,一遇到意外之变,可能会变得比野兽还凶残。东野小雪是好是坏我管不着,但我实在不愿相公身旁总是多个无知的人。” 屋子里一阵沉寂,桃夭夭心绪逐渐沉重,忙寻话题岔开:“你在乡下教小孩念书,便是这个原故了。”龙百灵道:“嗯,我想了很久了,老百姓缺吃少穿,但最最缺乏的是教育。肚子暂时吃饱了,心智仍处愚昧,很快又将遭灾受罪。倘若学以致用,养成坚韧,互爱,舍己为人的品性,掌握各种学问技能,再大的灾祸都能安然过。哎,可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上位者最多把百姓喂饱,教民以知开启民智的事却很少愿意做。”桃夭夭笑道:“我听兰世海他们讲了,你在村中设帐授徒,广播桃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篇育人宏论。走走走,带我去开开眼,小龙老师是怎么开启民智的。”拉着她走出房门。 当夜两人去往东南,一为散心,二来百灵想念村中乡亲。桃夭夭法力冠盖当世,顷刻间便已飞近,离斗箕村两三里降落。两人携手而行,习习晚风吹面生凉,仿佛儿时野外郊游,又回到那两小无猜的日子,心下都感畅爽。桃夭夭道:“那头小猪我叫人放山里了。哈,刚明白它是假灵儿那会儿,我差点气炸肚子,恨不得能把药师丸无相当场掐死。” 百灵道:“药师丸无相?……杀魔武藏丸的同伙?”桃夭夭道:“是啊,此人的迁形术神妙至绝,可惊可怖。我若仔细观察他行迹,定能摸透变人为猪的诸般法门。可恼未曾亲眼得见,受了他这一场戏弄。”百灵沉吟道:“原来是药师丸无相,初见时变成你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桃夭夭道:“他变成我的样子?哦,对了,梦境最后你惊叫一声,就是为此。也难怪,本来听说我死了,乍一见肯定吓得掉魂。” 百灵道:“他告诉我你已起死回生,只因前往西域寻白灵芝,重聚尚待时日,要我安心住在村里将养休息。我待不信,看村里人受他庇护惠济,得以安存于乱世,渐渐也就不再猜忌他了。”讲到村中生活,她心情大好,笑道:“其实该感谢无相才是,我在斗箕村过得好舒坦,好顺心啊。相公,我慢慢讲给你听,有趣极了,包你三天三夜听不厌。比如菜花儿教我剪窗花,张木墩爬树掏野蜂窝,掏来的野蜂蜜甜极了,小长顺帮我逮床底下的花蛇,哈哈,那次险些把我吓瘫,可从那以后我再不怕蛇虫了,还有我养的那群小鸭小鸡……”忽地站定翘首,指着前面道:“看,快到了!” 桃夭夭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喜欢的话,咱们往后就住这里。”龙百灵回过头,眼里闪动着喜色。桃夭夭微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乡亲,还有你教的那些小娃娃。呵呵,你能体谅我,我不能体谅你么?”百灵道:“可……可峨嵋派。”桃夭夭道:“执子之手,成仙成圣于我何加焉。等灭掉妖皇后,我将师尊之位传给大哥,咱们留在凡尘里做夫妻!”百灵喜不自胜,应了声投身入怀,两人紧紧相拥。 良久,百灵笑道:“你等着,我先去报个信,生人进村会吓坏他们。”转身边跑边喊:“文大娘,老村长,是我回村啦!”刚跑近山谷入口,忽而站住不动,象被冰风陡然吹僵了。桃夭夭在后道:“怎么?”只见百灵连跑带爬上了土丘,登高远眺,忽然间惊怖万状的尖叫:“啊,啊!不!不――!”摇着头,踉踉跄跄往后退。桃夭夭赶紧跃上丘顶,向山谷里望去。 谷内凄风萧索,村子已荡平了。路边树上身影飘摇,挂满了大人小孩的尸体。 注:老师在古代并非特指教师,而是泛指精擅某种技能的老年人。龙百灵不可能不知道,但充老装成熟也是少女口吻,比如对同辈人自称“老娘”。 第十三回潜爪猛虎威莫挡1 风中血腥味渐浓,桃夭夭心头打个突,霍地回过神来。忽见龙百灵发足往山谷里狂奔,急忙拉她的胳膊,喊道:“不要去!”哪知百灵用力奇大,竟而挣得摔倒在地。桃夭夭扑上抱住她,道:“凶手绝非常人!当心是陷阱!”感到怀里挣扎不止,粘着热泪的发丝扫过脸旁,又道:“听我说,不管凶手是谁,有多少个,我一定找出来全部杀掉!”凝视她的双眼,加重语气道:“答应我,不要悲痛过伤了身。这件事交给我办,一定把凶手杀光!杀到你满意为止,我保证!”百灵才渐渐平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桃夭夭扶她站起,道:“我进去探明虚实,须防敌人设埋伏。”迅即升空搜巡,发现谷内再没一个活物,连牲畜家禽乃至田鼠青蛙都死绝了,飞回百灵身边道:“杀人者擅使毒术,现已逃走多时。”施放天王盾护体,严防毒物侵蚀,然后带她进入村子。只见房倒墙坍,乱草飘落瓦砾。众多村民被倒挂在树梢,余下的倒卧血泊,皆是头碎肢断,死状凄惨。显然死前曾遭受残酷虐行,并不是单以毒术杀害。龙百灵颤声道:“菜花儿,菜花儿……”从树上解下一具小小的尸首,脱掉自己外衣,包裹住她**的身子。 桃夭夭施法掘出许多土坑,每个坑里埋一具尸体。有些残骸骨肉粘连,实已难以分开,只得合葬在较大坟坑内。百灵道:“小孩子也那样放,他们都是很胆小的,独个儿躺在地下会害怕。” 桃夭夭依言挖开一条宽长的坑道,将孩童尸首并排放好。百灵道:“这样子,大家住在一起,又象回到草堂里念书了。”话未尽,泪落如雨,用两手推土掩埋众孩童。桃夭夭知道这份心意她若尽不到,憾痛必然更深,当下虽暗中帮忙,究是由着她出力受累。渐渐泥沙盖住身躯,只剩一张张苍白冰冷的小脸。龙百灵实在不忍掩上,贴着脸亲了又亲,唤了又唤。相处几百个日夜,帮助摆脱悲苦的绝途,这些孩子便是她至亲至爱之人,如何舍得就此永诀?直至东方发白,方才埋葬停当,百灵已累得直不起腰了。桃夭夭双手抱起,看她频频回顾,犹有不舍之色,道:“咱们先不回鸿钧寺,就近住几天如何。”龙百灵轻轻的“嗯”了声。 随即桃夭夭腾空起飞,一路向北而去。沿途凄风惨雾,白骨露野,到处都是毁坏的村镇农庄。桃夭夭暗自惊心“人言东南战祸深重,不想竟至这等地步。”直飞入山东境内,人烟才见繁庶。桃夭夭降落在泰山旁的泰安城内,找了家干净客栈住下,照料百灵梳洗歇息,黄昏时分方才停妥,说道:“追查凶手越早越好,我去村子里找线索,明天一早回来。”拿几块金锭充做宿资,掌柜何曾见过如此横财,伙计更惊叹住客非凡:一位美不可描,一位气宇清正,不由都敬如天神。 龙百灵道:“你外出太久,峨嵋派的人不记挂么?”一听此言,桃夭夭登时放了心,知她神智已复,凭着绝高谋略足以应付任何外扰,答道:“走前我打过招呼,说要带你游玩两天,十六日再请各派聚议。”百灵道:“嗯,就十六日回去,我也要静下心好好想一想。” 商量已定,桃夭夭正要出门,百灵忽道:“等等,相公你过来。”看他走近床边,起身伸臂相拥,默默的偎贴片刻。桃夭夭情知这一抱意义重大,既有担忧郎君平安之意,又将报仇雪恨的心愿交托给他了,微笑道:“你乖乖的等着,我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办到。”出房潜运神通,分出一缕宇宙锋剑光,四下里布成无形法界,以便发生意外时传讯。 随后驾风雾飞回斗箕村,抓了把毒质浸透的泥土,捏成团揣进怀内,寻思“此地毒气甚重,恐怕贻害于外。”发功推动两山,将山谷彻底封死,又想“如此规模的残杀,行凶者必然杀气浓厚,搜出其身应该不难。”运灵念感察四方,踏云遁空,一径向东飞至海边。 此处临近台州,海滩上营火簇簇,果有大批凶汉驻扎。一个个髡头跣足,短衣长刀,正拍着巴掌饮酒跳舞。桃夭夭暗想“好象是侵边的倭寇,斗箕村若被他们屠灭,怎没见身怀毒术的人?”耳听嘻笑吵嚷声中,时而响起:“赵大,你昨儿杀多少肥羊?”“李老三,抢金银财宝你小子最起劲。”的喊叫……桃夭夭大感惊讶“里边好多中国人,怎地也作倭寇打扮?”玄门极少插手世间纷争,杀死凡人更须谨慎。桃夭夭正思虑是否除掉这伙海盗,闻听华语阵阵,心下起疑,一时不便下手。 正犹豫间,海上明月初升,数声螺号响过,十几艘大船浮出海雾。其中一艘悬挂巨幅布幔,上写“鹿岛大明神幡大菩萨”字样。众海盗立时停饮静肃,朝那布幡遥拜。桃夭夭昔与兰世海纵论四海仙魔,早闻“幡大菩萨”是东瀛神道信奉的神祗,心想“正主出现了!”细观船体气象森重,似有高人围聚。凛凛杀机里隐显青气,从怀里取出泥团对照,俨然是毒质的颜色,杀死村民的凶手定然就在船上。桃夭夭法高胆大,众多强手不放在意里,当即施隐身术遁入船内。 那船上正举行酒宴,十七张案几设于大舱。张对列,首席在上,坐着一位气质文秀的男子,举杯道:“来,祝各位武运恒永,为神主之大业尽心竭力。”居然说起汉话。桃夭夭移目下视,只见席间有好几张熟识面孔,金轮护法奥波耶,摩尼珠,五台掌门何兆基等人,常生子也在其中,举起酒杯回应:“多谢圣英尊者款待。”桃夭夭寻思“那上面坐的是秘忍第一高手三岛圣英。金轮教失势,勾结秘忍属情理之中。何掌门堂堂中原正道,竟而投靠外邦邪派,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背祖忘本了。海滩上那伙不中不洋的贼人,多半同他一个德性。只是常生子……此人叛出师门,却曾暗助灵儿解围,帮皇帝脱身,又下狠手杀死了蚕娘子,他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眼光挨座看过,忽然心头一震,看见角落里坐着个怪人,五官须发俱无,面部呈空白状,立时省出此人是谁,暗叫“药师丸无相!” 圣英停杯落箸,望着那边道:“药师丸大师,你成就秘元神体,自来不食人间烟火。但今日高朋满座,略饮几盏又何妨?变出这副无口无唇的法相,呵呵,大家可没法向你敬酒啊!” 无相恍如不闻,拿着那只酒杯把玩。上首一名通身金灿的武士道:“大师资历最老,长年穿游异世,想必不愿同我们这些后辈把盏言欢。”话中带刺。桃夭夭认得他是木忍部磐空长老,梦境里见过他施放毒术。此刻青气隐敛,杀机不露,邪魔之相藏在威武外表之下,暗思“斗箕村事件跟这人有关,但他不象直接下手的行凶者。”无相仍不答话,只将酒杯颠来倒去的抚摸,赞道:“好,好作工,胎质细腻,釉色纯青,确是唐代越州窑。”何兆基等人觉出气氛紧张,心里忐忑,都屏住气肃容危坐。 圣英微然一笑,道:“各位不必介意,药师丸大师乃我方开宗元老。蓬莱仙法融入本国神道,创生秘忍宗之时,他便是神主的得力助手,号称‘圣将’。虽然行为奇特,但对宗主家国忠心耿耿,堪为武士道之典范,六部忍者都是很钦佩他的。”说罢,广袖轻舒,手臂平平伸出,一柄长枪自掌内逐渐显形。窗外月光斜照,水银般流过枪身。霎时枪颈六颗水晶熠熠闪亮,宛如龙睛射电,整件武器似要活转来腾云飞天。 圣英缓缓道:“忠于主上,万死不辞,乃吾辈尊奉之首要信条。此枪名唤‘灭世’,凝系本人毕生修为。因神主要求交给了九尾双身古神,助它们提高第九尾的神力――古神无法修炼,唯借外力加以提升。但本人从此失去至宝,只能数百年隐遁火山之底。今蒙神主重新启用,赐还法宝,告知灭世不可取,万世一统方是所求。我又耗费极大精力,使得法宝性质转变。此枪现已去除原有效力,添加新的功能,改名称作‘赤忠万魂’。”收起兵器,面向无相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表功,只想讲明一点,秘忍部众谨遵神主号令,绝不可违背,一举一动无不如此。药师丸大师久在神主座前,戒规当比我记得牢。却有一事令人不解,还要向你请教。” 无相道:“何事?”圣英道:“去年各派在破泥阁会集,金轮教捕获中国皇帝,为何被大师救走?这一行动可并没有得到神主的授意!”桃夭夭闻言大奇,一转念猛省道“是了,梦里那太监刘公公奋勇救主,原来是无相变形改扮的!” 只听无相说道:“中国皇帝荒**昏庸,昏君在位利于我方夺地。囚禁他有何好处?对方若拥立一位明君执政,岂不有碍神主的统世大业?”圣英道:“嗯,倒是有理,但也该先禀明神主,请求允准再行事。” 无相道:“真正的忠诚不是叫人当木偶,一眨眼,一举手,都要主上来支使牵引。何为‘武士道’,智仁勇兼备,正如红花背后的绿叶,主公在前受万众敬服膜拜,臣子在后默默履行重责。即使为主上献出生命,主上也毫不知情,这才叫尽忠竭诚的最高境界。何况局势瞬变,随机而动方能取利,怎可事事向上请示?”圣英深感此言理正,尤其“忠诚”之说似比自己所知更为深刻,忙起身道:“多谢大师教诲!” 眼见战神折服,磐空长老甚是不甘,粗声道:“大师好口才,请问庇护敌方的村庄百姓,对神主大业又有何好处?”无相“哦”了声,微含惊异,好象没料到隐秘会被揭破。 磐空道:“神主留意你很久了,命我等暗中调查,看你是否有庇敌的举动。若非日前‘雾隐术’解除,留下了痕迹,我们还查不到山谷暗藏玄机。嘿,那里牛羊农田非常丰富,中国官军南下与我方为敌,倒是一处极好的征粮地点。”旁边一人道:“雾隐术,最初的蓬莱道法,秘忍之中惟先任五老会使。”说话者焦面赤目,正是水忍长老萨摩炎。 圣英脸色一沉,才生出的钦敬之感,为肃冷之意取代了,低声道:“先任五老四人入圣,惟药师丸无相作异世行者。会使雾隐术的,三界内没有第二人。” 直至此刻,无相仍未放开那杯子,如鉴赏家反复摩拭,赞道:“青淡晶润似翡翠,火和土的结合,竟能造就如此精美绝伦的器物,真是令人惊叹哪……”抬头做顾盼状,问道:“各位可知此物的来由?” 圣英道:“大师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无相道:“天智天皇时我国曾与唐朝交锋,白江口一役樯橹成灰,我方千余战船被烧毁,主帅毛野稚也成了唐将刘仁轨的笼中囚徒。战后国内大震,天皇亲临难波城坐镇,誓与唐朝决战至死。但仅过了五年,即派遣唐使去长安求和,效法唐制贸易通商,越州窑就是那时传入日本的。你们看,两国虽偶尔势同水火,长远的趋势还是和解。即便神主立志占领中国,也不愿赶尽杀绝,处处埋下仇视敌对的种子。” 磐空冷笑道:“所以你保全那个村庄,为将来的和解留下余地,大师替神主考虑的真是周到。”萨摩炎道:“是战是和只凭神主,我等岂能擅自专断。” 圣英寻思无相虽然擅专,终是为神主大业考虑,当下劝道:“今日不同往日,中国腐朽衰败,早已不是唐朝,药师丸大师太看高他们了。呵呵,其实‘中国’二字也是自吹,泥猪土狗般的族类怎敢枉自居中,称四方为蛮夷狄戎?我神族祖地才称‘苇原中国’呢!这大陆上的愚弱之邦么,我看倒是依照佛经,改叫‘之那’才恰当。” 金轮教众立时附和:“尊者高论,我等也是熟读佛经的。既然经典载明,以后中国人就该叫‘之那人’好了!”说着鼓掌大笑,何兆基等人面上无光,也只得跟着喊了几声“之那人”。 无相缓缓的道:“你们嘴里的之那人,写下了三坟五典,制定礼法乐教,造出纸张,历书,火药,冶炼栽培等等百工器械,传给日本文字,茶艺,书法,数不尽的技能学问,甚至连秘忍术的主要来源蓬莱仙法,都是从‘之那人’手里传来的,呵,之那人。” 圣英道:“那又如何。神道真义早有明示,我们天照裔胄才是万世神族,异族纵有小智,岂可与神族相比!主宰?乃是上天赋予我族的使命。” 神道教义素为东瀛大众信仰,也是秘忍宗创立的主要理据。听他搬出这番道理,无相便不再争辩了。圣英环顾众人道:“吾辈修行之人,本该远离世间纷扰,隐居磨灭欲性…….”桃夭夭暗思“这讲的是蓬莱宗旨。东瀛秘忍,果是两种法理交杂混合的产物。”听圣英说道:“然而,近年东瀛四岛灾难频仍,饥荒四起。神族子民该当独尊于宇内,怎能僻居岛屿,饱受困顿之苦?因此占据万国的大计势在必行,灾害即是上天催促我们进攻的号令。我等修行者顺应天意,正该为神族子孙开辟广阔疆土。”众人齐道:“顺应天意,开疆辟土!” 萨摩炎道:“早先因蓬莱道法所限,只派寻常浪人沿海作战。我们空有一身神通,却只能在后策应,实在是憋闷的很。圣英尊者,你久在神主身旁伴驾,可曾求问我们何时才能亲自参战?” 圣英道:“很快了,苍龙印召齐蓬莱仙客,我们的障碍渐已清除,最多再过半月,六部即可出动。”萨摩炎道:“好啊,届时六部秘忍齐施神通,之那朝廷的兵将怎么挡得住,占领中原易如反掌!”满座欢声登起,有祝胜的,有言勇的,气氛渐趋热烈。 忽然无相放下酒杯,道:“这酒我已喝够了。”推案欲起。磐空长老道:“且慢!大师留步,尚有一物赠送大师。”拍了拍手掌,喊了声:“冈藤,拿上来!”遂向两边道:“药师丸大师功高望重,本是我方巨擎。可惜为人太过宽厚,对敌之际每每自缚手脚,转而寻求曲折费力的策略。神主体察下情,特命我等帮大师斩断顾念,日后尽可放开手大展高才。” 说话间,船板“啪啪”震颤,走进来一个彪形壮汉。一身杀气满脸横肉,头顶发髻蒸出缕缕青气,正是修炼木忍毒术的特征。腰间挂长刀,手里拎着个木匣,向磐空长老行礼道:“冈藤武前来晋见。”磐空说声:“打开!”一语未几,匣盖唰的拉去,从中提出一个血淋淋的首级。磐空道:“大师可认得此人?” 药师丸无相慢慢站起,因脸部空如白纸,瞧不出是何神色。圣英问道:“谁的头颅?”磐空道:“便是大师竭力庇护的那个小村的村长。神主亲传口谕――如果灭掉村子,拔去大师心中那点柔念,神道圣将的雄风定可重现于世。”无相朝向人头,似在辨认,忽道:“不是毒杀的?” 冈藤武道:“我们木忍部奉命灭村,没有用毒,只以火烧水淹凌迟等手法,让死人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无相道:“屠戮斗箕村的惨事,刚入席时观察磐空长老气色,我便已看出几分端倪了,却没料到手段这等残酷。冈藤武,你奉命行事也罢了,实不该虐杀无。” 冈藤武道:“这也是神主的命令!”无相道:“哦?”冈藤武答道:“杀人狠辣可以立威!这是神主亲口说的。”磐空道:“江淮暴民刁顽难驯,尤以‘梅山弟兄’‘镇江水勇’为甚,时常结伙抗拒我方师旅。若要根除祸患,必先瓦解其斗志,杀戮村镇可扬我武威,给那帮暴乱之徒以最有效的震慑。此乃神主钦定之策,慑服敌人还能治好我方某些人的软弱病,善之善者,正当严格执行!”分说虽细,却语带讥刺。冈藤武也满面骄横,俨然都没把“药师丸大师”放在眼里了。在座众人大多心性凉薄,立时各表赞同:“好计,此计两全其美,设想周到。”“杀鸡儆猴,本该如此。”……. 无相忽地长叹一声。圣英道:“大师不必悲伤了,你和死者私交虽厚,比起神主大业来也只若鸿毛微尘。请你权衡轻重,莫要自失了方寸。”这话说的还算客气,已是尽量顾及宗派元老的面子。无相道:“我不是为村民悲伤,而是感叹冈藤武的下场啊。”冈藤武愕然道:“我的下场?” 无相道:“适才提到佛经,那《法华经》有句箴言叫做‘报应如影随形’。你残杀那么多无辜性命,一报还一报,马上也将遭人痛下杀手。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岂不可叹得很么!” 话说到这份上,桃夭夭哪还忍得住,显出真身倏地跃近,一把抓住冈藤武的发髻,仰天大叫:“众乡亲魂灵不远,看我给你们报仇!”按倒在地,挥剑斩断冈藤武的脖颈,心头一震“我显身动手,竟象得了无相的提示,他早已发现我在船上!”宇宙锋杀生何其峻烈,冈藤武颈皮破开之际,形魂已毁灭,高大身躯瞬间化成焦灰。舱内立时哗然,何兆基,奥波耶等人对桃夭夭最是忌惮,看他现身魂惊天外,忙不迭的夺路逃窜。 桃夭夭喝道:“倭贼鼠辈,一并杀光罢!”宇宙锋疾扫,萨摩炎急施“洗心术”,“神澜法”迎击,水忍部长老纵然法术高妙,又怎挡得住宇宙锋的神威?只令剑势微滞,随即青波透入其胸,萨摩炎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即灰飞烟灭。磐空长老见状大骇,冈藤武乃得力干将,萨摩炎更是秘忍大高手,居然被人斩瓜切菜一般接连杀掉,不禁气为之夺,也顾不得给神主效忠了,一转身飞窜出舱。桃夭夭暗想“木忍部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伸开手掌抓拿,忽然脑后生凉,凌厉劲势悄然袭到。 圣英的“赤忠万魂”枪已出手,直取颈骨要害。桃夭夭并不回头,左手追拿磐空,右腕一翻使宇宙锋反挡。就听“轰轰”闷响,圣英元神被神锋斩灭,但枪势不改,竟将桃夭夭震得踉跄两步。桃夭夭心下大奇“元神灭了还能斗法,这家伙是人么!”灵念一转间,察知圣英根底。原来那条“万魂”枪堪比昆仑派的阴曹地府,也藏着亿万条魂魄,不同的是前者收纳孤魂野鬼,后者则收藏圣英自己的元神。被灭一次尚存亿万,如此近于不死之躯。桃夭夭收手回身对敌,暗道“好个三岛战神,相隔一年多,比当初跟唐连璧交手时更厉害了。要破他这万魂神功,必须集中宇宙锋全副剑力,半点分散不得。” 几番较量电转星逝,他正停步凝思,那边无相又展开了攻势:作法化作桃夭夭形象,遂持宇宙锋疾刺而来。那迁形术神效独绝三界,非但改头换面,对方的真气法术也能全数复制。只见无相掌中青芒流转,宇宙锋宛然成形,只是威力较原物偏弱,也不具备自行提升层次的功效。但毕竟是桃夭夭本身功法,击到身上相当于引剑自刺。猛地红光闪过,剑锋洞穿了神木战甲。桃夭夭忙使天王盾化伤,挥宇宙锋反攻,一边皱眉暗忖“托大了,两个高手很是难缠,打败他们怕要花几天几夜的工夫。若让木忍部趁机逃掉,岂不负了灵儿的重托!” 忽听无相高呼:“此人难胜,守护苍龙印要紧,快跟我返回圣水宫!”飞身跳入海涛。圣英枪刺敌身而不伤,早也大感震惊,念及神主及镇派法宝的安全,立即随无相潜向深海。桃夭夭暗想“走得好!我正可追捕凶手。听无相口气圣水宫似已重建,待此间事一了,即回鸿钧寺召齐九阳,再来端掉秘忍的老巢。” 打定主意,纵身跃上云空。刚才斗法激烈,悬挂“幡大菩萨”的主舰震碎沉没。秘忍部众与各派人物乘船四散逃开。桃夭夭窥得真切,北上三船青气蒸腾,正是木忍的坐船,手起处神锋划过长空。两条船立时给切成木片,几百人尽数形**灭了。剩下那条船青氛深浓,微微闪着金光,显见磐空长老就在其内。桃夭夭寻思“要不要活捉木忍首领,带到灵儿面前处死,也让她悲悼之情稍获宽释。”这么一盘算,稍有耽搁。那船帆不升,桨不摇,沿海岸竟飞驶数百里之遥。木忍长老擅驭木器,逃命时全力发功,催动木船赛似乘风行云,经三门,象山,舟山,至上虞县界内登岸。桃夭夭心道“先捉住再说!”遁身疾飞,转瞬追到。 那海滩上刀光枪影,人喊如沸,竟然有两支队伍正在厮杀。一方打着倭人旗帜,一方非官非盗,六七十名大汉皆以红巾缠头。为首者紫棠面皮,手持大刀,奔突来去的呼喝指挥。今夜他率众攻袭倭寇营地,本已占得上风,望见海上又来了条倭船,当即叫道:“东洋鬼援兵到了,梅山弟兄扯呼!”带领同伴转身飞奔。桃夭夭遥遥望见,估计是抗击倭寇的义军。峨嵋派行仁道而不涉世务,素来避免在世人面前显露真法。桃夭夭隐身在半天云里,只待危急时暗助,却又担心木忍情急乱施毒术,夜黑人杂难区分,无法保护众大汉周全。但磐空已是惊弓之鸟,只顾回望桃夭夭有没有追来,哪管前面凡夫交兵。 夜风呼啸,夹杂阵阵脚步。众大汉去而复返,兜着圈子向倭人投石抛物,间或还放声呵斥笑骂。桃夭夭暗奇“看样子,他们还不是战败了溃逃,倒象诱敌追赶的意思。”倭人回过神来,果然发怒追了上去,叫嚷里传响“杀啊!”“宰了这伙兔崽子!”的中国话。桃夭夭暗觉局面复杂,当下暂不出手,驾云悄悄跟随探看。木忍众徒唯恐行迹暴露,引来强敌追杀,也不敢贸用法术,只随着先前的倭人向内陆奔跑。 如此跑了片刻,见倭人已死追不舍,众大汉立时展开轻功疾驰。他们虽无法力,却都身怀高强武艺,稍顷又奔出几十里。前边高岩横空,沟壑响水,一座山峰兀然耸立。那紫脸人喝道:“上山!”将大刀往嘴里一叼,扒住石缝攀腾疾上,动如灵猿势若健豹,吹开的破衣露出虬结的肌肉。桃夭夭暗赞“好汉子!”此地远离海岸,木忍惧意渐消,杀戮泄愤之心又起。磐空长老使出法力,带携众倭人腾空上峰。一直赶到后山密林边缘。忽闻嘶叫咆哮乍起,由林中窜出许多虎豹熊狼,在红巾汉子们驱令声扑向敌群。 桃夭夭心道:“果然设有伏兵,但虎豹只可杀伤凡人,对秘忍却没用。”正待暗施援手,望见峰顶石碑高大,月光照着“大禹墓”三字,桃夭夭微愕“书载禹陵建于会稽,这里是会稽山么?” 此时兽群扑到倭人近前,磐空哪将这些毛团畜生放在心上,法力使开将野兽尽皆毒毙。随即缓步走向树林,要用最惨酷的手段慢慢整治红巾大汉们,一泄今夜败阵逃亡之恨。紫脸汉没料到对手这般强大,惶然叫道:“不好,兄弟们,快走!”刹时毒风凄厉,树枝伸缩。木忍异术的作用下,整座林子似活转了,树木皆化作乱舞狂摇的群魔。眼看众大汉命在顷刻,忽然林深处暴吼震耳,似虎啸,如龙吟,一道道劲气狂飙而出,隐然凝成利爪之形。磐空长老,木忍行者,几百个倭人,全无反抗之力,一股脑被那劲气抓进林中。 桃夭夭目瞪口呆,比看见众大汉遇害更吃惊。暗觉这功法强悍猛烈至极,较四神剑的剑势竟然不遑多让! 紫脸大汉却渐露狂喜之色,站了半晌,跳起欢叫道:“是大哥,大哥出山了!魔屠大哥出山啦!” 第十三回潜爪猛虎威莫挡2 树林里忽地刮起腥风,一阵骨肉断裂之音回响,仿佛猛兽正在撕扯猎物。众大汉既欢喜又敬畏,脚下退开几步,接二连三跪倒呼叫:“大哥……”“是魔屠大哥么?”桃夭夭大感惊异,耳听“魔屠”称号,想起峨嵋弟子经常提及的旧闻,估计那“大哥”多半就是百里文虎。但风味血腥袭人,声响惨烈可怖,哪有峨嵋仙客出山时的清和气象。 林中传出回应:“兄弟们无须多礼,今晚你们辛苦了。”众大汉道:“真是大哥!魔屠大哥!”激动之余跳起来,便欲进去拜见。那声音又道:“大家待在原处说话。呵呵,老哥我正拿东洋小鬼过瘾。不骗你们,这场面没几个人喜欢看。”众大汉哈哈大笑,围成圈盘膝坐下。紫脸男子道:“上次听大哥教导已是半年之前。你教我们驯养兽群的法子很管用。唉,可惜今日出师不利,被东洋鬼弄死光了。”魔屠道:“讲话的是哪位兄弟?兽群死光就该传你驭兽法术,是这意思不?”两边的人推紫脸男子的肩膀,笑道:“宗彤,你少跟大哥耍花枪。大哥乃天神下凡,一眼能看穿五脏六腑,谁的心思都瞒不过他。” 桃夭夭暗暗称赞“凭一言而知其隐,此人思路敏捷,智算精准,着实了不起。” 紫脸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好象有点难为情。原本想曲言拜师,未料刚开口就给揭破,方知面对魔屠应当坦诚以待,遂答道:“我名字叫宗彤,上回林外听大哥教驯兽技巧。我坐在圈子后边,大哥想必没注意到。”魔屠道:“嗯,听刚才动静,此次夜袭是你带队。短短半年,从不为人识的小卒升为带队头领,定是立下了大功。”旁边人道:“宗彤杀敌最多,脑子又灵活,江丛云老大挑他作了小队长。”宗彤无意谈论功劳,只盼着瞻仰魔屠的英风,说道:“大哥前番言明,若那天使仙法宰杀倭寇,便是功成出山之时。方才几十道仙气正象是大哥所说的驭兽仙术,想是神功修炼圆满了,这便请出来相见!” 魔屠道:“宗彤兄弟眼明心细,果然是个人才。不错,我今已炼全虎搏龙功法,本该与众位会面。但此时林外有位贵客驾到,我当请他示下,才可决定何去何从。”众人举目四顾,并不见有什么“贵客”到场,只道魔屠大哥话里暗藏仙机,眼前不解而日后必应,于是都不加详问。桃夭夭却知指得是自己,“虎搏龙”三字更是表露功法底细,暗传诚敬无隐之意。 魔屠续道:“众兄弟与我谋事经年,都是闻其声不睹其面,实在抱憾得很!但这么做不是我故作高深,皆因派规所限,不便参与人世间的争斗,教你们驯兽却没传驭兽法术,也是这个原因。”一人道:“大哥不必解释。峨嵋仙人不涉凡尘,大伙儿理会的。丛云老大还叫我们起毒誓,绝不对外谈起‘峨嵋派’……”宗彤喝道:“丁小二,你既起过誓,干嘛还把那话挂在嘴上!”那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魔屠道:“无妨,今夜一过,倭人必知我行迹来历,峨嵋派的名头很快会在世间传开。”众人登现喜色,窃窃私语“魔屠大哥这回真要出山了!”“是啊,他没要咱们保密,出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咱们梅山弟兄请出大哥的,这可长脸了啊!” 有人道:“先前大哥要我们打探峨嵋派动向,丛云老大又叫不许提那名称,正不晓得该怎么弄,经大哥这么一开禁,往后就好办多了。”其实“梅山弟兄”人数虽多,只是江湖帮会,如何能探出世外仙派的情况?便是道宗七派也很难搭上关系,平常游走各地,最多从点苍,葛仙等处的小道观里听得或虚或实的风声。但就凭这些许蛛丝马迹,魔屠对峨嵋派的现况已揣知**,当下道:“闲话少说,各位这就回去转告江丛云老大。其他事务暂都放下,于本月十会齐各地义军,准备一举消灭倭寇。”众人耳闻此语坚决,立时精神大振,齐声应命而去。 待众人走远了,桃夭夭收法跳落地面,朝林子里喊道:“指点群豪的魔屠大哥,可是驭兽门前任首徒百里文虎?” 出乎意料,林间静寂无声,运灵念感测也没影踪。桃夭夭心下生疑“他若真是百里文虎,遇上峨嵋师尊礼当立即参拜,这般躲躲藏藏是何意?莫非是冒名的假货?”迈步走入树林,道:“既已点破在下行藏,还望赐见……”忽地收声止步,凝目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树林内血肉狼藉,那几百个倭人堆成尸山,全部已经被剥皮抽筋了。有些支离破碎,有些不成人形,有些情状更惨,皮塌肉陷象个破袋,竟给活生生的扯出脊柱。树枝上垂下成串白糊糊的东西,“滴答”淌落鲜血,还带着丝丝青气,正是木忍部徒众的头皮。桃夭夭见惯惨象,目睹此景仍感气紧心跳,暗道“什么凶恶野兽干的,简直残暴到极点!”再行几步望见一尸,眼珠鼻子已被挖掉,骨头全给拆开了,仅从服饰上还能辨认出是磐空长老。 正惊疑间,林深处飘来魔屠的话语:“割取敌人的头皮骨骼,是我们部族的风俗。峨嵋派新师尊,你以为如何?”桃夭夭定住心神,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魔屠道:“我么,我不是汉人,本是岭南土著,丛林里茹毛饮血的蛮子,生来只知吃喝,传种,为亲复仇三件事。一次部落冲突中被仇家打伤穷追。幸为乱尘大师救下,带回峨嵋山收入了驭兽门。大师除了传我驭兽法理,还教我汉人的礼仪文字,仁义道德,授我驭兽门首徒之职。岭南蛮子从此学会做人的规矩,但若遇上恃强凌弱的暴徒,总忍不住旧习复发,要让那暴徒尝尝身受暴虐的滋味。呵,此为本族祖传之风,不时温而习之,也符合大师‘为人不可忘本’的教训。” 桃夭夭听他讲述,料想必是百里文虎无疑,高声道:“你既是驭兽门首徒,怎地对本派师尊避而不见!”魔屠道:“嗯,本派师尊…...”静了片刻,忽然林中风声乍起,犹如龙虎长啸,两股劲气扑面袭来。桃夭夭忙使宇宙锋招架,终究慢了一拍,登觉胸腹如被千万匹大山重压,神木战甲“咯咯”似将碎裂,天王盾也给压入体内,虽护得内脏无损,外边筋骨肌肉尽已失防。惊骇下跃起疾退数百里,那力道却丝毫未减,仍象在对面数丈外发出的一般。唐连璧的雷炎流力可荡平荒**,随距离远近犹有强弱之分,而这劲力一味刚猛,即使退到天涯海角怕也不会衰减。桃夭夭忙使昆仑剑法划拨,意欲拓展左右范围,牵引分散敌势。岂料双臂腰背转动艰难,身体好象被巨爪紧紧抓握,血脉为之收紧,连真气都渐趋凝滞,隐身法,分形术,遁天缩地等等逃脱之术自然也无法施行了。一转念方始知觉,那刚强劲力并非死拼蛮干,内中也暗藏各种机巧,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正是玄门功法中“阳极返阴”的最高境界。 危急关头,桃夭夭束手垂目,一声清叱剑入元神,宇宙神锋从万千毛孔里发散。一圈圈青波荡涤长空,每次将那劲力吸收一分,剑势逐步转强,身形随之前进。对方法力刚中带柔,若要克制必须柔中带刚。桃夭夭据三易悟到这要诀,行之果见奇效,约半个时辰返回原位,却再也不能往前推进半寸了。只听魔屠道声:“好剑术!”倏地收回劲力。桃夭夭剑随意动,觉察对方停手,剑势也即收止,暗想“终究没能逼进到他身前,此人法力高我一筹。要赶上他今日的修为,宇宙锋还得磨炼个一年半载。”四面一望,更是矫舌不下,只见周围林木草叶竟无半点碰损。震天裂地的劲力施放出来,除敌身之外秋毫无犯,这等精准真可谓匪夷所思了。 林中语声忽变恭敬,说道:“师尊在上,百里文虎这厢拜见!”树荫后人影跪倒,“簌簌”的似作叩首状,直至此刻仍未显露真容。桃夭夭道:“请……请起,百里首徒。”嗓子兀自发颤。方才虽遇招拆招,成功化厄,但感觉比进出鬼门关还惊险,衣裤内凉飕飕的早被汗水浸透了。百灵文虎道:“师尊功法精纯,根基确是峨嵋正宗。而且潜力无限,似有总揽仙道之势,令弟子大开眼界。”桃夭夭道:“过奖了,百里首徒,你也好生了得。” 百里文虎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道:“恕弟子无礼,现下还不能面谒师尊。东南沿海的战局,也请师尊率九阳暂避。”桃夭夭道:“却是为何?” 百里文虎讲道:“十四年前此间朋友江丛云传讯于我,说弟子家眷失踪,查找多日全无线索。拙荆是江浙沿海人氏,且精通奇巧门法术,附近除东海妖皇的势力外,再无邪魔是她敌手,显见掳家之贼来自何方。当时弟子正将历次仙魔争战从详分析,推知峨嵋派不可再与妖皇斗法,于是辞别乱尘大师,下山独自解决此事。” 桃夭夭道:“峨嵋派为何不能与妖皇斗法?” 文虎道:“以真武阵征魔已有多次,历代师尊首徒寄予期望,认为阵法升到最高必可灭魔,因此一次次聚九阳排阵征敌。但每当讨伐失利之后,峨嵋派却能绝处逢生。东海一战九阳大损,魔道完全有机会灭掉峨嵋,哪知十多年未曾犯境,反让乱尘大师培养出新一代的九阳门徒来。弟子反复思量,总觉妖皇希望我们复兴,真武阵层次升高,似乎对他大有好处。” 桃夭夭暗想“真武阵的隐患,他早已觉察到了。”说道:“但就在你下山不久,峨嵋派遭金轮教偷袭,差点就灭门了。”文虎道:“是啊,差点,毕竟差一点。玄门屡经大劫而不亡,必定浴火重生,千余年来这几乎成了固定的规律。弟子耳报甚广,金轮教犯山一节,事后也略知其况。而今看来玄门果然又复兴了,新的真武阵比前代更加强大。好象种种劫难,都是魔道为磨炼我们而故意设下的。此事想来甚是蹊跷,本该在师门中集思广论。因弟子那时炼功正到紧要关头,故未能及时向乱尘大师禀明。” 听到此处,桃夭夭只觉如芒在背,暗想“妖皇能灭玄门而不灭,果真如此么?百里文虎深知本派根底,见识超群,当不会妄加猜测。但妖皇怎能左右玄门兴衰?邪魔设谋发难也属常理,令陷入危难的峨嵋派化险为夷,妖皇却如何能做得到?除非……除非…...”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霎时后脊生寒,再也不愿往下深想了,改口问道:“你十多年闭关不出,修炼这虎博龙神功很难么?” 文虎道:“真武阵既然不能用,除掉妖皇一事弟子就想独力来办。十余年深修虎博龙,此法效能实已超越驭兽门法理,其中多含凶悍之气,恐与玄门九阳真气相冲,因而暂不能面见师尊及众同门。待稍后功法圆成,弟子可以自抑凶气了,那时再会面不迟。” 桃夭夭道:“嗯,方才见了你的神功,我也猜到是这个原由。”目望峰顶的大禹墓,道:“禹陵气象古野而端正,你想借此修正功法缺陷,才在会稽山闭关。” 文虎喜道:“师尊好深的修为!若非深通玄理,岂能有这等眼识。”原来大禹治水多施兽道,变巨熊掘江,驱黄龙镇河,行举野蛮而能保仁善之性,显然精擅修性持身的妙法。 文虎道:“大禹的神耜就藏在墓旁,上刻‘文命玄旨’铭文,指明保养天性的诸般法则。弟子熏其气而习其术,感思大禹为国为民三过家门不入的高风,实在是受益良多。”他素来沉默寡言,忽知本派师尊少年才高,修为已远超前代,欣悦之余也变得健谈了。 桃夭夭道:“比邻神禹修身养性,确是一条良策,若功成后仍有缺疏,我再设法帮你补缮。至于真武阵的隐忧,我们早有觉察,打算从三易中寻方改良。”文虎欣然道:“师尊懂得三易玄理么?难怪修为如此高深。真武阵法必能改善,峨嵋派有希望了!”桃夭夭道:“另外你夫人关在浮屠山铸颅峰,当为长生天恶徒所困,剑仙首徒李凤歧曾在梦局里见过她。现下九阳驻守昆仑鸿钧寺,相距不远,我们会设法营救。” 文虎道:“多谢师尊。赶到江南的那年我已探得拙荆下落。苦于长生天难寻,东海群魔蠢动,就决定先平定此间的祸乱。其实东海妖皇,长生天,金轮教等势力相互勾结,都要消灭干净。只因东南战局牵连凡世,弟子才决定先对付东瀛势力。” 桃夭夭道:“那咱们分工好了,我带人入长生天救人,你把东瀛秘忍平了。百里首徒法力强极,且智勇双全,我估计秘忍宗无人能斗过你。”文虎道:“早先可能有人斗得过,叫什么药师丸无相,眼下我功法既成,定可取他项上人头。”一听此言,桃夭夭想起林间尸骸,道:“杀敌之际还当忌避残酷,宽仁总是玄门的风气。”文虎呵呵笑道:“杀便是杀,哪来宽仁。乱尘大师劝了我一世,而今换新师尊接着劝了。” 两人谈论多时,天边曙色渐现。桃夭夭记挂百灵,道:“这番就说了好,我派驭兽门助你,另兼传递讯息,你看几时可平东南?”文虎道:“下月中旬破敌,届时无论能不能救出拙荆,都请师尊前来会合。”话落处,呼呼呼掌风传来,这是击掌定约的意思。桃夭夭伸手运力,“嘭嘭嘭”接了三下,道声:“后会有期!”腾身纵云而行。 须臾,飞行至泰安城上空。已是辰末天亮时分,城中却灰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那客栈上方寒意透骨,阴气尤为浓厚。桃夭夭暗惊道“出事了!”又觉设下的防线全无动静,应当没有外敌侵入。急降客栈门前,听伙计跟掌柜抱怨:“这场大雾好生厉害,对面瞧不见人影,还让我上街买菜,跌了跟头你贴我汤药钱!”桃夭夭进去问百灵如何,伙计道:“小姐夜里叫了两遍热水,叫我们不得上搅扰。隐约望见门窗紧闭,这会儿多半还睡着。”桃夭夭忙登敲门,敲几下不开,推断闩棍抢入,急抬头看时,屋中阴暗有如冥界。 龙百灵坐在桌边,右手涂满鲜血,一页页的翻动书本,说道:“这本秘笈原来不是用眼睛看的。”桌上放了铜盆,左手握白帕伸进盆里,蘸水擦拭桌上的血迹。 桃夭夭道:“灵儿!”过去拿起她的右腕,那雪嫩肌肤上有一道血口,因泡过热水没凝固,不断渗出血液。百灵道:“别担心,我不会死,只是这样方便快捷些罢了。”略微一顿,续道:“刺血悟经是昆仑极道之学,龙夫人早前跟我讲过。修行者须当虔心秉志,用心脉热血融合无形法诀,法术方可炼成,是以传法的仙笈都空无文字。”翻过面前那本书,一看封皮题名,正是宓文妃赠送的《阴冥正法》。桃夭夭猛省道:“你招引斗箕村的亡魂!” 一语方落,窗户纸“噗噗”直响,好象有什么东西想撞进屋中。龙百灵道:“他们来了!”欲起身迎去,桃夭夭按住她肩头道:“且慢!”忽听窗外哭声隐隐,呼喊着:“姐姐,姐姐,我好想你……”正是斗箕村那群孩童的口气,尖细几不可闻,又象能穿透人的心脏。 桃夭夭道:“鬼性怪谲难测,招魂法不能这么用!”龙百灵闻声哪还坐得住,强挣道:“让我过去,让我再看看他们……”桃夭夭伸右臂抱住她,左袖向外一挥,鬼哭声登即消止,屋子内外的阴气也荡然清空。龙百灵惊道:“又杀了他们?不要,不要啊!”挣得更凶了,心神似激荡不清。桃夭夭道:“没有没有,鬼魂都好好的,我只是让他们安静些。”轻抚她后背经脉,宁息躁动的气血。忽然窗缝里飘出几条烟雾,小孩儿的影像宛如风吹的纸片,晃晃悠悠随烟收入《阴冥正法》的纸页。一道幽光闪过,屋内风静烟消。桃夭夭见状忆起噬魂大洋外的景象,暗想“招聚游魂是昆仑派管用手法,这本无字之书,便是微缩的阴曹地府。”轻声安慰道:“咱们峨嵋派自有摄魂真法,比昆仑派的要稳妥得多。你是最聪明不过的人,即便想念死者,也该从长计议啊。” 书本收入鬼魂,龙百灵心生感应,方才逐渐平静下来,呜咽道:“我,我只是想不通,小孩怎能被那样杀掉,那么惨…..”桃夭夭道:“杀人凶手都死了,而且死得惨酷无比,算是偿还这笔血债了。”捻起袖子给她擦拭眼泪。百灵点点头,道:“相公答允我的事,一定能办到的,可我……太想他们,不舍得跟菜花儿他们分开。” 桃夭夭道:“你学过摄魂法理,当知招魂者须保持心境明朗,所招魂魄方可从善。倘若满腔郁痛悲狂,不顾一切的招魂,那必然加重鬼魂的戾性,令它们作出邪恶的举动。”百灵道:“法理确是如此,但我想昆仑仙法总不会是邪术。”桃夭夭沉吟道:“此等以血悟经的方式,实是将鬼魂拘禁在施法者的指掌法器中。即使出自仙宗,也很容易走火入魔。唉,我当推究三易相关卦象,结合摄魂法理,慢慢的改良此法。”忽道:“以后你别离我太远,谨防炼法出偏差。” 百灵道:“我当然不能远离你,这也是龙夫人赠书的用意啊。” 桃夭夭道:“哦?此话怎讲?” 百灵道:“她干嘛送我昆仑派的法笈?明摆着要我给你做帮手。所以法术里存有重大隐患,必须用你的三易来化解,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再离你而去了。” 桃夭夭半晌无言以对,寻思宓文妃虽无心加害百灵,究是设计用谋成了习惯,撮合两人的良愿也隐含牵制之意,想到此长长的叹了口气。百灵道:“总是我的不好,心眼多不稳重,一冲动就离你远去,方才引出龙夫人这番计较。其实设身处地的想想,作母亲的怎不为儿子算计,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桃夭夭听她软语劝慰,心头一热,悄声笑道:“那咱们往后多生几个儿子,叫他们相互帮着算计,你做母亲就省心多了。”百灵脸上一红,轻轻“呸”了声,笑道:“反正你得时时守着我,免得我炼法走火入魔。” 看她郁色尽去,桃夭夭这才放心,略作收拾驾起云头,带百灵须臾回转昆仑山。刚踏进鸿钧寺就遇红袖,韩梅等人迎上,着急道:“怎地去了好久,今天十六是举行婚礼的日子啊。新郎新娘却踪影全无,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桃夭夭道:“眼下不是娶亲成礼的时侯,魔道侵害人世,峨嵋玄门须当全力出战。”简略的讲述见闻。得知斗箕村遭到屠洗一事,众人既惊且怒,兰世海顿足道:“怪我们失察了!唐连璧解除雾障术,不料竟招来荼毒。” 桃夭夭道:“谁都不用怪责。秘忍企图杀人立威,不在斗箕村就会在别的地方。他们现已肆无忌惮,马上要直接进攻中原。”众徒闻言暗奇,寻思遇事不怪唐连璧,师尊态还真是少见的严正,可见形势严峻已不容丝毫轻慢。桃夭夭道:“趁此天下道门齐会,正可商议御敌之策。” 各派首领正在前殿坐等婚庆。那墙上梁间披红悬彩,一派喜气充盈的光景,当下氛围一变,便了肃重威严的议事厅。桃夭夭讲明意向,各派登即斗志振发,金雷门首座萨震元一拍大腿,道:“先听师尊娶亲,大伙儿都不好开口言战。今日师尊站出来牵头抗敌,实在是大快人心啊!”仙芝掌门公羊纥道:“秘忍近年称霸海疆,可把我们东海道派逼惨了。倘若再不奋起拼争,他们的魔爪必将伸向内陆各省。”端木神公道:“请峨嵋师尊主掌抗敌大局,我们各派无不听从调遣。”翠虚派女当家千叶枫向李凤歧行礼:“本派上下尊奉玄门首徒号令,万死不辞!” 会议前桃夭夭已向百灵问计,此时胸有成竹,当下分派道:“而今战局前所未遇,几方魔道利用仙宗力量,即将大肆入侵人间。我们一方面要抗击,另一方面仍须忌避世争,以免给人世间造成巨大破坏。前方由本派驭兽首徒百里文虎主攻,他已筹划多年,灭敌宁世可兼顾周全。金雷,仙芝守淮西,皖北,翠虚守住胶东一带……挡住流窜的残敌,也需防范中原败类趁乱取利。” 崂山弟子因恨五台派杀死掌门孙凝素,闻言都咬牙叫道:“桃师尊说的对极了!外敌要斗,内贼更需清除。请师尊下令清剿五台山,踏平通敌之贼何兆基的老窝!”三清掌门楚元君道:“最近两年百花教召猛聚引妖邪,为祸湘,粤各地,据信也勾连东瀛,正需派人平定。” 桃夭夭道:“中原战局就由道宗各派主持,九华陈掌门定夺计略。本派除留部分弟子策应传讯,九阳徒众都随我深入长生天追剿魔道!”各派轰然领命。会后,九华派掌门陈元鼎,三清掌门楚元君,龙虎掌门方衡三人约见桃夭夭,说道:“我们几派所藏的‘心王丹券’,现交由师尊处置。此物于灭魔干系甚重,我等不敢再行私匿。”递上三副卷起的画轴。桃夭夭动容道:“此乃护派保家的至宝,各位竟然自愿献出!”陈元鼎道:“正邪千年较量,一战必将决判。倘若正道战败山河沦丧,我们的本派家族也必要存在了。”桃夭夭感佩此言壮烈,抱拳向几位掌门深施一礼。 楚元君还礼毕,道:“凭师尊及玄门诸高士之能,其余丹券定可很快收齐,只是……”略顿了顿,道出心中疑思:“贵派百里文虎威名久著,但近十几年影讯无寻,都传言他身患异症退隐了,如今突然出山……这个,他能凭一人之力能打败东瀛秘忍?”桃夭夭道:“各位尽可宽怀,百里首徒的本事我亲眼见过,东瀛秘忍便是全数齐上,也未必能与他抗衡。此外我派驭兽门前往支援,定可大获全胜” 话虽如此,对百里文虎犹存悬问,桃夭夭找李凤歧求解:“百里文虎刚正之气凛然,令人很是心折,可他为何那般嗜血残忍?不象玄门正派的作风。” 李凤歧笑道:“既叫魔屠,怎会不嗜血?屠杀邪魔恶人绝不留情,当年文虎纵横天下,直杀得千山现赤,万江翻红,四方面的邪道闻名丧胆,才不敢正视峨嵋山。你道杀戮全无益处么,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很难用正派仁道来评价。” 桃夭夭啧啧称奇:“杀欲太多易致人成魔,此人好杀却能秉持正气,想是控欲之能出神入化了,不过……”想起龙百灵刺血招鬼的险状,摇头叹道:“常在河边走,哪会不失足?以暴镇暴虽可震慑群魔,对自身心性终究太过凶险,嘿,看来我还当深究三易,帮百里文虎找个改良性行的法门。” 李凤歧遥望窗外雪山,忆起昔日旧景,缓缓的道:“说真的,以前每次见到百里师兄,我都禁不住腿肚子打颤,那些妖邪外道怕他怕成什么样?真是没法想象。对于百里文虎这人,你要是他的朋友,你会感到万分庆幸。如果是他的敌人么,嘿嘿,没等魔屠现身,多半就给吓得呜呼哀哉了。”桃夭夭道:“若是他的妻子呢?大概日夜盼着丈夫解救!我们作为百里文虎的朋友,也该替他分忧,让他感到庆幸才好。” 李凤歧沉吟道:“文虎之妻慕兰若关在铸颅峰里,我在梦局里见到过,魔道必是将她当作人质,或许还想借此左右文虎的意志。救出慕兰若的确要紧,我早就想办成此事了。可据北微子交待,铸颅峰位于长生天之上,长生天尚且无路可进,去那铸颅峰却有什么法子?” 桃夭夭道:“此节我已经想妥了,有个人可以给我们带路。”李凤歧道:“谁?”没等桃夭夭答言,他猛地省悟:“玉银童!” 提示:近期将上传新书《末日神寰》,敬请各位读者关注。并请大家代为宣传,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三回潜爪猛虎威莫挡3 正谈到此处,外面报百花教召英郡主到了。请进正堂会晤,召英先行告罪:“叛徒召猛祸害中原,敝教教主实有管教不严之责,特命我们拜上致告:待南地安定后,敝教教主定到师尊驾前领罚。”桃夭夭忙说言重了,因问南地近况,召英道:“贵派仙师唐连璧除掉黑苗首领曼荼药叉,解除了我们的心腹大患,黑苗众多部落却也因此群龙无首,陷入相互攻伐的乱局。家父忙于调解安抚,近几个月只在山林中奔走。”谈及部族事务,对召罗岩的称呼也随之改换。桃夭夭听得“山林部落”之语,想起百里文虎的出身,问道:“岭南土著部落里,有剥人头皮,抽人骨骼的习俗么?”平常峨嵋弟子谈及百里文虎,只讲英雄威名如何,具体事迹难究其详。虽知他原属岭南异族,风俗习惯都概莫能晓。 当下召英答道:“剥人皮取人骨?那是森林里的独蝰,长虺,专獠,蛟齿等蛮族喜欢干的事。”桃夭夭请教详情,召英道:“象虺,蝰,獠,蛟这些恶名,其实都是外人给他们取的。那些野人本来不知何所谓‘部族’,只按父辈血缘粗略划成几个群体。耕种贸易全不会,只靠狩猎和抢掠为生。生性野蛮凶残无比,别说我们白傣,岭南各族见了他们都要远远避开――师尊问蛮族作甚,要派高手剿除么?”桃夭夭摇头道:“不是,随便问问而已。”心下暗叹“百里文虎生来如此,看来是野性难除了。”召英见他沉吟不语,等了片刻道:“还有件事情赶着禀告师尊,啸风大寨的神兽近来极是躁动。许仙师说东南正阳真气旺盛,激发了神兽的斗性,仙魔大战之兆已现。他现下与同门筹备东行,托我来请师尊示下。” 桃夭夭道:“正要让许大安前往东南助战。秘人巢穴建于圣水宫,百里文虎必将下海攻敌,陆上战事应由驭兽门负责。但神兽入世须当慎之又慎。”遂请沿海各道派照应,以免给人世造成大惊扰。驭兽门祝蕾,兰世芳等人同去会合许大安,只让黄梦龙留下,以全真武阵九阳之数。峨嵋众徒当即各行其任,唯独不见黄幽到场领命。桃夭夭道:“遁甲首徒呢,去长生天可能要用到他的道法。”召英笑道:“这次敝教西来人众甚多,孔雀公主玉南香也在其内。黄仙师一见心上人魂都飞了,哪还记得起领师尊的教,这会儿想是跟南香躲到别处说体己话去了。”桃夭夭忙问:“玉南香加入神农门一事,她父母可曾同意?”召英道:“同意啦,改信他宗本是极难,我从头到尾仔细给他们分说。得知女儿将来要嫁入玄门,那两夫妇怎不乐意?峨嵋派屡施大恩于我族,且神通广大福寿长久,找峨嵋仙师做女婿那是求之不得。”说到热闹处,脸颊已然飞红,精明能干的郡主娘娘忽显扭捏之色。她千里迢迢赶赴此间,何尝不是想找机会亲近唐连璧。 诸事暂告段落,桃夭夭命将玉银童提来审问。一进门玉银童满脸堆笑,连道:“猪猡变回原样,桃师尊终于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桃夭夭不跟他罗嗦,沉着脸说:“三十年囚期未满,本该把你关进地牢。但眼下有个立功赎罪的良机,你若办得成。非但前罪尽恕,我还让你重入遁甲门为徒。”玉银童大喜道:“桃师尊请下法旨,弟子定当全力去办,死而后已!”桃夭夭道:“我们要上长生天,你做向导,带路去铸颅峰营救慕兰若。” 玉银童登时变色,苦着脸道:“老弟子最近拉稀。”桃夭夭道:“什么?”玉银童道:“弟子年迈体弱,一顿饭下去拉屎三泡,正是‘廉颇老矣,不能饭也’,还请师尊另寻高明……”后脖子一紧,已被桃夭夭拿住,当初玄风通微术从体内剥离,便是使的这手法。桃夭夭道:“你若不允,别怪我不客气。”玉银童急叫:“你几时客气过……唉,师尊息怒,实是老徒无能为力啊,你就把我剁碎了喂狗,铸颅峰我照样进不去嘛……” 李凤歧在旁笑道:“老前辈何必谦虚,当年设梦局引我神游铸颅峰,指明谁若取获百里夫人,谁就可以控制百里文虎。你若不是勾通邪魔,怎晓得囚人控虎之计,入山路途自然也心知肚明了。”玉银童要害被拿,遇人矮一辈,叹道:“李师叔思路敏锐,却也只能猜中枝叶,未能察悉根本哪!”纵是李凤歧思路敏捷,愣了一瞬才省出“李师叔”是叫自己,道:“不要拐弯抹角了,要不是亲自去过,怎能设成梦局?你老实讲了就没事。”桃夭夭手下一用力,喝令:“快说!” 玉银童歪嘴连声喊痛,待脖子上略松了些,方说道:“本人真身的的确确没去过那里!早年间昆仑法圣教会我调运元阳的窍门,我问,照此法修炼若出了岔子,到何处找他对帐?他便传给我一缕铸颅峰的土气,可作构建梦局的依凭,届时到那造访就行了。后来我梦里去了几趟,只看到百里文虎的老婆,却没见着法圣的影子,一定是被法圣给骗了。所以说骗子可恨哪,哦,以上我可都字字为真,绝无半句虚言!” 李凤歧沉吟道:“法圣故意留下这条线索,看来是暗藏机谋。他原想玉银童修邪法之事败露,峨嵋师尊兴师问罪,就会带九阳深入昆仑仙境,落入长生天设置的机关陷阱当中。”桃夭夭道:“没去过,不等于不能去,既然铸颅峰的路径你在梦里见过多次,领我们进去又有何不可?” 玉银童道:“我的桃师尊啊,你想得太简单啦。那位百里夫人是何等人物?奇巧法术炼到登峰造极的大高手!斑良工给她提鞋倒洗脚水都不配!能将百里夫人困住的地方,你们想想,防卫该有多么森严,布下的机关该有多么厉害?别的凶险不用讲,单说铸颅峰格局诡谲,就好比是一座变幻莫测的大迷宫。内有昆仑棋仙精心布下的法界,路径时时变更。我每次去都不一样,也是小李子运气好,那回碰巧撞进了百里夫人的关押地点。但此后就再找不着了,梦中神游尚如此,身陷其内该有多危险,万万去不得,去不得!”说得嘴滑,李师叔又成了小李子。 桃夭夭闻言凝思,忆起抢白灵芝时对抗棋局,那棋仙的道法确实玄妙,问道:“棋仙,昆仑‘琴棋书画’中的棋仙?你说的可是实话?”玉银童道:“骗人我是小老婆养的!”桃夭夭没觉出他这话带着刺,喃喃道:“我怎地忘了那个人……若要破解棋仙道法,可找夜千影查询啊。他是棋仙的候补弟子,曾在那间古怪棋室里苦修,必定知晓相关要诀。”命将玉银童关回囚室,再找画仙索问夜千影下落。 其时妙昙双手俱断,神妙画技已然被废,只在寺后安灵斋中将养。琴仙常来身边陪伴,劝她改过迁善协助玄门除魔,妙昙只是闭目不语。桃夭夭早料到好言劝说不起作用,一进门便道:“妙昙前辈,今日特来向你报讯。”旁边琴仙起座施礼。桃夭夭一摆手,续道:“前辈拐带强收夜千影,是为了牵制百里文虎。现下文虎出山,你若再不交人,夺子之仇岂能罢休,文虎对付仇敌极是残酷,前辈已是大祸临头了。” 妙昙躺着纹丝不动,如睡熟一般。琴仙道:“桃师尊莫怪,她数日间总是如此。”话犹未绝,妙昙嘿嘿几声冷笑,开口道:“夜千影早送到他师父那里去了,百里文虎要报仇就来报。落入峨嵋派手中,再怎么残酷都无所谓。”桃夭夭没想到她如此决绝,皱起眉头道:“前辈切莫自绝后路。”琴仙插言道:“适才听说玄门将往铸颅峰行事,正找引路之人。因师妹昔年探望棋仙,带夜千影回刹梦国,按理似可担当此任。但还望师尊明鉴,往次去铸颅峰都是在法圣布设的梦境中,夜千影真身也是长生天入**接的,愚兄妹其实并未真正到过彼处。”桃夭夭道:“我也料是这样,铸颅峰路径由棋仙布成,法圣绝不会轻易让人涉入勘查。然则琴棋书画四仙同属昆仑,他的法术你们想必知道些根芽。”琴仙摇摇头,讲明昆仑仙客名为同派,实则各修其道,并不象玄门弟子那般经常开设道场,相互讲论切磋。妙昙冷冷的道:“峨嵋兴盛,昆仑衰败,我已心如死灰,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闭上眼睛,仿佛木胎泥塑一般。 桃夭夭默想片刻,忽笑道:“几条路子都行不通,那只好硬闯长生天了。”琴仙忙道:“恐怕不成,昆仑仙境一旦封闭,长生天便即永绝人世,此乃鸿钧道祖设下的无量法障,如何破解得了?”桃夭夭正待回答,忽然外面大叫:“打开啦,长生天入口打开啦!”众人喧嚷纷起,夹杂“赫赫”风啸之音。 桃夭夭忙循声走向中庭的天径塔,老远就看唐连璧站在五层塔顶,一手持两剑,直插九霄之上。那巽风剑与玄水剑同振神威,风水相助成势,直搅得漫天云旋,逐渐形成个开口的模样。桃夭夭仰头道:“呵,我正想破掉法障须用四神剑,姓唐的便使了这招,倒是灵性殷勤的很。”旁边笑语清婉:“那还不是多亏了我?”一瞧是龙百灵。打开入口之讯也由她传出,众弟子正围上来询问“长生天能进了?”“这法子是龙师妹教他的么?”“入口开启的消息,最先是龙师妹讲的,成是她让唐连璧使出神剑。”桃夭夭喜不自胜,笑道:“我还愁叫不动唐连璧,他怎会听你指教?灵儿你真是奇计百出。”百灵叹道:“你只顾商议大事,整宿不眠不休,怎知人家也在替你出谋划策呢。” 原来昨夜百灵睡不着,正坐在寺外大树旁仰望月色,怀念斗箕村的乡亲,担忧桃夭夭灭魔艰辛,悱恻难遣乃至忘时。直坐到月落日升之际,忽而曙光里一袭白衣飘来,唐连璧乘着风雾从天而降,走到她身前道:“烦请将神荒笛曲吹奏完整,事成必有厚报。”怀中取出两样东西,一只笛子,一块巴掌大的拓片,递上说道:“鬼猃巫师离开祖居地潜入中原,那苍琅密境已经开启。我在入口处拓得这片铭记,似与先天术数相合,你看是否可用来补全笛曲。” 龙百灵暗想“听说平定昆仑此人出力甚大,这两天却不见踪影,惹得召英郡主到处寻问,哪知是去做这件事了。”接过来看时,笛子灰白光滑,是上古制作的骨器。拓片上纹路长短参次,显然蕴含深义。百灵凝思一想,心下雪亮,辨出条纹所示正是那曲子的节奏,遗忘部分由此豁然贯通,道:“不错,拓片确能补全那曲子。”随手一放,冷然道:“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吹。” 唐连璧道:“你几时有心情?”百灵道:“几时都没有。此事恕难相助,两件古物还请收好。”唐连璧点了点头,听出话中留着余味,当即道:“,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应允。” 提示:下星日上传《玄门》的同时,将上传新书《末日神寰》,敬请各位读者关注。并请大家代为宣传,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四回东海秘印通西天1 百灵暗想“此人法力既强,智识又高,一下就把我的算计看穿了。倘若倾力参与灭魔之战,相公的重担就能大大减轻。”微笑道:“唐师兄快人快语,我也不再遮掩。仙魔之战连绵千年,妖皇始终难以除掉。我左思右想,觉得惟有唐师兄才可完成这桩大任,未知尊意若何?” 唐连璧道:“妖皇一灭,峨嵋派必亡,你确定要此结果?”百灵闻言寻思“姓唐的不是畏难推责之人,灭妖皇会殃及峨嵋,不知他从那探到的讯息。此中因果复杂,切莫操之过急。”又道:“既如此,还是先解决眼前难题。峨嵋九阳意待赴长生天除魔,却寻不到入口。昔日我听昆仑前辈言道,风雷水火四神剑乃万物总源,具有荡破万法的威力。攻入长生天清除邪道,想来要借唐师兄的贵手。” 唐连璧沉吟道:“攻入长生天,清除邪道……”百灵忙问:“怎么,又有难处?”唐连璧一抬头,道:“好,一言为定,除掉长生天邪魔外道,你再吹那神荒曲。”跃上天径塔顶,举剑直刺法障。 桃夭夭听百灵讲完经过,笑道:“饶是唐连璧臭骡子脾气,给他面前吊根胡萝卜,也得乖乖的上路下坡,灵儿,这回你可是帮了大忙啊。”说话间,空中气旋渐趋稳定,宽达十余丈的开口里面,隐隐约约似有景物的影像。峨嵋众徒料知出征在即,都围拢到塔座四边等待。龙百灵笑道:“这算什么,有桩事你见了更高兴。”说罢跑进后边精舍,把小雪牵了来,笑道:“小雪妹妹剑术了得,此番远征少不了她。” 桃夭夭大喜,只觉百灵态转变,真是温柔贤淑的无以复加了。两女若能冰释前嫌,姐妹相待,将来的日子不知会甜蜜美满到何等地步!想到这儿乐得合不拢嘴,连个“好”字都叫不出了。岂料小雪却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桃夭夭一愣,忙劝道:“灵儿好意相邀,雪妹你何必……” 小雪道:“不是,这本书我念不通,没心思到别处去。”背着的右臂伸向前边,手里拿的是一本《论语》。桃夭夭暗出一口气,心想“还当什么要紧过节,区区一本‘子曰’而已,有啥值得烦恼的?”龙百灵却皱起眉头,道:“哪里念不通?” 小雪道:“这书里写的都是废话,我读得直打瞌睡,刚背下后边的又忘记前边。”百灵道:“死记硬背当然容易忘了,且说那句话你想不通?” 小雪道:“句句都不通……”随意翻开一页,指着道:“象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遇见远来的朋友当然开心了,还用写到书本子上念熟记牢?再比如这句‘觚不觚,觚哉,觚哉’,起初我当是高深咒语法诀呢,问过李师兄,搞了半天是‘酒杯子不象酒杯子,是杯子吗,是杯子吗?’的意思,纯粹吃饱了撑的!酒杯子做得不象也值得大惊小怪,还叫后人念经似的背下来?还有‘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李师兄说是女人难以教养,跟小人一样坏,所以圣人才这么感叹。我真想抽孔圣人两个大嘴巴!他不是女人教养长大的吗?这般贬低女人!” 龙百灵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想“我倒想抽你嘴巴,一通胡扯乱解!”低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别拘泥字面意思,更别让旁人牵着鼻子走,要自己深思熟虑,逐步揣摩总结心得。”小雪道:“我才不想揣摩这劳什子,你怎不教我村子里讲的那些学问?”百灵道:“什么村里学问?”小雪道:“那个‘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讲得有趣极了,我一下就记住了!” 百灵道:“那是诗词歌赋,表意委婉曲折,每个人凭自己想法解析,解得越巧越见趣味。儒家经典首重质直,领悟要旨最忌花哨。古今多少大儒注解四书五经,不都差之千里吗,哪能象诗词那么讲解。何况你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娃娃,读书还要人掰烂嚼碎的喂。” 小雪满肚子憋屈,早料读书是道难过的坎,龙百灵故意设下刁难自己的,偏生性子倔犟又不肯认输。耳听对方开口数落,想还嘴却无从说起,恼羞之余眼眶里泪水直打转。桃夭夭挠头道:“灵儿,干么读这老夫子的闷头经啊?又不要考秀才考举人,就教小雪读一读唐诗宋词,熏陶性情不好么。看样子她也喜欢读那类文字,不如顺其自然而为之……” 龙百灵转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诗词虽可陶冶性情,如何教人立身齐家之道?既然……”略微一顿,续道:“既然要成一家子,怎样和亲睦友维系家人融洽,这道关是绕不过去的。诸子百家里只有儒家对此讲论的透彻,当然要先读懂这类书了。” 桃夭夭寻思“这一番道理掷地有声,让人没法辩驳,多半是当年我亲娘教训她的。唉,子所不欲,却施于人,现在用来教训小雪。”正想间,怀里多了一物,一看竟是那本《阴冥正法》。龙百灵道:“我也不陪你去长生天了,万事讲个公道,不能让小雪独个儿留下读闷书,单让我陪相公外出。”交书之举,表示戒用招鬼术,免除入邪危患,自然无须相公时刻陪伴护持,早先“再不分离”的愿望便也暂时抛开。桃夭夭见她如此坚决,只好收书允诺:“唐连璧的神剑加我宇宙锋,三界内已所向无敌,另有真武阵镇压群魔,这一趟很快就能回转。” 龙百灵点点头,长呼口气,颜色复转和婉,拉住小雪的手说:“学问学问,学从问中来,你有那么多疑点,正说明没有读死书。咱们共同参详谈论,必然都能读通理解了。”小雪眉毛一扬道:“好,我就不信读不懂!”百灵道:“嗯!我就不信教不会你!”红袖在旁插言:“公平起见,本丫头也不好意思陪主人同行同住,留下当个伴读好啦。若是两位拌起嘴来,还能和和稀泥劝劝架什么的。” 此时入口已趋稳固,唐连璧收起神剑,飞身遁入其中。桃夭夭忙命九阳首徒并黄梦龙起动,其余人等留守鸿钧寺,摄控玉银童在前,只作探路之犬,一行飞进气团中央。 那方云气弥漫,渺渺茫茫似无边际。忽然雾气分散,唐连璧双剑光芒疾闪。桃夭夭暗道“刚进来就开战,长生天还真是防卫严密。”只见巽风,玄水两剑芒起万丈,方天色为之忽明忽暗。然而剑锋起伏处如击虚烟,影像轻飘来去,细辨是个抱着孩儿的妇人。旋踵舞袖间劲风锐利,势可分海破岳,一时竟与两神剑斗了个旗鼓相当。众人见状暗惊,兰世海叫道:“……是诃利帝母……”所谓“诃利帝母”即鬼子母,天竺密宗修行者,曾日食百子而炼成大海浮光神通,后临中土遇鸿钧祖师点化,弃邪从正拜入昆仑仙宗。名为祖师仆妇,实则法力不弱于四大弟子。民间信众甚广,奉其为护子神灵,但皈依昆仑后再不涉足凡尘。兰世海在古籍里见过画像,读文字神乎其神,只当讹传不足为信,此刻乍睹神人真形,不由惊得失声而呼。 喊声未绝,桃夭夭荡开宇宙锋,众徒随即赶上各施手段。鬼子母纵然神通广大,怎敌得过九阳齐攻,迅疾哀叫着败退。忽闻九天之上蹄声轰然,成千上万的怪兽奔驰而来。内中一个牛形人声,高达数十丈,挥动巨锤指挥兽群攻敌。兰世海惊色愈甚,叫道:“天山诸犍宫主!” 天山仙宗十二神宫,唐代大战峨嵋祖师紫元宗,十二宫主的名头形象均为九阳熟知。诸犍位列第九,怎会出来效命昆仑仙宗?想是鸿钧道祖得道登天,归藏融合连山,昆仑仙境顶部直通天山仙境底部,故由一位神宫之主镇守了。当下斑良工放出芥子铜人迎战,哪里挡得住神宫异兽的神猛威势,一转眼给撞得七零落,漫天铜屑激扬乱洒。一位半人半马的仙灵当先冲刺,正是诸犍宫主座前护法“乘黄仙使”,倏忽百万里瞬移,比遁甲门玄风通微术不知快了多少倍。黄幽好胜心大盛,腾身追踪,却早被乘黄仙使手里的“神影箭”射中,纵使神农首徒急救复原,锐气斗志也已大受挫损。众徒睹状骇异,暗觉每头怪兽的战力都只稍逊子虚天师,如此成群袭来,实可谓前所未遇的局面。 紧急时刻,桃夭夭大喝一声:“真武阵!”李凤歧迅即带队摆阵。自会稽山文虎道破隐忧之后,两人已抽空探讨阵法。决意对战强魔须当慎用,敌方未至强极,以数量占上风时,正可摆开阵形相抗。如此避免单一成员太过强势,续在战斗中借三易逐步改良升级。眼前群攻合乎预想,斑良工收起铜人,真武阵迎上运转,第二层的效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山兽群曾经败给过紫元宗,此刻乍见九阳道法齐施圆融,仿佛紫元宗复生一般,登时连连后退。桃夭夭趁机飞上,情知天山仙法之神妙,只能用“不可思议”四字形容,稍有迟慢必生不测,当即掌中宇宙锋穿空直取敌方首领。那边唐连璧同时出剑,玄水巽风宇宙锋,三件神器齐发,天上地下谁能抵御?诸犍宫主两声狂吼,转身飞走。 刚打退天山众灵,云雾开翕处魅影飘忽,鬼子母又返身接战。桃夭夭暗忖“什么仙宗神人,这般死缠烂打!”耳闻兰世海呼叫:“……是诃利帝母!”众徒围上大战一番,鬼子母败退。跟着诸犍宫主驱兽群来斗,黄幽再被射伤治好,桃夭夭喝令摆阵,唐连璧双剑交辉,排山倒海般向敌阵中部倾压。桃夭夭见了暗自好笑“这家伙迟钝的要命。巽风剑还未用熟,夹在攻势里反倒博而不纯。莫若单以玄水剑或雷炎流进攻,杀伤力迅猛专一,定可击碎那牛人元神。这么浅显的窍门,怎地他没想到,只管颠来倒去的用笨法子。”存想之际,宇宙锋先已出手。诸犍宫主喝动群兽,掉头飞退。云影晃动鬼子母复现,作法挡住众徒,兰世海道:“……是诃利帝母!” 第三次同样的叫喊,桃夭夭听了激灵灵打个冷战,暗叫:“不好!中招了!” 心念电转,他悟出两仙轮番上阵,实是时空颠转所致。类似麻姑的“拨天易命**”,令景象人物重复运行,施法者置身局外而掌握生杀大权。只是麻姑法效短暂,眼前迷局却永无休止,法术的层次显是高出很多。卜筹门法理源自昆仑派,这扭转时空的异术定是鬼子母施下的了。桃夭夭因宇宙锋融入魂体,一灵不昏才想到这些因由,但见众徒反复作战,惘然不觉,蓦地又猛省道“还有天山法术作祟。” 天山仙宗炼心不炼气,如早先龙百灵驱物驭龙,纯以意念为用,行的就是这路微妙玄深的法学。而她仅是初级刚入门的修为,移动物体还行,怎比天山仙客施法通灵移意,于悄无声息间左右敌方意志。桃夭夭几想提醒众徒,竟张不开嘴出不了声,手上一次次使出宇宙锋,心下骇然道“诸犍宫主控制心神的,竟至如斯境地!他两个联手施为,一个操控外境,一个操控内心,我们岂不永远困在这斗法。若是起杀机下狠手,从局外攻来,九阳弟子定然非死即伤。”眼见第十次撞上鬼子母,情急中急运灵念感测,神锋归入元神,飞近前冲口问道:“你孩儿断奶了不曾?” 这句话问向鬼子母怀中的孩童,听似戏谑无聊,却是揭破迷障的要诀――时空颠倒形成困局,一种与情景无关的外因突然掺入,如言语,手势等,整个由法力支撑的因果循环之局便即崩溃。鬼子母所抱孩儿是她内丹化就,法力分布较薄弱,桃夭夭运灵感察确切,一问之下果然破局成功。霎时鬼子母神色大变,尖啸着往后逃窜。几乎就在问话的同一刻,唐连璧也将巽风剑收回,单使玄水剑带雷炎攻击敌阵。因两把神剑已入元神,外力操控不动,他也没有完全受制于两仙,心境明朗运神反抗,至此终于挣脱困束,如桃夭夭前番设想的那般用剑。仙宫兽群本已被真武阵压制,忽又遭玄水雷炎横扫,立时纷纷倒伏解体。诸犍宫主振喉悲鸣,控心术就此解了,招引万兽奔逃,举起巨锤朝自家头部“砰砰”一通敲。 桃夭夭大喊:“追诸犍宫主,别追那妇人!”觉察四方亿万里空渺虚浮,恰似无可傍靠的茫茫汪洋。唯独诸健头顶隆起呈山形,坚实厚重似能立足,暗奇道“铸颅峰,铸颅峰,莫非在那怪物头上?它刚拿锤子猛砸脑袋,不正象锻铸物件的举动么?”众徒依命紧追诸健。鬼子母本待诱敌深入虚空,不料预谋落空,只得哭哭啼啼随兽群逃跑。她形如烟御风,转瞬飘到了前面。 追了片刻,诸健宫主身影淡去,只见鬼子母抱着孩儿在前飘。桃夭夭道:“不用迟疑,照直往前追!”运灵暗中锁定目标,察出诸健宫主外形虽隐,落脚处确凿无移。少时虚空浮现一片绿地,上边建有几栋房屋,鬼子母哀哭着飘进门里去了。 众人降落察看,地里绿树红花,长草萋萋,十分幽美古旷。只是那树下草丛遍布尸骸,羚羊,骡马,飞禽走兽,白骨森然错杂,并无人类的形样。黄幽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屠宰场丢弃死牲的荒地么?”欧阳孤萍道:“怎么扯上屠宰场了,明明是昆仑鸿钧寺。”黄幽道:“你怎知道?”兰世海道:“匾上写着呢!”抬手一指,果见门前木匾高悬,刻着“鸿钧寺诣天院”,与之前的“地藏院”相应,显然是鸿钧寺的上半部分。匾旁还挂着个竹牌子,上写“崇人斋”三字。唐连璧忽地冷笑两声,眼中有种难以描摹的严峻之色。 顺着他眼光看去,寺门木槛边坐着一人,正缓慢的抬起头来。玉银童一路上“哇哇”乱叫,此刻却闭嘴屏息瞪大双眼,端详半晌惊喊:“炎雷大天藏,风雷九幽雪,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咧嘴一笑,虚空云光照映。他顶上几颗戒疤闪亮,看模样竟是个和尚。 提示:下星日上传《玄门》的同时,将上传新书《末日神寰》,敬请各位读者关注。并请大家代为宣传,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四回东海秘印通西天2 峨嵋众徒愕然相向。如班良工等原先识得九幽雪,一见都不敢相认。孤萍黄幽几人更皱起眉头,寻思峨嵋派名宿怎地这幅打扮?那和尚站起身,笑容可掬的说:“方才远远的望见战气冲天,天山昆仑两仙圣仓皇败北。我心里正疑惑:那路神兵有此能耐,不想竟是本派九阳高手到了,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快请进斋里奉茶。”众人听他口称“本派”,心中疑念稍释。和尚抬头道:“连璧,你也来了么,我们师徒有年头没见了啊!” 唐连璧默然不语,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尚手抚门框,蓦地落下泪来,长叹道:“你含冤负屈受尽磨难,作师父的何尝不晓?但为师有为师的苦衷……唉,不提也罢,咱们师徒阔别多年,今日大可把盏言欢,一笑泯旧怨。”说着仰起脸,目含企盼,仿佛失责的父亲盼着与长大的孩儿重修旧好。 唐连璧道:“恩怨何必再论,我倒是很在意你的‘苦衷’,你不愿提到的那些勾当。”略一停顿,念道:“两只阴阳眼,一片杀人心,昆仑仙宗治好你的毛病没有?”前几句讲出,证实了九幽雪的身份,但末后数言含义古怪,众人疑虑又生。九幽雪却象没听见,一低头间表情大异,眼里露出既阴毒又痛苦的光芒。桃夭夭暗惊“这是什么眼神?”但异相转瞬即逝,众人都未觉察,连桃夭夭也当是看花了眼。九幽雪和颜悦色的道:“玄门新锐崛起,大慰老怀,敢问此番远来是那位带队?” 班良工指着桃夭夭道:“是这位新任峨嵋师尊……”桃夭夭接过话头道:“去年乱尘大师传位入圣,峨嵋九阳现由敝人掌管。”九幽雪上下打量道:“风采神异非常,成就了无忧法体,桃师尊真堪当……”霍地一变脸,惊问:“入圣?乱尘大师,竟已入圣仙游去了!”众人刚点头,九幽雪“扑通”伏地大哭:“可恼可恨哪!上天弄人何其乖张,老朽痼疾甫现转机,大师就辞世了,恨不能再闻清风,以除朽躯腐秽……”遗憾之情发乎肺腑,不象故作姿态。哭了几声九幽雪抬起头,双腿仍跪在地上,一口气说道:“老朽怎敢欺瞒本派师尊!实因修炼不慎,患上了……阴邪入体的怪病,羞惭难见同道,方才来到这世外仙宗,求昆仑法圣医治。连璧所言‘苦衷’就指此事了,本待身子稍好回峨嵋山告罪,未料乱尘大师他,他竟已不在此世。” 魔芋大夫凑近悄声道:“此人气正神清,看不出入邪的症状。”桃夭夭点了点头,暗忖“法圣极擅遮掩邪气之法,长生天势力侵蚀昆仑仙境,那里却是气象清洁,掩邪自是惯熟的。九幽雪急着遮掩入邪迹象,找他求法亦属常情,只是他因何会误入邪途?”自从百灵招鬼一事后,他对入邪颇觉情有可原,耳闻九幽雪直言坦白,态诚恳,寻思“瞒过师门固然有错,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说声:“请起。”九幽雪再三叩首告罪,方才爬起来揩泪道:“万望师尊及众同门降趾入斋,老朽略备酒菜相待。席间还要请列位赐一个除邪的良方。” 桃夭夭道:“正当如此,我也有事要问。”随九幽雪跨过木门,众徒跟着鱼贯而入。只李凤歧犹记当年峨嵋山惨变,皆因九幽雪杀绝花爷爷全家而起,心里感伤,落在了队伍末尾。那玉银童倒是一马当先,抢在前头东张西望:“我说九幽雪是正派名师嘛,堂堂炎雷大天藏,平生专杀妖孽邪物,岂能自甘堕落转投邪道?必是有不得已而行之的原故啦。” 方灵宝笑道:“你自己是正道吗?怎地没看出来。”玉银童兴致正高,不理讥嘲,只顾指点评议:“瞧瞧,景物清明,仙风凌然,确是我玄门中人的居所。” 只见院中栽种几十株红梅,枝丫交纵向天,宛如少女翘起的纤指。那点点花瓣艳而不俗,又象涂染鲜亮的指甲。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其内,缕缕香风吹拂,不见半点尘埃飘起。众人都想“好个洁净所在,以前玄真界禁绝妖邪玷污,也整治成这般光景。” 院落后方是三间庵堂,四边挂满匾额,当中那块铭刻“天地万法,独崇人道”――“崇人斋”的名号显是由此而来,两边又有“人为贵”“人道为尊”“万灵毓人”等文字。玄门建立的目的,正是要维护人道,克灭魔道,题字俨然合乎宗派主旨。桃夭夭心下登宽,暗想“他如此推崇人道,归正的志向很坚定。”众人也都首肯,只有唐连璧侧目以视,微微冷笑不止。 让进堂中坐定,几名木头僮仆端上茶来。九幽雪道:“因拙病之故,只得用此木质蠢物伺候,各位莫嫌怠慢。哦,良工你看出来了么,这是你师兄司徒宇通制造的木头人,当年我游方四海,临走时他特意送我的。唉,宇通乃奇巧门英杰,可惜东海一战不幸……” 唐连璧忽道:“用木人做仆从,你的病忌讳活人么?”九幽雪脸色一变,泪光又现眶中。桃夭夭摆手道:“此事以后再谈,放着九阳重兴,三易解通,什么邪气化不去?我到这斋中另想问几桩事由。”九幽雪道:“桃师尊请讲。” 桃夭夭简略讲明此行的前因后果,遂问道:“先看昆仑鬼子母遁入门内,现下藏在何处?铸颅峰该怎么去,是诸犍宫主把守路径么?” 九幽雪大惊失色,离座跪倒在前道:“法圣倒行逆施若斯,弟子竟未察知,反向他寻求治病之法,勾连交通多年。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桃夭夭连说几声“不知者不罪。”众人也气色宽和,九幽雪方才站起身,脸上犹带惶恐,汗水都下来了,答道:“此处‘诣天院’为鸿钧道祖升天圣境,在世的最后一座道场,再往上就要算天山仙宗的境域了。鬼子母是道祖贴身仆妇,服侍主公辞世后,留下部分魂体守院。左边香房内供着她的塑像,只作残魂寄所,并不能讲人言通人情。那诸犍宫主也无人类性行,头部化成浮屠神山,最高的顶盖骨即是铸颅峰了。他若被是外人打败,必然隐入连山天幕。”一指屋顶道:“连山天幕是神木宫主所设屏障,后边即是浮屠山和铸颅峰,但除非用苍龙印开启,那些山峰都是无路可进的。” 桃夭夭道:“苍龙印?东瀛秘忍的宝物?” 九幽雪道:“是了,前身为蓬莱仙宗之宝,由神木宫主亲造。昔年蓬莱斗法输给天山,神木宫主便将苍龙印送给蓬莱仙客,声言即将返归天山仙境,倘日后仙友还想切磋,可凭此印打开上天之路。”兰世海点头道:“上天的两样依凭,其一留在昆仑,其二送与蓬莱,想是有促和他们两派的意思。” 九幽雪道:“正是如此。仙宗三派法理各异,昔日经常斗法诤比,神木宫主本意确想调解昆仑蓬莱,令他们携手合作,到此入天路口时体悟三道归一的至理。但蓬莱仙宗急欲求胜,洗刷多次失败的耻辱,就给苍龙印添加了新的法效――神印祭出后灵通三界,可调动所有蓬莱仙客的法力,毕其力于一役,以便将来压过天山仙宗。” 桃夭夭闻言暗思“难怪那狂阿弥亮出苍龙圣印,红拂女立即就俯首听命。嗯,神木宫主修成天人合一的境界,她的法障极是难破,再者强行冲破对天山仙宗不恭,看来要进铸颅峰救人,还得先去东海把苍龙印抢到手。”有感于九幽雪出言坦诚,应答如流,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说道:“正邪决战现已展开,前辈与我们并肩灭魔如何?” 九幽雪喜道:“弟子求之不得!灭魔乃本派千年大任,这些年弟子僻居天外,养病同时也未敢怠忘。经多次试较摸索,破解魔首的圆真心术是指日可待了。”桃夭夭动容道:“破解圆真心术?如何破法?” 正讲到此节,木仆搬来几张方桌拼起。九幽雪笑道:“备下几样腐菜,我们边吃边谈如何?荒境里物品粗劣,但也不乏新趣野味,还请桃师尊着意品尝一番。”说着满面红光,显得十分兴奋期待。众人相视莞尔,思量九幽雪声名早著,自是炼成了少阳法体,没想到却还这般贪嘴好吃。当下依序坐到桌边,又见三张桌子中央都挖出圆洞,放火锅太小,搁酒杯太大,不知干什么用。木仆奉茶毕,摆好碗筷,虾,蟹,蚌等种河海生鲜先上,都是才去肠肚犹带活气,滚水一烫满盘子乱蹦乱跳。木仆吆喝菜名:“仙过海,各显神通。” 九幽雪笑道:“些许小鲜,打整的还算干净,淋水前都灌了酒的,因此又叫‘醉仙’。” 玉银童叹道:“老师侄啊,搞了半天你患的是馋嘴病啊,躲在这世外桃源研究美食。”夹起一只醉虾放进嘴里猛嚼,连连称赞:“鲜美,鲜美,似这等生吃,才叫原汁原味。”桃夭夭正待索问圆真心术的破法,忽看李凤歧站在门口,向着自己连使眼色。 同来众人里只唐连璧,李凤歧没入席。前者倔傲自任,谁都没有招呼他。后者心绪沉闷,悄悄出门透气,此刻却带着发现奇物的惊奇神色。桃夭夭情知有异,道:“我去香房看鬼子母的塑像。”九幽雪急欲起身相陪,被玉银童一把拉住道:“师侄啊,相别多年,你可知本师叔改邪归正的经历?”他是练清微的师弟,九幽雪是练清微亲传门徒,相比大着一辈,言谈倚老卖老。但“改邪为正”正中九幽雪心事,忙道:“师叔请讲!”坐下跟玉银童叙起旧来。 桃夭夭走出房门道:“怎样?”李凤歧道:“炎雷大天藏果然大有名堂,你跟我来看。”拉着桃夭夭的手绕到右边,一间桐油刷亮的大屋前。油气浓郁冲鼻,桃夭夭辨出内中隐显凶氛。门外两名木童早知他们是贵客,迎上前行礼。李凤歧道:“带我们去灶房。”木童前引,两人跨过门槛,只见屋子里遍布零碎骨骸,禽类兽类成堆,死状惨不忍睹。李凤歧道:“两边都是厨灶洗剥房,鸿钧寺上院给他弄成了整治畜类的场所。”桃夭夭想起寺外草丛里兽骨交杂,暗道“这个九幽雪,好象真的?喜欢吃野味。”走进里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 房间内白汽缭绕,除了砖灶,蒸笼并无家什摆设。那笼外开着三个窟窿,前面的较大,伸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后边较小,竟是两只大雁的蹼足。灶膛里火焰熊熊,女人被蒸的脸皮肿胀,不时呻吟:“热,渴,渴……”充当厨师的木仆手持瓷碗,用调羹把碗里的汁水喂给女人吃。李凤歧道:“喂的是酱油盐醋。”桃夭夭只觉无明火直往上冲,叫道:“可恶!”一闪念间觉出蒸笼里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初成人形的雁妖,不禁又疑惑:“这妖精做下何等罪孽,要受这样的酷刑?” 木仆道:“不是受刑,是做菜。一边急火猛蒸,一边趁鲜活喂给调料,可保肚肠入味充分。”桃夭夭道:“只为把她作成菜来吃?恁地残忍!”木仆道:“人类是万物之灵,万物的主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桃夭夭道:“放屁!”一掌拍碎蒸笼,看那雁妖已然气绝了。木仆捧着碗发呆,桃夭夭按住肩膀道:“被杀死吃掉的妖类,是从哪里抓来的?”木仆仍呆呆的念叨:“人是万物之灵,万物主宰,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李凤歧道:“这两句必是此间口号,它们听多念熟了。”环顾四周道:“九幽雪生平专以除妖收妖为务,不知收了多少山精水怪,用来做菜自是不乏材料。” 桃夭夭记起镇妖塔中关押妖类无数,那狼精风慕云也是九幽雪关进去的,沉思半晌道:“其人性行当真难判,或是仇视妖类太深,处事极端才近于邪道。唉,杀畜的九幽雪入了邪,杀人的百里文虎反而一身正气,我这峨嵋师尊是看不明白了。” 随即走回正堂,离门尚有几尺远,早听见九幽雪在里面嚷:“人是万物之灵!享用万物天经地义,各位怎地这般愚钝!”往里一瞧,峨嵋众徒个个坐着发怔,眼睛盯着桌子。那桌上已摆好几道正菜,先是一条三尺金尾鲤鱼,肉烧熟了淋上葱姜椒汁,因下锅时头部拿湿布包住,这会儿还是活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喘气。另外一道菜是生煎鹅掌,取幼鹅数只拴在木架上,下面是烧红的铁板,脚掌烙在上边乱跳乱翻,吱吱作响。一个木仆持勺子往裂开的肉里淋五香酱汁。另一木仆窥个准,拿快刀切掉鹅腿,这一来既使味道浓郁,又能保证肉质活泛。只是幼禽被活生生烫烙肢解,又不得速死,惨状比那鲤鱼更加触目惊心。九幽雪笑道:“各位还不动筷更待何时?须知天生万物皆是供人取用,何必作此惺惺不忍之态。” 桃夭夭大步跨进屋来,应声道:“不错,天生万物供人取用,但不是供你滥杀滥用!玄门‘行仁道而崇自然’,入世驱邪,出世护养天和,似这等百般作践生灵,正是违背玄门宗旨的恶行!”九幽雪道:“你入玄门才几天啊,也配跟我谈论玄门宗旨。”说这话他好象变了个人,腮帮子的肉不住抽搐,语气也变得不善,大笑道:“禽兽杀之何足惜!各位既爱辨理,再品题我这道拿手好菜如何。”一抖袖袍,劲风扫过桌面。 之前木仆已抬来三个木箱,放到桌子底下,箱顶挖空处突起毛茸茸的圆盖,恰好从桌上孔洞里鼓出。众徒认出是猿猴的头盖骨,刚才疑有何用处,忽然间劲风如刀,一并削开三颗猴头,其速之快连桃夭夭都不及阻挡。只听猴子惨叫撕心裂肺,众人神色陡变,霍地跳起退开。 九幽雪拿起筷子道:“人性无非‘食色’二字,色易伤身,食则滋补精神。我成仙已逾百年,至今仍好烟火食,就是要保住人类的天性,维护人道不是玄门首要之务么!”口中说话,双眼紧盯血红的猴脑,前番见“美食”而色动,此刻全身都抖动不止,尤其右手悉悉索索,真应了“食指大动”的旧谚,喃喃说道:“猴脑子嘛,趁热活吃最爽口……” 忽地一道火浪滚卷过去,将菜食连桌子瞬间烧成飞灰,其精准恰如先前的劲风,显然功法出自同一原理。九幽雪道:“连璧,来师父家有饭不吃,岂不是上门怪人?”话语不阴不阳,喜怒不见于颜色。唐连璧道:“你之所以做和尚,是想压住心里杀人的念头。” 九幽雪“啊”的一声惊叫,就如野兽掉进陷阱一般,瞪着唐连璧低吼:“你,你……你怎知道?”唐连璧冷笑道:“禽兽杀多了想杀人,你的心病早被法圣看透,传遍昆仑派祖庭。我灭昆仑十老时从他们口中得知,而今看来是不差了。哼,满嘴荤腥还做和尚,你想骗过谁?只能骗你自己。” 听到此处,桃夭夭心下敞亮,终于明白了“两只阴阳眼,一片杀人心”的含义。 原来九幽雪早年志气最坚,入门之初发誓秉持正道,除尽一切妖怪邪灵。修成神功后果真行走千山万水,收妖灭妖决不手软,直令四海精灵无不闻风丧魂。他一生谨记“人为万物至尊”的原则,倘若畜类修道以求人身,那便犯了淆乱尊卑的僭越大罪,轻者打入囚牢,重者合族杀绝。但是异类杀多得了,竟然悄然滋生出杀人的欲念,这与维护人道的信念完全背离,他既诧异又害怕,认为妖气猖獗,以至自己受感染也想害人。于是加大屠戮力,到后来不管修道没修道,凡是畜类随手即杀。又寻思加强天性里的其他**,或可压住自身的杀人恶欲,而人性以“食色”为本,两法单取其一,就在口腹之欲上做起文章,结合“灭妖即是护人,万物为人取用”等等道理,各种虐杀畜类烹制菜肴的手法就产生了……几经劳思,数年周折,非但没能消除恶念,反而那双正气凛然的眸子里竟逐渐透出阴戾邪气来!随便见个人就想痛下杀手,欲念直若虫钻骨髓般难止。九幽雪想尽法子掩饰,甚而削发披缁作起和尚,那把杀人者必被人杀的经文念得烂熟,虽未能根除顽疾,外人看着倒也慈眉善目。今被唐连璧一语揭破,另兼气血狂躁之极,怎不激得凶性大发。 此时他脸皮紫胀,眼光却异常阴冷,狞笑道:“小畜生,敢揭你师父的短,翅膀硬了不是?听说你在羽山牢里炼成绝高功法,老子今日就要考校你一回!”唐连璧瞧着他,目光既鄙夷又怜悯,说道:“我答应过别人,长生天的邪魔都要除掉。过往的恩怨早已两清,今天只能算你运气不好。”向前踏上半步。桃夭夭道:“且慢!现今峨嵋派九阳齐整,三易通解,还怕化不掉你身上的邪气?再者,我观你入邪虽深竟未现魔相,当是还没真正作恶杀人,只要决心改错,重归宗门并不为难。话尽于此,全凭你自己裁了。” 玉银童在边上帮腔:“是啊,这位桃师尊身承天命,精通三易玄理,我的气性还指望他调正呢,老师侄你又何苦执拗。” 九幽雪牙齿咬得“咯咯”响,忽地挥拳猛捶自家胸膛,好象要捶出哽塞在心里的赘物,但伸长脖子也没吐出什么,喘息道:“要我改错?是我错了,还是玄门维护的人道错了。” 兰世海大声道:“当然是你错了,人道以仁慈为本,善待众生,怎似你……” 九幽雪怒喝:“虚伪!!你脚底皮靴是杀死牲畜剥皮制成,你身穿的绸衣是把蚕虫生生煮死,剥茧抽丝作成。每个人生下来吃,穿,用,那样不是建立在众生尸骸上,哪里谈得上善待!仁慈只在人与人之间可行,我收养丧家孤儿唐连璧,那才能叫做人道。所谓‘商汤网开一面,恩泽禽鸟’,纯粹是伪善之举。还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呵呵,君子不忍心看杀牛杀羊,远远躲开厨房,等到羊肉牛肉端上桌再回来大嚼大咽,这就叫‘仁慈’了?这叫伪君子的虚假做派!” 众人哑然,人道之辩千古争论,深析玄理或可剖明,但仓促间谁能解释清楚?一时都愣在原地。九幽雪嘿嘿笑两声,又说:“可是,我坚守人道一辈子,到头来居然一心想杀人,这是怎么回事?……是错了,我今天算是看透了,是人道本身错了,坚持某个道理,结果恰好相反,这自相矛盾的怪事只能说明道理本身是错的!”他满眼狂喜之色,好象解开多年的疑团,大笑道:“好,杀人就杀人,正好拿你们试个新鲜!”倏地跳入半空,一霎霜雾弥漫。 峨嵋众徒暗中早已戒备,一见雾起立时要施法应战。桃夭夭猛然大喊:“不动!站在原位不许用法术!”天王盾悄然传开,给每个人附上。唐连璧挥手挡开,放风水两剑罩住周围。只见高空金蛇乱窜,云气乱滚,随即霹雳一个紧似一个,汇成千万巨力向下击落。鸿钧寺诣天院登时粉碎,断木残砖带同畜类飘起,转瞬无影无踪了。黄幽道:“什么玩意儿,这般惊天动地……”班良工道:“炎雷大天藏的雷阵,名不虚传……”话音都被炸雷盖过,但觉腹内真气渐随雷霆激荡,隐然有破裂内丹的趋势,暗惊天王盾恐怕难以久抗,不使法术岂不束手待毙?耳中传来桃夭夭的话音:“不要走动,留神看上面动静。”他以宇宙锋剑光传语,雷声中勉强听得清。 众人闻言仰头,只见鬼子母的残魂腾空飘升。料是她受震而动,施放神通抗御雷电,哪知飞起十几丈倏地没影了,象被某种隐藏的机关摄走,连那扭转时空的法术都使不出来。桃夭夭道:“上有虚空结效应,除宇宙锋和两神剑可免,其余法器法术一旦使出,立即就会被卷入异世,尸魂无存。” 虚空结是稳定虚空的神迹,向由神木宫主布设,桃夭夭以前在噬魂大洋遇到过一个,深知其神力强大莫可抵抗,说道:“封闭上天之路的关口,便是这个虚空结了。九幽雪久在此间揣摩,或许还得到法圣指点,知晓虚空结的出入结点在那,先遁入其中据守,就可居于不败之境向我们进攻。”说话时雷声渐小,但势道渐趋集中,天王盾顶部微声不绝,好象快要崩裂,唐连璧的剑圈也向内收缩,颇有力短难支之状。黄幽惶急大叫:“你们两个不受限制,怎么不使法术往上反攻?” 桃夭夭道:“不受限制的是两种神器。虚空结追踪内丹动向,内丹一动就算施法,马上丧生于异世。没看到唐连璧不敢运气么?借神剑剑光聊作拖延而已。我虽没有内丹,也不能太过用力,贴着地面才能放天王盾遮挡。禁法的效能,原是伴随虚空结效应而起。祖师爷会使这法术,想必都是从神木宫主那里学会的。”众人急道:“如何是好,总不成站着给雷电劈死!”桃夭夭道:“我运灵念感测四方,两个时辰即可找出结点所在,走过去止住虚空结效力……”没等讲完,方灵宝道:“两个时辰,我们半个时辰都撑不过,这法子说了等于没说啊!”桃夭夭眉头紧皱,情知此言非虚,可除此外又能有什么良策。 正当危机时分,忽然有个身影走进圈子里,沉声道:“峨嵋派的人,我带你们走出虚空结。” 众人转过头瞠目以视,看讲话之人白须稀零,琵琶骨给铁链锁了,满头满身的伤痕,头上犄角只剩半只,俨然是个饱受折磨的妖类。李凤歧的脸刷的白了,颤声道:“花爷爷!” 东海秘印通西天3 桃夭夭闻言一惊,上上下下打量来者,暗疑传闻中逃匿的妖孽怎会突然现身。花爷爷见李凤歧认出了他,先是面皮胀红,随即爬到地上“砰砰”磕响头,说:“适才听众位争论,方知峨嵋派另有一种义理,并不容许九幽雪残杀异类的行为。当年是我想错了,祸害剑仙首徒的罪过,不是磕两个头可以赎清的。眼下情势紧急,请让老畜生为各位带路,过险厄再追究前罪。”闭目垂首,再不多说一言,枯槁的面颊笼罩着悲沉之氛。欧阳孤萍道:“好一个老畜生,你可把我们害得好惨!”众徒咬牙切齿,方灵宝捻起袖子就要挥拳。李凤歧伸手按住,向孤萍摇了摇头,吸口气道:“你若晓得此处路径,这就带我们出去。” 花爷爷设谋蒙骗,是造成潇潇伤逝的主因。峨嵋派多名弟子惨亡,剑仙首徒身败名裂,种种祸端也多半是由他而起。李凤歧常年漂泊江湖,一身风尘懒洗,旧日恩怨早看淡了,并没刻意去找几个仇家报仇雪恨。此刻猛然见到花爷爷,心底久存的愤怒却烈火般燃起,周身血液似要沸腾喷出,只为身边的兄弟们计量,不可因私仇而乱大局,方才强行克制,讲出两句平和之言,暗中却不知已耗用了多少心力。 花爷爷不敢看他的双眼,站起来转身迈步。众人满心疑虑,桃夭夭道:“不妨,他要使诈瞒不过我。”踩着花爷爷的脚印前进,峨嵋众徒遂排成单列,前脚跟着后脚走,七弯拐走出二三步。雷阵威效更强了,电光自上而落,或从风水二剑的剑圈边缘向外蔓延,或擦着宇宙锋的青波弹开。四面石块横飞,瞬时消失无痕,悬浮之地在雷击中越变越小了。黄幽心惊胆战道:“不是带我们进坟墓?”正说时,顶空显现光迹,呈莲花状垂罩方。桃夭夭道:“好了,虚空结显形了,路子是对的。”问道:“你如何知晓虚空结的走法?” 花爷爷道:“那年我趁乱逃离峨嵋山,刚出山境就被九幽雪抓获……”方灵宝奇道:“这么说九幽雪就在山外?金轮教进犯峨嵋,他为何不来帮忙?” 花爷爷道:“我也问过他这话,探出些口风:一则他修炼入邪,羞见同门;二则怕自身邪气扰乱玄真界,反倒加重峨嵋派的危患。”答毕,接续前言:“我给抓住后再没能离他三丈之外,一路打昆仑仙境押至长生天,关进鸿钧寺诣天院,就在你们吃饭的隔壁后房里。九幽雪没有把我杀了做菜吃,是要拷问一桩极大的秘密。我深知讲出来必死无疑,因此任由万种酷刑加身,总是忍住不开口。僵持数年,九幽雪摸透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习性,故意将虚空结秘径讲给我听,说是天意难测,未必要我死在他手里,若那天碰巧牢门开启,就任由我自行逃离长生天。我不想受他的人情,便陆续将秘密告诉了他。”桃夭夭道:“什么秘密?”花爷爷道:“妖皇传我圆真心术的因由始末。” 桃夭夭暗想“我正要追问此节,算来老妖这条命还得留着。只是大哥冤仇未伸,杀了它也是理所应当。”回头一望,李凤歧沉着脸,果有强抑悲愤的意味。忽而凑到花爷爷耳后悄问:“你逃出峨嵋山之后,可知潇潇怎样了?”花爷爷一颤,肩上铁链“叮当”碰响,低声道:“我见她被峨嵋法器刺穿胸膛……后来治好了么?玄门医术起死回生很灵验……”李凤歧打断道:“她为救你,被灼魂钩烧得魂消魄散,尸身就葬在峨嵋后山。”花爷爷惨然长叹,却又如释重负的道:“其实我早该料到了,还请首徒帮个忙,待此间事务了结,带我到潇潇的坟前去。”李凤歧道:“哦?”花爷爷道:“请放心,老妖孽自感罪重,绝不会再生事端。去潇潇坟头只想给她个交代,让她在酒泉下也能释愁宽怀。”李凤歧道:“嗯,倒要看你如何交代。” 谈说未几,已转过百十步,离寺院主庵七丈,所谓秘径不过是绕着梅树兜圈子。欧阳孤萍恍然道:“我们走的是梅花易数啊,我真糊涂,现在才看出来。”梅花易学由宋朝邵康节开创,世间多有流传,卜筹门只视为初学入门之技,当下孤萍道:“路数是不错,但残缺太多以至连接繁琐,还是跟着我直切中虚简便些。以梅花易数布阵必从那里起始。”说着抢前引领,带众人“乾三连,坤六段”的走去,只消片刻就走近中虚位,相距主庵还剩几尺远。花爷爷粗通易学,没料到路径暗合梅花易理,更不知其中蕴含精妙变化,点头道:“九幽雪说过终点在主庵,但路径讲得不全,多亏玄门高手识破玄机。”桃夭夭道:“道理很简单,可是被你误导了,转来转去费这半天工夫。” 随即踏上主庵界内,雷声消隐,远近气象登时改变。只见下方气流淡隐,来时的入口再也感察不到,又看上方奇光流溢,莲花状的虚空结笼罩廓,中心正对着主庵。其后影影绰绰,依稀是山峦起伏的形状。桃夭夭暗忖“那儿应是诸犍宫主的头颅了,浮屠山铸颅峰,藏在虚空结之后。”忽闻顶上狂笑如枭啼:“哈哈,居然找妖怪领路,真是出人意料啊,峨嵋弟子堕落到如许田地!”云雾分散处,九幽雪背向虚空结中心,衣袖鼓荡?目竖眉,炎雷大天藏灭妖除怪的威仪尽显无余,喝道:“我来替乱尘清理门户!”挥袖间,万道霹雳从天射落,“飕飕”异音穿空,雷电里又含风纹破月效力。 桃夭夭道声:“摆阵!”宇宙锋扬起青光,九阳门徒齐施手段,置身虚空结中央作法。这么一来虚空不至受震,吸物落入异世的危害也就免除了。九幽雪见众人识得这一层,大笑道:“好好,真是了得!”饶是他力可拨天,怎抵得住宇宙锋与九阳功法齐攻,连连朝后退却,忽喊道:“唐连璧!你个小畜生,干么不用四神剑杀我?还念师徒情分?那为何又使出雷炎流?当年要你盗取昆仑冥霜,本是我为修炼雷炎所备,却给你这小贼私自炼成了!你眼里还有师父吗,从那时起我就有杀你之心,就算后来法圣不动手,我也定要取你性命!” 斥骂声中胜败已分,天龙神将李凤歧的剑锋倏至胸前。九幽雪避无可避,挡无可挡,雷阵被宇宙锋压制,忽地狂笑道:“索性同归于尽了罢!”运集全力施法,四面风声骤紧。桃夭夭惊呼:“当心!”李凤歧应变极快,立时收剑回防,桃夭夭也放天王盾附给众人,唐连璧照例不受,以两神剑构起剑圈抵挡。三大高手联袂设下防线,其坚固可想而知,孰料仍是岌岌可危,兰世海作出几个梦局,也接连给外力穿破,那破月风纹的威力陡然增大何止百倍!众人暗自骇异“炎雷大天藏法力高强如斯!” 却见九幽雪气喘筋凸,也正遭受风纹的猛攻,若非两层天王盾罩护,早被凌厉的劲力切成碎片了。众人方悟“风纹不受他操控。”忽听桃夭夭叫道:“保住下边的土地!”低头一瞧,漂浮之地自外崩碎,虚空危害重现,将飞起的碎片卷进异世化灭。峨嵋众徒只得再向虚空结中心位置收拢,但那里风纹的势道最强。正下方鸿钧寺主庵裂成太极阴阳鱼图案,隐然游移,牵引风纹,中央金晃晃一个光团耀目。九幽雪喘道:“抵抗没用了,我已启动西金坤极石的灵效。鸿钧寺诣天院,昆仑祖师的最后道场,即将化入虚空,在这的人谁都甭想逃命。”兰世海惊道:“西金坤极石,鸿钧道祖的内丹!”桃夭夭闻言暗忧“是鸿钧道祖的内丹在驱动风纹。” 早年昆仑祖师建寺静息,将在世精炼的内丹藏入主庵底部。九幽雪久居于此,神随境移,逐步摸透虚空结构造,此外修炼时感察那神丹的灵力,自身真气渐与相通,竟又逐渐体察出诣天院布置的奥妙。原来鸿钧道祖有意辅成后辈,设下虚神脱形的终极道场。到此静修的昆仑仙客势将废弃旧法,内丹化入坤极石,身心融入纯净淡泊的玄意当中,最终升入忘形无忧的天上仙境。九幽雪是玄门高手,功法异于昆仑仙宗,因而内丹并未化去,法术依旧在身,两厢感应反倒相互补益了:一方面九幽雪借神丹灵力炼法,道行大进,修全了风雷门失传百年的风纹破月流;另一方面西金坤极石暗生奇变,也将那风雷绝学摄运圆满,有鸿钧道祖灵气做底子,威效竟是原法的数百倍计。某日,妖灵因不堪受虐造反,九幽雪使新炼法术镇压,岂料主庵底下神丹显灵,忽然施放同样功法,将外部风纹统统纳入之内。虚空结受震扭曲,一转眼把漂浮的土基吸走三四成。九幽雪大惊,方知此处禁忌激烈斗法,否则神丹发威震荡虚空,诣天院连同内部的物事就将彻底毁灭。他领悟到此节,立即收起风纹,改用寻常道法制住妖怪,方才避免了那场灭顶之祸。 此刻九幽雪狂性大发,只想杀人不顾自身,风纹施发到极致,引得坤极石效能尽启,再无停息的可能了。桃夭夭觉察大祸临头,赶忙高声下令:“天龙神将主防,九阳弟子排阵助他建起防圈,让我免受外力的干扰。”又向唐连璧喊道:“喂,神剑可暂时撑起虚空,要死要活你自己瞧着办!” 唐连璧冷然一瞥,袖袍挥洒而出,风水两剑化作巨型光云,补合虚空结张开的缺口,令吸物之效减缓。此法类似女娲补天,全力以赴方可达成,唐连璧元神合入两神剑,顷刻间进入物我皆忘的境地。九阳弟子排起阵型打坐,以“丹阳九转”聚齐九种真气,助李凤歧撑开天王盾大圈,眼观鼻,鼻关心,一时也听不见周遭动静。 圈子里只剩九幽雪,花爷爷,玉银童可随意活动。桃夭夭道:“邪徒玉银童,你立功赎罪的时机到了,还想不想认祖归宗!”玉银童福至心灵,胸口拍得山响,道:“不就看住这两个家伙么?小意思,老弟子我包下了,只不过重归玄门后我要当上名正言顺的老前辈,除了你,别人见我都要称一声叔祖爷爷!”桃夭夭道:“一言为定。”盘膝坐到圈内,一手擎天,一手抚地,中间安存人心,天地人三才持定,三易玄理刹时流转灵台。 玉银童嘴里吆喝:“别乱动啊,当心惹老子发毛,叫你两个妖邪好看。”一面瞧桃夭夭法姿奇特,气宇巍重,心下真的发起毛来,问道:“这是做什么?”桃夭夭道:“鸿钧道祖是坤道至圣,但未必通晓天地人三易。不然当年也不会苦参天道,我就不信,穷究三易玄理还破不了他的法术。”说着双手握持宇宙锋,剑芒向下延伸,直至金色光团内部。玉银童吐舌道:“你要破掉昆仑祖师的内丹?”忽闻啸刺耳,防御圈外身影乱舞,似有成百上千的仙人扑拥而至。 九幽雪笑道:“呵,还嫌死的不够快,无忧法体敢在这里大动干戈。” 桃夭夭专心使剑,没有留意他的言语,只感到顺剑锋犹如传来冰山火海,千万种苦楚压在身上,元神真气几乎崩散。那西金坤极石内含鸿钧道祖在世的全副神通,昆仑仙宗道成万法,此刻尽行倾泻而出。晃动的影子即是鸿钧道祖的魂影,每一条施发一种仙法,总和起来等同于道祖当年盖世开宗之力。桃夭夭若是内丹做基,早已形崩魂碎了,好在他真气游离不聚,彼方的强势找不到着力点,故此尚能持久周旋。但闻风声啸声迭增无休,峨嵋众徒与唐连璧全神抵御,两耳双睛不闻不视,防御圈缩小也毫无觉察。 一如当初幽冥江内的情势,虚空每半个时辰改换动向,仿佛漩涡忽然逆转,被吸取的事物登时翻滚散裂。桃夭夭观察异象,暗中计算,一连捱过十二天,诣天院只剩下七丈地界,众人的阵型也缩小了五六成。而神丹威力有增无减,凌厉风声渐渐侵入圈内,啸音宛如百万狂龙怒吼。玉银童心惊胆战,情知破月风纹最能破敌内丹,只恐体内“**童丹”毁损,捂着耳朵大叫:“唉呀不好啦,老弟子耳朵震得发痛,要昏了,这就要昏了……” 一开口真气乱撞,已受风纹牵扯,大惊之下玉银童果真昏了过去。防御圈已然裂开了缝隙,花爷爷和九幽雪感受风纹微少法效,前者口喷鲜血,后者瘫软坐倒。忽见唐连璧手上金光绽放,巽风剑呈现反击的趋势,神剑先前只做防御之用,现在剑圈漏隙,无量剑威忽地激发,迎着外面的仙影自行倾轧而去。但鸿钧道祖的法力同属至级,两强相攻或可震开虚空,外界的人世也多半连带毁坏。 紧急关头,桃夭夭暗道“是时候了。”剑势盘绕成圈,恰如地上太极的形样,而肢体真气尽皆凝停不动。十二天以来,他依据三易悟出一套功法,有别于之前任何法术,纯用灵念驾驭外物,比龙百灵“意念驭物”更为玄奇。古传天山仙宗以心念作法,总还要去想去思,调动念头感应物体。他这法子竟使思想旁驰,不牵系于目标,只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感运作。天地间最神奇的“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所谓玄道真谛化成了现实。此法虽是灵异,他却知道后果非自己所愿,因此迟迟未用,眼下众人性命堪忧,方才毅然放手施行。就看坤极石色彩由金变青,须臾化入宇宙锋的剑波内,风纹,仙影,坤道万法渐始平息,都成了桃夭夭剑上的新效能。虚空结震荡减弱,下方渐渐露出返回外界的气旋状出口。 花爷爷目眩神摇,叹道:“峨嵋神术化巨害为己用,实在是……不可思议。”九幽雪冷笑道:“哪里是峨嵋派的法术,他借无忧法体开通返世路径,这么做啊,嘿嘿,等于是自绝于人世。”花爷爷道:“怎么,自绝于人世?” 九幽雪道:“昆仑法圣向日跟我讲起虚空结成因。神木宫主开辟这个境界,为得是接引参悟天道的仙客升上天界,并不是留给天界仙灵入世。倘若仙灵从此下堕,必被摄回来处。他刚才用出天山内境的奇法,不用真气内丹照样降伏强敌,实乃天山仙宗最高法学,本身又是无忧法体,自然被认定为天山仙灵了。从此之后,整个天山内域将产生巨大莫可想象的力量,强行吸收他离世升天。呵呵,最多再过六十天,一满甲子之数,人世间再也别想见到这位峨嵋新师尊了。” 花爷爷将信将疑的道:“法圣是昆仑仙贤,怎知天山仙宗的秘密。”九幽雪不理他,冲桃夭夭笑道:“桃师尊,你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桃夭夭面色沉静,一边加紧施法,一边应道:“想到了,又怎样?没想到,又如何?”九幽雪道:“你是年幼无知,还是故作镇定?离世升天等于永弃人道,若是入圣的耆宿老者,那倒是一个好归宿。似你这般青春年少,人生乐趣尚未享够,这时候辞世无异于短命夭亡啊!”越说越诧异,眼看桃夭夭泰然笃定,他心里反倒忐忑不安起来。 桃夭夭冷笑道:“你还有脸提‘人道’二字,传你风雷道法的业师是谁?是三祖练清微大师?给你讲的本派宗旨都忘干净了?你死了也没脸去见那位祖先的英灵!”他小着九幽雪几百岁,一番说道气直理正,竟似家中尊长训斥后辈儿孙,连花爷爷的都看直了眼。桃夭夭道:“死也罢,短命也罢,休说情谊深厚的兄弟,便是寻常陌生人临危,都不可袖手旁观,幸灾乐祸。为救同类甘愿舍身,方是维护‘人道’的真义。” 九幽雪胀红脸,斥道:“陈词滥调,一派虚伪之辞!不错,曾几何时我也信从此说,以同类为尊,以异类为贱,结果弄得满腔邪气,这‘人道’原本是骗人谎言!” 桃夭夭道:“尊同类就要轻贱异类,谁告诉你的?为了显示你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的人,就要踩着弱者的头颅炫耀吗?何况你如何判断异类同类?人之为人全在人性,没人性的东西两只脚走路,一张嘴讲话,照样禽兽不如!通人性的猫狗有情有义,倒比他们更象人类。就有你们这种卫道之士,滥杀无辜戕害生灵,口称人道凶比豺狼,不入邪才叫没天理了呢!”花爷爷拍膝大笑,也不顾嘴里血沫呛出,连声大赞:“讲得好,讲得妙,讲得痛快极了。”忽又老泪纵横,捶胸痛哭道:“早有这番道理,我全家五口怎会死于人手?早知这番道理,潇潇啊,你,你怎会被我害得那么惨,那么苦……” 九幽雪理屈词穷,犹自不服,恶狠狠的不停咒骂。忽然顶上“嚯喀喀”震响,莲花状光条向上卷缩。却是唐连璧神思回醒,强收巽风剑攻势。不防虚空结的条支架已被剑锋刺坏,虚空扭曲加剧,四面方齐生吸力,异世关闭前的效应超常强猛。幸而此时回路已开通,桃夭夭大叫:“快走!”宇宙锋引天龙神将移位。玄门九阳真气相连,身位稳固,动一人而牵全阵,都从气旋中心滑向外界。桃夭夭用宇宙锋支撑开口,一脚把玉银童提下去,回身待要救人,却看九幽雪手扒残土,坐着往后倒退,嘴里叽里咕噜骂个不绝,显然已是神志不清了。相隔两尺便是虚空,泥土,碎木,乃至他的衣衫边角都给卷入化灭。桃夭夭大喊:“救他!”手握宇宙锋维持出路稳定,移不动身分不开力,一声断喝指望惊破迷惘。 九幽雪似乎真的惊醒了,转过头向回望,湮灭之力扑面而至,立时三魂吓掉了七魄。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知心中念想也是如此。九幽雪毙命在即在即,思绪忽起,一辈子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飞速回现,恩师的循循教导,同门的良言相劝,而他自任“人道”卫道士的傲慢嘴脸,陡然间无比的清晰刺眼,只觉平生追求大错特错,战栗间脊背唰的流下冷汗。他正在那儿出神,虚空边际已离身尺许。唐连璧运神剑抵缓虚空,丢不开手相救,眼角一瞥目如寒星,俨然是送棺入土的神色了。眼看九幽雪就要卷进去,忽然花爷爷斜刺里扑上,右臂将他往出口处推,用力时左腕后甩,竟给虚空力道卷住轧碎,后劲攀附还将两人往回猛拉。花爷爷发起狠来,回头张开大嘴“喀嚓”咬断左臂,抱住九幽雪死命滚到出口边。桃夭夭瞅准抓住他后背,一矬身带同两人遁入下方。 唐连璧最后降下,神剑徐徐收回,气旋内外形成平衡势态。鸿钧寺诣天院消失了,虚空结只剩内核悬在顶部。九幽雪身经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一轮颠转,恍惚如在梦中,喃喃道:“妖怪救了我,一个妖怪救了我的命,畜生会救人,为什么?” 花爷爷躺在近处,惨然笑道:“因为我是个听懂了人道的老畜生,呵,朝闻道夕可死,可是潇潇……还是太迟了。” 其时众人走下天径塔顶,峨嵋弟子早围拢上来,纷纷询问长生天是否已平定,百里文虎的夫人救没救回来。兰世海道:“还没进长生天呢,需要东瀛秘忍的苍龙印开路。”再问此行详情,黄幽连道:“惊险啊,差点小命不保。”偷眼望李凤歧,桃夭夭,唐连璧等均神色凝重,料想形势严峻,伸了伸舌头就不多说了。随即众人按吩咐收监俘虏,任凭玉银童乱嚷“我没完成看守任务,没功劳也有苦劳,师尊理应收我归宗”,仍将他关回地窖。九幽雪囚禁在后殿返照精舍,紧邻画仙琴仙的住所。花爷爷身带妖气,离九阳近了有碍气脉,因而带到寺外草庐养伤。两名弟子用担架抬着他,经过桃夭夭身边时,桃夭夭扶着把手道:“你救了峨嵋派的人,与峨嵋派的仇怨就一笔勾销了。圆真心术的详情,等你伤好了愿意讲的时候,我再来求教。另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花爷爷道:“老畜罪无可恕,只盼能到潇潇坟前赎罪。桃师尊但有指派,绝不敢推辞。” 桃夭夭俯下身,悄声道:“九幽雪说我将要‘离世升天’,当时只有你听到,千万不可向别人提起,以免搅乱峨嵋派的灭魔大计。”花爷爷瞪圆了眼,道:“他……他……他说的真的?桃师尊只能在世六十……好好,我绝对不跟任何人透露。” 桃夭夭点点头,抬起脸凝望天边,心想“只能在世六十天,灭除妖皇,传续宗派,报答娘亲养育之恩,偿付灵儿,小雪的深情,六十天是太短了些。” 提示:请喜爱《玄门》的朋友支持我的新书《末日神寰》,投票+收藏+宣传,谢谢拜托了。 第十四回东海秘印通西天4 想到时日紧迫,当即召九阳首徒密商,告诉众人说:“这趟往返十余日,非但没能进得铸颅峰,峨嵋派还险些失陷虚空,遇到的对头远比闯齐天宫时难缠,料来往后战局更加艰险,我估摸着先定下继任师尊的人选才妥当。”众人面面相觑,暗觉这话颇有交托后事的意味。桃夭夭道:“眼下赶着去东海夺取苍龙印,随着战局深入,魔道愈强,敌方定然将我当作首要攻杀目标。倘使他们得手,我们这边要有个人立刻接任师尊,统领玄门及正道各派,掌控灭魔大局。” 欧阳孤萍道:“这可不象你说的话,开战前先想遇害,莫非是畏难怯阵了么?”语气不甚恭敬,但众人均知她素来冷刻,内心实是一片热忱,当下不放在意里。黄幽道:“不就是东海御天龙嘛,百里文虎出山降魔,说不定早已平定了,那什么龙印凤印的要多少有多少。”看桃夭夭摇头,又道:“索性我去东南望望风,御天龙若当真势大,咱们再安排后事不迟。”说罢立时起动,遁甲法术万里移形无碍,连房门也没推开,一盏茶的工夫即行返回,禀道:“那边情势的确古怪,驭兽门与东瀛秘忍没见踪影,反倒是一帮凡兵凡将打得热闹。据传由朝廷里林崇泊大人举荐,武毅侯孟督师统军靖扫江南,梅山兄弟联络几省英豪编成义勇,协助官兵逐个攻破倭寇的窝巢。陆上局面大致如此。海面上还算平静,只是水中昼夜放射异光,沿岸渔家船家不敢出海,都说东洋恶鬼作怪,不日就要掀大潮祸害各地。”兰世海道:“没见到百里文虎么?”黄幽道:“没见到,仙魔斗法的痕迹一丝也无。” 桃夭夭点头道:“这正是文虎的精细处,施措退敌不扰世,平寇大军连连告捷,定是他暗中相助的结果。海里放光应是秘忍据守圣水宫,用苍龙印集合蓬莱诸仙法力,准备在海里迎战百里文虎和驭兽门。”将苍龙印的功用再略加讲解。 兰世海道:“秘忍负隅顽抗,所凭者就是苍龙印,想完好无损的夺过来,谈何容易。”继而叹道:“海底一战势必空前激烈,师尊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众人心有所感,寻思谁是“师尊继位者”,一齐向李凤歧望过去。李凤歧右手摸向腰间,以往每逢遇到麻烦事,自然而然的就想喝几口,却忘了年前已经戒酒,回手摸个空,正待苦笑,掌心又多了一物,一看正是丢弃的那个酒葫芦。孤萍在旁悄悄递上,低声道:“人不如旧,物不如新,只愿你非同此俗,新旧都不要舍弃。”李凤歧一笑,心道“她晓得我的心事。”又想“在世为人定有欢乐悲苦,好象这酒一样,既能消愁又能伤身,却总是扔不掉的。”拿起来慢慢喝了,沉声道:“师尊尽管放心,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峨嵋派我来接手,小雪百灵和令堂琰夫人,都帮你照顾周全。” 桃夭夭暗道:“知我者大哥,他看出我心里的牵挂。”大事排定,心绪稍宽,嘱令众首徒各自料理门中要务,后日一早出发东征。随即前往查视九幽雪,意待询问无忧法体升天离世等详由。尚未跨进门槛,就听精舍里叮当声响,九幽雪在屋里自言自语:“天道,地道,人道,哦,人道,天道,地道……”隔着窗格一瞧,只见他蹲坐于地,拿指头边划拉边念叨,两手两脚都栓了粗大的精钢锁链。桃夭夭皱起眉头,问守门的弟子:“谁让把他锁上的?” 那守门的一个是神农弟子,一个便是剑仙门陆英候,躬身答道:“是他自己要锁,旁人都劝不住。”刚说到此,九幽雪忽然大口喘道:“诛恶人即为善念,那杀人也是维护人道了?又如何区分谁善谁恶,万一杀错怎么办?杀人,杀恶人,杀错人,啊,啊!我要杀人啊……”语声迷乱,夹杂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砰砰砰”捶打胸口,似要打碎胸中积藏的郁闷。桃夭夭吃了一惊,凝目细看时,地上划出的符咒闪闪发光,引得钢链飘绕电芒,禁锢之力顿然加强数倍,纵使百万妖魔合力也难挣脱了。此等拘禁法专门针对邪气,定是九幽雪为克制自己的杀人邪念而设。桃夭夭暗叹“炎雷大天藏一生锁妖无数,到头来雷电禁行法锁住了自己。嘿,也是个没奈何的法子,但愿本派列祖列宗眷佑,让他早日排除迷障。” 九幽雪红着眼睛吼了半天,脸色渐复正常,低头接着化符施法,一边琢磨人道的真谛,一边等待下次狂性发作。只见他神态如痴如呆,身外世界似都忘却。桃夭夭寻思“瞧这光景问不出什么来。他半醒半昏,谅也不会吐露我当下的危机。心结应由本心解,就让他安安静静的自个儿思索。”又想“授业恩师受苦发痴,唐连璧竟然不来探望,这人的心肠果真比铁石还冷硬。”哂然一笑,转身去查各门备战情况。 岂料唐连璧正站在不远处,屋檐阴影掩住身形,看不清是何脸色。良久,清冷月色缓慢偏移,才逐渐照到那张沉静恬淡的面孔上。屋子里悄无响动,九幽雪苦思耗神太多,此时已颓然入睡,看门的两名弟子也各归寝处。一片清幽寂寥中,惟闻山间苍猿偶尔啼叫。 忽而,清冷氛息移出阴影,轻飘飘走近门前。九幽雪法高觉敏,所谓睡眠只是鼻中存着两丝游气,陡然惊醒道:“谁?是谁来了。”只觉遍体生凉,霜风直透过墙壁,正是自己教授的风雷真法。他脑子尚未清明,含混问道:“哦, 外边的人是连璧,还是神秀?” 月照西庭,人立棂旁,窗纸上浮现出俊朗挺拔的轮廓,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神秀住在后殿静室里,离你三十步远。” 九幽雪道:“连璧么,我让你二人取冥霜,怎地一人回来了?神秀他怎样了?”唐连璧道:“长睡不起,形同活尸。”九幽雪一惊,又忆起了后续的片段,喃喃道:“他是因为害你才落得那般下场。他告诉我,你**幼女败坏门风,被昆仑十长老拿下,且私藏冥霜意图吞没,实属欺师叛道罪不可赦,他要亲返昆仑仙境除掉叛徒。我恼恨你们取不来冥霜,致我修不成荒雷炎流,一狠心任你两兄弟陷落昆仑,结果一人含冤受屈,一人给关进羽山牢,给弄成有命无魂的活僵尸……” 原来那冥霜由昆仑地泉凝成,是修炼“荒雷炎流”最关键又最难获取的宝物。九幽雪渴慕本门道法绝学,穷思竭虑摸索出法理,怀着试毒验凶的鬼胎,先传给两个弟子,看他们没事自己才炼。末后只缺“冥霜”助成雷炎,派二徒盗取得手,却没能落进自家手中。懊恼之下猜测二徒暗藏私念,有意隐瞒,恨不能亲手诛之,哪里还管他们受冤落难。这些隐情深藏心底,从未向人提起,眼下痛悔往事,神思迷离,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师父对不起你们啊,师父害了你们。明知万分艰险,还叫你们偷冥霜,实是拿你们当送死的卒子,探出昆仑虚实门径后我再亲自去取。哪知你们还真的取到了……师父没良心,师傅的良心给狗吃了,知道法圣做下无耻勾当,为他是正道名宿,加上恼恨你兄弟两个,竟帮着法圣把那些妄加的罪名坐实,害你们身受万般折辱……特别是你啊,连璧,你犯了什么错?救助弱小不畏强霸,堂堂玄门英雄行径,却被师父师兄在背后暗下黑手……” 门外静悄悄的全无声响,九幽雪霍地抬头道:“连璧,你去了么,你不肯原谅师父,你到哪里去啊?” 唐连璧道:“我答应了别人,要除尽长生天的妖魔。如今先去东海取苍龙印,再回来打开铸颅峰的入口。”语气平和,昔年怨屈半句也没提。 九幽雪“哦”了声,又忘了前边的话头,俯身划拨地上尘土,嘴里咕哝:“人道,天道,地道……”铁链叮当,在静夜里经久回荡。 月照西偏,过了不知几许更次,唐连璧轻声道:“我走了,师父。”窗上身影倏逝,如来时般飘逸。刚走过庭院,那墙根底下转出个人影来,上前唤道:“唐师兄……”正是驭兽门女徒兰世芳。她属意唐连璧日久,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幸而今夜觅得他行踪,趁着四周无人,便壮起胆子当面吐露心事。 唐连璧停下步子,并没回头看她,凝定的身姿似乎在问“何事?”世芳结结巴巴的道:“这个,也没什么大事,多多今年要入驭兽门,我们商量谁来带他……没商量出结果……另外,还有件事……”咬牙鼓足勇气,低声道:“我,我想你……啊,不,我想对你说……” 唐连璧忽道:“驭兽门的许大安,跟你很要好么?”世芳大喜道:“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嘛,一起钻林爬坡,一块儿捉野兽除妖怪,水里去火里来,那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啊!”忽闻意中人主动提问,实是前所未遇的大突破,登时乐得心花怒放。常言道“谈情说爱”,她虽不明所以然,也隐约感觉“爱”要从“谈”开始,当下振齿运舌,滔滔不绝只管往下说。 岂料唐连璧只是“嗯”了声,一个字终结话题,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撂下世芳好不诧异,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方始回过味来,寻思“他为何向我提许师兄,还问我们是不是要好,多半他误会我跟许师兄有什么特殊关系。”心里大急,想追上唐连璧解释,蓦地忆起许大安平日的种种小殷勤,待自己确然非同寻常,暗自吃惊道“许大安他……他难道喜欢我?”觉得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兄弟,一个忽然表示“咱们不做兄弟了,做夫妻”,万分怪异突兀,还带着难言的恶心,她背上登起一阵鸡皮疙瘩,暗想“许师兄长得那般丑怪,若是与他相爱成亲……教人怎么活得下去。但唐师兄干么提他,似乎并不是误会,也没介意,倒有些劝我答允许师兄的意思……让我配那样丑人,他的想法好奇怪……可是,他毕竟想到我了,总好过完全没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一时伤心,一时感怀,徘徊往来莫知所之。 注: 第十五回清高难脱浊尘苦1 次日清早,桃夭夭方才查完九阳备战情况,离了众徒走向后院。迎面撞上红袖,笑眯眯的道:“玄门大师尊为灭魔大事废寝忘食,昼夜忙活,老娘老婆统不理了。”桃夭夭心下生愧,忙进去拜过琰瑶环。出来又被红袖拦住,笑道:“娘亲气色安泰,两位佳人又当如何,该去看看她们了?”从身后摸出一张请帖,递到面前说:“灵姑娘特地下了个贴子,约你到后山品茗赏花。” 桃夭夭正感纳闷,回来许久怎不见两女露面?接过帖子道:“住这么近还下贴约我?哪来这么些客套礼节。”凑到眼前看时,是张一锦城百花潭所产的薛涛笺,尚未打开便闻一股甜香,透入鼻端眼饧骨酥,恰似女孩儿贴着脸缱绻,笑道:“灵儿又玩花样。”细观笺上画着两枝花卉,一为梅花,二为兰花,暗喻“梅兰齐芳”两女同侍之意,打开看里边写着: 灵雪二妹谨奉桃郎青目:窃闻神人居焉,四海未堪桀?,霓风衣马,枕席方窥纷来,是故前贤希慕洞天,惟以诗曲寄托情怀。今位至仙尊,身处昆圃,逍遥之乐隐几可得,然犹为众生忧劳忘己,诚不失先后天下之君子高德也。如妹辈识鄙,不足与论道德,但虑郎心劳甚,亦望小语慰释。近觅得后山一方净土,杜衡芳芷,长开不谢,泉石之间,露霞澄明,昔或为仙道抚弦移情之境,今可作知己捧盏忘忧之乡。念彼灵均上征,骚意少留。思此娥英坐谈,雅趣可期,故邀清风趋驾,以成溱洧之会矣。妹灵谨字。 字迹娟美,正出于龙百灵之手,而辞藻间透出款款体贴温存之情,直令桃夭夭既感动又兴奋,心里痒痒的难搔,看“妹灵”两字尤其可爱,就想捧在嘴上连亲几口,笑叹道:“这个灵儿啊,名堂真是多得很呢!”遂命红袖带路,转到寺后山坳,百灵,小雪果然已等候在那里。地上铺开牡丹锦绣坐毯,炉,几,琴齐备,样样细巧精致。再瞧二女的衣着妆扮,桃夭夭登时直了眼。 只见龙百灵穿着绯色绸裙,腰系锦带,上身穿丝质抹胸,外罩鹅黄薄纱,一抹雪痕隐现幽谷,令人魂销魄醉。她容貌原本极美,素颜也堪羞花闭月,此时却淡淡施了脂粉,清纯未改又平添艳丽,愈发象是乘花降趾的九天神妃了。一旁小雪着长裙,披彩绫,梳着双环髻,眉心里点了一点胭脂红,也似月宫仙娥娉婷在前。桃夭夭半晌没回过神,结巴道:“这……你们这是干嘛?” 百灵迎上前,笑道:“住在神仙的地方,自然学神仙的打扮了。相公连日忙碌,也该歇下来过一过神仙的日子。”小雪一点头道:“嗯!”她穿着这身丽装很不习惯,但慰劳情郎的心意坚挚,再多不适都忍着,略带尴尬的笑容里,倒有种娇憨天真的风姿。随即三人坐到小几旁,红袖煨茶递盏。桃夭夭闻着花香浓郁,茶香清逸,笑道:“略嫌不足啊,这杯中物要是美酒更好了,美酒佳人,方是人生至乐。” 百灵道:“茶气清新可通神传意,酒气浓沉迷幻,就只好教人寻欢作乐了。今日品茗清谈即可,若要喝酒么……等以后。”说着嫣然一笑。言下之意明了,虽是情深意笃,究竟尚未成婚,男女间不可乱性胡为。桃夭夭是风月场中的魁首王者,昔日同二十四花仙醉生梦死,声色绮丽,哪种花样没有玩过?此刻二姝陪伴在身边,意爽而未许神昏,风流却不至**邪,竟然是平生从未领略过的情致。喜乐之际,忽觉肌肤滥**的蠢行实在可笑可鄙,二十四花仙与灵儿,小雪相比,真可谓天差地远了。红袖觉出他的心思,凑近耳边道:“情调啊情调,比起容貌漂亮而言,女孩子有这等情调更是万分难得!难得的很呢!”大拇指一挑。桃夭夭“嗯嗯”笑眯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辍。 当下红袖提壶斟茶,百灵用手帕拭去水渍,小雪捧到面前。耳听钗环琅琅,鼻闻幽香萦然,那杯里便是白水也能甘之如饴。桃夭夭接过浅啜一口,清冽之气透肺沁脾,人世间的万般烦恼似都尽行清空了。此时此刻,灭魔兴教救世成仁等等大事都抛开了,他眼里唯见两位少女的美态,脑中只剩“秀色可餐”四字飘来荡去。小雪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笑道:“别光瞧我们哪,你朝那边望,那边才叫美呢!” 桃夭夭顺着她手指望去,才发现饮茶之地居于半山腰,如同开凿在山岩间的观景台。前方空渺深远,云海漫漫,颇具凌云飞升的意境。移目向下,那山谷里生满花树,桃,李,桂,菊,梅花,芭蕉,四时的花卉随山势分布,尤为稀罕的是左边绿意连绵,竟种着几十万竿竹子,风一吹飒然迭摇,宛如碧海漾起波浪。在那竹海后边有一个湖泊,湖里渔船穿梭,撒网搬罾,一派苏杭天堂的光景。依稀水天已难分开,那些船只仿佛直飘向九霄深处。小雪道:“是特意请候天机师兄放置的木人渔夫,到昆仑瑶池里打些鱼虾,晚上咱们就能尝鲜了。” 百灵举手横着一划,笑道:“你看,这山光水色都是我们的了,待宗派大事一了,日日到此游玩赏谈,神仙日子不就这样么?”桃夭夭注目良久,暗觉天地之美尽收眼底,人在其中融合无间,尘世间的忧愁欢乐再也不须记挂了,长叹道:“吾不图为乐之至于斯。” 小雪马上接口道:“啊,这是《论语》里的话,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你好像用错啦,应该是音乐的乐,不是乐趣的乐。”雅坐清谈她委实不在行,只为身处美景心怀舒畅,才能安安稳稳的坐到此刻。忽闻桃夭夭掉文,恰是她学过的,大喜之下登即接答凑兴。百灵眉尖微蹙,低声道:“雪妹,你来,我跟你讲两句话。”拉她走到一旁,低低的叮嘱告诫。 红袖道:“唉,主人啊,不是我背后多嘴,你这两位美人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为读书这件事,天天拌嘴斗气,没一刻轻省过。你瞧她们现在和颜悦色,同心携手侍奉郎君,这都是装出来的!灵姑娘昨天对小雪讲‘相公为除魔奔忙天外,好不辛苦劳累。我们在他跟前争吵,只会增添他的烦忧,要不要和好,你自己瞧着办。’这么着,两人才假装亲密,设下茶会讨你欢喜。现下灵姑娘肯定在斥责小雪姑娘,不许她乱讲书文,免得惹你追问,把近些天为读书拌嘴的事捅破了……” 说了一通,没见反应,红袖暗道“好大的肚量!两个老婆内斗都不愁,师尊当久了改性子了?”凑到耳边道:“你还不劝劝,她俩又要吵起来啦……”正待添油加醋,忽看桃夭夭双眼低垂,唇含微笑,宛如庙里坐的泥塑菩萨,推他道:“喂,喂喂,你听到没有?”推他不觉,喊他不应,红袖方觉势头不对。小雪百灵闻声走近,连呼唤带拍打,却似中邪丢魂一般,始终未得他应答半句。 众女都慌了,赶紧扶他回鸿钧寺,请九阳高手诊断医治。各门首徒听了也觉奇怪,当下施展手段急救,可不论神农门的医术,摄魂门招魂功法,丹药门除邪灵丹,种种手段用尽就是唤不醒师尊。桃夭夭呼吸,眨眼,坐卧,吃喝全无异常,魂体也完好无缺,只是充耳不闻,呼喊不应,竟似刻意装样避开身外的动静。魔芋大夫沉吟道:“类似状况在他复活初期出现过,躺卧床榻不醒,身体魂魄都无病症。”李凤歧道:“莫非又跟天山仙灵在梦里交流?龙师妹学过天山仙术,可知天山仙灵作法的详情。” 龙百灵道:“我……我知道的很少。”她心思甚敏,立时想到:“我妈妈来自天山仙宗啊,她一定晓得怎么回事。”急忙进去请琰瑶环。时当消息传来,瑶环向神农弟子要了醒神灵药,合着卜筹门的清心符咒熬成汤剂,正亲自给儿子端过来。进屋一见桃夭夭那傻又不傻,醒又不醒的样子,“咣当”一声汤碗掉地,颤声道:“谁弄成他这样?谁让他……摆脱了人世的牵扰。” 百灵已是泣不成声,小雪还勉强能答话,抹着泪眼道:“是我们……全怪我们,让他在山上喝茶看风景,说是可以高乐忘忧…..” 瑶环道:“忘忧,忘忧……”忽地欲哭无泪。李凤歧道:“夫人可知是何缘故?您儿子,他这是怎么了?”瑶环惨然道:“这是坐忘啊!坐而忘忧,无忧法体升入无忧仙境!他……他要辞世升天了啊!” 第十五回清高难脱浊尘苦2 众人闻言大惊,忙问详由。琰瑶环脸上一阵凄惶,一阵迷离,坐在椅中恍恍欲昏,全靠魔芋大夫点起镇魂理气香支持得住。默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从有记忆之刻起,就住在天山仙境无忧界灵虚谷里,亿万年如斯,自觉原本就是那仙境中化生的精灵,与谷中山石云霭同源共生。后来听宓文妃解析坐忘之理,又在世上待得久了,才估量着自己应该有个前身,经千修万炼入圣,穿游万世观尽尘相,终于成就法体升上仙界。但这些都是根据法理推出的过程,具体怎样我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坐忘,坐以忘忧,前尘往事是无法逆转追索的啊!”说着又哭,摸着桃夭夭的头脸道:“无忧法体,他已修成法体道果,我早就担心会出意外,提醒他千万莫要清心寡欲,静坐忘神。只道人间儿女之情可以留住他,哪知我可怜的儿,还是没能摆脱命中这道大劫数。” 兰世海问道:“师尊何以寡欲静坐?两位师妹,你们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小雪心眼实诚,当下原原本本的道出前因后果,如何虑及情郎近日幸苦,如何选景设茶替他解忧,如何以清雅情调制造“神仙之乐”。龙百灵念头转的极快,耳听众人谈论,一张俏脸渐渐羞红,寻思多半是自己容妆清丽,不涉**行的仙子作风,令桃夭夭神清意爽的过了头,进而厌弃凡间庸俗肉欲,真正要弃世升仙了。早知如此何必恪守礼数,反正是要做夫妻的,若能救他在世,行**行欲又有何妨?她越想越是害羞,又恨不能回到那时,与相公颠凤倒鸾,做个俗世的庸夫愚妇算了。 待小雪讲完,神农弟子调好定心灵剂,摄魂,卜筹两门弟子赶制出安魂神符,准备再次尝试救治。屋中须保持清静,瑶环,百灵等人到隔壁暂歇,众首徒转至前殿商议。神龛前高燃烛火,欧阳孤萍首先提问:“法体是入圣的道果?他尚未历尽诸世,如何成就的无忧法体?” 李凤歧道:“大概是天命所成,峨嵋派素信此说。师尊乃承天命除魔道的绝世异贤,法体天成也不算违理。”复叹道:“但个中玄理却难以思,乱尘大师若在就好了。他是入圣的仙贤,当知入圣,成法体,升仙等环节有没有逆向倒转的可能。”众人回思乱尘音容,暗觉他法力虽有限,遇事却总有对策,持正秉德不偏不倚,无愧为玄门大宗师风范。此时若得他主持局面,想必不至这般张茫失措。方灵宝望着屋梁道:“都说入圣好,却又好在哪里?乱尘大师永离此世,我感觉就像……就像人死了一样。” 黄幽道:“唉,大师在这世上活了三百多岁,该看的看了,该玩儿的玩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死了也划算。而我们桃师尊年纪轻轻,人生乐趣尚未享够,如此撒手人寰实在可惜得紧。”兰世海皱眉道:“人死魂离,鬼魂昏乱缺失本性,怎能同入圣相提并论?入圣者自由自在,也可返回原先的世界,只是他的时间与原世不同。我们这边过千万年,也许只及入圣者弹指一刹,因此很难找得回转。” 李凤歧点头道:“我也听闻入圣自由的说法,其实升上仙界何尝不自由?‘道法自由’是修仙终极目标,修到某个境界就回不去原境,那算什么自由,修成的道果又有何用?关键在于一个‘忘’字,师尊升上仙境忘了前身,自然就想不起回来了。” 正说时,魔芋大夫跨门而进,张口就喊:“师尊回得来,法体变回仙体,此事轻而易举!”登时满屋肃然,众人知道此人平时颠三倒四,论及研析体性对症施治,那便是独冠三界的大宗师。只听他说:“刚才我仔细查看过体况,师尊虽是法体,纯阳真气犹留于血脉间,我们大可利用这点令他再成纯阳仙体。”孤萍摇头:“重修仙体谈何容易,再者无法向他传达此意,如何着手修炼?”黄幽道:“大夫你少卖关子啦,快说怎么个成法。” 魔芋大夫尚未答话。方灵宝乃丹药首徒,忽地恍悟道:“内丹!”魔芋大夫道:“对了,真气有质无形,再纯净都含细微尘蕴。将他游走的真气聚敛于内丹,安放体内筑基,纯阳仙体一成。内丹像船锚一样定住形神,他就不会离世升天了。”方灵宝眼神发亮,兴奋道:“是极是极,师尊原有内丹啊,朔阳星是现成的,原物归主吻合气性,的确是轻易……”忽地哑了。众人面面相向,同时想到了那个难处。 朔阳星已为红袖所用,是她化就人身,最终变为真人的基石。倘若拿走她又如何是好?失去人身不论,势必灵性尽失,永堕无知畜类的黑渊。 沉默良久,杨小川道:“他们是主仆,为主牺牲也算尽忠,我看……”李凤歧道:“不行!这等损人利己的缺德事是玄门中人能干的吗?” 忽然有人道:“损人利己,我辈不为,大哥说的对极了!”正是桃夭夭的声音。众人惊喜四顾,却不见说话人的身影,细细回思竟是从心底发出。昔闻心语术修炼虽难,终不属玄门九阳正义,剑仙门凌波在这法术上下过功夫,也只能对寻常凡人有效。此时未见人影而语先达心境,穿透众首徒深厚严密的护身真气,正可谓常理莫能揣之神技。兰世海道:“是师尊么?你在哪里?”又听桃夭夭道:“就在那屋里坐着呢,你们让百灵,小雪挨近些,我好归神还世。”众徒忙回至屋中,依命而为。两位少女到桃夭夭身畔坐下,一个挨着左膝,一个依傍右腿,四只妙眸殷殷仰盼。小雪只在心里祈求:“玄门列祖列宗,保佑师哥快点醒,师哥快点醒来……”百灵已忍不住呜咽出声:“相公,你可千万不要……不要离开我。” 忽而一声长嘘,桃夭夭回神苏醒了,低头微笑道:“我人道还未完成,怎会离开你们。”两女喜极而泣,顾不得众人在旁,扑进怀里紧紧搂住。方灵宝悄声道:“师尊说人道未完,这是什么意思?”黄幽道:“当然没完了,两位美女以身相许,他理当跟人家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享尽幸福白头到老,将情意完全变成现实才叫完成人道,唉,男女情爱你没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懂。”方灵宝撇嘴道:“你也没生儿育女,怎么就懂?” 当下递上面巾,水盆,宁神清秽的龙眼雪参汤。桃夭夭摇手一概不用,只让九阳首徒留下议事。小雪百灵死活不愿离去,就站在屋里守着。瑶环拭过喜泪,走到身后叮嘱:“往后切不可太清雅脱俗了,你俩要像凡尘俗世里的女子逗引情人那样,百般技法使绝,黏着他,腻着他,让他想法不那么干净,才能留得他长久。”一席话如云似雾,她两个都是黄花大闺女,怎知诱引羁留男子的诸多“技法”,眨着眼琢磨如何“黏他,腻他”,只觉比修成玄门最高道法还难。 桃夭夭凝思片刻,开口说:“人道未尽,天地至道的大门已经开启。虚空结内纯用灵念作法,无忧法体释出飞升的信号。天山仙灵因此运集法力,将在六十日内召我入境。我本想暂不告诉大家,但现在看来是遮掩不过去了。”环顾屋中众徒,续道:“灵儿小雪慰劳之法新异,其乐为尘世所绝无。我体悟甚深,灵念竟也先行去到天山仙境,去感受那种超绝尘世的神乐。” 魔芋大夫发问:“可是你的真气,魂魄都在,如何去得天山仙境?” 桃夭夭道:“不是魂魄,躯体,真气之类的有质之物,灵念虚无缥缈,无可捉摸,大概就是一股玄意。如今可将仙境风光带来,日后终能引导身心前往。”众人只闻仙道修真气,炼内丹,至多天山仙宗修炼心性,那就已是难以理解的玄学了,而“灵性,灵念”又是何物?如何修炼?闻所未闻摸不着头脑,脸上都露出疑色。 桃夭夭略加讲解:“其实,‘灵念’只是一个假称而已,那股玄意用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描述,任何思维都没法想象。常言‘可意会不可言传’,玄之深奥,就算‘意会’也不能领悟了。其理只可感应,应当位至三易玄理的巅峰。我就随那感应去往天山仙境中。唉,说实话,在那儿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了,只有难以言传宁和,舒泰,喜悦…..永无休止的极乐。在那里,还有什么‘神功奇术’值得修炼?与天地宇宙合一,自身无所不能。方才那‘心语术’再强的防术都防不住,很神奇么,只不过一闪念就我有了……反正跟你们讲,在天山仙境回顾凡尘俗世,就像身处宫殿俯视粪坑,一边清高华美,一边浊臭混沌,快乐烦苦那是天壤之别啊!” 听他说得玄乎,两位少女又着急了。小雪道:“你,你还要去那地方啊!”百灵博学广闻,暗想“相公的**很像佛道典籍里那些‘不立文字’的隐意,甚而比佛祖道尊的言论还要空灵,莫非人世就这么污浊可厌,成就至高仙道就非要舍弃人道?”饶是她聪明万端,仍感难以理解,却见桃夭夭摇头道:“我不愿意去了。” 小雪道:“可你刚刚说人间是粪坑……”桃夭夭笑道:“有你们两位知己相伴,我宁肯待在粪坑里打滚。”众人闻言莞尔,方灵宝低笑道:“在粪坑里滚,那不是猪么?”黄幽捂着嘴悄语:“跟猪猡缠绵不清,师尊就爱这调调儿,早有先例可循。”屋中气氛稍微松缓,百灵的神色反倒愈渐郑重,道:“这样看来,须在六十内拿到苍龙印,深入仙境化解天山仙灵的召唤。”她心思灵敏,已猜到桃夭夭的计划。 桃夭夭道:“不错。我们一起去东海取印,再往天山拒召。天山仙灵若要强违人道,玄门九阳当可与之一战!” ***** ps:这星期照样停电3天,因此更新量提不上去,请大家谅解,另请支持新书《末日神寰》 第十五回清高难脱浊尘苦3 当下众人谨奉师命,各归寝处束装停当。天明时分,玄门弟子齐集正殿前听调。桃夭夭让黄梦龙负责监管鸿钧寺,尹赤电带队巡防灵修山,在取到苍龙印之前严守天径塔等要紧之处。派遣燕盈姝,韩梅,候天机等人护送家眷,伤员,诸仙回峨嵋安置,顺便重建山上房舍。去往东南除九阳首徒外,另添神农门铁头,驭兽门祝蕾,兰世芳几位干将,出征阵容较前更为强大。趁着临别交托事务之际,桃夭夭询问那獐子精花爷爷现况。李凤歧答复说他伤势初愈,坚持要去潇潇坟前“赎罪”,已经赶在头里随韩梅他们出发了。答允详述圆真心术一事,也在山中静思默想后,再细细写下来给师尊审阅。 桃夭夭点头道:“如此甚好,在峨嵋山静修内省,正可细思自身的过失……嗯,自思过失。”眉尖微露忧色。此刻他身任师尊日久,小时候的顽皮渐已淡隐,言行间透着笃然威正的气概。区区獐子精自不会令峨嵋师尊动容,那话里显是别有所指。李凤歧悄声道:“你是担忧凌波么?” 桃夭夭道:“大哥真知我心事。此番神游天山仙境,对天山仙法的体悟更深了一层。自古传言,天山仙宗作法只凭意念而不用真气,其实都是皮毛之谈。天山内境的仙法非但不用气,连意念也用不着,冥冥渺渺难觅其源,实非任何文字思维可以推知……”说着遥望天际,颇有高山难仰的意思。 李凤歧道:“三易既已通解,万法均可了然,难道天山仙法还在三易之外?”桃夭夭摇头道:“不是这般说法。天地人三易总括一切法义。但若将三易比作登云的长梯,天山仙法就像隐在云雾里的那一段。我虽掌握了梯子,终究要亲身登上去,才可体会那云后的风光。”略顿了顿,接着道:“昨晚向九阳首徒心底传话,就是我这次去天山内境悟出的新法门。无视真气防护,直抵灵台底层,比咱们以前所知的通心术都要高妙?我思忖半宿,却发觉凌波的‘心语’术出自同一法理。” 李凤歧道:“你是说,凌波修习过天山仙法?”桃夭夭道:“本派法理参悟到至境,与天山仙宗也相去不远。但天山内境的法术唯有辞世入圣,神体转为法体后,方有门径可以修得。凌波从来只说是纯阳仙体,何时修成了入圣完满才有的本事?她那心语术先前觉着平常,像是窥探凡人心境的偏门小技。如今想来竟从心底搭起通灵秘径,施展充分的话,必可通达万物生灵的心境。同属仙宗‘灵修’法门,法圣穿越古今的秘道术都相形见绌了。只因怕人知晓底细,凌波往常才收敛法效,装成不值一提的样子。” 讲到此节,脑中又浮现元始峰上那一幕,凌波竟然对乱尘大师语出不恭。她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冲淡平和,当时在尊长面前失态,显然内心躁怒已达难以抑制的程。可她为何发怒?是因为乱尘大师传位桃夭夭,她若认为不妥当不公平,又为何不当面直谏?桃夭夭暗中思索,缓缓的道:“做弟子的修成高深功法,不向师尊禀明,反而百般遮掩,实是有违忠诚正直之道。可这种事偏偏发生在忠名最著的凌波身上――她为玄门失掉了双目呢!说她背叛宗派我不信,却又为什么要那么做,教人想不出所以然。” 李凤歧道:“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她对你这位新师尊并不怎么忠心。虽然嘴上讲得漂亮,旁人不敬师尊还遭她教训,可是从师尊复生到现在,她却没来见过一回面。”叹了口气,凌波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要不是对她的质疑积得太多,李凤歧也不会细究其非,接着道:“一会儿声言闭关修法,一会儿借口维护仙峰,明明是在躲着师尊。待东南战事一了,师尊令她出关面谈,众多谜团定可解开。” 桃夭夭首肯道:“到时候我想深入止观法界,亲眼再瞧瞧她修法的道场有何玄机。另外还带个人同去,或能震动她那滴水不漏的辞色。”李凤歧问:“什么人?”桃夭夭道:“子虚天师。我记忆中凌波只有两次当众失色,其中一次便是听闻‘子虚先生’的名号。个中必存隐情,倘若子虚天师恢复了神智,两人对谈应该透漏线索。”撇开凌波藏秘一节,问起子虚天师作何安排。李凤歧答称小雪负责此事,说是要让子虚天师到最适合的地方调养。遂唤小雪来详问,小雪笑道:“我也学龙姐耍耍机心,这回先卖个关子。韩梅按我的请求去办理了,过些日子到黑水村丁先生家看看,我保证子虚天师会变成正常人。”究竟是口直心快,这个“关子”卖的实在不高明。 桃夭夭听她语气很是兴悦,定睛一瞧,只见紫衫若霞,额发如云,又是往日玄门女徒的打扮,英武气衬着天真美质,愈发娇俏可爱了。像闺房画眉斗茶赏花等等雅趣,终究非她所好,与意中人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到处畅游历险,那才是她向往的生活。闷了许多天后终得机会陪情郎出外,如何不喜上眉梢。纵然危机在前,却也掩不住喜色。所爱之人成魔成圣,留世离世,并没太放在心里,真到了永别时刻大不了一死了之,怎能耽误眼下欢聚?爱到深处又思想简单的女子,才有这等超然心态。跟着龙百灵走到近前,却是秀眉深藏忧色,接着小雪那句话道:“谁说我爱耍机心了?没得背后嚼我舌根。”她爱桃夭夭又是另一种方式,思绪万头只为郎君所虑,每件事总要替他算计得妥妥贴贴才罢休。乱尘大师告诫她“太聪明不好”,但夫君的前途命运焉得不操心?一念千曲百折,那也是聪慧女子天性使然。 小雪忙捂嘴道:“是我说的太直了。不过龙姐你也该学着直性些好。成日里虚头脑想花招,结果弄来弄去把师哥整得好惨。”百灵哼了声道:“还只管哥哥妹妹的,既要出行就该称师尊,不然外人笑话的还是我们相……师尊!”桃夭夭闻言注目,看她也是铅华尽洗,一身紫色女徒装束。但简朴服饰掩不住天香国色,尤其腰带束着纤腰,衬出胸部曲线愈加妙曼。桃夭夭不禁浮想“住在乡里两年,灵儿的身材比以前更动人了。”李凤歧笑道:“你二位随行也可以,只须再朴素罢。莫要这般婀娜多姿的仙子模样,不然又让师尊乐而忘形飘上仙界了。” 两女互看一眼,都有为难之色。昨天琢磨琰瑶环“俗气些留住男人”的告诫,委实拿不出可行之策。**俗丑态打死学不来,人太美了就难脱清丽气质,只好尽量简装素色,指望在桃夭夭眼里像世间凡女。此刻听李凤歧评点,不由面露尴尬。桃夭夭忙摆手笑道:“不妨不妨,本师尊自有妙方。两位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龙百灵道:“师尊若莅降凡尘,濡染世风俗情,或可压住那股清高飘升的势头。” 桃夭夭翘起拇指道:“灵儿真是聪敏,一语点破我的想法了,此番东行正须多多接触尘世。” 当下九阳起行,遁甲门神通使开,千里路程转瞬即逾。驻扎首站选在淮西沭阳古镇,金雷,仙芝两派受命照管的防区。此地旧为宋金两国鏖兵的战场,建有江苏通省最大的岳王庙,而今倭寇东侵,朝野同抗,昔日热火朝天的场景似又重现。诸省十几路义勇,官军,都将沭阳当作运粮遣兵的大本营。 时当月上旬,清秋送爽,正是纵骑厮杀的时节。武毅侯孟督师日前才祭奠过武穆,已率大军开往东边。岳王庙里祭礼排场都还没撤,金雷首座萨镇元闻讯峨嵋九阳降临,登时大吃一惊,慌忙迎入庙中奉待。仙芝掌门公羊纥随后赶到,急命清场,把大庙前后大殿,七十二间厢房的凡人俗客统统撵出去。桃夭夭摆手道:“切莫如此,我到这就为勘察世间实情,把人撵走反而不好。” 于是庙中照常烧香献祭,只在后院打扫数间净室接待贵客。那些参加祭礼的江湖帮主,义勇头领,各路豪杰,乃至地方官员密密麻麻跪满了中庭。平常他们看到的修道之士,最高也就是葛仙山黄龙观主那等人物,如道宗弟子已奉为“神仙”,近来金雷,仙芝的仙客显身,多是手上生目,大耳如扇的异相,众凡人见了神惊目眩,更尊称为“菩萨活佛”,今日忽闻来了统管“神仙活佛”的大角色,真不知安上何等神祗的尊号才恰当了。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给神光射瞎眼睛。桃夭夭摇了摇头,从人群中间走入正殿,一看岳飞塑像端坐在上,遥想当年临安大狱里的情景,心下不禁唏嘘。再望向梁间岳飞亲书的“还我河山”牌匾,赞了声:“好!”转身落座,就在岳王脚下询问战况。 公羊纥近前禀述。原来东南连年灾荒,盗匪猖獗,逢倭人越海犯疆,竟趁势摇旗呼应,最终酿成席卷各地的大祸乱。朝廷派大将孟元南出兵往来征剿,峨嵋高手百里文虎挡住海中秘忍,至此局面颇见好转。天下道派奉峨嵋师尊法旨,联络各处教门,帮会清除流寇,协助官府安顿难民,已将许多州县整治的初显生气。但东瀛秘忍来势极大,正面难敌文虎神威,便沿着海岸日夜袭扰不止。多亏峨嵋驭兽门率神兽连番接战,压制住敌势,才不至令仙魔大战的风火烧到内地。桃夭夭闻言忙问:“驭兽门弟子眼下在哪?” 公羊纥道:“为避免惊扰凡世,诸位仙师来去如风,很难确知动向。前几天在福建漳浦击退群魔,今日暂无消息,总要等再次出战时才有探报。”祝蕾插言道:“不用等,弟子放出本门的天音鸟,半柱香工夫就能跟他们联系上。”桃夭夭未置可否,听见“漳浦”时眉关微紧,心中已生感应,坐在椅上冷笑道:“顽敌退而复返,正叫做不知死活。”袖子轻摆,青光贴着地一现即逝。九阳门徒一凛,均知师尊使出了宇宙锋。此时他神通玄微难测,也只有绝顶高手能看出剑光一闪,至于飞向何方,怎样攻敌,那就无从探知了。桃夭夭忽道:“漳浦那边可有道门照理?”公羊纥道:“有,是拜入敝派旁支仙霞道门下的长青帮。”桃夭夭道:“好,马上让管事的人来见我。” 第十五回清高难脱浊尘苦4 长青帮主史元锦正跪在殿外,听里面神仙唤他,忙带着青龙,白虎两位堂主进去。三个彪形大汉战战兢兢,脚下迈着小碎步,就如小鬼进了阎罗殿一般。旧时江湖势力常以神道为祖源,象供奉张天师的汉末太平道,借弥勒佛之名起事的白莲教,乃至后世的洪门,袍哥,义和拳,莫不顶礼方外而自称“弟子”,连占山为王的草寇土匪,都要拜关圣,伏魔大帝等神祗作开宗之祖。想来草莽生涯朝不保夕,托庇神灵可以定心壮胆。而且仗着神名招揽部属,震慑对手,也是历来豪杰爱用的手段。这长青帮久在闽浙一带活动,投靠的仙霞道由仙芝派门徒创建,仅是末流小派而已。史元锦称仙霞道修行者为“师傅”,称仙芝派掌门为“师祖”,忽闻比师祖地位还高得多的大神驾到,已是莫知所谓了,进了门只管“爷爷,祖宗”的乱叫,磕头如捣蒜。俯仰间窥见两边站列的玄门高徒,男的雄姿英发,女的美若天仙。史元锦登感一阵头晕目眩,耳听公羊纥介绍,心下暗暗叹息“人家这才叫一派之主。我帮中男女帮众成千上万,不过都是些泥猪土狗,比起来真把人气死。” 桃夭夭道:“不必多礼,漳浦是史帮主的地盘?”史元锦答道:“是。”细辨对面语声清亮,并非想象中的年老耆宿。史帮主按捺不住好奇,大着胆子抬起眼,有心瞻仰这位峨嵋师尊的法相。一看之下不禁大失所望,心里道“怎会是这样!” 此时殿内群英罗列,仙风缭然,青紫两色衣衫仿佛天上的云霞。桃夭夭装束最为普通,身着浅灰直裰,脚穿布鞋,头戴方巾,俨是一个少年文弱书生,坐在当中毫不起眼。况且他道行臻于化境,气色和光同尘,反不如众弟子看起来那样飘逸了。史元锦心道“我刚才就是管这小穷酸叫爷爷?传出去定叫弟兄们笑掉大牙。” 眼见来人神色不恭,桃夭夭已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史帮主带领贵帮弟兄保境安民,在闽粤建起多处栖流所,本人很是倾佩。但近日漳浦火灾频发,恐怕无暇详谈,转眼帮主要去处理急务了。”栖流所是收容难民的场所,长青帮在仙芝派指点下大建百十座,给成千上万因战乱流落的民众提供栖身之地。这本来是件大好事,可史元锦得意的是抗倭壮举,没听问到战事,心下已感不快,再闻桃夭夭强调“火灾”,更是不以为然,寻思“漳浦离此千里之遥,当地的近况如何能知道?戏文上说只如来佛有未卜先知的法力,这位小哥师尊么……怎么看都不象如来佛变的。” 正在瞎想,由门外冲进一条大汉,阶下的人拦不住,进门大呼:“帮主,急事禀报。”白虎堂主道:“咦,你不是漳浦分舵的陈舵主么?何事惊慌?”陈舵主满脸油汗,气吁吁的道:“漳浦十六处栖流所失了火,扑了几日都扑不灭,已烧死帮众三百多人,当地兵民只顾四散乱窜逃命。我赶着来跟帮主报讯,四天四夜累死三匹马,只求帮主快去镇住局势……哦,祖师在就好了,我们可以逢凶化吉了。”他是急昏了神,此时才发现公羊纥在场,磕头尚未直起腰,已然晕倒在地,两边早有人扶下去调治。史元锦等人大惊失色,火警尚在其次,最感骇然的是桃夭夭言出必验,神明烛照千里。其实按桃夭夭此时修为,每当坐于一处,千百里内的魔气异动均可感察详实。眼见众人面露惊色,一摆手道:“不用慌,火势已经平息,纵火的凶手也拿到了。”袍袖轻甩,青光闪过,忽地甩出两个人影,贴着地翻滚。 猛听“呼呼”声响,大殿内熄灭的蜡烛,灯台忽地燃起,火苗窜起一尺多高。兰世海道:“是火忍!”只见地面上那两人一丝不挂,红皮肤,红眼睛,周身赤红溜光,宛如掉进红漆桶里的两个鬼怪。桃夭夭道:“你们是火忍部忍者?叫什么名字?”两个忍者被宇宙锋追踪,捕获,收摄形神,陡然转移千里之外,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晃着脑袋四面观望。殿中高手如云,更兼宇宙神锋压制,怎容邪魔作法显威?刚才烛火自燃,只因桃夭夭稍将神剑放松,让他们魔力略微泄露,以使其身份大白于人前。 两个忍者神智渐明。左边那人说:“我们没名字,只是神主手中的长刀短剑。”李凤歧道:“中国话倒说得不错。”右边那个道:“我们此番下书约战,自然要说中国话。既被你们拿到,纸笔都可省了。峨嵋派的逆贼听好,本月十五日神主亲自坐镇圣水宫,特约百里文虎决战。如尔等无能之辈也不用战了,识相的趁早前去圣水宫投降罢!” 小雪怒道:“敢在这里嚣张!叫你们鬼主洗净脖子等着,玄门九阳定去取他的狗头!”对面兰世海连连摇手,示意师尊在坐,如何对敌要听他的意思。 桃夭夭道:“我记得火忍部示源长老说过,纵性滥杀必然玩火**。你们传信下战书也罢,为何烧死许多百姓?是示源长老教你们这么做的?”左边那忍者道:“此番领命于神主,与本部长老无关。”右边忍者大笑:“z那人贱如猪狗,烧之何足道哉!”桃夭夭点点头,不再问下去了,手指轻捻收回神剑,青色光芒又一闪而隐。 右边忍者登时蜷身**,那层赤红肤色渐从脚底褪脱。火忍修炼由外至内,肌肤因吸取火焰能量而显红色,这般活生生褪掉,比剥皮抽筋更惨苦百倍。只见那人面孔扭曲变形,痛苦之剧烈,竟致两颗眼珠凸落眼眶,嘴巴张大到扯裂嘴角的程,却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众人见状都怦怦心跳,剩下的那忍者更骇异万分,被斩首,被剁碎,被千刀万剐他都想到了,却绝没想到法力会被剥离。秘忍炼成法力极其坚牢,若非按派中秘技施为,粉身碎骨都不会失落。可这种本部长老惩罚叛徒的手法,峨嵋“无能之辈”怎会运使?他修行火忍术已是久经磨折,此刻目睹同伴惨状,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顷刻红色褪尽,忍者体内的火气冲冒而出,皮肉筋骨登成灰烬。峨嵋众徒心中明了,皆知那火忍法力已被宇宙锋吞噬了。子虚天师都抗不住的剑威,区区火忍如何抵挡得了?桃夭夭道:“留你一条性命,给你们神主报个信,百里文虎定会按期赴战。到那一天峨嵋九阳也将靖扫海域,圣水宫外不容一个秘忍存留。”略作一顿,续道:“你同伴的惨叫声,我都附在你身上了,回到秘忍当中方能喊出,可为残虐凶暴者儆,去!”手挥处,火忍飘飞无影,随即站起道;“我们随史帮主去漳浦看一看。” 时当此际,史元锦等人对桃夭夭佩服的已是五体投地,当即齐声应诺。九阳驾起风云,携长青帮众拔地飞腾。仙芝金雷两派还想挽留,怎及九阳风驰电掣,只得留在沭阳继续照理后防。少顷飞至闽南,众人收法落地,果见路有野尸,田无稼禾,到处都是烧烂毁破的废墟。峨嵋众徒方知当地所遭破坏之重,惊疑秘忍何以如此猖獗,驭兽门和百里文虎怎不及时阻击。桃夭夭道:“不全是那两个火忍所为,这些恶迹多半已经年累月。”负责接待的长青帮头目补充道:“仙师明鉴,倭寇作乱的确由来已久。”问其详因,原来从前朝起东瀛海盗就经常越洋犯境。若是捉住中国人,老幼病残杀光,女的尽兴**,而健壮男子就逼着换服剃发,带回东瀛为奴为仆。过得两三年学全海盗行径,再编入队伍回来烧杀抢掠。因此倭寇里倒有六七成是中国盗贼,行凶作恶丝毫不逊真倭。加上官府搜刮盘剥,沿海众多百姓生路艰难,有力者甚至主动投靠倭寇。如此一来,倭寇声势逐年壮大,即便没有秘忍做靠山,造成的祸患也能遍及沿海各省。 桃夭夭听了叹息:“难怪倭寇营盘里很多人说中国话。好好的人怎会变成禽兽。”兰世海道:“中国人是以仁义为本,忘家背祖失掉本来面目,那些汉奸恶徒已同东瀛兽类一般无二,并不是会说中国话就是中国人。”众徒点头认同。 当下长青帮查看各处栖流所,峨嵋众徒分头行动,风雷,遁甲搜找是否还有秘忍潜藏,奇巧修复烧毁建筑,神农救治乡中伤患,其余人等帮着安抚流散的难民。任务分派停当,桃夭夭独自走上山岗,眼望残烟缕缕飘升,一派萧索衰败景象,心下不由黯然生慨。正存想间,龙百灵走了上来,静静站到身旁,随即念道:“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桃夭夭心中所忆正是这几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视线复转向前方,说道:“我在想,峨嵋玄门秉持仁义之道,修炼的是清净法门。假若将人世间都纳入我们的门墙,让人间变成玄门,玄门等同人世,哪里还会有这么多残杀祸乱?”遂摇了摇头,看向百灵道:“玄门历代宗师神通广大,凭能力足以改变人世,却仅为防范魔道偶尔入世,并且处处避免涉世太深。如果他们全力施为,建立起上无欺压下无饥贫的人间乐土,内外乱象怎会发生?为什么他们不那样做?顺其自然固是正理,难道世人受苦就是‘自然’的么?” 龙百灵双唇张了几下,似乎很难答言。桃夭夭又问:“你那么聪明,能帮我想想为什么吗?”百灵叹道:“相公,你别当我是遍知遍觉的如来佛,我才多大年纪?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思索了片刻,续道:“要照我说,老百姓的教育是第一位,倘若都知德行是好的,人人讲公道守信义,天下何愁不安康强盛?还怕什么外族入侵,内祸频仍。可眼下大伙儿肚子都吃不饱,谁来听你讲仁义道德?若用仙法解决温饱问题,焉知人心不贪求更多,只望更高的法力满足更大的**,又偏离正道了。所以还得靠人间势力由上而下的治理,然而要求官员清廉持正,又比教育百姓不知难上多少倍……唉唉,盘根错节,一团乱麻,我一个女流之辈哪有治世的才能,相公你是问道于盲了。”朝他耳边吹了口气,笑道:“大道且不论,师尊瞧瞧弟子新炼的小道。” 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思绪给拉回到现实中,笑问:“什么小道?”百灵柔荑轻摇,身子往旁边一挪,只见平地阴风飘旋,尘埃落处站着三个小孩儿,手捧果盘笑容可掬,道:“龙姐姐,龙姐夫,尝尝新摘的阴山枇杷。”当先者头梳双髻,竟是那斗箕村惨死的女童菜花儿! 此刻日头高悬,阳气正盛,峨嵋九阳就在附近,百里方圆内的鬼魅妖邪早已远远逃开。这三个小鬼却全无半点畏惧之态,站在峨嵋师尊跟前泰然自若,眉宇间更有种冲天破地的气势。桃夭夭笑容立时僵了,辨出三个鬼魂俱已身怀高强法力,堪堪竟不在昆仑七星使之下!讶然道:“灵儿,你招魂驭魂的法术炼得这么深!” 百灵道:“多亏兰师兄讲解摄魂法理,你有时也给我讲几句三易,如点睛之笔最为灵妙,结合那本《阴冥正法》的效用,已将摄魂门阴兵术炼到了最高的第九层。”她的悟性实是天下无双,因有法宝妙诀助益,短短数日间参道修法,在摄魂门“造梦,驭鬼”两个领域都有极大进步。只因还没炼成冥阳仙体,本身真气尚嫌不足,但所驭鬼兵的威势提升极强,非但远超现任摄魂首徒,便是峨嵋祖师的驭鬼法也不遑多让。桃夭夭担忧道:“这么强的力量,操控起来恐怕有风险。” 百灵轻抚小鬼头发,眼里微闪泪光,道:“我不是控制他们,摄魂法义全在感化导善,他们是自愿来追随我的。”菜花儿眼眸半眯,侧着小脸紧贴手掌,似乎很享受百灵的抚摸,嘴里的话却带着狠劲:“谁敢欺负龙姐姐,我们叫他生不如死。”娇嫩童音依旧,性情却远非当初的稚弱学童可比。桃夭夭耳闻百灵讲出摄魂真义,感察鬼魂们对她无比忠心,略加讲解道:“冤死的鬼魂满怀怨气,积久了必生祸害,摄魂门的驭鬼法是为化解鬼怨而创,不是让鬼魂给施法者充当奴仆,谋求私利而危害他人,把握好其中关节,方可保得自身无虞。”龙百灵笑着应允,几个小鬼捧果子乱叫“姐姐,姐夫”,虽是阴气逼人,仍不失孩童活泼。桃夭夭眉头略舒,胸中郁愁减了不少,忽又想起一事,踌躇道:“往后谁敢欺负你,他们就放不过……唉,你跟小雪常生口角,若这几个娃娃发起凶来,小雪可不是对手。” 百灵笑道:“早知你偏着你的小雪妹妹,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今后无论怎样都不许跟她为难。”挥手遣开三个鬼魂。桃夭夭道:“嗯,这半天小雪在哪里,怎没见她出来走动?”百灵道:“那位小雪师妹气性大得很,看见百姓遭倭寇侵害的惨状,气得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是阅历太少,没看过人间的苦难,听说在屋里偷偷掉泪怕人发现……”正说到此节,山脚忽地传来阵阵哭喊声。百灵诧异道:“不会到这个地步!”桃夭夭听出哭声凄柔,饱含久经沧桑之意,说道:“不是小雪,我们去看看。” 当下两人循声而去,来到一处破庙门前。里边昨晚被火忍烧坏了,焦臭味隔着墙仍很冲鼻。管庙的是长青帮两名女头目,早得帮主交代,一看桃龙二人的装束相貌便知是“神仙”驾临。当即上前叩首礼拜,引进门去看时,间厅房倒了大半,焦土碎瓦遍地,横斜的木梁还冒着黑烟。女头目介绍现况,说此处本是漳浦城外的观音院,近年战祸蔓延闽地,就改作专门收容落难女人的场所。一共二十六名妇女暂住在此,多数曾遭倭寇奸^**,家里人又找不到了,只等局面安定后再配给没妻室的兵?。 桃夭夭心里一紧,低声道:“遭倭寇奸^**……”放眼看去鸠形鹄面,那些女人就坐在瓦砾堆中,一个个目光呆滞,神情漠然,有的还敞开衣衫露着胸乳。只有石阶上的那个背影不同,左右摇晃悠然自得,怀里像抱着什么东西,口里轻唱儿歌,间或“我的儿啊,我的宝宝”的叫唤。桃夭夭听出是刚才号哭之人,但此时她声音里却充满了喜悦。女头目道:“她叫尼妹,我们这儿最爱惹事的人物。”吆喝一声:“尼妹你还没闹够么!”那女人回过头来,冲着众人粲然一笑。 这一笑,登如晴天霹雳击落头顶,桃夭夭脸色唰的白了,周身禁不住微微发颤。 只见那女子满面泥垢,双手搂着破布枕,头上寸余短发,左边耳朵已被割掉,眼眉口鼻还很好看,灵秀没了清秀犹存几分,只若暮色中即将淡去的残霞了。桃夭夭万没料到会见到这张面孔,更万万不愿看到她境遇凄惨,但这张满含惨苦的笑脸分明就是当年引为知己的小尼姑! 那个念出“镜花背后无镜花”的灵慧佛徒,那个写下“缘来相聚缘尽相离”的洒脱少女,分别三年后竟落到如此下场?究竟是何灾祸落到她的身上?龙百灵心里甚是凄然,轻拉桃夭夭的袖子道:“你认识她么?”桃夭夭没有理会,细听女头目讲述原由:“……她是外地的行脚尼姑,没人晓得真姓名。去年到漳浦时正赶上倭子围城,四处兵荒马乱,她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哪能不遭殃……结果给乱军糟蹋了,上月生下个小孩儿,又死掉了,从此后就疯疯癫癫的……” 话音未落,断墙缺口间走过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婴儿的襁褓。那尼妹登时瞪大双眼,尖声哭喊“我的孩儿,我的孩子啊!”跳起身就要扑过去。神态之急迫凄厉,犹如抢夺狼崽的母狼一般。桃夭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崇信佛法的修行者,信守的种种清规严律,为摆脱人情而奉行的诸般法理,在母性之前居然都如此不堪一击。女头目急忙近前拉住,又向墙外呵斥:“郑二姐你不晓得么!不准抱孩子到这边来!蠢婆娘不听招呼,你孩儿要被抢了我们可不管。”那妇人仓皇而逃。一群女人呼啦围拢,七手脚按住尼妹,旁边有人塞给她枕头,诓道:“你孩儿在这,你孩儿来啦。”这招果生奇效,尼妹不哭不喊了,搂住枕头又唱起儿歌,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桃夭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唤道:“小师太,你还记得我吗?川滇大路上咱们遇见过的,你还给我测过心事,测出个龙字,说我难脱情苦,你还记得我吗?” 小尼姑恍恍的抬起脸,也不知往那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温柔而幸福的唱着。 第十六回一语能解痴与颠1 恰逢神农门巡诊到此,桃夭夭忙命魔芋大夫医治。【新文学]无须药石针灸,神农首徒只在院里走上两圈,大致问了此间状况。庙中妇女们的病痛就都痊愈了。样子虽然还邋遢,精气神已见好转,纷纷从瓦砾间站起清理衣衫,搜寻散落的物品。唯有那小尼姑仰躺在原地,闭着眼好像睡得很沉。桃夭夭询问她的症况,魔芋大夫沉吟半晌,摇头道:“难治。” 龙百灵诧异道:“师兄乃是三界第一神医,怎会被凡人的疾病难住?”魔芋大夫道:“治病容易治心难,仙凡都是一样。”桃夭夭长长叹息一声。百灵道:“心病是何意?她心智失常治不好了?” 魔芋大夫道:“不是,疯癫之症我现下就能给她治好,可是……假如疼痛太重太深,我宁可让病人长久昏睡。”这个比喻不甚恰当,但百灵一下就听懂了。与其清醒转来回味痛苦,让疯人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方式。念及于此,百灵暗想“心伤欲绝的苦楚我也尝过,但究竟是消解了,这位小师太的苦难可比我深重了不知多少倍。”怜悯的同时,愈感到自己多么幸福,不觉紧依在桃夭夭身畔。 峨嵋众徒闻讯赶来看视。李凤歧连呼“可怜”,叹道:“当初我劝她不要四处苦修,找个婆家安稳过日子,唉,如果听得进去,何至今日惨苦。” 兰世芳道:“四方修行难道是错的?”李凤歧道:“那还用问。只有像乱尘大师,麻姑那样的仙道圣者,驻世修持才可保本心不乱,不受世扰。一个弱女子在世间流浪,怎能守得住清白,还宣称多历劫难可成佛果,真叫痴人说梦了。这人世犹如暗布尖刺的大染缸,别说修成一点窥心测事的小法术,即便强似子虚天师,天文首座,也难免在仙界人世之间迷失。” 班良工接言道:“世上和尚道士千千万,你们可见过真正得道的修行者?呵呵,既想超脱尘网又要混迹尘世,本来就自相矛盾。天下名刹多得很,这种教那种教都在传道收徒,但大多是为名利权势招摇撞骗。一帮‘大师,活佛’脑满肠肥,坐受万众膜拜。可怜的是像那位小师太一般的善男信女,为信仰牺牲了一切,为修道吃尽了苦头,到最后反在浊尘里沉沦的更深。”方灵宝想说“大师兄也曾浪迹世间啊。”转念一想,李凤歧那时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里是在修行了?当下忍住话头不提。 兰世海道:“两位所言甚是,峨嵋玄门既秉持人道,又避免深涉世务,也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世人修道未尝不可,但修到鄙弃人伦的地步,那就不可取了。像诸多求道者割断父母子女亲情,自称‘出家’,我真不知他们能修成什么正果。人道本是天理,在世上连人都没有做好,如何做仙做佛?” 一番议论,桃夭夭听得心中怦然,暗自念叨“在世上连人都没做好,如何做仙做佛?”那解除世人苦难的疑虑登时豁然,寻思“解铃还须系铃人,等到人道盛行于世,大家讲公理重情义的时节,人世间就能变成真正的乐园,这不是任何仙术能达成的。” 这些道理他早已想到过,只是近来法体清虚,心中牵挂亲人,纠葛之际难免疑迷丛生。当下奇巧首徒班良工施法,顷刻修复破损房屋,说道:“仙凡两界不能牵涉过多,我只给他们修回原样,华丽舒适就算了。免得引起世人妄想。” 桃夭夭道:“正该如此,九阳就在小庙周围驻留。”黄幽道:“既然要避免涉世,何不离世人远些?”桃夭夭道:“此间暗伏危机,住近了好保护他们。【新文学]”欧阳孤萍精通卜测术,也说:“今夜这庙里凶多吉少,秘忍可能会生事,大家要多留几个心眼。” 当晚灯烛初点,桃夭夭坐在禅堂当中,望着榻里沉睡的小尼姑出神。红袖送上一杯茶,笑道:“主人,咱俩的缘分是不是到头了?”桃夭夭一惊,接茶举目,看她眼角隐约似有泪痕。红袖道:“当初跟了你,就想学怎么做人,可现在看哪,这人世间比荒山野林也好不到哪里去。”川滇大路上那场相会,她也曾置身其中,眼见小尼姑落到如此惨境,心里的感伤自是无以复加。 桃夭夭情知此节,低声道:“小师太那件事么……怪我那时没深劝她,以至于……唉,她没有做好人道,才有今日的大难。”红袖冷笑道:“做好人就有好报么?江南被倭寇残害的百姓成千上万,里边就没有信守人道顾全父母妻儿人情的?” 桃夭夭无言以答。沉寂片刻,红袖望向屋顶,幽幽的说:“先成人,后成仙,原本是我日思暮想的美事。但成了仙又如何,天文首座,琰夫人她们的爱恨离散,照样摆脱不了人世间的苦楚。”一向嬉笑顽皮的少女,忽而讲出这种消沉之语,令桃夭夭颇感讶异,暗想“多愁善思是妖类变人的迹象,早先潇潇就曾经历过,这丫头的性情也在变化了。”正要好言劝慰,忽地烛台“呼呼”作响,冒起两尺高的焰苗。 突发的奇变打破郁沉气氛,桃夭夭陡然立起,道:“来了!”红袖道:“什么来了?”只见烛火伸缩,窗外红光忽闪,连同油枯蜡尽的各类灯具,方圆百里内光线明暗交替变幻,那节奏果然像应着徐徐走来的步点。桃夭夭先前在那火忍身上设下侦测法术,早知夜间必生事端,却未料来者声势如此惊人,忙道:“不好!”施放天王盾护住红袖,小尼姑,就听外面惊叫声四起,一种刁钻狠辣的火热直透玄门众徒心脉,骤来倏去快似针扎。即令桃夭夭,李凤歧防技卓绝,也只来得及护住身边同伴。半空中传来呼喝:“废我部徒法力,此仇焉可不报。”桃夭夭一凛,听出正是那示源长老的声音。 喊声未绝,李凤歧早跳入空中,同时呼唤众徒:“快摆真武阵!”忽见桃夭夭飞过面前,急令:“敌人在西面两千里外,剑仙首徒快随我前往。”李凤歧立即驾剑飞行,四五百里顷刻即过,忽觉众徒并没跟来,心下起疑,再凝神四面观望,哪里看得到桃夭夭的影子!叫声:“中计了!”疾转鸿冥剑飞回小庙,却见四下里火光冲天,日间修复的房屋又烧成砖窑一般。 真正的桃夭夭已追踪火源而去。他灵感随喊声起效,察觉示源长老的法力空前强猛,想是苍龙印助益所致,真武阵对付这种强敌后果难测,因此才单独追敌。不料药师丸无相又在后方作祟,或装成桃夭夭,或化作李凤歧,来回调开峨嵋众徒,将原本严密的防线搅得支离破碎。李凤歧算是醒悟及时,飞出数百里即行返回,如黄幽等人当真远行千里之遥,还在原地等候同伴赶到。 醒过事的几位首徒全力施术,紧急召回分散的同门,李凤歧告诫:“每个人见面都需报出入门多少年,答错或答不上来的必是药师丸无相!”玄门弟子每年参加竞道道会,次数对应年份,因而熟知彼此的资历。然而药师丸无相手段奇绝,四周场面混乱,简单的问答焉能次次防住他。众人暗怀忐忑,奔走喊问不停。就看远近各处怪火升腾,灭了又燃,燃了又灭,虽然只烧房屋没有伤到人,却已令难民们魂飞魄散,没头苍蝇似的瞎跑。 正乱间,忽地龙百灵叫喊:“大家庙前集中,先清点人数!”她素来机智过人,临危自当发挥所长,可是这时节谁敢轻信他人之语。方灵宝道:“你几时入门……唉,这问题才问过了,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龙师妹?”龙百灵纤手一招,身边阴风飕然,菜花儿领着五名小鬼现形,笑着说:“姐姐莫怕,我们保护你。” 百灵环顾众徒道:“药师丸无相善于模仿相貌法术,但我不信他能改变菜花儿的忠心。”阴兵术一半靠施法者感化,一半靠鬼魂自愿效力,人鬼投契心心相印,外力无法插手更改。因此能够调用鬼魂的龙百灵,自然是真身无疑。兰世海耳闻此言正合摄魂法义,道:“大家听龙师妹主意!”当下喊名点人,除了桃夭夭和杨小川之外,玄门众徒都在此处。百灵道:“师尊神剑无敌,料想并无大碍,倒是风雷首徒令人担心……”话没说完,杨小川从半空里“当啷”落下,众徒尚未细观,已觉出他半身被化为铁质。 神农首徒大袖摇摆,立施医术急救。李凤歧道:“怎样?”魔芋大夫道:“性命可保,道行已废。”只见空中白光旋耀,一个赤红的身影显现云端,样貌俊美难辨男女,但嗓门雄浑十足,厉声道:“前者焚天遇害,昨日火忍遭毒手,一报还一报,此人也被废掉道行,我是金忍长老琉月鸣!” 龙百灵道:“大家各守其位,别受他挑动!”这提醒正当其时,众徒若是奋起反击,只怕又被无相趁乱潜入。李凤歧道:“坐地!运丹阳九转。”峨嵋众徒暗通真气,霎时布成坚固阵型,正待隔空向上远攻。百灵已先行唤道:“菜花儿,动手啊!”只见阴影倏转,旋风般杀向敌方。 几名小鬼为“阴冥正法”催炼,本身法力已堪比一流高手。只见身形飘似轻烟,手持阴冥利刃,往四面方一通猛刺狂斩,就听“哎,啊”惨呼声不绝。原来琉月鸣前方挑衅,暗中派众多金忍潜落于地,法术使开渐令草木,砖石乃至活人都化作铜铁。遇上菜花儿一班煞星无从遁形,登即给杀了个落花流水。小鬼们手段又残忍,或开膛派剥皮,或者摘心掏肝,总教敌人受到最大苦痛方才死去。蓬莱道法以苦修为主,金忍更炼得刀砍斧劈全然无觉。不料这些小鬼死前饱受折磨,深知人体何处痛觉最**。众忍者究是未臻上乘,耐受力一旦崩溃,便似掉进了痛苦的深渊。 峨嵋众徒和金忍长老都看呆了,一方暗想本派何曾有此惨酷杀法,一方惊异精心调训的手下竟如此不堪。转瞬间二十多名金忍尽被屠戮,零碎器官摆到龙百灵跟前,有些人没死透,肠子流出还在眨眼睛。小鬼道:“请龙姐姐查点。”百灵险些呕吐出来。接着四名小鬼守护“姐姐”,菜花儿旋踵拧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杀向上空。 金忍长老立即迎战,手掌一晃形如巨扇,荡起两方金色的盾形光团。菜花儿手握两柄峨嵋刺,触到盾面凝成重金,手指,手腕也变为金属。琉月鸣的“阴流点金术”原本强霸,近来因苍龙印提助更精进百倍,休说人身魂魄,连真气都能固化褪脱。杨小川先为无相诱骗离场,骤遇琉月鸣攻袭,少阳真气放出即成金粉,终至全身功法被废。 其时菜花儿也落入同样的危境,忽地张开口喷出阴冷戾气。此乃她新炼就的“息蜮夺神法”,琉月鸣登感头晕眼花。菜花儿趁机摆脱桎梏,娇叱一声猱身扑上,双手不能用了,便使双脚盘住对方腰部,一口狠狠咬在胸膛上。金忍长老曾历经万种苦行磨练,忍耐力超强,不理胸口钻心噬肺的剧痛,手掌猛然斜挥,恰似万钧山峰扫过,将菜花儿的下颌打得粉乱麻碎,化作金屑漫天飞散。但这一下专攻头面,先前的法效就减弱了。菜花儿潜运阴气,双手褪掉金色,十根指甲陡然变长,如钢刺般插入对方腹腔乱搅,几乎将五脏六腑捣烂。金忍长老大喝一声,施展蜕形法闪开数尺,身边云雾凝成巨型利斧,将对手拦腰斩为两截。菜花儿上半身如影随形的缠绕而来,下巴恢复原样,又是一口咬住琉月鸣脖颈。 电光火石之际,双方连施十几种功法,对攻异常激烈。尤其是菜花儿气势逼人,她给对手造成一分伤害,自身倒要承受九分损伤,却依然猛追狂攻不止,仿佛只求咬掉对方一小块皮肉,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琉月鸣越斗越是骇异,平生从未遇到如此狠辣的死缠烂打。而且金性阴凉,恰与鬼魂阴气相通,因此金忍法效难以像对杨小川那样持续永久。一次次击碎敌身,她转眼就能复原,算来还是己方受损更大。琉月鸣暗料难胜,叫了声:“月中再战!”化为金风疾遁,菜花儿哪里肯放过,也化作阴风追赶,忽然耳边传来百灵呼唤:“快回来!” 摄魂道法讲究心魂相应,很接近天山仙法。其中阴兵术最是灵异,纵然相隔千万里,施法者的意愿也能瞬间传达给鬼魂。当下菜花儿飞回百灵身前,问道:“眼看要把那坏蛋切成肉块,姐姐怎么不让我追了?”百灵掩鼻道:“血腥味熏死人了,你们先把这里清扫干净!” 众小鬼全心全意依从她,生怕“姐姐”稍感半点不快,赶忙拿走血淋淋的尸骸。菜花儿道:“姐姐不让我们追坏蛋,有个人独个儿追去了!”手一指天上,金黄光芒穿云疾逝,却是小雪的菊英剑。菜花儿道:“她不是坏蛋对手,要不要帮忙啊?” 原来刚才目睹杨小川惨状,小雪已是怒火填膺,又因菜花儿攻势奇诡才插不进手。忽见琉月鸣化风逃走,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驾剑急追,非要给杨小川报仇不可。百灵气恼道:“这个笨蛋惹事包,不帮忙她准得吃大亏。”李凤歧高声喝令,正待调派人手接应。忽然众徒身子一震,心底响起桃夭夭的话音:“大家留在原处不可擅离,小雪追来我已感应到了,自有我照应她,你们只管帮助受难的百姓们。” 这是桃夭夭修自天山内境的通灵术,传语入心无视真气防护,除李凤歧几人体验过,峨嵋众徒均大感新奇,又“听”他说:“放火的是示源长老。火势虽大却没伤到一个无辜百姓,那人似乎心存善意,另外药师丸无相行事也有别于魔道。我要找他们当面质问,以期明确正邪,分化秘忍的力量。” 嘱咐完毕,众徒依言灭火安民。果然那火烧得怪异,遇到活人自动转向退缩,专门毁坏房屋器物,好像带有灵性的活物一般。乡民们发现这种奇怪现象,骇异之余自知性命无妨,逐渐都安下心来。只有庙里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一群妇女拦得拦,劝得劝,乱哄哄不可开交。龙百灵,兰世芳面带急色,跑到魔芋大夫面前道:“快救救那位小师太啊!她醒过来老是要往火里跳,她是不是犯病了?”魔芋大夫叹道:“她是病好了。早说痴颠犹如麻药,对心里的伤痛利大于弊。你们却非要我把她治醒,现下清醒了,痛不欲生的事记起来了,怎不跳火自尽?仙术灵药能治垂死的身体,治不好求死的念头。你们拦得住她一时,拦不住她一世,除非自己改主意,她总归要找机会自杀的。”摇手表示无能为力,低下头查看杨小川的伤势。 第十六回一语能解痴与颠2 正如大夫所言,小尼姑睡前身受神农门法力,疯癫的病症已好了五六分。火起时喧闹震耳,她猛然惊醒坐起,往日惨遭欺凌,忍辱生子,又痛失孩儿的种种惨苦往事,连同早期流浪所受的欺侮,一幕幕在脑海里回现。她自幼性情空灵,爱读佛道出世离尘之书,每每读到经文微妙处,只觉天地人生的大疑问都有了答案,时常欢喜的茶饭不思。于是少女原有的青春,欢乐,爱美扮俏的天性,全都视若梦幻水泡了,唯独佛法才是真实无虚的解脱大道,这样的信念日渐加深,终于踏上了求证“真理”的漫漫修行路。人情不再萦怀,只为跳出六道轮回,宁肯一生青灯古佛,缁衣乞食。岂料到头来仍摆脱不了人世间的悲苦离丧,难道这一生的追求竟然全错了? 痛到极处,痛就不成其为痛了,她只是万念俱灰,不知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李凤歧曾说“信仰破灭是天下最残酷的刑罚”,而酷刑还要加上丧子之悲,双倍打击教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众村妇开初还劝阻,劝她不要想不开寻短见,待见到她那眸子里灰冷的神色,心下均感一寒,不禁想到“一个人受这么多苦,倒不如死了的好。”龙百灵,兰世芳等人闻听魔芋大夫解析,也是怅然失措。趁着众人防备稍懈,小尼姑猛地一头扑向火堆,那红焰熊熊燃烧着,仿佛才是解脱万苦的最好归宿。 眼看她就要扑进烈火当中,忽然“呼”的一声响,焰光炽热全没了。刹那间,方圆百里的怪火尽已熄灭,霜雾铺洒大地,一片清凉之意沁人心脾。 奇景随即显现,只见天上黑云散开,明月莹洁,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降落。衬着凛凛白霭,面容俊美神采飘逸。众村妇只疑是天神下凡,纷纷跪倒膜拜。那小尼姑似也被来人英朗绝伦的气吸引,一霎悲苦尽忘,坐在那儿痴痴的望着。寂静中,兰世芳忽地喜道:“唐师兄来啦!”百灵暗想“此人是冲我来的,多半又找到神荒曲的什么线索,要我吹笛子给他听。” 唐连璧伫立在月光下,周围焦土残垣,缕缕灰烟犹自飘升。他头颈平缓移动,扫视着满地创痍的人世间,神色沉静深邃。与那冷峻的目光相触的人,心中不由遐想“他是在看我!”但那目光还是移开了,蓦地又定住,顺着方向望去,他凝视的人竟然是那小尼姑。 这两人同样经历坎坷,饱受苦难,四目相接之际,冥冥中似引得心弦共振。唐连璧眉头微皱,好像看出对方那双悲沉麻木的眼睛里了无生志。就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迈步向她走过去。小尼姑原本瘫软的身子坐直了,随着脚步临近,胸口快速起伏,仿佛遇到了救星,仿佛久陷深渊的人嗅到一丝清新气息,忍不住就要伸出双臂呼喊。两边妇女为这气氛感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唐连璧走到跟前,俯下身轻轻说了句话。小尼姑浑身一颤,低头默想片刻,霍地扬起脸来,一双灰暗的眸子有了变化。百灵见状讶然,认出那正是生机复燃的光采! 黄幽忽地大叫:“风雷首徒遭人暗害,唐连璧你都不管么?在那儿晃来晃去干嘛。”魔芋大夫也道:“你们风雷门受害匪浅。”唐连璧转过头,再不理会小尼姑,走近一看,杨小川躺在大夫怀里,半截身体已化为坚硬的铁块,要不是神农医术保住心脑要害,定已全身固化而死。问道:“谁干的?”黄幽道:“是东瀛秘忍啊,他们放火祸害老百姓,乔装我们自己人引开师尊,杨师弟就遭了暗算……”语气一转,又催道:“唐连璧你也在祖师像前上过香,是名正言顺的峨嵋弟子!本门首徒被外人害这么惨,你不去给他报仇么?”他为桃夭夭约束,不能出动追敌,情急之下就挑动这从不遵师命的风雷高手。唐连璧未置可否,冷电般的眼光在众人面上一转,旋即乘风飞入夜空。黄幽道:“唉!走这么快,我还没跟他指方向呢。”李凤歧道:“无妨,他的玄水剑可追索火源,再厉害的火忍也无从遁形。”兰世芳满是赞赏之色,冲身旁道:“唐师兄性子变了呢,变得更亲和近人了。他关心同门师兄弟,跟以前大是不同。” 百灵点了点头,只望着小尼姑出神,心下寻思“他到底说了句什么样的话,能让一心求死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桃夭夭循着火光直追到大海上。极目四顾,亿万火星飘现千里夜空,应着节奏一闪一暗,仿佛有个隐身的火神行走于天海之间。桃夭夭忆起示源长老的言辞“透过万千火星,能观察万事万物的变化,每颗火花都是世界的一面。”思量此乃火性融合至深的境界,元神分化入微,藏于世间任何一团火焰内,变换往来无穷,方可洞悉所有火光照亮的人与事。桃夭夭素知秘忍善于变身化物,但如此神术尚属首次目睹,暗觉已接近佛教所称“遍知遍觉”的最高道果了,当下心道“蓬莱仙法融通物性,也能神会天地,最终达成天人合一的至境。示源长老,你既修持仙家正道,却又为何助纣为虐?”话音附带宇宙锋剑力传出,影响对方心神的同时,又如细雨润物,浸入火气深处。意待解开他法术的奥秘,逆向施行逼其现形。这样做不至于太过激烈,犹留劝诱的余地,但耗时相应增多,追到远海已用去小半个时辰。 忽然火星陡然发黑,冒出诡异的黑焰。随即霜风凛冽,唐连璧从远处飞快飘近。桃夭夭暗自皱眉,心想“我正要劝化示源长老,偏偏这个耍狠斗勇的家伙到了。”刚才那奇变正是玄水剑的效应,玄水主黑色,神威传开使整个世界的火光都随之一变。水又是火的克星,自然生出无以抗拒的势压,令放火者难以久藏。就看火星汇成一个明亮的大火球,示源长老从中走出,轻叹道:“天敌不可共存,这场决斗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桃夭夭注目端详,发现他形貌愈发俊秀,肌肤头发白若雪雕,完全看不出丝毫火气,这恰是物性炼化到极致的特征。踏空走至近前,示源长老道:“多谢峨嵋师尊手下留情,你的天山心法神妙无匹,掺入宇宙锋剑力更无坚不摧。对在下却仍以劝说为主,足见仁厚心地。然则正邪之辨是天外法学,如今我们都为世间奔命,还是各守立场。但有一事相求,尚请师尊允准。”桃夭夭道:“何事?”话刚出口,脸色忽地一变。示源长老道:“玄水剑号称水流总源,正与火性相克。在下想和这位唐兄做一场公平决斗,希望贵方的人不要插手。”桃夭夭神情凝重,思绪却已飘到小雪身上。他的心脏原是小雪所赠,早有隔空感应之效,修成通灵术后就更**了。此刻忽感小雪临危,似被强敌围攻,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争斗,说道:“好,我答应了!”向着唐连璧喊道:“留他一条性命!”也不等那边答话,掉头疾向海岸飞去。 海空之上只剩两个如冰似雪的身影。示源长老嘟囔道:“留我一条性命……这么说来,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生死任人予夺。”唐连璧右手背向身后,伸出左手道:“我只用玄水剑杀你。”示源长老道:“呵呵,视天下英雄若无物,好强的气势,难怪圣英发愿定要分个高低。唐兄法力是极高的,可只凭玄水剑么,现在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两侧霍地荡起白虹,耀眼的光芒全无热,而临近的云气却在呼啸燃烧。他连日借苍龙印助修,蓬莱真气激增几近爆涨,火性法术臻于极巅,隐然已不逊早年对抗峨嵋祖师的焰摩天。眼见激斗一触即发,示源长老忽道:“你可有尚未达成的心愿?倘若战败身亡,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唐连璧眼光陡利,道:“凭你也配?”左手一探,五根手指已扼住对方咽喉。这攻势来的全然没有道理,乍看竟似凡夫打架的招式。唐连璧既言明只用玄水剑,本身所具的风雷法术,少阳真气,以及新近取获的巽风神剑就都深藏不露了,只将玄水剑力转换为体能,灌充身躯而施于肢端。简单,粗横,不合仙道法理的手法,三界中却没有生灵能够闪避得开。他身材本就很高,示源长老形同少年,这么一提就如老鹰抓小鸡。明月高悬在顶,海波映衬于下,看起来优劣形势已分判。忽而爆炸声密集,千万条白虹滚动交错,云团海风凭空迸绽开来。示源长老头额双目的颜色瞬间变得纯白,几近消隐,这正是火焰最灼烈时的现象。无可匹御的热力,混同四周炎爆万发的威势,汇入示源长老顶门,经颅腭穿喉头陡然传向那只紧扼要害的手掌。唐连璧一声冷笑,放松五指飘开里许之外,玄水剑的余劲在空中化成数道屏障,与追来的烈势撞击崩散。待到风云稍宁,唐连璧抬起左手,只见皮肉筋骨都已烧焦了。 若说天山修炼心灵,昆仑修炼真气,蓬莱仙宗炼的就是万物属性。以人性融合物性,逐步消除**,若是修至超越巅峰的境界,也能完满“天人合一”的终极道果。此种法门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相生相克顺逆皆可,是以五部长老都呈现与自身克星相似的体征。其中如何反制水性神力,始终是火性修行者穷思竭虑的目标。示源长老道行原为五部首领之冠,自获苍龙印提助,蓬莱火性真气近乎无穷。此时对战玄水剑,等若千百年来的修行者合力齐攻,一交手竟不落下风。 大海上风声渐轻,终至无声。但这寂静未能维持多久,示源长老头发飘起,云团盘绕身躯呼啸升降,好像点燃了熔炼天地的烘炉。那边唐连璧依旧冷如冰峰,在危局中又显得岌岌欲催:左臂焦黑如朽木,再难承受神剑之力,右手封藏巽风剑早已示意不用,却又如何抗衡对方的强势?接下来他做出的举动,足以令峨嵋历代祖师瞠目结舌。 他将左手也背到身后,单以胸膛面向强敌。虽说施法未必需要借助肢体,但心脉连通指端,驭气发力最为灵便,除了像凌波那样剑魂入眼的异常情况,绝大多数仙客都会选择以手运剑。现在双手弃而不用,原本大减的战力又打折扣,岂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长风再起,吹动衣摆襟带,唐连璧缓缓下降,那身影说不出的孤冷飘逸。忽然大海宁静了,静得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没有,宛如一面映照宇宙的大镜子。白色影子缓落其上,足尖刚一沾水,身形忽又飘腾而飞,随着升势水面凸起白色水柱,越拉越大飞速旋转,紧跟唐连璧破空而去。此刻他不用使剑了,因为他本身已化作神剑!玄水神威合入形魂,行动处带起万钧重压。汪洋大海的水势全都凝集在那水柱中。深海精灵多如恒河之沙,也都附随进击,当先引领的唐连璧恍如天下水力的统帅。短短半里距离,却似加速了亿万斯年,即将引发的冲击狂猛无伦,大概在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那方示源长老并无半分避让之意,一直积增厚蓄火力,除世上取之无尽的凡火外,世外仙山的地火也受其感应,传来神力助战。围绕身位形成赤色云城,他居中而立,宛如火焰帝国君王,等待敌军进犯。 一瞬间,两种强势骤然相撞,水与火的激战爆发了,激起连天蔽海的巨型风暴。 两人交战的地点已深入大洋中心,最近的海岸也相距万里。然而气团旋升直透九霄,云光爆闪胜似雷电,空前的奇观即使在沿海看来也十分耀目,老年渔民惊叹:“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龙吸水!兆头不好,来年必有大灾啊。”落帆收船,回家烧香祈祷。 其实按双方的法力推算,激斗引发灾祸,早就将世界毁灭几十次了。但为了令对方遭受最大损伤,两个人都尽量集中法效,凝聚力量施于敌身。顷刻间人影模糊,热风水光纠缠难分,云气时而赤红,时而银白,好似煅烧淬火反复进行,而动荡的每寸空间都在上演水与火的争锋。此刻道法,真气尽皆抛开,纯粹是物性对物性硬碰。宇宙锋每每以柔克刚,体现上善若水的道性。唐连璧的玄水剑却展示出水性的另外一面,汹涌浩荡,强横凶猛,势将挡路的一切物事冲毁吞没。示源长老暗自苦笑,只觉这倒像是本派昔日高手武藏丸的打法,狂猛太甚终至心智错乱,暗叹道“强而无智必受其害,这位风雷俊杰强是强了,可惜尚未参透仙道要领――正如武藏丸受制于宇宙锋,唐连璧也被他的神器玄水剑控制了!”念及于此,当即改变战术,火性张扬的同时,悄然使出蓬莱“炎心碎魂”术。 他的火性法术炼至高深就专门针对人性,以焦烦,躁乱,嫉恨等诸般性情为目标,对自身潜移默消,对敌人则着意挑起,令所谓“心火”烧灭敌身。当年李凤岐逃出方寸宫借用“锻魂胄”,便是修炼此类法术的器具。其时唐连璧一应道法尽弃,少阳真气藏敛,周身经脉只以玄水剑力罩护。示源长老是研判物性的大师,略加探索便从水力间隙透入心境,展开手段全力施为,猛然间大吃一惊。 原来唐连璧的心境空荡荡俨如荒原,各种性情渺不可察,除了无穷无尽的冰寒,再没其他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示源长老大奇,寻思唯有断绝生志者,比如患了不治之症的病患,或者舍生行刺的死士,才有此等冰冷沉寂的胸怀。这人青春正富,法力高强,什么原因竟让他决意放弃生命? “炎心碎魂”的搜寻之效极是敏锐,霎时穿遍寒气,触及一股强硬又沉厚的劲势。示源长老知道是玄水剑主体,内中融合了唐连璧的元神。物性人性相融正是蓬莱仙宗特长,当下寻到剑力元神结合的间隙,示源长老猛然催加法力,“炎心碎魂”法效发挥淋漓尽致,火力震击之强烈,部分元神连同小半剑体都被震成了碎片。 正感得手,唐连璧忽地立在面前,道:“是你自己找死。”又握住示源长老的脖颈,连天云气顿止,两人身形凝定。而那终止战局的劲力就发自唐连璧的左手!焦黑烧伤无影无踪,一条肌肤光润的臂膀呈现眼中。示源长老这才醒悟,对方何曾发狂失智了,何曾被玄水剑控制过?激战当中潜运剑力疗治,背手于后诱使敌人贸进,又遮掩伤势转变,恰是扭转战局的绝妙计策!他的心性清正坚定之极,世间万物皆不可动摇,已然完全掌控了玄水神剑。此战目的正为检验驭剑程,声言不用别的法术,倒不是自高轻敌之举。 刹那间,唐连璧的手倏地松开,转身扬长而去,再也没有看示源长老一眼。 示源长老悬立良久,随后缓缓飞开。他并未返回秘忍圣水宫,而是飞到大洋深处的一座无人小岛上,举目见草木葱茏,景色清幽,笑道:“此地甚好。”躺倒在沙滩上,眼望天星,静静的等待死亡来临。 唐连璧那一握之间,已将剑体碎片传出,随“炎心碎魂”的收势透入对方体内。此举顺合示源长老功法,并无丝毫攻击力,因而护身的蓬莱真气全不防备,等同于示源长老自己引入玄水剑,的确是“自己找死”。火性炽烈的元神附上了水性至高神力,好像永不熄灭的火山没入了大海,冷热相激爆炸崩裂……无休无止,一直要炸到肌骨魂体彻底湮灭才停。如此过程漫长又隐秘,对蓬莱仙客最为惨苦。只因蓬莱仙法专修忍痛之道,感受苦痛的那股心性也最坚韧,只要元神里的痛源不消,即使身体其他部分都死掉了,那种冰火炼狱般的折磨仍将持续下去! 化成干尸还要长受剧痛,天下酷刑何甚于此?示源长老却像累极长眠一般平静,感察玄水剑碎片逐渐飘离,返归本体补全,而强横的剑力竟不稍减,不由暗赞唐连璧神功超绝,遥控神剑已至物随心动的化境。刚才确实挑动了他的心火,但引发的后果却是自己败灭。想到此节示源长老淡然苦笑,纳闷此人心性法力近乎完美,还有什么想不通抛不开的遗恨,以至心怀冰冷生意寥然?疑念未落,一股绵长柔韧的剑气渗入心脉,俨然有化解水火激斗的趋势。示源长老略一凝神,辨出这救援来自宇宙锋,哈哈大笑道:“既已败,何必生!桃师尊见过武士的死法么?”拼尽余力挡开宇宙锋,随即自毁内丹,眼一翻溘然而亡。 桃夭夭正在海岸边施放宇宙锋,示源长老拒绝援助,只求战死,不禁愣住了。 那两人决斗之前,他便分出微少剑光游弋空中,时刻监视示源长老的安危。这么做,是因其人似乎还存有善念,若能留下几位正直之士,蓬莱仙宗也不至于尽数覆灭。可是示源长老为何决意死战?难道秘忍进犯真有崇高意义,足以令人甘愿献身赴死?此刻桃夭夭周围躺满奇形怪状的尸骸,全都是围攻小雪的秘忍高手。他们虽身带魔气,功法底子却系出正道。桃夭夭十分困惑,暗思御天龙有何奇才,似可颠倒黑白正邪,让众多仙人甘为自己的野心效命。妖皇**人心,究竟是引执念为邪念,敌人当中颇有仁心不泯者,显然与那不同。 小雪站在后面,青丝凌乱,花容失色,手指尖的金黄剑光还没收起。起初她追踪金忍长老,上了高空已不见踪迹,随即循飘火星向东,一腔义愤难抑,只想抓住几个秘忍报仇雪恨。岂料刚到海边就落入重围,袭击者非人非妖,战力极其强悍。小雪的菊英剑已是今非昔比了,仍抵不住那如疯似颠的狂袭。要不是桃夭夭及时赶到,只怕已凶多吉少。望着遍地怪异的尸首,小雪颤声道:“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 总共十六人倒毙在宇宙锋之下。大体看似人样,却没有改变野兽体征。有的虎头狼尾,有的熊掌猪齿。若是妖类化身人类,死后必现原形;若是人类作法变成的兽形,死后也将恢复原样,内丹离体亡魂飘失,似这般似兽又似人,确为三界内罕见之相,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种杂合形态。桃夭夭沉吟道:“应该是秘忍,宇宙锋杀身夺法时,察出他们法源为蓬莱仙宗。”小雪道:“秘忍,不是金木水火土么?怎会又出怪兽了?”桃夭夭道:“我想独自静一静,想清很多疑问,你先回去好么?” xxxxxxxxxxxxxxxxxx ps:近期将上传新书《死神的征途》,敬请广大书友关注。 第十六回一语能解痴与颠3 小雪口中答应着,脚下却站着没动。此刻长夜将尽,曙色微现,海岸礁石黝黑如铁,海浪卷起白沫反复冲刷,“呼哗,呼哗”的声响永无休止。小雪与桃夭夭灵犀相通,感察他思绪翻腾,而心如磐石,正像这岸潮激烈碰撞,情关意切之际如何走得开。沉默了片刻,桃夭夭忽道:“假如某天我们打败东瀛势力,你觉得,应当把他们的人全都杀光么?”问出这话的同时,脑海里浮现示源长老的死状。 小雪不假思索,脱口就应道:“那当然,小师太,杨师兄,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被东洋鬼害得好惨!此仇怎能不报!”桃夭夭遥望天边,想起回归宗派的红拂女,想起充当倭寇的中国人,还想起投靠秘忍却好坏难辨的常生子……两方关系盘根错节,该用何种方法处置?轻声道:“他们也有百姓亲友。” 小雪道:“我才不管!谁害我身边的人,我就要他血债血偿!好比你被某人害死了,我定将他碎尸万段,还要杀光他的亲戚朋友才罢休。”一路来多见战祸,人民披发号呼,遍地凄风惨景,只觉东瀛倭人比妖魔邪道更可恶万倍,她心中早已是恨意沸盈。此刻谈到意犹未尽,又加了两句:“换成龙百灵,也会这么做!” 桃夭夭未置可否,沉思半晌道:“你回去,告诉他们静守驻地不动。等过些日子决战之期到了,百里文虎和驭兽门发动总攻再说。”小雪道:“那你呢?”桃夭夭道:“我要留在这里,把蓬莱仙法的奥秘尽数解开。”小雪听他说得郑重,又知现今能威胁他的敌手极少,当下道:“你自己小心些。”沿来路飞向漳浦。桃夭夭随即施放宇宙锋,一片青波漾动,尸体化为碎片。 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虽被宇宙锋杀死,一时竟未烧成焦炭。其魂体承载法力,已融入肌体最深层,以至储放真气的内丹都不需要了。桃夭夭施剑切尸入微,方才捕获全部法术,盘腿坐下运神,循三易玄理细细体悟。 蓬莱仙宗最早传自天竺跋迦仙山,那里是苦行者的聚集地,盛行如火烧,水淹,土埋,剖木长坐等修行法。再经瑜珈秘技导引,逐步忘掉**的苦痛,融入万物之中而成“解脱之道”。因其修法特异,常使**遭受无法复原的损伤,故为其他修道者不屑,视之几同邪门歪道。佛祖释迦牟尼在跋迦山林苦修六年,作出“极受诸苦难,知此非真道”的结论,对苦修的鄙弃,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修炼法后来传入中土,经道家仙圣改良,加入了“清净,虚神”的法义,苦行重点放到心性上,由外而内次第修炼,终成融通天地万物的大道。直至那时才脱颖仙道各派,形成仙界主流之一的蓬莱仙宗。战国大哲庄周熏习其理,深感“万物与我为一道”的玄妙,写下了大名鼎鼎的《齐物论》。秦时方士徐福也曾修习此仙法,后率三千童男女求取仙药,却因蓬莱仙宗刻意避离人世,无法回到宗派所在地的三座岛屿。徐福只得改道前往东瀛,蓬莱仙法由此传入当地。千百年来,东瀛修行者不断前往三岛求法拜祖,因隋唐中原仙家势衰,蓬莱仙宗逐渐演变成以东瀛势力为主的海外仙派。 太阳升起又落下,数天匆匆逝去。当红霞再次出现在海空边际时,桃夭夭一声清啸站起,蓬莱仙术尽已了然于胸。借由宇宙锋夺取的些许法力,依循三易的指引,不需要经受痛苦就炼全了所有法术。此乃神器玄理助益的结果,蓬莱历代先贤均也无此际遇。晨风送爽,桃夭夭站在岸边,迎着碧蓝波涛起伏的一呼一吸,悉心体味万物与我融合的妙境。一瞬间,海潮平息了,汪洋平如镜面,玄水神剑造就的神奇景观,他用身躯中释放的力量也可达成。随后奇观消逝,天地回复常态,海潮声砰然震耳。 据此推断,蓬莱仙术炼至最高层次,这岸,这海,乃至整个世界都似掌中玩具,可凭一人法力随意捏揉改变。这种巨变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蓬莱仙宗也顺乎自然天意,任由人世自行变迁。但如今入世为害的次数日渐增多,俨然有背离宗派主旨的趋向,御天龙究竟用什么方法改正为邪,令避世清修的仙宗转变质性。桃夭夭回过头来,望着地上化作灰烬的敌尸,无数疑念在脑中回旋。 身后忽有人说话:“凝视物象之变,深思正邪之分,以前我也这样做过很多次。” 桃夭夭脸色陡变,低声道:“药师丸无相!” 一条人影转到前方,面孔平白无物,果是无相的真身。他低头朝着地上尸迹,似做端详之状,沉声道:“他们是神主座下亲兵,神照苍龙部的兽忍行者。” 桃夭夭道:“兽忍?” 无相道:“万物属性源自五行,生灵也不例外,修炼物性的上乘境界,即是化入其他生物的形神…….” 桃夭夭接言道:“所以你能变成其他人?” 无相恍若未闻,平静的往下说:“兽忍是秘忍宗最强军队,专为督战其他五部而设。这几个来打探敌情的只算末流。待到决战之时遣出兽忍高手,加上道行大进的圣英,你们才会见识到秘忍宗的真正实力。” 几句话明着是威胁,细听却含警示之意,好歹实难分辨。桃夭夭警惕的打量对方。面对这位仙宗前辈,秘忍宗元老,一位救过龙百灵的友善长者,也是故意引开峨嵋派,纵使东瀛势力进犯的敌方首脑,曾经庇护沿海小村庄的善人义士,又是武藏丸口中“杀伐无休”的神道圣将……多少身份集一于身,其人到底是善是恶?桃夭夭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那一边的人?” 无相道:“问得好啊,那一边的…...修仙者在世,总要选一边立身。” 桃夭夭心中一动,浓厚的疑云似透出几缕光线。只听无相缓缓的道:“亲族友类,祖宗家国,在世为人者必有自己的立场。蓬莱仙法是世外之学,崇尚无欲无私,可我们东瀛更奉行神道之理。何为神道?自信本族发源于神灵,正像你们‘大汉天生,尊王攘夷’的信念一样,始终是东瀛人纷争求存的动力。日本地狭物稀,四面临海,神的后裔如何在这囚笼中生存?但为开辟万里疆土,我和武藏丸等人戮力奋战,所以当年留下神道二圣将的名头。” 听到此处,疑团解开了。秘忍侵犯中原的动机,并非来自蓬莱仙宗,或许御天龙的唆诱起了作用,但究其根本却是东瀛人对神道的信仰。桃夭夭冷笑道:“还真是理直气壮,占我祖居之地,杀我万千百姓,你们不这么干就生存不了?若是如此,我倒希望你们全族早些灭亡才好。” 无相道:“你看,你义正词严之际,无意中也突出了‘你我’之分,仙客在世总会要分出界限,明确‘自己的利益,他人的利益’,对亲友如此,对邦国如此,对敌对族群更是如此,只因这人世本来就由‘利益’构成。”顿了一顿,接着道:“各族融合无间,再没有争战,那才是我最终的愿望。天底下的土地归天下人所用,大家自由往来居住……唉,眼下说这个太早,听起来好象是东瀛人占了大便宜。” 桃夭夭道:“哼,世界大同也是华夏先贤的夙愿。可也得分个主次,要我们背祖忘本,改行你们的风俗信奉你们的神道,那是绝对办不到。”无相笑道:“所以说,大家‘你我’之见还很深,须以竞争的方式融合,或是你们强大,征服我们;或是我们强大,征服你们,数代之后分歧渐消,那时才融为一家。天理人道使然,这是无可奈何的过程,但是要避免肆意滥杀无辜。” 桃夭夭毫不退让,逼问道:“从你保护百姓的举动,可以看出心存仁善。但倘若御天龙想独霸天下,要将中原种族彻底灭绝,你这套‘融合之论’还行得通么?到时你是奉命屠杀,还是站出来反对你们的神主?” 其实照秘忍暴行来看,御天龙大有杀灭敌族之意,桃夭夭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无相沉思片刻,道:“我不必做那样的选择了,因为马上要办另外一件事。”桃夭夭道:“什么事?” 无相道:“偿还旧债。几百年来的掳掠屠戮,已在中国人心中积下深仇大恨。这笔债很难还得清,可总要人站出来料理。否则日积月累,一朝清算总帐,我们的后代子孙就还不起了。” 此言恰好触及心底另一个疑题,桃夭夭沉吟道:“人到底该不该有仇恨?” 无相应道:“仇恨不该有,血债不能忘,而且也不该忘。常言道‘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因天理人心有‘公平’两字。” 桃夭夭点头道:“嗯,那你怎么偿还?” 无相没有直接应答,忽道:“明日是决战之期,百里文虎的虎博龙好像功成圆满了。” 桃夭夭道:“百里文虎修至驭兽极境,你如今模仿不出他的功法。其实他闭关长修,主要就是为了对付你的迁形术。”无相一声轻笑,转身走向远处。桃夭夭道:“喂,你哪里去?”无相道:“随同本族大军,去战百里文虎。”桃夭夭道:“那你必死无疑!”无相笑道:“当死则死,桃世尊不必记念我了,还是多关心那个带晴字的小姑娘。”身影倏尔消没,末后之句散入风中。桃夭夭恍若未闻,一心思索无相的用意。 入圣者游历诸世,倘若遇祸身亡,魂魄也会随形体毁坏湮灭。无相既已修成圣级神体,桃夭夭不知他为何还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还要参与世间纷争?是为族群兴盛出力?是为伸张人间公平,还是为实现“融合如一”的理念?天地悠悠,浪涛起伏,人的心思就像大海一样深瀚难测。 击败示源长老之后,唐连璧随即返回玄门驻地,找到龙百灵,拿出拓片和骨笛道:“请保存这两件物品。清剿长生天邪类之事,我很快就能办成。神荒曲补全很是繁奥,也须尽快着手才行。”百灵一笑,接过道:“太小看我了,一只曲子有何难处,这几天补全了我吹给你听。”唐连璧默然,百灵道:“不信么?”唐连璧道:“我信。”余下的话没出口,但龙百灵早已猜透其意,笑道:“什么清除妖邪的事情先不用管它,我说着玩儿的,其实用不着开条件,我早就打定主意帮你了。”唐连璧道:“多谢。”破天荒的向一个女孩子低下头去,抱拳致礼。 随后小雪回转,带来桃夭夭的口信,众人心下方定。各自疏散安顿百姓,磨砺法宝蓄养真气,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准备。龙百灵只在僻静房舍中独坐,据拓片纹路揣摩笛曲,唐连璧则在屋外守护。双方很少谈话,默契却已形成。当然,百灵深感自己属于桃夭夭,唐连璧也心有所钟,两人根本不会产生男女之情,有的只是由敬而近的朋友之谊。 那拓片纹路暗喻先天术数,对常人而言很难理解,但昆仑仙宗入门首先就要学通。当年宓文妃没有传百灵正宗昆仑仙术,相关学问倒教了不少。更兼龙百灵精通音乐,比单会术理的术士又添许多优势。机缘巧合就事半功倍,一番幸苦下来,这天晚上终于全曲贯通,百灵喜道:“成了!”唐连璧走进屋中看时,桌上,墙上,到处布满六壬六爻,九宫四柱,地支配天干,金星归黄道,一眼望去字迹如蚁,可知计算多么复杂繁深。百灵笑道:“先将曲子换成长短爻形,按术理排列推算出结果,若与现有节律衔接吻合,才是曲子缺失的部分。这通水磨工夫笨的很,总算给我弄完了。”唐连璧道:“你辛苦了。”百灵道:“这屋里好窄,显不出曲子高旷意象,咱们到外面去吹来听听。” 当下走出小屋,一直走到旷野之中。明月当空悬照,龙百灵依石而坐,取出骨笛吹奏起来。古朴悠扬的曲调再回荡耳畔,遥远的时代,苍山下那个纯洁孤单的身影,似又浮现在眼前。良久,一曲袅袅而终,百灵遐思幽远,深为鬼方女子的高洁情怀所感动。还是唐连璧打破了沉寂,说道:“此曲完整吹出,能回到商代的‘北庐天舟’想必就开启了。”龙百灵回念一想,道:“不开也没关系,以后我再到北庐天舟前边去吹笛,总之要让你完成心愿,见到那位姐姐为止……据兰师兄讲,北庐天舟深藏于北方苍琅密境内,除了神荒曲之外,另需四神剑集齐,才能去往古代么?”唐连璧道:“嗯,苍琅密境外刻有祖师手迹,载明真武阵炼至高层的危害,到时候你们肯定也会去观看。” 真武阵危害一节,百灵此刻倒没放在心上,只追问道:“那位姐姐原先很美丽吗?我从曲子里却没觉察出来。”唐连璧迟疑道:“她…..”百灵若有所思的道:“若是外貌不美,心灵就不知美到何等程了。竟使你千载难忘,寻神剑补古曲,历尽千难万险都要跟她见面。”唐连璧实在不愿谈论心事,也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相处,眉头一皱,转身便要走开。百灵忙道:“等一等,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唐连璧停步微侧,道:“什么事。” 百灵没有立即问出,眼神凝然,想到了小尼姑近来的举动。这些天偶尔出屋透气散步,望见她随众乡亲干活,休息,吃饭聊天,脸上虽无多少笑容,消沉之色尽已褪去,料想今后定将过上平凡安宁的日子。百灵道:“那天你跟小师太说了些什么话,她听了竟然不再寻死了。” 唐连璧道:“没说什么,我只告诉她三个字。” 百灵道:“那三个字?” 唐连璧道:“活下去。” 这便是唤起生志的至理,人生遇到迈不过去的坎,还有比“活下去”更简单,更有分量的对策么?百灵登即释然,点头道:“希望你见到鬼方姐姐时,也能对自己说出这三个字。” xxxxxxxxxxxxxxx 近期将上传的新书《死神的征途》,敬请各位书友关注,支持,谢谢。 第十七回三战破敌聚剩勇1 翌日黎明时分,李凤岐召集众徒议事。此前经过多次疏散,沿海岸线三百里已廖无人烟,连帮会,官军也被告知远远撤离。原野空旷,山川肃杀,都将成为仙魔争锋的大战场。李凤岐道:“秘忍约定今日与百里文虎决战,而我们此行主要是为夺取苍龙印。该如何攻进圣水宫,大家说说自己的想法。”祝蕾道:“驭兽门传回消息,百里师兄现今功法完满,一人即可扫灭秘忍主力。许师兄等人根本用不着出动,索性让他们率神兽过来,直接去把圣水宫端了!”文虎出山力盖当世,驭兽弟子个个引以为傲,谈及此节均是口气豪壮。但李凤岐身担主将要职,所虑自以稳妥为上,问道:“唐连璧哪去了?龙师妹,这几天他跟你在一起,对此战意向若何?” 百灵道:“唐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晚听我一支笛曲,今晨不知所踪了。但他答应我清剿长生天,取苍龙印也是必须的。我猜多这会儿半找僻静处调试两神剑,准备独个潜到海底夺宝。那人一向独来独往,就算找到他,也不会加入我们的战阵。”略微一顿,笑道:“其实我们议论不论用。照我看师尊快回来了,敌情他探查的更详细,不如让他拿主意更好。”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后漫天清风,桃夭夭驾剑飞回,落地即行下令:“九阳门徒从漳浦开进,往前直杀到海面上,东北方的战事交给驭兽门和百里文虎。”祝蕾道:“百里师兄足以扫灭敌军,驭兽门无须上阵,何不叫来支援我们这边?” 桃夭夭摇头道:“灭敌之任可交给百里文虎,护全人世还得靠驭兽门。传令许大安领神兽把守浙,鲁,苏等地,严防兽忍上岸偷袭。”祝蕾奇道:“兽忍是什么?” 桃夭夭没答话,环视左右道:“敌方分三部分与我对抗。东边是兽忍,金忍,以及东瀛战船组成的大军,药师丸无相等高手俱在内;圣水宫位处中央,御天龙亲自坐镇,或许圣英也在那里守印。而南边,就是你们的正面,现有上百万的妖军袭来。”当下命黄幽放出乾坤镜,挥袖一拂,镜面登时现出敌军的情形。 只见狂澜排天,烈风卷云,整片大海恍若沸腾的汤锅,从中冒出千奇百怪的妖兽异类。当先的体型庞大,有些半为人形,细长肉肢缠连躯干,不知是妖类修炼人身未成,还是人类蜕变的妖身;有些外形随时改换,接触水波化为鱼龙,跃起时又变作大鹏;另有些徒具其影,像烟雾似的弥散聚合,强猛的杀伤力由此无孔不入。少顷天光暗下来,众多飞兽结成巨阵,膜翼,羽翅扇动气流,传延百里直抵海岸,那坚硬如钢铁的礁石登即纷纷崩裂碎烂。水天相应,总数超过百万的妖怪大军徐缓逼近,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除了打头的高大种类,飞空的强力怪物,左翼还有数千披头散发的术士巫师,多为枯瘦老者形象,所持法器符咒具有不逊于仙道正宗的法力。它们皆是修成人形的千年老妖,道行精深而生性诡诈,最擅长施魇设陷的奇谲法术,内中法高者甚至能布成大型法界!右边军阵由熊,豹,虎,狼等精怪组成,全都顶盔贯甲,手持刀枪剑戟,或推动火炮弩车等器械,纯以超强力量作战,跟巫师阵团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恰成犄角辅成之势,配合前冲的巨怪,高飞的兽群,一眼望去真有扫荡天地万物的威效!金轮教也曾招引万千魔鬼,但比起这蹈海惊天的军阵来,只如象群脚底的蚂蚁堆。黄幽看得矫舌不下,连道:“怪哉,奇了,秘忍怎会派妖怪上阵?难道东洋鬼子当真是兽类变的?” 魔芋大夫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御天龙早年号称‘东海妖皇’,聚妖作乱正是他的老本行。” 李凤岐道:“天下精怪早闻东海妖皇侵略中原,近些年蜂起投奔,聚成大军确是屡见不鲜。”转头看了一眼,道:“那次东海惨败大夫也曾经历,现下还感到害怕么?”魔芋大夫道:“怕个屁!上次是因为执念结照顶,乱了我们的心志。如今真正的妖皇逃入长生天,对面不过是群毛团妖魔,这会儿还怕,我们的降妖伏魔之术难道白炼了不成?”班良工道:“打败仗时我也在场,今日正好一雪前耻。”手摸向腰后皮囊,里边装满细碎铜屑,奇巧道法“芥子铜人”正适合这等大规模群战。 桃夭夭道:“东边的战局自有百里文虎料理,玄门九阳只在此处接战,你们摆真武阵法压制妖军,千万莫要让它们冲进内陆。”小雪望着镜中景象,不解道:“你的宇宙锋那么厉害,一剑过去妖怪能挡得住?若能速战速胜,何必我们劳神费力的跟它们缠斗。” 百灵道:“妖怪自然挡不住宇宙锋,但战局若转变太快,御天龙很可能携苍龙印跑到别处去,到那时我们夺印就困难了。”桃夭夭道:“正是这个道理,缠斗非但能稳住御天龙,令其以为局面尚在掌握中。还可稳步提升真武阵层次,避免引动阵法的隐患。”小雪方知个中深意,眼角一横龙百灵,心中纳闷“怎么师哥的想法她全知道?师哥的心原本是我的,竟然都没有那般知心解意……” 当下分派停当,众人意待列阵出发。李凤岐忽道:“敌人三处聚结,东面交给百里文虎,南边是我们应对,那中间呢,师尊是想独闯圣水宫了?”桃夭夭点了点头,众徒登即变色,想那圣水宫藏印之重地,肯定布有厉害机关,强兵猛将也少不了。何况御天龙乃是妖皇座下魔王,本身实力相信不在子虚天师之下,一人孤身挑战岂不太过冒险?兰世海道:“师尊的宇宙锋虽是天下无敌,怕也难防对方阴谋诡计百出……”眼见桃夭夭态坚决,暗知劝说无用,后半截话咽回了喉咙。小雪接口道:“要论耍阴谋诡计,谁能比得上她!”一指龙百灵,向众人道:“让她陪师尊去圣水宫好了!宇宙锋加上她的诡计,天底下谁是对手!”因想起海边遭遇兽忍一事,自知法力不够高,跟去了只能添麻烦,这才忍住了不提。 众人相顾愕然,寻思这女孩儿一片赤忱为情郎考虑,竟毫无吃醋的意思。百灵嗤鼻道:“谁耍阴谋诡计啊…..”转面道:“李师兄,请你多多照顾小雪。真要拖后腿就留她在后边,免得受伤受惊吓什么的就胡言乱语。”此话恰好击中心坎,小雪皱眉道:“你说我拖后腿?凌波大师姐不在,剑仙攻道除了我还有谁上?我看你才胡言乱语呢!”百灵一笑,正待回应。桃夭夭忙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揽住她的腰肢,纵起剑光飞远了。 转瞬上至云端,百灵笑道:“大桃子师尊,您就这么搂着我冲关斩将啊?可别让人笑话你不尊重。”桃夭夭道:“你别笑话小雪就成,她远不是你对手,还得让着她些才好。”百灵道:“你先放开我嘛,我自己会飞。”桃夭夭依言松开手臂。只听“吱哇”几声尖叫,早有四名小鬼跳出,肩扛藤轿接住龙百灵,平稳轻快的踏云奔行。那菜花儿护持在侧,手握峨嵋刺英风飒爽,只是隐约透着点阴戾之气,叫道:“抬稳点啊,不要颠着了姐姐!” 桃夭夭见状道:“没想到你驭鬼术已精深若此,随心而发不受其害,看来可以再进一步了。”拿出那本《阴冥正法》递过去。百灵笑道:“这书不是用眼睛看的。”左掌按住封皮,霎时冷风飕然,整本书化作光团钻入掌中,随即融进了心脉。根据前期的些许认识,再经数日参究,龙百灵已将阴冥正法的作用悟透,以摄魂真气炼化法宝,从此成为本身技能,可催长鬼魂战力数十倍,而且随时日延长前景几乎无限。众小鬼当即昂首挺腰,自感法力狂增猛涨,欢喜之余穿空分浪,飞得比宇宙锋还快。 藤轿接触水面时,四名抬轿小鬼的体肤耀现白光,倏然传连延伸,形成一个小小的屏水法界。龙百灵在里边宛若安处居室,呼吸感官均不受海水影响。这变动完全顺应她的需求,甚而心里还没冒出“水底我怎么存活”的疑问,贴近身体的空间已被改造成令她最感舒适的环境。鬼魂施法如意灵通,无须刻意下达指令,就好象走路迈步,吃饭动齿,她本身与生俱来的功能一样。 桃夭夭暗思“灵儿驭鬼术进展如此神速,想是修习过天山仙术之故。多使心念少使真气,原为摄魂道法修至上乘的难关,她轻轻松松就迈过了,可说是顺理成章的结果。阴冥正法的助益也很关键,外力内因互辅,单就驭鬼一术而言,历代摄魂门徒大约没人能胜过她。”一边想着,一边跟入波涛中,宇宙锋稍加两分剑力,抢到前面分水开路。圣水宫他两年前勘察过,当时一派荒颓之景,此时甬道井然,殿宇辉煌,隐约竟是龙王水晶宫的气派。前方水族环游,成群精怪披甲持锐,戒备十分森严。百灵道:“不愧是东海妖皇,果真妖怪扎堆。”恰巧迎面撞着蚌精蟹精组成的巡逻队,吆喝道:“何人胆敢擅闯……”居然是中原口音,没说完“喀嚓”一声响,早被峨嵋刺戳了个肠穿肚破,顶壳随气泡飘起。菜花儿道:“妖怪也当汉奸!气死我啦!”一通奔突穿刺,直杀得血污团团漂浮,转瞬间圣水宫外横尸百具,单剩下一条黄鱼精逃进去报信。 桃夭夭道:“太性急了些,我本打算从暗处取宝。”百灵道:“没关系,是我让她杀的。对方营造这等规模,暗处岂能不设防?莫若拉他们到明处厮杀,找准机会再寻隙下手。”桃夭夭素知她足智多谋,笑道:“这一仗听你的,本师尊甘当小兵,听从灵姑娘调遣。”百灵舒舒服服坐在藤椅当中,揭开小鬼献上的一杯香茶,浅啜一口道:“我当军师,你当主帅,厮杀的事交给菜花儿他们去办。哼,我不信御天龙敌得过宇宙锋和阴冥正法的双重攻势,何况还有……” 话犹未绝,宫门银光绽射,有人笑道:“小两口好大的胆子。” 桃夭夭低声道:“三岛圣英!”只见圣英跃然而现,与前番不同,身形高达三丈,通体银甲光华流荡,那条赤忠万魂枪持在手中,若凝若动恍似猛龙蛰伏,两根弯曲的鬓发垂在俊美的面容旁,愈发变得妖冶阴媚了。端望桃龙二人几眼,圣英笑道:“小两口么?我记得桃君是峨嵋师尊,这位姑娘身着女徒服色,是桃君的爱徒还是桃君的爱妻?呵,人伦废弃主次混乱,此乃尔等必败必亡之因。”百灵当即应道:“我听说东瀛岛国崇仰太阳,这员战将却装扮阴柔娇艳,是御天龙的女将还是御天龙的男宠?男女不分阴阳颠倒,蕞尔野人正该受天诛之罚!” 法力高下尚难判定,要论比口才斗心眼,十个圣英也不是龙百灵的对手。且“男宠”之说正中其忌,圣英凭实力称雄三岛,生平最恨旁人将他比作卖色求利的女子。当下面皮微红,冷笑道:“好伶俐的一张嘴,未知手下本领如何!”长枪一摆。菜花儿登即伏低上身,摆出迎战强敌的姿态。龙百灵忙道:“这假女人交给相公收拾,不要跟他打,要对付的是后边的家伙。”假女人三字传入耳中,圣英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掌中长枪啸音乍起,忽而对面青光一闪,桃夭夭的宇宙锋也亮了出来。 百灵素习天山仙法,通灵之能已有小成,远近异常生灵出没,她感察甚为敏锐。一语叮嘱未几,果听宫门内“咚咚”震响,庞然巨躯携浪疾冲,蓦地站定道:“谁敢扰我神主法会。”就看来者蓝皮白毛,三分似人七分像巨猿,两手各持狼牙棒,却不向敌方攻击,大和一声:“吾乃金忍无欢啊——!”荡开手臂一抡,狼牙棒竟然打在自家前胸后背上,最后那“啊”字化作凄厉暴吼,震荡波传开,四周海底剧烈摇晃。 桃夭夭暗惊道“好厉害。”灵念遥测,察知在那嘶吼震击之下,整个海床竟然沉降了两三寸!赶忙设天王盾罩护百灵,但因前方圣英攻得正猛,无瑕分出更多精力相助。最上乘的攻防往往悄无声息,只在心境当中进行,桃夭夭意图保全人世,竭力限制斗法的余效传向远处,因而与圣英凝身相对,沉静的好像两尊石像。 xxxxxxxxxxxxxx 请各位《玄门》的书友支持我的新书《死神在都市》,点击以下链接,投票+收藏,没有票的朋友请帮忙宣传下,谢谢了。 第十七回三战破敌聚剩勇2 那边四小鬼正好相反,跳上跳下加固法界,挡住凶猛冲涌的震波。百灵道:“还行么?”菜花儿道:“小动静。姐姐只管安坐,且看我如何整治这个笨大个。”纤小身影倏地转起,如旋风般绕着那金忍无欢飞驰,掌中峨嵋刺舞成光幕,从四面方向内中压迫而来。这势头犹如数座泰山推挤倾轧,登将敌人连同震波一并封闭。金忍无欢靠的是从苦痛中获取力量,两只狼牙棒疯狂的砸击自身,发出的痛吼足以震破山岳。然而大口张开几无声息,吼叫的巨能聚集凝化,牵扯水流倏然化作蓝色长斧,由他肋下新生出的手爪持握,一挥臂砍在光屏上,登时裂开细细暗色条纹。 菜花儿叫道:“有两下子,再接我这招!”身形骤停,光屏消失,旋即挥刃削掉一小截指尖。断裂的肉块迅疾增大变形,就看扬开四爪伸脖咆哮,竟是一只酷似它“古魂四野游离,孰日寻回旧躯”,到处寻觅可以寄居的躯壳,然而指引魂魄行动的却是一腔邪恶,控制寄主也从“执念”入手,因此灵域的争夺才是最具决定性的战斗。桃夭夭已成无忧法体,对此道甚为精擅,因唯恐圣英发狠毁灭这个世界,才着意将他拖入灵域之战中。另一边,圣英刚提起万魂枪,便已感知对手战法之精深广博,竟然包含了蓬莱仙宗的全部法术。秘忍源自蓬莱,与之对抗势难取胜。于是圣英也放弃实体作战,只凭新近悟出的灵幻能力相抗。 顷刻间,沧海桑田的剧变在两人灵域内爆发。圣英首先感到震撼,身外的海水,土石,草木云彩太阳乃至天地万物尽已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无以名状,唯“浩瀚”两字可略述其万一。他看到的竟是整个宇宙!亿兆星河不分远近巨细,尽数环绕身侧,映入脑海,进而淹没身心的每分每毫。当中奇光流逸,带动漩涡状的星团运行,那便是宇宙间驾驭一切的终极力量。 直到此刻,宇宙锋的潜力才得以尽展,拨转大千世界方生方灭,星河星团也只若泥丸尘沙了。人类善用造就的奇迹,终究将是如此宏美壮丽,无边无际。而“无穷”本就带有莫可抗御的碾压力,圣英只觉身子渐渐变为微尘,对方灵域辽阔直似大洋,不,比大洋更深广亿万倍!飘飘忽忽神而明之,什么战局胜败,什么霸业权名,相比之下全都不重要了,“自我”也可忽略忘怀了,不自禁的就像融进“无穷”之内,充作毫不起眼的一分子。另一方桃夭夭也暗自称奇,感到圣英身体的确在不断小下去,小下去…...缩到比沙粒还小千亿倍的境域中!周围电弧五光十色,奇异物质环绕疾飞,忽而碰撞,忽而化合,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征战媾和的好戏,原来极微小的世界也这般千变万化,精彩纷呈!令人神痴意迷,只欲碎身为伍参与其变。桃夭夭忽而恍然,这并非圣英的败象,却正是他灵域的厉害之处。 仙道两种境界可达无限,一种极微小,一种极庞大。古代圣贤云野马天穹,芥子海川,道之为物可大可小,体悟其妙均可成就道果。蓬莱仙宗以参究物性为主,越细分越见真功,因而最高深的层次是直达纤毫极微处。桃夭夭的灵域将对手引向“无限大”,圣英的灵域将人引入“无限小”,隐然似可抗衡。但圣英领悟玄旨未久,原身初成神体,远不及桃夭夭无忧法体灵异。何况庄子逍遥游曾指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世界宇宙的演化以小为起始,以大为趋势,“无极”就是真理发展的必然,宇宙锋代表未来改造天地之力,而蓬莱仙宗穷究细微,最终仍是需要以小见大,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相比之下高低有判,圣英难以久持为战。果然,片刻后魂魄灵念俱被宇宙锋吞并,圣英轻哼一声,赤忠万魂枪一摆,新的微小灵域忽又生成了。 桃夭夭一皱眉,情知斗法是自己胜了,可对方那柄枪中藏魂百万,吞没一条他又用出一条,周而复始不知要斗到何年何月?直接以宇宙锋劈毁万魂枪,倒不失简便速胜之策,只是实体拼斗难控威势,人世定受殃及,即使获胜也得不偿失。 正寻思间,忽听百灵道:“相公不要跟他缠斗了,进圣水宫抓御天龙要紧。” 桃夭夭道:“此人危害极大,必须先除掉。” 圣英听闻桃夭夭分神答话,灵域效力却丝毫未减,方知对方道行高深已超乎想象,震惊之下凝神集力,加紧施为。 百灵笑道:“要除此人咱们另有法子,你瞧生力军不来了么?”此时赵小虎主防,菜花儿主攻,已将无生无死等杀得节节溃退。百灵神态好整以暇,说话时一指那边,墨黑深水中白影飘逸,唐连璧应声而至。以前他每次潜水总要使风雷门避水法,此刻身形融入环境,略无半分异样,那玄水剑的效能显然已彻底融入形神。龙百灵道:“唐师兄,这儿有个秘忍等你来拿下。论本领他给你提鞋都不配,不过还需多加小心,切记莫要损坏凡间的物事。”桃夭夭闻言收起法术,退开几步向圣水宫内探望。 唐连璧并不看百灵一眼,径直走到圣英对面,手擎长剑向下一挥,喝道:“来!”海岩登时裂开一条豁口,长两丈深不可测,隐隐透出地火的红光。 圣英目光闪亮,望着那长剑黑黄两色辉芒交织,点头道:“好啊,巽风玄水合二为一。”霎时间鬓发飘扬,战意陡然充满全身。 ******** 各位《玄门》的书友,请支持我的新小说《死神在都市》,投票+收藏,谢谢大家了! 第十七回三战破敌聚剩勇3 那条裂缝深长何止千万里,直抵令火焰也暗淡的炽炎地心。蓬莱仙宗专事苦修,秘忍宗更精擅“忍术”,越是严酷的环境越能发挥所长,深入地心决战正是求之不得。刹那间,圣英眼中精光大盛,掌中万魂枪高扬,身形飘然腾跃。那边唐连璧冷若冰峰,一双空寂黑暗的眼眸宛如两片沙漠,再无半点容纳生灵的气象,神剑入身霜风乍起,邻近海水立时冻结成管状。巽风玄水之势牵缚万魂枪,由冰管中倏然没入底层,裂缝封闭,平平的竟与先前别无二致。 这两人战况究是如何?只因置身封闭极严的空间内,纵然桃夭夭也难以洞彻。但当日世间各处地震频发,虽强不高未致生灵大量伤亡,也可想见地心战斗有多么激烈。桃夭夭暗思“在地底斗法,可最大限减少法效对人世的危害,这般做法也算稳妥了。风水两剑乃是万物精华,唐连璧借此运使物性,绝不比蓬莱仙宗逊色,战胜圣英当属情理之中。接下去正该直捣黄龙,降伏敌首御天龙了!”心中转念如电,宇宙锋早已出手,一片青光荡碎圣水宫大门,内中情景陡现眼前,桃夭夭不禁微然一愕。 此刻菜花儿赵小虎两小鬼联手,恰好将无生,无死等四敌杀灭,忽见圣水宫内的景象,也是面露惊讶,跳回龙百灵身边道:“姐姐,怎么办?” 只看殿宇嵯峨,前方广场黑压压的一片,竟趴伏着成千上万的无欢,无苦,无生……五种战力最强的忍者,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央法坛高筑,身穿白袍者站于其上。从忍者恭拜姿态推测,那人一定是秘忍神主御天龙。其时他弯腰探手,伸进台上玉池内,捞起白色粘土捏成人形,瞬时化为活人!跳至台下加入膜拜的人群。 难道是女娲造人之技?桃夭夭脑中忽生奇思,暗运灵念遥测,登即悟到此等异术的起源。 原来人类起自山野丛林,本与猿猴无异,因宇宙锋传予“自性”而生智慧,最终脱离畜类蜕变为万物之尊,因此神灵造人之说并不准确,但也不并非空穴来风的虚谈。那女娲实有其人,乃百万年前修仙得道的圣者,偶感寂寞时和水捏土,仿效自身做成众多形体。类似后世奇巧门最高深的造人术,所成个体鲜活灵动,且带有制造者附加的神力。旱魃,刑天,祝融等皆属此类,自古迄今的传说当中,也将他们描绘成神灵一般。 古神是人类里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到这时桃夭夭方知这个物类的生成原理,暗忖“上古昆仑,蓬莱两派尚未健全,女娲应是天山仙宗的古仙了。御天龙能重展此术,果然法力已高至仙道巅绝。”菜花儿,赵小虎也窥出利害,作势全神戒备,叫道:“保护姐姐后撤,我们上去拼了!”斗箕村小鬼尽皆现身,在藤轿左右排成防护圈。百灵道:“用不着惊慌,这便是所谓神主法会了,我早有预计!”两手食指搭成环形,瞑目运念,忽而小鬼阵营急速扩张。菜花儿扭头一瞧,左右两边排出数百个“自己”,一样手握利刃俯身蓄势,惊喜道:“姐姐,你会使分身法了啊?” 龙百灵自得“阴冥正法”化入心脉,本身法力并无增益,却能给鬼魂添加无穷的战技。适才潜思冥想,便是料到圣水宫强敌势众,小鬼们难以得手,要攻进去须当另创新异法术。此时新法使开局面立变,小鬼们都有千百分身,阵势浩大足以抗衡敌群。百灵昂首叫道:“相公直取敌首,正面攻打交给我们!”菜花儿大呼:“杀啊!”率先冲向圣水宫。那分身并非早先桃夭夭的“元神分裂”,仅是鬼魂的影像,战力等同本体,却不是本体实有之物,即使受损被毁也无妨。那方五行忍者俱为泥土所造,更是不知畏怯后退的死士大军。适逢宫门破碎,神主厉声叱命,众忍者奔出阻敌。刹那间两边迎头撞上,直杀得海底波翻泥涌。 耳闻百灵喊出战法,桃夭夭应了声:“好!”早跳到那高台上,天王盾向下铺展开,将双方激烈斗法的威效屏蔽在海底,以免传到外界殃及世人。同时右手扬起,张开五指拿向御天龙。一连串妙法随心而发,纵然圣水宫机关遍布,数万忍者严守,御天龙道法高绝,都统统挡不住桃夭夭这一跃,一拿的势头。眼见五指就要抓到御天龙脖颈,忽然桃夭夭看清他正面,心里咯噔一下,暗叫:“怪了!” 面前这人眉若斜裁,眼似横波,肌肤白里微红,容貌生得十分俊美。桃夭夭只觉似曾相识,心中连称“我见过他么?”恍恍惚惚想起个人,却下意识的不愿往深里想。一转念间更觉奇异,这男人相貌看似二十来岁,眼神深沉应有三旬左右,而形魂内质已历四十多年的磨砺。桃夭夭连运灵念感察数次,确定他只有四十多岁的年龄,不禁暗自纳罕“御天龙假借‘东海妖皇’名号,与我峨嵋派争锋数百年,如何竟这般年轻?难道他不是御天龙,可秘忍内部谁还能指挥万众,身处至高之位?”无忧法体蕴生的灵念可堪破一切迷障,法术,御天龙纵使修成长生不老之躯,也休想遮掩真实年纪。 正当一愣神的工夫,那男子手腕宝光流溢,强猛攻杀术结合法宝效能一并施发。桃夭夭耸身一抖,就觉惊涛骇浪般的剧痛袭向周身经脉,其中有烧灼,有冰冻,有腐蚀,各式各样的痛苦尽至极端,由蓬莱仙法改成的秘忍破体术,一刹间超越历代高手,达到可破无忧法体的强极威力!倘若琰瑶环那等天山仙灵猝受此击,也难保法体不破,但桃夭夭得三易助功,法力法宝护体,再强十倍的攻势也可抵御。当下神木战甲自动构形,如片片龙鳞结于胸腹要害,挡住敌势反其道而攻之。猛然桃夭夭大喝一声:“哪里逃。”腾跃疾起,竟再不理会台上的人影。 那男子法力放出才触及桃夭夭,立时知道无法攻破他的法体,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情,一摇身遁形横飞而走,留在原地的只不过是个虚像。秘忍最擅此类伪装逃遁之法,首领运用出来更是神妙绝伦,冥冥渺渺无迹可觅。怎奈神木战甲生效极快,倏将破体术反射给对方,几乎在他脱身的同时揭破了虚像。桃夭夭腾身急追,还隔着百里之遥,宇宙锋的剑芒便已伸向敌人后背。其实区区百里何足道哉,即便横亘万千山水的空间,在宇宙神锋之下也只如蜗房斗室。那男子万料不到他的剑锋如此神异,慌忙反身招架,手腕一样光华四射,竟用宝贝挡开了青色剑波。 能硬挡宇宙锋的法宝定是神器!桃夭夭灵念穿越水波,觉出那东西分成七片,每片雕琢成飞龙盘空之形,如玉石手链缠绕腕部,登时暗喜道“苍龙印找到了!”继而确定那男子身份,“是秘忍神主御天龙无疑了,除了他谁能携带秘忍无上至宝?”身随剑至,宇宙锋斩向他手腕,这一剑使上了七成法力,青光化为长刃,神通凝而不散,有心要将苍龙印强行切下。御天龙情知不敌,忽而从宽大的衣袍中拿出一根画轴,迎着剑锋甩开,画面飞出一道道剑光,两厢激碰竟无丝毫声响。桃夭夭忽感头晕眼花,热血直涌喉头。 刹那间,天王盾,神木战甲,无忧法体,种种攻术防技尽数失效,连宇宙锋似乎都要脱身飞走。桃夭夭自入门修道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神妙奇绝的剑法,心下骇异“那是什么!”暗觉那剑光质性阳烈,浑厚如玉山,灵动又似鸿羽,赫然竟是纯而又纯的玄门正宗剑术!此时目力随灵念延及那画卷表面,只见描绘着一个半侧茕立的身影,奇异剑光便从左臂左手各处闪耀发出。桃夭夭大吃一惊,暗叫道“心王丹券!是峨嵋祖师的画像!” 五台,青城两派狼狈东窜,一路受金轮教照护,其后又颇得秘忍宗厚待,个中原由便是索取他们两家所藏的“心王丹券”。青城掌门周尚义急于巴结,抢先将祖传之宝献上,所受待遇立时急转直下,只被对方视作废履破席一般。而五台何兆基甚是精明,始终不讲明宝物藏地,只当以此为条件可以要求秘忍助其复兴。但带入圣水宫后岂容他再耍花样,连遭酷刑忍熬不过,也只能将镇派之宝奉送给秘忍宗。凡此种种情由,空闲时龙百灵已根据线索推究清楚,详细告之桃夭夭。然而“心王丹券”竟有如许神效,实是先前始料未及的奇事。九华等派的丹券已然到手,桃夭夭三易在身竟未窥破玄机,这画中藏剑竟是源自何等高深法理?正在疑惑间,那剑光由阳刚忽变阴利,一样是纯正玄门道法。桃夭夭体内灌充宇宙锋柔性神力,欲将阳性剑光吸纳,未防突起激变,阴阳冲逆之际天王盾竟而从内崩裂。 桃夭夭头晕眼花,热血从口鼻喷出,心里却已豁然明朗“此乃元宗祖师的阴阳凤凰剑,心王丹券由祖师刺血设咒而成,故而蕴藏创立玄门的纯厚法力。之前未曾留意,是因画中力量需要秘咒激活,然则御天龙为何知晓运用此画的方法。”一刹间雄心暴起,暗想“是祖师剑术厉害,还是我的宇宙锋更强?”一运真力血脉畅通,内伤倏然而愈,手中宇宙锋的剑势加到十成,硬碰硬的强行向阴阳凤凰剑压去,心中估量“剑锋朝下可免剧震传向人世间,九阳弟子在海上对敌,但愿也要处处顾全人世才好。” 此时海面战局已渐分晓。李凤岐率玄门九阳从沿海地带出击,迎面抵住妖怪军团,以真武阵推山移海的威势步步推进,很快将战线推至大海之上。随后才展开总攻,奇巧首徒班良工布下“芥子铜人”方阵,直冲敌方右翼兽群。那些熊,豹,虎,狼等精怪都经秘忍法术催炼,杀伤力凶猛自不待言,尤其可怕的是生命力近乎“不死”,即使皮开骨裂,命门破毁,残余的利爪尖牙仍可顽强作战。而真武阵传通各门真气,班良工的道法也迥异寻常,每个铜人都能施展剑仙,风雷等强猛战技,相当于道行小成的九阳门徒。霎时间云飞风旋,两支大军搅成一团厮杀。 正前方主攻由小雪,黄幽担任。只见长空划过金色长芒,菊英剑绕着巨怪狠刺猛斩,海天之间不断绽放出巨冠般的血云。此刻小雪还记着百灵的话,心道“谁要人照顾?谁要拖在后面?到时且看剑仙弟子杀敌多,还是你这半路入门的人更厉害。”暗自憋着一股劲。黄幽跟进掩杀,舞动剔天刺快过光闪,长长锋刃留下无数残影,海上仿佛冒起刀叶交连的丛林。霎时遁甲首徒穿过巨怪队列,斩杀,穿刺,剔剥,千百万姿态即现即逝,一道清风带起万条血光,另兼调动同伴变更阵型,遁甲门的神功妙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真武阵第二层渐臻完善,峨嵋九阳协力如一,隐然崭露出当年元宗祖师除妖灭魔的气象。 与左侧和前方相应,右边攻势主要由祝蕾,兰世芳两名驭兽弟子发动。摄魂首徒兰世海施展阴兵术助势,虽然战力远较百灵的小鬼低弱,但配合梦局奇术也能占据上风。就看海涛崛起如碧蓝长城,在祝蕾狂飙之势的带引下滚滚向前。对面敌群多是千年老妖化身的巫师邪道,施术阴毒有余勇猛不足,被祝蕾冲了个晕头转向,或有防备稍懈退避不及者,均被那饕餮囫囵吞下。兰世芳骑着坐骑逡巡往来,发射“落日破幻” 箭杀灭众多飞行妖兽,**地包天舞翅扬爪,金色弧光将妖兽扫得毛飞骨散,实力较前也是大为提升。妖群几集中法力反攻,却都着了卜筹门的道儿,战术错乱自相攻杀,运势已悄然变为极险恶。欧阳孤萍暗施诅咒,拨弄吉凶,辅助同伴于无形无迹之中。 卜筹首徒位于真武阵内层,紧邻天龙神将而立。同处阵中的还有丹药首徒方灵宝,神农首徒魔芋大夫等人。暗传灵药助长功法是方灵宝职任,另外那里出了漏洞,他也可服药作法,临时顶上救急。此时神农门也非全无攻击力,救治伤毒的同时,铁头使开“五道瘟君术”,潜进阵内偷袭作祟的隐形魔怪便即罹患急症,一圈圈发病滚倒而死。魔芋大夫见状意兴飞扬,一边加紧施为,一边冲着李凤岐连声大叫:“峨嵋玄门终于复兴啦!九阳阵势盛极空前!何九宫啊,桃行健啊!以前那些死去的人可以含笑九泉了!”说着,热泪早已涌出眼眶。 李凤岐坐镇真武阵中心,身姿巍然如高山,忽地指向妖群后方道:“决胜就在此刻!” 顺着他手指方位,橘红色光团冉冉升空。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妖群数达百万,内中自有为首的最强者。逢当战局最激烈的时刻,骤然现出真形,携着倾霄覆海的狂势袭向阵前。 天龙神将李凤岐踏云而起,一摆鸿冥剑,迎着敌势飞去。 **** ****** 请大家支持我的新书《死神在都市》,推荐+投票+宣传,谢谢了。 第十七回三战破敌聚剩勇4 那光团中隐现的怪物,正是东海头号妖兽斗魂螭。最早居于天山诸犍神宫,唐时趁仙宗三派斗法之机潜入凡世,后为蓬莱仙师收伏,用玄冰重链锁在瀛洲岛底下。若非如此严加禁锢,力可架海的天山神兽必将造成灭世之殃。水族王者九尾双魔也算神力超绝了,与斗魂螭相比却只如鲲鹏翼下的虫雀。然而之所以未被妖皇收为魔王,只因斗魂螭不通人性,无法以执念结诱变。待到蓬莱仙宗为东瀛秘忍替代,御天龙深挖斗魂螭的兽性,以此为基创立“兽忍”一部,凶恶强悍犹在其余五部之上。到今日施放“恶源”入世,显是要倾全力击败峨嵋派。 其时李凤岐纵剑飞空,施展出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对面尸山抵霄,血幕万丈,恰是武藏丸描述的“填尸平海”之象。李凤岐心神丝毫不乱,看破那血幕尸山均为幻景。剑锋一荡,登即层层劈散开来。 忽而幻景一变,漫天杀机荡然无存了。 只见四方夜凉如水,幽暗中雾气蒸腾,湿漉漉的缥缈如纱。地面上枝条横斜散乱,蔓藤盘结。蕨草,野芹,毛地黄,蒲公英一簇簇纷披杂生,在暗处奋发蕃息,一派清幽宁和的景象。李凤岐布衣草鞋,手持长剑站在林中,戒惕中身形凝若石雕。 一阵风吹拂面庞,李凤岐骤起移动。逆着风向绕过两棵松树,走进一片茵地。松软的草甸覆盖到足背,荆棘与蜷须结织纠缠,野花丛间暗香轻浮,夜晚的森林似从古到今就如此静谧。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缓慢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摸索……脚下有一滩热乎乎的鲜血,把粘着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轻嗅,蓦地打了激灵,暗惊道“是兰世海的血!” 那血味时冷时热,阴阳互转,正是冥阳真气修炼至深的特征。除兰世海之外,摄魂门并无第二人有此修为。龙百灵虽然法高,但论本门真气就远不如首徒深厚了。李凤岐随即醒悟“这里是梦境!魔怪的幻景混入兰师弟的梦局,我最初那几剑,竟是将他的魂体斩伤了!” 魂体受创,心脉破裂流血,摄魂高手遇袭后的情状都在峨嵋道场里宣讲过。李凤岐记起相关法理,进而想到“我若在此施用任何剑术,都将伤到兰师弟,却如何与敌交战?什么怪物这般厉害,竟有偷梦夺魂的神通!” 一念未几,他猛地转身,不假思索便横剑急挡。只听“喀嗡嗡嗡”的数声,剑刃剧烈颤动,好在他素来机敏,一挡未用真气,全凭臂力运使长剑。李凤岐暗忖“我既然在梦中,臂力从何而生?舞剑御敌者当是我的心力……”忽感劲风横掠,似乎面前闪过一个庞大的身躯....... 但刹那间周围又恢复了平静,薄雾迷漫,露珠在树叶尖微微颤抖,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凤岐屏息扫视四周,幽暗处响起一阵古怪的咆哮声,低沉厚重,震得地上的水洼泛起涟漪,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他旋踵拧身,轻灵似飞燕掠波,敏捷如游蛇穿草,倏尔纵跃到一大丛藤蔓繁茂的水杉树前,奋力朝阴影里急刺。此刻虽不能施展法术,但鸿冥剑最高深的“以心驭剑”起了作用。李凤岐感觉分外敏锐,料定侵入兰世海梦局的怪物定就藏在树丛后。 猛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吼,有如霹雳从天而降,树叶被吼声震得“簌簌”而落。树丛忽地分开,李凤岐赶紧闭住呼吸,往后倒纵两步,背靠一块凸出的岩石,睁大眼睛朝树后看去。 那地方烟水弥漫,草屑飘扬,不知何时有了些许光明。星星点点的闪烁,好象有千万只萤火虫在飞舞。接着分散光点的骤然聚拢,汇合成一个巨大光团,从地上慢慢坟起。李凤岐脑袋渐渐后仰,视线缓缓上移。透过朦胧的水雾,一个庞然巨兽赫然出现眼前! 金色的头颅,雪白的獠牙,隆鼻左右两条长须曼卷伸缩,脑后一对鹿角有五六尺长;体态优雅似猎豹,体形却比大象还要伟硕。肢体肌肉虬结,小腿壮如牯牛,而踝下长着四只鹰爪一样的脚趾。锋利的爪尖寒光隐现,趾间却有象鸭掌一样的脚蹼。这怪物似禽非禽,似龙非龙,正是当年混世为害的天山神兽斗魂螭。 李凤岐自然不知兽名,但觉形样奇伟雄迈,不露丝毫邪猥,心下不由暗暗称奇。细看发现怪兽周身星芒闪耀,好象披着精致的甲胄。那光芒随呼吸时明时暗,变幻出斑斓的色彩,在夜色里产生出一种梦境般的氛围。衬着水雾奇光,又透出一股莫可名状的威严。 对峙片刻,怪兽忽地轻轻侧了侧头,对着李凤岐打个响鼻,全身的光芒陡然变为橙红色。李凤岐忽感劲风袭面,脑中未来及细想,身子急向一旁闪开。就听“哗啦”一声,背后的那块岩石应声粉碎,屑末灰尘四散飘扬,声势十分惊人。 险些被那爪子击中,李凤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怪兽不使神通,竟也要跟我斗力!此处武斗实为较量心魂,看来它与天山仙宗有关。使心不使气,龙师妹先前不是这样么?”他久历艰险,虽陷危境并不惊惶,当下一矮身,蜷缩到背风阴暗的荆棘丛后,调匀呼吸静待其变。 那怪兽跨出树丛,径直向荆棘丛走来。行至近前站住脚步,静静的纹丝不动,象是在等待,又象是犹豫,突然一扭头,转身朝旁边走开。李凤岐微微探头端详动静。却见那怪兽直向林外而去,身体颜色又逐渐变为橙红。 李凤岐一惊,暗想“不好!我在梦局里相持甚久,外边阵法缺了主将岂不危险?这怪兽临敌而转向,显是‘心有旁骛’之态,定然分开心神对付他们去了。须当速战速决才好!”撅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但怪兽根本没理会他,仍旧往林外行进。 李凤岐当即挺身而起,目光凌厉如电,运臂猛地一掷,就听“飕”的一声,长剑划破静夜,正中那怪兽的背脊。 只见中剑处蓝光微闪,水波荡漾一般泛起圈圈纹路。怪兽须发张扬,身体颜色变为赤红,扭头转身暴吼两声,腾身跃起,庞大的身躯飞扑过来。李凤岐早有准备,顺势仰倒在地。等怪兽从身体上方掠过时,他手中白光一闪,剑锋刺入怪兽肚子。 长剑既已掷出,何来锋芒在手?一刹间李凤岐已悟到真武阵更高层次的玄义,剑随心生,身随意动,无须运气作势,轻盈的从地上飘起,掌中利刃忽闪翩飞。怪兽全身剧震,双爪电闪般撕抓,怎及鸿冥剑第九重灵变万端。鳞片如雪花乱舞,腹部裂口迅速扩大,那怪兽惨嘶数声倒地消失。李凤岐剑入心魂,旋即返归实景。 梦局就此结束,定睛环顾四方,只见玄门众徒悬空环列,人人都面露疲态。黄幽笑道:“大师兄,你这梦中一仗可凶险得紧啊!” 李凤岐恍悟道:“适才心魂相斗竟是各门助攻,真武阵的效应并未阻断,怎地我没有感觉他们?” 前边小雪驾剑飘转,说道:“你们都做了那个梦么?可把我吓坏了,明明看到大师兄被怪物追打,想帮忙却使不出劲。还是按兰师兄教的法子凝神聚念,用念头帮大师兄运剑反攻。”李凤岐忙问:“摄魂首徒怎样了?”兰世海脸色苍白,但气息并不散乱,笑道:“不碍事,神农首徒医术神妙,肉身魂体即是挥手而愈。”神色一肃,移目眺望道:“那便是传闻中的‘天山斗魂螭’了,抢魂夺梦当真难防。若非大师兄坚守阵位,引大家同入梦局,此战定生不虞。”班良工道:“我瞧那东西神力极强,幸亏它偏爱夺魂,将拼斗限于梦境,否则这汪洋大海都不够那爪子一捞。” 李凤岐朝着那方望去,巨大光团正快速退缩,夹杂斗魂螭惶恐的凄号,败象已是十分明显,心下寻思“真武阵法第三层从未有人炼成,却是以心代力的方式,九阳集念一处,像天山仙宗那么施法。各门能传念给我,而我不能感知他们,想必是第三层初步功效。待到第三层炼至深湛,天龙神将也可将心念传出,峨嵋九阳不就成了一个人了么?” 谈说思忖之时,前线的战事并未停止。芥子铜人,鬼魂军阵,仍然向前猛冲猛打。班良工兰世海等没有刻意运功调遣,整个战局就自动进行下去。众人也隐有所感,好像法术法宝能够随从心意起效,进而遥想天地万物都依从愿望运行,一切随心念调拨,自身即是宇宙!那该是何等美妙的境界。黄幽激动的道:“我们阵法炼到最高层了?”方灵宝道:“就用这新招消灭妖怪!” 李凤岐肃然道:“不,还用真气作法!”不知为何,他总觉第三层奇诡难测,一想到九阳合一的妙处,就莫名感到有双眼睛盯的后背发凉。此次摆阵尚缺风雷,心神相合的威力未得尽展,真不知下回人员齐整时会引出何等奇变,当下高声呼喝:“各施其能,随我破敌。”纯阳真气贯注经脉,鸿冥剑气飞出掌缘。众徒只得依命施为,也运气施展法术。那边斗魂螭一败,百万妖军即告崩溃,怎禁得起峨嵋众徒奋威一击,登如飘萍遇狂涛,四下里湮灭飞散。 顷刻间,遮云蔽日的邪气都已清空。“东海妖皇”多年来对抗正道的妖邪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就此不复存在,连那战败的斗魂螭被饕餮囫囵吞吃了。海天一片澄明,峨嵋众徒意气风发,纷纷道:“我们这边既已告捷,可趁势攻入圣水魔巢,协助师尊打败御天龙!”李凤岐道:“且慢,战局三分,师尊攻海底,北边是百里文虎,哪边更需要支援先得探查清楚。”说话间,卜筹首徒早已袖占一卦,测定了各方胜负。欧阳孤萍素来冷严,此刻也满面笑容的道:“均是上上大吉,师尊和百里文虎都已大获全胜!”兰世海道:“三战皆胜,我们尚有余力,是否应该搜捕逃藏的妖魔余孽?” 正问时,只见海波层层分开,四名小鬼抬着百灵飞上半空。菜花儿照例护持在侧,两根小辫荡得老高,那摇头晃身的样子说不出的得意。圣水宫五行忍者虽人多力强,却如何敌得过小鬼分身万千的奇袭?一场激战荡破魔宫,忍者尽数被歼,斗箕村的血海深仇算是报了几分。菜花儿和小鬼们收了法术,一路欢呼雀跃,就只差唱起得胜歌,跳起得胜舞了。黄幽见状笑道:“看模样龙师妹也获胜凯旋了。”兰世海叹服:“龙师妹驭鬼之法高我万倍!”众徒均知百灵今非昔比,当下都挑拇指称赞,唯独小雪不屑,暗想“借鬼魂逞威风,算什么真本事。” 却见龙百灵秀眉微蹙,并无多少喜色,坐在藤轿上向众人喊话:“你们瞧见御天龙逃出海面没有?” 众人讶然道:“怎么,御天龙逃了?”方灵宝冲卜筹首徒说:“你算师尊得胜是没算准啊!” 那句反问已包含答案,百灵摇头道:“师尊确已击败御天龙,可是没能擒住他。” 原来心王丹券虽放出峨嵋祖师的“阴阳凤凰剑”,御天龙终究是新获此技,比不上桃夭夭运剑圆熟。相抗片刻,阴阳两种剑光就被宇宙锋压制。桃夭夭剑势越来越强劲,渐渐占尽主动,就如成人掌握了孩童的拳脚。剑芒疾伸千里,倏地圈转回来,似长虹贯日般撩下对方手腕的苍龙印。余威不减再四面围攻,眼看就将制伏敌方首领,岂料剑落人空,御天龙忽然间无影无踪了。桃夭夭暗吃一惊,运灵念无果,转向圣水宫喊问:“可曾见那魔王逃回?”其时小鬼们已攻破忍者阵型,正在圣水宫四处追敌。百灵听得呼喊,回应说没有发现御天龙踪迹。桃夭夭立时道:“这宫里有些古怪,我们进去仔细搜搜。” 正在这时候,就听圣水宫后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峨嵋派的桃师尊么,快来搭救故人!” ** ****** 喜欢《玄门》的朋友,请支持我的新书《死神在都市》,点击,收藏,推荐,或者宣传,谢谢你们了!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1 桃夭夭循声而去,只见那宫殿后面奇石峥嵘,水草缠绕,总是闻声不见其影。菜花儿几个小鬼往来阴阳之间,再隐秘的所在也能潜入,岂料往来寻索数遍无果,闪回藤轿边道:“此处设有隐形法咒,没法诀可解不开。”百灵道:“秘忍宗不是擅长隐匿遁形么?此道传自蓬莱正宗法学,破解起来想必很难。”桃夭夭道:“也不难,此间叫做锁灵天,我已经看到入口了。”说话时,身廓光纹盘旋,铠甲棱角隐现,一个个符文绕身飘飞。百灵笑道:“我忘了你的神木甲了。”那神木战甲改自神木甲,而神木甲原形又为蓬莱仙师太白童子所造,原名就叫做“锁灵宝胄”,隐藏咒法恰与蓬莱法界投合,一刹间障碍翕列,光影纷呈,那奇石组成圈子中央现出炫目的光团。 桃夭夭收起神木战甲法效,手掌一挥扇开炫光,指着当中三方石台道:“瀛洲,方丈,蓬莱三座仙岛,都在这儿了。”百灵凝目端详,讶然道:“《史记》上说三岛‘在渤海中,去人不远’,都说在海面,哪知确是在这么个‘海中’!怪道历代修仙者苦寻不着。”桃夭夭道:“仙岛可显可隐,可大可小,也曾有人在海面目睹。只是隐形法咒现已深入根基,从今后三岛再不复临现人间。”百灵道:“似这等棋盘大小,如何进得去?”桃夭夭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先前深察兽忍尸身,他已从中尽通蓬莱仙术,三岛法咒由蓬莱仙圣设立,最是玄深微妙,但在他眼里全无秘密可言,拉住百灵的手道:“我作法了,可别害怕。”倏地周围草石放大,那宫宇墙垣都急速远逝。一转念方知并非景物变大变远,而是自身正在缩小,直至比虫蚁还小千百倍。龙百灵笑道:“方灵宝的‘定颜缩形丹’么?别是又要到镇妖塔里住上几十年。”这法术乃是蓬莱仙宗‘化神入微’之变,也堪称秘忍变形通物的最高境界,使出来轻灵便捷,全无挫骨缩筋的异感,自是方灵宝的丹药难以企及的了。菜花儿叹道:“姐夫的本事当真鬼神莫测啊!什么难题搁在面前,嘴里只说‘不难,无妨’就全化解了,刚刚我还当他念的是仙咒呢!”几名小鬼也为法术缩形,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奉承,只把龙百灵听得含笑点头不绝。 缩形已毕即飞向三岛,果然是别有天地。游鱼水草等海底物事俱已不见,抬头仰观碧穹苍茫,间或微微漾动,说不清是水纹还是云纹,但想必万钧水势都被阻隔在了头顶。四方层林萧立,漫天雪花飘舞,一条小路蜿蜒通往远方。百灵赞道:“好景致,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就像照着这个画的。”众小鬼心旷神怡,议论道:“是啊,好像进了画卷一般。”菜花儿手脚甚是灵异,一抹头潜回地底阴魂住所,拿来火貂衣给龙姐姐披上。桃夭夭急于追捕御天龙,无心观景赏雪,带着众人飞似转过山头,早望见前边翠竹斜垂,冰溪如练,一座小茅屋兀然而立。 那茅屋不偏不倚,恰好建在小路正当间,门前有个葛衣老者持帚扫雪。桃夭夭道:“观此人并无妖邪气,想是蓬莱仙宗的守山仙人,硬闯过去未免失礼。”正踌躇间。那仙人将帚竿靠到肩上,双手拢向嘴边呵暖,忽地唱起歌来:“呵冻手,?衰髯,望天近人间远,炎凉骤变醉难眠,却道水晶盐,为谁甜?扰得陶潜不悠然。” 龙百灵微微一笑,道:“人家出题目了。”袖子拂开身上落雪,随口应道:“拟盐未若柳絮起,行人舞袖拂梨花。披裘寻幽乘远兴,踏莎难过乔人家。”前边歌词暗藏谜语,打的是个雪字,且隐含问客不速打扰之意。龙百灵也以诗句答谜,其中“柳絮起,拂梨花,披裘踏莎”都指雪中情状,却又不直揭谜底,合了“覆射”的规矩,同时暗责对方屋子建的不妥,挡住了行人去路,反而还怪行人惊扰清闲生活,实在是乔怪无赖得很。那仙人闻语颔首,转过脸笑道:“失敬失敬,却是玄门高士到了,快请进屋小酌两杯,驱驱风寒罢。” 桃夭夭要向他打探御天龙的行迹,当下只得跨进门里。只见草堂内铺陈酒器,罗列杯盘,早已摆好一席菜肴。老者引桃夭夭等落座,先敬三杯道:“桃师尊远来辛苦。”菜花儿几个小鬼性子顽劣,抓起鸡鸭鱼肉就往嘴里塞,一边叫着:“好吃,好吃,姐姐快吃啊,慢点可就没啦。”龙百灵犟不过呷了两片茄子,忽惊道:“咦,这像是……开花婆婆的手艺?”她精于厨艺,记性又好,一尝便知出自何人之手。 话音未落,屋后转出一位红妆女郎,手捧羹汤笑答:“龙姑娘总是这么灵性。”貌若春花而神带古韵,正是那位曾经扮成厨娘的红拂女。 ―――――――――――――――― ―――――――――――――――――――――― 请喜欢并一直支持我的朋友注意:《玄门》将加快更新速,一个星期多次更新。 另外,除《玄门》外,我不会在这个网^站上传任何作品了,希望各位书友相互转告,谢谢。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2 龙百灵道:“适才是前辈呼救么,可喜今已自解了。”红拂女道:“姑娘太高看老婆子了,若非桃师尊赶到,我等早已化作海底之泥,怎得自行解脱。”当下备述前情。原来御天龙借苍龙印招引隐居四方的蓬莱仙客,将他们拘禁于三岛中,吸取真元转为秘忍所用,使得如圣英等人法力猛增数倍。待苍龙印脱离御天龙掌握,被囚禁的蓬莱仙客感察变动,立时竭力呼唤救援。桃夭夭携苍龙印返归蓬莱祖庭,吸元魔咒就解除了,残余的少部分真气又回补给众仙,蓬莱三岛由此重现仙家风光。红拂女叹道:“集诸仙真元齐上天山争胜,原是苍龙印固有的功能,东瀛神主变利为害,险致宗派灭亡,实在是……唉。”蓬莱仙宗历来敬奉“仙主”,为秘忍宗取代后,又改认“神主”作尊。虽然御天龙堕入魔道,红拂女仍不肯直言斥责。 随即,桃夭夭卷起袖子向两仙展示,只见青白玉石闪亮,苍龙印已紧紧缠在胳膊上,说道:“此物是贵派至宝,因上天剿魔要用它,只好留待日后归还。”老者连道:“不妨事,不妨事,现下苍龙印对蓬莱仙宗只若赘疵,徒具竞争之效毫无修仙之功,玄门师尊尽管拿去用好了。”红拂女给众人斟满酒杯,说:“这位琼林野叟是蓬莱守岛仙人,平生爱唱歌猜谜,方才问难实属无心,两位千万别介意。”放下酒壶,捧起杯子,但见酒色橙黄如堆蜜,闻在鼻中香沁肺腑。红拂女道:“一杯薄酿既为赔礼,也是向桃师尊致谢,请。” 四人干了此杯。百灵道:“前辈太客气了。蓬莱仙宗素倡苦行,却用美酒佳肴款待我们,盛情何以克当。”红拂女笑道:“蓬莱未必只懂苦行”,举手轻点,就看屋墙如门帘般分开,后边道路边竖着一石碑,篆着“锁灵天离苦得乐界”几个字。红拂女道:“苦修犹如登山之长梯,行时难熬,及至封顶云开日现,明心悟性,也就无需自找苦吃了。” 桃夭夭颔首道:“仙道修行终将归于心性,因修道者资质际遇不同,起初方又分为炼气,物化等各种途径。蓬莱仙宗虽以苦行入道,到了最高的层次也会趋向‘天人合一’。”百灵道:“这便是殊途同归。”琼林野叟轻捋须髯,道:“自摆脱秘忍宗桎梏后,我等六十五位修仙者常住三岛,再无‘仙主,神主’之尊。回思旧苦只觉风清云淡,渐悟融通天地的玄旨,这一年多以来倒有十二名同道入圣仙游去了。” 百灵惊道:“一年多?我们来这才一会儿……”忽记起仙魔两界与人间时日差异甚大。菜花儿他们正在厨房里抢生肉吃,听闻姐姐惊呼,一晃身站到两边警戒。琼林野叟道:“无须慌张,三岛岁月正逐渐变快。两位来之前,我们已住了年余,此刻光阴流逝暂与外界同步。”龙百灵何等聪敏,立时悟道:“是了,先前过得慢是因三岛存有魔气。现今魔气渐消,仙境日暂同人间,以后会越变越快。”红拂女笑道:“姑娘脑筋也传得好快。”一番对话另具深意:三岛的魔气是因秘忍宗所生,如今又转变成仙境,那么秘忍神主绝不可能藏身于此。龙百灵道:“我们为追踪御天龙而来,既无着还当往别处搜寻,请恕不能领受厚馔。”桃夭夭也道:“仙凡异日,速离为妥,告辞了。”朝两仙一抱拳。琼林野叟忽道:“咦,怎地少了两块!”此时桃夭夭臂底亮出,才看清苍龙印的全貌。红拂女道:“奇怪了,苍龙印原有九块,如何只剩七块了?桃师尊要凭此物入天山仙境?却要当心宝物不全,入境后难寻出路。” 桃夭夭略一沉吟,道:“尚请前辈指教。”转过头对龙百灵说:“你去告诉外边的人,要他们严防邪魔逃遁,我稍后再出来。” 自从离开昆仑鸿钧寺后,桃夭夭一直沉默寡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百灵自然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平常谈笑风生也只想让他岔开忧思,宽怀释闷。此时听他这么说,已猜到要向两仙请教何事,料想会引自己担心,才故意出言支开,暗想“相公体贴我,可知我是为他活着。身虽去而心留,纵隔亿万里我还是会担心的。”当下强笑道:“好,我去瞧瞧李师兄,说不定早把御天龙捉住了。”命小鬼抬起藤轿,片刻间离岛,缩形法术的效果也告褪除。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3 等龙百灵离了草屋,桃夭夭这才将成就无忧法体,须当深入天山仙境,抗拒天山仙灵的招引,否则就将离世飞升等等情由逐次讲明。两仙对视一眼,琼林野叟道:“桃师尊得成法体,道果远超吾辈,实是可贺可敬。”红拂女道:“然则龙姑娘又当何如?我看她和桃师尊两情深笃,若因此分离岂不可惜?唉,龙姑娘一朵鲜花初开,最娇妍的时候受凄凉,令人实在不忍。况师尊人情未尽就离世,也违背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桃夭夭道:“除此外,还辜负了乱尘大师的重托。他将峨嵋玄门交给我,为的是让我完成除魔大任。如今魔王逃匿,敝人却要离世,峨嵋派千年大计不免功败垂成。”再向两仙一揖到地,续道:“两位仙长若知御天龙的去处,还望赐告一二。就算数日内辞世,也能稍释遗恨了。” 琼林野叟道:“师尊最是英明果决的,怎么忘了‘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你适才言道,妖皇现已逃入长生天,那是通向天山仙境的路径。贵派应立即动身前往,拒止天山仙灵,全力追拿魔首,两件事同途同归。东瀛神主既是妖皇座下魔王,到时必然现身护主,一并降伏即可,何必在别处苦寻。” 桃夭夭道:“仙长指教的是,但妖皇没有实体,屡次逃脱,追踪起来似比御天龙更加困难。”红拂女道:“妖皇倒是有一具躯体……”桃夭夭心中一跳,忙问:“请教其详!”红拂女道:“详情却不知,我只是听到些风影……我受师兄虬髯客嘱咐,于今时出世援助峨嵋派,借做饭打杂的名头留在山上,岂料被卜筹高人麻姑看出了真身。”桃夭夭暗思“麻姑口风好严,开花婆婆的来历从没听她提到过。” 红拂女道:“麻姑知道我是出自好意,碍着宗派才遮掩身份,所以也没揭破。我很钦佩她的修为,经常上门讨教,渐听她谈起前朝仙魔大战中的许多隐秘――那妖皇携一腔狂欲混世,所附躯体犹如朽柴遇火,每每被**毁坏。唐朝初年觅得一人附身,竟毫无损坏迹象,那人似乎能够承受狂欲带来的后果。妖皇便欲以此为基,聚集群魔祸害世间。幸亏峨嵋元宗大展神威,将那副躯体严加封禁,才使妖皇未能得逞……” 桃夭夭闻言愈发诧异“如此大事,怎地派内从来没人谈起?麻姑反倒向外人透漏,当真奇怪的很。”问道:“那个人的躯体现存何处?”红拂女道:“这便是大关节了,岂但身躯封禁之处秘不可传,连那人的姓名都不能说破。” 一听此言,桃夭夭猛记起衡虚仙丈抹掉妖皇“真名”的举动,方知其中深意早有根源,忙道:“为何不能说破?”红拂女摇摇头道:“具体原因麻姑没有讲,只说无论口传笔示,妖皇真身一旦被揭露,峨嵋派的灭亡之期就不远了。我本意要帮峨嵋免祸消灾,自然不便深问下去。” 桃夭夭暗忖“麻姑离山远游,显是借故避开,免得我追问此节。”天地万法他都知悉原理,略加沉吟便即恍然,说道:“我明白了,人仙魔三界内都布下了法咒,无处无时不灵。妖皇真身的讯息传出,法咒便即生效……地府中有兽名‘谛听’者,只要伏在地上,万物音讯莫不入耳,想来那法咒具有同等的效应。但如何令峨嵋派灭亡,却是一桩费解的疑案。” 红拂女道:“峨嵋山一战师尊力抗魔道,毅然自绝的壮举,我们均已通过法术获悉。宇宙锋转为神剑,妖皇再也无法控制师尊,势必要重新动用昔年那具身躯,与玄门做最后的决战。趁现在他躲进长生天异界,师尊当尽早前去剿灭,以免大战再牵连人间。”琼林野叟续道:“苍龙印本是神木宫主送的上天之钥,缺两块吉凶难测,那天山仙境须慎入。只在长生天内擒获妖皇,料想还无大碍。” 桃夭夭道:“多谢前辈指点。”心下打定了主意“花爷爷似乎跟妖皇有过接触,去往长生天之前,还得找他详谈一回。”拱了拱手侧身欲走,红拂女道:“尚有一事拜托师尊!”桃夭夭道:“何事?” 红拂女道:“我乔装改扮寄住三村,认了水仙做侄女,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往后怕是难以相见,还请师尊多多看觑照护她。哦,对了,若是遇到合适的男子,就帮她做定了终身。老婆子惟此一愿,万望师尊成全。”几句话出口,桃夭夭哭笑不得,寻思水仙姐姐躲都躲不及,怎好给她安排终身大事?值得含糊应道:“晚辈记下了。”三步并作两步,转瞬出屋离境。山色雪景在背后消逝,粼粼波光掩映,三岛化作棋盘大小,又被水草礁石遮蔽在海底深处。桃夭夭暗思“蓬莱仙宗,自此就与世永隔了。母亲当初曾指出‘人道将兴,仙道将隐’,眼下的确正变为现实。” 少顷跃出海波。众徒正听龙百灵讲到三岛奇遇,一见师尊现身,都围过来问询海中情况。桃夭夭道:“圣水宫已被荡平,东瀛秘忍算是铲除了,但御天龙仍是不知所踪。”兰世芳道:“唐师兄与秘忍高手在地底决斗,分出胜负来了么?唐师兄不会有事?”桃夭夭道:“巽风,玄水二剑乃万物两种总源,唐连璧将其融合入魂,纵然不胜也足以自保。”说着翘首北望,喃喃道:“我倒是担心北边的战事。” 小雪道:“欧阳师姐才算过卦,百里文虎他们定会大获全胜。”桃夭夭道:“获胜是预料之中,只不过……”手搭眉额,眼望天边风云漫卷,如洪涛般向这方滚来。龙百灵接口道:“只不过怕杀戮太甚。”话音未落云气分开,成百上千的神兽结队飞近。当先者形若蟒蛇,长达数丈的躯体生有巨膜,名唤“羽蚺”。头顶一人双腿蹲踞,姿势威猛,正是驭兽门弟子许大安。峨嵋众徒目力极强,端详间不禁吃惊,就看许大安腰部血气蒸腾,竟挂着一颗颗才割下的人头。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4 两边逐渐显出驭兽弟子身影,骑乘着神兽,大多也满身血迹,一副大胜凯旋的豪壮气色。兰世芳抢先迎上前,**地包天“嗷嗷”直叫,似被血腥气撩起了战意。世芳高喊:“你们这成什么样子?若教凡人看到还不得吓死一大片!”黄幽跟着道:“我只当妖魔大军死而复生了。”李凤岐也说:“师尊在此,大家收敛些罢!” 许大安方知失当,赶忙将人头解去,带着众同门跃进海里洗尽血污,这才趴伏磕头,口称:“拜见师尊!”身下兽群都俯首帖耳,呜呜低鸣,向峨嵋师尊拜舞致敬。那许大安形貌极丑,加上刚才的装扮,众人都不自禁想到了凶暴嗜血的大猩猩。惟有菜花儿鬼性喜好凶物,笑道:“这位大哥好得很啊,干么都嫌弃他呢?他带来的人头新鲜热乎,想必吃起来味道不错,可惜白白的都给扔掉了。”百灵皱眉道:“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菜花儿道:“怎么恶心呢?他们杀的都是倭寇,祸害斗箕村乡亲的大坏蛋,我正想生吃其肉报仇解恨……”龙百灵懒得听她申辩,念几句咒语,施法将小鬼们遣退。 许大安趴在神兽脑门上告罪:“百里师兄宰杀很多东瀛倭贼。我们以为他……那样很威风,就学着他的做法割下人头……我想威风点世芳妹子见了喜欢,哪晓得她不喜欢,还在师尊面前失礼……请师尊重重责罚。”他满头大汗神情诚恐,原本笨拙的口齿愈发夹杂不清。李凤岐道:“驭兽门久驻南疆山林,难免养成野性,但历来所行并不违玄门宗旨。”桃夭夭道:“许大哥请起。各位击败外敌功劳甚大,我怎会怪罪你们。”回想百里文虎杀人时的惨景,这次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屠戮,问道:“文虎兄为何没来?” 许大安答道:“岸上有朝廷官军,各路义军,百花教追剿残敌。百里师兄说,仙魔之争跟抵御外寇的战争不一样,凡间势力只可剿杀凡间贼寇,不能掺入仙魔的争斗。所以他去见官兵的头头,那个什么武毅侯爷,还有梅山兄弟那帮子人,划分各自行动的范围。就为忙这些事情,百里师兄暂时脱不开身,托我们先过来向师尊禀明情况。” 桃夭夭闻言暗赞“取胜不忘大局,处处考虑周全,百里文虎实为智勇兼备。”起初只道他出身蛮族,脾性粗暴,岂料处事如此精细,心里不由暗生疑窦“既然文虎头脑清醒,气宇宏阔,为何还那般凶狠屠杀?却又不生邪气不堕邪道。”接着道:“百里文虎如何打败东瀛寇军的,你们从头到尾的跟我讲一讲。”明知许大安极乏口才,因此向其他驭兽弟子打听。众弟子立时你一眼我一语,详述海战经过,言辞间跌宕起伏,一场鏖战显是空前激烈。 原来倭寇自古就有。每当日本诸岛年岁欠丰,东瀛穷民们便驾船过海,抢掠中国沿海村镇,将金帛人口运回本国贩卖。行同流寇倏来倏去,因此中国朝廷历来都不太重视。但此次入侵竟有进图霸中原之意,先由海贼侵袭州县,然后藩主发兵随进。其时朝鲜大半已被日本占据,驻扎彼处的日军达数十万之多。闻讯伊势神宫的天御中主现世――即秘忍神主御天龙,意欲施无量法拓万里疆土,作为大日本神裔子孙永居之地,日军总头领登即野心狂炽,拜于座下求赐名为“国泰俊龙大居士”,又获“丰国大明神”的封号,派万余水军及千余艘战舰渡海侵华。日本西南各大藩主如松隆家,九鬼家,龙造寺家均倾力出战,按御天龙定好的日子,浩浩荡荡的张帆而进。 这日东北风大盛,东瀛舰队直奔浙江,江苏等地沿岸。抗倭主帅武毅侯精通韬略,沿海战备严密,以铁链巨石封锁登陆场,间布小港快船俟敌。统军的偏将均是血气刚勇之辈,加上近期随武毅侯连战连胜,不免暗生轻敌贸战之心。眼看敌船如云蔽海,中国诸将凛然不惧,也不管事先与各路义士商量好的计划了,立即杨帆摇撸杀向敌阵。 岸上许大安看得真切,当即便想驱神兽助战。同行的召英郡主心思谨细,劝阻道:“玄门师尊已传讯,敌军当中混有东瀛秘忍。现下秘忍还没现形,我方先动恐怕不妥,还是观望为上。”梅山兄弟的头领宗彤也道:“魔屠大哥有令,专等倭寇的魔兵。”旁边一名驭兽弟子道:“为何总不见百里师兄?这会儿若由他指挥,也不至于瞻前失后的忙乱。”众弟子约束所率神兽,避免被前方战气引起凶性,又要保持它们处于临战状态,欲进还止的确很难办。 许大安粗声道:“百里师兄的虎博龙天下无敌,今天功行圆满就……就更加无敌天下了!玄门炼功出关要按时日,一点差错不得。”召英道:“前些天听桃师尊谈起百里仙师,那虎博龙神功已然炼全,因何等到今日才正式出关?”许大安道:“新炼成的功法尚须试用数次,方能达到收放如意的效果。百里师兄这些天定会避开耳目,独自试炼纯熟,只等决战时万无一失。嗯,听说那边有个什么叫药师丸无相的很厉害,百里师兄闭关多年就为对付他……” 刚说到此,海面炮声轰鸣,双方战船已展开对攻。 中国这边船少人勇,仗着几十艘新购的荷兰炮舰打头阵,竟将敌军阵型冲得混乱不堪。东瀛主将九鬼佳龙号称“海贼大名”,审时势最是机敏,眼望对方来的凶猛,己方凭数量优势虽可强胜,却不免多有折损。他顾惜战力不愿缠斗,旋即下令各船点燃号炮,“砰砰砰”漫天蓝烟纵横,是乃祈请秘忍支援的信号。只见海上狂啸刺耳,云奔雾飙,无数怪异形影扑向阵前。 许大安的手脚比脑筋更利索,见状大声吼叫,骑着铁颅青麒麟率先冲出。驭兽弟子均知东瀛秘忍加入战团,一声喊唤起神兽,跟随许大安勇猛进击。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5 只见那云雾中长牙闪耀,利爪森然,毛茸茸的巨躯狂野奔突,面孔眉目却显露出人类的神态。这种似人似兽的生灵正是秘忍内最强的灭生兽忍。峨嵋驭兽门虽也驯养本命神兽,修炼者终以人性为主,令野性归附于己,进而将兽力炼化神力。兽忍则完全将人与兽类等齐,其功法源自蓬莱仙宗“万物同化”,效用更为极端:单将嗜血技能转化为神通,故而名前又加“灭生”两字。一刹间列开阵势,左右共计百余,数量比驭兽门神兽少很多,战力却强过数倍。驭兽门的蛟龙玄鸟喷火吐冰,竟抵不住兽忍张牙舞爪,攻势顷刻被压制,前边十几头神兽或被咬断头颈,或遭利破胸腹,纷纷殒命坠海。峨嵋弟子调动兽群毕竟要通过真气,不及兽忍本身即兽形,攻守进退更加灵便。 许大安见势头不妙,双手下撑,膝盖前支,蹲踞麒麟背上伸长脖颈,使出平生勤修苦炼的“北冥狮子吼”。一声长啸未绝,第二声暴吼接续,层层递增好似大江洪峰推进。他在这法术上浸**日久,法力较当初斗战九尾双魔时精进逾倍,浑猛声浪穿空滚涌,登将冲上来的兽忍震得头破血溅。峨嵋神兽熟悉战术,当下排列在主将后方,随声波发射冰火远攻,层次分明训练有素,整体的攻防能力又明显高于只擅野战的兽忍军团了。 双方激战只限于云端高空,下边的战船未受殃及。峨嵋弟子恪守争端远避凡世的原则,尽量让官军自行拒敌,只待危急时才施予援手。而兽忍判定海上战事必胜,也不愿分散力量支援,只顾对抗空中强敌。战局由此分成上下两部分,官兵们没见过仙魔斗法的场面,眼望空中龙腾虎跃,耳闻怪啸如风似雷,心下都不禁慌张。东瀛舰队自知大海中难以停泊修整,此战几无退路,更是下死力向前猛冲猛打。相持片刻中国船队终于招架不住,转舵撤向岸边。掌军千户有几分眼力,遥观神兽势大,料想“襄助王师”的世外仙客已占据上风,因此撤退之际也不甚慌张。 哪知好景不长,驭兽门攻势甫展,忽然云团里飞出一条矫健的黑影。依稀是少女的形体,臂肋上却生满羽毛,下肢翩翻似燕尾。这忍者名唤秋山凉羽,身任秘忍苍龙部执法圣使。飞到阵前施展“燕返”奇术,身体倏地化成千百鸟雀,将北冥狮子吼的威势分散引开。又有数只凌空扑击,翅膀如刀锋掠过,好些巨型神兽竟皮开骨裂,被那小小的飞鸟割伤切毙。许大安急施“破幻箭”反击,却不及对方飞行神速,倏忽来去真如燕子点水一般,猛然重合成女人形象,手起刀闪连番挥削,给许大安身上割开多条伤口。这一波突袭未停,忽闻啸鸣震荡耳膜,云雾后跳出长毛怪物,是乃兽忍神将黑猿音。所发啸叫激起音波,恰好压住狮子吼的声浪,长爪挥舞力传数里,神兽的阵型给搅的七零落。此时许大安已斗红了眼,运集全副法力与铁颅青麒麟合体,凭一腔刚勇正面硬冲。驭兽门众徒情知胜败只在一线,也鼓起勇气,驱动神兽跟了上去。 但局面优劣已分,秘忍转守为攻,力量还在不断加强――前线秋山凉羽,黑猿音钳制许大安,两侧兽忍抵对神兽,远处金木水火土五部尊者都赶来参战了。映着顶空的日头,一个熊形巨躯屹立云头,徐徐飞近,正是秘忍苍龙部长老六梵波旬。他一人的战力就抵得上其他五部总和,除三岛圣英外秘忍内部再无敌手。近期获得苍龙印助益,法力较平常又增数倍。药师丸无相曾言“秘忍真正实力”在苍龙部,此刻兽忍倾巢而出,加上五部尊者和成千战船,东瀛势力俨已发动最后的决战。驭兽门众徒多年在岭南训练神兽,为的就是今天这种战斗,当即召唤本命神兽合体,驱策兽群奋威,虽然步步后退,仍能维持抗敌的势态,但眼观许大安渐被敌人包围,心里均感焦急。海面船队士气已馁,也快要被东瀛战船追上了。 正当危急时刻,海岸方向传来霹雳似的叫声,如虎啸之烈,如龙吟之悠。驭兽众徒暗自惊喜道:“百里师兄出关了!”回首仰望,战云滚滚奔腾,百里文虎魁伟的身形当先,仿佛率领千军万马扫荡天地。东瀛舰队恰好横过船体,齐齐开炮欲将敌船轰沉。文虎双手一张抓住两颗炮弹,空中的弹雨也像被无数手掌抓握,忽朝原处反射回去。只见文虎纵身跳到敌方旗舰上,将两颗炮弹直接塞回炮膛,“轰隆”碎钢乱绽横飞,四面东瀛兵士残的残,死的死,鲜血如细泉般喷出创口。其他战船也或沉或损,伤亡惨重,一片哀嚎痛叫响彻海天之间。驭兽门弟子看直了眼,暗道“争斗不避凡人么?”峨嵋派历来避免入世过深,对凡间歹徒诫多于惩。但门中首领百里文虎既已大开杀戒,众弟子哪里还有什么顾虑,随即调动兽群转势,也向下方敌船杀去。 东瀛兵将多是亡命之徒,内有所谓的忠勇武士更以战死沙场为荣。临当文虎在船头大发神威,那旗舰上百十号水手,士兵,乃至伙夫杂役都无一个后退,抽出倭刀敞着怀,恶狠狠的冲上来拼命。文虎忽地放声大喝,这一声仿佛是从冥河里响起的龙吼,纵然厉鬼煞神也当魂飞魄散。东瀛众兵登即脚软筋麻,屁滚尿流,一个个如烂泥瘫软。主帅九鬼嘉龙站在船楼上,背靠桅杆才勉强站稳,手里提着一坛美酒。本待击沉敌船时举坛痛饮,此时颤巍巍的哪还举得起来。百里文虎一步跨上楼顶,夺过酒坛张嘴仰脖,如长鲸吸水般狂吞酒浆。同时左手二指微勾,九鬼腰间长刀“唰”到了他掌中,刀锋划过一条炫目的弧光,倏地架在九鬼嘉龙的脖子里。 身为统领群盗的海上霸王,九鬼嘉龙素以豪勇著称。但被文虎天神般的气势一逼,内心最深层的恐惧霍地引动,竟忍不住只想屈膝跪倒。文虎喝光酒扔开酒坛,回头笑道:“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提刀往下一拉。九鬼嘉龙腹部一凉,低头看时,肝肾肠子已经滚落到脚下。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6 东瀛武士崇尚杀身殉道之举,九鬼嘉龙平素训诫部属,总是宣扬挥刀剖腹的死法多么壮烈。临当亲眼目睹自己的内脏流出,却又不得速死,满腔豪气登即烟消云散,哀嚎流泪比妇人小孩哭得还凄悲。百里文虎封闭了他要害处的经脉,令死亡过程延长数倍,随即将其钉在旗舰的“幡大菩萨”画像中央。海风一吹,惨象毕露,各船倭兵见了无不肝胆欲碎,口里大叫:“冲啊,杀啊!”手脚却禁不住扳转帆舵,急欲逃离战场。百里文虎撇下敌船,留给驭兽众徒收拾,一步又跨上九霄,直面苍龙部兽忍和驰援而来的五部长老。 天空战局早已扭转,百里文虎一现身,许大安危情登解,受伤的本命神兽得以遁入海中。那方攻势止息,包括六梵波旬在内的众多兽忍忽而动弹不得,恍被千万匹大山挤压,本身真气法力竟都压入体内。其实论战技高低,兽忍绝非毫无还手之能,只是百里文虎的功法太过刚猛突兀,直似奇峰从天陡降。当初桃夭夭有宇宙锋在手,神木战甲护体,犹自被文虎压得喘不过气来,坚持良久才逐渐扳回局势。众兽忍修为相去甚远,又怎能立时脱身反攻。待到文虎料理完敌船,飞上高空之时。六梵波旬方得运功解法,猛吼一声卸掉压力,让四面部众迅疾脱困。 这时百里文虎展开了神功,乘着狂风往来冲杀,碧霄白云间一朵朵血花纷绽,伤者死者的嚎叫惨呼声撕心裂肺。兽忍们奋起抵抗,却挡不住文虎一招半式。黑猿音意欲发音波攻敌,不知怎地顶门挨了一虎爪,整个脑袋给按进腔子里,垂死的呼号只在胸腹回旋,掉进海里很久才咽气。那秋山凉羽最擅与强敌周旋,身遭重击立时化身鸟形,飞散消势,博得文虎一声喝彩:“好本事!”但这也是她在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文虎的法力虽猛烈而不粗疏,精妙直臻微细,手上劲风随敌身散裂,如一把把锋利小刀飞出,登将那千百只鸟雀开膛破肚,连魂魄都一并切碎了。 兽忍两员主将尚且如此,其余部众更是不堪一击。后边秘忍长老赶到增援,也给杀得落花流水,有的想要逃跑,也被那无处不在的重压牢牢困锁。文虎攻势愈渐强猛,真气好像越用越旺盛。就看漫天狂飙隳突,留下道道残影,明明是一人作战,却似有几百万天军纵横驰骋。秘忍宗部众均为久历苦行的强者,对敌残酷不在话下,自身痛苦生死也从不放在心上。此刻忽见对方用更残忍,更无情,更恐怖的手法杀死同伴,冲入战团如斩瓜切菜,掠过身畔血溅脸颊,弄不清自己是否还有命在,多年磨砺的坚毅心性终于土崩瓦解了。秘忍部众长老张皇失措,心里大多冒出个“逃”字,但见天色已被血光染红,仿佛地狱从头顶打开了无边的大门,四方廓哪里找得到逃路?…… 一场血战仅持续半个时辰,到后来完全变成了单纯的屠宰,秘忍部众就这样在百里文虎手里惨死殆尽。人头残肢从天纷落,随海浪东飘西荡。岸上众官军,百花教,梅山兄弟或凭目力,或借助千里镜看到此景,无不瞠目乍舌,三分敬佩七分惊骇,半晌说不出话,临末还是宗彤颤声笑赞:“文虎大哥称号‘魔屠’,原该如此勇猛……呃,他吩咐我们追杀残敌,大家赶快出动罢!” 说话间,几百艘战船靠向岸边。东瀛兵将水手使出吃奶的劲拽帆划桨,挣不脱文虎笼罩天海的法效,反向中国海岸飘近。驭兽门神兽吞咬撕扯,已将大半敌军消灭。剩余近千人跳下战船,跪倒滩头投降,有些口中还喊出中国话。许大安等人已是杀红眼了,本来驭兽弟子就带几分凶野,既有文虎师兄开了头,一时如何收得住手?许大安大喝:“都杀了,给死去的中国人报仇!”众弟子当即冲向俘虏队伍,各展手段放倒宰杀,又按战前文虎的命令割下人头,一颗颗穿上木杆,沿着海滩成排插起。 召英郡主见状心头打鼓,寻思桃师尊素行仁义,不知这么做合不合他的心意,忙道:“许仙师,请停手……”呼喊无果,料想劝阻无用,只得抬出师尊的名头:“此间战事已了,你们快去援助桃师尊。听说他们主攻东海圣水宫,遇到的敌人肯定很强。”许大安前番遭群敌围攻,本命神兽青麒麟负重伤遁走,一肚子愤恨还没发泄完,哪里听得进旁人的言语。召英只好又说:“兰世芳你都不顾了么?” 这话才击中许大安心坎,回头道:“世芳师妹……”召英晓得他心事,赶忙趁热打铁:“对啊,你不帮她谁帮她?即便圣水宫已经攻下了,让她瞧瞧你威风的模样也是好的啊!”许大安咧嘴大笑,点头道:“是是是……”将人头串在腰上,照着想象中的“威风模样”打扮,旋即招集兽群,向众弟子呼喝:“史松,王祁,赵玄礼,你三个留下看守俘虏,其他人跟我去帮兰师妹的忙。”乘羽蚺腾空,临走时又嘱咐召英:“若是百里师兄与魔道决斗,你们千万别去帮忙,离远些才好。”倏地乘风破云,一大队神兽飞远了。 召英不解:“敌人不是溃败了么,还有什么魔道来决斗?”旁边留守的弟子道:“你看那个方向……”手指北面山岭。众人茫然张望,而召英早年用符水洗过眼,隐隐只觉山林上空气象狰狞,变幻出许多怪异的形状,讶然道:“好强的魔气,我都看见了。”原来妖魔之气越是强盛,越容易被常人所见。召英自知道行低浅,能够辨识的邪魔定然强大无匹了。那弟子道:“你还没看到百里师兄的真气呢!邪不压正,一点不比那魔气弱。”另外一名弟子道:“百里师兄在战前就传来口讯,倘若强魔上岸,只由他单打独斗。其余的人切莫靠近,否则难保不受伤害。” 宗彤略知文虎性行,暗自猜想“魔屠大哥法力无边,怎会保护不了我们这些人?怕是又要宰割对手,不想让人看到血淋淋的场景。”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7 那片山岭草木深密,周围数十里廖无人烟。兽忍长老六梵波旬紧盯敌方真气最盛烈处,一路追寻到此,正大踏步行走林间。 兽忍精锐与五部尊者均告溃灭,却连敌人的半根寒毛都没碰到,六梵波旬胸中早已怒火狂烧。他最厉害的功法称作“极道血狱”,源自蓬莱派“万象朝宗”,本是聚敛五行物性的仙宗正法,他转为魔道后就变成摄取尸肉的邪术。先前对方攻势猛烈,六梵波旬暗料难胜,便即吞下战死秘忍的尸首,以使法力迅猛累增,直至自信足可战胜任何对手了,方才上岸追索敌踪。此刻满腔兽性发作,不断向林深处发出狂野的咆哮。他炼成半人半熊之形,所发叫声听来与熊嚎无异。 正可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驭兽门徒常年跟野兽打交道,自然懂得这吼叫的含义。百里文虎从树后转出,笑道:“敢向魔屠挑战,胆量倒也不小。” 六梵波旬闻声向后跃开,愣了愣,道:“魔屠!你真的是百里文虎?”今日之战虽先已约定,但对手的强大超乎想象,六梵波旬实难相信峨嵋驭兽门竟有如此人物。他的话意也由兽吼传出,隐约含着几分惊喜:“既然是百里文虎,我有条讯息带给你!” 百里文虎眉头一皱,料到那“讯息”指的是什么。只见六梵波旬上前两步,喉中“呼呼”喷出一团烟雾,倏地化作山峰的影像。那峰上有个山洞,洞中坐了个美貌女子,双手抱着膝盖,呆呆的面朝远方,好像在等什么人,眉宇间又透着苦等无望的凄绝神色。六梵波旬道:“百里文虎,你还认识她么?” 百里文虎望向天边血红的云霞,淡淡的道:“当年苦寻不着的铸颅峰,原来是这般光景。”十多年前慕兰若在江南沿海忽然失踪,百里文虎算定必是被东海妖皇劫走。暗中托梅山兄弟探查,凭着蛛丝马迹查出关押妻子的地名,又意外发觉“东海妖皇”与倭寇有关。那时节朝廷正准备清剿倭寇,峨嵋派忌避凡间纷争,不宜深涉此事。因此文虎只以“俗务缠身”为由向乱尘大师辞行,独自前往东海一带搜救。他处事极为谨细,得知东瀛势力高手甚多,药师丸无相,三岛圣英均有称绝天外的本领,倘若力战不敌,势必落入毂中。何况对方绑架妻子,明显是为了胁迫自己,自己唯有暂不现身,令对方的计划长久拖延下去,妻子才能保住性命。于是文虎深藏形迹,闭关修炼,意待“虎搏龙”炼至完满后再行动。 此时听他道出“铸颅峰”三字,前后事件必已亲历,身份自是确定无误了。六梵波旬呵气吹散幻象,道:“你的妻子关在浮屠山铸颅峰的隐秘处,若是没有神主明示,永生永世休想找得到。” 百里文虎点点头道:“说,你们有什么条件。” 六梵波旬道:“神主早有法旨传下,命百里文虎接任峨嵋师尊之位,率领九阳弟子归附我大日本……” 忽然间文虎放声大笑,震得树叶“簌簌”洒落,笑声中问道:“果然不出所料,但篡位说成接位,当真好笑的很,如此看来我必须和峨嵋师尊拼个死活了?”六梵波旬道:“不错,此战之前神主亲口晓谕,只要你答允与峨嵋师尊为敌,你的妻子可保安然无恙。如果夺得师尊大位,神主还会放出慕兰若,让你们夫妻团聚。神照苍龙部忍者见了百里文虎,都须将此讯息带到,何去何从任其抉择。” 文虎道:“好,我就答应你们,近日与峨嵋师尊桃夭夭决一死战。” 六梵波旬闻言微愕,本以为会遭到严词拒绝,哪知他允诺的这么爽快。“魔屠”历来一诺千金,绝不可能虚妄诡诈,因而不容六梵波旬不信。百里文虎道:“可惜今天是你的死期,没机会给秘忍神主通风报信了。”六梵波旬道:“你若诚心归顺,就用行动表明!神主烛照万里自会知晓,用不着我去传话。” 说到此双眉陡竖,口中的熊吼响彻山野:“但是你先要过了我这一关!”六梵波旬蓦地运劲发功,护胸金甲震裂飞散,那壮硕至极的躯体显露出来。只见小蛇似的筋突爬满肌肉,黑毛根根怒张,大喝道:“百里文虎,让我见识你的虎博龙神功!”东瀛武士最重视决斗,即使神主有意利用此人,六梵波旬为了一雪战败之耻,以及成就所谓“武士荣誉”,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斗个强存弱亡。 百里文虎哈哈一笑,双脚微分,姿态十分轻松闲逸。猛听六梵波旬越吼越响,红色血光层层震荡,地面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随即他身体蹲低,等候对方攻入“血狱”范围。那圈子里蕴蓄着上百名秘忍的尸气,令六梵波旬法力猛增,所具战力便是六部联合也远远不及!秘忍宗对敌最高境界便是借用物性扭曲本性,激发以弱胜强的超强潜能,“极道血狱”将这主旨发挥的淋漓尽致,借着天下最惨戾的事物――尸体,六梵波旬的实力如拦江蓄洪般累积。百里文虎却仍然斜睨不动,仿佛置身事外,刚才强盛的正阳真气也都悄然平息了。 如若进攻,必将陷入血狱围困;而采取守势只能让六梵波旬越变越强,攻守两难便是极道血狱导致的结果,惟今之计似乎唯有转身快速逃开了。但百里文虎偏偏不攻不守也不逃,只是若无其事的站着,宛如巍峨高山等候飓风的降临。 顷刻间吼声化作回音,红色血光一圈圈收缩聚拢,六梵波旬体型陡增数倍,狂啸着向对方发起冲击。那巨躯过处飞沙走石,俨然就是一头大象迎面冲来。双方相距短短两三丈,却像持续加速了千万里,凶猛势头足以催垮山岳。临到近处身形分化,又变出十二只豺狼虎豹,这是六梵波旬苦修多年的“狂兽战群”,经过极道血狱增益,效能已达空前。兽群脚爪踏地震荡,四周的山岭,大树,土层河流尽数弹起,势将随着激战爆发而崩裂震毁。六梵波旬毫不在乎,他的战力已可轻易毁灭世界,但为占得上风竟然疯狂使出。 百里文虎的反应就简单多了,手腕一抖,一条黑色长鞭挥出,登将十二怪兽抽碎,连带六梵波旬也震退数尺。长鞭余势下落抽中地表,“轰隆隆”巨响过后,飞起的山岭树木重置姿态,落到地面尽数回复了原状。 六梵波旬见状讶然,道:“孔甲鞭!”正如通微万域图是遁甲门至宝一样,孔甲鞭威名早著,向由驭兽门首徒掌管。昔日许青铉修为尚浅,不能驾驭这法宝,因此并未传到他手中。 文虎道:“对付野兽鞭子够了,何须用到虎博龙。”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8 六梵波旬眼里凶光暴闪,果真做出猛兽发狠扑咬的样态。兽忍法术磨灭人性,施运至深愈发狂野,此时六梵波旬好斗的欲念如灼如沸,也不管对手有何法宝,采用何种战法,只顾发力从正面猛冲。两只掌爪凌空抓握,长条形岩石飞入掌中,照着文虎头顶直上直下的砸落。这种粗简近乎无理的招数,普通不起眼的石块,竟然蕴含着摧毁万里山川的威势。百里文虎长鞭圈转,将敌势限制在身前,不致令人间受损。旋即拉住鞭梢绷紧,迎着石块横架。 长鞭陡然化作一道坚硬无匹的阻障,石块砸在上面铿锵震耳,仿佛利斧与钢枪猛磕。六梵波旬鼻孔呼呼喷气,一条条血丝从眼球扩散开。这次撞击响声不大,但那翻江倒海的势道经孔甲鞭一档,已然全数返归原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半点都没有外泄。六梵波旬被自己的法力震得气血翻腾,踉跄退后数步,忽而大喝一声再扑上,抡石块猛砸下来。百里文虎仍是举鞭相抗,姿势与前无异,弹回的力道随六梵波旬的攻势增加,如洪水般灌入其体内。六梵波旬难受到了极点,张开嘴竟悄然无息,耳朵里只听见骨骼“噼啪”折断,骨尖刺进内脏的恐怖声响。然而秘忍最擅耐苦,痛苦越深反倒激发战力。六梵波旬伤势加重一分,极道血狱的效能就累加一层,当下退步蓄势,第三次挥石砸向百里文虎…… 就听“当当”闷响不绝,两个人狠砸,硬挡,简单粗暴的攻防反复进行。世外高手斗法的精妙变化都看不到了,双方纯粹硬碰硬,就像是洪荒年代的野人与凶兽比拼蛮力。大地波浪般滚荡,即使文虎暗中设限,仍难完全平复冲撞引起的震动。如此持续下去势必殃及人世,百里文虎身躯一挺,霍地跨前三步,孔甲鞭连续将石块崩出。剧烈震波收缩在两人所处三尺范围内,脚下岩层扭曲,发出类似垂死者呻吟的怪音,气流也在闷积的巨势中发生奇变,荡起诡异的黑色波纹。文虎依旧跨步挺进,横鞭硬挡,俨然要用这强横的封锁战术将对方活活震死。六梵波旬却遇强愈狂,招式丝毫不变,一下又一下举石挥砸过去……又是连续五次硬碰,石块终于被长鞭震断了,兽忍法力出现漏隙,刀锋般的劲力搅动周身血脉。六梵波旬猛然狂喝一声,握紧残石继续猛攻,这一下奋竭兽忍长老数百年修为,石块划过两尺距离,居然响起巨峰倾压的呼啸声,周边气流都猛烈燃烧起来。文虎似没料到对方尚有这等狠劲,不由停步站桩,手上长鞭抵住石块底部。 一刹间鞭石胶着,四周静得可怕,两人凝然不动,宛如相互支撑的石雕。那足以毁灭天地的劲势便从接触点奔腾传出,冲激抵对,此消彼长。忽然“啪啪”连珠般微响,石块逐渐碎烂了,混合血雾向四面飞洒。文虎的强势堪比百万座泰山压顶,非但压碎武器法力,连对方周身的血管也压得根根爆裂。六梵波旬的骨骼肌肉也早已损坏,只凭一腔凶顽魔气支持作战,仿佛极紧绷的弓弦随时都会断开。此时血脉破裂遍体赤红,却恰好是兽忍发威的最佳状态。只见他扬起血糊糊的面孔,眼中闪烁既苦痛又兴奋的光芒,狞笑着抛掉碎石,活像骤见红布的公牛,一头撞向百里文虎的胸膛。 极道血狱瞬间达到顶级,周围红光高飚,腥风劲吹,以百里文虎为中心的丈许区域,竟化成一片汹涌血海。此乃极道血狱特有法界,内中奔出狼,猪,虎,象等恶猛生灵,俱都遍身血红,力可分海担山,是施法者平生聚敛的兽性化身。兽群围攻的同时,六梵波旬已撞中敌人胸口,“蓬”的巨响似晴天霹雳,百里文虎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交手以来首次将他击退,六梵波旬又惊喜,又愤怒,咆哮道:“你的虎博龙呢?……驭兽门徒都驯有神兽,你的本命神兽,是什么?为什么,还不使出来!”边问边猛撞,对手身形不稳,觉得只差一点就能击倒了,可文虎偏偏就是没有倒下。六梵波旬心焦欲焚,苦战的压抑感混同狂暴兽性,竟而衍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致使每根毛发都在发烫,每个毛孔都在冒烟,口中喷着血沫狂呼:“来啊!你的神兽,能胜过我的血兽么,让我看看……” 百里文虎连退数步,荡开孔甲鞭左右抵御,但鞭势终究抵不住四面方的狂攻,片刻间双膀衣袖已被血兽群撕破,划出一条条伤痕。他原本打算简化交战过程,以强力耗竭对方斗志,尽量避免殃及人间。但对手的韧性超乎预计,若不施展神通速战速决,拖延下去只恐多生不测。当即应道:“好!让你看看我的神兽!”撕掉破烂衣衫,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只见文虎胸腹间花纹盘曲,颜色青红相杂,刺着一条神龙,一头神虎,相互缠搏厮斗,形样栩栩如生。 玄门九阳修炼至极巅,都会趋向天山仙宗法理。这虎博龙神通施发无须真气,只以心神灵念驱动,故而随形附体,不必像寻常驭兽道法那样驯养**,借内丹给神兽传气。而控制兽性服从人性,也是此法与兽忍邪术天壤迥异之处。百里文虎所炼的龙虎二兽乃三界之内神力顶尖的灵物,将其禁锢在身体上,令其互斗消磨凶性,以免给外界造成毁坏。当初炼成时龙虎野性尚存,放出来还要缠绕打斗,故得名“虎博龙”。经十几年修正方始大成,龙虎离体已能完全服从心意。随着文虎口内呼喝,刺青陡然翻腾活转,龙升天,虎跃地,一齐攻出。 神龙飞天舞爪,血海登时清空,血兽纵然凶猛绝伦,怎敌得过神龙一爪之威,随即也烟消云散了。六梵波旬还朝文虎猛冲,却被神虎蓦地抓住头颈。连宇宙锋都难以压制的神力,他又如何挣脱得开,“轰隆”石飞土裂,被虎掌硬生生的摁进地层深处。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9 六梵波旬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间响起密密麻麻的破裂声。这并非先前的骨肉损伤,而是经络内丹迅速崩解,碎尸万段的苦楚骤然来临了,兽忍长老恐怖的耐受力也达到匪夷所思的境地。一挺腰又站起来,魔气支撑残躯,?目暴吼:“杀!”身廓两侧再荡起血海,又冲出成千上万的魔兽。那边龙虎神兽纵腾飞扑,倏地穿过兽群,速快若打闪。只见所经处许多影像一现即逝,分不清是神兽还是百里文虎本人,一个个宛如佛经道卷里描绘的伏魔金刚。万千魔兽登即碎散,六梵波旬头颈被虎爪钳住,一股力道穿透头颈,身体轰然陷入地底。这种劲势无可抗御。没等他醒过神,文虎猛地又将他提起,摔下,一遍遍周而复始,俨然要以这最暴烈的方式催垮他的意志。六梵波旬耳朵嗡嗡作鸣,那声威猛的“杀”再也喊不出口,魔气在残酷的折磨中慢慢瓦解了。只觉周遭黑暗如深夜,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剧痛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百里文虎坐在对面的岩石上。 龙虎神兽已收起,文虎满身是血,略带疲倦的说道:“不得不承认,刚才那通折腾把我累得够呛。” 六梵波旬一惊,挣扎欲起,却发觉挣不起身,低头一瞧毛骨悚然,原来四肢已被截断,肚子也给剖开了,黄白相间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百里文虎道:“我说很累,可不是指那场打斗。像你这样疯野的家伙,一战败就会身亡。要整治你又不能让你这么死了,嘿嘿,还真费了我不少工夫。”他施放真气封锁对方细微血脉,免得断肢剖腹时危及性命,却又不致令魔气重新聚拢,如此手法恐怕魔芋大夫都难以做到。其费力之甚,精微之极,的确远远超过直接将敌人击毙。 此时此景,**苦痛已居末次,精神的崩溃才难忍受。六梵波旬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流露出惊恐的目光,想狂声大喊,哪知喊声竟带了哭腔:“我是苍龙部兽忍长老!给我……给我武士的死法!” 文虎的脸色渐渐沉冷,走近前蹲下身道:“据说,苍龙部以前经常潜入沿海,掳掠中国小孩充当兽忍部徒。” 六梵波旬道:“哦……啊!” 文虎又问:“你们逼迫小孩亲手杀掉亲生父母,年纪稍大点的,还强迫他们**自己的姐妹,是么?”兽忍做下如此恶行,倒并非单纯为了发泄兽性,主要是让孩童废弃伦常,泯灭良知,进而将其训练成毫无人性的野兽。梅山兄弟多年间追查敌踪,诸多隐秘查悉详实,近期都已禀报过文虎。 六梵波旬早被对方神威震慑,仿佛老虎注视下的羊羔,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是的。” 文虎点点头,嘴边泛起一丝笑纹,说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种行性凶残的恶棍。越是凶恶我越中意,逮到了怎么折腾都不会觉得过分。”说着右手摸向腰后,指尖捻起一根黑色铁哨。他口中语气平淡如水,六梵波旬听来却似破胆惊雷:“我出生的那个部落,抓住敌方勇士定会挖眼割鼻,剥皮抽筋,一点一点的弄死,因为我们相信那么做可以夺取他们的勇气。后来拜入峨嵋玄门,乱尘大师教导说‘行事要宽仁’,还经常告诫我‘杀伐切忌残酷’。呵呵,恩师训诫怎敢背弃,但是他也说过‘为人不可忘本’。是了,为人不可忘本,多亏有你们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落到手里,让我还能记起家乡的风俗......” 六梵波旬忽地大叫:“我是东瀛的武士!你要杀便快杀,不要......你若是英雄好汉,就不要这般虐待我!”他习惯以兽吼表达意思,此刻满怀惊惧,竟而又说起人类的语言来了。只是口气尚硬,大概过会儿才能彻底顺服,但百里文虎没给他服软求饶的时间,抓住头皮扭了个圈,“喀喀”颈椎声带尽被拧断。六梵波旬惊悸的叫声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给硬生生弹回肚中,眼前一切变成了梦魇,偏偏又死不了,感受反而异常的灵敏深刻。 随即,文虎将铁哨放入唇间,腮部微微鼓起。驭兽弟子都会用音乐调训神兽,他那哨子由玄铁打造,吹出的曲调人耳听不见,却能召来最为强悍的兽类。顷刻间,树林“悉悉簌簌”摇曳,五六双绿油油的眼睛晃动。时近黄昏,林中阴暗,看起来就像自地狱飘出的鬼火。百里文虎森然道:“啃噬弱者是畜类本性,你既那么想当畜生,就好好体验一下这滋味罢。”三头猛兽渐次走近,一狼一豺一野猪,分别是附近兽群的王者。也只有够级别的兽王,才敢循着哨声前来。但为文虎气魄所慑,虽然被血腥味逗引的口水横流,仍然只是谨小慎微的舔食地上血泊和碎肉,喉咙里呜呜低鸣,一步步向六梵波旬靠拢。眼看利齿分尸的惨剧即将上演,六梵波旬最后一丝凶性也化为乌有。他原先并不怕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撕扯,被掏空,被啃骨吸髓,任凭是谁都难免暗生悸战。跟野兽打了一辈子交道,他明白之所以还没有被活吞,全因百里文虎在场。极恐惧引发昏乱,他竟盼望势不两立的敌人留在身边,不能开口出言,眼底却流露出求恳的神色。 但文虎再也没理睬他,忽地喝道:“出来!”仿佛半天里响起霹雳,树梢“扑”的掉下一个黑影,化作青烟向海飞遁,却怎逃得脱魔屠的手掌。只见五道劲气划过暮色,自上方如虎爪般抓落。百里文虎手指张开,早将一人按在掌底,问道:“你叫做狂阿弥,是也不是?” 狂阿弥全身抖战如筛糠,颤声道:“是......是.......”被魔屠抓住岂能好死,纵是成名已久的赤垣部尊者,也已吓的魂不附体了。六梵波旬眼光忽而透出喜色,临死的恶棍总希望有人陪葬,哪知文虎下面的话差点令他当场气毙。 只听魔屠说道:“狂阿弥平生未沾血腥,刚才也没跟我对敌。也罢,就放你去!” 第十八回再将寇血染长滩10 狂阿弥原为东瀛苦行僧,后因久在伊势神宫驻锡,便改换宗派修习忍术,充当赤垣部执法尊者。他早年参修无常之道,该宗后结合蓬莱要旨,又创生出一种特别的修法来。类似佛教的“不净观,白骨观”――持续观察世间最污秽,最惨淡的事物,进而看破红尘,摆脱凡体束缚。狂阿弥观看的是人世间的万种苦难,哪里有生离死别,哪里有饥寒灾祸,哪里有人伦惨剧,他都会亲临现场感受气氛。目染耳濡凄凉之景,将悲怆之痛引入自身,逐步达成超脱苦痛的境界,这是一种特殊的苦行方法。前番峨嵋山上亲仇剧变,桃夭夭引剑自绝,狂阿弥特地赶去传令,也就是这个缘故了。然而无论观看的对象多么凄惨,他都不会施予援助,只是感同身受,心底暗生悲天悯人之念而已。 正因为有这点悲悯之念,百里文虎才饶他不死。当年乱尘大师教导文虎:“汉人里有位大圣人叫孟子,他说的几句话很好,‘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意指同情心是做人的始端,如果没有同情心,那就不算是人了。你日后降妖除魔,难免被妖魔变化的人形迷惑,但以这条标准判断,就不会错杀人类。” 乱尘大师离世的消息,数日前已传入耳中。百里文虎心怀追思,眼望天穹念出那两句,喃喃道:“恩师训诫怎敢背忘。狂阿弥,看在你还同情他人的份上,今天我就放你回东瀛。” 日间驭兽门大战秘忍宗,狂阿弥并未参与战局,只是逡巡海天之际,循着血雨腥风感受悲苦,借以提升本身修为。六梵波旬受折磨时散发出极其浓郁的苦痛氛息,他立即被吸引过来,躲在树后窥看惨景,自以为仗着法术走脱无碍,哪知一经发现即已被擒,在百里文虎手里只若初生婴儿,半分挣扎不动。他使出千百种解数,诸如遁形,化物,移山缩地等等,却似蜻蜓摇撼石柱,只是徒然耗费精神而已。一刹间,他明白双方实力相去霄壤,颤声道:“阁下,既.....既以恻隐同情为重,何不......何不解除兽忍长老的苦刑......也释放了他......”林中景象残酷至极,狂阿弥因此产生的哀苦之感空前剧烈,几乎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忍不住开口为观察对象求饶,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罕事了。 文虎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自认是凶恶野兽,也就用不着别人同情。”话头一转,说道:“你若遇见秘忍同伙,可传告如下讯息,百里文虎答允御天龙开出的条件,近期将与峨嵋师尊决死一战,借此换取慕兰若的平安。如若失信,定教尔等比六梵波旬死得惨苦百倍。” 先前的对话狂阿弥都听到了,一番惊吓后忘掉大半,此刻又听文虎提起,心下不由大奇“此人是峨嵋中流砥柱,怎么会跟峨嵋师尊决斗?将妻子安危置于宗派存亡之上,绝非百里文虎干得出来的。但他威名广传仙魔两界,平生从无一句空诺,那么决斗是认真的了?他究竟是什么用意?”虽然浑身战栗,仍抑不住好奇,嚅嗫口唇正待详问。百里文虎已不容他罗嗦,望着海滩道:“该是见师尊的时候了,去!”提起狂阿弥向东一抛,直抛出云天之外,旋即迈步走向海滩。 他这一走,留在六梵波旬体内的真气随之消淡,豺狼野猪立时扑了上去。林子里渐渐暗下来,只剩“嘁嘁喀喀”的撕肉嚼骨之声。 桃夭夭率众徒赶到东线战场时,天边夕阳已挨近海面。金色光芒洒在沙滩上,一根根木桩插着倭寇,秘忍的首级,仿佛秋天林梢丰硕的果实。九阳众徒见状大多蹙眉,兰世海问道:“这般处置是何道理?” 许大安答道:“百里师兄早有吩咐,把敌人脑袋排列在海边,可以震慑东瀛人,教他们以后不敢轻易进犯。”桃夭夭点点头道:“天快黑了,东瀛人在海上也看不见,震慑效用甚微,把所有的死者都掩埋了。”略作一顿,加了两句:“入土为安是我们的习俗,哪怕对仇敌,也不要侮辱尸首。”众人怎敢违背师尊法旨,当下拔掉木桩挖坑埋尸。九阳首徒也分头行动,处理监押俘虏,安置神兽等事务。桃夭夭沿着海滩行走,从一颗颗或惊惧,或暴怒,或狰狞的死人面孔上看过去。龙百灵陪伴在侧,目光却转向一边,尽量避开血腥凄怖的景象。桃夭夭忽回头问道:“灵儿,你怎么了?不忍倭寇这等死法?” 百灵勉然笑道:“没事。倭寇作恶多端,光是斗箕村一事,就该把他们千刀万剐,不过.......俗话说‘妇人之仁’,我看见大堆大堆的死人,不自禁的就想到他们也有父母,孩儿,会不会为他们伤心.......唉,恐怕是我想得太多了。” 小雪也跟在后边,说道:“我才不会那么想!再亲的人总要分出是非好歹。如果我的父母像倭寇那样残忍歹毒,连新生的小娃娃也给劈成两半,哼,就算他们被千刀万剐了,我都不会感到半点伤心。” 桃夭夭暗想“小雪从小受菊英剑气肃杀之力的影响,除恶之心的确比常人坚决。只是那菊英剑......来历很让人疑惑.......” 正在这时人群**起来。梅山兄弟帮着驭兽门收敛死者,按发式装相貌判断级别身份,以便统计战果,岂料忽遇奇情怪状,都纷纷叫嚷“怎会这样?”“障眼法么?没现出原形?”是死是活,妖法还没有消除么?”桃夭夭走进圈子查问,众人躬身行礼,随即一名驭兽弟子指着道:“那死人好生古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桃夭夭脸色微变,眉头不由自主的皱拢了。 如血的残阳映照下,只见木桩尖上插着个人头,长发飘散开来,眉目嘴鼻全无,面部竟是空白一片。 龙百灵立即想到这是谁,惊声道:“药师丸无相!他怎会死在这里?”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1 >桃夭夭道:“是百里文虎杀的。依照蓬莱仙法修成的秘元神体,游历诸世如若丧命,魂魄将永久散失。”略顿了顿,又道:“他知道这一战斗不过百里文虎。” 然而,药师丸无相既已入圣仙游,为何还会返回这个世界,参与到仙魔族群的纷争当中?他明知百里文虎功法大成,已非自己能敌,为何还要随秘忍部众前来送死?饶是龙百灵聪慧过人,也想不通这种种疑端,扭头看向身旁桃夭夭,他正面朝天际怔怔出神。时空似在倒流,桃夭夭脑中浮现最初无相现身的样子,一袭缁衣,一顶竹笠,拄着长竿:“我是穿游异世的行者,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 龙百灵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人战死出于自愿?为什么?” 桃夭夭沉吟半晌,道:“为了还债。” 百灵道:“还什么债?” 桃夭夭不语,耳边似又响起无相的话音:“仇恨不该有,血债不能忘,因为人心有公平两字。”“中国人心里积下的血债,总要有人来偿还。”当时桃夭夭问:“你怎么偿还?”无相没有回答,此刻答案已然揭晓,原来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填补那天理人心的亏负,同时为秘忍神主的大业殉身,不违武士尽忠竭力之道。一生行走于正反两面之间,所作所为很难以“对错”定性,这便是药师丸无相留给后人的印象。桃夭夭胸中百味杂陈,凝望那张空白的面孔,隐约似看出一种超然,喃喃道:“坚守心中理念,入圣成道都不重要了,区区形魂又何足惜。” 毕竟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无相也曾参与侵略,桃夭夭对他全部的敬意,仅限于心中默默合掌一祝,随即走开再不看一眼。后边众人跟上来拔掉木桩,挖坑掩埋首级。忽然齐声惊呼,纷纷伸手指向海面。 只见余辉中泛起白光,海波分开腾起霜云,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飞来。兰世芳大喜道:“别慌,是风雷门唐师兄!”跑到海水边上,仰头欢声道:“他们还担心能不能打败秘忍第一高手,我早知你行的,唐师兄杀掉那个圣英了么?”唐连璧不应,右臂向桃夭夭射伸出,手里握着一件亮闪闪的长兵器,前端六颗水晶璀璨生光,正是三岛圣英的“赤忠万魂枪”。桃夭夭哼了一声,也举起右手,指间腕侧闪耀着“苍龙印”的光芒。两个人冷面相向,各自出示打败强敌的证据,随后移目旁视,好像根本没看见对方。唐连璧驾起霜风往西飞去,兰世芳急道:“师兄等一等?”欲待追赶,却早已望不见人影。龙百灵道:“唐连璧肯定看他弟弟去了,世芳姐想见他,只须守在唐多多身边便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世芳笑道:“对了,每次回来他总要看望堂弟,还是灵师妹脑筋转得快。”当即跨上坐骑,赶往峨嵋眷属驻地,剩了许大安站在原地干瞪眼。百灵目睹几人情状,暗地里摇头叹息,一瞧召英站在身旁,问道:“咦,郡主姐姐你不着急追去么?”回想当初船上所见情形,召英郡主也为唐连璧神魂颠倒,可此刻却显得很平静。召英闻言脸上一红,笑了笑:“追不到自然不追了,人活踏实些心里也自在。” 南疆女子不避嫌疑,两句实话又引得百灵暗自唏嘘“郡主为人精明,性情豁达,拿得起放得下,世芳师姐相比就太执着了......唉,其实深恋一人如錾镂心,哪能放就能放开。我不也在这上头吃够了苦么,幸喜结果不坏,但愿世芳师姐以后莫要为情受苦太深.....” 正寻思间,人群又哄嚷起来,接二连三向树林那边跪倒叩拜。只见林中闪出一条大汉,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梅山兄弟如宗彤等从未见过百里文虎,但无询出言问实,凭那气,那形貌,人人都知是谁来了,带着兴奋和敬畏大呼:“魔屠大哥,魔屠大哥!”百里文虎却走到桃夭夭跟前,推金山倒玉柱,跪下磕头道:“百里文虎参见师尊。”这一动作令众人心头震动,对桃夭夭的敬意更增了数倍。桃夭夭忙伸出双手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扶住他的胳膊往上抬,就感觉抬起了一座泰山,嶙峋的气势扑面压到,不由暗叫一声“好汉子!” 其时百里文虎成名已久,相貌看上去不过三旬左右,鼻挺口方,浓眉宽额,两颊浅暴铁砂般青黑胡子茬,身上衣衫甚是破烂,只见破洞间肌肉丘凸虬盘,胸口寒毛隐露,尤其龙虎纹身矫然刺目,虽只显出一部分,那恶猛气魄也让人望之胆战。桃夭夭暗想“传此人坐镇峨嵋,四海妖魔便不敢犯界,如今看来确然如是。”当下文虎与众同门见过,互道别情,末后提及当年金轮教侵袭,七道宗问难,峨嵋派大受折损一节,对李凤歧道:“你的事我听了,当时苦于闭关修炼,难以施援手,要不然断不教你受那委屈。” 李凤歧算是久经波折了,宠辱只在一笑间,闻听此言仍心潮涌动,仿佛受了气的弟忽逢久别重逢的兄长慰问,悲楚感激百感交集,含泪笑道:“是啊,如果大哥在山上,谁活得不耐烦敢来找死。”桃夭夭道:“如今苍龙印到手,下一步打开上天之路营救百里夫人,文虎兄自是要跟我们同行的了。”百里文虎点头道:“此间不是话处,我等先到中原暂驻,待局势稳定再做计较。” 沿海战事已了,各路官军义勇正朝此地汇集,忙着清理战场追剿残敌。峨嵋玄门忌避俗务,也不免略作酬应,通过梅山兄弟交托各防区的难民战俘。诸事完毕已是翌日中午,众徒随师尊驾云飞至淮西沭阳古镇,照旧住进岳王庙,等待查清四方战局讯息。庙中人手众多,片刻间安排下酒席,请众位仙师入座用饭,忽闻外边惊呼迭起,略辨其意,好像是被百里文虎的举动吓坏了。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2 >岳王庙西侧是两间敞屋,紧邻百亩平坝,旧为祭祀整治祭品的场所。近半年沭阳镇住满军兵,粮草牲畜堆放在坝内,一间大屋当作大军伙房,先前的惊呼就传自另外那间。峨嵋众人闻声赶到,只见屋外围满兵丁役夫,金雷仙芝派门徒,长青帮帮众各色人等,一个个木呆呆站着。顺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峨嵋众人不禁也一愕。 屋子里别无其他家什,六张方桌拼成一排,上边牛羊肉堆成丘,百里文虎正据案大快朵颐。隔壁叮当刀铲声响,十名杂役六名厨子杀牲烹煮,流水般将端菜上桌,犹自赶不上文虎用餐的速。但听“嘁喀”掰骨撕肉之音,好像桌边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扑倒猎物的雄狮。逢当桃夭夭率众走近,文虎站起身解释:“野人吃相粗鲁,恐惹师尊不快,所以让他们在此另摆饭菜。”桃夭夭瞧了瞧满桌腥膻肉食,问道:“百里兄饿得很么?”旁边兰世海:“十几年闭关餐风饮露,出来自要补养一番。”话虽如此,众人都暗自纳罕,心想百里文虎早已炼成正阳仙体,哪里还用得着凡间食物补身? 祝蕾因炼饕餮食欲甚旺,一见此景心头作痒,笑道:“我们驭兽门吃相都不好看,弟也在这陪师兄吃喝。”坐下抓起一条羊腿就啃。那桌腿边堆放着十几个酒坛,浓郁香味渗透封泥,显然是军中准备的陈年佳酿。李凤歧戒酒没几天,闻到这味道就像猫儿揭开了鱼篓,连称:“妙哉妙哉,久别重会正须美酒助兴,多少年没在一起畅饮了,来,我先给文虎大哥满上!”一边一边提坛解封,就着袖子将那海碗擦两下,满满倒至碗沿。文虎声:“好。”转头对欧阳孤萍:“凤歧师弟是性情中人,生来不爱受管束。你想跟他好,以后可得多顺着他的性子。” 原来百里文虎外表粗犷,心思却甚是精细,欧阳孤萍属意李凤歧的种种情状,焉能瞒得过他的双眼?重逢以来察言观色,发觉李凤歧拓放之态已大为收敛,显然是受了孤萍的影响。此时几句话点明关键,告诉她情郎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压抑个性只怕适得其反。当年乱尘大师将峨嵋重担放在爱徒肩头,李凤歧处处克制自抑,在门规与情爱之间挣扎,到头来却更加狂放不羁,连宗派师门都不管了,同样错失怎可再犯第二次?欧阳孤萍听出话中深意,她性格原本清傲,谈及儿女私情当着麻姑也会横眉否认,这时候不知为何却讪讪的难驳一词,红着脸道:“哦.....我只是劝他少喝酒,平日......并没有管束他。” 从来不肯服人的卜筹首徒,竟成了碍口识羞的姑娘。众同门既感好笑,又为文虎的眼识气概所折服。一伙驭兽弟子围着桌子聚坐,道:“我们大家陪师兄喝酒吃肉!”众人意兴飞扬,大呼豪饮。隔壁厨房愈发忙不过来,后院刚才宰杀的牛羊,汤锅里两滚便端上餐桌。驭兽众徒毫不介意,如许大安等常年流浪荒野,食用半生的东西早已习以为常。然而茹毛饮血却只有百里文虎做得到,鲜红肉块堆放面前,捻指间若风卷残云,一碗碗烈酒触唇即干,脸上神色仍漠漠如常。李凤歧已算是少有的酒徒饕客,但跟文虎鲸吞狼餐比起来,势派也像了很多,桃夭夭想起初见夜千影时的情形,听他“爹爹遇到好朋友定要大碗痛饮。”英雄豪情壮势,今见果然不虚。 但其余弟子常修清净道法,对大啖腥膻的场面颇感不适,当下各自散开。韩梅凑近百灵耳边道:“听百里师兄原先是岭南蛮子,他们那部落还生吃人肉呢.......看来成是真的。”龙百灵平素最是爱洁,按早该掉头走开,此刻却站在原地凝神侧耳,细辨桃夭夭与百里文虎的谈话。其时桃夭夭坐到近旁,正向百里文虎发问:“大战之前借摄食增加法力,好象是驭兽门早期的做法?” 他身为峨嵋师尊,本派旧闻耳濡甚深,加上三易通解于胸,辨察九阳道法的能力已无人能及。文虎道:“不错,大量摄入肉食可迅速增强神兽,祝的饕餮法也是源于此理。”桃夭夭道:“可是饕餮吃食不分生熟,而古法只以血腥撩动神兽凶性,暗藏堕入魔道的隐患,因此早被玄门废止。百里兄法力高强,何须再用血食提增?难道长生天的妖魔强大到这等程,能敌得过你我合力外加九阳高手助攻?”恰逢文虎端起碗一饮而尽,没有回答这两句问话。桃夭夭换过话头,忽问:“前代乱尘大师常提仁道,百里兄怎么看?”此言直击要害,文虎性行似乎嗜血好战,虽然杀戮的都是恶人邪魔,但与峨嵋派历来倡导的门风颇为不合。 文虎放下酒碗,双目盯着前方道:“有仁也有义,仁为恕,义为罚。乱尘大师跟我讲过,除了仁善之外,天地人心之间还存有公平两字。”上古的“义”指兵器,代表公正的处罚,所谓“以直报怨”就是这意思了,处置“不仁”恶贼手段坚决,正是对“仁道”的最好维护。百里文虎能讲出这番话,足见知识理,绝非自称的“野人”,言简意赅的辩辞也不完全是乱尘大师所教。桃夭夭颇感意外,尤为纳罕的是他提“公平”二字,恰跟被他杀死的药师丸无相应合,莫非是英雄所见略同?桃夭夭摇头:“恶人受罚天经地义,但杀戮终究不能代替天道。包括正派仙客的三界众生都会犯错,自古多少‘义士’号称替天行道,却免不了滥伤无辜,到头来自己也会走入歧途。” 正在这时两名驭兽弟子凑上前敬酒,其中一个:“百里师兄,这次回来你还当驭兽首徒,驭兽门有你做主大伙儿才能扬眉吐气。”另一个道:“岭南蛮子身量矮,百里师兄......你怎地长得这般高大雄壮。”言辞含混唐突,显然是喝醉了。文虎微微一笑,道:“此事我还真的查过。我们那部落的先祖原为羌族一支,生活在黄河一带,远古被中原人打败赶杀,一路流落到南疆丛林,因而与当地人不同。”又有人问:“中原人打杀你们的祖宗,百里师兄却怎么为中原人出头,打东洋鬼子......”酒酣耳热之际言多失恭,老成弟子已觉不妥,正待厉声呵止。百里文虎却毫不为意,满饮一碗,答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恩师。我的本事都是中原人教的,中原有难岂可不救。何况华夏诸夷千万年混同,都在这片大地上生息,哪里还有什么你我之分。” 谈论中酒肉川流而上,几十头牲畜,百余坛陈酿,全都成了百里文虎的口中之物。却仍是面不改色神不变,也未见肚腹有鼓胀的迹象。门外众人看得长大嘴合不拢,兰世海忙着安抚管营参将:“切莫惊慌,吃多少照价给付。”那参将道:“前方大捷,储备的牲口酒水都用不着了,诸位神仙但吃无妨,只是......这位神仙大哥的食量好生吓人!”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3 >这通喧闹打断了前边的话题,桃夭夭站起身向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正遇着龙百灵,低声道:“那位百里师兄好像不太对劲。”桃夭夭边走边问:“怎么?”百灵道:“他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虽然对你很恭敬,处事之道却大相径庭,俗话道不同难与为谋,我觉得他此时大吃大喝补充战力,并非是为前往长生天作准备......” 桃夭夭停步道:“嗯,是为了对付我?”百灵道:“我是妇人之心英雄之腹,百里师兄英名彪炳,人他忠义可昭日月,怎会做出犯上的事情来......唉,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胡乱猜疑罢。” 桃夭夭道:“实话,我也看不懂百里文虎的作为。好杀嗜血绝非玄门信条,即使仗义除奸,也不必执着于残酷方式。我感觉他......这话可别外传啊,我觉得他好像故意在往魔道上走,但意图却是好的,自甘入魔又立意为善,这算什么......唉,我终是年幼识浅,玄门高人行事高深犹若神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翔天也。” 忽见百灵抿着嘴笑,问道:“咦,我的不对吗?”百灵点头道:“很对很对,就一点不贴切。”桃夭夭道:“那点?”百灵正色道:“阁下开口玄门信条,闭口圣贤名言,明明乃是一位满肚子见识的老夫子,怎能以年幼识浅自贬呢。” 桃夭夭也笑了,听出她微带怨艾,挠了挠头道:“好,好像是老气横秋了些。灵儿,我当师尊这么久真的变老了么?” 龙百灵心知肚明,最近他经常高谈世象万法,人道玄微,其实这都是性情趋向空灵的表现。一切参悟得太深透,这世界就无可留恋,再往后就要离世去向天山仙境了。因此百灵每每言出趣谑,娇俏尽显,想冲淡他那股清幽之气,表面轻松实则内心愁苦,当下愈加撅嘴撒娇道:“你这么分明是在嫌我老啊!”桃夭夭道:“怎么会?”百灵道:“约好一起白头到老的,这会儿你就变老了,难道我还能年轻吗?”桃夭夭哈哈一笑,寻思真能伴她相伴到白发,人生快乐也莫过于此了,心头甜蜜涌荡,清奥之念果然减淡几分。 驭兽门的欢宴持续通宵,第二天清晨众弟子都醉倒了,只有李凤歧还在陪着文虎吃喝。沭阳镇军营为决战存储的酒浆牲畜,约两成已化作文虎的腹中之物,可他外表看起来略无改变,脸色和气依然那样威严。隔壁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待到将近中午时分,李凤歧也只能持杯相陪,没法再吃下更多的食物了,然而盛满肉块的大盘仍不断送上。桃夭夭支派完各门的事务,走进屋问道:“百里兄几时可去长生天。” 文虎道:“长生天一战,必将终结千万年来的仙魔纷争。恕弟子不恭,敢问师尊做好准备了么?”桃夭夭道:“九阳齐集,苍龙印到手,应当算是万事俱备了。加上百里兄担任驭兽门主攻,还有......我看此战把握很大。”他本想还有唐连璧助阵,终究心存芥蒂,硬生生把这话咽回喉咙。却见文虎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些。玄门不像佛家那样斩断情缘,玄门是讲人情的。最后决战生死难料,还应辞别故友安顿亲人,尽到应尽之责才好。” 桃夭夭心中一动,道:“百里兄指教的是。”龙百灵在后边听了,不由暗挑大拇指“他也看出相公的性情转变,想要他多沾染俗世人情,以便进入长生天后抵御天山仙灵的招引。百里文虎道高识远,果真名不虚传。” 随即两人分开队伍:雪,百灵以及几位年轻首徒随桃夭夭回峨嵋料理私务,牵念亲友的弟子也各自回去告别。如班良工等无牵无挂的人就陪文虎暂驻沭阳镇,处理各种战后事宜。道宗,长青帮,百花教,三十六岛仙家听从调派,诸如应接朝廷官使,疏导难民归乡,都是由他们出面代办。大家约好十日后昆仑山鸿钧寺集合,临走时有人打趣:“百里师兄大吃十天,沭阳军营就要赔光老本了。” 那军营参将忙道:“仙师但吃不妨。这些东西原为大军开拔征集的。如今战事了结,营寨即将解散,除了粮秣辎重等物要造册,其他的还不是归......嘿嘿。活神仙几世都请不到,区区酒肉何足论哉,的们去庙里烧香发愿也比这耗费得多。”言语里隐匿的意思,是指战后军中的物资往往很繁杂,难于统计的部分就成了各级官员中饱私囊的“油水”。这些官场上的滥俗恶风,桃夭夭一听就厌烦,如同古代高士许由听见尧帝谈论世情,只盼尽快逃进山林,用泉水清洗耳朵。 百里文虎道:“玄门不断人情,却也是世外仙派。此地师尊不宜久留,还请上路。”端起酒碗饮尽,道:“俗世尘嚣由弟子来应付。十天内遣散各路义勇,会齐平乱的玄门子弟,便即西进昆仑山。”桃夭夭也没问“平乱的玄门子弟”指的是谁,回山思亲之念甚急,只:“有劳百里兄了。”遂带领众人出发。 驾起风雾飞行数里,忽然桃夭夭半空中顿足,道:“唉!走得太急了些,是探亲辞友,怎么把留在江南的故友忘记了。”龙百灵坐着行云符相随身畔,闻言道:“你是记挂那师太?我已替你探视过了。”桃夭夭喜道:“灵儿真知我心意。” 百灵笑道:“抽空我让遁甲首徒作法,寻到她此时的住处。师太现今已经还俗,嫁给当地一个赶脚猪配种的村汉。据也因战乱家破人亡,只剩独身一人。我亲眼看过了,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对师太知冷疼热的。呵呵,邻近乡民言谈粗俗的很,他们赶脚猪的身强力壮,专门能让女人怀上......”脸一红不好意思细讲,随即叹口气道:“如果真如所言,师太早些有了孩儿,一定能够摆脱往日的苦痛。” 尼姑的命运总算有了结果,可喜还是可悲?桃夭夭目忘远空,喃喃道:“拿佛家的话来讲,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灵儿,多谢你察清这件事,让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雪在旁忍不住道:“我也帮你安排好了一位故人,你怎不谢谢我?”桃夭夭道:“哪个故人?” 话间飞越千里,已抵达峨嵋山界,雪指着下面的田舍道:“就在黑水村里边,我带你去看。”桃夭夭点头:“对了,三村附邻的乡亲是要别过的。” 众人收云落地,早有望见的村民报知村长,登时各家欢然出迎。三村世代受峨嵋派照护,一见玄门师徒比见了家人还亲热,大家拉着手问询近况,只见人群中飞出一个身影,叫道:“雪姐我想死你啦!”乳燕投林般扑进雪怀里,正是卜筹门女徒巧儿。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4 >雪大喜,揽住巧儿的肩头叙别情。东南大战曲折惊险,按理巧儿定会问个不休,哪知仅几句略过,接着就只谈乡村里的生活。言语还是那么活泼俏皮,神态间却透着一种随性闲逸的气质。雪讶然道:“分别大半年,你好像变了个人。” 巧儿笑了笑道:“哪有雪姐变化大哦,姐姐你变得更像......嘻嘻,更像咱们的师娘了。”雪揪她的嘴,道:“那么你可要听我的话。到长生天除魔尚需一些时日,完了之后才能接弟子们回山修道。你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就好,别着急往山上跑。” 巧儿道:“姐姐只管专心除魔罢。我,还有丁志玄师兄几个人都不会乱跑的。以后能回山当然好,却也没必要强求,丁先生的里道无处不在,放开执着的念头就能参悟。” 恰逢李凤歧走近,闻此言摸着巧儿的头顶感叹:“真是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单凭这几句话,丫头的境界就已今非昔比了。”卜筹首徒也在旁边,微微颔首:“修行的确是为悟道,炼气修法倒在其次。天山仙宗只以心性通达天地,炼成的法术比苦修真气的法门高明百倍,我也是最近才略窥其中奥妙。”李凤歧笑道:“大师姐给师妹比下去了。” 雪上下打量巧儿,回想她昔日缠着自己学剑术的情形,当真有判若两人之感,问道:“炼好上乘道法打架有用,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么?” 巧儿道:“才跟丁先生读过,那叫什么来着......唉,具体字句记不得了,反正很多时候‘有用’反而不如‘无用’!千年老树长那么高,那么大,全是因为它无用。如果树木有用处,能够做成柱子,屋梁,家具,那早就被木匠砍去了,所以无用才是修生养命的要旨。另外打架就是争斗嘛,争来争去没个头,难道最后还跟天争去?爱争输赢终究要输,所以‘夫唯不争,莫能与之争。’” 雪只听得满头雾水。龙百灵在后边轻笑道:“连巧儿也晓得《老子》《庄子》了,可见不读是不行的。”老庄之学虽历来被认为是修仙的总纲,但因表述泛泛不详,很难从中悟出法术。修炼者着迷于道法的神奇效力,往往视老庄为俗世学问,等到修炼突破某个层次时再回头来看,方才觉得老庄经典处处玄妙,直指法学最高巅峰。然而真正接近那等化境,靠心灵即可融通天地,任何文字都是多余,自不会像巧儿这般强记本章句了。雪此时的法力远远胜过巧儿,对天人化生的感悟却不及她,原因就在于没经过“纸上谈兵”的阶段。 桃夭夭明白此中关节,笑道:“天道贵真,巧儿心性一片天真,将来的成就可能比你们都要高。”话中还隐含一层意思:巧儿尚未经历男女情爱的甘苦牵缚,眼下只是粗知理而已,因此言辞才显得豁达,想了想叮嘱她:“原先的道法你也别丢下,虽修道不一定回峨嵋,但知行合一才有进步,‘无用’的大树总归也是需要成长的。”巧儿躬身领诺。龙百灵道:“知识礼真是不简单,那位丁先生实有诲人育材之能。”巧儿道:“对啊,我们平时经常听丁先生讲。”李凤歧道:“今天怎么没去听?”扭头环视,:“一个孩子都没见着,多半人家都在念,你别是逃学出来的?”巧儿撅嘴道:“孩子?看我的样还像孩吗?”着,胸脯往前一挺。 果然女大十变,分别仅仅数月,体态已悄然变化——棉布夹袄都掩不住少女胸前的曲线了。但这动作也孩子气十足,雪笑着拉她道:“没羞没臊,不是孩是什么。好啦,你快带我们到丁先生的学堂去。”回首招呼桃夭夭:“我把你那位故人送到了丁先生那里,兴许这会儿就在上学呢。”桃夭夭大奇,寻思学堂既专为孩童所设,连巧儿都不去了,又有什么故人在里面?当下随两人转到村口那条牛尾河边,紧靠梅树几所茅舍,从中传出朗朗读声。众人放轻脚步走至窗前,定睛朝里探望。 屋子里摆了十几张矮木桌,孩童们席地据案,摇头晃脑,正在念一篇《三字经》。满堂丫髻垂髫,看上去童趣盎然,而最后那排却坐着个白发老者,峨嵋众人仔细辨认,忽然间不由大吃一惊。 那老头竟是昆仑子虚天师! 雪道:“押解俘虏回山时,我让师兄弟们把子虚天师交给丁先生照管。前番听他念什么‘宇宙洪荒’,连人字都认不得了,不正该进学堂补上一课么?”众人哑然而视,只见子虚面容清瘦,往日神采全无,一本正经的捧着本念:“人之初,性本善......”一片稚气的朗读声里,夹杂着老迈的嗓音,但因态认真无二,听起来居然非常的合拍。 一代仙宗大师,临到头坐在村塾里学念“人之初”,如此结局谁能料得到?转念一想众人又觉释然,当初子虚天师堕入魔道,不就因为错解了“人道”么?可知任他修为多么高深,法力多么强大,基本理念一旦落入歧途,再想回头就千难万难了。桃夭夭喃喃道:“一辈子追寻‘人主’,期望建立纯粹的‘仁世’,结果到头来还得从做人学起。唉,命运奇诡,便是仙家高士也难预测啊。”百灵道:“其实不足为奇,就算愿望再好,一旦走上极端都会事与愿违,中庸之道也是仙家的至理。”遂又问:“毕竟是你的老师,来到这就进去见一面。” 桃夭夭凝视子虚天师,看他念专心致志,苍老面容上浮现着一种茅塞渐开的幸福感,摆手道:“不必了。朝闻道夕可死,楚先生在这田园风光里无忧无虑,未尝不是善终,见了面唤起旧忆反而不好。”李凤歧道:“是啊,他法力已失尽,能够远离纷扰才是福气。” 桃夭夭转向雪,抱拳深施一礼:“雪妹处置十分妥帖,正是化去了我好大一桩心事。”雪道:“呵呵,早了你要多谢我的嘛。”眼瞅百灵,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心想“你能给师哥分忧解愁,我也能让师哥去掉心事,我可不输给你!”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5 >当下辞别三村乡民,桃夭夭带着众徒上山。自从璇玑峰塌毁之后,峨嵋派就在太乙峰摩天崖等处建造房舍,供门徒和眷属们居住。琰瑶环,玉南香,唐多多,红袖等人随各门弟子先期回到这里。住几日便与桃夭夭他们会合了。一问之下东南战局大胜,自是欢喜感叹。但听马上又要去长生天除魔,这场大决战胜负如何?无需明言,从众人神态就可看出前途叵测,这次回来似有诀别的意味。于是大家不愿多谈此事,但欢悦的氛围已掺入了几许悲壮。唐连璧前日回来探望堂弟,虽然照例冷面寡语,朝夕相伴之间却透出罕见的惜别之意。此时众人远行在即,也各寻亲友道别。黄幽与玉南香,方灵宝和父亲方衡,以及先前归家探亲的诸多门徒,内心尽都交织着依依难舍又义无反顾的情感。 至于师尊本人,如何告别母亲更是一大难题。桃夭夭深知琰瑶环性情——遇事常走极端,爱与恨都发泄尽致,若知此行凶险,怎肯轻易让儿子前往?果然,刚到山上就被瑶环叫去谈话,左近人等都屏退了。桃夭夭心下惴惴,不知离别场面是何等的优柔缠磨。 岂料实情大出意外,琰瑶环神色十分平静,开口直接就问:“你要把雪百灵都带去长生天?” 桃夭夭一愕,答道:“哦......嗯,她们要随孩儿历险,是断不肯留下的,”暗悔讲出个“险”字,寻思瑶环若既然危险我也要陪你同去,又该如何应答? 瑶环道:“那也好,相爱之人同生共死,胜于天各一方苦等白头。”眼望窗外山峰,话音渐转悠远:“在长生天降伏昆仑法圣,然后就该进入天山仙境,完成峨嵋派千年除魔大任了。”桃夭夭心念微动,琢磨话中深意,忽闻瑶环发问:“你可知妖皇为何躲进天山?” 桃夭夭道:“可能跟它的来历有关。” 琰瑶环道:“是了,这些日子听红袖那丫头嚼舌头,讲你几次追踪妖皇的经历见闻。原来万恶之首妖皇,便是天山至尊仙灵的心魔,它逃入天山仙境,自然是想借本体的力量对付你们。”桃夭夭道:“依孩儿看它未必能得逞,天山仙灵超脱于三界之外,以心性修持为要,怎能被妖皇控制?倒是妖皇在人世间曾有一个真身,倘若它重新启用,令邪欲有了载体,更容易造成大害。所以天山之战最要紧的是找出那真身,然后才能彻底消灭妖皇。” 琰瑶环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分析,低声道:“先战昆仑,后平蓬莱,现下又将远征天山。仙宗终于要永远退出人世的舞台,消没在天外微茫的烟霞里了,文妃所言‘人道当兴,仙道当隐’,看来大势所趋,最终确是由你来完成的。”话锋一转:“你知道天山仙境是什么所在?” 桃夭夭明白此话所指,应道:“是娘亲成仙之地。”瑶环笑道:“对啊,为娘早先还是所谓的天山仙女呢。往事如烟难追忆,天山里的情形我已经快忘光了,但最重要的关节还记得。我且问你,常言道‘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天山仙境倏忽一刹那,人世间的事物已历千百岁月,你们进去之后如何保持原貌?又如何安全脱身?” 桃夭夭皱眉道:“保持原貌倒不成问题,孩儿可从三易中创出驻颜之法,任何境域都可安存如常。难的是怎么使两边时间同步?如果从仙境出来人间已过几十万年,几十百万年,那我们去天山就是与世长辞了。另外寻找仙境出口也很费事......”忽地打住话头,省悟道:“娘亲知道该怎么做?” 瑶环微微一笑,摸向床边打叠好的被褥,道:“当初来峨嵋山,我本来打算带走灵儿,趁着她还是处子之身,送她重回天山仙境,免受人世间的玷污和波折......”一经提醒,百灵验身等旧事掠过脑海,桃夭夭登即恍然:“重回仙境的地点,便是另一个入口!” 琰瑶环道:“那地方位于漠北荒野。当年文妃意欲探究天山仙宗,让我用残存的仙灵心性感应四方,找寻通往天山的路径,最终定位于鬼猃族‘苍琅密境’之中。只因密境常年封闭,文妃后来又为夫妻情怨所累,探索仙境一事就没放在心上了。我想从那把灵儿送回天山,其实希望也渺茫的很。”顿了一顿,接着:“近闻鬼猃族打开了密境,找到那路口应当不难。可惜除了灵儿之外,缺少仙灵体性的物类无法穿越内中仙障,你们还应从长生天那条路进入天山。” 桃夭夭暗想仙障未必不能破,但天山仙法何等玄深,用三易破解大约也须经年累月,当下收敛遐思,细听瑶环分。 “入仙境要走长生天,但出仙境就必走苍琅密境了。长生天入口由神木宫主开辟,原是给蓬莱仙宗上达天山用的,能进不能出,我的对么?因此苍琅密境是你们脱身的必经之地。文妃昔日研判其中奥秘,察知若有外人驻留彼处,天山仙境的时日就将混同人间,不再出现巨大差异——为何会这样?文妃鬼猃族与天山仙宗颇具渊源,那上天的路口,大概就是天山仙人留给他们的。至于何日让他们上天,有什么条件?具体情由就不得而知了。鬼猃族世代封锁密境,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外人干扰上天的大计。” 到此,她轻拍被包道:“行装都收拾好了。你们前脚去长生天,我后脚就往漠北走。只要守住苍琅密境的上天之路,你们在仙境里就不会待的太久,儿子女儿重回身边的好日子,就可以期待了......” 桃夭夭眼中微现迷茫,之前决计想不到瑶环如此豁达,如今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竟有意促成此行。琰瑶环觉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的娘亲可不是蠢女人。年轻时沦落风尘,的确沾染了许多丑风恶习,也曾像世俗女子那般斤斤计较,装疯做痴。但是自从你复活之后,我身处情景山场,仔细反顾平生所为,渐渐想通了‘天命人道’的至理。许多磨难不过是上天给我们的试炼,即便性命难保,该自己做的事情仍然要去做。若非如此,苟活千年又有什么意思?桃行健用一生履践了这个道理,如今除魔是上天赋予你的使命,我当然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了。” 话语微带哽咽,她深吸口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带着灵儿平安回来。看着你们姻缘美满生儿育女,了全了人道,才不枉我身入人世这一遭.......” 桃夭夭心下感动,跪下磕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尽早回来侍奉您。” 第十九回暮途清瑟风骨烈6 >双腿还没站直,桃夭夭忽听门外一阵喧嚷,脚步声急促接近。他心性灵通,登时感知到发生了何事,不由一惊“花爷爷死了!”果然几个人推门进来,黄幽抢先喊道:“奇闻奇闻!那头花獐子如此烈性,竟会撞死在潇湘花雨的坟头。”桃夭夭立即辞别琰瑶环,随众人赶去太乙峰后,远远望见李凤歧站在山丘上。 先前下过一场雨,这时苍山如洗,淡虹似练,茵茵绿草之间点缀着晶亮的水珠。一派略带幽凄的美景当中,只见深褐色血印从墓碑上蜿蜒而下,一直连到草丛倒伏处。那里躺着一具死去多日的獐尸,头骨破裂零散,显然是猛撞石碑所致。尸身紧挨坟墓边,好像陪葬的牺牲一样。几名峨嵋弟子站开几步远,生怕扰了大师兄推究事由的思路。此时眼看师尊走近,监守俘虏的弟子上前告罪:“这花獐失踪好些天,我们山外到处寻不得,本来就要禀报师尊,哪知他竟死在此处.....还是大师兄发现的,请师尊责罚我等失职。”桃夭夭摆手不语。[索最新更新尽在.lzh.只听李凤歧叹了口长气,道:“确实是自尽的。他要给潇潇一个交代,没想到竟是以命相偿。” 欧阳孤萍走上来:“峨嵋派本来早有‘义妖’的提法,想来天地正气长存,修道的精灵或因情仇误入歧途,最终也会感悟正义。”众人闻言暗自点头,心想“义烈之举并非只有人类才能做出。”又听孤萍感叹:“若以仁义分类,这世上两只脚的禽兽太多了,比起四只脚的生灵,未必就多出几分人情味。”峨嵋派久居方外,此番入世免不了接触势利之辈,目染权钱恶俗,众高手早都心生厌烦,只觉本派维护的“人道”却已在人世间荒废沦丧了。 黄幽当即接口:“很是,很是!当年老獐子把我们峨嵋派害得好惨,不过是有仇报仇而已。像武陵龙家,金轮教,召岩的百花邪教,以及世间比牛毛还多的贪官污吏,谁又招惹他们了?也只管祸害贤良欺凌百姓,哼,提起贪官污吏我就来气,东南一行才几天?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的混帐事我倒看见几十桩,***,那些当官的也能算‘人类’?他们要算是人,我宁肯永远住进深山老林,跟这尚知良心为何物的花獐子精做同类!” 几句评语罢,那个全家被九幽雪杀光,满怀仇恨苦心孤诣,利用潇潇报复玄门的花爷爷,从此就长眠在峨嵋山的荒坡野草里了。旧事化作烟云,恩怨也随之勾销,众人心中均有难以名状的感慨。过了半晌,桃夭夭道:“这位花爷爷确是气性刚烈。唉,我原想找他打听妖皇的线索,眼下显已落空,这次回山多少有些遗憾。” 李凤歧回身道:“那倒不然,他还留了些东西给你。”递过一个蓝布包裹,用绳子缠绕严紧。旁边有人插话:“在他屋里发现这包物事,上写峨嵋师尊亲启,所以未曾打开。”花爷爷到了峨嵋山住在李凤歧的旧居,那间秘谷外的木屋里。平常寡言少动,面壁长思,监守的弟子只当它忏悔罪业,哪知身后之事就是在那时想好的。 桃夭夭解开绳索,只见包里装了几张兽皮,并无片纸留言。众人摸不着头脑,恰好龙百灵雪赶来。桃夭夭道:“灵儿,你看此物有何玄机。”百灵得“阴冥正法”的助益,道行精进一日千里,加上最近常与摄魂首徒辨析法理,借助旧迹复现实情的法术也日臻纯熟。当下手抚兽皮表面,双眸闭合,设成一梦观察旧景。 仅数息之间,龙百灵忽地脸色苍白,退开两步身子微微发颤。桃夭夭忙问:“怎么了?”百灵睁眼道:“这些是花爷爷妻子儿女的遗物,它一辈子的经历都记在里边......”左右看了看,目光在雪脸上一转,低声道:“我想跟师尊单独谈一谈。”众人寻思事关妖皇讯息,的确不可当众泄露,随即辞去散讫。百灵拉着桃夭夭来至僻静房,取出笔墨纸砚,一面勾描图影,一面讲出刚刚通过梦局见到的景象。 原来,她短短一梦已遍览数百载,花爷爷生平的风霜血泪尽入眼底。起初多是明亮场景,纵有厮杀也很清晰,但越到后来越是昏黑,渐渐连声音都分辨不清。桃夭夭听了明白,花爷爷早年企盼修成人身,因此行为光明正大。直至亲族被屠,愤恨闷积,内心才逐渐变得浑浊。而妖皇便趁时潜入,以隔空通灵的方式传给他“圆真心术”。花爷爷的恨意由此逐步扩大,从九幽雪到峨嵋派,再从峨嵋派到所有异类,乃至三界众生都恨入骨髓,引为仇敌,设谋欺骗潇潇的恶行也就坦然为之。 “无分别心”,这本来是心性修炼的高深境界。道家先圣老子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天地毫无分别的对待所有事物,并不区分它们的“善恶,是非,美丑,贵贱,亲疏......”,修为极高的圣贤同样如此,并不按标准划分人们的善恶好坏。 然而,这道理并非人人都可以实践,许多心怀叵测的所谓“大师”,常用此等玄虚之论**信徒,令其混淆是非概念,偏离人伦废弃人道,父母仇敌好人坏人香花粪土均同等视之。花爷爷最初的动机是“为亲复仇”,但后来连亲如孙女的潇潇都陷害,可见“亲情”已在心中泯灭,即使死去的亲族复生了,又焉能像以前那样亲爱善待他们?因为没有“善恶”的分别,干下种种恶行自然就顺理成章。甚至潇潇也受到轻微影响,修道当中试炼圆真邪法,令妖气与人气相互混合。她与李凤歧朝夕相伴之时,剑仙门的剑气未能给她造成伤害,正是由于花爷爷传了“圆真心术”入门功夫。花爷爷处心积虑让妖类亲近玄门首徒,污染峨嵋紫微星。追究邪行源头,仍然来自妖皇。 解析至此,桃夭夭已然悟出,修炼“圆真心术”的首要法门便是“混淆是非”。其实修行本来应该追求“混元,齐物”,佛家道家均有类似主张。天山仙宗相关此节的法义更为精微。可那样做的话,修炼者必须独处幽境,如庄子所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不谴是非”。如果修行中仍与他人交往,则必生各种利害关系,爱恨情仇也缘此而生,倘若全无是非善恶之分,岂不极易落入暴虐伤生的魔道?妖皇从天山仙法里化出的这种圆真心术,可以成就极高功法,但对众生而言无异是一剂侵蚀心灵的毒药。想到这儿桃夭夭暗自感喟,天山仙灵招引他离世,在那极清净,极纯真的境界中远避是非,模糊爱恨,或许真能极乐无忧,然而他又如何能够舍弃亲友,舍弃日夜萦魂的人类之情。 这时龙百灵已讲完梦中所见,图影也画好了,搁下笔道:“花爷爷眼里的妖皇就是这样。” 桃夭夭注目观看,只见画面混沌一片,仿佛沼泽上空飘绕的雾团,无法分辨形状,朦朦胧胧却似有恶物潜藏。难怪龙百灵刚才惊骇失色,这幅画的确只给人梦魇般的感受。百灵道:“花爷爷肯定见过妖皇真身,但他不愿据实相告。借亲眷的皮毛传载经历,故意弄得含糊不清,希望我们自己猜出妖皇是谁,我想这些天他就在筹谋这些法子。” 桃夭夭点头道:“破妖皇真身会使玄门陷入危机,看来花爷爷也听过这传闻。他知道我深通三易,能窥破表象领悟真相,所以才做成此局。”凝聚灵思观看,心中默默流过三易玄理。百灵道:“看出什么来了?”桃夭夭皱眉道:“背影.....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背影.....唉,还是很不清楚.....妖皇真身是个难解之谜。”忽而一惊,转向百灵道:“你感觉真身与玄门有关?” 龙百灵先修天山仙术,后炼摄魂道法,加之本身聪慧过人,对这类意会灵通的门道十分敏锐,当下回答道:“是啊,我觉得要找妖皇的真实身份,多半要从现今峨嵋派里入手。”桃夭夭道:“我看你眼光只在雪身上转,别是怀疑她有什么蹊跷?”百灵不语。桃夭夭泛开的笑容渐渐收敛,回忆麻姑对雪的预言,峨嵋派危亡的结局似将由她引发,而妖皇的真身又关联这一节。念及于此,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只道:“反正让她紧随在我身边就行,再大的魔障都能化解。” 百灵道:“我可不是嫉嫌她,提出跟你单独谈话,是免得她听到了多生顾虑......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雪未必是隐患,玄门里的蹊跷人物何止是她一个。”轻咬下唇,终于忍不住点破:“还有那位凌波大师姐,实话,我从入门第一天起,就对她不大放心。” 桃夭夭轻念:“凌波么.....”想了片刻,忽而笑道:“凌波不可能跟妖皇有瓜葛。她对玄门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何况还有一点,可确认她绝无背叛峨嵋之念。” 第二十回铁骨狂骑镇雄关1 >百灵道:“哪一点?” 桃夭夭道:“我们远征秘忍期间,凌波一直在止观法界里运功,修补峨嵋残存的几处道场。据我灵念感察,她这功法实非常人所能为,乃是以自身内丹作原料,运化过后补充各道场的仙气,虽然完成尚待时日,但无量,元始两峰的气数已与她息息相连,融合之深还超过了历代师尊——不但仙体关连山体,甚至达到形魂同存同灭的程。千百年来魔道明攻暗算,只为灭掉峨嵋入侵人世,倘若凌波真有通魔的念头,焉能做到这一步?当年护派坏了眼睛,如今连性命道行都交付了,正可谓‘披肝沥胆,死而后已’。峨嵋派中高士贤者很多,或隐居山外,或神游异世,总会顾及自己的修行,似这等全无私心,誓与宗派共存亡的人物我还真没听过。凌波忠诚可昭天日,本派开宗以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一番评议极尽褒扬。桃夭夭回山后曾运灵念暗察各处状况,察清了凌波的作为,心中钦佩至深,往日的疑虑也消除了大半。[索最新更新尽在.lzh.龙百灵若有所思的道:“大师姐忙着修缮仙峰,这次天山除魔她又去不了了。” 桃夭夭点了点头,随即感叹:“乱尘大师传位于我,凌波可能很不服气。本来玄门以德为重,比德行论资格,第六代师尊非她莫属,结果却让新来的浑子抢了去......唉,我这么是瞧她了,凌波怎会计较个人得失?她应是担忧宗派前途,唯恐新来子不能胜任,才对传位一事耿耿于怀。但不管怎么,她的所思所为都是出于一片忠心。”略作一顿,毅然道:“天山之行凶险不可思量,如果我们回不来了,凌波就要担任第七代师尊,带领九阳继续跟妖皇斗下去,她不去天山正合我愿。” 当下两人走出房,来到后山秘谷。九阳弟子多已等在谷中,桃夭夭便即分派任务:祝蕾,韩梅,兰世芳等人护送琰瑶环前往北方“苍琅密境”。侯天机操控铁木役夫整理山场,重修屋舍,燕盈姝照顾留山的老幼伤患,监管玉银童,九幽雪,画仙妙昙一干囚俘。最后指定上天山除魔的人员,计有剑仙门李凤歧,东野雪,卜筹门欧阳孤萍,遁甲门黄幽,丹药首徒方灵宝,神农门的魔芋大夫和铁头,摄魂门的兰世海和龙百灵,驭兽门许大安及数十头神兽之王。连同沐阳镇奇巧首徒班良工,魔屠百里文虎,此番出征可谓群英荟萃,组成真武阵势必超强,却因杨川重伤未愈,单单缺了风雷门的攻势。 黄幽道:“这有何妨,只须带上唐多多那猴子,风雷大高手自会跟来效力的。” 李凤歧笑道:“上天山哪能带孩?再唐连璧就算来了,也未必肯加入真武阵......哎,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他么。”抬手一指,太乙峰半山腰上人影飘逸,不是唐连璧是谁?身边还走着一位老者,穿麻衣草鞋,弓腰驼背的,俨然是个常年劳作的老农民。唐连璧单手搀着他,脚步徐缓,走向坡前供眷属居住的房屋。 众人见状颇感吃惊,自认识唐连璧那天算起,从未看他待人如此亲厚,忙问那老者是谁?兰世芳关心唐连璧的一切,早已打听清楚,当下简单讲了讲因由。 原来老者就是唐门义仆李方柏。当年子虚天师屠灭唐门,他护着唐连璧爬出血泊,千辛万苦逃过一劫。几年后子虚追杀而至,又是他舍命周旋,唐文宗夫妻才得以幸免,生下儿子唐多多。峨嵋仙师营救唐氏上山时,对李方柏的品行很是赞赏,颇有收留入门之意。而方柏却无意修仙,此后只在世间奔走,收养众多孤儿孤女,靠着种田做工抚育他们长大。也许是屡见人间惨剧,牵动了悲悯天性,这个老实人宁肯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愿让收养的孩子挨饿受冻。由他支撑起来的孤儿村多达十余处,其名声广传中原地区,甚至很多人认为他就是那普济天下的“潇湘花雨”。 峨嵋众徒听了暗自点头,均想唐连璧被师傅出卖,被师兄诬陷,一腔热血几经冰霜,以至后来对朋友交情甚为冷淡,但也因为生命中有象李方柏这样的义人,行事才仍不失仙侠之风。桃夭夭更猜到他此举的用意,寻思“天山之战的确凶多吉少,连这个冷心肠的人都在安顿亲故,消解后顾之忧了。” 果然,安顿好李方柏之后,唐连璧又下坡走向人群,要将唐多多送到那屋中居住。一老一幼相伴不离,内外有峨嵋弟子照顾护卫,他就可以放心的远去了。岂料唐多多不知中了什么邪,满地打滚哭闹蹬踢,要死要活就是不肯留在峨嵋山。众人碍着唐连璧,不好出言呵斥。兰世芳上前道:“多多也舍不得跟唐师兄分开。这样,我们带他去北方好了,守在天山出口可以早点见到唐师兄,而且和琰夫人在一起,应该平安无事的。”此话的合情合理,琰瑶环所去之地,桃夭夭必先以灵念测定安全。再则纵有鬼猃阻扰,也绝不是驭兽仙徒的对手。唐连璧皱了皱眉,眼看唐多多收泪止泣,乖乖的让兰世芳抱起,显然愿意跟她走,此事就算这么定了,当下转身正要走开。兰世芳忙道:“唐师兄......你,也去天山除魔么?”师尊的调派不能违背,但马上和唐连璧分别,她终究心有不甘。 唐连璧没有回答,只对龙百灵道:“我答应你灭尽长生天妖魔,你若愿去,就能亲眼证实。”百灵笑道:“好啊,我正怕唐师兄言而无信呢。”桃夭夭暗想“灵儿又要激将了。”只听龙百灵:“灭完了长生天的魔,我还要进天山仙境......”话没完,已被唐连璧打断:“我也要上天山。”百灵道:“是吗,师兄所为何事?”唐连璧答了三个字:“天雷剑。” 众人闻言一惊,听他的意思,天雷神剑似藏在天山仙境,正待询问详情,唐连璧已驾起霜风起行,龙百灵急忙喊道:“师兄可愿担当真武阵的......唉,大家快跟上去,免得他又一个人往里闯。”虽苍龙印是打开上天之路的法宝,但唐连璧法力惊人,保不准使出什么狠招强开天径塔顶,造成难以预料的损坏。桃夭夭给她喊的慌了神,忙命众弟子按计划分头行动,自己率主力腾空而起,追着霜风疾速飞行。 转眼间飞到昆仑山界。遥望巉岩苍木之间,鸿钧寺的红墙玄瓦格外显眼。只见一道白色云影隐现**上空,正是唐连璧霜雾所致,其象凝而不动,显示他并没有强开天路。桃夭夭松了口气,暗道“这家伙就是这么麻烦,每次都把人弄得手忙脚乱......”一回头,忽见红袖跟在身后,讶然道:“你跟来干什么?”原想她侍候琰瑶环同往北地,哪知狐狸自得“朔阳星”后道法大进,趁着刚才忙乱之际偷偷随行,竟然没被众人甩开。红袖道:“怎么?只要你两个红颜知己作伴,不要我这丫鬟跟着啦?”随即一笑,又:“你也许过我的,教我怎么做人。若是往后见不到怎么教?堂堂峨嵋师尊,不能话不算数。” 桃夭夭心头不是滋味,暗觉她话中隐含一种凄凉意味,与先前嘻哈耍笑的性子大不相同。一旁李凤歧忽道:“带上狐狸,我看她就快变成真正的人类了。”桃夭夭如骨鲠在喉,难以言对,点点头转过脸去。此时众人已收法落地,早望见班良工,百里文虎等人站在鸿钧寺门口。想是沐阳镇俗务办完,他们赶来会合了。人群当中还站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面上含笑双手抱拳,却是早先下山的遁甲门徒楚晴。 百里文虎向前一步施礼,对桃夭夭:“日前提到‘平乱的玄门弟子’,现下就在眼前。” 黄幽大喜过望,抢前一把抱住道:“楚师弟,你到哪里去了,派中好多大事你都没赶上啊!”桃夭夭也:“楚兄别来无恙。” 楚晴赶忙躬身作揖,口中话语微颤,掩不住内心激动:“恭喜师尊神体复原。闻听本派降鬼伯,破秘忍,威震昆仑东海,弟子实是欢喜难述。”桃夭夭道:“嗯,文虎兄你‘平乱’,究竟是怎么回事?”楚晴定定神,答道:“弟子因恨四方宵侵辱峨嵋,下山后召集凡间势力,接连平复了武陵龙家,中原百花教等几处贼徒。祸首龙靖坤父子,教匪头子召猛均已授首,金轮教的余孽也都剿除干净了。” 第二十回铁骨狂骑镇雄关2 >实情确如其言,峨嵋之战后,龙靖坤再也捺不住当皇帝的野心,回家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召猛探知东南大乱,趁着正道势衰的时机,也纠合百花教众四处侵掠州县。两股势力遥相呼应,在广西,湖南各省越闹越凶。而楚晴本是金陵王孙,保卫社稷原属份内,当日下山径回王府,要到两湖马步都指挥使的官位,遂帅诸军平叛中原。他遇事机敏,道法又高,几仗下来打得叛军大败,这半年追击穷寇,恰一似风卷残云,犁庭扫穴,非但捕尽四处流窜的百花教匪,连武陵龙氏历经数代在深山里营造的军寨,堡垒,也已悉数攻破了。 桃夭夭听武陵龙家被灭,心头不免有些怅然。楚晴处事十分周到,当下禀明:“师尊早年在那里住过,弟子是知道的,所以命令部属们行动心,不得用火器,不可多杀伤,凡认识师尊的仆婢一律发给盘川,好生遣散。又喜战事结束得快,除了山中营寨损坏之外,龙家所有的庭院楼阁,池塘花园,以及各处大宅俱都完好。我已吩咐地方官勤加维缮,严禁闲人进入,以待师尊暇时重游故地。”桃夭夭方才宽怀,称谢道:“难为楚兄这份心。”百里文虎道:“楚晴还找来一件我们急需的东西。”桃夭夭道:“什么?”文虎道:“心王丹券。”[索最新更新尽在..cmbp;楚晴笑道:“这么要羞杀弟了,若非百里师兄指点,我找十年也别想摸着丹券的边。”着从背后取出两个皮筒。百里文虎道:“齐云,崂山虽然服从玄门,但两派掌门死得太快,没来得及传下祖传之秘,以至后人都不知如何寻出宝物。我据地脉算定他们祖祠藏宝之处,因本身气势太盛,恐冲断两派祖脉,所以让楚师弟前去寻。这几日逗留沐阳镇,就是等候楚晴的消息。” 话间楚晴手托丹券,缓慢展开。众人睁大双眼,只见图画水墨浓淡交混,黑墨为云,留白为雾,朦胧画境之间隐约露出紫元宗的侧影。龙百灵最擅破解疑迷,前几张丹券都交给她揣摩,当下看了:“全是祖师侧面的样子,剩余两张想来也是如此。” 桃夭夭道:“算上九华,三清,龙虎先前所献,七张丹券已获其五,余下两张在御天龙手里。灭除妖皇必须收齐丹券,由此推算,那御天龙定然潜入天山仙境,紧随妖皇左右,以免灭魔之物再被寻获。” 这时恰逢黄梦龙带人迎出,闻言诧异道:“弟子们监守天径塔多日,并未发现魔道潜入啊!” 桃夭夭道:“他们有暗通天地的秘术,妖皇既然出自天山仙宗,或许能像当年神木宫主一样开辟出入世间的通道。只是忌惮玄门势众,怕我们察觉,开出的秘路不现于三界之中。”接过心王丹券,也给龙百灵收存起来,道:“此去天山直抵妖皇源头,妖皇不得不与我们决战,料想人世间再也见不到魔首的踪迹。但假如我们失败,妖皇必重返世间,灭魔的大任就要楚兄你们几位接手了。”楚晴急道:“师尊之意,不要弟子参加灭魔决战?” 桃夭夭道:“玄门的老底不能拼光,楚晴兄精明强干,通晓世务,正是下任师尊凌波的好帮手。” 此言一出,等于战前留下遗命了,峨嵋众徒登时心中一肃。接着桃夭夭带队来到天径塔前,唐连璧早已站在那里,仰面双臂微张,宛似凝神聚气的姿势。应随胸膛呼吸起伏,黑黄两道光芒上下盘绕身躯,动静不算很大,却隐隐的透着震撼霄汉的气势。丹药门最擅鉴别法宝内丹,方灵宝一见之下大惊怪:“是巽风,玄水二神剑啊,他放出来干么?怎地在这就开始发威了?”兰世海道:“唐兄莫非真的想强开天路,这次不比上回,没有苍龙印是打不开虚空结的。”转头看桃夭夭神色淡淡,正伸手掏摸苍龙印,似乎根本没看到唐连璧的异动。龙百灵道:“我差点忘了,天山仙境不容外物加身,大家如果有新炼入魂的法器,都要设法放在外面。” 按照天山仙宗的法理,“真性实体”乃第一要旨,天山仙人在内境中赤身**,不用丝毫衣物掩盖,就是认为天然的人体最为真实,承载着最真的性命天道。所谓“赤子含德至厚”——刚生下来**裸的婴孩本性最真,而穿上的衣服,学会的语言,使用的工具,乃至各种各样后天修习的本事,无一不是遮掩本体,扭曲本性的恶物。外在已是如此,内在的灵魂更要追求纯真了,象昆仑派取“天地文武二气”修道,蓬莱派借“阴阳五行物性”炼法,各家道派将种种神兵利器炼入魂体,天山仙人是决计不干的,一点灵念发乎天然,运转宇宙,真气法宝全都视若赘物了。 玄门法义虽然有别于天山,众人不必信守赤身露体的修行法则,但在那明心见性的真境界里,附加了外物的魂体只怕也多有不便。众人均知龙百灵学过天山仙术,又看了唐连璧的做法,寻思这等顾忌不可忽视,随即也各自施法净魂。那些修炼多年,入魂太深的法宝难以分割,大概已不算是“外物”了。而新近炼成的仙剑,丹砂,武器等都分化出来,或握持在手,或环绕在体,红橙黄绿的煞是好看。雪自幼持运菊英剑,因获桃夭夭点拨剑术大进,也算新入魂的物事,分出体外光映紫衫,更显得英姿皎若阳霞。 众徒准备的同时,桃夭夭已将苍龙印送上塔顶。他三易玄奥在胸,启印之法那是不解自通。只见白光闪过裂开缝隙,原先悬于鸿钧寺诣天院上方的虚空结,又渐渐浮现出形状。苍龙印恰似白虹贯日,陡然从中穿了过去,旋即原样落回桃夭夭手中。虚空结随之分裂,仿佛千年睡莲刹那开放,投射出极乐世界的光晕。唐连璧不管众人队列,也不等桃夭夭号令,二话不立即纵身跳入。龙百灵道:“我跟天山有些渊源,走在前边或能察明路途。”坐着没顶藤轿飘然升空,抬轿的是四个鬼,菜花儿手扶轿杆,一同飞往虚空结那边。这些鬼魂与龙百灵心魂相连,此时分在身外,依然如臂使指,具备战力也未分毫减少。摄魂首徒兰世海见了大为佩服,情知驱使鬼魂的法术最难把握分寸,太紧密容易入邪,太松散控制不住,象龙师妹这样随意调遣,若即若离,实在比自己的阴兵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片刻间,灭魔队伍渐次入境。桃夭夭向留守诸人一揖而别,也将宇宙锋分出悬于腰间,忽见前面百里文虎装束未变,还跟平常一样,问道:“百里兄不用净魂么?”百里文虎道:“不用。”桃夭夭眉头微一皱眉,没再往深里问。一行人穿越虚空结,只听隆隆震响,那条缝隙闭合消失了。黄幽道:“这下回不去啦。”桃夭夭点头:“正是,苍龙印只能接人上天,不能指引出口,想出去唯有打通天山仙境。”雪临战从不乏斗志,当即接言:“那我们就一路向前好了!”众人辨明方向,朝境域深处行进。 此次上天和前番不同,目力所及的范围不再空旷。树木,山石,各类景物清晰毕现,一条大路蜿蜒其间,好像与外界没什么两样。只是天上排列着九个太阳,里面依稀映出三足乌鸦的影子。兰世海道:“据古代典籍记载,鸿钧道祖取一方天地造成长生天。既有九日并列的上古天象,明我们来对地方了。”转过一大片树林,前方长墙蜿蜒,碉楼高耸,俨然是一座雄峻的关城。其上空无一人,寂静好似晨昏,敞开的大门前只站着一个高大的怪兽。 兰世海道:“这便是长生天中垣关了,由百万法砖砌成,可破灭三界修成的各种神体。”方灵宝道:“前边的怪物是什么?”书上没有记述,兰世海摇头答不出。桃夭夭接着道:“那是天山内境里的物类,若硬要冠以俗名,大约可称它摩醯首罗天。”兰世海闻言变色,摩醯首罗天是天竺经典中三大主神之一,意谓“宇宙生灭之主”,法力可遍及三千大千世界。天山之行艰险早有预计,却没想到尚未正式跨入山门,首先就遇到这等震烁万世令人难以置信的神祗。 桃夭夭道:“闯昆仑地府时我斗过天竺古神帝释天,其本体与此神发源于同一地域。想来远古诸灵混世,各自修成道果,帝释天在地底归附昆仑派,而摩醯首罗天升入天山内境,高下实不可同日而语。”雪待问他何以知道的这么确切,随即想到他灵念暗通天山,自然言出有据了,嗯了一声:“管它高低强弱,要是挡路除掉就是了。”兰世海忧虑道:“我猜摩醯首罗天成道是在入天山之前。佛经,婆罗门经描述它在世时的威力,强的简直教人无法理解。若当真要比较,亿万个帝释天相加,恐怕都不及它一根指头呢!” 随着众人脚步渐近,摩醯首罗天慢慢抬起面额。只见它身高足有三丈,自腰以下是金翅飞马,而上半截却为人形,长发披散开来,只手臂分列两侧,前额一只神目紧闭,贴了一片充当封印的树叶。天山仙灵不附外物,果然除了那片树叶,通体上下全无半点挂碍。众人看清它的面容,心头都是咯噔一跳,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龙百灵。 摩醯首罗天呈现女相,虽然长得不象龙百灵,但容貌之美几可与她并驾齐驱。李凤歧道:“天人之姿,大概都能美到这个程。”兰世海道:“书载摩醯首罗天一性两面,它还有凶恶的面相,不知又是如何。”雪暗觉烦闷,寻思“龙百灵确实出身不凡,连怪物都像她同类,等会儿进到天山里边,不晓得还有多少这种味道的面孔。”百灵给大家瞧的颇为尴尬,笑道:“怎么都看我?这东西又不是我叫出来的。”桃夭夭道:“是昆仑法圣唤出来的。”众人惊问:“怎么?”桃夭夭解释道:“那叶子出自天山内部,暗含昆仑封神之法。一定是受到妖皇**,摩醯首罗天才出离内境,甘当法圣阻碍我们前进的强将。”班良工颔首道:“法圣已经和妖皇联手了。” 正着,摩醯首罗天臂齐伸,掌心的炫光忽而凝成白骨,有头,肋,手脚与髋胯,俨然可以构成一副完整的骨骼。其上磷火“呼呼” 冒起,苗头直指众徒,挑战之意自是不言而喻了。方灵宝笑道:“拿人骨头想吓退我们么?”雪道:“好,大伙儿各就各位,摆真武阵收拾它.....”话音未落,百里文虎一闪站到怪物身边。桃夭夭打了个冷战,大喊:“慢着!”可是已然迟了,百里文虎手起指落,霍地揭开了摩醯首罗天前额的封印。 一道奇亮无比的光芒射来,九个太阳都变成黑色,摩醯首罗天面朝方向的大地剧烈翻腾,万物瞬间化作青烟,仍难摆脱巨能撕扯,又纷纷扬扬四处飘散化灭。在这末日般的惊变发生之前,桃夭夭已全力施为,右手张开天王盾架挡,同时左手持宇宙锋反击。神锋尖端荡起波纹,以昆仑绝高剑法化除来势。岂料剑锋与那亮光一触,桃夭夭就觉手掌火烫如握烙铁,宇宙锋差点脱手飞出,天王盾向内凹陷,仿佛承受了三千大千世界的重量,连神木战甲都在咯咯颤抖,艰难万分的支撑着...... 另一边李凤歧反应同样迅捷,丹阳九转功随心声,一刹间混同了众徒的九阳真气,真武大阵布成天王盾挡前,随之发出的还有鸿冥剑,菊英剑,灼魂钩,芥子铜人.....然而那道亮光只是简单的直射过来,诸多法宝战器就七零落,纷坠如雨。众徒靠着天王盾护体没被击倒,耳中却听自身“噼噼啪啪”的骨碎声,若非神农首徒及时施救,丹药首徒传丹补充元气,仍然无法抵挡那亮光所蕴巨能的碾压。一连串攻守快过眨眼,九阳弟子完全凭着本能防御,直至尘埃飘落,发觉半身已陷入泥土,方才惊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齐向那边望去,摩醯首罗天微微侧身,眉间鼓起的神眼缓慢平复,正对着挺立西面的唐连璧。刚才抵挡亮光时,桃夭夭抗住五成压力,九阳弟子只挡了一成,余下四成重压均由唐连璧承接,两把神剑相辅为战,终于将巨能挡回,令敌人鼓出的眼珠回复原状。 巽风,玄水,宇宙锋三大神器联用,外加九阳弟子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化解了对方的攻势。然而,这闻所未闻的攻击力还不是最惊人的——众人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它额头的皮褶紧密如初,那第三只眼根本就没有睁开过! 封印去掉之后,摩醯首罗天眼轮向外略鼓,活动一下相关部位。但只一鼓眼就有如此威力,倘若真的睁眼放光,又该是何等厉害? 念及于此,众人不由后背发凉。红袖菜花儿等位于阵心,仗着四面保护逃过一劫,更是吓得筛糠似的发抖。正当群情莫名惶惑之际,忽听桃夭夭高声喊道:“百里兄,你这是何意?” 百里文虎一直站在摩醯首罗天身边,闻听师尊发问,平静的道:“你们妖皇和法圣联手了,对么?”兰世海应了声:“对啊!”脸上充满疑惑,弄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文虎道:“现在告诉你们,御天龙也能和法圣传通讯息。”着翻身跨到摩醯首罗天背上,如同骑着战马一般,缓声道:“我已答允了御天龙的条件,只要和玄门师尊决一死战,他们便会释放慕兰若。这里既是法圣设下的关隘,战况必为御天龙知晓。九阳弟子们,想帮师尊的也一起上来!”吼声如雷,催动摩醯首罗天向前冲杀。 众人目瞪口呆,轰轰震响的脑海中,浮现出惊雷般的事实:“天山之战第一个敌人,竟然是百里文虎!” 第二十回铁骨狂骑镇雄关3 >刹那间气氛似乎凝固了,人人脸上失色,唯独唐连璧唇边含着惯常的冷笑。对他而言,同门的背叛不足为奇,身后挨刀子也经历过,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什么手足情深肝胆相见,全都是些蠢货才会相信的笑话。与玄门中人翻脸动手,他随时都有这个准备。当即放出风水神剑,迎着百里文虎的来势飞身而上。 桃夭夭蓦地大喊:“慢着,用真武阵......”[索最新更新尽在..cmbp;战局瞬息万变,就在他脱口疾呼,语意未尽之际,双方已崩天裂地似的交锋数回合。 然而这番激斗十分反常,前半段毫无声响,也看不到任何状况,仙家斗法的光闪雾腾之景一概皆无。百里文虎挥出孔甲鞭,其速之快已脱离声,光,气,影等诸般表象,长鞭挥开无形无量的巨势,沉如汪洋卷裹,静似夜幕笼罩,就算对手是金刚不坏之躯,也会被彻底吞没,碾碎。而唐连璧直击之势未改,仿佛穿透云层的一股冰寒,全然无视周围重压。剑锋及至敌人面前,忽而下刺摩醯首罗天,上方的攻势换成了荒雷炎流。百里文虎最强的虎博龙尚未使出,彼出下驷我出中驷,雷炎流压制孔甲鞭绰绰有余,风水二神剑正好对付那怪物,这也是眼前最合理的战法。但唐连璧于千毫万微之刻变换法术,神剑虽在身外,仍能瞬起瞬落,比换一口气还要便捷,此等能力就非常理可以推究了。他凭天赋悟出运剑之法,超出人剑合一的层次,已隐然合乎天山通灵的要旨。 神剑既出,绝无空返,激斗第二阶段骤然来临。摩醯首罗天张开条手臂,霎时光华灿烂无匹,似乎点燃了整个宇宙,亿万星辰都在光亮中黯然陨灭! 摩醯首罗天臂中蕴含着创世神力,分别为昼,夜,炎,寒,静,动,气,神种,威势非但凌驾万物,甚至可达三界之外。四神剑是天地灵气之源,若是收集齐全,尚可对抗臂,但风水二剑显然力有不逮,倏尔被卷入亮光中心,随摩醯首罗天臂一转,循着来路逆攻唐连璧的胸膛。同时百里文虎也挥鞭挑开雷炎,唐连璧的战术起到效果,一条长鞭被雷炎炸成数截,驭兽门的至高法宝就此毁破了,但巨势发自文虎的手掌,竟然丝毫未曾减弱。 情势急转直下,现在是两大强敌一起攻来。唐连璧全无怯色,连眼神都没抖动一下,施放风纹破月流设成防护圈,一面切割敌身作为牵制,同时导引二神剑重归心脏魂所。岂料文虎向前纵跃,突如其来的单掌伸入,一把按住唐连璧头脸,以无可抗御的魄势将他摁倒在地,活像飞驰的车轮碾到棉花包,顺势向前抵磨而去。 大地先经神眼扫荡,早已变作一片焦土。唐连璧半张脸贴着地,就在细碎的沙粒上磨擦,撕裂,皮肉扯脱骨头粉碎,鲜血一路飙起,又被巨势压至极薄,形成十多丈高的猩红雾旗! 众人眼中见到的便是这片红色,事发突兀快过电闪,其他情状都是目不暇接。桃夭夭口中呼喊,脑子里仍不明所以,完全被百里文虎的狂态惊呆了。 危急时分,猛听吼叫震耳,许大安带兽群抢先冲了出去。多年之后谈及此事,众人都感到很费解,论头脑许大安向来迟钝,论交情几可忽略不计,他怎会那样迅捷果断,那样舍生忘死的营救唐连璧?然而事实便是如此,他这一冲救了唐连璧一命,不是靠施放法力解危,却因神兽发性冲在前头,其中五头被巨势当场震死。常言同类相惜,狂如猛兽的百里文虎乍见此景,一闪念间手底略松。李凤歧的鸿冥剑趁机飞到前边,意待将伤者卷起送出险境。哪知唐连璧的修为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半边身体支离破碎,仍然无须护送,手指只在剑光上一点,借力转势,身影轻灵绝伦的飘闪回来。这时九阳弟子均已回神,遵从师尊法旨,跟随大师兄抢占位置,以真武阵向百里文虎反压过去。 那摩醯首罗天背上少了骑乘者,战斗的意愿似也减褪了,拿着块人骨站在那里不动。桃夭夭明白它是天山内境的仙灵,比以前遇见的诸犍宫主不知强大多少倍,性情也更为奇异,无法用人类的思维推测,当即高喊:“分开他们......”一语未落,百里文虎跳回摩醯首罗天背上,又摆出策骑冲杀之态。这下摩醯首罗天就象启动了机括,战意再次被点燃,进击姿态更胜前番,不止臂轮转,两只金色翅膀也伸展开,释放的神威实非语言所能形容。 至于它额头的第三只神眼,此刻仍然没有张开,显是战力犹有保留,倘若当真凶性发作全力狂攻,却又该如何抵挡?更恐怖的是谁又知道它何时会睁眼?仿佛看不见的利剑倒悬顶门,桃夭夭内心兢兢抖战,料想这一回不是鱼死就是破,必须挖掘最深层的潜能,达成超乎极限的法效,力求一击毕功,在最短时间内将敌方的法力形魂尽数破掉! 当下剑交左手,宇宙锋与心脉连通,肘部向后抬起,放低,运行轨迹恰好形成一个太极正圆。这动作看似又慢又绵,实则从“天气归”开始,到“杀止动”结束,已将归藏易理通行一遍,昆仑仙宗的剑术法术,乃至天下一切以阳刚真气为基础的攻击方式,全部都包含在剑锋上了。同时右掌快速前伸,火毒鞭,水忍神澜,行道鬼军,一直到早先的九阴地泉,体内吸纳收化的种种阴性神功,统统混在掌心里冲腾而出。一刹间,桃夭夭每颗毛孔蕴含的潜力都运使出来,功行到极处,心脏含藏的清风剑意也在起效,转化血脉所受苦痛,变成蓬莱仙宗的法力,由此神木战甲发挥最大效能。本以蓬莱“锁灵胄”打造的神物,此刻倒刺丛起,倏变万道金光,将万般痛楚隔空施加于敌身。 无数神功异术齐出,种种奇能怪力迸发,而内中仍以宇宙锋为首。桃夭夭左臂划圆甫毕,剑力后发而先至,猛然在尖端耀出一个灼亮光球。从远处看恍如太阳,其实能量远超太阳万倍!乃是宇宙中极炽热的星体,阳气聚合生此奇观,阴厉之力随后跟进,蓦地与摩醯首罗天条手臂撞到一处。 摩醯首罗天也动用了仙灵法体,除了臂齐挥,还将双翼拍上。那两只翅膀即是空,色二乘,《道德经》上“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名就指空,有名指的是色——鸿蒙开辟之前,先产生了“空无”,再产生形形色色的实物,大千世界方才诞生,然后加上昼,夜,炎,寒......等种神力运作,万事万物方可生灭相继,延绵长远。所以摩醯首罗天实为造物主的创生者,体内蕴藏着比“全能”还要强大的神通!无,有两种基本元素源自其指爪,甚至连神灵都是由它创造的。若是少了那臂双翅拨弄,开天辟地的盘古氏都不会出现。桃夭夭通过灵念探察敌方,探到的竟是这等惊魂动魄的实力! 宇宙锋出世后遇神斗神,遇魔降魔,即便敌方强极一时,剑上的威力也能很快提增至同级。但这次桃夭夭没有把握了,面对如此强大的仙灵,再加百里文虎巨势狂碾,一把宇宙锋如何抵敌得过?战况快过交睫,几个念头只一闪而逝,容不得他稍有迟滞,宇宙锋的光团已经飞向前方...... 时空忽地停顿了,剧烈震荡超过承受极限,天王盾,神木战甲,尽皆迸裂飘散。桃夭夭好象置身于大堆漂浮物当中,扭脖左右顾盼,感觉是离窍的魂魄在打量自己的躯壳。但就在一瞥之间,忽见摩醯首罗天连连后退,九个光团齐头并进,神威狂泻如奔雷,将百里文虎的巨势一并震开荡散了。 九个光团九把剑,人类**的结晶,恍若星云结群飞出太空,赫然要与大千世界的至高力量分庭抗衡了。宇宙锋怎会瞬间增强数倍!变生出这般惊煞神佛的法效? 他心中大惑不解,举目望向后方,更惊人的一幕映入眼中。只见排成真武阵的九阳弟子都伸出双手,以右手运集真气,放出原有的玄门道法。魔芋大夫,奇巧首徒,丹药首徒分别治愈伤处,修补法器,补充真元,将碎裂神木战甲拼合成原样,伏柔天王盾也回复完整。而他们左掌的情形相同,都操控着一道宇宙锋剑光,前端凝成团状,向前沉猛滚动。 一转念间桃夭夭恍然大悟,想到这必定是真武阵第三层次!从最初级“九阳丹转”各门协作,到第二层法力互传,施用同伴的法术。直至第三层次“心意相通”,阵中多人初识三易玄妙,具备以心驭术的修为,相互之间便可调用神器至宝,叠加产生无穷无尽的威效。众徒事起先并不清楚其中道理,只是按惯例站位排阵,意图反制百里文虎的冲击。桃夭夭刚一动念,出掌放剑,他们也莫名其妙的照做,左手的宇宙锋随心而发,右边仍然施展本身战技。一系列举措自然而然,神奇结果却非无源之流。只因文虎反戈震动人心,突现的绝境更引来的巨大压力,如同万斤炸药加身,陡然将众人灵感激发出来了。前人从未领略过的第三层境界,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一蹴而成。其实按道家的理论,高深法术初成之时,修炼者最好先进入“恍兮惚兮”的状态,一则容易跨入初级,二则法术效应便于控制。众人的情形大致相若,如果假以时日,深入研究演练,所发宇宙锋的威力还可不断提升。 桃夭夭灵念如电,转瞬之间理清阵法脉络,暗想“好极了!先前怕真武阵炼深了失控,如今既然连通心力,我当用三易玄理化除其中隐患。各位听我指示,排除杂念以心驭气,围绕天龙神将推动阵形!”心内传语的奇术他以前也用过,而这时除了语意之外,还蕴带许多神妙的剑诀玄理,灵异之效愈发如醍醐灌顶一般。玄门众徒登即醒悟,因文虎发难而产生的气恼,伤心,焦躁等等情绪,一刹间全都烟消云散,心境明如晴空,静若止水,作法运剑渐至圆熟。 与此同时,另一方的情势也在飞速变化着。 摩醯首罗天在剑势中连退三四步,随即再不退避,脑袋歪向一边,怔怔的看着胸腹皮肉被宇宙锋刺烂,炸飞,仿佛天真的猫被毛虫扎痛,暂停玩耍凝目观察而已。但百里文虎明显被激怒了,巨势遭击破,衣衫被剑光撕裂,索性袒胸赤膊硬碰硬。猛听大喝一声,犹如半天云里落下个霹雳,只见文虎须发戟张,浑身肌肉鼓胀起来,将破衣生生撑碎,那体型似陡然增大了一圈,一根根血管盘曲凸出,宛若伏爪潜渊的虬蛟作势欲飞。桃夭夭急忙提醒:“当心啊!”雪在心里问:“什么?”天龙神将李凤歧立时应答:“虎博龙来了!” 语意才由心意传出,那边嘶吼如火山海啸爆发,霍剌剌奔腾而来。其声势之威猛,纵然高山大海长了耳朵,此刻也当捂之不迭。就看百里文虎两臂似伸若曲,其势如扯满弓,盘绕在腰背腹部的龙虎纹身,一刹间龙虎腾升离体,飞跃奔突到近前。桃夭夭见状打个激灵,心里叫道:“原来如此。” 百里文虎何以骑乘摩醯首罗天,还能带动天山仙灵作战?此时已真相大白。 原来他的两只本命神兽,那随身藏炼的一龙一虎,竟也是天山内境里的物种! 天山神兽的威力广为人知,当年许青铉苦苦寻求,桃行健特意修成剑术相助,也未能略窥其纤毫皮毛。玄门弟子初入长生天时,曾经遇见过成群的神兽,但那都是外境属类,服从天山十二神宫驱使,与内境灵物相比真有滴水沧海之别。天山寻灵是驭兽门历代高手的梦想,孜孜以求而求之不得,百里文虎又如何能得到?眼下暂且无法察明。他的龙虎双兽只比天山内境仙灵稍逊一筹,大概是刚刚升入内境,又因偶然事件被带到了人世间。其神力强大难以思量,极易毁灭人世,所以百里文虎必须设法约束它们。 别人炼功是越炼越强,文虎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将龙虎神兽禁锢在体内,令其互斗消耗神力,进而削弱相关的驭兽功法。这秘密来稀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威震四海的魔屠百里文虎,平生最苦恼的事竟是如何把自身变弱!昔年妻子被魔道绑架,他完全可以扫平东海,强行救,却因当时神兽灵性尚野,使用失当恐成祸害,反称了妖魔心意,他才躲进禹陵闭关修持。大禹驯百兽理山河,一柄神耜蕴藏“文命玄旨”,意在保护世间拯救苍生。文虎于是守着这件殉葬品,日夜感受玄意的熏陶,逐步炼成束缚龙虎双兽的心力,一层层一道道缠绕。神兽的灵性受困,纹身果然日渐固化呆滞了。上次偶一试,击败六梵波旬,放出的龙虎神力已比十几年前了很多。 而今日置身世外,再无自我克制的必要,他便放开了手尽情战斗。天龙神将虽然提示及时,众人领命合力拒守,真武阵的防线依然风雨飘摇,岌岌可危。那龙虎神力自不必言,单是起首的吼叫声,就似阵阵狂涛拍击,随时都会击垮阵型。许大安久炼“北冥狮子吼”真法,听了这声佩服的无以复加,差点张口给文虎喝彩。桃夭夭心道:“不要跟他硬拼,各人站好方位。”众徒会意,正待站成九阳丹转的路数,哪知身随气动,忽而纵向排列起来。 九阳聚成真武,本是源于乾卦。所谓“大哉乾元,乃统天”,阳气聚合方可为统驭天道之力。其中六门阳气排成卦爻,环绕的一阳作为太极,余下两门各为两仪。众人进入第三层次的境界后,只用心念攻守,感觉甚是灵便,渐渐觉得真气似乎已是多余之物。这时方知真武阵奥妙——高层次阵法中真气是用来定身排位的。无须心念驱动,身体自然随气脉安定,纵然天山仙灵都不能轻易撼动了。更奇的是,此时阵法中心并非天龙神将,而是由卜筹门高手占据。只见欧阳孤萍盘膝坐地,右掌撑地左掌使剑,忽开口道:“兑艮水火,九五飞龙在天!” 话音未落,龙虎神兽果真从兑,艮两个方向袭来。神虎纵火,神龙驱水,两种看似最普通的物力,居然击退宇宙锋,直接杀入了阵中。 卜筹首徒据地算天,敌方所有的战术都能预知,前一句点出防守关键,后一句讲明如何反击。居于九五位的李凤歧立时腾身而起,鸿冥剑混同宇宙锋威势挥出,真个如卦辞“飞龙在天”一般,猛然刺穿神虎身躯,火光轰然崩散,神龙顺势向后退却。但百里文虎就象疯了一般,骑着摩醯首罗天,哈哈狂笑着挥臂,仿佛在挥鞭抽打拉车的牲畜一般。催逼之中神龙奋然重返战阵,那倒伏神虎也再次站起,照样舞爪放射火团。雪心中奇道:“怎么回事?明明看见大师兄刺死了怪物,为什么又来啦?”李凤歧道:“刺不死的,百里文虎的本命神兽,那是不死之身。”桃夭夭接了一句:“比不死之身还要可怕。” 心头商议之际,战局险象环生。处于九四爻位的黄幽耐不住困守,以为神虎被某种法术起死回生,就像神农门救活的伤者,痊愈之初必定体质虚弱。当即驾着木风遁靠近,用玄风神刃术猛袭神虎肋部。他的神刃本就炼至极级,真武阵内更是凌厉数倍,锋芒分刺胜似千手观音,每道寒光都夹杂宇宙锋剑力,却似刺中铁板的竹签,险些连手指都给震断了。没等他收起法术,虎爪迎面拍来,幸亏卜筹首徒预先警示,剑仙,驭兽,摄魂阴兵各路救应,黄幽才保住脑袋没事。“啪”的一下只被打碎肩膀,耳闻虎啸“嗬嗬”怪异,竟然是百里文虎的笑声,方知龙虎和本主已神魂合一,取巧偷袭根本瞒不过魔屠的眼目。黄幽不敢再妄动,按遁甲门职分拨转同伴身位,在坎震重排乾卦爻形,勉强抵住了龙虎的狂攻,随即心道:“不死之身,果然厉害!” 雪又问:“你比不死还可怕,那又是什么?” 桃夭夭答道:“是不死不生之身。” 此言听似无理,雪质疑:“既然不死,又怎能不生?”桃夭夭心下解释:“长生不死只是修仙的一个品级,指寿命恒长无尽,或者有法子死后重生。但若遭受天灾巨祸,也难逃形魂俱灭的下场。而不死不生就不一样了,那种仙灵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消灭的。”李凤歧道:“长生天是不死仙人的居所?” 桃夭夭心道:“对了,此处是坤道圣地,鸿钧道祖升天的最后一站,再往上就须参悟不死不生的奥秘了。” 方灵宝闻言苦笑:“这么还斗个屁,对手怎样都灭不掉,那我们不是只能等死了?”桃夭夭道:“不死不生并非不败,龙虎二兽还可想法降伏,我是担心......” 众人心有所感,一齐朝摩醯首罗天望去。桃夭夭心道:“百里文虎的神兽初入内境,品级还不算高。真正能自如掌控生灭存亡的,应该是那个手拿人骨的仙灵。”众徒暗自点头:“瞧怪物那姿态满不在乎,好像参与的是一场游戏,大概真本事尚未使出。”心念未落,摩醯首罗天摇身一抖,被宇宙锋炸烂的皮肉瞬间复原如初。跟着臂一合,所持骨骼拼成人形,血管肌肉随之补全,嘶叫着向玄门众人杀来。 雪看见来者惊诧万分,心道:“姬空行!那不是......在金轮总坛干掉的妖魔吗?” 摩醯首罗天仍在运作,掌中变出骨骸,拼合成形,放在地上立时能喊能斗,仔细看去全是玄门旧日杀掉的恶人凶魔!而摩醯首罗反复为之,不厌其烦,仿佛孩儿鼓捣一件有趣的恶作剧。那些复活的人形的战力也变得极强,群起攻向真武阵,俨然成了百里文虎的协从军。 桃夭夭暗叹道:“要不怎么叫宇宙生灭之主,生生死死只随其愿,它可以给我们制造无以穷尽的敌人。” 第二十回铁骨狂骑镇雄关4 >峨嵋众人登时陷入了苦战。一个百里文虎犹如煞星天降,抵挡起来已是万分艰难,再加上摩醯首罗天源源不绝的复活旧敌,整个局面便似无边大海压向堤岸,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更胜一波,真武阵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狂暴冲击。长生天内,中垣关前,苍茫境域何止千万里,全都笼罩在浓浓战云当中。只见烈风狂飙,炫光爆闪,炎焰寒冰交激,金锋木星互撞,无可计量的神力搅缠又撕扯,地表的细沙都被炼成了晶粒状,如玻璃碎渣一般闪闪发亮。战局如此浩荡,倘若改在凡尘俗世,便有几百几千个尘世也毁灭殆尽了。而此时此地,只有数位玄门传人奋力接战,咬牙坚持,苦苦等待着转机来临。 但是事与愿违,片刻间情势愈发危困了,敌方的攻势尚可应付,众人内心所受的震动却几难抑止——眼见自己过去除掉的恶人邪魔重又活转,姬空行,金轮教徒,昆仑七星使,乃至骚扰三村龙家恶奴,一个个如癫似狂,身携超强魔力蜂拥攻来,灭掉了重生,打倒了站起,生生死死只在摩醯首罗天持骨一合间,众人心里的感受实在无法用语言描述。雪身处乾卦“九五”位,协助天龙神将攻敌,一道菊英剑光绕身飞旋,忽化万条锦霞,显尽剑仙神威,间或左手发出宇宙锋长芒,威势更增数倍。然而剑术发挥淋漓尽致,心力也消耗过,好不容易稍获喘息之机,发觉紫衫已被汗水浸湿,暗地里叫喊:“这样怎么斗得下去......那个姬空行,我都杀了他三四十回了,他还要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索最新更新尽在..cmbp;战斗中叫苦称难,对雪而言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桃夭夭忙以心语安慰:“不要紧,只须保持心绪宁静,时候一长我们必占上风。你想想看,越斗的久,宇宙锋剑力增长越多,真武阵也升到更高层次,还怕找不出灭尽妖魔的办法么?”话虽如此,其实他内心也甚是忐忑,宇宙锋使到极处,渐将“柔沉似海”的昆仑剑诀抛开,只顾以狠拼猛斗激发体内潜能,一双眸子圆睁,紧紧盯住刺近身前的“赤忠万魂枪”。 群邪冲阵的领头者,便是那秘忍第一高手三岛圣英。前番圣水宫前交锋,他已领受过宇宙锋的无限潜力。当时以枪中灵魂的“无穷”,应对宇宙锋蕴含的“无穷大”,终究是不及大,只能靠枪中灵魂数量众多,被灭一条再出一条来纠缠。而此时圣英当先直刺,完全是正面硬碰的姿态。赤忠万魂枪对上宇宙神锋,竟而展现出比宇宙星河还要壮阔的大千世界的气象!桃夭夭心知这是摩醯首罗天助益的效果,宇宙锋剑威增加十倍,万魂枪就增加十二倍,堪堪只高出一截,就如孩童挑弄蟋蟀打架,帮助弱一方占据优势,又不让双方差距太大,以免游戏结束太快。 桃夭夭越斗越是心寒,感知摩醯首罗天这种能力并非神力,法力,法宝灵力,甚至超出以往所知的天山仙法,并非刻意运用心念达成。它只是偶然起兴,一点玩心发乎天真,但这点“玩心”的效力却深不可测,别万魂赤忠枪,便是一根草棍,都能令其化作神器之上的神器。桃夭夭暗自寻思,一边偷眼探看四面,只见如飞涟,镇元子,九尾龟等等对手虽已复生,面色却呆滞如一,性行也和生前大不一样,方知他们不过是徒具形骸而已,如同草木泥石,原有灵魂均已不在,只被摩醯首罗天当作玩偶遥控支使着。 三界万物生灵,能成仙者必具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纵然是成妖的畜类,也当具有六根之一。象花草树木铅铁石头这类无知无觉的物事,按常理不可能炼就法术,成精作怪。桃夭夭在刹梦国曾见到衡虚仙丈,一根天山神木宫主用过的松木拐杖,循着天山法理修成通灵解意之体,也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那毕竟是修持千百年的结果。象摩醯首罗天这样凭空抓骨,拼骨成魔,令全无灵魂的死物瞬间具备超强法力,实在就不是任何理论可以解释的了。桃夭夭深查三易玄秘,明知眼前奇事的原理必然包括在内,但刚一形成明确结论,立即发现大谬不符,俨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正当疑急交并之际,圣英挺枪又刺到胸前,桃夭夭记不清灭了他多少次,宇宙锋迎势劈击,照例准备撞开枪尖直取其首级。 岂料刚才分神思计,宇宙锋提升稍微减缓,这剑术使的虽极精妙,万魂枪的威势已暴涨到沛不可御的地步。猛听“咚”的闷响,恰似盘古抡凿辟开鸿蒙,枪尖正对剑光相碰,桃夭夭就觉眼里金星乱飘,五言六腑都似翻转过来,忙加催剑力抵住敌势,暗中不禁骇然:“此人的武器,竟然恁地厉害!”一刹间脑子发蒙,终于捺不住焦烦之情,心下大喊:“唐连璧那混球!明明看他夺下这条鬼枪的,怎地今天又跑出来了!”心底忽而响起轻微话声,恰是龙百灵的语气:“相公别着急,唐连璧在后边疗伤,就快恢复好了。” 玄门大战中垣关,实际上是十个人摆阵抗敌。龙百灵,红袖,铁头,或因疏于真武阵演练,或者因为玄门真气尚浅,都未能参与作战。前方阵法防效尚算坚固,形成一个径长十丈的保护圈,将三人严密的罩护在内。加上魔芋大夫医治,丹药首徒传丹补气,卜筹首徒施加福运,三个人尽可保得性命无碍。龙百灵凭借初炼的冥阳真气,意待加入众人“丹阳九转”中,究竟真气浅薄,功法悬殊太大,无法顺利入阵。菜花儿等鬼早已缩回衣兜藏起,左右无人助她,费了半天的劲,又用上早前学过的一点天山通灵术,总算将两句劝慰之语送入了桃夭夭心中。而此刻红袖早吓得瘫了,倚在百灵身畔,不敢转向斗法场面,只朝着身后嘀咕道:“我的个老天,十条命给我吓掉九条半,宁可瞧着美男子变怪物,我也不想看那么天惨地绝的拼斗......唉,我灵姑娘,唐公子该不会真要变成丑怪?” 唐连璧自从文虎掌底脱身,一直就伫立在阵法中心,相去欧阳孤萍不远,神似冰海寂静,势若岳镇渊停。 他眸子里没有半点波动,一张脸连同半边身躯,都已撕烂磨穿,深可见骨,然而就在那残骨上又迅速的生长出血管,肌肉,皮肤,密密交织叠合起来。一半俊脸了无表情,一半怪相血肉模糊,难怪红袖见了骇异,那副模样果真比鬼怪雕像还要可怕。 铁头道:“会复原的,唐师兄正在疗伤,待我助他一助。”取出药囊抖开一条缝,放出若牛虻的“除疽灵虫”。此乃神农门治伤至宝,无论烧伤金创多么严重,都可立时清除污毒,愈合创口。谁知灵虫飞起竟不敢靠近唐连璧,铁头念咒催促,好不容易强令其飞上,相距两三寸时却全都僵死了。铁头皱眉道:“唐师兄神功超凡入圣,他体内自愈之力极强,外来的帮助根本无法参入。” 玄水剑有疗伤功效,铁头原先是知道的。但他并未发觉,摩醯首罗天臂轮转挡回风水神剑的时候,还将一股新生之力注入了唐连璧心脉。看似凶猛反攻,竟然含藏救助,摩醯首罗天为何要这样做?或许仅仅是觉得好玩。唐连璧从不猜测敌人的喜好,心无波澜的运剑化伤。只见血肉逐渐合拢,纤毫如初,连磨掉的头发都一一在还原了。红袖叹道:“观赏美男子容貌修复,犹如修补玉璧一样,的确是大快人心啊!”龙百灵道:“但愿他快点恢复好,撑住真武阵的两仪。” 话刚出口,战局急转,真武阵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起初十人布阵,欧阳孤萍居中,为阵法枢纽,卦辞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卜筹门矫阳真气柔长深沉,具“矫正”之功,由此决定了卜筹首徒身居此位,施展调整阵型,预示吉凶的功法。这样既符合调而无首的法义,又可防止乾卦阳极亢衰,转变成少阴,真武阵的强势也能长久维持下去。另外六人占乾卦阳爻,组成真武阵主体,分为初九遁甲黄幽,九二奇巧班良工,九三丹药方灵宝,九四神农魔芋大夫,九五剑仙东野雪。上九由驭兽许大安主掌,因有卜筹调平衡,他就能放纵神兽狂冲猛打,尽展亢龙之功,却无“有悔”之患,十足的威猛强悍。李凤歧身任天龙神将之职,前后游移,左右分击,在卦象里代表着运转乾坤的人类元神。如此一来,他就给真武阵注入了玄妙灵性,令法阵宛然成了**,千变万化随从心念,不再单纯遵循自然法则,这也更契合宇宙神锋“欲生法灵”的本质。因九五“少阳”位由雪所占,虽然阳气纯正,毕竟是个少女,体性与职任相异,使得阵法微存瑕疵。虽“不完美”是天道真意,但她的剑光稍不合群,原本最犀利的攻击点就难臻其巅了。天龙神将扬长补短,时而转到九五位放剑,一道神光几放射,雪的纰漏得以补缮。两位剑仙高并力施法,将“飞龙在天”的法效发挥到极致。 除此之外,阵型左角称作“无极”。由桃夭夭据守,通过心脉传送妙诀,可使众人无所贪求,清净杀欲,不至随真武阵提升而丧失本性。但是右侧的“有极”本该发出最强攻效,此刻却颇有欠缺。天龙神将不时补位发功,又怎能替代专门的主攻手?“有极无极”构成两仪,恰可对上“色空”双翼。既然这边缺了一仪,摩醯首罗天的翼风便逐渐加重,乘虚侵渗进来。群邪似也得到指令,专朝真武阵右侧猛攻,局面渐至困涩,玄门众人离左支右绌就差一步了。 但更为可怕的百里文虎。**摩醯首罗天边跑边拼骨,尚存游戏之意,而他的攻击却倾尽杀意,龙虎双兽狂撕猛咬,恨不得将众人一举除之而后快。真武阵频生险况,成的危患都是他施加的。桃夭夭一面平息众人心绪,一面思量如何诱使摩醯首罗天停手,能集中力量制服文虎就好了。而要使孩童停止游戏,最好的法子自是拿走它的玩具。想到此处,桃夭夭凝运神思,宇宙锋的长芒陡然圈转,改破击为争夺,死死的缠住块人骨。只见剑扬骨沉,“兹兹”的冒出连天火星,桃夭夭暗吃一惊:“这骨头怎象是铁做的?”漫是顽铁,便是金刚打就,也当在宇宙锋的撕扯下分崩离析,可偏偏那黑沉沉的普通材质,竟然分毫未损! 一念未落,他脖子里一紧,已被百里文虎抓住。 龙生云,虎生风,神龙腾空倏忽,一直呈现飘渺云雾状。忽然间绕上桃夭夭脖颈,柔若虚无的长爪,立时化为百里文虎五根粗硬的手指。这是驭兽神功最高境界,本命神兽与本主形魂相随,若即若离。桃夭夭情知抵抗已是多余,嘴角一咧,艰难的笑道:“百里兄当真要杀我么?”众徒惊慌急救,但阵法门户洞开,如何还能招架文虎神威。只一挺臂,神虎荡起火云,众人登如枯叶般滚倒溃散。 随即龙爪变虎爪,火气穿透神木战甲,桃夭夭皮肉嘶嘶冒烟,烧出了五条黑色的烙印。雪,百灵等人肝胆欲碎,群邪也暂停进攻,摩醯首罗天拿着骨骸上下端详,似乎好奇心大起,要瞧瞧天山无忧法体是怎样被烧成焦炭。 一瞬间,剧战忽被死寂代替,气氛沉重的能令人血液凝结。猛然雪叫起来:“看他的眼睛!”众人注目一望,心头不禁打了个突,就看文虎双目黑中带红,犹如深渊里闪动火星,赫然是恶魔最为狂暴时的特征。峨嵋众徒惯常伏魔,焉能不识?惊疑骇惧交加,暗中都想“魔屠几时竟会入魔。”却见桃夭夭神色温和,依然以艰涩的嗓音道:“百,百里兄,你的苦心,我已知晓......但是,你真的想杀我么?” 龙百灵再也受不了,疾呼:“快救他啊!”奋不顾身往前冲去。忽感一股凛冽寒风刮过,脸庞几乎冻僵,心中惊喜却似滚油,大声道:“唐师兄!” 第二十一回迷径失意顾千影1 >那股寒流浑重无伦,恍若千百亿冰洋倾覆,都朝一个方向澎湃而去。百里文虎猝不及防,右臂剧烈震颤,那边驭使的神虎登即受伤;而另一侧同样突遭重创,左手五指松开,伴随神龙哀嚎声,又化作云烟急速往回缩。文虎便似失去根基的山巅巨石,落下摩醯首罗天后背“腾腾”连退数步。众人根本来不及想明白,体内真气已生感应,扯动身形各占其位,真武阵瞬间又排成了。 此刻的真武阵才堪称完整,九种阳气聚合,九门道法分出,峨嵋祖师紫元宗贯通天命人道的神妙修为似又重现眼前。第三层次发尽乾卦刚阳之威,卜筹守中,六门布爻,“有无”两仪支撑,天龙神将主掌,阵法威力终得充分施发。那唐连璧身处“有极”位上,催动冥霜雷炎风纹玄巽二神剑猛攻,整个阵型几乎被他带的飞起来。 原来方才疗伤之际,他不但令骨肉重生,更将摩醯首罗天赋予的那股生机融入二神剑中。至此神剑便具有“活力”,连带原有功法都通灵知意了,就象百里文虎的龙虎神兽,时刻与本主同心,法效虽未增加,战力却绝非死板的法宝可比。只见尘烟忽起忽散,光影时显时隐,挡在前方敌群,姬空行,三岛圣英等等邪类,全被唐连璧的法力震灭,甚至摩醯首罗天所持根铁骨也碎裂开来,在神剑带起的飓风飘舞,化散,消失无痕。而最先遭到重击的百里文虎,只退五步便再也移动不了。双脚被冥霜锢死,迎面巨力压迫,忽然间金白赤黄光团乱爆乱闪。“轰轰砰砰”犹如天鼓震响,唐连璧的攻势汹涌而至,也是手指张开按住对方头颈,放开法力撕扯皮肉肌骨。连番的猛击引发天象剧变,方圆万里忽而漆黑不见五指,忽而亮的让人睁不开眼。就在一明一暗之间,百里文虎的胸膛已是血肉横飞,断骨支棱。 文虎蓦地狂吼一声,脖颈后仰伸开双臂,将龙虎二兽疾收上身。本命神兽乃是天山不死之躯,今日灵力尽出,带同本主也无惧任何性命之危了。只见文虎上身一摇,累累创伤已顿然痊愈,右脚挣开霜冻,向后撤开一大步,跟着右拳猛地向前挥出。这招式既莽撞又简单,形同俗世武功里的“隔山打牛”,实可令仙家道者笑掉大牙。然而驭兽门最高深的“天人同泰”神功便蕴藏在其中,本命神兽与本主合体无间,灵力集中于一点爆发。既然龙虎是天山内境种类,这神功的威效更是无以复加了。尚在文虎作势起拳的时候,冥霜雷炎便即碎散。唐连璧携真武阵强威御敌,也是不躲不让,眉心掌心放射眩光,二神剑当先飞出,引领宇宙锋,鸿冥剑,灼魂钩,铁人阴兵......玄门九阳诸般法力,一齐撞到百里文虎的拳峰之上。 刹那间四方静的出奇,双方胶着如泥塑,而声音光线都硬生生压灭在撞击中。震荡波从脚底传开,只在极远处隆起万重高山,忽又凹陷为万道深壑,一起一陷应合波形,比沧海桑田的剧变还要激烈千百倍。自三界生成以来,如此暴烈的碰撞从未出现过,峨嵋众人的魂魄几乎离窍,心里隐约只存有一个念头:与其唐连璧加入真武阵,倒不如真武阵成了他克坚催障的利器!长久以来,众徒均盼风雷高手入阵,但前有何九宫殒命,后遇杨川伤残,九阳齐集演阵的盛况总难促成。如今唐连璧担当主攻重任,真气也与众人传通,按理阵法该当更加协调,哪知门功法大失常态,都只管一味的猛攻向前。不错,卜筹门仍在调阵测敌,天龙神将还可盘活群力,但大家感染唐连璧那既冰冷又火热的斗志,胸中心血,禁不住只想跟随他冲锋搏杀,与强敌拼个你死我活才罢休。木秀于林众必非之,象唐连璧这种人绝不会甘受指使,即便加入群体,若不引发内乱,个人意志就将成为大众的指引。那方百里文虎单人独战,气势比九阳只高不低,一撤步一冲拳,仍然是那“天人同泰”发出,两边再次迎势而撞......第三次,第四次,完全是硬碰硬,实打实的对攻死拼战法。 摩醯首罗天眼望玄门大战,一直呆然而立。黑铁人骨已经毁坏碎散,它伸着空空的只手,脸上露出孩童遇变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随着时间延长,天山仙灵情绪逐渐变化。桃夭夭察觉大事不妙,心中急忙预警:“当心那边,仙灵要用最强武器......” 一念方生,百里文虎纵身倒跃,跳回摩醯首罗天背上。龙虎二兽与天山仙灵情性相通,感知激变将至,方令本主转移到安全位置。众人还想趁势追击,忽然全身一震,仿佛雷电穿过经脉,双脚再不能前移半步。 只见摩醯首罗天怒腾腾的抬起头,眉间折叠的厚皮向两边徐徐分裂。 那第三只神目终于睁开了! 唐连璧的战意尚未歇止。桃夭夭大吼出声:“疯子!快给我坐下!”心念涌动如山崩海倾,不管唐连璧意志多么顽强,一瞬间尽行压服扭转。两人当先盘膝而坐,各出单掌相抵,宇宙锋和风水神剑交融汇聚,人类**和自然之力首联合了,所谓“天人合一”的至深境界,便在双掌接触的那刻达成完满。后方李凤歧应变也极为迅速,盘腿运使伏柔天王盾,带引众人气脉心神,陡然融进神剑形成的防护圈内。 便在此刻,摩醯首罗天狂声咆哮,神目射出的神光从左至右扫过面前大地。 天山仙灵的强大能力,众人先前已见识过。条手臂两只翅膀,挡开神剑易如反掌,冲入阵法游刃有余,更兼复生群邪的神异功能,给玄门九阳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轻松如儿戏的攻击已是那般厉害,若依桃夭夭所,摩醯首罗天使出“最强武器”,威力又当恐怖到何等境地?毁灭世界乃至三界的力量,众徒也曾多次感受,莫非摩醯首罗天的神眼,还能施放比“灭世”更惨重的灾难? 确实如此,众徒再猜上一千遍也猜不到,比“灭”更可怕的事情竟然是“生”! 神光灿若艳阳,由仙灵神目射出,洋洋洒洒照向大地。最先被照到的是奇巧门芥子铜人,以及摄魂门鬼魂兵团。因事发突兀,两样法器不及收回防圈,就停驻在真武阵左侧。此刻都在光芒里扭动,挣扎,变形变性!众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见鬼兵胸部隆起,***增厚,俨然化作了女体,而铜人也变身为男性,胯间长出了男人的器官! 铜人属阳,鬼兵属阴,被摩醯首罗天目光一扫,各按属性变为对应的**,当即相互搂抱着疯狂**起来。生命源于生殖,生殖源于**,此乃万物生灵生发延续的根本法则。摩醯首罗天前额的神目,正是可将那无尽**施加于广漠空间,令死物变活,令生命诞生,继而又如野火般燃烧蔓延开去。众人很快便注意到,不止是铜人和鬼兵,刚才斗法残落的冰块,焦土,衣服碎渣,乃至地层里从上到下的沙石,乃至肉眼看不到的细微颗粒,无一例外的全都变成雌雄生物!千奇百怪的生灵,有的象草藻,有的象菌类,有的象虫蛇鼠兔,再大的便犹若牛马狮豹龙象......植物在缠连,动物在缠抱,一切都在**繁殖,其内或有生命生出,迅即生长成熟,又再加入到这一场天地大**的场景中。摩醯首罗天不愧为“宇宙生灭之主”,它闭眼鼓凸可毁灭众生,睁眼放光时又能创生亿万,使之颠倒狂欢,后一种本领显然能让众生受到更多苦楚。 佛家常“生老病死,为之四苦”,老,病,死还好,为何“生”也是苦?众人此刻感悟渐深,原来在摩醯首罗天目光之下,**生殖永远不会终止。生命充满无止尽的欢爱与快感,金轮教向往的“极乐世界”大约就是那样。然而,恐惧也由此而产生了,谁知道摩醯首罗天何时闭眼?生命何时终结?深入骨髓快意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其实自古的帝王,巨富,显贵都有这种恐惧,生活过得太快活了,感觉生命太美妙了,就害怕死亡的那一天突然来临。秦始皇,唐太宗多少英明神武的人杰,都逃不掉“怕死”心理的折磨,服用铅汞以求长生,受尽痛苦仍暴毙而亡。便是修成“长生”的仙客又怎样呢?享受生命长乐的同时,内忧内丹损坏,外恐妖魔侵袭,日夜勤修打熬不止,所受辛苦和煎熬并不比凡夫少。“长生天”虽为坤道地仙圣域,犹未登峰造极,个中原由就在于此。 而此时摩醯首罗天附给众生的生命快意,远比帝王仙客不知高出多少倍。犹如铜钱的两面,大快乐背后必然隐含大悲苦。峨嵋众徒感到亿万生灵欢叫呻吟声中,隐约透出磨牙凿齿之音,血脉贲张欲裂之危,想要清净下来又被**催动的无奈——“生不如死”四字竟有如此惨烈体现,摩醯首罗天的神目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强大的武器!众徒感慨之际心旌动摇,明知后果不堪,竟也想站起来走出圈外,投身到那神奇的目光中。 随着桃夭夭略带嘶哑的一声:“闭眼!”众徒收敛遐思,调匀呼吸,连六根感观都闭合了。二神剑混同宇宙锋起效,布成一片水蓝色区域,如璞玉之洁,如深海之静,另加唐连璧冰山般坚冷的气性,防护圈勉强能让众人免于神目的灼射。饶是如此,雪,百灵,红袖等几位少女都羞红了脸。常言道“女子水性杨花”,此言虽尖酸偏颇,但女子天生**,性情的确不如男人沉稳。圈外情形不堪设想,大家努力以心语岔开,可雪还是忍不住道:“那是什么邪术?天山的仙灵都这般下流污秽么!” 第二十一回迷径失意顾千影2 >桃夭夭暗道:“阴阳**天经地义,怎会是邪术?天山仙灵性随自然,也不能用净污高下来评判。” 摄魂首徒兰世海加入讨论:“方才我偷眼看了看百里师兄,五官七窍均为魔气所闭。他骑在仙灵背上没被神目看到,但也面对着众生狂乱的景象。之所以尚能镇静,我看是他本身真气太强,化作魔气后阻断了外象的干扰。” 方灵宝心里大骂:“你还称他师兄?峨嵋派几时出过这等叛徒!临阵反水狂妄凶狠,这个百里文虎,只为魔道放了他婆娘,就敢对本派师尊发难。常生子叛变还假惺惺留书作别,他能做到这么绝情,真要把老子气死啦!” 桃夭夭道:“你不要错怪百里兄了,他向我挑战是出于好意。” 一阵沉默无语,众人显然不解。龙百灵早先提醒桃夭夭防范百里文虎,这时反而能转过念头,猜出文虎的用心:“你的意思是,百里文虎忽然变脸,是想......是想故意死在你手里?” 桃夭夭道:“不错。因为他知道,作为邪魔被宇宙锋杀死,其道法也将为我摄取......”黄幽心惊:“百里文虎想让你取得他的神功?”桃夭夭心道:“天山仙灵的本事,你们今天也见到了。龙虎二神兽与其同类,百里兄自然比我们了解的更早更深。倘不大大增强玄门实力,如何闯入内境灭魔?象摩醯首罗天这么强大的仙灵,天山内境里面其实到处都是。” 方灵宝渐渐会过意来,暗中惊异:“想让玄门变强,就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师尊剑下......这种苦肉计我还是头回听!” 桃夭夭暗叹:“早在我们会面之初,他便试出了宇宙锋斩魔取法的功效,由此才决定出关入世——强者极易入魔,你们道百里文虎躲进深山是为什么?正是唯恐管不住龙虎二神兽,在世间多造血腥惨事。之后战东海,破秘忍,他却放开手脚大肆杀戮了。看似遵循蛮族风俗,实则是给将来死于宇宙锋埋下伏笔。唉,我他嗜杀怎不入魔?原来魔气随神兽深藏不露,外面他用‘义烈’正气克化,平常就看不出来了。进长生天时我还纳闷,大家都把新炼成的法宝分出魂体,虎博龙算新近大成,文虎的两神兽为何藏而不现?如今想来,他是怕我看破玄机,阻止后续的舍己成仁之计。” 众人感怀难言,默默思索前因后果。龙百灵忽道:“斗法时百里文虎放出二神兽,师尊见魔气明察其心,来倒也合理,但有一点你就没想到么?”桃夭夭问:“哪一点?”百灵道:“假如我们败给他呢?”没等桃夭夭回答,雪忙附议道:“对啊,他的虎博龙那么霸道,真武阵都挡不住,别死在宇宙锋剑下,不定我们还会被他杀光!”两个少女意见相同,这情形却是不多见。百灵略微一滞,追问了一句:“百里文虎怎能保证入魔后不杀死我们?” 李凤歧叹道:“灵师妹入玄门才几年,雪从也没见过,你们哪知这位百里师兄的性子。他做事非成即败,绝无委曲求全的考虑。倘若我们斗法死在他手里,那也是自家活该。”桃夭夭道:“此番深入仙境,本来就没有退路了。若是我们实力不济,死在谁手里都一样,打败文虎取得他的神力,还有希望与内境仙灵相抗。” 谈论间,众人心语断续,意志渐渐有动摇的趋势。此时六根封严,二神剑与宇宙锋结成坚屏,外面的声色之诱仍能透入,可见摩醯首罗天的神力何等强猛。龙百灵学过一些天山仙理,暗知众人能支持下去,多半是仗着桃夭夭无忧法体的空灵之性,以心传语净化秽念,当下问道:“能不能根据三易想个巧妙法子,让百里文虎和天山仙灵互相斗起来?”黄幽抢先喝彩:“灵师妹好主意,利用仙灵除掉文虎,又可趁着他们缠斗的工夫,我们借遁术走他娘的。” 桃夭夭道:“不行,龙虎神兽与摩醯首罗天性行投合,眼下已经无法分开了。再者中垣关是法圣的地盘,他伙同妖皇布成此局,焉能容我们轻易避走脱身?”雪心焦道:“斗又斗不过,走又走不了,难不成坐在这等着怪物来杀我们?”欧阳孤萍冷不丁插话:“真要杀早就杀过来了。我看这天山仙灵象个孩儿,逮到虫鸟什么的,戏耍够了才下重手。” 众人闻言打了个突,思量摩醯首罗天确实未曾冲杀,但仅是神眼扫视,已令己方坐地束手,如臂双翅一齐攻到,又当如何抵御?李凤歧叹息道:“其实用不着手臂翅膀,它现在只要往防圈里吐一口唾沫,咱们都得心境大乱,失防中招。” 情势确如其言,防护圈极尽神器效能,形成的境域如万里静海无半丝微澜,由此平息**的躁动。可即使只往里面投下一粒石子,众人也将瞬间崩溃,陷入不可自拔的狂欲,而后之事便实在不堪想象了。雪的焦虑化为惶惧,一咬牙道:“大师兄拜托你,要是防圈里出了什么乱子,你先一剑把我给杀了!”百灵苦笑一声:“想死,有那么容易?”桃夭夭道:“是啊。被摩醯首罗天神目注视的物事,是永远死不了的......” 刚谈到此处,隐约蹄声骤近,穿透六根直入心境深处。众人登即寒毛倒竖,暗想正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那摩醯首罗天果真奋蹄迈步,正冲向防圈内层,最恐怖的噩梦难道就要化作现实?雪“啊”的失声惊叫,一睁眼心神慌乱,却见四方烟消云清,景象空旷,那些发疯**的亿兆生灵,刹那间尽皆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摩醯首罗天的神目已经合拢了,几乎是撒着欢的跑进圈子中。红扑扑的面孔含着微笑,就在众人惶然莫名其意之际,俯身轻轻在龙百灵脸上一吻,旋即飘然转身,蹄不沾地回到最初的位置。 众人不出话,面面相觑未知所以然。过了半天,方灵宝忽道:“树啊草啊,猪牛虾蟆呢,公的母的全到哪里去了?”兰世海道:“仙灵神目一闭,众生尽化飞灰。”方灵宝又问:“那仙灵呢?”雪抬手一指:“那边不是!”欧阳孤萍:“真象个孩。”不知是仙灵举动稚拙,还是方灵宝问的傻气。一刹间众人心有所感,停住话头一齐向龙百灵看去。百灵摸了摸脸,喃喃道:“我......我也不太明白。”方灵宝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怪物看灵师妹长得美丽,想跟你亲近做朋友,所以欢欢喜喜的收兵罢战。”众人不以为然。 桃夭夭却点头道:“灵儿有一半天山仙灵的体性,所谓物以群分,它对灵儿产生好感是情理之中。但天山仙灵性行奇特,实难以常理揣测,这次喜欢亲近,下次可能杀机毕现......如世海兄所言,摩醯首罗天凶恶的一面尚未向我们展露。”着一指头顶,续道:“昼尽夜生,想必是它平常归巢歇宿的时间,该睡觉了才中止游戏。” 经过几番剧斗狂震,天上九个太阳早已碎散,此时却又并排现出,缓慢向西方地界沉降。树木花草山岩土丘,包括中间那条蜿蜒路,一应景物完好如初,只在摩醯首罗天呼吸间生成。众人对它的神力已是见惯不惊,纷纷坐倒歇息,心力憔悴都不话,连当前的困境也不愿多想了。其中红袖的情形最惨,论定力不及玄门众徒,不纯的真气又妨碍桃夭夭的心语净化,一直濒临失狂崩溃的边缘,此时身子瘫成烂泥一般。休息良久才缓过劲来,开口就问:“主人的娘亲也是天山仙灵吗?” 桃夭夭道:“怎么?” 红袖撑起上半身,喘吁吁的抹脸道:“早知琰夫人是天山仙灵,打死我也不敢服侍她了!”这法引起雪的好奇心,跟着插话:“对了,琰夫人是天山内境仙女,当初也有这么厉害的神通么?”桃夭夭答道:“应该比摩醯首罗天还要强一些。” 众人讶然无语,回想琰瑶环楚楚娇弱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拥有过那等惊天神力。 桃夭夭道:“我娘是人身,摩醯首罗天半边身躯尚为兽类,比较而言我娘亲成仙的级别更高。”雪喃喃感叹:“比这个仙灵还强大,确实令人生畏。”兰世海叹了口气道:“琰夫人神力一朝尽失,皆因心生俗欲,堕入凡尘之故。”雪眼神发亮,恍然道:“那好办了,我们设法让这个仙灵生出世俗欲念,掉落凡尘不就好了,这样令它神力尽失......” 龙百灵笑了一声。雪道:“我的不对么?”桃夭夭给她解释:“天山仙灵的神力自生自消,外力是无法影响的。我娘的俗念源自本心,与当时许青铉吹奏笛曲,湖水泛出奇光等身外变故毫无关联。摩醯首罗天也是同理——若要去除神力,外人无计可施,只能期待它自己内心起变化。”欧阳孤萍冷冷的道:“盼着敌人自失方寸,那可比战胜它渺茫多了。”手指拨弄蓍草,自顾自的占起卦来。身经真武阵第三层次,她暗觉修为大有进展,施运“玄天大衍行”无须多耗真气,于是循着这股感觉试炼卜筹门绝学。其余众人坐在地上发呆,有时看一眼摩醯首罗天,有时望一望身姿僵硬的百里文虎,心头忐忑难定,实不知这平静何时会突然打破。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终于桃夭夭站起身来,面向远方道:“好了。”雪道:“什么好了?”桃夭夭道:“转机来了。” 正待详问,忽见朦胧山影中闪出两团亮光,倏尔飘至近前,却是两个纸灯笼,雪喝道:“什么人?” 只听话音响起:“奉家师之命,特请峨嵋师尊寒舍一晤。”灯光映照中,话的是个白衣童子,一旁站着个黑衣童儿。两人从头到脚微尘不染,脸上都是笑容可掬。桃夭夭也不多言,举手道:“烦头前引领。”雪道:“啊?这就走啊?”峨嵋众徒愕然而起,深广难测之境,不明不白两个童,此事本已诡谲离奇,师尊竟然立即答允同行,倒象是事先约好似的。黄幽忙道:“先问清他们的身份再啊,到底哪个‘家师’请我们?是好是歹有何用意!”百灵脑子转的最快,仔细看了看两童服色,恍然道:“你们是昆仑棋仙的门徒!请教尊号如何称呼?” 两童微微一怔,笑容中登现钦佩之色。白童叹道:“峨嵋玄门英才辈出,果然名不虚传。”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黑童赞道:“据闻天山仙子投入玄门,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难怪这般灵秀绝伦。” 百灵道:“仙童过奖,我是见你们衣分黑白,好象围棋棋子的颜色。再想棋仙久居长生天,与本派颇有渊源,故此大胆猜上一猜。” 黑童点点头道:“我们是棋仙座前乌鹭双童,我叫乌基,我师弟叫鹭基,奉命到此相请令师。各位高士到此不易,奈何时机蹙促,只好容日后再邀详谈了。”话虽的客气,摆明是拒绝旁人随行。众徒听了心中暗恼,寻思两个童算老几,就敢在人前装样拿大。 百灵道:“令师强邀本派首领的意思,我倒能猜中三分。这样仙童,咱们打个赌,我若猜中令师心意,大家就一同去拜见。若猜不中,任凭两位带走本派师尊。”猜人心思千难万难,何况猜的是世外仙客?就算猜准了,对方也可矢口否认,这场赌局明显双童大占便宜。然而龙百灵的算计何等精巧——猜中与猜不中总要棋仙了算,一旦双童接受打赌,就该到棋仙面前求证输赢,到那时岂不是达成了“同去拜见”的目的。众徒眼见百灵发话,当即围拢上前。其实不用设计诱骗,玄门九阳一齐动手,纵有两百个童子也当老实听命。 桃夭夭摆手止住众人,道:“且听卜筹首徒的看法。” 欧阳孤萍占卜甫毕,起身收起法术,脸庞露出少见的笑容,道:“卜了一个地风升卦,巽叠坤顺上上大吉。师尊此去终将化解困局,只是要注意木石羁留之难,千万不要分心。”桃夭夭道:“好,走。”指示双童带路。众人看他态坚决,加上卜筹首徒的法,不好再加劝阻。 百灵道:“先等等,什么叫木石羁留之难,讲清了再去不迟。” 桃夭夭道:“天意未可尽察,都讲清了反倒无味,还是趁早去了。”这话清淡如水又蕴意深刻,众人听在耳中不出的滋味。尤其龙百灵等人难受,只觉桃夭夭大异寻常,满腔热血似化为清冷胸怀,人在咫尺之间,心却象隔着千里之遥。唯独唐连璧神色漠然,仿佛对这种事早就看看惯了。正当群情难舍之时,乌基童子灯交右手,伸左指凌空一划,面前登时亮起圆弧,恍若通道的门扇的一般。双童道声:“请!”推开走进去,桃夭夭随即跟入。光芒倏然消隐,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空幽夜色。 穿过光门回首望去,中垣关的城墙已在身后,再看前方嶙峋气扑面,乃是一座形状怪异的山峰,桃夭夭低声道:“内是山,外是山,中间关隘看不穿,怎么世上有神仙。”双童登时脸上变色,仿佛听到了天堂传来的纶音。 他这几句话恰好点到修仙大疑难,世人与神仙,就象一道长墙隔开的内外两个境界。世人从外面看,神仙长生不老,久享逍遥之乐,故而无不羡慕向往;可真正踏入仙门,又须时刻谨守正道,防范邪魔侵害或者本心魔化,再想回人世忌讳重重,就象望见难以逾越的高山一般。如何方能纵横三界无碍无阻,怎样才能得到最彻底的“自由”?修仙到了一定层次,这些问题就是必须探究解决的了。白衣童鹭基道:“家师时常起‘内外重碍难破,中道艰晦难涉,神仙也有许多难处,其实跟碌碌蒙顿的世人并无两样。’今闻玄门师尊法语与家师所言相应,真乃圣贤高士之见略同啊!” 乌基道:“细辨师尊微言,似已堪破内外中道的大疑。我兄弟冒昧,乞望不吝赐教,未知师尊允否?”鹭基也:“恳请师尊开启蒙塞。”双童看着桃夭夭,满脸都是渴盼之色。 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能够教授学习的“道”,便不是至高永恒的大道了。一听双童开口求教,桃夭夭便知他们离高深境界还差着十万千里,当下并不作答,手指山顶一点红光问:“那东西你们叫做什么?” 乌基望一望道:“那是魔刀尸玲珑。” 鹭基接着讲解:“以往坤道仙圣升天,必将心魂中最后的法尘留下,久而久之结成此物。形似剜心巧利刃,暗藏仙家尸解遗迹,故以尸玲珑称之。”桃夭夭低下头沉吟:“心魂中最后的法尘。” 鹭基道:“昆仑鸿钧道祖也是如此,升天前破解修仙最终的难题,把内心里所有困惑,留恋,包括积累的真气,对法理的领悟见解,一股脑尽数抛下......”桃夭夭忽道:“那么男女情爱呢?”素基笑道:“呵呵,世俗**那更不在话下了,抛开一切升上圣境,从此跳出三界永住涅磐,那样的道果是我等可望不可求的啊。”他话匣子打开,没等别人传授大道,自己先滔滔不绝的了个痛快。 谈间举步上山,一条径从足尖延伸而去,好象随登山人的意愿即时生成一般。当年玉银童设梦局神游,这地方路径千变万化,无从捉摸,如今看来确然如是。行至半山腰处,几座竹屋兀然显立身前。双童推门而入,桃夭夭跟着跨过门槛,只见里面坐着好几十个仙客。服分黑白,位列左右,正在捉对比拼棋艺。这便是棋仙设立的周天道场,召集仙道贤者来此修行,指望从棋道中悟出升入天山内境的要诀。而彻悟升天乃鸿钧道祖昔年所求,众仙客修炼到这等层次,自然用不着棋盘棋子等俗世器具了,只见双手十指翩飞,阴阳真气错落,便在木屋中间一来一往的激烈博弈。 当**千影在照神堂体悟棋仙气概,曾棋盘上常有金戈铁马之音。此时周天道场战气激荡,攻防腾挪,其惊险变幻实不亚于仙界凡间任何一场大战。然而战斗归战斗,气劲交织却并未碰损屋里的一根篾条,可见众仙客法术之精妙神奇。乌鹭双童生怕被牵扯进战局,暗提真气稳住心神。偷眼看桃夭夭浑若无事,还定睛观察仙客棋路,双童不禁又惊又佩,暗想“如此奇妙棋局都不能令他入迷,真不愧是玄门师尊。” 走过周天道场,又到一间棋室,里边仙客神态大异于前。或坐或躺,微笑品茗,完全没有搏斗拼争的气象。这个:“我置子东井第二亢星。”那个道:“我于白虎奎星落子。”围棋三百六十一点合周天之数,众仙客谈天星,以星宿之位代表棋子位置,通过声传耳闻来弈棋参道。而“声闻”恰是修道的玄妙法门,比单纯炼气又高出许多。双童唯恐让棋局乱了气脉,捂住耳朵不敢多听,桃夭夭倒是处之若素,一边听着奇言怪谈,一边从仙客当中走过。 第三间棋室又有不同,仙客们盘膝静坐,既不斗气也不话,只以眼神互视,那繁复玄奇的棋局便在目光交流中进行着。这种修炼法门又比声闻更高,可谓“一羽之加不轻,一山之落不重”,微妙至巅的意境蕴藏着极广极深的法理,道行稍有不够,就会迷失其内难以自拔。乌鹭双童连眼睛都不敢露了,撩起衣摆包住脑袋,一步步向前摸索着走。桃夭夭却面无表情,只淡淡了句:“五色乱于目,五音乱于耳,都是些缘木求鱼的法子。” 棋室那头有人感叹:“好个缘木求鱼,一下就点到了我们痛处!” 乌鹭双童赶忙放下衣襟,躬身行礼道:“师傅,峨嵋玄门的桃师尊来了。” 第二十一回迷径失意顾千影3 >原来这时已走到路的尽头,从山底到棋屋,一条白线由脚尖延伸开去,到这里戛然而止,身前是一间挂着竹帘的斗室。桃夭夭掀帘入内,只听“哗哗”声响,每一步都象踏入水中。 屋中空无一物,四壁素然,地板乌黑发亮,照出的人影零碎晃荡着,恍若深夜的湖面偶然为外物搅乱。桃夭夭灵念感知细微,觉出此景暗合棋仙心境——他竭力修成心如止水的境地,却始终摆脱不了变易的困扰。果然地面水纹一起,角落逐渐显出身影:枯树般的躯体精光**,胡须直垂到膝盖上,低头盘腿趺坐,衰衰的老态令人望之恻然。那老人叹口气道:“昆仑棋叟清晏,幸会玄门桃师尊。” 琴仙师聪,画仙妙昙,书仙子虚,加上这位棋仙清晏,身份虽有次第,算起来都该是玄门第六代师尊的前辈。桃夭夭并无半分客套之辞,开口便:“我来想问几件事。” 此时高人会面,句句机锋相较,俗世礼法已是多余了。清晏刚碰面便输了一着,当下也不接桃夭夭的话头,转而呵斥双童:“你两个怎么还不走?”适逢两大高手谈法论玄,乌鹭双童只盼多听两句,纵然一时理解不了,也比自己平日苦思冥想得出的法理高明,硬着头皮求恳:“师傅,我们......” 棋仙叹道:“不用了,走过道场时掩耳遮目,你们两个仍然难逃声色外象的左右,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到门口扫地去罢。时时勤拂扫,勿使惹尘埃,扫地亦扫心,念兹疑障开。” 一段偈语隐含佛家典故:昔日周利盘特迦尊者资质奇笨无比,佛祖教他念经诵咒,一百天教了无数遍,周利盘特迦记住前边的忘了后边,记住后边又忘了前边,总是无法顺利念出。于是佛祖让他持帚清洁道场,口中只念“扫地”两字。周利盘特迦由此渐渐去除杂念,扫地如扫心,心地明洁如空镜,最终成就了甚高道果。乌鹭双童的修为见识均超过下界仙客,自然晓得个中妙味,当即弓腰道:“多谢师傅指点!”喜滋滋的出外扫地去了。 然而,就在打发双童的同时,棋仙已经设下了厉害的陷阱。桃夭夭的境界若与双童相似,听了此话定当“疑障”顿消,几件事情不用问了,也会欢欢喜喜的拿着扫帚去门口扫地。玄门师尊和棋仙徒一般修行,此局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桃夭夭淡然一笑道:“尘埃虽去,帚痕犹在,能扫干净吗?” 两句话恰好击中要害,要知道扫地扫的再干净,地上都会留下扫帚的痕迹;与之同理,心境修炼的再明净,仍会残留修持道法的余念。惟有将心尘和法理一并抛掉,方可登堂入室,参悟更深微的大道。双童不明这个道理,便是扫一万年门槛,也休想走进屋与师傅对谈了。棋仙见桃夭夭道破机关,立时垂下眼皮,闭着嘴一声不吭。 这“不应”便是最巧妙的应法。围棋讲究“先手”为上,倘若对方出一招,己方就应一招,势必招招受制落于下风。所以善弈之士往往损目弃子,也要腾挪争先,掌握整个战局的主动权。现下桃夭夭已占优势,但若趁着对方沉默的态势穷究“扫地净心”一节,必将陷入自我缠斗的泥潭。棋仙谋略得逞,当可一举反制。 岂料桃夭夭胜即收,轻轻巧巧的另辟一方战场:“我觉得有些好笑,你既然修的心静如水,如何派两个童子来找我?” 棋仙陡然间脸色大变,喘息道:“这......这是你的疑问?”兀自强作反诘,但仓皇的败象已是显露无余。 桃夭夭的话听似平常,却点到了棋仙的致命处。他的心境既已一念不起,一念不生,寂寂平静如万古冰潭,那么派遣双童的心念又从何而来?进一步深入,宇宙诞生之初,“无”如何产生“有”?若天道最初是恒静的,又是什么力量让它开始运转?若“道法自然”,动力来源于“道”自身,那么棋仙心境怎会为外力所动,桃夭夭一进屋就连生波澜?刚刚指出双童被外象左右,作师傅的又能比他们高出多少? 棋仙独自静修多年,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很快就能与天道合一了。哪知今日忽遭桃夭夭问难,蓦然反观内心,那些深奥难解的玄理登即如潮涌上。他死命按住胸口压制,但斗室中狂涛冲腾,巨澜轰撞,比海天颠倒还要激烈万倍。顷刻间,棋仙卷入这恐怖的崩溃中,一张老脸惨如白纸,胡须竟簌簌散脱。 桃夭夭伸掌一抹,屋中乱象立时平复,道:“我不想问你这个。”言下之意早看出他的破绽,适才不过略加揭示而已。棋仙脱离危况,心神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连呼:“多谢师尊相救,望桃师尊指点迷津!” 桃夭夭暗吐一口气,情知这场争斗实乃平生所未遇。双方以心境为棋盘,言语作棋子,往来交锋中蕴藏极强法力,场面虽不大,其凶险丝毫不亚于中垣关大战,昆仑棋仙当真名不虚传。一面寻思着,桃夭夭手掌轻抬,道:“请起。昆仑琴棋书画四仙,排名当按品德高低。居首的琴仙师先生我见过,的确胸襟宽正,清先生排第二位,当然也是正派人士。大家都想灭魔道成就正果,本来就该坦诚相待。” 棋仙随着他手势坐稳,一连声的道:“师尊言之有理。四仙是世间道友送的尊号,本派长辈湘君排出琴棋书画次序。我们一直不解其意,今闻桃师尊开示,方知其中包含对德行的评定。” 桃夭夭问道:“清先生在此间参修,也是湘君安排的么?” 棋仙摇头道:“来惭愧。老朽当初受了师妹妙昙鼓动,她昆仑仙宗若要重振门庭,必须严守鸿钧道祖的升天圣域,一则防范天山仙宗重返世间,二则阻断其他仙派登天之路。再加长生天法圣邀约,老朽就依言而行了,哪知一进浮屠山别无出口,想重获自由只能修成大道,登上至高天境。嘿,法圣引我入局,不过是聊作试验,拿我当上天的梯子罢了。” 桃夭夭蹙眉沉吟:“浮屠山铸颅峰......魔屠妻子慕兰若关在这附近。如果别无出路,她怎会送出一个孩子来?画仙认作百里文虎的儿子,强收那孩子入昆仑学道,我在阳春白雪居见过他。” 棋仙道:“您指到的是那个人偶?他本是木石之躯,出入玄境哪有什么障碍?铸颅峰为天山诸犍宫主头颅所化,专门困陷欲登天境的生灵。参悟天道必经的法障尽聚于此,除了我当年受骗上当,千万年间都没人穿过那道门帘......” 略微顿了顿,棋仙接着道:“无论人,魔,妖,仙体,神体,任何生灵都会受困屋内,非悟道永不能出。木石人偶不是生灵,不可能成大道,因此不受法障所困。慕兰若乃奇巧第一高手,擅长制作木石器具,她送木偶出去只是想寻找救兵。妙昙师妹哪知个中根由,得闻人偶自称百里文虎之子,就奇货可居的藏起来,以便日后挟制峨嵋玄门。嘿,总因近年相处太少,我没机会劝告她,妙昙行事愈发偏离正道了。” 桃夭夭心头怦然跳动,虽然早知夜千影不是真人,但此刻亲耳得到证实,哀怜牵挂的心绪仍象以前一样骤起难抑。斗室中忽而明暗变换,墙板地板上全是交错的水纹。 p:这周有事更新的少,下周补齐,各位书友见谅。 第二十一回迷径失意顾千影4 >只听棋仙又道:“妙昙带走人偶,又带来许多仙家高士,还时不时的往长生天运送紫氲玉英。为了重振昆仑门庭,她真称得上是殚精竭力啊。可惜如桃师尊所见,那些仙客随我修持多年,仍未能摆脱声色束缚,一心系挂有形的棋局,搏杀争胜,惘然耗神。昆仑仙宗比肩天山仙宗的美梦,妙昙怕是白做了......” 桃夭夭蓦地发问:“那人偶在哪里?” 一语方落,只见棋仙伸出枯柴般的右臂,沿胸前横着一划。乌黑地面透出光亮,仿佛相隔一层玻璃,下方情景登时映入眼中。这明彻山境的法术实属不易,皆因桃夭夭心起波澜,引动屋内法障生变,方才一举施行成功。 棋仙道:“此屋称作‘漏尽灵坛’,修仙者由地道升上天道,或抵达铸颅峰顶端,这里都是必经之处。”言外之意夜千影已去往峰顶,想要找他必先破解法障,从这屋里脱身而出。 桃夭夭看底下山径曲折,影影绰绰的果然有物移动,道:“你找我来的真实用意,是想弄清上峰的法门?”棋仙道:“这个么......桃师尊既已修成无忧法体,定当直达峰顶,无所绊碍。” 桃夭夭道:“假如我也象你一样,陷在半山腰脱身不得呢?”不等对方应答,淡然一笑道:“琴棋书画你排第二位,德行是比师聪老先生差了些。邀我闯迷径,却不预示风险。这一节且不论,你怎知我是无忧法体?” 听他点破玄机,棋仙微现赧色,随即道:“中垣关外玄门大战天山仙灵,老朽在此感应甚详。师尊若非天山无忧法体,焉能挡住摩醯首罗天的神眼?是以景慕道果,特请演示升天的妙法。”桃夭夭道:“那么法圣呢,关前战事他同样很清楚。如今藏形不出,也在等我闯出升天之路么?” 棋仙道:“自从老朽受骗走进漏尽灵坛,就再没见过昆仑法圣一面。中垣关是长生天中枢,而长生天是升天的门户,法圣奉师命守门,不敢贸然进山,只能年年月月在关上眺望仙道的巅峰。昔日鸿钧道祖派下此任,正是看出法圣心术幽昧,为修大道不择手段,故用守关之责限制他的妄念。唉,我早想到此节就好了,也不至受其蒙骗。” 桃夭夭点点头,道:“该问的我都问了。无忧法体如果突破升天难关,也将悟出降伏仙灵的办法。因此不管有没有你的邀约,我都会寻路上峰。”棋仙精神一振,赶忙请教:“师尊从何入手?”桃夭夭道:“卜筹首徒算定此行大吉,必将化解困境。但我隐约觉得成败只在一线,那人偶的命运是最重要的......”话音渐低,身体仿佛沉入深水,直接滑了下去。棋仙为求出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眼见桃夭夭走便走,如此轻松随意,胸中惊羡之情再难抑止,趴到地上睁大双眼,向透明的地层竭力窥望。 但见乌漆漆的一片,哪还看得见人影?地面迅即恢复了原样,所谓“升天妙法”依然无从得知。 桃夭夭双脚踏落实地,回望那几间房屋已在数十丈外。随即迈步前行,山顶“尸玲珑”映照,脚下径依稀可辨。他循平坦处绕过山岩。远远望见峡谷森峙,长垄横过半空,奇异的草木姿态悦目,而前路的险峻却令人胆战心惊。 再行出一箭之距,眼看长垄入口地势较平,一个矮墩墩的物事正在那转圈。桃夭夭上去问道:“有人么?”耳听“哗啦”水响,矮物事滚动靠近,正是当日刹梦国见过的铁桶咕咚。桃夭夭唤了一声:“千影兄弟。”石头后面走出个孩,借光线怯生生的端详,渐渐露出喜色,轻声询问:“你是......峨嵋派的桃大哥?”桃夭夭道:“正是!”那边登即一声欢呼,夜千影扑上前笑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桃夭夭扶住他的胳膊,凝目上下打量,只见夜千影面色白里透青,虽是笑容可掬,仍带着忧惶憔悴之色,问道:“棋仙把你困在这里的么?”夜千影摇头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抬手一指石垄那头,接着解释:“铸颅峰乃仙家禁地,棋仙他老人家从不进入。可是妈妈住在那山洞里,我想回家看她。” 夜千影口中的“妈妈”自然是指慕兰若。直到此刻他仍不知自身来历,心中还充满游子恋家的情感。桃夭夭喃喃道:“棋仙不是不会,而是根本不能进山。可那位百里夫人,又为何离山峰这么近......”夜千影睁着一双眼睛,听不懂这话的含义。桃夭夭接着问他:“既然想家心切,干么不快点上去。”夜千影道:“上不去了,好多怪物拦路。我本想退回棋仙那里,偏偏咕咚这笨家伙又发了昏,只在原地团团乱转。” 沿着他手指方向,灰蒙蒙的云气中物影蠢动。有长着双爪的蘑菇,有扬起毒刺的藤蔓,还有伸缩獠牙的奇异花朵,五颜六色林林总总,都伏在长垄两侧伺机攻出。夜千影道:“短耳菇,鬼心冰莲,还有毗罗炎龙草,这些东西以前老实的很,我们饿了的时候拿它们当粮食吃呢!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全都变成了凶神恶煞。” 没等他完,桃夭夭抬腿走向长垄。夜千影忙道:“桃大哥,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不停步的直往前走去。刹那间喧嚣震天,斗气飞腾漫卷,怪物们跳上石垄疯狂攻来。天外异灵非下界妖类可比,那九尾双魔称霸妖界,若在铸颅峰只能算不足挂齿的虾米。桃夭夭却无视险阻,随性而走胜似闲庭信步,两边烈焰冰风势可排山倒海,利爪尖牙足以撕碎天地万物,随着那步伐竟都纷纷化解,消散无影了。近处的怪物蓦地四分五裂,体内迸出青色光晕,正是宇宙锋如海涛般绵厚的剑锋。 夜千影惊讶道:“你的法力......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宇宙锋的威力难知其详,他只凭头脑聪敏,大致猜到眼前奇况出自谁人之手。但其实桃夭夭并未动手运剑,一步步向前走着,对天道的玄妙体悟便渐渐深入,宇宙锋好象已从本心飘离,无须动念运转,就能直接从敌人的身体里穿破开来。转眼间前面障碍尽除,剩余怪物感受这无可匹御的强大势魄,仿佛虫蚁骤遭暴雨淋头,忙不迭的缩进垄底躲起。两人安然穿越石垄,到达对面开阔地带,举目一望,弥漫的雾气遮住了远方山势。 就在这时响起一个女声:“金轮教主到了么?”话音满含惊诧,桃夭夭觉出是在心底回响,当即也用心语回应:“我不是金轮教主。”那女人登时沉默,似乎心头茫然无从措辞。桃夭夭暗道:“我明白了。当年妖皇附身金轮教主,将你关进这仙道的禁区。”那女人道:“你是谁?......哦,我也明白了,你是峨嵋玄门的大高手!” 玄门真气炼至深厚,领悟真武阵奥妙,便可借助天山通灵术传通心意。那女人显然早知此理,一语道破来者身份,思路之缜密敏捷也实为罕见。桃夭夭暗暗称赞:“百里夫人果真了得。”女人咯咯一笑,随后长叹一声,传来的心语已略带幽怨:“要是了得就不会被人关起来喽......敢问高手怎么称呼,是乱尘老头派你来的么?” 桃夭夭道:“在下姓桃,现为玄门师尊,乱尘大师早已离世入圣。” 女人微感惊异:“哦,玄门师尊!难怪能够走入升天之境。昆仑派那帮蠢货朝也修,晚也修,修了昏天黑地都没有摸着上天的门儿。”笑了两声,又:“第五代师尊已经离世,第六代师尊即将升天,妖皇却还没灭掉。如此看来,玄门的千年大计就要泡汤化水了。” 末后几句除了嘲讽,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玄门中人绝不可能这样谈论宗派。桃夭夭心下纳罕,暗觉对方的金阳真气沉厚无匹,本派的修为比唐连璧也只稍逊半筹。明明是九阳得道高人,就算未曾正式拜师,也不会这等轻蔑无礼。何况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香火渊源难免,几分敬意应该有的,莫非此女竟不是慕兰若?疑惑归疑惑,桃夭夭并未在心语中表露,只道:“妖皇占据金轮教主躯体,专以‘圆真心术’惑人。百里夫人隔空谈心之法甚是精熟,一定是妖皇得传授了。如今百里兄为玄门舍身求死,若知夫人与魔道有牵连,想必另有一番感慨。” 故意提到百里文虎的近况,原是试探对方的根底。果然隔了半晌,女人再次传来心语,已然掩饰不住激动焦急之情:“你那里不是话处,请到我的天工洞来一晤......我想问清楚,他怎地舍身求死了?”桃夭夭心道:“正好,我也有几桩悬案请教夫人。” ; 第二十一回迷径失意顾千影5 >恰在此时,夜千影轻拉他的袖子,声道:“前面便是‘宝鼎仙谷’了,妈妈亲手制造的辟空神丁都在那里,千万心别惹到它们......”语气颇含戒惧之意。桃夭夭并不搭话,右臂轻挥如拂尘,霎时浓雾向两边分开,脚前现出深广的峡谷。夜千影尚在犹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迈开步子,就顺着悬崖走了过去。此地名为“宝鼎”,果然中间低四方高,好象巨型锅釜一般。边上绝壁平直如镜面,连一块石头一根草藤都找不到,根本无路可行。然而桃夭夭每次抬腿跨步,落脚点必然显出淡金色光柱,横支连延,一闪而隐,仿佛即时生成又消失的狭长栈道。夜千影吃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才道:“桃大哥,你如何懂得‘厄梯’的走法?这是我娘独创的连山秘术啊!随山景而改变,每时每刻都不同。我正按娘教的法诀猜测路线,没想到你已经会走了,而且这般轻松精准!” 话间,他低头望向脚下,眼神愈发惊异,夹雾的山风吹开额发,一张苍白的脸浮现在高空中。 此刻宝鼎仙谷里面正是一片繁忙。数以万计的木人,石人,铁人川流往来,开山的,担土的,烧窑的,冶铁的,铺路架桥的......分工明细秩序井然,在足以容纳三山五岳的谷底大兴拓建。远方楼宇层叠高耸,近处房屋排列齐整,俨然已建成一座座城镇,堡垒。当中工匠,役夫熙熙攘攘,与外面的世界几无差别。只是除了器物响动之外,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声音,令这宏大堪比画卷的场景,呈现出一种幽冥异世的凄清氛围。 夜千影勉强定住心神,忍不住感叹:“我娘的法术真是不可思议!那些辟空神丁能力极强,每个几乎都可与盘古大神相比,制造起来也非常困难。我离开那会儿只有十几个,怎地如今变了这么多出来?桃大哥,你妈妈是怎么办到的?” 桃夭夭道:“先制成一些人偶,再由它们制造其他人偶,鸡生蛋蛋生鸡,数量很快就多了。” 夜千影“哦”了声,轻敲脑门道:“我真笨,居然想不到这一节。” 其实以器具造器具,还造的各具特性,实为仙道中最玄妙奇诡的绝学。据传上古女娲造人,先用手捏粘土,续以藤蔓搅动泥浆,化成的人形就能自作自息,开荒建城,自行**繁衍下去——相当于先制成一部分造物,再由这些造物造出更多的个体,堪堪便是眼前的情形。传未必尽实,法理确然可循,只不过太艰深难修罢了。要不是慕兰若心语讲解,加上亲眼目睹,桃夭夭也不信有人修成此等本事。而夜千影只当同伴道行奇高,见识极丰,无论“厄梯”走法还是“辟空神丁”的造法都了然于胸。身边有了这等强大依靠,先前的惧意自是大减,他左手挽住桃夭夭,右手拉着咕咚,放开视野的观望谷底景象。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桃夭夭脚底暗蕴功法,步态看似缓慢,实已走出三四千里路程。但宝鼎仙谷大得难以想象,这时才接近后半部分。只见下方宝光萦旋,霞彩蒸蔚,房屋鳞次栉比,街巷恍如项链,一派繁荣兴旺之景。木石人偶的工作也大不相同,拉石运土的粗活看不到了,坊间巷里尽是织机,酒窖,乐棚画架,打造金银珠宝的器械等等。工匠们在彼处精工细作,造出成堆的绫罗绸缎,美酒佳肴,金银器玩......城市外围尚有无数田庄,牧场,果园,许多人偶充当农夫牧夫,没日没夜的栽种,养殖,产出粮秣及禽畜,送入内城挑选加工,连同其他各种货物,都用车马装载齐整,最后沿着长桥运往宝鼎谷尽头。桃夭夭默默望着这幅奇景,心里暗问:“农牧渔艺百工齐集,做出这么多物品有何用处?”慕兰若那边传来心语:“当然是给我用了。” 人偶工匠不知饥寒闷倦,自然用不着吃穿消遣之物,这道理原本简单。可是百万农工辛勤劳作,几若整个世界的生产规模,只为满足一个人的需求,桃夭夭着实感到意外,暗道:“一人之用能有几何,这么做不费事么?” 慕兰若道:“哈,你当我是峨嵋派的清修童儿?喝风餐露,淡心寡欲,那种活法倒不如死了的好。”略微一顿,接着道:“辟空神丁原本是用来打通出路的,可铸颅峰这鬼地方古怪的紧,神丁辟开多大空间,山界就扩大多少,早先开山而出的计划落了空......”桃夭夭道:“然后,你就让人偶改做专供享乐的物事。” 慕兰若轻笑道:“还真来了,一副教训弟子的口吻。你果然是玄门师尊,可惜本人不是你座下的正派仙徒。”桃夭夭道:“你也果真是百里文虎的妻子。有人曾经神游此地,提到过你的外号,现在我明白什么意思了。”慕兰若道:“是李凤歧提到我的。玉银童那老怪物自恃尊高,只在后辈跟前吹牛,不会向玄门师尊透漏此事。” 昔日玉银童从法圣手里获得一块铸颅峰泥土,据此设成梦局,引李凤歧游览异界,曾与囚禁中的慕兰若见过面。李凤歧她诨名叫做“佛面剥金”,意谓贪求财富,利欲心极重之人。豪名远扬的百里文虎,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位爱妻?桃夭夭一直想不通,今见其人做派铺张,以奇巧正法大肆追求享受,方知传名不假,由此也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慕兰若道:“吃喝玩乐人之所欲,爱财趋利也是人性使然,率性而为才叫行道修真呢!哪象你们峨嵋派这条门规,那条道德,活活把人修成蠢木呆瓜一般。你这位师尊青春少年,却也学那乱尘古板不化,可见峨嵋玄门是进不得的......”桃夭夭并无辩辞,只是唇边淡然一笑。慕兰若道:“好啦好啦,再教训下去我也要变老古板了。你已到万仞剑林,跟随送物车队就可进到我住的山洞。咱们见面都省省气力,休要争论什么正道大义。我就想问个清楚,百里文虎是不死之身,却如何能够舍身求死?” 两边心谈至此,宝鼎仙谷已在身后,桃夭夭举目眺望,但见前方沉沉暮色里气魄森然,果有形如巨剑的树木成片矗立着。运送物品车队自谷中行来,沿羊肠道穿入林间,去往后方依稀隐现的巨大山岩。那片区域靠近山顶,已能望见魔刀尸玲珑的红光。慕兰若道:“你紧跟车队即可,同行的人就暂时留在外面罢。”夜千影并没跟她心语相通,但凭桃夭夭心思细微处,慕兰若已推知有人随他进山。如此精细深入的窥心法术,桃夭夭还是头回遇到,连忙将思绪从夜千影身上移开,只听慕兰若又在心底道:“辟空神丁严防弱者入山,没有桃师尊这等道行,必遭神丁围攻。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我也没法一时更改,事关你伙伴的安危,师尊自己斟酌。” 桃夭夭料她所言非虚,当下将夜千影带到林中隐蔽处,命他:“先在这等着,我去见百里夫人,过一会再来找你。”夜千影仰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满腹恳求急待出口,又不愿违拗别人的意愿。桃夭夭道:“百里夫人......呃,就是你的妈妈,她要跟我谈一些大人的事情,暂且不想让你听到。” 夜千影奇道:“我妈妈想怎样,桃大哥你怎晓得?”桃夭夭道:“是她告诉我的.....好了,反正你等在这里,谈完正事我自会带她来相见。”夜千影一片纯善,从不揣人心好歹——若非如此,也不会遭受妙昙,毛人的折磨而绝无怨恨之念,当下点头道:“嗯,桃大哥你快些回来。”话音未落,桃夭夭身影一闪,随远处的车队没入林中。 树林随即合拢,静悄悄再无声息,阴影遮掩四方,好象沉寂了亿万斯年的坟场。 夜千影满怀寻亲热望,临到头见不到心目中的妈妈,未免大有失落之感。幽寂环境加重忧惧,他只觉心跳蓬蓬如雷,似在耳朵里震荡,一时间再也抑不住情绪,就想跳起来放声大叫...... 忽然肩头一沉,有人伸掌轻拍,夜千影惊喜道:“桃大哥!”回头一看,红光照亮那人面孔,登时把他吓得目瞪口呆。 山顶尸玲珑悬空缓缓飘转,正对山境即为白昼,转过去则为黑夜,铸颅峰的时日由此划分。这时候刀锋朝向剑林,光芒遍洒,林中最隐秘的事物也尽显无余。 夜千影注视着身前这个人,忽而微微侧头,仿佛在端详镜子里的影像。 他看到的竟是另一个“自己”! 视线延伸开去,夜千影如落迷梦。只见林间人头攒动,数千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孩童,正向这边围拢过来。 ;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1 >桃夭夭尾随车队而行。树杈在身后层层闭合,脚下幽径蜿蜒伸向远方,整个地域恍若变幻莫测的大迷宫。阴森的气息笼罩四处,草枝,岩石,藤蔓,各种物事或锐利,或粗莽,形态恶猛蠢蠢欲动,显是都蕴藏着极大的危险。然而辟空神丁全无戒备之意,一如既往拉动车辆,任由桃夭夭走在当中,就象他也是树林天然生成的一部分。 慕兰若笑道:“剑林出自天山,人偶取材林木,因此互不妨害。倘若外界物类到了这里,哪怕鸿钧道祖也会粉身碎骨的。桃师既可安然穿越,足见道行之高,神丁和剑林都将你视作天山仙灵了。呵,几千年来峨嵋派招纳多少英才豪杰,经过多少磨砺,到今天总算磨出一位升天了道的顶级仙圣。” 几句赞语传入心底,隐隐含着讥讽,桃夭夭对自身荣辱并不记怀,忽地发问:“妖皇也是天山仙灵?” 慕兰若心念一滞,似乎颇为惊异:“桃师尊好聪明......啊不,应是心性空净的原故。心一空便可洞悉万世因果,跟聪明不聪明倒没关系。” 桃夭夭暗道:“遍观诸世,了知因果,须当时时天人合一,那等神通不是在此地能炼成的。我只是按事理推想,妖皇将夫人关入铸颅峰,必然也要穿越剑林。唯天山仙灵往来自如,妖皇就算不是,也当拥有仙灵的部分能力。此节甚为重要,再联系以往的线索,妖皇起源的脉络已清晰了很多,只有一件事令我疑惑......”慕兰若道:“什么事?”桃夭夭道:“夫人的见识修为如此高深,妖皇就不怕你修成天山仙灵,自行走出囚牢?” 慕兰若淡淡的笑了声:“已经到这地方了,妖皇为何不怕我逃跑,你自己过来看。” 心语交谈之际,车队顺坡向上,顷刻驰过千里路途。铸颅峰构成之奇特,实非人心所能思,但大体上似是前低后高,宛若盆地一般,只不知边缘竟在何处,地形多久才会变化?桃夭夭停在耸立的石崖前,仰望高达数十丈的大山洞,心头忽生奇感,好象站到了超凡入圣的最后一道门槛外面。 车一停,辟空神丁便解开绳索,搬运货物。随同山洞内的仆役,在山壁上凿出的膳房,花厅,轩榭之间奔走忙碌,完全没在意外人的存在。单有一个管家装束的人偶走到近前,面含微笑默不作声,领着桃夭夭向洞中走去。 慕兰若暗中介绍:“这是我的总管多宝真人,桃师尊尽可放心随他进来......别看此处人多气派大,想当初我可窘困的紧。连这广盈洞都不满丈余,全靠我造出人偶,一点点开辟到这般模样。”桃夭夭举目一望,果然洞口刻着“广盈”两字,细细品味,感觉这两字世俗气颇重,好象是商铺字号一般。 步入洞内,方知“气派”之毫不为过:地下嵌金铺玉,壁上缀满宝石,各种陈设也都是檀沉,金丝,花梨等名贵木料雕成。越往里走,越是富丽堂皇,而且富贵中透着大气,几若汉唐宫殿重现。这种艳俗与典雅并具的风格,似乎暗示着洞主的独特性情。约莫走过两三里远,才到达最宽敞的大殿。桃夭夭驻足正对,鲸油长明灯照耀之下,华美场面登即映入眼中。 大殿中央高耸着黄金台座,左边琴箫低奏,右边轻歌曼舞,一大群俊美人偶陪侍四周。慕兰若高坐金座上方,身穿霞帔,手持琥珀酒杯,笑吟吟问道:“妖皇不怕本人出逃的原因,桃师尊应该明白了。” 桃夭夭点头道:“明白了,你留恋凡尘奢靡生活,因此走不出万仞剑林。” 人类若要走出剑林,必须心境空净,一腔享乐之欲难舍,自不能达到那等境界。慕兰若歪头打量对方,喃喃道:“确实是少年人啊,绝非障眼法或者返老还童术.....你竟能走过剑林!难道这个年纪就四大皆空了?哼,乱尘老头还做不到这步呢!我不信你已经斩断尘念。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正当你侬我侬情热如火之时,怎抛得下所爱之人?嗯,桃师尊相貌还算看得过,加上本事身份,应该有彼此钟意的女孩子?” 桃夭夭略一迟疑,随即道:“有,不止一个。” 慕兰若道:“哦!你如何舍得她们?升入天山内境做仙灵,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桃夭夭面若深夜静潭,再无半分情感的波动,道:“百里夫人,你想查究我的根底,我也想求询妖皇踪迹。我们俩都有满肚子的疑问,但眼下不是谈论的时候,尚有一场危机急待夫人去化解。” 慕兰若道:“危机?百里文虎舍身求死么?哈哈......”着仰头大笑,长袖一摆,刚刚还文雅的言辞,忽又市井味十足:“黄口儿满嘴放瞎屁,真以为能唬住老娘?” 桃夭夭低声道:“老娘?......”双目凝视座上女子,看她充其量二十岁出头,同样不是障眼法或驻颜术所致,大概受铸颅峰法界影响,青春在她身上冻结了,并未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桃夭夭看着她,眉头渐渐皱拢,即将永寂的心境中,竟然生出一丝波澜。 原来这慕兰若竟是美的无与伦比! 不象龙百灵惊艳寰世,也不象雪清丽悦目,她的美俨然具有潜移默化之效,堪比春夜的细雨,润物于无形无声。第一眼看去,慕兰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世美女,但第二眼,第三眼再看,恰似庐山云雾渐渐散开,多少秀妍丽色,多少鲜活风姿,豁然间无穷无尽的展现出来,更兼谈吐洒脱,应变机敏,笑嗔率性自若,各种各样的美态浑然一身,最终化作足以令人痴醉的奇异魅力。纵是龙百灵,东野雪,以及世间世外任何女子,单就“气质独绝,引人入胜”而言,都不能与慕兰若比肩。 桃夭夭暗暗称奇,先前疑惑百里文虎那样的粗犷豪杰,玄门高士,怎么也会儿女情长,深深眷恋妻子?以至妖皇都拿这点当作挟制他的罩门,此刻答案已经揭晓。桃夭夭遥想若干年前,慕兰若尚未自认“老娘”的时候,那种活泼可爱的情态更有几多动人心魄之处?她和百里文虎相恋的故事,又当是何等奇妙曲折? 笑了几声,慕兰若沉下脸道:“刚听见舍身求死几字,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但这瞎话编的实在不怎么样。娃娃,看来你不清楚百里文虎成道的经历。那龙虎二兽本属天山内境,今世三界内外,绝无一种方法可致其消亡,百里文虎自杀都不行。想当年为了摆脱神兽附身,耗费的神思力气简直不可想象,最终仍没成功。从那后百里文虎与神兽同生永存,比日月星辰还要长命,嘿嘿,我倒想知道他怎么个‘求死’法。” 桃夭夭并不多言,抬手放出两尺长的剑光,洞中登时漾开一片水蓝色。慕兰若愣了好半晌,霍地起身道:“宇宙锋!” 当今此世,仙魔诸道,确无一法一物能杀死天山神兽。但宇宙锋并非今世之物,穿过幽冥江扫荡镇妖塔,独具杀敌夺法的奇效。神兽失去法力如草木晒干水分,生命终结自是不在话下。慕兰若足智多谋,精于算计,宇宙锋的出现本来已被排除在变数之外。但奇巧高手擅长辨认诸般法宝,一见含锐不露的蓝色剑光,登知那是真货,而且威力超乎预料,斩神灭佛的魔剑似比古籍所述更为强大! 由此可以推知,桃夭夭之言真实无虚,峨嵋派远行天山消灭妖皇,确实遇到了连宇宙锋都难以化解的困难......慕兰若凝立在宝座前,精密如机械的头脑飞速推算着,百里文虎如何自甘入魔,试图死在宇宙锋剑下,以此加强玄门实力,摆脱困境,更为可能遭遇的天山仙灵之战做好准备......种种曲诡隐情,如画面般在脑海中闪现,根本无需外人多解释一字,已经真切无漏的理顺贯通。刹那间慕兰若纵身跃下高台,断然道:“好!我这就跟你去!” ;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2 >两人随即来到洞口。身后的豪居仆群,金银珠宝,慕兰若再没看上一眼,就此弃之而去,比抛掉一根稻草还要爽快。 但桃夭夭心下明白,并非是戒掉奢靡痼习,之所以有这般举动,皆因她记挂百里文虎已超过其他的一切。 夫妻情分男女之爱,乃至人世间的种种情感,当真如此重要?桃夭夭不愿多想,逐渐空明的心境中只念着除魔大任,手起处剑光飞入长空,在剑林上方形成一道虹桥。慕兰若见状点头道:“天山仙灵的手段。”桃夭夭道:“妖皇也这样带你过剑林?”慕兰若道:“差不多,他借金轮教主的躯壳施放执念结,飞空时可载百人,比你这持剑人的法术快捷稳当多了。” 话间踏上桥面,慕兰若暗知桃夭夭道业初满,尚未完全转化为天山仙灵,所设长桥既窄又陡,稍有疏忽就会失足摔下去。因此心中虽然着急,也只得随他缓步而行。刚走出半箭之程,后方桥段消失无踪了,众多仆役无法追随主人,围在悬崖边望空发呆,有几个忽然放声号哭起来。 桃夭夭回头看了看,忽道:“广盈洞的主管为何取名‘多宝真人’?” 慕兰若道:“多宝喻其法力变幻多端,真人是指性情。奇巧门最高深的道法,是能制成具有人类性情的木偶,桃师尊应当听过。”桃夭夭“唔”了声低头沉吟。慕兰若接着道:“你见那些木偶不忍与我分离,似乎很重情义,于是又在为人性本源,人情真伪这些问题耗费神思,对么?唉,你这样可别想走出剑林了。”桃夭夭道:“法理疑难所在,如何不深思?”慕兰若道:“那么我问你,可知为什么称作‘剑林’?”桃夭夭道:“愿闻高论。” 慕兰若详道:“剑即‘见’,六根摄入外尘,在心境内建立起对世界的印象,此类过程统统可归纳为‘见’,凡夫俗子及各种生灵凭‘见’生知生情,起念起欲。而修道者堪破红尘万象,放下七情六欲,俗见常见均已舍弃,但还存有对法理的见解,那便是迈向至高道果的最后难关。若要道业圆满,必然不思一物,不留一念,心内连三易大道都清空,何况人类性情这等末节?你持剑即是‘持见’,自己过关勉强可以,带着我这满心俗念的人多半就不行了。刚才我看你使宇宙锋正合‘持见’之象,只恐半道生变,明心被杂思所污,以至神浊而身重,最终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桃夭夭微微颔首道:“夫人指教的是。”依言放下疑思,果然前进速倍增。长桥也阔稳固了许多,蓝色边缘变淡没入天空,仿佛即将化去所有的形迹。 哪知没过多久又听见哭喊声,从下方林间阵阵传来,稍加分辨竟是:“桃大哥,救我,桃大哥,救我”的童音。桃夭夭一凛,停步问道:“夫人曾做过一个叫‘夜千影’的孩人偶?” 慕兰若道:“夜千影?做过啊,可不止一个。”低头细观,剑林里人头攒动,一模一样的男孩数以千计,都伸着胳膊向上呼喊,动作神态毫无半分差别。慕兰若道:“刚关进铸颅峰时孤单的很,我先做了一些粗笨的自行器具,再取剑林材料制成孩儿形状,平常谈谈聊以解闷,后来放出去探寻出路,却没一个回转,今天才晓得多数困在林子里了......” 桃夭夭忙道:“最初的那个能认出来么?”慕兰若道:“那可难办了。奇巧道法修至高深,所造模具绝无偏差。它们是一个模子做成的,比孪生兄弟还相象万倍,仓促间如何辨认?如果要区分出先后次序,起码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咦,你问第一个人偶?”桃夭夭道:“对,就是认你做母亲,认百里文虎做父亲的那个!” 按事理推想,夜千影先前只陪伴母亲囚居,从未提及有同胞兄弟,可知他是最先被造出的样本。几千同类出现,必然是在他离开铸颅峰之后了。慕兰若闻言恍然:“与你同行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我造的人偶?”随即警觉道:“桃师尊别是想救它?”桃夭夭道:“我答应带他找到父母,修仙者可以心无一念,但也不能修成如妖皇那般冷酷狠绝,见死不救。”慕兰若冷笑道:“好个慈悲守信的玄门师尊,但有一事不甚明了,还望玄门师尊解答。”她两次点到‘玄门师尊’,似乎想拿宗派规矩做文章。桃夭夭自信所行并无差错,当下问道:“何事?” 慕兰若道:“峨嵋山自然宫门口挂的是哪四个字?” 桃夭夭回答:“道法自然。”慕兰若道:“着啊!原本无父无母的人偶,非要让它为人子嗣;本来只供驱使的器物,却视为真实的人类,待之以仁,守之以信,还要带回人类世界了偿人情,细叙人伦,请问这叫做‘自然’吗?峨嵋宗旨将天地大道揭示的明确透彻,希望师尊牢记才好。” 这几句话正中要害。桃夭夭早先见到夜千影时,的确诧异他心性纯善,不存半点邪欲,后来方知不是人间的物类。但自天地生成以来,有瑕疵的人性才属正常,凭空多出异类,引出的后果恐怕吉凶难测。一刹间桃夭夭胸怀尽空,耳中听闻苍天之下虫豸呻吟,草芥飘摇,万物都在苦苦挣扎,都在为愿望情感无法满足而悲哀,但天道本无偏爱,岂能因弱者可怜而强施援手?“天地无仁,视万物为刍狗”是句老话,凡间知者甚众,却唯有道行圆满的仙圣能够体悟其真谛。当下剑光形成的长桥消隐了,无须任何依凭,人过关已快若星驰,桃夭夭道:“百里夫人随我来。”慕兰若应道:“好好,无情亦无见,恭喜师尊道果大成,现在快去救外子要紧。”着两人飘飞而去。 ;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3 >夜千影眼望空中人影飘远,伸出的手臂却总也放不下来。他不懂桃大哥因何行迹匆忙,连回应呼救的工夫都没有,环顾左右,更想不通为何有这么多酷似自己的人偶出现。难道妈妈思念儿子太甚,才会造出这些东西? 直到此刻,他仍未意识到自己也是人偶之一。诸如伪造,欺骗,遗弃等念头,不会在他心中存留,人偶只被灌注了人类最纯真的情感,也只会以最美好的动机设想别人。 于是他不再惊惶,抱着膝盖原地坐下。四周的孩童依样照做,无论身姿还是神态,一丝一毫都精准无误。慕兰若制造它们原想探索剑林奥秘,一个偶有发现,其余群起相随,兴许能勘踏出路径,所以模仿同类就成为最重要的功能。相较于第一个孩童人偶,慕兰若早已腻烦母子亲情游戏,并未赋予后继者同等的认知。 此等细微差异深藏于人偶内质,即使制造者也很难区分,但并不意味着绝无区分的可能。只听地面摩擦声响,铁桶咕咚摇晃着靠近身旁,漫长岁月中相依为命,它已经习惯被伙伴的独特之处吸引,虽然反应迟钝,到底还是找准了目标。 夜千影的心绪安定下来,紧挨咕咚坐好,仰望天空静静等待着。等待桃夭夭回来,接他远离孤苦,享受人间快乐,接他去见美丽温柔的母亲,去见很多好朋友,还有那位从未蒙面却朝思暮盼的英雄父亲.....一生都没幸福过的人偶,在憧憬中永无止尽的等待,或许就是他最幸福的结局了。 桃夭夭与慕兰若顷刻间降落半山腰,后方的山谷,剑林,以及铸颅峰各种奇景,统统消失无寻,天顶只剩魔刀尸玲珑散发的几缕血光。此乃仙灵成道之象,千万年难得一现,慕兰若暗暗称叹,桃夭夭自是不宣而明,两人都只顾默默向前行去。却看前面竹屋歪斜,墙壁洞开,昆仑棋仙的周天道场还在那里,却已破败的不成形样。那一大群仙客都不下棋修炼了,或坐或立,神情惊愕,如蜂蝇般大声吵嚷:“修成大道了,修成大道了!一位仙灵就要升天啦!” 他们周围还有许多奇异物类,如长爪草菌,带牙毒藤等,先前在石垄边发狂逞凶,此时都老老实实的蜷伏地下。铸颅峰奇物先狂野后顺服,正是天山内境接收仙灵的征兆。众仙客明白这条法理,却不明白成仙的为何不是清晏大师?他们以前受了画仙妙昙鼓惑,历经千辛万苦进到铸颅峰前,加入周天道场随棋仙苦苦修行,指望有朝一日侥幸参透天人合一的终极妙谛。岂料最终成功者并不是他们其中一员,登时均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而那棋仙清晏仍坐在“漏尽灵坛”当中,四面墙板散裂,露出光溜溜枯干衰朽的躯体,一见桃夭夭接近,立刻伸长手臂叫道:“桃师尊,我!我!桃师尊,求求你我啊!” 他明明看见桃夭夭从灵坛底部穿过,如今却轻松潇洒的行至近前,结合山景消逝的异象,其人成就大道的事实已昭然若揭。棋仙既羡慕又颓丧,一想多年艰辛终成泡影,不由老泪纵横的哀嚎:“求也无用了,只能一人上天哪......唉,唉,我早知最近将有仙灵登天,才加紧施为勤修苦练,还派童儿引来玄门师尊,打探入天途径......早知徒劳无功,何必竹篮打水,唉唉,天山内境召引的终究不是我这老朽啊......” 桃夭夭蓦地停住前行之势,回头道:“你怎知新的仙灵会受内境招引?” 棋仙道:“唉,升天既无望,何必再多言.....” 桃夭夭道:“不用着急,我指点你一条明路,若依此修持数年,或可打通上天的门路。”棋仙道:“真的!?”桃夭夭转头对慕兰若:“我们稍停片刻,救百里兄来得及。”慕兰若恨不得一步跨到文虎身边,忽遇路边老头子哭闹罗嗦,心头焦烦实是如煎如沸,又不好违逆玄门师尊,只得按捺性子等着。桃夭夭再转过脸道:“罢。” 棋仙道:“来无甚稀奇,老朽曾阅览昆仑天文阁藏书,曾见一本古籍上有神木宫主语录,指出未来数万年之间,注定有一位修仙者成就大道,登临无上圣境,彼时天山内境放出玄妙纶音,时时在其心境萦绕。我看入了迷才会痴心妄想,困在这绝境里苦熬,近来似乎感到耳中回响奇声,成道的念头就越发炽热了。唉,其实召唤之声只会传入心境,哪里会被耳朵听见?唉,我是老昏头了啊......” 桃夭夭轻声道:“原来是注定的。”回忆自复活长睡期间,一直到昆仑山观景坐忘,那种来自天山内境,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应就越来越强烈,可是到眼下却悄然隐去了。看来修道之路行将完结,自己命中注定要成为仙灵,完成上天赋予的使命后,终将与上天融为一体。 那边棋仙已是五内欲焚,忍不住急叫:“师尊快指给我明路啊!你不要言而无信,就这么走了啊!”转念想起一事,忙不迭的提到:“莫非,大道修成跟那人偶有关系?我记得师尊他的命运很重要,怎么个重要法,还请您提点一二!” 桃夭夭眉尖微微一颤。弃夜千影不救是他遵循“自然”的结果,抹去内心剩余人情,至高道业才开始完满。这一节,早在他进入铸颅峰前就预感到了。由此可以推知,假如完全转变为仙灵,从前,现在,将来,万世的因果都将尽知无漏。而自己踏入修仙之途的种种历练,必然也是仙灵早就预知,上天早已确定的宿命。 耳闻棋仙“师尊指点”的请求不断传来,桃夭夭“嗯”了声袖子一摆,示意他少安毋躁。旁观大众均知玄门师尊即将演示成道要诀,登即忘掉失意,屏住呼吸睁大眼凝视。 只见桃夭夭左手缓缓伸出两指,宛若拈起棋子,随随便便往下一点,却又凝停在半空中,其势将落未落若轻若重,不知怎地,这个没有完成的动作竟透出完整无缺的意境。棋仙的修为原本精深,对方又从他最熟悉的门道入手,一看之下恍然大悟,连连叫道:“妙啊!妙极了!” ;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4 >原来所谓围棋之道,必定蕴含于“胜负”之中。棋子落下或损或利,除了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没有人会怀着完全不计得失的心理下棋。大文豪苏东坡棋艺低微,曾自解曰:“不闻人声,但闻落子。胜固似然,败亦可喜”。意思听着落子的声响,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棋局结果并不重要。看似心胸宽广,实际上不过是屡战屡败的托词,其欢喜之情仍与“胜败”相关联。周天道场众仙客已超越凡间贤士,有形棋子不存于心,单以星象替代棋局,借争胜互相印证,完成由炼气向炼心转换,那正是对棋道精乎其粹的参修方式。相比之下棋仙清晏境界更高,非但心无棋子,而且心无胜负,故才能无须对手的独坐自弈。脱离外境心内求法,这是超出棋道通向天道的关键,千万年中昆仑诸仙各执门道苦苦探究也不可得。就这点看棋仙修行的成就之大,已远在“琴书画”三仙之上,尤其坐进“漏尽灵坛”以来,便是名垂仙宗的子虚天师也难与匹比。 但与桃夭夭展示的玄意比起来,棋仙的修为也只若破席烂履,不值一提了。 个中道理并非稀绝之,古今各家早有阐述。《金刚经》宣称:“非法,非非法”才是真正的佛法。道家《南华经》指出:“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才是世界的真相。棋仙以围棋参道,虽然摆脱了“心有胜负”的束缚,岂料这种“心无胜负”的状态,其本身也是对心性的一种约束! 万事万物,都存在于己对立的一面,如“阴与阳,冷与热,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万事万物也必须依靠自身的对立面存在,比如有冷才有热,有善才有恶,有美才有丑,有不同于太阳的日月星辰等物,才能反衬出太阳的形状特性......进而推之,如果没有不同于我的一切事物,肯定也就没有“我”的存在了——此即庄子所言“非彼无我,非我无彼”,然而事物的区别,概念的相对相存,这些都是人心的作用,真实世界果真是如此么? 如老子《道德经》揭示,世界其实有两个,一个为自然世界,一个为人心世界,后者依靠人类的视觉,听觉,触觉,意识等等感官建立,不过是前者的投影罢了。道德经开篇言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并不是真实的自然世界是从“无,有”这两个名相中诞生,而是指人心认识世界的过程,必定经过“无,有”两种初始阶段。 一旦婴儿理解了概念,哪怕仅仅是一个“吃”字,一个“妈”字,或一个“我”字,甚而更简单的感叹词“啊哦咦”的含义......那么他的心境再也不是混沌一片,也就从“无”的阶段过渡到“有”的阶段了。此后,更多概念掺入进来,相对的万物在心中确立,“有名为万物之母”,纷繁复杂的人心世界便产生了。人类,其实是活在一大堆概念之中,活在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里,与真实的自然世界相隔离,被诸如“胜负,苦乐,爱恨,”等心念攀缠,越求解法越是陷入,知识越多越是烦恼,最终仍免不了在十丈红尘中“方生方死”,身灭而魂散。 所以“有知”便是修道者的大忌,庄子曾用一个寓言明:太古时南海之帝称“倏”,北海之帝称“忽”,中央之帝称作“混沌”。某日倏,忽两帝到混沌家中做客,主人相待甚厚,倏忽心怀感激,欲思报答,又见混沌无眼耳口鼻等器官,无法感受外界的绚丽精彩,于是就用斧凿在他头上凿出七窍,经七日凿成。外部世界经由感官呈现于心内,混沌不再混沌了,与天同寿的中央之帝竟然立即倒地而死。 失去自然必然导致死亡,因为自然原本不生不死,若能将人心归同于自然,即人心世界与自然世界合二为一,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那么其人也必成为不生不死的一分子。古代道家极力推崇“婴儿”之,主张“复归于婴儿”,就是要将人心拨转倒回到婴儿的混沌朴初之状。后世道派乱解经典,以为婴孩“元气”最充足,取用其形或者效仿其行,便能长生不老了。因而服食妇女乳汁,紫河车,甚至直接吃掉婴孩的肉,脑,行同疯人狂兽,实是谬之千里的修炼方法。棋仙乃昆仑正宗传人,自是知晓法理真伪,静室独修时深入混沌心态,已将“胜负”之念坐忘殆尽,却始终未能更进一步,迈向升天了道的极境。 今见桃夭夭二指似落非落,介乎于争胜与弃战之间,方知终极道果更有妙径通达——婴儿的混沌之心固然难得,但“无知”并不代表“全能”,否则也不会仍由外物牵扰,在心内生成另一个世界了。桃夭夭指尖所示非胜非败,非彼非我,正是最为玄奥的“中道”。试想介于铜板“正反”两面的那一面是什么?人类思维永远想不出,而那便是独立于万物存在。又包纳万物的“道”。既是佛家所指“非空非色,即空即色”的本心,也是道家所言“生无,生有,生万物”,给人心投下虚影的那个真实世界!本心与真实世界印合,天山仙宗的“天人合一”不就修成了么?真正的道果定然越过最初,超脱“有无”,自身也将化成创生一切又运转一切的无上之道! 这些修道的理论,棋仙曾经琢磨过千百回,但目睹有人亲身示范还是头一回。昔日佛祖拈花,迦叶一笑,至高道业便即修成,桃夭夭的姿势也有同等功效,只是棋仙的悟性比传中迦叶尊者差太远了,虽明知思维无济于事,仍然穷思苦想“中道”如此玄奇,该怎样修炼,要修炼多久,才能显现这般玄之又玄的奇迹?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别会心微笑了,整张脸皱都成了老苦瓜。 桃夭夭收回手指道:“天道预示,现今只有一位仙灵能登天,你要悟道大概须等数万年以后罢。”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5 >一听此言,棋仙喜不自胜的叫喊起来:“多谢师尊明示!只要能得道升天,再修多少年都没关系。老朽只担心蒙昧难除,坐守在此永不得解脱。” 慕兰若笑道:“老前辈求道之心令人钦佩,待我助你一臂之力。”着纤指微抬,只听隆隆震动,地下仿佛滚过无数闷雷。奇巧第一高手何等了得,就看残垣破壁瞬时道场原址重又立起十余间碧绿欲滴的玉石精舍。铸颅峰本是天山诸犍宫主的头额,当年法圣费尽心机,诱使大群古神入山修道场,导致昊天,石夷等远古神祗中最强大者力尽而亡,可想见此处破土多么艰难,施展法术多么凶险,以至修炼场地建成之后,法圣也不敢入内修行。但此时慕兰若造就造,弹指若拂尘,其轻松姿态背后隐含的深厚法力,实非常理所能揣。棋仙看得两眼发直,忽而惊问:“你这姑娘.....是何方神圣,怎地有忒大神通?” 慕兰若道:“刚称一声老前辈,就当真倚老卖老了,你看清楚我是姑娘么?” 铸颅峰中万年如一日,若从形躯外貌乃至魂魄辨认,她确实只有二十岁上下。棋仙随即转过念来,恍然道:“哦,刚刚好象峨嵋奇巧法术......你便是那位关在山中的百里夫人。难怪难怪,尚未修成仙灵,也有如此大能,魔屠之妻果然名不虚传。”慕兰若道:“我没修成仙灵也有大神通,你想知道原故么?”棋仙闻言心里又一热,忙道:“恳请夫人赐示。”慕兰若道:“关我的山洞藏有峨嵋祖师的灵符,你若能穿过剑林,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这话的**。但棋仙曾向夜千影索问剑林那边的情形,问出祖师灵符藏于山洞,阻挡恶灵侵入等线索,一听慕兰若之言幡然醒悟:“峨嵋祖师紫元宗留下的宝物,对修炼功法还有神奇助益......”一面想着,穿越剑林的挚愿愈发强烈,赶紧移入新道场深研。众仙客见成道有望,先前的失落怨艾之情登即消散,也随师傅进屋去了。 桃夭夭回头道:“那祖师灵符倒忘了查究,请问夫人从哪里得到的?” 慕兰若道:“妖皇给的镇洞之宝啊,否则我早被铸颅峰恶灵撕成碎片了。”顿了一顿又:“既问我从哪里得到,显已知晓灵符并非祖师所留。桃师尊渐渐能够洞悉万世因果了,又何必每件事都要问清楚。”桃夭夭道:“是不必问,只想试探夫人诚恳与否,愿不愿意讲老实话。”目光移向玉石精舍,透过墙壁看见棋仙盘膝举指,模仿他起初拈棋子的姿势,一遍遍落下收起,又一次次皱眉摇头。两边仙客有样学样,包括乌基,鹭基两童子在内,人人都在如痴如醉的演练,探索,思考,继而反反复复的失败......桃夭夭轻叹道:“百里夫人的几句话,真让他们永不得解脱了。” 慕兰若道:“那是他们活该,昆仑派里有几个好人?什么拨转天下文运武运,什么收罗阴魂造地府,种种违背天理自然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他们自家修仙成道?但不明自然又怎能成道?一群蠢货不值得同情。何况老家伙耽误我们好多工夫,没让他当场挨整已算我高抬贵手了。”桃夭夭道:“你法力高深,自然之理也了然于胸,离成道只隔一线,却为何不肯修成最高道果呢?” 慕兰若急着前去救丈夫,忍耐至此已近极限,冷笑道:“等你成了天山仙灵,一切因果缘皆可明了,又何苦现在纠缠不清,东问西问的好不烦人!” 其实不用多问,桃夭夭已经知道答案。之所以停步暂留,原是想看那些仙客中谁的执念较轻,可以带出去重见天日。但棋仙等人正炼的起劲,别走出门槛,连扭头望望外面的心思都没有,当下桃夭夭微微一笑,道:“迟不了的。”旋踵转身之际,铸颅峰消隐于后,瞬间带着慕兰若回到中垣关前。 此刻夜尽昼生,恰逢摩醯首罗天重启攻势,玄门众徒摆开真武阵决一死战。桃夭夭大踏步上前,左掌五指张开,直接按向摩醯首罗天额头。众徒来不及惊叫,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却见天山仙灵抖擞神威,也将额间那只恐怖至极的“生之神眼”睁开了!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万万料想不到。仙灵的神眼竟然向后翻转了,仿佛被桃夭夭隔空拨弄似的,瞳孔逐渐朝眼窝转动。这“内观自视”之法本为修行的终极方式。佛家《心经》起首便是:观自在菩萨,恒生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成空......其中“观自在”即指内观本心,大道自现的绝妙境界。摩醯首罗天受妖皇诱使离境出外,桃夭夭左手通心,以心心相印之势引导它反观内在。那种令万物**如沸疯狂生殖的无穷神力,随着手掌与眼珠一伸一转,已然统统返归本主的内心。 刹那间风淡云清,摩醯首罗天面上露出微笑。经过这番无法描摹的接触,它已感知对方是即将升上天域的同类,敌意玩兴倏然尽消,含着“迎候你来”的笑意一点首,转瞬间如清风一般消失无影。峨嵋众徒早已看呆了,红袖在圈里连连乍舌:“怎么都打不死的怪物,一巴掌就打发了,这叫什么法术啊!”李凤歧忽道:“百里兄还没脱困!” 众人一凛,果见百里文虎直挺挺站在那里,浑身肌肤漆黑如木炭。受桃夭夭“内观”法制约,他的凶性大为平复,暂时忘掉了战局。但入魔程并未减轻,一双眼睛鲜红似火,正是魔气最浓集的所在。内观法引导的作用有限,大概除了用宇宙锋级别的神器穿破眼球,直击入内,再无办法撼动魔心。但那样处置文虎性命难保,虽圆了他舍身之愿,众人却如何能忍心? 慕兰若半途经几番波折,等了又等苦受煎熬,到这时哪还忍耐的住,大叫:“虎哥!”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众人还没会过意来,却看百里文虎身躯一动,随着凄伤深切的呼唤声,眼目中那怪异的红色居然开始暗淡下来! 桃夭夭喃喃道:“一个不愿成仙,一个不会成魔,都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情。” ;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6 >救出百里文虎的妻子,以人间伉俪之情冲淡其杀意,进而全力驱散魔障,桃夭夭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文虎调控自身的能力实已到了超乎想象的境地,入魔的心境稍经打动,便无须外力辅助,净化过程即告自行完成。只见双睛由红变黑,肤色由暗转明,顷刻间整个人焕然一新,外貌神态都回复了正常。众人正感欣喜,哪知文虎又出乎意料,放着深情呼唤的妻子不理,走到桃夭夭面前施礼道:“多谢师尊搭救,弟子从此诚心归服,绝不敢再有违逆之念。” 文虎心下明白,要制服魔化的龙虎神兽,遣走摩醯首罗天,除非天山仙灵之能,便是无忧法体也万难办到。仅在旦夕之间,一个弱冠少年竟能突破古今千万仙客做梦都无法突破的难关,站上修道者的巅峰,莫非当真是天降大命于峨嵋,方能生出此等英才?文虎虽决意为玄门舍生,毕竟不是一心求死的疯子,刚勇果决的胸怀中多少留有牵挂。如今首领强大,门派复兴,妻子获救,自己性命也保全了,想不到的结果居然尽善尽美,怎不令他喜出望外。他平生只听乱尘大师教导,对桃夭夭尊敬多于服从。直到此刻,才打心眼里敬服这位少年师尊,真正以弟子的心态誓言效忠了。 慕兰若站在旁边道:“虎哥......你生我的气是?我就知道你要生气......呜呜,魔屠智勇双全,岂能猜不到我是故意被妖皇抓走的。”边边抹眼泪,似乎满腹歉疚。峨嵋众徒相顾愕然,暗想这位衣饰华丽的姑娘难道果真是慕兰若?怎听她故意让妖皇抓走,这当中又包含什么隐情? 桃夭夭道:“妖皇一入凡尘,仙灵法力就减少大半,附在那金轮教主身上,确实不是百里夫人的对手。” 慕兰若道:“师尊料事如神。其实我们虎哥也早已想到,区区金轮教主算老几,再多十个我都收拾得了。可恨那家伙一张嘴花言巧语,昆仑鸿钧道祖的升天圣域里出现征兆,预示十余年间有一位修道者功行完满,必将修成仙灵正果,经长生天升上天山内境。他敬仰我夫君神勇,认定唯有我夫君是成道之人,这才特意赶来相告。我听了后使出‘窥天仪’测算,测到天意与金轮教主的法大体相符,寻思这家伙拿成道当诱饵,肚子里肯定暗藏鬼胎,但我‘佛面剥金’怎会被人占了便宜去?哼哼,成道升天的好处定给虎哥抢到手,还要让这个敢在姑奶奶面前搞鬼耍滑的秃驴吃尽苦头......” 到此她环顾四周,一脸坦诚的表情,续道:“实不瞒各位,当初我很不愿意夫君留在峨嵋派。一个衰败过气的道派,一群屁都不懂的娃娃,再加一个满口仁义门规的糟老头子,能成什么大事?想我夫君英雄盖世,待在那里整天为‘扶危厦于将倾,救病木而临冬’劳神费力,守着满山老弱日,岂不太委屈了么!” 这番言语若放在几年前,定然激起众怒,但如今峨嵋强盛,众人听着反觉欣慰,均想“让人轻视到那种程,也能重振门庭,我们果然很了不起。”不知不觉间,已被慕兰若几句似贬实褒的言辞捧的皆大欢喜。雪只当她也是实诚性子,笑道:“这位百里夫人......哦不,应该叫百里师嫂,讲话好直爽啊。”龙百灵轻轻摇了摇头,暗想“好厉害的口舌。百里文虎气势巍重如泰山,却有这么一位轻巧滑头的妻子,也真叫奇了。” 慕兰若道:“当时文虎大哥死心塌地扶助峨嵋派,要他进长生天修道是万万不能的,因此我才出此下策,假装被魔道绑架,原指望诱他来成就好事.....哪知道,唉......”着又珠泪涟涟,深长叹息,“一进铸颅峰我才知道坏了,金轮教主竟然就是妖皇!狗杂种扮猪吃老虎,在此处神通广大纵横无碍。强行带我穿剑林入深山,关进万劫难出的洞窟里。要不是今天师尊大展无量神通,我们夫妻可休想见面了......喏,文虎大哥,你瞧人家不是故意骗你的,一着失算身陷囹圄,我肠子都悔青了,这些年受的苦楚啊,真真已抵得上最严厉的惩罚了。” 文虎眉头微皱道:“够了么?话这么多你累不累?” 一听丈夫叱责这些鸡毛蒜皮的节,以往的过错显然概不追究了。慕兰若登即喜笑颜开,点头道:“不累不累,多谢虎哥关心。我关这么久憋坏了,的越多越舒坦。哎,对了,我现在举双手双脚赞成你留在峨嵋派,为什么?瞧瞧这气象这人才,且不论道法高强,光看长相就令人喜欢的紧。比如那边那位英俊哥,一身风雷神功外加四神剑助益,三界之中当属第一流人物。还有这位摄魂门妹妹,美的古今罕见啊,一定是天山仙灵的后代!哗,再看那里,连狐狸精都收进来了,实实的海纳百川气量宽宏,乱尘老爷子哪能做到这一步?我虎哥,现今的桃师尊空前绝后,很快将升上圣境成大道,你在他手下办事我可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这番赞叹倒并非瞎吹,一口气把众人的根底都报了出来,眼力之高算计之精实为闻所未闻。待赞到桃夭夭时,偷眼看他向前跨出半步,慕兰若善解人意实已到了察微知渐的程,立时看出他要干什么,笑道:“破中垣关何须师尊动手?有事正该弟子服其劳。”话音未落,十指轻拨,中垣关的高墙接连破散开来。 奇巧首徒班良工只看得啧啧乍舌,口中嘟囔:“这是......是气弦指心神通啊!居然真的有人炼成!”但见烟尘中影动憧憧,成千上万的泥人,木人,铁人,冰人,火人往来拆卸,搬运,填满。那城墙由千百万法砖构成,每块都有击毁神体的威力,却被那些人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拆分破解了。 原来慕兰若所使乃奇巧门最高深的技法,指尖常带细若游丝的真气,一旦放出却能调动天地五行物质,化为亿万力可搬山填海的顶级神将,每一个动作均随从心意。又因操控者真气若断若连,外敌无法破坏联络,神将就等于多出的无数分身。此法融合昆仑以气运功,蓬莱性通五行,天山心御万物妙旨,乃是玄门道学修至极巅,迈入仙宗层次的具体运用。正如风雷门的荒雷炎流,破月风纹流一样,奇巧门历代宗师无人修到这一步,气弦指心也就仅存于书文假设之内,臆想猜测之中了。班良工制成战神五号后只当本门法理已得三昧,今日一见慕兰若手段,神往之余不禁大感气馁“玉银童我的道行给她提鞋都不配,如今看来还是高抬我了,跟这位百里夫人比起来,我们造的那都是些垃圾玩意儿,只怕当痰盂马桶也不够格......” 他心中自惭,不出口,一旁红袖却已拍掌鼓噪:“百里夫人好强啊,有他们夫妻俩加入真武阵,还怕灭不了妖皇么?”雪叹道:“只怕连真武阵都用不上了。百里师兄的龙虎神兽,百里师嫂的奇巧法术,加在一起应该是无人可敌了。”慕兰若笑道:“哟哟,两位妹妹好会奉承人,我这点把戏算什么,你们往桃师尊那边瞧,那才叫天下无敌的大神通呢!”一语引动众人视线,只见烟尘纷落处显出影象,桃夭夭正站到城墙砖石中间。 就在慕兰若破关的同时,桃夭夭脚下并未停步,一抬腿便直入深境,右掌五指微张,似乎凌空按住这某种物事。此刻众人看得清楚,他掌下人影微晃,有一个身批鹤氅的长须道者跪在地上扭来扭去,神情惶恐万分,却无法挣脱看不见的桎梏。慕兰若道:“那便是昆仑法圣了,鸿钧道祖四大弟子之一,长生天圣境头号仙师。在桃师尊手里却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的羔羊。” 没有激烈斗法,没有使计用谋,桃夭夭随随便便的一迈腿,一举手,威震三界的仙宗首领便即伏地授首,这是何等玄深无伦的法力!非但峨嵋众徒骇然,连法圣也在求问:“玄,玄门师尊,无忧法体何以这般强大......不对啊,难道是炼通三易的结果......死便死了,老夫只求师尊赐知真相......”慕兰若冷笑道:“他还没发觉师尊即将成为仙灵,与天地自然一体,运转万事万物哪用得着什么三易四易。”龙百灵离她较近,听见这几句低低的评述,不由暗吃一惊,心头反复叨念“成为仙灵......与天地一体......” 桃夭夭目光扫过四周,一团团光晕爆炸飘散,一声声惨叫飘入清空,那是诸如孤冷法王等辈的下场。眼见关隘破碎,祖师遭擒,长生天里众多邪徒登作鸟兽,但尚未逃远便已粉身碎骨了。桃夭夭杀他们完全没有动手施法的形迹,正所谓心到事成,也根本不存任何愤怒憎恨的情绪,就象天上打雷震死虫蚁一般,只是顺其自然产生的现象,与人类乃至仙魔诸灵的情感都无关系。鸿钧道祖修造的天外奇景,就在这自然而然的氛息中分崩离析。金轮教歌颂的“方长生天”,也瞬间化为乌有了。 桃夭夭由远至近望了一遍,视野中再无邪徒逃窜,最后看着法圣道:“你不会死,天意注定你还能活很久。”法圣喘息道:“解悟了三易奥妙,就能尽知天意么?”桃夭夭道:“不错。我的终点最近才渐渐明晰。而你的命运,很早以前就通过天意显明了。” 峨嵋众徒莫名其意。唯独龙百灵嘴唇微颤,暗叫“他指的‘以前’是长眠期间,可为何要终点!” 桃夭夭复活之初长睡不醒,梦中得授三易玄理,个中细节与传授者身份,一直都是难以名状的玄奥体验。到了此时,他的言语中逐渐露出端倪,似乎种种微妙变故都来自于上天。 法圣昏黄的双眼忽地放光,道:“解悟三易即可尽知天意,然后,就能修成无上道果了.......师尊,玄门师尊哪,若得三易通解,老朽......不,弟子情愿拜入门墙,任你驱策调用,你想怎样都行啊。”不知是哀伤还是兴奋,他竟趴在桃夭夭脚边嚎啕大哭,叫的比杀猪还凄惨:“给你做牛做马做儿子做孙子都行,给你舔鞋底的屎尿也行啊......” 一代仙宗大师失态若斯,众人看着都笑不出来,均想“长生天不如叫‘长受罪’更合适。象法圣这般修成通天彻地之能,万劫不老之身,竟还能痛苦到这种地步。可见大能或长生皆非修道正果,生命中应当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听桃夭夭道:“天人演化的全部奥秘,我早已写在一个地方了,现在就送你去阅览。”众徒心头讶然“难道真要收法圣入门,教授他三易?”正待出言劝止,却见桃夭夭手掌收回,法圣凭空消失,原地只剩他如疯如痴的笑音回荡着:“啊哈哈,天人奥秘.....三易玄理......我终于要得到了.......” 第二十二回冷月空照万重山7 >这时天光明亮,刚刚升起的一轮旭日却不见了,广阔空间充满清柔月波,大地边际浮现山峰的轮廓。慕兰若霍地打了个突,眼望唐连璧胸前半截青龙玉珏,上面正反射莹莹月光,衬着那张面孔,恰似这景色奇美而冷肃。 慕兰若暗自吃惊,看看玉珏又望望远山,寻思“好眼熟的饰物,这个英俊哥莫非是......若当真是,岂能留他在峨嵋派里!还跟美貌闺女行走一处。嗨,新师尊固然豁达不拘,门规可以废弃,怎么连大家的廉耻都不顾了!”心念虽然戏谑,惊讶之色却愈渐加重。 奇景落入李凤歧眼中,同样令他动容,脑中记起方寸宫里的那首诗——“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 料想那焰摩天迈过长生不老的境界,步入天山内境时,遇到的便是眼前这种景象,但诗句提到的“皮囊空”又是怎样? 念及于此,李凤歧望向桃夭夭,不由暗暗担心起来。峨嵋众徒也是满腹疑忧,隐隐又觉后果难以承受,都不愿开口询问。跟着师尊前行数步,终是雪性直,大声道:“等等,那个......那个法圣哪去了?长生天邪道干尽坏事,怎可轻易放掉他们的首脑。”语急情切,最要紧的一件事却问不出口。桃夭夭道:“我没有放掉法圣。”雪道:“那么他去哪里了?” 桃夭夭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看雪,侧着身子:“还记得峨嵋后山地宫么?我在石壁上写了一些东西。” 一听此言,班良工恍然道:“师尊让我封闭地宫,原是想做法圣的监牢!”当初桃夭夭长睡于山体内部,苏醒后即写下大量图符,以三易玄理详解整个世界的形成与结构,并能导出各种精妙法诀。雪李凤歧见之着迷,连麻姑也不敢多看,可知其中蕴含着极大的**力。班良工奉命封锁地宫,众徒只当是为宗派安宁着想,如今听师尊提示,才悟出这番布置的深意。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峨嵋后山底部响起阵阵笑声,尽管没有人能够听到,但却笑得那样张狂,得意。法圣面对刻满奇异图案的宽长岩壁,宇宙的全部奥妙,“天人演化”的终极法则,一幅幅都赫然展现在面前。结合仙宗法义,远古巫道,似乎可创变出无穷无尽的神功异术,且一种比一种厉害,刚创出新奇法术,旧法便不值一哂,可以弃如破履了。 法圣平生痴迷法术修炼,为了得到所谓玄门秘籍,不惜违背正道大义,引诱玉银童入邪叛师,后来甚至伙同魔道强攻峨嵋山。其所作所为已将本派戒规彻底打破。他最忌惮的是鸿钧道祖留下的“法咒”,想进铸颅峰参修玄法,又担心一去不回,欲进难进守在山峰前的城墙上,一千年一万年如此,实际上等于被祖师困在了那里。此刻无数“宝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怎不欢喜的狂笑不止?地宫出口布满奇巧门机关,既封死闯入者的来路,也堵死被囚者的逃路。然而法圣全副心思都在石壁上,纵然封锁全部解除,天下道派都在外面跪迎,他也不愿走出洞口半步了。 困在自己的**中永不得出,待到走出便即解脱,在如何处置法圣这件事上,看来鸿钧道祖和玄门师尊的做法如出一辙。众徒想到此都不由暗暗称奇“是智者所见略同?还是修为到了极高层次,思路行为都符合某种定数?无论怎样,现下桃师尊比鸿钧道祖都只高不低,那种掌控全局的魄力已然很明显了。” 雪疑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讶然道:“你怎能把法圣送出去?现在有法子连通外界么!”本来进长生天唯天径塔一途,众人走过即告断绝,只能有进无退的向天山内境闯。早先琰瑶环前往北方“苍琅密境”,为的正是守住天山仙境的出口。但此刻法圣送走就送走,好象原先的安排已是多余的了。正当众人为此惊奇之际,慕兰若转过脸笑道:“桃师尊刚刚参透大道,法力无所不能,跟先前你们入境时的情形可不一样了。” 龙百灵忽问:“何为参透大道?”慕兰若回答:“胸中一念不存,形魂融合天地,或者他的意念便是天地的意念。吾意即天意,发送法圣离境,就象天上打个闪那么简单。”班良工喃喃道:“师尊之意即天意。但地宫是很早就布置好了,这么师尊早知天意,怎么叫做‘刚刚参悟大道’?既然早知天意,咱们此战胜败如何,妖皇藏在何处,他也应该一清二楚了。” 桃夭夭道:“悟道,并不等同道行完满。天意是逐渐分明的,现下我还不看不出此行成败。那法圣的后事如雾中峻峰,我长睡时已大概了解,但其余的因果仍需稍候揭晓。”嘴角淡然一笑,又:“至于百里夫人所陈‘吾意即天意’,我眼下尚未达成。悟道并非最终道果,我还留有这副形躯,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 李凤歧闻言心头乱跳,暗想“还留有形躯......不完满......难道完满就要舍弃形骸,象焰摩天诗里所的‘皮囊空’一样!”玄门入圣也须隐去肉身,但那是穿行游历异世,修行者升为神体,绝不会化作枯骨一堆。正待开口劝阻,忽见桃夭夭声“走,该走了。”转头面向前方,脚步平缓而坚稳。李凤歧心绪登时一宁,迈开步子也向前走去。 中垣关城墙已化为一条长路,无始无终,微尘不起,映衬着月色散发洁白光华。那右方原是城墙外侧,左边是城墙内浮屠山铸颅峰的位置。天下修道者不在墙外苦苦求索,就在墙内痴痴专研,无论内外均修不成终极道果。唯独桃夭夭带领走出的这条“中道”,方才能抵达连思维也到不了的绝妙境域。峨嵋众徒不觉心驰神往,对桃夭夭的信任也无以复加,仿佛跟着他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所有的烦忧迷茫都将冰消瓦释了。 人群中红袖道行最低,感应玄深天道的程也最轻,行了数步忽地站住,久积的疑问涌上心头,忍不住喊道:“别走啦!主人,我要问你几句话,你清楚了再走不迟!”没等桃夭夭回应,她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成道啦,悟道啦,参透大道啦我都不管,只不过你若修得正果,是不是会象和尚那样‘四大皆空’了?龙姑娘的婚姻之约,大家的交情还有以前的承诺,是不是全都泡汤作废了?” 这正是刚才问不出口的话,一经红袖道出,人人凝神止步,静待桃夭夭的答言,迈向圣境的愿望也暂时从脑海抛除。却见桃夭夭背影凝然,似乎朝向龙百灵,又似即将远离众人。雪指甲掐进掌心,强忍着问:“你究竟要到哪里去?”隔个半晌,桃夭夭只答了个字:“除灭妖皇,完成天命。”雪道:“那就该回去追查昆仑法圣啊,查他如何与妖皇勾结,都没查清楚你上哪去找妖皇?”众徒听出她语带怨愁,虽知难以挽回,言辞间仍下意识的将他和成道区别开。 但龙百灵却不显愁容,双眸闪动光芒,仿佛想到了要害关节,紧接着问:“你已经找出妖皇踪迹,这才不查法圣,是么?” 桃夭夭默然不答,缓缓举头望天。 天穹隐透出几缕红色,那是魔刀尸玲珑残留的痕迹。 面对怪异红光,他心头回响着答语:“是啊,妖皇已经找到,因为就在心里面。”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1 >忽然间空中云霞纷翕,长路伸向天穹深处。桃夭夭道:“跟我走罢,等到了天山仙境最高最玄微的地方,天意自会显露,一切烦扰纷争也会消除了。”雪道:“消除纷争,你是指消灭妖皇?”桃夭夭没有解释,转身徐步登上天径。龙百灵立即跟随而行,神情依旧平静,但面颊雪白已无半点血色。聪明如她,焉能不知方才问答的含义——成道完满,天人合一,大概就象红袖所“四大皆空”了,儿女情爱人间生活也必将化为泡影。可百灵对这些似乎全不在意,无论前方是火海还是冰渊,天堂还是地狱,只要桃夭夭在那里,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跟去。 雪贝齿咬住下唇,暗想自己平日行事果敢,怎么关键时刻反不如龙百灵?隐隐有个念头浮出,若论情意坚深超凡脱俗,龙百灵好象是在自己之上。她不愿再想下去,一咬牙快步走到桃夭夭身后。百里文虎曾发誓追随师尊,一言既出万死不辞,当下也举步跟上。这几人既动了身,峨嵋众徒再无异议,都顺着长路向天上走,身后景物逐渐模糊消隐,了然无痕,仿佛离原先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但这次众人心志一如往常,经过红袖那番打岔,天道圣域的**似已大减,各又思索起先前的疑问来。慕兰若打量唐连璧道:“敢问风雷哥,你有个姓巫的师兄么?”唐连璧照例冷若冰霜,一点回应的表示也没有。许大安忙道:“是啊,是有的,名字叫做巫神秀。”按理兰世芳迷恋唐连璧,许大安又痴想兰世芳,唐连璧就该算作许大安的“情敌”。可不知为何,这位粗莽如牛奇丑如猪的驭兽门徒却总是恨不起来,特别是唐连璧出手相救之后,反而处处为他着想,生怕旁人因其态冷淡产生隔膜,将他排除在峨嵋派之外。 慕兰若笑着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九幽雪私收的两个弟子,一个姓巫,一个姓唐,十几年前我听过你们的样子,刚才看见那块玉珏便对上了号。”笑容渐渐收敛,沉声道:“当年九幽雪派你们师兄弟踏入凡尘,到江南做一件极污秽的大恶事,你们去做了么?” 许大安道:“十几年前......唐师兄才十岁左右,能做出什么恶事来?” 慕兰若道:“十岁娃娃是做不来那种事,不过再长三四年就行了。我长居江南的一个原因便是防备他们,没曾想中途着了妖皇的道,关进铸颅峰之后就不知外界的讯息了。”众人越听越奇,寻思什么坏事十岁做不了,多出三四岁就能做成?又听慕兰若道:“师命如山,我料他们不会违抗。如果恶事做不成,只能是因为别的原故。”着紧盯唐连璧道:“我只问唐哥一句话,那件事你们做过没有?” 唐连璧终于转过脸来,道:“做过。”慕兰若喃喃道:“这么,我三叔......煊赫东南的‘海通天’已经是老脸扫地了。呵呵,丢脸什么的我原也不想管。只是自命‘行仁道’的玄门中人做出那等秽行,还做到我亲戚家去了,身为驭兽首徒之妻,这笔帐一定要跟你们算清楚的。”又朝龙百灵:“你们几个黄花闺女跟这种人走在一起,可不知道有多危险。”话里充满对唐连璧的轻蔑和敌意,但百里文虎只管往前走着,丝毫没有为两人排解纠纷的意思。众徒见状大奇,寻思慕兰若的指斥难道为真,听她所言,似乎江南亲戚家遭受过唐连璧的侵害,而“秽行”又指什么?尤其几个女孩眼中,唐连璧一贯是贵公子形象,很难设想竟与“污秽”两字有关。 唐连璧神色不变,手指轻捻青龙珏,道:“从一块饰物就能辨出我的来历。奇巧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我想请你以后帮我鉴别离火,天雷二剑真伪,以免被人瞒过。”平淡语调中带着少有的客气,当年“秽行恶事”再不提起,显然根本没放在心上。慕兰若道:“你想收齐四神剑。”唐连璧点了点头。慕兰若笑道:“难怪呢,我象你这种人怎会热心消灭妖皇,原来是贪图天地造化的头号宝物,这才冒险闯进天山。”唐连璧道:“事成必有重谢。” 慕兰若冷然道:“谢倒不用,答应我一件事,遇到神剑我自会提醒你。”唐连璧道:“请讲。”慕兰若道:“离开天山内境后,你别先脚底抹油开溜,妇人还想跟你讨教几招。”唐连璧道:“可以。”众人都听呆了,寻思慕兰若算计精明,到时定是夫妻联手二人同上,魔屠加奇巧第一高手何等厉害,唐连璧竟不假思索的接受挑战,未免太过托大。转念又想若四神剑收齐,天地中无一种力量与之相敌,孰胜孰败还真不好,但慕兰若也无半句回避之语。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两方全不计对方优势,只因都有常理无法解释的实力和霸气。 忽然红袖长叹道:“你们的轻巧,离开天山就干架,怎么个离开法?依我看成是走不出去的。”朝桃夭夭瞥了一眼,见他神情恬然,只管向前走着,全不理会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红袖不由眉头一皱。 慕兰若笑道:“有什么难走?天山内境分五层,无忧,无欲,无贤,无智,无为,按桃师尊修成仙灵的道果推算,送我们离境那是易如反掌之事,昆仑法圣不是送出去了么。”红袖低声道:“只怕到时想不起我们。”慕兰若道:“呵呵,不必杞人忧天,有桃师尊带路,咱们放宽心只当是游山玩水罢,天山内境的风光那可不容易见到。”谈笑晏晏自若,似已忘了与唐连璧的过节,紧张气氛也随之消散。红袖道:“百里夫人,天山里的情形你好象很熟悉。” 正到这里,长路两边突起变化,各种景象如万花筒般纷呈眼前。只见百千彤云载霞霓,亿兆梅兰拥古松,顶上璀璨却不见星辰,脚下嵯峨竟难寻危崖,一切景物都显得那样宁美和谐,但细观又觉非同寻常:天色非昼非夜,地势非平非险,季节非春夏秋冬,生灵际遇非悲欢离合,身处这非宇宙似宇宙的广漠境地,众人内心暗生无忧无虑之感,果然听慕兰若叫道:“天山无忧界到了!”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2 >如百里文虎,唐连璧等绝顶高手,已然有所领悟,思量这似是而非的风景正符合“中道”玄旨,应当是生灵离苦得安的终极所在,而红袖等辈修为尚浅,耳闻天山内境到了,不禁脸上变色手心冒汗,哪有半点摆脱忧惑的样子。(中文)慕兰若笑道:“大家尽可放轻松些,我也是首次游览无忧界,但有桃师尊作伴,想来绝无险处。”桃夭夭回头道:“天山内境的详情,是妖皇告诉你的。” 慕兰若道:“呵呵,越是深入天山,师尊越能洞察因果。你的不错,妖皇通过金轮教主的嘴巴,数年间一直对我宣讲内境风光,功法圆满的种种好处,企图诱我抛弃尘念修成天道。” 红袖抢着道:“你没有受成道的**,是因为心里装着百里大哥,舍不得你们的夫妻情义。”慕兰若笑了笑没搭腔,眼里的满足已无须用言语表达。随即红袖转面朝向桃夭夭,望着他怔怔发呆,其意凄婉之甚,连黄幽都看得鼻中发酸,叹息道:“不晓得咱们师尊成道之后,还能不能记得情义二字,能不能记起这几位红颜知己。” 桃夭夭微笑道:“大情如雨广施万物,情如露悬缀草尖。你们只知人世间的私情义,哪知天人合一之际,那种普济众生的情怀多么博大充实。”雪听得银牙紧咬,当场便要发作,却被红袖捏住手掌,示意少安毋躁。雪转头看了看她,暗想狐狸性子平常最是跳脱,怎地今天这般沉得住气?龙百灵抱定至死相随决心,但听桃夭夭亲口鄙弃“人间情义”,一刹间仍不禁泫然欲泣,强撑着道:“师尊的这些道理,也是从妖皇那里得出的么?” 这本是哀怨之词,桃夭夭却报以赞许的微笑,心下暗道“终究是灵儿聪敏,猜到了出处。不过她却猜不到妖皇此刻就在我心里,被我关进了用‘空心’做成的牢狱。”这般念头似清泉潺潺流过,并非从心底生出,只如风云雷电等各类自然现象,溘然天成,应机而发。他此刻的心境已是一片空宁,带同满腔狂欲的妖皇也平静下来。不象峨嵋大战那一次,妖皇并没有借杀欲潜入,而是被他主动摄进了心境。天山仙宗凭灵念调控万物,便有这等效力,倘若完全修成天山仙灵,除掉魔道想必更加轻易便捷。 桃夭夭遥望天边,几缕红光若隐若现,忽地发问:“百里夫人,你知道尸玲珑的由来么?”慕兰若道:“听妖皇讲过。诸世修道者登临天山之前,须将最后一丝邪念剥离留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魔刀尸玲珑。” 兰世海道:“既然修道者即将登天,邪念应当早就除尽了。”慕兰若道:“修道者站上顶峰的正邪之分,跟人间是非善恶并无关系,象什么贪嗔痴等世俗欲念,修道者肯定早已断除了,但心头若存微少法理,也算是邪念未尽。” 桃夭夭道:“那也未尽然。当第一个悟道者站上山顶时,他的**就和他的法力一样炽盛。”慕兰若微愕道:“这我可没听过。”龙百灵低声道:“因为那个悟道者就是妖皇,他不会什么都跟你的。”顿了一顿,接着:“他也是天山仙宗的最高仙灵,所谓‘天命’的源头。”慕兰若脑筋极快,想到此节仍慢了半拍,瞪大眼睛道:“好聪明的女娃儿!” 百灵道:“最高仙灵剥离出自己的邪欲,就化为祸害万世的妖皇了。”桃夭夭点点头没话,目光紧盯红光微闪处,暗道:“尸玲珑外部凝结魔气,内核却是分剥邪欲的圣物。千万年间帮助多少修道者登顶升天,如今也会助我成就最后的道业。”空寂心境飘过话语,似乎道破了仙魔争斗的最终答案,“荼毒万世的邪魔之首,我的形魂将同你一起在圣物中熔为灰烬。” 这时红袖加入谈论,忽问道:“要修成天道为何非得站上山顶?大道无形,稗草粪土皆可寻得。费尽周章跑到世外仙山上求道,不是太拘于形式了么?”这一问极为深刻,众人暗暗纳罕,思量随着进入天山的深,狐狸的表现也大异寻常,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深意。慕兰若笑道:“问的好啊,我还师尊怎会收个兽类入门,看来你确有过人之处。你问修仙为何上山,我问你‘仙’字怎么写?” 红袖道:“一个人,一个山。哦,我明白了,让人上山求道也是天意了。” 这下连慕兰若也愣住了,点头道:“正是。”看着红袖,又指向龙百灵道:“你好象比仙灵后代还有灵性。”兰世海跟着解:“据古籍记载,三易中的‘连山易’,即是古代仙贤登上山巅,从天而获。远古时身具神力的生灵很多,但人类修仙者层次最高,就是因为人类能够解悟天意,懂得登上山巅一合天人的妙法。”峨嵋众徒暗自点头,都想“以山为梯,连天飞升,‘天山’二字原是此意。仙宗三派其为首冠,皆因他们的宗旨离天道最近。” 方灵宝感叹:“难怪兽类都想修成人身,原来唯有人类能够解开天意。不过修成人身未必修成人道,很多兽类徒具人形,却不明白做人的规矩,到头来还是变成了祸乱世间的怪物。”兰世海笑着陈赞:“丹药首徒解的妙,一语道出妖类的成因,看来天山一游大家的修为都在提升。” 红袖微微冷笑道:“只有人类能解天意?我瞧都是乱解天意罢,古往今来自称‘承接天命’的人多如牛毛,皇帝的圣旨开头不都是‘承天奉命,皇帝诏曰’么?呵呵,妄自尊大正是人类的老毛病,帝王圣贤如是,贩夫走卒如是,自命清高的修仙者也是如此,满嘴‘天意天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眼瞥过桃夭夭,接着道:“万物百灵皆可成天道,如果连这点都见不着,这一趟天山内境算是白来了。” 桃夭夭闻言心头一震,暗叫“那衡虚仙丈形神皆为树木,不也成道升天了么?万物可成天道,确为至理真言,怎么会由道行最低的红袖讲出?” 随着空寂心境陡起波澜,无忧界的景象也发生奇变。只见长路折向山地,远方影影绰绰,似乎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3 >峨嵋众徒立即排列成真武阵型,摩醯首罗天的绝大神通犹在眼前,谁都不敢放松警惕。雪问道:“那东西是天山仙灵么?”只见人影往复飘闪,一遍遍向这边靠近,又象总是隔着很远。众徒心下凛然,恍若身处相对的镜子中间,无数幻象从四面方急速围拢,又倏然分散。兰世海雪等人见过凌波的“大千世界”,隐隐觉得此时情景与之相似。而百里文虎,唐连璧,慕兰若三人修为卓绝,犹胜仙宗诸多名宿,更看出其中一条白影确实穿越了诸世,相对这方的距离正逐渐缩短。 桃夭夭停下脚步,道:“不必慌张。无忧界众灵以情感沟通心意,遇到外来者好奇心起,如深海鱼群围绕灯光。大家且静驻片刻,待我向它们解释入境的目的。”罢闭目屏息而坐。随着六根封闭,外蕴阻断,“坐忘,内观”两种功法运行,脑海中又响起那种胜似天籁的召唤之音。桃夭夭唇边浅露微笑,一股无源无尽,莫可名状的意念,就随着这欢喜的情绪向外散播。 峨嵋众徒依稀记得琰瑶环所述,无忧界没有文字,没有语言,没有人际关系,众生交流只凭真情实感。但情感包括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众仙灵是否因为外人闯入而发怒,群起阻扰峨嵋派?雪道:“仙灵没有七情六欲,还会好奇么?它们会不会生气对付我们。”慕兰若道:“它们不会动气的。此处仙灵保留了喜乐之情,其余如忧惧惊悲都消除了,要不怎么叫做无忧界。”兰世海道:“何以如此,请夫人详示。” 慕兰若道:“很简单啊,我告诉你只有一种状态可维持恒久的喜乐,你知道是什么?”兰世海答不出,众徒默然思索。慕兰若道:“是自由。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合天道而由己,断人情则自在,这就叫自由。一旦自由恒常不断,喜乐就不会退散了,那些悲苦忧惧的恶感也不复产生。” 这番话直切天山要旨,必是早先妖皇对她宣讲的法理,但当中仍有余味未解——合天道而由己,断人情则自在,怎样叫做“断人情”?自是将父子,兄弟,朋友,师徒,夫妻......等等一切挂碍切断,孑然独处于天地间,与禽兽草木为伍作伴,日月星辰休戚相依,便能达到逍遥无忧的境界了。 难怪无忧界没有语言,人与人的关系都不存在,语言又有什么用处? 妖皇因见慕兰若极重夫妻感情,只恐激起她强烈反对,讲述法理时才留有分寸。峨嵋众徒既知所言非虚,焉能想不到这一层?心头都觉纳闷:峨嵋派创建以来全力维护“人道”,师门中情义深厚,临到头却与修仙之道南辕北辙,难不成从开始就走错了路。虽然重视人间伦理道义,主要是为入世消灭魔道。可若想道业完满,人情人伦终有一日要废弃,那么倒不如最初就皈依天山仙宗,放弃人情融入自然,修成仙法再去消除魔道,比起峨嵋派的做法来应该更加合乎道理。想到此众人都暗生失落之感,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李凤歧欧阳孤萍相顾皱眉,黄幽方灵宝抓耳挠腮,许大安痴痴呆呆的望着天空,遥想兰世芳从记忆里抹去的情形,想着想着思恋之情反而愈发深长了。魔芋大夫感慨:“这么想来,祖师爷当初为何要创立峨嵋派?他与天山神木宫主交情甚厚,天山法理必然熟悉,可是并未拜入天山修行。祖师爷的决定,肯定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 兰世海道:“无论如何,天山仙宗乃群仙之首,他们的法理绝对正确无误,而且远高于其他仙派。”雪摇头道:“无情无义倒是对的?我实在想不通。”慕兰若笑道:“咱们现在想不通,是因为没修成无忧法体。其实上天之道就是那样,主掌运转万事万物,何曾有对错之分,等你修成法体时就明白了。” 龙百灵脸色惨白,心想:“如果上天没有对错,何必安排人们相识,相爱,生生死死不离不弃,天道是恶作剧么?让人深爱再让人弃绝人情,还这叫修成大道,天人合一!?若如此,妖皇惑乱生灵的罪行,倒不及‘天意弄人’可厌可憎了。” 人群里唯独红袖气定神闲,听过慕兰若解,众人的议论,撇着嘴不屑道:“百里夫人讲的头头是道,她自己可曾舍弃人情?光不做非高士所为,那绝情成道的妙法,你给我们示范一下如何。”慕兰若笑言:“我不是高士,也不想成道。”红袖哼了声,道:“那你看看天上的仙灵,是不是都修成了断绝情爱的和尚尼姑?”手指向四面一划。 众徒顺她手势望去,周围朦朦物影正渐次分明。桃夭夭施法显然有效,对于尚未悟道的外来者而言,内境障眼之象消散,众灵已经显露出真实形态。只见青山绿水间凤鸟盘旋,麟兽游走,景色之灵秀幽逸,与峨嵋元始峰有几分相象,而安乐绮丽的风情犹有胜之。当中人形仙灵时聚时散,或静或动,除摆脱烦苦忧愁以外,展现出的习性行为,好象跟人类并无太大差异。细细分辨之下,有的人形在攫泉洗濯,有的在跑跳嬉戏,有的甚至亲热相拥在行那**之事,俨然同人世间的夫妻爱侣一般! 慕兰若道:“此间既名无忧仙界,必然包含各种快乐,若缺了两**合之欢,岂不是比不上凡尘俗世了?雌雄欢合顺乎天道,只不过这里去掉了夫妻伦常,消尽了**妄念,象水流石穿一般自然而然的发生。大家仔细看罢,非止鸟兽鱼虫男女人形,连许多树木草枝都在缠绕亲热呢。”哈哈一笑,又道:“你们信不信,仙灵**这般随便,却始终是处子之躯。盖因‘境由心生’,它们心无半点尘欲,非但身体纯洁无暇,连这山景都变得清净无垢了。” 众徒闻言方始醒悟,昔日琰瑶环称无忧界仙灵从无“交往”,却并非指它们互不“接触”,相反除去了语言,文词,礼仪,习俗,衣服装饰,乃至伦理道德等等一切人造的“交往工具”,它们竟然更加紧密无间了!峨嵋众徒以人道为正理,大多难以接受眼中看到的景象。雪,百灵脸生红晕,低下头各想心事。许大安老实人性子,虽然见惯畜类**,哪想得到满山遍野的俊男美女竟会如此这般,当下也羞的面红耳赤。黄幽想看又不好意思,鼻子里哼道:“什么纯洁,清净,我瞧跟畜生差不了多少。”兰世海道:“天山仙宗‘忘形法自’,原是要去掉人类伪饰,还原自然物类的本色。百里夫人,我的对么?” 慕兰若眼望丈夫身躯,自中垣关大战撕碎衣衫,他便坦露着上身。至此天山绝妙境域,胸背两块龙虎纹身矫然生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跳入其中。但文虎神色泰然,毫无吃力约束之态。慕兰若心头雪亮,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和众多同门在他身边,人间的夫妻情义加上兄弟情分,如同层层栅栏关住了神兽的野性,当下笑道:“是啊。如衣饰,礼法,道德,全是人类伪造的东西。那荀子不是讲过么,‘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性比兽性本无大异,只多了作伪的本事,因此才显得善良。天山仙宗还本归真,当然要剥去人类那层虚伪的外衣了。”口中阐释大论,心里却在想“只要能跟虎哥长相厮守,我才懒得管什么人性真伪!象无忧界这样朝聚夕离,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乱配鸳鸯,全无夫妻的信义责任,本姑奶奶是决计不干!”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4 >忽而唐连璧出言道:“表面越是正经守礼,**起来乐趣越多。君子下流淑女**,天下人由此想出多少新鲜花样。如果去掉虚伪做派,象畜生那么简单直接,那这人世也太没味道了。” 这番话辛辣深刻,暗指道德礼法是扭曲人性的虚伪之物,人性被扭曲狠了,**也将积压至深,一经放纵反倒能激发出无数**怪趣。尤其是中华礼仪上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节妇烈汉”的理念根植人心,提到**便觉肮脏丑陋不堪;另一方面寻奇索怪的**之风又异常繁盛。私闱公寮当中风花雪月,先以诗词歌咏撩拨勾引,借物拟比,暧昧隐晦,欲迎还拒装羞卖痴,美其名曰“风流之道”高雅脱俗,比得直抒爱情的《郑风》《九歌》都成了野蛮不化的俗物。然而自负文雅的才子佳人们,一旦脱掉华丽外衣,其怪诞变态的“**”又足以令不通礼教的化外野人瞠目结舌,似乎礼教竟成了助长**的温床!比如有宋一代礼法最严格,**风气也最盛行,苏东坡,欧阳修,范仲淹等鸿儒士大夫,哪个不是高举礼法的道学家,哪个又不是妓院娼门的老油条?甚至公开场合严守节操的王安石,家里也养了成群姬妾,衙门里还设官妓以供随时取乐。原来,清心寡欲的礼法只是给老百姓订立的,“贤贤易色”的戒条只骗书呆子上当,达官权贵们拿道德当幌子,既可树名立威,又能焐热**,到了晚上脱光堂皇冠冕,发泄之际就会倍加痛快。但这些门道权贵讳莫如深,百姓鲜有耳闻,除了欢场老手谁能知其三昧?忽然从唐连璧口中出,实在令人惊诧,莫非那冰山般的外表下,竟藏着许多温香浓艳的人间阅历! 慕兰若跟他过节尚未消解,当下没有接话题,只在鼻中哼了声。龙百灵望着唐连璧道:“唐师兄,你是因为厌倦天下人虚伪,才想返回蛮荒找那鬼方女孩子?”唐连璧不答,面朝前方,好象正监视着某些状况。 这时桃夭夭睁开眼道:“接引我的仙灵来了。”话音方落,一条洁白的人影脱出霞霭,徐徐走向近前。 刹那间最为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人每跨出一步,脚边的草木忽青忽黄,枯荣相继更迭,从冒出新芽到枝繁叶茂,从花蕾绽放到凋零萎败,生死循环随那步点急速变换着。而周围景物的变化更是超乎思议,坚石风化成尘沙,平川塌陷为深壑,沧海桑田的巨变只在流云飞电之间始发,终结,继而再发生,再结束......峨嵋众徒心头大震,登即想到“境由心生”是何含义。 所谓万事万物的主宰者,东方称作“天”,西方称作“上帝,真主”,大约就有如此神力。 一切由他心境创生,随他心情演变,他的心便是自然,便是天道,谁又能与自然天道的力量抗衡? 唐连璧却在冷笑,风水二神剑原本绕身旋飞,状如两点星,此刻凝成长锋形态,握在手中放射出灼亮的强光。 雪喃喃道:“天山仙灵......好美啊,琰夫人以前也是这样子?”众人恍恍惚惚接不上话,好象看得很清楚,又无法辨认细节。那个人影就站在前面三五丈处,飘渺间似又遥不可及。他的容貌美丽无伦,却分不出男女,身上果然一丝不挂,但半点引人动欲的色相都没有。慕兰若大感惊异,寻思“无忧界仙灵犹存雌雄男女之相,身居内境层次最低,尚有退转堕落的可能。可这仙灵纯净至极无可沾染,法体虽显而虚化,宛如观世音菩萨一般,品级显然高得多,难道是无忧界里的仙灵之首?”倘若能与琰瑶环谈过,或者问过兰世海等人,弄清了无忧界仙灵堕入凡尘的事由,慕兰若就会对眼前怪状心生警觉。可那仙灵容不得众徒多思,身形微微一侧,巨大的山峰登时拔地而起。 一座高台设立于峰顶,两边青松环抱,古柏参天,底下连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直连到桃夭夭身体旁边。这景象古意森远,仿佛很久以前就等人光临。但无论古今远近,所有事物皆为仙灵心境所造。如铸颅峰由诸犍宫主头额构成,种种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事情,乃至缘分因果,都是天意早已注定,人力无法更改的。至此龙百灵,东野雪心绪平复,脸上离别的感伤逐渐消去,低下头只剩顺天认命的神色了。 天命的终局是什么,仙灵立台是何意图?不用深究众人已然明了。只见桃夭夭站起身来,踏上石阶缓缓走向高台。那台上血红的光芒聚敛成刀锋之形,正是尸玲珑即将生效的预兆。这神器效用奇特,曾为众多修道者剥离最终邪念。今日桃夭夭就要用它灭掉心中妖皇,连同自己的肉身一并化为灰烬! 但就在此时,唐连璧忽地腾身前跃,手擎两神剑直刺仙灵胸膛。 众徒心头打了突,暗叫“他竟要逆天而行,对抗天意!” 百里文虎极重同门情谊,岂能眼睁睁看风雷弟子独自冒险,长啸一声跟着杀出。慕兰若与丈夫同生共死,漫一个天山仙灵,纵然仙宗齐出也照杀不误,当即使开气弦指心神通随从助战。其余李凤歧,雪均是性情勇毅之人,援助师兄弟的念头一起,什么天意天命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各自施展剑术跟上。魔芋大夫,方灵宝,铁头,欧阳孤萍等人或头脑迟钝,或作风谨慎,但仅仅稍一犹豫,随即也都奋然加入战团。 人人舍命与天奋战,只为彼此情分难绝。转眼间峨嵋众徒排成真武阵,将天山仙灵围在圈内,神兽法宝九阳道法齐齐狂攻,几乎将阵法威力推到极致。那仙灵似乎也被激怒了,四方时而山崩地裂,时而狂涛激碰,时而烈焰万丈飚腾,环境因他心情变得凶险无比。土石火焰之中夹杂荒雷炎,芥子铜人,鸿冥剑气等诸般玄门法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陡然反向峨嵋众徒攻来。 仙灵心动则万物萌生。玄门法术再多再强,对他而言也是不学自通,随心而发,俨然已将众徒根底攥在掌中,随时都可结束战斗,收取十几条性命。 目睹这必败的一战,龙百灵眼里却忽现喜色,站在石阶边连呼:“好笨啊,我好笨!这会儿才看出天山仙灵是个假货!”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5 >先前慕兰若谈到“境由心生”,“吾意即天意”等道业圆满后的神奇效果,都是强调成道者单方面作为。妖皇向她宣讲天道时虽无虚言,却故意漏掉了某些部分。盖因“天人合一”并非一人独掌天地万物。吾意即天意,相应的天意也即吾意,境由心生的同时,心也由境生成,人心与自然两方面融合无间,运行无偏,无时无刻不体现出周密和谐,这才是完整的成道之象。龙百灵本为仙灵后代,昔日常听宓文妃讲解天山法理,还曾修炼过初级通灵术,对天山内境多少有些认识,眼看那“天山仙灵”一步一枯荣,凭心念更改环境,渐渐觉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只凭一己之念改变自然,让世界围绕自己运转,万物存在只为满足自己的**,这不是魔道又是什么?况那“仙灵”神通万变,连续变出雷炎,剑气,铜兵等人为炼制的法术法宝,而巽风剑,玄水剑却始终未见踪影。四神剑纯粹是天地自然之力,若非真正修成“天人合一”的道果,神通再大也变不出第二套。难怪唐连璧最先动手,他发觉风水二神剑不为所动,已明白所谓仙灵的创世奇迹,不过是人心受惑产生的假象而已。 既然仙灵为假,那么断情升天也不是真实天意了。龙百灵想通了此节,心头重压登时减轻,仰头朝石阶上喊:“不要上去了,接引仙灵是邪魔假扮的!按它的指示不是行天命,也灭不掉妖皇!”随即遣出菜花儿一干鬼,命他们赶快支援玄门众徒。九阳齐攻本来极具威势,但仙灵以绝高心术相抗,将各门所施功法都反射进众徒的内心,到此时战局已险象环生。九阳中摄魂,神农两门近于天山仙术,针对心魂作战更是摄魂门的特长,按理真武阵必将以摄魂为主力。怎奈兰世海能力有限,难当主将大任,当务之急须用玄冥正法代替他的阴兵术。龙百灵情知个中利害,故将鬼尽数派了出去,自己上峰阻拦桃夭夭。 岂料才走两步就上不去了,鬼带走她大半法力,实已无法攀登这座仙道终极巅峰。仰看石阶中间朦朦胧胧飘起云雾,桃夭夭的身影渐行渐远,马上就将消逝在视野外。百灵心绪反倒平静下来,曾几何时,九阴湖畔目睹桃夭夭一步步走向绝境,她也是这样默默祈祝等待。此刻该做的都做了,只能静候命运分晓,百灵心中又生起同样的信念:“我相信你会回来,我就在这等,一万年,一亿年,我总在这里等你回来!” 但桃夭夭好象没有回转的可能了,耳中听见下方的呼唤,脚步未有丝毫停滞。经历铸颅峰精灵躁动,摩醯首罗天微笑等种种奇变,天意的预显然无比清晰:今日必有一位修道者斩断尘缘,修成天道,至于接引仙灵是真是假,妖皇能不能灭掉,已是无关痛痒的末节,只须彻底执行上天的意旨,还怕没有最完美的结果么? 片刻后他站到台上,遥忆乱尘大师传位,天命真鉴显示影像的情形,看来前情后事早已注定,自己就是承接天命的那个人!将人情连带肉身在尸玲珑的血光中焚化,什么魔道人道,什么仙途尘路,一切纷扰都归于永寂,那便是天地生我的最大意义了!展望茫茫远空,仿佛面对亿兆愚昧苍生,他蓦地一声轻叹:“唉,你们哪里懂得天意的微妙,悲欢离合皆自然,又何必执着人类的私情啊......” 忽然背后有人冷冷的道:“你就懂天意么?我看未必。” 桃夭夭一惊,失声道:“红袖!”猛回头间,一丝杂念掠过心境,登时四肢发虚失力,身体瘫软仰倒在地上。 红袖的真气与玄门九阳不合,不入战阵而跟随主人,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她怎能踏上仙道绝巅,置身于天人融合的最高位置,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桃夭夭凝目端详,只觉她脸上气色前所未见,其庄严圣洁之甚,似乎比乱尘大师,衡虚仙丈等仙贤更为可敬。 但只一霎间,她又露出俏皮的神色,笑道:“人情难道不是天意?人若无情如何配对繁衍?如何养育后代?如果满世界和尚尼姑求道修行,人类早就绝了种,那还谈得上什么自然?” 到这她遥望苍穹,话语渐趋平缓:“不过你没看错,上天注定今日有个人要飞升,可这个人并不是你。” 桃夭夭心里怦怦乱跳,暗想“听她意思,升天之人莫非是......”想跳起追问,无奈周身虚脱欲散,双唇重如磐石,别动弹出声,连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无忧法体是天山仙灵最低品级,心中陡生杂念,再被尘欲沾染,立刻便有法体崩溃的危险。当年琰瑶环初染凡尘即告性命垂危,幸得昆仑入世丹调转体性,方才存活下来。桃夭夭层次较她稍低,此时虽没到六根闭塞,奄奄一息的程,整个躯体还是完全瘫痪了。周身上下分毫难动,唯有心念狂翻,这感受如同忽陷梦魇一般。 红袖道:“天意若能被探知的一清二楚,那最厉害的就该是峨嵋卜筹门,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古往今来多少智者宣称承天应命,好象大彻大悟的先知一样,到头来不过是些自作聪明的疯子傻子罢了。峨嵋派的桃师尊,你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呢!”桃夭夭呆呆的瞪着她,脑子里不断回旋“天意,天命”的声音,暗想“后辈门徒必灭魔道,祖师爷正是领受了如许天命,才创下玄门九阳,祖师爷总不会错啊......难不成,祖师爷错了?创立峨嵋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听红袖接着道:“什么才是天命?人象人那么活着,就是人的天命;狮子老虎捕食猎物,就是狮子老虎的天命;鸟雀飞行,鱼鳖游水,就是它们的天命。每个物类按照自身本性生存,这就叫顺应自然,上天也是这样安排的。把鸟雀关进鸟笼,把狮虎养在圈舍里,改变本来天性叫‘自然’么?或者抛弃家人爱人离世求道,这叫做顺从天命?嘿,天道至大无所不包,若不包括人情还叫什么天道?桃师尊啊桃师尊,那唐连璧表面冷淡,这点却比你看得透彻。刚刚出剑攻击那假仙灵,多半是为了维护人情,令龙姑娘的真爱不致化为流水......”着深邃远望,口中轻轻的道:“每种物类都按本性活着,人类是这样,狐狸也该这样罢......” 她的眼光渐转温柔,蹲下身拉住桃夭夭的手,和婉的话音透着令人酸楚的决意:“主人,还记得咱们初见时的谈话么?你教我做人,我给你当丫鬟。现在,我要把这个诺言还给你了。”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6 >一听此言,桃夭夭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凤凰酒楼上莺声燕语,诗坛才女笑谑权贵;荒郊野外中坦诚相见,灵秀妖自称“处狐”;以及后来数出生入死,而又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搞怪的贴心鬟......无论游戏红尘,还是万水千山相伴,总带给人温情和快乐,到此时却忽然表露出分别之意。一股冰凉触痛流过心底,桃夭夭直直的望着她,那眼神分明在问为什么。 不知何时飞来几只鸟雀,悄然落到树枝间,好象为台上气氛吸引,也在等着聆听凄清宛转的心曲。 红袖道:“你当我又是闹着玩么?这回不是了,这回千真万确要走了.......当初羡慕人世繁华,我憋着劲想变成人类,渐渐才发觉做人好苦,真的好辛苦啊......”她摇摇头,眼里晶莹闪亮,分不清是觉悟的灵光还是痛楚的泪光,“且莫做个卑劣人,平凡俗人,暴戾恶人,便是做高人,雅人,仙人又如何?照样摆脱不了是非利害的纠缠,成日价忧思苦想权衡对错,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好,好人坏人高人俗人都不做,我只想做个真真正正的女人而已。哪知做女人另有一桩苦处,爱上一个男子,就会千方百计为他着想,只要能为他好,自个儿吃苦受累甚至粉身碎骨都甘愿。人类的感情真是好奇怪,把另一个人的快乐幸福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在我们兽类看来啊,简直就是自寻烦恼莫名其妙的大傻瓜!” 她蓦地一笑,:“主人,我觉得我有点爱上你了呢。” 桃夭夭听得呆了,渐想起这丫头的转变,从古灵精怪到亲切体贴,再到近期反常的频现愁容,原来内心竟有这等深沉的情愫!红袖道:“可我不想当第二个潇潇。听过李凤歧的旧事之后,潇潇化身真人时经历的忧烦愁闷,我慢慢都体会到了。为情消得身憔悴,直教生死相许之,真正的好女人应该是那样的,比起山林野兽无牵无挂无忧无虑,那样子值得么?早先求你教我做个好姑娘,嗨,究竟是我想得太简单。日日夜夜为你牵肠挂肚,这种苦越积越多,天长日久教我怎么承受得了?何况还有龙姑娘雪姑娘两位绝代佳人,我跟她们比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狐狸精,在你心里的位置......就算我......你又怎会.......” 仿佛满腹委屈要倾吐,临到头只化为唇边的一声轻叹:“算了罢。”她放开桃夭夭起身道:“趁着还没陷太深,把这人情斩断了事。”走过去握住尸玲珑。 群仙求之不得,望之难触的成道神器,竟被她一把握在手中! 乌黑魔气绕刀身转动,因千百成道者剥离杂念变成的凶象,足以令绝顶高手形魂俱灭,却没有对狐狸造成丝毫伤损。桃夭夭只看得如痴如呆,混乱的脑海灵光一闪,霍然悟出了红袖成道的原由。 她道行不及众徒,但峨嵋众徒谁都无法也不想自断人情;她德行不及僧道,但僧侣道士往往拘泥于教律,如那尼姑在世间持戒苦行数年仍不得解脱;她对法理一知半解,但一点灵性源自天然,反比痴迷玄奥法学的仙宗大师更易明确本心,释放本性;再则她法力低浅,恰好减少了束缚心性的**,御天龙,金轮教主等辈个个法力高强,谁又愿意舍弃由法力引生的邪欲与野心?众多兽类虽没有人情野心,与红袖相比,又缺乏深入人仙魔诸界的阅历知见了。 一条条理由流过脑海,灵念减弱前如烛花爆闪放光,桃夭夭猛然又意识到,她的成道恰是自身获救的唯一转机! 红袖若不断情,自己有死无生,这是至为首要的因素。机缘促合,别无选择,冥冥中似有天定,成道升天之人不是她又能是谁? 想到此桃夭夭呼吸转促,法体崩溃的临终时刻,随着尘念纷起接近了。 红袖显也堪破了命运的谜底,轻声道:“不要害怕,我马上会救你的。”翻转尸玲珑一划,刀锋离腹部三寸横掠而过,转过来时莹莹闪光,尖锋上多了一颗内丹。 那便是“朔阳星”,红袖维持人身保有人性的关键宝物,也蕴含她对人世间最后一丝余念。只见她嘴角漾起微笑,天真洒脱的神情一如初见之时,口里:“最后叫你一声主人。主人,人情和诺言都还给你了,咱们这就分道扬镳!”刀尖轻挥处,内丹化作金光,钻进桃夭夭的七窍。 桃夭夭登觉身体沉坠,仙灵的空寂感消失了,勃勃生机发自丹田,随血脉传向每一处肌肉筋骨。 便在朔阳星抛出的瞬间,尸玲珑随风倏逝无影,大约要等下一次化仙灵才会出现。原地只剩几件衣裙撒落,一只白狐跃入空中,四周鸟雀啼鸣伴随,一同飞向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 昔日峨嵋山惨变,白狐曾因朔阳星失落奔向苍穹,相似的情景透着迥然不同的意味。桃夭夭暗叫:“不对不对!一起经过多少磨难艰辛,岂能走就走!如果立志绝情,何必交出内丹,她是为了救我的命才放弃变成人类!”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无奈指头都动不了。那朔阳星由万千妖类精华炼成,几经人世风霜,吸收七情六欲,因此能起到昆仑入世丹的作用——就在无忧法体崩坏之际,立即开始塑造人类体质。人仙最高品级为神体,朔阳星内中凝结的真气原属桃夭夭,物归原主效能尽显,塑成太上混元神体较先前更为强大。然则这过程耗时非短,仓促间如何动弹得了? 约莫捱过两柱香的工夫,桃夭夭大喝一声跳起身来,脚步尚自踉跄,仍奋力抢到高台边眺望。但见林海莽苍直连天际,浩瀚胜过宇宙的无忧仙界,哪里找得到红袖的影踪。他沉吟片刻,飞步冲向石阶,还想由近至远的寻,刚下台就听龙百灵高喊:“相公!” 百灵眼中闪动喜色,笃信爱侣必回,继之以苦等久候,此刻信念成真焉能不开心。但喜色一闪即逝,她紧接着的话音充满焦急:“我们快去帮忙啊!”手指方向凶雾弥漫,九阳对抗假仙灵的战局已处劣势。 桃夭夭一凛转过念来,注目道:“先别急!等等......等情势最危急时我再出宇宙锋,可以跟唐连璧的神剑结成最强法圈,上次对付摩醯首罗天用的就是这招。灵念不灵了,经验我还有,照此战术必可反败为胜!” 龙百灵道:“啊?你的灵念怎么了?”桃夭夭道:“上台心生杂念,人类的情义我终究断不了,此时已不是仙灵无忧法体。”遂将前后变故大略讲一遍。龙百灵深感骇异,半晌方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红袖竟有这份道心,我们只怕是永远参不透的。” 桃夭夭望着远方怅然道:“对了,她会忘掉我们的。就象我娘亲记不起前世,无忧仙灵除尽牵挂,才能在这仙境中永享自由之乐。” 第二十三回执子之手伤离别7 >龙百灵知道他已恢复旧日性子,热血肝肠极重情义,就这样跟红袖永别了,内心定然伤感尤甚,正想待好言劝慰一番。桃夭夭眉宇间战意陡浓,峻声道:“他们危险!快随我入阵!”拉着百灵疾飞而出。 那边的战况正当酣烈时分。九阳门徒以李凤歧为主排成阵型,而向前突击的唯唐连璧一人。只见战团左右赤碧相映,一面是滚动的风涡,一面是浩淼的大洋。巽风剑玄水剑生成奇异天象,携天地怒意压向敌方。那沉缓势道漫而不散,似将碾碎挡在前方的一切。维持攻势全靠这二神剑的威效了,众徒施法已尽全力,勉强招架之余,只能给唐连璧分担部分伤害。 形成如此被动局面,皆因对方战法太过怪谲。那仙灵用玄门法术反制玄门九阳,威力往往高出数倍,每一种似都炼到了顶级层次。百里文虎经十多年才完善的虎博龙,此刻施放充分,也仅能斗成平手。对面依样画葫芦还以颜色,无论攻击强,法效范围,乃至细微分寸的调控都别无二致。长空云雾翻卷,龙虎成双交缠,俨然是百里文虎在跟自己的倒影搏斗。次者慕兰若,李凤歧某些功法也炼至绝顶,施放出来可勉力抗衡,其余如兰世海,许大安,黄幽等辈未臻极境,每当攻敌术放出,必遭同种法术数十上百倍的回击,无奈之下只得弃攻为守,退入阵圈护住神农首徒,以使治愈之效不至中断。就看战阵逐渐缩,外面真气法宝交织,全是仙灵在逞威。阵头巽风,玄水二神剑不断挺进,唐连璧屹立当中,犹如撑起危厦的擎天巨柱。 双方在天上斗得风卷云飚,下方山林却出奇的宁和,激战似乎发生在另外一个空间,仙境里连半根草枝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情景看似毫无道理,实则体现出仙境最神奇的特点——天山仙境极其宽广,内中事物也大的不可思议,一粒沙粒的份量和复杂竟然超过整个宇宙。所谓“一花一世界”,点点星星莫可胜数,能创造万物的“宇宙生灭之主”摩醯首罗天,不过是此处亿兆生灵之一,可想见天山仙境是何等规模!众徒激战的破坏力再大,对这仙境最多算是飞蝇扇翅,爬虫蹬腿而已,一点草芥泥块都不会碰损。外来者如百里文虎,慕兰若,李凤歧等法力再高,终究未与仙境融为一体,只是通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感受周围,目中所见之“仙境”,实为由六根传来讯息,经大脑筛滤整合,在内心建起的虚幻之景。既然真实仙境完好无损,他们看到的景象也一如先前了。 李凤歧自从在峨嵋地宫论道后,修为见识精进千里,偷眼观望仙境幽美如常,心头就犯开了合计:“倘若对方真是天山仙灵,肯定修成了‘天人合一’道果。他与我们为敌,**乾坤都该显现敌意,就象上次那摩醯首罗天作法一样。这回怎地下边风平浪静,一点凶险之象都没有。仙灵左右不了仙境,必是个假的!”念及于此,精神陡然振奋,喊道:“大家听好了,对面是个妖魔!正好犯了真武阵降妖除魔的忌,不怕他使妖法借力打力,咱们只管加固阵型压上去。”身为真武阵主将,他的心绪镇定下来,整个阵法登即由乱趋稳。 起初是唐连璧突然发难,众人才跟着进攻,多少存着些忌惮。斗过片刻渐觉不对劲,耳闻天龙神将提醒,当即打消顾虑连紧真气,弃用个人最强攻术,一同将真武阵的法效向第三层次推升。霎时剑气纵飞,瑞光万道,各门法术法宝皆可通用,连慕兰若也参加进来,奇巧神功给剑光附上牵引线,给阴兵战兽加装智慧机括,众徒如臂使指,运用同门的法术愈加精纯。只见战阵渐向前移,势将给唐连璧提供强力支援。 眼见胜败就此分判,岂料那假仙灵也会摆真武阵!各种法术往回一收,放开时剑仙配风雷,奇巧辅驭兽,神农、遁甲、卜筹、摄魂相互助应,攻守调三效齐全,赫然是最正统精严的真武阵法。况且他一身调用九术,比九阳弟子传气发功方便得多。顷刻间局势又转危困,峨嵋众徒左支右绌奋力抵挡,阵势虽然宏大,总不及对方精专迅捷,只好撤离站位,第二次向内收缩。 唐连璧依旧伫立于最前沿,全身被冥霜冻得铁硬,唯有额间上丹田部位放射真气,驱动两神剑维持强攻之态。但上丹田封冻也只在须臾,神剑却还没触到敌人,一番奋争终成徒然,峨嵋九阳定将随着他的失败而全军覆没。 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桃夭夭赶到了,伸出左手大喊:“唐连璧,不想死的跟我联手!” 冥霜乃是天外至寒奇宝,四肢百脉被其冻锢,三界内的高仙强魔谁能挣开?但唐连璧实有超乎常理的意志,手臂“咔咔咔”抬起,手掌“啪啪啪”伸展,关节筋骨寸寸断裂,竟没能让那动作稍有停滞。桃夭夭上前一把握住,丹田气凝神注,周身热血奔流,脚底踩着定阳针,将宇宙锋的剑力传向唐连璧掌心。 忽然间天色转暗,大地颤摇,仙境好象感察到邪魔侵渎,终于开始发怒了。 宇宙锋是人欲结晶,四神剑乃自然源质,两者相合便能达成“天人合一”。唐桃二人虽没修成那种至高道果,但极危关头潜力迸发,合起来便有天人合一的些许神效。刹那间桃夭夭调动起二神剑,唐连璧也能运转宇宙锋的剑芒。只听“噼啪”一阵响,伤筋断骨俱为玄水剑治愈。他面部尚待解冻,眼神已灼灼射出,乘着仙境渐增的怒意向那邪魔施加重压。 峨嵋众徒见状大喜,心下暗想“师尊又使宇宙锋了!他没有用仙灵那种神通,他到底没有变成天山仙灵!”雪险些落下泪来。旁边龙百灵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师尊啊!”才刚到战场,她便召集安抚菜花儿一伙鬼,令其重振旗鼓再燃斗志。阴冥正法使开神妙莫测,鬼本已张皇溃乱,转眼又组成一支超强战队。 如今百灵的法力高出兰世海太多,加上早年修习过天山通灵术,还有几分传通心念的本事,真武阵中摄魂门调整心魂的大任自是非她莫属了。当下循着九转丹阳的路数,凭着聪慧绝伦的头脑,结合摄魂道法和天山仙术努力传出心念,联络众徒重新排阵,由守转攻。 真武阵第三层次最高妙的效应,即是心意传通,以心运法,趋同于天山仙宗的法门。前番大战摩醯首罗天,桃夭夭站定“无极”施加心法,真武阵第三层得以发挥尽致,这时桃夭夭不再是无忧法体,心语相通神威尽展的绝妙境界也不复重现。众徒在百灵辅助下略具其意,只当顶级阵法的稍微达成两三分,助师尊取胜不在话下。哪知这边阵势刚起,敌方马上战力大盛,九阳道法混同齐出,好象通了灵性一般融通无隙。 百灵见机极快,急道:“停下停下,大家别帮倒忙!”众人依言收阵,果然敌势减弱,那仙灵嘶叫着姿态狼狈,被二神剑和宇宙锋逼的连连后避。这下连方灵宝都看懂了,讶异道:“怪了!阵法强他也强,阵法弱他也弱,咱们的真武阵好象是他的助力。” 百里文虎忽道:“真武阵炼至极巅有个大隐患,你们听过没有?”众徒一惊面面相觑,又听文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武阵每次炼强,魔道也必定强大。当年桃行健担任天龙神将,峨嵋真武阵强极一时,接着就是东海惨败,邪魔实力大为提增。但魔道并没趁机扫灭峨嵋,反倒给我们时日再次炼强真武阵。”李凤歧道:“嗯,看起来真武阵就象磨刀石,专门拿来给魔道练手试招,提升实力的啊。” 雪,许大安等首次听闻这法,不由得目瞪口呆,黄幽喃喃嘀咕:“我们炼阵是帮魔道提升实力?那我们峨嵋派究竟算那边的?正派仙家,还是邪魔帮凶?” 百灵沉吟道:“眼下那假仙灵精通第三层心法,也能调运九阳协同作战,仔细推想下去,似乎跟峨嵋派渊源很深”其实她已想到假仙灵是谁,一则从未见过实形,二来许多疑难未解,因此不愿轻言。慕兰若微微冷笑道:“是啊,这假仙灵的身份来历,可真教人猜不透。” 桃夭夭此刻身具“天人合一”大能,四方动静无不明察,接续众人的谈论道:“不用猜了,这个所谓的‘仙灵’就是妖皇!仙魔之战总算到了尽头,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灭掉!” 注:唐连璧,慕兰若等人物的旧事,将在外传中详细描写。 第二十四回上穷碧落下古渊1 >妖皇又名心魔。直到此刻,桃夭夭才算彻底解悟了这个名号的含义。 无孔不入,无隙不钻,无所不用其极。此魔携带疯狂**,随偏执之念侵占心灵,一般人因无法承受狂欲的灼烧,往往只被间接侵害,当作低等棋子来用——如金轮教千万教徒,虽为邪魔驱使,却鲜有机会真正接触妖皇。但若是身怀绝大成就者,能够容纳狂欲的奇人异士,只要心志稍有偏差,就可能被此魔亲自潜入心境,引向邪道歧途。不论放纵杀欲,还是清心坐忘,乃至抛弃身为人类本该践行的人情道义,一切偏离“中道”违背自然的极端之举,都将导致本性丧失,最终落入心魔的毂中。 桃夭夭一心除魔成仙,自以为天命在我当仁不让,却鬼使神差登上尸玲珑高台。若非红袖以身相替,早已化身为飞灰了。细细思量复活后的种种经历,看来不止纵欲作恶,连割断人情执着成仙的所谓“圣洁”之道,也是自取灭亡的死路!念及于此,桃夭夭方知慕兰若的高明处,她长年经受妖皇传道**,全靠留恋夫妻情义才没入魔。一听丈夫出事,胜似帝王的奢侈享受都能抛诸脑后。难怪身居险地毫发无损,那份人情正是她保全本心,抵御魔道的最强力量! 为何梦中得授三易,成就无忧法体?高台上又因何破失法体?前情后事蕴藏玄机,天山最高仙灵大概要他明白,妖皇总在“两端”等着俘获对手,极端的清净绝情,极端的污浊多欲,只要人类的天性由于两种情形而被强行扭曲,废弃,必然难逃妖皇魔爪,成仙与成魔就没有本质区别了。桃夭夭暗暗点头,寻思“人道即中道,其实万物之道都是中道!不偏不倚不走极端,只须顺乎天生的本性而为,或早或迟都能修成天人合一。天山仙宗的仙客早成道果,是因为他们天性趋于空灵,人情已经自然了断,并不是刻意为之的绝情!”这番体会不可谓不深彻,只是时候好象迟了些。倘若早点领悟此节,红袖又何必离去?夜千影又何至于困在剑林里永不得出! 想到此处心下一痛,恨意如火升腾,桃夭夭张口大呼:“灭妖皇在此一战,绝不能让它再害人!”催动神剑猛攻向前。 此刻妖皇已尽失初现时的美态,位于神剑前方,身躯急速变化扭动,一忽儿变成爪巨章,一忽儿化作百丈长蛇,忽又分身千百万数,呈现羽翼拍天之状。一个个形态或大或丑怪狰狞,全是以前被妖皇扭转天性的物类。“妖皇”之名并非虚设,因妖类羡慕人身,修道向人类转变过程中,残缺不全的人性最易受惑异变,那些似人非人的妖怪就成了妖皇祸乱人间的主力军。值此困兽犹斗之际,陷入神剑威效之内,妖皇预感到灭亡已然不远,惊惧忿怒各种情绪交集,正可谓“相由心生”,过去怪物的样态便逐次显现出来。 桃夭夭见状暗道:“花爷爷,你遭圆真心术毒害的大仇,今日当一雪了之。”神剑进逼“轰轰”鸣响,天山仙境似也动了真怒,长风卷起雾霭向空中汇集,更给剑光平添数倍势压。妖皇挡不住天人合一的神威,变形中仓皇退却。峨嵋众徒随唐桃二人飞空疾进,虽知真武阵不能擅用,依然紧追不舍,人人心里都在念叨“追上去消灭妖皇!所有苦厄仇怨就将终结!” 眼见妖皇在劫难逃,猛然前方奇光爆闪,仿佛两颗陨星迎头相撞。光闪云飞处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魔怪的踪影了。 唐连璧收起剑势定睛辨察,轻轻了声:“是秘道术。”法圣曾经乘秘道术穿越古今,前事印象深刻,故而他认得此变。追溯源流,秘道术起自天山通灵术,炼至上乘可搭起心灵秘径,通达万物生灵的内心。昔日妖皇当作诱饵传给法圣,后者如获至宝,甘愿上钩同流合污。岂料天山秘道仙法太过艰深,法圣炼来炼去未臻化境,只能无头苍蝇一般在诸世代瞎撞鬼混。桃夭夭耳听唐连璧出结论,一刹间失望至极,发作道:“你早知敌人要用秘道术,干嘛不先放冥霜冻住它!”此话实有过责之嫌,妖皇非魂非形,单以一股邪欲支撑灵念,如何能以冰霜之力束缚?唐连璧半眼都不看桃夭夭,只顾观察附近地貌。后边峨嵋众徒赶来,一见此景摇头暗叹:“他俩还是老样子。” 两人紧握的双手已经撒开,虽连目光都不相交,因大敌逃脱各自郁积的闷气,却似马上就要在彼此间激烈爆发开来。李凤歧赶忙提醒:“两位少安毋躁,关键时刻可别内讧。”黄幽道:“这话没错,灭魔全仗你们联合,往日的旧脾气还是改一改罢。”慕兰若初识桃唐未久,却深知其性格,笑道:“这两位性子一个冷,一个热,到底是水火难以相融。”雪倒很高兴,微笑着:“我觉得很好啊,一腔热血的样子才象我们的师尊嘛。” 桃夭夭忍了又忍,只觉满腔遗恨无处发泄,手指骨节都在发痒,咬牙道:“我已不是无忧法体了,灵念感知的能力几乎作废。这回放妖皇跑脱,再想找它决战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么!”龙百灵忽道:“谁妖皇跑脱了?我看未必。”桃夭夭道:“怎么讲?”百灵手指一划:“你们瞧这里象什么地方?” 原来不觉间众人落脚在一处孤崖上,四方流岚飞卷,近旁古松森峙,一动一静极具玄意,好象可以从中悟出无数的神功奇术。众徒均是道门高士,当时便有飘飘凌霄之感,脑子里莫名都冒出“渡口”二字来。 方灵宝笑道:“我晓得灵师妹的意思了,她妖皇从崖边跳向空中逃跑,好似狗急跳水一样,咱们依样照做就能逮着。”众徒举目仰望碧澄澄的天穹,宛若临岸面向汪洋,万里长空也常往来自如,从未有这样望之无垠的深邃感。李凤歧喃喃道:“灵宝的有些道理。这天空层层叠叠遥不可测,藏入其中确如针落大海”黄幽道:“那好,我们就来个大海捞针。”仗着遁甲法术瞬移万里,意待动身天。慕兰若忙道:“且慢!你当这是什么所在?容你撅屁股乱窜乱跑的?无忧仙界之上乃是无智,无欲,无贤,无为四重天界,非法体绝难上升分毫!诚如灵师妹所言,此地是升天渡口,我等道果不够终究没用。”黄幽道:“啊,那该怎么办?” 慕兰若沉吟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天山仙境一草一木俱已成道,我们不是法体,却可用成了法体的物事制作载具”班良工惊喜道:“你是指造‘天舟’!上古神话里有此神迹,不想我们奇巧门的法术竟能办到,百里夫人当真是神技惊天!” 百里文虎与妻子心意相通,那边谈论方起,这边虎博龙神功已使出。只见他屈膝半蹲,双臂前推,龙虎二神兽跃然离体,扑向崖顶那棵青郁古秀的老松树“咚咚咚”几声闷响,老树向旁边歪了半尺,枝桠左右摇摆,恍若被顽童撞到无奈摇头的老者。 强如百里文虎,龙虎神兽齐攻,居然只能使树木摇晃,要想砍伐来制成飞天舟船,那还得耗费多少功夫! 慕兰若苦笑道:“班老兄,我的神技确实厉害,只是这材料太难弄了。”文虎道:“我刚刚用了三成力。”言下之意犹存希望,但即使全力伐木,恐怕没十天半月难以成事。何况老松也属天山仙灵,天性灵虚才不予计较,倘若真被砍伐行动所激怒,一番苦战又当如何收场?欧阳孤萍轻叹:“我早算到有‘木石羁留之难’,不曾想应在了此处。” 桃夭夭暗知“木石羁留”是夜千影呼救,妨碍他绝情成仙一事。孤萍卜算的卦象不假,只不过没能准确解读卦理。此时听了桃夭夭愈感悔急攻心,粗声道:“莫要妄测天意唉,除魔大任不能再拖了,难不成上天不愿灭魔,才令此战功亏一篑!”雪嘀咕道:“你好象也在猜测天意哦”桃夭夭竖起眉毛正待发火,想了想又长叹一声:“唉,天若助我当在眼下。峨嵋千年大计,无数深仇血债,到头来只因天意不明而落空,怎叫我怎能不瞎猜乱想。”雪道:“嗯,怪不得你着急,光有渡口却过不去,这会儿要是有个摆渡的来接我们就好了。” 话音未落,天色陡然一暗,百灵道:“来了!”就看上空黑压压巨影,两只垂天大翼遮蔽头顶。黄幽震骇中问道:“什么来了?”蓦地疾风收止,奇特的身躯落到崖顶上。众徒惊呼:“摩醯首罗天!”十几双眼睛圆睁,瞳孔里映现昼,夜,炎,寒,静,动,气,神条神臂,果真是身具创神之力的摩醯首罗天!龙百灵道:“我想,它就是上天派来接引我们的使者罢。” 众徒半信半疑,却见摩醯首罗天神态恬美,飘然挨近百灵,在她脸庞一吻而退,蜷曲蹄腿伏在崖边,似乎等待众人站上它的后背。黄幽道:“看样子是没恶意,不过它干嘛帮我们?若是上天的意思,为何选一个跟我们做过对头的怪物来接引?”百灵道:“最初摩醯首罗天与我们为敌,是被仙叶蒙住神目,受了妖皇蛊诱所致。一报还一报,它也正想找妖皇的麻烦。诸般因缘促成,帮助我们渡天自是非它莫属了。” 桃夭夭失却法体之后,与天山关系最近的人要算龙百灵,理解仙灵的性行当然也最为深切。摩醯首罗天两番亲近她,俨然是可靠的佐证。众人疑虑渐消,正要结队而上,唐连璧身形一晃,已稳稳站到仙灵肩头。桃夭夭暗道“嘿,又给他抢了先。”回想摩醯首罗天先前神秘的笑容,似乎暗示“迎候你来”,当初只当是自己成道的瑞兆,岂知应验在这个时候,前因后果确然早有定数。桃夭夭道:“很好,老天爷还是要让我们灭魔。天意深奥难测,但妖皇必亡无疑,上罢!”一挥手,率领众徒飞身而起。那摩醯首罗天肩背看上去并不很宽,众徒落下却丝毫不显局促。包括许大安驭使的数十头神兽,大家或坐或立安然容身。摩醯首罗天展开色空双翼,忽然间飞入碧空。 第二十四回上穷碧落下古渊2 >须臾飞升亿兆里程,四下里云雾稀散,霞光隐没,只剩澄澈的天气沁人心脾。古书云“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清轻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者下沉为地。”意指“天地”乃是相对而论,如昆仑仙境虚悬天柱顶端,比起凡尘俗世的天空来,那里一片土地都更为清轻,更有资格称作“天”。而此处连云雾,霞光都成了浊重之物,跟其他仙境比较,也有上下霄壤之别了。众人沉浸在清虚纯洁的氛息中,百骸松畅若即若离,幸好摩醯首罗天背部保持着无忧仙界的状况,否则置身此等清域,身躯必随心性融化弥散开去。慕兰若道:“天山无智仙界应该到了。”众人一凛,定下神仔细听她讲解。 慕兰若早先闻听妖皇传扬天山仙理,内境各层风光也由此知悉,当下结合实景给众人略加释疑。据她所言,无智界是无忧界仙灵品级提升后的居所。在这里不须为寻食,繁殖,栖息奔忙,智力已成多余之物,故而称之为“无智”。当然这名称来自外界,比如唐朝以前天山外境仙客云游四方,经常按世俗习惯描述内境概况;再如昆仑天文宿研究天山仙宗多年,宓文妃向琰瑶环详加打听,用古籍的记载给内境各地安上相应的地名。内境仙灵虽法力广大,灵通万物,却因摒弃世习俗风,对“无智界”的称谓完全没有印象。 分时再升万里,无智界全貌逐步展现出来。只见四廓**空空荡荡,仙灵数量多如繁星。无忧仙界举目皆是的苍翠树林,巍峨山脉,清澈溪泉,在无智仙界一概全无。这里只有倏现倏逝的奇美景致,飘逸的人形仙灵,他们或现男身,或呈女体,精光**而又绝美难描。由于伸手就有佳肴,张口便来琼浆,游走即生美景,果林、谷物、牲畜、园林已成多余,为生计所作的任何举动思想也都不必要了。无智仙灵常居虚空,永享富足安乐,比无忧仙灵更加恬愉宁和,但又不失人性之快,除了吃喝游玩之外,男男女女拥抱**,那绵长又畅爽的快意竟能延续数十百万余载! 峨嵋众人不敢深窥,目光回转脸上都有疑色。兰世海问道:“请教百里夫人,无智仙界为何全是男女人形?” 桃夭夭接言道:“那是必然的。人身六根具足,正是满足**的最佳法器。无忧界仙灵尚存野兽形性,等‘天人合一’的层次更加深入,升到无智界就都变成人形了。” 慕兰若笑道:“师尊所言极为精微。”兰世海道:“恕弟子愚顿,照着无智仙灵的做法,吃喝玩乐男女欢合,如这样只为‘满足**’而存在,那跟妖皇有什么区别呢?妖皇万世作祟,不过想一逞狂欲,他到这来不是正合适么?” 慕兰若道:“嗨,这几句话教人怎么答?”龙百灵:“兰师兄,你忘了这儿是天山内境。”着指了指胸口。兰世海仍是不解。慕兰若道:“你该喊他兰师弟才是。堂堂摄魂首徒,心魂之学比姑娘简直天差地远。” 百灵微微一笑,接着解释:“何为内境,其实是指心内之境。天山仙宗依托心性施法,初成‘天人合一’时尚有退转可能,所造境界仍有虚实之分。才刚过去的无忧界多为自然实景,而无智界就纯粹是心灵构造虚景了。” 兰世海恍然道:“原来如此,无智界种种享欲之象,却都是人心虚设,对自然实景并无损害。” 桃夭夭道:“对了,妖皇是想主宰万世,在真实天地中泄欲,他不会只满足于心灵的愉悦。”雪道:“我看那些仙灵吃喝的东西都很真实,做那......那种事又成双成对的,怎么会是虚假之象?”桃夭夭道:“虚即实,实即虚,虚实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两面。强行区分并偏执现实享受,那是妖皇的做派,跟无智仙灵不可相提并论。”雪轻念“虚实”数遍,一边连连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穿过无智仙界,紧邻其上的便是无欲界。仙灵在此依旧寸缕不挂,但相互间再无亲近的举动,单以眼神遥遥传接,那阴阳和合的快感便永无休止的反复激荡了。除此外吃喝玩耍俱已停息,人性只剩最原始最基本的一点,诸多**也将跟着消退于无形。欧阳孤萍皱眉道:“既天山仙宗‘崇尚自然’,这几层天界却在逐次减消人性,难道除尽**,没有人性才叫做自然?” 慕兰若道:“人类眼里所见自然,肯定以人性为主。但天道何其之大,人性比之不过沧海一滴水珠,放入其中渺然不见,并不是被消除掉了。”李凤歧道:“井蛙不知天大,夏虫不可语冰,的就是这意思?嘿,可我还是觉得做井蛙夏虫快活,天道虽大难以捉摸,象那么大眼瞪眼的神交,还不如实实在在做个人间夫妻呢。”笑间捏了捏欧阳孤萍的手腕。孤萍正思索法理,怔怔的望天不应。 摩醯首罗天不住扇动翅膀,很快第三层天界抛至脚底,新的仙境展现在上方。第四层天界号称“无贤”,到此一切道果尽为赘疵,连“天人合一”都已毫无意义。因为在这里天即是人,人即是天,“合”又从何来?但见琉璃清霓如梦如幻,海月皓彩似断似连,自然界最奇美的景色复现无暇,仙灵们漂游其间,无饮食繁殖之欲,也已分不出男女形态,唯知其柔和胜似婴儿,弱质堪比蒲絮。柔乃刚之本源,弱是天道初态。此类仙灵返本归初,尚未从自然世界中专取任一德性,无神圣仙贤可修成,故冠以“无贤”之名。峨嵋众徒观望良久,胸中尘绪渐消,恍然有种久别回归故乡的奇感。孤萍叹道:“元始峰上收纳清虚童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清虚童子是峨嵋派特殊门徒,不修法术,不战邪魔,整日扫洒静坐而已。九阳弟子每常诧异开宗祖师出于何种想法,收入既弱又无德行的童子有何用处?当下学也问:“师姐想到什么了?”孤萍道:“弱极则强,无德近道,清虚童子的修行方式,是峨嵋祖师试验天山法理而设。”桃夭夭摇头道:“你想错了。清虚童子好多原是古神邪魔所变,因不适合修炼法术,才以清净修持为主。”顿了一顿,续道:“万物生灵皆有适合自己的修炼法门。就是同为人类,因天赋秉性的差异,也该各循其道。天下道门并非天山仙宗独大,象天山仙灵这般清虚静修,对我们多数人而言是不可取的。”慕兰若点头道:“是啊,这也是昆仑,蓬莱,甚至七道宗存在的理由。” 众人一边观景,一边谈论,内境之游竟意外的轻松。但不知不觉间,摩醯首罗天的双翼渐变沉重。等到第五层“无为仙界”时,扬起放落仅止数丈距离,仿佛有无形的重物坠在下面。 第五层天界,正是天山最高仙灵“玄”的处所。四方银河星团旋转,顶部白茫茫光晕流动,似乎不怎么刺眼,可是峨嵋众人强似唐连璧,百里文虎等绝顶高手,都没有力量举目仰视!环顾左右白影飘腾,无数仙灵也在上升,宛如厌倦游荡的孩童回至母亲身边,它们最后都融入那高不可及的白光内部。龙百灵悟性极高,立时想出奇景所含深意,喃喃道:“万物生灵的最终归宿,都是那里么.....都将融进最高仙灵的身位......” 慕兰若道:“确实如此。亿万诸世的起点就在那上边,天山最高仙灵归位后,诸世生灵也终将来此成道。”百灵道:“我们也是?”慕兰若笑了笑:“何止我们,连妖魔鬼怪都是这结果,成道只有先后迟早的分别。”百灵恍若未闻,轻轻的念叨:“我们也是......”桃夭夭低声安慰:“早得很呢,还要等不知几世几劫,等到我们......”百灵忽地打断话头:“便是等海枯石烂,我也不愿成道飞升。”言外之意显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桃夭夭心头柔情荡漾,口中语气却也坚定起来:“天道无所不能,天意微茫难测。以后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遵行人情道义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 无所不能四字,恰是天山最高仙灵的写照。雪听了不解:“你什么天山最高仙灵无所不能,不对。” 桃夭夭道:“它是诸世头一个成道者,归同于宇宙本源‘道’。万事万物由其创生,亿兆因果尽在其掌握,如何不是全能。”到此想起往事,宇宙锋提出的“大千世界谁为本源”的问题,现下已然有了答案。按理道生万物在先,“玄”成道归位在后,它怎能算是诸世源头根本。然而“先后”时空观属于人心思维,天道微妙不可思议,奇正转合的异样变化,统统都蕴藏在那“玄”字当中了。 但雪并不买账,继续发问:“既然是全能,干么还让我们灭魔?最高仙灵法力无边,一根指头就能消灭妖皇,让我们跑来跑去的折腾岂不费事,兴许它根本就不想灭掉妖皇。”众人惊诧此问怎地如此尖锐,细细一想又觉大有道理。黄幽附和道:“师妹的对极了!而且我还想,最高仙灵既创生万事万物,当然也创造了妖皇,他为何要造出一个坏到极点的恶魔出来?存心跟我们这些好人过不去么?” 龙百灵道:“这不难懂,我且跟你们讲一件事。前年经过江南淮安府时,我看到衙门前边枷着一个屡犯不改的惯偷,你道却是为何?”黄幽随口便答:“那还不简单,逮到贼人当街示众呗......”忽地打个激灵,醒悟道:“你是最高仙灵留下妖皇不灭,是想给我们示现一个最坏的坏蛋是怎样的。”百灵道:“你刚刚称我们是‘好人’,岂知若无坏人,又哪来的好人?没有恶,哪里来的善。咱们灭魔的确历尽艰辛,但是对人情道义的感悟却因此加深了。” 雪眉头深锁道:“为了让人明白什么是好,就要造个坏出来,太奇怪了。灭魔之战死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们上哪去‘感悟’善恶好坏?”桃夭夭道:“天道本质为玄......”拉过她手掌写了个玄字,续道:“天意是无法深究的。咱们依循本性行事就不会错。懂了么,眼下反顾自家良心——历代先辈的遗命,众多同门的血仇,你我们该不该灭除妖皇!”雪抚摸那个玄字,指尖曲折划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回上穷碧落下古渊3 >摩醯首罗天还在向上升高,但速已慢到接近悬停。上方似有万重巨峦压覆,众人渐渐连头颈都挺不直了。无处不在的光明照进胸臆,驱走哪怕最微的阴霾,因此众人全无忧惧惊慌等恶感。此时无法用眼耳六根探查,“无为仙界”的景象却能弥留心底,为神志所感悟理解,仿佛置身美梦偏又无从捉摸。视觉赶不上念头,念头又赶不上理智,这种朦胧体验奇妙难述,令人仿佛又回到生于母腹之前的那段神秘时光!东野雪胸中跳动的“天风龙宝”本是颗龙心,灵异感应较他人偏弱,当下仍在动疑发问:“最高仙灵玄究竟是怎样的呢?乱世大师常天道本不全,可是,这里给人的印象却至全至大,莫非玄不是天道?” 桃夭夭回答:“方才所言天道之本为玄,非指两者可以等量并称。所谓天道,或叫天意,其实就是玄的意志,它以不全之意运转万物,为何要这样,我们永远没法探知原因......也许,当某一天机缘成熟了,我们跟无为界仙灵一样升华到玄的位格,就能明白天道不全的真谛。但现在我们必须以人类的样子活着,保持人性享受人生,这便是上天给我们指明的道路。”话间面露微笑,似乎正凝望四方仙灵升天的盛况,叹息道:“至善至美,至全至大,这些词汇连管窥蠡测都谈不上,只是按人类思维妄测大概,实不足描述其万一。玄是超出天道的存在,‘道法自然’的无他之体,在它那里美丑善恶正邪俱已灭尽,也没有任何其他事物能够参杂入内。”.cm 雪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驼我们上它那去?任何杂物都不能参入玄的位置,妖皇自然也是了,此行肯定与灭魔无关了,那我们来干么......莫非玄发出的天意要吸收我们上天做仙灵......”桃夭夭一窒,正不知如何解释。龙百灵插言道:“不是天意不可穷究吗?这般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头来只不过徒增困扰罢了。” 谈论到此中断,已经临近玄的本体,摩醯首罗天再不能升高分毫了。《道德经》记述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绝妙境景,至此都化为真切场面。众人恍恍惚惚无可适从,形体魂魄飘然若腾空,先前感官赶不上体验,这会儿连理智也落后了。周围洋洋澹澹的唯有皎洁光芒,以及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慈悲暖意。这暖意透过万层天幕,隐然惠泽着宇宙间一草一木。可是万物却惘然无知,恣意挥霍天恩,自蔽灵光,乃至自污自戕悖逆自然,辜负上天的好生之德,而上天仍然默默无倦的施予恩泽,并用曲折多变的命运纠正引导万物生灵...... 何以至此?上天因何不直接让万物去除蒙蔽,直接升天得道?没人知道答案。桃夭夭豁然记起九阳谷刹梦国,神木宫主“赐给”众生的灵根,原来那灵根实为众生本有之物。灵根产生灵念灵感,超出形魂永不可灭,因五蕴六尘的沾染才万难察考。天山仙宗从心性入手,正是要净化灵根显现本源。然而五蕴六尘也是天道所造,焉知不是另一种引人得道的方式?......桃夭夭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暗知“不求甚解,唯从人性”是现在、将来、以至千百若干年上天给他的意旨,于是心绪宁定下来,无比安然的承受着天光的垂照。 时空悄然凝固,玄意无声流转。无为仙灵的模糊影像,渐次合入光晕,也在那“玄之又玄”的极境归入永恒的静止。彼处不再存立“偶然”,一切现象均发自“必然”。如人世间云集雨落,有的雨点落到井中,有的雨点落入田间地头,有的雨点又掉进江河湖海——同样材质同等环境,最终却是不同结果,这便是“偶然”的作用。许多的“偶然”组成了“命运”,掌控左右着三界众生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而天界极处只由“玄”掌控,偶然已为必然取代,数不尽的因果不停流动。最高仙灵如臂使指,一一安排了然。 摩醯首罗天身为无忧界仙灵,万世因果明彻于心,却无力改变因果的洪流。它领受天意载人飞升,到此神虚意恍,支持半晌终于撑不住了。一声长啸陡转向下,很快脱离天顶,脚底又显现银河星云的光辉。众人神志渐次回复,相顾乍舌扬眉,神色若惊若喜。雪道:“我懂了,它不是接我们上天成仙的。最高仙灵想向我们展示天道神奇,才派无忧仙灵载我们游览一番。” 龙百灵道:“没那么简单,若只为游览仙界。游完了它就该把我们送回原处,何必再往下飞。”众人闻言暗诧,只觉脑窍微晕双肩发虚,的确是处**猛下降的状态。这也是他们峨嵋九阳,倘若换成寻常仙客,早在这超过电速的飞降中四分五裂了。慕兰若笑道:“灵师妹见机好快。五层仙境游完,如何猛飞不止,仙灵承载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黄幽道:“什么重要事?” 桃夭夭峻声道:“当然是消灭妖皇!此去必入绝地,妖皇逃无可逃之处!” 此言一出,众人头脑顿然清醒,斗志随热血直往上涌。定睛辨察时,果见摩醯首罗天连续穿出无为,无贤,无欲,无智四层天界,犹未稍止降势,霎时连无忧仙界也一并穿过。魔芋大夫喃喃道:“似这般狂降猛落,大概会下到地里去。”慕兰若笑言:“刚刚去过天堂,再到地狱玩一遭也不错。”话音未绝雷声响起,一阵阵环绕身侧,愈渐密集,恍若底下竟是生发雷霆的深渊。唐连璧眉梢微动,忽道:“天雷剑光?”转头望向旁边,目含询问之意。慕兰若道:“你的风水二剑收到天雷剑呼应了?既然这样,何须我来确认神剑。” 桃夭夭蓦地想起,当日顺舍生河去虚空结,半途便有类似的雷光阻挡,立时道:“没错!是天雷剑的特效,莫非......妖皇要仗神剑顽抗。”百灵沉吟摇首:“妖皇邪欲狂烧,能操纵自然之剑么?狂欲怎能与自然结合?” 这时雷声更响了,菜花儿一伙鬼肝胆欲碎,藏进百灵衣囊中不敢冒头。由阴冥正法炼出的鬼魂何等强悍,竟也畏怯若鼠雀,可见发威的必是鬼怪克星天雷剑无疑了。四周雾霭纷翕,黄绿诸色杂驳,显然景物繁多起来。猛然间一顿,下降之势陡止,摩醯首罗天落到一片草地上。 众人忙抬头观望地形,一刹间不禁目瞪口呆。 峨嵋九阳法力高深,人人皆有观天测地之能。其实用不着目力辨认,众人已觉出远近风光熟稔,正是位于蜀地东南的茂密森林。 李凤歧更是双手发颤,耳闻雷鸣轰轰,眼望一泓深潭在前,心头不由暗惊道“这,这是九曜雷阵,还有碧波深潭,那下边藏着祖师爷的陵墓和朱雀姑娘的水晶棺,当年我跟潇潇亲身下去过......怎么,与妖皇决死一战的地点竟会是这里!” 第二十四回上穷碧落下古渊4 >摩醯首罗天双翼闪耀出绚丽的奇光,倏然将众人移转至水潭边,然后旋踵一蹬,身影随那光芒遁去了。众人站定了脚跟,睁大眼再次环视四方。方灵宝首先惊呼失声:“明明是四川的地界!怎么把我们送出天山仙境了?”雪道:“早知出来这般容易,也不用劳动琰夫人他们远赴塞北。” 原来天山仙境与外界时空迥异,里边呼吸交睫之间,人世已不知经历几朝几代。唯北方鬼猃族受天山仙宗眷顾,在“苍琅密境”留有连接天界的出口。当某一天机缘成熟,天上的仙灵便会自出口降临,接引鬼猃族去往天上圣域。彼时仙凡时空相通,倘若还是仙界一瞬人间万年,鬼猃族的族人们如何承受得了?任由时光飞逝,岂不一个个都急速衰老,死掉,化作骷髅尘土?所以必须令两边时空统一。“苍琅密境”先由仙灵设下法咒,待到密境开启期间,若有人守住通天路口,天山仙境的岁月就将同步于人间——桃夭夭等深入内境年龄不变,容颜不改,正是琰瑶环带人占据路口的原故。昔日天文宿首座潜心研判,加上瑶环原是无忧仙灵,终于堪破密境玄机。从昆仑天径塔进去,从苍琅密境出来,也成为远征天山内境的理由。但现今众人平安返世,并未经过那出口,前番的筹划似乎稍有偏差。 回思前事众人渐感迷惘,不知妖皇逃入仙境又跑回尘世所为何故,抑或摩醯首罗天载送一程,并非是追踪妖皇?正当进退维谷之际,龙百灵忽道:“我们还没有离开天山仙境。” 兰世海道:“此话怎讲?难道我们返归蜀地竟是仙灵变出的幻象?” 百灵回应:“不是幻象,确是实地,但我们还没离开天山。”话时望向苍穹,林木环绕中只露出蓝澄澄的一块,下映深潭粼粼水光,形成的景致之幽沉奇美,让人既感陶醉,又觉肌骨森然。百灵想起摩醯首罗天临走时的一瞥,那目光美奂美仑,透着寄望灭魔之意,也象这景色一般可赏又可畏,当下道:“摩醯首罗天绝不可能踏足凡尘。” 众人闻言心有所悟。铁头道:“我明白龙师妹的意思了。她是此间虽然位于巴蜀,却是天山仙境遗留在人世当中的一片隐秘土地。”黄幽大惑不解,口中叨咕:“巴蜀山林是玄门的地盘,千百年来早就踏遍翻透了,什么秘地能藏在我们眼皮底下?再又是谁把天山仙土放进凡间?刚刚龙师妹讲仙灵不会入世,自然不是它们干的了。游走于仙凡两界,搬运仙土造出秘境,何方神圣有此神通?除非是咱们祖师爷......”忽然李凤歧哑声道:“水下有座方寸宫,祖师爷的心冢就在里面,那年.......我们进去过.......” 一听这话桃夭夭登时幡然醒悟,前前后后的线索,陡然在脑中连接起来。 七张心王丹券收齐烧掉,妖皇就将灭亡于方寸宫,道宗秘不外传的预言源自玄门祖师,此番竟大有应验的趋势。摩醯首罗天运送众徒来这里,果然是为了将魔道元恶消灭在绝境之中! 只听百里文虎问道:“凤岐,还记得当年讲述下水除瘟疫一事,我告诉你峨嵋禁地关系本派兴衰,切勿再提么?”李凤歧道:“记得。”文虎道:“峨嵋禁地究是怎样,为何关系兴衰?那时我全不知晓,只是向你宣自古相传的师门警训。现下事情已然明了,禁地即决战场,仙魔两道孰存孰亡,最后就要在这分晓,为避免意外影响战场格局,方才禁止生人擅入。”他平常寡言少谈,真正讲出看法时却句句切中要害。一席话的众人心头怦然,仿佛正身临宗派兴亡与灭魔成败的十字岔口。随即文虎话锋一转,坚毅的语气又令人群气势激昂:“天山仙灵既送我等来此,玄门九阳又空前强盛,种种迹象已昭明结果,今日峨嵋禁地必是妖皇运数终绝之所!” 桃夭夭大声道:“百里兄所言不错,此潭名为川东碧玄海,下设方寸宫注定要埋葬妖皇的!”跟着略述道宗秘闻。众人听了愈加振奋,黄幽道:“如此来,祖师爷早算到妖皇会逃进碧玄海,造出方寸宫设好埋伏,就等咱们今天它收尸了。呵呵,大师兄你尽管放心,妖皇今天必死无疑。”他看李凤歧神态有异才这么。但李凤歧恍若未闻,怔怔望着水面,耳边一遍遍回响当初的对话“你能闭气多久......你看过会潜水的蝴蝶么......来,只须紧随我左右,刀山火海也保你周全......”斯言如新,斯人却已故去,只剩忘不掉的场景刺痛着心魂。欧阳孤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靠近身畔轻抚其臂,正担心他伤感过,蓦地李凤歧一挥手,似将旧事尽数抛进风中,道:“好好好,冤有头债有主,祸害众生的元凶跑进了死路,报仇雪恨的机会怎能错过。只是林中雷阵厉害,水下凶危莫测,我们须做好防备再出发。” 此刻雷声早已消隐,摩醯首罗天的降落点十分精准,如当日李凤歧和潇潇所处,恰好位于触发雷阵的空档间隙中。玄门九阳法力高强,不象他俩那般手足无措,然而天雷剑又岂可轻忽?班良工道:“别的不,就怕水里遇着妖类,又把岸上天雷剑光吸引过来。”天雷剑乃天下妖类精怪的克星,若众徒水下遇妖激斗,会不会招致剑光尾随起效,以缠连的雷霆阻扰前进?这顾虑顺情合理,也是众徒心头所想。慕兰若笑道:“那好办。”袖中摸出块木片,晃了晃化为托盘,上面放着些似胶泥的物事,俯身捡起生于本地的几根树枝,手指隔空寸余拨弄。只见泥团枝条迅速组合变形,一转眼间合成微缩景观。林丛葳蕤,奇石星罗,中央一片碧蓝水洼,俨然便是周遭环境的翻版。慕兰若道:“此雷阵虽然高明,却是按玄门法理布成的,化解并不为难。”移指收法,置盘于掌,盘里的“树林”电光隐隐闪烁。众人皆是见识广博的行家,登知这奇巧神术缩外境于模型,有运控乾坤之功效。天雷剑光原先暗藏林间,因盘中景物质性完全等同原物,一转眼间竟被移转入内,千年法障就此解除。 班良工只看得目眩神摇,连喝彩都忘了。忽而唐连璧左手轻扬,那剑光登即飞入指尖。慕兰若道:“不用急着抢。唐公子,天雷剑光本来就是给你用的。风水二神剑加天雷一缕剑光,过会儿斗妖皇你可得担当主力了。”话间又抬右手五指,冲着模型连番虚点,施法处微缩景物迅速变化。只听“咔嚓”声响,真实树林也相应改变,一根根大树折断去皮,自行切削成零件,又自动搭拼合成器形。慕兰若道:“林中草木是天山仙种的后代,用来制成水族载具,下潜时当保畅通无阻。”话音未落,两只螃蟹形状的载具已造就,高三丈宽百围,前爪扬舞威风凛凛。 这下班良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发觉人家挥手制成的螃蟹,比自己数十年精心打造的“战神五号”强大灵动百倍,敬慕惭愧之余,当场便想跪倒拜慕兰若做师傅。桃夭夭一声令下:“出发灭魔!”众徒登即收起杂思,分两队进入螃蟹载具宽大的腹部。“扑通”水花高溅,两只螃蟹接续跳入深潭。 下了水方知碧玄海深瀚无垠,与之相比,世间五湖四海只若杯瓢碗盏之辈了。透过载具透明的舷窗,众人深为水域震撼。兰世海叹道:“这碧玄海料想也是从天山搬来的,祖师的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方灵宝道:“我有点想不通啊,灭魔要这么多水干么?还要劳神费力的从仙境搬运。”忽听唐连璧道:“这样的水势才能镇住离火剑。”一直以来他都淡漠寡言,好象与玄门除魔大任无关,此刻讲出的话却令众人猝然心惊。龙百灵衣兜微动,鬼菜花儿跳出来道:“着啊!峨嵋紫元宗祖师能搬挪仙土仙海,还能镇住四神剑的威势,却为什么镇不住妖皇?玄门九阳是从祖师一身本事里分出来的,再强还能强过他去,我瞧这趟多半是凶多吉少喽......”生怕挨责罚,匆匆完又跳回衣兜。但众人都被触动了心事,顾不得理会鬼淘气,暗暗想道“祖师为什么不灭妖皇?他若灭不掉,我们又一定能灭魔成功?” 龙百灵回望桃夭夭道:“有几个疑点如果解不开,这一战的胜负就很难预判。” 桃夭夭道:“什么疑点?” 百灵道:“原收齐七张‘心王丹券’可灭妖皇,现在我们只找到五张,剩余两张下落不明。还有,妖皇座下四大魔王尚未全部现身,灭魔后他们会怎样,是会接任魔首继续作恶,还是出来跟我们决一死战?” 兰世海附议道:“师妹所虑有理。那御天龙逃的无影无踪,排名首位的赤睛大鹏至今没露面,这些潜藏的危患晦暗难解,随时可致我们失败。”其实最大的疑迷,紫元宗因何灭魔不成?两人均避开不提,但已是不言而喻了。桃夭夭想了想道:“信天命,行人道,玄门一直宣教的道理,眼下我体悟的最为深切。虽然丧失了灵念感测之能,可先前接近上天时我打心底里确信。灭魔之机就在当下!这也许就是接我们上游天界的原因。至于此战隐患是虑之不完的,时候到了自会揭晓答案,我们只做到我们该做的事,成不成就交给上天决定罢!”众人点头称是。 第二十四回上穷碧落下古渊5 >约莫潜过半柱香的工夫,万里深境已入**。途中遇到性灵力强的精怪,一望螃蟹来势威猛,哪个敢发凶拦路?只有些智性愚钝的大鳄巨鲨惘知好歹,游至近前探查,都被螃蟹两只大钳撕成了碎片。片刻间降至水底山脉,按李凤歧指点寻到那个山洞,螃蟹又挥钳一阵猛挖。就看砂石纷扬,巨岩粉碎,阻塞多年的通道又掘开了。忽然一团白影从石隙里游出,越游越大速极快,带着欢悦的低鸣从螃蟹旁边一晃而过,身后还尾随着许多崽。 李凤歧失意切莫伤害它们,给众人解释:“那是天山神兽白蟾蜍。当初困在坍塌的坑道里出不去,便将腹中受过阳精的卵产下,这些年居然养成了一大家子。”世外怪物尚能举家解困,人间情侣却难成眷属,不经意间他话语又微露萧索之意。孤萍忙岔开道:“天山神兽不是很厉害么,这白蟾蜍倒不见得怎样。”李凤歧道:“神兽按类别分属内境外境。白蟾蜍原是天山外境十二神宫的畜类,祖师爷取来镇守陵墓大门,如看门狗一般,岂能与内境仙灵相提并论。” 挖通水下坑道,山洞尽头即是那道透明屏障。两边虽被挖开数丈,因离火剑强势阻隔,仍然没有半点水流渗入。螃蟹载具穿屏而过,停在前方石厅当中。众人开舱落地,四下里一望,满眼松柏苍苍,雕像森立,肃穆气象仿佛延续了亿万春秋。桃夭夭问李凤歧:“有何异样?”李凤歧摇摇头,继而又皱紧双眉,轻声道:“模样外观没变,但是......这势派好生壮阔!”众人闻言一惊,凝目细观之下,石厅包括陵墓占地不过数顷,却象可容纳霄汉星河!果真出奇的开阔深广。慕兰若道:“这里布了坛城。看起来不大,实际空间几乎近于无限。”文虎淡淡的道:“仙魔最后一战,是该选个宽敞的地方。”抬腿大踏步前行,众人赶忙跟上。 沿着甬道走至陵寝,门上“方寸宫”三字灼灼生光,格外耀眼,两侧“封茔为禁,生魂无入”的铭文也透着森严之气。龙百灵轻声道:“我总在担心......与玄门九阳在方寸宫决战,也是妖皇企盼的结局......千年等待历尽波折,峨嵋派终将妖皇逼入绝境。焉知这一切不是它的预谋?方寸宫不是它重获实体的复兴地?”桃夭夭不答,指了指头上,意谓“信天命尽人事”即可,随后推开大门跨了进去。 一进门景随步转,李凤歧故地重游,眸子里似乎还时而闪过那熟悉的身影。青青河岸悠悠酒香,翠竹紫藤围绕玉石,这哪里象是陵墓!分明便是供王侯千金消闲玩耍的大花园,只不过所有景观天然巧构,全无丝毫人工开凿的痕迹。雪喃喃道:“朱雀姑娘深爱祖师爷,祖师爷却未能偿还情义,因此才把她的长眠之所修建的这么精美......大师兄,你以前是这么讲的罢,还祖师割下一片心,永远陪伴朱雀姑娘住在.......” 李凤歧霍地喝道:“停!”驻足凝立,面色分外严峻。众人料知有异,各占阵法方位警戒。过了好半晌,李凤歧道:“不对,朱雀的灵柩没有随水流飘过来,这里机关已经被人改动了。”兰世海道:“除了我们,此处好象没别人。”黄幽应声晃动双肩,遁甲法使开瞬移瞬回,答道:“河源头的水车边搁了一口水晶棺,里头躺的女子便是你们的朱雀姑娘罢。棺材停在那没动,如兰兄所料,整个陵墓未见别的活物。”兰世海皱眉告诫:“你太冒失了。此间什么所在,任你如此穿走打探。且休论误闯失陷之危,大战当前也宜敛藏真气,少动为上。”黄幽一凛,忙道:“是是,兰师兄教训的极是。” 桃夭夭低头沉吟:“水晶棺停止飘移,这是何意?灵儿,你想出什么原由了么?”龙百灵脸色反常的沉冷,一字一顿的:“想到了,只是还不敢断定......都祖师留心陪伴灵柩,若反过来一想,灵柩何尝不是为了监守祖师那颗心而设.......”众人莫名其意,目光齐齐望着她。百灵抬手描划,问道:“你们瞧,这河修造的样子,象不象堡垒外的护城河?既防外贼入侵,又防内中的囚犯逃跑。” 李凤歧恍然大悟:“你是,朱雀灵柩竟是......是用来圈禁祖师之心的!”回忆水晶棺每隔几个时辰去而复返,果真象是巡逻监狱的看守,失声惊呼:“我也笨的可以,在墓前住了两年,居然虑不至此!”其实他是对师门虔敬至深,根本没敢拿囚犯与祖师相比。 龙百灵道:“元宗祖师的心冢在哪?”李凤歧定定神道:“好,我带你去看。”跳过河,几经斗折,领众人来到紫元宗的坟墓前。一刹间人人脸上变色,只见坟头竟摆着两张纸卷,其上色彩青黄斑斓,画着人物影像。 百灵最先反应过来,道:“是心王丹券!”解下后背皮筒,将四张心王丹券依次挨着排开。一溜六张并齐,画中人或侧立,或背向,衣衫细节相同,确然都是紫元宗的图影。龙百灵道:“据,真人之体可以承妖皇邪欲。那种人才能叫做真人?神农门的师兄知道么?”研究人类体性是神农门专长,魔芋大夫应道:“《素问》有载曰‘上古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故能乐享天地无有终时’。” 书文百灵自是通晓,提问只为打消顾虑,低低絮念:“把握阴阳,独立守神......独立,相公早先个性独具,不从三界诸流,妖皇才找他附体,除他外还有谁能算作真人......只要找到那人便能找出妖皇入世的肉身。”眼光转到墓碑,忽地抖身一颤,头顶恍如电轰雷鸣。 其余的人仍在关注心王丹券。兰世海道:“我们寻获五张,另两张丹券各在青城,五台两派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桃夭夭道:“当然是御天龙放的。五台青城两掌门早被他收服,海底斗法时我亲眼看他携带丹券。”黄幽道:“那么水晶棺也是御天龙弄停的了。但无论怎样,此刻他不在陵墓里,方才我遍各处都没发现有活人。”遁甲首徒天寻地绝无遗漏,一个方寸宫又怎在话下。众人微微颔首,都认同了他的判断。雪只感困惑费解,道:“如果是御天龙放的这几幅画,那就太奇怪了!七张画收齐烧掉,妖皇就会灭亡。如今他们帮我们凑齐丹券,岂不是把致命的罩门交出......” 话犹未绝,雪神色陡变,忽见七张丹券遇风纹丝不动,恰似镶嵌在坟墓上的图案,别引火焚烧,恐怕用刀斧才能凿破,但谁又能乱凿祖师爷的坟头?恍然间雪心生奇感,隐隐觉得好象心冢与丹券一体,祖师爷的坟茔在维护妖皇的命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龙百灵只取四副丹券比对,但此时剩下那张竟自行飘出筒口,飞到坟上与那六张排好。菜花儿意欲抓扯,手摸到画纸边缘惨叫一声,缩之不迭,仿佛烙铁灼烧一般。众人情知激变就在眼前,立时凝运真气,招呼百灵后撤就位。龙百灵充耳不闻,双眸只管盯着坟前墓碑。 桃夭夭急呼:“灵儿当心,你还在看什么?”百灵回过头,脸颊白的可怕,仿佛暗夜里孩忽遭灯光照射,看清一切的同时自己也吓坏了。逢当桃夭夭呼唤,她冷不丁的问了句:“祖师墓碑上自称‘无伦凡夫’。相公,你还记得无伦兽吗?......那是妖皇的别称!” 这话就象点燃炸药的火星,桃夭夭脑中猛地闪过诗句“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无伦兽兮无所依,何日寻回旧躯,何日长眠永宁。”一颗心如触电般抽搐,暗叫“妖皇的肉身,难道竟是元宗祖师!”经历那么多奇变,此刻诸事齐集,一条条线索糅合,众人也都想隐约到了这点。雪惊声道:“紫元宗祖师是妖皇.......”电光火石之际,桃夭夭猛然记起一事,惶急万分的大喊:“不要啊,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仙魔咒语若要起效,大多须心口相应,即心念紧紧萦系,口里明确念出,相关法效便会触发。其实民间许多忌讳也同此理,比如坐船忌“沉,翻”,生日结婚讳谈“死,分”等等。盖因“舌乃心之苗”,心性灵通时讲出话语,往往能够变成谶言,时机一到就会应验成真。只因世人心性昏蒙,千许愿万祈祷都灵不了,咒语一鲜有证实,但修道者却不一样,所以佛家谨守“身,口,意”三戒,唯恐不慎失言,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紫元宗是妖皇这句话,便是引发魔首复生的咒语。唐初紫元宗被妖皇附身,承受狂欲而毫发无损,可谓古往今来第一恶魔,后经千难万苦割离魔心,藏敛魔体,设下禁魔法咒,人间仙界的浩劫才告结束。知情的妖怪俱已除尽,同道中人均知点破不得,故而三界内外再不闻这条讯息。非但红拂女,衡虚仙丈竭力隐瞒,连玄门前辈麻姑都避而不谈。桃夭夭此时方才悟出根由,震惊骇惧百种情感骤然涌上心头! 步入方寸宫之初,龙百灵已经暗存怀疑,因谋算精细才言出严谨,连刚才提示桃夭夭都十分委婉。雪素来心直口快,身临此等惊变怎不喊出声。其实心口相应咒语即灵,心里想到紫元宗是妖皇,口里揭示真切清晰,包括龙百灵那句“祖师是无伦凡夫,妖皇是无伦兽”的**,都足以引发咒语生效,桃夭夭的警告显然是多余了。 一语喊罢,墓顶分开裂口,魔心的血气冒出,七张画像陡变,侧影背影都转了过来,渐渐立起化作真人形体。 峨嵋派祖师紫元宗出现了,面前的敌人,正是严阵以待的峨嵋门徒。 第二十五回自此永绝千载恨1 >紫元宗笑道:“峨嵋九阳到齐了,真武阵也修炼到顶级了么?” 众人无法回答,面对伫立在坟头的这个身影,既摆出戒备姿态,又想跪)昔日自然宫内高悬祖师爷的画像,峨嵋弟子时常礼拜瞻仰,因此对其容貌神态十分熟悉。今看对方身穿青色布袍,腰系紫色丝绦,正合峨嵋派“紫青传道”之象,身材五官更别无二致,尤其面上那种饱受磨难留下的沧桑感,呼吸间暗蕴深厚无匹的玄门真气,实是元宗祖师真身,三界内外绝无第二人能够假扮。.. 正当心中敬忌参杂,进退委决之际,又听紫元宗:“当年身临武当山降魔大帝殿,仙机偶上心头,我创下这九阳真武大阵,外具攻守调三效,内应天地人三易法理。只须九名顶尖高手即可合成夺造化,开元始,主宰万世生灭的至高神功!只要.......区区九人而已,神木宫主、凤凰宫主,十二宫主甚至整个天山仙界,呵呵,还有那自居天道本源的玄,都将授首于阵内。可是现下你们却不止九人,人数杂多而不精纯,以至阵法难臻极境。唉,归根结底都是人情难断之故,待我去除多余的废物,率尔等同登霸享万世的极乐境界罢!”话时足尖徐抬,轻轻落到心冢前方。猛然班良工大叫一声,仿佛被无形利爪剖开肚腹,鲜血喷溅中内丹脱体而出,亮光一闪向紫元宗飞去。 班良工乃奇巧门首徒,法力虽然高强,但比起慕兰若来就差远了,所谓“多余废物”就是指他和许大安、东野雪几人。显然紫元宗只欲保留九阳最强阵容,法力较弱者都将除掉。(神座 .)时迟那时快,班良工形魂俱灭的同时,内丹也已碎成细渣,晶晶点点的穿过紫元宗指间,又飘洒到地上。 惊变惨烈如斯,还有什么敬意可言?班良工倒下的姿势面向慕兰若,眼光既惊诧又充满憾意,仿佛命绝的瞬间百感丛生,还在为不能跟随她修习奇巧上乘功法而惋惜。只看得慕兰若浑身发抖,那些排斥玄门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觉为死者报仇已是自己万世不辞之责。刹那间众徒悲怒如狂,九阳道法狂风骤雨般发出,方寸宫看似不大实则足以包纳万世的空间登即电闪雷鸣,寒冰烈焰交织,兽吼剑气激烈冲荡。而紫元宗仅仅竖起两根手指,轻轻一转如拨弄骰盆,玄门九阳的攻势便即消泯于无形了。 中垣关前大战天山仙灵,众徒虽处下风尚能还手,此刻所施法术却尽数落空,连交战的局面都无法形成,难道峨嵋祖师竟比摩醯首罗天还要强大百倍?李凤歧觑出端倪,带动真武阵转向石墩猛攻。九石墩分别刻有剑仙,风雷,卜筹,丹药,神农等铭文,原位于心冢后方的空地上,此刻悄然移至墓前,随紫元宗手指快速旋转。班良工内丹蕴蓄的真气,众徒施放的猛烈攻势,便循着九石飘旋之势化入其内,仿佛江河流向大海一般。如此危况前所未遇,别发动反击,就算要抵挡周旋下去,也只能先要破掉石阵的格局!百里文虎大喝一声,攻向石阵之力未减分毫,虎博龙神功凭空分出一股巨势,携带亿兆爪牙嘶咬的暗劲猛击坟墓表面的祖师图像。“心王丹券”暗藏构成肉身的物质和法咒,七幅齐列即行生效,结合坟内所藏魔心,妖皇真身就能重现于世。正所谓“斩草莫如断根,杀贼先当剿巢”,切断魔身化成的根源必可抓住此战的胜机! 李凤歧百里文虎两人分别为天龙神将驭兽首徒,见识修为超群拔萃,选择的攻击点也是当前千真万确的要害。然而紫元宗神态依旧平淡如初,一手轻拨消去敌势,一手斜举挥扬,将散乱的头发挽成个发髻,姿势不出的轻松潇洒,但就在身影微侧的一瞬,恐怖气氛再散播。桃夭夭大喊:“阴阳凤凰剑!”急出宇宙锋格挡,仍是迟了一步,那种无影无踪的锐劲“嗖嗖”穿响,魔芋大夫连叫都没叫出声,便已经脉尽碎而亡。他的神农医术已达随心生发的层次,竟然还是快不过无形剑力,尸身飞散内丹碎灭之际又听吼叫惨痛,许大安的左臂离体飞出,阴阳凤凰剑余势荡开,忽将百里文虎的喉管割断。桃夭夭一剑挡空便知不妙,使出分身法,仗着神木战甲保护奋然疾飞硬抗。哪晓得对方剑力连心念意念都不曾依托,只随**运转,欲起处似眼皮眨动,施发者都难以留意,旁人又何从循迹遏制。桃夭夭腾转数次无果,神木战甲反而莫名离身,仿佛活物遇见旧时主人,竟而蓦地飞附到了紫元宗身上。 一连串激斗快过电掣,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已是伤亡惨重。两名首徒命丧剑下,百里文虎生死未卜,道行较低的许大安反倒幸免遇难。这并非“祖师爷”开一面,实是唐连璧全力援救所致。他风纹破月流正是源于阴阳凤凰剑,运使调转之法隐然相仿,刚觉风气微漾立即挺剑。风水二神剑力阻阴阳凤凰剑,许大安方得断一臂而保住性命。但二神剑夹杂了天雷剑光,紫元宗左手一挥,离火剑飞入掌中灼灼放光,其间雷电穿绕盘动,天雷剑的主体出现了!吸引天雷剑光连带二神剑一并飞了过去! 昔日斗遍三界无敌手,紫元宗就是依仗四神剑之威。唐连璧掌握神剑的程再快再深,又怎及紫元宗多年魂气投合剑气,运用如臂使指。何况那一缕天雷剑光本是圈套,先让神剑寻者得去,届时以主体招引,四神剑便能一举在握了!峨嵋众徒想到此节,暗觉苦苦修炼的法术,法宝,阵法,俨然都是为妖皇做“嫁衣裳”,最后决战居然都被他收归己用,那么峨嵋玄门开山立宗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怔恍间猛听咆哮如雷,百里文虎双膝半蹲作出凶兽扑击之状,他喉头鲜血狂涌,正合驭兽嗜血发性的极道,反使二神兽威力发挥再无丝毫余留。慕兰若哈哈笑道:“激起魔屠屠魔的狂性,祖师爷不明智啊。”她早存与夫同死的决志,悲痛尽去斗志勃发,催动奇巧门最强猛的道法“**神群”向前狂攻不止。李凤歧急忙喊道:“不要斗啦,不要用玄门法术跟他斗!” 双方形势优劣悬殊,并非紫元宗战力已超越天山仙灵。皆因玄门九阳本来就自他而分,此时再返归本源,一举一动无不契合其心意,如参天巨树枝叶繁茂,势可抗风挡雨,却永远无法反制地下的根茎,枝叶生长的越是壮盛,越能滋养根系向庞大发展。此刻的玄门九阳与紫元宗便似如此关系,众徒每次施发强术,真武阵第三层威效展开,都给了妖皇真身恢复元气重返人间的强大助力! 第二十五回自此永绝千载恨2 >顷刻间仿佛判定了死期,峨嵋众徒历受巨险,身经数战,从未象眼下这般内心充满绝望与无助。唐连璧道:“妖皇灭时玄门亡,这话倒也没错。”说罢手臂回转,荒雷炎流击向自家头顶。众人都悟出了此举深意——只要玄门九阳一死,妖皇借真武阵复原真身的计划即告落空,正如被打入无间地狱,重入人世的机会也就永远断绝了。众徒此行早已保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跟妖皇同归于尽原也不惧,可宗派灭亡的后果实在难以接受,正犹豫间。蓦闻桃夭夭大喊:“住手!”宇宙锋荡起蓝色光幕,于千钧一发间消解了雷炎流,喝道:“大家不要犹豫,快随我摆阵除魔!祖师爷传下真武阵不是想助魔道。元宗祖师绝不是妖皇!”掌中宇宙锋高扬,恰似一支闪耀的道标。此剑非属玄门,乃是人类**的无上结晶,善用人欲则可驾驭宇宙,俨然与四神剑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第三层真武阵旋即重列成型,众徒胸中燃起希望,仿佛寒夜行路望见火光,疑惑惧怯都消失了,一种热切的信念跃然而出:祖师创派、传阵的用意虽然复杂,但其中必以善意为主,今日之战便是以善祛恶的最后一步。情理确然如此,每个人行事总会隐含善恶两种动机,救人者可能贪图名利,害人者可能自觉正当,隐藏的初衷与结果相反,往往连自身也无法觉察,因此好人总是显现出光明的一面,恶人总是显现出黑暗的一面,造成传闻中多少全无瑕疵的大英雄,以及一无是处的大恶棍。紫元宗也不例外,这位名垂千古的正派大宗师,当年建立峨嵋派创下真武阵法时,心中除了消灭魔道的善念之外,何尝没有成魔的恶念?究竟以善为主还是以恶为主,岁月漫漫流逝,渐将此事化为无从查考的悬谜了。而随着桃夭夭那声高呼,峨嵋众徒忽觉答案昭现无余:祖师就在身前不远处,引领着他亲手创建的玄门九阳,指挥他寄予厚望的后代子弟,即将完成他千年之前就已制定好的除魔大计!紫元宗微微一笑,称赞桃夭夭道:“鼓动徒众于危然,不错,确能胜任师尊一职。”说话间双臂挥出残影,巽风、玄水斜出西北,离火旋荡东南,中央一缕天雷剑光冲起,组成元始太极之形引开宇宙锋。与此相应,那来无踪去无影的阴阳凤凰剑忽又穿入阵内,卷起神农弟子铁头,倏然落到九块石头中间。 先前下手除掉魔芋大夫,紫元宗并不是想破坏真武阵的一环,只因魔芋大夫平生救人太多,德行太高,入阵后妨碍他魔心的强化,成了不可不除的“多余废物”。而铁头虽然道行稍逊,终是偏重攻术,符合魔道杀戮之需,因此把他作为神农门首脑置入石阵。铁头目睹师兄惨死,悲怒之余欲将妖皇碎尸万段,五道瘟君术尽力使开,瘴疠之气如云蔽日,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外境况的变化。峨嵋众徒也当妖皇归位,正与己方交战,都向石阵发起攻击。 大地长空迅疾变化着,由震颤转为摇晃,忽而剧烈沸腾起来。其时隐藏千年的法咒已经启动,方寸宫看似原样未改,内部实可容纳亿兆江海,却仍被汹涌的战气冲胀到几近破裂。空间扭曲致使光线弯转,衍生出一条条诡异光带,其长宽唯有以星河可相计量。种种奇象均以玄门九阳为原点,光带集束于彼,恰如太始时分宇宙万物从源头变生,所谓“道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极……”的情形。至此“道”的真相显露了,脱离眼、耳、鼻、口、身、意等感官臆造,呈现出无以言表的混沌形态。剑仙、遁甲、驭兽等法术既妙用无穷,又混而为一,玄门九阳释放出“道”的元始之力,这便是峨嵋真武阵第三层终极法效。此时任何力量都无法与之相抗,如四神剑、天山仙灵等强大者,因与天道偕同,只会融入其中而不会抗逆。但妖皇始终位处石阵不倒,对抗九阳不退,难道竟超出了天道的规律,真的拥有了逆天之能! 只见昏茫奇光里巨影纷沓,自妖皇所处方位起飞,无数怪兽乘着冰火雷电,喷吐滚滚毒雾,遮天铺地的攻来。东野小雪执剑仙法力纵刺,唐连璧运荒雷炎横扫,余者在天龙神将调拨下各展玄功,忽又彼此借用,混同并进,交织成的浩荡攻势将怪兽撕烂击碎。然而碎片并未消失,即使小若微尘一点,转眼间也能长大变回原状。如此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的不断增多,携带冰火雷电愈加强猛,口器里吐出的毒气能致仙灵元神枯灭。一时间,真武阵的伤害竟成了怪兽壮大势力的助益。桃夭夭越斗越起疑,宇宙锋挥处念头一转,霍地觉出对手不是妖皇,这成千上万的怪兽,即是铁头五道瘟君术里用以致病的微小生灵。 心念才刚明了,雾障立时稀淡,石阵后方现出紫元宗悬空伫立的身影。九道真气自石底飞出,随阵法推进愈变浓厚,如虹带般传入紫元宗上中下丹田三处。桃夭夭一瞥之下更无迟疑,擎宇宙锋直刺阵中神农弟子。只听“嘶嘶”声犹若撕绢裂帛,“铁头”四散开来化作乌有,众徒方知那是虚像,却纳闷刚刚神农功法持续不断,纯正无邪,怎地虚设的幻象也能入阵施法?传送真气的光带消失了,但紫元宗不显受挫之态,阴阳凤凰剑平地骤起,又把丹药首徒方灵宝卷进石阵当中。铁头憋足劲狠斗了半晌,及至虚像破灭,真身回归,他还毫无觉察,眼前始终是妖皇凶相。归阵后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盘膝宁神念念有词,往昔想都不敢想的神农奇功竟蹴然而成,向天之指施放起死回生的玄妙医术,点地之指送出催魂夺命的可怕瘟疫,神农门攻守两道同集于一身。众徒见状一震,明白了战局的玄机。 真武阵的威力确已无可匹敌,但对敌者并非妖皇,而是真武阵本身。每一次将一高手置入石阵,其余九阳门徒与之对敌,相互攻伐如刀砥相磨,阵法顶级威势逐次转化到个体身上,再经丹阳九转汇拢传递,紫元宗的法力就能借此臻于顶峰,妖皇的邪欲也将随之涨到顶点。当初紫元宗分化九阳神功,让九阳门徒分别修炼,一人不能兼修多门,从善的一面看是为防止个人道行太强,德行难匹;如果从恶的一面看去,今日配合妖皇真身启用,九阳汇集助成魔势,焉知不是酝酿彩虹的大阴谋!善恶本是一体两面,如紫元宗这等身怀救世灭世之巨能者,所作所为体现得尤为深刻尖锐。众人一刹觉过意来,撇开前方敌势不顾,转攻阵中的方灵宝,以期再击破虚像。岂料阵型尚未改过,忽闻桃夭夭大喊:“不要乱,随我来!”依旧朝石阵那方猛攻不止。 第二十五回自此永绝千载恨3 玄门九阳为何错认对手,铁头、方灵宝为什么难辨敌我,众人都已想到是妖皇的执念结在作怪。然而桃夭夭的心念却愈发坚定,甚至达到执拗的程度:认准一条路直走到底,不管前面设下了何等陷阱迷局。其实行正道就该有一股执着不回头的刚气,不计利害不惧错失,内心只存“天理如此”四字,执念结作祟又如何?反倒成为战胜邪恶的强大助力。桃夭夭年幼时不知天高地厚,想帮助好人,想惩罚恶人,却常常陷入自身难保的困境。看似幼稚愚蠢的行径,乱尘大师从中发现了与众不同之处,善加诱导并委以重任,将峨嵋派消灭魔道的千钧重担交给了他。到此刻桃夭夭已领会人道精髓,结合天赋中执正不阿的性情,渐致晓阴阳,知进退之胜境,何去何从心中无比明确,带领峨嵋派战胜妖皇的人舍他其谁!紧要关头出现的这一幕,恰好验证了乱尘大师的先见之明。 刹那间峨嵋九阳改变攻向,不管阵中是否存在虚像,只随桃夭夭进攻位于石阵核心的“妖皇”。那边方灵宝认友为敌,竭力运功施法自不待言,丹药门兼有多种功法,拼命搏杀之际更是千变万化,冰火风雷冲突的爆裂声充斥空间每个角落,土石草木的魂魄好象都被震散。忽然一切震动都停止了,四下里万籁俱寂,真武阵丹药一环增强已达极点。方灵宝倏地移回原位,石阵再次将真气输出,如虹带般汇入紫元宗的丹田。又听一声惊魂动魄的巨响,换做奇巧高手慕兰若入阵,千奇百怪的战械迅即铺开启动,其中尤以石阵第三座刻有“奇巧”字样的石墩为甚。“妖皇”的形象正位于彼处,众人眼里又分化变为上下盘踞的巨型物体,即四象里组成玄武的灵龟神蛇。此乃天外仙道中最强战器,号称北帝玄天大阵玉京二尊神,阵中设阵威力加倍,远古真武大帝扫荡三界的神力重现了。慕兰若化身妖皇之形,端坐玄武神器中舱内,起到枢纽作用。 这边峨嵋众徒推进愈加奋勇,桃夭夭率先踏入圈子,宇宙锋带着淡蓝色波光向战器间隙浸漫,是为“唯其不争,莫能与之争”的至柔水德,“人欲的结晶”宇宙锋以普济万物之能施展出来,将天人合一的妙境发挥的淋漓尽致,实可化解普天下最强硬的力量和物事。哪知剑光浸入敌阵,竟然全无反应,旋即背后啸音乍起,真武阵中的慕兰若驾控玄金神鸟飞到,法力运处鸟翅耀现百道光芒,霍然穿透桃夭夭右半边身躯。只见鲜血射出宛如喷泉,锐利无匹的刺击之下天王盾和神木战甲两重防御竟被穿破!桃夭夭正全力推抵前方四神剑的重力,突遭袭击不由趔趄欲倒。危况骤起,千钧一发,猛然铁头闪移至近前,右掌伸出带起一片光晕,托住尚未落地血流送回桃夭夭体内,创口随之愈合复原。同时铁头左手为引,左肩腰腹随势运转,蓦地张口吐出一团腐神疠气,此为五道瘟君术至强法门,可使天神也罹患重症骨蚀肉烂,攻敌与救治并举,神农重阳真气传给了紫元宗,促成他九阳合一,真武阵神农一环的法效也臻于两全了。 然而慕兰若根本没让对方功法使全,腰间锦带一闪,化作一条青龙,张开五爪将疠气拍散,连带铁头半边铁面罩也拍得碎片四洒。奇巧第一高手好生厉害!单比攻术神农实非所敌。众徒既惊讶又焦急,陡然明白石阵里的“妖皇”是虚影,真的慕兰若被执念结所惑,正从真武阵内发动奇袭。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转换无迹可寻,紫元宗对真武阵的调控已达随心所欲的境地。众人赶忙转身,在桃夭夭率领下接战慕兰若。此时玄武战械攻势未减,四面八方的石鹰石熊、木人铁兵潮水般杀到,其势之巨远超班良工的“介子铜人”法术。李凤歧指挥小雪、许大安等人,集剑仙、驭兽及其他专事攻斗的法术相抗,才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而慕兰若居后策动,头钗所变的神鸟盘旋身侧,腰带所变的青龙飞舞扬爪,四象战力运用得矫然灵动,忽而玉手轻晃放出“气弦指心神通”,把欺近身前的遁甲首徒黄幽挡开、扯远、如风车般的滴溜溜乱转。原本独步三界的奇巧第一高手,经数年幽居勤修苦练,身上每个小器件都是神兵利器,释放出来的战力着实骇人。桃夭夭正待高呼“百里兄主攻!”猛闻一声狂吼,百里文虎也被执念结迷惑了,跳至近前与其妻并肩作战。天山神龙神虎飞出体外,强大的魄势犹未压到,仅仅咆哮已令众人毛发倒竖,心魂欲碎。桃夭夭新经受伤治愈几个过程,虽毫发无损精力愈发强旺,但意志正经受极大考验,奋战中浑身汗水湿透,一边与四神剑周旋,一边咬牙分出剑光抵御文虎夫妻。正感心境动摇,疑思渐起,一股极强的力道带动宇宙锋剑光,携带万钧雷霆之势向后方递进。桃夭夭转眸一看,那股巨力却是风雷门“八荒雷炎流”。 唐连璧施法为宇宙锋助势,这是两人首次真心联手。雷炎是自然中最为阳烈雄壮的力量,恰好补充人欲之剑如水漫溢的柔性,霎时金芒爆闪,蓝波沸腾,携九阳弟子并起群攻,与百里文虎夫妻斗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候石阵崩裂了,紫元宗吸收九阳真气已无须媒介,只要峨嵋弟子相互激斗,真武阵趋于至强极巅,他的法力便可不断增加,妖皇借真身复活称霸万世的计划也将达成。峨嵋众徒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法停手罢斗,何况循着师尊的意思,真武阵强到极处的那一刻既包含危险,又蕴藏转机,峨嵋祖师消灭魔道的大计或许也会在那时完成。正与邪,魔与仙,双方最终意图竟然都汇聚到同一个时间点!只是生死一线激战愈酣,紧张的气氛几欲撕裂心脏。终于桃夭夭判断胜负分界之刻已到,猛地扬头张口,喊出了深藏于心的战术:“灵儿!全看你的了!” 此战胜败的关键,确然系于龙百灵一身。 峨嵋弟子之所以受紫元宗调拨,强如百里文虎等辈都无法摆脱,皆因本身功法源出于彼,执念结侵心之术,与丹阳九转连气之法同为一理。但是龙百灵早先修习天山法术,后来受宓文妃传授《阴冥正法》才融通摄魂神功,其底子和峨嵋“丹阳九转”等基本功法无关,加之本身心性明通灵巧,因此对执念结的感应轻得多,抓住此战转机的重任自然落到肩上。她早也想到此节,只因置身前所未遇的战局中,目睹惨烈变故发生,一个女孩子自会感到害怕。此刻忽闻桃夭夭呼喊,一股勇气涌上心头,立即脱离战阵奔向另一个方位。 那方紫元宗双眼灼灼放光,本来气定神闲的神态,首次变得严峻如深冬,喝道:“好个机灵的鬼丫头!” 众人闻言一凛,转过头看去。只见龙百灵身影飘飘,乘着小鬼鼓起的阴风,正径直飞向那藏有朱雀尸身的水晶棺。 第二十五回自此永绝千载恨4 紫元宗当年深爱无忧公主,为了救她横扫三界万千仙魔,一段轰轰烈烈的恩怨情仇过后,遂与至爱之人远去无踪,单留下一片痴狂之心陪葬因苦恋自己而殁的朱雀。历代峨嵋首领深感祖师的愧痛之情,也均知方寸宫是灭魔的终极要所,因此规定此处为宗派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然而紫元宗修建庞大的水下深宫,用离火剑镇守陵寝,以及造成“水晶棺绕心”之象,种种奇特布置背后隐藏的深意,就随着他的离去不为人知了。 原来失去无忧公主的那段岁月里,紫元宗伤心至狂,杀欲如炽,被妖皇趁机控制了身体,多亏朱雀长年含辛茹苦的照料陪伴,才没有让他彻底沦为魔道元凶。朱雀暗暗发下誓言,无论生死都要帮紫元宗驱走心魔,此愿坚真之极,以至化成了咒语,所以当紫元宗分出一片心时,魔欲狂情也被咒语引动,尽数包藏在了那片心里面。紫元宗感怀朱雀这番苦志,随后造起地宫,拘来天山白玉蟾镇守,将暗合朱雀姓名的离火剑留在此间,以使有朝一日助她完成誓愿,魂归永宁。 时当眼下,往事已成不解之谜,也许像创立峨嵋派,传下真武阵一样,紫元宗造坟留剑等举措也隐含着作恶的用意,这一点连妖皇都无法确知,峨嵋派历代师尊门徒又怎能猜破?龙百灵虽然慧质兰心,却也不能解析善恶之间最深层的玄秘,只是凭着甘愿为恋人粉身碎骨的痴情,将心比心,模模糊糊察觉到,攻击让元宗祖师自感负情的女子,说不定会对他有所牵制。 一见紫元宗脸上变色,龙百灵心头一亮,原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变得无比明确,喝道:“我毁了你的朱雀!”阴风化为利刃,猛地戳向水晶棺。 岂料话音未落,紫元宗右手五根手指已搭住了她的脖颈。桃夭夭狂喊:“后退!”峨嵋众徒的心脏仿佛悬上了半空,暗想祖师法力何其之强,百灵即使听到喊声又怎能挣脱!一瞬间齐齐飞身疾扑,不管胜败死活狂攻过去。峨嵋群英只求为百灵争得一线逃脱之机,连此战胜败都顾不得了,施发出来的战力可谓空前绝后。然而紫元宗左掌轻挥,恰似巨幕从天落下,一股轻灵又绵厚的势道铺展开来,众徒所发攻势,立时悄无声息的消融于内。 这是峨嵋祖师首度亲手接战,九阳战力再强,又如何能攻破其功法本源!只若滚滚九江奔腾流入大海,真气混合又输入紫元宗上丹田。忽然间凭空一震,绵厚势道变得坚硬无匹,好像精钢城墙陡然剧颤,带动尘沙、气息、乃至光线如波浪般荡漾开来。众徒五脏六腑翻腾颠倒,口鼻眼耳部位鲜血涔涔,不由自主齐齐打坐静息,好让铁头运足法力疗伤。真武阵随之停顿下来,但这一霎的暂停也使紫元宗吸收真气的过程稍滞,加上情急仓促,激斗略加分神,五根手指竟然松开了,龙百灵登如脱网飞鸟,裹在小鬼疯狂施放的阴风里跃空而起。 桃夭夭情知危险并未解除,喊道:“退回来!”急扬宇宙锋猛攻紫元宗额间,意待阻止他用阴阳凤凰剑追击百灵。只听“轰轰”巨响震天,唐连璧合身融入八荒雷炎流,以身体当做施法之器推动宇宙锋疾进。两大高手合力堪称强极,宛若天河自九霄**。却看紫元宗略略侧转,右手一抹,点点星芒萦绕飞舞,四神剑的神力卸开宇宙锋剑力,掌心正对雷炎一推,推得唐连璧直如雨打飘萍般飞向远处。桃唐两人由“丹阳九转”入门修道,其根基已然被本派祖师掌控,如何能够正面相抗!桃夭夭想创出运用宇宙锋的新法术,不受对方制约,怎奈无忧法体已破,往日的灵念被火热战意取代,再不能召之即来,来之则灵了。幸好龙百灵脱身逃开,焦急稍获缓解,脑子还能保持清醒。 紫元宗面若沉水,单手击退桃唐二人,换左手一把抓住龙百灵的后颈。桃夭夭只觉头皮发麻,一根根头发似都竖了起来,刚刚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逃生机会,百灵怎会又落入魔爪!转念间众人都明白了,必是龙百灵除魔意坚,舍身忘死,虽短暂脱困,仍不退不避朝着水晶棺前冲,给早有预料的紫元宗逮个正着,玄门众高手全神戒备,却无暇阻挡那么简单的一抓,可见紫元宗正趋复原,渐已将九阳功法集于一体。 左肢连通男子心脉,以此擒敌乃最强方式,便是普天神佛施救也万难逃脱了。只见紫元宗手腕微转,拎着百灵转朝正面,指节运力筋肉凸起,登将她三魂七魄灭为乌有。 这是比粉身碎骨更为彻底的湮灭魂体的法术!自鬼伯子虚丧失法力后,类似的灭魂术三界内唯有具备真身的妖皇能够使出了。百灵浑身一软,目光黯淡,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就此死去,随紫元宗手指一松,身子如凄风中的花瓣飘落地上。一刹间鬼哭声阵阵刺耳,菜花儿等小鬼卷起阴风猛扑向紫元宗。那边桃夭夭也红了眼,什么战阵的方略,什么对祖师的信任,统统忘个精光,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之气充盈胸臆,只求趁头脑发热时快些被对方杀死,以免丧失挚爱的痛苦变得清晰。放弃防守,亡命搏杀,使得宇宙锋的威力成十倍,几十倍增长,峨嵋九阳也被师尊的狂意带动,冲击势头超出了真武阵极限。几方合力群情齐沸,居然压住四神剑,令其猝难抽离,紫元宗却露出了笑意,一边往后退,一边朝桃夭夭笑道:“很好,狂杀之欲入心,又可为我所用。你本是千载难逢的真人,原比这具躯体更有价值,峨嵋山一战后,我还以为再不能侵入你的内心了......” 刚说到此处,笑容忽地僵住,紫元宗猛然一转头,发出万分惊诧的喊叫:“两条魂!” 就看龙百灵长长的睫毛微颤,一双本已失去生机的眸子,此时忽又闪烁出光采来! 龙百灵的魂魄融合了西施的灵魂,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性互补难分彼此,可说是千古罕有的奇事。紫元宗左手阴阳凤凰剑凌厉无匹,却因只存杀死一人的想法,灭魂术只针对百灵,对其魂体内糅合的西施之魂未曾觉察,以至疏忽放过了!百灵近来研习摄魂法理精进入微,第一次被紫元宗抓住时,已经感测到阴阳凤凰剑专门追着目标魂魄运转,先前倏忽出没了无征兆,即是这个原故,而且此剑精准直入纤毫,锁定一个目标绝不会偏差半分。各种线索汇聚脑海,龙百灵凭着超凡的机敏与巧智,瞬间做出了决断。 假若双方相隔太远,多半会像班良工、魔芋大夫那样形魂俱碎,百灵索性让紫元宗第二次擒住,诱他只用阴阳凤凰剑灭魂,以免身躯再遭别的法术伤害。待魂魄被灭后对方放开自己的“尸体”,就会出现行动的转机。此计行险到了极处,差不多等同赌博,好在千巧万幸成功了!说时迟那时快,身躯内残存的西施之魂如星星之火重燃,加上百灵运使摄魂门“回魂”法术修补,魂体陡然复原,龙百灵起身挥臂,阴风化成利刃,“当”的一下劈开水晶棺。 桃夭夭忽道:“灵儿错了!那样没用!”刚刚由悲转喜的一颗心,又似落入了万丈冰渊。 龙百灵拼死毁坏朱雀的遗体,是想令紫元宗自乱方寸,战阵失利,甚至引动他为情殉身的念头,使峨嵋九阳获得战机扭转胜败。但是已被妖皇“寄魂”的紫元宗,真的会为了“情爱”舍身么? 恶人也有情、有爱,只不过这种“爱”以私利为起点,以“占有”为目的,为满足一己之私欲强占、束缚、玩弄所谓“爱人”。正如同笼中豢养的金丝鸟,纵然受到百般呵护,终究不能与主人并论。魔化的紫元宗贪恋朱雀生前无数“可爱”之处,存留遗体是为将来复活她,占有她,甚而封她为万世至尊主母,两次发怒出手足见其珍视程度,但是要放弃决战胜机,甘冒亡身大险去救她,又怎么能做得到?桃夭夭曾遭妖皇侵入心境,深知其本性自私到无以复加,拿情侣的真爱去推测它的行为,显然龙百灵太天真了。一计失算生路尽断,休想再用“两魂”的特质逃过性命之危! 然而第三次危情并未发生,紫元宗没有动,峨嵋九阳也没动,连身处变动中心的龙百灵也凝然如塑。十几道眼光齐齐凝望,四周围笼罩着某种神圣时刻即将来到的静穆气氛。 水晶棺已然破裂,朱雀的遗体却没受损,只若鸿羽般飘向空中,丝丝缕缕的烟霞环绕周围,一点点光芒似萤火虫飞扬旋舞。摄魂首徒兰世海饱读本门道典,见状颤声道:“果......果然......元宗祖师设下了灭魔的法咒。”众人心头怦怦乱跳,却也豁然敞亮,料到眼前奇景正是灭除妖皇的最后环节。 其实灭魔过程早在千年之前就开始了:一片魔心藏于墓中,朱雀乘棺周匝漂绕,每绕行一次便净化一分,无数时日周而复始,灵魂里的善意与爱意早已随咒誓渗入那片魔心内,等到妖皇借心王丹券激活魔心,重启紫元宗身体吸收九阳真气,进而令魔力达到最强极点之时,朱雀便可释放法咒效力,一举将妖皇的邪欲完全清除! 如此设计可谓隐蔽而精巧,但如果前来灭魔的九阳弟子没有打开水晶棺,没有想到朱雀对祖师的深情就是灭魔关键,又当如何是好? 究其根本,紫元宗对后世灭魔者怀有两种推判,随之也安排了两种结局。一是灭魔者执意争胜,一心用法术战阵与魔道争勇斗狠,实际同魔道无异,妖皇必将利用九阳重生复原;二是灭魔者从“人情”入手,触动水晶棺引出朱雀,则魔道必被她消灭。 救赎人类的唯有“真情”!这既是峨嵋祖师的希望,也是寄于后世之人的警告——倘若遗忘了真情,那么魔道霸世的恶果就无可避免!想到此节,龙百灵眼里闪闪发亮,喃喃道:“没错,我没错,相公!情为除恶之至宝,我们胜了!”激动中伸出纤手,抓了把荧光望空一抛......那荧光散发自朱雀躯体,含藏旧事遗迹,经百灵设梦法力一催,霎时变出画面。只见一块巨大的陆地悬空漂浮,上边桃李成片,绿竹婆娑,风光优美难以言表。透过繁茂的花丛,无忧公主的面容隐现其间,正笑意盈盈的向外张望。紫元宗迈步向她走过去,那陆地随即升起,飞往渺茫无垠的太空深处。 峨嵋祖师紫元宗的去向之迷至此揭开,他的正身和无忧公主住进了名为“北微陆”的奇境,在那块幽静奇美、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永享两情欢悦的幸福。临走时分出一片心陪葬朱雀,凑成了今日的除魔之局。虚设的画面稍显即逝,众人内心百感交集,转头一看,另一个场景却也感人至深。 魔化的紫元宗此刻动弹不得了,邪欲在消减,执念结已化解,头脸肌肤像墙皮一般剥落。一片温柔的祥光飘拢过来,朱雀轻轻地将脸颊贴到他胸口,眼角晶莹闪烁,缓缓垂下泪滴。片刻间荧光愈发密集了,两个人身躯也随之逐渐散开,忽听“呼”的一声,七张心王丹券燃烧成灰,妖皇借身寄魂的邪愿至此彻底破灭。 桃夭夭呆呆注视着,心中殊无半点喜悦,只觉碎裂的妖皇真身还在翕张口唇,似乎在问:“自私,贪婪,永不满足的**,正是人类不断变强,不断占有更多,不断享有更多的原动力,一万年如此,一亿年如此,你们消灭得了么?真善情义存在么?存在又能持续多久?你们不觉自己单纯可笑么?.......”声音越来越微弱,桃夭夭却回答不出。 便在这时,荧光散尽,朱雀与紫元宗消失无影,乱世千万年的妖皇也终于灭亡了!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1 风声如同天铃响过,由尖锐到悦耳,再到清徐寂寥,随着妖皇凝结万年的戾气散灭于虚空,一切似乎回到了太初时分。 忽然“咔哗”的脆响,刻有“无伦凡夫紫元宗”的墓碑崩裂开来,石块尘屑洒落一地。 小雪手持菊影剑,满面泪痕的站在碎石前。 李凤岐向来崇仰本派祖师,见状惊问:“你干什么?”只听小雪高声道:“就为了帮他消除心魔,历次灭魔大战死了我们多少人!......传承千年的峨嵋玄门,无数弟子勤修苦炼,却只为今天使出最强的真武阵,好让‘祖师’魔力变到最大,然后了结他们那些陈皮烂谷子的旧情债!我,我......班师兄,魔芋大夫!”说到此气哽声咽,忍不住掩面哭泣。 众徒心头黯然,寻思峨嵋存在的意义真如其言,那也未免太令人丧气了。桃夭夭道:“远去的前夕,元宗祖师割心偿情,不料邪恶之气受朱雀咒誓牵引,汇集于魔心,诸多因缘促合,他才设下了千年之后的除魔战局......” 小雪大声打断:“那之前呢?他创立峨嵋派的时候,原来心里还存有邪恶之气!好个峨嵋派,原来从根子上就隐含邪恶,还有什么资格四处招摇自称正道领袖,吹什么除恶扬善的牛皮!”兰世海插言道:“话不能这么讲。玄门弟子之行如日月昭天,历年来拯救无数生灵,除掉万千邪魔,如何几句话就抹杀了。” 小雪道:“我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姐们不值!我们拼命修道积德指望有朝一日灭了妖皇,流血流泪奔波四方,经历过的艰辛苦难数都数不清!大师兄,你自己就被魔道害得很惨,血海深仇不会忘记了吧!还有入圣的乱尘大师、去了的许师兄、前任首徒桃行健,好多好多前辈,他们一次次同魔道死战提升真武阵威力,结果那狗屁阵法居然是为让妖皇复活而设,炼得越强我们越危险,越倒霉。今天要不是百灵姐机智,谁会想到去动那棺材?祖师出的这个谜好难猜啊,跟骗局有什么两样,我们这些人还有人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差点被他害死光了!喂,唐连璧,你说得对,妖皇灭时峨嵋必亡,早知峨嵋派自个儿解散多好,妖皇永远别想借助我们东山再起!” 李凤岐等心思缜密者,想要解释祖师所行蕴含“唯人情可灭魔道,无情则人世难保”的深意,怎奈小雪气头上语如连珠,喊罢唐连璧又问桃夭夭:“峨嵋玄门为邪恶而创,今天之前你能想得到吗,能相信吗?.......”满胸的怨怒倾泻不完,但声音一下子哑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抱头坐在地上,任由泪珠一滴滴坠落脚边。 桃夭夭默然良久,长叹道:“人心兼有善恶,或者善多些,或者恶多些,善恶之间实难一刀两分。但从今日实际的结果来看,终归是消灭了妖皇,因此创立峨嵋的用意还是除魔为务,以善为主。以剥离本心成就人道而言,元宗祖师已做到了一个善者能够做到的全部事情。” 李凤岐接着说:“本领越大,制约内心邪恶的力量往往越小,也更易造成大祸害。象平庸无能者虽有万种邪念,却很难实现其一,看起来就像善类。而强大者举手可动天地,本心稍有偏失或铸成大错,招致巨恶元凶的骂名。如今仙魔战事终已分判,峨嵋玄门完成了使命,我们何必苛求祖师当年立意是否纯善。” 百里文虎对克制自身强大的难处深有体会,点头道:“正是。” 慕兰若淡然道:“是么,只看结果啊,假使当时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这首诗完整四句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时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意指大人物的善恶之行多是机缘促成,他内心动机是好是歹谁能知晓?后人只按结果盖棺定论着实牵强可笑。慕兰若对峨嵋玄门的感情原本很淡薄,适逢众人为祖师辩解,不免出言嘲讽,忽见文虎双眉一皱,情知丈夫不快,忙转过头去道:“呵呵,我胡诌当不得真。龙姑娘才思敏捷,想必有更加精彩的评语罢。” 龙百灵靠着破裂的水晶棺坐在地上,一直没有讲话。桃夭夭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低声问:“你还好么?”一股绵厚柔和的真气输入体内,仿佛梦中惊醒,百灵晃了晃,转动视线移向小雪,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方灵宝外憨内精,一见有机会拉拢两人的关系,赶忙接过话头:“小雪师妹刚刚叫你百灵姐呢!叫得好不亲热,姐姐妹妹本该如此,你们两个从此情深意重,在师尊身边才.......” 百灵道:“不是不是,她说峨嵋派隐藏邪恶,让我想起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还没办,可偏偏又记不清是什么。”握拳敲打额角,口中轻念:“什么事呢?我以前琢磨过的,这会儿怎么......”灭魂术的危害终是难以消尽,她的魂魄虽已复生,精神却大受折损,凝思之际脸色愈发惨白如纸。铁头忙使“补元术”隔空疗治,一边叮嘱:“师妹莫要着急,放松些才好。”桃夭夭问道:“究竟怎样?”铁头道:“不妨。元神初生常有此反应,只是十天内不能用天山通灵术作战,以免损神过巨伤了元气。”龙百灵揉着额头抬起脸来,脸上犹带迷离之色,目光定在一人身上,问道:“唐师兄,你的看法如何?” 只见唐连璧面向岩壁而立,火红色的光流轻柔如丝,时隐时现飘近他身侧,转眼覆上身体不见了。慕兰若道:“好小子,忙着收拣宝贝哪!”紫元宗散魂时遗落了四神剑,此时巽风、玄水被唐连璧收纳入体,离火剑因初次接触尚需炼化,收用过程就相对长了些。而此剑乃阻挡碧玄神海的无形屏障,一旦移作他用,外界万钧水势立即涌进陵墓。当下“轰轰”声震耳欲聋,大地断裂,石壁坍塌下来,化作水中飘舞的沙粒,宛若狂风刮过大漠一般。众人见惯天地剧变的场面,乍逢此景仍不禁脸上变色。忽然百里文虎大喝一声,沉肩抬肘横着一挡,碧澄澄悬空欲落的巨型“水山”瞬间停住。此等“架海”神功常见于佛经道籍之中,用来宣扬菩萨神佛的无量法力,而单凭一臂力挽狂澜,又要比“移山填海”之法难上不知多少倍。众徒胸中怦怦乱跳,惊心动魄的感觉反而有增无减。唐连璧却视若无睹,转面回应龙百灵:“妖皇灭了,魔王还在,有可能变成新的妖皇。现在高兴发怒、七嘴八舌的下结论,都是蠢人所为,花心思想找出一个强敌,才是明智的做法。” 慕兰若道:“你想讨好龙姑娘也别贬低旁人啊,我们当家的力阻水势,化解你擅动神剑引起的灾祸,也是蠢人所为么?”脸一沉道:“姓唐的小子,咱们有笔账还没算,灭了魔道应该算一算了。”唐连璧道:“奉陪。” 黄幽霍地跳起,张开手臂道:“你们别吵!听!”遁甲高手对环境空间的改变极是**,应随他这一声呼喝,方才剧颤的地面又开始晃动,地势逐渐上升,砂石草木悬浮半空,连小河里流动的酒水都晶晶点点的飘了起来。慕兰若冷笑道:“天山仙土要回归原地了,我当家的可没法挽回这一遭。” 镇妖塔崩解之时曾出现过类似状况,构建方寸宫的材料也从天山取得,适当法咒完结,法界撤消,所有的物质自然也要回到来处。桃夭夭道:“不好,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黄幽惶然道:“往哪走?我探察远近四方皆无出路,我们仍然困在天山仙境里面。”李凤歧道:“上次我是借离火剑脱身的,不过先要假死......”忽记起焰摩天的“锻魂胄”被自己亲手撕毁,早先的脱身法根本已是梦幻泡影。正当惶惑无计之际,忽而龙百灵道:“从那里走。”顺着她手指方向,只看唐连璧身前一缕炫光飘闪,熠熠然足以照破一切妖魂! 唐连璧道:“天雷剑只有这一道剑光,御天龙法力有限,神剑主体应当仍由第一魔王掌握。这是妖皇设下的计谋,以便此战失败后还有机会翻盘。” 百灵道:“对啊,魔王无法久存于天山仙境,只能在外界持剑等待,随天雷剑光去往彼处,不但能脱离险地,还可......”唐连璧道:“还可解开你心中那个疑团。”话未落身已腾空,遁入剑光倏地隐去。 龙百灵闻言神情严峻,启唇喝令:“快跟上!”菜花儿等小鬼架起阴风,簇拥她离地飞升。慕兰若道:“我们也走吧。”方灵宝道:“跟随姓唐的小子么?”慕兰若哈哈一笑道:“本人外号佛面剥金,从来看重实利,跟随哪个都无所谓,能逃出去再说其他的.......”百里文虎道:“少说废话,快走!”旋身一转,神龙翱天的功法施展开,卷带众人飞起,后方“隆隆声”渐远,隐匿千年的方寸宫如风而逝,碧玄海也重归天山。川东人迹罕至的密林中,只剩一个几丈深的寻常水潭了。 天雷剑耀眼的光芒疾驰前方,状若彗星划过夜空,浑泊的光尾牵引众人飞行。顷刻间星光灿烂,景物繁呈,一片广阔的天地出现了,剑光霍地收缩成团,离地丈许悬停,忽明忽暗欲进不进。众人落地举目四顾,菜花儿指着光团道:“神剑失灵了?不是说带我们找到魔王吗?魔王呢?哪儿呢?”慕兰若道:“有一个更重要的归处在招引神剑,暂时超过魔王的掌控,你们看他。”众人转眼一瞧,唐连璧身廓现出椭圆形光晕,巽风玄水离火三神剑的剑芒,好像被某种力道拉扯着,也趋向钝厚形态。 百灵道:“四神剑的最终归处?是北庐天舟么?我补全神荒曲时,曾经解密过一些北方蛮族的传说,其中多次提到天舟收纳四剑。”唐连璧道:“是,四神剑收齐后,还要麻烦你吹奏神荒曲。随我来吧。”大步朝光晕偏离的方向走去,天雷剑随后缓缓移动,显是受了魔王之力,与三剑的步调略有差异。桃夭夭道:“且慢!此处是鬼猃族的苍琅密境!”一转头,不理唐连璧走远,对众徒道:“果然如前所料,我们飞离天山仙境后在苍琅密境落脚。这是天山仙境的一个出口,接应我们的同伴是被法界遮蔽了,所以看不见他们。”李凤歧点头道:“师尊此言不错,待我破解障眼法。”放出鸿冥剑飞入高空,一道光弧伸向远方,恰似利刃分开长长的帷幕。鬼猃族设的法界甚为严密,外人看去跟平常草原夜景并无二致,但峨嵋派众人都是大行家,哪里将这种法术放在眼里,慕兰若趁这工夫笑吟吟的打趣:“龙姑娘,怎不跟了唐小哥去吹曲?我瞧他待人冷若冰山,对你倒是挺热乎的。” 方灵宝抢着说:“这玩笑开不得,龙师妹是师尊的媳妇,只会守在师尊身旁,岂能跟着唐连璧瞎闹腾,龙师妹你说是吧。”百灵一笑道:“那当然,休说糖连璧,便是醋连璧,酱连璧齐出,也别想把我从师尊身边引开分毫。”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2 闲谈之间鸿冥剑破法完毕,一闪收回李凤歧掌中。那方景物变换,只见那方人头攒动,兽群蜂拥,鬼猃族巫师正率大队人马围攻琰瑶环等人。按说兰世芳,祝蕾,韩梅身怀道术,另加燕盈姝离山千里驰援,对付塞外左道当绰绰有余,但无奈敌方男女老幼掺杂,身上又不带魔气,众徒不便放手杀灭,一时竟被这群气势汹汹的蛮人缠住了。 桃夭夭见状吩咐:“百里兄,切莫多造杀伤。”文虎应道:“好!”这个好字就像云端落下的霹雳,数千蛮族立时昏晕倒地,群兽伏地瑟瑟发抖,凶悍气焰全没了,而峨嵋门徒却丝毫未受妨碍,声波似箭瞬间破敌解围,未造成一人伤亡,其法术之凌厉迅捷,分寸拿捏之精确,都已达到出神入化的极境。祝蕾当即欢呼:“百里师兄!你们回来啦!”一群人搀着琰瑶环围拢过来,倾述离情,询问战果,笑容和泪水在脸上交混。琰瑶环拉住桃夭夭的手道:“你,你们......总算平安回来了,灵儿,小雪,两个女孩儿都在,好好,太好了,这次远征除魔必是惊险万分吧。”桃夭夭道:“多亏娘亲守住出口,我们才得进入密境。” 谈说没几句,人群静下来,一张张笑脸都僵住了。韩梅道:“有几个人怎么没见到?魔芋大夫呢,奇巧门班师兄呢?”琰瑶环也问:“对了,红袖那丫头藏哪去了?那个淘气的鬼丫头,肯定是想突然跳出来吓我一跳。”桃夭夭叹口气道:“一言难尽,他们......都回不来了。”众门徒登即失色,兰世芳最关心唐连璧,颤声问道:“每次除魔,唐师兄总是冲得最猛,他那样肯定会失手。”桃夭夭道:“唐连璧安然无恙,到北庐天舟那边去了,我们这会儿也过去看看。”引着众人向北步行,四神剑光芒忽闪,恍若指引路途的道标。众徒纳闷怎不乘风驾云快速飞抵,忽闻百灵喊了声:“停一下!”登时都驻足观望。 桃夭夭看了一眼百灵,暗想“灵儿知我心思。”龙百灵指向路边一块小山丘似的大石说:“各位请看,那是祖师留下的文字。”众人借着星光打量,只见石面笔画依稀,刻着“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年深日久,苍苍苔痕爬满,字迹有些模糊了,但字意依然令人触目惊心。小雪恍然道:“唐连璧看过这块石头!”桃夭夭道:“对,因他说妖皇灭玄门亦亡,我猜前往北庐天舟的路途中,祖师必然留存了与此相关的提示。”小雪道:“提示?要提示干么不明说,却藏进蛮族密境里故弄玄虚。历代师尊门徒为壮大宗派拼尽了全力,到头来落了个‘必亡’的判语,真真好笑得很。”众人知她郁愤未消,也无意再解说除魔秘密,妖皇真身不便泄漏于世等情由,十几双眼光上移,看向大石顶端的雕像。兰世海道:“我认为祖师所说的‘亡玄门’,并非指玄门师徒死亡,而是言明扫除邪恶的使命结束,正派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黄幽道:“这话有理,不然我们早该与妖皇同归于尽,眼下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话音忽而煞住,众人也都瞠目结舌,各有惊诧之色。 石头上的雕像宽高数丈,样式笨拙,刻工粗糙,仔细观察才能辨出是一只神鹰踩着一匹大狼。但奇怪的是鹰像那双眼睛变动灵异,刚开始灰扑扑犹若盲瞽,过了一会儿,却好像正与每个人对视,随即越看越诡异,越看越威恶,令众人胸中战意惧意交织,如赤红的火焰一般映亮了双眸。 百灵道:“这便是赤睛大鹏的神像了,鬼猃族用来镇守去往天舟之路,可脚踩巨狼是何寓意?”百里文虎道:“好办。”手起处法力远播,将几十个鬼猃巫师卷了来弄醒,正待逼问雕像来历,一为首者抢先跪行近前,众蛮族随之齐齐跪倒,都冲着百灵激动万分的呼喊:“伊都恩丝,伊都恩丝!” 商代鬼猃族被周王击败,大批俘虏送往都城作为活祭,半道为桃龙两人救下,百灵还给他们指明回家路线。从此后鬼猃就尊奉百灵为女神伊都恩丝,流传画像世代祭奠。前一阵大巫师卡迪尔钦亲睹女神降世,回来讲起轰动了全族,此刻百灵那今古罕见的美丽姿容展现眼前,比画像更加鲜活真切,加上大巫师亲口确认,鬼猃众人自然顶礼膜拜,唯命是从了。桃夭夭脸色沉肃已久,至此也不由莞尔道:“早知如此,该让灵儿带队来此,免得两边动干戈。”当下百灵问起赤睛大鹏之事,大巫师卡迪尔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本族秘闻一股脑讲了出来。 原来鬼猃早期供奉狼神,数万年前从极北之地飞来一只双目赤红的大鹏神鸟,诛杀狼神慑服荒地群妖,以北庐天舟为中心造出苍琅密境,使四海仙魔难以涉足。一连串神迹震慑北地,鬼猃即奉大鹏为守护神,贡献的野兽每每被其炼化成妖兽,侵扰中原杀生害命。又因魔首妖皇也曾肆虐北方,操控大鹏大兴妖魔道,正道仙派中便将赤睛大鹏唤作“妖皇座下第一魔王”。天舟路上的大鹏雕像极具灵性,至于由何人所造,是不是赤睛大鹏原身,千载之下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峨嵋众人修得是道门法学,谙熟道家典故,闻言都想起《庄子.逍遥游》上的文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百里文虎道:“这大鹏,也是出自天山内境的仙灵。”桃夭夭道:“百里兄遍识天外神兽,所料必然无误。”遂问起北庐天舟的用途。大巫师讲道,本族原是“天之遗民”,受天山仙宗眷顾传予登天路径:当人世堕落无救,即将毁灭之时,仙灵会用天舟接运他们去往仙界乐土,逃过灭顶大难。但如果天舟提前启动,则将飞入不知落点的混乱时空。 兰世芳听了惊急道:“若唐师兄以四神剑开启天舟,算是提前启用么?他会如愿回到商代么?还是会落进什么混乱时空再也出不来?”桃夭夭想的是另一桩事由,沉吟道:“真相很清楚了,赤睛大鹏乃是接引鬼猃族登天的天山仙灵,之前守护北庐天舟,却被妖皇引诱利用,变成了魔王......”刚说到此,猛然远处轰鸣震耳,众人忙循声过去察看。只见莽苍景色中,唐连璧站立在一座白色玉石塔前,相隔七八丈的空中光影流溢,悬着一个椭圆形的奇异气团。 燕盈姝道:“大家别慌,是大师姐到了。前些日子她在止观法界闭关,就是修炼这传通三界的秘道术,今早大功告成,先把我们传到密境支援琰夫人呢。”龙百灵忽地失声惊喊:“秘.......秘道术!止观法界......能连通苍琅密境!!”神色震惊之极,仿佛当天挨了个霹雳。李凤歧也若惊若痴,隐约想到某条线索,脑子里却像有一把铁钳,钳住思路不让他往深处想。慕兰若久不闻众人经历,眼光只端详那白塔,点头道:“北庐天舟竟是这般模样,似拙实巧,天工自然,果是三界绝无的神物。”鬼猃众人全都面朝下趴在地上,唯恐鼻息喷出玷污了那白塔。 气团里响起笑语:“好眼力,想必是百里夫人吧,你偷学本派奇巧功法,成为一代奇巧高手,修仙的资质也算是三界绝无了。”秘道术消去,草地中现出凌波的身影,紫衣飘绕如霞,神情和婉如常,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亲切。小雪满腔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飞跑上去投身入怀,放声哭告:“大.......大师姐,咱们给骗的好惨啊,魔芋大夫和班师兄都死了......呜呜,他们还说,峨嵋派也要灭亡了。”燕盈姝全身一震,此时她才听清魔芋大夫遇难的噩耗,面颊登即惨无人色。 凌波伸手轻抚小雪的头发,柔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峨嵋派永远不会灭亡的,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违背祖师的意愿。”多年来正是这温馨的话语,温柔的抚摸,替代了慈母的眷爱,令小雪无比依恋峨嵋玄门。值此屡经打击之刻,再次感受这份慈爱,小雪内心又似阳光普照般明亮起来。凌波道:“桃师尊。光大峨嵋威临万世,是乃元宗祖师的愿望,你作为一派之首,应该不会反对吧。”桃夭夭尚未答话,忽然那方轰隆声响,大鹏雕像的双眼放射红光,犹若闪电照亮天际。 黄幽道:“好啊,第一魔王显威啦!”双手一分,玄风神刃亮出,面朝雕像做好战斗准备。唐连璧冷然道:“别搞错方向了,看天雷剑光的反应。”手指处弧光伸缩,天雷剑光又恢复成方寸宫里的形态。唐连璧道:“雕像未必是真。眼下神剑本体出现,超出了天舟的吸引力,一缕剑光所指,应该才是操纵天雷剑的第一魔王——赤睛大鹏的真身。” 小雪一抹眼泪道:“剑光所指是魔王对吧?好,大师姐,咱们一起上去灭魔。”转脸四顾,却见龙百灵,李凤歧等人木呆呆的不应,又喊道:“你们怎么啦,怎么不上......”霍地打住,张开的嘴巴合不拢了。 在她万分惊骇的眼光注视下,只见天雷剑光凌空飘动、缓缓指向了凌波。 凌波双目倏尔睁开,闪烁着与雕像一样的红光。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3 第一魔王的真身终于显露人前。 南方魔王九尾龟鼋,西方魔王子虚天师,东方魔王秘忍神主,附随在他们身上的奇谈怪闻,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谲云诡波,都不及北方魔王赤睛大鹏出现时的情景更令人迷惘、震骇。 一霎间众人眼花缭乱,凌波往日的言行,身影笑貌,恍若走马灯一般闪过眼底。性格宁静淡泊、处事多谋善断、待同门亲如手足、为宗派甘愿损身舍命......剑仙门大师姐留给人的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桃夭夭、李凤岐对她抱有怀疑,最多也只从内部争权夺位设想,从没有将“邪魔”二字与其相关联。龙百灵隐约觉出端倪,心头却似多了一道屏障,挡住那个难以接受的结论进一步证实。忽然间轰隆炸响,惊破众人迷思,远处大鹏雕像四分五裂,红色光芒随天雷剑飞向凌波,倏然没入凌波的额间。众人听见原野上回荡着熟悉的话音:“所谓第一魔王赤睛大鹏,不过是芸芸众生的无明妄想,或引崇拜,或招憎恨,或生惧怕,千般颠倒迷乱,终致仙魔纷争不绝。如今清平万世即将开启,正是去伪存真的时候了。”说着转动头颈,宛若环视之状,问道:“谁愿与我光大宗门,共建奇功,仍将是我的兄弟姐妹。” 唐连璧忽道:“你不是瞎子么?因为眼里藏了大鹏鸟的精魄,怕人发觉才装成那样。” 凌波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峨嵋存亡只在一线,望各位.......”唐连璧道:“眼为精魄之巢海,让大鹏占据如何看得见,这么说瞎眼是真的了。自残隐忍多年,原来你是想在今天当上第二个妖皇.......”话音未落,方圆数里范围猛然炽热如太阳,大地腾起赤雾,草石沙土甚至溪流都被点燃了。一条紫色影子拔地飞跃,带动热流扑向唐连璧。峨嵋众徒未料凌波说动手便动手,温和的言色似还残留空中,熔毁万物的神功已经推进到身前。天龙神将李凤岐反应极快,没等敌方法效释放,立即展开第三层天王盾护住四方活物。紧接着桃夭夭发功迎敌,唐连璧持神剑还击,水火雷三种神力合一,催破坚障的威力比热流更强数倍。众人均想以前身经数次险厄,天山仙灵和元宗祖师的难关都已度过,纵然凌波道术精强,也休想在这一战中占得便宜。 正待群起相攻,忽然那紫影弯曲变形,仿佛轻烟绕着巽风剑疾速飘舞。一眨眼工夫,玄水、离火两剑也加入奇变,搅动零零星星的碎片旋飞起来。这时众人才看清凌波站在原地没动,形魂凝定如初。但那条紫影能够运气施法,显然是凌波的真身,莫非她也会分裂元神之术,像当初桃夭夭那般分化无数个“自己”作战?即便如此,分身的法力绝对达不到这等境地。慕兰若沉声道:“恭喜峨嵋大师姐,修成了撕裂虚空的手段。”百里文虎道:“不是撕裂那么简单。”真气随话音流动,猛地一条神龙跃出腰腹,鳞爪扬舞处云层重如山压,同时神虎蹬地疾进,从下方扑向敌人正面。许大安统领的兽群跟着咆哮发威,更添战团威势。虎搏龙神功不愧为驭兽第一神功,转瞬间控制战局,便将光怪陆离的物象限定于两方交战的十丈圈子内。 然而神功终亏一篑,龙虎二神兽冲到凌波跟前丈余处就再也前进不得,只在那里翻滚扑腾,似乎和攻击目标存立两个不同空间。众人暗自惊异,又看唐连璧不停旋转、飘移、往返速度愈渐迟慢,与其说是在奋力搏击,不如说像掉进蛛网的螳螂。飘动的衣袍如云如雾,也开始搅起一片片亮晶晶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唐连璧的形样,就像凭空打碎了无数面镜子。 桃夭夭喊道:“虚空不可强突,须当循着三易卦象补合!唐连璧,你这样乱冲乱闯,只会陷入异世更深!” 渺渺茫茫之中,并存着无穷无尽的时空,其间有虚无区域阻隔,天外道家以“虚空”称之。当日桃夭夭掉入幽冥江穿游古今,间或进入广大空寂的地方,那便是隔开各个时空的“虚空”了。镇妖塔由紫元宗造设,幽冥江也为他亲手开辟,玄门当中理应存有这种打破虚空、打通异世的奇术,只不过需要特殊的法器辅成,修炼者还得专攻通灵秘法,难度极大且易入魔,历来修炼此术的玄门高手少之又少。凌波常驻止观法界,众徒敬佩信服之余,从没深究过她修炼的法术有何风险,能够导致何种后果。此刻对敌抛开同门情义,尘封的记忆打开了,李凤歧道:“玄门秘道术!凌波,你用玄门秘道术放走金轮教四大护法!”一句话点醒众人,往日的悬疑登时豁然明了。 金轮教四大护法和殊胜佛借一张空白图画逃出普善岛,此事原本牵涉凌波,只因当时变起仓猝,众人顾不得细细思量,过后也就放诸脑后了。这会儿经李凤歧提点,明显是凌波放走邪魔的嫌疑最大。随即众人渐次记起,十余年前金轮教攻山,正是凌波在大胜后放走了群敌;玉银童藏身九阳谷,她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放任邪徒逃回藏地;前些日子峨嵋山大战,同样又是凌波以“解怨修好”的理由放走了子虚天师.......种种迹象表明她必为邪道一方,故而处处护全邪魔。可为何又会召集峨嵋群英强攻金轮教魔巢?为什么峨嵋每次濒临灭亡时,她又一次次挺身而出,挽狂澜于将倾,扶危厦于即倒? 欧阳孤萍道:“玄门若是刀刃,魔道就是磨刀石,她要让两方斗而不亡,长期争斗下去,好给妖皇磨炼出最强的真武阵。” 众人恍然大悟,常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玄门每经劫难又重振门庭,实力必定大为增长。送桃夭夭去白露坪除妖,引出李凤歧重任天龙神将;集九阳徒众围攻邪教,重建真武阵各部分战力,一桩桩事件皆为凌波所策划,看似促成宗派之兴,成全同门之义,没想到其中竟然包含巨大阴谋。忽然一个女声大喊:“不对!全错了!你们误会了!误会了大师姐她的意思,你们错怪大师姐她.......”小雪抱住头不住摇晃,宛似万根钢针扎入脑髓般痛苦。战端初起时她便站着发愣,此时却像被炸雷惊醒,莫名慌张又不知所措。龙百灵叫道:“你发什么傻!快入真武阵啊!妖皇已灭,赤睛大鹏无法借取阵法效力,我们结成坚阵才能避免陷入异世!”百里文虎道:“此言极是,用丹阳九转连通真气,把唐连璧拉出来。”黄幽疾呼:“破她眼中红光,那是魔气凝结所在!”桃夭夭却道:“不,她那划出秘道破开虚空的笔,就是天雷剑的本体.......我们必须先夺取天雷剑.......” 纷乱的话音似已飘远,小雪只听对面说道:“师妹,他们都不愿为玄门尽忠。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的。” 小雪抬起泪眼,嚅嗫:“师姐,大师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凌波神态温静如常,一根头发丝都未见散乱,微笑着说:“我会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师妹,我现在就送你去看,送你去完成最关键的那一环。”长袖倏地舒展,隐隐露出闪光的坚物,至此伪装尽除,可看出光芒俨成长剑形状。桃夭夭大叫:“不要受她蛊惑......”疾施丹阳九转仍慢了一拍,真气仅仅缠入经脉,却未能将元神留住。小雪眼里一花,恍恍惚惚之际,已然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 四周林木葱茏,水流潺湲,上方星光璀璨,幽蓝色的薄雾宛若神秘女郎的面纱,半遮半掩着山谷、高崖与碧潭。此景深邃奇美之极,足以令人见之忘却万般杂念。小雪打了激灵,认出这里就是止观法界,忽又听断断续续有哭泣声传来,当下循声走了十余步。一眼猛见巨石兀立,上面竟是大鹏鸟的雕像! 石头前面有人边哭边求告:“祖师,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我该怎样做才好.......”从树叶缝隙看过去,只见凌波跪在那大石前,手抹泪水仰着头,神情既伤心又无助,什么沉稳、睿智、端庄等等为人熟知的特点一概全无,跪在那儿的凌波,无论从相貌和身形上辨认,都只是个十四岁的峨嵋小女徒。 小雪浑身一震,胸口似被铁锤砸中,一个惊魂动魄的事实在脑中显现:“这是.......这是十几年前啊!凌波师姐的眼睛还没瞎,李师兄还没离开峨嵋山!这是十几年前的止观法界!”略略定神,又想到“止观法界连接苍琅密境,所以这能找到赤睛大鹏鸟的神像。原来凌师姐早就偷偷潜入止观法界,她一心想振兴玄门,找本派上乘道场修炼道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寻思间,只听凌波哭诉道:“乱尘师尊把我许给了李凤歧,实在是........他这样做实在是比生生分开我们,永远不许我们见面还要糟糕一万倍。李师兄的性子我比谁都了解,别看他强装大师兄的样子,其实最不喜欢约束,强加的东西他决计不要,更何况.......他心里装了别的女人,今生今世都容不下我了。哈.......我竟然说出来了,真不要脸,哈哈,乱尘果然够乱,教出我这么个乱性不知耻的徒弟。唉,他们叫我大师嫂的时候我好喜欢。” 尖刻之语喃喃道出,夹杂疯癫、愤怒、乃至充满孩子气的情绪。凌波从小着意修持空灵之道,给人万事无愿无求的感觉。然而人之天性无法强压,她跟李凤歧自幼一处长大,李凤歧那种洒脱不羁,率意而为的言行恰好填补了她内心缺憾,由此萌生终身相伴之愿。她明知这种感情与功法相背,更无法表露,于是愈加作出老成淡然的姿态,岂料适得其反,越是压抑作态反而越是深刻入心了。若从细处推析,小小女孩儿并未深解男女情爱,只是意识到李凤歧一旦离开身边,自己就过起将永无止尽的清修生活。绝望念头萦绕如炽,引动久积的烦郁爆发,终于令十四岁的小女如怨妇般破口宣泄起来。 小雪听得呆了,暗想“凌波大师姐,她居然喜欢过李师兄!而且还这么刻骨铭心!这怎么可能........李师兄爱的是潇潇啊,现在又有了欧阳孤萍。”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4 巨石上刻纹交错,隐露夺人气势,凌波常年苦读本门秘籍,早知除祖师外绝无第二人能写出这样的字迹,当下向“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拜了三拜,抹干眼泪道:“峨嵋派会怎样,从今往后都与我无关!元宗祖师,今天我来向你告别,明日一早我就下山,永远不回来了!多谢你经常听我谈说心事,我心里的话也只能偷偷在这不见人的地方,在你的遗物前说上一说......乱尘天天跟我们说妖魔必除,正道必胜,而且峨嵋门规清清楚楚写着严禁徒结交妖类,违反者以叛徒论处,可是李凤歧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对那蝴蝶精念念不忘情?为什么赶快不派人除掉那些妖邪!哈,居然拿我当替代品,填补李凤歧那个妖怪情人的空缺,乱尘你还真做得出来呀!堂堂峨嵋剑仙门徒当妖精的替补!我就那么贱?那么心急火燎的嫁男人?我是想跟李师兄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可绝不想变成人人笑话轻蔑的贱货!” 她烈火暴风般发泄一通,忽而笑道:“算啦,什么高低贵贱,什么正邪仙魔,我算看透了,正道领袖峨嵋派不过如此,与其一天到晚假装正派,不如痛痛快快当个真正的邪魔算啦!” 小雪暗自叫苦“坏了,坏了,大师姐因为一腔情意没着落,竟然要叛出师门!她要下山去追杀潇潇?恐怕不止,师姐外和内刚,做事果敢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这一去定是与整个正道为敌了。难怪大师姐如今的表现古怪,还跟魔王赤睛大鹏扯上了关系,一切因由却是这会儿种下的!”眼见凌波面临心志颠覆的剧变,只须一呼一吸之间,世上将少一位正道仙徒,多一个乖戾魔头,小雪再也按捺不住,绽舌疾呼:“不对!大师姐你错了!”大踏步走出树后,口中话语滔滔而出:“凌波师姐怎么可能背叛峨嵋派!这不是你,决计不是!你自始至终都对师门忠心耿耿,将来还会挺身而出,为拯救峨嵋击败邪魔,甚至盗用剑魂毁掉了双眼。你是我们大家的榜样,没错,永远是我最最敬爱的大师姐!”说到情真处,泪水夺眶而出。 凌波呆呆听了半晌,腾地跳起喝道:“你是谁?”惊怒中旋踵拧腰,剑随气转,倏地伸出掌缘三尺放光。小雪也不言语,右肩自下斜上转了半个圈子,一道金色剑光沿着手掌旋起,这是峨嵋剑仙斗剑道三十六起手式之一。峨嵋玄门虽然讲究“师尊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对基本功的要求却极为保守,须当时常在山上修炼,吸收峨嵋特有的霞霭花露,才能使得纯熟无差。因此这类剑术别说外人偷学,便是离山太久高手都会逐渐生疏。小雪所使只是入门道法,却比凌波勤修苦炼的剑术更为精纯、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确凿无疑了。 当下凌波敌意消去大半,剑光收回尺许,问道:“你.......你是本派那位前辈?”睁大眸子上下打量,神情愈发迷茫。小雪道:“我是东野小雪啊,这‘白露秋风出云式’是你亲手教我的,你记不起来了?”凌波吃了一惊,凝神端详,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很像,连眉梢一点芝麻小红痣都有,你是东野小师妹,可.......怎会这么大了。”小雪道:“先别管我如何!大师姐,我劝你千万莫要为情所困,李师兄爱的是潇潇,你对峨嵋玄门的忠诚不会变,将来你俩同为复兴峨嵋派的中流砥柱.......” 凌波猛地一拍巴掌,大声道:“我懂了,玄门秘道术!你是借助玄门秘道穿过虚空来的,你是很多年以后的东野小雪,对不对!”小雪一愣,寻思“她的悟性好生了得!不,不光是悟性,若非常年深究道书,岂能一下想得到?玄门秘道术定在她脑中深思过很长时间了。” 凌波带着恍然觉醒的惊喜神色,又跪伏到那巨石前,一迭声连道:“祖师爷,祖师爷,您终究显灵了!您听见我的祈求,才使秘道术送来东野师妹给我指点迷津,告诉我将来应该怎样做才对!谢谢祖师爷英灵垂顾,后辈子孙凌波深感您大恩大德啊!” 小雪上前扶住她肩头,说道:“喂,大师姐你醒醒,不是祖师爷送我来见你。”只听凌波兀自絮叨不休:“玄门秘道术源自天山通灵法学,自古除元宗祖师之外,没人能精准定位秘道落点,必须用祖师爷的四神剑辅成才可达到此等法效呢!再说,东野师妹穿破重重阻隔,不偏不倚恰好在我祈求时来到,此事岂非元宗祖师一手做成?小师妹,你带来了祖师的指示是不?祖师专门派来你来为我解除万般苦楚!你让我怎么来着.......对了,你让我忠心耿耿,你让我盗取剑魂拯救峨嵋派,我都依你,不,我都依祖师,别说眼睛,只要祖师让我不用整天想着李凤歧,我现在死掉都可以......” 小雪心里着急,只觉思绪随她的絮语渐至混乱,冲口而出道:“别说啦!总之你给我记住,从今后保卫峨嵋派,保卫师尊和兄弟姐妹,绝不要怕死!” 猛然间她打了个激灵,金轮教进犯峨嵋山,凌波重伤之下向她郑重告诫,说得正是“今后保卫峨嵋派,保卫师尊和兄弟姐妹,绝不怕死!” 命运好似一个圆圈,当年激荡热血的宣言,却源于此刻的一时冲动。 小雪登觉骇异,心想“我是凌波师姐送来的啊,她为何送我来这里,向多年前的她说出这几句话?” 然而再想细述已无可能,真武阵中九阳真气相通,为了将小雪拉回原处,桃夭夭、百里文虎等人一直在加紧运功。此时功法起效,形神渐渐远离这个时空,小雪尚能看清周围情形,凌波却已看不见她的外形了。但凌波哀苦之色渐褪,低下头反复念叨:“保卫峨嵋,忠心不改,祖师说这样做能消除苦痛。”话犹未绝,石后光芒一闪,走出一人说:“你觉悟了么,儿女私情原为苦痛根源,也是妨碍你与峨嵋祖师通灵传意的恶物。”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5 仿佛耳边响过惊雷,小雪禁不住神魂悸荡,暗叫“子虚天师!他怎会在这!”转过脸一看,其人袖袍凌虚,长须飘洒,不是子虚天师又是谁?凌波的反应却不太惊慌了,退开两步问道:“何方高人?也是祖师派来的使者么?” 子虚天师不答,右手起处放出千百古神之魂,左手挥剑光一斩,立时化为乌有,连些许渣滓灰烬都不曾剩下。三界内外鬼魂、仙魂、妖魂诸多魂体当中,唯古神之魂最难杀灭,一举化去上千,已然超出任何法术所能,非得借用威冠万世的神器才行。凌波只看得目眩神驰,脑子里闪过一个曾多次在古书上读到的名称,颤声道:“巽风神剑!”子虚天师道:“只是半缕巽风剑光。”这话是最有力的印证,凌波细辨道:“确实只有半缕剑光,半缕剑光灭古神之魂,千真万确是主杀巽风原力......”霍地倒身拜礼,口称:“凌波参见本派前辈!四神剑乃无上圣物,千古之下唯元宗祖师尽知用法,您能使剑灭魂而不为剑光所伤,显然得了祖师真传,敢问前辈仙号如何称呼?拜在那一代师尊座下?” 子虚天师摇头道:“我叫子虚,成道于昆仑仙宗,不是峨嵋派的。”凌波满脸迷惑道:“昆仑派的?那为何进入我们峨嵋派的道场?”子虚手指轻摇,仿佛作势炫耀一般,巽风剑光将收未收,仅留寸余绕着指节上下爬动,道:“许多年之前,送我此剑的高士跟我订了一个约定,若今后有峨嵋弟子天资超颖,在赤睛石下自愿抛弃人情,永生永世甘为峨嵋派尽忠,那我就将告诉这名弟子,如何接受道元宗祖师英灵发出的旨意,还要告诉这名弟子玄门至高修仙诀窍。”说着收剑拂袖,赤睛巨石随即泛起光华,照亮了顶端的大鹏雕像,子虚天师道:“我们的约定化成仙咒,深藏在此石中,今日你的心意引动仙咒功效,生成秘道传我来此,完成前约是也。” 凌波道:“咒语能触发玄门秘道术?那么赠你巽风剑的高士必是元宗祖师了。” 子虚颔首赞许:“果然天资聪慧,非同等闲。” 但凌波并非两句赞语便可糊弄,接着道:“元宗祖师既有修仙至高诀窍,为何不直接传授给门徒,却要假借外人之口告知?”子虚天师道:“问得好,只因这里头包含了一个大秘密,非到时机成熟万不可透漏给任何人,连自言自语稍加带出都会引出弥天大祸。” 小雪心道“这个大秘密,便是元宗祖师有恶的一面,说破就将变成妖皇真身。至于所谓弥天大祸,其实是真武阵尚未炼至最强,提早唤醒真身对妖皇无益。”耳听凌波发问:“什么大秘密?”子虚天使微微一笑,道:“宗派隐秘岂可为外人讲明?我实不知详情,只来教你玄门修仙心法,你记下后日夜勤修,从当下起每隔十天来此运炼三个时辰。切切记着,炼功时必须注视大鹏雕像双目,一丝一毫都不可偏差。待到半年后,你自可与元宗祖师心灵相通,接受他进一步的指教。”说罢念出几千字口诀,多为“阇吉唎,跋阇啰迦”的古怪读音。 小雪暗生疑思“这修仙心法真像本派‘摩诃降魔咒’,难道道术功法也有邪恶的一面?凌波师姐极擅此道,没想到是从这儿学的......对了,她经常教唐多多念类似的咒语,莫不是.......”到底是怎样,一时无法琢磨透,只隐隐为唐多多担忧。 凌波低头潜心记诵,再抬起脸时已不见子虚天师踪影。按理她处事谨细,不容易上当,但毕竟年龄尚小好奇心重,加之小雪穿过秘道现身宣诫的奇迹,以及深怨乱尘的心理作祟,终于瞒着师尊同门开始修炼秘法。三个月过后,大鹏雕像双目放出光芒,连带凌波的眼眸产生异变,第一魔王的精魄由此传入体内,宛如龙百灵与西施合魂,渐渐赤睛大鹏融进凌波魂体,再也难分彼此。 事情展现到这一步,凌波成魔的真相已然明了:子虚天师的巽风剑乃是御天龙所赠,自也附加了妖皇的“约定”作为条件。一系列变故皆出妖皇谋划,只等某个资质绝佳的门徒意志动摇,发愿背弃曾经珍视的真情时,约定便即兑现,峨嵋派里就将多出一个妖皇的内应。而事变发生地点并不重要,只须弃情者的愿力触动咒语,子虚天师自会将其人引入止观法界,让赤睛大鹏与其相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凌波紧持“修仙”秘诀与大鹏对视,如海之深的神秘力量,元宗祖师的循循教导,都通过仙法传来,直达她灵魂最深处,令她内心趋向无比的舒美畅快。有一天,当峨嵋派的黑暗秘史在心境内揭示,当元宗祖师就是妖皇的秘密浮现在意识里的时候,她已没有任何反感排斥之意,反而充满至死追随的热望。最初对李凤歧的情意,转变成对宗派的偏执之爱,日益加深甚而超过史上所有峨嵋徒众。哪怕罔顾正邪善恶,哪怕有朝一日遭天人同戮,只要峨嵋派在祖师带领下称霸万世,再惨苦的后果她都会满心欢喜的领受——从此誓同尘与灰,峨嵋派实际上已成了她唯一的“爱人”!融入凌波灵魂的并非赤睛大鹏鸟,也不是随之传送的天雷剑,而是峨嵋派这个无形怪物! 一晃十数年,时空变换越来越快,小雪目睹凌波蜕变经过,眼看她为了复活祖师“振兴”门派的种种邪恶作为,心头之痛直若刀剜火烙。她想出手阻止,怎奈景象纷纷碎裂,恰似水中捞月而月不可得。刹那间光影宁定,又回到苍琅密境的平原上,看着凌波站在那里,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得意,开口说道:“多亏你啊小师妹,多亏你亲口赠送祖师金言,才让我领悟了这一生为什么活着。” 小雪急喊:“你还以为是祖师送我去的吗?明明是你送我回去,那两句话是小时候你告诉我的,怎能算是祖师之言?” 凌波道:“有区别吗?今日送你前去点破迷障,连接最关键的一环,本是祖师预定的计划。”唇边泛开笑意,映着如血眼光,看起来说不出的怪谲凄厉。 第二十六回恩义有尽仇无边6 先前激烈缠斗的场面,陡然间沉寂无声了。峨嵋九阳与东野小雪真气相传,心脉相通,小雪置身法界的所见所闻,众人也如亲身经历般印象深刻,思绪涌动搅起千种滋味:惊愕、怜惜、感伤、鄙夷,憎恨......比那破开的虚空更加散乱。李凤岐万没想到凌波曾对自己暗怀情愫,而且那般诡异奇崛,惊心动魄,只瞪着对面说不出话来。旁边卜筹首徒连连冷笑,暗想好个清灵脱尘的峨嵋大师姐,竟会因小时候单相思没结果去投靠魔道!十数年故作清高,心头那团邪火只怕早已烧烂了五脏六腑。慕兰恰好也想到此节,冷不丁的道:“天龙神将李凤岐就在面前,你这会儿跟他好也不晚啊,将来生一大堆娃儿加入玄门,效忠祖师昌大宗派的誓愿不就了了。” 一片肃杀的静谧中听见这几句话,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预料的狂暴景象并未发生,只见凌波仰面凝立,两道红光向下缩短,仿佛炽热熔浆灌入脑颅,随即身廓散发淡淡红晕。凌波显露身份时击碎雕像,才算彻底融合了赤睛大鹏的精魄,此刻已到“寄魂”完成贯通法力的最后一步。早先她在止观法界闭关数月,目的便是充当妖皇的替代者——倘若紫元宗真身启用失败,则由她承载仙灵魔化之魂,一如新妖皇诞生,之后邪欲随法力无限膨胀,霸占万世、掠夺万物、奴役万灵供一己所用,全都凝成魂中执念,驱动魔魂千万年疯狂作恶。不过天雷剑刚复合即遇激战,产生的罅隙尚须弥补,凌波“道果圆满”的时刻由此被延误了。按理众人本该趁机疾攻,但却不约而同的观望起来,心下暗觉诧异“每次遇到强敌唐连璧都只进不退,现下怎地没动静了,难不成他也有畏怯的时候?” 从天雷剑收起那刻起,虚空便即合拢隐没。唐连璧乍脱困陷立刻退到远处,霜风收敛凝停,摆出防守的架势。经过首次交锋,他已明白对方法力之强实属前所未遇,除了内境天山仙灵那无可思量的神通之外,还有深炼长达十年之久的天雷神剑。自己虽取得三神剑入体,毕竟炼化时日尚浅,即便能联合施运,三剑仍存隔阂,比之凌波一剑专精反倒逊色许多。他回头望了望北庐天舟,历尽无数艰辛总算走到返回古代的大门口,岂能再恃勇冒险挑战强敌?忌惮失手尽弃前功的心理,竟令唐连璧平生第一次临战迟疑不决。而百里文虎目不交睫,凝气蓄劲,大半神思放在妻子身上,防她因出言不逊遭到敌方突袭。其余人等大多自忖难敌凌波,更不敢贸然重启战局,都只眼睁睁的望着,僵持局面似将持续到永远,忽然桃夭夭走了出来。 “嗖”的轻响振空,宇宙锋泛开一圈蓝色波纹。桃夭夭道:“何为玄门,从天命,行人道,这就是玄门。你如果想光大门派,就该信守祖师诫令,还有历代师尊和无数前辈为之殚精竭虑的灭魔大计!”说话间蓝光如水荡舟,悄然将琰瑶环、杨小川等以及鬼猃蛮族送离战场,尹赤电领一队弟子随从护卫。那边凌波默然不应,眼上红光剩尺余长短。桃夭夭叱喝:“否则你算什么峨嵋门徒?祖师耗尽心思定下灭魔计划,而今妖皇已灭,正是玄门全兴时节,你还有何不满?堕入魔道逆天而行,分明是危害本派的叛徒。” 这时红光缩敛已毕,凌波闭着眼睛,唯见嘴唇翕张:“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灭亡玄门啊。” 桃夭夭借喊话之机转移人群,运炼剑体,蓝色光波捕捉吸取空间浮动的细微法效,循三易炼成了新的剑力。宇宙锋自灭除妖皇后又获极大提升,经此一变或可对抗赤睛大鹏的神威。当下桃夭夭再不劝告,只待出剑斗法,忽而记起一事,喝问:“留待驻地的人都进了苍琅密境,连杨小川都带了来,为何不见唐多多的踪迹?” 这疑问并未得到答复,凌波仰天大笑道:“天命人道!真有这鬼话?千百年间玄门任由一个个废物把持,弄得徒众自抑本性,受尽委屈,宗派日渐衰弱凋败,废物们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才编出所谓祖师遗训等等骗人之辞,说什么失败失意全是天命使然,说什么维护人道是本派最高宗旨,焉知祖师传下‘信天命,行人道’的口号,不是称霸万世的华丽伪饰?天命人道若为真,世上还有受苦人?如果世人相互倾轧、蒙骗、欺压、残害都是天命注定,那老天爷更是最不可信赖的大混蛋,我们何必为他维护人道?哈哈,天命人道,可笑,可笑!姓桃的小子,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恼恨乱尘传位给你么?要不是祖师想利用你的‘真人之体’降世,那时我便已将你们这些满嘴假仁假义的师门败类碎尸万段了!哈哈哈,眼下也不算太晚,在你临死前我送你两句祖师的真言吧——人魔自来无分别,天不由我我灭天!” 说罢凌波展臂旋身,宛若舒袖起舞,霎时惨红雾气弥散九霄云空,数不清的锐光闪烁其间。众人识得是剑仙门斗剑神功“剑海”,但这剑术何时无须阳光就能随手挥出!桃夭夭荡开宇宙锋迎势而上,却见一道金黄剑芒直冲双方交界处,威势无边的剑海居然为之一滞,众人也都收势驻步,面带惊色向上望。桃夭夭大喊:“小雪!”暗知她性子倔强又极重情义,绝不肯与大师姐为敌,临到此刻还想阻止双方火并。果然空中响起小雪的声音:“你们要自相残杀,先把我杀掉好了!......大师姐是被魔王附了体,她不是魔,绝不是邪魔......大师姐你快醒醒啊,你怎么分不清妖皇跟祖师,你还记得我们在山上那些日子么?大家亲如同胞兄弟姐妹.....求求你了,快些想起来吧......”伴随催肝断肠的哭求声,菊英剑光全力分隔,却似一只妄想分开沧海的蝴蝶,被滔天巨浪包围着,轻轻耍弄着,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两人战力悬殊天差地远,凌波没有立时下杀手,难道当真记挂以前的情分? 龙百灵猛地从小鬼抬着的担架上坐起,急道:“当真笨得可以,她要害死我们啊!”欧阳孤萍冷然道:“麻姑的预言错不了。”昔日麻姑下令监视东野小雪,说她身带不祥,必将峨嵋派引来巨大灾祸,现下情势产生的后果凶险至极,预言俨然就要证实,但她所藏神秘印记尚未显示作用,又跟预计的情形颇有不同。 几个念头电闪而过,百灵、孤萍等先知先觉者来不及警告,高空光雨缤纷,剑海循着九阳真气直落下来。 此战之初为抵抗虚空,众人一直暗中传通真气,连唐连璧都保持丹阳九转的传气状态。此时妖皇真身已灭,没有任何力量能吸收真武阵威力,倘若结成坚阵再配以宇宙锋,当可抗御赤睛大鹏加天雷剑。岂料祸患起自阵内,小雪认定此事尚有挽回之机,菊英剑深入剑海努力搭接引导“天罡、地煞”两种剑气,想激发凌波本身的纯阳功法,分离她心中的魔魂,这本是帮助同门摆脱走火入魔的玄门正宗功法,却被凌波找到破阵路径,顺着连通的真气攻进九阳要害,方才剑海略微一滞,正是在酝酿致命的一击。 大祸临头,小雪犹未知觉,运剑同时大声喊话:“子虚天师又叫鬼伯,妖皇座下的大魔王,你怎可听信他的说辞?妖皇假借祖师身躯蛊惑人心,根本就是峨嵋派不共戴天的仇敌,你眼瞎心也瞎吗?这么浅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从小到大无父无母,凌波慈爱教导历历在心,与其说是师姐,不如说是小雪深藏在意识里的至爱母亲,是支撑她视玄门为家庭,视同门为亲人,视妖怪邪魔为侵害家园等等信念的精神支柱!只要一线希望尚存,她情愿为唤醒凌波良付出任何代价,严词叱责,软语劝告,哪怕喊到吐血也在所不惜:“还记得那天琰夫人讲她的旧事么?提到子虚天师的名号时你脸色变了,好像小孩子做错事给抓了现形。大师姐,其实你是知道的,知道听他们是错的,你快记起那个感觉来啊,一步走错有什么关系,大家义气深重会原谅你......” 喊声忽然哑了,小雪睁大眼睛,从头到脚乃至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只见下方血光爆溅,宛若一朵朵红花盛开,真武阵便在这凄怖景象中彻底崩溃了! 从内部崩溃恰似冰山垮塌,一切补救之措都无济于事。峨嵋九阳遭受空前重击,天龙神将李凤歧胸口好似炸开一团星云,寸余剑光晶晶闪闪向四面绽射,那是混合了剑海的鸿冥剑第九重法效,忽而反噬其主,瞬间击碎了天下最坚固的天王盾。司职急救的铁头未及出手,迎面被一股巨力猛扇,辟疠玄铁面罩片片飞碎,五道瘟君术反侵入肌骨引发大块溃烂。不远处黄幽身手极为灵动,耳轮中却听见自己手脚“咔嚓”脆断之音。龙百灵摔入尘埃,兰世芳滚落兽背,燕盈姝皮开肉绽,欧阳孤萍被剑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方灵宝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脑袋就让无以比伦的剑势压入胸腔,当场气绝魂散,许大安长大了嘴巴,喊出一半的“北冥狮子吼”弹了回去,两颗眼珠登时被真气生生爆裂。 此时剑海之威无所不至,天空里,大地上,草枝石缝之间,到处飘荡凌波奇怪的笑声,忽远忽近倏转尖利,化作赤睛大鹏大展神威的破天长啸。而凌波身形已经看不清了,天雷神剑、玄门秘道、剑海奇术、赤睛大鹏神力齐施,她就像一个神出鬼没的死亡精灵,在每一缕剑光中显形隐身,挡开唐连璧,挫败慕兰若,击退百里文虎,蓦地转向摄魂门方位。兰世海急设梦局躲避敌势,但剑海却直透入梦境中,杀戮之势击穿虚实界限,闪电一般切断了他的脖颈。 凌波提着兰世海的头颅,望空长笑道:“今日没有义气只有仇恨,妨碍玄门称霸万世的人,一个都不能活在世上。”笑容甫生,“啪”的扔落人头,眼洞里流出两道惨红的鲜血。 就在杀意浓集,战况惨烈的当口,东南方金光大盛,一条满身血迹的人影腾空飞起。 桃夭夭携宇宙锋斩杀万千的最强剑威,猛然疾冲而来! 第二十七回愿付今生相思泪1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荒原,兰世芳扑向大哥尸身,但人还在半空就昏了过去。许大安闻声不顾双目已毁,发出饿狼也似的长嚎,催动兽群冲上救人。岂料众神兽凶悍有余灵性不足,感知主人催促甚紧,只顾朝前奔突扑咬,利爪尖牙放出冰火各类攻术。只听“轰轰”震鸣不绝,遍及天地的剑海恰似绵软针毡,遇到玄门道术立时闪出万道剑光,每道带足天雷剑神威,瞬间将众神兽扫灭殆尽。许大安修道以下盘经络为主,真气引着剑力往回一冲,双腿血管连珠价爆开,好似几十条喷泉激射,幸亏唐连璧出剑急救,他才不致当场丧命。但天雷剑顺势缠上三神剑,虚空破裂旋转,又将唐连璧拖入了困局。连番险状快过交睫,众徒空自着急却无从插手,自从第一次经小雪传气击溃阵法,众人经络里均留下天雷剑运行轨迹,再用玄门真气等于饮鸩止渴,或可暂缓危情,同时也为凌波杀戮打开了方便之门,当下只得敛气静待。此战玄门九阳近乎瘫痪,便是铁头都无法自疗,诺大圈子里只剩龙百灵来回奔忙,照料伤者,探查战况,用天山意念移物法帮助文虎等人调息打坐。菜花儿众小鬼胆战心惊,一个劲劝道:“赤睛大鹏好厉害啊。姐姐上回受得伤还没好,快别忙活啦,身子累坏不说,被魔王盯上就糟糕了.......”百灵恍若未闻,逢当唐连璧营救许大安,立刻喊道:“让桃师尊单打独斗,千万不要上天去助战!”云空高处光团忽闪,一会儿金白相映,一会儿惨红如血,宇宙锋、天雷剑,两大神器正在那里激烈交锋。桃夭夭之前猝遭真气逆冲,肋骨折了三根,右手手筋断裂,体内经脉交错如乱麻。然而重伤并未减损剑力,宇宙锋遇强愈强的特性达到全新阶段,锋芒毕露,金黄华丽,一如先前斩仙灭神的状态,却由“利万物而不争”的水德推动,强霸与柔善兼容,杀气与正气并济,人欲因在最危难的时刻因应人性,反而最为纯真自然,也是天地间不可战胜的力量。桃夭夭位于剑芒中心,玄门真气玄门剑术随性而发,内丹用不着了,外魔无法侵入,他只靠**运功发剑,却同天地万象契合得丝丝入扣。只见苍穹一影高悬,恍若撑破混沌的盘古,一道道剑光播扬开去,撞出如日月星辰般耀眼的光团。天雷剑构成的剑海一直向内迫近,看似占尽上风,渐渐竟被宇宙锋拉着朝桃夭夭收缩,待到两方重合之刻,天雷剑也将被宇宙锋吸收。凌波尚缺三剑,终难抵挡越变越强的宇宙锋。她的身影融进万千剑光,虽看不见动作,但能进不能退的趋势已微显败象。九阳齐出伤亡惨重,一剑独斗反倒得势,个中道理众人领悟或浅或深,经百灵提醒才了然无碍,各自坚定置身局外的策略,一时龙百灵充当了九阳指挥者。凌波在高空似有觉察,她的秘道术穿游三界易如闲庭信步,上空战局照旧,下方战端又开,忽然间遁地而行,凌厉剑气一分为二,将龙百灵头顶脚底退路全部封死。但百灵实在是算无遗策,仗着绝高悟性,预先以昆仑“阴冥正法”为根基布成“鬼域梦局”,就听扑扑如穿皮鼓,十几个龙百灵接连爆碎,却都是新死神兽的残缺之魂变化的幻影。与兰世海所设梦境不同,此乃龙百灵急中生智新创的法术,虚实衔接无间,魂形可合可离,专能化解敌人攻势,堪称跨越宗派界限的顶级摄魂法。菜花儿一伙小鬼随百灵能力倍增,纵跳若灵猫扑蝶,搜寻四方游散的兽魂,拿来当修补鬼域梦局的材料。凌波一击未果战术再变,天罡剑气缠住百灵,地煞剑气又破空击向唐连璧。那方虚空正当弥合之际,散乱的影像重归完整。唐连璧闯出昆仑归心殿时领悟了三易精髓,按桃夭夭提示循法施为,已经顶着天雷剑力将空间逐渐拉拢。冷不防敌人又有攻术掺入,恰似刚撑住巨石,又一记铁锤砸到,遭受打击之重实难想象。但唐连璧一生饱经磨折,早忘了什么叫艰难,便是掉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泄气。当即不管剑气割破四肢肌肉,只将法力凝聚于躯干,以印堂、膻中、气海上中下丹田为基,驱动三神剑挺击,水火风呈黑红黄三色,凝合成光柱疾进。那“天罡地煞剑气”看起来中规中矩,俨似鸿冥剑清风剑等玄门剑术,实际仍以天雷剑为本体。昔日凌波魔魂初成之时,因害怕乱尘大师察觉,故偷取祖师内丹“剑魂”藏进眼目,炼就“天罡地煞”这等纯正剑仙剑术加以掩盖。也正因为如此,天雷剑若以“天罡地煞”形式使出,就会杂合玄门真气,给玄门高手留下了可趁之机。唐连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丹阳九转连通敌我,三神剑势必倒逆敌人真气,攻破其致命要害。就在这时,三色光柱忽地多出白亮之光,天雷剑缠合三神剑,转个了弯,落到了北庐天舟第二层的圆形印记上。只见天舟微微摇动,奇光交映之中,正前方亮起一条线,勾勒出门扇的形状。随即“扎扎”声响,两扇塔门慢慢分开了!一刹间,唐连璧冷若冰霜的面庞忽而赤红如滴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激动神色!赤睛大鹏本为苍琅密境守护者,自然知晓天舟大门的开启之法。唐连璧心神激荡若河堤决口,坚厚无比的气脉漏隙百出,心底响起个声音:“乘坐天舟就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你历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见她吗?去吧,去吧.......”当即大喝一声,迈开步子走向天舟。龙百灵正与天罡剑气周旋,见状情急大呼:“唐师兄!别受魔王**!我还没吹那神荒曲,天舟凶险莫测,唐连璧!你这会儿进去十有**会没命!”昏倒的兰世芳一抖,隐约耳闻“唐连璧会没命”,心里也传来凌波的**之音:“看哪,看哪!唐师兄要走了,他要乘上天舟离开你了!永远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你难道愿意活在没有他的这个世界上吗?”兰世芳颤巍巍的抬起头,眼里只有唐连璧的背影,往日深藏的感情霍地涌荡心间,涌过五脏六腑,涌过眉梢舌尖,一直涌出每颗毛孔每根发丝,在苍天大地中间坦露无余。她浑身好像充满活力,一下从地上站起,流着泪笑道:“你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你应该很高兴,是吗?我.......我也为你高兴,可是,我好难受,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我,我.......”不知不觉中,她走进了双方斗剑的战圈,胸腹被剑气穿出几十个窟窿,鲜血开闸似的流出,心里话忽也倾吐无碍了:“我想你抱抱我!!临去之前,你抱我一下好不好?”说着扑通倒地,离唐连璧仅有数尺之遥,但她这一生再也无力向他靠近。蓦地有人离地又落下,两条粗壮胳膊围上来,却是许大安抱住了她。失去双眼双腿,多出一份勇气,这个粗憨如猪牛的老实人,做出了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大胆举动。他刚才双掌撑地一跃,早已耗尽仅存的活力,此时臂膀却毫无颤晃,仍似坚壁一样围护着兰世芳。这一幕的震撼力超过任何神功神剑,众人呆呆望着,便是唐连璧也停步瞠目,在这凄迷时分茫然不知所措。兰世芳欢喜道:“你抱我了,你正抱着我,就象梦里那样。可这回我不是做梦,我感觉得到痛。啊!心口痛啊,我透不过气来,真要痛死了,我好舒服啊.......”她心里只装着唐连璧,眼见耳闻万事万物,无不是他的样貌话音,狂喜之际忽觉身上变冷,又急道:“不,不不!你要放开我了,当真要走么,真的要离开我么?”许大安边喘边答道:“我死都不离开你,师妹,我们从今后永远在一起好么,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们死在一起罢!”兰世芳仿佛被雷电击中,垂危之躯承受不住巨大的幸福感,她努力吐出最后两句温柔的话语:“好啊,我们死在一起,我好喜欢你啊......”左手颤抖抬高,想摸一摸“情郎”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岂料刚刚摸到许大安奇丑无比,已死去变僵的面皮上,手臂便往下一垂,也溘然长逝了。冥冥中或许真有一只命运之手,赶在真相破坏幻想之前,及时掐灭了生命。一对生前满怀深情却永无可能得到回报的痴人,怀抱各自心目中的“恋人”,化为灰尘也不分开,痴情以这样凄苦又美满的方式凝固至永远,实可令泥塑木胎也潸然动容。东野小雪自战端初始落进草丛,目睹众徒受伤被杀,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然而眼眶里胀满的泪水,此刻终于流了下来,但更为惊魂的情景又落入眼中。只见凌波闪身飞下,一剑荡碎尸体游魂,向上厉喝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弟子,情迷意乱颠倒痴傻,自掘苦海自取灭亡!桃夭夭,你若真是玄门师尊,就不该高高在上只顾争胜,垂下眼睛看看你所谓的玄门弟子有多么痛苦啊!”先攻百灵大造声势,后引唐连璧开启天舟,跟着利用他即将离去的现实,致使兰世芳、许大安殉身,一连串事件竟是为吸引桃夭夭的目光,打乱他澄定如一的心境,竟然是凌波预先算定好环环紧扣的周密战术!龙百灵自觉智识聪颖,机巧万变,此刻跟“大师姐”的谋略一比,不由背心阵阵发凉,陡然想到她下一步行动,放声大喊:“东野小雪,提防她的心语!运气定住心神,不要信她的话。”果然小雪心底正回响着凌波的长叹:“小师妹你懂了么?情乃迷惑众生之恶物,是修道者的大忌。玄门若要真正倡大兴盛,统驭万世,首要之务即是断绝人情!” 第二生十七回愿付今生相思泪2 小雪慢慢从地上站起,手中菊英剑光指向天际,说道:“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师姐,我也不是你师妹,是没有什么人情了,今天我若杀不了你,你就杀了我罢!”话音落处身随剑飞,状如彗星倒掠长空,长达数丈的剑芒直刺剑海威势最强方位。,桃夭夭感察地面诸般惨变,心境频起波澜,驱动宇宙锋的人欲脱离了“自然”状态,剑力已暗生缺隙,忽逢小雪加入战团,登时方寸大乱左支右绌。龙百灵只看得焦心如焚,想再提醒“不要去帮忙,让他单打独斗!”,无奈天罡剑气一波接一波攻来,虽少了天雷剑却比先前更加难缠,她使尽解数应付不暇,哪有余力开口发声。峨嵋众徒皆知真气一动必生不测,只有默默坐等机运转变。 欧阳孤萍脸色惨然,望着重伤奄奄一息的李凤歧暗想“麻姑先知之能一至于斯,算准今日东野小雪必将引祸自殃,令玄门九阳濒于覆灭。既如此,麻姑怎不早下手除掉她,还说她的印记才是祸源,可印记又在哪里?是不是要等我们都死光的那一刻,那印记才会显效,应验预言?”正想着,天空里陡现惊心动魄的一幕。凌波循空隙攻破宇宙锋剑圈,一道锐光倏至桃夭夭身前,喝道:“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剑仙纯阳剑气分为千百细芒,悉数穿入桃夭夭身躯,几乎将周身筋脉断尽,若非他心脏特异,早已形**散而亡。凌波道:“哦,忘了你们换过心是同命之人,现下还不好就杀。” 小雪本来悟性不低,只因一腔烈气发乎纯真,才不思危险上天攻敌,闻听此言立时想到“他的心原是我的心,我不死他就不会死!”剑势回收,多了几分自保之意,本来悬殊的战力愈发天差地远了。本章节由网友上传)就看菊英剑东一划,西一晃,搅动云团如狂风扫飞絮,却碰不着凌波半片衣角。玄门秘道术游移三界无时无方,实可谓神龙见首难见其尾。凌波忽而在这,忽而在那,恍惚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即使现身某处说话行动,身形也是闪烁如幻,转瞬闪到李凤歧面前说:“莫急,莫急,你眼下还死不了。不过时候马上就到了,祖师早有喻示,等苍龙苏醒小师妹会做出一件普天下最绝情的‘大恶事’,到时玄门万世霸业可成,我再送你们一伙叛徒归西罢。”实情诚如斯言,天上小雪慌乱无着,桃夭夭靠宇宙锋余势苦苦支撑;地下九阳坐地束手,唐连璧进退两难,龙百灵渐被天罡剑气困锢,所有人的命运危乎一线,都将在凌波认定的“时候”仍她一手翻覆! 这时天忽然亮了,朝霞染红云朵,翻滚喷薄着,迅速驱退阴暗,一声长啸震动大地,百里文虎飞腾升空,围绕身侧的正阳真气带起风柱,好似一条条玉蛟冲向苍穹! 强如“魔屠”百里文虎,竟于片刻间倒逆真元,将玄门功法从根基到顶层全部更新。令丹阳九转不再引敌入体,真武阵又可启用,而他的驭兽神功“虎博龙”更已返璞归真,摧魔障如破腐土,却不显龙虎真形。自古极少数仙道大宗师贯通天人玄理,可随战局临时创出新法术,然则仅以稍顷坐地之功,便彻底改造了玄门无数前辈花无数心血打造的基石,千年来除紫元宗外实无第二人能够办到。当下文虎飞至凌波身前,也喝了声:“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凌波的脖颈。 大道至简,这一抓状似寻常,却将凌波的剑海、天罡仙体、止观剑法、玄门秘道全数破掉了,第一魔王身具掀天之威,竟逃不脱一抓之力!凌波身量本也甚高,抓在文虎手里只若猎人拎着的鹭鸶,霍地抖身一颤,体内筋骨被神力震断,张开鲜血汩汩的嘴巴笑道:“魔屠百里文虎,确实厉害.......”双目红光大放,瘫软的身子轻烟般飞开,后背闪动巨帆一般的翅膀状光晕,续道:“可惜不是玄门正法。趁我扔掉天雷剑上来偷袭,你这蛮夷不懂正派规矩。” 文虎默然不答,眉间神威蕴蓄,气流在胸前旋成隐隐太极形样。与一味求解天山玄奥心法的法圣不同,即使道行臻于化极,百里文虎仍以真气为本,法力斗技厚重朴拙,无意寻求心灵解脱,然而这“无求之心”正是天下修道者可望不可求,促成“天地人”合于一身,兼并天山、昆仑、蓬莱所长的终极玄门道境!凌波知道心语难惑其心,言词讥嘲更是没用,当即展开赤睛大鹏鸟真形,双翼一扇直上九万里高空,羽翅挥过处放出无数妖魂,施放胜比仙宗绝顶高手的各类攻术。那赤睛大鹏坐镇苍琅密境数万年,遥施威福运控北方妖魔,后又获妖皇传予勘称妖类头号克星的天雷剑,日夜炼化浸**,每片羽毛当中都藏敛亿兆悍妖精魂。九尾双魔战力怎样?抵不上其中区区一虫,子虚天师的“驭魂术”如何?与之相比只如儿戏!天山仙灵无生无死,身具神通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并非不可打败,无生无死也曾被妖皇收用。此时文虎神力比肩紫元宗,降伏赤睛大鹏除他再无第二人作想。只见一片烈云遮覆万里山川,自下方反压妖气,双方的身影都隐没了,云翻气腾中响起层层叠叠的爆裂声,亮起团团簇簇的五色光,雷霆为之哑然,闪电为之黯淡,不知多少神功玄法在相互撞击。忽而清亮啸音掺入,慕兰若扯断衣带抖腕一摇,化作漆黑长鞭挥入云空。奇巧道术修到她这般境地,驱物千变万化的法效也是无伦无匹,神鬼莫测,黑鞭带引身体游弋战云间,恍若巨浪里的灵蛇,浪虽滔天却莫想伤她分毫。一边解下腰间佩环抛出,化为仙舆接住随风飘摇的桃夭夭,送至铁头身边疗伤;一边驱控鞭梢摇摆弹动,捣碎被“虎博龙”击败的妖魂,使其无法逃遁复生。这夫妻俩均为玄门千载难出的菁英,加之灵犀相通,一时配合得天衣无缝。黑鞭借着势头突进,慕兰若忽地喝道:“弱点就是这小娘们自身!”长鞭卷住凌波拽出,猛然绞断了她的右臂。 看玄门最新更新章节,请百度,或直接输入) 看精品小说请上,地址为http://) 第二十七回愿付七今生相思泪3 同为天山仙灵加身,百里文虎的人性足以驾控龙虎二神兽,凌波却被赤睛大鹏的魔性转化了本心,原有躯壳成了累赘。book/top/赤睛大鹏仙界的品级较龙虎二神兽高出很多,但两人战力却相差一筹,尤其凌波失了天雷剑,更难与文虎持久恶斗,陡遭慕兰若奇巧法器无隙不入的突袭,伤损的躯体直如破絮离析。那虎博龙强势倏变细微,顺着断裂的经脉直上,聚入寸余眼窝不断爆破,俨然要形成禁锢赤睛大鹏精魄的微型雷渊。凌波面部显出两个赤红窟窿,哈哈笑道:“以二敌一算什么英雄!你有强助我有奇兵,咱们换个花样玩玩。”纯阳真气透出指尖,藤蔓般卷过小雪,一下拉到相隔三五丈的近处。小雪的真气经凌波传授炼成,敌意虽充满胸臆,却始终割不断暗中的联系。当下凌波左手一拂,小雪后颈陡然忽现龙形光团,明晃晃的鳞爪映亮了好大片天空。欧阳孤萍腾地站起道:“印记!”惊急之下不防腹部伤口裂开,一阵剧痛令四肢瘫软。凌波森然道:“我是打不败的。有二十七代东瀛御天龙灵力相助,玄门独霸万世的大业谁都别想破坏!”龙形光团一闪而隐,空中绽开黑影,依稀是个莲花形状。 桃夭夭凝聚散乱的眼神,盯着那怪影道:“虚空.......虚空结。” 是日星坠地陷,江河倒流,人世间异象迭生,黎庶皆言朝廷失政,各地豪强蠢蠢欲动,萌生的祸乱似将延续很久。岂知北方蛮地打开一个虚空结,即将粉碎三界境域,芸芸众生的性命只有顷刻了。 凌波的话音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孔内回响:“玄门真气加苍龙神印一起作用,生成的虚空结天山仙灵也关闭不了。不过你们想化解此劫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需一个真气纯正的玄门弟子投身虚空结之内,舍弃生命填塞空洞,令结心归于平复,一切便都恢复如初了。本章节由网友上传)呵呵,桃夭夭,李凤歧,百里文虎,你们不是信天命行仁道么?哪位大英雄出来舍生救世啊?本人不久陪了,不想死的弟子随我回元始峰,玄门在那里重开门庭,竖起称霸万世的大旗!”话锋一转,悠悠的说:“东野小师妹你可别冲动,想什么舍命救人的傻念头。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自幼失散的父亲母亲。”小雪胸中悲伤痛恨、迷惘千般情绪交激,难过到了极处,正要冲向虚空结一了百了,闻言忽似一盆冰水浇头,暗惊道“我的父母!?我有父母!我怎会跟他们失散,还有.......我脖子后面,为何有那样的怪东西?”急待追问,早不见了凌波的踪影。 慕兰若望空大喊:“想逃啊,看你往哪逃!”忽见丈夫盘腿坐于云端,摇头道:“不能追。”慕兰若知道丈夫的意思,皱眉道:“当家的,你要受那妖女左右么?按我说这人世毁便毁了,我们这些人跳出三界外不再五行中,先去灭了妖女,然后随便躲进方外仙境就万事大吉.......”文虎断喝:“集中所有法力!助我消除虚空结!”慕兰若长叹一声,飞到他身旁定神坐下,搜集经络里每一分金阳真气,尽量合入文虎正阳真气当中。两人身前出现个莲花状气团,旋转方向恰与虚空结相反,缓慢的靠了上去。下方众人情知势急不容迟疑,都奋力运气发功,增加那气团的强度。岂料刚刚挨近虚空结边缘,哗啦几声响,气团碎散,真气飞回众人体内。 虚空结乃乾坤之外的异象,常于天地初成时起效,稳定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也会在某世末日来临之刻,吞噬构成凡尘万物的微质。当日神木宫主在梦境布设虚空结,天山内境的入口也有虚空结,如要彻底封闭,则需投入与创变者当初所用相同的材料,一丝一毫的保留都不行。刚形成的虚空结以小雪的玄门真气为原料,“还真复归本初”,也必以玄门真气为终结之材。如百里文虎、慕兰若、唐连璧等施法虽然高明,大量真气发出体外,终会留少许于体内,除非一并付出肉身魂魄,付出可能留存自身真气的每个部位,任何人都没法关闭这个虚空结。连着试了几次,气团总会崩碎。慕兰若急道:“不行啊!必须有个玄门弟子走进去.......”一分神功力减弱,虚空结效应愈强,莲花状黑影从天上落下,地表草石纷起卷飞,坠入那漆黑无光的深邃境域内。众人料知大毁灭已无法扭转,眼下再想躲开已无可能,不由都想到“莫非真要牺牲一个玄门弟子的性命......”再豪迈的人面临必死之路,都不禁心头打战,慕兰若又颤声问了句:“没人愿去吗?”忽地四方一静,燕盈姝走了过来。 她早先随人群转移,本该在远处照料眷属,何时走进战场谁都没注意。此刻众人表情错愕,瞪着她纷纷让路,仿佛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推动着向两边分开。燕盈姝忽回头问:“桃师尊,魔芋大夫死的时候怎样?”桃夭夭道一愣道:“呃,那个么,很突然,妖皇控制祖师遗体突然发难,匆忙之间魔芋大夫不及躲闪.......” 燕盈姝喃喃道:“很匆忙,他走的很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叫上我。”面朝虚空结一步步走去。铁头惊呼:“回来!师妹,快回来啊!”燕盈姝道:“他在那边治病救人,怎么能少得了我。他救治病苦,我护理病人,从来都是这样的。”衣袂飘飘,身影落落,很快消失在黑暗最深处。 喧腾场景沉寂了,虚空结消于无形,苍茫大地清风寥寥,仿佛将一声声叹息送入深远天空。铁头扑地双膝跪倒,手抓胸口哭道:“燕师妹啊!”慕兰若自来谈笑洒脱,至此也动了真怒,厉声道:“我找那妖女报仇!”话音未落,早见小雪驾剑向西飞去。显然激愤烧灼肺腑,加上身世之迷待解,驱使她急回元始峰找寻凌波。百里文虎道:“我去,你留下,保护师尊和同门,防止再生灾变。”说罢腾身飞远。桃夭夭伸手一摆,止住众人前往志愿,说道:“凌波身负重伤,再不是百里文虎的对手了。有百里兄前往元始峰,小雪也当无妨。”慕兰若只想跟随丈夫,又不愿违逆他的意愿,皱眉道:“逃的逃,死的死,还有什么灾变哪......” 忽而张口结舌,慕兰若望向北庐天舟,心里暗暗叫苦“要糟,要糟!果真又有大灾祸!” 看玄门最新更新章节,请百度,或直接输入) 看精品小说请上,地址为http://) 第二十愿七回愿付今生相思泪4 只见北庐天舟通体晶莹,呼呼震荡,塔壁流闪远古神秘符号,四神剑合成的光流盘绕底部,周边地层波浪似的起伏开来。book/小说众人目睹奇变,均知凌波起初舍弃天雷剑,引另外三剑嵌入天舟神符,目的便是要启动天舟,令唐连璧不得不自行离开此世。这时鬼猃蛮族发觉传说中的惊天大事已经发生,一群群赶来扑到伏地,瑟瑟战抖惶恐无比。大巫师卡迪尔钦言道,北庐天舟只在世界末日前夕运送鬼猃蛮飞往仙境极乐净土,如今天舟提前启动,那么末日也将随之降临了。慕兰若道:“大家别慌,瞧我的吧!”奇巧大师善驭普天法器,若说有人能够强行关停天舟,那么这人实是非慕兰若莫属了。只不过她心头七上八下,暗觉对付天山仙宗的神器,再加控制住四神剑动向,其难度之大莫可想象,纵然使尽全副能耐也最多两三成把握。却见龙百灵轻轻一摇手,说道:“不用费事了,天舟必然早飞,末日未必将到,这是我从神荒曲里悟出的道理。”伸手摸出骨笛,凑近唇下呜呜吹响。 少时,一曲渺然而终。天舟果然不再震颤,但光华愈发炫亮,直至厚壁通明,就看那里面空荡荡仅有四柱环立,中央是个象征宇宙核心的圆座。卡迪尔钦等人满脸狂喜,又朝百灵跪拜,都说神女伊都恩丝再造神迹,使得北庐天舟飞离时不会带来世界末日。嘈杂声中“轰轰”作响,天舟敞开的大门一点点合拢,人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唐连璧却向门里迈步,道:“我也该走了。”鬼猃众人急欲阻止,哪里阻挡得住。龙百灵道:“等一等!我有几句话问你!”回望桃夭夭一眼。桃夭夭与她心意相通,止住围上的众徒道:“让灵儿进去,大家不用担心,她自能脱离危境。” 唐连璧走至四柱中间,举目端详壁上闪烁的符号。百灵站在柱外道:“你真以为能够返回商代?”就看唐连璧手掌摇动,宛然隔空操纵,符号竟按他的手势开始逐次排序,天舟大门随之暂时停止移动。百灵道:“定向天舟的方法,你很早就琢磨过了罢。百度:,最快更新)但我要告诉你,神荒曲里暗示天时浑然自流,逆之如陷浊海,即使按古法定位去向,也很难到达想去的时代。一路遭逢百万奇变,你九成九要迷失在太虚无明当中!” 眼见唐连璧不应,百灵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也不劝你了,只想问一问那位鬼方姑娘的事,她叫什么名字?她遭遇了什么变故,要你急着赶去化解。” 唐连璧道:“她叫妫姑射,本是鬼方酋长的女儿。巫师选定她作为送给神灵的祭品,却被我救下来,从此受到诅咒面容毁坏,被全族的人唾骂嫌弃。” 百灵道:“那个神灵就是法圣?” 唐连璧道:“对。” 百灵又道:“解除诅咒的法子,便是你俩重逢,她的凤珏与你的龙珏重合,以隔世之物传送真气解咒,而你也将因为物质错合引发的时空碎裂丢掉性命。上次说鬼方女是你的收尸人,就指这一节了。” 唐连璧移目看了看她,点头道:“你很聪明,都猜到了,但结果略有偏差——我见到她的时候不会死了。” 百灵道:“为什么?” 唐连璧目光中漾动暖意,那是从未在人前流露的神色,说道:“那还要多谢你,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重遇姑射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其实想通了确是如此,恶咒不必强解,龙凤不必强合,只要两人在一起活下去,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族人的嫌弃也无需挂怀。我会向全族讲出法圣的下场,所谓神灵是坏人假扮,他们听了自会重新接纳姑射。” 百灵道:“他们会信你的话?” 唐连璧眼角闪过一丝轻蔑,道:“你以为他们象现在的人?尔虞我诈,痴迷虚假。不错,他们是无知野人,连撒谎这种事都不懂,更别说有关神灵的传闻不存半分怀疑。他们不明伦理,不知礼仪,爱上了马上**,恨上了当场拼杀,比野兽好不了那去,可他们却有后世之人没有的最真实的感情!” 百灵心头有气,喝问:“那兰世芳呢!我进来其实就想问你,兰世芳对你的感情难道不真?她死了你掉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唐连璧低头默然,忽道:“你觉得,她喜欢我么?” 百灵道:“当然喜欢!” 唐连璧道:“她是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心?” 百灵登时哑然,唐连璧接着道:“漂亮的面孔,过人的本事,走到那里都能向人炫耀的风头,眼里只看到这些,却看不到内心所思所感,如果说这是真情的话,那跟禽鸟配对相差几何。” 百灵涨红脸道:“那燕盈姝和魔芋大夫呢,还有峨嵋玄门兄弟姐妹,未必一定是男女情爱,再比如斗箕村的........”想起所提之人生离死别的惨景,忽地哽咽难言了。 唐连璧道:“有真情的人,难有好结果,当今之世便是如此,后世也将愈加明显。”略微顿了顿,续道:“龙姑娘,你毕竟太年轻了。倘若再过十数上百年,你就会看清这种趋势。不论朋友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甚至父母子女之情,都将建立在外表、地位、钱财之上,人与人不存在真情实意了,唯有虚伪和利益可以骗取感情。我告诉你罢,人类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人世间越是富足繁盛,真情越少虚伪越多,便是天外仙派也无法逃避,任何仙法也无法改变!” 一阵沉默笼罩塔内,轰轰声复起,天舟大门再度趋向闭合。龙百灵道:“难怪你冷得象冰,被师兄师傅加害,你对现世已彻底失望........” 唐连璧道:“我的经历可不止师兄师傅加害那么简单。” 百灵大声道:“所以你想返回古代!我明白了!不单是为了找那妫姑射,常言‘人心不古’,你正是‘人心思古’,你是想倒回蛮荒古代,活在没有虚情假意的那个世界里!” 外面传来桃夭夭的冷笑:“真情存于人性,岂因人世颓变?大家倒回茹毛饮血的时代就永远幸福了?就没有残忍无情了?灵儿,出来吧,不要听他痴人说梦了。”慕兰若也喊叫:“快出来啊,大门一闭休想再开,乘这玩意儿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菜花儿等小鬼更连蹦带跳,呼喊声惊天动地:“姐姐,姐姐!快些出来呀!”唐连璧嘴角含着一丝讥嘲之色,道:“怎样?不相信的话,跟我一起去看看那真情世界如何。” 龙百灵默思少刻,忽抬头道:“唐师兄,你错了,人世应该向前,不应该后退,纵然一时世风浊乱,终有真情回归的那天。” 唐连璧笑了,首次笑得那么轻松释然,也是龙百灵最后一次看见,只听他说:“去吧,你跟他,原是同路之人。”百灵再不犹豫,疾步跑出天舟。两道门轰然闭紧,一丝缝隙都未留下。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之后,四神剑光华绽放,托起天舟飞向渺茫无垠的太虚。 退远的人群瞠目仰望,一个个唏嘘不已。龙百灵轻声问道:“相公,你觉得唐连璧,他能找到心目中的那个世界么?” 桃夭夭躺在担架上,自来与唐连璧志向迥异,这会儿却点了点头,道:“但愿他成功!” 看玄门最新更新章节,请百度,或直接输入) 看精品小说请上,地址为http://) 二十回八回向晓拂来雪翩翩1 漫蒸青云起苍鹤,迤逦祥光遍高阁。登堂偶闻玄音绕,倚窗时见繁花落。万度春秋松柏凋,两轮日月山海破。独有明灯曰无尽,于吾灵台照神座。唐多多仰起小脸,望着“无尽灯阁”壁上的这首诗,口中叨念:“.......玄音绕,.....繁花落......嗯,灵台照神.......神呀神什么,这个字怎么读?”已经是第五天了,按大师姐凌波安排,唐多多入住元始峰修习玄理,每日记诵各处铭文,古代仙家留下的修炼心得。等念熟领会之后,才能在重开祖庭那天正式收他入门。唐多多生来顽皮好动,对大师姐的话却从不违逆,早先学“摩诃降魔咒”比这难念十倍,小孩儿照样坚持了下来,事后得传“三番化糖术”作为奖励,这回倘若完成任务,大师姐又将传授何等新趣好玩的道法?只是周围的面孔着实无趣。虚无三峰的房屋由清虚童子照管,一个个表情单调,言谈寡淡,日复一日如同木偶,给唐多多平添许多无可宣泄的闷气。此番他连问数次:“这字怎么读?”清修童子照例回答:“不知。”擦花架的那个干脆“不知”都省了,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唐多多嘀咕:“修仙修成这种呆瓜样,我看我还是别修啦!”绕过墙角沿梯而上,想找个远离“呆瓜们”的地方自个玩。跨过顶层净室的门槛,忽听琴音“叮叮”轻响,宛若石子零星落地。其时唐多多快满八岁了,稚气犹重而智识渐增,遇事已知思考推测“诗里写着‘偶闻玄音绕’,不晓得那位仙师在弹琴。唉,不管是那个,肯定比清修童子好搭腔。”无尽灯阁净室原本禁止任何人踏入,但守门神将经凌波施法改造,遇到她指定的人便中止禁令,退进两边石壁化身为图影。唐多多大步走进净室,一抬头愣道:“你们是谁?”屋子里阳光充盈,地板器物满是金灿灿的华彩,仿佛掌管太阳的神灵从天而降。一张七弦琴放在桌上,桌后坐了个中年人,袍子极阔,袖子极长,头戴高高的帽子,五官清秀仪态雍容,眉宇间透着一股王者气魄。适当唐多多闯进,他便开口叽里咕噜的讲话。右边相隔三尺处坐着个花衣少年,用汉话说:“此乃东方天照神主,天下最尊贵的圣贤。”唐多多双眉一竖道:“敢来元始峰冒充圣贤,好大胆子!你们是东洋倭人吧,哼哼,无量峰岐舌岩下有一只能说万方语言的鹦鹉,叽叽呱呱,说起倭人的鬼话跟那个家伙一个腔调!”花衣少年喝道:“休得无礼,我们是剑仙首徒请来的贵客!”一听这话,唐多多转怒为喜道:“我说门神没阻拦你们呢,原来是凌波师姐请来的客人。嘿嘿,你们是大师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微微一笑,回应了两句。唐多多问:“他又叽咕什么?”花衣人道:“神主说,不知名姓就成了好朋友,小娃娃奇怪得紧。”唐多多道:“算我失礼好啦,大师姐教过多次,问人姓名之前该当自报身份,方不失玄门中人的气度。”清了清嗓门,挺起胸膛道:“本人乃峨眉派不知多少代候补弟子,唐多多是也,绝世高手唐连璧是我大哥!”花衣少年传译中年人的答语:“本座是东方伊势神宫第二十八代天照神主。”接着介绍自己,“我叫狂阿弥,神主驾前侍者。”唐多多猛抓后脑勺,道:“狂阿弥?哎呀,我记起来了!上回来我们峨嵋山捣乱的就有你!怎么,大师姐让你们跟我们化敌为友了?”这两句实在难以应答,狂阿弥常以歌曲表达深意,但想小孩子怎能理解,无奈只好含混点头。唐多多一屁股坐下道:“那咱们就化敌为友好了。”态度陡变,一副小孩子办家家的口气。中年人莞尔轻笑,抬起袖子遮掩嘴角,动作说不出的优雅,随即曼声开言,狂阿弥翻译道:“神主夸奖你这小娃娃很了不起。”唐多多道:“咦,你从哪看出来的?”天照神主道:“能走进这间屋子,绝非等闲之辈。”唐多多道:“是么?凌波大师姐讲过,元始峰所有景致任我游览,一切密室仙洞均不设限,所以我进来没啥难度.......”抓了抓脑门,烦恼道:“难的是念那些字句,什么玄音绕,灯无尽,脑子快给我念炸了。”狂阿弥道:“我偶尔听到你念诗的声音,虽然念错很多,却暗含疑思,这正是修行入道的兆头。须知修道之路漫漫,心生疑问方起探索之心,愚痴死板的人永远找不到修道的门径。”一语正中唐多多下怀,拍手道:“对对对,就像那伙清修童子成天啥都不问,只管闷头做事,那叫修道吗?做做做,做他娘的狗爪子破,一辈子别想修成我大哥那样的本领!”说得眉飞色舞,只觉跟两位“贵客”十分投机,问道:“你们来了多久啦?早晓得我就找你们聊天了。”狂阿弥道:“神主今日才从天山到此,施神功接引我前来随侍,否则凭我的修为,如何进得了玄门无尽灯阁。”唐多多讶然道:“他从天山来?天山仙境么!我们一大群人去天山仙境降魔,要费多大气力才回得来!他好像很轻松就办到了,本事太大了吧!”天照神主道:“多亏剑仙首徒分出一缕天雷剑光,护送本座穿过仙境,平安返世。”唐多多道:“难怪,凌波师姐神通广大,有她护送哪里出不来.......咦,她那么大本事,怎不一起去降魔?”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晃晃头又问:“你们到峨嵋来干嘛?”似乎对谈话略感厌倦,天照神主移目望向窗外,良久沉默无语。唐多多道:“外面有啥好看的?”起身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只麒麟游荡,一片碧水微漾,正是看了几千几万遍的元始峰化圣池。唐多多大感泄气,忽听天照神主喃喃自语,狂阿弥跟着翻译:“无尽灯阁,无尽灯阁......最初称作无极玄音阁.......无极是中国道家最高境界,无尽灯则为普世解脱妙谛......紫元宗改无极为无尽,正是预示今日之变,各家仙派终将合并为一,共存共荣.......如他昔日所言,新的玄门快要建立了......”唐多多茫然道:“你,你认识紫元宗?我们祖师爷!玄门好好的干么新建,祖师爷几时讲过?”狂阿弥传译此问,天照神主随口道:“十多年前,剑仙首徒获传圆真心法,亲闻玄门祖师讲明宗派未来变化。”唐多多张大嘴茫然不解。天照神主转过身来,和颜道:“不必深究这些哑谜,时机一到你自然知晓。对了,刚才你问什么,我到峨嵋山来有何事务?”唐多多巴不得转换话题,忙道:“是啊,你来峨嵋做啥?”天照神主道:“本座到峨嵋,要寻回失散十八年的亲生女儿。”唐多多大感好奇,道:“你女儿在我们峨嵋山上?她是谁啊,怎会跟你失散十八年?”天照神主道:“既为玄门新师尊,也有资格问询此事。好吧,我就从头跟你说一说。”唐多多只欲听故事,没留意他话中“新师尊”指谁,正待拍巴掌助兴,“铮”的一声琴响,阁楼四面窗户“啪啪”关紧。只听天照神主道:“此处原名玄音,一语揭开玄机,峰上处处可闻,为避免清修之人心猿意马,还是紧闭门户再说吧。”元始峰上格局天成地设,像无尽灯阁这等场所,一桌一窗都设下重重法咒,若无移山架海的绝**力,万不可能将窗格挪动分毫。唐多多看呆了眼,心想这人好生了得,只怕也比凌波师姐差不了多少,马屁刚要出口,耳中传来狂阿弥的传译声。天照神龙双唇轻轻翕合,开始叙述久远的秘闻。“峨嵋祖师紫元宗首次踏进东瀛神宫,算来已过千余年。中国初唐时分,第二十五代天照神主统合了蓬莱仙宗,欲开万里疆波兴我大和神族。却被紫元宗闯入月读内殿,强要神主从此遵他号令,当他座下第二位首领,统帅三界群妖与中原各道派为敌。二十五代神主不从,紫元宗就大开杀戒,屠戮水木金火土部徒三千余众,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的尸身放置于神宫各处,以达恐吓逼迫之效......”唐多多忍不住叫道:“停!停!你讲什么大和神族的我听不懂,可我们祖师爷绝不会乱杀好人,更不会拿死尸做残忍的事。元宗祖师是天上地下顶顶慈悲的大善人,大师姐亲口跟我讲过好多回,你们真是大师姐好朋友,怎么跟她的言语对不上榫头?不好听,不好听,你明明在鬼扯瞎编!”狂阿弥恼他出言无状,正待呵斥。天照神主摆手道:“你的大师姐没告诉你么,元宗祖师有两个,一个留恋人情温暖,创立玄门维护人世;另外一个却冷酷无情,创兴玄门图霸万世。前者处处受苦吃亏,逐渐失势不知所踪;而后者的威势越来越大,一直延续到今天。强霸者兴,仁慈者亡,天道自古如是。”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2 唐多多眨着眼皮嘟囔:“什么前后左右,莫名其妙......”他听人说事时习惯打岔,可又生怕别人厌烦不往下讲,忙道:“好吧好吧,就依你,有两个元宗祖师,一个好一个坏,杀人的是坏的那个,后来又怎样呢?” 天照神主正望着梁间木纹,仿佛观看水泡浮光,口中所言也像梦中呓语了:“大和族本为天之遗胄,数十万年前天上仙境降下神灵,教给后裔种稻之法,约定生生世世以此为食,并命令建起伊势神宫,作为传通神灵旨意的场所。. .神宫很快造好了,神灵即将返回天上仙境,临走时告知大和族,等某一天世界毁灭时,你们都到伊势神宫集中,此处可运送你们前往仙境乐土,伊势神宫的功效就如北方鬼猃族的‘北庐天舟’一样。神灵的意思很清楚,可大和族的族人们都惊慌失措——这世界竟然还有毁灭的那一天?大地崩陷,海水掀起万丈巨涛,太阳也将黯淡陨落!这是何等可怕的场景,大和族自来身处贫瘠之地,被火山、大海所包围,朝不保夕的担忧从未消除过,闻听神灵预言了末ri,哪能坐等成真,苦苦祈求神灵留在世上保护他们。不知什么原因,神灵竟然答应了人们的请求,从此留居伊势神宫称号‘天照神主’,又传下草薙剑,八咫鉴、苍龙玉印三大神器。天上神灵是不能在人间久住的,否则容易点染元神,甚至完全丧失法力。因此位天照神主经三千年离世,之前将一丝灵根存于八咫鉴内,大和族的童男子谁能在鉴上照出影子,即继承灵根但当新一代天照神主,担当大和族的保护神。多少年代代传继,灵根的灵力渐弱,天照神主对天上仙境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加上受到世风熏染,终于也渐渐担心末ri降临ri本,开始着意向外拓展疆土,以供神之子民安生繁衍.......” 唐多多抓耳挠腮,几次想问“你快讲你住在峨嵋山上的女儿啊!”狂阿弥连打手势要他稍安勿躁,一面加快传译的语速:“后来天照神主接受紫元宗的条件,原因倒不是害怕那些尸体,而是因为紫元宗展示了天上仙境独有的法术,即天照神主最初降世时具有的那种能力。为了净化灵根,早ri恢复神灵本来面目,二十五代神主修习紫元宗所传元真心法,担当他座下第二位领,百年间依命率部众于海上数次大战中原仙家。期间获紫元宗传交巽风神剑,对敌方用利诱之策,将昆仑仙宗的子虚仙师转化为第三位领。二十五代神主无疾而终,二十六代,二十七代分别战死海域。我是二十年前继任神位的,当时血气方刚,心里充满战胜宿敌开疆扩土的渴望。一天午后信步走出荒祭内殿,金晃晃的阳光照shè宫宇,那高悬烈ri正预示我大和族光明炽盛的未来。正当我为之热血沸腾之际,忽又看见神宫女祭司在花丛间扑蝶嬉戏。” 说到此,天照神主顿了顿,苍白的面颊泛起红晕,续道:“神宫女祭司向由平氏皇族之未婚女孩儿充任,到二十岁方可出宫还俗。那时的女祭司正是十七岁羽奈公主,望着她薄衫底下细腰圆臀若隐若现,挺起的胸部起伏跳动,挂在脸上的汗珠宛如珍珠晶莹闪亮.......我胸中那股热血忽然化为无法抑制的冲动,当下走过去抱起羽奈公主,脱光了她衣衫。我像压着温暖丰沃的新土地,就在殿外凉板上征服了她。” 唐多多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就征服了她,打她么?” 天照神主不理会,只管往下叙说:“那次偷欢并无第二人撞见,十月过后羽奈公主产下一女,随侍、接生的仆婢都被我赐死了。然而纸包不住火,神宫里多了个婴孩,迟早会被身怀秘术的部众们察觉。女祭司**是亵渎全族的大罪,按规矩定要被处死。我若强行庇护,只怕人心不服引起族群分裂,导致开疆大业毁于一旦。这时,最受我信任的元老药师丸无相前来密议,说他可以把小婴孩送往一个绝对隐蔽安全的所在,保证今后无人知晓影迹。药师丸无相经历千年战事,早已暗生向中原仙家求和之意。这个婴儿兼有皇族和神主血脉,若是由中原仙家领袖峨嵋派抚养长大,当可成为双方和解的契机。密谈时无相并未讲明此节,但我已猜到他要把孩子往那里送,于是将计就计,以秘忍神术炼化东瀛无上至宝草薙剑,苍龙玉印,转变成难以辨识的形态,悄悄藏进孩子体内,一旦将来峨嵋占尽优势大肆进犯我方,这孩子便是埋伏在他们要害里的奇兵。送走孩子那天大雪纷飞,羽奈公主伤心yu绝,按族规给女儿取了‘晴雪’的名字,又恐接生婆yin魂纠缠,遂用其姓‘东野’冠之。数月前临当筹备西征,穿游异世的无相回到神宫,方才向我吐露后情,说是羽奈公主族中的孩童常用‘晴’字命名,为了避免收养之人起疑,多年前已用小字隐去晴字,现在这个女儿就叫做东,野,小,雪!” 猛听“砰”的震响,窗扇撞开,小雪跳进阁楼,手中菊英剑不住颤抖。唐多多转头看着她,骇然吐舌道:“小雪师姐!你.......你能够打开无尽灯阁的窗户了,你的本事,啥时候变得这么强!” 天照神主长吟:“草薙,草薙,神族神器,唤名通意,天龙可御!”抬起手腕,苍龙玉印的残片亮起眩目光芒。仿佛从蛰伏中被唤醒,菊英剑“嘶嘶”轻响,剑刃伸动隐透腾云飞天之势。小雪道:“这......这叫草薙?”低头凝目注视,不觉泪水长流,脑后印记呈龙形光晕上升,引动玉印残片拼合,归整复原的东瀛神物轻轻挂到她脖子上。天照神主道:“这是草薙剑,你是我的女儿。”狂阿弥低声唱起歌谣来,感应人伦剧变,小雪内心惨苦如cháo翻涌,修炼功法的良机他自然不会错过。无尽灯阁内衣带飘洒,恍若云气随风曼绕,不知何时凌波已站到阁中,笑道:“恭喜御天龙神主认回亲生骨肉。” 天照神主道:“紫元宗复生没有成功,今后便是你我的天下了。”凌波道:“不错,峨嵋派结盟伊势神宫,同开万世霸业,但此决议尚须我派新任师尊亲口宣布。”转过脸正sè道,“多多,你来,我们去完成就任仪式。”唐多多道:“我.......我.......我怎么啦?”身不由己地站起。凌波道:“我传你那么多玄门修心真诀,加之你天资颖悟,从丹药一门法学参透整个宗派的道旨,正是峨嵋师尊的不二人选。” 修道最佳天赋称作“赤子之心”,既能悟道又不为道学所迷,有求强的心志却无争强的yu念,个中微妙便是法圣等仙道大家也未能把握。唐多多早先习炼“三番化糖”等看似不入流的法术,实际暗藏了凌波得自紫元宗的天山心法,年前熟记由三易化来的丹药玄诀,深悟其妙而未明其理,这小孩更达到了“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修道极境,此刻逢凌波微语点醒,忽觉全身充满无穷力量,手指所向眼神所及万物似可任意拨弄,不由兴奋道:“大师姐,你不会骗我吧,我真的可以做师尊?那桃师尊呢?”凌波道:“姓桃的违背祖师命令,自绝于列祖列宗,不用管他,你随我来......”刚伸出手牵引,猛然啸声如雷震天,无尽灯阁的屋顶被掀上了半天云空。百里文虎早已追到元始峰,这人心思甚细,乍闻玄音奇境传出御天龙话音,立时收住势头,听他讲完才发起攻势。 凌波面朝上空道:“御天龙神主,你我联手,再加草薙剑,苍龙印神威和新师尊神通,应该挡得住这蛮子了。” 注:因雅安芦山地震临时加班工作,这次只能更新这么多,各位书友见谅。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3 凌波话音未落,风暴已经覆盖了峰顶。中央风眼处显现百里文虎雄健身躯,赤膊袒背状如雷神发威,驭动龙虎二神兽从高空冲下。常言道云从龙,风从虎,刹那间风云翻卷如大海沸腾,亿万烈光蹿腾,元始峰上深广幽美的景象完全阳烈之象取代了。魔屠的元神含藏于每一道光线,每一缕风息之中,随龙虎飞纵奔突,巨大的毁破力穿过草隙石缝,却没有损坏景物,寻敌而攻的灵意使得风暴宛若有了生命。御天龙大喝:“封闭六根。”宽大袖子卷起,包住自己和狂阿弥的头面,袖缘粘着皮肤即行长拢,隔绝了与光线风气接触。那边凌波并未作任何防御之措,仰头张口一声长啸,猛然间胸口、肚腹、脑颅从内炸开,百里文虎的元神破体而出,竟于呼吸之际将凌波五脏百脉尽数粉碎。只见黑黄色血雾飞溅不落,远方有人呼喊,经玄音法效放大,渐渐响彻峰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百里师兄你运势极差,你上她的当了.......”正是卜筹门首徒欧阳孤萍的喊声。 黑黄两色即“玄黄”,分别为天地之色,若通过血液显现,必为地覆天翻之前兆。当下血雾飘至化圣池边,重又塑成凌波躯体,衣裙饰带毫无缺损。时逢龙虎二神兽攻到,她双目血光大盛,五指箕张抓起池水一横,亮晃晃的青色水幕横贯长空,二神兽竟似炽热钢铁骤遇淬火,“嘶嘶”声中往后退却。因“元始”为天地创始的第一个名相,道德经称“有名,万物之母”,故而母阴之性乃此峰根本,又兼化圣池池水性属纯阴,凌波女性属阴,所炼纯阳真气发自阴元,血液自来不能见光,见光则凝,更是阴气在体内运行的产物。由此诸阴聚合,一片地域阴盛至极,正合易理中坤卦演变至极致“上六,龙战于野”的卦象,遇到百里文虎至阳至刚的虎博龙功法,立时展示出前所未有的超强战力。随即御天龙移至左近,耳鼻不开,真气不动,单以圆真心术运使蓬莱水忍神功,辅助盛极的阴性愈加势猛。挂在小雪脖子上的苍龙印遥相呼应,放出龙形云气为天道阴仪真主,舞起四爪矫腾阵前充当主将,竟克制住了百里文虎的元神。这时候峨嵋群英赶到了峰上,欧阳孤萍深通易理,无需细观推究,已知格局优劣,当即高声点明:“百里师兄不必强攻,她虽占尽易象之利,但终究阴不胜阳,我们只需收势固守片刻,强充真龙的纯阴之力必将不战自衰!”百里文虎何尝不明此理,早已收起龙虎重聚元神,倏尔闪到峰底,恍若盘古复生,肩头扛起元始峰左右摇动。狂阿弥胆战心惊,脸上变色道:“魔屠取守势......也如此强悍.......他要玉石俱焚么?竟不惜颠覆峨嵋圣地,他要灭掉峨嵋派!” 凌波笑道:“莽夫之勇何足虑,阴盛确实难以胜阳,可是卜筹首徒算漏一样,我们也有奠定胜局的真阳呢!”手腕轻挥处,引动唐多多立身主位。原来,按易理“龙战于野”是因为阴性强极生妄,自认为是真龙正主,欲开阴戾之世而力克阳刚,待到妄念导致狂态难抑时,终将力竭而败。然而此刻纯阴之局忽地多出一阳,且是刚刚起势的童蒙少阳为定局之主,仿佛寒冬到了最严酷的极处,一点青青幼芽忽而冒出地面,随之而来的繁茂壮盛的景象已成定数,整个局面竟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只听唐多多大叫:“大师姐保卫峨嵋又什么错?你们干嘛进攻她,还想把元始峰掀翻,谁跟峨嵋作对我就跟他打到底!”喊叫间七窍放射红光,丹药道法达到化境,他以自体为丹炉,用凌波所传之心法施放无形神丹。一阳领群阴,元阴拱少阳,天成地造无比投合,所生战力堪比天山内境仙灵。桃夭夭的宇宙锋被格在外层,唐多多屈指一弹,恰似凭空振弦,峨嵋众人登觉内息大乱,落叶般摔倒在地上。凌波喝道:“快向玄门新师尊跪拜行礼!与我同开万世伟业,否则定将尔等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应着喝声,桃夭夭站起身向前迈开步子。龙百灵惊呼:“不可,相公你受了伤还没好.......”桃夭夭默然不答,缓缓向前走着。凌波冷笑道:“真有送死的么?唐师尊成全他吧。”唐多多内心却响起话音“你哥哥唐连璧已不在此世,你知道为什么吗?”凌波脸色微微一变,觉出桃夭夭也运用心语争抢唐多多心境,哂然一笑道:“以心作法正合吾意,你早知修心为上炼气为下的道理,何至于偏离玄门正宗,到如今失掉师尊的位子。”当年心魔借赤睛大鹏石像引凌波入魔,正是从所谓“炼心”开始,修炼心性乃是天山仙宗法门,既可快速获得道果,也容易让修炼者失却本心,堕入魔道。峨嵋玄门气分九阳,先修人道再修玄奥仙法,即是遵循修行必须牢牢控制本心的要旨。桃夭夭褪掉无忧法体后,以心通灵的能力大为减弱,眼下竟舍弃宇宙锋等实体功法不用,专一进行心域之战,俨然落入了对方的路子。但他仍前行不止,加紧向唐多多心境传音:“唐连璧觉得在这一世找不到真情,才决然离开朋友、亲人、甘冒大险孤身飞往渺茫太虚。试问人世间确然没有真情了?欺压、暴虐、以强凌弱,夺万物生意满足一己私心,真情又如何存在,这便是你们要开启的万世霸业,而你,就是逼迫唐连璧离世的罪魁祸首!”唐多多霍地停止施法,惶然道:“我听不懂呢.......可是,大师姐,我怎会逼大哥离开?我......我没有啊!”情急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哭出声来。凌波森然道“好,扰乱小孩子的心境你有一套,却不知你如何自保!”肋下翼影展扬,赤睛大鹏鸟的嘶鸣穿透空间,其势足以撕裂**八荒。 桃夭夭胸口剧震,鼻子耳朵血流涔涔。他不能借灵念作法,传送心语之际心脉大开,登被大鹏攻入要害,幸亏心脏所藏清风剑极具止杀之效,重伤之下方才不致猝然丧命。龙百灵见状一颗心痛得似要片片碎开,指甲掐进掌心流出鲜血,却竭力劝阻众人救援:“不能过去!他这会儿很危险,可是绝不能分开心神。结阵支援要坏事,让.......让他独个斗魔。”百灵修习过天山法术,深知“心战”关键所在。果然桃夭夭熬过最初的艰难,继而正对啸音继续跨步,同时昂首环视四方,心语道:“峨嵋玄门遭遇叛徒作乱,灭亡只在顷刻,你们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峰上数百清修童子顿然立住,仿佛鸡群头顶响过炸雷,一个个都是半梦半醒的神色。桃夭夭接着道:“你们一生立志求道,甚至放弃了强大的神力,现今道场即将覆灭,还能坐待道业尽付流水么?!”峨嵋师尊具有转变古神身份的能力,当日夔相、刑天归伏玄门,经乱尘大师多日教化而成童子人身。桃夭夭借心语行逆传之功,效力更增数倍,顷刻间众童子面目改换原状,重现神异体型。桃夭夭暗中振喝:“从今后你们各从本性,再不受清规制约,作为执正天地逍遥无羁的古神,你们愿意为峨嵋派赢得此战么!”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4 众古神轰然呐喊,施神力向池边猛攻。桃夭夭走在战团里边,不前不后,似驭似随,呈现群龙无首之象,更兼古神性属阳烈,与阴性魔鬼克逆,如此一来正是乾卦“用九”格局。对面虽有少阳率群阴,阴阳配合形势绝佳,毕竟敌不过天道最完美的状态。古神神力均达到天山外境仙灵层次,携威肆勇往前直冲,粉身碎骨也绝不稍退。御天龙结成的五行法界层层裂开,龙形云气不住收缩,连赤睛大鹏鸟的力量都受制不振,开始显露出缩减的趋势。峨嵋九阳排成真武阵,卜筹向来只起辅助作用。谁都没想到决定大战结果的最后关头,双方竟不约而同按照卜筹法理布局。易理因应天地人三才,通达者无需靠本身法力硬拼,抓住机缘布成玄妙局面,便能借天道之力克敌制胜。玄门九阳各擅胜场,只要领悟了至高妙旨,都能施放巨大威力。如这种卜筹功法,就是与百里文虎的虎博龙相比也不遑多让。欧阳孤萍只看得心驰神往,暗叹本门道学深奥神奇一至如斯,忍不住大声为桃夭夭喝彩。凌波冷冷的道:“好什么?骗得一众蒙童甘当卒子,废弃清修之功,以邪神之体走上死路。当真要守卫峨嵋道场?恐怕是毁之而后快吧,峨嵋师尊用得好心术啊!”桃夭夭气宇澄定,踏上一步道:“求道无他,唯求放心,心放正则可率性而为,不为好坏清浊所拘限,也不会执着于所谓的宗门霸业。”这是对凌波最后的规劝,但随着一步跨出,桃夭夭的心力也用到了极处,忽然颤身呕吐,吐出的竟是一片心血,心语之能便从此废除了。凌波呵呵大笑,手起处大鹏展翅,桃夭夭似落叶一般摔向后方,峨嵋众人急忙接救。前方古神阵脚大乱,如何挡得住仙灵发威,转眼即被扫荡殆尽。李凤歧忽道:“谁是真正的峨嵋师尊,凌波,这会儿你还要否认么?”龙百灵道:“对啊!转变古神只有真正的峨嵋师尊才能办到,你强立唐多多又怎样?徒具其名空无其实,他不过是你的傀儡而已!”她知道败局已定,一颗替桃夭夭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体味到刚才所提“心放正则率性而为”的意境,只觉身心既舒泰又轻灵,好像可以承载泰山翱翔在青云之上,当下笑道:“凌大师姐用得好心术啊!口口声声光大宗门,却千方百计颠倒真伪,你尽可把我们都杀光,今后跟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假师尊做那称霸万世的清秋大梦吧!”凌波道:“名正言顺么,那也简单。”收起法术一拍手,喊了声:“时候到了,出来。”化圣池边现出一人,起先隐藏于巨石“天命真鉴”的影子里,而今斜阳照射水面,万道金蛇窜涌,恰值阴阳消长更替之际,决定玄门师尊位属的天命真鉴受到某种道法左右,应天时显露了真形,那人也随之站立到阳光下。众人注目端详,齐声惊道:“常生子!”叛离师门的前摄魂首徒,脸上正含着微笑,一副稳操胜券的得意表情。御天龙道:“常仙师会合七道宗,追随我秘忍神照苍龙部,此次受命主持玄门师尊上位仪式,必能助成奇功。”狂阿弥站到旁侧,将几句话译出。桃夭夭倚着百灵坐起,怔怔望着常生子,仿佛今天首次认识这个人。摄魂门有观窥天命之法,昔日李凤歧被选为天龙神将,正是依据了常生子梦中预见的景象。但选谁当师尊干系重大,按摄魂法理纵能达成,门中弟子也不敢稍有擅专越权的想法。只听“轰隆隆”巨石震响,常生子右手轻按作出手势,天命真鉴陷地三尺,宛似压舱石镇住舟船,竟然遏制了峰底百里文虎的摇撼之势。凌波点头道:“好,天命真鉴凝结历代祖师精元,岂是蛮力所能动摇的?常兄修成镇山护派**,尚须助新师尊登位成功,今日之后你便是新玄门的开山元老。”常生子这一手露出,玄门九阳人人变色。李凤歧道:“居然暗中修炼控制天命真鉴的法术。常老兄,炼成此法不容易,你真可谓设谋深远哪。”凌波抬手拂袖,一股清风吹动唐多多站起,缓缓向天命真鉴移去。大局一目了然:只要唐多多正对天命真鉴,通过常生子操控,石面将映显那小孩的身影,由此元始峰与他休戚与共,唐多多峨嵋师尊的身份便是铁板敲钉了。眼看比被杀还要严重一幕即将上演,众人既悲愤又焦急。龙百灵大声道:“天命真能操纵?摄魂最接近天山仙理,修至极处确能沟通天人,可是非要把个人妄念强加给天道,逆天而行将来必遭天谴,常生子师兄你可要想清楚!”常生子笑了笑,嘴角闪过一丝凄色,说:“天龙神将,百灵小师妹,你们看错我了。”凌波霍地变了脸,但没等她出手,只见常生子旋身挥臂,一道电光穿过巨石,耸立千年的天命真鉴四分五裂,倏然化尘飘逝。常生子道:“看清了么?选立新师尊的法术,摄魂弟子怎敢妄炼,多年来我炼的是毁石之法.......”猛然凌波怒叫一声,五指疾伸,箍住常生子脖颈提了起来,口鼻里喘息:常生子早已断了活命的念头,笑道:“乱尘老师尊发觉你心存异志,自忖难以清理门户,这才命令我假装修炼失常,关闭心窍,找机会叛出峨嵋打入魔道内部.....你的窥心术很厉害,可也奈何不了我摄魂门的闭心法,终于今天着了道儿,哈哈.......从今天起,没人可当峨嵋师尊了,也再没有峨嵋派了!妖皇灭时玄门亡,老师尊啊,弟子总算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凌波咬牙瞋目,手爪施发神力,一通狂撕乱扯,将常生子连身体带魂魄活活撕成碎渣。峨嵋众人看呆了,蓦地会过意来,深为常生子一片忠毅之心打动。桃夭夭喊道:“常师兄!”慕兰若叹道:“这位老兄可敬可佩,只是把对方计划破毁的干干净净,激怒赤睛大鹏拼命,咱们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凌波转过身来,一张脸满是绝望暴戾之气,狂喊道:“都毁了,都毁了,毁了我的大事,你们谁也别想活啦!”眼见可怕的攻击就要来临,忽然耀眼锐光飘至,其状如芦草长叶,其势堪比四神剑,挡在凌波与众人之间——正是小雪驾控草薙剑飞来,时而激战赤睛大鹏,时而进击御天龙神主,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此时小雪剑法大异寻常,舒手旋踵衣袂飘飘,面向池水仿佛跳起了优美的舞蹈。桃夭夭眼花缭乱,恍若身在梦中,心头暗想“对了,是梦!当初梦到她临水起舞,原来竟应着今日之事!”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5 幽蓝色湖面泛着美奂美轮的光彩,凤凰盘旋,麒麟漫步,各种灵异景物缓缓消逝在祥光中,此乃元始峰归入天山仙境的信号。峨嵋玄门即将完成天之使命,或者说阻碍人道当兴的势力渐至衰灭,很快就将从三界六道移除。这过程以东野小雪剑斗二魔为始,表面看去徐步曼舞,为一派祥和氛围笼罩,实际上暗中争较的激烈程度远超此前历次巨变。桃夭夭回忆往昔梦境,唯有小雪舞姿,并无凌波和御天龙出现,谁胜谁败,谁存谁亡?最终的结果似已很明显,可他心里却恍恍惚惚怅然若失。慕兰若挡住想上前帮忙的峨嵋众徒,道:“用不着了,看来天命注定,终结玄门与魔道的任务,要让那个小丫头独立做完。”在场之人除了桃夭夭,要算慕兰若修为最高,听她这么一解释,欧阳孤萍喃喃道:“麻姑预言东野小雪必将危害玄门,却不料.......不料这危害竟是好的......”转头对慕兰若说:“百里夫人,你的道行比麻姑深。”李凤歧黯然叹息:“同门师姐妹拼个你死我活,天命果真是这样?” 谈话传遍玄音奇境,凌波发出一串狂笑:“你死我活?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我是天山仙灵不死之身,今日之战有胜无败!可惜小师妹误走歧途,只落得命丧亲父眼前的下场。”话虽如此,她的手脚已渐渐伸展不开。草薙剑被御天龙唤醒,苍龙印重合归整,两样神器蕴蓄着天山无为界仙灵的灵威,逢当元始峰交接仙境之际,释放出来的神通无以思量。倘若凌波四神剑在手,尚可与之一战,眼下单靠赤睛大鹏实难相抗。她那足以击碎大千世界的强**力,尽数被拘于身内,连三尺外的一根小草都无法触动。 忽然间天色一暗,日月星辰隐去了,元始峰开始融入天山仙境。只见小雪移步展臂,手掌向外一张,苍龙印缚住御天龙全身,草薙剑已然插入凌波额头,整个进程天衣无缝,配合舞姿说不出得轻巧洒脱。凌波大笑道:“胜了么?小师妹,别忘记我是不死之身,你杀我一千次,一万次照样不管用。就这样耗吧,咱们的斗法延续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也好啊!”小雪抬起头,轻轻地道:“大师姐,我送你最后一程。”草薙剑没入凌波头颅,左右红光忽闪,眼珠脱眶而出,随着草薙剑掉落在化圣池内,只听“哗哗”声大作,水面不住收缩,飞起,淡化,缓慢而无可逆转的消失于那渺茫无垠的黑暗深处。赤睛大鹏的灵念全由双目凝摄,一旦离体丢失,凌波登即心神涣散,张着手**乱叫:“啊,哪里,在哪里!我的眼睛哪,我没眼睛啦,我的心看不见了。李凤歧,你害得我好惨!”喊声既凄厉又深彻,像人声又像怪鸟泣鸣,众人只觉毛骨悚然,龙百灵靠向桃夭夭道:“她疯了,疯了。” 慕兰若道:“岂止疯了,从今往后她可变成真正的瞎子了。”猛然嘶嘶作响,凌波张开十指,以绝大神力撕开虚空,纵身跳了进去。但双目已随化圣池落入茫茫天山仙境,再往别处寻找都是徒劳,魔化的赤睛大鹏永远不会回家,冷寂的虚空永远撕之不完,而那个曾经智机百出的剑仙门大师姐凌波,也将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昏昧里苦寻永生永世了。半空“哪里啊,在哪里啊......”的叫声渐渐变小,飘远,众人惝恍莫可名状,望向一旁,猛然吃了一惊。 距凌波失踪之处两三丈远,秘忍天照神主被苍龙印紧紧缠绕。他没有凌波的不死之身,抵不住神器威效,四肢肌骨逐渐分裂开来。铁头寻思要敌应当活捉,正待施法救治,桃夭夭摇手道:“别动,让小雪决定。”御天龙面临灭亡神情泰然,不失为六部魔众首领,艰难开口道:“东野晴雪,你是我的女儿,你已经知道了罢。”狂阿弥胆战心惊不敢稍有异动,但察觉人伦惨痛,还是将几句话传译过去。小雪垂首默然。御天龙笑道:“那么,临死之前,你叫我一声父亲好吗?”小雪摇了摇头,御天龙脸色一变,问:“为什么?”小雪道:“你做尽了恶事,害得千千万万的父母子女失散丧命。所以,我要让你带着没法实现的愿望死掉,永远死不瞑目,这就是我的决定,刚才我都想好了!”铁头等人闻言暗暗点头,心想小师妹此举虽略狠了些,但她持志坚正,大是大非关头牢记万千死难者的深仇,惩罚巨恶不徇私情,实属难能可贵。御天龙叫道:“那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你看我一眼行不行,你怎么连.......”身形碎裂飘散,话音还在回荡,小雪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此刻天色渐亮,仿佛黎明初现。一大半景物已融入了仙境,光秃秃的峰头冷风凛冽,吹来片片雪花飞舞,小雪忽地一拂长袖,将御天龙的灰烬与积雪扬向苍穹。欧阳孤萍正想说:“恭喜你成就大功。”陡见小雪转身之际胸前闪亮,一滴滴眼泪早将衣襟沾湿,遇风又化为晶莹冰点。龙百灵见状暗生同情,上前几步意待安慰:“东野小雪.......” 小雪抬手一摆,道:“从今以后,我叫东野晴雪,再没有第二个名字,这也是我刚才想好了的!”转脸吩咐狂阿弥:“带我去见我母亲!”口气决然,自有一种主人气势,狂阿弥不敢怠慢,急忙牵云引风化成华丽坐具。铁头道:“雪.......雪师妹,就这么走了,你几时回来?”东野晴雪面向东方,只说了句:“我不回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们。”铁头大急,抢步向那边走。桃夭夭喝道:“别拦她!谁都不准拦,让她去吧!”李凤歧回头看了看,只见桃夭夭脸颊惨白,唇无血色,手指尖打战,眼神却无比坚定,大声问道:“东瀛神宫之主东野晴雪,我们双方的争战从此可以平息了么?”东野晴雪低低的应了声:“嗯。”终于没有回头,坐上云车飞向远方。 慕兰若长叹道:“去休,去休,诸事已了,不走何为,我等也该跟峨嵋道声永别了。”放出仙舆,载起众人飞向高空。恰逢百里文虎功行甫毕,从下方推动元始峰至无量峰近旁,陡然运力一抛,“轰隆隆”两峰猛烈碰撞,尘雾遮日,四下里碎石溅射。 随着仙峰粉碎,仅存的遗迹从这世上抹去,峨嵋玄门至此彻底消亡了。 第二十九回 意阑红尘长路尽2 第二天清晨红日初升,金陵王府外车马如流,华盖如云,江浙两地的官员纷至,恭贺两湖马步都指挥使楚王孙平定中原内乱,扫尽海内叛逆,建立不世奇功。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陆宽才姗姗赶到,进得门来迎请桃夭夭、李凤歧等玄门仙师,态度竟然毕恭毕敬。众官见了奇怪,寻思这伙平民什么来头?让堂堂三品盐道司运使如此多礼,似乎连楚王孙都比下去了。楚晴暗自点头“陆兄弟很是机灵,看出了我的意思,因此对桃师尊他们大献殷勤。不过他却不知其中的谋略,桃师尊驾临东南,正好助我完成大事,用世间荣华富贵留住他们便是第一步。”想到此处,满面笑容,领着众官走近桃夭夭道:“来来来,给诸位引见,这位桃师尊乃仙家领袖,后边的李仙师,百里仙师皆是天外仙客,降魔除妖身具莫大神通。说起来你们各位很有福气啊,今日能目睹真仙法相,这可比进京面圣还要难得啊,呵呵,呵呵。”众官定睛细观之际,早被百里文虎气势所慑,为李凤歧、黄梦龙神采咂舌,给韩梅、慕兰若的美貌弄得眼花缭乱,魂不守舍,更有龙百灵一人丽色无瑕,直若画里走出,梦中行来的天上仙妃,令四周似也闪烁着珍珠宝玉的光华。一时众官赞颂声如海潮翻涌,翻身蹈舞罗拜,真比见着皇帝还要激动。楚晴得意洋洋,站在前边打手势示意平身。侯天机、尹赤电等人大感不耐,碍着桃夭夭面子勉强留在原地。而百里文虎和李凤歧都是落拓不羁的人物,当下坐到桌边,就着大厅里摆设的美酒珍馐大嚼痛饮,根本没把众官放在眼里。 桃夭夭道:“楚兄不必替我们扬名,峨嵋玄门已经灭亡,师尊的名位已随虚无三峰烟消云散了。我等法力逐日减退,终将与凡人无异,还称什么仙客仙师。”楚晴明知他后半截话不实,笑吟吟地也不点破。稍顷陆宽引一官员近前,说:“晚上是选美盛会决赛。此位董大人刚从京里放了江南五省巡按,位高权重兼才气冲天,名流首领舍他其谁?最后这场比赛自然由他裁判了,桃兄弟若有兴趣一鉴天下佳丽,那就要多向董大人请教。” 桃夭夭看了看“董大人”,老气横秋,酒气昏沉,两只眼袋因纵欲肿似水泡,鼻梁上架了一副水晶老花镜。桃夭夭点头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董致中老先生。川西山林一别,忽忽数年,老先生比赶考那会儿可气派多了。” 董致中哪里还记得当年情景,鼻子里哼了声,道:“年纪大,记性不好,闻足下所言不知所谓,请了!”抱拳一拱。桃夭夭笑道:“董老先生记不得故人,我这个故人倒想请你帮个忙。”陆宽道:“没想到你们竟认识,桃老弟,你有什么忙要帮。” 桃夭夭道:“董大人既是裁判,还请行个方便,让一个人加入选美的决赛。”陆宽问:“谁?”桃夭夭指向龙百灵,道:“她。”陆宽差点把下巴惊掉,连连摇头道:“这,这,这怎么行!她是你的未婚妻呀,怎可抛头露面任人品评?再说龙姑娘一出面,貂蝉西施都比不过,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她手到擒来,决赛也毫无趣味了。” 桃夭夭道:“陆兄过奖了,依我看龙姑娘未必能胜。”董致中渐觉心烦,一迭声道:“好啦好啦,让她参加好啦,一件小事何必争执。我说陆大人,楚王孙亲临选美赛场,这筹备之务万不可马虎。” 当晚华灯初上,大半个金陵城的士绅百姓拥向花神湖,争相观赏美景美人。只见湖面上帆影幢幢托起明月,金花朵朵浮于银波,宛若王母娘娘的瑶池忽现人间。那些富家子弟坐了花船,搭了凉棚,围在官员的大船侧面后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眺望。裁判董致中的官船停在湖中楼台对面,赛前先宣读圣旨,告知百官黎庶,因东南平定倭寇的战事大获全胜,特赐举办此等会典彰显天朝威风,展示盛世华采。念完圣旨官民同呼“万岁”,王孙楚晴道:“诸位大人知晓否?打败倭寇除了朝廷将士用命,桃仙师他们的作为也至关重要。” 董致中不信,哂然道:“一群民间人物,既无权又无势,能有何作为?” 楚晴道:“不然,桃仙师他们精通道术,从海上直捣东瀛秘忍巢穴,所作所为惊天动地,凡夫俗子自是不易得见的。” 耳听两人话头不对,旁边一官赶忙打圆场:“道术么?确实不容易见着。依下官想来,中华大地藏龙卧虎,奇功异术秘传深山,国家危急时刻出来克胜强敌,这也是我朝浩气长存,百官忠心感召所致。” 又一名官员拍掌附合:“对啊,咱们中国厉害玩意儿多得是,小日本纵然猖横一时,怎抵我天朝五千年文明生生不息!” 董致中缓缓颔首,道:“武术道术皆称国术,发扬国粹凝聚民心,乃是中华复兴之关键,此为圣上朱笔谕示,兄弟深铭于心,这一趟特来检查各地官员学习圣旨的情况。现听几位大人一说,显然恭读圣言,参详甚深,可喜可嘉啊!”众官轰然呼应:“感谢巡按大人传达圣言,指明中华复兴之途!”“天朝运命赫赫,必将重屹寰宇,慑服四夷。”“重铸我中华精神,开创万年不易盛世!” 龙百灵曾经亲历饥荒惨景,此刻听一伙吃饱喝足的官僚大谈“中华复兴”,忍不住说:“董大人此番言论堪当四个字,应该刻成牌匾高高悬挂,以显大人本色。”董致中眯着醉眼道:“那四个字啊?” 百灵回答:“艺成无双是也!” 当时学八股文考功名又叫“制艺”,这么说好像在称颂董致中文采冠绝天下,董大人当然怡然受之了。桃夭夭却知灵儿暗含讥讽——送人的牌匾从来都是刻“德艺双馨”,只提“艺成无双”,那便是骂人“缺德”了。桃夭夭轻拉她袖子道:“别耍嘴皮子,马上该你上台了。”百灵附耳道:“嘻嘻,你听出来啦?不过这位董大人的确没有德行。”手指处,那董大人正左拥右抱,臂弯里是他的心爱小妾。桃夭夭道:“嘿,还记得当初念了两句诗经,董先生就大为光火,声称女色最脏最坏,读书人沾不得,如今他倒是妻妾成群了。”百灵道:“妻妾成群的男人最可恨!”桃夭夭笑道:“行了,你准备上台罢,再叽叽喳喳就要骂到我头上了。” 谈论间,湖中平台钗摇裙飘,各省佳丽依次露面,或有一技在身唱歌跳舞,又能增加几多胜数。龙百灵深知情郎让她参赛的用意,大大方方从台上走过,吸引万众目光自不必说,然而最终夺魁者却不是她。待得司仪宣布获胜者名叫“花仙儿”,连李凤歧都放下了酒碗,暗自好奇竟有女子比龙百灵还美?! 片刻后,那花仙儿奉召前来见官,众人一看险些坐倒在地,还当“花仙儿”是何方仙女,不料就是早先自诩峨嵋头号美女,后来独自下山闯世界的水仙姐姐!搔首弄姿扭动腰身,痴态犹胜当年,而引人作呕的“魅力”愈发强大了。韩梅大奇,连声问为什么龙姑娘名落孙山,居然让水仙姐姐当了天下第一美女?慕兰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龙姑娘是美极了,但如今世上人心颠倒,怪里怪气甚至丑态百出的反倒容易出名,光是一味的美引不起争论,最后只会被埋没。”桃夭夭两声长笑道:“世人美丑不分,是非混淆,由此可以知之......” 笑声忽停,恰逢水仙姐姐介绍自己的未婚夫,众官叹息不已,说名花有主实在遗憾,桃夭夭等人却都目瞪口呆。 明明白白的,站在水仙姐姐身旁的“夫君”,竟然正是**邪不堪的玉银童! 桃夭夭灵光一闪,忽转头道:“灵儿,这件事是你搞的鬼! 第二十九回 意阑红尘长路尽3 原来趁峨嵋群英深入天山仙境之际,玉银童弄巧逃出了囚地。他法力本高,但被桃夭夭整得魂惊胆破,不敢在西南诸省出没,只在中原各大州府流窜。渐渐窜到东南繁华地带,正是烟花雨集撩春意,佳丽名媛如过江之鲫,玉银童仿佛一下子到了天堂,终日作怪阴乐却又保持童子身,一身邪功竟然日进千里。不料某天忽然发现桃夭夭等人来到此地,不由三魂唬掉七魄,正想脚底抹油,又在天下第一美女的选单上看见龙百灵的名字,玉银童色令智昏,仗着几个月功法大进便妄图对百灵非礼,就算失掉童身也在所不惜。正是“人算不如天算,阴谋不如鬼谋”,他这番邪念早被菜花儿一干小鬼觉察,当下小鬼作起祟来,连夜将“爱你天荒地老丸”的阴丸放入水仙姐姐饮食中。玉银童以前吃过阳丸,逢当阴丸被水仙姐姐服下,阴阳药丸生出奇效,阴差阳错中两人居然成了好事,过后水ru难分,真正成了一对夫妻。至于菜花儿是否受百灵指使,如何得到阴xing“爱你天荒地老丸”,俱已不言自明了。 闻听菜花儿讲出实情,众人不禁莞尔。看水仙姐姐喜气滋滋,玉银童得意洋洋,李凤歧道:“恭喜两位结成眷属,实没想到你们两位有姻缘之象。”黄幽道:“唉,遁甲门老前辈,你明显长高了不少啊!”玉银童道:“那当然,本人童身已破,开始长成真男子了。虽说丢了法力有点吃亏,但只要能和水仙翻云覆雨,死去活来,再大的亏本人都吃得下!加上水仙夺得天下第一美人称号,如此肥肉落入我嘴里,就拿十倍的法力老子都不换。”水仙姐姐闻言浑身肉颤,当即搂着玉银童连亲两口,“亲亲心肝儿”的乱叫。桃夭夭一扶桌案站起,念叨:“天下第一美女?第一美…….”忽地仰天哈哈大笑,神情好像十分舒畅。韩梅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水仙姐姐赢了选美,龙姑娘倒落选了,真叫人做梦都想不到,尹……大哥,你说这里头有什么名堂?”尹赤电双手抱肘,叹道:“入世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也看得多了,如今世人美丑不分,黑白混淆,以至于真美旁落,丑怪刁钻的人物大受关注。”黄幽插嘴道:“正是此理,别说水仙姐姐当红,下回选美若选出一个长胡子的天下第一美人,我都不会稀奇。”韩梅道:“是么?既如此师尊……啊不,桃大哥为何还笑得出来?”黄尹两人均未答话,缓缓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回到客房,桃夭夭兀自发笑。百灵端了杯茶放到桌上,微笑着说:“够了吧,你的探察也该明了了。”桃夭夭道:“哦,我探察什么?”百灵道:“人世啊,只为察尽世风人情,才叫我参加什么选美。现在察清啦,人世昏浊了无趣味,趁早远远避世为好呢。”桃夭夭摆手道:“尚有一事没了结,一个人有待安置,还得在人世间逗留些日子。再说…..仙界我们早待太腻了,又无意久住人世间,该往何处去呢?”正谈论间,侯天机与黄梦龙推门进来,说道:“桃兄弟所言一事未了,一人未安,如今倒可放心丢开了。”原来王府连日异动已引起群英注意,楚晴索xing挑明,告知众人江南宁王正准备兴兵夺位,请昔日的师兄弟们施法助力,效仿古代仙家助周灭商云云…… 龙百灵道:“嗯,算来也就是最近几天吧,楚晴憋着劲造反,我早看出来了。” 黄梦龙叹息道:“他原是王孙贵族,虽自幼在峨嵋修道,王图霸业之念仍深铭心底,一经世风熏染,膨胀的权yu竟取代了多年清修炼成的心xing。” 侯天机道:“他派说客劝我们归附效力,多半很快就要来劝桃兄了。你若之前记挂他的结果,眼下大可不必了,楚晴已非往日楚晴,不用对他抱任何希望。” 桃夭夭笑道:“我说要安置某人,并非是指楚晴,我等明日便北上去京城。” 至第二天午时,桃夭夭吩咐准备好车马,一群老小家眷搀进去分别坐好,众人方知那位需要安置的人物便是唐家老仆李方柏。当年唐门被灭,是他背着唐连璧逃走,后来收养许多孤儿孤女,行善的嘉名广传四方,现因年事渐高懒于走动,桃夭夭就想送他到清官林崇泊那里养老。群英听了尽皆称善,黄幽道:“还以为你跟唐连璧是死对头呢,却为他的家眷考虑这般周到,你俩真该叫做貌离神合,倒有相通默契之处。”随即启程,楚晴称病未出,只教府内长史官送行。相别之意寥寥,官员兵丁都匆匆奔走,面带兴奋与狠戾交织的神色,看来造反之事即将筹备完毕,如董致中等京中官员都成了人质,而像陆宽地方官嗅出个中味道,跑得跑,跟得跟,装病的装病,各自早做好了安排,这倒省了桃夭夭善后之务。一行人走出不远,只见慕兰若手拿一个四五寸宽小小石磨不住转动,韩梅笑问:“百里嫂子昨晚就开始转这东西,看样子像小孩玩具,很好玩么?”侯天机讶然道:“此乃‘夺天神磐’,消除高手法力于无形,古籍记载的奇巧门神器,不曾想今日有幸得见。” 百灵道:“前辈用此物消去楚晴道行,是否下手太重了些。” 慕兰若道:“他派人跟我瞎扯效忠真主的鬼话,便是自找死路,废掉道行只算一点薄惩。桃师尊,我不是你门下弟子,禁止使用道术的约令对可我无效。” 百灵笑了笑说:“尊夫却受约束,前辈何不夫唱妇随。”慕兰若道:“小丫头嘴刁,你还没嫁呢,就整天把夫唱妇随挂在嘴边。” 桃夭夭道:“yu行乱世之举,身怀道术何益?废掉楚晴的法力是对的,对大家都有好处。”百灵道:“灭掉妖皇之后,我还以为三界永久太平了呢,谁曾想贪yu执念还是存在,连楚晴这样的清修之士都难避免。唉,你说,心魔会不会重新复活?”桃夭夭道:“便有心魔,也无妖皇了。仙道当隐,人道当兴,纵然执念存世,终究人力有限,无法搅起灭天毁地的大祸殃吧。”慕兰若冷笑两声道:“难说。” 不一日抵达京城,林崇泊大人正要上殿述职。此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川陕两湖兴修水利,整顿吏治,为老百姓劳碌奔波半生,与李方柏恰是同一类品xing。闻讯赡养孤儿的善士前来投奔,林崇泊大喜迎接,驿馆狭窄,便在后面让人搭起几间草棚接待众人。相谈之间果然大为投机,收纳李方柏也不在话下,只是林大人时现忧色,提及本次入京几度yu言又止。欧阳孤萍即以世间法袖占一挂,遇“火地晋”之“天地否”,就知林崇泊公事不顺利,进京面圣至今无果。一问确然,皇城金殿上很久之前就废止了朝会,林大人想述职而不得,竟然坐困愁城进退两难。龙百灵笑道:“大人何其迂也,留下一封奏书即可,皇帝省事你也方便,何必定要面君亲禀?”林崇泊仍感踌躇,百灵道:“民贵君亲,是给老百姓办事重要,还是留在这儿等着见皇帝重要?林大人何其英明,怎地为这点小节发愁。”林崇泊恍然大悟,连称多谢龙姑娘指点。 是夜月明星稀,百灵一时兴起,缠着桃夭夭要出去游玩。桃夭夭道:“好啊,咱们来个夜游皇宫罢,瞧瞧那位皇帝因何久不上朝。”搂着百灵纤腰,经西城墙越丹凤楼,乘着清风飘入御花园。百灵笑道:“你说不用道术,这会儿却飞来飞去。”桃夭夭道:“不扰人便好,今天过后远遁俗世,想用道法犹不可能了。”说到此脚落实地,脸上陡现惊讶之色。月色中宫闱幢幢,中间似乎很多人影晃动。举目看匾额篆刻“群芳独一”四个字,低声道:“莫非是**妃子居处,怎地又叫独一。”推开宫门走进去,桃夭夭左右四顾,长叹:“明白了,这皇帝久不上朝,竟是为了灵儿你的原故啊!” 只见大殿桌椅摆设一应全无,前后左右是几百个少女等身雕像,或低眉俯观状,或伸颈翘盼状,或笑或颦或握笔书写,或持小扇扑蝶游戏,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细观眉目全都跟龙百灵相似。皆因上次江南见了一面,皇帝对百灵的美貌迷恋向往到疯痴程度,回京集合高手匠人雕刻其肖像。然而百灵是天仙之姿,一个动作便是一种美态,时时不同令人百看不厌,一件雕像做得再好也没法达到那种效果。不知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钱财,打了多少官吏的屁股,总算做成三百之数,勉强能描摹百灵的些许神态,皇帝终日留恋此殿内,设宴相邀,吟诗相赞,对着冷冰冰的石像神魂颠倒,终于累垮了身子,近日已经卧床了。百灵瞧着自己的雕像颇感有趣,说这根手指做的神似,那件衣衫似乎真的穿过。桃夭夭揽她入怀,笑道:“做的再像,都不及真人之万一,就让皇帝想去罢,真实的灵儿是我的……”低头吻她嘴唇。百灵本来要他出来开心的,眼见左右无人,当下仰起头温柔相承。良久,桃夭夭痴痴看着她,忽记起皇帝问过的那句话,道:“灵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百灵道:“先不回答你,夷光倒有一件事要问你呢。”桃夭夭道:“何事?”百灵道:“早先说我们…...我们的婚事须得夷光、龙百灵两个人都同意,眼下龙百灵已经心满意足,夷光却想问问你,下个月我多少岁了?”桃夭夭挠头道:“嗯…….夷光生日么,对了,下月正好满十九岁。”百灵道:“我十九岁了,是啊,那首《金缕衣》怎么念的来着?” 桃夭夭道:“有花堪折当须折,呵呵,我正有此意。红尘百态已看厌了,灵儿,明日咱们就成婚罢,从今后只念着两个人的事情,早晚侍奉母亲,约期与朋友聚一聚,逍遥快乐一辈子。”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 )1 花红偎竹绿,浓春染幽园,武陵龙家的天香阆苑内彩绫悬绕,贴着双喜的灯笼、雕剔龙凤的蜡烛布满房屋,桃夭夭和龙百灵就在这里正式结成了夫妻。 走过南北各地,两人厌倦了世情,皇城一游之后,第二天便决定远离繁华,永酬鸳盟。他俩身怀绝高法术,左右皆是神通广大的同伴,飞越千里路程,布置婚礼场所,不过是弹指之劳而已。当太阳缓缓西坠时,大厅里面群英云集,一张张笑脸宛如环绕日月的星辰。琰瑶环坐到zhongyāng主座上,闪亮的是头上珠翠,辉煌的是绣金衣袍,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滚滚热泪。她拉着龙百灵的手道:“你妈妈这辈子没有给人当过媳妇,品行更是坏到了顶,本来没有资格说这话,可是…...可是…..”悲从中来,不禁哽咽难语。 龙百灵跪在跟前一动不动。今天的她甚是特别,身穿大红金凤绣裙,脚覆珍珠团锦鞋,肩披霞帔,腕绕翠环,头面却不为人所见,戴着凤冠罩在鲜艳的盖头下,正是绝世秀美依然,只多了一份此前从没有过的成熟丽色。瑶环端详片刻,忍泪道:“过了今晚,你就不再是姑娘家了。为妇之道首在柔顺,无论丈夫心意若何,你都要顺从他,成全他。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若想天长地久,以下顺上便是最好的办法…….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住。”瑶环向来维护女儿,多次表现出排挤小雪,让百灵独为主妇的意思,此刻说出这样一番语言,正可殷殷情深无以比及,但为女儿长保幸福,再多个小雪也不放在心上了。众人听出她话中意味,感佩之余不由遐想:“倘若小雪同嫁桃兄弟,二女和睦同侍一夫,那才叫姻缘圆满啊!” 正想间,忽听桃夭夭道:“母亲!你不必如此,灵儿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对她三心二意。 ” 周围一静,桃夭夭站起身,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天地为证,除了龙百灵,我桃夭夭终此一生,再不会娶第二个女人。这不是为了让母亲安心才说的,我早已再三思虑过,今日婚礼上必须当众宣明。” 众人怔怔无言,心头说不出是何感受,但见架上花朵低垂,龙百灵的衣袖在微微颤抖。 晚间喝过合卺酒,谢过亲友宾客,诸礼已毕,众人退出新房,关好房门,单留新郎新娘共享良宵。桃夭夭掀起盖头,灯下注目观赏娇妻,不觉心摇神荡。龙百灵的样子他看过不知多少遍了,每次总能发现新的美丽,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看向她的眼光也带了几分炽热。褪掉层叠衣裙,除却繁丽首饰,淡绿色抹胸衬托雪肤,天山仙境美景也为之逊色。桃夭夭一阵冲动,伸手解那最后的屏障,百灵忽道:“相公,你讲得话当真么?”桃夭夭一愣,随即会过意来,道:“句句为真,万死无改。” 百灵道:“终此一生,再不会娶第二个女人,这中间有名堂哦。我啊,其实想听你说,此生再不会爱第二个女人,一字之差,听起来大大不同。” 洞房花烛夜,情浓意切之际仍能心细如发,灵慧女子与厚道男子就有此等区别。桃夭夭莞尔一笑,说:“你放心,我在你面前永远不使诈。”握住她的双手,正色道:“我桃夭夭此生只爱灵儿一人,只愿上天垂鉴,保佑我们生生世世都为伴侣。”见她想开口,又道:“你相信我,灵儿,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绝不是逞一时口快许诺。以前我喜欢小雪,那是少年人一腔天真痴意,遇到同样单纯的少女,便觉浑身轻松舒坦,好像远离了种种麻烦羁绊,因此对她深深依恋。但如今我是一个男人了,天塌下来也要担起,也可以真切的思考一些问题了。仔细反观内心,我发觉如果论到‘爱’这层感情,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的内心有限,真正容纳的爱侣也只有一人。” 一席肺腑之言讲出,百灵轻轻叹了口气,久积的重压随这声叹息弥散,道:“我相信你,相公,我也要起誓,自今往后无论你作出怎样的举动,我都绝不会猜疑你,即使……”脸颊贴上桃夭夭胸膛,俨是西施的习惯动作,轻声道:“即使你的心是她的心,我也不会怀疑你。好了,听够了吧,你们该出去了!”床底霍地刮过阴风,透过房门飘向外厅,接着响起菜花儿一伙小鬼们的笑音:“我真正爱的只有你,我桃夭夭此生只爱灵儿一人,即使你的心是她的心,我也相信你,好啊好啊!我们都记下了,都记下了,哈哈。”原来百灵传下严令,今后与桃夭夭单独相处时,不许众小鬼留在附近,以免打扰夫妻两人世界。至于新婚之夜藏于床底,是否为了让他们给重申誓言当证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桃夭夭空有通天神通,情热之际竟未发现。 新婚三日真是胜过神仙,这天午后两人正在凭栏观鱼,韩梅跑来告诉:“快去瞧瞧李凤歧吧,一大早出去喝酒,闹得附近三乡四镇不安宁。欧阳姐姐倒坐得住,一句随他去就罢了,真真叫人着急。”百灵笑道:“你快去看李大哥,莫要人说你重色轻友,有了堂客不顾兄弟。”桃夭夭忙问明方向,赶往百里外的一家酒馆,登上二层阁楼。只见李凤歧坐在角落里,酒坛遍地堆满,桌边插着一枝行将凋谢的野花——三天中他便守着这朵花无日无夜的喝酒唱歌,早惊动了乡镇上的街坊商贩。桃夭夭近前坐下道:“大哥,你有什么烦心事么?却来这市井里独自喝闷酒。”李凤歧抬起醉眼,大笑道:“啊哈,是兄弟来啦!你新婚燕尔不跟娇妻享受闺房之乐,跑到这儿找我烂酒鬼作甚?” 桃夭夭看了一眼桌上的残花,道:“你又在想潇潇么?”李凤歧嘿嘿冷笑道:“我在为你担心。”桃夭夭道:“哦,此话怎讲?”李凤歧道:“怎讲问他们呀,说我来市井喝闷酒,那龙家花园离市井多远?早晚少不了他们鸟眼围观,我先给你做个样儿。”手向外一指,门口街头站满好奇的人群,都想来看看狂喝滥饮三天三夜还没醉死的怪客。桃夭夭沉吟道:“人世间素来喜欢猎奇,又颠倒是非,所以才害死了潇潇,大哥感念此节才伤感买醉,也想提醒我离开人世远些,免得再被扯进纷争,可是仙界不能进,人间不能近,我们又该去哪里?”李凤歧瞪眼道:“我怎晓得……唉,不扯这些了,喝酒,喝酒,上酒啊,我们兄弟一定要醉个天昏地暗。”店小二缩在墙角不敢走近,结结巴巴地说:“半条街的酒都给你喝完啦,客官莫要…….”李凤歧大叫:“放屁!怕老子没钱给你么,拿这话堵人。”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 )2 正闹间,街道上马蹄乱响,几个女子叫嚷:“让开,让开,潇湘花雨大侠,”“在上面,快点让条路。 ”“我们好拜见李大侠”一句接一句,三张嘴宛若一人,正是道宗三清的孪生女徒虞思夏、虞思秋、虞思冬。适逢路过此间,闻听百姓谈说怪客情状,她们立即想到了怪客是谁。这三姐妹对“潇湘花雨”倾慕至极,不约而同有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寻到心上人的蛛丝马迹,碰面机会再小都不会放过。李凤歧摇头笑叹:“世俗恩怨情仇,竟是无处可躲。”桃夭夭皱眉暗想“躲开俗世难道比消灭妖皇还难?”卷起一阵风沙,趁众人迷眼之时同李凤歧返回避秦山庄。 哪知双脚刚落地,便获悉楚晴已起兵谋反,东南诸省动荡,两湖催粮筹饷甚急,四方有盗贼趁乱劫掠。黄梦龙道:“世上又不太平了,我等若是插手干预,魔道也将随之复兴,实是让人两难啊。”桃夭夭道:“不,峨嵋玄门已不存在,仙魔之战也不可复起,人间的事情让世人去处置。我们封闭避秦山庄,永居此处不要再出去罢。”黄幽第一个反对:“那怎么行!关在区区避秦里面,岂不要活活憋死我们!”遁甲高手需要万里疆域磨炼技法,若是久困一隅,相当于自废道行。黄梦龙也摇首道:“世风招引无孔不入,年轻兄弟们待不住,这不,祝蕾带着他的饕餮到处游荡,撞见行商遇祸,又忍不住出手相救了。” 桃夭夭双眉一扬,道:“祝蕾怎样了?”黄梦龙道:“小事,抢客商的是一群强盗,并无妖怪在内。”百灵在旁长出口气道:“那就好呀,倘若是妖魔害人,我们又要卷入正邪之争了。”桃夭夭道:“要天下再无强魔,关键在于仙道远离世间。”正谈论间,外边“哇哇”喊叫不止,嗓音听着很是怪异。祝蕾进来报知,获救商队的首领是个西洋人,一见道法使出驱散群盗,立时口口声声地喊叫:“峨嵋派大巫师!”祝蕾暗自奇怪,故而带他回来细谈。这时门外“噔噔噔”脚步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站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忽然放声大笑道:“啊哈,你,你是李凤歧!峨嵋派小孩子巫师,是你,是你!你的样子变化真大,可是我眼睛真好,我一看你的样子,就认出来啦!” 李凤歧凝目端详,忽也大喜道:“萝卜丝,你是洋鬼子萝卜丝,十多年没见,你好呀!”罗布斯激动难抑,上前张开双臂,给李凤歧来了一个大熊抱,笑道:“我早料到能够找到你,这不是,看见那女娃儿一样的少年使魔法,我就晓得找着峨嵋派了,就晓得找着小孩子大巫师了!”李凤歧笑道:“你当天下法术只有峨嵋一派么?”随后给他引见众人,罗布斯道:“那个小仙女呢?变蝴蝶的那个可爱小仙女,她在哪儿?”李凤歧强笑道:“她么……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永不回来了。”罗布斯追问:“那她快乐吗?她喜欢去那里吗?”李凤歧想起少年自己陪伴如梦如露走向异界的情景,点点头道:“她很快乐,很快乐。”罗布斯道:“那就好啊,我这回来找你,也是邀请你们峨嵋派去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一个你们能够发挥魔术的地方,你们在那里一定会很快乐的。” 桃夭夭闻言留了意,问他详情。罗布斯说:“渡过大洋往北走,离中国几万里那么远,有块岛屿叫**尔兰。很早很早以前,爱尔兰的魔法jing灵厌倦跟人类相处,就集合几千个族类和魔法师走入地下世界,永不再回到凡间。据说那个地下世界里有太阳,有月亮,有火山,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生物,还有无数珍奇宝藏,比我们这个世界大着不知多少倍…….”众人听得心旌摇曳,都想“这下总算有避世之所了!” 罗布斯道:“小孩子大巫师……啊,不能叫小孩子了,李凤歧大巫师本事那样高,又想找对手比赛魔法——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吧,将来定要跟西方魔法师比个高低,那为什么不去jing灵地下世界探险呢?”李凤歧笑道:“要去,要去,我们都要去!”桃夭夭默思片刻,问道:“你跋涉万里重返中国,就想找到我们告知此事?” 罗布斯连连摆手道:“这回东方之行,我本打算到日本卖货,因为碰到秋晟宫的东野晴雪公主,我们谈得很投机,谈来谈去,就商定请峨嵋派的人去爱尔兰jing灵世界。” 话没说完,桃夭夭霍地站起,低声道:“是小雪!”心情激荡话音都打颤了。而百灵站在旁边眉头都没皱一下,盈盈笑容中,全是对丈夫的信任之意。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 )3 待心绪平静下来,桃夭夭邀百里文虎共商今后何去何从。文虎道:“峨嵋派已不在,九阳实力尚存,真武阵就如利剑,不用必将残破。”桃夭夭道:“魔道灭尽,阵法用于何处?”文虎道:“大道无尽,道行不进则退。”龙百灵在旁说:“世人都言神仙好,什么游玩三山五岳,吃遍珍馐奇味,到底逃不脱世俗富贵之yu。实不如同气连枝的知己携手修道,一起探索新天地有趣些。” 桃夭夭瞧她一眼,道:“我还以为养几只鹅,种几亩田是你向往的生活,没想到这般好动。”屋角蹦出小鬼菜花儿,嘴里叽叽咋咋:“好动才生儿子呀,姐姐昨天翻书念叨,阳为动,静为yin,久静利女不利男,想给姐夫生儿子想傻了。”百灵笑骂:“胡说八道你才傻呢,我那是想生儿子吗?” 桃夭夭道:“你在读卜筹门的yin阳生化典论,想让我到处活动经脉,以免隐居太久亏损真元罢。久静利女不利男,然则女徳主静,久动恐也不利于你啊。”百灵笑道:“嫁夫随夫,有利于你便有利于我,还念什么男女yin阳的区别?菜花儿言语倒引动了我的心思,咱们道法进退可以不管,但后代如何呢?父母叔伯皆法术高超,他们怎能不学?学了怎能不用?用了怎能不有过失?如此一来,又将落入另一个正邪纷争的圈子。依我看来,到某个远离道德是非的异域去,咱们定能过得舒心顺意。” 说到此,慕兰若走进门来,笑称:“都去,都去,桃兄弟你的母亲兼丈母娘也是此意,世上鬼名堂太烦人,连我都不贪恋人间富贵了呢!” 桃夭夭道:“剑仙、神农、卜筹、奇巧、驭兽、遁甲、摄魂,去了方灵宝丹药门没好手了。但天道本不全,恰能保证我们将来运数恒长,无往不胜,就这么决定了吧。”消息传开人人欢喜,收拾行装准备永久告别中土。趁此工夫,桃夭夭找来罗布森详谈,方才问明了东野晴雪的近况。 原来那ri元始峰分别后,东野晴雪随狂阿弥回了ri本,认亲于秋晟宫平氏铜鹤夫人膝下。那平氏铜鹤夫人即当年的神宫女祭司羽奈公主,按东瀛祖制,神宫分别由皇族平氏、源氏的未婚女儿担任,羽奈公主二十岁职满还俗,平氏正当势力熏天,下嫁京畿大地主真田家又获大量财产。因为娘家尊贵势力大,真田家对这位媳妇爱若至珍,哪管她是不是处女,婚前有何风月债,铜鹤夫人此生可谓顺风顺水,左右逢源,唯独记挂早年被药师丸无相抱走的私生女儿,夙夜思念,成了一块心病。 然而,当晴雪与铜鹤夫人相向而视时,宛若见到了相隔十八年的自己,母女关系昭然如ri月。晴雪热泪盈眶,情难自禁,那边母亲眼里却只闪过一抹喜sè,浑身又笼罩上庄严气度,倒让女儿有些手足无措了。照规矩晴雪坐到夫人左边席位,众家臣叩拜见礼,口称公主。随后上杉大名臣下弘川静奉召而进,象夫人禀报中ri战局。晴雪只觉刺耳惊心,周身不自在,又听弘川讲到真田家者战死甚多,包括铜鹤夫人的丈夫、公公、三个儿子这次都殒命大海,尸骨无存,如今夫人已经守寡绝嗣,空有敌国之财也找不到亲人同享了。说到伤心处弘川趴地涕零,哭道:“先前铜鹤夫人竭力主张不战,朝堂上下,神宫内外,那些好战的‘忠勇武士’和神主部徒对您大加非议,污蔑您是妇人之见,若他们当时能听您的告诫,何至于今ri......今ri死在他国,作了孤魂野鬼.......”忽地鼓起勇气说:“谁家的孩子不宝贵?谁家丈夫不是顶梁柱?却要他们到异国他乡流血送死,这种战争不论有什么理由都错的,您以前常这样讲,如今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铜鹤夫人点头道:“你想通此节很好,但类似的话不要再提了,我是无妨的,传出去你的前途要化流水了。”弘川哭着拜谢,夫人面容沉肃,没有流一滴眼泪。 东野晴雪内心充满感动,暗想“这边也有明大义的人哪!东瀛小邦,也并非都是光想着侵害中国的野兽。”念及铜鹤夫人坚强的表现,愈发敬爱佩服。她本来打算接母亲远离东瀛,找个偏僻所在奉养,此刻见铜鹤夫人极有主见,意志坚定不可夺移,想好的言词都说不出口了。一连数ri过去,晴雪反倒处处受她安排。宫廷之中规矩甚多,铜鹤夫人深爱仅存的女儿,一腔舐犊之情倾注于教养之上,晴雪从小在峨嵋山修道,哪儿受过这份“疼爱”,坐卧、行走、穿衣吃饭全部有人服侍,自个动手就失了身份,满含关切爱护的叮嘱就一句句灌入耳中,真个叫做度ri如年了。一天晚上晴雪下定出走决心,刚走到庭院走廊边,忽觉院内有动静,月光照着樱花树,只见铜鹤夫人扶树弯腰,臂上挂着一条寄托哀思的白绸。 她口中低喃,唱着凄婉的歌谣:“啊,孩子,我为你哭泣,你千万不能死去。家中最小的兄弟,父母倍加爱你,养育你二十多年,可不是为了送你去打仗,城里有你的家,父亲正等着你顶门立户,你怎么可以死去。敌城久攻不下,与你有何关系?鲜血成河,人头落地,都说为圣战而死是无上的荣誉,请问母亲们的心头如何思议?孩子阿,你千万不能死去,千万不能死去!”唱着声泪俱下,悲伤无以复加。晴雪背靠廊柱,仰望星空,心想“东瀛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同样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也希望一家子长保平安,可为何他们又会渡海侵袭中国呢?”离开的念头暂时打消,深深为铜鹤夫人打动的同时,却又总觉得她那首歌谣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 )4 又一天,前厅忽生喧哗,晴雪正当枯坐气闷,便即起身蹩到竹帘后。这些ri子晴雪经久耳濡,东瀛语言渐已熟络,外面那人腔调很生涩,倒也能明白大意:“你们如果买了我们的军火,早就征服中国了。男的全都杀光,女人小孩抓来卖给我们做奴隶,两国生意越做越大,可以联手统治整个亚洲大陆。” 晴雪吃了一惊,贴近帘子窥看,只见那个人红头发高鼻梁,瞧模样是个西洋军官,穿着高领金扣服装,按膝箕坐姿态放肆,笑容甚为轻蔑。铜鹤夫人道:“弗朗西斯先生,并不是所有ri本人都喜欢战争、征服。你想卖军火给各地大名,请尽管自便,但若想卖给朝廷,我是不会出一个钱的。” 弗朗西斯先生摇头道:“那太可惜了。卖给各地大名,只是让ri本人自相争斗,争夺几块贫瘠的小土地。中国那么大,中国人又那么弱小,不去征服占领,简直.......简直是浪费上帝的馈赠。” 铜鹤夫人道:“我刚才说了,并非每个ri本人都想远征异国,正如你们西方人也不都是靠挑起战火卖军火赚钱。象这位罗布森先生,据我所知,他带的货就没有火枪大炮,纯是棉纱、洋布等普通货物。对于他这样的生意人嘛,我倒可以提供便利。” 罗布森道:“本人感谢夫人好意,同意夫人的看法,另外.......”转向一边道:“弗朗西斯你批评中国的言论是错误的,我早年在中国经历过最神奇的事件。那里的人很难用一个词形容,但是绝对跟‘弱小’无关!他们的强大超乎我们想象!” 弗朗西斯哈哈大笑:“中国峨嵋魔术吗?你又来瞎吹了!中国人愚昧透顶,连最简单的几何学、物理学、航海学都没发展出来,他们的强大在哪里?凭借巫术咒语战斗吗?美洲印加蛮族就用那一套,结果被西班牙军队灭了族。中国人也一样,愚蠢低贱的野蛮民族,封锁自己的海岸限制海外贸易,真是一群猪猡,不,中国人比猪还笨,他们的朝廷迟早要被外族打败,士兵百姓都被宰杀干净!” 听到此处,东野晴雪再也忍不住,揭帘而出道:“让你见识中国人的强大!”手指轻勾,弗朗西斯的手枪飞离腰间,不知怎地竟到了她手上。眼瞅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脑门,弗朗西斯只好缓缓举起双臂。晴雪手指插在扳机框内,转了两转道:“凭这种破玩意儿想打败中国?哼,你先打我试试看!”一把扔还过去。弗朗西斯有枪在手胆大包天,加上被逼投降的耻辱涌上心头,抬腕照着晴雪的胸口就开了一枪。铜鹤夫人惊叫坐倒,罗布森骇然失sè,两边侍从惶恐乱窜,却看晴雪如闪电般向后倒退,子弹离胸总保持三寸距离,喊声几乎与枪声同步响起:“还给你!”手掌环抱如球,推动子弹回shè进枪膛,仿佛冰块落进油锅,“嘡啷”巨响震耳,枪管连着弗朗西斯的四根手指炸得稀烂。 晴雪道:“中国魔法如何?!”周围的人呆若木鸡,便是弗朗西斯也长大了嘴一脸呆相。晴雪转向铜鹤夫人说:“刚刚那一下我想清楚了。您是我妈,不愧是我妈妈,深知战争祸害本族子弟,因而竭力反对,但你可曾提到过那些被倭寇杀死的千千万万的中国百姓?从没提到过,因为你没想到过受害的人,即便贤明如妈妈你这样的ri本人,也只记着自己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难,却难以想到你们给别人造成的痛苦灾难!这样的族人不是我的同类,是的,你们无论怎样害怕战争,最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侵害别人,我不愿学你们的做法,我只愿记得峨嵋玄门教给我的仁义二字!” 罗布森猛然回过神来,道:“我又看到中国魔术了,比子弹还厉害峨嵋法术!ri本贵族小姐怎会是峨嵋派的**师?”随后与晴雪私下交谈,双方才了知前因后果。晴雪道:“李凤歧大师兄很想念你,常说你曾邀请他前往西方历险,对么?”罗布森拍掌道:“对对!这回我来东方,卖货是第二目的,主要是想请小孩子大巫师去西方。前年我们跟英国科学院的学者组成探险队,寻到了爱尔兰jing灵大墓之门,里面啊,有一个比我们这里大不晓得多少倍的新世界!我马上想起应该再来东方一趟,请小孩子大巫师当探险队的首领。”晴雪道:“除了李凤歧之外,峨嵋派高手很多,大家正愁没地方安身,一同去那里行不行?”罗布森道:“行,当然行!我明天就去中国找他们,晴雪小姐你去吗?”晴雪摇了摇头,罗布森又问:“据你讲,他们正愁没处安身,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心思啊?”晴雪仍不答话,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相隔万里心弦相连,外人如何知晓个中微妙?这时铜鹤夫人派人送来包裹,打开是一封书信,一袭白sè和服,信上是夫人亲笔字迹,让晴雪今后自主去向。夫人经数月观察,看出她不是宫廷娇贵小姐之类,强行约束并不幸福,所以她想去那儿就去那儿罢,但相别后恐难再见,一件和服等她结婚时穿,算是母亲的祝福。毕竟母女亲情,晴雪信没读完,眼泪早已沾满面庞。 第二天早晨,罗布森果然撇开弗朗西斯,驱船赶往中国,上岸花重金沿路买通官府,按晴雪交代的方向连ri搜寻。岂料官府可买,太平难求,刚到湖南境内就遭到强盗抢劫,偏又被祝蕾救下,糊里糊涂地完成了使命。桃夭夭问清来龙去脉,望着窗外默默思索。罗布森道:“晴雪小姐在海边等我们呢,我看大家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便去跟她会合吧。” 良久,桃夭夭转过脸来道:“好吧,小雪她在哪.......” 身边早没了罗布森,夕阳斜照,几只麻雀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啾啁跳跃。 龙百灵手挽包裹,站在桌前道:“你坐了整整一天......大家先一步到海边去了。” 桃夭夭道:“海边?” 百灵道:“是啊,海上风云诡谲,我们带着杨小川、多多等家眷不宜用道法渡海,乘船航行是最稳妥的途径,李大哥和百里文虎都这么说,还有你念着的小雪呀,她也传话这般......” 忽然桃夭夭叫了声:“灵儿!”握住她的手掌。 百灵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我永不会猜疑你。你把小雪当作家里亲人了,想她念她可以坐一整天,但她不是你的妻子,当成妻子你哪里还能坐得住?”轻轻地道:“你爱的女人啊,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桃夭夭把她的手贴到脸颊上,霍地站起道:“好,咱们夫妻也动身!” 两人展开飞腾术,稍顷落到指定的会合地,顺着月光遥望碧波粼粼,转过小山坡即可抵达海边。忽而崖上现出狂阿弥的身影,恍若迎候远客的家犬,一看桃龙二人笑道:“总算来啦,奉晴雪公主之命接引各位。百里文虎、李凤歧、黄梦龙等皆已登船,就等两位了。”说着自嘲道:“狂阿弥一生看尽人伦悲苦,不想今ri倒要凑成团聚的场面,嘿嘿,你们快去吧,晴雪公主在那边等着呢,在下血气太重,恕不能相陪了,你们快去吧。” 催促声仲,桃夭夭却驻足不前,扭头回望身后,这是他最后一次凝视中土大陆,一个个熟悉的人物浮现在眼前:慈祥的乱尘大师、义烈的何九宫、老成的班良工、天真的夜千影、傻气的方灵宝、调皮的红袖、还有那面若冷霜的唐连璧.......都随着夜sè渐渐弥撒,逝去在苍茫大地中。 随即,他拉着百灵走向海岸, 幽月掩映,一浪拍岸千缕丝,晴雪手持雨伞,正在那大船的旁边等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