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锦》 第一章 宝锦 第一章 宝锦 高丽海疆 北风萧索,冬夜的海上,一轮明月映入粼粼波光中,支离破碎地让人心疼,却仍是莹白皎洁。 老船主捋了捋银霜染就的长髯,指使着子侄着力划了两下,将船系上了码头,这才松了口气。 渡口码头的青石大砖被踏得平滑如镜,更梆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夜色中,连房屋的轮廓都看不分明,只有一盏残灯高悬桅上,却更显昏暗。 不一会儿,雇主便出现了。 “怪事……居然是天朝人……” 老船主偷偷打量着客人的装束,低声咕哝着,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高丽素来仰慕天朝文化,彼此遣使甚多,通商之风也极盛,若是平时有人返乡,自然没什么出奇,可目前—— “听说天朝正逢大乱,居然还有人要返回中土?!” 身旁的长子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老船主见客人已近,便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多话,心中却更添狐疑—— 眼前这些人,虽然衣着寻常,却各个神光内敛,气度不凡,就是京城的两班老爷们(注),也有所不及。 黑袍男子们纷纷登船,在他们昂藏身影的扶持下,一道娇小人影也随之飘然而上。 她戴着黑纱帷帽,眉目模糊,却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光景,厚重的雪裘中,有重染的锦绣丝缎露出,她上船后不发一言,却在即将起航时,轻唤道:“且住。” 众目睽睽下,她走近船弦,伸手自发间一抽,乌黑的长发便随之流泻直下,宛如生灵一般,映出皎月的幽华。 她皓腕如雪,手中持了一支九凤金簪,古雅绝美,在月光下映出玄奥的纹符。 “今日既已义绝,又何必睹物生笑……” 声音幽幽,素手轻扬中,那一道金簪化作一抹流光,落入万里碧波之中。 老船主的双眼睁大,见多识广的他,面色在瞬间变为惨白,他轻颤着,脚下一个踉跄—— “阿爹,你怎么了?!” “这是宫中之物……” 老人近乎呻吟地低喃道—— “看那簪子的纹路,必定属宫中贵人所有!” 他浑身哆嗦着,被自己说出的“宫中”二字惊出满头冷汗来。 船缓缓张帆,在海浪的拍打下平缓前行,一轮明月高悬天中,映得水色幽碧,万里浩淼。 “殿下,已经离开高丽境内了。” 沈浩恭谨地低语道。 斗篷下的女子临风伫立不语,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良久,直到沈浩要转身告退,才有一道女音幽幽而来—— “是姐姐派你们来的吗?!” “当啷”一声,沈浩手中的瓷盅落地,寂静暗夜中,仿佛因这一声而悚然,他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喷涌而出。 “主上……” 他轻轻的,沉痛地念出敬称,眼中恨不能滴出血来。 微微别转头,他强忍住眼中的黯然,强笑道:“主上担心殿下,所以派我等前来接应。” “这一次,真是遂她心意了啊……” 被称为“殿下”的女子轻叹一声,带着微微的怅然和轻嘲,低声笑道:“她素来不屑高丽李氏,如今逢此大变,还不知她要怎么笑我呢!” 沈浩一楞,正要反驳,却听一阵巨嚣由远而来,他抬头一看,顿时脸色急变—— 晴好无风的夜空下,平白掀起巨浪,目之所及,方圆数里的整片海洋都四下滚沸了,碧波万顷中,一艘巨船破浪疾来! “还是追来了,做事那么绝么……!” 沈浩凝望着巨船上的大旗,心中已是大怒—— “高丽不过弹丸小国,趁着我天朝内乱,竟敢如此猖狂——若有天朝水师在此,定叫他葬身鱼腹!” 那巨船急速靠近,最上一层站着一个矮胖的金甲男子,得意地看着对方被撞得剧烈摇晃,不禁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中土盗贼,竟敢与王妃私奔,还不束手就擒!” 沈浩怒极反笑,咬牙微笑道:“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指鹿为马,在下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提气喝道:“万岁受高丽王再三恳求,才以帝姬下嫁,如今你们负义毁婚,居然还千里追杀,欲置帝姬于死地——你们惯学中原礼仪,却与禽兽何异?!” 他瞥了眼金甲男子,恍然笑道:“原来是金大人,怪不得这么穷追不舍,你是要斩尽杀绝,才好让你妹妹做王妃呢!“ 四周众人打量着那矮胖的金大人,心中想象着他妹妹的尊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带着讥讽,却也含着黯然悲凉—— 若不是天朝有难,区区一个高丽国,也敢如此放肆,辱及帝姬吗? “一派胡言!我妹妹温婉谦恭,乃是王大妃亲自挑中的,天朝景渊帝却非要把帝姬塞给我王——” “住口!!” 沈浩森然大喝,他出身军旅,自有一种凛然杀气,那金大人顿时气馁—— “万岁本不愿将帝姬远嫁,若不是见两人情投意合,高丽王又亲自跪求,绝无应允之理!” 他不屑与这等小人纠缠,高声喝道:“高丽王呢?!叫他亲自出来解释!” “我王蒙王大妃慈训,已准备选取名门闺秀大婚……” 金大人眉梢露出明显喜色,哈哈大笑道:“前王妃与人私奔,贞洁已玷,若不肯回阙谢罪,只好将你们统统剿灭在此了!” 他显然很是忌惮沈浩这一众人,说完便退入艇中,两船逐渐靠近,便有无数箭石飞舞。 “让他们看看我天朝男儿的厉害!” 沈浩胸中一道隐秘的悲愤郁积,恨不能发,又逢上帝姬受辱,心中怨恨更深,他咬牙冷笑着,将所有怨圭都发泄在了高丽人身上。 众人高声唱诺,他们虽然人手不多,却是军中精锐,一但出手,几乎可以一敌众。 沈浩一提真气,掠空而落,到了那巨船之上,正要将金某人擒下,却听身后一阵惊呼—— “帝姬——!!” 他悚然回头,却见海面上有千万条碧蓝滟光交织暗涌,转瞬间,巨浪狂卷,就象在原地升起了一堵黑墙似的,一道巨大的黑影将帝姬卷入,绵密的鳞片在月光下凛然生寒。 “是蛟龙!!!” 被遗忘一旁的老船主颤抖着说道,他全身已如筛糠一般,简直已萌死念。 蛟龙是海中恶兽,平日里潜于深渊之中,怎会平白出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过—— “金大人,要不是王大妃亲自恳求,老身可不会跟你们这些莽夫行动……” 沈浩又惊又怒,回身看去,却见一个黑衣老妇自舱中而出,口中吹着一支小笛。 是那笛子将蛟龙引出的! “放开帝姬!” 沈浩纵身拔剑,剑气如长虹贯日,凌厉绝尘。 老妇人桀桀怪笑着,飞快后退,竟也是身法诡异。 两人拆了几招,沈浩无心恋战,微瞥了一眼帝姬,却见她被蛟龙紧紧缠卷,正要被拖入海中。 他闪身一纵,退出战团,想要上前营救,无奈那孽障异常狡猾,躲闪挪移之间,帝姬的面目逐渐被海水浸透。 “接着!” 沈浩情急之下,将自己的佩剑掷向帝姬。 “刺它下颌!!” 帝姬伸手一接,竟稳稳操在手中。 她面纱被水浸透,隐隐露出雪白的面庞,接了长剑,却不就刺,只是凄然而笑道:“沈大人,你回去禀报姐姐,此地清风明月,又有碧波茫瀚,实在是个好地方,我生性愚钝,怕是要与她永诀了!” “什么永诀?!你可知道,主上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沈浩嘶吼一声,满腔的悲愤再也抑制不住,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响了天地! “什么?!” 帝姬紧握着那一柄长剑,黑眸紧缩为一点,咬牙道—— “她、死了?!” 她低低道,天地在这一瞬都化为静止,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归为黯淡,片片碎裂。 那蛟龙好似也感受到这道诡谲的气氛,它低吼一声,正要将人拖往无底的深渊—— 剑光突起。 烟波万顷中,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无上剑意所到之处,水气氤氲蒸腾,天幕之下仿佛有陨星暴裂—— 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低吼,带着血污的蛟龙头颅临空落下,血落如雨,一时将海面染成嫣红。 帝姬临风落下,她手中轻提长剑,白衣胜雪,翩然有如天人降临—— 她的面纱已经掉落无踪,一张清秀雪白的面庞,并无乃姐的绝美风姿,却有别样的神韵,动人心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惊呆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灼然生辉,天地之间的光芒,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浩呆呆看着,情不自禁的低喃喃道:“帝斩白蛇……“ 她缓缓睁眼,竟是一双奇特已极的墨色重瞳—— “第一,这是蛟兽,并不是真龙,所以不属帝兆……” “第二,我并非是为情寻死,而是根本没有斩杀它的实力……这一下、只是一时发狂……” “第三,别叫我帝姬了……我叫、宝锦,还有,我晕血——” 声音未落,她突然坠落,重重地倒在船上。 海上归于宁静,清风朗月之下,只剩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以及,支离破碎的船。 帝锦 跳至 第二章 破城 第二章 破城一年后巨大的喧嚣声由远及近,姑墨王伫立殿中,静静看着庭中惊慌奔走的宫人们。 “城破了吗……”他刚毅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以我姑墨这方寸之地,居然也坚守了百日以上,足可为后世所称许了……”此时已近黄昏,冷风丝丝缕缕的从半开的殿门中吹入,一列残灯在殿中飘曳明灭,在青金石地面上投下重重暗影。 “我姑墨几百年基业,虽不算如何煊赫,却也是一方之主,如今却要在我手中葬送了。” 他长叹道,空落落暮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映着两鬓点点霜白,更显萧索。 外袍四重皆是极薄的浅天青,里头实底子的鲛织纱锦极尽华贵,下襟堆着四爪翔龙——这样隆重的服饰,乃是他大朝之日所穿,如今,却要派上最后的用场了!“你们在地下行得不远,且等我同来……”他想起年前过世的王后,又想起昨夜死去的女儿,面上露出无限凄冷,低低说道。 轰隆一声巨响,宛如焦雷炸过耳畔,听方向,却是出自前廷玉阙。 “真要将这里铲为平地么?!”他浓眉微挑,素日的威仪在这一刻重现。 “您就任由他们如此妄为吗?!”清渺声音宛如珠玉落地,象是有人悄声开了门走入,冷风穿梭入殿,姑墨王疑惑转身,却见来人着十重黑色皂纱,却仍是清丽袅娜。 “是你,宝锦!”他禁不住露出欢畅笑容,眉间的抑郁,在这一刻消散不少。 “你不是远嫁高丽了吗?”惊喜过后,便是困惑,他不禁问道,却在见到宝锦眉梢眼底的一抹凄楚后,瞬间明悟——“岂有此理,他瞧着皇家倾颓,竟敢如此折辱于你!”“李氏小儿,鼠目寸光……”他恨恨道,依着往日的性子,定是要执干戈伐罪于前,念及自己的境况,却更是黯然沉痛。 “他也没怎么折辱我,只是毁婚不见——不幸之中仍有万幸,我与他,并无夫妻之实……”宝锦苦笑着,迎上姑墨王惊讶的眼神,继续道:“四年前我嫁入高丽时,年不过十五,王大妃生怕我夺了她的大权,于是借口先王之丧,只令我二人行礼,却是一直分宫而居,三年丧尽,却出了这等大事——她遣人一路追杀,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好好的帝家苗裔,总算没落入污泥之中。” 姑墨王欣慰过后,却又叹息道:“你既然安全脱身,却又为何要来此——如今的姑墨城,早已是兵临阙下,危在旦夕!”“姨父……!”宝锦深深凝望着他,想起幼时与姐姐二人骑在他的肩头,于群山之巅笑语嬉戏,又想起这位姨父曾率上千锦衣亲贵飞骑来援,他那赫赫威仪,至今仍在北门关一带传为佳话——俱往矣!“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沉痛地一字一句,“姐姐死了,姑墨也要落在他们手中,难道真是天命气数?!”“不!我不信什么天命!!”她咬着牙,决然而道,声音虽低,却是带着碎金裂玉的万钧之势,她抬眼望向姑墨王——“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借一件物事?”“是什么?”“玉染妹妹的身份。” “什么?!”姑墨王悚然一惊,乍一听到爱女的名字,双手都为之颤抖——“我要以玉染妹妹的身份入京,姑墨城破后,这些王室亲贵都要被押往帝都……”姑墨王一听便明白了,“我姑墨习俗,女子未嫁者须以纱巾裹面,不得露于人前——这世上,除了父兄,根本无人见过玉染。” “是,此去帝都,千里迢迢,玉染妹妹又是体弱,不如以我替之……城外有人接应,定能保她周全——”“你来迟了,孩子……”姑墨王低低笑出声来,声音中满含着悲愤与凄厉——“玉染,我最心爱的女儿,昨夜已经离开了人世。” 宝锦的眼,在这一瞬紧缩点凝——“她未来的驸马,居然做了敌人的内应,将城门打开,她本就有咳血之症,一夜惊啼,便……”宝锦静静伫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仿佛也在崩塌,她所熟悉的,欢乐宁静的世界,在她眼中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碎为尘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是垂着头,低喃道:“请姨父应允——”“你这孩子!!”姑墨王不禁大怒,正要痛责,却在看入她眸中后,黯然长叹——“罢了……”他扬声唤人,不一刻,便有一名宫人前来。 “这是玉染的贴身侍女季馨,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对她的事,可算是了如指掌。” 他叹息一声,轻甩袍袖,从上八宝格中取出一只晶莹琉璃瓶,在三只杯子中各斟了少许。 他轻晃着手中血一般鲜红的酒液,轻吟起了天朝的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酒,是新婚之夜残存的,那时,他率三千亲贵飞援天朝,皇帝大悦之下,遂将帝姬下嫁。 那俊雅无匹,叱咤千军的雄姿,如今已被岁月湮没,又有谁还记得,这一斛残酒?!他递于二女各一杯,自己却从另一格中取出黄豆大小的红丸,放入杯中后,便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的眼眸便开始涣散,他挺坐着,最后用手指了指珠帘之后,便气绝身亡。 宝锦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没有大喊出声,她咬着牙,任由鲜血蜿蜒而出,也浑然不觉。 伸出轻颤的手,她与季馨费力地将尸体拖着,向珠帘之后而去。 轻按机关,后堂的地面便一分为二,露出其下的冰雪深渊,其中浮着三具玉棺,两具是王后与玉染公主,另一具却是空空如也。 姑墨王的尸体被轻轻放入,三具玉棺轻悬漂移,渐渐沉入万丈深渊之中。 地面合拢,再无痕迹。 “真好……”宝锦望着这一幕,不觉悲伤,却觉得无比宁静妥帖——“他们一家团圆了,真好……”这一刻,她想起横死京中,尸骨难觅的姐姐,再想起早已逝去的父皇母后,只觉万物同悲,寥落无迹。 ****云时穿过宏广的广场和宫道,再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大殿之前。 夜色初上,明灭的宫灯在檐下轻晃,风吹得铁马丁冬作响,深广大殿沉浸于黑暗之中。 云时轻叩殿门,正欲朗声通名,却听见一道清婉温润的女音道:“进来吧!”声音安详平静,毫无半点畏惧。 他轻轻推门,雕花镶玉的殿门发出咿呀的轻响,殿中一灯如豆,正在案前轻燃。 “来了吗……”一道纤弱身影坐于案前,轻笑着问他,朱红的火焰晕染了她的面容,看着甚是模糊。 云时抬眼望去,却在下一瞬倒抽了一口冷气——帝锦跳至 第三章 惊雪 第三章 惊雪 重眸! 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莹,只剩半盏残酒。 血一般的嫣红在她的手中轻晃,“有客至远方来,美酒却已销尽,实在惭愧……” 中正清雅的声音,从容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欢迎之意。 云时瞬间心神摇曳,眼底的杀气亦随之慢慢平抑,手中染血的长剑都因之微微松弛。 最后一丝理智好似在脑海中嘶鸣……重瞳…… 那是—— 重瞳!!!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炽烈怒焰,手中雪刃轻吟不已。 满殿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案前拖下,毫不怜香袭玉的将她摔掼在殿中。 纤细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响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 细微的呻吟声响起,随即便隐忍不闻,少女委顿于地,左臂弯曲垂落,面上苍白更甚,樱唇却已被牙咬得失了血色。 仿佛才惊觉自己的狂暴,云时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手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然而这重眸…… 他敛起所有情绪,沉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轻笑。 那几乎是嘲笑了,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带着玩味讥讽—— “你又是谁?” 此时夜色初上,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昏暗混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 **** “哈哈哈哈……” 乐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了一阵,这才在云时的目光下勉强收敛。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乐不可支地把玩着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稳内敛称名,却没曾想,才见了人家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了……” 他啧啧作声着,作势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惹得你用强!” 看着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云时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她并非美人,我也并非用强。” 乐景又笑了半天,这才正色道:“是为了那重眸,对吗?” 云时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派从容,双手却已攥得发白。 “我早该想到的……” 他叹息着,声音中含了歉疚,“北郡十六国中,姑墨一向与天朝交好,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了帝姬为后——他们俩的女儿,若是传承了天朝皇族的重眸,也没什么奇怪的……” 乐景也收起了嬉笑,他起身站于主帅身后,安慰道:“你也并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应,也算补偿了!”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低声抱怨道:“说来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经殉国而死,连尸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渊之中,他的亲族故旧,要么一刀杀了,要么严加看管,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去呢?” 他偷眼望了望帐外,低声说道:“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云时清俊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他垂下眼,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英明天纵,这样的话,你今后少说。” “罢了,我还不想被割掉舌头呢!” 乐景苦笑着,行至主公面前,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云帅……” 他郑重称呼道,不顾云时的诧异,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心思险刻莫测,你立此大功,不得不慎重小心啊!” 帐中气氛正是一片凝重,却听营外有快骑声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正在惊疑,就见亲兵入帐报来—— “给云帅贺喜了——陛下听闻您攻下姑墨城,已派下钦使,晋封您为靖王千岁!” **** 大军回程之日,姑墨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远远的回望,古朴的城墙被积雪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白。 阴冷的空气中充满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千年古都的沦陷而伤感凝泪。一行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在雪中行进著。 这场提前而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径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 宝锦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片片雪絮积在发上,好似满头妆以琼玉。 此刻她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顾及妆容——她单手努力推着车辕,沾了一身雪泥,却仍在竭力向前。 “公主,您且歇歇吧!” 季馨咬牙一同扶辕,眼中好似含了水珠,却强忍着不肯给周围的军士看笑话。 然而无论敌我,实在也没什么人在干看,无数的车辕陷入雪中,有些还上了冻,茫茫雪地里众人都在竭力自救。 此时车辕终于从雪中拔出,众人齐声欢呼之下,不免手上一松,只听砰的一声,车辕在冰上一别,竟直直朝着前坡落下。 那拉车的老牛受了惊吓,一路疾奔着,更朝斜坡而下。 季馨惊叫一声,却没有来得及放开手,她的身躯被庞大的车架牵带着,在坡上翻滚碰撞,叫声越发凄惨。 “季馨——!!” 宝锦高喊道,疾步追上,却也无济于事,眼看了连人带车就要翻到谷底,她瞥了一眼四周,手中迅如闪电的,扣了两枚银针—— 下一瞬,只听得那老牛痛嘶一声,便瘫倒在地。 车子仍在下坠,但势头已缓,一道长鞭凌空飞来,鞭梢如有灵性地将人缠紧。牛车摔下谷去,轰然作响,季馨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被卷了上来。 “云帅!” 众军士细看之下,才发现以鞭救人的,竟是一军的统帅,云时,顿时雪地里欢呼雷动。 云时却是波澜不惊,他回望了一眼谷底,心中却升起了一道狐疑—— 他离得虽远,却也看到那老牛突兀倒毙,那么,是谁在暗中出手?! 是谁在暗中出手?! 宝锦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她看着手中完好的银针,又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谷底,心中惊疑不定。 帝锦 跳至 第四章 折辱 第四章 折辱季馨回到坡顶,已吓得惨无人色,她全身都在轻颤,见了宝锦,只是掩袖低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宝锦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她将手中银针纳入袖中,若无其事地轻拍她的肩,低声安慰着。 一道阴影遮住头顶的雪光,宝锦抬头,只见云时不着甲胄,苍青色衣袂随风翻飞,映得那清俊眉目越发耀眼。 他静静凝望着她,不发一言。 宝锦看到他,便感觉自己的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微一蹙眉,云时便觉出了异样,他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扣住她手腕。 宝锦待要挣扎,却觉那手掌有如钢铁一般钳制着,竟不能撼动分毫。 云时将她的罗袖轻轻卷起,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肌肤在雪光下更显晶莹,肩头的红肿青淤也消散大半,筋骨也没什么异样。 “恢复的还好……”云时感觉无恙,这才松了手。 宝锦微微冷笑着,将雪臂纳入绸衣之中,这才淡淡问道:“今日又想要我哪条胳膊?!”云时看着这沾染了怒意的重眸,因这份莫测的魅黑而微微失神,他也不动怒,只轻叹了一声,转身飘然离去。 雪地中,他的身影英武挺拔,却不知怎的,染上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对不起……”北风呼啸中,遥遥传来一句低语,宝锦抚着左肩,眼神幽远。 ****军需官受了云时的吩咐,连忙为她们重新配了车驾,第二日风雪停缓,再上路时,车中已有了温暖的炭盆。 “云将军初瞧着凶神恶煞,心地却也还好……”季馨想起昨天那一幕,虽然心有余悸,却也对云时存下了感激,她话一出口,才想起此人不但是破城灭国的罪魁,更是令“公主”左臂折断的祸首,她嗫嚅道:“帝姬……”“你用这等称呼,是想让我们俩都人头落地吗?!”宝锦瞥了她一眼,重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锋芒——“我知道你与玉染公主主仆情深,但是从现在起,你要牢记:我,就是玉染公主!”宝锦微笑着,平日的清雅出尘,在这一瞬间竟化为摄人威仪——“要知道,我们即将进入京城了……”“京城帝都……”她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它们力道千钧,又好似,魂牵梦萦,黯然销沉。 “我回来了……”声音低沉,带起无尽怅然。 ****入京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朱雀大街的青砖条石,都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 凯旋归来的队伍,在城外四十里的仪亭中,便由皇帝遣来的礼部官员奉旨郊迎。 新朝刚立,文官仍是极为稀缺,礼部的官员竟是由新科进士擢升不久,云时见了这些新面孔,虽然诧异,却也深感皇帝此次的隆重。 长不见首尾的队伍迤俪而入,朱雀大街上净水泼地,两旁都围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军士们用长鞭狠命抽着,却仍抑制不住百姓的喧鼓鼓噪。 “听说终于取下了姑墨城……”有年轻人兴奋道。 “新朝蒸蒸日上,看样子,不久便可海内平靖,天下一统了,那些个割据势力,不过荧火之于皓月而已!”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学子,在人群中踌躇满志道。 却也有年长者冷笑道:“胜负之理未定,说这话太早了!”……且不说百姓的议论纷纷,云时带了几十骑来到神武门前,自动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大内帝阙之下。 紫宸殿的最深最高处,珠玉帐帷重重的掩映着帝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世间万物,而阶下之人却无法窥见皇帝的容颜。 帝座太深了,连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 帝座上的人,在这班光景下,要么孤寂至死,要么,便是自诩为神祗,最终走向狂悖的末路……云时猛一激灵,将自己这危险大逆的念头泯灭无形,表面看来,仍是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 天朝旧制,皇帝本该在太和殿中朝见群臣,直到景渊帝突发奇想,才建了这座高阶入云的紫宸殿,从此朝会尽出于此,皇帝的容颜也不再被群臣窥见——接着,便是天下大乱,再接着,便是这位陛下攻入京中,开创了新朝。 短短不过年余,他竟也迁入了这座紫宸殿,难道不知前车之鉴吗……“贤弟攻下了姑墨城,真是辛苦了……”殿上忽然发了话,本是得天独厚的清冽明亮嗓音,却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带出淡淡涩意和疲倦来。 那是皇帝的声音。 云时将头垂得更低,任谁也看不见他的神色——“臣真是惶恐,只是托陛下洪福,将士们齐心用命,才得以——”“难道跟我也要说套话吗?!”低沉的笑声从高阙之上传来,打断了他的陈述,宛如冰刃划过众人心头——“姑墨城虽小,却也让朕几员大将飒羽而归,阿时,你确实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名将!”云时听着这极大褒奖,却几乎连寒毛都要竖起,他一时惶恐,急声道:“万岁……”“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云时,你不用过谦,事实如此,这是人所共见的!”仿佛削金断玉一般的掷地有声,皇帝下了定论,旁人包括云时在内,便再不便置椽。 云时心中暗叹,这一番考语传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却越发恭谨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旧日发教诲……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珠玉之中,隐隐有叹息声起,却也并不真切,皇帝轻笑一声,又问道:“姑墨王死了吗?”“是,他见王师已至,便仰药而死,尸体已落入冰雪深渊之中。” “他的家眷呢?”“只有一个女儿,唤作玉染。” 云时说话间,目光微微颤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少女清冽迷离的重眸——“姑墨王虽死,却仍罪有余辜,他的女儿,便以罪人妻女没入教司坊中去吧……”什么?!云时听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帝锦跳至 第五章 急鼓 第五章 急鼓教司坊隶属内务府,却是专涉声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乐各色人等,却皆是罪人妻女罚没而来。 那双墨染冰封的重眸……那大雪飘飞中,单手扶辕的少女……如此金枝玉叶,竟要沦落至此吗?云时的手掌几乎攥出血来,面容却被额前高冠遮挡,任谁也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愤怒。 前些年,景渊帝暴虐妄为,惹起民怨鼎沸,今上执干戈而救民水火,这才云者景从。 他攻入京城不过年余,心思竟也变得如此刻毒么?!高阙之上,皇帝的声音传下,飘渺无比,然而重如万钧——“阿时,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么赏赐?”“臣惶恐,为陛下尽职,不过份内之事。” 低笑声响起,依稀有着并肩战斗时候的清越豪迈——“虽然还想赏你些什么,但你既然固辞,就先领下靖王的名号,再加双俸吧……”云时不敢再辞,逊谢而退,从头到尾,那高阙上的帝王,他昔日敬爱的义兄与伙伴,却始终没有露面。 ****教司坊分为南曲与北曲两处,南曲培养的是伎乐和音声人,北曲的则是名妓,舞姬这一类的妖姬尤物,她们不仅要色艺俱全,还要为达官贵人陪夜侍寝。 宝锦被两名健妇压解着,从官衙的侧门而入,身后怯怯跟随着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飞的青檐重重,雨滴声声,缦回的廊腰之间,时而有如云的美人穿梭而过。 她们或是贞静娴雅,或是冷艳翩然,又或是气度雍容,却都是默然无语,远远看来,恍如华美绝伦的人偶撑伞飘过。 穿过繁华残凋的庭院,她进了一座大院。 “这就是姑墨国的公主?”斜倚榻上的管事微微抬头,瞥了那静穆的素衣女子一眼,淡淡道:“也不见得有多国色天香。” “您明鉴,这是万岁让送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妥,您多担待就是了。” 一旁的小黄门谄肩谀笑道,心中却在暗骂:摆什么派头,若不是你刚给万岁荐了美人,得了圣宠,小爷还用捧你的臭脚?!“会舞否?会歌否?”管事斜睨着宝锦,用轻佻的目光打量着,好似要待价而沽。 “……”宝锦垂首不语,一旁的小黄门一心想着快些交差,于是笑道:“金枝玉叶们哪懂这个?”“这就难办了,你让我把她放哪呢?教司坊虽大,可不养闲人。” 小黄门见他越发拿腔拿调,心中暗恨,却只得低声献计道:“万岁把她送这里里,存的就是个折辱的心思,您把她放北曲那边,不就得了。” 宝锦暗运内力,却是听了个真切,她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凛然杀意。 “那就这样吧!”管事又瞥了一眼阶下女子,阴阳怪气地笑道:“北曲中的女子,论起才貌来,胜她者多矣,会有什么人点她陪侍吗?”****宝锦被粗暴推入一处房舍之中,她立定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前后两进,前面有桌椅等物,还有一个侍女的卧间,后间有铜镜妆台,上有胭脂香露等物,中央一张木床,显然是女子闺房。 “一路行来,这一列房舍是最简陋的……”她微微一笑,仿佛对眼前的窘境毫无惧色,看了一眼季馨,笑道:“看这灰尘,不知积了多久,我们自己动手吧!”到黄昏时分,两人才整理停当,有黑衣老妇送来食盒,打开一看,竟是青葱素面。 季馨用箸挑弄着面条,虽然饥肠辘辘,却实在没有食欲——她虽然只是侍女,却也算是锦衣玉食,哪曾见过这等寒伧的粗面?!“你不吃的话,下顿仍要挨饿。” 宝锦轻挑着素面,一口一口地吃下,神情怡然自若,仿佛吃的是平日里的皇家御膳。 “殿下……”季馨念及她身份是何等尊贵,如今却要受此折辱,声音中都带了哽咽,她拿起筷子,一丝一缕的,强咽入腹中。 珠泪滴入碗中,在清汤中漾起点点涟漪,宝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今后,我们的处境,可能比这要难要千万倍,你能忍耐住吗?”季馨放下碗,以袖拭泪,含笑点头——“殿下能行,我当然舍命奉陪!”“舍命?难道这面能吃死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开怀而笑。 笑完之后,宝锦看了看窗外天色,低声道:“我们的处境,其实是艰难无比,那些小人顺应皇帝的意思,要好好羞辱我呢!”“你知道吗,他们把我算入北曲之中了!”宝锦冷笑着,眼中一片冰寒。 季馨一楞,随即面色惨白,轻颤道:“殿下,怎么办?”“当然是……设法调入南曲了!”宝锦伸出左手,细细端详着其上的伤痕,悠然笑道:“那位新封的靖王,云时,可以利用一二。” 她不再多说,让季馨早早就寝,自己却燃了孤灯,仿佛在等候什么。 二更时,有人在窗上轻扣了两声。 “殿下,我来了。” 沈浩从外推开窗,攀援而下,利落地跳入室中。 “让您受惊了……”他打量着室内环境,又是愧疚,又是愤怒。 “都联络上了吗?”宝锦于灯下静坐,雪白面容上露出凛然决断之色。 “主上的旧部虽然溃散,却也能一一寻回,只是……”沈浩面带难色,有些踌躇道:“有几个人颇不安分,恐怕不会听您号令。” “是认为我不配调遣他们吗?!”宝锦心中已是大怒,面上却仍是淡淡,她放下手中茶盏,轻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会上一会了!”月光透过窗纸映入,显得她越发眉目清幽,竟是象煞了死去的乃姐。 沈浩心中一沉,想起殉难京中的主上,面上都现出凄然惨淡来。 帝锦跳至 第六章 膺服 第六章 膺服翠色楼上,轻易不启的雅间明灯辉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使女从人穿梭而过,放下二十四味菜品,随即安然而退。 “此楼的主人,与主上先代颇有渊源,在这里说话,再安稳不过了!”沈浩淡淡道,望了一眼对面席上之人,不禁皱眉道:“眼下新朝刚立,你若是希冀这荣华富贵,只管撒手便是,只是你手中之势,却是来自主上,非你一人之物。” “沈大人,你不必再劝,所谓人各有志,我厌倦了这些腥风血雨,想要安然度过这下半生——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并不为过吧!”那人三十有余,却是眉目俊逸,气度高华,只是淡淡倚坐,声音虽然平淡,仔细听来,却仍蕴含着讥讽的波澜。 这便是屹立新旧两朝,却泰然不倒的户部尚书宋麟。 “主上交给你这般势力,却不是让你安然度日的。” 沈浩沉声道。 “这话平白让人发笑!”宋麟冷笑道:“我所效忠的是主上,而不是什么皇族——宝锦帝姬我也见过几次,不过是一介闺中弱女,你们硬是把她捧起,去做这复国造反之事,也不怕主上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吗?!”沈浩闻言大怒,但他素来严峻,压住了心火,沉声道:“宝锦殿下年纪虽小,却也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能将伪帝推翻,重立正统。” “然后呢?再让她如主上一般,孤寂至死?!”宋麟冷讽道,由案间拂袖而起,再不理会身后炯炯目光,迈步推门而去。 “站住!一年前我们前去接应,宝锦殿下于东海之中,斩杀了一条蛟龙!”沈浩再顾不得隐秘,低喝而出。 脚步在门前停住,沈浩见他犹豫,又道:“本朝太祖曾有怒斩白蛇之事,这本是天兆……”宋麟微微咬唇,转身而出,却只留下一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参与……京城,已是流过太多的血了……”声音轻微,却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愤与苍凉,此时楼下正是莺歌正畅,觥筹交错间,一派喜乐安祥。 ****宋麟回到府中,也不唤家人姬妾,只一人枯坐书房,过了子时,才郁郁一叹,回到卧房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窗棂微动,冷风脉脉而入,他睡眠极浅,微一睁眼,却见床前灯烛明灭,有一道纤细人影浸润其中。 光影摇曳间,只见一双重眸幽幽,顾盼清扬间,竟是别样的魅惑神采。 那并非是狐媚,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重黑,仿佛可以汲取人心。 他失神片刻,勉强运功,这才从怔仲之态中复苏,一时惊诧不能自已——“宝锦殿下……?!”因着长姐的耀眼光芒,宝锦并不为人所熟悉,朝中旧臣,见过她的,可算是寥寥无几,可宋麟却侥幸在御花园中偶然邂逅——在春日繁花中,年仅十四的帝姬正在与侍女嬉戏,她有着圆润秀丽的面庞,肌肤雪白,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也只是赏心悦目而已。 朱红的灯焰将眼前少女映得灼然生辉,她苍白纤瘦,雪色面庞近乎透明,却越发显得重眸幽黑。 她静静伫立着,在漫漫长夜中,仿若一道幽魂。 “宋卿今日所说……是违心,还是真言?”低低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带着无上凛然的威仪。 “违心如何,真言又如何?”宋麟不服输地抬眼迎上,暗中却是一阵心悸,那微微一瞥,好似重鼓擂在心间,一颗心难受得漏跳一级。 “若是违心,我并不介意你再犹豫一二,毕竟这是破家灭门的大事……若是真言——”剑光在灯下一闪,随即归于沉寂。 雪亮的剑刃横于宋麟脖上,寒气沁入咽喉——“若是真言,那么,便绝无回寰了。” 带着明悟的决绝,少女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极大的压迫力。 宋麟不躲不闪,仍是镇定自若,“真言还是违心,就要看殿下的气量和才干了。” “原来如此……”雪光一闪,宋麟只觉咽喉处一凉,再睁眼时,却是毫无钳制。 “既然如此,卿便好生瞧着——”宝锦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府邸的正前方,宋麟微一沉吟,不禁身上一颤——“徐绩?!他可是新朝重臣……”“那又怎样?!十日内,必要叫他人头落地。” 宝锦微瞥了他一眼,“到那时,卿又当如何?”“若殿下真能做到,臣必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一言为定。” 最后一字一出口,她便如九渊羽鹤一般,由窗中翩然而去。 宋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仍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四年,竟生出如此大的变化来,这位宝锦殿下,究竟是……”*****宝锦停在巷角,只觉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阵晕眩,就如那天在海中斩杀蛟龙一般。 她知道是内力透支过甚,只得扶墙而立,运转一周,这才略微好些,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果然还是太弱……”她微微苦笑道。 为了压服宋麟,她迫不得已用上所有潜力,虽然只能短暂维持,却也让他觉得高深莫测。 “要是姐姐在这,只须一个眼风,便有千万人景仰相随了吧……”她低喃道。 夜风吹来阵阵凉意,她此时内力用尽,身体不禁有些瑟缩。 “这样狼狈的样子,要是被姐姐看到,笑也要笑死了!”她惨笑着,想起四年前,她辞京离阙时候的情景,那时,她才十五岁……帝锦跳至 第七章 谋局 第七章 谋局那时,她即将嫁予高丽王李莘,最后于殿上拜别时,姐妹之间却几乎闹得失和——“世上佳婿千万,你却独独挑上了高丽王!”姐姐锦渊玄衣帢裳,乃是最隆盛的朝服,衮服上绣着十二章纹,上衣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下裳:为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儿道玉珠为旒,越发映得她面庞皎美高华。 她高居帝阙之上,谈及妹妹未来的夫婿,竟是一派慵懒轻蔑。 “难道让我学你,以男子装束乔装一辈子?!”宝锦被她讥讽了这些时日,终于忍耐不住,反唇相讥道。 她望着锦渊这一身帝王装束,继续道:“姐姐,也许你为君日久,居高临下惯了,是以觉得高丽不过弹丸之地,我的眼光更是狭隘庸俗……”“但今日便是我辞阙出阁之日,你难道不能给我起码的祝福吗?!”宝锦一身礼服,痛心地低喊。 “高丽本就是个弹丸之地,李氏小儿貌谦恭而实伪,天朝强盛,他们俯首帖耳,若是我们有所衰弱,第一个不安分的,就是他们!”锦渊冷笑着说着,她由高处瞥了一眼妹妹,道:“你认定是他,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有一桩要声明在先,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不要奔回中土,到我跟前哭诉。” 她声音仍是带着讥讽,好似料足了妹妹的姻缘不过是笑话一桩。 “你放心!我一旦远嫁,就绝不回头,这中原万里,京师皇城,我这辈子都不会涉足!”宝锦当时毕竟年轻,受这一激,竟将话说绝了,锦渊于是宛然微笑道:“好,如你所愿!”她敛容正色道:“尔往高丽,当勉之敬之,夙夜恪勤。” 宝锦帝姬垂首再拜,面容却是异样的冷素,礼毕,她起身退到殿门口,外间的命妇正要搀扶,却听高阙之上,锦渊低低唤道:“宝宝……”她唤着妹妹的乳名,声音低沉,仿佛呢喃一般——“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到京城来……!!”……那低喃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宝锦不禁打了个冷战,抬眼望天,却见一轮明月被云遮掩,小巷中一片黑暗。 她想起那最后的一句叮咛,不禁蹙眉。 经过了这许多世事,她再也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女,如今想来,那一句,或许不是诅咒,而是——“难道,她已经预料到什么可怕的事,所以才故意激我?!”夜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那惊疑不定的低喃也消逝其中,了无痕迹。 宝锦一路疾奔,回到教司坊时,天已拂晓,她望了一眼窗前悬挂的红丝带,心下不禁一沉——这是供人挑选,接客侍夜的标志!终于来了!她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将季馨轻轻推醒。 “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她凝望着季馨,黑眸中深不见底——“你现在就去北边侧墙,有人在那里接应你,时间紧迫,我的计划是……”季馨匆匆离去后,宝锦将榻上被褥打乱,又换过一身衣裙,将发髻打散了,一头青丝直直垂落身畔。 她坐于妆台前,对镜缓缓梳着,仔细想了一回,又在唇上点了嫣红,苍白面庞上平添了一道魅惑。 她暗自算着时间,不多久,便听门扉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轻佻声音大笑道:“听说到了新货色……这便是姑墨国的公主了吗?”终于来了……锦衣青年长相不差,眼下的青黑肿胀,却显示了酒色过度的颓靡,他径自走了进来,双眼上下打量了几眼,撇嘴道:“姿色不过尔尔……”“你是谁?!”宝锦受惊地瑟缩在墙角,那人越发神魂颠倒,那清秀容颜分外妖魅,那一道嫣红唇色,几乎让人色授魂予,。 他饥渴地舔了舔唇,上前便把少女从角落拽出,抚摩着她腕间的白嫩肌肤,他得意笑道:“你不过是亡国的俘虏,落在这教司坊里,天生就是卖身的,装什么清高?!”宝锦拼力挣扎着,却无奈势单力薄,强被那人纳入怀中。 “原本跟人打赌,才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真找到块宝!”那人因手间肌肤的细腻而啧啧称赞,他把手伸到宝锦胸前,就要扯下——“住手!”一道低喝在门前响起,那人回头看时,宝锦奋力厮打着,从他手中挣脱,仿佛受了惊的小兽,朝着门外便跑。 铁一般的臂膀将她拢住,温暖的大掌轻轻拍着背,那熟悉的声音,仍如初见时那般清朗醇厚——“别怕,是我!”她抬头看去,不禁珠泪莹莹,“云时!!”她轻颤抖着,害怕而依恋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时感受着怀中人的瑟缩和恐惧,仔细替她拢了凌乱的衣衫,“别怕……我来了,什么也不用怕!”他转过身,冷冷扫视了那纨绔子弟,“你是王尚书的儿子吧!”“你是……靖王殿下!!”那人正待发怒,却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勉强笑道:“听说教司坊北曲来了新的清倌人,我来尝个新……不知这是您的人,得罪得罪。” 云时听着这刺耳的清倌人三字,不禁大怒——“滚!”他低喝道,看着那纨绔公子狼狈而去,正想安慰怀中佳人,却只觉得臂上一凉,却是一滴清泪滑落。 “你的侍女跑到我府上哭求,我这才知道,于是急着赶过来……”他声音低沉,感觉怀中的颤抖加剧,心中大痛。 “你不该来的……”宝锦哽咽着,垂下了头,“你能救我一次,救不了这命……”云时手中一紧,仿佛下定了决心,毅然抬头。 ****“靖王殿下,不是小人不开窍,这位……玉染姑娘,乃是罚没的罪人家眷,不是用银子可以赎身的。” 管事被那冷眼一瞪,顿时冒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来。 云时眼中一黯,想起皇帝的残酷,于是咬牙道:“那么把她放到南曲去!”“殿下哪,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南曲都是名噪京城的才艺大家,她会什么啊?!”管事仍然叫苦,却不如方才那般坚决。 “我会拂琴……”宝锦低低道。 “那也是雅乐……宴饮之时用不着的!!”管事急得要跺脚。 “五日后,是我姐夫的生辰大宴……”云时眸光微闪,沉静说道。 “首辅大人的寿宴!”管事顿时一惊,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丝竹女伎都准备好了……”“我们厌烦了那些庸俗丝竹,就想听雅乐!”云时微微一笑,悠然说道。 管事对上他含了威压的眼,再无一言,只是称诺,“那就让玉染姑娘去吧!”宝锦垂下头,唇边露出一道浅笑,清冷,然而诡谲。 风暴……马上就要来了!帝锦跳至 第八章 琵琶 第八章 琵琶暮色刚至,首辅徐绩府邸上便已***辉煌,一派喜气。 正室云氏静静谛听着院外的歌乐沸响,丝毫不为所动,指间的佛珠却是越转越快。 “娘……女儿命薄,再不能长侍膝前了,明日我便去白云庵修行,再不入家门一步!”她身前的碧衣少女不过二八,眉间漾着深愁,说话间,已是泪落如雨。 “婴华,你是要逼死为娘么?!”云氏低低说道,声音几近凄绝。 云时在旁坐着,也不禁为之动容,他开口劝解道:“何至如此?姐夫虽然热衷仕途,却也不会全然无情,宴饮过后,我再找他细谈!”“阿时,你还不够了解他的为人……”云氏夫人苦笑着,双眼徐徐睁开,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你姐夫在景渊帝手里并不得意,几个阁臣里,就数他无足轻重,如今却凭着迎从今上的大功,乍然成为宰辅——他心里何曾不知,今上是用他来暂时过渡,以安人心,所以,他要上串下跳着,为自己构织人脉靠山。” “所以就要拿亲生女儿的姻缘来作践么?!那个王尚书的儿子臭名昭著,我死也不嫁!”徐婴华低泣着,言语之间,对父亲满是怨愤。 喀嚓一声,云夫人手中的佛珠仿佛也受不住这窒息的气氛,竟碎裂两半。 “我不会让他为所欲为的!”云夫人森然道,美眸中闪过一道厉芒。 “大姐,你要做什么?!”云时不禁一惊。 “他这几年偏宠侧室,又因她生了个儿子,越发肆无忌惮,把我们母女视如芥草……”她微微冷笑着,声音越发怨毒,“且等着……”云时看这架势,知道姐姐不会坐以待毙,于是轻叹一声,也不再劝。 “无论如何,场面上还是先应对过去吧——前院正是宴酣之时,你要让那女人继续鸠占鹊巢,与姐夫并肩齐坐吗?”这一句果然奏效,云氏咬牙不语,半晌,她起身更衣,又吩咐身边心腹丫鬟道:“替我去取那左侧第三格的药瓶。” 声音虽然漫不经心,却带出隐约的阴冷。 云时陪伴长姐来到前院,却见高堂之上,两排鹤顶寿花的金丝蜜烛,燃得堂上明如白昼,乐工早已或坐或跪,阵式齐整浩大,吹奏出满室丝竹悠扬。 此时华灯高照,满堂皆是簪璎显贵,奇香氤氲间,黑檀木的席面上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宾客们观赏着殿中歌舞,或是谈笑,或是低语,或是半醉倚于案间。 那王尚书家的公子酒意上涌,正在高谈阔论,他眼神甚好,跟几个纨绔权贵一阵耳语后,竟似在指点着乐伎行列。 不好!云时眼色一冷,只听有人高声笑道:“教司坊调弄的好丝竹,却不知那屏风之后藏有何方佳人?”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云阳候孙世!这是个走马章台,倚翠偎红的纨绔领袖,他这一声,许多权贵子弟趁着酒意,连声应和。 “来啊,撤了屏风!”云阳侯一声令下,众人眼前为之一空,只见轻纱尽处,却有一白衫女子垂首抚琴,意态沉静,千百道目光朝她射来,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越发显得神秘。 “原来是姑墨国的公主!”云阳侯听着王公子一阵耳语,不由兴趣更浓,于是命她抬头。 那如墨如雪的重眸,让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有自惭形秽之感。 云阳侯最快恢复过来,他大笑道:“可惜啊,帝王家的重眸,竟生在一个教司坊的奴婢身上,这下仙子成了贱籍,可真是有趣的紧!”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兴致更高,“抚什么琴,太没意思,来啊,换一柄琵琶!”琴筝乃是雅乐,即便是国君亲奏,也不算失礼,可琵琶却是倡优之物,身份高贵者从不为之,众人口中不语,心中却都雪亮,这是存心折辱这位亡国公主了!云时双眉一轩,正待发作,却听那边遥遥应道:“如此也罢……”宝锦低低叹了这一句,也不推辞,接过使女递来的琵琶,端坐试了音,侧身跟鼓师低语几句,终于开始。 她轻击琴首,轻捻慢拨琴弦,鼓声轻细相和,初时和煦,宛如春日笑语,渐渐的,长轮琴弦越急,,似乎边关的金鼓骑师奔涌,隐隐引人忧虑。 此时琵琶转调越发凄厉,百万铁骑扑面而来,盛世良辰一宵而灭,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诺大世间,万千繁华都在这一瞬销尽,声调之悲,闻者几欲肝肠寸断。 金戈铁蹄的践踏之中,苍凉悲郁,逐渐低沉,人都以为将尽,却见她素手泼雨般急拨,三声连煞,竟是孤注一掷的决断振奋,仿若一位盖世英雄重转乾坤,轰然声动天地。 此时众人已听得目瞪口呆,满座为之失色,有人心神不稳,将酒盏掉落于地,清脆一声,却也被这穿云肆虐的琵琶声压过,此时琴弦突然崩断,这雷霆之声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满座仍是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彩声大作。 如雷的喝彩声压过全场,后堂中却有人轻轻鼓掌,赞道“大善!”主人徐绩坐于正中,正听了个真切,顿时全身一颤,连玉箸落地都浑然不觉,眼中浮上了敬畏谨惧之色——“他”竟然来了?!他几欲回头叩拜,却强自抑制住了。 “今日闻此慷慨之音,实在是大幸……”仿佛有些心神不宁的,他赞叹道,又看了一眼宝锦,温言问道:“你师从哪位?”“不过是家父的言传身教……”宝锦低声道:“若非亲历,哪得如此之音?!”帝锦跳至 第九章 杀局 第九章 杀局首辅徐绩眉头一皱,想了她的身世,于是强笑道:“真是神乎其技……”他命人拿了赏赐,又唤过别的舞姬,“绿腰”之后,又舞“霓裳”,堂上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 如此欢宴,到了中夜,众人的酒意也有了十分,场中略见稀疏。 徐绩瞥了眼两旁,只见正室云氏目光阴郁,不发一言,侧室沈氏却是娇媚轻笑着,正转头与潞国公夫人低语着什么。 他咳了一声,再不愿去管这些明争暗斗,满心里想的,却是方才那轻轻掌声——难道“他”也对这亡国公主有兴趣吗?也许,这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然而观此女言行,却又并非温柔驯服之辈……他又想起皇后的赫赫威仪,,顿时心乱如麻,好半晌,才暗自道:不管如何,总是有备无患。 他起身朝内院书房走去,一边吩咐管家道:“请那位玉染姑娘过来一趟。” *****“说起来,姑娘也是王家贵裔……沦落到教司坊那种地方,实在是委屈你了!”徐绩长叹一声,看了眼下首的白衣女子,见她垂首不语,又试探地问道:“姑娘难道不想从那火坑中脱离吗?”“命该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宝锦低声答道,垂下的青丝遮掩住她眼中的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纸上摇曳的树影,心中一阵快意。 却听徐绩又道:“今上仁慈,姑墨王心怀前朝,不肯降服,才有破城灭国之难,你可要思量清楚。” 他望着垂首安然的宝锦,斟酌着词句道:“假若宫中贵人愿怜悯于你,姑娘意下如何?”原来是来拉皮条的!宝锦蓦然抬头,打断了他未尽的游说,她目光清冷,幽然暗莹,冷笑道:“姑墨国的事,不劳大人操心,倒是大人你手上染着主君和同僚的鲜血,暗夜梦回,难道不会亏心于鬼神吗?!”“你大胆……!”徐绩不禁大怒,却正对上宝锦冷笑轻睨的重眸,顿时身上一震,“你……你到底是谁?”宝锦款款起身,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徐绩仿佛被那重眸卷入无限梦魇中,只是不住轻颤。 “锦渊姐姐惊才绝艳,谋算无漏,若不是你将京畿守军调离,她怎会落入不测之地?!”宝锦咬着牙,一字一句,凄厉有如杜鹃啼血。 “我元氏三百多年的江山,竟被你这小人毁于一旦!”她怒不可遏,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飘散,仿佛幽冥中伸出的鬼魅之手,要将这叛臣拖下无底深渊。 徐绩凝望着她,颤抖有如筛糠,此时心中才闪现一个淡忘的名字——“宝锦帝姬……!”他勉强辩解道:“景渊帝乔装男子,矫取帝位,本就是颠倒阴阳,她执政暴虐,惹起民怨鼎沸,我不过是顺应天理!”“住口!你为了一己私欲,叛卖主君,也配谈什么天理!”宝锦唇边几乎滴下血来,她将徐绩逼入墙边死角,静静看着后者惊慌欲喊。 “没用的,是你将书房紧闭,隔绝外间,如此作茧自缚,也算是天意!”她由琵琶上抽下琴弦,暗光闪现,矫健迅疾犹如游龙。 室内的灯烛在下一瞬被强大气流拂得摇曳明灭,灯芯中朱红微颤,几滴血珠飞溅,一丝丝融进浓浊的黑,终于不见影迹。 宝锦强忍住胸中的烦恶,莲步轻移,小心避开这蜿蜒而出的血流,来到窗前。 绘有菏塘墨韵的窗纸被素手轻轻撼动,随之而来的,是树间疾射而来的锐器。 轰隆一声,窗棂都被砸了粉碎,院中的沉寂被瞬间打破,人声喧哗着,朝着这边奔来,宝锦以袖将琴弦拭净装上,又刻意让自己直视血泊。 不再压抑自己,她胸中的晕眩烦恶腾上,眼前逐渐恍惚——“我早就说过,我晕血……”她低声咕哝一句,安心地倒在一片嫣红之间。 ****客人尚未散尽,堂上只见杯盘狼藉,还有人缠着歌姬上下其手,深夜的华糜随着熏香的浓炽而越发高涨。 却听一阵甲胄清响,惊破安逸,院中居然重重列了禁军,将此地重重包围,刀枪剑戟在暗夜闪着幽光。 首辅徐绩,竟在自家的寿宴后被杀!未散的宾客中,传递着这样一道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这些浓醉的勋贵们惊出一身冷汗来。 云时扶了长姐,来到内院之前,只见京兆尹匆匆迎上,面沉如水。 “徐大人无法施救,已经去了……”云时只觉得姐姐的手紧了紧,将自己攥得生痛,他匆匆而入,却在院中见到这样一幅场景——重眸低垂,映出刀剑的寒光,纤弱身影被羁押捆绑着,一旁浓艳美妇又将她拼命摇晃着,几若风中之烛——只见那姑墨的玉染公主,被侧室沈氏劈脸一个耳光,雪白的肌肤上顿现五道红痕。 “小贱人,扫把星,用什么魅术把我家大人害死了!”沈氏状若疯癫,不断撕扯着,在松明的照耀下,云时看见那一袭白衣已被血污沾染大半。 “怎么回事?!”他上前问道。 沈氏见是他,冷笑一声,又开始边哭边数落:“你荐来的这妖女,竟将老爷杀死在书房!”一旁的禁军队长再看不下去,提醒道:“夫人,这位姑娘只是晕倒在现场,是不是凶手,还很难说呢!”“不是她又是谁?!还我老爷的命来!”沈氏越发肆无忌惮,撒泼哭闹之外,口中还若有若无的指桑骂槐。 此时院中下人聚集甚多,眼见着语涉及主母云氏,却没半个人敢上前劝解。 眼见着老爷没了,将来主掌家中的,就是沈氏生的少爷,这当口,谁也不敢拂捏逆她的意思。 云氏怒不可遏,拉了云时,不顾所有人的阻止,便进了书房之中。 云时仔细察看了现场,特别是看了那粉碎的窗棂,沉吟道:“象是被什么人或是重物撞击穿透。” 他又看了尸体的伤势,是咽喉被利器割断,瞬间毙命。 他唤过仆役,在窗外林中细细搜寻,终于在竹林石坡之上,找到了染有血污的细剑。 用手轻弹那细若柳条的刃身,他心中仍有疑云,却对着所有人道:“凶手是谁,还无法查明,却绝对与玉染姑娘无关。” “靖王殿下何以如此肯定?”徐家的独子被母亲掐了一把,站起身来问道。 “首先,没有人会在行凶后在尸体旁逗留太久,这是常理。 其次,这把剑离书房百步开外,只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将它抛出的。” 云时剖析的干净利落,却又狐疑地低语:“只是凶手将窗棂穿出这么大个洞,会是怎样身材呢?!”帝锦跳至 第十章 笛梦 第十章 笛梦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大个洞,刺客该不是身长三丈吧?宝锦托腮沉吟,微微绽出一道冷笑,重眸闪烁间,很是遂心称意。 她打量着这一室空寂,徐绩倒地的两丈见方,虽然经过冲洗,却仍隐隐透出腥红,蜿蜒横留的暗污,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真是笑话……以为把我关在这里,我就会吓得发抖,什么都招吗?!”她瞥了眼门上的铜环紫金琐,笑容中带出不屑的漠然。 寒风从破损的窗中吹入,彩绘窗纸支离破碎,如蝴蝶一般飞舞。 “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得手后破窗而逃,将细剑遗落林中……可实际上,却是相反……”她以琵琶琴弦夺去人命后,轻摇窗户,系在树与窗之间的丝线便被触发,带动“机括”,将裹了碎砖的包袱弹出,正中窗户,窗棂尽碎之下,包裹也随之松散,碎砖落地,与损毁部分混合,任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所谓的机括,是以丝线和柔韧可曲的细剑组成,性若弹弓,一旦弹出,细剑也随之射往远方,可说是天衣无缝。 唯一的缺口,就是那散落的包袱皮……宝锦轻笑着,眼中闪过慧黠的得意——以宽袍作包袱皮,不禁将唯一的弱点湮灭,也让所有人以为这是凶手遗留,更加猜测他的身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了无痕迹。 徐绩一死,一为灭口——他对先帝一家都极为熟悉,实在留他不得,二则是为了立威。 “那些遗臣对姐姐很是崇敬,对我,却仍有疑虑……”宝锦轻叹一声,想起横死的的长姐,心中又痛又涩。 蓦然,她抬起头,仿佛听见了什么——是笛音!此时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现前最混沌黑暗的时刻,一道微渺笛音从窗外林中传来,仿若虚幻。 是姐姐!宝锦浑身都在颤抖,这笛声虽然轻微,其中音调的回环绵长,竟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她咬牙到了窗边,心中狂乱昏然,一时情急,那勉强遮挡的窗架,竟被她一掌推飞开去。 她跃出幽禁的书房,朝着那林中不可知黑暗行去。 露水浸透了脚上的绣鞋,湿湿的很不好受,宝锦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朝着笛声的发源方向而去。 ****一轮明月隐没在云中,将林中清辉暂时收敛。 秋露凉寒,那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倚树而奏,因为背对,却瞧不见面目。 星光隐隐,霜落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那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青色本是微贱,在此人穿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华清逸,仿若神仙中人。 是个男子!宝锦的心,沉到了最底处,她剧烈喘息着,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郁气,俯下身,已是泪眼朦胧。 那笛音神秘清远,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黄粱一梦。 泪眼婆娑间,宝锦好似看到幼时,父皇将自己和姐姐一肩一个扛着,偷偷出宫,于灯会上猜谜赏月……姐妹俩最后的争吵,好似预兆一般的蹊跷低语,那一时赌气,竟成永诀……她低泣一声,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间,一道青绫衣摆出现在眼前,宝锦抬起头,将散乱的乌发拂开,直直望入那人眼中——仿佛清修者的澹泊高远,却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悯。 宝锦的心,在这一瞬间都漏跳了一记。 “你是谁……”那人漫声问道,却也不带太多的疑问,声音清淡寥然。 宝锦直直望着他,并不答话。 月光又露,照出她脸上的泪光荧荧,那人也不吃惊,只是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宝锦一呆,这才意识到他在安慰自己,不知怎的,泪珠落得更凶,更急。 高丽王毁婚,她没有哭,千里渡海而归,吃尽万般苦楚,她也没有哭,可是在此明月此人之前,却仿佛连魂魄都清透起来,满腔悲郁,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轻软有如鲛纱的衣料拂过自己的脸,那人俯下身,以长袖替她拭泪。 宝锦泪眼朦胧,只是凝望着他,好似要将他刻入心中。 此时,林外隐约有人声喧哗,那人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悦,却终于起身,仿佛要走。 他有些踌躇地回身望来,只见宝锦跌坐在地,一袭雪衣上,半幅紫黑的血污,半幅濡湿的泥土。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随即匆匆离去。 宝锦望着他隐没的身影,耳边竟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是怎么了?!****再次被五花大绑,压入书房的时候,已是晨曦初露之时,宝锦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怒火。 “你这妖女,害死我家老爷还不够,居然把我的心头肉……”沈氏哭得嘶哑,已没了方才的嚣张,却更显得怨毒绝望。 什么?!宝锦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一旁的禁军队长冷笑道:“玉染姑娘,我们一时不慎,竟让你从窗中逃离,居然连徐家少主也遭了你的毒手!”什么?!徐绩的独子也被杀了?!“我没有!”毫不思索的,她大声反驳道。 那种纨绔子弟,谁要取他性命啊!真是笑话!“多说无益,将她上了镣铐,送到刑部死牢去!”沈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如狼似虎的禁军兵士上前,正要将她拖出院中,却听门口一声轻喝——“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世间的威仪,以及……熟悉感?!所有人抬眼一看,顿时悚然大惊,竟齐齐跪伏于地。 “万岁!”帝锦跳至 第十一章 帝心 第十一章 帝心周遭喧杂人声渐渐止息,冠盖亭亭拥簇下,有人悠闲而入。 那人服色内外皆是玄黑,宽袖与前裾上以细密紧线织绣金龙,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目生得冷峻清扬。 正是清晨时分,他却带了淡淡倦意,扫视了满室中人,正对上一双震颤惊骇的黑眸。 是他!宝锦跌坐在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刺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竟是那林中吹笛的神秘男子!她咬住唇,任由乱发蜿蜒垂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耳边的人声喧哗,她也听不见,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万岁”二字,仿佛狞笑的梦魇,铺天盖地的袭来。 就是这个人……将元家三百多年的天下颠覆,让锦渊姐姐……死无葬身之地!!微凉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下颌抬起,强硬,不容置疑。 “是你。” 仍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意味,九五至尊的声音,醇清优美,少了往日的涩意和不耐,多了一股玩赏的兴味。 “居然是重眸……”低笑声中,皇帝直对上她的眼。 温热的血从袖中逸出,手中一片湿腥气,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宝锦的眼,异常清明,那幽幽重眸,穿越这红尘俗世,如宝钻辉璀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握住下颌的手,终于放开,下一瞬,她被那臂膀从地上挽起。 “宫中的御乐,尽是些蠢物,不料教司坊却有如此人才……朕却要收为己有了!”他吩咐道:“将她调入太常寺的礼乐局,暂时安置在北五所。 ““万岁……”禁军头领硬着头皮出列,低声道:“此女是杀人的凶嫌,徐大人父子的命案,还须着落在她身上。” 皇帝听了,微微冷笑,“此次寿宴,朕一直在这,没看到什么刺客,却枉送了徐绩一条性命,京师治安如此,可真是让人放心!”话中的讥讽刻薄,让一旁的京兆尹汗如雨下,皇帝却不看他,继续道:“徐绩的死与她有什么相干?!至于他的儿子……”他沉吟道:“是什么状况?”“徐公子住在西院,为父亲的身亡夜不能寐,小厮守在门外,只听房中一声重响,他已经倒地毙命了……是毒杀。”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道:“我们紧急搜索,却见这位玉染姑娘已经脱逃,那时正是四更天。” “四更天……”皇帝冷笑更甚,轻声道:“那时候,她跟朕都在竹林之中。” 那队长顿时一惊——竹林与西院相隔甚远,皇帝又是金口玉言,这样一来,这少女确实是清白无疑。 再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宝锦,转身离去。 ……怎么一路回到教司坊的,宝锦已全然不知,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寝居门前。 季馨急急开门,金色的日光射入屋内。 这晴暖的色泽,让宝锦终于从僵冷决绝中清醒过来。 胸中被压抑的气血终于涌上,她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在季馨的惊呼声中,她面若金纸,瘫倒在地,再也不省人事。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为所有人复仇……这是她最后浮上心头的憎念。 ****徐绩府中,只剩下啼哭之声,仆役下人们一边布置灵堂,一边也在对这两起凶案议论纷纷。 沈氏逢此大难,已经哭晕了过去,所有家务,全由云氏一人操持。 她双目红肿,却仍沉静自若,指挥着家人奔忙,一日之间,丧仪便象模似样了。 “大姐,你下手真是狠辣……”云时沉声道。 云氏面上波澜不惊,居然还微笑出声,“你居然有此妇人之仁。” 她端起凉透的茶盏,啜饮一口,姿态娴雅从容,“他是我的庶子,却也是沈氏最大的筹码。” “她怂恿徐绩把婴华用来联姻,任意践踏她的幸福,那么,我便将她最珍爱的儿子毁去。” 她微笑越发森冷,“徐绩死了,他的宝贝儿子也被我除去,从此以后,这个家,终于可以安身立命了!”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将念珠放在桌上,神情安恬无邪,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孩。 “你是用的丹顶红吧?”云时问道,他望了一眼长姐,思索片刻,继续道:“茶中无毒……那么,是绢帕。” 云氏眸光一闪,叹道:“父亲说你缜密聪颖,世上难见,真是不假!”“毒下在酒茶之中,极易发觉,于是你暗中让下人给他送去劣茶,他素来锦衣玉食,一口饮下便会觉得粗涩,吐掉后,定会以绢帕擦嘴,于是上面的毒素,就到了口唇之上。” 云时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看着姐姐悠然的微笑,他轻叹道:“你处境险恶,我也无法苛责……且自己好自为知吧!”他起身就要回返,却听长姐轻喝道:“阿时!”“你荐来的那个玉染姑娘,已经被皇上带回宫中了……”她有些歉疚地说道。 “什么?!”云时乍听这话,惊得停住了脚步。 他清俊沉毅的面容上,因这噩耗而染上了一层阴霾……和愤怒。 帝锦跳至 第十二章 宫怨 第十二章 宫怨 宝锦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瞥见眼前巍峨典雅的重重宫阙。 如此的熟悉,然而又陌生…… 她轻轻咬唇,眸光微闪之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温驯地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跟着引导的女官前行。 今上攻入京中,也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一应宫人仍是沿用前朝旧人,这位女官举止娴雅,脚步不疾不徐。 “皇上洪恩海量,才赦你入了禁中,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不比你们那些塞上蛮夷,可别在御前出丑露乖。” 她声音虽然细柔,言语却并不客气,轻瞥了宝锦一眼,回转过身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 宝锦的唇边露出一道轻笑—— 她辞阙下嫁之时,不过十五,经过四年的颠沛波折,身段已大为清减,加上长期郁结于心,面容气质都大为改观,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也许,那个面容圆润俏丽的宝锦,早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便来到云贤妃的锦粹宫前。 那女官停在光华璀璨的龙凤云纹照壁前,扬着脸吩咐了一句:“且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娘娘。” 远处有接应的宫婢迎了她前去,两人一边行去,一边隐隐传来低语—— “这是从教司坊调来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早晚是个祸害……” “我家贤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哪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见她一面就罢了……” 宝锦低着头默默等候,秋水寒月般的清眸牢牢盯着脚尖,仿佛那丝履上的嫩黄缎花有无穷玄机。 云贤妃吗…… 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冷笑——这伪帝才篡了朝纲,就给自己的妻妾一一加了封号,这些宫中老人,居然就恬不知耻的满口喊上了! 她想起属下呈上的宗卷,上面特别提到了这位云贤妃。 她是江州云家的二小姐,也是云时的二姐,徐绩夫人的妹妹。 伪帝崛起时,云家便能“慧眼识人”,老家主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力排众议,将女儿嫁他为妾。 以名门大阀的千金之尊,女儿居然为人妾室,这在当时被全江州的百姓嘲笑,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很有远见的投资。 **** “父亲大人当年这一着,如今看来,实在很有远见……” 云贤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声音却是寡淡的,毫无称赞之意。 “那时候,他对我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果然,没过几年,我便随了万岁,搬入了宫中,他也成了国丈。” 她微微一笑,仿佛含着无穷讥诮似的,眉心也隐隐见了细纹。 婴华斜签侍坐在下首,恭谨地听着,心中却因小姨的讥讽语调而暗自心惊。 “婴华,我不知大姐是怎么想的,竟把你也送到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一个两个地送进宫来,显摆我们家女儿多吗?!” 云贤妃在六宫和皇帝旧部之中,素来以低调谦恭著称,人前绝不多一字一语,因此才得了帝后二人的信赖,以后宫大权相托,可如今对着长姐的爱女,言语之间却是异常尖锐。 虽然尖锐,徐婴华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关爱和担忧,她起身替小姨斟茶,轻轻道:“小姨,你别生气,仔细心绞痛又犯……” 云贤妃望着她,平日淡漠的眼中满是痛心,“徐绩被刺客所杀,你庶出的兄长也死了,徐家眼看着没落……即使如此,也不需你牺牲了终生幸福,到这幽幽深宫中来活耗!” “小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婴华咬着唇,低低道:“我从小看惯了父亲的作为,天下男子都没什么两样,嫁给谁都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下场,倒不如到宫中一搏,也许能振兴门楣。” 她看了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哪!” 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以为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 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只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带,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的,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扣门。 “是谁?” 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断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气,“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帝锦 跳至 第十三章 秀女 第十三章 秀女“是她?!”贤妃不禁吃了一惊,想起大姐曾经说过的,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心中斟酌着,连声音也微微放缓了——“请她进来吧!”外间侍女何等精乖,听这一个请字,便应了一声自去。 不过半刻,便有青绫裙幔在朱漆门槛前翩然而过。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觐见时,却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缩,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恭谨的姿态将所有情绪遮掩。 云贤妃听婴华说得稀奇,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却也不见什么国色天香,只那一双重眸,顾盼间清扬幽“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气韵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样……”贤妃低声表示赞许,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还赐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还惯吗,那里素来荒凉,也未得修缮,也真委屈你了!”婴华见小姨态度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客气,也想通了其中奥秘,只听贤妃又道:“你初来乍到,宫中的礼仪律条也不熟悉,宫中刚选过秀女,她们每日在梨尚院跟掌事学习仪规,你也每日随班好了!”婴华不禁一惊,那些秀女虽然暂无品级,却也是预定的未来嫔妃,玉染不过是乐师伎人,又怎能和她们同处一室?“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贵贱有别,怕是玷污了各位……”宝锦微微欠身,举动之间,肌肤雪白晶莹,脱俗耀目。 “无须过虑,你也曾是王家贵女,只是造化弄人……”贤妃唏嘘道,又挽了婴华的手,对着阶下笑道:“这是我长姐的掌上明珠,也在中选秀女之列,你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又闲谈了片刻,贤妃赐了些缎帛,这才吩咐人送她回去。 “小姨,你是顾虑万岁,才对她如此优容的吗?”“傻孩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啊,她若今后得了圣宠,也好留个见面回旋之地。” 贤妃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又道:“若万岁真的瞧中了她,那才有好戏看呢——哼哼,皇后一贯从容淡定,本宫倒想看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她咬牙冷笑了一阵,眼中又重归黯然,“可惜……即使一时得宠,也撼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 她回眼正视婴华,竟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你记住,千万要在御前藏拙,万不得已承宠时,也不要拔了头筹!”“您是担心皇后她……?”婴华悚然大惊,背上生出冷汗来,“不至于吧,她从未有恶名传出……”贤妃苦笑着,眼中的光芒幽闪,声音里竟也带上了惊惶——“她不必行恶,就可以让人跌落万丈深渊!”****婴华再见宝锦时,是在梨尚院的正堂上。 正是休息时分,七八位中选秀女在厅中莺声笑语,却在见到缓缓而入的青裙纤影时,蓦然停止。 宝锦一路走近,步履翩然,所有人却都在她走近时,将椅子拉远了寸许。 “听说了吗,她是教司坊来的……”有人低声说道,不过几日,她们便得悉了只言片语。 “不过是罪家奴婢,也配跟我们同处一室!”清脆如黄鹂的嗓音,却带上了几分尖酸刻薄。 说话之人捋着雪腕上的金钏,上面七颗猫眼红紫饱满,眩得人眼迷离,配着那一身明红宫装,越发显得娇媚如玉。 她是皇后的堂妹方宛晴,在这一众秀女中,隐然领袖人物。 其余人也是勋贵之后,好几个人的父兄更是今上的得力良臣,她们一听这话,惊讶不屑之后,纷纷表示赞同。 “陈掌事,这是怎么弄的?!”方宛晴娇斥道,一旁的管事额头见汗,却是有苦说不出。 “这等倡优乐妓,学什么礼仪也是白费!”又有人在旁凑趣道,话还没完,却听一旁有人轻轻嗤笑。 方宛晴回头一看,不禁笑道:“哟,我却是忘记了——月妹妹跟她同是塞上蛮夷,只是你运气好,才没被没入教司坊。” 嗤笑的那少女肌肤苍白,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英姿勃勃,她也并非凡俗,乃是若羌国公主。 若羌与姑墨同属于北郡十六国,向来是天朝臣属,姑墨王与先朝皇室交好,誓死不降今上,这才遭到灭国的下场,而若羌一向依附中原,任谁做皇帝,却都是恭谨服侍,如今新朝乍立,其国便将公主献入了今上的后宫。 这位公主名讳极长,翻成汉话就是明月之意,她闻听这恶毒言语,也不动怒,只是笑声更甚——“世代王侯之家,确不需学什么礼仪,有些人祖辈手上仍有泥迹,倒是要好好学过,以免丢丑。” 她的汉话音调奇异,却是清晰流利,在众人的低笑声中,方宛晴气得面色铁青,银牙几乎咬断。 皇后出身陇西世族方氏,方宛晴身为她的族妹,却是入赘男子与方家女子所生,她父亲虽然豪富,祖辈却是泥瓦匠,可说是卑贱已极。 众人正在斗口,却听宝锦站在中央,轻声道:“各位都是天子亲点,自然不能与我这卑贱之人共处一室。 “她轻声对管事笑道:“教习姑姑马上就要来了吧,那就麻烦您替我拿扇屏风来,也好遮挡区分。” 管事踌躇半刻,便遣人拿了扇素屏风过来,刚刚将她的座位遮没。 “这便与诸位隔离开了……”她轻声曼言道,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她这一遮,不显卑贱,却仿佛成不露面的千金贵躯,众人反似明面的陪衬了。 帝锦跳至 第十四章 中宫 第十四章 中宫方宛晴顿时气得酥胸起伏,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之尊吗,入了教司坊,就是千人睡万人压的——”“住口。” 门廊下传来淡淡一喝,宛然却是女子声气,却让几位管事都面色大变。 此时正是秋凉时分,只见一袭雪色姑绒斗篷绰立门前,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双绣有金凤的云丝珠履轻轻迈过门槛。 “皇后娘娘……”于是以几个管事为首,在场各人都一齐行礼如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都请起吧!”皇后的声音并不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和煦,金声玉振的清脆中,带着凛然天成的威仪。 “我今日无事,所以来看看大家……”她环顾左右,见众人裣衽垂首,不禁笑道:“本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大家何必如此,今后同处皇城之中,日日受此惊吓,可怎生是好?”她微笑加深,又补了一句道:“难道本宫长得比那门神还吓人吗?”众人一阵轻笑,顿时气氛缓和下来,大家这才大胆抬头,细细凝望着这位中宫之主。 皇后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雪白的姑绒斗篷下,着云锦褙子,一身凤纹淡紫长裙,映得肌肤象牙一般细腻。 她笑容可亲,双目顾盼间,一时秋水盈盈,一时又凛然含威。 她望定了自家堂妹,笑容慢慢收敛,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回娘娘……”方宛晴被她扫了一眼,所有的跋扈任性都仿佛雪溶冰消,一时气焰全无,她低下头,讷讷道:“这教司坊的贱婢要以屏风与我等隔开,我一时气忿……”她绝口不提自己的挤兑,这话说来,倒好似宝锦摆起了排场,旁人噤口不言,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却存心跟她卯上了,闻言扬声笑道:“刚才却是谁说的倡优乐妓?!”所有人暗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皇后看了她一眼,居然点头示意道:“公主一路远来,我未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有愧。” 她微微一躬,显得礼敬周全,回过身来看向自己堂妹,眼神却转为冷肃,“你言行不慎,口出秽语,罚你闭口三日,抄十卷女则。” 方宛晴张口就要辩驳,却被她的眸光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泄气应下。 皇后又问了众人名姓,四五人过后,便瞥了见了素衣而立的宝锦。 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的一瞬,竟似暖日寒冰相触,心中都暗自“咦”了一声!宝锦和皇后素不相识,观其言行,也算明慧有礼,却在对上她的这一眼后,莫名生出异样来。 那是很为玄奥的感觉,就好似丛林中的小兽遇上天敌,浑身寒毛都直竖而起,连心跳都慢了一拍,那般纯粹凛然的难受,皇后也凤眸幽闪,朱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转而看向徐婴华。 因着云贤妃的关系,皇后也温言抚慰了她两句,又赐下一些赏赐,关照管事多加照应,这才出门而去。 一行伞冕宫人随她迤俪而去,众人凝望之下,不禁又敬又羡。 羡慕归羡慕,有见识的几位官宦之女,都曾听父兄谈及皇后与今上的伉俪情深。 皇后出自陇西方氏,方氏乃是有数的名门大阀,宝锦和锦渊二人的母后也出身于此,可算是隆盛已极。 皇后乃是家主嫡女,却慧眼识英雄,偶然邂逅当时还一文不明的今上,就毅然相随,这几年辅佐夫君大业,可算是比翼并肩。 今上性情虽然严峻莫测,却始终对她敬爱有家,虽然与云家联姻,娶了如今的云贤妃为侧室,却是再无所幸。 如今今上大业已定,虽仍有几处枭雄割据,却隐隐有中原一统的态势,这一班臣子瞧着他妻妾甚少,惟恐被世人所讥,这才群议上奏,行这选秀大事。 今上对皇后如此爱重……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吗?众女心中暗想,患得患失之下,室内气氛一时沉寂。 再也没人关心“教司坊来的奴婢”了。 ****“娘娘,宛小姐虽说少不更事,也毕竟是方家的骨血,您这样当众训诫于她,恐怕……”亲信的侍女琳儿在皇后身侧搀扶着,小心翼翼道。 “怕是太落了她的面子,她父母面上也不甚好看,是吗?”皇后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就是要让她牢牢记着,今后才不至于闯下滔天大祸。” 她回手望了望梨尚院的青墙,又道:“他们以为我权势滔天,便可以借着这招牌飞扬跋扈了吗?我这点刀枪箭雨里拼出来的薄面,还不够这些小姐少爷们败的!”琳儿听她声音严峻,再不敢开口。 却听皇后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个素衣少女,就是姑墨国的公主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眸光闪烁,应了一声,再也没什么话说。 一路辇行,到了昭阳宫中,却听老尚宫上前禀道:“几位阁臣大人求见,已等了半个时辰。” 皇后唇边泛上一丝冷笑,款款轻道:“又是为了新政的事!”帝锦跳至 第十五章 长恨 第十五章 长恨她微一沉吟,任由宫人们解下斗篷,又换过常服,这才进了正殿。 几位阁臣袍服齐整,正座上等候,双方分宾主谒见后,皇后也不避讳,让身边宦官以金丝如意将珠帘挑开。 “大家当初共处一座营帐,面都见熟了,又何必用这劳什子装神弄鬼!”她微笑道,很是诙谐从容,那几人不由一笑,凝重的气氛稍微松缓了些许。 皇后端起翠玉盏抿了口茶,好似没看见他们眼中的焦灼,径自开口问道:“徐绩家中如何了?”几人正是满腹心思,被她这一问,不禁一楞。 徐绩虽然才不出众,却因长年浸润朝政,又有迎今上入京的从龙之功,这才做了首辅,其余几人口中不说,心中却甚是鄙夷他这种贰臣叛徒。 他们听说徐绩遇害,都只是派人去府上吊唁,如今乍听皇后问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是前朝旧臣,却能顺应天命,辅佐新朝,这一点可说是功不可没。” 皇后款款说道:“徐夫人遭遇丧夫丧子之痛,唯一的爱女也应选宫中,可说是孤苦伶仃,我看着甚为不忍,你们各家的夫人和女公子若是有暇,也该多多照应才是。” 众人唯唯称是,皇后由云氏夫人说起,谈及云时在姑墨的大捷,话题一转,又论及了此次的军费开支。 几人见此阵仗,纷纷以目示意,其中刘荀最为年长,也是今上器重的谋臣,他干咳一声,委婉道:“此次战事封赏不少,国库中虽然仍有赢余,却也架不住多方支用——江南今岁水患连连,江州又有蝗灾警讯,惟今之计,朝廷施政需缓,不宜有什么大动作。” 皇后闻听此言,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将茶盏放下,“刘卿这话说得奇,国库空虚,正要开源节流,新政十二条刚刚颁布,犹如久旱甘露一般,又怎么谈得上什么大动作——难道看着百姓饿死才是正理吗?”“娘娘,新政十二条虽然不乏真知灼见,却是与民无益哪!”一旁的李赢年少气盛,禁不住喊了出口。 皇后手中一凝,面沉如水,那一抹笑容也化为冰冷,“怎么个与民无益,我倒是想听听清楚!”“启禀娘娘,这十二条看似革新弊政,消去冗繁,却是用事太激,用时太急,用人……也太偏!”李赢背上冷汗直下,却仍咬牙把话说完。 皇后听完已是大怒,却仍隐忍不发,她抬起头,凤眸中不怒自威,光芒摄人,阁臣谁也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如今居身中枢,却是越发因循守旧……哼,也罢,我们也不必耽于口舌之争,且看成效好了!”她端起茶盏,却不就饮,一旁宫人会意,于是上前轻道:“娘娘已经疲倦,请改日再来吧!”几人无奈,鱼贯而出,从中庭而出,到了照壁前,才听李赢低声怒道:“牝鸡司晨!”众人心中一凛,无不变色,环顾四周无人,惊恐之外,却都深已为然。 “我们殚精竭虑,推翻了景渊帝,以为救民于水火,却没曾想……”刘荀捋着长须,怅然叹息道,其他人亦是面带愁绪,无言以对。 *****梨尚院中,日已近午,今日的课程便告一段落。 秀女们络绎出门,乘了自己的小轿离去,片刻工夫,只剩下宝锦一人。 论起身份,她不过是一介乐者,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轿辇接送。 她朝前走了一段,却听身后有人唤道:“玉染!”愕然回身,却是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 她紧走两步,与宝锦并肩而行。 风吹起了两人的衣袂,明月的身上环佩轻响,丁冬悦耳。 已今初冬,她却只着一袭红锦长袍,红得似火焰一般,一头青丝也不梳髻,只是纷纷落下,以金蝶扣卷,白玉般的耳垂上缀有大颗髓玉,粉光莹莹,摄人魂魄。 她肌肤似雪,眉目深刻,自有一种塞外绝丽。 “我曾经见过你父王一面。 “半晌静默后,明月终于开口了。 “城破之时,他已经自尽。 “宝锦低声答道。 明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这没头没脑的突兀一句,宝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却听明月又道:“若我父王也能知些廉耻,我宁可去教司坊,也不愿受此礼遇。” 这话几近大逆,已十分危险,宝锦望着前方——她的居处已近,正要辞别,却听身旁砰的一声,很是沉重。 她回眼去看,却见明月已摔倒在地,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宝锦俯身就要把她扶起,刚一接触,却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快去叫太医——”她急声呼唤经过的侍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攥住——“不要叫太医!”这沉痛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几乎让人心颤。 明月雪白的牙齿都在打战,她勉强露出一道微笑来,“不要让我丢人现眼了……”宝锦捉过她的手腕,微一把脉,不禁变色——“这脉息……!”她扶紧了明月,一字一句问道:“是谁做的!”“还能有谁?”明月笑得宁静,眼中染上了绝望的死寂,“十六根金针刺我的背后重穴,就是想费了我的武功——他们还怕我在龙**杀了当今圣上呢!”“他们……是谁?”宝锦艰涩地问道。 “当然是……我的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了。” 帝锦跳至 第十六章 相怜 第十六章 相怜空旷的夹道上,这一瞬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宝锦缓缓抬头,琉璃瓦的明光刺得她眼生痛。 她牢牢握着那一双冰冷的手,因为惊愕,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来。 “真是不甘心哪……”明月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喘息着说道,笑容美不胜收,“我曾于千军中来去自如,也曾亲赴大漠深处探险,如今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忍受经脉的寒毒发作……人生如此,也实在可笑!”“为什么?!亲生骨肉也要下这样的狠手?!”宝锦骇然低喊道。 “因为只要我在若羌一日,就不会容忍他们这般低三下四地称臣,若羌虽是小国,却也该有自己的尊严……”明月的眼中射出凛然光芒,苍白的面容上染上无穷自信,“而我手中掌握的,却是若羌的大部兵马!”“是这样!”宝锦想起自己看过的宗卷,道是若羌有位公主深谙武略,曾以千人驱散来袭的瓦剌骑兵。 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吗?“把我这废人送入宫中,一则安心,二则,我这张脸还能看,还能给他们换些圣眷!”明月的唇边露出阴冷微笑,眼中光芒逐渐黯淡,她望着远处跑来的侍卫和医官,低低道:“不过是白费功夫,谁也救不了我……”宝锦低低攥着她的手,心中千万道念头闪过,她咬紧了唇,却浑然不觉身边的嘈杂。 “这是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昏乱中惊醒,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侍卫和医官在身旁围了一圈,圈外一人,头戴玉制梁冠,着一袭绣金蟒袍,雍容华贵之下,却透出别样的清俊儒雅。 “靖王殿下!”众人一齐上前参见,云时命他们起身,看着这混乱一幕,他第二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宝锦抬起头,云时看入她的眼中,为那份清冷幽凛而微微一惊——“是你!”他百感交集地低声道。 “明月公主……身体虚弱,所以晕倒了。” 她缓缓说道,嘴唇静静开合,语声如飞雪溅水,让人心生悚然。 “把她抬到附近殿中,先行诊治要紧。” 云时虽然觉得气氛诡异,仍指挥众人开始施救。 一阵忙乱后,太医虽知有异,却仍含糊其辞,不多时,明月有所好转,自有她院中的侍婢将她搀扶回去。 宝锦见事已了,也不惊动旁人,自行出殿回返。 到了殿门前,却见云时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馨园的林中小道,眼看北五所已在眼前,云时才拉过了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云时沉声道,方才虽然混乱,他却一眼瞥见,心中大痛。 原本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因这几日频繁的练琴而伤痕累累,被锐利琴弦划破的地方,犹有血痕斑斑。 “他们竟敢这么作践你?!”云时眼中冒出凛然火光,咬牙道。 “宫中乐官都是技艺娴熟,只我一人是新进的……”宝锦淡淡道,谈起那些若有若无的刁难排挤,只是一句带过。 “混帐……”云时又怒又急,沉吟片刻,毅然道:“我来想办法,定要设法把你从宫中调出……”“然后再回教司坊?!”宝锦轻嘲地笑了,“靖王,你身为今上的义弟和好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我父王悖逆不从,他正好拿我杀鸡儆猴,又怎么会让我好受?!”她语声淡漠,眼中清辉潋滟,冷然中带着奇异的凄楚,一双重眸让云时几乎沉溺。 爱恋与心痛在这瞬交织在他心头,又因这重眸想起母亲的身亡,云时心中昏乱纷繁,将嘴唇都咬出血来,却也无言以对。 宝锦懵懂不知,犹自冷笑道:“靖王殿下知道了这层利害,也不要想着救我于水火了——你难道要以下抗上不成?!”“你住口!”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岩浆,云时咬牙低喝,宝锦只觉得胳膊上禁箍似的剧痛,身子一轻,被云时拽入树后,羽毛似的靠在树干上。 “你听着,无论如何,无论要与谁抗衡,我都要救你出来!”云时深深凝望着她,语声坚如磐石,决然沉稳。 在宝锦惊愕茫然的目光里,他悍烈的黑眸逐渐平静下来,仿佛一根甭紧的弦缓缓松下,他低低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高大的阴影从上方投下,他微微俯身,两人的面庞逐渐靠近——灼热的唇印上她的,他的身躯有着冬日的松木清香,宝锦睁大了眼,在这一瞬惊得手足无措。 “你们在做什么?!!”阴冷莫测的低喝声在不远处响起,云时全身一颤,毅然回头——“陛下?!”帝锦跳至 第十七章 交锋 第十七章 交锋只见皇帝着一袭玄缎常服,正站在花径外三丈远。 淡金日光下,他袍服上的翟纹龙饰烨然生辉,映得眼光也越发冷冽。 他缓缓行来,广袖玉冠,映着身后落英缤纷,好似神仙中人。 只那眉目间的阴骛森寒,让人心中一颤。 他深沉的黑眸看着两人亲密贴近的身躯,最后凝定在云时紧握的手掌上——“二弟……“他终于开口,却是好久不用的义军中称谓。 “你看上了她?!”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却偏有一道凛然冰冷,让人心中刺痛。 云时咬牙不语,林间凋落的秋叶仿佛也受他心境所扰,纠缠乱飞起来,半晌,他决然抬头,“是!”皇帝的目光在这瞬越发凌厉,云时迎着这份刺痛,向前踱了一步,声音不改平日的清澈平静——“还请皇上成全!”皇帝望住了他,目光深邃难测,他冷笑道:“朕往日赐你美人,你都坚辞不受,如今却是非她不要吗?!”他看向宝锦,后者只觉那黑眸中一片冰冷,下一瞬,一道强大的手劲将她拽出,不顾她的挣扎,朝着林外而去。 “姑墨国的其他人随你取用,除去她以外……”皇帝的声音,漫然传来,云时僵立不动,手间青筋甭出,一拳捶在树上,惊得飞鸟直匝四起,一时叶落如雨,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 ****张巡自被擢为皇帝的亲信太监,对他的秉性也算有了些了解——今上虽然阴晴莫测,在女色上头,却一直不甚乐衷,就连这次选秀,亦是在重臣的催促之下举行的。 这一日他正在殿中督导,却听廊下微微有人声嘈杂,随即,殿门被粗暴推开,他愕然抬头,却见今上拖着一位女子径自而入。 他不顾对方的惊呼,将她摔落地上,轻瞥了一眼四周,宫人们心领神会,匆匆而出。 殿门随即紧闭,龙涎香的熏染下,满殿皆是寂静无声。 宝锦跪了半晌,青金石的地面磕得她双膝酸痛,却仍是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 她想起方才被拖曳着**,阖宫上下宫女太监的惊诧目光,心中越发苦涩——这一幕片刻之后便会传遍六宫,到时候,会是何等的轩然大波……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锦靴伫立眼前。 “在林间与人偷欢,这就是你们王室的家教吗?!”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语声中带着讥诮。 宝锦心中大怒,压抑了良久,终究忍不住回道:“我云英未嫁,靖王亦未娶妻,有何不可?!““好刁利的一张嘴!“皇帝怒极反笑,宝锦只觉得下颌被他强硬抬起,双目相对,她看入他眼中的冷怒与阴霾。 “云时是朕的义弟,亦是不世出的帅才……你依仗美色,就想离间其中吗?!““我不过一介奴婢,又怎么能离间得了你们这些贵人?!”宝锦微微冷笑,声音清脆如刃,“就算我欲学貂禅,陛下也要自认董卓才是!”这般辛辣刻毒的讽喻,让皇帝眸光一盛,怒不可遏。 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竟被他掐着玉颈提起,狠狠仍到了御案之上。 与云时的小心翼翼不同,他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腕,剧痛从腕间传来——怕是青肿一片了,宝锦自嘲地想。 头顶的阴影压下,仿佛将所有光亮都遮挡,满殿昏暗在这一瞬染入她的眼中。 冰冷的唇印上她的,近乎凶狠的咬噬,冷戾近乎惩罚。 宝锦……不要怕……她在心中默念着,强迫自己不要闭眼。 只听嘶的一声轻响,她的衣衫被扯裂,冰雪般的肌肤**在空气中,一阵凉意从心中生出。 无法挽回了吗……宝锦的重眸中一片茫然,极度的狂乱,反映在眼中,却是无边的黑寂宁静。 唇边一阵湿热,她的眼缓缓清明,却见他停止了侵略,以指蘸了她咬破的鲜血——“说话这般凶狠,到头来只能咬自己……你难道想嚼舌自尽吗?!”冰冷的声调,不带任何情绪,听入她的耳中,却似凉薄的调侃一般。 他的黑眸望定了她,奇异的,居然漾起微妙的笑意。 “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后半句,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皇帝缓缓放手,任由她从书案上滑下,随即惊跃而起,掩了衣衫,冲出殿外。 帝锦跳至 第十八章 天元 第十八章 天元季馨正在房中收拾,却见脱漆的门扉被猛地撞开,宝锦一身狼狈,踉跄着跑了进来。 她单手掩了衣襟,领口一抹白皙莹然在外,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殿下?!”季馨一时情急,竟将那禁忌的称呼低喊而出。 宝锦抬头,阴郁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季馨知道失言,于是颤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没什么,一点小事。” 宝锦放下残破的衣衫,随手端起热茶一饮而饮,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你先出去,晚上睡得沉一点,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过来。” 她轻声吩咐道,季馨虽然诧异,仍是应下。 宝锦独坐在房中,拔下鬓间金钗,在桌上画来划去,随即,托腮沉思了半晌。 她晚饭也在房中吃了,一切皆无异状,直到中夜时分,窗棂边才有微微扣响。 她应声而开,却见沈浩一身黑衣劲装,从窗外跃入。 沈浩也未及多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宫中始终太过凶险,臣等建议殿下及早离开。” 他望着宝锦,有些踌躇道:“今日之事……”宝锦面色从容,丝毫不见羞赧,端坐笑道:“我们在宫中的耳目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传讯出去,不枉我寄以厚望。” “殿下,宫中步步杀机,凶险诡谲,今日……您与伪帝一路行来,有好些宫人目睹,此事已四散传开。” 沈浩说得含蓄,宝锦却仍是轻轻摇头,“我知道,此事容易受人嫉恨,有人瞧着眼热,只怕更要生事——可是,纵然凶险万分,只要能身在帝侧,我就占了先机!”她眸中光芒闪烁,看向窗外无劲的黑暗,“就如同对弈时,第一手先落天元,看似无用,却能在中央腹地上化腐朽为神奇。” “我以玉染的身份进入京城,不是为了取徐绩的性命,也不光为了将宋麟这些人收归麾下,而是要将伪帝一朝尽数掀翻!”陋室中一灯如豆,少女声音轻微,却如万钧一般有力,沈浩望着她灼然生辉的重眸,心中一凛,竟隐隐有膜拜景仰之意。 不期然的,他想起一年前,那被斩落海中的蛟首,那一道冲天剑光——“殿下志存高远……”他由衷叹道,“可您是万金之躯,若再有个万一,皇家再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人在国在。” 宝锦断然道:“若上天真要让元氏绝嗣,以新朝代之,那就让我落败身死好了!”她毫不在乎地说着不祥之语,又道:“宫中虽然凶险,有一件事,却非要在这弄个清楚!”“是什么?”“我朝覆灭,姐姐殉难的真相!”宝锦望定了沈浩,低声问道:“我与姐姐相比,谁更优秀?”沈浩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姐姐惊才绝艳,智谋胜我多矣,却落得亡国身死的结局,这不显得蹊跷么?!”宝锦声音低颤,凄然又问,“你是她身边侍卫统领,可曾知道这其中奥秘?”沈浩苦笑道:“我当时被远调出京,等任务完成时,京中已是天翻地覆——事后问遍京中幸存的同僚,也没有人能说清!”“没有人能说清——可是伪帝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我要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宝锦决然道:“不弄清这件事,什么复国大业都是镜花水月,笑话一桩——姐姐落得这等结局,我不认为我会比她幸运!”她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辩驳的神采,沈浩无言以对,也是深已为然。 “可是……”他面上有些发热,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这样一来,殿下的名节不免受损……”“名节?!”宝锦低低笑了,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自从李莘毁婚,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吗?!”语虽平静,却含着无尽的沉郁和惨痛。 ****第二日清晨,北五所的管事便匆匆前来,指挥着内务府的杂役将门窗更换一新。 季馨在旁看着,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入住那日,我便去跟管事说了,这门窗都有破损,冻得人睡不着觉,他只是阴阳怪气地搪塞——如今却是上赶着来换了!”“趋炎附势的事,你还怕看得少吗?”宝锦轻声回道,却见管事很是热络地上前道:“这些猴崽子们懒散得很,让两位姑娘受冻了!”“哪里,倒是劳烦管事了……“季馨张口就要讥讽,宝锦轻扯她的衣袖,得体地回了一句。 管事又让人送上锦衾,连同室中铜镜胭脂都换了上品,宝锦一一笑纳,他这才满意而归。 “宫中的规矩,收下这份示好,这才算一笔勾销,目前局势未明,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宝锦说完,随即更衣梳妆,去了梨尚院。 纵然预料到会有波澜,但一进正堂,就见众人投以异样的眼神,诡异的低语顿时四起。 那目光夹杂着妒忌,讥讽,不屑,羡慕,仿佛毒箭一般飕飕射来,宝锦仍是淡定从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教司坊真是**得好,勾引魅惑的功力真是不浅哪!”方宛晴曼声笑道,一旁有好几人附和,今日明月因病告假,再没人敢跟她作对,她越发肆无忌惮。 见宝锦不答,她又语带嘲讽道:“听说你将衣服撕开,半隐半露的**君上,这等技巧可真是高明啊,不如给大家演示一下吧?”宝锦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听西侧席上有人轻声道:“方姐姐,昨日礼官提到,非礼勿言……”竟是徐婴华!她起身给方宛晴斟了杯茶,柔声笑道:“这一段小妹虽然听完,却有些懵懂呢,到了圣上面前,究竟该如何……”她在“圣上”二字上加了重音,方宛晴听完,面色阴晴不定,却终于不再开口,接过那热茶饮了一口,又瞪了宝锦一眼,这才罢了。 帝锦跳至 第十九章 演技 第十九章 演技这一日朝堂之上也颇为热闹。 五位御史联名的折子上到了皇帝手上,竟是弹劾此次选秀的。 皇后在那玉座珠帘后听宦官朗声念诵,便不由地微微冷笑起来。 “岂有此理,先时说我善妒,如今得了天下,依着他们,从公卿世族臣属中聘选,竟又生出事端!”她低声喃道,在屏风后已是愠怒,却隐忍不发,继续听着。 奏折虽然委婉,却是老实不客气的指责起了裙带关系——七八位秀女中,倒有两位是出身贵戚,最后几句,甚至隐晦谈及皇帝染指罪虏,有寡人之疾。 自徐绩亡故,刘荀隐为阁臣之首,他见皇帝面沉似水,九龙屏风后也是人影婆娑,于是出班打起了圆场。 “言官梗直,又是风闻奏事,难免有所偏颇……只是其中两位秀女,分别是皇后娘娘和云贤妃的亲眷,向来与例不合,朝野有些物议,也在所难免。” 皇帝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漫不经心,“《礼记》上说,‘古者嫁女必以侄娣从。 ’这有何不妥?!”刘荀被这冠冕堂皇的一句噎住,竟是无言以对,正要回班,却见有御史年少气盛,出列道:“这且不论,前次靖王远征姑墨,其中罪人奴虏,本该服持贱役,却被调入宫中,如此,于陛下清誉有碍。” “朕有什么清誉,自己怎么不知道?!”皇帝悠然笑道,一句便让所有人面色齐变。 “先贤君王亦有后宫三千,也未曾有碍令名,景渊帝虽然暴虐,却是禁绝女色,终不免国亡身死——不过一介女子,也值得你们急吼吼前来上谏?!”这一句理直气壮,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于是朝堂之上重归寂静。 散朝之后,皇后从屏风后起身,随着皇帝步出殿外。 风掠过帝后身侧,皇后觉得有些冷,不禁将身上的雪绒斗篷裹紧。 平日里,都是他亲手系紧的……她望了眼身旁的皇帝,见他陷入沉思,不禁暗笑自己小器——他如今执掌万乘,政务繁忙,哪还能指望他如先前一般体贴倜傥?!“你虽然驳了这些御史,传扬出去,却总是外戚得势——回头我就让宛晴回家……”她走在皇帝身后一步,低声劝道。 “御史们素来是鸡蛋里挑骨头,专门弹劾皇帝的不是——前朝时候,就是景渊帝也奈何不了他们。” 皇帝漫声道,却不看皇后,只是一直朝前走去。 “他们专讲究个‘亢声于上’。 皇帝纳谏,他们得利,皇帝要是怒极杀人,他们正好留下千古美名,谁去跟他们致气,真是半点也不值!”皇帝微微一笑,登上了御辇,对着皇后道:“你要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皇后望着这远去的迤俪队伍,心中若有所失。 “难道真是老夫老妻,没什么亲昵的话可说了吗?”她叹了一声,这才道:“回昭阳宫。” ****皇帝回到乾清宫中,又看了一叠奏折,近午时分,略微进了点膳,却都是懒懒的,没什么兴致。 “去把‘她’唤来。” 皇帝说得没头没脑,张巡很是为难,他踌躇着上前问道:“皇上说的是……”“北五所。” 张巡一听之下,顿时心领神会,急急转身出去。 三刻后,那纤弱身影便出现在殿前。 “你那日的琵琶弹得不错……”皇帝也不唤她起身,半晌,才淡淡说道。 于是命人取来宫中乐器,“随意弹个什么吧!”于是宝锦端坐一旁,调定琴弦,轻捻慢挑之下,依稀便是当日之曲。 皇帝挥手叫停,皱眉道:“刀兵之声太过,听着不祥,你还会什么?”又换了一曲,虽是春闲喜庆,却隐约有指法生涩,竟带上了几分呜咽。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是存心给朕找不痛快么?!”宝锦垂首,低道:“音出心境,皇上难道要我强颜欢笑吗……”皇帝听着,已是大怒,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岂有此理,你究竟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哪都没什么分别。” 宝锦似乎刻意在激怒他。 皇帝听这一句,却再不发火,他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是王家苗裔,不畏生死。” “你不怕死,那些姑墨来的臣虏,却不一定都能视死如归吧!”含着恶意的调侃,让宝锦面色转为惨白。 “你身为万乘之君,若是再非难落败属国,实在有失天朝的体面……”“哼!在你们心中,朕不过是叛贼乱党,哪里是什么中原天子!”皇帝扬声朝外,命秉笔太监道:“传朕的旨意……““不要!”尖锐近乎怖惧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宝锦全身都在轻颤。 “不要……为难他们……”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紧,却是这纤弱少女拉住了袍服下摆,双目含泪,正咬着牙求恳道。 正要伸手拉开,宝锦攥得更紧,晶莹重眸如陷入绝境的小兽,先是愤怒,接着,便是哀怜。 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皇帝深深俯视着她,却仍是冷然无语。 “求你……他们都是些老弱妇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宝锦说到此处,已是哽咽难尽,珠泪盈盈。 皇帝将她从地上拉起,两人的身躯贴近,再无一丝空隙——“如此……你便要听话,再这么桀骜,他们的性命绝难保住。” 宝锦咬着唇,带着不甘和惊恐,轻轻点头。 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看到,宝锦低下头时,那一抹诡谲的微笑——我的演技真不错……不是吗?帝锦跳至 第二十章 隐心 第二十章 隐心且不说朝野众说纷纭,秀女们在宫中却是安之若怡,教习姑姑的宫中仪礼讲解完毕后,一个个神情气韵,也算有了宫妃的架势。 皇帝下了诏令,又经皇后用宝,她们的品衔总算一一赐下。 七八人中,皇后的族妹方宛晴被封为婕妤,据说皇帝念及方家劳苦功高,本来是要赐以九嫔正位的,却被皇后婉拒,宫中上下,对她的贤德更是称赞。 徐婴华为人内敛得体,又是云贤妃和靖王云时的亲侄女,云家也是从龙入京的功臣,所以得封婕妤,也没什么意外。 相形之下,那位出身北郡十六国的明月公主,却是让人侧目惊叹——她被封为月妃,赐住馨宁宫。 这非同一般的恩遇,当时便让人议论纷纷,朝中老于世故的臣子却都知道,北郡十六国大都首鼠两端,更有些仍以前朝为正统,若羌国心向今上,就算献上的公主丑如无盐嫫母,为显天朝的宽待四夷,也该给她如此高位。 其余几人,也被封为美人宝林不等,各自入住宫室。 深夜,琳儿将盘中之物呈给皇后,“娘娘,这是内务府最后定制的金册,请娘娘过目。” “论起规矩,妃嫔们的金册早就就该做好的,明日就是正式仪式了。” 皇后微微皱眉,想起本朝新立,礼部大都是新晋之人,刚遇盛事,总不免手忙脚乱,于是只嗔了一句,便不再责怪。 她抬手接过这一本本以金箔包裹的卷册,慢慢翻看着。 以大红朱砂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在她面前幻化成一张张鲜活娇媚的少女容颜。 想及她们的美目流盼,翩然身姿,她的心头升上一道黯然。 “我已经老了啊!”半玩笑地低语道,她蓦然想起今晨梳妆时的一根白发。 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早生华发……大约是早些年随今上戎马征战,劳心过累的缘故吧!皇后叹息一声,继续往下看,翻到第二页上,却见方宛晴的名字赫然在目。 “这也是个不安分的……”她低声道,只觉得那名字几近血色,明晃晃的刺目。 “不光是她,就是家族中的长辈,也不太省心哪……”琳儿在旁听着惊心,却也不由得插嘴道:“娘娘正是青春鼎盛,又是圣心独系,他们何必巴巴地再送人入宫!”“两个总比一个保险,更何况……”皇后微微冷笑,以指尖金套在名字下方掐下一道印痕,心中越发烦躁。 她随手将金册甩在一旁,在暗夜里发出极大的声音。 半晌,殿中都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皇后缓过神来,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面色一如平常的淡漠自如。 “这些也罢了……那个姑墨来的女子,圣上准备如何处置?!”琳儿早就打听清楚,此时却踌躇着有些吞吐,“圣上没有封她名分,不过……”迎着皇后的摄人目光,她的声音越发微弱——“不过,皇上将她收为身边女侍。” 只听咣当一声,皇后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一旁服侍的琳儿惊得一颤。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殿中恢复了平静,皇后仰起头,轻轻揉捏着眉心,竭力平缓着胸中怒气。 我这是怎么了?!她在黑暗中问着自己——明明知道,一旦身登御座,免不了有六宫佳丽,嫔妃无数,只要他心系自己,那些庸脂俗粉,根本不能介入两人之中啊!看着桌上,他遣人送来的东胡贡品,那独一无二的雪晶果,皇后心中逐渐平缓,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她感受着无穷的清甜……他心中,只有我一人!****第二日的册封仪式也不甚隆重,这倒不是帝后中有人故意怠慢,而是一般嫔妃,只须授以金册玉帛即可,只有月妃因品级颇高,才要劳动诏使。 不过此次毕竟人数众多,又是今上第一次册封,所以奉了皇后懿旨,晚上便在昭阳宫中布下宴会,请各位新人一齐出席。 华灯初上,昭阳宫中晶莹生灿,两排蜜蜡鹤顶花烛将殿中照得亮如白昼,紫檀席面一列列排开,以锦缎铺罩,缀有流苏点点。 “今后就是自家姐妹了,不必拘礼!”皇后笑意盎然,声音很是和蔼可亲。 她与皇帝并排坐于上首,一身锦红宫装,凤冠之上珠玉高悬,瞧来尊贵内敛,不怒自威。 她这一句,下首新封的嫔妃纷纷躬身致意,皇后谦逊微笑,一一点头受了。 她看似笑得欢畅,眼角余光瞥过身旁,却是带上了一道阴霾——皇帝身后,竟是随侍着那姑墨女子!她青衣绫裙,素颜无妆,眉宇之间,却是说不出的神韵非凡,皇后一瞥而过,仍觉得心头没来由一悸。 她这一失神,却听皇帝在耳边关切问道:“怎么了?”“没事……只是累了点。” 皇后见他往自己碟中夹菜,于是回以脉脉微笑。 下面莺声笑语,好不热闹,觥筹交错间,只见方宛晴起身举杯贺道:“皇上圣明,海内妖氛为之一清,此次姑墨大捷,王师所向披靡,谨以此杯来敬贺,祝您万寿无疆!”这话虽然有谄媚之嫌,却也是冠冕堂皇,众人正要应和,却听席间有人冷笑道:“姑墨城下,天朝三员大将飒羽而归,极尽狼狈,哪谈得上什么所向披靡?!”竟是明月公主,新封的月妃娘娘!帝锦跳至 第二十一章 死志 第二十一章 死志这一声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祥和喜庆打破。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殿中在这一刻寂静无比。 “月妃你口出悖乱之言,到底是何居心?!”方宛晴娇声喝道,美眸中却闪着微妙的得意和残忍。 “事实如此,又何惧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战,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所向披靡’的?!”明月斟一盏酒在手中把玩,却不就饮,只是淡淡说道,言语之间,越发显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无论他善战于否,都是乱臣贼子之辈,月妃你身份贵重,也要仔细检点言语才是!”她凤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新晋嫔妃们一时噤若寒蝉。 明月却夷然不惧,一楞之下,竟是大笑出声。 她身躯微颤,玉杯中的酒液溅上缎衣,落出点点血红花晕。 宝锦在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离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冷光。 那是无比清醒的痛切。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笑罢,她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皇帝轻声笑道:“她喝得太醉了……”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在意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这颜面。” 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手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的,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振。 “出来吧,明月公主……”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 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清辉照了她一身,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徉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银月下显得疲倦而飘渺——“早就听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没曾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你疯了吗?!”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她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打颤。 她的寒毒又犯了!“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 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坠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混帐!”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穴。 她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中原有一句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问道:“你也是报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 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那纤纤柔弱之质。 她冷静下来,已觉得自己卤莽,但却也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 “还未到子时……”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柱,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祈帝时候,太后林氏威权自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虽然太后已自尽身亡,怒气不减的祈帝却将这慈宁宫废黜不用,历经岁月,就成了眼前这模样。 这一段传奇早已被编成评书在市井间流传,宫中也一直传说此地有鬼,无人敢近。 宝锦也不点灯烛,径自走入空荡荡的正殿,把侧墙的钉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来。 (看过我前一本《宸宫》的同学还记得吗,这就是太后用来跟王沛之私通的那个密道,呵呵)帝锦跳至 第二十二章 内库 第二十二章 内库宝锦探头进去,只觉得稍许憋闷,大约是很久不通空气的缘故。 她又等了一阵,从怀中找了火折,在密道口点燃,直到火苗袅袅,这才确定通风完好。 一路行来,干燥的甬道中只有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到得出口,她从书架后跃出,对着惊愕的仆人道:“让沈大人进来。” 本朝初年,这是一位上柱国大将军的宅邸,他卷入林氏太后的密案,落得个自刎身死的下场,据宫中传言,他与那位风韵犹存的太后颇有暧昧。 事关皇家的颜面,朝廷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这密道,却是在皇室的密札中有所提及。 这里,就是宝锦以及部下的聚集地。 沈浩匆匆从前院而来,见了宝锦,也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中人多眼杂,若是皇帝发现您不在……”“无妨,今晚皇帝宿在昭阳宫中,他没有心思理会我的。” 宝锦道:“你派人去宋麟府上唤他——我出宫一趟不易,倒想跟大家合计一番。” 沈浩微一犹豫,于是领命而去,做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问道:“在这里聚齐吗?”“不,去翠色楼。” 宝锦低声说道。 二更未到时,翠色楼的雅座密室迎来了最后一位贵客。 宋麟解了身上披风,随手交于侍者,后者恭谨行礼后,便躬身退出。 宋麟上前撩起衣袍,向宝锦施礼道:“殿下一向安好?”“托福,还将就。” 宝锦伸手相扶,漫声轻笑道:“宋卿行这等礼数,是为了我们当日的约定吗?”“是……臣当日说过,若殿下能诛杀此贼,必定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宋麟起身又拜,宝锦这才起身相避,悠然笑道:“有宋卿助我,只觉得如生双翼,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清笑晏然,毫无避忌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竟似在部下面前示弱。 宋麟却是执礼更恭,道:“主忧臣辱,殿下有什么疑难,若是我力所能及,定然为您做得妥帖。” 宝锦微微一笑,指了左首第一张紫檀木椅,让他坐定,宋麟四下一瞥,只见身侧几人,都是前朝时的遗臣袍泽,彼此面熟非常。 “宋大人言重了,从景渊元年起,你便受先帝托付,掌管天下银钱,到如今,虽然换了主子,却仍是财权依旧——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富?”沈浩侍立在旁,半是揶揄,半是当真地笑道。 “沈统领勿要取笑,我过手数额虽大,却只是皇家的帐房,哪说得上一个富字?”宋麟摇着手,苦笑着反驳道,好似被这等说法吓了一跳,只有那一双眼,仍是平静从容。 “好一个皇家的帐房……”宝锦笑得欢畅,只是清秀的面容在这一瞬有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既然你自认是皇家的帐房,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吧?”宋麟听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瞳孔在瞬间收缩,下一刻,他恢复了儒雅沉稳的微笑,“这是微臣的不是,景渊陛下殉难之时,虽然国财尽没,内库却是完好无损,还有一些秘密产业也没被发觉——这些都会完好无缺地交给您,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他这爽快明利的回答,让满座都为之震惊,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霁颜笑道:“宋大人果然是良臣忠弼……”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众人又商定了几项计策,人言畅欢,三更过后,这才兴尽而散。 翠色楼中,剩下宝锦一人独自伫立。 她望了一眼窗外,只见绣楼华灯低垂,更深漏残,露华寒重,这些脂粉青楼之地也没了声息。 街上再没什么人,只有宋麟的那一驾马车,在寒风夜色中逐渐远去。 “殿下……?”沈浩送客归来,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你觉得,宋麟今日表现如何?”沈浩微微一楞,思索片刻,道:“原来担心他将内库扣在手中不放,如今既然肯效忠殿下,不妨看他今后——”“盯住他。” 宝锦断然说道。 沈浩悚然一惊,“殿下您看出了什么可疑……?”“没什么可疑的……可是,宋麟犯了一件最不该的错——”宝锦叹道:“一般店铺换过新东家,掌柜都会带上帐本前去参见,可我这个新主人,却是连帐本的影子的都没见到,宋麟这么精明的人,绝不会如此粗疏。” “我立刻派人去——!”宝锦摆手,轻声笑道:“正因为他不是个粗疏的人,明日……最迟后日,便会有厚厚一叠帐本送到你这。” “那大概,都是洗净了的。” 宝锦望着枝叶在狂风中婆娑摇晃,声音越发低沉凛然——“可惜,只要是动过,都不免留下痕迹。” 沈浩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越发熨帖,几乎要暗叫一声,皇家后继有人……“那三方情况如何?”半晌,宝锦又换过了话题。 虽然很不适应这份跳跃,沈浩却从怀中掏出册页,呈了上去——“这是那三边密谍传回的情报。” 宝锦不禁失笑,随即欣慰道:“朝廷派在那三家的密谍,居然还在忠实工作着!”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苦笑道:“这三家倒是最为安逸,虽然不如伪帝一般幸运,能攻入京中,登上御座,却也是据州为王,呼风唤雨地不可一世!”沈浩微微近前,低声道:“据说,蜀王世子要入京。” “哦?!”宝锦惊诧之下,心中一动——“他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今上一锅端了吗?”“他伪装使者,身负重要使命,具体如何,密谍也查探不出。” “罢了,他要来就来好了。” 宝锦将秘报小心折叠,以桌上火烛点燃,等到化为灰烬,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天快凉了,再不回去,季馨该哭了。” 帝锦跳至 第二十三章 惊天 第二十三章 惊天“殿下……!”季馨枯等一夜,又不敢声张,天快拂晓,才见宝锦回到房中,焦急混着忧心,眼圈都红了起来。 “您出去了是吗,我还以为……”她面飞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今日没有招新人侍寝吗?”“没有,他宿在皇后宫中了。” 宝锦换过常服,一边将绣鞋除下,一边回道。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过是个摆设……”季馨想起宫中传闻,不免学舌起来。 宝锦轻笑出声,“你真以为……帝后二人亲密无间吗?”“难道不是吗?!”季馨被问得一楞。 宝锦接过她奉上的绸巾,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册妃的当晚,皇帝却宿在中宫那里,这未免太过刻意了——夫妻之间的缱绻,却要这般经营维系,实在值得玩味……”“只有出现了裂缝,才需要去刻意弥补……而一旦失控,裂缝只会更加扩大。” 宝锦含笑说道,清晨的风从她身畔吹过,外间已微微有人声响动。 “瞧着吧,新人晋位后,这宫中会越来越热闹的……”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几不可闻——“宫中这舞台上,从来不乏戏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却不知这一回,谁能笑到最后。” 声音怅然,却带着清醒的无畏。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宫中的人们逐渐习惯了这姹紫嫣红的新进佳丽们,也习惯了随侍帝侧的那一道青裙纤影。 在狭长曲折的夹道中,宝锦安然走过,无视道旁的窃窃私语,那些窥探、嘲讽、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过是清风拂面,不能兴起半分涟漪。 时光如常,皇帝并没有对新晋嫔妃们多加宠幸,只是点了几人侍夜,事后也未见有什么赞赏。 这一众女子,孤单惶恐之外,又多了这一重哀怨,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后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几乎被人们遗忘。 朝中仍是暗潮汹涌,帝后二人多年来并肩携手,才创下这一份基业,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却也一如从前——皇后以她的玲珑手腕参与着国家大事。 后宫干政本是大忌,不仅言官有不平之鸣,连旧日部属也多有非议,只是摄于二人的威仪,倒也不敢公开弹劾。 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夷然不惧,她暗中支持着新政,刚柔并济之下,竟是一幅大刀阔斧的架势。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云端终于露出晴色,日光直直洒下,将天地万物都染成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京城的百姓们仿佛要把多日来的寒气消尽,纷纷出入于酒肆店铺之间。 宝锦以帷帽遮面,从翠色楼上看下,只见绣楼华灯,悦目怡然,街面上红袖纷招,珠翠乱摇,好一派繁华奢靡的气象。 这一条街除翠色楼外,皆是秦楼楚馆,一阵微风吹来,妙龄佳人们的莺声燕语中,又平添了隐约的丝竹妙音。 “看京城这太平热闹的景象,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兵临城下,朝颓国灭?”宝锦饮下一盏暖酒,眯起微醺的重眸,轻声叹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阖动,却仍是欲言又止步。 两人看似意态悠然,气氛却隐隐带出凝重来。 那一日之后,宋麟很快就将帐本送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帐本,竟然用了两口大箱才抬了过头。 面对宝锦诧异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道:“陛下当年暗中经营的资产甚多,可说是遍布天下,近至京畿营口,远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达旅宋。” 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些……都是皇室所有?”“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宋麟微妙地纠正了她的说法,起身一揖,径直去了,只留下宝锦一人,望着这满箱满匣的帐本,一时头疼欲裂。 ……宝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烦,她转头问沈浩道:“那些帐本,可有理出个头绪来?”“有了些眉目……”沈浩皱起浓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算帐的人手不够?”宝锦望了他一眼,微微诧异地问道。 沈浩望着宝锦,咬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帐本非常干净,但我们却从中发现了别的……”“是什么?”“大量的违禁物交易。” 沈浩低声说道,力拔千钧的手掌,这一刻竟是微微颤抖,险些连茶杯都掉落脱手。 “怎会如此?!”宝锦秀眉一凝,重眸中晶莹生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当时也不敢相信……但帐本上历历在目,制式刀剑、铜矿、盐、甚至连床弩火器这些都有……源源不断地卖出,经年来积累的数目,已经非常惊人!”宝锦凝目听着,手中已是冰冷一片。 她虽然少不更事,这年余的磨砺却也懂了不少国事民政,上述的违禁物件,别说公开贩卖,就是偷运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轻微的私盐贩子,抓住了也要流涉千里。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也许,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来的……”沈浩的声音低沉,却是虚软无比。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这么大宗的买卖,要想长时间瞒住姐姐,是绝无可能的。” 宝锦想起那日宋麟别有含义的言语——是先帝私人拥有的!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间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贵为帝王,天下尽握手中,又为何要……?”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宝锦才又开口道:“是卖到什么地方去的?”沈浩这一回连嘴唇都在发颤,“有蜀地、南越、江南、高丽……甚至还有,叛军那里。” 最后四个字,是从他唇中迸出,几乎要溢出血来。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简直如坠云雾,心中却是激荡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决然低喝道。 正在此时,却听楼梯上有脚步急响,竟是翠色楼中的一名管事!他面色凝中,勉强压住了惊惶,上前禀道:“大掌柜遣我来说一声,底下有人要求见小姐!”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宝锦与沈浩对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惊骇来——会是谁?帝锦跳至 第二十四章 讨债 第二十四章 讨债车驾辚辚,烟青色帘幕被揭起,礼部郎官微带尴尬地瞥了一眼外间的红袖香氛,回身劝道:“世子远来辛苦,此地又是龙蛇混杂,不免……”“早就听说京师美人如云,我倒也想尝尝这依翠偎红的滋味!”车轿中甚是宽广,有一人托腮笑道,虽是初冬料峭,身上却只着一袭绯紫锦裳。 他生就一双桃花俊眼,笑时飞眉入鬓,温柔无限,不笑时邪意倜傥,只一眼便可让人面生红晕。 礼部官员少时寒微,方蒙拔擢,被他身上的清妙檀香熏得浑不自在,听这这轻佻言语,心中更愠,却不好发作,只得干笑陪坐。 转眼便来到了慕绡院前,蜀王世子从轿中而出,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一旁的翠色楼,随即将眼光看向眼前盛景。 慕绡院前不似别处聒噪,两只灯笼下站了青衣白裤的小厮,见了这些贵客前来,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鸨儿。 “今日喜鹊鸣枝头,可可儿贵人就来了!”妈妈年岁不大,淡妆之下,瞧着三十不到,行来步步生莲,引着两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虬,错落有致,风中隐约传来婉转歌声,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好歌喉,我蜀地从未有过如此妙音……”世子抚掌赞道,一旁的郎官听得大急,惟恐他泄露身份,连忙一扯衣袖,疾步跟上。 “二位爷可有什么熟悉的姑娘要点?”此话一出,世子笑而不语,那礼部郎官却是面上一红,世子见他露窘,于是上前放了个小金锭,笑道:“派个清倌人陪我世兄听歌便罢——至于小可,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京师佳丽!”他说得如此露骨急色,鸨儿却是抿唇一笑,“且跟我来!”走到后边楼阁前,她正要继续上前,却见这年轻风流的公子立定了,低声道:“去禀报你家掌柜的,我要求见翠色楼中的贵客!”“这位少爷您可真逗,翠色楼和我们这种勾栏院可不是一路,怎么有此一说?”她微微一笑,便露出糯米珍珠一般的细牙,笑魇如花,世子冷峻一笑,“别给我打马虎眼,再不去,此刻便封了你的院子!”“哟,这是怎么说的!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出了强盗?!”鸨儿正要叫嚷,却听世子道:“我从蜀地来,几年前由景渊带着去过翠色楼,这才知道你们两家是连通的——你去禀报掌柜便是!”鸨儿面色一变,这才急急而去。 ****且说宝锦听得这突兀一声,惊诧非常,微一沉吟,这才开口道:“请他上来。” 客人的脚步非常轻盈,却又潇洒自如,一听声音便具上乘武功,他从楼梯上微微冒头,竟是一双含光摄魄的桃花眼。 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锦裳本是流光溢彩,却被灰尘沾染,颇为滑稽。 “小姐莫怪,我从隔壁密道钻来,才弄成这等形状……”他习惯性地开口,却在看到宝锦的重眸后,全身都为之一颤——“小渊……?!”男子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冲上前去,却停顿在伊人面前——“抱歉,我认错了人……”全身的劲道都瘫软下来,他恢复了平静,随意坐在竹椅上。 “我长得……很象姐姐吗?”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宝锦……?!”他很有些惊喜地站起身,笑道:“景渊曾经提起过你!”宝锦冷眼看着他,因为这亲近的语调而微微皱眉——“你是谁?!”男子悠然微笑,“蜀地李桓。” 原来是蜀王世子!宝锦目光一凝,眼光越发犀利冰冽。 这位世子今日进京,居然就来了这里!“世子身份矜贵,近晚来此,不知有何见教?”她因敌我未明,于是语气颇为客套,暗中却朝沈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楼去探看一二。 “我是来讨债的。” 世子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映得双目如幻,几乎可以让每一位怀春少女钟情陶醉。 “讨债?!”“是啊,你姐姐景渊欠了我三十万两白银。” 他笑容加深,轻声说道。 帝锦跳至 第二十五章 旧迹 第二十五章 旧迹“荒谬,天子富有四海,又怎会欠你这么多银两?!”沈浩在旁斥道,压根不信他的话,只当是胡诌。 宝锦抚着紫檀小几,却是沉吟不语——若是以前,她也会这般冷笑反驳,可是如今,那帐本上显示的重重疑云,却让她再不会轻言妄为了。 “世子可有什么凭据?”她敛眸轻道,鼻端嗅到那清妙檀香,柳眉不易察觉的微蹙,只觉得微微烦躁。 “这是借据。” 世子倒也爽利,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方胜形的薛笺,宝锦接过展开,只觉得熏香越发馥郁——大约是久藏于世子怀中的缘故。 那一手清秀挺拔的字迹,确实是姐姐宝锦的手书无疑,再加上那熟悉的朱红印玺,毫无作假的可能。 灯烛下墨迹宛然,可字据的主人,却是身死名灭,万劫不复。 宝锦抚着那熟悉的字迹,双手都在发颤,往日里姐姐的一颦一笑,都浮现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惊涛压下,道:“确实是姐姐亲手写的。” 转过头,她对着李桓道:“世子却是来晚了……家姐一年前就殉难京中。” “我知道,但总也抱着一丝希望……我总不相信,皇家会就此一败涂地。” 李桓凝视着她,怅然唏嘘之外,却也是意有所指。 宝锦心中雪亮,笑道:“世子过誉了,身为前朝遗族,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世间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如此也好……”李桓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即叹道:“我这三十万两白银,却是要打水漂了。” “我来还。” 宝锦低低答道。 短短三字,声虽清婉,却隐隐有金石之音“既是姐姐欠下的帐,我会一力负责到底。” 李桓听着,却也并不如何欣喜,他叹息着,竟是起身一揖,“如此,就拜托殿下了。” 他也不再多说,起身就要告辞。 “世子请留步。” 清脆的声音,有如珠玉落地,在他耳边响起。 李桓回头,却正对上少女沉静的重眸——“我想请教一下……您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们正在楼中的?”李桓想也不想,微笑着干脆道:“先前景渊在时,曾嘱咐我说,若有急事,可以托这里的掌柜求见——我抱着一线希望而来,却正好撞见你们。” “是这样……”宝锦面上淡漠,将这话微微咀嚼,随即霁颜而笑,“这也是缘分哪!”她目送着李桓下楼,重眸中光华幽闪,咬牙轻道:“翠色楼跟姐姐之间的联系,竟是这般的密切!”她这一句听不出喜怒,却是涵义无穷,沈浩听得一头雾水,于是问道:“殿下,这到底……”“调集可用的所有人手,不拘宫外宫内,紧紧盯着这位世子!“宝锦断然道:“蜀地富庶,三十万两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却也没必要急赶着来要帐!”她拂袖起身,“我也要回宫安睡了——这位世子今日到京,明日便要上殿觐见,我要随侍滴侧,可不能带上倦色。” 她最后一句,带出玩笑的意味,却也不无凄凉——“以前有使节觐见,我和姐姐都是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如今,却是要换个位置了!”帝锦跳至 第二十六章 夜宴 第二十六章 夜宴第二日一大清早,宫中上下便得到旨意,道是蜀王世子今日觐见,晚间更会设下盛宴,以待贵客。 于是宫人们忙着洒扫涤尘,直到庭院殿堂都焕然生辉,这才罢手。 昭阳宫偏殿中,正是方宛晴的寝居,此刻一众少女们红袖皓腕,纷飞蝶舞似的在翻绳为戏。 她们互相嬉戏着,不时好奇地看着中庭的杂役忙乱,有人小声道:“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迎接那个世子吗?”“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外藩面前丢了天朝的脸面。” 方宛晴骄矜地微笑着,随即抿了抿唇,仿佛嫌茶叶苦涩,将杯盏顿放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都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好好的洞庭碧螺春成了这般滋味,你们当的什么差!”随着她尖锐的呵斥,早有宫婢畏缩近前,伸手欲要将茶盏撤下。 只听咣当一声,方宛晴居然将整个杯盏掷落于地,锐利的瓷片四散飞溅,将这宫婢的手脚都划出几道血痕来。 她泪含于眶,却不敢出声,只听方宛晴又道:“今晚的宫宴,只有婕妤以上才能列席——姐妹们不能陪我同去,场面又定是严谨非常,想想真是无趣哪!”众人明知她是言不由衷,故作矫情,却仍是七嘴八舌地遗憾感激,莺声燕语之下,说不出的和睦温祥。 方宛晴在众人簇拥下,兴兴头头地梳妆打扮,内侍宫女们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从几十套宫装中选了一件,又打开八宝珍珑匣,半挑拣、半炫耀地看了所有的金玉头饰,却仍觉得不足意,她一咬牙,干脆将一枝朱红珊瑚簪斜插髻中。 珊瑚并不名贵,这一枝却是通体幽红,绝无瑕疵,簪头作为凤首,镶了一颗硕大明珠,璀璨光华让众人目眩神迷。 这一番打扮品评,花去三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西斜,该是赴宴的时候了,方宛晴在宫人搀扶下盈盈出殿,刚到中庭,却听有人唤道:“方婕妤且留步。” 方宛晴听了这话先就不喜——偏殿上下,都深知她未成九嫔之一,实在憾恨,所以无人敢提什么婕妤,都以娘娘称之。 她侧过头去,只见却是南后院的王美人。 王美人容长脸儿,肌肤白皙,眉目虽然秀丽,却也不见得上佳,她多年来一直随侍皇后,皇后体恤她的忠心,这次趁着选秀,也一并将她封了名分。 “王美人今日没有跟皇后一起吗?”方宛晴看似平常寒暄,话中却是暗讽她侍婢出身。 王美人好似听不出言外之意,裣衽见礼后,轻声道:“娘娘这枝簪子,好象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这等硕大的明珠,只有后妃一级可以佩戴,婕妤您……”方宛晴未听完已是大怒,她冷笑道:“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又不是宫中制式,哪谈得上什么忌讳?!你若是有空,不妨好好伺候皇后,少嚼这些舌根!”她不待回答,转身盛气而去。 ****乾清宫中,鎏金席面两列排开,瑞兽金炉中紫烟袅袅,熏香馥郁,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帷幕几重。 云贤妃带着徐婴华早早到了,两人静坐品茶,过了小半个时辰,帝后二人联袂而来。 徐婴华眼尖,一眼便瞥见皇帝身后的纤瘦身影——她雪白面庞上毫无表情,点漆似的重瞳略微转动,竟让人有目眩之感。 宝锦手持绸巾,随侍在皇帝身后,望了一眼正殿大门,却见李桓仍未到来。 今日晨间,皇帝升座紫宸殿中接见,她站在那极高极深的御座阴影里,眼望世子恭谨参拜,一举一动,无瑕可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她。 姐姐造的紫宸殿,实在是太高太深了……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舍弃了先祖留下的太和殿,宁愿将御座设在无限孤寒的高处……宦官响亮而略带尖利的唱名声打断了宝锦的沉思,她抬起头,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迈步入殿。 蜀王世子李桓,高冠宽袍,一派名士的飘逸气度,一双桃花眼中也敛了微笑,变得沉静专注。 他上前向帝后行礼,皇帝示意赐座于席,皇后却是瞧着他笑魇如花,“世子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若是有个姊妹,定要与你结亲!”帝锦跳至 第二十七章 决杀 第二十七章 决杀世子闻言,微微一躬,笑道:“在下生来不羁,性喜流连秦楼楚馆,若真与您家小姐结亲,娘娘此刻怕是要叫刀斧手来伺候我了。” 皇后被他这等诙谐言语逗笑了,连皇帝也忍俊不禁。 “是真名士自风流……世子乃当世俊才,不知哪家女子才有这福分了!”宾主正在笑语,却见殿外匆匆而入一人,却是方宛晴。 她面上怒色未消,虽然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座位,却被皇后一眼瞥见。 世子也多看了两眼,向身旁侍女低声打听着什么,皇后心中越发不快——才刚笑谑嫁妹,堂妹就迟到露丑,生生折了自己的颜面。 皇后看着这满座辉赫,将怒气压了下去,示意侍者开席。 御膳珍奇被源源不断地送上,席间主客皆是妙语如珠,对答玄妙。 “朕在京中,也久闻世子贤名……”皇帝示意宫人斟酒,冷峻黑眸中竟是赞赏之意,“蜀王有你这个儿子,实在受益良多!”这话虽是实情,却是颇有深意,李桓目光微闪,笑着举杯不语。 皇后在旁却也不罢休,笑着问道:“世子有几个弟妹,可还住在府中吗?”“有两位弟弟,三位妹妹。” 宝锦在旁静静听着,知道这两方看似闲谈,实则句句有所深意——所谓的蜀王,并不是朝廷分封的王爵,而是前朝派下的一名刺史,他趁着朝廷不察,与当地女土司联姻,到景渊年间,隐隐已成一方之主。 等到义军四起,天下大乱,他也趁势而起,举旗自立为王,这才有了蜀王的名号。 新朝刚立,暂且不愿多动干戈,这位蜀王也见机称臣,彼此之间虽然相安无事,却也是各自戒慎。 世子乃是女土司所出,本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可是生母早逝,父王又纳了宠妃,生下一堆弟妹,多年的枕边风下,对这个长子也是早怀猜忌。 她正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宗卷资料,却见乐声悠扬中,有一名青衣宫人悄然而入,来到皇后身边,悄声急切地说了几句。 皇后面色一变,咬着牙冷笑不已,眼光直射阶下方宛晴的席位。 宝锦离得略近,隐约听见“王美人”、“瓷瓶”、“御医”等语。 皇后眼中怒色越盛,却在下一瞬强压下去,她举杯为贺,觥筹交错间,宫乐越发喜气欢畅。 皇帝饮了几杯,与李桓谈起了政务兵法,两人越谈越是投机,虽然心知是敌,却仍有知己之感。 “听说你还精于词赋,真是难得……可惜朕出身贫寒,未能学得这些,如今想来,仍觉遗憾。” 皇帝叹完,酒兴一起,于是唤过一旁近侍,“去请翰林院陈学士!”皇帝宴饮,本就有当值的侍从学士,不到一刻,殿门前便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那人未着官服,大约二十多岁,面目英俊儒雅,到了皇帝近前参拜,皇帝示意他起身,赐了座位,这才笑道:“今日有贵客在此,不妨以文会友!”陈学士虽然年轻,却很是老练世故,早就听说这位世子的微妙身份,听着皇帝的话气,知道不能示弱,却也不能太过欺人,于是起身斜坐着,正打着腹稿,不经意瞥见皇帝身后侍立的宝锦,浑身竟是一颤。 他唤过宫人,低声询问两句,面色越发难看,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怎么,是一时想不出题目吗?”皇帝奇道。 “臣……臣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在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陈某平日伶俐的口舌在这一刻变得笨拙,他偷眼瞥着宝锦,嘴唇都有些发抖。 “近日天气转冷,你们文人身体柔弱,更要注意才好。” 皇帝以为他偷眼看来,是怕自己发怒,反而宽慰了几句。 宝锦见这人面色有异,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心中知道不对,可搜遍脑海,也丝毫没有他的印象。 正惊诧间,端盘盏的侍女递来一道纸折,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字——“陈某。” 字迹鲜红淋漓,以朱砂写就,宝锦看过,心中一凛:红名为信,是要秋决的死犯才用得着的。 这意思……是让自己杀掉陈学士?!“是谁送来的?”她看着笔迹有些熟悉,于是问侍女道。 “是月妃娘娘。” 确实是她……宝锦端详着字迹,确信不是伪造。 (29日半夜12点起,3月pk就开始了,合十祈祷~~请各位亲给我票票吧有人劝我,这本2月就可以参加pk——写个2万字,加个1,2万资料,很多大人都是这样的,但小白某非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连载完一个多月再说,我希望能让大家看到较完整的故事轮廓,目前本故事有7万5千,扣去资料,也有万5千,可算有个大概的轮廓了。 所以,就一直拖到了3月pk,而3月pk,根据某非得到的消息,有一堆大小神参加,非常惨烈~~~某人说某非是自讨苦吃,5555总之,请大家看在某非老实的份上,给我票票吧,29日12点还在线的铜子们,请帮我冲下pk榜,一开始不上去,后面就很难上了)拜谢ing帝锦跳至 第二十八章 窥破(PK开始了,求票) 第二十八章 窥破(pk开始了,求票) 她望着阶下神情恍惚的陈学士,心中踌躇未定。 明月并非无事生非之人,她若是起了杀心,必定是有她的理由。 可如今众目光睽睽,却要怎么取他性命? 况且……不问缘由地胡乱杀戮,也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 宝锦微微咬唇,正在思量,却听皇帝低声道:“你在神游天外么?” 她蓦然一惊,急忙回神,替他杯中斟满酒液。 皇帝瞥了她一眼,冷然道:“专心些。” 他随即恢复了微笑,继续与李桓谈起了蜀地的风土人情。 阶下陈学士仍有些昏懵,却是强打起精神,谈起了巴山蜀水,传说中的神女云峰。 他口才甚佳,虽然打了些折扣,却仍是娓娓动听,一旁的太监宫女都听得入神,连李桓也心生敬重,称其先生而不名。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陈学士吟起《神女赋》中的名句,叹道:“楚王梦会巫山神女,如此绝世风华,非人间所有,只那一梦,便足慰平生了!“ 李桓听得双目幽渺,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于我心有戚戚然,但若说这等绝代佳人非人世所有,桓却不能苟同。” 皇后出身世家,也曾经饱读诗书,听到此处,不禁好奇笑道:“世子意有所指呢——却不知是哪位佳人,可当得起这绝世之名?” 李桓抬头望来,郑重道:“便是以女子之身执政多年,而未被察觉的锦渊陛下。” 仿佛平地里响起巨雷,又好似在这花团锦簇间冒出个鬼魅,和睦笑语的氛围在下一刻僵滞死寂。 近处众人听得真切,各个面色惨白,心中惴惴,有胆大地偷眼向上看,却见帝后二人面色淡漠,仿佛毫不以意。 皇后强忍住全身的悸动,耳畔血脉突突直跳,多日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名字,再一次在心间划下血痕,既深又痛——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却终于没有,只是矜持微笑着,轻声道:“是吗?” 皇帝却是微微冷笑,“男不男,女不女的,那姿容越是出色,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手捧绸巾,指间却把它绞出深痕,几乎破碎。 她几乎将牙咬断,才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姐姐! 她心中无声的呐喊,以生平最大的冷静,在旁听着这些议论。 李桓深深凝望着帝后,仿佛要在他们面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惊才绝艳……” 低低的叹息声,湮没在他的痛饮之中,不过起了几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夜宴继续欢畅,渐渐的,酒酣人醉,已入**。 替值的人终于来了,宝锦将绸巾换过于她,又叮嘱几句,见皇帝并没有注意,这才出了大殿。 远离了身后那宫乐喧嚣,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随即匆匆朝着后宫而去。 “你不去杀了那陈某人,来这里做什么?” 才至半道,就见有人从宫阙阴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宝锦沉声道。 “故弄玄虚的人是你才对……‘玉染’。” 明月只披一件曲裾长袍,在月夜下缓缓走来,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了最后的名字,凝望着宝锦半刻,随即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我面前,不用再伪装了吧!” 明月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玉染一面。” “……!” 宝锦望定了她,目光深幽,却不再言语。 “小时候,我随父王去姑墨作客,当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 明月的声音,悠远而甜蜜,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以伦比的悲伤—— “我趁人不备,偷偷进了公主的寝宫,想用毛虫吓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乱,让我看见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笃信教义,女子自出生起,绝不以容貌示人——这世上,只有她的父亲和丈夫能见。” 宝锦听着这话,心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的未来驸马,居然做了皇帝的内应,将城门打开,这才城破国亡——那个男人后来投入朝中,因广通诗文经学,做了翰林院学士。” “他,便是这陈某人。” 什么?!! 宝锦面色变为惨白,愤怒混合着惊恐一起袭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认出了你并非玉染!” 明月叹道:“一旦夜宴结束,他就会求见皇帝,那时候,就是万事休矣了!” 月光照着道中的两人,宝锦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pk开始了,这章不算,从1日起开始两更,大家加油投票啊~一开始落后就追不上了,555) 帝锦 跳至 第二十九章 秘药(求PK票!) 第二十九章 秘药(求pk票!)“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所谋划的,大约也是这位新帝吧?”明月站在寒风之中,轻轻咳嗽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宝锦咬牙不答,半晌,她转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呛着叹道:“看在你对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且帮你一次吧!”她步履微见蹒跚,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墙而立,衣袂飘飞间,只见无限寂寥。 ****宝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时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美酒被悉数饮尽,乐伎们也停了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也染上了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于君前失仪了!”他不无诙谐地说道,帝后二人一齐轻笑,于是李桓起身告辞,周遭的嫔妃侍从也随了帝后,纷纷起身回返。 皇帝携了皇后,本就要往昭阳宫中细谈,却见陈学士在车驾之前踌躇不进。 “你有什么事?”皇帝眉头一皱,已带出些不耐来。 “臣……有下情禀报……”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眼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是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之中。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一片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更声几许,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觑觑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为何要阻止我?!”身后黑暗中传来清冷怒问,脚步越近,却是对着白影而来。 “宫中喋血,非同小可……”明月穿着曲裾白袍,沉静地说道,她看着宝锦越走越近,这才从袖中掏出尾指大小的玉瓶。 “这是若羌王族的秘药,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酣睡三日,事后也绝无痕迹。” 玉瓶从空中一抛而过,宝锦伸手接住,微一动念,明悟了她的想法。 “真不愧是叱咤千军的巾帼豪杰……”她赞了一声,望定了脚下瑟缩蠕动的陈某人——“你背弃君父,早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罢?!”****昭阳宫中,帝后二人正对坐絮语,淡淡灯影下,满殿里都是温馨。 皇后以犀角梳顺着乌发,三千青丝直垂身后,更显得肌肤如雪。 “李桓本是隐匿了身份,假托使者入京,你不但没有羁押,反而以上宾之礼待之……”皇帝倚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凝视着重重流苏,闻言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很有默契。” 他抚弄着帷幕上的龙凤刺绣,继续道:“蜀王另有宠妃,对幼子也颇多偏袒,有着土司血统的长子越是能干,他越是忌惮——这一次派世子到中原来,就是存了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他说到这四字时,不禁冷冷一笑,“朕很不愿意做他这把刀!”皇后心中也豁然开朗,补充道:“若是能扶植世子与父相斗,朝廷倒是能得渔翁之利……至不济,蜀王那老贼受了牵制,也能少做些帝王梦!”“老而不死谓之贼……”皇帝不愿再谈那让人厌憎的蜀王,于是转身解衣,随口问道:“今日席上你面有怒色——有什么不妥吗?”“是宛晴这不成器的……!”皇后犹有余怒,却不愿在他面前多说,她转过头来幽幽一叹,眼中泛出微红来。 “你怎么了!”皇帝一时大惊,连忙上前拭泪,“有谁给你气受了?!”“没什么人惹我生气……”皇帝美眸中水气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妩媚,别具一番风韵,皇帝瞧着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紧了她。 “我只是想到,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皇后用手擦去泪痕,轻轻说道,语声中不无幽怨。 “是啊,我们都太忙了!尤其是我,平时有些忽略你了!”皇帝歉疚道。 “没关系,我们处在这位置上,哪能象从前一样尽情欢畅——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皇后倚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这是当然,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皇帝决然说道。 这一句与以前的山盟海誓别无两样,听来决断干脆,却似乎……已失去了那份浓稠甜蜜的声调。 皇后没有察觉,她安心地笑了。 两人正要宽衣,却听廊下有微微人声,逐渐变大——“玉染姑娘,你不能进去!”“你快让开,月妃快没命了!”争执声逐渐变大,皇帝披衣起身,将殿门大开——“出了什么事?!”(今天还有一更)帝锦跳至 第三十章 妙计 第三十章 妙计(虽然晚了半小时,这确实还是1日的第二更,某非慢了点,请大家原谅)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远处依稀传来林涛的轻响,宝锦伫立廊下,仿佛弱不胜衣,却仍急促地说道:“月妃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晕死过去,几乎没了气息!”皇后披了件衫子,随之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闪过一道微妙的懊恼。 她虽然暗恨两人的缱绻被打断,听完这一句,面色也转为凝重。 明月公主怪诞孤僻,平素也是深居简出,但无论如何,她都象征了天朝与北郡十六国的亲近和睦,如果任由她病逝宫中,还不定会冒出什么希奇古怪的谣言来。 皇帝也是如此,他皱起剑眉,想起前次也有御医来禀,说是明月公主体质阴虚,并非长寿之相。 他沉声道:“宣御医了没?”宝锦哽咽道:“宫中已经下钥,只有得到您的允许,才能开门。” 皇帝立刻醒悟,于是断然道:“救人要紧——你去传朕的口谕!”后半句,却是对着一旁的张巡说的。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帝后一行也浩浩荡荡前来探视,馨宁宫中一时***通明,亮如白昼。 宫中掌事上前跪见,道是月妃在外散心,许久不见回返,正内奈何,却是由玉染姑娘搀扶而回。 御医仔细了检视病状,诊脉后,他斟酌了字句,小心道:“她的脚上都有扭伤,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拼命奔逃的缘故。” 众人听这一句,不禁面面相觑——禁苑重地,最是安全,会是什么危险,让她拼命奔逃?掌事在旁听着,却是如坐针毡,月妃出事,他也难逃惩戒,听了御医这一句,顿时心头一亮。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瑟缩道:“月妃娘娘回宫时,还有些清醒,嘴里只念叨着——‘有刺客’!”这一句非同小可,所有人都齐齐变色,张巡颤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胡说啊!”掌事见帝后也看向自己,咬一咬牙,断然道:“我听得清楚,绝无妄言!”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月妃身边没一个人陪伴,才在大内受此惊吓——馨宁宫上下是怎么当差的!”一众太监宫人都噤若寒蝉,齐齐跪地请罪,皇后温言劝道:“月妃平日里就特立独行,哪里是他们管得了的——且让他们伺候好主子,也算将功补过了。”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感激涕零,越发觉得皇后贤德。 于是又是一阵忙乱,晕厥之状颇多病因,御医其实也很含糊,却也端起架子来,把宫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月妃被艾绒熏得幽幽醒转,她目光惊惶,只是缩在床角,任谁问话也不答,只是念叨着刺客二字。 皇帝眼见为实,连忙命人大搜宫中,一声令下,宫中满是火把喧哗。 禁军和武监们发足狂奔,更多的人从睡梦中唤醒,加入这草木皆兵的搜寻之中。 晨曦初露时,御花园的梧桐下猛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照管花木的宫女在树下看到一具尸体,身首两截地倒在血泊之中,经人辨认,这是昨晚值夜的陈学士。 精锐侍从纷纷赶到,有精通仵作勘察的,发现血仍温热。 “看样子,陈学士才刚遇害,凶手离去不久!”他下了断语,所有人如临大敌,又将宫中细细筛了几遍,却丝毫未见刺客的半点踪影。 翰林院那边也来了人,皇帝这才记起此人竟是投诚的姑墨驸马,于是玉染立刻被唤到跟前。 然而她实在没有任何嫌疑,那一道干净利落的截口,并非女子腕力所能及的,那一滩鲜血,则证明了凶案发生不久——然而这三四个时辰里,她一直在馨宁宫中守侯,并不曾经离开。 明月终于恢复了神志,但她只能模糊说出刺客是个高大的男子,在暗处撞见她,也未曾追赶。 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她看着刚返回的宝锦,微笑道:“你的琴弦真是厉害!”以若羌的秘药让陈某人昏睡后,将他以琴弦巧妙悬系在树上,两端再配以缓冲的棉线和蜡头结扣,一旦点燃,距离被逐渐缩小,锋利的琴弦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逐渐切入脖颈,最后,将整个头颅割下。 这一过程延续很久,在此期间,此人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最后失去重量的琴弦,却会弹回树上。 “他们先入为主,已经相信了刺客,是不会朝树上仔细看的。” 宝锦微笑道。 (做了个pk投票链接,大家试着投看看,点下面就好——某非是电脑小白,如果这个链接失败,还请大家不要嫌麻烦,去本书女频封面下点小粉花就好)点击察看图片链接:帝锦跳至 第三十一章 蛇蝎 第三十一章 蛇蝎旭日照入殿中,将宝锦的面庞映得越发雪白,剔透得几近惨淡。 玉炉中的熏香已燃到了近头,只留下依稀的况味。 她想起千里之外,那冰雪深渊之下的玉棺,眼中凛然之色越盛。 “玉染……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负心薄幸之徒,应该会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她双手合什,向着浩然苍穹一念默祈,随即舒了一口气。 那最后一句,虽然力如千钧,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妙动摇。 元氏向来笃信佛学,可宝锦历尽颠沛流离后,却也看遍人间悲鸿,再也不复从前。 若是神佛有灵,为何要降下这几多战乱苦厄?不见人顿悟超脱,却只见哭声幽咽,上达九重。 明月咳嗽着,苍白面容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宝锦知道她乏了,正要告辞,却听明月轻声道:“虽然你不肯说明真实身份,但是这几天里,你最好小心行事。” 虽然屏除了嫌疑,但陈某仍是玉染定下的驸马,骤然被杀,宫中也是传言纷纷,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此时处境尴尬,也实在是该小心物议。 宝锦心中微热,一一应下,又叮嘱了馨宁宫掌事,这才转身辞去。 这几日宫中闹得沸反盈天,刺客之事尚未平息,却又隐约传出方婕妤飞扬跋扈,恶意伤人。 夜宴之时,皇后就接到禀报,道是有人看到王美人与方宛晴在中庭争执,半刻之后,宫人们在廊柱的阴影里找到了负伤昏迷的王美人。 她后脑被重物所击,虽然性命无恙,却也留下了一个血洞,看来触目惊心。 当时皇后就是怒极,碍于世子在席,不好发作,如今既然刺客之事稍稍歇止,她的雷霆之怒终于发作,一声令下,便将方宛晴传来,严词逼问。 昭阳宫正殿里,龙涎香将满殿都染就馥郁,紫烟袅袅中,连人的面目也瞧不真切。 “你说此事和你无关,可是却有人瞧见你满面怒气,去而后返……”皇后盘起小髻,以一枝象牙素簪绾住,通身上下别无饰物,眉目间却越见高华,她直视着跪在跟前的堂妹,声音不怒自威。 “我可以对天发誓,真没做过这种事!!”方宛晴跌跪在地,衣衫凌乱,哭得梨花带雨,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你今年十六了,也该懂点人情世故了……”皇后叹了口气,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 “这里是天朝后宫,是天下最显赫的所在,不是你自己家,可以由着性子胡来!”皇后想起族中的一些传闻,不禁更为头疼,她凝视着阶下的堂妹,心中越发厌憎。 方宛晴素来刁蛮任性,据说她十四岁时候,因为妒忌家中侍女的美貌,竟以灯盏中的沸油泼之,让对方彻底破了相。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这样的传闻不径而走,让不少世家男子望而生畏,再不敢动提亲的念头。 这般禀性,本不该送入宫中,只是她父亲乃是天下有数的豪富,入赘方家后,更是靠着钻营拉拢的手段,成为了掌管银财的族中执事。 皇后之父虽然贵为家主,倒也不能一手遮天,他靠着“慧眼识婿”,在族中势力大涨,却也引得其他人的忌惮不满,他们借口皇后无子,又送了方宛晴入宫。 方宛晴哭泣求告了半天,皇后仍然毫不动容,她面带寒霜道:“先把你的金册金印缴回……你且去广玉宫暂住,在王美人醒来前,不准你出宫一步!”广玉宫乃是幽禁犯过嫔妃的冷宫,皇后如此决定,是毫不通融,一意严办的架势了,方宛晴垂下头,眼中满是怨毒。 “姐姐……!”她怀着最后的希望,嘶声喊道。 皇后并不理会,一旁的琳儿上前来,笑着打圆场道:“娘娘要看奏折了,婕妤且先委屈一下,等王美人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几个健妇上前,半搀扶半强制地把方宛晴送上宫车,朝着冷宫而去。 轿帘放下时,方宛晴紧紧咬牙,声音仿佛从齿缝中传出——“哼……任凭我被人诬陷,还有闲心看什么奏折!你就是作恶太重,损了阴骛,才生不出儿子来!”帝锦跳至 第三十二章 人子 第三十二章 人子(某非的群目前有三个,宸宫群1:454128(已满)群2:418978,还有书友新建的帝锦1群:592274,大家随意就好,不必重复加)昭阳宫中为了此事正闹得沸沸扬扬,皇帝的乾清宫中,却是气氛端严。 皇帝把玩着手中镇纸,感受着冰玉质地的沁凉入骨,半晌,才开口道:“世子如今有何打算?”这话问得空泛,李桓却回以悠然一笑,“桓自蜀地而来,眼见京畿百业繁荣,庶民得庇,人心所向,不问可知——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番话,虽有拍马谄媚之嫌,从李桓口中说出,却是大不一样。 这位世子广有贤名,性虽和蔼可亲,却极少褒赞,得他这一句,就连皇帝也露出欢畅的微笑来。 李望向皇帝,目光停滞在他身后,那一道青裙纤影。 电光火石地,两人的目光一触,随即各自分开。 昨日夜宴之上,李桓与皇帝相谈甚欢,目之所及,当然也窥见了宝锦,但他颇能隐忍,居然一派镇定,丝毫没有露出异状。 “那世子认为,我与蜀王,谁的命格更贵重些呢?”皇帝笑过之后,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李桓敛了微笑,微微欠身道:“圣人有言:子不言父过。 陛下这一问,桓实在惶恐。” 这话听似迂腐,却也道尽了他的态度,皇帝大笑道:“你既然说蜀王有过,朕也明白你的意思了!”“陛下圣明。” 李桓仍是一派儒雅地回道。 “我记得圣人还有一句话,叫作‘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世子应该知道这个典故吧?”李桓的眼中露出微妙的光芒,“陛下圣明,此事出自《孔子家语六本》。 孔子的弟子曾参,曾经被父亲痛打,他坦然受之,孔子闻之,不以为孝,训诫弟子应该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不能陷父母于不仁之地。” 他于诸般经典,早已烂熟于心,兼以口才了得,寥寥几句,就将这典故说得清楚。 皇帝赞道:“世人皆以为儒生迂腐,可孔子却很是通彻世情——如果遇上君父狂悖,难道真的坐以待毙,让他取了性命去吗?真是笑话!”他好似在说着故事中的曾参,弦外之意,却不问而明。 殿中气氛顿时变得险恶难言,李桓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若真是逢上舜父瞽瞍那样的惨事(注),也只好一逃了之了。” 皇帝叹道:“蜀王大权在握,一旦有变,世子怕是插翅也难逃!”他不愿再兜***,索性一句把事情挑明。 随着这一句,殿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桓面色大变,霍然起立道:“何来此话?”“世子你又何必如此作态,蜀王对你忌惮已深,你也早有察觉,他派你来天朝查探虚实,本就是借刀杀人的毒计,所以你一入朝廷的辖下,立刻‘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就是想借朕的手来保全性命。” 皇帝侃侃而谈,又继续道:“朕出身寒微,也曾听乡里有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你父王早有宠妃,一家人和乐无穷,早就视你如眼中钉——你再不反抗,就要成俎上之肉了!”李桓面沉似水,眼底的桃花魅惑,也转为冷冽森寒。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我不欲坐以待毙……”“世子真是果敢!”皇帝森然一笑,正要再说,却见李桓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有力——“但桓也曾听闻,危巢之下,岂有完卵……陛下此番推心置腹,实在让我感激,可若要我背弃蜀地的百万父老,向朝廷投诚,却是万万不能!”“与其如此,还不如给父王一剑杀了为好——”他决然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 皇帝凝望着他,面色清漠,看不出什么喜怒,宝锦眼尖,一下瞥见了他眼角的微弯——这一阵随侍,她对皇帝也有所熟悉,知道这是他大怒时候的预兆。 她心中一凛,手心里已攥了一把冷汗。 ‘世子不愧是天下俊彦……“皇帝怅然一叹,终于霁颜笑道:“既然世子有如此肚量,朕也不能小气——你且放心,朝廷不会让你做叛卖之事的!”注:舜的父亲瞽叟,在舜修房子的时候在下面放火,在舜淘水井的时候往井里填石头,想方设法要害死舜,可是舜都设法逃脱了。 舜的做法一方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为国家保全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另一方面又表现了自己博大的孝心,因为这样做使自己的父亲不会获“不父”之罪。 (办公室马上就要切断电源,今天写的少,请大家原谅我的难处)帝锦跳至 第三十三章 诡战 第三十三章 诡战世子闻听此言,不禁暗自惊诧,却听皇帝笑道:“朕虽欲一统天下,却也不愿滥动干戈,蜀王年事已高,若世子继位后,肯谨心诚意为朝廷着想,朕又为何非要把小小的巴蜀攥在手中?”世子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陛下胸襟非凡,我实在是佩服——若真能如此,也算是天下苍生的福泽。” 两人唇枪舌剑,却也存了惺惺相惜的念头,言辞隐晦之下,已然达成协议——皇帝暗中支持世子继位,而蜀地则不许再利兵秣马,在朝廷腹地生出事端来。 这等协议,口说无凭,比一张薄纸还要容易撕毁,可眼下烽烟未熄,四方割据仍在,朝廷若要兴兵,必先除去心腹之患,而世子在内而危,也实需一道强援,一拍即合之下,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皇帝与李桓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又谈了些兵事野闻,李桓这才告退而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拢,青金石地面闪烁生辉,却终究归于暗寂。 皇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他突然出声——“你与他……先前相识?”宝锦幽瞳一下凝缩,随即缓缓松懈,她轻声道:“您是在说这位世子?”她仿佛很有些惊讶,随即豁然怒道:“当然不曾相识……不过他一直盯着我看,倒真是不失纨绔本色!”语声幽幽,竟是带上了讥讽,“蜀地没女人了么?!”皇帝听着这不忿的言语,不禁大笑,他胸膛起伏着,笑声清朗醇厚,那冷峻的眉眼,也随之温柔下来。 “你还真不算什么美人……”他伏在御案之上,仍是大笑不止,宝锦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任由他讥笑,心中早就把他咒了个几十遍。 “那么……你与陈学士呢,你们总该认识吧?”笑声停歇后,宝锦的耳边,蓦然传来这样一声低问。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冷却,宝锦暗自生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她抬起头,望定了皇帝,一双重眸有如千年冰雪,凛然无垢——“如果陛下不曾攻陷姑墨,他……会是我未来的驸马。” 她低低说道,清漠冷音中,无畏无怖。 殿中在这一刻陷入死寂,气氛压抑得近乎凝窒。 “这倒真是实话!”皇帝冷笑着,一把拉过她的翠袖皓腕,扯近身畔。 雪白肌肤被箍得生疼,宝锦咬牙忍着,绝不发出一声痛呼。 “他莫名死于御花园中,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宝锦踉跄一步,几乎跌倒,刚健的手臂将她扶住,两人身体贴近,再无一丝阻隔。 苍白素颜上闪过一丝羞忿,宝锦微微扬头,轻蔑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来问我?”“朕问你……到底是与不是?!”皇帝凝望着她的眼,带着微妙的痛恨与眷恋,咬牙逼问道。 “哼……他贪生怕死,叛卖主君,引敌入城,这才让姑墨城陷落,否则的话,即使是云时,也不能**——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父王,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宝锦语声森然,咬牙怒道,唇边几乎滴下血来。 “果然是你!”皇帝又惊又怒,将她一把攥到跟前,“你是怎么做到的,谁是你的同谋?!”宝锦双眸狂乱恍惚,冥黑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她并不理会皇帝,只是喃喃道:“我若是真能手刃此獠,定能告慰父王于九泉之下……可是,他偏偏是被刺客所杀——我好恨,好不甘心哪!!”皇帝看入这一双重眸之中,只觉得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惶乱狠戾,却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叹了口气,满腔怒火随即化为乌有,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得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也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真要把朕杀了,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皇帝阴郁而略带烦躁地说道,宝锦垂下头,不再说话。 “抬头看着朕……”大手将她的下颌抬起,强势而不失温存。 幽邃的重眸中,那种狠戾冷酷逐渐消退,盈盈大眼凝望着他,仿佛认命一般,落下晶莹的泪滴——“只要我的族人安然无恙……”“朕答应过你的,当然一言九鼎!”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罩下,凉薄冷峻的唇印上了她的,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帝锦跳至 第三十四章 暗刺 第三十四章 暗刺李桓回到下塌的馆舍之中,其余几日中,却是与礼部户部的官员商谈了些民政贸易,来往仪礼,气氛颇为轻松。 至此,李桓的使命也算堪堪完成了,至于归蜀之后,蜀王若是要多加责难,也尽可推到朝廷头上——反正朝廷早就窥破了他的身份,真要论起是谁泄密,也有一番口舌之争。 这一日初晚,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淡淡清辉照耀大地,万物都染就银霜,远看只见朦胧绰约。 李桓一笔行书,清俊不羁,写完最后一句,以火漆印章封缄,命人飞速传回蜀中,也算对父王有了个交代。 他负手而立,在院中来回踱步,几番踌躇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馆舍从人早知他风流不羁,见他即将离京,却还对青楼恋栈不已,心下暗笑,却是恭恭敬敬的将车驾备好。 仍如上次一般,入了院中,清倌人的唱音袅袅,将他所有的动静掩没。 这一次有密道可走,又有翠色楼的茶点相待,与上次相比,不谛天上地下,楼中派了仆役去请,不过三刻,沈浩的车驾也驰进了院中。 “世子果然在此……!”沈浩的神情居然很有些惊喜,“你猜,是谁来了!”他挑开缎帘,一道素裳纤影从中而出,眉目间的清曼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宝锦殿下!”李桓又惊又喜,随即眉目中显出忧色,迎上前去,洒脱地作了一揖,“如今宫中正是风声鹤唳,殿下私自出宫,万一被人所察……”“我也知这是行险,但世子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宝锦叹道,举起桌上的茶盏代酒,敬了李桓一杯,权作送行。 两人在灯下默然相对——虽然初识,却都有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姐姐欠你三十万两,我一时半刻也还不出,待我从帐上调集,再设法通兑便是。” 宝锦说完,双目幽幽,踌躇半晌,终于继续道:“这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债?”李桓叹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锦渊的绝世姿容,至尊风华,胸中满是悲怅。 “是粮食,还有……陌刀。” 他咬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蜀地富饶,多产谷物,我家囤积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提出要买,我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曾想,三四年来,她买下的粮草逐年增加,数目已是骇人听闻。” “我虽然不怕,却也担心父王查帐,于是跟她作结,最后的一笔三十万两,却迟迟没有收到,再派人查问时,京城已经陷落……”李桓深深地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可叹锦渊一世聪明,竟没能斗过乱党吗?”宝锦听得目眩神迷,沉吟半刻,道:“你们来往的帐目呢,能否给我一看?”“当然!”世子答了一声,正要从怀中掏出,却听楼外一阵破空嘶响,夺夺之声连作。 “出什么事了?”三人霍然起立,奔到窗前朝外一看,只见隔壁慕绡院中箭矢如雨,玄铁羽箭将房宇射得满是窟窿,房顶屋檐上也满是黑衣人。 “是冲着我来的!”世子面色转为苍白,凝神一刻,终于决然道:“有几个老家人陪我前来,那是母妃手里使出来的,不能丢下他们不管!”他略一抱拳,深深看了宝锦一眼,随即冲入夜幕之中。 慕绡院后三重乃是贵客所在,这里仍是寂静一片。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几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他们经过三重院落,终于到得主楼檐下。 房中仍是***通明,传说世子风流倜傥,一夜能御数女,果然名不虚传!他们无声窃笑,伏于廊下,窥视着房中的动静,正要拔出兵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 “几位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的吧?!”世子收起手中小弩,沉声笑道。 夜风卷起他的衣袂,越发显得风神如玉。 他端详着三位黑衣人的身形,眼中冷厉越盛——“三位真是眼熟,想必我们时常见面吧?!”他想起家中的父王跟后母,以及那并不亲近的弟妹们,心中一片惨淡,不禁微笑起来。 (大家谁手里有空闲的月票,请支持柳暗花溟的《神仙也有江湖》吧,本月月票有点激烈,真的很辛苦,想帮她一把newmm.cmfu/smenhu?bl_id=142127)帝锦跳至 第三十五章 军中 第三十五章 军中黑衣人瞧不清面目,露在巾外的眉棱却忽而高耸,他脸颊抽搐了一下,断然喝道:“多言无益,今日只为取你的头颅而来!”此时已是二更,梆更之声清晰传来,惊破这一场杀戮,青瓦屋檐下,只见几道人影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袭来。 只听一声清吟,李桓拔出佩剑,从容不迫地迎上,但见剑芒刺目闪烁,瞬间夺去天地间光华,先前那人“噫”一声惊呼,右肩蓬起一洒血雨,残肢飞落,竟已断为数截,另两人心中一寒,只听叮当之声连作,却是手中兵刃被一一格挡,竟纷纷断为两截。 李桓手中长剑深得快准狠三味,没有任何花巧,直取又一黑衣人的面门,仓皇之下,他连哼都没哼,就倒毙于地,咽喉处露出个血洞,嫣红喷涌,一时竟染红了廊下。 但第三人毕竟武功非凡,他见势不妙,于剑光暴起之前,撒出漫天暴雨一般的菩提子,自己向后疾退。 他轻声功夫极佳,转瞬已退到庭院之中,一声呼哨,从前院又涌来七八个同伴。 宝锦站于高楼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沈浩功力深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身手亦是不弱,他有些担忧道:“是否要我下去援手一二?”“用不着。” 宝锦答得干脆利落,看着沈浩微诧的眼神,她宛然笑道,声音如珠玉落盘——“你看世子如此从容,便该料着他另有奥援。” 黑衣人密密重重,将李桓包围在内,竟似越围越紧,渐渐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 此时刀剑缠斗越炽,前院里隐隐也见喝骂打斗之声,纷乱喧哗之中,却似有人幽幽一叹。 这叹息极为清渺,却让人心中一沉,好似有泰山千钧压下,全身几乎颤栗。 只听身后阁楼上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有一道黑影凄厉叫喊着,从楼梯上葫芦滚下,跌到地上,已是眼角出血,死不瞑目——他的手中,犹自攥着另一只断掌,那是从他身上削下的。 有人咳嗽着,从阁楼上徐徐而下,在黑衣人惊骇不定的目光中,一位驼背老人徐徐而下,不住咳嗽着,到了李桓身前,微微躬身道:“少主没受伤罢?”“我没事,周叔,倒是您老受惊了!”李桓迎上前去,见老人步履蹒跚,赶忙扶了一把,嗔道:“个把蟊贼,也值得您动手?”“人老了,什么功夫都撂下了……”老者抚胸咳嗽了一阵,这才黯然叹道,他瞥了一眼四周环伺的强敌,冷笑道:“就算我已经老朽,也容不下你们这些鼠辈猖狂!”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小的弯刀,身形一错,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随即,觉出手腕一凉,随即便是剧痛!所有人几乎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残肢飞舞一地,将庭院中渲染成了修罗鬼蜮。 一地惨嚎声中,老者轻轻抚摩着如雪的短刃,眼中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随即怅然叹道:“看在你们是姑爷手下的份上,留你们一条性命……”黑衣人忍住剧痛,从地上拾起断臂,冲着老者一躬到地,谢过不杀之恩后,纷纷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便杳然无踪。 “少主是否觉得我老了,心软了?”老者珍爱地擦拭着弯刀,只见一鸿雪光,晶莹夺目,显非凡品。 “我知道周叔是为了我好……”李桓叹息一声,面色转为凝重悲怆,“他们毕竟是父王的手下……”“傻孩子,有我在,就算是你父王也休想取了你的性命!”老者洒脱一笑,眉目间隐见当初的清越傲然,“他们身上没有带符牌,显然并非姑爷所派。” 他乃是李桓母妃的部下,口中所称的姑爷,便是如今的蜀王殿下。 李桓一楞,随即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是父王……!”“即使不是他,他也难逃其咎!”老者冷笑道:“他一心偏袒宠妃,才有今日之祸!”李桓咬牙不答,面上却不无愤恨。 只听老者又道:“我今日只取他们一臂,这些人回转后,难免会有风声传出,人人惊骇之下,愿意为王妃效死的人必定减少!”李桓这才恍然,欢畅一笑后,又想起蜀王府中的“家人”,心中不禁涌上无穷悲郁。 宝锦站在窗前,见两人安然退敌,正要回身离开,下一瞬,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奇异——“小心!!”她高声喊道,慕绡院中已是箭落如雨。 羽箭黑压压一片落下,夺夺射入檐下墙间,贯穿深入,仍有微颤,显得力道非凡。 院中本就鲜血淹留,如今更是狼藉混乱,不忍目睹。 漫天黑瞑齐落,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李桓小心地将身体藏于尸身之后,咬着牙,将肩膀上羽翎齐根而斩,入骨的箭头却不敢再动。 他只觉满手血污,迎着月光一看,顿时又惊又怒——“周叔,你怎么样了?!”只见老人半幅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面若金纸,正喘息着看向他。 “我真是老了……”“您别说话!!”李桓心痛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撕下衣衫,匆匆缠好老人右肋的箭创。 “这并不是寻常弓箭,而是军中劲弩连射而出的……”老人喘息着,吃力地判断道。 什么?!(今天只能一更了,另一更先欠着,5日中午奉上)帝锦跳至 第三十六章 皇后 第三十六章 皇后(这是昨天欠的份,大家见谅)李桓惊诧得双眉高挑,他强自静下心来,观察着两次箭头的不同。 前一次乃蜀地所擅长的铁箭,劲道虽霸,却不能持远,而这一次只是小小羽翎,竟能穿庭毁墙,入骨不折。 难道竟是朝廷的人……?!远处一片寂静,庭中残灯摇曳,将树影拖得扭曲朦胧,这一片宁谧中,却仿佛藏着无数鬼魅。 脚步声由远及近,稳而轻巧,不疾不徐。 李桓藏身于院中,心中焦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 脚步声止于庭院入口,随即隐敛,只听有水声流转,竟似有人在倾倒着什么。 李桓轻嗅片刻,顿时色变,他浑身寒毛直竖,惊怒已极——是油!!火折子被燃起,照亮了庭院一方,为首一人正要掷出,浑身竟是一僵。 他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倒地,火折无力地跌落在脚下,咽喉中央,赫然竟是一颗围棋云子!“月黑风高,杀人的走了,放火的又来了!”一道清脆女音有如冰雪破堤,当空而来。 仿佛连夜空也被这清音炫亮,立于墙上的女子一袭白衣,以丝巾蒙面,她右手握剑,左手扣了一把云子,纤纤玉指在月下看来,竟似晶莹剔透。 “你们深夜来访,不知是唱的哪一出?”她轻声笑着,双眸朦胧低垂,月下望去,飘然出尘,有若姑射仙人一般。 第二批黑衣人也不答话,急舞兵刃直扑院中的世子,白衣女子一声轻笑,寒光一闪,长剑呛然出鞘,由墙下掠下,衣袂飘飞之下,只见剑光飘渺不定,竟如一道银光吞吐了月华皎美,素手纤纤,我见犹怜。 这看似柔弱的剑招,竟在寒光凛冽间直中胸间,黑衣人面容扭曲着,终于不甘倒地。 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圆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魔魅。 宝锦杀入阵中,腾挪闪跃,几下剑光之后,地下只留下三具尸体,为首之人疾喝一声,顿时四面又有箭光齐闪!羽翎如雪,在一轮圆月下有如万千袭来,绝无止境,宝锦长剑挥出,剑气破空汹涌,仿佛在箭海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来。 只见一片玄光闪滚不定,那些黑色箭头一层层被挥扫开去,落地亦是叮叮有声。 此情此景,看似从容淡定,宝锦心中却是有苦之知——她全身经脉疼痛欲裂,真气虽然绵绵而上,却已隐现枯竭之象……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即使硬撑,也持久不了多长时间了。 越是危急,她越是灵台清明,心中飞快揣测,又仔细看了两眼箭势,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身形躲闪蓦然加快,竟似鬼魅一般掠上屋檐,手中云子如暴雨一般飞出,堪堪击中远处的什么物事,叮当连响之下,箭势居然逐渐缓了下来。 “果然如此,是用缩微版的军中床弩远程射来的……”不远处的李桓低语道,他配合默契,趁她力竭之时,勉强格挡着稀薄的来箭。 唯一的黑衣人见两人已露颓势,又返身杀来。 他飞身近前,一招将李桓制住,却不就杀,竟是伸手到他怀里搜索着什么。 一把攥住帐薄模样的物事,他举剑要刺,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阵剧痛,手掌一松,帐簿随即掉下。 沈浩站在墙头,手中袖弩连闪,将四周还欲进犯的来敌一一射杀,他一眼望见更远处有火光遥闪,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快退!”只听一阵尖利金风扑面而来,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被遥掷而入,烈火遇油,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火光扑面而来,直冲云霄,整个夜空都被映红,只见漫地里火光蜿蜒,如游龙般肆虐辉煌。 宝锦的重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她浑身都使不出劲来,却咬紧了牙,将李桓从地上拉起,“快走!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李桓一肩受创,另一手搀了周叔,临走却踌躇着弯腰去捡那帐薄——他终于晚了一瞬,火舌吞吐着肆虐,转眼便到了脚边,帐薄被卷入其中,微一扭曲,便化为灰烬,空气中隐约有一道墨香弥漫。 宝锦回眼看时,已来不及,她心中虽憾,却也无暇顾及,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另一端矮墙上翻过,堪堪逃得性命,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亭台楼阁已在火舌中崩塌倾颓。 “大约还混有硫磺!”沈浩上前接应,纷乱喧嚣中,谁也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皇后这一晚颇不安稳,她望着天边的月儿,低喃道:“好大一轮月儿……”她毫无睡意,索性唤过琳儿几个亲近侍女,支起檀木桌,抹起了牌来。 皇后并不擅长抹牌,不一会儿,桌上的金锞子便输了大半,三人吓了一跳,正要暗中放牌,却见皇后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悦。 到了一更,三人纷纷起身,劝娘娘早些歇息,皇后让她们将殿门紧闭,却并不就寝,只是捧书默读。 三更时,才有人前来禀报,皇后并不意外,轻声唤道:“进来吧!”有人悄然而入,青金石地面被他袖口的烟灰染得乌黑黯淡。 “失手了?”皇后柳眉一皱,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个纨绔子弟?!”“臣有负娘娘的懿旨,罪该万死。” 何远连连叩首。 “你办事一向稳妥,这次究竟是怎么了?”皇后眉宇中生出淡淡阴霾,又问:“那帐薄怎样了,可曾寻到?”“臣无能……”何远心中悚然,又是一阵磕头如捣蒜。 帝锦跳至 第三十七章 未归 第三十七章 未归只听咣当一声,玉盏被掷于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袍服,冰凉入骨,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申辩道:“娘娘明鉴,这一次臣亲自带队,去到幕绡院中,在那里遇到三个高手,一个是李桓的贴身老仆,另外两个却是摸不透底细,臣多名手下都损折殆尽,能全身而退来禀报娘娘,实属侥幸。” “他们什么模样?”“一个年轻人长得高大,另一位却是白衣女子,以纱巾蒙面。” 皇后沉吟片刻,示意他退下。 她也不唤侍女,亲手点了熏香,安雅平和的清香在殿中弥漫,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烦躁。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那些帐薄,再无人知晓……”她的声音低沉飘渺,仿佛梦呓一般。 氤氲的烟雾让寝殿变得越发昏暗,皇后凝视着大殿深处,只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正冷笑着看向自己。 “锦渊……你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奈何我分毫……”皇后低喃道。 她决然地熄了蜡烛,一道青烟在眼前袅袅而过——“我将母仪天下,永垂青史……任谁也不能撼我分毫,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她语声低沉,却是铿锵有如金石之音。 ****季馨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朝阳终于升起,淡金晴暖的晨光从窗中照入,她的心也跌进了无底深渊。 殿下一夜未归!她独自守着这隐秘的惊惶,心上好似被虫子啃噬了一块,空洞洞地发疼。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却打破了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来。 这一声让她浑身一颤,这才想起今日宝锦并不当值。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目前没有露馅的可能。 但殿下素来胆大心细,从未在外逗留过久,今日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巷外有人声喧哗,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踌躇着,仍然出门去看个究竟。 北五所是个荒凉破旧的地方,住得都是些有品级的老宫女,还有些终生未得临幸的低级嫔妃。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如今巷口人声喧哗,好似来了什么不一样的人物。 季馨从院门口遥遥望去,只见有一位服色鲜亮的妙龄女子,正在管事的陪同下,径自朝这边走来。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琳儿姑娘,她奉娘娘懿旨,宣玉染姑娘觐见。” 管事公公来到季馨面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他虽然有六品的位阶,却仍是面带恭敬,想来是因对方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琳儿的青碧宫裙边绣有五色花鸟,锦绣璀璨,看来在皇后身边颇为受宠。 她扬着脸干笑一声,道:“请你家小姐快些起身,娘娘正在等着呢!”季馨吓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她强忍住恐惧和晕眩,竭力平静说道:“真是不巧,我家小姐清晨出外散步,还没回来呢!”“这么早就出外散步?!”琳儿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半是调侃,半是当真地说道:“不会是听到娘娘宣诏,心里发虚,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吧?”季馨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强撑着道:“哪有这回事……”琳儿目光犀利,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有些慌乱,更起了疑心,她轻笑一声,正要径直而入,却听巷口有人微讶道:“这么些人聚在一块,是出什么事了?”琳儿听声回头,只见巷口有一行五六人逶迤而来,当头一人身着淡色宫装,气度娴雅从容——正是新封的徐婕妤婴华。 她身有有侍女左右搀扶着一人,身上沾染了污泥,脚也似乎扭到,微微瘸着很不自在。 季馨眼尖,老远认出就是自家主子,不禁惊叫着上前道:“小姐,你怎么了?!”“小心着点!”徐婴华急忙吩咐道:“你家小姐在御花园里散步,不慎扭着了脚,要不是我恰好路过,还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呢!”季馨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搀过宝锦,见她微微蹙眉,好似脚痛不是作伪,不由心中大奇。 琳儿赶忙上前见过徐婕妤,徐婴华侧身一让,虚受了这一礼,笑道:“琳儿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此?”琳儿把来意说明,看了一眼宝锦的脚,也觉得为难,宝锦在旁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娘娘既然有诏,怎能不去,只是我这腿脚不便……”琳儿瞧在徐婕妤份上,也只得让人搀住她坐了软轿,一行人向着昭阳宫而去。 (今天只能写到这了,明天继续两更)帝锦跳至 第三十八章 密道 第三十八章 密道龙涎香的气味沉华端浓,浸染入重衣宽袍之中,冰凉的肌肤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一殿的沉寂,微微灼热起来。 宝锦跪在地上,低下头,任由垂发遮挡眼中神色,只是显得温婉无依。 “你起来吧!“皇后终于唤她起身,宝锦没有抬头去看,只听到上首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半晌,皇后才道:“你随侍在皇上身边,这几有可有什么不妥吗?”宝锦思索片刻,斟酌道:“皇上这几日进食不多,其余都是安好。” “嗯……”皇后却仿佛意不在此,她漫声应了一声,随即问了个绝不相干的问题——“你父王在时,可曾谈及前朝诸事?”宝锦没想到她突然转移话题,有些含糊地说道:“父王对国灭朝倾很是痛惜……”皇后没有发怒,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他没有跟我说,只是常常叹息。” 皇后听完,面色越见缓和,她瞥了一眼阶下女子,见她衣衫略见狼狈,问过缘由后,命人拿了件新制宫裙给她,又好言安慰几句,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宝锦离殿后,琳儿上前道:“她是和徐婕妤一起回来的……”“云贤妃的侄女吗?那丫头看着还好,很是稳重内敛,也不见有争宠的心思。” 皇后又想起自家堂妹,心中一阵厌烦,又吩咐道:“家中姨妈若是来哭诉,只管将她拦住便是!”此时殿外又有人来报,道是王美人勉强起身,要来拜见娘娘。 皇后面露不悦,又念及她多年伺奉,也算是忠心耿耿,于是宣她入殿,****宝锦回到住处,全身都仿垮了下来,她瘫坐**,任由季馨换下衣衫,耳边好似听到血流奔涌的声音,她双手紧握,攥得掌心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痛楚。 “小姐,你不要吓我啊!”季馨在她眼前急得直晃,重叠的人影,终于唤回了她一丝清明。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宝锦气若游丝道。 季馨又急又忧,却也别无他法,只得推门退下,将一室寂静留给了宝锦。 宝锦将头深埋入棉衾之中,浑身都在颤抖,好似野兽众叛亲离时的**哽咽。 她想哭,却流不出泪,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最终归于颓然——“姐姐……你究竟意欲何为?!!”痛彻心肺的低喝从被衾中闷然发出,嘶哑仿佛琴弦涩然断裂,让人心悸。 她不愿去看,不愿意去想,但思绪仍不由地回到夜间……从变成修罗火场的慕绡院中撤出,世子留下暗中的联络方式,便匆匆回了驿馆,宝锦仍是心怀疑虑,她不顾沈浩的劝说,趁着火势将灭,又回到院中仔细察看。 从后来的黑衣人身上,查不到任何线索,她瞥过那剑柄,却见上面依稀有字,细看时,竟有刻痕编号。 这是宫中侍卫所用的!她脑海里顿时轰然一声,浮出了这个念头。 这一耽搁,外间已有人声频密——天将拂晓,官府衙门也听到了风声,并左右街坊一起救火来了。 她不愿惹事,于是照着沈浩所说,掀开院中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打算从密道返回一墙之隔的翠色楼。 密道里满是灰尘——怪不得上次世子弄得满身狼狈,宝锦一气走下,不过十余丈,便见了出口。 出口前方有一块丈余的空地,也不成间,凌乱地堆着些乱石,上面也满是蛛丝灰尘。 宝锦看到这些乱石,不知怎的,触弄了心中隐思,一阵悲伤从心中袭来——幼时,姐姐锦渊最喜欢以乱石为戏,她把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摆成兵书上的各种阵法,倒也似模似样,有一次甚至把小宝锦困在其中两个时辰,直到她哭泣许久,才被人寻到。 从那以后,锦渊大为收敛,即使练习阵法,也是自寻个僻静所在,由此,也落下个看妹妹哭泣就头疼的毛病来。 宝锦想到此处,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在这昏暗密道里,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颤了手,将那些石块按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布好,想起姐姐的言传身教,心中又是凄苦。 她摆弄妥当后,转身要走,却听身后发出轧轧轻响,蓦然惊回,却见洞壁的另一端,竟然露出了两个黑黢黢的门户来。 密道之中,居然还有密道?!帝锦跳至 第三十九章 心障 第三十九章 心障宝锦这一刻真是目瞪口呆。 她注视着脚下那堆乱石,见自己无意之中,竟是照着“天地人”三才阵法来布的,这一仿照姐姐的信手之作,居然启动了不为人知的密道!望着这两段黑不见底的甬道,宝锦的心中一时纷乱,好半晌,她禁不住好奇心,终于迈步走入。 这一段密道很是干燥洁净,好似常常有人料理一般,宝锦手中的火折耀出光来,洞壁上镶嵌的玳瑁明珠闪着幽邃迷离的光泽。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半刻刚毕,宝锦眼前出现的,竟是三间连贯的大室。 室内甚是宏阔,第一间分类堆满了陌刀钢剑,床弩,投石器……甚至连粮草帐篷等物,也一应俱全,最后两间几乎搬空,却在角落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精雕而成的木匣。 宝锦望着这些沙场征战之物,心中突突乱跳,想起沈浩查帐时发现的惊人内幕,她一时烦乱迷惘,头脑里闪过无数念头。 姐姐究竟是……她再也忍耐不住,上前点了灯烛,打开匣子,但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本厚薄不一的纸册。 她打开第一本,随着视线的流转,全身逐渐颤栗,双脚都几乎要立刻瘫软下来。 “这是姐姐的帐薄……”她素手一抖,纸页翻动坠地,发出沙沙声,越发显得四周空旷死寂。 这本帐薄上,原原本本地记载着锦渊将战略辎重源源不断地卖给各方势力,尤其是乱党那边,更是独占鳌头,占了其中最重的分量。 这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宝锦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她撑住桌子,强忍住瘫软的双脚,将三本纸册收入怀中,心乱如麻地继续搜索。 第三间最后有一道石门,打开后,她继续往前,不一会耳,眼前就出现了石门,她轻轻推开,眼前的一切极为熟悉——这是从前大将军府到慈宁宫的那一段密道,也是自己素来走惯了的!原来……自己所知的密道,不过是一个浩大系统中的一段!她浑浑噩噩地继续走着,火折熄灭了,眼前终于出现了天光。 从破旧的慈宁宫殿室中走出,她面上仍无血色,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着,向前。 晨光逐渐升起,刺痛了她的眼,宝锦浑身一颤,仿佛才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她随即发足狂奔,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来。 一气跑过夹道,进入御花园,终于在石砖小道上无力跌倒,脚上一阵剧痛,大约是被凹凸不平的湖石扭到了,她跌落在湖畔湿泥之中,衣衫被染得一片墨黑。 “呀!”有人遥遥惊呼道,宝锦再抬头,见到是一张有些熟悉的秀丽容颜——“你怎么了?”徐婴华俯身问道。 她望着宝锦这一身惊惶狼狈,眼眸微微眯起,显得幽深凝重。 半晌,她才伸出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问话——“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宝锦趴在被衾之中,想起那一瞬徐婴华的微妙眼神,不禁入坠迷雾——她没有错认,那是混合着钦佩、怜悯,甚至是……刻骨妒忌的悚然一眼!她在说什么?!宝锦事后再想,仍是一腔迷惑,她心中好似敞开了一线亮光,却仍没全数想通。 她累了一夜,又折腾了如此惊人的事件,头痛欲裂之下,居然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季馨焦急的脸。 “小姐您可醒来了……陛下久等不见,正在发脾气呢!”(某非目前需要的是pk票,不是月票哦,那位想给月票的书友,谢谢你的好意~~~如果大家手头有空闲的月票,请投给《神仙也有江湖》一票,大大马上要结书了,话说上次p还是跟我一起的,时间过的真快啊,默)帝锦跳至 第四十章 暗流 第四十章 暗流宝锦匆匆赶到时,廊下正有一列从人正垂手肃立,为首的张巡见了她,急得直跺脚,“陛下面色不善,刚刚还问起你呢!”宝锦眉心深蹙,凝成一道雪旋,随即低声致歉,见一旁的宫人手中端了漆盘,上有两盏越窑瓷盅,却是满面惊慌,踌躇着不敢进。 她望定了宝锦,带着哭腔道:“陛下正在跟靖王殿下密谈……我也不敢进去打扰。” “我来。” 瞥了一眼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宝锦接过漆盘,轻扣门扉,随即轻推而入。 大殿中很是昏暗,她的眼缓和了几瞬,这才慢慢适应,看清了其中情形。 皇帝倚着御案,仔细看着手中一幅图卷,云时在一旁斜身坐着,以炭笔在上面圈画,一边还低声说着什么。 “我们虽然取得京畿中原的大片土地,却仍是危机四伏……”云时偷瞥了一眼皇帝的面色,一边斟酌着字句,终究将他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如今虽然天下归心,却仍不能高枕无忧,西南有蜀王盘踞,北郡十六国也是心思不一,若是贸然出兵南下,只怕是腹背受敌!”皇帝并无恼怒之色,他望着云时,半晌,居然无奈地笑了,“你真以为朕会立刻进攻南唐伪王吗?”“可是皇后那边……”“她求胜心切,有些急了。” 皇帝淡淡说道。 云时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是臣卤莽,听着皇后那边下了诏令给兵部,一时心急,所以……”皇帝大笑着打断了他,“你这家伙,仍和旧时一样,看似温文儒雅,一旦下了决定,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之前上的奏折朕还存着呢,不会贸然出兵的。”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往昔并肩作战时的逸事,心中都是一暖,久违的亲密和默契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眼前。 皇帝双目一凝,望向殿门的阴影——“谁在那里,出来!”碧色绸衣从暗处轻逸,缓缓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陛下,这是新沏的云毫……”清婉女音在身畔响起,两盏清茶被一一放在小几上,一阵醇香飘来,让人神清气爽。 云时的手掌不由自主的紧握,他望定了眼前佳人,深瞳中光芒闪耀,再也不曾移开。 那是热望、凄凉、怅然……甚至是愤怒的一眼。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险恶,皇帝不动声色,等到宝锦持盘欲走,却突兀叫住了她,“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 宝锦裣衽一礼,默不作声地来到御案一旁,收拾着略微凌乱的桌面——一些别有红黑标记的小针或插或放,在图卷上标示着敌我的疆域。 “虽然目前不会大动干戈,但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酣睡——江南半壁,始终该清涤一番。” 皇帝沉声说道,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南唐伪王虽然兵力稍弱,辖下却多是江南富庶之地,若是依仗长江天险,又有无数钱粮支撑,这一仗一旦拖延日久,只怕北郡十六国制不住瓦剌人,到时候,我们就要两线作战了。” 云时刻意不再去看宝锦,只是对着书案上的图卷侃侃而谈。 他面色略微苍白,语气却是沉郁凝重。 皇帝对此事一向小心谨慎,听他一派悲观,却也是心中不悦,他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但一派悲观,却也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身为统兵大将,在外绝不可如此妄言。” “是。” 云时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方才那久违的默契与亲密,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了。 皇帝见他如此恭谨,也是无话可说,殿中陷入了沉寂。 半晌,云时起身告退,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声压抑的痛呼——“哎呀!”他蓦然回身,却见宝锦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带黑标的小针,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下来,滴在了紫檀御案上。 显然是她在收拾的时候,不慎被扎中的。 云时见她蹙眉,心下竟也是一痛,下一刻,却见皇帝将她的手拉过,拔去那针,随即,竟放入口中将血吮去。 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雪色指尖上的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昧和靡离……云时心中被另一道情绪涨满,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深深的嫉恨,让他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他转身而去,一个隐秘而坚定的念头,在这一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宝锦下值以后,顾不得夜深疲惫,再一次回到沈浩的聚集地,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宋麟啜了口茶,对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怡然不惧。 “殿下若是要我死,只需一句吩咐,又何必亲自动手?”“你早知道姐姐的所作所为。” 阴郁的声音,从宝锦的朱唇中一字一句的迸出。 “是……”宋麟的眼中微微失神,随即叹息道:“早在四年前,您远嫁高丽那时候起,朝中的情势,就逐渐变得诡秘起来。” 烛光摇曳不定,窗外的夜风将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陛下建了紫宸殿,从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而且,越发地深居简出。” “巨大的资紧和辎重器械从皇室的内库中流出,就好似在海里翻滚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我甚至发现……”宋麟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声音带着暗夜的悚然——“发现了什么?!”宝锦厉声催促道。 宋麟闭口不答,半晌,他才反问道:“您觉得,锦渊陛下是个蠢人吗?”“当然不是!”“那么,仅凭着徐绩,真的能调离京畿守军,而不被察觉吗?”宋麟冷笑着问道。 宝锦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先前就若隐若现的念头,从无底深渊中缓缓升起。 (感冒着,而且要去参加公务员考试,所以周六周日只能一更了,星期一还是两更,请大家原谅)帝锦跳至 第四十一章 面具 第四十一章 面具“也许,是她一时大意……”她的声音软弱不堪,连自己觉得可笑。 “即使她真是一时大意,根据朝廷的军略祖制,也绝不会让乱党这么容易就攻破京城——这座帝都,即使是以固若金汤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宋麟的声音,透出沉郁和激昂——不敢置信的沉郁,混合着骄傲自豪的激昂,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就是……!”宝锦的双手逐渐变得冰凉,那凉意一点一滴地侵入心中,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哽咽着说不出。 “是的,到现在,我只能确定一点——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宋麟的话,好似雷霆闪电直直劈落,宝锦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跌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朝在皇嗣上头,甚是艰难,姐姐执掌天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心仪景从——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宝锦回神之后,仍是不信。 “臣也不知……”宋麟低声道,他微微垂头,任由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连声音也变得幽微起来。 “陛下被贼兵从金阙上拖下时,曾经大笑一声,从紫宸宫最高处,将此物掷落阶下——”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物事,顿时宝光流转,满室都为之流转迷离。 那是一道面具。 它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其上精雕出小巧五官,近鬓处刻有玄色云纹,惟独整个下颌,仿佛残缺了似的,竟然以黄金接镶。 “这一摔之下,下颌便化为粉末,我辗转得到后,只得以黄金镶补。” 宋麟继续说道。 “这是……”宝锦端详着这个面具,记忆的洪流逐渐定格——那还是姐妹俩幼时的事了,一向笃信佛法的父皇,有一阵却也迷恋起了道家的炼丹长生。 他跟了一群道士胡搅,没炼出什么丹药,倒是鬼使神差地将一觞真珠溶入金火之中,锻成了这个珠贝面具。 锦渊当时虽小,却隐隐已有凛然气度,她私下埋怨父皇,很是狼狈的父皇便只得告饶,将这一道古怪的面具转赠给了锦渊。 此物耗尽了无数珍宝,却只得这魅惑光华,无半点实义,锦渊一直将它束之高阁,直到五年前父皇宾天,这才将它从库中取出,从此相伴身侧,视若珙璧,每次睹物思人,姐妹俩便不由的黯然泪下。 “这是姐姐的爱物,也是父皇唯一亲手做成的器物,她一向常伴身畔,又怎么会……!”宝锦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据残存的守殿金吾说,陛下当时神情决绝,大笑之后,竟然当场吐血——时人都以为她受不了这亡国之恨,可如今想来,却是大为蹊跷。” 宝锦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宋麟说道,心中虽然混乱,却也勉强理了个头绪出来——这面具代表着姐姐对父皇的思念,可她最后一摔,竟有决绝之意……宋麟刚才的一句,闪电一般的在她脑海里回响——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难道是,姐姐对父皇,对我元氏都有怨恨在心……?”她喃喃道,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锦渊自小便得父皇默许,以男装学习帝王之术,将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却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冤孽心结?她双手接过那面具,只见那下颌虽然精巧,却也只是勉强接镶,那一处裂口闪耀着冷厉的光芒,好似姐姐的怒眸一扫。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心结,居然要刻意亡国灭身……!!”她只觉得全身冰冷,既是疑惑,却也是愤怒地低喝道。 宋麟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浮上淡淡的寂寥,“我也是疑惑不解,从那以后,对什么复国大业,却也看得过眼云烟似的——一国之君尚且不要这社稷江山,倒要我们来操心不成?!”他冷笑一声,不知为何,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两人到此黯然,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更声又起,宋麟正要告退,却被宝锦唤住道:“且慢……”她望定了窗外,悠悠道:“你在新朝中也颇有人脉……这一阵下来,觉得云时此人如何?”帝锦跳至 第四十二章 心陨 第四十二章 心陨宋麟仔细想了一回,道:“他乃是不世出的帅才,为人内敛,乃是新朝最大的栋梁重臣。” “仅此而已吗?”“还有……皇帝对他,隐约有些忌惮。” 宋麟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吗?”宝锦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低声问道。 “云时不仅才干出众,自身的家族也是名门大阀,握有一州之地,皇帝有所防范,也是题中之义。” 宋麟中肯说道。 “也对,但我总觉得,这一对君臣有些蹊跷。” 宝锦微微叹道,迎着宋麟微愕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在御花园中疾奔跌倒,听到徐婕妤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宝锦声音糯软慵懒,学着徐婴华的声调,在静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什么意思?”宝锦微微一笑,重眸中晶莹生灿,仿佛智珠在握,“我当时跑得狼狈惊惶,她必定是以为,我是在替云时做着些什么秘密的勾当。” 宋麟将这一线想通,心中不禁豁然开朗——徐绩寿宴时,宝锦就是云时延请的,对熟悉内情的徐家母女来说,定然认为她跟云时关系匪浅!“就让她这么误会吧,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就是诓骗,也要让她倒向我这一边!”宝锦微微一笑,想起徐婴华当时的微妙神情,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按。 三更将至,宋麟晨间还有部议,起身正欲下阶,宝锦最后一次唤住了他——“宋大人……”她郑重地低喊道。 “那些帐本我已经看过了。” 宋麟身体一颤,止步不前,却终究没有回过身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伪造是天衣无逢的……你能给我个解释吗?”宝锦单刀直入地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对锦渊陛下的行为,既是迷惑不解,也是心灰意冷——君王将苍生弃之不顾,将宗庙抛于脑后,她究竟意欲何为?!”宋麟声音沉郁哽咽,似泣似怒,映着寒风的悲号,越发显得凄凉萧索。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君上,也是您的亲姐姐……逝者已矣,又何必平白让您心生怨意?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所有帐薄都矫造一清……”“你确实是自作主张。” 宝锦的声音无喜无怒,在暗夜中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道:“我恕你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不准隐瞒我任何事!”宋麟不答,随即,他回身深深一拜,飘然下楼。 “谨遵您的吩咐。” 宝锦一一独坐在矮榻上,身后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她仿佛无比寒冷似的,紧紧环抱着自己——“连姐姐都如此倒行逆施,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呢……”少女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幽幽而散,在这一刻,她心中完美至高的姐姐,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 与她一起碎裂的,还有少女心中所有的信任、景仰、忠诚……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皇后回到宫中时,面色如常,甚至还跟侍女说笑了几句,但只有她最亲信的琳儿,才看出她眼中的森寒怒意。 任由晨光浸润着自己如玉的娇颜,皇后慢条斯理地对镜理妆。 一朵石榴花嫣红如血,在她鬓间闪烁生辉,越发映得她通身如玉。 “娘娘真是好看,奴婢都看花了眼呢!”琳儿笑道,虽是奉盛,却也是真心实意。 皇后微微一笑,将珠冠从头顶卸下,一头青丝如瀑,她舒了口气,正要更衣小憩,却听门外有人禀道:“王美人求见。” “一群没眼色的!没见娘娘正要休息吗?!”琳儿怒道。 皇后摇手制止,信手从匣中取出一道翠玉环,将长发一把束了,这才道:“请她进来。” 王美人入殿时,只见昔日的主子素衣淡妆,通身上下,绝无一点奢华,长发成束,垂落中自见飘逸,宛如神仙中人。 她一阵恍惚,依稀见到了,旧日里伺候主子挑灯夜读时的情形——那时候,小姐只是方家千金,而她,也不过是青涩懵懂的小丫鬟。 人事已非哪……王美人暗自叹息道,在阶下跪了,不顾皇后的劝阻,恭敬行了大礼,也不起身,只是垂泪道:“娘娘,我的伤已经好了……”“你不用替她说话!”皇后一下就听出她的来意,微微冷笑道:“宛晴仍如旧日一般歹毒刁蛮,这次若是姑息她,将来她岂不是要把整个宫中都翻转过来?!”“娘娘!方婕妤毕竟是您的嫡亲堂妹,千万三思哪!”王美人哭求道,随着深深叩首,她脑后的大疤也显露在皇后眼前。 (今天还有一章,绝不赖帐,但接连有朋友和编辑找我,所以时间耽误了,11日中午补上)帝锦跳至 第四十三章 家事 第四十三章 家事皇后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创口,不由的放缓了语气,“宛晴这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次害你受苦了,是我们方家教导无方,对不住你。” “娘娘这么说真是要折煞我么?!”王美人声音颤抖,不顾琳儿的阻止,将头在地上磕出很大声响,“娘娘自小就怜悯照拂我,如今又提携我到了这等位份,家中爹娘兄长如今也过得了,就是拼了这条命,能报得了这恩情么?!”她声音哽咽真挚,皇后在旁听着,也是眼圈泛红,亲身上前将她扶起,王美人不受,仍是伏地哭求。 “如今婕妤娘娘只是年少淘气,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慢慢教导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因我一人,就如此折罚于她!”她见皇后面带犹豫,又膝行了几步,到了她跟前,轻声道:“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若真将婕妤打入冷宫,即便是宗族之中,也会有所怨望的。” 她不说还好,一提宗族,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道:“当初他们决定送方宛晴入宫,就该料到她这性子迟早会闯祸,如今出了事,难道反能怨我不成?!”“小姐……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方家上下千余人,老爷虽是家主,却也不能一手遮天,其余执事若是存心生事,那也是后患无穷……”王美人跪在皇后膝下,低泣着说道。 她是皇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皇后听得目光连闪,心中深以为然,抚着她的头发,温言抚慰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忠心不贰,若真要恕了方宛晴,可真要对不住你了……”“若能让娘娘一家和睦,别说受这点伤,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关系!”王美人见她口气松动,不禁破涕为笑,缓缓起身,这才觉得膝盖发麻,几乎跌倒在地。 皇后伸手将她挽坐在身旁,替她拂了裳上灰尘,嗔道:“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啊跪的,羞不羞啊!”王美人自觉不好意思,搓着衣角只是羞涩微笑,也不答话。 她抬眼细细打量着皇后,有些忧虑地叹道:“几日不见,娘娘瘦了些呢,脸色也不太红润,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皇后轻叹一声,苦笑道:“也不用请太医,一点小事烦心……”话虽如此,她眉宇间的那道阴霾冷怒,却仍是丝毫不散。 昨日廷议,皇帝将请求出兵的折子留中不发,虽没有明加驳斥,却也是坚拒不纳。 皇后亲身去问,两人在乾清宫中品茗密谈,意见相左之下,僵持了半日,竟是不欢而散。 皇后想起这事,不由地心绪大坏,与生俱来的骄傲,却不容她在任何人面前倾诉,她只是宛然一笑,平静道:“只是一点小事,不妨的。” 她款款起身,纱衣随风,说不尽的从容淡定——“我也乏了,今日就到此吧!”日光将她象牙一般的肌肤染成淡金,浓黑眼睫微颤,将凤眸中的一丝不安遮掩,就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与昭阳宫的高华宁静不同,北五所的陋室,是清远寂静的。 白发宫娥蹒跚而过,依稀仍是旧时装束,窄袖乌唇,看似可笑的厚粉,却是数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时世妆容。 长巷之中,缓缓有风吹过,却又随即凝滞,仿佛被这高墙禁锢,插翅难飞。 宝锦坐在榻上,任由炭火的烟味呛人,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上的薄本。 除了帐本,另外两本,一为姐姐所书的兵法心得,另一本,却是没头没脑的武功心法。 “这和皇家流传的,竟是迥然不同!”(有书友丫丫做的新封面,大家看看喜欢不,点下面就好)点击察看图片链接:帝锦跳至 第四十四章 云霾 第四十四章 云霾皇家秘藏的武功,乃是元氏先祖传下的,虽然正广博大,却是偏于阳刚,并不很适合女子修习。 宝锦翻看着这本心法,越看越是心惊,其中精妙之处,竟能让人心神凝涣!她眼中闪过姐姐的神妙身法,再一一对照,骇然低道:“原来姐姐所学的,竟然与我迥然不同!”她只觉得一阵疲惫——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全然不知的?!她想起姐姐,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出是怨,还是痛。 十指将毡毯握紧,她刻意不去想起锦渊,深深吸气,再睁开时,已是清冷无波——“既然天降良机,我便要好好把握……这世上,哪怕只剩下我一人,也要将元家的江山夺回!”低喃出摄心人魄的豪壮誓言,宝锦将书页打开,随即,深深沉溺其中。 她如同海绵似的,如饥似渴地学着这些枯燥无味的兵略和武功心法,再不似少不更事时那般耽爱玩乐。 ****时正隆冬,一把大火将慕绡院及周围十几重烟花宅寓都烧了个干净,连绵半条街,几乎成了白地。 如此动静,已闹得京师不安,朝野震动。 且不说烧伤、受惊的百姓,单是十几名死者中,竟有好几人乃是朝廷命官。 皇帝接到禀报,不由地大怒,“如此贪花好色之徒,居然恋栈青搂,真是死有余辜——他们自己死了便罢,朝廷的脸面却也给丢尽了!”他盛怒之下命令彻查,于是幸免于难的鸨儿娇娥,号啕大哭之下,也被一条铁索锁拿入狱。 无论怎样的轩然大波,却未见蜀王世子李桓的表态,就仿佛他从未去过那等勾栏烟花之地——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是冲着他来的,慕绡院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而已。 “蜀王偏袒幼子,又有宠妃暗中作梗,这次胆大包天,居然上京城来杀人放火了!”皇帝怒道。 “勾栏院那些,不过是些妇道人家,哪曾想沾惹上蜀王的家事纠纷,你拿她们出气,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皇后坐在帝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以绢帕擦拭唇角,一举一动,无不是优雅自然。 皇帝听她半是调侃,半是挖苦,不由地苦笑道:“毕竟是勾栏瓦肆,平日里默默营生也就罢了,居然扯进了朝廷命官,真是有辱斯文!”皇后微睨了他一眼,眼波清婉,却别有一番妩媚慵懒——“若没有天下的男人去做那些无耻勾当,又哪会有她们这一行!”她虽是嗔,唇边却是清羞笑意,皇帝看了,不由地心头一荡,正要含笑回答,手上却翻到了一本奏折,他读了几行,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皇后眼尖,凑近一看,顿时已是勃然大怒,“如此狂悖之徒,难道不要性命了么?!”“他也是为新政一事上书……”皇帝放下奏折,揉了揉眉间褶皱,“众臣虽然不言,朕却看得出他们大半对新政有所疑虑。 我们贸然施行,是否太过急切了些?”他好似在自语,又好似在跟皇后娓娓私谈,皇后心头却是“咯噔”一沉,她微一抿唇,断然道:“这些人一心以圣贤之道为要,食古不化,各个都是傲岸异常,长于清谈,却拙于民政,眼中见不得一个‘新’字,朝廷新政乃是为民着想,哪容得他们如此诋毁!”她越说越怒,胸口微微起伏,一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在灯下显得格外温润,话音却是越发险恶诛心,“新政的条陈大都自我而出,越发让他们觉得牝鸡司晨,后宫干政,于是越发‘清议鼎沸’——这是要怂恿着陛下废后呢!”“何至如此!”皇帝怒道,一甩袍袖,将案上白玉镇纸跌坠在地,顿时裂成几瓣。 “要说什么废后,这是没影的事,今后谁也休提!他们若是敢对你言语无礼,朕一个个惩办他们!”皇后得他掷地有声的一句,心头大热,珠泪含在眶中,真想扑入他怀中一诉委屈。 此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盈身影闪入,默不作声地微一裣衽,随即到案下,将碎玉一一清理擦尽。 “这里不用你了,且先出去吧……”皇帝见了宝锦,面色稍霁,见她埋头做事,于是温言说道。 “是……”宝锦将大片捡起,又将碎屑一一以绸巾擦拭,一双青葱似的玉手,竟是忙个不歇。 “小心扎手!”皇帝关切的一句,让一旁的皇后面升阴霾,不由得绞紧了手中丝帕。 帝锦跳至 第四十五章 青蓝 第四十五章 青蓝三日后,皇后下诏将方宛晴一顿痛斥,随即将她从广玉宫赦回,罚俸六月,以儆效尤。 经过这一番风波后,方宛晴收敛好些,不似原先的飞扬跋扈,她痛哭着长跪认错后,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王姐姐,是我对不住您,若您再不肯原谅,小妹绝不起身……”方宛晴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让人觉得好生不忍。 “婕妤妹妹真是折煞我了……快扶婕妤起身!”王美人慌忙摇手道,让侍女将方宛晴扶起,无比恳切道:“谁都不是外人,一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只要婕妤今后不怨怪于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谁跟你不是外人!!你不过是一介贱婢,也敢跟我称姐道妹!方宛晴面上感激而笑,心中已是怒火狂燃,此事根本与她无关,可如今却已是百口莫辩,若再不承认,就别想从那冷死人的广玉宫中出来——没奈何,她只得含冤认罪……昭阳宫中气氛祥和,皇后也甚感欣慰,三人聚在一快,聊了些宫中琐事,方宛晴美眸一转,好似不经意笑道:“姐姐跟皇上一向蜜里调油,让我们好生羡慕——今日怎么没见他过来?”皇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紧,若无其事地笑道:“今日蜀王世子辞京归家,皇上率一众文武为他在前殿饯行呢!”方宛晴暗暗咬唇,却随即安慰自己道: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会让我亲近御前,一朝得幸……几人叙话一阵,随即各自散去,王美人由侍女搀扶着,由廊下袅袅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偏院中。 “主子何必如此行险……”侍女与她自幼莫逆,都是方家之婢,两人同气连枝,战战兢兢活到今日,早已是无话不说。 王美人乍听此言,只是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以为我天生就爱搬弄是非吗?”“俗话说,疏不间亲,方婕妤跟皇后毕竟是骨肉至亲,就算一时生分,也会缓缓弥合。” “她们之间心结已成,早就没有弥合的余地了!“王美人冷冷一笑,不自觉的,以手轻抚着脑后血疤——“我自编自导了这场好戏,让皇后认为方婕妤无法无天,从此再不敢把心腹事务委任于她,而方宛晴,她娇纵任性,受此盛辱后,必定对皇后更是怀恨——后宫之中,越是姐妹至亲,就越不会容得下对方!”王美人一气说完,轻笑着看向窗外金色的琉璃明瓦,笑容宁静而凄然。 “我如此行险,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自保——正如你所说,方宛晴是皇后的堂妹,一旦受到皇后的信重,这宫中,就再没有我的位置了!”“皇后将我拔擢到这个位份上,就是想用我制衡后宫,若是方宛晴可以替代我,我这个没用之人,也就该黯然退场了!”“所以,不是我心狠,而是她们逼我的……这些世家千金,锦衣玉食,哪能体会我一路走来的艰辛——我好不容易得到一切,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王美人双目含泪,咬牙说道,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可是,一旦被皇后发觉,后果不堪设想哪!”侍女急切劝道。 “皇后?哼……”王美人冷笑一声,“我从小服侍这位主子长大,她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过了……她向来以为天上地下没有人能瞒骗于她,却绝不会放眼下看,多注意我这小小棋子。” “更何况,我手中还攥着她最大的一个秘密……大家好便好,要是逼急了我,将这个惊天秘密公开,我看她还怎么母仪天下!!”屋檐的阴影将她的面容遮没,王美人眼中的冷笑,却越发耀眼夺目——小姐啊,我在你身边学到最多的,就是要心狠手辣……所以,你千万别怪我,我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京城外的兰亭,乃是自古以来的饯行之地,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感人肺腑的送别名篇。 皇帝在殿中以宴饯行后,礼部在城外代替天子郊送,一切礼节做足后,李桓只带着几个仆从,轻身驾车而行。 今日虽然风大,日光也仍是晴好,驾车的仆从只见不远处的兰亭有车驾轻拦,便知有人来送自家世子。 “世子真是薄情寡信,要走也不与我辞别吗?”清冷明净的声音,出自蒙面女子的口中,仿佛珠玉落地,让人心醉神往。 帝锦跳至 第四十六章 醍醐 第四十六章 醍醐“宝锦殿下!”李桓顿时精神一振,自车中一跃而下,衣袂纷飞间,自有一种潇洒不羁。 “火场一别,还以为你失陷在内,辗转打听,总算知道你无恙!”李桓大步流星地迎入亭中,只见宝锦以帷帽覆面,却仍是婉丽清扬,一双重眸轻瞥而来,竟似要摄人魂魄,却又有莫名的高华凛然,让人不敢轻亵。 才几日不见,她越发神似锦渊了……李桓念及殒命京中的锦渊,心中惨淡剧痛,唏嘘之下,深深凝望着宝锦,“宝锦殿下,自此一别,相见无期,京中危机四伏,您千万小心……”“世子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你也同样要小心,这一番祸起萧墙,蜀地之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明枪暗箭等着你呢!”“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宫中度日,也实在是很不容易……”“世子盛情,实在让我感佩……我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应允。” “请说。” “我元氏天下绵延百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从今以后,我别无依仗,只要这一条性命还在,就要让乾坤重整……所以,我希望得到‘蜀王殿下’的鼎力支持!”“真乃鸿鹄之志!可惜我父王……”“我说的不是你父王,而是您,未来的蜀王殿下!”宝锦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凝望着李桓,一字一句道:“你只有成为蜀王,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可是我父王健在,他一向偏袒弟弟,我怕是没什么胜算……”世子仍是踌躇。 “世子!你看我如今的遭遇!”宝锦低喝道,声虽不大,却是格外惊心动魄——“我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惊才绝艳,却又死得不明不白,剩下这故国万里,满目疮痍,暗夜静思,何尝不是欲哭无泪?!”“世上无可依靠,我便依靠自己;擎天支柱倒下,我便要成为所有人的支柱!本领可以再学,威信可以慢慢竖立,但我绝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因为只要我在一日,元家就没有灭亡!”清风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冰雪破堤,呼啸着千重而来。 李桓心中震撼,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孤苦少女,却没想到,这一番言语,竟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深深一叹,竟是长揖及地,“桓今日受教多矣,从此再不枉自菲薄!”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畅快豪情由心而生,彼此遭遇相近,未来多舛,却偏要迎难而上,心中越发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谨以此句,彼此自勉吧!”宝锦声音清脆,眉宇间偏有一道飒然风华,重眸灼然,凛然威仪自生。 “好一个君子自强不息!”李桓放声大笑,从腰间取下一道玉佩,郑重放入宝锦手中,“桓虽不才,也有一二之力,殿下今后若有疑难,以此玉相寄,桓定会倾尽全力,襄助殿下!”“我若重掌天下,也会全力襄助世子!”“一言为定!”“绝无反悔!”帝锦跳至 第四十七章 摊牌 第四十七章 摊牌冬日的阳光带着特有的淡金投射而下,北风席卷而来,将旷野的蒿草吹得四散起伏,兰亭之中,两人击掌为誓,语音铿锵,相视一笑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少年后,已成为蜀王的李桓回忆起那一幕,仍会唏嘘不已——当时的宝锦,虽然仍显稚嫩,却已隐隐显出权握天下的凛然,在京城的惊涛骇浪中初显峥嵘。 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时光有如白驹过隙,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过,在送走蜀地的贵客后,京中恢复了平静,而在这如常的平静中,却不知有多少汹涌暗流,正在汇集转折。 十二扇镂空云纹的通天殿门被齐齐打开,乾清宫里虽然寒冷,却一下子便得明亮宏阔。 皇帝并不在忙政务,却持一支翠玉短笛,正在静静吹奏。 笛声并不似他平日的冷峻飞扬,竟是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的心头缓缓流淌。 笛声宁静渺远,悠悠传入中庭,连修整花木的奴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得悠然神往。 连月旦的刺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有人在这悠扬乐声中,好似看到了家乡的渔歌唱晚,牧童杏花……宝锦着了一件紫绫宫衣,底下衬了雪色锦裳,绰约秀美,如同风中素梅。 “这一段你方才吹来,总有凝滞,起音要这般徐徐转来,才能圆融如意……”皇帝解说着其中诀窍,见她听得仔细,不禁调侃道:“原以为你精通器乐,却没曾想,你在笛笙一道上却是个懵懂……朕这个老师,可算是当得毫不惭愧!”他微微一笑,无复平日里的冷峻傲岸,薄唇边勾起一弧微笑,整个人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一瞬,在那寒夜花林初见时,青衣谪仙般的奏笛男子,好似又重现在眼前。 宝锦对上了他的眼,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头,眼起浮现那一夜的情形——“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你在想什么?”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思,宝锦勉强一笑,不假思索道:“想起与您初见那夜。” 她语声平和,抬眼望着这夙夜切齿的最大仇人,心中百味陈杂,酸甜苦辣一时踊起,却不似平日那般的单纯仇恨。 亡国灭族……这样的惨事深仇,要尽数归罪于他吗?宝锦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姐姐身为天朝之主,却刻意将这大好河山都倾覆一尽,到头来,竟是元家人自造了这冤孽!如今,却让自己如何再去理直气壮地找他复仇?她心中苦涩,却听皇帝叹道:“那一夜,确实是非同一般……朕在林中见你踉跄而来,还以为……遇到了花精魅仙。”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将宝锦搂入怀中,“你当时泪落如雨,衣裳染血,月儿一照,好似是从天上生生谪下的,看得人心疼。” 他声音醇厚清朗,和平日的端严凝涩全然不同,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宝锦心下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正在旖旎微妙间,却听皇帝低喝道:“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象什么样子!”张巡呵着腰,从殿外蹑足而入,望了一眼宝锦,有些犹豫,却仍是跪禀道:“万岁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中?”皇帝一楞,这才醒悟,今日乃是溯望之期。 宫中惯例,溯望之日,皇帝必须在中宫处过夜。 他与皇后素来恩爱,也从不被这僵硬律条所限,皇后这一阵身子不爽,于是让他择人入替。 皇帝轻叹一声,知道所谓的身子不爽,实在是托词,而是皇后见自己未曾临幸新人,这才变相催促。 皇帝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多年以来,也不过是一妻一妾。 这一批新人,色虽妍丽,却引不起他半点兴趣。 方宛晴娇纵跋扈,王美人又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实在乏味,徐婴华却好似事事藏拙,一味的谦辞婉拒侍夜……皇帝意兴索然,微一沉吟,随意道:“就去月妃的馨宁宫吧!”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听一旁当啷一声,在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惊心。 宝锦手中一颤,玉笛跌落在地,竟裂了一个缺口。 “皇上恕罪……”她颤声低道,声音几近哽咽。 皇帝以为她是害怕责罚,一笑安慰道:“不过一支笛子,虽然精妙,却也不是世上无双,摔坏了也罢,今后小心便是。” 宝锦垂首不语,双手轻绞着衣角,看似羞涩,心中已五内如焚。 明月性情偏激,真要让她侍寝,怕是要惹出滔天大祸……她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托词退下,却是一出殿门就疾奔而去。 “今晚让我侍寝?”明月的声音并不很惊奇。 她微微一笑,手中的杏仁酪在杯中荡起点点涟漪。 “自打进了宫,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她低声笑道,凄厉而清醒的双目有如寒星,刺得人眼角发痛。 “你要怎样?”宝锦蓦然站起,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不怕没柴烧,是吗?”明月笑得越发耀眼,几乎沁出泪来,“你们中原人还有句话,叫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宝锦怒极跺脚,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醒,“你也算是叱咤千军的巾帼女杰?!居然学着坊间愚妇,动不动就一死以全贞洁!”她一把揪起明月的衣领,死命摇晃着,“我贵为天朝帝姬,如今落得声名狼藉,也没有去寻死,你却要学哪门子的玉碎!!”明月听得这“天朝帝姬”四字,瞳孔蓦然睁大——“原来如此!”她豁然开朗道:“我早该想到的!姑墨王娶了上代帝姬,与天朝乃是姻亲!”帝锦跳至 第四十八章 失贞 第四十八章 失贞她深深凝望着宝锦,叹道:“殿下忍柔于事,卧薪尝胆,果然非比寻常……可惜,我早不曾与你相识!”宝锦听这话带着不祥,心中更怒,“如今认识也不迟——我先前跟你说的,难道都是白费唇舌吗?!”明月凄然一笑,任由长发蜿蜒垂下,“如今才道知易行难!”宝锦怒急已甚,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咬牙在殿中来回踱步。 殿中没有点上银炭,阴冷的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昏暗的寝殿中,烛光飘摇不定,将人的面庞都浸润其中。 劈啪一声轻响,暴了一个烛花,满殿都为之一亮,宝锦的心中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我有办法了。” 她伫立于殿中央,静静说道,稚嫩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道深刻而冷峻的笑容。 “只是,这一招乃是行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求之不得。” 明月恬然微笑道。 宝锦气闷不过,恨不能把她拎起来死命摇晃,看看她头脑里到底装了什么。 “要想让皇帝不加临幸,只有个可能——”她凑近明月身边,低声说着。 “殿下真是妙计。” 明月咬牙道,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却最终一咬牙,决然道:“殿下不惜名声,我也能如此!”****到了掌灯时分,皇帝经由张巡提醒,这才乘辇朝着馨宁宫方向而去。 宝锦早早下值,却没有回到住处,只是到了馨宁宫近旁的含香苑中,好似饭后散步,却不时注目着侧旁露出的宫阙一角。 她又望了眼天上缓缓移动的一轮明月,暗自道:“时间快到了……”銮驾到时,月妃已经等候多时,此刻领着宫中之人叩首接驾,“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久闻她性情怪诞,见她如此温婉知礼,当下亲自上前扶了一把,“起来吧!”他只觉得手中纤细柔和的手腕好似战兢地发抖,以为她是害怕紧张,心下不免生出怜惜。 “朕一向繁忙,倒是忽略了你,让你辞国远来,颇多不便……”他安慰道,一旁的宫人笑盈盈奉上便膳,他略微夹几筷尝了,想要寻些话题,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室中气氛有些僵凝,两人默默无言,玉箸的轻响声中,便膳才用了半碗,便各自撤下。 宫人们换上了红色喜烛,又有人捧出双合玉杯,两人饮完,已有人将纱幔一重重放下,侍女替两人一一宽衣,殿中陷入了一片旖旎。 皇帝正要将明月拥入怀中,却听殿外人声气急,有纷杂清脆的女音正在争辩着什么。 “将殿门打开!”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易置疑的意味。 “皇后娘娘!”殿门被齐齐打开,裙影婆娑,香氛馥郁,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后盛气而入。 皇帝在帐帷后面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惊——如此放肆无礼,根本不象皇后的作风!“怎么了?”他自帐中起身,却见皇后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正炽。 “皇上……”所谓家丑不得外扬,她压抑了怒气,屏退了旁人,这才沉声道:“我刚刚得知,月妃入宫时的检查,很有些疏漏。” “疏漏?”皇帝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她入宫之时,已非完璧。” 皇后再不多说,亲自上前,将明月的手臂从纱衣中拽出。 雪白玉臂上光洁晶莹,哪曾有守宫砂的嫣红一点?“入宫之时的例行检查,那老宫女便有所徇私,如今万岁召幸月妃,她知道纸包不住火,急急来向本宫坦诚了一切。” 皇后款款道来,皇帝的面色已转为铁青。 “好大的胆子!”他一把扯过明月的颈项,素色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无暇的肌肤。 “你究竟是跟谁私通?!”明月听着九五至尊的怒叱,竟是夷然不惧,掠了一把额前鬓发,声音平静如常,“我在若羌时,跟将军青穆便是青梅竹马。” “真是不知廉耻!”皇后怒声斥道。 皇帝心中也是大怒,他瞥了一眼眉目深美的明月,深吸一口气,任由张巡细心服侍着,将衣袍一件件穿上。 “既然如此,朕再没什么话要说,你好自为之!“压抑着怒气说完,他携了皇后的手,径自而去。 殿门被大力推开,皎洁月光照入这昏暗寝殿,夜风将烛光灭去。 明月茕茕而立,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道欣慰安然的微笑来——“这一下,我也是声名狼藉了。 “****“这一下,连你也声名狼藉了!”宝锦无奈地叹息一声,瞪了一眼明月,“我设这一计,只是为了让皇帝心生芥蒂,以为你早非完璧,再不来临幸,你倒好,干脆供出个什么青穆来,这一下将‘奸情’落实,如果皇帝真发起雷霆之怒,你和这位青穆将军的项上人头,可都要齐齐落地。” “放心吧……”明月笑道:“皇帝素来对北郡十六国怀柔,若是因为失贞而杀我,只怕传到塞外,更会惊坏那些小国王族,所以我的性命定会无恙。” “只是从此之后,馨宁宫要改名为冷宫了!”宝锦环顾着空寂无人的宫室,苦笑道:“皇帝虽不会杀你,却再不会有任何眷顾,你既然触怒了天威,宫中之人怕是要纷纷想法调走,再不愿沾染你的晦气了。” “正合我意!”明月飒然一笑,依稀可见往日叱咤千军的英气,她眼眸闪动,笑道:“只怕对你来说,这也是好事一桩吧——从今以后,你要来与我图谋机密,再也不用顾及左右耳目了!”“真不愧是明月!你早猜到了我的来意?”宝锦双目炯炯,直视着明月,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宝锦殿下,你入宫是为了复国,在我这残废之人身上化这么大的心思,虽是侠肝义胆,却也不会是无用之功吧?”明月微微咳嗽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却是神光内敛,洞察深远。 “真不愧是纵横北疆的巾帼佳人!”宝锦畅快一笑,眼中光芒更甚,凛然威盛,竟别有一种尊贵高华——“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我希望你能助我完成这复国大业!”(昨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一家出门庆祝了,没有,请大家谅解,今天还有一章)帝锦跳至 第四十九章 夜谈 第四十九章 夜谈这一句铿锵有力,隐隐有金石之音,让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中一片寂静,半晌,明月居然微笑起来。 “不愧是天朝帝裔!”她笑得咳嗽,以绢帕掩住唇,上面竟有几许血丝。 悄然将帕巾收入袖中,明月仍是抑制不住这苦涩凄然的笑意,“殿下志存高远,卧薪尝胆,也算是当世了不起的人物了——我如今病体缠绵,也不知能活多久,又能帮得了你什么?!”“如果我能治好你呢?”戛然一句,将她的笑意打断。 明月的眼睛睁大,平日里晦涩死寂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真的有办法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好似绝境前的柳暗花明。 “只是假设而已……你身上的金针,我已有了些头绪,但还须时日。” “原来如此。” 明月嗯了一声,耀眼的光芒从眼中消退黯然,但却再不似一潭死水。 “即使我能顺利恢复,真要对上新朝诸将,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危局——皇帝麾下猛将如云,都是久浸沙场之人,就凭我在北疆那点子功绩,想要傲视天下群雄,实在还有些不够格。” “我也未曾想要一刀一枪的硬拼。” 宝锦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详细反驳,只是微笑着起身道:“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只需有了两样,我就能在这帝京之中翻云覆雨,又何必一州一府的血战?”“先不提这事,你且好好休息,考虑清楚了再说。” 她说完这一句,转身要走,明月唤住了她——“我答应你!”声音低沉,伴随着无边的苦涩,好似珍兽受伤后的桀骜暗惧,斩钉截铁地,伴随着推门的声响。 随着殿门的关闭,空气中传来的,是波澜不惊的一声回答:“谢谢……”****宝锦辞别了明月,独自一人行于宫道之上。 此时已近三更,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花叶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却更显幽静。 远处的宫阙,在黑暗中只露出重重轮廓,金色琉璃瓦在月光下粼粼生辉。 飞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一盏盏宫灯高悬飘摇,照得宫道越发的曲折幽深。 眼前的一切,对宝锦来说,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旧日里,这是她的家,是她与父皇和姐姐朝夕相处十五年的家。 而如今……她微微咬唇,孤身一人,茫然的,继续前行。 浑浑噩噩的走到拐角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盏灯笼,措不及防,两边险些撞在一起。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惊了圣驾!”张巡尖锐而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宝锦一楞,这才回过神来,一下便看到灯笼后伫立的那人,连忙告罪道:“是我走得太急……”“你也还没睡啊……”皇帝微微一叹,走到她身边,仔细端详了一回,才道:“是刚从月妃那里回来吧?”“皇上圣明。” “哼……朕要真是圣明,月妃又怎敢欺君罔上?!”皇帝冷笑一声,却不复平日的刻薄犀利,又是叹了一声,带出深深倦意来。 “天快亮了,索性也睡不着,你陪朕走走吧!”这话并非是商量的口气,宝锦应了一声,皇帝已经从张巡手中接过灯笼,两人朝着御花园而去。 “今晚这事,你也听说了吧?”“是……”树阴遮住了皇帝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又道:“折腾了半夜,连皇后都是勃然大怒,朕安慰了她良久,刚从昭阳宫中出来。” 宝锦越听越奇,禁不住皱眉,只觉得这帝后二人殊是怪异,丈夫戴了绿帽,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是为妻的怒极恨甚。 “出了这等事,朕也恼怒异常,天家尊严,又岂容轻亵?!但真要说伤心透顶,却也说不上来……”皇帝的声音和缓平静,丝毫不见白日的冷峻狠戾,他深深一叹,道:“这些嫔妃如云,朕其实谁也不喜,又哪来半点的恋栈情爱?!”“那么,陛下心中,是只有皇后一人了?”宝锦自然而然的问道。 帝锦跳至 第五十章 来客 第五十章 来客此时月正西斜,夜凉如水,远处更漏声声,穿透这林涛婆娑。 “朕……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吗……“皇帝低低重复道,却竟不是肯定的语调,倒象是单纯自问一般。 “我与她,于林中偶然邂逅,只那一眼,便知道对方是今生唯一。” “那时候,我一文不名,四海为家,她身为名门贵女,却隐瞒身份,与我夜夜相会。” “那时候……”皇帝叹道,眉宇间怅然清远,黑眸幽幽,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 “经过多少波折羁绊,我才与她解为连理,征战数年,应者云集,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登上了这九阙至高!”“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代帝后传奇,这世上十全十美的事,皇上一人算是占尽了!”宝锦说得谦恭,话意却其实不善。 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轻笑一声:“十全十美?!”他笑声枯涩,仿佛有无尽疲倦,又好似多年未校的琴弦,嘶哑紧绷,下一刻就要断裂开来。 “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再怎样美好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都会面目前非。” 他说的……难道是皇后?!宝锦心中急转,却再不敢试探下去。 皇帝却仍是黑眸恍惚,仿佛不愿从旧梦中醒来——“那时候,她真是清美绝伦……明眸善徕,好似月华碎光在眼中闪动,只微微一笑,便能倾国倾城!”“她性情明朗飒爽,却异常的要强,江州有大潮噬人,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几日,竟是背了一袋火器,将岸石炸开,从此沿岸百姓无忧。” “这……就是以前的皇后娘娘?”宝锦静静听着,心下越发惊骇——这与自己接触到的皇后,简直是判如两人!“是啊,她如今娴静高雅,一举一动,都是母仪天下的典范……”皇帝深深一叹,心中升起无尽惆怅。 “可我还是觉得,当初那惊鸿一瞥,那飒然清扬的一眼,才是这世上最为特别的女子……”皇帝仿佛是在自语,又好似在对着虚空倾诉。 此时朵朵云絮将明月遮挡,冬夜的凛冽中,那缠绵如缕的云絮,也好似将他重重包裹,声音越发渺远。 这寂静深夜,万物都陷入了沉睡,却只有这天下至尊,在这夜半无人处私语。 “你知道吗?”皇帝蓦然回头,直视着她,“我初见你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虽是重眸,但那眼中的神气,简直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什么……?!宝锦面上的淡漠终于被打破,她不由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带来轻微的痛楚,却也浑然不觉。 虽然时隔多日,但她仍记得那一日皇帝的低语——“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就好似什么?!她曾千百次想着答案,总以为,被隐藏不吐的,是姐姐的名字!锦渊!!我唯一的姐姐……他攻入宫中时,曾见过姐姐吗?她最后死于何处?她的尸首在哪?……宝锦的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她一直以为,姐姐的下落,终究要着落在眼前的篡位者身上,却不料……他居然说我眼中的神气,酷似皇后!巨大的沮丧夹杂着难以言语的烦躁,如岩浆一般澎湃嚣叫,几乎要从她冰凉的肌肤下喷涌而出。 但她终于忍住了。 宝锦缓缓回头,露出一道清婉的微笑,在宫灯的映照下,有如谪仙一般飘逸出尘——“我的眼,和皇后娘娘如此相似……彼此的命运,却是天上地下。” 天人之姿的幽美,眉宇间却含着奇异的凄楚,宛如月下的露珠一般惹人生怜。 下一瞬,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皇帝将她搂紧,仿佛抱住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轻轻低喃道:“不会的……在朕的身边,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 但愿如此……宝锦温驯地投入他的怀中,露出一道极冷的笑意,如夜空中,划破千重迷雾的宝剑,飒然明光,耀眼无比。 不管你把我当成是谁的替代品,我都甘之若怡——这样,便是皆大欢喜了……****晨曦初露时,宝锦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季馨迎上前来,“主子可回来了!锦粹宫的杨公公刚刚遣人送来了便条。” 宝锦展开看完,随即放到了油灯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们在宫中的耳目,总算是连纵成网,可以派上用场了!”她轻声叹道。 宫中虽然经过人事更换,但最低层的宫人仆役,却没有大的裁撤,都是前朝旧人。 寥寥几月,她与沈浩等人殚精竭虑,花了无数心血,才在宫中重新设下耳目。 这一次明月的“失贞事件”,正是她暗中指使布置的。 “锦粹宫的云贤妃,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吗?“她微微一笑,随即更衣而卧,陷入了沉睡之中。 ****翌日午后,天日稍微见了些暖意,穿堂大风却越发肆虐,刮得廊下宫人瑟瑟发抖。 皇帝在乾清宫中召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黄帅千里迢迢入京,实在是辛苦……“帝锦跳至 第五十一章 密会 第五十一章 密会皇帝温言笑道,对此人甚是礼遇。 阶下一人谢过赐座,小心翼翼地斜签着坐了,恭声答道:“微臣接到万岁的诏令,军中上下,无不大喜——天可怜见,我们冀州军被多年搁置,这柄国之利器再不使用,便要生锈了!”皇帝因他明朗风趣的谈吐而大笑,“汝等的忠诚,天日可鉴,朕不会为了小人的谗言,就将你们舍弃不用的。” 黄明轨听得这话,虎目含泪地很是感激,心中却是深深唏嘘。 他所辖的神宁军,本是镇守京畿的精锐虎贲,却不料,多年闲置后,等来的,竟是惊天动地的噩耗——叛军以奇兵突入京城,天子驾崩,一朝国灭。 这支虎狼之师,虽然无一伤亡,却顿时处于旋涡的中心,为了部下将士的性命和家小——那些妇孺大都居住在京城,黄明轨一咬牙,只得降了新朝。 经历过渗透、打散、远调等种种考验后,神宁军终于被一纸诏令调回了京畿。 究竟是福是祸,黄明轨已经无力去想,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所有桀骜的棱角,都被磨得圆熟。 就让我做个纯粹的武夫吧……他心中叹道,眼角却不由地被殿中熟悉的物事而深深刺痛——窗下的瑞兽金炉,窗棂上的九龙雕纹,以及,那御案上的玉蟾端砚……多年前,他曾入宫觐见,年方弱冠的先帝英姿焕发,当场手书“国之虎贲”四字,笑语褒奖,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御笔淋漓,不正是从那玉砚中饱蘸着松墨,一气写就的吗?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仍是一副忠诚耿介的模样,垂手静听皇帝的训示。 皇帝的劝勉不过寥寥数语,却是意味深长,当黄明轨听到那一句“调入京畿,以备不测”时,身躯不禁一颤——这京中都是皇帝的旧部,铁桶一般的安全,却又要防备什么不测?!几瞬的怔仲后,他想起讨伐南唐的传言,又想起手握重兵的靖王,隐隐受着今上的猜忌……他一时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听完皇帝的训诫,他起身拜辞,由宦官引出殿门时,却在廊下迎面遇上了一位宫装少女。 那宫装不过最简单的青绫缎衣,玄色衣带束得腰间不盈一握,袅袅飘然而过,有如冷冻白梅的天然馥香幽幽传来,黄明轨心中一凛,偷眼望去,却见那少女肌肤如雪,整个人沐浴在淡金阳光中,好似一尊清丽绝伦的冰像一般。 仿佛下一刻就要透明溶化……黄明轨鬼使神差地想道,他低头避让,冷不防,却见到她腰间居然系了一道明黄丝绦,一只碧玉貔貅赫然在目!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明黄乃天子之色,那碧玉晶莹剔透,浑圆天成,一眼便知是皇家之物。 这样物件,难道是皇帝亲赐?!他正在楞神,一阵香风渺然,伊人已是翩然而过,只来得及望见她清逸纤瘦的身影。 他站直了腰,来不及诧异,却觉得袍袖中多了一个纸团!默默地将纸团捏在掌心,他随着宦官走出乾清宫,心中却如同擂鼓似的,不知道自己捏在手中的,会是怎样的奇妙命运。 ****月前的那一场大火,几乎将慕绡院烧成白地,更有多名前来寻欢作乐的官员或伤或亡,龙颜大怒之下,京兆尹也顾不得交情,将全院上下锁拿下狱,亏了云阳侯仗义说情,才得以开释。 这一场大劫之后,在同行惊诧的目光中,慕绡院迅速地修整,重新开张,声势居然更胜从前!黄明轨从车上下来时,两个簪花的小厮就欢喜地迎上来,又命人告了鸨儿,一齐将贵客迎入。 “我是来找人的——她是隔壁翠色楼的常客。” 他的第一句话,便让风韵娴静的鸨儿收起了笑容——“公子稍候……”不一会儿,她便亲自带引,朝着后院而去。 三停大院过后,便是幽静的楼阁,踩着支呀作响的竹梯而上,静坐席上的,乃是一道有些熟悉的纤瘦身影。 白梅的冷香逐渐袭来,黄明轨心中一惊,不由道:“姑娘今日在乾清宫中传书密约,不知有何见教?”“黄卿何必明知故问……”清脆的笑声传来,那少女微微侧身,眉目之间,象极了一个人!“陛下……?!”(明天我尽量两更,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帝锦跳至 第五十二章 共谋 第五十二章 共谋他一时惊骇欲死,朦胧的天光映照下,眼前的雪白面庞,仿佛与记忆中那意气奋发,运筹帷幄的君王重合。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 仔细看来,她与景渊帝并不相似,只那眉宇间的神气和光芒,却酷似了七八分。 她正看着自己,似讥诮轻笑,似波澜平静。 仿佛檐上的雪珠溅落,黄明被那莫名幽邃的黑眸扫了一眼,心中竟似少跳了一记,那般纯粹的难受。 下意识的,他想避开这目光。 然而,沙场炼就的傲气和血性,让他不肯认输地直视对上。 “黄帅如今平步青云,却丝毫不念旧主吗……”似褒似贬的低语,在这雅静小楼之中缓缓响起。 “姑娘深夜相约,就是想跟我说这个?!”黄明轨压制住全身激越的血脉,低喝道:“黄某乃是一介武夫,拿了谁的军饷,便要为谁卖命——前朝各位大人倒是懂得礼仪廉耻,今上一至,便卑躬屈膝地投诚做官,大雨天的地里,谒见的手本叠得有一丈多高,也算是学的圣贤之道?!”“他们是文臣,千古艰难唯一死,既然要做贰臣,也就顾不得身后滚滚骂名了,可是黄帅你却不同……”少女瞥了他一眼,清亮的黑眸中燃烧着决然的光芒——“你手握重兵,若是存着擎天保驾之心,未必不能与叛军一战,这样不动一兵一卒,就被人归入麾下,可还有一丝男儿血性么?!”黄明轨听了这一句,再也忍耐不住,他惨笑道:“好!我等果然没有男儿血性!可为君者自毁长城,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说什么?!”“景源八年,先帝下了严令,原地驻守,不得轻出一兵一卒——我看着京中腾天而起的火焰,恨得几乎咬断了牙,却无能为力!!”黄明轨受不得激,终于把心中块垒嘶吼出来。 只听当的一声,少女手中的茶盏落地,摔成粉碎,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凄然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姐姐……果然是你!!”她终于起身,竟是向黄明轨盈盈敛衽,一躬及地。 飘逸的长袖拂过地面,黄明轨只听她语声清婉,却带出金石之音——“初次见面,还望黄帅恕我无礼……”“姑娘到底是……?”“我的名字,唤作宝锦。” ****万籁俱静,小楼之中却有一男一女,正在正襟而谈。 “宝锦殿下,我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再经不起什么波折了,所想的,不过是给麾下弟兄谋个好前程——他们跟了我这些年,福没享到,倒是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真以为,皇帝能让你置身事外?他让神宁军重回京畿,正是要借你们的利刃杀人——无论是做进攻南唐,还是用来防范靖王,你们都不过是一把上好的利刃!”宝锦端坐正中,声音越发激越,“你再怎样忠心耿耿,在皇帝眼中,神宁军上下,早已被打上了前朝降军的烙印,再也别想翻身了!”黄明轨欲要反驳,想起这一年多来的冷遇和白眼,心中一阵辛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恢复了平静,“那跟着殿下您,神宁军上下就有盼头了吗——您所做的,是要诛家灭族的大事哪!”“你们若与我共谋大事,最起码,不会成为皇帝垫脚的累累白骨,若大事可成,所有人都将是光复中兴的功臣,英名列凌烟阁之上!”黄明轨静静听着,禁不住,也是心绪动摇。 今上,怕是永远也不会真正重用神宁军的……他一咬牙,却没有答应,只是突兀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殿下懂得对弈之道吗?”“只是略通一二。” “围棋一门,虽是小道,却也可窥得谋略心胸,殿下若是要我放心将这三万儿郎交付于你,只须在这方寸黑白之间胜我!”什么?!宝锦虽然面上不露,一颗心却沉入了冰冷之中——自己只学过一些皮毛,却如何能战胜这统兵大将?!帝锦跳至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替一位读者广告一下:《异族皇后》书号188215,大家可以去看一下)北风从窗隙呼啸而过,小楼之中,一灯如豆,残夜如墨,万物都陷入沉睡之中,只有这心思迥异的一男一女,正在对弈手谈。 黑子与白子犬牙交错,仿佛沙场之上烽烟四起,壮士执干戈而鏖战。 经纬纵横的方寸之间,正在进行着惨烈无血的搏杀,落子无悔的淡定间,又何曾不是信念的对峙?!宝锦长袖委地,黛眉间已皱起一道雪旋,眸中波光幽闪,手中却丝毫不慢,黑子在她手中凌厉成形,几乎将白子的一条大龙拦腰斩断!都已经走到这里,怎么能……功亏一篑呢?!!她心中无声地呐喊,棋风越发凌厉,仿佛要借着这一记妙着,将心中的沉郁和烦闷都发泄出来。 “殿下棋风狠辣,可惜,失之不稳……”黄明轨轻叹道,抚着下颌的长须,从容的,落下一子。 只是一子。 仿佛暴风袭来一般,局面顿时四分五裂,原本的凌厉,在此刻化为了齑粉,那条大龙安然无恙,而黑子,却骤然处于穷途末路。 宝锦拈着一颗黑子,手心渐渐冒出冷汗,她抿紧了唇,凝望着眼前的乱局。 黑子和白子都仿佛在她眼中模糊,所剩下的,只有那一日的回忆,狼狈,然而不甘——那一日所发生的事,让她终生难忘,亦是她毅然离开高丽的最大楔因……高丽的殿堂秉承唐风,空阔而方正,年老的尚宫在廊下垂手伺候,见她前来,纷纷行礼。 她们的眼光,为何带着些诡异……宝锦一边想着,推开了景福宫的水墨纸门,却见夫婿李莘,正和一位华装少女对弈。 那少女听得声响,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一躬,高丽女子特有的细目中,流露出狡黠的轻慢和讥讽——“给公主殿下请安,臣妾正在和王上对弈呢!”——你算哪门子的臣妾!!宝锦黛眉微蹙,不悦地看向那少女。 她是安东金氏之女,原本就是王大妃属意的正妃人选,却不料平空杀出个宝锦,竟是天朝上国的帝姬,王大妃虽然跋扈,却也不敢触怒景渊帝。 那之后,她虽然哭泣多日,却也是安安分分,再不敢入宫来自讨没趣,却不曾想,今日居然入得宫来,还是语带挑衅。 那一日,那少女看似温婉地浅笑着,眼中却是露骨的轻狂和得意,她一口一个公主殿下,根本不把宝锦视作王妃——“说起来,这围棋也是从天朝传来的,可公主殿下您却不善此道,害得王上都找不到对弈之人,苦闷非常呢!”“现在可好了,有我陪伴手谈,王上总算能尽兴一二了。” 宝锦听着,心下已是大怒,柳眉倒竖正要怒斥,却见那丫头笑地越发得意,眼中的光芒,几近恶毒——“说起来,天赋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哪!您不善棋艺谋略,您的那位手足,天朝的皇帝,也不善于经营九州天下呢——刚刚传来消息,天朝被乱军攻破,皇帝已经驾崩……”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那得意而耀眼的笑容,在眼前逐渐放大,飞旋,眼前的雕梁画栋,一寸寸地,崩塌陨灭。 那一日,她失去了所有……宝锦闭上眼,极力压制着周身汹涌的血液,耳边又浮现那轻慢得意的女音,仿若梦魇一般,反复回响着——“这围棋也是从天朝传来的,可公主殿下您却不善此道……”……真是……奇耻大辱!!她缓缓睁开眼,已是汗湿重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黑子,她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好似一位名将,在四面楚歌中,握紧了手中长剑——宝锦缓缓地抬头,黄明轨一眼看去,仿佛被她眼中纯粹的凛然刺痛,心下咯噔一声。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黑子稳稳地落下,宝锦露出了一丝微笑,平静的几乎可怕——“该你了,黄帅。” ……冷月被云朵遮蔽,阁上越发昏暗,北风的呼啸声越发凄厉,两人对坐冷然,竟无一人开口。 良久,黄明轨吁出一口气,竟是如释重负——“已到中盘,我们明晚再续吧!”“好……”宝锦端坐有如木雕,白衣胜雪,一丝一道的皱缬,好似冰刃刻成。 “以殿下的棋艺,居然能强撑过中盘,实在让我叹为观止……可惜,你赢不了我的。” 黄明轨深深叹息,无尽惋惜着,却终究说出了口,“若是殿下从小修习,如今定是天下第一的国手……真是可惜了!”月光点点地映入楼中,宝锦突然想放声大笑,只是喉头哽咽,只剩下苦涩。 ****白日里,她仍是无精打采,好在不用当值,她在宫中漫无目的到乱走着。 “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掉了魂吗?”语句虽然刻薄,却带着爽朗的关切,宝锦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馨宁宫前。 与往日的精美雅致截然不同,此刻的馨宁宫,竟是空旷异常,几乎不见人影。 明月对着宝锦诧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这里形同冷宫,满宫奴婢都想着法子要调走。” 她继续扫着中庭的落叶,直到眼前变得清爽,这才放下笤帚,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宝锦沉吟着,终究把昨晚之事说了出来。 “你真笨。” 明月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的对……我确实很笨。” 宝锦苦笑道:“自小,我就不爱学这些国政谋略,天塌下来,也有姐姐顶着,如今种种,可说是报应不爽——若是祖先有灵,也要被我这不肖子孙气死!”“要说气死,也该是你姐姐的手笔——她可是把诺大天下都败了个干净呢!”明月拍了拍裙上灰尘,这才笑着直起身来,“我说你笨,不是因为你棋艺不佳,而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天生不知道变通。” 她笑吟吟地看定了宝锦,苍白的肌肤在漆黑的长辫映衬下雪一般的透着灵气,笑容飒然明爽——“你眼前便有一位棋道高手,到时候,只要我扮作侍女在你身边一站,还有什么为难的?”(明天两更,握拳pk结束还10天,后面的在奋起直追,求大家手头还有票的投一下吧,你轻轻的一点,便能成帮上某非的大忙了,再次拜谢~~下面的链接是pk投票,新站登陆的书友们万一投不成,请在新站投一下,麻烦大家了)点击察看图片链接:帝锦跳至 第五十四章 逆转 第五十四章 逆转昨夜小楼依旧,宝锦手执着黑子,准确,毫不迟疑地落下。 黑白二子有如两军对垒,肃杀之气越发凛冽。 一旁的侍女捧着巾扇,服侍殷勤。 “右上小角……”宝锦的耳边细细响起传音入密的女音,那是明月在运筹帷幄。 她依言落子,奇军突起的一着,让白子阵势大乱,隐隐露出败相。 “接下来,提去他的三子……”明月继续说道,宝锦照作如仪,端坐的姿势却越发僵硬,一颗棋子攥在掌心,已微微沁出冷汗。 眼看着这延续两晚的棋局被逐渐扳回,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这样的手段,即便是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欢喜可言?如同木偶似的,她手中不停,白子在沉稳精确的追击下步入颓势,疆域沦丧,眼看就要不敌。 黄明轨眉间皱起一道川字,凝视着眼前败局,心中惊疑不定,正要开口认输,却听宝锦漫声唤道:“黄帅……”“殿下……?”下一刻,黄明轨近乎瞠目结舌,只见宝锦伸出雪白晶莹的柔荑,竟然投子认输了!“这是何意?!”“因为我胜之不武。” 宝锦安然地答道,掠了一下鬓前黑发,眼眸闪动间,别有一种沉静高华的气度。 她看向身畔的明月,微微一笑,道:“如您所见,一切的妙着,都是出自这位姑娘的心中,并非是我能力所及。” 明月大吃一惊,随即怒道:“你这个笨蛋!”北疆女儿生性飒爽,她盛怒之下,一掌拍在棋盘之上,震得黑白云子一阵乱飞。 宝锦轻舒云袖,说不出的飘逸好看,十指轻握之下,竟将那些震飞的棋子一一收入袖中。 “殿下真是好身手。” 黄明轨已经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笑着叹道:“殿下既然另有奥援,又何必当场说穿——所谓的为君之道,并不是自身有多大的才华,而是在于将将之道,能够驾御人才才是最关键的,又何必在意胜之不武?”“所以说她是笨蛋!”明月余怒未消,在旁冷笑不已。 “姐姐也曾经如此说过,可惜,我迂性难改……这世上,假的终究是假的,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将军一旦知道真相,仍是不会对我心服,既然如此,又何必弄虚作假,平白惹人发笑?”宝锦低声说道,声虽微弱,却是力道千钧,她幽幽一叹,也不待黄明轨回答,深深地敛衽致意,便从席间起身,转头欲走。 “殿下请留步!”黄明轨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宝锦愕然回头,却见他竟然双膝跪地,向着自己大礼参拜——“殿下这一席话,真是让我心悦臣服,从今往后,神宁军全体将士,唯您诏令是听!”话音朗朗,宝锦在这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刚才输了……”她声音飘渺,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况且,你刚才也说了,为君之道,在于将将。” “此话乃是汉高祖所说,实乃金科玉律。” 黄明轨眼中满是诚挚之色,“从古到今,上位者无不如此,先帝更是深谙其中奥妙。” “可是,我们这些被驱使、被利用的,却只是浑浑噩噩的工具,甚至于……只是君上的‘弃子’!”黄明规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说到最后的“弃子”二字,虎目不禁泛红。 “先帝的一道诏令,让我等原地待命,上不能匡护社稷,下不能守卫黎民,我们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玩偶!”“与其让这样深谙‘为君之道’的人来驾御我们,我宁可向您效忠,最起码,殿下还是位真性情的主上,不会把我等骗入不测之地!”宝锦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话,心中五味陈杂,酸舔苦辣一齐涌来,随即,便是巨大的喜悦。 她转过身来,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窗外的北风呜咽,都被这一笑压过了锋头,清丽的玉颜有如繁花盛开,满室都为之一眩——“有将军加入,我们真是如虎添翼!”帝锦跳至 第五十五章 画眉 第五十五章 画眉三更的残声初起,京城都笼罩在夜幕之中,青石长街上,有两道纤瘦的身影并肩而行。 “你真是太苯了……”明月叹息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随即,她偷眼瞥了宝锦,居然轻笑起来,“不过,笨人也有笨福,三万神宁军,从此便归入你掌中了。” “未必。” 宝锦踏着青条石上的夜霜,一层雪白沾染了鞋袜,带来微微的寒意,“即使黄帅今日如此宣誓,也要等我有所成就,才会真正的心服景从,毕竟,三万神宁军不能陪我去送死。” 北风猎猎,将她的声音席卷其中,明月凝望着夜色中的京师,不由的脱口问道:“你的复国大业,真的能成功吗?”“我也不知道。” 宝锦幽幽叹道:“但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元家的令名遭到玷污……姐姐手里丢失的东西,我都要一一收回,在此之前,我绝不能失败。” 她声音空灵飘渺,在长街之间回响,不知是对明月许诺,还是在提醒自己。 明月望着她,不知怎的,只觉得她缓步走来,肩上似有千钧重担,却还是微笑着向前走去。 前方,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重见光明。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年下。 十二月廿六,连降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雪止天晴,宫中寒梅怒放,冷香沁人心脾,天地之间都被这浩然静穆的洁白笼罩,秀丽之中,别有出尘雅洁之趣。 “你吹的这一段,总算渐入佳境,音调婉转之外,且喜且怅的情境,也能品出些况味了。” 皇帝着一件玄貂外袍,乌缎子般的裘面中隐着均匀白色针毛,便是俗语所说的“墨里藏针”,得风愈暖,遇水亦是不沾,远远望去,只见一道月华似的光晕,越发映得他冷峻清扬。 宝锦吹出最后一声尾音,这才将玉笛收起,她抬起头,雪白额头上居然沁出汗来,可见用心凝神。 “年关将至,朕身边的琐事也多了起来,倒是把你累着了。” 他拿起绸巾,亲自动手,帮宝锦擦拭额头的细汗,动作亲昵,可说是暧昧已极。 晶莹小巧的耳垂由于羞窘而微微泛红,皇帝玩心大起,居然伸手轻捻,越发撩拨得它绯红艳丽。 他拨弄着指下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微微皱眉道:“你的头面首饰也实在太寒酸了,朕赐给你的,难道都束之高阁了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宝锦低声道:“那些簪环价值连城,却不是我这等卑贱之身能佩带的,今日还有大宴,若是有什么逾越之行……”“朕明白了。” 皇帝心中雪亮,道:“大约有些人看你在朕身旁长侍,要挑你的差池。” “万岁圣明……”宝锦垂下头,如烟的黛眉微蹙,仿佛清晨的露珠一般怯怯生怜。 皇帝心中一荡,一把揽过她,朗声笑道:“朕想起了坊间小说的言辞,用在你身上倒是恰当不过——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你先别动,待朕来‘画眉深浅入时无’!”他果真命人拿来炭笔,亲手细细地为宝锦画眉。 一边动手描绘,一边凝视着宝锦的眼眸,九五至尊的天子眼中完全没有平日的阴冷,只有脉脉深情。 “真是一双好眼……”他喃喃道,宝锦几乎被他拥在怀里,听着这一句,心中腾然而升出一种微妙晦涩的情绪。 那是怒意,混合着不甘的酸涩——他仍然沉溺于那旧日的情愫,又想起了皇后?混帐……她咬牙冷笑,轻轻,然而坚决地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还在等你赴宴呢!”这一声金振玉碎,将所有的旖旎和幻梦都打破,皇帝手中炭笔一顿,面上顿时乌云密布。 “皇上,到时辰了……”半开的殿门被人推开,诡谲的气氛被人打断,出现在门前下的人影,被天光映得几乎透明——是靖王云时!(两更已毕,虽然天快亮了,残念ing,我没有食言哦)帝锦跳至 第五十六章 惊变 第五十六章 惊变云时背光而立,推开了殿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这样一副旖旎**的情景。 碧色罗衣映得肌肤晶莹,毫无一丝缝隙地,伊人被拥在皇帝怀中,而素来冷峻桀骜的今上,手中竟然持了一支炭笔,铜镜中黛眉如烟,云鬓鸦色,却生生刺痛了他的眼!他孤身伫立在殿门前,带来冬日里的一阵寒风,卷入了殿中的温暖馨宁。 风吹得他衣袂纷飞,袍服上的浅金麒麟,在门口熠熠生辉,只那眉目神情,却因背光而立,混沌而模糊。 “阿时,你可算来了!”皇帝笑着招呼道,宝锦见这场面,正要抽身离去,却被他强硬一拉,仍旧归入怀中。 云时直直望向中央,随即垂首施礼,再不肯多看一眼。 “是……臣弟惭愧,忝为陛下席上之客,于宫中女眷,却颇有不便。” 恭谨而毫无瑕疵的声音,却并不见任何欢喜。 “这是什么话?你我乃是结义兄弟,今日乃是家宴,也不必避讳什么女眷——左右都是你的大嫂,便唤上一声,也没什么吃亏的!”皇帝笑着打趣了他一句,云时想起当年起兵之时候的戏谑,唇角也勾起一道浅弧。 此时宫人前来提醒,时辰快到了,皇帝于是起驾前殿,他挽了云时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云时恭谨地退后半步,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个谨小慎微的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君臣分际乃是大礼,不可不守。” 云时低头答道,他的眼,却不期然地望向侧殿方向——碧色罗衣裹了银狐斗篷,在宫人的随侍下,一闪即逝,映入眼角的,仍是寒梅虬枝,中庭残雪。 皇帝冷眼望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微微一笑,“阿时,你分心了。” “皇上恕罪……”云时急忙请罪,皇帝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自家人闲谈,有什么罪不罪的……这件事,倒是朕亏欠了你。” 云时闻言,身上一颤,想要开口,不知怎的,却仍是沉默。 “你有怨气,朕知道——她本来就是你从姑墨带回来的,是朕夺人所好……”皇帝深深一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中带了歉疚,“你若看上别的东西,任凭什么世上奇珍,倾国绝色,朕都不会吝惜,惟独是她……”“臣弟明白的……”云时沉声答道,清俊的脸上,仍带着阴郁的寒色。 他望着远处宫阙檐上的残雪,低低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一句,似乎在说皇帝,也似乎在说自己,皇帝一楞,随即大笑道:“好一个只取一瓢饮!”他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而云时,虽然不疾不徐,却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近晚的暮风将他的黑色斗篷吹起,在满地琼雪之中,格外醒目。 ****从宫门到正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原本是四面通风的长廊此时都挂着鲛珠纱的挂帘,以躲避寒风,也便于欣赏风景。 一路之上,众嫔妃都是盛妆华服,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在曲折的回廊上,有的遇见了熟识之人,亦是微笑示意。 她们新近册封,却大都没有蒙受宠幸,这一次好不容易得见圣颜,口中不说,心中却是竭尽所能,希望能引来君王垂青。 殿内布置得极其喜庆,紫烟氤氲中,散发着冷梅的香气,近前看时,才发觉每张紫檀席案上,都放着一道玉瓶,玲珑精巧,中有花枝,暗香幽幽,伴着蜜蜡的清甜,让人心旷神怡。 今日的宫宴,与平常那些不可同日而语,乃是圣上赐下的年赐,后宫诸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 向来深居简出的云贤妃,今日也破例出席,她穿了件简单的天蓝色暗纹朝服,以一只小小的珠冠将发髻偏绾,整个人显得秀丽端庄,别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妩媚。 与她同席的,照例是她的亲侄女徐婕妤,她静静端坐着,犹如一尊精美的玉雕,直到瞥到皇帝身后随侍的一人,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宝锦跟在皇帝身后,手捧着金柄如意应景,身上却已换了一身流光逸彩的锦纹宫裙,其上的惠绣在灯下熠熠生幻,绝非一般宫人的装束。 她迎着四面的揣测目光,心中却是暗恼皇帝的心血**——天知道,这样的抛头露面,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蓦然,她感受到右侧刺人目光,抬眼望去,只见徐婴华正襟高坐,只那眼中的光采,竟是诡谲摄人!她见宝锦看来,随即敛目收神,那般复杂的眼光,便被浓密的眼睫遮住。 宝锦正觉得莫名其妙,却见身畔有人趋近,悄声道:“玉染姑娘,您的侍女正在殿外等着,好似有什么急事!”她偷眼看了皇帝,见他正在跟皇后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自己,急忙让一旁的宫女代替,侧身从帘幕中隐去。 “出什么事了?”她出了大殿,到了宫门前的石阶前,果然是季馨正在翘首期盼,见她来了,急忙上前,颤抖着声音道:“前门那个小太监送来沈大人的急信!”宝锦心中一凛——没什么大事,沈浩一般不会冒险传书,她展开一看,只见二指宽的细条上,只有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让人心悸——“有刺客!”(替朋友柳暗花暝求各位手中的月票,最近又搬家又赶文,实在是辛苦,本月月票之战又白热化,大家手里有票的帮帮她吧链接见下)点击察看图片链接:帝锦跳至 第五十七章 刺客 第五十七章 刺客什么?!宝锦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光华一盛,细细凝视着手中纸条,只觉得心头狂烈震撼。 这样的皇家夜宴,居于禁苑大内之中,簪缨冠盛,居然也有人敢动行刺的念头?!她沉吟片刻,决然道:“此地马上就有血光之灾,你先行避开,省得牵连在内。” 季馨惊得花容失色,却强撑着低声问道:“那小姐你呢?”“我现在避开,也已经晚了……在开宴前离席,只会启人疑窦,若是以为此事跟我有关,那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宝锦面色淡漠,在这千钧一发的危局之前,居然露出一丝飒然微笑——“什么样的刺客,我倒想会一会!”“殿下……”季馨一不小心,又把那禁忌的称呼喊了出来,她眼眶含泪,望着宝锦,仿佛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武艺虽然平常,但自保还是有余,再说,我新近得到了姐姐的心得秘本,修习起来一日千里……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季馨被她风趣诙谐的话语逗得破涕为笑,在宝锦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小姐,你可要小心哪……”****宝锦回到殿中时,只见珠光浩渺,众妃都是艳妆丽服,按品级从上首鱼贯而下,一席席分明整齐,而群臣的席面则居于阶下,远远地隔开,想是为了宫眷的关系。 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于今上有结义之亲的靖王云时,他的席面在皇帝下首,紧挨着姐姐云贤妃,如此布置,也算是熨贴妥当了。 宝锦侍立于皇帝身后,目不斜视,却总感觉有一道灼热犀利的目光,隐约从下首望来。 她面上一阵发烫,鬼神神差的,几乎要向后退去。 我在做什么啊?!她暗自怒道,把心一横,抬眼向云时那席望去。 两人的目光,在一片笙歌华宴之中对上。 电光火石地一触,随即,各自避开,再也不看。 由首辅领班,群臣在阙下三颂天恩之后,筵席开始了。 各种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各桌伶俐的宫女为各位嫔妃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后,宫中乐伎也入殿演奏。 悠扬的乐声中,有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由殿外翩然而入,两两成趣,又首尾衔接,如同天女临世,让人望而欲醉。 新臣之中,有人兴奋地低语,皇帝却略略瞥了一眼,随即不感兴趣地低叹:“整日里都是这些歌舞佳人,却又有什么意思?”于我心有戚戚然……宝锦心中涌上微妙而荒诞的熟悉感——类似的话,自己在宫中时不知说过多少,却无奈礼制如此,也没处置椽。 她凝神侍立,想起方才的刺客二字,越发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一阙歌舞完毕,皇帝应景似地拍手轻赞,皇后在一旁看他容色,知道他并不感兴趣,不由地抿嘴一笑,眼中透出慧黠和温柔的光芒,笑着低语道:“皇上且忍耐一二,下面便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剑舞。” 宝锦听得真切,耳边只刮过一个“剑”字,心中却是咯噔一声——难道所谓的刺客,就应在了这里?酒过三巡,便有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姬,随着轻快喜悦的乐声,沿着九曲回廊飘然而至。 她们身上的衣装,颇为奇特,虽也有长袖翩然,却是一色的紧身黑衣。 待踏入场中,乐声忽而一转,声扬九天,诸女长袖曼舞,丝裳翩然而飞,望之玄色深广,妩媚中隐约可见浩然之气。 水袖的轻舒,驱走了众人酒酣的微热,暗香浮动中,仿佛连衣裳也被熏染。 (今天少了些,明天二更补偿,请亲们手里有p票的投一下吧,情况很紧急啊)帝锦跳至 第五十八章 乱殿 第五十八章 乱殿只见为首一人广袖轻舒,从中擎出一柄长剑,矫如游龙,寒光冰雪之间,身姿翩然,绛唇珠袖之间,清冷冷地无边寂寞。 随之而起的众女也舞袖低歌,一时之间,辉煌殿阙之下,只见玄黑绢衣与雪剑相映成趣,一扫方才的脂粉香氛,竟隐约可见军中的猎猎英风。 此时乐声停斜,殿中只有那清越低昂的和歌声声,一记一记的鼓声响彻耳边,仿佛要让人心神俱丧,眼前只有那上下翻飞的一口宝剑。 此时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久低昂,那长剑曤如羿射九日,矫如群帝骖龙,满座相对失色,瓶中梅花受这劲风一摧,潇然飘零而下,竟带上了几点肃杀凛然。 那正中央的舞者剑器舞动越急,只见一团银光周身飞闪,一声沉鼓惊破天宇,长袖飘洒间,竟是一个漂亮的凌空飞渡,单膝跪于帝后二人的座下!宝锦看着那寒光由远而来,心中越发警惕,不由地扣紧了轻罗宫袖。 出乎她的意料,那舞者手中的长剑并未脱手射来,而是恭谨守礼地接过宦官奉上的赏赐,裣衽而退。 怎么会这样?宝锦僵硬的身躯不由地松弛下来,她正在狐疑,却听殿外有人匆从跑入一人,气喘吁吁道:“陛下,可了不得了!”满殿喜庆之中,这嘶哑凄惶的嗓音,带着太监独有的尖利,乍然如同平地里生出个鬼魅,让人身上一颤,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那人着平常太监服色,跌跌撞撞地跑入殿中,到了半途,却被手执拂尘的张巡拦住,他急着往前冲,竟把张巡撞了个囫囵。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总管太监的张巡深感颜面无光,不由怒从心起,一脚将他踢倒,低喝道:“这是在御前,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那人就势跪地磕头,也不知是慌张绊了,还是张巡这一脚力道太猛,刺溜一声,竟滚到了御座跟前。 在众人的低笑声中,那小太监狼狈地爬起,灰头土脸地又要跪下——“不好了……”他踉跄着好似要上前抱住皇帝的腿。 电光火石间,皇帝蓦然起身,闪身向左侧一避!只听叮当一阵轻响,他原先所坐的龙椅之上,已是蜂窝一般,射满了密密的暗器。 这时,侍立在宝锦身侧的两位侍卫已经反应过来,一人跃起扑向这小太监,另一人扶起皇后,就要向殿侧的楹柱躲去。 那小太监绿衣一翻,从袖中拔出一柄短刃,顺势一削,竟将皇后的半道凤冠都斩断,一头青丝逶迤而下,遮住了她的面目。 此时殿中已乱成一团,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有人行刺!当即,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满殿的宫女太监,并一些低等嫔妃,纷纷起身乱窜,四处尖叫奔逃。 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狼子枭镜之徒,也敢妄称为帝!”刺客大喝一声,一刀避退皇后,也不再追,剑势一转,立刻又向扑来的侍卫迎去。 这一剑威势十足,宛如金石错裂的沉响过后,那侍卫的佩刀竟被一斩两截,他正在惊愕,刺客的短刃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一串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金碧辉煌的龙椅。 刺客正要放声大笑,却只觉得脖项边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一躲,只见寒光凛冽,竟是贴着肌肤而过,稍有差池,就是咽喉割断的下场!皇帝拔出了自身的佩剑,冷笑着向刺客袭去,他招式沉稳狠辣,虽久不出手,却仍是犀利非凡。 此时只听阶下发一声喊,声音清脆悦耳,竟是那些伴舞的女子!她们齐齐从袖中掏出兵刃,疾步冲向殿门。 她们看似弱不禁风,下手却极为毒辣,团团围上,砍翻了门前的侍卫,竟齐力推动着殿门,想要把它关上。 一片混乱之中,殿门发出沉重的钝响,被徐徐阖上,殿中顿时一暗,门缝里的夜风吹得满殿***摇曳,众人的一颗心也越发沉下。 殿外的执金吾卫士听得喊杀声,虽无命令,却也忍不住要入殿救驾,他们拼力敲打着殿门,有性急的,甚至将手中刀枪狠命戳入,企图破门而入。 无奈,乾清宫的大门乃是以千年桐木所制,坚硬牢固,可算是世上一绝,只听门前喊杀声不绝,一时半会,外间的人也休想攻入。 皇帝与刺客战得难解难分,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刺客手中短刃乌黑,却是一招更比一招凌厉,而皇帝虽然稳占上风,却由于佩剑过长,尽情施展开来,又怕伤及身后爱妻,两番消长后,竟是一时僵持。 此时那些伴舞女子倚仗人多,竟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横加屠戮,残存的侍卫虽然技高一筹,却因满殿人群推搡,投鼠忌器之下,反被屡屡重伤。 此时只听清啸一声,声音清脆动听,奇异悠长,却宛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破空,直冲九霄。 只见一道雪光冲天而起,玄影翩然飞上高阙,剑气如白虹贯日,耀眼已极。 只见一剑如仙,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清光,那翩然身影,竟是那剑舞女子!“昏君纳命来!”她厉声喊道。 此时阶下黑影一晃,一个黑黢黢的物事呼地一声掷来,竟直直朝着这女子而来。 这女子轻蔑一笑,看也不看,挥剑斩去,却不料金石交击,顿时火花四溅,她喷出一口血来,如断线风筝一般从空中坠落。 好强的内力!帝锦跳至 第五十九章 挟持 第五十九章 挟持只见阶下群臣中走出一人,身形挺拔,脸庞因久经风霜而显出暗黑,举手投足间,带着沙场鏖战生就的肃杀。 他站得有如标枪一般,一步一步走上高处,朗声笑道:“末将不才,倒要领教姑娘的高招!”“黄卿!”皇帝唤着黄明轨,声调中不无欣慰。 他武功高强,自保有余,身后的皇后并宝锦等人,却是岌岌可危,如今黄明轨掷出金盏,就将强敌重挫,他这才安下心来。 也是这刺客命数使然,黄明轨本该离京,却因着宝锦的嘱托,免不了托词逗留几日,却正好逢上这场盛宴,于是列席其中。 “黄帅小心!此女乃是南唐毒门一脉,剑刃沾肤即死!”正在孤身守护姐姐并其他嫔妃的云时,因为没有带兵刃入殿,只凭一双肉掌,对手武功又极为高强,实在有些左支右拙,他偷空望中央一瞥,却正好看清这女子的容颜!他久处军中,对南唐方面的谍报多有留心,如今乍然想起绘像上所画,不由得高声提醒。 他这一分心,与他对敌的“太监”觑中空门,一剑刺来,竟如灵蛇吐信,羚羊挂角,悄然无迹中,竟带着别样的诡秘气息。 云时本可避过,虑及身后的女眷,只得一咬牙,挫不及防地应上,金戈相交之下,他被内力震退一步,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伪装成太监的刺客嘿然冷笑,抬手又是一剑,烛光照入他的眼中,只见一片阴冷狠戾。 云时内息一窒,眼看这一剑闪电一般袭来,却躲闪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随即,只听那刺客痛嚎一声,肩胛骨上血如泉涌,剑意也为之一滞。 云时得这一缓,已然调息过匀,他当头迎上,屈指幻化出一道残影,“叮当”一声,竟将剑刃弹开飞去。 他压住翻涌烦恶的内息,悄悄将又一口血咽下,朗声笑道:“米粒之珠,也泛光华!”刺客飞身掠开,冷哼了一声,颤抖着手,从肩胛骨中生生拔出一根银针,带出一蓬血花,洒落在锦红毡毯之上。 他怒道:“是谁暗算于我?!”高阙之上,宝锦与皇后并几个内侍,正躲在御座之后,她探出半个头,偷眼凝望着这一幕,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仿佛不胜寒惧,她轻挥罗袖,几根银针重新纳入怀中,一切了无痕迹。 云时正要追上击杀,却被身后的一双柔荑拉住了胳膊。 徐婴华面色苍白,却强忍住受惊的眩晕,死死挽住云时,凄惶哽咽地哀求道:“小舅舅,别去追了,你也受伤了……”她一头云鬓微乱,钗横簪断,瞧着甚是狼狈,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只是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雪白的面庞上,一双美眸灼然晶莹,咬着牙凝视着云时,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云时与她素来亲厚,也当是她受了惊吓,没奈何,只得止住脚步,低声安慰,一边暗自运气疗伤。 那刺客也仿佛有所忌惮,远遁而去后,只在殿门前调息裹伤,一双细眼狠狠地望着云时,几欲噬人。 他又抬眼偷瞥了中央的同伴,面色阴晴不定。 中央正战至酣处,皇帝剑剑紧逼,最先装扮成太监行刺的那人几乎已无招架之力,完全落了下风。 那位舞剑女子,却与黄明轨斗了个旗鼓相当,她招招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黄明轨顾忌她剑上的剧毒,却也不敢逼迫过甚。 随着时间的流逝,殿外人声越发喧哗,殿门被猛烈撞击着,摇晃逐渐加大。 一声沉闷巨大的轰鸣声后,殿门颓然而倒,殿外的夜色星光,下一瞬便映入其中,光影交织的混乱中,禁军和侍卫潮水一般地冲入。 那舞剑女子见事不可为,一咬银牙,以险招逼退黄明轨后,竟然翩然转身,如天外飞仙一般,从洞开的大门飞掠而去。 她轻功甚好,有如鬼魅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浑然不顾那两个假装太监的同伴。 黄明轨顿失对手,转身便要加入皇帝那一对,阶下那人见事态危急,再顾不得云时,赶忙纵身杀上。 他杀至高阙之上,却见同伴已然委顿在地,肩上开了一个血肉窟窿,只是苦苦支撑。 那人大吼一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转头四下扫视,却正好窥见御座半张秀丽的面庞。 想也不想的,他一把扯过那女子,以剑刃横在她的脖项之上,暴喝一声:“都给我住手!”这一句声嘶力竭,却炸若春雷,皇帝和黄明轨瞥眼看来,心中却一齐狂震!只见宝锦面色惨白,长发纷乱披散,被那人粗暴地拽在手,脖上一截雪刃,几乎将肌肤沁破。 她眉宇之间迷蒙清宛,仿佛懵懂未醒,又好似含着什么痛楚似的,任凭刺客挟持摇晃,弱不禁风的身躯有如纤柳一般。 “放开她!”皇帝怒喝道,却再不敢逼近,一旁的黄明轨暗叫苦也,顾虑这先朝皇家的最后一点骨血,也是投鼠忌器,再不敢动手。 (起点换新站了,本书的地址为mm./mmweb/smenhux还有pk票的同学点击进入后,连点三下封面下那只小鼠标,就能给某非添砖加瓦了,目前情况很紧急,某非需要你的帮助~~)帝锦跳至 第六十章 魅影 第六十章 魅影黄明轨瞪着这执剑威胁的刺客,一边暗责自己大意,一边却禁不住瞥了一眼躲藏在御座后的皇后——真是奇怪……这人为何不向皇后下手,却单只挟持区区一个宫女?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也无暇细想,他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空有一身深厚内力,却也踌躇不前。 皇帝在一旁看着,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冷笑一声,道:“你行刺在前,落败之后,居然挟持一个小宫女,真是恬不知耻!”那刺客冷哼一声,对这激将法丝毫也不为意,他手中雪刃加紧,宝锦的雪颈之上顿时流下一道嫣红,瞧着触目惊心。 “多说无益……把我的同伴扶过来!”他以目示意,先前那个假扮太监的刺客委顿在地,正被几个武监内侍七手八脚地擒下。 皇帝面色如常,心中已是大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冰刃划过众人的心头,在殿中形成金石般的低响——“照他说的做。” 那刺客狼狈地起身,挪至挟持者身旁,大口喘息着,草草点穴止血,挣扎着以剑驻地。 挟持者干笑一声,近乎讥讽地赞道:“皇帝陛下果然一言九鼎……接下来,就请你下令,让这些金吾卫士给我们让一条生路吧!”此时阶下大乱暂息,大批的禁军冲入殿中,虽然人群拥挤嘈杂,却仍是一点点地将乱党贼徒一一清除戮尽。 大难后幸存的人们未及喘气,就听高阙之上,皇帝沉声喝道:“真真可笑!你们在宫中行刺谋逆,居然还想要一条生路?!”刺客见他突发雷霆之怒,也夷然不惧,“我们效法专诸豫让,本就存着毕死之志,只是如今有筹码在手,也就不用平白赴死了。” “筹码?!”皇帝冷冷一笑,清俊眉目中一派安闲轻蔑,“区区一个小宫女,也算得上什么有力筹码?!”“真是个寻常小宫女吗?恐怕未必吧!”刺客低声嗤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万岁真是厉害,心中再怎么七上八下,面上都是安泰镇定……”“只是,若我真的手起刀落,这如花似玉的娇怯美人,只怕要身首异处了,到那时候,万岁可是要……后悔莫及了!”说完,他眼中骤然发出狂热摄人的光芒,暴喝一声,“让路!”剑刃越发加重,雪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映入皇帝眼中,他的心口禁不住隐隐发痛。 禁军明光重甲,刀枪剑戟在灯烛映照下闪着摄人寒光,他们将御座团团包围,充耳不闻刺客的叫嚣。 刺客见皇帝不动如山,已知绝无幸理,狠一咬牙,瞥了眼掌中的纤弱女子,正要一剑斩下——生死关头,宝锦再顾不得韬光隐晦,十指挽袖,掌中银针下一瞬就要激射而出!殿中的气,在这一刻凝滞到了极点,满殿里死寂无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住手。” 皇帝的低喝,终于将这沉寂打破。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黯然无奈——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啊!他暗自叹了口气,开口下令:“让他们出殿!”“皇上不可……!”禁军首领颤声喊道,随即,被皇帝淡淡一瞥,顿时不敢再说。 禁军将士满怀不甘的,将刀枪收拢,空出一人之地。 两名刺客,以及被挟持的宝锦,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履缓慢地下阙,出殿。 殿外的空地上,将士们手中松明燃就的火把,将夜空照得白昼般通明。 潮水般的人群,将这三人团团包围。 “你们可以离开……但要把她留下!”皇帝率众出殿,双目炯炯,不怒自威,火色天光映入他的眼中,仿佛暗夜的神祗,让人悚然心惊。 挟持者不理不睬,另一人咳了一声,抹去唇边血迹,阴笑道:“万岁真是说笑——我们只要一放手,便会被射成蜂窝一般,倒不如,让这位姑娘送我们一——”最后的“程”字尚未出口,只见夜色火光之中,竟有一道白影一闪,如流星一般射入他的喉中!雪白的羽翎纯净优雅,准确无比地穿透咽喉,鲜血暴起,沾染了这份洁净!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不意料,众人一齐惊呼,不由地抬眼望向屋檐。 远处的飞檐凤阙之上,琉璃瓦在月下熠熠生辉,迷离恍惚。 漫天星辰的夜幕中,有一道渺无轻烟雾的人影,昂然立于檐顶。 她手中长弓怒挽,飒然的身影,仿佛在夜色下凝固隽永。 帝锦跳至 第六十一章 疑云 第六十一章 疑云此时天边云光淡朗,檐上的残雪掩映着琉璃明瓦,清冷寂寞,苍暗近乎幽蓝的天幕中,那身影茕然傲立,漫天星辰闪烁,却也显得黯然失色。 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那人弯弓搭箭,凝练飒然的身姿,好似镌刻于天地之间的水墨丹青,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雪珠从檐上滴落,浸染了朱红廊柱,所有人驻足凝神,剑拔弩张的局势,也因这天外飞箭而微妙停顿。 那长弓凝挽,北风呼啸中,隐约可见箭头的方向正对着这边!挟持者睚眦欲裂,手中的雪刃也在微微发颤——他惯来做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同伴身死,早不能让一颗心生出半点波澜。 但这一回,他遥望着那残雪飞檐上的黑影,却禁不住手心出汗——只是远远一眼,竟如寒冰浸肤,如次气势,竟是生平仅见!他紧紧挟持着宝锦,手下用劲,几乎要箍入肉中。 宝锦强忍住肩上的剧痛,袖中银针蓄势待发,却眼看着周围明火执仗,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暗自咬牙,却仍是忍下了。 纤细的脖子微微昂起,宝锦眯起眼眸,望着这夜空中的黑影,心中生出极微妙的感应,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似沸,好奇诧异之间,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正在胡思乱想,挟持者却熬不住僵持的无形压力,紧拽着她,向廊下的死角退去。 雪珠散霰从屋檐滑落,听在他耳中,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一步一步地挪动,而箭头,也在缓缓转向……终于踏入了不能及的暗处,未及欣慰,只听耳边鸣镝声响,下一刻,那雪白飞羽便映入眼中,咽喉一凉,他仿佛不能置信的,砰然倒地。 “双弦箭!”黄明轨浓眉一轩,骇然低喊道,平日里不动如山的大将,在这一刻也心神动摇!所谓的双弦箭,乃是弓手两次控弦,后箭射中前箭,流星赶月一般转弯的神技,只有在传说中才能见到!他这一声低喊,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汇集到另一处——短刃当啷落地,宝锦旋身而脱,皇帝拂开侍卫,大步流星地近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仿佛心有余悸地,他小心翼翼地深拥,直到确定她安然无恙,仍不肯放手,如珠如宝地拥入怀中,仿佛月出云晓,他眉宇中阴霾顿时消散。 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众臣不禁一阵低哗,几位嫔妃也讶然不已,窃窃私语着,一道道或是艳羡,或是嫉恨的复杂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飞开,几乎要将宝锦戳个穿透!宝锦缓缓抬头,从皇帝怀中轻轻挣脱出来,首先映入眼中的,竟是云时沉静凄然的目光。 他身上带彩,清俊容颜上,也沾染了血滴,不顾身后焦虑低泣的徐婕妤,他目光清冷自若,只是深深凝望着这处。 呼啸的寒风卷起他的衣摆,这儒雅清俊的少年贵胄,眼中只有无限怅然。 此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皇帝和宝锦转头看去,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来——那黑影仿佛仍不罢休,拈弓搭箭,竟还是对准了这里,寒凛纤细的羽箭,在夜空中凝成几不可见的一道,却格外让人心寒!“护驾!”侍卫统领一声暴喝,便有无数侍卫上前,挡在皇帝身前。 “何必如此?!”皇帝怒极而笑,一手将人推开,竟是毫不闪避地,直对着那飞檐上的人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皇帝提气喝道,声虽不大,却响彻天宇——“阁下也是来取我的性命吗?!”北风呼啸,那黑影伫立不动,仿佛是凝铸的死物一般。 “阁下不妨下来一会……“皇帝皱眉继续说道。 风吹过天际,那一道黑影,随即消失在夜幕之中,就好似,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宫中出现刺客一事,第二日便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早已偃旗息鼓的陈学士遇刺事件,也被一并提起,皇帝龙颜大怒之下,少不了有许多人遭殃。 “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朕的宫中,竟然任由刺客自由出入,如履平地一般,高来高去地炫耀武艺,你们竟没有半点羞愧么?!”皇帝的话虽不多,却实在是刻薄犀利,禁军上下都只觉颜面无光,越发在宫中大搜大索,却丝毫无得。 “说来真是希奇,那最后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呢?”宝锦凝神想道,一边将手中的安神香炉放定。 她转头对着明月,调侃笑道:“若不是你病骨支离,我还以为那是你在相救呢!”“就算是我武功未失,也不能有如此神技。” 明月断然摇头道:“双弦箭看似简单,却实在是神乎其神,会这个的寥寥无几,也大都是一代宗师……却不知这又是哪路神仙!”她说话间神色飞扬,仿佛很以不能亲见为憾,面上也浮起淡淡红晕,随即,她又低咳几声,宝锦一眼瞥见,劈手从她手中夺过绢帕——竟是几点血色嫣红!“吓着你了吧?”明月凄然一笑,“我的经脉受寒毒所累,已经断续梗阻,如今连肺腑也受波及,想来,离大去之日不远。” ……宝锦浑浑噩噩地走回住处,翻出姐姐的那本心法秘诀,又一次仔细研读,却仍是踌躇未决——自己毫无经验,就这么医治明月,会不会反而加剧伤情?!正在苦恼间,却见季馨轻步进入,悄声道:“沈大人又有书信传来……”(今天写到这一章,实在有些话,不吐不快~某非跟那位锦渊陛下一样,从小霉运值就很高,待得小本毕业,更是经历了论文被导师剽窃,事业编制被人顶替等种种晦气,终于在07年本命年,得到各位青眼赏识,把我从一个新人小白,提升成还算受欢迎的作者。 这个月pk,有很多书友们给我投了票,某非感激之下,无已为报,只能尽量写好文,让大家能够看得开心~这一个月pk实在是艰难,个中内情,我就不多说了,君子不言人之是非,我虽不是君子,也不屑作长舌之谗,总之,小白某非实在没学会换票刷票等等科学手段,所以最后的结果,可能要让所有支持我的书友失望了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某非恳请你,我的书友,能够把最后的pk票投给《帝锦》,也许,我们能在最后创造奇迹郑重地求票~请进入mm./mmweb/smenhux对着封面下的鼠标点击,最后的两天,让我们一起努力吧)帝锦跳至 第六十二章 楼主 第六十二章 楼主宝锦匆匆赶到翠色楼时,那惯用的小楼之中空无一人。 不是沈浩约自己于此密谈吗?宝锦黛眉一凝,心中生出狐疑来。 小楼之上,玉帘轻卷,月如莹霜,两盏热茶静候,一室宁谧中,隐约听见中庭的更漏残声。 宝锦屏息凝神,坐下静静等待,稍微冰冷的手端起茶盏,只觉一阵暖意。 她并不就饮,仔细端详这清馨怡人的茶针,只见银雪一色,上下翻滚,仿佛晴雪初霁,更兼有奇香袭来,不觉叹道:“这是什么茶,竟香成这样?!”“你喜欢这茶吗……”幽幽一问,自木梯上传来,空灵飘渺,仿佛自九天传来。 宝锦猛地抬头,却见一袭黑衣映入眼中。 木阶之上悄无声息,这突兀一眼,却仿佛让满室都陷入森寒之中。 来者身影瘦削,全身上下由黑袍裹得细密,只有那纤细的雪颈,显出她的性别。 宝锦凝望着她,却正看入她的眼中——凝粹着冬日冰雪的黑瞳,深不见底,间或的一轮,却仿佛有火焰卷过——就象地狱的红莲业火,燃尽一切,归为虚无……鬼使神差的,宝锦的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诡异的念头,她站起身,沉声问道:“阁下是谁?”“你不奇怪吗——为何沈浩迟迟不见?”那人轻笑道,声音带着奇异的嘶哑,仿佛音乐一般的魔咒。 “如果是他有急事商谈,定会早早等候——我毕竟是他的主君,哪会如此失了礼数?”宝锦并不惊骇,只是静静答道。 然而外表的沉静只是假象,她望定了黑衣人那双眼,只觉得寒意浸肤,不可逼视。 黑衣人闻言,发出一阵低笑,莫测地听不出喜怒,“你暗中联络这些前朝旧臣,倒真是做出诺大的事业了!”“不过是时势所迫而已……”宝锦淡淡带过,又道:“阁下对我知之甚深,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今日你伪托手书,将我邀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呢?”黑衣人闻言又笑,声音有如断裂的琴弦,嘶哑生涩,听入宝锦耳中,却是空落落的无边寂寞,平空竟生出凄凉之感。 “宝锦殿下呀……你可真是贵人多望事,先前,可是你念念不忘地要见我,如今,却怎么问起这话来?”黑衣人调侃地笑道,却好似并无恶意。 宝锦先是一头雾水,凝神一想,眼前一亮,有些迟疑道:“你是……辰楼主人?”辰楼主人……这个称呼,在江湖和朝堂之上都起不了半点波澜,唯有元氏皇家的人,才深切地知道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 辰楼的初代主任,乃是惊才绝艳的奇女子,三百年前,她远走北疆,麾下的辰楼也在那里落地生根——虽不显山露水,却隐隐已是号令北疆的地下魁首。 她与当时的祈帝之间纠葛复杂,却曾应允替他靖平北疆,有此一言,皇家便与辰楼结下了深长渊源。 数百年时光流逝,到宝锦这一代,辰楼与皇家的联系几乎中断,这个名号,好似已成为故纸黄笺中的掌故,被后人所遗忘。 然而这次入京,经历了诸多变故,尤其是翠色楼那一场大火,却让宝锦看到了冰山下隐藏的庞大黑影——以相邻的翠色楼和慕绡院为京城的据点,辰楼的势力虽是韬光隐晦,却实在是非同小可。 宝锦多次来翠色楼中,也曾旁敲侧击,想要与楼主商谈一二,此间主事却都含糊以对,让她颇为头疼。 这许多念头在宝锦心中只是一闪,她随即便霁颜笑道:“楼主亲至,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听这里主事说,您远在北疆,却没曾想不期而至,所以一时没有想起,实在惭愧!”黑衣人听着这半调侃半恭维的话,微微一笑,眼中冷意也消退不少,一时之间,秀丽无双,宝锦的心中,竟涌起一道荒谬的熟悉感——只听那黑衣楼主道:“你也不用这般客套,他们未得我允许,只是虚言敷衍而已,至于北疆……”她嘿然冷笑,声中带出锋刃一般的犀利——“我当时若真在北疆,绝不会坐视大军肆虐横境。” 这话虽然狂妄,从她口中平静而出,却是不容置疑地可信。 宝锦想起九泉下的姑墨王一家,心中不由黯然,忍不住开口道:“楼主既然有此大能,却为何忍心看着姑墨沦陷?!”(求4月月票,明天起一天两更,正在被编辑逼稿中,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我跳票)4月的pk,想替两个人广告一下:可爱的冬瓜是我朋友,她写的《未央歌》也算是女频老书了,这一次魅冬隆重推出《胭脂凉》mm./mmweb/smenhux大家有pk票的支持一下ps:冬瓜的手骨折刚好,很不容易呢其次是一位可爱的读者写的《异族皇后》mm./mmweb/smenhux喜欢的可以支持投票帝锦跳至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这话问得尖锐,楼主却并没发怒,只是长叹一声,再说话时,却嘶哑更甚——“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人心意,所谓命运弄人,如此……而已。” 最后一句,从她口中吐出,一字一句分明,幽深瞳孔紧缩为一点,仿佛周身的血液要化为江河之水,汹涌怒袭,席卷天地。 宝锦虽不知其意,却也为其中的悲愤凄凉而暗自心惊,却听那楼主又道:“我知道你因姑墨一事,对新朝仇恨更甚……但如今京城沦陷,北疆又失,天下归一之势,已隐约可见——你为了元家天下,却偏要行这复国之事,难道真有这逆行的决心吗?”“有。” 宝锦亢声应道,声音清越,竟带上了金石之音。 她心知肚明,辰楼主人是在考究自己,言语之间,虽不能无礼,却也不能让她小觑了自己,于是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说道:“所谓天下归一,仍是言之过早,在外,蜀地只是表面臣服,南唐也自成一国,就是高丽流求等的海外四夷,也未曾正式呈表进贡;在内,伪帝虽然威势日盛,却也是隐忧重重,他倚重皇后,任由她干涉政事,朝中早有牝鸡司晨之讥,此外,靖王手握兵权,却君臣见疑,如此种种,有如冰河暗流,终有一日,会全部爆发出来。” 宝锦侃侃而谈,语声铿锵有力,举止之间,自信中带出帝胄的天然高华,楼主听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殿下的见解,却也不过是常人所见……”宝锦心中愠怒,她虽然性情和缓,却也被激起了金枝玉叶的傲气,只听楼主又问:“新朝虽然破绽重重,但名分已定,你又待如何下手?”“我有三策。” “如何?”宝锦昂然答道:“于天下四野,联接各方势力,务必为新朝设下重重制肘,于朝堂之上,我将离间君臣,他日终会有兵戈之祸,在宫中大内,我更要步步为营,相机行事,务必让伪帝为我所惑——所谓红颜祸水,乱世妖孽,只看我个人修为了。” 宝锦眸中几乎燃起火来,却偏偏是冰冷已极,轻柔细语间,含着切齿决然,却偏偏,带着苍凉的自嘲和自厌,仿佛很得意这惊天计划,又仿佛厌弃着这诡暗狠毒的心思。 辰楼主人终于微微动容,她叹道:“如此……也是算无疑漏了。” 这样的褒奖,从她口中出来,极是难得,不知怎的,却也听不出任何欢喜欣悦来。 暗夜的风声在窗外呼啸,仿佛凄凉悲怆的低泣,她的眼中掠过一道极复杂的光芒,随即,便熄灭不见。 “你姐姐的兵法和武略心得,你已经拿到了吧?”楼主转了话题,突兀问道。 “是。” 宝锦闻言也不惊奇,这密道设在慕绡院之中,若要说臣楼主人对此一无所知,那才是笑话一桩。 “你皇家的武功,走的正大阳刚一路,并不适合女子修习——世人都道景渊帝惊才绝艳,却不知一部契合的功法,才是真正的良机因缘。” “我姐姐锦渊,并不只是以武功称诸于世!”宝锦听到她对锦渊语带暗贬,不由皱眉回道。 黑衣人那奇妙而沙哑的嗓音又起,衬着窗外低号的风声,诡谲迷离,仿佛地下升起的鬼魂一般——“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天才,若是天赋不错,再加上绝佳机会,便能腾云直上,傲视九天!”她望定了宝锦,黑瞳深处,幽不见底,有一抹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从容的微笑——“你姐姐可以,你,也同样可以!”宝锦被她那黑嗔嗔的眸子深深看入,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胸中热血翻腾,好似也随着这铿锵蛊惑的话,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然而,灵台的最后的一分清明,却让她一个激灵,醒觉过来。 “那楼主有什么良策,助我上这青云九霄?”她轻声笑道,眼中半带调侃,竟是清明无比。 楼主眼中闪过一道赞赏,答道:“你姐姐的心法,都是从我辰楼之中获得,如今,我也同样愿意教你!”“只要有一日,你能赢我一招半式,辰楼上下,都会听你的号令,绝不违背。” 宝锦闻言,几乎倒抽一口冷气,为这绝大的赌注而暗自震惊。 百年间的苦心经营,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若能一招为己所用,即便是历代君王,也会砰然心动,垂涎三尺。 然而,在这满室的寂静等待中,宝锦突然笑了。 她浅笑盈盈,眉目之间,既有秀丽妩媚,又见凛然高华之意。 她轻启檀口,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真是一厢情愿啊……你愿意教,我还未必要学呢!”这一句话一出,简直有如晴天霹雳,让人听了要倒抽一口冷气。 辰楼主人眼中光芒一盛,竟是没有动怒,她眼睫微动,将所有情绪都收入眼中,轻语曼然问道:“为何?”“因为我从不向弱者学习——除非,你能让我心服口服!”宝锦粲然一笑,秀丽微尖的下颌,在灯烛下显出既媚且冷的神韵,一眼望去,动人心旌。 仿佛被她这盛绽的丽色所逼,神秘的黑衣楼主也禁不住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帝锦跳至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她声音中带着岁月风霜的怅然,更有一种微妙深长的欣慰,只听仓啷一声,她手中已擎三尺青锋,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她起手式开,隐然竟是前辈让招之礼,宝锦心中好胜心起,也拔出腰间佩剑,舞出一个剑花后,竟是疾刺而去。 楼主振袖出指,向她剑尖挟去,内劲交加,手势妙曼有如莲花绽放,一阵悦耳的金石之声后,宝锦长剑偏闪,虎口都隐约作痛!宝锦剑势向下微挫,凌空向后掠去,背后已是白纸素窗,玉帘珍珑,她收住身法,衣袂鼓动飘飞,雪白面庞上一道清冷笑意,好似天人降世。 辰楼主人却似一道黑色鬼魅,举动之间快得看不清,她剑势吞吐自如,有如闲庭信步,犀利中透出写意自如,随意挥洒间,似乎并未出全力。 宝锦微微冷笑,内心深处的傲性,被全数激发出来,她剑锋暗敛,出其不意,竟是一道光芒涣然而放!案上的灯烛猛地一闪,随即沉沉的火苗弱下,昏暗摇曳中,只见两道身影好似乌云,剑光游走,好似无声的雷霆一般惊心动魄。 宝锦的素衣好似水波荡漾,剑意如钱塘潮起,排山倒海而来,雪裳映着月华剑影,朦胧深广。 然而黑衣如影,就算是千年江潮,也冲不去这份晦暗幽冥,她长剑一收,漫天剑气顿时消散,宝锦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腰撞在桌案之上,顿时一阵疼痛。 灯烛落地之际,宝锦清晰地看到,这位神秘的楼主,急急伸手,好象要将自己挽住!然而她终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辰楼主人沉静的声音——“你输了。” 宝锦轻声喘息着,叹了一声,虽然有些不甘,却也爽利回道:“我输了。” “你从锦渊的心得中,已经学到不少,只可惜,有些关键奥妙,非要人亲身指点,才能突飞猛进……如此,你愿意向我求教吗?”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宝锦的声音,也同样是沉静爽利——“我愿意。” “真是难得……我原以为,你会拉不下这个面子。” 楼主的低笑,虽然嘶哑,听起来却一样的悦耳,虽是调侃,却语带温馨。 宝锦亦是轻笑,随即,她幽幽问道:“所谓面子,能值什么……生死攸关的当头,谁又会理会这些?!”“那么,就说定了,今后溯望之日,你便按时到这来,我虽然不善为人师,却也让你一窥大道。” 这话说得狂妄,可宝锦跟她一番较量后,却深谙其中的正理,居然轻轻点头。 黑暗中传来端茶送客的瓷响,宝锦正待起身,却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那一晚,在凤阙飞檐之上,那神秘地引弓之人,就是你吗……”她想起那一道渺如孤鸿,纤若青雀的身影,不禁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黑暗中寂静无声,直到宝锦放弃答案,走向木梯时,才听到珠玉落地似的一声——“是我。” 宝锦回身,郑重行以大礼,“多谢!”这是谢她救命之恩。 “不谢。” 黑暗中传来静静一声。 辰楼主人眼望着宝锦逐渐消失在木梯尽头,仔细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终于重新点亮了灯烛。 她抚摩着玄黑衣袖——上面赫然竟是一道三寸裂痕!“剑意居然能波及我身……”仿佛惊讶,又好似欣慰妥帖,她低声喃道。 随即,她霁颜而笑,眉宇间明丽无双——“宝锦啊……假已时日,你必能一飞冲天。” “只希望,你不要重蹈……的覆辙。” 中间的一个称谓,她说得甚是模糊,一阵夜风吹来,连窗纸都微微颤动,沙沙声起,更漏又响,一夜,已过了大半。 ****宫中的严峻气氛,却一日强似一日,大索之下毫无收获,皇帝雷霆震怒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刺客的身后。 臣子们猜测着皇帝的心意,更是在其中推波助澜,几日间,要求讨伐南唐,一雪此恨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 “真真是忠君爱国的肱股良臣啊……”云时放下了笔,微微冷笑道。 帝锦跳至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他从案间起身,负手踱至窗边。 碎雪如琼,从天上飘然落下,飞入他的襟怀,凉意浸人,却格外让人清醒。 他最信任的谋士乐景静坐一旁,却不见如何焦急,只是悠然吹着杯口的叶梗,微啜一口,含笑不语。 “平日里你指天划地说个不停,今天怎么哑了?”云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王爷要我说什么呢?”乐景笑着叹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仍是风马牛不相及——“这茶叶真是难得……”他抬起头,见云时剑眉怒挑,举手告饶道:“罢罢罢,我说正经的,还不成吗?”“大过年的,宫宴之上却出了刺客,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面确实丢大了……更何况,那个逃脱的女刺客,一身武艺,的的确确是南唐一脉。” 乐景的眼中闪着睿智洞察的光芒,笑道:“以皇后为首的一些人,总想挥军南下,将南唐的半壁江山吞并,这一次等到了绝妙借口,定然不会坐失良机!”“何止皇后,就连一些军中旧人,也多有附和——也难怪,这几年没什么仗好打,唯一露脸的机会,也给我得了去,那些个从龙功臣,哪个不是羡妒交加?”云时谈起这事,又是深叹一声,心中郁郁,又受窗外寒风一催,只觉得满胸块垒,郁郁满平。 “就算底下闹得再怎么沸反盈天,到头来,还是要看万岁的意思。” 乐景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继续问道:“皇上的态度暧昧模糊,他到底在想什么?”云时听到这问话,剑眉越发深皱,不由地想起今日朝会的情形——皇帝玉冠龙袍,冷眼望着阶下慌张叩拜的使节,漫声道:“你家主君真是胆大心细,差一点便取了朕的性命。” 南唐使面白微胖,数九严寒,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趴在金砖地上,哽咽道:“上国威严赫赫,我家国主又怎会有这不轨之心,其中定是有人作祟……”“刺客都到了朕的跟前,这是要效法荆柯了么?!”皇帝微微冷笑道,清俊眼中一片冰寒,说出的话却是诛心刻薄。 使者磕头更甚,惊怖不已,两股战战,颤声道:“即使真是我南唐人士,也是些心居心叵测之徒,我王对陛下的敬慕可昭日月,从不敢有丝毫异心。” 皇帝任凭他舌灿莲花,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侍卫将使者请出大殿后,云时只听皇帝低低说了一句——“卧榻之内,终究难容他人酣睡啊……”这话有如滚雷霹雳一般,炸响在云时心中,久久不散……一声爆竹声响起,将云时从回忆中惊醒,听着有如脆竹的声响,这才想起,正是新年伊始,自己却尽是愁肠百结。 他有些歉意地转身,“光顾着说这些晦气了,正是拜年访亲的兴头,却把你巴巴地喊来,实在是大煞风景。” 乐景大笑,瞥了他一眼,道:“你总算回过神来了……想我家中娇妻美妾,温香暖玉,好不快哉,却被你生生唤来,说这些刀兵血光之事,这一年的吉利都被你坏了,可要怎么赔我?”云时和他说笑耍闹惯了,当下也是轻笑一声,开口答道:“原来竟是我搅了你的风流韵事,也罢,你现下便可以回去陪嫂夫人……可惜啊,这一坛从哈密卫运来的葡萄美酒,只能由我对雪独酌了!”“这是什么话?”乐景睁大了眼,天真无邪地近乎厚颜无耻,“你向来不善饮酒,若没有我喝去大半,只怕你今夜就要醉死此间了——还是让我替你分担一二吧!”云时被他气得笑了,胸中郁闷,也消散不少,于是两人命仆婢点上炭火,又从窖藏冰中取出酒坛,砸碎泥封后,就着几色小菜,对酌痛饮。 “你也别笑我风流好色,夜来读书,红袖添香,冰清玉骨,那般神韵,却是比这醇酒还要醉人……倒是你,连个姬妾也没有,如今好歹是靖王之尊,又何必如此自苦?”乐景喝了几盅,趁着酒意殷殷劝道。 云时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微一仰头,将玉盅酒液痛饮而下,含糊道:“我自有打算……”“你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想着那个姑墨公主!”乐景恨铁不成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气极而道:“你还是清醒些好,她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什么叫禁脔,你该不会不懂吧?!”云时闭上了眼,双拳禁不住紧握。 乐景看这情形,知道再劝也没用,叹着气重重坐下,丧气道:“这人哪,一迷进什么里,就再也没法自拔了!”无法自拔吗……云时凝视着手中玉盅,想起佳人的清妙风华,那楚楚惊惶的泪眼婆娑,不由的,竟是痴了。 “我真不该韬光隐晦,应该早点把她救下来的……”追悔莫及的低叹,在屋里响起,连醇香甜美的酒液,也变得苦涩无比。 高墙之外,隐隐传来爆竹声和孩童的欢闹声,衬着这一室的怅然沉郁,仿若两重天地。 ****云时正在举杯低叹时,有另外一个人,却是笑语嫣然,得遂心愿。 皇后今日情绪颇佳,升座正殿,受过内外命妇的朝拜后,又与皇帝一起去拜祭了列代祖先神位,这才尽兴而归。 她回到昭阳宫,早有琳儿等人拥上前来,将她一身锦裘脱下,另换了家常轻便的重缎,殿中生起炭火,一时便温暖如春。 侍卫统领何远来见,琳儿给他开了门,皇后屏退了众人,悠然笑道:“这次,你做的漂亮。” 帝锦跳至 第六十六章 诡谋 第六十六章 诡谋远跪伏在青金石砖地上,听着皇后如此褒奖,心下却,谦恭答道:“臣等不过努力办差,以报娘娘的厚爱。” “这一次虽说横生了枝节,倒也算是水到渠成。” 皇后宛然一笑,吹散了茶中清香,这才饮了一口,笑道:“还是六安茶喝得涩口,喝得爽心。” 她瞥了一眼何远,又道:“垂头丧气的成什么样子,不就折损了一个人才么,如今天下升平,你可以在今年的武举中留意合适的。” 何远咽了一口唾液,只觉得口中干涩,强打起精神低声道:“微臣仍是有些担心——他如今横尸宫中,要是被人发觉些蛛丝马迹,就是不测之祸哪!”皇后仍是微笑,却已带出些不以为然来,她声音清脆,仿佛琉璃碎裂一般动听,“这真是杞人忧天——出发之前,便已细细搜索过全身,不会有任何物件可以昭示身份,你若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这殒命宫中的刺客,便是你新选来的侍卫?!”何远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连连叩首,不敢再说。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阵不快,念及这一次的成果,却不禁快意一笑。 “南唐那边,没有露出痕迹吧?”她继续问道。 “微臣禀照娘娘的旨意,派人乔装与他们联系——到现在。 这群南人还以为我们是前朝遗民呢!”“这样就好,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也对他们动了真怒,一旦大军南下,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皇后悠然说道,想起前一阵受到地种种阻碍,不禁冷笑道:“他们仗着有云时撑腰,居然敢鼓惑皇上暂停南伐——如今天下大势已明。 难道还由着这些南人隔江而治么?”她望着前殿的方向,缓缓道:“如今剑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圣心独断,南伐,势不可挡。” 在屋檐残雪的滴落声中。 她语音清脆,却带来飒然惨烈的金戈之意,仿佛无数血腥,即将在这人世间肆意汪洋。 ****“如今,南伐已是势在必行了。” 宝锦叹息一声,下了结论。 “大过年的,就闹了刺客这一出,就算皇帝再怎么心胸开阔,却也不能容忍这等挑衅了……只是,这些刺客的来历。 实在值得玩味。” 沈浩静坐在圆凳上,被室内的炭气呛得很不自在。 听这一句,浓眉一轩。 奇道:“难道其中还有蹊跷?”“蹊不蹊跷我不敢说,只是我当时亲身经历,那幕幕场景,如同亲历——当时殿中一片混乱,那三个武功最强的刺客,却根本不似一路人。” “其一,与皇帝对敌,招式狠辣。 身形嗓音,绝似太监——那大约是南唐内卫武监一路。 另一个舞剑女子,也是南唐江湖中人,却惟独那个跟云时缠斗地,好似并不情愿对他们加以援手,到最后才勉强上前救人。” 宝锦若有所思的回忆着,眼中幽光闪烁,断然冷笑道:“要说行刺,却偏偏缠着云时那一桌不放,对皇帝毫不理会,到最后,居然挟持了我。” 她冷笑更甚,想起那一夜的血腥纷乱,幽幽道:“那利刃架在我脖子上时,我便感觉到杀气透肤而入——这个人,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惨淡的月光在窗上投下斑驳白影,沈浩听她这一句,心中悚然一惊,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南唐人就算再怎么怀恨,也不该有如此奇怪地举止——杀了云贤妃、徐婴华,云时,还有我,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宝锦凝视着闪跳不已的烛光,朱唇中漏出低弱一句——“这后宫之中,有人想得渔翁之利……”“你是说,是皇后?!”沈浩只觉不敢置信。 “这是个一石三鸟之计。 “宝锦沉静地侃侃而谈,“一,可以促使皇帝下定南伐的决心,二,可以趁乱削弱云氏一脉,三嘛,可以冠冕堂皇的要了我的性命,于是皇帝怨恨更甚,挥戈之下,南唐便要灰飞湮灭了。” 沈浩听着这话,只觉得芒刺在背——宫中如此险恶,宝锦已是皇家的最后一点骨血,若是有个闪失,却要如何是好?!“你不必担心我,好歹……我最近也有所精进——更何况,还有季馨在宫里陪伴着我呢!”宝锦漫然一笑,说到自己的侍女时,眼中掠过一道深沉的光芒。 ****元月十四,皇帝再度接见南唐使者时,雷霆冷怒大作,将表章掷于地上,道:“汝家国主若不亲缚谢罪,免不了要兵戎相见。” 于是朝野大哗,兵部与吏部抖擞精神,在这年节未过之时,居然开始清查库存,隐约摆出一副征伐的架势,天下物议鼎沸,消息传去,南唐臣子更有好些面无人色。 “你的伤还是要敷药膏,马虎不得。” 皇帝用手指细划过宝锦咽喉处地浅浅红痕,怜惜说道。 “是……”宝锦手中不停,缓缓磨墨,仿佛心有余悸道:“这些南人有勇无谋,居然把我扣为筹码——天可怜见,我又值得什么?”她忽然微微窃笑,皇帝见了,不悦道:“又在想什么?”“我在想那个苯贼……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皇后娘娘摆在他跟前,他居然有眼不识金镶玉,非拿我这卑贱奴婢充数!”宝锦笑得俯身,皇帝先也大笑,随即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皇后……”他喃喃念着这称谓,仿佛在告诉宝锦,又似在自语——“她也受了好大惊吓……”语声轻微,仿佛带着不确定地意味。 帝锦跳至 第六十七章 嫁祸 第六十七章 嫁祸有同学猜测楼主是不老不死的小宸,这个比较不可能:是宸宫时代三百年后的世界,辰楼依然强大,但主人已经换了n任了)他沉吟不语,宝锦低下头,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磨着手中的墨砚。 晶莹玉指上溅上了小滴黑痕,皇帝执过她的手,用巾子细细擦了,笑道:“你也是笨手笨脚的,还说别人?”宝锦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面上因羞怯而升起了红霞。 皇帝看着她尴尬的样子,一笑起身,执了她的手,出殿漫步。 正是冬日下午,眩金的日光照得花间一片暖融,梅花枝虬的御园香径一侧,一道秋千轻悬,在风中轻扬飘荡。 白杨木板架上绑以黑色细绳,到末梢处,居然打了个小而精致的如意结。 从如意结中垂下两颗铃铛,银白闪亮,一动便是叮当作响。 宝锦轻抚着这架秋千,死死咬出唇,才抑制住喉中的哽咽这是她自小玩耍的秋千,有多少清风高扬的岁月,她与姐姐笑声清脆地腾高而飞,裙裾飘扬逸空,连眉目间的欢笑都为之凝固……物尤如此,人何以堪?她压制住全身的颤抖,皇帝见她停滞不去,不由笑道:“想玩这个吗?”他不由分说,让宝锦坐在中央。 吩咐一声双手握紧,便开始用力荡起。 飞翔地风声在耳边响起,苍青蔚晴的天心急速放大,映满整个眼帘,青丝凌空飞舞,仿佛有了灵性,宫裙飘飞间,几乎化为空中流云。 澄金琉璃瓦尽头。 随风而来的,是重重宫阙外新鲜自由的空气,仿佛有无穷魔力的,吸引着不谙世事的少女,恨不能胁生双翼,随风而去——正是这份新鲜自由。 才让自己不顾一切的,随着李莘远渡重洋,嫁去那辽远之地。 可结果呢?往事仿佛仍在原地等人,触手可及,宝锦眯起眼,紧握着牛皮细绳,抵御着强风的呼啸,在这一刻,她心下凄然一片。 丁铃之声响起,宝锦愕然回头。 却再不见姐姐恶作剧地笑脸,只有那玄袍玉冠的男子。 正在含笑凝视着自己。 她手一松,好似不经意地。 从架上坠落而下。 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及时接住了她,皇帝仿佛接住了稀世珍宝,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打横抱起,揽入怀中。 “放开……”微弱的抗议声响起,皇帝不理不睬,仍是紧紧抱着。 “又把我看成是皇后的替身了吗?”清冷地疑问,将他从幻梦中惊醒,这一瞬。 流光飞舞,在他怀中的少女。 面色苍白,却要倔强挣脱。 “皇后……她比你要端庄娴淑。” 皇帝叹息一声,嗅着怀中的少女幽香,淡淡说道。 宝锦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皇帝继续道:“可是,我仍是喜欢最初那个鲜活飞扬的她。” “那您该去对娘娘直言说明,相信她会从善如流的!”宝锦被他气得面色不正,咬牙怒道。 皇帝低笑出声,带着苦涩和沉凝,“谈何容易。” 他小心的,急切冷戾地,将宝锦双手钳制,双唇深深印上,几乎要取她灵魂深出的吉光片羽。 “我……没有把你当皇后的替身啊……”低喃声在耳边响起,气息的温热让她觉得一阵发痒。 宝锦费力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花丛中有一双明眸正凝视着这里。 那包含着讥诮,恶毒,和刻骨的冷蔑,匆匆地偷窥目光。 是徐婴华!她最喜在御花园中散步……宝锦电光火石地闪过这个念头。 花枝沙沙轻颤,再抬眼看时,却已人迹杳然。 *****入夜时分,宝锦又是燃灯不眠,季馨见这架势,心中又是一阵害怕——“小姐,您又要出门吗?”“是啊……”宝锦曼声应道,迅速梳了个简单小髻,素面朝天之下,别有一番清新妩媚。 她瞥了一眼季馨,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外流连太久的。 “她地声音仿佛因慵懒而逐渐低沉,“今日之事,一个时辰……足矣。” 果断刚决的话说完,她从密柜中取出一件物事,珍而重之地展开——满室都被那迷离升腾的莹光所笼罩,宝锦将姐姐遗留的珠贝面具缓缓覆在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她端详着镜中清冷的光辉,只觉得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这精巧绝伦的面具遮盖,只留下凛然清辉映照,令人不敢直视。 “我要去了……”****梆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九门提督地府邸前,两尊大石狮狰狞威武,朱漆大门上,铮亮铜钉整齐排列。 雪亮的长剑没入侍从地胸膛,他内劲未吐,便已全身绵软地倒下了。 另一人惊惶地不住口退,打量视着眼前鬼神一般的神秘人,只觉得那面具粼粼生辉,幽黑瞳孔中,完全没有人世的气息。 雪衣在暗夜中飘飞,剑势又起,不动声色地收割着生命和鲜血。 九门提督雷石,**却躺着两个姬妾,虽是细微的声响,却已让他霍然惊醒。 他挫不及防地起身,两人在黑暗中对了一掌,雷石只觉得气血翻腾,喘息不已。 “我的武功……果然大有精进。” 幽幽低语响起,伴着浅笑之声,却仿佛是暗夜中噬人的魔魅。 剑光又起,快地看不清残影,雷石勉强抵挡十余招,鲜血滚滚地从右胸流出。 他挣扎着不肯倒地,颤声怒喝道:“你究竟是谁?!”月光从窗中洒落,银白的面具非金非玉,两侧都绘有繁丽花纹,好似要溶入明月之中。 却惟独,那中间的两点黑瞳,非人所有!长剑再出,干脆利落地刺入胸膛,雷石咽喉咯咯作响,终于气绝毙命。 宝锦轻轻颔首,道:“对不住……”她抬眼望天,又道:“天亮之时,人们就会发觉,你也在南唐刺客手中殉难了。 帝锦跳至 第六十八章 往事 第六十八章 往事石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宫中——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外监没奈何,从门缝中将书件传入,这才禀到了御前。 “没完没了了么?”皇帝沉声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恶,但凝滞的气氛,却已昭显出他内心的狂怒。 周围侍从垂手而立,各个噤若寒蝉。 “朕自起兵而来,叱咤万军,威服天下,现如今,你们倒要来跟我说,南唐刺客仍未离境,还有可能取我项上首级?!”禁军首领满头冷汗,挣扎着说道:“雷大人武艺不凡,还是着了刺客的道,万岁的安危关系天下,不可掉以轻心。” “汝等食君之禄,难道要君父畏惧闪避吗?”皇帝的声音越发不善,分管京中戍守的武臣们一齐跪下,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求情。 “罢了……”半晌,皇帝才出声示意,所有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起身,却听皇帝叹了一声,道:“朕想缓缓图之,这些南人,却是自寻死路……既然如此,那就先除这癣疥之疾!”这杀伐决断的一句,在所有人心中卷起无边狂澜,只有久处宦海的禁军首领,在心中隐隐想道:南唐是癣疥之疾,那么,什么才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呢……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只听皇帝断然道:“去请黄帅入宫一趟。” ****后宫之中,这几日倒颇为热闹,这些新晋嫔妃,一同渡过了宫宴那日的刺杀,那惊魂一刻,大都瑟瑟发抖地拥在一处,希望能躲过一劫数。 好在有几人乃是将门之女,会些粗浅功夫,再加上云时也不时援手,除了一人被害,其余人倒也只是皮肉之伤。 正月十五乃是元宵佳节,未及黄昏,昭阳宫中便已备下赏月小宴,遍请后宫佳丽。 “姐妹们放心,这回我可翻箱倒柜的细细查过,再不会刺客了。” 皇后一开场就风趣笑道,所有人听这一句,纷纷掩袖解颐,一时之间,莺声燕语满殿。 她们彼此寒暄着,谈起那一日的惊怖,仍是心有余悸。 “太吓人了,那白闪闪的刀剑,差一点就把我砍为两截……”有人轻拍心口,颤声回忆道。 皇后居中而坐,含笑看着席上,她今日挽了个高髻,以明珠攒成凤首垂在额前,所有刘海都整齐梳入,越发显得面如莹玉。 “我们受些惊吓,本也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才真是临危不乱——刺客剑势飞快而来,您却丝毫没有变色,真是让我等敬慕。” 说这话的,乃是素来寡言的王美人。 她这话虽不免恭维,却也是实情,皇后却笑着摇头道:“哪有你说得这么悬乎,当时刺客横刀一闪,我好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额前的一偻都被削下——害得我只好梳这古怪的高髻来遮丑。 他剑势虽凶,准头倒是有点差,只取了我一缕头发。” 她越是轻描淡写,在场众人想象着那惨烈惊险的一幕,却禁不住花容失色。 “娘娘的贤名远扬,这才招来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连南人也听说您奇谋善断,乃是万岁的有力臂膀,这才起了杀心呢!”云贤妃面露不忍,幽幽叹道:“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我省得了,今后一定小心,倒是劳妹妹为我担心了。” 皇后欠身回礼,诚挚笑道:“妹妹和我相伴多年,这些年随同皇上征战天下,哪一会没见过刀枪呢——妹妹且放宽心吧!”云贤妃闻听此言,眼光越发黯然,她凄然叹道:“娘娘为了这国家社稷,真是吃尽了苦,操尽了心,你说起从前,我只有更加心疼——天可怜见,若不是那昏君派人来截杀你我两家,姐姐也不会武功尽失……”皇后听得这话,眼中也是雾气氤氲,她强抑悲色,却是柔声劝道:“姐姐你莫要再提起这伤心事了……”见众人满面疑惑,皇后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皇上与我已有婚约,拜堂成亲那日,却出了一桩惊天惨剧——”云贤妃在旁听着,眼中悲郁,禁不住要避席而去,她不忍打断皇后,擦了眼角珠泪,与众人一起静静听着。 帝锦跳至 第六十九章 夙敌 第六十九章 夙敌那一日,我着了凤冠霞帔,正在家中梳妆静候,却不队兵士直冲而入,大肆屠戮之后,方家正房的百年老宅,顿时火光冲天。” 皇后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依稀可见那时的血腥和惊惶。 “我看向窗外,只见庭院之中,满是血溅的横尸和尖叫逃离的族人,就连远处的旁支宅院,也是惨叫声连连。” “我从架上取了佩剑,正要冲入父母院中,此时,帷幕被人胡乱扯开,黑衣人带着血腥味跃入——”殿中寂静一片,众人听着皇后娓娓道来,只觉得毛骨悚然,有胆小的,手中茶盏也咯咯发颤。 “娘娘吉人天象,定能渡灾化厄。” 方宛晴低眉顺眼地在旁道,再不复先前的飞扬跋扈,此时劝慰,倒是得体不少。 皇后很是怜爱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宫人替她换过爱吃的点心,叹道:“我那时卤莽自傲,以寡敌众,虽然惨胜,却也延误了时机,等我奔至父母院中时,早已浓烟滚滚,门颓院塌。” 听到这关键处,有人惊呼一声,虽然知道结局无恙,却也觉得刺激非凡。 皇后说到此处,美眸中潋滟一片,再也忍耐不住,以袖掩面,哽咽不语。 王美人连忙起身,替她倒了一盏香茶定神,见众人诧异,也黯然道:“娘娘为救父母,只身冲入火场,勉力将两人拖出,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药石无灵,几乎无治……”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强笑着拍她肩膀安慰道:“我也算命大,没有烧成焦炭,只是毒火攻心,伤及经脉,此生,再不能修习武了。” 她虽然故作轻松,但所有人却都听出了她的黯然神伤,殿中一片唏嘘,都在叹息命运弄人。 王美人不忍听她轻描淡写,又补充道:“不止如此,娘娘的嗓子也倒了,原先妙若莺啼的声音,再也不能复原了。” 众女听她说得悠然神往,却是暗自忖道:皇后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据王美人所说,先前却是如此妙音华美,那该是何等醉人呢?“我的声音倒是小事,最让人悲愤的,却是另外一桩!”皇后柳眉一挑,原本皎美的玉颜之上,顿现凛然之色,“当夜,也不止我一人受伤,皇上亲来迎娶,在半道上也遭遇伏击,受创多处;最不幸的,要数云家妹妹了……”她目视云贤妃,见她全身轻颤,知道她想起了当日惨事,同病相怜之下,居然亲自起身,为她奉上绢帕,“妹妹节哀,逝者已矣,凶手也已经得到报应,相信云叔叔九泉有知,也该含笑才是。” 云贤妃慌忙起身跪地,低泣道:“娘娘真是折煞我了……我是个不争气的,想起先父的音容笑貌,就悲从中来。” 皇后温柔地替她拭去珠泪,对着众人叹道:“云氏门中,也被刺客杀入,挫不及防之下,云叔叔不幸遇害。” 众人这才恍然,有机灵的,想起这其中牵连,不由悚然问道:“好恶毒的凶手……却不知究竟是谁?”皇后冷笑一声,凤眸如电,直视柱上的盘龙雕纹,声若寒冰,道:“当时昏君无道,我们方家、云家都愿襄助今上起兵,朝廷惧我等家中势大,趁我拜堂之日,竟然横加屠戮!”众女的父兄大都是从龙旧臣,听得义愤填膺,都七嘴八舌地诅骂起了景渊帝,道是她多行不义,终于国灭身死,也算是天理昭昭,有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后,还刻薄笑道:“那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抓到时,应该把她千刀万剐!”“何用千刀万剐?!我另有霹雳手段……”皇后嫣然笑道,眸中冷光大盛,她一派悠然高华,用手巾擦着玉指,轻声曼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帝锦跳至 第七十章 上元 第七十章 上元时殿中四下放着银炭火盆,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皇,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时只觉得寒意浸肤,不敢正视。 此时月过中天,早有从人以金柄如意卷起玉帘,冬日寒夜清冷,只见四下宫灯高照,火树银花,绚丽延绵,更映得一轮圆月皎洁晶莹,任由这凡间金灯飒然,它自清冷明远。 由皇后挑头,宫眷们拜月而祷,饮过果酒,尝过月饼后,这才纷纷散去。 月华如霜,照得大道上纤尘不染,一挺雍容大轿中,云贤妃和徐婴华正促膝而坐。 “今日听皇后说起这段秘辛,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也是死在景渊帝手上,如此血海深仇,怪不得小舅舅如此怀恨。” 徐婴华畅快笑道:“也算是天理昭彰,云家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鼎盛,舅舅王爵加身,海内无不闻他威名,逝者若是有知,也该无憾了。” 云贤妃听她说得高兴,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道极其古怪的微笑。 徐婴华惊诧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浮上不安,“小姨,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云贤妃的笑容加深,昏暗中,显得越发诡谲微妙,她端详着腕上的象牙素镯,低低道:“你说得没错……”竹帘外的宫灯华光映入轿中,她的眉目都被染成一片流光,只有那低沉的声音,冷静有如万年寒冰——“可是,你要知道,皇后嘴里说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徐婴华悚然一惊,踌躇道:“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有那么多人亲历此事……”“你要知道……所谓的真相,本就是粉墨雕琢而就的,人的眼睛尚且会被蒙蔽,更何况是他人之言?”“那么,当年之事,难道还有什么蹊跷吗?”徐婴华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云贤妃低声叹道,从风卷起的缝隙中,凝望着满苑华灯,声音淡漠——“我只是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若真要说有什么蹊跷,”云贤妃眼风犀利,回瞥了肃穆的昭阳宫一眼,“依着皇后的高傲性子,她本不会示弱于人,但这一段惨剧,她却曾经数次提及——有谁会专挑自己的疮疤示人吗?”徐婴华听得入神,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如坠云雾,不得其解。 “放心吧,俗话说,水落石出……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云贤妃提起被刺十余刀,血尽而亡的父亲,声音也变地冷洌无比。 ****宫中嫔妃小宴家常,宫外民间,却更是热闹非凡。 皇帝一身便服,只携了宝锦一人,漫步于街头,身后,只有几个精干侍卫远远跟着,并不敢打扰两人的兴致。 上元节的***,自古便是鼎盛,前几年战乱频起,京城百姓饱受惊吓,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近两年来新帝登基,隐隐有天下一统之势,海清河晏之下,连上元灯会都气象非凡。 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最旺的,还是在玉带桥沿线,两岸林中满是彩灯,上绘各种谜语,许多人都踮起脚跟观看,指手画脚地好不热闹。 皇帝与宝锦行到桥身正中,俯瞰四周,只见帝都南北纵横数十里,***横天,鼓乐震天,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此时有人燃灯舟中,飘行而过,一色火光照着宝锦宁淡飘渺的笑容,越发清贵出尘,皇帝心中一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皇上仔细焰火。” 宝锦微微侧头,指点着舟中顽童乱扔的焰火,皇帝一笑闪身,望着这飞焰四散,却突然感慨道:“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便是这一日,年节时剩下的烟火都要全部放尽,积攒了多时的爆竹可以用来吓人……”他突兀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平日里刚峻冷影的线条,在这一笑之中也柔和不少,“那时一家三口,其乐无穷,却不知胜过今日多少……”他如今九鼎在握,却说出如此言语,实在让人嗟讶,偏偏话音之间,却是无比怅然落寞,显得真挚平易。 宝锦却颇有同感,她出身帝王之家,往日里只与父皇长姐相依为命,如今一朝倾颓,从此憾恨无穷,即便将来复国有望,又怎能重现当日的温馨欢乐?她茫然地四下望着,却在岸边拥挤的人群中,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竟是那日飞剑行刺的神秘女子!帝锦跳至 第七十一章 宝玺 第七十一章 宝玺锦凛然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岸那边,只见那女子装,隐匿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只是那张素白容颜,在***和阴影中看来,别样的触目惊心!“怎么了?”皇帝见她呆楞出神,不由地挽了一把,宝锦如梦初醒地回头,惭愧道:“对不住……”皇帝瞧着她神色不对,正要细问,却正好逢上桥下人潮涌来,两下一错,宝锦也不知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松开了手,两人竟被生生挤散了丈余。 花灯辉煌而上,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拱桥中央,这一阵喧哗过后,皇帝焦急看去,宝锦竟蓦然失去了踪迹!此时两岸人潮涌动,到处都是簪闹蛾、雪柳的妇人,还有些身份尊贵的官眷,面上贴了梅花形金钿,又戴了帷帽,纱重重,越发难以看清。 夜风的凛冽中,一道微渺人影在阴影中飞奔,不一会,便在前方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那南唐女子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里,行至小巷口,正要走入,心中却是警兆突生!错不间发地,她闪身避开黑暗中的两点银光,伸手一接,小心的拿到眼前,顿时勃然色变,不由冷笑道:“是朝廷的鹰犬么?可算让你找着了!”她回身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是你!”幽暗地巷口处。 月华的清光朦胧轻寂,那少女一身雪裳,悠然伫立其间,夜风卷起她的衣袂宽袍,飘然出尘,不似凡俗,倒象煞了鬼魅精灵——竟是刺宴那日,被己方“盟友”挟持的小小宫女!此刻。 这小宫女眉目冷肃,举止之间,凛然高华,那一日的垂首敛眉,柔弱无力,仿佛都是幻梦一场。 “原来是你!想不到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竟是在皇帝身边!”南唐女子怒极而笑,腰间长剑递出——一泓雪刃,竟似冬雪压檐的无边怒意。 宝锦手中第三枚银针射出,雪刃卷起无边剑意,欲要将它扫开。 然而针尖如芒,轻而易举的,将罡气破开一道缝隙,南唐女子大惊之下,闪身疾退。 “你有如此武功,为何肯屈身于昏君身侧?!”她不甘地低喝道。 宝锦微笑不答,眸中光芒一闪。 挥手一招,那银针竟斜斜回折。 返到了她地手中。 “你们这次行刺……真是轰轰烈烈,虎头蛇尾哪!”宝锦悠然笑道。 南唐女子咬牙不答,随即闪身而退。 此时两岸水波潋滟,虽是夜深时分,游人却不曾稍减,她在人群中身若游鱼,一口气奔出许久,这才回头看去——只见那雪裳宫女身影朦胧。 乘月华扶摇而来,竟然不声不响地逼近了!宝锦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 那女子苦笑一声,却不再奔逃。 “我技不如你,只好退避三舍,你却又为何要苦苦相逼——难道非要拿我项上人头去请赏吗?”宝锦闻言一笑,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了她的玉臂——外人看来,只似一双姐妹花漫步接头。 “你待如何?”“不如何……拿你去请赏,也卖不了几个钱。” 宝锦笑得温柔,眼中却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光芒,“我要见你们的主事。” “痴心妄想。” “那凭着这个呢?”宝锦从衣襟深处解下一道彩绦小玺,从灯摊上蘸了一点朱砂,不由分说地印在她的衣袖上。 借着华灯的盛光,南唐女子那轻软罗袖上,赫然竟是“千秋宝锦”四字,古色古香地小篆,沾染了朱砂污红,鲜红淋漓,夺目生辉。 “这莫非是……前朝的印玺?!”那女子手腕一颤,朱砂的碎屑,竟染上了宝锦的宽袖。 “正是,你们唐王手中的,样式也应与之相似。” 宝锦微微一笑,却随即面色冷肃——“印章的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主事一会呢……”那南唐女子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皇家还有后裔留存吗?”****皇帝待人潮过桥,却再也寻不见宝锦身影,他心焦之下,命随后跟来的侍卫一起沿岸边寻找。 自古灯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专门掳掠良家女子,卖入烟花之地,皇帝长处民间,细想之下,越发不安。 几人在岸边搜索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让人持令去调集京兆尹的人手,却听一个侍卫指着桥上,惊喜交加道:“皇上请看!”只见明月如霜,清波潋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桥边阴影里,正在踯躅翘首地,不正是那纤弱清丽的佳人?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里去了?!”宝锦不安地绞弄着手中地衣袖,上面嫣红一片,触目惊心,皇帝以为是血,拉近一看,才发现是朱砂污痕,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愠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惊吓,她身子有些微颤,皇帝满心怒火被都冰熄殆尽,于是温言安慰道:“你该拉紧我的手,这么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烦。” 宝锦沉默不语,半晌,才声如蚊呐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拥挤……”皇帝大笑,喘息着说:“朕也没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里地上元灯会也不过是一条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势!”少女闻言一笑,眼波盈盈,映着***明艳,越发美不胜收,皇帝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一重柔情,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带着阳刚男子气息的,如同烈日松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宝锦闭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时桥下烟火如簇,火树银花一般飞上天际,年节最后的狂欢绚丽,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火光映着这紧紧相依的一对身影,仿佛天造地设地一对璧人。 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时,所有的阴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消散,不复再见。 宝锦捏紧了袖间地朱砂残迹,笑容皎美恬静——南唐那方,终于也入我毂中了!帝锦跳至 第七十二章 荆肤 第七十二章 荆肤月十六的花灯丝毫不减辉煌,民间有谚云:十五的月此时仍有笑语从窗外传来,翠色楼的小阁之中,所有人却是正襟危坐,寂静一片。 “唐王如今都改了称呼,一律称作国主了吗?”宝锦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她端详着掌心的纹路,聚精会神地好似在参悟命数的悬机。 对面的中年文士儒雅从容,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前,却有些愠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好似对我主有所成见。” 宝锦曼然轻笑,终于抬头道:“先生素有白衣卿相的美名,我朝与唐王之间的羁绊,桩桩件件,你总该心如明镜吧?”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楞,随即皱眉道:“唐王因时势所趋,对朝廷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能捐弃先嫌,你我两家通力合作,才能给伪帝以致命一击!”宝锦仍是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越窑瓷杯,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讥诮,“先生真是好口才,一句多有怠慢,便要一笔带过。” 她抬眼望着窗纱,仿佛要透过这薄薄一层,看透这天地间的虚空浩渺——“父皇在位时,你家唐王就以世家大族之身,擅自割据江南,他以扣押漕运为胁,硬是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我姐姐掌权时,你们越发野心勃勃,居然上表讨要王爵,被严词峻拒后,竟然陈兵江上,形同谋反。” 中年文士听她语意尖锐,也不作声,只是起身长揖及地,“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也罢,不说旧事,我们只论眼前。” 宝锦微微一笑,手中小玺朝半空中抛去,复又轻巧接住,彩色丝绦在灯下幽然发亮——“如今剑在弦上,已是千钧之险,朝中本就有南伐的建议,你们居然还玩什么行刺,却倒是让他们遂心称意了!”那文士听着这讥讽声调,默然无语,一旁那行刺的女子却再也忍耐不住,杏眼圆睁,咬牙不甘道:“要是我那一剑正中皇帝心口……”“那么,南唐将被夷为平地。” 宝锦毫不客气地答道。 那女子受这一噎,不由地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怒道:“朝廷未必有这实力……况且,我们得道多助,也有些朋友帮忙。” 下一刻,清脆有如银铃的笑声突兀响起,那女子越发愤怒,冷冷道:“你笑什么?”“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宝锦断然道,看也不看这两人怒极而白的面色,轻声笑道:“你们以为,和你们合作的,真是我元氏的遗臣吗?”“什么?!”“你们成了皇后的道具,还沾沾自喜,真是不知死活!”那女子悚然而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文士身为唐王的亲信谋臣,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后,居然又是深深一揖:“请殿下有以教我。” 宝锦端坐如仪,也不闪避,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朱唇中迸出一句,在静夜中分外清晰——“一个字,拖。” ****客人很快便告辞了,小楼之上,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宝锦扫了一眼残茶瓷盏,也不唤人来理,只是从檀木架上取下常用的一柄古剑,轻轻擦拭着剑刃。 “你来啦……”她头也不抬,只是轻声招呼道。 “又是你我切磋之日。” 出现在阶梯上的身影,通身被黑帛包裹,显得夜一般神秘不透,这便是她目前授业之师,辰楼的幕后主人。 辰楼主人见她已取剑在手,不由微愕笑道:“南唐那些客人,已经打发走了吗?”“他们自恃武功谋略非凡,被皇后当剑使了,还是个懵懂样子,真是可叹可笑。” 宝锦微微一笑,笑意中颇见清婉羞涩,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尽量来削减伪帝的力量……无论如何,南唐覆灭的命数,早就已经注定,”楼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奇异的笑声。 她居然颇为欣悦地,凝视着宝锦,“不错,心如铁石……这样,才能成就天下的伟业。” “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顺起自然而已。” 宝锦说着话,已然起身站位,笑道:“今晚,是要我演示上次领悟的剑招吗?”楼主点头,轻弹一声,手中佩剑沧然出鞘,两人面对而立,随即,便是刀光剑影的汪洋。 宝锦勉力拆了五十余招,只觉得对方剑光如珠帘密布,难以摆脱,她灵机一动,剑如灵蛇,竟朝着楼主的面上刺去。 电光火石的,楼主回手一挡,长剑被弹飞开去,两人双手劲气一撞,如游鱼般碰触一瞬,长剑一收.点到为止.便各自“你的机变有余,内劲仍是不足,所以剑意不可行险……“楼主谆谆嘱咐道.并不以为意。 宝锦回想着方才的肌肤接触,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她所接触到的楼主手臂,竟是粗糙凹凸,好似树皮荆棘一般。 帝锦跳至 第七十三章 寂灭 第七十三章 寂灭心中一惊,楼主却好似觉察到什么,低声笑道:“一是把你吓了一跳。” 她声调平静,波澜不兴,却不知怎的,宝锦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练武之人,哪个身上没几处创痕呢……”宝锦漫声回道,回望着这来历神秘的楼主,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夜寒深重,莹白月光照入绮窗之内,只觉得那身影清渺茕寂,惨淡凄丽,几乎要溶入月中。 楼主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轻愕低笑,声音嘶哑,却带着奇异的悦耳韵味,“内力仍是你的软肋,须知大巧若拙,无论招式怎么华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仍会一败涂地。” 宝锦闻言蹙眉,懊恼半晌,终于说出了口,“怪我先前贪图安逸……”她想起姐姐往日里的严词训诫,此时一一咀嚼,却觉得是金玉良言,此时再盼能多听一句,却是再难如愿。 此时窗外一轮圆月空照,街上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宝锦只觉得悲从中来,哽咽道——“是我对不住姐姐……”悲怆郁积于心,自责混杂着旧日的温馨回忆,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倒觉得,若是你姐姐泉下有知,定会自责……没能护你于羽翼之下,让你受这些磨折流离。” 楼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静静站于月华之中,连鬓发都似乎要随风飞扬。 她深深望了宝锦一眼,淡淡道:“若是我有妹妹偷懒不学,我也会一笑心软——原本,她就不必学这些杀戮伎俩,而是应该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竟会……这样吗?”宝锦怔仲喃喃道,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却咬紧了牙,死也不肯落泪。 “是这样的……普天下的姐姐,都是这样想的。” 楼主的声音恬淡渺远,在这月满西楼的冬夜里,却让宝锦心头一阵感到温暖。 “话说……我们还要继续呢,下面,该来看看你军阵之术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开口说道。 感伤馨宁的气氛被打破,宝锦想起自己一塌糊涂的布阵之术,不由得头皮发麻,雪白的面庞窘得飞红。 楼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眸中流丽无限,这一瞬,宝锦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熟悉感,可下面的调侃,却让她的脸越发热辣——“可不要再把军阵的小旗插到自己手指上了。” ****正月十六的花灯闹完,从十七起,这个年节就算完结了。 兵部侍郎景千远清点着暗柜中的银票,踌躇满志地拈须微笑。 他本是落第的武举,家境中落,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今上起兵,没曾想得了天下,凭这从龙首义之功,他一跃九天,从此平步青云。 “京师有谚云:武库武库.又闲又富。 果不其然,敬,就抵得上我三年的俸禄了。” 得意半刻后,他又暗自思量道:这些底下小吏还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出手这么大方……“他正在沉思,却听窗格轻微一响,随即开启。 一道黑影从中跃入,待他看清时,雪刃已递到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过壁上佩剑勉力格挡,张口欲喊,剑气却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只要一开口,自己便会被毙杀当场。 狭小的书房里,两人以快打快,几乎已成两团剑影。 黑衣人咦了一声,仿佛对他的武艺颇为惊讶——景千远出身武宦世家,先祖在朝中获罪,这才家道中落,论起世传武艺,却也着实不弱。 只听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婉转清脆,“你武艺不凡,可惜……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只见她剑招一变,手中的长剑平平递出,既钝且缓,有如老僧入定,不喜不嗔。 这一剑平淡无奇,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景千远却只觉得所有方向都被封死,这诡谲的一剑,让人有缓慢灭顶之感。 他狂叫一声,在压力骤消的下一瞬,怒睁着眼,砰然倒地。 血从他的心口处蜿蜒流出,将地上染得一片嫣红,院外有人听了动静,正疾奔来看。 宝锦转过身来,珠贝面具在月光的晕染下,熠熠生辉,她的五官都隐匿在这沉寂华丽的宝光之后,只余那黑嗔嗔的一对重眸。 她俯下身探察着景千远的伤口,有些懊恼地喃喃道:“寂灭三式,果然名不虚传,霸道如斯,可惜我功力不够,没能发挥出它的全部优势……”她正要起身,蓦然之间,只觉得衣袖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景千远怒睁着双目,眼眶里流出血来,他死死攥住宝锦的罗袖,喉头咯咯作声。 他好似疯癫梦魇一般,将死未死的,怒瞪着宝锦,一眨不眨地,仿佛要把她也带入地狱之中——“皇后娘娘,居然是你!你为何要对我下这毒手!!”他嘶哑地低喊道,猛一抽搐,终于气息完全断绝。 宝锦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灵光一现。 她听着房外人声鼎沸,冷静地从死者手中扯下罗袖,翩然从窗中掠出。 真是奇怪,他也把我看成了皇后……难道,我与皇后,真的很酷似吗?一路之上,她如此想着,却始终不得要领。 帝锦跳至 第七十四章 血夜 第七十四章 血夜九门提督雷石之后,又一位朝臣被杀——兵部侍郎景翌日就飞速传开,朝野一时为之大哗。 京中立时风声鹤唳,南唐刺客的传闻被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冬日四更尤是黑暗,一驾驾车轿上朝时,各个都是戒备森严,由左右簇拥随行。 几日下来,却再也没有人遇害,于是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样异样的平静之下,却蕴藏着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只有深深趟入这混水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凝滞诡谲的风向。 纤纤玉手捧起面具,轻轻摩挲着,因那荧荧珠光而微微眯眼。 素来清寒的卧房,因这宝光而满室奢靡,让人目眩神迷。 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才能让珠贝的粉末在丹炉中凝成这道面具……宝锦心中思索,念及自己那温蔼儒雅的父皇,心中又是一酸。 曾记得幼时,父女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赏花行舟,那秋千之下,荷塘水畔,种种欢声笑语,尤在耳边回响。 父皇**炼丹,不擅政务,于国可说是昏庸无用,但在女儿们心中,他却是天下至宝,是她们唯一的亲人。 宝锦抚摩着面具,感受着指尖的光滑冰冷,直到触到粗糙的交界,这才低头细看。 被摔裂的下颌以黄金镶补,虽是十足赤金,却也显出异样来,在灯下瞧着,金光诡谲幽泽,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拈在手中,想象着姐姐当时凄凉一笑,将它从高台上摔下,然后束手就擒的心情,只觉得胸间激越,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为什么?!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喊,冥冥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姐姐,如今国破家亡,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吧……”纤纤十指微一用力,将面具覆在脸上,五官顿时被银雪珠光覆盖,只余下一双黝黑沉寂的眸子,冷冷地,从铜镜中端详着自己——“姐姐,你的面具暂且借我……接下来,我将掀起无边杀戮,尽可能地斩杀他的大将,拖延伪帝的南下攻势。”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缡……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我永远都记得。” 面具上栩栩如生的五官,遮挡住所有的表情,只余下那黝黑沉寂的双眸,暗夜中看来,仿佛鬼魅仙灵一般。 ****“今晚……仍要出去吗?”季馨奉上晚膳,静静等候着宝锦用完,这才轻声问道。 案上的烛光摇曳,带出晦明不定的光焰,在她面上映出种种暗影。 宝锦放下碗筷,却不愿季馨动手,亲自将这些器具收入食盒中,这才抬头苦笑道:“我一出门,你就坐立不安……”“那是因为小姐你总是行险。” 季馨毫不退让地埋怨道,一边沏了新茶,氤氲的热气让人精神一振。 宝锦无奈,笑谑道:“你如今也真是伶牙俐齿了,竟然编派起我的不是了!”她饮尽热茶,换过黑衣装束,正要启窗而出,却觉得衣袂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季馨双目盈润,幽幽道:“小姐,如今外间正在追捕刺客,你千万要小心!”“放心吧!”宝锦扯回衣摆,翩然掠出窗外。 季馨目送着夜色中逐渐消失的身影,眸中幽然复杂,长叹一声,却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罢,我一个外人,何苦来操这个心……”她低喃道,仿佛别有衷肠,却难以叙说。 ****雪刃尽处,只见一阵痛嚎惨叫,鲜血与肉骨齐飞,此情此景如同修罗地狱。 残肢在黎明的街石上滚落,滑润细腻的青条大石,也染满了嫣红,轿子翻滚在一旁,已摔得变形散架,它的主人却伫立一旁,宛如石雕。 兵部尚书,骁骑将军霍明双手抱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惨烈搏杀的一幕。 他的亲信正在与刺客拼杀,又一声惨叫响起,一蓬血雨之下,又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一向视若子侄,饶是他心如铁石,也不禁微微一痛。 然后即使心痛,他仍是睁大了眼,在瞬息之间捕捉刺客的破绽。 “将军快走……”亲随痛叫一声,惨烈地几乎要穿透夜空。 没有用的……霍明苦笑,刺客虽在搏杀之中,气机却早就琐定了自己。 一旦转身逃遁,她左手袖中的暗器就会飞出,致自己于死命。 与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 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静,场中刀光剑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寻到了时期——就是现在!他拔剑而起,冲入阵中,不顾刺客袖中飞来的银针,微侧肩膀,硬受了一记,闷哼一声后,雪刃直点刺客的腰肋。 血光一线。 宝锦只觉得肋下一点刺痛,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自己已经中剑!电光火石间,她旋身一错,避过要害,雪刃划过肋骨,虽然喷出血来,却仍无性命之虞。 居然没有正中?!.=.一根银针割破了血管,顿时血如泉涌——已经没救了!帝锦跳至 第七十五章 残雪 第七十五章 残雪针在暗夜里带出一抹流光,从咽喉处贯穿而出,悄然细缝中。 霍明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带着全身血脉都为流散,他的眼前白光乱闪,却终于无力倒地。 血从咽喉处蜿蜒而出,他的亲随们惊惶来救,却也被刺客袖中的银针一一毙命。 京师长街之中,这一幕短暂的狙杀,却仍未能撼动人们的甜梦——冬日的夜,实在太过深重。 屋檐的残雪只剩下薄薄一层,黑瓦从中隐隐透出,依稀有雪水滴落。 霍明的手捂住脖项,徒劳地挣扎着,瘫伏在地,嫣红血腥地染满了衣袖,他的瞳孔正在逐渐涣散,一片茫然——一轮寒月从云间渡出,清冷的莹光照在这长街中央,刺客的面具,被映得银白一片。 这珠光映入霍明的眼中,却让他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 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这垂死之人剧烈抽搐着,将熄的眸光也凝为两点火焰——他伸出手,鲜血淋漓地,向着刺客的方向抓去,眼中怨毒无限,却又带着别样的惊惧。 他咽喉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嘶喊道——“你这妖孽……我还记得这面具!!”鲜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染满了朝服,在这暗夜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你说什么……?!”宝锦本该掠身远遁,听着这突兀一句,心中惊疑不定,纵身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道:“这面具又如何?”霍明默然无语,宝锦伸手到他鼻间一探,不禁颓然道:“死了么……!”她心中懊恼,只觉得千头万绪,如坠云雾之中,沉默片刻后,她恨恨一叹,终于转身而去。 她正在惊怒交加,行事匆匆之下,也未曾回头多看一眼——僵卧于地的霍明,居然又开始微微颤动,满是血污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两下,却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松开。 黑夜再一次陷入寂静,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已经歇下,万籁俱静中,惟有那廊下值夜的宫人,在寒夜里裹紧了身上的厚裳,颤抖着打着呵欠。 张巡在门口徘徊,甚是踌躇,他手里捏着一份紧急奏报,白封白绫,没有任何特别。 张巡紧紧攥住这薄薄一道,数九隆冬,只觉得手心都要冒出汗来。 他咬了咬牙,正要遣人入禀,却听侧殿小门被支呀一声推开,皇后身边的琳儿披了件蜜合色贡缎厚袍,长发披肩地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问道:“张公公,这深更半夜的,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大事,我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惊扰圣驾……”张巡苦笑道,抬脚正要上阶,琳儿一闪身,伶俐地挡在殿前,半俏皮半威胁地嗔道:“你真是榆木脑袋……皇上跟娘娘正在歇息,你这时辰贸然进去,真是平白招恼!”“主子和娘娘若是发火,也不过是一顿板子,要是这东西不能及时上呈,我的脑袋今晚就保不住。” 张巡不吃她这一套,将她轻轻一推,指使着守夜宫人赶紧入内禀报。 皇帝匆匆着衣,宣他入内,张巡也不言语,只是跪着将奏报递上,他低着头,眼前依稀有裙裾渺然而过,一阵香风从屏风后闪过,耳边响起皇后的声气——“怎么了?”她声音微带慵懒,更多却是茫然。 皇帝并不回答,只是轻抖手中的密报,默默地读了下去。 皇后见他面色不善,越发惊愕,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皇帝猛然抬头,双目如电,冷冷地看着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口气,轻轻道:“朕也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帝锦跳至 第七十六章 帝后 第七十六章 帝后门半启,一阵冷风吹入,皇帝的眉目冷然,隐隐可见意,他目光炯炯,那光芒陌生得让皇后害怕,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心中咯噔一沉。 她与皇帝伉俪情深,这些年来别说争吵,就是连脸都没红过几回,如今他冷眼相对,却是为了哪桩?“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后也是性情刚毅之人,她抬眼直对皇帝,又一次郑重问道。 透亮的纸笺被掷到榻上,风吹起,它翩然飞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之上,终于无力地坠落。 皇后接过这张密报,略略看了几眼,雪白面庞上露出震惊,狂怒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真是……可笑之极!!”她怒极而笑,胸前锁骨都在微微起伏,双手紧攥着纸页,几乎要将它绞裂——“皇上,你居然相信这样的谎言?”她凄然而道,声音低了下去。 “霍明对我忠心耿耿,他临死前蘸血留下凶手的线索——这分明是一个‘后’字!你且说说,他倒是跟你有什么冤仇?”皇帝面沉似水,声音凝重沉痛,他凝望着自己的爱妻,不可思议地怒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此事和我无关。” 皇后凤眸幽然,声音越发低沉,“他是你的爱将,最初起兵时的伙伴和弟兄,我为什么对他下手?!”“因为南唐。” 皇帝静静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云外传来,“从一开始,你就急于讨伐南唐,朝中大臣也分成急进和缓战两派,唇枪舌剑不休,这些,朕都不在意。” “但是要讨伐南唐,必须先过了缓战派那一关,而支持缓战的,却都是些军中大将。” “他们精通兵事,认为我朝新立,元气尚未恢复,不宜大动干戈,要说服他们很难,所以,你动起了别的心思,希望能以将士的鲜血激起众愤。” 皇帝重重一叹,沉怒道:“前一阵你密遣何远出宫,他们行为鬼祟,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想深究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对霍明下手!!”他蓦然转身,逼视着皇后道:“那之前的雷石和景千远之死,也是你们所为?”皇后听着这一番质问,只觉得既惊且怒,又是无处辩驳,宫宴那日的刺客确实与她有关,被击毙的两人,甚至是新晋的外围侍卫,可这一阵的连续刺杀事件,却与她没有任何瓜葛!她忍住怒气,对着皇帝凄然一笑,道:“夫君,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吗?”皇帝望着她的剪剪水眸,心中一软,但仍是坚定道:“霍明在军中素有‘铁石’之名,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写下那一个后字。” 他叹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缓,道:“也许,是你的手下擅自做了些什么,你还是好好查个清楚吧!”他随即起身着衣,一旁的宫人惊慌着要上前服侍,被他冷冷挥退。 他径自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皇后呆立一旁,眼睁睁看着玄龙纹龙袍从朱红门槛边远去,心中一阵狂怒,她咬牙不语,一挥手,竟将小几上的玉瓶摔落于地,跌了个粉碎。 寝殿中这一声碎响,震得廊下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屋檐上的残雪滴滴融化,冰冷地落入她们的衣领里,却也不敢稍动。 “去请何远过来一趟。” 皇后的声音,轻漠而冰寒,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微臣冤枉啊!此事的确与我们无关哪,娘娘!”何远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稍抬,却是一叠声的喊冤,“我们在宫宴上暗助南人行刺,使得皇上决意南伐,如此见好就收才是正理,又哪会去招惹那些军中大将呢?”“我谅你也不敢自作主张。 “皇后端坐堂上,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眸中那一抹盛光,却让人凭空生出悚然。 她对这些军中旧臣,可算是容让优渥——今后还要指着他们跟云时龙争虎斗呢,又怎会对他们动手?可如今,她却白口莫辩地陷入这旋涡之中。 想到这,她不禁咬牙不语,半晌,才道:“霍明写的那个后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杀了他?”这是她想了半夜,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问起,却是让何远也是如坠云雾,说不出什么来。 “究竟是谁构陷于我?!他是想达到什么目的?”皇后喃喃自语道。 帝锦跳至 第七十七章 邂逅 第七十七章 邂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宝锦也在细细思索。 她轻轻抚摩着那诡谲殊丽的珠贝面具,感受着指尖的特殊冰冷,耳边好似又听到霍明睚眦切齿的低语——“我还记得这面具……”难道他认识姐姐?!宝锦不由得摇头——霍明乃是伪帝起兵时的心腹,攻入京城时,也是率军在后策应,于情于理,这两人都不该有什么瓜葛。 晨间的冷风从帘外吹入,季馨端着早餐进来,见她眼下有淡淡黑影,情知她又一夜刚返,不由皱眉劝道:“小姐何必如此拼命?”“不快些不行哪,再拖延下去,真要让他们率军南伐,江南的半壁锦竹,就要灰飞湮灭了。” 宝锦冷冷一笑,伸出青葱般晶莹剔透的手,在眼前仔细凝视,叹道:“这双手……已是染满血腥——杀了那几个人,足够为南唐拖延时间了。” 她声音萧索,几乎是厌烦的,端详着手上那不存在的血色,终究深深一叹,接过了季馨奉上的漆盒。 “我刚才从巷中路过,听到宫人们正在窃窃私语……”季馨在旁悄声说道。 “哦……”宝锦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雪米粥,无所谓地问道:“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季馨凑近她耳边,很有些神秘道:“皇上昨夜跟皇后娘娘起了口角,一怒之下,深夜拂袖而去,这事已传遍了宫中。” 宝锦微微一笑。 仍是不在意道:“夫妻之间。 哪能没个口角,民间有谚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些人惟恐天下不乱,乱嚼舌跟,也忒没意思了。” “这次可不一样哪,小姐。” 季馨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逸闻,继续道:“听说皇上今日早膳都没有与皇后共用,一早就径自上朝,而昭阳宫中一夜***通明,连皇后娘娘也甚是焦躁呢!”她一边说着。 一边将食盒底下的小碟拿起——这虎眼酥太过甜腻,宝锦照例是碰也不碰的,所以都由她代劳吃掉,下一刻,她发出一声轻呼,“这有张纸条!”宝锦眼中一亮。 蓦然回身道:“拿来我看。” 一张小小纸笺,只有三寸宽。 上面别无他物,只有一首司空见惯地短诗——“慈跳至 第七十八章 不眠 第七十八章 不眠婴华居于锦粹宫侧殿,云贤妃是她亲姨,拨于她的都手,徐婴华对人大方体恤,上下人等一派雍睦和顺。 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得到圣眷。 不仅是她,这一次新晋的嫔妃,皇帝虽然恩遇优渥,却丝毫没有临幸之意,如今各宫各殿,私下都是宫怨哀绵,珠泪盈盈,满腔的苦楚,却是不敢言说。 当洒扫宫前的杂役正要回房睡觉时,她蓦然抬头,却见夜色茫茫之中,一抹玄黄龙袍映入眼帘,一旁跟从的,竟是羞赧微笑的自家主子!“皇……皇上!”这一声,让满殿宫人都为沸腾!殿中红烛高照,十六道大小菜肴络绎而上,皇帝捧过玉杯,饮了一口合酒,又授于徐婴华,她微微抬头饮尽,面上绯红更盛,灯下看来,格外瑰丽温柔。 “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还好。” 徐婴华低声答道,只是绞着丝帕垂首侍坐。 “朕一向对锦粹宫这边有失照应,倒是委屈你们了。” 皇帝见她羞涩不安,于是劝慰道,谁知徐婴华闻言微微抬头,满殿里顿时清丽艳色流转,皇帝心中也不禁一荡。 “皇上一向忙于家国大事,若是有闲心常伴我等,岂不是学了上古纣桀?”她轻灵的笑声在殿中回响,有些大胆,又有些俏皮。 皇帝也是大笑,“汝为公卿之女,果然见识度量都非同一般。” 他笑罢,进了些饭菜,便牵着她的手,步入重帷后的寝宫。 他每走一步,便觉徐婴华的手便凉了一层,于是坐到床沿上,将她的手捂在怀中,笑道:“不用太过紧张……”“辰妾没有紧张。” 徐婴华温驯地伏在他胸前,声如蚊呐,却是清晰而坚定,“臣妾自从入宫,便是皇上的人了……”皇帝听这一句,感她情意深重,心下却不禁有些惭愧,他叹了一声,吹熄了床前灯烛。 满殿都暗了下来,窗外星光朦胧,明月隔着纱帘,染银了帷幕重重。 徐婴华的黑瞳仿佛两丸水银,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凝视着红罗帐顶模糊的鸾凤绣纹,缓缓地,闭上了眼。 灼热的体温宛如海潮一般袭来,逐渐将她没顶,最后的清明,戛然于心中无声的呼唤——“舅舅……”****夜色浓重,明月半弯,高悬于空中,清冷的空气中,仍有雪光的余韵。 宝锦背靠着藤萝缠绕的树干,凝望着眼前老迈的女官。 “任姑姑,你瘦多了。” 那老妇面上干瘦,有如蛛网密布的皱纹颤动着,眼中两滴浊泪流下,惨淡低呼道:“宝锦殿下……”“姑姑怎么认出我来了?”宝锦强忍住悲伤,破涕为笑道。 “殿下是我亲手抱大的,若是连这点眼力也没有,我干脆追随小姐去算了。” 任姑姑口中的小姐,乃是宝锦早逝的母后。 望着这位从小带大自己的慈祥老妇,宝锦声音哽咽,终于哭出了声——“姑姑,这宫里……怎么竟会变成这模样?”一字一句的,沉痛而悲愤地疑问,在这一颗宛如大潮破堤,宝锦将心中所有的惨痛都低喝出声。 “老奴我也不知……一觉醒来,这朗朗乾坤,居然就天翻地覆了!”任姑姑低泣道,随即咬牙怒道:“现在这所谓的皇后,也是出身方家,却半点也不念和小姐的亲族之情,居然把皇族屠戮一空!”“那我姐姐呢?”宝锦急切追问道。 “这是皇后亲自过问的,谁也不知真相……只听说,有一天,一辆黑车把什么拖走了,车后不停的滴出血来,流了一路。”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听着这一句,宝锦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拽住树枝,任凭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 “姐姐……”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她低低喊道,眼中光芒冷冽,有如冰雪覆盖。 ****清早,锦粹宫“婕妤娘娘大喜了……”徐婴华跪送皇帝后,满殿宫人皆是喜气盈盈,更有那得用亲信的,连忙上前贺喜。 帝锦跳至 第七十九章 三姝 第七十九章 三姝这有什么好贺喜的,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么招摇人妒忌。” 徐婴华独坐牙床之上,轻拥锦衾,听着侍女的禀报,面上丝毫不见喜色。 歇了一会,她柔声又道:“你们与我同心协力,这其中的辛苦为难,我也心中有数……如此,全殿上下,每人皆是赏赐十两,从我的体己里出。” 说话间,她慢慢起身,长发慵懒地垂落颈前,乌檀一般亮泽,任由几个侍婢服侍着了中衣。 她眼下微微青晕,好似整夜都没有安睡,侍女们拿起胭脂,花钿,正要细细妆点,却被她挥手止住,命她们退下道:“我自己来。” 她淡扫娥眉,手法巧妙娴熟,又在鬓间插入梅花小钗,玉簪轻挽,又披上紫罗宫裙,一时艳色逼人,让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小姐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她的贴身侍女在旁赞叹道。 徐婴华淡淡一笑,唇边无限讥讽,“我母亲当年亦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一旦色衰爱驰,父亲便宠爱侧室,再不来母亲院中。” 侍女自小侍奉于她,深谙她的脾气,听这话音不善,再不敢接口。 徐婴华叹了一声,轻轻掠了额前鬓发,吟道:“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日好……”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玉梳,仿佛在大浪颠沛中,孤注一掷地抓住一块浮木——“不枉我重金买通侍卫,才得知了今上散步的惯常行踪。” 她声音沉稳,却如利刃出鞘,锐不可挡。 “小姐此番定能独得圣眷。” 侍女在旁道。 “独得圣眷?!”徐婴华微微一笑。 潋滟美眸中一片沉稳狠辣。 “皇上是在气头上,这才临幸了我,皇后与他毕竟是结发夫妻,不可能一下子就恩断义绝的……哼,且不说皇后,就是他身边那个姑墨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她手中玉梳一顿,磕在妆台之上,发出清越地声响,“不管如何。 这次地事,总算让帝后之间生出了嫌隙,这才是托天之幸呢!”此时殿外遥遥传来宦官的唱旨声,却是皇帝的赏赐到了。 “你随我一同去接旨吧!”徐婴华朗朗说道,眉宇间一道孤寂悄然而过,随即化为如花笑颜。 ****北五所的居室之中。 宝锦也在对镜梳妆,季馨在旁伺候。 正要将菱镜收起,却听宝锦道:“你去把那胭脂香露拿些过来。” 这是怎么了?!季馨一时诧异——宝锦向来不染脂粉,她不禁抬头望去,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宝锦端详着眼下的黑晕。 又见血丝缕缕。 整个人都是憔悴不堪,她冷冷一笑,将木梳摔在桌上。 发出好大声响——“我今日尚能修眉理鬓,姐姐却是死得这般凄惨,身后令名也不得清静。” 她想起任姑姑的话,想象那深夜中,沉重黑车中的滴滴血迹,禁不住脑中狂乱,开始揣测姐姐最后的光景——鸠毒?刃杀?白绫?!……这些手段,都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血!!姐姐!!她压抑不住胸中狂怒,眼中血丝越发红艳,纤纤玉指深深陷入桌面,几欲折断。 “小姐!”“……”“我没事。” 半晌,她才低低答道。 她缓缓抬头,眼中已是平静无波,衬着上一瞬地疯狂,越发显得诡谲。 “皇后娘娘,我要怎么报答你的深情厚意呢?”她清宛一笑,眉宇间一片冰雪凛然。 ****昭阳宫中,此时正是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是蹑足而行,生怕触了主子不快,惹来杀身之祸。 正殿之中,处于旋涡中心的皇后,却不似众人想象中的悲凄,她手捧了一封奏折,正在细细阅读。 她的妆容与平日一般高华无瑕,只有极为细心的人,才能看到那凤眸下地一抹淡影。 她,亦是一夜未眠。 “朝中众人对革新之事,已少有非议。” 她满意地颔首,唇边却是一抹冷笑,“这些人惯于在暗中串联,要小心他们暗里使绊子,弄出个‘流民图’,‘飞蝗图’一类的,朝廷立刻便是声名狼藉了。” 所谓‘流民图’,‘飞蝗图’,乃是当年王安石变法革新时,一些守旧大臣纠结地方豪绅,作出地诋毁图卷,暗诽新法造成民不聊生之景。 下首的方越唯唯称是,欠身道:“娘娘放心,前车之鉴,下官定会小心从事。” “你小心从事,可你那个儿子,可不那么小心呢!”皇后冷笑着,将言官弹劾的奏章掷下,雪白的纸柬落了一地——“天可怜见,你是我亲哥哥,却尽给我添这些麻烦,莫非真以为我有三头六臂?!”皇后却再没有讽刺怒骂,仿佛无限疲惫地叹道。 方越见她如此情状,眼圈也是微红,跪下谢罪道:“是下官教子无方,这便回家好好教训这小畜生!”“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却对他的慷慨激昂不抱希望,正说话间,却听门外有人轻扣,皇后柳眉微挑,轻道了声:“越发没规矩了。” 便扬声命人进来。 琳儿轻踮起脚跟,小心地行到她身边,低语了几句,皇后面上神情不变,眼中却越发出强烈地光芒,唇边那抹冷笑越发加深——“这位徐婕妤,手脚倒是很快哪!”帝锦跳至 第八十章 合谋 第八十章 合谋后之间的这场冷战,却是比众人想象的都要旷时日久日,皇帝仍是冷怒不止,也不再与皇后共进早膳,两人携手联袂上朝的盛景,一时再不得见。 这一日,宝锦正是当值,四更就起身更衣梳妆,匆匆赶往乾清宫而去。 苍穹之上仍是幽暗渺冷,启明星在天边闪烁明亮,一弯残月逐渐落下,东方的曙光却还未出现。 宫灯在大道两旁摇曳不定,宝锦踮起脚跟,闪避着青砖间的冰霜。 此时前方隐隐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配以鎏金璎珞的华贵车驾在八人随侍下出现在前方。 是宫中迎送奉诏侍寝的嫔妃所用的承恩车!崭新的漆色在雪光下熠熠生辉,龙涎香的矜贵气味在冷风中飘渺而近,车中轻纱下,隐约可见窈窕倩影。 宝锦想起这几日的传闻,不由地轻蹙眉头——这几日,皇帝频频招幸徐婕妤,几日来赏赐不断,甚至有风声说,她即将晋身九嫔之列。 车驾逐渐接近,宝锦闪身避让,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叮玲之声,女子的声音,在这黎明时分越发清晰——“是谁在外面?”宝锦黛眉一挑,正要回答,却见绣帘微动,一张娇嫩秀丽的玉容,从帘幕之后探出。 “是你啊,玉染姑娘……”徐婴华嫣然一笑,雪光之中,只见艳色逼人,竟平空生出一种冷意,“姑娘如此勤勉,实在让我佩服……”她纤指一放,绣帘翩然而落,宛如蝶舞花飞,柔婉的嗓音,从那一片香馥后传来——“万岁还要小睡片刻,你小心别惊扰了她。” 温婉的低笑从帘后传来,仿佛含羞带怯,又仿佛是别样的挑衅刺耳。 是要激怒我吗?宝锦心中忖道,微微一笑,对着车驾裣衽一礼,清脆的嗓音,在寒夜中格外响亮——“皇上一向早起,今日如此异常,大约是晚间睡不安稳的缘故。” 她声音清漫,却在“睡不安稳”这四字之上加了重音,显然意有所指。 这一句一出,周围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各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不已。 徐婴华轻笑一声,却不动怒,只是慵懒伸手打了个呵欠,笑道:“这么说,倒是本宫狐媚,让皇上睡不安稳了?”“娘娘真是言重,这样诽上不尊的罪名,我怎么承担得起?”宝锦仿佛不胜惊讶,连忙谢罪道,神态之间,却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徐婴华曼声轻笑,也不回答,只是淡淡道:“能否承担,就要看你今后的造化了。” 说完,她示意宫人起驾,辘辘的车驾行进声继续向前,很快,便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轮辙。 宝锦凝望着远去的车驾,眉宇间却不见任何犀利之意,仿佛刚才那场唇枪舌剑根本不曾发生似的。 半晌,直到确定周围无人,她这才抬起脚,从绣鞋下取出一个小纸团。 这是方才徐婕妤翻卷绣帘时扔下的,两人随即便颇不友善,倒是让周围人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没有察觉。 纸上字迹秀逸,却暗藏风骨,只有一行四字——衣不如新故。 宝锦咀嚼着话意,唇边露出一道微笑来。 “徐婴华,你果然不愧是闺阁暗斗的高手!”她低声赞道,随即不再耽搁,匆匆朝着乾清宫而去。 ****皇帝果然未曾起身,他只着中衣,伏在枕上静静思索着什么,双眼一片静漠。 “皇上,该起身了。” 张巡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皇帝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动静。 张巡正在为难,只见殿门前人影微动,宫裙婆娑,不由的心中一喜。 他悄然出殿,对着因雪寒而冻得双颊发红的宝锦笑道:“姑娘可来了,这一夜风雪,真是不容易哪!“帝锦跳至 第八十一章 动摇 第八十一章 动摇锦见他如此热切,心中了然的一笑,低声道:“皇上吗?”张巡压低了嗓音道:“正是如此,姑娘快去劝劝吧!”宝锦微微一笑,“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劝了也不过自取其辱,还是请皇后过来一趟吧!”张巡急得满身是汗,低声哀求道:“千万别提皇后娘娘,万岁一听到,又要大发雷霆。” 这一对恩爱夫妻居然闹成这般田地?!宝锦又是惊诧,又是快意,蹙眉道:“那我又能怎么劝?”张巡正要回答,却听殿中皇帝漫声道:“让她进来。” 宝锦步入殿中,却见瑞兽金炉中香烟袅袅,皇帝半坐起身,正在看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纸笺。 宝锦偷眼瞥去,只见那信笺细腻光滑,却微微泛出旧意,显然并非刚呈上的。 “我与皇后曾经分隔两地,彼此鸿雁传书,这些信笺,我到现在都珍而藏之。” 皇帝近乎爱怜的抚摩着手中的纸页,声音在紫烟中飘忽不定,“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 “皇上所指的,到底是哪些呢?”宝锦站在床前,亭亭有如一株寒梅,她眼如晨星般明亮,仿佛不曾沾染这世上烟尘。 如此突兀的,她开口问道,金声玉振,清凉无垢。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 皇帝叹道:“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他喃喃自语,好似在说皇后,又好似只是胸中块垒,不吐不快。 宝锦望定了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皇帝拂然不悦,转眸望着她,眼中威仪顿现。 “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了得……”宝锦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皇帝仿佛被这份空灵之美所震慑,也顾不上追究她的大胆妄言。 宝锦叹了口气,恳切道:“不管您跟皇后闹了什么别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嫌隙都该撂开手了。” “皇后暗中施行不法,朝臣惨死街头,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皇帝正在郁郁,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什么?!宝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为帝后二人是为拈酸吃醋的后宫纷争,这才赌气不理,却没曾想居然有如此内幕!她转念一想,瞳孔骤然紧缩,若无其事的问道:“朝中有大臣遇害吗?”“是兵部尚书霍明。” 皇帝随口答道。 果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动的手,却又怎么会怪到皇后身上?宝锦心中狐疑不定,却不宜再往下深问,只得娓娓劝道:“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皇上你错怪娘娘了呢!”皇帝闻言苦笑,但禁不住心旌动摇,念及皇后往日的深情,自语道:“也许,朕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本来就该如此!”宝锦趁热打铁道:“就算真和娘娘有关,也许她别有衷肠,皇上再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跟娘娘闹得这般沸反盈天。” 皇帝沉吟不答,神色之间,已大见松动。 果然如此!宝锦想起徐婴华那张纸条上的“衣不如新服她的料事如神——皇帝与皇后恩爱日久,就算近期有所弛懈,也是旧情甚笃,非常人可以离间,两人虽然冷战多日,过了一阵,也禁不住要和好,若是想趁机离间两人的感情,只怕会遭到反噬,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宝锦看着皇帝缓和的神色,心下冷笑道: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得力部属,还是比不上结发妻子啊,只要有人稍微说项,你便会动摇原宥……帝锦跳至 第八十二章 猜忌 第八十二章 猜忌心下暗自唏嘘,隐隐的,却也为皇帝的深情如海而暗自结识以来,皇帝因她的眼眸绝似皇后年轻时,对她格外优容,言谈之间,满是对当年的眷恋和深情。 这一个严峻刻薄的男子,内心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温暖柔和……不期然的,宝锦想起自己那桩夭折的姻缘——想起李莘的软弱薄幸,两相对比,她心下一阵辛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帝心下越见和缓,暗悔不该对皇后如此决绝,他抬头正要答应,却见宝锦珠泪盈盈,眼中微红,不觉奇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没什么,只是路上走得急,被灰尘迷了眼……”宝锦强笑道。 皇帝一把扳过她的肩头,正欲说些什么,宝锦轻轻挣脱了,平静道:“这么一耽搁,已到上朝的时候了。” 皇帝收回了手,也是一派平静道:“宣她们进来吧!”一列宫人捧着梳洗用具入内,张巡在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朝会之后,皇帝匆匆从太和殿摆驾,却不就回乾清宫,而是去了昭阳殿。 皇后正在暖阁之中习字,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时节,虽然室内有暖热炭火,她却仍紧裹了一件雪白狐裘,正在挥笔书写。 皇帝抬眼一瞥,却是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他低声念了出来,皇后早已觉察到他进来,却是视若枉顾,专心于腕间运笔。 “终究是生疏了……”她低低叹了一声,端详着那字迹,很不满意地皱眉,随即,将它撕成了两半。 “好好一副墨宝,为何要撕掉?”皇帝惊诧,忍不住开口问道。 皇后凄然冷笑,“自那场大火后,我的手就彻底废了,写出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还称得上什么墨宝?!”皇帝一时语塞,想起自己方才所看的那些旧日书信,那飘逸飒然的字迹,心中也是一痛。 皇后手中不停,又拿起一张宣纸,一边沉吟着内容,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认定我是凶手,又为何到这里来闲逛?不如直接把我打入冷宫好了。” 皇帝听着她这决绝冷然的一句,心如刀绞,咬牙道:“真不是你?”皇后讥讽地笑了,“霍明是你的心腹爱将,我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莫非你以为,我,或者是方家,能从中取得什么好处不成?”这一句正中皇帝心思,他眼中闪光,却终究没有回答。 这是个死结啊……皇后暗自叹道。 最初,皇帝所依靠的,就是那些亲如手足的兄弟袍泽,他的力量,永远是在军中,而不是在文臣之中。 如今朝中臣工,要么是前朝降臣,要么就是方家和其他世族门下,皇帝使唤起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 这一次的事件,恐怕他已经隐隐认为,是我方家想要独揽大权了……皇后如此想道,心中一阵苦涩。 皇帝却放缓了口气,“你既然说与你无关,我就信你。” 他声音低沉,却满是诚挚和怜爱,皇后听着这至暖的一句,想起先前甜蜜光景,再也摆不出那种倔强冷然的神情,眼圈不禁红了。 皇帝揽过她的肩头,轻轻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是朕的不对……”皇后凝望着他,正要含笑答应,却听皇帝道:“你今后也约束一下自家子弟,莫要太招摇了……”这一句,让皇后心中刚升起的温暖骤然变冷,她咬着唇,几乎流下血来——皇帝还是有所猜忌了……帝锦跳至 第八十三章 暗斗 第八十三章 暗斗时殿外残雪薄陈,虽然殿中布满了银炭铜盆,皇后却寒冷。 她紧了紧身上锦袍,唇边掠过一缕苦笑,轻启檀口,道:“我家中那几个孽障,本来就是不晓事的,让他们退仕归隐也好。”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方家族人众多,一味抑制也不是办法——就是穷家小户,也没有把大舅哥小侄子赶出门的习惯。” 皇帝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只是文臣与武将有所瓜葛,终究不是社稷之福……将士们亦是朕的手足,若是轻易折损,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皇后轻咬着嘴唇,听着他这一番劝诫,口中只觉得一阵苦涩,却仍是微笑如仪,她凝望窗外出神,淡淡道:“我对皇天起誓,若是对天下将士有所不利,就让我死于斧铖之下好了。” 她不动声色发下这等毒誓,皇帝未急制止,她却已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口,他怒叹道:“何至如此!”“我只希望誓言应验……”皇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同样,不管是谁做了这事,我也希望他能遭此噩报。” 她声音冰冷,凛然不可侵犯,皇帝见她如此坚决,心下只是暗叹,两人相对而望,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皇帝宿在了昭阳宫中,锦粹宫中破天荒地冷落下来。 徐婴华把玩着手中的珠花,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女们打珞子,五彩晶莹的图面逐渐在她们的巧手下呈现出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逐渐升起的弯月,忽然觉得那颜色有些血黄。 这样的月色……她觉得有些厌烦的,将手中的珠花一抛,任由它落在桌上,一颗颗紫晶被震得散落下来。 侍女们对望一眼,都以为她心情烦躁,一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们正要躬身告退,却听殿外有人禀报道:“皇上赐给婕妤娘娘翠玉屏风一架,南珠一斛。” 这是极珍贵的赏赐了,大约皇帝对自己不能前来,也隐约有些愧疚。 徐婴华微微一笑,恭谨地起身接旨,却见宦官传完口谕后,身后闪出一道捧着明珠的袅娜身影。 “是你啊,玉染姑娘……”徐婴华嫣然一笑,虽然青涩,已隐隐能感受到娇妍风华,她上下打量着宝锦,声音有些微妙的意味。 宦官都是人精,见这场面有些诡异,却不欲陷入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忙干笑一声,道:“两位怕是要叙旧吧,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匆匆而去,现场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两位女子。 “你总算不是太笨。” 徐婴华对着自己指尖的蔻丹吹了一口气,微笑着漫不经心道。 “你让我向皇帝提起旧情,实在太过贤德了。” 宝锦声音平平,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徐婴华冷然一笑,“我若真夺了皇后的宠,怕是过几天就要‘无疾而亡’了!”宝锦眸中闪光,心中暗赞,却故意奇道:“你那么害怕皇后吗?”徐婴华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少女烂漫而吃惊的神情,无邪而危险,她笑道:“我母亲教导我,若没有绝对的把握的除掉某个威胁,最好韬光隐晦,不要去招惹她。” 宝锦想起那位云氏夫人,不禁心领神会,笑道:“所以你父亲的侧室遭了不测之祸,我却差点背了黑锅。” “那是你正好赶上了,只好自认倒霉吧!”徐婴华目光冷漠,蔑然笑道:“你也不亏啊,那般楚楚可怜,让皇上也为你动心了,一举将你带入宫中,再不用留在教司坊那种肮脏的地方了!”宝锦静静听着.听着这一句.)==.华一眼。 帝锦跳至 第八十四章 心机 第八十四章 心机徐婴华夷然不惧,仍是一径浅笑着,道:“你我各尽手段,倒是谁也别怨谁呢!”她瞥了宝锦一眼,笑容转为阴沉,幽幽道:“不过我终究技高一筹,若不是看在你替舅舅做事的份上,真要让你一败涂地,也未必不能!”宝锦听她真把自己当成是云时安排在宫中的棋子,满腔怒火终于熄灭,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绝对乐见其成,丝毫也不想揭穿,只是含糊应道:“靖王他于我有恩,乃是位谦谦君子。” “确实如此。” 徐婴华谈到自己的小舅,神情之间,居然和缓下来,唇角的一丝讥讽,也消失无形,眉宇中但见温柔盈盈——“他就是太过正直谦和,才吃了这些多的亏……”她柔声低喃着,对上宝锦若有所思的眼,随即微微一笑,恢复了那莫测高深的神情。 “先说说皇后的事吧……经此一事,帝后之间看似恩爱如初,却已中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嫌隙,对景儿发作起来,立刻便能天翻地覆。” 徐婴华悠然微笑,就算再有心计,毕竟是少女心性,飞鬓之间颇见快意,仿佛在为自己的小姨扬眉吐气。 她对着宝锦,柔声细语,却是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在皇帝身边,最好也要煽风点火——要知道,当初提议远征姑墨的一众人中,以皇后最为积极。” 宝锦心中暗恼,却是点头道:“你放心,看准时机,我一定有仇报仇。”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鬼胎,各自都觉得对方已入自己的套中,可以随意操纵。 “如此,今后便齐心协力吧……不过千万小心皇后,那女人实在厉害。” 徐婴华轻声笑道。 ****宝锦送完了皇帝的赏赐,又在徐婕妤处一番“亲密交谈”,从锦粹宫中离去时,夜已经深了。 她不愿回自己住处,从膳房厨下偷取了一坛美酒,便径自朝着馨宁宫方向去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明月饮下一口酒液,苍白的脸上浮现一道红晕,却显得奇异而不真实。 宝锦双手紧贴酒坛,看着其上冒出的丝缕白气,这才放手,低声道:“有人跟我说,你的伤痛,用烫酒可以暂时压制。” 她望着自己的手掌,颓然道:“我的内力不够,最多也不过让它温热而已。” “哪有一口能吃成胖子的?”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半呛着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我说过要把你治好,就绝对会做到!”宝锦义愤道,随即,她有些羞赧道:“我的军略还未学成,将来还要你来力挽狂澜,老是这么么病病歪外的可怎么行?”明月笑得倾道,笑着数落道:“只怕你学军略的时候,又把小旗插到手指上了吧?”宝锦气得磨牙,暗道此人居然跟辰楼主人一般,尽拿自己平生的糗事来讥笑,真真可恶!明月见她气得腮帮鼓起,也不再继续调侃,只是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本也不该你来操心,若不是你姐姐把这天下捅了个大窟窿,你现在还是好好的金枝玉叶呢!”宝锦闻言,为之黯然,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我姐姐……她也许别有衷肠。” “你总是很容易把人往好处想!”明月微微冷笑道:“再要如此,今后免不了有源源不断的人和事要让你伤心失望——比如你那个侍女,“她加重了语气,低低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发现她身上的异常吗?”此时夜色浓重,她这一句,映着烛芯啪的一声爆开,满殿里都为之一亮,此情此景,隐隐带出诡谲气氛。 宝锦微微苦笑,凝望着这灯花,道:“我也略有察觉……但归根到底,我觉得她对我并无恶意。” “你真是……!”明月怒无可怒,将坛边拍得空空作响,一时急怒,寒毒又涌上心头,顿时颤抖不已,连唇边都泛起了青灰。 “发作地越发厉害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宝锦断然起身,咬牙道。 帝锦跳至 第八十五章 参王 第八十五章 参王夜“明月身上的寒毒?”辰楼主人微微一笑,抿了口杯中热茶,轻声道:“所谓金针刺穴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却也难不倒我……只是她家人太过狠心,竟然任由金针滞留体内,寒毒盘踞其间甚久,隐然已成气候,想要尽数袪除,只有取得七叶的百年参王才行。” 宝锦听了,眼前一亮,依稀记得,幼时在宫中内库见过此物,当时她好奇要吃,却不知会气血沸腾而亡,幸亏被姐姐及时拍飞,这才没有酿成滔天大祸。 “我立刻去取来。” 宝锦一听如此轻易,正要霍然站起,心中灵光一闪,却随即沉住了气,望着辰楼主人,缓缓道:“只怕它现在已不在库中了吧?”“由何见得?”辰楼主人拈起一块糕点,轻揭蒙面黑纱,放入口中静候它融化,悠然笑问。 “你若真有诚意,早就该告诉我,不用拖延至今。 “宝锦虽然镇定自若,语气之间却仍带上了愠怒和焦急。 “早告诉了你,也没什么用——京城陷落后,皇后就把这些珍奇灵药都赐给了外戚方氏——她亲弟弟云阳侯先天虚弱,将来也许就用得着呢!”辰楼主人淡淡道,谈起那一家辉煌煊赫的事迹,仿佛在说一桩与己无关的趣闻。 此时夜风飒然而过,孤灯明灭,她凝视着盘中的千层糕,端坐茕然的姿态好似一尊雕像。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这魍魉横行的世间凄然低泣。 宝锦心头隐约生出萧索孤寂之感,她摇摇头,竭力挥去这沉重而怪异的感受,不甘道:“普天之下,难道只有这一株?”“只此一株,别无分根。” 这一句让宝锦的心沉到最深,半晌,她才霍然抬头,决然道:“看样子,只有让‘南唐刺客’再下手一次了。” 她起身欲走,背后却传来漠然清淡的声音——“一已为甚,岂可再乎——你未免太托大了,方家也是数百年的门阀,不是那么容易轻闯的,为了一个北疆的失势公主去亲身犯险,真的值得吗?”宝锦咬牙回头,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朋友,也会是我未来的中军之帅!”她不待回答,转身从木梯上走下,脚步之下,木版发出咯吱轻响。 “年轻人火气真盛……”辰楼主人没有着恼,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轻声低喃道:“有个可以信任的知己,确实是人生快事。” 她声音飘忽,低叹之中,仿佛陷入了惨痛恍惚的迷思。 ****方家宅邸中,虽是长夜深重,却是丝竹声声,舞乐奢丽。 此处只是方家在京城的别宅,方家家主等一干重要人物都长居江州,所以这里便成了云阳侯方世一人的天下。 此时他端坐主位,满面笑容地殷切劝酒,虽然面目俊秀,从那眼下的青晕和凹下的双颊,都可看出此人耽于酒色,颇不康健。 他生来就体质虚弱,弓马不习,诗书也不精,比起睿智精明的长兄和二姐来,实在太不起眼。 此人性高渔色,却又睚眦必报,心胸狭小,在京城这一年多,就闯出个声名狼藉的局面,惹得有心人暗自发笑。 他对面贵客席上所坐的,衣冠素淡内敛,眉宇间却见杀伐决断的锋芒,却是靖王云时。 云时按捺住心中不耐,酒过三巡,终于开口道:“今日邀我府,到底有何见教呢?”他上次为了宝锦之事,与孙世几乎撕破脸皮,加之不屑这纨绔子弟,言语中不免带出痕迹来。 方世此次却仍是笑脸迎人,他先深深一躬,随即,竟拜倒在地,郑重道:“先前对殿下多有冒犯,今日一并谢罪……”云时见此情景,瞧在皇后面上,霍然动容,连忙亲手将他扶起,方世愁眉道:“家父已严词训词了我,若是殿下不能原谅,我实在不敢回去见他老人家。” 云时神色更缓——他曾多次拜见过方家族长,那是个谦和慈祥的中年人,对他姐弟几人,一向也多有慰恤,他虽对皇后略有微词,对这世伯却是好感颇佳。 他亲手一扶,方世终于起身,又满斟一大杯后,躬身敬他,却是神秘笑道:“有一桩喜事倒是要禀于殿下知道,我大哥那小妮子,如今已经及了,她至今还念念不忘你的救命之恩呢!”帝锦跳至 第八十六章 狭路 第八十六章 狭路级错误.皇后的弟弟叫方世.不是孙世.旧人哪)云时闻言,不易察觉地微一皱眉,笑道:“侯爷莫要如此多礼,不过是顺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 他言谈之间已见拒意,方世却恍若未闻,笑容满面地径直说了下去:“这丫头对你素来仰慕,若是殿下不弃……”云时听着他往下直说,心知不妙,但贸然拒绝,则是世族之间最大的羞辱,是以从容笑道:“承蒙小姐错爱,可我长她十岁,岁数阅历上过于悬殊,只怕并非是她的良配。” “殿下千万不要如此作想。” 方世早有准备,见缝插针,寸步不让,“她只愿嫁世上英雄豪杰,岁数几何不过是世俗之见,至于阅历——说句实话,闺阁中的女子,五与十五之间,难道真有什么区别么?”他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炫耀自己对女人的慧眼,随即笑着望定了云时,恭谨道:“我方家的女儿,不是我自夸,世家之中,都是交口称赞……”他口若悬河,遵照家族的意思,极力游说云时,见对方含笑握杯,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窗外一阵人声喧哗,由远及近而来。 方世深感颜面无光,立时便是大怒,他腾然站起,冷喝道:“是谁在外面吵闹?!”亲信知道他的脾气,战战兢兢地上堂禀道:“侯爷,我们府上闹贼了。” “有什么不长眼的小贼,敢到这里来作案?!”方世几乎失笑,却听那亲信声音急促,道:“咱家的银库,大门被拦腰截了个口子!”这还了得?!方世顿时怒发冲冠,失态地跳了起来——京师府邸的银库,本也没有什么家传的宝物,只是他私下聚敛的珍奇钱财都一并贮藏在内,若是有个闪失,那些酒池肉林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他急声说了句“少陪“,随即疾奔而出。 云时不便相陪,他饶有兴致地自斟自饮,听着窗外的厉声吆喝,禁不住暗自失笑,仿佛对这纨绔子弟的厄运很有些快意。 方世奔至库房铁门前,只见松明正亮,家中私兵也各执兵刃,正乱烘烘嘈杂不堪。 管家愁眉苦脸地上前禀报,方世细看了一番,却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几十柜珍藏都没被打开,一些琐碎绸绢反正也是陈年旧货,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他仍斥退众人,又亲身入内,扳动灯柱,亲眼看着黑黢的秘间缓缓洞开,这才舒了口气道:“总算安然无——”最后一个“恙”字还未出口,秘室内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他刚要呼叫,却只觉得眼冒金星,顿时不醒人事。 宝锦戴着那流光珠灿的面具,从黑暗中逸出,她俯身从方世身上掏出一串钥匙,走向那最深处的的檀木柜。 随着灰尘的轻微漫起,一颗完整硕大的人参出现在她的眼前,赫然竟有七道叶片。 宝锦收入袖中,将钥匙放回原位,随即一笑掠出。 ****她登上屋檐,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清喝,声虽不疾,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意味——“阁下不请自拉,且给我留下盘桓几日!”这声音颇有些熟悉,宝锦暗自叫苦,回头一开,果然是靖王云时!云时是见方世久久不回,这才好奇心起,出门一探,却一眼瞥见黑色瓦檐上,有一道人影正在飞掠而过,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喝出这突兀一声。 那人幽然回身,沉黑的冬夜里,明月被一层厚云遮挡,微光之中,此人戴着流光眩目的面具,边绘繁丽云纹,下颌竟是冷硬奢华的黄金铸造,配着那纤细柔弱的身躯,给人一种空茫沉寂之感——就好似深潭中月影,虚幻清冷,不可捉摸。 云时拔剑出鞘,想起先前的种种传闻,笑着问道:“你就是南唐的刺客?!”宝锦被他的气机牢牢锁定,虽然自忖不弱,却被他牢牢缠住,心中懊恼,沉声道:“是又如何?”“死于你手中的皆是我的袍泽战友,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们讨回公道。” 云时出剑,带起无穷风雷之声。 帝锦跳至 第八十七章 追捕 第八十七章 追捕锦心中一凛,并不欲与他为敌,于是也不答话,手中剑气锋芒轻灵一闪,勉力格开云时的攻势,随即步法一变,竟让人眼花缭乱。 云时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刺客衣袂扬起,静夜中看不清她的眼眸,只听一阵轻笑,便如青雀孤鸿一般翩然飞走。 云时心中大怒,一咬牙,追着她消失的方向,轻功提到十二分,极力追去。 他素来心志坚毅,内力又极是浑厚,锲而不舍地疾奔之下,终于在一刻之后遥遥望见那一抹黑影。 轻盈的身影在黑瓦白墙之间闪跃,宛如一只神秘的夜蝶,云时面沉似水,一擎长剑斩去,怒意磅礴之下,几乎要让空气都为之凝灼。 宝锦见他居然追了上来,心中暗暗叫苦,她轻身功夫极为玄妙,只是内力总是软肋,这一番奔跑,却是油枯灯尽之势,丹田之中空空如也。 她不敢轻接,纵身一避,让过这一记,灼热的罡气擦着她的脸庞而过,几乎在雪肤上烫出印痕。 她拔剑一回,捏低了嗓子冷笑道:“好大胆,宫中办事,你也敢阻拦么?”云时听这一句,眉头越发深皱,他森然一笑,平日里的儒雅沉稳顿时化作武将的狰狞肃杀——“是吗,倒是宫中的哪位贵人遣你来杀皇后亲弟?”宝锦心中有底,越发故弄玄虚,阴测测笑道:“我家主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胡乱插手,这般引火烧身,到时候可别后悔!”云时一时大笑,望定了她,慨然道:“云某此生,最不惧这些魍魉诡计,贵主人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他唇边冷笑加深,语气加重道:“只是阁下藏头露尾,这一次却是一定要将你留下!”宝锦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又惊又怒,作出鱼死网破的决绝之态,“如此……也只好与你决一生死了!”她最后一字出口,剑如灵蛇吐信,诡异而出,云时正在全力提防,却不料她只是虚晃一招,随即从一旁的小门跃上,朝着东北方向跃去。 云时纵身要追,却又敛住了,他凝望着东北方那金瓦红墙之处,心中却是咯噔一沉——果然是宫中贵人差遣吗?!他眉心深皱,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冽,在寒夜里久久扩散——“以为逃入宫中,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宝锦奔至朱红外墙附近,随即转身,折回到沈浩那里,随即由密道匆匆回到了废宫之中。 她一身夜行衣丝毫未褪,珠贝面具也未及取下,刚从蛛网缠绕的废宫中步出,却见宫外夹道上人影憧憧,手中兵刃闪烁着凛凛寒光。 竟是禁军大队在搜索!她心中一惊,正要闪避,此时月光从云中逸出,微微照亮了她的身影,只听道上有人断喝:“谁在那里?!”宝锦猛一咬牙,剑气如白虹贯日,一蓬血雨过后,当头两人随即身首异处。 禁军将士在这一瞬被这异变惊呆了,宝锦随即闪身而出,身后松明火把蜿蜒追上,一叠声的高喝,惊破了宫阙九重的宁静——“有刺客!抓住她!”宝锦在琉璃瓦上轻巧跃过,身后那重重追兵越来越近,这一片沸反盈天,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不能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她望着眼前熟悉的梅林和宫殿,心中一动,随即一咬牙,别无选择地从侧门跳了进去。 宫中一片宁静,各色古玩瑶琴,虽然珍奇无比,却蒙上了一层灰尘,窗纸本是以丹青水墨勾画而成,清贵闲逸的风华,却因无人照料而脱落了一半,在风中哗哗作响。 这是月妃的馨宁宫,如今已等同于冷宫。 珍珠帘后隐约有人声响起,随即,传来明月熟悉的声音,飒然,而带着警惕——“是谁在外面!”宝锦心中一松,压低了声音道:“是我。” 鎏金飞天灯被点燃,烟雾之中,明月批衣而出,睁开一双妙目,在黑暗中窥见了她。 “怎么回事?”她沉静问道。 “身后有追兵搜捕,你寻个地方给我躲避一下吧!”宝锦声音急促,却并不焦急。 帝锦跳至 第八十八章 神隐 第八十八章 神隐一会,殿外便传来人声喧嚣,馨宁宫中少数几个宫人响,终于从酣梦中醒来,嘴里嘟嘟囓囓地埋怨着,将宫门铜栓取下,沉重的轰鸣声顿时在夜色中响起。 宫外松明铮亮,禁军的佩剑在火光下凛冽生寒,他们个个眉眼冷肃,馨宁宫几人不禁大吃一惊,有年长的女官勉强上前,颤声道:“各位可有什么贵干?”她心中惴惴,惟恐自家主子又惹出了什么祸事,有些不安和迟疑地问道。 “有刺客朝着这方向而来,大约闯入了娘娘的寝宫之中,我们要检查一下。” 禁军头领打量着中庭冷落的境况,知道馨宁宫的主人并不受宠,于是越发理直气壮。 宫人们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可娘娘正在内殿歇息……”“出了什么事?”慵懒的声音曼然传来,只见珠帘微动,月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她以雪白柔荑挑开半截,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 禁军首领为了避讳,微微侧脸,道:“有刺客潜进了寝宫,为了娘娘的安全,还是让属下检查一番为好。 月妃微微一笑,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格外妩媚惊心,“那你们就进来搜好了。” 那首领一挥手,所有人鱼贯而入。 凌乱的罗衾堆积重重,在床榻上垛得很高,月妃披了厚厚的大衣裳端坐其间,仍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战,她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 因着寒冷。 嘴唇都有些哆嗦,“我身有旧恙,冬日便僵卧如死,实在不曾听到什么声响。” 一旁的宫人连声附和,月妃旧疾常发,这点都是人所共见的,太医也来过多次,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首领目光锐利,一眼便看出那绣窗有些缝隙,他疾步上前。 轻轻一推,只听支呀一声,居然没有销死!“果然有人从窗中跃出!”他微微冷笑道,端详着窗棂上那个隐约地脚印,纤细小巧,显然是女子所为。 “大人。 她估计已经从这里逃遁了!”一旁地属下焦急估计道。 那禁军首领摇了摇头,却不再说。 只是在殿中来回踱步。 寝殿很是空旷,他细细搜索一回,连房梁上也没有放过,却仍是不见半点痕迹。 然而他却仍在沉吟,随即。 他一眼瞥见了**那重叠锦绣的衾被——“娘娘。 可否请您移驾一二?”话虽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意味,明月心中咯噔一沉。 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却仍是端坐如仪,微笑着反问道:“本宫一介女流,在自己寝殿里坐着也不行吗——这滴水成冰的日子,你们要把我赶到风雪檐下,这又是什么道理?!”那首领一躬,毫不退让地答道:“刺客可能藏身在这里,一旦暴起,可能危及到您的安全,微臣斗胆,请娘娘移驾!“明月把玩着帐帷上的流苏,嫣然一笑,声音却是无比冷冽,“比起什么刺客,本宫更担心的,却是这寝殿的安全。” 她望着愕然不解的首领,朱唇轻启,道:“宫中旧例,年岁涤尘之时,须得主事女官亲自监督,不可稍离——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那首领一向镇守外宫,无缘进入六宫禁苑,听这一问,更是一头雾水。 明月眼波流转,露出一个客套而微蔑的笑容,慵懒道:“自前朝巫蛊之祸后,宫中器物,就不容人轻动,我若是离开.要是被埋下个人偶符咒地,谁担得起这祸患?”那首领这才明白过来,他听了这含沙射影的话,胸中怒气狂溢,好不容易压下,沉声愠道:“下臣为皇上尽忠,大小十余战——”他还未说完,月妃就笑着截断道:“大人的忠勇,我不敢有任何置疑,可是在场这些将士,却是人多手杂,若是大人肯替他们作保,就是任由你搜,又有何难?”那头领听了,面露犹豫,明月正在心中暗笑,却见他猛一抬头,断然道:“这些都是与我共事多年的袍泽,我能替他们作保!”他不等吩咐,大步流星上前,强命宫人将月妃搀起,在众女的惊呼声中,一把揭起了被衾!明月面白如纸,仿佛不忍目睹似的,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下一瞬,她却并未听到想象中地怒喝!她满含惊诧地睁眼,悚然地轻颤——原本藏身于被下的宝锦,居然如空气一般地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心乱如麻,连那头领失望泄气的告辞声,也未曾听到。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消失?这只有鬼魅和神灵才能做到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发生了!明月呆呆凝视着那平稳精致的檀木牙床,仿佛要从其上看出什么玄机来。 此时夜正深重,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依稀地风声,以及灯芯燃烧地轻微爆声。 冥冥中,明月好似听到有什么敲击的声音,再侧耳去听,却又毫无异状。 她竖尖了耳朵,全神贯注地静等着,终于寻得了声音的来源——正是在床板下方。 她走近这诡谲地床板,却听敲击声越发急促,逐渐竟有无力之势。 她心中隐隐有所觉察,在精致繁丽的雕花凤纹上来回摸索,歪打正着的,仿佛按动了什么活动的机括,只见床板向下一翻,阴阳颠倒之下,终于把板后的某人放了出来。 帝锦跳至 第八十九章 援手 第八十九章 援手 锦呛咳着跌落地下,胸中因灰尘而憋闷不已,半刻,恢复,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苦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明月心有余悸,没好气道,她上前摆弄着床板,这才发现,这是可以正反颠倒的,正面躺着的人若无防备的触及机关,就会陷落床下的不知名区域。 宝锦喘息着回道:“我在窗口伪装出外逃的迹象,没想到这只鹰犬这么机敏,要不是鬼使神差的触动了机关,这次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床居然有这等功效,我睡了好几个月,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明月仔细观察着,不由啧啧称奇。 “难道又是密道?” 宝锦手着,也凑上来看,心中对宫里宫外如蛛网一般秘杂的密道已是叹为观止。 床下的倒不是密道,而是一个刚能容人的小榻,两人搜寻之下,居然发现几支陈年的钗簪,以及几个瓶罐。宝锦打开闻了一下,顿时面红若霞。 “是什么?” 明月问道。 宝锦望着她,面色尴尬不善,忍了半刻,见她仍是懵懂,这才勉强道:“是夫妻闺房敦伦的助兴之物。” 明月这才恍然,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微羞之意——纵然再怎样聪慧了得,她们也不过是云英之身的少女,哪曾见过这**靡之物? 宝锦又取出一块绢帕,只见它柔若鲛绡,非丝非帛的很是轻滑,虽然满是灰尘,已嗅不出什么幽香,却仍是绣工精湛,美仑美奂。 展开一看,只见帕上墨笔清逸,却竟是题了一首诗——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明月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喃喃读出,笑道:“这是首情诗呢,看这字迹秀逸而风骨自成,却不知是宫中哪一对苦命鸳鸯的杰作!” 她正说着,回头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宝锦面色苍白,在瞬失去了血色。 仿佛看见了鬼魅似的,她身形摇摇欲坠,雪白的纤指微微**着,仿佛手中捏着的不是锦帕,而是一团火炭。 “你这是怎么了?” 明月急问道。 “这字迹……” 宝锦轻声喃道,低低说道:“这是我父皇的笔迹。” 明月大吃一惊,正要再问,却只觉心口一阵阴寒,几欲窒息,烦恶欲呕之下,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顿时全身如筛糠一般打摆,转眼便陷入了晕厥。 她方才一颗心都调到嗓子眼,高度紧张之下,已是疲惫不堪,加上这几日天气寒冷,所有的伤病,在这一刻终于并发出来。 宝锦丢下手中的绢帕,上前将她搀到**,一搭脉搏,却是微弱凝滞。 她顾不得去想禁军是否会去而复返,一咬牙,盘膝坐在明月身后,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导入她体内。 明月体内经脉萎缩,又有那十二根金针作樂,仿佛一个永不足的冰炉,宝锦的内力逐渐空虚,却仍不能撼动这冰块半分。 真气流泻之下,宝锦的身形也摇摇欲坠,正在这紧急关头,只听窗棂微动,轻启之下,一袭黑袍出现在殿中。 晶莹皎美的眼眸扫来,一眼便明了了殿中境况,辰楼主人深深一叹,欲要责骂,却还是将这一腔愠怒咽了下去。 “痴儿,何至如此……” 她认命的扶住两人,双掌一合,精纯功力造就的氤氲雾气,顿时在殿中弥漫。 筛糠般的颤抖止住了,随即却更加剧烈,明月的多处肌肤都高高凸起,内劲摧枯拉朽之下,只听嗤嗤轻响,几枚金针从皮肉中破出,余势不减,纷纷射入器物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初露鱼肚白,她才收掌起身,沉寂的黑眸中,却已染上了缕缕倦意。 她的步履不如平时的轻盈,也是元气大伤,望着榻上安恬沉睡的两位少女,她轻叹一声,眼中有点点爱怜。 “我虽不能完全治愈,却也让你好了大半,从此之后,只要当心保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对着沉睡中的明月,继续道:“但愿你能好好辅佐她……宝锦天生不善于兵略,也许,还真要靠你力挽狂澜呢……” 再合眼,黑眸又似平素的清冷无绪,她敛紧衣袍,由窗中飘逸而出,仿佛天上孤云,了无痕迹。帝锦 跳至 第九十章 异心 第九十章 异心一夜宫中上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清晨皇帝接到禀刻,问道:“云阳侯怎样了?”“小侯爷被刺客打晕在地,倒是没有大碍。” 张巡老实禀道,心中也在暗暗狐疑,他偷眼瞥着皇帝,只见他剑眉一轩,仿佛雷霆闪电初现,却终于敛下了。 压下心中的躁怒,他命人赐了些消瘀去肿的伤药,望着张巡缓缓退下的身影,他喃喃自语道:“刺客杀了这么多国之栋梁,却只有他一人平安无事……”宝锦在一旁专心研墨,听着皇帝这一句,唇边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既然已经大开杀戒,对于云阳侯那纨绔子弟却格外手下留情,就是为了进一步引起皇帝的猜忌。 因霍明之死,皇帝对后族颇为疑忌,这一次,云阳侯却偏偏毫发无伤,他又将如何作想呢?她心中很是畅快,又想到明月的伤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方才饮下七叶参茶,连脸色都为之红润起来,不禁笑容加深,清秀容颜在这一瞬如繁花初绽,美不胜收御案上的玉砚越研越快,浅碧一洗的精致纹理中,墨色越发浓稠,把雪白皓腕映得越发剔透,皇帝望着她磨墨的清雅姿态,所有的烦躁压入心中,只是深深一叹,再不肯多说,只是道:“这是徽墨,算是贡物中的佳品了,怎么竟是这个颜色?”宝锦微微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墨的外表形式多样,可分本色墨、漆衣墨、漱金墨、漆边墨。 这一块正是漱金墨,用于皇家,是最相宜不过了。” “你对中原物事的了解真是详尽,等闲人等,休想跟你比肩。” 皇帝正要再赞,却听中庭中人影晃动,却是皇后由宫婢们簇拥着,迤俪到了殿前。 “你怎么来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湖笔,起身笑道。 皇后迎上前去,执了他的手,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淡淡道:“我那不长进的弟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从何说起,他被刺客袭击,额头上都破了相,只怕今后不复美貌了。” 皇帝笑着调侃道,皇后也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风情旖旎。 “他又不是姑娘家,额头上有些伤疤打什么紧,能拣回一条命,也算祖宗庇佑了。” 皇后叹道,想起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心中就是烦躁不已,她轻嘲道:“刺客杀的都是些朝中栋梁,象他这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多砍一刀也是白费!”她虽然说的痛切,听这意味,却是若有若无的解释着幼弟幸存的理由,皇帝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这种说法,“这刺客在京中纵横无忌,到现在都没法抓到,也算是我天朝之耻了。” 这话虽然平常,却也透着纳罕,皇后总疑心他是在怀疑自己指使,不由的口中发苦,却又无可辩驳,只是恨恨道:“南唐人真以为我朝中无人吗?!”皇帝见她把话题又绕回南唐,也毫不以外,只是淡淡道:“南唐不过跳梁小丑,让它芶延残喘些时日亦是无妨,若要南下征伐,三军的调配却是至关重要。 免得祸起萧墙,后悔莫及。” 皇后见他如此说来,心中不由暗舒了口气,等到听出他的意思,却又悚然而惊,“你是担心,有人要趁机作——”一个乱字还没吐出来,皇帝截断她的言语道:“我什么也不担心,即使有小人觊觎在旁,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几员大将虽然有所损折,所有军权却仍牢掌我手中,只除了……”他不再说下去,皇后却是心领神会,心中闪过一个“云”字,知道皇帝必是在说云时无疑,她温婉笑道:“阿时虽然出类拔萃,却素来与你亲厚,真要说他异心,只怕……”“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异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仿佛无限疲倦似的,揉着眉心道:“他素来恭谨内敛,从不逾越本分,但是对于他,我是越来越无法看透了。” 皇后默默思索着,压低了声音道:“即使他真的作乱,你手中的将士何止他的十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帝冷冷一笑,不耐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五年前那一幕……”帝锦跳至 第九十一章 朝暮 第九十一章 朝暮想起那一幕情景,至今如骨哽喉不吐不快,“他父亲阵,他却引弓搭箭,缓缓而行,直射敌酋,直擦我脸庞而过,神色之间,竟是漫不在意。” 皇帝抚摩着脸颊,仿佛仍沉浸在灼热而过的一箭,他微微冷笑道:“他的心志如此坚忍,连生父的性命都浑不在意,更何况我这个结义兄长。” 原来猜忌就是这样种下的么……皇后心中有数,却实在不愿点破——若是云时真的与皇帝和睦亲近,这才会成她心腹大患,她掩袖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云时只是性子冷了些,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龙生九子,样样不同,同样是血脉至亲,婴华这孩子就很不错,内敛守礼,我瞧着都欢喜呢!”皇帝面上一红,很有些歉疚道:“婴华不是那等妒忌生事的人,她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话刚出口,只见皇后眉眼中一片似笑非笑,这才醒悟自己又说错了话,再要开口,皇后笑吟吟摆手道:“罢了罢了,好好的一句话,给你说出来,听着就象欲盖弥彰。” 皇帝很有些尴尬,皇后却笑着叹道:“我们成婚也这么些年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吗,你若是喜欢三妻四妾,这禁苑之中,也不会宫怨缠绵了……”她笑着摆弄手中的璎珞珠串,价值千金的宝物,就那样漫然把玩着,“可叹这么些佳丽,你却只临幸了她一人,新晋的嫔妃们心中哀怨,却又去向谁诉说?”她双目明澈,回眸望来,连站在皇帝身后的宝锦,也有如电疾射的感觉,仿佛肌肤也为之一痛,“皇上要是起初就无意,就不该宣昭这些女子入选,平白耽误别人的青春。” 她声调虽缓,语气却颇为不善,简直是直接斥责皇帝了。 皇帝剑眉挑起,眼中光芒耀眼,让人心惊胆战,这一份阴霾,在他久久不语后,终于化为一声叹息,“梓童……”“皇上,我在。” 私下相处,皇后从不称臣妾,这次也不例外。 “你所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混帐话。” 出乎意料,皇帝微微苦笑道:“若是方家没有广络豪杰,一家独大,三公九卿们也不会为了自保,纷纷送女入宫——即使是方家内部,也有人为了平衡你父亲的权势……”他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言语之间,却隐约是指她的堂妹方宛晴。 皇后勃然色变,几欲冷笑,思索之下,却化为苍凉的笑意——“皇上说的不错。” 她低下头,低喃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皇家也不例外。” 皇帝起身总结道,示意宝锦放下手中的玉砚,“朕乏了,要出去走走。” 这一次,他没有邀请皇后一起,皇后站在原地,凝望着这一男一女飘然出尘的身影,指尖几乎掐入肉中,鲜血淋漓之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良久,直到她的侍女探头来看,她才幽幽一笑,皎美高华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也乏了,先回宫吧。” 上辇之间,她不经意的吩咐道:“从我的库里,给徐婕妤送五匹新贡的冰缎去。” ****“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朝三暮四的人?”皇帝在御花园中漫步,身后两步的距离,宝锦不紧不慢的跟着。 “皇上,恕我直言……”皇帝挑眉,颇有兴味的要听她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却没曾想宝锦轻启朱唇,悠悠道:“朝三暮四,本就是帝王的特权……和职责。” “何来此一说?”宝锦轻轻一笑,眉宇间秀丽无比,在林中看来,几近花魅——“陛下看过前朝史书吗?”帝锦跳至 第九十二章 险试 第九十二章 险试的声音轻渺低回,带着玄奥的笑意,在花间林榭回荡阴里,那熠熠重眸好似天上的星辰。 “元氏的祈帝,一心所系,只在一人,他终生屏弃嫔妃,于是宫中子息凋零,只有洛帝一人可堪继位。” “皇族的衰落,从那时候就种下了根,几代都有只有一两个男子,命悬一线的传着后嗣,到了末了,竟然连一个男丁也没有,于是景渊帝迫不得已,只能以男装示人……”宝锦不动声色的叙述着自家皇朝的凋零惨祸,声音清漠之下,却流淌着几欲魔魇的怨痛——如果皇家有嗣,也许,姐姐的一生,就不会葬送在这暗不见底的九重宫阙中了。 微微侧脸,她不动声色的将危险的毒汁掺入感叹之中,半真半假的荒诞言语中,却是抱着后宫生乱的期待和快意——“所以,身为帝王,广传子嗣,才能让皇位恒稳,从这个意义来说,皇帝的朝三暮四,也未必不是坏事。” “朕是天子,但也是个凡人,私子息之事,现在也言之过早,生平夙愿,却只是与梓童白头携老,永不离别……”皇帝微微一笑,从容淡定之间,却隐隐可见苦涩,“若不是方家步步紧逼,朕原本不必……”他把话说了半截,随即,又道:“然而,朕毕竟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这一句幽深简短,却道尽了其中衷肠——天子无亲。 林涛在风中轻响,仿佛千万人拍手欢笑,连这浓密树阴,也仿佛感受到他的黯然,越发暗不见底。 “这样无止境的猜忌和提防,朕跟皇后之间,怕是会越来越远。” 他淡然作结道,眼中漾起无边惆怅,却终究归为低低的一句,“也罢……”宝锦默默地望着他,只觉得林中气氛,仿佛都凝滞住了一般,她踌躇着要开头,.重的阴影却在下一瞬投射而下——她惊呼一声,正要闪身逃离,皇帝的手掌却将她强硬地搂入怀中,这个冷酷而寂寞的男子,仿佛将全身力量都钳制在她身上。 宝锦只觉得手腕生疼,几欲断裂,耳边回响的,却是皇帝的低喃,“除了这辉赫皇位,我还有你,只剩下你一个……”“皇上……请自重!”“自重?!”皇帝冷冷地低笑,醇厚磁性的男音,在这幽深林中显得格外寂寥——“自从进了这宫中,我就注定要与三宫六院的佳丽,还谈得上什么自重?!”他咬牙切齿道,掌下丝毫不曾放松,凝望着这眼中的微愕和挣扎,仿佛欣赏蝴蝶翩然坠落,轻声叹息道:“这一双眼,果真与她当年如出一辙……”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宝锦心中如翻江倒海,已是勃然色变,她再也忍耐不住,狂怒之下,竟然从皇帝的大掌中挣脱出来,冷声道:“陛下!”她对着皇帝微愕的目光,朗声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请万岁自重!”皇帝面沉似水,轻声有如薄冰划过心间,让人不禁要打寒战,“朕若动你,就是不自重?!”声音虽轻,却力道万钧,宝锦身上一冷,随即凄然一笑,插烛似的跪倒在尘埃里,“我不过是一介奴婢,罪余的逆王之后,这孑然一身都攥在陛下手中,您要如何都可以……”她的声音哽咽,却强忍着越发低郁,“可是,我就算再自甘下贱,也不愿当皇后娘娘的替代品!!”最后一句,削金截玉,苍凉隐忍,然而决绝,掷地有声般风骨自成。 皇帝眼中闪光,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不见喜怒的低声冷笑,“你可知道,朕若是要你,根本不需费任何周章。” “我当然知道……姑墨的老弱妇孺,可都在您手心攥着呢!”宝锦眉间悒郁,却仍是直挺挺跪着,冷光艳色,一时竟如天上灿日——“我自入宫以来,极尽柔顺,就是想让您网开一面,不要难为他们——可是我身虽下贱,心却不贱,您要做什么都可以,要把看我做什么人的影子,却实在太过可笑!”宝锦言语铮铮,词气之间,不复柔弱,竟隐隐有金石之音!帝锦跳至 第九十三章 惑心 第九十三章 惑心时旭日高升,这密密林间,却仍是一径幽浓,仿佛时滞了。 皇帝咬牙看着这长跪于地的锦裳少女,欲要发怒,却觉得胸腑之间竟被一种莫名痛楚充盈,只是沉默无语。 少女跪得直挺,素颜之上黛眉深蹙,却不知心中有几多悲苦……“罢了。” 皇帝咬牙迸出这两个字,转身拂袖而去。 日光透过树阴脉脉而入,在宝锦的眼中反射出潋滟波光,她朱唇微挑,勾起浅浅弧度,虽然青涩,却已有着魅惑天下的邪意。 她仿佛在为自己的演技和手腕而暗自快意,然而皇帝那飘逸孤寂的身影,却牢牢印刻在她的眼中——这个冷峻而深情的男子,念念不忘的,是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过往,然而时光荏,任何美好的人或事物,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情何以堪……不期然的,她的心中浮现那幽深冷戾的一眼,下一瞬,心间也为之一痛——“我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惶惑,又有些明悟地低喃道。 *****“小姐何苦去顶撞皇上,这般灰头土脸的,真是吓了我一跳……”季馨一边以~破污,一边不无忧虑地说道。 宝锦刚刚沐浴更衣,一身雪肌被热气熏得微粉,她正将罗衣轻束,听着这一问,却全无忧愁,只是一径浅笑道:“我是故意的。” 季馨只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这是为什么?”“因为……赝品,永远也比不上真人。” 宝锦一字一句的低喃道,仿佛雪翳窗前,梅斜道旁,怎一个冷字了得。 “他虽然对我亲厚,隐约之间,却是把我当作年少时的皇后,把我当成她的影子,然后爱我,宠我。” 宝锦托腮而坐,笑吟吟的仿佛全无忧愁,那灿若晨星的眸子,终究露出点点凄然。 “就算他把我当成举世无双的珍宝,却又如何呢?我在他心中,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超越皇后,这样的宠爱,真是太不可靠……”“那小姐这样惹怒他,却又有什么玄机?”“无非是欲擒故纵而已……”宝锦一挥罗袖,仿佛要将这些愁绪都通通赶走,她飒然轻笑道:“帝王之类的人物,看多了唯唯诺诺之人,我这一次大胆冒犯,却又没有把事情做绝,在他心里,我必定是独一无二的……”“这样,即使对上皇后,我也有几分胜算了。” 她虽然说得自信,心中却在暗暗自问:这一次兵行险着,到底值不值得呢?答案很快便昭然若揭。 掌灯时分,乾清宫便派人来请,道是皇上今日性子不好,只有玉染姑娘才能服侍得尽心。 宝锦轻启殿门,翩然而入时,只见皇帝一人独坐,殿中烛光朦胧,照不见他的喜怒。 “过来。” 宝锦依言走近,皇帝指了指玉砚,低声道:“磨墨。” 上好的湖笔蘸了浓墨,笔走龙蛇之下,竟是威仪天成的赫然语句。 宝锦偷眼一瞥,纤手不禁一颤,墨汁飞溅,险些污了皇帝的袍袖。 “你很惊讶,是不是?”“陛下虽然严词斥责,却也是堂堂天朝上主,骤然降下这雷霆之怒,却要南唐国主如何应对?”皇帝听着这一番可说是大胆的劝谏,却是漫然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唐人心怀叵测地屡次行刺,朕意已决,再无更改。” “可是其中有所蹊跷……”宝锦急道。 “你是说云阳侯?”皇帝低声笑了,深深叹道:“即使有所蹊跷,也顾不得了,宫宴之上,南人太过嚣张,这笔帐先收回来,再整治后宫不迟。” 他说话之间,已收了最后一笔,浓墨淋漓,瞧来触目惊心。 “用宝吧!”皇帝一声令下,自有掌印太监颤巍巍捧上玉玺。 皇帝看也不看,径自朝着宝锦吩咐道:“你来。” 宝锦接过那温玉大玺,双手握住,朝着圣旨的黄绫,用力盖下——不知是因为吃力,还是因为心惊,那鲜红朱砂印章,盖得有些歪斜,朱红之上,沉黑的墨迹仍闪着微光,那大大的“征伐”字样,在灯光下渲染得越发殷厚了。 二月初六,皇帝御驾亲征,万军南下,朝着六朝古都的金陵而去,独据江南半壁江山的唐国,顿时陷入了风雨飘摇。 帝锦跳至 第九十四章 谋划 第九十四章 谋划军未行之时,京中居然洋洋洒洒,又起了一场春雪,暖的天气便了阴寒。 琳儿拿着美人锤,给正在看奏折节略的皇后轻敲着腿,四下里寂然,唯有檐下滴雪消溶的声音,听着分外清晰。 皇后提笔写了些字,随即放下,有些烦躁地拿起桌上另一本册子——那是专管侍寝的彤史。 她略看了几页,只见累累皆是锦粹宫字样,于是了然地一笑,“徐婴华这小妮子,倒是对了皇帝的胃口。” 紫铜熏炉中飘出袅袅香氛,是极雅致的百合清甜,皇后乌云般的高髻上,几点光华闪烁,近看,却是一枝小巧珊瑚簪,清莹明丽,越发衬托得她气度娴雅。 她声音不急不噪,很有几分笑看风云的悠然,琳儿不屑地撇嘴,替她不平道:“娘娘绝代风华,岂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比?!”“后生可畏啊……”皇后笑着叹了一句,“可惜,还欠几分火候呢……”她微蹙眉,看着这盛宠的记录,低喃道:“皇上三天两头去她那里,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要有皇嗣了……”“娘娘!”琳儿怕触得她伤怀,哽咽着低喊道:“若不是您在那场大火被热毒灼伤,伤及了腹部,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奴婢想着,都觉得揪心——老天怎么这般不开眼!”皇后听着,心情更坏,却是隐忍着不肯露在面上,琳儿以为她又在伤情,正在后悔自己多言,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却见皇后呆呆坐着,笑容中带出冰冷无味来——琳儿只觉得全身都仿佛浸润在冰雪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正想说些别的来讨皇后欢心,却听皇后淡淡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琳儿蹑手蹑脚地离殿而去,皇后端坐案前,看着这满殿奢华,只觉得悲从中来,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却硬生生敛住了。 “老天真不长眼……明明已是天衣无缝,却为何要让我弄假成真,受这火灼之苦?!”她抚摩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缎衣下的细微疤痕,几乎痛入骨髓,她低下头,似笑似泣地伏在案上,香肩微微颤动,长发如黑瀑般流泻而下,因着这复杂而剧烈的情绪而摇晃飘飞,激动之间,连发间的银簪都滑落下来,掉到殿中金砖地面上,发出玲珑清脆的声音。 她俯身将它捡了起来,仿佛孤注一掷似的,她把银簪子在手中越攥越紧,手指一个恍惚,银簪卡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挑在前头的的珊瑚落在手上,一点明红,淤血一般触目惊心。 “我不相信什么天命报应,即使天意如此,我也要逆转过来!”她的声音清寒冷漠,映着满殿寂寂,越发显得惊悚诡谲。 ****大军将行,六部也为之忙碌鼎沸起来,一应军械辎重,团练民夫,都必须准备得妥帖。 出兵的人选,皇帝也很费了一番周折,他的朱砂御笔在密密的人名上圈画良久,仍是踌躇不决。 无论资力、才能以及人脉,云时都该是此时南伐的主将,然而此人如同双刃剑一般,握在手中,总是不那么让人放心……皇帝想到此处,不禁看了一眼宝锦,突然出声道:“你跟云时,最近仍有来往吗?”宝锦报以苦笑,“陛下的疑心病真是要不得,我若是与靖王私通款曲,这宫中上下无数双眼睛,倒是能瞒过谁去?!”“是朕的失言。” 皇帝居然毫不犹豫地认错,他靠近宝锦,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却仍握着那双雪白柔荑不放,半是甜蜜,半是强硬地将佳人搂入怀中,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也许,朕该更自信些才是……无论如何,你的心不该被他夺走。” 他的声音低喃,甚至带着些求恳诱哄的意味,宝锦心中一荡,面上已露出绯霞来。 之前的欲擒故纵果然有用……皇帝目前,好似对自己极为在意。 她心中忖道,半是羞恼的规劝道皇帝想起这待定的名单,顿时兴味索然,他心中沉吟,一时已有无数念头闪过——命云时为主将,对战局固然是好事,可他已是威名在外,若再助其气焰,今后越发难以掣肘……可是,这样人物,若是将他留在京中,而自己却亲征在外,一旦变生肘腋,更是一场泼天大祸!他心念转处,已是在云时的名字上圈了一道,显然心意已决。 “至于京中,就让黄帅偏劳一二吧……他在外磨练了这些时候,看着也很是忠心……”皇帝想起黄明轨军中被大量掺入的“沙子”,一时也大感安心,料他也没什么能力作乱,为了稳妥起见,却也暗自思量,要给他配个副手。 帝锦跳至 第九十五章 廷争 第九十五章 廷争位阁臣入内时,皇帝坐在榻上,仍在沉思,他宽袍广如神仙中人,见几人鱼贯而入,也不言语,只是指了一旁锦杌,示意几人坐下。 几人斜签着坐了,皇帝说起留守戍卫的人选,便有人不无忧虑地开口道:“黄帅虽然颇有威名,但毕竟是前朝降将,陛下将京师重地托付与他,似乎有些……”皇帝抬头,见是素来老沉稳重的刘荀,因笑道:“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黄帅素来勤勉忠诚,在宫宴之时,也曾有出手相救之恩……更何况,京中除了他的神宁军,仍有二万禁军执守大内,我不在之时,皇后会料理妥帖的。”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皇帝这才是万全老辣的方略,有机警过人的,却已想了很多——之所以不把云时留在京中,是怕他一呼百应,做下不忍言之事;可若遣他为主将,亲征的皇帝却也不能弱了自己威风,须将精锐兵将点齐,还以颜色才好。 这样京城却只能托付给神宁军,却又安排了皇后在内掣肘……一旁沉思的李赢想到此处,猛一激灵,眸中光波一闪,却正好与刘荀目中精光碰在一处,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精,哪还不知对方的意思——素来以为皇帝长于军略,却拙于政务,却没想到深谋远虑至此!只听皇帝继续道:“这次南伐,朕要永绝后患,诸卿也要戮力同心,协助皇后处理好这一应政务。” 众人纷纷称诺,惟独李赢面露不豫,几次欲言,却被刘荀扯了袖口,暗自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子牧,你那般怪模怪样,到底想说什么?”皇帝一眼瞥见了,于是笑着唤他的字,讶然问道。 李赢从座中起身,跪倒在地,竟是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肃然道:“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直说。” “难道朕是纣桀之君,好以言论杀人?”皇帝仍是个笑,却带出肃杀的冷意来。 李赢只觉得一阵犀利透彻的目光自上瞥来,一瞬之间,已是汗湿重衣,他仿佛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刺痛,垂首敛目,低声道:“臣不是要说南伐之事,而是有一下情禀报——此前的新政一事,惹起民间好大波澜,苛急之下,越发祸害苍生……”因为激动,他越说越快,连细白的手指,也为之微微**。 皇帝皱眉听着,却也看不出喜怒,只是微一拂袖,愠道:“此乃国政,你这样毁谤构陷,实在没什么器量——这也是宰辅应有的做派吗?”李赢向来以国士自许,听着这诛心刻薄之言,儒雅白面上顿时一片血红,手指颤抖更甚,却哽着脖子跪直了,嘶哑辩道:“臣不敢自言器量恢弘,但也绝不屑行构陷诽谤之事,天日昭昭,民心如镜,所谓新政,确实害人非浅!”“你一人之言,便可替代万千庶民了吗?”“食民之黍,当替民直言。” “口说无凭。” “血书如此,何来无凭?!”李赢这一次也是完全豁了出去,跟皇帝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口,两人一句一递,吓得周围几人都面色煞白,如坐针毡,有胆小的,已是慌忙匍匐跪倒。 皇帝眼中光芒一盛,却生生凝住了,微微冷笑道:“你说得真好!”“臣不敢如此自许,但也并非空口混说!”至此,李赢反而平静下来,他从朝服宽袖中取出一匹叠得细密的棉布,重重叠叠的展开在皇帝面前的青金石地上,昏暗之中,只见血色暗红,一字一划,歪歪扭扭,却各不相同。 淡淡的血腥味冲散了白梅的冷香,众人心下一惊,齐眼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歪斜笨拙的血字,竟是无数人将名姓书写而就!“这是京畿之外一千余乡民的联名血书,臣不过浮光掠影,偶一远游,就有这些多的哀告痛哭之声,天下熙攘,却又待如何?!”皇帝凝望着这密杂的血书长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面上浮上冷峻的笑容,双目如火焰一般爆燃。 他伸手指定了李赢,正要开口,却听殿角乓啷一声,半个瓷盅滑滚而来,随即传来女子压抑的惊呼声,声音清婉动人,却带着羞怯和怖意。 宝锦双目盈盈,几欲流下泪来,手中漆盘半持,却有另几盏清茶,虽未被摔落,却也倾覆一地。 “皇上……恕罪。” 她低低拜倒在一角,望了一眼那汪洋血字,眼中仍是一片瑟缩。 皇帝被这一打断,胸中怒火大半平息下来,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地纷乱惊惶,深深一叹,随即拂袖而去。 ****一场纷争不了了之,李赢面色灰白,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 “大人且留步……”一道清脆女音在身后响起,依稀之间,竟有些熟悉。 他愕然回首,却见方才那惊惶惹祸的侍女,雪裳飘飞间,正小跑着朝他而来。 明灿的日光照耀着她,那雪白脸庞仿佛半透明似的,说不尽的飘逸出尘。 帝锦跳至 第九十六章 远航 第九十六章 远航大人且先留步,皇上怒气过后,亲笔写了密旨,命我来。” 那宫女轻语曼然,眼波流转间,清婉隽和,使人如沐春风。 李赢将小盒收入袖中,也不曾急着打开一阅,却是深深看了这锦裳少女一眼,笑着竟是一躬,“方才真是孟浪,却是多谢姑娘兰心蒽质,暗中为我解围了!”“大人说哪里话来?”宝锦微微一笑,仿佛不胜惊讶,“我遇事不慎,打翻了茶盏,幸好万岁仁慈,才没有责罚,那时我心中一慌,大人在说些什么,我可半点都记不得了!”她掩袖低笑,仿佛水莲花的不胜娇羞,“不过大人今日直言上谏,惹得万岁大发雷霆,大伙儿都吓得魂飞魄散,更有些多舌好事的,不知要在后宫中怎么混说一气呢!”她在后宫两字上加重了意味,李赢顿时心领神会,激动过后,想起皇后在宫中耳目众多,不由的心中一寒。 “大人如今也算苦谏的纯臣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任谁也交代不过去……所以,您目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宝锦轻声笑道,不等李赢再说,随即裣衽一礼,如白蝶一般翩然而去。 ****大军起程那日,天气阴沉异常,寒风飒飒,铅云低垂,乌沉沉压在空中,好似千万匹骏马堆雪而过。 *无数大小舟楫从津口出发,沉重的铁链带起浪花无数,闸门大开之后,千帆尽发,一时几乎将江海截断。 宝锦侍立在皇帝身后,静看着水面波涛浩淼,眼眶下有淡淡青晕,她想起昨晚那一场秘会的情形,不由地陷入了思索——……“伪帝悍然出兵,不歼灭我南唐,必不能称心如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尽忠为国,死而后已。” 如此慷慨激昂的,乃是上次所见的,那位南唐最富盛名的白衣卿相,包括毒门一脉的刺客在内,所有人皆是肃容含悲,眼中怒色更寒。 他冷然说完,对着宝锦,很有些不客气地质问道:“殿下在京中人手众多,难道不能稍尽援手吗?”“若不是我亲自出手,今日的大军中,怕是会有更多虎狼骁将。” 宝锦端坐席间,亦是从容答道。 她望了一眼四周焦虑的众人,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缓缓又道:“你家主上耽于安乐,却又不知收敛,你们在宫宴之上的刺杀,更使得皇帝决心南伐——归根到底,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但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金陵!”上次行刺的女子忍不住低喊道,纤纤玉手紧攒着,几乎要掐出血来——“你不是江南之人,又怎能体会到我等的煎熬心焦——若是国破家亡,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亲人!”“我不能体会?!”宝锦阴郁冷笑道,笑容宛如暗夜月华,清冷,然而淡漠,她的眼中燃烧着冷锐的火焰,两点簇,在昏暗中熠熠生辉——“自国破家亡后,我尝遍人间冷暖,忍受着奚落和讥讽,颠沛流离,甚至为人奴仆……这其中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抬眼望来,众人只觉得淡淡神光中,威仪自生,“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削弱朝廷的羽翼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若是诸位还是什么更好的主意,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她这话虽说得客气,却是内含锋芒,那人听后,也无话可说,只是郑重起身道:“大军一到江南,便是天塌地陷之祸,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殿下也不会毫无办法吧!”“办法么……也不能说没有。” 宝锦唇边露出一道神秘幽深的微笑,冬夜中看来,竟有一种凛然之感。 ……“很多人都有些晕船,你倒是还好。”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微讶笑道:“你长居北疆,大约从没看过大江大海吧?”“我们有大大的盐湖,一眼望不到天,大家也叫它们海子……我偷偷地带着侍女玩过……”宝锦根据典籍所记,小心编造着子虚乌有的经历,眺望着无尽席卷的浪涛,听着那天地间单调而洪大的水声,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多年以前,她也曾经盛妆严服,随着蔽日的旌旗,乘着巨舶远航海上,到得那个被称为隐士国度的他乡异国,高丽,满怀憧憬的缔结婚姻。 那时的海波,也是如今日一般,一去不返,红尘千里。 她蓦然感觉一阵恍惚,心中那已经结痂的隐痛又开始泛上——本应白首不离的那人,却终究背弃了她,誓言如这浪涛之声一般,却仍是付之沧海,只留下无尽讽刺。 她不愿再想,起身帮皇帝整理奏章,却见他心事重重,在颠簸之中,更显得气色不好。 “皇上也有些不适吗?”“朕戎马倥惚,倒是不至于这么孱弱……”皇帝烦躁地推开案间奏报,仿佛不胜苦涩道:“昨晚跟梓童又有所争执,她很是不快,朕却也无法可想。” 帝锦跳至 第九十七章 诱情 第九十七章 诱情皇上又跟娘娘闹了别扭吗?”宝锦轻笑着调侃道:“远别在即,你们伉俪情深,本该难舍难分,却居然在香闺之中拌嘴吵架吗?”她这话虽然说得大胆,却也很轻松俏皮,本以为皇帝会解颐一笑,却不料皇帝苦笑一声,面色越发阴郁,缓缓道:“不是为了闺房私意,而是为了新政之事。” 宝锦看他头疼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莫非是皇后娘娘听说了李大人之言?”皇帝颔首,饮了一口清碧茶水,皱眉道:“她很是恼怒,非要我严惩,治他毁谤之罪——可李赢少年意气,哪肯就此低头,于是两边都认为朕在偏袒另一方,私下颇有怨言。” 宝锦心下暗忖,这样左右为难,倒真是受了夹板气,怪不得面色如此灰暗。 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此事本是国政,到此却变成了意气之争——皇上大可将那血书调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李大人再无借口,当然只能向娘娘磕头道歉,这一场风波不就平息下来了?”“要想水落石出……谈何容易?”皇帝冷冷一笑,唇边上带上了冷峻的讥诮,“只怕庶民们敢写血书,却不敢上堂作证,对景儿再出个暴毙、失踪之祸,那才是我新朝祥瑞呢!”原来他早知对错,甚至对皇后颇有疑忌!宝锦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不胜诧异之色,“您的意思……是说血书是真,京畿普受新法之害?”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深深一叹,隔了几案,携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掌,放在手中摩挲把玩,道:“这里头关碍颇深,你也少管这些闲事。” 宝锦霍然将手抽回,正色道:“皇上,你错了!”对着皇帝诧异微愠的目光,她毫不退让道:“昔日姑墨的王室宫眷,也被朝廷在京畿一带监居,以桑麻田亩为生,若是新政苛毒,他们必定也难逃此劫——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又岂能弃之不顾?”皇帝见她越发越急,双眼微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只觉得心中一痛,伸手欲扶,却被她断然挥开——“皇上若是怜惜于我,就请将君恩广施于我的族人。” 她珠泪盈盈,白衣纷飞之下,宛如一株风中的秋海棠,憔悴孱弱,然而秀丽无双。 “这是国政,朕会好好秉公考量的,你不要如此伤情!”宝锦闻言,清宛双眼浮上一层雾气,氤氲之下,更让人色授魂与,再移不开眼光,她凄然摇头,低低道:“事关皇后娘娘,以您对她的深情,要想秉公考量,实在是……”她仿佛不知说什么好,纤弱的,无助的,仿佛孤零零的小兽,想要乞求什么,却知道无望,于是再无奢求。 “我明白您的心思……皇上。” “您与皇后又生嫌隙,却把我带在身边,远航江南——我就是那泥塑木雕的替身。” 声音幽幽凄苦,她垂下头,星辰般的眸子紧闭,面色苍白,颤声道:“可我就是个微贱的替身,也有一颗心,这里……也会疼啊!”宝锦指着自己心口,哽咽不能再说,于是闪身后退,如云的裙裾绊倒了脚跟,踉跄欲坠,皇帝再也看不下去,健臂一舒,将她抱入怀中。 沉稳清新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如大海波涛一般,无所不在。 这温暖厚实的胸膛,让她周围都沐浴在暖意之中——“朕今日也忍不得了!”皇帝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道:“你总是自以为是,顽固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我便要说个明白——我根本没把你当皇后的替身!”他的大掌钳制着纤细腰身,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却终究小心翼翼的,环抱着这心爱所系。 帝锦跳至 第九十八章 江南 第九十八章 江南自那一日初见,你在林中飞奔低泣,我便对你念念不初,是因为你和皇后有所神似,可凭心而论,你这倔强不羁的性子,又冷又硬,却与她天差地远,朕哪里会把你当作是她?!”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硬扳着她的香肩,在她耳边低声喃道,却是咬牙切齿的,很想把这些言语塞到她那胡思乱想的脑子里。 “带你来江南,是因为朕身边缺个可心的人伺候,更是因为所有人中,只有你一心纯净,没有别的企图。” 一心纯净?宝锦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无比,封冻的心中,仿佛冰棱裂开,凛然生痛——若是你知道,我比那些后宫女子更为心机深沉……你会如何作想呢?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仿佛不胜羞窘,又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绞着裙角,低低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我为一国之君,又何曾需要花言巧语来哄人……”皇帝剑眉一轩,勃然欲怒,却终究苦笑道:“倒是你心中牢牢记得破家灭国之恨,耿耿于怀,生生把我的好意曲解玷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他牢牢圈着她的肩,力道越发加深,却在惊觉她黛眉微蹙后,颓然放手。 此时宝舱之中寂静清默,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上。 皇帝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的清莹黑眸中看出什么来,但那蝶翅一般的浓密眼睫,却将一切都遮挡其中,不复窥得。 良久,他才怅然若失的轻叹一声,说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 随即转身出舱而去。 如云的伞冕将他的身影映得模糊而鲜赫,珠帘的脆响之后,站在原地的少女缓缓抬头,她的眼眸流转,仿佛水的波澜暗纹,只一瞬间,却又隐没不见——那是奇异而隐忍的挣扎,和迷惘。 ****千万战船如利箭齐发,顿时惊破笙歌艳舞,沉醉在所谓江南天险中的南唐君臣,宛如惊弓之鸟一般,顿时朝堂之上风声鹤唳,有引议迁都的,有极言称臣主和的,一时嘈杂如同市井一般。 “诸卿勿用多言……臣先前已去王号,降称为江南国主,新朝那边,却仍是咄咄逼人,此等情形,若是再要议和,也只有拿孤的人头去,才能作数了。” 南唐国主不过三十出头,平日里儒文温厚,此时一言,虽然词气平静,其中意味却是犀利无比,众臣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都凛然跪地,齐呼,“臣等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唐国之主冷冷一笑,默然无声地俯视着这些跪伏的臣子,突然觉得这昏暗的殿中,仿佛只匍匐着一些鬼物,在地上蠕蠕作恶,不由得一阵心烦,恨不能将御案上的铜炉掷下,将这些魍魉鬼魅都化为齑粉。 他舒了一口气,问道:“长江天险,如今正是对峙之势,哪位愿领军出战?”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些忠诚匍匐的人们,仿佛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潜入地下。 “我国富饶千里,据鱼米形胜之地,竟不能有一个能拒敌的将帅之才吗?!”他的声音加重,虽然不大,却越发刺耳地传入众臣耳中。 正在僵持间,阶下有青衣小监匆匆而近,在他的耳边低语一回,年轻的国主双目一亮,仿佛垂死的人遇见了九天甘露一般。 “她说的可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列的三公九卿听着,不由暗自纳罕。 “郡主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共商大事……”小太监妃色的红唇微动着,皇帝点头应和,随即扬声道:“暂且散朝!”他袍袖一拂,随即大步而出,与往日的守礼和缓判若两人。 阶下众人不知为何,纷纷议论,却有几个冷眼心尖的,暗自咒骂道:“朝堂大事,这逆伦狐媚的贱人居然还敢打断!”帝锦跳至 第九十九章 断流 第九十九章 断流着淡锦常服的国主,匆匆来到一处宫室之前,早有宫地,他挥退众人,也不让人禀报,径直而入。 重重垂落的罗帷之中,有阵阵琴声曼然传出,声调铿然,如金石裂绝,又似孤境凄然,南唐国主陈瑾凝神细听,竟是十面埋伏之音,他在纱幕外轻叹一声,劝道:“未到山穷水尽,何必作此不吉之音?”纱帷之中,琴声未绝,却越发悲壮难抑,郁郁之下,只听裂帛之声突起,随即响起侍女的惊叫声,“郡主,你流血了!”帘外的一国之君闻言一惊,刚要冲入,却听一道慵懒声调淡淡响起,“哥哥,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常乐郡主琅命侍女卷起重帷,帐中的沉香气味顿时避了上来,让人心生空旷,却无端空落落伤怀。 陈瑾顿足痛怜道:“你生来不足之症,气血两虚,多加思虑,便要咳血,非得用沉香的气味掩住才好——这半壁江山虽处多事之秋,却也不该只靠你一介女流勉力支撑!”他面容苦涩,仿佛不愿咀嚼这逐渐紧逼上来的心焦,却仍强笑道:“我正在前殿跟众臣商议,却被你生拉硬拽过来,还没见门,却被你这一通好吓,真是无话可说!”逐渐卷起的帘幕后,发出清脆而狡黠的笑声,银铃一般悠扬,却又好似海中鲛女的魔魅,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宜喜宜嗔,可说是倾国倾城的脸。 南唐国主陈瑾爱怜的看着妹妹,却听她那线条绝美的红唇中,幽幽逸出一句,“正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身姿妙曼,柔若无骨,说出的这一句却是铿锵决绝,百折不回。 “如何个生法?”陈瑾精神一振,急问道。 他知道自己这妹子谋略非凡,手中又掌有毒门等江湖人物的神秘武力,所以对她的见解,素来很是信服。 琅悠然一笑,款款道:“不知王兄还记得吗,前朝颓乱之时,拱卫南疆的某一只庞大船队,却神秘的出现在我南唐的码头上。” “你是说……天朝水师?!”陈瑾目光一闪,豁然开朗地低喊。 琅眼中闪过一道涟漪,随即清冷无波,她端详着断裂的琴弦,咬牙笑道:“正是呢……”她意味深长的这一句,却让陈瑾一头雾水,琅也不欲多说,只是继续道:“景渊帝驾崩后,威名扬于四海的天朝水师,便不见了踪影,谁有能料到,传闻中已经溃散的他们,居然完整无缺的在我们的近海岛屿上休整呢?”陈瑾也大为心动,有这样一支强悍的武力,足可以将新朝的万千水军击退——可是,素来骄傲不羁的天朝水师,真的肯加以援手吗?“我去。” 琅淡然道,手中不由的握紧了一柄珊瑚簪,那上面星星点点的嫣红,宛如血迹一般,灿烂华美。 她望这支半旧的簪子,叹了口气,重复道:“我去劝说他们。” ****万千条军船正逆流而下,皇帝满意的四眺远处,只见烟水朦胧中,模糊的江南轮廓已在眼前。 他心中欢畅,不由笑道:“如此军容,足可摧枯拉朽。” “皇上如此豪兴,妾倒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宝锦敛衣而随,语调谦恭有礼,皇帝笑着看她一眼,问道:“是哪个?”“古时符坚伐晋,他曾道:‘以我百万大军,投鞭足以断流’。” 宝锦笑语嫣然,神色之间,仿佛真在说什么趣闻。 “你大胆!”皇帝一时大怒,听着这话实在尖刻兼而不吉,几乎一掌掴了过去,他眸中闪光,却终究强忍下这口气,怒极拂袖而去。 周围的侍从虽不懂水之战符坚惨败,一代霸主落魄的典故,却也知这气氛实在险恶,慌忙分人追去。 帝锦跳至 第一百章 渔者 第一百章 渔者锦望着他盛气而去的背影,映着白浪苍穹,不由的呆她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纤弱身影仿佛要随风而起,直舞九天。 这无双风姿,引得一旁战船上的兵将都偷眼望来——这一次远征,皇帝只带她一人随侍,着实让很多人都揣测议论不已。 她毫不理会形形色色的目光,径自走入舱中自己的房间。 不过半刻,约定的敲门声响起。 季馨前去应门,却并不开启,只是警惕地望着门扉,道:“是谁?”小太监略微尖利的嗓音在门前响起,“我是膳房那边的,有事要请教姑娘。” 门被打开了,浪涛声中,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几乎可以穿透船壁,“听说姑娘做的**鱼乃是一绝,如今在船上膳食从简,所以想请教一下做法。” “这有什么难的,我写给你便是。” 宝锦的声音清脆而爽朗,她作势拿笔要写,却悄声问道:“南唐那边情况如何?”小太监嘴唇微动,从袖中掏出一道密件,“这是我们辰楼中人传来的。” 宝锦微微颔首,胡乱写了个菜谱,让季馨送他出门,随即展开书信,仔细读完,她抬起了头,露出一道智珠在握的微笑,“消失已久的天朝水师……终于出现了。” 她望着密信被火焰逐渐吞噬,随即喃喃低语道:“这都是我朝锻就的无敌水师,将来的国之柱石,可不能被南唐这些人累得一起覆灭!”她想起方才与皇帝那僵峙的一幕,随即微笑加深。 “其实投鞭断流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地江南。 再无谢安这等绝世人物,想要摧枯拉朽,又有何难?”****皇帝地怒气,到了晚间才有所歇止。 今晚正是宝锦当值,如今出征在外,一切从简,权充皇帝书房的正舱里,只见帐帘低垂,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见她前来。 头也不抬,只是道:“朕若是符坚之类,你却要自比清河公主吗?可惜还少了个凤皇,朕也不好男风。” 宝锦刚刚走近,听着这近乎赌气的话,不由得扑哧一声。 笑得倚在门边。 她虽笑得欢畅,心中却已惊起无边波澜!所谓清河公主。 乃是被符坚征服的鲜卑慕容氏之女,她与弟弟凤皇一起被符坚纳为私宠,民间有“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之讥,嗣后慕容冲卧薪尝胆,终于在水之战后反叛。 自立为帝。 宝锦听着这好似无心的一句。 虽然知道是皇帝在报复调侃,却也惊得浑身冷汗都要流下,她强忍住全身的颤栗。 笑得眼中发光,秀丽容色,一时竟冷艳非凡。 “皇上真是折杀我了,慕容家姐弟柔媚善工,族中又有数万健儿,可说是百足之虫,死而后僵,我一个亡国弱女,却又如何与他们相比?”“朕也不似符坚的志大才疏,不还是给你一顿讥讽,好悬没挑了长江。” 皇帝半是恼火,半是赌气道。 宝锦缓缓走近,替他展平宣纸,轻声道:“皇上恕我今日的卤莽妄言,其实,我是有一隐忧……”“嗯?”皇帝正要提笔再书,听她这幽幽一句,有些奇怪地抬起头,见她面露满色,于是道:“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是……我是在担心,南唐虽是旷于武事,难敌我军神勇,可也并非一击即溃的弱者——如今他们静守如常,恐怕其中有什么玄虚。” “你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皇帝这才明白她白日里提什么“投鞭断流”,暗忖她虽然言辞刻薄,却实在是暗含关切,于是怒气消了大半,温言笑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妄自尊大之人,已经派斥候前去查探,不会轻敌的。” “也是我白担心一场。” 宝锦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叹道:“我今日口不择言,实在多有冒犯,对不住了!”她盈盈拜倒,不等皇帝搀扶,起身而去。 身后,只留下一句,“您还是要多加小心。” 皇帝听着这欲说还休地一句,品位着其中的情意,不由的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宝锦不用回身,便猜到他定是极为欢畅,她轻提裙摆,从巨浪高耸的甲板上走过,一路不停——大战将启,便让你和南唐那一对兄妹,杀个你死我活吧!她想自己这神来一笔,却丝毫没有欢欣,眼前竟浮现了皇帝那殷切而深情的眼眸。 我到底是……怎么了?!****金陵三面被围,眼看是插翅难飞。 正当皇帝手下地骁将们纷纷出阵,誓将唐国踏破之时,次日的拂晓,却传来一道惊天霹雳!“什么?三路水军失利?!”随着侍从郎中们地声声惊呼,皇帝从舱中披衣而起,面色也颇为凝重。 他仔细听完奏报后,剑眉一轩,不可思议地怒道:“你们难道在说笑话不曾?!平空杀出一支奇兵,在江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地——世上可还有这等荒诞之事?”他蓦然想起宝锦所言,“怕是有什么玄虚”,心中咯噔一沉,知道是被她不幸料中,于是更加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收船回阵,休整完毕后,再作论处。” ****金陵城外一片肃杀,千里之外的宫闱之中,却也是清净寂寥,毫无生趣。 皇帝这一走,带走了所有后宫女子的热情,连素爱打扮的方宛晴,这几日也只是懒懒的,提不起劲来。 初春汗峭,又兼雨雪重重,谁都不愿出门,这一片沉寂,却终于被一桩血案打破!(替地震中遇险地大家祈祷~~请千万活下来)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一章 巫蛊 第一百零一章 巫蛊名暴毙的,乃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 她被人发现时,倚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夹道旁,全身僵黑,咽喉处一个小而圆的血窟窿,血已经干涸,双眼直挺挺的好不吓人。 这桩极其惨烈的凶案,由于死者的身份卑贱,本也只是宫人宦官们咀嚼的谈资,不料禁军稍一搜索后,竟在她紧攥的手心里发现一角纸符,顿时平地生出千尺波澜!皇后高坐上首,端详着手中六角形的微黄纸符,面色因愤怒而惨白,她的眼中光芒摄人,死死盯着上面隐约的朱砂痕迹,唇角紧紧抿起。 “真了不得,居然窃了我的生辰八字,行这诅咒厌胜之事!”她沉沉说道,虽然声音不大,却把下首的一干侍卫和禁军首领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还跪着做什么,还等着人来给我下蛊毒吗?”皇后冷冷一笑,继续道:“万岁不在京中,一应事务,我都不想大动干戈,可眼看着这些鬼魅都欺上前了,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所有人见她挥手示意,顿时如蒙大赦,纷纷退散而去。 此事看着棘手,半天的工夫,却又有了下文。 掌灯时分,何远便躬身进来禀报,他在阶下跪了许久,皇后才让他起身。 “可有什么眉目了吗?”她安详的端详着自己的指套,平静有如刚刚睡醒似的。 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低声道:“在死者附近的泥地里,发现了这个。” 他手掌展开,竟是一个青碧鸾纹的香囊!“这是……”皇后看着眼熟,有些迟疑道。 “这般样式的花纹,只有妃子一级的宫中才能使用。” 何远明知她最为熟悉,却极为配合的说出了答案。 皇后凤眸骤然一凝,“宫中四妃之位空缺,只有云贤妃一人……”“臣马上派人去搜锦粹宫……”“住口!”皇后一声断喝,阻止了他急行的脚步。 她微微冷笑道:“亏你还是久历江湖,做事这么卤莽——就凭着这个物件,难道就可以任意去搜宫不成——万一是载脏陷害,可让我怎么去见云家妹妹?”何远听出话音,顿时心领神会,他连声告罪,匆匆而出。 皇后小口地饮着茶,嫣然轻笑,唇中吐出一句——“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好似在说何远这一干人,又好似意有所指。 第二日,云贤妃宫中便有人出首,道是曾在院子中见过诅咒巫蛊之物,于是禁军一齐而入,一声告罪后,便开始掘地三尺,在庭院的泥里到处乱找。 两尊满布针空的木偶被挖了出来,眉目之间,居然与帝后颇为相似,众目睽睽之下,云贤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虽然面色苍白,却强撑着看了这两尊木偶。 “替我回禀皇后娘娘,此物并非我院中所有,我一身清白,可昭日月。”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她嘴唇微颤,银牙紧咬,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说完,她拽下发间珠翠,跪于中庭等候。 皇后闻言,急急前来锦粹宫,亲手将她搀起,垂泪道:“我与妹妹多年知交,彼此性情相通,再怎样也不会对你有所猜忌,只是事关万岁,我也不能徇私,只能请妹妹闭门几日,等万岁回朝,再作论处。” 如此也算公平宽厚,云贤妃却是深知她的秉性,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可任她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法揣测皇后的用意,只得含泪谢过,从此闭门不出。 “娘娘,我们费这么大手脚,您居然把云贤妃轻轻放过了?”琳儿一边替她捶背,一边轻声问道。 皇后轻笑道:“云贤妃素来韬光隐晦,要拿她什么错处,实在很不容易,即使有这所谓的铁证,我也不好贸然发落她。” “至于那些厌胜诅咒之物……”皇后的面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她冷笑一声道:“虽是我们命人埋下的,可也只是顺水推舟,它真正的主人,大约正在惶惶不可终日呢!”“什么?!”琳耳轻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迟疑的有些口吃道:“难道,这物件不是娘娘您命人做的?”皇后怒极生笑,“你见过谁诅咒自己的?!”“那是……?”“是我那不成器的堂妹。” 皇后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道。 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二章 利刃 第一百零二章 利刃后淡淡说道,在琳儿听来,却有如平地惊雷一般。 “宛晴小姐……是她做的?!”“她自以为天衣无缝,暗中行咒害我,却被宫女撞破了行迹,不得不杀人灭迹。” 皇后嫣然一笑,贝齿轻咬着下唇,露出珍珠一般的光泽。 “总算她还没蠢到家,知道在现场丢下青鸾香囊,嫁祸于人。” 她轻声叹道:“如今政务繁杂,我本不愿在这关头生事,既然她已经下了手,我也就顺水推舟,让那些针偶出现在云妹妹的锦粹宫,好让此事了结。” 她说得优雅从容,想起那个愚蠢狠毒的堂妹,却几乎要冷笑出声,“这样拙劣阴微的手段,就想要取我代之,简直是痴心妄想!”“娘娘睿智天成,方婕妤就算学了您的一二成,也万万不是您的对手,更何况,她如此娇纵,丝毫不肯收敛呢!”琳儿在旁恭维道,虽不脱谄媚,却也是十成十的真心诚意。 皇后微微一笑,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玉梳,想起自己这一次的得意之作,不禁暗自欢畅。 她借势而为,将锦粹宫拖入怀疑和猜忌的泥沼中,一是为了对徐婴华有所抑制——她最近很是受宠,若不把她的锐气压下,将来还不知要怎么嚣张呢!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出征在外的云时。 皇后想起这个清雅沉稳的年轻人,唇边微笑加深,她低喃道:“任你有通天纬地之能,我都要让云家伤筋动骨……只怕你日后回京,这里已是天翻地覆了。” 她扬声命道:“去跟何远传我的口谕——锦粹宫之事尚有疑点,除了全宫上下,还应细查近日的来往人等。” “特别是……一些贵戚宫眷。” 皇后悠然而笑,在这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声调。 ****皇帝远征在外,原指望一鼓作气地拿下金陵,却不了出师不利,三路水军都受到重挫,一时军中谣言四起,有些世居北方,新习水战的兵士更是心中惶惶,只怕葬身江中喂鱼,连个囫囵全尸也无,若不是军纪森严,只怕就要临阵脱逃了。 “皇上,靖王殿下求见。” 三层巨舱的最上首,有人入内禀道,皇帝着一件短袖箭衣,刚刚练完弓,正要展阅图卷,听这一句,眉头凝成一个川字,却随即敛住了,挥手道:“宣。” “皇上万安。” 云时入内后,先是细看了皇帝并无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上前拜见。 他自知位高受忌,一直在后方监督粮草辎重,如今闻听前方受挫,这才乘小舟星夜赶来。 他话虽说得诚挚,皇帝却总疑他是来看笑话的,打心眼里不愿示弱,于是笑着赐座,道:“谣言误人,只是小挫,朕根本毫发无伤,外间又传得云里雾里,真是笑煞了人!”云时起身,又暗自打量了皇帝一番,见他眉宇之间,颇有郁色,却越发冷峻凛然,杀伐决断之色越重,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小心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万岁不用如此介怀。” “这一句还是我教你的呢,转眼就用到自己身上了,真是报应不爽!”皇帝不禁失笑,望着云时,叹道:“你也以为我因为颜面受损,于是恼恨不出吗?”云时看入他明亮睿智的眼中,顿时觉得自己想得差了,于是笑着告罪,皇帝微笑着以扇敲他的背,戏谑道:“罚你回京就娶一门亲事,不得推辞!”不等云时微愕,他指着图卷道:“低估南唐的实力,是我的不是……可此事透着蹊跷,我冥思苦想,也没有什么头绪。” 当下把重重疑点说了,云时听完,全身一颤,半晌,才在皇帝的惊讶目光下,重新睁开了眼。 “是他们来了……”他沉重地吐出一句,声音居然有些干涩。 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三章 心结 第一百零三章 心结他们……是谁?”皇帝目光一凝,沉声问道。 他知道云时乃世家出身,又长在军中,一些秘辛掌故,比自己要精通得多,是以有此一问。 “陛下,您当初入京之时,景渊帝手中并非毫无依持,一些勤王之军散落在外,救援不及。” 云时斟酌着说道,半真半假的,却没有吐出“天朝水师”这四个字,他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握,心中滑过一个隐秘而危险的念头,他不禁抬眼望向皇帝,却见他凝神思索,暗一咬牙,却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南唐得到了前朝余孽的支援?”皇帝冷冷一笑,以湖笔染满了朱砂,在奏报上龙飞凤舞了一列,这才道:“索性一并解决好了。” 只怕你未必有这个实力……云时心中暗忖,面上却丝毫不露,恭谨道:“陛下圣断……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皇帝从文书中抬起头,冷峻如电的目光,照得云时心中一凛。 “连你也学会说这些了……”他轻轻一叹,百无聊赖的,凝望着身上的甲冑。 云时吓了一大跳,又要跪下,皇帝摆手示意,低声道:“我明白,你即使有所腹诽,也不敢明说……毕竟,如今已有君臣分际,怠慢不得。” 云时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皇帝却缓缓道:“你连夜赶来也累了,先去睡一觉吧,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来看地图。” 他静静望着云时行礼离去,只觉得那轩昂身影是那么的陌生。 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皇帝闭上眼,深深一叹,连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寂寥。 “皇上是身上乏了吗?”宝锦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帝微微侧身,望着她在昏暗中有如明珠的双眸,只是摇头不语。 一只温软的手掌轻抚了他的额头,有如玉石的微凉,掌心却有着淡淡的暖香。 “额头点烫……”少女的声音,不无担忧地在昏暗中响起。 下一刻,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皇帝猿臂轻张,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入怀中。 皇帝有些强硬地箍着她的手腕,感受着这份温乡暖玉,只觉得胸膛之中,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充满了。 有如幼时尝过的棉花糖,大而蓬暖,甜甜的,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他深深嗅了一口少女的体香,只觉得眩晕越发沉醉……孤寂的帝王生涯,并没有很长时间,却好似将他一生的美好都剥夺殆尽……爱人,挚友,那些美好而闪光的笑靥,仿佛都已经沉寂凋零,只剩下空落落的头衔,“皇后”,“靖王”,如此而已。 他紧紧地将怀中的少女拥紧,仿佛溺水者孤注一掷的抱住浮木——只有她,丝毫不曾改变,那惊鸿一瞥的泪眼婆娑,倔强傲骨,在那一刻就在自己心中生了根,下了蛊。 皇帝只觉得一阵飘然,自己仿佛行走在水上云中,又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四周再无兵戈杀戮,只有两人相偎,恬静如许。 “皇上……”舱外焦急的禀报声将他惊醒,他如梦初醒地睁开,幽冷的眸光闪过,他立时又是那决断圣裁的“万岁”了。 宝锦呆呆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得心中一痛——那样寂寞,怅然,而又不似平日的淡淡温暖,甚至带着些许病弱,怎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冷戾残酷的人身上?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转身出了帝舱。 ****宝锦出了船舱,见那日讨要“**鱼”菜谱的小太监又涎着脸笑着等候,于是笑着戏谑道:“这回又想给万岁翻什么花样?”“姑娘明鉴,万岁进的香,小的们才能不挨管事的扳子……”小太监做出一副苦瓜脸,惹得周围宫人都窃笑不已,有人上前求情道:“也罢,瞧着这猴崽子可怜,姑娘就再教他两手罢……”宝锦微微苦笑,白了小太监一眼,带着他到了厨下,见四下无人,低声斥道:“我说过不要频繁联系,以免遭人怀疑,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殿下,小的现在都快吃苦胆了……”小太监急声道:“南唐那边送来书信,急甚……”宝锦接过一看,低笑道:“又想吃汤圆,又怕烫了嘴,哪有这么两全齐美的……我已经给他们出过主意了,如今仍是踌躇不定,莫非真想做亡国之君么?!”她胸中怒气燃起,冷笑道:“早就听说琅郡主乃是女中诸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她怒气不止,但念及这出戏仍需南唐配合,这才咽下这口气,沉吟半晌,才道:“通知南唐那边,我要亲自与他们会面!”****锦粹宫中,云贤妃被令闭门思过,却是坐困愁城,眉间凝不住疑云愁绪。 徐婴华见她毫无胃口,亲手下厨,做了一碗青葱细面,又加了许多姜醋,点了一点香油,端了进去,劝道:“小姨,你好歹吃一些……”云贤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略微动了几筷,又问道:“外面如今怎样?”徐婴华眼中闪过一道阴霾,闭口不言。 “告诉我,究竟如何!”云贤妃死死攥住罗袖,低声问道。 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四章 明暗 第一百零四章 明暗外的风声阵阵,把窗棂吹得咯咯作响,春寒料峭,又丝,一时竟浸润心中,只觉无比幽冷。 徐婴华咬一咬牙,终究开口道:“皇后说也许有小人作樂,嫁祸于您,于是要彻查锦粹宫中的来往人等。” “她有这么好心?!”云贤妃微微冷笑道,她毕竟是心思剔透的人精,微一沉吟,一道灵光闪过心中,她猛一抬头,鬓间那支点翠金钗也颤巍巍的几乎落下——“她要是要对我云家下手!”她攥紧了广袖,几乎将银牙咬碎,低低道:“锦粹宫中来往的宫眷虽多,最为频繁的,却是我母家的女眷——她这是要将我云家构陷入罪!”徐婴华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道火焰,但很快便敛住了,她低头沉思半晌,决然道:“事不宜迟,只有把这事捅到皇上和小舅舅那里,才能躲过这场大祸!”“没有用的,前方的邸报奏折,都是由皇后转去的,军戎之中,再不能私传信件了。” 云贤妃跟随皇帝在军中多年,其中规矩都知之甚详,她面色苍白,凄然道:“皇后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封死了,只等着看我云家步入绝境。” 徐婴华眸中幽闪,在昏暗的殿堂里,熠熠生辉,她静静听着殿外的风声,轻声道:“实在不行,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附在惊愕的云贤妃耳边,寥寥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大变,惊得睁圆了美眸。 顿足道:“皇家的体统颜面何在……这怎么可以?”“我现在管不了皇家的颜面体统了。 我只知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徐婴华轻声答道,裣衽转身而去,云贤妃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珠帘如雾,卷起一室旖旎,琅郡主吹着茗茶上地嫩叶,细细读了回复,轻笑道:“这位宝锦殿下说话真是有趣—”南唐国主陈瑾正在室内踱步。 风雅地外表下,掩不住内心的焦虑,“她还是希望我们兵行险着吗?”琅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她美目流转,顾盼之间。 魅惑自生,陈瑾望着妹妹这无双美貌。 心中只觉一片暖融,他走近她身边,低声道:“可苦了你……”琅就势倚在他肩上,如兰似麝的气息吹在他耳边,只觉得旖旎如霓。 目眩神迷。 “为了你,我有什么苦的……不管是笼络毒门,还是暗设缇骑。 又或者是……”她勉强打起精神,决然道:“宝锦帝姬虽然愿意援手,却也并非良善,她指望我们跟朝廷斗个你死我活,所以毫不顾及地出了这个主意,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实在不想用。” “水师那边……”陈瑾欲言又止,男子和王者的尊严,让他觉得受辱,面孔都微微涨成赤色。 “你吃醋了,是吗?”琅从榻上起身,曼妙身姿转了个圈,如蝴蝶一般轻盈美妙,“那人恋我甚深,倘若许下重愿,定能为我所用。” 陈瑾听得这话,面色更是郁郁,他咬牙惨笑,“我连自己心爱的妹妹都保不住……”“那也好过为人臣虏,任人奴役。” 琅柔声道,日光从雕花圆窗中照入,更显她容色惨淡,仿佛透明一般。 ****嗣后几日,两军对峙江上,却渐成止戈之势,南唐的群臣不明就里,却纷纷赞起金陵的“王气”,陈瑾听了,心中越发恼恨,却也不去理会,只是翘首期盼琅的归来。 朝廷一方,皇帝定下以静制动之策,一心要把那神秘援军看个明白,大军虽然不动,探子斥候却络绎不绝。 这一日皇帝与云时正在商议,两人对着图卷,仍是踌躇未决,宝锦端茶进来,见到那熟悉的图标,不由低喃道:“是金陵啊……”她刻意控制了声量,虽然不大,却正好能让两人听见。 皇帝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军国大事,你插什么嘴?”他虽是斥责,却也没甚愠怒,不过在云时面前,不好失了礼数。 宝锦露出惊慌模样,欲要请罪,皇帝挥手命她下去,宝锦退到门边,却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梭巡凝视,灼热有如实质。 近午时分,云时才告辞而去,宝锦入内换茶时,皇帝忽然停了笔,笑道:“你看着金陵发呆,倒是什缘故?”宝锦笑靥清浅,回道:“听说长江乃是天险,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皇帝不由失笑,“你地好奇心真重,你们北疆有大漠飞沙,重雪冰川,景色殊丽,壮观非凡,长江虽险,却也是人渡之地,有什么好看的?”宝锦掩袖而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胸前雪肌凝玉,发间金钗颤动,几乎逶迤落下。 “这有什么好笑的?”皇帝早就领教她一时纯真,一时刻薄的性子,以为她又有什么讥讽言语,不由微微沉下了脸。 宝锦抬起头,面上因喘息引起的淡淡红晕,皎美有如天上月华,皇帝只觉目眩神迷,连语气也微微放缓,继续追问道:“你在笑什么?”“妾又失礼了……”宝锦轻轻咳嗽着,怯怯看他一眼,咬着唇,却终究吐出了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句,“既然是人渡之地,天朝大军却是寸步难行,这岂不是天大地笑话?!”她偷窥一眼,见皇帝面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有雷霆之怒,赶忙轻笑道:“其实此事一点不难。” “你有办法?”皇帝一楞,赶忙追问,也不再对她发怒。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叫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宝锦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已是风华初露,一袭白衣,宛如江南粉荷,亭亭玉立。 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五章 弈者 第一百零五章 弈者何解?”“进入金陵的路,可不止一条,又何必拘泥于水上?”皇帝眼前一亮,随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水上佯攻,而暗中从陆路下手……可是陆路迢迢,沿途诸关,并非一日可以攻下,一旦费时日久,消息不免会泄露。” 宝锦早料此忧,她美目流转,故意沉思片刻后,豁然笑道:“论起陆上名帅,我们军中就有一位。” “你是说靖王?”皇帝的面色阴沉下来,握着瓷杯的手也越发紧实,骨节突起,“果然一起战事,你就想到了他——这么心心念念不忘吗?!”宝锦吓了一跳,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急道:“光论战事,他的确是上上之选,又哪来什么念念不忘?”皇帝的声音低沉,好似暴雨前的电光,骇人心神,“你敢说其中没有一点私心?”他想起云时故意避讳,袖手干看的行止,心中更怒,却不愿再说。 “万岁明鉴,论起夙仇,我姑墨国就是被靖王领兵攻陷的,我对他只有怀恨,哪来的私情?”宝锦定了定神,跪地禀道,珠泪含在眶中,却倔强着不肯落下。 长而密的眼睫茫然垂落着,仿佛雪悒幽潭,让人心中一痛。 皇帝的怒气被生生抑住,他仿佛有些慌乱的,亲身把她搀起,用稠巾拭了泪,柔声道:“是朕口不择言,对不住……”宝锦很有些惊疑的看着他,暗道此人居然还会道歉,却仍是掩面啜泣。 皇帝收起绸巾,有些犹豫,却终究还是问了,“你连云时都恨,对朕呢?”宝锦抬起头,重眸迷离潋滟,仿佛凝着无限怅愁,“只怪天意弄人,却无法……不恨……”“无法不恨么?”虽然早有预料,皇帝却只觉得胸口好似被狠狠地擂了一拳,心中一片茫然。 宝锦望定了他,心中百味陈杂,半真半假的,却终究道出了胸中块垒,自己倒觉得舒畅快意。 半晌,都无人说话,波涛拍击着船舷,声声慢慢,好似永恒。 “你说的……朕会好好考虑。” 皇帝终于打破了沉寂,有些消沉,但仍是平静地说道:“说起来,云时也算是战绩卓着了,他若是担任陆路主帅,也算得当。” “万岁圣明……”于是两人长久无话,宝锦替他备好笔墨,皇帝便示意她退下——他要亲自拟旨。 宝锦退出高舱,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微风徐徐,只觉得寒气略减,若有若无的春暖已经来临。 春日已近,可如今的江南,却大战将启,血光已现。 宝锦叹了口气,再也无心去看水光山色,心中忖道:皇帝要起用云时,南唐的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了。 “琅,你不要怪我心狠,即使是合作的盟友,总有一日,也会干戈相向的。” 她默默喃道,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棋盘,云时、南唐、皇帝,甚至是遥远的蜀川,都化作厮杀的黑白棋子,在自己掌中运筹流转。 “让强者变弱,让弱者变强,然后,这个天下,就会再次陷入纷争之中。” 皇帝,你的大一统梦想,终究是要破灭了……对不住。 宝锦默默的想道,随即,她对着虚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最后的一颗黑子——“天朝水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吧!”****千舟停靠水畔已有多日,皇帝命云时为帅,从陆路转进,急入金陵,一边却谋划着佯攻水路,以迷惑南唐一方。 正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皇帝却接到京中急报,他略略看了几眼,面上神色便冷了下来。 宝锦站在他身后,不自觉地攥了下袖中的秘报——因着辰楼的飞速,她也接到了相同的讯息。 “真是胡闹……”皇帝阴郁说道,仿佛很是不乐,却又不欲发作。 “朕在前方奔忙,这些妇人无所事事,居然又……”他的手捏紧了急报,看着后半段皇后的处置,终于舒了口气,道:“梓童还算厚道,大事化小,总算没折腾闹大。” 宝锦心中冷笑,想要暗示些许,心中却是一凛,暗道自己不可恃宠而骄,过露锋芒,于是闭口不语。 皇帝正在欣慰,却听舱外人声鼎沸,仿佛出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人在外喧哗?!”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六章 宫眷 第一百零六章 宫眷巡躬身上前,嗓音里有着不易觉察的轻颤,“万岁,她……”喧哗越近的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皇帝凝神看前,只见浩淼接天的水波之中,有一艘轻舟逐渐靠近,一道袅娜纤影在从人的搀扶下,蹒跚而上。 锦绣红裳随风飘飞,裙裾下摆,凝溅着几滴泥浆,半截雪白的玉臂也随之露出,上有几道豁出的血痕,狼狈之外,别有楚楚动人的风致。 徐婴华走到御前,想要跪拜,却踉跄着跌倒在地,众人惊呼之下,正要搀扶,却见皇帝大步想前,掳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尘埃里拽起。 “你怎么会来这里?!”皇帝沉声问道,怒气之外,又蕴含着别样的意味。 徐婴华抬起头,风鬟雾鬓,面容苍白,双眸却如星钻一般熠熠闪亮,她痴痴凝望着皇帝,忽然眼圈一红,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皇帝如坠云雾,望向行舟的从人们,领头的做校尉打扮,诚惶诚恐道:“娘娘单骑出京,黄帅不敢阻拦,却又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派臣等随侍——这位是娘娘宫中的总管公公,其中内情,问他便知。” 他轻推一个中年宦官,后者战战兢兢,正要上前叩拜,却见徐婴划挣扎着起身,咬牙泣道:“为释嫌疑,臣妾亲身前来,请万岁赐我一死!”皇帝一听这话,知道非同小可,他环视了四周众人一眼,随即扶了徐婴华入舱。 水声淙淙而过,舱中暮色暝迷,风声萧萧。 “万岁,我与贤妃娘娘着实无辜,家中来往的女眷更无此心——更何况,埋下这厌胜之物,难道真有什么效果吗?”徐婴华大胆抬起头,眼中毫无惧怕,微微一笑,激越道:“若是这样就能杀人,陛下也不用起兵伐罪了,景渊帝这等暴君天人共愤,早就被咒死千万次了!”皇帝听到这里,看着她愤愤说来,不由为之解颐一笑,道:“这个道理朕当然明白,可是后宫之中,理应由皇后掌管,况且她处分得当,朕也没什么异议。” 徐婴华凄然一笑,珠泪欲坠又休,黑嗔嗔的眸子望定了皇帝,半晌,才轻轻道:“陛下,云家若是被构陷问罪,这世上,可再没有哪家门阀可与方家齐肩了。” 她这淡淡一句,力道千钧,皇帝闻言,收敛了唇边笑容,眼中光芒越发强烈。 ****宝锦端来热茶,正要入内,却见门帘一掀,徐婴华缓步而出。 她已经在屏风后换过一套宫装,也擦干了水迹,显得温和娴雅。 这样温文高华的女子,却在见到宝锦后,目光骤然尖锐。 “你来做什么?”宝锦小声问道。 “我要让皇后知道,方家不可轻侮。” 徐婴华微微冷笑着,以俯视的眼光瞥向她,“换做是你,一定又会‘忍辱负重’,是吗?”宝锦平静看着她讥讽得意的笑容,心下却是冷笑——真是不知死活……若不是我暗命黄帅护你周全,你早就曝尸野外了!“这次真是对不住了……搅了你跟皇帝的柔情蜜意。” 徐婴华口中说着,却是毫无歉意,她凑近宝锦耳边,低低道:“有我陪伴身旁,就不用烦劳你了。” 她眼中闪过的,是残忍而喜悦的光芒,仿佛想看到宝锦花容惨变。 “徐婕妤说的哪里话来?!万岁不惯他人,总要我亲自经手,这才舒畅。” 宝锦故作天真的神气,她正在柔声细语,皇帝的呼唤,却映证了她的话——“你且进来磨墨……”宝锦嫣然一笑,裙裾婆娑,擦着徐婴华身侧而过,后者端立当地,因为愤怒,一张俏脸变得毫无血色。 ****徐婕妤来后几日,暗渡陈舱的计划,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云时的大军挥戈而下,**,让金陵城中一片恐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玉雕,决然道:“通知那位宝锦殿下,我愿意跟她会面!”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七章 密会 第一百零七章 密会艘大船缓缓驶向岛上,天边沙鸥翔集,金沙耀眼。 三列舰船浩浩荡荡迎上前去,遮天蔽日,旌旗几乎将半边天宇挡住。 这是对贵宾的隆重礼仪,却也隐隐含有疏离与威慑之意。 琅暗自冷笑,在侍女的簇拥下登岸,立时便有水师将领前来迎接。 入了主舰,不等寒暄,她望着那个白衣缡素的男子,眼中掠过一道复杂流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半晌,那男子才淡淡道:“郡主一路劳顿,先歇息一下吧!”“家国危在旦夕,我还有什么好歇息的?!”琅一口截断他的话语,不复平日的优雅,咬牙冷笑道:“你若是有救我的心思,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能公器私用,为你南唐击退强敌,是吗?”男子沉声说道,终于抬起头来,双目如电,眼梢却含着郁意,“我所执掌的天朝水师,乃是保国为民的利器——这是先帝竭力保存下的最后一点力量,又怎能轻易折损?!”“可你之前也曾救过我们一次!”琅低喊道,全身都在轻颤。 “那是因为南唐曾经对我们施以援手,大伙儿决定还了这分恩情……但要我们拿着这点家底去冒险,绝无可能。” 男子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胸中一痛,几乎要软下心来,但终究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 琅含泪望着他,香肩起伏,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她蓦然跪倒,青蓝蒽绣的缎衣沾染了尘埃,那样谦卑恳切地望定了他,眼泪仿佛暗夜的明珠,滴滴溅落。 他眼睁睁的望着,全身的血在这一刻凝固了!“求你……”她小声啜泣着,孑然无助。 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艰涩,却依然沉稳——“我不能……”当啷!琅的眼中,染上了绝望和愤怒的炽色,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猛的掷在地上,随着一道清脆响声,就此四分五裂!“还你……这是你当初文定时的聘礼!”她哽咽着,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决然。 那男子闭上眼,再睁开后,已是消尽痛苦的平静无波——“对不住……琅。 “一切都毫无指望……琅闭上眼,再也不肯看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她身后宫人如云,看见主人那惨白欲狂的脸色,都不敢开口。 亲近的侍女在船长的示意下,小声问道:“殿下,我们原路返回吗?”“不。” 琅的声音淡漠,宛如风中的一缕轻烟,她抬起头,狂乱神色慢慢湮灭,最终化为琉璃般的冷光。 “我们去江心岛。” 船长在旁一听,吓得猛一哆嗦,“郡主,那里离伪朝水军太近了……”他的声音在琅扫视下戛然而止,一艘大船扬起风帆,朝着无尽大海的另一边驶去。 ****“宝锦殿下……你的条件这么苛刻,真当我南唐上下是傻子不成?!”琅怒意盈目,狠狠瞥向坐首的少女。 宝锦拧干了裙角的水,又把绾发的金簪拔下,任半湿的长发垂落于肩,她泰然自若的用绸巾反复擦拭,等到确定干了,才将头发盘出小髻,略略用簪子定住。 这江心岛的破旧古宅中,只有她们两人正在密谈,所以她也多了几份少女的顽皮和肆无忌惮。 她把自己狼狈的模样拾掇一番,顶着琅冷怒的眸光,这才宛然笑道:“琅你若是不甘心,大可另请高明。” 她望定了琅青白惨淡的花容月貌,笑容越发加深——“这普天之下,能解你燃眉之急的,只我一人,要价要些,也无可厚非啊!”“好一个天朝帝姬,如此趁人之危的行径!”“彼此彼此,你们不也趁我姐姐危难,擅自称王建国?!”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八章 暗谋 第一百零八章 暗谋容明肌的两位佳人,彼此冷笑着讥讽,皓月辰星般的避,半晌,琅闭上了眼,低低道:“天朝水师也未必听你号令。”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若不能做到,自然也不会要你们的国库。” 宝锦襟间仍在滴水,却是悠然自若,毫不犹豫道。 琅正要反唇相讥,看着她幽深的目光,不知怎的,却再也说不下去。 “若你真能出兵解这危厄,我们南唐又何必吝惜这些银两?”琅深吸一口气,答应了她的条件。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怒不可遏——南唐虽然富庶,若是被搬空国库,仍是元气大伤。 两害相较取其轻,无论如何,这半壁江山也要维持下去……琅的指尖几乎要掐入掌中,她压制住汹涌而来的屈辱和恼怒,双眸熠熠地望向宝锦,“同样,你也要言出必行。” 宝锦微微一笑,好似无限欢畅,“当然……我答应过你,尽全力动用天朝水师,绝无反悔。”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击掌,貌似舒缓的气氛下,宝锦垂下头,掩住了一道微妙而诡谲的笑靥——琅浑然不觉,半是客套,半是探究地笑道:“为了不让伪帝疑心,我会放出消息,说你已成我们的阶下囚,这一段日子,少不得要请殿下委屈一下了。” 宝锦瞥了她一眼,笑道:“除了要去那海岛,其余时间,我会很安分的。” 琅微微欠身,袅娜起身道:“如此,便先请殿下跟我回去……一旦事毕,不妨一品我江南风味——我王兄准备了上好的茶具,正涤尘扫榻恭候贵客。” 怕是黄金打造的牢笼吧……宝锦心中暗笑,却也不说破,起身随她离开。 即将登上小舟的这一刻,她蓦然回首,望着白浪波涛中,那隐隐约约的龙舟和战船——“他”大概已经心急如焚了吧!她想起蒙在鼓里的皇帝,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痛——好似被细细的针尖戳入,深不见血,只是一颤一颤的疼痛。 ……自那日徐婴华长途跋涉而来,龙舟之中,便多了一道娴雅优美的身影。 如今,她正代替宝锦,素手纤纤,替皇帝奉上茗茶。 皇帝端坐案前,神情漠然,他侧耳听着外间水军急促的号令,眼一片森然。 方才,居然有人潜行水底,妄图凿穿龙舟,虽然发现得早,却也有一番惊骇,忙乱过后,有侍女匆匆来报,道是玉染姑娘掉入江中,打捞不及,已不见踪影。 “光天化日之下,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没了踪影?!”皇帝已是怒无可怒,声音越发轻淡。 水军将领惊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继续督促人再加打捞。 “皇上也别急,玉染姑娘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婴华轻声劝道。 皇帝微微颔首,双目如电一般扫过案间,冷笑道:“这些南唐人不过垂死挣扎,变着法子要挟朕,上次的刺客,也是用的这一招。” 徐婴华微微蹙眉,急道:“难道玉染姑娘也落到他们手上了?”“十有八九。” 皇帝眉宇间有些阴郁,却慢慢镇定下来,他咬牙冷笑道:“只要朕一日横军江上,南唐人就不敢把她如何。” 他双眉一轩,戎马征战中生就的霸气油然而生,扬声宣召内侍道:“传朕的旨意,让靖王加速行进!”随着天子一声令下,旨意随着快舟疾马,星夜奔赴。 ****宝锦望着那遥遥迢迢的船影,将一声叹息藏入胸中,随即登上了琅的船。 风帆冉冉,即将驶向远方的海岛,那里驻扎的,乃是景渊帝的旧部,名扬天下的天朝水师。 “你真能号令他们吗?”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和怨恨,琅问道。 “我和郡主身份不同,当然,结果也会截然相反。” 宝锦含笑答道,看着琅愠怒,扭头不顾,朝着分道扬鏣的小舟而去。 她收敛了笑容,心中喃喃: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但只要有一分希望,我都要伸手握住!风从她的鬓发间拂过,带着海上特有的咸腥,不远处,海岛越来越近。 帝锦跳至 第一百零九章 孤臣 第一百零九章 孤臣更正一下:琅掷在地上的,是两人定情的珊瑚簪,我是个猪头猪脑,向大家道歉了,泪奔)海岛上的沙砾被轻轻吹起,漾过身前,轻舟着岸之时,宝锦提衣敛裾,轻巧的跃下。 落日在天边染成一片宁静的金炽,沙鸥盘翔,仿佛无限眷恋的飞回自己的巢穴。 它们也有一个家……宝锦心中涌起无限怅然,仰望无边天际,想起自己飘零天涯,却又何处为家?那金檐椒壁的九重宫阙,早已成为他人的战利品,廊柱亭亭,石板间的血迹虽已擦净,却永不消逝!那里,是杀死姐姐的仇人所居,早已不复当年的嬉笑晏晏,安宁喜乐。 一海之隔的高丽?她唇边露出冷冷一笑,眉梢眼角浮现的,乃是不屑的轻嘲——当日那临海一掷,让姻缘信物毁于一旦,也让那段年少青涩的爱恋归为死灰。 历尽天下,却孑然无家……她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痛,无尽的疲倦和寥落,几乎要将她吞没。 刘南行到岸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衣衫单薄的少女裙裾随风轻扬,眉宇间凝着淡淡倦意和孤寂,茕然一身,伫立于舟下。 苍凉落日下,她的肌肤被染成淡淡的金色,半透明似的剔透,纤腰不盈一握,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 这就是景渊帝的胞妹?!刘南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再如何震撼的泪眼,在前一日已经看到——想起琅哭泣着将珊瑚簪掷在地上,断成几段的情景,他沉痛地闭上眼,随即,又睁开了。 以几乎挑剔的目光来看。 宝锦实在太过柔弱,与那扬眉停杯间,便可让天下变色的景渊帝殊然不同。 果然……天下再无此君上了么……刘南压制住胸中几乎沸腾的气血,不愿再想下去,他大步上前,抱拳一躬,道:“殿下亲来,未及远迎,实在惭愧。” 你地脸上可不见半点惭愧之色呢……宝锦心中忖道,却丝毫没有显露。 她打量着眼前英挺矫健的男子,他的面庞被海风吹得黝黑,眉宇之间却不见半点粗鲁暴戾,隐约透出书香世家的儒雅大气。 宝锦早就听闻他亦是出身世家,年少时叛出家门,之后一直浪迹天下,偶然与微服出访的锦渊邂逅。 君臣一番际遇之下,便受命草创水师,几年之间,声势直入七海,连高丽城中也能听倒塌的令名。 可惜,他的行止言谈。 却在在昭显了主人的疏离。 宝锦黛眉微蹙,随即不露痕迹的敛了。 回眸一望,缓缓笑道:“刘将军,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 仿佛不胜羞怯的,她玉颜微侧,眼角余光,却正好看到刘南眼中一闪而过地挑剔——有意思……此人先天便对我生有恶感,这又是为什么?宝锦一震,加倍的警醒注意。 心中却是一沉——刚一见面,就是这个态度,自己此行,真能将这一众骁勇不羁的将士收入麾下吗?她摇摇头,仿佛要驱散这些念头,暗一咬唇,却越发激起了她性子中潜藏的倔强。 不复前日迎接琅的繁盛船队,刘南若即若离的说了几句,随即请宝锦登上一驾简陋的马车,向着船屋而去。 所谓船屋。 只是在靠近大海地崖上,建起的一片低矮平房。 以兽皮做顶棚,虽然结实,却让屋内一片昏暗,大白日里,就要点起灯烛。 “怠慢殿下了,只是我们平日里不常登岸,这里也是有客人前来,才会启用。” 与寒伧的外表极不相衬的,乃是屋中的布置,古旧雕刻的檀木桌椅,在宝锦看来,最少也有百年地历史,泰西名贵的黑丝绒靠垫下,极品地凉缎丝光潋滟,如水一般流淌褶皱,一分千金的龙涎香,毫不吝惜的随意大燃着,仿佛这不过是山野的松明一般。 宝锦咀嚼着“客人”二字,心中洞若观火的微微冷笑,微微一笑,眼中放出极为耀眼的光芒,道:“将军不必顾忌,我朝将士忠勇,对水师的律条遵循不悖,我身为帝裔,更当身先士卒。” 她言谈虽然谦和,隐隐却点出了“我朝”和“帝裔”,言下之意,却是与那“客人”之说针锋相对。 好犀利的口舌!一来就点出这是朝廷的水师,想倚仗帝裔地身份,将它收入袖中吗……刘南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回以一笑,道:“殿下高义,巾帼不让须眉,末将也很是佩服。” 宝锦静静听着他的恭维,宛然一笑,眉宇之间锐气更盛,轻道:“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她笑容加深,对着刘南道:“我敢断定,你对着姐姐,必定从不提这一句。” “为何?”刘南不自觉的问了。 “因为在你心中,她是无可替代的君上,根本不会有男女之分。” 宝锦眼眸幽闪,想起已然离世的长姐,心中黯然之下,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好胜——姐姐……你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能!****江海之间,情势越发诡谲险恶,京中这几日却越发平静。 锦粹宫中的平地风波,被皇后以一句监管不严,轻轻将云贤妃禁足几日了事。 所有人都一日既往的觉得皇后贤德,只有对朝政浸润最深地人,才能看出其中步步惊心。 皇后轻轻放过云贤妃,最终打算,却是想将经常入宫省亲的云家亲眷一网打尽,让这百年世族承受这巫蛊谋逆地罪名,再加上皇帝对云时的猜忌,她几乎有着十成的胜算。 然而,稳健的棋手,永远也不能估测到孤注一掷之人的动向——徐婴华的突然出走,让宫中波澜狂起,另一场戏即将粉墨登场。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一十章 畏高 第一百一十章 畏高后怔怔地看着案间刚至的朱批,鬓间银簪一阵颤动,摩着那朱红淋漓的字迹,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 “娘娘……?”琳儿有些不安的在旁低唤。 皇后笑得有些咳喘,她抬起头,盈盈凤眸中,忽然滑下一滴泪来。 “娘娘,您怎么了?”琳儿丢下手中琅壶,上前探视道。 皇后摆了摆手,冷笑着道:“徐婴华那小妮子,真是不能小觑啊!”她的指尖在皇帝的批语上划了一道,冷戾飘忽的笑容,也逐渐化为苦涩——“他要我行中宫宽穆之道,秉公审理,不要让功臣亲族蒙受不白之冤……瞧瞧这话说的多妙?只凭那小妮子的伶牙俐齿,他就下了这样的断语!”她的眉尖蓦然一挑,琳儿只觉得胆战心惊,杀伐决断的气息,从皇后身上无声的威压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皇后想起此事,又是灰心,又是憎嫉欲狂——云家……她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可偏偏,皇帝的一道密旨,却让她不得不罢手!她微微喘息着,香肩起伏之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凝望着窗外初发的嫩芽,,缓缓的,露出一道奇妙的笑意——“前方既然有心思管这闲事,大约,大军也即将凯旋而归了吧……到那时,再让云时好好亮相吧!”她无声的冷笑着,轻拂袍袖,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起身向花园而去。 “又是一年桃红柳绿……”她仿佛喜悦,又仿佛含着无限怅然的,轻轻叹道,在她的身后,初绿的垂柳如烟,正柔若无骨地飘舞着。 ***昏暗的船屋中,两人对坐而谈,外间风声飒飒,带来高崖之下特有的清爽水气。 宝锦凝望着刘南客套疏远的微笑,心中怒气更盛,她眼中火光一闪,一口饮尽木杯中的茶水,道:“你心中对我不以为意,才拿这话来敷衍我,是也不是?”她清亮双眸在此刻很有些咄咄逼人,却是少年意气,瞧着只觉朝气蓬勃,很难生出恶感来。 刘南望了她一眼,随即敛目不语,面上却也没有惶恐之意,半晌,才道:“殿下如此在意这些细稍末节,末将也无可辩驳。” “既然这些是细稍末节,那么,我们就谈谈正题吧……”宝锦眼中光芒熠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冷意脉脉而入,几乎让刘南感觉到肌肤的刺痛——“刘将军,我身为帝室唯一的血脉,希望水师将士能重回麾下。” 对于聪明人,也没必要绕什么***,宝锦单刀直入地说道。 刘南眉间一轩,好似有一道不忿冷意凝成,却随即化为沉静微笑,“兹事体大,请容我跟众兄弟商——”他最后一个“议”字没有吐出,便听宝锦一口截断道:“军法森严,何来商议一说——莫非堂堂天朝水师,也学那海寇结伙行事?”刘南被她这一噎,惊愕之后,怒从心起,猛一抬头,却正对上宝锦冷锐犀利的目光,这无所遁形的力量下,他咬一咬牙,略一昂头道:“先帝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敢问殿下,可有什么也让弟兄们心服口服?!”这话实在很不客气,宝锦却嫣然一笑,仿佛很是愉快的微微眯起了眼,道:“要我怎么证明?”“很简单……”刘南沉静答道:“主船大桅顶端的旌旗,乃是先帝亲赐,她当年在众位高手的围攻之下,独拔头筹,将旧旗取下,从此之后,涣然一新的明黄苍龙旗便飘扬四海!”他说到这一段,满是自豪,然而又是惨痛悲凄,忍不住声音都嘶哑了,“殿下若也能做到,我等必定景从不违!”宝锦一听这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几乎把银牙咬碎,黑嗔嗔的眼望定了刘南,恨不能把这混蛋斩为三截!天可怜见,她除了恐血症,还有……畏高之病!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 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的手无意识的紧握着粗木桌子,那紊乱的木纹,几乎成粉。 “好,我答应你。” 宝锦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晰沉稳,连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她微微苦笑,对上了刘南惊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海风的腥咸越发明爽,在海上男儿的心目中,这比什么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排成整齐的几列,漫不经心中透出军人的肃穆铁血。 这一日,是远道而来的宝锦帝姬挑战“易帜”的大日子,所有水师将领都齐聚帅舰,一同观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飘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道,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又来了!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刘南摸着下巴。 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的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地面容,虽然隔着长长的桅杆,却仍隐约可见——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的灾难!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那日琅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 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 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地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蓦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的悬吊拉扯之下。 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的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 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地危机却并未解除,她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 竟然是几颗菩提子!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还有完没完!圆睁着美眸,她无暇思考。 电光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地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之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她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谲。 她要做什么?!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近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做什么?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地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能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 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二章 燃火 第一百十二章 燃火面光滑,半旧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依稀可见当—自景渊帝当年亲自授旗建军后,这苍龙大旗便飘扬于七海,再不曾更换。 她单手将粗绳划断,忍着高空中的狂飙风力,将崭新的旌旗绑紧,只见漫卷云舒之下,旗面越发皎皎。 至于旧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绣纹,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把旧旗卷入怀中。 刘南在桅杆下静静等待着,在最后一个军中高手也失败后,他已经预料了宝锦的胜利。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单独伫立着,凝望着桅杆最顶端的小小人影,他闭上了眼,想起锦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从桅杆顶端将旧旗狠狠掷下,插入舱板之中,随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以后,我天朝的水师,将纵横天下——她那意气风发的一笑,连旭日的光芒也无法比拟!刘南痛苦的闭上了眼,胸中如火一般沸腾——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所谓的新时代,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他胸中的疼痛更甚,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等待着,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掷落。 久久,也未曾有什么响动,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那纤弱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旧旗,艰难惊险地从桅杆上爬下。 海风吹过。 她的脸色仍是那般苍白,桅杆上地风泥将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污黑。 却更显得剔透皎洁。 “为什么不把旧旗扔掉?”他情不自禁地问了宝锦抬眼看他,随即又从桅杆上缓缓而下,她的声音轻微,却含着泰然和平静——“这是你们的旗帜,几载鲜血染就,岂能抛弃……”刘南一阵晕眩。 只觉得姐妹两人实在不同——姐姐如烈日炽射,妹妹却有如弱水潜照。 他苦笑地望着周围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宝锦已经收尽人心。 ****琅乘舟前来时,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的。 “这位宝锦殿下,口口声声挟着水师地力量,来跟我做交易,却不知道,这些水师桀骜不逊,并非易与之辈啊!”她带着些讽刺地轻笑着,想起刘南的拒绝冷意。 心中又是一痛。 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象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 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她想起宝锦笃定的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 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她咬着牙,一字一句。 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 海风吹来,将他腰间的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摔裂地,两人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地小女孩!”琅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闪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不用说了。” 琅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铿锵凄厉。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舱”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无数的火箭倚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布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己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地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地魅影。 “中计了!”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那是……什么?!”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渐近的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天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薄的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地血性男儿。 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的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 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众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 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地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 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一道火舌带着瑰丽的艳彩,从舱中喷出。 将靠近的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哀号翻腾着的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地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 仿佛失去所有的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吧?”宝锦半倚在七珍云榻上,把玩摩挲着这价值千金的“凤雀扇”,一拂而开后。 但见珠光柔羽,将满殿都照得闪亮。 她看着琅似有不信的面色,不禁悠然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静静等着。” 琅见她如此笃定,也不仅松了口气,霁颜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美不胜收——“殿下如此尽力,南唐上下感激不定。” 宝锦听罢,以扇掩面大笑,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宝锦地谦逊中,含着一语双关的诡谲,而琅却懵懂不知。 确实是我份内之事啊……宝锦在扇后打量着琅略微轻松的神情,唇边的微笑逐渐变为怜悯和……愧疚。 对不住了……琅,你和你王兄,也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弃子。 心中默念道,宝锦哗啦一声收起扇羽,清丽玉颜上眼波流转,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宫阙外地喧哗声逐渐加大,仿佛有无数人惊惶惨叫,琅悚然一惊,不禁失态跳起身来,“怎么回事?”宝锦闭上眼,静静听着那撕杀声,耳边回响的,却是儿时美妙平静的梵乐念唱——若真有阿鼻地狱,我死后定会深入,永世无法救赎……她凄然一笑,张开了眼,对着惊惶迷惑的琅缓缓道:“这是靖王云时的军队……他终于来了。” 当啷一声,琅全身都剧烈颤抖着,手中的玉杯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宫阙几时识干戈?却是……难逃今日!她颤抖着,望定了宝锦,几乎要噬下她的血肉——“是你……你是设下的毒计!”琅酥胸起伏着,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你明明起誓……!”宝锦挥着羽扇,浑不在意地微笑着,那笑容映入她眼中,无比刺眼——“我确实起誓,要助你歼灭天朝大军。” 她望着浩瀚夜空,声音如金振玉作,举世无双,“伪帝地水军正在被歼灭,再不会剩下一分一毫,我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琅支撑不住,砰然跌跪在地。 注:神火飞鸦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实际出现的古代.在明朝后期的水战和攻城之战中都曾使用.下文即将出现的喷火筒.也是明朝中日海战时的先进兵器.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四章 宫临 第一百十四章 宫临中喊杀声四起,不多片刻,狭小的偏殿中便涌入了不眷,唐王即位不久,又并非好色之徒,是以满殿绝色,倒大都是前头了的老王身前人。 这些风韵尤存的妇人们小声啜泣着,收起往日的敌视,想走近跟琅搭讪,却见她神色空茫,呆呆跪坐在地,仿佛连魂魄都散失飞去。 宝锦自若地倚在塌上,压下心头的微叹,望着这即将覆亡的悲凉景象,只觉得自己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连鼻端都几乎隐约闻见血腥味。 血腥随着夜风飘来,那是破城激战之时流下的,一些宫眷连惊带吓,面色苍白欲呕。 琅猛的打了个激灵,仿佛被血腥味惊醒了,她蹒跚着起身,踉跄着垂下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你们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了。” 宝锦在旁低声道。 琅发髻散乱,云锦鸾纹的宫裙在地上拖曳,却也浑然不顾,她环视四周,发出一阵激烈的冷笑,随即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她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太低估你了,宝锦殿下。” “郡主谬赞了。” 琅抬起头,秀媚双目在昏暗中皎洁如月,却带着诡谲的森冷,让人禁不住要起寒战,“你利用我接近天朝水师,将他们策反后,又利用我们南唐与伪帝相争,如今两边无论胜败,你都是最后得利的赢家。” “拥有了巨额库银,又让天朝水师重回麾下,自此以后,殿下的路定会更加平坦……只可惜我南唐上下,都懵懂地成了你的垫脚石。” 宝锦微微一笑,轻轻一撕,竟将价值千金的凤尾扇扯成一缕一分,冷眼看它掉落尘埃,朱唇微动,划出轻嘲的弧度,“郡主这话也太过虚伪了,当初你们与我合作,本也是存心不良,想要趁我年少无知,挟帝裔以令天下,如今这算盘打错,郡主还是早早另寻出路吧!”琅轻声一笑,娇媚入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中庭传来侍女的尖叫声,伴随着兵戈摩擦的沉闷重响,好似一阵死寂。 随即,外间传来一声沉稳男音——“唐国贵眷,可都在里面吗?”宝锦一听这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云时”,只觉得心中越发松弛——难为他早早赶到,如此,这一计划也就天衣无缝了……她望向琅,悄声道:“这就是靖王殿下了。” 她停了一停,见四周一片慌乱,无人注意,随即低声道:“拔出你的护身利器。” 琅不知她何意,却见宝锦清宛一笑,却突然露出惊惶欲泣的神色,提起嗓子,颤声喊道:“是云帅吗?”声音嘶哑高亢,颤栗有如弓弦崩裂,却仍带着强撑的平静,穿越这一宫的混乱悲绝,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传入云时耳中。 仿佛这被闪电当头劈中,云时握剑的手不易察觉的一颤,几息之下,他挑眉急问道:“是玉染姑娘吗?”“是我……”宝锦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被什么痛苦缠绕,却倔强着不肯示弱。 她在南唐人手上!云时的心咯噔一声,泰山甭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随即消失,他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南唐人已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停在赤金双蟾柱门前,凝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内殿,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你们掳走天子近侍,如今兵临城下,国破宫倾,仍是冥顽不灵,是想要血溅当场吗?”殿中仍是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琅面色古怪,听着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忽然心中灵光一现,望着宝锦骇然道:“你这是……!”宝锦瑟缩着向榻上倚去,面色苍白晶莹,口中悄然低语的,却是与表情完全不符——“当初为了从皇帝身边遁走,我可是你们的细作凿船掳走的呢!”——明明是你自己潜水遁逃的……!琅恨恨想道,却听宝锦轻声道:“既然是演戏,就要做足全套……更何况,”她的美目中露出盈盈笑意,目光流转之下,魅惑自生,“你挟持我在手,可与你王兄顺利逃走。” 好似溺水之人于绝境中看到一块浮木,琅眼光一凝,似不敢深信,转念一想,却又释然道:“我和王兄这一逃走,又会在江南掀起绝大波澜,替你牵制皇帝的目光——宝锦殿下,你实在太会算计了!”宝锦笑而不语,心中却又补充了一条——云时若是毕全功于一役,岂不是更让皇帝猜忌?所以非得出些纰漏,才能让上下安晏。 云时久等无声,正要继续逼喝,却听殿中一道女子声气,道:“殿下若是想让她平安,就将我王兄送到宫前,放我二人自由离开。” 这便是那位琅郡主吗?云时蓦然想起南唐朝臣的一些传闻——唐王性子懦弱,群臣偶有忤逆,并不动怒,只是有一处逆鳞,却是他的胞妹,常乐郡主琅。 据说此女生性聪慧,平素居然能替皇帝批阅奏章,有大臣弹劾,却引得皇帝大怒,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朝中一直有隐晦传言,道是这位郡主与唐王之间颇有暧昧,言者凿凿,就差没道出“兄妹**“四字来。 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五章 破局 第一百十五章 破局时正在沉吟,却听脉脉夜色里,那烛影摇红的宫阙之传来道:“靖王意下如何,若是再有迟疑,好好的一位佳人,免不了就要香销玉陨了。” 云时心中一凛,压住怒火,道:“唐国至此倾颓,汝等若识时务,及早归降,仍不失公侯之位。” 隐隐约约的冷笑声从宫阙深处传出,带出些妩媚和轻蔑,“靖王不肯担这天大的干系,难道……是我王兄已遭不测!”这声音在暗夜中听来,尖利异常,云时眉头一皱,怕这位琅郡主伤心得发了狂,痛下毒手,他微一思量,道:“你王兄毫发无伤,这便让你见上一面。” 他随即示意手下将士从前殿带唐王过来。 两刻之后,一身宽松白袍,面目憔悴的南唐国主出现在殿前,四周松明重重,火光映得他眼中一片茫然惊惧。 “琅……”他嘴唇颤动,几乎要挣脱卫士的羁押,冲入殿中。 殿中也随之微微嚣动,夜风中飘散着禁苑的朦胧花香,浸染得月影都空蒙清渺。 将士们嗅着这一阵奇香,眉间的杀气都消散松缓了三分。 那淡淡花香,随着逐渐步出的身影而越发清重——闪亮的短剑逼在宝锦的雪颈上,琅长裙曳地而出,宛如夜光中最璀璨的珠玉。 “放下兵器!”云时怒喝道,对眼前逼耀而来的艳光毫不动心,全部心神都放在宝锦身上。 见她神情虽然疲倦。 却未曾有什么损伤,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琅望定了神色激动的唐王陈谨,唇边露出淡淡苦笑。 秋水明眸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宛然道:“今日真是热闹……”她手中短剑随即一紧,“靖王如今在意这位姑娘,她到底是你地心上人,还是你家皇帝地禁脔?”“住口。” 云时剑眉一挑,掩在袖中的大掌几乎握出血来。 琅笑得花枝乱颤。 眼波流转着,却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们要如何发落我王兄?”“献俘于万岁阙下。” “也就是说,会留他一命,是吗?”琅笑容缓缓收敛,下一瞬,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她悠然收剑,放开了对宝锦地钳制。 “你在做什么?!”宝锦惊诧在场。 借势掩袖跌跪在她身旁,悄声急道,“你难道不想平安离开了吗?”琅好整以暇地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得意的盛光。 也悄声道:“既然我兄妹都能平安活命,做俘虏也没什么不好!”她背过身。 凑近了宝锦,作势扶她起来,眼中满是潋滟的冷笑,“真是对不住哪,破坏你的计划了……”她的笑容满是欢畅快意,宝锦情知她是在报复自己,却仍道:“你们难道想芶且偷生吗?”“怎么会是芶且偷生呢?”琅冷笑更畅,“我从没见过贵朝皇帝,等来日献俘阙下,免不了要被没入宫中……”她居然是打得这个算盘!宝锦一时惊怒交加,心中急回电转,只觉得事态棘手已极,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回天——以琅地姿质,若是到了皇帝身边,又要造出多少是非?!“宝锦殿下,你虽智谋狠辣,却也要吃下这暗亏了……这天下之事,并非都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琅轻巧地将她扶起,随即丢下短剑,任由涌来的兵士将她钳制捆绑。 云时怒视这蛇蝎女子,却也无法可想——对方毕竟是王家贵女,是要交给皇帝发落的。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宝锦拥入怀中,久久不曾放开。 周围发出一阵细微的喧哗,宝锦被他不由分说地拥入胸膛,鼻端满是好闻的松明清香,男子宽厚的胸膛,让她枕得很舒服——“没事了……”云时低喃着安慰道,随即猛的惊醒,轻轻的,怅然若失地将她放来。 宝锦见四周众目睽睽,于是盈盈敛衽道:“多谢云帅相救。” 云时的黑眸微微暗淡下来,随即笑道:“你失踪多日,万岁很是焦急。” 宝锦颔首一笑,却再没有什么言语,直到身旁众人开始入殿清理,灯影纷乱,云时才听到她低低一句——“你只有这一句要说吗?”声音低如蚊呐,却含着脉脉幽怨。 云时心中一震,轰的一声,好似万千焰火在脑中绽放,顿时百味陈杂,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却是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很焦急,你呢?”宝锦歪着头打量他,见他如今窘态,不由的扑哧一笑。 这一笑如繁花盛开,皎月轻辉,美不胜收。 云时只觉得魂魄都被摄入其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沉声道:“我们一起走吧!”两人不顾四周忙乱地人群,沿着殿外的小道缓缓漫步。 此时夜色正深,星辰被云遮挡,只有稀稀几点,明月穿云而出,照得林间一片疏淡。 飞檐挑出很远,琉璃瓦上仿佛流淌着一层水银。 “这样如花美景,不久就要化为断瓦残垣了。” 宝锦微微叹息道,想起自己身世,只觉得兔死狐悲,心下一阵隐痛。 云时以为她想起了姑墨国,于是宽慰道:“姑墨那边地守将与我有旧,必不会有什么破坏的。” “即使留得物在,人事已非,却又有什么意思。” 宝锦微微唏嘘道,云时以为自己又触她隐痛,连忙噤口不语。 宝锦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黛眉眼波明丽非凡,只让云时砰然心动——“你心下定是在骂我不知好歹了,是吗?”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六章 隐情 第一百十六章 隐情时因这一眼心中一荡,他摇头道:“我永远也不会恼月光幽幽照在他身上,黝黑甲冑下露出苍青色王服,这清贵内敛的男子站在林间,并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淡淡一句,就让宝锦心中乱极生痛。 她深深凝望他一眼,随即,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这寂静夜里,清晰得几近耳语,“这话听着就是哄人——你我初见那日,你差点断了我一条手臂呢!”她那黑嗔嗔的眼光一扫,仿佛孩童般的无邪和残酷,云时剑眉一紧,几乎将嘴唇咬破。 “那是……不同的。” 他声音淡淡,却最终下定了决心,望着宝锦那双奇异的重眸,道:“传闻天朝帝裔会承袭一双重眸,我一见到你,就怒得无法抑制……那些唐突无礼,皆我之过,后来清醒过来,也就不敢请你原宥了。” 宝锦本想乱以他语,故意以此事相激,那日之事,她本以为是攻城久战不下,是以才有此火气,没曾想云时言下之意,却竟然另有隐情。 这寂静的园中,万籁俱静,云时轻轻的低语,就仿佛要带起风声,“四年前,我年方弱冠,正忙于募集乡人组成义军——那时候我刚刚结识今上,彼此情义契合,家父也很是看好他,愿以家姐相嫁,并不介意是侧室的身份。” “当时婚礼便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按照古风,今上先去方家把正室迎娶。 随即便以原样礼仪接我姐姐过门。 “他深深一叹。 继续道:“却没曾想,那暴虐无道的景渊帝数次无法剿灭我们,居然趁着我三家大喜之日。 派兵绞杀——方、云两家数百年的窿盛家业,几乎毁于一旦。” 他地声音沉郁,几乎带出冰渣来,“而我地父亲,也在这次劫难中不幸遇害。” 他霍然转身,双目被月光映得越发耀眼。 却几乎带上了血色——“我赶到时,只剩下断瓦残垣——那时候我便立下血誓,元氏与我不共戴天,此生必将加倍偿还!”他的声音虽轻,却犹带着四年前的激越愤慨,宝锦已是听得目眩心悸,木木地望定了他,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竟是姐姐害他家破人亡!“对不住……是我妄自猜测。 冲动之下,害得你受伤。” 云时地声音在耳边回响,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直到那宽厚温暖的大掌试探着搭上自己肩头。 她却好象受了一惊,微微一跳。 却发觉那俊眉修目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边。 “天晚阴冷,你的手已经很冰了……”借着夜色,他怜惜地将她的手扣入掌中,以自身体温暖和摩挲着。 宝锦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不相干的人。 “怎么了,这样地目光,怪吓人的?”宝锦勉强一笑,那苍白的面色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我没事,只是想到陛下还在江中,不知那边情况如何……”她低下头,心中只觉得昏乱迷茫。 ****江中残月几分,被血色映得越发诡谲。 皇帝冷眼望着四周倾乱破损的战船,又凝视着芦苇荡里带着腥味的尸首和血水,只觉得心中郁怒,却无一人可以陈说。 他手中紧紧攒着的,是云时攻破金陵的捷报,那惯例的金箔朱红色,在他眼中看来,却是刺眼无比。 “明修栈道,暗渡陈舱……”皇帝低喃道,只觉得造化弄人,可笑可恨。 他以水军拖住南唐地主力,而云时挥师疾进,这是早就定下的策略,可没曾想,如此神秘而强大的敌人,却使得他的水军损毁大半!他望着那不远处击沉地唯一一艘敌船,只见舱中尤有血水不断涌出,锋刃的寒光在暗夜看来,分外惊心。 那利刃地主人们被围于芦苇荡中,却咬着刀跳船而来。 冲破重重守卫,离自己不过一丈的地方,才力竭而死。 皇帝想起那悍不畏死的狂勇,只觉得胸中越发沉重——难道真是前朝余党?!他想起方才激烈惨壮,几可令日夜变色的一战,心中一片坦然——如此强敌,即使小败,也没什么可耻的。 可是天下……整个天下却不会这么认为啊!他深深一叹,想起天下人难免把自己的败绩跟云时的大捷相提并论,心中更是沉重。 此时月光清萤,一旁伺奉的张巡小心瞥着他的神色,斟酌着道:“云帅有急报传来。” “念。” “……南唐宗室已尽数被擒,无人逃脱……另:玉染姑娘也被羁押在此……”随着宦官尖利的声音,皇帝的面色总算缓和下来,“她没事就好,幸亏云时快速,否则南唐人狗急跳墙,定会狠下毒手。” ****“皇帝还挺在意你的嘛,吃了败仗,急着就要见你……”琅斜坐玉栏之上,理了理身上破裂的织锦宫装,美丽而犀利的凤眸扫向宝锦。 她咯咯娇笑道:“他还真是个痴心种子,就是运气差了点……天朝水师的悍勇,根本不是他那些北人水军可以比得上的,就是再天才的将帅,也赢不了这一场。” “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厄运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相比表情很是精彩。” 宝锦端坐椅上,对她的挑衅冷颜以对——“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七章 宫乱 第一百十七章 宫乱铃般的娇笑声复又响起,琅掩袖而笑,笑得花枝乱都沁出了泪——“事已至此,还会有什么更坏的吗?”她慢条斯理地饮了口残茶,因其劣味而微微皱眉,“你家万岁何时即将抵达金陵,我要见他一面,殊是不易。” 宝锦冷笑道:“你要想魅惑于他,却说破给我听,是何用意?”“用意么?”琅微笑着,眼中露出狡黠和森冷,雪裳翩然,好似一只千年雪狐,正悠然盘踞在栏间——“正要靠你帮忙,我才能有缘面圣呢!”她对着宝锦疑惑的目光,从容笑道:“殿下若是不肯帮忙,我虽不才,少不得,要将你的身份叫嚷出去,这对殿下的复国大业,可是大大的不妙。” “你是在威胁我吗?!”宝锦冷冷一眼瞥去,琅也不禁心中一颤,她随即伶俐回道:“只是跟殿下做个最后了结而已,此事一毕,你我各不相欠,任是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好,都是各自的缘法,冤不得别人。” “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在皇帝的身边放一个自己的敌人?”宝锦怒极生笑道。 琅清澈的美目望着她,“我的目的和你一致,宝锦殿下……伪帝才是灭我唐国的罪魁祸首,当然,您的推波助澜,也实在不少。” 她的话音冷郁,却直截了当跟宝锦说清了态度——皇帝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才是眼下地唯一对手。 至于宝锦对她地算计……若是有机会。 也定会奉还。 好一个常乐郡主!宝锦沉吟片刻。 断然笑道:“我若是不应,你在这里闹个沸反盈天,也着实在让人头疼。” 话虽如此。 她却并非半分惧色,她离座起身,深深望了琅郡主一眼,“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郡主千万小心……我虽与你素不相识,这几日相处。 却也颇为投缘,实在不想这样一个俏佳人就没在半路上。” 琅听着这隐晦冷厉的言语,不禁打了个冷战,扬起一张俏脸,冷笑道:“我省得了,绝不会把你的身份泄露一分半点地。” “这样最好。” 宝锦转身离去,琅望着她飘逸的身影,紧紧咬着唇。 几乎沁出血来——良久,她才颓然倚在栏下,心中一片悲凄恨郁。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香囊里的珊瑚簪,却只触到一片空荡。 她这才想起,那簪子已经被她摔碎在刘南面前。 再也无法挽回。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她咬着牙喃喃道,心中却是绞痛非常,对宝锦的怨恨又深了一重——“是你……迫得他如此忍心,若是你不到江南来,他定会来救我的!”栏外的梨花幽幽地吐着芬芳,一瓣落英飘入玉栏,但见素洁淡雅,却已见了憔悴。 中间一点露珠晶莹,却终究滚落尘埃,一如,那美人离者地眼泪。 琅想起他夸赞自己美貌,曾以“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的梨花相喻,如今触物伤情,怎不让她肝肠寸断?以罗袖拭去珠泪,她从栏上轻轻跃下,笑容却越发璀璨绝艳——“我不会再流泪,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宫中,凝滞许久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皇后自收到那封捷报起,神色变幻不定,却终于化为一道欣悦微笑,扬声命道:“万岁南征大捷,着明发邸报,昭告天下!”于是宫中上下便一团喜气锦簇,妃嫔们素净的服色为之一新,满眼望去都是流光溢彩。 皇后在宫中设宴庆贺,酒过三巡后,她揉了揉眉间倦色,停杯不饮,只是含笑看着阶下宫乐。 王美人自小就服侍她,是个极有眼色的,一眼瞥见了,于是笑道:“娘娘日理万机,又日日牵挂万岁,也着实累了,今日我们搅扰这一顿,又劳您费心,眼看天色已晚,我等也该告退了。” 皇后笑着对众人道:“论理本该留你们畅谈竟夜,可我精力不济,又怕拘束了你们,与其如此,不如改日再叙。” 于是遣人各加赏赐,其间言语体恤,温情厚意,自不必说。 待回到后殿,她面色僵冷了下来,散了发髻,独自披衣而坐。 双鹤祥瑞双烛把殿中耀得明灿,却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浮现的,只是皇帝冷峻英贵的面庞。 “连徐婴华那小妮子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跑到他身边去,而我,身为中宫,却不得不恪尽职责,被羁绊在京中,跟这些臣子斗智致气。” 她在灯下心中暗自嗟呀,心中不无哀怨。 “他在那千里之遥,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她随即想到捷报上地内容,面容越发森然——“真是岂有此理,云家的小子轻松攻下金陵,皇帝却要面对强悍神秘的水师,智者虽然心中有数,天下人却要怎么看待这一对君臣?”她想起无知的愚夫愚妇会带着不屑谈起皇帝,又将把云时夸入云端,心中不禁杀机顿起——“不能再留着他了!简直是养虎为患……”她心意已决,手下用力,竟将狼毫重重撅在桌脚,弄得墨汁淋漓。 那浓黑地**往下滴答,映入她眼中的,却好似是鲜血地色泽。 正要命人来收拾,却殿外脚步惶急,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娘娘……”琳儿又是急,又是气,踉跄着到了门前,喘息着说道:“不得了了,老公爷府上出事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八章 祝融 第一百十八章 祝融后听这一句,惊得手中的狼毫都跌落在地,她抬头喝模样做什么,沉住气,慢慢说!”“是……”琳儿吃她这一喝,气喘声渐渐平复,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也顾不得仪态,灌了一口,带着哭腔道:“江州那边,老公爷府上昨夜被人放了一把火,几处主宅都烧了个精光!”她口中的老公爷,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父亲,如今的陇西公方凌远。 皇后听着这不吉的消息,惊得黛眉都微微发颤,她急道:“家中尊长呢?他们如今怎样了?”“老公爷和夫人都平安无恙……他们受了些惊吓,已经搬到偏院去了。” 皇后这才舒了一口气,眼中却闪过一道怅然若失的光芒,她瞥了一眼琳儿,冷笑着数落道:“不成器的东西,这样惊惶失措的做什么,我方家的下人,就是这般气度么?”琳儿心急火燎得来报这消息,原本想博个忠贞护主的名声,却没曾想碰了这个冷钉子,一时讪讪,面上也没什么光彩。 不多时,西侧殿也传出呜咽哭声,却是方宛晴也接了禀报,在自己院中闹个不休。 皇后面露不耐,想着亲族的面子,便将她唤过安慰,却没曾想,方宛晴因着父亲被火灼伤严重,将发髻散乱开来,胡乱撕着绢帕,恨恨道:“方家难道遭了祝融,三番两次地走水,弄得阖家不宁。” 皇后听着这话。 只觉得一阵火气从心头涌出。 她越想越觉得是指桑骂槐,却偏偏找不到什么话来指摘,只是沉着脸道:“什么祝融。 你说话须要检点!”她息事宁人,这么含糊训诫,方宛晴却好似寻到了由头,哽咽着伏在桌上大哭,一头珠钗翡翠坠下,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如今这世道,只有敢做的,却没有敢说的,可怜我那一对父母,白白替人挡了灾。” 皇后地面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地愤怒。 方宛晴没见到她这可怕的目光,仗着心中悲伤。 半是撒泼,半是装疯买傻,那话语也越发刻薄,“那些寻仇的贼子通通都瞎了眼哪。 冤有头债有主,你寻那不相干人地晦气做甚……可怜我一家无辜哪!”皇后心下豁亮。 明明已是冷怒已极,却偏偏蓄得好耐性好风度,她把玩着如意紧柄,蓦然抬头望去,漫声笑道:“妹妹的意思,是家中有什么人得罪了厉害仇家,所以才牵连了你一家无辜,是吗?”“臣妾不敢如此作想……可这么突兀一把火,难道是上天降下的?”方宛晴被她那冷冷一眼瞥去,不知怎的,心中只觉发麻,她连哭泣声都小了下来,口中却仍不甘不愿地嘀咕着。 “好一个上天降下!”皇后怒极而笑,只听榔一声,竟是将那黄玉镶金柄的龙凤如意掼在地上,顿时碎玉横飞,吓得殿外的侍女都小声惊呼起来。 “你给我听着!上天要是惩罚我方家,慢说是走水,就是被雷劈电打,也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皇后森冷地声音在殿中回响,好似闪电从苍穹之中现出。 “无论是天罚还是寻仇,都短不了族中哪家……什么一家无辜,真要我说个明白吗?”她轻蔑地瞥了方宛晴一眼,见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越发快意的放低了声音,“少恶心人了,你父亲在通州的帐户是怎么回事,那几座多出的庄子又是怎么回事?!趁着我还不想追究,赶紧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是正经!”最后一句一出,方宛晴顿时气馁,方才寻师问罪的念头顿时冰消融解,她心中忿忿,暗念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愿那寻仇的再找上你们父女……她涨红了脸,咬着牙,黑浓的眼睫下,一双斜飞的凤眼下死里剜了皇后一眼,恨不能把她从那珠帘玉座间拖下——大家走着瞧!皇后怡然一笑,端茶送客道:“来人,送方婕妤回去!”目送着几个健妇半押解地送走方宛晴,她连冷笑都收了起来,暗子忖道:这一家子都颇不安分,这么上窜下跳地……想到这次纵火,她心中又是一紧:到底是谁做的呢?****“皇上……”宝锦望着皇帝久违的身影,不禁红了眼圈,哽咽着喊道。 着了冰苍云锦的身影,比前些日子更为消瘦,面容也略带出些憔悴,却更加冷峻摄人。 她望着这般憔悴模样,心中涌出一道莫名地酸涩,好似是歉疚。 为了挑起云时和皇帝的互相猜忌,她早就定下这个“主弱臣强”之计,让皇帝面对天朝水师地强攻,却让云时长驱而入金陵。 换而言之,即使皇帝再为英明,他也将遭到重挫。 如今眼看着他满身风霜,眼角都带着淡淡疲惫,宝锦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带出些痛来。 “你平安无事,总算是这几日唯一的好消息了。” 皇帝有些忘情地上前,却终究抑为淡淡一句,关切之意,于溢于言表。 云时在旁听着这话,只觉得芒刺在背,他上前参见,皇帝却笑容和煦,深深道:“你很好……”云时正待再说,却听皇帝冷声道:“那一对狼狈为奸的兄妹何在?”帝锦跳至 第一百十九章 魅惑 第一百十九章 魅惑光从殿外遥遥而入,被粗暴推跪在地的女子挽了挽残微微昂起头来。 雪白的肌肤从缝隙中隐隐可见,长发纷乱地垂落在**的长腿上,乌黑柔顺,仿佛是月光与夜色织成的斗篷。 “妾……唐国琅,见过万岁。” 声音也在颤抖似的,黑沉沉的瞳孔仿佛幽潭,深不见底——那是说不出的凄婉神韵。 皇帝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郡主大名我早有耳闻!”琅听他语气不善,心知他已听过那“**”的谬谈,她果断抬起头,雪白的脖项线条优美,几乎拗成凄然一线——“人言可畏,妾也无话可说。” 说话间,殿外隐隐传来急切的呼喊,仿佛是谁要硬闯进来,又有人高声斥骂着。 是皇兄的声音!琅的脸色一变,皇帝抱胸冷笑道:“唐王如此在意郡主,真是兄妹情深!”琅再无退路,她一咬牙,抬起头道:“我素闻陛下乃是明君,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大胆!”一旁的云时沉声斥道。 “陛下妄听偏信,言下之意,是妾身与亲兄长有逆伦之行……若真是如此,这又是什么?”她猛的掳起罗袖,雪白玉臂上嫣红一点,显得晶莹剔透。 是守宫砂!皇帝与云时一齐楞住了。 她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殿中,久久不散,“我兄妹二人自小失亲。 相依为命。 这唐王的宝座不知受多少叔伯地觊觎,他们不知编派出多少耸人听闻地事,说得如此不堪……”宝锦在旁冷眼观望。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又听她说得如此恳切,心中暗道厉害。 琅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是真假掺半。 她自忖智谋无双,一直给唐王陈谨赞画谋划。 可算是南唐真正的决策者,兄妹俩彼此信重,出入内闱而不禁,这才有了兄妹暧昧**的传言。 她如今巧舌如簧,倒是把所有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果然皇帝面色稍霁,却又皱眉道:“朕地宫宴之上,那些毒门刺客,听说乃是你网罗而来……”他声音凛然。 想起那一次的凶险,至今仍是余怒未消。 “确实是妾身所为。” 琅居然供认不讳。 趁着皇帝的剑眉没有凝聚起怒气,她婉转说道:“妾为南唐之人,自会为国家鞠躬尽瘁。 所谓各为其主,万岁若要问罪。 妾身只有领下。” 好一招以退为进!宝锦几乎要鼓掌称赞了。 “这且不说,你又派人来凿船绑人,将朕身边人挟持而去。” 皇帝看了一眼宝锦,见她气色尚好,并没有受什么为难,这才稍稍敛了怒气。 琅美眸幽怨,望着宝锦和皇帝两人,禁不住又红了眼圈。 宝锦轻叹一声,虽然不愿,也只能勉强笑道:“郡主先前是有胁迫之心,不过她后来与我畅谈,也觉得万岁乃是天命所归,抵抗是毫无意义的——她待我以上宾之礼,我也没吃什么苦。” 皇帝冷哼一声,只觉得一阵懊丧——面对这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他原先蓄积的盛怒,全然无法发出,犹如一道铁拳打在软蓬蓬地棉花上,空荡荡的不着力。 杀了这纤弱低泣的女子,还是……?他正在沉思,却听宝锦扑哧一笑,在沉重气氛下,显得非常日突兀。 “琅姐姐生得这么美,万岁就不要太过计较了——反正我也没受伤,不如,由姐姐给万岁吹奏一曲,权当赔罪如何?”云时一听这话,急忙使眼色制止——今日阶前问罪,并非私怨,而是国事,玉染贸然插嘴,实在太不知进退了!果然皇帝面色一沉,冷冷瞥了她一眼,喝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可,退下!”宝锦盈盈大眼中露出难堪的泫然,水气蒙蒙,咬唇不语,裣衽转身而去。 “你会吹笛?”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空阶碎琼的宫阙中恍如一梦。 “略懂一二。” 琅的声音空蒙清幽,仿佛从山间涧中而来,又仿佛瑟缩发颤。 “罢了……那你去教司坊吧!”皇帝却没有令她吹奏,他的眼角都仿佛染上了倦色,轻挥袍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时于是建议道:“万岁多日疲倦,还是早些歇息吧!”****金陵陷落,自唐王之下,尽数被擒。 陈谨率宗室大臣百余人,白衣散发,跪于阙下请降。 皇帝于明德楼上受礼,赦众人性命后,令尽数随军北迁,顿时哭声四起。 唐国后宫之中,已是宫破人散,所有地姬妾嫔娥,全数被羁押幽禁,倒是徐婕妤和宝锦暂时盘桓于此。 琅经过层层禀报,终于见到了宝锦。 竹楼之上,流蒽湘绣辉映,柔美旖旎,乃是神仙香闺,梦中幻境。 “宝锦殿下,真是好清闲哪……我这绣楼小榭,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宝锦含笑而立,“郡主这是在怪我了?”她看了眼琅眼底的不安,继续道:“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可是向万岁举荐了你地才艺,可他是个愚木疙瘩,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又能如何呢?”琅听她说得诙谐,不禁轻轻一笑,绝美笑容随即化为狠戾,“殿下可是答应助我入宫的!”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章 参商 第一百二十章 参商圣意如此,我又能怎样呢?”宝锦无奈劝解道:“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到京城后,我们再漫漫从长计议——教司坊也能接近帝阙,我不就是从那里调来的吗?”琅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殿下言而有信……”“我知道……不然你就要把我的身份捅出去,来个玉石俱焚。” 宝锦轻巧地摇着绣扇,上面的红宝坠饰熠熠闪烁,“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郡主就请放心吧!”“如此,就拜托殿下了……”美人翩然而去,只遗下暗香渺渺。 一旁服侍的季馨不禁担忧道:“殿下,这是养虎为患啊!”“我知道。” 宝锦沉静端坐,眼中光芒一盛,“我直截了当地向皇帝推荐,看似是在帮助琅,可依着皇帝的脾气,越是过程平淡的,他越是意兴阑珊,所以他根本没有召幸琅——你以为我真会把这煞星妖女弄到御前去?!”季馨一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对皇帝的性子摸得透彻,实在是厉害!”“厉害不厉害,还要看将来——若不将这隐患除去,今后更是举步唯艰。” 宝锦面有忧色,沉沉答道。 ****皇后这一阵气性很是不好,她对下人素来恩恤,就是再大的脾气,冷冷瞥一眼,叫人汗流浃背,也就撂开手了。 惟其如此,却有人私下窃议,宁可挨一顿扳子,也不愿被她盯上一眼。 寓意平安的碎瓷茶盏宛如莲花,在纤纤玉指中绽放。 “你是说……那个‘东西’,居然凭空不见了?!”平淡清漠的声音,却仿佛九天之上的天雷,凝而不发,惹得人心中无限惊悚。 何远的鬓角掉下一滴汗,偷眼看见皇后唇边那一道冷笑,于是俯首更低,不敢再抬头。 他刚刚接到江州那边的消息——火灾之后,族中清点事物,却发现皇后名下的秘室被撬,有一个物件不翼而飞了。 皇后心中惊疑不定,洁白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入金丝楠木扶手中,“好得很哪,一场祝融之灾,却居然有这样的内幕……我们统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为臣马上派人封锁附近州县,逐户清查!”何远惶恐急道,擦着额头上不住的冷汗,心中暗暗叫苦。 方家乃是皇亲外戚,非比寻常,主宅中央也有内廷的青曜卫守护,如今出了这等事,他也难逃其咎。 “对方所谋非常,早就飞遁而去,挨家挨户搜查,也不能找到什么,只是平白扰民罢了!”她沉吟片刻,终究不甘心地说道,何远见她如此,乍着胆子,试探问道:“微臣斗胆,想问娘娘,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长久的死寂,皇后低头无语,殿中的空气好似凝滞。 直到何远跪得膝盖发酸,才听到耳边飘来一缕清音——“是一个黑匣子,大约有这么大……”皇后比划着说道,却终究顾忌着什么,没有说出其中之物。 “此事我不欲广为人知,你要内紧外松地继续搜寻,查到线索,不息一切代价给我取回来!”皇后的声音带着杀伐绝断的铿锵冰冷,何远磕头道:“微臣一定尽心!”“你办事虽然偶有偏差,但还是信得及的……你去吧!”皇后微微叹道:“如今真是千头万绪,按下葫芦起了瓢,竟不让我有一刻消停……万岁马上凯旋归辇,又要一片忙乱。”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阵欣慰,然而又想起那千里追随的徐婕,顿时黯淡下来,再想起皇帝为了她的泪颦楚楚,居然对自己严词训诫,心中又是一痛。 她掩饰似的理了理鬓发,绞缠在指尖的,竟有一丝半截灰白,她心中酸楚,却仍是姿态端严,低声缓缓吩咐着。 晨光透过描朱绘紫的鲛纱,照入这空寂殿中,何远忽然觉得那玉座之上的皎美女子,身影带起无边清寂,有着平素没有的软弱感。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磕头退出。 清清冷冷的大殿里,只剩下宫裙盛装的皇后,她环视着冷清空寂的周遭,忽然微笑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殚精竭虑,所得到的,居然只有这冰冷空旷的一片……”她的微笑声无比悦耳,却居然带起了无尽诡谲.回响在这一殿繁华中,仿佛是一个永不消散的梦魇。 ****“皇后殚精竭虑,所得到的,不过是椒房空殿而已。” 辰楼主人抿嘴一笑,很是写意地将匣子盖上,从那缝隙中,隐约仍有珠光射出。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她种了这个因,就得咽下这个苦果。” 她静坐水边,悠闲而不羁,将匣子交于身后从人,便持起钓杆,漫待水波涟漪。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染湿了她的素衣,惟独那厚厚的面纱,仍是垂落鬓边,流苏精美,轻轻颤着,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一条鲤鱼从水中一跃,咬出了钩,金色的鳞光一闪,仿佛是画中的景致。 她并没有收杆,只是静静坐着,雨幕中,脸侧的线条那么清晰干净,没有悲喜。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舟浩浩荡荡凯旋而归,沿岸的百姓都在为之欢呼——日可待,太平富庶的日子仿佛在眼前闪光。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庶民的心愿,不过如此简单而已。 皇帝一行离船登岸,文武百官齐聚谒迎,岸边良善亦焚香悬采,扶携俯伏。 御驾登岸之时,黑鸦鸦一片跪迎,明亮的日光照着皇帝,略微黑瘦了些,那峻刻的剑眉却越发飞扬,他的心情仿佛不错。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当云时率众登岸那一刻,雀起的啧啧声四起,然后便是山涌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有多舌而消息灵通的,已经在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位白袍儒将千里直袭,取金陵如探囊取物。 皇帝周围的气氛沉凝下来,他静静谛听着辇车外的欢呼声,露出了一道寒薄的冷笑。 宝锦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他,“万岁为何发笑?”“朕是在笑吗?”皇帝瞥了她一眼,笑容越发莫测。 宝锦不禁莞尔,浑不怕死地说道:“当然,而且,笑得很是不善。” 皇帝一怔,随即,笑得仰倒在坐垫上。 良久,他才收敛了笑容,眯起眼,看着帘外的热闹场景。 “你心里一定在想,朕是妒忌自己臣子的才华和功绩,所以才如此不悦。” 他一语道出了众人私下揣测的内容,如此平心静气。 倒也雅量非凡。 谁知宝锦微微一笑,“谁若这么认为,那他才是有眼无珠。” “你这是逢迎。 还是安慰?”皇帝无谓地笑道,看到少女拂然恼怒地颜色,这才霁颜笑道:“是朕出言无状,你继续说吧!”“万岁与云将军皆是一时俊彦,可惜,你们这一次的运气。 却有天壤之别。” “犹如楚汉之争时,项王于巨鹿遭遇强敌,虽是惨胜,却已是殊为不易;而刘邦却因关中无人,轻巧地**——万岁和云将军这一次,却也很是类似。” 宝锦望了他一眼,诚心诚意道:“可惜世人通常以表象论成败……不过以万岁的豁达心胸,本也不会在意这些愚夫愚妇地误解。” “这话说得妙。” 皇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俊美而冷然的脸上。 阴霾已是荡然无存。 “原来我要是在意这些议论,就成了心胸狭隘之徒,你这顶高帽子,要戴上可真不容易。” 宝锦见他几乎乐不可支,不知怎的,终于舒了一口气。 却也暗暗称奇——这一路上他眉宇阴郁。 却因自己的一句赞美。 立刻抒解了心结。 皇帝收敛了笑容,黝黑的眼眸望着宝锦。 仿佛要把她深深刻在心中。 “知我者了了.不知:_没什么繁难了。” 宝锦心中一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狡词权变都丢到九霄云外,连辇车外地欢呼声,也仿佛在耳边消失,天宇之间,只有这深深一眼,以及一句低喃。 她心中一阵纷乱,冥冥之中,却仿佛被甜意充满,满是欣悦和畅快。 在她十九年的岁月里,姐姐的光芒仿佛无处不在,人们敬仰她,爱戴她,憎恨她,却也畏惧她,而小小的宝锦,却仿佛是那皎月下的黯星,无人在意,更不会有谁因她的一句话而如获至宝,满面都是光彩。 只除了他,眼前的他,与她有夺国杀亲之仇的新帝……她茫然了,只觉得眼前一阵热流,好似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却终究没有,她疲倦地倚在小桌上,淡淡道:“离京城还有很远呢……”皇帝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以为她是年少害羞,也不在意,顺着她的话意道:“还有大半日地路程,宫中怕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蓦然住口,虽未提起皇后地名字,却也让他心中一沉,想起那封辞气平淡,却带着幽深入骨冷意的回书,他不禁又头疼起来——徐氏也算是堂堂婕妤,这么惊惶的长途颠沛到军中,传扬开去,世人也会窃议皇后不能容人……你又何必做得这么绝?”他心中暗叹,却仍不忍对爱妻苛责,只是将这一声叹息吞入胸中,沉声命左右加快速度。 辇车的四轮辘辘作响,在青石长街上轧出深浅痕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驶向九重禁苑,高阙宫墙。 ****“这是怎么了,微贱的女俘一个一个地带回来,算怎么回事?”皇后听到琳儿绘声绘色地述说,并不曾暴怒,只是柳眉微挑,眼中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地刻薄之色。 “娘娘,皇上还未曾宠幸这南唐郡主,只是将她放入教坊之中,倒是徐婕妤,这一路随驾伴行,却是宠爱更盛,回京之后,怕是要提她地品级呢!”“好的很哪……”皇后徐徐冷笑,凤眸中冷光熠熠,“云家生地好女儿,一个不成,还有外姓……”琳儿撇嘴道:“贤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也见好,敢情是见风就变,姨侄两个都是精得很呢!”“思量着皇帝回来,会给她翻案不成?”皇后一派安然,静坐着观赏池鱼,仿佛要从那五彩斑斓中盯出些什么来,“她以为转机在即,却不曾想,在我心目中,她们不过就是这池鱼,想要什么时候抓上岸,只需要一个网兜就好。” 她眸光微闪,仿佛沉溺在什么隐秘的过往,“有一个人曾说,钓不在鱼,而在闲趣——真是可笑,若不是为了把鱼攥在掌中,又何必空坐河岸?”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花帝抵宫后,休整三日后,才重新接过朝政。 皇后终于将手头的奏报转交给他,倒也松了一口气——前方战事吃紧,粮草等物却要得急切,她筹备得也很疲倦,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这一阵除却一些含沙射影的政争,倒也没什么重要的奏报,偶有变故,皇后也处理得妥帖,她生就的兰心蒽质,见皇帝征途疲累,宫眷也多思慕之情,便在昭阳宫中设下夜宴,既是接风洗尘,也算是阖家团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晴好的傍晚,晚霞点缀着琉璃瓦和朱墙,一丝丝嫩绿的新芽在枝头高飞,朦胧中只觉得妩媚。 一停停宫轿络绎而来,宫裙华鬓重重,宫妃们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步步生莲,袅娜如弱柳扶风,笑语嫣然中,一一在默认的席案前坐下。 贴近帝后的一席,奇异而突兀地空着——那是唯一的四妃正位,属于皇帝微贱时候的侧室云氏。 嫔妃们交换了几个眼色,却默然无语,云贤妃自从巫蛊之事后,深居简出,对皇后的昭阳宫更是退避三舍,这一次她也未必会前来。 皇后凤冠上一颗大珠闪烁,映得她面目皎雪动人,她仿佛全无芥蒂,对着皇帝笑道:“云妹妹迟迟未到,可还是在生我的气吗?”皇帝微微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殿外人影摇曳,说话间,云贤妃携了徐婴华的手,已是缓缓步入。 云贤妃性好素净。 虽因欢宴之故,戴了串福寿玛瑙多宝链,在花团锦簇地美人之中。 却仍显得十分低调,她手中紧紧挽着的徐婕妤,却是打扮得极为出色。 她着一身淡月云锦,料子上透出的暗纹,却不是常见地鸾凤花草,而是挺秀素雅的湘竹。 在熠熠***下,如幻如雾,夜风吹过,仿佛有沙沙声拂耳。 与一般宫裙的迤俪繁丽不同,她衣裙的式样极为简单,只是飘忽而下,乌发也只是用碧玉簪子斜拢住,长长垂在肩侧——那是极为妙丽的江南少女的风韵。 皇帝打量着这一身装扮,很是欣赏地笑道:“去了一趟江南。 婴华倒是把那里地风韵学得十成八九了。 比起千篇一律的宫装,确实要显得素洁清雅。” 皇后听了,眼光一闪,却没有丝毫酸意,抬头笑道:“可是呢,常言说。 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徐婕出去见识了一回,倒是焕然一新。” 她笑着对众人道:“可被比下去了吧?”于是众妃一齐低笑。 却有人心下有火,面上也显出不自在来——“徐婕妤可真是有胆有识,这么千里百里的,就追着万岁去了江南。” 带着讽刺语气的低语和窃笑,在席间低回传递。 徐婴华淡扫娥眉,微微瞥了一眼这些女子,心下冷笑,面上却越发恭顺,“臣妾先前卤莽,请娘娘治罪。” 皇后握了她的手,深深叹道:“有你在万岁身边,我才放心许多……只是有一桩,你千万可别再犯——这么孤身几人,就胡乱闯着出宫,万一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跟云妹妹交代?”云贤妃在旁含泪听着,一边替她向皇后谢罪,一边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嗔道:“这丫头象脱缰的野马一般,随意妄为,若不是万岁跟娘娘包容,有九个她,也粉身碎骨了。” 皇后心中冷笑:明明是你唆使她行这险招,如今却还来惺惺作态。 她也眉眼带笑,远远望去,这几个花容云鬓的绝代佳人,竟是一团亲热和煦,谁能看出其中的险恶诡谲?皇帝在旁听着她们妇人絮语,于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婆婆妈妈个没完,却还要开宴不要?”皇后听他提醒,笑嗔着捶了他一记,于是宣布开宴,并率先敬了皇帝一杯,祝词道:“万岁凯旋而归,又一举拿下金陵,实在是我朝盛事!”于是阶下莺声燕语,齐齐为上贺,皇后放下酒杯,笑道:“万岁最近疲累,我特地准备了歌舞,若能博您一笑,也算是解乏了。” 她仿佛又想起上次的刺客惊险,微赧着笑道:“大家请都放心,这一次绝不会跑出个刺客了!”哄然笑声后,丝竹声声而旋,随即在水榭楼台间出现地,乃是着江南服饰地清秀舞女。 “这都是教司坊呈上来的,我看这些孩子也是良家子,所以允许她们在御前表演……”皇后仿佛漫不经心道。 乐声一动,却不是平日的华贵雍容,而是悠扬清丽的江南暮雨。 小雨细润如酥,草色遥碧有无……舞伎们水袖翩然,微吟中带着吴侬软意,远远望着,犹如一朵朵苍青色的飞花——自在飞花闲如梦……皇帝咀嚼着这诗句,只觉得赏心悦目,“梓童真是费心了……”“皇上可别说话,继续看下去吧!”皇后轻声笑道,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光,好似在等待什么。 乐声越发细微,好似这一场春雨逐渐细弱,皇帝以为即将结束,却忽听一声清笛悠扬,仿佛惊蛰之雨现于九天之上,绿意在这一刻染入心中——一团雪影由昏暗角落翩舞而入,青色舞女们一层层散开,偌大的殿中,只听见玉屐轻敲地面地脆响。 那是……宝锦凝望着那熟悉地身影,平静无波地面上,因惊讶而染上怒色——琅?!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移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移情纤丽袅娜的身影,宛如生生谪入凡间的仙子,粉雕玉缀了玲珑,旋舞之下,玉屐声声,九音风鸣,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她始终是低垂着头,直到一声琵琶急作,如珠玉落地,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执金吾卫士齐齐发出低叹,众人也被那艳光逼得一窒,只见那易喜易嗔的芙蓉玉颜,竟不胜娇羞地微微一笑。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眩,心中也是一惊——素闻唐国琅郡主风华绝代,如今盛妆之下,果不虚然!皇后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低声道:“我听说皇上只将此女一人带回京城,想必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特地选进宫掖,若是能博你一两分欢颜,也算不枉了。” 她娓娓说来,说不出的体贴温柔,却偏偏带出了一两分的赌气幽怨,皇帝听了出来,不禁在桌下挽了她的手,凑在耳边笑道:“盛名之下,也确是姿色不俗,只是在朕心中,当然溪边戏水,随即拔剑刺我的皎皎少女,才真是天下第一美人!”他想及两人初遇的那次,那时她衣衫半遮,雪肌凝玉,眼中却是冷怒燃炽,水光在冷月下飞溅成霰,她铿然拔剑,冰冷的锋芒几乎划破他的咽喉……他想起陈年旧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回首去看皇后,一句“当年险些被你刺个透心凉”还未及说出,却见皇后面上变幻不定,目光幽闪,仿佛沉溺于往事之中。 长而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皇后回过神来,苦笑着掠了一把鬓发,轻描淡写地调侃道:“老了,已经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了,皇上敝帚自珍,却也不怕别人笑话……”他二人私语絮絮,一旁各席的嫔妃们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面色凝重之下,却是把眼前这少女当成了劲敌。 那些或是讥讽。 或是羡妒的目光,有如芒刺纷射,琅却仍是巧笑倩兮,莲步微移,一时之间,竟是飘忽若神.宛如凌波微步。 云贤妃地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唤过徐婴华,低声问了几句,这才面色稍霁。 皇后看得高兴,轻声笑道:“这位南唐郡主的舞姿真是美不胜收。 比起宫里那些飞天入地的俗艺,真要胜出几筹……”她指点着讲解给皇帝,口角之间,隐隐对这位亡国郡主夸赞有加。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听着帝后二人言谈,心中却是雪亮——琅手腕高妙,竟通过重重阻碍,跟皇后搭上了线,又或者根本是皇后故意提携她,让她得以在殿中表演。 她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贤妃和徐婴华。 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皇后与这姨侄二人斗得势如水火,如今是想用琅来分宠呢……琅不过是一介亡国弱女,孤零零再无根基。 即使一时得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后这次,真是打得好算盘呢!她又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确实对琅的舞姿点头赞许,眼中那抹惊艳也未曾消散,却没有众人那般痴迷之色。 心中微微一笑。 暗道:琅自恃美貌。 这次恐怕要南墙碰壁了!一舞将尽,赞誉之声叠起。 琅往上首望来,却不见什么特别的表示,她略一思量,想起皇后传来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心中豁亮,随即微微提气,莺声婉转道:“贱妾尚有一技,恳请奏于御前。” 皇帝未及言语,皇后就笑着开腔道:“今日欢宴,只要不是舞刀弄剑,尽管演来。”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众嫔妃早就听说,先前那批毒门刺客,就是这位琅郡主谋划派遣的,皇后这一句虽然平淡,却暗带诛心刻薄,众人笑得很是痛快,只觉得遂心解恨,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琅垂首敛目,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宛如不觉,轻笑着应了,随即对着一旁地宫人道:“请给我取一支笛来。” 玉笛很快奉上,虽不如皇帝那支,却也是上品,琅拿到手中,看也不看,凑到唇边,顿时一阵清渺之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这是……?!宝锦儿听着乐声迷离微颤,仿佛有着独特的神韵,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定——初见那日,皇帝于林中吹笛,也是用了如此微妙而独特的技法!音调的回环绵长,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这究竟是……?她正在沉思,却听身前咯噔一声,抬眼望去,竟是皇帝神情恍惚,望定了琅出神,连手中玉盏捏碎了也不曾发觉。 宝锦心中顿时升出不祥的预感!果然,一曲终了,皇帝蓦然起身,玄衣长振之下,宝锦但觉她贵不可仰,竟有一种陌生的威仪——“封陈氏琅为贵人,赐住宁华宫。” 一声诏令,顿时让四座沸腾,几位近侍大急,正要上前劝谏,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得唯唯称是,记下了这一笔。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是真切,只见他双目放光,深深地望着琅。 这一刻,一阵莫名的躁怒袭上了宝锦的心头,那是酸涩,轻蔑,冷笑,混合着怨恨的复杂意味。 她死死咬住唇,几乎想放声大笑。 四下了看着,只见一些趋炎附势地,已经在上前恭贺,琅仪态娴雅,对答自如,令一些嫉妒之人无话可说。 果然小觑了她……宝锦叹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她望着皇帝的侧面出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所谓痴情之人,也不过如此!”她不愿再看这一幕,低头掩住唇边的冷笑,悄然潜出了大殿。 殿外空气清新,星辰也格外闪亮,她正要离开,却听身有人唤道:“且慢!”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人锦回过头去,只见云时一袭苍缎蟒服,从中庭缓缓而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些酒意的微红,一双黑眸却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柔沉静的光芒。 夜宴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不去,羽林金吾卫士手中的剑戟寒光,映出他淡定高华的气韵。 “靖王殿下……”宝锦看到他,心中不由一暖,随即,她想起了上次云时所说的——他家人尽丧于元氏,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声音也随即变得疏远清冷。 “你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吗?”云时走近她身边,微醺着笑问道,淡淡的酒香,衬着他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让宝锦觉得有些不自在。 宝锦低头不答,只觉得殿中飘散出的熏香宁氛,压得心头越发沉重。 “是因为万岁的缘故……?”云时的声音清漠,他望着心仪的女子神色黯然,只觉得心中又痛又涩,胸中一道热血,几乎要爆裂开来——“他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本不会对谁有真心真意!”他的声音压抑沉凝,一字一句,从胸腑中吐出,仿佛泰山压顶,宝锦只觉得眼冒金星,酸涩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什么也不能给你,反而会让你陷入后宫的无穷纷争之中,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根本不足与你相配!”云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宝锦的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欲坠,她抬起头,在星光照耀下,面容无比苍白。 凄婉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痴痴望定了云时,明眸之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就这么怔怔地滑落下来。 云时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要擦干这泪痕,却被宝锦猛地拍落——“靖王这些话。 已经说迟了!”宝锦倔强地咬着唇,拼命压制眼泪,红着眼圈道:“初见之时,殿下就该当机立断,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所谓当机立断,说的正是皇帝亲自将她索要。 带入宫中之事,若是当时云时坚拒,也不会有这许多波折。 云时听这一句,如遭雷击,他嘴唇颤动着,眉宇间似有雷霆闪现,无数的愤懑和憾恨在胸中喷涌。 连周身血脉都为之沸腾!“是我的错……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心爱之人无法保全……是我对不住你!”他一拳捶在朱墙上,随着沉重的巨响,眼前竟出现了一条大缝,他地手也随即流血不已。 不远处的守卫听到声响,正欲奔来,云时扬声低喝道:“是我醉后不小心,不必过来!”重重宫墙将宝锦纤弱的身影遮挡住了。 那几人探头偷看了云时一眼,随即又缩了回去。 “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来,我与殿下萍水相逢,要您为我涉险,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宝锦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她转身欲走。 玉臂却被一道钢铁手腕牢牢握住。 动弹不得。 云是素来沉稳的眼中。 仿佛有两点火焰,有着摄人心魂的隐忍和狂烈——“你以为我是惧怕皇帝?!”他冷冷一笑。 声音轻微而清晰,在宝锦心头滚过,“他虽为我主上,又是义兄,却也不值得我奴颜卑膝,更不值得我把我你拱手相送!”他俯下身,如掬幽兰似的,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再等一阵,然后……”所有的欲说还休,被他吞入腹中,化为一声叹息,三分愁断,却不能诉之于人。 他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她地体香,随即放开,转身大步走开,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再等我一阵。” ****宝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回味这意味深长的一句,突然静静地笑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果然所图非小!”“你在说谁呢?”身后有人轻笑着问道。 宝锦的气机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对此也不吃惊,转身淡淡道:“好一阵没见,你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来人扑哧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故作哀怨状,“妾身自见弃于万岁,终日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又兼憔悴东风……”“行了行了,你简直是在败坏诗词。” 宝锦听她胡扯,又见她面色红润,本想调侃两句,心中却仍是郁郁,强笑着说了一句。 明月身形矫健,几步就走到她身旁,见她眉带郁恨,也收敛了笑容,轻声问道:“皇帝又惹你心烦了?”宝锦冷笑一声,只觉得这一句问得自己心中怒火高炽,“他有什么本事惹我心烦,如此荒**无道之人……”她再也说不下去,转身疾奔而去,也不理会明月在身后一头雾水。 明月见她神情有异,喃喃道:“这是怎么了?”她见殿中络绎有侍女奉盘而出,便注意倾听,没几句,便知悉了新宠之事。 “原来如此……”她叹了口气,又是好气,又是担忧——“凭空杀出个陈贵人,这下宫中又要一阵忙乱……”想起宝锦微红地眼,她心中暗道:难道她真对皇帝有情?心乱如麻之下,她低头急走,却几乎撞到一行人。 “大胆,竟敢冲撞娘娘的鸾驾!”明月被尖利的声音吓一大跳,她抬起头,却见眼前宫人浩荡,竟是锦粹宫的云贤妃和徐婕妤二人。 “原来是月妃娘娘。” 云贤妃的神色仍是和蔼,只是眼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阴影。 她半是劝诫,半是说笑道:“夜已经深了,月妃你又体弱多病,若是冲撞了万岁,怕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鸿贤妃见明月不时朝殿中眺望,以为她在挂念皇帝,于目光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万岁不会见你的,中原之人最重贞洁,你实在是犯了大忌了!”“那也是皇后娘娘目光如炬,及时揭穿的缘故。” 徐婴华微微冷笑着说道,她朝着殿中回望一眼,唇边露出讥诮的弧度,“万岁今日得此名花,也多亏了皇后娘娘的一双慧眼呢!”明月听在耳中,知道这是在讥讽皇后,也懒得管这些勾心斗角,匆匆告辞而去,自去寻找宝锦。 宝锦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居,她气闷之下,也不理会宫中笙歌艳舞,由密道出了宫,径直去了翠色楼。 常去的竹楼小阁上,已有人捷足先登,却是黑纱蒙面的辰楼主人。 她焚香抚琴,一袭黑衣沉静如水,在月光之下,宛如隽永的雕像。 “江南之行如何?”她轻声笑问道。 “景致非凡,让人如沐春风,依依不舍……”宝锦微微一笑,想起这一次的惊险和意外,不由地全身都懈怠下来,她随意扯过一个软垫,大咧咧盘膝而坐,惬意地把背靠上了墙,深呼一口气,只觉得倦意走过浑身百骸,从心到手指,再也不想动弹分毫。 “只可惜,我一番布置,却为别人作了嫁衣裳。” 她想起琅绝美的笑靥,只觉得心头一阵光火,却终究化为轻轻一叹,“终究不能小觑对手哪!”不知怎的,在这夜凉如水的时刻,面对着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楼主,她从心中感觉放松,微微的,露出了软弱的神色。 “这世上哪有无所不能之人,那不成了妖怪了么?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辰楼主人淡淡道:“那位南唐郡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功亏一篑,还留下这个尾巴,实在是后患无穷,必须解决掉。” 宝锦咬牙道:“琅一旦揭穿我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以她的狡诈多谋,常侍帝侧。 还不知要弄出什么事来。” 辰楼主人静静听着,纤指拨动着琴弦,发出低沉而单调地声响,在暗夜听来,格外清晰。 “这个人……留不得了。” 她微微一叹,黑纱下轻吐出一句,却带着千钧的力量。 宛如利刃的摄人心神。 ****宝锦第二日早起梳妆,到乾清宫伺奉,却听管事张巡笑道:“新封的贵人宿在殿中,还没起身呢!”此时一应宫人鱼贯而入,手捧暖巾、铜盆、燃香等物,宝帘一掀,依稀可见琅中衣半披。 身影慵懒。 皇帝从殿中着衣起身,在侍女服侍下用青盐漱口,眼下却带有轻微的阴影。 “万岁睡得不好吗……”宝锦一边用热巾捂盖,以求消退这阴影,一边随意地问道。 蓦然,她的手被劳劳捉住。 “皇上?”“你在吃醋吗?”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绵密有力。 宝锦将手抽回,却纹丝不动。 她也动了真怒。 冷冷一笑,朱唇轻启——“我算哪牌名上的人,吃这种没来由的醋……”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宫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我这一夜是没睡好……但却并非如你所想。” 他地声音低沉有力,仿佛带着天生的蛊惑力量。 “我听琅吹了一阵笛,整夜都没有睡着。 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 宝锦心中一动。 想起这奇妙而熟悉的吹笛回音。 漫不经心道:“陈贵人笛音高妙,余音绕梁。 让人听而忘情——万岁大约想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吧?”“风华雪月?”皇帝放声大笑,原本欢畅的笑声,却逐渐变地惆怅……“你猜中了一半,我是想起当初,那惊鸿一瞥……”他深叹一声,曼声吟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注)宝锦听得心中一震,故作蹙眉奇道:“万岁真是的,无端吟这等郁郁伤怀地诗句,却也太过凄惨——您和皇后娘娘,虽然多有波折,却还是好好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啊!”皇帝收敛的笑容,点头道:“神仙眷侣……你说的是。” 他叹息一声,随即起身朝外,宝锦贴着他近,只听到若有若无的一句——“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宝锦目送皇帝远去后,只听身后裙裳悉娑,清脆的女音宛如仙乐,“你每日起身这么早,真是勤勉。” 宝锦回身行礼如仪,敛目道:“贵人说笑了……这是我应尽职责。” 琅指尖的嫣红如流光划过,她长袖委地,如一只绝美而不驯地蝴蝶翩然而来——“我正要回宫,玉染姑娘不妨跟我一起?”一旁的管事面有难色,“根据宫规,贵人应乘坐承恩车而归。” “那样太招摇了,不妥。” 琅眼都没抬,一口回绝道。 她不由分说地挽了宝锦的袖,两人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地走了出去,身后远远跟着侍女们,却不敢走近。 “多谢你成全……”“哪里,皇后才是你真正的恩人。” 宝锦淡淡道。 “她?!”琅抿了抿唇,蔑然笑道:“不过彼此利用而已……你没见她眼中的光芒,那是要独占所有的狠厉。” 她郑重地望了宝锦一回,幽幽道:“你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注:这是陆游七十五岁时重游沈园写下,意在回忆往昔与沈氏的深情。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六章 鸠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鸠杀 待宝锦回答,她眼眸流转,手中湘绣团扇轻巧一晃,鹅黄弧度从眼前划过—— “奉劝你千万别动这念头,即使我死了,还有我王兄呢,他被封为南昏侯,虽说名字难听,大小也算是降君——你要想杀人灭口,怕是会引火烧身吧!” 宝锦静静听着,面上不怒不喜,黑嗔嗔的眼比夜色越发深沉,“贤兄妹真是情深,我也算是领教了……” “彼此彼此,你们姐妹的心狠手辣,更是名副其实。” 琅冷笑着反唇相讥。 “我们姐妹……你见过我姐姐吗?” 琅眼光闪动,“当然,当年我父王入京觐见,就带着我兄妹二人。” “我姐姐善笛,郡主你曾经跟她切磋过吗?” “这怎么可能?!景渊帝高居阙上,我们只有参拜的份,她怎会跟臣下这么亲近?” 宝锦细察她的神色,见那种刻薄冷笑不似作伪,心中一动——那相似的笛音,又是怎么回事? 她压下心中疑惑,沉吟着端起了茶杯。 **** 这一日午后无事,宝锦又去探望明月,只见那殿中灰尘积得更厚,显然是宫人未曾用心,不禁愠道:“这些人趋炎附势,也太不尽责了,你好歹也管教两句!” “我才不费这个心呢!这样自由自在更好。” 明月偷偷又斟了一杯酒,却被宝锦凌厉的目光射中,很不自在的干笑两声,讪讪将酒杯放下。 “拿来。” “什么啊,总共就这一壶酒,还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明月不甘心的咕哝着,深刻的眉目间一片哀怨,如雾如雨一般。 “少给我装腔作势,给我拿出来。” 宝锦瞪着她,漂亮的黑眸毫不动摇。 明月猛力摇头。宝锦冷笑道:“不拿出来是吧,那好,你可别后悔。” 她站起身来,来到灰尘堆积的书架前,用手轻巧地拨开两层,捧出一只大的装书竹匣,狠狠的抽出前两本书,露出下面地小酒瓮来。 明月以手抚额。呻吟了一声,无力地倒在榻上,“宝锦你太无情,太残酷了。” “我让你继续酗酒,才是最大的无情。” 宝锦咬牙切齿道:“你先前因为病痛,喝多少我都不管你,现在你身体大好。却还沉溺于这杯中物!” “你真是不明白,只有喝醉了,才能看见那些海市蜃楼啊……” 明月倒在榻上,近乎梦呓道:“父王把小小的我架在肩上,去看赛马……姐姐把花簪在我的头上,那是她好不容易采来的,还有他。那晚的月亮好白,照得整个草原都明晃晃的……”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宝锦听她念叨着过往的美好岁月,只觉得岁月人生都如同珠玉晨曦,无论怎样地美好绝伦,都难逃这殿中灰尘的覆盖和侵蚀。 “我喝醉了,真是对不住。” 明月抬起头来,脸色仍是异常的苍白。眼中却恢复了清明,那最后一抹醉色,也随之消散。 她从榻上起身,有些踉跄,却终究稳稳地拽过那只竹匣,从最底层,抽出一只瓷瓶。在手里端详着。 “先前我们就说过。琅这个女人不能留。” 她冷漠地注视着瓶身。仿佛那其中的幽蓝**,也染上了她瞳仁深处的阴冷。 “琅有后着呢。她把我的身份告诉了唐王陈谨——我们总不能把两个都杀了。” “是不可以,但这世上有一个人,却有这个权力。” 明月冷笑着,把手中瓷瓶打开,那奇异的香味顿时让人心旷神怡—— “陈谨被封为南昏侯,所谓昏,愚昧暗弱也,这说明今上对他并无好感。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王鸠杀降君,这太平常不过了——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明月地声音沉静,如藤蔓一般在殿中蔓延,殿外雨声点点,空落落打着檐下,远远近近,有铁马铜铃的声响,好不热闹。 **** 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南昏侯进宫叩谢时,今上赐以美酒,新封的陈贵人琅也在一样陪宴,这两人在饮下醇厚的美酒后,居然面色发青,未在旦夕。 “啪”的一声,皇帝拍了扶手,怒道:“宫中出了这种事,如今外面喧嚣尘上,满城风雨,都道是朕在酒中行鸠,这真是我朝最大的一桩笑话!” 张巡跪在脚下,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奴才马上去查,彻查所有宫人仆役!” “晚了!” 皇帝阴郁道:“下毒之人肯定把线索掐断了,还会等着你去查吗?” 张巡心中大急,乾清宫出事,他责无旁贷,看着皇帝阴沉的面色,他狠下一条心,乍着胆子说道:“奴才斗胆,即使是断线,也有线头……求万岁给奴才一次机会。” “你说地也有道理……” 皇帝疲惫地挥手,“你且去吧。” 张巡得了这诏命,顿时全宫大索,除了皇后那里有所顾忌,其余各宫各殿的管事,都被唤了去。 线索很快出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徐婕妤的侍女曾经动过酒壶?!” 皇帝看着供词和手印,缓缓道:“你亲自审的?” “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虚假。” 徐婴华的侍女吗…… 皇帝心中惊疑不定:徐婴华新宠未久,就被琅夺了风头和宠爱,若说到动机,她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人,如今还有这供词铁证,更加洗不清嫌疑了。 可是这世上,有这么愚蠢的犯人吗? 他沉吟着想道,一时心中杂念丛生,殿中陷入了沉寂。帝锦 跳至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局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局这就是你们宫中的秘药吗,居然当场就发作起来,却死命……”宝锦怒极反笑,直视明月,后者怒意勃发,冷声急道:“这绝不可能,那药无声无息,却会在三个时辰后吐血而亡,怎么会是这种情状?!”宝锦看她说得斩钉截铁,心下也不禁狐疑,她沉思片刻,蓦然抬头,“我虽然不精药学,却也知道相生相克之理——莫非是有人另外放了些什么?”明月目光一闪,好似想到了什么,这时季馨从殿外徘徊而入,附在宝锦耳边低语几句。 “确定是徐婴华吗?”“万岁还未曾下诏,只是请中宫与贤妃一同追查。” 宝锦美眸闪动,“奇怪,徐婴华不该这么沉不住气……”“那么,就是……”她望向夜色中的宫室,那至高所在的风阙宛如一只骄傲的凤凰,金色的琉璃瓦熠熠森华。 “皇后?!”“难道……是她亲自向皇帝举荐了琅,却又故意设下这苦肉计?!”****“皇后娘娘,累了一天,您该安歇了……”琳儿偷瞥着皇后沉郁的玉颜,怯怯说道。 “审了一天的案,却仍是如坠云舞之中。” 皇后叹了口气,仿佛是在问她,却又仿佛是在自语,“这么明目张胆,你说……世上有这么愚蠢的犯人吗?”琳儿被问得突兀,但主子问话,不能不答应,她斟酌片刻,随即道:“也许,徐婕妤是怒迷心窍……毕竟万岁一直宿在她那里,骤然被新人取代,谁都会妒忌的。” 皇后轻轻摇头,“若真是她所为。 便会做得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她望着夜幕,双目莹莹如秋水一般。 远眺着御花园中的镜湖,仿佛沉溺其中——“或许。 她是反其道行之。 越是这么明显突兀。 就越显得她是被构陷冤枉的,那么,是谁要冤杀她呢?当然是本宫这个妒厉跋扈的皇后了……”琳儿霍然开朗,心中不禁一阵悚然,“这贱婢真是阴险!”皇后摇头。 清宛笑道:“云家的女子。 惯喜作楚楚可怜状。 本宫也算领教不少了。 云贤妃可真有福气,一个侄女便能青出于蓝。 实在是有力助臂啊……”她想起正被自己禁足的方宛晴,心中只剩下轻蔑和憾怒,想着自己殚精竭虑,家族中却有人给自己下绊子,等着看笑话,只觉得一阵疲惫心冷。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她并没有发觉,寝殿地窗下,有一道人影悄悄潜离。 ****翌日清晨,皇帝结束小朝之后,便径直去了昭阳宫。 皇后亲自将他迎进,递了一杯茶,笑道:“万岁这么着急,怕是担心你那两位美人吧?”皇帝微微一笑,不将这半调侃半较真的话放在心中,“梓童你又何必取笑,如今后宫不靖,正要靠你的睿智聪颖,来把此事圆满解决呢!”“臣妾尽力就是。” 皇后并不居功,淡淡道,随即,她又问道:“南昏侯跟陈贵人现下如何?”“御医好不容易才救了过来,如今南昏侯无恙,琅却仍在昏睡,若再不醒来,怕是要药石无灵了。” 皇帝黯然唏嘘后,便是一阵冷怒——他刚征服南唐,却又出了这种事,天下谣言勃飞,定会把他视为言而无信,刚愎猜忌地小人!“臣妾跟云妹妹商量半天,觉得此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皇帝听她如此说,心中一沉,缓缓开口道:“朕知道你素来不喜徐氏……”“皇上说哪里话来,我为中宫,掌管六宫事务,岂会以一己好恶,来裁定罪罚?!”皇后柳眉高挑,言语之间,掩不住愠怒。 她语气明快,继续道“惟其证据确凿,才让人觉得可疑——徐婕妤又不是蠢人,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让侍女下毒?!所以凶嫌一定不是她。” 皇帝听她决然判定,不禁一愕,他两人说话已近争执,声量不低,侍立在殿门前地宝锦听得真切,却并不惊诧。 昨夜任姑姑在皇后窗下窥听,而后匆匆来到,向她说了皇后地猜测。 皇后既然认为徐婴华是故意自启疑窦,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索性做出贤德明断地姿态,让皇帝越发敬重。 果然,皇帝带着深深的歉意,叹道:“没想到,第一个为徐婕妤辩白的人,居然是梓童你……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哪是什么君子,不过是一介难养的小女子而已……”皇后巧笑嫣然,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帝,“你我夫妻相知,竟也会如此误解于我?”皇帝被她这一挤兑,越发无话可说,正在窘意时,皇后笑着把此事揭过,她看向殿外,道:“云妹妹带着徐婕妤也来了。” 云贤妃弱不禁风地行来,参拜之后,也不敢坐,皇帝再三宽慰,这才惴惴坐在下首,哽咽道:“昨夜我逼问了婴华一宿,她自认清白,有话要请万岁亲裁。” 皇帝本要开口,宣布徐婴华的清白,乍听这句,就把话咽下了,点头允了。 徐婴华面容憔悴,眼中却带着炽热地光芒,她跪在殿中,昂然道:“妾身无罪,根本不曾行那禽兽之行!”宝锦在殿外明亮处,从侧面牢牢盯着她急怒地眼神,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念头——不对劲……这里面还有蹊跷!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伤任姑姑所说,皇后断定徐婴华故意设局,自污自身,必有冤屈,从而让聪明人都怀疑到皇后身上。 这样一石二鸟,既能除去琅,又能在帝后之间制造隔阂,如此手段,确实是上上之谋,宝锦心中也暗赞不已。 然而,当她看到徐婴华焦急的眼神,却直觉这不是在做伪!她心中思绪飞转,瞬间便分析了形势——若真是徐婴华设的局,她应该再安排些隐晦的证据,把矛头指向皇后,从而洗脱自己的嫌疑,至不济,也该哭诉哀告,把皇后梢进这乱局之中,可如今,她却懵懂不知,只是一径为自己辩白。 若真是她下的毒……琅和陈谨焉能幸存?!可若不是她,也不是皇后,更非明月所为,那么,究竟是谁,操纵了这一场鸠杀?!宝锦沉下心思,想起姐姐曾经教导过的:谁能得益,谁才是所谓的幕后黑手。 那么,如今这一场纷乱,到底是谁得了最大的益处?这个念头如闪电一般袭过她的脑海,宝锦顿时豁然开朗,她的唇边掠过一道凉薄的冷笑,黑眸在昏暗殿堂里熠熠发光——原来是你……!她的视线射向轻尘飞舞的虚无之中,想起那个不在场的女子,心中却是微微惊骇。 此时皇帝终于开口,却是说了一番皇后的推断,温言道:“婴华你不必如此,我与皇后都深知你的为人,绝不会有这等蛇蝎之事。 你且起来吧!”徐婴华如释重负,却也不见喜色,叩谢帝后二人后,便站到小姨身旁,垂首敛目听着。 皇后凤眸微闪,若有所思地望了这阿姨侄一眼,露出一道高深莫测的微笑来,她玉腕轻舒,正了正鬓间的凤钗,只见流光轻颤,那寒俏的光芒,却让云贤妃悚然心惊。 云贤妃一方两次被暗算栽赃,早已是惊弓之鸟,她连忙起身,跪地谢罪道:“总也是我宫中管教不力,婴华那侍女擅自靠近御酒,这才有了今日的误会。” “云妹妹真是谦逊,你把徐婕妤教养得这般沉静娴雅,实在让本宫钦佩……”皇后的话意高深莫测,却让云贤妃吓出一身冷汗,她讷讷不能成言,皇后却又笑着继续道:“我那族妹放诞娇纵,跟你家婴华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 云贤妃强笑道:“方婕妤仍是年幼,天真浪漫……”她见皇后脸色阴沉,却不敢再往下说,皇后抿了口茶,淡淡道:“她也并非孩童了,再要无礼犯上,却是置宫规为何物?”云贤妃有心示弱,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越发诺诺,皇帝见她们开始闲话琐事,咳了一声,把话题转了回来,“此事着实蹊跷,;连御酒都敢动,说明这宫中仍有奸佞,即便如此,大家却也不敢妄自猜疑,各自约束好宫人宦官才是正经。” 他刚说到这里,只见张巡接到禀报,上前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脸色稍霁,笑道:“陈贵人总算醒过来了。” 皇后与云贤妃对视一眼,电光火石地闪了一下,随即彼此移开,只听皇帝继续道:“把内库中的老山参挑些好的出来,给她送去……还有天山雪莲,最能驱除余毒的……午后,朕会亲自去看她。” 他正说着话,只觉得袍袖被轻轻扯动,微愕回头,却是宝锦,正以蚊呐般的声音道:“万岁……我被羁押期间,也多蒙贵人照拂,如今她蒙难中毒,不如由我亲自把药送去,”皇帝微微颔首,于是宝锦率几个小太监,提了锦盒药匣,朝着宁华宫而去。 ****琅半依在床头,面上仍见青气,喝了一盏雪莲煮的茶水,这才稍微褪了些色,却仍手掌发麻,几乎不能成语。 宝锦坐在床前,冷冷望着她,“我真是没想到啊……原来是你自己下的毒!”琅原本闭目养神,听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蓦然睁眼,狠狠地瞪着宝锦,其中的怨毒,清晰可见。 宝锦俯身,替她拢了拢被衾,却附在她耳说道:“你真是好手段哪……小小的一点鸠毒,就把后宫弄得沸反盈天。” “彼此……彼此……”琅艰涩地发声,一双眸子却闪着狂乱而冷冽的光芒,她努力蠕动着嘴唇,继续道:“我原本计算得当,却没曾想你在杯盏上也下了毒,相生相克之下,连我的解药也不能完全有效……宝锦殿下,你逼我太甚了。” 宝锦听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语音却轻描淡写,不禁心中打了个突,“可惜啊……我这一下,有如石落潭中,弄得她们互相猜忌,却也越发惹得皇帝怜惜,你若要再动我,更是难如登天。” 琅连续咳嗽着,却发出咯咯惨笑,面色苍白之下,有如一只魅丽女鬼一般。 她抬起头,眼眸异常的发亮,看着人心惊,“宝锦殿下,虽然你杀我在先,我却仍愿恕你一次,继续替你保守秘密……不过,再有下次,即使你能一举杀了我兄妹,我也会留下必要的书信,让你一败涂地。” “你饶恕我?”宝锦哧笑,不屑道:“若是让万岁知道你的心计,却不知谁来饶你一命?”琅又笑,“我这条命,一钱不值,早在婚约被弃时,就可以死了。”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疑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疑皇后的陈说力保之下,徐婕妤的嫌疑为之一清,鸠毒得大内不安,却仍没有丝毫线索,随后,奉酒御前的宫人受不住盘问猜疑,以一根绳索悬梁自尽,于是宫中便顺势将她列为逆贼党羽,了结了此案。 “琅的毒计也算是完全得逞了,如今皇后跟贤妃都觉得自己受对方暗算构陷,满腔怒火之下,越成水火之势,而皇帝也觉得琅的性命堪忧,怜惜之下,越发对她保护周密。” 宝锦小心地用子取下芍药上的败叶,擦了一把鬓间的香汗,漫声说道。 沈浩剑眉皱起,“她若是对您不利……”“明月已经下过一次手了,逼急了她,反而要出事。” 宝锦沉静答道,随即想起一事,问道:“从南唐秘库里起出的财物,已经顺利运出的吧?”“是,刘南将军亲自押运,沿途没有什么波折。” “从中取三十万两,兑换成大通的银票,派人急马呈送到蜀王世子手里。” “这么一大笔……”沈浩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起了年前那桩事。 宝锦轻叹道:“这是姐姐欠他的,再不归还,一旦事发,李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他那个庶母和弟弟们,正眼巴巴等他犯错呢!”她想起前日朝廷议论,眼中又染上微微的阴霾,“况且,这次南伐之后,朝中有人越发叫嚣要一统天下,比起荒无人烟的瓦剌蛮地,蜀地丰饶富庶,越发惹人垂涎——李桓如今内外交困,也挺不容易的。” 沈浩闻言大惊,“朝廷这么快又要兴兵?”“兴兵倒不至于,不过卧榻之敌一除,大家的眼光都移到蜀王那里,食指大动之下,难免要见个高下。” 宝锦冷笑着继续道:“不过这一次,皇后倒没有倡议出兵,她如今最为忌惮的,乃是靖王势力的膨胀。” 沈浩若有所悟,“南唐一役,靖王的武勇越发被赞得神乎其神,入京之时的欢呼声直震九霄,为上者岂能安心?!”“皇帝有意重开大将军府,让云时总领天下兵事。” 宝锦淡淡道,这一句却好似惊天巨雷,沈浩身为武人,也不禁为之变色,“怎么会……?!”宝锦的笑容转为几分讥诮,几分怅然,“自汉以来,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大都没什么好下场,要么是篡朝自立,要么就是被帝王猜忌诛杀,所以这一职位,我朝初期也就取缔不设了。” “皇帝也不是蠢人,怎么会反而……?”宝锦微微一笑,黑眸中透出冰雪之色,“今时不同往日,我朝几百年的浸润下,所谓的兵权,早就由内阁、兵部、户部拆分殆尽,哪还有过去那权倾天下的威势?”她凝望着手中的花骨朵,手中银剪一挥,喀嚓一声,就将它连枝截断,“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皇帝是想明升暗降,慢慢把军队从云时手中剥除。” 她的声音无比沉静,却带着飒然的凛冽,“云时看似温文儒雅,步步退让,却不会任人宰割,他私下的动作,也非常有趣呢!”“我们只须坐看这场龙争虎斗即可……”****云时此刻,却也烦不胜烦。 得胜归来后,他一直韬光隐晦,处处避过风头,却不料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在京中广为渲染他的传奇神武,连酒楼评书都说了最新的段子,让京城老少听得如痴如醉。 “皇后她不置我于死地,必不甘心。” 听宫中来传信的使女哭诉完锦粹宫两位娘娘的处境险恶,云时心中大怒,虽仍是面目平静,只是眼中光芒越发摄人。 谋士乐景苦笑着推了推桌上的竹封名刺,调侃道:“皇后对你真够关照的,居然让她兄长亲自下了帖,请你过府一晤——是要让你做她家乘龙快婿呢!”云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越发躁怒,他瞥了乐景一眼,后者在那冷光之下,再不敢幸灾乐祸。 “上次云阳侯方世就曾在小宴上说起这事,我含糊以对,加上当时他们府上失窃,就带过去了,没想到还没死心。” 云时皱眉,冷笑道:“方家的女子,我怎么敢娶,只要新妇怀上子嗣,我就会意外而死,云家从此就在她掌握之中了。” 乐景劝道:“这就想得太远了,如今万岁赐婚的圣旨即下,你总不能公开抗旨吧!”云时一阵踌躇,但随即,他心中浮上了一道幽怨清丽的倩影……在那夜色笼罩的重重宫阙下,她眉目如画,朱唇却因紧咬而失了血色——“我与殿下萍水相逢,要您为我涉险,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不是的!他一拳擂在桌上,连瓷杯碎裂,手掌出血,也浑然不顾。 玉染……我并非弃你于不顾!!而皇帝……云时抬头望着苍茫天空,忽然露出一道讥讽的大笑——你自诩为天,却夺人挚爱,还想以赐婚来牵制于我!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笃定,却带着让人心颤的凛然决绝,“替我拟一道奏章,就说……四海未平,何以家为!”乐景一边答应,手中的墨笔却因惊惶而跌落于地。 “你这是何意……”“我只是想……论起冠冕堂皇,我也不会输给皇帝。”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章 闲谈 第一百三十章 闲谈时沉声道,英挺身躯伫立于窗前,好似一柄遮蔽天日欲破鞘而出!“初见之时,我就与今上颇为投契,结义之后,更是姻亲之重……若他不是如此刚愎狂妄,我本不该中途背弃,另起贰心。” 他微微一叹,决然道:“如今时势弄人,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阿景……”他唤着好友兼心腹的名字,“今后的路途,将满是凶险荆棘,甚至于……会有死无生,你仍然愿意和我一道吗?”乐景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有三分苦涩,却更有七分洒脱,“你现在说这话可迟了,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哪还能下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顿了一顿,仍不失轻松,“放心吧,阿时,无论是谋逆还是篡位,你都尽量去试吧!”这般轻描淡写的口气,好似在说“今晚去哪家青楼楚馆”一般,云时几乎失笑,却又敛住了,“这可是破家灭门的事。” “我爹娘早逝,孑然一身,你也只剩姐姐和侄女,若不先下手为强,她们早晚也要死在皇后手上,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云时被他这一说,也觉得有理,乐景的逍遥洒脱也染上了他的心境,于是只觉一阵畅快,如释重负之下,却又另生出干云豪气,“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也未必不为我所有!”说这话时,他鬼使神差的,眼前又浮现了宝锦的身影。 ****此时宫中笙歌正浓,虽未有“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势头,却也着实热闹了一番。 皇帝三不五时驾幸宁华宫,琅一口吴侬软语,天生的婀娜如柳,又擅长歌曲,于是夜夜云板檀牙轻合,舞如天女,歌尽桃花。 宝锦这几日越发清瘦,肌肤苍白,几近透明,整个人都仿佛只是个架子,连合体的衣裳都宽了些许,季馨很是担忧,于膳食上头变着法子换花样,却也不见什么效果。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天未擦凉就赶到宁化宫伺奉皇帝起身,送走早朝的御驾后,她凝望着这焕然一新的宫室,却是呆呆地站了许久。 原本空落的庭院,如今已是鸟语花香,一盏盏宫灯圆笼在廊下错落有致,新换的楠木殿门上,雕琢的都是龙凤合鸾,鸳鸯共瑟的图案,连窗纸都换了海外新贡的茜香纱,密密画了萧史弄玉夫妻的故事。 果然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想起这两人的终夜缱绻,恋恋不舍,她僵着脸站了半晌,只觉得眼中一阵酸涩,心中一阵沮丧,又带起无穷烦躁来。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这等好色之徒,篡位之君……值得吗?她心中一阵恼怒,幼时那种做了蠢事被姐姐讪笑的感觉,一时又涌上心头,她一咬牙,转身欲走。 此时宫道的另一边,隐约有一群人迤俪而来,从那明晃灿亮的曲柄罗伞和金瓜金盖长柄如意,便可知来者身份。 居然是皇后!她来做什么?宝锦不欲与她照面,又带了些隐秘的好奇心,于是转身往宫墙另一边遁去,直到了殿后的窗下,这才潜身蹲下。 只见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刚入中庭,便有琅率宫中女官上前跪迎。 皇后看着她这般诚惶诚恐,不由地暗暗满意点头,面上却丝毫不露,进了殿中,接过琅亲手奉来的香茶,提了几句闲话,接着淡淡问道:“这一阵万岁都宿在你这里,是吗?”琅面色一变,恭谨地低下头,道:“回禀娘娘,万岁这几日来得稍勤……”“恐怕不是稍勤,是夜夜如此吧?”皇后嫣然一笑,更显得眉目如画,温文高华,“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那等妒心如火的,既然把你荐了来,就是指望你能博得圣眷的,如今万岁待你甚厚,我也替你高兴呢!”用web戶。 101du,下載txt、umd、jar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陆wap.101d免费阅读最快最新的文字版小说琅自幼生在宫掖,于此道更是炉火纯青,压根也不会相信她的慈悲善意,此时却作出又是欢喜又是感激的模样,抽噎道:“臣妾自从逢变,多亏了娘娘拔擢,才没有落到那污泥地里,娘娘的大恩大德,我感激五铭。” 皇后点头微笑,款款道:“你也不用伤怀了,这都是那些男子做的事,与我们闺阁何干?”她又安慰几句,手中把玩着琅殿中的古玩小狮,笑道:“这倒挺雅致的,是你从江南带来的?”琅躬身道:“是……”她偷瞥一眼皇后,越发恭谨道:“这是江南巧匠做成,虽是奇巧**行,却也有点意思,娘娘若是喜欢,琅愿敬献呈上,还请娘娘笑纳。” 皇后笑道:“还是你知道礼数……不象我这几个小丫头,有好吃的好玩的,个个谗猫似的,都忘记主子姓什么了。” 一阵笑声之后,琅也为之莞尔,她盈盈笑道:“阂宫上下,见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敬献给娘娘,有时大家没动静,必是怕物贱轻微,有玷皇后的凤驾。” 皇后也笑,“你这小嘴真巧,哄得她们和我都一阵开怀……”她又叹道:“本宫现在乏得紧,到你这来说一阵笑话,也算是解闷了……”琅心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故作惊讶道:“却是什么人,敢给娘娘添乱?”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观玉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观玉后凝视着她,熠熠神光让人不敢逼视,片刻,她挥手下,顿时整个殿中,只剩下她和琅两人。 宝锦蹲在后窗之下,听着人的脚步散乱,不一会就寂静无声,好奇之下,用手轻蘸了露水,将窗纸捅开寸许,总算看见了殿中情形。 只见皇后嘴唇蠕动,低声细语,在琅上首说着什么,宝锦运气听去,却也只听到“云氏”,“里通外臣”等词句。 琅面色沉静,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瞧着很是温驯,可宝锦从侧面偷瞥,她的眼中,居然闪烁着诡谲的笑意。 好一阵,皇后才停下,她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笑着起身。 琅这时声音已恢复了常态,她笑道:“娘娘千万要赏脸,把这只沉香铅螺的小玩意带回去,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皇后笑着正要开口,回到殿中服侍的琳儿却仗着自己得宠,笑着多说了一句:“听说江南的珍奇古玩,有好多连宫中巧匠也做不出来……”皇后听这一句,倒是有了兴致,她家中世代郡望,于珍藏一物上,就是皇家秘宝,也未必瞧得上眼,于是笑道要瞧个稀罕。 琅目光不为人觉察地一闪,笑道:“羁旅匆匆,我带的都是些小物件,也不知能不能入皇后法眼。” 她揭开珠帘,领着皇后去往起居的暖阁,“东西都胡乱堆在我房里,还未曾整理呢!”宝锦眼见他们朝着这边而来。 越走越近,心中一惊,正要起身,却发觉蹲得太久,已是腿脚酸麻,一横心,索性继续听着。 皇后看了几件,与琅讨论了一阵,笑着辞谢了她另外的进献。 正要转身离去,却冷不防看见架子后面放着一只翡翠白玉西瓜。 她捧在手中,只觉得沉重异常,不由奇道:“这是什么玉雕刻而成,居然这么重?”宝锦就在侧面,看得真切,只见这一瞬。 琅眼光幽闪,垂在身侧地双手绞紧,几乎露出青筋来。 “回娘娘的话,这是闽地信宜玉,多绿色条纹,颜色参差不齐,所以就雕了个西瓜。” 她此时全身的寒毛都仿佛竖起。 生怕皇后心血**,开口讨要。 幸而皇后只是随口问起,也并非贪婪之人,又看了几样,终于告辞而去。 昏暗的殿中恢复了平静,不过片刻,琅跪送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她费力捧起桌上的翡翠西瓜。 重新放回架子后面,半晌,手却没有离开。 “全靠你了……”她低声喃道,唇边的笑容,凄丽而诡异。 宝锦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曾听清这一句,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一时竟起了冷汗。 ****云时正式接到明发御旨。 却已是五六日后了。 阁臣们对重开大将军府邸的执意。 纷纷摇头担忧,有胆大的如李赢之类。 更是嚷着要将圣旨封还。 然而此时毕竟不是前朝,内阁可以随意封还皇帝的“中旨”——今上出于草莽,要是惹急了他,明晃晃人头落地,也大有可能。 在众人既惊且怒地目光中,云时开中门,设香案跪领了旨意。 李赢仍不死心,在他身后悄声道:“前事可鉴,靖王最好辞却,如此,君臣都得以保全。” 君臣都得以保全?!云时不禁为之苦笑,他摇了摇头,双手呈上,接过了明黄绸绫。 张巡上前躬身笑道:“殿下重开大将军府,真是当今盛事,万岁也吩咐了,些许人员调拨,也悉随殿下之意,只须给兵部打声招呼,也就是了。” 云时对这宠命优渥之言,只是微微一笑,张巡目光闪动,又道:“原本京营中一些将官,乃是殿下使老了的人,万岁思虑您刚开督府,人手定是不够,所以把其中一些人都调了过来。” 云时还未曾如何,一旁的乐景闻听这话,按捺不住,露出怒色和冷笑来。 这亦是明升暗降,是要把云时的亲信将官从京营里剔除!乐景干咳一声,笑道:“万岁真是思虑广远……”张巡瞥了他一眼,也不以为甚,施礼之后,一甩拂尘,自行回宫去了。 “万岁这是要收兵权了……我该谢他留有余地,没来个杯酒释兵权吗?”云时微微一笑,淡淡道。 乐景对此嗤之以鼻,却也不免忧虑,“如今你声势正盛,即使把一些将官调走,军中威信仍在……可是时间一久,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将士们再崇拜英雄,也是拿朝廷粮饷的。” 云时微微颔首,眉间露出一道隐忧,叹道:“这也言之过早,我担心的……是在宫中的二姐和婴华。” ****云贤妃跟徐婴华遭遇两次凶险后,越发对皇后忌惮不已,但她权势滔天,一时也无法可想。 这几日皇帝终日流连于新封地陈贵人那里,锦粹宫里一片萧条冷落。 “皇后真是处心积虑,居然用那南唐女子来固宠,她这是要分薄你在万岁心中的地位。” 云贤妃又急又怒,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徐婴华雪白面庞浸润在阴影之中,昏暗中,只见一双眸子静静生辉,她沉吟半晌,才道:“万岁此时对舅舅有所猜忌,不来我们宫中,也不足为奇。” 她黛眉微蹙,脂粉不施的脸上也是一阵深愁,“这一阵,我们要督促宫中上下,都要谨慎小心些……”她的声音如月华流淌,冷得沁入心中,“我担心皇后还要拿云家做文章!”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假婴华的猜测很快就变为了现实。 皇帝御书房中,有一道奏折不翼而飞了。 这并不是寻常奏折,而是专人一钥的密折,论起内容,竟是弹劾云时的!当下便有秉笔太监向皇帝禀告:御书房的纸砚都有人动过,虽然很是巧妙,一些御笔密折中刻意放置的狼毫却都消失不见,种种蛛丝马迹之下,皇帝勃然大怒,将御前的宦者宫人统统清查了一遍。 这一日,轻易不动的板子敲得人骨肉酥痛,鬼哭狼嚎之下,终于有人供出,锦粹宫来送茶点的侍女曾经动手翻过。 云贤妃听这一句,差点没晕眩过去,那侍女是她的陪嫁丫头,一直和皇帝颇为熟捻,每日都由她去为皇帝送茶点,婚后几年一直如此,这样的人,怎会是奸细?!然而此事很快急转直下,那女官被拷问之下,居然招供,道是贤妃遣她去偷取奏章,如此这般。 宝锦站在御座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赫然正是刚进宫时,把她唤入锦粹宫,并有言语讥讽的那位,当时她精明能干,气质出众,如今却是发髻蓬乱,眼神惶乱。 ‘你这等背主谋逆的人,说起话来,根本全无可信。 ‘皇帝抿了口茶,犀利的目光扫向阶下,轻蔑笑道:‘你这般活灵活现地毁谤自家恩主,倒是有什么可信的证据?‘那侍女摇摇欲坠,低声道:‘贤妃娘娘几次三番让奴婢等人送书信到靖王殿下府上,里面写的大都是抄录的奏章御笔。 ‘她抬头哭泣道:‘万岁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其他姐妹……‘皇帝面色阴沉,也不欲问下去,挥手示意,张巡着人押下去,皇帝又道:‘去把贤妃身边的侍女一一请来。 ‘掌刑太监询问的结果,果然如那侍女所说,云贤妃经常给弟弟递传书信,内容多涉禁苑秘事。 宝锦在旁听着,心中却越发清晰,她久润宫中,自然知道宫妃与外戚虽禁交通,却短不了有片言只语传出去,云贤妃替弟弟传话捎信,也不足为奇。 但私窃密折,却是事关国本,她却不会如此愚蠢!这个侍女定是在说谎,但她的谎言比较巧妙,是建立在九分真实上的虚假……宝锦转过头来凝视皇帝——他会相信这样的说法吗?此时张巡又上前来,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帝的面色越发阴郁。 ‘你说什么?在这侍女身上又搜出记录朕平日言语的字条?!‘皇帝接过略略翻开,冷笑一声,道:‘这都是朕晚间批阅奏折时候的自言自语……‘他目光一凝,一旁的张巡却已小声地说了出来,‘这几日都是陈贵人侍寝的。 ‘‘去把她给我叫来!‘琅很快就到了,她见皇帝面色阴沉,疑惑不解,却又怯生生地偷瞥一眼,皇帝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意将那些字条兜头扔了过去,‘你做的好事!‘琅接过一看,顿时觉悟,她吓得簌簌发抖,连声叫起冤枉,‘臣妾绝不敢私记万岁的言语!‘她梨花带雨,楚楚落泪道:‘这都是贤妃娘娘向我问起,迫我说出的。 ‘‘岂有此理,你为什么不禀告朕?!‘‘万岁……我实在不敢……‘琅抽噎着说道,‘我是亡国孽余之人,贤妃娘娘却是靖王殿下的亲姐姐,我在她面前好似蝼蚁一般,若是不答应,还想要活命吗?‘宝锦听到这里,心中简直一片雪亮,她看着琅那畏惧伤心的模样,简直要赞一声演技了得。 她想起那一日皇后与琅的密谋,这才了解那些只言片语的意思——她们买通了贤妃的贴身侍女,想把这窃取密折的罪名栽到贤妃头上!前两次的事,贤妃都逃过一劫,如今证据确凿,她是百口难辩了!琅在阶下哭得越发凄惨,皇帝听着心烦,沉声吩咐她退下。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面似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云贤妃素来贤德无争,低调恭谨,他很是满意,即使是这一阵皇后对她有所怨言,他也觉得是皇后性子太强,不免对贤妃有所歉疚,是以有意无意,总有个偏袒怜惜的架势。 可如今,云时锋芒正盛,云贤妃毕竟是他嫡亲的姐姐,居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欺君妄上之事。 他心中一阵冷怒,终于拂袖而起,吩咐道:‘取下贤妃的金册宝印,封禁整个锦粹宫,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一声令下,雷动六宫。 宝锦望定了中庭伫立的琅,眸中光芒大盛。 琅对此浑然不觉,她仰望着殿中如天神般英伟清贵的九五至尊,眼中好似无限崇敬,流连在唇边的弧度,却越发诡谲欣悦——‘靖王云时,我也要让你尝尝骨肉分离,有心无力的滋味!‘她想起攻城之后,云时威风凛凛进入唐宫的情形,笑容越发加深。 随即,她仿佛若不经风地,靠在大树之旁,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喃道:‘接下来,就要轮到你们几个了……‘她抬起头,又望向殿上,在那烟雾氤氲之中,皇帝正在和宝锦说着什么,一旁的皇后玉座空着,却是马上就有正主到来。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三章 醉酒 第一百三十三章 醉酒宫之事,虽止于大内禁苑,却也如潜流突起,震撼朝尝辄止的弹劾奏章,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一下如雪片一般飞来,人人都暗地里传说,道是今上与云家反目在即,受这流言蜚语影响,新建而成的大将军府也是门前冷落,来应卯的大都是军中故旧。 出乎众人意料,皇帝将那些弹劾云时的奏折统统以朱笔驳回,再有不知死活,自以为聪明“再三”弹劾,统统被降职罚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帝又不是纣桀之徒,即使是对云时颇有忌惮,却也不会无故发难……如今还不是时候,这些人乱吠乱咬,当然不得他的欢心。” 宝锦平静谈论着今日晨间之事,仿佛事不关挤,然而说起那千夫所指的名字,眼中不由一阵朦胧,浮上了难以言说的淡淡愧疚。 “小姐……”季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唤道。 宝锦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好似要把那些幻象都抹去,“我没事,今晚仍是老样子,你先睡吧!”她更衣离去,只剩下季馨在这静室之中孤单一人。 夜色将一切遮蔽,惟有这一灯如豆下,她的眼神变幻不定,凝视着宝锦离去的窗子,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嘟起红唇,吹熄了灯。 ****今日的小竹楼上,辰楼之主仍如往常一般,等待着她的到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阁中弥漫着一道酒香,久久萦绕,让人垂涎。 宝锦照例演练完剑式,运气三十六周天结束,但觉内力充沛之下,深吸一口气,那酒香越发浓郁。 “是什么酒,竟有这等奇香?”她不禁好奇问道。 辰楼之主淡淡一笑,“是深埋二十五年的女儿红。” “乡间人家。 从女儿降生起,就在窗前梨树下精心埋下一坛酒。 等到女儿出嫁时,才掘出来与宾客共享……十几载岁月精华。 使得这酒粘稠绵密,有如琥珀一般,是以叫作女儿红。” 她的手从袖中伸出,轻轻握住小壶,斟了一杯,却不就口,只是轻嗅一二。 叹道:“这酒早就喝了。 蹉到如今,也算埋没糟蹋了。” 宝锦在旁听着如坠云雾,一眼瞥去,却见面纱之下,她的一双眸子幽莹,依稀有泪光闪动。 那双握着酒杯的手,亦是轻轻颤着,手指嶙峋清瘦。 白得几乎刺眼。 仔细一看。 却仍能看到蜿蜒狰狞的伤疤,一直贯入袖中。 宝锦想起那日两人喂招切磋。 自己触摸到的粗糙不平,不由心中一凛。 她凝视着眼前纤瘦的身影,不由地猜测着,这位神秘而强大地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惨痛过往?辰楼主人任她凝视,也不去理会,自己一饮而尽,又倒了几杯,回环往复之下,已是一壶见底。 宝锦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夺过玉壶,打岔着笑道:“你一个人就喝了大半,也不剩下些给我。” “你要喜欢,还有半坛,全部带走便是。” 辰楼主人手势巧妙,避过她地抢夺,将最后的一点全部倒入杯中,微醺着扬眉指点了角落,那神情却是古怪已极,好似极为珍爱地不舍,又仿佛要摆脱什么污秽旧物。 宝锦见那酒坛上还粘着新鲜泥土,不由奇道:“这是从哪掘出来的?”辰楼主人不答,只是半倚在桌上,仿佛不剩酒力,脉脉灯烛照着她,越发显得孤单萧索。 宝锦见她不回答,又有些摇摇欲坠,就要上前扶她,却蓦然手腕一痛,竟是被她抓紧了骨节处。 辰楼主人眼神迷离,流转之下明丽无双,宝锦只觉得那一阵艳光,比起自恃绝色的琅更要摄人心魄,朦胧中,更好似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辰楼主人低声笑着,面纱一阵晃动,折叠出诡谲的纹路,“婉芷,你好……”她低声咳嗽着,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道,宝锦觉得那手指越发用力,带着无限怨毒,好似要扣入肉中。 她想弹跳起身,示意自己不是什么“婉芷“,却丝毫动弹不得。 好在她手腕命门被扣,却丝毫不感觉害怕,好似心中笃定,眼前这人绝不会伤害自己!只听辰楼主人低低冷笑着,“你把所有都拿了去,却单单给我剩下这坛女儿红,真是好的很哪!”此时夜风徐徐,宝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一瞬,只觉得眼前这女子仿佛已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不住冷笑地行尸走肉!“你喝醉了!”她终于从咽喉中迸出一句,却是火辣辣地痛,背上一阵冷汗,自己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仿佛被这声音惊醒,辰楼主人眼神一滞,转了几瞬,她好似清醒过来,终于放开了手——“是宝锦啊……”她轻声说道,带着酒意的眼波转为柔和,“吓着你了吧……”宝锦摇头,皱眉道:“你醉了,我扶你到榻上去歇息一会。” 辰楼主人摇头,咳了一阵,全身发起虚汗来,宝锦只觉她脉象忽快忽慢,大骇之下,正要叫人,却见她直起身来,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坐了起来。 “今晚是我无状……”一句道歉带过后,她突兀开口道:“那个琅,你暂时不要动她。” “这是为何……当初说留她不得的,也是你!”宝锦大惑不解,辰楼主人轻笑一声,却转身走向了竹梯。 她的步伐很慢,带着虚浮,身后轻飘飘留下一句,“不仅不要动她,你这几日最好离皇帝和她都远一些。”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四章 茶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茶宴一声轻曼飘渺,却带着凛然之意,宝锦心中大惊,简自己的耳朵。 “难道是……”她又惊又疑,心中却浮现了云时的面庞,那清漠深沉的眸子。 “因为这几日……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 绣梯上人影已去,这模糊虚玄的话,带着异样的战栗预感。 夜风温柔,竹影亦随风婆娑起舞,摇影优美,惟独那一轮圆月,却竟是淡淡昏红。 ****自从盗取奏折事发后,皇帝一直郁郁寡欢,去宁华宫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还是皇后看不过眼,劝了他几回,这才罢了。 琅也很会做人,知道自己在宫中独宠,也不愿太遭人妒,于是在本月十五设下春日茶宴,请皇帝和各位姐妹前来一叙。 “茶宴的请贴,好似发得多了一些。” 皇帝微微皱眉,他想起那几个几乎陌生的嫔妃,却几乎连面貌都记不得了。 “陈贵人是让那些娘娘也能与您亲近些许,所谓雨露均沾,她也不好被人说是独霸了圣上。” 宝锦在一旁微笑道,她手中整理着御案,上面有些凌乱地卷着些手谕。 蜜腊封的口,很是齐整……可惜皇帝笔意遒劲,力透纸背,宝锦幼时也在父皇的书桌上玩这“猜猜看”的游戏,所以虽有些费力,却也隐约看到了几句。 是调动京畿布防的……宝锦不动声色的忖道,正要顺手将染了苿莉花香的紫笺收起——这就是琅遣人送给皇帝的,虽是邀请,却言语俏皮,文才斐然。 “别动!!”皇帝夷然色变。 猛地把她地手拂开!宝锦的手一阵钝痛。 皇帝低喝过后,小心翼翼的,用绸巾包起紫笺,抬头瞥了她一眼,带些怒意的,沉声道:“不要随便乱动。” 宝锦面色一变,雪白面庞越发无血色,她红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似冷意又似水波。 “奴婢无状,不该擅自乱翻了……更不该动娘娘给您的书信。” 皇帝听了这话。 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剑眉更皱,“你今日笨手笨脚的,神思不属,竟是在给朕添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你先下去吧!”宝锦只觉得震惊委屈,心中更是冷怒——皇帝从来对她和颜悦色,如今这无明之火,却是突兀而来。 她忍住胸中波澜,行礼告罪后立即出了内殿,皇帝仿佛余怒未消,扬声命道:“午间的茶宴,你也不用来伺候了!”这一声音量不小,廊下伺候的宫人太监各个惊愕,交换了眼色——这位素来得宠的玉染姑娘。 今日怎么招惹了雷霆之怒?!****宝锦面若冰霜。 却也不欲早退。 在侧殿里僵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沉着脸回到寝居。 季馨不知就里,上前笑道:“小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还未到饭时,我炉上正温着红枣羹,小姐进两口吧!”宝锦涩声道:“我没胃口。” 季馨瞧她面色不对,“小姐今日受什么气了?”她不禁埋怨自己道:“看我这什么眼色,尽跟您说些吃啊喝啊,这不是故意给您添堵吗?!”宝锦听她这般机灵的说话,绷紧地脸微微松缓下来,正要开口安慰她,鬼使神差的,方才地“故意”两字卷入耳中,顿时豁然开朗——“难道皇帝是故意发怒,是要把我从他身边引开?”她又想起辰楼主人那微妙高深的一笑——“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她蹙眉仔细想了一会,一个微妙的场景,电光火石地浮上心头——难道是……?!因这可怕的猜想,她的面色大变,眸中湛然放出强烈地光芒,随即,她跳起身来,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茶宴很是素雅简单,并没有什么奢靡的布置,席面上只是布置了几道盘盏,毫无金玉,却是琅从南唐带入京城的瓷器名品。 玉一般的越窑瓷器,如月晕碎裂的哥窑碗瓶,以及倭国飘扬过海而来的秘藏茶器,这些物品看似简朴,却实则贵过金玉多矣。 等人到齐后,琅先向帝后二人行礼,随即在轻松有趣的气氛下,谈起了这些瓷器的来历和传说,她学问颇好,口才又佳,众人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倭国最好的茶器,有个怪名字,叫平蜘蛛釜,是他们什么太阁大臣所用的……”琅讲得有趣,但几位嫔妃中却也有戎马世家地,却丝毫没有这等雅韵,倒是把这些单纯当作了古董,有人不禁啧啧称赞,笑道“这可都是价值千金地,我们都不敢喝茶了……”皇后在旁看着,也笑道:“干看着,嗓子可都要冒烟了——她们既然爱看,琅你不妨把那些古董珍藏也拿些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琅笑靥如花,闻听这句,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敛衽道:“娘娘说得是……”她命侍女去取那些物件,琳琅地摊了一桌,让众女目不暇接。 这些大都是精致小巧,里面却偏有真物大小地西瓜,圆滚滚的森绿,有人觉得好玩,抱在怀里,笑道:“这个有趣……”皇后抬眼一看,依稀有些印象,“这不就是上回那个什么信……”“是信宜玉,娘娘。” 琅地声音在殿中回响,几乎有着微微的不真实感。 让人莫名的心中一颤。 她眸子一闪,以扇指点着“西瓜”,笑道:“其实这西瓜还有个妙处。”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匕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匕现雾熏暖中,琅笑着命人把西瓜放在铜架上,下面燃阵炙烤后,殿中竟有脉脉甜香,好似冰掰西瓜刚刚开瓤,让人觉得水气扑面而来,兼而垂涎欲滴。 此时正是春日,除非是夺天地之造化,否则绝难吃上鲜瓜,众人惊奇之下,再仔细看那瓜,又确实是翠玉滚圆,无半点异样,琅纤指细长,用银色小刀作了个切下的姿势,小刀轻轻撞击到玉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确实是信宜玉雕成的,信宜玉产于闵地,块大色翠,这一块本也没什么希奇,但它贵在有这奇异香味,一熏就宛如真实瓜果,所以我幼时钟爱之至,一时也不肯放手。” 众人想象着丫角女童口水滴滴抱着玉瓜,却无法下口的模样,纷纷莞尔,连素来寡淡的王美人,都撑不住笑了出来。 皇后一口茶水咽了下去,一面轻轻咳嗽,一面笑道:“这么一个可人意的宝贝,也亏你藏到现在才给大家看,此处无酒,自己罚茶一杯就是。” 琅也笑,仿佛极是欢畅,盈盈美目都弯成月牙,一线光芒幽幽射出,看向众人。 她举杯起身,郑重道:“琅新来乍到,以这一杯敬各位姐姐,希望各位姐姐多多提点。” 众人连道不敢,正欲起身致意,却忽然发觉手脚僵麻,动弹不得,略一挣扎,竟连手中的茶杯都叮当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努力撑住桌沿,不敢置信地看向琅。 琅的微笑仍是柔丽谦恭,在那完美的面貌下,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灼热之焰,逐渐从眸子里弥漫开来。 “各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她翩然起身。 云锦宫衣长长拖曳于地,锦织地蔷薇暗纹。 被透过窗纸的日光染就,熠熠鲜明,宛如魔魅。 “方才地瓜果清香,乃是毒门刚刚研制的软筋散,各位吸入这么多,若是强行挣扎,筋骨酥软脆弱,免不了要筋断骨裂。” 琅淡淡说道,众人一听这话,已是花容失色。 有人(小说网手机站wap,更新最快)尖叫一声,已是晕厥过去。 殿中嫔妃尖叫声叠起,外间宫人已然听见,正要进来看个究竟,只见殿门连震。 却被锁了个严实。 一时也不得其法。 琅走上前去。 从鬓间拔下一枝金簪,用尖锐的一头对准皇帝的咽喉。 对着皇后低喝道:“你命人不得入内!”“你……这个逆贼!”皇后很快醒悟过来。 她压下扑扑乱跳的心绪,紧紧撑住扶手。 低声喝道,“你出不去的……这是大内禁苑,你没有任何机会逃生!”“谁说我要活着出去,此地乃龙脉中枢,又有各位相陪,即使葬身于次,也算不枉了……”琅微微扬着头,柔声慢语的讥讽着,那眼神扫向动弹不得的皇后,简直是居高临下的轻蔑。 两人目光对峙片刻,殿外的敲击声越急,皇后见那簪子刺入咽喉一分,不由地心中一慌,咬了咬牙,终于扬声命道:“所有人退出中庭!”她威势深重,片刻之后,殿外之人散了个干净。 琅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们为难,收起了簪子,莲步轻移,又回到了自己座中。 “这个西瓜清冽可口,大家不一会儿就能尝到它的滋味了……“她轻拍着瓜身,里面发出沉钝的声响,好似还藏着什么物件。 殿中一片死寂,偶尔,有人哽咽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这只玉瓜。 王美人怒极开口道:“娘娘好心将你从教司坊带回,不料你狼子野心,竟这等忘恩负义!”琅一愕,下一刻就笑得前仰后合。 “你还真是奴颜卑膝,主子扔块骨头,就知道汪汪两声……你家皇后把我弄进宫来,本就居心叵测,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又怨得了谁?”她瞥了王美人一眼,随即伸出手,缓缓摆弄着那玉瓜,从微开的两)+|拽出一根长长地棉线,飘忽地蜜蜡随即点起,棉线静静阴燃着,散开一缕轻烟,袅袅盘旋。 “那是……”长久沉默地皇帝终于开口道,他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波澜,凝视着这一幕,搜遍脑海,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朕没有看错,这里面,想必是混合了硝石、硫磺及马兜铃……”他沉声说道,黑浓的剑眉微微一轩,神色之间,越发清贵沉凝。 琅笑容不由地停滞,她地眉间掠过一道阴霾,既惊且疑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朕的水军,就是在江中被那神火飞鸦所袭,伤亡惨重。” 皇帝气定神闲,说起自己地败迹,也未曾有沮丧羞恼之象。 “那神火飞鸦的成分,也是以上三味——你与那些前朝叛逆素有勾结,从他们那里学得火药之术,当然也脱不出这些手段。” 他的声音宁静而淡定,在这一殿恐慌中,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威力,所有人都不再瑟缩惊恐。 琅咬牙冷笑道:“即使你们已经破解了制造技巧,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这棉线烧尽之时,我等便要共赴黄泉!”她抬头四顾,一些嫔妃被她那狠厉的目光一扫,不由的心中发颤,琅咯咯一笑,满意地看向众人,她玉指轻点,以近乎冷酷的裁决姿态,一一诉说着——“皇后娘娘,你在朝不断鼓吹南伐,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死在这里,可算是天日昭昭!”“还有你这伪帝……!”她酥胸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眼扫过皇帝身旁,只觉得少了一人,下意识的,她扬声问道:“你那个温驯忠心的贴身侍女呢,怎么不见人影?”皇帝高倚御座,听她这焦急一问,仿佛含着极大的怨愤,不由微微一笑,“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燃火 第一百三十六章 燃火 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 皇帝的声音沉凝安详,从容淡定之下,幽然眸子里依稀是睥睨嗤嘲。 琅那顾盼神飞的浅笑在瞬间被撕裂,仿佛晴天霹雳似的,她面上笑容僵滞,“你……这是何意?!!” “朕只想告诉你,万事不可自恃过高,无十成把握,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皇帝淡淡一笑,随即,手中描金玉骨折扇轻挥,他毫不在意的,居然站起身来! “你居然……没有中毒?!” 琅眼睁睁看着那挺拔的身材逐渐走近,在眼中瞳孔的收缩中凝成越发高伟的阴影。 “朕早就有所防备,怎会轻易上当?” 皇帝漫声应道,从袖中取出几颗丹丸,先给皇后咽下,又让贴身武监吞服,一时之间,竟看也不看琅,丝毫不以局势的危急以为意。 “早在你入宫前,不——早在那次你策动毒门千里潜行,在京城岁宴之上击杀于朕,朕就对你很是留心。” 皇帝回忆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唇边露出一道极为冷酷的微笑,“你兄长陈谨生性懦弱,在他背后四面勾连,长袖善舞的是你,这一点朕早就清楚,又怎会把你当寻常女子呢?!” 他负手踱于御座之下,一面说着,一面与琅的距离越来越进—— “别过来!!” 琅美目之中只见煞意,尖声断喝道:“即使你百般防范,却也抵不住火药的冲天威力——一爆之后,一切都化为飞灰,你即使没中毒又怎样!” 说话之间,她手中棉线一凑,竟生生引燃了最后的根梢—— 千钧一发!!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劫难震撼于心,泥塑木雕一般,浑浑噩噩地呆楞着,有伶俐机敏的,却顿时爆发出狂乱人的惨叫! 殿中一片空寂。 这空寂行云流水一般,缓缓在殿中流动,暗风气流从紧闭的窗棂幽微处吹拂,仿佛一道永不消散的幽灵,在昏暗中嗤嗤而笑,在人的颈后吞吐着气息。 众人正闭目待死,却发觉毫无动静,一身冷汗受这气流一拂,这才蓦然醒觉—— 居然安然无恙了! “怎么会这样……?!” 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无力地跪跌在地上,双手一放,那只玉瓜滴溜溜落地。 它,却也不是完全无动静的——翠皮白瓤之间,正在向外喷射着气流与火光:嗤嗤的轻响在空气中浮动,火光五色如幻,竟显得格外妖异! “这是什么……“ 琅茫然地望着这静火,近乎呻吟道。 皇帝轻叹一声,“你知道火药最初是什么用途吗?” “道人崇尚炼丹,炉中有五色火起,这就是混合了硫磺、硝石和炭的缘故,后来民间就用它来做烟花,倒也能哄得孩子喜跳欢颜……” 他近乎怜悯的叹息道:“你只取得了配方,却根本没有亲手炼制过,硫硝炭三者之间的用量一旦有分毫差别,产生的就不是爆裂,而是静燃的烟花。” 他望了一眼琅,笑道:“我早就派人悄悄看过你那只瓜了——确定你配错后,我连偷梁换柱的意思都没有了——一切本就是安然无恙,又何必庸人自扰?” 琅听得睚眦欲裂,绝美面容上近乎狰狞,她孤注一掷的扬声道:“你且莫得意……你可知道,你身边——”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锐物破开,木屑分飞之下,一道人影飞奔而入。帝锦 跳至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陨灭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陨灭阔曲折的宫道上,宝锦正在疾奔,长长的裙裾几乎将踝处传来撕痛,她一个踉跄,却被一双大手及时扶住。 “出什么事了,让你如此慌忙?”清醇而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云时那俊逸沉稳的面容映入眼中。 他深深凝视着她,那黑眸里有着淡淡血丝——他处境如此微妙,姐姐和侄女又身处,这一阵一定很是焦头烂额……宝锦如此想着,正要搪塞起身,云时拉起了她,只问了两个字,“去哪?”“乾清宫。” 原本带着淡淡喜悦和眷恋的黑眸瞬间黯淡,宝锦情急之下,正要说出实情,却听云时轻轻一叹,将她抱在怀中,“我送你去。” 他脚下一纵,顿时如腾云驾雾一般,轻功运转之下,四周宫人虽然惊呼,却也没人敢于干涉。 乾清宫乱作一团,侍卫禁军满布,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云时剑眉一挑,寻过一人细问,越听越是心下震撼。 宝锦越听越是心惊——这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琅真要铤而走险,将这一殿全数葬身于此!她紧紧攥住垂落的长袖,那小蝶飞花的纹路被绞得支离重叠,云时看在眼中,心中剧痛,惨然笑道:“你在担心万岁吗?”宝锦垂首不语,她心中明镜一般,皇帝今日形状有异,故意将自己斥退,定是早已深谙琅的阴谋,准备一网打尽——他自己定是有备无患,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所忧虑的,乃是……琅功败垂成后,心生不忿,将自己的秘密也一齐道破!此时殿中被众人凝视,原本毫无动静,却只见窗棂处光华四射,五色似幻,好似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果然……琅使出了撒手锏!再不能迟疑了!宝锦一咬牙,涩声喊道:“万岁定是遭到危险了,你们还等什么!”禁军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首先上前——万一殿中人被挟持,自己首先冲了进去,坏了这些贵人的性命,那时候定是百死莫赎了……若不进去,这一阵光却又好生古怪。 “所有人不能擅动……”禁军首领沉声喝道,看着宝锦的怒瞪,他丝毫不为所动,补充了一句——“这是万岁先前的命令……你还是放心吧!”皇帝果然是有备而来……越是如此,宝锦就(1^^k^小说网更新最快)越是不能“放心”。 她心中思绪飞闪,正在想如何破解这局面,却见身前人影一闪,竟是云时站到了她跟前。 “你这么担心他……连面色都变了……”黯然的低语,在她耳边回响——“他日,我若是身陷绝境,你也会如此吗?“不等她回答,云时长叹一声,再不看她,转身朝着殿门而去。 “罢了……”午后的轻风将他最后的伤怀卷入她身畔,宝锦心乱如麻,有心解释,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云时大步流星,走到殿前,一手一个,将阻拦的侍卫甩落,随即拔剑出鞘,只见一道剑光闪过,雕琢着九龙图案的两扇主殿门化为了碎片。 一声巨响之下,他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殿前。 ****“是你!”皇帝回身一看,仿佛不胜诧异,内吗?”云时微微一躬,玉冠之下,漆黑长发在身侧飞扬,显得潇洒不羁,“我担心万岁和娘娘们遭遇不测,一时心急,所以就……”皇帝点了点头,“卿忠心赤胆,真是国之栋梁。” 这话说得极为客套,也没什么表情,云时也不以为甚,只是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宝锦第一个跨过门槛,来到他身后,琅迷乱的眼一瞥见她,好似沸油遇火一般,一双明眸竟似要燃烧起来,她伸出手,凌厉着指着她站立的方向,正要开口说话,却瞬间停滞,咽喉咯咯作响,再也无法动弹。 她无力地扑倒在地,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玉颈,那里有一点突兀的红,鲜血蜿蜒流下,滴答的声响在殿中回响,显出诡异的粘腻。 她嘴唇蠕动着,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终,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中,光芒逐渐消散,变成了暗淡无光的两道黑点。 她身旁的一位美人眼睁睁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撕心裂肺的嚎叫一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连宝锦在内,谁也没料到变生肘腋,皇帝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快步上前,浑然不顾尖叫的众人,在咽喉处仔细一翻,两指内力过处,只听叮的一声细响,落在金砖地面上的,竟是一抹银色流光!皇帝将它放在掌心,仔细察看着,他的心中浮起一道不真实的熟悉感,再一细想,却是模模糊糊,再也不得真切。 宝锦也觉得匪夷所思,她下意识的扣了扣袖中完好的银针,面色不定地站着,连禁军冲入,众人退避,也未曾感觉。 混乱中,有人把她一把拽过,手劲大得出奇,宽袍带来一阵狂风,将她卷入怀中——“你来做什么?!”皇帝沉声怒道,声音冷峻,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银针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银针好看的深眉深皱,恨不能一把把她揉进怀里,好让她提心吊胆的事!“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跑过来看个究竟……”宝锦在他犀利目光的注视下,禁不住声音越来越小,大有缩回地缝之势。 皇帝瞪了她一眼,“回去再跟你算帐!”这一句虽然看似愠怒,却带着说出的亲昵。 他回过身来,却又回复了平日那般的冷峻从容,看了皇后一眼,却对着所有嫔妃道:“你们都受惊了,今日让这逆贼在宫中造次,是朕思虑不周……”这是变相的道歉了,众人诺诺连声,都道不敢,私下里,却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把眼瞥向皇后——半是醋意不平,半是幸灾乐祸,她们心中都道:皇后什么人都瞧不上,偏偏把把个南唐后孽荐到御前,她才是罪魁祸首。 皇后面色苍白,也不知是受惊还是气的,她虽不抬头,那些异样的目光也大略可以觉察,她端坐在上首,只觉得如坐针毡,一双青葱玉手几乎要将瓷杯握裂。 “梓童……我瞧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皇帝见她面色惨白,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放缓了声音,勉强劝慰道。 此时暖风一吹,血腥味在殿中飘散,看着这美人横尸,鲜血狼藉,几个嫔妃干呕起来。 皇帝随即让所有人都退下,又派人遣太医来为她们依次请脉,又让禁军加强戒备,一时之间,忙乱不已。 宝锦逃过一劫,全身都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冷汗满背,几乎要瘫软在地——她心知肚明,琅那最后一句,是想把自己的身份揭穿,来个玉石俱焚。 是谁……射出了那一道银针呢?她回想起那银针的款式,心中又是一阵狂跳——竟是和自己袖中惯用的一模一样!到底是谁……“你还没回宫,不怕挨骂吗?”温润清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云时蟒袍轻掠,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 宝锦正要回答,他不由分说的扯了她,往一旁狭小的侧殿而去。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在树下沉默了一阵,云时才打破沉寂问道。 “我一个小小侍女,能知道什么……”宝锦苦笑着,斟酌着猜道:“大约……是她的余党,不希望她说出些什么吧!”云时停住脚步,侧过脸来,深深望着她,却不再言语。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宝锦心中惊疑,面上却苦笑道。 “明人面前,就不必说暗话了吧……”他眼神深邃,一眨不眨地望着宝锦,意味深长道:“这突兀的暴毙一幕,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宝锦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却越发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云时淡淡一笑,“我们初见面时,正逢大雪,那时候,车驾遇险……”宝锦被他这提醒,几个月前的那一幕蓦然出现在脑海——疯狂撕奔的牲畜,翻滚而下的车驾,那千钧一发之际,暴毙瘫倒的老牛……那时候,自己也是这般,惊疑不定的扣着银针,却一枚未出。 那老牛,亦是突兀而死,季馨这才逃了一条性命。 云时的声音,仿佛从地下迸出——“两次意外,你都在现场,实在是很巧……”宝锦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笑着望向他,“你难道以为是我下的手?!”帝锦跳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昭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昭阳 先前,我确实这么认为。” 云时的声音沉静,带着奇异的魄力,似乎可以让人心都宁静安详—— 他从腰间取下紫金掐丝荷包,从中取出一枚银针,幽幽暗亮,竟是和之前那一枚完全一样! “这个就是那时候从牛身上寻出的,一直放在身上。” 宝锦望着那样式熟悉的银针,惊诧不能自已,却听云时又道:“直到方才……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才知此事与你无关。” 宝锦心中波涛汹涌,却不肯露出半点,仍是余怒未消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心计深沉的蛇蝎女子!” 云时微微苦笑,眼中光芒复杂,缓缓道:“我倒宁愿你有这样的本领——宫中形势诡谲,真有什么绝技,也能护身你周全!” 他看向宝锦,眼中有着深深的眷恋,更有无限憾恨,愁思三千,在心绪间不绝如缕,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一声叹息。 半明半暗的侧殿之中,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日光透过缝隙,在地下射出点点的圆斑,外间的人声鼎沸,好似都远离了这里。 宝锦被他的目光震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惶恐失措,有些怯喜欢,更有些……惭愧歉疚,她咬着唇,正要说些什么,云时已经转身,“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且先离开吧!” 两人默然无语,出了侧殿,见乾清宫里外,都是禁军围绕,更有无数武监虎视眈眈,来回搜寻着一切蛛丝马迹。 大殿外正由禁军首领亲自察看,宝锦冷眼旁观,却见他细细察看窗纱,用右手小指比划着其上的微小针孔,面色很是阴沉。 宝锦不动声色地上前。却见那针痕凌厉,却仍未老辣圆熟,激射之下,竟带落一片米粒大小的残纱,使得孔洞更大了些。 宝锦按捺下心中无数惊疑,返身正要离开,却见照壁外端有人遥遥低呼道:“小姐……” 她抬眼望去。只见季馨面色焦急,正在翘首期盼。身旁侍卫正在严词催促着,几乎要将这娇小的身影挤出去。 “你怎么来了……” 季馨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好大惊吓,“小姐,我听到这边(1**k小说网更新最快)闹起来了,不放心就过来看您……” “是吗……” 宝锦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却又快地无法捉摸。她微微一笑,上前携了她的手。低声道:“不关我们什么事,早些回去吧……” 季馨回以一笑。正要迈步。却听宝锦突兀说道:“你袖子上都沾了窗纱碎屑。” 季馨身影一凝,停步不走。宝锦紧盯着她的眼睛,若无其事地从相挽的袖边揭下一小点纱,嫣然笑道:“你真是不小心,身为女儿家,还这么迷糊邋遢……” 她纤纤玉指一放,那微小一片的残纱,在午后地清风中翩翩飘荡,终于落入尘埃。 季馨勉强一笑,从襟间取下绣帕,轻轻擦了擦自己鬓间的热汗,抬眼望了望四周。 此时春暖已极,杨柳翠绿轻舒,蔚蓝高远的天心在这四方高墙的围拢下,显得越发耀眼,那日头微炽,刺得人眼生疼。 **** 乾清宫中正在处理善后,皇帝见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堪,殿中血腥味随着天气的微热而越发刺鼻,干脆拂袖而去,去了昭阳宫。 皇后呆坐正中,面色苍白凝滞,双手微微颤抖,鸾凤罗袖已现出丝丝裂痕。 “这个贱婢……” 她几乎风度尽失,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咒道。 琳儿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惴惴上前劝道:“娘娘,这都是些养不熟地白眼狼,您又何必……” “哼!要只是白眼狼,最多不过被咬一口,可如今……幽幽众口难塞,他们都会笑我自食苦果,我这个中宫,算是颜面丧尽了!” 她又是愤怒,又是不甘,“也真是希奇,琅这贱人在江南风评极为不堪,据说为了独揽朝政,居然跟自己的亲哥哥有芶且之事,还听说她另有风流韵事——这样一个**荡材料,竟也会如此刚烈?!” 她越说越怒,喉咙里好似哽着一团火焰,几乎要喷涌而出,将这混乱地一切都燃烧殆尽! 正在此时,宦官尖利的声音唱道:“万岁驾到!” 皇后眉尖一跳,美丽地面上越发蒙上了一层阴霾,她难得心下忐忑,悄然朝殿外中庭望去,只见那道玄朱龙袍的身影挺拔轩昂,正大步走来。 皇后正要站起,咬了咬牙,却又近乎负气的,硬撑着坐下。 皇帝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却将手中的玉如意攥地死紧,连青筋都绽出,张巡在一旁看着暗暗叫苦,往里面一瞥,却见娘娘也是拧着头不理,心中更是咯噔一声。 “你也来怪我……” 皇后听着他的脚步声,心下发酸,却并不回头,只是幽幽道。 “你自己做的好事!” 皇帝见她居然毫无愧疚,心中更是勃然大怒。 皇后蓦然回头,发间璎珞撞击得叮当作响——她竟是在这僵坐了许久,连茶宴地盛妆都没有卸下! 她眉间带着尖刻的冷笑,仿佛许久以来地积郁都在这一刻发作开来,“我这样做,倒是为了谁?!你居然也会来责备我!” 她越说越怒,双手攥得死紧,“我这个皇后反正左右不是人——和你稍微亲近些,就有言官乌鸦们说什么独霸独宠,现下我这样‘贤德’,给你荐了可心的美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地?!” 她咬着鲜妍欲滴地朱唇,一字一句道:“到头来,什么都算到我的头上——君家妇难为,果然不假!”帝锦 跳至 第一百四十章 生怨 第一百四十章 生怨 说得幽怨沉痛,黑嗔嗔的眼中流光迷离,转过头看向又逞强着不让眼泪落下—— “你今日才来怪我,不嫌太晚了吗——你明明也被她所惑,到头来,倒成了我的错?!” “你该明白的……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她真正的目的。” 皇帝微微动容,却仍是沉声说道:“难道你忘了除夕之宴时那场刺杀——这样的女人,谁敢真正把她放到床闱间?!” 皇后一呆,不敢置信道:“那些刺客是她遣来的?” 皇帝冷哼一声,道:“在南唐,她可以完全左右唐王的决断,甚至是毒门,也受她资助——你真以为我色欲熏心了么?” 皇后心下一阵后怕——她当时差使何远与那些刺客结交,却根本没有套出主事者是谁,如今听来,只觉得惊心动魄。 皇帝又道:“我也不怪你把她引进来,此女柔媚善忍,任谁也容易着了她的道,只是你费尽心思,竟教了她那吹笛之法——这样的存心,你我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 皇后一时气馁,心中只剩下懊丧惊怒,皇帝却深沉望定了她,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存心要压过贤妃和婴华一头,你身为中宫,母仪天下,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这一句声音甚低,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满是失望和不耐,皇后再也撑不住,别过头去闭上了眼,她的玉肩起伏,显得极为激动,却不愿大哭出声。 皇帝微微苦笑,“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眼神悠远,仿佛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之中。“初与你交往时,你就凶神恶煞的说:要是敢移情别恋,非要在我身上穿几个窟窿才是……你那样凶悍地瞪我,我反而象中了蛊似的,为你着迷痴狂。可是后来,你对我说,为了把云家的势力也联结到手。必须去娶云家的女儿——这一切都是你所选择地,如今却要来怪我。你不觉得这有失公平吗?” 皇后咬牙道:“可我并没有让你一个接一个地娶,更没有让你与徐婴华那小妮子夜夜云雨。乐不思蜀!” “平衡一旦打破,世家的联姻只会源源而来……名门和勋贵们不可能甘心于被摒除于权柄之外,他们只有把自己的族女送入宫中,这一点,你在把方宛晴纳入宫中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了……至于婴华。” 皇帝微微苦笑,决然道:“在所有入宫的秀女中间。她是朕看得最为顺眼的,至少。她知道进退分寸。” “你……爱上她了?” 皇后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微微颤抖,即使是如此出色地女子。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不……她虽然不错,却不是我心仪地对象。” “那么……你仍然爱我吗?” 在皇后静静问出这一句时,殿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沉寂凝华。 半晌地沉默。 良久,皇帝才低低道:“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皇后的凤眸,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光彩,简直有如星辰一般闪亮。 “可是……” 皇帝低叹道,“我爱的,是过去那个鲜活的你,那个用水把我泼得落汤鸡一般,那个英姿飒爽,孤身犯险将江石炸开的你,甚至是那个威胁我不许娶妾的你,而不是……如今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计所有人,让满宫都因你而惴惴惊恐,如见鹰鹫一般。”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干脆又道:“我不在京中地时候,你与几个阁臣闹的那些意气,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如今李赢闲居在家,整个太学都要为他鸣不平……婉芷,且容让别人一些,好吗?” 他说得几乎心力交瘁,声音都淡下来,淡地宛如丹青上地拖痕,到末了,就不见踪影,皇后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地玉如意摔在地上,顿时粉碎! “你要我容让些,却不问他们给我留些地步不曾?!他们一个个貌似谦恭,却心怀叵测,我要是容让些地儿,他们就要一步步逼上来!归根结地,他们不愿看到一个女人过问朝政!” 她几乎失控地大喊,连声音都嘶哑得不成样子,象是花瓣揉碎支离,狠狠的模样美丽而让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从前!那些从前……” 她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最终,却渐渐黯淡下来,宛如冷却地岩浆,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声带着苍凉凄然,更带着不可言说的诡秘—— “你要的‘从前’,早就化为泡影,已经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笑着,仿佛要甩脱什么东西,一拂罗袖,眼中带着晶莹的残忍,转身去了内殿。 皇帝静静伫立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不语,半晌,才低下头,将一声叹息化为胸中块垒。 ****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面已经彻底清理过,崭新的红缎锦毯熏香馥郁,丝毫不见先前的血腥意味,皇帝负手看着禁军首领前来回报,又见何远畏畏缩缩向这边看,不由没好气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宫里有事总见不到你的影子!” 何远见他面色不善,于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问万岁,这弑君犯上的贱人尸体该怎么处理?”帝锦 跳至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荒野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荒野帝瞥了他一眼,越发不耐道:“这些事也要来问朕吗何远更不敢抬头,低头道:“按照前朝规矩,是要绞首弃之荒野的,可毕竟事涉内闱,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想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弃市,也没什么可以震慑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话朕睚眦必报……你把她的尸首交给她家人吧。” 何远一呆,“交给南昏侯?”他心中暗奇——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有株连,万岁如今怎么竟转了性子?口中却不敢怠慢,唯唯称是,随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远所说的荒野,不由的有一种阴冷不适的感觉升上心头,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摇了摇头,竭力要把这种不快驱除。 “也好,趁此事一发,便让陈谨彻底给我个交代吧!“这一次的事件,随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沸沸扬扬,大臣们惊怒之下,纷纷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测反意。 皇帝留中不发,如此暧昧的态度,却更是让这些人“义愤填膺”。 “皇上这是在行烧鹅故事吗?”宝锦微笑着叹道,犀利的嘲讽如轻风拂过,皇帝抬头看时,她已恢复了恭谨平稳的仪态,弯腰为他铺平宣纸。 “这是何意?”“万岁肯定不甚读各朝秘史。” 皇帝睨了她一眼,微微不悦,“朕乃寒门出身,怎会有闲情去看这些?”“传说某朝太祖皇帝有一位心腹之臣,然而却又对他忌之甚深,某日这大臣生了背,皇帝连忙赐药,还附上了一直烧鹅——传说生背而食烧鹅者必死,那大臣含泪谢了圣恩,当着使者的面把烧鹅吃了个精光,当天夜里就气绝身亡了。” (注)“哦?还有这等事?生背吃烧鹅真会绝命吗?”皇帝被她这娓娓一说,提起了兴致,干脆连字也不写了,放下笔问道。 宝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这只是传说,未必是真——可是圣上是金口玉言,他送烧鹅,意思不言自明,此人不死也得死了。” 皇帝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怒,冷笑道:“你的(,16k更新最快)意思是,朕要取陈谨的性命,于是就留中暗示默许,让众臣上书弹劾,或者让陈谨惊惧之下自行了断……”宝锦摇了摇头,敛目正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她抬头看见了皇帝,见他面色阴沉,眸中虽然冷怒,却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于是笑着继续道:“万岁圣心独断,当然也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测的。” 皇帝却不吃她这迷汤,冷冷一笑,清峻双目中光芒越发幽深,“朕是要‘独断‘个什么,你且说个清楚。” 宝锦只是笑而不语,惹恼了皇帝,一把把她攥过来,近乎暧昧的贴近,两人的身躯都密合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熏染着,皇帝的眼中带起既恼且戏谑的迷离光芒——“你要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今天就给你新帐老帐一起算!”宝锦面飞赧色,挣动一下没有退开,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万岁要算什么老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皇帝冷笑了一声,眼神越发危险地逼近,道:“朕上次吩咐你不许去那茶宴,结果你还是自说自话的去了……“宝锦在他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有些心虚尴尬地轻笑了两声,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只得豁出去,低声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怕您出什么意外,于是就去了她宫里,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靖王……”皇帝静静听着,眼中的冷峻神气也渐渐不见,逐渐化为含笑的温柔眼神,他手劲变轻,几乎宠溺的抚摩着宝锦的发丝,叹道:“你啊……终究还是你最在意我。” 宝锦这他这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微笑震住,只觉得这一笑如冰颜初霁,好看的让人心悸,她一时张口结舌,心中却又是暖热,又是酸痛——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比那些女人更加心怀叵测。 皇帝浑然不顾,又温言数落道:“你最让朕恼火的就是时不时有刻薄言语,气死人不偿命——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绵软不过的,却非要做个小辣椒样!”宝锦听这“小辣椒”三字。 只觉一阵恶寒,连忙摇手投降道:“万岁你这么一说,却是比什么惩罚都要可怕。” 被皇帝的凌厉眼风一扫,她继续不怕死道:“我还是说个子丑寅卯吧,也省得被您荼毒。” 迎着皇帝咬牙的表情,她徐徐道:“您是想引蛇出洞,一劳永逸地解决南唐余孽。” 皇帝眼中光芒一闪,再看时,已换下了那戏谑懒散的神情,笑着赞赏道:“果然是好眼光……”他手下用劲,却是把宝锦攥得更紧,死死不肯撒手,两人正在相持暧昧,却听门外张巡乍着胆子道:“有秘报来。” 皇帝意兴阑珊,终于放开宝锦,接了书信,看了几眼,不敢置信道:“陈谨不愿接受妹妹的尸体,命人把她抛在荒野里了?!”“这怎么可能?!”宝锦惊呼出声,她想起先前陈谨对妹妹的依赖和挚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凉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凉薄上章所说的“烧鹅”,乃是出自明太祖朱元璋与徐说徐达含泪食过烧鹅,半夜背发作,吐血而死。 此时天气晴好,暖风徐徐,从窗中朝外望去,只见草木葳蕤,芙蓉含羞——如此良辰美景,那个有着近乎妖异美貌的女子,却已僵卧荒野,香销玉陨。 有没有人……曾经在乎过她呢?宝锦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掐出血来,却也浑然不觉,只是轻轻的,讷讷道:“陈谨……连自己亲妹妹的尸首也不愿收敛吗?”“嗯……此人乃胆怯鼠辈,听说妹妹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吓得早就素衣散发跪到阙前谢罪,连称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妖孽。” 皇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想起那个低着头,在和风中瑟瑟发抖的男子,心中一阵嫌恶。 “怎么可能……他对琅视若珍宝,怎么会……”宝锦茫然喃道,她心中闪过一道异样,随即,却也怒道:“世间懦夫何其多也,凉薄至此,却也实在让人齿冷。” 她想起明月的遭遇,黛眉怒得挑起,皇帝伸手轻轻抚平,叹道:“这人胆小怕事如此,哪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这么看来,琅倒是可惜了。” 宝锦一楞,抬眼望去,正好迎上皇帝含笑深邃的眼,“你这么看着朕,真以为我是凶狠残酷,睚眦必报吗?”宝锦顿时语塞,看着皇帝笑得得意,居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心中暗自腹诽,面上笑靥绽开,“哪里……万岁宽仁广正,乃万民之表率。” “你说谎的时候,连眼角都在颤动呢……”皇帝继续抚摩着她的眉眼,手劲越发轻柔,仿佛情人一般的温柔体贴,宝锦不甘地瞪着他,随即鼓起腮帮,气冲冲跑了出去,身后留下皇帝的一串肆意大笑,畅快而宠溺,将这一殿阴霾都冲淡。 宝锦跑出大殿,气鼓鼓的腮帮就敛了起来,她的()眼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冷静,一边提起裙幅,一边忖道:“琅的尸体就这么丢在野地里……”她随即暗骂自己,“却是又多管闲事,贸然去给她收敛,又要引人口舌,这关头,万不可惹出事端来!”她停住脚步,望着眼前繁花似锦,宫阙入云,不期然想起那曾经驻留过的如花美眷,再三衡量,终于一狠心,一跺脚,下了决定。 ****黄昏,残阳带着初夏的暖意,金灿满地。 这样奢华的光芒,却披散在荆棘满地墓冢之中,照得残碑惨白,上面朱砂色的字迹脱落剥离,仿佛鬼物伸出的血盆大口。 这浩阔的荒野之地,被人的脚步刻意分离出左右两半,左边是处刑的犯人收敛之坟,右边则是无主尸骨的抛弃之所。 人生到此,意气全消,能有一口薄皮棺材下葬,有一二家人烧些纸钱,也算万幸,而那些无人过问的尸骨,却是以薄席一裹,任意扔到郊外,任由鼠蚁咬噬。 宝锦求了皇帝半日,这才获得允许,她轻车简从,只带了季馨一人,来到此处,却正好逢上黄昏辰光,光暗交错的混沌中,却好似有无数鬼物在土中蠕蠕。 “那些是什么?”她玉手一指土间的白物,身后跟随的守墓人面色顿时惨白,讷讷之下,宝锦不耐烦地上前探去,却只见——她一眼瞥见那物,顿时胃中翻搅,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干呕起来。 她虽生于深闺,这一年多来却常见血腥,原以为什么凄惨景象都无法让自己皱眉,却没曾想,一见这微黄粘腻,被蚂蚁爬满的脂肪颗粒,混合着被兽类啃咬的残骨,气味竟是如此逼人!她晚膳还未用,此时也没什么好吐,干呕一阵后,终于转过头来,喘息着问:“琅的尸体在哪?”守墓人面有难色,带着她踩着混合着累累白骨和残肢的泥地,走向深处。 “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大部分是狱中毙,这些还未烂透的,乃是一年多前,前朝的那些官宦和将士。” 宝锦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季馨正要扶她,宝锦却指了前方,惊诧道:“那不是琅?!”前方一片黑污的芦苇席上,果然是琅静静躺着,奇怪的是,她宛如海棠春睡,美貌一如生时,没有半点腐朽和残损。 “怎么会这样?”宝锦快步上前,正要一看,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叹道:“不用看了,她已经死了,之所以没有朽坏,是因为身上的芙蓉暖玉。” 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妆声音幽淡飘渺,好似从地底黄泉传来,宝锦身上一颤去,只见此人白衣素服,眉目憔悴,却掩不住一身儒雅气度。 来人正是琅的兄长,旧日的唐国之主,如今的南昏侯。 只见他袍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双目低垂,浑噩茫然,茕茕孑立如游魂一般。 他仿佛没有看到宝锦,喃喃自语道:“琅素爱闵地的信宜玉,她改了毒门的方子,弄出各种药汁,把玉长久浸润其中,有的能发出清香,有的能驱除虫蚁,甚至能使外物持久不朽……她是上天降下的钟灵秀之人,睿智如此,让我等须眉浊物只能自惭。” 宝锦听他这样褒赞自己的妹妹,想起那只能散发瓜果清香的玉瓜,也觉得琅技艺高超,简直似有鬼斧神工之能。 陈谨俯下身,替琅把玉佩戴端正,似笑似哭道:“你自己多保重,阿兄不能再看顾你了。” 随即,他转身而走。 “站住!”宝锦低喝道,陈谨身影一滞,只听宝锦不平道:“除了这句,你难道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么?!”陈谨低头不语,风吹过他的发间,神仙一般的浊世佳公子,却也有了丝丝苍鬓。 “你为什么不肯把她的尸体拾回收敛,却任由她曝尸荒野?!”宝锦怒道。 陈谨的头低得更低,逆着光看去。 连五官也是模糊一团,他的声音更低。 更是讷讷,“我等身为降臣,本就容易猜忌,若是让万岁以为此事是我指使,我陈氏一门就要大祸临头了……从大局起见,我不该再跟她扯上任何干系。” 他低眉敛目地说完,已是哽咽。 再也不理宝锦主仆地怒目,转身蹒跚离去。 “这个全无心肝的懦夫!”季馨在一旁忿忿道,宝锦眼中也有凛冽之意,但随即,她望着陈谨远去地身影,怒意转为深思——“小姐……你怎么了?”宝锦望着地下琅的尸首——破烂的芦席旁。 蜿蜒拖曳着一缕发丝,乌黑发亮,好似被人生生剪下。 她若有所思道:“他到底是不是懦夫,还尤是未知呢!”“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宝锦蹲下身,不避污秽的抖开席面,只见那缕长发紧紧交缠系住了琅的青丝,一丝一缕,密不可分。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吗?她的心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即。 她有些豁然开朗地叹了一声。 “这又何必呢?”话音低沉。 在这诡秘荒凉的野地里回荡,此时暮色已瞑。 淡金色暖光转为暗淡。 昏暗迷之中,有一群黑鸦大叫着飞回往旋。 有一只突兀地停在了树上,羽毛根根竖立,发出一声人地厉声,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季馨望着这满地半露的白骨,忽然一阵发抖,她紧了紧斗篷,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嗯……”宝锦望着眼前的景物,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微妙的感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好似有什么要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好似岩浆喷流,要吞噬所有的炽绝!她有些难受地捂了下心头,随即点头道:“天色已晚,再不回宫,皇帝免不了要怪罪。” 车驾而过,只剩下这一地苍凉鬼魅,昏暗中,绿油油的磷火开始陆续飞舞——这里已是亡者地乐园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宝锦回到宫中,时辰虽晚,免不了也要去乾清宫中去回个话,免得今上嗔怪。 谁知她一到外宫,就见几个相熟的正在愁眉苦脸,见她贸然而入,一个小太监惊得连忙上前扯住了她,顿足道:“姑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就这么进去?!里面正在……“他努了努嘴,示意***通明的内殿,诡声道:“万岁和娘娘正在吵闹,谁进去都要触了大霉头。” 宝锦仔细一听,果然隐约有人提声在说些什么,她不声不响地走到廊下,替了手脚发颤的小宫女,一边凝神听去——只听皇帝的声气淡淡,话里却含着强硬的意味,“贤妃与你自幼结好,也算是金兰之交,你非要看她一条白绫,血溅三尺吗?”“臣妾岂敢!”皇后气得声音都发了颤,平素不用的“臣妾”一词,都从她口中恨恨吐出。 “我这个中宫也是你亲封的,处置一个罪证确凿的宫妃,难道就行不得了?!”宝锦一听便知,他们是说先前蒙罪幽禁的云贤妃,她心中一凛,想起云时,更加凑近了些。 “此一时,彼一时。 贤妃一事,原本有琅作证,但她明明自己才是逆党,证词当然也绝不可信。 贤妃为家族计,私传消息可能是真,但真要窃取密旨,窥探朕意,怕是也没这个心计和魄力。” 宝锦听皇帝所说,心下也深以为然,却听皇后冷笑一声,曼声道:“婚后这么多年来,万岁一直觉得她柔弱良善……如今,您还相信她是遭人陷害?!”“是真是假,总也要徐徐审问,不能匆匆定论。” 皇帝缓缓道。 皇后忍住怒气,声音压抑道:“就算琅所说是假,先前贤妃那贴身侍女也说得真真地,怎么就算是匆匆定论了呢?!”随即里面帝后二人又低声争执了几句,宝锦听着,若有所思,随即耐心等待着,果然不过一刻,皇后珠璎摇曳,盛气而出。 宝锦随即向皇帝告了乏,皇帝正在沮丧烦乱,也没留她,宝锦随即匆匆离开,见身后无人,便警觉地撇进锦粹宫。 “你来做什么?”徐婴华美目睁大,难解激动,随即,却又黯然苦笑道:“是显戮还是鸠酒白绫?!”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案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案我并非是来宣诏的。” 宝锦沉静答道,黑嗔嗔的宛如水中星辰,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那么,你是来看笑话的,看我不自量力,落到这等境地?!”徐婴华冷笑道,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却听内堂有人咳嗽着说道:“外面……是谁来了?”那声音虚弱漂浮,中气不足的模样,却依稀带着些熟悉,宝锦蓦然想起初回宫时,那个优雅睿智,代掌宫务却宠辱不惊的贤妃。 她扫视着四下院落,只见落叶堆积,匝匝满地,灰尘满布廊柱,花枝萎靡杂草乱生,却也无人照应,眼看这世态炎凉,她也心下暗叹。 “婴华……?”见无人应答,那声音更添了几分疑问,随即床榻响动,徐婴华心中一痛,轻声道:“是万岁派人来探望我们了!”“是吗……?”云贤妃的声音怔忪,呆呆的似喜又嗔,半晌,却化为一声低叹,“他有这个心,也就罢了……”她挣扎着仍要起身,徐婴华急得慌忙低喊道:“小姨你别起身,若是病情更重,却不是反让万岁担忧?”咳嗽声又起,却听云贤妃黯然低语道:“你说得对……”歇了一会,她止住咳嗽,问道:“万岁有何旨意?”宝锦早有预料,道:“万岁请娘娘不必焦心,如今陈贵人刺驾之事已经败露,万岁也知您的委屈。 择日必再问此事,娘娘且放宽心吧!”她朝着徐婴华使了个眼色。 随即款款笑道:“娘娘好好养病,万事定是无碍了。” 徐婴华也装出欢喜地省气,笑道:“万岁也没忘了我等,小姨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两人宽慰了贤妃一阵,随即悄悄走到庭院中的小池前,徐婴华收敛起笑意,正要发问。 却听宝锦道:“你们先别高兴地太早,琅虽然倒了,可你家家生地婢女却口口声声说偷了圣旨,这个结若不解开,想要东山再起,无异白日做梦!”徐婴华眼眸一闪。 同样低声道:“我们能怎么办,那丫头红口白牙,信誓旦旦,我们就算把她全家都抓起打杀,也挽回不了了。” 宝锦轻笑一声,嫣唇轻启之下,声音轻而悚然,“就是要你们这么做呢!“她对着徐婴华疑惑的眼,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徐婴华眼中爆出异彩。 不禁拍案叫好。 “你这一着简直是神来之笔!”随即,她的眼光转为幽深。 复杂看向宝锦。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宝锦深谙她的心思,故意微羞一笑。 美眸之中迷离恍惚,仿佛掩不住担忧,“你和贤妃是靖王的至亲,如今有人陷害你们,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果然是我小舅的人。” 徐婴华自以为懂得了她的心思,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哼笑道:“我们云家有你相助,实在如虎添翼。” “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跟你们一路,我只是……放心不下他。” 宝锦否认着,微微一低头,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眉宇间却含着轻愁幽怨,倒让徐婴华更加相信。 “小舅舅也真是舍得你这如花似玉地美人……”她口中调笑着,却是不无恶意的试探。 宝锦的黑眸中仿佛浮上一层水气,她咬着唇幽幽一叹,随即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多保重。” 她敛裾而去,瘦小的背影,显得孤寂而柔弱,仿佛在风中颤抖,感受着身后徐婴华如芒刺一般妒忌险恶的目光,宝锦心中微微一笑——鱼已经上钩了,接下来,就要看她们如何表演了……她心情愉悦,回到住处也是唇边带笑,季馨知道她去了锦粹宫,不由埋怨道:“小姐何苦去帮那姨侄二人,她们也未必能领您的情。” “她们地用处可大着呢……”宝锦斜倚在榻上,轻晃着手中的宁露茶,任由清风吹起轻软的初夏宫裙,显得悠闲自在——“若是让她们就此倒台,云时就会不顾一切地救人——他虽然别有心怀,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赴死,可此时他还未有万全的实力,如真与皇帝兵戎相见,恐怕……胜算不大。” “小姐真是关心这云时呢……”季馨轻笑道,换来宝锦一记白眼。 “我倒没这么心疼他——我只待他羽翼丰满,便会促使他与皇帝决裂,到时候,蜀地和江南一起响应,改天换日,便在旦夕之间。” 宝锦一字一句道,声音凛然有如千年冰雪,眼波流转间,只见一片运筹帷幄的沉静。 “小姐……这一年来,您也变了呢!”季馨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芒,随即若无其事笑道。 “傻孩子,这世上,谁能一成不变呢?”宝锦笑地温柔,黑瞳之中,却总有一道挥之不去的缠绵凄然——她想起与李莘相恋之时,耳鬓厮磨的低语:“从今往后,此心不变,可昭日月。” 她想起这句,居然笑了,笑得卧倒榻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到最后,我们谁都不能照亮日月……只是,笑谈,一桩……而已。” 她轻轻咳嗽着,终于敛起了笑容。 窗外,明月当空,普照大地,悲天悯人,却又冷若冰霜。 ****云贤妃一案,一波三折,到翌日午后,又起了新的波折。 皇帝正要小睡片刻,却听殿外有人纠缠阻挠,仿佛在争执吵闹些什么。 “出去看看。” 张巡领命后,不过一刻又回来了,面带难色,道:“一个疯子,奴才这就把人拖走。” “我不是疯子……我要见万岁!!”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祸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祸女子在宫门外喊得撕心裂肺,状若疯癫,皇帝在殿中一皱,随即命人把她带上前来。 来人身着青衣墨裙,看着很是熟悉,皇帝一下就想起来了,就是云贤妃的那个贴身侍女,她多年来一直给自己递送羹点,却没曾想居然有胆子窃取圣旨。 当日她供出主犯,就被贬到浣衣局去做粗役,如今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到御前来咆哮。 那侍女看到皇帝,浑身筛糠一般发抖,随即一头栽倒在他脚下,哭叫道:“万岁慈悲,求您救救奴婢全家上下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侍女不顾侍卫的拉扯,扑倒在地上泣道:“前日是亲人探望之日,我家里却未曾有人来,一打听才知,家里在夜里失火,烧得片瓦不留,可怜我全家上下,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一段半截的尸身都没曾找着……”她全身都**着,手指死死抠住地砖的缝隙,头在地上不停磕着,几乎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她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我坏了贤妃娘娘的事,把我千刀万剐就罢了,与我全家老小有什么干系?可怜我那苦命的娘,连一天福都没享到……”她的额头一片血污,神色凄惶,皇帝也为之微微动容,他面色沉了下来,派人去唤京兆尹。 京兆尹不敢怠慢,匆匆赶来,初夏的天气,却已是满面油汗。 听皇帝冷声责问,他磕头如捣蒜。 站起身来时,却是面色古怪,很有些支吾。 皇帝是何等人物,看他这般形状,立刻摒退了从人,逼问道:“卿好似有什么内情要禀朕?”京兆尹见势只得直说:“那一家上下其实并未葬身火海……”他迎着皇帝的目光,一横心。 继续道:“事有凑巧,几个泼皮发现城郊有一所荒宅,这一两日居然有人影出没,以为是江洋大盗,就报到了缉捕司那里,缉捕司派人去查。 却不料折损了四个好手,这才发现里面关地是那一家十余口。” 皇帝目光一凝,“凶犯抓到了吗?”京兆尹面有难色,“凶犯悍如疯虎,勇不畏死,没有留下任何活口……那一家人倒是安然无恙。” “那也罢了,凶犯身上可有什么表记和物件?”皇帝也是随口一问,毕竟做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死士,轻易不会留下线索,谁知京兆尹面色更是精彩。 忽青忽白。 头上汗滴更显。 “你如实说来便是。” “是……这些凶犯身上穿地并非京城常见的布料,而是……”京兆尹偷眼瞥了皇帝的龙颜。 嗫嚅道:“是江州独有的织艺。” 江州!云家!皇帝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一点。 熠熠的光芒近乎妖异,只听京兆尹战战兢兢道:“他们身上还有江州的银票单据。 好似刚到京城不久。” 皇帝听着这话,默然无语,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云家真是骄狂若此,敢在京城行凶报复吗?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云时性子沉静内敛,若无十成把握,根本不会贸然行事……且这些人如此明显来自江州,如此招摇,惟恐他人不知,也实在是蹊跷。 他心念一转,断然甩袖而起,道:“去你地衙门,朕要亲自验看。” 他话音未断,身形已朝着殿外而去,身后服侍的宝锦连忙疾步上前,轻手轻脚将他的翼冠扶正。 皇帝回以温存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晚些时候就回来……”随即再不迟疑,大步而去。 宝锦望着他轩昂的身影,不由的绽出一道微笑来。 微热地阳光射下,她的唇色嫣红,带出些妖异诡魅的意味来。 ****缉捕司临时停尸的房间里,京兆尹带着几个捕头,簇拥着皇帝到了跟前。 皇帝不顾那有些难闻的血腥味道,伸手揭起盖尸布,仔细察看着。 这几个绑人囚禁的杀手,虽然死去,很多人仍咬牙瞪目,面目狰狞,皇帝看了他们身上的物件,却是跟京兆尹所说的一样,乃是出自江州。 “万岁,这里尸气熏人,还是请您移驾……”京兆尹在皇帝冷冷一瞥下,及时闭紧了嘴。 皇帝细细翻看着,连尸体上的厚茧都没有放过,他的目光逐渐下移,发现这几人都穿了一双大鞋,跟身材比起来,有些细微地不协调。 他命人脱下鞋袜,俯下身细细查看,半晌,他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一层复杂地怒意。 “你们不用查了……”他仿佛极是疲倦似的,又叹息了一声,以低不可闻地声音喃道:“家门不幸……”“万岁……?”京兆尹一头雾水,有些惊惧地看着这位九五至尊,只见皇帝站起身,压住眉目间地阴郁,缓缓道:“这不是江州人,而是出自云州。” 云州……?在场众人对视一眼,有经验老到的捕头,顺着皇帝地目光看去,片刻之间,也是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他指着尸体**的脚给同伴看,解释道:“这些人的脚有些大,说明幼时是光脚不穿鞋的,你再仔细看他脚底,除去厚茧,还有一层黝黑——只有在满是煤渣的地上长期行走,才会有这样深入皮肉的黑色。” 他抬起头,继续道:“所以,此人必定来自有盛产煤石的云州。” 人们啧啧称赞,赞誉的言语如波涛一般恭维起了皇帝。 皇帝的面色却越发阴沉,他眼中黑瞳幽深,双手紧握,好似下一刻就控制不住怒气,要将什么化为粉碎。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回宫,京兆尹小心翼翼的送至中门外,凝神一想,不由颤声道:“云州……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家乡吗?”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六章 鸿沟 第一百四十六章 鸿沟你这一计真是厉害……云州乃是皇后的故乡,那些凶装扮成江州人行凶,如此一来,我们云家便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受害者,连上次的圣旨一事,都可以干净利落的甩脱嫌疑了。” 徐婴华满意地笑道,美丽的眼中,却有着含蓄而锐利的光芒。 宝锦并无半点欢欣,她皱眉道:“你们也太过心狠手辣了,原本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让这些人成为牺牲品!”徐婴华笑得文静婉约,“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宝锦望着她,只觉得那嫣红朱唇微微起阖,却在自己眼中晕染成一片鲜血淋漓……她心中顿时怒意涌起——原本只需要刺客刻意露出脚底,现如今,这位心狠手辣的徐婕妤,却偏要做成死证,让皇帝看得真切,一念之下,又是好几条人命!徐婴华见她目光有异,瞥了她一眼,有些轻慢地笑道:“这些都是家族私蓄的死士,原本就是派这个用场的,他们自己都有所觉悟,就用不着你悲天悯人了。” 宝锦睨了她一眼,眼中的凛然清寒,却让徐婴华心中一震,原本还有的奚落言语,都化为了乌有。 她有些失态的勉强一笑,妩媚的唇角却掩不住眼中的惊惶和刻毒——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怎会有如此威仪?!****皇帝今晚心事重重,匆匆用过晚膳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也不看书,只是在黑暗中默然静坐。 “万岁……?”门扉之上,有人试探性地敲啄,皇帝听着那清脆有如冷泉的声音,眉目间的阴霾才收敛了些,沉声道:“你进来罢!”宝锦翩然而入,手中托盘上一碗莲子珍珠羹,却是皇帝最爱用的,“这是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她心疼您操劳国事,亲自下厨做的呢!”“给朕端出去。” 皇帝的声音低哑生涩,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胸中。 “万岁,这可是娘娘特地……”“给我端出去!别让我再看到它!”皇帝的怒火如雷霆霹雳一般,瞬间低喝之下,把宝锦吓得面色苍白,手指颤动之下,碗盏也咯咯作响,险险就要打翻在地。 仿佛不胜惊吓,她的明眸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雨后的幽静海棠,娇美可人。 皇帝仿佛也被自己的的怒火吓了一跳,他楞了片刻,又些歉意地抬头看去,却只见宝锦低下头,用罗袖胡乱拭了泪,仿佛受惊的云雀一般,转身就要疾奔出门。 他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佳人白皙如玉的手腕,近乎强硬地把她拖到身侧。 “万岁请放手……!”有些哽咽的,又近乎负气的低语,无计可施的,在他耳边轻吐,皇帝不由怜意大起,望着那双红肿有如幼兔的美眸,他叹了口气,终究接过她手中的盘盏,将它轻轻放在几案上。 “朕正在恼着别人,你就傻傻地跑来,接了这怒火……”变相的道歉温言,让他冷峻的容颜也变得柔和温情,他无奈地轻拍着佳人的背,终于让她不再哽咽。 “你在生谁的气?”宝锦吸了吸小巧的鼻子,看似懵懂地问道。 皇帝默然不答,冷漠的眼神在触及皇后送来的羹汤时,却闪过一道厉芒。 他想起那险些判成江州云家的几具尸体,想起那黝黑的脚板,心中冷怒喷涌,几乎要将暴烈而起,将那碗盏拂在地上,跌个粉碎!然而,帝王的自尊心终于战胜了他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常言说当面训子,背后劝妻,此事绝对是丑事一桩,真要找皇后算帐,也不能急于一时。 他回过了神,勉强笑道:“几个愚钝的大臣而已,你不必管。” 仿佛要压下血脉中奔涌的郁怒,他伸臂抱起宝锦,将她纳入怀中,自己也埋首在她发间,深深的,近乎贪婪的吸着那空谷幽兰一般的清香。 宝锦心中如明镜一般:皇帝自以为发现了玄机,认定皇后遣自家死士冒充云家之人,心中更是恼怒。 帝后二人的鸿沟,眼看就越来越大,几乎,已无可弥补……两人都是满腹心思,各自默默,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良久,却听殿外又有一阵脚步声。 “又出什么事了?!”皇帝忍无可任,面色无比阴沉。 “回禀万岁……南昏侯陈谨求见。” “他来做什么?”皇帝眉毛一挑,带出十分的轻蔑和不耐来。 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诱饵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诱饵谨被宦官引入殿中时,御香飘渺氤氲,在他心中带起的感觉。 琅最爱调香,她宫中的气味,总是芬芳素雅,不落俗套……他压下心中这个念头,远远看见皇帝的身影,便慌忙下拜,一身白衣全无装饰,刺眼异常。 “皇上万福。” 他未待皇帝叫起,便五体投地扑倒在地上,“家门不幸,出了篡逆犯上之女,陈氏满门亦是罪该万死。” 皇帝瞥了他一眼,言语听不出什么喜怒,“这么说来,琅的作为,你们陈家也是知悉的?”陈谨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头磕得越发有力,额头上一道血印,在暗处看来,越发触目惊心。 “臣妹心存歹意,又善于伪饰,我们陈家全无所知,我等若真与她有所勾结,如今定是逃之夭夭,又怎会在这里等候万岁的雷霆之怒?请万岁明察!”陈谨连气带急,面色都变为惶恐的煞白,额上汗珠滴滴,原本的儒雅沉静荡然无存。 “你说的也算有理,可如今天下哗然,都以为你要学那勾践卧薪尝胆,朕虽宽仁,却也不欲被人视作姑息养奸之君。” 皇帝的话虽平淡,话意之中的杀机,却让陈谨惊怖更甚,他心念震慑之下,不禁直起身来,惨笑道:“臣只欲学后主刘禅‘乐不思蜀’,保全一家一族就够了。” 他心中雪亮——皇帝是想借题发挥,所谓的惩处,也是可大可小,暗一咬牙,决然道:“琅曾与南唐的江湖势力来往密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她虽然服诛,那些豪客死士却仍会对朝廷不利……”他望着皇帝深邃莫测的眼,忍着心痛,继续道:“臣虽不才,对这些人也略有了解,愿意为天下靖安出一份力。” 皇帝轻笑起来,“卿真是忠贞之士。” 他的黑眸扫过陈谨的身上,后者只觉得那份凌厉威仪,刺得肌肤都为之生疼,不禁瑟缩了一下。 皇帝满意的笑容微微加深,黑瞳如墨,更显得面容冷峻,如高山冰崖一般,他漫不经心道:“如此甚好,卿回去写份详细的名单,直接奏报给朕。” 陈谨点头唯唯称是,皇帝见他仍跪着,也无意唤他起来,只是宽慰道:“卿好生去做,不用太过忧谗畏讥……世上之人,只要不先负于朕,朕都会加以保全,不会让你落个惨淡下场的。” 他说到“先负于朕”这一句时,语气加重,感慨之中又多了唏嘘,仿佛心事深重,宝锦在旁偷眼看着,不禁猜测,他大概是想起了皇后之事。 等陈谨跪退,皇帝又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殿外的背影,讽笑道:“就这块材料,也配称王裂土?!”宝锦却秀眉一蹙,心中升起了一道微妙的不祥感,“万岁也别小觑了这些人,他到御前哭诉,也未必是真情真意。” “朕知道你的意思。” 皇帝心中更加熨帖,伸手接住她垂落的如缎青丝,在指间摩挲把玩,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那等纵虎归山的蠢事,我是绝不会干的——这世上有一个耳根发软的吴王夫差就够了。” 他望着江南方向,皱眉道:“只是江南虽归我治下,却仍不能聚尽民心,那些前朝余孽仍是猖獗,这些都要南唐陈氏的襄助,毕竟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所以我才饶过了陈谨。” “万岁真是圣明……”宝锦听他诉说,眼眸幽闪,光芒复杂——刘南等人果然成绩斐然,不愧是姐姐予以重任之人!她心中百味陈杂,又是骄傲欢喜,又是伤感怅然,平静之后,又有些惴惴不安——这样大手笔的一盘棋,自己真能驾御得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这一局必须考虑周全……她满腹心思,皇帝也正在想着对陈家怀柔安抚,一时之间,殿中陷入了沉寂。 ****陈谨果然守信,略微整理后,就把琅手中的一些秘信书件用秘匣存了,一齐递了上来。 皇帝细细看过,剑眉深深皱起,“琅笼络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志向非小啊!”宝锦一边将厚厚书信分类放好,一边笑道:“她就算再精明能干,也仍是功亏一篑,没能成事。” 皇帝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眉间越发凝重,想起琅死得蹊跷,他哼了一声,道:“只怕其中另有内情,琅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神秘人灭了口——此人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实在是骇人听闻!”他刚说到这里,拿着书件的手却蓦然顿住了——最后一份书信,静静握在他的掌心,几乎被攥出洞来。 “陈谨连这样的机密都奏上来了,实在也算忠心……”皇帝看着手中的纸页,笑容越发加深,眼中却是冰冷一片——“这些毒门之人不日就将齐聚,朕倒是可以一网打尽。” ****“我把那张纸放到了最后,万岁见了,必定会龙颜大悦。” 陈谨对着阴影里的几人说道。 “这样大的诱饵,他定会上钩的。” 他悠然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微笑起来,眼中炽光转为狂乱,随即,变得比冰还要森冷——“好戏……即将启幕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离宫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离宫曲水流觞,重重的回廊下碧清如洗,圆融精巧的镶福连环窗由上好的乌木雕成,映着黑瓦白墙,显出与宫中截然不同的风致。 这是皇家例行的离宫别苑,离京城两三日的路程,一草一木却是仿照江南风情,显得清雅隽永。 陈谨随着皇帝一行入内,眼瞥着四周相似而陌生的景象,不由心中一动。 仿佛窥到了他的心思,皇帝回头笑道:“朕这处离宫,比你的江南王廷如何?”陈谨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同辉?臣之府邸不过寸方,岂能与陛下离宫相提并论?”皇帝眯起眼,鹰鹫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轻叹道:“风景虽好,却有些刻意,不免带上了匠气,朕觉得倒不如你宫苑多矣……这些假山清荷有赖你指点,建成之后,必定不同凡想。” 宝锦在一旁听得有趣,不由微微轻笑,皇帝眼尖,一眼扫见,不由揶揄道:“你又在笑什么?”宝锦轻一施礼,指了池塘中央那未筑完的嶙峋假山,双目几乎笑成月牙,显得柔丽而俏皮,中有流光一瞥,仿佛星辰碎玉,皇帝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宠溺和热意。 只听她道:“且看这假山,原本是仿照江南园林,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重叠乱堆之下,倒跟粘花生一般。” 这话一出,一旁的宫人们听得真切,也按捺不住,掩袖轻笑,金练颤微。 嘻嘻哈哈个没了。 “什么是粘花生?”皇帝问道,一旁的陈谨面色赤红,期期艾艾不敢说。 万岁。 那是民间一种小吃食,用糖拌了白面。 用油沸了花生,层叠之下,就成一整块了。” 有宫人嬉笑着说道,陈谨的面色更似猪肝,皇帝含笑瞥了他一眼。 轻描淡写地斥责宝锦道:“你这谗猫尽想着吃,连湖石假山都不放过?”随即对陈谨笑道:“宫人无礼,倒是让卿见笑了。” “哪里…陈谨急得鼻间上都沁出细汗,他别无他法,凑近皇帝,低不可闻地说道:“其实这假山确实拙劣。 只因要在内部空出地方来——机关尽在其中,就等着您一声令下,把那些逆党一网打尽。” “好好好……”皇帝一叠声赞许,看向陈谨的目光温和。 却含着隐约地讥诮。 日前,陈谨上了密折,道是愿为皇帝尽忠。 把琅缳手下那些毒门和江湖豪客引诱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皇帝虽然鄙夷他的为人。 但对此计却也大感赞同。 一番商议之下,决定伪称去离宫避暑。 诱那些人前来刺杀。 为了不露痕迹,皇帝稍事修葺了离宫,实则在其中布下各种机关利器,假山这一角便是最大的杀阵“卿对朕可真是忠心不二啊……”皇帝似笑非笑地赞答,回头却见宝锦踩着回廊栏杆,跃跃欲试地伸手池中,要抚那假山,不由吓得魂飞天外,大喝道:“别动!“宝锦被他这一吓,仿佛措不及防,脚下一滑,要看就要跌入池中!千钧一发之际,皇帝猿臂轻舒,勉力将她地衣袖扯住,硬生生提了过来。 众宫人齐声惊呼,却见宝锦从水面上一掠,终究还是投入皇帝怀中。 皇帝狠狠瞪着她,眼中灼热的不是情欲,而是喷薄有如岩浆地怒火随意乱动山石,若是触动机关,她定会被射成一只刺猬!他满腔担忧和怒气,却又无法言明,恨恨把她丢落在地,转身拂袖而去。 宝锦半坐在栏杆上,揉着手腕上的瘀青,明眸之中却无惊慌羞怒,她望着皇帝大步远去的背影,静静的笑了。 “小姐,你怎么了?”季馨偷偷上来将她扶起,小声问道。 “那个假山……里面有古怪。” 宝锦沉声道。 季馨偷眼四周,低声道:“辰楼那边传来消息,这里面可能是皇帝的机关,要把毒门地人全数灭去呢!”“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宝锦黛眉深蹙,心中那道不祥的预感越发加强“虽然没有碰实,我却感觉手下气息很飘,就好象……是个一推就倒的空壳。” 京城翠色楼修竹小楼之上,辰楼主人独坐品茗,意甚闲适。 皇帝真是无趣,为了迷惑刺客,居然真的带了大批宫眷,浩浩荡荡去避暑了。” 她冷冷一笑,眉目间一跃而过的,却是冰冷森寒的怨毒和杀意。 她轻拈起一颗黑子,随意放在一边小星上,饶有兴致地托腮思索着。 沉香阵阵,几乎要将她的低语掩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又会是谁遭殃呢……”她正凝神看着棋局,却听竹梯一阵蹬蹬乱响,片刻之间,却见隔壁那位慕绡院老鸨。 “怎么了?”辰楼主人目光一闪,顿时晶莹夺目,那鸨儿跑得一身狼狈,优雅风韵几乎破坏殆尽,她气喘吁吁道:“楼主恕罪,实在是姑娘们从客人身上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到楼主耳边低语几句,末了,颤着声音道:“几个掌柜都是京城老字号的,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没见人如此大肆采购这东西,乌漆抹黑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辰楼主人天分极高,沉思片刻,忽然心中咯噔一声,面纱之下的玉颜都禁不住失色“不好!宝锦有危险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绝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绝离 皇帝看过江南风情的庭院,只觉得心旷神怡,碧绿的菡萏随风而舞,眼前也为之一爽,他微微颔首,不知不觉间,对陈谨的恶感也消散不少 此人虽不能重用,当个清客伴当倒是不错! 他回到主院之中,却见院外多了一列宫人,凤伞璎珞长扇正在静候——这是皇后到了。 他眉间不易察觉地一皱,神情越发冷冽,却是敛住了,大步流星走入院中,勉强笑着看向迎上前来的皇后,道:“你也来得太过匆忙了……” 皇后原本就对他匆匆出京心有不快,如今见他见面也如此疏冷,不由的心头火起,眼望着四周都是宫人宦官,却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半真半假的笑道:“我要是不来,万岁岂不是要在这阅遍群花,乐不思蜀了?” 这原本是夫妻间的亲昵调笑,如今听来,皇帝却觉得越发刺耳,他望着皇后微微闪动的凤眸,心中暗叹一声,笑容也收敛起来。 皇后将他迎入堂中,见四下只剩了两人,便道:“你要彻底剿灭那些南唐余孽,却又何苦以身相诱,若是有个万一,却是要让我如何应对?” 皇帝满不在乎地笑道:“若不是朕在这里,他们忙着蛰伏还来不及,哪会愿意冒险现身?此地危而不险,朕倒是能应付得过来。倒是你,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偏要急着赶过来?” 若是平日,这话也算是担忧嗔怪之语,但帝后二人最近颇多嫌隙。听在皇后耳中,却也有些刺耳,她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看样子。你是不愿我来了?” 不等皇帝回答,她哼笑了一声,“可是云家那一对待罪幽禁的姨侄,你却主动把她们带到这里来一同避暑,这也真是内外有别啊!” “你不要胡乱猜疑。如今事情已经查清,那侍女也承认是受人胁迫,这才诬陷自家主子的。” 皇帝言语含蓄,想起那一日验尸的结果,心中又是一阵不耐和光火,他以为话到此处,已算是对皇后的提醒了—— 那侍女无端诬陷贤妃,却是因家人皆被软禁,迫不得以才做出这种事。那些杀尽她全家地神秘刺客,竭力想让皇帝以为是贤妃含愤报复,可脚上隐秘的黑茧。却让答案呼之欲出。 他抬眼望向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全家都死尽。也算是自受业报了……只是。这世上有些事,即使做得天衣无缝。却也太伤人道天和。” 皇后立刻听出这话中有话,她细细咬出唇,冷笑道:“万岁这话听得新鲜,好似这贱婢之事跟我有甚相干——她正经主子可是云妹妹,这会儿仍是把她恨之入骨呢!” 皇帝沉声道:“杀她全家的刺客皆是江州打扮,可哪个江州人脚上会有煤黑痕迹皇后一听这话,冷笑更甚,“只有我云州产煤,这黑锅还真是非我莫属!” 皇后这一句倒是出自真心,她虽然扣住那侍女地家人,胁迫她出首诬告,却未曾派人去灭口绝杀,那些脚底发黑的“云州人”,根本与她无关! 她自觉光明正大,于是越发没有畏惧,凤眸生辉,望定了皇帝,反唇相讥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断案如神地青天了吗?云家那两个女人装些羞怯柔弱的样子,你便要怜香惜玉,急着替人家主持公道了?!” “你给我住 皇帝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如雷霆一般迸发出来,殿中几乎要冒出无形的火星来。 他眼神冰冷,带着不感置信的痛惜,看着皇后,良久,才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皇后被他地眼神一惊,随即,骄傲和自尊,却让她毫不示弱地昂起头:“臣妾始终如一,倒是万岁,自从登临大宝,就日渐刚愎,从不听良言……” “你的良言就是巧舌如簧,再三构陷宫妃……就是私下暗蓄杀手,动辄缇骑四出,弄得人人自危?!” 皇帝越说,怒气越盛,连早已揭过之事也扯了起来——“那些所谓的南唐刺客,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皇后羞恼之下,将凤冠掷于地下,随即,室中陷入了死寂。 帝后二人喘息着,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彼此眼中,只有无尽的冷漠和不满。 终于……大功告成了吗? 宝锦在殿外听得真切,唇边一丝微笑畅快已极。 由她主导,这一场好戏终于到了最为**之处——那些黑脚板的刺客,终于让皇帝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姑息皇后的“蛇蝎之行”。 听着殿中苦闹喧哗,不知怎的,她心中的快意逐渐沉淀下来,一种微妙的苦涩弥漫在舌尖——用这种手段离间人家夫妻,和自己幼时憎恶地那些女人有什么分别?! 她只觉得芒刺在背,再也不愿听下去,转身出了院门,满无目的的在池边游荡。 “这不是玉染姑娘吗?” 美妙地声音,却带着异样的粘腻情感,如蛇一般不快地感觉在心中升起—— 只见徐婴华恢复了平日地雅贵服饰,笑靥如花地款款而来。 “还要多谢你的妙计呢,万岁已经恢复了我跟小姨地品级,为了补偿我们受的委屈,还特地带我们前来消夏避暑呢!” 宝锦暗自冷笑,一句“不知死活”到了嘴边,仍是咽了下去。帝锦 跳至 第一百五十章 佳人 第一百五十章 佳人帝带贤妃与徐婴华来离宫,是为了避开皇后的威权,再生冲突,另外,他此次为了引出南唐余党,故意装出悠闲消夏的模样,有宫妃随侍在侧,更能消释他们的疑心——云家也是武勋世族,家中女子虽不能杀敌,却也略能自保,不至陷入杀阵之中。 宝锦微微一笑,道:“你且莫得意,即使这一次得脱,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后你们还是要在这暗藏杀机的宫里过活。 “徐婴华点点头,意外的没有反驳,她的眼放出光来,低声道:“这几次起落沉浮,我也算看明白了,这宫里,谁掌有权势,谁的话才是金口玉言——只要皇后一句话,蛊乱后宫,干涉朝政的罪名就如网一般罩下来,她自己翻手成云,覆手成雨,擅自行什么新政,却无人敢明责!”她的笑容越发幽深,“可是,在这个宫里,总还有一个人在她之上,一旦万岁发话,她便只能偃旗息鼓,那样不甘心的眼神,真让人痛快啊!”“所以,”她的声音如幽灵鬼魂一般,却偏偏带着极为激越的意味,“只有让万岁彻底厌弃她,我们才能在这宫中活下去。” 她的眼眸一转,望向宝锦道:“你也是一样,皇后知道万岁待你多有不同,她不会永远容忍下去的,所以,我们最好携手合作,让她彻底地,从宝座上跌落下来!”宝锦静静听完,唇边那抹恬静的微笑丝毫未曾消散。 良久。 她终于开口,呼出地一口凉气。 让人禁不住在夏夜里发冷。 池边的荷叶在朦胧中摇曳,低微地蛙声,让这暗夜越发寂静——这是死一般的静。 她的声音清脆,却也没有徐婴华的那种诡秘做作,只是轻轻道:“我和你不同,我要的,并非万岁的什么恩宠……”徐婴华听了一楞。 但随即,她自以为洞察一切地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小舅舅,就算九五之尊,也是看不上的!”她地声音带着欣慰,但也含着更大的酸意毒汁。 眼眸闪动间,简直如蛇信一般幽微嘶动。 宝锦微微一笑,也无心去分辩,她的眼是闭着的,眼睫在剧烈而轻微的颤动着,内心深处,却似有血和火在喷涌燃烧——我要的,是我元氏地九州天下,这是在姐姐手上失落的,我必须取回!而皇帝……还有云时……清醒和明悟。 让她的神采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 她的笑容依然沉静,一字一句清晰道:“他需要的。 是你这般花容月貌。 体贴温柔的妃子。” 最后几个字,传入徐婴华耳中。 顿时让她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帝后间越是争吵,我越会放低姿态,让万岁能得到温柔的慰藉。” 宝锦的笑容越发渺远,“你也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至于合作,我们目前这般,不正是最好地合作了吗?”徐婴华见她如此含糊就带了过去,心中暗骂狡猾,不过此刻也不敢逼她过甚,见她微微点头,随即如精灵仙魅一般袅娜而去,心中升起一道酸涩莫名地嫉妒——这样的绝代风华,才能让舅舅为之倾心吧……即使我相貌更甚一筹……她地整颗心都皱了起来,仿佛浸润在极酸极痛之中,脱口而出道:“等一等。” 宝锦地身影止住了,星光之中,高腰襦裙在风中瑟瑟轻响,那不盈一握的素腰,却是挺直如松。 “万岁最近仍对舅舅心存芥蒂,你千万要替他小心打点……”徐婴华地脸上掠过无数的妒意和不甘,她轻喘着气,却只迸出这一句。 宝锦微讶,微微侧脸,只见那个狠毒狡诈的女子,站在树下,任由月光从缝隙中洒下的班驳印在脸上,隐约,有闪光的水滴从颊上滴落。 “你不愿与我联手,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千万要照顾好小舅舅。 他现在,真的很危险。” 话到最后,已是哽咽。 宝锦想起自己的谎言,不由的心中一颤,她回过头,低声道:“放心吧!”仿佛要逃避着什么,她的脚步飞快,被荆棘灌木撕破了罗袜,也没漫不在意,她喘息着,只觉得心中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时……当那个年轻清俊的男子,白衣胜雪,笑着替自己拂去鬓间落花的情景,不期然在脑海里出现时,天上的一轮明月,也终于隐没在云海里。 夜,终于完全沉寂下来。 ****过了几日,皇帝下旨,恢复徐婴华的婕妤身份,而云贤妃,也只以管教不严,行事不谨的斥词,撤去了封号,贬为云妃。 皇后在西凉轩听到这消息,也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白玉一般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嫣红。 何远深知她的禀性,知道她是起了杀心,手脚都在发颤,却也只能哆嗦着收入袖中,静静躬身等候。 良久,皇后才扑哧一笑,“这点子小事,也要来劳烦我吗?”何远极为惊诧地望着她,皇后嫣然一笑,从小几上拿起一串葡萄,拈入口中一颗,漫声道:“皇上这几日都在与那南昏侯陈谨混在一处,他巴巴的赶到这里来,眼看着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是不知道,这里即将流淌的,是谁的血。” 她见何远仍有些不能意会,蹙眉道:“这还不明白,等万岁的计划开始,到时候刀光剑影的,混乱中有几个娇滴滴的宫妃被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何远眼前一亮,但手仍在发颤,看着皇后不怒自威的眼神,他匆匆跪拜道:“臣这就去办!”皇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玉碗里吐出一枚葡萄皮,眼中却不无忧虑——“希望这一次能成功……”她的声音更低,仿佛巫与上天勾通一般诡谲,“可即使这两个没了,还有一个最危险的,眼下却不能动呢……”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卖如此数日无事,这一日侍卫统领禀报说,已有数位不明人士进入离宫三十里地界,行踪诡秘。 “知道了。” 皇帝挥退了他,又唤过陈谨细问了一遍,这才称心遂意,于是气定神闲,决意于三日后在苑中池边消夏馔饮。 明月亮得晃眼,四下里的树上都挂了几可乱真的绢花,一片里宫灯照去,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此次随行的宫眷,除了皇后,便是贤妃和徐婴华两人,她们仔细妆点之下,显得甚是美貌,旧日的晦气也为之一去。 皇后却弃了拖曳华美的宫装,只着一身简便的常服,皇帝见她如此,面色又沉了几分,低声道:“这般窄袖短衽,却是成何体统?”他本是关心,话一出口,却成了质问,皇后面色一寒,冷笑道:“我这般穿着才最合体统,你要在这里摆鸿门宴,到时灰尘鲜血齐飞,我便是有再好的华衣,也要弄得灰头土脸。” 皇帝一听,便知自己的计划已被她知悉,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只要我想知道,这宫里还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 皇后微微一笑,随即扭转头,仿佛欣赏池中的假山出了神。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滞起来,一旁的陈谨看着不远处地侍卫人影,顿时打了个寒战。 拼命给皇帝使眼色。 皇帝意会。 于是越发沉下脸,一盏一盏不停地灌下,过不多时。 便醉得满面通红。 他踉跄着起身,扯了陈谨,竟朝着池塘走去,一旁地侍从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七手八脚的抓住他,嚷道:“万岁小心脚下。” “你们抓着朕做什么?!”皇帝眼中满是酒意。 用力一甩,竟将这些人都摔开了,他含糊地咕哝着:“朕脚下稳的很……朕没醉……”越是酒醉之人,越是会说自己没醉,众人面面相觑,搀又不敢,不搀又不是,张巡为难地目视宝锦——你是万岁跟前的红人。 用着你的时候到了。 皇帝踉跄着提着酒壶,从水中一块块垫脚石上走过,极为惊险地来到了假山下,陈谨在他身后一步一趋。 皇帝歪着头。 打量着怪石嶙峋的山洞,好似正要进入。 却听见身后脚步轻微,却牢牢跟随——他猛一回头,只见宝锦提着裙裾,极为小心地紧跟身后一步。 “你跟着来做什么?!”仿佛酒气袭了上来,皇帝瞬间暴怒,大声吼道。 “我……”宝锦还没来得及分辩,却见皇帝极为粗暴地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径直进了山洞。 宝锦险险跌在水中,好在池塘近处清浅,总算止住了,她心中却亮如明镜,丝毫不曾生气——这是皇帝在引蛇出洞,所以不希望自己涉险。 可戏要演足,她眼中水雾氤氲,含羞带愤地从原路返回了岸上,众人见她也碰了硬钉子,于是更加不敢拈虎须。 皇帝在假山洞中兴致甚高,一边饮酒,一边与陈谨谈论江南园林和诗词,他本是寒族出身,于文学一道实在不如性好赏花填词的陈谨,一番争论后,仿佛是自觉丢脸,他高声呵斥众人退下。 宝锦看着他这般逼真的演戏,不由心中失笑,她侧目一瞥,却见皇后眼中闪过一道讥诮地笑意,仿佛洞察了一切。 皇后也不言语,只是冷冷的起身便走。 云贤妃二人有些彷徨,也劝皇帝回院歇息,却也被一阵严斥,含泪而去。 宝锦却没有离去,她待众人散去后,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皇帝与陈谨争论,一边注意着四周动静。 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夜越加深了,洞里的两个“雅士墨客”的声音也逐渐低下来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咕哝,活脱脱醉鬼声气。 池边的树丛里传来哗哗轻响,好似是风吹草木的声音,听在宝锦耳中,却暗道一声:“来了!”几个黑影从灌木之中串出,拔出各色森寒兵刃,悄无声息地沿着垫脚石,朝池中假山而去。 洞中酒气很浓,他们越走越近,逐渐有些松懈,却根本不曾料到,身后竟有一个宫装少女在静静跟着。 为首一人蒙着面,扫了一眼烂醉在地地皇帝,对着跌坐在地的陈谨深深一拜,姿态很是儒雅,“王上真是辛苦了,您忍辱将这昏君诱骗到此,便由臣等为您手刃此獠吧!”陈谨抬起头,“嗯”了一声,面色却有些变幻不定,洞外的月光隐约照入,那白皙面皮几乎带着青色。 那人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正要伸手相扶,却见陈谨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苦笑,显得极为诡异。 他浑身寒毛一炸,瞬间感应到不祥,正要飞快退出,却只听喀嚓一声,洞中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昏暗之中只见寒光飞舞,随即,他手足四肢都被利器生生斩了下来,顿时血肉横飞,简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先生!”身后几人骇声尖叫,一个蒙面女子飞身过来接住他地躯体,却发现已是筋断骨折,眼看就不能活了。 他们未及反应过来,四周咻咻之声又起,机关暗器在宽大平齐的洞中来回,人地惨叫声次起彼伏。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平静的洞中,只剩下两道平稳的脚步声。 蒙面女子口中不断吐血,勉强睁开眼,只见皇帝微笑着走近,那清贵凛然的容颜,宛如地狱妖魔一般。 而他的身后,跟随的,竟是——“王上?!”那女子嘶声喊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全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您……递送了这昏君的情报,让我们抓住这良机一举除掉他……没曾想,您竟然出卖了我们,要取我们的性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池裂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池裂的声音如杜鹃啼血,声声控诉,“我们毒门受琅郡才愿意襄助您的大业,可您竟然……”“没错,我是把你们都卖给了万岁……”陈谨对着皇帝恭敬躬身,笑容之中自有一种谄媚,使他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极为古怪,“万岁保证过,只要把你们这些漏网之鱼都除掉,就对我们陈氏既往不咎,保我们世代富贵。” 他转过头,低下头,对着皇帝禀道:“地上那文士就是琅的谋主,素有鬼狐之称……而这丫头,就是上次在您的除夕夜宴上行刺的逆贼。” “怪不得朕瞧着眼熟。” 皇帝负手微笑,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女刺客,道:“琅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把你们这群江湖草莽收为己用。 只可惜……”他侧目瞥了一眼陈谨,漫声笑道:“只可惜你家王上没这般雄心壮志,消受不起你们的愚忠。” 陈谨听着这极为刺耳的话,面色不曾稍变,又是深深一躬,语带谄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大势已尽归陛下,我又何必做螳臂挡车之举?”皇帝大笑,清朗醇厚的男音,将山洞也震得空空作响,“好一个识失误者,朕若不保你一世富贵,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君?”他收敛了笑容,目光越发深沉险峻,“只是,这满地残局,还需要你来收拾呢!”他仓啷一声,将自己的佩剑抛在陈谨脚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 由你来送她上路。 再合适不过了。” 陈谨地瞳孔微微收缩,他瞬间明白了皇帝地用意——不是单纯让他杀这女刺客,而是要将这满地臣属之死都归“功”于他。 然后昭告天下,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给我一世富贵,却让我承受满滔天的骂名吗……这个算盘,也真是精妙啊……他心中暗暗冷笑,却是毫不迟疑的,将佩剑拾起。 来到那女刺客身旁,毫不迟疑地,一剑刺下。 寒光乍起,一蓬血光喷涌,那女子身首异处,却是双目凸起,仿佛死不瞑目。 陈谨长叹一声,却是没有放下剑。 他信步踱来,望着这满地血尸,贵介公子的倜傥不羁显露于无形,“是我对不住各位了……”皇帝见他惺惺作态。 不耐道:“戏也演完了,夜也深了。 也可以归岸了。” “归岸?”陈谨怔仲着,喃喃着自己两个字,忽然发出一声大笑,“我已经回不去了……”他抬起眼,只见素来懦弱的眼神,竟变得诡谲异常——“而你,也永远回不到岸上了!皇帝十分机警,见他眼神一变,便暗知不好,他顿时掠身而出,朝着洞外而去。 假山不过是赏玩之物,突在池中并不很大,出了洞从水中垫脚石离去,几下便可以到岸上。 陈谨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幽深的夜里,妖异而低沉,下一瞬,只听长剑与地面山石猛烈撞击之声,陈谨好似用力劈了什么,静夜中好似惊雷一般。 “你以为,这假山空心,只是为了装那些机关?”陈谨哈哈大笑着,状若疯癫,瞬息之间,皇帝已掠到洞口,却是与一个纤细身影撞了个满怀——“是你?!”只见明月映照池心,清辉之下,宝锦仍着了晚宴之时的幽蓝宫装,被他撞了个踉跄,倒入怀中。 两人未及言语,只觉得脚下剧烈震动,下一瞬,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假山在瞬间崩塌下陷,原本平实的地面,如齑粉一般陷落水底。 脚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呼啸飞转的旋涡,将砖石和人都吸之其间。 两人根本未及反应过来,就随着一起坠入旋涡之中。 巨大的水轰鸣声将天地都震撼,旋涡发出低沉的声音,随即逐渐收缩,最后,它完全从水面上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那两个人,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踪迹。 离宫那边仿佛也一片惊起,宫灯一盏盏被点亮,急急朝这边而来。 “哈哈哈哈……”一声妖鬼一般的哭笑声从唯一的石块上传来,只见陈谨满身衣物都是残破,那洞最中央的一块石头倒是安然无恙,他半身都浸在水里,呛得咳嗽,却仍是一径狂笑。 “离宫池下有暗流潜涌,水脉直通山中,朕尝以掘起为泉,竟暴陷直下,宫人禁军死伤无数……”他喃喃背诵着,望着旋涡消失地地方,低声笑道:“宝锦殿下啊,没想到你也来了,有你们两个给琅陪葬,我真是太满意了……刚才那段,就是你父亲写的札记,听着很精彩吧?”“你这种不学无术的金枝玉叶,根本不会去看这些书典……若是你姐姐锦渊在,只怕立刻就会识破我这雕虫小技。” 他的笑声在下一瞬戛然而止,只见一支长箭穿空而来,顿时将他地咽喉撕裂。 “的确是雕虫小技。” 淡淡地声音,映入他逐渐涣散的心智之中,他最后看到的世界光景,是黑纱蒙面下,冷若冰霜,却又燃烧着火焰的眼。 他咽喉咯咯作响,伸出手指定了黑衣人,面上的神情混合着愤怒、惊诧、害怕……以及,不敢置信和恍然大悟。 他闭上的眼,身体无力地滑入水中,鲜血染红了池水,给这份平静带来了无边的诡谲。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地你竟敢对宝锦下此毒手……!”黑纱遮盖下的美眸凛然有如实质,如冰雪利刃一般望向陈谨的尸身,她的纱巾微微颤动,掌中长弓绷得几乎嘶鸣,再不复以往的淡定从容。 “若是宝锦有个万一,你陈家所有的近支远亲都别想活命!”低沉的声音绝然说道,随即,她想了一想,咬牙道:“希望能来得及……”随即纵身一掠,朝着不远处的山峰飘然而去。 此时池边已乱成一团,皇帝依然有心以自己为饵,斥退了所有人,却仍有侍卫在暗中卫护,如今变生肘腋,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惊骇欲死。 过了一刻,皇后率了宫人,匆匆来到湖边,她发髻微乱,显然是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此时池水已归为平静,吞噬了一座假山和一对男女的旋涡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陈谨的尸体在水里泡着,鲜血将半边水面都染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的声音尚算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远远看见那诡异一幕的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何远在旁见无人答话,不禁怒声斥道:“娘娘的话你们可曾听见?!”侍卫们颤抖着急道:“万岁……万岁他还在这水下!!”于是众人大乱之下,无数人入水打捞,除了那具死尸,再也没有见到任何物事。 皇后黛眉深凝,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 想起那里曾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却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怒意之外。 更生出无限惊疑。 “难道竟是谁有移山填海地鬼神之能?”她暗忖道,想起侍卫来报,皇帝下落不明,心中阴霾更深。 “你们作死吗?!竟没有贴身跟随万岁,这是何等大罪?!”何远又是惶恐,又是大怒。 正要再骂,皇后咳嗽一声,示意他少安毋躁,却是放缓了语气,道:“这里人多口杂,你们且随我回院再说。” 回到了行在之处,侍卫中有冷静伶俐地,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奇景说了。 言语之间仍是不能置信。 皇后沉吟半晌,道:“这并非是人力所能为的,但鬼神之说又太无稽——你且去取这里地地方志来看。” 后半句,却是对何远说的。 何远正一头雾水。 却听皇后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没了,这池水有蹊跷。” 何远领命。 正要出门,却与琳儿撞了个满怀,后者未及和他计较,气喘吁吁道:“娘娘,方才清点人数,发现万岁那个贴身侍女也不见了。” “那个姑墨公主?”皇后低喃着,凤眸之中光芒幽深,仿佛别有意味。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宽阔典押的宫室中只剩下她和何远,皇后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很是伤神,“平白闹这一出,要是传扬出去,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何远顿时心领神会,“娘娘勿要担忧,微臣马上就去把知情的侍卫都调到内苑,保管外面听不到一丝流言蜚语。” 皇后微微点头,“要紧的是快去查到万岁的下落,你先去吧!”何远出了院门,想起自己要去查那汗牛充栋地地方志异,心中暗暗叫苦,但想起皇帝失踪,自己要承担的责任,顿时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去了。 *****宝锦幽幽醒来,只觉得眼前光暗冥迷,呼吸也很不顺畅,她勉强睁开眼,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刚想动弹,只听见耳边有人低声道:“你被水呛伤了肺腑,不要乱动。” 这声音非常熟悉,宝锦昏昏沉沉的神智却有了几分清醒,“皇上……”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他但手紧紧抱在怀里,脚下所踩的,竟不是陆地,而是……一片汪洋!水浸到了她的腰间,却生生被皇帝提到着悬空,皇帝另一手以玄黄丝绦腰带挂住上方的岩石突起,实在是惊险万分。 “这里是哪里?”“朕也不知道……”皇帝苦笑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很是沉闷。 宝锦勉强打量着四周,只见脚下一片是水,苍穹上方依稀有一道光线射下,只是开口很小,仅有人手指粗细,其余全是黝黑的岩石。 “看这景象,我们大概是在哪座山地腹地里,只要打穿上面那个洞,就能出去了。” 话虽如此,皇帝的神情却十分清冷凝重。 宝锦的面色也苍白异常,“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要想着力挖掘都不可能。” “是陈谨那厮做的好事!”皇帝面露杀机,沉沉道。 “朕居然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之人,实在是有眼无珠!”他很是悔恨地,手中用力,被腰带系住地岩石簌簌作响,石屑不停下落。 宝锦吓得魂飞魄散——她素来就畏高,下意识的,她抱紧了皇帝,颤声道:“小心!”“目前仍是无妨……我地内力还能支持几个时辰,可这样没吃没喝的,若是无人发现,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的声音冷静而残酷,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之事,听不出半点焦灼。 “你一点都不担心?”宝锦见他不再称“朕”,也开始你啊我的乱喊——反正目前谁也顾不上计较这个。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可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场面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皇帝平静地回答道。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尘万岁戎马征战,想必也是惊险万分……”宝锦口不对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闪过一道恨意。 皇帝却恍然不觉,他摇头叹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黄泉跟前走过好几个来回了——我家乡云州土地贫瘠,富者广有千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只能冒险下洞采矿,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见尸。” 他缓缓说着这世间惨景,声音平淡无绪,在这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听来,却让宝锦心中生寒。 “我其实也是出身世族,父亲早早亡故,族中叔伯为了夺产,便让人牙子把我掳去,随意卖进矿洞里……那时候我才七岁。” 他轻轻叹息,冷峻的声音仿佛风一般在宝锦耳边吹拂,“那洞里可真黑啊,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食物,无数光着脊背的壮汉把一筐筐煤石从隧洞里递出去,才能换得一个半个馒头,他们彼此之间如野兽一般争夺这口粮。 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是连半口也争不来,最后,我饿得连煤石都拿起来啃,终于昏厥过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抑郁和伤感,简直不象是他平日,“当我醒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透着光的乱石洞中,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那些挖窑人的残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窑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运地拣回了一条命。” “我那时候闻着身旁的尸臭味,在那暗无天日的洞中,凭着一双肉掌挖了五个昼夜。 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 这才从洞里爬了出来——那五天五夜,我吃地都是那些人手里残存地食粮,哪怕染着血。 沾着人肉的碎屑,我都一点一点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那些人肉下手。” 宝锦听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阵翻搅,想要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进食。 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地事竟会在朗朗乾坤发生,云州她也曾去过——她的母后也是方家远支,世族们儒雅风趣,家中雕粱画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逊色,却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 竟有这般卑贱如泥尘的血泪辛酸!黑暗中,只听皇帝咬牙道:“在那个活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们是怎样地阴险狠毒,草菅人命。 人们都说景渊帝乃是不世圣君,可她即位后。 却也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甚至对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报以默许——十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终于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后,九死一生地情景就多了,我们几乎是提着头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一个倔强而神秘的女子也加入了队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总能弄来不少兵刃粮草,大家都说她对我有意,也颇多戏谑打趣,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云方家主的女儿,云州最大门阀的千金!”“我当时简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愤然远走,不愿再看到她,但是她提着包袱星夜追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平日的刚强冷然判若两人,我心里一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皇帝回想起那荡气回肠地一幕,声音都为之低沉,宝锦能听出那浓浓的欢喜甜蜜。 双肩被紧箍得生疼,这疼钝而深远,随着皇帝的声音而律动,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初的惊世之恋,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她以死相逼,又以天下大势相劝,终于说服了我那岳父,将宝贝女儿嫁我,连整个方家,也投向了我义军一方。” 他说到这里,本来眉飞色舞,声音激越,却不知怎地,突然没了声音。 “那后来呢……”宝锦心中百味陈杂,怔怔地问道。 “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了——她成了我地聘妻,但为了我的大业,又要我与江州云氏联姻,让我娶云家二小姐为侧室——这就是如今的云贤妃了。” “迎娶她们的那一日,景渊帝也听到了风声,对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袭,云家死了当主,方家那边连她都险些丧身火海——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渊帝的狠绝手段,不由地冷哼道:“这昏君倒行逆施,却也是灭亡前最后的疯狂了。” 宝锦听着刺耳,不由冷笑道:“万岁真是意气风发,您与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她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想起这两人当年琴瑟和谐,生死相许,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因自己缅怀旧事,妒忌吃醋,于是笑道:“云州产醋,你也……”他还未及说完,只听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宇在这一刻裂了开来!只见头顶巨石在这一瞬齐飞.皇帝的腰带受力不住.两人顿时飞坠下落.宝锦骇声尖叫之下.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曲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曲只见头顶乱石齐落,如冰雹陨石一般凌厉砸下,巨大的轰鸣声中,连山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两人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那吊命的腰带顿时脱落,两人一齐飞速下坠,转瞬之间就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浸得人骨头发痛,两人未及浮上水面,却只见大小石块砸下无数,朝着他们头顶直落。 千钧一发之际,腰带被一道力量扯住,生生地挂在了岩壁上,两人顿时愕然,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呆滞——只见头顶那仅容一束光华的小孔,仿佛被什么巨力生生爆开,露出了一个大口,明亮的月光照入岩洞之中,原本幽暗的潭水,也为之熠熠。 宝锦只觉得头脑昏沉,她侧头一瞥,只见那救人一命的腰带,竟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石缝里,生生把自己两人悬在了水中,没有落入那万丈深渊的暗潭之中。 羽箭的式样有些眼熟,宝锦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头顶洞口上方,果然竟是一袭玄袍清渺——是辰楼主人来了!宝锦看到她,只觉得心中一热,所有的紧张恐惧,都在这一瞬舒缓下来——此人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使她感觉莫名的安心和信赖。 辰楼主人身畔硫烟弥漫,有些辛辣的空气被冷风一激,吹入洞中,宝锦心中一凛——这正是神火飞鸦中的火药气味,原来她竟用了这般激烈的手段,才将洞口炸开。 她正在疑惑,辰楼主人怎会知晓他们两人受困于此,却见那一袭玄袍站在上方,辰楼主人俯下身,一双眼朝下看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混合着浓烈的憎恨、悲愤、让人心悸的惊愕,以及,豁然醒悟的惨笑。 月华映入其中,却有一滴盈盈的泪,闪亮点燃了所有。 宝锦一触及这眼眸,只觉得身上一震,仿佛也被神火飞鸦点燃炽尽,浑身都好似被火光溅过,难受地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皇帝也因这目光而震撼当场,他好似有些困惑,也有些迷离。 “罢了……”悠长而轻微的叹息,从两人头顶传来,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下一瞬,便被腰带扯了上去。 她与皇帝终于重新站在地面上,却是一头雾水,辰楼主人凄然低笑,深深望了皇帝一眼,道:“我方才听你讲了个好故事……真是精彩……”言罢,不等皇帝回答,她决然折身而去,轻功全力施展开来,一袭玄袍如鬼魅一般,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远远隔了开去。 万籁俱静中,只见她翩然身影,清渺悠远,在月华播洒下,宛如一道浓黑的剪影,融入这暗夜之中。 远远的,依稀有歌声传来,却是伴随着她凄冷的笑声,宛如杜鹃啼血,晓梦惊觉,宝锦侧耳听去,依稀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古怪凄厉的歌声在夜色中弥漫,仿佛鬼魅的咒哭一般,宝锦的心头一紧,只觉得眼前这一幕透着蹊跷古怪,她侧眼去看皇帝,只见他也面露疑惑,眉头紧皱道:“奇怪……”“万岁?”皇帝不理她的呼唤,只是喃喃道:“这歌声,这曲调……”宝锦被他这一说,心中好似有一道灵光透过——“这曲调……万岁与我初见之时,笛子吹的便是这首。” 她瞥了皇帝一眼,又道:“还有先前那位琅郡主,不也正是在宴上吹了这曲?!”皇帝被她这一说,这才豁然开朗,他剑眉一蹙,沉声道:“曲调虽然一样,这神秘人唱得却如此鬼气森森,与朕那一曲有天壤之别。”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琅,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从皇后那里学了这曲,想博得朕的欢心。” 宝锦一楞——竟是皇后教了琅?!她不禁问出了声,只听皇帝微微苦笑道:“方才朕还没说完呢——我跟皇后一见钟情,那时候她就是吹了这首。”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六章 焦灼 第一百五十六章 焦灼锦听他说着这纠缠复杂的一段,只觉得心中一动,好么,却又漫无头绪。 此时两人乍脱险境,惊魂未定地朝破开的洞中看去,只见深潭淙淙,暗流急急,很显然,两人是从离宫的池下被冲到这里的,侥幸大难不死,也算是异数了。 这高坡之上颇为荒凉,除了荆棘灌木别无他物,又是深夜,四下张望,却也不见半个人影,两人别无他法,只得按星辰择了方向,朝着离宫前行。 皇帝搀了宝锦,自己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大约是在水潭里被冲击所致,他觉得手上有些滞沉,于是急声问宝锦道:“怎么了,你哪里不妥?”宝锦面色苍白,苦笑着摇头不语,大约过了两刻,皇帝只觉得手上一片温热,伸到眼前,竟是嫣红一片。 他不顾宝锦的挣扎,一把撕开她的衣领,只见脖项以下,雪白的背部上端,竟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鲜血潺潺而出,已经濡湿了宫裙。 “这么重的伤,你居然忍着不说?!”皇帝又是气急又是心疼,连忙撕下袍袖,用力缚住,但伤口浸在水中已久,居然血流不止。 宝锦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苦笑道:“一开始在水里的时候,还不太痛……我当时听得入神,根本也没去计较。” 皇帝为之气结,狠狠瞪她道:“回去再跟你算帐!”他咬一咬牙。 从颈上滴水地香囊里取出拇指大小的瓷瓶,从中骨碌倒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用手研开,分敷在伤口上。 宝锦感觉一阵清凉,只听皇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终于止血了。” 宝锦虽然不识药材。 却也知道这是帝王贴身保存的救命灵药,如今却贸然用在了自己身上!她只觉百味陈杂,酸涩、甜蜜、欣慰、负罪感,在这一瞬间挤满她的心房,她心中波涛汹涌,任由皇帝把伤口包扎好,自己却无意识地将绞弄着衣衫,直到皇帝将她往背上一负。 这才蓦然惊觉——“万岁,这与礼不合……”“若是任由你这样走下去,到天亮时,朕大概就该背着一具尸体了。” 皇帝的话颇为刺耳,然后强硬而小心翼翼的手劲,却让宝锦稳稳地躺在背上,只觉得无比宽广,无比安心。 失血过多地困倦逐渐纠缠而上,幽暗的夜色和灌木,在她眼中逐渐扭曲迷离。 宝锦只觉得上下眼皮几乎粘在一起,男子温热的体温,让人越发想睡。 她不服输地颤动着眼睫,却最终微微一歪头,趴在皇帝的背上,进入了黑甜的昏睡之中。 皇帝偏过头。 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容,无奈而宠溺,看到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于是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而去。 在他的袖口,蜿蜒而下地是暗红色的血流,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专心搜索着四周的人迹。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皇后柳眉深蹙。 眼中焦灼更甚,映得眼角几道微不可见的细纹,也在灯下露了痕迹。 何远有些瑟缩,却硬是站住了。 咬牙禀道:“四周都派人去寻了但离宫本就在群山之间,地势崎岖繁杂,非一时可以明察……”“那池中暗流不会把人带得多远的。” 皇后不容置疑的,一口截断了他的解释,“事关万岁的安危,便是有再多的难处,也要继续下去!”“微臣明白……”何远只有唯唯,他偷瞥了皇后的眼色,嗫嚅道:“只是,还有一事,却也很是棘手。” 他不敢看皇后犀利地目光,小声说道:“万岁失踪一事,颇多离奇,虽然我已控制了在场众人,却仍掩不住流言,如今离宫之中多有谣言,只怕已经……”“已经什么?”皇后默默攥了桌上的印章,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极重的威压。 那印章颇为古雅繁丽,金丝玉纽,蟠龙其上,竟是“奉天承运之宝”的御用正印。 古灿尊贵的金光映得她面容越发庄重,从堂下望去,竟有凛然刺目之感。 何远手心都是湿汗,咬了咬牙,终究说出了口,“只怕留在京中的几位阁老,已经听到了风声。” 皇后一听,霍然色变,她微微冷笑道:“皇家养你们这些人,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娘娘明鉴……几位阁老也是出身大族,宫中难免有人与他们同气连枝,更何况,”他小心地朝上望了一眼,“一些奏折公务,万岁平日都是亲自御批,然后加急送回京中,如今已中断了三日,京城那边,定是有所疑虑了。” “怪我。” 皇后静静道:“我早就该从张巡手里把这正印要来。” 何远一听这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偷看了那宝印几眼,已是汗出如浆,心中只是暗暗叫苦。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万岁若是迟迟找不到,这便是凶多吉少……可若是万岁平安回来,知道娘娘夺印,将一应奏折越俎代庖,只怕又要勃然大怒。 他想起帝后二人之间嫌隙重重,心中更是咯噔一声,恨不能生出翅膀,逃离这诡异难缠地乱局。 好似看透了他的心理,皇后轻笑道:“你在怕什么,竟抖成了这样?”何远咽了口唾液,低声劝道:“此事毕竟非同小可,若还是找不到万岁,娘娘最好好是告知京城那边一声,也好……”“也好让他们鸡蛋里面挑骨头,再把这事栽到我头上,闹个沸反盈天,是吗?”皇后的声音微微拔高,显得有些尖利。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秋远身上一颤,随即面露难色,“纸包不住火,这么些见,消息只怕早已走漏了。” 皇后冷笑一声,未及开口,门外有人怯生生禀道:“贤妃娘娘和徐婕求见。” “她们俩来做什么?!”皇后正是满心怒意,听到她们的名号,冷意顿时漾上了眉梢。 正要坚拒不见,只听院外有人不管不顾地直走进来,侍女们的惊呼也不能遮挡那清脆的女音,“娘娘恕我等卤莽……”皇后听着是徐婴华的声气,不由的咬牙一笑,“你这样闯进来,倒是学的好家教。” “圣人也说事急从权,,如今万岁行踪不明,已是十万火急之势。” 徐婴华静静说道,言虽谦恭,却字字坚决。 皇后扫了她一眼,凤眸中光芒一盛,随即不动声色道,“万岁遇险,我也是急得五内如焚,如今所有人手都在四野搜寻,大约不久就有消息。” “万岁吉人天象,不会有什么不测的。 倒是娘娘您也忒紧张了些……”徐婴华的眼风掠过皇后,款款道:“您禁闭了离宫,让所有人都不得私自议论,这般如临大敌,更会引地居心叵测之人胡思乱想。” “你是在教训我吗?!”皇后勃然色变,几乎将手中的碗盏掷出。 徐婴华被她的眼光一扫,只觉得心中一寒,随即微微低头,轻声道:“妾身怎敢……”皇后见她低头,这才稍稍快意,她挑眉冷笑道:“徐婕妤你倒是有大将之风,不亏是家传渊源。 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事出突然,若是有小人利用此事作樂,你可知有怎样的后果?!”她一派高华端庄,似训诫又似劝解,“若是消息传扬开去,万岁白龙鱼服,又身边无人,一旦再遇逆党,就会有不忍言之事——你想要这般结果吗?”徐婴华好似被她咄咄逼人之势吓住,只是唯唯称是,倒是云贤妃面露难色,斟酌半晌,终究道:“姐姐最好还是告知京城那边,大家戮力同心才是正道……”她的话可算是苦口婆心,皇后却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分晓,妹妹你精神不济,还是好好修养,不要伤神的好。” 她不待二人回答,拂袖端茶送客,两人见劝不住她,只得怏怏而去。 皇后望着她们的背影,冷笑道:“两个不怀好意的东西,打量着万岁不在,也想掀起些风浪么?!”她叹了口气,精明之色微微收敛,倦意袭上了眉间,正要吩咐何远下去,却听门外有人惶急又畏惧地轻声敲剥门扉,讷讷问道:“何统领,奴才们有急事禀给娘娘……”“一群没长进的东西,我教的礼仪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居然在娘娘凤驾前如此失礼!”何远斥道,见皇后示意,便走到门边,才听了一两句,面色微微一变——“是真的吗?”那侍卫急得几乎要指天发誓,没奈何,只得命人去把实物取来。 “是什么希奇的东西?”皇后见他们两人鬼鬼樂樂低语,终究不太放心,终于开腔问道。 何远面色奇异,仿佛听见了什么怪谈,又好似有什么隐忧,咬了咬唇,终究道:“在陈谨这贼首的尸体上,侍卫们摸出了个东西,倒是要请娘娘过目。” 随即便有人用漆盘盛了托上来,里面是一个锦囊,内有青丝一束,以及一方绸帕。 锦囊很是光滑,摸起来凉腻温和,外面虽有些湿,里面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这是陈谨的香囊,那头发大约是他那个宝贝妹妹的……这样悖乱**猥之事,也只有他们南唐有。” 何远贬低了两句,终于把那未曾湿透的绸帕打开展平,恭谨地呈给了皇后——“娘娘请看,这中央的印泥痕迹……”皇后一眼瞥去,随即,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好似被什么东西惊住,楞在了当场。 绸帕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方模糊的鲜红印痕,水得它有些薄乱,但一眼看去,仍能清晰看到“千秋宝锦”这四个篆字。 “千秋宝锦吗……”皇后喃喃念道,眼中闪过一道极为幽深的光芒,“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枚印章属于前朝唯一的帝姬宝锦。” 她一字一句,带着冷洌之意,低喃道:“她居然还活着吗?!”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朝露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朝露幽幽说道,手里不禁加紧,攥住了那绸帕,几乎要将碎。 嫣红的印泥痕迹在她的指下颤抖,皇后的凤眸眯起,喃喃道:“元家的人……”她仿佛不胜夜晚的凉意,突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道:“战乱纷繁,元氏皇族的印章辗转流落到陈谨手上,也没什么希奇。” 话虽如此,她的青葱玉指却牢牢绞紧了帕子,死死不肯放开。 印泥已经很是稀薄,得有些扭曲,这般图景映入她眼中,却好似鬼魅的影子,从心中升起一道凉意。 皇后微微苦笑着,仿佛掌间捏了一团火,将它轻轻放开,那帕子轻飘飘的落地。 室中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也为之凝滞。 何远惴惴不安地偷看着皇后,却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竟是呆呆的出神。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对何远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暂且别去管它,查清陈谨的同党才是当务之急。” “发六百里加急,着缉捕司将京城中的南唐遗族全部羁押……”皇后冷冷一笑,“就由几位阁臣主理,那么些人要一个个筛一遍,若有漏网之鱼,休怪我无情。” 何远一听就心中雪亮——皇后是故意要让几位大人焦头烂额,他低眉顺目把话记住了,忙比迭退了下去。 厅中又只剩下皇后一人,她凝视着地上的绸帕,紧紧咬着唇,眼光仿佛也染上了狂乱。 “这东西盖在帕子上,只怕是用作信物的……”她低下头,眉宇间一片霍然的凛洌,眼中的强光几乎要一切都摧毁——“难道元家还有人活在这世上……?”一字一句的,满是怨毒和惊怖的声音,在厅中弥漫,皇后从光可鉴人的漆盘中隐约看到自己狰狞扭曲的脸,啜泣一声,几乎将银牙咬碎。 ****宝锦半歪在一堆矮木间,失血过多的唇间,因干渴而裂开了一条口子。 昏暗的密林中,兽类的低吼让人毛骨悚然,只有不远处逐渐走近的昂藏身影,才能给她带来几分活气。 皇帝衣衫已被撕短,却仍不见狼狈沮丧,他有些笨拙地递过一段竹筒,里面堪堪盛了些水。 “你喝吧。” 淡淡一句,言简意赅。 宝锦接过竹筒,微弱而惊喜道:“哪来的水?”皇帝抿唇不语,只是微微扯动了唇角,算是回答。 宝锦一口饮尽,只觉得清冽甘甜,不由追问道:“到底是哪弄来的?”两人走了两日,目前正在密林之间,沿途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皇帝这才苦笑着想起,这沿绵数百里,都是离宫所属的猎苑,百姓无故不得擅入。 原以为这里离宫很近,可宝锦偷偷以星辰推断方向后,却几乎绝望地发现,这里是离宫最北端,以两人的伤情,又没粮没水,此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锦心中好奇,不由得扯了他衣袖,追问了一句。 皇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他无力地跌倒在地,面色异常难看。 “你怎么了?!”宝锦被唬了一大跳,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唇边都是水泡,肌肤也热得有些不寻常。 “露水……”皇帝低低说道。 “什么?”宝锦正一头雾水,皇帝忍无可忍地怒道:“你刚才喝的是我收集的露水。” 他一声低吼,顿时又眼冒金星,不由地靠在树身上,大口喘息着。 宝锦心中一痛——他把水给了我,自己却渴成这样!她再也不往下想,径直站起身来,拿起竹节就朝外走。 “你想去喂野兽吗?!”疲倦的嗓音有些低沉,却带着隐晦的担忧,宝锦头也不回道:“我再去找些露水来。” 皇帝一楞,随即失笑着轻讽道:“你以为这露水是树上的果实,乖乖等着你采吗?”未等说完,宝锦已经进了林深处,他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却又有隐约的甜意,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毛头小子一般无能为力。 一阵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皇帝只觉得头顶的朝阳越发阴晦.几乎要将两人吞没。 帝锦跳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凤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凤凰宫之中,沉默而混乱,宫人们被禁足之中,又是害怕谣言一传再传,越发离奇起来。 云贤妃看了一眼院外如树桩一般矗立的侍卫,秀眉间隐忧更甚。 “岂有此理,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囚徒,不允许擅自走动,皇后是在把我们当贼防呢!”徐婴华冷笑道。 云贤妃蹙眉道:“你也少说两句吧,如今万岁行踪不明,皇后独掌大权,若是隔墙有耳,只怕你我性命难保。” 徐婴华想起皇后那凤眸中的幽光,心中咯噔一声,看着院外肃立冷狞的军事,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袭上了心头——皇后莫不是要灭去她们两人……她心中惊怖,嘴上却不服输道:“她也不能一手遮天,无论如何,京城的几位阁臣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坐大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毕竟是中宫主子娘娘,京里的那些臣子也不会为了你我这草芥之命,去跟她争个不休。” 云贤妃说着,笑容越发苦涩,徐婴华想起自己与皇后的明枪暗箭,心下也是发寒,却是不甘地咬着唇道:“朝里大人们在意的是天下大事……”她心中顿时一动,若有所悟的眼前一亮,“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利用一二?!”她随即抬起头,对着自家小姨缓缓说道:“皇后的举动多有恶意,我们不能坐而待毙……如今朝中大臣对皇后的跋扈多有不满,我们干脆再挑一把火……”窗纱的剪影下,两道袅娜的身影凑得很近,仿佛在密谈些什么,连烛光也惊得劈啪一跳,爆出一朵灯花来。 “这样做,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云贤妃仍有些犹豫。 徐婴华急得几乎要跺脚,但多年以来的淑女教养,却让她敛住了,“小姨!你看这些杀气腾腾的军士……这么些人手,不去寻找皇上,倒把我们这里困得铁桶一样——人家都把刀剑搁在我们脖子上了,您仍是瞻前顾后,真要让我云家全灭吗?”云贤妃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再看看院外士兵的一脸杀气,心中决断之下,终于咬牙道:“就依你……”徐婴华在屋中来回旋转,沉吟半晌,才道:“我们首先要把万岁失踪一事告知京中的阁臣,事关江山社稷,不能由着皇后随心所欲。” 她说的冠冕堂皇,所有内容却无非是告密二字,云贤妃摇了摇头,叹道:“他们即使能严词峻问,皇后也毕竟是正经主子,一时半伙仍是无忧。” “我还有一计,倒很是有趣……”徐婴华凑到贤妃耳边,又说了几句,贤妃惊得身上一颤,“这也太阴损了吧?”“皇后屡次陷害我们,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句话,噎得贤妃再不开口。 “照你说的办吧……”***又过了一日多,皇帝仍没有什么消息,被软禁宫中的太监宫女中,倒是开始流传几句奇怪的歌谣纬——“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太监们识字的很少,宫女们却有精通文墨的,把这字意揣摩了一回,惊疑之中,开始窃窃私语。 “万岁这次失踪,也真算是蹊跷……”“说来也奇,那么些人护驾,都成了摆设……万岁也真是奇怪,身边只带了个贴身侍女,也不知道到底被水冲到了哪里。” “哪有那么巧的事……”对方冷冷嗤笑道:“没听见新的歌谣吗,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万岁和那姑娘大约都被暗算了。” “这……怎么说?”“所谓王孙,可以是说世家出身的万岁,也可以说是……某个即将出生的殿下。” 诡秘的凑近后,低语又起,“听说万岁最近跟皇后娘娘很是不睦,对那个贴身侍女倒很是偏宠,若是有个珠胎暗结,有人一怒之下,就想把这两位都……”听者惊得目瞪口呆,想起那“凤凰女”的称谓,又联想起了一事——“听说方家国丈曾经把娘娘赞为‘吾家凤凰儿’……““也就是说,这都是皇后……!!”“我可什么都没说……”说者扫了一眼四周,匆匆离去,只剩下野火燎原一般的谣言,映得人心越发惶惶。 ****京城之中,几个阁臣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吓得面白如纸,坐立不安。 “皇上是天命所系,定能逢凶化吉……”有人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老生常谈。 李赢性子最为偏激,当下冷笑一声道:“事情已经出了四天,不管吉凶,都已经定了,还奢谈什么天命!”他扫了一眼几位同僚,不管不顾道:“皇后娘娘真的瞒得密不透风,把我等都傻子了!”众人面色怏怏,尴尬之中却也含着愠怒——不管怎么说,皇后如此行事,也实在是自作主张了。 此时街外一阵喧哗——刘荀家中清贫,这一次在他家中聚会,房屋狭小,街上叫卖声也听得清楚,实在有些难堪。 街上有顽童在唱着新的歌谣,其他人倒不怎的,李赢年轻,儿聪目明,一听之下,居然就跟着念了出来——“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众人把这粗陋俚歌咀嚼了两遍,顿时面色大变。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章 截杀 第一百六十章 截杀这是什么人在妖言惑众?”有人又惊又怒道。 “这歌谣倒真是蹊跷……”刘荀捻着美髯沉吟道。 李赢年少气盛,闻言不禁冷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方氏的跋扈骄横,在庶民之中也久见恶名。” 他停了一停,环视众人一眼,又道:“离宫那边的传言还不止如此呢,什么叫啄尽王孙?万岁即使有什么子嗣,皇后娘娘也不会容下这胎儿的。” 众人面面相觑,刘荀低斥了一声:“谨言。” 随即也不再言语,良久,他才低声道:“无论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离宫那边,由娘娘一人料理,也难免会思虑不慎。” 他看着下首正襟危坐的同僚们,“各位,你们谁愿去离宫跑一趟?”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监督皇后的意思了,众人一听这任务,心中不禁不寒——虽然大多数人不喜她跋扈善权,真要正面对上,却仍是一件棘手而危险的事。 于是大家皆是眼观鼻口观心,厅中顿时静了下来。 许久,直到众人的脖子有些酸痛,李赢浓眉一皱,正要请缨之时,最末一席有人轻轻说道:“我去好了。” 众人抬头一看,居然是新近入阁的户部尚书宋麒。 只见他端坐椅中,气度不凡,缓缓站起,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刘荀跟前,深深一揖道:“麟虽不才,也愿学触龙巧谏,娘娘性情刚直,但也明晓事理,此事必定安然。” 他坦荡迎上几人的目光,风骨之佳,连李赢也暗自称许。 “既如此,便辛苦你跑一趟了。” 刘荀仍是语出含糊,却是默许了他的行动。 ****夜间的荒野上荆棘丛生,螟蛉子的叫声显得四周越发幽静。 皇帝的周全酸痛,却强撑着起身,拿起身边的竹筒,朝着林间而去。 宝锦烧得有些迷糊,忽冷忽热的,一时清醒,一时又说起了胡话,她背上那道伤也丝毫不见收口,仍是狰狞翻起皮肉。 眼前的情景一变再变,一时是帝阙繁华,父女三人舟行御湖,欢声阵阵,一时又是姐妹分离,天各一方,再回首竟又是玉碎宫倾,血染无边……许多的人和事,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飞过,姐姐清华寂寥的微笑,带着暖意的眼宠溺着看自己;李莘温文殷勤的笑容,却渐渐拉远,变为客套生疏,最后归为与那妖艳女子相拥,奚落和得意的眼神,如蛇一般缠绕着自己;再然后,是云时清贵挺拔,一身玄光甲冑,在马上向自己伸出手……另一只手,打横里杀出,把自己生生攥了过去,全身都因这劲道而发颤,抬眼看,竟是那般冷峻俊逸……她面上烧得嫣红,嘴里也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皇帝快步走了回来,忍住自己的头晕,把手中竹筒里小半截水灌入她的口中,自己就着底下的几滴,尽力吮了一口,也就罢了。 宝锦感觉到唇齿间的清凉,有些清醒地睁开眼,见他面目憔悴,嘴唇也有些不正常的泛白,心中莫名一酸。 “我们没水没食的,会不会死在这……”“不会,离宫别苑数百里,虽然广无人烟,却也不是无路可走,再坚持一两日,就能走出这里。” 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疲惫,却仍是沉稳有力。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不远处有马匹轻嘶,凝神听了一阵,越见清晰,不禁惊喜交加,宝锦笑道:“天无绝人之路……”皇帝也舒了一口气,他正要起身看个究竟,眼角余光却见一道森白光芒朝着这边飞来——“小心!!”只见一支铁箭怒飞,朝着宝锦的心口疾射而来。 他一把推开她,却不料另一支又到,竟是冲着他的咽喉来的!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戏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戏中不容发之际,他肩膀一侧,箭头插着他的外袍险险而种淡淡的腥臭。 箭上有毒!他此时悚然一惊,有些昏沉的头脑竟灵活了许多,身形一展,又陆续闪过几支铁箭。 惊险的几瞬,他单手抱住宝锦,眼角余光瞥过那箭翎,顿时眸中一沉——竟是军中精锐所用的重铁箭!他心下咯噔一声,升起不祥的预感,但此时也无心分神去想什么,箭矢急来,飕飕之声在耳边回荡出激越节奏。 此时荒月初照,昏黄中,只见不远处的影影绰绰有几骑停驻,鞍上无人,一旁的高大蓬草中却发出簌簌的响动。 敌方就在那里!皇帝伏身横卧,扣了一块山石朝那边射出,,看准人影晃动后毫不犹豫地弹指连射,只听叮当之声,有正中甲冑被弹开的,但其余几下,却是正中面部,几声惨叫参差,随即戛然而止。 .知,只要自己露出任何要害,下一刻,那仅存的刺客就会发出致命一击。 这么剧烈的颠簸,宝锦终于有些清醒,她恍惚着睁开眼,轻吟一声正要开口,皇帝及时捂住她的嘴,凑到耳边道:“噤声。” 但刺客已然听声辨位,冷箭又起,射在身前巨石上,火星四溅。 皇帝竭力将神色迷蒙的宝锦按下伏低,听着耳边连射之声,心中不禁大怒。 此时宝锦也知情况险恶,她略一沉吟,也在皇帝耳边悄声道:“装死,诱他过来。 “皇帝暗道:对方要取我俩的性命,必定要拿首级回去覆命,如此也不愁他不过来。 于是微微颔首,片刻之后,只见一支箭矢正中了什么,随即一声男子的闷哼,女子也哭叫一声,随即,荒野陷入了沉寂。 许久都没有动静,刺客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在专心致志地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夜风带来阵阵凉爽,篙草间蚊虫低鸣着,刺客巍然不动。 过了半个时辰,篙草间终于有了动静,一人着黑衣皮甲,以全身警戒的姿态,慢慢来到了两人跟前。 血流在地上,不多,但是半凝固的黑色,皇帝扑倒在地,胸前直插着一支箭,而一旁的女子俯卧躺倒,看不见眉目。 刺客瞥了一眼皇帝的玄色龙袍,阴恻恻一笑,随即便不感兴趣地将目光移开,他看向生死不知的宝锦,眼中浮现了微妙而强烈的恐惧——主上先前就有吩咐,要演得逼真,可以伤到此女,若是她真有个万一,只怕……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快步上前扶起她,正要俯身看个究竟,只听身后风声乍起。 电光火石的,他来不及闪避,尖利的箭头生生戳进了他的右背,顿时血花飞溅。 他不管不顾,状若疯虎一般伸手抓向宝锦,背后皇帝又至,狠狠地钳住他的脖项,五指如刀,将他的咽喉并颈骨折断。 刺客的头歪向一边,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整个人如妖鬼一般,仍是作势伸手去抓宝锦——“你这贱人……休想活着离开……”声音之中带着**裸的怨恨,显得他眉目都在扭曲。 宝锦勉强退开,刺客终于倒地,皇帝伸手一探,发觉他已毙命,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松懈下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幸亏宝锦及时伸手将他搀住,这才没有跌倒。 “你的烧仍没有退……”宝锦低声道,自己也觉得支撑不住,于是坐倒在地,任由宫裙染上泥土。 “不妨事,以前在军中之时,多凶险的伤病,睡一觉就好了……”皇帝微微喘息着,想起方才的一幕,眼中幽光一现,“从现在起,你要跟紧我身边,不能离开半步。” 宝锦微微惊愕,随即想起刺客的疯狂,心中为之一寒,只听皇帝喃喃道:“这样的精铁弓箭,还带着铸造编记,只有禁军之中才有。” 竟是皇帝亲卫?!宝锦心中惊诧,却听皇帝又叹:“你听这刺客方才所说,不觉得有些古怪吗?”宝锦心中急转——他对我极为仇视,又是宫中之人,难道是……她双目一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皇后”二字到了唇边,不知怎的,看了皇帝却说不出来。 “不管是谁主使,总之,宫中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回去……”皇帝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挟着暴风雨的雷霆之势。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圈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圈套麟星夜赶来,沿途换马不换人,如此颠簸一天一夜后离宫。 这里本是皇帝消夏狩猎之地,往日里满是欢声猎号,如今却死寂好似鬼。 他朝服肃穆,由侍人引领进入内院时,只见沿途宫人都目光闪烁,却是鸦雀无声,空气紧绷得有些诡异。 宋麟一派自若,对皇后叩拜后,就直截说了自己的来意,“听闻万岁行踪不明,臣等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皇后微微颔首,瞥了一眼这个素来低调的臣子,见他并无怒愤之色,知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面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些,“这几天禁军齐出,到处去找,却仍是渺无影踪。” 她面色灰暗,头上亮可鉴人的发髻也呈现出枯槁的颜色,眉宇之间虽竭力振作,却仍难免沮丧,“他到底去了哪里……”声音到此已经哽住了,宋麟也随之垂泪道:“娘娘切莫伤怀,离宫这里地广人稀,再仔细搜寻,必能找到万岁。” 皇后拭了珠泪,又叹道:“京城的各位大人,想必又要怪我隐瞒不说了吧?”宋麟大大方方道:“朝中各位同僚也是思君心切,有时候口不择言,难免有所偏差,娘娘慈心慧质,也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 皇后闻言面色更霁,却听宋麟有些迟疑道:“只是如今众口铄金,京城小儿都在唱什么‘凤凰儿’。 其中对娘娘多有诋毁之语。” “什么凤凰儿?”皇后这次是真地愕然了,她耳目众多,但此次却专心于皇帝的失踪,其中语涉悖乱,也没人敢跟她主动提起。 宋麟将歌谣和猜疑都一一说了,看皇后面色铁青。 于是娓娓说道:“京城之中流传甚广,不知怎的,也不见有人出面阻止。” “大约各位大人都在看笑话,没人有心思来管吧……”皇后轻描淡写,言语森冷已极。 宋麟见火候到了,于是若有若无地又说了一句,“据说这歌谣最初是从正南大街上传看的,看这辞气也不象是草民胡编乱造……”“正南街……”皇后咀嚼着这个地名。 露出一抹冷笑道:“这不是首辅大人的住处吗,他为人平易,最爱住在市井之侧。” 她随即扫了一眼宋麟,声音清漠,“你对这事倒是很上心,连地方都查了个清楚……”宋麒微微躬身,“臣乃是京城人士,对这些大街小巷自幼就很熟悉,三教九流也认识一些,娘娘若是不信。 尽管去打听核对……”皇后听他近乎负气的言语,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自会去查实……”宋麟点一点头,随即告退,其间并无疾言厉色。 “这人瞧着倒是温文和善,跟那群瞪眼睛吹胡子地大臣们可不一样。” 琳儿在旁说道。 皇后微微点头。 “他是前朝的降臣,虽然精于民政,却很难得到重用,他当然跟刘荀李赢一帮人有所隔阂。” 她停了一停,又喃喃道:“他说的如此肯定,难道真是刘荀家中传出的谶歌?”“也许……是他可以诋毁上官。” 皇后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玉如意,“一切,要等找到皇帝。 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休息了片刻,宋麟倒是不顾旅途劳顿,开始在书阁中搜寻一些地方志和水经地脉注。 他面对皇后的质问,振振有词道:“只有知道了水脉流向。 才能大概推测出万岁会漂流到哪里,到时候只要在附近搜寻……”皇后听着觉得可行,于是一番钻研后,宋麟终于在羊皮地图上画了个红圈,于是一干人等忙不迭去探。 宋麟望着一群人忙乱的身影,微微一笑,在袖中握住一枚信物,强抑住心中激动——“那两位云家的娘娘虽然在京中造势,真正让它们风靡全城地,却是辰楼下属的茶馆青楼……这个黑锅,皇后是背定了。” 他随即想到仍在离散中的宝锦,心中微微一黯,随即说服自己道:“我听从旧主,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主上让我把地点透露给朝廷的人,他们马上也可以得救了。” 但想起那倔强的重眸,他心中仍是不消愧疚。 “宝锦殿下,你别怪我……也别怪主上,这一次用禁军嫁祸,将让帝后之间彻底失和,互相猜忌和残杀,为了这个,不免要委屈你几天了!”****日头过午,炽热的阳光将人照得浑身不自在,皇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身材仍不失精悍,他一手挽着宝锦,另一手用树枝扫过地面,驱除蛇虫之类。 “我们究竟在了哪里……”宝锦吃力地开口道。 皇帝凝视着日影,在心中计算后,肯定道:“离我们的驻地已经不远了……”宝锦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眼眸也不若晨星般闪亮,染上了一层迷离恍惚——“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声音微弱而凄婉,皇帝一把挽住了她,用力摇晃道:“别睡着!谁了就醒不来了!!”然而宝锦仍是浑浑噩噩,她看着皇帝从仅存的竹筒中倾倒出最后一口,凑到自己嘴边,不由地心中一松,“别浪费了……”随即,她再也忍耐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最后依稀见到的,是皇帝焦急欲狂的眼神,以及远处渐近的人群……“得救了吗?”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宠过几个日夜的大索,皇帝终于被找到,虽然两人颜容不堪,却总算平安归来,一时所有人悬着的那颗心都回到了原处。 正院之中,皇帝经过医治,仍有些头昏目眩,他却不愿躺下,只是披衣在榻上歪着。 皇后进来时,只见他面色发白,瘦得有些脱形,禁不住悲泣一声,一时伏倒在他怀里。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肩,“别伤心了,朕没什么大碍……”皇后闭着眼,感受这久违的温馨,不知怎的,她觉得皇帝的胸怀些僵硬,不复往日的温存,甚至……有些客套和生疏。 “你怎么了……身上还疼吗?”皇帝勉强一笑,有些敷衍道:“身子有些乏,实在是精力不济……”皇后含着泪花微微一笑,体贴地起身道:“那我就不搅你休息了。” 她由宫人簇拥而去,走到门外,却见一个医童捧着个紫金药笺,正在等着禀报。 皇后一看那颜色便知,这是太医院医正的专用方子,她随口问道:“这是万岁用的方子吗?”侍童懵懂答道:“是侧院那位姑娘的……”皇后扫了一眼侧右的小院,面色一时变得异常难看,她径直走过院门,上了肩舆,面沉似水,再没什么言语。 琳儿上前将她搀正,小心陪笑道:“如今万岁平安回来。 娘娘您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谁知皇后听了,不由冷笑一声,“我地一颗心回来了,万岁倒是有些失魂落魄,刚见面就给我摆脸色呢!”琳儿一惊,强笑着娓娓劝说道:“娘娘您千万别生气。 万岁也是一时心烦,有什么不妥的,看在夫妻一体的份上,您多担待些吧!”皇后摇头道:“本宫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可万岁却不知被谁迷了魂,吹了枕边风。” 她眼光凌厉,扫了一眼不起眼的侧右小院,若有所指道。 那里是皇帝专门让另几位太医诊治宝锦的地方。 林儿一楞。 随即想起了住在那里的伤患身份,“她没有任何赐封和名位,万岁不过是尝个新鲜,这次一起患难,所以才格外优容些,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皇后叹息一声,低低道:“我比你更了解皇帝——医正地医术最好,他居然先指给那小丫头诊脉,自己凑合些其他御医,都宠到这个份上了。 还什么‘不必担忧’?!”琳儿一听也是大惊,她微微思索片刻,却是眼珠一转,凑到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皇后也不点头,也不责骂,只是低声问道:“你有把握吗?”“管库房的就是我结义妹子。 保管一点痕迹不露。” 琳儿肯定道,眼中升起一道噬血的残忍。 ****偏院之中,随驾的御医们表情不一,聚在一处商量了一会,这才提笔开了方子。 琳儿袅袅而来,手里提了几只金线锦囊,里面有些小巧沉坠的物事,“这是娘娘给你们的赏疵”医正颤巍巍着白胡子。 有些惶恐道:“这怎么敢当。” 琳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娘娘的赏赐,还没有人敢拒绝呢!”医正唯唯称是,却听琳儿哼了一声。 低声问道:“万岁的伤势到底如何?”“万岁只是被山石砸了一记,有些内伤,又在水中浸泡过久,缺水缺食地,才导致伤势加剧,只要好好调养,必定无恙。” 琳儿松了一口气,又朝着一边净室望了一眼,眼中透出狡黠诡谲的意味,“那位玉染姑娘呢?”“她倒是皮外伤,虽然看着凶险,却只是流血过多,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那要用些什么药呢?”“人参、首乌、紫河车各类……”老医正如实道,却见琳儿笑容一冷,声音不禁越来越小。 “她不过是一介宫人,也配用这些名贵药材吗……”琳儿仰着脸哼笑一声,老医正有些犹豫,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琳儿叹了口气,道:“也罢,她毕竟陪着万岁共患难一场,也不能放着她不管,要用什么贵重材料你就到库里去取……不过有一条我可说在前头,用了这么些贵药,她可一定要痊愈,不能让宫里的银子平白撒了出去也听不见个响声!”老医正闻言急忙道:“姑娘尽管放心,太医院众人虽不能说是杏林圣手,这样的伤却还是力所能及,若是用这么些药都不成,臣等也别挂什么金字招牌了。” 琳儿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随即隐没不见,“这可是您亲口说的……”****黄昏时分,宝锦房中,沉水香已经熄了,它弥漫了满室,让人只觉得安静宁睡,对病人大有裨益。 守侯的小宫女在前面的杌子里瞌睡得上下眼皮打架,此时送药的侍童来了,小宫女打着呵欠接过,随即放在小几上,轻唤宝锦道:“玉染姑娘……起来吃药了。” 宝锦勉强睁开眼,劈手接过药盏,凑到唇边正要喝,想了一想,又皱眉道:“太苦……你去前头取些糖来好吗?”小宫女不疑有他地离去,宝锦随即从梳妆台上拿过一支银簪,用尖头放入药中,过了半刻,见没什么变化,舒了一口气,正要喝下去,却听窗纱上剥落有声,仿佛有人在轻叩。 此时小宫女取了糖回来,宝锦找了个借口,将她支了开去,起身勉强开窗,只听支呀一声,有人轻巧跃了进来——“别碰那药!”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入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入魔锦心中一震,抬眼看时,只见窗前已然站了一位熟悉“是你啊……”她放下手中的药盏,“这药有什么不妥?”宋麟轩眉一扬,微微焦急道:“这其中有几味药有古怪。” 宝锦有些惊疑道:“那位老医正虽然胆小,却是绝对忠于皇帝的……且我方才以银针试毒,也不见什么变化。” 宋麒苦笑一声,“若不是我全程窥探那琳儿的鬼樂动作,只怕我也不会怀疑。” 他倒出乌黑浓郁的药汁,毫不在意地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补气养血,真是好药。” 宝锦微微一惊,却也没去抢夺,她相信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药材表皮浸了另外一种汤剂,对人毫无害处,但会滞留体内一月有余。” “等你康复后,就要回到皇帝身边,他受的是内伤,要服药百日左右。 而你身为他的贴身侍女,有一项就是替他吹凉汤药。 一旦被汤里的另几味药材长期熏染,你就会内亏体虚,没几日便会一命呜呼。” 宋麟侃侃而谈,宝锦静静听着,只觉得脚下的玉石地砖越发寒冷。 “她居然这般恨我吗?”宋麟挑眉笑道:“她如今内外交困,对皇帝又是患得患失,这般心态之下,难免把你视作导致他们夫妻不和的罪魁祸首。” 宝锦听他把皇后说得如此狼狈,又见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满是快意的讥讽,不由地凝神看了宋麟一眼,“听说那些阁老派你来质问皇后?”宋麟微微一笑,摇头不以为然道:“万岁失踪这几日,皇后便是这离宫最大的主宰,她一声令下,那些金吾卫士把我剁成了肉酱都不会有人管,我为甚么要强项不屈,做这出头椽子呢?”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她的性子还真是飞扬骄傲——以前主上在时,也曾经回乡省亲,那时候方家可并没有这类传闻呢!”宝锦不解他为何要说这些,只是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希奇的,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母仪天下,贵不可言,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她随即轻轻一笑,清丽笑靥中带出些难以捉摸的讥讽,“可惜如今她外有纬歌谣的恶名,内有禁军暗杀的怪事,皇帝就是再信任她,如今也要暗自猜疑了。” 宋麟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却见宝锦笑容转冷,缓缓走近他,步伐不大,却带着摄人心魂的压迫——“那个凤凰的歌谣,是贤妃她们派人散布的,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这却骇人听闻了些——这是谁的手笔?”宋麟只觉得背上冷汗顿起,看着这位重眸幽丽的殿下,不知怎的,那股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不羁懒散顿时收敛,再不见半点轻慢。 “到底是谁做的?!”宝锦的声音冷然,已经带上些不耐。 “是辰楼那边。” 宝锦冷笑一声,又问道:“我和皇帝曾经遭遇的刺杀,看着象是禁军中人做的,这大概也不是皇后的主意吧?”“也是辰楼那边做的。” 宝锦闻言,眉眼都染上了冷怒,仿佛琉璃一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好的很,你们两边勾起手来,瞒着我在京城翻云覆雨的,真是好能耐。” 宋麟心中一凛,断然下跪禀道:“臣等并无藐上之心,只是您也失踪多日,为怕皇后趁乱将大权独揽,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我们……?”宝锦弯唇一笑,“连那位辰楼主人在内吗?”“不……辰楼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他家主人这几日思虑昏乱,隐隐有……”“她怎么了?!”宝锦霍然一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样强大而诡秘的人,居然会出什么意外。 “大约是……内力窜涌,走火入魔之症。” 宋麟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他的手掌扣在袖中,竟也在微微颤抖。 宝锦蹙眉深刻,不期然的,她想起那日怪异的一幕——那一袭玄衣如蝶,带着暗夜的魔魅和冷冷的凄厉,从山石荒月间飘然而去。 那怪异的歌声,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这里面定有玄机……她如此忖道。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反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反目整了整思绪,不知怎的,心中竟是焦虑灼灼,仿佛有内心最深的那一块——“她那日似哭似笑,瞧着精神也不太稳定,原来竟出了这样一桩事……”宝锦前后一想,只觉得心中一痛。 先前辰楼主人奇异遁走,任由她跟皇帝两人流落荒野,吃了好些苦头,心中原有不满,这下也冰释溶解了。 宋麟闻言,手攥得更紧,心中焦心似焚,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能吐,觉得口干舌躁,眼中发涩。 宝锦定了定神,“她如今怎么样了?”“几位执事正在联手为她医治……”宝锦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连忙使了个眼色,宋麟意会,连忙闪身躲到了侧间,只听正门有人轻剥两下,急声道:“玉染姑娘您睡了吗?”“还没呢……”宝锦轻身上前,将门打开,只见张巡颤着唇道:“万岁跟皇后娘娘吵得沸反盈天,如今正负气不肯敷药呢!”宝锦心中一惊——才刚回宫,元气未复,帝后二人就这么大吵大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她来不及想,匆匆披了外裳,随张巡而去。 月色清辉,照得地上的石砖也光滑莹润,绣楔鞋踩在地上,有着惬意的凉。 “娘娘还在院中吗?”宝锦不露声色地问道——那两人都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这一番大闹,若是再看见自己这个眼中钉,只怕皇后不管不顾,定要拿自己出气。 张巡也是精老了的人,听宝锦这话气,连忙宽慰道:“姑娘放心,娘娘盛怒之下,已然离去。” 宝锦微微一笑,一派温文道:“其实唤我去也顶不了什么事,万岁不肯上药,我也只能帮着劝,他那个性子,谁敢正面跟他拗着?”“万岁脾气峻刻,满宫上下被他的冷眼一扫,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象您一般三天两头跟他争执,换了别人,早就下了昭狱。” 张巡如此叹道,见宝锦虽然神情恭谨,凝身细听,眉间却不见任何受宠若惊之色,只得心下暗叹一声,真是个冰美人……两人赶到正院,只见正房中一派凌乱,茶盏随意掷在地上,好几只都是粉碎,碧绿的茶梗在白玉石砖上闪着水光——显然,是被人用力摔成的。 一旁的宫人用手中如意替两人揭开隔界的水晶帘,悄声道:“药在桌上,万岁把太医门统统赶走了……”张巡蹑手蹑脚地上前,见皇帝歪在榻上,神情冷峻木然,不由心中一叹,小声道:“玉染姑娘来了……”皇帝闻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却很快又陷入沉默之中,身影宛如一尊凝固的木雕。 张巡随即退下,殿门紧闭之下,只剩下两人一立一躺。 此时天届拂晓,窗纸上透出些白来,宝锦眼尖,见皇帝半露的肩上仍有淤黑一道,如孩童的嘴一般狰狞翻着,知道是水中浸泡过久,引起了化。 她莲步轻启,上前将他身上的薄衾揭起,将伤口完**露,随即到门边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偶宫女送上了盛着温水的金盆。 宝锦用洁净棉纱浸了药剂,随即将银刀烤炙,刚一碰到皮肉,就听皇帝倒抽一口冷气,猛然回头,剑眉几乎凝成个川字——“你这哪里是在敷药,竟是要切下朕一层肉来。” 宝锦耳中听着,手下却格外发狠,几乎真要要剜下一层来,火热的激痛让皇帝全身都为之抽搐——“您的伤口被恶物所染,已经化起脓来,不将那些腐肉刮下来,就是有再好的金疮药,也是无济于事。” 皇帝听她解释得入情入理,眉头这才舒展些,他忍住痛,居然开起了玩笑,“你我在荒野中求生,那样的险恶都过来了,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张眼的。”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巨痛,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来,抬眼看时,却见宝锦最后用力绑紧后,终于打了个潇洒如意结。 “觉得好些了吗?”皇帝剑眉紧皱,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知道是药起了效用,于是微微颔首,躺在榻上也不睡去,只是握住了宝锦的手,“陪朕说会话吧?”“说什么好呢?”宝锦看着眼前满目创痍的景象,话到嘴边,仍是吞了回去。 皇帝顺她眼神一看,只见满地凌乱,面上浮出一丝苦涩笑容,想起方才跟皇后的一场争吵,半暖的心又慢慢冷下来——……“你说我随意行险,这倒没怎么说错,可你在这离宫之中,可也没闲着,倒是做了些什么?”皇帝气咻咻半坐着,看也不看皇后一眼,举止之间,冷淡已极。 皇后一时愕然,随即急怒道:“京城那边物议鼎沸,我封锁消息也是权宜之计。 倒是刘荀李赢等人,身为阁臣,却在京中编排歌谣,把我说成了蛇蝎毒妇……!”皇后说着,眼圈一红,珠泪就坠下,“他们污毁我的名节,以下犯上,万岁就不打断治罪么?!”她自觉冠冕堂皇,毕竟是结发之恩,皇帝再怎样也不能容忍人辱骂自己的妻子,却不料皇帝闻言,露出了一个极古怪、极森冷的微笑——“这歌谣唱的是什么?!”这是严峻的质问,而非单纯疑问。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钟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钟情后被他这一问,惊得目瞪口呆,眼前映满了他凉薄的眉间的讥讽。 “你不妨说一说,这歌谣到底传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愤怒?”他轻轻低语道,肩上的伤口不断抽痛,更漾出他眼中不耐的冷光。 皇后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情,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气窜上,顿时花容失色。 素来的高傲让她不甘如此,她怒道:“他们编排谣言毁谤,说我盼着你死,盼着你没有后嗣,这样的恶毒毁谤,你还来质问我?”皇帝冷冷一笑,冷漠的疏离感在室中弥散,“你这般恼怒,倒象是受了很大的冤屈……”这话明显是分讽,皇后被噎得面色发白,仔细一想,知道今日之事并不寻常,顿时心中一凛,收敛起了心中怒火,冷静答道:“这话让人听着懵懂——我就算不贤良淑德,也不是那等蛇蝎毒妇,万岁这么说,是认为谣言是真了?”“朕到现在也没什么子嗣,你的身体不好,朕也体谅了,连贤妃那边也没多去,这点朕从来没怪过你。” 皇帝压住怒气,沉声继续说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倒是要问问梓童你……”皇后一头雾水,只听皇帝道:“朕在离宫数百里外流离颠沛,倒是劳你费心,派了好些禁军出来搜寻。” “你是万乘之君,一旦出事,天下惊骇。 当然是禁军尽出,务必要保你周全。” 皇后见他目光不善,心中咯噔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那些禁军倒真是身负重任,险些让朕都折在那里,客死异乡。” 皇帝淡淡一句。 石破天惊一般,皇后全身都摇摇欲坠,髻上珠璎都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地响声——“这怎么可能?!”皇后这才恍然大,面对着皇帝冷峻的目光,漠然而看不出一丝应有的情意,她顿时也慌了手脚,跌坐在软榻之上。 “我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唆使何远在暗中活动,朕一向就容忍了你,当作看不到,可没曾想你越来越大胆!军中将领蹊跷死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在后宫弄出一堆事端,逼得贤妃她们无处容身,外戚命妇都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连朕也惦念上了——你真要行武后之事吗?”皇帝低低说完,激越的声音震荡着满室,皇后木然听着,眼前只见那烛火被气流震得颤抖。 “那歌谣虽然荒诞。 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做的!”皇帝叹了口气,也没反驳她,“是不是你,也只有你心中最清楚。” 他随即侧过脸。 再也不愿看她,“你先回去,朕想单独静一静。” ……“万岁、万岁……?”宝锦的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皇帝看了看眼前晶莹剔透地玉颜,心中怅然,却露出一丝欢畅笑容道:“你看着没什么大碍,医正倒真能妙手回春。” 宝锦闻言笑容一滞,想起了那惊险万分的“药”。 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皇帝见她表情异样,问道:“怎么了?”宝锦福了一福,郑重道:“万岁千万不要再请医正大人来给我诊脉了。 人言可畏——况且医正大人忙得分身乏术,不免在药材上给人钻了空子。” 皇帝目光一寒,待要再问,宝锦却紧闭双唇,什么也不说。 他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案上,顿时木块四散,“这宫里快成鬼魅世界了!”宝锦面色凄然,站在一旁咬牙忍住泪水,“大约是我招人忌了,有人看我不顺眼。” 皇帝森然冷笑道:“有些人看谁都不顺眼,最好天上地下唯她独尊。” 他长身而起,袍服下摆的玄色翟纹在满地创痍间划过,浑身只觉得怒意喷涌,不能自抑。 他几步来到宝锦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揉入怀中,抚着那乌云一般的秀发,低声叹息道:“倒是连累了你……”宝锦深深地望着他,眼圈一红,随即低下头,“若不你带我出了教坊,我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城外的一具白骨。” 她停了一停,在他胸前依偎得更紧,“你一直对我很好,人非草木,岂能无情……”皇帝一听之下,心中大喜,她素来不冷不热,如今却这般小儿女情状,自己精诚所至,终于感动这倔强而**的佳人了。 他轻声笑道:“你终于开了窍,不枉我等了这么久宝锦伏在他怀里,眼眸清澈好似冷泉,无比真挚,她的唇边露出甜蜜的弧度,“那几日我们危在旦夕,你却一直带着我这累赘,那时候我就已经心软了……”皇帝心中畅快,先前地怒火已荡然无存,他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只觉得一失之后又有一得,不再空落落难受了。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你周全。” 皇帝掏出玄铁腰牌,“此物如朕亲临,除我以外,如果有人宣你觐见,你可以拒绝……满宫侍卫中,除了何远以外,你也可以任意调遣。” 他郑重放入宝锦手中,沉甸甸非同一般,宝锦被他这一决定呆在了当场。 “这么宝贵的物件……”皇帝不由分说截断她的话,“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你的安危更宝贵了。” 两人之间情意缱绻,天光透过窗纱照入,脉脉灿华,照得这一双璧人仿佛天上神仙一般。 宝锦眸光缠绵,幽幽的一闪,浓得好似化不开的甜蜜,她知道面前这人对自己情意深重,心中也不自觉地如醉如醺——即使他是元氏最大的仇敌,即使自己最终将与他兵戎相见,但眼前这一刻,且让她放纵一回,沉醉一梦。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爱自己如他一般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起 几乎要沉醉在这柔情之中…… 然而晨曦从窗外照入,一点暖金从窗缝中徐徐而散,映着榻前的芙蓉玉屏,漾出血一般的迷离光焰。 宝锦的眼凝视着这血色,直到被刺痛而眯起,这才别过头去,方才微醺的忘情,却在这一瞬冰消溶解! 淹留的血色……锦绣宫室倾颓,国破家亡之下,连姐姐的尸骨都至今寻覓不着! 眼前的男子,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宝锦的心仿佛被针刺痛,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心间拉扯—— 他只是做了他份内之事,若不是姐姐暗中倾乱这大好河山,又哪来这亡国之仇? 另一个声音却仿佛在冷冷而笑——你不过是在替他开脱,忍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是你一生的仇敌,只要你身上还流着元氏的血,你和他,终究是……不共戴天! 她心中急思狂乱,双手都在颤抖,皇帝发觉了,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只是有些累着了……” 宝锦苍白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方才听说您跟娘娘吵起来了,赶路急了些。” 皇帝听到她提及皇后,满心里都浮上了厌憎,他冷然道:“别提她了,想起来就让朕心寒……先前,她手中就控了些见不得人的缇骑侍卫,嫔妃大臣们见了她,好似见了鹰鹫一般,如今连朕这边也打起了主意。” 他地眼中几乎结出冰来。怒道:“她这是盼着朕早死,好学武后垂帘而治呢!” 宝锦听得目中莹然生灿,她抑下一丝笑意,娓娓劝说道:“我倒觉得,这也许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也许。禁军里混了些奸细,也未为可知。” 皇帝叹道:“你不用安慰朕了,宫中这些禁军,很多都是跟随我的老人……她近年几次三番朝里渗透,那些瞧着面生的,大抵都是她从宫外找来的。” 宝锦心中一喜,知道皇帝成见已深,帝后二人之间。再无任何默契,只剩下满心的仇怨和猜疑。 这样地朝局,正是我所要的…… 只是那些禁军刺客,真的是皇后所派的吗…… 她心中仍是狐疑。 **** 皇帝回到离宫,未及休养,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整肃清查,周围州县隐匿的南唐余孽被连根拔起,一阵血雨腥风之下,竟是连禁军也不能幸免。 妄图行刺皇帝的几名禁军首级,已经被人割了回来。风干之后被高悬在离宫猎苑的旌旗之侧,夏日炎炎,很快就半腐开裂,混合着香料,竟是一种闷甜混合着腥臭地气味,熏人欲呕。 这是一种无言的威压。以及……不露声色的挑衅。皇帝大概真是怒极而狂了。 皇后接到禀报后,也不再辩白,帝后二人之间的冰墙,几乎要冷裂而开,锋利地划开一切。 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皇帝草草盘桓一月后,终于决定回京——这半截子的“暑”没消完,一行人就浩浩荡荡乘龙舟回返。 在岸边迎候的。竟是中枢和六部所有的主事,皇帝在众目睽睽下上了岸,理也不理刘荀那老一套的繁礼,也不去看李赢那义愤混合着希冀的眼色。只是停住脚步,向身后地船上伸出手。 一双洁白晶莹,有如花瓣的柔荑轻轻放在他掌心,皇帝紧紧握实了,这才将她从船上一挽而下。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着一袭天蓝纱衣的少女,她作女官装束,钗环素雅,身形纤瘦,只那一双重眸幽丽,顾盼之间,竟投射出日光的绚华,让人只觉得心中一震,再不敢正眼而视。 少女的裙裾随风而扬,从船舷上轻盈而下,轻纱如烟氤氲,仿佛溶入了碧水晴天之间,她眨了眨眼,随即,对着皇帝盈盈一笑,下一瞬,皇帝地锐利眼神都温柔起来。 皇帝挽着她缓缓行来,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更多人在不动声色间互相交换着眼神。 有眼尖的,看到随后而出的明黄罗伞下,皇后一身素净,正静静站着,她的身后,是端庄微笑,看不出情绪的云贤妃和徐婕妤。 **** 回宫之后一切匆忙,宫中原没料到圣驾会这么早就回返,一应避暑物件都十万火急地赶了出来,饶是这样,乾清宫中仍是有些闷热。 皇帝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有伶俐眼色的,随即便赶着把又一盆冰送了进来,殿内顿时凉爽不少。 皇帝终于舒了口气,随即,却又皱起眉,问道:“侧殿那边送去了没?” 张巡唬了一跳,随即了然的低声禀道:“玉染姑娘才刚刚迁来,满地里都是家什正在整理,所以就不曾……” “整理物件……那不是更热,把朕地冰分一半过去。” 皇帝想起心爱之人,语气已转为柔和,方才看奏折的一身郁怒,立刻消散不少。 他停住笔,看向一向静寂的北侧殿,只见那飞檐之下宫女们进进出出,煞是热闹——这是宝锦从北五所搬来新住之地。 “万岁……玉染姑娘的封位……” 张巡在旁提醒道,皇帝微微一笑,随即敛住了,“暂时先不要提这些,树大招风,反而会给她添麻烦。” 他不由地看向昭阳宫地方向——那里,就是他担心的“麻烦”由来。 “从乾清宫侍卫里调十个过去,告诉她,就说记住朕的话:除了朕以外,任何人的宣召都可以不奉。” 皇帝的声音沉静,好似含着极大的决心和力量。帝锦 跳至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逐宠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逐宠中的流言蜚语,在皇帝行踪不明后便开始盛行,直到送来圣驾平安的消息,这才有所平息,但如今这令人玩味的一幕,却惹得朝中越发物议鼎沸。 有人传得绘声绘色,说是这女子如何狐媚如何一步登天,也有人消息灵通,约略知道帝后之间的不和,于是越发填油加醋,以讹传讹之下,连市井里都有了皇帝另结新欢的传言。 昭阳宫中“娘娘,您就任由这贱婢飞上枝头得意?”琳儿替皇后挽了个惊鹄髻,退后两步打量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但随即,她想起了方才的传言,禁不住替皇后抱不平。 皇后深深一叹,眸光闪动之下,内敛中透出怅然,“万岁喜欢她,我又能如何?”“那您也该按宫规来处置——她小小一个侍女,居然住到了乾清宫侧殿,这未免与礼不合。” 琳儿仍是愤愤道。 皇后微微摇头,“这确实不合礼法,但我如今去说,只能适得其反。” 她停了一停,端详着镜中自己冷凝娇妍的玉颜,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凄然,“他现在对我多有误解,现在去管这事,只会惹他得雷霆大作,反而闹得满宫风雨,没什么颜面。”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香肩微颤之下,只听叮当一声,鬟间翠钗都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琳儿连忙请罪。 “奴婢手笨,没有插好。 请娘娘恕罪。” 皇后却理也不理,径自伏在案上,缓缓的,她地凤眸中凝出一行泪来。 “娘娘……您怎么了……”琳儿顿时吓慌了手脚,皇后素来冷静傲岸,即使天大的事,也没见过她如此狼狈,她急忙跪地道:“都是奴婢的错。 这就出去领罚。 娘娘千万不要如此伤情。” 皇后咬着唇。 眼中泪光一片,看着既伤心又虚弱,和她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慢慢停止了抽噎,眼神定定凝望着地上跌得粉碎的钗子,“果然还是碎了啊……”琳儿越发害怕,却见皇后仿佛看不见她似的,缓缓地抬眼。 望向藻井的虚空处。 “这是万岁先前送我的钗子,那时候我家中富可敌国,要什么没有?可我却把它视若珍宝,一直戴着。 如今,它终于也碎了……”她地眼神近乎呆滞,茫然地望着虚空处,好似在跟琳儿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钗子碎了。 他地心也离我而去了。 我费尽心血。 换来地就是这样的结果……老天爷,你对我可真好啊!”她啜着冷笑,声音不大。 却近乎凄厉,琳儿在旁听着,不由的心中一颤。 “终于到这一步了……”皇后轻轻一叹,阖上了眼,久久不语,再睁开时,已是如寒星一般冷然无绪,“你起来……去换一套头面首饰……”“娘娘……”琳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皇后伤心得情绪失常。 皇后一派平静恬淡,黑瞳中最深处的一点,却散发着让人发抖的强烈光芒——“去取那枝凤衔东珠九股步摇来……今晚有小宴团聚,我要戴得喜庆些。” 皇后说完,居然微微笑了起来,白瓷一般的肌肤上,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别的,显出绯红地光晕。 ****晚间本是小宴,皇帝从离宫返回,多日不见宫眷,如今团聚欢饮一二,也是应有之义。 可不到初卯,众位娘娘都纷纷到了乾清宫后堂,且各个神色各异,有几个亲厚的,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言谈之间,屡屡把眼光投向皇后那空着的高座,各怀心思地低声说着。 过了一阵,云贤妃带着徐婴华也到了门口,各人见她到了,知道她与们皇后不睦,各个都住口不言。 贤妃今日仍是一径素雅,只戴了只翡翠环缕簪,将头发一拢就罢,看起来,比一些有头脸的姑姑还要素淡。 徐婴华今日头梳一如意飞花髻,配以数朵宝石花,身着云锦蔷色上裳,露出脖项间一片细腻柔白的肌肤,在灯下晕晕生辉。 下着月色宫裙,偏以小颗红晶三两妆点在褶皱处,端得是花团锦簇、赏心悦目。 贤妃在席上落坐,她侧看了一眼侄女,皱起眉头低语道:“你穿得这么显眼,是有什么计划吧?”徐婴华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却以轻微的声音回道:“我可没什么主意,这是玉染那妮子授意的。” “她自己也在风口浪尖上,却又要做什么?”贤妃眉头皱得更深,想起皇后的霹雳手段,心中又是一凛,嘴上却更见严厉,“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也跟着掺和进去?!”徐婴华微微抿唇,“小姨,您也别尽小瞧人家,她也有几分手段地。 您若是不信,等会就可以见识了。” 说话间,殿外有宦官尖声宣唱,皇后在众人簇拥下,终于也到了。 她今日打扮,却与平常殊然不同。 头上九股金步摇,累累珠玉宛如天上星辰一般。 外罩一件锦红凹凸鸾纹衣,内衬一件玄色霞光纱衫,高华已极,宛如天上旭日一般。 她凤眸一扫,却是少了几分随意亲和,多了几分莫测地威严,众人无不噤口不言,诺大的场面,居然就静了下来,场面顿时有些怪异。 皇后微笑着,朝着张巡问道:“皇上还在前殿吗?”张巡嘴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只听“万岁”之声逐渐而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那着龙袍地昂藏身影之后一步的位置,一袭娇小身影亭亭而立,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段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段与往常随侍的姿态不同,宝锦的手上再没有任何巾拂,她的手被皇帝的温热大掌携了,在众目睽睽下来到御座前。 “在朕身后,给她加个席座。”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石破天惊地引起了窃窃私语——一介侍女,没有得到正式册封,却居然能得到赐座?!众嫔妃除了艳羡,倒也没什么人妒忌,她们之前便未被皇帝临幸,如今也没有这个奢望,只是在这空旷孤寂的宫中,一向是皇后只手遮天,这一下变生非常,倒是让所有人都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后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面色不曾稍变。 众人却未松下一口气,她们久知皇后的高傲,心忖她并不会善罢甘休,仍是拭目以待。 珍馐如流水一般送上,皇帝尚未完全康复,略动几筷就撤了下去,堂上气氛越发僵滞,引得众人品尝的菜肴也味同嚼蜡。 惟有方婕妤宛晴一人,倒是兴致勃勃地每样必尝。 王美人坐在她的下手,见皇后面色端凝,四周众人也大气不敢出,却惟有这娇纵女子吃得近乎幸灾乐祸,不由地低声斥道:“婕妤妹妹,娘娘还没动筷呢,你这般模样,却是太不庄重……”她本是为皇后张目,略微压下方宛晴的气焰也就罢了,没曾想方宛晴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后,居然将筷子掷到了案上,发出的清脆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年头还让人活不活了?!我们这等人无权无宠,平日里门庭冷落,连口顺心的都吃不上,好不容易万岁赐宴,却还要被你教训?!只怕王姐姐你平日里山珍海味吃惯了,所以瞧不上我们这些可怜人!”她越说越是尖锐,话到后来,环视众人一眼,却气得涌出了泪花——看样子,这位娇纵横行的大小姐,在宫中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众人闻言,也大起兔死狐悲之感,她们根本没有得到圣眷,平日里那些有身份的奴才也敢在她们面前摆谱,衣食虽然无忧,却也多少有些被克扣冷待。 她们嘴里不说,心中却都把这帐算到了皇后头上,如今见狐假虎威的王美人被“自家人”当场唾骂,都觉遂心快意。 王美人气得直发抖,正要反唇相讥,却听上首皇后淡淡道:“为了几碟吃食,也至于闹得这样?既然你喜欢,不妨多吃点……把我这几盘也给方婕妤送过去。” 宫人领命之下,只听叮当之声连作,不一会,方宛晴的席案上已经满满当当全是碗盏,远远瞧来,琳琅满目,倒是有几分滑稽意味。 方宛晴的脸涨得通红,她本想激怒皇后,在这大殿里闹上一场,却没曾想,被皇后连消带打,居然把她暗讽成饕餮贪食之徒。 她眼珠一转,看见自己桌上的宫点,顿生一计,从容笑道:“这甘露野栗是姐姐你最爱吃的,小时候偎着暖炉剥栗,一夜方休,如今长夜漫漫,姐姐若是睡不着,更可以借此消遣。” 这话越发恶毒,明摆着是讥讽皇后如今失宠,长夜漫漫,哀怨且无心睡眠,王美人柳眉一竖,正要发作,却听皇后轻笑得前仰后合道:“那些儿时往事,难为妹妹你还记得……你倒是不用跟我客气,我身为中宫,要吃什么没有?倒是妹妹吃得不顺心,那可是绝大罪过……我记得在家时,你身边的侍女就因慢了片刻被你一盆热汤泼面,为了她们的安全,你可千万要吃饱了,别饿着自己。” 这话一出,方宛晴面色通红,对着众人敬而远之的古怪神情,又怒又羞,却偏偏发作不得。 云贤妃冷眼看着这一出,低吐一句,“方家丫头只会逞口舌之快,却偏偏跟自家人作对——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一幕闹剧?”徐婴华笑得神秘,“这也出自玉染那丫头手中,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她刻意让人对方宛晴的饮食有所怠慢,就是想让她当众来寻晦气——不过我请小姨你看的,却是下面这一出。” 这时只听皇帝冷哼一声,把金樽往跟前一顿,“你们也未免太多话了!“于是再也没有人开口,殿中几乎死寂。 这时只听宝锦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皇帝这才面色稍霁,吩咐道:“这个酒令倒是有趣,既然如此,大家可以共乐。” 宝锦裣衽一礼,随即示意宫人呈上来,却是一个个白绸作的阄团,只听她恭谨道:“各位娘娘,这是一个民间的新酒令,击鼓传花之下,所中之人亲自拈阄,依其中内容判饮。” 于是殿中鼓声大作,嫔妃们半刻意的喝彩娇笑声中,气氛略微轻松起来。 鼓声一停,第一个拈中的展开一看,却是“出身中州之人,自罚三杯。” 这其中,林美人是中州人氏,骇笑着起身,被众女生生灌了三杯。 之后这阄团又出了几个怪招,例如让左首第七人清唱几句、让衣绯者起舞等等,一时之间,也颇为热闹,连皇后的面色也和缓好些。 此时鼓声又停,有人展开读道:“在场众人,衣着最为简朴之人,向御前敬酒三杯。” 下一刻,所有人将眼光看向云贤妃。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章 撞破 第一百七十章 撞破 贤妃却没料到这一出,正有些手足无措,却听皇帝在道:“爱妃,为何不过来呢?” 有多久……他没正眼看自己了?! 云贤妃心中一阵唏嘘,盈盈上前,皇帝见她一身素净,发间只有一只翡翠环簪,腕间一道玛瑙石,一派庄重安详,再无多余修饰,不禁叹道:“真乃高士风节!” 云贤妃心中幸福得几乎晕眩,却硬是逼住了,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静答道:“臣妾不是什么高士,只是在佛前发下愿心,祈求万岁身体安康,情愿衣素食到老。” 这是何等平淡、却又何等惊骇的祈愿?! 皇帝只觉得眼前之人心地卑微而虔诚,一心一意为自己,几乎都淘空了,痴尽了。 他再看一眼皇后的华衣凤冠,那璀璨的光晕几乎化为一团白光,当头压下,给人万钧重压,他心中冷笑一声,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得皇后越发庸俗跋扈。 “贤妃庄敬简朴,堪为后宫表率……把朕的碧玺念珠赐你,带在腕上最是安神补气——你也不要太自苦了,仔细身子要紧。” 皇帝的声音越发温存,他打量着眼前这受宠若惊,嗫嚅不能言语的女子,在眩目灯光下,却见她眼角几道不明显的细纹,心中内疚更深—— 这些年来,他独爱皇后一人,对她很是冷淡,却没曾想她无怨无悔,竟是深情如此! 徐婴华在旁蹙眉道:“小姨长年在佛前明灯守经。这些年身子越发虚了……” 她颦中带泪,皎颜如玉,站在贤妃身旁,两人一如解语名花,一如皓然修竹,皇帝越看越是喜爱,不顾一旁皇后越发阴沉的脸色,挥手命人重重赏赐。并将贤妃地席面也按最高品级增了几味珍品。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她华衣盛妆而来。只为不在众人面前示弱——皇帝先前也曾跟她争执,在人前却不屑显露,没曾想这次居然丝毫不给她面子,这般兴师动众地抬举他人,竟似当着众人掴她一记耳光! 她心中冷怒已极,缓缓回头,扫了一眼贤妃、徐婴华。以及皇帝身后的宝锦,目光怨毒,随即停箸道:“我也没什么胃口,你们自便吧!” 说罢向皇帝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皇帝也不理她,起身抓了宝锦的手,也要离去,却听宝锦低声恳求道:“您看云贤妃……” 皇帝回头。只见云贤妃痴痴的握着那串碧玺念珠。眼中尽是安恬和满足。 他心一软,终于返过身来,扶住了她的身子。“朕今天想到你宫中坐坐。” 说罢,携了她一并朝锦粹宫而去。 众人随之哗然。 自这一日起,在皇帝身边,宝锦仍是恩宠逾越,可晚间他却经常留宿锦粹宫,有时候只是伴着贤妃聊天,有时候却是宿在徐婴华院中,一时之间,竟是连皇后的面也不照。 此时朝中无论哪派,都知道中宫失宠,帝后反目之事已成定局。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皇后紧闭宫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此时宝锦的新居宽敞明亮,季馨服侍她卸妆后,换了睡袍,看了一眼漆黑地正殿,撇嘴道:“皇上又去锦粹宫了……您也是地,何必把他往那两个女人那里推?!” 宝锦微微一笑,“她们两人得宠,既踩了皇后地颜面,从此宫中都知道她已失势,又将我的危险分担了大半——她目前已是穷途末路,也不知会做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来。” 她想起当初仁姑姑所说,姐姐最后死于皇后的宫中,满车都鲜血淋漓,心中浮上复仇的快意。 望了眼远处的飞檐凤阙,她心中快意慢慢不再沸腾,只是沉吟道:“奇怪……皇后并非那等坐以待毙之人,她深居简出,究竟是在谋图什么,连奶娘都探查不到。” **** “且让那些人先得意一段日子吧……” 皇后倚在榻上,看着何远秘密报来的前廷和后宫异动,尖细地指尖将几段掐出了印痕来,“这几个人要特别注意。” 她微微启唇,朱红的光泽显得诡谲可怖,“特别是那丫头,仗着在皇帝身边,竟敢在其中捣鬼,瞧着野心不小哪!” 琳儿恭敬道:“娘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让那些眼线盯紧。”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宫门一阵急擂,宫人慌忙打开时,却见何远去而复返,正气喘吁吁。 “你又回来做什么?” 皇后疑惑问道。 何远喘息着,左右扫视一下,随即亲手将门关上,跪到皇后脚下,几乎贴着她的耳朵道:“娘娘,您身边有奸细!” “你说什么?!” 皇后勃然色变。 何远凑得更近,几乎不顾礼法,呻吟着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是那任姑姑……我的手下看到她半夜溜到乾清宫侧殿去。” “你是说……她跟玉染那妮子有勾结?” 皇后的黛眉几乎凝住,“这不可能,她是我方家家生子的老人,当年随昭熙皇后入宫,我瞧她略懂保胎促孕,这才留在了身边……” 她的话蓦然停住,自己也发现了其中地玄机—— “昭熙皇后……她是景渊帝地母亲……” 说到此处,她声音发颤,面色苍白欲死,但随即,她脑海里灵光一现—— “对了,昭熙皇后也是宝锦帝姬的母亲……” 电光火石的,她想起死去地陈谨身上,那湿淋淋,几乎消褪的朱红印章:宝锦千秋。帝锦 跳至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魂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魂 时殿中一片沉寂,只有瓷碗咯咯颤动的脆响,听起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双手的颤抖,将先前那个鬼魅般可怕的名字从脑海里删去—— 锦渊已经死了,我是亲眼看着她咽气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慢慢恢复了平静,想起了那朱红印章,“不过,前朝还有一位宝锦帝姬,听说远嫁了高丽。” 她苦苦思索着,开始将这些若隐若现的线索联系起来。 老宫人任姑姑……死去的景渊帝……莫名出现的宝锦印章…… “难道是前朝余孽还没除尽?!” 她剔眉冷笑,“你们若肯乖乖的做阴沟里的耗子,我也不来难为你了,现在居然还敢出来捣乱,就休怪我心狠了。” 她断然对着何远道:“去查清这事……先把任姑姑先押起来。” 几日过后,宫中依然平静。有些人以为皇后不过如此,就开始迫不及待要革除障碍了。 由李赢牵头上书的《议新政十大弊端泣书》,可说是字字血泪,言语之外,认为皇后以新政为名,大肆擅权自利,收粮纳赋名为分权,实际却是丰实世界仓縻,让穷家小户成为捐税的主力。 这些清流看准皇后失势的良机,下了重手来写这篇奏折,可算是一波三折,气吞山河,没曾想,皇后不动声色,倒是那些世家笼络的一并中小官僚,开始频繁弹劾这几位大臣。都是些不大不小地尴尬罪名,比如将部文弄错几格,应罢黜的官员未能及时通文,事情不大,但按朝廷的规矩,被弹劾的大臣应该自行请罪暂归,等皇帝裁决,如此一来。这几位跟皇后作对的生力军。就都要回家安生呆着。再不能推波助澜地闹了。 这一着釜底抽薪,实在是精妙绝伦,朝堂上对皇后及方家不满的声音顿时平歇了好多。 皇后此时却并不高兴,她听着何远派人对几家府邸的监视报告,淡淡道:“真正重量级的还没出现,刘荀那老狐狸干看着没有出手,大约是想等更有把握了。才要将新政一举掀翻,让我永世不能翻身。” 她微微一笑,冷然地唇角鲜艳有如蔷薇,“他若是有耐心,本宫少不得要陪他玩下去。” 随即,她问道:“任姑姑那边怎样了?” “微臣已经对她反复拷问,可她就是闭紧了嘴,什么也不说……她那老迈地身子骨。又经不住多少严刑。稍一过重,就怕……” 何远面露难色道。 皇后沉思道:“这一类人,大都心志坚毅。不可能随便被酷刑折服,你先缓一缓,我要亲自去见她。” ***** 阴暗地诏狱之中,连风都没有一丝,皇后只带了琳儿一人,从头披了黑缎兜风,在一旁守卫的松明照亮下,来到了一间囚室跟前。 这里非常暗,几乎瞧不见什么示这是人间一角。 “你们先退下吧。” 皇后淡淡道,竟是对着包括琳儿在内的几人说的。 “可是娘娘,这犯妇万一……” “全身都是铁镣,她还能暴起伤人不成?” 皇后瞥了他们一眼,所有人噤若寒蝉,顿时乖乖退下。 皇后这才解下黑色缎兜,露出的自己的面容和衣着,若是琳儿在这里,定要惊呼出声——皇后地穿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竟梳了个富贵少妇般的圆盘髻,穿着虽然华贵,却显然是民间绸衣。她画的妆也与平日不同,眼角微微描勾,颊上刻意点了两个酒涡,在黑暗中看来,几可乱真。 “任姑姑……醒醒……” 她站在幽暗处,曼声唤道。 满身血污的老妇人呻吟着醒来,在一灯如豆的明灭下,她微微眯眼,却触及眼前这半熟悉的面容,顿时浑身都为之颤抖—— “你是……” 下一刻,她暴发出骇人的尖叫:“鬼啊!!” “任姑姑您可真是见外,您随侍昭熙皇后到方家来省亲,还是我这个女主人招呼的呢!” 皇后捏着嗓子,温柔而妩媚地笑道。 她尖利地指甲捏在掌心,几乎要沁出血来——这样学母亲地妆容嗓音,事隔多年,希望这老婆子不要识破才好 “方夫人……你不是已经死了……” 任姑姑颤抖得好似风中之烛,先前坚决的神采荡然无存,双手乱挥。 皇后继续捏着嗓子道:“我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照理也不该来找你……可我着实不放心哪,我那女儿当了皇后,母仪天下,也算是出了我心中一口恶气……可是昭熙皇后的后人,还是放她不过啊!” 任姑姑心中一抖,几乎痛心疾首地怒道:“锦渊殿下已经被皇后杀了,你们还要怎样呢?!真要把皇家地血脉断个干净吗?” 那黑暗中的“鬼魂”闻言嗤嗤冷笑,“什么皇家血脉,我女儿身上的也未必比她们差了去,凭什么我们母女要忍气吞声,缩在阴影里不敢露面?” 任姑姑怒极生出勇气,不再瑟缩,讥笑道:“是啊,你们母女既不嫌丢人,只管往外说好了——好好一个大家主母,趁着小姑子回家归宁,居然不知廉耻地勾引陪她返乡的先帝,行那芶且之事,最后还珠胎暗结——” “住口!别说了!” 皇后出离愤怒,被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凶狠的眼神几乎要择人而噬。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故意得意大笑,“不管怎么说,我女儿如今作了中宫,我们才是最后的胜者!” 任姑姑被她这一激,反唇相讥道:“你大约在阴曹地府呆久了,连如今的世面也不知道——宝锦殿下潜伏在那伪帝身边,很快就要让你女儿失势罢黜,弄不好,一根白绫赐死,也算母女团圆了!帝锦 跳至 第一百七十二章 噩梦 第一百七十二章 噩梦森的囚室中,顿时陷入了死寂,任姑姑一气说完,老着半明半暗处的幽魂,喘着粗气,狱中没有半点风丝,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在其中缓缓流过。 “哈哈哈哈——!”一阵畅快的大笑声从“鬼魂”之处发出,只听她换了一种声音,笑得几乎呛咳道:“原来如此!”这声音——任姑姑摇了摇因受刑而昏沉的头脑,正要睁大眼睛去看,只见火折子突然亮起,一双青葱般柔嫩的手将灯烛点燃,顿时满室明亮——这张脸,却分明是属于皇后的!“怎么会是你……!!!”任姑姑惊骇欲死,尖声叫道。 皇后嫣然一笑,不再用那种刻意的妩媚腔调,而是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嗓音,“母女团圆就不必了,倒是任姑姑你既然给我指出了宝锦殿下的身份,也不枉我扮鬼来这一场——我怎么也该让她们姐妹欢聚一堂才是!”任姑姑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她急得睚眦欲裂,嘶喊一声,就欲扑上前去,皇后袅娜如烟柳一般往后挪了一步,任姑姑失去了平衡,却一头撞到了冰冷结实的铁栅栏上,顿时血流如注。 皇后从袖中掏出绢帕,俯下身,轻柔地在她额前一拭,叹道:“你真是太激动了……何必这样呢,想开些吧!”任姑姑嗓音嘶哑地喊道:“你这个蛇蝎妖女,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的人是锦渊……”皇后的声音好似从九地只下发出,幽忽低沉,“你知道吗,她被折断了四肢,却还没死尽,活生生的被一点一点地刮下皮肤,那样美丽的雪肤玉貌下面,也不过是寻常的血肉而已,那样活生生颤跳的鲜红肌肉,跟那些卑微死去的贱民又有什么两样!”任姑姑的眼睁得老大,几乎滴出血来,她喉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口血,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皇后退后两步,闪过这一蓬鲜红,居高临下地怜悯地一笑:“姑姑你也别太伤心了,好戏还在后头呢——你可要好好活着,看宝锦帝姬怎么一个下场!”她随即拿过一旁的黑缎兜,将自己重新笼住,只露出些许青丝,这才缓缓朝着外间走去。 从阴暗的诏狱中走到明亮的阳光之下,皇后的眼有些不适应,她微微眯眼,一旁的琳儿随即上前搀住了她,“这里太过腌渣,娘娘受累了!”“倒算不上什么受累。” 皇后眨着眼,蝶翼一般的黑睫毛微微颤着,有一种凄厉的惊心动魄,“走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她瞥了一眼一旁跪地的管事,笑着吩咐吩咐道:“任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们可要小心看护,若有个万一,在我这儿也是说不过去的。” 随即,在琳儿的陪伴下,她径直走向辇车,风吹过她的发丝,那黑绸随风而舞,仿佛昭示着不祥的噩耗。 自始至终,她的脊背都是挺直的,步。 ****宝锦接到消息时,任姑姑已经失踪了四日。 她蹙眉喃喃道:“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吗?”沈浩冒险前来,面色沉重道:“我们在昭阳宫的人并不在殿上伺候,但是任姑姑确实是完全不见踪影,宫人谁也不敢提起。” 他顿了一顿,有些担忧道:“万一任姑姑把您的身份泄露出去,这就万分危险了……”宝锦断然摇头道:“任姑姑对母后非常忠心,是随着她嫁入宫中的,无论如何,她不会出卖我。” 她面上却不见任何轻松,忧色更重,“她年老体衰,严刑拷打之下,只怕有生命之忧。” 沈浩面带苦涩道:“我们的人会尽量搜寻蛛丝马迹,但皇后诡计多端,只怕不会轻易让我们得手!”宝锦见他转身要走,不放心地吩咐道:“你让大家打探消息的时候千万小心,我再不希望任何人遭遇不测了。” 沈浩点头示意,宝锦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焦心似焚,却无法消解。 “你怎么了?”身后突兀传来一道声音。 她急忙回身,却见皇帝悄无声息地站在背后。 “吓了我一跳。” 宝锦勉强笑道。 皇帝见她悒然不乐,额前又见微汗,以为她苦于暑热,于是释然笑道:“论理本该在离宫避暑,这次匆匆回来,倒是难为大家了。” “正好,我拿来了一些贡品,虽然是些小巧物件,却也能清凉袪暑。” 皇帝示意人抬来一架通体润泽的玉榻,只见它以小块水晶串成,触手沁凉,又有人络绎递上一小盘物件,都是水晶雕成的钏环用具。 “这些都是北郡来的,水晶虽然多见,这类长凉的倒不多见,太医也验过,不是阴寒一类,对人无害……知道你怕热,就赶快拿过来了。” 宝锦连忙致谢,皇帝拿了一小块圆扁片道:“这个含在口中,据说能生津止燥,只是小心不要咕咚一下吞下去。” 宝锦拿在手中端详,听这一句,却没有笑,眼中微见红润——以前,父皇也喜欢拿这水晶给姐妹俩,也是这样一句笑谑:不要屯进肚里去……那时候的欢笑,如今,已荡然无存……宝锦想着,一滴泪已落了下来。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死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死者皇帝见她突然落下泪来,一时手足无措,也顾不得那些水晶小片,一并放在桌上,“这是怎么了,有谁为难你了吗?”宝锦强笑着摇头,“没什么人为难我,只是有些高兴,一时激动,眼泪就下来了……”皇帝递过绢帕,“这些小东西都不是什么珍奇,只是贵在小巧实用,我才拿了些过来,却没曾让把你惹哭了。” 宝锦望着这一小片水晶出神,“我想起我们在荒野跋涉时候,你替我用竹筒收集的露水了……那时候你自己还发着热,就只顾着我……“她眼中犹有水光,却是潋滟一笑,看来清丽无限,美不胜收。 皇帝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朕总是个男人,哪能看着心爱的人受苦受难,况且陈谨那般丧心病狂,完全是冲着朕来的,让你受这无妄之灾,已经是对不住你了。” 宝锦听他说得诚挚,忽然心中一阵愧疚——陈谨的事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想看这两方互相缠斗……她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把脸埋入皇帝宽厚的胸怀之中,感受着衣料的温暖,心中越发暗涌不定。 任姑姑仍是生死不明,宝锦调动了手中所有的力量,却也不能查出她的下落。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宫里没了踪影,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宝锦暗中对皇后报之最大的警惕,然而正当所有明的暗的力量在昭阳宫周围窥探之时,皇后忽然雷霆大作,将宫中有头脸的都召集起来,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一通。 “她说了些什么?”宝锦在林中问道.一个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回道:“我还没资格上殿伺候,都是赌牌九地时候,熟的公公说的……娘娘说有人吃里爬外。 引着外人来逮自家宫里人,她大发雷霆。 总管将几个告密地拿下了,当场就打死了。” 他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道:“据说宫里的老人任姑姑,就是被人告发说行踪诡秘,被万岁派慎司监地人拿了去。 才惹得娘娘杀心大起。” 被皇帝人的拿去了……?!宝锦心中一宽,连忙问道:“消息确实吗?”那小太监是辰楼的眼线,闻言肯定点头道:“那位公公是亲口听皇后说的,听说她满面晦气,狂怒不已。” “要真是在皇帝手上,倒还有救……”宝锦松了一口气,随即决定去探个口风。 她回到乾清宫侧殿之中,却不去见皇帝,见张巡正在院中察看花木。 于是上前笑道:“公公真是辛苦……”张巡见是她,一张老脸笑得如花一样舒展,“姑娘您才是辛苦了。 才搬来不久,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 只管来找老奴好了。” 宝锦谢道:“平日多亏公公照顾。 这一阵诸事都好,只是万岁跟娘娘仍是这般……我瞧着也不太自在。” 张巡叹道:“咱这位皇后娘娘。 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高,万岁也是在火头上……”宝锦也跟着唏嘘几声,随即又低声道:“听说昭阳宫里有人被慎司监拿了去,皇后娘娘也正在勃然大怒呢!”张巡听到这事,只觉得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宝锦,见四下无人,于是低声回道:“是娘娘自己宫里告地密,说是她身边那位任姑姑行踪诡秘,曾在宫中行走下鸠毒,传得绘声绘色的——万岁如今最恨这些鬼蜮伎俩,于是把她拿了来。” 宝锦皱眉道:“那也不能不声不响就把人逮了去啊……审了这么久,无论是真是假,也该给皇后娘娘一个说法。” 张巡望了她一眼,目光微带敬意——他早听说皇后对这位姑娘颇有忌惮,谁知她还是肯公道中肯的说这话,可见确实人品高贵。 他皱着眉,好似口中含了一颗苦涩的橄榄,“照理说,一有点什么证据,肯定要回了皇后娘娘的——毕竟她才是正经主子,可谁曾想,任姑姑下狱才两三日,就出了一桩怪事。” “那几天侍卫贪凉,整夜都在室外乘凉——可即使这样,囚室仍是带锁加枷,可早晨一看,人却不翼而飞了……那老婆子整日昏沉欲睡,力气又小,怎么竟能逃走?”宝锦听他絮絮讲了这些多,心中好似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随即却又没有在意——她满心里都在为任姑姑担忧:她会到哪里去了呢!想起任姑姑莫名下狱,她心中又是一阵愧疚——任姑姑是为了在宫中帮助自己,才有时半夜潜行,落到有些人眼里,大概觉得行踪诡异,竟然被认为是皇后的党羽……两人正在说话间,却见有人惊慌地跑了进来,张巡面色一沉,喝道:“出了什么事,这样不成体统!“那小太监显然是他弟子一流,喘着气道:“师傅……湖那边出事了,您自己去看看吧!”张巡面色一变,随即道了声有罪,立刻拔脚就走。 宝锦跟着他一路小跑,来到御花园的镜湖边,只见那里围拢了好些人,正在看着水淋淋的什么。 张巡上前排开众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具略带浮肿地尸体。 是任姑姑!宝锦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死死抓住一旁的树干,这才稳住了心神。 “好好一个人,怎会这样……”“听说是从昭狱失踪的……”周围地窃窃私语不断传入耳中,宝锦却觉得悲痛莫名——这位母亲从小的陪嫁宫人,自己小时候最和蔼慈祥地保姆,就这样离奇地死去了!她故作不在意地上前看热闹,只见尸体肿得有些发白,显然已有好几天了。 她细细打量着尸体,只见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和挣扎地痕迹,正在疑惑间,却见尸体的右手紧握成拳,好似存下了什么。 她使了个眼色给作眼线地小太监,只见后者扯了张巡的那个徒弟,指着湖面另一端道:“那又是什么?”众人以为又有什么,纷纷转头去看,宝锦趁这一瞬间把拳中的物件扯了出来。 是半片衣料!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秘辛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秘辛趁乱把那衣料收进袖中,这时众人凝神看去,只见湖是一只鞋子,与任姑姑脚上的正是一对。 张巡的徒弟啐了一声,笑道:“你以为看到水鬼了吗,一惊一乍跟个女人似的。” 他刚说了这一句,看到一旁的宝锦,连忙赔笑道:“姑娘恕罪,我这张嘴又没把门的,胡乱说些什么呀!”说着就要掌嘴,宝锦强作轻松笑着止住了他,“你这张嘴啊……总有一天要替你师傅惹祸。” 她又跟着看热闹的人敷衍了两句,转身不露痕迹的走了,留下愁眉苦脸的张巡,也无心计较徒弟的胡言乱语,只是看着尸体发楞,“她逃得无影无踪,怎么竟会死在了这里?”宝锦急匆匆回到内室,关紧了殿门,也不卷帘,就着昏暗中的微光看着手中这半片布料。 这布料非同一般,虽然在暗处,仍是丝光润亮,轻飘飘仿若无物。 上面有方寸大小的半缕刺绣,她凝神一看——是龙尾!这样的布料,这样的图案……是皇帝的龙袍!宝锦心中一紧,捏着布料的手也攥得几乎出冷汗。 任姑姑的死因满是诡异,而她的手中,却捏着皇帝龙袍的一角!她心中一时茫然,乱得不知道想什么好。 季馨在门外担心地轻扣,“小姐……?”“我没事……”宝锦答应着,随即把半片布料收了起来。 她的重眸微微眯起。 只觉得这满宫里都是风雨欲来,带着诡谲甜腥地气味。 ****怪事在这天半夜发生了。 宝锦在房中睡得正甜,却听窗纸上沙沙响了两声,警觉睁眼看时,却见窗纸上倒映出一个扭曲的人影。 “谁在外面……?!”在小榻上睡卧的季馨也霍然惊醒,低声喝道。 黑影晃了一下,好似很是惊惶,随即。 却仍是迟疑着不肯离去。 宝锦披衣而起。 轻声命道:“不要出声。 这人似乎有意要引我出去。” 她声音清朗,毫无刚醒的慵懒,“既然有意相见,且等我一会。” 季馨轻声道:“小姐,小心有诈。” 宝锦微微颔首,随即穿好外袍,毫不避讳地出门。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昭君兜。 藏头盖面的很是神秘,却是很古旧的样式,看身形是个女子,却也不似年轻。 她见了宝锦,咳了一声,“奴婢见过二殿下。” 随即也不多说,只是道:“殿下随我来。” 拔脚就走。 乾清宫中乃是禁苑中的重地,她却似乎很是熟悉。 在后殿绕来绕去。 终于从一道废气封砌地洞门上找到了锁眼,吃力地打开,随即引着宝锦进了凝碧园。 凝碧园乃离皇帝最近地花苑。 林木繁盛,几可参天,宝锦地父皇在时,醉心各种新奇手艺,经常在此就地取材,做些希奇古怪的物件,心情好时,还会莳花赋诗。 此时夜深阑珊,白日的暑气被夜风一吹,荡然无存,只有满天里星辰闪烁,照耀这万物沉睡的世界,宝锦紧紧跟随着前面那人,在林中沙沙穿梭,呼出的气也沁出一阵凉意。 那人终于停住了,揭开斗篷,这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子,眉目俏丽中带出些精明熟悉。 “你是……许尚宫?”宝锦端详了一会,就霍然想了起来。 许尚宫笑得两眼弯弯,不脱妩媚,“殿下还记得奴婢,真是幸事。 “她是宝锦父皇身边的亲信女官,一向精明利落,宝锦进了宫也曾打听过,却是无人知晓这位尚宫大人地下落,没想到今日终于见到了。 “你一向在哪?”宝锦问道。 许尚宫笑容一滞,“宫变之日,我就想逃出宫去,没曾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侍奉过先帝,怕落到贼兵手里没下场,幸好他们只抓锦渊殿下的身边人,倒没跟我为难,于是远远调去来了这里,弄些花草,倒也自在。” 宝锦听着,倒觉得她没有说谎——父皇帝庸碌无为,那些意义最恨的是姐姐,却也没心思去跟了的老皇帝纠缠不清,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许尚宫叹了口气,眼中几乎落下泪来,不待宝锦询问,却是黯然道:“奴婢远远的见了殿下您,也不敢相认……您可知道,锦渊殿下死得太惨了!”她哽咽着不能出声,全身筛糠一般颤抖,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宝锦只觉得身上一寒,急切问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皇后她……”许尚宫讶然,嘶声喊道:“娘娘您在说些什么呀,娘娘是被这个狼心狗肺的新帝害死的!”她怒得连声音都哑了,咽喉里仿佛含了个火种,要喷将出来——“这个狼心狗肺地男人,薄幸忘义地中山狼,他这是过河拆桥啊!”宝锦这她这一号哭,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手足冰凉,心跳加快——王朝的倾颓,姐姐的蹊跷,在这一刻终于要真相大白了吗?只听许尚宫勉强止了哭泣,低声道:“其实也是锦渊殿下太过糊涂……她虽然以男装示人,可毕竟是个姑娘家,长此以往就觉得无趣,于是她开始偷偷跑出宫游历。” “先是京城,再后来,就是云州等地——那里是皇后娘娘地母家嘛,在那里,她遇见了那个男人,那个命里的冤孽……”许尚宫说着,郁怒地几乎要吐出血来。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祸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祸心他巧言令色诓骗了锦渊殿下,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般时候,他就说什么天下腐朽久矣,要想彻涤清宇内,必得大动干戈……一些老臣和门阀世家也不识相,在政事上动辄对锦渊殿下阳奉阴违,有恃无恐,实在可恶得紧,殿下也就信了他的计划,两人携手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许尚宫低泣着说道,虽然语意隐晦混乱,但听在宝锦耳中,却不谛是惊雷一响——此前的懵懂,在这一瞬全都明悟了——父皇不理朝政,元氏掌有天下也有百年之久,一些腐朽沉渣,实在也是沉疴难返,那些世家大族已是尾大难掉,饶是姐姐智谋多端,也无法在政事上得心应手,这时,一个出身寒微的青年男子英才天纵,又与她情爱甚笃,两人计量之下,就想出了这个偷天换日的大计——锦渊暗中支持他起兵,将陈旧势力涤荡一清……“没曾想这人真是个狼心狗肺啊,趁着殿下信任,就这么杀入京城,成了如今的皇帝……”许尚宫声音颤抖,仿佛陷入了一个永不能苏醒的梦魇之中,想起那一夜的情形,狂乱不能自以,“那一夜,他特意去了昭阳宫中,当着自己两个妻妾的面,历数所谓的昏君十大罪状,又口口声声替他两位岳父报仇,将锦渊殿下生生折断了四肢,那血流得满地汪洋,我们在殿外听了那凄惨声响,几乎没被吓死……”她嘴唇颤抖着,暑夏之时,却成了青白色,双目因疲倦和担惊受怕,凹陷下去,幽黑的怕人,“宝锦殿下……您别怪我胆小怕事,实在是这新帝手段太过狠辣,我就是早早认出了您,也实在不敢相认啊!”她抹了一把泪,低声哭道:“可就是这样谨小慎微,我们这些旧宫人还是不被待见,动辄就是严惩——任姑姑是个再慈善不过的人,就‘行踪诡秘‘四个字,就把她的性命白白断送了!我现在算是想透了,既然早晚是死,我也豁出去了,一定要跟您把这些都说清楚!”宝锦听她说得激愤,低着头,沉沉道:“怪我。” “我早该知道任姑姑一个老人,腿脚不便,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却还任由她为我冒险。” 宝锦的声音冰冷,却压抑着说不出的惨痛绝望。 许尚宫止了泪,连忙劝解道:“这怎么能怪您呢?如今这伪帝跟皇后二人暗中不睦,各自猜忌,他的手下又碰巧见撞见任姑姑一些行动,这才以为她是皇后的暗线——如今皇后在宫中大怒,扔碎了好几个茶盅呢!”宝锦想起自己在任姑姑手中看到的一角龙袍,心中浮现了那张熟悉的脸——时而冷峻森严,时而温柔低语,她心中万涛奔涌,全身血脉在这一刻都几乎冻结,她的心,一点一点朝着黑暗中坠落。 “是他做的……!”她却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幽幽叹了一声,随即似笑非笑,眼神有些呆呆的,许尚宫怕她伤心地癫狂了,连忙伸手来扶,却不料宝锦又低吟了一句,“是他做的!”随即面如白纸,哇的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口血,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宝锦殿下!““我没事……”宝锦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只觉得满嘴都是苦腥,眼前这星光无边,高林深远,却也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早该觉悟了……他是我元家的血仇大敌,却还以为只是形势所逼,他也算是事出无奈。 我真是好傻!”她在心中无声呐喊道,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想起姐姐的遭遇,只觉得又是心痛又是无边愤怒——“他花言巧语骗了姐姐,最后却将她弃若蔽履,还亲手让她受尽世间痛苦……就只为夺这万里江山?!”许尚宫在一旁忿忿道:“如今这皇帝真是伪君子一个,他不愿让人议论,偏说任姑姑是逃狱了,却让她不明不白死在了湖里!”宝锦想起那人先前的柔情密意,此时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痛得几乎被刀剜一般。 随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许尚宫,用力摇道:“姐姐呢?她的尸首在哪?“许尚宫面露难色,却又被她晃得几乎窒息,她禁不住低声道:“在城外荒野里……原先毙的死囚就扔在那里。” “是那里!”宝锦蓦然想起了上次,琅被弃尸的那片肮脏荒野——那里白骨嶙峋,虫蚁四出,污秽不堪,我那金枝玉叶,惊才绝艳的姐姐,最后竟葬身在那里?!她胸中剧痛,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半晌,她才喘息着直起身来,拒绝了许尚宫的搀扶,她声若一线道:“你带我去认……”此时林中幽暗,却突兀大风四起,刮得人心中发毛,阴影中枯叶沙沙作响。 许尚宫满口答应了,打量着这风雨欲来的景象,禁不住说道:“起风了……后半夜要下雨了。” 她听着林中沙沙之声,仿佛无数幽魂在暗中絮絮诉说,低低轻笑,不禁身上一颤,面上也露出一丝心虚惊惶,偷眼看去,只见宝锦仍低着头,丝毫不曾注意到自己,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拣日不如撞日,我们马上就走吧!”宝锦咬着牙道,随即转身而去,许尚宫连忙跟上,远处,雷声轰隆一声,将这万籁俱静的宫中震出了巨响。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神寂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神寂还会中计~请看她们两人相认那一章.任姑姑只是在皇后昭阳殿外伺候.然后看到车里一路流血.如今许尚宫这么说也是说的通的.而且下面还有会有证据证明她的话的。 雷声在云端大作,闪电将这沉夜耀得惨白,城门前的士卒正狼狈地闪躲着即将到来的大雨,却见不远处仿佛有车驾的黑影遥遥而来。 马蹄的声响穿过雷声而来,仿佛扣在人的心上,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城门已闭,任是什么人也不能开……”卒长也不近前,在屋檐下扯着喉咙喊道。 车驾上黑衣仆从站起身来,瞧着甚是魁梧刚健,气度不凡,“这是宫中的车驾,你也敢阻挡吗?”他并未见怎么大声,声音却稳稳传入卒长的耳中。 后者心中一凛,却仍强撑道:“即使是中使,也不能随意开城门。” 车驾的垂帘被微微掀开,一道玄铁腰牌被直直抛来,卒长狼狈一接,却看见上面金灿灿几个大字,惊得慌忙下跪,整个人都伏在泥泞之中,“是万岁亲赐的腰牌,请恕小人无礼。” 车中有女子声音清曼,“开城门吧!”卒长不敢违背,一溜小跑到了车前,只见帘幕微启,黑暗中只见两道女子的剪影,正中那位侧身接过那腰牌,她头上一支金钗颤巍巍闪着冷光,双目接处,仿佛有两道重异旋涡,要将人拖入无尽虚空。 他手一哆嗦,几乎将腰牌掉入泥水之中,低下头再不敢多看,只是挥手示意手下开了侧边的城门。 车驾如风而过,只抛下一句话,“这是宫中密事,汝等若是宣扬出去……”未尽的威压,让在场几人点头如捣蒜,卒长听着那阴沉的声音,心中却升上了一道不吉的预感。 ****宝锦沉默地坐在车中,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车帘被掀了开来——轨辕之下满是泥浆和乱草,显然已经到了那片荒野之中。 她不复平日的镇定,闪身从车上跃下,一手攥了许尚宫,大步朝着远方而去。 沈浩在一旁掌着一盏灯,双手的青筋也现了出来——他心中也很不平静。 宫裙的下摆在黑暗的泥地上摩挲,早已满是泥泞,闪电照亮了宝锦的脸,苍白几近虚幻。 这一瞬,暴雨如瀑,兜头而下。 泥草被雨打得歪倒,简陋的墓穴和朽坏的席子被狂风暴雨**得面目全非,一具具白骨冷冷地**在天地之间,半腐朽的粘腻皮肉下,虫鼠受了惊吓,正在瑟瑟蠕动。 宝锦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切,下一瞬,她低叫一声,挥开沈浩手中的伞,跌跪在泥泞与污秽之中,剧烈地咳嗽着。 那美丽骄傲,如中天之日的姐姐……就这样,含着怨愤,长眠在这黑暗污秽之地?!她咳嗽着,撕心裂肺地干呕着,满身都染上了污泥也浑然不觉。 许尚宫颤着步子跟了上来,她四周搜寻着,终于指定了一个角落,哑着嗓子道:“就是那里。” 宝锦踉跄着扑了过去,看着那浅浅的新土,颤抖着伸出手拂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段断骨。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成冰——那断了的上肢中指上,竟是一个熟悉的玉制扳指!她状若疯狂地要再挖,一旁的沈浩再也看下去,用剑替她掘了下去。 这里埋得很浅——或者丢弃的人根本不曾用土覆盖,在昏黄如豆的灯光照耀下,一具被折断了四肢的尸身终于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被兵器断开的四肢散落在周围,那中间的身躯呈扭曲翻滚状,仿佛生前最后一刻,忍受着天地间最大的苦痛!腐朽的味道中人欲呕,宝锦却不管不顾,俯身抱住那扭曲的尸骨,眼泪终于流出来。 大雨打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的,也不知是雨,还是苦泪——这一刻,她在终于死心,真正的意识到,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姐姐,自己唯一的血脉羁绊,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紧紧地搂着尸骨,喃喃道:“姐姐……我来接你了。” 轰隆的雷声从天宇响下,照亮了这依偎在一起的姐妹。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情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情雨继续肆虐,天地仿佛被这洪流充满,夜幕时而被闪出阴惨而神异的火光。 宝锦脱下外袍,紧紧裹住那具白骨,一动不动地跌坐在泥地上,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一旁两人想上前劝,看入她死寂空茫的眼神,又觉得不敢。 沈浩想起故主,心中痛楚更深。 虽然早有预感,真正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他几乎也要疯狂了——“就算成王败寇,也该给予皇族的体面死法,这样的折辱,实在是——”他趁都着说不出话,手下用劲,竟生生将剑鞘捏成了两片薄铁,手狠狠撞在刃上,顿时鲜血淋漓。 “混帐!”他低声怒骂道,恨不能肋生双翼,穿越这无边雨幕,深深宫阙,将那伪帝碎尸万段。 许尚宫颤抖着向他示意,只见宝锦呆呆坐着,似乎正在跟尸骨喃喃说话。 沈浩深吸一口气——死者已矣,不能让活着的伤心地疯狂,他上前替她撑起伞,想要扶她起身,“殿下!您醒醒!这血海深仇还等着你去报呢!”“血海深仇……”宝锦的重眸无意识的转动着,她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蝴蝶状的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却是再也流不出眼泪。 大雨之中,只见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要穿透这茫茫雨幕,去到那幽冥黄泉之地——“姐姐,我先前错怪了你,对不住。” 她喘息着,任由雨水呛入肺腑,“你希望革新弊政,希望能觅得一心人,这才错信了这个凉薄负义的男人……”她的喘息越发尖利,几乎痛入骨髓,“可是我,又比你好多少呢……”她抬眼望向天幕,粗暴的雨柱打中眼眶,痛得几乎睁不开眼,可这近乎自虐的痛意,却也丝毫不能让她和缓半分——“我居然,重蹈了你的覆辙。” “殿下!!”一旁两人再也无法坐视,一齐抢上前把她拢入伞下,又拿了罩袍等物盖上,宝锦盈盈地望着他们,忽然飘忽一笑,推开了所有。 素色中衣在泥泞中飘飞,雷电和暴雨在天地间咆哮怒吼,却也抵不过这白衣胜雪,茕茕而行。 在两人的惊呼声中,宝锦抱着姐姐的尸骨,蹒跚着走向马车。 眼睛……逐渐被雨水浸润……模糊得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脚下有什么刺穿了丝履……却感觉不到痛……这荒野遍布亡魂……却还有谁在乎?!宝锦浑浑噩噩地走着,脑海里全有万千画面流光飞舞,一时生成,一时湮灭……姐姐的绝美笑容,眉宇间的睥睨飞扬,谈笑中果敢决断……以及那最后的依依不舍,最后的深深一眼……这样的幻景,却被一道熟悉的面庞生生插入,那熟悉的笑容,冷峻而温柔,仿佛千万年寒雪中的一抹日光,照得自己心旌沉醉。 渐渐的,那笑容逐渐化为阴森诡秘,那人拔出剑,满眼都是嗜血之意,随着雷电的轰隆声,剑光凌厉劈下,姐姐的微笑顿时化为齑粉——“不要——”宝锦惨号道,再也忍耐不住这锥心之痛,天旋地转之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天近四更,雨总算稍稍缓了一些,马车载着三人,朝着回程而去。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任由水滴把地毡浸湿。 宝锦终于醒了过来,却仍是抱着尸骨不撒手。 “许尚宫……”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开口了。 许尚宫忙活了一夜,疲倦得受不住了,正在上下眼皮打架,听这淡淡一声,身子不禁一颤。 “殿下,留得青山在……”“姐姐的那些事,涉及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宝锦环抱着姐姐,低头将话截住,径直问道。 许尚宫不假思索道:“奴婢本在先皇宫中伺候,锦渊殿下继位移宫,我图个清净,就去了本朝废太后旧宫那里管些花木——锦渊殿下每次乔装出宫,都要从那秘道通过。” “你怎会知道姐姐这些事?”宝锦仍是低着头,闷声问道。 许尚宫仍是镇定自若,却是跪了下来,“奴婢有罪,锦渊殿下过身后,奴婢趁**进了乾清宫,找到了这个。” 她袖中微动,终于翻找出了一个小木盒,宝锦一看那样式纹路就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却是和自己在秘道巨室里发现的几只木匣一模一样。 自己找到的是帐本和练功心法,这一只里,却又是什么?“这是他们两人来往的书信,看完这些,殿下您就全明白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诱敌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诱敌宝锦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都是些叠成方胜形的信笺,层层重重,越往下越是纸墨黯旧,显得时间久远,却仍是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她一张一张仔细看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面色变幻不定。 这些信笺,跨越了六七年的光景,都是某个男子写给她的,其中眷恋深深,却又不失豪杰气概,读来只觉情意缱绻,实在让人要为这一对有情人啧啧称赞。 里面也并非都是小儿女情事,而是言之有物,谈及如今时政弊端,更有恨其不幸之意,到得后来,竟然公开谈起了谋朝篡位之事,显然两人默契已成。 这样一个情郎,到头来,却背叛了你……姐姐,你的运气比我还差。 宝锦看到此处,再无怀疑,心中冷冷一笑,眼中闪过悲凉之色,随即恢复了平静——“这些书信,再没有人看过?”“一直是奴婢偷偷保管的。” 许尚宫的声音,在辘辘的车辙声中,显得有些空茫。 宝锦叹了口气,无限疲倦道:“这东西归我保存,从今以后,一概与你无关。” 此时东方地平线已微露暗白,车驾辘辘地开进了城,宝锦眼望着不远处的宫阙九重,心中却生出荒谬的不真实感,几欲大哭大笑。 而她终于没有,只是平静地敛了敛裙裾,柔声细语道:“今日正轮到我当值,还要赶着去御前伺奉呢!”她的声音柔顺轻微,听在车中两人耳中。 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一日皇后起的很早,梳妆之时,却刻意让宫人梳了个百鸟朝凤髻。 琳儿见她如此隆重,不由笑问道:“娘娘今日可有什么打算。 是要出门吗?”皇后睨了她一眼,用指尖在她额上轻弹一记,这才笑骂道:“没记性的丫头,又是逢七之日,宫里所有姐妹都要来我这里请安。 当然不能蓬头垢面了!”琳儿这才恍然,有些惊诧道:“以前日日都有众嫔妃来昭阳宫请安,也没见您这么盛装……”她提起这事,心中又是一酸,嘴里不甘愿的嘀咕道:“娘娘您也真是好脾性,这些趋炎附势地人以为您已经失势,隔三差五就告假,您居然还真的免了所有人每日晨间的请安,改为七日一次……这些娘娘们脸皮也真厚。 居然心安理得不来参拜……”皇后微微一笑,“天气正日,只有晨间能睡得安稳。 又何必去扰她们清梦……”说到最后两字时,她眼中闪过一道犀利地笑意。 如利刃一般划过妆镜。 投向前殿。 过了一刻,各宫嫔妃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也许是七日一聚的缘故,她们大都来得很早,就连素喜称病地方宛晴,也准时到来。 最后出现的是云贤妃和徐婕妤,云贤妃有些气喘,她夏日容易心痛,显然是宿疾又犯了,此时却仍强忍道:“臣妾来迟,请娘娘恕罪。” 她知道帝后二人此时很是不睦,生怕引火烧身,所以姿态摆得极低,没曾想皇后升坐中央,微微扬眉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你身体不适,正该传太医来,不必急着来本宫这里。” 她语气平静,众人正当此事已经揭过,却听她的声音忽然转高道:“云妹妹的身体怎会这样……徐婕妤,你倒是说说看。” 徐婴华冷不防被她一唤,听着声气不善,于是小心答道:“贤妃娘娘这是宿疾,太医已经来过——”“我不问太医,单问你是怎么照看的。” 皇后地声音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带着飒飒冷意。 徐婴华听着这质问,毕竟年少气盛,软中带硬道:“婢妾一直在亲侍汤药,但毕竟人微力轻,若有照管不周,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人微力轻,云妹妹你没服侍好,万岁那边你也没伺奉承欢,这一阵你到底在忙什么?!”徐婴华一听心中冷笑——这话里带着酸意,原来是皇帝迷恋微贱侍女,皇后咽不下这口气,却发泄到了自己头上!她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是婢妾太过无用,让娘娘失望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都不甚自在——若说徐婕妤无用,这些人都没承过宠爱,更是无用之极了。 皇后瞥了她们一眼,叹道:“众位妹妹还是要多加努力,若是让万岁的心流失在微贱宫人身上,那也算是整个后宫的无能,倒是让人看笑话了。” 她说完便是面目冷然,连嘴角都带出些枯涩僵硬来,众人见这情状,又想起前一日皇帝居然派人至昭阳宫捕人,显然这对夫妻已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了。 众人扯了些闲话就散去了,徐婴华正要走,却被方宛晴叫住了,“姐姐请留步——”她有些神秘的拉住对方袖口,看了看周围,低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不好。” 说完,意犹未尽的眨了眨眼,瞳中带出些不安分的狐媚来。 见徐婴华沉默,她声音更加压低,“万岁已经对她不在眷顾了,这才会方寸大乱,话说这么尖酸刻薄。” 徐婴华暗想论起尖酸刻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却含糊应道:“这也是难免嘛……”方宛晴的眼中泛过娇纵和恶毒地笑意,“她先前那样清淡祥和,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如今她已经失势,只要再加一把劲,这昭阳宫就要换和主人了。” 帝锦跳至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现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现身婴华打心眼里瞧不上她那娇纵轻狂的模样,正要把自她手中抽出,转念一想,她毕竟是方家族女,也算是熟知内情,将来也许用得着,也就不露痕迹的轻笑一声,“妹妹真是大胆,可皇后毕竟是这后宫之主,我们可招惹不起。” 方宛晴见她虽然声调愁怨,面上却不见什么惶恐,知道此中大有可为,银铃般的笑声低回曼转,道:“我知道姐姐跟贤妃娘娘在她手里吃了好些苦头,你们也别着急,日子还长着呢!”她压低了声音,“听说万岁身边那位玉染姑娘,跟你处得颇好,妹妹我先前有眼无珠,这边厢倒一心想要赔罪呢!”徐婴华见她如此积极拉拢人脉,心中不由暗笑,却点一点头道:“彼此都是姐妹,一点小误会说开便算,几时在我宫里喝一壶梅酒,就撂开手了。” 两人各怀鬼胎,面上亲亲密密,柔声浅笑,心中却都知道这是家族大敌,将来迟早要分个你死我活,只是目前皇后气焰压人,这才有勾起手来的意思,一旦扳倒中宫,头一个便是罗织罪名,拿对方来替罪,也好一劳永逸。 且说昭阳宫中,皇后静坐中央,面上却不复方才的愠怒僵冷,仍是清风明月一般的淡漠平静,琳儿匆匆上前,禀报了沿途眼线窃听到方宛晴与徐婴华的亲密低语,皇后一径浅笑,好似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两个贱婢对娘娘心怀不忿,果然勾搭上了!”琳儿怒色说道,随即又偷看着皇后脸色,小心翼翼道:“娘娘今日……似乎不该对她们……”“你是说我不该给她们这一干人脸色看,还弄得现场一片僵局,是吗?”皇后仍是微笑,啜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 琳儿慌忙跪倒,“奴婢不过一点愚见,这些娘娘们虽然位阶不高,但都各有人脉,娘娘今日广施严威,只怕有心更加不忿。” 皇后轻叹一声,却是和颜悦色,“难为你替我着想,不愿意我多得罪人……可我今日,却是故意拂了她们的面子,故事找个不自在。” 琳儿大为惊诧,却听皇后曼声笑道:“我今日的模样,才算是个失宠被弃的怨妇,这一传扬出去,那些藏在暗处的,这才放心的纷纷出笼呢!”她的笑声带上了飒然凛冽之意,听起来如毒蛇吐信,简直让人目眩心惊——“我已经不耐烦等这些阴微贱人们出手了,这次,我先示之弱,必要将这些不安分的,跟那小丫头一起处置。” 她的手掌在空中轻挥,白皙细腻之下,尖利修长,几乎筑成一个小小的牢笼,要将那些仇敌幽禁、绞碎。 ****昭阳宫这一番花团锦簇,勾心斗角,宝锦自然不曾听闻,她在拂晓前回到宫中,硬撑着不让所有人看出端倪,咬着牙服侍皇帝早朝完毕,一步一步回到房中,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头载倒在被褥之中。 被褥柔软如同云絮,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云端挪移、飘扬……那白骨仍在眼前反复出现,仿佛无尽噩梦——自己已将它细细裹起,藏在沈浩府中,可姐姐在污秽中久留,如今却仍不能魂归祖陵,入土为安,这是何等的惨痛?!她再也无法想下去,只觉得脑中嗡嗡声作,过度的疲劳,过度的情绪激荡,初晓真相的惨痛,已将她逼至崩溃,再也无法支撑。 她沉沉晕去,丝毫未曾听见季馨的呼唤。 季馨上前探了她的额头,只觉得一片冰凉,却沁出颗颗汗滴,面色几乎转青,暗道不好,按脉息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仔细凝神,却见她唇角狠狠咬破的一滴鲜血,混着自己的牙印,显得触目惊心。 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姐姐……”低低的梦呓,从宝锦口中传出。 季馨的心一紧,想起她神神秘秘一夜未归,回来却如行尸走肉一般浑噩,心中急闪电转,咯噔一声,升起了一个隐秘而可怕的猜想——“难道她已经知晓……?”她一时心乱如麻,踌躇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朝着废宫方向而去。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章 隐情 第一百八十章 隐情废宫中的机关又一次被打开,季馨从容而入,在暗道中走了一段,却并不再向前,只是在略微潮湿的壁上摸了一阵,又一道暗门便轧轧而开。 这原本是百多年前幽禁的老太后废宫,虽然只有一条秘道供她跟情人私通款曲,皇家接手后,却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不少改动,这一切,宝锦并不曾知晓。 季馨心头暗潮汹涌,脚下步子却仍是沉稳,不多时,终于到了出口,她从出口趋上,从院中望去但见竹帘低卷,堂上红烛高燃,竟似终夜未寐。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宋麟手握书卷,也不抬头,只是淡淡说道。 季馨环视了尚书府邸一眼,也不推辞,亦是淡漠回道:“宋大人最近左右逢缘,却是意兴阑珊,真是让人好生不解。” 这话颇含深意,听在宋麟耳中,却不蒂是辛辣刻薄的讥讽——这一阵因帝党与后党之争,又扯上了几位意气用事的耿介阁臣,朝中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架势,惟独这位现任户部尚书,却是超然物外,一心经济实务,博得好些赞誉,两边都对他颇有好感。 宋麟也不动怒,只是挑眉一笑,“你是怨我不管宝锦殿下,任由她涉险?”季馨微微冷笑,负气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明明宫里那几个皆非善类,却一直装聋作哑,拿着你那个帐本做挡箭牌,一点也不顾她的死活!”她顿了一顿,却见宋麟仍是微微冷笑,那孤傲的眉毛,几乎不愿稍动,于是怒气更盛,“你先前就发誓愿跟随宝锦殿下,如今却要食言而肥?即使你对她毫无香火之情,也该瞧在旧主面上——”“够了!”宋麟一声冷斥,打断了她的义愤,他眉毛挑得更高,唇边几乎凝成暴怒凉薄的折角,“就是因为旧主,我才越发不想趟这混水!”他迎着不解的目光,继续道:“今日索性就把这事说个清楚……”他指了指窗外遥遥相对的一间高阁,“‘她’如今仍躺在那里,真气逆行,凶险万分——这都是在离宫受了刺激,才会有此走火入魔之症!”他冷怒着说道:“此事跟宝锦殿下脱不开干系!”季馨一楞,却是如坠云雾,正又急道:“可是今日之事非同一般,宝锦殿下好似也受了绝大的惊吓……”她将今日所见说了一遍,却见宋麟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咬牙冷笑道:“又是在蛇蝎毒妇在设局!你家宝锦殿下是入了套,被骗得神魂颠倒了!”他见季馨大急,挥手叹道:“此事颇为棘手,你也不用再劝……即使我愿用尽手上所有的筹码,也不能解这死局——事过多年,真相已经被彻底抹杀,主上又不愿多说,我们自己也是个懵懂,又凭什么去说服宝锦帝姬?”他回望了一眼季馨,带着嘲讽笑道:“况且她对你的身份也颇多猜忌,根本不会听信你的说法。” 季馨一时语塞,只听宋麒低声叹道:“你若实在担心,就多注意她那边的动向吧——对方如此设计,横竖是想促使她与另一边斗个你死我活,只要看最后谁能最后得益,谁便是这幕后黑手——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声音阴沉莫测,想起昏迷床榻,生命垂危的那人,越发显得不耐烦。 “宝锦殿下的资质,即使再努力,也还是无法跟……相比啊!”那个名讳隐藏在口中,低沉而模糊,却分明带上了几分灼热刻骨的相思,那般的担忧,与无望。 季馨说不过他,只得低下头沉吟不语,心中却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保得宝锦周全,不然……一旦“那边”醒来,自己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宝锦第二日起便恢复了平静,她井井有条地处置了一应内务,在灯下便展开信笺,写起了信,封好之后,正要唤沈浩的人连夜送出城去,却见季馨微微迈步,略一沉吟,开口道:“您这是送给蜀地和水师两边的密信?”宝锦颇为诧异,季馨虽然有些蹊跷,平素却只有默默配合自己的行为,从没有多言过问的,这次竟是怎么了?她还未曾回答,却听季馨又道:“我虽不知殿下究竟准备怎么做,想劝您一句,请不要轻举妄动……”这话虽然说得绵软,却带着告诫说教的意味,宝锦眼光一暗,“你好似意有所指?”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投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投书牢牢盯着季馨,一丝也不曾放松,“你到底想说什么季馨看着她狐疑惊诧的目光,咬了咬牙,仍是道:“殿下准备大动干戈,是也不是?”宝锦眉头一皱,“是又怎样,这些事我从未瞒你,今日你是怎么了?!”季馨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又咽了下去,“总之,有人在背后设局,殿下最好不要轻信任何人所说的话。” 宝锦蹙起黛眉,细细的望了她一回,放下了手中的信笺,也坐正了身子,她想起先前的“银针事件”,心中疑窦更深,“你总有事情在暗中瞒我,今日索性说个明白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季馨见她的目光转为戒备冷漠,心中暗暗叫苦,却因有严命在身,只是摇头道:“殿下,我不能说——但我实在对您没有歹意!”宝锦微微点头,却是不置可否,季馨急道:“您听信谣言,急着对伪帝动手,却要为那暗中之人所趁!”“谣言……?!”宝锦的面容上露出极为危险的冷笑,面色涨红如同蔷薇一般,“我亲眼看到姐姐与他的书信,一封封极尽恩爱缠绵,到了最后,姐姐甚至亲口允诺,让他带兵入京——如今我姐姐不清不白地被弃尸荒野,连口薄棺也没有,他却飞黄腾达,晋身九五至尊——那笔迹是我从小看熟了的,不会有任何作假的可能。” 季馨一时气馁,也说不出话来反驳,那些信她私下也看过,确实不象伪造,“可是,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些信件纯属私密,就算城破之时兵慌马乱,许尚宫又怎会轻易就拿到了手?”宝锦的目光霍然一跳,她虽然伤痛攻心,却也并非蠢材,先前隐约浮上心头的狐疑,随着这话语又加重了几分。 季馨看她意动,趁热打铁说道:“总之其中还有蹊跷,殿下请先罢手吧!”“罢手?”宝锦直直的抬起头,重复地问道,随即断然摇头,“不,我不能再隐忍下去了——如今我手中也聚拢联合了多方势力,又有水师在入江口策应,只要再让云家倒戈谋乱,这伪帝的铁桶江山,随即就要化成刀山火海了!”她咬牙低道,一字一句,满是血泪和执著,“这一年多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如今,我不想再隐忍!”她想起这一年来的遭遇,不期然的,那双冷峻威仪的眼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先前的脸红心跳,这一瞬却化为最恶毒的讽刺——这样的男人,自己居然对他有所期待?!她的牙咬得更紧,几乎要流出血来,季馨见这绝然的表情,知道宋麟所料不差,宝锦如今实在听不进什么解释,况且自己也没有任何依据。 她眉头皱得更深,却听宝锦低声道:“你的好意我已经知道,其中疑点,我也会再去探察,可是木已成舟,我的计划,不会再为任何人改变。” 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但仍是铿锵有如金石,落地千钧。 ****“靖王殿下,这就是婕妤娘娘的信,奴婢这就告退了。” 徐婴华身边的侍女站在一旁等得脚酸,见云时仍是凝眉看信,心中暗道时间不多,于是轻声提示道。 云时点了点头,“回去跟她说,我知道了。” 这样含糊不清的答案,让那侍女心中惊诧,不由多看了云时两眼,云时也不已为奇,待她离去后,才把那一页书信给了一旁的乐景,“看样子,帝后二人确实闹得很僵,再不能回转了。” 乐景讽笑道:“方家这一下要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云时点头,正要继续说,却听屋外有人禀道:“王爷,不知是谁,朝着咱们宅子射了一支箭,上面有一张纸。” 两人对望一眼,乐景骇然失笑道:“今日是怎么了,送信投书的络绎不绝啊!”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二章 瞒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 瞒天 被一支小箭穿着,很快就被送到了眼前,云时只看了面色大变,胸中气血翻腾,剑眉凛然。 “这是怎么了?” 乐景从未见他这般表情,也不敢抢过一阅。 云时捏紧了信纸,沉声道:“这信匿名而来,说我父亲当年惨死,内中别有蹊跷。” 乐景见他眸中冷光大盛,知道此事触及了他的逆鳞。 云家老主人的死因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还是义军首脑的今上,与方家、云家联姻,本着一视同仁之愿,他于同日迎娶两位佳人,可不料天不遂人愿,朝廷派出大军围剿,两家门阀都措不及防,方家祖宅被火烧塌一半,多有死伤,云家那边却更是惨烈,当家主人居然就此陨身! 此事传到云时耳边,简直如晴天霹雳,他从此对元氏皇族深恶痛绝,这才有初入姑墨时,见着那重眸少女时的狂烈失态…… 乐景正在想着,云时已经开口了,“其实,我跟二姐曾经谈过,这事确实有疑点。” 他又继续道:“景渊帝为君虽然随欲恣为,但一旦出手,却是雷霆一击,当时两家没有防备,定是要在她手里落得死伤殆尽的结局——可奇怪的是,却只死了我父亲,其余在外的势力,却未遭大的损害。” 乐景心中一凛,眼中闪过不敢置信,“难道是……?” 云时黑瞳一凝,几乎要摄人心魄。“此事之后,倒是我那位结义大哥,从此尽得两家襄助,如虎添翼一般势力大增,最后,他攻入了京城,坐拥这万里江山。” “只须看看谁在此事之中大大得益,便可知端倪了。” 云时的低声慢语。听在乐景耳中。只觉得头上嗡地一声。心中狂跳,“居然是他!” 云时慢慢将手中的信折成碎片,如雪花一般飘飞曼翔,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脚边。 这位素来沉稳内敛,低调行事的男子,如今却是目光熠熠,如睡虎醒来。风云回荡在这小小陋室中,“他对我猜忌有加,我忍了;他强夺我心头之爱,我发觉之时,却是木已成舟……”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寒意如千年冰雪,浸润入肌肤,乐景看着这亦主亦兄的挚友。只觉得那阵冰冷和哀痛感同身受。胸中也为之一酸。 “可是现在,这封信如果是真,那么我和他的结义之情。君臣之分,就彻底烟消云散,再不会有回寰的余地了!” 云时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破釜沉舟地决然和悲怆,虽然仍是假设,但乐景听他地语气,显然这封信上已经指出了确凿地证据,让他与义兄之间,再无丝毫情分可言。 饶是他智计百出,也觉得心头一阵发堵,他挠了挠头,对着云时道:“此事你还是查个清楚为好……可即使是真,你又待如何?” 云时冷冷一笑,说了一句几乎炙人口的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话一才出,乐景只觉得通体生凉,虽然是炎炎夏日,却连手足都为之僵冷。 **** “杀父之仇,弑姐之恨,如今这两人,怕是恨得咬牙切齿,什么情意都冰销溶解了,万岁虽然天纵英才,却也招架不住亲近之人的背叛。” 皇后在寝宫中喃喃道,语声虽然平静,却仍能听出一丝隐晦的庆幸和窃喜。 她想起皇帝,心头一阵酸苦,随即,却被更强烈的高傲自尊所淹没,她幽幽冷笑着,美丽的凤眼宛慵懒眯起,“夫君啊……不让你众叛亲离,你又怎会知道我的忠贞不贰有多么可贵呢!” 她轻轻笑了出声,宛如冰刃划过这锦绣宫阙,“不过,这两人都不蠢,静下心来多想想,也许还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她回过头,对着在脚下恭谨跪拜地何远轻描淡写道:“一定要天衣无缝,才能瞒天过海……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何远点头如筛糠一般,对这位中宫娘娘的厉害手腕,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微臣……保管会做得妥帖。” **** 云时入宫之时,贤妃跟徐婴华正在调弄花瓣,准备晒干了做胭脂香粉。 云时见她们率了宫人忙个不了,有些诧异笑道:“这些琐碎物件,难道宫里没有吗?” 贤妃从侍女手中接过绸巾,擦尽了手上汁液,笑着戳他额头道:“你素来锦衣玉食,在自家是个说一不二的公子,这些女儿家的物事,你哪能清楚……” 她笑着继续道:“别看这些东西琐碎,弄好了,要比那些宫粉都要像样——那般浓烈的气味,要真是用身上,只怕不是香,而是熏人了。” 云时听一旁侍女七嘴八舌解释,这才知道宫中分发的官粉,虽然听起来高贵,实则却质素平平若真用在身上,只怕有些掉份。 他剑眉一轩,眼中带上了不悦,“姐姐贵为四妃之一,分的官粉也是这样的吗?” 贤妃有些黯然地叹气道:“在人家屋檐下讨生活,哪能事事如意呢?” 云时心头怒起,却不便发作,僵坐片刻,便谈起了父亲之死。 贤妃眼圈顿时红了起来,“都是我出阁惹地祸……” “只怕未必如此。” 云时的声调有些奇异,但见四周宫人环绕,只得屏退了众人,简略的说了些。 只听咣当一声,贤妃手中茶盏落地,花容为之失色,“不会地……这绝不可能。”“醒醒吧,二姐……他根本不是你的良人!”帝锦 跳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求证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求证时在二姐的锦粹宫呆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才告辞,离凝,看不出喜怒,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内蕴的恐怖怒意。 他也不走大道,缓步走到曲折林间,此时日正炽,暑气蒸腾而上,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透出细碎的金点打在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汗迹。 云时走到一棵似曾相识的树下,手抚着树干,细细瞧了一回上面的疤痕,却正是自己愤怒之下所留。 那时,他与她,在树下匆匆一晤,那唐突的一吻,未曾尝到甜蜜,就被君王的怒火打断……云时摸着那疤痕,重新感受着自己那日的愤怒和不甘。 他微微眯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去,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大哥,若你果真害了我父亲……”他沉思片刻,决定按匿名信中所说,去找当初经历此事之人。 到了外苑的侍卫营,何远有事不在,云时从龙既久,一些老人也很是熟悉,如今虽然身份有别,相互开几句荤话玩笑,在行伍袍泽中倒也没什么希奇。 “我今日倒是专程来找何统领的,他既不在,横竖无事,也想跟兄弟们聚聚。” 几个统带都是熟人,轰然叫好之下,一齐在营中摆下宴席,除了不能用酒,一时划拳说闹,也颇为热闹。 云时心中有事,略挟了几筷,便开始旁敲侧击。 说起当年自家的惨事,开始长吁短叹,虎目连张之下,连眼圈也微微见红。 众人深表同情,七嘴八舌劝了一阵,说起当年都是绘声绘色——云时当年远征在外,都是皇帝麾下带人去方家云家灭火救人,云时耐心听着。 却也不得什么蛛丝马迹。 他渐渐有些不耐。 却听外间堂下有人扯直了喉咙对骂。 最后居然动起了手,连累外头地赶忙劝架拉开。 陪席的几位副统领面色极不好看,连忙呵斥要拉下去打军棍,云时已是笑着告辞,走到校武场边,见犯事的赤了上身,正要行罚。 随眼看去,一个是老兵油子,看着也是有些熟悉,嘴角翘高,丝毫不见惧怕,另一个却是面色净白的年轻人,眼中满是不甘,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仗着自己是老鸟。 就敢这样作践我们。 老子不收拾你一顿,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他越说越是愤怒,半带辛酸地低吼道:“从龙旧人便了不起吗。 老子的二哥也是早早跟了当今万岁,要不是平白无故没了,我会到这受这你鸟气?!”云时听他叫骂,本不愿再听,突兀听这一句,心中一动,转身回来,隔了栅栏,向他遥遥问道:“你二哥叫什么名字?”那人冷不防有人问,抬眼一眼,却见云时虽身着便服,却是气宇轩昂,非同一般,也收敛了狂态,报了一个姓名。 云时想了一想,道:“好似有个印象,却也不认得——你刚才说他平白无故没了,是怎么回事?”他执掌军职,对抚恤最是重视——早先从龙旧人,虽然死者众多,却也料理得妥当,从不让家属捱苦,所以听见这一句,不禁插嘴问了。 那年轻人神色一紧,快速打量了四周,见那老兵油子先被拉去行刑,近处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好象是在万岁近卫中伺候,那时候正逢万岁娶亲,人人忙乱,他却不在本营,好似被外派做什么秘密勾当……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云时听见这“娶亲”二字,全身都打了个激灵,双目立刻炯炯,“你们就没去问过吗?”那人好似很委屈,“怎么没去问?上面只说是因公殉身了,发了些抚恤烧埋银两也就罢了,也没提什么功绩,我在军中却再也没人照应,混到今天还是这个熊样……”他继续絮叨,云时却好似没有听见,他所有的心神,都被这蹊跷的案件所吸引住了,时间上的巧合,在他心头闪出一道明亮地火花——当时,会有什么秘密任务呢?难道是……他几乎浑身发颤,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隐秘而可怕地念头,转身匆匆而去。 在他身后,那年轻人舒了一口气,任由行刑人将自己拉平,感受着军棍地痛楚,却以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喃道:“听人吩咐,编个故事给陌生人听,就有这些银两,实在太划算了——”他的得意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剧烈的疼痛从他背脊上传来,他不敢置信的,费力抬头,只看见行刑人的军棍在头顶挥出一片血雾。 ****“你说什么?人已经死了?!”云时的声音略微提高,前来回禀地一位管带满面赔笑,道是这侍卫位份最低,平日里也好逸恶劳,这次受了军棍,熬不住死了,也算是常情。 云时唇边掠过一道幽幽冷笑——早不死,晚不死,在和自己说过话后,却突然暴毙,这也算是常情?!杀人灭口四字,从他心头无比确定的划过,一团怒火比岩浆还要炽热,哽咽在咽喉处,却化为一句毫无温度的话——“罢了,我也就顺便问一声……”他的手指,因用力而露出青筋。 “果然是你……是你!”迸发的愤怒,却在下一刻转为惊怖——若真是皇帝杀人灭口,他知道自己曾跟这侍卫说过话,岂不是对自己更加猜疑?!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同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同谋到此处,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仔细想了一回,却暗卫也没说什么要紧的,皇帝也只管猜疑,却不能肯定自己已经得知真相,只要这一阵韬光养晦,也能捱得过去。 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这杀父之仇……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端茶送客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请军师过来一趟。” 随即,他展开信笺,徐徐落笔,斟酌着给几个亲信部属写起了信。 窗外蝉鸣正响,他的心中却好似有巨鼓擂动,不能抑制。 *****宝锦听着窗外的蝉声,有些烦躁地扔开了书,她披衣起身,到了寝殿前,自有相熟的宫女前来答话,“皇后娘娘来了,万岁不要我们入内伺候呢!”她来做什么?!宝锦的嘴角微微一扯,几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了——帝后二人如今相敬如冰,皇帝几乎绝迹于昭阳宫,皇后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忍不住前来纠缠,又能挽回什么呢?她见宫人们都站在中庭,无人敢入内伺候,微微一笑道:“我去奉茶好了。” 众人若闻仙音,七嘴八舌把她恭维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忙不迭把碧茶呈上,却是没那么热烫,大约是踟躇了些时候——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等闲谁也不愿去触这霉头。 宝锦端茶走到门前,只听殿中居然好声好气地在说话,不觉有些惊诧。 皇帝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那素来深沉宁静的音调,听入宝锦耳中,却惹起汹涌万丈的恨意,不可抑制,她手中的漆盘都在颤抖,强忍住听下去,却是在跟皇后闲话家常,“当年你跟了我,不禁遭人耻笑,还吃了不少苦,算来也是我欠你的。” 皇后苦笑一声,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说什么欠不欠——当初景渊帝派人纵火行凶,我伤了腹腔,害得你至今都没有子嗣,你身为皇帝,再纳三宫六院,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她的声音越发凄冷,带着欲泣的脆弱,却偏偏越发尖锐,“可是你如今连心都偏了,为了别个女子,就随意拿我作践!”皇帝不语,宝锦想象着他大感头疼的模样,唇边掠过一道阴冷的笑意,片刻,才听他强忍着情绪,沉声道:“朕的心没有长偏……这么些年来,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即使你再有不是,即使你不能生孕子嗣,其他女子也休想越过你的位份。” 他越说越是带怒,“我本来也没想要什么三宫六院,就连贤妃都是你长袖善舞,替我游说而来——可是你虽然把她们引了来,却根本不愿我略加亲近,动辄暗中使力,让所有人都对你惊恐畏惧。” 他深深叹气,仿佛不胜疲惫,“这几年来,你动辄哭诉景渊帝那一把火让你不能有孕,但朕也已经替你出了气,你还要怎样呢——为了替你报这深仇,我违背了刑不上王侯的惯例,没有给景渊帝一个体面的死法,而是断尽她四肢,乱剑齐下,几乎是千剐之痛——那样血流汪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仿佛一道雷电霹雳而下,连檐下的凉风在这一瞬也化为阴森,宝锦的耳中却被这一句灌满,连天地间也回响着这声音——乱剑齐下……千剐之痛……她手中茶盏咯咯作响,心中只有个一念头——果然是他……是他!殿中两人也仿佛觉察到门外有人,皇帝微微一瞥,“什么人在那鬼祟,进来!”宝锦面色惨白,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险些被那高门槛绊倒。 皇帝见是她,面色缓和下来,见她神气不对,以为是被自己夫妻争执吓着了,于是温言道:“你把茶放下,没什么事就不要上来伺候了。” 皇后冷冷一笑,“万岁可真是怜香惜玉哪!”宝锦对她是讥讽听若罔闻,如同木偶一般,浑噩着走出寝殿,直直朝自己侧殿走去。 “你怎么了?”好似有人在问,但她也没有回答,仍是直挺挺向前。 有人用力将她的肩头一扳,她麻木的回头——目若朗星,气宇轩昂,着一身朱紫蟒服,却正是多日不见的云时!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弦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弦上时远远见到那一抹倩影,心中不禁一动,继续多日的消散不少,他三两步赶了上去,正要招呼,却从侧面看到了宝锦的神情——那是失魂落魄、近乎行尸走肉的模样,涣散的重眸,完全不似初见面时候的清澄明彻,却好似被摄取了心智,绞碎了灵觉。 “你怎么了?!”他用力扳过她的肩头,剧烈摇晃着。 秀丽纤雅的少女宛如上好的傀儡偶人,黑瞳中仍是迷茫一片,云时痛心而惊诧地凑近她的脸,只觉得那尖细下巴近乎皮包骨头,比刚见面时又瘦了不少。 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吗?云时的心咯噔一沉,心头仿佛有一根针在不紧不慢的刺着,他暗笑自己的愚蠢——这样吃人不吐骨头发宫廷,她又出身贱俘,即使有皇帝宠爱,又能好到哪里去?!他缓缓的轻吐一口气,虽然是三伏酷暑,声音却极为冷然,“有谁敢欺侮你吗?”因这突兀一声,宝锦的黑瞳仿佛被冻结的玉石,在下一瞬氤入水气,微微转动之下,总算有了些活气。 欺侮……?她轻轻的笑了,吐气如兰,却近乎鬼魂的低语妖惑,“确实是有人欺侮我呢……”云时不自觉地嗅到她身上清雅的梅香,胸中的雪在这一瞬热烫燃烧,然而那样哀婉奇异的声调,却让他心中的刺痛更加彻骨。 “是谁?”宝锦幽幽地看向他,似笑非笑道:“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是我……?”云时下意识地一惊,“为什么是我?”那幽淡的梅香更甚,馥郁清雅,他的手掌微微出汗,却只听少女低声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入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云时一时语塞,面色也为之一黯,他咬牙道:“是我无能。 任由你被掠劫入宫。” 宝锦轻声笑了起来。 打断了他的话。 “天子的权势,这世上有谁能抵御呢……”她眼波流转,仿佛不胜哀愁,顾盼之间,却带着无邪的蛊惑,“除非,你能比天子更强。” 云时身上一颤。 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似的,深深凝视着眼前柔弱地少女。 “做什么那样看我?”少女巧笑倩兮,亭亭玉立有如池中菡,“若你真想把我从这里救出,你必须比天子更强。” 她声音清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决然,云时身上一颤,不期然。 心中昼夜所想。 又开始浮现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万岁待你不薄。” 宝锦一怔,好似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下一刻,她眼中升起两道火光,幽幽沉沉地,却绝似云时当初折断她手臂时的傲然,她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转身就走。 云时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住,制止了她的决绝,“你这是做什么?”“别拉着我!”宝锦在他怀中拼力挣扎着,粉雕玉啄的拳头用力捶打着他宽阔的胸膛,“算我有眼无珠……”她微微扬起头,冷笑着刻薄道:“既然你家万岁对我不薄,我更该对他忠贞不贰,却为什么要跟你在这里纠缠不清?!”她竭力挣扎着,力道之大让云时也吃了一惊,他情知方才说错了话,任由她捶打,一点也不躲闪。 “放开我,你这懦夫……做你的忠臣良将去吧!”宝锦低声喝道。 “……”下一瞬,她被他眼中的光芒所摄,双手也被钳制——那样危险而强烈地光芒,她从未见过。 一向是谦谦君子的云时,此时双瞳光芒如日,几乎要将世间所有都笼罩其下。 “你住口……”云时低声叹道,虽然心中怒极,却不忍朝着她发作,他眯起眼,看着眼前因吃惊而微微开启的檀口,只觉得那嫣红润泽,仿佛燃尽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重重的阴影从宝锦上端压下,未及反应,那强硬的唇舌便登堂入室,吞噬了她所有的语言——“你……放手……”她的怒声在双唇间几乎无声。 半晌,热烫地唇舌才解除了彼此地纠缠,云时瞳孔的颜色因情爱而微微加深,他深深呼吸着,终于放开了宝锦——“我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他低低说道,声音沉郁,却带着金戈之声的犀利。 “若是能重回当初,我一定把你藏好,不让任何人看见,不容任何觊……哪怕是万岁,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他轻声叹道,却带着铿锵地奇异力道:“若只有我一人,就是流尽了血,我也会将你夺回……”“可是,我是云氏的嫡子,族中万人仰仗我而活,我不能贸然而为……”他的声音沉郁,却丝毫没有卑屈之意——“但我也不是懦夫——先前,我让你等我一阵,那时候,我就在心中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不再流泪伤心。 “”“如今,这个时候终于到了了!”日光从树间投下,为这青年王侯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袍,他一扫平日的内敛低调,仿佛是那中天之日,再无人可抑其锋芒!宝锦几乎呆在了当场,她张了张嘴,将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激将、挑拨、魅惑的言语都咽了下去——“你……是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声迟疑道。 云时伸手将她鬓间的乱发抚平,“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同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同仇苑的林间,有蝉声阵阵,正值当午,日光照得满地金男女却静坐其间,嗅着霞草和紫薇的淡淡芬芳,细细的絮语间,竟似在说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原来如此!”宝锦听云时将前后经过说完,神情变幻不定,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她抬眼微微一笑,道:“怪不得,当初你一见到我,就发起狂来,却原来是看了我的重眸,把对元氏的一腔怒火都发了出来。” 她斜飞了黛眉,凉凉调侃道:“你当初可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她自己手臂被折,如今知道居然是无妄之灾,更是替仇人受过,心下气不过,正要再说两句,却在看到云时的神色后,闭口不再说下去。 云时的眼底深沉而平静,仿佛刚刚澄清的是一件无伤大雅的琐事,可宝锦却从那平静的黑眸中,隐隐感觉到了无边凶险的波涛——“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视他如亲生手足,姐姐在宫中被那女人压制,受了多年的委屈,我也看到他的情面上,顾全大局,从来也没有叛离的念头。” 他的双拳紧握,剑眉几乎在跳跃,“父亲的死,疑点重重,我虽然一直在暗中探查,却根本不曾怀疑到他身上,却没料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也是他岳父啊,当年不顾他出身微贱,把堂堂掌上明珠给了他做侧室……”云时怒得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周身真气不自觉的鼓荡,方圆几丈顿时无风自动,风狂花疾一发,他这才惊觉,正要伸手挽住宝锦,却在下一瞬,因惊异而瞳孔放大——宝锦俏生生站在罡风的旋涡中间,身形纤弱,却是稳稳当当,并不需要半分援助。 “原来如此……我还是小看了你!”他微微苦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先前我还以为自己错疑了你,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宝锦毫不避讳的走近他身边,没有半分防备,只是用那双幽丽的重黑眸子望定了他,明暗之间,澄澈无一物。 “你刚刚讲了你家的惨事,可我家中发生的,你却也未曾听闻呢!”她宛然一笑,清冷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日的温雅守重,却也不似方才刻意激怒人的媚意——“我要先向你道歉,因为一开始,我便是用的假名——真正的玉染公主,早已经死了,而我,是她的表姐……”随着她的讲述,云时的表情,从惊诧之极,慢慢恢复到平静,随即,眼中又漾起异样的怒火,以及恍然大悟的鄙夷——“皇帝先前跟我说,那些暗中的襄助,都是方家老泰山为他准备好的——原来这一切全是谎言!”两人眼中的怒火重重,相对无言,却有着异样的默契和同仇敌忾。 ****皇后从乾清宫中款款而出,面若冰霜,旁若无人的登上了步辇。 琳儿上前来悄声禀道:“娘娘,方才我们的眼线看的很准,‘那个女人’确实在殿外偷听到了您和万岁的谈话。” 皇后微微点头,一派雍容自若,方才的气急败坏好似完全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她轻舒了口气,居然笑了起来,“两边的鱼饵都已经被屯下,云时和宝锦两人,如今正是同病相怜的好辰光。” 她的笑容加深,那是一切都掌握在手心的志得意满——“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俩的精彩表演了。” 风声飒然,将她的低语几乎湮没,随即,她缓缓收敛了笑容,幽幽道:“锦渊,你的妹妹还嫩着呢,我便替你送她一程吧!”****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宝锦和云时虽然明面上再也不曾经相会,暗中却在各自调度。 朝廷这几日间倒是异样平静,正当两人越发按捺不住的时候,西南蜀地传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狱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狱中王以“不孝忤逆,谋害手足”的罪名,昭令境内,欲黜。 此事一经传开,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蜀地山川峻奇,汉夷杂居,深山里更是有大小土司等,对蜀王的昭令却是从来阴奉阳违,政令更是不通。 他们所膺服的只有土司中的大头领,即是李桓的母妃,前蜀王的结发妻子。 蜀王素来偏宠续弦所生之子,又一意削弱前王妃手下老人的权力,这般作派可说是路人皆知,但他一直心有顾忌,不敢对嫡长子明面上有所刻薄,大家好歹也能不撕破脸,如今既然这点体面都不要了,蜀地一下子便风声鹤唳起来。 朝廷也对这消息颇感兴趣,六百里快马送来的,不止是细作所呈的详情,还有李桓亲手所书——却也不是什么秘信,而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诺千金”,字迹虽然银钩铁划,却略显潦草,最骇人的却是……这是以鲜血蘸着写就的。 “居然用了血书,可见这位世子实在是极为危险。” 皇帝皱眉道。 “好嘛,朕当初说的话,一转眼就被他逼着要兑现……”他微微苦笑,随即凝神沉思一阵,叹道:“也罢,早晚是个祸害,这包总得挤掉,早一些也好。” 包……是在说蜀王,还是……李桓,甚至,是整个蜀地西南?宝锦的眼神一暗,为这一想法而一凛,皇帝见她如此,以为是被这些刀兵之事所吓,不禁温言安慰道:“对朝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藓芥之疾而已。” 宝锦点头称是,眼眸闪动间,却颇为惊诧——此时候江南已平,朝廷休养生息一阵,便免不了要向蜀地发难,在这微妙之时,蜀王居然自断臂膀,这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她思量一阵,越发觉得蹊跷,却听皇帝也道:“这两父子都不是庸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他摇摇头,却是兴致转高,笑道:“这个渔翁,朕算是当定了。” 他又望了一眼这刺目的血书,沉声道:“但愿这位世子能支撑一些时日,不要因什么莫名的原因而毙狱中。” *****李桓面带苦笑,看着手上的伤痕。 这是被他父亲生生用茶杯砸出来的,原本纤长优雅的手上,如今却有了个新月形的狰狞伤口,狱中条件简陋,又没有得到包扎,天日炎热之下,居然化起了脓,瞧着甚是狰狞。 这一阵,虽然他与家人的争斗仍在继续,明面上尚在各自忍耐,却不料好断断人在家中坐,一朝却祸从天降。 听人传言,自家继母和弟妹们都在饮了参茶后吐血,后来被验出锅里放了砒霜,父王大怒之下,居然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下狱,并扬言要废黜世子的名位。 李桓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想起自己上一次在京城的遇险,不由轻蔑的冷笑道:“大约亏心事做多了,以为别人也跟他们一般,喜欢这种下三滥的活计。” 黑暗中,他沉思片刻,有些迟疑地忖道:难道是苦肉计?随即,他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继母和弟妹们都是养尊处优之人,要让他们逼真的喝下砒霜,恐怕有些难度。 “那么,究竟是谁,导演了这出戏呢?”他脑海里蓦然浮现了一个念头——若说出了这事,谁最占便宜,就要数……!“难道是皇帝故意挑起我家中变乱?!”他为这个恐怖的想法而砰然心惊——若真是他,自己写血书向他求援,岂不是引狼入室?!他正在惊疑不定,只听黑狱入口一阵喧哗,有人旋风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道:“世子,大事不好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灭暗的牢狱中人影混乱,脚步声踉跄中,李桓眯起眼,辨出那竟是父亲身边的近侍,只见他哭天抢地的一头扑入狱中,连跌了几下也不曾在意,一把攥住闪着寒光的铁栅栏,“世子大事不好了!”“我本来也没什么好的,又哪来什么大事?”李桓淡淡一笑,带着讥讽回道。 平日里这腌臢小人最会观风望色,眼里话里也没自己这个主子,此时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直觉的有些快意。 “世子……”那人口齿都在颤抖,不知是惊还是怕,嘴巴几近歪斜,任由斑点泻入的日光投在脸上,仿佛死人身上的尸毒一般,瞧着竟带上了几分死气——“王爷、王爷没了!”“胡说八道。” 李桓心中只觉荒诞,见这人似颠非颠,有些嫌恶的挥开了他的手,但随即,那人发出一阵杀鸡似的尖叫声,“是真的,王爷没了,他已经死了!”李桓的手僵在了原处,他细盯了那人一回,这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方才的事。” 那侍从哽咽道,看了李桓一眼,有着异样的惊恐,“王爷正在喝汤,突然吐黑血,就倒在地下了……”李桓静静听着,在囚室中站得笔直。 暴雨前的冷风不断穿渗而入,阴森得有些妖异了,背上的汗,在这一刻凉透,再没有丝毫热意。 “父王……”不知是悲是喜,他只是单纯的低喃道。 李桓沉沉的眼从铁栅栏朝上望,只见曲折只见一星半点的上门处人影混乱,隐隐有嘈杂声传来。 他终于低下头来,轻轻问道:“其它人呢?”“王妃和公子们也已经接到消息,正在朝正房赶去呢……“那人望了李桓一眼,吞了口唾液,有些迟疑道:“小的一见出了事,立刻便来禀报世子您了。” “哦?”李桓颇有些惊讶,他想起继母和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弟妹们,不由的微微冷笑道:“你又何必来找我,王妃和弟弟们只是一时惊诧,等缓过劲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那近侍闻言更是害怕,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鬼魅,牙齿咯咯作响,“小的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终究是和王妃他们比较亲近,却为何偏要第一个找我呢?”他直视着那近侍,眼眸轻漠而淡泊,带着微微的疲倦道:“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那近侍哆嗦着,终究带着哭腔道:“王爷还没咽气时,让我把世子先放出来,让您……立即继位。” “什么?!”李桓眼波一闪,莹光大盛,若非此人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我父王临终前,会传位给我?!”他几乎大笑出声。 虽然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又有言道:虎毒不食子。 但李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父王心中,就是那挤之不去,在肉里化脓生疮的一根刺。 蜀王原本不过是将校出身,他虽然手握兵权,但要让四民心服,却是一直依仗着前王妃的女土司身份,如今虽然王妃已经了,但只要世子还在,周边四夷就不会轻易作反。 有摄于此,他一直不敢在明面上贬谪长子,但他威势日重,就越发不能容忍原配母子在蜀地的巨大威信,再加上后妻的枕边风,两下里已是势如水火,要说他临死前的遗愿,也不会是心心挂念,能让自己的小儿子能继承王位,一偿多年的执念,而不会如此吩咐。 想到这里,李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连同父王的暴毙,也似乎是一场荒诞而血性的梦。 但这毕竟不是梦,狱外的混乱**也越发强烈,昭示着不寻常的变故,李桓心中一凛,在体验重获王位的喜悦前,想到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先前,父王就把那砒霜之事怪到我头上,现下他好似又是中毒,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环境越发险恶——自己如今仍是身陷,虽然手中也有强势的暗中力量,足可以将大半局势掌握在手上,但那本是预防父王下毒手的后着,如今措不及防,一时又怎能运转如意?!他沉声道:“如今王妃虽然一时心伤,没想到这上头,但一旦回复过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只要去了我,她的儿子便可顺利继位了。” 他心中正是混乱,只听蹬蹬脚步声更重,显然不止一个人。 他抬眼一瞥,顿时却吓了一大跳——那全是王府的重臣,父王手里使老了的人,如今却一股脑到了自己跟前,衣衫不整,表情却无比古怪,好似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父王的死,我已经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无心再听他们哭嚎。 “世子啊,真要天下大乱了……王妃和小公子他们、他们!”有人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他们怎么了?!”李桓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沉声追问道。 “他们也全部死在上房了!”一片悲戚之声中,带着**裸的惊怖,有人偷眼望着平和温文的世子,暗自猜测着他的血腥手段,几乎连腿都要软下来。 “怎么会这样?!”李桓的冷静终于崩裂了。 帝锦跳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局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局天边轰隆一声,乌云似漆般浓厚地盖了上来,天色暝迷之下,倒是比牢狱里亮不了多少。 蜀地气湿,大雨倾盆一般落下,李桓整个人都仿佛行走在雨雾中,随后的内侍近臣们也全似落汤鸡一般。 到了银安殿后院的三进上房,只见仆从使女们都乱作一团,风景幽深的庭院九榭中,好似有无形的鬼怪在漫步,大家虽然瑟缩,无人敢多行一步。 是刺客,还是……李桓的猜测纷乱,大步流星的进了正厅,便见到正中百年紫柏木上,端端正正躺着自己的父亲。 他仍着议事时候的便服,几缕长髯垂下,不失年轻时的讨喜俊美。 “这是怎么弄的,难道还任由老王爷这般衣者?”那近侍心中活络,早就从心里换了个主子,见世子眉头一皱,便大声呵斥道。 一旁有人萎缩着哭道:“小的们已经试过替老王爷更衣,可是一碰到他的身,两只手便是溃烂流脓……”这样厉害的毒吗?李桓上前仔细观察,鼻端却闻见一道淡淡的花香。 他正要再嗅,却再没有任何踪迹,风吹得他父亲的乱发徐徐扬起,那其间的斑白昭示了他的衰老。 李桓的眼中一黯,此时才觉出一星哀伤,他低低叹了一声,命众人去库房里取那厚实的犀皮罩在手上,重新更衣入殓,这才罢了。 随即他转身去了玉临阁,那里是自诩江南佳人的继室常常驻留之地,如今那里已被封了起来。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之所有没有收拾,看众人战战兢兢的面色,就可知他们已被老王爷的毒吓得不敢再下手。 李桓俯身端详一回,却是伸出手,不顾众人的惊呼,把二弟的尸首翻了过来。 白瞪的眼仿佛惊魂未定,那养尊处优的手上,已经不顾逾越,戴起了王世子才配的七龙嬉戏图案玉戒。 在死前一刻,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吧……李桓微微冷笑,此时可没有半点怜悯——他们母子几人处心积虑要害自己,若还是想着什么骨肉亲情,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尸首全身上下没什么伤痕,也不似有毒。 他仔细找了一回,才在肩胛骨处找到了一处衣料破丝。 用刀生生挑烂衣物,又不顾旁人的眼光,把皮肉狠狠划开,这才在软脂深处找到一抹银色流光。 “这银针……!”李桓双瞳紧缩,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却又有些……喜色?!他腾的站起身,四下里乱张望着,却不见半个外人踪迹,“锦渊……你若是在,就现身!”嘶哑的声音,好似绝望之时见到指路明灯,长途跋涉见到安暖之所。 大地杳然无声,只惊起一星半点被雨淋湿的飞鸟。 他颓然坐倒,“她早就死了,我还记得……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锦渊陛下早已经过世了……不可能去蜀地杀人。” 季馨遥望着千万里外的巴山蜀水,把玩着手中残余的最后一根银针,“可她留给我的,却不仅这些……”“蜀王更迭,对宝锦殿下来说是个好消息,为了等待盟友一起动手,她必定要推迟些时日了,这样,也许会有些回环的余地。” 凝视仍旧沉睡床榻的绝世红颜,她的声音越发低沉。 “可即使是我再努力补救,也于这大局无用。 主上,您真的要长睡不醒吗……你的妹妹将有危险!”她想起那被仇恨冲得眼眸幽黑的宝锦殿下,心中一阵叹息,却是摇了摇头,“您的妹妹性格倔强,九牛也拉不回……”叹息过后,她穿回兜袍,仿佛一抹幽魂,走出了这清雅小楼。 身后帷幕重重,层层落下,将一切艰难苦痛隔离,任由其间的主人沉沉甜睡。 “也许,主上是无法接受什么,这才遁入长眠的。” 她回望一眼,喃喃道。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章 疑心 第一百九十章 疑心地发生的这一段变故,即可便传入京中,皇帝拿着快报,却是面色不豫。 宝锦轻轻替他收起卷轴,款款笑道:“就是上次宴上见到的那位世子吗?他年纪轻轻的,就当了藩王,再没有什么人掣肘,也算是运道上佳。” 她端详着皇帝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他也算是万岁支持的人,看您的脸色,却好似一点也不曾高兴?”“太快了……”皇帝沉吟着扣着御案,沉思之间,眼眸深不见底,“我希望他们父子几人持续地争斗下去,这样就无暇找朝廷的麻烦……只要两年,我就能扫平残余,到时候,抽出手来把蜀地的事解决,只是轻而易举。” “可惜,如今他一朝而胜,时间上不对,势力也没收什么损失……对朕来说,这才真是糟糕。” 皇帝坦荡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随即黑眸幽闪,“我们在蜀地的暗探丝毫不曾查到凶手的踪迹——全家老少全部毙命,凶手在王府之中来去自如,简直是幽魂鬼怪一般,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一场绝杀?!”他轻声低喃道,仿佛是在问宝锦,又仿佛是在自行推敲。 宝锦无言,心下却是有些不宁——这一次事出突然,辰楼那边也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沈浩的一位多年同僚,从蜀王府邸传来了秘信,其中提到,在王妃等人的要害,都剖出了银针。 那是在一瞬间,如暴雨梨花一般射出的,瞬间置人死命,再无半点失手。 银针……宝锦咬了咬唇,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暗扣,手臂感受着那金属的凉意,想起姐姐曾经教自己的这手绝活,又想起自己的侍女季馨……神秘的银针,这到底是……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纷乱中唤醒,却听皇帝又道:“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也好,如今,全巴蜀都隐隐约约传说,是这位世子设计杀了自己一家。” “……!”宝锦心头一凛,好似为这丧心病狂的一句而愕然吃惊,她抬起头,却见皇帝的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所谓的传说,十有八就是他在推波助澜,把诡谲的局势弄得更乱些,这样李桓要想掌控所有的权力,就免不了费一番手脚。 如今一来,朝廷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不怕他来趁火打劫。 真是能顺势而为!你的顺势而为,也包括欺骗我姐姐的感情,到头来却反戈一击,将一切都据为己有吗?!她的重眸在这一瞬露出极为强烈而冷冽的光芒,她低下头,以柔顺的姿势掩盖一切,乖巧回道:“他不过是一地藩王,怎样也逃不出您的掌心的。” 皇帝闻言轻笑,亲昵的抚摩着她鸦翅的长发,叹道:“外事朕自可乾坤独断,可宫中家事……”他叹了一声,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些不快。 “您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宝锦明知故问道。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昨日徐婕妤来找我哭诉,道是皇后晨会后将她留下,硬是让她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个时辰,疾言厉色训斥她狐媚惑人——只是多戴了一枝时兴的宫花,就闹得沸反盈天,这吵吵闹闹的何时是个头!”谈起结发妻子,皇帝就疲倦得不想说话。 宝锦暗道:皇后自从跟皇帝起了嫌隙,似乎就破罐破摔,让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得安宁。 妒忌成狂也是女人的天性……可是,她想起初见皇后时的凛然高华,那洞察一切,近乎可怕的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以皇后的智慧,怎么会让事情闹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又怎会这般全无风度,撒泼一般大闹?!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想不通。 也似自语,也似在劝慰皇帝,“也许皇后太在乎您了,关心则乱,这才有如此狂乱的举动。” 皇帝皱起眉头,表情无限苦涩,“她还用皇后宝玺,停了锦粹宫一应用具——她象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可思议!”*****“娘娘这么演戏,似乎太过火了些……”琳儿在一旁劝道,“您一向处变不惊,这般真是吓住了大家。” 皇后端坐正中,若无其事情的微笑喝茶,“云时那个人,并不容易冲动,他虽然有所异动,但仍是顾忌宫中亲眷,不敢放手大干,我这边再刺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慢慢吞吞的。” 她又皱起眉头,“只是蜀地那边节外生枝,那老匹夫一家竟然死了……”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拖延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拖延儿愕然不解,“那老贼自外于朝廷,奸诈非常,这番反倒不高兴吗?”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是盼着他死,可不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抿了抿唇,又道:“我原盼着收拾了这两人,再慢慢图谋蜀地,那里再怎么富庶,也不过是偏僻化外之地,可如今蜀地局势一变,那不得势的世子倒上了台面,他若是有些轻举妄动,难免要打乱我的计划。” 她见琳儿仍是懵懂,于是叹道:“世子上次就照过面,他虽然装的轻佻无志,实则却是韬光养晦之人,先前虽然对万岁俯首帖耳,如今却并不会认低伏小,万岁更是起了趁机吞并的心思,真要起了战端,要是派云时去,就是让他重掌兵权,他心怀鬼胎,以为万岁已经识破他的心思,对景儿闹起来,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若是派其他人去,”她嘿然冷笑,“再分兵在外,一旦云时趁机在京中作乱,我们更是无法抵御。” 说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把云时和宝锦两人撩拨得这么快,如今这两人磨刀霍霍,而皇帝却被自己蒙在鼓里,实在是作茧自缚。 “朝廷不能跟新的蜀王争起来……”她断然下了决定,不知怎的,却平白起了一阵心惊肉跳,她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又问道:“那老贼怎么死的这么蹊跷,何远手下地人就一点消息也探不到吗?”假如能揭穿是世子下的手。 让他们先内乱起来,这才是两全其美……琳儿摇了摇头,有些胆怯道:“何大人还在加派人手过去,如今那里虽然有人暗自猜测,却没有任何实证指摘世子——他当时在狱中,根本没有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皇后听完,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来,“死的太奇怪了,也太是时候了!”她心中的那股不祥预兆越发浓重。 遥望着藻井的无限天光,那混沌飘渺的云层尽头,好似有另一股无声的黑暗力量,正在翻云覆雨。 巧夺天成。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仔细地又想了一回,却是再无任何遗漏。 “本宫现在都思虑成疑了……”她自嘲道。 ****夜越发深了,季馨把红泥小火炉上的羹汤起了出来。 用漆盘银碗盛了,递了上来。 她见宝锦静坐不食,于是从发间摘下簪子,略挑了下灯芯。 顿时光芒大盛,连殿中那亘久地晦暗都消弭不少。 “小姐进今天心事重重,一点晚膳也没进呢……”面对着宝锦犀利几乎可以直达心底的眼神。 季馨仍是一派镇定自若。 她轻声劝道。 却见自家主子越发深沉的凝视着自己——“蜀王那老匹夫的死,跟你脱不开干系吧?”石破天惊地。 宝锦缓缓问出这一句。 终于来了!自从上一次琅之事后,季馨与银针之间的关系就昭然若揭了,但宝锦见她不说,也就没问——从她诸般行迹来说,处处都是向着自己的,可见没什么恶意。 主仆两人互相试探,却谁也不肯揭下这最后一层纱,如今,宝锦终于说穿了!季馨仍是那般从容熨贴的模样,不惊不慌,柔声细语道:“小姐可是在说笑?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没有片刻离开,怎会去千里之外行凶杀人?”她笑了笑,说了句并不好笑地戏谑,“奴婢可不会放飞剑,能凌空取人首级。” 宝锦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宛如繁花齐放,清丽之外更见冷艳,缓缓收起时,面上已见凛然冰霜——“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你亲自动手……只是那现场,那么些银针暴飞,你可别说你不识得啊!”季馨闻言,细眉一动,声音细微平平,“主子要是这么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您若是觉得不称意,可以将我交给世子发落。” 宝锦一楞,随即大笑起来,她笑地削肩晃动,柳腰颤颤,“把你交给世子做什么,他如今就是杀一百个凶手,认定他是凶手的也只会讥他惺惺作态——我又怎么忍心逼他去杀救命恩人?”她收敛了笑容,深深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眼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良久的沉默。 季馨平平地声音一如从前,“奴婢是王上亲选给公主的侍女,只要服侍好主子,奴婢别无他求。” “好一个别无他求!”宝锦几乎动怒,却终于忍住了,她幽幽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来,使我又喜又忧……”“喜的是,又多了个盟友,行事地把握又大了些。” “忧地是,出此变故,某些大事……又要从长计议了。” 她在“某些大事”上加了重音,一横心,孤注一掷地以“大事”试探季馨。 ……久到她以为对面之人不会再开口,季馨终于打断了寂静——“殿下的心思,奴婢也算是洞若观火……”她轻声叹道:“可是这火,也不是好玩地,一旦亮的过早,可是会引火烧身的……所以奴婢为您着想,让世子家的家务事提前闹了些许。” 这声音虽小,传入宝锦耳中,却是如焦雷一般,带着惊怖不安的意味。 “你是在故意拖延我和云时?!”宝锦眼中光芒大盛,犀利冷冽。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心面对这雷霆之怒,季馨丝毫不曾畏惧,直视宝锦道,目光清冽平和,道:“只希望殿下您能平心静气,世子那边也能给您不少助力,这么些时候也忍下来了,何必要急于求成?”宝锦不语,目光跟她对峙许久,这才微微一笑,眉眼中那道冷意却丝毫不退,“缓些也未尝不可……”季馨心中大定,她之所以不顾一切的起用辰楼在蜀地的暗子,就是为了阻止宝锦和云时的急动,她心中暗忖道:只要再等些时日,一旦主上清醒过来,任凭什么样的阴谋诡局,也不在话下了……宝锦轻轻一叹,黑嗔嗔眼眸望定了她,轻描淡写道:“可是你这般故作神秘,不肯以真身份示人,我却要怎么信你?”季馨见她戒心如此之足,暗叹一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见宝锦面上仍是不肯放松,咬了咬牙,终于道:“我不过是一介奴婢……”“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且换个新鲜的说辞吧。” 宝锦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季馨的声音沉静如昔,在皎洁月华中缓缓浸润,却如重雷一般捶在宝锦心头——“而我的主子,就是您的亲姐姐,锦渊陛下。” 什么?!宝锦的手一颤,茶水也泼了半盏,她浑然不觉,几乎跳了起来,抓住季馨的衣袖,急声道:“你是我姐姐的……”她随即断然摇头,“可我在宫中却从没见过你。” 季馨淡然一笑,不着痕迹的把衣料从她的手中扯下,“我奉陛下之命,一直负责辰楼在北疆的事务。” 辰楼……?!宝锦眼眸幽闪,随即明悟道:“原来姐姐果真能操控辰楼上下!”她咀嚼着话中之意,“北疆……你在那里潜伏了多久?”“六年……我一直在玉染公主身边。” 宝锦抬眼,目光更见冷冽,“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可你居然眼睁睁看着玉染死去?!”她声音中带着烈烈怨怼之意,眼中冰焰升起,射向这沉静如水的女子。 季馨也不躲闪,凝视着她,唇角一弯,居然,笑了。 “我当然只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国破家亡,良人竟是狼心狗肺之徒,她哀莫大于心死,强留她又有什么意义?!”暗夜中,季馨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激越清昂,她柳眉一挑,竟凭空升起飒然金风——“我眼睁睁看她死去,就是为了代替她被掳入京,做这些你正在做的事!”这声音幽暗轻漠,却有金石决断之风,传入宝锦耳中,惊得她双目圆睁,愕然不能自已,“你原本打算自己入宫?”“是……”季馨又叹了一声,“却没料到,城破之前,冷不防杀出你这么个人物,一手把我要做的揽了过去,我也只能继续善尽我侍女的职守,陪你入宫走这一遭了。” 宝锦听得心驰神往,望着她的眼神不由和缓许多,“我并不知道这些隐情,先前多有得罪……”她口风一顿,微微一笑,又道:“可如今敌我难辨,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所说实情?”季馨知道今日定要去她疑心,于是款款振衣而起,“殿下也算是元氏唯一的骨血了,辰楼上下一向有所怠慢,如今我等欲一齐参见,希望殿下能多加教诲。” 这是要请她见过京城所有成员的意思了,宝锦想起先前辰楼若即若离的赞助,心中了然,口中却是谦道:“哪里,我年少轻狂,这些日委屈京城的兄弟姐妹了,这边才想要赔罪呢!”两人端茶相视而笑,这般客套,却是替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对了……”宝锦啜着茶水,好似漫不经心道:“那位辰楼也在吧?倒是好久没见她了,我有很多武学问题要问呢!”季馨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皱眉道:“她如今仍是缠绵病榻,不能见客。” 宝锦想起先前在离宫荒野上那怪诞的冷笑举止,又想起回京这么多日,此人都避而不见,只觉得实在诡异非常,试探着问道:“她和我姐姐……很熟吗?”季馨目光一凝,随即斟酌道:“是很熟……”她应着宝锦的目光,意味深长道:“她俩好的似一个人一般。”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抉择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抉择个人……宝锦咀嚼着话意,有些茫然道:“算来我与姐姐也算亲近,却丝毫不知她与这位楼主竟有如此渊源。” 季馨微微一笑,眼中有流光一闪而过,“这些不过是小事,如今知道却也为时未晚。” 宝锦颔首,又道:“楼主可有什么吩咐吗?”季馨一楞,不知怎的,胸中涌出一阵悲凉——昏迷许久的人,还能有什么吩咐?!她眸光一暗,随即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奴婢大胆,这就直说了——楼主希望殿下戒急用忍,勿要误人误己。” 说完,也不顾宝锦的探询目光,盈盈福身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就寝……”随即就要辞了出去,脚步略微比平日凌乱,好似胸中情绪激动,再也忍耐不住。 宝锦见她几步过后便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安详,知道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一人处于静室之中,把这些言语又细细咀嚼了一遍,又想起先前那些疑点,心中百念纷杂,一时竟有些恍惚。 此时中夜微凉,窗外的银毫月光照得纱帘上光影潋滟,凉风脉脉而入,吹起她鬓发重重,耳边恍惚竟有姐姐的笑嗔低语,“且慢些,若是急了摔着了,可怎么好……”这是幼时,两人追逐嬉戏时的话语,如今却宛如还在,宝锦忽然打了个激灵,喃喃道:“这么些时候都等了,缓些时日。 也没什么要紧。” 她主意一定,随即却想到了云时那边——他那句低沉醇厚的“剑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仿佛拂过耳边。 她微微皱眉,随即,挑亮了灯芯,蘸了米浆在纸上写了四字,随即密密封好。 “宫中一晤。” 云时入宫之时,心中仍有惊诧,想起方才那张纸笺上草草写就地一句。 心下惊疑不定,匆匆入宫觐见,却浑然不觉所佩紫绶都有些歪斜,皇帝瞥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卿神思不属,倒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魂?”云时身子一颤,有些尴尬地谢罪:“臣君前失仪……万死。” 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回忆方才所见。 云时呆呆的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由轻笑道:“倒是想起哪家的姑娘?”云时低下头,面色却不由的一白,他咬了咬牙。 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也象是玩笑,“也许是天上仙女呢……”两人对视而笑,心中却各有计较。 “阿时。” 皇帝亲热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愿出门走一躺吗?”云时闻言瞳孔一凝——这是试探。 还是……?!他深吸一口气。 俯身低眉,一副君前奏对的格式。 “万岁意在蜀地?”皇帝微笑着点头,“那位世子据说弑杀亲父,人伦尽失,闹的沸反盈天的。” 云时听他这语气,不由地微微皱眉,“万岁上次与这位世子相谈甚欢,这次怎么……”皇帝剑眉一挑,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世李桓还处于下风,我支持他与蜀王相持,也是想让朝廷得这渔翁之利,可没曾想,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这位世子竟没了掣肘,若真等他把蜀地掌握齐全,朝廷可就更难有作为了。” 云时听着他如此坦白这帝王心术,心中一颤,口中却道:“万岁庙算独到,臣实在佩服……”“这也没什么独到的,只是些权术心计……”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朕这些想头,只在你面前提起——我们两兄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你不自外于朕,自外于朝廷,这些手段永远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他地眼睛诚挚豁达,这样的话,光明正大的说出了口,眼神坦荡而威严,看向云时。 云时一瞬惶恐,随即双膝跪地,“臣若有二心,天地不容……”他说的慷慨激昂,心中却泛起汹涌地怒意——你已经对我父亲用了那样阴毒的手段,还想装什么好人么?!皇帝见他诚惶诚恐,连忙亲手扶起,“朕只是顺势说到,你也不必如此害怕……”他咳嗽一声,又回到了主题上,“如何,有兴趣走一躺吗?”云时沉吟着,正要回答,下一瞬,却觉得袖子上一片滚烫,定睛一看,竟是奉茶的小太监手中一抖,将一盏热茶都泼到了他身上。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几乎要哭了出来,只有云时在他身侧,却见他使了个微妙的眼色给自己。 皇帝冷哼一声,早有侍从将小太监拖了下去,加以严惩。 云时连忙告罪起身,皇帝唤人去拿自己地一套新便服给他,云时惶恐地连忙婉拒,到了侧殿自去更衣。 侧殿里很是昏暗,他脱下朝服,却不拭干,只见一双雪白柔荑顺手接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悦地瞪了宝锦一眼,“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觐见完毕才说?!你这样贸然进来,真是危险!”宝锦微微一笑,一边用雪白巾子将袖口烫平,一边道:“等你回答了皇帝,就大事休矣!”她眼眸一转,问道:“你是要拒绝皇帝,是吗?”“当然,我离开京城,万岁会对我不放心,而我也放心不下宫中的二姐和婴华——更何况,我们马上就要起事,正好趁着京中兵力削弱——”宝锦看着他,沉静地摇了摇头,“你错了。”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夫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夫的声音轻若微尘,在他耳边低回,却似一盆冷水浇在“你错了……等会皇帝再问你时,你一定要答应他,去蜀地代天子问罪。” “你说什么?”云时一楞,一时如坠云雾。 宝锦黑嗔嗔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皇帝希望你替朝廷出使,去质问蜀王之死,这事说难不难,却因是外藩,一旦招惹上,就是个旷时日久的兵戎局面。” 云时点头赞同,“所以我才不愿去——一旦拖久了,京城这边便再也顾不上,到时候皇帝布置从容,随时便可要我的性命!”宝锦想起方才皇帝从容豁达的神情,心中却有些狐疑——皇帝对云时态度平和,并不似已经识穿他计划,有所忌惮的模样——难道是云时心虚所致?她话到嘴边,却又想起姐姐的惨死,无穷恨意又袭上心头——此人惯会演戏,世上之人皆不过他掌心的棋子,七情六欲,又岂会轻露?!她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眸越发阴沉,“他既然已对你有所猜忌,又暗中杖死了当年的知情者,又怎会毫无准备?你留在京中,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真能天衣无缝吗?”见云时默然,手掌却是紧握,她心中一痛,一种说不清的柔情混合着内疚,让她放缓了声调,“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俩都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早一日清算。 九泉下的至亲才能安息,可越是大事在即,我们越是要沉住气,不能急噪。 我那侍女劝我要戒急用忍,我静下心来想想,她说地确实有理。” “可是我一旦走开,我那些台面下的力量若是被他各个击破……”云时仍有些忧虑。 宝锦瞥了他一眼,绽出一丝轻笑,混合着少女的狡黠和自信。 一时皎美如天上星辰——“京里不有我吗——况且,你到蜀地也不是白去的,却是要替我们带回数万援军!”云时也不是笨人,一听这话。 瞬间明悟,眼中光芒大定——“数万援军?难道那位世子也是你……!”宝锦笑容转为怅然微悲,“他对姐姐一往情深,瞧在死去的姐姐份上。 也为了他自己的基业,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只是目前,他也在收拢他父亲的烂摊子,一时绝不能受朝廷干扰!”她替云时系上最后的玄色丝绦。 最后叮嘱道:“答应皇帝吧,你去蜀地,既能拖延时间。 更能让我们如虎添翼。 到时候。 江南、京城、蜀地三边同时起事,即刻便能改天换地!”她的声音在云时耳边回荡。 轻微,然而如九天之上地金声玉音,他心中一震,终于应下。 更衣过后,云时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素色便服,腰悬紫金鱼袋,不疾不徐的走进正殿,正是白衣翩翩,一身的杀伐之气都隐没不见,仿佛只是儒雅沉静的世家青年。 他来到皇帝座下,双膝跪下,眼神望着漫地金砖,郑重其事地禀道:“微臣不才,愿为万岁解这藓疥之患,臣立刻出发,定要让那蜀地小儿知道朝廷地威仪!”皇帝只觉得他这一句忠诚已极,坚决非常,心中也是一热,连忙双手扶起,“果然还是朕的御弟,只有你能解朕心头之忧!”当下两人又商议一阵,云时告辞离去,准备远行。 宝锦垂手站在廊下,听两人商议已毕,终于舒了一口气,随即,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即将开始的轰轰烈烈的宫变,却因这突**况,不得不推迟……她地指甲刺入肉中,却丝毫不觉得痛,胸口那团火,几乎将她所有的憎恨都燃起。 她朝着殿中去,那昂藏挺拔的玄黄色身影映入眼中,幽沉的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欺骗了姐姐,欺骗了自己……她恨恨地扭过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殿中玉帘哗啦轻响,有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平空出现。 “你躲在里面,这下听得真切了吧?!”皇帝收起笑容,声音带着不耐和疲倦,对着帘后出现的人如此说道。 只听那人微咳一声,冷声道:“这只说明云时很会掩饰,把自己地野心都藏好了,在你面前装忠臣良善,比过去更为奸猾!”宝锦心中一凛,这是皇后地声音!她是什么时候来地……难道,先前一直藏在帘后?!皇帝冷哼一声,仿佛很不满意,“先前你说他有谋反之意,举了那么些蠢蠢欲动的证据,料定他不肯去蜀地,如今他答应地这么爽快,你却还有疑心!”只听皇后冷笑一声,“臣妾只是提醒万岁一句,却没曾想好心反遭了恶报——也罢,你既然认定我是那搬弄是非地刁妇,我再说也无益,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她也不行礼,转身朝着门外走来,宝锦连忙闪避,堪堪等那盛怒的袅娜身影远去,才惊觉汗湿重襟——幸亏没有让云时留下……幸亏没有急着起事……她心中只觉得侥幸,脚下却仍是一阵发软。 皇后盛气而归,这次可不是演戏,而是真真的满面怒容。 琳儿慌忙搀扶,却听皇后喃喃低语道:“他们俩明明即将作乱,却为何又戛然而止……?!”她想起皇帝方才不耐不信的神情,面色越发阴沉。 从容不迫地看琳儿替自己的十指戴上玉套,皇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却依然冰寒如水,下一瞬,她用力一折,那玉套齐根而断,断成了一地——“既然你们不入套,就休怪我心狠,用这最后一招了……”她抬起头,决然道:“替我上一道表章,用上正宫凤印……就说我新朝刚立,却也不能对四夷失了礼数,高丽国一向怀悯恭谨,本宫想请国王和王妃一起来我朝中一会。” 阴冷的风从她的眉宇间掠过,秋的凉意,越发浓了——“我倒想看看,你这小妮子遇到前夫,该是什么表情!”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远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远客锦回到自己的侧殿之中,已是一身冷汗,却又莫名庆一杯凉茶喝下去,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帝后二人居然有所觉察了!她想起方才所听到的,心中一片凛然冰凉——云时深为此二人所忌,一些蛛丝马迹被窥到也不足为奇……可自己的满腔抱负,一身血仇,却也寄托于此,再容不得半点差错!她缓缓伸出手,用绢帕细细擦了额头,蓦然想起先前季馨所说的:戒急用忍,心中一凛,知道她定是明白什么内情!古雅的宅邸中,季馨却丝毫不知主子正想起了自己,她收起帷帽,站在宋麟对面,静静不语。 宋麟瞥了她一眼,素来周正的眉眼间皱起一道凉薄的讽笑,“大白天就敢出来,不在你主子跟前装乖显拙了?!”“她已经看出端倪,明眼人跟前,也用不着这样装神弄鬼了。” 宋麟微微一叹,微微莞尔,眼中却殊无笑意,“宝锦殿下在你心中,也算是明眼人了?!”他声音中的嘲讽意味更浓。 季馨微微抬眼,“宝锦殿下尚算明慧,你这么说,未免有些偏颇。” “可是和锦渊陛下比起来,却是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睁辉?!”宋麟想起长久昏睡的主上,眼中染上一层狂热和焦虑,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尖锐了。 季馨深深皱眉,清声叱道:“你口中的萤火。 却是你之前就宣誓效忠地!”“那时我以为主上已经死去,皇族之下,宝锦殿下也算是最近的血脉了……却没想到,主上居然还能生还,孰轻孰重,我当然掂量得出!”宋麟的眼神微微一冷,神情越发阴郁,“看你这般激动,是在替主子报不平了——你可别忘记了。 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他声音越发阴沉,“你还敢来兴师问罪?!我却也要问问,主上命你暂掌辰楼,你却趁她昏睡。 让楼中死士去蜀地大行杀戮,过早地暴露了我们的实力,这又是什么道理?!”季馨微微咬唇,随即却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宝锦殿下起事在即,一旦李桓即位,能给她不少助力——况且,这关头出事。 正好可以分去朝廷的眼光……”“对宝锦帝姬,你可真是忠心啊!”宋麟怒极反笑,“这样一来。 主上的计划全被你打乱——就凭宝锦一人就能逆转乾坤?!你太自以为是了!”“主上的计划再周密。 也不会拿自己妹妹的性命来开玩笑!”季馨一口截了回去。 口气之决绝,竟是毫不退让——“如今正是一发千钧之时。 宝锦殿下若是不成,必遭反噬。” “是她自己受不住激,轻举妄动,这又怪得谁来?!”宋麟挑眉说道。 季馨目光一凝,肃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伪帝夫妻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将不受控制地势力全数扫平——真等到那一天,难道坐以待毙不成?!宝锦殿下的做法虽然有些卤莽,却也不失为快刀斩乱麻。” 两人唇枪舌剑,说到这里,已是意见相左,对峙不下。 宋麟一口将茶饮尽,微微一笑,端起茶杯,竟隐隐是逐客的意思了——“季馨姑娘,你要怎么想是你自家的事,辰楼那边,主上虽然交给你暂管,可你若是要把她地家底随意滥用,我这里的银帐就先通不过,下一季的费用,我看还要再议。” 这就是不准备拨款给钱的意思了——季馨地脚步微微一顿,终究回过头来,叹了口气,恳切说道:“你知道你一直寄厚望于主上的大业,可是你若真的对她忠心,难道要看着她的亲妹妹白白送了性命?!她一旦醒来,知道自己唯一地骨肉至亲都没了,又会怎么想?!”她不等宋麟回答,就戴上了帷帽,闪身而去,只留下神情凝重的青年,兀自在沉思不语。 “主上……”他叹息着念了一声,无比惆怅地喃喃道:“难道我真的错了吗……”窗外竹枝摇移,光影婆娑,明幽之间,却是寂静无声——这世上,本该回答他问话地唯一一人,目前却仍在沉睡之中。 ****云时受了旨意,很快便启程赴了蜀地,此行朝廷不欲大事宣扬,只是领了“绥靖地方”地名义,轻车简从而去。 宝锦没有去送行,只是望着窗外清远地处秋淡色,有些怅然若失。 原本轰轰烈烈的起事,却因着这不偏不斜地一勺冷水,终于不再沸腾。 可只要炉火未熄,这一场血腥杀戮,终究避免不了。 “你在想什么?”皇帝清远淡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起当初的冷漠,却是多了几分温存。 宝锦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心中一动,随即,却被更大的怨毒怒火所吞没。 “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希望天气不要太快变冷,这般秋高气爽的日子能长久些。” 宝锦微笑着敷衍道,随即,却仿佛被自己的话惊了一跳,连替皇帝束起领口的手都为之一缩。 这样的日子……自己居然还有所眷恋吗?!她心中又痛又恨,瞬间沮丧万分,恨自己的软弱不决。 皇帝就势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轻声道:“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京城乃是北地,夏日虽然炽热长久,一入秋便会寒意日增,不几日,便有落叶纷纷。” 他仿佛也为这落叶的兆头微微皱眉,随即笑着岔开他语,“幸亏秋日结束得早,不然几位远到而来的客人可要吃不消了。” “客人?”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乱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乱起客人?”宝锦微微蹙眉——吃不消炎热的客人……那定非中原人氏。 “是啊,那些客人来自藩邦,从没受过中原的炎热,前代有曾有人来纳贡,居然活活热死在了京师,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宝锦平日里可算是不学无术,却最喜欢看这些希奇的怪史宫谈,闻言立刻反映过来,“是凉川的一土司们?”皇帝含笑点头,“不止他们,还有北郡十六国的几位国君,还有……”他微微一笑,意兴阑珊道:“还有皇后延请的人……”“皇后娘娘……?”皇帝摇摇头,不甚重视地一句带过,“也是个弹丸小国……”宝锦听这一句,心中微微一动,却也没再问下去。 ****宫中有贵客前来,自是从这时开始便洒扫准备,虽是藩邦各国,却眼瞧着也是个“万国来朝”的模样,这对诞生年余的新朝来说,实在也算是一件大事,宫人们早得了旨意,将一应窗棂墙根等不易拂净的地方清理地光滑似平镜一般。 帝后二人虽然仍是寒眉相对,却不约而同地吩咐好好礼部准备,新朝虽不喜奢华,却也发出库中的绸绢,将苑中花枝扎得锦绣千簇,夜来宫灯一照,顿时辉煌神隽,仿佛仙境一般。 “这和隋炀帝以绸缠尽长安道树,又有什么不同?哦,倒是手笔比那位暴君还小些……”明月穿了宽袍,和宝锦二人在苑中踱步,她倒是熟悉中原典故,居然嬉笑着说出了这一句。 宝锦急忙扫视四周,见无人听见,这才狠狠瞪她一眼,“噤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胡说!”明月却不吃她这套,眼眸盈盈斜了她一眼。 似笑非笑道:“有人连大逆不道的事都差点做了,倒在这里充良善吗?”宝锦知她是怪自己没有及时告诉她,这么大的事,居然敢瞒了她自行去做,不由微微红了脸,讪讪道:“若真定下确切日期,怎么会少了你一份——黄帅只能统帅镇平京畿,一旦乱起。 那些诸侯的兵马,还需要你这位大元帅呢!”“这还差不多……”明月飒然一笑,随即却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不善地逼近。 阴测测地看向宝锦,“你有没有瞒着我别的事……”宝锦见她眼眸滴溜溜直转,直觉的头皮发麻,顿时点头如捣蒜,“当然……”明月笑得越发危险狡黠,“那么说,我听到的就是谣言了?”宝锦凝神一想,已经猜到了九分,心下暗暗叫苦,继续胡乱点着头。 就要逃之夭夭,却被明月一把揪了回来——“这么说,我那死鬼老爹也派人来的消息,是假的咯?”“这个……”宝锦眼角余光细细端详,只见明月虽然一派微笑,一口玉齿却几乎咬碎,面容也微微扭曲着。 手劲虽然不大,却透着僵硬,整个人透出一种狰狞地杀意。 宝锦望着她,想起她小小年纪,却被所有亲人背弃。 落到这见不得人的蛇蝎宫廷,病伤交加,孤立无援的情景,心中也为之一痛,假话再也说不下去。 明月揪着她衣袖的手劲缓缓轻垂,最后连眼中的狰狞执拗也慢慢收起。 只有那一双长而微褐的眼睫在轻颤,“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轻轻一放,宝锦的袖便如蝴蝶一般翩然坠落,轻纱飞舞间,自有那不动声色的惊心。 “他们派哪个倒霉鬼来?”宝锦摇头道:“我也不甚明了,皇后对这事很是上心,一副神神秘秘地模样,不止使臣的人选秘而不宣,连有哪几国都含含糊糊,大约还有些本来不奉新朝的小国,如今‘幡然醒悟’,如今跳出来,要给世人做个榜样吧!”两人对望一眼,除了鄙夷之外,却也是黯然神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小国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混个周全罢了。 ****过了几日,宫中气氛越见喜庆,皇后倒也顾不上跟皇帝闹别扭,率了亲信督促阖宫上下涤尘修葺,又连番召礼部户部的堂官以及鸿胪寺诸人,倒是把这事看得越发重了。 再过了几日,客人即将上京,云时那边也传来消息,宝锦抚弄了因空气潮湿而微微卷起地信纸,又拿过手边匣中另一封李桓的来信,轻轻地笑了起来。 皇帝虽然派了云时为正使,却又暗中调遣蜀地周边的兵马,弄得李桓那里重孝未除,便又是一阵风声鹤唳。 依皇帝的想头,云时身份尊贵,既体现了朝廷对吊的体面,又可用他就地压制新蜀王,可说是一举两得。 但云时此去,却一反平日的铁血之态,居然雍容和煦地就地高谈阔论起了蜀地汉夷混杂,难以治理,看那架势,竟似不是朝廷的使者,而是来和稀泥,打太平拳,实则偏帮新君的。 皇帝一怒之下,就地调动兵马,却又师出无名,有心把云时调回来,却也难以朝令夕改。 宝锦托腮微笑着,想起自己让云时带走的亲笔书信,知道这两人也都是人中俊杰,这番唱的双簧,也是在尽力把这桩丧事平荡下来,让那些高喊忤逆杀父地人无话可说,到那时,李桓坐拥外藩之利,推翻新朝,才是指日可待。 她正在微笑沉吟,季馨带一个小宫女,捧了衣物首饰进来,轻声道:“小姐请先试过,这是万岁特意派人送来,明晚国宴上用的。” 宝锦抬眼一看,只见衣冠珠玉,色色都是不凡,那绣花暗纹的银缎宫裙,看着便是潋滟生辉。 她自小便锦衣玉食,看这料子,也知道皇帝是花了心思的。 那小宫女眉眼带笑,有些暧昧却又艳羡道:“万岁身边的张公公特意嘱咐了针线局,姑娘的衣物,可不能等闲视之。” 宝锦含笑收下,等那小宫女走远,这才对了季馨道:“李桓这次有惊无险,他还真该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无路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无路馨微笑着推辞道:“老蜀王被刺客所杀,世子清白无甚。” “辰楼的人手真是出神入化,堂堂一个藩王,说杀就杀了,全府上下,居然血流汪洋……”宝锦半是叹息,半是称赞道。 季馨目光一闪,下。” 宝锦的笑眼越发明亮,“那么,要在这大内禁苑取人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何至于此……这宫里好好的,又何必要动刀动枪?”季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想了想,仍是如此回道。 宝锦扯出一道微渺的笑容,“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她望着窗外,柳眉微微蹙起,有些喃喃道:“这几日宫中很是安静,却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我也有些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秋风吹起,她的笑容清婉,却终究带出些萧索的意味――“自我入宫以来,虽然诸事顺利,但仍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蹊跷,所以急着起事,也有些去除心障的意思――操之过急,若是坏了你们什么计划,也只能请你多包涵了。” 季馨自从身份挑明后,再没见她如此平和低婉的说话,这一瞬,她望着这临窗微笑而坐的少女,只觉得心头一阵不祥,好似有什么阴絮缠绕在宝锦身上,她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季馨只觉得心中一酸,不自觉地郑重道:“殿下说哪里话来,正如您方才所说,辰楼之中,要在这大内禁苑中取人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对方有什么阴谋,殿下在这其中,也是安如磐石,再不会有什么闪失!”她望着这孤伶伶的少女,继续诚恳道:“我等与殿下同心一意,再无半点贰心,也请殿下暂时忍耐,等时机一到,天下便会重回元氏的手中”宝锦深深的凝视着她,微微一笑,眼中亦是清澄一片,“我信你。” 她随即起身更衣,宽大的裙幅在地上拖出潋滟的光影,季馨低下头,帮忙整理着腰间玉带丝绦。 “已经妥当了,殿下可以动身去乾清宫了。” 宝锦轻盈起身,外间的小宫女替她揭起帘子,她一手挽着云锦披帛,一边侧身回眸,嫣然一笑之中,恰如千树繁花盛放,“我会早早回来的,我们说好的,明晚我们要一起去见楼中统领们的。” 此时候正是日暮初时,天边残阳似血,暗金余辉照拂在她身上,华衣珠帘都仿佛淡去,这一笑之间,那身影近乎半透明的苍凉。 “是啊,我记得的……”季馨茫然应道,这一瞬,她仿佛产生了荒谬的错觉――就好似,从此之后,就要长别不见……*****乾清宫的国宴仍是平日般庄重端雅,倒是不见几个后宫中花团锦簇的女子,宝锦到了一会,就见锦粹宫两位也到了。 宝锦还未及招呼,就听身后有清脆一声,“你来得真早……”转头一看,却是明月,只见她与平日着装殊然不同,虽然也是左衽曲裾的宫裙,却用的是亮红绣彩的厚缎,上面镶嵌了星星点点的珠玉,一头璎珞珠冠简直璀璨不可直视线。 “你这是什么打扮……”宝锦低声叫道。 明月苦涩一笑,却不回答,眼睛只是朝着大殿正门不时看去。 “是为了你父王派的使者?”宝锦猜测道,却在见到明月瞬间惨白的脸色后,心中若有所悟,不再开口。 此时殿中气氛也有些诡异,原本谈笑风生的低语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鸦雀无声的僵凝。 鸿胪寺引宾已经将几位着五彩毡裘,头戴古怪高冠的黑壮贵客引到了座位上,而早该尽地主之谊的帝后二人却杳无踪迹,这对接见使节来说,是大为失礼之事,堂堂至尊,却怎么会犯这等卤莽之错?殿中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古怪。 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八章 舌锋 第一百九十八章 舌锋宝锦凝神望着一旁摇曳不定的灯烛,也觉得心神不定,抬头看那几个土司首领,却见明晃晃的耳边硕大金环正在左右摇曳,他们面色悻悻,有些羞恼地左顾右盼,有人甚至在抓耳挠腮,已是心急如焚。 宝锦今日不当值,皇帝又让她早早回去妆扮,所以并不知道皇帝的行踪,她探头朝四周望去,也没见到张巡的人影,偶然一瞥,却只见那几个土司中,正有两人窃窃私语后,对上首的贤妃一席目露凶光,甚是不善。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宝锦凝神细看了半晌,终究从这些土司的高冠上看出了名堂——这是前藏来的,他们的封地与蜀地的犬牙交错,名义是属于蜀地管辖,却历来离心离德,也不大不小地闹出过不少生分来,皇帝把他们郑重其事地放到朝堂国宴上,这又是对付蜀地的一步好棋。 但他们初次见面,却为什么对着后宫妇人这般神情,难道是……?!这一瞬,宝锦心中滑过云时的英毅深情的面容,电光火石的,她的心一沉,未及细想,只听大殿之外司礼监尖利响亮的声音——皇帝终于到了!顿时满殿寂静,跪了满地的人们偷眼望去,只见皇帝携了皇后娘娘,正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他微微低着头,灯焰的阴暗遮去了半张面容,唇边线条紧紧抿着,几乎成刀凿一般,一手僵硬地挽了皇后,步子越迈越快。 不知是青金砖地面太滑。 还是他的心绪不宁,他脚下一溜,几乎踉跄倒地。 一旁的太监唬了一跳。 几只手急忙伸出,皇帝却冷哼一声。 袍袖一拂,劲风将他们驱退,他面上的线条更冷,也不开头,将皇后扶到右首。 自行在御案前坐下。 一旁鸿胪寺的官员看得心惊肉跳,职责所在,硬着头皮上前,向皇帝引荐了几位土司小王,皇帝抬起头,声音竭力和缓地笑道:“几位倒是稀客,朕今日琐事缠身,倒是怠慢了。” 那几人轰然应答,连道不敢。 起先目露凶光地一人作出谄媚笑容道:“圣天子如此仁慈,我等只有感激涕零,又怎会有怠慢之说。” 他仿佛见到了崇拜的神佛。 无限激动而景仰,絮絮谄媚。 随即却又露出悲苦状。 哭诉他们历年受到蜀王府的打压和**。 最后,他话锋一转。 “小王等做梦都在等着天朝派人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上个月,好不容易来了位云大人,却没曾想,他反而与那新王沆瀣一气……”他在这里绘声绘色地比划,将云时比作阴险篡位地汉时王莽,倒也亏他知道些汉人典籍,说起来言辞恳切,欲哭无泪,又将云时与李桓的默契和暗合三分说成了十分,最后说到他去质问云时,他几乎扭曲了脸,学了云时冷冷地嗓音道:“我家中两位娘娘正在万岁身边,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极是灵通,你要上告只管去——只怕你未必能平安见到圣上,就要人头落地了!”这话一出,云贤妃和徐婴华惊呼一声,眼望帝后二人,却见两人神情平淡莫测,云贤妃咬咬牙,当殿跪了下去,“舍弟一向沉稳,又怎会说出这种气焰嚣张的话来?!”皇帝点头道:“阿时平日里寡言内敛,这不象是他的口气……”云贤妃刚要松一口气,却听皇帝又笑声漫道:“只是一人大权在握,成功在即,就不必太过韬光养晦,年少得志,口出狂言也没什么奇怪。” 这话虽然听着不坏,可结合先前那土司的哭诉,殿中众人听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不约而同浮上个念头——云时此人危矣!皇帝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云贤妃,笑容不减道:“爱妃你冷吗,秋日夜凉,也该多穿些才是。” 徐婴华见小姨急得说出话来,知道这次真是危险到了十分——先前历次劫难,都是皇后发作,皇帝却多少有回护之意,如今皇帝雷霆轻作,却几乎将她们推入万丈悬崖。 她咬咬牙,也在一样跪下,“万岁容禀……无论我小舅在宫外做些什么,贤妃娘娘与我久居深宫,却不曾有半点插手。” 她盈盈大眼认命而虔诚地望定了皇帝,“上次奏折失窃地事,已经证明我等无辜——我等一入宫门,就是万岁的人,死也不敢让您蒙羞。” 这最后两字,她若有若无的加了重音,既表忠贞,又有弦外之意:她两人都是皇帝的妃妾,若是以外戚之事株连问罪,丢脸的还是皇帝。 皇帝平日里对她印象不错,平日里软语求个什么,也十有八九能应,这次她如此精湛的深情,却不曾得到皇帝半分怜惜,他略为冷淡地想了一会,大概也是不愿把家事拿来当廷丢脸,于是淡淡说了句:“是否涉及你们,还要稍后再论。” 略一示意,一旁早有健婢出现,不由分说,将两人“请”出了殿堂,朝着锦粹宫方向而去——这次幽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殿下群臣议论纷纷,皇后却咳嗽了一声,斥道:“如今靖王只是受人弹劾,并不是证据确凿,为两位妹妹清白起见,只是暂时禁足……你们在那窃窃私语,胡乱传谣,倒是我天朝应有的礼仪吗?”这一说,很多人安分了下来,但是他们对“证据并未确凿”之说,却是半点也不相信——已经闹到这般大张旗鼓,难道还能扳回来不成?此时那几个土司喜笑颜开,如释重负,三跪九叩之下,一齐称颂天朝皇帝圣明,皇帝微笑受了,又道:“还有几位新朋友远来,朕为着你们这事,先请他们在殿外稍候,如今也可一并请来,大家把盏言欢,岂不快哉?”帝锦跳至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辨真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辨真是派人去请,不多时,就见殿前有几个人鱼贯而入,奇装异服,无论男女皆是重重纱帛,配以金玉。 这装扮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宝锦的重眸不自觉的凝成两点,静静看着这一行人走来。 “这是北郡十六国的几位使节,长途跋涉而来,实在是难得。” 皇帝的话虽然简短,却句句是实——北郡十六国处在瓦剌与天朝之间,地形复杂,国域林立,各怀心思,虽然都声称服从天朝赦封,但其实大都是墙头草,两边讨好。 这几个使节能代表国主公开前来,这是毫不迟疑的站在天朝这边,不顾瓦剌蛮骑的威胁了。 皇帝说完,仿佛不胜疲倦的低下头,半支着下颌,幽沉沉的黑眸扫向宝锦与明月这一边。 他的目光清漠离远,好似极为倦怠,什么也不再在意,间或的那一点强烈光芒,却又昭示他心中颇不宁静。 宝锦只觉得周身肌肤一凉,好似被寒冰浸润,再转眼看时,却见皇帝已经把目光转开,而皇后仍是一径微笑着,笑容精致华美,实在无懈可击。 宝锦挪开眼,只觉得那抹微笑绚烂高燃,却又刺目异常,看在眼里,不由平添几分诡异。 她还未待反应过来,只见那几人中有一人小步奔出,趋前上殿,伏地泣道:“皇帝陛下仁慈大度,恕了我兄长全族冥顽顽抗之罪。 我等念及天恩,无不感激涕零。” 这是个穿了染绣帛衣地女子,身量不高,发丝微卷,头巾将眼睛以下全数遮挡,只从眼角的细纹,才可看到她年约四十上下。 皇帝对她仿佛特别优容,平身赐座后,道:“王后不必多礼,朕不是那暴虐之君。 从不做赶尽杀绝之事。” 那女子又跪谢,随即伸长了雪颈,向着一旁的嫔妾女官席上望去,哽咽道:“我那苦命的侄女在哪?”宝锦见这两人没头没脑闹了这一出,心中一动,却见皇帝朝自己瞥了一眼,那女子便睁大了眼,细细打量着自己。 她一步步走进,眼中狐疑不定,宝锦心中一沉。 冷不防抬眼看到皇后,只见她笑靥如花,顾盼之间。 却是神色跃跃,好似在等待什么。 随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进,这一片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诡异,宝锦心中明白了几分,电光火石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在这时,她只觉得肩上一热。 一只细腻的手掌伸进了她的交领之中,轻轻抚摸着肩胛处。 “别出声……”身畔明月仍是笑吟吟的,她的手伸入宝锦衣中,在肩胛处按了一个物件,随即不露痕迹地揽着她的肩摇晃,好似酒醉酪醺的丑态百出。 那女子到了宝锦身前,凝视着她地脸庞,只觉得似象不象的,但那重眸极为罕见。 亦是从天朝下嫁的嫂子身上遗传的,虽然有皇后谗言在前。 她却委实不敢断定。 “侄女仍在襁褓中。 我便远嫁他国,只记得她肩胛骨处有个朱砂记。” 说完。 她上前来翻宝锦的衣领。 此时殿中寂静无声,本是藩属小国朝见天子的格局,却莫名其妙闹了这一出,所有宾主无分贵贱,倒都是看得兴致勃勃。 冰凉的指尖从她肌肤上划过,那冷漠不信的目光凝结在朱红的一点上,她不信地用手抚去,终究咽喉里吐出一声哭泣——“我苦命的侄女啊……”宝锦被她不由分说地搂在怀里,心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眼望去,只见皇帝深深一愕,随即却是剑眉一振,眼中漾出湛然神光,无数烦忧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地却是冷怒和讥讽。 他看向皇后,后者仍是巧笑倩兮,凑在他耳边说了好一阵,皇帝这才暂时按捺下怒气,却仍是不愿理会她。 总算躲过了这一劫……宝锦任由这位善善国王后,自己名义上的姑母搂着自己泪湿襟怀,心中却是明镜一般,皇后故意让她入内觐见,恐怕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和杀意。 这位姑母大人也没能多哭一阵,就被她的夫婿硬拉了过去,她虽然眼带愧疚,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说一句,要回侄女地自由。 这一阵混乱总算结束,这亲人相见,抱头痛哭的一幕虽然让有些人唏嘘,但感叹几句,便置之脑后,所有人转而颂扬天子仁慈,对乱臣贼子之后也宽恕厚待。 宝锦饮了一口酒,冷眼看着那些使节混合着好奇和色欲的笑眼——他们大概都以为,天子把自己“厚待”到床榻上去了,是以如此**亵嬉笑……暗自敛起杀意和心惊,她仿佛不胜羞怯,转过身跟明月低语,“你贴到我身上的是什么,居然能瞒过她的眼睛。” “哦……那个啊,”明月嗝了一声,吐出浓浓酒气,眼神望定了不远处虚无的一点,笑得不胜苍凉,“那本来是我族中为我备下的奇药,平日镶在红玛瑙里,侍寝时只要往床单上轻轻一按,便可冒充处子了。” 她声音怆然,几乎带着尖刻地嘲笑,近乎酒后癫狂,却带无比的清醒的绝痛。 如此惨痛屈辱的事件,从她嘴里说出,只让宝锦心惊肉跳——她一点不怀疑,虽然“有人”替明月准备了此物,可她大概准备一死,绝不会芶活了。 明月将酒气吐出,笑容慢慢收敛,“多么可笑,和我耳鬓厮磨的第一个男人,却亲手递给我这物件,好让我上龙床去冒充处子!”帝锦跳至 第二百章 情思 第二百章 情思 的面容恬静,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无邪,可宝锦却分明份自心而出的死寂。 见她面露痛楚,明月心中一暖,忙又端起酒觞,玩世不恭地悄声笑道:“我幼时那次调皮捣蛋,害得你落水受惊,你身上有什么记号都给我看尽了。” 宝锦明知她是在插科打诨,却仍是这被种纨绔恶少的口气逗得哭笑不得,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皇帝居然唤起了明月,“月妃在宫中一向还好,只是体质仍弱,是以深居简出。贵使不妨上前见过。” 宝锦只感觉自己身畔娇躯一僵,仿佛在岩浆中沸腾剧颤——只见明月的睁大了眼,死死看住那若羌使者,瞳孔几乎缩为一点。 那人青衣倜傥,虽然发式奇特,眉目间却不失英俊,他朝这边看来时,眼中也是波光一闪。 “叩见公主殿下……” 他俯身,参拜,一切都无懈可击。宝锦挨着明月,却只感觉她浑身都在死命颤抖—— “就是这个人……” 她的声音几近鬼魅,气若游丝的咬牙吐气。 “这位便是青穆将军,若羌的少年英才。” 皇后笑着向众人介绍,沉沉眼色却不离皇帝和明月几人。 这个名字听着熟悉…… 宝锦皱起眉头来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明月侍寝那一夜,自己与她谋划,以“失贞”的借口触怒皇帝,那时候明月就是清清楚楚地说,是与此人有染。 先前以为她是故意说得有名有姓,如今,看这架势,他居然就是明月方才所说的那个人! “今日真是惊喜连连,他乡遇故知,两位公主怕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皇后似笑非笑道。 皇帝听她这么刻意提示,也已经想起了那让他颜面无光的一夜,他面色更沉,冷眼扫视着使节和明月,正要开口,却见宝锦泪眼朦胧,正望着他轻轻的求恳摇头。 他念及方才自己对她竟有猜忌,心中愧疚,于是一腔怒火硬生生平了下来,暗道:“罢了,不过是一介**荡无耻的蛮女,我自有解语花清华秀,却是胜过她多矣……这时候发作,确实于朝廷和属国面上都不好看。” 于是冷冷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依依不舍,这便可回座歇息了。” 那青穆碰了个近乎驱逐的硬钉子,却甚是沉得住气,礼节做足后,安然回座,于是国宴开始,众人也将这些小小的异常忘在脑后,殿中觥筹交错,开始热闹起来。 皇帝饮了三杯,身上有些发热,趁着酒意,将宝锦唤到身边,握了她青葱小手,冷笑道:“今日若不是你求情,朕就要让这一对奸夫**妇当廷出丑!” “万岁仁慈,饶过月妃娘娘这一回吧……她那时还没嫁于万岁,只是年少无知——呀!” 宝锦的话,因手被握得剧痛而戛然而止。 “年少无知?!这倒是个好借口!” 皇帝眼中闪过异样的怒火,他手掌用力,将宝锦的手腕近乎握断,不顾她的低声惊呼,轻声漫道:“你是不是也有这年少轻狂的时候?!” 宝锦浑身都在轻颤,听他这一句,知道他毕竟是从皇后那里听了些谗言,于是顾不得手腕剧痛,含着泪抬眼望向他,“万岁若是不信我的清白,只管赐我一条白绫算了!” 她这话说得坚决,绝无半点回寰犹豫,眼前这关头极为危险,若有半点闪失,皇帝的猜忌只会更重! 然而半真半假的,她为眼前这男人的置疑而感到万分愤怒—— 就算我心怀叵测,就算你我是天生的夙敌,然而,只有你,与我最为接近,其余人就是那背信弃义的李莘,也未曾与我有肌肤之亲。 她想起那荒野之上,那相濡以沫的旖旎之夜,两人虽未到最后一步,却也是肌肤贴近,心神相属。 然而,造化弄人…… 她的眼中浮现凄色,皇帝见她情真意切,终于面色缓和下来,拍着她的肩细声安慰,“别哭了,是朕酒后胡言……” 宝锦顺势越发哽咽,皇帝一时手足无措,酒意之下,一咬牙,带些凶狠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唇齿相交间,自有那默契的**,让人心魂于丧。 这一幕太过突兀,殿下众臣虽然离得很远,却也隐约看到上首人的举动,不由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帝素来冷峻,除了皇后外,即使是长伴如贤妃,乖巧如徐婕妤,也得不到他几分温存,如今竟然对这样一个臣俘之女如此情动?!帝锦 跳至 第二百零一章 大变 第二百零一章 大变好事者看向皇后,只见她面带微笑,却仍是风仪幽雅色。 “今晚,到我的寝殿来。” 低低的呢喃在宝锦耳边回响,却似轰然一声,将她的面容染得晕红。 “怎么,我一直不愿强迫于你,你却真当我是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吗?”皇帝笑着调侃道,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不是我要逼你,有人说你来历蹊跷,心怀不轨,早些给你个名分,终究能护你周全。” 宝锦听他这么说,心中除了愤怒之外,又带些酸涩的异样,百感交集之下,眉眼盈盈,更添几分神韵。 皇后见两人耳鬓厮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也不见怒色,只是在一旁轻声笑道:“使者们远来是客,万岁可千万不要怠慢了……”皇帝瞥了她一眼,随即将玉杯凑到唇边,不言不语地豪饮而下。 皇后碰了这个软钉子,却仍是涵养如常,她清笑宛然道:“今日虽是佳会,万岁不宜多饮,须知,酒不迷人人自醉,”她望了宝锦一眼,笑容越发加深,“若是酪醺大醉地不辩黑白,可是要让远客笑话了。” 她温语晏晏,谈笑间,似乎对皇帝迷恋美人颇有醋意,但也未见大怒,娇嗔之间,更见妩媚。 “还有几位使节鞍马劳顿,正在偏殿歇息,整理衣冠后,便会来觐见万岁,您若是喝个酪醺大醉,于我朝面上也瞧着不好呢!”皇帝听她这一说,却是面色大变,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手中酒杯几乎掷出,他端坐沉思一阵,终究放下了酒杯,还有人没到?!宝锦只觉得有些蹊跷,她当年也在父皇那里见惯这等场面,无论如何的鞍马劳顿,都会在国宴上齐齐亮相,如此大咧咧闭门休息,到最后才姗姗来迟,这是万分失礼的行为,即使蛮夷属国不懂,怎么鸿胪寺的官员也会昏了头?她见皇后仍是端坐如仪,笑容却未及眼底,心中更觉得诡异,此时堂下群舞翩跹,纱衣红染,朦胧绝艳,中央歌伎香肩薄汗,歌声清越,再下端竟似有百人在低下低声唱和,一时如同天界胜境,几个土司小王,北郡使节早已被这繁华万重的场面所摄,各个看得目眩神迷。 宝锦却是细心,看到三阶下,六部朝臣略上首的位置上,有人给宋麟递了张纸条,他一愕起身,匆忙之间,竟然碰倒了瓷壶,当的一声,却很快被乐声淹没。 大殿中的铜炉袅袅吐出紫烟,五色眩迷的热闹场景中,只见他立起身来,朝着上首宝锦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他一振衣袍,转身而去。 那朝服上的仙鹤图案辉煌神秀,在满殿浮华中翩然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宝锦感受到这目光中的异样意味,再追眼看时,他已经不露痕迹的离开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季馨正守在房中安静等待宝锦归来,一个小太监鬼乐而入,接到消息后,她犹如五雷轰顶,急急赶到林中,近乎气急地质问道。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苍黑而辽远的夜空中,一轮弯月穿过重重云絮,一切都安静祥和。 宋麟揉了揉眉心,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即将沾染这一切的滔天血腥——“大变就在今夜,我们楼中的精干人手必须马上转移!”宋麟的话斩钉截铁,想起方才收到的纸条上所蕴涵的惊人消息,他心中惊燥交加,双手交迭,几乎握出青痕来——“我们都太低估伪帝和皇后那妖女了!季馨又惊又怒,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鬼气,“宝锦殿下还在殿上!”宋麟咬牙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对方布局已成,她早就被困在重重罗网中而不自知——在这紧要关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保存楼中实力为上!”“我们不能把她丢下不管!”季馨的声音带上了颤音,“这是皇族的骨血,陛下的亲妹妹!”“我知道!!”宋麟大喝一声,自己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略微冷静下来后,他缓缓的、沉重吐气:“我们救不了她了……”月光从他头顶撒下,一片惨淡清白,季馨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中几乎焚成一团火!跳至 第二百零二章 旧梦 第二百零二章 旧梦时,大殿中正是酒酣舞急,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舞绡,翩然漾出江南风情,宝锦见众人都有些忘形,不由觉得百无聊赖。 夜已经深了,点点烛泪将金柱染得嫣红,瑞脑的香味在殿中混杂了酒味,近乎让人醺然欲醉,重重的帷幕在席间遮起——那是有人醉后失态,侍女们正在清理更换器皿。 宝锦回想起方才宋麟偷偷溜走,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她回眸见明月仍是面色惨白,咬着牙,出了细细的一丝血,却也浑然不觉,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方才那负她良多的男子,于是再也看不过眼,凑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们逃席吧?”明月抬眼看她,却被宝锦一把拽了,不由分说地提起裙边,向身后陪护的小宫女吩咐了几句,于是躬了身形,贴了墙跟悄悄往外走去。 两人快到殿门前时,却出了一桩意外——有人提了酒壶,醉醺醺的上前拉扯,两人恼怒之下,又不欲声张,把众人的注意力引来。 明月正是满腔郁火,顿时伸手一拽,正要将那人推个五六步远,却被及时擒住了手掌。 “是我。” 那男人轻轻声道,带些异域口音,声调倒是很清朗。 他微微低头,逆光照得他脸色近乎幽蓝,带着些妖异的萧索——是那个叫作青穆的男人。 明月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乌棕眼眸中透出些伤痛欲绝——“让开!!别逼我在这里杀了你!”她沉声喝道。 “别出这大殿……”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目下垂,若有所指的说道。 宝锦心中一凛,明月却已经被悲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另一只手化掌为刃,冲着青穆刺去。 “你别闹了!此地有变,殿外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你想被射成马蜂窝吗?!”青穆低吼道。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身边一些薄醉之人开始注目这边。 宝锦心中咯噔一声,拉了明月转身就要走,忽然听到高阙之上,皇后曼声笑道:“月妃和玉染,你们急匆匆的,却是要到哪里去?”她声音不高,却透过重重人群,直达宝锦耳边,好似一根尖刺一般。 宝锦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笑着敛衽:“妾身不胜酒力,已经弄污了裙衫,在宴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这点子小事就又何必在意……”皇后的唇边漾起微笑的弧度,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还有几位贵壳黄昏时分才到了京城,如今也该休息够了,这便要宣他们上殿,这时候你还是待在万岁身边为宜。” 于是她让琳儿去取自己携带的几套便装,殷勤劝道:“本宫的几件常服,没有什么违碍的凤纹,你先替下穿着吧。” 底下人一阵低语,为皇后的贤德大方而惊讶。 宝锦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了琳儿去,等她更衣返回,只见殿中杯盘已经被清理一净,珍馐美味也统统换了一遍,连沉醉之人也勉强灌了醒酒汤,坐在座间静静等候。 皇帝见宝锦娉婷而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陷入了恍惚的迟疑之中。 “万岁,该请使者入殿了……”皇后在他耳边轻声催促道。 皇帝终于把目光移开,示意一旁的司礼监。 一道洪亮而略带尖利的嗓音,终于刺穿了沉夜的宁静——“宣——高丽国君携王妃觐见!”这一声出口,如重锤击打在宝锦心头!*****宫灯在廊下晃动,夜风中被吹得滴溜溜打转,光华从雕漆窗缝中透入宝锦眼中。 那光点映入她的重眸,便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晕染成滔天大火,在她的心中狂燃。 大殿正门被齐齐打开,一阵狂风吹来,带着秋夜的阴凉,却将瑞香的沉闷驱散殆尽。 藩国国君特有的杏黄色四团龙朝服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那人的面目也逐渐能见。 宝锦再也听不见殿中的喧哗吵闹,所有的声响都被忘却,她死死盯着那人,直到他行至阙下,大礼参拜如仪。 跳至 第二百零三章 天变 第二百零三章 天变 是那般清俊的容颜,儒雅温文的外表,总有些忧悒的说是国君,不如说是一位和煦士子。 他缓缓行来,带着些诚惶诚恐,脸庞比年前更瘦了些,气色也有些郁积。 他有些宽大的袍服背后曳出绣着金线的红罗,裹在高腰广幅裙中的女子细眉细眼,很有些小家子的庸碌气。 比起方才那些蛮邦粗鄙错漏的礼节,他这一大礼中规中矩,温文儒雅,一见便让人生出好感来。 他身后那女子身材矮小,又低眉顺眼地敛后半步,只那半垂的眉眼间那滴溜乱转的眼泄露了她的心思杂乱。 宝锦瞧着这一对,只觉得无比刺眼,她的手掌死死戳入肉中,瞧着已是血肉模糊。 明月在一旁不屑笑道:“这是从哪个窟窿里逃出来的一对活宝,男的象是会走路的礼记,女的倒似皇后娘娘写的女诫,都假得不成话!”她刚跟青穆纠缠一阵,心中邪火正盛,刚刚刻薄地评说完,想起宝锦先前跟她提及的身世,不由一楞,“这就你那有名无实的前夫?!”宝锦无言,只是直楞楞的坐在席间,夜风卷起了她的衣衫,映得眉宇也是模糊寂寥。 多少年了啊……她无声的叹息道:时光荏,世上之事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大殿辉煌依旧,本是当初姐姐诘问高丽王李莘之地,她言谈间不怒自威,斯人汗流浃背,只敢唯唯而已,而自己却凭了一腔倔强,盈盈上殿,姐妹几乎反目,才勉强允下这桩婚事。 “姐姐……看来还是你说对了。” 她无声低喃道,值此千钧一发的危局前,却居然微笑起来。 那人影遥遥跪在阙下,平身赐座后,方才缓缓抬头,笑道:“臣本该准备赴宴,陛下与娘娘如此仁慈——”他的声音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突兀卡住了喉咙,只是咯咯作响,望定了皇帝身后,瞳孔一下放大,随即收缩。 这在御前是极为罕见和失礼的,皇后却一点也不惊讶,径自笑得高雅温柔,“国主为何如此……”她瞥了皇帝一眼,轻描淡写道:“可是在这里见了什么旧相识,惊讶成这个模样?”宝锦只觉襟怀一紧,却是明月在扯她衣摆,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已落入套中,再也无法挣脱。 李莘凝住了眼,随即又闭上,满面都是痛苦和茫然,居然对皇后的话听若未见。 皇后的笑容不减,眼中却是威仪自现,又问了一遍,“国主,是何人何事让你惊讶至此?”李莘仍是没有回答,他的眼中浮现出挣扎和绝望来。 皇后柳眉一皱,正要继续,却见李莘身后那金簪大裙的女子偷偷抬眼,欲言又止。 “这位就是新立的王妃吧?真是楚楚动人,我见尤怜……”皇后看着高丽王妃金氏做作的羞怯,心中一阵不耐,却还是按捺住性子夸了她一句,随即问道:“国主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王妃可知其中端倪?”“娘娘有问,臣妾不敢不答……只是,”金氏偷眼望了夫君一眼,想及兄长铩羽而归的惨状,又想起自己苦等三年的煎熬,把心一横,声如蚊呐道:“王上是见到了死去年余的故人,惊骇异常。” “死去年余的故人,这事可真是传奇……”皇后终于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她无声笑着,附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帝反瞪她一眼,面色却是苍白中带着铁青,咬牙怒道:“妇人之言,多有荒谬!”他浑身都笼罩在一种酷烈而冷峻的气息中,周身僵硬,面容唇角简直如刀凿一般,瞳中光芒大作,“高丽王,你到朕的面前,到底是想说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凡事一言而决,这么优柔寡断,倒是比你家王妃还要忸怩!”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莫名的焦躁和烦怒,阶下各席本以为是例行寒暄叙问,谁知上首竟是殿中欢声刚歇,却染上了山雨欲来的诡谲压抑,让人几近窒息。 李莘被他的锐眼一瞥,顿时汗湿重衣,讷讷不能言,他心中暗道:不过是草莽出身,也有这般威势,然而上有问,不能不答,只得含糊道:“陛下身后一人,与故人有些酷似。” “何人让你如此惊骇?”“……”再三催促下,李莘颤微微伸出手,有气无力的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 终于来了!宝锦就这般坐着,看到那惯于弄弦的修长手指一点点伸过来,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跳至 第二百零四章 恩绝 第二百零四章 恩绝 时殿中鸦雀无声,灯烛的亮光将众人的身影在地上拖的影子,千姿百态之下,带着鬼魅般的可笑和森森可怖,众人停盏不语,只眼睁睁地望着那上首表情各异的几人。 那纤细的手,平素里弄弦莳花,焚香翻书的手,在过去三年的朝夕相处里,自己甚至记得那掌心的丝丝脉络…… 宝锦眯起眼,静静的看着李莘的指尖对准了自己,那不甘不愿中,甚至带着几分迟疑和仓皇的颤抖。 总是如此啊……李莘,你永远是为难的,犹豫的,被逼迫的,就算是背叛,也是如此这般姿态…… 她无限讥诮地笑了笑,那笑容却不似当初被弃时的绝望和苍凉,却是带着释然的清醒—— 果然是我有眼无珠,看中了这等金玉其外的蠢物! 红烛高燃,嫣红的烛泪流淌下来,这满宫里繁华似梦,却象煞了当初。 只是物是人非,缘起缘灭,冥冥中似有天意。 “宝锦,我对不住你……“ 高丽国君李莘手腕颤抖,另一只手捂着脸,侧着头啜泣道。 宝锦看他哭得凄惨,唇边的笑容却越发刻薄,“王上何出此言,奴婢听着却是莫名其妙呢……” 李莘愕然抬头,却正对上她淡漠的眼,那样的清冷无暇,那样内蕴着的残忍刻薄,仿佛被那眼光刺痛,他悲泣一声,转开了脸。 皇后终于开口了,挟着云淡风清的威势,她问道:“国君,万岁身后这位姑娘……真如你所说,是你休弃的正妃,前朝宝锦帝姬?” 这话一出,满殿里好似被滚汤泼进,一时里全场轰然,面面相觑中,满是震惊。 李莘再如何也是七尺男儿,一国之君,这等出卖正妻,落井下石的行为,入得这芸芸众生耳中,实在也是羞愧难当,于是含糊应了一声,权作答应。 皇后柳眉一挑,正要发怒,却见那细骨伶俐的金氏从丈夫背后小步窜出,朝着他便是重重叩拜,“王上仁厚,念及香火之情,不忍多言,可自古忠孝节义,忠君都是第一位的,所以依妾身所想……” 她姿态温婉低伏,话也说得冠冕堂皇,却带着不耐催促的意思,李被她一催,习惯性的点头,随即一咬牙,声音低微,却无比清楚道:“这正是宝锦!” 这一句连殿下人都听得真切,顿时哗然,有人勃然作色,有人窃笑,还有人满面忧虑,顿时好似群魔乱舞一般。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的喧哗都寂静下来,只见皇帝案前一只碧玉鎏银蟠龙双壶,已经在他一击之下化为碎片。 所有人几乎弹跳着抬头,下一刻,他们看到的皇帝,却是如魔神一般狰狞暴怒的神情。 有人发出抽气声,有人低低呻吟一声,几乎吓晕过去。 只见皇后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侍卫上前,将宝锦拖下阶去。 宝锦被粗暴地掼在地上,她的左肘骨上顿时一阵剧痛。 她抚摩着左肘,想起这只手饱经摧残——上次是被云时折断,这次又吃一记,唇边禁不住 掠起微微苦笑,抬眼看向帝后二人,只见皇后不动声色的安坐。而皇帝,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火焰之中,眼中满是惊愕、暴怒和绝痛。 宝锦静静地抬起头,望定了他,他的眼,也缓缓迎上—— “真的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 “真的是我。” 两人的一问一答,都异常平静,可这份平静,却犹如薄冰下的暗涌,随时就要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 皇帝俯身大笑,仿佛乐不可支,又似畅快异常,众人听着,却只觉得从脊背上窜出一阵凉意。 皇帝笑了一阵,却俯身更低,有靠得近而眼尖的,竟看到他咳出一口血来。 皇后忍不住低呼一声,随即,那双安逸的柳眉,却因怨毒而微微挑动,几乎飞入眉鬓。 “果然是你……你骗得朕好苦哪……” 皇帝声音低沉,几乎是从胸腔中发出。 宝锦见他吐血,不知怎的,心中仍是一痛,听他终于叹出这一句,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重要之物在瞬间碎裂了,解脱之余,却满是虚空的苦涩。跳至 第二百零五章 人心 第二百零五章 人心宝锦忍住心中汹涌,竟是微微笑了起来,“万岁说这话,真让我觉得意外……”事已如此,她索性抛弃的一切的伪饰,连“妾”字都不再用,“明明是您跟皇后娘娘早知内情,布置了这一出,如今却这般装模作样,实在有些可笑。” 皇帝见她这一笑,清丽绝美之外,却又带着狷狂桀骜的魅惑,听着这近乎寻衅的言语,却并没有发怒,只是摇了摇头,道:“你错了……”迎着她微愕的目光,皇帝忍住心痛,一字一句道:“虽然皇后告诉了我真相,又转来高丽的书函,提起证人若干,可我,却从来没有信过。” 夜风从殿角吹来,卷起这青年帝王的袍袖,他眉宇间不复往日的冷峻严刻,只有那无比怅痛“直到这两人站在你的面前,直到你亲口承认之前,我仍然相信你……一直的,相信着你。” 他的声音到后来,几乎已经渺然不见。 宝锦的面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比。 “我欠你一声对不住……是我骗了你。” 她低低道。 随即,她高高得扬起头,对着他大声说道:“可是你,你夺我元氏百年江山,毁我皇姐一生,让她受尽酷刑而死,这又怎么算?!”她压下心中的不舍,嘿然冷笑道:“你说我骗了你,可是你又何尝不是骗了我皇姐,你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住口!!”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皇后却蓦然站了起来,她的眼中瞳孔紧缩,好似含着两团幽火,双手近乎**地握住皇帝的手臂,尖声斥道:“多说无益,把这前朝余孽拖下去!”一声令下,顿时就有金吾卫士入内,将宝锦反绑了双手,就在地上硬拖而过。 明月在一旁看得肝胆欲裂,正要冲上前去,却听宝锦清脆喊了一声:“慢着!”只见她推开抓着她不放的手,缓缓从地上爬起,虽然满身狼狈,却仍是面容平静。 她瞥了明月一眼,那一眼里含着无数涵义,后者浑身都在颤抖,死死咬住牙,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宝锦站起身来,声音仍是无比平静,她扫视一眼四周各席,无论谁对上她的眼,只觉得清澈明亮,让人无所遁形,忍不住要低下头去。 “我元氏得国百年,近几十年中,国力衰微,民生凋敝,皆是皇家之罪可无论怎样,元家都没亏欠在座各位一丝一毫,你们享着高官厚禄,富贵逍遥,一转眼就成了爬上了他人墙头,羞也不羞?!”众人听着,有好些都面红耳赤,今日宴请的大都是文官和外臣,宝锦所说正中了他们心中的要害,于是恼羞之下,却无人敢答话。 “至于你,陛下……”她的眼望向高阶上的九五至尊,一字一句道:“元氏与你,已是死敌,倾三江七海之水,也不能洗清。” 随即,她一转头,不需押解,自己昂首朝外而去,身后跟着的是手足无措的卫士们。 说,高丽国的证人上殿之时,便可将宫中余孽一网打尽。 季馨躲在废宫的密道前,踌躇着不肯进入。 她遥望着远出星星点点的火把,静静谛听着依稀传来的哭声和惨叫那些是辰楼外围的人手没来得及撤离?是宫中本来就心向旧朝的老人?亦或是,一些被诬陷逮捕的无辜宫人?她已经无力去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理智在催促她快些进密道,而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不能这么走了,宝锦还在大殿里……“不……“她垂下头,任凭满地的尘埃将她的衣裙弄脏,她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远处一片沸反盈天,心中只浮上一个念头这一夜,可真长呵……废宫的门口,发出轻微的声响,季馨全身一颤,不自觉地扣紧袖中银针,低声问道:“谁在那里?!”门口没人做声,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季馨全身紧绷,银针正要疾射而出,却听那破败的门支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燃起的火折子将彼此的面容照亮“是你?!”跳至 第二百零六章 援救 第二百零六章 援救季馨看着明月,全身都放松下来,她喘着气,随即却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抓住她的衣袖,问道:“宝锦呢?!”明月直勾勾地看着她,并不作声。 “她人呢?!”季馨几乎带上哭腔,绝望的气氛几乎让这方寸之地凝结。 明月的头一点一点地低垂下去,素来英姿飒爽的她,这时几乎哽咽,“我救不了她……她被金吾卫士拖去了死牢!”季馨一阵目眩,终于坐倒在地。 “你救不了她……”她喃喃道:“死牢有重重包围,谁也救不了她……”她此刻虽然浑噩,心中却仍如明镜一般虽然死牢戒备森严,但如果辰楼全力以赴,还是有六七分胜算的。 只是,主上目前仍是昏睡不醒,宋麒和自己身为明暗两位执事,若有一人反对,就根本无权作这样大的调动。 而宋麟,绝不可能为宝锦一人,拿全楼人的性命作赌注,他甚至连试都不会一试。 明月听她说完,恨得跺脚道:“见死不救,以下犯上,你们这里的规矩真希奇!”怒过之后,她反而头脑清明起来,一道灵光闪过,她拉起季馨,郑重道:“你错了,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是谁?”“远在天边……就是那靖王云时云时最近的日子很是逍遥。 他虽然秉承朝廷旨意,名为宣慰和调查,实则却终于在蜀地过上了走马章台,会武竟日的悠闲日子。 他对朝廷的旨意只是作个样子,虽然外界传说这位新蜀王是弑父篡位,但他心知肚明,蜀王一家老小的离奇死亡,全是宝锦身边那小侍女千里之外操控做就的辰楼的力量,真真是骇然听闻!云时刚到之时,李桓仍有戒备,但拿出宝锦亲笔写的书信后,两人对视一笑后,就几成莫逆。 那般走马章台的冶游,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云时在暗中发出书信,聚集属于自己的兵力,而李桓也在迅速整合桀骜的当地势力两人都清楚,皇帝对自己都是猜忌已深,很快就要下手了!“我想,他大概会先定我个谋反之罪吧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句是自古名言!”云时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 此处是蜀地最具特色的制酒庄子,他两人正在这里畅饮谈天。 李桓扶了扶半歪的王冠,斜眼瞪了他一回,“你身为大帅,深谙兵事,又怎会看不出其中奥妙?!皇帝他想趁我羽翼未丰,先把蜀地平定,完全收入掌中,这才会考虑除掉你我这兔子一天不死,你这猎狗就还能活着。” 云时被他笑谑,也不甘示弱,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人,见过李桓后,喘息道:“君上,府上有神秘人用箭传书!”他递过一封信笺,外皮微黄破损,看样子是在长途跋涉中被磨成这般的,李桓正要接过,那人连忙补充道:“这是给云时大人的。” 这也是奇了!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不约而同道:“京城出事了!”云时接过信,三两下拆开后,顿时面色苍白,瘫软在座,李桓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就了几个字,鲜红刺目,大概是用血写成的“宝锦暴露,生死一线,速回。”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虑和担忧。 “你怎么说?”李桓问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赶紧回京城。” 云时拽过酒壶,也不用杯,一口灌下,随即起身就要走。 “等一等。” 李桓在他身后道。 “我跟你一起去。” 云时闻言,沉声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我都是个王,我金贵你也便宜不了。” 李桓好似漫不在意的嬉笑道,随即却正容道:“京城一定满布陷阱,等着人入套,你现在去几乎是送死我在京城也有些秘密人手,能使得上力。” 说完就要追上去。 云时脚步不停,李桓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过,腰间的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我拿了你的信物,大概也能指挥得了他们了。” 李桓正要再说,只听云时道:“你留在这里,蓄积力量随时起兵,更能策应我们。” 说完,他已经到了门外,只听一阵马嘶,随即就消失在官道旁。 跳至 第二百零七章 执念 第二百零七章 执念宫中此时也是风声鹤唳。 “万岁还是不愿见任何人吗?”皇后手托瓷盅,站在廊下望着那深锁的殿门,面色却不甚好看。 “连本宫也不例外吗?”她的声调微微上扬,张巡被她目光所及,激灵灵一个冷战,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娘娘恕罪……”“你不用说了,万岁既然心绪不佳,那我晚间再过来吧!”皇后将瓷盅往琳儿手中一放,随即转身而去,秋风卷起她的斗篷,宛如在这肃杀凝重中漾起点点涟漪。 她坐在步辇之上,并不言语,琳儿偷瞥她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严霜厉色。 回到宫中,何远已经在小心候着了。 他是来回禀的的,“娘娘,那贱人的箱笼物件已经全数搜查过了。” 他拿出几本书帐,以及一个檀木小盒,呈了上去。 皇后接过帐目细细一看,微微冷笑一声,随即将它凑近了灯烛,火焰顿时席卷了所有,几瞬之间,便化为灰烬。 锦渊当初为义军提供的军辎钱粮,从此便烟消云散,再无人知晓了……皇后轻舒一口气,仿佛消散了心头一患,对何远的言语也温厚许多,“辛苦你了,这次事后,万岁也该好好赏赐你一番了……”何远心中一喜,正要谢恩,抬眼一看,却见皇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面色煞白,全身都颤抖不已。 她手中捧着那开启的木盒,瞳中缩为一点,好似自己捧着的是妖鬼魍魉,却又舍不得摔出去。 何远见她如此这般,实在是疑惑,他乍起胆子道:“娘娘,这只盒子就是您家内库中丢失的,里面的物件也一模一样……”“不是的!”皇后几乎是失控的尖声喊道。 她仿佛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仍是全身颤抖,强忍住内心的惊怖,她取出盒中的珠贝面具,顿时满室里宝光四射,她颤抖着手,轻轻抚弄着面具的下颌,只见那里碎了一片,以黄金镶嵌。 “你看这里……”何远应声而来,看见那黄金镶嵌的一块,也觉得匪夷所思,“娘娘,您的那一只面具,可没有这一块啊!”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后瞥了他一眼,那眼中不复平日的聪慧宁静,只见惊惶和怨毒,她喘息着低低道:“这是另一个……这个东西早消失不见……为什么还会在世上?!”她仿佛不胜寒冷地低下头,面庞淹没在重重的阴影之中,满殿的昏暗有如流水一般,从她身上无声而过。 何远猜到了她的心思,嗫嚅道:“也许,是那贱人的余党偷偷藏下了给她的……”皇后点了点头,也不答话。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偷眼看去,外间雨丝飒飒,如晦如冥。 何远只觉得一阵寒意,紧了紧袍袖,仍有些忍不住,却不敢再动分毫。 良久,只见皇后缓缓开口道:“罢了,反正她已经是阶下囚笼中鸟,再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你把她看紧,等万岁略微回复过来,就将她明正典刑,也好绝了那些前朝孽臣的心想要复辟翻转,那是痴心妄想!”不知是疲惫还是惊吓,她的声音虽然不小,却不复往日的狠辣和决绝,何远有些惶恐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称是而去。 皇后有些疲倦的揉着额头,定了定神,将心中的狐疑和惊惶压下,随即专心看着手中的奏折自从昨日后,皇帝不见任何人,一些加急奏报却不等人,她取回细看也无人敢问。 “云时果然跟李桓打得火热,可惜,京城一夕而变,等他回过味来,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她微微一叹,却只觉得意兴阑珊即使算无遗漏,大获全胜,可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呢?她自嘲的微笑起来皇帝他正紧闭宫门,自己连番求见,却根本连见一面都不得。 这就是我,用全数精力去搏杀,用鲜血染红了手,去夺来的吗……她几乎要大笑出声,手中冰冷而华美的黄绫奏折却让她回过神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朱笔,幽幽道:“我所剩下的,只有这滔天权势了……”她的朱笔一点,随即便在那奏折上写出生杀予夺的一笔,风雨交加中,只有她的声音在殿内静静回响“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我……绝不放手!”跳至 第二百零八章 狂意 第二百零八章 狂意晚间掌灯时分,皇后的鸾驾又至乾清宫,帝后二人总算见了一面。 “万岁气色瞧着还好……”皇后打量着自己的夫君,又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你对她恩宠备至,她却是包藏祸心,这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我没有伤心,只是想好好考虑些问题。” “哦……?”皇后眼波一转,“你还有什么烦恼,不妨讲出来听听。”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淡淡道:“你要见我,如今已经见着了,还有什么事吗?”“万岁!”皇后有些凄然地喊道,随即望定了他,试图作最后的挽回,“你还在怪我告诉你真相?!可你也该知道,任由她在宫中作乱,到头来,她损害的还是你的江山社稷,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却”“够了。” 皇帝无限疲倦的打断道,他仍是一派淡漠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没有怪你,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你看着我!”皇后一时悲苦无限,抱住他的肩膀,泣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用一生来爱护我,与我比翼共进!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前朝余孽,对我如此狠心……”“朕是说过那样的话……”皇帝无声的叹息道:“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你不是现在这样,朕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叛逆小子……”他蓦然想起当初跟宝锦说过的话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 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你笑什么?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得了……尤记得,那时候的宝锦,边说边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皇帝眯起眼,想起从前宁静飒然的皇后,想起昨晚,那撕破了一切的伪装,决绝而又高傲的宝锦,只觉得心中一阵茫然我所爱的,所留恋的,都如那残雪繁花一般,一去不回了,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真实。 “皇上,您倒是说话呀!他转过身,原本依身的衣衫穿在身上竟有些宽大,英武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颓然,“有些梦,醒来就已经消散不见,朕早就该知道。” 他居然微笑起来,那笑容映入皇后眼中,激起无限阴霾。 “皇后,你回去吧……朕对你,也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皇帝看定了她,声音如一潭死水一般,“我一直不愿承认,但你我之间,确实早已是渐行渐远,情爱转薄,即使没有宝锦,没有徐婴华,你我之间,也已经不复当年。” “这样残酷的真实,我却一直不敢面对,一直让你心存希望,这是我的错。” 他的目光直视着面前又悲又怒的正妻,唤着她的名字道:“宛芷,你我之间,已经缘尽了。” 这一句宛如五雷轰顶,在皇后耳边响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力的跪倒在地。 “今后如果无事,你也不必来这了,也不用费心再去害这个,算计那个了,朕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人了……”仿佛是对一切已经厌倦,皇帝披了衣衫,朝着内殿走去,皇后想追,却无力起身,只是瘫软在地上,低声哭泣道。 哭了一阵,她终究站了起来,打开了殿门。 门外仍是凄风冷雨,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单调轰鸣着。 “娘娘……?”“摆驾,回宫。” 皇后的嘴唇紧紧抿着,想起皇帝的最后一句,心底却又浮现出一丝庆幸轻松。 乘上步辇的那一刻,她回望着乾清宫,想起那缘尽二字,心中仍是重重悲苦这一刻,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心。 跳至 第二百零九章 血雨 第二百零九章 血雨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昭阳宫中因皇后心绪不佳,也没有什么人敢擅自入内去触霉头,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入了宫。 “娘娘,先前都是那些妖女从中作梗,害得我出乖露丑,如今她们都已经失势倒台,您总该恢复我的位份了吧?”方宛晴贺喜了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说道。 皇后正是满心郁愤,听她这话,不由的冷笑起来,“我竟不知你这话是怎么来的你自己闯出无数祸事,到头了竟指着我替你消除擦尽,以为就可以风风光光继续作娘娘,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方宛晴听她语气不善,连忙跪地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再犯,一定慎言慎行,皇后却自小就深知她的秉性为人,加之皇帝那边已经明言不会再纳,于是胆气一壮,仍是严词拒绝。 。 方宛晴原本就是娇纵跋扈的性子,如此作小伏低,仍不能得遂心愿,不由的怒从心头起,细声细气道:“娘娘也不必如此不留情面,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来,您这又是何必呢?更何况,”她有些诡秘的笑着,压低了嗓子道:“娘娘如今风光至此,不也用了些手段吗,我只是学艺不精,才落得如此田地,要是有您一成功夫,哪还至如此呢?!”“你说什么?!”皇后又惊又怒,却被她这阴损的话语说中了痛处,于是怒火更炽,一掌拍在几案上,将茶水泼翻在地。 “娘娘何必动气,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总是有所耳闻嘛……比如您婚礼当日的那一把火,可真是蹊跷啊,那么些元氏的刺客,居然没能把您这正主杀掉,家主和夫人也都安然无恙,啧啧,可真是幸运啊……”方宛晴见皇后怒得双目圆睁,却又奈何不了自己,自以为抓到了她的把柄,于是说的越发快意,“可云家倒是走了霉运了,家主在这一把火里丧生,留下这诺大的家业,倒是过半成了贤妃的陪嫁,到头来,还是被我方家生生压了一头,真是时也命也……”“别说了!”皇后低喝道。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却是恢复了平静,“你是从哪听来这话的?”方宛晴见她面色凝重,只觉得平生都被她小觑摆弄,这次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但觉快意无比,“总是从家里打听到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所有人的嘴都是严实可靠的!”她睨了皇后一眼,又道:“娘娘,不是我为难你,我在宫中无亲无故,只有你能照应我,如果你撒手不管,我可不保证,这些希奇古怪的话不会传到皇上耳边。” 居然来讹诈我?!皇后简直怒极生笑,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气和冷笑,这才开口,竟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我知道了,你且回去,过就日必有好消息。” 方宛晴喜笑颜开,盈盈一笑起身告辞,皇后望着她婀娜的身影,不顾一旁服侍的琳儿的惊惶,沉沉说道:“这个人……留不得了!”三日之后,便传出消息,被暂废名位,闭门思过的方氏婕妤,不慎跌入湖中而死,宫中以婕妤之礼收殓,适逢皇帝心绪不宁,也没什么心思操办,于是草草下葬了事。 方国丈闻得这消息,星夜从云州赶到了京城,进了宫去,还没来得及喘气,就斥责道:“你好糊涂,这么突然就闯下这滔天大祸!”皇后挺直了脊背,冷然道:“父亲你说的是什么,女儿竟听不懂!”方氏家主见女儿如此作态,知道自己出言卤莽,连忙温言道:“我知道,女儿你已贵为皇后,为父是不该如此训斥,可是这方宛情她毕竟是……”“你是担心她父亲手中的财权,是吗?”皇后冷冷地瞥了父亲一眼,一语道破玄机。 跳至 第二百一十章 穿肠 第二百一十章 穿肠 国丈略微有些尴尬,手抚儒雅的长髯,含笑不语。 皇后冷冷一笑,“他家女儿实在太过愚蠢,我不能留着她了。” 她将方宛晴的话原样复述,随即道:“我倒也要请教父亲大人,这种话流传出去,立刻便是滔天大祸,倒是家里什么人在嚼舌根?!”国丈面色很是难看,心中暗骂“孽障,居然在老父面前摆架子”,口中却道:“为父知道你的苦衷了,可是这事既然开了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皇后的脸上浮现一道笑容,“你是想把族中事务重新整理一下?”她心领神会道:“父亲且放手去做,朝中有我,京城还有大哥在打理,些许几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两人又商量一番,国丈正要告退,却见皇后肃容道:“家中仍有人嘴不严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知情人,索性都除了好。 。 。 “国丈面露难色,“有好些也是族中老人,对我也算忠心耿耿……”皇后报以冷笑,“父亲老了,手也软了,这还是你教我的呢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对了,还有一句,叫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国丈看着这面露杀气侃侃而谈的女儿,只觉得陌生而又荒谬,却只是唯唯答应,直到离开昭阳宫才舒了一口气他心中暗骂道,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宫殿,忽然想起女儿的真正身世,只觉得心中那根刺越发一点点的颤痛。 皇后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暗骂一声“老滑头”,也不以为甚,随即便托着香腮,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 她想起那件被方宛晴提起的隐晦往事,就觉得心惊肉跳。 多少年了,知情者越来越少,再没有什么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可一旦这件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她有无何的滔天权势,也将冰消融解。 纵火一案不过是个引子……方宛晴也只是补风捉影的知道些,可有一个人,却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一切,如果有一日,她也倒戈背叛,那将是……皇后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琳儿正好奉茶上前,见状连忙给她加衣,皇后摇头不用,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跟王美人关系怎样?”琳儿不知她为什么突兀问这个,想了一想,道:“她是奴婢的前辈,之前在老宅中便是奴婢的管事……”她见皇后面色沉沉,不象高兴的模样,连忙把话咽了下去,“不过奴婢与她也无大的交情,只都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彼此难免多有来往。” 皇后瞧定了她,直到她心中发毛,才低低“哦”了一声,吩咐她自去做事不提。 了这些大事,皇后怎么会有心思见自己这类小人物。 她心神一分,手中眉笔便一斜,连忙对镜擦净,匆匆更衣而去。 “你来了……”皇后的面色有些憔悴,见到她仿佛很是愉悦,连忙伸手挽住,拉到身边齐坐。 王美人慌忙跪地请安,礼数周全,皇后含笑看了,道:“何必如此,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弄这些虚套做什么?”“娘娘是我的主子,怎样礼敬都是应当的,奴婢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您分忧。” 王美人言辞恳切,说起那“魅惑万岁的前朝妖孽”,她比皇后还要咬牙切齿,皇后看着这位先前的忠心奴婢,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两人说话间,热滚喷香的血燕窝便上来了,皇后端起一盏,用银匙略微搅动,轻抿了一口,赞道:“小厨房的新御厨手艺不错,你一向吃那黑心的温火膳,如今趁热吃了罢!”王美人见她如此,也拿起另一盏,放到唇边,只觉得香滑无比,。 皇后含笑看着她吃,“要是进得好,我这里还有,过会子让他们给你送去。 王美人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一边吃一边用袖子擦了,连忙婉辞道:“娘娘日理万机,正是用着的,给我这种庸碌之人,岂不是折寿?”她再三推辞,皇后还是让人用匣子装了送去,两人叙话没多久,王美人便告辞而出,皇后见她身形匆匆,也没再留她。 王美人回到自己侧殿,侍女见她面色有异,慌忙迎上前来,只见王美人脚步踉跄,到了房中,便哇的一声吐尽了腹中之物。 跳至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谋竭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谋竭她的面色淡如金纸,此时才略略恢复过来,侍女正要尖叫,王美人挥手,气若游丝道:“这是慢性的毒药,如果不吐尽,大约今夜三更就要魂归冥府。” 侍女颤声道:“这是谁敢害您?”“是皇后。” 她停了一停,又道:“皇后因为我不知道,她先前待字闺中时,就曾经用这毒药害人……哼哼,还骗我说是苏州茉莉粉。” 王美人露出一丝苦笑,道:“如今贤妃她们已经失势,万岁新宠也被她揭穿了身份,;连宛晴小姐也死的不明不白,皇后已经不需要人为她牵制后宫了。 所以,我没用了。” 她喘息着,又道:“只是我始终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下手这么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侍女正在一旁惊疑不定,王美人唤她过来,叮嘱道:“今晚三更,你先放声大叫,随即出去找值夜的医官,就说我腹痛如绞。” “可是您……”“我二更时候就会去乾清宫,把所有的一切向万岁禀明。” 王美人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绝狰狞“想过河拆桥,你想的倒是便宜!”她又吩咐道:“他们来发现没人,你就说我方才还在床榻上,一下就没了踪影若是我事败,你最多吃点苦头,不会送命。 侍女哽咽着点头,王美人自去准备不提。 装束的人悄悄来到了中庭。 王美人全身披在兜蓬中,见中庭守卫仍仍是森严,不由心中暗暗发愁。 她正在踌躇,是否要高声尖叫引来皇帝的过问,却见***通明的寝殿中,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闷哼,随即便是一声女子的怒喝纱窗上但见一阵人影撕扯后,便是人体落地的沉重钝响。 “有刺客!”侍卫们一阵高喊,大部分破门而入,急着救驾。 这一阵高喊也引来了外围的卫士,高阁之上***齐明,却是把院中藏身铜缸后的王美人照了个无所遁形。 “院里还有一个刺客!”阁楼上的守卫者一声大喊,顿时又有无数人涌来,把王美人捆了个五花大绑。 这时只听殿中,皇帝低喝道:“都涌在这里做什么,快叫太医啊!”王美人被压在地上,只见从殿中抬出一具不知生死的躯体,定睛一看,竟是被幽禁的云贤妃!妻,把云贤妃召来,想问一问有关云时的事。 因着情殇,他几乎瘦脱了形,眼睛深深凹进,却始终不肯休息,直到八百里加急,送来蜀地周边军队集结有异动的紧急军情,这才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你是他的姐姐,你敢说他这次谋划不轨,你一点也不知情?!”皇帝沉声逼问道。 云贤妃眼光呆滞畏缩,好似不胜惊惶,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什么,皇帝没听清,不由走近到她跟前,“你在说什么?”下一瞬,他只觉得浑身寒毛齐齐竖起,电光火石间,他偏身一转,却只觉得一阵剧痛竟是一支金簪,尖头好似小匕,狠狠的插入了他的肩膀,再差寸许,就要直中胸膛。 云贤妃整个人都好似在火焰中燃烧,她咬着牙,踉跄着扑上前来,好似还要补上一刺。 皇帝忍痛翻身一踢,却被她灵巧身法闪开,他这才想起:贤妃出身将门世家,在家时也曾学过些武功。 两人一阵撕扯后,贤妃终于力竭,她转过簪头,对准自己的喉咙,决然喝道:“你这个中山之狼,是我父女有眼无珠,才选你为婿……杀父血仇既然不能报,我先下地狱去等你!”随即,她狠狠刺下,顿时一蓬血雾溅上了御案,在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皇帝只觉得荒谬之极云老家主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未及多想,便让人去唤来御医。 行到中庭时,有侍卫把五花大绑的王美人抬上来请示,皇帝瞥了一眼,依稀记得这是自己的妃妾之一,听她哭喊着有冤情要禀,怀中贤妃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于是不由分说道:“有什么冤情等朕回来再说!”“皇上,不能等啊!三更他们就要去我宫里收尸了!那时候就晚了!他们会杀人灭口的啊!”王美人见皇帝渐渐走远,竭力哭喊着,希望他能回来听自己一句。 然而那昂藏身影却越走越远,终于穿过前殿大门,消失不见。 王美人颓然坐倒在地。 跳至 第二百十二章 奴婢 第二百十二章 奴婢御医被匆匆唤来,却慢了些时辰,皇帝怒道:“怎么这么慢!”当值御医一边施针急救,一边辩解道:“今晚王美人那里有人来唤小臣,说是主子腹痛如绞,小臣连忙赶去,可满宫里却没那位主子的踪影……等小臣再赶到这里,已是慢了一刻。” “王美人……?!”皇帝依稀想起,那就是方才在自己中庭哭喊着有冤情的妃嫔,他皱起眉头,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贤妃救过来再说!”御医探过脉搏后,脸色却极为苍白,“万岁,贤妃娘娘的伤正中心口,又流血太过,恐怕……”皇帝一愕之下,不信的直冲到榻前,伸手一探,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为什么?!”他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自己不过是逼问一番,却惹来贤妃疯狂的攻击,听她话音,好似还认为自己杀了她父亲真是笑话!他深吸一口气,一掌捶在床边,低喝道:“一个个把朕当成了纣桀一样的恶人,一个个都要取我的命!”“真瞧你不出,居然这般的有胆有色……”皇后瞧着五花大绑的王美人,啧啧冷笑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调虎离山,连本宫都险些被你骗过……”她手上尖利的金套划过王美人的唇角,顿时便有鲜血沁出,“这张嘴还真不能小看哪,你居然想到万岁那里去诉怨?!你可知道,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 王美人吐出口中的鲜血,索性豁了出去,她夷然不惧的冷笑回道:“臣妾人微命贱,被主子打死也是一句话的事我要跟万岁诉的,可是别人的冤情。” 皇后的面色顿时一白,下一刻,她居然微笑起来,“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有长进啊……”“彼此彼此,若不是娘娘您太过心狠手辣,臣妾也不会敢铤而走险这都是您逼我的!”皇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起她的头发,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尊贵人物?!你本来就是我花了一吊钱跟人牙子买的,好吃好穿的供着你,还把你提拔成我的心腹就算要你的命,你也该双手奉上才对。” 王美人痛得脸色发白,却仍是讥讽道:“你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人物?!你不过是个私生女,你娘是个**贱材料,你也一样你李代桃僵装成别人才把万岁骗到手,他根本瞧不上你,你们夫妻之间才会越发不和皇后被她这一连串话气得眼中几欲喷火,她平缓了气息,仿佛嫌肮脏似的放下了手,“好利的舌头,不知道割下来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她宛然一笑,扬声唤来侍卫,只见一道刀光之后,一截红肉掉了出来,王美人发出一声含糊的惨叫,几乎痛晕过去。 “这样就要晕了,你还没尝过皮肤被一块块割去的滋味吧……”皇后的声音越发清漠渺远,她幽幽道:“痛的几乎无法形容,却极度清醒,眼睁睁看着人一刀刀割下,这个滋味,锦渊那个贱人曾经尝过,她居然熬到最后才气绝,我看……你可是没这个毅力。” 她吩咐侍卫退下,随即微笑着逼近,手中却多了一把银亮小刀,王美人拼命躲闪着,却因被捆缚的,终于被皇后猫戏鼠一般扯住了领子。 “该从哪里下刀呢……”皇后喃喃道,眼中光芒显得她近乎疯狂方才王美人的话,唤醒了她心中蛰伏已久的血腥狞兽,那是谁也不能触及的痛处!正在这时,殿外遥遥传来一声“万岁驾到!”皇后心中一沉,正要收手,却一眼瞥见王美人眼中的得意和如释重负,她怒从心头起,“贱人,你以为皇上就能保得住你了吗?!”她不再迟疑,手中小刀用力,只听哧的一声,便直入胸膛。 “真是好刀。” 皇后还未及起身,便听殿门支呀一声被推开,日光顿时照亮了这满地黑暗和血腥。 跳至 第二百十三章 弦断 第二百十三章 弦断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昏暗的殿中被日光映入,他一眼便见到皇后和她脚下的王美人。 “你把人从我宫中提走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皇后在背后将小刀收到袖中,清婉一笑,道:“王美人违反宫规,本就该由臣妾来责罚,万岁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操心了方才听人说,云妹妹出事了,如今却是怎样了?”“她已经死了。” 皇帝淡淡道,上前查看王美人,却意外见到地上的一截舌头,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鲜血,他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是你做的?!”事到如今,皇后也只能硬撑,她看着皇帝厌恶震惊的神情,静静点头默认。 “简直是……”皇帝将蛇蝎毒妇四个字吐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万岁不要忘了,臣妾可是有这个权力的。” 皇后的话,听着很是理直气壮,皇帝怒视她片刻,正要再开口,却觉得锦靴被人用力抱住了,低头一看,竟是王美人!王美人还没气绝,强撑着一口气,她抱住皇帝的靴底,呜呜作声,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她蘸了满地的鲜血,挣扎着在地上写了“李代”二字,就再也支撑不住,气绝身亡。 皇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时终于如释重负,只觉得一阵晕眩,连忙稳住了,她勉强笑道:“这写的是什么,倒象是个人名……”皇帝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脚下的血污,以及那几乎难以辨认的两个血字,良久,他才抬起头,望了皇后一眼,也不听她解释,转身径直去了。 昏暗的牢狱中,只有一灯如豆,也是即将燃尽了灯芯,地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还算干净,想来大约是极少有人有资格住在这宫中诏狱的缘故。 宝锦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铁栅栏的寒光和锈迹,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 一切都结束了吗……她闭上眼问自己,却怎么也回答不出。 在殿上时,她威仪凛然地指斥了皇帝,丝毫没有坠了元氏的令名,可是在这漫长而近乎无限的等待中,她却只剩下茫然。 是怎么的惊涛骇浪,才将自己的人生由平静安详,一下就席卷到这天下狂澜之中?她几乎想笑列祖列宗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平庸的帝姬,会有一日将担起氏中兴的胆子。 大约那时候,列祖列宗就该猜到自己的失败了吧……宝锦咧了咧唇角,几乎要自嘲出声,随即,却化为啜泣“姐姐,对不住,我还是没能替你报仇,是我太过无能……等到那边,我再慢慢向你赔罪吧……”诏狱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的低语,宝锦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七彩翟纹的龙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眉目冷峻深邃的男子,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自己。 宝锦的眼睫颤了颤,睁大了眼,将他深深看入眼中。 凉风吹过昏暗而干燥的囚室,连油灯都几乎熄灭。 两人隔着几丈远,彼此在黑暗中目光熠熠。 皇帝静静地打量着宝锦,只见她一身素衣,在深秋夜凉时,显得过分单薄,那样纤细的身影,瘦骨嶙峋的缩在角落里,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她的重眸,在黑暗中如寒星一般闪烁,那明明是幽冷的,间或一转,却透出重重魅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其中。 “你骗的我好苦……”皇帝低声道,满腔的悲怒,都在这一刻逐渐沉淀,他只觉得心间一阵酸涩,却再也不忍抬头看她。 宝锦扯动一下嘴角,仿佛想笑,不知怎的,却默默垂下了头。 狱中一点微光。 隐约望见三千青丝披垂而下,香肩在火光摇曳中微微发颤。 “俗话说:兵不厌诈你我早就是生死之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连声音都飘渺不定,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跳至 第二百十四章 旧欢 第二百十四章 旧欢皇帝只觉得胸口又受一下重击,一口腥甜涌到咽喉,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紧握成拳,却终究无处使力,一拳捶到在铁栏杆上,却几乎将它掰断。 一阵沉重的钝响曳过,阶梯上方有人不放心的探头探脑,皇帝怒吼一声“滚”,随即一切归为安静。 “你又何必如此……”宝锦静静开口道:“你讨伐了唐国,又肃清了我这前朝余孽,江山一统,指日可待正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这般作态,可真不象你的为人哪……”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劲风袭过耳边,铁栅被粗暴撞开,一双大掌将自己拎了起来,提到他的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无法逃遁。 这是他命中的妖孽,无法躲过的劫数皇帝在心中无声呐喊道,他紧抿着唇,手中逐渐用劲,手中的玉颈被粗暴收紧……宝锦只觉得呼吸不能,她的手略微挣扎了一下,却无法解除这桎梏,天地都在眼前旋转,飞散,逐渐模糊……就这么去了,也好……她轻舒一口气,认命似的放弃挣扎。 出乎意料,那双扼紧的大掌逐渐放开,宝锦踉跄着倒地,猛烈大咳,几乎连心肺都要呕出来。 残灯明灭之间,只见皇帝素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表情似爱,似怜,似憎,似怨……万千思绪从他眼中流过,他终于闭上了眼,连手心都在颤抖“到现在……我都无法对你狠心……”他近乎叹息的说道,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绝望苍凉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牢狱,他以袖掩面,笑得声嘶力竭。 他放下袍袖要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开始吹奏神秘清远的笛音再次响起,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传奇。 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中,却似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思,铭心刻骨,倾天地之力也无法抹去的怅然……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沧海桑田,黄粱一梦,天地间一缕飘渺笛音,却分明带着最后的坚持与痴恋,永恒不灭。 “在徐绩家后花园,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皇帝放下玉笛,轻轻说完,再不看宝锦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他的脚步飞快,只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心痛如绞。 终于支持不住,四蹄倒地,口吐白沫,云时从马上跃下,不发一言的接过从人递给他的缰绳,跃上另一匹马,星夜奔驰而去。 风声从他的耳边卷过,连那般明亮的眼,都因日夜兼程而沾染了风霜。 宝锦……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肋生双翼,凭空而去,将她从囹圄中救出。 “云帅……”“京城传来消息……”侍从的声音仿佛被风吞噬,显得空茫而吞吐。 “念。” “是……”那人策马奋力跟上,看着手中传书的竹筒,却几乎不敢念出。 “婆婆妈妈的象什么样?!”云时近乎暴怒,用马鞭在他马上恨抽一记,那马吃痛,撕鸣着跳到跟前,正好跟云时并驾齐驱。 云时探出身,惊险而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从他手中取过竹筒小卷,展开一看,却顿时如坠冰窟,他身子一颤,几乎落下马来。 “云帅小心!”云时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他勒着缰绳的手紧陷入肉,浑身都在打颤“二姐……她……”他哽咽着几乎失语,无尽悲怆在他胸口涌动,“她在乾清宫自尽而死……”他抹一把脸,感觉到指间的濡湿,于是停住马,望向无尽苍穹。 苍茫夜色中,星辰闪着冷峻而神秘的光芒,一如亘古,银河中密密聚集着点点银光有哪一颗属于姐姐的星辰,已经悄然坠落?云时的眼越发模糊了,他呆呆望着天空半晌,胸中的悲痛却在瞬间转为憎恨“是你……真是我的好兄长哪!身为至尊天子,你却逼得她走投无路婚盟之时,你曾说过你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不让她受苦……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跳至 第二百十五章 花明 第二百十五章 花明云时心中怨怒欲狂,一身肃杀将方圆几丈笼罩,身后十几骑从人,却无人敢上全劝阻。 悲愤几乎将他席卷在内,可内心的一点清明却提醒了他逝者已矣,而活着的宝锦,却仍在皇帝掌握中……他无声伫立在道中,孑然一身,眼中光芒一点点凝聚,却是比浩瀚星河更要璀璨。 “我救不了二姐,可至少,我能把你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他咬牙道,随即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下一件信物,也不用笔,撕下衣襟用指劲草草写了几句,随即包了信物,道:“用信鸽送到京城月妃娘娘手中。” 下一瞬,他扬鞭起程,带起身后劲风狂飙,身后从人连忙奋力跟上,一行人在官道上疾驰而去,任凭烟尘在他们身后慢慢落下。 明月盘膝坐在深帐之中,只等窗棂边一阵轻响,这才一边佯装大声咳嗽着,一边前去开了窗。 她横了季馨一眼道:“你疯了,大白天的从废宫密道出来你们辰楼那边到底怎么说?”季馨正从窗间跃下,一听这话,顿时双手一软,险些跌了一交。 明月扶住她,急道:“究竟如何?”季馨仿佛全身都泄了气,“宋麟坚决不同意现在去救宝锦殿下,他说目前京城正在大肆搜捕,一不小心,连辰楼的大本营都会有危险。” “这种没胆的男人!”明月怒得眉眼剔亮,正要破口大骂,季馨幽幽道:“其实他的心思我也知道目前正是多事之秋,主上也仍是昏睡不醒,如今辰楼正是群龙无首,翠色楼又过于显眼他身为京城的主事,行事也很为难。” “无论怎样,也不能不救宝锦吧?她毕竟是”季馨一口截断道:“在宋麟心中,他永远只有一个主上,其他人比起她的安危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明月听她提过好几次辰楼主人,言谈之间,简直是天人般的景仰,这样的厉害人物,却莫名昏睡不醒,实在有些好奇,但此时事关宝锦的性命,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就是说,那边完全指望不上?”季馨取过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颓然道:“我虽身为两位主事,却一直驻留在北郡,京城这边一向以宋麟马首是瞻……”明月略一沉吟,眼中光芒一闪,“天下之大,也并非只有他能力挽狂澜……”季馨有些迷惑道:“还有谁有这经天纬地之能?”明月飒然一笑,“有一位远在天边,还有一位却就在天子脚下。” 季馨豁然开朗,“你是说云时,还有黄明轨元帅?”明月刚要点头,忽闻房外有侍女禀道是来送燕窝,顿时浑身一震“我的侍女从来趋炎附势,对侍侯我懒散不上心,这其中必定有诈!”她把季馨往床下密坑一推,自行出去,季馨正在焦心似焚,明月却很快就回转过来,居然面露喜色,“宝锦有救了云时已经知道了京城之变,正在快马加鞭回返。” 她有些掩不住兴奋道:“这里有他的信物,可见不会有假。” 季馨如释重负,随即又有些担心,“云时就算再厉害,京城也在伪帝掌握之下,他这一来,也颇为凶险。” 明月目光一闪,悠然道:“我们当然不能把赌注放到他一人身上黄帅那边,也该派人前去才是!”季馨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悚然一惊,随即却有些心动,“你是想趁这机会,改天换日?”明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出天生的傲然和英气,“宝锦说,要我成为她的得力之将,我欠了她人情,也只好替她去卖命了。” 虽然这样调侃,她却又忍不住憧憬道:“不知宝锦皇袍加身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季馨泼她冷水道:“我们天朝可没有女子为帝的道理。” 明月大笑,“那死去的锦渊帝又做何解释?”季馨本想说“女扮男装”,明月却径自笑着继续道:“我可没兴趣理你们天朝的臭规矩,反正这天下到了宝锦手里,随她爱怎么折腾。” 季馨苦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事关重大,黄帅虽然敬服宝锦殿下,可要说到为她起兵反叛,却是谁也不能预料他肯不肯,谁去说服他呢?”明月想起初见时,那个棋步稳重,却攻守兼备,近乎无懈可击的笃厚男子,不由嫣然一笑,“我去走一趟吧……还要请宝锦那位沉侍卫跟我一起,若没有他证明,黄帅根本不会理会我的要求。” 季馨听她一说,才猛然省起,“那个沉浩!我居然把他忘了!”她出身辰楼系统,与先帝锦渊身边的侍卫虽为一路,却并不隶属,宝锦遭难事出突然,她疲于奔波之下,居然忘记了联系此人!跳至 第二百十六章 狂意 第二百十六章 狂意季馨合掌一击,道:“他曾是先帝锦渊的贴身侍卫,若是由他陪你前去,黄帅念及旧情今恩,十有八九能应允。”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的严实包裹中取出一方小印,打开盒面,却是那方流光异彩的“千秋宝锦”之印。 “这是宝锦殿下诞生时,她父皇赐予的,若是游说黄帅不成……”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语气加重道:“你可以便宜行事。” 明月也是掌过军的人,一听便知,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出手制住黄明轨,以宝锦之印号令全只是这一招乃是破釜沉舟,黄明轨在神宁军中极有威信,若彼此真要撕破脸皮,神宁军中也不是各个都会心向旧主,到时候发作起来,也将是棘手之尤。 两人在密帐中一一说定,彼此都觉得这计划有些冒险,但如今已是千钧一发之时,再有所犹豫,所有人都将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拼死一搏也算是抢占先机之法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季馨留在宫中查探宝锦的消息,加上云时那边随时会有信使前来,她在宫中也要冒险不少,明月径自从废宫密道出去,前往沉浩蛰居之地。 且说明月从到了沉浩居处,竟是扑了个空,一问仆人才知,主人已经离开多日,一算时日,竟是在宝锦出事后不久就不见踪影了。 明月顿足,却想不出他会去哪里季馨曾言道,好些前朝旧臣都通过他与宝锦有所来往,他必定是早已得到消息,自行去设法相救了!此时再去宫中寻人已经来不及,明月略一沉吟,决定自行去黄明轨军中。 宝锦的囚室中,却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后笑吟吟的站着,将紫锦葛花镶白狐绒的兜蓬从身上褪下,柔丽的长发便如黑缎一般披泻而下。 她的容貌可说是国色天香,只是那眉宇间的一抹焦躁狠戾将这份高华破坏殆尽。 一路看中文网宝锦瞥了她一眼,只觉得意兴索然,“皇后娘娘真是好手腕,好谋略,不废吹灰之力,便除去了我这祸患如今胜负已分,您还来做什么?”皇后莲步袅娜,站定在两丈远的暗处,逆光之中,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只听她冷笑一声,“你已经事情到此便算完了吗?!”宝锦淡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待如何?”皇后微微转头,仿佛根本不屑与她交谈,只是漫声吩咐身后的武监和侍卫,“瞧见了没,这可是前朝金尊玉贵的帝姬,长久住在这种地方,只怕辱没了人家来啊,且替她搬个地方。” 典狱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在皇后目光逼视下,期期艾艾了半刻,才急求道:“万岁吩咐,任何人不能动人犯,娘娘且饶过小人吧……”皇后目光一闪,顿时便似有电光劈下,“你这话说的奇万岁与本宫共为一体,你这般言语,是说本宫要抗旨不遵?!”也不见她如何疾言厉色,那人被她目光一扫,却吓得身子都目了半边,只得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眼睁睁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人上前开锁提人。 沉重的锁链声在这幽暗阴森的牢狱中响起,武监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宝锦双手反绑,一手拉了锁链,将她扯得跟上皇后一行人的脚步。 铁链粗暴的拖曳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越发不祥,宝锦垂目,只见自己的影子在阶梯上映得上下颤动,如此形单影只,孤立无缘,饶是她心志坚定不少,也觉得一阵茫然。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皇后头也不回,冷冷道:“当然是……本宫的居处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憎意,仿佛炽热的岩浆颤抖着积蓄在一处,随时会狂暴倾斜而下。 这一行人离去不久,便有一人从外间树影一跃而下,他小心避过巡守,有些生疏的绕过重重回廊和地下阶梯,终于来到了宝锦的囚室前,却愕然发现,此处已是人去室空。 “我来晚了一步他狠狠脱下面巾,露出一张英毅阳刚的面容却正是多日奔波,只会探查宝锦下落的沉浩。 他沉思一会,随即又开始蹑足而上“典狱应该知道她去了跳至 第二百十七章 恶恣 第二百十七章 恶恣“你身为金枝玉叶,大概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吧……” 幽沉的冷笑在前方响起,宝锦有些费力地抬起头,她双手被高吊悬空,双足几不着地,这样拉扯得全身剧痛,她却强忍着不出声,面上仍是一派漠然。 她勉强看向大殿暗处的皇后,只见她身边一位武监手中提了一条暗红粗鞭,半涸的血迹让人不寒而栗。 宝锦面色一白,随即却微微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嫉妒真能让你疯狂若此?” 皇后听了,也不动怒,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紫晶蝴蝶簪,玉手翻转间只见宝光潋滟。 昏暗的前殿里,她的声音带着幽冥般的凄厉癫狂,一字一句,却偏偏平静到可怕 “你以为……皇帝他心中有你,所以不会对你如何,所以有恃无恐?!” 她近乎讥讽地睨了宝锦一眼,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素颜之下,却透出狰狞的怨毒 “你们姐妹都是这样,自恃甚高,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予取予求……真是笑话!“ 宝锦闻言大怒,清喝道:“你也配侮辱我皇姐?!” 皇后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昏暗中只见明眸熠熠,仿佛毒蛇一般盯死了宝锦,“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个皇家金枝!” 黑暗从她身边缓缓流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见她的声音宛如鬼魅,“就在这个大殿里,你姐姐被斩断四肢,一块块肌肤被生生削下……其中滋味,想必是精彩非凡吧!” 宝锦胸中怒极,眼中冷冽如万年冰雪,“别看你如今这么得意……” 她费力地抬起头,迎着皇后的目光,一字一句,低低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叫你们夫妻血债血偿!” “好威风!好志气!” 皇后几乎要抚掌大笑,她白瓷般精致的五官因恶意的兴奋而神采熠熠,连声音也掩不住愉悦,“只可惜,你能不能活过今日,仍是未知呢……” 她宛然一笑,朝着一旁的武监眼神示意,后者手腕一甩,只见鞭子如灵蛇一般飞舞,带起腥风一片。 劲风狂飙,鞭影重重宛如狂风暴雨,宝锦身上的衣衫顿时残破开裂,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剧烈抽搐,却仍是咬牙不语。 皇后低下身,正微笑着看她的狼狈下场,却见少女樱唇微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吃力地吐出一句,声音微弱,却十分清楚 “这样下作的手段,是从哪个娼寮恩客身上学来的,方家也不嫌丢人么……” 皇后怒得酥胸起伏,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她贝齿咬的咯咯响,随即笑容加深,显得妩媚非凡“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鞭影又起,血雾在殿中飞起,落得满地都是嫣红,檀香中混合着腥甜的气息,满殿里浓氤弥漫,黑暗越发幽深,夜风吹得窗棂直响这一夜风雨如晦,却是惊醒了谁的酣梦? 翠色楼竹阁中,雪色纱幔飘动,原本沉睡不醒的人仿佛遇到了什么梦魇,剧烈的打起颤来,全身都在乱动,服侍的婢女惊呼一声,正要跑下楼,却听身后有人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麟一级一级登上木梯,本是满心沉重宝锦身陷囹圄,若有不测,昏迷沉睡的主上一旦醒来,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他正满腹心事,却听楼上一声惊呼,他三两步并作上楼,却见床榻之上,主上正痛苦地低低呻吟,好似浑身都在发颤。 宋麟心急如焚,一把纠住婢女道:“这是怎么了?” 婢女颤声道:“楼主一直安睡,从没有过这般情形!” 宋麟上前一探脉,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只是主上仍是那般辗转颤抖,好似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他心中一动,却想起主上十四岁时的一件事 当时宝锦贪玩,一头栽倒在荆棘藤里,扎的满身都是刺,主上正在批奏章,却也仿佛有所感应,满身都觉得刺痛奇痒,寻御医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宝锦殿下的保母回来说起,才恍然大悟妹妹身上的知觉,姐姐竟是感同身受! 难道是……他心中咯噔一沉,想起被囚的宝锦,心中更是不祥。 先前他不肯贸然去救,一则因主上正在恙中,二是不愿在风声正紧时折损势力,三是…… 他闭上眼,想起皇帝对宝锦那眷恋深邃的目光,不由喃喃道:“我看他情根深重,根本不忍伤害宝锦,这才决定缓缓图之,却怎么竟会……?!” 他心中又惊又疑,正要召唤楼中人一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宝锦不管,此时外间却跌跌撞撞跑来手下,喘息着道:“大人,宫中缇骑四出,满城搜捕可疑之人,楼中兄弟不知怎的,竟也损失好些!” 宋麟大惊,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皇帝对辰楼的活动从来就是懵懂不察,却怎么会突然下手,既快且准?!跳至 第二百十八章 福泽 第二百十八章 福泽昭阳宫侧殿鲜血在青金石地砖上蜿蜒而过,染得曲裾长裙一片濡湿,宝锦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头顶的双龙莲花藻井似在飞旋,几乎要塌压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扭曲,血的甜腥在鼻间轻散,身上由于过度疼痛,几乎已经麻木。 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她干涸的嘴唇微张,皇后凑过去听,却居然是一句“无知蠢妇……拈酸吃醋的模样可真难看。” 。 皇后全然没有动怒,只是嫣然一笑,手中的紫晶石簪对着流血的伤处略点戳下,宝锦的身子一僵,痛得浑身都在抽搐。 “你以为我就是嫉妒攻心,拿你在这里享受十大酷刑么?”皇后长袖翩然,用白绸巾略一擦拭簪上的血迹,神态之间不见焦躁,却是恢复了那等清逸如仙的姿态“本宫并非你所说的无知蠢妇……”她目光流转之间,隐隐竟有自豪得意之态,“皇帝心疼你,决不会狠下心来让你受苦,就那么关着,你那些同党又怎么会出现?!”宝锦头脑有些昏沉,却蓦然想起,皇后把自己从狱中提走时那大张旗鼓的做派,顿时心中雪亮,咬牙道:“你想用我做诱饵,引他们过来……”皇后款款而笑,优雅而又得体。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还不算太蠢。” 宝锦摇了摇头,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些,此时,宫外却传来打斗呼喝声。 皇后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地性命还真值钱,这么快就有人为你来赴汤蹈火了。” 宝锦死死咬住下唇,低头不语。 她眼中几乎如火灼一般,两丸黑水银在眼眶中亮得惊人。 “看着别人为你流血死去,这滋味想必让你终生都难以忘怀吧……”皇后曼声笑道,闭眼听着中庭的金戈相交声,只觉得畅快非常,她乌黑云鬓在昏暗中闪烁生辉,星星点点的珠翠映入宝锦眼中,只刺得双目疼痛。 金戈声却没有歇止,反而越发喧哗。 皇后霍然起身,临窗推开,正欲一看,却惊得脚步虚浮一枝袖箭劈面而来。 险险正中她面门,一旁的武监将她拉开,这才堪堪避过。 院中响起何远的斥声,随即,宫苑中依稀传来弩箭的呼啸声。 劲风中传来金铁之音。 宝锦心中一寒这是精铁箭的声响。 “你疯了。 居然在宫中使用这等兵器……”皇后满不在乎的微笑道:“若能将前朝孽党一举成擒,本宫并不吝惜这些宫室花草。” 只听殿外有惨呼声响起,随即。 有武者地暴喝声,兵器的剧烈搏击之声,显得惨烈之极。 宝锦恨不能闭起双耳,而侍卫们的欢呼声却不断传来,暗器在飞檐上空飞舞,松明的火光将窗纸都染成通红,她死死咬住牙,望定那飒飒轻颤的窗纸,只听一声短促叫声后,便有数道血痕飙染其上,映得此地仿佛森罗地狱一般。 这都是前来营救自己的义士之血!她浑身都在颤抖,漆黑长发拖曳在地上,映得越发肌肤胜雪,虽然满心里都是怨憎和悲愤,她的眼却越发亮得骇人。 皇后一触她的眼,禁不住倒退一步,几近踉跄“你那样瞧着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地惊怖,仿佛眼前正对的不是宝锦,而是从幽冥中闪现的某个鬼魂“落到这步田地,是你自己没用,怨不得我……“她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凝视,近乎狂乱地伸出手尖锐地指套直直朝宝锦眼中戳去!“别再用这般眼神看着本宫!”冷而犀利的银光朝着宝锦眼中而来,她睁着眼,几乎可以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下一瞬,殿门被用力推开,清冷的夜风呼啸而入,皇后猛一哆嗦,待开清楚来人后,正要呵斥,却随即,在看清他手中物事后,畅快而笑“居然引了这条大鱼。 宝锦费力地抬眼,幽忽不定的烛光中,圆整地人头在地上滴得一摊嫣红,再往上看,那熟悉地五官,死后仍然坚毅英武地神情,是那般的熟悉“锦渊……”皇后整个人都松弛冷静下来,她唇边嘶嘶作响,说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仿佛会烫伤自己似地,低不可闻,眼中却又带着得意的张狂。 “这是你姐姐身边的侍卫统领沉浩,他在民间藏匿多时,却没曾想,居然为了你出现了……”她伸出手,半强迫地将宝锦的身子扭转,让她看向廊下的台阶,黑暗中,有许多滚圆的物件,***尽处,只见一片腥红。 “这么些人都为你丢了性命,倒是将我的台阶都弄污了。” 皇后的声音仿佛很远,却又仿佛在耳边得意低语,“这些前朝余孽,终于出现了,不枉我一番布置……”宝锦将下唇都咬破却也浑然不觉,恨不能冲出大殿,可周身穴道被封,浑身的伤痕让她失去所有的力气,眼前皇后清雅笑容在她眼前飞旋扩散,满眼里宫室亭台、花团锦簇,都似在一寸寸崩塌、灰飞烟灭。 皇后俯下身,一派优雅从容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款款道:“你也算有福泽的,黄泉路上,有这么些人为你打前站,排场不小哪!”跳至 第二百十九章 劫变 第二百十九章 劫变宝锦的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呆滞而麻木,皇后越发得意,托起她下颌,正要继续羞辱,却只听耳边风声一道,随即被武监拉倒在地,饶是如此,她仍觉得颊边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血污中,竟有一根牛毛粗细的银针。 是破相了! 皇后最是爱惜容貌,顿时怒极,恨不能生吞眼前之人,她酥胸剧烈起伏着,沉声喝道:“给我继续打!打死算完!” 宝锦双眼幽沉,伏在地上无声而笑,随即却轻轻叹息一声,道:“便宜你了……若我内力在身……” 皇后怒目看着眼前这血流汪洋一地,心中的怒火却丝毫不见消退,她咬着唇,满眼里都是怨毒和不甘,她猛然冲上前,夺过武监手中的长鞭,用力挥下,完全无复平日的温文娴雅。 她华髻散乱,状若疯妇,一边用力抽打,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两姐妹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是天生尊贵是么……” “我的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 “我哪一点比你们姐妹差,却偏偏,要如地鼠一般,偷偷摸摸跟父皇见面……” “凭什么,你们可以对天下人物予取予求,而我永远只能求而不得……” 宝锦的耳边充斥着这些支离破碎、颠倒混乱的呓语,不知是真还是幻,她也不能辨别漫天鞭影将她地意识吞噬。仿佛有无数毒蛇猛撕,全身都支离破碎,又好似整个人都陷在无边地火之中,浑身滚烫,一层层的肌肤好似在脱落,眼前的一切,都逐渐黯淡…… 一切,都结束了吗…… 皇后挥得累了。才发现鞭身已断,她疲惫地将鞭子甩落,瘫坐在地。 外间仿佛有人声喧哗,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凛,随即拿起身旁锋利特制的簪子,正要朝宝锦心口扎下,下一刻,殿门被撞开。一扇通天纬地的鎏银檀木门飞落到她身旁,满地里木屑纷纷飞。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使她抬起头,一厢里灯笼照得通亮,那怒得近乎狰狞的容颜。却是魂牵梦萦的熟悉。 皇帝心急火燎冲了进去,双手抱起宝锦,只觉得满手里都是鲜血。 一探脉息,只觉得虽然有些弱,却仍清晰还有救! 他面色稍缓。转身抱起这柔弱的身躯要走。皇后却劈面拦住。 “万岁要做什么。是要放过这前朝孽种吗?” 皇后地眼又黑又亮,在烛光下显得绝美而凄厉,一身鲜血好似索命的女鬼。出口便是咄咄逼人。 皇帝皱起眉,声音低沉,勉强才让心中狂涌的怒气上升,“就算她是元氏后人,也轮到不你私刑拷问!” 皇后冷笑一声,莲步袅娜,竟是寸步不让,当门而立 “臣妾若是不严刑拷问,怎么能问得出逆党行踪又怎来这一连串逆党的脑袋呢?!” 她目光流转,望了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一眼,随即眼中更亮,“若是依着万岁,把她好吃好喝在狱中供着,还会有这么些不死心的来救人吗?!” 皇帝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沉声喝道:“朕说过不想见你一场夫妻,你非要走到山穷水尽不可吗?!” “那就山穷水尽好了!!” 皇后的清斥声却随即响起,她面目几近扭曲,一掌将侧旁的大瓷瓶扫过,那一人高的瓷瓶顿时当啷落地,顿皇帝及时一闪,却仍被碎片溅了一头一脑,连耳边也刮出血迹来,惟独怀中宝锦,被他护得滴水不漏。 他见这里不是事,连忙把宝锦交给一旁地张巡,“中庭有太医正候着,先救人要紧。” 皇后伸手去拦,皇帝劈面将她的袖口拎住,一手掼到地上,怒喝道:“你究竟要怎样?” 皇后落地倒下,眼中笑得疯狂,她一手取过地上瓷片,一手扯住皇帝的手不放。 这样温暖而干燥的大掌…… 她紧紧扯住不放,幽幽地声音在殿中响起,“我宁可山穷水尽……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她仿佛陷入了梦呓,重复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那两姐妹拥有的已经太多,凭什么来跟我争?!” 她眼中光芒一亮,仿佛惊跳起来,半跪着起身,却是凑近皇帝膝下,低低呻吟道:“夫君……” “什么?” 皇帝愕然一扶,下一瞬,却只觉得袍服下摆上一片濡湿,竟是皇后伏在其上痛哭。 “不要离开我……” 她呜咽道,声音不似初见时的清朗飒透,双手却却似污泥地纠缠,越陷越深,。 这就是我当初刻骨铭心爱上地女子?! 皇帝心中几近荒谬地不可思议,他想起中庭的宝锦,正要脱身离去,皇后却死缠不放,力气居然异乎寻常的大,两人在瓷片地里纠缠不休,皇后居然拿了一旁地簪子要刺,门口的侍从正不不知如何是好,见她取出凶器,也不知要杀人还是毁己,连忙一涌而上,殿中乱作一团,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皇帝一跺脚,将皇后甩给面如土色的侍女们,往中庭就走。 “万岁……!!” 郭巡瘫软不远处的花丛,只有口中能言殿中一片大乱,竟是无人顾及这暗处的动静。 “宝……宝锦帝姬被人劫走了!”跳至 第二百二十章 生死 第二百二十章 生死 季馨跟在云时后面,飞檐走壁地迅疾,地下不远处隐隐有松明人声。 二更的更漏声已经响起,宫中禁苑重重,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鬼魅沿巷而立。 “靖王殿下居然亲身赴险……” 云时抱紧了宝锦,感受着手中一片温热,心中几乎焦忧成狂,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淡淡道:“仓促之间,再寻不着比武艺更高之人,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让她在这里受苦了。” 他出言平实,并无什么华丽辞藻,也毫无世家子的自矜自夸,季馨望着前方他挺拔宽厚的肩膀,却瞥见宝锦面上舒缓,仿佛不再疼痛,居然沉沉睡着。 再仔细一看,只见他腰挺着僵直,虽然在疾速奔跑中,却仍竭力不触及宝锦背上伤处,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如视珍宝,却让季馨暗自唏嘘赞佩。 地下的松明隐隐绰绰,满苑里都是***,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季馨心中沉吟片刻,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定。 “靖王。” 她停住脚步,脚下的琉璃瓦映得她面目黛红。 前方的云时也愕然停住,回身看时,只见季馨道:“宫中禁卫森严,如果让他们找着踪迹,我们插翅也难飞……” 她的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睿智而沉静,“请把宝锦殿下的外袍除下给我。” “你是要……!” 云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皱眉道:“宝锦根本不会让人替她赴死!” “您言重了,我只是希望能引开他们一阵,这样你们才能潜出宫……” 季馨的声音仍是一派沉静,地下松明更亮更近,闹得沸反盈天。 “况且,宫中有我辰楼中人襄助,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落到他们手上的。” 云时见她如此肯定。也不疑有她他才赶到京城。根本不知这里经过一日一夜的肃清,辰楼中人势力大损。宫中再无奥援。 季馨见他迟疑,怒道:“你带着宝锦快走!” 云时一咬牙,说了一句:“千万保重!”除下宝锦外袍给她。转身朝着东面而去。 季馨坐在屋脊上,从容不迫地更衣,她站起身来,迎着半隐的月亮,破烂褴褛的衣衫迎风而舞。 “在那里了……!” 地下发出一阵欢呼和鼓噪,季馨微微一笑,运起全部内力,朝着相反的西面而去。 惨淡地月光将她地身影拖得很长,近乎消逝。 身后,忽然有箭弩飞来。她身影一顿,随即更快地朝前而去。奔,依着传书上所说,找到了废宫密道,抱了宝锦跳下,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走了一阵,终于探出头来。 他依着季馨所说,并没有去翠色楼那一条密道,而是去了沉浩府上。 刚一探出地面,就见有人惊呼。一问才知,主人沉浩多日不归,奴婢们正在作鸟兽散,找东找西捞个不亦乐乎。 管家哆嗦着上前,云时命他去拿些伤药来。随即帮宝锦紧急止血。一旁奴婢们看着不善,谁也不敢上前。 好半晌。管家又取来干粮和清水,云时将就用了些他疾驰入京,已经一日一夜未进水米。 于是又让人取来沉浩的马,又有些磨蹭,云时怒道:“这算怎么回事?!” 管家又是一阵哆嗦告饶,道是这几日无人照管马匹,且让贵客宽限几刻。 云时见宝锦浑身发冷,也一阵心软,于是让他赶紧去办,一边拿了床褥子,将宝锦紧紧裹住。 宝锦身上伤痕极深,好不容易不流血了,却仍是一动就皱眉,连喊都喊不出声,正是半昏半醒。 云时硬起心肠,低声道:“你忍一下,我地人在东门接应,一会就好了!” 他正要起身,听见前院人声喧哗,不由心中咯噔一下,也不做声,蹑足走到后院马厩边,选了一匹跃身而上,此时,兵器的雪亮已经戳破了后院门。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这清冷夜晚,只有个别小店还有人在独酌醉饮,却见街面上一阵风而过,竟是一骑当前,无数官家服色地在后疾追。 宝锦幽幽醒来,只觉得耳边冷风飕飕,浑身颠簸得发痛,她呻吟一声,嘶哑着喉咙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朱雀大街。” 稳如磐石的声音,清朗而沉着,好似泰山崩于前亦不会变色,这是云时! 宝锦认出了他的声音,满心里都舒缓过来,她一时百感交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终于来了……” “我终于来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云时声音平和,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听在耳中,油然而生一种可靠和信任,好似这坚毅宽广的胸怀,可以抵抗任何凶险艰难。 宝锦这才发现自己在疾驰的马上,身后隐隐有人声呵斥。 “抱紧我,不要撒手。” 云时俯身亲了她的脸颊一记,平日里沉稳内敛的眼中好似满天繁星都在闪烁,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随即一拉缰绳,马匹全速往前狂奔。 身后梭梭风声,是铁箭络绎而来,云时浸润军中多年,对这些手段深谙,他时而俯身,时而偏头扭身,甚至是用牙咬住疾飞而来的箭弩,乌黑斗篷飞荡,牢牢将宝锦护在怀中跳至 第二百二十一章 驰援 第二百二十一章 驰援“为什么要为我来冒险……你明明可以待机而动,推翻皇帝,自己登上宝座。” 宝锦低低问道。 云时闻言苦笑,“我的手下都这么劝我。” 他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宝锦,身上清爽的松香味道带着多日的风尘,却并不难闻。 “可我不能把你放着不管。” 他轻声说道。 身后箭石如雨,铁骑如风,两人对望一眼,都知今日不能善了。 “你把我放下吧,皇帝要我,他们不会伤我性命的。” 宝锦眼中含着泪说道。 云时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光。 “不放。” 他简短说道。 宝锦忽然扭动,用力挣扎道:“把我放下,以你的轻功,绝对能逃出生天……”“不放。” 仍是固执的一句。 “你已经放手过一次了,云时!”宝锦又急又怒,近乎口不择言道:“你若真在乎我,那时候就该冲入宫中把我夺回去你已经放开我的手,就不用再管我了我们只是盟友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的。” 云时低声道。 他惊险地躲开另一支箭,又拔起手臂上的残弩,唇边却仍是一径微笑“我忍了多时,放开了自己的野心和希冀,放开了父亲的蹊跷血仇,甚至到最后,放开了姐姐活生生一条性命,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的血很热,流在宝锦身上,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也随之汹涌激越起来。 马匹仍在狂奔,四蹄却开始踉跄,不远处,东门赫然在望。 然而,宝锦的眼在这一刻凝固成一点,云时身上也忽然杀气大涨不远处,城门下满是穿着甲胄的兵士,刀枪如雪,染得夜色剔亮森冷。 “我们输了,没有机会了……”她喃喃道,眼前又开始模糊。 云时俯下身,亲昵地拢了拢她额前的鬓发,满面决然,取过铁枪,朝着前方冲去。 越来越近了……兵士组成的人墙将城墙密密挡住,任谁都是插翅难飞。 越来越近了……云时不觉得恐惧,只觉得遗憾和宝锦匆匆一见,却又要永诀。 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她到最后,不离,不弃。 满天里星光照在他身上,所有的忍耐韬晦,所有的野望宏图,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云烟,他所拥有的,只有怀中孱弱佳人。 足够了。 他居然微笑起来,铁枪如罡,冲天而起。 下一颗,一排排兵士都惨叫倒地,一时血雾飞起。 这是……?!云时当然不会以为自己神功无敌,一枪当千,他双目遥望,只见数不清的箭羽,正从忽然洞开的城门外射入。 “靖王殿下,久违了。” 一身英姿飒爽,信马游缰而来的,竟是被封为“月妃”的明她笑得神采飞扬,却掩不住鬓边冷汗,仍有是心有余悸。 “幸好赶上了。” 她身后声音浑厚的甲胄男子,赫然竟是神宁军统帅,黄明轨!此时箭石乱飞,城门口一片混乱,黑甲擎刀枪的兵将源源不断涌入,天下承平已经有一段时日,又是在京师中枢,城楼上的守军虽然按里值夜,却丝毫不曾想到会有这般境况,一时惊得呆若木鸡。 云时这才松懈下来,只见人群中闪出十几骑,却正是接应他的自家家将。 众人去接他手中的宝锦,却只觉得僵直难扳,这才发现云时臂上伤口入肉已深,整条袖子都凝了血痂,却仍将宝锦死死抱在怀中。 云时竭力动了动手臂,顿时额头一阵黄豆大汗珠,宝锦伸出手,将自己的中衣小心从他坏中抽出,随后在明月的搀扶下落地站稳。 明月见两人形容狼狈,尤其是宝锦,被折磨得满身血痕,双目怒瞪,冷笑道:“皇帝真是长进了,对女人也这么手狠!”“倒是不关他的事……”宝锦形容委顿,憔悴不堪,看天上星辰,依稀已过了三更,她松了口气,有些茫然道:“你们怎么到了一起?”明月被问及这个问题,忽然脸红了起来,火光照耀下,越发艳丽不可方物,她有些支吾,随即却羞恼道:“我跟季馨商量,用你的印章去让这呆木头出兵……”宝锦重眸扫去,只见她目光尽处,嗔意所在,竟是一旁渊亭岳峙的黄明轨。 呆……呆木头?!跳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反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反攻宝锦的朱唇微颤抽搐,几乎要当场大笑出声,明月狠狠瞪了她一眼,面色更是绯红。 黄明轨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随即上前向宝锦见礼。 宝锦连忙去扶,一时竟痛得浑身麻木,云时一把接住她,果断道:“大家有什么话也别在这里叙,到城楼上再说。” 众人正要疾走而上,明月终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帛裹的着物件,递给宝锦道:“差点忘记了,这是季馨给我的,如今这根木头终于开了窍她用狠狠斜了黄明轨一眼,后者黝黑的脸庞上也露出一丝可疑暧昧的苦笑来。 “就用不着它了,这就完璧归赵。” 宝锦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却正是那方嫣红似血的“千秋宝锦”小印,她正要重新裹起,却发现那丝帛上有些墨字,不由觉得有些眼熟,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丝帕是哪来的?”明月漫不经心道:“趁着宫里抄你的家当之前,季馨先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拿走了,这帕子就是那里面的,横竖是从我那宫里来的,我就不客气地拿来包了印章。” 宝锦展开一看,果然是那方在明月宫中榻下机关中取出的,她瞥了一眼那上面笔墨神逸的熟悉字体,踌躇一会,终究没舍得把父皇的墨宝丢弃,于是方正折好,放入怀中。 他们上了城楼,眼之所见,只见神宁军将士将城楼这一段的守军全数羁押捆绑,却是掩了口,剥下了他们的衣服,悄无声息的纷纷更衣。 月斜将落,深秋即将入冬的天色仍是很暗。 方才的一阵厮杀,虽然闹出了些动静,最近的庶民也未必能听得真切。 宝锦在人搀扶下,蹙眉看他们换装,知道这是为了等下逃亡方便,看了半刻,她终于摇头道:“这样不行!”刚一开口,却发现云时也是说道:“这样不妥!”两人异口同声后。 却都惊异地相视一笑,云时示意宝锦先说。 于是宝锦直言不讳道:“我们这么一来,从此就要跟伪帝决裂,他聚集全国之力,我们这么逃亡下去,何时是个头。” 黄明轨微微颔首,他也是懂得这个道理地。 “先前以救你出狱为先,如今既然成了,且先远遁为好,到安全之处,再慢慢聚集心向我们的势力,徐徐图之。 “宝锦看向云时,有些不安的欲言又止。 云时仿佛真是心有灵犀,微微一笑,道:“你是想现在动手?”宝锦一惊,随即也就释然,云时久浸军中。 其中门道必定深谙,自己这是在班门弄斧了。 黄明轨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趁着伪帝没有察觉我们,趁机奇袭,一旦攻入内宫,反而能一举成功。” 他冷静说着其中妙处。 随即又道:“军贵用正。 出奇兵的下场,往往是落败身死。 我们倒是不打紧,这些子弟精兵,却是要身死族裂,连家人都要受牵累……这样,殿下还要尝试吗?”宝锦正欲说话,明月却圆睁了杏眼,怒瞪道:“宝锦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太迂了若真是不顾及手下,她哪至于落到这步田地?!”黄明轨摸鼻苦笑,宝锦拉住了明月,缓缓起身,望定了黄明轨,道:“大人应该听过长痛如短痛这句话。” 她的声音微弱,却十分清晰,“与其让这群兵士跟我们造反,然后辗转反侧挂念亲人在家乡有没有受到株连,还不如毕其功于这一役胜了,他们便是靖难功臣,败了也不过是一死,即使不成,一把火将内城宫阙烧个干尽,也就没什么身份可连累了。” 她这话说得平静,却冷厉已极,所有人触及她的目光,都觉得温润之下,却仿佛多了些什么坚刚之物。 黄明轨拍案而起,众人以为他要大怒,却没曾想他大笑道:“殿下比起先前,果然多了几分霸气你既然破釜沉舟,我这几千儿郎此次也不能不豁出命来。 凡是这次跟我来地,本就下定决心把性命栓在裤腰带上,大家豁出性命,也不愿再过这降兵降将的下贱日子了这便动手么?”宝锦双目熠熠,缓缓道:“这便分兵开拔,早朝时分,可猛攻入禁苑,文武聚集之下,京城里定是群龙无首,我们占了先机,再加上各地增援,大事必定可成。” 云时在一旁听得目光闪动,笑道:“我在城中也有准备,现下便传令他们滋扰京中各部,将武库和钱粮都控制起来。” 明月傲然一笑,拍剑而起,飒然道:“靖王控制京城各处,由我率军攻入宫中最妥当……”她咬牙道:“我在宫里几乎发霉发烂,每一处地势地攻守,我都已经于心中研习透彻!”她虽然声音清脆,却有金石裂地之音,黄明轨正想开口,踌躇一下,便温和一笑,再不开口,只是起身道:“那么,我便率其余将士,将这京城守个水泄不通。” 他三两步站在城墙上,扬声道:“大家穿好衣服,便再不能露任何破绽,记得天亮也不能开城门,有人问起,便说有乱党生事,从此刻起,京城不许任何人出入!“他的吩咐简短,却带着铁血的味道,城楼下咳声不闻,随即兵器铿然,齐声道:“遵命!”几人在城墙上对视一眼,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成败兴亡,便在早朝之时!跳至 第二百二十三章 鱼死 第二百二十三章 鱼死宫中闹得沸反盈天,过了大半个时辰,却终于有了结果。 皇帝看着被人拖曳而来的僵冷躯体,竟是那熟悉的宫裙罩袍,混身几乎僵直,未等他火山爆发,一旁的何远小心禀道:“这是她的贴身侍女冒充的,故意把我们引到西面去,最后身中数箭,还朝天空射出礼花示警同党……”皇帝却不为所动,俯下身仔细一看,冷笑道:“这种铁胎弓都是从十丈开外射的,夜色更浓,是否真人,你们倒是看得清楚哪!”何远被说中了软肋,禁不住生出冷汗来他是皇后一党,暗中早就吩咐见人就射,却没曾想是人乔装而成的。 皇帝虽然心急如焚,心中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明,他沉沉道:“你们连个小小女子都抓不住,在宫中任由乱党横行,犹如猫戏鼠一般滑稽。” 他顿了一顿,随即温言道:“宫中屡屡出事,你也要担待起责任才是……这段日子你不必伺候差使了,去京外历练一阵再说。” 这是要贬他出京了,何远浑身出汗,正要再说,却见皇帝犀利的眼朝着他身后的侍卫众扫了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笑道:“这些人倒是听何卿你的,还是听朕的?!”何远听了这话,再也支撑不住,心中无名战栗,脸色苍白似鬼,跪下正要磕头,皇帝已经拂袖而去了。 “季馨的本命礼花在内城上空绽开了……这意味着,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宋麟长衣拂地,跪坐在床榻前,低声喃道。 他的脸上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我对同僚见死不救,将来等局势太平了,开出刑堂来,什么惩罚我都领了……只要能守着您,让您平安无事,再多的骂名也无妨。” 他俯下身,替沉睡的主君掖了掖被角,端详着她略微恢复的神态,低声道:“脸色好了许多,也不再辗转反侧……看样子,宝锦殿下那边也平静下来了。” 他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所谓的平静……也许,宝锦殿下得救了,也或者,她已经死他不敢再想下去,咬咬牙,正要转身去整大损的辰楼势力,却发觉衣角被什么拽住了他愕然回首,却见一支瘦骨嶙峋的玉手,正一点点的,牢牢将自己扯回。 他睁大眼,惊喜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颤抖着声音,他不确定的开口,仿佛这只是在梦中了!!!!”昭阳宫中仍是一片狼藉,谁也不敢上前收拾,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换了一身常服,听着何远惶恐诉说“我知道了……”她雪白的面庞浸润在无边的黑暗中,声音幽静似水,却带着让人战栗的微妙不安。 “我花了这么久的工夫,还是没能把他变成绕指柔,他的心,始终没有为我所有。” 她想起出阁前跟方国丈发下的豪言,只觉得讽刺已极,以袖遮面,冷冷的笑声在殿中响起,凄厉近乎鬼魅。 你终于心满意足了啊……锦渊,你临死前的嘲笑,终于成了真。 她心中默念道,在宽广罗袖下,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下了泪。 何远惊得手足无措,既不敢走,也不敢开口,只是直挺挺站在下首。 半晌,皇后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罢了……”她缓缓放下袖子,仿佛全身都松懈下来,昏暗中,她的面庞有些浮肿,如雪般光洁的脸上,甚至隐隐带出些晦斑来,这一刻,她好似衰老了十岁。 “等我手书一封,你马上亲自去送给国丈。” 皇后的声音几近虚空,却带着清醒后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方家五世三公,本就是名门大阀,如今本宫无子,万岁若有个万一,方家也未必不能得这九州之鼎。” 何远一听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却随即站稳了,“娘娘放心,我马上就送到。” “你跟他说,本宫这里,不必他费心,早朝过后就会有大变,他只须控制住京中百官,三日之内,本宫必能临朝称制。” 这么快就动手?!跳至 第二百二十四章 网破 第二百二十四章 网破何远简直不敢相信,这般简单快捷,近乎粗糙的计划,竟会出自心思缜密的皇后之手。 “娘娘,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手?您也要给国丈一些时间准备才好……”何远的声音,在看到皇后晦暗阴沉的面色后,终于噤口不语。 “你做的好事,如今皇帝已经对内殿侍卫毫无信任,早朝时分,他便要将你们几个贬谪出京,剪除我所有的亲信我们背后已是悬崖,哪还有什么退路?!”皇后缓缓道,“刚刚拿下了前朝帝姬,满京城都在扫荡逆党,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皇帝出事,天下众口,定是认为是前朝余孽做的,有谁会想到本宫身上呢?!”何远听着她的话,不由冷汗直冒,作为侍卫统领,他比谁都要清楚,皇后之所以能在宫中呼风唤雨,一耳千里,全是因宫中侍卫多是他亲自挑选,若是连这个优势也没了,皇后岂不是成了一介寻常深宫妇人?!天子不动声色,便要剪除后党,确实也没给他们任何后路……他心下一狠,干脆进言道:“娘娘,先前还有人看到您和万岁有所争执,这些人也要一并……”他做了个切颈的动作,皇后摇头道:“慢慢来,这几天他们不敢说什么的,一下子死太多人,反而不好。” “早朝……就在那时候……”皇后低声念道,声音一时凄婉,一时却带着狠意。 终于顺利追到可疑男女的行踪,而东门一处。 却有所动静好似是城门守军不买缇骑的帐,两边扯皮,竟把缇骑也扣下了。 皇帝静静听过,手指在桌上轻扣。 “这事不对……”缇骑首领恭敬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些猴崽子们太过没用,居然被几个城门守军拿下,等天亮后领人回来,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是。” 皇帝眼中蓦然放出强烈的光芒。 冷瞪着低喝道:“不对,这事分明透着蹊跷!你居然半点也没看出来吗城门守军虽然与你们历有嫌隙。 却不会在这个关头搅事……”他随即站起,用不容辩驳的口气道:“开宫门,用朕的手令调京营!”张巡正在急急磨墨,他身上一凛,哆嗦着问:“是要他们开到东门去……?!”皇帝厉眼一扫,冷笑道:“他们的目标是朕传令。 让京营三部出其一,即可在宫内换防早朝前务必到位,其余二部原地防守。” 眠,按军中例条,天亮之前,不可有任何人擅自入内,可月斜之后。 却开了铁栅栏,接使者入内。 京营将军再三确认皇帝手谕后,终于开始下令,他环顾三大营营官,心中沉思之下。 就有了计较中军乃是皇帝当年麾下精锐,而左右二军却是收编自前朝,其中甚至有对神宁军“掺沙子”时互调地军官,忠诚程度,却是一目了然。 他随即命中军立刻进驻宫中,左右二军留守。 自己却是坐镇原地。 请了左右二军营官一起摆下宴席,明曰固守京城。 实则却是亲身在此监视。 他暗道:皇帝本身便是用兵高手,调动这些旧部还不是如行云流水,倒是这些降部……他瞥了一眼左军营官,为首一人正是黄明轨旧人,此时喝得兴起,却是抱怨道:“黎明将至,却要在这里不三不四的摆宴席,这酒不喝也罢!”一旁有人鼓噪着要吃早饭,将军压抑了怒气,知道平日里军需官就刻薄这两部,今日不过是使个性子。 一旁传令的缇骑首领见状,不禁低声道:“这些人瞧着就是对朝廷心怀怨望,为何不及时换掉?”京营将军乃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亦非庸人,闻言笑道:“这几人都是降将,确实也对朝廷没什么忠心,可他们却也不会跟老长官私通款曲”他一一指点着,这几人都是黄明轨等降将重编队伍时,从内部剔除出来的异己,根本跟老长官毫不对付,朝廷瞧着这点,这才扶植他们上位。 缇骑首领也不由佩服,众人有喝酒的,有大口嚼着早膳的,一片乱混下,眼看天边将白,,却忽听呼啦啦一阵,如山呼海啸一般,仿佛有无数人群在躁动奔跑。 “外面是怎么了?!”京营首领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中军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时辰,这又唱的哪出?左军首官闻得声音好似也在自己营地上,也从座位上跳起,揉一揉醉眼,出了大厅,没半刻,他便连滚带爬地窜了进来,面色又青又白,嘴唇吓得直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这是见鬼了?!”京营将军又惊又怒斥道。 “大……大人,全……全没了!”左军首官哆嗦着,却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眼见着上官即将大怒,他一急,总算流畅说道:“我们左右两军,都好似疯了似地,朝着营外跑去,拦也拦不住,劝也不听好似着了魔似的!”“是谁地将令?!”京营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哪个上官指使的?!”“没有任何人指使……上官都在这里喝酒呢!”满场里一片静默,好半晌,才有人如梦初醒,窜出厅去,随即,外面响起了怒叫声“你们都疯了不成?!是受了谁指使?!”无人回答,人群的奔涌声仍在继续,京营将军瘫软在座,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之中,荒谬地近乎不似真实。 跳至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宫变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宫变五更时分,早朝如常开始。 皇帝盛服登位,整夜不睡,他的眼下也有浓重的阴影。 见几位老臣出列,又要劝谏新政之事,他不耐的挥手,吩咐道:“即日起,暂时终止新政条款,待鉴别后,择其良善用之,其余尽废。” 老臣们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虽然也对新政不以为然,却碍着皇后坚持,一直态度静默,如今却是大刀阔斧而来,一扫弊政。 皇帝环视左右,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即日起,皇后宝印只用于一应后宫,前朝各部不可奉旨。” 殿中一片哗然,众人虽然听说帝后之间最近颇有嫌隙,却没曾想到竟到了如此田地,何远在阶下躬身站着,偷偷擦了冷汗,却不由佩服皇后的先见之明。 正在满殿喧哗之时,何远眼尖,却见自己的一个手下急匆匆跑来,不远处禁军统领也居然不管不顾,直冲上殿。 “你们如此放肆”阁臣们的怒喝,因随后的一句禀报而冰消融解“有一股人马正朝着皇城而来,他们打的旗帜……是,是前朝的赤色龙旗!”殿中大都是文臣,很多都是新降的,听着这话,顿时面色大变。 有人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天子脚下,怎么会……怎么会……”众人议论纷纷之下,禁军统领已到天子身边低语禀报,凑的近的,只是依稀听到一些字句,已是吓得心惊肉跳。 刘荀心中一紧,率先奏道:“事出突然,实在凶险。 请万岁暂避别殿。 “皇帝高踞阙上,众人瞧不见他的脸色,只听他冷哼道:“事已至此,躲闪又有什么用?!”金水河畔的肃穆宁静被打破,太和殿中也遥遥听见喊杀声,众臣子面如土色,有胆小的,已经抖成了筛糠。 皇帝长身而起,平日里平静几近颓废的眼中光芒大作。 “好一个赤帝之旗……好一个元氏宝锦……”朝中众人听着这话。 面色各异元氏太祖微贱时,曾于夜中行路时斩却白蛇,即有谶纬之说,道是赤帝斩杀白帝之子,是以元氏尚赤色,本朝新立。 本已将赤色龙旗尽数毁去,如今这面旗帜重又竖起,怎不让众人毛骨悚然?!声浪越来越大,惨叫声渐渐逼近入耳,有小黄门匆匆跑来,惶急道:“贼人已经逼近,万岁请暂退……”皇帝从高阙之上徐徐而下。 。 。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地坚决,“朕自起兵以来,就没有狼狈而逃的习惯,今日更不会如此。” 他犀利冷眼一扫阙下众臣。 居然有暇微笑起来,“古语有云:世乱识忠臣,朕未曾有负于各位,若是不愿立这危墙之下,尽可早换高枝。” 众臣面如土色,却是唯唯不敢再窃窃私语。 皇帝取下座旁佩剑。 仓啷一声拔出,顿时如寒光冰雪。 沁人肌肤。 他大步流星走下高阙,一步步,走到十六扇通天纬地的鎏金雕龙大门处,一把朝外推开,冷风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不远处的台阶尽处已经遥遥可见刀枪的寒光。 皇帝眯眼远眺,熟悉的豹尾节钺飘扬在台阶的最顶端,宛如利刃一般,在纷乱地人潮中开出一条血路来,他目光一凝,淡淡道:“黄卿一向善于隐忍,没曾想如今却为了这可笑的大义名分而背叛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话虽如此,他幽沉地眼中却仍无半点惧意,目光闪烁处,竟满是酷烈森寒的笑意“宝锦……你的手中究竟有多少筹码,真是令人期待……”他双手紧握门框,漆黑长发在冠冕约束下,仍是不羁地飞舞而起,整个人在提起那在唇舌尖无数次呢喃的名字时,仿佛有无数阴霾缠绕,任由晨曦淡现,却丝毫不能减弱。 禁军的队伍逐渐被冲乱,皇帝面无表情,眼看着乱党们逐渐逼近,眼中波澜不惊。 此时,由后宫至太和殿的侧路被勉强打开,皇后带了一些宫眷,跌跌撞撞入内,一路上带起无数血迹,却是染得衣衫都是斑驳血红。 皇后虽然有些脸色苍白,却仍不失镇定,她款款入内,随即脱去身上暖融斗篷,对着身后宫眷们决然道:“今日之事甚险,若有不忍言之事,你们善宜自量,不可落入敌手,有玷名节。” 这话听着十分骇人,众女一时惊恐万分,都伏地而泣。 皇后却理也不理,绣鞋轻踱,走到众人后列,对着一位素容妃嫔,阴测测道:“你舅舅跟那妖女也暧昧不清,你如今岂不是心中快意?!”此女缓缓抬头,虽是容颜憔悴,却仍难掩清隽美艳,却正是重孝之中地徐婕妤婴华,她垂着头,也不看皇后,只是低声道:“至亲惨死,妾身哪会有丝毫快意?!”皇后冷笑道:“你这是在怨怪我跟万岁了也难怪,你亲舅舅正领军在外,今日之事,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徐婴华头也不抬,仍是低声道:“彼此彼此,娘娘跟何统领也多有亲近,待以时日,说不定你们也要行今日之事……”“你!”皇帝站在门边,听两人唇枪舌剑,头也不回的沉声喝道:“统统住口!”两女一立一跪,闻言都缄默无语。 宽阔广场上,人潮如水一般涌来,如涟漪一般不断后退的,乃是节节败退的禁军,他们身上不断激起血腥和残肢,惶恐低喊道,无助后退着。 天光越来越亮,当最后一丝黑暗都退散之时,逐渐逼近的黑色甲胄将士们沉默地退向两边,一行人马出现在大殿之前。 跳至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直对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直对“居然是你!”皇帝看到站在宝锦身畔的云时,惊愕之后,露出了然的冷笑“你等这一日很久了吧?”云时凝立不动,黑袍黑甲之下,一双黑眸犀利无双,却在昔日的结义兄长面前,终于归为内敛沉着“我曾在梦中见过这场景……这样的噩梦,我希望它一辈子都不要成真。” “但你已经站在我面前……以这般叛逆般的姿态!”皇帝剑眉一皱,顿时有无穷杀气震撼方圆十丈,压迫得人汗湿重衣。 “那是因为我已经忍无可忍。” 云时淡淡道。 皇帝好似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眉间露出讥讽的刻薄,“这是朕听过最动听的笑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却一直把你当兄长。” 云时清朗眉间一轩,一字一句道:“但你可配做兄长?!在你横空杀出把宝锦夺入宫中时,你就已经背弃了兄弟之义从我知悉你害死我父那一刻起,你我之间,更是再无任何缓转余地!”皇帝听和,不断微微冷笑,听完最后一句,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姐姐也是这般信口雌黄你父的死,自有那景渊帝承担,却是与我何干?!”“到现在你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云时心中怒极,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剑斩断袍服下摆,毅然道:“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刻起,刀枪无眼,休要怪我无情!”他一挥手。 一路看中文网首发正要命身后将士直冲入殿,却在下一瞬,发觉眼前一花,一道犀利银光闪过“小心!”一道熟悉的身影飞跃过半空,他凝神一看,顿时惊怒交加,全身都为之颤抖“婴华!!”只见徐婴华无力跌落在他身前,她胸中直插着一把短刃。 其上有黑光粼粼,云时顿时大悲。 上前将她扶起。 徐婴华气若游丝,方才那闪电般的轻身挪移和拼死一挡,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量,短刃插到胸口,血色一点点从她的脸上褪下,她难掩焦急。 颤抖着手指指向一旁,只一个黑衣人正欲掠回殿中。 没有半分犹豫,云时运气于枪,隔空掷去,那人堪堪闪过,却仍逃不脱胸口一记重擦,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 几近气绝。 云时用尽所有的内力,也已经眼冒金星,他正欲追上,却被徐婴华轻轻的拉住了衣襟。 “小舅舅……”徐婴华地眼中闪过梦幻般的憧憬和爱恋,她蠕动着嘴唇。 终究,却仍是凄婉地喊了一声自小的称呼。 多想喊你一声……阿时……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喉头咯咯作想,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逐渐涣散朦胧,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云时温暖厚实的大掌放在自己脸颊边。 多么温暖……多么安宁……有你在身边。 我谁也不怕。 宫中好冷。 好冷……小姨死了,我等啊等。 到最后才等来你。 她用脸摩挲着,感受着这份热度,生平第一次,肆无忌惮的不顾血亲之实,亲近着自己最想亲近的人。 “小舅舅……”“我在这里,婴华。” 云时沉痛地低喊道。 徐婴华瞥了一眼一旁地宝锦,眼中露出丝丝憾恨,最终,却是轻叹一声“真不想把你交给她啊……”她微笑着,唇边鲜血不断沁出,勉强说道:“只要舅舅你喜欢,我也勉强喜欢她好了……”一语未尽,她头一歪,顿时气绝。 云时眼中见红,怒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宝锦一把将他拉住,示意他看向前方皇帝淡然负手而立,他的身前、殿后,涌出无数甲胄兵士,从后源源不断地涌来。 “你们真以为朕毫无防备吗?”皇帝的声音淡漠,仿佛带着无尽疲倦,宝锦呆呆的望着他,只觉得他比初见之时,越发空芒孤寂,不似人间帝王,倒象是潦倒一生,游戏天下的素衣乐者。 宝锦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她看着这从后殿源源不断涌来的兵士,半晌,才道:“原来你早就调动了京营!”“朕也所知不早,听说城门有蹊跷,就猜测是与你有关。” 皇帝看向她身边地云时,又是讥讽又是愤怒,“你与他勾结不清,就以为能夺走朕的天下江山?!”宝锦冷笑道:“只要我一声令下,蜀地、江南,乃至几位世家门阀的属地,都将举起反旗,再加上水师从江上横渡,大半壁河山立时便陷入我手你以为你的江山天下稳如泰山?!”皇帝却不为所动,声音仍旧镇定如常,“将来清理这半壁江山,确实比较麻烦可你今日所带之人,却远远不如京营之多,只要拿下你,那些藓疥之乱,可以慢慢平息。” 宝锦知道他所言非虚,一颗心直往下沉,咬牙道:“那就惟死而已可就是我死,也要带你一起去!”她话说出口,却被这“同生共死”惊住了,禁不住抬眼看他。 皇帝也在看着她,他深深凝视着,叹道:“你真想让我死吗……”这一句低沉柔和,带着说不出的怅然心伤,宝锦咬紧了唇,半晌,才道:“我们有血海深仇……”“你说的对……是朕太过痴傻了。 皇帝不禁失笑,笑自己卤莽情痴,一如毛头小子,“天地可鉴,朕对你却是真心一片……你又何必固执若此?!你我既然有心,就不会走到生死这一步!”跳至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归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归来“你确实是真心……可你的真心,不知什么时候,却会变成虚假欺骗,这样的真心,我怎么敢收?!” 宝锦心中百感交集,受这一激,又想起姐姐与他的孽缘,不由凄然冷笑道:“当初你对我姐姐何尝不是真心一片?!到头来,你不会是拿她做垫脚石……”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姐姐锦渊暴虐横恣,我何尝与她有过什么瓜葛?!” 皇帝瞪大了眼,只觉得这话不禁匪夷所思,而且荒谬可笑。 宝锦怒极生笑,“你又是不愿承认圣君的名声可真好听 她扬起头,心中满是自厌居然又一次有眼无珠,瞧上了这样的人,随即扬声道:“不必多说,你今日若是能胜我们,这条命给你又何妨!只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将来也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皇帝接过小黄门呈上的温热参茶这是皇后见他久立,命人送上的,虽然口干舌燥,却丝毫不想喝下,他皱眉怒道:“你真是执迷不悟……” 他抬眼,深吸一口气,命道:“将他们全数拿下……” 刀枪林立,随即朝着对峙的一方而去,宝锦一方劣势立现,他们亦是心中有数。 宝锦叹道:“都怪我出的馊主意,连累大家跟我一起……” 云时未及说话,一旁的明月道:“这算什么话,你出的主意,也是我赞同的,这次没曾想皇帝早有埋伏,所以阴沟里翻船,怨不得任何人。” 她眉眼盈盈,丝毫不以生死为意,“死就死吧,有这么些意气相投的一起,死了也不算寂寞。” 宝锦因她的话豪情顿生,也是豁然笑道:“我已经多活了这一年,今日有你们相陪,更是三生有幸!” 皇帝遥遥望着她坚毅含笑的眉眼,顿时心如刀绞,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机械的将参茶凑到唇边,正要一口饮下 下一瞬,众人只见眼前一道洁白光影,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皇帝手中的碗盏,竟是跌得粉碎,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雪白羽翎,将它生生射裂,余势射入地面寸许,尤自颤动不已! 与宫中铁箭殊然不同,那羽翎洁白似雪,柔滑如纱,在初升的日光下轻颤熠熠。 宝锦看着这羽箭,心中只觉得一阵熟悉,只喃喃出一句:“辰楼主人?!” 她未及细想,只听身边人惊呼道:“什么声音?!” 那是遥遥传来,景阳钟响的声音,肃穆而悠远,在整个京城的天宇下回响。 一声……两声……那钟声回响在整个宫阙中,回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仿佛被这庄严肃穆所摄,所有人惊愕不能自语,只是静静谛听着。 殿前的大鼓也随之沉亮而响,那般暴风骤雨的节奏,却遮不住不紧不慢的钟声。 钟声不动声色的将天地都笼罩其中,二十四声之后,只听宫门一阵钝响,千重万扇,绝少启用的正门,竟在下一刻次第而开! 宽广的广场御道上,是谁,身着重衣玉旒,在甲士簇拥下,冉冉而近?! 玄衣裳,朝服隆盛,衮服上绣十二章纹,上衣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下裳:为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儿道玉珠为旒,初升旭日照耀下,尊贵高华宛如天人,无人敢于直视。 那人越走越近,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呼,有人揉了揉眼,却是如见鬼魅,呻吟一声,彻底晕厥过去。 宝锦呆呆的望着,全身都僵直不动,她的眼眶里逐渐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姐姐……?!” 景渊帝缓缓而来,虽不是龙行虎步,却是威仪自成,她虽憔悴得瘦骨嶙峋,袍服显得宽大,眼中却是神采清隽,任谁被她那黑嗔嗔的眸子扫过,只觉得身子矮了半截,恨不能低到尘埃里去。 她轻轻举手示意,便有无数将士悄无声息的将广场、大殿、甚至是内城团团围住。对峙的两方在这圆圈中,都是惊恐莫名。皇帝一方乃是京营的中军,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冷肃剽悍的将士,不正是自己营中左右两军出名惫懒的兵痞?! 景渊帝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异样的威严,“好一杯溶骨销魂的参茶……” 众人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皇帝蓦然侧头,却见方才跌得粉碎的参茶,竟将地上金砖融得青烟袅袅。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怒瞪不远处的皇后,“你居然下毒……” 他的话戛然而止皇后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全身瘫软跪倒在地,瞳孔都为之涣散任谁都可以看出,她已经近乎崩溃疯癫了。 “你居然没死……” 她近乎鬼魅一般呻吟道,随即剧烈摇头,“不可能的,我亲眼看着你的尸身被扔到那乱葬岗上……你亲妹妹把你掘出时,你已经是一具白骨了!!”跳至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因果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因果“夏虫不可语冰……皇家正统代代有辰楼密法相传,只要一息尚存,便可施救想必你的父亲大人,也未曾告诉过你吧……”锦渊低声笑道,仿佛无意识的,抚过自己面侧的旒璎那摇曳生辉下,有着依稀可辨的疤痕,她眼中闪过一丝绝痛,随即,却以近乎睥睨的眼光,瞧着地上狂乱的皇后,仿佛她只是个瘫软到地的蝼蚁,“婉芷,多时不见,你的诡计仍是那般不如流。” 皇后直勾勾地瞪着她,不知从哪平空生出勇气,腾然爬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你就算现在回来,也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吗?”锦渊娴熟的接过她的话,随即却好似听见了什么至为可笑的话,广袖翩然间,暗金色的龙纹与日光交相辉映,潋滟之间,夺去天地间所有华色“这一年多以来,你李代桃僵,想必日子也过得不错吧?”她的一颦一笑皆是优雅从容,虽然不羁潇洒,却自有一番尊贵风情,皇后素日自矜,与她一比,却比出些刻意的做作来。 锦渊目光一凝,笑容也随之收敛,她唇角微挑,带出些鄙夷的冷意,笑道:“从小你就是这番上不了台面的模样,我的金丝络玩具,我的璎珞冠,你都想偷偷有一份,却没曾想,你连我的人都想染指。 。 。” 她的笑容加深。 眼中带出炯然犀利来,“可惜,他地心里,全是我过去的影子,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不能消除分毫吧?!”“你这个贱人……妖女!!”皇后仿佛被戳中痛处,全身都在激烈颤抖,她面目扭曲,完全无复平日的优雅娴美,眼中恨得喷出火来,那眼光几乎要将对方吞噬入骨。 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有老谋深算的,心中却是明白了五六分。 都是惊得双手打颤。 皇帝在一旁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你们到底是……?”话未说完,锦渊的目光直直射来,森冷入骨,仿佛千万年不得溶解地冰雪。 半晌,才听她幽幽道:“凌宣,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皇帝一时惊愕自从登基后,再无人直称自己的名讳,凭空死而复生的废帝,竟如此熟悉地直喊自己?!此时满殿里寂静。 。 。 只听锦渊低低道:“当初,你将我四肢尽断,然后任由婉芷在我身上划下千百道伤痕,那时候我便发下誓言若能侥幸存活。 一定要把你们送到十八层地狱下,受尽万千苦楚!!”她的声音低回颤动,毁天灭地的的恨意,却渐渐化为烟云般的怅然“可现在……我只想要你那一对眼睛!”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激越,轻如梦魇,渺如流厌“因为,你只是有眼无珠……罢了!!”她地声音凄厉,带着微妙而违和的熟悉感。 皇帝越听越觉得莫名熟悉,禁不住大声喊道:“你……你究竟是谁?”锦渊低声而笑,大笑之间,满殿里都感受到她的决绝悲愤“我是谁……你忘记初见时,你那笨头笨脑的一句了吗我并非故意偷窥小姐出浴……!”皇帝全身都为之一震,他的瞳孔缩为一点。 全身血脉都涌到头上。 “不可能的……这难道……”锦渊苦涩一笑,轻叹道:“你到现在都没发觉吗?多年前。 与你相遇邂逅,私定终身,到最后誓言与共的,根本不是你身边这个虚荣浅薄的女人,而是我啊……”这一句石破天惊,将殿中所有人都惊得呆若木鸡。 此时殿中静得连针落地都清晰可见,所有人只见那传奇般的女子立在门前,旭日从她头上冉冉升起,宛如神祗。 “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先说说我的父皇吧……”幽幽低哑地声音缓缓而起。 “我的父皇善于诗词、手工雕艺、甚至是炼丹修行,他多才多艺,只是偏不适合当皇帝。 在他在位二十余年中,天下由世族兼并的势头越发严重,贵者富可敌国,贫者无立锥之地,到我即位时,我发现各地军备糜烂,世族已近割据,而朝外义军并起,四面冒烟。” “这样一个烂摊子,我即使要从头收拾,也要花上多年,更何况,许多世族乃是皇家亲贵,从人伦宗法上,根本无法剪除干净。” 她轻声叹道:“我当时年少气盛,决定去民间亲眼看看所谓的义军。” 皇帝悚然一惊,“就是那时候与我巧遇……?”锦渊微微颔首,继续道:“当时我与你相见投契,多番交谈后,竟也与你难舍难分。” 她谈及男女之私,也坦荡襟怀,毫无避讳。 “回朝后,我多番苦思,终于做了一个近乎疯狂荒谬地决定。” “俗话说,不破不立,元氏到这代已无男丁,其实已形同绝嗣,既然如此,何不让它结束后,开启新朝?!”满殿人听得目眩神迷,再不能用言语表达。 “我想要一个新朝,我与你共同执掌的新朝,没有腐朽的旧负累,也不必因各种亲族羁绊掣肘,对世族手软放纵新朝一旦成立,那便是我理想中的盛世天下……也是,你我琴瑟和谐的见证。” 她的声音平静,那内容却是豪情与缱绻共存,让人回肠荡气,却又悠然神往在场众人看着眼前这截然相反的一幕,只觉得因果之间,简直荒谬可怖!“于是,我隐瞒身份,假托是方家小姐,与你继续交往,那些所谓方家资助的物件,通通都是从我地内库中取的。” 跳至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相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相 皇帝已是惊得胸口剧痛,他直瞪瞪看着锦渊,只见后者露出一丝苦笑,道:“我见你时,一直戴一副珠贝面具,那并非凡品,乃是父皇亲手为我炼造的我母后出自方家旁系,我假托身份,说是方家小姐,也是顺理成章,当时我经常借故在方家小住,家主身为表舅,也一直为我的身份作遮掩。” 她目视地上的皇后,恨道:“可我并不曾想到,方家父女两人,却在暗中打着别的算盘……”听到这里,殿中众人已经明白了大半。 只听锦渊帝冷冷道:“五年前,我与你情深意笃,那时,我的计划就在逐渐进行中,内库的军械辎重源源不断地流入你军中,你的义军声势日盛,远近来投;而我也逐渐在朝臣面前淡出我修了紫宸殿,朝会便居于高阙之上,不再让臣子轻易窥见容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新朝,我们的未来。” 皇帝霍然动容,咬牙道:“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从来没有!”“那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暗流鬼蜮那些都是元氏百年间沉淀下的腐朽之物,你应如初升旭日一般意气风发,这才是一个开国之君应有的风范!”锦渊的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我一直希望,有一日,我可以与你并肩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接受万民发自内心的祝福和景仰我再不用男扮女装演着杀伐决断的少年帝王,而是方家某位从小寄养在外地小姐……”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声音淡漠。 却引得人莫名鼻酸“而人们会口耳相传:方家的那位小姐,虽然声名不显,可跟新皇帝站在一起,真真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后世史书上。 都会留下我们这段传奇佳话……”她娓娓说来,旧日的甜蜜和今日的破碎难堪,都在这淡淡几句中道尽,晨风吹起她漆黑地长发,她的眉目逆光,任谁也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她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终结道:“可我没有想到。 我为你做的这一切,却都被有心人利用,生生为他人做嫁……”这一声低不可闻,却如琴弦乍崩,银瓶急破,其中沉痛悲郁,非言语所能表述。 皇后在一旁听得睚眦欲裂,声嘶力竭道:“一派谎言!谁能证明你这些胡言乱语,你不过是恨煞我夫妻二人,这才编出这等可笑的谎言!”她仿佛眼前一亮。 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忙道:“说什么珠贝面具,真是可笑!那面明明出自方家,是我一直戴着的。 即使出阁,也是我嫁奁中最爱惜的宝物这可是万岁亲眼看到的!”皇帝点头道:“那面具随嫁妆来后,便在她宫中珍藏,虽然很少示人,我倒是一直见着地。” 锦渊瞥了这一对帝后一眼,露出一道难以琢磨的冷笑“既然如此,你何不把面具当场拿出来,也好让这些人开开眼界!”皇后面色一白。 随即却镇定道:“我以为宫变兵险,又怎会把这物件带在身上,那么些看见的人,都可以证明此事。” 锦渊微微一笑,眉目间宛如冰雪初融,却带着猫戏鼠一般的明灿笑意“婉芷你向来设想周全。 这样关键的宝物。 就算是逃难,你也会随身带着的。” 她笑容加深。 看向皇后身后的琳儿,“既然带了,何不让你这侍女拿出来让大家见识一下?”皇后的面色顿时惨白,她哆嗦着嘴唇,又急又怒,却无法可想,一旁众人已经看得眼花缭乱,纷纷在心中纳罕道:这两人忒是诡异,明明先前一个说无,一个说有,却一下又颠倒过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只小匣子里就是吧……你的手哆嗦什么,为何不开呢?!”锦渊的冷笑加深,朝阳下化为修罗般地阴森,皇帝在一旁再也忍耐不住,从琳儿手中夺过匣子,也不用锁,一下便硬掰开来。 匣中果然有一道珠贝面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夺目非凡,一旁的宝锦乍一见此物,却禁不住惊呼一声:“这是我借用姐姐的……!”锦渊回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五彩晶莹的神光中有慈爱,有关切,有歉疚,更有别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对着皇帝缓缓开口道:“凌宣,你仔细看看,你在她宫中见到的是这样吗?”皇帝的目光停留在面具的下颌处那里并非是珠光清潋,而是以黄金镶嵌,生生弥补了瑕疵,他皱眉道:“我先前看到的光滑如镜,根本没有以黄金补“那是因为,你先前看到的,是我父皇给她炼造的一只,而我戴着与你会面地,却是这另一只。” 锦渊柔声细语,一字一句,却是咬牙吐出,连齿缝里都透着森森寒气“你大概已经忘记了……城破宫倾之日,你快马冲入内苑,我高踞于御座之上,大笑将它掷出,跌碎了一角。 “后来我的部属得到了它,便以黄金镶之,再然后,便是宝锦因缘巧合得到了它,她报仇心切,便戴着它在夜间连杀数位武将很不幸的,他们在起事之时,都曾见过你戴了这珠贝面具,和皇帝在沙场上并驾齐驱你为了尽善尽美的替代我,真是煞费苦心哪!”皇帝和宝锦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先前京城武将连续被杀之时,死者会拖着最后一口气,留下指向皇后的暗示因着面具,他们都以为是皇后要剪除帝党,却也惹下了帝后二人反目的开端,冥冥中造化如此,真是阴差阳错,让人惊叹。 跳至 第二百三十章 姐妹 第二百三十章 姐妹皇帝此刻只觉得胸中发闷,仿佛五雷轰顶,他全身都在颤抖,怒得手指骨节都握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低吼道,只觉得天地之间别无其他,只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全身血脉都爆裂。 锦渊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这一切都是在措不及防中发生的,方婉芷和她那位父亲,”她在父亲二字上加了重音,仿佛意有所指,继续道:“他们早就布下周密毒计,在暗中等待时机先前我与你私会,方家家主便提供诸多便利,随后我回京徐徐布置,他们更是做了一桩瞒天过海的险事他们私自偷换我由方家转送你的信笺,随后由家中秘养的善摹笔迹者篡改欺骗。” 锦渊眯起眼,回忆起当时情形,“当时我功力正晋化境,正在闭关修行,却收到你写来的信,说是蜀王及各世家施毒计于义军,,须假道京畿,以奇兵北上痛击门阀联军随后方家也传来同样的消息,甚至连我暗中执掌的辰楼密探,亦是如此说法,于是我确信无疑,随意编造了理由,将神宁军调开,甚至连京城守军都不设防备……”“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大肆杀戮的义军,以及联袂而来的你们……!”锦渊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二人柔情密意,看在我的眼中,却不谛是最大的讥讽那一瞬,我以为你们勾结成奸,背叛了我,一起设下了这样的圈套……”“你当时远远看见我,竟是扭头不顾而去,我待要怒起搏杀,却发觉茶水里也被下了剧毒,万念俱灰之下,我将面具掷在地上,引颈就戮,却没曾想,你们两夫妻居然还不放过我,非要我受尽苦楚而死……”“不是这样的!”皇帝将牙都咬出了血,一字一句道:“自从你说要暂别后,不过几日,就有信来,请我正式到方家一晤,随后,婉芷正式在我面前脱下面具,她父亲也亲身前来见了我,考究过我的为人和作为后,正式将她许给我了我一直以为,她就是那个戴了面具,行事飒然洒脱的奇女子。 。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她却传讯过来,竭力劝我一齐娶云氏为侧室,我斟酌再三,这才答应。 “云时在一旁听得火起,冷笑道:“我云家也算公卿簪璎,家姊才貌双全,却不幸明珠暗投,自从嫁与你后,再不得半点开心释颜她被你逼得惨死,你却仍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还算是人么?!”他越说越怒,“我父见你前途无量,这才将二姐嫁你,却没曾想,他连自己爱女的闺门礼成都见不到……就被生生害死!”锦渊低叹一声,“你也以为是我出兵害了你们两家?”云时一楞他先前就认为这等说法太过牵强,乃是皇帝故意设计,将云家势力归入麾下,可此刻细细想来,却是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道:“难道是……方家……?!”“准确的说,方家父女使了个一石三鸟的好计,她自导自演了这出戏,一面让皇帝对我这暴君也同仇敌忾,一面却故意营造出方婉芷受烟熏之害,不禁声音嘶哑变调,而且还武功全失的借口,来掩饰前后的不同。 最后,她还假戏真作,真派人暗袭你家,将你父刺死于堂上不得不说,这确是神来一笔。” 她顿了一顿,看向皇帝的眼带着了然,“你见两个岳家被杀得如此凄惨,于是就带兵入京,**,欲拿我的人头换得二位娇妻开怀?”皇帝呆呆的望着她,只觉得这一颦一笑,渐渐与记忆中的一切重合,他混身冷汗漉漉而下,心中痛得不能自以。 锦渊冷笑着说完,看皇后面如死灰,俯身低语道:“真没想到,以你这般资质,居然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先前确实是小看你了……”皇后抬起头,露出一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来,笑容在日光照射下,仍带着无比的阴森鬼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锦渊目光一闪,仿佛九天之上的利刃射去,随即只听仓啷一声,她拔出佩剑,朝着皇后兜头砍下“话已经说完,你也该上路了。 “皇后避无可避,索性不躲,只是豁出去了喊道:“你急着杀我是因为你不敢听真相,你父皇”剑势甚快,瞬间已经到了她咽喉,皇后闭目待死,电光火石的,她只觉得脖间一凉,睁眼一看,却见一柄宽背银刀伸出,堪堪架住锦渊的御剑。 她抬起头,只见日光照着一人,虽然衣衫凌乱,满身血痕,容颜憔悴,眼中却满是坚定宝锦?!宝锦直直对上姐姐的眼,静静道:“你让她说完。” 跳至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羁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羁此时凉风乍起,卷起一双丽人的衣袂,飒然之间,双眸相对,仿佛寒日与晨星相对,虹霓与霁月回荡。 一颦一笑,极为相似的神韵之间,是血脉相连的羁绊,更是魂牵梦萦的心颤!自从三年前一别,这一双姐妹,经过无数波折,终于正式相认,一时竟是无语凝噎。 半晌,锦渊深深望向她,眼中光芒闪亮,半晌,才笑道:“你长大不少……想必吃了不少苦。” “人都会长大的……”宝锦端详着姐姐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暗骂自己愚蠢辰楼主人近在眼前,却一直没有认出来。 只是,姐姐的变化,竟是如此惊心触目……她眼睛一酸,哽咽道:“尤其是在这等混乱凶险之地,想不长大都难……”她抹一把泪,只觉得冰凉,随即狠下心,对着姐姐道:“你让她说完。” “一星半点疯话,何足挂齿。” 锦渊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 宝锦摇头,温和,然而仍旧坚定道:“这一年来,我被蒙在鼓里太久这滋味我不想再尝,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索性把所有的真相都揭开!”皇后听她如此说,忽然发出一阵冷笑,“小丫头真是长进了……你说得真好哪!”她目光转动,狡狯,然而带着丝丝残忍的意味。 “你以为,为何我会有这一模一样的珠贝面具,为何我竟能调动辰楼地某一部为我作出假情报,将锦渊骗得国**死?!”她的眼中越来越亮,几乎是得意微笑着的。 “因为我的身上,同样流着元氏的天子之血。” “你住口!”锦渊仿佛不愿再听下去,手中长剑用力,正要劈下,下端地银刀却也力量加重,一刀一剑交错间,竟依稀是先前,她以辰楼主人身份教宝锦剑术时的招式。 “宝宝……连你也要违逆我吗?!”锦渊的身影如同凝固一般。 并没有发怒,只是黯然一叹,终于收手。 她的身影虽仍是辉煌神秀,却带上了几分萧索怅然。 皇后却躲也躲,声音也因幸灾乐祸而尖利,“你们的父皇,据说是情深义重,正宫死后,再没另立可你们恐怕不知道吧,他一直与我母亲私下来往……”众人今日已经听见太多秘辛。 一路看一听这一话,仍是一片哗然皇后之母乃是方家当家主母,却与今上私通款曲,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锦渊再也懒得阻拦她。 只是冷哼道:“你母亲趁着父皇陪母后归宁省亲,暗中勾引魅惑于他,这等隐事**亵难言,我为尊者讳才不愿闹得天下皆知,你却大肆张扬,觉得自己很光彩是么?!”皇后冷笑着回道:“恐怕你是嫉妒攻心吧先帝曾经将亲手炼就的珠贝面具赠你,当时朝臣以此为意,认为你是他最钟爱的子嗣。 可你却不曾想到,他也炼了个同样的给我!对了,还有那笛音,他从小教你那般吹奏,可他也教了我!”宝锦恍然,想起当初。 皇帝吹奏地独特技法那本该是姐独有的。 却在缱绻相恋时,教会了他而皇后那边。 她想起琅缳在夜宴上刻意演奏的一曲,为了争宠,皇后连那样的秘技都教了她。 她忍不住开口,喃喃道:“这样争来争去,值得吗?“皇后冷笑着睨她一眼,“你连这都没学会,更不配来说嘴了!”锦渊不屑一顾她的谬论,“宝锦是父皇的爱女,只是贪玩不静,才没有教她她又不是你,得了一星半点残羹冷炙,也拿来说嘴炫耀。” 皇后面色发青,笑容越发怨毒,“对你,当然是残羹冷炙,可对我来说,那是父皇唯一能给我的了!”她越说越是声音激烈,“你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身上流着最尊贵的皇家之血可我也有同样的血脉,为何你能活得如此肆意自在,而我,却必须缩在暗处,什么也不配拥有?!”她声音凄厉,满含着不甘和怨毒,“从小到大,我都不敢跟你争什么,这世上美好之物,仿佛都是为你准备的可当年,当我看到那林间少年时,我却不准备再让步,就算你与他一见钟情,我也可以从你手中夺走!”“我也爱着他!我不会让给任何人!”她近乎尖声道。 下一刻,皇帝把她从地上拎起,强硬地大掌下死劲扼住她的咽喉,“你一向骗得我好苦!”皇后任由他用力,却居然笑得越发灿烂,“你……杀了我好了,死在你手上,我永远都是你的正妻!”皇帝被这绝望的事实镇在当场,他僵硬着,任由她从手中滑落在地。 他站起身,深深地,近乎绝望的望着锦渊,一步步走近。 一旁的宋麟及时出现,冷冷地将他挡住,“你没有资格靠近陛下分毫。” “没有资格么……”皇帝双眼幽沉似海,只那瞳仁深处,却亮的出奇,他喃喃道,随即仰天大笑,乾指怒骂道:“苍天,你对我何其不公!”“苍天不公?!”锦渊终于开口了,冷然近乎讥讽“与其去怪那虚无缥缈的天,吾之仇恨,却该系于何人之身?!”她声音黯然,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咬牙决绝,“你与宝锦在山中互诉衷肠那一夜,我才知道了真相,我当时的心痛,比你现在更甚。” 连载中|跳至 第二百三十二章 灯灭 第二百三十二章 灯灭“我一直以为,是你与婉芷一起背信弃义,可那晚听到真相,却竟是这般惨痛淋漓当时我一口真气走岔,逆行走火,到现在才侥幸醒来……”锦渊眼睫低垂,宛如黑蝴蝶一般微微颤动,扫了皇帝一眼,徐徐道:“我现在知道你是无辜的可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了。” “你杀了我无数良臣肱股,你让我受尽世上苦楚你甚至,毁了我妹妹的一生!”她揭开广袖,其下却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如荆棘一般触目惊心的黑疤,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完整皮肉。 “我们,早已经回不去了……”她黯然低语,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仿佛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绝美,然而带着死寂的不祥。 她默默解下自己的配剑,金铁落地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中一震“你的新朝气数已尽……你,自行了断吧!”日光从她的肩头投下,风卷起如云的旌旗,如黑云压城一般肃杀,锦渊立于前方,身姿纤瘦,面似冰雪,辉煌神秀中,只剩下绝然的平静。 她……大概是连心都死了吧?皇帝出神地望着,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当年那冰雪般动人的一嗔一笑“造化弄人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低喃道,眼中升起奇异的光芒,宛如陨落之日,绚烂耀眼,然而顷刻即灭“如你所愿……”皇帝咽下胸口返起的血腥味,缓缓的,接过剑。 血雾暴起,向天洒成一蓬。 随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宝锦呆呆的看着,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直到那嫣红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一点,两点,无数……那血色鲜明妖艳,在日光下静静流淌着,朱红的门槛被染得更红,这样的红映入宝锦眼中,却化最为深的梦魇。 她脑中一片空白,着了魔似的茫然地上前,却只来得及接住那人无力坠落的身躯皇帝吃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在这一刻逐渐清晰。 那样的眉眼,那曾经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神韵,却带着迷乱和震惊,泫然欲泣的看向自己。 他伸出手,眼前的脸庞越加鲜明,再不似任何人,只是那心心念念的一个“宝锦……”他喃喃的喊出她的名字。 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那个总是倔犟蹙眉,楚楚动人的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衣衫褴褛,甚至带着干涸的血痕,可那含着泪的笑靥,在他眼中,却是无比明亮绝美。 “你别哭……”他的手伸出,仿佛想抹去她眼中的泪,伸到一半,却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黑暗。 他仿佛看见黑暗与鬼魅的藤蔓飞速抽枝生叶,从黄泉里向自己攀附上来。 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变成了半透明的云絮。 厉痛又开始在麻木的胸口肆虐,时间带给了他最后回光返照的清醒,他微笑着,已经失去焦距的眼,深深看入宝锦眼中。 宝锦怔怔地望着那样清朗飘逸,仿若神仙中人,却偏偏带着温柔的暖意和爱怜,就好似,初见那晚的青衫男子,那晚缠绵入骨的笛音。 那时的月色,如今想来,仍觉得恍如一梦……宝锦紧紧抓住他的手,下一瞬,他的头无力地歪去,那嘴角,却是含着笑的。 宝锦颤抖着,不想松开手,越握越紧,随即,却听到上方有人轻轻道:“他已经去了。” 她抬起头,云时的身影笼罩在上方,为她遮去了那一份刺目的日光。 云时俯下身,静静端详着自己曾经的义兄。 “大哥……”他低喊道,眼中隐隐有泪。 “是我错怪了你,对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云时双膝跪地,郑重大礼以对,他想起两人先前渐行渐远,嫌隙越深,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场结义,到头来,竟是这等收场!那些彼此猜忌,在此刻想来,烟消云散,最不能介怀的父亲之死,也终于证明与义兄无关,他此刻空对故人,只有满心里纯粹的悲痛。 他扶起宝锦,两人相对无言,眼睁睁望着地上已经僵冷的躯体,交握着的手都在颤抖。 云时勉强忍住悲意,略一思量,毫不犹豫地把外袍脱下,俯身,替义兄周正地遮住盖好人死已矣,不能任由尸体曝露于光天化日。 锦渊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去阻止,一旁的皇后终于清醒过来,低泣一声,踉跄着就要上扑上前去。 宝锦腾身挡在前面,面无表情道:“你没资格靠近他。” 连载中|跳至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谈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谈宝锦压抑住内心的悲怒,一字一句道:“人死如灯灭,至少让他能闭眼他若泉下有知,大概也不愿见你。” 皇后张口结舌,好半天,她才发出一声黪人的冷笑声来,随即一言不发,一头撞向廊柱。 一只雪白而纤瘦的手将她及时拎住,轻蔑地扯拉回来锦渊望着她,低声道:“这么让你死了,确实太便宜你了。” 她轻松将人甩在地上,声音越发低沉,“你和你那名义上的父亲,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彼此沆瀣一气,,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因着你们的野心无辜而死!”她略一示意,便有人出列,轻而易举的将皇后拖曳而下“你回方家吧,那里多的是你一丘之貉的家人,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只是要你们四肢尽断,继续活在这世上!”她冷冷一笑,叹道:“比起你的千刀万剐,我想我实在仁慈太过辰楼医术高深,只要将你们头颈束缚,口中塞了药物,想要触柱或是咬舌都难以奏效我会让人按时给你们喂食,不会让你们轻易死去的悠悠岁月,你们且在地上慢慢滚爬,慢慢熬过吧!”皇后发髻散乱,衣裙凌乱,被人拖拽之下,满眼里都是怨毒,她银牙紧咬,仍犹自絮絮道“锦渊,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锦渊静静伫立,身影笔直,风姿飒然,让人望之景仰,“朕为天子,行事自有天惩,还用不着你这凡夫俗子操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累累的伤疤,“因我一人之妄念,累得天下苍生受难,此罪此行,我愿一身当之。” 她对着太和殿后的奉先殿,遥遥一拜,随后,看向宝锦“宝宝……”她柔声念着她的呢称,一如从前。 “我有些事要单独交代你。” 暖阁里空间珍珑,方寸之地,却带着独有的暖意这是两姐妹幼时最钟爱的躲藏之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空留下嗟呀遗韵。 “现下只剩下我姐妹二人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锦渊站在窗前,任由冷风拂过她的容颜,原本的倾城之色,因着缠绵病榻而憔悴不堪,却仍掩不住那份尊贵清毓的绝艳。 两姐妹之间,站得甚是微妙,原本亲密无间,素爱依偎在一起,如今,却站得隔了两丈,不远不近的,仿佛隔了一条鸿沟。 宝锦张了张口,终于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伪装身份,什么也不说!”锦渊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全知全能到这等地步吗?”她想起前尘,笑容更加苦涩,“我被方婉芷害得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即使辰楼中医术高妙,也花了近一年才有知觉。” “我曾派人去高丽接你,却惊闻你被高丽水军追击,已经落海身亡了,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的妄行,却害得自己唯一的妹妹惨死异域!!”她声音再无淡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后来,知道北郡有玉染公主入宫,我却丝毫没有想到你身上先前我不能视事,北郡那边的主事便曾传书,道是将以公主身份入京,弑杀新君我只以为是她,直到你找上辰楼,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那位主事……难道是季馨?!”宝锦联想起前情,这时也是心中雪亮季馨潜伏在姑墨宫中,除自己之外,是最后目睹姑墨王身死之人,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以姑墨公主的身份入京,却不料,自己却抢先用了这身份,于是她居于暗中策应,身份神秘隐晦,却一直不肯告知。 锦渊微微颔首,提起身死的旧属,心中也是悲痛,“她的尸身我已经命人收敛好她为了替你引来追捕,被何远手下侍卫以数十铁箭射中……“她眼中浮现水气,也是不忍再说,“我不在你身边,她一直在暗中扶助关怀于你,之所以不能明说,是因为辰楼百年来有严规,不得以真身与太子以外的皇室中人相交,可她对你,却实在是真心诚意……”宝锦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她想起季馨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心痛如绞“为什么……”她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为什么我身边重要的人,想要长久相守的人,都一个个离去……”连载中|跳至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锦渊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又是叹息,又是愧疚道:“你是在怪我吗?”宝锦低声道,她缓缓抬头,“这是我欠季馨的……”“只是当初……既然知道是我,为何你放任我的复仇,而不告诉我真相?!”锦渊眼中闪过一道黯然妹妹果然还是对自己心有芥蒂了……”她苦笑道:“当我发现时,你已经做的有声有色了,我从没想到,我那小小软软的宝宝,竟然已长成这般出色我只需在暗中看着你,小心扶持着你,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而不必再跳出来与你相认了……”她苦笑加深,低喃道:“可你居然也将心遗落到他身上我没有阻止,是因为只有看清了这个人,你才会最终死心……“她的声音,再不如先前的铿锵,“可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是无辜的……他没有背弃任何人……”她闭上眼,无声地流泪,这一刻,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景渊帝,而是无助孱弱的女子,正为情殇而泣重要的,在意的……憎恨的,想要长久相守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啊……宝锦闭上眼,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在眼前熠熠浮现,随即,便沉入虚无,消逝不见。 宛如指中沙,镜中月,海之蜃。 待你伸出掌心想要捉牢,一切,便在这岁月萧瑟,悲欢离合中化为乌有……此时日光金黄湛亮,照得人面都是一片光华模糊。 风拂玉帘轻动,带起玲珑清脆之音,正是宁静温暖晨时,宝锦却只觉得苍白惨淡。 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一双温暖而熟悉的手将她扶起。 “宝宝你怎样了?”宝锦抬起头。 呆呆看着姐姐熟悉而陌生的容颜,唇角微动。 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了一句“姐姐……”她地眼空芒而又寥远,仿佛连魂魄都被吸去几分,惟独那墨色重眸中央的一点,却凝射出强烈的光芒。 “你到底是怎么了?!”锦渊见她神情怪异,似颠似狂,心下大骇,连忙扳过她的肩头摇晃道。 “姐姐……我无恙。”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疲倦到了极点。 又仿佛是沉郁激烈近乎爆发,缓缓的,宝锦抬起头,直直看向锦渊“这一路走来,可真是远她好似在梦呓。 却又带着洞彻一切的冷然和悲悯。 “可是,这般结果。 就是你想要的吗……皇姐……!”她一字一句地吐出,诡谲而不祥地气息,在互相扶持的两姐妹间氤氲飘摇。 锦渊顿时楞住了。 仿佛是千年之久,又仿佛只是转眼一瞬,她缓缓地,静静地抽回了手,居然微笑起来。 她轻笑着,仿佛洞悉了人心底的秘密“你还是在怨怪我了……”她轻轻叹道:“因为我,才连累你遭遇了这一切,你原本就不该被卷进这旋涡……”“你我姐妹一体,本也没什么连累之语……”宝锦静静地望定了她,黑幽幽的眼里光芒耀眼“但今日这般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这一切,难道你从未放在心上吗?!”仿佛是冰冷的岩浆一朝灼热,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宝锦只觉得喉头发烫,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爆揩,不吐不快“姐姐,这个朝廷社稷,几百年的元氏天下,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是一颗颗可以拿捏的棋子?还是一堆堆泥塑木雕……还是,任由你转赠赐予的玩物?!”宝锦的眼中,泪滴落得厉害,她只觉得面上一阵滚烫,不知不觉间,却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地怨怼喊了出来。 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锦渊的身躯僵在了那里,微风吹过她的长发,乌檀卷雪一般,再看不见半点动静。 满头青丝,就那般缓缓的,缓缓的,低了下去。 “你说地对,也许,是我地自以为是,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锦渊的声音毫无苦涩,甚至不带半点痛楚,只剩下,心如止水地平静。 这话音听在宝锦耳中,却好似有利刃划过心头,一阵剧痛过后,只留下近乎凌迟的悲绝。 “父皇没有男嗣,我在他的默许下,从小就学习帝王之道,目下无尘的毛病,也许在那时就已经酿下了。” 锦渊近乎是微笑着说的,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婉,好似长姊在谆谆教导,絮絮慈语。 “少时,我就知道父皇跟方夫人之间的暧昧……可是婉芷那时候,也不过是个略微比你大些的孩子,她那黄鹂般的笑声,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我绝不会料到,那般羞怯可人的孩子,竟会有这般深沉的机心和预谋!”“父皇驾崩后,天下尽掌我手,于是我便为所欲为,随意玩弄机巧,将整个天下当成了自己的嫁妆!”锦渊的笑声中带着无尽讥诮,那是对自己过往的切齿讽刺。 “我轻视了天下之争的冷酷,也轻视了逐鹿者的野心和手腕,落到这等下场,也算是贻笑大方。” 她低低笑着,却仍将身躯站得笔直“宝锦,你说的对,是我对不住天下人。” 连载中|跳至 第二百三十五章 染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染血日光射入,锦渊的身形在金砖地上投出淡淡孤影,锦渊微笑着,浓若点漆的眸中闪过复杂而沉痛的光芒,“宝锦……你说的都对”良久,她才伸出手,缓缓的抚过宝锦的头发,温柔宠溺,一如从前,“宝锦……你长大了,说的真对……”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痛极的虚空,宝锦心中若有所感,只觉得一阵不祥,她慌忙拉住姐姐的手,依偎在袖中,一如从前,撒娇耍赖,却没了那份亲昵“姐姐,我只是心里痛,痛得受不了我不是刻意要伤你的!”锦渊微笑着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说的对,是我肆意妄为,才导致了这一切我本就是元氏的罪人。” 她感受着妹妹袖中的温热,因着重重鞭痕而心中绞痛,“只是害苦了你一切因我而终,也该因我而止……”“姐姐你说什么?!”宝锦闻言浑身一颤,满心里都是痛意,扑入她怀中,死命拉住不放,两人之间的鸿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何来此不祥之言?”她的声音微颤,却终究不忍道:“是我出言无状,惹了你生气”锦渊缓缓拉开她的手,微微笑道:“你说的是真话,我也没有生气……”她打开窗,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眯起眼,感受着暖阁中最后的昔日宁馨“种了怎样的因,便有怎样的果……这个道理,我早就该明了才是。” 秋日之风高爽清淡,她的话音飒然而过,整个暖阁中也因这份云淡风清的决然而变得空寂冷肃。 宝锦还欲再说,锦渊挥手制止了她,“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宫中一片混乱,好些要务还需重整,我亦是分身乏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对着宝锦轻柔笑道,“你住这里便是,我去紫宸殿一趟。” 宫中乱象过后,满地里都是血迹狼藉,宫人们惶恐惊诧过后,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释然,之后,便是几人欢乐几人愁,其中浮沉起落,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锦坐在暖阁之中,左右侍者如云,前后赶来谒见问安者络绎不断这一番改天换地,人生如梦,她从一介阶下囚,前朝余孽,一下又变回了金枝玉叶,人生之际遇,有时真如大梦一场!宫女们在一旁言笑晏晏,纷纷恭祝宝锦丕极泰来那原本是她们头上之日的伪帝,此时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凶徒。 宝锦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知怎的,她心中砰砰直跳,心神不属,此时,外间珠帘连飒,却是有人不顾宫女的惊呼阻止,大步而入。 “是你!”宝锦抬眼一瞥,竟是宋麟盛怒而来!“锦渊陛下功体未愈,已近油尽灯枯,只为了你勉力支撑,你却这样回报她吗?!”他双目怒意上涌,平日仪态不复,已近无礼叱责。 宝锦心中一凛,失态立起,急问道:“你这是何意?”宋麟冷然一笑,又扫了她一眼,声音低而有力,“你侥幸生在皇家尊贵,双手不染纤尘,却要埋怨她指间之血,不觉得荒谬可笑么?!”未等宝锦回答,他冷笑一声,转头扬长而去,只甩下一句语焉不详之语,“但愿你今后不要后悔才好!”珠帘在他身后被粗暴甩落,晶莹玉滴滑落一地,宫女们正在手足无措,却见云时急急而入,眼中虽可见疲惫血丝,却仍不掩关切,“他没对你怎样吧?”宝锦摇了摇头,一眼瞥见他袍服下摆那一摊干涸的血迹,心中闪过一道隐秘而残忍的痛楚。 这是“那个人的血……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她的唇被贝齿咬得微微发白,却仍强撑气力道:“你的人可安置妥当了吗?”“再妥当没有了。” 云时笑得洒脱豁达,却别有深刻的涵义“左右都是黄帅和你姐姐的人马,我的部下大概可以高枕无忧了。” 宝锦一听这话,黛眉又皱,“是我让你为难了……”“你这么说,却又把我当成什么外人了?!”云时佯怒道,却见宝锦仍是愁眉深锁,于是反而劝道:“你也不用这么介怀,彼此并非一体,锦渊陛下谨慎戒备些,也无可厚非。” 宝锦凝视着他,忽然叹道:“确实是我让你为难你对这天下大业,也不能说无意,却生生为了我,白白受了这些磨难,自己一无所获。” 连载中|跳至 番外馨香、风动 番外馨香、风动月亮很大,很圆,那般惊心动魄的银白,仿佛要从天际流淌下来,化为冰冷的岩浆,将所有人凝冻。 月色映入季馨眼中,她只觉得越发阴凉,左肋的箭伤,仿佛也被冻得麻木了。 她喘息着,无力地前跃,却几乎被花丛绊倒。 各色**,在这秋寒深重使时,却在夜色中静静绽放,季馨只觉得一阵冷香,沁人心脾。 不远处,追捕的人声越来越近,她坐在花丛中喘息着,随后,将华贵披帛拉起,裹住了大半个脸。 这是宝锦的衣物,只要穿着它继续走远,便能替她引开更多的敌人……只是,我已经无法动弹了……季馨苦笑着,又从腹部切断一支铁箭,箭头深深留在肉中,却无法拔出。 **的香气越来越浓,将人也熏染得昏昏欲睡,季馨强忍住眼前的模糊,将断箭掷出,精准的射中一人,那人惨叫一声,却吓得其余侍卫都倒退几步,再不敢上前。 花丛深处,只见宫裙重染,那女子出手如电,一记便取人性命,哪见半点颓势?!自己……大概已经难以为继了吧……季馨的心中闪过一道明悟,唇边苦笑加深赌上了性命,只为了那个。 才相识几月的女子,主上地亲妹妹,宝锦。 是什么时候,开始真心怜爱这坚强隐忍的少女呢……她想起了初见那时。 原本,假扮玉染公主的差使,就该由自己来做,可那平空出现的少女,却含着凄然微笑。 踏上了重返京城的不归之路。 从此,手染血腥。 被卷入重重阴谋。 再难自拔。 宝锦啊……很多人说你资质平常,如宋麟一般。 只景仰你的姐姐,可我却觉得,你已经拼尽了力,费尽了心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苛责于你!季馨眯起眼,想起那少女时而任性,时而倔强的一颦一笑,心中一片暖意如果有来生,我希望。 我能做你的姐姐……季馨微笑着,将最后一支断箭投出,成功震慑所有人之后,她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后映入眼中地。 却是天际飞舞的无数箭矢胸口在剧烈地抽痛。 眼前地一切,都逐渐模糊死亡的利爪。 终究攫住了她!季馨倒在地上,望着天空苍穹,终于呼吸停止。 胆战心惊地侍卫们围上来后,却惊愕的发现,她是微笑着的沉睡的你,在这满地馨香中,梦见了怎样的美好场景……?番外风动(这个以前放出过不完整版,现在放出的是最后实体版了)这是所有开端之前,一切命数,也许从那一刻,在冥冥中依然被决定大殿之中,紫烟氤氲,两道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走到专存秘辛的书柜前,一番搜索后,有一双素白柔荑将卷轴卷起。 “这便是永嘉年间的那位传奇人物,宸后吗?”锦渊细细端详着,想前宫人们暗中窃语中地本朝传奇,不由脱口而出道:“三百年前,祈帝立她为后,仪礼当夜却是殿碎人隐,从此远遁塞外……”她此时不过十二三岁,却已隐约看出绝世姿容,凤眸顾盼间,已能惑人心魂。 “祈帝从此郁郁,虽然勤勉政事,后宫之中也是久旷,终此一生,也只有一子,便是后来的洛帝。” 凤眸闪烁间,已带上了成熟与睿智,她轻叹道:“情爱一事,最是伤人心魂,我将来绝不要沾染半分!”小而软的手轻拉她的袖口,妹妹宝锦睁圆了眼,半懂不懂地问:“可是我听说,女子总要出嫁……”锦渊微微一笑,绝美中又带出凛然的贵仪,“我偏不要!”她看了一眼妹妹,又道:“父皇身体孱弱,太医说他从此子息艰难,我皇室没有后嗣,是何等地灭顶之灾?!她抬眼望着天井,眉宇间带出不羁地英姿“我自从出生,便注定要以男子之身出现,将来也要登上那至尊御座,哪里有闲暇理会这些风华雪月?!”声虽稚嫩,却带出卓绝天下的威仪,让人不敢小觑。 宝锦吮着指头,眼中满是姐姐地飒爽英姿,可惜,她没有沉醉多久,就蓦然想起一事,额头险些滴下冷汗来“糟糕,我把常来那老道士的枯草弄坏了……”锦渊耳尖,已经听到,不禁无奈道:“那是占卜用的蓍草,我说过无数次,不要捣乱,你总是不听,仔细父皇发怒,你又要吓哭……”两姐妹亲密相依,正在絮絮低语,另一偏殿中,她们的父皇,却是强撑着支离病体,等待着至关重要的断语。 “两位殿下命象高贵,皆是福寿绵长……只可惜……”对面一人,在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只着一袭道袍,他婉转说到此处,却是微微踌躇。 “可惜什么?!”皇帝一时心急,不由连连咳嗽。 道人再也不肯开口,皇帝催促再三,才轻叹一声:“紫微帝星有变,元氏龙脉黯然消沉未来究竟如何,贫道也不敢断言。” “天象紊乱,竟似有客星横空犯扰,一乱再乱之下,再也不能辨别……道人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惊疑。 皇帝听罢,心中却越发作难,“朕只有这一双女儿,皇家几代单传之下,也再无什么宗师老天难道竟让我元氏绝嗣吗?!”他踌躇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开口试探道:“朕之长女锦渊,从小便以男装示人,朕百年之后,她便是这天下之主,她天赋绝佳,心志坚忍如此资质,仍不得上天嘉许吗?”道人摇头,“天心无亲,诸般命数早已注定,又岂有什么缘由?”他取出蓍草,就要放入怀中,下一瞬,他“咦”了一声,惊诧地连调都变了“这蓍草……竟然是卦象有变!”他看着枯白色、半断裂的蓍草,眼中闪烁不定,既惊且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窥探天命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等怪事”话没说完,只听支呀一声,殿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一张圆滚滚的稚气小脸,有些鬼祟的探头进来“父皇……”“你来做什么?”皇帝看见幼儿,虽然薄嗔,言语之间,却颇多宠溺。 “宝宝是来道歉的……”孩子的奶声奶气,连老道都为之抬起头来。 宝锦忽闪着眼睛,那幽深的重眸,竟让老道心中一凛传说中,重眸乃天子之象,只是元氏多有遗传酷似,出在她身上,也没什么奇怪……他正在沉吟,却听宝锦继续道:“我把老人家的蓍草弄坏了,实在是对不住。” 她圆滚滚的身子,有些笨拙的,向老道作了一礼,倒是让在场的两个大人都为之开怀大笑。 笑声中,老道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手中的蓍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应劫之人,竟是眼前这小小孩童……?!”冷风从窗的缝隙吹入,卷起案间的书页,冥冥中,仿佛有人幽渺叹息。 只有那天上的星辰,神秘而冷峻,任凭清风吹尽世间传奇,仍是千百年一贯的沉默。 连载中|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