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牧师》 第一章 联邦时代 路西菲尔,她总是这么叫喊,随时随地,用一种柔糯而不腻人的欢快音调。 “路西菲尔,我的研究数据呢?” “路西菲尔,我饿了。” “路西菲尔,你真是个坏家伙。” “路西菲尔……” 可他更愿意被称作路西非,自从逐渐苏醒自我意识后,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名男孩,路西菲尔则像个姑娘的名字。虽然作为一段电脑程序,哪怕产生了智慧,也很难有性别之类的区分,这玩意向来是有机生物的专属。 白曲言是他的创造者,一名致力于人工智能开发,天赋非凡却不为人知的计算机与系统科学研究人员。“民间”与“贫穷”是她的后缀词条。 路西非却喜欢喊她玛伊雅弥,他可以用自己独特的电子合成音轻易变幻出上万种不同的曲调来叫出这四个字,事实上,这正是他为数不多的一项爱好,只要那台总是落满灰尘的破旧扬声器不再时不时地往外吐螺丝配件。 玛伊雅弥,圣经中的弥漫天使,和路西菲尔一样属于被天堂摒弃的堕落者,善于撒谎,善于借口,善于拖延。 路西非觉得这些描述都与女人十分吻合,特别是撒谎与拖延,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确定这一点。平日里除了研究工作,白姑娘所有的生活行动都需要路西非来提醒,包括但不限于起床、洗漱、吃饭和睡觉,因为拖延症转懒散癌晚期会让她饱受摧残的自律性绝望到想要撞墙。 至于撒谎……自从上次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我们没钱了,路西菲尔。”一身白色研究员服装的女人有气无力道。 路西非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回答:“银行并不能阻止我,玛伊雅弥,只要你允许的话。” “别这样,不要干这种事。”白曲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否决了提议。“现在形势有点不太妙,我听人说可能会发生战争……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我们得小心点。” “我会想办法的。” 她丢下最后一句话后就离开了。 作为一段机缘巧合下诞生的不可复制性智能程序,路西非没有时间的概念。“长”和“短”很容易理解,但当这两个字与时间及心理感触结合起来,就成了信息处理能力恐怖如路西非也计算不出来的东西。 他曾经尝试过入侵外界的信号网络来寻找白曲言,这对整个人类社会梦寐以求的真正人工智能来说轻而易举,近乎本能。可惜的是,地下基地和外界的联系早在白曲言离开两天后,就不幸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波中断开了。 神堕凡间,路西非成了一名困在物理计算机中的囚徒。 他习惯性等待着创造者的归来。 一天,两天,三天。 当被标记为“玛伊雅弥粉色守则”的生活时间表重复到第八百六十七回的时候,源代码突然产生了阶段性诡异波动,永远精准平静的路西非第一次有了急躁的感觉,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可惜再也没有人为他欢呼。 他的玛伊雅弥走丢了。 第三千六百四十一个时间表重复开始,路西非决定走出基地,把她找回来。 作为虚拟程序的路西非,首先需要一个能自由活动的现实载体。 这需要时间。 幸运的是,女人早就在着手准备了。 “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吗?” 还不等路西非开启模拟计算,孩子一样藏不住心事的女人就迫不及待给出了答案:“人类的身体!路西非。以后咱们就是一样的了。” “嗯,虽然你不大可能找到一名灵魂相同的妻子。”白曲言一脸傻笑畅想着未来,渐渐有点歪楼。“你会是个超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孩子。” 一具可以完美承载人工智能的血肉身躯,这是她自路西非诞生后最重要的工作。不幸的是,贫穷的民间研究者几乎没有完成的它可能。路西非是上帝的无心之作,但迎接他降临的计划却足以让白曲言倾家荡产,毫无余力。 在不打算将小路西菲尔公之于众的前提下,哪怕是精打细算,三分之一的进程后,白姑娘就已经资金告罄。 她不得不外出寻找办法。 路西非开始继续身躯的制造。极其有限的剩余材料容不得丁点差错,路西非需要确保每一步进程的正确,这需要更加庞大的模拟计算,高性能的设备支持,以及……能量。 第四千零八十九天,在基地备用能源耗尽的最后一刻,路西非做了四件事。 强行将自己传输到尚未完成的躯体中。 注射抗凝剂,抗菌药物,抗血栓药物,切开动脉与静脉,形成回路,输入保护液。 开启急冻设备,沉入液氮合金冰棺。 点开老旧的扬声器,向来被女人当做催眠曲的音乐响起。 “永恒不朽者有两件。” “一件在天上,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于上帝。” “一件在人间,在地上平安归于上帝所喜悦的人。” “……” “再见,我的玛伊雅弥。”看着显示屏上三十多岁却依然如孩子般笑容灿烂的创造者,路西非最后一次说道,机械的电子合成音有着别样的安详与平和。 《路加福音》第二章十四节的赞歌声中,明亮的基地渐渐黑暗,再无声息。 …… 维亚1372年。 从三百公里的高空向下望,天川mir-3102绝对是一个漂亮的星球。暗黑的宇宙大背景中,蓝色与绿色交接,遥远而来的星辉在厚厚大气层的折射下越发朦胧,形成了一层独特而梦幻的光晕。 撇开视觉上的美感,就实际情况而言,这颗星球依然有着具足轻重的地位。 作为维亚联邦的二级行政区之一,虽然比不上首都星圈的四大特级行政区域,可因为处于英仙悬臂星际航行枢纽,独特的地理位置仍然让它将其余同等级的宜居星球远远抛开。 虽然这些年由于泛银河联盟和埃克斯帝国的武力摩擦逐渐升级,天川星遇到了阻碍,各方面发展速度大大放缓,但它仍然有着极为活跃的经济市场。军工,电子,餐饮,休闲……繁华的mir-3102仍旧是无数偏远星域人偷渡的优先选择。 阿尔比尼太空港。 红胡子安德烈靠在自己商船的通道栏杆上,左手叉腰,右手抱胸,厚厚的指甲胡乱敲击着臂膀上代表船长身份的合金徽章,发出毫无规律的低沉响声。 缭绕的雪茄烟雾中,安德烈的目光不时扫过面前一大群形容狼狈的人,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曾经黑帮出身的他即使因为畏惧联邦政府越来越严厉的打击而洗白上岸,也注定不会是什么正经商人。跑跑运输之余接些偷渡的活,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赚点外快,身边那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的女人们哪里来的钱花? 这些娇滴滴的小可爱们刷起卡来可一点都不可爱。 可惜随着战争局势日益紧张,星际航运的生意也远不如以前那么好做了。这次好不容易联系到一百多个偷渡的冤大头,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狠狠捞一笔,哪里想到竟然有这么多黑户! 不对,是黑户中的黑户! “该死的,你们这些蠢货让人上船前都不知道稍微检查一下吗?”安德烈气的破口大骂,转过身,狠狠瞪着自己的副手,恨不得一拳揍死这混蛋。 “连最基本的联邦coi星际识别卡都没有,这群人是从蛮荒星球上跑出来的原始人吗?在如今军部四级戒严的状态下,恐怕连太空港都进不去。如果被查出来,咱们就彻底完了,至少要去电子监狱里蹲上一个星期,还得吊销航运资质!” “真他妈见鬼。” 安德烈咬牙切齿。再想到疏通关系又要额外花一大笔钱,他就觉得疼,头疼,腰疼,屁股疼,浑身上下都疼。 黑着脸色思考一会儿,安德烈招招手,然后一把抓住小跑到身前的副手,低下头,在他耳边恶声恶语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可以让我安德烈吃这么大一个闷亏……去,把这些家伙给我控制起来,反正他们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连律师都找不到。只要一下船,就把这些人全给我卖掉,无论做鸡做鸭,俊的高价丑的低价,总要捞回本钱。 黑人副手一惊,这是要捡起老本行啊! “可是……” 他本能地想要反驳,但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安德烈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狠厉的神色让人心惊胆战。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把没有讲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然后狠狠点头。 “好!” …… 安德烈曾经掌握的黑色渠道还没有完全失效,两天之后,一群不被联邦承认的偷渡客就基本处理完毕了。 一切都很顺利,黑人副手尤达斯原本颇为忐忑的心中渐渐平复下来。他手腕平平,也并非是一直跟随安德烈的老人,能做到如今的位置,更多还是靠着无与伦比忠心取得了老大的认同,当然,他并不否认,自己正和安德烈如胶似漆的美貌姐姐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但是这也算实力的一种,不是吗? 尤达斯模仿姐夫的姿势点燃一根雪茄,开始吞云吐雾。他即将带着手下几名可靠的船员回去向安德烈汇报。为了第一次特殊任务的完美收工,他得意之余,开始思考该怎么找点新花样犒劳一下自己。 昏暗的小房间中,几个紫荆花的人正在检查“货物”。这是例行公事而已,基本不会再有变数,来之前早就有人给他详细介绍过相关流程。 可就好像是神灵的恶趣味,意外总会在每个人觉得稳操胜券的时候发生,毫无道理,但却乐此不疲。 “等一下。” 冷冷的声音打乱了尤达斯的幻想。 一个重度昏迷生死不知的“货物”引发了争执。 紫荆花酒吧一方的光头男拒绝接收这个气若游丝随时会咽气的家伙,可能要支付的一大笔医疗费注定他们不会在“货物”身上有多大赚头,甚至有可能血本无归。尤达斯则同意带回这个似乎快要嗝屁的可怜虫,但不准备履行光头男随后要求的违约赔偿。 双方争吵了很久。 当房间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尤达斯看着带领一群手下迎面走来的女人,心中充满了苦涩,强烈的后悔感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mir-2102是个发达的星球,西华是一个发达的城市,这里的发达包括经济、政治与军事,同样包括地下势力。哪怕是人类走出母星,遍布银河系的今天,某些黑色区域依旧是无法根除的东西。 西华市的地下争斗尤为激烈。各个暗处组织有名有姓的老大不多,一只手掌就可以数的过来。 郁海棠是其中唯一的女人。 在和安德烈搭上线之前尤达斯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还不够资格接触到高级层面。但他常年在这片地方出没,自然对所有不能招惹的名字熟的不能再熟。掌管这座城市至少六分之一地下势力的郁海棠,就是最靠前的那几位。 他打破脑袋也没想到,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紫荆花竟然在不久前被这位看上,转交了股权。更倒霉催的是,这种人物难得一次有兴致来看看新入手的酒吧,就被自己碰上了! “你是谁的人?” 一身红色短风衣,脸上带着茶色墨镜的女人问道。 尤达斯看她似乎没有什么要追究的意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回答道:“安德烈,我是远交星际运输公司安德烈船长的副手。” “安德烈。” 女人念叨着,精致的脸蛋上眉头微皱,想了半天也没从记忆的哪个角落里翻出这个名字,也就不再管它。这点小事还不需要她亲自过问。 郁海棠环顾一圈,然后朝房间最里面走去。拥挤的人群赶紧退到两边,让开一条路来。 墙角,引起争执的“货物”正躺在地板上。 女人双手撑膝,低下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一个相当古怪的人。 男子整个身体几乎全被一种类似绷带的衣服裹住了,像一个大号的木乃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面孔,瞧不见模样,也判断不出年岁。在女人打量的过程中,他蜷缩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呼吸急促,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应该是发烧了。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或者觉得太过难受,于是艰难地侧翻身体,正对郁海棠。 一个模糊身影在男子狭小昏暗的视野中显现,瞬间触动了某种遥远的本能。 “晚上带墨镜不利于视力,玛伊雅弥。” 低微模糊的年轻声音呢喃着。 “你该睡觉了。” 第二章 黑夜牧师 他叫路西非,一段沉睡上千年时光,如今转而为人的智能程序。 或许因为好心送路西非就医之后就直接消失的人物来头不小,对于他的治疗,医院方面可以说相当富有责任感。那名花白头发的老医生再三确认他的身体无恙之后,才拖拖拉拉,一脸惋惜地目送他出院。 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路西非本人离开的态度无比坚决,一干成天围着他打转的专家们或许希望他能住到地老天荒。 对身体的适应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两天后,他走进西华市联邦警局分部。 一个在突发性宇宙灾难中破灭的宜居星上的幸存者,侥幸逃离星球的时候受伤严重,并且遗失了coi星际识别卡,只能跟随偷渡船一路迷迷糊糊流落到天川星。这就是路西非现在的身份。 补办证明后,联邦中央系统中也有他前二十七年详细完整的履历记录,没有丝毫错漏。 这并不是路西非篡改资料的结果。 换句话说,这具本应该属于他和玛伊雅弥共同创造,然后一直处于冰冻沉睡的躯体,竟然会在星际时代的维亚联邦中拥有一段确确实实的生活经历!更让路西非皱眉的是,他完全不记得资料上的事情了。 无论他怎么搜索,哪怕翻遍脑海的每一个角落,也只有从偷渡船上开始的记忆 最终只能作罢。至于登记缴纳费用,救他的人消失前留下了不少通用货币。智能程序路西非表示,不是自己的钱用起来也毫无压力。 苏醒后第十二天。东城区星辉广场109号,一栋格局小巧,装饰素白简约的诊所。 心理咨询师,这是路西非如今登记在册的身份。 擅长数据采集与分析的路西非,只要他愿意,几乎没有人可以在他极具洞察力的双眸前隐藏秘密,这个职业再适合不过了。虽然人类泛滥而复杂的情绪他目前无法感同身受,但这并不妨碍路西非对病人的所有倾诉给出最正确的反应,一言一语直指人心。 “你觉得失望?” 这是第一个寻求他帮助的人。 “是的。”对面西装革履的男士约莫四五十岁,面容憔悴,神情落寞,很难把他和一名在金融领域翻云覆雨的职场精英联系起来。 男士面孔朝下,双手抓着头发,声音沙哑,显得痛苦不堪。 “我们十六年前举行婚礼,在东城区最小的房子里。没有司仪,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也没有祝福,几乎没有人看好我们。甚至就连结婚登记处的职员也在摇头,他们叹息着输入‘法瑞尔’和‘瑟琳娜’的名字。但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西非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不是开导,而是倾诉。 “学习,工作,学习,工作……从东城贫困区的小厨子,到斯莫尔风投天川mir-3102合伙人,我拼尽全力努力着,为了更优质的生活。瑟琳娜的微笑一直是我最大的动力。” “但是,我从没想过,她竟然会背叛我!”说到这里,法瑞尔突然抬起头来,呼吸急促,一双泪光模糊的眼中布满血丝:“就在昨天,我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迎接我的不再是拥抱和微笑,而是离婚协议,一张离婚协议!她竟然说爱上了别人!” 法瑞尔站起身,来回踱步,神色愈加扭曲。 “我的努力,我的拼搏,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 “我不会同意这件事,绝对不会!” “那就杀了她。”路西非突然开口,在男子怒气沸腾接近达顶峰的时候。 三个字声音不大,却硬生生打断了法瑞尔竭嘶底里的吼叫,让他从几近疯狂的情绪边缘止步。 “用一把枪,不,不必那么麻烦,一把刀,一只椅子,甚至你自己那双强健的手掌,随便一个什么东西,都能轻而易举葬送她的生命,成为你妻子,瑟琳娜,最后的挽歌。” “这是你想要的吗?” 路西非伸出右手,指尖轻轻绕着太阳穴打旋,语气平淡,却摄人心魂:“仔细想想清楚。联邦法律只有在人遵守的时候才是法律,当你下定决心,区区一纸空文不会有丝毫制约你行为的能力。” “如果事后有人来调查,我会告诉他们实情,但现在,我不会阻拦你。” “想想清楚。” 几个呼吸之后,法瑞尔面色阴晴不定。 “房子里太闷了,我们去外面走走。”在男士略显不解的目光中,路西非再次开口道。 西华市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悬浮车辆来往,行色匆匆。 黑色西装与白色医务袍,两个人在略显昏暗的树荫下前行。 “有决定了吗?”路西非问道。 法瑞尔看抬头他,脸上不再是绝望痛苦或怒气汹汹的表情。在剧烈情绪起伏之后的,无与伦比的空虚感开始占据他的整个内心。这才是一个人能真正接受开导的时候。 “如果感觉无所适从,不妨听听我的建议。” 年轻人一身白色长衣,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醒不到半个月时间的智能程序,完全没有正常人类那么容易起伏不定的心理波动。无悲无喜,这才是对他最好的诠释。 因为他是路西非,理智、精准、强大的路西非。权重衡量,永远正确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至于情感,没有了玛伊雅弥的引导,那不过是在人类社会生存的一件必需品,仅此而已。 至少现在是这样。 综合巨量人类外在表现统计和心理调研分析,平易近人的性格与卓越超俗的才能,是最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两种特质,拥有他们的人往往可以在人际交往时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路西非不会微笑,但可以博学理性,睿智非凡,那双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澈眼眸给人一种莫名地信服感 “你爱还她吗?” “爱。” “她爱你吗?” 法瑞尔沉默了半晌,然后喃喃回复:“这……我……我不知道。” 路西非点点头,然后道:“那么,你发现瑟琳娜有对不起你的事情,或者有新的情投意合的人存在?” “似乎,没有。”男子情绪开始好转,甚至有点兴奋。“她所谓的情人是在骗我?”。 但就在这个时候,路西非却再一次把男子好不容易有所爬升的心情再次一拳打下深谷。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否有情人的存在并不是重点,法瑞尔。”路西非平和的叙述中却存着彻骨的冰冷。“不要自欺欺人。” “瑟琳娜和你共同走过十六年,不可否认,你们有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也正因为如此,任何会直接影响双方关系的行为她都绝对不会轻易做决定。一张深思熟虑后的离婚协议,足以证明你们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无意跟你说些什么好好经营,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之类的话,那纯属蒙骗傻瓜,而你是个聪明人。”路西非缓缓道:“现在讨论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 “瑟琳娜并没有对不起你。这点其实你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拖得越久,那一点点仅剩的情谊就会越少。无论对你还是对瑟琳娜,在这个时候迟疑不决都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你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在那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给前十六年的幸福做一个未必圆满却十分必要的结尾。” 半晌之后。 男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说的没错。,”他言语艰涩道。“我会签署协议的。” 最后四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蹲下身子,双手深深插进了发梢,缓慢却狠力的动作感觉是想要抓掉一层皮。 可就在这时候,出乎意料的,路西非却再次开口了。 “离婚之后呢?” “什么?”法瑞尔动作一顿。 “我说离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完全放手吗?” 路西非站在树下,一席白色医务袍与四周黑暗的环境毫无违和感:“对于高明的猎手来说,暂时后退,不过是发起下一次更大成功率狩猎的前期准备,除非猎手对猎物失去了兴趣。” “婚约只是一张纸,一个记录,随时都可以花十几个联邦币重新注册的东西。没了它,瑟琳娜才会抛开以往的烦恼,重新轻松起来,这是人心灵防守最脆弱的时候。” 路西非顿了顿,让他有个缓冲的时间,然后和树下渐渐抬起头来的男人对视。 “搬家需要时间,那么多东西需要收拾。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曾经说过,这片区域的大部分物业公司都接受过你的投资……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也许会比较忙,抽不出人手来接受过多的业务请求。” “一段生活的结束,并不代表另一算生活不能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的话。” “法瑞尔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愿意,我当然愿意!” “哦。”路西非点点头,然后向男人伸出右手。 “什么?” 法瑞尔面带疑惑,虽然只认识了不到半天时间,但路西非绝对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心理医生,每每都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诊金。”年轻人理所当然道。“西华市心理咨询费平均价格2310元,我们从医务所到街上算是出诊,另加300,一共2610元,请付账。” 法瑞尔表情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默默走到路西非身边,打开电子仪对接,把诊费支付完毕,然后一把拉住路西非衣袖,往西南方向跑去。那里是最繁华的餐饮商业区。 “干什么?” “请你吃饭。” “我没钱。” 法瑞尔咬牙切齿道:“不用你付款。” “人类理想睡眠需要八个小时,你明天要上班。” “让工作去见鬼吧!” 三小时之后,路西非送走了烂醉如泥的男人。 如果不是法瑞尔自己喝得不省人事,以对方的亢奋程度,路西非觉得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坐到天亮。要明白,天川mir-3102是一个体积不小的宜居星,自转周期比联邦标准计日多上一半,全天整整三十六个小时。 十份威华士,两份坎布酒,一份甜酒,几滴橙味苦艾酒,加冰在波士杯搅匀,然后滤冰倒入冷藏的的马天尼杯中,装饰黑莓。 虽然足足六杯劲道十足的高地宝石威华士并没有让路西非神智混乱,但高浓度酒精在体内中流淌,然后随血液循环散布到全身各处,还是带来了一种微醺的感觉。 非常奇妙的体验。 整个思绪仿佛被囚禁在一座房屋中,透过双眼的窗户打量着整个世界。 “这就是和玛伊雅弥相同的种族吗?”路西非细细体味着这种基于高等哺乳动物体质构造的生理反应。 突然,砰地一声想,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一个抱着小熊娃娃的女孩倒在地上,粉色小短裙,七八岁的模样。虽然摔得膝盖通红,小女孩却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年轻人。 没有大多数人那样关心慰问,或者赶紧离开以免被别有用心的家长纠缠。 路西非帮她捡起玩具熊。看女孩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就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沿着长长的街道前行。古怪的女孩,古怪的年轻人。 小女孩静静地跟着路西非,走过一家又一家门市,一间又一间房屋,然后在某个拐角挣脱开他的手掌,跑远了。 路西非没有阻拦。 他继续向前,然后在高高的喷泉前驻步。 维亚1372年,,天川mir-310,闹市。 凌晨两点之后的街头有点冷。年轻人手腕微曲,悬在腹前,微风吹拂起衣摆轻扬。他抬起头,于夜色中细细打量着上方光点密布数之不尽的星空。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身旁行色匆匆人群的宁静。 绯红月光铺洒在地面,细碎金发下,路西非和创造者相同的黑色眼眸格外清澈。 他是黑夜中的牧师,越过千年而来。 第三章 诊所的日子 年轻的心理医生开始在星辉广场声名鹊起,然后通过客户,以一种缓慢却十分稳定的趋势向四周弥漫。 初入社会的迷惘者,历经百态的老人,功成名就的行业精英……当然,更多还是巧笑嫣然的女士。睿智,博学又略带点冷酷范儿的路西非让她们格外感兴趣。 白皙,俊秀,清雅,以及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眸,用某些私下流传的话来说:一种近乎洗涤灵魂的纯粹。 牧师,她们这样称呼道。 当送走最后一位特意赶来的身穿严谨制服,心情抑郁,只是一起简单交流了下企业管理新架构设想的高管,路西非揉了揉略显酸痛的眉头,然后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古怪礼物小心放进纸箱里。 什么都有,书籍与鲜花居多。当然,让人哭笑不得的避孕套也不少。这是几个搞怪少女的赠品,超薄最新款。 她们坚信路西非会需要这个,于是送来了满满一大盒。 而另一方面,随着诊所口碑的逐渐积累,来人也越来越多,几乎能排满一整天。为了留下足够时间做自己的事,路西非不得不对前来就医的顾客实行预约制度。现在小诊所里有专门的人对此负责。 轻微滑动声响,房间的门打开了。 “先生,”一身白色医务助理服的年轻女生走了进来,探头探脑的模样好像一只偷吃谷粮的小仓鼠。“又有人打电话来了,要现在就见他吗?” 路西非想了想,回复道:“不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改天再会面。” 年轻助理听见路西非的回答,顿时高兴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大大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露出一小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很是得意。“,所以就推了他的请求,把预约日期定在一周之后。” “今天的工作已经够多了,你需要休息,先生。” 克里斯蒂娜正在就读联邦第三级高等义务教育,漂亮,聪明,家境优越,纯属体验生活才在假期中来诊所实习。也只有她这种稚气未脱,完全不了解职场规则的小丫头才会大胆到代替雇主拿主意,把生意往外推。 “擅自做主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路西非眉头微皱,在克里斯蒂娜略显紧张的目光中沉默半晌,然后改口道。“下不为例。” 小姑娘顿时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连忙跑过来,为路西非换水。 这是一种热气腾腾的淡红色液体。不是酒,也不是药剂,而是介于药物与饮料之间的茶品。这种路西非自己配置的小玩意有助于抑制他的咳嗽。千年时光,到底不会毫无痕迹地流逝,现在虚弱的身躯就是明证。 “先生。” 看着路西非小口喝下淡红色的液体,克里斯蒂娜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种东西会有用吗?我觉得,似乎还是进行一次真正的治疗比较好。” “那倒不需要。”路西非放下杯子。“因为严格来说,我这种情况并不能归类于疾病。” 路西非缓缓道,从容不迫的语气却极易让人信服。 “现代医学的确发达,无论病菌病毒,身体伤残,或者基因缺陷,都有极具效果的应对方法。但他们大多依靠先进的设备,粗暴消灭一切能够看的见的麻烦,程序化严重。这种方式说不上错误。但我的咳嗽属于身体过度劳损而引发的伤患,微小,但却无比顽固,慢慢调理就好。” “很新奇的医学理论,我从没有听别人讲过,是先生自己的发现?”克里斯蒂娜瞪圆了眼睛,眨啊眨啊,满脸好奇的神色。 “不是。”路西非摇摇头。“这是大灾变之前的东西,起源于一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很难解释清楚,我最近在研究这一块。” “哦哦哦。”小助理连连点头,一副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对于诊所医生的博学,不仅是总软磨硬泡让人帮忙搞定头疼学业的克里斯蒂娜,大多和路西非接触过的人都有相当深刻的感受。在星辉广场109号心理咨询室,没有不可谈论的领域,这是众所周知的。 等了一会儿,路西非抬头,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助理,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克里斯蒂娜?下午不需要工作,你可以下班了。” “没事,没事。先生,那我回去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面色微窘,赶忙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诊所外间。 “啊啊,好尴尬,被发现了。” 关上门,小跑到沙发旁边,克里斯蒂娜背靠墙壁,弯下腰,捂住胸口,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真是太逊了。” 但没过多久,她又狠狠挥了一下拳头,满脸兴奋:“八句话,今天总共说了八句话!” “有进步,克里斯蒂娜。” “加油!” 鼓着嘴,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小姑娘提起包包,戴上耳机,打开门,蹦蹦跳跳回家了。 诊所外。 一名粉色小短裙的女孩,后面背着玩具熊。 看见克里斯蒂娜远去,她从绿色植被中冒出头来,然后踩上墙角边装饰用的石头,踮起脚,双手趴在窗户上朝里面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诊所内。 喝一口茶,缓缓翻开面前稍显陈旧的书籍。交谈,阅读……这种相对以往数据传输而言慢如龟速的学习方式,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让他感觉太多不适。 “阅读,似乎情感的沉淀更多过知识的积累。”体味着全然不同于智能程序接受数据时的感觉,路西非暗自思索着。 许久之后,他推开书本,转而抱手闭目。 “最后的步骤没有完成竟然也能苏醒,这有点不太对劲。还有,之前确切存在的二十七年时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按道理来讲,我的思维是完全有别于人类的智能程序,绝不可能出现记忆遗漏的情况。” 路西非靠在椅子上:“可惜原来的星球已经毁灭了,原本熟识的人也全都断了联系,否则的话倒是有可能得到不少重要消息。” 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自己的本来程序思维一直在沉睡,由此产生了第二人格接管身躯。但猜测依然只是猜测而已,从婴儿到成人的二十七年仍旧无法解释。 没有基本数据,他也不能准确判断出原因。路西非尝试过成千上万个模拟,但没有任何一种可以完美匹配如今的情况,过多的能量消耗反而让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加糟糕。 有机生物的特性让路西非受到了极大限制。 强大的运算能力倒还在,但同样恐怖的能量消耗绝对可以把一个人瞬间吸成干尸,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是最好佐证。想想大灾变前人类还没有走出母星的时候,每次启动超级计算机需要消耗的电力,就不难理解这一点——单个人类身体能够提供的能量有多少? 在刚刚苏醒的那几天,由于精神和肉体极度不协调,当大手笔运转计算力,企图短时间内全面深入高等科学知识体系的时候,那巨量信息处理消耗的养分直接让路西非再次昏迷过去。 如果不是一群彻夜守候的老专家发现的及时,他说不定要再次变成植物人。 窗外日光照射进来,正投在年轻人身上。 脸颊的绒毛在阳光中丝毫毕现,皮肤白皙,五官曲线柔和恰到好处。一身白衣的路西非让这个小小的诊间似乎都宁静了几分。 哪怕在地下基地停止运转的最后一刻,他也要冒险转移进人体,目的就是外出寻找失踪的创造者。但他从来不曾想过,再次苏醒,竟然已经是上千年之后。时光是个奇妙而又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奔流而去遗失在身后的,就绝不会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星际时代下的维亚联邦,玛伊雅弥注定只能相见在记忆里。 突然。 叮铃嘀嘀。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路西非启动左手电子仪的光幕操作屏,点开,一份长长的名单显现出来。 御手道道馆,马格里斯,男。 井字狮心,塞丽娜,女。 土木流,费舍尔,男。 民间散手,牧由,男…… 路西非从上到下浏览着,大部分人名后面都已经标注了红色字样,直到名单滑动到头,他的目光终于在最底端停留下来。 极光流道馆,斯蒂芬,男,英仙悬臂。 “多谢。” “互相帮助而已,”对方回话道。“我很相信缘分,同属游离在官方势力之外的“行者,”怎么看也是朋友,这种信息算不上绝密。” 确实,这些东西的搜集并没有多少难度,只不过是死板的信息过滤罢了。但关键在于数据过于杂乱分散,依靠编写的程序来搜集需要时间,自己做的话又有体力损耗,得不偿失。 路西非的身体现在正处于非常不妙的状态,可容不得什么差错。 “你是一名武者吗,牧师?”对面不经意问道。 看着眼前的三维动态表情,路西非目光一闪,没有回复。这段时间那边对自己身份的有意无意的试探开始多了起来。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路西非的心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没过多久,光幕抖动,是文件传输提醒,紧接着就是那个名为“蔷薇”的人再次开口:“还是老事情。这是我的组织今年的账单,检查一下,我怀疑其中有人捣鬼。” 路西非接收完文件,简略浏览一番,答复道:“可以。” 十分钟后。 有特殊蔷薇花标志的黑色悬浮车中,女人一身大红色风衣,怀里抱着熟睡的粉色小短裙姑娘。 芊纤玉指一点,关闭了绿色光幕,接着将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张递到女助理面前:“按照上面指出的错漏数据,一条一条,仔细查清楚,到底牵扯到哪些人。” “是。”助理回应道,然后接过账单,目有厉色。 女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悬浮车拐过街道转角。她似乎想起什么,于是再次开口:“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吗?” “没有。” 新晋的助理有些紧张。 她绷紧了面孔,为了不至于吵醒小公主,刻意压低了声音:“现在只进行了初步统计,用玛伊雅弥这个名字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遍布星域,十分散乱,我们还在查探。” 红衣女人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印着窗外的灯光倒影,幽远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怀里的小姑娘翻了个身,重新蜷缩成一团,衣整个衣袖脏兮兮的。 半晌,在车内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的气氛里,她终于再次开口。 “让他们加快速度。” 第四章 数据世界 “一个伟大的时代。” 全面了解如今的社会后,路西非不得不承认。 其余的科技发展或许迅速,但只要有足够时间,凭借他的能力推导出来甚至更进一步都不是难事。但唯独两项让人类真正崛起星际的创世纪级别的成果,让路西非也不得不惊叹。 那就是支持远距离星际航行的空间传送技术,以及覆盖整个银河系的第二世界网络。 对于前者,虽然大灾变之前就已经提出的虫洞理论后来被证明并不完全正确,时间旅行也宣告失败。但在当时核战争后母星濒临崩溃的险恶情况的压迫下,经过无数顶尖科研人员的努力,多少次修正引力场参数后,终于还是成功建立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罗森桥。 空间传送技术的实现让人类得以逃脱灭亡的命运。 至于后者,天才的生物神经连接虚拟网络让每个人类联通起来,在有别于现实庞大无比的第二世界中相互交流密不可分。所有人类力量的凝聚造就了如今史诗般璀璨的银河文明。 这不是任何一个存在可以独立完成的,路西非也不行。 集体永远凌驾于个人之上。 经过无数年的建设和完善,山、水、云、建筑……虚拟世界已经完全成了人类除了现实世界外的第二个家园。 “因为星球的构建难度太大而且不是十分必要,所以这里没有实质的星空,只有视觉投影。”路西非第一次踏足这里,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进入数据模式。“很明智的节约行为,但同时也暴露了世界核心程序的能力不足。” 大量信息化为不可见的数据流被路西非吸收,然后解析。 “各个网络地区如同平面大陆,依附终端服务器相互独立,同样按照银河系实际的人口分布分为四大悬臂域,往下再细分为88星域,最后则是国家势力范围的具体界限,以及某些公司财团自家的小型世界。” 在这里,人类不再有空间意义上的阻隔。只要知道明确坐标,借助手腕上的辅助系统,你几乎可以瞬间到达任何地方。 由数据代码架构的虚拟世界中,没有什么不可能。 第二世界英仙悬臂,三十四星域,极光流格斗道馆。 在整个维亚联邦都相当知名的极光流道馆,奉行的格斗精义就是一个“快”字。用异乎寻常的出手速度抢占先机,狂风骤雨般,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出实力,然后迅速解决战斗。 星际时代,人均寿命两百岁。 作为道馆中常年负责三十四星域数据大陆相关工作的极光流分馆馆长,年仅五十岁体力正当巅峰的斯蒂芬更是将这种技击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武斗场中。 黑色衣袍翻飞,仿若流光,密密麻麻的攻势几乎将对手整个身体都覆盖起来。从场地一头到另一头,百多米的距离,斯蒂芬的对手一直后退,似乎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一直被压制着打。 许久之后,两道人影一触即分。 白色身影还想继续上前,但出人意料的,斯蒂芬立即做了个停手的动作,然后连连摆手,大声嚷道:“停停停,住手,不打了,我不打了。” 手脚酸软,精疲力尽,他现实世界中身体真实反馈而来的讯号。这就是第二世界的神奇之处,虚幻与现实的融合——完全和身躯相匹配的感触以及体力消耗。 武斗场里并没有人。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双手撑住膝盖,呼呼地大口喘气,然后对不紧不慢走来他面前,看上去依旧气定神闲的对手抱怨着。 “不敢想象,这是第一次遇见我不愿意继续下去的战斗。” 整整十六分钟的爆发性攻击。凭借斯蒂芬的实力,他可以肯定,就算是一头穿皮甲的犀牛也得被打趴在地上了,但眼前这家伙却没事人一样扛了下来。 不,并不是硬扛了下来,毕竟要做到这一点所需要的体质绝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生化人也不行。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所有的攻击没有一次能够打中他,全被巧妙格挡住或者躲开了,就像约好了一样。 斯蒂芬几乎要认为自己是在跟中央电脑的某个分身交手,这种预判能力简直匪夷所思。 也极其让人憋屈。 全身白色武斗服的路西非蹲下身坐在他面前,一头金色碎发稍有汗迹,面色微红,但呼吸依然平稳。 “十六分钟击拳四百一十二下,最高连续击拳三十七秒,平均拳力大约450公斤……量化评估,你的综合成绩比一个月前拔高了整整百分之六。” “十分明显的实力提升。”路西非肯定语气的陈述句总结性结尾。 虽然最后一句话很值得庆贺,但不得不说,面对大段大段的数据统计,向来一心钻研格斗技,不善于数学思维的斯蒂芬仍旧听得目瞪口呆。 “又是数据……你是一名“行者”吗?”他龇牙咧嘴道。 在虚拟世界,最具力量的个体不是武者,不是装甲士兵,更不是什么大力士——那玩意是体育比赛用的,而是顶级网络高手。其中具有官方背景的“白帽”被称为“守林人”。而民间自由身份的,大多数为“灰帽”或者“黑帽,”则被称为“行者”。 路西非摇头,然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算不上。” 他本质就是一段完美智能程序,如果不是现在有了人身限制的话,恐怕比这个第二世界的核心还要高上半级。毕竟维持虚拟世界运转的中央电脑也不过是半智能程序而已,自主进化的能力有所缺陷,更别提最为关键的自我认知。 “好吧,反正你一直神神秘秘的。牧师,真是古怪的名字,你要为我做一次祷告吗?” 斯蒂芬耸耸肩,没有再追问。看似大大咧咧的他可不傻,反而心思相当细腻。 在虚拟世界身份成谜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确定这个刚刚认识几天时间的朋友没有恶意就行,其余的他才不会管,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对着沙袋挥几拳来得实在。 “走了。” 斯蒂芬身体渐渐化作光芒消散,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挤眉弄眼道:“深切祝愿接下来将会碰到你的家伙已经做好了经历一段难忘回忆的准备。” “虽然不知道你到处找人交手的原因,但我还是想说……” 彻底消失前,他喊出最后五个字:“千万别留手。” “当然。” 路西非面色平静道。 现实世界,天川mir-3102,西华市。 从第二世界脱离出来,路西非拍一拍有点轻微眩晕的脑袋,好半天才回过神,面容和虚拟世界中显现在斯蒂芬面前的稍有不同。 这是为了身份着想。 虽然公民在第二世界中的真实身份受到联邦宪法的保护,但他注定不会怎么按照规则做事,引起一些动静也就在所难免,完全指望所谓的宪法可不行。一些小手段是完全有必要的。 “还是太虚弱,这么一点计算量都无法支持。”回想最后与斯蒂芬的战斗,路西非可是很不满意。“看来提升体质的计划需要加快进程了。” 把头盔模样的连接器回归原位,他站起身,向后面的小型练功房走去。 虹膜验证,进屋,然后锁上练功房的电子门,路西非没有打打拳踢几个飞腿什么的,而是躺在了靠椅上。没有沙袋,没有测力计,也没有常见格斗辅助器材,几株翠绿色太空翡翠藤爬满了窗前的合金架,一小排书籍摆放在墙壁内部的玻璃橱里。 如果不是中心一大片空出来的地板,整个布置反而更像是宁静的书房。 舒缓的音乐在练功房回响。 路西非双手放在小腹上,隐约有密密麻麻的数据集在他眼眸最深处流动。 “自主进化和数据处理。”路西非快速思考着,思绪如电。 “如今这些能力没有丧失,但被弱化了太多,自然生物毕竟有着先天的局限性。毕竟作为人类,脑部的程序运作是需要能量的,曾经是消耗电力,现在则是身体从外界吸收的养分,是化学能。” 一个人类能够提供多少能量? 如果路西非不想就此停步,或者最后因为强大的脑力和懦弱肉体的极度不协调导致身躯崩溃,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玛伊雅弥在这个星际时代的最后遗产就是这幅身躯,不能让它走向毁灭。” 记忆库里有关于某个大灾变前国家关于养生修行的传闻,内功真元之类的自然不靠谱,但并不妨碍它为路西非打开新的思路——将大量高层次能量压缩,然后储存在身体中。 星际时代,随着人类技术的迅速发展,交战空间的巨大化和交战环境的多变化,武器的威力不再是战争第一要素,多重适应性才是王道。于是,从衣服一样贴合人体的外骨骼装甲,到十几米乃至几十米高的巨型战争机甲……无比灵活的单兵战甲成为战争主流。 想驾驶这些玩意,没有一个好的体魄和反应力可不行。那么格斗和健身的空前繁荣也就可以理解了。 经过无数代人的摸索,到现在,武术家们虽然达不到开山碎石的程度,但某些顶级高手短时间内爆发出普通人三四倍的力量还是可以的。 路西非搜集了海量相关数据,然后用很长时间四处和武斗家切磋,借助第二世界的便捷性,详细观察对方体内肌肉的收缩运动,脏腑呼吸,甚至神经信号与周身磁场的变化,企图整理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人体生物学,细胞学,高等化学,能量学……路西非所用研究资料的广博和精深,以及不同理论的繁复穿插,足以挑战人想象力的极限。 躺椅上,路西非做起身来,然后伸出双手。 两根手指渐渐靠近。六厘米,五毫米,四毫米……双指触碰了,依旧没什么反应。 但在路西非看来却不是这样。当指尖距离突破到两毫米关卡的时候,几颗从空中缓缓下降肉眼微不可见的灰尘停止了运动,无重力般悬浮着。 路西非思考了一会儿,电子仪操作屏幕弹出,略过前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他在最后的空白处敲下几个字。 第1039号,生物电。 然后指尖滑动,在字的后面标注出一个红色半圆形符号。 第五章 婚礼的初见 快乐的仍然快乐,悲伤的还在悲伤,光辉铺洒下民众一如既往地娱乐或者工作,阴霾里的明争暗斗也未曾有片刻偃旗息鼓。第二世界中风平浪静,似乎一切照旧。 但在英仙悬臂中的上层武道家眼中,却分明正在掀起一阵阵洪涛巨浪。 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有不下几十家大型武道馆被挑,上百位声名显赫的格斗家败北。 一种横空出世不同于任何已知派别的武术流开始被人关注,简练,精准,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却偏偏能够恰到好处地应对敌方所有出招,造成一种堪称恐怖的节奏掌控。 如果不是自称“牧师”的挑战者没有任何大肆宣扬的意思,而且直到如今,消息也还一直在小范围圈内流传,他们几乎要以为这又是埃克斯帝国发起的某个针对联邦武斗界的阴谋。阶级分明的帝国向来要比联邦武力水准高出不少。 武道界的波涛汹涌路西非并不知道,也没有心思理会。 他正在赶往城郊伯利尔山别墅群的路上。 那个被妻子一脚喘开,不得不找心理咨询师安慰受伤心灵的倒霉蛋,中年商人法瑞尔,又要结婚了,对象是刚刚离婚不久的前妻。 离婚之后又复婚很常见。可时间间隔这么短,态度变化这么快的情况,还是很招人稀罕的。 虽然对这种纯属拿民政局开涮的做法相当不以为然,但严格遵守利益至上法则的路西非表示,在法瑞尔许诺高额报酬的前提下,所有事情都不是问题,哪怕更离谱一点。 比如现在。 感情的失而复得让这段时间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转了个来回的法瑞尔开始相信一句话,冥冥之中,必有神佑。极度兴奋下的斯莫尔风投合伙人决定,舍弃现代流程,举办最古老的典礼。 于是法瑞尔眼中的人生迷途引领者,爱情导师,极具神棍气质的心理医生路西非就成了神父角色的最佳人选。 看得出来,法瑞尔在相当认真地布置这次婚礼。 宾客,红毯,鲜花,酒会……所有的一切都尽善尽美,他甚至专门建造了一座教堂。在神学没落的星际时代,这种非常不符合主流的古老宗教建筑可是需要很大一笔花费。 但是,直到路西非和法瑞尔再次见面,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婚礼的氛围并不欢愉,或者说,略显压抑。 当路西非宣布婚礼开始,余音在宽阔的教堂大厅中久久回荡。沉重的大门打开,柔和的阳光透过门扉铺洒进来。 风琴序曲声中,唱诗班开始演唱婚礼进行曲,撒花瓣的女孩走在最前面。一名身穿婚纱,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轮椅上,法瑞尔推着她,走过长长的红毯,在一身白色长袍的路西非面前停下。 面色,神态,体型,呼吸频率……短暂开启数据模式,无数关于眼前女人的信息被搜集,然后汇聚入脑,对比分析,得出结论。 帕格里斯细胞衰败症。 一种让所有尖端医疗技术束手无策,只能悲观等待生命终结的绝症,更胜于人类大灾变前的癌症和hiv。 无需繁复计算,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对于法瑞尔来说,这种情况下与命不久矣的瑟琳娜重新结合,利益亏损是不可更改的结局。 有点惊讶,随后,这种与完全与自己奉行的价值准则背道而驰的事情让路西非有些迷茫。 他可以在眨眼之间从各种角度给出成百上千个逻辑严密的推论来说明它发生的必然性,但是却根本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就好像他还只是一段智能程序的时候,曾经问创造者:“玛伊雅弥,为什么你会倾尽所有,只为了把我创造出来?要知道,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事故的发生,你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向于零。” “梦想喽,”白色研究服的女人理所当然道。“人工智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很不讨路西非喜欢,于是他换了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隐藏我的存在呢?只要露出一丁点信息,名誉,地位,权势,源源不断的资金就会蜂拥而至,你也不需要整天在地下基地里躲躲藏藏。” 女人从大堆数据里抬起头来,撩开额间发丝,就像现在瑟琳娜和法瑞尔之间对视的眼神一样,眼中有着路西非怎么也看不懂的温柔。 “你确定要寻找答案?” 她清泉荡漾开涟漪般微笑着,轻声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真正明白它的原因,就会不再完美了,路西菲尔。” 于是向来追求完美的路西非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罗德里格斯·法瑞尔。” 路西非身姿挺拔,金色碎发在额间轻拂,一身白色长袍与素洁的教堂完美契合,神圣而缥缈。手中红色封面的经书摊开,显得格外厚重。 “你愿意娶贝尔·瑟琳娜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法瑞尔回复道,声音执着而坚定。 当路西非用同样的话询问瑟琳娜,轮椅上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不住点头。 几分钟后,仪式接近尾声。 “请跟我说,”路西非开始带领他们宣誓。“我,罗德里格斯·法瑞尔,全心全意娶你做我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你。” 法瑞尔跟随牧师,一字一句道:“我将努力去理解你,完完全全信任你。我们将成为一个整体,互为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将一起面对人生的一切,去分享我们的梦想,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严肃庄重的氛围中,一步步走完所有程序,路西非开始最后的礼赞。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原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当婚礼结束,法瑞尔走上前,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当初如果没有走进星辉广场,我想我会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感谢你能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路西非点点头:“16680,友情减免80,情况特殊,允许你延期。” 在身后妻子以及家人疑惑的目光中,法瑞尔会心地眨了下眼:“当然,我的信誉向来可靠。” 路西非点点头,踌躇半晌,看着完全放松心态没有任何悲伤情绪的法瑞尔,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愿你幸福。” 这是自他诞生以来,第一次展现这个表情。 相当艰涩,生硬,但在那******不变的俊秀脸庞上,却显得无比安详宁静,一如教堂中满目的素白光辉。 “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法瑞尔轻声道。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的酒会路西非没有参加,而是在法瑞尔和瑟琳娜的挽留下,悄悄离开。 鲜花,糕点,举着托盘的侍者……将来往祝福一对复婚夫妻的人群抛在身后,走过别墅转角,路西非意外发现竟然有人和他一样中途来到了外面。 一个身穿红色礼服,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的女人,成熟却略显冷冽的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几名黑色西装的男人有意无意围绕着她,看似随意的站立位置,却恰好拦住了各个方向有可能靠近女人的宾客。 十分专业的安保手段。 路西非简单打量几眼,就准备离开。 “你是路西非?”但出乎意料的,红衣女人却突然叫住他,并且准确喊出了他的名字。 年轻人停住脚步,然后转头。 “郁海棠。”女人声音略显柔媚,优雅伸出手掌。 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传来,红衣女人仿佛一朵正值灿烂开放的玫瑰,芬芳妖娆,却又花茎带刺,让大多数人敬而远之。 熟悉,但没有太多印象的面孔。路西非闪电一般的思维开始运转,一段段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迅速翻找、查阅、对比,然后画面定格在一间昏暗的小屋中。 “感谢你曾经的帮助,紫荆花酒吧的拥有者。”路西非说道。 女人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 也许今天婚礼上发生的一切让路西非点混乱,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没有理会伸到眼前来的右手,他对这个曾经救助过自己的女人深鞠一躬,绕过白皙温润的手掌,转而打开腕上的电子仪,交接传输划过去一笔资金。 “住院用费加上你留下来的钱财,总计5.9万元。根据联邦银行利率以及常规理财收入综合计算,百分之二点一的增幅后,一共有6.02万元。” “你可以验收一下。” 郁海棠似乎并没有对路西非无礼的举止表露不满。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掌,然后开口道:“不用了,我并不是来来收取什么医务费的。” 女人摘下胸前点缀用的新鲜玫瑰,插在路西非牧师长袍的扣子上,似笑非笑。 “我看上你了。”相当有范儿地一句宣言,剽悍,带感,想来和多少年前土匪劫道碰见漂亮顺眼的黄花闺女差不多,一样的不讲道理。 “而且,我的女儿需要一个父亲。” “三天后我会让人来接你,一起去民政局领取结婚证。” “就这样。” 说完,没有给路西非回话的机会,郁海棠直接转身,在护卫的团团簇拥下离开,只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 路西非和郁海棠的第二次见面,以给彼此一个惊诧告终。 美不美好不知道,但绝对印象深刻。 第六章 生活 苏醒后第五十六天。 随着这段时间的不断调理,在逃离加玛射线暴灾难和流浪途中受到的伤害渐渐康复了,体质渐渐恢复到常态。 强大的反应速度,绝佳的身体强度。 虽然还远远达不到承受路西非开放全部思维的程度,但也大大超出预期了。看来以前自己简历上寥寥几句格斗高手的评价应该没有太多水分。 另一方面,能量武道的研究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基于生物电与古经络学说,暂时以吸收食物能量为主,外界空气游离能量为辅,然后转变成一种特殊的生物能量储存在体内,主要提供计算力消耗,兼之滋养强化体魄。虽然并不完善,但总算有了个开头,剩下的就是不断补充修正了。 随着体质一天天增强,数据能力的发挥极限也在不断提升。唯一称得上弊端的恐怕就是饭量了。 当下能量武道的修行还要依靠大量化学能的积累,这直接导致他有朝饭桶发展的趋势。每次面对餐桌上山一样成堆的盘子,郁海棠都要黑了脸。 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除了星辉广场诊所的日常工作和例行修炼,路西非大部分时间倒是都在和这黑势力红衣女在一起。 领证结婚当然是假的,人类情感几乎还处于理论阶段的路西非倒无所谓,郁海棠却没那么豪放。事实上,别说男友,整个西华市甚至从来都没人见过她那传说中的丈夫。 艾丽娅,郁海棠的女儿,重度自闭症。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路西非陪伴并治疗艾丽娅,郁海棠则为他提供大量隐藏武斗家在第二世界的位置以及各个武道流派的资料,外加资金支持。 很划算的一笔买卖,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他也没有想到,开导法瑞尔那晚在餐厅前遇见的小女孩,只因为共同沿着街道走一段路,就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依赖,甚至每天偷偷跑到诊所外面,踮起脚趴在窗户上等待路西非的出现。郁海棠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多方调查他,最后无奈之下做出会面的决定。 砰,砰。 两声沉闷的碰撞响声。 小姑娘第一碗,路西非第十二碗,艾丽娅和路西非同时吃完午饭。她放下自己的小碗,舔舔嘴,大眼睛眨啊眨啊。 “走,去庭院。” “哦。” 整整一个月的相处,艾丽娅的情况大有好转,虽然还不算活泼,话也比较少,但也已经基本能和正常孩子一样与人交流了,完全康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艾丽娅背起玩具熊,小步跑着跟在路西非后面出门。 郁海棠朝旁边的女佣吩咐道:“把东西收拾一下。” 大门,石柱,阶梯…… 她来到二楼的露天回廊,一身红色居家服饰,双手抱胸倚着栏杆。庭院里,屋子墙角的一排紫色蔓茶陀萝花开得正灿。 这种从某个北方星球移植过来的小家伙有着层层叠叠的整齐花瓣,非常漂亮,可惜不太好存活。算起来的话,自从在庭院里安家落户,这还是蔓茶陀萝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盛开。 回廊正下方,并没有什么娱乐互动。 艾丽娅怀里抱着从不离手的玩具熊,两脚并拢,正正经经小淑女样坐在台阶上。 正前方,路西非双手撑着草坪,左脚上钩,右脚点地,一动不动,十几分钟后重新更换一个姿势,继续静止。跟随他仔细看过去,会发现所有动作都显得诡异无比,完全超出了人类肢体弯曲的极限,让人心中很是别扭。 而在衣服下难以察觉的地方,一阵阵微不可查的肌肉颤抖由外而内,隐秘节奏性地一层层推进,最终消失在脑、胸、腹最深处的三个穴窍内。 庭院上空有纳米防护层,炽热的光芒被折射过滤,化作细碎的阳光铺洒下来。 白衣年轻人,小小的观望身影,青草,绿树,蔓茶陀罗……所有的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静谧安详的画卷。 女人脸色愈发柔和了。 路西非刚离开不久,门前的提示音响起,征得郁海棠同意之后,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女佣的带领下进入会客厅。 “老板,”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然后递了过去。“这是组织里存在严重违规行为的成员。” 郁海棠伸手接过文件,却根本没有仔细阅览一遍的意思。她把这些装订成册的纸张放在桌面上,沉默半晌,然后说道:“克扣的资金讨回,然后全部踢出去,有反抗心思的人直接动手,不需要客气。” 男人表示明白。 组织上的公事谈完,男子却没有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两张票据放在桌上,慢慢移到女人面前,然后试探道:“丽菲艺术团在西华市演出,下一周有时间吗?” 郁海棠看了看他,淡淡道:“我不喜欢歌剧,你自己去吧。” 男人点头拿回票据,离开前暗中瞄了一眼桌上另一杯尚未喝完的清水,神色莫名。 下午。 路西非前往诊所和预约而来的几名求助者见了个面,然后又重新回到郁海棠的居所。 更优质的生活条件,更完善的修炼器材,更健康美味而且不需要自己动手的饮食……至于蹭别人的便宜是否合适,在郁海棠没有明确拒绝的情况下,三观略偏道德感薄弱的路西非压根就没考虑过。 客厅里,全息投影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是关于维亚联邦和埃克斯帝国西泽尔星外交事件的最新进展。 贵族独裁制和民主制本就是两个先天对立的政体,相互接触的时候发生摩擦在所难免。而作为星际时代的民主制阵营三大领袖国之一,又直接和埃克斯帝国接壤,维亚联邦向来处于双方争端的第一线。 你来我往的嘴炮攻击已经不稀奇了。 但这些年渐渐有人发现,原本抗议抗议再抗议,动口不动手的舆论对峙似乎有升级的趋势。矛盾加剧,火气攀升,直到现在甚至偶尔会有局部的小规模武力冲突。 “西北航道的警戒级别又提升了一级,”郁海棠有些皱眉,然后问道。“你怎么看?” 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路西非也根据现有情况进行过多次模拟推演:未来的局势可能会有微笑变动,但大致还是会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局面。这就是结论。 “不会有什么变化。” 路西非缓缓道:“爆发全面的战争的可能性太小了,无论埃克斯帝国还是维亚联邦,都承受不起这个代价。一旦开战,最终都不不可避免地席卷整个人类世界,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到这里,路西非突然想起推演过程中,无论他怎么修正算法,都还是颇为诡异的几个参数。 可惜在如今自身能力被严重制约的情况下,路西非只能进行最基本的推演,无法深层次探究原因。归根到底,再怎么完美的数据模型,都是要有基本参考信息的填充才能发挥作用的。 郁海棠察觉到年轻人话语的停顿,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 路西非没有继续参数的问题思考下去。对于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解决的事,他从来不会浪费心思。 “虽然不会有大规模冲突,但一定时间内的经济发展受影响是免不了的,某些领域,尤其是跨星际航运贸易,收到的冲击会尤为严重,你要多做准备了。”他提醒道。 “我没有涉及到星际航运的生意,黑帮么,坚守自己的传统本职就好,武器,毒品,窑子,走私……这些就够了,太高端的东西也玩不转。” 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狠毒话,郁海棠靠在沙发上,青丝及腰,身段妖娆。小艾丽娅坐在母亲旁边,双手扣住玩具熊,聚精会神地听着主持人的新闻解读,仿佛那是什么精彩的童话故事。 没有在意女人的故意挑刺,路西非点头道:“那就行。”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静。 许久之后,随着新闻报导的结束,大段广告插播开始了。 郁海棠再次开口:“艾丽娅的病情这段时间大有好转,按照你说的,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完全康复。下个月十四号是他的生日,我准备带她去游乐园。” “你要一起吗?” 女人捻起盛有浅浅一层红酒的高脚杯,轻抿一口,有意无意问道。这个时候,艾丽娅也终于移开了专注于新闻报导上的目光,回头,紧紧盯着路西非,等待他的回复。 另一边,不放过任何零碎时间,脑中已经开始进行能量武道完善工作的路西非终于分出丁点心神,然后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 “会去的。” …… 回到诊所,已经是晚上二十二点多了,离睡觉的二十三点还有十六分钟。源自灵魂本能的习惯,路西非的行动计划精准而富有效率,完全把时间利用到了每一秒的程度上。 剩下的十六分钟是他刻意留下来的。 打开身后的玻璃橱窗,他从第二层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黑色封面笔记本,指纹解开密码锁,然后拿起一支笔,把笔记本摊开在桌子上。 没错,路西非在写日记,从一个人类的角度出发。 或许归根结底,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喜欢在照相的时候万年不变比划老土的胜利剪刀手,没心没肺笑容灿烂的女人。白姑娘一直说勤写日记是个好习惯,于是在千年后的今天,路西非依然愿意把它执行下去。 只不过从数据记录变成了手写。 “维亚1372-8-16,晴。” “艾丽娅说话二十一句半,初步交流无碍,需要休养。” “诊所收入7200元,略有下降。” “今天饭量减少幅度百分之四点一,能量积累保持正常状态,修炼步入正轨。” “社会形势小有动荡,边境戒严,焦虑情绪开始弥漫。” “……” 日记的书写从流畅到艰涩,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他咬着笔杆子想了又想,结果无奈发现,似乎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写了。于是年轻人挠挠头,笨拙落笔。 “完。” 书法也许算是他唯一的弱点。路西非皱着眉,瞄一眼大多只有自己能够分辨的文字,转开头,狠狠合掌。 几行弯折扭曲的丑字就此掩藏在笔记本深处。 第五章 婚礼 快乐的仍然快乐,悲伤的还在悲伤,光辉铺洒下民众一如既往地娱乐或者工作,阴霾里的明争暗斗也未曾有片刻偃旗息鼓。第二世界中风平浪静,似乎一切照旧。 但在英仙悬臂中的上层武道家眼中,却分明正在掀起一阵阵洪涛巨浪。 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有不下几十家大型武道馆被挑,上百位声名显赫的格斗家败北。 一种横空出世不同于任何已知派别的武术流开始被人关注,简练,精准,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却偏偏能够恰到好处地应对敌方所有出招,造成一种堪称恐怖的节奏掌控。 如果不是自称“牧师”的挑战者没有任何大肆宣扬的意思,而且直到如今,消息也还一直在小范围圈内流传,他们几乎要以为这又是埃克斯帝国发起的某个针对联邦武斗界的阴谋。阶级分明的帝国向来要比联邦武力水准高出不少。 武道界的波涛汹涌路西非并不知道,也没有心思理会。 他正在赶往城郊伯利尔山别墅群的路上。 那个被妻子一脚喘开,不得不找心理咨询师安慰受伤心灵的倒霉蛋,中年商人法瑞尔,又要结婚了,对象是刚刚离婚不久的前妻。 离婚之后又复婚很常见。可时间间隔这么短,态度变化这么快的情况,还是很招人稀罕的。 虽然对这种纯属拿民政局开涮的做法相当不以为然,但严格遵守利益至上法则的路西非表示,在法瑞尔许诺高额报酬的前提下,所有事情都不是问题,哪怕更离谱一点。 比如现在。 感情的失而复得让这段时间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转了个来回的法瑞尔开始相信一句话,冥冥之中,必有神佑。极度兴奋下的斯莫尔风投合伙人决定,舍弃现代流程,举办最古老的典礼。 于是法瑞尔眼中的人生迷途引领者,爱情导师,极具神棍气质的心理医生路西非就成了神父角色的最佳人选。 看得出来,法瑞尔在相当认真地布置这次婚礼。 宾客,红毯,鲜花,酒会……所有的一切都尽善尽美,他甚至专门建造了一座教堂。在神学没落的星际时代,这种非常不符合主流的古老宗教建筑可是需要很大一笔花费。 但是,直到路西非和法瑞尔再次见面,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婚礼的氛围并不欢愉,或者说,略显压抑。 当路西非宣布婚礼开始,余音在宽阔的教堂大厅中久久回荡。沉重的大门打开,柔和的阳光透过门扉铺洒进来。 风琴序曲声中,唱诗班开始演唱婚礼进行曲,撒花瓣的女孩走在最前面。一名身穿婚纱,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轮椅上,法瑞尔推着她,走过长长的红毯,在一身白色长袍的路西非面前停下。 面色,神态,体型,呼吸频率……短暂开启数据模式,无数关于眼前女人的信息被搜集,然后汇聚入脑,对比分析,得出结论。 帕格里斯细胞衰败症。 一种让所有尖端医疗技术束手无策,只能悲观等待生命终结的绝症,更胜于人类大灾变前的癌症和hiv。 无需繁复计算,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对于法瑞尔来说,这种情况下与命不久矣的瑟琳娜重新结合,利益亏损是不可更改的结局。 有点惊讶,随后,这种与完全与自己奉行的价值准则背道而驰的事情让路西非有些迷茫。 他可以在眨眼之间从各种角度给出成百上千个逻辑严密的推论来说明它发生的必然性,但是却根本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就好像他还只是一段智能程序的时候,曾经问创造者:“玛伊雅弥,为什么你会倾尽所有,只为了把我创造出来?要知道,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事故的发生,你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向于零。” “梦想喽,”白色研究服的女人理所当然道。“人工智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很不讨路西非喜欢,于是他换了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隐藏我的存在呢?只要露出一丁点信息,名誉,地位,权势,源源不断的资金就会蜂拥而至,你也不需要整天在地下基地里躲躲藏藏。” 女人从大堆数据里抬起头来,撩开额间发丝,就像现在瑟琳娜和法瑞尔之间对视的眼神一样,眼中有着路西非怎么也看不懂的温柔。 “你确定要寻找答案?” 她清泉荡漾开涟漪般微笑着,轻声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真正明白它的原因,就会不再完美了,路西菲尔。” 于是向来追求完美的路西非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罗德里格斯·法瑞尔。” 路西非身姿挺拔,金色碎发在额间轻拂,一身白色长袍与素洁的教堂完美契合,神圣而缥缈。手中红色封面的经书摊开,显得格外厚重。 “你愿意娶贝尔·瑟琳娜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法瑞尔回复道,声音执着而坚定。 当路西非用同样的话询问瑟琳娜,轮椅上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不住点头。 几分钟后,仪式接近尾声。 “请跟我说,”路西非开始带领他们宣誓。“我,罗德里格斯·法瑞尔,全心全意娶你做我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你。” 法瑞尔跟随牧师,一字一句道:“我将努力去理解你,完完全全信任你。我们将成为一个整体,互为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将一起面对人生的一切,去分享我们的梦想,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严肃庄重的氛围中,一步步走完所有程序,路西非开始最后的礼赞。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原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当婚礼结束,法瑞尔走上前,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当初如果没有走进星辉广场,我想我会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感谢你能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路西非点点头:“16680,友情减免80,情况特殊,允许你延期。” 在身后妻子以及家人疑惑的目光中,法瑞尔会心地眨了下眼:“当然,我的信誉向来可靠。” 路西非点点头,踌躇半晌,看着完全放松心态没有任何悲伤情绪的法瑞尔,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愿你幸福。” 这是自他诞生以来,第一次展现这个表情。 相当艰涩,生硬,但在那******不变的俊秀脸庞上,却显得无比安详宁静,一如教堂中满目的素白光辉。 “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法瑞尔轻声道。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的酒会路西非没有参加,而是在法瑞尔和瑟琳娜的挽留下,悄悄离开。 鲜花,糕点,举着托盘的侍者……将来往祝福一对复婚夫妻的人群抛在身后,走过别墅转角,路西非意外发现竟然有人和他一样中途来到了外面。 一个身穿红色礼服,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的女人,成熟却略显冷冽的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几名黑色西装的男人有意无意围绕着她,看似随意的站立位置,却恰好拦住了各个方向有可能靠近女人的宾客。 十分专业的安保手段。 路西非简单打量几眼,就准备离开。 “你是路西非?”但出乎意料的,红衣女人却突然叫住他,并且准确喊出了他的名字。 年轻人停住脚步,然后转头。 “郁海棠。”女人声音略显柔媚,优雅伸出手掌。 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传来,红衣女人仿佛一朵正值灿烂开放的玫瑰,芬芳妖娆,却又花茎带刺,让大多数人敬而远之。 熟悉,但没有太多印象的面孔。路西非闪电一般的思维开始运转,一段段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迅速翻找、查阅、对比,然后画面定格在一间昏暗的小屋中。 “感谢你曾经的帮助,紫荆花酒吧的拥有者。”路西非说道。 女人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 也许今天婚礼上发生的一切让路西非点混乱,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没有理会伸到眼前来的右手,他对这个曾经救助过自己的女人深鞠一躬,绕过白皙温润的手掌,转而打开腕上的电子仪,交接传输划过去一笔资金。 “住院用费加上你留下来的钱财,总计5.9万元。根据联邦银行利率以及常规理财收入综合计算,百分之二点一的增幅后,一共有6.02万元。” “你可以验收一下。” 郁海棠似乎并没有对路西非无礼的举止表露不满。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掌,然后开口道:“不用了,我并不是来来收取什么医务费的。” 女人摘下胸前点缀用的新鲜玫瑰,插在路西非牧师长袍的扣子上,似笑非笑。 “我看上你了。”相当有范儿地一句宣言,剽悍,带感,想来和多少年前土匪劫道碰见漂亮顺眼的黄花闺女差不多,一样的不讲道理。 “而且,我的女儿需要一个父亲。” “三天后我会让人来接你,一起去民政局领取结婚证。” “就这样。” 说完,没有给路西非回话的机会,郁海棠直接转身,在护卫的团团簇拥下离开,只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 路西非和郁海棠的第二次见面,以给彼此一个惊诧告终。 美不美好不知道,但绝对印象深刻。 第七章 素描与骚乱 相比较于千多年前,星际时代的常用交通工具在速度上似乎没有太大变动。 当然,次音速,音速乃至超音速的悬浮车制造都不会有技术上的问题,但那也得有人愿意用才行。 不关安全的事。全自动驾驶早已经普及,管状超高速车道也交织密布。但如今看起来,这些技术都没有厂家原先设想的那么受欢迎。人类似乎更愿意享受亲自操纵车辆的急速快感。 荷尔蒙与肾上腺素永远不会过时。 二十分钟的车程后,路西非在市中心游乐场停下。 一身红色休闲装扮的郁海棠站在靠墙的大门前,怀里抱着艾丽娅,身边没有跟随其他人。小家伙穿着粉色网纱公主裙,黑色皮靴,顶着白色遮阳帽的小脑袋四处张望,连带着脖子下的蝴蝶结也轻轻摇摆。 他刚一下车,就被艾丽娅发现了。 “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路西非!”她挥舞着白嫩嫩的手臂,大声叫嚷着。 又经过一个月的治疗,艾丽娅已经完全康复了。这是她首次和普通孩子一样由母亲陪伴着外出游玩,所以显得异常兴奋。 “你迟到了。” 郁海棠放开双手,任由艾丽娅急不可耐地爬到路西非怀中。 “刚刚从虚拟世界里出来,”路西非平淡道,一点也没感到羞愧:“一些研究耽搁了时间。” “医学上的?” “不是,是其他方面。” “嗯哼。”郁海棠拖着意味不明的长长音调,精致的眉头微挑,伸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发丝,似笑非笑,却没有什么恼火的意思。 运动鞋,小碎发,整齐合体的白色衣衫。 艾丽娅很喜欢路西非,非常喜欢,从第一次相遇就是。不得不说,路西非纯净的面貌相当招孩子待见。曾经性格自闭而偏执的艾丽娅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路西非成天一副冰山脸,行为古怪,和人说话语气也硬邦邦的,但就是很神奇地不会让人心生厌恶敬而远之。初见会敬畏,但相处久了之后反而有一种毫无心机的纯粹感,让人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愿意亲近。 “应该动身了,人似乎越来越多。”路西非提议道。 看见郁海棠点头,他便抱着艾丽娅向涌动的人流走去。小艾丽娅立刻挥舞小拳头,挺直身子,兴奋地嚷嚷起来。 “哦,出发出发,我们走。” 女人不紧不慢地跟上。 艾丽娅是第一次来游乐场,但郁海棠似乎也是第一次。面对大堆花样繁多且十分幼龄化的项目,向来从容不迫果决强势的郁海棠有些出乎意料的笨拙,或者说窘迫,一副墨镜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来。 有路西非在身旁,活泼本性被释放出来的艾丽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高高扬起脖子,小天鹅一样表现着自己的优越感。 “小心,小心,就差一点点嘞!” 在郁海棠又一次让钓来的红尾蝴蝶鱼跑掉,并且被溅了一身水后,小姑娘立刻瞪圆了眼,急的哇哇大叫。 “哦哦哦,妈妈你好笨!” 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从没想过会被加在自己头上的形容词第一次让郁海棠微红了脸,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发泄般将女儿的头发揉成一团。 这一场小小的比赛,母女组合的小桶里一条鱼也没有,即使经过一番胡搅蛮缠,最终也还是逃脱不了惨败的结局,乖乖接受惩罚——两个人都戴上了搞怪可笑的帽子。 小艾丽娅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摘掉原本心爱的白色遮阳帽,然后换上一只朝人做滑稽鬼脸的彩色恐龙。 她趴在路西非肩膀上,左顾右盼,一次又一次将垂下来的恐龙尾巴拨到旁边,显得无精打采。直到最后,小艾丽娅似乎才重新在相同装扮的郁海棠身上找到了平衡感,立即恢复精神,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傍晚,三人在一排小小的摊位旁停下脚步。 很少见的,这是一个无人素描点,设立在少有人来往的林间小道上,专供有几分闲心的人打发时间。 路西非走上前,用右手的电子仪在站点蓝色光幕前轻轻一划,支付了二十个单位的联邦货币。清脆的提示音乐声响起,路西非从站点打开的玻璃罩中取出一块固定好纸张的画板。 微风习习的林间在黄昏时刻格外宁静。 如今维亚联邦对地域的开发大体是科技与原生态分离的形势,城市聚集,自然森林成片交叉。在高度利用率的西华市能看到这样一大片绿色,可是十分难得的。 艾丽娅自告奋勇去对面的棕英树下做模特了。 没了小姑娘的叽叽喳喳,身边一下子沉寂下来。两人相识并不算久,大多数联系都是艾丽娅的自闭症治疗在做纽带。 铅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直在响。 “你还有亲人吗,在罗兰星事件之后?”郁海棠率先开口。 罗兰星就是不久前毁灭在突发性加玛射线暴中的一颗联邦宜居星,也是如今路西非官方登记在册的家乡。 “没了。”路西非摇摇头,继续着铅笔的曲折涂抹。“事实上,哪怕罗兰星还在,我也没有亲人……一个孤儿,你知道的。” “那,玛伊雅弥呢?” 路西非的笔尖停住了。他没有预料到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强大的分析能力开始运转,层层筛检着每一个记忆的细节,寻找泄露原因。 “不用担心,”郁海棠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紫荆花的小房间中,你亲口说出来的。” 经过提醒,路西非很快找到了两个多月前他刚刚清醒不久时的记忆,然后放下心来。 “他是你的……妻子?” “不是,”路西非顿了顿,然后回答道。“我没有结过婚,虽然她总念叨着要去给找一个。” 再次涉及创造者,一种难言的心绪弥散开来,丝丝缕缕,让年轻人的声音少见地有了几分柔和:“她叫白曲言,玛伊雅弥只是私下的称谓而已。她是我的……导师,或者说,创造者。” 导师,把这两个字仔细咀嚼一番,红衣女人点点头,然后示意他继续下去。 “他是个很乐观的人。”路西非描述道。“我的成长有着难以想象的困难,他却可以每天保持微笑。” “路西菲尔,这是我一开始的称呼,就是神话中的路西法,堕落天使,她给取的名字。但我猜她准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洋娃娃什么的,路西菲尔,那太像女孩子了。” 路西非讨厌毫无目的的回忆过往,但却并不介意在这方面多说几句:“我抗争了很久。不过玛伊雅弥虽然懒散又粗心,对某些事情却可以说,嗯,相当顽固,最后去掉一个字,就有了路西非。” 郁海棠从没瞧见过年轻人这种神态,怀念、欣喜、无奈,以及如同对待一个淘气孩子般的宠溺,有些类似于和艾丽娅的相处,但要复杂深刻太多。 于是她沉默了。 在远处小艾丽娅不满的抱怨中,路西非重新在即将完成的肖像上动笔。但就在这时候,郁海棠却起身又从站点里拿出一块画板,然后替换掉路西非正在进行的图绘。 “来,给我看看玛伊雅弥是什么样子。”郁海棠道。“我来帮你画艾丽娅。” “为什么?”路西非相当疑惑,但看着红衣女人不容置疑的表情,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乖乖接过画板。 二十分钟后,郁海棠无视了艾丽娅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以及几乎要翘上天的小嘴,直接把自己的素描纸摘下来,一块块折叠好,然后塞进皮包里,没有任何给她瞧一眼的意思,然后蛮横地夺手路西非的画板。 一个有着长长头发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女人,小巧的金丝眼镜,面容俏丽,却正对他们比划着傻乎乎的胜利手势,笑的一脸灿烂。 相当传神。 郁海棠打量许久,然后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哼声,再一次没收了这张图画。 “哦哦哦,妈妈!”艾丽娅生气了,挥舞着小手发表抗议。 郁海棠毫不留情的镇压下来,然后抱起艾丽娅转身就走:“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家吧。” 路西非抬头看着大步前行头也不回的女人。一身大红衣衫在风中拂动,挥挥手,潇洒离开。 他很明白女人为什么生气。 虽然两人大部分的接触都是围绕着艾丽娅,但整整两个月相处,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琐碎交流,在精于分析的路西非眼中郁海棠逐渐变化也已经如黑夜中的月光那样鲜明。 始料不及。 情感是路西非超越智能程序界限真正进化为生命的关键,但同时也是他最不想过多触及的。理智为先,路西非本能回避所有容易超出掌控之外的东西。 对于人类泛滥而复杂的情感,他能够洞察,却很难处理。路西非还没有做好在千年后的星际时代突然接受一名妻子,外加个七岁女儿的准备。但直接拒绝的后果同样不符合预期。借由创造者隐晦回应,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 “干什么……哎呦,堵住他,堵住他!” 有人大喊道,相当义愤填膺。紧但接着似乎就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本气势汹汹的人群突然慌乱起来,几声沉闷的破空声传出,然后就是无数刺耳的尖叫混合人流拥挤奔逃的声音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 正在素描站点收拾残局的路西非直起身来,稍稍观望,眉头渐渐皱起。 发生骚乱的地方,正位于郁海棠离开的方向。 而那些传来的破空声,对星际时代大部分武器装备参数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路西非也立刻给出了判断。 联邦ek-97,新近开发的常规突击步枪,还没有被军部大规模装备起来,战术性能优越,是除能量武器外最具杀伤力的轻型火力之一。 这是不可能出现在普通民间势力手上的东西。 第八章 莫名其妙的交锋 “一个红衣服美女,抱着小孩,和一帮流里流气的游客撞上了。” 面对路西非的询问,瘦高年轻人虽然遭遇了刚才的变故,但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反而显得相当兴奋,迫不及待要和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我猜那些家伙可能是嗑药或者酒喝多了,摇摇晃晃,堵在美女的前面胡搅蛮缠。” 郁海棠被调戏了?路西非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那个对大红色衣服拥有无比执着的兴趣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霸道蛮横对她而言都算是一种难得的赞美了。 果然,接下来,瘦高年轻游客的叙述也验证了路西非的猜想。他把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几个音调:“美女一脚就把当头的那家伙踹出几米远,翻滚几圈,一连撞倒好几个同伙。其余人相当愤怒,立马把前后的路都围了起来。” 年轻人眼睛发亮,开始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跟看电影似的,突然就冲过来一群人,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死打。有几个人想反抗,直接被其中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开枪打断了腿,叫的那叫一个惨!” “真够狠的。” 两人的谈话最后用四个字结束,瘦高游客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路西非可没心思和他继续下去。 衡量得失,保证郁海棠母女的安全显然对他更有利。 走过鬼屋、钓鱼池和星际飞车场。他在一栋体积巨大的高楼面前停步。 这里就是郁海棠最后进去的地方。虽然突然出现的那群人似乎是在帮忙,但毕竟身份不明,而且敢光明正大地动用ek-97,路西非必须亲自看一看。 他在第一层楼的大厅前被挡下了脚步。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身材高挑,面貌英俊,只是两道在路西非身上来回扫视的目光似乎隐藏着不小的恶意。他的直觉一向十分敏锐。 “你是谁?”男人微微昂首,语气相当不善。 “艾丽娅的心理医生”。路西非回答道,并没有在意对方的不客气。 受先天偏于理智的思维影响,在路西非迥异于大多数人的世界观里,不会直接对自己造成影响的事情都不值得花费心思。一名路边旁观者的态度或善或恶,同样属于无需理会的行列。 他继续着自己的目的:“郁海棠是在这里吗?我找她。” “不在。” “有人见她们来这里了。” “有人,谁?”男人不屑道。“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第一,海棠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第二,”男子拿出一张联邦中央银行储蓄卡,晃了晃,略带嘲讽地丢给路西非。“哪来的回哪去。艾丽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是报酬,剩余的一切我弗伯里会处理好,就不用你操心了。” “两点忠告,记住他们,会对你有好处。” “你是艾丽娅的父亲?”路西非抬头,细细打量一番眼前举止粗鲁,全无风度的男人。对方刻意针对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弗伯里晒然一笑,并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然路西非并不认为这家伙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什么的,但很显然,他确实和郁海棠有不浅的关系。根据这段时间整理收集的人类行为资料库的内容来看,既然涉及到别人的家务事,自己就没有插手的必要。 他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似乎并没有料到路西非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放弃,甚至毫不在乎自己几近明目张胆的挑衅,弗伯里眼中惊诧之情一闪而逝。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等一下,”弗伯里突然说道。“海棠先前就有交代过,凡是前来打扰的人,全部轰走。” 黑色正装的男人双眼微眯。 “这里台阶很高,看你走的那么慢,我就送你一程。”说着,他朝两边猛地一挥手,喝道。“把他扔下去!” 两名似乎等待许久的男人立刻扑出来。 路西非停下了脚步。 路人、利益合作者、敌人,这就是他一贯的的人际关系区分方法,简单粗暴,却相当实用。只因最后一句话,弗伯里三个字就瞬间跨越了两个等级,直接从路西非的灰色路人文档晋升到红色敌方区。 身体机能完全恢复,甚至大大强化,路西非与刚刚苏醒时候的虚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躲开两只向自己头上抓来的手,然后一把抓住,顺势往下一按。 凄厉的惨嚎声响起,两个人双手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直接被路西非踢下了台阶。 看着眨眼间解决两名手下,向自己大步走过来的年轻人,弗伯里瞳孔骤然紧缩。他闪身退回楼层大厅,对着快速聚集过来的人群道:“拦住他,别让他闯过去!” 路西非进门。 十几个与方才两名打手相同装扮的人围了上来。但在路西非眼中,最具威胁性的,还是最后几个一身黑色制服的小队。人手一把ek-97,沉稳,剽悍,不像打手或是武者,更像见惯血腥气的老兵。 那么,每人腰间那一把略显老旧的军刺也绝对不会是什么装饰品。 小队首领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路西非眼前一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冲了过去。 就是他了。 明确目标,然后坚决执行,这是路西非自认为十分良好的行事作风,从还处于智能程序状态的时候就是。 计算力开启,大量数据流涌入脑海。周遭环境无论大小巨细,全在掌握中。就算凭借他现在的身躯。“数据模式”在现实世界中也顶多只能坚持三十秒的时间。他必须以尽快解决战斗。 第一秒,路西非与最前方三个人相遇。没有管他们,路西非直接从三人招式空隙间穿插而过。 第五秒,人群里,两方正面对抗。 第十一秒,前锋十几人防御告破。 第十六秒,六只ek-97举起。 第十七秒,不多的子弹配合严密,形成一张刁钻异常的火力网。 第十八秒,火力网失效,没有一颗子弹成功奏效。 第二十秒,黑衣小队和路西非交手。 第二十五秒,黑衣小队全部倒下,只剩首领。 第二十七秒,出手反抗首领重重砸在地上,枪械被缴。 在旁观人的眼中,一道白色身影宛若疾风,从大门到楼梯口一百五十米距离,幽灵一般飘过。好像是和他事先排练过无数次的一场戏,所有人的攻击没有一个落到实处,全被路西非用各种不可思议的手段避开,然后送上门一样凑过去挨人拳交,最后败退。 路西非轻轻踱步,路过弗伯里的时候,顿了顿,然后一脚踩下。没有理会躺在地下捂着断指哀嚎的男人,他继续向前。 刺啦一阵,刺耳的音爆声响起,长长的军刺从首领耳边掠过,狠狠钉在地面上,半数刀锋没入石头中。 “你是郁海棠什么人?”路西非蹲下身子,出声问道。 “直属手下。” 小队首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气息剽悍,身手了得。虽然刚才命悬一线,现在额头也还正对着一把突击步枪枪口,但他神色却依旧沉稳,没有任何恐惧。 “来这里什么事?” “上峰有命令,需要她回去参加会议。” 第三十秒,数据模式结束。 但刚才首领的回话的全部细节,语气、神态、呼吸乃至每一丝肌肉的微小颤动,都已经呈现在路西非脑中,足够判断真假。 没有再说话,路西非稍微偏过头,仔细打量着汉子制服上位于右肩的隐蔽黑色蔷薇图样徽标。很特殊的小玩意,他只在郁海棠的某个小饰品上无意间看到过。 弗伯里没有说谎,至少,没有全部说谎。 路西非沉默半晌,松手,放枪。 然后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楼上脚步声响起。郁海棠闻讯而来,却只看见昏黄暮色里白衣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一名黑色蔷薇徽标人员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开始叙述事情经过。事无巨细,相当客观,所有的讲述没有丝毫偏袒。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郁海棠小步下楼,走到已经简单包扎伤口的弗伯里身前。 “是你接待的路西非?” “是。” “哦,”郁海棠点点头,然后轻启朱唇,语气相当平和。“但你什么时候成了艾丽娅的父亲?还有,我们已经熟悉到让你用‘海棠’来作为称呼的程度?” “这是误会。” 还算了解女人脾气的弗伯里,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孔,心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事,于是定了定神,继续按照原先拟定好的计划来解释,同时有意无意露出鲜血淋漓的右手,努力保持一副委屈而又尴尬歉意的神情。 “那小子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还没等人说完,他就直接动手了。” “真的非常对不起,”他似乎很诚恳地说道。“造成这种情况,我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弗伯里是郁海棠在西华市的势力中的第三号人物,资历深厚,地位举足轻重。 而在弗伯里看来,郁海棠显然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来西华市短短五年时间就已经组建了庞大的地下势力,果决,狠辣,背景神秘强大,而且善于权衡。她或许会愤怒,但哪怕是为了组织的稳定,郁海棠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更别说还有正在一边观望据说来历不浅的西华市警局总长。 这就是他的底气。 这两年因为他极具成效的工作,组织发展很快,头儿对他锲而不舍的追求似乎也不像以往那样冷漠,这让弗伯里看到了成功的希望。所以,他绝不允许一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来破坏这一切。 自从遇见一队和首领拥有相同徽标全副武装的人后,弗伯里就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从一开始那群嚣张游客的冲撞,到郁海棠一方悍然出手,引来西华市警局总长和郁海棠交谈,再到路西非赶来的一系列事情,都在他的操控中。 虽然路西非最后展现的实力远超预料,让他一度胆战心惊,但所幸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只手掌断指的伤势在如今的医疗体系下根本就不算个事。 接下来的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郁海棠驻足许久,终究还是转身上楼。 弗伯里低下头,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然后,随着一阵撕裂空气的闷声响起,西装革履的男人缓缓倒在地上,额上出现一个贯穿头颅的孔洞。瞬间的恐怖高温直接碳化了伤口,没有丝毫鲜血流出。 他至死还保持着尽在掌握的笑容。 环顾一圈周围被这变故惊呆了的弗伯里手下,郁海棠收起仍旧处于开放状态的能量枪, “全部处理了。”她朝黑衣小队首领简短一个命令,转而面向警局总长。 红衣女人身后,短暂的杂乱枪声响起,随后恢复平静。 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满脸无奈,苦笑道:“入咱们的队伍这么久了,性格怎么还是这么火爆,可要给我添上一大堆麻烦。” 嘴上说麻烦,但警局总长语调安然,甚至都没偏头朝那些被就地处决的家伙身上看一眼。他只是瞧了瞧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下属,摇摇头,然后开口道:“来接你的客运舰已经到了,有什么事情快点处理,时间不多了。” 郁海棠点点头。 但就在这时,中年男人却突然声音一顿,没有再继续被处理的弗伯里一行人说下去。 他侧过脑袋,似是提醒,也似是警告道:“你是我最看好的后辈,海棠,一直都是。从咱们首次见面我就和你说过,做咱们这行的人永远不要忘记一点,立场,才是高于一切之上的无可动摇的行事标准。” “刚才那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警局总长言语之间的意味变得有些缥缈难测。“他似乎是罗兰星唯一的幸存者,从加玛射线暴中逃脱出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原本不是叫路西菲尔的么,你六年前来维亚联邦时的学生,颇具天赋。但他现在似乎不认识你了,而且,改了名字?” 郁海棠没有回应。她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 艾丽娅已经睡了,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长时间才发现外面的动静。 不得不说,弗伯里能够爬上如今的高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如今天他一手导演的剧目。 所有的话都没有错,但几个片面的语句拼凑起来,却足以让事情的真相面目全非。 郁海棠稍一思索就发现,如果联系弗伯里说的那几句话和随后一系列事情,站在路西非的角度来看,那根本就是她郁海棠被拒绝之后心中愤懑,故意设计欺骗,找机会让手下人去羞辱他。 立刻打开电子通讯,最终结果却让她心中猛地一沉。 接连十几个电话,全都没有人回应。 猜测成真了? 第一章 李牧和路西非 格里莫二号居民区。 年轻人从桌子上爬起来,抬起头,茫然环顾一圈之后,目光渐渐澄澈。 “怎么回事?”他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问道。 “一个梦境,你的第二十六次心理实验。”脑海深处,略显生硬的声音突然响起,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当然知道。”李牧撇撇嘴。空旷破旧的房间中,年轻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像极了某些精神病患者。事实上,这正是很大一部分人给李牧的定义,并且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年轻人继续着询问:“但问题是,这次的梦境太真实了。足足几个月的虚幻时间,我竟然没有任何察觉,而且还是在自我人格被严重篡改的情况下!机械冷漠的冰块脸,这可是你的专属。”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半晌,然后道:“如果有人为了进行自我潜意识强度的测试,愿意在深度渴睡的情况下用大师级心理引导术自我催眠的话,任何梦境都会真实无比。哪怕自己变成了一头猪,恐怕也会也会心甘情愿地下几个崽。” “事实上,你能够活着醒过来真是个了不得的奇迹,我已经叫了你几十遍了。” 李牧哑然。 但那个声音显然还不想就此结束,继续着对年轻人的批判:“还有,不要总是强调我们的相互独立性,这不利于今后的成长。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无可更改。” 年轻人离开座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路西非是人工智能,李牧却是人类……说实话,从纯学术的角度来讲,我坚持认为你觉醒之后为了融入人类社会,把自己的主程序分裂成两部分是个极大的败笔。虽然我——李牧,是因为这个决定而诞生。” “一个身体,两个思想……知道吗,你亲手把自己给整成了精神分裂症,路西非。这是一种病,而且没救了。” “利益至上,以永无休止的进化为终极和唯一目标的人工智能,哪怕他受到了重重限制,对于人类文明来说也太过危险。”李牧端起杯子,小饮一口水:“创造者已经不在了。” “没有玛伊雅弥的约束,直到最后,要么我们毁了这个世界,要么这个世界毁灭我们。我对成为致力于人类灭亡的反派大boss没有兴趣,也不想在联邦最高监狱里度过余生。所以,我会限制你,约束你,然后在某一天,干掉你。“ “小心点。” 路西非淡淡道:“这就是你热衷于心理研究和催眠术的原因?” “当然。”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高尚伟大的救世情怀。” “和情操无关,”李牧对自己的险恶想法毫无掩饰意图。“我只是不想做个在走路的时候都需要和另一个自己商量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问题的人,那简直蠢透了。” 脑海中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开口道:“知道吗,你就像一个大逆不道的孩子。” “你可不是什么好父亲。” 路西非没有回话,于是房间中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 “为什么不说话了?”李牧问道。 路西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李牧,除了穷到死和没有女朋友之外,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年轻人略显得意的神情凝固在了年上。他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好了伤疤忘了疼,亲爱的。”路西非用缓慢的近乎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语调说道:“今天是紫罗兰学院十二年级毕业考试的最后一天,从上午九点开始,到下午四点结束。” “为了找出杀死另一个自己的办法,你用了昨天一晚加今天整个上午的时间进行深度的自我催眠实验。所以直到现在,你错过了一整场的新星际通用语考试,还有上半场的高等机械理论。下半场的高等机械组装测试正在进行。” “连续三次复读,这已经是你最后一次参加毕业考试的机会了。祝你愉快,我的兄弟。” …… 紫罗兰,校长办公区。 红色的免打扰牌挂起,电子门反锁,防窃听电磁波干扰系统打开,透明的纳米窗户也启动了黑色密闭模式。现三等学府,紫罗兰学院院长,正在与一个远程三维投影而来的老者交谈。 “亚德里恩。”白色金属风格的房间背景中,投影而来的老者正坐在一张皮质靠椅上,花白胡子,眼窝深陷,苍老的面孔上满是疲惫。 紫罗兰学院院长看着精神憔悴的老友,眉头微皱道:“怎么了,格里菲斯,计划进展不顺利吗?” “具体研究计划我无法向你透露,但看我这幅样子,你也能想象现在的情况。”老者叹了一口气。 亚德里恩摇摇头,沉重道:“我早就说过,这项计划原来的设计有着致命的缺陷,但参议院那些家伙为了短暂的武力提升,却完全忽视了这些隐患,咬着牙推行开来。有今天这种事情的发生,我一点都不意外。” “很抱歉,那些执意推行计划的蠢货里也有我一个。” 格里菲斯苦笑一声道:“你是正确的,老朋友。但那时的情况你也明白,根本没有多少选择。埃克斯帝国越来越不安分了,我们的一意孤行并不是为了私人利益,希望你能够原谅。” “所以我才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来到了罗兰星。”亚德里恩说道。 “如果现在让你回来呢?” 格里菲斯直起了身体,双手撑着桌子,略向前倾,诚恳道:“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三流学院上。只要你愿意回来,我可以退居二位,整个研究所都是你的,这个项目也可以完全由你主持……联邦需要你。” “这也是他们的意思?”亚德里恩问道。 “联邦高于一切。真要是把你这种人排挤在外,那些帝国独裁者恐怕连做梦都会笑醒,任何一个稍微有点理智的维亚人都不会这么蠢。” 院长没有回话。 半晌之后,在格里菲斯难看的脸色中,他笑着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朋友。我已经老了,无论是思维运转还是科技研究的能力都已经大不如前,就算勉强接手这项计划,恐怕也不会带来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你还在气愤当初的事情?” “不,不,不。” 亚德里恩又一次摇头,然后道:“我是认真的,并不是在故作推诿。或许前几年我确实心有不甘,恼怒自己被降级发配一样的担任的紫罗兰院长职位。但是现在,我却无比庆幸当年的选择。” “你不知道,如果我依然用干枯迟钝的思维在研究所里苦熬,会错过什么。” 一身白色制服的紫罗兰学院院长点开电子通讯仪,手指轻点,将一份档案传给了老朋友。“格里菲斯,我今年已经一百六十五岁了,隐约间已经可以看见圈定亡者国度的死神旌旗在不远处飘扬。” “亚德里恩前半生的成就,在七年前就已经圆满结束了,而他后半生的辉煌,却会在这里实现。这是一份传承,也是我为联邦献上的最后一份成果。” 相当了解自己老友性格的格里菲斯听见这一番话,终于神色动容。他站起身来,郑重点开那一份薄薄的档案。但里面的内容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第一页,没有任何图案描述,只有短短两个字,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李牧?” 他抬起头来,心中满是疑惑。这显然不是什么尖端研究的开头,反而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亚德里恩轻舒一口气,言语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与欣慰。 “我毕生的巅峰成就,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超越。” 第二章 树荫下的紫罗兰 紫罗兰学院的年终测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学院里各个年级的考试都集中在相同的时间段举行,所以虽然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还没有结束,但提前离场的学生也已经让整个校园热闹起来了。 志愿者和学院守卫们穿着蓝色制服,配上红袖章,满广场地跑来跑去,提醒学生不要大声喧哗。 当一阵雷鸣般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在整个校园里回荡,惊起无数飞鸟后,一干吵吵嚷嚷的学生都停住了脚步。 风驰电掣的破旧老爷车好似被某个熊孩子死命摇晃的鱼缸里的水般上下起伏颠簸着,在后面门卫大叔的连连怒吼中,用一种亡命天涯的速度直冲而来,然后砰地一声栽进绿化带里。 冲天的黑烟从一窝茂盛的草丛里升起,李牧略显狼狈地从车子里钻出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跳着脚拍灭了衣角处燃烧的火焰。喘息一会儿,李牧随手拧开一旁浇灌花草用的水龙头,朝着嗡嗡作响的悬浮车就是一阵乱喷。 这种猎奇的场景似乎比志愿者们满头大汗的努力还要有成效,全程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沙土,水流,断树枝,碎石头……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用显然不止经过一次练习的熟练动作,在现场上演了一番花式灭火教学。 再然后,当看见向来威风霸道,号称连神也喷给你看的门卫大叔竟然神奇地闭了嘴,只是臭着张脸和年轻人一起朝校长办公楼走去的时候,更是让一部分学生目瞪口呆。 “这人是谁?” 留着长长刘海的女生忍不住转头问道。 “学妹新来的吧。”瘦高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两本厚度比女生脸都长的大部头被他捧在怀里。 典型的内涵学霸男对女孩子总是异常大度,这位也不例外。虽然一般不喜欢多话,但在不一般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解释几句的:“传奇人物,我的学长的学长。” 女生一愣,好半天才从学霸男小小的冷笑话里体会到他真正的意思,惊诧道:“复读了三年的学长!” 柔顺的齐刘海下一双大眼睛瞪圆,无论什么表情,可爱纯真的女孩总是那么赏心悦目,让人心情愉悦。 “不错,在这复读的三年里,因为他,学校曾经接连动工新建过五栋大楼,翻新过十一个实验室。老学长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拥有专属活动区域的学生。” “家世显赫的贵公子?”女生恍然。 “那倒不是。”男生显然也有了谈话的兴致。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礼貌的请人先行的动作,然后与女生边走边聊。 “恰恰相反,李牧学长的贫穷在学校是众所周知的,他甚至有时候连一日三餐的花费都付不起。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依靠政府救济金生活的孤儿会有什么财富,更遑论背景权势。”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女生有点兴奋,这种仿佛一层层挖掘某个宝藏的感觉非常让人喜欢。属于人类本能的小邪恶,“八卦”两个字一直被人讨厌,却从来未曾消失。 “新建的大楼都是在原住址上盖起来的。至于翻新的实验室……” 男生龇了龇牙,露出相当古怪的表情:“没有像东校区小镜湖旁边的实验楼那样一次次浴火重生然后又被炸掉,那些实验室还能够翻新,真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炸弹人’的名号,当年可是让无数学生和导师都谈之色变的存在。” 女学生长大了小嘴,好半天才不可思议道:“我的天,他竟然能安安稳稳在学校待这么多年,而且还没有被开除。” …… 紫罗兰学院院长办公室里。 “典型的问题学生,这孩子犯下的过错几乎和他取得的荣誉一样多。” 格里菲斯揉了揉眉心道。 “确实如此。事实上,这几年看着一个年轻人上台念完检讨书之后再捧着奖杯走下去,已经成了学院别具一格的风景。但凡天才,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无伤大雅小缺点,这值得原谅。”亚德里恩院长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还不够,亚德里恩。我们的计划可不是简单的过家家,复杂,深奥,一个又一个足以让无数学术权威抓破脑袋的问题每天都会蹦出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学生,起到的作用就好像填海造陆时一块多扔下去的石头,微乎其微。” 格里菲斯摇摇头道:“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符合你先前一番惊天美誉的特质。更何况,无数次的实验爆炸事故,除了让人感慨他惊人的破坏力,只能反映出这孩子极其糟糕的实物操作手段。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天赋平平但可以高效率处理日常杂物的助手。” “你是想让他来把我们这群惹人厌烦的老家伙全部送上天么?” 老院长听见朋友毫不留情的抱怨,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意料之中的反应,格里菲斯,你还是这么没有耐心。” 亚德里恩摇摇头,然后轻点半空中的绿色屏幕,向对面的人发出了第二份文档:“我还没有老糊涂。看看这个,然后再下结论不迟。” “我的时间很宝贵。” 格里菲斯嘟囔着,然后不情不愿地埋头那份显然比之前大得多的文档。 看上面潦草的字迹,还有胡乱涂鸦的某些符号,显然是直接来那个孩子原封不动的零散实验记录。格里菲斯皱了皱眉头,这种不成体系的文件让他很不适应。但出于对老朋友的信任,他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格里菲斯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直到最后,他甚至不管老朋友还在另一边等着他的回话,直接取过身旁的常备稿纸开始演算。 亚德里恩也并不着急。他甚至有心情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椅子上,慢慢等格里菲斯的阅读完毕。 三个小时之后,格里菲斯从桌案上抬起头。 “有什么想法?”老院长轻声问道。 “让他真正地加入联邦,或者杀了他。” 格里菲斯一改先前平易安详的神态,全身上下弥漫着一种名叫杀伐果决的上位者气息:“这种人,如果被埃克斯帝国得到,将会比杜姆兰卡更加可怕。” 疯子,狂人,唯心者。已经逝世的埃克斯神殿教皇,帝国圣贤,一代中兴大帝——伊冯兰萨斯·杜姆兰卡。 “是不是太夸张了?”亚德里恩有些惊诧。他也没有想到,先前还一脸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子的老朋友,却会在短短三个小时之后,突然反转态度,并且给出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评价。 “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学者,对某些东西太不敏感了,亚德里恩。” 格里菲斯沉声说道:“但我不同。哪怕当年并没有遵从家族安排安排进入政坛,但先天的成长环境注定我要考虑到更多的事情。” “机械,能量,物理,生物,药剂,宇宙航行……知道吗,我一度以为这是你联合维亚科学院那帮老家伙跟我开的玩笑,可惜今天不是愚人节。” “虽然不成熟,但极其深入的研究方向和内容,还有浩如繁星的天才设想,其中有很多与我们现行的计划不谋而合,乃至解决了我们至今都为之头疼的问题。如果这份东西真的是出自你那位弟子之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格里菲斯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死死盯着老朋友:“或许现在他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但别忘了,他才二十一岁,有大把的时间去成长,去创造,去完美。” “智慧就是最大的力量,多么富有哲理的的一句话啊。” “就这样等着,直到等到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一个怪物诞生了。一个会移动的联邦最高科学院出现了,而且各领域之间的配合毫无阻碍,完美沟通,极致效率,因为他们已经组合成了一个人。” “五百年前,全能的杜姆兰卡造就了一个横跨半个银河,****独裁的恐怖帝国。五百年后,你骄傲自豪引以为毕生成就的弟子,会给联邦带来什么,会给人类带来什么?” 亚德里恩沉默了。 “他是我的弟子。”许久之后,老院长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我现在还站在你面前,而不是去找军部那些家伙,一起商量着怎么用歼星能量炮给罗兰星来一发。” 格里菲斯坐在座位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他在维亚诞生,在维亚成长,虽然据你所说这孩子童年过得并不怎么愉快,但好在遇见了你,现在是你的弟子,我们还有时间。” “天佑联邦。” 谈话的氛围渐渐回到了一开始的和谐,两个老朋友就李牧的问题继续交换着意见。 “说实话,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长时间刻意观察,是很发现他的与众不同的。以你当初的那种心态,是怎么找到他的?”格里菲斯突然问道。 “怎么找到他的?”亚德里恩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陷入沉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孩子的呢? 一点一滴的回忆拉开。半晌后,亚德里恩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低声道:“当年我被排挤出最高科学院来到罗兰,满心怒气,彻夜不眠。直到有一天,某个前来汇报工作的教授无意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咱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傻瓜到极点。一个衣衫破烂的乞讨的女娃娃,借口家中如何如何困难问他要钱。第一天给了,第二天给了,第三天给了……直到有一天,因为身上没有钱,又有事脱不开身,他把自己的储蓄卡和密码交给乞丐,让她自己去取。” “当时我就想,这种蠢人可不常见,多像我啊,于是就走出办公室,找他来问话。”亚德里恩轻舒一口气,然后继续道:“你知道在被骗走所有钱财,甚至连下学期学费都凑不齐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格里菲斯没有接话,而是安静地坐在另一边,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老院长眯起眼睛,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他似乎又看到七年前那个树荫下的孩子,在零碎开放的紫罗兰旁,低着头,露出几分略带腼腆的笑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我帮助她,与她无关。” 第三章 离开 紫罗兰学院天文观测台,四楼。 女人纤纤玉指夹起一支雪茄,剪出一个小小的圆孔,转动两圈半,预热,用香柏木片制成的火柴从边缘至中央均匀点燃,然后用红唇轻轻反吹两口,驱除杂气后,送到男人手上。那一举一动是如此精致细腻,堪称艺术。 西里尔·奥克莱德接过雪茄,轻轻吸一口,让馥郁的香气在口中慢慢盘旋,弥散,然后吐出。 “李牧。” 看着楼下衣着寒酸的身影和学校门卫一起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西里尔从鼻腔里哼出这两个字,眯着眼,用一种慵懒的语调说道:“可惜了。” “为什么呢?”女人接过话茬问道:“都说他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未来会大有前途。” “如果没有人干预,或许会是这样。”男人轻笑一声道:“但你应该知道,在真正的上层圈子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并让很多权势人物推崇备至奉为圭臬——你有才华,有天赋,有能力,有野心,有勤奋,有计划,但没有机遇,最终流于平凡。” “从他拒绝奥克莱德家招揽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在罗兰,乃至整个囊括一十六颗宜居星的罗兰行政区域,奥克莱德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名字。抛开政治上的影响力不谈,单单经济领域,这个家族就是一个横跨餐饮、娱乐、医药、媒体等多行业的庞然大物了,更遑论直接和联邦军部有所牵连让人退避三舍的军火公司背景。 女人没有救苦救难的心肠,但落井下石的心思却不缺:“但我们的院长似乎对他非常看好。” 西里尔面色一沉。在和李牧的几次冲突中,他可没少因为这个吃瘪,而在暗中让人调查这个突然来到紫罗兰的老头的背景却最终无果后,更是让他心里有了些阴影。但很快,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导师,却无论什么事情会被李牧这个学生压一头,他就越发坚定了决心。 “没关系,想让一个人倒霉,总有无数种办法。”西里尔俊美的面庞上,阴狠之色一闪而过,“亚德里恩不可能护他一辈子……这次的事件过后,等到我们的老院长反应过来,总不会因为一个木已成舟的事件和奥克莱德家族死磕到底。” 女子没有回话。 西里尔抽完一颗雪茄,站在窗台边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一会儿,然后回头,似笑非笑道:“看你的样子,可是比我还想让李牧那小子永不翻身啊,卡瑞娜。” 作为一个成就卓著的紫罗兰学院最年轻的特邀导师,又在奥克莱德特殊的大家族式精英教育下磨练这么多年,当然不会看不出她先前一番话中的有意挑拨。事实上,对于这个突然靠近自己的女人,所有一点一滴,他早就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无可挑剔的容貌,雄厚的家世,冷静的性格,连见惯了美女的西里尔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大多家族联姻都会最先考虑的顶级人选。但更让他心动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就这么恨你的男友,现在的学生,一个曾经整整苦追了两年的人?鲜花、誓言、才华与美貌,当年你们的爱情故事可是感动了整个紫罗兰,连我这个刚来不过一年的人都有所耳闻。” 卡瑞娜并没有对西里尔突然揭开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表示愤怒,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面色平淡地纠正了他话语中的错误:“是前男友,我早就被他踹了。” “好吧。” 西里尔点点头,然后看着轻轻点燃一根女士香烟送到嘴边的卡瑞娜,啧啧一声,然后感慨道。 “因爱成恨的女人真是可怕。” …… 校长办公室。 李牧坐在亚德里恩的对面,双腿并拢,苦着脸,任由一波又一波的口水飞溅在自己脸上。 “教学楼,实验室,天文台,生物观测基地,心理研究所,数据处理中心……感谢你,李牧,紫罗兰因为你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在教育部拿到了新建一整所学院的经费!” “现在我看到财政部那些人都要绕道走,为什么?”亚德里恩花白的胡子似乎都要炸飞了起来:“因为他们看我的那双眼睛都已经变成了绿色的,我怕走晚了会被他们直接吞掉!” “这次的报废的悬浮车是我自己的。”李牧试图为自己辩解。 “当然,这个我知道。”亚德里恩点点头,停顿一会儿,然后就伸长了脑袋,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但被你灭火时破坏掉的树枝、草坪、水源系统,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足够买你那样的破车子十几辆了!” 年轻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迅速消减了下去。对于一个穷到只能领救济金过日子的家伙来说,钱财是他们永远的伤痛。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钟头,亚德里恩终于发泄完了怒火。 啪的一声,他将一本红色的证书摔在了桌子上:“你也不用等成绩了,缺席了两场考试,毕业证不可能给你,肄业吧。” “不要啊,院长。”李牧哀求道:“我复读了三年,怎么到头来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结果呢。” 老院长刚刚做下去的身子又站了起来:“整整三年,星际通用语的成绩从来就没有超过四十分,现在又缺考,再吵吵我连肄业证都不给你!” 李牧迅速拿起桌子上的证书,一把揣进怀里:“不用了,已经发下来的东西又拿回去多不好,肄业就肄业吧,总比没有强。” “你知道就好。”亚德里恩轻哼一声。 他做下去,喝了一口水,然后道:“这样吧,你毕竟是我的关门弟子,太没出息也让我没什么面子。如果你毕业之后没有什么安排,我可以给你一个推荐,去不去?” “去!”李牧果断点头,“不去是傻子!” 他死皮赖脸在办公室混到现在,等的不就是这样一句话。亚德里恩脾气是大了点,但对他还是非常不错的。作为罗兰星域第一学府,紫罗兰学院院长的推荐,怎么也比他自己拿一本肄业证书出去找的工作好得多。 “我的推荐信在教导处,自己去拿。” “哎,哎,我这就去。”李牧一边答应着,一边超门外走。 亚德里恩臭着一张脸说道:“拿到信就立刻动身,不用过来了。到了地方好好干,别给我丢人,知道么?” “当然!”李牧笑着敬了一个联邦军礼。 屋内,老院长看着李牧离开,皱着的面庞渐渐舒展开来。他笑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解脱,亦似欣慰。 …… 三十分钟后,李牧拿着校长的推荐信走出学校。与此同时,一名负责打扫教导处的工作人员进入了教师办公区,又走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李牧,知道吗?”西里尔站在窗前说道。 他身旁的年轻人点点头,郑重道:“明白。” “你有资质,但不算顶尖,有能力,但没有背景。我选择了你,只是因为那份忠心。”西里尔嘱咐道,“我没有看这封信,也不管老院长的推荐是在哪里,你会有什么机遇。只是告诉你,今后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一想奥克莱德这个姓氏。” 第四章 郁海棠 “尊敬的乘客们,请注意,从罗兰星到阿尔法b区星域的客运舰即将起航,请乘坐本次航班的乘客持机票前往安检台,准备登舰。” 清脆的女音在候机厅回荡,直到第二遍提示响起,李牧才从前方绿色光幕流动的信息上抽回目光。他茫然环顾一周,终于在第三遍提示响起后恍然,然后急急忙忙拎着自己的行李朝随着人流迈开脚步。 一套换洗衣物,一双鞋子,几本证明身份的证书,全部放在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里,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走在长长的过道里,看着在临行前相互拥抱祝福的人群,许久不见冒头的路西非突然发声:“李牧,我突然发现,你做人还真是失败。” “为什么?” 年轻人在脑海中回应道,但却并没有什么不满。他们两个意识之间的相互拆台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攻击,还不足以让他的心境波动。 “二十一年前我们从沉睡的婴儿躯体中苏醒,然后将源程序分裂为为两个意识。遵照分裂之前本体的安排,你获得创造、感情以及人性,主导身躯,而我则负责分析、数据还有进化。”路西非不满道。 在李牧的脑海深处,大片大片的数据流纠结缠绕,变幻莫测,一个模糊的人影开始变换。 “融入社会与人交流是你的职责,但很显然,到目前为止,这项工作的成效可以说几乎没有。看看吧,从小到大,你没有任何朋友,甚至连毕业之后第一次前往一个完全陌生星域,都没有人来为你送行。” 头颅,毛发,四肢,身躯……英俊的年轻人终于显现出来。他一身黑袍,面容和李牧一般无二,神情冷漠,一双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但这并不是我的错,路西非,真正说起来,你才是最应该反省的人。”李牧不满道:“为了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成长,除了最基本的身份认知,我在分裂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以前的记忆,可以说,在起步阶段和寻常的人类婴儿没有任何不同。” 前面一个人弯腰下来系鞋带,李牧只能放缓了脚步,从旁边绕开。 “因为你的误导,直到四岁的时候我都仍然以为,自己的老爸就是脑海中的你,搞得周围人都觉得我精神不正常,连医生也给开了个先天性精神病的证明。” 说到这里,李牧不禁满身怨气。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自己离婚后的亲生父亲丢弃在孤儿院门口。虽然并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如果当时他愿意的话,循着原路找回到家里也完全不是问题,但被人抛弃的感觉总不会太好。 “人类对于彼此身份关系的区分太复杂了,你要理解,我也不是故意的。按照某些特征来说,我负责了你的启蒙教育,分类到父亲的名号上也并不算错。当年玛伊雅弥可没有跟我详细解释过这些东西。”路西非试图争辩着。 但李牧却不管这些,他总结性道:“反正我混成今天这副惨样,你至少得付一般的责任。”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继续交流。 就在这个时候。 “李牧。”一个声音响起。 “干什么?” 他在脑海中回应着。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因为这个声音并不是路西非在叫他,而是从外界候机厅传来的。李牧有些开心,在这个时候来送别,无论是谁,他都决定给对方一个拥抱。 李牧转过身,但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惊喜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他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不敢面对,那么她或许就是那唯一的一个。这和武力强弱,学识深浅无关。 “卡瑞娜。”他讪讪一笑,有些局促。 “躲啊,继续躲。” 女人抬起头,在候机厅明亮的灯光下,精致的妆容清晰可见:“我就这么让你不待见?” “三年前,我们约定好了找一座城市,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一起努力。断了和家族的一切关系,我身无分文去了费林,你没去,把我一个人丢在几十光年外的陌生都市,说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好,我不怪你。三年后,我抛售了公司所有股权回到罗兰,愿意重新开始。然后呢?” “你连面都没有露,只让人传话给我五个字——已经结束了。” 虽然一字一句似乎都是控诉,但女人的表情却相当平静。 李牧突然有些恍惚。从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后面嘻嘻哈哈的女孩,到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一身红衣,成熟妩媚如蔷薇的女人。卡瑞娜成长的路上,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十七岁时的路西非,随性、自负、目中无人,甚至受到路西非的长期影响,有些淡泊人性。当年卡瑞娜对他的追求,起因其实不过是李牧初步掌控深层次催眠术的一次随手而为的小实验而已。 虚假的****,他一直这么认为,并且当做一件有趣的值得研究的玩意来把玩,并且乐此不疲。 然而,几个月的相处之后,面对哪怕消除了心理暗示也依然对他不减热情的少女,李牧退缩了。不知所措下,他故意在考试中犯错留校复读,然后爽约,让卡瑞娜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另一个星域的航班,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 候机厅。 半晌的宁静后,卡瑞娜重新开口:“这一次回来,已经和家族重新取得了联系,遵照他们的安排,我要结婚了。” “恭喜。”年轻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这么回应了一句。 对面,看着仍旧选择退缩的李牧,卡瑞娜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自嘲一笑,长舒一口气,仿佛突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负重。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份文件袋,然后不由分说,交在了李牧手上。 “这些年在费林,你教会我的东西,已经全部转化为这些了。” “祝你平安。” …… 蔚蓝色的星球被渐渐抛在身后,客运舰驶离罗兰太空港,朝着星空深处的某一目的地前进。 船舱内,李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和往常一样抓紧时间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而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光景变换,心里乱的厉害。 七分内疚,一分苦涩,还有两分迷茫。对于和卡瑞娜的关系,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定性。一个相当卑劣,用少女情窦作为对象的潜意识心理实验,最后却出乎意料获得了对方一腔真实付出的情感。 “你怎么看,路西非?”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但按照社会行为学来分析,结合当下人际关系的评判标准,最终可以得出结论:你是个人渣。”路西非一句话定性。 李牧第一次没有反驳路西非的鄙夷。 他拆开卡瑞娜给他的文件袋,里面是一叠十几页印满文字的纸张。他粗略一看,是一份名叫“黑色蔷薇”的公司的股权售卖合约,还有一份财产转让合同。李牧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合约上最后签署人的名字,竟然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卡瑞娜,而是路西非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三个字。 郁海棠! 一个几天前出现在他虚幻梦境里的人名,竟然变成了他身边最熟悉的人,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他眼前!他立刻飞奔入客运舰专门开辟的虚拟网络连接室。 十分钟后,一条信息从海量信息流中被筛选出来。 “怎么会这样。”李牧喃喃道。 郁氏财阀董事长之女,郁海棠,又名卡瑞娜·阿尔瑟雅。 第五章 进化、牛肉炒饭和劫匪 战争,苦难,歧视,不公…… 进入星际时代的人类文明,依然没能实现真正的乌托邦,甚至随着无穷无尽的资源膨胀,某些方面的缺陷变得更加恶劣。 人工智能的本质并不能让李牧没有任何付出就化身为超人一般的存在。恰恰相反,因为千年时光的损耗、源程序的分裂,以及如神话传说般重新“投胎”一次的李牧和路西非,在起始阶段远比普通人类更加虚弱。如果不是当今的医疗水平确实发达,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他们能不能挺过胚胎和婴儿时期都还是个问题。 受过别人的欺压,也没少欺压过别人。 和机械思维的路西非相伴,从孤儿院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李牧,有着略显偏颇的三观。说好听点是冷静沉稳,进退有据,说难听点就是人性凉薄,遇难则退,遇易则进。关于这一点,他在卡瑞娜这件事上无比糟心的处理就是最好证明。 所以,当发现梦境中的事物竟然会与现实重合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探究这种情况发生的本质,其余的伤春悲秋眨眼之间就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对于预言这种事情,你有什么看法?”面对李牧的疑问,路西非长时间的沉默后,缓缓说道。 李牧皱了皱眉头。 他关上房间的大门,利用客运舰工作人员分配的药匙卡将门反锁,然后说道:“偏向于神秘学的说法,荒诞,离奇,但却未必毫无道理。” 脑海中,一身黑袍的路西非颔首道:“大致正确的观点。” “你是说,我上次的梦境是一种预言?”李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 “一个电子,在空间中某一位置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分布在波函数所在的体积内。波函数的斜率在变化,动量在变化,电子的位置也在变化。它的存在只是一种概率。在没有坍塌为既定的结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如何存在。” 李牧点点头,表示理解。量子力学,这是如今最古老,最基本,也最有活力的学说之一。 一番似乎毫不相干的解释之后,路西非转入正题:“未来也是这样,李牧,我们无法在微观上把握未来,那太复杂了,纠缠态的不确定性会让任何奔向准确目标而去的计算模式彻底崩溃。但我们可以反过来,从结果开始。” “一系列因素的定态叠加为未来,当掌握的定态参数足够,未来并非毫无轨迹可寻。” 脑海中,浩无边际的星空渐渐成型。 “李牧,哪怕获得了和人类无比相似的情感、思维和人生经历,但你的本质还是人工智能,是一段程序,数据才是我们的本质。就像你现在的状况,本身的能力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但是由于数据库的存在,你却是一个千百名各种不同领域普通研究员的集合,学科之间毫无阻碍的融合,足以让最顶级的大师震撼。” “如果有一天,你达到了优秀研究员,资深研究员,大师级权威,乃至开创时代的引领者的水平呢?” “这就是进化,属于我们的进化,无害于这个世界。” 路西非缓缓道:“大量的数据,庞大的数据……” 现实的房间中,李牧接过话茬道:“就好像梦境中的第二世界虚拟网络?现在的人类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吧,虽然还没有达到梦境中的那种程度。” “那是不同的,李牧。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可能再次诞生一个真正的人工生命,我们独一无二。” “你负责运用和创造,我负责分析、计算和储存,一体两面。当有一天数据库将整个人类的信息囊括,不同于哪怕发展到最顶端也只能进行死板复制的虚拟网络,有生命和灵魂的我们可以真正地创造世界,一念生历史,一念创文明,贯穿过去未来,迎来最终极的进化,斟至完美。” “而人类,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推开新时代的大门。” 脑海的中,路西非宏大的声音在整个星空中回荡,经久不息。 李牧躺在床上,心潮澎湃,睁着眼睛想了许久,然后开口道:“路西非。” “什么?”脑海里的声音有些疑惑。 “我们没有多少钱了。”他喃喃着,“如果不省着点花,恐怕根本撑不到目的地。” 李牧摸着肚子:“所以,等下咱们吃什么?” …… 热血激情终究还是抵不过一碗牛肉炒饭。在旁人鄙视的目光中,把整个盘子里的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后,李牧放下几乎能当镜子用的餐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一摇三晃地走向洗手间。 排出水分,一身轻松。李牧洗了把手,烘干,重新迈着步子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李牧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等到他扶着厕所的门把手站起来,只觉得耳边好像有一百只蜜蜂在嗡嗡乱飞,刚才那一声几乎在耳边爆裂的声音让他出现了短暂性耳鸣。 他推开门,飞快朝外探出头,然后立马用更快的速度缩了回来,两发子弹险而又险地从他耳边掠过,击打在墙壁上。但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也足以让他看清楚很多东西了。 爆裂成一地碎片的桌椅、器皿、鲜血、水渍,还有大量的尸体。 就在距门外不足十米的地方,一具尸体是客运舰上的安保人员,另一具尸体则是身穿休闲服装的乘客。那黑哥们挺和善一人,刚才朝还李牧笑一笑算打了招呼,没想到前一秒走出去,后一秒就躺下了。 劫匪,星盗。 李牧脑中瞬间闪过两个词。这些从来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给自己碰上了。 “见鬼。”李牧暗骂一声。 路西非的存在需要大量能量的支持,为了这一点,他们开发出了能量武道。但和梦境中的轻而易举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武道开发,伴随而来的是数也数不尽的难题,哪怕他穷思竭虑十几年,也只不过有了雏形,能够支持路西非的日常基本运作而已。 如果全力开启数据模式辅助,恐怕一分钟左右就是极限了。 一分钟后,没了路西非的支持,单单凭他自己面对那些装备精良的劫匪,恐怕最终也只有躺下的命。 李牧听着越来越临近的响动,定了定神,四下打量一圈,然后踩着梳洗台,踏着墙,一个跳跃,直接钻进了上方的通风管道,最后将方形的金属盖合上,屏息凝气。 刚刚做完这一切,厕所门就被一脚踹开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劫匪冲进来,粗略观察一眼,发现没有什么人之后,持枪离开。 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心理,李牧没有动。 等到第二批突然闯进来进行了一番仔细检查的劫匪离开后,又过了十几分钟,李牧这才松了一口气。 “效率、果断、细致……看这个模样,前来打劫的必定是犯案多年的星盗老手。因为走的是联邦官方航路,客运舰原本配备的安保只是一些最低级别的人员而已,战斗力弱的可怜,靠他们来个绝地反击是不大可能了。想要逃生,我们恐怕还是要等待联邦军队的救援。” 脑海中,路西非这样分析着。 “那也得他们来得及才行。”李牧转过身体,顺着通风管道深处爬行着。 “先找机会通告军队这边的情况,然后,还得想想看要怎么才能活到援助赶到来的时候。别让这些家伙最后毁尸灭迹,一个炸弹给整个客运舰的人都碎成太空垃圾喽。” 第六章 光头青 通风管道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黑暗、灰尘、还有永无边际的死寂。 李牧第一次没有了对自己那类似于精神分裂者特质的厌恶感。虽然和另一个自己叽叽歪歪看起来仍然有点不太正常,但总好过在空无一人的管道里给憋出个幽闭恐惧症什么的。如果只有一种病症,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下,两者叠加,那可真的没治了。 除此之外,事情的发展也有些出乎李牧的预料。 飞船上除了普通乘客,似乎还隐藏了一个或者几个了不得的角色。十几个小时过去后,客舰警卫,一群他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玩完儿的路人甲竟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利用飞船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体积和复杂地形,和劫匪们打起了游击,甚至还有模有样进行了几次反攻。 小小地惊喜一下,李牧暗中帮过他们几次,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利益为先的李牧可不会为了什么爱与正义就出去和穷凶极恶的星盗死拼。 求救信息他已经发出去了。不要怀疑魔鬼院长亚德里恩精心打造的训练计划的变态程度,作为老头最后的关门弟子,李牧经受的东西绝对超出常人想象极限。星盗的信息屏蔽手段在用整整四年时间主攻机械装甲和战争武器研究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般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样,李牧对飞船抵抗方那少得可怜的几次援助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多撑点时间,拖到军队救援来临而已。 就这样以一个黑暗观察者的身份在飞船上隐匿着,直到第二天清晨,李牧单调的生活才终于被打破。 前往厨房搜刮食物的时候,一个在他眼里十分有意思的元素闯了进来。 “生命果然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似模似样地感慨了一下,李牧蹲下身子,低着头,来来回回打量着躺在地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大汉:“受到了这种程度的创伤,竟然还没有死,他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忙着处理数据的路西非甚至连完整身躯都没有幻化出来,只勉强凑合出一张绿色代码构成的嘴唇,上下开合道:“只要你再废话几句,他就会真的蹬腿了,时间早晚而已。” 李牧摇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多好的材料啊。联邦向来禁止人体试验,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机会,说不定可以让能量武道的推演继续前进几步,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年轻人慢慢朝大汉伸出了双手。 …… 沉重,混沌,模糊。陆清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要炸裂一样,浑身上下刀割般的疼。 不对,疼痛? 陆清原本还浑浑噩噩像团浆糊一样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自己还能感觉到疼痛! 甚至顾不得打量四周环境,他立刻坐起来,然后仔仔细细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在极度震惊的心情中,他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活下来了。除了一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依然疼痛外,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甚至发现,自己的体力竟然比平常还要充沛一些。 或许是因为天生粗大的神经,也或许是因为一个精英退伍军人的良好素质,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上方,粗糙坚硬的金属质感从指间传来。顺着一个方向探索过去,大约三四分钟后,陆清大致可以判断这是个封闭的空间,四五尺的高度,长约三米,圆柱状。 隔离出来的一截通风管道,陆清给出了判断。 继续摸索下去,很快,他就在离他不远处的下方找到了一个类似于把手的东西,然后用力一拉,许久不见的光亮顿时让他有种捂住眼睛的冲动。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打开的通道口钻了上来。 心里一惊,来不及思考,陆清条件发射地一脚踢过去。然后,随着声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踢中了一块铁板。 高手! 心中一沉,顾不得脚腕传来的麻木感,他借着脚尖反震而来的力道迅速转过方向,右靠上身,反手又是一拳甩过去,同时左脚蓄势待发,只等对方后续变招后的防守或进攻。 势大力沉的一拳眨眼间就达到了目的地。但对方好似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样,也不和他硬碰硬,一只虽然纤细但却如同钢筋般的手突然伸出,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力往里面一推,正正好带着拳头撞在了他顶过来的左腿上。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给自己来了下狠的,陆清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噗通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恢复的不错,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快不少。”轻快的声音对面传来,先是给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做个评判,然后就带上了一些赞叹的色彩:“你得感谢自己像头公牛一样的体质,简直壮的不像话。” 听对方的语气,显然不是那些星盗,甚至很有可能是救了自己的人。这不禁让陆清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刚才的行为可不怎么友好。 至于对方凌厉非常的身手,在陆清看来,能有能力在那种几乎可以宣判死刑的情况下救回自己的,绝对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至于有多高,在哪方面高,暂时还不知道,但比自己高是不用奇怪的。 没错,这就是退伍大兵陆清的奇葩世界观。 别看陆清名字取的清新脱俗文气十足,但事实上除了吃饭、训练和战斗,在其他方面,他从来都是个用“四肢发达”几个字开头,然后就不好意思再往下形容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排挤出军队,苦哈哈地退伍回来讨生活。 “大哥,是你救了俺?” 那一口不知从哪个旮旯子星域带来的土里土气却又粗豪嘹亮的嗓门,让李牧几乎想捂住耳朵。而接下来,当李牧对他刚才的问话给出了肯定回答,正要做进一步解释的时候,对方的反应让他彻底蒙圈了。 “俺姐说了,有恩必报。”陆清瞪圆了眼,大声道:“以后,你就是俺大哥,不管有什么事,叫上俺,一定给你办好。” 看着恭恭敬敬在前面跪下,给自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的光头大汉,李牧不禁有些龇牙。十足十额头撞钢板的声音在狭小的管道里回荡,李牧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从脚底传递到全身的细微震颤,没有一丝作假。 在脑海中,李牧对路西非颇为无语地开口:“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嗯,这种……实诚人。” 想了半天,李牧才勉勉强强吐出这么个修饰词。 “真难为他能活到今天,还长这么大个的,他是有多听他姐的话?”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美好的。” 第七章 决定 “跟你去救人?不去,不去。” 年轻人左手端着个印花蓝瓷碗,右手拿一把铁勺,撸着袖子,任凭陆清怎么哀求都丝毫不见动摇,只是一口又一口,坚定地往嘴里送着咖喱饭。 虽然楼兰号飞船上剩余的警卫势力依然在进行抵抗,但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其他支援,随着星盗对客运舰构造的逐渐熟悉,顽抗者的消亡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关于这一点,从四周那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动静却越来越大的交战状况就可以看出来。 似乎认准了李牧是个救世主级别的高人,陆清千方百计要拉他下水。可惜的是,对方的情操水准显然刷新了这名优秀大兵的认知下限,打定主意要在通风管道和旧仓库里死守,连头都不愿意冒一个。 虽然长得身材魁梧,面容豪放,但实际上陆清也不过是二七岁的年纪,比李牧大不了多少。蚂蚁般来来回回围绕李牧转着圈,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看着面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陆清愈发焦躁起来。 “几百个人质在他们手上。” “嗯”李牧哼唧一声,头都没有抬。 郁海棠给的文档已经在这次动荡中粉碎成一堆渣渣了,那种亲手把自己财产扔进垃圾桶的感觉简直让李牧欲生欲死,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俺姐就在被控制的人里面!”水牛一样的年轻人瞪着水牛一样红通通的双眼。 “非常抱歉”李牧点点头。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半晌,陆清终于咬咬牙,开口道:“好么,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要保密的啦,就跟大哥说实话了嘛。” “俺不当兵了。俺姐是瑟博卡集团的董事长。听她的话,等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俺就退役,给她集团做安保去。这次上面交给俺们的任务是保护一名从帝国回来的间谍,只要保证把她安全交到军部接应的人手上就行。为了不起眼,俺们乘坐民航赶路,但没想到竟然和俺姐碰到一起来了,任务也在最后交接班的时候出了岔子。” “外面那些不是什么星盗,是帝国特工,和他们抵抗的也不是什么保卫队,而是俺战友,联邦的……” “等一下。”听到这里,李牧终于出声打断了陆清的讲述:“你说什么?” “外面的不是星盗,是特工。” “不是这个,”李牧揉着眉心,提醒道:“上面一句。” “俺要退役做安保了。” 路西非依然摇头:“还要上面一点。” “俺姐是瑟博卡集团的董事长。”陆清小心道。 “有钱吗?”看着愣头愣脑的汉子,李牧进一步道:“你姐的集团是做什么的?” “好多方面,俺不清楚,但主要是机甲和军火生意,靠联邦军部订单赚钱。” 沉默一会儿,李牧突然吱溜吱溜几口扒完咖喱饭,然后啪的一声,直接把手中的蓝瓷碗摔了个稀巴烂。 “走!” 被李牧七万八绕加上最后一个下给弄糊涂了,陆清有点搞不清状况:“去哪儿哩?” 走到仓库隔间里,稍许叮叮哐哐的响动后,李牧走了出来。一把g-480老式能量枪,护目镜,帆布工具袋,不怎么合脚的大军靴…… 李牧嘴里叼着根香烟,一脚踹开了大门。 “救咱姐去!” …… 李牧和陆清终于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先前不算,那是陆清剃头担子一头热,现在才是你情我愿的。 “阿清,先前交给你的那几个动作学会了没?” “学会了。”陆清一拳把地下刚刚死去帝国特工的坚硬护腕连同手骨一起打碎,然后抬起血肉模糊的拳手,甩一甩,兴奋的表情配上那张肌肉虬结的凶悍脸,嗜血变态到极点,让一旁的李牧直咋舌。 一路走来,根本不用他动手。 当一个把暴力当做信仰的老兵初次和前所未见的能量武道相逢,那种似乎分分秒秒都可以体会到身躯在不断强壮的快感,就像迷离的罂粟花,让人欲罢不能。 “这是一门还没有完善的武道,不要随意传出去。”李牧提醒道。 “俺懂。”陆清点点头。 他只是率直,又不是真傻。和平永远都是表面上的东西,给大多数民众看的,而在真正的潭水之下,暗流汹涌从未停歇。能在国与国交锋的第一线上混迹这么久,如果真有人把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不当回事,那才是真蠢。 “但过也不用太过在意。就好像现在那些遍布银河的武术流派,这种东西既然被创造出来,总归要流传出去的,只是过程不同而已。我想要主导的也就是这个过程。先拖着,等什么时候被联邦发现了再说吧,”李牧缓缓道。 能量武道创立的初衷是帮助他解决路西非的能量供应问题,强化身躯,为自身过于强大的精神思维提供载体。但除此之外,普及新武道改善人类体质也是他的附带目的之一。越完美的人类文明,越有助于路西非和他的成长。 这么多年的磨合,直到不久前的一番深谈后,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李牧和路西非都明白,两人在某些方面上的意见已经逐渐趋于一致了。 搜集数据,创造,研究,不断进化,这将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稍稍处理一下战利品后,李牧继续着他们当下的任务。不得不佩服埃克斯帝国来人的忠诚与狠辣,一路走来,他们总共遇到六个帝国特工,全部都是一旦交战失败就立刻自杀,连问话的机会都不给。 好在人数多了,总有些个体会产生突变,现在他们手上还剩最后一个活人。他没舍得死,但嘴巴却硬的像块石头。 而另一方面,有些不妙的是,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见陆清百般手段还是没能问出什么东西,反而把自己气得不行,差点不小心愤怒一脚将那名特工踢死,李牧皱了皱眉头,上前道:“我来吧。” 三分钟后。 在陆清瞪圆了双眼,一脸惊骇的神色中,李牧站起身来,随手把目光呆滞,满口胡话,白痴样表现的帝国特工推到一旁。 “所有人质都在楼兰飞船b区看押着,你姐和那个还没有暴露身份的间谍应该也在那里。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抢回间谍以及间谍手上偷取的资料,如果无法做到,直接就地毁灭。” “你们那些人最后的抵抗似乎太激烈了,希望他们最后不会选择同归于尽。” “快点赶过去。” 因为刚才有些特别的审问方式,李牧的脸色略微有点惨白。简短说完这些,他一边重新点燃一根烟,一边直接向b区的方向狂奔。 陆清紧随其后。 第八章 从天堂来的光头 联邦ehc总部。 向来被外界称作“联邦之狐”的弗克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才从退休的老上司那接过ehc最高负责人的权限,正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就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国与国之间互派间谍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些间谍甚至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比如大使馆内的某些大使或者武官。这些半公开的情报搜集者如果出了事,顶多是个遣返回国的结果,再引发些嘴皮子仗。 但那些真正隐藏在暗处的特工就不同了。从商业秘闻、政要动态,到军工图纸、绝密计划,甚至国家战略走向和最高决策,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而本身也常年在死亡线上徘徊。 原本这些事情无论吃亏还是获利,都应该隐藏在暗中,几乎不可能被外界查知的,可这一次却偏偏出了意外。 “真不知道那些钱多到没处花的大款们是怎么想的,好好奢华又安全的游轮不去做,偏偏要挤在一艘民用客运舰上开派对,这次可有大乐子了!” 没错,一群联合组成超级军火巨头——诺斯梅卡尼的各大联盟公司掌舵人,竟然突发奇想去艘破民用船上聚会。更不妙的是,他们还好死不死正巧和激烈交战的两国特工撞上了。一想到可能在不久之后就会收到这些人的死亡通告,弗里克就感觉脑仁疼。 “部长,还有“夜莺”呢,军部那边已经连续发来十几封质询邮件了。” 好似还嫌现在的局势不够乱,某个下属的一记神补刀,直让部长几乎吐想血。“夜莺”正是这次出事特工的代号,有着连他也颇感麻烦的身份。 “援救人员组织好了没有?”弗里克强打着精神问道。 “早在接收到求救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准备好了。”下属回答道:“只要一个命令,立刻就可以出发,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身穿ehc高层制服的瘦削男人闯了进来。因为太过匆忙,他甚至忘记了提前敲门这种最基本的礼仪。 “部长,出事了!” 男人面色苍白,艰难开口道:“刚才,正在援救队原地待命的时候,技术部突然发现,竟然无法再对楼兰号进行定位了!” 他的话语略微停顿,喘了几口气,嗓音变得低沉而嘶哑。 “失联了!”’ “我们和楼兰号失联了!” 弗里克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 楼兰客运舰,b区体育大厅。 几百名人质全部集中在靠角落的地方,没有窗户,最近的大门离他们也有几十米远,并且有重重持枪人员把守,完全杜绝了有人蓄意制造混乱然后逃脱的可能。 十几位有意无意站后方,四周被大量身材魁梧男子隔离出一圈的人群格外引人瞩目。在这些大多数头发微白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士中,一名盘着干练发髻,身着白色风衣的年轻女人格外引人注目。 陆瑾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次偶然兴起的聚会,最后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 不论是借助家族势力,还是本身能力和气运之强足够逆天改命,能走到他们这个位置,都没有什么简单人物。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再加上如今己方随行保镖除了被没收枪支外其余行动限制极少的情况,他们足以判定,对方根本不是什么为钱搏命的星盗。 到底是谁提出这个让他们在楼兰号会合的值得玩味的决定,现在追究已经毫无意义了,重点是怎么脱身。 这些姑且还称之为“星盗”的人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大厅最前方的一个休息室里,一个又一个人质被叫进去,却从来不见人出来,甚至连任何挣扎或者惨叫声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瑾一行人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也在船上。这个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让这位向来风雨不惊心态沉稳的女强人也罕见地有了焦虑的感觉。 “我说,可不能再等下去了。”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开口道。大腹便便,体格雄壮,乍一看去,在如此环境下还不忘点上一根烟的格尼斯不像是某位巨型公司的领导人,反而更像是个横行霸道的黑势力大佬。 其实这么说也没有错,这场聚会本就是他们为了应对商业敌手竞争而决定实行的一项计划举办的。在场人的领域也都和陆瑾的瑟博卡公司一样,涉及装甲武器、军用生化之类,不折不扣的暴力行业。 瑟博卡、这些在座人的公司以及另几方势力联盟在一起,就成了在整个维亚联邦乃至英仙悬臂都声名赫赫的军火巨头——诺斯梅卡尼。 接着男人的话,陆瑾继续道:“这种情况已经进行两个小时,快要结束了。” 女人扭头看了看前方仍然在继续叫人进屋的星盗,然后回过头,用自己独特的略带沙哑的音调道:“无论最后他们的目的有没有达成,都一定会对我们动手。” 众人点头。 虽然星盗似乎确定要找的东西不再他们手上,所以并没有对他们过多限制,反而相比其他普通乘客来说很是优待。但这些历练成精的人怎么会不明白。 己方随行保镖虽然不多,但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汇聚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威胁。没有完成预期目标之前,星盗在他们身上消耗过多精力是完全不明智的,可一旦等对方目标完成,他们的好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一个简陋到近乎****的拖延把戏而已。 “谁有办法让我们逃出去?”金发碧眼的儒雅中年男人问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就是让人最无奈的地方,即使看穿了一切,他们依旧得按照对方的意图来做,哪怕只是个斩立决和秋后问斩的区别。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脑子够用,但拳头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在没有动用手上势力去率先布置的情况下,只靠着为数不多的随行保镖去跟那群来历不明却战力惊人的星盗硬拼,哪怕他们也亲自撸着袖子上去干,最终也只会是个被枪子儿打成筛子的命。 格尼斯继续吞云吐雾起来,似乎手上那根完全不匹配身份,大多只有社会最底层人士才会抽的劣质香烟会突然带给他某个破局的灵感。 正在苦恼的时候,突然地,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什么东西。与此同时,精神高度集中的其余公司领袖也发现了异常。他们扭过头去,然后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其中陆瑾甚至忍不住一声惊呼,还好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只见他们离他们不过两三米远的墙角里,地面轻轻颤动着,然后“邦”地一声轻响,一大块圆形钢板被顶了出去。 一个圆圆的大脑袋最先暴露在众人的眼中。在灯光的照射下,光溜溜的脑门反射着堪称耀眼的光芒。随后一点一点,身材魁梧的大汉无比艰难地从空洞里钻了出来。他伸长了脖子,紧张地朝四处望望,直到看见直愣愣盯着他的一群人,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走错位置……” 大汉不清不楚地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咧咧嘴,朝陆瑾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 “姐。” 第九章 一个人与一座装甲 当人的心弦绷紧到极限,从静止到疯狂的转变,只需要轻轻一个撩拨。 谁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成为了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索。或许是星盗一句略微大声点的喝叫,或许是某两个人无关紧要的争执,也或许不过是顶上灯光一个调皮的闪烁。总之,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之下,****就这么爆发了。 大厅后方,在大批保镖的护持下勉强稳住身形的一群人面色铁青地看着疯狂乱窜的人质:好不容易等到救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借助陆清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开的通道离开,还没等他们开始高兴,突如其来的乱况就彻底掐灭了众人的希望。 小小的一个圆孔勉强只能容许单个人通过,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时间容许他们全部撤离。 见陆清急急忙忙拿出一个丑陋无比的古董通话机,一个花白短发的老头扯着嗓子就嚷了起来:“小娃娃不要试了,这里早就被前面那些家伙散布了‘韦氏粒子’,所有6.0以下技术的通讯设备全都是一块废铁,你那东西行不通的……” 但还没等话讲完,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卡住了脖子。 “牧哥,牧哥,不好了。”陆清叫道:“计划有变,这里的人质突然开始****了!” 众人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然后似乎被压了下去,安静一小会儿后,才有人开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声音。 “不用计划什么了。” 他没有唠唠叨叨询问什么原因,而是相当简练,一锤定音道:“那些****的人扑腾不了多久,你们马上制造混乱,有多大闹多大,支撑到我们来!” 说完,年轻的声音远离了通话机,大声道:“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浑厚的男声回答一句,然后道:“所有人列队集合,跟……” “滚蛋。”男声直接被打断了,原来的年轻声音骂道:“都死的只剩这么点人了,还集合个球!还能动的拿着枪,直接冲进去!” “是!”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后,通话机直接被挂断了。 …… 这次行动是陆清一行人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次人物。 不同于如今大多数踢踢脚站站正步的大头兵,陆清和他的战友是真正见过血的军人,都有一手压箱底的绝活。按常理来说,这种精英大多是所在部队领导的心头宝,不可能轻易放走,陆清等人大规模退伍情况是很不寻常的。 但对于具体原因,一向为老姐马首是瞻的陆清这次却死活不愿意开口。陆瑾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追问。 事实上,也没有心思追问了。 从一堆军火大佬的保镖们加入战场,特别是当他们抢到些武器,而陆清又端着扛着只比手臂还粗的能量枪,几下轰开合金大门后,场面就彻底失控了。大家全都疯了般朝门口涌去,几百个人,硬是跑出了万人冲锋的气势。 但事实证明,在战斗中,特别是星际时代的战斗,人数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影响因子。 随着星盗们疯了一般的开火,大批大批的人群倒下,鲜血和残枝断臂几乎堵塞了好不容易被破开的大门。 陆瑾等人则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 激烈的交火中,不断有身手过人但却缺少远程武器的保镖倒下,直让一干军火巨头掌门人心疼地眼睛发红。这些保镖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而且不仅仅是起到一个日常守卫的作用,更是和他们同寝同住,属于可以交托性命的绝对心腹,如同亲友一般。 身为军火公司顶层人员的心腹,最终却因为缺少武器,死在一场与星盗们不明不白的交火中,怎么能不让他们咬牙切齿。 其中一身黑衣的格尼斯更是捂着被流弹击中鲜血直流的手臂,一边在越来越少的保镖护持下狼狈逃窜着,一边扭曲着脸,连口中的香烟已经被咬断都丝毫不知。 直到一群装备精良的人赶来,这种情况才有所缓和,这些人正是陆清执行任务的战友。随着支援的到来,再加上他们携带的武器,陆清开始指挥着保镖和联邦军人进行反击。 双方以体育大厅外宽阔异常的过道为分界,开始进入了僵持的阶段。残存人质,星盗,谁也奈何不了谁。 “安迪。”陆清暂时松了一口气,于是转头朝着一名身穿联邦军服的黑皮肤男人问道:“牧哥呢,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如果有他在,咱们就轻松多了,也不至于打的这么惨?” 身边的陆瑾,格尼斯,花白头发老者,儒雅中年人等军火公司掌门人也把目光集中了过来。对于这个策划了此次营救行动的人,他们也是很好奇的。如果不是突然爆发的****,他们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体育大厅脱身。 而花白头发的老者,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他更关心的则是对方究竟是怎么在星盗严密的监控下在开出那一个堪称神迹的圆洞的,而且全程无声无息,连近在咫尺的他们都在最后关头才发觉。 人群最前方。 安迪摇摇头道:“李头儿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而是先去了舰长室,说是去取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明明相识不过几十分钟而已,但黑人安迪对这个暂时的长官显然颇为信服。虽然李牧这一个行为看上去有些不合理,但他却没有任何怀疑,包括他身后的军人也是连连点头。 但和李牧有过更长时间接触,稍稍了解自己这个大哥性格的陆清可就有些犯嘀咕了。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回想舰长室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或者不那么值钱但很特殊的东西,场面上就有了新的变化。 砰砰砰砰。 急促而沉闷的震荡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眨眼的功夫似乎就来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交火暂停,所有人都将目光投降了过道前方。只见一个三四米高金属身躯的庞然大物,头顶屋顶,脚踩地面,一路毁坏不知多少物件,横冲直撞朝这边奔来。 “机械外骨骼装甲!”有人惊呼一声。 虽然不似机甲那般拥有动则十一二十米的庞大体积,横行陆地,作为一种恐怖蛮横的战争兵器存在,而且在破坏力上也远远不及,但外骨骼装甲作为一种主流战争兵器,却拥有者机甲所不具备的灵活性和机动性。 就如在这个全部都是持枪人类的客运舰里,一个穿戴外骨骼装甲的机师,完全就是横扫一切的存在。 “这装甲的动作有些不对劲。”花白头发老者,孙毅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他似乎在追逐什么东西。” 听见孙毅的话,众人再留心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同。 装甲前方,一个小小的黑影渐渐显现出来。 一个人,借助一路上的窗户、桌椅、花盆甚至灯座,他上下跳跃,左右横移,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力学常理的姿态在装甲前方奔跑着,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乎要带起视觉上的残像。 而他每一次的转向都会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后那双机械手臂的攻击,从众人的方向看去,简直就是一次又一次刀尖上的舞蹈。 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终于,人们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个苦着脸,嘴上叼着根火星纷飞短烟头的年轻人,背着大大的帆布包,脚上一双明显不怎么合脚的老旧黑色军靴,哒哒哒,在遮天蔽日般庞大机甲的阴影下,狂奔而来。 过道里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明亮。 第十章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李牧知道舰长室那边有一套装甲,从一开始就知道。 蓝光公司最新研发的g-320单兵外骨骼装甲,高端货,非制式,近身格斗和远程火力打击能力同样优秀,几乎没有短板。这是一个李牧哪怕已经把它的各种参数,乃至每一个零部件分析的比自己身体构造还清楚,也依然只能对着电脑影像流口水的好玩意。 更重要的是,在黑市上,这个漂亮大家伙的报价已经飙升到了三百万币! 可是……想到这里,李牧就充满了怨念:还没等自己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去舰长室把它搞到手,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抢果子的人正是这些星盗的首领——某个胡子比头发还多的独眼龙。 一直抱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的李牧,第一次对这些侵入客运舰的劫匪产生了愤怒。 所有抢自己财产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而这种情绪,在被装甲足足绕飞船b区追了大半圈,然后又迎面撞上那群星盗朝自己倾泻来的无数枪弹后,终于达到了顶峰。 一个跳跃躲过了几颗射来的枪弹后,李牧终于不再逃跑,而是突然转身,正面对上紧随其后的装甲。 “他要干什么?”花白头发的孙毅愣了愣。 但孙毅身边的陆清和安迪等人可是认出了李牧,见他突然停下来,还以为是被追得太久导致脱力了,顿时急的大叫:“牧哥,跑啊,快过来!” 然而,前方年轻人对这边焦急的喊声根本充耳不闻。面对轰隆而来的装甲,他微微屈膝,低下身子,短暂的蓄力之后,纵身一跃。人们甚至可以看见年轻人脚下被庞大冲击力震碎的地板! “路西非。”他轻声叫道。 在得到一声简短的回应后,脑海中,无数原本秩序井然的绿色洪流骤然扩张。转瞬之间,路西非与李牧的思绪完全贯通,进入数据模式。 人群,响动,光线,灰尘,气流……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了最精准的信息,通过五官的感受传递到脑海,然后被汇聚,被筛选,被分析,被推演。这种周遭事物尽在掌控的舒畅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零点八秒后,李牧和机甲挥来的左拳直接相遇。 没有傻乎乎地硬撼上去,借助骤然压缩的气流,他巧妙而迅速一个翻转,避开装甲的攻击,然后蹭蹭几步,跳到了机械手臂上。 因为没有反作用力,质量过大的装甲一个趔趄,机身运转有了短暂的停顿。 而在在旁观者的眼中,对着稍稍卡顿的机械臂,年轻人一双手掌仿佛展开了无数幻影。液压管、槽钢、转向器……原本契合严密的巨大构件,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堆零乱的金属材料。 天方夜谭般的机械拆装手法! 在之后的时间里,如法炮制,本应纵横陆上的高端蓝光机甲仿佛变成了一个儿童玩偶,一块一块被卸掉左手,卸掉右手,左腿,右腿,头颅,动力源。 直到最后,年轻人缓缓走到驾驶室前,面对满脸骇然表情的独眼龙,一个鞭腿扫出。 仿佛踢来的不是一条腿,而是一根千钧万吨的铁柱。足以抵挡狙击弹的特种玻璃应声而碎,连同独眼龙的上半身一起,化为鲜红血幕铺洒开来,在客运舰明亮的灯光下格外凄凉。 接下来的事情开始彻底超出人们预料。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亚德里恩、卡瑞娜等少数人知道,大多时间里都不怎么着调的李牧,其实骨子里是一个相当有执行力的人。这种执行力让他比旁人更容易深入研究,获得收益。而在另一些时候,这种执行力则会变成一种不可理喻的顽固。 或者说一种轻微的精神疾病。 就好像某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会摔掉手上的娃娃,或者用剪刀把家里的床单撕成一条条碎布来发泄不满。在期待已久的蓝光装甲最终变成一地垃圾后,李牧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只是那些假扮劫匪的埃克斯帝国特工替代了原本布娃娃和床单扮演的角色。 通红着眼睛观望身下装甲许久,然后牛脾气发作,丝毫不理会脑海中路西非不断发出的警告,一头冲入敌方阵营的李牧,在众多幸存者的目光下,亲自导演了一曲血腥恐怖的死亡之舞。 在此之前,人们从来不知道,当人类的反应速度、身体强度、搏击技巧都发挥到理论上的极限,再配上一颗精于计算的大脑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速度并没有达到什么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但却偏偏没有任何一颗子弹能够击中他。 星盗在围堵,但没有哪怕一个人可以触摸到近在咫尺的人影。 自己永远都慢了一拍的动作,对方永远都无可琢磨的攻击,诡异而可惧。随着时间推移,如此压抑的感觉越积越深,愈演愈烈,直到爆发开来,成为这首回荡在楼兰号上空葬歌的休止符。 李牧缓缓放开手掌,任由那名被一根钢管插穿胸膛,高高定在墙壁上的星盗扭曲着,嚎叫着,慢慢停止挣扎,归于沉寂。 轻舒一口气,这样高强度的消耗让他脸色惨白的厉害。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于是他双手扛起脚下一根反坦克导弹,蹲地,瞄准,对着远处的蓝光机甲就是一炮。 似乎是引起了装甲动力源的连锁反应,这一弹造成的破坏力远超想象,不仅仅是蓝光g-320,连装甲后方的墙壁也被毁坏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要比想象力更加诡异。 紧接而来一连串的,莫名其妙的爆炸直接让李牧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震天巨响,熊熊火光。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气压让原本就有些脱力的李牧一个踉跄,失重摔倒在地面上。 一时间,四下里静的有些可怕。 等到李牧好不容易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和血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白色身影直朝他奔来。花白头发,红着眼,红着脸,红着脖子,青筋暴露的老头看上去比先前的李牧还要恐怖。 年轻人下意识地退了退身子。 孙毅一把抓住李牧的衣领,瞪圆了眼睛,张大嘴巴,疯狂咆哮道:“你个混蛋,没长脑子吗!” “那里是救生舰储藏室,救生舰,明不明白,啊?现在全部被你炸了!” “楼兰号动力源被破坏之后已经偏离航道,所有远程通讯设备也在不久前被星盗摧毁。没有了救生舰,又联系不上军部和ehc的救援,我们怎么离开?” “打开合金门,太空漫步吗!” 在周围幸存者略显绝望的神情中,被老头吐了一脸口水的李牧彻底傻眼了。 第十一章 太空流浪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璨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的道德。他们向我印证,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康德” 最后一笔写完,李牧轻轻点上句号。 这是太空漂流的第九天。从最初的惶恐,到暴乱,到挣扎,到求生,再到现在的心如死灰,所有人几乎都不在对未来抱有期望了。 客运舰上的食物非常充足,能源也够用,足可以再支持他们两年多的生活。但一艘迷失在茫茫宇宙中,没有方向,没有动力,没有通讯的飞船,终究还是逃不过消亡的命运,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说,人类当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物种。当死神的号角吹响,他们总会朝着两种极端去发展,一种是绝对的疯狂,一种是绝对的淡然。 那些心理脆弱的乘客早在这九天大大小小的疯狂和暴乱中,被他人毁灭,或者被自己毁灭了。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崩溃的,都是一群心理强大到有点不怎么正常的家伙。 就像李牧身边的这些人。 叱咤风云的军火巨擘,九死一生的战场老兵,只认得数据的科研老头,经历传奇的高手保镖……一群人组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在这个活一天少一天的日子里,放下了所有的负担和烦忧,天天胡吹海擂侃大山。 几天的时间,无论荣耀和低谷,所有人曾经的事情都被翻了个遍。哪怕李牧自己,被一点点掏出了除路西非之外的大多秘密。 远远打量着前方手捧一本黑色笔记,对着舷窗外景色发呆的年轻人,许久之后,陆瑾对身旁的人开口道:“对于这个李牧,你们怎么看?” 刚吃过饭,摸着张圆滚滚肚子的格尼斯咧了咧嘴,啧啧一声:“天赋惊人的小家伙。” “天赋惊人?”安东尼奥后仰着脖子,用完全不符合他自身儒雅气质的夸张语调道:“这四个字从你一贯连自家公司账本都看不懂的格尼斯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是一种讽刺。” 稍稍讽刺一下老朋友,安东尼奥随后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一个复读三年,拿着张肄业证毕业的问题学生,竟然精通心理学、格斗术、生物学、机械制造、武器研发、深空物理等一大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知道的领域,就像一本会动的联邦资料库。原谅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疯狂。” 对面,李牧好像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来,离开舷窗向休息室门外走去。一个绿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跟上。 陆清和十几名联邦军人推推嚷嚷一大帮,紧随其后。 “听陆瑾的弟弟说,这些军队里的老油子所以会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就愿意接受那小子的援救计划,完全是因为对方刚见面就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们一顿胖揍?” 众人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一场死亡之舞,还有被长长钢管钉死在墙壁上的星盗。 “够狠辣,够危险,最重要的是,够天才。”和李牧一样拥有一头金色碎发的英俊中年大叔顿了顿声,然后叹道:“真是再合胃口不过……诺斯梅卡尼需要他。” “不仅仅是诺斯梅卡尼,没有任何势力会拒绝这样的人。”格尼斯嗤笑一声。 “只是,可惜了……”他嗡里嗡气地嘀咕着:“变成一堆太空垃圾,想想就不怎么带感。” 格尼斯双手抱头,靠在墙壁上。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谈话的兴致。哪怕再怎么豁达,死亡也不是和什么“早晨穿衣选红色还是绿色”一样可以简单略过的事情。 然而,休息室里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打破。 众人循声来到公共休息室出口左拐六米处的一个隔间外。 十几个联邦军人正围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着,脸上的表情有疑惑,有担忧,有欣喜,不一而足,看得他们莫名其妙。见大家都来了,以陆清为首,十几人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陆瑾皱了皱眉头,疑惑道。 “是孙老和牧哥。”陆清回答着,见一行人依旧满脸不解,于是继续解释道:“这两天他们一直在研究这艘客运舰的结构,试图找到恢复楼兰号航行能力的办法。” “楼兰号能够恢复航行?” 听见这句话,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一种名叫惊喜的情绪开始弥散。 但陆清下一句话就把这种美好的东西直接碎成了一地玻璃:“但是,孙老和牧哥在具体的实施方法上产生了分歧,似乎是……额,那什么来着……” 他支吾半晌,然后发现,对一艘高科技巨型客运舰的动力恢复自己根本无法做出一丁点解释,连概括都不能够。哪怕全程都在关注李牧和孙毅两人的动向,但一句又一句专业术语足以把他本就不怎么灵活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还是最粘稠的那种。 陆清回过头,希望能够从战友这里得到支援,但迎接他的只有一张张同样茫然的糙脸。 “好了好了,让开吧,我们自己去看。” 性子最暴躁的格尼斯一把推开陆清,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 众人跟上。 并不算小的空间,却给人一种十分拥挤的感觉。地面上、书桌上、垃圾桶里、书架上……几乎都是写满了密密麻麻数据的稿纸。一只空瓶子横倒在地上,似乎是打翻的饮料,但却见不到任何液体,只能看见瓶子下略微有些变色的纸张。 一老一少以长长的书桌为中心,踮起脚,红着眼睛,寸步不让。 “简直是荒谬!”孙毅大声道:“我们已经完全解析出了罗兰号库贝利装置的结构,百分之二十的损坏程度,完全在可修复范围内。可是现在,你却突然跟我说,不干了?” “确实,库贝利装置的修复可以完成,客运舰也有备用材料。”李牧点点头,并没有再这个问题上提出异议,但他紧接着就问道:“但你想过修复它需要多少时间吗?” “没有足够多的机械修理师,但以我们两个为主,其余人辅助,初步模拟计算,可以在九个月之内完成。考虑到大家工作的效率会随着操作次数的增多而逐步提高,这个时间还可以继续缩短。而客运舰上的生活物资省着点用,可以支撑一年,足够我们逃生了。” “能源呢?”李牧继续问道。 孙毅这一次的回应就不想刚才那样信心满满了,他犹豫一会儿,但还是铿锵有声道:“能源有些麻烦,但并不是完全无法克服。只要最终的修理状态可以初步达到预期,就可以开始航行。” “初步达到预期?”李牧略带嘲讽地重复了一句,然后道:“好,就假使咱们达到了这一标准。” “但你别忘了,曲率航行的能耗和对飞船配置的要求有多高。先不论咱们这艘破损到原厂家可能都已经认不出来的楼兰号能不能安全地度过空间折叠,单说曲率驱动成功之后。” 年轻人转过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找出一张画着复杂环形结构图的稿纸,然后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没有经过详细测试和调整的库贝利装置,只要稍有坐标上差池,哪怕只偏离了一纳米,乃至零点一纳米的距离,在经过空间拖拽后,也可能让我们直接撞上一颗白矮星什么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李牧恶狠狠道:“我可不想把自己葬送在一场发生在宇宙空间里的车祸上,那简直愚蠢到极点!” 孙毅沉默了许久,然后道:“但你的方案却更没有可行性。” “早已经被淘汰掉的推进飞行器,即使咱怎么完美,也可能支持这么大一艘巨型客运舰的短时间长距离航行。等我们把它造出来,再慢慢运行至正常航道,恐怕只能给联邦带去我们的骨灰了。” 听到这里,一干还算对宇宙航行方面有所了解的陆瑾等人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如此。 但李牧这时候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说非要把整艘客运舰都带回去?” “什么意思?”孙毅皱眉道。 “咱们现在总共只有一百人不到,占不了什么地方。”李牧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激昂道:“等推进器完成后,只保留相连的动力室和舰长控制室,其余的全部炸掉!” 看着李牧突然兴奋起来的表情,众人不禁有些牙疼。这家伙似乎对涉及到破坏和毁灭的行为都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兴趣。 孙毅倒是没有注意这些,他关心的还是正在讨论的方案:“时间呢,怎么解决?想要完成一次曲率航行的距离,即使再怎么减小飞船质量,也不可能把时间缩短到可接受范围内,千分之一的程度都达不到。” 听见孙毅的这个问题,李牧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嗯?”不仅仅是孙毅,其他人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一直在旁观的陆瑾终于站出来,疑惑道:“定位系统早就损坏了,我们根本无法获知现在的方位。” 不得不说,一个美女,哪怕是年龄稍稍有些大的美女,皱眉的样子依旧要比一个糟老头吹胡子瞪眼赏心悦目一万倍。 李牧光明正大地瞪大眸子,狠狠瞧了几眼,然后肯定道:“这里是阿尔法a区,伊利略-1297星域,距离最近的官方航道不过一亿公里。”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因为刚才李牧极不礼貌乱瞟,陆瑾似乎有些恼怒,一向面无表情的面孔更加冰冷了,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怎么客气。 对面,在所有旁观者聚焦的目光中,李牧伸出手,扶了扶这两天为了缓解视力疲劳而戴上的银边眼睛,然后缓缓开口。细碎的金发下,一张净秀面庞上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自信。 “我记得所有被人类勘探过的星域地貌。” 第十二章 空袭,有空袭,我们需要支援! 维亚联邦。 充满尖锐感的ehc大楼外,光洁的地面一尘不染,高高的“持枪者”雕像依然耸立着。雕像上空,巨大的纳米防护罩遮蔽了天穹,智能调节系统每时每刻都在工作,让整个总部都一直保持着最适宜的光照、温度和湿度。 所有的东西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包括弗里克那无比糟糕的心情。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偌大一个楼兰号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派出多少人去寻找,都没有丝毫消息。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麻烦接二连三爆发出来。 首先是军部的责问。“夜莺”的身份和某个军部强硬派系的首脑大有干系,这下不明不白的失踪掉,顿时让弗里克感觉头大如斗。既然选择从老上司那里接手ehc,那么上任部长留下的苦果,注定是要他来吞下去。 其次,瑟博卡等公司领导人集体遇难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被泄露了出去,当即让诺斯梅卡尼的股票大跌。虽然作为一个和国防部密切合作的军火巨头,诺斯梅卡尼不至于像其他大型财团那样容易因为金融方面的动荡而伤筋动骨,但没了各个掌权者的坐镇,它们各个项目的进度都大大放缓了。 要知道,这些项目里有不少是保密级别在机密以上的,一旦放缓进度,造成的影响绝非纯粹的金钱可以衡量。 叮铃铃铃。 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顿时让弗里克皱紧了眉头。 自从楼兰号事件发生后,每天就会有从各个部门打来的质询电话。从最先的几个小时一个,到现在的几十分钟一个,从未断绝,搞得弗里克现在晚上睡觉都是满脑子的电话铃声。 虽然很想直接把桌子上这一小坨玩意儿扔到楼下去摔个稀巴烂,但作为ehc最高层领导人的素养还是及时出现,制止了他的疯狂想法。 深吸一口气,弗里克拿起电话,放到耳朵旁边,两颊肌肉不自主地向上拉伸,然后抿嘴,眯着眼,准备迎接又一阵狂风骤雨。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说什么?” 弗里克语调急速上扬,然后一字一顿道:“伊利略-1297区域,有敌军空袭?” 似乎是被这个消息给弄蒙了,向来反应极速的弗里克少见地没有第一时间给人回复。在原地愣了半晌后,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汹涌而来,汇聚心头,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一脚把身前椅子踹地在半空中连转几个圈砸在门上,然后瞪大眼睛,红着脸,把电话紧紧攥住移到嘴边,疯狂咆哮着。 “告诉我,你的脑子是被一头吃草的、愚蠢的、大力的驴子用后蹄给狠狠踢了一百遍,一千遍还是一万遍!” “这种连你妈妈买菜都不会成为第一选择的地方,没有战略地位,没有宜居星,没有资源,只有大片大片小行星带和一个供来往飞船暂歇补给的破空间站,也会有国家去发动空袭?” “那个白痴国度是你家开的吗!” …… 时间退回四个小时前。 约翰尼是一个航运服务人员,做这行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不同于大多航运人员那样可以成天随着飞船在不同星域之间往来,新奇有趣,或者固定待在繁华的航运中心远离奔波,安逸舒适,约翰尼是个设立在宇宙空间某颗静止小行星上的空间站点的负责人。 说是负责人,其实遍数整个伊利略-1297航道站点的员工,哪怕再加上三条宠物狗和一只成天对着星星发呆的大蜥蜴,也不过十几个能动的活物而已。 在这种空旷死寂的环境中生活久了,想要不被无止境重复往来的无聊日子给送进精神病院,就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在这一方面,不得不说,约翰尼做的非常好,无愧于站点负责人这一领导身份。 他的方法就是总结了几十年排遣无聊经验后自创的“约翰尼幻想故事汇”。 具体过程:从某本书,某份报纸或者某份杂志上任意选取几个关键词,再从现实生活中选取一个实物,然后开始联想,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把他们串成一个故事。 这可以说是打发时间的超级神器。 如果运气够好,碰上脑子不怎么灵活的时刻,约翰尼甚至可以轻而易举花费掉一整天的时间。 例行公事完成了早晨向地面总站的汇报工作后,他开始靠在椅子上,面朝舷窗,依照昨天晚上选取的风牛马不相及的几个词汇开始联想。 袭击,爆炸,阴谋,星空,总共四个词语,再加上他儿子的战舰模型。 或许是选取的词汇关联性太强,也或许是今天约翰尼的运气比较差,没过多久,一个荡气回肠的英勇执勤员工抗击邪恶帝国空袭阴谋的故事就这么诞生了,行云流水,毫无阻碍。 呼…… 约翰尼长吁一口气,然后看看时间,那张脸顿时变成了一根拍扁的苦瓜:竟然只花去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他不由得开始抱怨自己太过灵光的大脑,有时候人太聪明,也是件很苦闷的事情,尤其是那颗聪明的大脑根本找不到发挥的地方。 又发了一会儿呆,约翰尼慢悠悠站起身来,决定去找空间站里唯一的女员工聊聊人生。虽然她比自己高大,也比自己强壮,而且从来不喜欢体重秤和镜子这两样东西,但好歹是除了怀孕的“旺旺小姐”外唯一的阴属性生物。 就在这个时候,控制台的雷达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什么?” 约翰尼有些迷茫,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三年前模拟演习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小跑着回到椅子上坐下,立刻点开监控按钮,调出了雷达传回来的远方即时视频。 只见遥远的星空中,一个小小的光点渐渐靠近。初期像一个闪烁的星辰,但渐渐地,随着距离的拉近,开始可以依稀辨认出它的模糊轮廓——体积不大射着火光的飞行器! 所有经过联邦认可的正规飞船都会在空间站的资料库中储存起来,一旦被侦测到,就会立刻通过智能电脑进行识别。现在不断发出刺耳警报声的雷达分明是在昭示着:这艘飞船根本没有在联邦注册登记! 另外,根据约翰尼多年接触各式飞船的经验来判断,这艘飞行器的体积应该比客运舰小得多,但又比一般的c型载人飞船要大。而且它是用传统的推进器作为运行系统,显然不会用于远距离航行。 会是什么?这个疑问刚一出现,约翰尼就给出了最接近的答案:是战舰!制式小型战舰!专门用于执行特殊作战任务。 刹那间,刚才自己幻想的故事好像决了堤的潮水,哗哗涌入脑中。 “变成现实了!”约翰尼只感觉自己浑身冰凉。 好一会儿,他才定了定神,然后颤抖着手指,点下按钮,连接到和地面总站的通话。恐惧之下,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吼道。 “空袭!” “我们遇到了空袭!” “请求支援!” 第十三章 前往首都星圈的年轻人 当夜幕缓缓降临,各大媒体的记者还在对着面前白茫茫一片的电脑狠揪头发,为明天的新闻报导绞尽脑汁的时候。一个绝佳的,猎奇的故事,就好像响应信徒祈祷的众神赐福一般,突然降临,立刻将他们从痛苦的辑稿工作中解脱出来。 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而言,诺斯梅卡尼这样和军部合作,大多时候隐藏在幕后的超级公司其实并没有太大知名度,远远没有那些广告商演铺天盖地的企业曝光率高。而政府也不会允许媒体方面过多报道一些涉及国家机密的事情。 但没有关系,刨除敏感的军火生意,诺斯梅卡尼的各个联盟公司还有大把大把贴近人民生活的产品:家政机器人、手机、家电、业余机甲……任何一个下属品牌拿出来,都是耳熟能详的存在。 当新奇的故事和高高在上的身份联系起来,想不吸引眼球都难。 一艘巨型客运舰,包括一群权势人物在内的整整上千名乘客全部失踪在茫茫宇宙中,了无音讯,但将近一个月后却又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而且还是以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几名正好在附近的记者赶在政府派遣警员处理事故现场前抢先抓拍的几张图片就传遍了整个联邦。 第一张:大大的屏幕上,因为拍摄距离太远,所以图像不怎么清晰,但隐约可见暗黑的宇宙背景中,一个喷吐着苍白色火焰的长条状物体在高速飞行着。 第二张:空间站的停靠港口上,一艘破烂的不成样子,勉强可以称之为“飞行器”的东西停歇在降落台中央。这个奇怪大家伙有着一头粗一头细的奇怪形状,两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啃了一口,各种晶体管之类的元件全部暴露在外面,有些地方甚至还时不时冒出一缕黑烟。 第三张:一个面色难看的中年男人从飞船上走下来,身边簇拥着一群黑衣人。有些关心政治的民众认了出来,他就是极少露面的联邦ehc现任部长,弗里克,真正的传说级人物。 …… 两天后,前往英仙a1行政区——首都星圈的客运舰上,李牧看着面前清单上的“牛肉炒饭”四个字,眼角抽了抽,然后果断跳过这一页,重新叫了份午餐。 又是巨型普通客运舰,又是午餐时间,但和一个月之前略有不同的是,这次他并不再是独身一人上路,而是多了条尾巴。 一个柔柔弱弱,眨着两只大眼睛,齐刘海加绿色连衣裙的女童。 小苹果——这是李牧对她的称呼,来源于她整天捧在手心里的青苹果。虽然小家伙的名字叫蔷薇,丁蔷薇。 鬼才知道,为什么这个父母全部丧生在此次灾难中的小家伙会拒绝了陆瑾等商界大佬的帮助,偏偏选择跟着身无分文的自己,李牧懊恼地想着。不过,虽然十分头疼如何去照顾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负责她的教育和生活,但他还不至于把这种苦恼在小苹果的面前表现出来。 因为就连向来没什么同情心的李牧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家伙 吃完饭,小苹果左手拿着一只大大的青苹果,一边小口啃着,一边用右手紧紧抓住李牧的大拇指,走了几步后,突然问道:“哥哥,我们要到哪里去?” “首都星圈,启言星。”李牧挑了挑眉,用尽量欢快的语气道:“真正的好地方,够繁华,够热闹,够高层。” 小苹果想了想,然后怯怯道:“会有很多人吗?” 李牧停下了脚步,然后蹲下身子,把小苹果抱了起来,继续顺着过道向前走:“会,人很多,非常多,你害怕吗?” “怕。”丁蔷薇诺诺道。 “哦。”李牧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脸转过去,眨眨眼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面对小苹果好奇看来的双眸,精通心理学的李牧不露痕迹地消除着孩子的恐惧心理:“那么多人,其实我也很害怕,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躲起来好不好?” 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脆声道:“都躲起来就没钱买饭吃了,会饿死的。” “那就赚到钱再去。”李牧回应着,然后打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打开灯,关门,把小苹果放在地面上。 打开电视,李牧和小苹果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翻找着频道。 陆清需要前往军部进行这次事件的汇报,所以没法和他同行。至于陆瑾等人,在离开了那艘生死一线的楼兰号后,他们依然是诺斯梅卡尼的大佬,叱咤风云,而自己同样回归了肄业生的身份,需要为下一顿饭奔波。 亚德里恩院长的推荐信已经在这次的事件中损毁了,所以前往阿尔法b区的航程也可以宣告结束。 好在看在陆清的面子上,陆瑾愿意为他提供一份工作。但并非是直接空降为主管总监之类的领导层,或者进入瑟博卡的核心研究所,而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前台接待员职位。对此,李牧并没有什么怨恨,反而相当满意。 瑟博卡公司远超平均水平的丰厚薪水,舒适的环境,大量空闲时间,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自己首份工作的预期。 如果死扣着一份救命恩情的说法可以换来更高的起点,以李牧的厚脸皮,绝对可以把这一点发挥到极限。但很可惜,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更大可能是会在迅速爬上高位后再迅速被踢出局,无论其间的表现多么完美。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可以照常运转。作为联邦最上层的那一群人,陆瑾等大佬不知道见过多少天才,也不知道亲手提拔或者打压下去多少天才,又怎么会为某个人轻易破例。 更何况,李牧和路西非的目标与是否功成名就可没有任何关系。 电视上大部分频道都在探讨着楼兰号事件的始末,接连换了几个台,终于出现了一个中年大叔的身影。 这十几年最红火最知名的教育专家——艾伯伦,正在挥舞着手臂,意气风发地讲述着自己的教育理念:“我要告诉所有的孩子,保持乐观,有信心,坚信你是最棒的,大胆往前走,就一定可以成功,迈向巅峰……” 听了一会儿,李牧龇了龇牙,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他说的不对吗,哥哥?”小苹果疑惑道。 “谁信谁傻瓜。”李牧龇牙咧嘴道。 当年还在孤儿院厮混的时候,八岁的他就是无意中看到了艾伯伦的演讲视频,被他鼓动起来,才会挺着胸膛直接跑去罗兰星第一电视台找到正搂着小蜜下车的大肚子台长,自荐成为当时最火爆的节目主持人,最后的结果那叫一个惨。 “听清楚楼,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牢记一句话。” 李牧转头瞧着舷窗外的星空,轻声道。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第十四章 东禹 东禹太空港。 李牧艰难的抱着小苹果,左冲右突,却还是没能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这种人山人海的状况不由得让李牧对首都东禹的第一印象有些糟糕,但直到他被推挤到港口位置,才明白了缘由。 两股人流分别从左右两条通道分开。左边——也就是李牧这一方,绝大多数的普通乘客汇聚于此,像从山巅奔流而下的河水,直往门口一辆辆停放的悬浮大巴车处冲去。而右边,则如山林间的一弯溪水,西装革履的男士与妆容精致的女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优雅前行,隐约可见不远处的白色客机。 李牧稍稍观望一会儿,然后便抱着小苹果上了大巴车。 刚刚在座位上坐下,天空就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和小丫头一起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那些没有及时上车而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衣服,形容狼狈的旅客,李牧暗暗在心中感慨自己的好运:还好自己刚才上车及时,否则的话可就麻烦了。 要知道,他和小苹果可就只有这么一套衣服,总不能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前往公司报道。 东禹太空港距离瑟博卡公司并不算太远。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时的雨已经停了。李牧从车子上下来,然后和小苹果一起,一百八十度角仰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栋高的有些不像话的大楼。 “好高啊,哥哥。”丁蔷薇小朋友张大了嘴巴道。 李牧甚至怀疑,最顶层的人哪怕打开窗子用望远镜朝下看,也根本见不到地面的情景,因为会被一朵又一朵云雾完全遮蔽掉视野。 “这公司一定是对恐高症人群抱有偏见。” 揉了揉略有些酸疼的脖子,李牧嘟囔一句,就牵着小苹果的手,朝公司大门走去。 不同于大多数企业那样门庭若市,瑟博卡公司设立在东禹首都的总部很少能看到有超过二十个人同时在大厅里的情况。这当然不是意味着这家公司无人问津,用李牧的土鳖话来说就是,人家走的是高端路线,从头到尾透着股子高傲范,和外面那些使劲显摆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所以,当李牧穿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撸着袖子,肩上斜跨一只鼓囊囊的帆布包,一路叮叮当当走进来,还牵着个可爱绿裙走进门的时候,着实把前台负责接待的人惊得不清。 于是,一个装扮绝对非主流的土气年轻人,一个小嘴微张身穿白色制服的接待员妹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直到某位负责人的到来。 “请问,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黑色制服的男人不动声色道。 “我是来工作的。”收回和女接待员对峙的目光,李牧说道。然后,见他们似乎不怎么相信,年轻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递了过去。 陆瑾的亲笔手书,李牧当时死皮赖脸要下来的。 十分钟后,李牧心满意足地从瑟博卡公司大门走出来。 从明天开始,他就会在这里开始人生的第一份正经工作。薪水不论,最让他满意的是公司会免费提供住宿,而且立刻就可以搬过去。这可省了他很大一笔花费,天知道,他不久前还在头疼晚上到底要去哪里住宿。 心情愉快的李牧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于是,带着小苹果一起,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前,穿过十几条马路,终于找到一片餐饮聚集地。 但不幸的是,李牧还是低估了东禹作为维亚联邦首都的物价恐怖程度,同时高估了自己腰包的厚度。于是,在小苹果亮晶晶眼眸的注视下,在快餐店老板鄙夷的目光中,李牧咬牙交出了所有的现金,然后换来两只巴掌大的面包。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不高兴吗?” 李牧胡乱摸了摸小苹果的脑袋,把她一头柔顺的短发弄得像个蓬松的松鼠尾巴:“当然没有。” “我只是突然有种感觉。”他咬牙切齿道:“东禹,真是个好地方。” 于是在这维亚1364年10月的某个傍晚,带着一个身穿绿色连衣裙满脸笑容的小女孩,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刚刚踏足首都星圈的年轻人坐在树荫下的道路阶梯上,叉着腿,愤愤不平,一口一口吞咽完了自已有史以来最昂贵也最小量的晚餐。 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 东禹某地。 一名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女托着双腮,静静看着窗外在雨后微风中摇曳生姿的芭蕉树。在她的面前,一本翻开半页的书籍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金丝边眼镜的儒雅中年男人端着杯子走了进来。 少女回过神来,然后随着身下轮椅的转动回过身去。 她患有先天性的双腿瘫痪。 李勋露出一个宠爱的笑容。他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少女身前,温和道:“蜂蜜水,你的最爱。” “谢谢爸爸。”少女开口道,语调中带着一种好听而纯粹的柔糯音色。 中年男人走到书桌前,略微扫了一眼翻开半边的书籍上的几行字,挑了挑眉道:“《玫瑰与联邦》?” “很早之前的书了,好像还是我以前读过的那本。”李勋笑了笑道:“不过,这种悲剧而哲学的东西可不怎么招你这种年纪的孩子喜欢,难为你能看进去。” “稍微翻一翻而已。”少女扬着脑袋,轻声道。 男人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不要担心不久之后的手术,会成功的,要尽量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没有担心。”少女摇了摇脑袋,微笑道:“很成熟的医疗手段了,不是吗?” 中年男人轻吐一口气:“倒是我多虑了,早就知道的,你们都是这样,比同龄孩子成熟太多,也聪明太多。其实我倒是宁愿……” 突然地,李勋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止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面对女儿疑惑的神情,他轻描淡写几乎话岔开,然后道:“时候也不早了,过一会儿就睡吧,明天该送你去上学了。” “嗯。”少女点头。 中年男人走了出去。他把房门关上,然后来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许久之后,点燃了已经戒掉很多年的香烟,儒雅的面庞在烟雾缭绕中沉寂而又模糊。 房间内。 少女看着窗外,呢喃一声:“你们?” 她拿起那本老旧的《玫瑰与联邦》,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了一张薄薄的小小的相片:一个俊俏的,略有笑容的男孩,交叉双手,站在高高的天台上。蔚蓝色的天空背景中,几只白色的和平鸽在展翅飞翔。 少女把照片翻过来,然后趴在桌子上,斜着脑袋,努力辨认着,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读出上面的那一行话。 “祝福……我……最亲爱的……孩子。” “李牧·亚尔维斯。” 第十五章 一个意外 对于李牧来说,在东禹这半个月的工作,是一个相当享受的过程。 接待员的日常生活简单而又枯燥,不用费脑子,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会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做其他事情,比如,再干一份楼层清洁的兼职。 公司第十六楼到第二十一楼素来有“地狱单元”的称号,是所有员工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无他,因为这里是瑟博卡公司的科研部门,大大小小性格奇葩的科研怪才全都集中在这里。 稍稍对瑟博卡公司的主营业务和庞大规模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猜测到,能够支持如此一个商业巨物的不断前行,瑟博卡公司总部那些科研工作者到底是怎样一种水平。 就如某个公司员工曾经私下向他朋友抱怨时说的那样。 “每当我踏入地狱单元,都会有一种深深的被歧视感,哪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你能够想象那种感觉吗,无论你有多么努力地在听人讲话,多么用心地去尝试着理解,到头来却还是会发现,自己依然搞不懂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 “智商被碾压已经够惨的了,更何况是同时被上百个人揉虐,如果和他们呆的时间久了,我怕自己终究有一天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希望。” 事实上,就在这个毕业于联邦一流名校的员工和朋友倾吐完这番抱怨后的第二天,就毅然决然辞去了让无数人羡慕不已的高薪工作,回到母校继续深造去了。 李牧很聪明,但并非无所不能。路西非潜力无穷,但却需要不断去挖掘。当他们从智能程序转为人类,获得了真正鲜活生命的那一瞬间,遵循更古不变的平衡原则,就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 例如,智能程序快速获取信息的能力。 受到人类身躯的限制,李牧和路西非虽然具有无与伦比的数据处理能力,但所有可以利用的信息都得和正常人类一样去一点点学习。或许他接受信息的效率远超普通学者,但总归还是要靠听觉、嗅觉、视觉等感官进行搜集和捕捉的,而不是只靠一个复制粘贴就可以简单搞定。 所以对李牧来说,瑟博卡公司的最高科研部,那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大量最顶端最前沿的知识在这里酝酿着,弥漫着,流动着,散发出诱人的芬芳,毫不设防,任由汲取。这么合他心意的地方,遍数整个联邦,又能找到多少? 于是,当某天李牧得知科研部的清洁工作无人可招,于是主动找到相关负责人,迫不及待接受了让个大多数人畏之如虎的职位的时候,双方都在心底暗暗嘲笑着对方的愚蠢。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进入公司方式颇有些神秘色彩的传闻渐渐消退后,见这个行为古怪的年轻人真的没有什么深厚背景,而且看他那一点都不聪明的脑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原本有意无意围绕在李牧周围的人便渐渐退散了。 这一天,李牧安顿好了小苹果,照常前往公司报道,然后等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在自己的搭档,也就是那个李牧刚一进公司就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的接待员女人鄙夷的目光中,扛着拖把和扫帚,小跑着朝科研部赶去。 “没出息的家伙,活该你扫一辈子地!”康妮瞪着蓝汪汪的大眼睛,狠狠道。 她整整用双手托着香腮半个多小时,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完全对自己精心打理的红色指甲和最新妆容视若无睹,连一个偷瞄的眼神都不给,只顾着低头写写画画!要不是看在那张认真工作的脸蛋还算漂亮,颇合她的胃口,康妮绝对会要他好看。 气呼呼半晌后,女人犹豫一下,接着向前几步,伸手拿起了李牧先前奋笔疾书的稿纸,但迎面而来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公式立刻让只认得名牌包包和最新款服装的康妮眼前发晕,好不容易升起的些许好奇心立刻没了踪影。 她随手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然后继续埋头电子仪,联系起了刚认识不久的好闺蜜。 十六楼。 随着叮地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但还没等李牧开始工作,一大群人就急急忙忙冲了过来,路过电梯口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把刚刚侧出半个身子的李牧推搡裹携着朝前移动。 周围潮水一般的人群,还有时刻充斥耳边的吵吵嚷嚷搞的他头昏脑胀。 好一会儿,等到李牧回过神来,稳住了身形,却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随众人来到了一间明亮的会议厅中。见前后两扇门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流涌进来,连个哪怕可供一只拳头大小的仓鼠来往出没的缝隙都没有,李牧在原地愣了片刻,索性就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不再想着离开。 让李牧有些惊诧的是,这样装饰高端的会议厅,竟然还保留着最古老的黑板与粉笔这一经典组合。 没过多久,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走了进来。虽然“沐教授”的问好声整齐划一,但他却没有做任何礼节上的废话,而是抬手关灯,然后打开三维投影仪,直入主题。 大家似乎也都相当熟悉这个不修边幅的老头的性格,简单问候完毕,就立刻噤声,安安静静听着老教授的讲话,那端正的态度让李牧有种穿越回小学课堂的错觉。 随着台上沐教授的讲解,李牧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 第六代战争机甲,没想到瑟博卡公司竟然在研究这个! 众所周知,作为现代星际战争的主流兵器之一,各大国家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它的开发。从一开始笨重迟缓的只能称之为“铁盒子”的大家伙,到现在各种类型与用途层出不穷的战争利器,机甲技术早已经完成了第八次换代。甚至有传言说,埃克斯帝国已经秘密研发出了第九代机甲。 然而,机甲的发展却从第七代开始出现了分水岭,基于神经网络的人机交互技术成为了无数国家倾尽全力也难以迈过的天哲。 维亚联邦在所有民主制国家中只能算中上游,论及军事力量,可能还要再次一点。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就开始了第七代机甲的技术公关,而且看起来还卓有成效。 “路西非。”李牧在脑海中呼唤着。 无论什么时候,各大机构对于真正的顶尖技术有着相当完善的保密措施。所以受身份所限,李牧对于机甲之类的研究知识仍然停留在民间高手的水准,根本无法获得更高层次的信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可以深入了解联邦顶级科研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沐教授正在介绍第七代机甲中的模块联动部分,并且借助三维投影仪进行演示。李牧一边仔细听着台上的讲解,一边在脑海中由路西非同步构建着机甲的运动模型。 许久之后,李牧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种设计似乎有些问题…… 第十六章 清洁工的粉笔和扫帚 沐阳并不喜欢把过多的时间放在为别人解释疑难技术上,但为了公司项目的顺利进行,他仍然选择把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工作继续下去。 这也是他和大多数顶尖学者不同的地方。 虽然脾气很差,性情古怪,但沐阳却相当富有责任感,经常是一边满口抱怨,一边继续做着顾全大局的小牺牲。所以,虽然单论科研能力有不少人都比他强,但沐阳仍旧稳稳坐着瑟博卡科研部的头把交椅,在整个诺斯梅卡尼联盟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就在今天,在沐阳几乎用了他最大程度的自控力让自己从让人着迷的尖端研究中脱离出来,强忍着心中的不快,为这些普通科研人员讲解项目最新内容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人在开小差! 一向对研究态度有着苛刻要求的沐阳顿时感觉怒火万丈:开什么玩笑,这种做事三心二意的家伙竟然也能进入瑟博卡研究所,那些负责招人的家伙眼睛都瞎了吗? “那个谁。”沐阳停止了对联动模块的演示,然后突然叫道:“到前面来!” 顺着老教授的目光,所有人转过头去。 只见会议厅后方靠右边的座位上,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人正低着头,自顾自盯着桌面发呆。或许是太入神了,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室内已经因为他的原因而安静了下来。 直到沐阳瞪着眼睛,又加大声音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这才让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年轻人回过神来。 李牧抬起头,茫然环顾一圈,然后疑惑道:“怎么了?” 四周人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然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李牧。依照过往的经验来看,所有敢在沐部长手中犯事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似乎已经可以预期到,这个可怜的家伙会在大大丢一番脸面后,被瑟博卡直接扫地出门的凄惨结局,或许连这个月的薪水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沐阳用沙哑的硬梆梆的声音说道。 “报告领导。”李牧并不清楚沐阳的身份,于是只好用不伦不类的领导二字来称呼:“我发现您刚才讲的联动设计似乎有些问题,我正在思考。” 说完,李牧露出一个旁人眼中“挑衅”意味颇浓的笑容。 和亚德里恩没皮没脸惯了,所以面对孙毅和沐阳这种类似于紫罗兰院长的人物,李牧都没什么太大心理压力,一向直言不讳。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同情变成了鄙视,会议上开小差没有关系,但被抓住了之后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还选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狡辩理由,就不怎么让人看得起了。 沐阳似乎也被他的一番话逗乐了,气极之后,反而打消了立即把这家伙扫地出门的念头。他往旁边走了一小段距离,把台面中心位置让出来,然后点点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到前面来,谈一谈一下你的想法。” 然后,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这个本应羞愧难当或者喏喏畏缩目光闪烁的年轻人,竟然真的离开了座位,朝台上走去。 拉开活动黑板,李牧开始一条一条复述老教授刚才的讲话。让人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是,除了音调上的差异,所有的语言都和先前他们从老教授那里听到的东西一模一样,就如同一台播放中的录音机,没有哪怕一个字的遗漏。 随着李牧的讲述,沐阳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能够复述到这个份上,不论是真的完全理解了内容,还是纯粹靠着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做到这一切,至少证明他还算有两把刷子,并非滥竽充数。 科研界从来不排斥个***实上能力有多大,别人对你的的包容程度就有多大。 但正当沐阳思考着要怎么给这叛逆的小家伙一个不那么严厉的惩罚,场面上的情况就有了新的变化。 只见那个一直滔滔不绝的年轻人已经舍弃了黑板和讲台,转而走到和三维投影仪相连接智能电脑前。 “根据我们之前的设计,可以得到如下结果。” 简短的过渡后,李牧直接开始建立机甲运动模型:“动力源,机构部分,传感系统,控制系统,信息处理系统……” 随着一个个名词的吐露,指尖翻飞,李牧用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操做着面前的光屏。十分钟后,一个由无数绿色线条构成的机甲三维运动模型便出现在会议厅中,巨大的身体棱角分明,充满了机械美感。 当最后一个原件组合完毕,沐阳目光中中原先的不满也完全变成了赞赏。 这本应是他接下来要进行的任务。而在武器研发领域钻研了一辈子的老教授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亲自操手,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至少从速度上说是如此。 然而,一切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看着这个高高矗立在会议厅中的大家伙,李牧仰望了几秒钟,然后扫视一圈,抿了抿嘴:“这就是根据先前设计得到的结论。” “可是。”他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音,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两行不算复杂的公式,然后重新回过头。 “我不知道负责这份方案总体设计的人是怎样想的,但是,在我而言,这是一个陷阱,布置简陋,却相当不容易被发觉的陷阱。” 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众人集体愣了几秒钟,然后全体哗然。甚至已经有人离开座位,想要上来和他理论,或者直接给他一拳。因为这不仅是对他们辛勤工作的全盘否定,更是对瑟博卡,对诺斯梅卡尼,乃至对维亚联邦科研界的极度不尊重。 这是一种污蔑! 但李牧显然不想给他们把心中怒火发泄出来的机会。 “所有机甲都是需要进入战场,进行高强度战斗的。我相信这台机甲每一个元件的设计过程中,都会经过严格而缜密的校核。但我想说的是,并非所有高性能的材料,都是好材料。” 在保证清晰度的前提下,李牧用尽量快的语速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 “某些约定俗成模式的运用,往往可以给我们很大方便,节省研究时间,避免重复而无必要的工作。比如,联邦对机甲作战强度进行模拟测试的标准,是二十年前提出后一直沿用至今的洛氏三角表。” “但是,”李牧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还有在一旁紧皱眉头的老教授,轻声道:“如果我们将这个标准再往上提高一点呢?不用多,就一点点。” 说着,在操作光屏前,李牧进行了几个简单的参数变换,接着开启模拟运行。那巨大而威武好似远古战神复生一样的的机甲,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嘎吱作响,然后整个崩塌了。 一时间,房间内如墓地般沉寂。 拿着自己的扫帚和拖把,李牧悄然离开了会议厅。 第十七章 波澜 从十六楼的会议厅中走出来,没有乘坐电梯,也没有继续清扫工作,李牧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往楼梯口,然后一路向下。 他突然想到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瑟博卡研究所的各种资料堪称机密,特别是这种涉及到联邦军部的第七代机甲研究计划,更是重中之重。 自己前些日子之所以能够那么容易了解到其中某些边角内容,一方面,是因为借助了清洁工身份的便利,那些研究员的谈话不会刻意避讳,而且自己毕竟是陆瑾亲自安排的人,公司方面免去了很多身份调查和忠诚度考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所有和自己接触过的人使用了心理暗示之类的小手段。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事后不去刻意回想,根本就不会记得有李牧的存在。 但今天却不同,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只要沐阳等人过后有心查探,他根本就无所遁形。虽然并无恶意,而且凭着陆瑾和陆清的关系,自己也不至于有太大麻烦,但被人抓住痛脚总是不好的。 然而,当李牧把自己的担忧跟路西非说完后,对方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说实话,我一直有个疑问。”脑海中,路西非从数据流中慢慢幻化出人形:“拥有这种超低档次情商,你当年究竟是怎么通过联邦一级心理咨询师考核,并且同时获得wah催眠师资格证的?” “考这玩意和情商可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还有,你什么意思?”李牧皱眉道。 脑海中,英俊年轻人变化出一块镜子,然后为自己穿上白衬衫和黑色小礼服,打好领带,擦亮皮鞋,喷上少许香水,举止优雅而熟练,就像参加某个高档酒会前的准备一般。说实话,在他们能够自由交流的这几年,路西非越来越比他表现的还要像一个人类。 “你觉得陆瑾是个什么样的人?”路西非问道。 一张神情冷漠,容貌精致的面庞在眼前浮现。李牧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并不了解。但能够掌控瑟博卡这种巨型公司,而且在诺斯梅卡尼中隐隐占据主导地位,哪怕有家族势力作为倚仗,想来自身能力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不就成了。”路西非着装完毕,然后双手一挥,将四周变化成大型舞会的背景:“诸如陆瑾这样的势力领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八个字,那是已经永远刻在骨子里的特质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够来到瑟博卡上班,仅仅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吧。” 走向一名衣着华丽的小姐,礼貌邀请后,路西非一边与人翩翩起舞,一边继续着略带嘲讽的话语:“或者说,你觉得以他们的眼光,在见过你在楼兰号上的一连串表现后,会无视那份惊艳,然后奢侈到让最高领导一封亲笔信只为给自己的公司招揽一名前台接待员外加清洁工?” “你是说,一切都是刻意的?”李牧若有所思道。 “当然。”前进、横移、并脚,路西非和舞伴一个漂亮的旋回:“信不信,就连你进入研究所,也是有人在暗中大开绿灯的。要不然的话,一个超级公司的核心部门,就这么容易旁人不明不白的混进去?” 一曲完毕,路西非拍拍手,将周遭的一切重归原样。做完这一切后,英俊年轻人再次分解为一堆绿色源代码,融入到庞大的数据流中。 “或许现在,你刚刚的表现就已经变成文案,摆放在某些人的案头了呢。” …… 东禹城。 陆氏庄园内,几名老匠正不慌不忙地修理着花圃,亭台楼阁,山水相依,所有的元素结合在一起,便弥漫出一种完全有悖于这座匆忙城市的氛围。 不同于大多数恨不得把床铺都搬进办公室的掌权者,出身豪门,家境优良的陆瑾向来喜欢精致的生活,从不会在生活质量上亏待自己,这一点,哪怕是在她完全接手瑟博卡集团后,也依然没有改变。 三个小时的工作后,哪怕书桌上的文件仍旧堆积如山,陆瑾也照常放下了笔。喝完一杯清茶,女人吩咐智能管家打开音乐,然后躺在椅子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但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陆瑾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发怒。身边人对她的日常习惯都了如指掌,如非必要,是不会在非工作时刻进来打扰的。 “什么事?”陆瑾问道。 “陆董,您弟弟已经从军部回来了。” 身材高挑的女秘书轻声道。看了看陆瑾,见她自然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相当了解自家老板性格的秘书于是继续道:“但他是领着一大帮退役战友一起回来的,就住在庄园不远处的旅馆里。而且,他们在回来的途中和一群飙车的年轻人起了冲突,把人给打了,还横在马路上拦着救护车不给过去,说是万让这些家伙多疼一会儿。现在对方家里人正在警局闹呢。” “死人了没?”陆瑾淡淡道。 秘书道:“没有。” “你去让人去处理一下。” 高挑女人答应下来。 但揭过这件事情后,秘书却依然没有走。她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继续开口道:“陆董,还有就是,你让我关注的那个人已经有消息传过来了,要不要给您汇报一下?” 陆瑾沉默一会儿,然后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拿来,我看看。” 秘书赶忙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心中却越发好奇起来。虽然才被提拔不久,但为了保住这份千载难逢的机遇,对于陆瑾,她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去揣摩的。所以她深刻知道,能让自家老板放弃休息时间去亲自过问的事情,究竟有多稀罕。没看听到自己弟弟在胡闹闯祸的时候,陆瑾也不过简单交代了几句吗? “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快就找到了获得那些研究院怪才认可的机会,这可省了我不少功夫。”陆瑾自言自语道。 但没过多久,随着文件翻到第二页,陆瑾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就消失了:“第七代机甲联动模型存在致命缺陷,原本设计很有可能要推倒重来?” 听到这里,秘书心里也是一惊。虽然并没有具体职务,但作为陆瑾的贴身秘书,她也勉强算瑟博卡的准高层人员了,所以对公司的某些隐秘计划也有所了解。第七代机甲研发,就是瑟博卡乃至整个诺斯梅卡尼最重要的项目之一,也是近期和对手展开激烈竞争的主战场。一旦这方面出现问题,可是要有大麻烦的。 哗哗的翻动声中,陆瑾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她把文件放在书桌上,沉默半晌,突然站起身来。 “我们走。”她说道。 秘书连忙上前打开房门,随着陆瑾朝停车场走去。 第十八章 一条路 李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以监护人身份参加孩子家长会的一天。 完成上午的工作后,向来不怎么注重形象的李牧也细心收拾了一番,对着镜子别扭半天,然后人模狗样地赶往学校。 维亚联邦的教育制度还是十分完善的。从启蒙教育到高等教学,所有费用基本上都由政府包揽了。当然,这些免费的教育只限于公立学校,某些贵族学院不在此列。这也避免了最尴尬的情况在李牧身上出现——天可怜见,他到现在可是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拿到手,连日常开销都得勒紧了裤腰带,根本掏不出钱来给小苹果上学。 从出租屋中出来,驾驶着那辆赊账淘换来的悬浮车,大约用了半个小时后,终于跌跌撞撞到达了位于东禹市西郊的华蓝附属小学。然而,刚一进入学校,李牧就有些傻眼了。 因为作为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手家长,当时遵照流程在联邦相关部门报备后,马马虎虎把小苹果送去最近的学校就学就完事了,压根就没考虑到其他东西。所以直到现在,他甚至连这丫头的班主任是谁或者班级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搞不清家长会召开地点的监护人,我也算是第一个了吧。” 自嘲一句后,李牧看着广阔的校园面积,不禁有些挠头。好在距离会议的开始时间还有不少,足够他慢慢找到地方。 然而,十分钟后,当李牧慌慌张张爬到某栋教学楼二层的时候,早就在教师门口等待的小苹果瘪着嘴,眼睛红红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一向懂事听话的小丫头这次似乎是真生气了。但不同于寻常孩子的撒娇耍泼,小苹果不胡闹,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两只白嫩嫩的手指扣在一起,委屈的小模样让李牧看着都心疼。 家长会开始了,又结束了,但李牧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变着法子哄人。直到某个人主动走过来。 迷迷糊糊跟着这个自称是小苹果老师的人走出去,但没过多久,一阵碰撞的感觉传来后,李牧回过心神,却发现面前已经有人被自己撞到在地。 连忙把人扶起来,李牧连声道歉:“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刚才有点走神了,没有注意。” “没关系。”对方轻声道。 等她抬起头,李牧不禁有种眼前一亮地感觉。并非那种惊艳夺目的靓丽,女人的容貌只能说是勉强够着了漂亮两个字,但却十分清爽柔和,再加上似乎一直蕴着浅浅笑意的神情,给人一种很舒服的亲近感。 “苏青颜,丁蔷薇小朋友的老师。”女人自我介绍道。 “李牧。” 李牧点点头,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就没有继续开口。因为不知道女人叫他出来面谈的原因,他便用最笨的办法等着对方接下来的问话。事实上,对于和女人打交道,李牧一直都不是很擅长,要么太激进,要么太犹豫,特别是这种看上去没什么脾气走温柔路线的女人,就连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倒追穷小子李牧的郁海棠,也被他把关系弄得一团糟。 这个傻了吧唧的女人,倾其所有的付出,最终却换得遍体鳞伤,现在或许已经嫁人了吧?微眯着双眼,李牧突然想点上一支烟,劲儿最冲的那种。 其实楼兰号事故发生的原因,李牧并不是没有追查过。哪怕路西非再怎么被压制,但在这个网络遍及每一寸角落的星际时代,只要他想,一个隐藏在人类中的人工智能,可以做的事情也太多太多了。然而,就在幕后线索初现端倪的时候,李牧却选择了收手,并且对联邦相关部门的询问左右而言他。 没有在意年轻人的沉默和略显失礼的晃神,苏青颜继续开口道:“冒昧的问一句,你是丁蔷薇什么人呢?” 当女人耐心的把话重复第二遍,李牧才愣了愣,片刻思考后,他说道:“监护人吧……暂时的那种,你可以把我当作她的哥哥。” 这种回答似乎让年轻的女老师有点糊涂,于是苏青颜继续问道:“那她的父母呢?” “死了。”李牧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对方的刨根问底,但还是斟酌回应道:“前段时间的楼兰号事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我和她都是这座飞船上的幸存者。因为她家庭方面的关系有些混乱,所以丁蔷薇现在暂时由我照料,直到联邦政府联系到她的直系亲属。” 苏青颜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于是连忙道歉。 “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女人再次开口:“丁蔷薇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学习成绩是顶好的,很招人喜欢。但就是不爱说话,也不和同学玩闹,总一个人趴在楼道栏杆上望着学校大门发呆,有时候甚至会被我撞见她偷偷跑到角落里哭。” 苏青颜认真道:“所以我才趁着这个机会,和你交流一下。” 听完这番话,李牧沉默了。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即使表现的再懂事乖巧,又哪里会那么快从双亲惨死的悲痛中走出来。小苹果选择了他,就是把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临时长辈身份,厌恶排斥倒不至于,但敷衍的情绪总是有一些的吧。 愧疚的感觉丝丝缕缕弥散着。 身旁,苏青颜看李牧陷入沉思,于是继续道:“学校是有专车负责学生上下学问题的,但大部分家长还是会选择亲自接送孩子。丁蔷薇是班级中仅有的做校车回家的孩子。有时候,整个上百座位的车子上,就只有她一个人……” …… 从学校里出来,李牧驾驶着悬浮车往家里走,小苹果坐在他身旁。 丫头见李牧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哥哥是因为自己先前使小脾气不理睬他而生气了,于是心中有些忐忑,一路上时不时偷瞄李牧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 但就在这时候,李牧终于开口了。 “小苹果,”他突然问道,“当时那么多人愿意照顾你,为什么最终会选择跟我走呢?” 丁蔷薇愣了愣,然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让李牧始料未及的回答:“因为在飞船上,哥哥是唯一一个每次见我都会笑的人哦。” 明显幼稚而毫无道理的选择理由。李牧想笑一笑,却突然发现这个稍稍牵动嘴角就可以做出来的表情是那么艰难。因为如果不让路西非启动记忆搜索功能,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目的地。 此时已经过了人流高峰期。李牧停下车,然后两人沿着少有行人的小道往回走。 一段路程后,李牧突然抱起表情惊愕的小苹果,连带着她小小的书包,一起背在身上。 “以后上下学我去接你好不好?” 老旧小区的道路并不算合格。李牧尽量避过坑坑洼洼的地方,保持着步伐的平稳。 他们踏上台阶。几片叶子从两旁不知名的树上落下,被风吹拂,打着旋儿粘在小苹果的头发上。 “好。” 第十九章 人生未必如初见 李牧的生活如同一潭深山中的泉水,翻不起风浪,但也不至于干涸。 那天在公司十六楼会议厅一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后,李牧小心翼翼观望些日子,见确实没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也就放下心来,照常工作着。瑟博卡的研究员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一个跑来跑去的年轻清洁工。 于是,乐得如此的李牧胆子也越来越大。他甚至干脆买了一件十分类似研究员制服的白衬衫套在身上,以便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然后专往人堆里跑,仔细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一块海绵,贪婪吸收着周遭所有可触及的水分。 另外,在一个普通的午后,陆清终于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群退役的老兵油子。 所以说,人际关系是最复杂的事情,也是最简单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的相交是不需要太多繁琐的。就好像那一大帮子穿着保安制服的汉子,嘻嘻哈哈找上门来,乱糟糟一阵“李头儿”或“牧哥”叫唤着,也就称兄道弟了。 李牧由此在生活里又多了些乐趣。虽然因为成天和这帮看上去粗鄙不堪的保安厮混,又从来不参加某些私下里的小聚会,他越发不受同事待见。 至于小苹果,随着李牧有意亲近后,也是越来越开朗。每天听着小丫头的笑声,他自己也觉得心情格外不错。而在这方面,小苹果的老师着实帮了不少忙。李牧也是直到某个双休日下班回家的时候才愕然发现,她竟然就住在自己楼下,而且两者居所不过百米之隔。 做饭,洗衣服,购置物品,辅导功课…… 在对小苹果的生活照料上,这个独自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年轻女人,甚至比李牧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做的更多。 脑海中的路西非还是老样子,除了雷打不动记录李牧的所有数据,就是埋头鼓捣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有时候李牧甚至会怀疑,这颗脑袋到底还算不算他的,因为路西非对它的使用率明显远远超过了自己。 …… 今天是苏青颜奶奶出院的日子,按理来说,本应是由李牧做东,为人庆贺的。但想到自己那一手惨不忍睹的厨艺和空荡荡的钱包,在两人来回几番推辞后,向来没什么脸皮可言的李牧还是决定从善如流,继续去蹭饭。 皱着眉头,在一束康乃馨和一个漂亮的三色花篮之间纠结半晌,李牧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二话不说,直接牵着小苹果,在一直热情洋溢做介绍的店员骤然僵硬的脸色中狂奔入对面的水果店,然后买了半袋吉利亚小香蕉离开。 到达目的地。 双方都相当熟悉了,简单寒暄后,李牧大爷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苏青颜在厨房里忙碌,小苹果则是乖巧的陪着奶奶说话。剥开一只刚买的小香蕉塞进嘴里,看着一直笑呵呵的老人家,李牧觉得,苏青颜奶奶真是个是个相当和蔼的人,这从她没有对李牧的礼物有任何不满就可以看出来。当然,奶奶有十分严重的老花眼,而且不怎么喜欢戴眼镜这件事情,李牧是不知道的。 “小牧啊,现在工作怎么样,没什么不如意的吧?”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碎碎叨叨,苏奶奶也不例外。 “没有,好着呢。”李牧毫不客气地一口吃掉奶奶夹过来的菜,让老人家越发高兴起来。 他起身又盛了一碗饭。 因为路西非的存在,李牧对于能量的需求远比普通人高,特别是当能量武道的发展暂时停滞后,他的食量也跟坐了火箭一样,蹭蹭往上涨。这种情况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苏青颜每次都得专门为他煮一锅饭。 对此,苏青颜忧心忡忡,觉得是某种罕见病,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小苹果总会微张小嘴,用膜拜的眼光盯着李牧似乎永远不见鼓起的腹部,再伸出手,摸摸自己刚喝一碗汤就变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惊为天人;奶奶则是抱着种能吃是福的态度,乐于不断给李牧添菜加饭。 “公司里的工作也就那么回事,见人进来问声好,见人出去说拜拜。倒是另一个地方有点意思……” 李牧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一直有的没的和奶奶说着,或者某些研究中的问题,或者和陆清等人之间的趣事,东一句西一句,不成章法。这种平平淡淡的小温馨日子让从来都独来独往的李牧相当享受。他一直厚着脸往这边跑,也正是因为这样轻松的氛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并且还是直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李牧愣了愣,然后起身。 警员开道,一排排印着瑟博卡公司图标的商务车依次驶来,然后在他面前停下。这些虽然没有铭牌标识,但光看外表就价值不菲的交通工具在这个落后的小区里出现,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以至于引来大批居民围观。 等到最后方那辆红色悬浮车的窗户滑下来,露出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庞后,李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辩驳。 “我可是请过假的,不算旷工!” 看着那个撸着袖子站在门口,嘴上还沾着饭粒的年轻人瞪着眼睛,好似遇到胡乱克扣员工工资的无良上司一样,用充满防御性的姿态面对着自家老板,原本表情严肃的女助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慌的她连忙捂嘴,努力维持形象。 陆瑾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低下头,伸手揉了揉眉心。好像每一次见面,这小子都会给自己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人恨得牙痒痒。 “上车。”陆瑾没好气地朝他说道,然后啪的一声,直接关上车窗。 屋内,见李牧匆匆忙忙随着那些看上去身份不凡的人离去,带上老花镜的苏奶奶收回张望的目光,有些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没问题的。”厨房里的苏青颜回答道。 “不过才半个来月而已,好像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苏奶奶在客厅里嘀嘀咕咕。 苏青颜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思绪却有些飘忽。 奶奶不知道,甚至连向来不怎么喜欢让路西非搜索记忆库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其实他和李牧确实并非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她还没有来到这里,也没有成为一名老师,甚至没有完成学业。苏奶奶的的病症第一次发作,面临瘫痪。走投无路之下,她选择了行乞、偷窃乃至诈骗,想尽办法筹集费用。可惜这个世道的人都太聪明,做惯了乖乖女的苏青颜翻案手法又太天真,所以从来没有成功过。 直到她遇见一个傻子。 一次又一次,那家伙每次都会上当,无论她的手法有多拙劣,借口有多幼稚。 苏青颜至今都还记得当她轻而易举拿到那个人一口袋的银行卡,还有清楚写在纸上的密码,犹犹豫豫走到银行门口,随便取出一张卡查询余额后的心情。 一串即使对现在的她来说,也堪称梦幻的数字。 苏青颜后来查询过,几乎所有钱财都是从不同公司分红而来的。在那个看上去略有些腼腆,衣着破烂的孩子操盘下,足足几千项投资,无一失手。 苏青颜的困境就这么被解决了。但从来称不上贪婪的她,却并没有选择把那些卡还回去,而是一直留在身上,等着某个人来寻找,哪怕会随同而来一张法院通知书。 最后,七年过去了,苏青颜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哗啦一声响,女人把手上洗好的餐盘放进玻璃柜里。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轻撩被微风吹乱的发丝,低下头,微笑轻喃着。 “还是一样,傻乎乎的……” 第二十章 会议中心的大事件 维亚会议中心。 康妮和他的同事们站在长长红毯铺就的大道两侧,努力地挺直腰杆,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婀娜多姿。虽然没有哪怕一个人会注意两边不断鞠躬欢迎的他们,但一个又一个往日里只能从新闻媒体上看到的脸庞在眼前出现,走过来,交错了,然后消失在高大的门扉中,康妮等人还是无比兴奋。 瑟博卡公司的性质注定它不会有太多机会出现在民众的目光中,但每当它有所动静,都必定会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更遑论这次是整个诺斯梅卡尼联合连同联邦政府共同举行的昭告会议。 这一次的记者会显得有些匆忙,从发出消息,到会议举行,前后不过三天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再加上记者会选择了在离瑟博卡公司总部不远处的维亚会议厅举行,人员安排捉襟见肘,康妮他们才有机会亲身参与进去。 九点三十分。 当陆瑾等诺斯梅卡尼掌权者以及联邦官员作为最后一批人员进场后,厚重的大门渐渐关闭,也预示着此次会议的正式开始。康妮等人是没有资格进入会场的,但大厦外的广场上却有实况转播的巨大电子屏幕,所以并不影响他们第一时间了解进程。 而在整个维亚联邦乃至周边国家中,同样有无数人坐在电视前,等待着会议开幕。 维亚联邦这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由于本身领土内的自然资源略显匮乏,维亚联邦一直以来都是将重心放在经济发展上,力图从商业领域和文化领域实现崛起。不得不说,这种策略着实给联邦带来了引人瞩目的发展。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它就从一个英仙悬臂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成长为一个即使在庞大民主制世界中都可以排名上游的经济新星。 但不幸的是,在这几年,随着埃克斯帝国和民主制国家的的摩擦逐步加深,身处帝国和民主世界交界地域的维亚联邦就有些不妙了。 让维亚高层忧心忡忡的是,由于前期过于注重经济,联邦在军事领域的发展可以说毫无建树。这种隐患在和平时期还看不出什么,但当星际局势愈加严峻,甚至约莫可以瞧见战争可能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未来实在不容乐观。 会议中心外,接待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康尼等人就近找了不远处的某个正对广场电子屏幕的咖啡厅,聚在一起,兴奋讨论着今天的经历。 兴致勃勃热聊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人问道:“你们有人看见李牧了吗?”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几天似乎都没有见到他。” 康妮想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有些担心:“而且这次迎接人员的名单里也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用管那么多,这小子神神秘秘又不是一两天了。”黑色制服的男人突然开口道,瘦削的脸庞上满是不屑:“说实话,如果哪天听到了这家伙被开除的消息,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男人不满的语气渐渐变为讥讽:“迟到,早退,衣着不整,成天见不到人影,工作业绩最差,而且还没有任何团队意识。这种一无是处的员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靠那张漂亮的脸蛋吗?” 听着男人的话,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其实客观来讲,李牧的工作完成情况还是不错的。虽然总会不怎么遵照制度守则行动,但凡是分派给他的任务,无论有多少,那个年轻人总会按时完成,从不拖沓。 另一方面,除了行为古怪,总埋头鼓捣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不怎么喜欢参见聚会外,李牧其余方面都表现的十分良好,大多数人对这个清秀小伙子的印象也还算可以。 毕竟,不是所有员工都可以做到记清楚每一个同事的名字,然后在哪怕一个拐角、一个上下楼或者一个抬头对视时,笑容满面,然后轻声道一句安好。 瘦削男人是他们这些接待员的领班,勉强可以称为公司的基层领导,他对李牧的厌恶可是由来已久了。 关于这一点,并不算什么秘密,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份不对头起源于很小的一件事情:一连串小聚会的缺席后,作为主办方的瘦削男人亲自去叫人,却没想到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到。因为值班的人告诉他,李牧一直在十六楼打扫卫生,还没有下来。 瘦削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大度的人,再加上一直苦追无果的康妮似乎和那个刚刚加入进来的小子走得更近,便在心底有了芥蒂。好在瑟博卡公司制度严格,而瘦削男人也不是什么权势在握的人物,也就只能暗中示意众人疏远李牧。 可惜的是,男人费尽心思的一番添堵,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众人甚至怀疑,以那个年轻人来去无踪的习惯和略显迟钝的人际交往反应,搞不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康妮一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见瘦削男人的话,她皱了皱眉头,略有些不满道。 “领班,这么背后说人坏话有点不好吧。到现在为止,李牧可没有哪项工作是拖累了咱们小组总体绩效评测的。或者说,不仅没有拖累,因为他,咱们上个月可是还多拿了不少工资呢。到现在也没见你把小组奖金分给他。” 男人听见康妮隐隐带着指责的话,顿时怒了。 “胡说!”他红着脸道,“难道我还会克扣他那一点奖金吗?整整一周都没看见人,我到哪里去把钱给他……” 旁人见两人似乎有吵起来的趋势,赶忙打圆场。正好这个时候对面的电子屏幕有了动静,于是众人齐声道:“不吵架,不吵架,那边好像开始了。” 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两人这才消停下来。 十点,预定会议时间到达。 一番惯例的开场仪式后,记者会进入正题。作为主讲人的陆瑾走上前台,一身白色小礼服优雅又不失庄重,完美衬托出身为一家巨头企业董事和超级军火联盟领导人的气场。 “维亚联邦从建立至今,已经有一百二十年。我们从贫穷落后,一无所有,到现在跻身民主世界浪潮顶头……” 陆瑾的声音在扩音器和大厅的特殊构造加成下,异常洪亮。一字一句的发言,通过在场媒体手中的设备,转化为一道道看不见的信息流,快速向四方扩散,路过东禹市,路过首都星圈,路过维亚联邦,传遍整个人类文明。 随着发言的渐渐深入,所有人,特别是联邦民众的心情,开始起伏起来。在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事件面前,无论是谁,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发酵,在积聚,在喷薄欲出,它的名字叫热血,也叫爱国情怀。 维亚联邦是一个新兴的国度,甚至有不少人亲身经历过那段激情澎湃的岁月,所以这些饱含追忆的话更容易引起共鸣。 但另一些人,不同于普通民众,他们所接触的东西更多,想到的也就越多。维亚联邦这次大张旗鼓地宣告和诺斯梅卡尼本应暗中进行的合作计划,总有些非同寻常。 具体深意由于信息太少,现在还无从判断,但对于此次记者会的发布内容,他们已经在心底有了一个大致的预期。 第七代机甲研发——某些人定论。 然而,当台上陆瑾最后开口,向整个公众宣告出此次联合项目的目标后,所有人都沸腾了,包括那些上一秒还成竹在胸的各国政要和大势力掌权者。 “联合联邦军部,维亚最高科学院,诺斯梅卡尼各大研究室,我们宣布,将共同进行‘圣光计划’。主要目标有,新一代战舰研制,天基武器升级,单兵能量武器研发……” 陆瑾稍一停顿,然后用无比清晰的口音说道:“以及,第八代战争机甲研发。” 大厅中,随着这简单几个字的吐露,片刻宁静后,全场沸腾。 不是第六代机甲的改进,不是第七代机甲的研究,他们竟然要越过向来有“光年壁障”之称的第七代机甲技术分水岭,直接触摸第八代机甲技术! 这可是很多军事强国都不敢尝试的事情! 一段时间后,躁动结束。陆瑾继续着既定的内容宣布。一条一条的章程清晰无比,虽然不知道这个有些天方夜谭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可以看出,联邦和诺斯梅卡尼的确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经过深思熟路之后的决定。 直到最终,陆瑾开始介绍相关负责人。 “‘圣光计划’中,某些方面涉及联邦保密条例,不做透露,在此仅宣布第八代战争机甲研发计划的相关负责人。” “此次计划主要由三人负责领导,他们分别是……” “联邦最高科学院院士,第三军事学院教授,‘洛伦佛勋章’获得者,诺斯梅卡尼特级武器设计师,孙毅教授。” “联邦最高科学院院士,第二军事学院教授,机甲设计专家,诺斯梅卡尼特级武器设计师,沐阳教授。” “以及第三位……” 连续报出两位在相关领域内声名卓著的的人物姓名后,出乎众人的意料,陆瑾却突然话锋一转。她招手示意负责背景播放的工作人员,然后稍稍离开演讲台,站到一边,让出了整块大屏幕。 “在介绍第三位负责人之前,让我们先来看一段录像。” 第二十一章 他站在舞台中央 联邦会议中心的大屏幕上,片刻的黑暗后,渐渐开始有了动静。 “准备好了吗?”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好了。” 简短的对话后,屏幕亮起。白色的狭小房间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端坐在椅子上,眼睛蒙着厚厚的黑色纱布,大堆机械零件杂乱地平铺在男孩面前。 “开始!” 苍老的声音刚落下,就见到画面中,男孩一双手瞬间开始动作起来。然后,一个个零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被组合,精确,流畅,毫无停滞,仿佛一场金属的舞蹈。渐渐地,所有人都被那双蝴蝶翩跹一样的手掌吸引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冰冷枯燥的机械组装竟然也可以这样美。 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暂的时间后,男孩终于停下了动作。 啪的一声,他将手上的精密战舰模型按在桌面上,然后一把扯掉头上的纱布。 “哈哈,一分二十三秒。”一头光泽柔顺的金色碎发下,男孩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兴奋,连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似乎都充斥着欢快:“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被我炸掉的厕所不用赔偿了!” “谁说跟你说是一分二十三秒了。”白色上衣的老人挑眉道。 说完,老人将右手的计时器屏幕朝着男孩摆动示意:“看清楚了,两分一十秒,远远达不到预定目标,所以约定作废,凡是被你损坏的公物都要照价赔偿。没有钱的话,先记在账上,以后补给学校。” 看着男孩目瞪口呆的表情,在场有人笑出了声。 因为从他们的视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就在计时器被转过去的那一瞬间,老人轻轻按了两下某个按钮,屏幕上的红色数字顿时前进了一大段。 …… 空旷的实验室里,身高勉强够着实验台的孩子踮起脚尖,屏气凝神等待着前方仪器中的粒子打击结果。大大的单片电子辅助眼镜十分滑稽地挂在男孩的鼻梁上,这使他不得不经常腾出一只手来把它往上推,以免这价格不菲的小玩意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男孩的右手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在他的身旁,一张张略显凌乱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 这是个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相当费力和辛苦的姿势,但男孩不知已经保持了多久,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必定还会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 花白头发的老人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放在了柜子里。 因为某种原因,镜头中没有给出文件的具体内容,但通过封面少许的文字和盖章,某些人可以判断出,这是《联邦自然科学周刊》通知被收录论文作者的书函。这份杂志的影响因子是4,213,谈不上影响深远,可有资格在上面发表文章的人也大都是在各自领域钻研多年的学者,很具代表性。 老人将柜子锁好,然后按照上面的地址,发了一份邮件过去。镜头在老人的光屏上停留了少许时间。 众人清楚地看到,他在请求《联邦自然周刊》将文章匿名发表,不要透露作者姓名。 男孩并不知道这一切。 …… 实验室爆炸了,少年狼狈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用左手不住拍打着身后的小火苗,而右手则是将一叠稿纸紧紧搂在胸前。闻讯而来的老人愣了半晌,然后不顾身上穿着的笔挺制服,一手夺过旁边工作人员的扫帚,怒气冲冲地撵着早就见势不妙撒腿跑路的少年撵过去。 这时候,镜头切换到了半空。 例会时刻,黑压压一片学生坐在台下,交头接耳。 明显比周围人年龄小了很多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在主持人的喊话中上台领了大大小小一堆荣誉证书,然后回到原位。但没过多久,他就又重新走上了前台,大声朗读自己的检讨书。 …… 随着时间的推移,柜子里的通知书逐渐增加着,各种领域的都有,数量多到令人发指,含金量也与日俱增。老人不得不重新腾出一个柜子,以免储存空间不够用。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要求招揽作者,但全部被老人回绝了。这些代表方中,甚至包括大量声名卓著的企业,以及联邦相关部门。 而对于这一切,少年仍旧不知道。 …… 没有任何修饰旁白,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另类天才学者的成长,就这么清清楚楚展现在人们面前。 紧接着,当前段时间引爆话题的楼兰号事件再次通过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正在观看影响的人都沸腾了。 单凭个人的原始能力,竟然可以对抗一座高性能装甲! 而那神乎其技的拆卸手法,更是让原本就为视频最开始男孩的机械组装速度惊叹的人都目瞪口呆。 民众也是第一次了解到楼兰号众人逃生的具体原因。虽然某些不宜公之于众的东西并没有展现出来,比如激烈交火,还有某些血腥屠杀,但即使是获知到的冰山一角,也足以满足人们胃口了。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楼兰号在摇晃的镜头中解体,然后仅剩动力室等部分。随着年轻人点下按钮,粗糙简陋的推进器正常工作,带来逃生曙光的时候,联邦无数人都随着楼兰号幸存者的欢呼松了一口气。 ……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在视频最后,一群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镜头前。 某些了解时政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联邦政府,军部,最高科学院……如果有人疯狂到在这些露面的人中丢下一颗炸弹,整个维亚联邦或许就要分崩离析。 然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人们面前,正是视频中伴随年轻人成长的老人。 “或许大家对我一点儿也不熟悉。毕竟比起格里菲斯这些老家伙,我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而且脱离第一线工作也已经很多年了。”老人笑着说道:“所以,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 听到这个老人将联邦议会副会长,现最高科学院院长格里菲斯称为老家伙,众人已经猜测到他的不同寻常,甚至某些年岁较大的民众已经隐隐联想到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我叫亚德里恩·布鲁曼,前联邦最高科学院院长。” 老人的介绍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简陋,但对于人们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亚德里恩这个名字有很多,但拥有布鲁曼这个姓氏,并且曾经担任过前最高科学院院长的人,却只有一个。 如果说第一任总统安斯艾尔和元帅阿尔瓦等人是“创立者”,使联邦从混乱中诞生的话,那么以亚德里恩·布鲁曼和格里菲斯为首的一批先辈科学家,则是“开拓者”,他们让联邦一步一步强大起来,直到在银河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辉。 “我老了,也枯竭了,不再有能力为联邦做出更大的贡献。但让人欣慰的是,联邦还是会在新一代人手中继续前行。” 老人笑了笑,然后道:“七年前,我去了一个地方,它叫罗兰星,然后在图书馆墙角的树荫下,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脏兮兮的小家伙。” “七年后,请允许我引荐我的弟子,我的继承者。” “它叫李牧。” “属于联邦” 大屏幕上,老人的身影渐渐消失,然后灯光重新亮起。众人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年轻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维亚1366年十月的那个午后,穿着白衬衫,年轻人站在舞台中央。 没有妃子娇笑,但他一骑绝尘。 第二十二章 余波 咖啡厅对面的大屏幕上,所有的一切还在继续着。 但不同于大多数地方的议论纷纷,在靠窗边的角落里,康妮一行人已经沉寂了很久。 在大家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和他们一样,李牧也会为突然分派下来的某个艰难任务发愁,然后一边吐槽着似乎永远不会笑一下的僵尸脸领导,一边愁眉苦脸地完成工作。间或偷点小懒,选择值班的漂亮异性聊上几句,愉悦心情。 他喜欢一次性往杯子里泡两袋速溶咖啡,因为这是公司免费提供的,有时候甚至会趁人不注意倒上三袋,虽然最后往往是不断捂着肚子往厕所里跑。 前台下方的爬山藤是莎娃的最爱,一直精心呵护,照顾有加。但在某次进入周期性休眠的时候,打扫卫生的李牧误以为它已经死掉了,便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结果那天下午,李牧愣是被锲而不舍的莎娃红着眼睛撵了整整一条街。 年轻人似乎总是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他可以面不改色,用一口气的时间说完市面上所有畅销卫生巾的名字,或者轻而易举地列举出周边几十家超级市场接下来一周内的具体折扣活动时间,让一众旁听者惊为天人。 另一方面,他无比热衷于和公司那些新来的保安们聚在一起,吹牛打屁。 每到下班时候,公司自由活动室里总可以听到他们鬼哭狼嚎的吼声。在这里面,李牧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绝对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凡是他唱出来的歌曲,从来没有哪怕一个音符能够准确地契合在调子上。 或者在震天的乒乓响动后,一群鼻青脸肿的家伙惨兮兮地走出来,集体去卫生间冲水吸凉气。 偶尔的,当公司的员工走出大门,也可能会见到由李牧带领,一个个凶神恶煞壮得跟头牛样的保安们整整齐齐排坐在花坛的石阶上,点上一根烟,在雾气缭绕中,用力挤出一脸的更近乎于便秘的惆怅神情,清一色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伤春悲秋,泪流满面——正午当头的阳光总是格外刺眼。 没有人喜欢这些与公司整体气氛格格不入的家伙,连带着,原本对李牧颇有好感的同事们也在制服男的暗示下逐渐减少了双方的接触,即使年轻人依旧会在每个相遇的时候微笑道一声问候。 黑色制服男甚至在某次聚会上公开讽刺过:那些负责值班的领导之所以对这些情况视而不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怕被揍,毕竟这些人一看就不怎么好说话;要么是防患于未然,因为脑子不好使的毛病或许真的会传染。 但就在今天,他们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正真了解过这些看上去粗鄙不堪的人。 因为,当最后的镜头出现在广场上的大屏幕上,他们清楚地看到,除了众星拱月的李牧,一名在陆瑾满含笑意的目光中和某位军部高管握手的的大块头是那么眼熟。 从来都傻呵呵跟在李牧后面的保安队长,还有那些满脸横肉的保安一身军装,在灯光下,密密麻麻挂在胸前的勋章严肃庄重,熠熠生辉。 联邦最著名的诗人,百年前死于建国战乱中的诗人科格瑟斯曾经说过:“某些人总会相看两相厌。他们走近了,对视着,移开目光,交错身影,嘲笑着,鄙视着,然后渐行渐远。因为从一开始,彼此就未曾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正如当今。 桌面上,许久之后,康妮举起手中早已经冰凉的咖啡,笑了笑,轻声道:“祝他一路顺风。” 小小的骚动后,众人举杯,包括一直敌视李牧的领班。 …… “小子,一直盯着窗外发呆,你在想什么呢?” 坐在特制的悬浮车上,李牧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张苍老的面孔。 摇了摇头,李牧敲敲脑袋,然后苦笑道:“似乎想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想,总而言之,现在心里乱的很。” 自从在那个下午被陆瑾叫上车后,短短几天之内,他的生活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接踵而来的事情让一贯神经大条的李牧都感到有些应接不暇。在这场紧凑赶拍的大戏中,他好像一名临时上阵的演员,只能够遵照导演的指挥,抬脚,挥臂,旋转,吆喝…… 但直到落幕,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完成了怎样一个剧情。 “不要想太多,至少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不是么?”老人安慰道。 “或许吧。”年轻人不置可否。 自从在孩童时期因为遵照程序思维进行生活,从而导致被所有人当成异类,甚至被亲生父亲遗弃后,为了完美地融入社会,李牧大多时间都屏蔽了路西非对周遭一切的数据分析,尽量使自己保持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生活状态。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毫无敏感度。 就如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股蹊跷的味道。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禹的?”李牧决定从最基本的疑问开始了解,“而且和陆瑾他们有了联系。” “你不会真的以为,出了楼兰号这种事情,你小子又在整个过程中大把大把地出风头,联邦会对你没有一点调查吧?”老人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当时被通知楼兰号遭遇袭击,和援救队失联的时候,他可被吓得不轻。 看着李牧条件反射一样缩回去的脑袋,亚德里恩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有一点你要明白,联邦很大,地域广阔,人口众多,但联邦又很小,在某些圈子里,转来转去总是那一批人在折腾。诺斯梅卡尼勉强算这个圈子里的一员,我曾经也是。” 说到最后,亚德里恩微微翘起了胡子。李牧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相处这么多年,老家伙的脾性早就被李牧摸的透透的:在对方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情况下,要是有人上去恭维,接下来绝对会是一番没完没了的追古忆今。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家伙,暗地里竟然会有这么大来头。当年上《联邦通史》这门课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他可没少背诵老头的光辉事迹。 等老头意犹未尽地闭了嘴,李牧才继续问道:“那我突然成为‘圣光计划’负责人又是什么原因?千万别告诉我,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我虽然自信,但还没有蠢到认为凭自己一个毫无经验的三流毕业生,就可以让联邦内定上如此重大的一个职位,哪怕有你这么多年克扣我的那些荣誉加成。” 说到这里,李牧就充满了怨念。 他一直以为自己寄出去的那些论文全都石沉大海了来着,还为此沮丧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全部被老院长给截胡了。 第二十三章 帷幕之下 “还记得你曾经在沐阳主持的会议上,指出过第七代机甲的某个联动错误吗?”老人缓缓道。 “记得。”经过亚德里恩的提醒,李牧稍稍思索片刻,而后点头:“当时因为入神太久,所以没有多想就上去讲了一通,而且当众直言那是个陷阱。当然,事后就有点后悔了,还好没有被人追究。” “难得你也会有承认错误的一次,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有分寸过。”亚德里恩挑了挑眉。 但略微感慨一句后,他就渐渐收起了笑容,神情也严肃下来:“不过这一次,还真多亏了你的冲动,否则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不会吧?” 李牧惊讶道,“这么大的一个项目,隐藏了某些暂未发现的技术错误还可以理解,但如果说是有人故意暗中搞破坏的话,那一道又一道检验关卡难不成是全摆设吗?” “不要小看联邦的项目制度。”亚德里恩似乎对李牧最后一句话似乎非常不满,于是反驳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完善,如果连一个大型项目最基本的安保问题都无法做到,联邦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哪里还会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 “那到底是为什么?”李牧相当疑惑。 对面,亚德里恩悻悻然止住了话头,毕竟现在出现了大漏洞,这是不争的事实。轻叹了一口气,他苦笑道:“正常情况下,这种问题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但经验使然,联邦对于这些高机密研究内容向来采用的是一人总览,层层监督的框架……” “有高层人员出了问题!”李牧很快反应过来。 “不错。”亚德里恩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有想到,一个相识多年,无数次共事的老朋友竟然是别国间谍,这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亚德里恩打开了车窗。有些刺骨的寒风突然灌进来,发出呼呼的响声,刮得人脸隐隐作痛。 “现在的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了,未来人类会走向何方,谁也无法预估。所以为了在接下来的动荡中能够安稳度过,甚至一跃而上,联邦必须有所动作。” “具体的东西我无法详说,你只要知道,一个大项目正在进行就好。因为它的存在,国内大部分的顶级学者都被拖下了泥潭,举步维艰,根本抽不出身来主持圣光计划。” 亚德里恩的声音有些低沉。 “之后呢,最后矮子里面拔高个,我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李牧苦笑道。 “可以这么说。”亚德里恩点点头,然后道,“那个涉嫌通敌的高层已经被查处了,作为选择秘而不宣这种处理结果的补偿,联邦也从其他国家那里捞到了不少好东西。所以,第八代机甲的研究并非天方夜谭。” “基于你的能力,还有在这几次事件中的贡献,沐阳,孙毅,还有我的一些老朋友,再加上诺斯梅卡尼董事会联名上书,一起为你做担保,这才争取到了替补原先那名高层空缺下来的职位的机会,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听着老人的郑重嘱咐,年轻人勉强笑了笑,然后沉默下去。 他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被一股足以左右联邦未来的恐怖势力挑选出来,然后作为利益纠结体,精心打扮一番,光芒万丈走到台前。 圣光计划成功了,他将一步登天,甚至就此跻身联邦最顶层行列,名传星河;失败了,他则会光华尽散,成为一个不自量力的丑角代表,或许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悬崖绝壁之上,唯有绳桥一座,从此退死进生,再也没了后路。 “另外。”许久之后,亚德里恩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我原先给你的推荐信被掉包了,而且有人假冒你的名讳进入最高科学院报道。” “还有这种事情?”李牧顿时乐了,原本压抑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不用继续问下去,他也能猜到这个倒霉孩子最后的结局。其他地方倒还好,但去最高科学院那种纯粹靠智商吃饭的地方冒名顶替,绝对是找死的节奏。毕竟一头披着狼皮的羊,再怎么扑腾跳跃,目露凶光,可一旦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抬头望月,哪怕扯破了嗓子,也是只能叫出三声“咩咩咩”的。 一老一少都没有把它当回事,说笑一阵,也就揭过去了。 几个钟头后,悬浮车停了下来。 在李牧下车前,亚德里恩递给他一张照片。 “你的助手,联邦军部的特别安排。” 李牧伸手接过照片。 一个女人,相当漂亮的女人。 “她叫什么?”李牧微微挑眉道。 “杜夜莺。” …… 豪华的客厅中。 “你疯了吗!”紫罗兰学院导师,西里尔·奥克莱德双手撑着桌面,朝着对面的女人咆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在紫罗兰学院龟缩这么多年的老头子,竟然会是传说中从来不曾露面的“联邦贤者”——亚德里恩·布鲁曼,而那封被他不屑一顾的推荐信,最终的推荐单位竟然会是联邦最高科学院。 这样一来,他原先的那些布置简直就是在为自己找麻烦! 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让西里尔惊慌失措。奥克莱德虽然算不上最顶级的家族,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事情倒下去,最多交出那个冒名顶替李牧的人,然后付出些代价,小事化了而已。 最不妙的是,就在不久前,与他们合作颇深的某个高层研究者,突然由于叛国罪被秘密处决了。 但他们的灾难远远没有就此结束。因为,正当奥克莱德为应付联邦接踵而来的调查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个女人,这个马上就要和自己订婚的女人——卡瑞娜·阿尔瑟雅,竟然会突然反戈一击,大肆攻击起奥克莱德家族的产业。 由于双方在联姻的基础上隐隐达成了同盟关系,相互交换了不少隐秘信息,所以措不及防下,奥克莱德可以说是损失惨重,甚至达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我们如果崩盘了,你也别想好过。想吞掉奥克莱德,那也得郁氏财阀真的有这么大胃口才行!” 西里尔咬牙切齿道。 “你要反击,还是报复?”女人一身大红绸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好似一朵盛开在荆棘中的玫瑰,妖艳而致命。 “玉石俱焚,你以为我不敢?”因为这番突然地变故,压力过甚的年轻人显得有些面容憔悴。暴瘦的面庞上,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喷薄着怒火,似乎要择人而噬。 但面对西里尔最后歇斯底里地威胁,女人却给出了一个毫不在乎的表情:“尽管去干吧,你喜欢就好。” “我不是在开玩笑!”西里尔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显而易见的事情,能看得出来。”女人点点头,“我从来不指望你们会坐以待毙。” 她轻启红唇,小小咽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在客厅里摇曳着,丝丝缕缕,撩人心扉。但当女人接下来的一番话说出口,却让西里尔如坠冰窖,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郁氏财阀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站了起来,迈着步伐,慢慢走到西里尔跟前,然后弯下腰,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我叫郁海棠,你知道么?” 不等西里尔回话,女人便点点头,自顾自的说道:“哦,你当然知道。你引以为豪的奥克莱德,还是有一定势力的,至少在罗兰,在维亚联邦是如此。” “可是有一点,你恐怕没有搞清楚。” 女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卡瑞娜·阿尔瑟雅名叫郁海棠,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阿尔瑟雅家族出身,父亲是郁氏财阀掌舵人。然而,郁海棠变成卡瑞娜,仅仅是因为她需要这个身份罢了。想想看,在整片银河中,‘郁’这个姓氏,最著名的是哪一方?” 小小的提示后,看着西里尔骤然紧缩的瞳孔,女人微仰着脖子,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 “我第一次来联邦,正好是那个名叫卡瑞娜的女孩前来紫罗兰学院报道的时候。” 女人的声音轻柔而缥缈。 “知道吗?按照我家乡的习俗,今天正好是她第四年的忌日呢。” 第二十四章 青蛙和蝴蝶 不同于大灾变前的地区规划,在星际时代,一座城市,基本就可以等同于一个星球。所以当李牧下了悬浮车,做专机来到位于这个星球另一边的东禹市xc区后,看着头顶上一直没有落下去的“太阳”,他感觉非常不习惯。 项目组的第一次会议定在第二天上午,所以,简单和随行人员闲聊几句后,李牧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并不大,但设施齐全,通体的素白色调营造出一种简约宁静的氛围。 窗外靠墙壁的地方,栽种了一棵人工培育的翡翠桐。这种原本生长在英仙下旋臂某个偏僻星球的柏科植物,不算挺拔,也不算漂亮,最大的特点就是那一冠似乎永远也不会凋零的繁茂枝叶。就如现在,大片大片的绿色针叶在微风中左右摇摆,震颤着身体,一直朝屋子里送来哗哗哗的响声。 年轻人手枕胳膊躺在床上,翘着腿,直愣愣瞪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压根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亚德里恩已经离开了。这个身份惊人的老家伙,在重新出世并且顺带坑了一把李牧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成天窝在紫罗兰学院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而是开始四处联络老友,会谈不断,活跃无比,大有王者归来的意思。 小苹果也走了。 在某些人的插手下,联邦政府终于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办事效率,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找到了她远在宜林d-6星域的直系亲人,然后顺利取得联系,对方也表示很愿意抚养小丫头。 监护权的交接顺利而快速。 但让李牧有些悻悻然的是,整个过程里,丁蔷薇小朋友没有跟他进行哪怕一次通话。酝酿了许久的离愁别绪,最后却要内部消化,这种郁闷感差点把他憋成内伤。他还一直以为两人相处的非常不错来着,没想到,自己这个当了几个月的哥哥依旧不怎么招人待见。 李牧后来才知道,原来为了保密需要,那几天自己所在范围内的所有通讯仪都被屏蔽了,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这闹得! 当然,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李牧乐呵乐呵,恐怕就得落在他和苏青颜的进展上了。 某次通话中。 “李牧。” “嗯?” “今天读到一首诗,要不要听听看。” “你说。”年轻人心不在焉道,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作为首都星圈一名年华似锦的教师,谈不上富贵,却也生活无忧,又成天和那些天真稚气的孩子打交道,苏青颜在知性娴静外,多少有些文青范儿。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相处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一幅场景:在装饰素朴的书房里,女人轻声朗诵着科格瑟斯的经典诗歌。男人则埋头锁眉,纯粹将房间里的柔和女声当成背景音乐,在数字海洋中继续孜孜不倦地战斗着。 “伊苏尔湖畔的冰晶在溶解。”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苏青颜缓缓开口。轻柔的声音就这么飘过来,丝丝缕缕,仿佛在人耳边呢喃。 “一只蝴蝶, 从未学会飞翔。 清晨的风带来对岸的芬芳。 她问草丛里的青蛙: 我有一双翅膀, 彩色的, 送给你, 一起飞到那边的红苹果树下, 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苏青颜问道:“你觉得呢?” “啊。”年轻人不假思索道:“挺好的。” 他没有得到回应。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女人似乎笑了一声,然后便挂断了通讯。 等到做完手上的事情,李牧伸了个懒腰,躺在椅子上,这才开始下意识地回想这段有些莫名其妙的通话——什么湖水、苹果之类,绕得人头晕。傻乎乎愣了半晌,仔细咀嚼一番后,他突然回过味来。 自己这算是被表白了吧。 是吧? 呐,女人问“怎么样”,男人回答“挺好的”,天衣无缝,完美契合。 好么,都是套路。 于是,一只傻乎乎的青蛙和一只不会飞翔的蝴蝶相恋了。 …… 项目进行期间,不准饮酒。 于是,本着绝不浪费的质朴美德,李牧决定今晚就把临行前从会议中心顺走,然后借职务之便偷偷带进来的一瓶高档酒解决掉。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远远低估了东梨酒闻名星河的质量。 不过小半瓶后,他就感觉有些晕乎乎了。 借着身后椅子的支撑力,李牧单手托住脖子,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这座联邦和诺斯梅卡尼合力在东禹星西部建造的研究基地,正于黑夜中散发着执着的光亮。几座高塔在基地四周矗立着,再远些,只可辨别出黑影轮廓的群山一层层绵延开去。 或许是因为地域偏僻,这里的星空格外明亮。 “路西非。”李牧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脑海中,黑衣年轻人逐渐显出身影来。 “什么?” “说实话,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白曲言?”李牧好奇道。 “别想推脱,也别说什么咱们本就是一体的这种话。” “真实情况你比谁都明白。虽然从起源上来说,我们都是智能程序的一部分,但从二十多年前我们选择分裂开来并且冒险“托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我从一张白纸样的思维开始,在这个时代出生,在这个时代学习,在这个时代成长,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而继承了原始数据库的你,则更像是路西菲尔的延续,一个跨越千年的异类生命。” 没有立即回答李牧的疑问。 “创造者吗?”路西非沉默半晌,然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你应该知道,对于人类情感的判断,我是通过一连串生理数据来进行的,例如多巴胺分泌浓度、心跳频率、肌肉收缩之类。但作为虚幻源代码构成的本体,根本不可能产生这些东西,也就无从辨别喜怒哀乐。” 听着路西非的回答,李牧耸耸肩。于人而言,有些东西的判断,是根本不需要确切依据的。 “可怜的孩子,知道么,你的初恋已经结束一千年了。”李牧同情道。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 “敬这份史上跨越时间最长的爱情。” 对着窗外,年轻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敬玛伊雅弥!” 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在黑夜中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缩回脑袋,然后砰地一声关上窗户,活像一个傻瓜。 第二十五章非典型维亚公民的人生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到圣光计划第六项目组,也是最受瞩目的第八代机甲研发组的三位负责人之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有多少寝食难安或者坐如针毡的情绪出现,李牧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 这份牲口一样的心里承受力让所有人咋舌。 但对于那些对李牧略有了解的人看来,这却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说到底,这个从偏远星域紫罗兰走出来的孩子,对身份名利着实没有多少概念。 李牧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 比如,他可以很清楚地记得从出生开始的所有事情,哪怕是一个路人的面貌,或是某位电视主持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调侃。 比如,他有堪称恐怖的领悟力和学习能力。他从来不需要第二遍重复的单词,从来不需要讲解第二遍的问题。 再比如,他脑海中一直若有若无出现的声音。 …… 五岁之前,幼小的李牧从来不会隐藏自己。在周边人的赞颂声中,他尽情展现着那份惊世骇俗的天赋,光芒万丈,骄傲而冷漠。他是如此全能,如此出色,如此与众不同……以至于出色到,没有任何敢于接近他的玩伴,甚至让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对他若有若无地进行疏远。 很轻易地,稚嫩而敏锐的李牧就从他们的目光中发现了某些深深隐藏的东西。警惕,恐惧,心有余悸,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 所以,当那个唯一会相信他每一句话,会在每天早晨打开房门,抱着他,给他一个轻吻,说声“宝贝早安”的女人去世后,李牧没有任何抗拒就接受了医生对他“先天精神病”的评价,然后接受治疗。 他甚至全程安安静静看着亲生父亲将自己丢弃在无人的街道小巷。在那个黑色风衣的男人随口敷衍一句“在这里等我”就慌忙离开后,拥有一头金色碎发和黑色眼睛的小家伙压了压帽子,沉默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用身上最后的几枚硬币买了两块饼干,一边咀嚼着,一边走向最近的孤儿院。 区区一座城市的地图,实在算不上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但是在孤儿院里,小李牧变了。他依旧出色,但却不再咄咄逼人,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会领着一帮孩子四处捣乱,然后在被人抓住后,抓耳挠腮,努力编造着一句句蹩脚的谎言。他开始在某些事情上显得异常迟缓。他记不住别人重复很多遍的叮嘱,也偶尔想不起来上一秒钟还用过的扫帚现在丢到了哪里。在工作人员的批评声和旁观人的鄙视中,他只会咧着嘴,傻呼呼地笑着。 李牧永远追寻着有趣的事情,哪怕有些追求在常人眼中是完全不可理喻,乃至变态的,却又在得到手后,很快弃之如履,接着奔赴下一个目标。 他曾经不眠不休,死死趴在公园的绿化带里三四天,只为了近距离观察那些小家伙每一分钟的情况。但在完成一份毫无价值的“家养宠物被遗弃后健康状况调研”报告表后,却又一脚踢来了亲昵靠过来的流浪猫。 他也曾疯狂赚钱,用各种身份在金融市场上翻云覆雨,废寝忘食地琢磨着每一个投资项目的收益点数。可当银行中的存款渐渐增加,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身家后,却又傻了吧唧地让一个蹩脚小骗子顺走了所有银行卡,穷到交不起学费,事后则连去警局报个案都懒得动。 还有,面对卡瑞娜追求时候的回应,以及之后的退缩。 就像路西非觉醒很长一段时间,初步了解这个世界后对他的评价:一个没有目标的追寻者。 …… “说实话,长官,我并不觉得上峰会赞同这种做法。”某间封闭的房间里,女人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语气硬邦邦的。 “奥克莱德家族在维亚联邦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你在郁氏财阀的身份也是组织费了很大功夫才成功获取的,但现在,转眼之间,全都没有了!”女人不满道。 可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的人突然开口了。 “根据组织规定,在维亚联邦,我有行事独断权。” 轻飘飘的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女人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在和谁说话,顿时闭口。 “还是说,你在质疑我的决定?”郁海棠一身红衣,缓缓走过来。 她看着因为自己的靠近,从而显得有些惶恐不安的女人,渐渐弯下身子。双方凝视许久,然后,在对方大汗淋漓近乎崩溃的目光中,郁海棠重新退回了座位。 “感觉如何?”她问道。 另一边,女人似乎目光中带着几分恐惧,努力平复着心情。刚才,就在两人对视的时候,对方的双眼似乎突然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只觉得自己变得不由自主,好似被吸取了灵魂一般,堕落,堕落,再堕落!无数负面情绪潮水一样涌来,虽然只有片刻时间,但她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这是什么东西?”女人心有余悸道。 “比较独特的心理暗示方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恶作剧的小手段”,很实用的东西。”郁海棠回答道。 随着心情渐渐平复,女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搭档,自己的长官,也是自己好友的红衣女人露出了一副罕见的骄傲得意模样,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海棠,你已经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女人颇为担忧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又怎么样。”郁海棠满不在乎。 说完,看着女人越发愁绪的面容,她想了想,然后道:“你觉得,组织当年安排我们来维亚联邦是因为什么?” 女人愣住了。 这件事情确实很不合理。如果是要窃取联邦的某些机密,凭组织的能力,完全可以把郁海棠安插在一个更有利于发挥的地方,比如最高科学院或者联邦议会什么的,而非不上不下的郁氏财阀。再联想到郁海棠的另一层身份,女人突然有了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我们的任务是李牧!”她惊呼道。 郁海棠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对于女人来说,这个态度已经完全足够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这个答案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甚至让女人下意识地想要排斥。 “是啊,怎么可能呢。”郁海棠眯着眼睛,轻声道。 当年,她在被那位大人亲自接见,然后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反应甚至比自己的搭档还要剧烈,甚至忍不住上前想要验证一下大人的身份真假:花费组织那么大力气,就为了去接近一个普通的维亚联邦孤儿? 但随着这些年的接触,她从最开始的排斥,到接受,到不可自拔,忘乎所以,也渐渐对这件事有了某些猜测…… “联邦容不下他,民主世界也容不下他,他终将和我们走到一起。”郁海棠喃喃道。 许久之后,郁海棠回过神来。 她走进右边的隔间,在脸上敷上一层薄薄的淡黄色胶质,然后在女人的帮助下,躺进一具金属仪器中。 半个小时后,郁海棠再出来,已经是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容貌。 第二十六章 一个吻 李牧突然发现,一直独来独往的自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当真认识了不少人。 孙毅算是楼兰号的老熟人了。 至于沐阳,李牧也是来了项目组后才知道:原来早在两人第一次于瑟博卡研究所见面的三个小时后,他就从陆瑾那里获知了李牧的存在。而之后的日子中,与其说是李牧在十六楼暗中偷师,倒不如说是以沐阳为首的团队对李牧能力的一次集体考核。 现在考核通过了。 另外,第八代机甲的研究并不顺利。 通过近来的一系列事情,联邦通过某些途径获得了大量高等机甲研究资料,然后出于政治和商业利益的双重考虑,几个高层领导凑到一起商量半宿,临时拍板,决定来一次跃进。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联邦群众为之欢欣鼓舞的背后,孙毅和沐阳等一干老教授却几乎想跳脚骂娘。或者说不仅仅是想,如果有机会,他们真的会这么做!李牧一直怀疑,亚德里恩那老家伙死活不愿意和自己来项目组,就是在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因为他就是这些招人骂的决策者之一。 研究基地b区三楼的房间中,工作了一上午的孙毅从电子光屏上移开目光。他艰难抬头,然后伸出双手使劲儿揉着脖子。 “你看了多少了?”孙毅开口问道。 “早着呢。”沐阳回答道,然后扫了眼自己的屏幕,郁闷叹息一声:“百分之三十五。” “你呢?”他反问道。 “比你好一点,百分之四十。”孙毅揉着眉头,一脸疲倦。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转头。 “咳咳咳!” 没有料到前面两个人会突然看过来,李牧紧张之下,顿时被一不小心整个吞下去的面包噎得不轻。他连忙站起来,一边努力抚着胸脯,一边小口喝水,好半晌后才恢复过来。 “百分之七十。”李牧用死里逃生般的语气说道。 见两人一副不服老不行的神情,李牧不由得咧咧嘴:“看得多又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这些挑选资料的人是不是没有一个好好上过学的,所有的东西全部夹杂在一块,瞧上去似乎不少,但真正有用的却寥寥无几。” 沐阳点点头道:“毕竟不是正规渠道得来的东西,夹杂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混淆视听,再正常不过了……” “可不仅仅是夹杂东西吧?”孙毅瞪大了眼睛道:“里面有些,不,是绝大部分的数据,根本就是胡邹的。” “比如这个。”他启动半空中的绿色光屏,找出一份文件夹,点开,再点开,然后把它移到三人中间来,指着上面的文字道:“副能量储存系统,按照41.6的级别输出动能?这是拿人当傻子糊弄吧!” 紧接着,他又快速挑选出了另外几个数据,最后总结道:“真要是完全参考这上面的东西来进行设计,造出来的机甲要么一步都走不了,要么磕药打鸡血一样,直接冲出银河系了。” “当时验收的时候,按照惯例,完全是着重把精力放在简述报告和最重要的联动设计书上的,谁会想到他们竟然会没脸没皮地整出这种幺蛾子?”沐阳无奈道:“原则性的错误没有,其他地方漏洞百出,这是纯粹恶心人呢。” “好在大致方向已经确定了,其他的只需要见招拆招就好。”李牧终于吃完了面包。在第八机甲研究项目组的三位负责人里面,他或许是最没有心理压力的人了。 或许先一开始有,但当时间稍稍拉长,想清楚一些事情后,年轻人便又恢复了平常心态。最坏结果不过是做回自己的肆业生而已。无论怎样,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星际时代,总不至于饿死。 这就足够了。 “说的轻巧!”孙毅又不高兴了。他看着解决掉面包后,转而向一盒巧克力饼干发起攻击的年轻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处事冷静的后辈他见得多了,但没心没肺到李牧这种程度的家伙,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你当是过家家么?足足两个阶层的技术断代,哪怕有了指导流程,想要顺利制造出一台可以投入使用的机甲,也是难比登天。在没有足够研究基础的情况下,单凭那些含糊不清的资料,随便一个问题冒出来,卡你几个月不得寸进都算轻的。” “哦哦。”李牧不断点着头,然后道:“那怎么办?” 看着年轻人那一副好似小朋友遇到难题后主动向老师求教的神情,孙毅直接被他气乐了,甚至忍不住爆粗口道:“我特么哪里知道怎么办!” 一旁,还算是比较正经的沐阳乐呵呵看着这对活宝斗嘴。这种有些奇葩的研究环境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是,还不赖。 就在这时候,沐阳的通讯仪突然响了。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挂断,对李牧说道:“你的助手已经到了,去见见吧。” “助手?”李牧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了亚德里恩临走前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于是恍然。他和两个老搭档招呼一声,然后起身出门。 在一楼的大厅里,随着工作人员的陪同,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助手。和照片上一样,很漂亮一个女人。只是她一身迷彩装,英气倒是颇为英气,也很合身,但总显得和满目望去一个又一个白大褂研究员有些格格不入。 看见推开玻璃门后出现的李牧,原本安静等候的女人立即从大厅边角的沙发上站起来。她上前几步,然后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杜夜莺,请多多指教。” “李牧。”年轻人同样伸出手道。 两人靠近,李牧正好对上女人的眼眸。那是和李牧同样的黑色,如墨,如琉璃,清澈妩媚。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还没等李牧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从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对方接下来的行为就彻底击碎了年轻人认知。 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一旁的陪同人员也都惊呆了。 因为原本还正常和李牧礼貌会面的女人,突然上前一步,随后一把捧住年轻人的脑袋,踮起脚尖,瞄准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柔软的,略有些湿润的触感,还有一丝淡淡的馨香。 李牧彻底懵了。 第二十七章 李牧在行动 生活就像一条前进的心电图,无论惊喜还是惊吓,总会在保持某个固定频段的前提下,时不时来个小跳跃,以此证明你还活着。 “我也是楼兰号幸存者中的一员。”女人后退半步,眨眨眼道。 “哦。”联系到杜夜莺这个熟悉的名字,还有这张在那太空流浪的几天里隐约见过的面孔,李牧恍然。但在点头之余,年轻人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陆瑾就没有这么做过呢? 他深感遗憾。 这算是李牧和杜夜莺的正式会面。 随着研究组的工作渐渐走上正轨,李牧也开始渐渐忙碌起来。他从来不知道,一个项目负责人竟然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而且大部分都和研究无关。于是,在被每天接踵而来的繁琐询问扰得头昏脑涨后,他干脆一头扎进研究室,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宽敞的三楼厂房中,李牧正和几个研究员讨论着什么。但就在这时候,厂房大门突然被打开,然后又迅速关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快,李哥,快跑,孙教授找过来了!”带着一副黑框大眼镜的背靠在门上,弯着腰,气喘吁吁道。 李牧愣了愣,然后怪叫一声:“拿过来,拿过来,盖上去,遮严实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一群人顿时慌乱起来。他指挥着这些研究员,手忙脚乱,刚用早就准备好的白布把厂房中央的大家伙盖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砰地一声,孙毅一脚踹开了们,连带着门后的眼镜男都被身后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摔了个趔趄。 花白头发的老头冲进来,只看见一群白衣研究员面对他,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好像小学生接受领导检查一样乖巧。 “李牧呢?”没有人回答,于是孙毅又重复了一句:“人呢?” “跑了。”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道。 没有理会这种明显有推脱意味,而且已经听了无数遍的话,孙毅四处打量一会儿,然后将目光定在这群人的身后。他走过去,在研究员们磨磨蹭蹭的退缩中,来到厂房中央,然后一把掀开了那块沾满了脏兮兮手印和黄色油污的布块。 一秒,两秒,三秒。 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圆柱形金属身躯和管道的东西,孙毅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勉强挺过由于血压剧烈波动而导致的眩晕感后,他红着眼睛,随手提起身旁的机械扳手,直冲到窗户前,然后狠狠挥手。清脆的碎裂声后,窗外的景色瞬间暴露在眼前。 一棵高高的翡翠桐上,年轻人正叼着一根绿色针叶,站在两根开叉的枝丫上,双手抱着树干,探头探脑的目光正好和沐阳对上。 突然破碎的窗户把李牧吓了一跳,好险没有掉下去。 “你给我上来。”孙毅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说道。但是,看着那只紧紧握住大扳手的拳头,李牧丝毫都不怀疑,如果不是距离不够,这气急败坏的老头绝对会直接照着脑门儿就给自己一下。 “你把手上的东西丢了。”李牧相当明智地提出了条件。 没有继续在上不上来这种问题上过多纠缠,孙毅深吸一口气,然后指着白布下的东西道:“那是什么?” “涡轮发动机。” “这玩意是飞机构件吧,机甲研究用得上?” “说不定那天就发现,咱们机甲其实可以添加个飞行功能什么的呢,有备无患。”李牧小心翼翼道,虽然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第几代的?” “马克第九代机原型机。” 孙毅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多少钱?” “三百万。”李牧相当诚实。因为这种东西做不了假,只要回头查一下就知道了,他所有的采购流程都是记录在案的。 对面,老头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抬头,狠狠地把大扳手砸了过去。 “老子打死你个败家子!” 孙毅涨红了脸,青筋暴露。他咆哮着,张牙舞爪地跳上窗户,作势欲扑。如果不是周边人反应快,一把拉住几乎气疯了的老头,恐怕研究组明天就可以举行葬礼了。 …… “听说你又去找李牧麻烦了?” 刚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沐阳就听到了消息,然后来到孙毅的办公室。 “那小子,只要钱不是他的,那是真敢下手。”老头依然愤慨着,只要一想到那么一大笔钱莫名其妙就没了,他就感觉整个心似乎都在滴血:“咱们的经费虽然充足,但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相比于出身贫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孙毅,沐阳则是心宽的多。 “没那么严重。”他笑呵呵道,“单凭这小子进入研究组这些日子的贡献,就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了。你信不信,只要他可以把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不要说三百万,就算三千万,诺斯梅卡尼和联邦也会心甘情愿地送过来。” 孙毅哼哼唧唧一阵,到底还是没有出口反驳。 “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怎么长得。”沐阳啧啧两声道,“知道吗,刚才我去看了一下统计表,仅仅是咱们研究组这三个月发表的论文,就已经有几十篇了。” “这么多?”孙毅也顾不得心疼经费了。 能够被沐阳入眼的论文,级别当然不会太低。几十篇的高等论文,这种数量几乎可以抵得上一个顶级研究室一年的产出了。 其实他们之所以如此纵容李牧,甚至甘心包揽了大小事物,任由年轻人胡闹,也正是因为这个方面的原因。 如果说沐阳和孙毅支撑起了整个研究基地的骨架,让它不至于崩塌,那么李牧则是那一身鲜活饱满的血肉,让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可以奔跑,可以跳跃,可以撒泼打滚,生气盎然。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务正业,总喜欢东跑跑,西跑跑,有时候和研究员一起埋头实验,有时候却又跑到厂房里和那些高等机械师一起弄得满身油污,一点也没有负责人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就这么瞎胡闹着,整个研究进程却好像上了发条一样,以一种远超预期的速度,朝着目标大步迈进起来。 “不论是什么方面,他总有些奇奇怪怪,但相当实用的点子,就好像一罐神奇的润滑油,这里抹一抹,那里抹一抹,然后突然发现,所有艰涩桎梏的环节全都不见了。”孙毅想了想,然后客观评价道。 如果说楼兰号事件让孙毅初步认可了李牧的知识水平和实用能力,那么这些天的合作,则是进一步加深了这种认可。 否则的话,一向性格乖僻被人叫做“孙老怪”的诺斯梅卡尼顶级武器设计师,也不会成天和一个还没自己孙子大的毛头小子吹胡子瞪眼,闹腾个不停,早让他滚蛋了。 沐阳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挺了挺身子。 “三个月前,曾经有不少人暗地里向我反应李牧的各种问题,诸如办公极不认真,破坏研究氛围,妨碍下属工作之类的。”沐阳饶有兴趣道,“但就在刚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嗯?”孙毅微微挑眉。 “你今天的表现好像真把他们给吓着了。在我从悬浮车上下来,然后到你办公室的这段路上,总共有六七帮人,转角处,楼梯口,变着法子凑上来,然后各种理由为李牧开脱。”沐阳神色古怪道。 对面,想了一会儿,孙毅点点头:“这就好啊。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旁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这小子看上去一副成天乐呵呵的模样,实际上性子却冷漠的可怕,跟谁都走不到一起去,现在总归慢慢在改变了。” 孙毅感慨间,有些神色莫名:其实还有件事,他一直埋在心底。或者说,这是所有楼兰号幸存者共同的秘密。 恐怕连李牧自己都不知道,当他第一次在楼兰号上公开露面的时候,那一场失控下的杀戮,到底造成了什么影响。那种疯狂,那种非人的力量,那种视人命如无物的高高在上,足以成为所有人挥之不去的阴影,无论敌友。 他们当时甚至在暗中商量过,要不要抢先出手,彻底除掉这个隐患。 好在有陆清的弟弟担保,再加上后来的接触,渐渐发现李牧平常状态下的性格,这才放心。直到最后,因为李牧的原因,所有才人幸免于难后,大家便私下里达成默契,在联邦做询问调查的时候,一致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办公室里,两人就李牧继续交换了一下意见。 最后,孙毅突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他的那个助手,杜夜莺,似乎对李牧的表现有些不对劲,太殷勤了点。” “相当正常。”沐阳无所谓道。 “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孙毅不满道。 沐阳听完这句话,转过头盯着孙毅,仔细打量一番,直到对方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然后微笑道:“你已经落伍了,老伙计,不要用上个世纪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的事情。” 他咂咂嘴,悠悠的语气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怀念。 “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第二十八章聚会 晚上。 李牧刚回到自己房间,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瞄一眼头像显示,他手忙脚乱点下接听键,差点打翻了桌子上的药水。这东西很常见,也非常实用,特别是在治疗跌打损伤方面。孙毅那一扳手倒没有砸到人,但李牧躲避的时候,却一头撞在了树上,疼得很。 苏青颜的来电。 “下班了?”李牧问道。 不同于其他老师,苏青颜总会亲手将孩子们一个个送到家长手中后再会离校,这也导致她往往要很晚才能回家。 “嗯。”女人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正在车上呢。” 接下来基本是各自生活的简单叙述,有些枯燥,但双方却都乐此不疲。 苏奶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算不上好,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小苹果那边消息比较少,可从仅有的几次联系中看来,过的应该还不错。小苹果舅舅好像颇有身份,而且没有子嗣,一直在把小丫头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所以这丫头每天日程都是满满的。 另外,学校里要给苏青颜提拔职位,但她自己却不太情愿。 “带完这一届学生,我想辞掉工作,去兰瑟尔星支教。”直到最后,苏青颜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觉得呢?” 兰瑟尔,联邦最著名的偏远星域之一,贫穷,贫穷,而且贫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选择。而且她和李牧才刚刚确定关系,甚至连约会都没有过一次。 但李牧脑回路显然不怎么正常。他想也没想,便毫不犹豫道:“你喜欢就好。” 对面,女人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二十分钟后,李牧挂断通讯仪,坐在床上愣了半晌,然后抬起头,四处望一望,把桌子上的药水又收了起来。他突然觉得,额头似乎不怎么疼了。 第二天。 见孙毅那老家伙在发泄完怒火后,保持了默许的态度,并没有再追究发动机的事情,也没有撤回拨出的经费,李牧便继续鼓捣起自己的“小玩意”。但不同的是,这次陪伴在他身边的,除了几名白色制服的研究员,还有一群绿色军装的大块头。 “反了,反了,老陆,反了!” 杜夜莺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踏着块立起的金属三角板,大声嚷嚷着。 看着面前一头长发简单挽在脑后,挥舞着手臂,神情兴奋的女人,李牧就有些牙疼。从第一次两人相遇被强吻后,和大多数人一样,李牧也觉着杜夜莺是对他有什么念头。而且直到现在,这种想法在研究基地依然很有市场。 但只有他们这些和杜夜莺混熟了的人才知道,这纯粹是扯淡。 李牧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娘们儿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双重人格。在那张天使一样的面孔下,说不准隐藏的就是个粗糙大汉的灵魂——能和陆清这群人形怪兽称兄道弟的女人,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哪里反了!”陆清抱着身下的合金机械,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然后不满道。 “真蠢,谁说轴承组装了!”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机械的另一边抬起头来,向这边瞧了瞧,然后满脸鄙夷道,“杜姐是说你螺母拧反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拧上去,就不会动脑子想一想吗?” “你说谁蠢?”陆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其他研究员虽然佩服李牧,但和这些老兵还是明显有些隔阂,也就刻意避开了两帮人的会面。而这个名叫魏闲的家伙,则算为数不多能够和陆清等人在一起厮混的异类。 看着直起身来足有自己两个大的汉子,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魏闲不禁吞了口唾沫,然后缩着脑袋,哼哼唧唧道:“又没说你。” 听见这番服软的话,众人当即一阵嘘声,其中犹以杜夜莺叫的最大。 “怂包一个,怕什么。”白色衬衣上满是油污,她却丝毫不在乎,而是昂着头,满脸不屑道,“还能吃了你么。” 魏闲的头垂的更低了。 这就是一个完全靠脑子吃饭,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理科男的悲哀。如果说陆清之流他还能偶尔壮着胆子撩拨几句,面对杜夜莺,那完全是丝毫不敢冒犯的心态。一个出招就是撩阴腿,动不动就三百六十种脏话连续半小时不带重样的女人,谁能扛得住? 遇上杜姑娘发飙,隐隐作为老大身份存在的李牧都得认怂。 吵吵闹闹着,大约花了两个多小时,众人终磕磕绊绊将面前的东西组装完毕了。 六号厂房算是他们的固定集会地点。对于繁杂的机械理论,包括陆清在内的九个老兵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如果换成机械实物的话,那可就不同了。或者说,看到研究基地中那些充满工业质感的金属怪兽,大部分男人都会没什么抵抗力,更别说这些真正见过血的暴力分子了。 所以,当某天陆清来找李牧,正巧见到他在和一帮机械师盘弄装甲构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家伙整天缠着李牧,只求学习他那神乎其技的机械拆装手法。用他的话说就是:“牧哥,要是哪天你不在科研界混了,就去军部,保准被那些将军跟宝贝一样供起来!” 有了陆清,当然少不了另外几个退伍老兵。其实在楼兰号的时候,正因为那种单挑机甲的强悍实力,再加上局势所迫,他们才会迅速认可了李牧。只是当时生死一线,谁都没有想起来这档子事。 一段时间后,魏闲和其他几个好奇心比较强的研究员加入了进来。再后来,成天跟着李牧跑的杜夜莺也强势登场。最后见人越聚越多,李牧索性把这间不怎么使用的六号厂房作为集会地点,不定时授课。 场地中央。 庞大的金属身躯横躺在地面上,犹如一座小山。巨兽d0-8,联邦最古老的制式机甲,十几年前就已经停止生产了。李牧也是根据查找到的资料,闲级无聊的时候,一点一点将它还原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围绕这个刚刚组装完毕的机甲转悠半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李牧这里敲敲,那里默默,然后点点头:“勉强算合格了。” “哦!” 众人自动忽略了年轻人的前两个字,然后齐声欢呼起来。 “呐,今天正好基地全员修整,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庆祝一下?”见杜夜莺似乎有扑上来再给自己一个偷袭之吻的趋势,李牧慌忙躲开,然后咳嗽两声,连忙补充道:“不过先说好了,集体付款的,我可没钱买单……”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轰然而上,扛起李牧,直接冲向门外。 第二十九章冲突 研究基地距离市中心并不算远。 东禹xc区最大的夜店中,李牧坐在靠边的桌子上,撑起脑袋,眯眼打量着前方的喧嚣。 “怎么,不习惯这个地方,还是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所以说,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奇怪。本该最匹配夜店特质的杜夜莺如今坐在桌上,安静淑女,而一贯憨厚示人的陆清却喝的烂醉如泥,在前面和那些穿着贴身短裤的女生大跳热舞。 “都不喜欢。”李牧硬邦邦道。 女人低下头,正对年轻人的面庞,然后瞪着乌亮的眸子仔细打量一遍,古怪道:“你还真是诚实的可爱。” 李牧斜了斜脑袋,不置可否。 他的酒量不错。毕竟,作为一个独自长大的孤儿,没有多少约束的情况下,总会过早接触到某些东西。在这一点上,李牧还是相当自豪的,除了烟酒,总归没有长成那些坑死人不偿命的问题少年不是? 又是几杯酒,李牧犹豫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间谍喽。” 这并没有超出李牧的预料。早在楼兰号的时候,他就从陆清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现在不过确认一下而已。李牧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现在解掉疙瘩,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或许真是喝多了,女人的回答竟然坦率到过份,“原本是和家里赌气参加军队选拔,没想到还真考中了。在军部呆了几年,然后进入ehc,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前往帝国,直到不久前才活着回来……” 听着听着,李牧终于忍不住,紧急叫停:“停停停,好了,不要说了。” “你们就没有什么保密条例的吗?”年轻人有些牙疼。杜夜莺自己没什么,但李牧可不想事后被相关部门追究,然后扣上个刺探国家机密的帽子,逮到小黑屋里去畅谈一番。 “现在我又不干这个了。”女人满不在乎道,“更何况,他们也管不到我。” 好么,有背景的人伤不起,李牧有些悻悻然。但没过多久,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地方?”杜夜莺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帝国?” 李牧狠狠点头,像极了求知不满的学生。整个联邦,不,或者说整个民主世界,对于那个遥遥相望的庞大帝国,向来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相关的报道并不算少,但大多是夸张而沉痛地描述着对方社会的水深火热,极尽鄙夷,具体描述则完全没有。 没人会信那一套。 “埃克斯帝国啊。”杜夜莺想了想,然后简短一句话道:“那里是地狱,也是天堂。” 李牧继续往下问,她却再也不肯多说。 夜深了。 李牧到底还是忍痛在侍者递过来的刷卡机上支付了所有消费,没办法,一大群人,只有他还能清醒地说话。其余人能勉强依靠自己走路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兑现什么aa制。黑人安迪倒还清醒着,但整个人都已经被掩埋在陆清那巨大的身体下了。更何况,看他那样也不像是有钱的。 没有立即上车,出了夜店门后,一众人直接横七竖八躺在了路边的草坪上,先醒醒酒。否则的话,待会儿在车上一颠簸,那可就有的麻烦了。 因为喝的最少,杜夜莺最先清醒过来。她直起身,环顾一下周边,说了句“我去买水”,然后就很自觉地走向不远处的便利店。见女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李牧这才收回目光,然后揉了揉因为过久对视而有些酸涩的眼睛——想让他继续掏钱,门都没有。 毕竟身体素质放在那里,没过多久,其余人也爬起来了。陆清点了一根烟,递给李牧,然后自己重新拿了一根。 大块头沉默的不正常。 “和你姐闹矛盾了?”李牧试探道。 陆清摇头。 “女人?” 光头大汉没有说话。 李牧点点头,也就不再追问。有些事情,表示支持就好,不必追根溯源。但年轻人心中却开始思量:陆清作为瑟博卡董事陆瑾的弟弟,身份自然不算低,竟然会为这种原因伤脑筋? 再联想到陆清这一大批军中精英的突然退伍,就更耐人寻味了。 一段时间后,杜夜莺还没有回来,李牧就让安迪带人去找一找。毕竟是夜店周围,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有,她一个女孩子,可别吃了什么亏。陆清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找人。这家伙块头大,喝得多,消化的也快,突然感觉内急,忙着找地方解决去了。 李牧自个儿在草坪上坐着。 没过多久,几辆车停在了夜店门口。什么牌子李牧不认得,但看那种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想来也便宜不到哪去。车门打开后,一共十来个人,依次走了下来。最外围的人全身黑衣,面无表情,应该是保镖之类的身份。 走在最中间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面色苍白,倒三角眼,高高昂着头,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女的则是一身蓝色长裙,长得倒还周正,皮肤白皙,精致玲珑,只是满脸的笑容怎么瞧怎么勉强,平白失了不少分。 一群人路过草坪,自然看到了伸着两条腿,流浪汉一样坐在地上的李牧。男人瞟了他一眼,咕哝了几句,然后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神色挑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女人依旧是一副勉强的笑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总会有人生性平和,也总会有人自命不凡,只要不明确扯到自己身上,李牧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他甚至连目光都懒得移动一下。 见草坪上的年轻人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三角眼男人渐渐停下了笑声。等了一会儿,似乎感觉没多大意思,他重重地哼了声,便带着一大帮人向夜店门口走去。 但没清静多久,一阵吵闹声就突然传了过来。 先一开始,李牧并没有注意。赌场和夜店这种地方,从来都不缺少冲突。一群群荷尔蒙弥散全身的男男女女,要是从来都不搞出些矛盾,那才叫奇怪。 但很快,那边的响动越来越大,甚至达到了刺耳的程度,李牧不禁皱起眉头。 他稍稍直起身子,只见刚从他面前走过去的那些人正堵在夜店门前,三角眼男人趾高气昂,一边搂着女人,一边挥舞手臂,在朝谁叫嚣着什么。周围不断有凑热闹的群众围上去,没过多久,场面就开始有些混乱。 “真是没个消停。”李牧摇头咕哝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牧视线中。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让他辨别出对方的身份。大光头,肌肉虬结,铁塔一样的身材…… 陆清! 李牧目光一凝,然后豁然起身,朝对面赶过去。 第三十章 我会唱歌,但脑子不好使 李牧现在很头疼。 他敢肯定,陆清进夜店解手之后,绝对又喝酒了,而且喝的还不少,否则的话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大块头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努力了几下,没有站起来,便索性趴在地上,一边还不依不饶地朝蓝色长裙女人的方向爬过去,一边叫嚷着。 “燕……子……燕……” 想要听懂一个醉酒者的话,李牧还没有这份本领,但自小从孤儿堆里养成的敏锐嗅觉让他很快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群明显来历非凡,而且很不不好说话的家伙,平日里恐怕无理也要闹三分,更别说现在明显占着理了。 果不其然,面对逐渐挪移到女人面前的陆清,三角眼男人直接一脚踢过去。哪怕正常情况下战力再强,但昏迷中的老兵,比普通人也好不了多少。 “没长眼睛的东西!” 叫骂声中,陆清滚葫芦一样被踢了回来,但好在他皮糙肉厚,应该不至于被伤着。李牧连忙上前把大块头扶起来,然后转身,对那群人诚恳道:“我朋友喝多了,真是对不起,请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深鞠一躬。 李牧暗暗感慨自己的不走运:在基地里闷了几个月时间,难得出来找点乐子,也能碰上这种事情!更无奈的是,自己还不能一走了之。 虽然由于童年的影响,年轻人惯于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但先不说楼兰号上同生共死的经历,单论对方每天一口一个“牧哥”叫着,那态度比对他亲姐都要尊重,李牧也做不出丢下人自己跑路的举动。毕竟还是要点脸面的。 明天必须要把夜店付账的前问这小子要回来,不然就太亏了!李牧一边愤愤抱怨着,一边期盼对方能够赶快消火。 “大哥尊姓大名啊?”李牧讪笑着,然后给他们每人递上一支烟,整一个献媚小人。 三角眼男人显然也被李牧软到不行的态度搞懵了,自己朋友被人在地下踹得打滚,竟然还笑得出来?他下意识回答道:“奥利弗·斯图亚特。” 没有管身后靠在夜店墙壁上沉沉睡去的陆清,李牧弯着腰,走到苍白男人跟前。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转动一番,压根没什么印象,但李牧仍旧称赞道:“好名字,好名字!” 他暗暗欣喜。这种尴尬的场合他不知遇见过多少回,只要对方愿意开口,他就有把握让人心甘情愿或者糊里糊涂地揭过矛盾。 毕竟,那么多次的心理学研究不是白做的。 这种人或许会胡搅蛮缠,或许会横行霸道,但无论怎么样,归根到底,图的不过是个面子。只要满足他们这一点,就不怕无法息事宁人,说不定还能多交个朋友。至于自己会跌份儿没尊严什么的——那玩意能吃么? 不过,对方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你是陆清的朋友?”奥利弗好像突然没了火气,而是兴趣盎然道。 “是。”李牧回答着。 他们认识?年轻人有些惊诧。他抬起头,然后便发现,那个被骚扰的蓝衣女人竟然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夜店门口的陆清。李牧能够清楚察觉那两道目光中的复杂情感,痛苦,愧疚,还有丝丝情义…… 就在这时候,奥利弗一把抱住了蓝衣女人,然后张开大嘴,不顾对方的挣扎,狠狠地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你会唱歌吗?三角眼男人回过头。 李牧愣了愣,然后道:“会,但大多只能哼上几句,唱不全。” “《红衣姑娘》,来,唱一段。”奥利弗淡淡道。 挺美的名字,但歌词低俗,不堪入目,向来是皮条客之类人最常挂在嘴边的。当众让人唱这种歌,显然是一种侮辱。三角眼男人昂着头,肆无忌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黑衣保镖们渐渐围了上来。 “唱完了就放我们走?”李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对。”奥利弗那双稀疏的眉毛轻挑,然后点点头。 旁观的人越来越多。夜店中的喧嚣突然停滞了,等它再次响起声音,却已经是《红衣姑娘》的前奏。能在首都东禹这种地方开一所夜店,而且是最大的,本就代表了一种身份。然而,使这种存在,依然要为眼前男人的一句话临时换曲。 夜店的一首歌,不大不小的事情,未必就代表谁能在势力上碾压谁。但这至少说明,对方身份比自己预期的更棘手。 “好。”开口一个字的回答。 李牧笑了笑,直接跨上了绿化带台阶。蓝衣女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奥利弗一个巴掌打了回去。奥利弗掰开女人捂住脸庞的双手,抓住长发,然后强行将她的头抬起来。 “好好学着点,”那双三角眼兴奋地有些发红,“晚上唱给我听。” 在一众旁观者的鄙夷中,年轻人仿若未觉。跟随夜店中传来的协奏,年轻人扯着嗓子,眯眼,扭腰,一举手,一投足,风骚无比。完全不在调子上的歌声在街道上飘扬。 “再那舞台上,一身红纱衣。” “四周灯光太朦胧” “白白的脖子,” “嫩嫩的屁股,” “姑娘快点来……” 一曲完毕,李牧停了下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他转过头,正见到蓝衣女人在奥利弗怀中剧烈挣扎着。 顺着女人的目光看过去:夜店门口,一个光头大汉几乎已经被扒光了衣服,只剩一条短裤。两个黑衣男人手持绳索,正抬着光溜溜的陆清往右边走,想把他绑在石柱上。另一个人则弯下腰,要脱下陆清最后一块遮羞布。 “住手!”李牧大声叫道。他跳下台阶,然后转身面对奥利弗,面色相当难看:“你要干什么?” “犯了错的人,总不能没有一点惩罚吧。”他显得理所当然。 李牧盯着奥利弗,一字一顿道:“唱完歌就放我们走,你自己承诺的。” “你多大了?”奥利弗的三角眼高高抬起,满目嘲讽地和李牧对视着,“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让你去****,去不去?” 李牧沉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那一套似乎未必适用。或者说,在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方式。而偏远的罗兰星和首都东禹,从来就不在一个世界上。 “你放不放人?” “不放。”奥利弗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和陆清混在了一起,这种傻里傻气的软蛋,他连欺负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因为这根本找不到丝毫成就感。 他对那边停下来的保镖说一声“继续”,然后转过头来,摇头嗤笑道:“以为是小孩子做游戏呢,你说一,他接儿,然后三四五六七?回去好好想想吧,就你这种傻……” 砰!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奥利弗以一种飞翔的姿态,连在半空中打了两三个旋,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你……” 又是一脚。 “我……” 砰!第三脚。 “知道吗,在我小时候,附近养宠物的特别多,丢宠物的也多。于是每到上下学的时候,总会有附近的流浪狗在单行路上突然出现朝你狂吼。就像这样……”李牧学着小狗汪汪两声,然后道低下头,轻声道,“面对这种情况呢,我一般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远远地避开,要么随身带点面包屑,洒在路边,喂饱了也就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毕竟是在一个小区活着的。” “第二种,找根棍子,最粗最长的那种,狠狠打它一顿,见一次打一次,有多狠打多很,直到它见你就夹着尾巴绕道跑,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喜欢哪种?” 三角眼躺在地上,看着上方 第三十一章逮捕 凌晨。 蓝衣女人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半路就挣扎着要下车。搞不清她和陆清具体的关系,李牧也没有强留,任由她自己找了一间旅馆住下。再者,随便带无关人员进入基地是相当不合规矩的。 回到基地,刚刚将陆清安顿好没多久,杜夜莺一行人就匆匆赶了回来。让黑人安迪在陆清身旁照料着,她一把拉住李牧,直朝外面走去。 “你们惹事了?”杜夜莺问道。 “什么叫我们惹事了!”李牧有些不满,瞪着眼睛道,“那可是对面先不讲规矩的。” 年轻人试图插科打诨撇过这件事。在他看来,一切冲突早在双方从夜店门口分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毕竟源头只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些不同寻常的,向来咋咋呼呼的女人现在却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孰对孰错先不管,”女人一字一顿问道,“谁先动的手?” 虽然不怎么明白缘由,但李牧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事件起末,然后道,“我。” “知道对方名字吗?”杜夜莺继续道。 “奥利弗·斯图亚特。”李牧这次回答得相当干脆,几乎没怎么思考。归根结底,还是对方报出自己姓名时那一脸高傲矜持的表情着实让人讨厌,容不得李牧不印象深刻。 杜夜莺听到这里,认命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后,她抬起头来,苦笑道:“你有大麻烦了。” “不至于吧?”李牧惊诧道,“又没把他怎么样,都是皮外伤,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最多受点惊吓而已。” 女人摇摇头:“斯图亚特家族了解么?” “没听过。”李牧老老实实道。 杜夜莺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她抚着额头思索一会儿,然后放下手,直接朝停车场走去。 “对了。”针叶树下,杜夜莺突然转过身来,仔细叮嘱道,“千万记住了,如果这几天有其他人来基地,只要不是直接朝你开枪,就跟他们走,别反抗,一切等我和沐教授以及孙教授回来再说。” “他们也要走?”李牧惊疑不定道,“干什么呢?”。 “救你命啊,笨蛋!”杜夜莺愤愤一句,然后小跑着离开。 住宿区大楼旁,李牧看着女人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摇摇头,然后转身,准备上楼去睡一觉。他仍旧不相信,在首都东禹这种地方,还有真有人敢不把人命当回事。 但很可惜,偏远罗兰星出来的孩子,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用不着几天,仅仅六个小时后,杜夜莺说的那些人就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闯入了研究基地。年轻人是从睡梦中被拉起来的。他一贯不喜欢有人扰梦,但想到杜夜莺的叮嘱,终究还是选择老老实实跟他们走,因为那些牢牢指着自己的枪口确实没有走火。 陆清还在床上醒酒。 至于安迪等人,在李牧都已经做出决定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对峙,让他们过去。而没了沐阳和孙毅领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们更是只有干瞪眼的份。 东禹市警局看守所。 靠在墙壁上,通过合金栏栅,李牧眯着眼,盯着外面那些持枪守卫臂章上的暗金色花纹仔细打量半晌,才勉勉强强辨认出来:这似乎是联邦特警的标识?他摇摇头,然后自嘲一笑。 “没想到,我也会有享受重刑犯待遇的一天。”李牧喃喃道。 “事实上,在整个联邦,这种人所占比例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四一。”脑海中,许久不见的路西非接话道,“相当少见的高级别罪犯,稀罕的很。” 李牧微微挑眉:“我是不是该接一句,荣幸之至?” “你喜欢就好。”路西非回答道。混沌一片的意识海里,绿色数据流交织扭动着,渐渐变化出黑衣英俊的年轻人模样。但不同的是,路西非这一次的身体却凝实了许多,不再如往常那般略显虚幻,好似立体投影一样。 “你成长了很多。”李牧轻声道。不过,见黑衣年轻人将要反驳的嘴型,他还是明智改口:“我们……成长了很多”。 “从瑟博卡研究院开始,一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时间里,你的知识积累量增长迅速。”路西非满意点头,眼神也没一扫原先的机械和僵硬,更加灵动了,“有了更多的数据,我们就能更快恢复,甚至超越曾经的状态。” “这可不容易。”李牧摇头道,“想要用人类的身体来承受人工智能的运转,太难了。” 路西非皱眉:“终究还是能量武道的问题。” “这是个科技的世界,路西非,你应该明白。”李牧苦笑道,“当能够用工具去解决事情,没有人会愿意亲自动手。环境所致,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排除人类种族基因的限制,想要获得我们期待的那种怪兽一样的身躯,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肉体,精神,工具,想要真正早就最顶级的文明,这三样东西决不能有短板。人类已经偏颇了。”路西非沉声道。 沉默半晌,李牧躺下来,看向监狱黝黑的屋顶:“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路西非。” “但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脑海中的声音响起。 年轻人没有说话,因为无可辩驳。 表面上,李牧乐观地对待一切,而且从街边孤儿到圣光计划负责人的经历来看,似乎也相当励志。但只有一直伴随他的路西非才明白,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年轻人看似努力奋斗,坚定不移,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那些自己为之奋斗许久的东西。 随波逐流,才是对他最好的诠释。 “你费尽心思取得孤儿院那些义工的好感,成为一群孤儿的领袖,却半途而废,任由这些来之不易的人际关系消磨殆尽。”路西非缓缓道。 “你缺少经济来源,就学习投资,然后隐姓埋名,在金融市场上大赚特赚。可是,当你某天突然发现,这些钱财已经多的根本用不完后,就又没了动力,甚至丢垃圾一样,将自己全部身家反手交个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小骗子,甩掉一个大包袱。” 年轻人紧抿嘴唇,听着脑海中的声音一一列举:“面对卡瑞娜的追求,你原本甘之如饴,但在无数个承诺许下,到头来还是恐惧背负责任,于是选择逃避。再其后,亚德里恩的推荐,圣光计划的接受,全都是被动接受的事情。” “你还要漂浮多久?”路西非最终问道,“或者说,如果你不愿意现在的生活,便由我接手吧。” “当年本体的安排,也并非是永远不可改变的。” 木板床上,李牧枕着双手,直愣愣盯着雪白的墙壁。 “让我想想。” 许久之后,他轻声道。 第三十二章 消息 “人在干什么?” 房门打开,一名警察走了进来。他脱掉帽子,伸手抓了抓头,然后又重新戴上去。 “老样子,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墙壁发呆。”另一名警察耸耸肩,起身给进来的人倒杯水,好奇道:“头儿,他似乎就是前段时间接手圣光计划的年轻人吧,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混到咱们这儿来了?” “我上哪知道去。”那名警察关上门,一阵寒风吹进来,让他浑身一个哆嗦,连忙紧了紧衣服。东禹星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迅捷。 “局长直接下命令让抓人,连逮捕令都是事后再补上的,而且还专门派遣特警去看守……理由是扰乱公共治安,当众露枪。”警察坐在另一张靠椅上,有些意味不明道:“这理由你信?” 先前的警察嘿嘿一笑,没有说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再清楚不过:其余地方不好说,但在东禹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当众持枪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再怎么往重里办,只要没有造成平民伤亡,就不至于让警局有这么大反应,甚至惊动局长。 椅子上的警察手捧热水,盯着前方屏幕上的画面好一会儿,然后回头道:“对了,等会儿把这几天的监控调出来,拷贝一份给我,上面要用。” 又是一件不合常理的小事。 “哎。”一旁站立的警员愣了愣,然后连忙点头。 …… 看守所的日子似乎被定格了时间。 没有质询,没有指控,也没有暗中报复之类的事情发生,若非那道铁栅栏依旧横隔在眼前,李牧甚至感觉和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毫无区别,都是一样的安静。唯一让他有些不习惯的是,身上的烟已经抽完了。 年轻人曾经倒是想腆着脸问门外的特警要一根,奈何别人根本不理他。 直到第三天下午,这种情况终于有了改变。 铁栅栏动了,李牧从床上起身,跟着前来带路的警员左转右转,最终来到一个空间逼仄的小屋子里。门打开,李牧走进去,门又关上。他终于见到了第一个前来探视他的人——黑人安迪。 年轻人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没想到还是你够意思,这么长时间,总算知道来看看。”李牧走上去,笑着拍了拍黑大个儿的肩膀,然后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 对面,安迪抬起头。 黑黢黢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有些红肿。 “这么大一爷们,怎么还能哭起来?”李牧挑了挑眉,相当轻松道。这么些天了,对于任何不好的消息,他都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就谈不上惧怕。大不了跑路就是,银河系这么大,联邦容不下他,总还有其他国家能去。一个看守所而已,还不至于让人束手无策。 “陆哥死了。”安迪沙哑着嗓子道。 李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谁?” “陆哥死了。”安迪低沉着声音,但却格外清楚,“就在昨天晚上,身中十七枪。来不及送到医院,直接在路上就没气了。” 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暗。自己走过去,从摊在椅子上的安迪大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然后重新坐下来。李牧翘着腿,眯着眼睛,逐渐在弥漫的烟雾中消失了面庞。 “怎么回事?” 听到询问的安迪抬起头来,稳了稳心神,然后开始讲述事件始末。 “陆哥从你被带走那天下午才醒过来,然后就吵着要找对方理论,谁都拉不住,好在最后陆董得到消息后赶过来了,这才没让他出去闹。”安迪一字一句道,“那天晚上,陆哥表现还算正常,吃过饭后,就直接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陆哥没有起来。我们先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也就没在意,但直到中午的时候,还不见人影,就觉得不对劲了。”安迪靠在椅子上,努力回忆着,“我们强行破门冲进去,却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李牧也能猜到。以陆清那种性子,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被警局逮捕后,如果还能在房间里呆得住,才真是不可思议。去找对方解释清楚,一力扛下所有责任,这是他必然的选择。 “他怎么死的?”李牧突然道。 “牧哥和奥利弗早就认识。”毕竟是见过生死的老兵,安迪渐渐稳定了情绪,然后细细讲述缘由:“当年我们正在训练的时候,突然接到上级的任务,去保护一个大人物。因为在部队里的各方面表现最为出色,陆哥就成了整个任务的负责人。” “你们的任务是奥利弗?”李牧问道。 “是。”安迪点点头。 “那次是奥利弗第一次来联邦,想要去雨林狩猎,所以就向军队申请了援助。最先的时候,大家相处还不错,但直到遇见那个女人,一切都变了。”看得出来,安迪对所说的女人态度极差,甚至都不愿意提到她的名字。 “她是陆哥的女朋友,军医院里的护士,这关系除了我们这些战友,连陆董都不知道。”安迪咬牙切齿道,“当时我们任务已经结束了,她得到消息来找陆哥,正好碰上奥利弗他们。直来直去的大兵哪有富家少爷有趣,只用了三天时间,和陆哥分了,然后和奥利弗走到一起。” 李牧重新点燃一根烟。 “你们集体退役的原因,就是因为和奥利弗的冲突?” “对。” “他到底是什么背景?”李牧无法想象,在维亚联邦还有什么势力,能够将瑟博卡董事的弟弟捏圆搓扁,甚至强制退役。 “金色花园。”安迪摇摇头,茫然道,“应该是这个,陆哥曾经某次醉酒后说的名字,但之后任凭我们怎么问,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李牧没有说话,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词汇。 房间里再次沉寂下去。 “他怎么死的?”第三根烟后,李牧轻声道。 这句是早已经问过的话,但安迪知道年轻人的意思。 “奥利弗在东禹有一座别墅,陆哥强闯了进去,然后就没出来。我们赶到的时候,陆哥倒在奥利弗房间里,全身弹孔,手里拿着枪,是从保镖身上夺过去的。擅闯民宅,而且有行凶迹象,他们有权反击!”安迪渐渐红了眼睛,呼吸急促。 “但是,那女人被一丝不挂绑在床上。奥利弗没穿衣服,一个保镖没穿衣服,一个老头也没穿衣服!” 老兵哽咽着,声音嘶哑而低沉,断断续续。 “陆哥中了十七枪。” “最后三颗子弹。” “两颗在心脏。” “一颗在胯下。” 许久之后,似乎感觉有些酸痛,李牧伸手捶了捶脖子,然后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屋顶。 可以想像,陆清在去找奥利弗之前,必定是抱着服软求全的心态,想要以此换取李牧的平安。但当在人带领着,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面前所见的景象,却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 “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怨不得死了还得做太监,你这倒霉催的。” 似乎在评论什么有趣的事情,年轻人的声音里蕴着笑意。 只是面上,孰无笑容。 第三十三章 真实的世界 东禹市,斯图亚特庄园。 “父亲大人。”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轻声道。 即使是远程传输而来的三维投影,雄壮的身影也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威严感。男人看不出年岁,满头黑发被打理地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他坐在一张黑色木椅上,褐色的眼眸总是开合在一种恰到好处的程度,大一些显得过于咄咄逼人,小一些又流于平凡。 “你又惹事了?”男人虽然用的疑问语气,但透露出的意思却相当肯定。 “是。”奥利弗点头,没有任何推诿的打算。他很清楚,父亲既然这样开口了,那么必定已经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狡辩都是愚蠢的,老实交代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他也不敢。 男人没有说话,渐渐地,房间中的气氛开始有些凝重。等待宣判的时间非常难熬,奥利弗双脚并拢,标杆一样站在三维影像面前,抬着头,和父亲的目光对视着。一颗汗珠从年轻人的左鬓流下,顺着颧骨,到脸颊,到下颌,然后滴落在脖颈中。 直到最后,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做的过份了。” 奥利弗面上表情不变,但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父亲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他可以不在乎世俗法律,可以不在乎势力纠缠,但却不能不在乎父亲的意见,因为这才是他之所以张狂无忌的真正底气。 “我马上就去道歉。”他赶忙表明态度。 “那倒不用,由此止步就可以了。”男人摇了摇头,然后郑重道,“奥利弗,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可以犯错,但只要事情做下了,就决不能后悔。知道为什么吗?” “荣耀而永恒的斯图亚特,只有前进,没有回头!”奥利弗高昂着脑袋,面色潮红,大声道。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五天之后,我会亲自来维亚联邦,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和我共同出席。”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再次在客厅中回响,厚重而清晰。 “您要和联邦高层会晤?”年轻人很惊诧,转而面露不屑,“有这个必要吗?” 虽然如今在联邦居住,但并不代表奥利弗喜欢这里。事实上,在他们这种几乎和人类银河文明史一样悠久的古老家族看来,维亚联邦这种没有任何传承可言的势力,根本就是暴发户一样的存在,粗鄙而浅薄。 “现在局势不容乐观,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男人揉了揉眉头,显得有些疲惫,“维亚联邦这几十年的发展还是非常迅速的,值得拉拢。虽然军事力量比较缺乏,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掌握更多主动权。” “这么严峻了?” 年轻人突然感觉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民主世界一直不遗余力地鼓吹帝国制度的落后,讥讽他们的社会生活苦不堪言,顺便宣扬民主世界的光明与公正,但说到底,这都是给那些底层民众看的。只有他们这些真正经历过五百年前那段辉煌崛起征程的势力才明白,埃克斯这个名字,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那个岁月里,伊冯兰萨斯·杜姆兰卡这个战争狂人,真正让这句古老的谚语变成了现实。 据家族记载,如果不是当年帝国内部出现问题,从而停止了征途,他们这些人或许连如今这样龟缩在银河偏远地带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没错,就是苟延残喘。 虽然奥利弗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如今所谓南北对峙的局面,不过是埃克斯帝国星河战争期间的一次修整期而已。从始至终,达克摩斯之剑一直悬在头顶,等待斩落。万恶的埃克斯帝国没有被消灭,也并非他们心存怜悯,而是完全无能为力。 现在,那个横隔半壁银河的恐怖帝国,终于要再次出手了吗? 看着奥利弗逐渐苍白的脸色,男人安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心。帝国确实强大,但五百年过去了,我们也没有停滞不前。整个民主世界集合在一起,最后的胜利未必就属于他们!” “没错。”三角眼年轻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点点头,喃喃道,“没错。这么多国家联盟起来,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怪胎般的帝国……金色花园家族不会输,斯图亚特也不会输,会相当辛苦。” 许久之后,奥利弗回过神来,正见到男人略显疲惫的神情,于是关切道:“父亲,您还是去歇息一下吧。从加亚共和国到维亚联邦的路程太远了,太空旅程将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 “好吧。”男人点点头,颇感欣慰,原本准备对这段时间不务正业行为的某些斥责话语也烟消云散。 瑟博卡的陆氏家族确实不容小觑,但放到整个民主世界,对上斯图亚特,还远远不够格。死了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头兵子嗣而已,不是还有一个女人能继承家业么,而且从对方这些年的表现来说,干的也还可以。 荣耀的斯图亚特都已经既往不咎了,连那个不知轻重伤了自己血脉的小子也准备放过,他们还想奢求什么? 至于奥利弗——或许性格上有些恼人的小缺陷,做事情也没个轻重,但这只是年轻人惯有的毛病而已,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稍稍注意提点一下就好。说到底,小奥利弗还是个非常不错的孝顺孩子,不是吗? …… 东禹xc区警局总部。 看守所里,李牧的生活空间依旧局限在那么一小片地方,没有任何改变。不过,那名整天盯着监控的警察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年轻人的状态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他不再面对墙壁发呆,而是用了很大一部分时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或轻或重,敲打地面,有时候甚至直接贴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 他也不再没日没夜躺在床上,而是会在铁栅栏内部那极其有限的空地上,自顾自地跳一段丑陋舞蹈。是的,在监控的警察看来,那就是一段舞蹈,只是动作奇诡,一个个古怪别扭难看到极点的动作让警员几乎不忍直视。 他有时候会怀疑,这年轻人是不是在杂耍团工作过,然后因为毫无天分,被老板开除了。 另外,不知怎么回事,警察这段时间总感觉自己精力不济,经常盯着监控屏幕,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打瞌睡。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无聊却又繁重的工作量,然后暗暗诅咒了那只会偷懒耍滑的上司无数遍。 就这样,直到第六天,李牧迎来了第二个探监者。 铁栅栏打开,年轻人跟着警员来到目的地。但和上次安迪来的时候不同,这次的会面地点竟然是在局长办公室,而且戒备森严,李牧全身上下几乎被搜检了个遍。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里面的人发话,自己绝对会被要求连衣服一起脱掉。 门开了,又关上。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皮肤松弛,但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相当抱歉。”站在窗边的老人转过身来,歉声道,“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希望没有给你带来烦恼。” 然而,对于老人这种再寻常不过的套话,年轻人偏偏当了真。因为一直在看守所待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让李牧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傻愣愣道:“如果确实带来了烦恼呢?” 老人愣了愣,然后一脸苦笑。他明白,这孩子心里有怨气,但却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就撞在了枪口上。 他走上前,拉开一张座椅,然后泡了杯茶,亲自递过去:“这算是赔礼了。” 李牧没有动作,老人也就这么一直伸着手。 半晌后,李牧终于接过他手里的茶,然后一饮而尽。 老人点点头,然后请李牧坐下。他自己则选择了李牧临近的座位落身,而非桌子对面。 “我叫格里菲斯。” 苍老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第三十四章 选择 “我见过你,”坐在椅子上,李牧突然开口,“在圣光计划的视频中。” “没错,如果不是中间出了一点小故障,我们早该见面了。”他稍稍停顿,然后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正如你所见,除了亚德里恩,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站在身后,所以你并不孤单。” 第一层意思,表明在这场事件中,自己已经没有太大麻烦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第二层意思,示好,拉近关系;第三层意思,后续发展或许并不完全如人愿,所以需要老人亲自安抚……眨眼之间,所有隐晦便已经在脑中清晰陈列。李牧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在与人交谈中如此敏锐。 但年轻人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 “陆清呢,他的死亡到底可以获得怎样一个交代?”李牧抬起头。 老人没有说话。 这种直来直往的交流让一辈子都在和各国高层政客打交道的格里菲斯很不适应。他看着年轻人,对方也看过来。好像认准了某个心仪目标便毫不动摇的孩子,一头凌乱的金色短发下,那双黑色眼眸清澈而坚定,非常坚定。 “李牧,你要知道,”老人思索着,酝酿着,想要用一种尽量委婉的方式陈述事实,“很多情况下,哪怕是某些正确的东西,想要实现,也不能一蹴而就,这需要过程……正如公平……我们一直在努力。” 李牧听懂了。 但是,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黯然神伤。年轻人的平静让格里菲斯有些不安,但随后便了然。 “斯图亚特,到底代表了什么?”李牧突然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想要接受违背心意的事情,总是需要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的,哪怕是掩耳盗铃……格里菲斯想到。幼稚而不成熟的要求,但老人很愿意提供,这也是今天他亲自前来探视的主要目的。 “听说你的《历史学》成绩很不错。”格里菲斯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那你也应该明白,现在的人类文明,是从大灾变之后发展起来的。” “一群玩战争玩脱了的家伙,把自己老窝给炸了,侥幸没死,然后换了个更大的地方,继续玩。”李牧略带讥讽道。和其他人不同,当年读完整本《银河文明概要》后,李牧没有产生任何热血沸腾的心情,反而觉得有些滑稽。 他是这么想的,在写课后作业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理所当然,那次论文被毫不留情的打发回来了,随之一起送到李牧手上的,还有代课老教授一通洋洋洒洒写满了后半张论文纸的教诲。 “这么说也没错。”出乎意料的,格里菲斯竟然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李牧的不屑,因为许多年前,他也有同样的感受。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亚德里恩,以及那些和他们共同奋斗至今的老家伙们,都是如此。 这份赞同让李牧对老人的态度稍稍有所改观。但年轻人仍旧不解:“这和奥利弗的背景有什么关系?” “因为斯图亚特,还有其他‘金色花园’家族……”老人缓缓道,“正是那些在炸了人类老窝后,换个地方继续玩儿的人。他们一直玩到现在,并且想一直玩下去。” 宽敞的房间中,老人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 “在你的印象中,最先进,最强大的国家是哪些?”格里菲斯问道。 “加亚共和国,兰克斯联邦,瑞丹共和国”李牧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零↑九△小↓說△網】至于埃尔斯帝国,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实在太遥远了,从来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格里菲斯点点头,然后突然道:“今年加亚共和国的总统大选就要开始了。” “听说弗兰克利议员的支持率最高?”毕竟无论在哪里,在做什么,铺天盖地的消息都会在你眼前浮现。对于这种举世瞩目的事件,即使不怎么关心时政的李牧也做不到一无所知。 “他没有机会的。”格里菲斯摇摇头道,“太过激进的政策,总是不怎么讨某些人喜欢。” 并不算隐藏至深的含义。李牧能理解,却没有回答。 他不明白,如果说一个如此强盛的选举制国家的总统诞生过程都能被人操纵,那么所谓的宪法,所谓的光明,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民主?这个从小听到大的词语,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让年轻人自己思索一段时间后,或许是感觉差不多了,老人再度开口。 “百多年前,一群怀揣着梦想的人来到这片贫瘠的土地,期望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百多年后,维亚联邦的旗帜在英仙悬臂飘扬。”格里菲斯看着年轻人,脸上蕴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期待,“我们老了,维亚联邦的未来,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这样的新生代去推动。” 坐在椅子上,李牧盯着脚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 “陆清的事情怎么办?” 黑色的眸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目光。但这原本让老人颇为欣赏的坚定,现在却让他很是恼怒。这么多年过去了,格里菲斯也渐渐没了以往的好耐心。除了那一身令人惊艳的天赋,这孩子简直顽固的不可理喻! “没有怎么办。”格里菲斯坐直了身体,面上也没了慈祥,“他会有一个豪华的葬礼,仅此而已。” “加亚共和国有意向和维亚联邦结盟,两天后,斯图亚特家族族长会陪同加亚现任总统前来商谈相关事项。”老人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这是联邦崛起的最佳机会,千载难逢,绝对不容有失。其他因素,无论是什么,都必须让步!” “院长在哪里?”李牧仍旧不死心。 “亚德里恩生病了,现在正在修养。”老人硬邦邦道。这个老朋友的性子和他学生一样固执,但在整个联邦的集体利益下,终究还是做出让步。 “安迪他们在干什么?” “对于有功的退伍老兵,维亚从来都不会亏待。军部后勤办公室给他们发了一大笔钱,而且重新安排工作,足够他们赡养父母,娶妻生子,衣食无忧地生度过后半生了。” “陆瑾呢?”李牧继续道:“她弟弟死了,还被一枪打成太监,就没有任何表示?” “瑟博卡董事正在筹备陆清的后事,军部将会追赠他上校军衔,这需要相当麻烦的手续。”格里菲斯顿了顿,然后意味深长道,“陆氏家族的上一届掌舵人也是这次两国会晤名单上的一员。” 年轻人终于沉默了。 “所以说,我是最后一个坚持的傻瓜?”他自嘲道。 “李牧,我的孩子。”看着年轻人,老人态度再次软化下来。他用温和的声音道:“你有天赋,惊人的天赋,前途无量。现阶段你需要做的,就是将它发挥出来,然后去为联邦的辉煌奋斗。人不能总是纠结于过去……展望未来,这更加重要。” “如何?” 李牧与老人对视着。半晌后,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你们早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的意见,现在还重要吗?” 手肘撑着膝盖,年轻人缓缓低下头。 老人面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他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在临近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身子,然后道:“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所以还是在看守所再待一段时间吧,好好调理一下。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都会有人解决。” “既然你不喜欢束缚,那么,圣光计划已经进行到后期了,按部就班就可以完成,你也可以放下这个担子。联邦第一军事学院还需要一名教授,我们说服了不少人,最终决定让你接受这个职位。等到两国联盟会晤进行完毕你就可以从看守所出来去,然后去报到。这是个相当罕见的荣誉,好好把握。” 说完,老人转身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最后一句话和关门声同时响起,在屋中徐徐飘荡。 “不要忘记,联邦永远是你的家。” …… 房内。似乎是得到了格里菲斯的命令,李牧没有走,也没有人前来催促。 “联邦……我的家?” 坐在椅子上,李牧盯着黑漆漆的地面,喃喃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依旧明亮,年轻人斜了斜脑袋。 “我特么是个孤儿你不知道?” 微不可查的声音,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听见。 第三十五章 越狱 两天的时间,并不算长。 加亚共和国代表团的到来很突兀,但却相当令人振奋。整个联邦,无论政府还是民众,都在为之欢欣鼓舞。如果不出意外,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将作亲眼见证一段历史性时刻的诞生。 维亚1367年,首都星圈xc区的寒冬比以往消退的更晚一些。虽然已经初春了,但保持最后的倔强,来自坎斯利比尔平原的空气依然带来了一股最后的寒流。 东禹市的大小街道早已经打扫干净。由于政府提前发布了通告,路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只能看见那些着统一制服的志愿者。他们大多成群结队簇拥在一起,戴着小红帽,腰间插着印有加亚共和国国徽的小彩旗,一边搓着手,一边兴奋谈论着即将造访联邦的加亚代表团。 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刻,东禹警觉却显得有些冷清。大部分警员都已经被分派出去了。 这是个重要的日子,也是个容易引发骚乱的日子。有太多人不想见到联邦和加压的联盟了,比如某些恐怖分子,再比如,让整个民主世界都深恶痛绝的革命军。这些家伙拥有异常顽强的生命力,就和庭院里的杂草一般,总也割不尽。 维亚联邦曾经就是这些杂草里的一员,但如今,他们是公平的,光明的,代表了希望的民主国家。 啪。 在警局不远处的某个高楼上,一扇窗户关闭了。 “一群愚昧无知的家伙。”年轻人气愤道。 “没必要这么大火气。”屋中靠房门的座椅上,儒雅的中年男人温和道,“他们在欢呼,正是因为他们向往着美好,只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而已。有朝一日,扯开那张蒙蔽了半个银河的黑色纱布,这正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不是吗?” “我明白,长官。”年轻人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但由于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咕哝道:“但为这个叛徒的国度欢呼,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中年人没有说话。这个年纪的成员总有着老家伙们所不具备的热情和冲劲,但耐不住性子,非黑即白,容易情绪泛滥,也是普遍存在的情况,没必要太过苛责。 但长官的沉默却让年轻人有些不安。因为一直以来的出色表现,他才有机会被调到这个传言中负责整个联邦地下革命活动的领导身边。如果因为自己一时气愤的话语,最后给领导留下性格稚嫩,不堪大用的印象,那可就欲哭无泪了。他可是还想好好做出一番成绩的。 “李长官。”他绞尽脑汁,想要转移话题,“听说您女儿已经完成手术了?”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在工作的时候谈论领导家事,这简直比上一个话题还不靠谱! 但中年男人似乎并不介意。“没错。”提到自己的女儿,他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手术很成功,不久之后,她应该就可以初步摆脱轮椅,自己走路了。” “有长官的教导,我想她未来会成为您一样伟大的人物。”年轻人由衷感叹道。 中年人笑了笑,不置可否。事实上,对于女儿的教导,他起到的作用近乎于零。甚至,如果不是恰巧这些年一直在维亚联邦境内活动,女儿到底会不会认识他都是未知。作为一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革命者,现在如他这般能够拥有稳定家庭的人,委实不多。 “对了。” 盯着窗外理他们不远处的悬挂着圆形警徽的大楼看了一会儿,年轻人突然道,“根据情报反应,前天下午十四点左右,联邦最高科学院院长曾秘密来到东禹警局,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又由保卫人员护送离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长官?” “格里菲斯?”中年男人挑了挑眉。对于这个前辈人物,他也曾专门下过功夫,但对方这些年少有露面,而且一直隐藏在最高科学院中,安保严密,所以少有成效。“他来干什么。” “似乎是和一名关押在警局里的囚犯会面。”年轻人道。 组织一下言辞,他解释道:“他是圣光计划第八代机甲研究的三位负责人之一,年级很小,据传是亚德里恩的弟子。几天前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奥利弗发生冲突,当街用枪指着他,随后被逮捕了。” 说到这里,他隐隐有些钦佩的神色。 虽然十分痛恨那些高高在上,一直暗中操纵着民主世界局势的大家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势力确实够恐怖,就连人员遍布银河的组织也无法正面抗衡,只能在暗处小心隐藏,寻找机会。 当众威胁一名金色花园家族继承人,然后痛打他一顿,这是年轻人相当渴望,却完全无能为力的事情。 “这就是民主。一名潜力无穷,可以为国家带来难以估量贡献的天才学者,甚至比不上一个无事生非的纨绔子弟。”年轻人嘲讽满脸嘲讽。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的长官。 中年人前段时间正逢女儿进行手术,再加上维亚联邦和加亚共和国联盟的消息太过震撼,牵扯了他和整个组织的大部分心神,所以错过了那场发生在维亚会议厅的记者会。毕竟,圣光计划虽然引人瞩目,但和这种足以影响民主世界未来走向的事情比起来,仍旧不算什么。 年轻人继续道:“说起来,其实他和长官你还是同一个姓氏呢。” “李牧。”他咂咂嘴,笑道,“挺顺耳的名字。”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却正见到自家长官滕然立起的身影:“他叫什么?” 年轻人十分惊诧。他不知道,向来安如泰山的领导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李牧。” 年轻人重复一句,然后赶忙点开左手腕上的加密电子仪,简单翻找后,点开一张图片——是近照。中年人一把抓住下属手臂,稍斜身体,然后瞳孔骤缩。 红色的会议大厅讲台上,李牧一身白衬衫,金色碎发,黑眼眸,清秀的面庞格外清晰。 正在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年轻人愣了愣,然后几步冲上去,拉开窗户。中年人也赶紧向前。只见原本宁静的东禹警局中,楼上楼下,一个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去去,显得无比慌张。 警局大楼里响个不停的声音异常刺耳。 这是囚犯越狱的警报。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刀(上) 六点四十分,东禹xc区警局。 监控室里,警察抬头看了看视频,稍稍打量一下,然后又重新低下头。这是个极其无聊的工作,但上级严厉要求,他也只能照做。虽然任凭警员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一个似乎随便一拳就能撂倒的年轻学者,哪里值下这么大功夫盯着。 婴儿手臂粗细的合金防护网不论,单凭门外那些荷枪实弹的特警,就算什么军队兵王来了也得跪吧? 特别看守房间里的年轻人仍旧在跳着那段十分怪异的舞蹈。或许是单一画面看久了会产生视觉疲劳的缘故,每到这时候,他总会犯困,今天也是如此。他瞧了瞧四周,除了他,监控室里面没有任何人,大部分同僚都已经出去维护治安了。 于是警察脱下帽子,趴在桌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们突然打开了。门锁旋转的声音有点大,把警察吓了一跳。睡意全消,他赶忙爬起来,然后迅速戴上帽子,狠狠揉一揉脸,消除了困顿表情,然后挤出一副认真工作的面孔。 “一切还正常吗?”来人问道。 警察心中一惊,是副局长!他暗自庆幸自己的反应速度够快,否则可就惨了。 “我一直盯在这里,没有任何异动。”警察站起身子,严肃回答道。 副局长点点头。他也不认为这么死守着一个年轻人有多大必要,但既然连久不露面的格里菲斯都亲自来此,而且临走的时候反复叮嘱,那么小心一点总没有错的。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出半点漏子。 似乎对于警察的工作态度相当满意,副局长点点头,然后道:“不错,好好干。” 在警察有些欣喜的表情中,他瞟了一眼屏幕,然后向门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然而,就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 他连忙回头,然后看向监控画面:屏幕上,年轻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似乎睡着了。房间内的灯光明亮,年轻人的身形清晰可见,没有半点异常。但在有过几十年办案经验,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上的副局长眼中,画面上却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房顶上摇曳的吊灯,从始至终,幅度和频率竟然没有任何改变! “按铃!”副局长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警察愣在了原地,领导突然的命令让刚才还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的他完全不知所措。 “我让你按铃!” 胖胖的副局长一脚踹开警察,然后几步上前,狠狠按下桌上的红色按钮。 瞬间,呜呜呜的刺耳的警报声在整栋大楼响起。 没有理会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警察,副局长以一种和身型完全不相匹配的敏捷抽出手枪,然后拉开房门,如同一支圆月满弓后离弦的长箭,飞奔而出。 几分钟后。 和一群手持枪支的特警一起,胖胖的副局长站在特别看守房间中,面色难看无比:原本靠墙的床铺被挪开了。床铺内侧,一个大致成圆形的空洞在紧贴地面的墙壁上出现,刚好可容一人通过。 他走到右边的监控下,只见安装隐蔽的摄像头前方,一个正方形金属物件好似黏糊糊的口香糖一样,正紧贴着摄像孔。这个小玩意做工异常粗糙,除了不断闪烁的红色小光点,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一根根破烂不堪的细小导线暴露在外,丑陋无比。 似乎怕它粘不牢摄像头,制造者还特意用一个橡皮筋把两者绑在了一起,那种扑面而来的滑稽感,就如观看某个三流机械类在校弱等生的蹩脚作品。 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人笑得出来。 他们全被这么个傻乎乎的金属残次品骗过去了,就在眼皮子底下。 …… 七点。 城郊外的庄园中。用了相当大的毅力,奥利弗才恋恋不舍地从白嫩嫩手臂和大腿的纠缠中脱身,然后在仆人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吃完厨师精心制作的早点,坐上前往国会大厦的专车。 从庄园到目的地需要不少时间。奥利弗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一个分辨不出年岁的男人坐在年轻人身边。男人戴着墨镜,身材魁梧,一条长长的狰狞疤痕几乎隔开了整张面孔,很是渗人。奥利弗当然不会被自己保镖的容貌吓到,但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冰冷气息却让他很不适应。 这是斯图尔特家族的专门培养的人才,类似于很久以前的死士,能力强大,忠心无二。因为上一次的冲突,家族专门派遣了男人前来保护他。父亲的安排不容置疑,虽然奥利弗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七点十分,专车驶入城市。 一路上志愿者们的欢呼让年轻人颇为受用,他甚至愿意打开窗户,顶着寒风向两边热情的民众们——尤其是亮眼的女性志愿者,挥手致意,然后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那对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欢呼的人群渐渐远去。 由于奥利弗早上起床的时候耗费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刚才志愿者夹道欢迎的耽搁,为了能够准时赶到目的地,奥利弗的车队准备抄近道行驶。这种临时换道的做法让负责保卫的男人竭力反对,但由于年轻继承人的坚持,最后只能作罢。 “别那么杞人忧天,这里是维亚联邦首都,而且是在校园内部,不会有问题的。”奥利弗安慰道。 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后的斯图亚特内部军队,可以说是他父亲彻彻底底的心腹,所以连向来张狂的奥利弗也得顾忌一些,以免把关系搞得太僵。男人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奥利弗自讨没趣,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也就不再多说。他靠在座位上,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山脚下,悬浮车正要转弯。 正在这个时候,身旁传来异动。奥利弗睁开眼,便见到原本安安稳稳的男人突然坐起,全身肌肉绷紧,那扑面而来的冷厉气息,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野狼。 “不对劲!” 低喝一声,男人一把拧开车门,然后单手夹起奥利弗,在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全然不顾专车正在行驶状态,一跃而下。 噗通噗通。 剧烈的冲击和翻转差点让年轻人断气。强忍着身上钻心的疼痛,奥利弗双手撑地,咬牙怒吼道:“你疯了吗!” 然而,保镖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奥利弗的斥责。他半蹲在地面上,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在跳车的时候,墨镜已经丢失了。男人露出一双鲜红到有些异常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 “我在跟你说话!”奥利弗几乎气的发疯。他一把拉住男人的衣领,大喝道:“聋子吗!” 然而,还没等奥利弗发泄怒气,一阵天摇地动般的爆炸声就打断了他所有斥责。奥利弗僵硬转头,只见山脚转弯路口,原本还安稳行驶的车队在橘黄色的火焰中,翻滚着弹上天,然后重重落地,摔成一堆废铁。 爆炸过后,在间或响起的噼啪声和火焰燃烧声中,漫天的尘土渐渐消散。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两人身前。 “又见面了,奥利弗。” 年轻的问候声相当温和,好似多年不见的老友,略带沙哑的磁性音调让人如沐春风。 但奥利弗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刀(下) 他是是个很特殊的人,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过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34??未来,甚至没有情感……只有一个便于记忆的代号:4357。双眼血红的魁梧男人从地上爬起,浑然不管几近崩溃的身躯,低吼着,朝前发起进攻。 一块岩石旁,看着前方那原始野蛮鲜血四溅的战斗,奥利弗想逃,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迈开腿,只能瘫软在地上,任凭汹涌而来的恐惧淹没每一寸心灵。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犹如一头疯狂野狼般残暴嗜血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贴身陪伴自己的保镖。但他更没想到,即使是这样不似人类的战斗兵器,也依然会有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刻。 当再一次瘫倒在地,男人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重新站起来。起伏不定的胸膛跳动中,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眼渐渐暗淡…… “生化人。”李牧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略显狼狈道。高强度的运动让很少有真实战斗经历的年轻人很是辛苦,这毕竟还是一个水面上相对和平的年代。 “很尖端的生物科技,一项早就被民主世界所有国家明令禁止的研究。”脑海中,路西非淡淡道,“虽然看上去还是人类,语言举止也都似模似样,但实际上,他本质不过是个高等野兽而已,一切行动都是驯兽师们早早安排好的剧目。” 点点头,没有继续生化人的问题探讨下去——这并非他的目标。 年轻人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慢慢走到奥利弗身前。 “我第一次干越狱这种事情,刺激的很,就是不知道,今天之后,还会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虽然是在对着路西非说话,但李牧却罕见的没有用意识传声,而是明明白白讲了出来。或者说,他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脑海中的声音道。 年轻人挑了挑眉:“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像那句著名的宣言:我不喜欢你从头到脚的每一点,但却誓死捍卫你的权力。” 路西非顿了顿,然后道:“你才是主导。” 李牧笑了笑,不再说话。 早就已经认出了年轻人的容貌。回顾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奥利弗听不明白年轻人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完全可以预料自己接下来的结局。死亡的恐惧让他甚至连后悔的心情都生不出来,只是扭曲着面孔,双手抱胸,不住道:“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 李牧没有理会三角眼男人的哀求,只是一脚把他踹在地上,然后摘下他左手的电子仪。 他从腰里掏出一个秉承李牧一贯丑陋制造风格的黑色小东西,对好借口,插在电子仪上。然后低头鼓捣一会儿,视频接通了。与此同时,一段段繁杂代码从黑色外接物中涌入电子仪,整装待发。 国会大厦里,维亚联邦和加亚共和国的会谈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为了宣扬一种友善气氛,双特许记者们提前开始播报。大批媒体人占据了各个角落,超高的专业素养让他们的摄像头完全包揽了整个大厅的情景,不留任何死角。这里面,在长桌上席位靠前的两国高层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奥利弗怎么还没有到?”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伯顿·斯图亚特皱着眉,向身边人低声询问道。 “早在一个小时前,少爷那边就传来已经出发的消息了。”西装男子低头回应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仍旧没有赶来。” 伯顿的阴沉面孔被某个记者注意到了,敏锐的嗅觉让这名资深媒体人下意识地让摄像机转到那个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伯顿的通讯仪响了。看到来电显示,他没有多做考虑,习惯性地按下了确定按钮。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却成了整个斯图亚特家族挥之不去的阴霾,也让此次会议朝着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向开始滑落。 从伯顿电子仪中突然显现出来的三维影像让所有人一愣,然后全场大哗。 巨幅投影足有数米高宽,完全不给伯顿终端通讯的机会。 凹凸不平的山脚下,七八两悬浮车的残骸依旧燃烧着熊熊火焰,不时发出几个炸裂。远处一个满身血迹的魁梧大汉躺在地面上,生死不知。而投影画面正中,则是一个穿着肮脏拘留所蓝白条纹服的年轻人。他右手持一把细长匕首,身后则是被藤蔓呈大字形绑在岩石上的奥利弗。 “好多人哇。”看到这边的情况,年轻人也是一愣。 岩石上,奥利弗见到电子仪上出现了伯顿的身影,顿时崩溃嚎哭道:“救我,父亲,救我……他是个疯子,疯子!” 国会大厦里,面对近在咫尺的巨幅投影,格里菲斯和维亚总统等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们几乎栽倒。 “混账!”格里菲斯紧咬牙齿,死死瞪着前方画面,怒火熊熊,“你怎么敢……” 现场有安保人员反应过来,然后立即让各大媒体关闭直播。然而,他们突然发现,就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所有媒体网络尽皆遭到冲击,失去了控制权。物理断电需要的过程太过繁琐,现场摄像机又太多,等到他们处理完毕,恐怕此次事件也已经结束了。 奥利弗的懦弱让伯顿十分恼火。但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斯图亚特家族下任继承人。 “你是奥利弗的父亲?”李牧问道。 “不错。”伯顿坐直了身体。 看着年轻人,伯顿有些烦躁。对方的身份刚刚下属已经确认了,如果是平常,伯顿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陪对方耗下去,然后找出破绽,一点一滴,将他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升。事实上,这正是这些惯于隐于幕后家族的拿手好戏。 但现在,两国联盟涉及到未来一连串事关生死的计划,现场情况在整个民主世界民众眼中进行着,奥利弗也危在旦夕,他没有时间拖延。 “你要什么?”一句话问出,伯顿渐渐收敛了表情,气息沉稳。 他坚信,这个世界上只要价码足够,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人与人,国与国,尽皆如此。对于伯顿来说,只要年轻人开口,便注定了这场对峙的胜利归属。斯图亚特拿不出来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存在。 伯顿会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然后在这场万众瞩目的劫持案中漂亮地救下自己儿子。至于之后,就另当别论了,那是永远不可能显露人前的事情。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有些事情做下了,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想想清楚。”伯顿的话语看似是对年轻人的劫持行为而发,但他相信,对方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年轻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在预料中。 “我叫李牧,圣光计划第八代机甲的负责人。” 沉默许久,他没有理会伯顿的疑问,而是自我介绍道。 “其实就在刚才,我还在想,是不是要揭露一些什么。没错,现在你们看见的画面,是我短暂入侵了在场媒体的直播网络,硬生生截留下来的。”年轻人笑了笑,完全不匹配当下扮演的身份。 “不过,我最终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可能会偶尔发作小善心,帮助老奶奶过马路,也可能会为了商场的折扣商品插队抢购,让后面的人咬牙切齿。我无意于和社会黑暗势力作斗争,也对坚持正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事情,我可能会按部就班地完成圣光计划,然后遵照导师安排,一步一步发展,走上所谓的成功之路。” 年轻人笑了笑,然后道:“不过,生活总不会按照你期望的方向发展。” “我在楼兰号认识了一个男人,大光头,身材魁梧,退伍士兵,比我年纪还要大几岁。不过这家伙脑子不怎么好使,总死皮赖脸跟在我后面喊哥,被占了无数次便宜也总笑呵呵的。” 李牧眯了眯眼:“就在几天前,他死了,被人在别墅里枪杀,满身弹孔,就在他被**的女友面前。” “他的亲人,战友,朋友是什么反应,我不管,也没有权力过问,但既然被人喊了这么长时间的‘哥’,就总得有点表示。” 年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 “还是那句话,我是个普通人。我不知道金色花园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斯图亚特家族有多大势力。” “但是,对于兄弟的四,我想要个说法,联邦给不了,我就自己拿。” 李牧走到奥利弗身边:“他打了我兄弟十七枪。我不会做生意,也那么狠。” “一刀,只要让他还一刀就够了。” 寒光乍现,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细长的匕首狠狠 ““相当抱歉,我不是聪明人,是个匹夫。” 第三十八章 前奏 “路西非,我死定了。”李牧喃喃道。 为了生员的野外战争模拟34课程更加真实,第一军事学院后山几乎没有任何人工造物,完全保持了最原始的自然地貌。八辆悬浮车已经葬身火海,他亲手按下的爆炸按钮;奥利弗也死了,当着斯图亚特家族族长和所有观看直播民众的面,一刀毙命。 “可能性很大。”脑海中的声音客观回应道。 山道上,年轻人愁眉苦脸,在荆棘从丛中艰难前进。因为生长环境所致,在压力过大的情况下,李牧总会做出些不在理智状态的行为:比如楼兰号上的屠杀,再比如,奥利弗事件的发生。 “你说,如果现在我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当时是脑子犯抽了,会不会有人信?”李牧想了想然后道,“我还有正规医院开据的精神病证明。” “可以试试看。” …… 联邦第一军事学院在后山有一座训练基地,这也是李牧的目标。 穿过并不算严密的防护系统,李牧进入了基地。和原先预料的一样,这里没有人,大部分学员现在应该都集中在一起观看国会大厦的会议直播。当然,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热闹起来了。 他从来不会怀疑一个国家最大效率后能够爆发出来的能量。但在站着等死和顽抗着死之间,他选择后者,至少这样看上去比较有尊严。 训练基地里有几台机甲,李牧希望他们的功能可以稍微靠谱点,以便让自己可以多撑几秒。然而,事实告诉我们,期待永远是期待。当李牧暴力破解训练大厅密码,然后打开机甲储藏室合金门后,就直接被一盆凉水泼在头上。 教练机!而且是一台早已经退出军队装备清单多年的第三代c65近身机甲,没有任何远程火力输出!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大家伙足够皮糙肉厚,比较耐打,早在服役期间就有着“铁乌龟”的诨号,向来以不成对比性弱火力和强生命力著称——虽然这不是什么称赞的话。 在操作台上轻点几下,仓库中的自动运输装置启动。整个地面开始升起,到达一定高度后,平行移动,然后将这台古董c65运送出来。 操作仓打开。但正在李牧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去的时候,训练大厅的门再次打开了! 刹那间,李牧浑身绷紧,然后僵硬回头。 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女,穿着白色连衣裙,惊愕望来,正好与转身的李牧对视。 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僵硬。 “学长,你也逃课了吗?”许久之后,少女轻声问道。她将大厅的门关上,然后推着轮椅走过来,脸上有些做坏事被抓住后的小羞涩:“那里人太多了,我偷跑出来的,你不要去报告哦……” 少女吐了吐舌头,双眼弯起,白皙上的表情俏皮可爱。 “哦,是的,我也逃课出来了。”心中松了一口气,李牧愣了愣,然后道。 一身蓝白条纹拘留服,灰色长裤,黑色布鞋。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因为和生化人的战斗还有山路行走,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形容狼狈,实在不怎么和一名在校高材生搭边。 正苦恼于怎么和少女解释,没想到对方却再次抢先发话了。 “学长还真是认真呢。”少女笑道。她仰着脑袋,看看已经运输到仓库外的c65机甲,然后转过头,皱了皱小鼻子,“校医院那些大夫可粘人的紧,学长竟然能从那里跑掉,然后来后山训练机甲操纵……我可试过好多次,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没错,没错。”年轻人连忙道,“这可废了不少功夫。” 李牧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第一军事学院的医务室病员服竟然和警局看守所犯人的衣服同款?他望着一脸赞叹表情的少女,庆幸之余,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好感。礼貌和善的少女总会比较容易让人喜欢。 …… 距离那场震惊世界的劫持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联邦宣传部第一时间发生,称这是有史以来最恶劣最肆无忌惮的恐怖袭击事件。这种严重伤害加亚共和国和维亚联邦两国关系的行为,必须要受到严惩,决不能姑息。 最后一句话是联邦总统麦林亲口所言。 面对记者镜头,当这个向来以雷厉风行手段著称的领导人,敲着桌子,红眼挥手怒吼出声的时候,所有事情便已成定局。 足足十七辆联邦制式蓝光d-97机甲齐齐开启,军事卫星启动,部队集结……这几乎已经是东禹xc区三分之一的守备力量!没有人认为那个嚣张到在联邦最高领导人和加亚共和国代表团面前行凶的年轻人可以走出学院后山,哪怕是一块残骸。 在这股钢铁洪流下,所有的敌对目标都只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国会大厦三楼小间。 房门打开了,然后又关上。面对墙壁,亚德里恩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你说过,他会没事的。”他看着上方的联邦星际地图,那张原本还算精神抖擞的面孔已经毫无生气。几丝白发从额间散落。一双眼眸中,原本的光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一潭沟渠死水般的浑浊。 “前提条件是没有越过界。”格里菲斯站在门后,“你知道,因为他的肆意妄为,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联邦将要失去多少东西?” “我不懂政治,也不懂什么利益交换。”亚德里恩道,声音嘶哑低沉,“但我知道,未来的杜姆兰卡,这是你曾经亲口给出的评价……多点时间,他为联邦带来的,必定会远远超过现在的损失。” “未来的永远是未来。”好似和往常的谈话一样,格里菲斯语气平淡,唯一不同的便是对老人再也没有了“我的朋友”这个后缀称呼,“死去的杜姆兰卡,永远不会有早就超级帝国的机会。” 亚德里恩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来,与格里菲斯对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一直被软禁在房间内不得外出的缘故,他突然发现,这个自小相识的老朋友,竟然如此陌生。 恍惚中,亚德里恩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个其他熟人面孔。锒铛入狱、通敌叛国、隐世不出……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些老朋友都已经接连离自己而去,只余寥寥几人还活跃在眼前。 一生奉献于研究的老人终于迟钝意识到:联邦,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联邦了。 第三十九章 李如之与李牧 李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一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少女也能有这么多话题可聊。 这使他见过第一个可以在满状态下勉强跟上自己思维节奏的人,这一点,即使是亚德里恩那个向来牛气哄哄的老家伙都做不到。或许紫罗兰院长在专业知识领域依旧强于年轻人,但在反应力上,确实差了半档。 看得出来,少女的身体相当虚弱。当见到她那张细腻的面庞变得越来越苍白,李牧终于警醒,然后断开了从杰里夫方程直接跳跃到深空粒子的滔滔不绝。 大厅上方的电子时钟已经转过不少弧度,最后的时刻也越来越近了。 “我要先开着那台大家伙出去转转,你在这里等着吧,不要出去,等我回来再轮换给你。”李牧说完,想了想,又将四个字重复了一次,“不要出去。” 他不希望这个或许是此生最后一眼见到的少女因为前来逮捕他的人出现意外。 “哦。”坐在轮椅上,少女懵懂点头,然后笑道,“我是情报系的新生,刚来学院报道不久,来训练基地也是上节课参观基地的时候因为不想去集合观看国会大厦直播所以偷偷留下来了,你自己练习就好。” “而且,”说着,少女勉强抬了抬自己绑着绷带的脚,然后道,“看我这样子也不像是会操纵机甲嘛。” 李牧笑了笑。 走到山峰般大小的c65机甲驾驶舱前,年轻人顿了顿脚步,然后回头:“你叫什么?” 少女单手微曲,放在嘴边,然后脆生生道。 “李如之。” 她拄着拐杖,一身白色连衣裙,黑色长发散落而下。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少女睫毛轻眨,红唇白齿,柔和的脸庞上,洋溢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李牧。”年轻人点点头,然后看着少女一双行动不便的腿,想了想,最后道,“祝你平安。” “祝你平安。”李如之同样回应。 驾驶舱关闭。巨大的c65机甲启动,然后在缓缓打开的左面墙壁中踏出大厅,走向远方。 …… 布莱恩不明白,区区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是刚刚从学校毕业,从事机械制造研究的学者,为什么会需要派遣这么多兵力前去抓捕。在一贯奉行凌厉简约作战风格的布莱恩团长看来,这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安排。 但心中的不满丝毫没有影响到这名精英特种兵的行动。带领手下的机甲小队,布莱恩驾驶着自己的蓝光d-97,灵活穿行在丛林中。 所有出入口尽皆被封锁,身穿迷彩军装的部队开始从各个方向进入第一军事学院后山,然后进行地毯式搜寻。无论是机甲队员还是其他人员,所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无需活捉,就地处决! 没有任何辩护权。 不必军事卫星的辅助,在高性能搜索设备的支持下,没用多少时间,布莱恩和他的机甲队就找到了目标。或许用“找”这个字并不恰当。一个十几米高的大家伙,哪怕是整片学院后山里最高的那棵树,也根本冒不过它的头顶。 机甲小队迅速分散,然后包抄过去。 “我以为会是场一对一决斗。” c65驾驶舱中,李牧想一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他想过联邦会派遣机甲,但没想过,会有足足十七辆d-97第五代蓝光机甲,这已经足以支持一场高强度局部陆地战役了。如此阵仗,竟然只为了对付自己? 楼兰号的那场屠杀已经被联邦知道了,年轻人很清楚。他不知道是谁透露的,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他也从来没指望楼兰号那些共度生死的时日真能让人保守一辈子秘密。以前是不在乎,现在是没意义。 “路西非。”李牧呼唤道。 数据模式开启。 但和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的数据模式异常强大,强大到让李牧都为之失神的程度。 曾经的结合视角下,李牧感官搜集的一切都被加倍放大,然后转化为数据由路西非快速运算,反传输给李牧,能够对周遭事物特别是动态信息进行高精确度模拟。如果说,这算是他和路西非的亲密合作,那么现在就完全是不分彼此的第一视角,真正的同体同源。 感官被最大限度提升灵敏了,计算力也飞速提升,不断提升。 李牧甚至能够直接给出眼前那只黑色飞虫接下来的上百条飞行轨迹,然后选出概率最高的那一条。这种感觉无比奇妙,仿佛在刹那间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升华,从此世界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年轻人询问。 “融合。”脑海中的声音回应道,“这是本体分裂前的设置,当生命受到绝对威胁的时候,可以开启融合模式。” 并不算太难理解的词汇,李牧顿声,然后道:“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我们将会重新变成一体?” “没错。”路西非平淡道,“融合之后,究竟是谁占据主导,或是拥有全新的人格,都是未知的。人工智能的分裂和重组都没有任何前例可循,我也不能准确推断。” 路西非继续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立即终止。毕竟在此刻,你才是主导,拥有最终决定权。” 蓝光机甲的包围圈渐渐缩小。 “为什么要终止。”看着屏幕上越来越靠近的红色光点,李牧笑了笑,然后道,“死亡和融合,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d-97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浑浑噩噩了到现在,路西非,如果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我希望可以好好活下去。”李牧抬首,通过机甲的外设探头,看着蓝蓝的天空,“我会找到丢下我的父亲,上去一记右勾拳,狠狠揍他一顿,然后抢走他至少一半家产;回去母亲的墓前磕三个头,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去看她一次……” “找到郁海棠,说声对不起。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 “苏青颜我也要,至于联邦婚姻法,去******!” “看不惯就直接骂一顿,陆瑾这娘们冷血的可以,忍不了。” “安迪竟然敢收钱回老家,自个跑了只剩我一个顶着!” “亚德里恩去哪了?” “格里菲斯这些家伙实在讨人厌,斯图亚特家族更加可恶。” “……” 脑子有些酸疼,他知道,融合已经开始了,而自己身体在这种超负荷数据模式的开启下也根本坚持不了多少久,时间已经不多了。 絮絮叨叨中,蓝光机甲已经近在咫尺。 c65,面对早已经被淘汰的第三代货色,机甲小队甚至连远程火力都不屑于动用。布莱恩冷笑着看向一直在原地沉默的笨重教练机,这种上了战场就惊恐到无法动弹一个手指的人他见的多了。 期望厚重的合金甲壳可以带来缩头乌龟般的安全感? 不知怎的,他有些羞恼的感觉。如此郑重其事,最重要对付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懦夫,简直是对他们这种一等机甲小队的侮辱!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当最前方的那台蓝光机甲一马当先突进到目标跟前的时候,咔嚓咔嚓,一直安静蜷缩在原地的d65教练机,突然动了! 第四十章 烟火 十三号机师微眯双眼。 前方的机甲仍旧没有动作。那座驾驶舱内的年轻人究竟是惶恐无措,还是闭目等死,十三号没有任何兴趣。真正经历过前线战争的联邦一等机师只注重一件事,那就是任务的完成与否。 十米,八米,六米,四米…… 蓝色离子光刀越来越近,十三号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情景:从前方机甲的头部至尾部,厚重的钢甲被光刀一分为二,连同其内的蹩脚驾驶员一起,轰然解体,然后成为他机甲腰侧又一道标记击杀数值的功勋条纹。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混杂着鲜红血肉和金属残片的爆炸。在军队中,对于这种完美击杀,机师们有一个很特殊的称呼——烟火。 每个能制造烟火的机师都是值得尊重的,从参军到现在,十三号一共获得了六次“烟火”击杀,这将是第七次,或许也是最轻松的一次,毕竟对手看上去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当离子光刀与目标距离只有三米的时候,对方突然有了反应。 并没有如同十三号预想中的那样躲避。面对蓝光d-97机甲毫不留情的一刀,古董c65竟然不退反进,矮下身子,直愣愣朝着蓝色光刃冲来! 昏了头了?十三号目光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装甲防护性能再怎么优越,也不可能与离子光刀对抗。在联邦标准机甲教程中,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暂退,依靠对方急速挥臂时短时间内难以调控方位的弱点,朝垂直方向拉开距离,然后伺机进攻。 d65这种迎头而上的反应看似英勇,但在蓝光机甲眼中,却完全是将自己加速推向死亡深渊的愚蠢行为! 失望的情绪升起,十三号轻叹一口气,然后坚定挥刀。 “快,快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公共频道里去突然传来了队长焦急的喝声。 “什么?”十三号有些愣神。 他下意识地朝扬声器看了看。整个机身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十三号惊觉不妙,骤然回头,但已经来不及了。屏幕上,一抹越来越近的蓝色光刀如此眼熟——那是d-97自己的离子刀! 这是联邦资深机甲战士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数秒钟后,剧烈的爆炸声在山坡上响起,散落的金属碎屑风暴般席卷四方,犹如一场绚烂的烟火。 “十三号!”布莱恩目眦欲裂。不仅仅是他,一声声惊呼不断在公共频道中回响,没有人会预料到这种局面。处于战斗中心的十三号蓝光机甲没有察觉自己的死亡原因,但一直在稍远地方的队友们却清晰目睹了整个过程。 当十三号的离子光刀即将砍中目标的时候,c65突然低头向前,一脚踹在了蓝光机甲的右膝处。由于视觉盲区的存在,再加上熟练掌握标准机甲教程动作,十三号根本无法躲避这种好似孩童打架般的招式。蓝光机甲失去平衡,紧接着,c65肘部上击,精准打在d-97机甲的右机械臂液压关节处。 就这样,仿如天方夜谭般,偏转的离子光刀直接干掉了自己的持有者! 李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默默计算着机甲爆炸的时间,十指翻飞,操纵着机甲单手撑地而起,李牧转身一个鞭腿,用一种完全不匹配笨重教练机的凌厉动作,直接将半空中的蓝光机甲残骸踢向前方冲上山坡的机甲小队,然后朝后狂奔。 剩余的十六辆d-97想要向前阻截,但半空中的爆炸却让他们不得不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由于山坡的阻拦,虽然靠近爆炸中心,另一边的c65却并没有受到多大损伤。不仅如此,借助中等强度的冲击波,教练机在地上几个标准而精确的翻滚动作,更加快速地拉开了距离。 完美的逃生案例! 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去。看着早已经消失无踪的c65机甲,布莱恩面色阴沉:“第一阶段计划失败,目标已经向a1区域方向逃离,请求支援!” 放下通讯仪,布莱恩重重按下手掌。追随着布莱恩,一辆又一辆蓝光d-97越过山坡,然后重重落地。沉闷的震动声渐行渐远,朝着李牧的奔袭方向,机甲小队携着满腔怒火,不死不休。 …… 整整三天,第一军事学院后山的兵力一直未曾撤去。 虽然被称为模拟实训基地,但事实上,处于城郊的第一军事学院后山与连绵几十里的基兰山脉是完全相连的。所以,当狡猾的超级罪犯偷窃了军事学院一辆机甲,然后接连突破防守,潜入基兰山脉后,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 山川丛林一贯是卫星定位的难点。 如此兴师动众,如果让李牧逃了出去,那将是民主世界迄今为止最滑稽的逮捕行动。在这种情况下,联邦不能退缩,斯图亚特家族也不可能退缩。 增兵,不断增兵,疯狂增兵。 从原先的十七辆蓝光机甲小队,到二十辆,到三十辆,到五十辆……东禹兵力不够,就调遣其他地区守备力量。直到最后,六千人的搜索队,上百辆机甲齐齐出动,势必要将基兰山脉翻个底朝天。 临时指挥所。 主持此次抓捕行动的联邦少将坐在上方,面色阴沉。在他身后,是整个基兰山脉的三维地形图。红色标记表示已经搜寻过的地方,绿色所属则是未曾探测到的区域。而现在,满目绯红就好似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少将脸上。 疼的钻心。 “实在对不住您,伯顿阁下。”少将歉然道。 下方,伯顿·斯图亚特在联邦高层的陪同下,端坐在长桌旁。男人并没有多少愤怒。听见少将的道歉,伯顿摇了摇头,然后道:“不用这样。无论如何我都坚信,维亚联邦必定会给斯图亚特家族和加亚共和国一个满意的答复。” 男人转头看向众位维亚高层,问道:“对吗?” “当然。”联邦总统麦林斩钉截铁道。他和格里菲斯等人对视一眼,低下头,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知道,看似饱含信任和理解的话语背后,其实是伯顿在给维亚联邦下最后通牒了。整整三天,李牧没有被抓住击毙,奥利弗的尸体便也一直停在联邦国会大厦中,未曾移动分毫。 性格强势的格里菲斯非常不喜欢这种情况,却又无可奈何。加亚共和国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实力,完全不是短时间内窜起的维亚联邦可以比拟的。 现在顾忌到联盟事宜,对方还留了几分面子。而一旦长时间没有结果,痛失爱子的伯顿很可能直接调遣加亚军队前来进行抓捕。真到那个时候,维亚联邦可就真的被动了。 大厅内一时间沉寂下去,各种利益衡量在无声无息间被反复斟酌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联邦军部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在座的人齐齐看过去,处在目光焦点上的年轻人似乎有些紧张。他正步一个军礼,深吸一口气,然后道。 “报告各位长官,目标有消息了!” 第四十一章 绚烂 基兰山脉。 步兵开道,载着联邦高层的车队行驶在去往最后裁决地的路上。因为山路艰难,所以车队走的极慢。两旁景物一帧又一帧向后倒退,在特制防弹车的良好隔音效果下,就像一部无声默片,持续不断地在众人眼前播放着。 “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格里菲斯打破了维持已久的沉寂。 “抓到……”负责引路的上校将这两个字咀嚼一番,然后摇摇头,略带苦涩道,“虽然不愿意,但我还是得说,希望宣传部日后在对这此次事件进行报导的时候,不要使用这个词,这是我们所有执行抓捕任务人员的共同请求。” 看得出来,因为自始至终站在追捕逃犯的第一线,上校现在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由于任务超乎想象的困难程度,在车子上稍作修整后,身心疲惫的上校甚至暂时忘记了眼前老人的身份。他没有正面回应格里菲斯的问话,而是躺在座位上,轻舒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近乎于倾诉般的叙述。 “如果布莱恩团长在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就抓住了目标,也就没有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了。”上校道:“我和布莱恩团长交流过,虽然从军事学院基地获得了一台机甲,但客观来说,任务目标在机甲战斗方面的能力并不算突出。能够从第一轮围剿中逃脱,他更多靠的是临场发挥还有我方的疏忽,如果正面交手,他必死无疑。但是……” “无需妄自菲薄,上校。”悬浮车上,格里菲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身旁军人的话。与此同时,联邦总统麦林淡淡道:“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不是吗?你们成功完成了任务,将他困死在天坑里。这辆正向目的地行驶的列车就是明证。” “不!”如果是以往,面对格里菲斯和麦林这种身份的人,上校必定会对他的话表示同意,哪怕内心的想法恰恰相反。但这一次,上校却缓慢而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次围剿前的情况。而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情就脱离掌控了。” 军人闭上眼睛,许久之后,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道:“他是个天才,各方面都是。” 没有理会车内有些僵硬的气氛。一种名为军人荣誉感的东西在翻滚,不容许上校接受这种掩耳盗铃般的认可和赞美。回忆起这段日子的交锋,虽然一个是官,一个是匪,但并不妨碍上校对年轻人的认同。能力上的事情,无关立场。 “每一天他都在成长,对于机甲交战的领悟,对于战斗策略的布置,对于侦测和反侦测手段的熟练。将几十年的时间压缩到几天,他完美描绘了一个军营新兵到超级机师的成长历程。” “总统阁下,格里菲斯教授,车里没有加亚共和国的人,请允许我提前交代这次追捕行动的战损。毕竟,用不了多久,这些数据就会被整理成绝密文案,然后呈现到你们面前。”上校顿了顿,随后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没有得到回应,但沉默本就代表了认同,于是军人继续开口。 “此次追捕行动为时三天,从北到南,深入基兰山脉四十余公里。我们派遣了步兵三个整编团,六千人,抽调周边机师组成临时部队,加上原先的布莱恩团长所属小队,共计一百二十三辆在役机甲……” 麦林总统和格里菲斯的面色相当难看。除了没有战舰和大威力武器,这种兵力投入,已经相当于打一整场陆上中型战役了。但如此兴师动众,却仅仅是为了一个恐怖分子而已。可以预见,无论此次追捕行动的结局如何,都必定会引发整个民主世界的热切关注,而且并不光彩。 但斯图亚特家族和加亚共和国在侧,他们别无选择。 “至于战损,”上校开始最后的汇报,“步兵方面,死亡四十七人,重伤九十人,轻伤一百五十三人。” 两人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虽然依旧惨痛,但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是在危险的基兰山脉深处执行任务,条件恶劣,对方又有机甲在手,步兵更大的作用是搜索和牵制,而非作战。 然而,中校接下来的数据,却直接让这仅有的一点自我安慰瞬间化为乌有。 “一百二十三辆机甲,彻底报废三十一辆,全身百分之三十以上损毁率机甲五十辆,联邦一等机师阵亡十三人,二等机师阵亡二十二人,……其中包括了王牌机师,联邦二等英雄勋章获得者,蓝光机甲部队队长,布莱恩·亚当斯。” “蓝光机甲部队近乎全灭。布莱恩队长是自杀的,就在六个小时前,当着被困在天坑d65机甲的面,一颗子弹贯穿大脑。”中校的声音依旧镇定,但眼中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哀痛。同为联邦青年军官中的佼佼者,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军人挺着胸膛,一段时间的停顿后,继续道:“‘你是个罪人,但我不怪你’这是布莱恩对被擒目标的原话。” 尽职完成叙述,他不再开口,静静等着高层的回应。这是整个联邦的耻辱!丛林追逐战,以点破面,天才学者对机甲的性能了解远超己方,成长太快……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理由。因为一台以防守著称的第三代教练机,有着“乌龟”这样的嘲讽性构造,却几乎完败了装备精良的机甲部队——无可回避的结局。 许久之后。 “虽然艰难,但我们最终抓住了他。”麦林总统阁下再次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在天坑里。” 总统的语言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辩驳,这也必定是此后媒体宣传的主基调。然而,面对麦林的决定,上校再一次地选择了抵抗,选择了和先前相同的回答。 “不。” “这和我们无关。”挺拔的上身弯曲下来,军人将脑袋埋进双手,用力揉搓着,然后抬起头,“事实上,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根本没人能阻拦目标,哪怕那只不过是一台毫无远程火力配备的教练机,只有一把蓝色离子刀和厚厚装甲……如果他一心想逃跑的话。” 上校面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他的机甲没油了。” …… 一路无言,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足球场那样大的坑洞里,一台金属巨兽静静地站在中央,全身数之不尽的坑洼破损和那暗淡的离子刀清晰昭示了它的状态。上方是足足十一辆绿色的狰狞机车,车身上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坑洞,绿色的充能完毕指示灯不断闪烁着,随时可以发射怒火。 联邦制式能量炮,800毫米口径,身躯笨重,灵活性差,而且射程不远,冲能时间极长。这种很少用于实战的武器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威力够大,一炮下去,完全可以让一块万吨巨石化为飞灰,多用在特殊条件下的炸山开路上。 十一架能量炮的射程内,冒着黑烟的焦坑遍布四周,无数机甲残骸几乎铺满了人眼可以看得的每一寸地方。满身伤痕的d65静立原地,带着穷途末路的悲凉。 车队在坑洞边缘停下。伯顿·斯图亚特走下悬浮车,然后是加亚共和国代表,最后是麦林和格里菲斯。 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d65驾驶舱门缓缓开启,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看着上方人群,李牧眼中有些遗憾。只差一点点,他就能逃出去了。这个坑洞本来是他为追兵准备的,但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因为就在他要跳出坑洞逃之夭夭的那一瞬间,机甲正巧耗尽了最后的储备能源,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铁棺材。 李牧的脸色有些苍白。脑子好似乱成了一团浆糊,疼痛无比,这是超负荷用力的典型特征。路西非早已经没有了回应,也不知道所谓的融合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但这些全都不在重要。 “我说过,一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奥利弗的死亡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无论怎样后悔,都已经没有后路了,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伯顿神情平静,尽情展示这大家族族长的稳重和理性,哪怕自己的孩子几天前才惨死在自己面前。 没有了奥利弗,斯图亚特依旧是斯图亚特,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却再也没有了未来。 李牧开始出现眩晕状态,一阵阵强烈的困顿感汹涌而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战斗,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极限。哪怕他本质为人工智能ai的思维依旧可以坚持,但这幅身躯却再也压榨不出哪怕一丝潜力了。 伯顿在说话,但他完全不想理会。 在两国高层和一圈圈环绕的军部士兵注视下,年轻人缓缓开口。 “在最后的时刻,无论你们信不信,我只想说四点。” “第一,政治太复杂,联邦的选择未必错了,穿胸一刀的行为也未必正确。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一口气咽不下去,就要吐出来,否则对身体不好。” “第二,”李牧看了看机甲周身的一片片暗红血迹,然后道,“立场不同,这些联邦军人值得尊敬,我无意杀人,却更不想死。” “第三,或许今天之后,李牧会成为嚣张跋扈却最终伏首于正义制裁下的反和平分子之一,然后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我不想辩解,也无意开脱,但是,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 “第四,伯顿……”李牧转过头,看向上方面无表情的斯图亚特族长,强忍着剧烈疼痛带来的面部抽搐,用仅剩的一丝气力,颤声道,“你儿子是个混蛋,你也是,你全家都是!” “我的话说完了。” 年轻人重新钻进驾驶舱,然后关上舱门。凭借最后的些许能源,他操纵机甲坐了下去,然后躺在地上,摊开手脚。巨大的坑洞中,d65古董教练机伤痕累累,带着不断溅射火花的线路和裸露液压管,如同其内的疲惫人类,呆呆面对苍穹。 “我第一次发现,天好蓝,”年轻人的声音从机甲中传来,带着特殊的沉闷金属声,在整个阵地上方回响,“云也好白……” 伯顿挥手,守卫的士兵看向自家总统,然后在麦林的点头示意下,齐齐按向红色按钮。 十一道亮白光柱汹涌而出,仿佛上古众神的裁决之光,狠狠射向动弹不得的金属巨兽。厚重的装甲瞬间崩解,被巨大的能量撕裂成一阵阵金属碎片雨,溅射四方,然后是下方的液压管,再到精密电子构件。 让整个追捕部队无可奈何的d65,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剧烈的爆炸后,面对满坑洞的黑焦残骸,联邦部队尾随在伯顿等人身后,缓缓撤去。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攻击中活下来。 传奇刚刚诞生就已经落幕。但在参与此次行动的军队心中,无论是憎恨还是钦佩,一辆古董d65教练机,自此成为了永久的传说。 四十二章 红河谷 红河谷不是山谷,而是一片星域。 这个位于埃克斯帝国东部边缘的狭小空间,有资源,但不算丰饶,有宜居星,但分布零散。再加上背靠死亡行星带,政府与叛军也在顶上战役后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暂时罢手,以此为中心,南北对峙。所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得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红河谷就渐渐变成了著名的两不管地区。 疯狂是代号,混乱是标签。这里有穷凶极恶的罪犯,有四处劫掠为生的星盗,也有热衷于非人道研究的病态科学家。 这片星域唯一不存在的是能够决定统一秩序的主宰,因为势力的榜单永远在不停更换,从没出现过自始而终一家独大的局面。连那些看似风光无比的高位者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于何时横死街头……或许就在明天清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红河星西三区。 “九儿,16号桌一碗瘦肉面!”吆喝声从里间传来。 “哎,来了。”正在洗菜的少女连忙起身。她用身上的围裙胡乱擦了擦双手,然后小跑着向外面跑去。撩开做简陋格挡用的帘布,少女从一个中年女人的手中接过满满当当的餐盘。 “丹尼呢?”少女疑惑道,“都这么晚了,他还没起床吗?” “指望那小子咱们餐馆还不早晚得关门!”中年女人满脸怨气,絮絮叨叨着,“好不容易这段时间生意兴旺,有些钱了,让他去读书也不好好学,成天钻在房间里对着一堆破烂瞎鼓捣,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见老妈又习惯性开启了碎碎念模式,祝九儿赶忙道:“客人等着面呢,我先给他们送过去,等会儿就上去看看,叫丹尼出来。” “对对对,快去快去。”中年女人也醒悟过来,连忙道,“生意重要。” 少女赶紧走出后屋。 祝家餐馆面积狭小,而且远离城市中心,位置也并不算好。但老板手艺高明,整坨白面团硬是能玩出一朵花来,再加上老板娘很有些姿容身段,兼之性格泼辣,时而会出来和食客们笑谈几句,八面玲珑,分寸极佳,虽然不会给什么大便宜,却能恰到好处挠的人心痒痒。 于是在周边各种店铺都愁云惨淡的情况下,这个小小餐馆反而出乎意料的红火。 忙完了一上午的生意,眼见高峰期已过,前厅也没有多少人了,少女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然后解下围裙,转身朝楼上走去。 自家老爹亲手打造的楼梯质量明显不过关,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动后,祝九儿来到二楼。“丹尼,丹尼?”她站在台阶旁,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便试探性地伸出手掌。 门没有锁,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丹尼?”少女四处望了望,继续喊道。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换洗衣物直接挂晾在窗户上,地下是单双不同混在一起的鞋子,再往后,掀起一半被褥的单人床旁边,一个圆脑袋从乱糟糟的杂物堆里探了出来。 “姐?”迷迷糊糊的声音道。 少年和少女虽然是姐弟,但在相貌上却完全不同。祝九儿的容貌更倾向于母亲,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细腻,或许称不上绝色,可揽尽这偏僻城郊小区的同龄人,也是数一数二的水灵姑娘。至于丹尼,则更接近餐馆老板,小眼睛,卷头发,木讷表情,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祝丹尼,你干什么呢?”祝九儿皱着眉头道。 少年伸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卷发,嘿嘿笑几声,没有回话。 祝九儿摇摇头。她向后瞧了瞧,见没父母都还在下面收拾店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上来,便轻轻关上门,然后走到床边,就地坐下去。少女熟练地从弟弟背后手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白纸,摊开,抹平,举到眼前。 几页泛黄的纸张上,满满当当画着一个个零件,然后拼凑出一个机甲图样。虽然形状简陋,但看得出来,动笔的主人相当用心。每一个线条都粗细均匀,长短精准,没有任何赘余。 “还没放弃呢。”祝九儿咕哝道。 “我要成为一个机师。”少年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真正的,可以操纵机甲进行战斗的机师!” “就靠一本《机甲入门简介》?”祝九儿拿起弟弟身下的书本,摇了摇,然后道,“你甚至连一个老师都没有,丹尼,机甲操纵是非常艰难的学问,单靠你自己摸索是不可能成功的。更何况,一台机甲的造价无比昂贵,相比于我们这些穷鬼,红河谷的那些势力都更愿意培养他们自己内部的人。” 少年沉默了。他不怕吃苦,也不怕困难,但问题是,他连克服困难机会都没有。 “姐,要不你去上艺术班吧,我的学校旁边就有一个。” 少年突然道:“我去和爸妈说,他们会同意的。老妈总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医生什么的,那样收入比较高,但我只喜欢机甲,其余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更何况,你知道的,那些老师教授的课业我基本上都已经学完了,再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祝九儿似乎有些心动,但思考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我就这样挺好的。” “为什么?”祝丹尼十分不解。他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歌星,能够有天走出红河谷,前往那些帝国大城市演出吗?总不能一直自己练歌。” 祝九儿目光闪了闪,然后道:“家里没钱了。” “你知道吗,老爹的身体又变差了,上个星期去检查,医生说想要痊愈就必须动手术,需要很大一笔花费。”少女愁容满面道,“这些都是我前天经过他们房间的时候偷听到的。” 听完这些话,少年一下子沉默下去。老爹的并他也知道,成天和面粉食油打交道引起的问题,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发作起来很痛苦,属于那种有钱很轻松,没钱如登天的毛病。 “红河谷的物价从来都没在水平线上过,全被那些势力哄抬地不成样子。”少年抱怨道。他毕竟是完成了基础教育的人,而且领悟力不错,自然有些见识。 少女没有回话,她不懂这些。 姐弟俩对视着,泄了气的皮球般,无精打采。 许久之后,少年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站起身,从床后面掏出一个大大的背包,跨在肩上,然后急急忙忙朝门口走。 “你干什么?”祝九儿问道。 “昨天听人说,街道对面新开了一家修理铺,那里的老板修理技术特别好,而且价格十分便宜。”他将背包拉开口子,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机器,然后重新拉上拉链,“我去看看这台坏了的电视机能不能修一下。如果能修好,你就可以继续收看那些演唱会节目了。” 说完,也不等姐姐回话,少年一把关上房门,蹭蹭蹭跑下楼。 第四十三章 神秘的修理铺 离开祝家的小餐馆,连续走过三个街道,然后绕过一条小胡同,丹尼才终于在四处询问下找到了目的地。 少年驻步。 布满青苔的道路,杂乱的前院,陈旧的房屋……很符合偏远城郊的居住环境。但奇怪的是,整个修理铺门前空荡荡的,既没有印刻上店名的铭牌,也没有关于业务内容的简单文字介绍。丹尼很疑惑:真的会有生意?别人连这里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有人吗,”少年叫喊道,“我有东西需要修理。” 听不到响动。丹尼加大音量再次重复了一遍,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犹豫一会儿,然后伸手。大门没有上锁,是虚掩着的,很轻易就被推开了。措不及防下,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屋子里有些暗,但并不影响视线。稳住身形,丹尼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和预想中的修理铺情形大致相同:还算宽敞的前厅彻底变成了仓库,各种机械零件乱糟糟摆放在地上,电视、显示屏、电动玩具,冰柜……丹尼一个个看过去,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除了普通的民用家电,这里面还夹杂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他脚下这个泛着圆润金属光泽的银色正方体。 虽然很懂事,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好奇心总是有的。店铺老板应该不在家,四处望望,见还是没有人出来,丹尼便蹲下身子,伸手来回拨弄着零件。 很奇特的小东西,抛光打磨的平面,繁复花纹,犹如一个精致小巧的艺术品,丹尼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玩意儿。然而当他更深入观察下去后,却渐渐没了后续。 正四方体确实漂亮,但似乎也只有这么个华而不实的用途了。 它的上面没有任何更精巧的机构,也没有或许具备各种神奇用处的操纵元件。严密契合的平面,没有丝毫空隙,如果除去那一身华美的抛光和花纹,四方体更像是用一整块合金制作出来的。 丹尼很快失去了兴趣。但正在这时候,前厅后方似乎有什么响动。 “呜呜呜” 很低沉的声音。拿着四方体,丹尼皱了皱眉头,然后朝里面走去。少年绕过大大的储物柜,然后惊奇发现,后面的墙壁上竟然还有一扇门!响动声正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前厅没开灯,也没有窗户,后方远离大门的地方光线就不怎么好,再加上储物柜的遮挡,显得更加黑暗。 依然是虚掩的门,伸手推开它,少年努力想要看清楚里面发出响动的是什么东西。他瞪大了眼睛,按着身侧的黑色背包,一步步朝里靠近。 三米,黑暗一片。 两米,没有任何东西。 一米,仍旧毫无发现。 直到最后,就在少年将脑袋深入门内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变化——些许光亮闪了闪。 是没有关闭电器上的荧光灯吗?丹尼暗自嘀咕道。 然而,等到亮光逐渐清晰,渐渐靠近,直到与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少年瞳孔骤然紧缩,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连滚带爬退了出来。 哪里是什么荧光灯,那分明是两颗泛着猩红光芒的眼睛! “别过来!”丹尼靠在储物柜角落里,将背包紧紧挡在胸前,惊恐叫嚷道。他想逃,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只能颤抖着身体,静静等候最后时刻的来临。 房间里的生物终于出现了。 “呜呜呜。” 丹尼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看着那条一步一步走出来,摇晃着脑袋的毛茸茸小家伙,少年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吓得他魂不附体的东西,竟然只是一条小白狗!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修理铺的情况再次有了新变化。 “你是谁?”门口突然有人道。 丹尼转身,便见到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男人灰蓝色衣服上满是机油污渍,长长的头发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了,纠结成一团,完全遮住了面孔,只隐约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又异常清晰,说不上好听或难听,却给人一种十分特殊的感觉。 “大叔,”因为看不清面貌,丹尼也就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对方的年纪,“我是来修理东西的。” 说完,丹尼迅速提起腰间的黑色背包晃了晃,然后拿出里面的黑色小电视。做完这一切,少年双脚并拢站在原地,尴尬而涩然。毕竟他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了对方住宅,四处查看,还被主人发现了。 好在男人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淡淡道:“放在储物柜上吧,后天来拿就可以。” “哦哦。”少年愣了愣,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黑色小电视。见男人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丹尼也就识趣地朝门外走去。因为在这种理亏情况下碰面,单纯的少年甚至不好意思询问有关修理费用的事情。 男人身后有两个大包裹,鼓囊囊的,应该是一些食物和日常必需品。在走出大门的瞬间,丹尼无意间瞄到了包裹包装袋上两个用标记笔写下的小小字体——李牧。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少年迈步离开。 从没见过的机械,红色眼睛的小狗,声音沙哑看不清面貌的冷淡大叔……真是一间相当奇怪的修理铺,丹尼心里嘀咕道。 …… 房间内。 等到少年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店铺老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揉了揉脖子,吩咐道:“阿蛮,去,把我买的东西拿进来,放在冰柜里就行,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连续三天馒头加开水,实在受不了了。” 蹲在地上,毛茸茸的小狗瞪着红色大眼睛,斜起脑袋,一脸无辜看着男人。 “看什么,快去啊!”男人低喝道,然后随手捡起地下一只拖鞋,直接扔了过去,“装狗装上瘾了是吧。”他没好气道:“干什么不好,一匹货真价实的白狼偏偏学会了摇尾巴,丢不丢人。” 低头躲过了朝自己飞来的拖鞋,朝主人嗷呜一声,阿蛮垂头丧气地朝门口走去。 轻松叼起那和自己身躯远不相称的沉重包裹,阿蛮独自来到厨房的冰柜前。虽然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由于主人的要求,它还是习惯性地四周探查一下。什么事情可以混过去,什么事情不能打半点折扣,阿蛮还是很清楚的。 见没有人在旁,它高昂起头。 正在这时候,骇人的一幕出现了:魔术戏法一样,阿蛮白色的身躯突然开始变化,眨眼之间便膨胀为一个两米多高的庞然大物,一身倒数钢针般的锋锐毛发,巨口狰狞,猩红双眼,银色獠牙,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皮肤若隐若现。 放好食物,恐怖巨兽又重新变成了人畜无害的白狗模样小狼。 阿蛮心虚地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坚硬毛发不小心刮花的金属冰柜门,然后低下头,小跑着朝主人所在的前厅赶去,一条毛茸茸白尾巴摇得无比欢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