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失败以后》 1、第1个修罗场 “【任务失败档案库】开启,宿主选定中……” “叮!宿主选择完毕。姓名:简禾。任务次数:4次。失败次数:4次。失败率:100%。失败原因:旧系统中毒,下载了错误的攻略剧本。” “叮!备用系统装载完毕,四个失败的任务开始融合。10秒后,宿主将被发射到融合完毕的新世界,【咸鱼翻身项目组】在此预祝宿主任务顺利,旗开得胜!” 简禾眼皮一抖,恍若隔世地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正以啃泥的姿势趴在了地上,脸还不偏不倚地糊在了一滩被冷水浸透的污泥里。 简禾:“……?” 这也难怪她会满头问号。毕竟当初那四个任务全部失败后,她的意识就被系统从身体里抽走,闲置到了一个鸟不生蛋的数据库里,成了一串只会游动的电波。都八百辈子没当过活人了,现在冷不丁被塞进了一具陌生的身体里,搁谁身上,谁都得懵上一阵。 用力咳出了堵在喉间的污泥后,简禾晕头转向地以手肘支起了上半身,视野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淡薄的朝晖斜穿雾霭。她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藕色衣裙,趴在了一个湖泊边的空地上。 朝前看,湖面碧波荡漾,袅袅生烟,对岸的万仞高山倒映在粼粼虹光中。朝后看,则是一片水泽丰茂的树林,古木参天,漫林碧透,寂静无人。 简禾一头雾水地翻身坐起来。 这什么情况?又是什么鬼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虚无缥缈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跟播音念白似的字正腔圆:“叮!欢迎宿主进入我们总部专门为你设计的融合任务,我是你这趟旅途的忠实伙伴——感化人渣反派系统。” “任务基本信息如下:总难度评级:鬼畜级。初始血条值:10点。初始咸鱼值:5000点。攻略进度:0/4。进阶功能:未解锁。宿主称号:普通咸鱼。” 简禾:“……” 这信息量有点大,简禾觉得有点儿眩晕,得缓缓。 系统:“宿主,你还记得不——你曾经绑定过一个系统,还在它的指导下做了四个任务。只不过,由于它没及时升级,中了病毒,给你下载了错误的剧本,所以那四个任务全都惨烈失败了。” 在生前,简禾是个孤靠着星际联邦发放的援助基金长大的孤儿。成年后好不容易才在帝都星找了份工作糊口,结果干了不到一年就被解雇。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当她灰溜溜地卷好包袱、准备回母星搬砖时,却又在出发那天不慎摔进了轨道,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空间列车撞上了西天。 就在那关头,一个叫做【感化人渣反派系统】的ai冒了出来,游说她跟自己签份合同。合同里写了:只要她能按系统的指示完成四个任务,系统就会为她实现一个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好事,简禾想都不想就签下了卖身契,还一阵暗爽——这可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然而,在开始做任务后,简禾才发现这根本就是车到山前被砸扁。[蜡烛] ——按照合约所写,系统将她送到了四个不同的世界里,要求她刷满各个世界的反派对自己的好感度。简而言之,就是泡汉子。 泡汉子这事儿本身没问题。问题是她要追的那几个反派,全他妈走的暗黑路线,一个赛着一个有病。黑化、扭曲、病娇、暴虐,集人世间所有的bug和不和谐于一身。难度本来就不低,简禾还左手一个中毒的猪队友,右手一本坑爹的假剧本,故而每次都难逃boom!shakalaka的命运……(=_=) 系统的声音把简禾的思绪唤回了现实:“宿主,每个意识体能承受的穿越次数是有限的,不能超过五次。也就是说,你只剩下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无法匀给四个任务,这就意味着你永远没法完成合约内容,也就跟我们解不了绑。为了破解这个困局,我们将你失败的任务融合为一,这样,你就可以在同个世界里,一次过把所有反派都攻略下来了。” 简禾抚额,无奈道:“在同个世界里泡四个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确定不会变成大型ntr修罗场?” 系统自信道:“这点你大可放心。每完成一次攻略,我就会为你物色新的身体来装载你的意识。届时,就算你和攻略过的对象再次见面,他也很难凭新的外表认出你。至于言行举止等方面,就要靠你自己掩饰了。” 原来可以追到手就跑,然后换马重来,这还好一点。简禾定了定神,依稀记得系统一开始念了串什么难度评定,便问道:“你开头说的‘鬼畜难度’是什么意思?” 系统:“你前四个任务的难度都是‘新手级’。这次升级为‘鬼畜级’,表示规则改变:你不仅要刷满反派对你的好感度,还要填补主线剧情、修改不合逻辑的漏洞,让这个世界更好地运转下去。” “那血条值和咸鱼值又是什么东西?” 系统:“【血条值】,顾名思义,就是你的生命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走动,都会消耗血条值。假如一直不补充,一旦让它降到0以下,任务就会失败并终止,你将会被打回总部的数据库。【咸鱼值】则相反。在每成功攻略完一个反派后,它会自动降低。等它降到0时,就表示剧情走完了,任务也就结束了。所以,咸鱼值是越低越好的哦。” 虽然有点绕,但还是挺容易明白的,简禾摸了摸下巴,道:“说白了,咸鱼值就是进度条吧?” 系统:“可以这么说。但是,请宿主注意,咸鱼值不是只会一味地降低的。若检测到你有犯规行为,它会自动增高。剧情也会配合着变得更长、更曲折、难度更大。如果你想早点搞定任务,最好别让咸鱼值太高了,否则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终点。” 简禾:“???” 居然还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操作? 系统:“好了,宿主,打起精神来。我已经把背景资料发给你了。”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简禾皱着脸,大致弄懂了这世界的设定,也角辶苏馍硖宓脑鞯降资呛畏缴袷ァ ——本次的任务,是个设定大糅杂的架空幻想世界。东方风味的仙门修士、江湖神棍、没有灵根的麻瓜,以及带有西幻色彩的秘境魔族、狞恶魔兽……均在同一片大陆上繁衍生息。 在两百多年前,九州的边界撕裂了一道连通魔界的门。异境的魔族涌入,祸乱人世,在人类的地盘上称王称霸。 当然,他们也确实有得天独厚的资本去嚣张——不仅天生双卡双待,可随时在魅惑的人形与残暴的兽形之间切换,还能驱策低级的魔兽小弟为自己卖命。满身都是技能点。 反观同一时期的人类,可就弱鸡得多了。虽然那会儿已经出现了除魔修士这个职业方向,但一切都还在萌芽阶段,连派系也没形成。跟魔族掐架时,往往还没过几招,就会被对方殴成渣渣。不走运的人,还会被活捉回去,沦为魔族战宠的腹中餐。 打个形象的比喻吧,若说魔族的金手指有象腿粗细,那人类的,顶多就是一根牙签,可以说是非常惨烈的对比了。 简禾:“……” 这双方的出厂设置也太悬殊了吧,剧本是赤|裸裸的偏心啊。 简而言之,在趾高气昂的魔族面前,人类缩头搭耳、忍气吞声地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当然,这期间,他们并非一味忍让。实力在悄然增强之余,耻辱值和仇恨值也积少成多,不知不觉就刷到了max,如同鼓胀到了极点的气球,只等锐利的针头戳破,让所有的怨气得以痛快地释放。 终于,在某次魔族再度戕害人类时,仙门的两个宗派一同揭竿而起,号召天下人合力剿魔。压抑已久的仙门因此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同仇敌忾的众人纷纷应和。细弱的溪流汇成了磅礴的海浪,势不可挡地冲垮了魔族的壁垒。 魔族被狼狈地打落尘泥,连老窝也被踹掉了,风光的日子到此结束。这对宿敌的地位,也正式倒了个转儿。迄今,百年已逝。曾经恨不得用鼻子看人的魔族,现在一个个都变得安静如鸡,行踪难觅,很少再在光天化日下跑出来刷存在感了。而当日落魄的仙门,如今百宗林立,一派繁荣的气象,甚至兴起了一股猎魔、养魔宠的风气。 这风气是打哪来的呢? 起因是在老祖宗的年代,人魔两族干架时,都会带上各自的战宠助威。在传统的仙门战宠排行榜里,最热门的就是雕、犬、雪狼三种动物。它们凭借爆表的忠诚度和优秀的战斗力,一直牢牢占据着金榜前三的宝座。 而在驯养魔宠这股歪风邪气吹起来后,仙门的年轻一辈不再以自己养了多少只名贵的仙宠为荣,反倒觉得那些能活捉魔兽、并把它们驯服成战宠的人,才叫做有真本事。 ——废话了,仙宠又不是啥稀罕货,只要肯花钱,什么样的动物搞不到?换言之,你能搞到的,别人也能搞到。届时仙盟大会一开场,满目皆是同款仙宠。这酸爽难言的滋味,就好比“走进车厢看到十个人里有九个跟自己撞了衫,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小婊砸”。 如果战宠是魔兽就不同了。它们数量稀少、性情凶猛,天生不亲近人,虽然智商不高,但战斗力强得一批,只要主人能控制住,那杀伤力可不是普通仙宠能比的。 猎魔驯兽,既能彰显自己的能力,又可以在同辈间出尽风头,跟别人同款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了,可谓是一举三得。 魔兽是魔族人的小弟。相对于它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大,这群小弟的藏匿功夫就拙劣得多了,时不时就会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里出没。所以,仙门子弟组队猎魔时,通常都是挑最荒芜的地方去的。 简禾现在所处的这地方,叫做西朔山,山林葱郁,辽阔苍茫,是个猎魔的黄金圣地。被她附身的这个倒霉蛋,名叫封妩,就是一个在猎魔时遭到同门暗算,被推下了山崖的炮灰。 众所周知,“跳崖不死定律”是主角和反派专有的骚技能。那么,为啥这一次在原主这种npc身上也通用了呢? 这是因为,崖底有湖,湖边还恰好躺着个经验包——一个被银箭射穿心口、奄奄一息的魔族人。肉眼都能看到他腹部被掏了个大洞,就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有一颗近圆形的东西在发光。 这发光的玩意儿,就是魔族人的元丹,跟人类的心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元丹里储蓄的是法力,可以修复持有者的伤势,这可比心脏好使多了。 作为仙门中人,摔个半残的原主很清楚,这颗元丹,就是她最后一个自救的机会了。于是,她用尽最后一口气,拖着身子,爬近了这濒死的魔族人,把他的元丹挖了出来,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 确认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后,简禾两眼一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于原主这类连名字都起得那么不走心的npc,系统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给她安排那么多戏份,还白送一个经验大礼包给她。 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个角色的结局了,简禾才会深深觉得系统是在玩儿她。 前面说过,简禾曾经在四个任务里追求过四个??,且最终都没得手。 这四位病友中,其中的一位名唤玄衣,黑发红眼,邪恶暴虐,原身是一头身覆玄鳞、形似巨龙的巨兽。兽形时长尾横扫,口吐烈焰,可摧毁战场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人形时箫声一起,无数魔兽任其差遣,可以说是非常酷炫了。 好了,重点来了——玄衣大大少年丧父。他的老爹,就是一个在西朔山被仙门射杀、夺走了元丹的魔族人。 简禾:“……”哦豁。 世界上有没有比穿成反派的杀父仇人更坑爹的事情? 必须有啊,那就是——明知道迟早会被boss秒成灰,还得绷紧皮、壮起胆,以仇家的身份去追求他。[蜡烛] 简禾:“说真的,这是自杀式任务吧?” 系统:“宿主,其实,玄衣真正的杀父仇人是那支银箭的主人,你顶多算是个半卖半送的。因为元丹对身体的修复能力是有限的,就算你当时没吃掉它,它也不足以救活玄衣的老爸。吃与不吃的唯一区别,只在于他早三分钟还是晚三分钟挂而已。当然,这不能抹杀你趁火打劫的事实就是了。” 简禾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趁火打劫啊。” 原主倒是爽了,拉完仇恨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玄衣走的可是复仇流路线。可想而知,不管是射箭的人,还是趁火打劫的她,都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回想刚才读的剧本,如无意外,在五年后,查明了父亲亡故真相的玄衣将会亲自逮住原主,把这颗不属于她的元丹活生生地挖走。末了,他还将原主丢到一个不见天日的暗室,吊着她一口气,让低等魔兽折磨了她多年,实在是大写的惨。 系统:“宿主,提前说一下,你因‘被玄衣夺走元丹而亡’是主线剧情。通过‘隐瞒事实’、‘抱反派大腿’此类的举动来故意闪避,是违规行为哦,咸鱼值会翻倍增加的。” 简禾试图讲道理:“既要让他爱上我,又要让他顺应剧情杀死我。系统,你摸着良心回答我,难道你不觉得这两个要求太分裂了吗?” 系统亲切道:“两个要求的确是相悖的,但并非不能完成。否则,难度又怎么会是鬼畜级呢?” 简禾:“……”她仿佛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什么叫自己签的流氓合同跪着也要完成?这踏马就是了。 2、第2个修罗场 午时空气闷热,才片刻的功夫,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简禾拎起衣领扇风,环顾一周,挪近了湖边,往清澈的湖水探出头去,想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 猝不及防地,她的眼睛就被辣了一下。 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了一个邋邋遢遢的叫花子。发髻散乱、蓬乱如杂草,污泥满面,眉毛倒竖,印堂发黑,眼白发绿,脸上还挂着两条已经凝固的鼻血。 就凭这幅尊容,若在大半夜往街上一站,鬼见到了,八成也会绕路走。 简禾大感头疼,不忍直视地缩了回来,转而低头打量自己的行头。 她身着一袭古香古色的藕色衣袍,墨色腰带约三指宽,飘飘欲仙,可惜已被水泡得皱巴巴了。 沿着靴子的边缘一摸,简禾又在里面发现了一把薄锐的匕首,抽出剑刃一看,可见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一枚古雅的梅纹。 说起来,原主的来头其实不小。现在的仙门有三大巨头,原主是其中之一的赤炎宗的弟子,这梅纹就是宗派的标示。 她师父是赤炎宗最牛的一位宗主,自己则天赋高,课业好,走文艺与逼格兼备的人设。就算只是个npc,那也是npc中的人生赢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有主角的命还要大抢风头,也难怪连抵抗的戏份都没有,就直接被嫉恨成狂的同门一脚踹下悬崖了。 简禾:“……”真凶残。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明明任务才刚开始,咋感觉她的仇家都已经能凑上几桌麻将了? 系统诡异地保持沉默。 简禾低头饮了一口清凉的湖水。润泽清甜的水流过喉管,缓解了火辣辣的灼烧感。随后松开了腰带,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伤。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下面有湖接着也够呛。可现在照着日光一看,印象里折断的肋骨已经自动接好了。其次,坠落的时候,全身的皮肤有不少地方被枯枝划伤了,血都还凝固着,可底下却已经愈合了,光洁如故,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系统:“不用找了,不会有伤口的。那颗元丹有治愈功能,能让你的伤口秒速愈合。” 简禾:“这个buff还挺万能的。” 系统补充道:“不仅自愈能力有了质的飞跃,你的抗打力也增强了很多。胸口碎大石对你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轻松。” 这会儿的简禾并不知道,系统的这番话,已经在无形中为她竖起了一面巨大的flag。 她只是点点头,穿好了衣服,掬起湖水迅速地洗了把脸,从指缝间不断漏下的水被染成了淡淡的泥土色。 搓掉了一层黑泥后,她又将乱如鸡窝的头发慢慢疏解开来。 完事后再看向湖中,简禾便意外地发现,这具身体长得居然还挺不错——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双瞳乌润,秀致清逸。美中不足的就是脸色青白过头了,跟几天没吃饭的饿死鬼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很应景地,系统的警报声响了起来:“警告:血条值只剩3点,一小时内不补充,任务就会失败。” 简禾:“???” 等等,她不就蹲着洗了把脸吗?血量掉得这么快真的科学? 系统:“这是因为你的初始血条值太薄了,所以掉掉就没了。别担心,只要你能配合完成剧情任务,就能够获得丰厚的奖励,这样就不会再有‘几分钟就玩完’的错觉了。” 就在简禾腹诽“霸王条款”时,第一个剧情任务就来了。系统:“叮!剧情任务掉落:请宿主在西朔山里找到攻略对象‘玄衣’,触发后续剧情。” 西朔山林海茫茫,万木峥嵘。想要在这么大的山里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没啥区别。好在简禾有剧本提示,跟带着gps一样好使。 判定方向后,简禾朝着一座状若佛手的山峦走去。 其实,如果真赶时间,还是御剑比较快的,但一来,原主的剑早就丢了,总不能在匕首上金鸡独立地站着飞过去。二来,御剑属于大功率运动,真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是在岌岌可危的血条值上再砍一刀,任务都不用做了,直接嗝屁。 数来数去,最终也只能靠十一路车走过去了。 沿路薄云遍野,秋阳明媚,一片人间好风光。山势险峻,非常原始,既没有石阶也没有砌好的路,野草都长得有半人高。 半小时后,简禾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山峰南面。 昨晚,西朔山下了场磅礴大雨,空山新雨,凉风习习。脚下泥土松软,纷乱的马蹄印以及兽类奔逃时的巨大足迹凌乱地交织在一起。低矮的草叶亦喷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沫,黯淡的血色渗染进了叶络。 越往里走,树干被烈火焚烧的痕迹就越明显,黑木脆断,叶片被火灰熏得焦黑,细树枝踩下去噼啪作响。甚至有不少被箭矢钉死在树干上的尸体,魔兽、魔族人皆有。千奇百怪的植物越来越多,树冠遮天蔽日,挡住了从天空洒下的光线。明明是正午,却暗得跟黑夜差不多。 简禾屏气定神,摸着树干前行。差不多尽头的地方,有株巨木的叶片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一大片湿乎乎的树藤从上方垂落,以树干为圆心围蔽出了一个空间。 若没有剧本提示,简禾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被阴影笼罩的树干处有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简禾侧身钻入了枯树。这片树藤像雨伞一样垂落,围蔽出了一个空间。正中粗壮的树干上,一个黑衣少年被箭矢穿透了心口,钉在了上面。看他身材,估计也就十三四岁。头无力地垂落到了一侧,乌发遮面,胸膛毫无起伏,像死了一样安静。 那根狠戾的长箭力透肩骨,从他心□□入,从肩甲破出,入木过半。镀银箭杆上的梅花刻印,已被汨汨流出的粘血染成了淡淡的铜锈色。不断有妖异的黑色烟雾从伤口处滋滋冒出,纠缠扭曲着升腾到空气里,化为无形。 “一旦处于虚弱状态,或是处于斯巴达式的愤怒状态,身上就会冒出黑雾”——魔族人的这个设定,可以说是非常恶趣味又一目了然了。 靴子悉悉索索地擦过地面,简禾走到了他跟前,轻吸一口气,伸手撩开了他的头发。 在这个npc的脸也很能打的世界里。重要角色的外形,自然还要高上几个档次。 只见垂落的墨发之下,露出了一张沾染了血污的少年的脸。双颊清炼无赘,眉骨鼻骨立体高耸,眉宇最为出彩,修长入鬓,似分八彩利剑,写满了少年的桀骜不驯。那张线条优美的唇合紧了,下唇还粘了点黑色的火灰。 简禾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拭了拭他柔软冰凉的唇,才发现那是嘴唇干裂以后,凝结成的血痂。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与攻略对象‘玄衣’相遇,成功触发后续剧情!发放奖励:血条值+2,实时总值:3点。” 简禾一口甜腥的老血冲上了喉间。 忙活了半天居然才奖励2点?!这也太抠门了吧! 系统:“接下来,请宿主把玄衣放下来,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并救治他。完成后,将获得丰厚的血条值奖励、一处住所和半月份的食粮。” 她觉得有必要问清楚:“我就想知道,你们这些奖励值啊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定的?” 系统:“随心。” 简禾:“……” 什么随心不随心的,简单粗暴点来说,不就是……“瞎瘠薄定”么?!(sq益q)s 简禾苦逼地抹掉了嘴角溢出的老血,看着玄衣近在咫尺的脸,略微神游了一下——上辈子,她攻略玄衣时,他已处于叱咤风云的成年期。人形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兽形就更为巨大,坐着都有五六米高。浑身插满了刀子也能漫天飞着跟人过招三个时辰,这种仙门的箭矢,就更不值一提了,威力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没想到十三四岁时的他,竟然差点被这种小碌谰ko掉。看来跟鼎盛时期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简禾捏住了箭矢的尾翎,立即感觉到了手心一阵温热,还挺舒适的。 赤云宗的武器全都加入了秘法锻造。人类摸上去觉得暖乎乎,可对魔族人来说,它们就像烧红的烙铁。中箭以后,伤口会产生剧烈的灼烧之痛。同时,箭身会在肉内绞死,无法自行拔出。只有仙门的人拔箭才能凑效。 巴特,按照人魔两族水火不容的关系,就算真有仙门子弟路过,不补刀就算好了,还想人家帮你拔箭?想得美。 简禾微微一叹,默念了一句法诀。顷刻间,一阵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箭杆上附着的薄银,骤然崩裂成了无数飘渺的银色光点,林风一来,就吹散了。 没了附加力量的箭,比一次性筷子还容易折断。简禾啪擦一下斩断了箭杆,把昏迷的玄衣从树上放了下来。 孰料,她完全低估了玄衣的体重,看着修长清瘦,实则肌肉结实,就这么撞到她怀里,简禾心口一闷,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只被巨石砸扁的蟹,眼冒金星地吐着泡泡。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解救玄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0,智商+10,行动力+10,人物丰满度+20。” 简禾:“???” 等等,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数值被开启了? 系统:“综上,血条值+10,实时总值:12点。” 虽然屁股还在隐痛,但听到这里,简禾抹了把脸,又有点暗爽了——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务就加了10点。按这个奖励的幅度,积少成多并不是问题。看来,所谓的鬼畜级难度,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坑爹。 玄衣冷得像冰块,额头抵住她的锁骨,鼻息很弱,胸口的黑衣被新渗出的血液染湿了。简禾用衣服堵住了伤口,同时垂首,侧耳他的胸骨处屏息细听了片刻,果然,能听到一阵“砰咚、砰咚”蓬勃均匀的心跳声。 魔族人自带疗伤金手指,想杀死他们,要么就剜出元丹,要么就攻击致命处。刚才沿路所见,所有的魔族人都是被箭矢射穿心脏,一击致命的。 那,为什么人人都领了便当,就玄衣没事儿? 答案很简单——玄衣的心脏天生异位,根本不是长在左胸膛,而是胸骨后方的,那支箭矢堪堪擦过了伤口,却没有命中红心。 惊喜吧?意外吧? 这种又爽雷又神奇的剧情,其实可以用一个更精准的专有名词形容——反派巨他妈无敌光环。 系统:“打算怎么做?” 简禾:“止一下血吧。之后不涂药也能自行修复,现在只要保证不继续失血就行了。 说罢,简禾活动了一下脖子,吁了口气,直起了上半身,顿时怔住。 枕在她膝上的玄衣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深红近黑的眼珠,似是日暮前燃烧的最后一缕金晖,淬满了浓烈而冰冷的凶光。 3、第3个修罗场 简禾心里发毛,没由来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警惕感。 事实证明,人要相信自己的野性直觉。就在下一秒,玄衣搭在腹部的手倏地扣住了简禾的手腕,那力度大得吓人,与修长的五指毫不相称。 紧接着,他就把这只手送到了唇边,张开了森森利齿,凶猛地朝她的虎口处咬了下去! ——在这持续了几天几夜、充诉了腐肉恶臭味的炼狱中,玄衣饥肠辘辘、神志不清、焦渴难耐,这个久违地接近他的陌生人,的气息,是如此地清甜甘美,令人垂涎欲滴…… 甜腥的甘霖入喉,那阵暴躁的焦灼感霎时偃旗息鼓。直到后颈一痛,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等玄衣的牙关松开后,简禾一脸屮hu地把手举到眼前,只见虎口处被咬出了一圈整齐的牙印,血珠滴滴答答地往外冒着,心里好似有一万只神兽奔腾而过,一会儿排成“次”字,一会儿排成“奥”字。 系统:“他也不是故意的,是魔怔了,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从这里出去后就会好起来了。” 系统:“叮!检测到宿主受伤,血条值—10,实时总值:1点。” 简禾:“……” 她生无可恋地望天。 人生大起大落太快,实在太蛋疼了。 “啊啊啊——” “是猎魔的人——快跑——!!!” 月黑风高,星子黯淡。漫天的红炎烤炙着山林,百鸟惊飞,万兽奔逃,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足以把人掀翻跟头。 尸体烧焦的肉味、族人的哭喊逃命、兽类的哀嚎,随着四散的火灰飘满了整座西朔山,俨然是人间的炼狱。 他的头发开始变焦、卷曲,双手都磨出了血泡。嗖嗖声不断,玄衣心口一痛,一支破空而来的暗箭,已将他掼倒在地,血花喷溅…… 玄衣眉头紧颦,痛苦地粗喘一声,倏地睁开了双眼,全身冷汗,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噩梦中醒来,但这回,他看到的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而是一个结满了蛛网的屋顶,火光明灭,一只小蜘蛛慢悠悠地爬过。 这似乎是座废弃的荒庙,榆木神像掉漆严重,目中无睛,慈悲地垂望着世人。庙门虚掩,木窗半开,夜风徐来,取暖的火堆明灭一闪,柴枝发出了细细的噼啪声。 积了灰的地板被刻意地打扫过,他身下垫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子,上身□□,左肩绑着止血的绷带,箭已被拔出,伤口只剩一阵钝钝的痛。身上还盖着一件藕色的外衣。 这是……哪里? 玄衣茫然地蜷动了一下手指。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搭到了他额头上,与此同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松了一口气:“终于醒了。好点了吗?” 玄衣全身一震,倏地抬头,只见一个秀逸的人类少女盘着腿坐在了他身旁,温和地看着他。于昏暗的光线下,她脸庞与脖颈的肌肤依旧泛着莹润皎洁的光泽,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皮上散出一片暗灰的阴影。 忽然感觉自己手心抓着什么,玄衣怔了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把这少女的无名指拽在了手心。 说也奇怪,一只手五根手指,他偏偏抓的就是无名指。可还真巧合。 “你方才在梦里说胡话,抓住了我的手指。”简禾道:“起慢一点,不必这么戒备。如果我要对你不利,刚才有无数机会可以动手,不用等到现在。” 玄衣没做声,低咳两声,坐了起来,视线不自觉随着简禾移动。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话到嘴边,却像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直勾勾地看着简禾在火堆边蹲下,舀了点什么,折身回来。 那是用叶片装着的新鲜鱼肉,片片切得极薄,弥漫着淡淡的腥气。 魔族天生只喜欢吃腥膻的生肉,一定要新鲜,如果带血就最好不过了。 来到人类的地盘作威作福后,在文化方面,他们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点影响,唯独吃饭的喜好没有拗过来,依旧坚持生肉路线一百年不动摇,对人类的食物嗤之以鼻。 记得在上辈子,玄衣发迹后,特别喜欢设宴喝酒,下酒菜也还是以碎冰铺垫的鲜肉居多,口味可以说是非常专一了。 讨好他人不必委屈自己。简禾端出了一条烤鱼。这是她刚从小溪里捞的,鲜度十足,只可惜这荒郊野岭的,没有盐巴等调味料,鱼肉虽然鲜嫩,可吃进嘴里还是淡出了鸟。不小心烧焦了的地方反而更好吃。 破庙里的空气很安静,玄衣的声带像磨破的砂纸,盯着简禾,终于哑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简禾没看他,往火堆里抛了根柴:“我叫简禾,是你爹的旧识。” 玄衣却没有那么好打发,半信半疑道:“旧识?” “确切来说,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是活不到现在的。”简禾凝视着他,浅褐色的眼珠波光粼粼,于摇曳的火光中潋滟生辉:“我知道,要你马上信任一个陌生人很难。但是,有句话叫做‘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或许做不到涌泉相报,但绝对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甚至,如果你想找出屠你全族的宗派,我可以帮你。” 闻言,玄衣错愕地抬起了头,喉结上下一滚,似乎想说什么。 可简禾已经终止了话题:“不急在一时,明天再说吧,今天你也很累了。” 把鱼骨抛入火里,简禾不知从哪儿拖出了另一张席子,放在了火堆的另一边,道:“我先休息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庙内很安静,简禾背对玄衣,调顺呼吸,佯装睡着。 感觉到玄衣锐利的视线在她后背停留了很久,似乎想把她烧出两个洞。许久,她才听到身后传来了咀嚼的声音——刻意压低、狼吞虎咽的。 果然,玄衣比较喜欢在没人盯着的时候吃东西。这算是兽类的一些小习性吗? 系统:“叮!玄衣信赖值+10,好感度+10。宿主装b技能点+20,可靠值+20。”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喂养玄衣,完成了第一个剧情任务。发放奖励:血条值+100,实时总值:104点。咸鱼值-10,实时总值:4990点。获得道具:普通住所x1,半月份食粮x1。” 听着这叮叮声,简禾松了口气。 刚才,趁着玄衣还没醒,她已经想了很多种解释,但发现,无论怎么编,都编不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 更何况,如果编得天花乱坠的,可能还会触犯规则,被系统判别为“通过隐瞒欺骗来闪避既定结局”。 不能瞎编,那她能抖出真相吗? 万万不能! “哟,玄衣你好,我就是放火烧你老家的赤云宗的成员。还有,你老爹的元丹也是我趁火打劫吃掉哒,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样说,估计她也离入土也不远了。还刷什么好感、还泡什么汉子,不被玄衣捉去泡药酒就不错了。[蜡烛] 思来想去,简禾就编了一个真假夹杂、十分有误导性的解释。上面的每一句话,分开看她都没有撒谎,但串起来以后,味道就变了。再以报恩小姐姐的语气说出来,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是南辕北辙的另一个效果了。√ 简禾:“不想当演技派的计划通不是好的逼王。” 系统:“???” 从数值的变化,就能知道,这个最大的危机暂时蒙混过去了。虽然终有败露的一天,但至少现在,能瞒多久就多久吧。 而且,这回连咸鱼值都减少了,也就是说,完全没挪动过的进度条终于有进展了! 简禾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一串系统提示,却让简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叮!检测到宿主违规,咸鱼值+50,实时总值:5040点。” 简禾悚然道:“怎么回事?!” 违不违规就暂且不论了,为啥剧情有进展了只减10点的咸鱼值,违了一下规就疯狂加了50点?! 惩罚是奖励的五倍,这么坑,果然这些数值都是瞎!瘠!薄!定!的!吧! 系统:“你的角色ooc了。封妩是赤云宗的优等生,不可能一上来就对魔族人如此温柔。” 简禾:“……这不科学,那我刚才把他救出来时,你怎么不说我违规?那不是更严重的ooc吗?” 系统:“那是主线剧情的硬性要求,不这样做,剧本就没法掀到下一页,所以,不算是宿主的主动违规。但除此之外,你有维持人设的义务,尤其是在攻略对象面前。当然,如果玄衣睡着了或者不在场的话,你偶尔ooc了,我们也能睁只眼闭着眼。” 简禾觉得自己萎了,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道:“行吧行吧,那你给点提示,封妩是什么性格?” 系统:“很简单,两个字:仙女。” 简禾:“……” 哦豁,这条贼船不简单。 ——小彩蛋—— 《玄衣日记》 一个自称曾受过我爹恩情的人类少女,把我从那个恶臭的炼狱中拉了出来。 确实,我能感受到她对我并没有恶意。 但她身上有太多疑团,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下戒心。 她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别有所图,来日方长,我自会观察判断。 4、第4个修罗场 秋夜寒凉,夜深人静。 就算已经离火堆很近了,也有一阵阵阴冷的感觉从地上传来,渗入骨子中。好在原主的身体灵力充沛,完全不惧寒冷。 看来,原主确实是天资过人。年纪轻轻的,却能拥有这么干净清澈的灵力,强过了多少修炼了二三十年的人。只可惜人无完人,业务能力高,情商眼力却没跟上,被朝夕相处的友人陷害致死,就算前途一片光明也没命享了。 奔波了一天,已经很累了,简禾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之后的事,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睡中。 只是,还没睡一两个小时,一道嘶哑的低吟却惊醒了她。坐起来一看,原本侧躺在席子上的少年竟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堆留有余温的衣服,中间隆起了一个小山包,似乎有个活物在里面爬动。 简禾惊疑不定,轻轻地拉开了衣服,对上了一双圆滚滚、澄莹莹的兽眸。 这是只通体漆黑、跟小马驹差不多大的小怪物,满口银亮的小尖牙,身覆玄鳞,龙头犄角,四足着地,尾巴末端有个隆起状的硬锤,像是流星的尾摆,十分特别。 简禾:“玄衣?” 虽然句末打了个问号,但简禾的语气已经很笃定了。 小怪物僵了僵,布满了黑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又圆又大的兽眸里,却有几分屈辱和羞耻一闪而过。 系统解释道:“成年的魔族人,如果主动展露兽形,一般都是为了示威或是恐吓对手。而未成年时的魔族人,因为这时的兽形不够威武凶猛,而且,体格、体能都逊色于人形时,所以他们一般都不愿意让人看。如果真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他们会觉得十分羞愤。” 简禾:“我懂,简直是两个物种。” ——玄衣成年后的兽形,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凶猛强悍。想当年,在攻略失败的警报声响起时,她便是被玄衣用长尾横扫上西天,以此结束任务的,还真是……不堪回首。 也是没想到他少年时会是这种画风,这是经历过什么基因突变吗![手动再见] 不过,事出突然必有妖。简禾视线在旁边一扫,瞧见了地上积了一滩亮晶晶的液体,混杂着未消化的鱼肉和胃液:“你吃坏肚子了?” 魔族人的肠胃已经被他们的食谱锻炼得很百毒不侵了。只是,他们说到底也是肉体凡躯,没煮熟的肉里难免会有寄生虫、细菌之类的东西。平时倒还好。当身体虚弱、抵抗力低下的时候,就可能会被乘虚而入——当然,概率很低。 玄衣在树上挂了太久,失血、重伤、疲劳,还要祸不单行地吃坏肚子,才会连人形也保持不了。 玄衣撇过脸。一阵秋风吹来,他的两个小鼻孔嗡动了一下,控制不住打了个小喷嚏,流出了两串鼻水。 简禾摸了摸他的两只小手,那锋利的爪子轻轻地划过了她手心,发现那温度冷得像冰块。 魔族人的体温是比人类要低,但也没冷到这么离谱的地步,明显很不妙。 系统:“叮!系统任务掉落:由于双重伤害,玄衣血条值告急,急转直下。请宿主以物理方式,使其体温恢复至正常。一旦任务失败,将降下惩罚。” 简禾:“元丹一点用都没吗?” 系统:“不对症啊。元丹只管骨折、吐血之类的伤,对胃痛、腹痛之类的疾病是没辙的。” 简禾长叹一声。既然手边没有特效药吃,外挂也暂时用不了,那确实是只能用物理方法升温了。 她当机立断,把落在席子上的黑色衣服拿起来,在空气里一抖开,将玄衣整只兽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嘿咻一下抱了起来。 小小一团肉,却沉得超乎寻常,简直是个小秤砣,简禾一口气差点没提上去。 系统:“正常。因为他体重没变,只是浓缩了而已。” 简禾:“……” 玄衣显然也料不到会这样发展,错愕地张开了嘴,尖牙闪了一闪,无奈只能发出兽类的叫声。一只黑漆漆的爪子伸了出来,搭在了简禾的肩膀上。 抱着玄衣坐到了火堆旁,简禾盘腿坐下,展臂隔着衣服,把玄衣搂到怀里。虽然有点沉,但其实跟抱了个玩偶差不多。 第一次把后背贴到陌生人胸口,玄衣整只兽都是僵的,还蹬着四条腿反抗,不断想扭头去看后面。简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头,加重语气道:“不要乱动。” 接着,简禾又把玄衣露在外面的尾巴也塞到了衣服里,催动自己的灵力,微笑道:“这样烤着火就开始暖和了吧。” 玄衣不吭声,安静了下来。 破庙的空气很清凉,刚才他躺在草席上时,那股地底蔓延出来的湿冷让人牙关打颤,睡也睡不安稳。 而现在,这个初识的人类少女,却毫不吝啬地抱着他、把她的温度分给了他。太过惬意而舒适,他的四肢百骸开始回温,终于不再违心地想推开这个又软又暖的怀抱。 嗅着从她发梢处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一天下来经历了太多事儿,已到强弩之末的玄衣,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 柴火燃烧声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简禾正抬头望天,忽然感觉到手臂一沉,原来怀里的小怪物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还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了剧情任务。玄衣好感度+10,信赖度+10,亲密度+10。综上,咸鱼值—20,实时总值:5020点。发放额外奖励:代步马车x1。” 简禾维持着抱他的姿势,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墙壁上,笑道:“好梦,玄衣。”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简禾悠悠转醒,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用力蹭了蹭怀里的物体。鳞片冰凉的触觉,让她的睡意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 坐起来一瞧,简禾便发现自己现在躺的这位置,距离昨晚靠墙睡的地方很远,居然连头朝向的方向都换了!但问题是,她昨晚睡下去了就没有醒过了,到底是怎么一边睡一边挪到那边去的啊! 简禾:“???我在梦里嘎哈了?” 系统冷冷道:“没干啥,就是睡相差而已。” 简禾:“……” 视线往下一扫,怀中的小怪物早已醒来了,正仰起头无言地看着她。 简禾讪笑了一下,翻身坐起,松解开了裹着玄衣的黑衣,捏了捏他的爪子。 一夜过去,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连说话能力也正常了。 玄衣闷闷不乐地板着脸任她摆弄。 ——虽说,在别人面前露出兽形,是件羞耻的事。但是,他昨晚都让她抱着睡了一晚了,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和相拥而眠相比,“被看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反而没必要纠结了。 捏完了小手手,简禾心痒痒的,有点想摸摸玄衣头顶的两只尖尖的角,但碍着仙女的人设,只能放弃做这种猥琐之事。 洗完脸后,她整了整衣服,推开了破庙门。昨晚奖励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破庙之外,两匹马在低头吃草。 座驾来了,天气正好,是时候换个据点了。 简禾喜滋滋地带着玄衣上了马车,还没等她摸到马缰绳,那两匹马就被戳了屁股一样,撒开蹄子飞速冲了出去,朝着系统设定的目的地去了。 一个小时后,马车停在了西朔山南下十多里的信城门前。 古朴的巨石垒砌起了一座宏伟的拱门,围墙高大。几个城卫拿着长矛立在两侧,载货的马车排了长队接受盘问。 把简禾送到后,两匹磕了炫迈的马就一溜烟地拉着马车跑了。 玄衣坐在简禾手臂上,看着城门的牌匾,明显有些厌恶:“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家就在这里面,有吃的,也有睡的地方,在那里养伤比在破庙好得多了,还能探听很多的消息。”简禾替他拉好了小兜帽,解释道:“我不会让仙门的人伤害你的,放心。” 玄衣久久才勉强“嗯”了一声。 原先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应该挺落后的。没想到,城内跟城外俨然是两个世界。四衢八街规整宽敞,瓦舍连锦,车水马龙,璀璨繁丽的灯火映亮了大片的夜空。 佩剑的刀客在酒馆中买醉,舞女趴在雕花栏杆上以扇掩面,首次出门猎魔的仙门弟子在人潮中东张西望,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自信,有的肩头还盘踞着自家的仙宠。 从进了城开始,玄衣就明显不如外面放松了。简禾清楚他的心结在哪,把他搂得严严实实的,朝着系统给他们安排的住所走去。 ——小彩蛋—— 《玄衣日记》 昨晚,或许是因为担心我冻死,她竟然搂住了我睡觉,一整晚都没放开。 第二天醒来,发现她睡得比我还熟,而且睡相还差到了极点。 明明才刚认识,却对我毫不设防。 ……真是个奇怪的人。 5、第5个修罗场 系统发放的奖励,是信城之中,一座倚在小桥流水畔的独户小屋,地理位置极好。房子面积不大,但也有两个小房间,床铺、桌椅、寝具都一应俱全,小院子里还有口水井。 撩开帘子走近厨房,里面满当当地塞满了新鲜的食材,肉菜均衡,连水果都给洗好了。揭开水缸的盖子,两尾活蹦乱跳的鱼在里面惬意地悠转着。 系统:“房子是永久居住的。食粮只奖励了半个月,所以在这段期限内,厨房的食材都会自动补充。当然,因为我们是针对魔族的口味准备的。如果你想吃熟食,还是得自己做饭。” 简禾挽起袖子,本想粗略地打扫一下房子,可绕了一圈,却发现家具什么的都没有积灰,就好像一直有人在住一样。这下可就省事了。房间有两个,但鉴于玄衣现在的状况,简禾就在其中一个大点的房间搭了张小床,以免晚上有什么动静,在隔壁房间没听见。 在这过程里,玄衣一直挺着小胸脯,蹲坐在了全屋最高的地方。进了私密的房间,他的神态明显放松了很多。漆黑的尾巴左右扫动着,有节奏地拍打着装饰用的瓷瓶,叮叮作响。 简禾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平心而论,跟这条街的其他房子相比,这座房子要逼仄很多,但玄衣作为真·山野少年,有了村子里的对比,一点也不觉得这里寒酸。 雕花窗户半开,桌上摆着精致的杯盏。水炉沸腾,蒸汽四溢,墙壁上有泛黄的挂画,厨房的水缸养着的两尾生机勃勃的鱼,充满了有别于荒山野林的人间烟火气,温暖而安逸。 不过……玄衣低头,爪子在柜顶抹了抹,翻过来一看,半点落灰都没有。 他心里闪过几分狐疑。 刚才进来的时候,窗户就是开着的。而这房子有点干净过头了。简禾从出门到今天,至少有五天时间。可柜顶、桌角都纤尘不染,就好像一直有人住在这,每天都打扫似的。 简禾并不知道这次的奖励居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这时,时间刚好走到中午,到新家的第一顿饭要吃好些,就当做是入伙了。 半小时后,简禾端着几碟菜上了桌,玄衣灵活无声地跳到了木椅上,瞧见三菜一汤,全是人类的熟食。 玄衣戒备地看着简禾:“为什么?” 简禾解释道:“没煮熟的肉上有细菌、寄生虫等东西,会让人闹肚子。你平时吃了没事,是因为身体强健。但现在情况不同,你未痊愈前,如果再吃生肉,可能又会像昨晚一样闹多次肚子了。” “……细菌是什么?” “就是脏东西的意思。”简禾指着一碟清淡的清水煮肉,道:“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加调味料。也许是没有血腥味了,但没有调味的话,总该会比较好下口。当然,我不是强迫你,如果你吃不惯就算了。” 好像被逼着试毒,玄衣挣扎了片刻,最终撇过头道:“那就尝尝吧。” 简禾笑了:“好呀。” 由于玄衣现在只有爪子,根本拿不了筷子。简禾便主动地拎起筷子,夹了块肉片,送到了玄衣嘴边。 刚把肉片吞进嘴里,玄衣原本在轻轻拍着椅子的尾巴瞬间僵住,眼白隐隐有些发青。 简禾:“……” 行了,不用问了,这反应明显是觉得很难吃。 虽然尝到了半秒的挫败感,不过,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哪是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改变的呢? 简禾把一个瓷碗递到了他面前,好心劝道:“好了,别勉强,吐出来吧。” 谁知,玄衣看了她一眼,咀嚼了片刻,居然把东西吞下去了,还冷冷道:“下一碟,尝尝。” 简禾纳闷,只好又夹了一块喂给了他,直到把桌面上的菜都尝了个遍,玄衣才开了尊口:“好了。” 明明不喜欢却没有拆台,还全都试了试,简禾眨了眨眼睛,有点感动,但也油然而生了一种“莫非玄衣有抖m倾向”的诡异想法…… 系统:“宿主,外面的生食还不好说,但我们提供的魔兽食粮全是无菌的,只要你让玄衣一直吃厨房的食材,那就不会有闹肚子的风险。” 简禾如蒙大赦,也不折磨玄衣了,跑进厨房,端出了玄衣最爱的生肉,终于吃了顿大家都满意的入伙饭。 就这样,简禾与玄衣就在这座小屋处定居了下来。 屋后有片松软的土地,等来年春天,或许还能自己种上几棵菜吃呢。(⊙v⊙) 转眼间就是两个月。信城很靠近西朔山这个猎魔的圣地,故而,一直都是仙门子弟热门的落脚点。有心的话,还是能探听到很多东西的。 只是,先别说玄衣这两个月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兽形状态,不便外出。即使能外出,他也注定得不到想要的资讯。 这是因为,虽然那些射杀他族人的弓箭上有银色梅印,但那其实类似于隐形的水印,只有仙门中人才看得见。在玄衣看来,那箭的箭身是什么印记都没有的。 每日前往西朔山猎魔的宗派,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如果没有了“梅印”这个关键性的线索,想找出屠村的宗派,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正常来说是很难查处结果的。 巴特,玄衣作为复仇流的反派,在关键时刻,自然会有npc出现协助。按照剧本,这种毫无头绪的状态持续两年左右,玄衣就会与当日侥幸逃脱的村民npc重逢。 那村民npc虽然也看不到箭杆上的梅印,但就是那么凑巧,他认出了当日的领头者是赤云宗的人,成功完成了“给玄衣指出仇家”的任务。 到那一刻,绕了不少弯路的玄衣终于得知,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仇人就是赤云宗。 作为完全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人,简禾碍于规则,被禁止了给任何提示,空有一颗剧透的心,却没有剧透的命。 系统:“你当然不能剧透。不然剧情就乱套了,玄衣也会马上怀疑你的身份。” 简禾:“我就是觉得,等一切都败露后,我的下场不会比原主好到哪里去。” 系统:“怎么说?” 简禾沧桑道:“原主与玄衣没有感情瓜葛,就是个素未谋面的仇人,都被虐得这么惨了。而我,明明说好了要帮他复仇,也知道他报仇心切,也知道仇家是赤云宗,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干着急、绕弯路。明明我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却伪装成他父亲的故友接近他……从玄衣的角度看,我就是传说中说一套做一套的无间道双面小婊砸吧。” 系统:“……”很有道理。 生活不仅有未来的苟且,还有眼前的苟且。靠着做任务获得吃的是不够的,要活下去,周转的钱财也很重要。为了挣钱,简禾在信城做起了老本行——替人收复魍魉之物。 这世界的小怪经验包分两种,一种是静物类的。杀人藤等肉食植物、沾染了魔气的凶宅或谷底,都归于此类。另一种则是长着腿满地跑的小怪,什么夺舍的妖邪、画人皮的魅、从死人复生后所化的丧尸,全都属于此类,统称作“魍魉”。 道行高深的魍魉,混迹在人群中也难以被普通百姓察觉,邪性极大,每逢作恶必定会见血。很多搁置起来、查不出凶手的命案,背后都是魍魉闹事。 弱鸡一点的呢,就只有虚拟形态,大多数时候都在荒野游荡,看到赶路的书生就吓唬一下,看到时运低的人便尾随回家。被这种东西缠上会家宅不宁,小孩啼哭不止,大人生病受伤,总之怎么倒霉怎么来。 赤云宗以前就会承接这种收钱消灾的业务。原装的封妩也算是跟这种东西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吃记忆的老本也完全没问题。 这天,是除夕夜。 信城格外热闹。还没完全天黑,天空就能看到几盏飘飘荡荡的天灯,不知是谁这么急不可耐,现在就放天灯了。 简禾站在院子前,有三个也就七八岁的小男孩,以及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正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 这几个孩子,都是前不久找简禾帮忙收复魍魉之物的家庭的小孩。 “我娘早就跟姐姐说好了,她今晚要来我家吃饭!” “没有,是跟我娘先说好的!” …… 几个小孩胡闹着,一回头,却看到了了小院窗户的角落,一只黑漆漆的小怪兽趴在了那儿,两只蹄子搭在雕花上,眼神不善,似乎在瞪他们。明明整张脸都长满黑鳞,可他们就是觉得这东西是在摆臭脸。 这群孩子不是仙门中人,根本看不出玄衣是魔族人,而以为他只是寻常的魔兽。见状,纷纷告状:“姐姐,你的宠物瞪我们!” ——小彩蛋—— 《玄衣日记》 人类的食物, 难吃。 人类的小孩, 聒噪。 6、第6个修罗场 宠物? 简禾讶异地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后脑勺和两只小角——玄衣已经转过头去了。 几个小孩儿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了过去,叽叽喳喳地道:“姐姐,它长得好怪啊,那么黑。” “你养了它多久啦?” “它看起来好凶哦。平时要喂什么东西?肉吗?剩饭剩菜吗?” “我不听话的时候我娘会揍我屁股,它不听话的时候,姐姐你也会打它屁股吗?” 玄衣:“……” …… 一滴冷汗从简禾的额角絮絮滚落。她拭掉汗珠,忍不住腹诽:无知就是幸福。如果你们看过剧本,一定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抬头看到天色已经暗了,简禾弯腰轻拍一个小屁孩的肩膀,边哄边领着他们出门,道:“很晚了。你们几个小孩儿单独在外面不安全,别让家里人担心,快回家吧。” 几个小孩儿虽然调皮,却也很听话,听到简禾的叮嘱,互相望了对方几眼,就都乖乖地跟简禾挥手作别了。 送走了几个小魔星,简禾推门进屋。屋里没有点灯,玄衣居高临下地坐在了高柜顶,斜睨着她,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反着光,显然有些不满,身上还滋滋地冒着黑雾。 今天,因为是一年一度的除夕,简禾早前就跟玄衣提议一起过个节。 人类仇视魔族,城中还有那么多仙门子弟来来往往,若是让他们发现有魔族人在信城中,搞不好会出手对付玄衣,把他赶出去。为了避免麻烦,也因为养伤,这段时间,玄衣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无所顾忌地出门。 今天,外面人潮拥挤,人气混乱,玄衣的气息隐于其中,反倒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是异族,显然是个千载难逢的散心机会。 对此,玄衣表现得毫不感兴趣,但并没有拒绝。一起相处这两个月,简禾已经摸清了他“不拒绝就是答应”的性格,便放心地拍板定下了行程——去江边的一座著名的酒家用膳,坐花船赏月游江。 如果不是几个小孩儿拖了点时间,他们早就已经出发了。 “玄衣,咱们可以出发了。”简禾仰头,轻咳一声道:“刚才那几个小孩儿就是无心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玄衣板着脸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小事?” 简禾:“……” 她内心鬼畜地飞过了一片弹幕——??,您冒烟都冒得跟个点着火的小煤球似的了,就算我是瞎子也看得见好么! 好在,简禾主动来搭话后,玄衣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冒出的黑烟慢慢变淡消失。他终于动了尊蹄,轻盈地往下一跃,跳到了稍矮的桌面上,再熟练地顺着简禾手臂往上一爬,坐到了她怀里,两只前蹄放在了她心口。 简禾给他裹紧了小袄子,微笑道:“好,出发了。” 冬夜,华灯初上。小孩儿手执绘有金鱼的花灯在大街小巷跑过,灯笼里的火光扑闪扑闪。小贩扛着冰糖葫芦慢悠悠地走着。江心的船中有人抚琴,清越琴声不绝如缕,随清冷的夜风飘远。 除了进城的第一天,这也是玄衣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类包围。他把下巴搭在了简禾的肩膀上,两个尖角把小兜帽顶得老高,好奇地望着两边的景物后退。 虽然一切都很新鲜,可四周的空气也充满了人类的气息。玄衣闻多了头晕脑胀,便把脸埋在了简禾的衣服上——虽然,她跟街上的这些家伙同样是人类,可他却不排斥她的气味,甚至觉得她脖颈发梢处有阵清甜的体香,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就凑上去嗅。 踏着夜色,两人来到了江畔的酒楼。由于近水楼台,依江而建,这酒楼还把业务发展到了江面上。在天清气朗、江风不大的晚上,客人可以选择在船上用膳,赏月、游江、享用美食三不误。 未免水波把船上的东西晃到地面,船舱里都是矮桌坐垫。 简禾把玄衣放在了自己的对面。泛黄的铜炉在桌面滚滚冒烟,小二把荤素菜式依次围着铜炉摆好,撩开帘子离去之前,还古怪地看了简禾一眼——毕竟,他还真没见过跟畜生面对面坐着吃火锅的人。 还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端菜端多了头昏眼花,总感觉那小怪物斜睨他的眼光凉飕飕的,简直跟个大活人似的…… 船徐徐驶向江心,简禾把一小半的羊肉、牛肉都倒入滚烫的汤中涮了几秒,夹出来后沾点酱油葱花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其余大部分的生肉则留给了玄衣——别看他体积小,其实胃口大得很,食量比简禾大得多了。现在身体好转,也不用再像一开始那样,总是防着他闹肚子了。 雕花窗外,数不清的天灯飘飘扬扬飞上夜空,玄衣仰头,明亮的光点在他的眼珠中聚拢又飘散:“他们在做什么?” 桌案上暖了一壶酒,简禾一边往瓷杯里倒酒,一边微笑道:“那是放天灯,灯罩底下有个小烛台,点上火就能飞到天上去。人们会在灯罩上写上美好的愿望,希望灯能把自己的愿望带到神仙那儿。” “既然升上去是因为点着了火,那等火烧完了,终会有落下来的时候。”玄衣不屑道:“不切实际。” 简禾:“……” 看来boss是实用至上主义,从小就没啥浪漫细胞。要不是颜值与战斗力都爆表,以后恐怕连把妹子也会成问题。 趁这机会,简禾决定给他友情传授点儿套路,悠悠道:“不是这样算的。我们追求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说到底,‘放天灯’只是约心仪的人见面的理由,见面之后的事儿——跟谁一起写下愿望、跟谁一起肩并肩点的火,跟谁一起看天灯飘远,才是意义所在。” 话说,剧本里就没写过魔族人是怎么求爱的,上辈子她也没机会体验一番。既然现在起了话头,简禾干脆一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话说,你们魔族是如何向心仪之人表达好感的?” 玄衣抬了抬下巴,在人形时做来有些傲慢的动作,换成了袖珍的兽形后,就变得十分骄矜可爱了:“把额心的鳞片拔.出来送给对方。”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拔鳞?” 要知道,魔族人一生只换一次鳞。小时候,身上有部分皮肤是没有鳞片覆盖的,那也是幼年的他们最容易受伤的部位。成年前夕的那次换鳞后,鳞片会武装到全身的每一寸,像铠甲一样伴随他们一生。 这时候的鳞片扎根很深,如果掉落了,除了会产生剧痛外,还有很大的几率无法再长出新的鳞片覆盖,相当于完好无损的铠甲出现了一个裂口。 如果缺了鳞片的地方是额心,那就更麻烦了。首先这地方就在脸上,根本掩饰不了,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在战斗的时候,这个破绽百分百会被对手瞄准攻击。 如果一个不慎被击穿了头骨,那么,不管你是光环盖天还是立马服下十颗元丹,这便当都肯定吐不出来了。 没想到魔族人的示爱方式居然是拔下额心的鳞片送给对方,这波操作是真·用生命表白啊。 巴特,像玄衣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给自己制造弱点的。 好在,魔族仰慕强者。作为未来的魔族扛把子,玄衣就算不主动示爱,也肯定不会打光棍。只需勾勾手指,就有大堆人抢着把额心的鳞片送给他了。 简禾扶额。 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有大把妹子排队送上门,所以说,她刚才传授的所谓套路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啊! 玄衣不知道简禾短短几秒钟就想到了那么多东西,歪头反问道:“为什么那么惊讶?” “因为听起来很痛。”简禾摊手,实话实说道:“虽然能想象送鳞片者义无反顾的心情。但假设我是收鳞片的那个人,不论我是否与对方两情相悦,都不希望他通过伤害自己来证明决心。再说了,鳞片留在身上还能保护自己,拔下来以后,就真的什么用都没有了,何必呢?” 玄衣眼光闪了闪,眼中有些动容,但很快掩饰住了,咧了咧小尖牙,道:“谁告诉你拔.出来没用?魔族人的额心鳞片是一味良药,送给心仪之人,也是有保护她的一层意思。” 简禾:“???” 这么神奇?魔族人全身都是挂——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两人一直呆在船舱里,没有刻意控制船只飘动的方向。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了一座拱形的石桥下面。 就在穿过桥洞时,一直懒洋洋地坐着、跟简禾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玄衣忽然坐直了身体,鼻子在空气里吸了吸,奇道:“有股味道。” 魔族人的嗅觉上佳,比狗鼻子还灵。反正简禾现在除了江水的腥气,别的什么都嗅不到了:“什么味道?” 玄衣静默了,在空气里辨别片刻后,肯定道:“腐尸。就在这里,在我们的船下面。” 桥洞幽暗无人,银色的波光粼粼闪动,阴风嗖嗖。小船上就横放着一根划水的长杆,简禾与玄衣对视一眼,拾起一端,在桥底的洞壁上一撑,船只晃晃悠悠漂离了原处。 两人定睛一看,果然,就在刚才船底的位置,那漆黑的翻滚的江水中,飘起了一只裹着水草的腐烂人手,指甲猩红,断口处被啃得稀巴烂,连着肉屑的筋脉白骨清晰可见。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主线剧情【秦南吃心怪】!” ——小彩蛋—— 《玄衣日记》 用人类的词语说,额心鳞片就是魔族人的“聘礼”。 她却说如果是她,白送也不想要它。 其实,拔鳞虽然不舒服,但也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哼。 7、第7个修罗场 从断口来看,它应该是被很钝的牙齿——比如人的大牙,从死者的身体上活生生撕扯啃咬下来的。而且,这手估计已经在水里泡了几天了,一出水面,前所未有的熏天臭气扑面而来,那威力堪比在潮湿天气发酵过的几吨垃圾。 系统:“宿主,别大口吸。这种被邪祟害死的人的尸体,腐烂之后,衍生的臭气是正常尸体的十倍。” 简禾:“我靠,以后这种高能预警,麻烦早一点说。” 被熏得头晕脑胀,她只能草草看了一眼那断手,抽起了船杆,任那裹着水藻的断手沉回水底。随后,她躬身钻入了船舱,扶着桌沿干呕起来。 玄衣随之进来,看到她呕得面如菜色、双眼泛红,心里一阵不舒服。 水波荡漾,船慢慢驶离了桥洞。 简禾连灌了两杯冷茶漱口,那种头昏脑涨的感觉才消下去不少,忽然,一颗黄澄澄、圆滚滚的蜜饯被一只黑漆漆的小爪递到了她面前:“给你。” 她讶异地抬眼。玄衣朝她扬了扬下巴,如果兽形有眉毛,此时一定颦了起来:“看什么,吃啊。” 简禾心里一暖,也不客气了。由于身体还侧着,一手拿着茶杯,她贪图方便,直接低下了头,直接把玄衣指尖的蜜饯咬了下来。红润的唇在冰冷的鳞片上擦过一瞬间,触感如云朵般柔软。 料不到她居然会直接从他手上吃下蜜饯,玄衣颤了一颤,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尾巴却燥热地蜷曲了起来。 ……居然直接从他手上吃了蜜饯。这、这不就相当于他在亲手喂食她一样吗? 简禾不知道玄衣短短几秒钟就脑补了那么多,自顾自地把蜜饯压在了舌根下,一阵蜜意化开来,那阵反胃感消散了许多。 她吁了口气,忍不住对玄衣露出一个笑:“很好吃。” 玄衣“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背后的尾巴却越蜷越紧了。 系统:“叮!玄衣心情+10,害羞+10,人物矛盾+10。综上,血条值+10,实时总值:20点。咸鱼值—10,实时总值:4800点。” 简禾:“嗯?” 她脑海里灯泡一亮。 按照这个计算方式,看来,咸鱼值和血条值的高低,并不完全取决于剧情是否有进展。玄衣的个人状态——比如心情的好坏,也一样可以影响前面那两个数值的高低! 系统:“……” 之前的两个半月,血条值有好几次都差不多跌成负值,害她提心吊胆的,睡觉也睡不安生。现在终于发现了突破口,虽然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机制,但起码知道了,系统指定的规则并不是毫无漏洞的! 咸鱼值比较难搞,但血条值的话,之后稍加摸索,搞不好能人为地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中,这就不怕任务失败了。 系统:“……” 简禾一阵暗爽,神清气爽地抹了把脸,终于有心情琢磨系统刚才给的提示了。 “秦南”很好理解,就是信城以东的一座城,一条大江先后贯穿两城而过。假设上游死了人,尸块顺流而下,漂到信城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吃心怪”——简禾脸皮抽搐,腹诽:这名字虽然取得既无水平也无品味,但好歹够直白,看来这次背后的作恶者有食心的癖好。能干出这种事的,十有八九是魍魉之物。 坏就坏在,这种东西一旦见了血,就会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停不下来,不可能杀一个人就满足。杀的人越多,它就越是强大,隐匿得越深。 恐怕,秦南那里已经有不少人死在了它手里了。 简禾:“感觉又是一个送人头的任务。” 系统:“……” 原以为,还有一个晚上时间去调查一下,没想到,她完全低估了剧情跟进的速度。 就在触发剧情的半小时后,简禾的小船泊在了酒楼岸边。 她撩起了船舱帘子,甫一踏上岸,登时被一声破了音的动情呼喊给吓得虎躯一震—— “简大仙!” “找到简大仙了!” 定睛一看,岸边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身后跟着一众家丁。一看到简禾,众人就像见到了活神仙,蜂拥而上,如泣如诉:“简大仙,终于找到你了,请救救我们家小姐!”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窜起了一只黑不隆冬的小怪物,冷冷地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了兽类感觉到威胁、即将要反扑咬断对手喉咙时的低哑嘶吼声。 众人吓得一个激灵,纷纷迟疑地慢下了脚步。 简禾反手轻轻拍了拍玄衣的小角,示意他不用紧张,镇定地对老头子等人道:“这是我豢养的魔宠,不伤人,很可爱,各位无须担忧。” 系统:“……” 众人:“……” 恐怕就只有你自己觉得可爱吧! 被npc团团簇拥起来,三言两语下,简禾听出来了——他们是秦南的大户人家刘家的家仆。 刘家是当地土豪,瓦舍连锦,人丁兴旺。从几个月前开始,家中就陆续有侍女失踪,而且消失的只是人本身,衣服、钱财什么的都还在。 一开始,刘家人不以为意,把这当做是人口失踪案报了官。可最终都因为查不出什么而不了了之了。 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短短几个月,府中年轻貌美的女子近半消失,闹得人心惶惶。 就在昨天,刘家翻修府邸时,意外掘开了一块土地,惊骇地发现底下埋了十多具白森森的七零八落的尸骨。其中一颗头颅并未完全腐烂,死状可怖。府中有家丁认出,这竟是四天前刚失踪的那名侍女的头。 到了这里,傻子也知道这事儿绝非人为,而是魍魉作恶。 还有半个月就是刘家小姐出嫁的日子。不仅是为了自家千金,还是为了届时出席的宾客,都必须尽快解决这只穷凶恶极的魍魉。 刘老爷什么都缺,惟独不缺钱,开出了丰厚的报酬,四处寻找仙门中人来府上收妖。 简禾摆手,调整了一下语气:“行了,老人家,大体情况我已了解,等着我去收拾它吧。” 那老头子抹着泪三叩九拜。 翌日,简禾就带着玄衣坐上了前往秦南的马车。这马车是刘家特地准备的,修雅华美,十分舒适。不到一个小时,正午,两人就抵达了秦南的土地。 秦南这地方不大,但因为地理位置不近山,所以大街上走着的,几乎都是平民百姓,不像信城那样,每走十步,就能看到一两个佩剑的仙门少年。 所以,相对来说,在这里,玄衣被认出是魔族人的几率就更低了。甚至可以不挂着兜帽出现。 马车停在了刘府府前,刘老爷亲自出来迎接简禾。对于尾随在她身后的玄衣,刘府中人虽然有些不安,但碍于“高人大多古怪”的印象,再加上管家已经跟家里通过气了,倒没人说些什么。 进入花厅,简禾瞄到里面坐了一个少年,一个少女,藕衫,绶带,腰佩长剑,脑袋不禁嗡地一响,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这不就是赤云宗的弟子服吗?!熟人啊! 要是让他们认出自己,搞不好,她迄今都掩饰得很好的赤云宗出身,马上就在玄衣面前败露了! 玄衣不解地看着她突然僵硬的背影。 系统:“宿主,你不用担心,这两人跟你不是同个师父,也只远远地见过一面,未必认得你。只要你别在他们面前用赤云宗的仙功,就不会败露了。” 简禾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回归原位:“吓死我了,这还好点。” 有了系统的保证,简禾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颇为淡然地与对方点了点头示意。 刘老爷适时赶到,介绍了彼此。原来,这少年少女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郑绥,少女叫郑芜,确实是赤云宗的弟子。 自从封妩在西朔山失踪后,赤云宗暂时禁止了年轻弟子前去猎魔。这两人也是特大胆,竟然趁仙盟大会前夕,师父们都不在宗派的时候,自己偷偷下山,千里迢迢跑来这边猎魔。 只可惜出师不利,还没到目的地,马车就坏了,这才辗转来到了秦南。一进城,就听说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少女失踪案。 之前在山上,他们被师兄师姐盯得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微危险点的副本都不让碰。现在一个野生副本摆在眼前,两人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就中途改变了目的,敲开了刘府的门,自动请缨要帮忙捉妖。 ——小彩蛋—— 《玄衣日记》 难以置信! 她居然不用手接,而是直接吃了我拿着的食物。 这、这不就等于是我亲手喂她吃东西吗? 不过,对此,虽然我称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讨厌。 8、第8个修罗场 系统:“宿主,【秦南吃心怪】只是个初级副本,推理难度为智障级。但有两个硬性规定:其一,要在两天内解决。其二,不能再增加受害者。不然,即使通关了,奖励也是不会发放的。” 简禾:“……”这么蛋疼? 鉴于这霸王规则,简禾根本无暇享受刘家给她的高人待遇,就要开始干活了。 在入住府中最明亮最宽敞的客房后,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送了几份精致的点心过来。看来,自从年轻少女接连遭受毒手后,只有大娘年纪的敢留在这儿干活了。 看着她们关上房门,简禾瞄了眼桌面,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忽然发现自从进屋后,玄衣就安静极了。往房中走了几步,原来玄衣伏在了床上,蜷成了一团,似乎很不舒服。 简禾在床边蹲下,颦眉道:“玄衣,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玄衣掀开了眼皮:“有点儿累而已。” 这时,刘老爷来敲门了,请简禾去与他的千金见一面。简禾只好放玄衣一人在房间。 刘老爷之女名叫刘蕊,芳龄十六,五官秀丽。只可惜拜近段时间的失踪案所赐,即使喜事在即,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不是太好,略显病态畏缩,印堂乌黑,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所以简禾是在她的房间里跟她见面的。 郑绥兄妹并不在场。据说是自己出府打探消息去了,完全没有与她沟通的意图。 这也在简禾的意料中。赤云宗在仙门地位颇高,各个弟子自命不凡。尤其是部分年轻弟子,那股自傲的劲儿根本藏也藏不住,必然觉得自己能独自解决任何问题,不屑与他人讨论。 但这正合简禾的心意。她巴不得不与这两兄妹碰面。 刚才跟对方互通姓名时,停在郑绥肩头的那只白鸽仙宠,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这种仙宠虽然智商不高,可记性特别好,过目难忘的技能满点,某种程度上比人还厉害。 这么异常的表现,估计它曾经在赤云宗与封妩有过接触,所以对她这张脸有反应。好在,除了盯着她外,这鸟就没别的动作了,不然,她可就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了。 分别的时候,简禾瞧见梳妆桌上放着把桃木梳,梳齿上缠了几根弯曲的发丝,心下一动,悄无声息地拎走了一根头发。 ——凡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那么多人的魍魉,都一定披着一具人类的皮囊。 迄今已经有十七个人失踪,高矮肥瘦均有,失踪地点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出门采买途中消失,有的则是在花园里失踪的。唯一的联系,就是她们都是刘府的侍女。而且,那东西既然能把部分吃剩的尸骨埋回刘府的地下,说明这吃心怪即使不是刘府的人,也肯定与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能自由出入府门。 其次,那些侍女的尸体全都被啃得七零八落,说明那东西杀人不是为了夺舍,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再看失踪的间歇,最初的那个月,是每八天失踪一个人。直到最近,这频率提高到了每六天死一个人——那东西的胃口被人肉养大了。 出于直觉,简禾第一个怀疑的是刘小姐。要证明一个人有没被邪祟夺舍,其实很简单,只要焚烧她的头发就能证实了。 匆匆回到房间,简禾反手关上了门,想找玄衣借个火。也不知道玄衣睡了一觉有没有感觉好点。 不料刚往内走几步,就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呜……” 简禾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跑了进去。只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了一个小山包,正不断蹭动着,滚到了边缘,眼看就要摔下来了。 简禾脱口而出:“小心!”同时飞扑过去,谁知刚接住了这团软绵绵的被褥,下一瞬间,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涨大变重,把她重重地压在了下面。 简禾心有余悸地睁眼一看,惊讶地顿住了。 伏在她身上的是一个半人半兽的少年,痛苦地蜷成了一团,不断粗喘着气。急促的气息喷薄在她耳旁,湿润而灼热。身上、脸上的鳞片若隐若现,好似有两股力量在博弈,黑鳞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利甲缩短入肉、指节拉长变细,化作少年修长漂亮的十指。头顶的双角亦开始缩短,隐没在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中。那冰凉的发丝甚至落在了简禾的脖颈间,有些痒痒的。 不到半分钟时间,简禾目睹着玄衣从一只龙形小怪物,重新变为了一个十四岁左右且浑身□□的少年。 片刻之后。 玄衣倚在了窗台,松松垮垮地披上了一件简禾从衣柜角落里翻出的衣袍。双眼低垂,唇角微抿。 与兽形时一切五官都圆滚滚的走向完全不同,少年形态的玄衣,眉眼修长,高鼻薄唇,唇峰锐利。那么多处,惟独眼珠深红的色泽未变,天生就有别于人类,流淌着澄莹而浓烈的艳光。 这衣服的款式十分繁复,光是一面就有几根衣带要绑。玄衣从前的衣服都是很简单的款式,从没应付过类似的衣服,系衣带的手法十分笨拙。 “再这样下去就要绑成死结了。”简禾又好笑又无奈,看不过去地上前两步,把他双手搅讼吕矗溃骸拔野锬惆伞! 玄衣一怔:“哦。” 和煦的阳光自身后投入,他的影子恰好把身前的少女笼罩住了。两人相隔不过一掌距离,简禾浑然不知,微微低头,认真地把那些打乱的衣结全部解开,又轻柔地绑上。 鉴于衣服不太合身,就算穿好了,还是难免露出了一小片平坦的胸膛。当初被箭矢穿过的左心口,果然已经看不到疤痕了,平整光洁得好似从未受过伤。 简禾感叹道:“魔族的自愈能力真是太bug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要他们的元丹。” 系统:“宿主,由于种族有别,人类就算吃下了元丹,最多只能发挥它的一半的自愈能力,而且,还不能把它里面的能力化为己用。只有在魔族人才能完全继承这种力量。等玄衣拿回他爸的元丹后,那就是强上加强了。” 简禾:“请不要一遍一遍地提醒我即将惨死的结局,谢谢。” 系统:“……” 这边一人一统在扯皮。玄衣却屏住了呼吸,神差鬼使地望着她秀致清逸的脸庞,一瞬都不眨眼。 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情况危急,他压根儿没有注意过两人的身高之差。后续的那两个月,由于受伤,他被迫保持着屈辱的兽形,一直被她抱来抱去,也只能仰视着她说话。 现在,第一次以原本的模样与她挨得那么近,第一次从高处望她,才发现,往日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都不过是错觉。 她明明比自己年长几岁,但却比自己还矮半个头,好像很多地方都比他纤细,脖颈,锁骨,手指,连手腕都很细,仿佛只需用单手,就能轻轻松松地圈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玄衣倏地回过神来,喉结一动,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珠。 把衣服整理好后,简禾拍拍手道:“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完全恢复了吗?” 玄衣试探性地握了握拳:“力量运转还有些晦涩。” “不用急,你才刚恢复人身,元丹运转跟不上是很正常的。”简禾从怀里拎出了那根发丝:“正好,借点儿火给我吧。” 玄衣略微挑了挑眉,轻吸一口气,吐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简禾默念了一句符咒,手中发丝遇火即燃,还溢出了一缕淡淡的紫烟。 简禾低声道:“不是她啊。” 如果刘家小姐真的被邪祟之物附了身,那么,这根头发是烧不着的。看来刘家小姐并非是吃人的魍魉。 玄衣看了她一眼,哼道:“就算没押中,也不远了。” 简禾点点头。 发丝冒出紫烟,说明这刘小姐一定跟那怪物有过非常亲密的身体接触,比如拥抱、舌吻、啪啪啪,才会沾染上那么多的邪祟之气还不自知。 能自由地出入刘府却不惹人怀疑,还与刘小姐有亲密身体接触的——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不多,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刘小姐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未婚夫婿。 系统:“叮!咸鱼值—20,实时总值:4780点。” 简禾:“……” 果然是个推理难度为智障级的副本。一猜对了马上给提示,系统诚不欺我也。 简禾把自己的猜测跟玄衣一说,又道:“我们必须在他杀害下一个人前找到他。” 玄衣掌心在火焰上一拂而过,水波也无法浇灭的烈焰在他手中柔顺地熄灭了,沉声道:“魍魉之物食人的间歇是规律的。我刚才也听了几句,按照相隔的天数,那东西下一次的食人,就是今天晚上。” 就在这时,房间的窗户忽然被什么东西咚咚地撞响了。 玄衣警惕道:“谁?!” 那咚咚声还是不断,像是鸟喙啄木的声音。 简禾跟玄衣对视一眼,玄衣示意她别动,自己去一把推开了窗。只见窗纸之外,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正焦急地拍打着翅膀,冲简禾尖锐地叫唤着。 简禾:“嗯?” 这不就是郑绥兄妹那只老盯着她看的仙宠吗? 仙宠不会无故离开主人,莫非郑绥兄妹出事了? 那白鸽扑动双翼,进屋后,不断用头顶她的背,似乎想把她带到哪儿去。玄衣摁住了她的肩膀,眼明手快地拔下了白鸽一根羽毛。用火点燃后,羽毛滋滋地冒出了紫烟,只不过比刚才那根头发的淡很多。 简禾:“……” 不是吧,难道郑绥兄妹跑出去捉怪,反而被吃心怪逮住了做点心? 再拖下去,随时可能出人命。追着这仙宠,简来与玄衣直出了秦南,被引到了一处荒草萋萋的密林中。 此地雾气缭绕,可视度极低。直到那鸽子飞入林中,在某处半空停住了。简禾定睛一看,看到那草地中趴着昏迷不醒的郑芜。 简禾跑上前去,想把人翻过来。 可一摸,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 这身体……太轻了,就像是纸灯笼扎成的一样。 玄衣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忽然瞥见“郑芜”袖下空空,瞳孔一缩。 那句“别碰”还未出口,翻过身来的“郑芜”忽然睁开了眼睛,纸糊一样粗糙的五官,溢出了一团黑雾,笼罩住了简禾的视线。 简禾:“……”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宿主,我忘了提醒你:虽然本副本的推理难度为智障级,可扑杀难度却是中级。请勿掉以轻心。” 简禾:“……我不是说了,高能预警麻烦早一点讲的吗?!” 再醒过来时,简禾发现自己双手被束缚在了身后,侧躺在了一面湿漉漉的岩石上。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一个深广无人的山洞,巨石嶙峋,寒风嗖嗖,岩壁上点了几盏油灯,光线昏暗。 就在她右侧两米远的地方,玄衣双眼紧闭,昏迷未醒,亦是被用同样的手法绑了起来。 往左一看,郑绥兄妹虽然被绑成了粽子,仙器全被收缴了,但好在都安然无恙,瞪着四只铜铃般的眼睛望着简禾。 郑绥蹬着腿,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也被捉了?!我不是让嘟嘟回去求救的吗?” 简禾:“……‘嘟嘟’是你家仙宠的名字?” 郑绥质问道:“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你不是高人吗?!你怎么能被捉?!” 简禾差点被他的大嗓门震聋:“还不是你的仙宠把我们引到了陷阱里。反倒是你们两个,不是出去探查消息了么,怎么会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还被绑了?” 郑绥脸上闪过了一丝羞愧和悲愤:“别提了,是这老妖怪太狡猾,故意露出破绽,设好圈套,引我二人入陷阱。” 就在这时,一道阴测测的笑声从洞口处传来,那尖利不自然的音调,堪比指甲刮黑板、尺子磨泡沫。 简禾的鸡皮疙瘩成片起立、摇旗呐喊,与郑绥的交流被迫暂停。两人齐齐往那边一看。 只见洞口的方向,一个瘦长的人影正提着灯笼往这边走来。隔得老远,他身上浓浓的尸臭味就已经跟不要钱一样顺风飘到了简禾鼻腔里。 简禾脸都绿了。 行了,不用问了,这堪比生化武器的味道,只有褪下人皮时才会暴露出来。他们是被捉到对方的老巢无疑了,不然,这东西怎么敢以真面目示人。 郑绥从早上被绑到现在,滴水未进,骂起人来虽然有些中气虚弱,但仍然气势十足:“老妖怪!你要杀就杀,爱剁便剁,赤云宗听过吧?!要是让我的师兄师姐知道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简禾:“……” 少年,别嚎了,省口气暖暖肚子吧,你师姐我不就被绑在这吗? 9、第9个修罗场 至于郑芜,到底还是个女孩子,没她哥那么硬气,看到食心怪出现,只晓得往郑绥身后躲,一边尖叫道:“来人啊,救命啊——” 一边欣赏他们挣扎的姿态一边走近,传说中的食心怪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它全身没有皮肤,可底下却非鲜红的肌肉,反倒布满疙瘩、湿润粗糙,像是一个用河泥糊出来的人形怪物,不断有气泡鼓起,又在空气里破裂。头部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丑陋的褶皱和一张横列的血盆大口,唾液不断滴落。 系统:“宿主,任务还在继续哦。” 简禾忍不住投诉道:“不是我不想继续,是这气味他妈熏得我快没知觉了。你能屏蔽我的嗅觉不?” 系统:“屏蔽功能暂未开启,请宿主加油升级。” 得。简禾勉强定了定神,趁食心怪不注意看自己,束在背后的双手不着痕迹地往后探了探。抵着稍显锋利的石棱摩擦,企图把绳索磨开。 枪打出头鸟,刚才郑绥骂得最起劲,那食心怪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夺走了,走到他跟前,捏住了少年的双颊,猖狂地笑道:“哈哈哈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黄口小儿,今日你们落到我手里,只能怨自己蠢!不过略施小计,就接二连三地落入圈套,果真是一群废物。你即管喊救命吧,就算叫破喉咙,赤云宗也不会来救你们的!” 简禾:“这,好老套的台词。” 系统:“……” 郑绥被熏得口吐白沫,仍气若游丝地骂道:“你今天杀了我,我下地狱也要回来找你拼了!” 食心怪冷笑一声:“那就先从你开始吧,我迄今只吃过一次男人的肉呢。”说罢,锋利的五指就高高地举了起来,就要划开郑绥的心口。 不能再死人了,简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慢着!你跟刘府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专挑那里的姑娘下手?” 食心怪的手果然一停,转向了她,阴测测道:“仇怨?你想多了,不过是因为那里的女人的肉合我口味罢了。” 余光扫到郑绥和郑芜被束在一起的手正悄悄地动着,简禾脑袋转得飞快,再接再厉问道:“那你挑刘府的人附身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迂回地夺刘蕊未来夫婿的舍?” 食心怪桀桀地笑了起来:“这也要问?因为人肉我要,女人我也要。分明一切都很顺利,刘大富那老头子偏偏不知好歹,找了仙门中人妄图阻挠我。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全都落入我手了?!” 简禾摇头低声道:“作恶多端,自有天收。今天我们死了,明天照样会有人来收你。” “哼,有什么好怕的?每食一颗心,我的功力就更加见长,尤其你们三人都练过仙功。等我吃完你们,换个皮囊,换个地方,看谁还能捉得住我。”食心怪话锋一转,看向了晕倒在一侧的玄衣,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倒是挺惊讶。” 简禾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警惕了起来:“惊讶什么?” “人类屠戮魔族无所不用其极,两族之仇不共戴天。可他,刚才明明有逃走的机会,却因为顾及你的安危最终落入我手。”食心怪刻薄地点评道:“好一个自甘堕落、甘做仙门走狗的魔族人,真是可悲,哈哈哈哈哈!” 简禾在石块上磨磨蹭蹭的手蓦地一停。 刚才之所以跟食心怪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过是因为看到郑绥在偷偷解绳,想与他分工合作,给他争取更多时间。 谁料到这食心怪不按套路出牌,嘴皮子一碰,居然会转头对着玄衣开火,还恰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这不是变相地把玄衣对仙门的仇恨值刷到新高吗?以后等玄衣开始找仇家算账了,若是想起了今天的事,变本加厉地受罪的就是她了。[蜡烛] 更何况…… 与玄衣日夜相对了两个多月,不知为何,这一刻,简禾格外希望玄衣没听到这些讥讽的话。 尽管能想出一万个理由不去care——比如说,玄衣是虚拟人物,玄衣是反派,不被嘲讽的反派不能成才……但没办法,或许是心虚,或许是一点点说不出的恻隐和怜惜,让她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等那食心怪说完,简禾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错了。玄衣既非我下属,也非我豢养的宠物。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同伴。” “同伴?”食心怪不屑道:“无知!人类跟魔族又怎么可能是同伴?!” “为什么不能?世界上有厌恶魔族的人,自然也有喜欢魔族、想与魔族和平共处的人。若是志趣相投,结为知心朋友又有何不可?” 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简禾余光瞄到郑绥那边的动静,轻吸口气,道:“而你,不过是个披着别人的人皮苟且偷生的废物,有什么立场笑话玄衣?” “岂有此理!” 就在食心怪飞扑上来的那一瞬间,简禾双手从磨断的绳索中松解开来,敏捷地往身边一躲,身后,两道透明莹澈的鞭状绳索袭来,勒紧了食心怪的脖子与腰,往两边猛地一甩! 泥糊状的身体登时炸开! 简禾回头看了一眼,惊讶之余,还有一点感慨——赤云宗教出来的徒弟果然厉害。虽然脑袋缺根筋,但论功力却很扎实。郑绥兄妹这么年轻,居然就能合力巧用体外凝成的气杀妖。 毕竟,这鞭子原用途并非是斩妖,而是练臂力用的。两位后生有前途啊。 “啊啊啊啊——” 食心怪大半个身体都没了,只剩上半身还在不断消解,凄厉的叫声里,夹杂了十多道高低不同、粗细迥异的声线,尖锐而诡谲,直穿耳膜,这音浪,简直像一百个人在用指甲挂小黑板。 郑芜和郑绥听到想吐血,抵受不住,用手堵住了耳朵。 简禾窜到了玄衣身边,想替他解开绳索:“玄衣,醒醒!” 谁知刚摸到他手腕,却发现绳索已经开了一半了。 “你刚才醒着的?” “刚醒不久,它绑得我不紧,稍加用力就开了。”玄衣像平常一样弯了弯嘴角。 可在背后,简禾看不见的地方,他轻轻松开了右手的修长五指。掌心伤痕累累,捏在手心的一块尖锐的石子早已碎成了一滩粉末,无声地从指缝落入泥中。 简禾松了口气:“那就好。”没听到那些刷仇恨值的话就好,阿门。 玄衣视线在她背后略略一停,瞳孔愕然地缩了缩。 与此同时,郑芜惊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高人,当心!” 简禾反应很快,稍微一侧头,便看到了刚才那濒死的食心怪还挺着最后一口气,不知往她这边喷了点什么。 电光火石间,简禾其实已经摆好了防御,然而下一秒却活生生地收了回去,被那东西击中了。 小小几颗泥浆威力甚大,简禾给撞飞到了石山上,噗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食心怪的身体开始融成烂泥,声线亦越发模糊,说完了自己最后一句台词:“就算是死……拉个人陪我,也算值了。” 系统:“因宿主受伤并中了奇毒,血条值急降,实时总值:1点。” 简禾在地上躺尸,无语凝噎。 她不是抖m,明知有攻击来袭还要凑上去。但是,刚才如果她出手抵抗了,就一定会被郑绥和郑芫看出她是赤云宗的人。 一旦认了亲,搞不好就会牵扯到她失踪当晚的事,从而提到玄衣的灭门事件。 剧情的安排都是有逻辑在的。为什么玄衣要在两年后才被幸存的村民告知仇家是谁?为什么不能让他现在就知道? 很简单。现在的玄衣还没有成长到能单挑赤云宗的地步。这时候把真相告诉他,他根本没有报仇的能力。并且,从玄衣复仇开始,之后的事件都是一环扣一环,与时间线紧密结合的。一旦开端提前了,后面的就会跟多米诺牌一样全部歪掉,那整条剧情线就散了。 试问她都坚持避开雷区到现在了,又怎么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呢? 综上,当肉垫什么的,都是命。[蜡烛] 以上的想法不过是一秒钟的事儿。简禾还晕乎着,下一刻,就被感觉到有人把自己从地上捞了起来,紧紧地搂到了怀里。 猩红的光在玄衣眼中打转,他颤声道:“简禾!” 郑绥和郑芜也围了过来,跟招魂一样喊她—— “简姑娘!” “高人!” “简高人!” …… 伤势一时半会儿自愈不好,又被人团团围住,空气不足,简禾比刚才更晕了,勉强应了句:“轻伤。我先睡会儿。”就晕掉了。 见怀中人忽然没了反应,玄衣如坠冰窟,好在低头一看,她仍有微弱的呼吸。 郑芜替她把了把脉,又摸了摸身上的骨头,观她指甲发青,道:“没有骨折,而且简高人似乎是中了毒,先带回刘府看看吧。” 方才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已经敛起,玄衣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地把简禾背到了身上。 危机过去,郑绥与郑芜才注意到眼前英俊的少年是个魔族人。郑芜鼓起勇气道:“你是魔族人啊?还是让我兄长来背简姑娘吧。” 玄衣什么都没说,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分明没有怒火,可郑芜却无端觉得脊背一寒,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玄衣见她没有异议,就直接背着简禾走出了山洞。 在洞中不知时间流逝,原来外面已是月明星稀之时。 夜空清朗,山路昏暗。十四岁的少年,臂力却很稳,走在嶙峋的石路上,丝毫不会颠簸到背上的人。 郑绥安慰式地拍了拍郑芜的肩,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仙器,快步跟了上去。 ——小彩蛋—— 《玄衣日记》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遍。 如果不愿再眼睁睁地看到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不愿再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唯一的办法,便是变强——强到仙、魔、邪祟三道都无法左右我的地步。 10、第10个修罗场 简禾半死不活地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柔软的薄纱帐顶。看来她已经被送回刘府了。 时间过去多久了? 那劳什子的副本完成了没? 就在她还晕乎乎时,一张大脸忽然在她的脸上空凑近,一个如释重负的少女声音响起,是郑芜:“太好了,简高人,你躺了两天终于醒了。” “已经过去两天了?”简禾喉咙有点干,但还是立刻问了最关心的事:“那个老妖怪怎么样了?” “高人不记得了?”郑芜严肃道:“那老妖怪已经被斩了。我们之后带人去查过它的老巢,那些失踪的侍女,确实都是它披着刘府女婿的皮去吃的。反倒是高人你,回来的路上呕了很多血,吓坏我们了。” “……我没什么大碍。”简禾坐了起来,环顾一周:“玄衣呢?” “高人说的是那个魔族人?他就在门外呢。”郑芜努了努嘴:“这两天一直守在这里,说什么都不让我们近你身,药是他喂的,夜是他守的。要不是我说要替您擦擦身,并且换套干净衣服,他还不肯出去。”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魔族人的模样,跟一条守着肉骨头的狗没多大差别,谁靠近都要龇牙。 简禾转头,果然看到雕花窗纸外投映着一道人影,就直直地站在外面。 换好衣服后,房门就被推开了。玄衣大步跨进房中,一语不发地跨过了屏风,来到了床边,红着眼直望着她。 简禾松松地套着件外衣,乌发未扎,平添了几分病弱之态。 简禾:“……?” 是错觉吗?分明挂彩的是自己,可玄衣那略显颓丧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比她好过多少。 简禾打算说几句话安慰他,岂料,话刚到喉咙,玄衣已经刷地跪了下来,展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少年的手臂并不强壮,甚至,还有些微的颤抖和不确定。这一切都诚实地通过贴合的身体,裹挟着滚烫的热度传递了过来。 短暂半秒的惊愕后,简禾有点心软,抬手他后背抚了抚,柔声说:“好了,我还活蹦乱跳着呢,不用担心,这点伤压根儿不算什么。我们收拾好东西了,明天就回家吧。” 隔了许久,玄衣才闷闷道:“……嗯。” 站在一旁,被视作空气的郑芜望天:“……” 看到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不解有之,震悚有之,难以置信有之,八卦有之,也有一丝“自己站在这里挺多余”的感觉…… 相拥许久,玄衣积蓄了两日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去。平静下来后,他慢慢松开了简禾,仰头看着她,皱眉道:“刚才那人说你中了毒,现在怎么样了?” “凭我的修为,那种毒物根本奈何不了我。” 简禾轻描淡写。但其实,那吃心怪在最后关头憋的大招,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尸毒。 如果没有腹中的元丹压制,简禾肯定在路上就毒发了,绝不止呕那么一点血。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跟玄衣说。未免他深究下去,简禾只好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这几天都半步不离地照顾我,是这样吗?” 玄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郑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还替两人关上了门。 简禾随口一问:“这里只有一张床,你晚上睡哪儿?” “上面。”玄衣示意简禾抬头看房梁。 这么细的地方,简禾哭笑不得:“不会碰到头吗?” “不算什么。”玄衣冷哼一声,似乎不欲多谈,站了起来,道:“这两天我只喂了点粥水给你。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拿给你。” “嗯,清淡一点的吧。” 这回答太宽泛了,说了等于没说。玄衣颦眉,食指自然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耐道:“算了,我替你决定吧。你等着。” “好。” 等玄衣掩门离开后,简禾静了片刻,终于听到了消失已久的系统那延迟的叮叮声:“叮!玄衣觉悟+2000,魄力+2000,刺激+1000,战意+1500,切黑值+2000。宿主人物矛盾感+20,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0,血条值+200,实时总值:201点。获得奖励:【炼骨仙草】x1,罕见度:四颗半星。恭喜宿主。” 简禾眨了眨眼睛,掬起双手,一株碧色仙草自半空闪现,徐徐落到了她白的手心中,晃晃流光,灿然胜雪。 “真好看。”简禾拨弄了一下它的草叶,挠了挠头道:“它具体的用途是什么?你之前为什么说得到了它,就有可能改写我的结局?” 系统轻轻地在简禾脑海里说出了炼骨仙草的用法。 简禾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系统严肃道:“所以,宿主你要好好保管它,千万不要丢掉了。” “它那么轻,感觉很容易弄不见啊。”简禾跟系统商量:“不如你先替我拿着吧。等任务快结束的时候,我再找你拿。” 系统:“没问题。” 炼骨仙草在手心渐渐化作透明,简禾伸了个懒腰,想到自己这一趟虽然工伤了,可收获还挺丰富的,就又听到系统说:“由于检测到宿主在任务途中出现了ooc行为。咸鱼值+50,实时总值:4830点。” 简禾:“……” 她就知道按照尿性,事情没那么简单。 系统:“最后,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秦南吃心怪】,奖励:咸鱼值—300,实时总值:4430点。” 简禾敏感地觉得这数值有点奇怪,疑惑道:“系统,咸鱼值是不是……降得太快了?” 咸鱼值降得快,表示剧情进展快,这是好事。可是,它总值才5000点。她要攻略四个反派,应该每个人瓜分的长度是一致的,同样为1250点。 现在,她才跟玄衣相识了不到三个月,玄衣的进度条就走了将近一半,堪比火箭发射。这种速度真的没问题? 系统:“咸鱼值不是匀速降低的。如果是平淡的日常生活,它会完全静止。唯有发生了转折性的重大事件,才会大幅度减少。而且,如果没有阻挠,每个反派至多能减1000点咸鱼值,不是1250点。” 简禾皱眉:“那算下来,即使我把四个人全攻略完了,最多就减掉4000点。也还是多出来1000点啊,这是什么剧情?是出错了吗?” 系统:“不可能出错。因为整个任务世界的数据,包括咸鱼值的高低、攻略对象的数量,都是依照合约的内容设置的。你向我们许下的愿望是什么?这多出来的1000点,一定跟你索取的报酬有关。” 简禾怔了怔,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说了实话:“我不记得了。” 被前任系统搭讪的时候,她已经快挂了,勉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落笔签下合约后,她的意识就陷入了沉睡状态,被系统带回去修复了。 直到开始做任务,简禾才惊愕地发现,自己近一两年的记忆,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她在帝都星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突然被解雇;为什么连租的房子都来不及退,就匆匆逃离帝都星,仿佛还不逃就要被抓住;星际列车的轨道护栏明明有三米多高,她为什么会摔进去还被撞死;在濒死那一刻,她跟系统许下了的那个梦寐以求的愿望是什么……统统都不记得了。 系统:“由于我无权阅读你跟我同事签的合约,既然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就更加没法回答你了。等着吧,这个谜底迟早会揭开的。” 简禾:“也只能这样了。” 搞定这个副本后,简禾不仅获得了系统的奖励,刘老爷全家还对她千叩万谢。简禾收下了他的金银财宝还有一辆马车,并一头黑线地谢绝了他执意送上的健壮小厮三人,带着玄衣哒哒地坐着马车回家了。 回到信城后,近期暂时没有转折大事件发生,也没有新副本掉落。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二月的农历新年。 上次触发了【秦南吃心魔】的那个“除夕”,其实指的是十二月份的最后一日,所以完全没有传统的年味。天气虽冷,可却只有干巴巴的寒风。 直至农历二月,信城总算迎来了漫天飞雪的日子。 简禾生前生活在星际时代,农历早已被废用。隔窗听到远处的欢笑声,简禾撩起窗帘,略有些向往,道:“外面真热闹,玄衣,魔族是不会过年的吧?” “不过。”玄衣倚着窗台在看书,眼皮也不抬,冷淡道:“周围都是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那是你不了解。好玩的事多着呢。逛花街,放鞭炮,贴春联……”简禾数了片刻,注意到玄衣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忍不住微笑道:“下雪之后,外面的空气很清爽,要出去逛逛吗?” “不要。”玄衣一口回绝。脑海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就已不受控制地冲到了唇边:“我们去看皮影戏吧。”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有些匪夷所思。 他确实听说过有“皮影戏”这种东西,却并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也从不感兴趣。为什么会在此时脱口而出? 简禾只以为他是在哪里的书上看过类似的词,从善如流道:“也行,走吧。” 入夜,金银花火绽于头顶,映亮大片天际。琅灯高悬枝桠,通明绚烂。大街上人潮涌动,四处弥漫着欢乐热闹的气息。 鉴于玄衣是魔族人,简禾并未带他走大路,而是选了人较少的路走。但饶是羊肠小道,也比平日热闹许多。 玄衣虽然说不感兴趣,但其实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新奇的事物。简禾追逐着他的视线,适时笑眯眯地为他解答那是什么。 简禾:“这是爆竹,点燃了以后噼啪作响、迸溅火花,传说可以吓跑邪物,是人类过年的习俗。” 玄衣:“?” 简禾:“这个红彤彤的纸袋是用来装压岁钱的,送给孩子,可以驱邪避害。” 玄衣:“??” 两人边看边行,穿过了大半座城,来到了城南的坊市。简禾记得这附近就有皮影戏的摊子。 在路过一个人烟清冷的巷口时,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几声激烈的犬吠,愣了愣,驻足朝里看去。 这是一条昏暗肮脏的巷子,丝毫未被过年的欢庆气氛感染。 地上积着冷雪与污泥,几条饥饿的野狗朝着巷子尽头狂吠。墙根的阴影下,一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正蹲在地上,躬着背,从一根布满齿印的狗骨上抠下仅剩的肉沫,津津有味地塞到口里,浑然不理身后的野狗。 玄衣向来无甚同情心,只嗤笑道:“这是在抢畜生的东西吃?” “似乎是的。”简禾一叹。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虚拟世界的npc,可在这么个万家团圆的日子,看到这一幕,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简禾上前,呵斥走了那几条蠢蠢欲动的野狗,这才低头看向小乞丐。 小乞丐已经把那根狗骨的肉沫吃完,还在一下下地舔着骨干和自己十个脏兮兮的指头,似乎在回味。 察觉到有双靴子停在自己跟前,小乞丐拽紧了骨头,警惕地抬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右边的眼皮青肿了一大块,似乎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砸过,只能狼狈地眯成细线。仅剩的完好的左眼则睁得很大,充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麻木与无所畏惧的歹意。 视线上移,只见他的眉心,凝着一滴血色的桃花痣。 简禾:“……!!!” 她认出这人是谁了! 次奥次奥次奥!狗屁小乞丐npc啊! 这他妈是玄衣的病友、四个反派??之一啊!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支线剧情,提早与攻略角色‘贺熠’相遇。” ——小彩蛋—— 《玄衣日记》 睡在房梁上撞了三次头。 ——这种丢人的事,这辈子都不能让她知道。 11、第11个修罗场 简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熠。仙门世家弃子,亦是修道界最臭名昭著的放火杀人狂魔。 其眉心一道血色长痕,形如桃印,容貌俊俏,充满了温稚无害的少年气。任谁看到这副漂亮的皮囊,都不会猜到底下装载的是一个恶鬼,善妒多疑,口蜜腹剑,上一秒或许还在冲你甜丝丝地笑,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地让你身首分家,狠毒程度令人发指。 十六岁那年,贺熠毒火俱下,把公孙氏烧了个干干净净,两百多口人全因此断送了性命。 自从魔族被打趴下、并且销声匿迹后,仙门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等的惨案。消息甫一传出,各宗派一片哗然。众人在震怒之余,也不得不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少年的名字。 简禾:“……” 虽说四个病友各有各的风采,但贺熠绝对是最能当之无愧地担起“神经病”这个称号的一个。论“心理扭曲度”和“丧病指数”,就更不用比了,他可以直接爆灯,秒杀另外三位。 虽然前面的四个任务都是拿着错误的剧本去攻略,结局同样是不得善终,可如果简禾有选择的余地,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贺熠这个小疯子。 废话了,另外三位好歹还能沟通。但贺熠表面笑嘻嘻,实际随时会翻脸。跟在他身边分分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试问她能不怂吗! 话说,这位??怎么会在这? 简禾苦逼地迅速回忆剧本。 印象里,贺熠不足周岁就与亲娘一同被逐出了家门。不到三年,亲妈也病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小孩,孤苦伶仃地四处流浪。挨打挨骂、露宿街头,遍尝世间冷暖百态。 这段惨兮兮的经历,可以说是非常标准的暗黑系人格培养基了。 系统微笑:“宿主,不用大惊小怪。世事难料,搞不好明天一觉睡醒,另外的两个也出现了呢?” 简禾:“……”她悚然道:“系统,我跟你说,东西可以乱吃,旗子不能乱立。” 系统:“回归正题吧。现在的贺熠已丧母三年。支线任务【冬夜心愿】要求:请宿主在一小时内,带贺熠看一次皮影戏,吃一顿热饭。若任务失败,将降下惩罚:咸鱼值+500。” 简禾:“……” 500点,真是个令人虎躯一震的数字,比500只草泥马在面前跑过更让人提神醒脑。 一小时倒计时很短,得抓紧了。简禾屈膝蹲下来,温暖的呼气在空气里蒸腾出雾白色的烟雾,想了想,道:“你还站得起来吗?” 贺熠仍旧缩成一团,从阴影里一语不发地打量她,像挨过毒打的流浪动物,警惕地评估着靠近自己的人,到底是新的施暴者还是真的施救者。 今日傍晚,他被别的小孩用石头砸中了右眼,如今视野十分模糊。现在又入夜了,就更难看清眼前的人的长相了。 但是,她的声音十分年轻,随着发丝的冷梅香气散播在夜风里。递到眼前的手纤长且干净,不躲不闪,五指微微曲起,朝向他的每一瓣指甲,都莹润如明珠……这一切,都让人在朦胧中,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好感。 贺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犹豫了片刻,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狗骨头。 看到简禾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孩儿也这么好,玄衣心中莫名有点堵。他伸手拉住了简禾的手臂,皱眉道:“浪费时间管他作甚?既然还知道跟野狗抢吃的,怎么着也不会饿死。走吧。” 简禾袖下的手指微微一蜷。 她其实没有收回手的打算。但贺熠却误解了她的动作,以为眼前的人有了退意。 他呼吸加促,生怕她跑掉似的,倏地伸手拽住了简禾的衣袖。脏兮兮的手指在月白色的衣裳上留下了几个黑印。 玄衣面色微沉。 “平时是平时。”简禾背对着玄衣,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解释道:“但今天是除夕夜,反正我们也没还吃东西。带他吃顿热饭,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市坊一带酒肆林立,可今天过节,不少前来信城猎魔的仙门子弟都在里面吃饭,高谈阔论。玄衣作为魔族人,要是踏进去了,跟长了两条腿的活靶子没什么差别。看来年夜饭只能吃煎饼小摊儿了。(=_=) 入夜,皮影戏开摊了。 年迈的江湖艺人以特有的腔调吆喝了几声,躬身钻入了白色的幕布后。 小童们嬉笑着在人群中奔跑而来,坐满了数排空荡荡的木长椅,个个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烛火在幕布上跳跃的影子。 简禾一手拉着玄衣,一手拽着贺熠,在摊子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把刚买的煎饼纸袋塞到了右手边的贺熠手中:“吃吧,里面夹的是牛肉。” 贺熠怔愣地打开了纸袋口。煎成金黄色的薄面团热乎乎的,里面夹着洒了葱花和孜然的肉块,香味扑鼻,滋滋地流着油。 贺熠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把煎饼拿了出来,大口大口地撕扯了起来。 不是每个小孩都有家可归。尚在懵懂的年龄,他已很清楚自己与别的孩子的区别。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吃过,耗子肉、狗骨头、残羹冷菜……惟独从没吃过这样又软又热,还有肉夹在里头的饼。 前方,皮影戏开场了。角色的剪影投映在了昏黄的幕布上,影影绰绰,浮光掠影。 一般这种时候,艺人都会讲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 今晚,这两个老艺人唱的,就是一百年前仙魔大战时,人类歼灭魔族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呀,那可是个腥风血雨却又灵气充沛的时期。赤云宗的谢子尧、邬焱,丛熙宗的温若流、澹台伶,千仞宫的沈长虹……把魔狗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时至今日,他们仍是威名赫赫的传奇人物。如今灵气凋敝,是再难出这样的人物喽。” 引言刚结束,幕布上便映出了两个黑色的影子,一方是庞大凶猛的魔兽,一方手中持剑,窄袖缓带,飘飘欲仙。双方灵活地缠斗起来,十分惊险,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简禾:“……”这主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玄衣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玄衣的反应却十分平静,虽说面无表情,但也没有要发飙或者掀摊子的迹象。 甚至,看到了惊险的地方,他还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跟前面那些小孩子的反应如出一辙。 简禾忍不住“嗤”地笑了一下。 玄衣注意到了,狐疑道:“笑什么?” 简禾轻咳一声:“没什么。” 你刚才的样子,跟前边的小孩儿差不多,有点可爱。 ↑假如说了实话,肯定会被系统判定成ooc,然后狂加咸鱼值的。 系统:“你真懂。” 简禾:“毕竟亏吃多了。” 一旁的贺熠已经吃完了两袋的煎饼。虽然很想多塞点进肚子里,无奈胃容量有限。 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后,他回味无穷地把纸袋上的葱花都舔干净,这才带着谨慎的探究悄然看向简禾。 飘渺的光晕中,她平稳而温柔地看着前方咿咿呀呀的皮影戏,却并未注意到他。 贺熠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瘦骨嶙峋的心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要给他东西吃? 她一会儿就要走了吗? 她对一个魔族人都这么好。如果他告诉她,他也想跟着她走,她会怎么想? 贺熠低头望着自己冻得发青的一双赤脚,混乱又微带希冀地猜测着。 她雪白的衣角落在了彼此之间的长凳面上,像花瓣一样。贺熠在自己的裤子上使劲地擦了擦油乎乎、脏兮兮的干瘦小手,无声地拽住了它。 深夜,皮影戏结束后,摊主收摊,孩童们纷纷散去。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了支线任务【冬夜心愿】,咸鱼值—20点,实时总值:4410点。” 简禾:“???” 次奥,惩罚500点,奖励20点,又是会心一击。 系统:“与贺熠说再见的时候到了。” 今晚,不过是两位??小时候的一个交叉点而已。他们未来的关系确实十分恶劣,但长期的交往,却是在成年后才开始的。 她现在走的是玄衣的剧情,短暂的支线任务结束,自然就要回到正轨去了。 简禾:“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会让我把贺熠带在身边,就像玄衣一样。” 系统:“不可能的。因为时机未到。” 凡事都要讲求时机。无数不可复制的磨难与机遇,才能造就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比如说玄衣。如果没有赤云宗的屠村事件,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西朔山,也就不会成为后来那个黑衣长箫、号令魔兽的boss。 贺熠也是同理。如果现在就把他揽入羽翼下,没让剧本虐够他,他也就不会成为那个恶刹般的少年。 人设一崩,剧情线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鉴于此,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放他去了。 人烟散尽。 简禾朝手心呵了口热气,蹲在了贺熠跟前,把尚有余温的披风解下来,放到了他怀里,道:“我们要走了。这些钱和衣服,你收着吧。” 贺熠倏地抬头,那句在胸中徘徊了一整晚的贪婪恳求,即将要冲口而出—— “能不……” 就在这时,玄衣忽然开口道:“简禾,我刚才没吃饱,你能替我再买点东西吃吗?” 少年自若的声音,完美地堵住了贺熠后半句话。 “现在?”简禾站了起来,不疑有他,道:“那得快些才行,搞不好人家收摊了。你在这儿等我吧。” “好。” 目送着她走远了,玄衣这才转过头,翘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小乞丐,道:“喂。” 贺熠抬眼。 “她是我的。”玄衣懒洋洋道:“你,想都别想。”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并不凶恶,语气亦没有多大的威吓与强迫,而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充满了因独得宠爱而滋生出的气定神闲与优越感。 如同在赶走一只在半路黏上来、痴心妄想的臭虫,轻而易举就撕开了它迷惑人的怜弱表象,击碎了深藏其中的贪念,与蠢蠢欲动的抢夺之意。 贺熠直勾勾地盯着他,无声地掐紧了披风。 …… 在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语,去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嫉妒。 无法自拔的、恨不得把那张脸上的笃定与骄傲都破坏殆尽的浓烈嫉妒。 12、第12个修罗场 夜露浓重。 灯火通明的酒肆之中,已是杯盘狼藉,人人酩酊大醉,宴席到了尾声。街上的小食摊贩也抵不住寒冷,早早搓着手收摊回家取暖了。 简禾扑了个空,站在原地吃了一会儿的西北风后,她一拍脑袋,忽然记起来——家里厨房不就存着一大堆来不及吃的、已经开始积灰的系统奖励食材吗? 今天早上,玄衣还当着她的面,扔掉了两块发霉的肉……刚才居然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 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支开她呢。 两手空空地回到皮影戏摊,远远望去,几排木椅在青石街上拖曳出瘦长的黑影,贺熠已经带着那件不合身的衣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简禾转头四看,既意外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刚才那个小乞丐走了啊。” “一声不吭就跑掉了,半句道谢的话也没有。”玄衣嗤笑道。 简禾“哦”了一声,腹诽——反正迟早还会再见的,就是不知道啥时候了。 夜深了,往回走的路上,路上人烟从稀少重新转为热闹。卖小玩意儿的摊档也多了起来。年轻人结着伴在挑挑拣拣。 一株枯木底下,一个年轻男人正聚精会神地伏在了桌案上,眯起眼睛雕篆着什么。小摊前栏横杆悬挂了数十个挂着流苏的小动物木坠,雕工不算精细,但每个动物都很活灵活现。 简禾心下一动,道:“玄衣,我们过去看看吧。 甫一走近,这老板便抬起头来,热情地兜售起自己的作品。 玄衣心中不屑——一堆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好看的。 那老板是个人精,仿佛看穿了玄衣的想法,滔滔不绝道:“这些都是用无心木做的,无心木香气沁人心脾,可宁心安神,而且经久不散,就算天天放在手中把玩也没问题。” “可惜了。”简禾莞尔道:“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动物。” “这还不简单,姑娘你想要什么模样的?我马上雕给你就是了。” “我要的动物长得比较特殊,画给你看吧。”简禾折起袖子,取过了桌案上的毛笔,沾了点墨,在宣纸上寥寥数笔,一只头顶犄角、身覆玄鳞、四足着地、圆目利齿的小怪物就跃然纸上了。 玄衣:“……” “我要这只动物的木坠。”简禾放下了笔道:“不难吧?” “成嘞,马上给姑娘做出来。” 不到半小时,一只作扭头奔跑状的小怪兽木雕就成工了。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小玩意儿,但胜在栩栩如生,既可爱又机灵,还十分轻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简禾把木坠放到了玄衣的手心:“来。今天是你第一次过人类的新年,纪念一下吧。” 玄衣捏着那根细线,嫌弃地举到了眼前:“你居然把这做成了木雕?” 简禾故意道:“不要?那还给我吧。” 果然,玄衣马上合上了手心,把小木雕小心地收到怀里,哼道:“我又没说不要。” 简禾忍不住乐了。 忽然,有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夜空纷纷扬扬地落下了细雪,打着旋儿漫天飞扬,不一会儿就落了满头。行人纷纷快步闪避到屋檐下,小贩们也站起来开始收摊了。 虽然运转灵力可以保持体温,但这么冷的天气,若是衣服湿了,人肯定也吃不消。简禾用手挡住了头,就感觉头顶罩了一片阴影。 玄衣解下了披风,扬手举在彼此的头顶:“走了。” 雪花落在衣服上迅速化开,染成一滩深色的水渍。 这衣服不大,为了让两个人都遮住,简禾很自觉地站到了他的左前方,右边的肩胛骨微微抵住了他的心口,朝后上方侧头道:“这衣服好像有点儿小,遮得住我们两个人吗?” 一具温香软绵的少女躯体骤然贴到自己心口,玄衣的手指颤了颤——这种姿势,简直就像从身后拥抱着她一样。 听到简禾的问题,玄衣的眼中闪过了几点微光,道:“遮不住,再靠近一点。” “行。”简禾闻言,又退了小半步,整个后背几乎都贴合、嵌进了他胸膛中,站定后,再回头道:“这样呢?” 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玄衣终于满意了:“够了。” 迎着越来越大的雪,两人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风很大,但都是从身后吹来的,回到家门,玄衣的衣服下摆已湿透,拧一拧都能掉下冰碴子。 系统:“叮!玄衣心情+2000,爽点+2000。宿主血条值+20,实时总值:52点。” 简禾:“???” 她也没做什么戳他爽点的事情吧,顶多就是送了个不值钱的小装饰给他,回来时他衣服也湿了,竟然还高兴成这样,这个时期的玄衣真是比蜜糖还甜。 只是,至多两年,这蜜糖就要熬成毒药了。 自贺熠消失的那天后,简禾恢复了吃饭、睡觉、收魍魉养家四点一线的生活。剧情暂时没有出现大波澜,所以咸鱼值也停留在了4410点。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看似漫长的百年,折合起来也不过是三万六千多个日夜。遑论七百多个日夜,转瞬就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溜走了。 两年后。 玄衣少年时期最重大的转折事件,终于逼近了眼前。 在最初始化的剧本中,玄衣同样是被箭矢贯穿心口、钉在树干上。 在那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炼狱中,他凭借毅力,自虐般地挣扎了数天,才终于把箭从心口拔出,半死不活地滚到了地上。之后,由于无人照顾、露宿野外,伤口急速恶化,玄衣在生死线徘徊了半个月,元气大伤。就算有元丹护持生命,也花了半年多才缓过劲儿来。 当日村子遭到屠戮的血海深仇,时时刻刻都让痛失亲人也没有朋友的玄衣倍感煎熬。 只是,很可惜,作为魔族人的他看不见箭杆上的梅印。没有这一条关键线索,他实在没法判别出仇家的身份,所以,满腔仇恨根本没地方发泄。 就这样四处漂泊、历练了两年,巧合地流落到赤云宗所在地——岚城附近的玄衣,偶遇到了在那场屠戮中幸存的村民,这才锁定了仇家赤云宗。 ——然而,这段剧情,其实在最开始就出现了一个惊天大bug。 那便是,少年期的玄衣没有拔出自己心口的箭的能力。 在简禾介入剧情以后,这个不合逻辑的漏洞就被填补上了,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不过,有句话叫做牵一发动全身。最初的bug解除以后,后面成串的情节随之改变,新的问题也诞生了。 ——因为与简禾的相识,玄衣这两年时间并未四处漂泊寻找证据,而是定居在了信城,以信城为圆心发散去寻找仇人。 眼见偶遇幸存村民npc的日子逼近,玄衣还一直呆在信城里。要是任其发展,他就会与那村民失之交臂。 系统:“叮!剧情任务降落:请宿主在一个月以内,把玄衣引到赤云宗所在的岚城,促使其与‘村民npc’成功会面。” 简禾:“……” 对玄衣来说,这是复仇之路的开始,对她来说,则他妈的是送命之旅。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垂死挣扎地问了句:“这段剧情真不能跳过啊?” 系统:“不能。否则会攻略失败,打回数据库。” 简禾:“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系统:“……特别提醒一句:告诉玄衣仇家是赤云宗的人是那村民。也就是说,你负责想个办法把他引过去,而不能直接告诉他。” 简禾:“知道了。这倒不难,只要演场戏就行了。” 当晚。 自从玄衣化为人身后,简禾就与他分房而睡了。房屋的墙壁很薄,夜深人静的时候,旁边有什么大动静都能听到。 夜半三更,玄衣正侧卧浅睡。 忽然间,隔壁的房间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伴随着滚落床榻的声音。 玄衣倏地睁眼,瞬间就清醒了。想也不想,他就飞扑下床,踢开了旁边的房门,惊疑不定道:“简禾?!” 窗户大开,床幔飞扬。 映入眼中的景象让他松了口气——简禾并没有什么不测,只不过是从床上滚了下来了而已。 玄衣哭笑不得,三两步上去,蹲下扶起了简禾,道:“居然会滚下来……连睡都睡不好。” 两年时光,玄衣长眉入鬓,赤色双瞳,已出落为了英气铮铮的少年。 “玄衣,听我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简禾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道:“是关于觅隐村的。” 觅隐,就是玄衣长大的村落的名字。 玄衣面上那闲适的表情,瞬息就变了。 “为了加以辨别,仙门宗派会在箭杆上留下无形的印记。凭借它,就能反推出对方是哪个宗派出身。”简禾斟酌道:“那天我替你拔箭时,因为它瞬间消失了,我压根儿没看清它是什么样的。” 苦苦追寻许久却没有浮出水面的问题,眼下突破口就在前方,玄衣的心脏好似被捏紧了:“现在呢?” “就在刚才那个梦里,我竟然清晰地记起了它大体的轮廓。”简禾选了一个含糊的说法道:“那是一朵盛开的花。” 玄衣的记忆飞速转动。 这两年的他,已对仙门中较为有名的宗派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用盛开的花卉来做标志、又较有名气的宗派并不算多,基本都分布在卞州岚城附近。 简禾替他说了出来:“我看,我们应该尽快动身去一趟岚城,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玄衣握拳,指节咔咔作响,寒声道:“好。” 卞州与西朔山相隔甚远,就算途中完全不休息,也要一个月左右。踩着剧情任务的时间截止线,两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岚城。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抵达岚城,咸鱼值—100,实时总值:4310点。” 简禾:“卧槽,不愧是关键剧情。” 这么简单就减100点了! 13、第13个修罗场 世人崇仙,光是一座岚城的方圆几百里内的山中,就分布了杂七杂八的数个仙门宗派。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在仙魔大战时就成名的赤云宗。 话又说回来,另外的那些杂鱼宗派,之所以都骚包地选择了盛开的花卉来作为宗徽,也是在模仿这位老大哥的缘故——就像正版身边总会尾随着一两个不入流的高仿品。(=_=) 也正是因为宗派太密集,在岚城的大街随便下手一捞,分分钟修道者比平民还多,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若是碰到个嫉恶如仇的,搞不好一言不合就会开打。哪像在西朔山那边,碰到的基本都是初(十)出(分)茅(弱)庐(鸡)的年轻弟子,郑绥兄妹就连玄衣是人是兽都看不出来。 简禾:“……” 所以说,玄衣??您到底为什么会与npc在一个这么危险的地方相认啊! 系统:“对了,宿主,从进入岚城这段剧情开始,我无法再为你实时转播玄衣的状态。所以,他是否已经与村民npc重逢,需要由你自行判断。” 简禾点点头。 为了安全着想,简禾决定在城中一家较为古旧的客栈下榻。仙门子弟爱排场、爱面子,没别的事是不会跑到这么老古董的地方来的。√ 顺利入城门后,简禾驱着马车,跟着系统的导航,直截了当地往那家客栈而去。 说起来,她现在用的这马车,正是【秦南吃心魔】那个副本完成后,壕刘老爷送她的礼物。两年过去了,两匹骏马蹭了系统奖励的玄衣粮食,都长得膘肥体壮的。 半透的帘子后,玄衣手托下颌,一条长腿舒展开来,另一条则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暗中犯嘀咕——明明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为什么简禾好像对岚城的地形非常熟悉? 前面的路程走的都是大路,算不得数。进入岚城以后,简禾一次路也没问过,就能胸有成竹地在弯曲复杂的羊肠小道中穿行借道,简直像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 不知为何,玄衣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安的阴影。 若是不在乎的人,他根本懒得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可如果换了是简禾,在她身上浮现的每一寸每一毫的困惑与谜团,他都难以抑制自己探知的欲望。 不再犹豫,玄衣略微坐直了上半身,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案几,问道:“简禾,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错。”简禾轻咳一声,轻描淡写道:“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 玄衣松懈下来,重新倚回了靠垫上,暗道自己想太多了——这个月总想着村子被屠的事,全身都如同一张绷紧的弓,现在居然连她也怀疑,实在是荒谬。 马车在目的地停住了。玄衣利落地跳下地后,护着简禾从马车上下来,抬头一看。 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木楼,牌匾摇摇欲坠,人影都不多一个。大堂空无一人,伙计蹲在墙角拍苍蝇、打呵欠,掌柜坐在木柜台后,抱着算盘昏昏欲睡。 两人:“……” 一阵萧索的风吹来,门前的牌匾晃了晃,啪地一声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两人:“…………” 这声巨响终于震醒了掌柜和小二。好在,虽然店面挺破的,但胜在员工服务态度好。一个方才还在打哈欠的伙计已经迅速进入状态,机灵地溜到门外,把马车拉到后院去了。 掌柜压根儿看不出来玄衣是魔族人,迎上来热情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简禾掏出了钱袋:“住店吧。” “那敢情好。鄙人马上为两位打扫出天地一号房与二号房……” “不用了。”玄衣不耐烦道:“我们住同一间。” 出门在外,为了互相照应,他们都是住同一间房,铺两张床,再用屏风之类的东西隔开的,这也算是惯例了。 进了房间后,床铺、桌子什么的倒是挺整洁,可明显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杯杯碟碟都积了一层灰,房间角落还织着蛛网。可以说是他们出门以来住过最差的一个房间了。 玄衣平时性格骄纵,但这会儿,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嫌弃,把椅子擦干净、让简禾坐着休息后,他挽起袖子,把唯一的床铺好了。 刚才叮嘱掌柜多搬一张床来,现在都不见人影,玄衣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点水,冲简禾道:“我出去看看,你坐着吧。” 简禾点点头。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咚咚”两声敲门声,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简禾以为是玄衣回来了,可转念一想——玄衣那性格怎么会敲门,立刻就回过了头去。 站在门外的是个端着餐盘的小童,看身板至多十岁,作小二打扮。奇就奇在,七八月的大热天,他却穿得十分密实,头上戴着顶破旧的帽子,一直低着头。 简禾啧啧:“这儿连童工也有啊。” 系统:“……” 差不多到桌子前时,这家伙还绊了一跤,一整碗汤水哗啦一声洒到了地上,把简禾的鞋子也弄湿了。 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平地摔,简禾哭笑不得,伸手想扶起他:“你没摔着吧?” 小二哆嗦了一下,好似被火烧着一样,猛地缩回手,支支吾吾地应了声:“没、没事。” 同时,慌张地收拾起地上的碗筷。简禾定睛一看,瞧见他的手指在发抖。这时,一个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怎么回事?” 玄衣翘着手臂,立在了门口,身形高挑且挺拔。看到自己刚扫干净的地板汁水横流,他看这小二的眼神就更为不善了。 “没什么,这小二上菜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他了,把汤洒了而已。”简禾解释了一句:“一会儿让他重新装进来就行。” 小二一声不吭,逃也似的夺门而出,与玄衣擦身而过。 衣袖轻擦,玄衣扶门的手指一顿,回头看了这小二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掌柜就亲自端来了晚饭,表示今天洒了东西的小二脑袋不灵光,一向都在后院扫地的。简禾笑呵呵地应了,虽然感觉那小孩儿古怪,但她感觉不到他身上有魔气,应该不是那村民npc,也就没有在意了。 晚饭过后,简禾套上了干净的靴子,拿起了一个包袱,自然地道:“玄衣,我在岚城有几个老朋友。今晚我得去与他们见个面,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话。” “朋友?”玄衣讶异地扬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他们是道行高深的仙门中人,向来都不喜欢魔族人。再说了,你初来乍到,还是暂时别在岚城里四处走动了。”简禾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无须担心,我跟他们关系向来不错。再说了,见面的地点就在岚城里,一个人去就行了,不会有危险的。最迟明早回来,你今晚自己先休息吧。” 玄衣勉为其难地被说服了。 茫茫夜色中,简禾拎着个包袱出了门。 跑远了两个街角后,她才做贼心虚地解开了包袱,从里面抽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衣裙。 没错,就是赤云宗的弟子服。 封妩是在赤云宗长大的,前十几年的人生,每天都是“练功、吃饭、睡觉”三点一线,清心寡欲得很,在岚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好朋友。 所以,简禾今晚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岚城之外的赤云宗。 赤云宗的仙府屹立在山崖之巅,顺着一道望不到尽头的云梯直上,浓白色山雾之中,殿堂楼阁,层台累榭,气势相当恢宏。 出了城门后,简禾御剑入山林数里。在山下迅速套上了藕色的弟子服,又把带有梅印的匕首煞有介事地悬在了腰上,她才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地踏入了赤云宗的石门。 封妩的死讯传了两年,虽说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但按常理,如果人还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故而,都默认她已死。守门的年轻弟子没见过这位逝世的师姐,只凭衣服和武器认人。 简禾不费吹灰之力就溜进去了,鬼鬼祟祟地摸向了赤云宗后山的药阁。 每个宗派都会自己制毒、自己炼药。赤云宗的药阁,放的是他们自个儿炼出来的丹药和一些药材孤本,这些均不会在市面上流通,任你再有钱也买不到。 简禾唏嘘道:“所以说,有钱也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系统:“……” 凡是弟子,都可以随时进来翻阅藏书。而丹药则都被放在了一个密室里,只有宗主级别的人才知道通行的密令。 封妩的师父就是赤云宗最牛掰的一脉,作为他的首席爱徒,记得密令是很正常的事。 简禾蹑手蹑脚地合上了药阁的门,在了两排高大的书架间穿过。举着蜡烛来到了地下室。下方伫立着一面刻满了符文的石壁。简禾定神,默念法诀,旋动石把。 结印蹭地雪亮一闪,紧闭的沉重石门轰然一震,朝两侧缓缓打开。 简禾心中一喜,猫着腰闪了进去。 系统:“……” 密室别有洞天,数十排木柜,上千个抽屉,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甘香微涩的草药味,正对门边摆放了十埕酒,内里泡着黑乎乎的兽甲和兽鳞,晃一晃,还能听到回声。 简禾环顾一周,把蜡烛放到了地上,搬了张梯子爬高爬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苦逼地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半敞开的抽屉中,华锦包裹着十多粒珍珠大小、质感半透明的丹药,静静地躺在了木盒里。 简禾捻起了一颗,跟系统确认道:“这就是混元金丹了吧?” 系统:“没错。” 简禾如释重负地狠狠吐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今晚,她宁可撒谎也要撇开玄衣,铤而走险地溜回来,就是为了回来偷这玩意儿。 其实,混元金丹并非是绝顶罕见的草药,只是赤云宗炼丹的基础材料而已。珍稀程度两颗星不能再多了。 虽然单独使用时平平无奇,但只要它与【秦南吃心魔】副本奖励的“炼骨仙草”结合起来服用,就能产生一种非常独特的功效——引丹上行,剖丹出体。 在剧本里,玄衣之所以用那么残暴血腥的方式把封妩的元丹给活挖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折磨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元丹在她身体里待太久了,已经长成了血肉的一部分。想要剥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这种方式对封妩的伤害,就跟割破了她的大动脉差不多。如果不是玄衣吊着她的命,封妩铁定当场就game over了。 当然,玄衣也没安好心,纯粹是为了多折磨她一阵子,才不让她死的。[蜡烛] 简禾:“……” 哦豁,在那种情形下,感觉活得越久越悲催啊。 原本以为自己也免不了要走封妩的老路子了。但好在,当“炼骨仙草”出现的时候,简禾看到了结局的转机! 把混元金丹与炼骨仙草合用的功效——通俗点来说,就是用一种平缓温和的方式,让那颗已经长死了的元丹,与血肉慢慢剥离,最后从口渡出。无须开膛破肚,即可把元丹物归原主。 当然了,好处无法全占。这么挂逼的药材,难免会有一点副作用——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与元丹共存。在剥离的时候,元丹的存在感逐渐变弱,她的体质也会变得极其虚弱,动辄就生病晕倒。 不仅于此。她这些年作天作地、四处收妖,期间中过的奇毒,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全靠元丹以毒攻毒地压制着,才能活蹦乱跳到今时今日。 一旦失去了元丹,这些毒势必会反噬她。可以说是十分蛋疼了。 巴特,就算上述的副作用乘以十倍袭来,都总比“被玄衣开膛破肚”那种痛苦的死法好多了不是吗! 系统:“宿主,你必须‘被玄衣夺走元丹’。如果是你自己剥离元丹、主动交还给玄衣,是违规的行为。” 简禾摇了摇食指:“所以我就说你不懂变通。我肯定不会现在就还给他啊。你想想,等到玄衣真的要找我算账时,我才迫于他的淫.威把元丹吐出来还给他,不也符合‘被夺走元丹’的要求吗?” 系统:“……” 简禾:“综上,我现在提前做好准备,完全是o几把k的。哪里算违规了?” 系统:“……” 看系统哑口无言,简禾抹脸,心中暗爽。 把混元金丹收好后,简禾把锦缎恢复原状,轻轻地落回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往外走去。岂料石门刚开,便有一道银亮的刀光在她眼底掠过。 “锵——” 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简禾瞳孔剧颤,条件反射地侧身闪躲,以匕首一挡。两刃相撞,无形的戾啸破空而来,蜡烛熄灭,无数书页哗啦啦地舞动。 对方的长剑被震飞,倒退了好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子后,怒喝道:“你是哪个宗的弟子?!禁令已出,竟还敢在半夜潜入药阁!” 14、第14个修罗场 这是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跳脱,但并不令人讨厌。 简禾:“……”咋感觉有点耳熟? 稍稍回忆了一下,她不太确定地吐出了一个久违了的名字:“你是郑绥?” 对方:“……” 夜风飒飒,层云渐开,月光洒入药阁门中,映亮了彼此的脸。 郑绥抖着手指,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那个简高人吗?!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是熟人。简禾收了武器,煞有介事地道:“我不是坏人,你别紧张。” 郑绥:“……” 他似乎有点混乱了:“慢着,你不是信城的散修吗?怎么会在这?还有,你刚才使的是赤云宗的招式……你是我同门师姐吗?” “简禾是我的化名。我原姓封,单名一个妩字。”简禾一本正经道:“你听过吗?” 郑绥:“……?” 一道雷劈落他的天灵盖。 “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聊吧。”简禾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强行把人带到了药阁里。 在书柜的空地后席地而坐,简禾问道:“你刚才说的‘禁令’是什么意思,现在的药阁都不让人进了吗?” “前些天有弟子夜晚跑来这里,打翻了烛台,把藏书都烧着了。”郑绥示意简禾往侧边看,果然,角落的墙壁被熏得发黑,书架空荡荡的,没被烧掉的书已挪走:“在修葺好前,都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今后也不再允许弟子夜游药阁,以免再度着火。” 简禾:“……” 难怪她刚才进来得那么顺利,路上一个人都没看到,原来是因为不让进,大家自然就不往后山来了。 “先别说这个了。”郑绥憋不住了,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是封妩师姐?可我听说你两年前就……” “两年前我在西朔山失踪。你们都以为我是被魔族人所害、死无全尸了吧?” “难道不是吗?”郑绥道:“你被魔兽叼走以后,师兄们为了替你复仇,当夜就追上了西朔山,把加害你的魔族村落杀了个片甲不留。” “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以我的修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魔兽叼走?无论如何也会弄出点动静。可事实上,那天压根儿没人听到打斗的声音。”简禾长叹一声,道:“因为我根本不是被魔族所害,而是被同门偷袭。对方乘我不备,把我推进了万丈深渊。” 由简禾亲口所述的真相,与自己这两年听来的差别实在太大,郑绥不敢置信道:“是谁推的你?之后你又怎么样了?” 简禾默然了片刻,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没回答:“落下山崖,正常人是必死无疑的。但我在崖底遇到了一个与我同样虚弱的魔族人,我夺走了他的元丹,这才活了下来。郑绥,你可还记得在秦南捉获吃心怪的那次,我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魔族的少年?” 郑绥点头道:“当然记得。” 简禾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他的父亲,就是那个被我夺走了元丹的魔族人。” 郑绥皱着眉:“他知不知道你吃了他爹的元丹?你是因为这样才照顾他的?” “他不知道。”简禾想了想:“一半一半吧,一方面是因为他爹的元丹,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条无辜被屠的村子。郑绥,一般来说,仙门猎魔至多会选一些落单的魔兽,是不会一上去就把人家整条村子杀光的。我无法怪罪因被小人蒙骗、怀着满腔热血为我报仇的同门,但这些魔族人,也确实是无辜的、因我而死的。试问我又怎么能不管玄衣?” 郑绥哑然许久,颓然道:“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封师姐,难怪你在秦南不与我们相认。那你今后不打算回来赤云宗了吗?那个推你下山的小人到底是谁?” “这些,迟早会水落石出的。”简禾诚恳道:“我要先把腹中的元丹物归原主,再作别的打算。” 郑绥不解道:“可是,封师姐,我看过孤本记载:魔族人的元丹一旦入体,就会与血肉长合。除非人死掉,否则是无法剥离的。你怎么还?” “我已经找到了在不见血的前提下剥离元丹的方法。今晚是来取一味要用到的丹药的。” 简禾摊开手心,混元金丹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叮嘱道:“郑绥,我今晚对你说的这些话,还有你今晚见过我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勿跟任何人透露。否则,我担心你惹祸上身,自身难保。” 连封师姐也遭到了小人的暗算,若是把今晚的话泄露出去,恐防自己招架不了。郑绥想明白后,肃然道:“我明白了,一切都等封师姐你归还元丹后再议。” 系统:“叮!郑绥友情值+100,宿主威望+200。剧情进展,咸鱼值—60,实时总值:4250点。称号升级:进阶咸鱼。二级功能‘痛觉呼叫转移’解锁。恭喜宿主。” 简禾:“???” 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功能解锁了…… 在郑绥的掩护下,趁着赤云宗的弟子还未晨起练功,简禾就拎着所有的东西顺利地离开了赤云宗的大门,御剑下山。 星光黯淡,天露微芒。原来时间已走到了凌晨三更。 山林黑黝黝的,四顾无人。简禾躲在了一块巨石后,换回了出门时的衣服,随后把赤云宗的藕色裙裳埋在了泥中,对系统道:“系统,你现在把炼骨仙草给我吧。” 元丹与血肉彻底分离,需要一定的时间,万一玄衣找她算账的时候,元丹与她的身体还没分离完毕,那她今晚可就白跑一趟了。越快吃进去,就越容易掌握主动权。 系统:“没问题,接好。” 简禾连忙掬起手。片刻后,黑夜里,一阵刺眼的白芒亮起,一株流光溢彩的碧色仙草从半空落到了她手心中。 简禾转了转草梗,这才想起来要问用法:“话说,这玩意儿怎么吃?” 系统:“嚼碎了吞下去呗。” 简禾皱着脸,把二者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原本没有对味道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尝起来居然还挺好吃,又甜又滑,跟果冻一样。 搞定一切后,简禾紧赶慢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客栈。 推门进屋,一道屏风横梗在了房间之中。烛火闪烁,已经差不多烧到尽头。屏风外搭着一张床,但床上却空无一人。 玄衣还穿着出门的衣服,靴子也没脱,侧头趴在桌子上。长眉如剑锋,气宇不凡,薄唇微翘,轮廓如刀削般利落深刻。估计是在等她回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简禾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站在玄衣身边看了他一会儿,给他盖了件衣服,就无声地回到床上休息了。 这一躺下,简禾就睡到了下午才睁眼。 从吃下炼骨仙草开始,元丹开始与血肉分解。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其实各种后遗症已经开始浮现。醒来后,简禾浑身就像灌了铅,酸痛难忍,浑身发烫,头重如斗,食欲全无,俨然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更重要的是,昨日还充沛如江流奔腾的灵力,如今已经晦涩万分,像差不多断流的溪水。估计现在随便从街上拉只魍魉,都能夺她的舍。 系统:“感觉怎么样?” “浑身酸痛,跟发烧差不多呗。”简禾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头:“话说,系统,你不是说我中过的那些毒会反噬我的吗?怎么好像没什么症状?” 系统:“你先看看自己的指甲。” 简禾愣了愣,立刻把手举到跟前,果不其然,十片淡粉的指甲正中,均已浮现了一道细细的青色竖线,正是毒发的征兆。 系统:“多亏你及时解锁了‘痛觉呼叫转移’功能,以‘食欲全无’为代价,屏蔽了99%的痛觉。不然早就痛得哭爹喊娘了。” 简禾:“……” 屏风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简禾转头,瞧见玄衣已经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终于醒了。”他拧紧的眉头一松,吁了口气,把粥放在了桌面,在简禾床边单膝跪下,伸手就想摸她的脉:“你已经高热了一整个早上了,一直在说胡话。怎么会突然病这么重?” 简禾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用手肘挡住了他的触碰,把手缩回了被窝里。 ——废话了,她的灵力前后差别太明显了。寻常的生病是不会影响到灵力的。若是让玄衣摸到,他肯定会察觉到异常,搞不好就会起疑。 玄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排斥,手僵在了半空,收回袖中,暗暗握住了拳头。 “我没事。应该是昨晚休息不好而已。”简禾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你做了粥啊?” “不错。”玄衣收起了手,道:“我扶你过去吃吧。” 简禾脚步虚浮,倚着玄衣的力坐到了椅子上。 眼前的瓷碗中盛着温热的盐白粥,撒了点葱花和鱼肉,足够清淡,卖相也很好。 因为那坑爹的“痛觉呼叫转移”功能,现在九大簋也勾不起简禾的食欲。只是,现在玄衣就在旁边。她快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好说歹说也得吃点,不然就太不正常了。 简禾伸手想接过勺子。 “行了,你别乱动。”玄衣自顾自坐到她前面,垂首舀起了一勺子白粥,放在唇边吹了吹。 简禾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你喂我呀?” 玄衣撇撇嘴:“要是你笨手笨脚打翻了,还不是要我收拾。” 话说得很不情愿,但他的动作却相当轻柔有耐心,把粥吹凉后,才稳稳地递到了简禾唇边:“啊。” 简禾听话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鱼肉鲜嫩,葱花清香,粥的温度也刚刚好:“好香啊。” 玄衣嘴角翘了翘,又舀了一勺子。这一抬眼,却是惊愕万分地定住了。 “啪嗒。” 简禾尚在冲他笑。 却不断有暗红的血珠,自她的眼、耳、口、鼻溢出,缓缓淌过下颌,砸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 七孔流血。 15、第15个修罗场 短短几秒,玄衣神色大变,再加上自己脸上淌了片湿漉漉的水渍,简禾终于察觉出有点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抬手往脸上一摸。 低头一看,满手皆是粘稠的血。 耳膜嗡嗡作响,她捻了捻手指,晃晃脑袋。下一瞬,身体便失去了重心。 滔天的黑暗袭来,覆盖一切。 朦胧间恢复意识时,简禾已经在床上躺尸了。 系统:“叮!由于宿主触犯规则,失血过多,血条值—30,实时总值:3点。” 简禾:“……我就想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宿主,你以‘食欲全无’为代价启动了‘疼痛呼叫转移’。所以,你一切的进食举动,都会被划定为违规行为。这不仅会加快毒发的速度,还会影响我们屏蔽痛觉的强度。所以,我们原本为你屏蔽得很好的中毒反应,瞬间就兜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 简禾蛋疼地睁开了双眼。 刚才的那身血衣已被脱掉。糊了满脸的骇人血迹也被细心地洗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爽。 床边的地板上堆了不少染了血的白巾,还有一个铜盆,烟雾袅袅。 房间笼罩在了一片黯淡的暮色中。山峦孤寺,钟声悠远,成群飞鸟的黑影自火烧云后掠过。 玄衣坐在床边望着她,赤色双瞳幽深且亮:“你醒了。” 简禾:“……”哦豁,看来这下是糊弄不过去了。 玄衣的眉眼飞扬锐利,当他居高临下地看人时,纵使不是有意为之,也会予人不小的压力。简禾掀开被子想坐起来,玄衣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背,顺便替她垫好了枕头,道:“渴吗?” 简禾摇头。 “那好。”玄衣把手中的布巾往盆中一丢,转头盯着她,平静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出门之前,她明明一切如常。然而,在回来以后,她突然就发起了高热。好不容易退热了,把人扶起来吃点东西,她冷不丁就七窍流血,在他面前昏死过去。 惊疑不定之下,玄衣探了她的脉,随即难以置信地发现——昨日于她体内潺潺流动、如江河般充沛的灵气,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到了即将枯竭的地步! “其实,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简禾松松地握拳挡住指甲,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我这些年都在四处收复魍魉,中毒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却一直没有毒发过。究其原因,并不是我一直跟你说的‘我的修为已经高到百毒不侵’,而是我有意压制它们。” 这么多年来首次听到内情,玄衣的心脏紧了紧,产生了一种被排斥在外的不悦与后怕,硬邦邦道:“为什么要一直骗我?” “之前我是觉得,既然我能应付得来,何必让你一起担心呢?”简禾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只是,堵不如疏。长年累月地压制毒性,就好比把一头随时会逞凶的野兽关在体内,终究不是办法。若有一天我制不住它,我这具身体就会爆体而亡。” 玄衣倏地抬头。 “所以,昨晚在我的仙门友人的帮助下,我开始着手清毒。” 这一说法,倒不完全是简禾胡诌的。只是,她隐去一个重要的条件没说——毒分两类,能解的和不能解的。前者固然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从体内逼出来,后者则只有拥有元丹的魔族人才消受得了。 偏偏,简禾中的毒百分之九十都属于后者。换了是别人,八百辈子前就早升天了。 玄衣半信半疑道:“你便是因此才七窍流血的?” 简禾面不改色地给他打定了预防针:“不错。因为累积的毒太多,要全部排出身体,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也许几天就能结束,但也可能会持续几个月、甚至长达几年。在这期间,什么出血、高热、灵气周转晦涩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无须介怀。睡一觉就能好了。” 就在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叮!剧情任务掉落:夜探赤云宗。请宿主在两天内,把玄衣引至赤云宗,进行初步调查。” 简禾:“嗯?这段剧情这么快就来了?” 前面说过,魔族人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天生就比人类多出两种技能——驭魔兽、兽形战。 只是,虽然比人多出两张王牌,不代表他们就能玩好。 君不见,有的人成年后兽形依旧又瘦又小,牙齿还很钝。有的人声血齐下,也只能吸引来一两只魔兽助阵。遇上厉害的仙门中人,照样会连人带兽被拍飞。 单凭箫声,就能轻松引得万千魔兽倾巢而出、供己驱策——这种叼炸天的技能,自仙魔大战结束后的百年间,唯有玄衣一个能做到。 所以说,人家坐上顶级boss的宝座,真的不是靠刷脸上去的。 当然,魔族人的这两种技能,在成年以前,都处于锁定状态。 直至成年那一刻,稚嫩的兽形产生巨变,驭兽的技能解锁,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几许实力。最有趣的是,决定这一切的不是遗传,而是概率。方方面面都很牛逼的爹,儿子可能连基本的驭兽也做不好。反之亦成立。 正因为很清楚成年前的变数极大、一切还未明朗,在与npc相认后,玄衣沉住了气,没有转头就做出“提刀杀上赤云宗”这样鲁莽的事。他悄声潜入赤云宗打探消息,夺走了封妩的元丹。随后养晦韬光了两年,直至两张王牌解锁,才前去找赤云宗相关人士报仇。 这段打探消息的剧情,就是系统所说的【夜探赤云宗】。 与上次一样,这回的剧本,也出现了一个惊天大bug。 ——赤云宗守卫不能说很森严,但也绝对不是魔族人能随意出入的地方,除非有内部人士简禾带路。不然赤云宗的面子该往哪搁?(=_=) 现在,还原这段剧情的时机也到了。 简禾揉了揉眉心,话锋一转:“玄衣,话又说回来,昨晚我还真的探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 “依我梦中所见的那个总徽的轮廓,和它最为相似的,是赤云宗和天梵宗……”她随口诌了几个宗派的名称,以免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过两天,我们入夜后就挨个去探探虚实吧。” 玄衣捏紧了拳头,寒声道:“好。” 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完了,在潜入赤云宗打探消息前,都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谁知道,就在结束对话的当夜,简禾便被一阵蚀骨的寒意冻醒了。 }人的冷意丝丝渗入关节,好似全身的骨节都结了层薄冰,呵出的气亦是湿冷的。 系统:“叮!‘疼痛呼叫转移’代偿从‘食欲全无’随机转变为‘体温骤降’。” 简禾:“操,这也能随机变化?!” 系统:“不然,又怎么叫鬼畜难度呢?” 简禾泪洒心田,裹紧了被子,缩成一团,打算强忍过去。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寒意有增无减。按现在这弱鸡的血条,假如继续下去,搞不好第二天就会活生生冷死。 借着黯淡的月色,她打量自己指甲的青色细线。 白天的时候,它们的长度还不超过指甲长度的三分之一。可因为受到第一次违规的刺激,才几个小时,它们就已经往上延伸到二分之一左右了。当它长到指尖,就是彻底毒发、神医也救不了的时候。而每一次的血条值的波动,都会加快它延长的速度。 简禾:“……” 系统:“叮!警告:请宿主于1小时内体温回复正常水平。” 玄衣在屏风外浅眠,呼吸均匀。 简禾痛定思痛,裹着被子下了床,一溜烟跑到了屏风外。原意不过是找玄衣多要一床被子,可触到少年身体散发的暖意时,她脑子一抽,竟直接就往玄衣的被窝里爬。 玄衣本来就睡得不熟,瞬间就惊醒了。 见简禾哆哆嗦嗦地缩到了他身旁,玄衣根本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而是很自然地往内侧让了让,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这么凉?” “冷……”简禾牙关发抖。 “又是清毒的反应么?”玄衣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用自己尚有余温的被子给简禾多盖了一层,在外侧躺下,隔着被子搂住了她,道:“这样还冷吗?” 这样好多了。简禾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哆嗦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这阵寒意才消散,手脚慢慢回暖,她才精疲力竭地陷入了熟睡中。 清晨,东窗微白。 玄衣将简禾安顿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往野外掠去。一袭黑衣飒飒作响,飞扬狭长的眼底一片决意。 虽说是为了解毒,可日复一日地呕血、高热、寒战,不知尽头在哪里。饶是再厉害的人,长此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密林之中,玄衣除掉上半身的衣衫。火光频现,锋利的黑鳞如倒刺一样自他上半身冒出,一双长角破骨而出。 星光飘扬,炽热的火光霎时一收。立在林野间的少年乌发红眼,头顶尖角,赤.裸的上身覆满了诡谲且妖异的黑鳞。额心缀有的暗红色的菱形鳞片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他不确定,这枚鳞片是否能把简禾身上积压数年的奇毒清掉,但是,它必然能对她现在的情况有所缓解。 玄衣跪在溪边,淡漠地望着倒影片刻,一抬手,决绝地把额心的鳞片撕扯了下来。 拔鳞之痛无须多言,玄衣霎时眼前发黑,喉间涌上血气。 他握紧了鳞片,咬住牙关,紧闭双目,静候这种不适过去。 钻心的痛楚能短暂地麻痹人的警觉心。风声沙沙作响,察觉到有人越过了草丛、踉踉跄跄地朝他奔来时,玄衣瞬间睁开了眼睛,迸溅出了几分凌厉的杀气。 然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他的心脏停跳了半拍。 “玄衣哥哥,真的是你……!我们村子果然还有人活着!” 正是客栈当天形迹可疑的小二。 16、第16个修罗场 当着玄衣的面, 来者伸手,摘下了破旧的帽子,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少年, 黄玉双瞳昭示了他魔族的血统, 然而, 可怖的是,他的大半边脸都爬满了蛇蜕一样干裂的皮。难怪盛夏天还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样。此时此刻, 那张丑陋的脸上,交织着狂喜与辛楚, 似哭非哭, 五官已有些微的狰狞。 看到了有些眼熟、却已不复往日清秀的轮廓, 玄衣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 迟疑道:“你是……” 小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汗涔涔的手拉住了玄衣的袖子,激动道:“玄衣哥哥, 我是穆笙啊!你还记得不?我小时候贪玩,天黑后跑出了觅隐,在西朔山里迷了路,还从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 眉毛被树枝钩破了,血留到眼睛里什么也看不清。若不是你听见哭声,把我扔到魔兽背上带回村子,我说不定就回不去了。你不记得了吗?” 这桩快被自己遗忘到记忆深处的旧事, 忽然被细节清晰地描述出来了,玄衣瞳孔猛缩,定睛一看,果然,穆笙的左边眉毛突兀地缺损了一块毛发,取而代之地横梗了一块陈旧的暗色疤痕。 “穆笙……”玄衣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握住了他的肩膀:“我记得你,你还有个弟弟叫做穆旃。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阿旃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了。”穆笙哽咽道:“村子出事的那天,我跟阿旃闯了祸,若让我爹逮到,他一定会把我们揍一顿。所以,我就带着阿旃到附近的山上藏起来,打算等我爹气消了,天黑以后再偷偷摸摸地回去。没想到那天晚上,村子就出事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被仙门的箭射伤了脸颊。不知道箭上被做了什么手脚,我的元丹没法让伤口完全复原,好似一直有两股力量在抗衡,最后,就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穆笙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道:“但是,这也不算是全然的坏事。自从变成这个模样后,不知为何,我身上的魔气淡了许多,隐迹在了岚城的客栈里,躲在后院干活。人人都以为我天生貌丑残疾,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我是魔族人,我这才能安身下来……玄衣哥哥,你这两年都在哪里?” 那天与穆笙擦肩而过时,有那么一秒钟,他确实嗅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魔气。可转瞬就消失了。难怪! “这两年,我一直都在信城养伤。”玄衣心中哀恸,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以及出现在岚城的理由以三言两语告诉了他。 “玄衣哥哥,不用调查了,把我们村子屠个干净的……就是赤云宗!”穆笙的声音尽是掩盖不住的恨意:“他们屠村的那个晚上,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是去西朔山猎魔的赤云宗弟子!” 玄衣浑身一震,拽住了穆笙的衣领,厉声道:“此话当真?” “当真。我不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记得他们的脸。之后在岚城,也见过他们好几次,化了灰都不会认错的。” “好啊……”玄衣寒声念道,表情扭曲至了极端恐怖的地步,赤色双瞳燃着两簇幽冷的鬼火:“……原来是赤云宗,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别说这个了!玄衣哥哥,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穆笙想起了什么,牙齿打颤,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憎恨:“快离你身边的那个女人远点,她跟那天晚上屠我们村子的人是一伙的啊!” 完全超乎了理解范畴的话,令玄衣当场呆住。好似兜头让人浇了盆冷水,忘却了该如何反应。 穆笙还想再说几句。只是,顷刻间,他就被一股暴戾强横的气流狠狠掼到了半空中! 后背砸在了数米远的树干上,穆笙滚落到地上,哇地呕出了一口透明的涎液。 一双黑靴停在了他跟前,玄衣眸光冷峭,方才的温情已不复存在:“是谁派你来离间我们的关系的?” 穆笙擦掉了嘴角的涎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是……觅隐的仇人。” 玄衣冷冷道:“简禾是我父亲的旧友。当日若没有她为我拔箭,我今天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两年来,我与她朝夕相对,是再清楚不过了。你觉得我会信你空口白造的话?简直荒谬至极!” “旧友,旧友……”穆笙后牙都要咬碎了,恨意滔天道:“玄衣哥哥,你被她骗得团团转呐!她不单止在那天晚上参与了屠村,她还是杀死玄桦叔叔的凶手!我亲眼看到她挖走了玄桦叔叔的元丹!” 最后那句话入耳,玄衣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他爆喝一声:“胡说!” 穆笙狼狈地爬了起来,呸掉了口中的血沫。 “我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谎言。你们来岚城的那一天,客栈的厨房不够人手,我被叫去帮忙端菜。一进房间,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了。那一刻,我很害怕,以为她是来杀我这条漏网之鱼的。可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居然被豺狼瞒骗,认贼为友,还在她身边一呆就是两年。”穆笙声嘶力竭地痛喝道:“赤云宗把我们的亲人、朋友屠了个干干净净,我还亲眼看着她从玄桦叔叔的肚子里挖走了元丹——” 话没说完,穆笙的脖子便被玄衣扼住了,狠狠地掼到了树上。脊柱弯曲到了极致,发出了几声弹蹦的哀鸣:“呃……!” 那只手五指修长,如玉雕琢,却也蕴含了扼碎可恨之人喉骨的千钧之力。 玄衣全身都漫出了妖异的黑雾,双眼猩红,如修罗恶鬼,声音是盖不住的冰冷怒气:“还在胡言乱语!你刚才还说自己之所以躲过一劫,就是因为没有回村,怎会转眼就碰上我父亲?” “那一夜万兽奔逃,箭矢乱飞。我带着阿旃慌不择路地在林间乱跑,险些被失控的魔兽踩死。是玄桦叔叔救了我们,带着我们……一起跑。”穆笙仰头呼吸,艰难道:“为了躲避箭矢,玄桦叔叔在林间不断跳跃,阿旃在中途就中箭身亡,尸……身体滑到了地上,我连抱也抱不住他。没过多久,玄桦叔叔也中了箭,腹部还被掏了个大洞。我们勉强跑到了悬崖边,就被逼得跳了下去。但是,因为我比较轻,落到一半,就被树枝挂在了岩壁上,昏死过去了。玄桦叔叔则是直接摔到了地上去。” 玄衣胸膛像个破风箱一样起伏着,瞪着他。 “我虽然受了伤,但伤不致死。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还挂在树枝上晃荡。因为所处之地很高,所以,我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穆笙泪眼朦胧,回忆道:“我看到,玄桦叔叔重伤倒在了湖边,但一息尚存。那个女人……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活生生地挖走了他的元丹,随后吃了下去……” 玄衣指骨发白,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相信。” 如果简禾就是赤云宗的人,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参与了屠村,那她为什么不对他赶尽杀绝,有什么理由会替他拔箭、有什么理由收留他两年多时间? 可见,这不过是眼前这个小孩拙劣的谎话。 穆笙咽了口唾沫,声声质问化作鞭子,鞭笞在了玄衣的心脏上:“玄衣哥哥,你与她一起那么久,真的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你真的了解她是什么人吗?她所学仙功是哪一派?她救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对了,你见过她受皮外伤吗?她吃下了玄桦叔叔的元丹,无论受什么伤都能以超常的速度治愈,你想想啊!你快想想!” “我当然了解她!”玄衣怒吼。 话一出口,他却忽然刹住了,浑身一冷。 纷乱的小小声音,悄然地在他心底发酵出来——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真的知道吗? 你真的了解简禾吗? …… 穆笙痛心疾首道:“这两年来,那天晚上的回忆一直在我心里徘徊不去,未曾有一日忘记。口说无凭。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入我神识。人可以说谎,但神识不会作假,你可以亲眼看看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亲眼看看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在传说中,人在快死去的时候,生平轶事会在眼前走马观花地重映一次。越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就会占据越大的篇幅,就跟播电影差不多。 魔族人同样有这种人形摄像机一样的功能,只不过,他们称之为神识。 神识不一定要在濒死时才能展露出来。当身体虚弱,或是主动卸下抵抗的时候,神识的壁垒也会随之减弱。如果对方恰好是个力量比自己更强悍的人,那么,让其入侵自己的神识简直轻而易举。 当然,每次被外人进入神识,那滋味就好比脑髓被一根针搅浑,非但很不舒服,心中所想,还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一旦对方有心作弄,搞不好,自己就会变成傻子。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压根儿不会有人愿意把这重要性堪比身家性命的神识袒露给别人看。 扼在脖颈上的五指一松,穆笙摔落在地,捂着脖子,粗喘着大咳起来,贪婪地大口吸气。那光滑的肌肤上,已经浮现了五条骇人的血痕,喉间也涌出了一阵腥味。 “如你所愿,我就入你神识看看。”玄衣伸手,探住了他的额头,冷声道:“若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必会让你后悔出现在我面前。” …… 空荡荡的混沌中,无声亦无光。 玄衣往前踱步,黑靴擦地,沙沙作响。倏地,前方有光线微现,他握紧了拳心,往里走去,蓦地被包纳入其中。 再睁眼时,刚才那虚幻的空间已经消失了。 西朔山。 星光黯淡的黑夜,雾气茫茫,危机四伏。 混杂着血气与火灰的草木湿气飘入鼻腔,玄衣缓缓睁眼,低头一看,瞧见自己穿着湖蓝色布衣的瘦小身躯。鞋子早已不翼而飞,赤着的双足遍布尖锐石子的划痕,一看便是在逃跑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衣领被一根从岩壁上伸出的粗壮枝桠穿刺而过,把他整个人悬空在了离地十多米的山壁上。 脸颊火辣辣的,玄衣抬手一摸,满手湿润的血气,估计是刚被箭矢擦伤不久。 看来,这就是穆笙在两年前的回忆。 待眼睛适应了黑夜的光线后,玄衣看向了脚底的湖边,顿时一震。 幽暗的湖边,湿润的草地上,一头漆黑的巨兽奄奄一息地侧躺着,喘息粗重。后颈插着一根长箭,箭头抵骨,尾翎嗡动,入肉三分,已是苟延残喘、伤重不治之象。 视线下移,他腹部被某种锐器剖挖了一个血洞,正汨汨地淌着血,元丹外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玄衣不敢置信地失声道:“父亲……!” 只可惜,不论他喊些什么,声音都是发不出去的。 这是穆笙的神识。而他不过是神识的旁观者,只能囿于这具身体,眼睁睁地望着过去再一次重演。 就在这时,平静的湖水忽然出现了动荡的波纹。 “哗啦”一声,靠近岸边的水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好似在抓救命稻草一样,那手竭尽全力地拽住了岸边的树枝,缓缓地把自己的身躯拖拽出水。 下一秒,湿漉漉的少女从湖中艰难地翻身上岸,跪在了草地上喘息。 玄衣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想在那上面烧出两个窟窿。 那是个穿着藕色衣衫的少女,大概是受了伤,隔了许久才翻过身来。那张白晳秀逸的脸庞,不是简禾又是谁! 朦胧中,玄衣忽然生出了一种预感——如果继续看下去,某种他坚信的、从未质疑过的东西、某种美好的感情……就会在他面前崩塌成泥,被残忍地摧毁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回到昨日。 可他最终只能一瞬不移地望着。 玄桦袒露在伤口外的元丹,显然引起了简禾的注意。 她拖着半死的身躯,费力地爬近了已无反抗之力、睁着一双眼睛的垂死巨兽,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靴子。 玄衣的喉咙就好似被一只烧红的手扼住了。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极大的痛苦。 那只秀美白晳的手,曾做出各种各样的吃食,曾带着他去看皮影戏,也曾在吃心怪的攻击面前,奋不顾身地护住了他。却在这个夜里,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银色匕首。 下一瞬间,玄衣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原来是当时的穆笙害怕得闭上眼睛了。 但是,即使视线受阻,利刃剖开血肉的声音还是清晰在耳。 呲拉—— 血花四溅。 一切归于沉寂。 明明这只是神识,是幻象,但玄衣却有种错觉,那滚烫的血也溅到了他的脸上,似乎在嘲笑他—— 他心心念念要找出来的仇人赤云宗,她早就了然于胸,并一直保持着缄默。看他不得要领、在原地绕圈的丑态,应该很好笑吧? 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原来正是夺走他父亲元丹的幕后黑手。他们的相识是从欺骗开始的。 长达两年时间,他连好坏都分不清楚,认贼作友,多么讽刺啊! 风声萧索,弦月泠泠。 等了许久,在听不到任何声音后,穆笙终于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 虽说是睁开了眼睛,却玄衣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正有恐惧的热泪不断自穆笙的眼缝渗出。渐渐地,整张脸都爬满了水渍,甚至淌入了口中,又咸又苦涩。 …… 穆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林间空地上。天已经开始黑了。 玄衣已从他的神识里退出去了,但那种被入侵领地的头昏脑涨、目眩欲呕的感觉,却还存在着。 不远处的溪边,玄衣背对着他,像樽雕塑般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衣哥哥……”穆笙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奔向玄衣,急迫道:“你看到我的神识了吗?现在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那个女人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绕到了他的正面,穆笙声音一消,吓得惊叫一声道:“玄衣哥哥,你的额头!” 方才拔掉鳞片的地方,正是玄衣两道剑眉的正中。 在变回人形后,本来是看不出那里缺了鳞片的。可现在,那处却无故渗出了一缕鲜血。 玄衣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淡漠地摊开了手心。 那片才刚□□的价值连城的额心鳞片,已被他用劲力捏碎,成了一滩粉末。 玄衣闭上眼睛,离去前一反手,这摊粉末便落入了溪中,如垃圾一样随水波飘荡而去。 “玄衣哥哥,你要去哪里?” 玄衣定住脚步,僵直着脊背道:“我还有些事没弄清楚。” “还有什么没搞清楚的?!”穆笙追了两步,忽然一跺脚,道:“玄衣哥哥,你还会替我们村子报仇吗?” “放心。”玄衣顿了顿,声音是一片刺骨的冰冷:“当年有份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那边厢。 自从进入岚城之后,系统就不再播报玄衣那边的进度,简禾还不知道他已与老熟人见上面了。 虽然昨晚险些被冻成了冰棍,但睡醒以后,力气就恢复了许多。 简禾嘟囔道:“吐完血,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 系统:“叮!今天的‘疼痛呼叫转移’代偿变为了‘不许挠痒’,请知悉。” 简禾:“???”咋觉得这要求越来越奇葩了? 玄衣并不在房间内,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一醒来没看到他。 简禾打了个呵欠,瞧见自己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被角掖得很密实,看来玄衣应该不是匆忙离开的。 昨晚体温骤降,两张被子就刚刚好。如今体温恢复后,再盖那么多就过热了。简禾被捂出了一身热汗,干脆就打了盆水,擦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推开了房门。 楼下大堂依旧是客人寥寥无几,掌柜昏昏欲睡。空落落的桌椅间,并不见玄衣的身影。 奇了怪了,他会去什么地方? 简禾纳闷地趴在走廊栏杆上。忽觉腹中空空,也就暂时把玄衣的去向放在一边,自行去后院的厨房找点东西吃。 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夜晚,简禾都把晚饭解决了,玄衣仍然没有回来。下午时,她还出去外面找了一次,大街上人潮涌涌,却不见玄衣的身影,好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傍晚,天空下起了磅礴大雨。 简禾掩上了窗户,坐在桌前点蜡烛。可惜火柴受了潮,一直都没点着。 她泄气地把火折子一扔,对系统道:“玄衣怎么还不回来?你说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比如说,被仙门的人碰到,然后双方打起来之类的。” 系统:“不会的。” 简禾:“你又知道了?你不是不能实时转播他的状况么?” 系统:“不能实时转播的是他的心情、战意、决心这一类的数值。如果玄衣真的有生命危险,这个任务早就崩坏了,你还能坐在这跟我唠嗑?” 简禾:“那还好一点。”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余光扫到了有人接近,简禾回头一看,只见门外站了个淋得浑身湿透的少年。 虽然房间很黑,但那挺拔的剪影,一看便是玄衣。 原来没被掳走啊,简禾松了口气,冲他笑道:“总算回来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了?” 一边说,她一边拉住了玄衣的手腕,把人带进房间里。 玄衣僵硬地看着她,心脏淬满了痛苦与怨毒。 闭眼是父亲临死前那声嘶吼,睁眼却是她昨日七窍流血时的模样。二者在脑海里交织着,复杂而激烈的暴戾情绪,似乎随时都要撕毁他的身体。 与往日一样的笑脸与问话,在今时今日知晓了一切的玄衣看来,这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掺和了蜜糖的□□、裹住了锦缎的刀片。 她做过的事固然无法抵赖。但他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她要隐瞒真相、以另一个身份接近他?为什么既要屠村、又要救人? 这有什么意义?还是说,这不过是她一个兴之所至的游戏? 不过,与之相比,更难以理解的,或许是他自己。 穆笙冒着生命危险,献出了自己的神识,把当日发生过的一切直接呈现在他面前。赤云宗做过的事,她做过的事,都清晰在目。 他也掷地有声地对穆笙立下了复仇的誓言。那么,他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下手撕破这虚伪的温情假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父亲的元丹从她身体里挖出来,让她也品尝一下父亲临终时的痛苦。 他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玄衣一个恍神。 忽然,脑海里,穆笙咬牙切齿的脸一闪而过。 “那个女人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赶紧去擦擦身,虽然是夏天,但也会着凉的。”简禾在柜子里找火柴,没有看玄衣:“奇怪了,火柴居然全都受潮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不用点了。”玄衣湿润的黑发粘在了瘦削的颊上,平静道:“简禾,之前你说过,怀疑是屠杀觅隐村的凶手的宗派是哪几个?” 这问题有点突然,好在,简禾记忆力还算不错,没有露出马脚:“赤云宗,天梵宗……” 玄衣扯了扯嘴角,眼中无甚温度:“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便去赤云宗探个究竟吧。” 简禾怔了怔,道:“好,就按你说的,今晚入夜之后去看看吧。” 昨晚,玄衣才说要等她身体好转后才去,没料到今晚就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不过,虽然有些突然,但剧本中,也差不多是这两天开始第一次夜探赤云宗了。 天公作美。在客栈时,天空还是瓢泼大雨。到了夜半三更,两人着装完毕出门时,云销雨霁,夜空晴朗,空气湿润而清新。 山路有些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似是郊游的场景,但拉近一看,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则黑着脸,活像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完全没有轻松的气氛。 不久前,简禾才去过一次赤云宗,这一次就更是驾轻就熟。但为了不让玄衣怀疑,她只好装作不熟悉地形,磨蹭了一会儿才找到上山的路。 殊不知,这一幕看在玄衣眼里,便令他心中的那根刺扎得更深。 在简禾的协助下,两人顺利地入了宗门,并未受到任何阻挠。 “此处占地极广,机关众多,待会儿要万分小心,切勿打草惊蛇。”在一处建筑物的屋檐下,简禾拉住了玄衣的左手,叮嘱道:“一旦被人发现,恐怕会惊醒非常多的人,到时候想走就麻烦了。” 说那迟那时快,就在廊下,迎面走来了一个夜游的赤云宗的弟子,面容十分年轻,看衣着绶带,应该是刚进宗不久的新弟子。 简禾心下一惊,正要把玄衣拉到阴影后。谁知他却半步未停,走上前去。 “等等,玄衣,你做什么……” 剑光银亮,一闪而过。 简禾未竟的话,终结在了那道划过玄衣冷峻侧脸的剑光里。 那名弟子脖子前多了一条血痕,惊惧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倏地倒地,再无半点声息。 简禾瞠目结舌。 次奥次奥次奥! 她一把推开了玄衣往前跑去。 玄衣沉默地任她与自己擦身而过。 简禾蹲下来,抚了抚那弟子的脖颈,已经没有心跳了。她呼吸稍促,回头又急又气道:“说好了是来探路,你为什么要突然杀人?待会儿要如何收场?” “这也要问为什么?”玄衣勾了勾嘴角,心中疯涌的那股暴戾、急于发泄的破坏欲,居然随着这不管不顾的杀戮,而变得畅快了起来。他收剑,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我高兴。” 简禾皱眉。 在剧本中,【夜探赤云宗】进行了好几次,但玄衣从来都没有一次是杀过人的。就是因为他想要低调潜入、低调调查,换取足够的筹码,让自己在未来堂堂正正地回来报仇。 第一次夜探赤云宗就杀人,在还没拥有召兽之力的时候就跟赤云宗对抗,这是要把事情搞大的节奏啊! 他的智商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 况且,玄衣与贺熠那个恶鬼不同,他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即使是后来的报仇,他也只是杀了当初到觅隐猎魔的人,并没有牵涉到那些没有参与过的无辜的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见人就杀,仿佛他今晚的目的,不是勘察,而就单纯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郁和暴躁而来的。 简禾皱起了眉头:“系统。” 系统:“嗯?” 简禾:“他这幅被玩坏的小表情。难不成他已经跟村民npc相认了?可那个相认事件,不是发生在第二次的【夜探赤云宗】之后的吗?!” 系统:“抱歉,你询问的消息无法查询。不过,针对后面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事件的编排,会根据你的介入而产生一定的时间差,所以,就算相认事件提前了,也完全不出奇。” 简禾:“……” 她头皮发麻。 哦豁,听这口气,十有八九是事件提前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一高一低的惊叫声传入了两人耳中—— “简高人?!” “封师姐!!” 简禾:“……” 完了完了,这下场面要更混乱了。 郑绥傻站在廊角处,目光从玄衣滴血的长剑转到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上,眉毛猛地扬起,大吼:“韩林?!” 地上的尸体死不瞑目,已经气绝,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郑芜眼眶红了,一个箭步扑过去,探到韩林已没有呼吸后,倏地抬起头,对玄衣暴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玄衣挽起嘴角:“你没有眼睛看么?杀人啊。” 锵! 利剑出鞘,郑绥剑尖直指玄衣,气得手腕发抖:“枉我以为你还是个不错的魔族人……韩林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 玄衣指骨动了动,上前一步。 这个时期的玄衣还不是赤云宗的对手。郑绥虽然是npc,但此刻有了防备,已经不像韩林那么好对付。两人一旦打起来,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还是其次,重点是,这里的闹声,一定会惊醒赤云宗的人。 一旦他们被团团围住,后果不堪设想。搞不好就game over了。 简禾头都大了,站起来拦在了玄衣面前,喝道:“玄衣,不可以再杀了!” “不可以?”玄衣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发梢的末端开始弥漫出黑雾:“屠掉觅隐村子的宗派,不正是赤云宗吗?为什么不可以?” 简禾心脏一沉。 果然是败露了。 系统:“警告宿主:一旦郑绥或郑芜被杀,赤云宗的人便会发现这里的事。请务必阻止玄衣暴走。” 简禾眼泪哗哗:“我阻止他?我感觉他现在最想砍的就是我!” 系统:“不是还没砍么?加油。” 简禾闭了闭眼睛,道:“玄衣,冤有头债有主,你对当年参与过的人动手不行吗?这个被你杀死的小弟子,郑绥和郑芜都没有参与过当年的事。真正参与的人,却都毫发无损。你杀这些无关之人,就能解掉你心中的郁愤了吗?你毫无准备之下就在这里闹事,除了释放一时之恨,对你复仇有任何好处吗?” 其实,如果玄衣能冷静下来,就会发现简禾说的这句话不无道理。虽然看似是在维护郑绥郑芜,其实是在为他着想。 但这一刻的玄衣,沉浸在了被最喜欢的人蒙骗的痛苦中,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这番火上浇油的话,使得他极力压抑了整个晚上的怒火,终于烧到了源头——简禾的身上。 “他们无辜,我觅隐村几百条命就不无辜了吗?!杀十人二十人,都无法抵偿我全村人的命。”玄衣咬牙切齿道:“简禾,这天下最没有资格阻止我的人,就是你。” 就在两人胶着的时候,后方抱着韩林一直不吭声的郑芜,忽然暴起,拔剑冲上来,朝玄衣刺去。 玄衣余光看到,反手便是一掌。 简禾:“!!!” 她还记得系统的警告,可她一没有灵力二使不了武器,只能一个箭步冲上去,强行推开郑芜:“走开!” 这一掌打出去的时候,玄衣用了十成十的杀手,完全没有收敛。 在简禾扑上来的时候,其实,玄衣完全有余地收回攻势。 可他没有。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简禾吃下了他爹的元丹,这一击根本杀不死简禾。并且,造成的创伤很快能复原。不像普通人,挨这么一下,必定会当场筋脉尽碎身亡。 抚心自问,若他真想杀死简禾,应该做的,是先把元丹挖走,才打下去。 为什么明知杀不死她,还是要这样做。玄衣不想承认,但却悲哀地明白——他已经背叛当初立下的血誓了——他做不到亲手杀死简禾。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暴怒、如此懊恼,如此急迫地把快要膨胀的杀意发泄在旁人身上。 他只不过,是想通过这自欺欺人的一掌,说服自己已经报了杀父之仇。 只是,玄衣并没有想到,上天居然与他开了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已在体内把元丹剥离的简禾,体质已与普通人无异——不,她如今灵气运转仍旧十分晦涩,连基本的防御之力也没有,比普通人更为孱弱,根本就挨不住这势如万钧的一击。 简禾带着愧疚和惊讶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一阵骨骼崩断的脆响后,她全身的骨骼,瞬间就碎成了一截截,连站也站不稳了,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郑芜倒在了郑绥身上,两人均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反应,也与玄衣预设的差太多了。 他呆呆地站着,脸上闪过了几分不知所措和迷惑。像个因为有恃无恐、不小心摔破了玩具的小孩。 简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哇地呕出了一口血。这回不是字面意义的吐血,而是真的呕了。 系统:“血条值快清零了。” 简禾:“……”这血条值看着是不值钱,其实还挺能挨的。全身骨头都断了,居然还没当场挂掉! 玄衣晃了晃头,蹲下来,伸手在简禾腹部一探,不敢置信地懵住了。 她的腹中空空,根本没有元丹。 玄衣脑海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真的想杀死她。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郑芜扑上前去,抖着手摸上简禾的脉象,哑声道:“骨头,都碎了。” 后半句话她还没说——骨骼尽碎,内脏破裂,已是无药可救。 玄衣粗暴地推开了她,质问简禾道:“你把那颗元丹吐出来了?你把它藏在哪里了?说!我马上给你拿来!” 前不久,还在心里责怪简禾吃下他父亲元丹的也是他,现在责怪简禾吐出来了也是他,简直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玄衣。”血条值濒临玩完,生命正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流失,简禾的视野开始涣散,口齿不清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那天,我遭人陷害,落入崖底,发现了一个重伤的魔族人。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父亲。当我知道后,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告诉你、弥补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拖到了现在,唉。” “我不是问你这个!”玄衣怒吼,眼眶却微微红了:“元丹在哪里?!” 面对软成一滩的她,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救。 他能怪谁?他根本怪不了任何人。 系统:“好了,距离攻略成功的最后一步——最后一句告白。” 简禾:“完全o几把k。” 不过开口就发现不太发得出声音了,简禾手指拉了拉玄衣近在咫尺的衣袖,勉强道:“玄衣,你近点。” 麻烦配合一下。 玄衣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伏在了简禾身上,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足足一刻钟时间,他都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希望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然而注定是徒劳。 简禾断气了。 与此同时,一颗半透明的元丹,自动从她唇间飘出,静静地浮在了半空中。 “封师姐……玄衣,你这个畜生。”郑绥在背后怒骂道:“封师姐当年根本没有参与过屠村的事儿。她是宗内最厉害的弟子,是被宗主委托去看着那帮年轻人,别让他们闹事的。在半路上,她被同门陷害,一脚踹入了崖底。我们误以为她是被魔族所害,这才会杀上觅隐村。整件事跟封师姐,根本就没有直接的关系。她因为吃了你濒死的父亲的元丹,心里一直很愧疚,所以特地找到了秘法,想把元丹还给你,再? ?你请罪,哪能想到你居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直接把她杀了?!” 玄衣全然把郑绥的话当做耳边风,死死地握住了尸身软趴趴的手,自言自语道:“简禾,你吃了我爹的元丹,你明知我仇人即是赤云宗,却还要欺瞒我两年。我为父报仇,一点也不会伤心。” 叨叨了片刻,他的情绪又忽然暴躁起来:“起来!我让你死了?你想这么痛痛快快就死了?!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的事儿,一句交代也没有,我还没跟你算账!” 因为这边的动静,不远处已经陆续有脚步声传来了。玄衣如梦初醒,把尸身搂在怀里:“鳞片,我的鳞片可以……” 只是,往额心一摸,他才忽然记起,自己的额心鳞片已经被他亲手捏碎了。 其实,就算没有捏碎,也是徒劳。因为额心鳞片只有在人一息尚存的时候用才有效。并不能让尸体起死回生。 等到赤云宗的大部队来到的时候,玄衣已经浑浑噩噩地消失在了黑夜里。一同被带走的,还有简禾软成一团烂泥、已不成型的尸身。 简禾在朦胧中,感觉到肩膀被一只热乎乎的手用力地推了推:“醒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用羊皮裁剪的营帐。底下还在不断晃动,似乎是辆马车。 金灿灿的阳光从上方投射下来,暖融融地铺就在毯子上。几大箱的货物堆砌在了边上,浮尘乱舞。她缩在了货物的空隙之间。 简禾:“……” 看样子,这还是个货车? 场景已经转换了,玄衣的任务这就完了? 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被玄衣杀了。 但这一次,跟以前是不同的——虽然动手杀人的是玄衣,可看起来,最伤心的也是他。 简禾微微一叹,心中有几分怅然。 每攻略完一人,距离任务结束就更近了。她高兴,但也没那么高兴。 这时,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地响起:“叮!剧情新进展,咸鱼值—200,实时总值:4050点。攻略进度:0/4。” 简禾:“……4050点?0/4?” 系统:“宿主,因为时间关系,你最后一句告白没跟玄衣说,就断气了。” 简禾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系统:“所以,攻略玄衣的任务尚未成功。不过也并不难,你以后碰到他再补上就可以了。” 简禾血气上涌,两眼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山水有相逢,以后还是会再见的,噫嘻嘻。 因为改文所以晚了点儿,土下座跪地求原谅orz。 万字粗长大更新,揉揉肝。 感谢疏雨梧桐、彩彩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17、第17个修罗场 灭绝人性惨绝人寰! 做牛做马两年多时间, 居然在最后关头卡住了! 简禾泪洒心田,跟年末时被无良老板拖欠工资的倒霉员工一样,直挺挺地在毯子上躺尸。 系统:“对了, 宿主, 原本呢, 每攻略完一个反派,我们就会发放阶段性的奖励。但因为首次任务出师未捷, 这奖励就只能留到下次成功时发放了。” 听了这话,简禾心里那个蔫了吧唧的小人终于有了点精神:“居然还有阶段性奖励?能透露一下是什么不?” 系统干脆道:“不能。但可以提供一个思考方向给你——宿主, 世界上的很多事物都是对比才见真章的。有曲即有直, 有是即有非。你有没有发现, 不论是失败的前四个任务,还是这次的融合任务, 都缺了点什么?”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听得简禾一头雾水。她还真的没往这个方向思索过,遂不解道:“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系统:“自己想。” 正欲再问几句, 简禾的肩膀又被刚才那只热乎乎的手推了一把,一个颇为豪迈的声音在背后催促道:“姑娘,快起来。前面就是江州城了。我们商队只能捎你到分岔路口,不会绕路带你进城的。” “有劳了。”简禾连忙坐了起来, 应了一句。 与此同时,一串背景资料飞快地窜入她脑中。才读了个开头,简禾就有些诧异了。 ——原来任务的时间没有接续。她眼睛这一睁一闭,距离“封妩”被玄衣干掉, 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她正要去的江州城,离她上辈子涉足过的西朔山信城、岚城等地,也有十万八千里远,已是个全然陌生的版图了。 她现在附身的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卞七,是个在出嫁中途逃脱的新娘子。 卞家无人修道,亦非腰缠万贯的商户,就是个家境平平的百姓之家。可卞七要嫁的人,却是与自己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骆溪白氏的家主。 九州西南的骆溪,素来是以精于锻造武器闻名的大城。不管是飘飘欲仙的长剑,威武有力的大刀,薄锐精悍的匕首、抑或是藏于袖中、百发百中的弩,各州的修仙世家都能在这里找到趁手的。 百家各有所长,但若要论口碑最好、历史最悠久的武器庄,骆溪白家说自己排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君不见,华越宫传人的那把赫赫有名的“沉冰剑”,就是白家用精钢打造出来的。 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仙门家族,只有一处美中不足。那就是这一代的新家主白墨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整天称病不见人,喝药比吃饭还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两脚一蹬、驾鹤归去。 外界都传他身体孱弱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只有读过剧本的简禾知道,这白墨存根本不是染了恶疾,而是被凶残的妖物缠上,身体才会被拖垮到这个地步。 按常理来说,白家好歹也是仙道上混的,虽然本职是炼兵器,但斩妖除魔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这一回的妖物,他们偏偏度化不了,也镇压不得。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把它驱赶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仙门的大多数家族暗地里都藏着些拿不出台面的旁门左道。白家也不例外。 一百多年前,白家的祖宗曾从一个仙墓里挖出一个阴阳铜鼎。此物色若青柳,状如圆球,外壳遍布浮凸的咒文,还有个非常阴毒的功能——祸水东引。顾名思义,就是能将寄宿在白墨存身上的凶邪,给引到另一个人身上。 当然,这个被引祸上身的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要有特殊的生卒年月与命格,还得与白墨存啪啪啪过,引渡才能成功。 卞七就是完全符合前面的条件的替罪羔羊。 简禾:“……” 这白家也太缺德了,活该当一辈子杂鱼啊杂鱼! 在提亲的时候,卞家上下是又惊又喜。卞七本人对自己即将要变成替死鬼的事儿,也是完全不知情。 好在,估计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在前往骆溪的途中,卞七竟在无意间听到了白家人的对话,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试问她能不怕吗?能不跑吗? 别看卞七不懂仙功,但性格倒还挺机灵。虽说心里很怕,但并未露出端倪、打草惊蛇,而是瞅准合适时机才逃窜。成功从一群仙门中人的眼皮底下跑掉后,她混进了一支商队之中,央求他们捎带自己离开。这一走,就来到了距骆溪城百里之外的江州城了。 半刻钟后,简禾被扔在了通往江州城的分岔路口,吃了满嘴的尘土,目送着商队驱着马车,哒哒地往西边方向离开了。 此时正值隆冬,空气冰冷湿润,寒风呼啸。天色已暗,不久后,应该会有场大雪。 卞七逃跑的时候,只随手从行李中扒了几件衣裳。结果运气差了点,全都挑中了秋季的衣服,完全不保暖。 简禾站在空旷的野外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哆嗦。为求今晚不表演钻木取火,她辩明方向后,紧了紧小包袱,往东面走去。 江州城外,有座废弃的庙宇。在数百年前,仙道还未火红起来时,那儿的香火还是很兴旺的。如今,时过境迁,屋宇破落,房梁结满蜘网,榆木神像落了厚厚的灰。这庙宇就正式成了风餐露宿、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的临时住所。 冬季的天居然黑得那么快。还未走到破庙,天空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大雪。简禾险些被刺骨的风和湿润的雪打成傻子,眼睛都不太睁得开。 两扇木门虚掩,破了的洞被人用禾秆草堵着。简禾伸手推门入内,那禾秆草就絮絮地往下落尘。 偌大的屋内空无一人,凌乱地铺着十多张草席子,还有张皱巴巴的漏芯被褥。 系统:“没人会来了。这么冷的天,流浪汉也不会跑到荒野来。” 简禾喜道:“那就正好,我可以包场了。” 角落放着一个水缸,盖子半合,里面的水居然还未结冰,几片碎冰漂浮着打转转。 想到还没检阅过自己的新身体长什么样,简禾把包袱一扔,凑到了水缸上。 水面倒映出了一个韶颜稚齿、清秀可人的少女。只是,跟自带仙气的封妩相比,还是平凡得多了。 微微侧过脸,简禾惊讶地扬了扬眉——这卞七乍看起来,左脸秀美无暇,右脸却有块暗色的胎记,丑也分ab面。 貌若无盐,家世普通,又无修道天资。如果不是另有所图,白家肯定是不会跟卞家提亲的。 简禾无语凝噎地望天。 是错觉吗?系统给她找的身体,似乎一个比一个更弱鸡了…… 系统:“放心好了,你下一次的身体会很赞的哟。” 绕过了落满灰尘的神像,简禾在靠里面的地方找了个位置,打开包袱,抖出了所有御寒衣物,统统穿在身上。最后把那张漏芯的被褥也扯了过来,盖在腿上。 封妩天资过人,有灵气护体,跟长了两条腿的发热棒似的,无论多冷的天气都不怕。而卞七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跑去练仙功,也是没有天分的那一类,没有发热御寒的技能点。 反正也去不了江州城了,又没有任务要求,今晚就这样凑合一下吧。 入夜后,外面的风雪越发猛烈。荒山野林拂过的风声格外吓人,似鬼哭狼嚎。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晚的乌鸦叫声特别大。凌晨,庙后的破旧马棚被雪压垮,传来了一声巨响。 简禾本就睡不熟,一下就被声音惊醒了,爬了起来,把扎在窗户的小草席拉开一条小缝,往外面张望。 原来马棚并没有倒塌。反倒是冷月下有数只乌鸦低飞,不断在庙后的荒草堆附近徘徊,好似里面有个活物。 系统:“叮!关键剧情触发,请宿主在10分钟内,将雪地中的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安生觉都睡不了了啊。 简禾无奈地披上衣服。踏过细雪,慢慢走近。 乌鸦扑棱着翅膀,漫天惊飞。它们底下的荒草堆里,躺着个不知生死的黑衣人。 看体态,这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不知躺多久了,已经快被埋在了雪下。 简禾狐疑地捡了根树枝,隔得老远捅了他的腰一下,还是没反应。 系统:“宿主,还剩7分钟。他已经晕了,别玩了。” 简禾悻悻地扔掉了树枝。 孰料,刚才一捅之下,那原本已微微松脱的腰带彻底被挑松了,一把通体暗金、缠绕蛇纹的断剑骤然落到了雪地里。原先完好无缺的刀刃被凌空斩断,如今只剩下半截小指的长短,切口锋利不平。 就在那不平整的切口落地的一瞬间,简禾却耳膜震荡,仿佛听见了一阵戾啸。如炎的刀光闪电般照亮了她的脸庞,又急速黯淡下去,灵气逼人。 简禾:“……!!!” 操! 就凭这把断剑,她已经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了。 不再犹豫,她扑上前去,伸手撩开了黏在少年脸上的发丝,露出了一张血色尽失、苍白虚弱的脸。 这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眉心一道血色痕迹,若风流桃花缀玉面。那种赏心悦目的明朗中,还带有七分温稚青涩的少年气,好似下一秒便会睁开双眼,冲你眨眼,勾唇甜丝丝地笑。 简禾坐倒在地。 真!的!是!他! 系统:“叮!恭喜宿主与攻略对象‘贺熠’再见,触发关键剧情。血条值 5,实时总值:15点。咸鱼值—20,实时总值:4030点。”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p 感谢咩咩(x8)、yutotal、唔萌小火哥_(:3∠)_、瑾瑜、黑糖红糖话梅糖(x2)、夕、蓬蓬蓬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往作者的菊花里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作者菌爱你萌~~ 18、第18个修罗场 怎么都没猜到这位??居然那么快就驾到, 简禾迎风流泪。 系统:“警告:任务还剩最后5分钟。” 简禾抹了把脸,打起了精神,把手伸入雪中, 抵住贺熠的背, 扶他坐起来, 倚在自己身上。 贺熠毫无反应。 拂掉了凝结在衣襟上的碎冰后,简禾把自己的肩膀嵌到他身前借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背了起来,像只被巨石压得吐泡泡的蟹, 摇摇欲坠地往破庙走去。 别看贺熠年纪轻, 其实身量高瘦, 薄有肌肉。与之相比,简禾这具身体的个子则十分娇小。走动的过程中, 贺熠的两只黑靴,都是在地上拖着的。 一踏入庙门,简禾忙不迭想卸货, 孰料两人同时失衡,一起摔到了杂物堆里。倒计时刚好结束。 但这还没完。简禾灰头灰脑地爬了起来,又一刻不停地跑到庙外,把刚才雪地里拖曳留下的痕迹清扫掉了。 回到庙内, 简禾抖了抖满头的冰碴子,开始发愁了——贺熠有修为,跟封妩一样,就算不生火, 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能自动调息保持温度。但不代表能在腊月时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躺一晚上。更不用说她了。 系统:“叮!剧情进展。宿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0,力气+20,抗寒能力+10。综上,血条值+10,实时总值:33点。咸鱼值—50,实时总值:3980点。奖励:烘干机x1,冬装x1。” 简禾:“???” 哦豁,天无绝人之路。系统的道具还真全,连烘干机也有! 银光一闪,一台小型烘干机、一套干净的衣服徐徐落在了简禾面前。换下湿衣服后,简禾打开了烘干机,开到了最大档,对着贺熠身上吹。 趁这台机还没被收走,简禾在神像底下的那张积满了灰的桌案里翻找了一会儿,让她摸到了一盏裂开的烛台,烛台下压着火折子。轻轻一擦,居然没有受潮,还能用! 不消片刻,一个火堆就生了起来。柴枝上火焰跃动。简禾扫了贺熠沉睡的脸一眼,悄声拾起了他的断剑,在火光下轻轻转动,定睛一看,断刃侧面靠近剑柄处,果然篆刻着两个瘦长的字。 ——弃仙。 贺熠的仙器是一把曾经断过一次、叫做“弃仙”的长剑。根据这断剑的时机,可以推断出,如今,距离他一把火将公孙氏烧光烧净,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仙门如今屹立不倒的势力,大致有两种形式。要么,就是广收异姓徒弟的宗派,譬如赤云宗。要么,就是以血缘为纽带、不收异姓者为徒弟的世家,比如骆溪的白家,以及前不久才被贺熠烧了个底朝天的滨阳公孙氏。 这桩耸人听闻的惨案甫一发生,一夜就传遍整个修道界。绝大多数姓公孙的人都挂了,可还是有几条漏网之鱼——有几个小辈因在外云游并未受到牵连。 得知消息后,他们恨不得把贺熠当场逮住,碎尸万段,为枉死的亲人报仇。 无奈,贺熠此人多疑狡诈,且打起来只讲胜负,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再者,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前去寻仇的人,要么便是被耍得团团转,连他的衣角都没摸着,要么就是有去无回,变成了一个经验包。 折了几个人后,这几个小辈总算明白——人与人之间,尚且能一战。可他们现在对上的,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既然单打独斗对付不了,他们只好向一些前辈求助,得到了两位名士的帮忙。 这两位站出来的仁兄,一个叫孟或,一个叫孟涟,恰好是一对曾在公孙氏当过客卿的双生子,本事不小。巴特,很可惜,孟或与贺熠交手三次,最终还是战死了。他的佩剑“琮因”,也因此落到了贺熠手中。 得了这把有名的仙器后,贺熠竟把它熔炼成了一把崭新的兵器,为己所用,还大逆不道地为它取名为“弃仙”,耀武扬威,可以说是非常嚣张了。 自己哥哥死后还要受此侮辱,孟涟又怎能咽下这口气,没过多久,就杀去找贺熠了。 由于有杀兄之仇的buff加身,孟涟小宇宙轰然爆发。再加上佩剑有灵,越是名兵器就越认主。换言之,刚铸出来的弃仙,还不太听贺熠的话。二者相叠加,导致贺熠在打斗时,被一击斩断了剑。 在修道界,为了增强武器的威力,大多数人都会在武器上注入一缕神魂。但这种方法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武器轻易不折断,一旦损坏,主人也会受到严重伤害。 所以,贺熠现在虽然没有皮肉之伤,可那状态却比被人砍了几刀更严重,还暂时丧失了视力,成了个小瞎子。就这样一边躲避追杀一边逃窜,才会流落到这种地方吧。 不过,这样的颓势不会持续太久。 在将来,贺熠会重铸弃仙。经此一役,它就会从一把普通有名的剑,蜕变成人人趋之若鹜的神兵。 简禾唏嘘:“一切曲折都是剧本的套路。” 天光黯淡,大雪呼啸。阴云笼罩着紫微星,漏入了些许光亮。 火堆催生出了人的睡意。烘干机被系统收走了。就在简禾的头一点一点,快要约到周公的时候,忽然听到贺熠闷咳了几声,眼皮一颤,醒了过来。 简禾微微一惊,坐直了身子。 像贺熠这种仇家满天飞的人,根本不存在睡糊涂了、要慢慢清醒的时刻。几乎是瞬间,他便察觉到了身旁有陌生人的气息,猝然暴起,一个翻身掼倒了简禾,以膝盖抵住了她的心口。令人胆寒猜疑与残忍,自他的脸上一闪而逝,好似只要身下的人说错一句话,就会毫不犹豫地捏碎其喉骨:“你是什么人?!” 简禾给撞得眼冒金星,胸骨发出了一声哀鸣。 次奥次奥次奥,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这小疯子八成是把她当成来寻仇的人了! 她喘了一声,勉力道:“我刚刚发现你晕倒在了雪地里,只不过是把你扶进屋里而已。” 贺熠不为所动,以手探其脉门,发现身下的人一点修为也没有,不足为惧,应该并非仙门中人。那种穷途末路的歹意才有所减退:“你——扶我?” 简禾道:“不是我还有谁,不然你的衣服是谁替你烘干的?” 贺熠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手,后退,以背抵住了墙。 简禾心脏狂跳,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轻轻揉着自己的胸骨。 贺熠的手无声地在四周的地上摸索。简禾心下一动,知道他在找弃仙,连忙把断柄往他面前一放,道:“这把断剑是从你的身上掉下来的,我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要是让贺熠知道她看出了这是弃仙,等他伤好了,完全做得出为了不泄密行踪而灭口的事。所以,简禾才特意不经意地一提,打消他的疑虑。 贺熠半信半疑地摸索,简禾的手始终定定地放在了剑身上。二人指尖相触了半秒,贺熠带茧的指腹在断刃侧面轻轻一摸,面不改色地把断剑收回袖中,再抬头时,方才那些可怕的表情已消失得一干二净,道:“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这变脸速度不得不服——简禾腹诽,嘴上则道:“这里是江州城外的一座破庙。我叫卞……简禾。” “卞七”这名字肯定是不能说的。白墨存那边,本来就等着她去救命。现在骤然失去了她这根救命稻草,白家一定会以骆溪为据点,把四周翻个底朝天地找她。她敢披着这个id上线,一定随时会被找到。 至于“简禾”这个真名……上一次见到贺熠的时候,他才是个四岁多的小屁孩。十几年过去了,就算当年曾经听到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了。 果然,话说完了,贺熠就好像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一样,毫无反应。 抵住弃仙断刃的手指微微一动,他微微垂头,眼底闪过了一丝精光:“怎么写啊?” 简禾正想伸手在地上沾灰写出来,忽然心生警惕——不对。贺熠并非真的对她名字的写法感兴趣,他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撒谎! 一旦被拆穿,问题就不在于她识不识字,而在于她对一个初见之人,也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上撒谎。 这小疯子疑心极重,一旦觉得谁有威胁,随时都会翻脸杀人——其余三个病友至少不会这么丧病。 简禾:“……” 唉,这样对比来看,又好哄又好骗的玄衣,可以说是天使本使了。√ 转念半秒,简禾把手背到了身后,换了个说法道:“禾是秆草的那个禾。” 贺熠果然马上就提炼到了重点,道:“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 “不识字又怎样,我认识禾秆草就行了,就是田间烧的那个嘛。” 一试不成,贺熠靠回了墙上,浅浅一笑道:“其实我也不识字,你这样说,我就懂了。” 一笑之下,他的双颊就浮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几乎称得上有些稚气了。 简禾:“……” 如果弹幕有形,估计她心里的弹幕已经糊了贺熠一脸。 影帝啊,骗谁呐! 弃仙剑上的那两个字,不就是您自己刻的吗?! 贺熠咧了咧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还有我为什么看不见东西么?” 简禾嘟囔道:“你一上来就那么凶,哪能想到要问名字。至于看不见东西嘛,我又不是没见过眼睛有疾的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哈哈哈哈,方才真是对不住了。”贺熠肩膀耸动,嗤嗤直笑,报了姓名后,甜蜜蜜道:“我这个人从小就爱做噩梦,特别喜欢在梦里斩妖,有时候可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以,我睡着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过来哦。” 简禾头皮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麻意。 系统不解道:“如果靠过去了会怎么样?” 简禾抹了把汗,委婉地说:“不会怎么样,就是,可能得劳烦你给我准备一个新的宿体了。” 就算贺熠现在时运不济,又看不见东西,但碾死一个普通人卞七,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系统:“……” 简禾注意到,她一不说话的时候,贺熠虽面带笑意,其实浑身绷紧,耳朵微动,似是在辨认她在做什么。 她把包袱卷起,到了离贺熠最远的角落,脚步故意发出声音,道:“反正这庙那么大,离江州城也远,今天半夜应该也没人会来了,我跟你一人睡一边总行了吧。 贺熠单腿支起,下颌置于膝盖上,优哉游哉道:“那就多谢了。” 说罢,他就弹掉了沾在衣服上的木屑,也不扎发,就这样和衣躺下了。 一室寂静。 简禾鬼鬼祟祟地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系统:“已经睡着了,不是装睡。” 简禾:“这心理素质也是扛扛的。” 元气大伤还瞎了,还正在被磨刀霍霍的孟涟追杀,换了是别人,任凭掩饰功夫再好,应该也会泄露出几分颓丧懊恼之意。 显而易见,贺熠这类病友,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去看待。 孟涟费尽心思,连弃仙也给斩断了,终究是棋差一着,未能斩草除根,让贺熠逃掉了。等这小阎王恢复元气后,孟涟就倒霉了。 第二天清早,简禾是冻醒的。 火堆早就在昨晚半夜熄灭了,天光微白,贺熠已经醒来了,正用弃仙的断刃,在处理一只乌鸦的肉。明明是在盲切,可他下刀的动作却漂亮又利落,每块肉大小均衡,更加没有切到手指。 贺熠头也不抬,忽然开口道:“早上好。” 仙门中人五感灵敏,听到她起床并不出奇。 简禾爬了起身,奇道:“这乌鸦怎么来的?” “这破庙外面有很多呀。我捡了颗小石子打下来的。”贺熠把弃仙一扔,道:“我找不到火折子了。如果你帮我生火,我就把乌鸦肉分你一半,如何?” 他说话的神态与语调,都似是明俊的邻家少年在撒娇,像是漂亮的猫在亲近人,毫无架子,甜而不腻。 若不知道他的斑斑劣迹,这天底下,应该没人会不喜欢与他亲近。 那火折子在简禾的口袋里躺了一晚上。那么久没吃东西,她的肚子早就饿得打鼓,满口答应:“没问题。” 火堆升起来后,简禾把乌鸦肉穿在了树枝上,架到火堆上方。靠得近了,她才注意到,那被丢在一边的乌鸦头凹陷了一小块。伸手一摸,原来它的颅骨已经被石子掷碎,全身仅有这一处致命伤。 简禾跪了:“我咋觉得,我这看得见的人都没他扔得准。” 系统:“不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简禾:“……”靠。 乌鸦肉很快熟了,滋滋地冒着白烟。这大冬天的,外面的树都光秃秃的,连个果子都摘不到,没有任何调味料的情况下,这肉的口感淡出了新境界,还难咬得不得了。 但贺熠却好像在吃什么罕见的东西,津津有味的,一点也不嫌弃。 简禾正面目狰狞地以牙扯动鸦肉,就听到贺熠不经意地问道:“小禾姐姐,你一会儿要去什么地方?” 简禾一怔,道:“我本来就要去江州城,昨晚下雪,才会中途在这里躲一下而已。” “那你能带我一起去吗?”贺熠轻叹一声,低落道:“我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你走了,我也找不到路离开了。” “神tm的理由。??您说白了,不就是想找个免费保姆+冤大头,在你视力恢复前照顾你起居,顺便躲开孟涟的追杀吗!” ↑这番话简禾只敢在心里吐槽。要是真说出口了,估计贺熠就得当场翻脸,从示弱模式变成威胁模式了。 但他主动要跟着也是好事。她做任务,本来就是要与贺熠呆在一起的嘛。 想了想,简禾换了一个不那么狗腿、又显得挺诚恳的语气答道:“当然了,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这破庙什么也没有,总不能多待。我既然帮了你,又怎么会把你抛在半路不管呢?” 贺熠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系统:“贺熠心情+20,得意+20。宿主冤大头值+2000。综上,血条值+20,实时总值:30点。” 系统:“叮!主线剧情【江州生涯】触发成功。请宿主在24小时内,与贺熠抵达江州城,在指定的地方安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塔诺子、无方之宴、倪简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今天也想要花花??ヽ(°▽°)ノ? 12.2下午修文+补了1200?字。姑娘们问的“为啥贺熠对简禾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后文会说哒。 19、第19个修罗场 大雪一夜。正午时分, 天空放晴,空气寒冽。 庙后缀满了冰棱的枯树枝上,已不见了乌鸦的踪影。屋檐上积着厚厚的白雪, 曜日经此一折射, 暖热的金光陡然带了点冷意。 虽说大雪封山, 但好在,破庙到江州城二者之间修了官道, 路况平整。而且一直是微微的下坡路。 断裂的弃仙已被贺熠装入剑鞘里,用布包裹着, 悬在腰间。路上, 他以眼盲为由, 一直把简禾当做拐杖,手掌搭住了她的异侧肩膀, 从远处看,那叫一个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经过大约半小时,他们穿过了一片雪林, 便看到了一座银装素裹的古城静立在了前方的谷地中。 江州城,在九州一向以“怪”著称。它的地势很低,位于一个倾斜的凹谷中,是无数河流的流经之地, 湖泽众多。且在飘雪的隆冬时节,此处的河流非但不结冰,还会长出许多奇异的药用植物。 城门口,简禾知道自己的胎记很好认, 在出发前特地往脸上抹了点脏东西,这才与贺熠一同进城。 如今世道纷乱,魔孽遍地,每天都能见到不少这种脏兮兮的流民。城卫见怪不怪,例行询问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城了。 入城,可见此地景致优美,河流纵横交错,河水清澈而冰寒,色若乌墨,水波澹澹。细长的扁舟晃晃悠悠地载着城民穿过桥洞。 沿岸的屋宇高低落错,但无一例外,平台都修得离水面很近。这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大多依靠河流来过活。夏季的时候,从这里跳下水会特别方便。 只是,相对来说,若水中有异象,这儿就没那么安全了。 简禾鬼鬼祟祟地往四处张望,没看到仙门打扮的人,墙上也没有贴着卞七的悬赏寻人启事,默默松了口气——看来白家还没查到这里来。 一阵香气飘到了跟前,她转头一看,原来城墙根下,有个小贩在卖热乎乎的炒栗子。刚好摸到身上有闲钱,简禾拉着贺熠,买了袋炒栗子,这才开始往里走。 贺熠侧首,弯起唇,亲亲热热地道:“对了,我刚才还没问呢。姐姐是来江州城做什么的呢,寻亲?探友?” “都不是。”简禾斟酌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才会辗转来到此地,打算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再作打算。” 话说完了,系统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声。 简禾心中一阵暗爽——果然如她所料。在原剧本里,卞七这个角色与贺熠的命运并没有直接联系。所以,就算她说话真假夹杂,系统也没法以“故意规避结局”为由判定她违规了! 这样一来,限制她的条条框框就少了很多了! 贺熠往口中抛了块金黄金黄的栗子肉,悠悠道:“逃婚啊。姐姐真是性情中人。” 简禾:“这个嘛,不提也罢。你呢?之前昏倒在雪地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需要帮忙吗?” 贺熠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第一个问题,抬手随意地捻掉了沾在唇角的栗子肉,甜丝丝道:“姐姐无须做些什么。只要让我在复明前留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就好。” 简禾表面波澜不惊,理解道:“好说好说,当然可以。” 心底却不解地问系统:“你说,他真的放心我?他就不怕我跟仙门告发他吗?” 系统:“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再说,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砍掉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简禾:“……”扎心了。 系统:“总之,冤大头的帽子戴好,别歪了。” 简禾面肌抽搐:“请不要补刀,谢谢。” 系统:“叮!剧情任务【应聘采药工】降落:请宿主在24小时内,抵达冬江亭台,并在晏家处应聘职位‘采莲女工’。任务完成后,将获得丰厚的血条值奖励,以及生活套装奖励。” 江州城里水路比陆路还多。城民不仅出行靠船,连生计也大多是依靠河流的。 前面说了,城中河流连年不结冰,水面还会长出药用植物。这些植物在冰水中开花,若不及时采摘,一两个小时之后就会冻死,矜贵得很。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些家伙枯萎之后,还会渗透出一种汁液,像瘟疫一样,让河面上的其余植物一并死去。 鉴于此,一到冬天,江州城中的药铺或商户都会在码头招收采药者。工作很简单,就是夜里不睡觉,负责盯梢着那些植物,及时采摘。 冬江是城中最为宽阔的水道。来到江岸亭台,江风湿润,人头涌涌,跟趁墟似的。系统指定的晏家的招人摊子前,更是排起了长龙。 弃仙才刚断,贺熠元气未复,虽然一路没说什么,但简禾发现他的面色已越来越苍白。便把炒栗子往贺熠手中一塞,让他在江边坐着等一会儿。 贺熠自然答应了。 晏家是江州城中的采药世家,店铺规模大,员工工资高、福利好。同是采药,他家开出的薪酬与休息时间都比别人多,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来。 简禾被一堆人挤着,排得满身大汗,才被甄选上。转头看向江岸那边,她隔得老远,就看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仰头跟贺熠说话。 简禾:“???” 江边,贺熠身体前倾,单手托腮,嚼着栗子肉,百无聊赖地听这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诉苦,说自己养了两年多的、向来疼宠有加的猫,在前几天让家附近的一个小孩强行抱走了,说“借”去玩玩。 这小姑娘人小腿短,追不上,只好惴惴不安地在他家门口坐着,等他把猫还给她。然而左等右等,到了晚上,回来的就只有对方一个人,她的猫不翼而飞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把猫带到了冬江边玩,玩着玩着,就把猫给淹死了。 彼此的父母都不觉得死一只猫是什么大事。小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却别无他法。今天一早,她就带了点吃的过来,想效仿给死人烧纸钱那样,把食物撒进冬江给她的猫。 或许是想起了伤心事,她一来到就嚎啕大哭起来。贺熠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栗子,被这哭声吵得脑壳生疼,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小姑娘见这哥哥长得好看,心生好感,就不设防地把苦水全倒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光在这哭有什么用?把眼睛哭瞎了,你的猫也活不过来了。”贺熠兴味索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问你,那人家里有没有养什么动物?” “有的。他养了一只猫,两条狗。”小姑娘揉揉泪眼,稚气道:“怎么了?” “那岂不简单?若我是你,哭完之后,我就会用石头砸烂他的猫狗,然后把尸体丢到他家门口。”贺熠嗤笑一声,难得大方地递了颗栗子肉给她:“让他也哭一哭,不是比你一个人哭更好么?” 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小姑娘打了个寒战,脸色发白,栗子肉都不敢接,就吓得跑掉了。 贺熠掌心合拢,捏住了那颗栗子肉,撇嘴道:“……暴殄天物。” 简禾走近了。先前的对话她没听到,就看到那小姑娘忙不迭跑掉的背影:“那小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我逗她玩儿。”贺熠站了起来,面不改色道:“办妥了么?” “不错。之后的一段时间,估计都得暂时宿在船上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应聘采药者】。发放奖励:血条值+300,实时总值:305点。获得物品:过冬大礼包x1。” 既然要在江上摘花采药,船只肯定是必需品。换言之,在隆冬结束以前,一艘小船就是他们的暂时住所。对于简禾与贺熠这两个在逃人员来说,恰恰是最完美的躲避之地。 住在船上,听起来很狭窄。可实际上,这船两头尖尖,船舱里十分宽敞,矮桌坐垫,一应俱全。系统送的冬装大礼包里,不仅有很多衣服,还包括了两个类似于睡袋的被褥套装,以矮桌相隔,分别铺在房间的两侧,既保暖,又不会互相干扰。 这样的生活,转瞬就过了一个月。 虽然不是在同一艘船上生活,但天天打照面,简禾也与其他的采莲工人混了个脸熟。 这天,从傍晚开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这样的天气无法出航,众人只好从船上离开,来到岸上的屋宇中避寒,围坐成一桌……涮火锅。 天气太冷,为了让身体暖起来,大伙儿就跟不要钱似的,尽情地往锅里撒辣椒。 蒸汽中尽是麻辣的辛香气息,汤面漂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勾得人馋虫大发。 这种时候,简禾自然不可能把贺熠扔在船上,就把他也带到了岸上。 在场的人里,年龄层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大家都知道,那个脸上长了一块丑陋胎记的姑娘的船上,除了她自己外,似乎还有个少年,心里也在嘀咕琢磨两人的关系。只是,由于这少年很少出现在外面,他们一直看不真切。 现在简禾堂堂正正地把人带到他们跟前,众人才发现这少年居然是个瞎子,心中一阵惋惜——相貌如此俊俏,实在是可惜了。 吃了一半,众人觉得光是聊天太过乏味,就谈论起了仙门最近发生的大事。 这个说:“你说那公孙氏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居然一夜之间就被人灭门了!我还以为仙门不会出这种乱事呢。” 简禾心脏悄然加快。 那个道:“嘿,这些仙门家族表面风光,背地里说不准没少干缺德事。不然怎么不烧别的宗派,就烧公孙氏?” 一个男人放下筷子分析道:“你们不觉得事有蹊跷么?那些大老爷们,整天御剑飞来飞去的,现在着个火而已,他们不能飞出来么?怎么就都困在里面给活活烧死了?” “我反倒比较想知道是谁干的,居然连三岁小儿也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说归说,大人的恩怨,与小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熠轻轻挑眉,慢条斯理地把一块沾满辣椒油的肉片放入嘴里。 在场的人都非仙门中人,今晚所说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最终也没个结论。终于,有人提议结束了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 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在场一个男子身上。他的夫人身怀六甲,最近老做胎梦。众人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通,认为这是祥兆。 “胎梦……说起来,我以前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贺熠微微一笑,开口道:“十多年以前,九州虬泽,有个出身名门的姑娘。她与一个仙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两情相悦。所到之处,人人都称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和这个姑娘成亲以后,这个天之骄子好似受到了上天眷顾,过得越来越好,在家族中平步青云,甚至有望能当上下任的家主。”贺熠漫不经心道:“一年后,这位夫人怀上了身孕。” 说到这里,贺熠就停下了。 前面说得如此顺畅,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大伙儿都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意,追问道:“后面呢?后来怎么样了?” 贺熠徐徐道:“这就是结局了。” 众人以为他有心作弄,笑成一团。有人嘀咕:“这故事是挺美满,不过这跟胎梦祥兆并没有关系啊?” “就是啊。” “我知道了,后面就是——这夫人怀有身孕的时候,胎梦见吉兆,最后生出了另一个天之骄子,光耀门楣了吧?” …… 贺熠笑容不变,只是嘴角微微下拉,带了几分讽刺。 旁边的简禾越听越觉得耳熟:“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贺熠没出生前的事情吧?” 系统:“不错。他只说了相对美好的一段。” 系统:“叮!额外突发数值变动:贺熠心情值—500,旧恨+500,报社冲动+500。” 简禾扶额。 看来贺熠也是个抖m无误了。 明明很不愉快,还要自揭伤疤、自翻旧账,何必呢? 系统:“突发任务降落:请宿主在5分钟内,把贺熠的心情提高回原位。” 简禾一怔。 系统这次没说要怎么做才行。 她苦思冥想,瞥到桌面,顿时有了主意。 一会儿的功夫,众人的话题又转到别处去了。 贺熠伸手,优哉游哉地在桌面摸索了片刻,如往常一样摸到了筷子,捧起了碗。 整个晚上,他吃东西的动作都与常人无异,从未夹偏过。可这一回,却有点心不在焉,夹偏了两三回。 说了那么久的话,碗中的肉本该早已变凉了,触到嘴唇后,没想到是热的。 把肉咬进嘴里,贺熠的动作一顿。 ——碗中方才还全都是辣椒油,肉片亦是麻辣的。现在却好像被人用清水涮过了,只剩一点微不足道的麻意。 简禾折起袖子,继续往他碗里放不辣的肉,道:“虬泽人应该吃不得辣吧。” “虬泽人?”贺熠讶然:“那个故事是我编的,你以为我在说自己吗?” “真的?”简禾无奈一笑,温柔而不失强势地把他那只拿着碗、却在下意识闪避的手给拉到了桌面上,温和道:“不管是不是编的,你身体未好,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给你买葱花饼。” 贺熠没做声。 半分钟后,简禾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叮!贺熠心情+500,与宿主亲近感+500,人物复杂度+200。宿主女子力+200,机智+300。综上:血条值+50,实时总值:62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后面补了1200+字,大家记得去补看。 —— 关于很多读者在问的更新频率说明: 各位读者大大,我是裸更+无存稿党,手速时快时慢,空闲时间时早时晚。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上一篇文就发生过不少“说了在24点前更新,结果写好已经是凌晨2、3点,改完文凌晨4、5点”这样的情况。 正因为这样,到了这篇文,我不再手动替换防盗,就是因为担心到了限定的时间没写完,大家会有怨言。 这一次,从大家的催更中,我依然感受到了满满的爱和鞭策qvq。但为了不让大家感到失望,也因为手速总跟不上,我决定今后不会再说“xx点前写完”这样的flag。但大家放心,基本上,我一周至少写2万字。在“日更3000字”和“日更和隔日交替来,每更字数相对更多”之间,为了平衡三次元的生活,我一向采取的是比较弹性的后者。 所以,“有时不日更”≠“断更或弃坑”,是在酝酿粗长哦,大家安心。 大家的爱的催更我也看在眼里,会好好努力的! 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合掌感谢。 20、第20个修罗场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江上的日子是很沉闷的。不过, 当你与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病的危险人物同居一室时,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那夜的火锅聚餐结束后,贺熠没再提过半句自己所说的那个故事的后续。简禾也什么都没问。在这种心照不宣又难以言喻的氛围里, 两人的关系反而比以前亲近了几分, 维持在了一种相对安全的平衡中。 随着贺熠对她的信任值的不定时提升, 简禾已经不会像刚遇到他时那么战战兢兢,或者对“自己的小命会不会随时结束”这件事儿感到提心吊胆。 转眼, 又是两个月。 江州城外,漫山遍岭, 寒意料峭。初春的生机潜伏在土壤深处, 亟待破土而出绽放的时机。冬江上的药用植物数量骤减。但由于江州城处于凹地, 气候湿润。最近,江面上总会弥漫起浓白色的大雾, 阻挡视线。故而,采药的工作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这天傍晚,江风徐来, 江面上缭绕了几天几夜的白雾被吹散。夕阳的辉光穿透了重重雾霭,在波澜上铺就出一条碎金色的细带子。 江上莲蕊半透明的花瓣徐徐展开。简禾盘腿坐在了船头,见势,立即抄起了一个网状工具, 熟门熟路地把盛开的莲花捞了下来。 在她后方,贺熠身着一袭暗蓝色的窄袖衣裳,懒洋洋地支着腿,倚在了船沿。 若他能收起所有的野气与凶残, 还真的是个十分惹人心动的少年,三分清秀,三分稚气,剩余全是俊俏。一颦一笑,都是甜意。 他手边静静地放着一支粗糙的鱼竿,丝线垂落水中。 一片寂静中,贺熠耳朵忽然微动一下,眼疾手快地提起了鱼竿,一条活蹦乱跳的白鱼便落到了船中。 简禾回头道:“你的眼睛不是才刚开始看得见么?还是不要钓、多休养一下吧。” “这样才好。”贺熠把鱼抛进了一旁的水缸中,道:“多出来看看,眼睛才能好得快。” 简禾笑了笑:“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就行。” 这三个月,贺熠的视力开始有了恢复迹象,不再完全睁眼一抹黑,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跟以前比还是差远了。 简禾对系统带:“我觉得他的视力恢复得有点慢。” 系统:“怎么说?” 简禾:“你看,在剧本里,贺熠重炼弃仙的时候已经双目复明,视力更胜从前了。可如今他复明的速度堪比龟爬,搞不好到了要重炼弃仙的时候,还没恢复一半视力呢。” 系统:“宿主,这点你不用担心。剧本自有安排。” 这时,旁边一艘木舟齐头并进地划了过来,荡出了浅浅的波纹。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从船头探出头来,脆脆地喊了声:“小禾姐姐。”又偷偷看了贺熠一眼,小声道:“哥哥好。” 这是一同为晏家采药的一对夫妻的孩子,名叫小竺。 小竺隔着两艘船的空隙,递过来了一把糖,笑眯眯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娘给我买了好多糖,我想请哥哥姐姐吃。” “谢谢你。”简禾微微一笑,接了过来,往她身后一看,随口道:“小竺,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你爹?” “他清晨就跟一个叔叔去远点的江面采药了。”小竺拆了颗糖,含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竺离开后不久,夕阳最后一缕光线落入了水平线。 浓浓的白雾,不知不觉再次从江面上升起。 须臾之间,能见度变得极低,相隔数米的船都变成了一条模糊的黑影,江水如墨汁般轻轻拍打着船沿。 简禾把刚才得来的糖果纸撕开,拆开了一颗放入嘴中,意外道:“这糖好甜。贺熠,你不吃吗?” “哦。”贺熠随口应了声,抱臂看着远处,静了片刻,冷不丁道:“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相处近三个月来,贺熠除了一开始自报姓名、以及说了那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以外,就没说过任何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了。若非简禾有剧本在手,肯定迄今也对他一无所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 生日这种小事,剧本里并没有写。所以简禾是不知情的。她有些受宠若惊地回头道:“真的?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没什么特别的。”贺熠翘着腿,漫不经心道:“我娘的忌日也是今天。” 简禾语塞。 见她久久不说话,贺熠抬头,托腮问道:“怎么了,觉得我很可怜?” 这语气仍是甜丝丝的,但却带了点威胁的凶气在语末。 “没有。”简禾想了想,才道:“你是因此才不过生辰的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贺熠嬉笑道:“没办法嘛,我娘还在的时候,没钱给我过。我娘不在之后,没人给我过。自然就办不成喽。” 简禾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钻进了船舱。再出来时,已经披好了外衣。 贺熠淡道:“去哪?” “去买点东西替你过生辰。”简禾整了整衣襟,船头靠岸后,她轻快地跳上了岸,语气中三分笑意,三分无奈:“你拖到这么晚才告诉我,我得赶紧去了,不然人家可要收摊了。” 说完,也没看贺熠的反应,她就转身钻入了人群里。 贺熠一手垂落江中,指尖轻点水面,听到脚步声远去,心中暗道:“我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的生辰?随口胡诌的话,她居然也信了十足十,傻!上次也一样,不过说了个俗套的故事,她便深信不疑。这人也太好骗了。” 按他从前的作风,耍弄完别人以后,必定要当着对方的面戳穿这个恶劣的谎话。这样一来,才能欣赏到对方在得知自己上当后,那难看又滑稽的脸色。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贺熠却神差鬼使地没有终止这个谎言,就任简禾去了。 简禾上岸后,熟门熟路地往江州城的南面走去。 那里街铺林立,从正儿八经的酒楼饭店,到路旁的面摊、糖葫芦小贩,都应有尽有。不过,长寿面这种东西,路边摊是没有的,得去酒家里面买。 这时期并没有一次性饭盒,所以,简禾是自己带了食盒过去装的。上面下汤,一根面即是一碗,寓意十分吉祥。 从酒楼离开后,简禾按原路返回,忽然瞧见前方的一面墙前围了很多人,在对什么东西指指点点。 换了是刚到江州城的时候,碍于卞七这个身份,碰到类似的热闹,简禾都不会凑上去,反倒会掩住胎记快步走掉,就怕白家会跑到江州城逮她回去。 可三个月过去了,江州城风平浪静,不见任何白家找人的迹象,她的警惕心早已不复当初。看到这么多人在发出“造孽”、“奇事”之类的评价,简禾也有点好奇,就凑到了人群最后,稍微踮起脚尖去张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简禾差点吓得食盒都飞了。 这面白墙上,居然贴了一整排的宣纸画像。“重金悬赏”四个字底下,画着一副惟妙惟肖的人像。如果光看那模样和轮廓,画中人和她的样子只有七八分相似。 但是,在加上那块形状特殊的胎记后,二者的相似度可以说是十成十了。只要不瞎,一定都能看出这就是简禾。 画像下方的寥寥数语,并没有说明画中女子的身份,只说如果谁看到了她,请马上通知骆溪白家。若消息属实,且白家借此能把人抓到,必定会重金酬谢。 众人议论纷纷: “我没看错吧?居然悬赏一万两黄金!” “真豪气,要是把这女人亲自押送过去,岂不是发达了?” …… 白墙最右边,两个身着竹纹暗绿色衣裳的年轻人转过身来。一人手里拿着浆糊,一人则抱着画像的卷轴。 系统:“这两人是被打发来江州城贴告示的白家后辈。” 简禾愁眉苦脸,但心里也有些庆幸自己凑了这次热闹,有了防备之心。不然的话,搞不好第二天走在街上,让人给卖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简禾捂住了胎记,拽紧了食盒:“溜了溜了。” 系统:“不能溜。叮!剧情任务【冤家路窄】降落,请宿主留在原地,静候剧情变化。” 简禾一口老血梗住喉咙。 那边厢。 白家要把卞七捉去给白墨存续命的内幕,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并不包括这两个张贴告示的弟子。 平日里,这两人一直自诩为仙门正统子弟,孰料居然被分配了去做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贴墙工苦差。牛刀杀鸡,两人心中意难平。 更令人费解的是,师父让他们贴完了也别回去,暂时留在江州城,等着看有没有人上门给信报。这一来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骆溪了。 打怪没份儿、练功被耽搁、贴告示贴到手抽筋,两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言。听到围观者的指指点点,其中一人转身,不悦道:“别吵了。总之,谁看到了图上形貌的女子,就马上告诉我们。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众人嘘声一片。 简禾缩头耷脑,用头发遮面。 她不清楚系统把她留在这有何意图,但显然是不怀好意。 这时,她正前方的一个被抱着的小孩儿,正扒着自己爹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他瞪大眼睛,清脆道:“爹,快看这里,她不就是画像上那个姐姐吗?” 闻言,那两个白家的后辈瞬间站住了,锐利的目光投了过来。 简禾:“……” 她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完!犊!子!了! 她倒退半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撞开了人群就钻进了巷子里。 两个弟子回过神来,厉声喝道:“站住!”立刻飞身追了上去。 仗着对江州城的熟悉,简禾灵活地在大街小巷里飞窜着,居然没有让彼此的距离拉近。那两个白家弟子也是急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一段路。忽然一拍脑袋,才想起自己可以御剑去追。 片刻后,街上的百姓齐齐抬头,看到头顶上嗖嗖地飞过了两个气急败坏的少年。 追兵有了外挂,彼此的距离逐渐拉近。 眼看形势不利,简禾心中悲愤——若她还是封妩,这两人自然不足为惧。可现在,他们要抓住她,就跟关门逮老鼠那么简单。 余光瞥到不远处有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酒肆。客人络绎不绝,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这种场合不能御剑,人流杂乱,而且大多都有好几个门,正适合浑水摸鱼。 电光火石间,简禾下了决定,跑了进去。飞快地环顾一圈后,就沿着雕花楼梯冲上了二楼。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走廊十分安静。门窗纸上,人影幢幢,丝竹之声与杯碟碰撞声低低地缭绕在空气里。 系统:“剧情任务提示:请宿主入走廊尽头的房间内躲避,房中的人会帮你的。” 得此提示,简禾脚底抹了油般窜到那个房间前。伸手一拉,门还没锁。她大喜,立刻侧身钻了进去,反手关门后,大喘了一口气后大吼一声:“大侠救我!” 房中坐了个眉目英朗的白衣青年,二十五六岁左右,作仙门中人打扮。 简禾一闯进来,他执筷的手就一顿,倏地按住了自己置于一旁的长剑,警惕道:“你是何人?” “一个被恶人追赶的弱女子。” 这人:“……” 听到脚步声在接近,简禾躬身,像个怂瓜一样,嗖地钻进了这青年的桌底。 这人:“……” 紧接着下一秒,房门便再度被推开了。 方才的两个白家弟子站在门外,客客气气地道:“敢问这位道友,可曾见过一个面上有胎记的姑娘跑到这边来?” 简禾蹲在了桌下,心里七上八下的,大气都不敢喘。 从这角度,她看不到这白衣青年的表情。只听到他放下了酒杯,风轻云淡道:“不曾。” “打扰了。” 门关上了,简禾松了一口气。 这时,因为蹲在桌底,她才注意到,这白衣人腰间的长剑已微微出鞘。剑刃白芒寒凉,剑身缠绕诸多细纹,如镂荆棘。 怎么觉得这外形有点眼熟? 简禾定睛一看,那下垂的剑穗中,缀有一块小小的玉。玉面光滑,上刻二字——筵青。 简禾:“……” 前面曾说过,贺熠的佩剑弃仙,是他干掉了孟或后,夺走他的琮因、重新熔炼而成的。 世人皆知,琮因本是一对佩剑的其中之一。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最终落到了一对双生子的手里。另外那一把,就被取名为筵青。 系统:“叮!恭喜宿主与贺熠之仇人、npc‘孟涟’相遇。完成系统剧情【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十十一十姑娘的手榴弹,感谢蓬蓬蓬、九天姬罗、囚徒夜语、夕、哈哈哈、沈大大、爱国的阿林你有猫饼吗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21、第21个修罗场 三个月前, 重创贺熠后,孟涟一直在四处找他,想补上一刀。没想到他居然歪打正着, 找到了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 问题是, 剧本里并没有提过他跟卞七也有交集。系统特地安排她跟孟涟见面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她当二五仔出卖贺熠, 还是要让她把孟涟引到别的地方去? 简禾头疼万分。 后者还有几分可行性。如果是前者,非但情理上说不过去, 而且绝对是一道送命题。想象一下后果,简禾觉得她还是自裁比较省事。[蜡烛] 就在她蹲在桌底胡思乱想时, 垂落的台布忽然被掀起了, 光线漏入。孟涟淡然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出来吧。” “是是是。”简禾回过神来, 立刻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的方向爬了出来,揣着食盒打哈哈道:“刚才真是好险呐,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涌泉之恩感念在心,有空一起吃个饭。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站住。” 简禾伸向门把的手顿住了。 孟涟道:“我方才为你掩饰,是因为看你手无寸铁, 惟恐你被暴徒所害。但是,若我没看错,刚才追你的两个人都是骆溪白氏的弟子。骆溪白氏是正统世家,并非街市流氓。若你想走, 请先告诉我他们为何追捕你。” 孟涟在剧本中,就是个性格正直得有些迂腐的npc。如果判断她不是好东西,搞不好,这位大兄弟真的会做出把她押送回刚才那两人手里的事。 简禾只好拣了些能说, 再配合一些易引人误会的表达,把这事儿描述成了一起鸡飞狗跳的逼婚事件。 既非十恶不赦之事,又涉及儿女私情,孟涟一听,果然没有追问下去,只恍然道:“原来如此。” “那么,大侠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就走了。”简禾摸到了门边。 “且慢,姑娘。”孟涟抬手,问道:“我想借问一句,在近段时间,你有没有在江州城见过一个盲眼的少年?” 简禾手心沁出了点儿冷汗,面上则镇定道:“盲眼的人?我一年能见到好几十个,这也太宽泛了吧。” “我指的是近三个月。”孟涟站起身来,以掌心比了比自己的眉毛:“身高约到我这里,年龄在十六七岁之间,相貌甚为俊俏稚气,身带一把断剑,而且,因为受过伤,所以气色应该不会太好。” 系统:“剧情任务提示,请宿主把他往城北方向引。” 城北的方向?只有这个要求? “在江州城是没见过。”简禾灵机一动,道:“不过,我倒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一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孟涟原是随口一问,并未报多大希望,岂料能得到一丝线索。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贺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风声也没有。受那么重的伤,本就不可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再加上寒冬时节,最是难熬。 或许他早就伤重不治,死在什么地方了。 只是,这个轻率的猜测跳出来的一瞬间,孟涟就直觉地否定了它。 贺熠那个丧心病狂的恶鬼、在阴暗角落滋生的疽虫、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负了累累血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除非亲眼看到贺熠身首分家、死无全尸,否则绝不能掉以轻心,就那么简单地判定他死了。 若他真的还活着,找到他的时间越晚,就等同于给予了他越多的空间去恢复元气。等他再活蹦乱跳地出现时,修道界恐怕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斩草,必须赶紧除根。 孟涟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急道:“你在哪里见到?什么时候见过?” “在隶城。”这是一个离江州城很远的地方,而且,就在江州城的北面。 “隶城?” “没错。”简禾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根据贺熠这几个月干过的事,像模像样地编道:“大概三个月前,我在那里见到一个瞎了的少年。身高跟你刚才比的差不多,穿了身黑色的衣服,看起来身体状况不太好,脸色白得像雪。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啊,特别凶神恶煞。我看到有几个地痞流氓,本来想趁他瞎占他便宜,最后都反过来被他教训了,所以我记到了现在。” 时间对上了,特征也完全符合。孟涟追问道:“后来呢?他去了哪里?”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简禾道:“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孟涟倒退了小半步,没说是或不是,片晌后执起了剑,郑重抱拳道:“孟涟谢过姑娘指点,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孟涟脚下生风,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只剩下简禾一人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 不是吧? 孟涟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 这种“被举到半空、以为要被砸成肉饼,下一刻却被轻轻放下了”的滋味——实在太不像系统的手笔了。简禾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系统斜眼:“……”→_→ 打算等那两个白家的人走远了才回去,简禾干脆坐下了,好奇地环顾起这个房间。 孟涟走得太急,桌上的酒和花生都没动几下。她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又拎起了酒壶盖,低头一闻。一阵浓郁的酒气瞬间扑鼻而来,简禾被熏得一个趔趄,忙不迭把盖子合上。 “客官,小的来上菜了。” 门扉被扣响。小二推门进来上菜。原来,孟涟叫了一大桌子的好饭好菜,付了账却没来得及吃。简禾心道这下有口福了,大喜道:“包起来包起来,我要带走!” 小二:“……” 拎着两手的丰盛饭菜,简禾鬼鬼祟祟地从酒楼后门溜走,抄近路回到了江边。夜色中,惟独一艘船燃着烛火,在岸边随水波轻轻晃动。 简禾往船上跳去,解开了绳索,蹬离了江岸。船身晃动,入船舱时,她踉跄了一下,差点要跪倒时,一只手适时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简禾顺势坐下,惊讶道:“你怎么猜到我会摔的?” 贺熠道:“听得到风声嘛。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路上遇到点麻烦,不过被我解决了。”简禾先把刚才顺回来的酒菜在矮桌上摆好。贺熠鼻子微动,判断了片刻后,道:“烧鹅?” 虽然语末打了个问号,但已经挺肯定了。 “哇,你的鼻子真灵。”简禾笑眯眯道:“来,闻闻看还有什么。” “这有什么难的。” 果然,不管什么到了贺熠鼻下,都能被分辨出来。 简禾感慨:“贺熠上辈子一定是只狗狗。” 系统:“……” 最后,简禾把食盒放到了桌面,笑眯眯道:“前面的那些菜都是其次。平常的日子,我们也会吃它们嘛,所以没什么特别。接下来的这碗长寿面,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人只有生辰那一天才会吃的哦。” 只是一打开盖子,简禾就笑不出来了。 ——经过一轮惊险的你追我逃,原本装在下层的汤汁已经洒了一半,也变冷了,盖子一开,它们就黏糊糊地漫了出来。柔软又不失嚼劲的面条断成了好几截,质地变硬,卖相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简禾:“这是一碗折寿面。” 系统:“……” 不能趁人家瞎就哄人家吃这种东西,简禾拭掉额角滚落的冷汗,道:“慢着,还是倒掉别吃了吧。汤都冷了,面也断了。吃台面上的东西吧。” “咔”一声轻响,弃仙的剑柄勾住了食盒的边缘。 简禾惊讶道:“怎么了?你要吃啊?” 居然把那么丰盛的菜肴放在一边,先吃这碗黏糊糊的地狱の面? 贺熠把面倒入了汤里,摸索到了筷子,低下头就毫不含糊地吃了一大口。那神态没有半点勉强,反倒还挺回味地舔着嘴唇,似乎感到有点新奇。 但新奇也很正常。按贺熠自己所说,他从来都没过过生日,自然也不会吃这种东西了。 既然本人乐在其中,简禾也不阻止了,取过了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道:“可惜了。这面要是没断成一截截,你就可以一次过把整根面吸完了。长寿面的奥义,就是不能在嘴巴外面咬断。明年有机会,我带你去现场尝新鲜的,你就知道了。” 贺熠长长地“哦”了一声,轻轻捻走了唇角的葱花,浅浅一笑:“你很懂嘛。以前吃过么?” 简禾噎了噎:“这个嘛,没有。” 她自己就先不提了。星际大时代,长寿面已属于被淘汰的古董文化。 而卞七……光看这两字,就弥漫着一股深深的敷衍气息——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七,所以名字就叫七,简直是史上最草率最不走心的取名方式。 跟名字相当的是,她在家里的存在感也很低,是一家那么多兄弟姐妹最不受看重的那个。试问这种龙套中的战斗机、npc中的路人甲,又怎会有什么长寿面吃? 贺熠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乐不可支道:“看来姐姐也是个没人替你过生辰的可怜虫。” 简禾:“……” “不过没关系。”贺熠捧腹大笑一轮,才伸筷,从剩余的面里挑出了一根完整的面,夹到了简禾唇边,另一手微微掬起在下方接着,优哉游哉道:“来,吃了就当补过生辰了。” “你就喂你吃剩的给我?”简禾瞪大眼睛,抗议道:“你的诚意呢?好歹给我掏钱买碗新的啊!” 贺熠讶然:“什么?原来你第一天知道吗?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都是你在养我啊。” 简禾:“……” “不过,虽然是这样,好在还有姐姐怜惜我,让我在你身边白吃白喝那么久。”贺熠稍稍晃了晃筷子,嗓音清甜又略微慵懒:“我这是在礼尚往来嘛,来,张嘴。” 简禾:“……”虽然是事实,但总感觉他这话说得有点歧义,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系统:“……”不知为何,它的光屏自动关联到了“金主与金丝雀”、“富婆和小白脸”之类的和谐词语。一定是程序出错了。 那面已经放到她唇边一段时间了。简禾一叹,打算低头吃下去,贺熠却倏地收回了手:“不是吧?你真打算吃啊。算了吧,都凉了。我耍你而已,傻子。” 简禾:“???”那你刚才怎么吃得这么开心? 系统:“叮!贺熠心情值+1000,信赖+500,亲密+500。综上:咸鱼值—50,实时总值:3700点。” 翌日,江上无风无浪。 以往,每当江上有莲花盛放的时候,系统都会叫醒简禾起来工作。虽然休息时间还算足够,但睡眠时间被迫割裂成小段小段,也是很磨人。 从昨晚到今天清早,系统却罕见地一次都没喊她。简禾睡到了天蒙蒙亮,打算再赖会儿床,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十分吵闹的声音。 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看向旁边。贺熠早已不在了,被铺没叠,堆在了一边。 穿好衣服后,简禾撩开了门帘,贺熠正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在船头钓鱼。就在十多米远的江面上,聚集了七八条船,几乎人人都站了出来。那阵喧闹的声音就是他们的讨论声。 简禾疑惑地把船划近,瞧见一个小孩儿被众多大人围在了中间,不是小竺又是谁。她拍了拍一个大婶的肩膀,道:“怎么回事?” “昨天早上,小竺的爹跟陆伯家的儿子不是一起去了采药么?结果一整夜都没回来。”那大婶脸色有些奇怪,小声道:“今天早上,船总算是漂回来了,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系统剧情【分尸魍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夕、 二二二酒、蓬蓬蓬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22、第22个修罗场 分尸魍魉。 又是一个毫无品味可言, 但胜在够直白的名称,直接把boss的兴趣爱好写到标题上了,且毛骨悚然程度远超上次的副本。 根据现有信息分析一下。既然任务在这个时候被触发, 那么, 小竺的父亲和那个陆伯家儿子, 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魍魉之物在夜间阴时行动最为迅猛,两人遇害的时间, 如无意外,应该是在昨天入夜至今天太阳出来之前。 可惜, 就凭这几句话, 还不能确定那魍魉具体是什么东西, 更加判断不出它出没的地点——冬江与无数水道交互相通,再加上白昼与黄昏的水流流速不同, 很难知道两个大活人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 简禾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可麻烦了啊。” 系统:“宿主,本次副本无推理要求。扑杀难度为高级,请万事小心。” 这两人的失踪, 虽然十分诡异,但因为找不到尸体,所以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大家把这当成是一个意外,平日还是该干嘛干嘛。 孰料, 不到两天,就又有两个人失了踪。 这两人均是身壮力健的青年男子,自幼在江州城长大,有妻有儿, 水性极佳,“不打招呼就卷包袱跑路”、“掉进水被淹死”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跟小竺父亲一样,他们被指去了远离岸边的冬江下游采莲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一连不见了四个大活人,众人终于开始害怕了。 这天白天,晏家管家来催促他们前去下游,可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去。双方在岸边争执不下。 “我请你们是回来吃闲饭的吗?冬江下游都是我们晏家的药莲,你们不采谁去采?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是不去,错过了花期,造成的损失你们干一整年的活儿都赔不起。”管事不耐烦道:“不想去也得去,不然先前的工钱都不算数。” 有人怪叫道:“你不用去,当然说得轻松!万一又死人怎么办?!” “越说越离谱了,你们就爱自己吓自己。下游根本捞不到尸体,何来的死人?” “不一定是人犯案啊!说不定是水里有那些吃人的东西作案呢?”有人小声道。 “无稽之谈。”管事一挥手:“江州城风水极佳,每天都在江上讨生活的又不止你们。如果水况有异,会只死四个人?我在这里四十多年,从没听过有魔兽在冬江出现。” 众人嘘声一片。 简禾盘腿坐在稍远的船上,暗道:“因为作恶的是魍魉啊。魔兽才不会跑到人类的城里面来。再说了,魔兽攻击人的时候,习惯大开大合,会闹出很大动静。只有魍魉才有静悄悄杀人的恶趣味。” 虽然她什么都知道,但碍于无法剧透,故而这些话只能自己想想了。 一个大娘叉腰,怒不可遏、中气十足道:“现在已经有四个人不见了!事情没查清楚前,你不能让我们白白地去送死!” “没错!” “赞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管事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嗡嗡声中,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行了!那从今天傍晚开始,加派人手,每次三艘船一起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这样总行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六个人一起去,总比两个人去有安全感得多,便勉强松口答应了。 他们用抓阄的方法选定今晚去下游的人。毫不意外地,简禾的名字麻溜地滚进了名单里。 因为贺熠不属晏家的采药工,所以今晚,一同去的人里,有四个肌肉结实、水性极好的青壮年男子,一个皮肤黝黑、叫做阿汀的少女,再加上简禾和贺熠,合共七个人。 简禾望天道:“好一支送人头小分队。” 系统:“……”宿主,别这样。 阿汀看到抓阄出来的人后,嗑着瓜子,高兴地对简禾道:“真好!这次有四个男人在,遇到什么都不用怕了。” 言下之意,即是她完全没把贺熠当成是男人。在她心里,盲眼又看着十分稚气温弱的贺熠,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危急时铁定是指望不上的。 简禾:“……” 少女,你这么想就万万不对了。恰恰相反,这堆乌合之众就算叠起罗汉,也绝对掐不过那传说中的分尸魍魉。只有贺熠才有碾死魍魉的战斗力。就算他瞎了,也还是能吊打在场的人啊! 连该抱哪条金大腿都能弄错,很容易领便当的啊喂! 入夜后,阿汀来到了简禾的船上。他们顺着江水往下游渡去。 夜里水流湍急,漩涡暗涌,半个小时后,他们便漂到了下游的一个浅湾中,打着旋儿停住了。 星空沉寂,无风无月。粼粼的漆黑江水反射着莲花花瓣幽幽的光芒,舟身轻晃。 拜这些像装了照明灯的bug莲所赐,无须点燃烛火,也完全可以看清周围的景象。但是,当人处于草木皆兵的紧张状态中时,绝不会嫌弃光线过多。暖融融的烛火,无疑能增添几分安全感。 说实话,因为四个人都在这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早已把这里想象成了一个阴风阵阵的魔窟。可来了之后,环顾一周,除了潺潺的水声以外,空气十分安静,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有人道:“什么事也没有啊。” 就在这时,其中一艘船的底部,忽然传来了轻微而沉闷的一声“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了船底下,用尖锐的指甲轻敲木板。 那船上站的是两个青壮年男子,听到声音后竟然吓得鬼哭狼嚎起来。他们一叫,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啊啊啊啊——” 简禾皱眉。 她换号前的老本行就是收魍魉,知道这些东西最喜欢吓唬人——人在受惊吓之后,心神动荡混乱、判断力下降,极易被夺舍。类似这些吓人的把戏,她就见过不少。就算一开始胆子不大,到现在也习惯了。所以,她的反应反而是在场的人里面,除贺熠之外最淡定的一个。 系统:“叮!检测到宿主角色出现ooc行为,咸鱼值+100。实时总值:3800点。” 简禾:“???” 系统:“‘卞七’是普通人,遇到这种危急情况,不可能不跟着尖叫。” 简禾:“……” 方才那声诡异的敲击声后,再无后续。 众人呼吸都不敢放大,全身紧绷着,背靠在一起,离船沿远远地站着,端着烛台紧张地看着江水,生怕里面突然钻出个什么东西,把自己拖到水底,神经都有点儿衰弱了。 “又没声音了…… “刚才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说刚说完,又响起了两声沉闷的“嗒嗒”声。 不过这一回,这声音是在简禾这艘船的底下传来的。 “呀——!”阿汀缩到了船舱门口,吓得大叫起来:“什么东西在下面?!” “嘘,你别喊了,别把它引过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把船掀翻啊?” “快看那里,有东西在浮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惊恐地发现了翻滚的江水中浮起了一片皱巴巴的人皮。可用船杆挑起来后,才发现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 挑起衣服的人道:“这衣服你们有印象吗?是失踪的那四个人穿过的不?” 众人都摇头:“不记得了。” “这衣服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撕裂,看起来倒像是自己脱下来的。” 情形越来越诡异,有人提议道:“我看,大家要不把船系起来吧!” 阿汀爬了起来,最先响应:“好主意!这地方让人怪不舒服的,暗流也多,还采什么莲,我们赶紧走吧。” 在各种恐怖片里,落单往往是歇菜的信号。看来这虚拟世界的npc也很有忧患意识。 船板上就有捆绳子,简禾蹲下身,拾了起来:“这里就有绳子了。” 就在这时,阿汀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指着远处,惊恐道:“你们看那里,有个东西漂过来了!” 简禾猝不及防,让她给惊得虎躯一震,丢下了绳子,举起了蜡烛一看。 微弱的烛火把船头两米内的江水映成了些微的墨绿色。远处,幽暗的夜色中,一个昏迷的人单手扒住一根木头,浮浮沉沉地漂往这边来。泡得发白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细细的腕带。 “是一个人!” “我认得他的腕带,那是陆伯的儿子!” 有人长吁一口气,道:“我就说嘛,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意外才暂时回不了家。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事儿啊,把人拉上来问问看就知道了。” 贺熠支起腿坐在船头,以指尖沾了点江水,放在了鼻下轻轻一闻。 简禾看到他这个动作,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凑到他身旁蹲下,小声道:“怎么了?” “腐臭味。”贺熠喃喃道。弹走了指尖的水后,他抬了抬下颌,冲对面的人扬声道:“喂,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人已经死透了。” “人都还没拉上来你就知道了?” “就是啊,可别耽搁了救人!” 对面船的人压根儿不信一个瞎子说的话,自顾自地划船向前,来到了浮木附近,伸手就抓住了陆伯儿子的手臂,道:“陆唯,你还好吧?” 陆唯垂着头,毫无反应,似乎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 船上的人用力一拉,登时吓得惊惧大叫起来。 看清陆唯的模样后,简禾的心脏也漏跳了半拍,头皮炸起了一阵麻意。 ——江中之人,脸上没有眼球,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血洞。 并且,他右边的整条手臂,以及肚脐打下的下半身,都已经被卸了下来,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身体的重量轻得可怜。 刚才,之所以看到他用单手扒着浮木,并不是因为另一只手浸在水里,而是因为他只剩小半个身体了! “什么、什么鬼东西?!” “是谁动的手?!” …… 好像点燃了一个讯号。从他们捞起陆唯的身体开始,江面上就飘起了一阵浓白的迷雾。 宛如自天河落下的纱罩,铺天盖地,密不透风,迷了人眼。顷刻间,原本还在咫尺之遥另外两艘船,就突然都看不清了。 一时之间,江水、莲花、星空等,好似都不存在了,只剩一叶扁舟,孤独不安地浮在白茫茫的混沌之中。 阿汀神经质地咬着指甲盖,背贴着船舱的门,颤声道:“这雾是怎么回事?什么都看不见了……” “冷静点。”简禾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是忧心忡忡。 现在的她没有仙功护体,视力、听力、嗅觉都是普通人的水平,就算真有什么在靠近,她也根本察觉不到。即使察觉到了,估计也来不及防御。 简禾:“……”吾命休矣! 就在谁都看不到的暗处,一只腐烂发胀、指甲猩黑、戴着腕带的手,悄无声息地攀在了船沿上,留下了一滩水渍,意图从那儿爬上船。 迷雾缭绕的船板中心,贺熠耳朵微动,忽地一抬脚,精准且狠戾地碾住了这只手,直接把它踹回了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修了个文。 现在开始码二更,在凌晨时分掉落哟。(^3^) 23、第23个修罗场 尸手落水, 扬起了一片水雾。 方才被压得往一边倾斜的舟身猛地一晃,底部轰然落水,比海盗船还刺激。船舱里摆放整齐的东西东倒西歪地砸落下来。 船板湿滑, 简禾一下站不稳, 猝不及防地失衡落地, 后背重重地滑撞上了船沿,眼前一阵发黑。 系统:“叮!宿主受伤, 血条值骤降,实时总值:2点。请通过与角色‘贺熠’的亲密接触, 加速充值血条值。” 阿汀早就已经麻溜地躲到了船舱里, 锁上门后本以为万事大吉了。谁知会被掉落的用具一顿好砸, 烛火亦被浓雾扑灭。没比简禾好多少。 她捂头躲避,一边尖叫道:“啊啊啊啊啊——” 简禾暂时还爬不起来, 却仍被这阵音浪吵得脑仁儿胀痛,恨不得爬上去把这怂瓜的嘴巴封起来。 贺熠在光线极好的情境下,也暂时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现在雾气阻挡视线、光线极暗, 已分不清白昼黑夜,贺熠以耳为目,听风辨别外物。阿汀这样乱叫,一定会干扰他的判断。 可以帮不上忙, 可拖后腿则是万万不能的啊少女! 船尾,数只冰冷潮湿的尸手攀在了木船上。 白茫茫中,寒光频现。雾已浓到看不见贺熠的身形,只能听见刀刃破开腐肉时的戾啸震荡声。 简禾七晕八素, 艰难地支起了上半身。忽然感觉到了后颈凉飕飕的,下意识一转头,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近距离地对上了一张可怖的脸。 湿漉漉的黑发粘在了这东西瘦削的脸上。它的面容麻木且浮肿,皮肤泡得起皱,好似盖在了肉上的烂面皮。被剜去眼珠的眼眶空洞洞的,怨毒而僵冷地盯着简禾,冲她诡异地勾起了嘴角,一手青筋暴起,就要握住她的脖子。 简禾:“……!!!” 次奥次奥次奥! 阿汀扒在了门边,哆哆嗦嗦,两只脚都是麻的,见到这一幕,再度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这里又有一只——” 风声一起,噗嗤一声。 寒光闪烁,简禾眼前一花,弃仙的断刃扎穿了这只浮肿的手腕,将之钉在了木头上。 贺熠捂着一只眼睛,挺拔的身姿从白雾中浮现,踱步前来。 那东西“嗬嗬”地抽搐了几下,另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徒劳地扯住了贺熠的靴子。 “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贺熠啧了一声,惋惜道:“那我就只能砍掉你一只手啦。” 说罢,如玉的五指陡然一使力。 腐尸没有血,却有不少碎肉飞溅出来。这东西哀嚎一声,落入了水中,那只手却被钉在了船上。 贺熠抽出了弃仙。 被惯性一带,尸手被甩到了船板上。 原来,那手臂的断口处,居然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针孔,还穿着几根断裂的缝针用的棉线。难怪这么容易就挣脱了,因为这只手是缝上去的! 分尸魍魉,分尸……莫非,那东西是把受害人的身体部分拆卸下来,由此拼凑出自己的躯体? 或者说,刚才那东西,只是它操控的一个马仔,并不是它的本体? “阿汀姐姐。”贺熠放下了捂眼的手,回头冲她笑道:“我若再看到哇哇乱叫的人,就会把这只手剁碎,塞她吃下去。知道了吗?” 没什么会比这句话描述的情景更吓人。更可怕的是,阿汀完全不觉得贺熠是在开玩笑。 她打了个寒战,捂住嘴巴点头。 贺熠把弃仙收入剑鞘,把简禾从地上拉了起来,歪头道:“吓着了吧?” 刚才,简禾与那东西几乎鼻贴鼻对上,那种湿冷腥臭的气味,仿佛还缭绕在跟前。 贺熠虽无情,但手却非常暖和。整个人站在那里,俨然闪烁着大佬的光辉。 不光是为了血条值,还因为安心,简禾恨不得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去:“没、没吓着。” “真的?”贺熠眼中诡光一闪,挑眉道:“那你从我身上下来吧,这样贴着我太麻烦了。” 说罢,作势就掰开了她的手。 结果,落地了不到一秒,简禾就再度扑了过去,缠住了他的手臂,恨不得窜到他口袋里:“别赶我,其实……还是有点吓到的。” “哈哈哈!”贺熠笑弯了眼睛,单手揽住了她的肩膀,道:“我耍你的,傻子,这也相信。” 简禾注意到他刚才捂着的眼珠上蒙着的白翳隐隐消散了,一愣后,惊喜道:“你的眼睛……是不是看得见了?” “看不太见。”贺熠甜丝丝道:“但是,总算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那边厢,终于把锁死的门锁捣开,准备爬出船板的阿汀,忽然敏感地觉得这气氛有点微妙,想了想,默默地缩了回去,把门关上了。 自贺熠把那东西的手斩断后。就不再有那些东西出现了。木舟在迷雾中停滞了片刻,忽然自动往前漂动。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白雾原地散尽,出现在眼前的,已是一座黝黑的山林。 船头吱呀一声,在浅滩搁浅了。 “雾散了!”阿汀迷惑道:“但这是……哪里?我在江州城里从来没见过这片树林啊。” 简禾抱着贺熠的手,抬头环顾四周,心里暗道一句不好。 不是船漂到江州城外面了,这是一个障局。 障局,简单粗暴点说,就是鬼打墙。直接给你造出一片虚幻的景象,让你永远找不到出路,且这景象是会随时变换的。 以前,简禾就听说过,数批不同的人被困在障局里。迷象变换之时,陌生的两拨人面碰面了,却因为吸多了迷雾,彼此都以为对方是敌人,就这样互相残杀。 害人愈多、邪气愈重的魍魉,就越能造出宏大的环境。而想要破除幻境,只有一个办法——干掉它。否则,就要做好被困死在其中,当成耗子一样,玩弄到精疲力竭的准备。 简禾:“……” 完了完了。 她有点低估难度了。系统说过这次的扑杀难度是高级,诚不欺她也。 能铸出这么真实的幻境,可想而知,这次的魍魉绝对比秦南吃心怪难对付多了。 当然,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来一打,都不是贺熠的对手。可他现在带着两个拖油瓶,不知道会受多大影响。 阿汀战战兢兢地跟着上了岸。在今晚之前,贺熠在她眼里还怎么看怎么靠不住。眼下,却俨然成为了她们两人的支柱。 她小心翼翼道:“另外两艘船的人也来这里了么?我们要找他们么?”已经是唯他马首是瞻了。 简禾心道——那两艘船没跟着金大腿,估计在刚才的迷雾中,已是舟覆人亡、凶多吉少了。 正是因为察觉到在那样的情境下杀不死贺熠,才会费尽心思造出一个障局吧。 简禾道:“贺熠,我们要往里走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贺熠笑道:“既然都把我们请来了,那就往里走吧。” 就在前方,堆着一座小小的山岳。走近了,简禾心底一寒。阿汀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但因为记得贺熠的警告,硬是把尖叫憋在了胸口。 前方是一座尸山。 底下堆砌着累累白骨,上方,则是新鲜的尸体。最上方,横七杂八地被扔了数具残破的尸身,衣服还淌着水,湿淋淋的。 正是今天晚上同行的那四个男人! “看来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了。”简禾喃喃道:“这东西杀人后,把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卸下来,缝制成了一个躯壳,供自己所用。” 魍魉终究是邪物。就像秦南吃心怪一样,需要经常换人皮才能保证不露馅,并且,只有脱下人皮,才能使用法力。 而这次的怪物,则是用的拼凑法。好处是在躲在这具躯体下时,也能够用法力。可坏处也很明显,便是血肉腐坏的速度比单单一张皮快得多。 所以,它才会不断地杀人,不断地换下过期的肢体。 不知不觉,密林之中的迷雾忽然变浓了,景象变换、扭曲成了一座广阔的宫宇。 简禾一个回头,便发现贺熠与阿汀都消失了。 简禾:“……” 她脑海里响起了一阵丧钟声。 这狗屁的鬼打墙,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 敢不敢不这么坑爹啊! 简禾悲愤欲绝。方才吸入了太多雾气,现在也有点儿晕。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先猫下身躲在了暗处,祈祷这障局早点儿变回去。 远处,一个高大英俊的仙门侠客步履蹒跚地持剑走上前来,正是阔别了数日的孟涟。 他乡见故人,简禾欣喜若狂地爬了出去,大吼一句:“大侠,是你!” 孟涟:“……” 他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禾道:“说来话长了,我是被掳来的!你呢?不是早就走了吗?” “那天听你一言,我立即动身,打算从城北出发前往隶州。孰料,经过冬江下游时,听说了这边的失踪案,觉得放心不下,便决定留下查查。”孟涟叹了一声:“最终便追到这里来了。” 说罢,他身体晃了一晃,简禾连忙上前去扶着他,摸到他的黑衣一滩湿意:“怎么回事?你衣服都是血。” “无碍。我方才与那魍魉打过一场,受了点轻伤。”孟涟喘了一声,道:“放心,它已被我重创,挨不了多久了。这些障局变化,不过是它的垂死挣扎而已,等它消散后,我们就能回到入障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次的boss已经被孟涟解决了? 说完,孟涟步履又是一下踉跄。简禾连忙用肩膀撑住了他,道:“既然那东西快死了,应该对你构不成威胁了。你要不坐到旁边休息一下吧。” 孟涟还未说话,白雾又再度变浓。简禾眼前一花,发现四周的景象,又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深洞,月光自洞口落入,中间是一个非常大、呈现为宝蓝色的水潭。 白雾消散,简禾搀扶着孟涟,抬头,与三米之外的贺熠、瑟瑟发抖的阿汀对上了视线。 简禾:“……” 她该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修仙完毕。(( _ _ ))..zzzzz 感谢咩咩(x2),蓬蓬蓬,夕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24、第24个修罗场 望着眼前互相搀扶的两人, 贺熠抱着手臂,目光从孟涟搭在简禾肩上的手臂、慢慢流连到了简禾扶住孟涟的腰的手臂上,像毒舌的信子舔舐过皮肤。忽然, 他笑了起来, 道:“小禾姐姐, 原来你在这里,刚才突然消失了, 还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呐。” 山洞光线不好,孟涟因受伤而头昏眼花, 起初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是谁。可当那个他化了灰也认得的声音一响起, 孟涟的瞳孔便猛然一缩, 质问道:“你是……贺熠?!” 云影散去,洒下了大片苍白的月光。也让下方的众人的相貌无所遁形。 看清了对方模样, 孟涟原已有些松懈的右手,倏地重新握紧了剑,剑尖指着对方, 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躲在了这里!” “不要用躲字这么难听好不,这是缘分。”贺熠啧了一声,看向简禾,颇有威胁意味地道:“小禾姐姐, 怎么了,你还不回来?” 孟涟低头看简禾,愕然道:“你原来认识他的?!” 简禾:“……” 完了,她感觉自己快被四道目光烧穿了。 权衡了半秒不到, 求生欲使得简禾明智地做出了决定。默念了句“大兄弟,祝你平安”,她抽回了抱着孟涟的腰的手,跑向了贺熠。 贺熠面上浅笑盈盈,却冷不丁地拽住了简禾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后,力气大得好像想捏碎她的腕骨。 见到此情此景,孟涟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气得手在微微发抖,厉声道:“你分明知道贺熠就在江州城,当日为何要存心戏弄我?!什么不知道贺熠的行踪,什么在隶城见过他,还支使我离开这里……简直是谎话连篇!” 简禾:“……”唉,人在江湖飘,带着系统,没法子。 她诚恳道:“这个,真的对不起。” 贺熠是何许人也,凭借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就听出了个大概了。那丝缭绕在心底的猜忌和浓烈的妒意,瞬间就被心底滋生出的优越感取代了。 ——原来如此。 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在这种时候刺激对方更好玩儿了。贺熠心情转晴,和颜悦色道:“孟二公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自然是因为跟你这个半路出现的蠢蛋相比,她亲近我,她选择了我啊。你也不想想看,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能让你一出门就打探到我的行踪啊。” 孟涟喝道:“姑娘,勿要被你身边之人蒙蔽。你可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披着人皮的恶鬼?公孙氏两百多口人均是死在了他手上,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明知这样,你还要呆在他身边吗?!” “厉害,原来孟二公子有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的习惯。”贺熠鼓掌,却又道:“不过,你是不是把你兄长的人头算漏了啊?还有,你不觉得这样一直用剑指着我们几个人说话,有点不太礼貌吗?” 论气死人不偿命,打七寸的能力,孟涟自然比不过在市井摸滚带爬长大的贺熠。听到这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孟涟怒不可遏道:“无耻之徒,你还有脸提手中之剑?!” 他越是崩溃,越是怒火攻心,贺熠的笑容就越是灿烂。骨子里,那股因对美好之物的不屑而滋生出的恶劣的破坏欲,又再度开始作怪了。 “哦,你说弃仙啊。”贺熠晃了晃弃仙的断刃,饶有趣味道:“这是我从一个手下败将那里收缴回来的呀。枉你还是个名士,原来技不如人时,连提都不许别人提。” 孟涟怒啸一声,扑了上去。 在这狭窄的水潭之上,剑影雪亮,戾啸刺耳。 弃仙与筵青原本威力相当,可现在,弃仙只剩下了小半,贺熠本该落于下风。可他的剑法不知是糅杂了多少家而成的,招招刁钻,毫无章法,尽朝着人最脆弱的地方攻击,邪门歪道又下作狡猾。孟涟剑法扎实,只可惜亏在了不久前才对付过一只穷凶极恶的魍魉。如今灵气受损,又被贺熠故意以语言激怒,出剑时,几乎有些失了章法,反倒隐隐被压了一头。 高手过招,剑风呼啸,动作快得像摁了快进。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终止在了一片喷洒于半空中的血花里。 筵青落地,孟涟脸色苍白如纸,踉跄倒退了两步,持剑的手腕无力地歪出了一个怪异的弧度,手筋已被挑毁。 这伤不是不可治愈,但受过损的手腕,绝对不能再把筵青舞出从前的水准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空气中又是数下银光,孟涟胸口漫出了一缕明艳的血晕。 “孟二公子,哪个世家背后不是满手肮脏,你看公孙家死了那么多人,别的世家都不过是聚在一起骂我,没一个真的来找我麻烦的,因为他们知道公孙家不干净,报仇也不关他们事。那些侥幸逃脱的公孙家小辈呢,倒是想找我寻仇,发现打不过了,就找外人帮忙,丢脸!他们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愿意代他们追着我跑?你不知道你很烦吗?” 孟涟咯出一口血,恨道:“公孙扬家主清廉持正,我与长兄二人在落魄时曾受到公孙家主帮助,那段时期,他待我们如师如父,亲厚至极,毫无嫌弃。如今他家遭此不测,小辈求助于我,你又杀我长兄,若我不挺身而出报恩复仇,才叫做枉为人!” 听到这话,贺熠蓦地失笑出声。 孟涟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颠倒顺序,本来就是孟或先来找我麻烦的,不然我也不会杀他。我还笑你有眼无珠,难怪会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的话。” 孟涟勉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种事就不劳烦我了吧。”贺熠指尖微抬,晦涩多日的灵力,终于在此时彻底流通。他乌黑的发丝海藻般无风自动,俊俏的脸森白森白的,另一只眼睛亦复明了。 筵青在地上颤抖了片刻,落入了他手心:“我现在送你去跟他团聚,你自己找公孙扬问个清清楚楚吧。” 阿汀给吓得不轻,已经把贺熠刚才警告过她的话抛于脑后,尖叫一声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简禾连忙扶住了阿汀,心潮一阵起伏。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悬局。在她所看过的剧本中,就这样写过:弃仙的剑身已经碎成无数片,就算把它们都捡回来,让你拼凑回去,也会威力大减。跟弃仙一对的筵青,恰恰就是重新炼制的最重要材料。 仙门中,剑在人在,剑毁了,人多半也挂了。既然最终,筵青是落到了贺熠手里的,那它的主人——孟涟的命运,也就不言而喻了。他注定是贺熠升级路上的一块踏脚石,一个经验包。 在与孟涟见面之前,他对她的意义,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npc。可两面之缘、又受过他的帮助后,简禾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做是一个活生生、有点一根筋的陌生友人。私心上,她真的觉得孟涟是个不错的人,并不希望他领无谓的便当。 为啥说是无谓的便当? 这是因为,就算放他离开,他也不会再对贺熠造成任何威胁了。后面剧本也没有他出场的机会。 于情于理,都很有可行性! 系统:“检测到宿主有ooc剧情的意图,特此警告:重要npc‘孟涟’在此殒命,乃是既定剧情。若宿主强行阻止,将会降下惩罚:咸鱼值+1000。” 简禾心底刚站起来的小人瞬间就萎了:“……” 1000点!人神共愤啊! 不过,慢着,她好像揪到了系统限制中的一个漏洞。 刚才孟涟就说过,这障局正在消散。最后,他们会被分别送回入障的地方,跟移形换影差不多。 既然不能明着阻止,那她暗着拖延时间,拖到两人被迫转移到不同地方去——这应该不算是她‘强行阻止’吧? 而什么最能拖时间呢?答案很简单:就是反派的自我剖白了。√ 眼见筵青已出鞘,孟涟已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简禾忙道:“贺熠,等一等!我现在就想听!” 贺熠动作一顿,剑刃已快要孟涟心口,侧首看她,琢磨道:“听?” “你刚才说,你烧公孙氏是有原因的。”简禾挺直了身子,直视他道:“我当日从雪地里把你拖出来时,并没有想过索要回报。但至少,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自己到底帮了个什么人。” “这样啊,那我就说几句好了。”贺熠以剑锋轻挑地隔着皮肤,划过了孟涟的大动脉,道:“孟涟,你应该不止一次见过公孙扬的夫人吧?庾世芝,宝山灵定的才女,滨阳公孙的当家主母。” “……” “但你可知道,在公孙扬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弟子时,曾经有过一个结发妻子,叫做贺洛荃。” 孟涟怔然。 简禾心道:“当年的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这下应该足以拖延时间了。” “不论是出身还是相貌,她半点都不比庾世芝差。而传闻中年少成名的公孙扬,实际上,当时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弟子。贺洛荃下嫁给他后,公孙扬的气运与机遇,都大为改善,地位飞升,甚至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家主。” “……”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贺洛荃诞下一子,胎梦与天象俱为不祥之兆。那时,公孙扬作为红人,站的位置太高,心中惧怕,得失心重,担心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会影响他君子的名声,便暗中把母子送了下山,对外谎称她难产而死。” “三年来,他对这对母子不闻不问,刻意疏远。贺洛荃当日执意下嫁他,已与家中断绝关系,只能带着稚子独自过活。” 孟涟哑声道:“你便是因为他抛弃了你们母子,负了你娘亲,才对整个公孙家展开报复?” “别急,故事才说了一半呢。”贺熠笑了笑,道:“那小孩儿嘛,出生时受了冻,自小就大病接着小病,没一刻消停。有一回,他生了场来势汹汹的怪病。贺洛荃别无他法,想到了那个名声极好、人脉极广的公孙扬,打算向他求一味药。无奈送信永远没有回应。她别无他法,只好抱着那小拖油瓶,爬了三千多级的石阶,亲自上公孙氏找他。不巧的是,那天恰好是公孙扬与庾世芝的大婚之日……”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下颌线微微绷紧。 孟涟有点儿眩晕,喝道:“说完它,勿要故弄玄虚!” 贺熠轻吸一口气,浅浅一笑,续道:“你一定猜不到后续,我来告诉你吧。公孙扬害怕那对丧门星母子回来贴他,害怕这对母子闯进他的大婚之夜、把当年那桩不详的旧事宣扬给满座宾客听,更害怕被人指指点点,有辱他的名声。于是,他不等贺洛荃开口,就把她当成一块碍眼的垃圾般地,朝她胸骨处踹了一脚。” 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震住了,包括简禾。她只看过最简单的概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过程。 次奥!人渣啊! “贺洛荃为了抱住儿子,劲风袭来,躲闪不及,摔得鼻青脸肿,不成人形地昏在了山腰的草丛里。”贺熠指骨发白,冷冷道:“公孙扬什么都知道,却听之任之。其余公孙氏弟子得他暗示,亦无一伸出援手,对此置若罔闻。直到三天三夜后,贺洛荃在她儿子面前咽了气。最终,还是那小拖油瓶亲自替她收尸的!” 孟涟道:“贺熠,公孙家在这事上处理方式不对,但你就一点错也没有?当日你烧死的人里面,有很多只是与当年的你差不多大、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恨公孙扬不仁不义,对你做出这种事,那这些无辜的小儿又何罪之有?你这是矫枉过正啊。” “矫枉过正?”贺熠道:“公孙扬本人,还有当日曾在山道对我娘亲袖手旁观,听到小孩的哭声就调头走开的人……他们还配称作是人?既然敢做这些缺德事,就该猜到终有一日,这些报应会落到自己子孙头上了。不是我贺熠,也会有王熠张熠陈熠。简而言之,多行不义必自毙,总会有那一天的。” 孟涟:“你……”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你现在应该知道你们兄弟有多可怜了吧?居然为一窝人渣断送了自己的一生。”筵青落入敌手,剑身不甘地嗡鸣起来。贺熠抚了抚它冰凉的侧刃,诚恳地劝道:“下辈子投了胎,记得要带眼识人了。” 就是这一刻! 简禾伺机已久,猛地朝贺熠抛出了一块石子。这点攻击,对贺熠来说压根儿是小意思,闭眼都能解决。破空声一来,他反手便是一劈,石块蹦碎。再回过头,雾气顿生,情景扭曲消散,筵青剑尖刺了个空。 障局已经解开了。孟涟从原地消失了。 不详的白雾被风吹散,三人已经回到了方才的木舟上。夜色沉静,莲花皎洁。 阿汀眼色极好,窥见气氛不对,连忙躺倒,继续晕着。 贺熠僵硬着身子粗喘了片刻,回过头来,声音冰寒,一字一顿道:“你,故意放他走?” 大难临头,简禾的心情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淡定了。她跪坐在船板上,叹道:“贺熠,当初我发现孟涟在找你时,选择了隐瞒你的行踪,是因为我想保护你。当然,我不否认,我放走他,确有私心——孟涟曾两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中,我岂能袖手旁观?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并非你的直接仇人,虽然是重伤了你,可他的兄长也为你所杀、仙器落入你手、双手腕受伤,已经无法对你造成威胁了,你们早就扯平了。何必为杀而杀,对他赶尽杀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咩咩、mercy的地雷,感谢极光光的手榴弹和地雷(x3),么么各位姑娘!!!(づ ̄3 ̄)づ 一个脑洞小剧场: 路人甲:说出你的故事。 贺熠:宝宝偏不。 老婆:说出你的故事。 贺熠:那敢情好。 路人甲:?????? 25、第25个修罗场 天淡星稀, 水莲银光滟滟。 “救你?两次?水深火热中?”贺熠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来回走了两步,目露凶光, 猝然抬高声音, 道:“我就奇怪了, 一直为你保驾护航的难道不是我么?什么时候轮到姓孟的了?!” 简禾:“……” 嗯?慢着,贺熠??的这反应, 还有这关注点——都好像跟她想象的有点不同? 看来,他虽然还在气头上, 其实还是把她刚才所分析的利弊都听进去了——不管孟涟有没有跑掉, 贺熠都已经是今晚的大赢家了。如今, 不过是因为被逼到绝路的猎物跑了,还被他意想不到的人阻挠了, 才会这么暴跳如雷。 “其实就是几天前的事。”简禾悄悄动了动有点发麻的腿,诚恳解释道:“我出去买长寿面的那天,在江州城里碰到两个想捉我回去成亲的人。正满大街地躲避时, 孟涟向我伸出了援手。多亏了他,我才没有被逮住。再说了,方才,若那只魍魉布下的障局没有恰好在那时消散, 你这么厉害,就算我扔一百块石头出去也没用啊。” “是啊,连天意都要饶过你的恩公的命,真是感人肺腑。”贺熠恶声恶气道:“你是把他当恩公了。可你知不知道, 就算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朝姓孟的摇摇尾巴,他都会管上一通。而我是只管你,只管过你!” 简禾怔住了。 远方的山峦后方露出了一线光芒,万丈朝霞,金光瑰丽。贺熠的白衣上,被喷溅上的血迹开始干涸为暗红色。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做声。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岸边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你们看,他们真的在那里!” “船上还有人吗?” “怎么只剩一艘船了?另外的人去了哪里?” ……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船板上躺着装聋作哑的阿汀,瞬间咕噜一下爬了起来,扑到了船沿边上,定睛一看。 岸边站了大堆提着灯笼与火把的人,都很眼熟,不是那些一同为晏家采莲的工人又是谁。 原来,在总管提出增派人手后,大家面上同意,其实心中都相当不安。眼看从半夜就出发的简禾等人,直到天亮前都没回来。噩梦再一次上演了。 众人心道这下大事不妙,便再也坐不住了。与其守在原地揣测原因,还不如结伴到这里来,亲眼看看这江水是不是吃人了。 岸上的人划船驶向他们。人烟渐近,方才还跟死鱼一样的阿汀大力挥着手,生龙活虎道:“我们在这里!” “贺熠,有人来接我们了。”简禾一边说一边回头,却发现江面雾气微茫,船上已经空了。 贺熠走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筵青与弃仙两把剑。 简禾:“???” 等等,人呢?不带这样的啊!她话还没说完啊喂! 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姗姗来迟地响起了:“叮!恭喜宿主成功地完成了主线剧情【分尸魍魉】。发放奖励:咸鱼值—300,实时总值:3500点。” 贺熠的进度条去了一半了。简禾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把,就又听到系统道:“下面是惩罚时间:虽然宿主没有‘强行阻挠剧情’。但是,‘抛掷石头’的行为,仍被判定为‘干扰剧情、ooc人设’。故此降下惩罚:系统gps功能暂停服务三个月;咸鱼值+500,实时总值:4000点。” 简禾晴天霹雳。 4000点,4000点……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肝胆俱裂,两眼一黑,口味白沫,倒地不起。 阿汀刚被活人拉到了岸上,就立即抖着声音,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包括那阵奇怪的大雾、水中尸身、意图掀翻船只的魍魉、秘境的幻象等,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在场的人。但是,她却隐去了贺熠与孟涟的对打没提。 不少失踪者的家人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众人半扛半扶地拉他们起来,闹哄哄地走了,嚷着要把这消息告诉晏家人,让他们请仙门世家前来彻查此事,找出那座尸山的所在地,让死者入土为安。 这耸人听闻的消息,不到中午,就传遍了整座江州城。天天在水面上讨生活的百姓,自然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在这个混乱的当口,压根儿没人发现,简禾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船上,停在了远离岸边的江中,躲了起来。 ——出了分尸魍魉这摊子事后,人都涌上岸了,江面船只寥寥。而卞七的寻人启事又贴得满大街都是。她现在走到街上,跟长了两条腿满地跑的万两黄金没啥差别。 偏偏在这个关头,她的大腿——贺熠??又下线了!惹不起就用躲字诀,虽然听起来很怂,但却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傍晚,简禾把船泊在了一处人烟罕至的河流岸边。圆滚滚的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清香的热气,她从柜中翻出了先前储存的番薯干,抓了把瓜子慢慢地嗑,炒成金黄色的瓜子肉又脆又香。 结伴相处那么久,对自家系统的尿性,简禾早已心中有数。 贺熠作为她这一次的攻略对象,人都不见了,系统却没有警告她“剧情崩坏”。那就说明,她还好好地走在了贺熠的故事线上。等贺熠想通了,不管以何种方式,都一定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不愁找不到他。 桌子上不知不觉就堆了一堆瓜子壳。长河落日,红光漫天,孤舟唱晚,飞鸟点水,长吟声阵阵。茫茫薄雾中,城中民居错落,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简禾的眼底。 河面盛满粼粼金光,宛如一张被揉皱的绸布,无限延展到天边,美不胜收,震撼且苍茫。 忽然,静止的船身微微一震,茶水荡出一圈涟漪。顺时针转移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有个东西躲在水里,趴住了船。 简禾:“?” 这不同寻常的震动,瞬间让简禾回想起【分尸魍魉】副本里,那东西爬船的情景。她倏地站起起来,屏息细听,跟系统确认道:“船下面有东西吗?” 系统:“不必紧张,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简禾狐疑地钻出了船舱,举起了烛台,往水中照了照。 微微波动的江水中,两只布满了幽蓝色鳞片的小爪子,正怯怯地扒住了吃水线下的船身。 简禾:“……” 片晌,一张兽脸从水中升起,两只黄澄澄的兽眼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对泛着冷光的小脚蹼缀在身后,在水中缓慢地踢打着,不时升起一两个泡泡,噗噗地在空气中破开。 简禾皱起眉辨认了片刻,发现这小家伙不是魔兽,而是魔族人的小孩儿。 水生型魔族人在肺部发育完善前,不能化人形上岸,只能维持兽形,在水里活动。由此来看,这小家伙约莫相当于人类的三四岁。也因为这样,它们被人撞见兽形时,并不会有太多的羞耻感。 奇了怪了,魔族人向来护崽。可它的父母显然不在附近。这小崽子怎么会落到人类的地盘来? 系统:“叮!支线任务【迷路魔族】触发。请宿主为它引路,使其安全离开江州城。” 迷路? 简禾偏头看向绵延的水道,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也是。虽然江州城岸上有城墙围着,但地底下的水道可是与外界相通的。近来山上冬雪初融,水流湍急,这个小东西估计是被水流送进来的。 城中空气全是人类的气味,魔族人最讨厌这个味道。在如此淆乱的气息里,经验尚浅的魔族小孩儿找不着出城的路,一点也不奇怪。 要带它出城也不难,只要把它引到与外界相通的河流出口就行了。 简禾把烛台搁置到一边,弯腰伏下身,鼻息在江水上荡出了一圈圈涟漪,道:“你这是迷路了?” 这小东西眼睛湿润,摇头晃脑,脚蹼扑打得更欢快了。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简禾无奈道:“你下次可别这么靠近人类了,他们八成会把你逮住。走吧,我带你出城。” 不知道它听没听懂,简禾以指节敲了敲船身,它就乖乖地松开了爪子。 朝前划了一段,简禾回头,看到这小家伙就游在了涟漪之下,想必是知道她的意图了。 片晌功夫后,简禾把它引到了一处开阔的河流分叉口。 不需要多言,这小家伙就意会了,越过了船头,跳跃着朝前方游去了。 只是,到了河流分叉的地方,它的游速就慢了下来,好像在犹豫该往哪个方向去。 天色已晚,明月窥人,夜风潇潇。简禾伸手拢住了跳跃的烛火,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清越乐声,越过了广袤的大地,化作了江心点点星火。 城外的山上有人吹箫? 简禾讶异地回过头去,可这一下,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反倒是河里那小家伙,好像被隔空指明了方向,已经兴高采烈地冲着刚才箫声传来的方向游去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迷路魔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0,血条值+30,实时总值:31点。咸鱼值—50,实时总值:3950点。” 简禾:“……” 唉,虽然是减了50的咸鱼值,但听到那个剩余数额,她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把桌上的干粮扫得七七八八后,简禾卷着被子倚在了船舱门边,昏昏欲睡。 暖洋洋的火光映在船舱褐色的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船头的方向微微一震,漾开了一圈涟漪。 简禾睁开双眼。瞧见前方的木墙上,投映了一只长兔子的影子,活灵活现,长耳尖尖,煞是可爱。 简禾忍不住笑了。 片晌,那双修长的手又轻巧转了转,黑影变成了一头威武的狼,似在望月呼啸。转瞬,狼又变成了鸟雀。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船板上的贺熠终于收回了手,把两把入鞘的长剑抛进了船舱。剑身都已经裹上了暗色的缎步,看起来变得平平无奇,跟普通的剑没什么不同了。 随后,他在简禾面前坐下,一条长腿吊儿郎当地支了起来,那身染了血的白衣已经被他换掉了。 简禾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坐直了身子,含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手影戏,真好玩儿。这是你从哪里学的?” 贺熠不看她,懒洋洋道:“没人教我。我小时候喜欢对着月光琢磨这些,自己哄自己玩,久而久之就会了。” 简禾听出了弦外之意,微微一笑道:“你想哄我吗?” 贺熠托着下颌,看着远处,道:“谁知道呢。” 气氛终于缓和了。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简禾坐直了身子,温和地解释道:“贺熠,今天早上,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说你只管我,其实我很开心。谢谢你昨天晚上保护我,在障局里也没有嫌我麻烦丢下我。” 贺熠没做声,喉结微微一动。 片刻后,系统:“叮!贺熠心情+1000,爽度+1000,嫉妒—1000。咸鱼值—50,实时总值:3900点。” 系统:“叮!系统剧情【重炼弃仙】触发,请宿主在半个月内,把贺熠引到骆溪城。” 贺熠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桌面的空茶杯,冷不丁道:“你其实很怕我吧。” 简禾一愣。 贺熠往口中抛了颗瓜子,懒洋洋道:“你真怪。刚见面的时候,我明明装得那么好,又瞎又弱,你一边帮我,却又怕我。现在却反倒不怕我。” “谁让你那么凶,一开始肯定会怕啊。”简禾眨了眨眼:“至于现在嘛,反正你说了你会管我,我就有恃无恐啦。” 贺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简禾回过神来,想到了系统刚才发布的任务,忙道:“对了,贺熠,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之后,她就用简洁的话语,把卞七与白家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贺熠。 她不是因为头脑发热才自揭底牌,而是因为,要完成【重炼弃仙】的剧情,就必须走这一步。 琮因与筵青,在降世的时候,就是一对完好无暇的仙器。一般的炉火是无法把它们融化的。 就算温度足以融化它们,铸好之后,剑刃的锋利与柔韧性同样会大打折扣——这很好理解。刀剑这种东西,总是旧不如新。修补得再好,还是会存在着肉眼看不见的裂痕。 那么,贺熠的弃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重铸的呢? 答案其实在剧本的第一页就昭然若揭——骆溪白氏。 骆溪是九州中最闻名遐迩的锻造仙器的名城。可以说是各大修仙世家的仙器打造库。 这个白家嘛,虽然人品不太行,坑人家卞七小姑娘去做替死鬼,但论炼剑的业务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弃仙正是在白氏的阴阳铜鼎中重炼之后,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件人人趋之若鹜的神兵。届时,就算来十个孟涟,也不会是贺熠的对手了。 问题是,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家主与几个亲近的家人才知道阴阳铜鼎的作用。其余白家的人,甚至连这铜鼎的存在也不知晓。 卞七先前逃跑,也是因为听到了白家的人嚼舌根,知道自己去到白家就会嗝屁。但也不知道白家具体打算怎么料理她。 至此,剧本最大的bug终于浮出了水面——贺熠跟白家风马牛不相及。就算他有boss神他妈光环,也不可能猜到白家密室藏了个铜鼎。(=_=) 现在,终于到了简禾填上漏洞的时候了。 贺熠讶然:“你说,他们把附身在那个病秧子身上的妖邪,引渡到你身上?” “没错。我就是在中途偷听到他们这样说,才会不顾一切地跑掉的。” “傻!对付夺舍的妖物,除了镇压就是度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强行把它引到别人身上去,那个原本被附身的人,也不会有命活下来。”贺熠勾唇,冷不丁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下手很快,动作却相当轻柔。 简禾毫无准备被弹了一下,正要抬手捂住。贺熠却先她一步,改敲为抚,粗暴地揉了揉她额头。 他的手心结了很多粗茧。简禾一怔。便听到贺熠甜丝丝道:“不过嘛,好在你跑了,遇上我可有意思多了吧。” “嗯,特别有意思。”简禾干笑,又道:“原本是不能引渡到我身上的。但我听说,他们家在一百多年前,从一个仙墓里挖出了一个法器,有了它就可以做到。这只是其次。我想说的是,既然你要重炼弃仙,我们不妨去一趟骆溪,那里有那么多武器庄,办起事来,事半功倍,总比你周围乱跑好多了。” “小禾姐姐,你这么信我,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了。”贺熠嬉笑道:“你知道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吧。你就不怕我把押你去白家,换一万赏金花花么?或者跟他们谈条件,赏金我只要一半,要求他们替我炼剑,这样岂不更方便?” 简禾:“???” 等等,怎么可以不按套路出牌! “回魂了。”贺熠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乐不可支道:“你啊,我说什么都信。真是怎么耍你都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黑糖红糖话梅糖、 往作者的菊花里(x5)的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12.14晚修文完毕=3=。 26、第26个修罗场 江州城与骆溪城之间, 不过相隔百余里路。坐马车最多两三天,御剑就更快了,“咻”一声就到了。系统给了半个月的宽限, 根本不用急着过去。 当然了, 就现在这个当口, 简禾想走也走不了。 从分尸魍魉手中脱险以后,有了人证, 晏家终于相信了水中有古怪,请来了修道者, 又取了阿汀的衣物。 两只白貂尾随粘附在衣服上面的一缕快要消散的邪气, 追到了那魍魉位于城外一处沼泽旁的老巢。人们举着火把进去, 在那里找到了成堆的腐烂尸骨。大多数的断口处,都有缝过针的痕迹, 正好与阿汀所说的对上了。 如此一来,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失踪案,才总算告破。 但即便如此, 这事儿余威犹在。古往今来,江州城从未发生过魍魉害人之事。所以,城中根本没有布下任何仙术或是阵法,对人员流动的管理也很松动。 为了杜绝这类惨剧再度发生, 包括晏家在内的各大药商,都吸取了教训,各找门路,请了不同的仙门人士来给自家布阵。不然, 过后可就找不到愿意替自家采莲的工人了。 现在,城中满大街都是仙门子弟,城门处亦有人在镇守,对出入者进行挨个盘问,要看脸,还要登记身份。想遮着脸出去都不行。搞不好会被白家的人看到。想前往骆溪,还得老老实实地等这阵风头过了。 另一方面,就是简禾本人的问题了。没有仙功护体的普通人,在被邪气冲撞了以后,重则大病一场,轻则倒霉几天。从第二天,简禾开始就晕乎乎地倒下了。听说阿汀也没好到哪里去,回家后就烧糊涂了。 照顾简禾的重任落到了贺熠头上。虽然之前,他一直乐于让简禾当冤大头,管他吃管他喝的。但没想到,贺熠意外地很会照顾人。大概也是拜在市井摸滚带爬长大的经验所赐。 阿汀的病好得比简禾更快。她也是事件结束后,唯一知道简禾具体位置的npc。 原因嘛,也很简单——上岸以后,与他们一同采莲的人必然已经看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未免有人看到赏金数目后起贪念,简禾自那天起,就没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而阿汀,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那天她不是恰好搭上了简禾的船,那么,下场肯定就跟那四个横死的大兄弟一样了。为了感激简禾与贺熠在障局中拉了她一把,她非但没有告密的心思,反而经常为他们打探外面的消息,有时还会送些吃的过来。 这天,阿汀拿着食盒,来到了人烟较为稀少的一处河道,悄悄地上了一艘停在岸边的船。 贺熠坐在外面,正慢悠悠地用弃仙削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阿汀放下食盒,大咧咧道:“小禾姐醒了吗?我煮了点粥过来。” 贺熠翻了个白眼,修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哦。”阿汀会意,小心地蹲下身,好奇道:“你在削什么?” “捉鱼用的。” 阿汀怀疑道:“就用这根竹签?连鱼线都没有,怎么捉啊。” 她话音刚落,贺熠便一抬手。咻地一下破空声,竹签飞迸入水,水花四溅。没过多久,就有一条鱼翻了肚子,缓缓浮到了水面上。竹签从鱼尾刺入,自鱼嘴穿出,竟是一击毙命。 阿汀看得瞠目结舌。 “用这个来练眼力可好了。”贺熠把竹签抽出来,把鱼掷入盆中,抬眼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是来告诉你们,我今天看到城门那边,已经没人揪着出城的人问话了,如果你们要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阿汀眼珠咕噜地转动着,又道:“还有个问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好的?你真的不是瞎子吗?” “你猜。”贺熠也不正面回答,嘻道:“反正现在不瞎。” 阿汀:“……” 她嘀咕——这些踩着剑飞来飞去的大老爷们果然厉害,想瞎就瞎,想好就好。盲起来那么地逼真,好起来又那么地迅速。 不,说不定这还是人家小两口的情趣呢。 舱中睡懒觉的简禾打了个喷嚏。 阿汀的消息很准确。两天后,贺熠带着身体好转后的简禾,卷了小小的包袱,背起用绸缎包裹的两把剑,顺利地出了江州城的城门。 两日后,两人就换好了地图,来到了传说中的骆溪城。 相隔百余里,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修在水上的江州城一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道路平直开阔,屋宇连绵。大抵是地方特色,路上行人携带刀剑的比例,显然比别的地方高得多 沿路行去,十步就有一家武器铺子。街角小孩儿也更热衷于用木剑互相打闹的游戏。 简禾鬼鬼祟祟地用纱遮脸,环顾一周,略微松了口气——这里竟然看不到通缉她的画像!估计,白家认为她不会蠢得自投罗网、跑到骆溪来,所以省了这步。 简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祖宗诚不欺我也。” 系统:“……” 入城门开始,每逢有人聚集之处,都能听到了人们在议论白家的新家主白墨存即将在五天后举行的婚事。 简禾与贺熠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直奔骆溪的一座客栈,在大堂的角落坐下了。 果不其然,这里也有很多人在高声谈论此事。 这个说:“我听说啊,白墨存这两月都没在人前露过面了。有传言说,他早就病得起不来了。都这个关头了,难道不是治病为先吗?怎么还举办婚事呢,又不是急着去投胎。” 那个道:“他很久没露面这一点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呢,我舅舅的朋友的表姑是白家的家仆,说婚事是一早就订好的了,不成也得成。临近婚礼,他们现在可忙通天了,多亏了还有白二爷当主心骨。” “白二爷?哦,你说白墨轩。” “对呀,这对兄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兄弟情深,羡煞旁人。听说啊,白墨轩早年是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可是,自从他哥身体不行后,他就开始收敛性子,代兄处理家中事务了,也算是有出息。” 有人猥琐地挤眉弄眼道:“这也代、那也代,总不能拜堂也代了吧。” …… 众人嬉笑了几声,话题慢慢就偏了。 简禾放下了茶杯,心道:“这些市井的传言,看似不靠谱,殊不知却把故事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白墨存被邪物缠身久,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但没想到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足不出户,拒不见客,估计拖不了多久。 白家找了她那么长时间,依旧一无所获,照此下去不是办法。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做了两手准备,为白墨存找了另一个姑娘当新娘子,引渡妖邪。要是期限之内找不到卞七,就用这姑娘顶上。 就是不知道这个倒霉蛋,到底是被骗来的,还是被强行掳来的。 简禾摸着下巴:“奇怪了,生辰八字与体质都符合白家的要求的新娘,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吧。” 系统:“最好的选择依旧是卞七。但马死下地走,白墨存随时嗝屁,他们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没那么好、但也能用引渡之法的替代品了。” 旁边桌子的人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白家身上。 “听说那晚,白家将大开府门,院内则留座给贵客,院外呢,则设流水席,宴请骆溪百姓来见证。” “不愧是白家,好大的手笔!我现在真有点好奇那新娘子是怎样的美人了。” “哈哈,你到时候就有眼福了。听说白氏的花桥到时候会游街,早点去,说不定能看到新娘下花轿呢。” …… 让你们失望了,原本的新娘只是个脸上有胎记的无盐女——简禾腹诽,转头对贺熠道:“你怎么看?还有五天,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白家里面了。不如就趁那个时候,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白家是武器庄,按道理说,只要给钱,他们就会替你炼剑。但问题是,贺熠要动用的不是普通的炉子。 阴阳铜鼎这种邪物,凡是开鼎,开鼎人都要付出一定代价,很可能要见血。人家用自家宝物给白墨存治病,叫做无可厚非。但如果说要为陌生人动用,白家八成不会答应。这不是钱多就能解决的。 系统:“更何况你也没钱。” 简禾:“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谢谢。” 再说了,贺熠在仙门中名声狼藉。就算一开始不报姓名,等亮出弃仙与筵青两把名剑,白家人一定认得出它们,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推断出贺熠的身份。偏偏贺熠又仇家满天飞,亮出姓名,可很不妙呐。 贺熠笑吟吟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简禾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这种平静中带点不安的氛围里,时间很快走到了婚礼当夜。 在等待的过程里,简禾与贺熠暂住在了骆溪城的某家客栈中。离白家很近,房费也很贵,但简禾不用自掏腰包,因为这房间是系统安排的。 白家依旧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就算一直待在客栈里,也会听到很多传言,跟先前的无出一二。 这天夜里,简禾睡到半夜,人有三急,摸黑出了门。 客栈的茅房在后院一楼,中间还得穿过一片花园。简禾打着呵欠下楼,刚拐过弯,忽然听到了树丛后,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阵说话声,跟快断气一样,断断续续的,音调还很高。 简禾:“……” 怎么回事?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草丛后鬼叫? 可细听了片刻,她便发现,那竟是一道求饶的声音。尾音抽搐,惊惧至极:“不不,二公子,您饶了我,信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塞在我柜中的……” 简禾:“???” 她的睡意瞬间都跑光了。 卧槽,她没听错的话,这好像是个处置二五仔的现场?要不要这么刺激! 根据黄金定律,一般撞见这种现场的人,转头都没啥好结果,除了被灭口还是被灭口。安全起见,她最好不要掺和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吧。 系统:“不能溜。叮!支线剧情要求:请宿主留在原地。” 简禾:“……我次奥,我就出来上个厕所,你们的支线剧情用不用这么无处不在?” 而且根据上次的经验,每次系统提这种要求,等着她的都不是好事。 简禾苦逼地一抹脸。现在也由不得她了,只能等对方走了才离开。 她悄声蹲了下来,躲在了树后的阴影里,从枝叶的缝隙窥视过去。 果不其然,远处一片茂密的枝叶之后,一个男人面如白纸,口唇发颤,被人押着跪在了地上。膝前凌乱地散落着数张信纸。 有人询问道:“二公子,是否按规矩来?” 闻言,那男人手足就开始抖如筛糠,语无伦次地摇头,涕泪流了满脸:“我真的没有,二公子,您饶了我……” 简禾心中捏了把汗,悄声转过视线,想看看这二五仔的老大长什么样。 只可惜,那人却恰好背对着她,且半边身子都被树丛挡住了。只能看到其乌发红衣,身姿挺拔,且袍角绣着大片繁复的银纹。 下一瞬,她便听到这红衣人道:“不了,割掉舌头吧。” 这个令人过耳不忘的声音。性感且华丽,勾人心弦,微带阴鸷。 重点是,耳熟得很。 简禾:“……!!!” 她已经知道自己碰上了何方神圣了。 红衣人的话一出,那男人身后的人便抽出了匕首。 简禾不敢看,侧过了身。下一瞬,她便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叫声,之后,便是一阵不成调的呜咽,估计是舌头没了。 她以脊背抵住了粗糙的树干,捂住了嘴巴,额角滚落一滴冷汗。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支线剧情,与攻略角色‘姬钺白’提早相遇。” 简禾苦逼地思索了片刻。 上辈子,姬钺白好像是有过一位早逝的兄长。在同辈中,论长幼次序,他排在第二。刚才那一声声“二公子”,不就是在喊他吗?!她居然没联想起来! 这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简禾半点都不想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招惹他。未免节外生枝,还是继续假装不在吧。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要跟她作对,就在简禾屏息凝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一滴湿漉漉的雨水,忽然从树叶上滴落,砸在了她的脖颈上。 简禾被凉得浑身一震,鞋尖不小心压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外面的谈话声瞬间没了。 简禾微微一惊,当机立断,发出了一声弱弱的声音:“喵。” 片刻后,那悦耳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道:“野猫。” 待脚步声远去后,简禾才忙不迭地爬了出来,厕所都不上了,跑回了房间。 那晚的插曲了过无痕。在客栈中,简禾之后留心看了,没发现姬钺白的踪迹。估计,他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在这里揪到二五仔,才会就地处决的吧。 很快,时间就走到了婚礼当夜。 宽敞的青砖大街尽头伫立着一座府邸,围墙广得看不到边际,层楼叠榭,玉石檐角,鎏金门环。从上到下,都写满了“我很有钱”四个大字。 悬挂在正门上的黑木牌匾柔泽温厚,刻有端正的二字——白氏,字心填上了稀释过的金粉。如今,红烛高燃,囍字窗花,整座府邸,均被红绸布置得喜气洋洋的。 宴请的贵宾先行入席。流水席则未开,要等新娘步入内院才开放。 简禾挡着脸,与贺熠站在了府门附近的人群中张望。 闻名不如一见,传说中的病秧子白墨存,今天终于出现在了人前。 简禾暗暗皱眉。 坦白说,白墨存的模样长得相当端正。只可惜,一身大红新郎官服,都无法掩盖住他极差的气色。他的面色很白,却并非白晳,而是一种泛着灰气的死人一样的白。唇色青白、眼下青黑。那模样,比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还不如。 一直操持婚礼的弟弟白墨轩也相伴在侧,一同迎客。他的相貌与白墨存很像,但比后者多了几分风流。原本两人身量相当,但白墨存如今脊背佝偻,身材消瘦,穿着衣服也不像新郎官,被弟弟衬得阴沉又畏缩。 简禾唏嘘道:“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系统:“……” 贺熠压低声音,在简禾耳边揶揄道:“小禾姐姐,那就是你原本要嫁的人?” 简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贺熠撇撇嘴。 接到了请帖的宾客,陆续从马车上下来。这会儿,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个身材挺拔的红衣男子。 他冲白墨存微笑道贺。从那微敞的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颈,以及秀颀的下半张脸,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偏于艳丽的淡红薄唇,都让人对他心生出无限的遐想与好感。 可视线一转,他的上半张脸,却被一张轻薄的黄金面具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波光粼粼的灰色眼睛。 嗯? 简禾纳闷。 奇怪了,上辈子她攻略这位大大的时候,记得他从来没有戴面具的癖好。莫非这一世的剧本,出了什么不同? 察觉到简禾一直盯着这人看,贺熠眼中精光一闪,道:“怎么了?” 简禾随口道:“没什么,就觉得这个人戴着面具,好奇怪啊。” 贺熠哦了一声,懒洋洋道:“姬钺白嘛。听闻他早几年死了夫人,之后就成这样了。” 在满大街凑热闹的百姓中,一顶缀满了薄纱的红色花轿被八人高抬走过,仪仗与派头都十足。花轿内的新娘端坐在纱窗旁,玉坠头冠微晃,双手叠放一起,头不时轻点,似乎在对外面的人示意。终于,慢慢开路走到了府门面前。 轿子落地后,喜娘笑道:“吉时快到了!新郎官快快上前喽!” 满脸病容的白墨存也难得露出微笑,从弟弟的搀扶中抽出了手,来到了花轿面前,敲了敲门。 花轿中的新娘头微微偏侧了一下,似乎娇羞不已,不愿出来。 往回几次,她仍不出来,喜娘只好出来打圆场,笑道:“好喽,再不出来就要误了吉时喽。” 说罢,就掀起了帘子,牵住了新娘子的手,轻轻一拉,想让她借此起身。 孰料,下一瞬,新娘整个人却从轿子里摔了出来。头纱落地,围观众人惊呼成了一片。 简禾瞳孔一缩,诧异地倒退了小半步,被贺熠扶住了腰。 这个新娘,衣着精致讲究,指甲涂抹丹蔻,头冠缀满珠玉。 可是,她的脖子已在领口处被齐齐切断,上面空空如也,压根儿没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花菜的小姑凉、咩咩姑娘的地雷,感谢25950602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啾(づ ̄3 ̄)づ 12.14晚修了个文。 27、第27个修罗场 喜事突然变白事。围观群众一片哗然。原先还面露笑容地在打闹、身着青竹纹样衣的白家小辈们, 都愕然至极,跟被点了穴似的,木在原地, 不知该怎么反应。 最可怜的当属新郎官白墨存。本来就体弱多病, 突然受到这样的惊吓, 他当场开始大呕特呕,面青唇灰, 摇摇欲坠。身后,白老夫人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了。 一个白家的少年反应最快, 上前扶住了几欲晕倒的白墨存, 担忧道:“家主, 我先扶您离开这里。” 其余白家弟子也反应过来,纷纷下场去遣散围观的路人。 “别看了别看了, 请各位先回去吧。”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人群嗡嗡议论声不断,看样子,都想继续看会儿热闹, 不大愿意离开。 系统:“宿主,【重炼弃仙】的推理难度为中级,通关难度为智障级。要求如下:必须在三天以内,找出阴阳铜鼎的所在地。否则即使通关了, 也不会有任何的额外奖励,请知悉。” 简禾看着那无头新娘,摸着下巴,嘟囔道:“没道理啊。” 贺熠本就是看热闹的心态, 闻言,挑了挑眉,道:“你说什么?” 简禾摇头:“这里人多,一会儿再说。” 就在这时,让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那具瘫倒在地的无头尸身,忽然浑身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女尸的手背青筋暴起,居然跟活人一样,撑地爬了起来,朝白墨存踉踉跄跄地走去。她的胸膛“嗬嗬”地起伏着,却因为上面没有头,所以,没发出任何喘气声。被齐整切断的脖颈处,溢出了一丝暗色的血。 瞬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她动、动动动起来啦!” “诈尸啦!” …… 论惊吓度,会动的死人跟死透了的尸体,绝非同个等级。这下,围观群众瞬间没了八卦的心思,一个个像脚底抹油一样,跑了个干干净净。 霎时,府前空地上,就只剩下简禾、贺熠,还有白家的相关人士了。 那边厢。那女尸虽然手脚关节略微僵硬,但活动却十分迅速,半点都没有死人的迟缓,甚至跟长了眼睛似的,能看到白墨存往哪个方向躲。 白老夫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保护家主!” “咻”地一下,破空声传来。 一道溢彩的金光丝索,倏地卷住了女尸的细腰,绕了一圈。 女尸猛地停步。金索却没有留给她喘息的空间,转瞬延长,柔韧而锋利,绕住其双臂双足。 女尸暴怒挣扎,可即便使出最大的力气挣扎,扔抵不过这三圈纤细如蚕丝的金弦,只能刹不住脚,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心有余悸地回头,瞧见姬钺白立在了门边,金弦的另一端,遥遥地卷在了他的指节上。微光闪烁,浮金跃光,煞是美丽。 简禾暗暗道:“绛仪。” 姬钺白的仙器,是一把名唤“绛仪”的长剑。刀刃泛红,剑鞘漆黑。 别人的剑,只有剑刃才能攻击,剑鞘通常是没用的。但绛仪的剑鞘上,却盘绕着一道金索。乍一看上去,还会以为这是镂上去的金饰。可实际上,它却可以抽出来使用,锋利纤细,且操控自如。柔可绕指,韧可挡刀,甚至切断喉骨。 正因为这把剑和剑鞘,都太有名了,金弦一出,无须介绍,在场的人都认出了这是什么。 “多谢姬二公子相助。”白墨轩抱拳道谢,安顿好长兄与老母亲后,表情凝重道:“来人,先把新娘子……抬入府中。请众位宾客今日先回去吧。” 宾客退场,女尸被束住后,白家的少年们终于敢凑上去看了,七嘴八舌道: “这什么东西?真的诈尸了?” “诈什么尸,元神之府都没了,何来诈尸一说。依我看,应该是被魍魉夺舍了。” …… “错啦,魍魉要夺舍,怎么会选这种残缺的尸身。”贺熠凑上前去看了一眼,懒洋洋道:“这是身上被种了活人蛊。” 简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活人蛊,顾名思义,就是能驱策尸体、使其像活人一样行动迅速的蛊虫。其优点就在于,就算尸体是残缺的,只剩一条腿、一只手了,也照样可以让它们动起来,为己所控。而魍魉之物夺舍,必须要一具完整的尸身。 当然,这种业务范围横跨活人与尸体的蛊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出来的,极为罕见。首先,蛊虫得养在一个不见天日、极阴极寒、邪气四溢的密闭之地。其次,蛊的主人需要每月释出一碗自己的心头血来做养料。这样,活人蛊的虫子才会听其指令。 ↑简禾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有系统的科普。没想到贺熠居然懂这么偏门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贺熠向来对这些旁门左道之物颇有研究。几个月前,他烧公孙氏的时候,就是先下毒、后放火的。听过活人蛊,一点也不奇怪。 白家的弟子疑惑道:“活人蛊?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这不是书上编出来的么?” “信不信由你。”贺熠嬉笑道:“你也可以等她的头回来的时候,再自己问问。” 众人一阵恶寒:“什么?她的头还会自己飞回来?” 听出了贺熠懂行,白墨轩擦了擦汗,上前一步,挽留道:“这位公子,请留步。若不嫌弃,请入府中一谈。” 本来就有意要在这件事上插一脚,贺熠欣然应允。 白家弟子合手把那具被捆住的女尸搬到了府中的前堂,摆到了地板中间去。随后,众人纷纷在周围的椅上坐下。白墨存与白老夫人这老弱病残二人组受不得刺激,都回房休息了,只剩白墨轩一人迎客。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朝贺熠道:“方才还未请教,敢问这位小公子高姓大名?” 贺熠看了简禾一眼,甜丝丝道:“我姓简。” 简禾差点被口水呛到。 “好。简公子,你刚才说的活人蛊,我只在话本中看过描述,不知其真假。你能否再说清楚一些?还有,你说这女尸的头会找回来,是什么意思?” “活人蛊虫入体,会碎成无数节,渗入血肉之中。所以,一条蛊虫足以控制全身。”贺熠支着下巴,道:“虽然不知道这女尸的头哪去了。但是因为全身遍布蛊虫的分节,血肉会彼此相吸。只要她的头还没毁坏,三天以内,一定会自动找上门来,接到这具身体上。” 有弟子忍不住道:“接上去?然后呢?会怎么样?” 没人理他。简禾腹诽——不会怎么样。绛仪金弦都捆住她了。区区一条小蛊虫,绝对翻不出花来。 白墨轩严肃道:“那么,有没有办法找出是谁杀的人、谁下的蛊?” “办法嘛,有是有。但我只听过,没试过。”贺熠敲了敲桌面,道:“想找出蛊的主人,必须要得到活的蛊虫。等女尸的头回来了,头身融合,就能把蛊虫整条引出来,据此来查。要是不想找出下蛊人呢,现在把尸身烧了,她的头就不会回来了。” 白墨轩断言道:“这件事必须查明真相。姬二公子,你的绛仪,或许得借我们多用一会儿。我们尽量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捆绑的替代品,届时,绛仪就可以收回了。” 姬钺白微微一笑:“我没有意见。” 白墨轩又道:“至于简公子,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线索。若不嫌弃,今晚就请在府上休息吧。” 不得不说,这白家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待客还挺周到大方的。 安排房间时,老管家直接把简禾两人看成一对,安排他们住到了同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雕花木床,大得可以在上面随意打滚。随后,依次端上了十多碟的菜肴,荤素搭配,分量不多,装在了一个个精美的瓷碗中,令人食指大动。 两人从事发到现在都没吃过饭,肚子都饿了,就不客气地开吃了。 贺熠往口里抛了颗花生,道:“小禾姐姐,你刚才在外面想跟我说什么?” “我觉得这新娘死的时机很古怪。因为把白墨存身上的东西引走的前提,是新娘必须与白墨存洞过房。现在都还没拜堂,人就没了。”简禾的筷子尖戳了戳糕点,道:“肯定有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不想让白墨存活下去——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贺熠挑眉:“哦,‘原本’。那现在呢?” “但是,听了那个活人蛊的事后,我就觉得,捣鬼的人,目的没那么简单。”简禾咬着筷子,分析道:“你看,如果那人只是单纯不想让白墨存续命,直接杀了新娘不就行了,何必要多此一举、在她体内种蛊?” “嗯。小禾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着你掺一脚么?”贺熠浅浅一笑,继而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不久前说过的话:“活人蛊,得养在一个不见天日、极阴极寒、邪气四溢的密封容器,才能长大。” 简禾福至心灵,倏地抬头,与贺熠异口同声道:“阴阳铜鼎!” 系统:“叮!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3800点。” 简禾:“……” 看来蒙对了啊! 由此来看,只要紧紧追着无头女尸这条线索,一定能找到那铜鼎的藏身之地。 “小禾姐姐,我们真合得来。”贺熠眨了眨眼睛,夹了一筷子菜,又道:“那你怀疑过谁是下蛊人么?” 简禾顿了顿:“有的。” 出于直觉,她第一个怀疑的人,是白墨轩。 他既是知情人,又能接触到阴阳铜鼎,嫌疑很大。 只是,简禾想不出他的动机——白墨存身体那么差,坐着家主的位置也管不了事。执权的人,早就是白墨轩了,他没有夺.权的必要。至于女人,白墨轩早年是个纨绔子弟,至今也是红颜知己一大堆,犯得着跟他的病秧子哥哥抢女人?不,应该说,会有女人弃他而选白墨存? 动机想不出来。也因为这次没有涉及到魍魉,所以,无法像秦南吃心怪那次,捡他的头发烧一烧看有没有邪气。故而,也只能暂时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了。 这顿饭开始得晚,一吃就吃到了夜里十二点,跟宵夜也差不多了。简禾最后还喝了两碗糖水,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吃得肚子撑撑。 他们姑且也算是客人,所以,无须在前厅跟白家的弟子一起等那颗头回来,可以早早休息。 贺熠用筵青的剑柄压了压床,确认上面没有任何机关后,回头亲亲热热道:“好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 简禾道:“唉,毕竟一直在船上打地铺呢。” 十分钟后。 贺熠托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眼珠随着简禾的身影在一左一右移动:“小禾姐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还在等什么?来呀。” 简禾:“……” 是她的问题么?总觉得此情此景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系统:“……” 贺熠又拍了拍床,道:“我等你很久了。” 简禾:“……”她揉了揉腹部,诚恳道:“你先睡吧。我吃得太饱,要做点饭后运动来消化……” 话还没说完,白府静谧的夜空上,蓦地传来了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尖叫声。 “啊——死人啦!” “快来人啊——” 简禾与贺熠对视一眼,一同夺门而出。没跑几步,便听到十多道凌乱的脚步声,正从前堂,朝着传出惨叫的后院跑去。 来到目的地,他们才发现,这竟然是白老夫人的院子。 院中满地碎瓷片,一片狼藉。青石地上,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简禾瞳孔微缩。 那横尸地上的,竟是几个时辰前还相当精神矍铄的白老夫人! 她双眼圆睁,嘴巴微张,脸颊被划得伤痕累累,惊恐的相貌凝固在了满布皱纹的脸上。这么冷的天,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裳,披头散发。看样子,应该是在睡梦中被活活吓到暴毙的。 白家弟子闻讯赶来,白墨存也被惊醒了,颤颤巍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见到白老夫人的死状,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简禾心道:“看来,这下蛊人是想把白墨存母子一锅端了的节奏。只是,白老夫人年轻时,好歹也算见多识广,到底是多恐怖的东西,才能把她活活吓死?” 一个侍女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听到了屏风里面有声音,以为老夫人在喊我点灯。可进去后,就看到了老夫人她不断用指甲抓自己的脸,抠自己的眼球,嘴里念念有词的,一直抠成了这副模样。还有,我看到一颗人头!一颗女人的头!她在对着我们笑,没有牙齿和眼珠!朝着西北的方向飞走了……”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人脊背一阵发凉。 贺熠喃喃道:“奇怪。” 既然被种下了活人蛊,那么,这头颅与身体,理应像吸铁石一样互相吸引。但现在,头是回来了,却不是奔着自己的身体去的,反倒直接绕过了身体,飞到了后院。 这到底是为什么?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朝西北方追去,即可寻得阴阳铜鼎所处之地。” 简禾晃了晃脑袋,暂时不去想别的,对贺熠说了几句猜测。两人顺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血气,出了骆溪城门,直入西北城郊的一片山野中,直至头颅的血气完全消散。 在密林中停了下来,简禾点燃了火折子,才道:“贺熠,你觉不觉得很奇怪?那头颅来的时候,没有去找自己的身体。吓死了白老夫人之后,也是直接飞走了,从头至尾,都好像跟前厅的无头新娘毫无关系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贺熠想了想,道:“今晚出现的人头,跟前厅的那具无头新娘,并不是同一个人。” 确实,这样就完全解释得通——为啥今晚的头身互不理睬了。 简禾点点头,道:“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颗人头到底是属于谁的。” 贺熠正欲说话,却忽然凝固住了动作。细听片刻后,他眸色一暗,弃仙出鞘半寸,削掉了火折子。 明灭的星火落到了湿润的草地上,溢出了一缕青烟。周围霎时暗下来了。 简禾被他拉到了一棵树后,两人屏息细听。 果不其然,不远处,响起了数道鞋底擦过泥地的悉悉索索声。听这脚步声,来者身有武器。 贺熠已完全敛起了所有的声息,幽幽地竖起耳朵细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简禾也不敢作声。 直到对方走近了,几道陌生的少年声音才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唉,跑到哪去了?” “我刚才看到是这个方向来的呀!” “都怪你,问什么路,看清楚一些不就好了!” “师叔,咱们是不是跟丢了呀……” 简禾:“……” 成群结队、携带武器、说话这么聒噪,又不收敛声息——她还是封妩的时候,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不用看就知道——这来的,应该是一群初出茅庐的仙门子弟。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宗派的。万一是贺熠的仇家,那可就麻烦了。 借着月色,她悄声侧头往外看,下一秒,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藕色衣裳,缓衣绶带,这竟是五六个赤云宗的弟子! 带头的青年,应该就是这群小菜鸟口中的师叔。年约二十五六岁,身背长剑,相貌清俊,可眉目间依旧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简禾:“……” 哦豁!世界真小,这不就是郑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是非常粗长了(づ ̄3 ̄)づ【挺胸.jpg 感谢蓬蓬蓬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脑洞小剧场—— 贺熠:来,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简禾:…… 28、第28个修罗场 在这种鬼地方, 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虽然自己已经换了号,对方不可能认得她了。可简禾依然有种“打怪的队伍增加了队友”的庆幸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 气息这一打乱, 郑绥等人又走得近了, 终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郑绥一手摁在了剑柄上,喝道:“什么人躲在树下?!” 贺熠的手暗暗摸上了剑柄。简禾扯住了贺熠的手, 硬是拉着他从树后走了出来。 荒郊野岭之地,树下躲着一男一女, 还携带双剑, 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可赤云宗一行小弟子竟然松了口气, 交头接耳起来,说的都是“还好还好”、“这次是有头的”、“没有看错”之类的话。 看到是人, 郑绥却并未放松,仍警惕地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 在这里做什么?” 简禾煞有介事道:“哎,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郑绥:“……” 随后,简禾用三言两语, 把白家挑了些能讲的说了一下:“就这样,我们追着那颗人头过来了。你们呢?” 郑绥语气和缓了很多,道:“原来如此,方才失礼了。实不相瞒, 我们也是追着一具无头的女尸过来的。不知道与你们追的头是否相关。” 简禾一愣,与贺熠对视一眼。贺熠道:“哦,是怎么样的无头女尸?” 双方这一说开,敌意消弭。郑绥后方的几个少年本来就是健谈的性格,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在他们的七嘴八舌之下,简禾大概还原出了他们的经历——半月前,他们从赤云宗出发猎魔,途中会经过骆溪。 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对这座盛产仙器的名城好奇已久,都吵着要趁着这次下山的机会来一趟,长长见识。 孰料,他们人生地不熟,算错了时间,居然在野外迷了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个少年眼尖,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个姑娘,背对着他们,上半身隐没在了树影里。 看她轻身一人,什么行囊都没带,估计也是附近的山野姑娘。几个少年便搭话问路。可惜,那姑娘怎么叫都不回头。他便只好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姑娘终于有反应了,慢慢地转过了身来。他们这才发现,她领口以上的位置是空的,压根儿没有头! ——没有耳朵,难怪会听不到问路的声音了! 赤云宗的弟子们,虽然从小就学仙功,胆识也比普通人大,但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惊得齐齐跳了起来。 不过,那尸身却好像比他们更怕,嗖地一下就转身跑了,比兔子还要快。更厉害的是,她还懂得自动闪避树木,没一会儿,影子就消失了。 事出有妖必有因。无头尸身在夜里徘徊,这附近一定有怪事发生。郑绥等人回过神来,立刻追了上去。只不过,也是追到这附近就跟丢了。 简禾摸了摸下巴。 先不管那头和身体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了。活人蛊虫可没那么多人养,而且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培养皿。既然头和身体都到了这里就消失了,说明那阴阳铜鼎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贺熠显然也跟简禾想到一块去了,耳语道:“看来不远了,找一下?” 简禾点点头。 那边厢。 一个赤云宗的弟子小声抱怨道:“你说你自己是不是眼瘸。都走到人家跟前了,连有没有头都看不出来。要是你没吓跑她,我们用追魂索就能抓到她了。” 被抱怨的少年不服气地反呛道:“是你怂恿我拍她肩膀的。还害得我被她揉了一把胸口。” 没料到还有这种惊人的细节,简禾来了点兴趣:“哦?揉你胸口?” “哎!别提了。那无头女尸转身逃跑之前,伸手推了我一把。那手掌凉得跟冰块似的。”那少年回忆起来,就是一阵恶寒。 瞧见所有人里面,只有简禾一个人听得最认真,他还伸手拉起了心口的衣服,展示给简禾看,道:“就是这里了,现在还觉得凉飕飕的,怪不舒服的。” 简禾定睛一看,忽然发现他示意的地方,那藕色衣裳的褶皱里,好像有一点不明显的血迹。 那女尸突然失去了踪迹,正愁该怎么找她。如果这点血迹,是她被砍头时残留在手上的,那么就好办了。只要找到一只仙宠,让它闻一闻,就能顺着这缕血气找到女尸的藏身地了。 为了看清楚一点,简禾凑近了些许,伸出手去,想把少年的衣服拉近一点:“来,让我看看。” 冷不丁地,贺熠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很自然地把她的手腕握住了,诚挚道:“那边太黑了,你站过来点。” “哎。等一下。”简禾被拉得一个踉跄,回头道:“那衣服上好像有点血迹。” 郑绥吹了声口哨,不过片刻,一只白鸽拍着翅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正是他十多年前,在秦南传错了音讯的仙宠“嘟嘟”。 简禾:“这鸽子也太长寿了吧。” 系统:“毕竟是仙宠,跟普通鸽子是不同的。” 简禾嘟囔道:“还挺肥美的。” 系统:“……” 嘟嘟翅膀一抖,打了个颤。 郑绥让它在那少年心口的血气处嗅了片刻。嘟嘟转了转绿豆眼,展翼飞起,朝密林的一个方向飞去了,一看就是有发现。 众人连忙抄起武器跟上。 由于血迹是简禾发现的,郑绥对她印象有所好转,路上问道:“刚才还没来得及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简禾思忖了半秒。 当年遇见贺熠的时候,他不过才几岁。所以,再见到长大的他后,对他说真名也无妨。但是郑绥嘛,跟化名为“简禾”的她一起在秦南打过怪,且她歇菜前的那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对这个名字,他八成还有印象,得现场编一个。 简禾老神在在道:“好说好说,我姓贺。单名一个七字。” 贺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简禾一眼。 互通姓名后,郑绥道:“原来是贺姑娘和简公子。在下郑绥,赤云宗弟子。他们是同宗的后辈。” 话音刚落,嘟嘟已经在前方叫了起来。众人跟上去,郑绥抽出佩剑,剑柄镶嵌碎石,在黑夜中明晃晃发亮。果不其然,就在前方,立着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洞口非常矮小,成年人进去都得矮下身子。且周边杂草丛生,高度超过人的腰。 别说现在是大晚上,就算是白天来,都很难发现这里有个山洞。 “不会吧,就是这里?” “不然呢,除了这个洞,就没地方可以钻了吧。” 嘟嘟的叫声越发刺耳,郑绥拍拍手,示意它下来。嘟嘟落在了他肩上。一个弟子有些发恘,期期艾艾道:“师叔,咱们要进去吗?” 其他人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这洞也太黑了吧,我们没带火折子呀。” “不仅黑,还那么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机关,说不定还躲着什么人!” 此话一出,大家不由开始想象——在黑暗狭窄的洞中,自己扶着洞壁摸索前行,忽然,剑光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诡笑的脸,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叔,你看这洞只能容一人躬身通过,万一前面不通,我们不就得倒着走出来了?” “不如我们等天亮了再进去吧。” “诸位是不是想多了。若真的有机关,不管你什么时候进去,都照样抽不出剑。如果有人埋伏,在这种弯弯曲曲的狭洞,对方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贺熠屈膝半蹲,指甲刮了刮洞的内壁,回头挑眉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的指甲修得很干净,就在指尖处,凝着一抹淡白色的固体。 简禾喃喃道:“是蜡。” 有蜡,至少说明了,有人曾经带着烛台进去过。 郑绥静了片刻,收剑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带着嘟嘟进去看看。” 贺熠动了动两把剑的带子,道:“我也进去。” 副本不能丢,简禾立刻道:“我不跟你分开。你去的话,我也去。” 众人:“……” 回想起刚才荒郊野岭,这两人躲在树后,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会儿再看他们的互动,众人茅塞顿开,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种“原来如此、难怪难怪”的后知后觉感。 郑绥道:“好,那就我们三人一起进去。” 几个少年怪叫起来:“不行!怎么能让师叔一个人涉险!” “只带嘟嘟一个太不妥了!” 一番商议后,剩余的五个少年里,让两个人跟着郑绥进去,其余三人把守在洞口。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这里,或者说,如果第二天中午,郑绥也还没出来,他们才派仙宠进去探查。 郑绥是在场辈分最大的,自然打头阵进去。简禾一看就是外行人。至于贺熠,不单止年纪最小,且外形欺骗性十足,且背着的两把剑的剑身都被绸缎包裹。郑绥饶是有火眼金睛,也不可能认出那是弃仙和筵青。 故而,他把贺熠当成了和自己带的小弟子一样、初出茅庐的修道者,把最末尾、最容易逃跑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两人。 简禾腹诽:“如果让你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在仙门中臭名昭著、出了名口蜜腹剑的贺熠,你绝对不敢把后背留给他。” 剑柄碎石虽然有光亮,但毕竟不比手电筒。贺熠又绝不可能把筵青和弃仙露出来,所以,他们只能借前面那人的剑柄照明来看路。 石洞太矮,只能弯腰走,又黑又静,十分压抑。好在,脚底的路倒不十分难走。踩上去后,简禾就发现了,这里的泥土虽然湿润,却是寸草不生,一看就是经常被踩踏的。 养蛊的人、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会是白墨轩吗? 简禾有些恍神,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拉住了贺熠的衣服,保持平衡。 贺熠顿了顿,回头诡笑道:“贺姑娘,当心脚下。” 简禾:“咳。你也一样,简公子。” 前面两个赤云宗的少年:“……”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又上坡下坡的,简禾怀疑自己已经穿过了整座山了,前方终于豁然开朗。他们依次钻入了一个空旷的山洞。前方有一口枯井,边上有个简单的阵法,上书几行符文。 奇怪的是,那符文已经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了,井盖也是打开的。 井口有道梯子,众人悉悉索索地爬了下去,诧异地发现下面别有洞天——这竟是一座建在地底的房子! 四面洞壁像模像样地修了砖墙,有桌椅、书柜、木床等物,甚至还有几扇窗户。只不过,拉开就能看到,另一面被山石堵住了——这不过是个假窗而已。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是地底,温度显然比外面低了很多。 刚才那个自称被揉了胸的少年头头是道地分析道:“你们看,这些碗碟虽然积了点尘,但茶杯里面有茶渍,茶壶盖还夹了片茶叶,肯定有人住在这里。” 简禾没答话,只诡异地盯着桌底下露出了的半个恭桶看。 “有什么发现?”郑绥上前来,恍然道:“哦,恭桶。这也是有人住在这里的证明。” “不。”简禾道:“我就是在想,这地方这么不通风,应该会挺大味道的吧。” 众人:“……” 贺熠揽住她的肩膀,道:“小禾姐姐,别说了。” 简禾:“……” 一个少年绕到了屏风里面,原想去看看衣柜里是否有衣服,却忽然恐惧地大叫了一声:“啊——!” 众人一凛,立刻追了上去,霎时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屏风之后,木床旁边,往右看,分别有一口冰棺,一口粗糙的木棺。往左看,则是一扇石门。 众人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木棺处看,果然看到了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相貌平凡,面带红妆,轻闭双目,正是白墨存原本要娶的新娘子。 明明身首早已分离,可现在一看,她的脖子处,却只余一圈细细的疤痕,好像是轻伤愈合后一样。半点都看不出这里断过。 被揉胸的少年大声道:“就是她!我今晚看到的绝对是这个身体!可她那时候没有头的!” 简禾咽了口唾沫,脊背有些发毛——如果不是卞七聪明,在半路就跑了,那么,这时候躺在里面的,也许就是她了。 她问系统道:“这应该算是活人蛊的其中一种作用吧?” 系统:“不错。但骨头并没有长合,如果你用力打一下,这头还是会掉下来的。” 贺熠站在了冰棺旁,忽然道:“这边,你们过来看看。” 众人围了过去,简禾看清了里面的人时,心脏险些停跳。 这里面躺着的,也是一个姑娘。 跟旁边那位只能穿皱巴巴的嫁衣、睡最简陋的木棺相比,这边的姑娘,显然得到了非常好的对待。棺中铺着锦缎、轻软的金箔。她丝履绣玉,衣摆、衣袖层叠绽放,像鲜艳的花儿一样柔软地铺碾。 她的双手安详地置于小腹上,皓腕带银。大概因为已经躺了很久了,皮肤微微有点发皱。但依旧存有些微的光泽。 简而言之,保存得很好。一切都很华丽,很奢侈,跟旁边那位的待遇不是一个档次的。 可是,她的脸却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左脸横亘数道刀伤,从眉心划到下颌,可想而知,当时必然是皮肉绽开,十分惨烈。往上看,她眼皮微微发黑,开着一条缝,里面是两个漆黑的空洞。唇形极美,涂着艳丽的口脂,却明显比旁边的皮肤要下陷几分。 这个姑娘,没有眼球。同时,牙齿也已经被敲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蓬蓬蓬、夕、九天姬罗、闪闪惹人爱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29、第29个修罗场 简禾的小臂上, 成片的鸡皮疙瘩都被炸了出来。 没有眼珠、没有牙齿,这不就是今天晚上,那npc侍女所描述的那颗把人给吓死了的人头么?! 贺熠真不愧是大佬, 让他给说对了——今晚出现的头和那个无头新娘,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 别的不说,这位的遗容, 可比那位无头新娘要惨太多了。 系统:“叮!检测到宿主有ooc行为:普通人‘卞七’看到此情此景,不可能如此淡定, 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简禾:“讲道理, 我只不过是没有尖叫, 这也算ooc?” 系统:“一切不符合角色设定的都属违规。综上,降下惩罚:咸……” 眼见谈不拢, 这回简禾的反应够快了。未等系统宣判完惩罚的数值,她已倒退了一大步,演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好可怕!” 系统:“……” 同时, 简禾转过了身去,呲溜一声缠住了贺熠的腰,把脸埋到了他的心口,还使劲地蹭了蹭。 系统:“……”它本要接上的后半句话就这样噎在了一半。 贺熠原本正若有所思地偏着头, 在看那座紧闭的石门。突然被抱住,他一怔,低头讶然了半瞬,就顺势伸手回抱着她, 嘻嘻笑道:“怎么了,又怕了?” 简禾点头如捣蒜。 这边厢的两人抱成一团,那边厢的郑绥三人忍不住搓了搓手手臂,转过了头。 简禾在贺熠怀里赖了一会儿,才装作淡定地支起了身来,回过头去,再看了一次这位苦主的遗容。 果然,这姑娘的脖子上,也有一圈浅浅的痕迹。大概时间久了,颜色比木棺那位更淡。如果不留神,根本察觉不到这头曾断过。 五人团团围住了冰棺,嘀嘀咕咕—— “都还不知道那边的是谁,现在又多出一具女尸。这下情况可就更复杂了。” 贺熠手肘支在了冰上,道:“谁说是平白多出来的,今晚我们看到的人头,不正是这边这位的么?” 像是在回应他一样,话音刚毕,冰棺中的女尸的头,忽然往他们这侧偏了一偏。由于她眼缝微启,只余下两道空荡荡的黑缝。如果她眼珠还在,这个角度,就刚好是在直勾勾地看他们,十分瘆人。 赤云宗的两个少年被吓了一跳,哆嗦道:“师师师叔,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动起来了!” “把舌头捊直了说话。”郑绥拧住眉心,斥道:“不过是具头没摆正的尸体,你们就慌成这样了。若碰上的是魍魉,你们是不是就该吓得丢盔弃甲了?!” 两少年被劈头劈脑训了一通,只好低头道:“师叔,我们知错了。” 简禾扬眉,啧啧称奇又相当欣慰地看了郑绥一眼——没想到,当年那个骂人时天下无敌、关键时刻却总掉链子的冲动小师弟,现在都成为能带弟子且独当一面的师叔了。真的长进了很多。 郑绥被她这阵莫名慈祥的视线看得莫名其妙。 两个小弟子又道:“她们不会诈尸吧?” “别说诈尸了,就算有人操纵她们来攻击我们,也根本不用紧张。这堆尸块根本抵受不住剑风,瞬间就会碎成一块块。”贺熠不知想到了什么,啧道:“不过呢,只要那条蛊虫没取出来,她的尸块就会不断重新粘合,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不会的。”简禾摇头道:“养蛊的人这么用心保存她的尸体,应该不会舍得用她来打架。” “贺姑娘真细心,不愧是女孩子家。”被揉胸的少年抓紧时机称赞了一句,开始分析道:“两位姑娘的死因都是身首分家,手法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下的手,或者说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杀的。这让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孤本,说某些家族会以活人祭祀。搞不好,这两个姑娘就是祭祀品。” “手法哪里一致了,冰棺这位姑娘的脸被划成这样,还被挖眼拔牙,太惨了吧。” “确实。”郑绥点头道:“不仅如此,观之皮肉色泽,这边这位,应该过世很久了。两人的死亡时间差很远。” “唉,真可惜。如果脸没有被划花,这姑娘应该是个美人。”另一个少年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略微弯腰,同情地端详女尸的脸。 忽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凑前去仔细确认片刻后,他猛地倒吸一口气,跌退几步,大叫一声:“天啊!!!” 惨叫一起,众人都悚然一震。郑绥一甩手就拍到他脑门上,骂道:“叫什么叫?!” 那少年捂着头,叫冤道:“师叔,先别打我!我有重要的事汇报——我好像认出了这个姑娘是谁了。她跟《春光宝鉴》第一辑第五册的醉仙姑娘,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众人:“……” 《春光宝鉴》,作者的笔名叫做“春闺圣手”。 从书名到笔名,光是在唇齿中念一念,就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猥琐之气,且一个比一个强烈。 “你从哪搞来的书?不是早禁了么?” “我收藏了一整套,都是绝本了,回去再借你看。” 郑绥:“……”他铁青着脸道:“别吵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醉仙姑娘?” 在郑绥再三保证回赤云宗后不烧掉他的书以后,那少年终于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春闺圣手,是一位驰骋于小黄书届十多年的著名书生。《春光宝鉴》乃是他的呕心沥血之作,深受读者欢迎,销量口碑俱佳,堪称小黄书中的传世巨作、成人宝典中的里程碑。 值得一提的是,春闺圣手不仅用心写文章,还自掏重金,请来了民间画手为他的书绘制插图。画手也懂得追逐热点,常请一些时下出名的美人——多是勾栏女子、歌伎等,把她们的容貌作为模板,以工笔绘在书上。 冰棺中的这句女尸,便跟其中一个章回的插图中的女子格外相像。 “你确定没认错?她的脸都成这样了。” 那少年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刚开始我没认出来,但认真再看看,画中的女子绝对是以她为原型画的,看起来,连年龄都差不多。” “可春闺圣手不是销声匿迹很久了么?好像都五六年没出书了。”被揉胸的少年插嘴道:“这么看来,这姑娘起码死了五年了吧。” “她跟这地方的主人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被封存在这里?” …… 系统:“剧情任务提示:请宿主解开该女子身世之谜,即可获取开石门的提示。” 郑绥三人仍在争论,简禾稍微侧了侧头,却发现贺熠已不在身旁了。屏风后隐隐有人影出现,她连忙追到后方,瞧见贺熠正立在那张黑檀木书案前,翻动砚台下压着的一大叠书纸。 简禾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 这些纸上,写了养蛊的记录,还有一些秘法记载,但都不全。甚至有几页还草草地写了几笔关于那个铜鼎的事儿。 不过,简禾没忘记自己现在的人设是不识字的,凑上去佯装迷惑道:“怎么了?这里写了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贺熠撇撇嘴,把纸放回了原位。 “这里没发现,那你找过抽屉了么?”简禾低头,忽然瞥到了书案最右边,半开的木抽屉里,放了个没盖上的锦盒。盒中盛着一枚小小的方正印章,正是白家掌权的人才能接触到的。 简禾:“……” 好明显的提示! 照此看来,这房间若不是白墨存的,就肯定是白墨轩的,反正就是他们兄弟没跑了。 再想想,这地方那么偏僻,又要爬高爬低,出入不便。且地底气候阴冷,白墨存一个病秧子,全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度过,更别说长期待在这种阴冷的地方。 若想瞒过其他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里养蛊,不太可能。 故而,捣鬼的人,应该是白墨轩无误了。 系统:“叮!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3700点。” 简禾真心实意道:“系统,你们这种蒙对就加进度条的机制,我很满意。” 系统:“……” 话说,他们都踹到白墨轩的老窝来了,他居然毫无反应,到现在都没出现过。难怪系统说这次的通关难度为智障级了。 郑绥三人看到他们在这里翻东西,也意识到光在原地猜测是没用的。停止了交谈后,他们也开始在房间里东找西找。 最终,让他们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格中藏有一个没有上锁的木盒。 摇了摇,木盒很轻。简禾犹豫了一下,啪嗒一声打开了锁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泛黄的纸张。 简禾暗道:“这房间的主人,写下了那么多秘密的纸张,都没有编订成册,就随便压在桌上,任它们乱飞。却把这些东西藏得那么深。这里面铁定有情况。” 五人把盒子放到了桌面上,郑绥道了声“得罪了”,刷地展开了信纸。四颗脑袋凑到了他旁边一起看。 一切都明了了,这房间的主人果然是白墨轩。这一页页纸,笔迹凌乱,墨迹微洇,断断续续地记了一个庸俗且冗长的故事。 冰棺中的姑娘,名唤小珂,是一名歌伎。 前面曾说过,当年的白墨轩是个纨绔子弟。说白了,就是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出身好,相貌佳,爱交友。闲暇时,他总爱呼朋引伴,去郊外山上饮酒清谈。在某次桃林中举行的曲水流觞宴会中,抱琴前来的小珂受了他一点恩惠,对他一见倾心,想要借报恩的名义跟着他。 只不过,那会儿,爱慕白墨轩的姑娘多了去了,只要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堆红颜知己现身。故而,他从没有把小珂摆在心上。 但是,白墨轩估计是觉得这姑娘挺好玩的,虽然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还是把她留下了,让她当个婢女,有空就逗逗她。 人心是肉长的。久而久之,善解人意的小珂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白墨轩心里,让他动了要与她成亲的念头。 恰逢那段日子,白墨轩的爹,即原本的白家老爷染上了恶疾,整日卧病在榻,日渐虚弱。吃药扎针都不管用,搞不好哪天就会挂了。而实际上,他却是被凶恶的妖邪缠上,无法脱身,状况才会衰弱至此——正如今时今日的白墨存。 可惜,当时的白墨轩还是太年轻,并不知晓内情。父亲病重,他平时再不着调,这期间也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便是这样,他做出了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把小珂也带回家了。 听到这里,简禾已经预感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有点不忍听下去了。 ——白家为了找到一个替白老爷续命的替死鬼,延展出了遍布各地的蛛网。苦苦等待数月,竟让他们迎来了一只懵懂无知、自投罗网的猎物。 不过数日,小珂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书信,说自己打算回乡。难以置信的白墨轩四处寻人,却一直没有结果。他没想到,同一时间,小珂其实就在白府之中、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遭受戕害。 自那天起,小珂就像蒸发的水,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白老爷病情突然好转,重新出现在了人前,一改颓丧,变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不过,或许应了那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老头虽然续了命,但也没活多久,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至于小珂为什么会被挖走眼球,牙齿也被敲掉了,虽然纸上没明说是谁的手笔。但是,想想白老夫人的死状——这估计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读到了末尾零碎的部分,几人已经听不下去了,义愤填膺道:“我操!这老头简直无法无天,渣滓都不如!”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做!” “畜生啊!” “你们忘了,那白老夫人也不是好东西,这里不是说过,铜鼎续命的办法,就是她提出来的么?” 从仙墓中掘出的东西,毕竟不属于人世。白墨存父子又是肉体凡躯,根本压不住这种邪物。所谓的妖邪缠身,其实都是因为没那个命去当铜鼎的主人,遭到反噬了而已。 这会儿,再看小珂淡笑的脸,简禾已经不觉得恐怖了,只余下了无限的唏嘘。 得知真相那一刻,白墨轩不知道会受多大刺激。可惜始作俑者早已离世。他隐忍至今,才等到了这个时机——白老夫人的独子被妖邪缠身,且大婚在即,举世瞩目。在这时候闹事,应该也是出于一种重演过去的报复心态吧。 系统:“叮!主线剧情提示:恭喜宿主解密成功。现在发放打开密室之门的关键道具:【小珂戒指】x1。” 下一瞬,冰棺中便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响。一枚青铜色的指环自小珂手心滑落,从冰冠的缝隙落到了地上。 众人回头,简禾蹲下来,拾起了它,瞧见指环上镶嵌了一枚细晶石,微微泛红。 好似读取了一个信号,前方,密室沉重的石门轰然朝两边打开。简禾精神一振,立刻拉起贺熠往里跑去。密室正中,果然伫立了一个巨大的铜鼎。其色若青柳,状似圆球,咒文浮凸,上盖紧闭,炉灶熄灭。 “这就是刚才纸上所说的铜鼎了吧。” “看着就不舒服,果然邪门。” 众人凑上前去,微微掀开了顶盖,往里看,一时脸色各异。 简禾长得矮,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只好问道:“里面有什么?” 两个少年纷纷以四字词描述起来:“难以描述。”“不可直视。”“世风日下。” 贺熠也笑吟吟地故作神秘道:“嗯,小禾姐姐,你还是不看为妙。” 简禾嘟囔道:“买什么关子啊。” 冷不丁地,贺熠弯下腰去,勾住了她的膝弯和后腰,像抱小孩儿一样把她抱了起来:“好吧,那就让你看看吧。” 简禾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了他的肩膀,借势往鼎中一看。 这一看,简禾的脸就青了。铜鼎内壁上,爬满了小指长短、蜈蚣一样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涌动着。通体猩红晶莹,犹如吸满了血液的长虫。 虽然,只要不乱动它们,它们就不会爬出来,但把这一幕收入眼底,依然觉得相当恶心。 就在这时,贺熠的手忽然恶作剧般地一动,简禾被抱得那么高,差点以为要失衡摔入鼎中了,连忙抱住了他。 下一秒,她的身体便恢复了平衡,被轻轻放到了地上。贺熠单手支着铜鼎,笑得直不起腰,肩膀耸动:“哈哈哈!我闹你的,你又上当啦。” 郑绥默默撇开了头。 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忽然联想到了赤云宗里的一个才九岁的小师弟。那小孩儿,瞧见了喜欢的女孩子,总喜欢揪她的辫子、扯她的剑穗、捉昆虫吓她,就是为了看她哇哇大哭或是大惊失色的表情。 ……与眼前之景,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师叔,咱们进来这么久了,白墨轩都还没出现。”被揉胸的少年迟疑道:“这件事,咱们要管吗?” 依照赤云宗的惯例,如果在路上见到妖邪滋事害人,基本都是要管一管的。 可这一次,虽然白墨轩是动乱的始作俑者,但郑绥却说不出他错在哪里,正犹豫着,旁边的贺熠却道:“不用多此一举啦。活人蛊虫这种东西,养一条就够呛了,姓白的居然一次养一大窝。心头血那么珍贵,他还总是不要命地放出来,也不剩几年命了。” 众人一愣,定睛一看,果然,鼎中垫在最下面的蛊虫,大多都已僵直毙命。蛊虫的生命长短全看养蛊人。养蛊人生命趋近凋亡时,蛊虫就会成片死亡。由此就可以知道,贺熠所言非虚。 郑绥长叹一声,道:“罢了。既然这样,就由他去吧。” 就在他们围着铜鼎聊天时,身后的石门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动响。众人警惕地回头,剑刃出鞘,发觉那石门已在他们眼皮底下迅速合上,把他们困在了密室里面。 两个小弟子慌忙上前去拍门,破口大骂:“这门怎么回事?!” 拍了许久,外面都没有响声,剑也根本劈不烂。看来这门应该是一种自动倒数时间的机关。没办法了。只能在这里再找出路。 郑绥与两个少年东摸摸、西摸摸,忽然敲到了角落的地板下,似乎是中空的。 “你们听,下面是空的,这儿肯定有通道能离开。搞不好墙上就有机关了。” 那被揉胸的少年信誓旦旦地说完,手随意在墙上乱摁,不知摁到了哪里,三人脚下的地板忽然松动了,蓦地朝两边裂开。 众人:“……” 愕然的惊呼还未出口,三人已经齐齐坠了下去,机关迅速合上了。 贺熠:“?” 简禾:“……” 系统:“不用紧张,宿主,那是安全通道。一会儿你也会这样离开。这是为了给你们留下炼剑的时间,请抓紧机会。” 贺熠上前去,以剑鞘敲了敲地板,惊疑不定道:“这是什么?” “我刚刚瞥到了一点,那里好像是个地道,应该是放我们离开的机关。”不知道系统啥时候又会再启动这机关,简禾催促道:“是福是祸躲不过。贺熠,先别说这些了,快趁现在把弃仙与筵青拿出来,看看这个炉子有没有用。” 贺熠捏紧了剑身,道:“说得也是。” 重炼仙器,最重要的就是看炉火能否融化它们。如果烧不熔剑身,剑会毫发无损地回到手中。如果烧得融,剑灵会自动缠绕扭转为一体,根本不用人去把控,就能有一把崭新的武器出现了,可以说是一点风险也没有。 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能把两个仙器熔炼为一体,威力更胜从前的炉子。 绸布自剑身滑落,双剑在黑漆漆的密室中辉光四溢。鼎中蛊虫被剑气所迫,不安地四处爬动。 炉火燃着后,戾啸风声大起,火光闪烁,刀刃开始软化。 贺熠有些发愣,大概也是没猜到这么顺利,找到的第一个炉子就融得了双剑了。 这下终于稳了,简禾露出了笑容,真心道:“太好了,这个铜鼎真的可以炼剑,恭喜你。” “嗯。小禾姐姐,你先过来这里。”贺熠视线在密室中转了一圈,把简禾拉到了远离郑绥三人摔下去的地方,靠墙坐下。 弃仙与筵青现在不在他手上,如果发生了些什么事,就等同于要赤手空拳来应对。对贺熠这种人来说,现在正是他最紧张、最无法放松的时刻。 密室中很冷,简禾衣衫不厚,就挨着贺熠,在墙边抱膝坐下。 铜炉中火光极盛,蛊虫被迫从炉子中逃离。有的爬不及,被红炎烧成了灰烬。有的则爬出了铜鼎,却独独不敢接近他们两个活人。 活人蛊,能使死人活动起来,却十分惧怕主人之外的活人的阳气。 等了许久,外面依旧没有谁破门而入的动静。看来今天是能安全把剑炼完了。 简禾偷偷看了贺熠一眼。 铜炉的火光或明或暗地映在了他俊俏的脸上。睫毛极长,眼珠泛着幽光,仿佛有两团业火在他瞳孔中跳跃,支着腿,就这么安静且散漫地等待着。 按照剧本,【重炼弃仙】,就是她与贺熠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副本。分明还处于副本中,可在这个时刻,简禾忽然想跟他闲聊几句。 她侧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道:“贺熠,我问你个问题。你怎么看白墨轩?” 贺熠讶然道:“啊?怎么看?你指什么?” “你看,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姑娘的衣服,还有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我觉得,他煞费苦心地养了活人蛊,不仅是为了在今晚吓吓人,而是为了控制小珂的尸身,让她像活人一样站起身来,与自己相伴。”简禾斟酌了一下,道:“为此,不惜一次次地剜自己心头的血……你觉得他的做法可取吗?” “如果我是他,就不会干这种蠢事。”贺熠懒洋洋道:“说白了,这不就是在自欺欺人么?就算那具尸体会动、会笑、会回应,也是他自己操纵的。这有什么意义?” 不愧是非恋爱脑的现实主义者——贺熠这回答,完全都没有超出简禾的预料。不过,相比起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的人,简禾觉得,贺熠这种想法反而更积极。 简禾温柔一笑,点头道:“这样说也没错。不过,在那种绝望的情形下,如果白墨轩能凭此找到安慰和救赎,这就算是一种意义了。” 就在这时,铜炉忽然浑身一震,贺熠倏地抬头,站了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 就在他刚离开刚才所处之地时,地上就传来了轰隆的震动声,简禾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直直地从机关里摔了下去。 系统:“宿主,不必惊慌,只是轮到你走罢了。” 简禾:“我次奥,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这个房间处处是机关啊。” 好在,这地道不高,落到底也才一两米的高度。简禾摔得屁股生疼,石板就重新在头顶合上了。 她没有剑光探路,四周很黑,但却有一丝微风从前方传来,这条通道果然是通往外界的。 系统:“你可以出去等贺熠。一会儿他也会通过这里走。” 简禾苦逼地揉着屁股站起来,慢慢地摸索着墙壁,往有风传来的方向走去。 密室之中,在简禾坠下去后不到两秒,铜炉嗡鸣大作,崩裂出了一道裂痕,白烟滚滚。贺熠脸色微变,贴墙而站。 只听喀拉数声,裂痕扩大,偌大的一个铜炉,轰然坍塌落地。一把仙器从中落到了地上。 贺熠拾起了弃仙,剑身稍微出鞘,寒光凌厉,便可知已更胜从前。 极轻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密室的门再度打开了。 贺熠警觉地回过头去,看清来人时,满腔杀意却骤然化为了一抹甜丝丝的笑:“原来是姬二公子。我就猜到了是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咱们在蝶泽见过一面,可还别来无恙?” 从密室外踱步进来的正是姬钺白,黄金面具下,浅色瞳仁波光粼粼。 姬钺白似笑非笑道:“我们有见过么?我怎么不记得?” 贺熠眼底凶光一闪,面上却遗憾道:“唉,不记得也没办法。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姬二公子。无头女尸的身体原本绑得好好的,要不是姬二公子故意把她放跑了,我还真找不到这里。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墨轩养了活人蛊,冲这个才来的?” 姬钺白没有否认,嘲道:“比不得你,来一趟把人家的铜炉都炸了,我甘拜下风。” 说罢,他抬起手,白晳的掌心躺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一条通体暗红的蛊虫从铜鼎里爬了出来,钻入了盒中。 他合上了盖子,把盒子收入怀里。 贺熠把他全套动作都收入眼底,忽然噗嗤一笑,道:“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呀。” 姬钺白淡道:“什么传闻。” “你没听过吗?”贺熠讶然,甜丝丝道:“我听说,尊夫人去世后,你就跟夜阑雨交往甚密。世人皆知,他的傀儡术天下一绝,点睛凝神,滴血成人。但凡有求于他,都要与之交换一点东西。姬二公子放着在蝶泽的舒适日子不过,四处寻找这些难搞到的东西,莫不是……” “呲”地一声,剩余的话,终结在了绛仪出鞘的声音里。 贺熠往后一退,嬉笑道:“哎呀,生气了?慢着,我可不想在这里跟你打,别用剑指着我呀。” 就是那么凑巧,话音刚落,他脚踩的地板便是一动。下一瞬,便往下坠去了。 话说那边厢。 把时间转到半小时前。 简禾摸索前行,许久,终于顶开了头顶的一个遮盖物,叶子和灰尘大片落下,简禾连忙捂住了鼻子,像只警惕的土拔鼠,悄悄把头伸了出去,环顾四周。 天光未白,夜风微凉,荒草萋萋。群山环绕,见不到住宅,也没有人声。 简禾:“……” 这哪? 这还是骆溪城郊的野林么? 身后传来一个松了口气的声音:“贺姑娘,是你吗?” 简禾回头,瞧见郑绥三人就在身后,连忙爬了出来,喜道:“你们也在?” “坠下那条密道后,我派嘟嘟去前方探看,知道前方可以通向外界。”郑绥道:“你呢?” “我也是从地板上坠下去的。不过跟你们不是同个地方。” “看来有不止一条路可以离开那密室。对了,简公子呢?” 简禾道:“他还在里面。不过我猜,应该不久后就会出来了。” 郑绥三人本已经可以离开了,但刚才一同入洞,也有了点革命情谊,见简禾一人在荒郊野地,不放心,就都留了下来,陪她一起等待。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重炼弃仙】。咸鱼值—300,实时总值:3400点。” 简禾有些发愁——最后一个副本都过了,咸鱼值还剩400点,这可怎么办呐。 但系统下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疑虑:“鉴于咸鱼值的缘故,进度条拉长,现转入额外剧情。请宿主在十分钟内,到达西面山野后方,触发下段剧情。违者将降下惩罚:咸鱼值+1000。” 简禾:“……?” 不知道系统葫芦里卖什么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令人虎躯一震的惩罚数值,使她根本无从拒绝。 简禾站起来,跟郑绥三人隐晦说明自己要去方便。郑绥点点头,叮嘱道:“贺姑娘,我早前听闻此地曾有魔兽出没,莫要走太远,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们。” 虽然明知道用不着,简禾还是感激道:“知道了。” 系统要她去的地方,离刚才所处之地很远。已经完全穿过了一整片的密林,来到了一处低洼地。 在这种距离下,就算喊叫,郑绥他们也未必能听到。 她要触发的,到底是什么剧情? 简禾警惕地在此处环绕一周,脚踩枝叶,悉悉索索。忽然,她鞋底踩到了一滩湿漉漉的东西,低头一看,她脸色微变,拨开落叶后,一个刚画好的法阵一角,落入了她的视线中。 她踩到了一个巨大而隐秘的法阵! 她还是封妩的时候,就画过几次这样的法阵,只知道每种类型的法阵,画法都有相似之处。但现在脚踩的这个,图案复杂且诡异,她还真看不出来是什么作用的。 就在这时,山风乍起,兽吼低回。 简禾有种不好的预感,倏地抬头。看到了水洼之中,升起了一头巨大的兽类,浑身布满了幽幽的蓝鳞,黄澄澄的巨大兽眼冷冷地看着她。浑身飘散出了一阵淡淡的江水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修完文啦!(づ ̄3 ̄)づ 服了jj了,一直显示链接重置,6点到现在终于发得出去了。 贺熠同学立了个很大的flag,哈哈哈哈哈哈 30、第30个修罗场 简禾晕乎乎地等恢复意识时, 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片低洼地中了,她蜷着身子,侧躺在了一块冰凉且软乎乎的东西上。手腕被冒着淡淡黑雾的绳索束在了身前。 系统:“这是魔牵索。” 魔牵索, 是魔族人以魔气幻化成形, 变出的捆绑用具。奇就奇在, 你摸上去是根本摸不到它的实体的,它就像一团漆黑的空气, 却让你无法挣脱开。 好在腿没有绑,简禾挣扎着支起了上半身, 环顾一周。 天色苍蓝, 岸线茫茫, 空气稀薄而冰凉。这是一片白雾茫茫的水泽,水流几乎完全静止, 微波荡漾,平缓如镜。她坐着的地方,居然是一块飘飘荡荡的巨大莲叶。 偶尔, 水下会有巨大的黑影呼啸而过,伴随着阵阵的兽吼低吟,搅动一池静水,颠动她身下的这片莲蓬。 简禾:“……” 难怪没人绑她的腿了。就这情形,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从莲蓬上下去好么! 虽然不知道这儿具体是哪,但观之魔兽成群,魔气浓郁, 那压迫感之强烈,连她这个没练过仙功的人都能感受得到。这里,必然已经离人类的地盘十万八千里远了,八成是魔族人的老巢深部。 简禾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回忆起几个小时前的事。 她踩进了法阵里,随后就被敲晕带来了。 法阵这种东西,魔族和人族都通晓用法。它的作用很广泛,可进可退,可防御亦可无差别攻击。 它不会逢人就被触发。每种画法,都针对了一种特定的目的。唯有契合了条件的人闯入其中,才会催动法阵,震动整块蛛网,引出布阵者。 打个比方,有些弱智的法阵只能辨出性别。人家设定了只对妹子产生反应,那么,哪怕有一百个汉子到那上面跳一夜的舞,法阵也只会安静如鸡一整晚。 那么,她今晚踩的那个法阵,到底是以什么目的布下的? 她因为满足了什么条件,才会催动了它,然后被逮住? 还有,昏倒前,虽然只有短暂一瞥,但她记得逮住她的魔族人双眼澄黄,且弥漫着一股江水独有的腥气,应该是个水生型的魔族人。 而玄衣为赤色双瞳。不论是哪辈子,身上从没有过难闻的味道。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在谁手上? 系统:“宿主,由于你身处额外剧情,从此刻开始,我们将暂停背景介绍与gps定位两项功能。” 简禾:“你这话说白了,不就是‘没提示了,你自己瞎瘠薄猜吧’吗?” 系统:“正解。” 简禾:“……” 唉!系统曾说过,咸鱼值越高,剧情就会被无限拉长。在放走孟涟时,简禾就有了点预感,在走完【重炼弃仙】的副本后,这条支线肯定还会节外生枝,蹦出一些不可掌控的剧情。 上一次攻略玄衣到最后,功亏一篑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这回,好不容易才跟贺熠和平相处了那么久,都走到尾声了。偏偏在这时候开始了不可操控的剧情! 这个剧情拉长的时机未免也来得太不凑巧了,敢不敢让她好好地走完贺熠的剧情线之后才开始啊! 简禾泪洒心田,长叹一声。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简禾:“你说我好不好?嗯?我现在觉得你们项目组不该叫【咸鱼翻身】,叫【终极咸鱼王】比较合适。” 系统:“也不用太绝望。你知道这一次,自己要去见谁么?” 简禾:“……”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额外剧情:【告白历险记】。” 简禾一愣,瞬间又坐了起来,不确定道:“你真的要送我去见玄衣?” 系统:“不错。虽然没有背景提示,但我能告诉你,这是个让你补足攻略玄衣的最后所缺失的那句告白的机会。” 简禾心里蔫了吧唧的小人终于恢复了精神。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坏事,还能顺便了却一件遗留至今的大事。 反正就差一句台词没说了。说完就跑,再回去走完贺熠的剧情线,也完全o几把k! 然而,系统接下来的一段话,就给简禾浇了盆冷水:“宿主,关于【告白历险记】,有几条规则要跟你说清楚。其一,情景已改变,所以,你要补说的台词,也发生了改变。其二,你作为‘封妩’的最后一夜,玄衣对你好感度已经达到了99%。原本,等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好感度就会升至100%,并攻略成功。然而,你现在已经转为使用账号‘卞七’,是不可以继承‘封妩’的进度条的。” 简禾:“……所以?” 系统:“我方对你有两条建议。一,用‘卞七’这个身份,从0开始,再攻略一次玄衣,直至100%。二,在不剧透、不违规的前提下,让玄衣确认你是封妩,并说完指定台词。二选其一。” 简禾:“……” 大哥,这听起来,两条都是掘头路啊! 系统:“理论上,你越快解决玄衣这边的遗留问题,就越快可以回到贺熠身边。如果你拖得太久,那遗留问题,可能就会变成两个了。” 这话说得不错。她突然就从贺熠面前消失了。如果玄衣这儿不速战速决,搞不好贺熠那条线也要黄了。 花了十分钟接受现实,简禾重新振作了起来。就在这时,巨大平展的莲叶下,忽然鼓起了一个小包。 那小东西顶起荷叶,绕着简禾慢悠悠地游了一圈,才钻入水中,游到了莲叶边缘,冒出了一颗兽头,好奇地瞅着她,两只软乎乎的脚蹼在背后缓慢打水。 正是当初在江州城中迷了路的那魔族小孩子。 居然还会见到这小孩子。简禾连忙挪近了些,低头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江州城见过一面。” 小魔族的脚蹼十分欢快地打着水,摇头晃脑的。 简禾循循善诱:“你应该已经会说话了吧?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好么?” 小魔族犹豫了一下,才奶声奶气道:“这里是蚀月境的入口。” 简禾一怔。 蚀月境,是玄衣在成年之后所居住的地方之名,是一个依附于山川、以幻术构筑的庞大王国。 ——今时今日的玄衣,已不再是那个要躲躲藏藏地住在信城的魔族少年了。他不需要占山为王,而可以轻而易举地筑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栖身之地。 蚀月境的入口,离玄衣是够近的了,地点没问题。简禾松了口气,又道:“那带我来的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抓我?” 这两个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因为话音刚落,简禾的背后就传来了一个不辨男女、相当阴柔的少年音:“哎呀,你终于醒了。” 回过头,莲叶的上空撕开了一道裂痕,一个身材纤瘦、黑纱黄瞳的少年赤脚踏入了这片虚空。他唇畔挂着一抹微笑,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某种寄宿于水底,昼伏夜出的冷血动物。 随他步出来的,是一个脸上布满了蛇蜕般的印记的少年。 简禾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个人她都认得。 皮肤如蛇蜕的少年不必多说,正是当初在岚城客栈里,把赤云宗屠村的真相告诉了玄衣的村民npc穆笙。 而前者,名叫夏昊,正是常在玄衣面前刷存在感的得力马仔之一,对玄衣忠心耿耿,但也有着魔族的典型性格——仇视人类。上一世,她就在这人的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穆笙怀疑道:“触动了法阵的人就是她?这是个完全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吧?她怎么可能会是……?” “你是在怀疑我抓错人了么?”夏昊不耐道:“虽然我也觉得她不像是……那位,但既然法阵被催动了,就不能放过。” 简禾越听越不对劲,偏偏他们又不说全,警惕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夏昊哼道:“急什么。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便提起了简禾的衣领,把她揪到身边,大步踏入了刚才撕裂的虚空之中。穆笙也跟上去了。 自踏入虚空开始,周围的场景如藕粉般碎裂无痕,高速旋转、再度凝聚。转瞬,简禾已经被带到了一座高耸的大殿中。 这是座倚建在半山的宏伟宫殿。栏杆外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门外的长廊延伸至浓浓的迷雾中。大殿上空,飘舞着无数盏冷色的长明灯,鬼火重重,把人的影子散乱地打在了地上。 一切都是雾茫茫的,苍冷且阴郁的。 简禾转了转眼珠。 玄衣居然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了这个鬼样子。虽然魔族人是不喜欢太强烈的阳光,但也没必要把一切都整得这么……了无生趣吧? 一路被夏昊半拖半押地送到了大殿上,简禾被粗暴地推在了地上,忽然感觉到一阵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已经猜到是谁了,简禾百味纷杂地回头,看到殿上正中,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十年后的玄衣,已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又甜又易哄、落魄却不失可爱的魔族少年完全不一致了。 黯淡的日光自殿外投入,衬得他的眉目倨傲且冰冷,赤色双瞳幽幽发亮。黑衣之上,银丝勾着细致的花纹。一只羽色雪白的凶悍鸟兽立在了座椅之上,无人敢出声。 夏昊一收刚才的玩世不恭,对玄衣低头恭敬道:“主上,这个人撞入了我们在骆溪附近布下的搜魂阵里,而且催动了法阵。我怀疑她身上,有……那位的魂丝。所以,特地把她带回来,由主上定夺。” 搜魂阵,魂丝…… 耳朵捕捉到这几个词,简禾脑海里嗡地一声。 她知道为啥自己被逮回来了。 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不管人族还是魔族,都没有轮回一说。在挂了以后,他们的魂魄会蹦碎成无数片,散入浩渺的天地间。到下一世,这些魂丝会像拼图一样重新组合,从而造就出不同的人。 也是因为这样,每个人降生的时候,都没有记忆。因为他们的魂魄是由千万个陌生人凝合而成的。 玄衣想做什么? 显而易见,他想复活封妩。 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死了十年的封妩,魂魄早就碎裂成无数片、去到别的人身上了。 所以,他才会布下搜魂阵。 搜魂阵,顾名思义,就是搜捕魂丝用的。他在找那些身上带着封妩魂丝的人。只要把所有的魂丝都抽出来,重新凝合为一,再找到一具躯壳,就可以让原本那个带有记忆的封妩回来。 只是,简禾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系统给她转换身体的时候,是完整地抽出她的魂魄,再放置到卞七的身体里的,怎么可能那么麻烦地按照那个【碎裂—重组】的流程来? 换言之,这十年间,玄衣根本无魂丝可搜,也根本无人催动过搜魂阵,哪怕是一次也没有。 其实夏昊等人不信她有封妩的魂丝,也是可以理解的。灵气寄托在魂魄中,就算碎裂也不会消散。如果她身上真的有封妩魂丝,也肯定继承了一星半点的灵气,绝不至于是个完全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不过,哪怕觉得难以置信,夏昊等人也还是迫不及待地把她逮回来了——因为这是十年间,搜魂阵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们或许以为,她只是“封妩”的一缕魂丝。可实际上,他们已经抓对人了,她就是100%的“封妩”。 简禾:“……”这算是瞎猫逮着死耗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闪闪惹人爱、青铜骑士、空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31、第31个修罗场 夏昊一提起“搜魂阵”, 傻眼的不仅是简禾,两旁的魔族人也都面色微变,窃窃私语, 似乎这是个被摆到了台面上的禁忌话题。 玄衣两道锐利的视线直直地迸射到了简禾脸上, 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烧穿。 下一瞬, 他便拂袖,大步如风地下了台阶, 朝她走来,黑衣猎猎作响。巨大的鸟兽被惊飞, 最终不安地落在了灯盏黑色的铜枝上, 歪头看着他们。 最终, 那双勾着银丝的靴子停在了简禾跟前。 她苦逼地缩在了玄衣的阴影之下,咽了口唾沫, 抬起头来,视线划过了他玄色的长袍,修韧的腰线, 修长的脖颈,直到对上了一双寒星般沉暗的赤色眸子,内里翻滚着几乎要把人吞噬的巨浪。 简禾:“完了,我感觉他想扒了我的皮。” 系统:“……” 在电光火石间, 她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猜测。所有人都没料到,玄衣抿着唇看了她片刻,却是一撩衣袍,屈了单膝跪下, 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少女的脸,企图从那上面找到一星半点的熟悉感。 简禾轻吸一口气,并未移开视线,佯装的迷惑与内心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反倒显得十分真实。 明知道投生过后的一缕魂丝,是不可能有记忆的。但这毕竟是十年以来,无望的等待第一次有了回应。玄衣与之对视片刻,依旧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记得我是谁么?” 知道!你是我只差临门一脚就攻略成功的玄衣大大! ↑虽然很想大吼这句话,无奈不能ooc。简禾只能摇头,干巴巴地问了三个哲学问题:“你是谁?这是哪里?你抓我来做什么?” 此话一出,瞬间便浇灭了玄衣赤瞳中所有希冀的星火。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拳头捏得发白。 这个人并不是简禾,更不是封妩。只是恰好得到了她万分之一的魂丝。他又怎能期盼万分之一的她,仍然记得他这个残忍杀了她的魔族人? 简直可笑。如果可以选择,恐怕她巴不得别再遇见他。 在场无一人敢作声。 虽然当初分别的场面很难看,但是,现在十年过去了,玄衣明明都混成一方老大了,却似乎并没有多开心。当初那个失败了的任务里,简禾第一次见到玄衣时,他就跟眼前的他差不多大,何等地意气风发、睥睨四方。哪像现在,一脸的郁郁寡欢、生无可恋,活像死了老婆的倒霉男人,一个字,惨! 简禾微微一叹,几分不忍和怜惜,令她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像以前那样,安抚性地拍了拍玄衣的握紧发白的指节。 只是,还未碰上,就有一股黑雾卷上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她整个人就猛地被往后一拖曳,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谁让你乱碰的?!”夏昊收手,斥了一句,这才转向玄衣,道:“主上,这个女人是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普通人,刚才还主动伸手,恐防是图谋不轨。我看,还是早点确定她是否有那位的魂丝,再决定杀或留。” 玄衣掸了掸膝盖,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道:“你在教我做事?” 夏昊一惊,脸色发白,冷汗直冒道:“属下不敢,属下冒犯了。” 简禾:“……?” 说难听点,夏昊称得上是玄衣座下最得势的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嚣张得很。不合心的时候,动辄就对人质拳打脚踢——这类行为,他一向做得得心应手,跟性情暴虐的玄衣,可以说是异常合拍。 怎么感觉这一世的玄衣没有跟他同流合污了? 玄衣冷笑一声,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随着这声脆响,这座阴森的大殿即刻碎裂成尘,连同殿上的魔族人,瞬间消失殆尽。四周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寝殿。 蚀月境完全是他搭建的,秒换场景,轻而易举。 幔丝拂动、冷火飘摇,阴森幽暗。 如无意外,这里应该是玄衣起居休息的地方。这了无生趣的建筑风格,可以说是很统一了。 简禾搓着刚才被夏昊撞淤了的手肘,坐了起来,警惕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跟我来。”玄衣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朝寝殿的内侧大步走去。一缕漆黑的魔气从她身旁升起,卷住了她的身体,把她带往了玄衣的方向。 “你做什么?!我有腿可以自己走!” 很显然,对于一个陌生人,玄衣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态,全然把她的抗议当成耳边风。来到一幕纱帘前,魔气消散,简禾砸落到了地毯上。 玄衣已经撩开纱帘,走到里面去了。 简禾余光敏感地察觉到了面前还有一个人,抬眼,她惊得差点心脏停跳。 纱幕后,是一张宽敞巨大的床榻。层层叠叠的丝绸,柔软而翩跹。一个穿着赤云宗的藕色衣衫的少女倚在了床栏上,脖子像是没有支力一样,往前垂落,宛若垂死的天鹅。 玄衣轻柔地给她拢上有些乱了的衣襟,末了,又亲了亲她的指节。察觉她的头有些晃,就托着她的额头,另一手把枕头重新垫高,让这少女倚在枕头上。 正是这个动作,彻底地露出了少女的正面。其容颜秀致清逸,眼开细缝,眼珠却凝固在了一个方向,唇无血色,面色灰暗。 简禾:“!!!” 她的脑壳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 这、这他妈的不是封妩的尸体吗?! 这不对劲啊,就算玄衣有办法保住尸身十年不腐,她也绝不可能这样坐起来!因为在【夜探赤云宗】的副本中,她的骨头早就不可逆地全碎了啊! 系统:“宿主,这不是封妩的尸体。是玄衣用封妩的骨头做基础,再以魔气重塑,以血气灌养的躯壳。” 简禾喃喃道:“封妩的骨头……” 也就是说,十年前,玄衣果然是找不到保存封妩尸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腐化,最终变成一堆白色的骨头。 但这也正常。天底下只有活人蛊虫可以让尸身完全不腐。玄衣没有它,任凭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阻挡不了自然规律的。 系统:“玄衣不是夜阑雨。如果纯用魔气,没有这些骨头打底,就算他再厉害,也塑不出那么真实的躯壳。” 饶是这样,要玄衣亲手捡骨,也实在有点太残酷了。 简禾心中五味纷杂:“也对。” 魂丝被抽走后,如果没有躯壳装载,那它很快就会逸散。玄衣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看来是铁了心要复活她。 既然这样,如果她将计就计,乖乖地让玄衣夺走魂丝,进入前面这具躯壳里,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封妩”的身份回到玄衣身边,继承那99%的进度条了吗? 系统:“当然可以。但是,宿主,你别忘了你是全部的‘卞七’。别的人被夺走了万分之一的魂丝,可能会失忆或痴呆,但至少不会死。你就不同了,一旦魂丝被全抽走,‘卞七’就会瞬间死亡。你积攒到今时今日的【贺熠进度条】,就等于是毁了。” 简禾:“……” 这是个大大的问题啊!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不愿意被抽光,也反抗不了。 就在简禾思索这些问题,目光放空地盯着纱幕中的“封妩”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看够了吗?” 简禾回过神来,想了想,问道:“里面的那位,已经不是活人了吧?” 玄衣掀开了纱幕,徐徐步出,走到了她面前,轻飘飘道:“你再说她一个字,不论是什么,我都会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简禾脊背略寒,但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没有被吓倒,眼珠转了转,续道:“你怀疑我身上有她的魂丝,所以才问我认不认识你,对么?你不担心捉错人?” 玄衣勾了勾唇,道:“是不是捉错人,很快就知道了。” 简禾一怔,忽然感觉到所坐之处有些发烫。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所处之地,竟是个小型的法阵。 下一瞬,一阵强烈眩晕的抽离感自脑仁扎入,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她的四肢百骸被强行地抽离出去了。简禾眼前发黑,猛地捂住了脑袋,倒在了地上。 玄衣在……抽走她的魂丝! 她身体的反应,胜却一切辩解——如果她身上没有封妩的魂丝,这个法阵对她根本不会有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幕总算褪去,简禾发现自己不晕了,触觉也回来了,可身体完全动不了。 视线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地毯,不是床脚,而是一双纤细却毫无血色的手。 简禾:“……” 次奥!她回到封妩的身体里了! 大概是魂魄入体的缘故,很神奇地,这双手枯白发灰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莹润,虽然还没有血络浮现,但至少比原本像活人多了。 玄衣的脸近在咫尺,赤色双瞳正一瞬不移地盯着她,有忐忑,有不安。修长有力的双手,把她无力的双手从藕色衣袍上拿起来,握紧,并置于自己的唇边。 系统:“叮!欢迎宿主进入【封妩视角】。” 简禾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是,她这样就挂了?!不,呸,是卞七这样就挂了?! 贺熠的进度条这就没了?! 不仅没了进度条,还成了个植物人,惨绝人寰啊! 系统:“你适应好以后,是能有面部表情的。其次,卞七也没死,你看前面。” 好在这具身体的眼缝是开着的,简禾稍稍安定,抬起眼光,便看到了前方,舞动的纱幕之外,法阵光芒熄灭了,卞七倒在了它的中心,嘴角流血,双眼闭合,毫无声息。 原来,玄衣感知不到她身上的魂丝有1%还是100%。那个法阵用了封妩的碎骨来画,如果不喊停,就会一直运作,直到曾属于封妩的魂丝全部回去。 可是,若一次过把整个魂魄转回去,就会超过封妩的躯壳可以承受的限度。再者,魔气与碎骨所塑的躯壳,非常不稳定。玄衣敏锐地察觉到法阵在震荡,为求不伤害这边的躯壳,才中断了法阵。 系统:“所以,你现在有50%的魂魄在封妩身上,50%的魂魄在卞七身上。视角可随时切换。” 简禾:“只有一半……难怪我动不了手脚。那如果我切换回卞七那里,也会动不了吗?” 系统:“动得了。但不建议现在回去,毕竟卞七在昏迷,闭着眼睛,你什么都看不到。” 纱幕之后,有气息微动。夏昊在屏风外站着,低声道:“主上,您唤我进来,有什么吩咐?” 玄衣搓了搓简禾的手,起身出去,吩咐道:“把地上这个女人关起来,别让她死了,日后还有用处。” 简禾:“……”真是差别对待,不知道如果贺熠看到了会有什么感想。 夏昊应道:“是。” 随后,他就抱着昏迷不醒的卞七的躯体离开了。 玄衣静立了片刻,转身撩开帘子,单膝跪在了床上,抬眼,却骤然怔在原地。 简禾终于适应好了这具陌生的躯体。像有一股温暖且熨帖的热流从脊髓传上了后脑勺。于是,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小幅度地抬起了下巴。 按正常来说,单夺回一个人的魂丝,是绝无可能那么快就做出这种动作的。 但刚才,法阵持续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停,玄衣应该也察觉到了——卞七的身上有着比常人更多的封妩魂魄。所以,这行为不算是ooc。 魂魄不全,说不了话。但那么久不见了,看到玄衣一脸懵逼,简禾有点心痒,特别想冲他笑一笑。于是,她不太熟练地、久违地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玄衣像被点了穴一样,双眼睁得很大。 碍于前面没有镜子,简禾也不知道自己笑得丑不丑,正打算再来一次,就看到玄衣的眼眶倏地红了,胸膛剧烈起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失却了理智般,展臂把她拥入怀中。仿佛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囿在了这双颤抖的臂膀之中。 简禾猝不及防被抱了个结结实实的,好在,这具身体是没有呼吸的,不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系统:“叮!【告白历险记】剧情进展,咸鱼值—150,实时总值:3250点。”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稍微平复后,玄衣与之平视,轻声道:“你已经听得到我说话了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简禾佯装茫然地看着他。 “没关系,你只是暂时忘记了。”玄衣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别害怕,我叫玄衣,我不会伤害你的。” 今晚,作为暂时不能动的植物人,简禾终于亲身体验到这十年来,玄衣是怎么过的了。惊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来。 首先是吃饭。她不用进食,但玄衣还是会让人在桌子上摆两副碗筷,并且让简禾坐在他身边。上菜以后,简禾发现这些菜,都是曾经的她经常做的,而且大多是熟食!连荤素的摆位,都跟他们在信城时一模一样。 玄衣习以为常地挽起袖子,亲自替她盛满了一碗菜,端在她面前,自己才开始吃。席间,他十分沉默,不过这也正常,对着个半死人有啥好聊的。 简禾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吃完了饭。把饭碗丢下后,他自膝弯下把她横抱在怀里,往殿后走去。每走一步,身旁的景色便开始变幻,最终,玄衣抱着她来到了一汪冒着热气的泉水面前。 随后,他驾轻就熟地除掉了自己的衣衫,又认真地开始解她的衣带。 简禾:“……” 她悚然了。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玄衣要跟她共浴?看这节奏,不是第一次发生啊! 把衣衫放到了一边后,玄衣撩起了黑发,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瞥了她一眼,微笑解释道:“这是个药泉。在你没醒之前,我每晚都会带你来这里泡。” 泉水温热,且雾气袅袅,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玄衣果然如他所说,只是带她泡泡,在水里松动关节。饶是这样,也基本上什么都被摸遍了。 起水的时候,简禾双侧的耳朵都是红的。玄衣显然看到了,却没说什么。 系统:“叮!玄衣爽度+10000,心情+10000。‘卞七’血条值+100,实时总值:120点。” 似乎是害怕她着凉,起水后,玄衣一弹指,两人就已回到了寝殿之中,且身上都穿好了衣服。 所以说,这个功能这么方便,大大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手脱衣服呢? 简禾望天:“男人为了爽,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系统:“……”这句话融入语境是没问题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夜里睡觉,毫无悬念地,也是在他寝殿里的那张很大的床上一起睡的。 几盏夜灯在远处飘飘荡荡,光线很暗。简禾睡在了里侧,被摆成了面向玄衣胸膛的姿势。 玄衣支着上半身,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勾唇道:“以前,你的睡相特别差,不过,这十年都被我摆成了这样的姿势,朝着我睡。” “……” “在没找到你魂丝的时候,我既希望你醒来,又害怕你醒来。但现在,我发觉自己是高兴远大于恐惧。” 简禾上眼皮困倦地往下掉了掉。 唉,虽然她很想听听玄衣的心路历程,可这具身体刚刚开始转变成活人,电量不足,没法子。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白天看着你的脸,总觉得说不出口。”玄衣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简禾,你有没有后悔过把我从觅隐带走?” 意识朦胧间听到这个问题,简禾一愣,倏地惊醒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因为你什么都忘记了。不记得我,不记得信城、秦南、岚城、皮影戏、赤云宗。”玄衣以下巴抵住了她的发旋,低声道:“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骗子。不管是好的坏的,你全都不告诉我,真的很可恨。” 简禾有口难言,愁眉苦脸。 “不过,即便是骗,你也已经彻彻底底地还给我了。但我一点也不痛快。”玄衣的声音有点飘,顿了顿,才一字一顿道:“所以,那次不算数。简禾,我不需要那种偿还的方法,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 简禾默默地听到最后,反而睡意全无。 她并没听过自己断气后,郑绥对玄衣所说的那一番带有强烈洗白作用的话。只在心里暗道:玄衣现在对她依旧那么甜,是因为十年的时间,淡化了杀父之仇对他的冲击,再加上亲手杀了她的愧疚心态作崇。 如果让他知道,她什么都记得,刚才在大殿上还要装不认识他,估计心态就要崩了。 等玄衣呼吸音平稳后,简禾有点担心卞七那个账号的情况,就叫出了系统,要求切换视角。 系统:“你要回去?” 简禾:“对啊,在这里动都不能动,被抱着一个晚上,怪腻人的。” 切换就是瞬间的事儿。简禾睁开眼睛,只觉头壳天旋地转,十分难受。 看来被抽走魂丝的后遗症还没退散。 这是一所简陋的小木屋,只有一张木床,一张薄被,连灯也没有。桌底倒是有个水壶,但里面只有一点点的水。 简禾:“……” 两个账号,简直是超级无敌差别对待,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系统:“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卞七’的血条值够用,暂时安全。” 简禾嘟囔:“血条值有什么用,万一玄衣明天就要把我剩下的一半魂魄抽走,那这个账号也就废了,贺熠那条线也就黄了。” 系统:“那总比遗留两个问题更好。毕竟,就算你现在切换成封妩,也只有一半的魂魄,这样是说不了台词的,不能急。” “也是。”简禾郁闷地翻了个身。后半夜,她坐了起来:“话说,系统,你还是把我切换回去吧,这里的枕头有点硬。”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往作者的菊花里、夕、九天姬罗、可乐姑娘们的地雷,么啾(づ ̄3 ̄)づ~~ 32、第32个修罗场 蚀月境中, 雾锁丹山,气温也低,唯有正午时分才有一点阳光透入。翌日大清早的, 简禾在羽毛般柔软的被窝中自然转醒, 微微睁开眼睛, 旁边就传来了玄衣的轻笑声:“终于醒了,可还真能睡。” 简禾:“……” 她还是只有头能动, 稍微低一下头,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摆成了平躺的睡姿, 双手很规矩地放在了小腹上。 略一回想, 简禾恍然大悟——昨天夜里, 她做了个梦,梦到玄衣替她翻身和掖被子角。原来是真的发生过啊。 床铺下陷, 玄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侧头看她,两眼弯弯, 状如月牙:“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该起来了。” 简禾眼珠左右动了动。 “整天躺在这里很无趣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外面走走。”玄衣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抱住了她腰, 另一手拉着被子裹住了她全身。 简禾只能像条毛毛虫一样倚到他身上去。在身体变冷前,玄衣已经有条不紊地给她套上了几件丝衣,最外披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衣领处还缀着一圈灰色的软乎乎的毛, 蹭在脸颊上,非常舒服。 这时,寝殿大门外的虚空撕裂了一道入口。穆笙踏了进来,在远处站住,汇报道:“主上,昨天我们捉回来的那个女人,似乎有点儿奇怪。” 玄衣抬了抬眼皮:“你说。” “夏昊把她关到了牢里后,派人送去了食水。可这女人不但不吃不喝,还从昨晚开始一动不动地躺到现在,愣是没起来过。”穆笙道:“我隔段时间看她一次,发现她连姿势都没换过。” 简禾:“……” 哦豁!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不能长时间留在某一边的身体里,得抽空回卞七那具身体里活动活动。不然,卞七就会一直维持昏迷状态。一天半天还说得过去,可时间长了还不嗝屁,肯定会惹来不少怀疑。 不过,得好好挑个玄衣不在身边的时机。 玄衣漫不经心道:“那她死了么?” “那倒还没。”穆笙噎了噎,道:“依我所见,她是在睡觉。” “那就由她继续睡吧。” “是。”穆笙应了声,又望了眼简禾,踌躇了一下,道:“主上,我想了很久,有件事觉得还是想跟您说。” “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 “您可以找回那位的魂丝,属下感到很高兴。但是,那位是在十年前过世的。如果魂丝真的投生了,被投生的人现在顶多也就十岁十一岁。但我们捉回来的那女人,起码有十七八岁了。”穆笙咬咬牙,道:“虽然,我听说过,有的人投生时魂丝不全,天生痴傻。到了一定年龄突然开窍了,其实是因为缺乏的魂丝在那时候才补足。如果硬要解释,捉回来的那个人,也可能是痴傻到七八岁,才得到了……那位的魂丝。但是,真的会那么凑巧吗?” 玄衣像着了魔一样,十年如一日地跟一具由骸骨塑起的活死人同食同寝,早已是整个蚀月境的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穆笙只担心长久无望的等待、回应骤然来临的狂喜,会让玄衣的头脑被冲昏,再一次狼狈地栽倒在同个人手上。 谁知道,玄衣却淡淡道:“穆笙,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么?” 穆笙一愣。 玄衣道:“她催动了搜魂阵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她是她,我不在乎她曾经是任何怪异的东西。” 穆笙怔了怔,随即了然,不再多言,低头道:“是。那属下先出去了。” 从这位兄弟进来质疑的第一句开始,简禾就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一颗心紧张地悬了起来。不过听到最后,她就默默地松了口气。 穆笙大兄弟质疑完了还自带解答,简直像是上天派来替她洗脱嫌疑的内应。如果每个npc都是他这样的好助攻,任务难度起码下降一个维度! 穆笙离开后,大殿恢复了安静。之后,简禾的梳头、洗脸、漱口一系列动作,都是玄衣亲力而为的,半点不假手于他人或者魔气。期间,爽点还蹭蹭地涨了好几次。 简禾眼角抽搐,昨晚的那种悚然感又再度滋滋地冒了出来。 唉,好端端一个魔族老大,就这样被生活锻炼成了高级保姆。非但不嫌累,还觉得很爽,可以说是非常抖m了。 云巅之上,山河壮阔,飘飘乎、渺渺兮。 如他自己所言,着装完毕后,玄衣就抱着简禾离开了阴森森的寝殿,来到了蚀月的山顶。来到这里两天了,绚烂的阳光第一次落到了她身上。 山顶边有课歪脖子树。树干上垂着一张麻绳编织的吊床。可惜,已经坐到这么高了,还是断定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简禾愁眉苦脸。 唉,就算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能如何?她既跑不了,也传递不了信息出去。从贺熠的角度来看,她这算是彻彻底底的不告而别了吧? 这样一看,那边的进度条八成要废掉,太坑爹了! 简禾悲愤地咽下一口苦水。忽然,她的思绪被玄衣的声音打断了:“对了,简禾,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简禾讶异地抬头,便看到一缕腾腾妖异的黑雾自玄衣的指尖缭绕而出,拉长、成形,逐渐化作了一支通体玄黑的长箫。箫身狭长,皓阳跃动,箫身浮现出了流水般的澄莹光泽。 简禾:“!!!” 这是玄衣召兽的那支箫! 跟弃仙、绛仪等本身就很厉害的仙器不同,如果吹奏这支箫的人不是玄衣,那它只会是一支没有附加属性的箫而已。 不过,她记得上辈子的玄衣就算闲出鸟蛋了,宁可去破坏、去撩人打架,也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来玩乐器。 没想到玄衣现在居然要吹箫为她解闷,简禾倍觉受宠若惊。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会吹箫吧。”玄衣把简禾的手放在颊边,低声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吹过给你听。但好在,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现在吹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简禾:“系统,玄衣过去十年不会天天都这样吧?” 系统:“天天怎样?” 简禾:“天天对着个假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正常人哪个会这样做?” 魔气彻底逸散后,她忽然注意到,这支箫还是跟她的印象有点出入的——末端多了个小孔,垂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那是只犄角玄鳞、圆目利齿、撒开四蹄扭头奔跑状的小怪物木雕,雕得倒是惟妙惟肖的,但那木质一看就很廉价,不值几个钱。小怪兽的角本应是尖锐的,但顶端如今却变钝了许多,像是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摩挲。 嗯?总觉得有点眼熟。 对了!这不就是她在某年春节的时候,随手买来送给玄衣、逗他玩儿的一个小木雕么? 当初收的时候明明那么不情不愿,没想到十二年过去了,他不但舍不得丢掉,还要挂在箫上,珍惜到了极点的感觉。 简禾望那小木雕若有所思,玄衣见状,笑了起来,把木雕解下来,放到了简禾的手心:“这是你送给我的,还记得吗?” 简禾歪头,假装听不懂。 玄衣无奈一笑,把箫抵在了唇边。夹杂了泠泠冰雪之气的乐声震荡空气,清冽醇亮、荡气回肠,毫无自怨自艾、愁苦萧瑟之态。一支乐声,却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展开了一张瑰丽的图卷。 曲毕,玄衣收拢长箫,下了通死亡宣告:“简禾,今天晚上,我就会让剩余的魂丝回归你的体内。你很快就能记起一切了。” 简禾:“……” 哦豁!卞七那具身体是真的要完蛋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简禾口不能言,腿不能跑,对卞七的那个账号,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昨天晚上,玄衣之所以在床前的法阵转移魂魄,原意只是试探一下她身上是否有魂丝。岂料法阵一催动就停不下来。这一次,为求万无一失,以及一次过把剩余的所有魂丝都抽走,玄衣在蚀月的大殿中重新画下了一道巨大的法阵。 昏迷不醒的“卞七”早已被夏昊被放到了法阵的对角上。这一次,简禾则被玄衣抱到大殿的高座上坐着。夏昊等心腹还是第一次看到玄衣把这具身体带出来,却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盯着看。 在法阵开始之前,玄衣沿着图案的脉络走向细看,踱步至昏迷的卞七面前,心中忽然一动。 正常来说,同一个魂魄至少会散成数百份。幸运一些,也至少要搜集几十个人,才能凑齐一个魂魄。所以,简禾能那么快就在他造出的身体里微笑或点头,就说明了这个女人身上,属于简禾的魂丝超乎寻常地多。 投生间歇的年数、魂丝的多寡、这个女人不吃不喝且一直昏睡——这三个异常的地方,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真的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神差鬼使地,玄衣心中多了个心眼。他眯了眯眼睛,指尖弹出了一缕黑雾。黑雾飘飘渺渺,倏地潜入了卞七的额头里,化作无形。 一切就绪后,法阵亮起了微芒。简禾的四肢百骸渐渐被一股暖热的灵气充盈满溢。手背开始浮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淡青色血络,温流潺动,肌肤软化,越来越像活人了。 渐渐地,手指和上半身都能动起来了! 就在魂丝抽离到差不多最后的5%、法阵到了最后的关头时,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玄衣倏地抬起了头。 大殿之外,闪烁过了一道雪亮的银光。戾啸声止,守门的魔族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截银亮的长剑自他心口穿出。 断线的血珠滑过光亮的剑刃。下一瞬,剑尖干净利落地抽回,血噗噗地大股冒出,魔族人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系统:“宿主,贺熠来了。” 简禾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急得张了张嘴,却发现还是说不了话。 几乎是瞬间,夏昊剑已出鞘,高声喝道:“谁在那里?!” 黑幔飘飞,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俊俏的白衣少年手执长剑,气定神闲、不急不缓地自殿外走来。眉心长痕如同沾了热血,猩红得惊人。星霜般的双目幽幽地散发着诡光。正是贺熠。 与筵青合体后,弃仙的剑尖又延长了一寸有余,凌然傲雪,锐利却轻薄如叶。 尚未走近,贺熠拖长的、优哉游哉的嗓音就已经隔着空气传到眼前,半真半假、微带撒娇地抱怨着:“你这里也太难找了。” 玄衣冷冷道:“贺熠。” 简禾:“嗯?” 在她印象里,贺熠也就是在十二年前与玄衣在信城有过一面之缘,一起看过一场皮影戏,但没有互通姓名。可听玄衣这语气,她怎么感觉——这两人之前是见过不止一次的? 难道在她跳过的这十年间,这两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蚀月的边界只有魔族人才可以撕开,穆笙瞪大了眼睛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很简单嘛,用这个不就行了。”贺熠抬手,一颗双目怒睁的圆滚滚的头就被抛到了大殿的中心。 众人哗然。 “我在山下怎么也进不来,迫不得已,只能‘请’个魔族人带我上来啦。”贺熠笑嘻嘻道,剑尖划地,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玄衣翘着手,冷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做什么?” 贺熠一顿,甜蜜蜜的笑容下,凶相隐现:“瞧你这话问的。有人乘我不在,把我的东西偷走了,还不打算还,我还不能亲自来要回了?” 黑幔落地,贺熠终于看到了静静地躺在法阵中、跟死了没两样的卞七,唇边那抹轻挑的笑容当场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啦啦。看评论区,感觉大家误解了_(:3∠)_,正面gang是在明天啦,“未完待补”是说这章里有个必要的剧情跳过没写,在中间=3= —— 感谢妙人、咩咩、长安茶、草祭林夕(x2)、26192352、岚卿、夕、草祭林夕姑娘们的地雷,感谢你有猫饼吗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33、第33个修罗场 宏大的法阵之上, 卞七像块破布,孤零零地被扔在其中一角。她脱力的双手垂放于身侧,头无力地歪向了一侧, 面如死灰, 光泽枯萎, 嘴唇微微干裂,凝着一块黑色的血痂。衣衫皱巴巴的, 胸骨微凸,早已没有了呼吸起伏。 不过才分开了一天一夜…… 贺熠头皮传来一阵阵的麻意, 死死地盯着她的心口, 迅速逡巡了一眼这个阵法。再抬头时, 他双目冒着猩红的寒光,似阿鼻地狱出来的恶鬼, 阴测测道:“移魂阵?玄衣,你对她做了什么?” 穆笙等人浑身绷紧,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夏昊几乎要把后牙咬碎。 贺熠一个人来蚀月里挑事——换了是平时,他们仗着人数众多,且随时可以撕裂空间瞬移,绝不会忌惮他到这个地步。然而, 这一回,移魂阵的图案画在了这个大殿的地板上,这就导致了在移魂结束前,这个地方是被锁定的。 为了保护法阵, 不可瞬移,也无法召兽——魔族人最擅长的事物都被强行锁定了。算下来,他们反倒是被动的一方。 贺熠来势不善。若是他恶意破坏法阵,那么,所产生的反噬余波,将会无可避免地让在场的人都重伤晕死。而无修为者——比如高座上的那具躯壳,以及法阵中的那个女人,恐怕都会抵受不住刺激,瞬间被撕碎。 无奈,他们身居护持法阵的位置,半数灵力已灌入其中,无法随意动弹,只能瞪眼干着急。 ——这条疯狗,可真会挑时间来。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玄衣却是不慌不忙地跃下台阶,黑靴踏着无形的空气,悬于法阵之上,每一步都极为轻盈且敏捷:“你都看出了是移魂阵了。除了移魂,还能做什么?” 贺熠讶然,鼓掌道:“别人偷了东西大多都会心虚一阵。想不到玄衣公子却这么理直气也壮。厉害,佩服!” 夏昊抬头怒道:“你!” “为何要心虚?”玄衣却半点也不恼,淡淡道:“这个人身上,有半数魂魄都属于我的妻子。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何来‘偷’一说?” 殿上黑纱飘荡,远处的座椅上,确实斜斜地歪着一个女人,看不清模样。 贺熠心中微动。 在几年前,他曾与玄衣有过数面之缘,偶然听说过他在四处搜魂,似乎要复活一个死人。但他并不关心详情,也不知其真假,只觉得十分荒唐。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贺熠越想越觉得好笑,恶声恶气道:“你自己都说了是魂魄,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她都投生了,身边早就没你的位置了,还阴魂不散地巴着人家想再续前缘,你不觉得自己很一厢情愿么?!” 玄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爆喝一声:“住口!” “算了,不争论这个了。”贺熠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弃仙的侧刃,再确认了一次:“那你是真的不打算把她还给我了?” 玄衣居高临下道,寒声道:“在我要回所有属于我的魂魄之前,谁也别想碰这个法阵,见一杀一,尤其是你。” “真的不给啊。”贺熠遗憾地叹了一声,下一瞬抬头时,却已经换了一副表情,眼中写满了掩藏不住的露骨杀意:“那我就自己拿好了!” 锵—— 弃仙猝然出鞘,冰冷刺骨的白光划破了法阵上空的空气! 站得那么近,玄衣早已有所防备。双剑在空气中铿然相撞,崩裂出了电光般的锋芒!两人就在这片法阵的上空缠斗起来。 不仅是穆笙等人不敢移开眼,简禾亦是看得心惊肉跳、目不转睛。 在未来,这二位??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修为也都不相上下。但贺熠如今才十六七岁,吃了年纪小的亏,简禾本以为他会略逊玄衣一筹。 然而,真的打起来了,实情却并非如此——贺熠只要抢回卞七一人,可以不管不顾、像条疯狗一样开打,玄衣却不能——他的软肋就在这个大殿里面。投鼠忌器,被太多东西钳制住了,束手束脚。 贺熠何许人也,过招没多久,就看出了玄衣在意的东西。故而,锋芒所向,剑光直逼地下法阵,刁钻且毒辣。玄衣眼疾手快,招招接下,可还是有阻拦不及的时候,法阵的图案被划得不如原本完整,迸射出的气流使整座大殿都摇晃了起来。 阵中的卞七受此波及,虽在昏迷之中,眼角也开始溢出了泪水与血沫。 简禾:“!!!” 次奥!城墙失火殃及池鱼,两位大大过招,受苦的是他们这些杂鱼。万一卞七的身体被毁了,贺熠那条线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无奈想要张口,却依旧无法说话。 系统:“别急,还有最后的2%。” 卞七的身体开始破损这一幕,显然已被贺熠纳入眼底。他双目猩红,宛如阿鼻地狱的恶鬼,耐心接近耗尽。 无奈,攻比守难,无论剑锋多块,还是赶不上法阵移魂的速度! 一声巨大的啸鸣贯彻长空,贺熠心口已溢出了一缕血晕,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砸在柱子上。玄衣倒退数步,却仍是执拗地守在了阵前,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气流翻飞,爆炸声接连响起,上空拂动的黑纱终于抵受不住,碎裂成无数块,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如天降黑雨。 就在这个混乱的关头,殿外竟又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正是郑绥和赤云宗的几个小弟子。 在那个晚上,简禾声称自己要去方便,却久久未归,郑绥等人总觉得不对劲,再加上贺熠已从洞中爬出,众人就一起寻了过去。 嘟嘟嗅到了那片沼泽地残留的气息——有简禾的,也有夏昊的。他们借此一路追到了蚀月外。可贺熠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郑绥本不想让几个小弟子也跟上来,谁知根本拦不住。就这样,他们刚冲入大殿,看到的就是这么狼藉的场面。 ——横梁倒塌,烟雾散尽。 迷雾中,玄衣撑起了身体,俊脸上沾满了火灰,从眉心至下颌的一道长长的刀痕正在迅速愈合。 “在那里!” “简公子,你没事吧?!” 几个小弟子冲上去扶起了贺熠,郑绥吹散黑烟,抬眼,看到法阵前方的人,愕然道:“玄衣?!” 在十年前,目睹玄衣带着封妩的尸体离开以后,郑绥再无他的消息。 时隔一年多的一个星夜,玄衣再度现身,只身一人潜入了赤云宗大开杀戒。 事后仙门一片哗然,大骂他是杀人狂魔,泛起大片剿魔的声音。只有从简禾口中知晓了一切实情的郑绥,知道被杀的人,都是当日参与过屠戮觅隐村事件的人。玄衣并没有不分好歹地乱杀一通。 只可惜,一方是震怒的师门,一方是封妩师姐,一方是全村被害、亲手杀掉了封师姐、可也为封师姐报了仇的玄衣,郑绥夹在了三方之间,挣扎许久,最终选择把这些往事咽进肚子,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这么多年,他虽在仙门,但仍时时有机会听到玄衣的名字。从这些零星的传言,他隐约知道玄衣如今行踪诡秘,很少出现在人前。且除了赤云宗以外,他没有对任何宗派出过手。 原以为彼此不会再见了,谁知,这次那位贺姑娘意外失踪的事件中,他居然也参与其中了! 一片黑纱飘向了他,郑绥一把扯下,顺着那方向看去,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浑身的血流几乎在瞬间冻结。 大殿的正上方,座椅上,端坐着一个容色清丽的少女,微微垂头,似乎对此情此景毫不关心。 “封妩……师姐?!”郑绥颤声道,几乎握不稳长剑,侧头质问道:“玄衣,我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玄衣拭掉了嘴角的鲜血,冷冷道:“她只是暂时离开了我。等我复活她,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封师姐的魂魄,在……贺姑娘的身上?”郑绥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二人。 玄衣道:“正是。你还要帮着贺熠来破坏我的移魂阵吗?” 几个少年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玄衣的真容,又见师叔与他在说话,原本只竖起耳朵听着,不敢胡乱插嘴。可一听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们纷纷大叫起来—— “贺熠?!” “是那个贺熠吗?!” “贺熠在这里?!” …… 简禾:“……” 那边厢,贺熠擦掉了嘴角的血,远处的“封妩”清逸秀致、却缺了几分生机的侧脸落入他眼底。 那一刻,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尘封已久的旧事如潮水般冲闸而出—— 是了……他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病,在积雪潮冷的破庙苟延残喘了几个日夜。病愈之后,他痴傻了一段时间,忘了很多从前的事。 新年的雪夜,被野狗抢食的骨头,皮影戏,撒了葱花的牛肉夹饼,还有那个面目模糊的姐姐……这些已经消失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骤然回归了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玄衣要复活的,就是那个带他看过皮影戏的姐姐! 当年,玄衣如同驱赶臭虫一样,把他从那个姐姐身边赶走了。岂料,风水轮流转,那个姐姐投生过后,其中一缕魂丝成为了卞七。玄衣苦苦追寻她,她却来到了他的身边,相伴在侧,甚至连化名“简禾”都惊人地一致。 上辈子的那个姐姐,他曾经嫉妒过的、所有给予玄衣的特权,原来早就移交到他手上了。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 贺熠眼中精光乍现,甩开了几个左顾右盼的赤云宗少年的搀扶,以弃仙撑地,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郑绥的声音越发清晰。 烟尘滚滚的大殿,只听郑绥哑声道:“玄衣,如你所言,我师姐早已投生。你已经杀了她一次了,现在还要找她回来做什么?!你们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你说得对,是我错手伤了她。我知道不能回到从前了,但我依然无法忍受她永远消失。”玄衣眼中闪过了几分隐痛,道:“等她记起一切,我会亲自向她请罪,用我一生来偿还。” 与那个姐姐分别以后,贺熠并不了解他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了郑绥与玄衣的这番对话,结合忆起的画面,便什么都了然了。 原来那个姐姐,本名为封妩,是赤云宗的弟子。是玄衣亲手杀死了她,亲手放弃了她因爱奉献出来的特权。 “哈,玄衣,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情种,原来你是个笑话。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现在要假惺惺地复活给谁看?!”贺熠咳出一口血,故意刺激他,连声道:“你要她的魂魄回来、你收起她的碎骨、你与她朝夕相对,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为了满足自己的痴心妄想,就要来染指我的东西,真恶心。省省吧你,她喜欢的人早就是我了。” 玄衣眸光冷峭,乌发轻燃,漫出了妖异的黑雾:“属于她的魂丝,我半分都不会让。其余的我没有兴趣,你大可带走。” “谁稀罕你给的半个魂魄、一个痴傻的人、一具尸体,我要的是完整的她。”或许是潜意识已经知道自己来得太晚,移魂要结束了,贺熠的眼中拉满了血丝:“封妩不曾是我的,可卞七,我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是什么样的,我就要让她变回什么样。缺了一丝一缕都不是她。我今天偏要把完整的她带走。” 玄衣冷笑:“那你大可来试试。我就要当着你面拿走所有魂丝。” 法阵已到最后的关头,弃仙疯狂嗡鸣,二人再度缠斗在一起。 郑绥脑仁疼痛,在这么激烈的气流之下,法阵已经快要撕毁了。这个后果,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只得暂时放下与玄衣的旧怨,想要加入战局,阻拦二人。可一切已经太迟。 “轰——” 法阵的光芒熄灭了。从阵心的位置开始毁坏殆尽,余波反噬,造成极为重大的震荡。大殿的幻象崩塌,黑沉沉的大雾呼啸而起。 简禾:“……!!!” 几乎是在瞬间,两人便已分开。玄衣回过身来,第一时间护住了她,但简禾还是宛若被一记重锤击打在额头,被冲击得当场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2815316、囚徒夜语、闪闪惹人爱、九天姬罗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给太太吃糖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34、第34个修罗场 简禾觉得, “喝凉水都塞牙缝”、“潜进水底也中箭”、“缩头耷脑地看戏也被砸晕”这几句话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若运气是一种具象,那么她的那份,大概早已跌入黑洞。 不知第几次晕头转脑地苏醒时, 落入简禾眼底的, 已非那个弥漫着硝烟的大殿, 而是一片广阔无垠、平展向远方的天空。 傍晚时分,云霞漫天, 金紫变幻,宛如油画中最绚烂的一抹颜料倾倒在幕布上, 自由且高旷。 简禾:“……” 这哪? 那两位大大终于打完了? 还是说, 地点其实没变, 可刚才那座大殿已经被拆了? 又或是说,她已经翘辫子了?_(:3)∠)_ 系统的声音徐徐响起:“没有。宿主, 移魂阵成功了。你的魂魄已经全部回到‘封妩’这具身体里。” 最后一刻受到了极强的冲击,简禾如今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闻言却一个激灵:“那‘卞七’呢?真的挂了?” 系统:“‘卞七’的尸体已经被贺熠带走了。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只要‘卞七’的尸身还没腐坏, 你就还能回到她身体里,并继承先前的进度。” 简禾一惊,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贺熠的进度条还没毁掉是不是?” 系统:“是。但你得抓紧时间。因为你已经昏了一天了, 卞七的尸身撑不了多久。” 简禾:“我知道。对了,那天最后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他们两人打起来引爆了法阵。受余波震荡,几乎所有人都受了重伤。若不是有修为,离得近的人早就内脏尽碎了。好在, 在爆炸前一刻,最后1%的魂丝移魂成功。‘瞬移’的功能一解锁,玄衣就扬手挥散了幻境。贺熠及郑绥等人,以及卞七的身体,都被弹出了蚀月境,回到了入阵的地方。” 简禾:“……” 不愧是主场的大佬,想轰谁出去就轰谁出去啊! 不过,按玄衣那个性格,如果不是因为被强行锁定了技能,恐怕一早就不耐烦地把人轰出去了。 简禾揉了揉眼,环顾四周。 落霞漫天,半紫半黄的火烧云在天空交织出一幅美丽的画卷。这里正是玄衣曾经吹箫给她听的那座山顶。她就蜷缩在了那张吊椅上。 简禾把手举到眼前,啧啧称奇——这具身体在得到所有魂魄后,竟然连血流、脉搏、心跳都全有了,真神奇。 心口沉甸甸的,简禾收手,略微低头,瞧见玄衣正侧首倚在了她怀中,耳朵正巧贴着她的心脏上方。长眉如剑锋,气宇轩昂,那干净明晰的轮廓,与十年前无出一二。 原本他俩的缘分会在【夜探赤云宗】那个副本就宣告结束,岂料兜兜转转还会碰上一面——简禾腹诽,伸出手指,戳了戳玄衣的眉毛,道:“玄衣,醒醒。” 被戳了不到两下,玄衣眼皮微颤,倏地转醒。 在对上了简禾清澈平静的眸子后,他的心脏骤然艰涩地紧缩起来。 ——正常而言,在只取回一人的魂丝的情况下,简禾魂魄未全,最先恢复的,应该是控制身体的能力,至于记忆——顶多能想起上辈子的零星片段。 但是,鉴于那卞七的身上,属于简禾的魂丝超乎寻常地多,所以,不能用经验来论。如无意外,这一次醒来后,简禾除了能操控这具身体,至少还会恢复一半的记忆。 这一天一夜,玄衣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思潮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漫涌、倾覆——在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面前,所谓的近乡情怯、忐忑不安,真的变得太过不值一提。 两相对视了许久。玄衣终于开口了,嘴唇微颤,声音柔和且微哑,郑重地道:“你记得我是谁吗?” 简禾定定地看着他,吐出了一个名字:“玄衣。” 被呼唤名字已经是太久前的事儿了。玄衣幽暗的眸子中划过星火般的惊喜。孰料,简禾紧接着却说了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我已经把全部事情都想起来了。” 玄衣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愕然道:“全部?” “不错。虽然是想起了一切,可我的腿却完全动不了。”简禾揉了揉太阳穴,佯装无奈道:“看来是记忆先于身体恢复了,好奇怪啊。” 原剧本要求她向玄衣表明心迹,任务才算圆满结束。可现在,时过境迁,玄衣想要的已经不是一句告白,而是宽恕和重来的机会。所以最后一个任务的要求也随之而变。 她要继承全部的记忆才能进行这个遗留任务。可又不能暴露出“卞七”就是100%的她的事实——这种与世界观相悖的系统操作,只能背着原住民,在暗地里进行。 故而,只能假装魂魄还是缺失的状态了。 内心分明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可既然简禾已经回来了,潜意识里,玄衣不愿去细想。他收敛起汹涌的情绪,嗓音微哑地许诺道:“不用担心,我会把剩余的魂丝全找回来的。简禾,我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我当年能听你把话说完……都是我的错。” 简禾皱眉,道:“你先把手伸出来。” 玄衣立刻依言照做,把双手递上。 他的手白晳修长,比她的大很多。简禾看了片刻,鼓了鼓腮帮,忽然发狠,握住了他的手碗,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玄衣惊诧地睁大眼睛,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退缩。 简禾这一口咬下去,并不是玩玩的力气,而是像小兽一样,使劲地、野蛮地用牙齿碾着他的虎口。 饶是这样,对于玄衣来说,这点钝痛根本不算什么。 终于咬够本了,简禾才松开了嘴,一缕银丝拉在了她的唇间。玄衣的虎口处印了圈整齐的牙印,微微渗着血。 简禾端详片刻,才吁了口气,道:“好了,这下我消气了,咱们扯平了。” 玄衣怔愣道:“就这样?” “对,就这样。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先说好,我没有生气,没有后悔,没有恨你,什么也没有。顶多是有点儿小怨气,毕竟原本的身体都用了快二十年了,新的还用不惯。”简禾用衣袖拭掉了他虎口的血迹。那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咬你一口,权当泄愤。” 玄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所以,玄衣,不要自责。”简禾顿了顿,收起调侃的语气,抚着他的脸,认真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是已经花了十年来复活我了么?对我来说,这已经胜却千万句的赎罪的话语了。” 玄衣呼吸稍粗,在稍稍平复汹涌的情绪后,他盯着简禾,轻声却执拗地道:“简禾,你愿意与我重来吗?” 系统:“这是玄衣的最后一个心结,也是你的最后一句台词。” 简禾停顿了两秒,真心实意道:“当然愿意了。” 听到这句话,玄衣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洗去阴霾的淡笑。那种即将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的决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令人望之动容。 系统:“叮!额外剧情【告白历险记】完成。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玄衣’!咸鱼值—150,实时总值:3100点。” 系统:“宿主,‘玄衣’这条线搞定了。你现在可以回卞七的身体里了。走吗?” 走是一定要走的,如无意外,这次就是真的拜拜了。 她的意识离开后,这具身体会变成什么模样,简禾心中有数,遂动了点恻隐之心,决定先把玄衣支开。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已开始没入山峦。简禾搓了搓手臂,道:“玄衣,总觉得有点儿冷了。” 玄衣如梦初醒,道:“嗯,天要黑了,回寝殿去吧。” 说罢,就想伸手抱她。 “不要。”简禾晃了晃他的手,耍赖道:“我想多看一会儿落日再走。” 玄衣经不住她微带撒娇的语气,不假思索道:“好,我陪你。”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简禾道:“不过,你还是先回寝殿,把我平时穿的那件水蓝色的披风拿过来吧。” 玄衣一愣:“你怎么知道那件衣服的?” “第一次移魂之后的事我都有印象。”简禾掰手指,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你每天替我沐浴的时候,总是偷偷亲我。还喜欢把我摆到朝向你那边的姿势睡觉。反正你做过的事,我知道的多着呢。” 玄衣耳根发红:“这个……” 简禾推了他一把:“好了,快去,回来再说。”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很快回来。” 简禾挥挥手:“行了,我在这里等你。” 玄衣的身影消失在了裂缝之中。系统道:“‘宿主,卞七’那边快没时间了,走吧。” 简禾:“o几把k。” 在简禾的魂魄离体后,吊床上的封妩轻轻合上了眼睛,安详得像入了睡。血络迅速从皮肤表面下陷消失,如同精气被抽干。 渐渐地,皮肤表面冒出了一阵淡淡的轻烟,肉消骨碎,衣衫崩塌。 ——用碎骨与魔气所塑的身体是很脆弱的。不是指“一碰就碎、一戳就烂”的那种脆弱,而是说,魂魄若是因意外离体,那这具躯壳,就会瞬间崩塌毁坏,魔气逸散,骨头零落。 更残酷的是,这些碎骨,今后就真的只是一堆废骨,再也无法用于画移魂阵或是塑肉身了。 玄衣从裂缝中踏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轻烟散尽的这一幕。 他全身陡然僵硬,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然而,刚才简禾坐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堆白花花的碎骨了。 玄衣的双目红得吓人,把碎骨捧在了手上。 他保护得那么好的身体,魂魄却无端端逸走了——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悲恸、迷惑与暴怒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手心都掐出了血。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这堆碎骨里面,有一块特别长的白骨。 玄衣一怔。 虽然不愿意回想,但当年捡骨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记忆深处没有消散。他清晰记得,简禾浑身的骨骼,都被他的掌风击碎成了均匀且指节大小的粒块。这么长的骨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仔细端详,这根长骨上,有几道不太明显、莹白色的横纹。 ——简禾身体内里的骨头,竟然已经开始长合了。 玄衣难以置信,瞳孔猛缩。 魔气所塑的身体,唯有集齐所有魂魄的时候,骨头才会开始粘合。 可是,他明明才移了一个人的魂丝。简禾也说她的腿动不了。为什么这些骨头已经开始长合了? 莫非卞七的体内,就有着简禾全部的魂魄?他得到的,早已是完整的简禾了么? 玄衣捏紧了这块长骨。 可是,这个世上,每一个投生的人,魂魄必定会先碎裂成无数片。简禾的魂魄为什么会跳过这一步、完整地进入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还有,如果她身体里就有完整的魂魄,简禾的腿脚早就能动了,她为什么要撒谎? 心中思绪纷乱,神差鬼使地,玄衣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在卞七的身上种下了一缕魔气。 因为诸多的巧合,他在卞七身上留下魔气,不过是为了在法阵结束后,探探她体内还余下多少残魂。 那缕探魂的魔气,虽然不能定位出卞七所在之处,但它只可附着在活物身上。 在最后的关头,法阵爆炸,贺熠也带着卞七的尸体消失了。在那一刻,魔气也就逸散了。 如今,玄衣再度闭眼轻算,猝然睁眼。 那缕本已逸散的魔气……竟然重新凝聚了起来。 卞七的魂魄离体,封妩复活,卞七死去。如今,轮到封妩的魂魄离体。那个早已死去的卞七,魂魄重新归体。 这匪夷所思的情况,简直就像是……同个魂魄在两具身体之间来回移动!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各位都是大佬,这里有一筐橘子送给大家??ヽ(°▽°)ノ? 莫慌,玄衣只是察觉到了卞七和封妩之间有py交易,但没搞懂原理【。 ——脑洞小剧场—— 简禾:hand hand. 玄衣:(递手)汪! 简禾:我咬! 玄衣:嗷呜—— 35、第35个修罗场 简禾漂浮在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系统:“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1/4。现在为宿主发放玄衣的阶段性奖励, 请接好。” 终于1/4了,不容易啊!加上传说中的阶段性奖励一同前来,冲淡了刚才离别的愁绪, 简禾精神一振, 喜道:“来来来。” 话音刚落, 虚空光芒闪烁,一个长方体的东西落到了简禾的手心。 简禾双手掬起、接住, 定睛一看,惊讶地抬了抬眉。 嗯? 她原本以为, 所谓的阶段性奖励, 会是一些能在任务中使(开)用(挂)的法宝。 然而, 现在她手心上躺着的,却是个晶蓝色的储存硬盘, 正是她那个时代最常见不过的产物。 它正反面都没有任何文字,估计是曾受过硬物的暴力碾压,又在粗糙的地上拖曳了一段, 原本平直的主体已然稍稍弯曲,外壳呈蜘网状皲裂,还刮掉了一部分的漆。 这玩意儿都损毁成这个样子了,也没啥使用价值了。就算手边有读卡器, 肯定也读不出里面的数据了。 简禾纳闷道:“这就是奖励?里面装了什么?” 系统:“虽然你忘记了,但这个奖励,是基于你自己索要的愿望而发放的。” 简禾:“不是吧?” 她跟前任系统签下那份丧权辱国的合约时,提出的报酬就是这玩意儿? 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就是为了个破硬盘? 系统:“是的。宿主,在贺熠的任务刚开始时,我就问过你一个问题:不管是前四个失败的任务,还是这个融合任务,都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事物。你有答案了么?” 简禾挠了挠头,道:“猜想倒是有一个。” 世界上的事儿大多要对比才出真知。有曲才有直,有高才有低。然而,她经历的这几个任务,都有着存在感很高的【反派】,却惟独缺了与之立场相对、存在感比较出挑的【正派主角】。 系统:“正是如此。” 简禾:“你说的这个,跟我索要的奖励有什么关系吗?” 还想多问几句,忽然之间,她却感觉到身体一沉,白茫茫的世界暗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卷着轻飘飘的她,倏地往下一拽,进入了一具躯壳中。 简禾微微拉开眼缝,发现刚才还在手里的晶蓝色储存盘已经消失了,应该是被系统收回保管去了。 她正躺在了一个狭窄且阴暗的地方。身下压着柔软的薄锦,两手被摆在了腹上。四周温度极低,像是处在一个冰窟里。 她不解地动了动身子,发觉衣服上很重,原来上面放了数个冰水囊,几乎把她全身都掩埋了。抬手摸索了片刻,她还摸到头顶有块厚实的板封住了出口。 简禾:“……” 次奥,这是棺材? 才一天多时间,贺熠就已经把她埋了么?不要啊! 好在,沿着盖子往上一摸,她在头顶上方摸到了一条细缝,外面是空气。 估摸着自己还没入土,简禾松了口气。 棺材板确实没压紧,可惜她使尽全力、喘成死狗,它仍旧纹丝不动,像被钉死了一般。 系统:“是这样的,意识跟身体融合需要一点时间。不是棺材盖太重,而是你没有力气。歇歇吧。” 简禾愁眉苦脸地收回了手。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她耳中。有人踏进了这所屋子了,简禾思索半秒,就把手摆放回了原位,闭上眼睛,假装未醒。 来者正是贺熠。他手中晃晃悠悠地提着一个装满了碎冰的木桶。夕阳西下,黯淡地在地上落下了一道孤零零的剪影。 这是一座位于山野间的破庙,早已废弃不用,无人前来。一个孤零零的棺材被放在了破庙正中,诡异又恐怖。不论是谁,误闯进这里,应该都会忙不迭跑掉,绝不会有勇气留宿一夜。 大伤未愈,贺熠俊俏的脸上还带有几分苍白,风一来就咳了几声,习惯性地瞥向棺木。 那棺材板不过比原来被略略推开了一点,但贺熠却在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同。他眼中精光一闪,放下木桶,弃仙悄然出鞘。 宛如一条多疑的毒蛇般无声游弋,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棺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棺材板! 发现里面的人还好好地躺着,没有偷袭者,贺熠面色稍霁,这才收剑入鞘,趴在了棺木边上,歪头看着棺中的少女。 简禾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 看了一会儿,贺熠仿佛如梦初醒,熟练地把棺材板整个卸了下来。随后,他心情破好地把简禾身上的水囊取出,倒出了里面已经融化了的冰,换上了新的冰块,再很有耐心地重新铺砌在简禾的身上。 简禾:“!!!” 难怪她身上会那么冷,难怪卞七的身体能放那么久,原来是贺熠在用冰块延缓尸身的腐坏! 贺熠倒是挺聪明,知道要用冰袋,而非直接把冰块倒在尸体上。若没有隔着一层阻碍物,冰块化了后,尸身泡在水里,会更容易腐烂。 感谢大佬,若他没有这一手,这边的进度条早就废了。 就在简禾腹诽着时,冷不丁听到他唤了声:“小禾姐姐。” 她还活着的时候,每当贺熠想与她闲聊,或是说些玩笑话,都会用这种微微拖长、有点撒娇的语气。 最初,简禾以为他发现自己醒了。然而,很快就发现,他是在若无其事地对着死人说话。 简禾:“……” 是错觉吗?怎么这些大佬的兴趣这么一致? 你们就这么爱拉着没反应的人唠嗑吗? 讲真,阴风阵阵的破庙中摆着具棺木还不算什么,反倒是贺熠这样拉着死人闲话家常的诡异举动,让人后脖子一阵阵发凉。 贺熠不知简禾的腹诽,他上半身趴在棺木边,伸手入内,碰了碰简禾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你听过天岂山吗?我小时候居无定所,但在长大一些时,却在那里住了三年,现在那座木屋应该还在,风景可好了。你想去看看么?” 等了许久都没人出声,他才百无聊赖道:“唉,又不回答我啊。” 简禾:“……” 她的额角滚下了一滴不存在的冷汗——如果没有系统,她能说话才有鬼了! “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天岂山看看的,谁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睬都不睬我。”贺熠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顿了顿,又诱哄道:“我懂的东西可杂了,去过的地方可多了,还在天岂山藏了很多法宝。如果你起来跟我回天岂山,让你活过来,也不是什么难题。你真的不起来么?” 落日昏暗,风声萧索。 贺熠说完,等了片刻,等不来任何回答。忽然之间,他倒退了小半步,眼中猝然闪过了凶狠之色,弃仙锵然出鞘。银光雪亮,狂乱暴烈的剑风把供奉在桌案上那座落满了灰尘的神像扫落在地。似乎还不解气,他扑了上去,凶狠地把四周的东西都踹倒、劈斩成碎片。 不过片刻,破庙内就满地狼藉,神像落地后滚了几下,慈悲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有些讥讽。唯有简禾那个棺材没有被波及到。 一轮迁怒下来,团在贺熠心口的闷气也泄光,他心情转晴,收剑入鞘。回到棺边后,他把碎冰囊再摆得均匀了一些,把简禾的手塞到了冰下面,自言自语地下了个决定:“罢了,都那么晚了,赶路也不方便。明天再问你去不去吧。” 简禾不知道,这座破庙其实已经离天岂山不远了,快马加鞭几天就能到。贺熠在天岂山确实埋了不少东西。 不过,眼下已是初春,冬雪融化,气温升高,贸然把尸身从阴凉的地方带出,舟车劳顿又找不到冰块冷冻,也许在半路上,尸身就会腐坏。 偏偏,贺熠又不能弃尸不顾,自个儿回去挖法宝。如果能走,他早就带着人走了,怎么可能不上不下地滞留在此地,还天天揪着一具尸体问她的意愿。故而,情绪反复失控也不出奇了。 简禾在棺材里数着羊,忽然感觉到阻遏她说话的力量消减了——原来是意识已与身体融合好了。 贺熠并不知情,他踹开了碍眼的神像,把最角落的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拖到棺木边上,大剌剌地躺了上去,枕着自己的手臂,把弃仙压在了最下方。昨天半夜,负伤的他背着简禾在这里落脚,勉力找到碎冰、安顿好简禾的尸身后,他就是这样休息的。 贺熠晃着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出神地看着日暮的余晖消失在破旧的窗棱上。 破庙里没有蜡烛,弃仙的剑光也被收入剑鞘,入夜后,这里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就在贺熠滋生出了一些睡意时,棺木中忽然传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贺熠,天岂山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往东走几天就到。”贺熠闭眼,随口应了句。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猝然睁目,倏地坐了起来,推开了棺材板,弃仙出鞘半寸,雪白的剑光映出了棺中少女苏醒的脸。 简禾坐了起来,身上沉甸甸的水囊滑落,佯装迷惑道:“你往我身上放的是什么东西?这是哪里,怎么那么黑?” 贺熠呼吸微微加快,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简禾锤着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地回忆道:“从白墨轩的密室出来以后,我被一头魔兽叼走了。之后的事,就好像都从我脑海里消失了……” ——实际上,“移魂会失忆”这个设定是不存在的。但贺熠自己没试过画移魂阵,不知其中内情。故而,简禾的三两句话,贺熠便理清了其中的缘故。 卞七这具身体的肉未腐,他无法以碎骨画阵。可是,她被移走的魂魄还是自动归位了。这说明,玄衣所塑的那具身体,一定因为意外而被损坏了,才会导致魂魄逸出。 玄衣大费周章、耗费心血地搜魂又移魂,才两天不到,居然就毁于一旦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可笑么? 贺熠蓦地笑了出声,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贺熠,把我救出来的人是你吗?” 贺熠回过神来,止住了笑声,在半空中牵住了她的手,甜丝丝道:“没错。” 系统:“叮!‘贺熠’线的最后一个剧情任务【真正的生辰】触发成功。” 36、第36个修罗场 早春之初的深夜, 荒野之地常有魍魉在成群结队地游荡,吓坏不少赶路人。一只两只不成问题,但当数量多起来时, 仅凭一人之力去打, 还是挺棘手的。若可以与之错开, 就没必要自找麻烦了。 故而,贺熠两人决定待到太阳升起, 才动身离开破庙。 露宿郊外不是第一次,可当简禾知道那棺材原本是装着一个无名兄弟的骨头的, 只不过被贺熠移走了以后, 便觉得后背凉凉的, 怎么不肯进去睡觉了。 她悉悉索索地从棺材里翻了出来,一股脑爬上了摇摇晃晃的木桌, 挨到了贺熠旁边道:“我今晚不要睡棺材了。” 贺熠扬眉:“为什么?” 简禾搓着手臂道:“你还说为什么,躺在里面多瘆人呀。” 贺熠“嗳”了一声,道:“不识好歹。我可是帮你把棺材里面都扫得干干净净的了, 还把我的衣服也铺在了里面。” “既然这样,咱们换个位置,你睡棺材好了。” “太小了,我躺不进去。”贺熠伸脚踹了棺材一下。 也是, 他若要睡进去,腿就伸不直了。简禾道:“反正我不要,我宁愿睡地上。” “哦,‘地上’。”贺熠点点头, 弃仙出鞘。破庙内霎时被明亮的剑光充盈,照出满地尖锐的木屑,已经没有能躺的地方了。 都是贺熠刚才风卷残云乱斩东西的杰作。 简禾:“……” “其实嘛,折中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贺熠往外让了让,拍拍自己身边,笑道:“跟我一起睡不就好了嘛。虽然挤了点儿,但总比你躺棺材好多了吧,还能取暖,多好。” 初见面时,在睡觉之前,贺熠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让她离自己远点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现在的转变可还真大——简禾腹诽了一句,看向了这长条形的桌子,狐疑道:“这里躺得下两个人?”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只不过无法一起平躺下来,只能侧躺着。简禾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与贺熠面对面睡,要么就后背抵着他的胸膛。 前者简直像是在投怀送抱,几乎要贴到贺熠的心口上去了,呼吸互相喷薄。且姿势使然,除非她一晚上都直挺挺地躺着,不然,膝盖肯定会插入贺熠的双腿之间,交缠起来。至于后者嘛,虽然是面对着棺材的,可好歹比较自在。 贺熠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看她蜷缩成一小团背对自己躺下了,才随之躺下,道:“小禾姐姐,晚安。” 虽然没有被子可以盖,但后背抵着有发热buff的贺熠,就好像贴着一个暖烘烘的炉子,暴露在清冷的空气里也不觉得冷。贺熠睡下去后,十分安静,动也不动,弃仙被搁在了他手臂下,离简禾的发旋没有多远。 简禾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系统道:“宿主,鉴于任务进度实现零的突破,我方已为你解锁了二级功能【心动数值查询】。” 简禾睁开眼睛:“什么东西来的?” 系统静了。片刻后,一张画满了进度条的图表就浮现在了简禾脑海里。 三四行未曾开启,是灰色的,暂且不表。从最上面看起,第一条进度条是玄衣的,颜色已满,标着100/100。 第二行写了贺熠的名字,同样是填满了颜色的,但奇怪的是,数字标的却是45/50。 简禾奇道:“上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系统:“前面是完成度,后面是心动的上限,也就是能投入感情的极致。一般来说,30以上才叫做‘有好感’。40以上,是‘喜欢’。90以上,才算是‘爱且不可取替’。” 简禾:“……慢着,这两位大大的心动上限,为啥会差了整整一倍?” 系统:“上限是多少都不是重点,关键是,格子要填满颜色。至于为何会差那么多,简单点说,玄衣成长经历让他拥有健全的‘爱’的能力,所以能正常地抵达100。而某类人,因为成长经历等原因,导致爱的能力有所欠缺,有了情感上的瓶颈。此类人,大多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爱为何物,能付出的极点就是‘喜欢’了,很遗憾。” 破庙中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外,简禾还能听到贺熠的心脏在她耳后蓬勃有力地跳动着,这个令人胆寒的、恶毒的少年,其实也有一颗与她别无二致的心脏。 默默听着系统说话,她微叹一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清气朗,阳光灿烂。醒来的时候,简禾发现自己竟在夜里翻了身,转到了贺熠那边去了。 贺熠依旧枕着手臂,难得地睡得很沉,少年的身躯像白杨一样舒展开来,意外地有安全感。与之相比,她的睡姿就放飞自我多了。腿大大咧咧地曲起,搭在了他腰上,左手揽着他的腰,右手缩在自己胸前,头抵着他的胸膛,似乎想钻进他的身体里,缠住这个暖炉。 简禾:“……” 这种八爪鱼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睡姿,贺熠居然忍受了她一个晚上。佩服,佩服。她不该嫌他心动上限低,这已经够喜欢她了。 系统:“……” 更可怕的是,简禾视线下落,就看到了他的衣襟上,自己刚才嘴唇抵着的地方,有块小小的水渍。 简禾:“……” 简禾自然不会自毁形象。所以,睡觉流口水这点小插曲,悄无声息就被她掩饰过去了。 若骑马去天岂山,几天几夜就能到达了。无奈,贺熠是高穷帅,没有马匹,很多陡峭的山路都寸步难行,只能绕开大山前行。 好在,两人不赶时间,干脆就拍板决定以一座座城镇为站点,边走边吃边看看,悠悠闲闲地朝着天岂山进发。 在路上,骆溪白家无头新娘的事儿在仙门传得沸沸扬扬。在那场闹剧过后,家主白墨存病情急转直下,翌日便身亡了。由白二爷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在茶馆中,简禾听了不少版本的逸闻,有的说白家是得罪了德高望重的仙门势力,有的说白墨存夺人所爱,惨遭报复,反正,基本都偏离真相十万八千里远。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抓她去续命了。换了这个号以后,简禾第一次可以不用缩头耷脑、鬼鬼祟祟地在大街上走,可以说是快活极了。 一个月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天岂山。 这期间,咸鱼值纹丝不动,仍稳定在了3100点。而贺熠的心动值则从45缓慢提高到了47。看来,等他生辰的事件过去后,就能填满数值了。 这地方,说是贺熠的老家,也不确切,毕竟他只在这里住过短短的三年。只是,父族公孙氏早就被他亲手挑了,虬泽的贺家,虽然还存在于世上,但早已与他们母子断绝了关系。思来想去,天岂山反倒是贺熠在世上唯一的一个还存在的落脚点。 此地风光优美,旷野无涯,早春嫩绿的林海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蔚为壮观。同一座山上,就分布了数条人类的村庄。暮色之中,林中渐渐升起了炊烟。故而,已经有修好的山路了,挺好走的。 但贺熠从来都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但凡遇到要爬高爬低的地方,他就会痛快地带着简禾御剑。这回也是,咻地一下,他们就抵达了山上一条小村子。 此地没有明显的围栏,村屋散在地分布在绿野之中,相隔较远。野花款款绽放,偶有猎户踏着暮色、踩着山路归来。织妇坐在门前织布,前方有几个垂髫小童在玩耍。那与世无争的气氛,让人想到了书里写的世外桃源。 两人在当风口降落。 简禾感叹道:“这里风景真好。我感觉在这里住,都能多活几年。” “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几年呗。”贺熠利落地收剑,以麻布包裹,背在了身后。名动仙门的利器,被遮挡后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山风鼓起了简禾的衣袖,带来了无数飞舞的花瓣,芳香沁人。 她惊喜地抬手接住了一片,道:“这花居然会飞起来。” ——记得上个失败的任务,她带着错误的剧本狂戳贺熠的痛点。造成的后果,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即便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遇到的也是少年时的贺熠了,她仍放不下上一辈子的成见。 故而,从一开始,她就对这个狠毒且喜欢随时翻脸的少年,有了很重的防备心。 移魂当天,在激愤之下,贺熠说了些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简禾却一字不漏地听了进耳,在这段轻松愉快的时光中发酵出了一种可以称作是信任的东西,心中的堤防已经悄然软化了很多,不知不觉也会脱口而出一些真心话了。 “当然咯,这里是两座山的狭缝,风特别大。如果是冬天,吹的就是雪了。”贺熠把黏在自己脸上的一片花瓣捻走,勾唇得意道:“怎么样,好看吧?” 这一笑,眼睛微弯,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居然有几分意外的无邪。 “嗯,而且味道也很香。”简禾捧住了满手的花瓣,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贺熠当初所住的地方,是最西面的一座小木屋。 “小禾姐姐,到这边来。”贺熠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西侧走去。 路上碰见了几个采花归来的村野少女。这小地方比较封闭,大家都彼此认识,突然有两个生面孔出现,贺熠又年轻俊俏,身姿挺拔,即便衣着朴素,又藏起了弃仙,迄今也是杀人放火的事做得比较多,可那种出挑泠然的气质,仍与普通人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几个村野少女面上飞红。等两人过了后,却又回头看个不停。 这一走,就走了快十分钟。简禾暗忖:“他刚才明明能直接御剑飞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看那山涧飞花的景象,才故意在那边停下的?” 远远朝山边看去,几株高大的树下,果然坐落了一层小木屋。 ——三年来,无人居住也无人维护,居然还没倒塌,这房子质量扛扛的。 推开柴扉走入院子后,贺熠的脚步却倏地顿住了,手已警惕地抵住了弃仙的剑柄。简禾一怔,也发现了异样。 前面的木屋中,亮着灯,还传出了些微的声响。 里面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8219104、款冬(x2)、萝萝、蓬蓬蓬、青铜骑士、被捡到的小二、稀饭、苏葛生、九天姬罗、倪简(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给太太吃糖并姑娘的手榴弹x2,么么哒(づ ̄3 ̄)づ~~ 37、第37个修罗场 简禾:“?” 里面会是什么人? 贺熠一走就是好几年, 又没有提前与谁联系,哪会有认识的人提前替他打扫屋子。 至于仇敌……他仇家满天飞,有人在这里伏击, 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但是, 对方会蠢到把烛火都点亮、还发出声音来暴露自己在屋内的事实吗? “吱呀——”一声, 柴门被推开了。让简禾意外的是,从中钻出的, 竟然是一条膘肥体壮的黑狗。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年约五六岁、扎着冲天辫的女娃娃。 回弹的门被咣当一下撞开, 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你还跑?!我看你跑到哪里去!” 说罢, 他便一手揪住了那小孩的后衣领, 另一手还抓着块湿漉漉的抹布,抹布上沾了不少污秽之物。 小姑娘干嚎起来, 抽噎道:“你欺负我!你打我的狗!我要告我娘去!” “你去告啊!”少年勃然大怒,拧着小姑娘的耳朵骂道:“说了多少遍,给我拴好你的狗, 一天天的尽给我添麻烦,我看你是皮痒了……” 虽说眼前上演的是鸡飞狗跳的一幕,但是,在判断出对方不过是毫无灵力、不足为惧的普通人后, 简禾便察觉到贺熠紧绷的肩线下落了些许,跟玩儿变脸似的,眸中凶光消失,取而代之地, 优哉游哉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了唇畔。 就在这时,那布衣少年的余光终于瞥到站在篱笆旁的两人,倏地,敦厚的脸上闪过了几分讶异与窘意。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了隐藏剧情【熊孩子之捣乱】。” 简禾:“???隐藏剧情是什么东西?” 系统:“如果说剧本所写的情节等于树枝的主干,那么,‘隐藏剧情’就是那些因为篇幅问题而被省略了的细枝末节。就算不展开,也不会影响主线的流畅度。可一旦被触发并完成,就进一步丰满角色的形象,加深人物复杂度。” 简禾:“……” 过(被)往(坑)的经验告诉她,在进度条快要over的时候出现变数,往往会造成很坑爹的后果。更何况,这隐藏剧情的名字——【熊孩子之捣乱】,从字面意义上,就有一股深深的不祥之感扑面而来。 思及此,简禾心底一片悚然,立刻道:“拒绝进入。” 系统:“叮!驳回请求:npc已就位,剧情已开始,无法拒绝。” 简禾:“……” 次奥! 强买强卖!!霸王条款!!! 那边厢,那布衣少年已经意识到屋主回来了。他提溜着那小姑娘的衣领,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解释了一通。原来这是一对兄妹。那小姑娘不知从哪捡了条又脏又顽劣的狗回家,天天漫山遍野地追着那狗疯跑。 贺熠从前住过的房子太久没人居住,门已半开。就是那么凑巧,今天那条狗从篱笆下钻了进去,大肆捣乱。这布衣少年四处找不到妹妹,直到听到犬吠声,摸到此处,翻身进去,看到满地秽物,才发现大事不妙,立刻动手收拾残局。 哪能想到刚收拾完,就被屋主逮个正着了。 听完前因后果,那小姑娘还在干嚎,贺熠兴味索然地撇过了头,简禾只好担当起沟通的角色。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位npc少年不仅擦干净了秽物,还把别的地方都擦得一尘不染,相当于挣了个免费保姆上门来。 等那对兄妹离开后,简禾摸了摸下巴。 说好的【熊孩子之捣乱】呢?居然那么简单就过了? 据剧本所言,贺熠真正的生辰还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才到来。因为那就是进度条的最后一段了,在等待的这段日子,再也没有任何紧迫的任务挡在前头。而先前开启的隐藏剧情又毫无动静,简禾就既提心吊胆、又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住下来了。 天岂山上的人以猎户居多,并没有种田的习俗。所以,不论是食物、柴枝,还是用来做衣服的动物皮毛,都是从大山里来的。 恰逢初春,山上百兽苏醒,正好是它们最饥饿的时候,此时打猎的危险性陡然增高。安全起见,近段时间的猎户都是三五成群地进山,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动辄也得消失个三四天才拖回一头猎物。 然而,贺熠在瞎了的时候,都能凌空以小石子打碎乌鸦的头骨。现在目标变大了,就更简单了。他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猎到猎物,并只取它身上最鲜嫩的部分,与简禾一起吃。还把吃不下的猎物作为报酬,送给织户,让她们把动物的皮毛做成被褥、衣服等。 这种略有些封闭的日子,看似是一潭死水,但如果一起生活的人是贺熠,就半点都不觉得无趣了。转眼间,这种安逸的日子就过了快两个月。春末逝去,初夏来临。 近段时间,简禾在篱笆围出的院子里,捣鼓了一个烧烤用的胖墩墩的土台。那对【熊孩子】兄妹送了不少调料过来。 火光灼灼,兽肉被架在简陋的网上,滋滋地冒着肥油,涮上一点调料,入嘴滚烫,外脆内嫩,别有一番风味。简禾拉着贺熠吃了顿野味。 那绝佳的口感,让简禾彻底上了瘾,连续吃了好几天,报应终于来了。 这天清晨,简禾刚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十分肿痛,咽口水都成问题。而且,上唇的粘膜,以及舌头都传出点刺痛的感觉,原来是口腔溃疡了。 中午,她整个人都萎了,苦着脸慢慢地挑着饭菜吃,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话。 看到她这副倒霉相,虽说很不应该,但贺熠还是肩膀耸动,嗤嗤直笑,道:“看吧,小禾姐姐,我早就说过让你节制些的了。这就是你不听我劝告的下场啦。” 简禾:“……”唉。 刚一叹气,手中的筷子就一个不小心戳到了嘴唇内侧的溃疡。简禾嘶嘶地呵了半天的气,才郁闷地喝了口凉水漱口,艰难地咽了下去。 “好了,不逗你了。”贺熠止住了笑声,坐了过去,伸手掰过了简禾的脸道:“来嘛,转过来,嘴巴张开,让我看看哪里肿了。” 已经习惯了服从他说的话,简禾犹豫了一下,颤巍巍地把嘴巴打开了。 “我看不到,你再张大一点。”贺熠捧着她的脸,凑近看了半天,才讶然道:“啊,里面真的肿了,真可怜。” 你也知道可怜! 简禾泪洒心田,点头附和。 “小禾姐姐。”贺熠没收手,歪头看了片晌,眼中微光一闪,笑道:“你的嘴唇长得真可爱。” 简禾一愣,下意识偏开了头。贺熠倒也没有强迫她,就这样松开了手。估计,刚才又是一次他兴之所至的恶作剧吧。 “我刚才看过,你的喉咙没什么大事,这几天多喝些水,慢慢就会好了,没到要找大夫的地步。”贺熠往她的杯子里倒了些水,嬉笑道:“不过嘛,难受一段时间肯定是免不了的啦。谁让你吃那么多上火的东西呢。” 简禾是因为没有镜子,所以才看不到自己咽喉红肿的程度。贺熠这话,跟她自己感觉的也差不多。她抚了抚喉咙,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了,家里的肉快吃完了。”贺熠起身,取过了弃仙,挥挥手道:“我进山了,太阳下山前回来。” 贺熠走时,外头是阳光灿烂的。然而,不到两个小时,天空即已隐隐传来了夏雷声。 山巅之上,漫天压抑的乌云往下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银龙在云层后舞动。山雨欲来,湿润的风自敞开的窗户缝隙钻入,卷起竹帘、啪啪地拍打着窗栏。 简禾原本是靠在窗边,借着日光在看书,不知不觉打起了盹。窗户被风撞得嗙嗙作响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连忙把书搁在一旁,起身关窗。 只是,上半身才探出去几分,一股湿润的水汽就迎面扑来,将她的额发、嘴唇都沾湿了。 顷刻间,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如银河倒泻,在天地间拉出一道气势磅礴的水幕。 天岂山这一带的气候很干爽,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甚至,这个虚拟世界的天气,向来都很稳定,就像被程式操控着一样,不论春夏秋冬,天空都明朗澄澈、风和日丽。就是下雨,不过也就是毛毛细雨的程度。 这还是简禾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雨势,不由十分震撼。 天空昏暗低压,水声如密集的擂鼓捶打在大地上。风雨飘摇中,草木枯枝乱飞,挺拔的树木剧烈摇晃,似乎随时会被飓风连根拔起,或是被劈落的闪电燃着。原先还算平整好走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滑不溜秋。 就算关好了窗户,也还是有风从缝隙吹进,蜡烛灭了好几次,简禾只好找一个灯罩把它罩起来。 山中下雨,蛇虫鼠蚁出动,反倒不利于人在内打猎。故而,所有进山的猎户都在第一声雷声响起时,就急匆匆地折身返回、归家躲雨了。 简禾原本以为贺熠很快就会回来,谁知道,直到黄昏,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乌云之上的天空黑透,渗不入半点光芒,贺熠仍然不见踪影。 而雨势却未曾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整片大地都被拢入了茫茫的烟雨世界里。 心底缭绕着的不安愈加深重,简禾在家里来回踱步,暗忖——贺熠应该不会有闲情逸致在山林中淋雨,久久不归,莫非是遇到危险了? 可是,在剧本中,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重炼弃仙】副本已经被漂亮地拿下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的生命了。他会被什么东西绊住呢? 就在这时,薄薄的柴门之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敲门声,力道大得几乎可以用捶打来形容:“有人在吗?!” 这道声音,赫然就是【熊孩子之捣乱】的那个npc哥哥。 简禾一愣,随即一个箭步冲到门边,不假思索地拉开了门。 这少年浑身浇得湿透,心急如焚之下,他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简禾好半天才听出,原来这少年的妹妹今天傍晚又不见了,原以为她又是带着狗去哪儿疯跑了。谁知等到雨势渐大,也不见她的人回来。少年心急如焚地打着伞四处找。来到林边,终于找到了浑身淋湿、嗷嗷大哭的小姑娘。 一看到兄长,她就拉着他的袖子,哭嚷着叫他去救人。 原来,山泥松软,她刚才差点顺着泥沙落入河中,被吞噬生命。好在,那一瞬,剑光一闪,她被路经的贺熠提溜上去了。无奈,下一刻,轮到了贺熠脚下的泥松塌,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贺熠落入了一个深洞里,洞口瞬间就被泥石掩埋了。 简禾心脏一沉。 原来如此——不是熊孩子不发威,而是这个隐藏剧情,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开始! “简姑娘,你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找人一起去搜山……” “我也一起去,多个人能找得更快。” 少年一愣,简禾已打着伞与之擦身而过,匆匆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走在外面,方知风雨之劲。雨水几乎是斜着从四面八方打来的,别说一把小破伞了,就算把全身都用塑料布包裹起来也没用。刚入山林,简禾的衣裳就已被打得湿透,沉重地黏在了皮肤上。 虽然有地图可看,不至于迷路。但脚下的泥土确实很松,一不留神就会踩空。水链不断从简禾的睫毛坠落,她伸手抹了一把,干脆把已经有些弯折的雨伞别在了腰间,以双手抓着树木和藤蔓平衡身体,慢慢地往前走,这样就稳妥多了。 没过多久,简禾终于找到了贺熠掉进去的地方。幸好,那被封死的山洞口的泥块已被雨水冲掉了一些。简禾再用雨伞刨了几下,泥块就散开了。 简禾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以雨伞着地,她钻入了山洞中,终于喘了口气。借着从洞外透入的电光,简禾往前走去,心中有丝猜疑慢慢浮起—— 她原以为,贺熠是被山泥埋住了,甚至是昏迷了。可是,刚才那山洞的泥块其实并不坚固,她用一把弯折的雨伞,都可以轻易地刨开。进来后,更能察觉这山洞里有空气,也不存在呼吸不了的可能。 那么,贺熠为什么会出不来? 洞里有什么东西困住他了么? 洞穴其实很浅,拐过弯,她看到了前方传来了弃仙的光。等眼睛适应了洞中的光线后,靠在角落里抱膝低头坐着的人,不是贺熠又是谁? 不像是受伤了,弃仙也还在…… 简禾愕然——莫非贺熠怕黑? 可这怎么可能?不管是在【分尸魍魉】的副本中,还在没有烛火的破庙里,都没见过贺熠露出过什么异样啊。 雪亮冷酷的银色电光,星流霆击地鞭笞向大地,倏地照亮了整个山洞,也映亮了两人湿透的面容。 下一瞬,雷霆巨响穿透耳膜,势不可挡。在这样浩渺的自然之力下,连洞石都在颤抖。弃仙嗡地一震。 简禾眉毛一跳,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十分诡异的想法。 不是吧? 贺熠他怕打雷的声音? 系统:“叮!剧情新进展:咸鱼值—20,实时总值:3080点。” 简禾:“……” 居然猜对了! 两辈子了,这竟是她第一次知道贺熠的弱点。不,确切来说,是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也有弱点。 万万没想到,??您杀人放火都不害怕,到头来,居!然!会!怕!打!雷! 这跟您一贯的心狠手辣、酷炫狂霸拽的人设完全不符合啊喂!居然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系统:“正常。这个世界一年也没有几次下大雨的,你哪有机会看到。如果不是触发了隐藏剧情,今天也照样不会有雨。” 简禾沉吟了几秒。 她没有特别害怕的事物。但也知道,因各种原因,世上确实有些人会害怕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东西,譬如深海、尖锐的物体、娃娃等。 看到这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们会呼吸急促、觉得窒息,甚至会动弹不得。虽然不知道贺熠跟雨天打雷有什么渊源,但估计,是在幼年时,曾经在类似的雷雨天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以致于今后每一次的打雷,都会回想起当时的滋味。 有些人的恐惧心是可以通过锻炼而减轻的。反其道而行之地盯着畏惧的东西看,就算无法根治,神经也会变粗一些。 问题是,这个世界十年都不打一次雷,饶是贺熠有自虐练胆的心,也根本找不到机会去锻炼啊! 这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晶莹的水珠不断顺着她的发梢往下落。每走一步,鞋底就会挤出一滩冷水。 假设这时候有人来偷袭贺熠,他的战斗力会受多少影响不好说。但最起码,在恐惧心与求生欲之间,必定是后者会取胜。 贺熠之所以一动不动,任由她走近,估计已经知道来的人是她了,贸然碰他,应该不会被一剑捅上天。 思及此,简禾撑着膝盖蹲了下来,与之平视。 贺熠毫无反应,看不到表情。弃仙的暗光之下,他拼命拽着衣服、冰冷且苍白指尖无所遁形。 简禾没问了,她贴着他的身侧,背靠洞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与在白墨轩的密室中一样的坐姿,可彼此的立场却好像换了过来。 倏地,洞中漏入的银光再度炸出一片雪亮。可这一次,简禾却已搂住了贺熠的肩膀,堵住了他的耳朵。那阵可怕的雷声被隔绝在一双小小的手掌之外,似乎朦胧了很多。 贺熠浑身一震,更紧地拽住了衣袖,抿唇不言。 雨还在下,那下雷声过后,简禾便悄悄松了手,转为落到少年瘦削又结实的肩上,无声地、有节奏地拍着。 虽然喉咙还很疼,可这种时候,就应该说点什么来转移贺熠的注意力。无奈书到用时方恨少,简禾愁眉苦脸,搜肠刮肚都找不出什么童话,只好现编一个故事了:“贺、贺熠,我跟你说个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个神女,嫁给了一个打鼾声特别重的丈夫!” 系统:“……”真是个特别智硬的开头。 简禾:“……” 虽然贺熠未必有心情听,但有点人声在旁边说话,总比两个人抱团沉默要好。 雨势未停,简禾就这样,在雷声响起前先捂住贺熠的耳朵,雷声过后就继续说故事。可惜,这故事本来就是她随口编的,为了拉长剧情,她绞尽脑汁,安插了各种离奇的元素进去,越说到后面,铺得太大了,就有点儿难以自圆其说。 简禾口干舌燥,心中暗忖:唉,她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贺熠到现在为止,半点反应都没有,应该也没有认真听吧。 然而,想是这么想,她却神差鬼使地没有停下来。圆了结局以后,简禾干笑两声,道:“哈哈,不好笑吗?那我再说一个好了。从前,地上有个……呃!” 贺熠松开了拉住自己衣服的手,一声不吭地拽紧了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冷冰冰的,却不期然地激起了一片微热的鸡皮疙瘩。 简禾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动,遂小心翼翼道:“贺熠,你这样我就没办法帮你捂住耳朵了哦?” 贺熠的回答是稍稍偏了偏头,亲昵无声地把额头抵在了她的锁骨处,如温弱的雏鸟般依偎着她,可握着她手的手劲,却一点也不小。 简禾怔了怔,默许了他的动作。 隐隐中,她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倚在她肩上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年的头。似乎还有某些难以言喻的东西,艰涩地打开了紧闭的门,悄声往她的方向倾斜。 雷声依旧很密,可雨势却逐渐变小了。也亏得这山洞里面地势较高,才没有被淹到。因为已经不需要她捂耳朵了,到后半夜,就这样倚靠着彼此,简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微亮。 感觉到身体微晃,简禾轻轻睁眼,就讶异地发觉场景变了,自己趴在了贺熠的背上,走在了一条山路上,身上还套了贺熠的外套。 雨后天晴,林间雾霭清新湿润。草叶上结满了露水,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为了不让她滑下来,贺熠走路的时候维持着一个稍稍弯身的姿势,应该是很累的,可他穿过她膝弯下的手却丝毫不见有颤抖,稳得一塌糊涂。 简禾的手臂动了动,揽住了他的肩膀,转了转头,头很沉重,不自觉地往边上一滑。 贺熠轻声道:“别乱动,你淋了一晚的雨,发起高热了。” 唉,难怪醒来后,状态跟咸鱼差不多。 简禾颓然地重新倒下,把脸贴在了贺熠背上。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唱歌儿一样响起,充满了喜悦欢腾的气息:“叮!恭喜宿主,贺喜宿主!剧情重大突破:贺熠心动数值上限up!” 简禾:“???” 她颤巍巍地打开了进度条的页面,看到贺熠那一栏,赫然从48/50变成了48/60。 简禾:“……” 好似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他妈大锤锤砸碎了她的天灵盖,简禾嘴唇颤抖,耳膜嗡响,眼前发黑,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往作者的菊花里姑娘的火箭炮,感谢云笙、冰柚子、午夜挥大刀的丧猫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各位新年快乐,感谢所有的喜欢(づ ̄3 ̄)づ。 ——脑洞小剧场—— 简禾:大佬,你怕打雷?[黑人问号.jpg] 贺熠:谁还不是个宝宝咋的。 38、第38个修罗场 在狂风暴雨里淋了一夜, 再兼之临门一脚、大受打击,简禾直到午后才蔫蔫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小木屋了。 窗外乌云逸散,只余几缕薄云徜徉在山边,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了。 雨后的凉风轻轻地吹动了竹编的横帘, 窗棱上就劈里啪啦地落下雨水。 贺熠正一言不发地倚在了窗边, 盘起双腿,迎风而坐。 腿间放了个瓷碗。可惜, 从她这角度看,瓷碗有点反光,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山风鼓起了他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袍, 扎起的乌发在肩侧缭绕, 绶带飞舞,很寻常的一幅图卷, 不知为何让她看出了几分快意飞扬的少年滋味。 原本穿的那套湿透的衣服已经被换下了,但身上还是出了层薄汗,估计是让被子给闷出来的。双手伸出来, 扇了扇衣领,总算凉快些了。咽了口唾沫,她意外地发现,明明瞎编了一整个晚上的童话故事, 自己的喉咙居然还没有之前的肿痛。莫非贺熠给她灌了什么特效药? 听到了动静,贺熠倏地一怔,回过了头来。对上视线后,他便往地上轻盈一跳, 端起方才的瓷碗,走近了她,伸手探她额头,道:“哎,真的不烧了。” 简禾抚了抚喉咙,道:“这里也没怎么痛了。你喂我吃了药吗?” “没有。”贺熠举起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大拇指的边角,有个被针扎过的细孔:“我用针替你放了点儿血。” 难怪好得那么快。简禾坐起身来,看到贺熠已经端了个杯子过来,修长且白晳的指头抵住了淡青的瓷面,令人赏心悦目。杯中盛满了微温的水,还浮着一块黄澄澄的果肉,白烟溢满了甘香之气。 他在床边坐下,把杯子递到简禾跟前,道:“来,喝了。” 简禾:“嗯?” 简禾喊不出这果实的名字,只知道它长于深山峭壁之上,晒干以后,就是一味有消肿凉血功效的药材。 简禾嗅了口杯口冒出的热气,心里灯泡一亮,道:“难道这是你昨天进山摘回来的?” 这样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昨晚那熊孩子差点滑到河里的地方,通往山壁的路。没有别的理由会去那边。 贺熠懒洋洋道:“这有什么法子,谁让你归我管呢。” “那还真是多谢你管我了。”简禾心里一暖,吹凉了茶就仰头饮了下去。 这茶闻着是香,喝下去后才发现口感颇为苦涩。可苦涩之余,又有一股凉意划过喉咙,那阵干裂火辣辣的感觉霎时就淡了不少。 刚放下杯子,贺熠就从怀里取出了什么,道:“来,小禾姐姐,张开嘴巴,喂你吃点东西。” 简禾哦了一声,听话地张开了口。 下一瞬,一颗小小的硬糖就被喂到了她口中。简禾用舌头转了转,把它压在舌根下,一股甜丝丝的蜜意就蔓延开来,驱逐了残余的苦涩。 “好吃吗?”贺熠托腮,忽然诡笑了一下,道:“你不怕这是毒药?” 简禾奇道:“毒药是那么甜的么?” “我又没吃过毒药,怎么会知道。”捉弄不成,贺熠无趣地把糖纸捏成了一团,正要随手丢掉,却又在半空收了回来,把它重新平展,津津有味地舔掉了沾在上面的糖衣:“小禾姐姐,你真是傻透了,小孩儿都知道要看看是什么才吃,你倒好,别人喂你什么都吃。” “我也不是谁喂我都吃的。”简禾眨了眨眼睛,道:“我只吃你喂的。” 既然退了烧,又不是半身不遂,简禾穿好衣服,就下床四处走走了。贺熠不知晃到哪里去了,去了捣鼓中午饭,简禾推门出了院子,看到门边摆了几箩筐的鸡蛋和蔬菜。 系统:“那是【熊孩子之捣乱】的两位npc送来的赔礼。” 简禾哦了一声,回头看到她拉着贺熠堆起的那个小烧烤土台。昨晚雨太大,她都没来得及去找东西盖住它。现在一看,它显然已被贺熠打扫过了,枯叶、污泥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简禾在篱笆外的藤椅上坐下吹风,正好趁现在能看看进度条的情况。 孰料,打开了进度条,她意外地发现数字从清晨的48/60变成了60/60,已经满了! 简禾:“???” 虽然不知道在这几个小时内,贺熠大佬他脑补了些什么,又或许是开了窍,总而言之,好感度虽然晚了点儿,但还是涨上去了。 然而,简禾还没高兴多久,到了夜里,这进度条的数字又变了变,从60/60变成了60/61。但因为有了白天的经验,这回,简禾已经镇定很多了,她就要看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 不出她所料,一天后,进度条再一次自动填满,变成了65/65。 简禾大喜。 她已经摸清变化的规律了——每天早上,上限值都会自动往上涨些许,不多不少,也就一两点。到了夜里,它就会慢半拍地自动涨满。故而,她根本啥都不用做,坐享其成就行了。 系统说过,心动上限是多少都不要紧,最关键是填满颜色。这样发展下去,只要在贺熠生辰的晚上,趁着心动上限值还没升高的时机结束任务就行了,也不是非得等到100点。 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满打满算,贺熠现在才刚到十七岁。人常道出名要趁早,四位病友都遵循此金科玉律,早早成名。可如果较真点儿,名声最狼藉、干的事最犯众怒的,贺熠必然拔得头筹。真难想象那么多毁三观的事,都是出自于一个未成年之手的。 家里食材还有剩余,那对npc兄妹送来的鸡蛋、调料、蔬果也还有一半。故而,大清早的,两人就下山去了天岂山附近的小镇去,弄了两壶小酒回来。 夏意渐浓,没有光污染的大山,夜空星河满泻,反倒看不见月亮在哪里了。 佳肴满桌,简禾用筷子戳开了两块黏在一起的卤肉,抱怨道:“没想到天岂山下面的小镇居然那么小,没有客栈,没有布庄,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小破酒馆,却买不到长寿面,生辰不吃这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贺熠心道:“难怪她今天在山下转来转去,还以为她在找什么呢。”面上则讶然道:“上次不是吃过了么?” “怎么能一样?上次的面都泡到发胀了,所以我才想带你去现场尝新鲜的啊。” “这有什么,我们来的路上不就经过了很多地方么?”贺熠甜甜一笑,道:“过段时间,我们在这里住得闷了,就一起下山,四处去走走,看遍九州大好风光,何必担心吃不上?” 哪有什么以后,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简禾腹诽,但她绝无可能在此说破事实,只好笑了笑,点头轻声道:“好,那我明年再带你去吃。” 酒过三巡,两人在树下纳凉。贺熠今晚估计心情不错,贪杯喝多了一点儿,简禾正漫不着边地跟他说着话,却发现他已经趴在手臂上,似乎是睡着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真正的生辰】。咸鱼值—80,实时总值:3000点。” 简禾查了查心动进度条,数字刚好停在了80/80的位置。 系统:“宿主,可以走了,趁现在吧。” 简禾放下了酒杯,看向贺熠,若有所思。 这一段路,虽然开始得很不情愿,过程也是相当的曲折,好几次都觉得要挂了,好在命运还算眷顾她,让她有惊无险地走到今天。 没人会不喜欢俊俏的少年对自己亲近,更何况贺熠还经常对她撒娇。上辈子的那个青年的贺熠给她留下的阴影,已经被眼前这个鲜活跳脱的少年冲淡了很多了。明知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但简禾却不再害怕他了。 只能说,拿着真剧本和假剧本攻略的差别真的太大了。 系统:“……” “我是时候走啦。”简禾探身,伸手将一缕粘在贺熠唇畔的黑发撩开了,认真道:“说真的,贺熠大佬,少年时的你比青年时的你可爱多啦。” 系统:“走了?” 简禾:“好,走吧。” 意识被抽离以后,卞七的身子失去了支力,伏倒在了石桌上。其唇若涂丹,双颊微红,泛着酒气,面上的胎记反倒被衬得不太明显了。这模样,看起来不过是醉酒后小憩一会儿。 再睁眼时,简禾已经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里。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贺熠’。攻略进度达到2/4。现在为宿主发放阶段性奖励,请接好。” 第一次送了个破硬盘,这次会是啥呢? 简禾翘首以盼,掬手抬头。 谁知道,虚空中白光微现,掉出来的,居然还是上回那个晶蓝色的储存盘! 简禾:“???” 不过,与上次相比,这回的储存盘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划痕仍旧,但微弯的身体已经变直了。 不等她细看,储存盘就碎成了光点。飘渺的光点于半空中飞舞片刻,重新凝聚成了一本书。 略有些泛黄的书页在半空中哗啦啦地翻动着,粗略一扫,就看到整本书,似乎只有前面的一小部分有文字,后面全是空白页。 这是什么东西?也是阶段性奖励? 等抽风的书页静止下来,好像重力回归,悬在头上的书本徐徐落到了简禾手心。她忙不迭将它摆正,定睛一看,霎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无他,只因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印在上面。 封面正中,是这样一个标题: 【迷境公司·拟真人游戏初成品——《仙途》测试报告】 标题下方,清晰地印着几行稍小的字: 测试员工编号:xt0021 测试员工姓名:简禾 负责测试角色:温若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千界凰、球球、yutotal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39、第39个修罗场 迷境公司, 《仙途》,游戏测试报告…… 这几个陌生的名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简禾心脏咯噔一下, 不自觉地手指抚上了它们。 在被星轨列车撞飞以后, 她近一两年的记忆就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尤其不记得自己在帝都星的经历。做的是什么工作、为何会被解雇、为什么会摔进轨道,还被撞飞……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系统:“宿主, 这本测试记录书,是你歇菜前一刻还随身携带着的东西。你对它有印象吗?” 简禾一噎, 老实道:“这个嘛, 完全没有。” 系统:“我也料到了。你连自己在哪捞过金都忘光了, 哪里还会记得这种细节。” 简禾:“……说的也是。” 多说无谓,她的目光停在了标题底下的那几行小字上。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既然这封面明确写出了她的【员工姓名】和【员工编号】。如无意外,那份被她遗忘到了爪哇国、在帝都星干了一年就被解雇的工作——就是在迷境公司担任游戏测试员。 这游戏测试员,工作具体内容是什么? 简禾心中狐疑, 再看【负责测试角色】那一栏——安排给她测试的角色,是温若流。 总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仰头思索片刻,简禾陡然一惊。 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名字, 与她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是有所关联的! ——要知道,她现在正在苦逼地经历的这个融合任务的大背景,就是一百多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那个时候, 九州动荡不安而又灵气四溢。魔族人撕裂边界,从密境闯入九州,在这片大地上耀武扬威,戕害生灵,肆意辱杀仙门子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仙门在忍无可忍之下,揭竿而起,与之背水一战。 ↑这已经是简禾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了。 可关键是,当年首先站出来掀起这场声势浩大的剿魔大战的宗派,就是今时今日的仙门两个大佬——赤云宗、丛熙宗。 乱世出英雄,更容易出少年英雄。 温若流是谁?丛熙宗的名人,与同宗的师弟澹台怜、隔壁的赤云宗的弟子谢子尧、邬焱,还有千仞宫的沈长虹,都是那个腥风血雨的时期就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 再简单粗暴点说,这几位都是坐拥大批迷弟迷妹、光环满身、手锤魔族狗头、一锅端掉魔族老窝的仙门祖!师!爷!爷!们! 简禾:“……” 次奥次奥次奥! 越来越玄幻了。她是什么狗屁游戏测试员?祖师爷爷温若流是她负责过的人物?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难道就在《仙途》这个游戏里面吗? 玄衣、贺熠等人,又跟《仙途》有什么关系? 系统:“不,宿主,这里不是游戏。除此以外,我就不能透露更多了。” 简禾:“……” 早就猜到了以系统的尿性,什么也不会剧透。简禾下定决心,翻开了第一页。但这一看,她的头顶就浮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刚才快速翻动的时候,她明明看到这本书前小半都有字。可现在一看,那字却跟渗了水一样,快淡出个鸟来了,举高放低,也还是啥都看不清。 简禾:“系统,上面的字呢?你别跟我说这也会掉色。” 系统:“封面已经透露很多信息了,后边儿就没墨水了。如果你想看后续的内容,就加油提高任务进度,书页内容就会重新浮现出来了。” 简禾:“……” 把期待还给她! 系统:“好了,宿主,准备到下条主线了。” 迷迷糊糊中,简禾感觉自己坐在了某个摇摇晃晃的地方。头失重地往一侧歪了歪,一不留神,就磕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这下,简禾睫毛一抖,倏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抬头,便看到有一块长长的飘逸柔软的赤色绸布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光滑华贵的宝石串成的珠帘儿从头冠垂落,垂坠在颊边,相互轻轻撞击,发出了圆润的哑声。 简禾:“嗯?” 伸手轻轻摘下了红绸,又将珠帘拨到了耳后,简禾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环顾四周。 跟刚到贺熠的任务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这次竟然也是在一辆在行进中的马车里醒来的。 但是,两个空降地点不可同日而语。这次的马车装潢华丽,底下垫着柔软温暖的毛毡,落脚无声。矮桌下,金色仙兽暖炉口吐轻烟,暖气扑面。前方的雕花折叠门上,两个微弯的扶手乌木圆润,镶嵌金丝。 简禾:“呜哇,连这种地方都镶着金,真壕。” 系统:“……”→_→ 窗户关着,但透过纱窗纸,能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这是一支行进在山林中的马车队,两旁古木参天,枝头落满白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显然正处于冬季。 长路寂寥,寒风凛冽,雪地留下一串马蹄印,车轮轱辘声绵绵不绝于耳。 简禾喃喃道:“这次也是冬天啊。” 低头看自己的这身行头,如无意外,原主应该是个在出嫁途中的新娘子。现在的马车里没有高脚椅。在她的意识接管身体的前一刻,原主竟然是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的。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千金小姐,在私密的空间还这么讲究,未免也太无趣了。 简禾:“……” 无端端就想起了卞七出场时,也是在逃婚的路上啊。 噫!她到底是跟“新娘”这个身份多有缘啊。 周围也没人,何必亏待自己。简禾把两条腿从屁股底下解放了出来,舒展伸直,锤打着发麻的肌肉,才舒服地松了口气。不仅腿麻,头上的发饰也很沉,才顶了这么一会儿,脖子已经有点儿酸痛了。 简禾试探性地伸手动了动,发现凤冠摘不下来,只好悻悻地作罢,东摸摸西摸摸的。 左手边有个小小的梳妆矮桌,忽然想起到现在都没看过自己长啥样。简禾凑上前去,碍于系统的前科,她不抱多大希望地一瞅,霎时讶异地扬眉。 说实话,做任务以来,她就没见过几个长得难看的npc。但是,好看到原主这种地步的,还是第一次见。 目测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生得一张无可比拟的玉雪容貌,双眸灿灿,乌发如云。窈窕纤柔,骨肉匀称,胸前两团亦是鼓胀不已。 一般人穿嫁衣,尤其是这种一层纱叠着一层纱、镶金绣玉、金丝勾边的衣服,如果没有夺目的外形相称,很可能会被衣服喧宾夺主。 而原主,却非但没被抢走半点风头,反而因此被映衬得更为明艳。 别说无盐女卞七了,就连仙气飘飘的封妩,在这一位面前,都败下了阵来,被甩了好几条街不止。 系统:“上次你说我给你找的身体越来越弱鸡。我就预告过这回的身体会很棒,感觉如何?” 简禾诚心诚意道:“系统,你真的太够意思了。” 一层层拉开梳妆桌的抽屉,在最后一隔,竟让简禾找到了一样不应该有的东西——一个绑好的包袱。包袱底下,还压了把锋利的剪刀。 简禾:“???” 没有作声地打开了包袱的结,里面装的,竟都是些衣裳细软,还有些便于携带的银两和首饰。怎么看,都觉得是跑路专用的套装。 简禾:“……” 慢着,她这不是在嫁人的路上吗? 把这个藏在马车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喂! 就在不好的预感氤氲得越发浓郁的时候,关于这个任务的数据,终于姗姗来迟地传输进她脑海中了。 原来,这会儿的时间,又跳跃了几年。 此时,距离她在赤云宗被玄衣一掌拍碎骨头,刚好过去了七年。而距离她进入卞七的身体与贺熠相遇,则还有三年的时间。刚好卡在了前两个任务的中间时段。 简禾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任务的时间只能不断往前推移。” 系统:“你有我,所以不受时间桎梏,可以在这个世界随意跳跃。” 简禾点点头,开始读起了资料。刚起了个头,她就知道了自己这次要攻略的是谁了。 姬钺白。 说实话,在四位病友之中,撇开人品和性格不评论,单看外形,简禾最喜欢的一个,就是姬钺白。 乌发红衣,玉面雪肤,笑容玩味。连仙器“绛仪”,也是通体发红,缠绕着金索的长剑。 若说贺熠是少年的稚气与清甜,那姬钺白就是极致的艳丽与风流恣意。 用这种词汇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不太对劲。但简禾暂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了。 记得上辈子,直到任务失败,她被绛仪穿心而过、升天的时候,姬钺白都没有娶妻。这辈子多了这个改动,还挺不错的。有了这个身份,应该更容易接近他吧。 继续往下看。当读到自己目前的身份时,简禾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 再看一眼,一口甜腥的血就涌上了她的喉头。 她这次所附身的原主,名唤乔迩,是九州玉柝城的乔家独女。 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乔家虽然家业不大,但却特别擅长炼丹炼药、以及易容之类的奇术,在修道界也有一席之地。 而比这两者更出名的,就是乔家之女乔迩的艳名。更有传言,乔迩体有暗香,出汗时,那阵香气就会越发浓郁,引人遐想。 那么,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位,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还要成亲的呢? 这渊源就得从一百年前说起了。那时,仙魔大战刚刚结束,大街小巷都在传唱仙门名士打魔狗的童谣。尚仙的风潮正处于最高峰。很多年轻人都撂下了家业的担子,头脑发热地想去修道。 乔家与姬家的祖先因为机缘巧合,在同一宗派下修行过,结为知心好友。学成归家后,两人还一直有书信往来。分别娶妻、成家立业后,甚至还结下了婚契。 所谓的婚契,跟建立在特定两个人之间的婚约不同,是建立在两个家族之间的。潜台词就是: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了,如果下一代正好生了一男一女,又年龄相仿,那就让他们结为夫妇,我们亲上加亲吧。 结果呢,双方都生了儿子,这事儿就没成。这桩婚契,只好往后推了一辈。到这一代,乔迩是乔家独女,而姬家则有对双生子,这事终于成了。 也就是说,乔迩真正的婚约对象,其实不是姬钺白,而是他的兄长。 简禾那口老血终于冲上了喉头。 这是要她跟姬钺白合演《我与嫂嫂的禁忌二三事》吗? 系统:“……别慌,继续看。” 大概是命中注定有一劫,就在半年前,姬钺白的长兄在猎魔时遇袭,正式领了便当退场。 虽然人是死了,但婚契却没有废掉。就这样,这桩婚事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浪荡的姬钺白的头上。 简禾抹了把脸。 这还好点。 罢了,跟姬钺白的事还在后头。 现在,就有个真正让她眼前发黑的难关横梗在前。 ——她附身的原主,自小就有个青梅竹马,即是乔家的养子,名叫乔瑛。 这家伙,从小就跟乔迩一起长大,根本接受不了她嫁人的事实,却碍于身份一直压抑自己。 在得知姬大公子过世后,乔瑛高兴得简直要在房间里放鞭炮,认为这是天意。岂料,没高兴两天,婚契还没失效的消息就把他整个人都砸懵了。 人不能胡乱刺激,这不,被连续打击了两次,乔瑛破罐子破摔,怂恿原主与他离开这里。并且,因为蝶泽离渡头很近,他就跟原主约好了,会在今天半路来接她离开。 简禾:“……” 好了,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藏了个包袱了。原来真的是准备逃婚用的! 这算啥?豪门二少的淘气小逃妻? 简禾:“系统,也就是说,那个乔瑛大兄弟,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来抢亲?” 系统:“不错。宿主,你千万不能被乔瑛带走。否则,你与姬钺白的关系,将从一开始就破裂,今后再也无法修补,也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了。” 简禾:“还用你说?就算姬钺白对我没意思,就算他是为利益而娶我,他也不可能喜欢刚见面就被人绿的感觉吧。” 就在这时,一直匀速行进中的马车,忽然一刹。 外面传来了家仆惊疑不定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你们是怎么探路的?!” “我们今早来看的时候,这棵树还没倒下的啊,奇怪了……” 情况有变,简禾回过神来,反手把梳妆桌的抽屉推上,撩开了纱帘,探头出去道:“怎么停下来了?” 近距离看到她,四周的下仆面色微红。 一个侍女道:“小姐,前方有棵大树倒下了,把路给拦住了。我们的人现在正在尝试能否把树给挪开。若是过不了,那就只能另寻一条路了。” 简禾探头一看。果然,前方的雪地上,一棵足有约五人合抱粗的树横倒在了路中。 从这里下山,再走一天多就能到达蝶泽。大雪封山,如果想开辟一条路,恐怕比较麻烦。 就在众人犯难时,车队的最末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一个骑马的人影快速掠来,外面守门的车夫被他一掌劈晕。 下一瞬,一个少年推门进来,与简禾对上了视线。 他相貌普通,轮廓粗犷,果然跟乔迩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正是乔瑛。 系统:“系统剧情【路遇抢亲】掉落,请宿主切勿被乔瑛带走。” 简禾:“说来就来,这也太快了吧!” 乔瑛拉住了简禾的手,把她往自己马上带:“迩迩,趁现在快跟我走。” 简禾:“……” 她力气根本不够他来,无从解释,一下子就被他提了过去。 乔瑛一抽马鞭,马蹄踏雪,大雪纷扬,朝着远处密林奔去:“抓稳了,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了。” 简禾像个麻袋一样,在马背上被颠得七晕八素,无奈根本下不了马:“你等一下!先把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一会儿再说,我已经在渡口准备好船只了。” 不是啊,兄弟,我跟你不熟,我不想跟你私奔啊! 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带出这片山林。偏偏又不能乱跳马,否则摔晕自己,就更加反抗不了了。 简禾在包裹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触到了那把剪子,心中一动。 在马匹踏水跑过一处浅泽之际,简禾闭眼翻身,往水中一滚,同时用剪刀用力地扎了马屁股一下。 骏马吃痛,狂啸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冲去。 “迩迩!”乔瑛惊呼,虽然已经看到她落马了,但马匹正处于狂怒状态,根本不听他使唤,载着他一路往前,很快就消失在了林荫中。 在隆冬落水,那滋味就像被冰封住了表皮四肢一样。尤其是,现在的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气温更低。 河面打转转的碎冰被压到水底,咕噜噜地冒着气泡,好在,这里的水流很慢,也不算深,简禾湿了大半的衣服,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岸。 系统:“快天黑了,密林危险,请宿主尽快回到车队之处。” 抖掉了冰晶后,简禾拨开枝叶,往刚才车队的地方走去。 顶着西斜的日光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刚才车队的地方。可奇怪的是,这儿的马车东倒西歪,马匹都不见了,人也没了。 难道都去追她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宽慰。 简禾微惊,低头一看,随即松了口气。 她认得这片袖子,是刚才答她话的那个侍女的衣服。看来,刚才马车队的人就在这附近找她。 “其他人在哪里?咱们先回马车里再说。”简禾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这一握之下,她却发现这只手毫无力度和重量,甚至可以整只被她轻而易举地拉扯到前面来。 ——这是一只已经被咬断的手! 与肩膀的连接处,还粘着白骨与皮肉,显然是被巨型的兽类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饶是曾经见过许多可怕的boss,可骤然近距离看到尸块,简禾心脏险些停跳。像被火烧着一样,她把这只手扔在了地上,倏地转头。 悉悉索索声,一头巨大的魔兽,正躲在了阴影下,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简禾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她现在不是封妩,这只魔兽也不可能那么巧就是玄衣的手下。它是一只真真正正食人肉、饮人血的野生兽类。那泛着血光的牙缝里,夹带了咬碎的人肉,还有混杂着脑浆与头发的皮肉。 看来,就在她被乔瑛掳走的时候,那支留在原地的车队,也遭到了食人魔兽的袭击。 如果这么说,反倒是乔瑛变相救了她一命。 系统:“宿主,找地方躲起来。” 不错,那几辆马车就是她唯一的掩体了。思及此,简禾倏地回头,冲向了马车,钻入其中,紧紧地关上了门。 然而,几辆马车对于一头魔兽而言,好比是大块的积木。虽然里面装潢华丽,整体比较重,但翻动起来,还是不难。 简禾现在总算明白当日【分尸魍魉】的副本里,阿汀被困在晃动的船舱里的滋味了。只是她又绝无可能钻出马车,只能用力地抓住固定的东西,并强忍呕意。 很快,意识到光以摇晃,是摇不出她的。魔兽隔着纱窗,粗喘着气,喷出的气体既热又腥,“嗬嗬”地咬着木门,很快就把木头咬了下来,前门大开。 简禾缩到了最里面,情急之下,捡起了桌下的香炉往它身上扔去。这点攻击根本不痛不痒,它倏地弓起了身子,瞳孔缩成细线,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大概是人在极端紧张的时候,视网膜会把摄入的景象放慢几倍播放。简禾倚在了倒错的马车内,清晰地看到巨兽弓身,蹬腿,张开布满利齿的兽口。 可下一秒,这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却凝固在了半空。 布满血丝的橙黄兽眼边缘,露出了一星炫目的金光。简禾甚至能听到那缕金光裹挟而来的透明劲道,撕开了空气! 下一瞬,金光倏地灌入了它的眼球之中,拖曳着绚丽的尾羽——那竟是一杆淡金色的长箭。 随着一声悠长的兽吼,单只眼球爆裂。冲力带着眼球的组织与血肉飞溅满空。简禾连忙用手挡脸,翻过身去,才没有被喷到。 远远地传来了欢呼的声音—— “不愧是姬二,我都看不清,你就射中了。” “唉,追了老子一晚上,终于追到了。” “咦,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马车?” 巨兽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流矢的“嗖嗖”声破空而来,三箭齐发,灌入其另一只眼球。 简禾爬起身来,拨开了马车破了的纱帘,瞧见空地的边缘,正立着几骑人马,没有携带火把,仅以剑刃的光照明。 为首之人,年约二十一二岁,红衣猎猎,乌发轻扬,星夜的暗光于他俊美深邃的脸上浮跃,极淡的灰色眼瞳泛着苍冷的艳色。 而那张在三年后与他形影不离的黄金面具,此时根本不存在。 大腿终于来了,简禾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我就记得姬钺白从来都没有戴面具的习惯。这位大大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面具不离身?” 就在他的马前,立着两只通体雪白、形似豺狼的魔兽,显然已被驯服。 深夜、背弓、仙宠、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毫无疑问,这是在猎魔了。 说起这话题。在以前,仙门的人逮到魔兽,是见一只杀一只的。驯养魔兽作战宠的这股歪风邪气,就是几年前的姬钺白给带起来的。 虽然很多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在背地里斥他是“轻狂小儿”、“养魔为患”,但碍不着年轻一辈的争相模仿。甚至,由于姬钺白箭法奇准,尤其擅长在杀魔的时候,在不损坏魔兽的表皮的前提下一击毙命,故而,很多同辈的仙门少年,都很喜欢在他出来猎魔时跟来凑热闹,偷偷师。 有人环顾一周,道:“这头魔兽刚才应该食人了,你看,那里有只断臂。” “如果早来几步,说不定就能救下一两人了。” 马车前,那头魔兽双眼已盲,剧痛缠身,奄奄一息,翻滚数周,终于不动了。 那两头雪白色的魔宠上前来,嗅了嗅这头巨兽,忽然闻到了什么,朝着简禾的方向警戒地低吼着。 远方谈笑风生的众人顿时一愣。 “慢着,那马车里,好像还有人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嗷,睡觉觉了。(づ ̄3 ̄)づ 40、第40个修罗场 荒山雪岭, 寒风之中,马车翻倒,暗无光日。这一行策马猎魔的仙门子弟, 只出了半截剑刃, 幽光照得雪地隐隐泛蓝, 隐隐约约地,能看到有个黑影蜷缩在了马车的角落。 刚看到的时候, 众人并不以为意,只当那是侧翻的箱子。如今魔兽警戒, 那黑影又受惊似的动了动, 他们才意识到里面躲着的, 似乎是个大活人。 看这儿尸块散落,兵刃折断, 刚才这里必然发生过一场恶战。居然还有人活下来,可真的算是大难不死了。 马蹄无声地踩在绵绵的雪上。这一靠近,众人幽幽的剑光终于映出了车上飘荡的红缨, 和溅了腥膻血沫的纱帘。 这竟然是一辆婚车! 要知道,往往走这条路的,都是要入天下第一仙府——蝶泽的。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几乎是在瞬间, 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最近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桩婚事。 马车内,刚才晃得她够呛,简禾胃中翻腾,勉强忍住, 好不容易才挪开了挡在出口处的梳妆柜,以手撑地,想要钻出去。 只可惜,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刚才经过魔兽的一通乱摇,马车一些木板已经有些微的散架,恰好就把她的一片衣角紧紧地夹在了缝隙里面。 简禾:“……” 这种婚衣,层层叠叠的,材质上佳,根本无法徒手撕裂。要是被夹住的是最外面那层衣服,脱掉也就罢了。可偏偏,现在被夹住的是她最里面那件单衣!难不成要当场脱光光吗?! 简禾泪洒心田,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拉扯,还伸出了一只脚,用力地蹬那块木板,以争取半分空隙,好不容易,终于把衣服扯出来了。 马车半密闭的空间里,忽然渗入了一阵湿润凛冽的夜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飘到了她的睫毛上。 简禾心脏鼓噪,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去。就在前方,一只修长的手不急不缓地撩起了帘子,乌发蜿蜒,猎袍艳红若枫。 帘子折起后,絮絮地抖落了凝结成不规则形状的薄透冰花,坠落在了来者明晰的指节上,如同月下盛开的妖异的花,令人产生了无边的遐想。 随着帘子寸寸掀起,简禾睁大眼睛,看到了一双淡若琉璃的浅灰色眼珠。同时,她那张精致的容颜,也终于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在场众人无一不呼吸微停。 早就听说过玉柝的乔家之女的艳名。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这么近距离一看,竟让人有种心神摇曳的震撼之感,见之难忘。 只可惜,根本来不及说上半句话刷好感,简禾胃中的翻腾感终于到达了顶峰,倏地捂住了嘴巴,可还是挨不住,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姬钺白的袖子,往他靴面呕了一大口清稀的秽物。 众人:“……” 呕出堵在心口的秽物,简禾眼前发花,身子朝前倾倒,软软地昏在了姬钺白怀里。衣服全湿,冻得发僵,粉腮却涨得通红,显然已经发起了高热。 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简禾浑身骨节酸软,睁眼时,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华美繁复的帘帐,银纹如泼墨般自四角挥洒出去。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20,实时总值:2980点。宿主,这里已经是姬家了。” 简禾:“我怎么会晕倒?” 系统:“体力消耗,以及低温影响。放心吧,你呕完以后,血条值就开始恢复了,实时总值是 20点。” 呕完以后…… 晕倒前最后那一幕浮现在心头,简禾泪洒心田,无语凝噎。 虽然,她知道姬??此人心机颇深,“一见钟情”这么傻白甜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可好歹也不要第一次见面就吐了他满身啊。 打开进度条一看,果不其然,姬钺白对她的好感只有5点,也就是“有点印象的路人”的水平。 就在这时,一张讨喜的脸凑了上来,原来是个圆脸的侍女:“乔小姐,您终于醒了。” 简禾勉强打起精神来。 这是个宽敞且华美的房间,玉砌雕栏,纱帐柔软,镂空的莲花灯中,灯芯嘶嘶轻燃,火光温热。房间的四个角落各放置着一个有成年人腰那么高的金色仙兽炉,头似龙,身如虎,尾若凤,清香的烟自兽口飘出,逸散在空气中。 窗纸上凝结着透明的冰花,屋檐结着冰棱。外面还在下雪,室内温度居然还温暖如春,这供暖系统扛扛的。 这个圆脸的侍女名叫小蕊,是姬家派来服侍她的人。从她口中,简禾得知她与姬钺白的婚礼,就定在了三天后举行。 三天时间,看似很仓促。实际上,从两家订婚到现在,都快有大半年了。宴会的布置、宾客的邀请、婚服的缝制全都已经准备妥当,原定的计划就是等简禾到蝶泽的第二天就行礼的,毕竟人都来了,无名无分地住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 现在,因为她在雪山遇袭,回来后又高烧不退,姑且就把婚礼延迟了三日进行。 等待的这三天时间里,按照习俗,简禾没有与姬钺白见过面。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猴急(?),更是对姬钺白的事绝口不问。不过,她也没闲下来过,每天都有绣娘为她量身、修改婚服,侍女为她试戴头饰,往往在梳妆台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被几个人一起摆弄。 天天这样,搁谁都受不了,简禾就与侍女们提出想看点书打发时间。未来的少夫人提的这点小事,侍女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从老库房搬来了两大担子的书,被简禾指点着放在房间的角落。 转瞬,这鸡飞狗跳的三天就过去了。 简禾还是第一次体验仙门世家的婚礼习俗。早上三更,她就被人叫了起来,喝了点不知用什么熬成的米粥,口感很糯。接着便是沐浴、梳头、往脸上擦东西。简禾像只待宰的小羔羊,昏昏沉沉地在镜子前被摆弄了几个小时,瞌睡都打过好几轮了,终于听到了一个天籁之音:“弄好了,少夫人,您看。” 终于结束了么? 简禾精神一振,睁开眼睛。只见前方的镜中,映出了一位清艳佳绝、盛装打扮的新娘子。这套婚服是真正行礼用的,比她赶路时穿着的那套隆重了不知多少倍。就连最外层罩着的纱衣都缀着玉石,简直是把明晃晃的金子穿在了身上。 几个妆娘都退出去了,只剩小蕊还在。经过了几天相处,她已经与简禾混熟了,掩嘴嬉笑道:“少夫人,您真美。二公子今晚一定会为您神魂颠倒的。” 简禾嘴角一抽。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安排,乔迩这段时间恰好处于生理期。今晚应该是不用出卖色相了。 但往后呢? 她本人经验匮乏就暂且不提了。就看乔迩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多一点——虽说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生小孩都是正常的,但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个没发育完毕的小屁孩。跟姬钺白洞房……会散架的吧? 简禾愁眉苦脸。 唉,多想无谓,先躲过今晚再说吧。 忽然觉得有点儿馋嘴,姬家有一种自制的点心,简禾最近迷上了它,便让小蕊去外面帮她取几块过来。 小蕊离开后,简禾百无聊赖地低头数着自己穿了多少层衣服,衣袖却不小心把一块装着胭脂的圆盒扫到了地上。 简禾:“……” 那圆盒滚啊滚的,直滚到了房间的深处。简禾扶着沉重的头饰,踱步过去,刚捡起了圆盒,耳朵却忽然听到了一阵低低的说话声,隔着紧闭的窗户传来。 “你刚才看到了咱们少夫人没有?” “看到啦!我刚才还帮她穿了婚服呢,那腰细得哟,只有我的一半粗。” “唉,我原本以为传闻有夸张之处呢,见了才知道不假,真是个美人……本来该叫她大少奶奶的,只能说,大公子可惜了。” “最可惜的,难道不是钦钦小姐么?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对二公子……” “这都是命啊,你看二公子平时浪浪荡荡的不着调,偏偏关键时刻就躲过一劫了,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了。” 简禾一愣,原本以为就是几个侍女在说点无足轻重的八卦,没想到居然会听到关于姬钺白的事儿。 上个任务,简禾攻略姬钺白的时候,他已经是姬氏的家主了。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这次的剧本也只是一笔带过。总之,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了解姬??的机会。 冰凉的圆盒在手心微微一转,简禾屏住呼吸,猫在了墙根,凝神细听。 “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回来的。据说那次的猎魔,二公子原本也是要去的。可临行前,老夫人好像找他有点儿事,他就没去了。结果你们都知道,大公子那天就出事了,这不是命好么?还有,二公子可是‘那个’啊。‘那个’的人,基本一出生就死了,他却活了下来……” “嘘!别说了,你不想活了吗?老夫人不许我们议论大公子的事儿,还有‘那个’,你居然还敢提。” 几个侍女跟打暗号一样,“这个”、“那个”的,完全不知所云。很快,人声就散去了。 简禾慢慢站了起来,心中暗忖:“连家里的下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看来姬大公子是死得有点蹊跷。还有,她们说姬钺白是‘那个’,‘那个’到底指什么?不治之症吗?” 系统:“……”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少夫人,时辰已经到了。” 蝶泽,岁邪台。 据说,这里从前是片大海,海上有不知名的仙山。在无风的日子,常可以看到无数的蝴蝶翩跹,如云如雾,无法触碰,聚散无常,因此得名。 如今数百年过去,岁月移山换海,当年的“蝶泽”,已经缩小成了一个湖泊,这两个字,已经被挪为了这座闻名遐迩的仙府之地的城名。人杰地灵,百姓和乐,盛世繁华。姬氏作为镇守此地的仙门世家,府邸就位于那片传说中的湖泊边的山上,岁邪台旁。 姬家大公子身亡后,偌大一个姬家几乎等同于即将易主。 入夜后,岁邪台所有的灯火都点了起来,辉煌明亮,这是这多年都很少见的盛况。宾客满堂,落座在红毯了两侧。城下的百姓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到灯火之下热闹的丝竹与觥筹交错声。 自她露面,在场宾客几乎都震动了片刻。就连那日见过她在姬钺白身上呕吐出丑的几个少年,都忘记了那天的丑态,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被喜娘牵到了红毯上,隔着半透明的红纱,简禾都能感觉到视线像针扎一样落在自己脸上。可她全程目不斜视。 这也没办法。直到亲身体验了一把,简禾才知道仙家结婚的流程这么复杂。从清晨开始,她就被带到了祭祀祈福的地方,此后不仅滴水未进,一粒米都没入口,也几乎没坐下休息过,堪比酷刑。到现在,她已经恨不得摔在床上睡个大觉了,别说示意,连扭个头都是对脖子的不尊重。 系统:“辛苦你了。” 明亮的烛火之下,姬钺白红衣胜火,黑发整齐地束起,神情淡淡,唇边衔着一抹淡笑。他的身材颀长且挺拔,她即便穿戴了那么多隆重的头饰,也还是被他衬得十分娇小。 到了面对面行礼的时候,简禾抬起头来,发现姬钺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痴迷惊艳或是喜欢厌恶,仅是一种幽深的审视,让人捉摸不定。 简禾没有移开视线,与之对视。可心底却有个疑团升了上来—— 姬钺白娶乔迩的理由是什么? 真爱是不可能的。他在大婚前几天,都能若无其事地跑出去猎魔。对乔迩,以及这桩婚事,肯定是不以为意的。 难道是想要乔家的帮助?也不可能,就算他硬是坚持不娶乔迩,不也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家主的位置? 到底是为什么? 系统:“问得好,你迟早会知道的。” 简禾:“……” 时辰已到,两人分执同一根红缎带的两侧行了礼。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个环节——向坐在高台处的姬家老夫人敬酒。原以为敬杯酒就了事了,没想到在那之前,还要听一轮祈福的话。 简禾:“……” 好死不死,负责这个环节的,居然是早上祭祀时折磨过她的那个仙士! 这家伙是个年事已大的老头,说话本来就慢,而祈福的话则又臭又长,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当这老头颤巍巍地带着一个比白天还粗的卷轴走到台阶上时,简禾眼前已经有点发黑了。 别的还好说,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怕自己会听着听着就睡着…… 在催眠似的声音里,简禾瞥了四周的宾客一眼,大家似乎都不爱听这些。可他们打瞌睡不要紧,她打瞌睡就一定会被发现。 身旁,姬钺白微垂的眼帘,似乎也有几分不耐。 简禾欲哭无泪,强打精神。可慢慢地,她的眼前就有点模糊了,头忍不住朝前一晃。这一动,把她整个都吓醒了。 大概是晃得太明显了,身旁,一道似笑非笑的视线打在了她面上。 简禾:“……” 系统:“叮!姬钺白心情值+100,好奇+100,好笑感+100,好感度+10,宿主血条值+10,实时总值:31点。” 忽然,脑海里灯泡一亮,简禾干脆破罐子破摔,借着彼此靠得很近的宽大衣袖,明目张胆、悄无声息地拉住了姬钺白的手。 他的手温度微凉,倒是缓解了简禾被满堂的蜡烛熏出的热意。 姬钺白一怔,讶然地微微侧头看她。 简禾朝他努了努嘴,又捏了捏他修长的指节,最后轻轻晃了晃。明明还没跟他说过话,可借用这些手语,彼此之间好像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 姬钺白修长眉峰一动。似乎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简禾松了口气——她觉得姬钺白已经get到了她的意思了。 系统:“……” 不知过了多久,简禾头再次轻轻一点,手指略微松脱,却忽然感觉到手心被轻轻地搔刮了一下,重新被握紧了,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霎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非常锐利的视线狠狠地剜了一眼。装作没发现,微微抬眼,发现狠狠地盯着她的那人,似乎是个穿着青衣的姑娘。 恰好这时,那位老头终于念完卷轴上的台词了,退了下去。下仆把清酒端到前方,放到了两人跟前。 刚端起了酒杯,一道出人意料的温婉声音从上方传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坐在上面的就是姬钺白的母亲。可这声音……怎么这么年轻? 简禾心中一紧,抬起头来,只见座上端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充满了成熟大气的韵味。然而,她与姬钺白长得一点也不像,惟独那双灰瞳相同。 简禾心中咯噔一下。 姬钺白二十岁,这老夫人看起来,顶多就三十一二……这也太年轻了吧? 系统:“剧本补充:原本的老夫人因为疯病去世了。现在坐在上面的,是老夫人的妹妹。这对姐妹花都嫁给了原本的姬家家主。” 简禾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她是姬钺白的阿姨……怪不得这么年轻。” 看到立在下方的一对璧人,老夫人笑了起来,叹道:“果然是个美人。钦钦,去帮我把酒接过来。” 她身旁立着的青衣姑娘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道:“知道了,姑母。” 系统:“这是老夫人的侄女,叫莫钦钦。” 简禾暗道:“刚才剜我的人,似乎就是这位莫钦钦。名字也对上了,她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暗恋姬钺白的npc了。” 仰头饮酒的时候,姬钺白痛快地一饮而尽,四周升起了喝彩声。这酒有点儿呛,简禾小口小口酌着,抬眼,发现莫钦钦压根儿没眼看,转过了头去。 而老夫人,却一直凝视着姬钺白,神情颇为复杂,迟迟没有喝下那杯酒。 “礼成——新妇入洞房——” “恭喜喽!”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三年抱两,儿孙满堂!” 简禾:“……” 在四周热闹的恭祝声里,姬钺白放下了酒杯,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容向宾客道谢。 被骤然搂近,简禾下意识抬头,却意外地看到姬钺白轻轻地瞥了眼高台。眸光中,淬满了艳丽而冰冷的讥诮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猥琐的兔子、小萝莉、夕、萝萝、卖墨鱼的毛毛、扶安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41、第41个修罗场 系统:“叮!剧情新进展。咸鱼值—5, 实时总值:2975点。血条值+10,实时总值:25点。触发新剧情【洞房花烛夜】。” 简禾一个趔趄:“结婚这么大的进展才减5点?!” 系统高冷道:“结婚是必走程序,又不是副本。减5点已经很不错了。” 简禾:“……” 蛋疼至此!这些数值果然都是系统它老人家瞎!瘠!薄!定!的!吧! 之前的几天, 简禾都是暂住在姬家的客房里的。但成亲之后, 新婚夫妇岂有分居的道理。才刚把酒杯放下, 简禾就被一群蜂拥而出的女眷喜气洋洋地簇拥了起来,呼啦啦地架起来往新房去了。 简禾:“……” 是错觉吗?她总有种自己是头猪, 被猴急的饲主送进屠宰场的感觉。 出了婚礼的大殿,即有夹杂着冰雪之气的风迎面而来, 清新寒冷。红纱拂面, 双颊处, 那股因酒意而涌起的微热终于降了下去,简禾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岁邪台山石嶙峋、鬼斧神工, 姬氏的府邸就坐落于其上,无墙无栏,屋与屋间分隔极远。姬钺白的房间, 就在一座长桥之后的孤台之上,被一片皎洁莹白的花海所环绕着。 幽幽夜色,花海之中,两双橙黄色的兽眼躲在暗处, 虎视眈眈,喉咙里发出了阵阵低吼。由于被囿于法阵之中,它们只能在原地烦躁地来回走动,无法再接近一步。 下仆们都似乎都有些害怕, 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看向那边。 和魔兽打交道多了,简禾瞥了两眼,认出了这是一种体积虽小、却十分凶残的魔兽,喜欢食肉饮血,常在山雾里两两为伴地出现,攻击樵夫或旅人。 姬钺白居然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养在身边? 系统:“他捉来看门的。” 简禾:“……” 可以,魔兽当狗用,这很姬大大。 夜雪纷飞,一座高大华贵的屋宇出现在了前方,卧室、书房、琴房一应俱全。 雕花木门徐徐打开,一股暖热之气扑面而来。这是个宽敞且雅致的房间,与姬钺白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摆设甚为简洁。半透蒙纱的屏风上,绘着流云与红枫,诗情画意。兽炉丝丝吐暖,幽香泠泠。红烛高烧,暗影幢幢,窗花上贴着“囍”字剪纸。 按照规矩,从现在开始,新娘就要独自在房间里等新郎回来了。 姬钺白向来不喜欢旁人踏进他房间半步,此时自然也没人违抗。木门在简禾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了,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简禾把半透的盖头拂到了头顶,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既然能放她进来,这儿肯定没什么重要之物了。砚台、毛笔、书籍、信件分门别类放好,书柜角落还放着数个棋盒。 绕过了屏风,来到了床边,简禾摸了摸床褥,发觉它如羽毛般轻软冰凉,伸手轻按就下陷了几分,表面还隐隐有水纹晃动。 这下简禾可来了兴趣了,凑近了些,好奇道:“这是丝绸么?” 孰料,这一低头,被她虚虚地翻起的盖头便重新滑了下来,在她侧后方,勾住了镂空的床头。 简禾:“……” 居然还勾得挺紧,简禾心下一急,手劲儿没控制好,耳旁响起了“刺啦——”的裂声,随后便是“叮叮当当”的落地声。原来,她头上的几支长簪也被扯了下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瞬间就散掉了一半,乱成了鸡窝。 简禾:“……” 挠头半晌,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能摸到的长簪都摘下来了,只剩一个简单的发髻,再用手梳顺它,这样就清爽多了。 反正今晚全程都有头纱遮面,就算少了一件两件的发饰,姬钺白估计也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在意。 拍拍膝盖站起来,简禾回到了房间中间的案几边,顿了一顿。 案几上摆了十多种菜式,每样都只有两三块,做工精致,看着就香软嫩滑。 从三更到现在,她只喝了一碗迷之小米粥,但到了现在,她已经过了会饿的时间了,反而没什么食欲。 简禾背对着案几坐下,今天过半时间都是站着度过的,两只脚丫已经累得不行了。思及此,她伸直了双腿,把裙摆撩了起来,卷起了裤腿一看。 乔迩双腿纤细白嫩,小腿肚的位置很靠上,至脚踝处自然收窄,线条优美。脚趾头更是莹润可爱,淡粉色的指甲盖修剪得整整齐齐,虽然脚后跟有点儿破皮,好在没水泡。 简禾把袜子套上,边轻锤小腿,边道:“系统,我在雪山遇袭那事儿,我越想越觉得没那么简单。” 系统:“怎么说?” “事发时顾着逃命,来到姬家后又忙着筹备婚事,无暇思考。但现在想来,疑点未免也太多了。”简禾凝重道:“我猜,乔家和姬家都有人想破坏这桩婚事。乔瑛是想带走我,姬家的人,却想要我的命。” 巨树无缘无故倒下拦路可以说是巧合。但那头魔兽食人的时机,未免也太古怪了。 如今魔族衰微,虽然魔兽食人的事儿时有发生,但它们袭击得最多的都是落单的普通人。而那天护送婚车上路的,一半以上都是仙家护卫。 好吧,就当那头魔兽真的蠢。那她被乔瑛掳走的时间也不长。但回来后可见,马匹跑了一些,满地都是残缺的无头尸块,穿着的都是乔家人的衣服。那么短时间,一头魔兽居然把所有人都咬了个遍? 而姬家的护卫,要么就连皮带骨连衣服都被吞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死,马匹并非被惊跑的,而是被他们骑跑了。他们到现在也不见人,是因为幕后主谋也想到了这一层,为了假造他们已经死了的假象,肯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出现了。 把这些不正常之处,从头到尾串联起来——那一天,幕后主谋先以树木拦路,再引来魔兽食人,既能杀人,又能毁灭现场,让人摸不准到底死了几个人。而姬家的侍卫,表面上是护送她,实际却是帮凶。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乔瑛大兄弟中途杀出来把她抢走,是真的带她躲过了两个死劫。否则任务早over了,该烧香拜佛感谢他了。 屋内空气温度渐高,兽炉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除此以外,别无噪声。火光暖洋洋的,令人感觉十分惬意且安心。渐渐地,简禾就有些犯困了,刚才那阵被夜风吹散的醉意,也再次涌上头了,看来这乔迩的身体酒量不太行。她支着脑袋,在案几上打起了瞌睡,最后干脆趴在了桌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说话声。 小睡了一会儿,简禾总算有点精神了,立刻清醒了过来。 木门打开,仆从鱼贯而入,在屏风外的桌子上放了些醒酒汤之类的东西。不是对传闻中的少夫人不好奇,也能隐约看到影子,可他们却都低着头,不敢随意窥视。妥当后,便都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了半透明的屏风上,在朝这边走近。 简禾站了起来,绕过了屏风,便有一阵被酒意氤氲过的熏香扑面而来,姬钺白就在她一臂之远的地方。 他的红衣稍有些歪斜,领口微敞。面上薄有醉意,魅气与风流缭绕而生,窗外飞絮的细雪与花瓣,瞬间都被衬得失去了颜色。 简禾脱口而出:“啊,你回来了,饿不饿?” 不知是不是错觉,扫到她脸的那一刻,姬钺白显然愣了愣,面上闪过了几分古怪的神情。 与刚才在大殿的那种辨不出喜怒的审视截然不同,像是有些讶然,恍然后,便流露出了几分好笑之意,嘴角微微一勾。 简禾:“……” 他笑什么? “还真是有点饿了。”姬钺白移开视线,往案几上一扫,轻笑道:“夫人在等我回来么?” 夫人…… 姬钺白天生就是一副性感华丽的声线。说到这两个字时,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在轻轻搔刮着人的耳膜。明明没有别的意思,也让人耳根发热。 一旦开始说话,气氛就没刚开始那么僵硬了。 简禾厚着脸皮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桌旁带:“我也没吃多少东西,来,我们边吃边聊。你先坐下,我去把刚才的醒酒汤也拿过来。” 走出屏风一看,原来侍从拿进来的不仅有醒酒汤,还有几碟小菜。简禾整个盘子端了进来,一碟碟摆在案几上,把筷子分给了他。 有人陪着,简禾的食欲总算回来了。玉柝与蝶泽相距甚远,风土人情南辕北辙,所以现在台上的很多菜式,搜索乔迩的记忆,都是没有见过的。不过味道却特别好,不愧是坐镇于盛世之地的世家。尤其是那个炖肉香汁浇盖炒饭,令人口水直流。 不过,简禾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肉,好奇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我从来都没吃过。” “这是三天前那头袭击你的魔兽的肉。” 简禾筷子一抖:“真的吗?” “当然是说笑的,吓到你了吗?”姬钺白支着头,玩味道:“这是岁邪台下湖中的阎鱼,你是玉柝人,没有吃过也很正常。至于那天晚上的那头畜生,在留下兽皮后,我已经让人把它的肉剁碎,让我豢养的魔宠瓜分得干干净净了。” “吓到倒没有,我胆子可没那么小。不过,它毕竟吃过人肉,吃的还是我身边人的肉。要是我们再吃回它的肉,总觉得而有点儿膈应。”简禾松了口气,又有些困惑地道:“我才知道魔兽也会吃同类的肉。听说有些动物是不愿意吃的。” “为了不饿肚子,它们有什么是吃不下的呢?”姬钺白凝视着碟中的肉,双眸幽暗:“不过,还是比不得人类。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人若感觉到利益受损,莫说同类相残了,就是连手足、母子这种关系,都能面不改色地杀掉。” 简禾心里咯噔一下。 姬钺白的娘亲和哥哥,一个先发疯了几年才病死,一个则死于猎魔遇袭,均非正常死亡。试问她能不多想吗? 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简禾镇定了一下,才诚恳道:“对了,我还没有亲口向你道谢,多谢你在那天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沦为那头魔兽的腹中餐了。” 如果乔迩死了,哪怕罪魁祸首是魔兽,乔家人肯定也会责怪姬家保护不力——人都到蝶泽了,居然还防不住一只小魔兽。这样一来,两家就算不掰,也会有隔阂。 虽然她现在还摸不准到底是宁可毁坏两家的关系,也要弄死她,但姬钺白是可能性最低的一个。更何况,现在她都嫁给他了。万一她挂了,乔家人的愤怒定会从整个姬家转移到他一个人身上。 简禾:“……” 这么看来,她现在反而跟姬钺白是同一条船上的! 喝掉醒酒汤后,姬钺白拭了拭唇角,道:“很晚了,我们也更衣睡觉吧。” “这么早就休息?我一点也不困。”简禾坐直了身子,道:“不如再聊会儿天吧。” “夫人真的不累?”姬钺白托着下巴,揶揄道:“你刚才不是小睡过一会儿么?” 简禾倏地抬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夫人睡醒后一定没照过镜子吧。”姬钺白冷不丁伸出手去,在她唇角一抹,那白皙的指头就沾了一点油亮亮的红色胭脂,促狭地笑了起来:“胭脂,沾到全脸都是了。案几上似乎也有。” 简禾:“……!!!”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嚯地站了起来,冲到了房间里的铜镜前一照,一句“鬼啊”差点脱口而出。 镜中映出的,不是什么绝代美人,而是个妆容糊掉的吊死鬼。脸一块白一块青,炭黑的眉粉熏染成八字形,红色的口脂出了界,一张精致的菱唇,活生生变成了血盆大口。 简禾:“……” 系统:“我本来是想提醒你的,可你跟他聊得太欢,不好打扰。” 由于是隆重的婚礼,今天早上,那侍女往她脸上扑了差不多一斤的粉,还细心地描绘了眉毛和嘴唇的形状。能保持的时候是很美,可糊掉以后,简直堪比夜叉、可瞬间止小儿夜啼。 简禾眼睛被辣,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难怪姬钺白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时表情这么古怪!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是顶着这么一副辣眼睛的模样跟他说话的。姬钺白居然忍了她那么久——不管是指“忍着不笑”,还是“忍着不吐”,这涵养都足以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好在,房间里就有打好的水,温度正好。简禾认命地开始洗脸,不断有污水自她指缝落下,直把粉腮都搓红了,脸颊才恢复了莹润干净。衣襟也湿了大片了。 干净的衣服就在床边,简禾大感丢脸,无可奈何,还是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床边。姬钺白已经蹬掉了靴子,穿了件月白色的单衣倚在了床头,玩味地看着她,就像发现了好玩儿的东西。 看??这幅表情,应该是没有兽性大发的可能性了。 简禾闷不吭声地取过衣服,躲在了屏风后换掉,呲溜一声钻入了被窝里,卷住被子一角,蜷缩在了角落。 倒不是别的地方不能睡,可一来床够大,下面有地暖,也只有一张被子,何苦为难自己呢? 姬钺白支着头,望着她通红的耳根,笑道:“夫人,你可以往我这边躺一点。” “……不用了,这样就好。我睡了。” 说完这话,简禾就摆出了不想再聊天的态度,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姬钺白在身后做了些什么,片刻后,烛火熄了,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系统:“叮!姬钺白心情+500,好笑值+500,宿主谐星指数+2000。” 简禾:“……” 艹!又有奇怪的东西觉醒了,谐星指数是什么鬼?! 而且,姬大大看到她出丑却那么开心,刚才不提醒她,其实就是想看笑话的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简禾打开了心动值的页面一看,已经从5涨到了15点,换成字面,就是从“路人”变成了“有些许好感的路人。” 这升幅之低,系统也有些许意外。 30点算是“有好感”。这个数值,一般来说,是很容易达成的。就算是刚认识的普通人,只要印象不是太差,一起吃过饭聊过天,自然就能涨到30了。 就像玄衣,简禾第一次在破庙跟他促膝长谈时,心动值就有30点了。之后的涨幅才会突然变慢。 系统若有所思:“姬钺白刚才笑得那么开心,原来对你连‘有好感’都算不上。” 简禾睁眼,道:“所以,他一点也不容易攻略。” 贺熠的心防难以攻破,与他为伴胆战心惊,但起码还有一个目标可以看得着,且攻破之后,他那些喜怒无常、翻脸杀人之类的恶行,都不会再施加在你身上了。 而姬钺白则截然相反。他看似是四个病友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可她却摸不着他心防的所在地,连看也看不到。 世上的事物,对姬钺白而言,若非珍宝,便是垃圾。对待后者,他要么肆意玩弄,要么利用殆尽,榨干最后的价值才丢弃。而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言行举止迷惑人心,不是刻意伪装,而是天性如此。与他为伴,一不小心,就会错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以为他对你柔情蜜意就是爱上了你。实则人家心如止水,心动值压根儿没动过。 回想那四个失败的任务,虽然剧情都跑偏到十万八千公里远,可好歹,另外的三位病友对她的好感度都有一定程度的积累——虽然都不达标。 而姬钺白,却是唯一一个开局好感为0,结束了还是0的大大。 虽然与姬钺白??相处起来很愉快,但毫无疑问,他也是带给她挫败感最强的一位病友——因为,她中途的一切努力,她以为他已经动心了的表现,其实都是会错了意,是自作多情。 简禾感慨万千:“系统,你们的【心动数值查询】,真是个造福宿主的发明。” 不然估计这次也得黄了。 系统:“……” 翌日清晨。 按照规矩,今天早上,他们得出席姬家的清宴。 清宴顾名思义,就是无荤菜的素食餐,只有姬家人自己出席。 自从前任老夫人过世后,由于与现任老夫人并非母子,关系不亲,姬钺白一般很少与她一起吃饭。每三天一次的清宴也搁置了下来。 但这次情况不同,姬钺白是姬家未来的家主,他的夫人就是未来的主母。带她出席在这样一个场合,就意味着她正式成为了姬家的一份子。 昨晚是凌晨才入睡的,可简禾实在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这张床舒服得躺下去后就不想爬起来了,对睡惯了破庙、棺材的她来说,怎一个爽字了得。 简禾愁眉苦脸:“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没有那么好的床睡,我估计得失眠很久。” 系统:“……” 醒来的时候,想象里不堪入目、四仰八叉的睡姿没有出现。但她挤到了床的中间去,像个小婴儿一样斜斜地蜷缩在姬钺白身旁,鼻尖抵住了他的衣袖。 听到门外侍从催促的声音,姬钺白眉宇一动,倏地睁开了眼睛。简禾也打了个呵欠:“早啊。” 姬钺白坐起身来,青丝倾泻满身,月白色的衣襟敞开,露出了平坦结识的胸膛。他伸手撑住了枕头,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一样,倏地缩回了手,可指尖已经冒出一颗小血珠了。 简禾也清醒了:“什么东西?” 姬钺白在唇上拭掉了血珠,回头,在枕头下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根锋利的金钗,面色古怪。 简禾:“……” 完了完了,肯定是昨天晚上摘头饰的时候,漏了一支在床上没发现! 不用问了,这一看就是她的东西。姬钺白不会以为她想谋杀他吧? 简禾一把将它夺了过来,道:“这个呢,其实是玉柝那边的风俗。” 姬钺白扬眉:“风俗?” “对,风俗。把新娘的发饰藏在枕头下,可以让夫妻琴瑟和鸣,恩爱和睦。”越编越像真有那回事似的,简禾干笑了几声,道:“哈哈哈,有趣吧?” 姬钺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意味深长道:“嗯,很有趣。” 简禾:“……” 怎么觉得他的“有趣”意有所指?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新剧情【双生子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苏苏哟、款冬、往作者的菊花里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42、第42个修罗场 遥想当年, 封妩还在赤云宗的时候,不时就要与同宗之人聚一聚,商谈仙门的近况。大家找个地方坐下乘凉, 或坐或站、跷二郎腿的、盘腿而坐的的人比比皆是, 不拘小节, 气氛十分轻松。 而姬家人虽然有血缘牵绊,但人与人间的关系却复杂多了。简禾想到一会儿得以乖宝宝的坐姿跪坐全程, 简直苦不堪言,两条腿已经提前感觉到发麻的滋味了。 两人起得有点晚, 好在, 匆匆到场以后, 清宴压根儿还没开始。 梅林前、空旷的石地间,站着十多个衣着华丽的佩剑少年, 正三三两两地聊着什么。 仙门世家的子弟最重视排场和仪表,姬家也不例外。晴空下,少年们俊秀的脸庞如生烟的白玉, 俊彩飞扬,秀逸稚气,眉宇间十分相似。 不过就算不看脸,看瞳色也能辨认出来。在此之前, 这个任务里,简禾见过npc都是黑褐色眼珠的。姬家人瞳色特别,不管老少,在灿烂的日光下, 眼珠都呈现为温润沉稳的深灰色,简直是如假包换的血统证明,一看就知道是同族之人。 这么看来,瞳色浅淡、在日光下趋于银灰的姬钺白,反倒像个异类。 看到姬钺白与她出现,众人都停止了打闹,乖巧地朝两人见礼: “二公子。” “少夫人。” 简禾:“嗯?他们叫姬钺白二公子?怎么叫得这么生疏?” 系统:“小时候当然不是这么喊的。长大以后,身份不同了,不好再像以前那样叫,就都改口了。” 简禾点点头。 姬钺白的父亲没有兄弟,而原本那个发疯后挂掉的老夫人,只生了一对双生子。所以,这些少年们,虽然冠了这个姓氏,但其实与姬钺白的亲缘关系挺远的。 饶是如此,他们心里却像是十分喜欢姬钺白。称呼听着是生分,但亲近信赖之意却半点不少,却都写在了脸上。 说了一轮恭祝的话语后,他们就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地问起了姬钺白猎魔的事。 姬钺白挑了些能说的说,众多少年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一个蓝袍少年满脸羡慕,道:“真好啊,我爹压根儿不让我猎魔,说我年纪小,太危险了。” 姬钺白扬眉,莞尔道:“你的确还小。” “二公子,连你也这么说。你驯服第一头魔兽、带着它出现在仙盟大会时,不也才十六岁么?我过完年就十七了……唉,我爹忒古板,还说我不学好。猎魔有什么不好的呀,多威风啊。” “那你瞒着他不就行了。” “我不敢啊。”蓝袍少年丧气道:“他说了,要是我敢偷跑去猎魔,他就用咱们姬家的家法伺候我。我哪敢啊。” 少年们一听“家法”二字,齐齐打了个冷战: “那确实是不敢!” “你还是听你爹的话吧!” 简禾:“……?” 姬家的家法是什么鬼,他们至于怕成这样么? 难道是藤条焖猪肉? “砚奚,你爹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另一个少年劝道:“我在公孙氏有个好友,听他提过几句:近来这段时间,野郊之地魔气甚浓,还出现了用途不明的阵法。你又没什么经验,若是出了意外,恐怕应付不了。” 姬砚奚吃惊道:“什么?有这样的事?你说清楚点。” “此言不假。我还听闻,在魔气最浓的地方,有人偶然听到了箫声出没,时高时低,时聚时散,每逢那时,就能看到异常凶猛的魔兽在浓雾中出没,简直就像是有人在用箫声操控着魔兽。”那少年道:“反正我已经想到是谁了,你们呢?” 众人脸色一变。姬砚奚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可能吧。我听说玄衣在屠戮赤云宗后,就行踪成谜,再也没谁见过他的踪影了。箫声只是巧合吧。”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魔族人能干什么好事。” 简禾微微一叹。 也对,现在时间倒退了三年。被贺熠烧了个干干净净的公孙氏,还活蹦乱跳着。而玄衣,也在苦逼地四处搜魂当中。三位病友的生活呈平行线的状态,还没有交集。 话说,玄衣人都不在江湖飘了,江湖也还是有他的传说啊。 姬钺白漫不经心地评价道:“疯狗罢了,不必在意。” 简禾:“……”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互相嫌弃的??。 很快,少年们的话题又绕回了猎魔上。 “砚奚的箭法那么差,十箭九空,还有一杆射回头。要真碰到猎物了,搞不好先射伤自己人呢。” 说完,大家就笑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简禾纳闷地回头,便看到几个姬家的中年人站在那里,正严厉地望着这边,为首的一个容颜苍老、神态端肃,目带警告。活像看到了街上的坏小子勾搭自己的宝贝闺女。 刚才还手舞足蹈、高谈阔论的姬砚奚立刻怂了,小声道:“二公子,少夫人,我爹喊我,我先走了。” 在长辈的盯梢下,少年们像做了亏心事,各自散开了。 简禾眉头皱起,发现姬钺白唇边那抹淡笑已经悄然消失了。 人员到齐,清宴开始,刚才的少年们都在父母身边落座了,一个个跟乖宝宝似的。 昨晚见过的老夫人,就端坐在了正中的案几上。她的侄女莫钦钦也陪在她身边。 虽然说是清宴,但其实端上来的每一道素菜,都做得十分精致可口,并不比荤菜差。无奈,自从人员到齐后,宴席的气氛陡然一降。人人都低头猛吃,别说谈笑碰杯了,连聊天的都没有,死寂沉闷,令人窒息。再好的佳肴,也食不下咽了。 简禾:“……” 要是不说,根本不知道姬家昨天才办过喜事,说办完丧礼还比较恰当。 姬钺白却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氛围,自若地挽起袖子夹菜。受他感染,简禾也放平了心态,边吃东西,边思索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显而易见,姬钺白在姬家小辈之中人气颇高。至于他们的父母——虽然没有继承权,但从辈分上说,也算是姬钺白爹娘那一代的了,却明显很不待见姬钺白,甚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与他接触。 那种不喜,甚至已经露骨到流于表面。 为什么呢? 姬家大公子死因查不出可疑之处,也已离世半年,一切皆成定局。姬钺白就是下任的家主了。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会对他公然表露出敌意? 不论是因为什么,都肯定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不然,那些小辈不可能那么喜欢姬钺白。 简禾:“……” 唉,这个家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诡异。 这次的副本名也是。不像以前的【xx怪】、【xx魍魉】那种简单粗暴的标题,看名字就能猜到大致内容。 【双生子的诅咒】。 不用问了,“双生子”肯定就是说姬钺白和他兄长。 那“诅咒”指的是什么? 谁下了诅咒?谁又中了诅咒?诅咒的目的是什么? 简禾暗叹一声,虽然谜团很多,可苦于目前线索太少了,思来想去,还是毫无头绪。 系统:“宿主,这是个推理难度为鬼畜级,通关难度为中级的副本。真相或许会很出人意料,也许要到最后一秒,谜底才能解开。” 简禾:“这似乎是第一个推理难度为鬼畜级的副本?” 系统:“不错。之所以判这么高的难度,是因为你得到的提示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少,所以会感到寸步难行。” “……夫人?” 忽然之间,手背被轻轻地拍了拍,简禾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碗中的豆腐,已经不知不觉中被她用筷子戳成筛子了。 姬钺白眼中划过一丝暗光,低声道:“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无端端地,简禾的后颈闪过了几丝凉意。镇定了一下,她灵机一动道:“我就是在想,你们姬家的家法很严吗?为什么刚才那些小辈那么害怕?” 姬钺白一怔,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笑了出声。方才的阴霾与试探,似乎都是错觉。 “笑什么呀,告诉我啊。” “不急。”姬钺白浅笑盈盈,揶揄道:“等夫人哪天犯了家规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家法为何物。” 简禾郁闷道:“那你们家规多吗?” “倒也不多,只有一条。” “是什么?” 姬钺白笑而不语,将一个瓷白的小碟放到了简禾面前。 碗中已经装了十多个剥了壳的蛇仁。这是一种外形丑陋,宛如蛇头,但实际口感很香、爆炒后风味更佳的果子。壳很坚固,难以剥开。但岂会难得倒姬钺白。蛇仁在他手中就像没有外壳的软物,“喀拉”地捏一下,壳就裂开了。 简禾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送。 吃到一半,她又感觉到了一阵恶狠狠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剜了一下。抬头,坐在远处的莫钦钦已经错开了视线,在老夫人的耳边嘀咕着什么。 简禾一哂,没有理会。 午时,终于熬完了这种气氛沉闷、了无生趣的活动,姬家似乎还有事要商议,姬钺白必须留下。 这种活动并不强制家属参加,简禾跪坐了一个早上,腿酸得很,不想再留下了,就打道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间,躺了片刻,却又睡不着,简禾干脆坐起来,看了一下心动数值,姬钺白的数值提高到了20点。还不到“有好感”的程度,但至少,存在感已经比原来的更高了。 简禾:“……” 剧情任务毫无线索,感情进度龟速爬行。唉,不论是哪一世,姬钺白都如此棘手。 系统:“宿主,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提供的剧本提示太少了,所以,会相应降低npc的智商。待会儿,就会有冤大头送上门来为你解惑,请把握本次机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兽吼声。伴随着一个冒冒失失的声音:“哎,你要把我棋子叼哪去……” 这声音很耳熟,简禾精神一振——冤大头来了! 推门出去,她瞧见一只蓝得发黑的鸟儿正在穿过花林上空,艳红的鸟喙中叼着一枚玉石棋子,在往这边飞来,姬砚奚一边慌慌张张地追在后面,一边喊叫着想让它停下来。这动静惊动了花林中的两头魔兽,故而才会有那几声嘶吼。 简禾吹了声口哨,那只鸟儿就落在了她肩上。 姬砚奚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几步之远,道:“少、少夫人,麻烦帮我抓住它。” “这是你的仙宠么?” “不是,不然怎么会不听我的指令,也不知道是从哪飞来的野鸟儿。我正准备玩十兽棋呢,它叼了我棋子就跑了。” 简禾腹诽:“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不用问了,这天外飞鸟,肯定是系统安排的。”抚了抚蓝鸟的后背,它便乖巧地把棋子放到她手心,拍拍翅膀走了。 姬砚奚:“……” “行了,跑得那么急,你先休息一下吧。”简禾端详手中的棋子,正正方方的底座上,端坐着一头雕刻得十分精细的狮子,背上插有双翼:“这叫做‘十兽棋’?怎么玩?” 姬砚奚自小就爱跟在姬钺白身后晃,明着是喊“二公子”,其实在心里,一直把姬钺白当成哥哥,小时候就喊过他一段时间的“二哥哥”,后来被爹痛斥过,才改了口。 眼前的人是姬钺白的妻子,姬砚奚爱屋及乌,毫不犹豫地、恪守礼仪又十分详尽地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这是蝶泽近来最流行的游戏,规则类似于简禾那个时代的古早游戏斗兽棋。但是,这儿的棋子并不是老鼠、大象、老虎等寻常的野兽,两个阵营,分别执十枚仙兽与魔兽的玉棋。 简禾想起姬钺白的房间里也放着棋盘,难不成姬钺白也喜欢下棋?或许,这能成为刷好感度的切入口。 不,这个往后再议。现在要抓紧npc智商低的时间来套点话。 简禾捏了捏这枚棋子,道:“砚奚,你很喜欢下棋吧?” “当然了。一方棋盘虽小,可阵势万变,其乐无穷。” “那就正好了。我知道一种棋子游戏,规则比十兽棋复杂,还可以几个人一起玩。”简禾龇牙一笑:“它就是——大,富,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摸鱼小坏坏、三千界凰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脑洞小剧场—— 1. 简禾:你们唯一的家规是什么? 姬钺白:从夫。 简禾:…… 2.评论区一片“换老公”的呼声。 玄衣: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 贺熠:叫人家宝宝 玄衣:现在新人胜旧人啦 贺熠:叫人家病友 43、第43个修罗场 似乎是觉得这名字挺拗口的, 姬砚奚狐疑道:“……大,富翁?” “大富翁。”简禾点头,三言两语地把大富翁的大致玩法介绍了一下。这也属于星际时代已被淘汰的古早游戏, 其实具体的规则, 她也不太记得了, 有些细节只能省略。 但这种玩法,在这个时代闻所未闻。再加上, 为了平衡任务难度,系统把姬砚奚的智商强行下了线, 寥寥数语, 他已听得双眼放光, 被吊足了胃口。 等到这时,简禾才好整以暇道:“这游戏规则特别多, 现在也才说了一半,还没到最好玩儿的地方。可我说了那么多,喉咙有点干了, 想休息一下。不如现在就换你说了吧。” 姬砚奚道:“我?说什么?” “我有些关于姬家的事想问你。作为我教你大富翁的交换,你告诉我答案,如何?”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得出你的问题。”姬砚奚道:“你问吧。” 简禾:“……” 系统太可怕了,果然是智商下线了!不然, 对这样唐突的问题,正常人都会抱有警惕之心的吧?! 她感慨道:“如果你们的npc平时也能保持在这样的智商水平,又好哄又好上钩,那这些任务一定会事半功倍。” 系统:“想得美。” 回归正题, 简禾想了想,道:“你爹似乎很不喜欢姬钺白,是吗?” 姬砚奚睁大眼睛,下意识就矢口否认道:“没有……” “不仅是你爹,还有很多姬家的长辈,似乎都对他没有好感。”简禾不为所动,凝视着他,道:“为什么?” 姬砚奚皱着眉,熬不住似的叹了一声,似乎是有口难言。半晌才呐呐道:“这个……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道不完。” 嘴巴还是撬不开,只能换个问法了。【双生子】和【诅咒】两个关键词,后者太虚无缥缈,姬砚奚那么小,问他也未必会知道。简禾瞎蒙道:“是不是因为姬钺白是双生子?” 姬砚奚脸色大变。 简禾:“……” 居然蒙中了。这位小弟弟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了,真的太好懂了。 “是。”姬砚奚踌躇道:“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但原因挺荒唐的,做不得真,我自己也不当一回事,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由我自己说了算。”趁他懵,将他蒙,简禾胡诌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其实我已经了解大体事实了,现在不过是想换个人证实一下而已。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声张。” “……那好吧。”姬砚奚犹豫再三,压低声音道:“其实,整件事跟一个诅咒有关。” 第二个关键词也来了,简禾一凛:“什么诅咒?” “我小时候喜欢粘着二公子玩。每次回来后,我爹都会斥责我一顿。我原本也搞不清楚原因,问他为何生气,他就板着脸不说话。直到有天,我随着二哥哥去岁邪台后山玩,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姬砚奚拨开了自己垂在颊边的发丝,露出了光洁的额角上的一块小疤痕,低声道:“其实伤口也不深,但当时流了很多血,二公子急急忙忙地抱着我回来,我娘险些被吓坏了。我爹打了我,说我一天都跟‘灾星’为伍,终于把自己也害了,以后不许再去找二公子。” 封建迷信要不得——简禾腹诽,面上则道:“之后呢?” “我当时害怕得哇哇大哭,我娘马上站起来制止了我爹。他的那句‘灾星’,似乎只是情急时脱口而出的。上药后,我哭累了,就睡了。在朦朦胧胧间,我听到了我爹娘在说话。”姬砚奚回忆当初,复述道:“他们说,咱们姬家以前有位家主,夫人前后身怀有孕数次,都因各种问题没生出来,注定是命中无子。到了花甲之年,他夫人为他诞下了一对双生子。老来得子,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从那时起,家中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不幸之事。直到那双生子的弟弟因故溺亡,家中霉运就倏然消失了。之后,又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儿,凡是有双生子降生,就会伴随很多不好的事。所以,到了后来……” 简禾:“???” 不是吧,难道副本的“诅咒”,指的就是“凡是双生子出生,就会有不幸出现”? 系统:“没那么简单。” 姬砚奚吞吞吐吐的,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简禾回过神来,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说,后来,为了不让厄运随着双生子而来,凡是谁家生出了双胞胎,都会把襁褓中的弟弟……”姬砚奚飞快而小心地道:“掐死。” 简禾脊背涌起了一股寒意:“掐死?!” 不是吧,姬钺白家里有这种凶残的传统?难怪他说起虎毒不食子时,态度那么奇怪。 回想起来,贺熠也是因为出生时天现不祥之兆,才会被公孙氏厌弃……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这么说来,那天她听墙角时,侍女语焉不详地说姬钺白是“那个”,难道指的是——他是双生子中的弟弟?所以才说他命好,不然一出生就会死了。 飞快地琢磨了一下,又发现了悖论。 如果姬砚奚的情报是真的,那么,姬钺白还在襁褓时,应该就被弄死了吧?怎么可能活蹦乱跳地长到二十岁? 而且,这事儿,姬钺白本人知道吗? “我只听爹娘说过一次。从那时起,我才明白为什么长辈们如此忌惮二公子,尤其是大公子过世后,他们可能也把它归咎到二公子身上了。我自己是不信的,怎么能把家族的兴衰怪罪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去?而且,我对这个传说真实性也存疑。虎毒不食子,二公子不就好端端地长大了么?这就说明了,不是每一对父母都那么狠心,会因为虚无缥缈的传闻对亲生子痛下杀手。” 简禾没做声。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然姬钺白的态度不会那么怪怪的,可又抓不住哪里有漏洞。 姬砚奚一顿,有些低落,道:“不过,我自己不信是一回事,从那之后,我爹就对我严加看管,没过多久,还把我带离了蝶泽。少夫人,我敢说,我跟你说的这些,同辈里的知情人不超过三个。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如果让我爹知道我乱说话,一定会家法伺候我的。” 简禾吁了口气,许诺道:“你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那我的事就说完了,现在告诉我大富翁的规则吧。” 简禾连忙把能记起来的都一股脑倒出来了,最后比划了一下棋子的形状,姬砚奚匆匆丢下了一句:“我回去后命人替我打造一副。”就离开了。 姬砚奚这小孩儿还挺够意思的,几天后,他差人送了一个锦盒来,竟然就是一副大富翁的棋子! 简禾:“喝水不忘打井人,不错。” 系统:“……” 不过这副棋子暂时没有用的时间。因为三天后,蝶泽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玉花神女节。 蝶泽这种奢靡之地,向来少不了这样的活动。这次的节日,就是为了恭送寒冬离去、乞愿来年风调雨顺才举办的。 届时,街上会有游|行的花车经过,车上有装扮成神女的少女赤足跳舞,反弹琵琶,洒下碎豆、麦穗与花朵。空气里花瓣飞舞,清香盈盈,人们夹道观看,若是能被神女的麦穗打中,来年就可避害驱邪,平安地度过。可以说是一个既浪漫又热闹的节日。 简禾原本是没听过这习俗的。只是觉得岁邪台下似乎比别的时候都热闹。到了傍晚,她就被几个侍女逮住了,换上了一袭色彩鲜嫩的裙裳,又被摁在了镜前细细地描唇、梳头,遂不明所以地回头,道:“怎么了?” 小蕊笑嘻嘻道:“少夫人,二公子让我们给你好好打扮。一定是想带你去玩儿。” “去哪玩儿?” 小蕊科普了几句,虽说语言贫乏,但简禾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盛况了,心里也有些雀跃。 自从融合任务开始,她的日子就过得十分苦逼。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举世瞩目的盛事。 “少夫人,闭眼,我们要为你上珍珠粉了。” 她们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天给她扑粉的工具。简禾嘴角一抽,道:“不用那么隆重了吧。”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姬钺白的声音由远及近,道:“夫人不喜欢,那就撤了吧。” 侍女们连忙收起了工具,姬钺白已经站在了简禾的身后,微微一笑:“走吧,带你看看玉花神女节。” 这一趟出门,两人连随从都没有带。 来到了蝶泽城中,简禾总算明白,为何这里会被称为第一仙府了。金银阙,玉金山,夜色皎洁,层楼叠嶂,宛如发光的宝塔。人流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一城的繁华,足以抵得上她见过的地方。 花车的巡游要在子时才开始。就在花车会通过的道路上,有许多酒肆,二楼早已被占满。但若想要感受一下被花瓣撒满头的热闹,就得在人潮里挤挤。 在等候的过程里,简禾甚至看到了那天的几个小辈也夹在人群中。不过,他们一看到她身旁的姬钺白,就知道是人家夫妻来约会,都假装没看到,忙不迭地溜了。 简禾提议道:“难得来一次,我们就站在下面看吧。热闹。” “好。”姬钺白揽住了她的肩膀,道:“那夫人可得握紧我的手了。” 子时一到,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花车巡游终于开始了。从大街的尽头开始,一辆缀满了珠玉彩带的花车慢慢地转向这边,妙曼的少女于上方翩翩起舞,乐声泠泠。当花车经过时,人人都扬手,想要抓住从上方落下来的花瓣。 简禾终于知道姬钺白那话什么意思了——站在下面虽然是很爽,但要是不双手交握,身体紧贴,恐怕很快就会被人潮挤散。姬钺白长得高,倒不成问题。可她的这具身体太娇小,为求平衡,简禾只能以背贴紧姬钺白的心口站立了。 忽然,身体一下腾空了。简禾一惊,姬钺白的手正穿过了她的膝弯之下,把她当成小孩儿一样,整个人抱了起来。 一下子,视野就开阔清晰很多了,能把整条大街的盛况都揽入眼中。 头顶的酒肆二楼,姬砚奚几个小辈道:“你们看下面,那不是二公子他们么?” “奇怪了,他们怎么有包厢不坐,偏要到下面去挤?”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人家夫妇的情趣呢……” …… 让姬钺白抱起来,眼见几辆花车都过了,简禾还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很有良心地摇了摇姬钺白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放我下来吧,像个小孩子似的。” 旁边,一个坐在父亲肩上的小孩儿转过了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么大个人还被抱起来的简禾。 姬钺白笑了,道:“不看了?” “看。但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坐下休息吧。” 姬钺白到了空旷的地方才把她放下,定睛一看,忽然一怔,从她的黑发上摘下了一道金黄色的麦穗:“原来你被麦穗丢中了。” 简禾接过了它,笑眯眯道:“那我来年一定有好运气。” 街上的百姓还在簇拥着花车往前走。他们沿着街的边缘往前走,在一处小酒馆前停了下来,打算就在这里休息一下。酒馆中的人多已半醉,剩余的人,见到简禾虽然貌美,但却作已婚打扮,都识相地没有上前来打扰。 坐下后,简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儿空空的,稍微撩起裙摆,这才发现,她的鞋子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一只了。 简禾:“……” 姬钺白:“……” 简禾:“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 此话一出,姬钺白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简禾扶额,泪洒心田。 自从换个地图,不知为何,她就开始了不断在姬钺白面前出洋相。白白浪费了乔迩这具名副其实的美人身体,走上了谐星之路……这大概也是一种诅咒吧? 好在,走过这条街就有卖鞋子的地方了。姬钺白嘱咐简禾坐在这里等候,便转头踏入了夜色中。 在等待的时候,简禾打开了心动数值,意外地发现短短几天,进度条就涨了一大截,变成了30/100。 唉,终于是对她有点儿好感了,前路艰难啊。 如果没有进度条,依照姬钺白的表现,她至少会给他估40点以上。 简禾:“……” 不得不说,姬钺白的喜好竟如此鬼畜。别的男人都喜欢仙女类。而这位??,反倒越看到她瞎闹、越看到她出糗,他就越喜欢…… 上辈子,她完全走错了路子啊。原来,与其装模作样,还不如不管不顾、放飞自我?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的作者菌要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44、第44个修罗场 玉花神女节从子夜才正式开始, 故而,等到简禾与姬钺白一起踏出小酒馆时,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屋宇宛如发光的宝塔, 流火如梭, 银花满树。 就算知道这不过是个任务世界, 也还是会为景象的真实程度而震惊。在这种繁华之地浸泡久了,可能有人会不愿意回到现实中去吧。 就在这时,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了简禾的脸颊上,倏地化成了水珠。天公不作美, 霓节飞雪, 裹挟着冰霜之气而来。花车上的神女毕竟是肉体凡躯, 抵不住大雪,纷纷矮下身, 躲到了花蕾灯笼之下。街上的行人则钻入了两旁的屋檐下躲避。 简禾两人正好散步到了一处酒楼门口,撩开帘子后,掌柜上前来, 看到两人衣着不凡,就知道来了贵客,直接越过了拥挤的大堂,把他们往楼上的包厢雅座带去。 按姬钺白的本意, 是下雪了路不好走,所以现在这里暖和一下,等姬家的人驱车来接。 “不用啦。天气这么冷,山路又黑又滑, 车子也不好走。”简禾道:“况且我正好饿了。干脆就在这里吃点东西,现在也差不多天亮了,说不定吃完东西,雪刚好就停了。” 从幕帘透出的料峭的灯火掠过了姬钺白的红衣,他微微一笑:“也好。”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擦身而过的一个雅间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一个少年探出了上半身,惊喜道:“二公子,少少少夫人!果然是你们,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正是姬砚奚。入内一看,暖烘烘的一个包间之中,除了坐着刚才在路上乱晃的几个姬家的少年以外,还坐着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衣着素净,容颜温润,自带一股凛然正气。观之腰间佩剑,必然是仙门中人。 简禾:“……!!!” 次奥次奥次奥!这两位兄弟是熟人啊! 左边那位,不就是在【分尸魍魉】的副本里,被贺熠用折断的弃仙怼了个通天、还把他的剑也抢走了的孟涟吗?! 照此来看,他旁边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必定就是被孟涟的兄长孟或了。 姬砚奚搓了搓手,向姬钺白介绍道:“这两位前辈是我们刚才在路上遇到的,公孙氏的客卿。” 孟或与孟涟随即起身,报出了姓名。既然有缘遇到,双方寒暄一轮,就坐到一块了。 时间倒退回三年前,如今,琮因和筵青这对佩剑,依然悬挂在他们的腰间,剑鞘青芒泠泠,细索缠绕,如镂荆棘。 这位大兄弟必定猜不到,现下如日中天的滨阳公孙氏,会在三年之后被一个恶刹般的少年屠掉。自家兄弟则相继品尝被夺佩剑的耻辱。孟涟还好点,至少捡回了一条命。他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与贺熠交手三次,最终还是惨死了在他手里。 原来,刚才花车巡游时,在拥挤人潮中,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撞到了姬家少年们的身上。把她抱到了稍微空一点的地方后,这姑娘才惊魂未定地说出了自己还有个弟弟,但在刚才,他们被人潮冲散了。 姬家少年们一听还有个小豆丁在那黑压压的人流中,都暗道不妙,连忙抱起了小姑娘,逆着人流往回找。就在一个街角处,跟孟涟两人不期而遇。他们的臂弯里抱着一个酣睡中的小娃儿,正是这小姑娘的弟弟。 险些酿成的惨剧以虚惊一场结了尾。双方各抱一个小孩,啼笑皆非之余,不知怎么的,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意。一同把小孩送回家后,天上恰好下起了大雪,他们便相约一起进酒楼喝点酒了。 简禾在桌旁坐下。乔迩这具身体貌美,不管是什么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大多都有所震动。孟或与孟涟也难免,但一瞬间的惊艳后,他们的态度便恢复平常,坦荡且守礼,没有半分冒犯之意,很容易便让人想到“皎皎君子”这四个字。 孟涟温和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正是要往滨阳去。路经蝶泽时,听说玉花神女节就在今晚举行,便特意前来,想要一睹盛况。没想到竟然会有缘遇到各位。” 小二掀开了帘子,进来上酒了。这家酒楼最有名的就是桑落酒,取的是蝶泽那片仙湖的湖水所酿,入口香醇绵甜,满口清香,令人欲罢不能。因为价格不菲,还有个别称叫“斗酒千金”。 姬家的少年本就有几个好友是公孙家的人,和孟涟两人有了共同话题,所以气氛热络得很快。室内红炉美酒,窗外白雪飞舞,很快就有人借着酒兴,提出要玩最近在坊间流行的游戏。 这个游戏,其实有点儿像击鼓传花——桌面上有一个沙漏,一个玉匣子,匣子中摆放着数十枚方方正正的刻着单字的玉棋。其中一人手里捏着长短不一的酒筹——当然,露在外面的一端是齐平的。抽到最短那一根的人,要从玉匣中抽一颗棋子,围绕着上面的字,只用一句话,编一个故事的开头。 随后,酒筹重新洗牌,剩余的人两两为一组,各自用一句话,给出两个版本的故事走向。由现场的人评判谁的版本比较好,输了的人就要罚酒。 等沙漏里的沙粒流完,就算是一轮。如果恰好结束的时候,当下正在编的人无法把故事说圆了,也要罚喝酒。 因为谁说得更好是没有固定标准的,全看现场观众评判。为了增加难度,一般而言,众人会倾向于选择更为刁钻的版本,这样,下一个人会怎么照着编下去,才算是有看头。 系统:“宿主,接下来的剧情中,将会得到【双生子的诅咒】相关线索,请注意别漏听了。” 简禾:“知道了。” 根据四位病友“热衷把自己惨兮兮的过去编成故事,供人欣赏”、“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就是自己”的黄金定律,而现在又准备玩编故事的游戏,可以知道,待会儿姬钺白编出来的故事,十有八九会映射现实。 酒筹转瞬就被抽个精光。姬砚奚抽到了最短那根,另一手则执了一枚刻有“兽”字的棋子,率先编了个故事开头:“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的山谷之中,生活了一对魔兽。” 下一对抽到的是“衍”字。左边那人道:“某天,大批魔兽涌入了山谷。” 第二个是孟或,他道:“母魔兽身怀六甲,生出了两个蛋。” 听到“两个蛋”时,简禾指节微蜷——果然,编造的故事开始在有意无意地与“双生子”这个关键词靠拢了。 姬钺白气定神闲地听着,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孟或的版本取胜。下一对,摇出的玉棋上篆刻了一个瘦长的“偏”字,恰好轮到了孟涟与姬钺白来编故事。 孟涟想了想,道:“蛋破壳以后,出现了两只体积不同的小兽,它们一个偏爱跑动,一个偏爱睡觉。” 姬钺白托腮,悠悠道:“蛋破壳以后,略小的蛋中爬出了一头畸形丑陋、不堪入目、令人作呕的畸胎。略大的蛋中爬出的小兽则漂亮又健康,父母由此格外偏宠后者。” 简禾听得认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字,但完整一句话下来,她心底却冒出了一阵诡异的寒意。 慢着,有点儿不对劲。 根据情景,姬钺白代入的,应该是那个魔兽的弟弟。但他却形容它是“畸形丑陋、令人作呕的畸胎”。横看竖看,这个几个词,都跟高挑俊美的姬钺白完全扯不上关系吧?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简禾暂时找不到逻辑关系,只能暂时将疑惑压下去。 因为姬钺白说的故事更猎奇,还有着惨兮兮的阴暗基调。之后,众人便开始围绕着小魔兽来展开故事,怎么惨就怎么编,故事越发漏洞百出、奇葩难圆。 而让简禾失望的是,姬钺白就只参与了刚才那一次。她想旁敲侧击地多听他说几句都没办法。 沙漏即将漏完之际,最后的一对人是姬砚奚与简禾,玉棋上刻了个“绝”字。 姬砚奚绞尽脑汁,才憋出了一个结尾:“终于有一天,这只丑陋的小魔兽受不了折磨,自尽了。” 众人嘘他。 “砚奚,你也太敷衍了吧。” “就是,这么生硬的结尾,三岁小儿也会编,亏你说得出来!” …… 姬砚奚:“……我实在圆不了了。” “其实也不是圆不了。”简禾灵机一动,化用了丑小鸭的故事,道:“终于有一天,这只丑陋的小魔兽受不了父母的对待,离家出走,途中险些落入悬崖。那一瞬,它的背上突然伸展出了漂亮的翅膀,脱胎换骨,绝处逢生,从此天高海阔任它闯荡。原来它是一只仙兽的蛋,只不过是因为一个意外,才混入了魔兽的窝而已。” 孟或静了片刻,感慨道:“历经艰辛,终得圆满。我喜欢姬夫人的这个结尾。” “我也是。”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个结尾,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简禾摆摆手,忽然察觉到姬钺白已经放下了酒杯,双眸如最幽暗的子夜,正定定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系统:“叮!姬钺白阴暗度—50,宿主净化力+100,血条值+20,实时总值:21点。” 酒过三巡,一缕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漏入,原来外面已是旭日初升,云销雪霁。短暂的一面后,孟涟兄弟带着琮因、筵青双剑,消失在了晨光中。 回到了姬家,昨天一晚没睡,大家都回房睡觉了。刚才在路上还没感觉,回到房间后,头一沾枕头,简禾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暮色四起。房中没有点灯。姬钺白就在她身旁,支着头,安静地侧躺着。 简禾拉开一条眼缝,于昏暗的室内勾勒着他的侧脸,思索着他说的那个故事。 偏爱哥哥的父母,漂亮健康的哥哥,丑陋畸形的弟弟…… 一个身体畸形的人,再怎么装腔作势,至多就能在静态时骗骗眼力不好的人。一旦有所动作,一切的伪装都会无所遁形。绝无可能做到骑马、射箭、猎魔这类高难度的事情。 “畸形”可以pass了,那“丑陋”呢? 简禾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如果,他这个故事是在映射他自己,那有没有可能——姬钺白易容了? 乔迩的乔家就特别擅长易容之术,自然也知道如何鉴别。世界上最难辨真假的易容术,用的是人皮制作的面具。这种面具轻薄凉软,戴上后甚至能透出真实的血管颜色,栩栩如生,不像用死物所做的皮,戴上去跟糊了三斤粉差不多。 它唯一的劣势,就是需要定期更换,否则就会失去弹性。还有一个无法消除、只能掩盖的破绽,就是在耳后能摸到一根细细的线。 摸,还是不摸? 要是这里不摸,就洗清不了她的怀疑,之后,或许也不能找到那么好的机会了。 简禾犹豫着,像只警戒的仓鼠,观察了姬钺白许久,才悄声地支起了上半身,挪近了些。 桑落酒的气味幽幽的香气,醉人心脾。凑这么近了,他还没有转醒迹象,长发蜿蜒于脸畔,耳朵若隐若现。 简禾屏住呼吸,朝姬钺白的耳畔伸出手去,想要撩起他的头发。 就在指尖快触到他皮肤时,姬钺白倏然睁目。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脸庞半暗半明,淡灰色的瞳孔幽幽发亮,像一把啜满了粘稠的血的锋冷兵器。半点不见沉睡之后的迷蒙,仿佛一直都是清醒的。 简禾心脏一紧,强烈的求生欲令她的手在半空中强行拐了个弯,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手心冷汗涔涔。 姬钺白没有动,只轻轻地扼住了她的手腕,目若寒星,不发一语,沉沉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简禾感觉到,这段短暂的日子以来,他们互相维系的那些柔情蜜意、相敬如宾的表象,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泄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真实。 姬钺白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界限。当简禾即将要对它发起冲锋时——他扬手,拒绝了她的靠近。她甚至没能靠近那条高压线,便被挡住了。 但是,这似乎是第一次,简禾隐隐约约摸到了他的心防的位置——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这个情形,按她一贯的做法,其实只要像从前那样,说些玩笑话缓和气氛,插科打诨,就能蒙混过关了。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简禾心脏鼓噪,非但没有退缩,还凑近了些许,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神差鬼使道:“姬钺白,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 “在喝桑落酒的时候,你说了一个故事,里面有一对魔兽兄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梦里面,我总是不断看到一些跟这个故事相关的情景。”简禾凝视着他,道:“姬钺白,我想听完故事的后半截,你可以告诉我吗?” 姬钺白慢慢地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淡道:“既然做噩梦了,听得越多,岂不是会越难忘记?” 简禾却摇头道:“不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因为一直记挂着后续,才会梦到它。” 姬钺白没做声,翻过身,背对着她。 不怕他拒绝,就怕他不回应。姬钺白这个转身,简禾有种攻守位置倒转的感觉,莫名地飘飘然了起来,拽住了被子,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凑近他,拉了拉他的衣服,道:“来嘛,说嘛,不要假装没听到,我知道你还醒着呢。我们可是夫妻呀,堂都拜过了,礼都行过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你还这么生分,连个小故事都不肯编给我听。” 听到一半,姬钺白睁眼,喉结微微一动。 简禾却看不到。只知道无论她怎么摇来晃去,姬钺白都不理她,终于有点儿泄气了,嘟囔道:“小气鬼。” 却忽然听到姬钺白道:“那个故事也没多长,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你真的想听?” 简禾精神一振:“想。” “那对魔兽兄弟破壳以后,漂亮的哥哥茁壮成长了。而丑陋畸形的弟弟,却因为外形而遭到了父亲的嫌弃。”姬钺白凉凉道:“当场便被溺死了。” 简禾一怔。 等等,这个走向不太对,如果魔兽弟弟一出生就被溺死了……那她眼前的姬钺白是谁? 本来以为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没想到还有后半段。姬钺白轻声道:“然而,在溺死了自己的孩子后,这个父亲很快就后悔了。不是后悔杀子,而是后悔在妻子生产完、还未恢复元气时就杀了那小魔兽。那头母魔兽,因为丧子而大受打击,陷入了癫狂之中。” 角色也对上了——姬家杀掉双生子弟弟的习俗,发了疯的前任老夫人……不过,时间还是对不上。前任老夫人是临终前那段时间才发疯的,之前那十几年,没听说有什么疯病。如果姬钺白的说法是真,那这老妇人,起码已经疯了二十年了吧? 简禾拽住他衣服的手慢慢上移,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一次,姬钺白没有再甩开她了:“后来呢?” “为了安抚发疯的妻子,他只好想尽办法,从别的地方弄来了一个长相漂亮、瞳色相近的小魔兽,伪装成被他杀掉的孩子,送到了妻子面前,称‘之前的畸胎是个误会,这才是我们的孩儿’。母魔兽的疯病,因此不药而愈,这一家子,也重新过上了美满的生活。” 简禾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如此。难怪他作为双生子的弟弟,却能平平安安地活了那么多年。难怪了他与父系那边的姬家少年、还有现任的老夫人,在长相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惟独瞳色相近。难怪之前掌管家事的,一直是姬大公子,而他却浪浪荡荡,风流快活,四处猎魔。 因为姬钺白身上流的,根本不是姬家的血,跟实权沾边的事儿,自然没有他的份儿。只不过,时也命也,本来不属于他的一切,竟然被命运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一来,也可以排除掉姬钺白易容的可能性了。 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简禾道:“那么,后来的那头小魔兽是被抢走的吗?他原本的家人呢?” 姬钺白道:“那些,就是跟这个故事无关的内容了。” 简禾张了张嘴,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罢了罢了,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姬钺白能告诉她那么多,已经很出人意料了。来日方长,剩下的,就另找机会再问吧。 简禾拍了拍他的手臂,认真道:“姬钺白,谢谢你跟我说那么多,这个故事,只会有我们两个知道。” 姬钺白漫不经心道:“一个无趣的故事罢了,你爱说便说,我不在意。” “好吧。你不在意,是我自己想保守秘密。”简禾笑眯眯道。 系统:“叮!主线剧情更新:咸鱼值—100,实时总值:2850点。” 简禾浑身舒畅,打开了心动数值的页面一看,心动值也飙升到了40/100。 一下子升了10点,简直是个飞!跃!的!进!展! 一场风波过去,简禾想起了什么,支起了上半身,把手腕递到了姬钺白面前,道:“你快看,你刚才把我手都捏红了,你手劲怎么那么大啊。” 姬钺白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 “你啊,连睡觉的时候,都要防备着有没有人靠近,不觉得很累么?其实我刚才也没想做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摸摸你的脸。” 原本是想趁机解释下自己的可疑举动,但说着说着,简禾的嘴巴就有点儿不正经了:“你说,你这么讨厌别人摸你吧。你刚才要是没跟我说完整个故事,搞不好,我之后每个晚上都会做噩梦,睡醒以后就天天乱摸你,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笑完,就有一道黑影从头上覆了下来。简禾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身体都陷入了羽毛般柔软的床铺中。姬钺白扼住了她的手腕,伏在她身上,微微笑道:“原来夫人做了噩梦喜欢乱摸人。你这么说完,我倒有点后悔这么快把全部都告诉你了。” 简禾:“……” 她苦不堪言,暗道:“早知不嘴贱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拍击声。小蕊的声音在外传来,慌张又惊惧,道:“二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系统:“叮!主线剧情【双生子的诅咒】中副本【人.皮.面.具】成功被触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咩咩、倪简、九天姬罗、午夜挥大刀的丧猫(x2)、无方之宴、闪闪惹人爱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补完了,增加了2800+字,已经买过的读者们就不用重新买啦~ 作者菌睡醒回来想看到好多的花花(*≧w≦)!!! 45、第45个修罗场 系统:“宿主, 这个副本的扑杀难度为中级,推理难度为中级,人生危险指数为高级。一共有两条规则:其一, 你必须保证‘乔迩’的血条值不低于20点。其二, 必须在五天以内解决它。否则就算成功了, 奖励也会减半。” 简禾:“……?” 好像又有一个奇怪的数值被点亮了!【人生危险指数】到底是什么鬼啊啊啊! 话说,这次的副本名称, 依旧是如此地直白奔放,在营造出毛骨悚然的感觉之余, 还分析出boss的特殊癖好。 【人皮|面具】, 顾名思义, 这次的boss,多半喜欢扒人家的皮来制成面具易容。 据现有的资讯来看, 她迄今遇到过的魍魉,害人的方式各不相同迥异,有的把受害者吃得只剩一堆白骨, 有的挖心夺舍,有的把受害者分尸,再将残缺的肢体缝补起来。然而,即便是这样, 它们要的都是完整的身体。 只是,这次的副本却强调了是“面具”。难不成,这次的魍魉居然奇葩得不要身体,只要一张薄薄的面皮? 这跟在光天化日下蒙面脱裤衩有何区别?根本没有遮蔽原型的作用啊! 简禾:“……” 多想无谓, 还是得亲眼看看什么情况。 简禾与姬钺白互相看对方一眼,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小蕊在门外焦急地站了没多久,两人就已穿戴整齐,开门出来,赶到了岁邪台上。 残红暮色如血。那晚举行婚礼的大殿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到场一看,不仅所有的姬姓弟子都来了,连同侍卫、家仆、侍女全都聚集在此,有的摘菜老妇连手臂都还湿着,就被齐齐唤到此处,人人面露惶惑。姬家老夫人端坐在堂前,眉头紧皱。 就在空地的中间,放着两个湿漉漉的木担子,白布盖着一长一短的两具尸体,渗出了些微的血水。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跪伏在了二人之间的空地上,以拳捶地,嚎啕大哭,发髻散乱,腮旁挂满了泪痕,已沙哑失声。 姬家的小辈们已经见过白布下的尸体的死状,均是面色凝重。周边的议论声嗡嗡声不断—— “地上的两人是谁?” “是那侍女的相公和孩子,真是造孽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一死死俩?” “这说来就话长了……” 在穿过人群时,简禾耳朵竖起,已经从敬业的围观npc的口中,听完了大致的事情经过。 跪在空地上的那名二十多岁的侍女,名叫小萍,正是那个剜了简禾好多次的莫钦钦的贴身侍女。她的相公也是姬家的下仆,因为养得一手好马,平时都在岁邪台的犀阁里照料马匹。 两人身在其位,各有其职,尤其是小萍,一个月有一半的晚上都要睡在莫钦钦的房中。所以,虽然是在同一个地方住,但夫妻俩几天不见面也是常态。那小孩儿是他们的独子,平时跟着她相公生活,四五岁的年龄,很顽皮,常常能看到他在岁邪台奔跑着玩耍,但也很听话,不会随意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夫妻俩昨晚才一起吃了饭。今天傍晚,莫钦钦在房间里午睡,小萍在外面,有点困倦,便伏在了桌上打了会儿瞌睡,期间做了个噩梦,看到了自己相公与儿子血肉模糊、沉入塘中的死状,尖叫着醒来了,活生生把莫钦钦吓醒了。 很多人做了噩梦,在醒来后不久就会忘记。可不知怎么的,这回,小萍醒来后,梦境的细节越来越清晰,她发现梦里出现的那个池子,跟岁邪台上一个人工挖建的莲潭很像。 时值冬季,如无意外,那莲池的水面是结了层薄冰的。冰中凝结着枯草与枝条,穿出了几支干枯发黑的水莲,无花无鱼。可当她冲到池边时,发现薄冰已经裂开了,似乎真的有人掉下去过,和梦中的景象重叠了。 旁边就竖着几根系着粗网的长竹竿,莫钦钦指使下仆打捞。不多时,就从淤泥里捞出了两具已经僵直凉透了的尸体,那死状竟然与小萍梦中的一模一样。 姬钺白缓步前行,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都噤声了。 姬钺白折起了衣摆,在两具尸体前半蹲而下,伸手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那股淡淡的血腥气瞬间浓郁了起来。简禾也随之蹲下。 在看清底下两位的遗容时,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寒毛还是一根根地倒立了起来。 这两具尸体,死了还不到几个时辰,皮肉青灰,凹陷发胀。其余地方的皮肤都是完整的,惟独是脸上的皮肤,竟然成片地撕了下来,范围上至额头,下至下颌与颈部的折角,左右到达双耳之后。看得出,这是用极薄的刀片来削的,袒露出了底下渗血的肌肉,森白的两排牙齿微张,堪堪地吊着两颗眼珠子。 简禾:“……” 果然切合了副本的主题——人皮|面具。 小萍看到这一幕,泪珠再度涌出。她膝行数步,哽咽着说出了几句npc既定台词:“二公子!老夫人!莫小姐!我相公与我孩儿横尸在前,死不瞑目!一定是因为满腹怨气,才会在临终前托梦给我,让我看见他们在何处被害。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抓住凶手啊!” 简禾拍拍膝盖,牵着姬钺白的红衣站了起来,忍不住看了小萍两眼。 只要修过道的人都知道,人死了以后,魂魄就会碎裂投生,哪里会有“向故人托梦”一说? 如果非要说这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也不是行不通。但是,那种情况下的梦,往往都是在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上加工渲染而成的。 小萍能梦到那么详细的内容,连亲人的死状、抛尸地、时间都分毫无差。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凶手设了一个障局,引小萍入内,让她看到了丈夫与儿子被杀害的真实场景。 只不过,障局解开后,小萍把这当成了是在做梦。 简禾嘀咕:“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姬钺白道:“嗯?” 简禾分析道:“你看,平常害人的魍魉,因为害怕招来仙家之人,肯定会把尸首有多深藏多深。这次的,却好像巴不得我们快点发现它在干坏事一样。” 那边厢,小萍的哭嚎还在继续。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小萍,你且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老夫人身后的莫钦钦忽然冷哼一声,道:“蝶泽这地方向来丰泰平安,就算有魍魉害人,也绝不敢跑到姬家来撒野。况且,它们会只撕一张脸皮?姑母,我看这事儿根本不用查了,凶手一定是人,而且,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简禾嘴角微微一抽,有了种即将被大锅砸中的不详预感。 有人道:“莫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凶手是谁?” 莫钦钦指着简禾:“就是她。”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尤其姬家几个少年,对简禾印象都很好,纷纷嚷了起来——“无凭无据”、“岂能血口喷人”、“空口无凭”。 莫钦钦柳眉倒竖,叉腰尖声道:“我血口喷人?!好,我问你们,凶手不吃肉、不夺舍,只杀人剥皮,还专剥脸上的人皮,恕我直言,我只会想到三个字——易容术。玉柝的乔家,不正是仙家的易容好手么?” 简禾:“……” 她算是看懂了。 难怪那只魍魉主动暴露两具尸首的所在地!因为它想演一出栽赃嫁祸的大戏。 不过,这出戏编排得太多漏洞了。虽然很多的疑点,似乎都指向了她,但其实细节处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简禾严肃道:“莫姑娘,不要侮辱我们乔家的易容术。” 莫钦钦:“……” “□□若要剜皮,肯定不会选择小孩或是男人,前者太薄,后者太粗糙。只有外行人才会犯这种错。”简禾煞有介事道:“我要是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肯定会选个姑娘来下手。比如说莫姑娘,你的皮就足够嫩了。” 姬钺白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此言有理有据,又透露出了些许猎奇的知识,姬家的少年们则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不仅道理上信服,情理上,他们也不信乔迩是凶手——虽然有点儿缺德,不过说实话,论容貌,莫钦钦与乔迩之间大约隔了二十个《春光宝鉴》的醉仙姑娘。 ……试问乔迩有什么道理害人,她反倒应该提防别人看上她的脸吧?! 莫钦钦涨红了脸,怒道:“狡辩!” 说罢,又转头,跺脚道:“你们看什么看啊!” 姬砚奚等人忙不迭眼观鼻鼻观心,道:“没看,没看。” 场面开始鸡飞狗跳起来了,老夫人看不下去,加重了声音道:“钦钦,莫要胡搅蛮缠,查案要紧。” 姬钺白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烛火,忽然道:“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小萍不疑有他,拔下了一根给他。 简禾定了定神。刚才她就猜测,这次的凶手,是先设下了障局,把小萍引入其中,再在她眼前杀人。所以,小萍看到的并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情景。 看来姬钺白也想到一块去了。现在就是验证的时刻了。 姬钺白将这根头发放到了火上,默念一句符咒,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发丝遇火即燃,妖异的紫烟从发丝上腾腾地冒出,迷人视线。 “好多紫烟!” “果然是与魍魉之物接触过!” “一定是入过障局,才会有这么浓的紫烟……” 确定了是魍魉滋事,姬家便命人安葬了两具横陈在地的尸体。 走出大殿时,姬砚奚几人凑上来,八卦道:“我想知道,那个易容术真的是剜女人的皮的吗?” “要用药水浸泡吗?” “少夫人,你剜过吗?” 简禾煞有介事道:“这是商业机密。” 少年们失望地耷拉了肩膀。 简禾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些担心。 麻烦的事现在才开始。 凡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的魍魉,必然是披着人皮的。但姬家上下人口众多,难以一个一个排查下去。 再说,如果察觉到危险逼近,魍魉可以偷偷逸走,换一副身体,从男变女,从老变小,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简禾长叹一声。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只魍魉对她怀有恶意。再想想看系统新增的【人生危险指数】,如无意外,这只魍魉对她有杀心。 不仅如此,它还比一般的魍魉要狡猾,知道迂回法——不是为了满足食欲或色|欲才杀人,而是为了迂回地构陷她。 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进化,就好比是单细胞生物有了思考的能力。 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它虽然狡猾地想出了嫁祸之法,但暂时只是动物水准的狡猾。它仿了易容的剜皮手法,却不知道如何选择对象,才会有那么大的漏洞。 如果它高明一点,就未必有那么容易解释了。 系统:“有怀疑对象吗?” 简禾一顿:“有的。” 进入姬家以来,有存在感的角色就那几个。一个小蕊,一个莫钦钦,一个姬老夫人,十之八九是这三人其中之一。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2700点。” 简禾:“!!!” 哦豁!蒙对了! 继续。 把时间再往前推,之前,姬家就有人不希望她嫁给姬钺白,所以在出嫁的中途设下了陷阱。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地方不会有两个boss。故而,在山野设陷阱的,和与这次剥了人皮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这人必须调动得了姬家的侍卫。所以,可以首先排除人轻言微的小蕊。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2650点。” 剩下的两人里,莫钦钦对她的敌意表现得极为露骨,比如今天就急不可耐地想坐实她的罪行。而且,事发的时候,她就与小萍在同一个屋子里,完□□不知鬼不觉地构造出一个障局。 但,也不能排除姬老夫人的嫌疑。毕竟,莫钦钦姓莫,不姓姬,看起来在岁邪台也没啥话语权,姬家的侍卫听从她指令的可能性太低了。 简禾轻轻揉了揉眉心。 虽然已经排除到最后了,然而,还是缺乏必要的铁证。 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她们的头发,就能确定人选了。 而且,身边那么近的地方就有一只魍魉,姬钺白知情吗? 系统:“宿主,你更怀疑是谁?” 简禾沉吟片刻,道:“30%是莫钦钦,70%是姬老夫人。” 当夜,姬家宵禁。 不知道是否应了那句月黑风高杀人夜,今晚窗外竟然没有一丝月光,连星星也没有,惟独云层后透出残红的暗光。云下则飘飘扬扬地落着细雪。 在任务世界里,每晚都有皎皎明月悬挂在天。这样的天象,实在很罕见。估计也是因为这样,简禾留意到姬钺白一个晚上,看了好几次的天空。 其实就算不宵禁,简禾也不打算离开姬钺白这条金大腿的身边。 她翻出了之前姬砚奚送她的那副大富翁,在矮桌上摊开:“来来来,我教你玩点好玩的东西,比十兽棋好玩多了。” 姬钺白捻起了一枚玉雕小房子,悠悠道:“这是何物?” “这是住宅。”简禾一把夺了过来,道:“好了,你别捣乱,我在分拣呢。” 姬钺白一哂,拎起另一枚:“为什么要分开?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了,你左手的那枚多了个烟囱,所以是旅店。” 姬钺白:“……”他评价道:“稀奇古怪。” “好玩着呢。一会儿你就知道我厉害了。”简禾抛了抛骰子,道:“玩之前,我们先设个赏罚制度。赢了的人可以让输了的人回答任何问题,不许回避,不许说谎。或者在脸上画画……输一次画一只王八。当然,具体哪种惩罚,要让输的人自己选择,怎么样?” 姬钺白点头,爽快道:“好。” 哎呀,上钩了。简禾心中窃喜,表面则道:“好,一言为定,我们开始吧。” 她的本意,是想欺负姬钺白不熟悉规则,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任务的信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依姬钺白的性格,如此地注重仪表,是绝无可能让人在自己脸上画乌龟的。想来想去,就只剩一条路可选了——乖乖回答问题。 岂料,玩了没多久,简禾就笑不出来了,兜里钱越来越少,直接被姬钺白摁在了地图上摩擦。 两个时辰后,简禾叕一次破产了。 “不玩了不玩了。”简禾把棋子一推,挫败地把额头磕在了地图上,郁闷得无可复加。 不可能啊,她明明准备大展身手,好好地玩儿一下姬钺白的,为什么他才第一次接触大富翁就能杀得她片甲不留,这不科学…… “承让了,夫人。”姬钺白笑吟吟道:“这次是回答问题,还是画……嗯,王八? 简禾:“……” 枉乔迩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如今额头、双颊、下巴都各画了只翻肚子的王八,绿豆小眼,粗短四肢,惟妙惟肖。眉毛倒八,菱唇四周还多了圈络腮胡,似乎也没什么空间可以让姬钺白施展他的画技了。 “又是画画?”姬钺白佯装叹息,道:“夫人的嘴巴可真严实,完全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呢。” 虽是这样说,他却是心情颇好地执起了毛笔,笔尖沾了点儿墨水,揶揄道:“来,夫人,抬起脸。” 她读了一下心动数值,发现它居然已经涨到了45/100。 简禾“……” 可怕!太可怕了!姬钺白果然喜欢谐星类!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控制主动权的感觉。 罢了罢了,不管怎样,涨了就是好事。 愿赌服输,简禾闭上了眼睛,双手撑在了桌子上,视死如归地把脸凑上前去,道:“画吧画吧,随你发挥,挥斥方遒。”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感觉到笔尖落在自己脸上的痒痒感觉。简禾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便有一块柔软的布巾沾了水,落到了她脸上,擦掉了上面的墨迹。 没想到…… 简禾心中微动,被擦拭得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合上,讶异道:“你不画了吗?” 姬钺白道:“今天晚了,留着下次。” 简禾:“……” 果然没那么简单就放过她啊! “好了,闭眼,擦不干净了。” 简禾闻言,合上了眼,嘴上道:“下次?你不会特意选家宴前夕在我面上画吧?” 姬钺白扬眉,讶然道:“原来还能这样做。我原本还想不到,夫人这么一提,我似乎有点兴趣了。” 简禾抗议道:“喂……不行,我现在要加一条规则,你只能在没别的人在场的时候画。” 姬钺白手一停,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简禾的脸上才恢复了洁净。 时间已经很晚了,简禾眼皮开始往下掉。 往往这个时候,姬钺白也会随之休息。可在这天晚上,他收拾了棋盘后,却面色如常道:“夫人先去休息,我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其实这个卧室里也是有张书桌的。但是,出门右转,却挨着一间小书房,藏书颇丰,推门出去,后方还有一扇门,外面是一个小水塘,颇为幽静。可惜的就是里面没有地暖,只放暖炉,还是挺冷的。 虽然今天傍晚命案刚出,简禾心里依然存有几分不安。但姬钺白就在一墙之隔处,又耳力灵敏,有什么事,一喊他就听得到了。简禾点了点头,钻入了被窝里。 孰料,这一觉睡到了半夜三四点,简禾醒了过来,往身后一摸,察觉到身边根本没人,她自己横七竖八地把一张床都占了。 简禾迷迷糊糊地心道:姬钺白居然还没回来? 莫非在那边看书睡着了?不是吧,这么冷也能睡着? 系统:“叮!剧情提示:请宿主进入书房,触发下一步剧情。” 简禾的睡意瞬间跑光了。她坐起身来,披上了衣服,摸索着推开了房门。走廊空无一人,飞雪肆虐,暗夜无月。探头往右看,书房里根本没有光亮。 养在花林中的两头魔兽双眼幽幽发亮,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不过,在这住了几天,简禾知道它们听姬钺白的话,只会咬闯入者,不会咬自己,心里并不害怕。她轻手轻脚地推了推书房的门,门是锁着的,可居然没锁紧,用力一推就开了。 书房中空荡荡的,可通向池塘的那扇门却虚掩着。简禾被冻得一个哆嗦,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凑到门缝处一看,霎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之子于归、蔚蓝色的时光海、饼饼、唐青枫的女人绝不认输、扶安、aggg、绊橙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给太太吃糖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46、第46个修罗场 天幕无光, 暗雪如细盐。 书房后方的那个小塘,并不深,底铺鹅卵石, 无花无鱼, 干枯的莲草被纷纷扬扬的雪点打得微微晃动。虽然不像今天那个捞出两个受惠者的池子那样, 表面结满了冰,但也已经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痂。 就在这冰冷刺骨的泉中, 岸边湿漉漉的石头上,无声无息地伏着一个人。 红衣折叠在旁, 缀满雪花的乌发撩到了一侧的肩部, 上半身不着寸缕, 肤色苍冷,肌肉线条紧实优美。 美人出浴, 当然很赏心悦目。但问题是,这可是下雪的天气。 难不成这是在修炼? 可这种修炼方法,简直闻所未闻——雪天泡冰水, 或许能在短时间里刺激灵气暴涨,但长此下去,绝没有半点好处。 引水入内的兽口下结着细细的尖锐冰锥,其一双兽眼是用夜明珠打造的碎石, 堪堪照亮了这一片景色。 简禾踱步走近,等眼睛适应好光线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姬钺白全身的皮肤,浮满了一指宽的艳红色细烙痕, 好似有生命力的锋利荆棘,细绕纠缠在了苍白的肤色之上,甚至从脖颈处朝上蔓延,从下颌爬上了侧脸。 那艳红如残血的色泽,恍若是寄生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失了控,裹挟着锋锐的邪气,猛然暴涨开来。 简禾:“!!!” 次奥,咒烙! 不是吧,姬钺白身上居然有这种玩意儿?! 在仙魔大战时,丛熙宗的祖师爷爷们,就曾经创出了一种叫做“一莲托生”的术法。顾名思义,就是以血为契,把施术者与被施咒者的生命牵系在一起。一旦前者死去,后者亦不能苟活。在非常时期,这种术法在牵制魔族、押送犯人上,都发挥了不可取替的作用。 不过,在剿魔一战结束后,估计是觉得这术法过于霸道邪门,一旦流传广泛,很容易招致祸患。丛熙宗当时的宗主忍痛烧掉了温若流、澹台怜等人留下的珍贵手书。 从此,理应再也没人知道这个术法的画法了。 但事实证明,当初的手书并没有烧干净,还是有一两页残存,并泄露了出去。故而“一莲托生”是失传了,但某些对它趋之若鹜的仙门世家,却想尽办法找到了手书,试图复原它。 想也知道,术法这种东西,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不论怎样,他们都不可能完美地还原出“一莲托生”的真正画法,但也被他们捣鼓出了一个粗制的仿制山寨品——咒烙。 原版的“一莲托生”是即时画下、即时生效的,而且,施术者对他的囚犯有单向的控制权力。这仿冒的咒烙,在画下以后,要等很漫长的时间才能生效,少则一年,多则十年,并且,它的影响是双向的,即如果囚犯死了,施术者虽然不用死,但身体状况也会大受打击。 简禾恍然。难怪她随口一说今晚没有月亮的时候,姬钺白的样子有点奇怪,频频看天——这是因为,每逢天象异常的时刻,咒烙的毒火便会在人体内乱窜,积攒至半夜到达顶峰,如同有灼热的火焰烤炙皮肤,唯有用冰水才能缓解这种灼烧感。 姬钺白身上的咒烙是谁下的? 谁想控制他? 被下了咒烙的时间越长,它在皮肤上蔓延的面积就越广。姬钺白连侧脸都有了血色的纹路,这玩意儿,必定已经在他身上存在十年以上了。 系统:“不错,这是上一任的姬家家主在把他抱回来时,在他身体里种下的。” 姬钺白的便宜老爹算盘可以说是打得啪啪响。他把姬钺白抱回来,只是把他当做安慰自己夫人的物品。也就是说,等那位夫人过世,姬钺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才会在幼年的姬钺白身上种下这玩意儿。 等自己夫人离开人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个非亲生的小孩也带走,为姬大公子接管家业扫平道路。况且,咒烙是邪物,人身体的灵气会自动消耗一部分来拮抗它,直至爆发失控。 简禾:“……”还真是完美地诠释了“过河拆桥”这个词的含义。 简禾:“但是,他的便宜老爹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姬钺白没有事?” 系统:“因为上一任的家主并没有用自己的血与姬钺白缔结咒烙,用的是自己夫人的血。即那位发了疯的老夫人。而这份‘我死了你也别活着’的权力,是可以通过食肉来转移的。” 简禾悚然。 慢着,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现在控制着姬钺白的人,吃掉了原本的老夫人的肉。而魍魉之物就有食人肉的恶癖。 也就是说,姬钺白多半是受制于现在潜伏于府中的那只剥皮怪的。 这就很不妙了。不论姬钺白是否知情,如果到了打起来的时候,那只魍魉要是挂了,他岂不是也会死掉? 迎着寒风,她在池边蹲了下来。这么冷的天,再正值毒火最严酷的时刻,就算泡在冰水里,他身上仍然是冒出了许多冷汗。 系统:“叮!剧情进展提示:请宿主在20分钟以内,把该咒烙转移到自己身上。” 简禾:“这东西能转移?!” 不可能吧,不然,姬钺白又不是吃素的,会任由它在自己身上存在十多年? 系统:“咒烙的生效速度跟该者体内的灵气基础相关。天赋越强,生效越慢。姬钺白身上的咒烙无声无息地存在了十多年,直到五年前才第一次生效,被他察觉。” 简禾:“真的是我?” 系统:“真的是你,也只有你可以。理论上说,只要转移了,血契就被破坏了,那只魍魉死不死,都没法威胁你们任何一人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简禾扶额,道:“‘理论上’。还有,为什么是我?” 系统:“你忘了乔迩家里是做什么的么?” 简禾一怔,茅塞顿开。 乔家最擅长两种业务,一者是易容术,二者是炼丹。乔迩未必打得过魍魉,但是,她从小泡在丹药香中长大,珍稀丹药当甜品吃。两岁时更因为中了毒,被家人用以毒攻毒之法,以魔兽的血肉喂养了一段时间。如此独特的经历,让她滋养出一具百毒慢侵的身体——中毒不是不会发作。却会比其他人延缓很多。 简禾:“……” 也就是说,她跟一条长了腿四处跑的人参没多大区别。 系统:“正解。别的人没这种身体条件,作为破坏血契的代价,一转移就会死去。关键是,要是中途出了问题,结果就是拖着姬钺白一起死,这便是他迟迟没有找替死鬼的原因。而你嘛,过程可以很顺利,副作用起码延迟一年才会发作。到时任务也结束了,你没有后顾之忧。” 简禾道:“姬钺白会答应娶我回来,莫非就是看中了这点,想借我来解除咒烙?” 系统道:“一半一半。他只知道你家擅长炼丹制药,但并不知道你是根可以救他的人参。” 简禾:“……” 果然是打算利用她的,或者说打算透过她利用乔家。 她就说嘛,姬钺白也不像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现在他的动机总算说得通了。 简禾长叹一声,伸手一探,发现了姬钺白身上那些血色的烙印仍旧十分滚烫。 还剩15分钟。简禾试图把人从池中拖出来,却因为太重而做不到,只能自己退让,咬咬牙跳入了池水中。 霎时,好似有几千根针在密密地扎着她的肌肉和关节。 冷! 简禾泪洒心田,哆哆嗦嗦地咬破中指,与姬钺白十指紧扣,在彼此的手心中,画了一个图案。此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分钟,结束以后,姬钺白眉头舒展,咒烙消失。 而邪物入体后,因为暂时没有发作,简禾没有任何感觉。但那跌到5点、岌岌可危的血条值已经说明一切了。 再冻一会儿,估计她就玩完了。简禾僵硬地动了动快要结冰的手,想了想,把两人手心的血色图案都擦掉了。再踩着池壁的鹅卵石,像只笨拙的乌龟在往外翻肚子。 就是那么不凑巧,池壁上沾着不少苔类,简禾猝不及防,脚下一个打滑,下一秒,实现倒转,就这样头朝下扎入了水中。 简禾:“……” 一口气呛不过来,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简禾看到了水中飘荡的凄艳红色衣角,心中闪过了一个崩溃的念头:“不是吧,这就要挂了?!” 好在,等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了。 空气暖热,檀香隐隐。 系统:“时间过去两天了,宿主。” 而就在她昏睡的这两天内,岁邪台竟又发生了一桩惨案。 这一次出事的,是三天前还活蹦乱跳、跳出来指责简禾的莫钦钦。 尸体是小萍发现的。这位npc也是可怜,连续两次见到身边的人以这种血腥的方式死去,众人来到时,她趴在了屋外,呕得面青唇百,两股战战,尿湿了裤子,被人搀扶了下去。 莫钦钦的死状,才是最令人心惊的。 就像简禾那天的戏言一样,莫钦钦一张姣好的脸上已经被剥了皮,露出了鲜红的肌肉。她的嘴巴长得很大,死状惊恐,好像是在临终前看到了很难以置信的东西。更可怕的是,她鲜血淋漓的面上,口唇周围的肌肉被刀子划得稀巴烂,似乎是有人嫌她多嘴,故而在她尸身上泄愤。 简禾原本是浑浑噩噩的,但一听这消息,瞬间就清醒了。 两个怀疑对象,莫钦钦已经死了。 那么,凶手是谁,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天在大殿中,莫钦钦大声说“凶手是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引来了那只魍魉的忌惮。而简禾那天就调侃过莫钦钦,说如果要剥皮,就会选她的脸。这一次,那魍魉就选择了同样的方式,还原了她说过的情景,给不明真相的群众制造出了一种“简禾被莫钦钦指认为凶手,说中心事、恼羞成怒而杀人”的假象。 简禾:“……” 有学习能力的魍魉真的太可怕了。如果她没有恰好高烧,在床上动弹不得,搞不好很难洗清本次嫌疑。 摸了摸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了,看来不是幻觉。而且,舌根处也有阵甘香苦涩的味道,像是有人给她喂过参汤。 忽然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她微微侧头,姬钺白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双浅色的眼珠沉默地与之对视。 不幸中的大幸。看来是在关键的时刻,姬钺白及时醒过来了,把晕菜了的她抱给回来了。 简禾拎起衣领扇了扇风,道:“你喂我喝了什么,嘴巴好苦。” 姬钺白淡淡陈述道:“你看到了。” 简禾的动作停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哈。道:“是啊,我看到了。这也没办法嘛,我看你去了书房那么久,以为你在那边睡着了,这才摸过去的。” 姬钺白盯着她,道:“你知道我不是想问你这个。” 按理说,被转移者会在瞬间死去,可简禾却还活蹦乱跳着,这显然不合常理。 “谁说我不知道。因为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的咒烙不见了,而我又倒在了你旁边。所以你认为我把咒烙引到自己身上,已经死了,对吧?结果我只是昏了,现在又醒过来了。”简禾道:“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的确是转移了,但我却不会有事。” 说罢,简禾就把乔迩小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事告诉了姬钺白。只不过,她没有告诉姬钺白,虽然她能延缓咒烙发作一年左右,但这玩意儿终究是解不开的。 “……延缓?” “不错,至少能延缓个十年八年。而且,在乔家书库失火前,我看过一本古籍记载,我的体质是可以慢慢把毒性排解的,至多半年就能恢复如常。没有什么坏影响。” 反正,姬钺白应该是看不到她发作的时候了。既然这样,又何必说实话给他添堵。既然任务一结束,她就会挂掉,就不要让姬钺白认为她是因为咒烙而死的了吧。 姬钺白直勾勾地看着她。 玉柝乔家之名,他早已有所耳闻。确实,在半年前,当得知婚约落到他头上时,处处受制的他,想到的并不是什么乔家之女的艳名,而是如何去利用她背后的乔家为自己摆脱困境。 礼成以后,判断出乔迩此人并无心机,极易接近。他便开始若有似无地佯装亲近她。宛如一头狡猾的豺狼,只不过是因为想要鸡舍里的鸡,而对守门的狗百般亲近。那条守门的狗儿并没有识破他的意图,反而高高兴兴地打开了门,主动送了上来,还翻过肚皮给狼摸。 目的达成了,他该很高兴。然而,却因为这并不是自己去夺取的,而是对方亲手奉上的,姬钺白反而有种陌生的不知所措感,和郁结在心口的一口闷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他长大的环境中,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地信了他,对他的毫无保留,没有一点是出于利用心理的。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简禾心道:姬大大这表情肯定是想多了,面上则笑了笑,调侃道:“好了好了,不用那么感动。换了是别人我才不管呢,娶到了我,很走运吧?” 姬钺白凝视着她,千言万语在心口翻滚而过,最终都没有出口,只剩下一句复杂而涩然的话:“是。” 已经很晚了,简禾喝了点水,又躺了回去,卷住被子。片刻后,房中烛火暗了下来。身旁床铺微微下陷,姬钺白上床躺在了她身后,伸手轻轻地搭住了简禾的腰。 想到解决那只魍魉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到三天了,简禾转过去,道:“姬钺白,先不说这个了。我忘了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我出嫁的路上,不是曾经遇到了一头魔兽么?可我后来左思右想,却觉得这里边大有问题。” 姬钺白睁眼,简禾列出了自己当初想过的内容,道:“我怀疑,有人曾经暗示过姬家的侍卫,在关键时刻对我动手。” 姬钺白梳理了一下她的长发,道:“我当初就已经发现了。起码有一半人佯装战死,实则都跑掉了。” 简禾吃惊道:“你怎么确认的?” 姬钺白简洁道:“看遗留在现场的武器数量。比起来时的人数,武器少了将近一半。” 简禾一怔,茅塞顿开。 是啊,仙门中人,管你是侍卫还是主子,武器的重要性都是无可比拟的。尤其是刚目睹过魔兽食人的侍卫们,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剑跑掉——不然从哪里又窜出一只,这可怎么办? 反之推论,如果他们真的遭到了不测,魔兽又不吃兵器,草丛里肯定会散落着无数刀刃。这的确是个无法抵赖的证据。 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凶手是谁了,简禾道:“如果我没猜错,被附身了的人,就是姬老夫人吧。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五年前,发疯的聂思情在自己卧室中暴毙身亡。”姬钺白指节轻轻敲了敲简禾的肩膀,道:“在那之前,我大致知道自己身上被施加了某种禁咒,但不确定是什么。直到她暴毙的那个晚上,咒烙第一次发作了。” 聂思情就是原本的家主夫人的全名。现任的老夫人,则名唤聂思茆 简禾点头,道:“如果她真的是暴毙而亡的,你不会活过那个晚上,所以你才产生了怀疑,对吗?” “不错。”姬钺白淡道:“下葬之后,我翻出岁邪台,去了墓地,挖出了棺木。聂思情的尸身已经被咬得稀巴烂,而且并非野兽所为,而是人的牙齿。血肉被撕咬啃食,融入另一具躯壳中,所以,咒烙的控制权也被转移了。” 聂思情与聂思茆只相差一岁,聂思情死时,年岁颇大,已经是个半老徐娘。而聂思茆看起来却那么年轻。引邪上身,似人非人,通过汲取鲜嫩的生命,确实能保持青春。但久而久之,邪性侵入大脑,人会变得越来越糊涂疯狂,连亲人的血肉也不放过。 从聂思茆吃掉聂思情的血肉开始,她就已经被那只魍魉完全控制了。 那么,从那时起的一切,杀姬大公子、杀小萍家人、杀莫钦钦……的,就都是那只东西了。 “那么,聂思茆……不,应该说是附在她身上的魍魉,知道自己手上捏着咒烙这个把柄吗?” “不知道。” 故而,他才没有贸然出手,以免打草惊蛇,以免让那东西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所以,他才会想利用与乔家结亲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斩断那东西对他的牵绊,再下杀手。 “没事,就算它现在知道了也没用,因为你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它再也威胁不了你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姬钺白难得一笑,道:“夫人觉得是为什么?” “在婚前杀我,会影响的是整个姬氏。婚后杀我,被问罪的八成是你。我原本以为是它见不得你好,想破坏乔家和你的关系,才想杀我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它不计后果地对付我,不是因为要对付你才想杀我,而是因为单纯地想我从你身边消失。”简禾顿了顿,干笑道:“它该不会对你有那种意思吧?”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2600点。” 简禾:“……” 还真是!厉害了,跨物种暗恋啊!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简禾灵机一动,道:“既然它这么想杀我,我们就来一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如何?” 翌日。 简禾大病初愈,正常来说是要在屋里休养一段时间的。可很快就传出了消息,说少夫人跟二公子提了个要求,想要在姬家里修个玩乐的地方,用来招待自己的亲友。这也就罢了,明明姬家才刚死了人,府中人人镐素,她却张扬着说想看蝶泽最有名的戏班。为此,还与二公子吵了一架。 这一架吵得有多激烈,大家不知道。总而言之,简禾那天晚上没有回房,而是怒气冲冲地搬到了新搭建的地方,与二公子开始了冷战。 简禾独自一人在那个新搭建的地方住了一夜。无风无浪,十分平静,没有任何东西来找她。 可简禾并不气馁。 翌日白天,姬钺白带了姬砚奚几人下山喝酒去了,似乎是下去散心的。那天晚上,简禾还是只有一个人留在房间中。 夜深人静,只有烛火轻燃的嘶嘶声。 系统:“宿主,最后一个晚上了,如果明早那东西还不来,任务就超时了。” 简禾摇头,笃定道:“它会来的。” 那只魍魉不知道姬钺白身上的咒烙,在这个家里,它既害怕他,也恋慕他。而昨天,估计它是摸不准姬钺白与她到底是真吵还是假吵,所以观望了一日。 而现在,姬钺白已经大摇大摆地下山了,不在岁邪台上,即便简禾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她。 那东西见到这么难得的机会,绝对会沉不住气来找她。 系统:“你认为她会怎么对你?杀了你?” 简禾一顿,道:“我看未必。” 就算杀了她,还会有下一个“乔迩”出现,姬钺白才二十一岁不到,这么年轻,老婆死了,又没多深厚的感情,不到几年,他肯定会再娶一个。 那魍魉顶着聂思茆的身体,永远都是姬钺白的小姨,难道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娶老婆?再杀几个人嫁祸他的新妻子? 这些都治标不治本,也太迂曲了。 魍魉的行为很直白,代入其中,简禾觉得,若她是那东西,她会趁这个机会换副皮囊,变成“乔迩”。这样,岂不就能以妻子的身份顺利留在姬钺白身边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毛骨悚然。 多想无谓,剩余时间就是等待了——等待那东西找上门来。 到了子夜时分,迟迟无人出现。虽说房中早已有了布置,但简禾的神经却崩得很紧,仍然没有半点睡意。虽然佯装是在翻书,但在这个危机随时会出现的晚上,她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这个新搭建的地方,位于岁邪台的深处。在凌晨时分,偌大的房中,只点着数根蜡烛,只有简禾一人。 忽然,其中的一根蜡烛闪烁了一下,“扑”一声熄灭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两声象征性的敲击声,便被轻轻推开了,门锁如同是无形之物。 简禾暗道:“还真是急不可耐。” 窗外,悉悉索索地下着细雪。门外站着一条湿漉漉的身影。老夫人发髻微湿,面色青灰、了无生气,面颊处泛着暗灰色的尸斑,冲她咧开嘴微笑了一下。 艹艹艹艹艹!因为要来杀人,居然就顶着真面目出现了,连妆都不化了!这也太不敬业了吧! 简禾后背爬满了冷汗之余,又有不合时宜的几分啼笑皆非。 现在还不能跑,她定了定神,放下了书本,面上佯装惊讶,道:“老夫人,您怎么来了?外面下雪,快进来吧。” “我来看看你呀。”老夫人笑着走上前来,那张麻木僵冷的脸也越发地清晰,湿冷臭秽的吐息让房间也低了几度。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姬钺白の懵逼而曲折的心理历程》 【我是来利用你的】→【……脸上涂了什么,她是故意的吧?】→【嗯?真容易哄】→【等等,我还没发大招呢你就上钩了???】→【一脸懵逼地盯梢了两天】→【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神奇……】→【太容易相信人是不行的】→【所以,你怎么能这么快信我呢??这才几天???】→【唉,不管不行了】→【……】 47、第47个修罗场 剩余的几盏烛火挨个灭掉, 无声寒夜,风雪飞舞,房间里漆黑一片, 带着黏腻水声的脚步声擦过地面。窗外透入的黯淡冷光落在那东西的侧面, 走来的分明还是个人, 可投射在墙壁的影子,却已经是一只佝偻着背的怪物了。 简禾心脏怦咚怦咚直跳, 却佯装不知情,一手端着书看, 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放到了台面之下, 握紧了一个粗糙的东西——那是一把短剑, 必要时可用以自保。 不过,她紧张归紧张, 倒没有多害怕。毕竟以前还在用“封妩”那个账号时,独自面对魍魉的情形也不少了。 就在这只剥皮怪走到了简禾跟前两米处、即将踏上矮桌前的坐垫时,简禾心中有数, 忽然抬头道:“老夫人,您身上都湿了,不如我去屏风后找一件新的衣服让您换上吧。” 剥皮怪站住了,吐着湿臭的秽气, 幽幽道:“我不想要新衣服。” 话音刚落,即有一丝浓郁的臭气逸散在了空气中。 近在咫尺的简禾首当其冲,毫无防备之下吸了一大口,顿时被熏得眼白发绿。 臭成这样, 不用猜了——这只魍魉一定是正在脱下穿着的人皮。 要不然,在人皮密实的包裹之下,这种自带的体味怎么可能会冒出来。 简禾捏了把汗,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剥皮怪思考了片刻,慢慢地冲她咧开了嘴。这是个十分瘆人的表情,全脸唯有口唇那一圈的肌肉在动,尸斑蔓延的脸部,宛如挂着发胀潮湿的腐肉:“我想要……你的皮。” 简禾:“……”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几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节断裂声响起,眼前的“聂思茆”的脖子歪拧到了一侧,尸体失重,趴倒在了地上。聂思茆怒睁双眼,身体却像是被吸走了精气,瞬间消瘦,衣服也扁塌了。 与之相对,她平坦的后背被顶了起来,一个人脸般的凸起在皮下游走着。 刺啦—— 恶臭的尸身皮开肉绽,从空壳中,钻出了一只似人非人的怪物。如同蜘蛛与人的结合体,浑身发黑,双眸无珠,往外隆起,正中心横裂了一张横跨全脸的血盆大口,动作如风,猛地扑向了她! 就是现在!简禾迅速抬脚,蹬翻了前方的案几,同时敏捷地往侧面一滚。案几砸在了魍魉的身上,把它砸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一瞬,原本黯淡无光的地板之下,倏地亮起了一圈暗红色的符文,把剥皮怪困在其中——这竟是一个藏在了地毯之下的驱邪法阵! 当剥皮怪伪装成人时,是无法触发它的。只要诱它爬出了皮囊,法阵才会启动。 剥皮怪痛苦翻滚数下,已经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然而已经被法阵裹挟住了,全身的烂肉开始往下掉落,如同被烈焰烤炙,痛苦哀嚎,声音直刺耳膜。 大概是不甘心就此死去,倏地,它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怒啸着往简禾的方向扑来,似乎想把她也拖进法阵中。 简禾:“!!!” 没想到这东西如此顽强,在剧痛之中还不忘爬起来拖个替死鬼。简禾敏捷地往旁边滚去,却倒霉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霎时眼前一黑:“呜……” 锵—— 幽暗的夜空被一道酷厉的寒光划亮,简禾捂着嘴巴,眼前一花,隐于暗处的姬钺白已经闪电般地挡在了她身前,剑尖挽花,流转着澄莹之气,刺穿了剥皮怪的额心。 “啊啊啊啊——” 剥皮怪尖叫一声,头颅轰然裂开。好在,炸裂出来的脏东西都被挡在了法阵上方透明的墙壁之外。 垂死的它倒落回法阵中,很快被红光所笼罩,深紫色的邪气在屋中暴涨,疯狂涌动。 姬钺白这才回头,把眼前发黑的简禾从地上拉起,急切道:“迩迩,有没有事?!” 迩迩…… 简禾一愣。这似乎是姬钺白第一次这么喊她。平时调笑她时,总是漫不经心地叫她“夫人”,情急之下,喊的却是真名。 简禾摇摇头,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唇上已经渗出了一点血丝,但那都是舌头被咬破流出来的。 瞧见她吐血,姬钺白瞳孔微缩,简禾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打手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咬、咬伤了。” 姬钺白一愣。 说话间隙,简禾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脸倒霉相:“嘶嘶。” 姬钺白:“……” 见状,他似乎松了口气,眼底还滑过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砰砰几下,紧闭的房门被撞开了。以姬砚奚为首的几个少年提剑冲了进来,锃亮的光芒顿时照亮了一整个房间。 一个密封的房间里,若有太多活人的气息,就会被剥皮怪察觉。他们又不似姬钺白那样会隐藏气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在远处的树下蹲守。看到有紫烟冲出,收到了讯号,才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看到法阵中的魍魉已经溶解得只剩一滩血水了,满天都是紫烟,众多少年目瞪口呆,七嘴八舌道—— “好重的邪气!” “这烟也太浓了吧,这只魍魉杀过的人起码在十个以上。” “不不,绝对不止!我去年在虬泽游学时,就见过一只害了二十六口人的魍魉,邪气冒得也没这个厉害。” 姬砚奚绕着法阵的外缘走了一圈,纳闷道:“可是,我们画的法阵,也并没有多复杂。如果它真的吃了那么多人的话,力量绝不仅于此,总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消解掉吧?” “对啊,好奇怪。” 简禾拉了拉姬钺白的袖子,互看一眼,便一同在聂思茆的尸体前蹲下。 少年们也围了上来,姬砚奚捂着鼻子,将聂思茆的尸体翻了个身,脸部朝上。果不其然,聂思茆的五官有些发皱。 简禾心中一动,接过了一块布巾,轻轻绕着她的耳后擦拭了一下,摸到了一根细线。轻轻一拉,便有一张轻薄的皮被扯了起来,露出了底下的另一张脸。 这具尸体上,竟然戴了好几层的□□! 姬钺白看了在场的少年一圈,淡道:“人肉易腐,伪装得再好,也会与真正的活人有所不同。所以,魍魉夺舍后都会躲着活人生活。这次的魍魉,正是不断地杀人取皮,定时更换,再以妆容伪装,才不会显露出腐肉的感觉。” “只取皮,不食肉,所以这么不经打。” “也对。你们想想看,它夺的是老夫人的舍。‘老夫人’总不可能躲开活人去深山里生活嘛。它也只能不断剥皮,留在这里,才不会惹人怀疑了。” 简禾舌头正疼着,无法说话,只能在心里纠正:“不对,这只剥皮怪并没有夺舍,而是被原本的聂思茆自动请上身的。如果不是正主给了机会,它也不可能越过重重障碍,与聂思茆融为一体了。” 一个少年恍然大悟道:“难怪老夫人这几年看起来那么年轻了。” “你们看。”姬砚奚的剑出了半寸,剑光照亮了尸身露在袖外的手,上方的皮肉浮现出了中老年人才有的沟壑与斑点:“它一定是只剥脸部的皮,身上部分呢,就贪图方便,平时用衣服遮着。” “这些人皮都是谁的?” “谁知道呢,它总有办法弄得到。” “真恶心,怕是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 少年们七嘴八舌片刻才消停。姬钺白淡道:“今晚发生的事,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姬砚奚点头,认真道:“嗯,我们知道分寸。” 等人动身把地上的尸身拖走时,简禾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道:“系统,你说,姬钺白看到这只东西暗恋他,会有什么感想。” 系统:“谁说是暗恋的?” 简禾:“啊?它不是暗恋姬钺白?那它为什么想杀我?” 系统:“魍魉是没有感情的。只不过,它跟聂思茆以融合的状态过了不短的一段岁月。所以,才会把自己对食欲和□□的渴求,与人类的一些情感混淆,但归根结底,跟人类的‘喜欢’不是一个层面的。如果姬钺白到它手了,难保它会不会看上他的脸。” 简禾:“……”原来如此。 系统:“叮!主线剧情【双生子的诅咒】完成。咸鱼值—200,实时总值:2400点。” 现在想想,这个副本的名字其实是十分直白的。当初,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诅咒”,既指姬家关于双生子的不详预言,也是在暗示姬钺白身上的咒烙。 其实,某种程度上,“双生子弟弟会招致不幸”的预言是成真了的。姬钺白虽然是抱养回来的,但自从他来了后,上任家主早死,前老夫人发了疯,后一位老夫人不得善终,姬大公子被自己人所害——真正流有姬家血液的人都死光了。蝶泽的一大仙门世家,居然落入一个外姓人手中。 简禾:“……” 无语凝噎。 要是上一任家主能看到这一切,搞不好会后悔得吐血三升,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迄今不到一个月时间,咸鱼值就已经过半了。大概是因为她来到姬钺白身边的时机太巧了,刚嫁过来,就被迫卷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分水岭——扫清通往家主之位的障碍。 之后的400点,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姬家老夫人死因并不光彩,只好对外宣称因急病去世,姬氏满门镐素。 据称,在这个消息传出的那一天,曾有看姬钺白不顺眼的姬家老头子冲上了岁邪台,大发雷霆。 简禾不知姬钺白是如何解决的,但她知道并不需要为此担心。 毕竟,在印象中,姬钺白这个位置是坐得很稳当的——上一辈子,在距今的十年以后,简禾亲眼所见,每个姬家人都把他奉若天神,要是说难听点,就是老鼠见了猫。没人再提他的出身,亦无人敢像今天那样对他指手画脚。 估计,是在坐正位置之后的那几年立了威。 丧事告一段落后,也终于到了简禾与姬钺白回玉柝的日子了。 玉柝与蝶泽相距甚远,而乔家父母又无法抛下家业远度而来。所以,按照习俗,在成亲的一个月以后,简禾就要与姬钺白一同回门,拜见父母。 虽然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但好在,并没有耽搁这个时期。 原本嘛,聂思茆那一辈的老人都死了,姬钺白即将坐上家主之位,铁定是很忙的。但姬家的历任家主,都是在二十四岁后才能入姬氏宗祠点灯继任。也就是说,姬钺白虽然已在慢慢揽过实权,但却要在几年后才能名正言顺地被唤上一句“家主”之名。 故而,他现在反倒很闲。 一个月后,两人带着随行的家仆数人,坐上了前往玉柝的马车。因为乔家父母在那边盼着,所以游山玩水之类的活动,只能留到回来的时候做了。 十天后的一个夜里,众人在玉柝之外的一家酒馆中落脚。其实,现在驱马车过去也是来得及的,但姬钺白道:“夜里拜访,难免要惊醒一府的人。还是等明日一早再上门去吧。” 简禾点点头:“也对,反正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了。” 这酒馆很小,也只能提供十多个房间的住宿。好在并没有多少客人,姬钺白一行人涌入,就把大堂坐满了一半。掌柜好久没看到一次过有这么多的客人来了,连瞌睡都不打了,分外热情地给他们擦拭椅子。 再看看这行人的打扮——腰间佩剑,华衣绶带,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仙门的大老爷们。连忙偷偷掐了把小二的腰,让他去后堂把厨师叫醒,准备起来干活,千万别怠慢这些客人。 看出了简禾二人是主子,掌柜热情道:“两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呐?” 简禾翻开了桌子上的菜单。这儿已经离玉柝很近了,上面写的菜式,都是乔迩从小到大常吃的。玉柝人口味偏辣,蝶泽姬家的饭虽然好吃,但还是缺了点儿刺激。受身体的记忆影响,简禾都有点儿馋了,一连点了十多个菜,兴致勃勃道:“我点的这些呢,都是玉柝特别好吃的。” 看到她如数家珍的模样,姬钺白笑道:“夫人喜欢吃辣?” “不只是我喜欢,玉柝人的口味比较偏辣,还有酸的也喜欢。我们有一家老字号,就盛产一种辣酱。”简禾说了半天,忽然醒悟过来,讪讪道:“对了,姬钺白,你吃不吃辣?我让掌柜做多几个不辣的给你吧。” “无妨。我也想试试看夫人喜欢吃的东西。” “好啊,不过你要是吃不下,不用勉强,我不会笑话你的。”简禾抽了两双筷子,递给了姬钺白,道:“玉柝虽然没有蝶泽那么繁华,但也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明天见到我爹娘之后,有空了我就带你挨个去看、挨个去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听起来,夫人以前经常上街玩耍。” 简禾的笑容一僵。 乔迩确实是经常上街玩的,但想也知道,乔家父母肯定不会放她自个儿出去。所以每次,她那个便宜弟弟乔瑛都会充当护花使者,陪着她满大街跑。 简禾:“……” 次奥,她居然把乔瑛这个大麻烦给忘到脑后了! 这位大兄弟当初还做出过抢婚的举动——好在,那天,见过现场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逃了,她又一句话都没提过,姬钺白应该是不知情的。 简禾头疼了起来。 这次回家,八成还会见到这位仁兄。虽然她能理解乔瑛的悲愤之处——“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然而,姬钺白绝非好惹的主,但愿这位兄弟别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阿门。 发呆的时间已经超过两秒,简禾回过神来,干笑道:“这个嘛,也不算经常出去吧,每次都会带着侍从一起去。这次就不带别人了,就我们两个去。” 姬钺白柔和道:“好。” 掌柜写好了菜单,小二接过,转身离去,前往厨房。这时,堂后步出了一个半老徐娘,怀里抱着酒坛子,对掌柜娇斥了一声:“好重,相公,还不来帮我拿。” “来了,娘子。”掌柜涎着脸,道:“放着让我来就好了,这么重,我舍不得你搬呢。” …… 远方掌柜夫妻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姬钺白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了片刻,眼珠轻轻瞥向了简禾。 简禾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姬钺白轻叹一声,道:“不过是有点羡慕罢了。” 羡慕? 纳闷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边的掌柜夫妻的互称,已经从“相公”、“娘子”变成了“死鬼”、“甜甜”了。 简禾嘴角一抽,脑补了一下自己这么喊姬钺白,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偏偏,姬钺白幽幽道:“成婚那么久了,夫人还是对我连名带姓直呼。” 简禾:“……” 其实姬钺白说的话倒是提醒她了。仙门世家跟寻常家族没什么不同,结了婚就会互称“相公”、“娘子”。在蝶泽时也就罢了,地方大,跟其余姬家人一天也碰不上一次面,她爱怎么叫怎么叫。 可这趟回家,难免会跟乔家父母朝夕相处。要是再连名带姓直呼姬钺白,就太生分了。 简禾道:“可我家父母都是以名字相称的。” 姬钺白好整以暇:“嗯,迩迩。”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简禾道:“我也喊你名字吧,现在就给你取一个昵称吧。” 姬钺白微笑道:“好。” “让我想想看,昵称啊……嘿,可还别说,你的名字念起来读音是‘月白’,还挺像姑娘家的。”简禾说着说着,不正经道:“要不就小白?” “夫人是在唤狗么?” “好吧,你不喜欢。那就小钺?钺儿?不行,有点像‘月儿’,太像女孩子了。”简禾叨叨了一会儿,忽然突发奇想,拍桌狂笑起来:“我想到了,就叫‘小姬姬’,小姬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简禾:吃辣吗? 姬钺白:吃。(先习惯一下,明天回岳父家好好表现。) ————— 补完了,终于写到这里了哈哈哈,我在写大纲的时候就已经给姬钺白取好这个昵称了哈哈哈。 p.s.各位小可爱,我说的“随缘”,意思是【更新掉落的时间可能会在早上、中午、下午、凌晨,总之0-24点都有可能】,绝对不是【更新的日期随缘,可能一周/一月才一更】。我还是会保持一周2万字左右的更新量,不用担心,不会断更/坑文哒。 48、第48个修罗场 酒馆之中,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唯有简禾放肆的大笑声在酒馆的半空中回荡着……回荡着…… 姬钺白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睛看着她, 光滑的瓷面“呲”一声迸出了一条小裂缝。 恰好, 小二端菜上来, 见状惊叫一声:“呀,茶杯裂了!” “见好就收”的道理简禾还是懂的, 尤其是在接收到危险讯号的这一刻。万一惹恼了姬大大,被他用传说中的家法伺候, 那可就麻烦了。 系统:“说到底, 你还不知道姬家家法是什么呢。” 简禾:“不用说, 你看姬砚奚那群人听到家法都抖成什么样了,肯定不是好东西。” 思及此, 简禾轻咳一声,止住笑声,换了副端肃的表情道:“哎, 说笑说笑,这个话题一会儿再说。好咯,菜也上了,动筷吃饭, 早点睡觉!” 玉柝的菜式以酸辣为主,鱼肉嫩滑、酸汤新鲜,表面飘着一层薄薄的辣椒红油,光是闻味道, 就勾得人食指大开。于玉柝人而言,这堪称人间美味。对于蝶泽人来说,这些食物与他们平时所吃的大相径庭,口味刺激,令人欲罢不能。 无奈想吃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是另一回事。没过多久,众人终于抵受不住在口腔里徜徉的麻意,不断地以茶漱口。 混杂着香麻之气的鲜鱼肉在舌上化开,简禾感觉到了无上的满足,偷偷瞄了姬钺白一眼。 没想到,姬钺白还挺能吃辣的,掺杂了赤红色的辣椒片的肉菜被他优雅地放进嘴里,眉毛也不带变一变的。不过,到了最后一味麻辣酸汤,姬钺白的长眉终于微微皱了皱。 好似发掘到了他一个隐秘的地方,简禾兴奋道:“终于辣到了?!” 姬钺白放下勺子,道:“不辣,倒是太酸了。” “要我说,是你们蝶泽人的口味偏甜才对,连清宴上的竹青糕上面也掺了糖丝。”简禾撇撇嘴。 心中却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想法——奇了怪了,玄衣、贺熠、姬钺白三人,虽然并没有露骨地表现过,可三人的口味实际都是无甜不欢。 在往天岂山走的路上,贺熠的嘴里永远都含着一种晶亮亮、甜蜜蜜的红果实。而玄衣则嗜甜更甚,这也是唯一入得了他尊口的人类食物了。 当年,他们在信城住时,城西有个挑着担子吹糖人的老头儿,手巧得很,每个自他炉中被挑出的糖人,皆是穿红戴绿、表情讨喜、栩栩如生,胸前挂着红色的“福”样糖字。 大概是因为自个儿的兽形是身披玄鳞的,人形也成天都穿得黑魆魆的,所以,第一次看到这种五彩斑斓的玩意儿时,玄衣就有点儿移不动脚步了,在摊前绕了几次,偏偏还装作不在意。 街上有玩“屠魔”游戏的顽劣小孩儿朝玄衣丢小石子,被简禾赶跑了。她从兜里东摸西摸,摸出了仅剩的三个铜板,买了一只糖人,塞到了玄衣的手中。 玄衣轻轻转了转它,傲慢地评价了一句:“哄小孩儿的玩意。” 简禾却摇头道:“我可不是谁都会哄的。比如刚才那几个朝我们丢石头的,改天我兜里有钱,就雇几个孩子王打他们屁股,然后在他们面前吃糖人。” 玄衣:“……”原本还板着脸,听到最后,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路上,他并没有像平日那样,囫囵吞枣地吞下了糖人,而是拿了一路,差不多走到家时,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嚼了两口,他就眉毛一拧,直言它味道过淡。 简禾狐疑地扯下了一小块糖人,放入口中。瞬间,一丝甜意在舌下化开。她腹诽道:“这糖料明明调得很好。这都觉得不够味儿,玄衣大大的味觉太恐怖了!绝对是兑勾过黄连!” …… 过往的回忆一晃而过,简禾一闪神,发现桌上的菜已经几乎被扫空了。 一顿饭下来,人人吃得浑身冒汗,口干舌燥,喉咙仿佛要喷火。侍卫们个个嘴唇艳红,如同涂了口脂,十分滑稽。然而为了保持仙门风度,大家宁可忍着热汗,也不愿意扇动自己的衣领来纳凉。 大家如此捧场,简禾也不忍心再折腾他们,看来这群人都是吃不得辣的。姬钺白挥挥手,众人就散了,各自回房去,沐浴的沐浴,漱口的漱口。 这种野外的小酒馆住宿条件很一般,回到房间后,简禾发现这里的床只有姬家的一半大,而且只有一张被子。 从前,跟姬钺白虽然睡一张床,但大家隔得还挺远的,跟分开睡没啥区别。而今晚的这个配置,就意味着她必须跟姬钺白紧贴在一起睡了。 简禾:“……” 她犹豫半秒,就蹦了下来,打算出去让小蕊找多一张被子来。谁知道,刚推开门,姬钺白恰好走到了门外。他抬手抵住了门,低头道:“夫人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 “瞧大大您这问的,我还不是怕大家贴得太近,你会仗着夫妻关系兽性大发嘛。” ↑如果说了心里话,估计系统会以ooc的理由狂加她几百点咸鱼值。 简禾只能咽下这句话,干笑道:“那啥,被子只有一张,我怕我半夜冷,睡不着。” 姬钺白道:“睡不着?正好。” 简禾道:“啊?什么正好?” 姬钺白支着门,玩味道:“饭前的话题 ‘一会儿继续’,不是夫人自己说的么?既然夫人睡不着,正好能与我彻夜详谈。” 简禾:“……” 她脑海里仿佛奏响了一阵丧钟声。 完了完了。 早知道就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都怪她嘴巴痒,看到姬钺白心情好,就忍不住占他几句便宜,好比老虎不发威、乱摸它屁股。 这不,秋后算账的时候来了。 姬钺白搂着她的肩往房间里带,侧头对门外的侍女们道:“出去。” 显然,众多侍女都拥有npc必带技能——眼力见。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里该听谁的话,瞬间像兔子一样溜了,顺带把门也带上了。 几乎是整个人被半提着带到了床边。识时务者为俊杰,简禾在床上一滚,双手合十,坐起身来,讨饶道:“慢着,姬钺白,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姬钺白撩开衣摆,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还有就是……”简禾绞尽脑汁,灵机一动道:“你一点都不小!” 姬钺白:“……” 他猝不及防,被茶呛到了,猛咳了起来。 简禾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捕捉到了他唇角一瞬间的笑意,立刻站了起来,道:“你笑了,你根本没生气嘛。” 可这一站起来,那一瞬间,却有一股无端强烈的刺痛感自她小腹处闪现,如同淬了剧毒的火烧鞭子,闪电般地流过了她全身。 简禾不知道这阵痛楚是从哪来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看到姬钺白猛地站了起来,以及他冲上前时,被茶水打湿了的艳红衣角。 下一秒,她已双眼紧闭,朝前栽倒,不省人事了。 这一晕倒,并没有持续多久。 简禾恢复意识、尚未睁眼时,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苦楚已经消失了。但她能肯定那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宿主,你忘了自己身上转接了姬钺白的咒烙么?这玩意儿又不会代谢掉,其毒火会随着时间而慢慢侵入你四肢百骸,直到你抵受不住,随聂思茆一起死去。” 简禾:“可乔迩体质特殊,就算真的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我起码也能撑个一年半载的吧?怎么那么快就出现问题了?” 系统:“换了是普通人,在转接的那一瞬就会挂掉了,你还嫌自己不够慢?” 简禾:“……” 哦豁,醍醐灌顶! 系统:“刚才你品尝到的痛楚,实际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它都被你的灵气遏制住了。可惜,你的天赋并不上乘,偶尔灵气动荡,便会有刚才的泄露情况出现。” 简禾:“……那照此下去,我最后会怎么样?” 系统:“两个可能。其一,你自身的灵气与咒烙的毒火的平衡被人为打破。其二,没被任何东西干扰,干耗一年时间。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这具身体彻底化灰。” 简禾愁云惨淡。 唉,也就是说,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还是死得忒惨的那种。 不过,这个壳子,应该不至于耗到灰飞烟灭的时候。 这样也好,不至于给姬钺白留下心理阴影。 系统:“放心吧,他探不出来你身体情况。” 简禾轻轻蜷动了一下指节,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着的,正是刚才自己踩着的那张床。原来,时间才过去了两分钟不到。 头上覆上了一片阴影,姬钺白面上的愕然和紧张还来不及收起来,简禾就立即反应了过来,哈哈一笑,道:“瞧把你吓得,脸都白了。不用担心,我都习惯了。” 姬钺白一愣,拧眉道:“习惯?这是何意?” 简禾摆手,道:“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体质特殊,每个月的月事前夕,都会有那么几次腹痛。可能是太久没吃辣了,今晚吃了太多,刺激到了自己,才会这样。” 姬钺白盯着她,道:“当真?” “当真。不信你探探我的脉,好着呢。”简禾挽起袖子,把手伸到了姬钺白面前:“来来来。” 其实,就在刚才短暂的时间里,姬钺白就已经探过她的脉象了,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顶多就是有点儿虚弱。 见到她晕倒的情状,他第一时间怀疑的,是那转接到她身上的咒烙的毒火在作怪,可游走一圈,却没有发现跟自己当初相同的迹象,身上也没有暗红的纹路浮现。 现在,简禾又这样大力保证。在自己的判断的基础上,姬钺白不由就更加信了一层,终于缓缓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塞到了被子里。 “你怕我着凉吗?”简禾笑道:“你对我真好哇。不过我现在好得很,只除了有点儿头晕。” “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休息。”姬钺白伸手,修长的五指盖住了简禾的眼睛,温度略有些凉,自言自语道:“也许是赶路太累了。” 简禾搭嘴道:“那回去的时候,我们就慢慢走呗。绕路去别的地方看看。” 姬钺白没再做声了,但手却一直轻轻搭在她眼上。 刚才无端端地受了一次苦,现在空气安静了下来后,简禾确实有点累了,慢慢沉入了梦乡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拿开了,但是,却没有光亮隔着眼皮干扰她的睡眠。估计是有人早已细心地先把烛火熄灭了。 半睡半醒间,简禾感觉到两片冰凉、柔软的物事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吻了吻。一夜好梦。 翌日,众人养足了精神,包好了行李,连马匹也喂饱饱的。 因为今天要正式回门,小蕊与几个侍女特地起了个大早,把睡眼惺忪的简禾逮到了桌前,梳妆打扮。 这个时代,也存在着“追赶潮流”一说。蝶泽那种繁复华丽、夺人心魄的妆容,就受到了九州多地姑娘的追捧,堪称是文化的风向标。可在玉柝,却没有刮起这阵风,不论是少女还是妇人,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宛若清水芙蓉,柔软娇俏。 不过,在很多年前,玉柝的姑娘也曾追逐过蝶泽那边的审美。直到这边出了一个艳名远扬的乔迩,不施脂粉地走在街上,都有数不清的少年郎为之驻足抛花。就连对着从她身边吹过的风,都有人醉心地嗅个半天,就想验证一下乔迩身带异香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玉柝的姑娘见状,就都纷纷丢掉了粉盒与胭脂,学起了乔迩的打扮。 这次,大概是为了入乡随俗,小蕊等人总算没有往简禾脸上扑上几斤粉了。照了照镜子,简禾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沿着官道行进了小半天,山高水阔,松涛无垠。 古朴的青砖高墙遥遥立在了远处,城门之上,刻有“玉柝”两个古朴的大字。 作为本地白富美,又嫁给了仙门世家的高富帅,姬乔两家成婚的佳话早就被传唱得众人皆知。在城门处换成了马匹,一穿过拱门,就能看到黑压压的父老乡亲都涌到了街上来,一个个好奇地支着脑袋看他们。少年们争先恐后地站高,当简禾看向他们的方向,就能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仙家之中,向来不乏丰神俊朗的少年,尤其是姬氏,更是以美姿仪著称。 少女们在茶馆二楼睁大眼睛,看到了好看的少年,就大胆地往他们身上撒花瓣。这倒没有别的意思,仅是表达“小哥哥你真好看”的意思。 一时之间,满空皆是粉色的花雨,蔚为奇观。 姬钺白虽然一直安分守己地与简禾双马并行,可丢到他身上的花瓣却是最多的,男女都有。 简禾肃然起敬——没想到玉柝的百姓如此热情,连已婚青年都不放过。果然是一群合格的颜控。 蝶泽并没有这种文化,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现实还是比想象夸张得多。姬钺白从发丝上摘下了一朵半开的小花,置于手心,有些怔愣。 “好玩儿吧,哈哈哈哈哈!”简禾道:“是不是跟玉花神女节有点像?” 姬钺白道:“好在丢的不是什么重物。” 简禾道:“说起这个,我以前读过个故事。就说有个美男子,每次出去都会被人往他身上丢东西,不过人们丢的是瓜果。结果你猜怎么着?” 姬钺白道:“他被砸伤了。” 简禾胡诌道:“错啦。他每次都把瓜捡回去,之后,就靠着倒卖转手这些瓜,发家致富,成为一代瓜商。” 姬钺白:“……” 简禾又道:“又说有个美男子,身体虚弱,每次出去都有很多人围观。但这一次,大家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乱丢东西了。你再猜怎么着?” 姬钺白说:“不会如何。” 简禾:“又错啦。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个美男子身体虚弱嘛,那么多人看着他,他有压力,空气不流通,就挂了。” 姬钺白:“……” 一段短短一千米的路走了快半小时,众人才几乎有点狼狈地来到了乔府门口。围观群众终于没有再追上来了,众人连忙抖落自己衣服上的花瓣。 和那些动辄就把仙府建在山上、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姿态的世家不同,乔家接地气得多了,不仅开门卖丹药,府邸也是坐落在玉柝城中,与热闹的大街仅仅一墙之隔。 此时,府门已经大开。简禾在姬钺白的搀扶下下了马,便看到一对中年夫妻相携站在了阶梯上,面带激动。一看就是乔迩的爹娘。 就在乔家夫妇的身后,站着一个肤色黝黑、一脸苦大深仇的少年,不是乔瑛大兄弟又是谁。 简禾:“……”兄弟你果然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副标题是啥我不知道(。 —— 感谢茧毛、你有猫饼吗、伐檀(x3)、饼饼(x4)、夕(x2)、千岛与蛋黄、斤斤(x3)、颤抖的胖次菌、张、咩咩、沧时、素锦绛、aggg、倪简、九天姬罗、解罗、带着黄瓜闯天下、你有猫饼吗(x4)、兮以城空°姑娘的地雷,感谢唐青枫的女人绝不认输姑娘的地雷(x2)和手榴弹,感谢骄骄骄骄阳啊姑娘的火箭炮!!!(づ ̄3 ̄)づ么么啾。 49、第49个修罗场 在嫁到蝶泽以后, 简禾就立即进入了副本、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似乎这任务已经过了很久了。但其实满打满算着,从乔迩出嫁到现在, 也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乔家早已为来人安排好了住宿房间。而简禾本身的房间就足够宽敞, 况且回门岂有住客房的道理, 故而,乔家的父母让人提早把她的房间打扫干净, 让小夫妻两人入住。 当今世道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很小。但乔家虽然在礼教姿态方面, 却对乔迩相当严格。回想当初出嫁的途中, 明明马车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乔迩还全程保持着跪坐这种反人类的姿势——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吃饭的时候,乔家父母询问了一些简禾在姬家生活的家常细节。端到饭桌上的, 都是玉柝当地有名的菜式。但乔家显然考虑到了女婿的口味,漂在汤面的辣油还没有昨晚的一半厚。可酸汤的酸度,却比昨晚的更甚。 大概是因为世上不爱吃辣的人比不爱吃酸的人多得多了, 根本没人考虑过这层。 简禾悄悄瞄了身旁的姬钺白一眼。瓷碗端到他跟前时,他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什么都没说,面不改色地端起瓷碗。然而, 在咽下去时,他轻轻搭住碗沿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蜷了蜷,眉头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简禾觉得有点好笑——姬??这模样,跟那些被迫喝药的小孩好像哦。 她在怀里摸了摸, 不着痕迹地往姬钺白的手中塞了一样东西。姬钺白一怔,并没有低头,而是悄声在手中摸索了一下,发现那是一颗糖。 依据乔迩的记忆,简禾大致知道该以怎样的语气跟这对便宜父母相处,倒也没有露馅。而真正让她难以适从的,是坐在她正对面的乔瑛。 这位兄弟从落座开始,一双发红的虎目就直愣愣地看着她,饱含痛苦与哀怨,写满了“被老婆戴了绿帽子,还被迫与横刀夺爱的奸夫同台吃饭、不能发作”的绝望。 系统:“宿主,某种程度上,你的形容是非常贴切的。” 简禾:“……”也对。 这么听起来,这位仁兄的遭遇真是惨绝人寰啊!不过,要是让他继续这么盯下去,遑论是心思细腻的姬钺白了,就连傻子都会发现不对劲吧。 简禾如坐针毡,只好尽快把饭扒完,拉着姬钺白跑了。 午后,两人分别换了衣服,溜到了城中的大街上。玉柝的衣服从纹饰到颜色都十分浅淡,但即便这样,一袭素衣的姬钺白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刀艳色感。 小蕊等侍女难得出趟远门,刚才来的时候,就对沿路看到的玉柝衣裳十分感兴趣。简禾干脆就放了她们自由活动,所以这一次,他们身边没任何随从跟着,乐得自在。 路上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但与白天入城时热闹的景象不同,当街坊察觉到这是人家夫妻出来逛街,都很识相地没有上前去打扰。 简禾把人带到了城东的一家糕点铺前。 姬钺白轻轻抬眉,道:“‘糖心彩’,这是糕点铺?” “没错。它的招牌菜就叫做‘糖心彩糕’。里面的馅儿可甜了,据说是把麦芽糖、杏仁碎等东西熬成胶,在它们还热乎乎的时候就倒进面团里,一咬下去,那些馅儿就滋滋地从里面流出来。”简禾往里张望了一下,喃喃道:“招牌还没撤,看来还有得卖。” 姬钺白很自然地取出了钱袋,放到了简禾手中。不一会儿,简禾就带着两个冒着香气的纸袋出来了。 简禾率先咬了一口,甜意在舌上化开,果然是人间美味。可要是连吃几块,那甜味就有点儿封喉了,让人想喝点水中和。 姬钺白道:“吃不下就给我。” 简禾求之不得,忙不迭把剩下的几块都给了他。 今天一路下来都是这样,一座玉柝城的面积,还不及四分之一的蝶泽大,可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天黑,居然才逛了两条长街而已。 夜里,明月如霜,华灯初上。简禾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与姬钺白商量道:“天黑啦。咱们都出来一整天了,最后再去一个地方就回去吃饭吧。你有什么想做的?” 最后一个地方…… 姬钺白思索了片刻。蓦地,一个有些陌生的词语飞快地在他心间闪过,他脱口道:“皮影戏。” 简禾纳闷。 嗯?又是皮影戏? 犹记得,当年还在玄衣线上走着的时候,他也曾经主动要求过要看这玩意儿。结果,那天晚上,他们就在暗巷里碰见了跟野狗抢食抢得欢的幼年贺熠。这出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她才会把那晚的事记到现在。 奇了怪了,怎么各位大大都有这么相似的执念,都要看皮影戏?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这倒也不算多难满足的要求。玉柝的皮影戏摊子是流动的,常在城南出现。无奈的是,当两人来到城南时,恰好赶上了皮影戏摊主的收摊。 简禾遗憾道:“没赶上啊,看来是天注定不让我们看啦。” 姬钺白立在了简禾身旁,静静地看着摊子被收走、热闹的人群远去。 他以前不是没看过皮影戏,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不会因为“没玩上预算中的东西而伤心”。可不知为何,此景此景,他的心脏却好似被一种遥远而模糊的、难以名状的艰涩感攫住了。 就仿佛,他并不是错过了一场皮影戏,而是一个被寄予了所有的希望、却最终破灭了的赌注。 “……姬钺白?”直到简禾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姬钺白猛地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微笑道:“赶不上就赶不上吧,我不过随口一提,择日再来。” 同时,心里也觉得啼笑皆非——也不知道刚才的那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估计是一时魇住了。 披着月色,两人回到了府中,恰好赶上了晚饭时间。这回,乔瑛终于不在饭桌上了。据乔母所说,原来就在她嫁人后不久,乔瑛已经与戚家的小姐订了亲,今晚是戚家少爷的生辰,他被叫去喝酒了。 简禾:“?” 原来那位大兄弟居然也要成亲了。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是,若能往前看,总比一直蹉跎在原地好得多了。 晚饭过后,乔父让姬钺白留下来陪他下棋,估计是要近距离考察一下女婿的性格。简禾则被乔母拉去说了些话。 这期间,简禾一直都保持着那种跪坐的姿态。起来的时候,腿都有点儿发麻了,身体明显地晃了晃,小蕊连忙上前来扶住了她。对此,乔母却没有任何表示。 唉,白富美不好当啊。乔迩虽然衣食无忧,人又长得美,但从小在礼仪方面就被管得那么严,连在家人面前都要端着这幅姿态,还不如在才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姬钺白面前轻松呢。 月上中霄,姬钺白还没回来。乔父的棋瘾一起,没几个小时都不会停,但姬钺白那种心思深沉的人,应对起来应该是游刃有余的。简禾洗完了澡,打了个饱嗝,溜达到了乔府景观最美的一个荷塘边上,绕着它走圈圈,散步消食。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花丛处,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这里是从花厅出来、走向她房间的路,简禾第一个反应是姬钺白回来了,可转念一想,姬钺白走路像猫一样轻盈,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脚步声。一回头,果不其然,站在她后方的,正是喝得醉醺醺、双颊通红的乔瑛。他醉眼朦胧,脚步蹒跚地上前了两步,喃喃道:“迩迩。” 视线往下一扫,他的衣服上还有一堆秽物,估计是刚吐过。 简禾不忍直视。 看起来这位兄弟醉得不清啊。得,跟醉鬼是沟通不了的,尤其是这种失恋的醉鬼。虽然是不太地道,但还是赶紧溜掉比较安全。 似乎是察觉到了简禾的退意,乔瑛的呼吸声就骤然变大了。他大步追了上来,用力拉住了简禾的手,咆哮道:“迩迩,别走,别离开我!” 简禾:“……” 乔迩本尊留下的感情债,看来是注定躲不过了。简禾愁云惨淡地看了一眼天,打算速战速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乔瑛,你看,我都成亲了,现在过得挺好的。而且,我今天听爹娘说,你已经与戚家小姐订婚了,听起来也很不错。以前说过的话,就忘了吧。” “迩迩,我不是自愿结亲的,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乔瑛激动道:“我其实什么都懂,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你的心了。” 简禾:“……” 她心里浮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管这位大兄弟脑补了什么,但大概,都是想多了…… 乔瑛道:“当初你我情投意合、情定三生。可这一切都被姬家的婚契毁掉了。我懂,你为了不毁坏双方祖辈关系,为了不让爹娘伤心,才会在我骑马抢婚的时候,不随我离开,情愿委屈自己,嫁给一个素不相识、弱不禁风、长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脸!” 简禾:“……” 不啊,兄弟,你是真的想多了。要是当初跟你走了,我还做!个!屁!的!任!务!啊! 而且这话说得,一下子就把姬钺白黑了个透,要是让本尊听到,估计就完犊子了。 乔瑛道:“可现在一切都不晚,只要你点头,我随时都能带你离开。我们还是能过上从前说过的那种生活,你在家相夫教子,我在外……” 得快刀斩乱麻,简禾摇摇头,打断了他,同时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语双关道:“乔瑛,实不相瞒,我在雪山的时候撞到了头,所以,对于以前的事,其实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以前的‘乔迩’已经死了。” 乔瑛愕然不已。 “但是,我还记得你和爹娘都是我重要的家人。”简禾挠了挠头,笑了笑,道:“至于姬钺白嘛,我没有‘被迫嫁给他’,也没有‘委屈自己’。虽然,我一开始是有点儿怕他,不过到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很好,我很喜欢他,这跟对爹娘和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我走的傻话了。” 不然还怎么做任务啊! 乔瑛双眼发红,哀怨地低下了头。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机会难得,简禾慢慢地把手背在了身后,用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道:“总之呢,今晚你说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至于戚家小姐嘛,你如果真的不喜欢,就跟她说清楚,该赔礼道歉的赔礼道歉,不要祸害了人家姑娘。” 系统:“宿主,放心吧,在剧本中,乔瑛与戚家小姐是天定的良配,琴瑟和鸣,儿孙满堂,是个好结局。” 简禾喜道:“那就太好了!” 那边厢,乔瑛张嘴道:“我……” “不要驳嘴。”简禾回过神来,甩手“啪”地拍向了乔瑛的后背。 他痛得浑身一抖,站直了身子。 孺子可教也,简禾满意地点点头,续道:“要是决定娶呢,那就要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不要张口闭口就什么‘被迫娶她’,这多渣……” 还没说完,乔瑛突然又扯高了声音吼了起来:“阿姐!阿姐!你的腿!腿!” 简禾声音一停,纳闷地低头一看,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 刚才倒退了几步,她的脚后跟恰好抵住了水塘的边。 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通体橙黄、头部呈三角形的小蛇竟从水中淤泥钻出,盘旋着她的鞋面,正准备卷上她的小腿,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因为四周空气温度较低,她又顾着跟乔瑛说话,竟然没有察觉到蛇的存在! 虽然说不出名字,可简禾知道这种蛇有剧毒,若被咬伤,五步之内立即封喉毙命。就算乔家有丹药,马上去拿,估计也够呛。 这种毒蛇是怎么混进乔府的?听说不久前,乔府才新修过莲池,难道是在运泥进来的时候,把蛇给混在里面了? “阿姐,我马上去给你拿丹药……” 话未说完,空气中便传来了“飒”的一声风声。简禾眼前一花,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腿。下一瞬,一个身影飞速掠上前来,倏地拉开了那条快要卷住她腿部的蛇。 简禾定睛一看,蛇头竟已凹陷了一块,被石子击得脑浆迸裂。 一道冰寒若雪的银光微闪,划过了姬钺白幽暗的眼底。蛇的七寸被匕首刺中,全身猛地一抽,没了声息。 乔瑛:“……” 面对着同样的困境,自己只想到去找丹药,对方却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问题,回想起刚才对姬钺白大言不惭的评价,他的心中不由闪过了几分羞赧。 蛇尾最后一下的轻微扫动,恰好扫过了简禾的鞋面。她微惊,不由自主地想要躲开,却忘记了后面就是个池子,不小心岔脚踩了进去。 蛇是解决了,可人也蹩了脚。 简禾:“……” 蹩了脚已经够倒霉了。可她心里现在更关心的,却是——姬钺白是什么时候来的啊啊啊!他听了多少啊啊啊! ……不会把诸如“逃婚”、“情定终身”、“情定三生”、“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的话都听进去了吧?! 因为时间已经晚了,简禾轻微动了动脚踝,感觉应该不是很严重,便示意不用惊动大夫了。姬钺白把她抱回房中,简禾坐在床上,拉起裤腿一看。这具身体的皮肉都太过娇嫩,明明不觉得多疼,可看着已经肿了一点了。而且,脚后跟那儿还磕破了一点儿的皮。 蹩了脚应该先冰敷,到过一段时间再热敷。姬钺白皱着眉,蹲在床前,让简禾把腿踩在了他膝上,用凉水浸湿了布巾,给她敷住了脚踝。 水中加了乔家自己制造的药粉,不知道原理如何,总而言之,明明只是冰敷而已,肿块就消散了许多。照此看来,明天应该就能消掉了。只能说乔家不愧是炼药炼丹的一把好手。 房中的气氛十分沉默,俗话说,沉默的火山爆发时最吓人。简禾有些悚然,试探着道:“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了,说话呀。” 姬钺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简禾眨了眨眼。 上辈子,她不是没见过姬钺白生气的模样,不过那时候,他一生气,她就凉了。 类似于现在这种状态,她还是第一次见——说没生气嘛,也不太像。但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上辈子可怕,至少,她没有一种“随时会被他干掉”的危机感。 新奇,实在是新奇。 系统:“叮!剧情提示:请宿主踢姬钺白一脚。” 简禾:“?” 思索了片刻,她狗胆包天地用没事的那只脚丫轻轻地踢了踢姬钺白的胸膛一下,道:“真生气了?你说话呀。要是有误会,我可以解释的嘛,最多,我让你用家法打我一下了。” 下一瞬,她这只作恶的脚就被姬钺白捏住了。倏地,整个人的视线都倒转了过来,变成了趴在了姬钺白的膝上。 一道风声袭来,就在她愕然的时候,臀部已经被用力地打了一下了。 简禾:“!!!” 卧槽! 她扭动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姬钺白膝上窜了起来,缩到了床里面,悚然道:“你做什么?!” 姬钺白居高临下道:“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姬家的家法是什么吗?” 简禾:“……” 次奥次奥次奥! 骗鬼呐!这!是!哪!门!子!的!家!法!啊! 明明是羞耻普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月咏、伐檀、骨骼清奇(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司的老婆柱子姑娘在我的n篇文和专栏里丢的地雷+手榴弹(x2)+火箭炮,么么哒(づ ̄3 ̄)づ —— 1.26凌晨改了个重复的小bug。 本来准备在后面补一点,可斟酌后,似乎还是维持现有的断章更恰当。再加上补充的字数太少,还不如不补,省得大家清缓存麻烦。就把它们合并到下一章去啦(づ ̄3 ̄)づ 50、第50个修罗场 系统:“宿主, 姬家的家法真的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要是动真格了,那下手绝对没有那么轻, 都是要用藤条打的, 是一种十分酷厉的刑罚。” 藤条打人, 最毒辣的地方便在于刚甩打到皮肉上时,肌肤不会马上破损, 看着是挺经打的。但很快,被打过的地方就会浮现出纵横交错的红肿长痕, 触目惊心, 火辣辣的痛感亦将渗透到筋骨深处, 经久不散。 打一下就能让人痛很久了,更不用说一连被打几十下。饶是再皮糙肉厚的人, 也会汗流不止、面青唇白,身后衣裳血迹斑斑,底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后, 免不了要哀嚎着在床上趴上一头半月养伤。 难怪姬砚奚那群少年听闻“家法”二字,都露出一副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的模样——原来不是因为羞耻,而是真的怕疼啊! 简禾:“……” 如此看来,姬钺白对她可以说是十分地手下留情了, 这根本称不上是惩罚嘛。 好像探到了一条新奇有趣的底线,简禾现在可一点也不害怕了,体内那个缩成了一小团的勇气小人,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她挑眉, 好整以暇道:“姬钺白,说实话,你是不是醋啦?” 姬钺白淡道:“没有。” “没有?”简禾佯装失望,道:“真的没有吗?唉,我原本还打算跟你说说我跟乔瑛以前的故事呢,看来夫君一点都不在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姬钺白两道锐利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她脸上。 “好吧。虽然你不想听,但我偏要说。”姬大大这反应真的太好琢磨了,简禾暗笑一阵,才摊手无奈道:“乔瑛是孩提时被我爹娘抱回来的。我跟他年龄相仿,小时候没少打架。他换牙、哇哇大哭、穿开裆裤、挂着鼻涕四处跑……总之,各种狼狈样我都见过。试问我又怎么可能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姬钺白的眉头舒展了些许,道:“那么,他说的逃婚是何意?” “这个嘛,说来话长。总之,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简禾诚恳道:“其实,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如果他不是一时冲动,在半路把我劫走了,我可能早就中计,被那头魔兽吃掉了。冲着这点,他也算是我的小半个救命恩人。之所以不告诉你……换位思考,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无法确定姬钺白今晚是什么时候开始听墙角的,可按照剧本的尿性,他必定听到了不少散发着绿光的爆炸性信息。 换了是别的时候,她估计就水洗都不清了。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为了让乔瑛知难而退,说了很多“喜欢姬钺白”、“不是被迫嫁给他”之类的有着强烈洗白作用的话。这一切,姬钺白肯定也听到了。 ——试想一下,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比“小三来游说老婆一起跑路、老婆严肃拒绝并宣称只喜欢自己”更戳人爽点的呢? 如今再由她亲口说明,真实度就更高了。 末了,简禾老神在在道:“更何况,就算乔瑛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少年,我也不会跟他发生什么故事的。” 姬钺白抬眼道:“为何?” “因为他长得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嘛。”简禾眨眨眼,开始猛灌迷魂汤:“你这种类型,我就特别喜欢。如果你不再用家法伺候我,我就更喜欢了。” 姬钺白面色稍霁,唇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又按捺住了,道:“花言巧语。” “这叫真心实意。” 危机总算过去,简禾嫌贴着墙壁太凉,正打算从角落挪出去一点,却忽然“哎哟”地痛叫了一声。 原来,刚才从姬钺白膝上窜起的时候,牵动到了已经扭伤了的脚踝。刚刚冰敷过的肌肉又觉得疼了起来。她连忙撩起了裤腿,姬钺白面色一凝,蹲下一看,除了略微青紫,没看出个所以然。 直到第二天,后遗症才出来——扭伤的脚踝肿得老高。虽然有乔家丹药救助,可丹药毕竟不是神丹,吃了就马上好转。接下来的十多天,简禾一切计划都被迫取消,只能在乔家中休养。 简禾愁云惨淡,唉声叹气:“……” 唉,在做任务以来,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发生在两个副本之间、好吃好住好玩的公费旅游机会,居然就这样浪费了,只能隔墙听着大街的热闹声音,天天猫在家里发霉,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看来,也只能在回程的时候游山玩水,走慢一点弥补了。 十天以后,简禾伤势好转,一行人告别了乔父乔母,踏上了往蝶泽去的回程。这期间,咸鱼值依然停在了【双生子的诅咒】结束时的2400点。看来在下一个副本到来前,它都会一直维持原样不动了。 人算不如天算。虽然想过在回程时好好玩一玩,可一封从姬家送来的信件,却宣告了这趟悠闲旅途的提早结束。 信是姬砚奚写的,字里行间,十万火急,原因是他们遇到了一桩非常棘手的求助事件。 ——在姬钺白离家以后,姬家的事物,就暂时交给了姬砚奚等几个少年来打理——其实也不能说是打理,毕竟姬家刚办过白事,近段时间都谢绝宴客,所以家中也没什么大事要办。唯一要处理的,就是姬家镇守的地方的百姓上门求助的事情了。 仙门世家或宗派大多会划定一个势力圈。好比赤云宗划定了岚城,姬家划定了蝶泽。在划线之内,若有穷凶极恶的魍魉作乱,百姓就会向他们求助。 这里面,其实是有个恶性循环的。 若是当地的镇守方太弱,压不住势,久而久之,那片土地就会出现魍魉横行、戕害人命。百姓深受其害,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可又偏偏指望不上当地的仙家,只能跨区求助。赤云宗的一大收入来源——跨地区有偿收魍魉业务,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派几个后生过去收复,既能挣钱,又可以锻炼,何乐而不为? 同样的道理反推。镇守方越是强大,那么,相对来说,那片土地就越会平正祥和、邪不可干。比方说蝶泽,就鲜少有魍魉敢在这里害人作恶。 故而,姬家平时收到的求助,大多都是来自于别的地方的。 但这次情况却有所不同。 最初,他们收到的,是一封来自于梼城的求助信。梼城是蝶泽野郊的一座古城,严格意义上,也属姬家的管辖之内。这可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一问之下,原来梼城近段时间,出现了数桩骇人听闻的“鬼胎”事件,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梼城的郊外有一片阴森的坟地,在乱世时,曾经是附近一带无名尸体的埋葬地。就在一个月前的夜里,一个醉汉喝多了,晃晃悠悠地经过了这片坟地。在路过一棵歪脖子树下时,他耳朵捕捉到了幽幽的夜色中传来的一阵怪声,有点儿像是动物吃东西的咀嚼声。 这醉汉瞬间酒醒了,后背发毛。但想到这片坟地后就是一片树林,有小型的野兽类在夜里觅食,也并不是奇事,便强装镇定,自发加快了脚步。 可走着走着,那些翻弄血肉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很快,这醉汉便发现,这咀嚼的声音原来是来自于他脚底下的泥块的,并且一直如影随形,好像他走到哪里,这声音就跟到哪里,无处不在。 这醉汉不是修士,差点被吓破了胆,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梼城中。隔日清早,就把自己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说给了邻居听。 可他的话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说那怪声来自于坟地中死后复生的丧尸吧,又不像。如果真的是丧尸,它们绝不会甘于继续躺在泥下,肯定会循着阳气破土而出,这醉汉早就凶多吉少了。 说是食人的怪物吧,就更不像了。毕竟,根据那咀嚼声的清晰程度,肯定是来自于浅表的泥层。而能吃人肉的魍魉都是有实体的。这么大一块东西,在浅表的泥中移动,又不是蚯蚓,肯定会顶动土壤,也不可能追得上人的脚步,做到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没人相信这醉汉的话。而他本人,被人多说两句,也不敢自己回去坟地求证。这件事,自然就被当做是一桩怪谈揭过了。 直到半个月后,城中又发生了一起孕妇难产身亡的事件。这次的这对夫妇感情甚督,在夫人下葬以后,丈夫伤心欲绝,一个人在坟前陪着夫人,从早坐到了晚上。 入夜以后,他亦听见了从坟墓中传来了的一阵咀嚼声,清晰可闻,令人头皮发麻。在难以置信之下,这位丈夫立刻命人来把棺木起了,揭开棺材盖一看,众人惊骇地发现棺中的女子高隆的腹部已经平了下去,似乎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然而,她的双腿之间,却并没有婴儿,也没有血迹。拉开衣裳一看,才发现她的肚子破开了一个洞。观察那伤口的形状,竟然像是婴儿自己撕开了血肉,从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个消息顿时在城中炸开了锅。有人联想起了那个醉汉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了搜集多点证据,就把人请到了坟地,让他回忆一下当初的咀嚼声是从哪里开始听到的。醉汉把人们带到了那棵歪脖子的树下。众人挖开了泥土,果然在下面找到了一具已经腐烂见骨的女尸。 追查之下,才知道这树下埋的是名青楼女子。她在一个月前因难产而亡,被草草地卷了张席子,埋到了郊外。 事出古怪,必有内情。梼城那名丈夫连忙给姬家送上了信。姬砚奚等人翌日赶到,彻查了一番,也的确逮住了一只食人的魍魉,收复了它以后,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过了三天,一夜之内,又出现了两桩一模一样的惨案,同样的咀嚼声、同样死后剖腹的惨状、同样不翼而飞的婴儿。 也就是说,姬砚奚等人前几天捉住的那只魍魉,根本就不是始作俑者。若是任凭事态发展,恐怕会死不少人。姬砚奚便心急火燎地写下了急信,让仙宠速速送到姬钺白的手上,催促他们赶紧回来。 …… 仙宠飞来的时候,简禾正与姬钺白一同待在客栈中。姬钺白没有背着她读信,简禾凑上前一起看,可读完了信,她却像姬砚奚一样,完全找不到头绪。 简禾道:“这次作恶的会是什么东西?如果是魍魉的手笔,那它的口味也太刁钻了。” 姬钺白摇头,道:“还不能断言,得前往梼城一趟。” 系统:“叮!恭喜宿主开启主线剧情【灾中绛仪】,触发其中的副本【鬼胎】。” 简禾心中一个咯噔。 绛仪…… 哦豁,姬钺白的主线中的另一个重要副本要来了! 前面曾说过,姬钺白的武器,名叫“绛仪”,是一把剑刃发红、缠绕金索的长剑,艳艳兮不可方物。 然而,绛仪的来历却一直很模糊。不像贺熠的弃仙,直接点明是“是跟人打架之后抢回来的”。上辈子,她一直以为绛仪是姬家的传家宝。 可这一世,到目前为止,姬钺白身边都还没有出现过这把剑。那会儿,简禾心里就有种预感——看来绛仪是副本的奖励。果然猜对了! 有正事在身,两人再也没有了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了,没有再绕弯路或中途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岁邪台。 在这几天内,梼城的伤亡人数又增加了。而且,这次的受害者不再局限于孕妇,还增添了小孩子。因为事态严重,“索命鬼胎”的传闻已经传出了梼城,连蝶泽别的地方都有所耳闻,姬砚奚等人已经提前一天赶去了梼城。 简禾与姬钺白在岁邪台休息了半天,也轻装简行,动身前往了梼城,准备与姬砚奚等人汇合。 梼城是一座在上古之时就建下的小城,一部分的城墙还是古时候遗留下来的。骑马走向城门时,简禾就发现他们一直在走下坡路。 奇怪了,蝶泽这一带,地势十分开阔平坦,惟独梼城建在一片谷底中的。跟江州城又有所不同,江州城虽然也是建在凹地里,但人家四面八方都是山,凹地聚水,百姓又在水上讨生活,十分合理。 但这梼城,周围又没有山川或裂谷等天然屏障的阻隔,也不知道建城的人是怎么想的,偏要在通风欠佳、雾气弥漫、崎岖逼仄的山谷里建城。且城墙砖块破旧,布满绿藤,看着颇为阴森,与繁华艳丽的蝶泽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 简禾:“……” 怪不得它虽然是蝶泽的一部分,却被很多人下意识地从“蝶泽”的范围中踢了出去。城市卫生都不整整,活该被嫌弃。 好在,虽然城外看起来挺阴森的,但进城以后,熙熙攘攘的大街挽回了一点印象分。 简禾下马以后,环顾一周,发现这大街上的商铺门口大多都贴了一些漆黑的兽符,跟挡煞的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地的文化。 姬钺白放了一只仙宠,现在就等着姬砚奚那些人来找他们了。简禾看了看日头,道:“快中午了,不如我们边吃饭边等吧。” 姬钺白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 小地方没有多奢华的饭馆,两人选了一家看起来稍微整洁点的,入内撩起衣摆坐下。掌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一个赛着一个好看,眼睛都发直了,很快就给他们上了一桌的小菜。 简禾一边吃,一边讨论道:“我原先以为凶手是冲着孕妇下手的。可现在,就连不是孕妇的人,小孩子啊、老妇人啊都被害了——凶手害人却不挑对象,搞不好真的是魍魉所为。啊,对了,有查过一开始那个醉汉有没有跟魍魉接触过么?” 姬钺白摇头,道:“没用。他们的头发燃着后确实冒出了紫烟,可循着抓到的却不是凶手。” 简禾点头:“也是。我看这应该是巧合——恰好有魍魉盯上了醉汉,醉汉染上了它的邪气,砚奚他们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来查案,就把这只还没来得及动手的魍魉当成凶手揪住了。” 姬钺白道:“所以,我认为这次并非是魍魉作恶那么简单。” “可是,那些受害者根本找不到交集,凶手到底是以什么为基准害人的呢?”简禾愁眉苦脸,突发奇想道:“我看,既然凶手身上没有突破口,不如我们试试从受害者那儿查起吧。比如,可以查查她们——” 姬钺白停下了筷子,眼中微光一现,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生前做过的事。” “没错。如果她们做过同样的事、去过同样的地方、接触过同一个人,说不定都能成为突破口。”简禾如小鸡啄米,又分析道:“这么多受害者里,最先出事的不是一个青楼女子么?从她开始,惨案就一桩接一桩发生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从她下手。” 那女子在难产而亡之前,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青楼里度过。未免引人注目、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去踩场的,只能让姬钺白一人过去探探路。简禾自己在饭馆中等他回来。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外,简禾自个儿给自己倒了杯茶,刚饮了几口,忽然听到了饭馆外传来了几声咒骂和推搡声。 简禾不经意地往外一看,恰好风卷起了帘子,行人身形微侧,露出了人群之中的一个小少年。 这是个年约十三岁的半大少年郎,身形纤瘦单薄,衣衫破旧,脚踩黑靴,腰间别着一把破长剑,还没有剑鞘,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 他的双颊略有些肮脏,目若星霜,三分瘦弱,三分甜稚,余下的全是未臻成熟的俊俏。眉心一道血色长痕,灼人视线。 简禾:“!!!” 她叼在口中的筷子一前一后掉到了地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月咏、猥琐的兔子、溺水的鱼姑娘们的地雷,感谢27300290姑娘的手榴弹,感谢给太太吃糖并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哒?( ′???` )!!! 51、第51个修罗场 好半天, 简禾才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扶了起来。 噫,人生无处不相逢!只是不知道贺熠为什么会在这里。 快速回想一下剧情——贺熠火烧公孙氏、杀孟或、夺弃仙时,也才十六岁。如今, 时间倒退三年, 十三岁的贺熠还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甚至还没到过天岂山的小木屋里定居,正处于四处游荡的状态中。 蝶泽, 梼城……对了,沿着梼城延伸出的官道一直走, 在百里之外可以看到三条水道并行的奇观, 它们的来向与天岂山是相同的。搞不好, 贺熠就是这样晃晃悠悠地流浪着、不知不觉就去到了天岂山,最终在那里定居下来的。 简禾捡起了筷子, 分神细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街上的人大多只是看热闹的普通民众。真正围堵着贺熠的,是两个趾高气扬的仙门修士。 两人都年约十七八岁上下, 身着紫底金蚊的弟子服,分辨不出是哪个宗派出身的。不过,现在仙门的宗派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无名之辈一大摞, 看不出也不出奇。这两人的相貌还算周正,可脱俗清隽不足,油腻猥琐有余。 其中一人高声道:“大家都来看看!我昨晚在客栈用膳,一个不留神, 佩剑就被偷走了。好在老天有眼,今天就让我逮到这偷儿了,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地把赃物挂在腰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另一人帮腔道:“来来来,大家都来看看了!” 处于风暴中心,贺熠却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佯装讶然道:“这个故事说错了吧。我怎么听说,这剑的主人在赌馆输了数十两的银两,没钱还债,唯恐被师门发现,就把自己的佩剑拿去抵债了。怎么,出了赌场就忘记‘愿赌服输’四个字怎么写啦?” 简禾茅塞顿开,连忙看向了贺熠的腰间的剑,看不出什么名堂,应该只是最最常见的新手村武器而已,跟弃仙、绛仪等神兵比,差了不止一个维度。 她心想:“原来是这样。估计,贺熠是通过某种方式从那赌徒的手里得到了这把剑,挂在身上玩玩。结果好死不死,就跟剑的原主人在大街上碰上面了。对方输了钱,白白地交出了佩剑,早已心生不忿。现在欺负贺熠年纪小,就想要当街抢回来,无耻。” 果不其然,那两个紫衣弟子被贺熠当众说中了心事,面上都有些许恼羞成怒的神色闪过。其中一个用力推搡了一下贺熠的肩膀,粗声粗气道:“你胡说什么?!可别无凭无据污蔑人……” 贺熠年纪还小,冷不丁被人一推,就狼狈地坐倒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了一丝凶残的野气。 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事都不过是贺熠boss之路的催化剂、他的事还是少掺和为妙,可是,在那个因为怕雷声而缩成一团的少年的身影却在简禾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在贺熠被推倒在地时,简禾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撩起帘子喝止道:“你们是哪个宗派教出来的弟子,在大街上欺负一个小孩子,还能不能好了?” 这身体原本就相貌盛美,如今面带薄怒,更显得生动娇俏。那两个小喽啰怒发冲冠,可当两人转过头来看到简禾时,均被惊艳得心神剧颤,下意识就硬生生地收住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从简禾出来制止开始,场面就有些一边倒了。仙门弟子最怕丢面子,在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下,那两个弟子挂不住脸,再加上,这把剑到底是被偷走的还是被拿去抵债了,其实不难证实,只要找到那家赌场就可以了,细究起来反而不好收场。故而,他们连剑也不要了,口头威胁了几句,说的还都是npc老掉牙的台词——“今天就放你一马”、“咱们走着瞧”。随即在嘘声中转身拨开人群,消失在了街道上。 简禾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了坐在地上、灰头灰脑的贺熠,迟疑道:“你没摔着吧?” “嗯,摔着了。”贺熠稚气地一叹,见简禾当真,又冲着她甜丝丝一笑,道:“我开玩笑的。多亏了姐姐帮忙。” “……”简禾的目光在他破旧的衣服上一扫,道:“你饿不饿,要吃点东西么?” 她的原意是买点食物给贺熠带走吃,当做善事。谁知道贺熠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嘻嘻地应了声“好”,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尘后,便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桌子边上,支起一条腿,坐没坐相地与她搭桌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反正姬钺白也没回来。简禾认命地招手,让掌柜多加了几个小菜——姬钺白迁就她的口味,点的都是辣菜。现在换成了她迁就贺熠,按照虬泽人的口味,叫了一堆清淡的菜式,还多要了一碟裹了糖衣的小食。 ——这些都是她跟贺熠相处那段时间观察得来的。贺熠却以为这里的招牌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双眼放光。菜一上来,他就拎起筷子、捧着小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简禾敲了敲桌面,道:“说实话,你身上的剑是怎么来的?” 贺熠拎掉了粘在唇边的一颗饭粒,塞入口中,嬉笑道:“我可没有骗人。是那个赌徒趁我睡觉时,想偷走我的钱袋。可我根本没钱嘛,干脆就任由他在我口袋里摸。他摸了半天,发现什么都摸不到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懊恼,哈哈哈哈哈!我趁这时候把他摁住了,他为了讨饶,就把唯一的破剑也交给我啦。” 简禾:“……” 她想了想,诚恳道:“下一次……我是说,如果有下一次,遇到同样的情况,你最好别揭他们老底了。那些人最爱面子,又爱记仇,很难保证他们在恼羞成怒之下,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事。” 贺熠扑哧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好或不好,只是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颗棕黑色的糖果,递到了简禾手心,懒洋洋:“给,多谢姐姐请我吃了顿饭。” 简禾端详了一下它,纳闷道:“这是什么?” 贺熠笑眯眯道:“很好吃的毒|药。” 简禾手一抖。 不过想想看,贺熠三年后将对公孙氏先下毒再火烧,那么,他提早捣鼓毒|物也很正常。她摇头,无奈道:“我请你吃饭,你给我毒|药?” 还有这种答谢方式? “姐姐此言差矣。你替我赶跑了流氓,还请我吃饭,我就给你毒倒别人的药,岂不是很公平?这可是我口袋里最难找到的一种毒|药了。” 简禾哭笑不得,道:“你自己又没吃过,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吃?” 贺熠往嘴里放了颗真正的软糖,懒洋洋道:“我放了很多糖料进去嘛,吃了的人也没办法告诉我好不好吃,我只能自己猜啦,应该不难吃吧。” “你已经喂给别人吃过了?” “我要控制糖料和毒量的多少嘛,不然会被别人发现的,当然要找人试毒咯。”贺熠摸了摸下巴,道:“不过,若是毒量太多,虽然药效是强,可一吃进嘴里,舌头就会发麻,做不到无色无味。唉,想多省点糖都不行。” 简禾道:“那吃过的人最后会怎么样?” 贺熠没有正面回答,嘻道:“姐姐如果胆子大,要给讨厌的人下毒,大可留在现场观看,一定会很解气的。要是胆量小,最好就躲开,不然会吐的。” 听这描述,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禾后背毛毛的。 贺熠把碗里的饭粒都扒干净了,这才扔下了碗筷,不忘抓了把碟子中的软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甜蜜道:“我吃饱了。多谢姐姐招待,后会有期啦。” 贺熠的出现如同一阵风,消失时也是毫不拖泥带水。正当简禾把那颗毒|药收入怀里,感慨“世界真小”的时候,便看到酒馆的门帘被一只手挑起,一阵清幽的梅香随风涌入,原来是姬钺白回来了。 上场刚结束就迎来了下一场,简禾精神一振,拍了拍身旁的凳子,道:“来来来,坐下。去完青楼回来了?怎么样?” 此言一出,小酒馆的客人纷纷侧目,面露惊诧——看简禾两人举止打扮,应该是对夫妇。这丈夫去青楼风流快活,夫人看起来却一点也不介意,还如此热烈地关切他去完青楼的感想……实在是令人费解。 简禾也察觉到了四周的人古怪的目光,立刻改了口误,道:“咳,我是说,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姬钺白坐下,饮了口茶,道:“我找到了那家青楼所在地。然而,它却在一个月前被一场大火焚毁了,人证和物证都没有了。” 简禾吃惊道:“一个月前,不就是第一个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怎么这么凑巧?” 姬钺白道:“不错。虽说它是被烧毁了,可我发现,在门口的阶梯上,有烧过元宝蜡烛的黑痕,肯定有人在最近前去凭吊过死者。这个人,要么就是这场火灾的幸存者,要么就跟青楼中的人是旧识。” 梼城虽然大,但对于姬家而言,找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有了这条线索,姬钺白放了一只驯养过的小魔兽,根据元宝蜡烛上遗留的气味,在当天傍晚就找出了这个神秘人藏身的地点。 翌日,他们与姬砚奚等人在客栈中碰了头。 简禾敲了敲桌子,道:“来来来,咱们汇总一下找到的信息吧。首先,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姬钺白道:“这个人叫做小沅,那那所青楼一个舞姬,与那名难产而死的女子是同期好友。在火灾当天,她因外出去购买胭脂水粉而躲过了一劫。” 姬砚奚补充道:“那场大火我们调查过了,应该不是人为的,而是物品自燃。” 简禾疑惑道:“梼城的气候这么潮湿,房屋居然会自动燃烧?” “就是!况且,时机居然还这么凑巧——第一个受害者刚过世,房子就烧着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就是凑巧呢?” “算了,我们在这里讨论也没有结果,就先当它是真的自燃的吧。”简禾挥挥手,道:“那找到小沅的所在地了吗?” 这话一问,各个少年的表情都有些许古怪,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简禾敲了敲桌子,奇道:“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说话?人没找到吗?” 在一片沉寂中,姬钺白开口道:“找到了,她在飘飘欲仙阁。” 简禾乐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是青楼?你们干什么都这幅表情啊。” 姬砚奚小声憋了句话,道:“不是,少夫人,那里是个正儿八经的观赏歌舞的地方。” 简禾道:“哦,观赏歌舞啊。小沅不就是个舞姬吗?前东家没了,找下一家也很正常啊。” 姬砚奚涨红了脸,道:“在那里表演的都是男人,而且,能观赏的只有一种舞……就是那个,脱衣舞。” 简禾:“……” 没想到梼城居然有这种表演可看,不愧是民风开放的蝶泽。简禾严肃道:“真的?那就要去看看了!” 姬钺白却一口回绝道:“不行。” 简禾据理力争道:“怎么不行了?这样才能找到知情人啊。” 姬钺白不为所动:“那里只允许女客进入。非常时期,我怎么能放你离开我身边?” 简禾抱住了姬钺白的手,晃了晃道:“你自己也说了,是‘非常时期’嘛。我又不是为了享乐才进去的,更不是因为好奇才进去的,是为了早日找到凶手嘛。” 姬钺白掸掉了落在衣襟上的灰尘,淡道:“不行就是不行。” 简禾的脸垮了下去,眼光在房间角落一扫,她脑海中灵光一现,笑眯眯道:“慢着,我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了。” 当天傍晚,飘飘欲仙阁。 跟简禾想象的不同,它的门前并没有老鸨堆着一脸笑前来拉客,也没有涂脂抹粉的少年在招揽客人。其整个门面都装潢得非常古雅,两扇大门打开,一扇半透明的泼墨蝶屏风,阵阵檀香飘出。 简禾:“……” 如果不是牌匾上的名字起得太过风骚、令人无法直视,她从前面走过时,应该会把它当成是一家正儿八经的卖香炉的铺子。 踏进其中,跨过了屏风,能看到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建筑,中部镂空。到了这里,终于能看到一点风月场所的旖旎气氛了,也能看到客人的身影了。 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柱子和高墙上,也装饰了不少漆黑的凶兽纹饰。 就在这时,一个姿容艳丽的女人摇着扇子,凑上前来,笑眯眯道:“两位客官好生的面孔,都是第一次来吗?” 没想到还能有一次这样的体验,简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塞了点银两给这女人,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小沅的侍女,很能说会道,一会儿就叫她过来给我们斟茶吧。” 在她身后,立着一名骨架稍大、极其高挑的姑娘。相貌清秀,但对比起街上的姑娘,轮廓还是稍微硬朗了点儿。 正是姬砚奚。 就在两人身后,还站了个假装成侍卫的姬钺白。为了不惹人注目,他换下了一身红衣,可散发出的气势仍不容小觑,总之,不太像个普通的侍卫。老板娘都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可看他略微铁青的脸色,又不敢多问。 有钱就是爹,很快,就有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包间。 路上,简禾压低声音,疑惑道:“姬钺白,我发现这里的房子基本都画了这种凶兽的图案,可岁邪台那边却没有看到类似的传统。这是为什么?” “不知。”姬钺白摇头,唇畔闪过了一抹讽刺,道:“梼城虽然在蝶泽边境之内,可早年已自立门户,自己镇守自己。我也不清楚。” 其实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梼城当时出了几桩魍魉害人的惨案,没有及时得到解决,彼时的姬家实力也还没有到达今天的这个高度。梼城的城民对当时的姬家家主产生了不服之意,认为他没有尽职保护自己,就宣布不再接受姬家的镇守,推选了几个修士自己管自己。 要是蝶泽是个国家,这八成是要打仗的。但仙家镇守这种事,却不是强制性的。别的小地方都巴不得有个强大的世家来罩着自己,这种自动要求脱离的情况,也是挺少见的。 不过,梼城推选的几个修士根本管不好这么大的一座城,很快水花就没了。梼城与蝶泽,从此就陷入了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中。所以说,蝶泽不把梼城看做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有迹可循的。 这一次,来自于梼城久违的求助,也算是关系的破冰了。 “我懂了。”简禾理解地点点头,又道:“那么说来,这算是你继任家主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了,而且还是来自于梼城的。唉,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丢你的脸啊。” 姬钺白轻声道:“你这样就很好了。” 简禾没听清,道:“你刚才说什么?” 姬钺白莞尔:“我是说,你想如何努力?” 简禾道:“比如说,努力把脱衣舞看仔细点。” 姬钺白若有所思道:“夫人果真有这方面的嗜好?” 简禾道:“说笑说笑。我只是觉得很新奇,可还没发展成嗜好呢,哈哈哈哈……” “夫人若真有兴趣,我回去跳给你看,权当闺房之乐了。” 简禾:“哈哈哈哈哈……慢着,你说什么?” 姬钺白弯腰,掐了掐简禾的脸颊,低笑道:“夫人,我也是说笑的。” 简禾:“……” 进入房间,门刚关上,姬砚奚就凑到了墙角,默默地捂着脸蹲了下来。 简禾在心中缺德地捧腹大笑,面上则安慰道:“哎,你别这样嘛。你也说了,这里就是个欣赏歌舞的地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场所。” “为什么偏要我打扮成姑娘?为什么我不能也穿着男装进来?” “这个嘛,毕竟场合特殊,有的地方,可能侍卫是不让进的,那就只能让你陪着我进去了。”简禾比了比姬钺白的肩膀,诚恳道:“你看,我夫君他长太高了,扮女人也不像。剩下的人里就属你最标志、穿女装最好看了,不选你选谁?” 姬钺白轻轻瞟了她一眼。姬砚奚欲哭无泪,以头撞墙。 刚才在路上,简禾了解到,这地方真的就是个纯看表演的场合。不过,表演者都是来自于九州之外的遥远国度的异国少年,表演的服装衣衫半漏,十分清凉,才会被猎奇者以讹传讹地说成了是“脱衣舞”。小沅来了这里后,只能当个斟茶递水的侍女,可因为她本身就是吃舞姬这行饭的,所以也能当半个解说使使,用这个借口把她找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在这时,门扉被扣响了。一个半老的徐娘推门进来,给他们上茶。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从npc‘小沅’身上挖出特定信息,触发下一步剧情。” 姬钺白与简禾对视一眼,确定了这人就是小沅后,他甩手,劲风把门关上了。 小沅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大惊之下,警惕地倒退了几步。 “哎,小沅是吧?”简禾煞有介事道:“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小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补完啦(づ ̄3 ̄)づ 感谢小萝莉、22720164、好大一只胖头鱼、闲云野鹤、阿维(x2)、晓晓虫子、猥琐的兔子、浓浓暖意(x2) 、夕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3)(e ̄ *) 52、第52个修罗场 姬钺白站在简禾身后, 轻轻摁住了她的肩膀,单刀直入地对小沅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做董恬的人?” 董恬,就是那位难产而死的青楼女子的名字。 小沅惊诧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都说别紧张了, 我们是正义的化身。”简禾道:“咳, 好吧, 姬钺白,你来说。” 在场三人里, 一个男扮女装,一个满嘴跑火车, 姬钺白是看起来最靠谱的一个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简禾, 才道:“我们是路经此地的修士, 听闻梼城近来发生了很多怪事,故而想在这里留一段日子。找到相关人士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你也想尽早破案, 最好能把知道的事全告诉我们。” 连日以来,梼城的惨案一直未能告破,董恬的惨死一直像石头一样压得小沅透不过气来, 常常会在噩梦里看到她被人从土中挖出来的那一幕。没过多久,自己的栖身之地又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小沅死里逃生、惶惶度日,却根本找不到人倾诉。 现在, 终于有人来敲开了缺口。且观姬钺白缓带佩剑,一看就是那些总是飞来飞去的仙家之人,小沅不知不觉就放下了警惕,坐下来疑道:“你们想问什么?” 简禾道:“就从董恬的事说起吧, 你跟她什么关系?” 小沅低声一叹,道:“我跟董恬虽然相差了十多岁,可却是十分要好、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听说,含冤惨死者会徘徊在世间、无法投胎,我就买元宝蜡烛去祭奠她,希望她走好一点。” 没有去纠正她的常识,简禾与姬钺白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这和青楼门口遗留的的元宝蜡烛痕迹对上了。 “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你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么?” “不是梼城人士,只是个路经此地的书生。”小沅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发白,恨道:“我劝过董恬,说那男人不可靠,可她偏不听我说。在有孕以后,那书生嘴上说着会为她凑赎金,可第二天就消失了,连住所也搬空了。” 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简禾道:“那么,自从董恬有孕之后,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奇怪的事吗?你想一想。” “有的。”小沅猛然点头,道:“董恬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在第二个月开始,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她被噩梦惊醒。可她说,醒来之后就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了,只记得是一些极端恐怖的画面。” 姬钺白若有所思道:“之后呢?” “我那时觉得,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运低,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听说在梼城的城东有座神庙很灵,董恬之后就去拜了一次。回来之后,噩梦是做得比较少了,可梦中的景象却突然变得很清晰,醒来以后仍然可以记得。”小沅冷汗直冒,道:“她说,在梦里,总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撕开她的肚子,从里面钻出来。” 简禾一怔——腹部被撕开,里面的胎儿不翼而飞,那几个受害的孕妇,不也是这样的死状吗?难不成她们都做过类似的噩梦? 姬砚奚插嘴道:“那你们没想过找修士来看看吗?” “想过的。但梼城自从离了姬家的镇守后,早就没多少可靠的修士了。再说,想找也来不及。”小沅长叹一声,道:“这样的噩梦做了没几次,董恬就暴毙了。因为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董恬这样的情况是不能立碑的。我们就把她葬在了一株树下,以后拜祭也能找到地方,不至于让她葬身在无名之地。” “还有一个问题。”简禾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发现你们梼城的建筑大多都画了很多凶兽的图案,这是为什么?辟邪?” “三位有所不知,我从前听一个老人说,在仙魔大战时,梼城是片乱葬岗。你看我们现在已经是在谷地里了吧,然而,曾经,这片谷底比现在更凹,是活生生被尸山垫底、泥沙填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所以,在建城之初,为了镇压冤魂,有高人提议要把这座城的一切都向凶兽梼杌靠拢。所以,你们才会在墙上看到那么多梼杌的画像。” 梼杌……镇压…… 简禾如同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梼城的“梼”,并不是随意取的,是取自了凶兽“梼杌”之意。 这跟这几桩惨案会有什么关系么? 梼城也不是炼兵器的大城,姬钺白的绛仪,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才出现? 系统:“叮!宿主已从npc‘小沅’身上获得了所有的特定信息。” 小沅这里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三人叮嘱她不要声张今天谈过的事之后,就回到了栖身的客栈中。一进房门,几个少年看到姬砚奚的扮相,一边拍桌狂笑,一边缺德地起哄。 姬砚奚一边骂,一边在屏风后洗脸换衣服。一切办妥后,众人围在一起合计。 小沅给出了两条关键信息:第一,受害者生前都做过胎儿钻出的噩梦。第二,她去过城东的神庙拜祭,拜祭之后,事态比原本更糟糕了。为了搞清楚是不是每个受害者都经历过上面的两步,他们决定兵分二路,姬砚奚带着几个小辈一起去寻找另外几个受害孕妇的家人打探消息。简禾则与姬钺白一起去城东的那座庙,看看有什么古怪。 就地解散以后,简禾与姬钺白并肩下了楼。看到街上随处可见的梼杌画像,简禾恍然道:“难怪这里处处都挂着这东西了,原来是想以毒攻毒。这样真的有效力么?” “有是有。”姬钺白的手指轻轻地搔刮了一下墙上的墨迹,沉声道:“可是,如果她说的是实话,这座城是建在积尸地上面的,风水如此之差,那么,整座城应该早已被邪气笼罩。光靠画那么几幅画、画几个图案,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挡不住任何东西。” “我懂!就好像咱们过年在门口贴门神,是为了阻挡邪物进家门。可如果你家的位置就在邪气滋长的地方上面,那贴什么东西都没用,除非搬家。”简禾挠挠头,道:“梼城的人为什么不搬家?” 姬钺白摇头,道:“应该是搬走了一些的,但总有不愿意走的人。家业都在这里,又没有厄运发生在自己头上,谁会愿意为一两个传言而举家搬走?” 简禾背着手,面对着姬钺白,倒退着走路,一边道:“那我们回归正题好了。你都说了,光靠这几张画是挡不住积尸地的邪气的,必须有更强而有力的镇压。可是,梼城照样安然无恙了很多年啊,难不成,它还有什么防御措施是我们看不见的?比如修个梼杌的石像……” 姬钺白倏地停住了脚步,抬头远远看向了城墙的方向。 简禾也跟着站定了,奇道:“怎么停了?不是要去城东的破庙么?你想到什么了么?哇啊!” 话未说完,她的腰部已被勒住。眼前一花,姬钺白揽住了她的腰,足踩长剑,仙气泠然,四周云雾飘飘,御剑停在了梼城的上空。 其实那把剑是很稳的,但站在这方寸之地,简禾还是有几分不安,手一抖,就抱住了姬钺白的腰以保持平衡 姬钺白垂眸望着底下的城池,红衣猎猎翻飞,面若美玉,唇角却微微下拉,显出一派凝重:“果真如此。迩迩,你看看梼城的形状。” 简禾不解地低头,逡巡了一圈梼城的城墙。 梼城很小,在这个高度便能收揽在眼中。这一看,她便惊异地发现,这座城并不像别的地方是规整的四边形,反倒是九曲十八弯。可城墙又是连着的,没有损毁的部分,似乎是人为地建得弯弯扭扭的。 勾勒起这形状,一个有点眼熟的图案慢慢出现了。 简禾喃喃道:“是梼杌的形状?” 如果在进城之前,简禾肯定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刚才在城中被太多的梼杌画像洗了脑,虽然这城墙的形状并没有勾勒得十分精细,但她还是能看出,这与画在墙上的凶兽走势是相同的。 姬钺白点头道:“正是这样。” “看来,修城者为了镇邪,把整座城都搞成了梼杌的形状,就好比是一只凶兽伏在了乱葬岗上面。难怪能镇住这片风水那么烂的地方了。” “两邪相搏,互相制衡,本来是好事,所以梼城才平安无事了那么多年。”姬钺白侧头望向简禾,道:“可是,把城墙修成梼杌的形状,就相当是让满城的人在梼杌的肚子里生活。迩迩,你知道梼杌的习性么?” 简禾一个激灵,脱口道:“喜食人。” 梼杌由怨气所化,本来就是非常凶猛、喜爱吃人的上古邪物。虽然在九州史上,梼杌不过是个传说。可这种有故事托底、有生命力的物象——比如说一些拟人的雕像,本来就比一块铁、一根木头更容易聚邪。 也许在刚建城时,它是真的在镇着底下积尸地的邪气。可久而久之,它自己反而成了聚邪的中心。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它肚子里生活,它一直看得见却吃不着,怎么可能忍受? 系统:“没错,宿主。其实它也算是一只魍魉,不过,是托生在‘梼杌’这个物象上、比同行凶残了许多倍的魍魉。” 姬钺白轻笑一声,赞道:“迩迩真聪明,什么都知道。” “废话。”简禾毫不惭愧地接了这句评价,继续问道:“可是,它又没有实体,到底是怎么吃人的?” “胎儿最为娇弱,最容易受到侵袭。孕妇因此易做噩梦。”姬钺白凝重道:“这只魍魉的胃口还没有被养大,也还没有吃掉一个成年活人的能力。才会专挑孕妇下手,待其入土后,食其胎儿。” “这座城的人也是进退两难。推倒城墙,就镇不住底下的东西。不推倒,就只能任由它壮大。”简禾唏嘘道:“唯有‘搬家’这条路可走了。” 姬钺白轻喃道:“我只是不懂,城里有那么多的孕妇,为何偏偏死的就是她们。” 风吹雾散,简禾发现了什么,微微一惊,拉住了姬钺白的衣襟,道:“姬钺白,你快看,城东那边,是不是刚好就是‘梼杌’的头?董恬在死前去过的那座神庙,是不是……” 姬钺白沉声道:“是。是梼杌的眼睛。” “没错,就是这样。姬钺白,我们好合拍!想的都一样!”简禾适时赞了一句,分析道:“董恬几个人因为总做噩梦,特意去那里拜祭了,因此被‘看到’了,才会成为第一批受害者。等这只魍魉的胃口被人肉养大了,搞不好,就不需要眼睛,可以随时随地食人了。那样,我们把那座庙烧掉、或者先把它封死,不就能暂缓它吃人的速度了吗?” “这也是个办法。” 两人御剑来到了城东。黄昏之中,峭壁之前,立了一座阴森森的神庙,四周空无一人。微敞的庙门透露着黯淡的绿光。 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心理作用,总之,一到这里,简禾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恨不得躲在姬钺白背后。 好在,他们是来放火的,根本不用走进去。确定了庙中没人以后,姬钺白将火折子一扔,转瞬之间,艳红的火舌攀上了木柱房梁。 很快,整座庙便熊熊燃烧起来,在霞光中显得瑰丽万分。 姬钺白仙剑出鞘了半寸,浑身警惕。可直到这座庙差不多烧掉,门口已经完全进不去时,都没有任何异象发生。等火苗熄灭、庙宇倒塌以后,姬钺白收剑,两人返回客栈。 把魍魉烧成了瞎子,接下来,只要让城民迁出,再作法并封闭此城,做出警示,不让生人靠近。百年以后,魍魉与怨气将会被消解完毕。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简禾却完全没有“事情快解决了”的轻松感,反倒是心中的不安愈加深重。 如果真的那么好搞定,那“烧庙”这一步,肯定是至关重要的,系统绝不可能到现在都不吭声。其次,boss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那绛仪是打哪来的? 更何况,姬钺白在得到绛仪之前,最擅长使的武器、在他手上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其实都是弓箭,而不是他现在身上的这把无名的仙剑。因为携带不便,他这次并没有带弓箭来,很难发挥出现有最强的实力。 入夜以后,梼城的街道清冷了很多。大概是因为最近怪事频发,大家都不敢在夜里出来溜达了,跟蝶泽那种半夜三更还热闹非凡的景象完全不同。 都这么晚了,姬砚奚等人应该早就回来了。 沿路走去,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烛火,倒是挺明亮的。可差不多走到了他们栖身的客栈前时,简禾却狐疑地“咦”了一声。这是因为,整层的客栈房间都有光亮透出,也有人的声音,惟独他们所处的那个房间熄了灯,静悄悄的。 简禾暗忖:“不是说了不论问没问到东西,在落日之前都必须回来的么?他们居然不在?”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飞速从街道末尾奔来,飙泪扑向了简禾二人。 简禾:“……” 姬钺白眼疾手快,扬手提住了它的后颈,举到眼前一看,瞳孔微缩。 这是一只皮毛油亮、两颊带着两道黑带的虎猫,呜呜咽咽地叼着一块破烂的衣袖。简禾在其中一个姬家小辈的肩上见过它——这是他们的仙宠回来求救了! 点燃了那片衣袖后,剧烈的紫气冲到了半空中,竟然比之前的“姬老夫人”的邪气还浓烈得多。 姬钺白扔掉了衣袖,道:“迩迩,你先回客栈,我去看看。” 关键副本,怎么可以缺席,简禾一急,连忙拉住了他的手,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姬钺白不容置喙道:“不可以。” “我知道,你觉得太危险了嘛。可是,砚奚他们那么多人在一起,也没去过那座庙,不也还是出事了?这就说明,那只魍魉早已不需要先‘看见’猎物了,它可以随时吃人。梼城里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啊!”简禾据理力争,仰头道:“你放心把我丢在客栈吗?梼城里最安全的地方,难道不是你身边吗?” 姬钺白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道:“跟着我,千万不要走开。” “知道了,说了不让你丢脸嘛,我不会拖我们后腿的。” 为了不贻误战机,两人追着这只仙宠,直出了居民区,冲到了城东墙前的一座残破的宅邸门前。 夜风凄凄,四顾无人。 姬钺白抬眼,将简禾护在身后,简洁道:“是座废宅。” 简禾从他身后探头出来,道:“我们该怎么找到他们?” 姬钺白笃定道:“等。” “这样就可以了?” “嗯。迩迩,你还记得今天在半空看到的城墙形状么?”姬钺白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们站着的地方,就是梼杌的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补了差不多4000字,大家记得回去看哦,不然情节会连不上。如果看不到,为大家提供两个方法: 1.app用户:先在设置里清除缓存,再重新从目录页点进去。这样,刷新后的内容就会替代旧的章节。如果还是看不到,可以试试换wap看。 2.电脑/wap用户:直接刷新页面就能看到啦。 53、第53个修罗场 梼杌的嘴巴? 这只仙宠把他们引到此处, 那么,姬砚奚一行人应该是在不久前在此处失踪的。难怪,一整座梼城那么多的人, 偏偏是姬砚奚他们出事——没办法, 谁让他们在危险区域溜达。 底下的这只玩意儿就饥肠辘辘, 面对着几份送到嘴边的美食,又岂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 这么一只依托在巨型城池上化生的魍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又会怎么样吃人。 系统:“宿主, 本次副本的推理难度为中级, 扑杀难度为高级, 人生危险指数为高级。” 简禾:“……” 人生危险指数这一条还在啊! 午夜子时,长夜寂寥。越是更深露重, 那只仙宠就越是瑟缩,“呜呜”直叫。废宅前,怪风凭生, 白雾弥漫,遮天蔽日,连些微的星光也看不清了,暗得如同置身于洞穴之中。 简禾喃喃道:“起雾了。这是要引我们入障?” 姬钺白道:“或许, 这正是它们一贯的把戏。” 简禾正准备说什么,姬钺白却忽然摁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安静:“嘘。” 简禾连忙噤声了。然而,她这具身体虽然出身于仙门世家, 修为却不高,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姬钺白凝神静听,似乎在分辨着什么极其细微的声音。 倏地,他表情陡然一变,弯腰抄起了她的膝弯,衣袂翻飞,急退数步——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脚下的泥土就陡然下陷了接近半米,如泉眼一样涌出了恶臭的血!数只尸臂带着半腐的尸体破土而出,惨白的骨头上粘附着恶臭的腐肉,“嗬嗬”地想把他们扯入地下。 锵—— 金戈高鸣,剑光凌厉。不过瞬息,它们就被斩成了满地的碎块。 泥地连片拱起,不断有丧尸从中爬出,但这种低阶的小怪,吓唬一下普通人还行,怎么可能是姬钺白的对手。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就被凌厉的剑风斩成了碎块!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且战且退,虽然毫发无损,但已经偏离了最初的位置。寒风萧索,白雾散去,简禾抬头环顾一周,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刚才那座废宅前面了,而是处在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洞中。 说是洞穴,也不太像。应该说,这是个相当奇怪的地方,洞顶极高,且是封闭式的,只有左侧有个椭圆形的出口,但也看不到蓝天,因而,光线十分昏暗。 洞壁凹凸不平,空气中飘着一股强烈的臭秽酸气。简禾动了动,发现她与姬钺白的靴子都已经陷入了一滩软绵绵、湿潮潮的腐肉之中——这个山洞的底部,竟然铺满了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剑光照亮之处,全是无边无际的尸山。 简禾胃中翻江倒海,捂着鼻子道:“这什么情况?它把我们送到了它储存食物的老巢了?可这里的死尸也太多了吧,最起码也有个……” “以残肢计算。”姬钺白顿了顿,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道:“起码吃了两千人。” “两千人这么多?!” 简禾一愣,恍然道:“难怪它的力量上涨得那么快,已经可以脱离视力食人了。我还以为它天赋异禀、才吃了几个人就能做到这一点。原来被它吃下的尸骨已经堆积成山了。” 一边这样说,她一边把靴子从肉泥中拔出来,环顾四周,寻找有没有高一点的石头可以站站。 “先来这边。”姬钺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淌过了脚下的肉泥,往远处那块隆起的石头上走去:“若我没猜错,这些尸骨,应该都来自于梼城底下的乱葬岗。” 简禾吃惊道:“可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梼城底下埋的要么就是碎骨,要么就是干尸了吧?它也吃得下?” 姬钺白摇头,道:“不一定是因为食欲。更多是为了聚集邪怨之气。” 两人终于踏上了高起的石山,虽然脚下还是滑溜溜的,可好歹不用泡在一堆臭秽的肉里,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岂料,才刚站定,山石后突然传来了两声惊喜的叫声:“啊!二哥……二公子!少夫人!” 简禾与姬钺白均是一怔,齐齐回头。山石后,涌出了几个形容狼狈、衣襟破破烂烂的少年,正是姬砚奚几人! 原本还以为他们被转移到别的地方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全员都在这里了。看到姬钺白,少年们就好似见到了救星,纷纷涌上前来,把他们包围起来,七嘴八舌道——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少夫人,你交代的事我们已经查过了,那几个孕妇确实都在临终前不久去城东的神庙拜祭过。我们正准备去找下一个家问时,路经了一座荒宅,就这样入了障。” “是啊,没想到我们前脚刚来,后脚就看到你们了。” 转到了山石后,简禾看清那儿坐着的人后,差点往后一跳。 原来,除了姬砚奚几个姬家少年,这儿还有三个不速之客。其中两人,是身着紫衣金纹弟子服、气质略显猥琐油腻的修士,恰好就昨天在大街上欺负过贺熠的那两个赌徒。 另一人,则藏身于阴影之下,唇角比之昨日多了一抹淤痕,看似平常,神情却有些阴鸷。不是贺熠又是谁。 简禾:“……” 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首。还以为只是偶然碰面,没想到副本里还会再见。 姬砚奚介绍道:“这两位道友,还有这位小兄弟比我们早一天入障。我们进来时,就已经看到他们坐在这里了。” 难怪贺熠脸上会挂彩——估计,他们双方不知何故在那座荒宅前再度碰面,双双入了障,又找不到窍门离开。旧怨扔在,又加心情烦闷,在这个无处可躲的地方,贺熠一定在这两个赌徒手上吃了苦头。 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况且,贺熠似乎没有点破他们曾见过面的心思。简禾移开了目光,跟众人一起在石头上盘腿而坐下,先把“梼杌作乱”的推断说了出来,与姬家的小辈们一起讨论。 贺熠的年龄摆在那里,根本没人指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少年能说出点什么见解来。 不过,他们也没猜错。因为贺熠根本没有正儿八经拜过师,不论是仙门常识还是仙功,都是他自己摸滚带爬、偷偷摸摸地杂学而来的。这种听真正的世家子弟讨论自己从来没听过的魍魉、还没有被呵斥走的机会,实在是难得。贺熠眼中精光乍现,竖起了双耳细听,不愿漏掉任何一个字。 至于另外的两个修士,本身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全程听得云里雾里。再加上看出姬家众人来头不小,昨日在街上呵斥过他们的简禾又是姬家人一方的,唯恐丢人,故而一直缩头耷耳,不敢插嘴。 听完前因后果,一个少年冤道:“城东的那座破庙,我们别说进去了,连门口也没靠近过!” 这个道:“都瞎了还能吃人,能耐不小啊。” 那个道:“两邪相搏,已经是个死局了,通知梼城的人尽早搬走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了。” “通知是要通知,但那也得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啊。” …… 姬钺白摇摇头,道:“这段时间,那只魍魉可有出现过?” 众人齐齐摇头。 简禾指了指头顶的洞口,道:“你们有谁上去看过外面是什么吗?” 众人再度齐齐摇头。大家都刚进来不久。 “干坐在这里,除了消耗精力之外,毫无意义。”姬钺白起身,冷道:“它不现身,就引它出来。” “说得不错,不能坐以待毙。”姬砚奚执起了被丢在一边的长剑,余光扫到了什么,忽然惨叫一声:“啊!!!” 众人悚然一惊。有人骂道:“你鬼叫什么?!” “剑!我的剑!你们快看!”姬砚奚抓嘴挠腮,把剑尖展露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看到那把冰寒玄铁打造的仙器长剑,剑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痕,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已经略微有点变形了。 见状,众人纷纷取出长剑自查,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场的所有人,剑尖居然都有了些微的变形! 仙家之人喜欢往剑中注入一缕神魂,以增强威力。这么一闹,虽然没有断剑那么严重,可也已经属于不可逆的损坏。哪怕不至于如贺熠一样丧失视力,他们的灵力也会受到遏制。 仙剑如命根。对于这群自视甚高的少年而言,还没开始打,剑尖就歪掉了,称得上是灭顶打击了。 姬钺白的长剑铮然出鞘,他的剑竟是唯一一把暂时没有损坏的。 “全烂了,怎么会这样?!” “你们刚才都干什么了?我们刚才都干什么了?” “二公子的剑没事!应该问问有什么是他没做过而我们却做了的!” …… 叽喳一轮,才发现凡是剑出了问题的人,都干过同一件事——刚落入这个山洞时,拄着自己的剑当成拐杖走路,又用它戳刺过底下的散发着酸臭味的尸水。剑尖的那几寸,都在了其中浸泡了很长时间。 一片鸡飞狗跳中,有分析的:“这水肯定有古怪。” 有痛心疾首的:“我的剑好贵的!” 有杞人忧天的:“灵力被扼住了,这下可怎么出去啊。” 有心有余悸的:“好在我们没有掉进去过,不然皮也会融化吧。啊,我们的衣服也有点儿烂了,好在靴子够厚。” 正嘈杂着,忽然,有一滩巨大的涎液从高处坠到了众人之间的地面上。 如同被掐灭了信号,所有的说话声音骤然消失。也因此能清楚听见来自于头顶的“嗬嗬”声。 简禾咽了口唾沫,与众人一同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硕大如轮、幽幽绿光的兽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ghosttt、hictooz、月咏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一更。 54、第54个修罗场 这是一只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庞大怪物。其全身毛发粘附着尸油与陈旧血肉凝结而成的粘液, 四足粗硕,利甲畸形地朝外翻起。兽头形若狮头,长毛之中耸起两个弯角。兽嘴前突, 喷薄着腥臭的酸气, 獠牙长而尖锐, 光是上颌的两颗朝下而张的弯齿,就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 参差不齐的齿缝间塞满了肉碎。 很大,很丑, 也很难闻。 姬砚奚喃喃道:“老天爷, 这到底是魍魉还是魔兽?” 姬钺白道:“是借梼杌之形幻化出的魍魉。” 沉默的对峙中, 梼杌的头缓缓下伸,逼视着他们。骤然, 它张开了嘴,咆哮之声震耳欲聋。 简禾等人近在咫尺,被冲得衣袂翻飞, 耳膜震得嗡嗡直响、几欲吐血。 哗地一声,它头部拱动,再度呕出了一大滩的涎液,夹杂了一堆没消化的人肉。众人忙不迭各自御剑跳开。 有好几把剑的剑鞘还七零八落地被放在地上, 来不及拿走,被涎液浇了个彻底,滋滋冒着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成了一堆废水。 立刻有人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啊!我的剑鞘也是很贵的啊!” “……这时候就别心疼钱了!”简禾一头黑线, 喊道:“大家都当心点儿,它呕出来的东西可以腐蚀东西!千万别沾上!” 吐出了那口食物残渣后,原有些摇摇晃晃的梼杌轻微地转了转脑袋。在幽暗的山洞太久了,它似乎觉得眼前发着光的剑有点刺眼,缓缓偏了偏头,硕大的眼珠好死不死地定在了那紫衣修士站着的方向。 此人本就被惊得两股战战,以为那梼杌锁定了它,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竟下意识就抖着手,往剑中灌注灵力,想要先下手为强,猛然袭向了它—— 附带这么点微弱的灵力,这剑捅进梼杌那沾一层厚厚粘液的皮毛后,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就滑落到了尸堆里。 这一主动攻击,反倒彻底激怒了它,一道劲风袭来,那修士愕然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就被迎面撞飞,身体在岩石上刮擦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倒地过后,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就在梼杌要张口把他吞进肚子之际,“锵——”一声巨响,姬钺白与姬砚奚同时以剑架住了它的獠牙。 姬钺白手腕一转,长剑与其獠牙刮擦出闪烁的电光,刺激得梼杌的眼珠流出了泪水,不由自主地避其锋芒,倒退了数步。 两人趁机把那昏迷的修士提起来,拉到了岩壁边上。 然而,在挡下这波攻击后,姬砚奚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那把原本就有了破损的剑,这下是彻底弯了,光亮也要熄灭了。 “我去引开它!”姬钺白提起了简禾的衣领,塞到了姬砚奚身边,喝道:“趁着剑还能用,全部都爬到洞的外面去!” 头顶就是唯一的出口。这梼杌以邪气化体,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恐怕暂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让障局的景象变化。如果爬上去了,那就暂时安全了。 仙器损毁成这样了,要是再多被酸液泡一会儿,恐怕连御剑都御不了,留在这里只会受制于人。姬砚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无可奈何地咬牙道:“知道了,二公子,万事小心!” 说罢,他就直接把简禾扛在了肩上,道:“全部人都跟我上去!” 系统:“宿主,要完成这个副本,你的存在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必须找办法回到姬钺白的身边。” 简禾:“……” 梼杌还欲再跟,冷不丁地,唯一没有皮毛包裹的眼睑却尝到了一丝刺痛,原来是被姬钺白的长剑划伤。被吸引了注意力后,它狂啸一声,开始转身去追他,没有再为难这边的小辈们了。 趁此机会,姬家的小辈们纷纷踩着自己的破剑,御剑而上,一个接一个地钻向那个破洞。 简禾道:“你放下我,我不上去!” 姬砚奚苦口婆心道:“少夫人,你别动了,这是为了你好啊。” 不,少年,你不懂,我走了,这个副本就完成不了了啊! “姬钺白!!!”简禾心急如焚地喊了一声,却根本抵不过姬砚奚的手劲儿,只能像个麻袋一样,被扛离了地面。 贺熠没有武器,被一个少年提着衣领,摇摇欲坠地升到了出口处。这是个大约两米多宽的洞口。 甫一落地,那把长剑失去了光亮,灵力完全逸散了。可以说是十分惊险,要是晚个几秒钟,恐怕他们会连人带剑全摔进洞底。 仙器受损至此,别说拿着它去杀妖了,连御剑都御不了。 不妙的是,姬家的小辈们几乎所有的长剑都已损坏,均有了不同程度的视力受损,看东西时模糊不清,有的则灵气晦涩,干脆呕出了血来。所有人里面,反而只剩贺熠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洞口那儿又传来了一个鬼哭狼嚎的呼救声:“救命,快拉我上去!” 原来,刚才没被袭击中的紫衣修士,也丢下了同伴,随在他们身后御剑逃跑,却还差一点才摸得着洞边,眼下正单手吊在了洞口上,脚又没有借力的位置,只能不上不下地在那里干嚎着。 然而,现场里,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可以活动的人,却没有去拉他一把。 贺熠抱臂立在了洞边,用靴子狠狠地碾着他的指骨,面带微笑,却无端泄露出了一抹凶光。 “啊!”那修士面容扭曲,根本挨不住这样的折磨,一个抓不住,倏地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姬砚奚好不容易带着简禾来到了洞下两米多的一座石台上。 这里距离洞底起码有二三十米。底下白雾茫茫,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姬钺白和梼杌的战况如何。 剑光越发黯淡,恐怕姬钺白的剑也受到了酸液的腐蚀,灵力开始溃散。 简禾趴在了石台边,愁眉苦脸——系统的那句提示犹在耳边,可问题是,她该怎么回到下面去? 姬砚奚却不知道简禾要回到下面去,到这里,他的剑已经彻底失效了。剩下这一小段路,他没法背着人攀岩,只好先一步跃上去,恰好看到了那修士掉下去的那一幕,不由一顿,难以置信地道:“你为什么要推他下去?” “我没有推他呀。不过,他那只手统共打了我三掌,我的脸现在还疼着呢。”贺熠懒洋洋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幸灾乐祸道:“我只不过是礼尚往来,碾回他三下而已。谁让他这么不经碾呢?才第一下就掉下去了,只能怪他自己活该、自己命短呗。” 一时之间,姬砚奚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话去反驳:“你……!” 一人喊道:“砚奚,你干什么?!还在废话,快把少夫人拉上来啊!” 姬砚奚回过神来,连忙解下了腰带,甩到了下方,想让还在洞下的简禾抓住它。 然而,简禾刚拉住了那根长长的衣带,眼前便漫起了一阵白雾。转瞬再睁眼,她已经回到了洞底,坐在了梼杌还没出来之前,他们团团围坐着的那块隆起的石头上。而山洞最顶部的那个出口,则已经消失不见了。 简禾:“……” 居然那么巧,障局会在这时候变化。不过这次总算不是坑她了,反而助了她一臂之力,直接让她回到了姬钺白所在的洞底。 雾散以后,一声低沉的吼声传来,简禾回过神来,看到了前方十多米处,姬钺白正背抵石壁,手中的长剑虽然捅穿了梼杌的上颌,对它造成了一定伤害,可他自己却也一直被压制着,无法抽出身来。 简禾咕噜一下爬起来,看到不远处横陈了一具摔得不成人样的尸体,正是刚才的那个被贺熠碾过手指的紫衣修士。那柄已经没有灵力的剑正插在了他的腰上。 她当机立断,踩过了满地的肉浆扑上前去,把长剑拔了出来,朝着那只梼杌掷去! “铿”的一声,这把剑虽然没有刺中梼杌的身体,却在它鼻上剐出了一道血痕。 看见来人是她,姬钺白瞳孔猛缩,高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边厢,梼杌吃痛,姬钺白趁这机会,一脚踹歪了它的头,往侧面一滚,拉过了简禾的手,藏身进了乱石之后的一个狭缝里。 “坐下。”简禾钻进洞中,先一步把他推到了墙壁边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姬钺白却捏住了她的手,那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她腕骨,厉声道:“我不是让姬砚奚把你带上去了吗?!你回来干什么?!” “是障局把我送回来的。不过,就算它不这样做,我也会找机会下来。”简禾蹲在他面前,检查他身上,发现都是些小伤,松了口气,认真道:“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垫背,怎么可能真的抛下你跑掉。换了你是我,你会么?反正我不会。大不了就一起死呗。” 换了是平时,他们是绝不至于落到这么狼狈的境地的。却没想到,这次竟会遇上一只千载难逢的怪物,让所有的仙器全部失效。他浑身浴血,虽然没有大伤,可也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死”根本不是玩笑话。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时候跑下来,纯粹是自寻死路。 姬钺白俊美的脸庞上凝固着暗红的血,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浅灰色的眼珠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血丝,死死地盯着她。 “你也知道我修为不高,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比如说,像刚才那种时候,最多只能丢个剑引开它的注意力。但你也别小看我,我可机灵了,肯定不会拖你后腿的。”简禾浑然不觉,擦掉了他睫毛上的血污,道:“总之呢,你就认命吧。现在你受了伤,剑也没了,你喊破喉咙也赶不走我……”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箍住了腰身,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被粗暴地碾压、噬咬。那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但慌乱之中,她的手抵在姬钺白滚烫的胸口,却能抚到了那下方激烈的心跳声。 被胡天胡地地亲了老半天,简禾眼冒金星,呼吸不畅,挣扎了几下:“你先给我等一下……” 孰料,却被顺势扣住了手腕,被压在了地上继续。不过这下,他唇舌的动作骤然放轻了许多。简禾反抗不能,手胡乱地在四周拍打、乱摸,偶然擦过了一道狭缝,却骤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坚硬的东西。 这个形状……似乎是一把剑的手柄。 系统:“叮!剧情进展:恭喜宿主找到了仙器‘绛仪’。” 简禾:“!!!” 她用力踢了踢腿,道:“姬钺白!小白!钺儿!小姬姬!停!我刚才好像摸到了一把剑!” 姬钺白:“……” 两人分开以后,一同凑到了刚才简禾碰到的石缝之间。 这个山洞底部都是尸体,这里也不例外,压了好几具腐烂过半的尸体。那把剑柄被压在了他们身后的石头下。剑身黯淡无光,积满泥尘。但却能看到它的剑鞘并没有被腐蚀过的痕迹。 两人一同使力,又是蹬腿又是滚地,才把它拉了出来。姬钺白脱下了外衣,擦干净了它的剑鞘,简禾也照做。 看清其原貌时,她心跳骤然加快——此剑剑鞘漆黑,缠绕金索。没错了,就是她所知的绛仪! 怪不得系统说一定要她在场才能完成副本。原来绛仪是在姬钺白兽性大发的时候,就这么被意外发现的。试想下来的是贺熠,是姬砚奚……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简禾擦了把汗,道:“它被压得那么深,一定是仙魔大战时期意外被埋在这里的剑。埋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被融化,一定可以对那只梼杌造成伤害。” 剑身无光,即是前主已逝,剑灵还没有认主。 原本,拔剑滴血,剑就可认主。然而,这把剑材质未明,还在邪祟的尸堆之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必然也染上了血性,早已不再是普通的仙剑,而是一把喂满了血的凶器。若拔剑者压制不住,般极有可能遭到反噬。 看到剑柄没擦干净,简禾在口袋里东摸摸西摸摸,原本想摸一张手绢出来,谁知却摸到了一个意外的东西。 躺在她手心的,正是在当初玉花神女节时被扔到了她头发上的那株小小的麦穗。当时揣进了衣兜里,回去后也忘了拿出来。衣服都洗过了,它居然还没有散掉。 “你看,神女的麦穗原来还在我口袋里。”简禾把它放到了姬钺白没有持剑的手上,笑眯眯道:“这肯定是在预示着我们这次能逢凶化吉。给你,拿着它再拔剑。” 麦穗泡过水,已经弯成了一个圆圈,首尾相连,如同指环。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姬钺白不由自主地把这个指环推上了她的无名指。 简禾一愣。 时人尚仙,因仙门之人常要舞剑,指环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累赘。故而,这种饰品一点也不流行,自然也没有“无名指戴婚戒”这类的衍生文化。 所以,姬钺白这举动,应该是巧合的吧?不然,谁会教他这种东西? “又还给我啦?”简禾动了动手指,道:“罢了,反正咱们也成亲了,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也是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 姬钺白忽然道:“迩迩,其实,我有句话一直都没跟你说。” “什么?” “原本,要与你成亲的人并不是我。原本,我觉得这是无所谓的。”姬钺白弯唇,轻声道:“可我现在觉得,跟你成亲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我兄长,实在是太好了。” 简禾怔住了。 话毕于此,姬钺白沉下心来,握住了剑柄,铮然拔剑。 就在利刃出鞘的那一秒,在这空荡荡的山洞中,仿佛回荡起了百年以来葬身于此的冤魂呼叫,尖锐悠长,震人心魄。整把剑都在不安分地嗡嗡震动。 简禾凑得太近,首当其冲,眼前一黑。 姬钺白当机立断,割破指尖,让指尖之血落于其上。戾啸声止,通体发红的剑刃骤然一亮,靠近剑柄之处,可见两个瘦长的古字——绛仪。漆黑的剑柄之上,缠绕的金索潺潺转动了起来,如有生命力。 “太好了,认主成功了!”简禾抹掉了自己不知何时流出的鼻血,道:“该怎么杀掉那只梼杌?它有什么弱点吗?” “它身上虽然没有铠甲,可全身乃至颈部的皮毛,都裹了一层厚厚的尸油。它体型巨大,所以在皮毛之下,又有一层厚厚的肌肉。如果劈砍身体,可能耗尽体力,也没法杀掉它。”姬钺白顿了顿,道:“它唯一没有皮毛包裹的地方,是它的面部。” 简禾道:“还有,它的酸液也够呛,万一喷到人的身上可就麻烦了。” 姬钺白以剑支地,摇头道:“它似乎不是时时都可以呕出那种酸液。不然,刚才我与它对峙时,必然无法幸免。” “也对,它分泌那种东西也要时间。刚才铁定是把所有老底都交出来了。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给它缓冲的机会。” 姬钺白沉吟了片刻。绛仪的金索若绕指柔般缠上了他的指节。可当他心中有杀气一闪而过,它便猝然绷直,杀气腾腾。 姬钺白抬眼,道:“我想到了。” 幽黑的山洞之中,已过了两个时辰。 梼杌在山壁上撞击了数次,插在了它上颌的剑,便如同断裂的牙签一样被磕断了。然而,仍余下一小段留在了肉中,刺刺地痛着,却没法拔出来。 被这悠长而细密的痛处折磨,它在洞中发狠地横冲直撞,不断嘶吼。偏偏让它陷入这种境地的始作俑者却好似突然消失了,根本找不到人。 正当此时,漆黑的山洞中,忽然有一道刺眼的光在它身后晃了晃。梼杌浑浊的眼球慢慢转动,看到了远处的山缝上,站了一个不断扭动,并在浮夸地甩动外衣的大活人,正是简禾:“我在这里!来抓我啊!” 梼杌怒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了简禾。这样的冲势之下,若是人闪躲不及,恐怕会被瞬间碾成肉泥! 瞬息之间,彼此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千钧一发之际,简禾的身体突然朝上一提,原来是她的后腰就绑着一根长长的带子,是由好几条腰带绑成的,如同升降带。 她这一上去,灵敏地抱住了山壁上凸起的一块小石,取而代之地落下来的,是一道狠戾的影子。 姬钺白一跃而下,跪在了梼杌的兽口之中。绛仪的剑鞘惊险地竖直了,卡在了上下牙之中。 虽然不痛,可明明猎物在口,却无法合拢嘴巴,激得梼杌越发焦躁,狂龙摆尾,不断往障中的山石上撞。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只要姬钺白有一星半点的身体露在外面,就会瞬间被碾成粉末! 在狂猛的摇晃与冲天的酸气之中,姬钺白单膝跪地,手扶剑鞘,浑身浴血,艳红更甚。被扎在了他腰间的绛仪剑刃嗡嗡鸣响,缠绕在剑鞘上的金弦如有灵性,卷在了他的指腹上。 电光火石间,姬钺白抬手一抛,金弦的一端缠于剑鞘之上,下方那端,则卷于一颗弯曲的下牙中。金光浮跃,清辉闪烁,尸山血海之中,现出了一张巨大的弓。 姬钺白眼神冰寒,抬手平肩,绛仪剑刃成箭,削肉如泥的金弦紧紧地勒入了他的指腹,直至切割得血肉模糊。 换了是其他人,根本无法把这道金弦人为地延展到这个地步。这已经是极致了。 任其如何甩动,姬钺白仍紧握住剑鞘。箭在弦上,弦如满月,耳旁已经听不进任何的杂声,只死死地瞄准了梼杌深如巨洞的喉咙。 一直等,直至它尝试把他吞下去时,挡在喉咙前的舌头挪开,暴露出了喉管鲜嫩的血肉—— 姬钺白倏地放箭。 血红色的长剑如流星般飞溅而出,无数冤死者的哀嚎裹挟于其中,铺天盖地地碾压而来,直直地迸射入梼杌的体内,冲破了它最脆弱的防线! 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梼杌满地翻滚,绛仪剑鞘歪斜,在它上下牙合上之前,姬钺白已经抽身而出,攀在石壁上,一跃而上,大口喘气。 在那张恶臭的大嘴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又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持弓,姬钺白的虎口已被金弦反震得崩裂流血,衣袍与靴子都被腐蚀了一部分,正滴滴答答地融化着,好在没有碰到皮肤。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覆盖在了他头顶。垂死的梼杌心有不甘,竟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把他咬成两半! 然而,他的身体却被一道大力推开了:“快走开!” 简禾推开了姬钺白,跌入这怪物口中的时候,上下齿如同放慢动作,一寸寸地合上,她最后看到的,是姬钺白目眦欲裂的神情,以及他伸向自己的手。 下一瞬,全世界归于黑暗。 估计这东西还在四处乱撞,它的嘴巴很大,如同一座屋子,简禾虽然没有被咬成两半,可也根本站不起来,在里面滚来滚去,苦不堪言。 为了躲避那根要把她卷入腹中的舌头,她一头撞到了那口尖锐的獠牙之上,头被划拉了一下。 那根猩红的舌头缠到了跟前,简禾一边蹬它,在口袋里胡乱一摸,急中生智,把贺熠给她的那颗毒|药往它舌上的伤口上用力一按,塞进了血肉之中。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岂料那毒|药一进去,它的舌头便骤然僵直了起来,冒出了滚滚的白烟,竟然开始滋滋地融化。 简禾:“……” 次奥!这威力也太大了吧! 贺熠的这颗毒|药已经不是毒|药了,而是硫酸凝缩物了吧?! 死前还要再遭一波折磨,这玩意儿终于咬不住牙关了。简禾全身沾满了口水,被吐到了尸堆里,大呕特呕起来,眼前发花。 梼杌终于不支,轰然落地,没了声息。 简禾几乎要把黄胆水都呕出来了,涣散的视线好半晌才合一,看到障局正在消散。 危险已经被解除了,就在那废墟之中,她却看到,梼杌的肚子已经被刨开了一个大洞,有人在赤着手、像个疯子一样刨挖着,似乎想从里面拉出什么。 简禾剧烈咳嗽了数声,哑声道:“姬钺白,我在这里……” 那身影蓦地僵住了,缓缓回过头来,十指已经被腐蚀出了血泡,双眼亦是通红的,像是魔怔了的人。 他丢下了手中的剑,踉踉跄跄地朝简禾走来,越走越快,最后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搂住了她。 简禾本就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一被勒住,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嘿嘿嘿(づ ̄3 ̄)づ 55、第55个修罗场 半死不活、欲醒未醒之际, 简禾已嗅到盈满于空气中的草药味,清幽之中,又沁了一股醉人的熏香味道。脑海中欢快地响起了系统的叮叮提示音。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灾中绛仪】, 咸鱼值—350, 实时总值:2050点。” 系统:“叮!经此一役, 姬钺白魄力+2000,战斗力+5000, 获得道具:绛仪x1。宿主机智+10,敏捷+10, 吻技+10。获得奖励:gps定位功能解锁。” 简禾:“???” 又有一个诡异的数值被觉醒了! 尾椎窜过一阵酸爽难言的滋味, 简禾倏地睁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了姬钺白房间的大床上,看来是已经被他从那个鬼地方带回来了。 床帐垂落, 珍珠白的窗纸被日光透映得金灿灿的,微小波纹如同在晃动。简禾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却忽然注意到了窗边的雕花剑架之上, 横放着一把修长的剑。鞘如墨染,金弦安静地旋绕其上,从首到末,一尘不染, 皎皎发亮。 虽然,在杀死那只梼杌时,绛仪相当于是被吞进了兽腹。不过,贵为以后陪着姬大大大杀四方的仙器, 它又怎么畏惧一只假梼杌的胃酸。在障局消散后,梼杌的尸首化作一道冲天的紫烟消失了,绛仪自然就落下来了。 趁此机会,简禾读取了一下心动数值。不出意外,姬钺白的进度条已经满了。 接下来,只要把咸鱼值最后的50点也搞定,她就要跟姬钺白说再见了。 简禾轻声一叹,又不知自己为何要叹息,干脆就坐起身来了。这一下,却感觉到被子有点儿扯不动。 转头一看,原来姬钺白就躺在她身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被子上。眼缝紧闭,呼吸深长,然而眉心微蹙,心事重重。 简禾像条毛毛虫般扭动着挪近了些,捻起自己的一撮手法,用发梢的尖尖去搔了搔他的下巴。 没反应。 光天化日睡得那么熟,对于警觉心那么高的姬??而言,实在少见。 系统:“宿主,现在距离你们脱险那天,也才过了两天的时间。姬家的人出来后,既要治伤,又要四处奔走、让梼城的人尽快搬离那儿。姬钺白又要看顾你,基本没合过眼。直到其余姬家小辈赶来主持大局,姬钺白才能抽身离开。算上来,他也才睡了不到几个小时。” 简禾恍然。 原来如此,难怪会睡得这么沉,肯定是累坏了。换了是她,也会一到家就倒头大睡。 思及此,简禾终于良心大发,不再乱搞他了。目光下落,姬钺白的左手搭在了被褥之上,如玉雕琢,五指修长,然而,虎口处有道纵裂的伤口,估计是拉弓时因劲力反冲而裂伤的,指腹也有横贯的切口,看着就疼。几个伤口,均抹了一层晶莹的白色膏药,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 此物名唤“生肌驳肉膏”。虽然这名字起得毫无文采、简单粗暴,但碍不着它功效奇佳,无论多重的皮外伤,薄涂一层,即可在短时间内治愈,乃是仙门之中最不科学、也最昂贵的buff妙药。 简禾托腮,有点想笑,然而面部肌肉一动,就有一阵钝钝的扯痛感自上半张脸传来。翻动被褥,扬起一阵风,那一整片的肌肤也是凉飕飕的。 简禾:“???” 她暗道一声“不妙”,小心翼翼地抬手,以指尖轻轻地点了点鼻梁。不出意料地,指腹沾了厚厚的一层“生肌驳肉膏”。 简禾:“……” 她悚然弹起,赤足下地,寻找房中的镜子。 姬钺白虽说是男人,可仙家之人格外重视仪表,再加上又成了亲,所以房中不仅有梳妆镜,还有一面等身高的大镜。然而,转了一圈,简禾却发现所有的镜子都被撤走了。 简禾:“……” 一拍脑袋,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小小的首饰盒是镶着镜子的。蹑手蹑脚地翻了翻,简禾大喜——这条漏网之鱼果然还在,连忙迎着日光,把脸凑上去。 然而,还没看清楚,镜子就被一只修长的手夺过去了。 姬钺白披散长发,赤足立在了她跟前,颇有几分紧张地看着她。 “……”简禾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想了想,佯作端肃,朝他摊开手道:“好了,给我。” 姬钺白没做声,背在身后的手却紧了紧。 “藏什么呀你,我又不是瞎子,自己的脸总有机会看到的。”简禾道:“况且我也大致猜到了,我是不是破相啦?” 姬钺白一僵,欲言又止。 简禾掏了掏耳朵,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看到自己的脸会寻死觅活,所以才藏起家里所有的镜子啊?” 姬钺白喉结动了动,道:“……不是。” 容貌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张皮囊。完美的容貌自然难得,但更珍贵的却是那颗心。无论她长什么样,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感情。 他也知道,她不会脆弱得为此寻死觅活。他只是害怕她会难过、会钻牛角尖,会过不了自尊心的那一关,才会想借这么个笨方法,在她其余伤势痊愈前瞒住她。 简禾当然明白他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呵护她的玻璃心嘛。她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啼笑皆非,敲了敲膝盖,故意曲解道:“那你一定是嫌弃我了?觉得看到我一个就受够了,不希望屋子里还有几个地方能照出我的样子,所以才把镜子收起……” 话没说完,姬钺白已经打断了她,厉声道:“我没有。” 他盯着简禾,再一次逐字地道:“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好感度可不是骗人的——简禾腹诽,面上佯装幽怨,道:“我不信。除非你凑过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出来,我就相信你了。” 姬钺白不疑有他,手按在了地上,俯下身去,侧耳到简禾唇边。 上钩了,简禾心中窃喜,突然捧住了他的下颌,龇起两排森森的白牙,咬了他的耳垂一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 姬钺白:“……” 他身体一颤,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她。 “不错不错,你通过考验了。咬你你也不生气,亲你你也不推开我,满分。”简禾鼓掌,又冲他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唉,我怎么会觉得你嫌弃我呢?我这么可爱,你喜欢我都来不及,对吧?来来来,镜子拿出来。” 事情至此,姬钺白似乎是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声,终于妥协了。 简禾捧起镜子一看,有点惊讶。 镜中映出的模样,与她想象的“硫酸毁脸”、“夜叉再世”并无关联,应该说,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恐怖。 若只看下半张脸,依旧是精致如初的。然而,上半张脸却有一道伤痕自额角斜划而下,穿过了左侧的眉头,横贯鼻梁,一直延展到了脸颊的中间才止住,歪歪扭扭,宽窄不齐,生生地劈裂了这张完美无瑕的容颜。 当时在梼杌的嘴巴里翻来滚去时,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尖锐的物体划拉了一下。只不过,当初情况危急,她没有机会去确认,果然是破相了啊。 生肌驳肉膏之所以是buff,就是因为薄涂即有效果。绝对没有涂一层不够、涂两层才有用的道理。姬钺白几乎把一整盒都涂在了她面上,拜这所赐,伤口基本是愈合了,也没有丑陋的凸起。然而,这道疤痕却会永远存留在脸上了。 人看到美丽的事物被毁灭时,生出扼腕痛惜的感觉,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都与这张脸共处了一段时间,好歹也培养了点革命情谊。但也仅此而已,简禾很快就看开了。 在副本里,于梼杌口中翻滚的时候,她全身都沾满了它的唾液,正常而言,不熔掉一层皮就算好的了。然而,就在她掉进去的前一刻,姬钺白在它上下牙之间张弓时,那梼杌呕出了极多的胃液,把姬钺白的衣服和一小部分的皮肤都烧着了。轮到她进去的时候,它因为胃液的库存清空了,反倒吐不出什么来。 这样一看,姬钺白其实是恰好替她挡了一波化学攻击。 故而,简禾差点被吞下去,但康复速度却比姬钺白还快。这期间,她把自己在那东西口中如何逃生的过程告诉了姬钺白,包括贺熠以及他给的那颗毒|药的来历。 姬钺白皱眉道:“他第一次见面就送你毒药?” 简禾道:“对啊,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报答的方式奇特了点。但这次他也是恰好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卷进那梼杌的肚子里了。他后来去哪了?” “障局解除以后,他就消失了,应该自己离开了。”姬钺白忆起了姬砚奚跟他提过一两句,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面目纯稚的狠角色形象,便对简禾道:“今后,如果你再遇到这个人,先告诉我,不要与他单独接触。” 我早就攻略过他了——简禾有点好笑,嘴上则道:“知道了。不过,我看他似乎一点儿仙功也不懂,连武器都是拿别人的,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难说。但即便是闹个天翻地覆,也与我们无关。”姬钺白道:“宁可招惹小人,也不要与疯狗打交道。” 小人之流,要是哪天看不顺眼,斩草除根毫无难度。疯狗之流,不管摆到什么位置,都随时有可能反咬自己一口。 简禾:“……” 她发现了,姬钺白喜欢用“疯狗”形容自己看不顺眼的病友,相煎何太急啊何太急。 在剧本中,【灾中绛仪】就是她与姬钺白共度的最后一段主线剧情。之后,就没有她出场的部分了。所以,按理说,这副本一结束,咸鱼值就会扣到剩下2000点,直接进入下个副本。 现在进度条还遗留了个孤零零的50点。系统道:“这是因为你与姬钺白还有没完成的事,等那件事做完了,你们那笔账就扯平了,那时才能离开。” 简禾思索了片刻,终于记起了系统说的是什么了。 系统:“另外,由于你在洞中被邪气所侵,刺激过大,你的身体很快就要制不住咒烙了。” 压制不住咒烙,那岂不就会灰飞烟灭?!简禾头疼道:“……那这具身体应该能撑到进度条结束吧?!” 系统:“根据估算,在你完成所有任务的时候,身体的使用期也会恰好走到终点。” 转眼间,就过了一个多月。窗外的景色,也从肃杀的隆冬走到了春意阑珊、莺飞燕舞的早春。 简禾的容颜受损的事儿并不是秘密。但估计是姬钺白在背后做了什么,简禾在岁邪台四处溜达、晒太阳时,所有的下仆、包括姬砚奚等几个较为亲近的小辈,都是态度如常,从没露出异样,也没听说谁嚼舌根。 在攻略贺熠的时候,他曾提过一两句关于姬钺白的事,但也完全没提过“乔迩”毁容的事。可见,这件事儿确实无人敢传出去。 转眼间,二月春节已至。 蝶泽这种用钱堆起来的第一仙府,就算没有在过节的时候,也是一派浮艳侵天、花哨奢靡,更何况是真正的节日。 再加之,前段日子,梼城被疏散的城民大部分都并入了蝶泽之内,故而,这一次的新年,街上人流更密、热闹气氛更甚。 这期间,岁邪台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火灾。之所以说是不大不小,是因为它虽然烧毁了两座房屋,其中的一座还是简禾与姬钺白的卧室,她来到岁邪台后,凡是用过的、属于她的东西,都寄存在里面,现在等于被一把火烧没了。 但好在,火灾后没有人员伤亡,查出起火原因后,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权当借机修葺房屋,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大年夜,在姬家与几个关系好的小辈们一起吃了顿热闹的饭后,简禾就拉着姬钺白哒哒地跑了下山。 今晚,岁邪台下有一个除祟的祭祀,花车上有舞者戴着妖魔鬼怪的面具,敲鼓奏乐,舞动全身。而大多数随花车而走的平民也会戴上那种面具。大家都相信这样走过一遭,来年就会更易抵御魍魉的侵袭。 蝶泽的小摊贩都赶着凑这个热闹,入夜后,就在摊上竖起了竹架子,挂了满墙的面具。虽说“除祟”的“祟”,指的就是魍魉,可这些面具却没有照着它们来画。白黑红蓝,或嗔或怒,或笑或泣,怪诞又有趣,就跟唱戏的脸谱差不多。二者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些面具多了胡须、犄角等元素了。 为了融入其中,简禾也拉着姬钺白在摊子上选了两个面具,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歌舞升平的盛世仙府,花车一轮又一轮,气氛高潮迭起,满空落花。还有舞者奏乐时点燃了小烟火,夜空一时光辉烂漫,人们惊呼连连。还在牙牙学语的稚嫩孩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张开双手,想去接住那点转瞬即逝的星火,口水却淌了他爹满头。 玩了几轮,花车还陆续有来,但简禾已经有点儿累了。恰好,他们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刚才买面具的地方。 那摊贩正美滋滋地剔着牙数钱。就在他的不远处,放了几张空的长凳。 简禾见状,一屁股在上面坐下。那摊贩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乐呵呵的也不阻止。简禾一把摘下了面具,扇了扇风,道:“你说这是怎么搞的,明明都过年了,天气还这么冷。明明天气还这么冷,我却热出了满头大汗。” 姬钺白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的容颜,莞尔道:“面具戴久了自然会捂出汗。” “我看你就没怎么出汗啊。” 姬钺白正欲说什么,定睛在简禾脸上,讶异了一瞬,又扫了一眼她的面具,明白怎么回事后,就嗤嗤地笑了起来。 简禾:“???” 她纳闷地往手中的面具一看,脑袋嗡地一响——这面具居然掉色了! 这种面具颇为粗糙,材质很薄,为求透色持久,小贩往往会双面上色。这不,里层的颜料居然已经化开了,想必她现在脸上一定是一副花脸猫的模样了。 简禾立刻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果然满指头都黑了。她转头,朝那个摊贩吆喝道:“喂——老板!你的面具质量也忒差了吧?” 小贩抬头,看出了简禾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在调侃他,便道:“哎,客官,小本生意,请多见谅。” 简禾嗅了嗅指头的颜料,道:“你这东西不会洗不干净吧?” 小贩道:“不会。那上面的不是书画的颜料,我都是用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给涂的,童嫂无欺。话说,我这儿还有点剩,要不你自己补补?” “好了,先别说话,我帮你擦干净脸。”姬钺白摆正了简禾的肩膀,让她闭眼,用单衣干净雪白的衣袖给她擦脸。完了以后,他的袖子都黑了一块。 简禾推了推他,努了努嘴,道:“快,去拿他的那个胭脂水粉,正好把咱们的面具也补点色好了。” 姬钺白笑着摇了摇头,去找小贩取了一个小木盒、一支细细的干净的工笔过来,沾了一点儿黛色的眉粉,在面具上补色。 简禾看得全神贯注。姬钺白望了她一眼,笔尖停了停,忽然道:“我才看到,你脸上还有一处没擦干净。” 什么? 简禾配合地把脸送上去:“真的?快帮我擦擦。” 等了片刻,却感觉到眉毛有一阵痒痒的触感。简禾一怔,顿时意识到了——这是姬钺白在为她画眉。 乔迩的眉毛长得相当舒展,当初的那道疤痕穿过其中,当笔尖落在娇嫩的新皮肤上时,简禾觉得有点痒,忍不住想睁眼。 “别动。”姬钺白悠悠道:“夫人最后输给我的那次‘大富翁’,我可还没有索取报酬。” 简禾脱口道:“你居然不画王八?” 姬钺白一顿,讶然道:“夫人希望我画王八?” “……”简禾严肃道:“没有,绝对没有。” 姬钺白低低笑了一会儿,才收起笔。简禾恍若梦醒地睁开了双眼,抬头。 系统:“宿主,姬钺白最后的一个剧情任务,已经结束了。”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姬钺白’。咸鱼值—50,实时总值:2000点。可以去下个地图了。” 剧情吊着的那50点,其实指的就是当初还未兑现的这个赌约。现在,姬钺白在她脸上画了东西,也就算是圆了这个赌约了。 阑珊之夜,满目艳红的灯笼与灿灿的焰火之下,姬钺白手执面具,唇瓣含笑,道:“上回的火灾烧掉了你做的那副‘大富翁’,我还觉得挺可惜的,等明儿回去了,再让人重新做一副吧。” “好。”简禾看着他,忽然道:“姬钺白,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脸。” 姬钺白一愣,嗤笑道:“说什么呢?” “好了,面具也画好了。”简禾捡起了身旁填好了色的面具,道:“正巧,我有点儿饿了,你可以去帮我买串糖葫芦吗?” 姬钺白一口应了下来,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简禾朝他大力招手。他才转身继续朝对街走去。直至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简禾才慢慢放下了手,唇边的那抹笑容终于有些淡了,轻声道:“其实你这个人,我也挺喜欢。” 系统:“宿主,走了。” 喀拉一下,面具落了地。 那边的面具小摊贩把赚得的碎银翻来覆去地又数了一次,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时,余光擦过那侧,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坐在那边的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怪哉。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评论区的疑问: 1.简禾是不是灰飞烟灭了:是。不然会跟玄衣、贺熠线一样有手办身体留下。再碎(?)也有实体。 2.豪门二少以后的面具,是不是老婆留下的这个:不是。人家的面具是黄金的,blingbling的。 3.豪门二少如何知道自己死老婆:人灰飞烟灭了衣服还在。可以排除裸|奔的可能。 3.豪门二少为何戴面具/豪门二少与傀儡师有何py交易:请看下回分解。反正大家还会胜利大会师的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要去找老四了。 感谢一口吃掉欧尼酱、画扇绿水皱、素锦绛(x2)、卖墨鱼的毛毛、猥琐的兔子、鲷鱼烧、草祭林夕、饼饼、书房已弹尽粮绝、夕、你有猫饼吗(x3)、卿明、露娜、九天姬罗、鲤鱼成精啦(x2)、之子于归姑娘们的地雷,特别感谢给太太吃糖并姑娘的浅水炸弹!!! 翻个跟斗朝大家比心心,嘿嘿?( ′???` ) 56、第56个修罗场 简禾徐徐睁眼, 回到了那片虚幻的雾中。悬空踏风,澹澹生烟。 系统:“叮!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3/4。现在为宿主发放第三次的阶段性奖励,请接好。” 第一次送了个破硬盘, 第二次送的是一个修好了一半的破硬盘、一本只有封面有字迹、内容全空的书, 简而言之, 都是些完全没有卵用的东西。这一次不知道会给她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呢? 虚空中白光闪烁,简禾精神一振, 抬头,摊开手心。徐徐落入她手中的, 依旧是上次的那个晶蓝色的硬盘。 简禾暗道“又是你”, 可定睛一看, 却发现它的外形,已经与从前大相径庭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 这玩意儿破到了什么程度。简单粗暴点说,就是扔在路边都没人捡、丢到狗窝也没狗闻。主体碎裂弯曲,一看便知道曾遭到过重物的暴力辗轧和拖曳, 都是些不可逆的损伤。 即便科技已经发展到了星际时代,也断然无法把它修复成原样。 可如今,它变形扭曲的主体竟然已经变得平整笔直,光滑无痕, 跟全新的一样。 系统说过,她签下丧权辱国条约也要索取的报酬,就是这个储存盘。但是,如果她想要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硬盘那么简单,那它又怎么会随着任务的进度条的一次次被推进而被修复呢? “系统,难不成我当初索取的报酬,并不是这个硬盘?”简禾晃了晃手中的硬盘,道:“我猜,它在我发生车祸前就是我的东西。我要你们做的,是把已经不可逆地损毁了的它恢复如初,对吗?” 系统道:“正是如此。” 简禾摸了摸下巴,暗忖:“猜对了。那这样说下来,归根结底,我想要的,其实是这个储存盘里的数据吧?” 里面到底存着什么东西? 如果读取出来,那迄今所有的谜团就能解开了。然而,她又该上哪去找读卡器呢? 刚找到了线索,又碍于条件被迫放弃,简禾轻轻一叹,就听到了系统道:“宿主,还有。” 哗啦啦数声,空中出现一本书籍,书页絮絮地飞舞翻动着。正是上一次的那本封面写了“迷境公司”、“温若流”等几个关键词,在重要的时刻,却因为墨水没了而显露不出后半内容的谜之书。 如今,在书页的飞速跳转间,简禾发现它的大部分页数都显现出了字了。 简禾大喜。 在她的注视下,书页渐渐静止了翻动,书籍落到了她手心。然而,还没高兴超过三秒,它便轰然碎成了光点,飞快地掠入了那只储存盘之中。晶蓝色的硬盘微微一亮,随后渐渐淡去了。 简禾:“……???” 系统道:“如你所见,数据已经融合进去了。” 简禾道:“我知道是融合了,我这不是从头到尾看着么?但你上次书没墨水了就罢了。可这次后面的字也出来了,翻书特效也有了,你敢不敢先让我看一看才碎掉?!” 系统:“以后可以一看看俩,不也一样?” 简禾:“……” 次奥,欺骗感情啊! 还未能抗议,她便感觉到了双脚踝一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往下一拖,视线瞬间暗了下去。 是时候去下个任务了。 半梦半醒间,简禾感觉自己正躺在了一个冰冷的地方。身下软乎乎的,还带着淡淡的腥味,似乎是一片野郊的泥地。 简禾茫然了片刻,视线缓缓聚焦,发现自己所躺之地确实是片泥地,但并非是野郊。在远处高耸的山林间,可以窥见亭台楼阁,旌旗飘摇,青白二色,颇有几分鬼气森森之意。 这里,应该是一处建于深山中的府邸。 碍于光线太差,简禾也看不清更多了。天空黯淡无光,阴郁的乌云低压,漫天滂沱大雨,天地被连接成了一片水幕。山风呼啸,雷声轰轰,被吹得打斜刮下来的雨水,正不断鞭笞着她的脸颊、心口、手背,可她却全身都无法动弹分毫,连抬手挡雨做不到。 简禾:“……” 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是哪位苦主的身体? 这又是什么情况?瘫痪?点穴? 系统:“……” 雨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眼皮上,流入眼中,沾湿了她的睫毛。正常人应该难以忍受这种滋味,但简禾除了心里有些别扭,却奇异地没有半点不适,仿佛这并不是一具正常人的身体,眼球与眼皮之间没有任何缝隙让雨水流入。 简禾想转转眼珠,却发现连眼珠也动不了。只得做罢,一边躺尸状看雨,一边对系统道:“我怎么会动不了?” 系统:“宿主,意识的传输很顺利,没有出现异常,请不要担心。” 没有异常? 简禾一顿,心底氤氲出了一股不祥之感。而就在这时,关于这具身体的数据,终于传送到眼前了。 知道目前的时间点后,简禾颇为愕然。 要知道,前面的三个任务,从头到尾,正好跨过了十二年时间。若按照客观的顺序来排,她第一个遇到的??是玄衣,与他共处了两年,她就被一掌拍碎骨头了。 玄衣任务至此告一段落。七年以后,就轮到了姬钺白。再过三年后才是贺熠。 而这个任务的时间点,却比她初识玄衣时还要早个三年。也就是说,她前脚刚离开姬钺白的身边,后脚就被系统带着回到了十二年前了。 这会儿,贺熠不过是个未满周岁的稚子,与贺洛荃被公孙氏扫地出门不久。而未来于魔界翻云覆雨的玄衣,亦是刚到十二岁而已。 居然一下子跨了这么远……简禾缓缓吁了口气。 四个病友,其中的三条线已经结束了。故而,这次并不需要先看剧本,简禾就知道她要攻略的??是谁了。 夜阑雨。 虽说在四位病友中,简禾最喜欢姬钺白的脸。但不可否认的是,不谈人品,单说脸,夜阑雨同样是个令她印象深刻,见之不忘的主儿。 若说缱绻于姬钺白身上的是艳丽的烟火气息,那夜阑雨就是另一个极端,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玉像,苍白纤瘦,阴柔狠毒。夜家倒下以后,他孤身横行于九州,行踪莫测。纵傀儡若行鬼神之术,点睛凝神,滴血化人,无人能及。 印象中,夜阑雨跟姬钺白是差不多大的。现在回到了十二年前,也就是说,现在的夜阑雨只有八岁半,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九岁。 简禾:“……” 这是要她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玩过家家吗? 还!攻!略!个!屁!啊! 继续往下读,简禾终于弄懂自己为啥动不了了。 没有瘫痪,没有被点穴,但也比她想象的好不了多少——她现在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会喘气的人,而是一个失败的傀儡。 并且,还是夜阑雨一生里,做出来的第一个傀儡。 傀儡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简禾并不清楚。但是,若想要让它们像活人一样动起来,必须经过两步。第一步为点睛,有了双瞳,傀儡便有了神。第二步即是滴血立契。从那时起,傀儡就会听令于主人,成为他座下一条不会喊痛、没有思想、永远忠诚的狗。 简禾现在之所以看得见东西,却完全动弹不得,是因为点睛成功了,却卡在了滴血立契的那一步。 这制作的两部曲听起来简单,但如果傀儡真的那么容易立地为人,它们早就在九州大地上泛滥成灾了——毕竟,在塑出来以后,它们还需要制作人去供养和维护。大部分的傀儡师终其一生,也只能供养不到五只傀儡,多了就会吃不消。 正因为其来之不易,所以每一只傀儡都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当然了,夜阑雨贵为一方??,本身就是bug级别的存在,这种桎梏对他而言是不成立的。 犹记得上辈子,简禾就从来都没见过夜阑雨费劲地去对付过什么人。每当有人动了他逆鳞,只需动动手指,即可解决。直到她跟着错误的剧本作了几次大死,夜阑雨亲手把她送上了西天,她都没估测出他纵傀儡的极限在哪。 当然,也可能是根本没有极限。 说起来,能控制别的东西为自己卖命,其实是一个非常恐怖且非常牛逼的技能。夜阑雨的技能,就与玄衣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把这两位??放一起比较,其实不太公平。毕竟,玄衣有魔族血统这个buff,召来的是魔兽,只要箫声不停、方圆百里之内有魔兽在,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找来帮手。不过,这个技能很容易惹来旁人注目,只适合在大混战的时候用。 夜阑雨的技能用起来也是同理,只要还有一口气、还站得住,就可以继续操纵傀儡。而且,他有一个玄衣比不着的优势,便是傀儡是人形,且思想可被他完全操控,不像魔兽只会一头热地撕咬敌人,傀儡可以低调地潜入很多地方。即便被砍了头,它们依旧能上阵。就算被斩碎了,在事后修修,就又能循环投入使用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简直是bug中之bug的存在。 简禾:“……” 也是没想到,未来在这一行称王称霸、业务能力一级棒的夜阑雨,在幼年时做出的处女作傀儡,居然会是个失败品。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系统:“其实不是夜阑雨的问题。但这是我为你选择的身体,今后要听从于你的意志,所以,不可能让夜阑雨操控。只能让他‘立誓失败’了。” 简禾:“难怪了。” 这会不会是夜阑雨职业生涯中唯一的污点? 就在这时,踏踏的脚步声在简禾头上的方向响起,简禾虽然无法抬头、只能干瞪着眼,但好在没有失聪,连忙凝神细听了起来。 一阵杂乱的摔东西的声音之中,夹杂了数个半大少年趾高气昂的骂声。 “之前学纵物术的时候,你不是很牛气很嚣张的么?!今天我就要看看你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一个下仆的声音喏喏响起:“大少爷,小的翻遍了他的屋里,但没有找到什么评得上级的法器。” 那大少爷的声音陡然拔高:“没有?!你找清楚了吗?!” 下仆道:“是、是的,回大少爷,小的已经上上下下找了三遍了,确实只有一堆破铜烂铁,连个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有人道:“罢了,景平,不必跟这穷酸的小子一般见识。反正现在,他的傀儡也被我们扔出去了,人也打了,咱们的气也出了。要是把事情闹大,可不好收场。” “有我爹在,我还会怕不好收场?!”大少爷反驳了一句,可似乎是听进了劝说,用力地哼了几声,才故作大度、又借机下了通牒:“罢了,我就大人有大量,这次的事儿不跟你计较了。今后不要再让我再在学堂看到你。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夜家的东西,你没资格学。” 耀武扬威了一轮,几个少年闹哄哄地远去了,下仆追在身后为他们打伞。简禾还能听到零零散散的声音传来—— “你说这小子到底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若真的那么厉害,就不会连一个听自己指令的傀儡也做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说起这个,还真是笑掉大牙了!我做第一个傀儡出来的时候,可比他还小呢。” “这小子才被接过来半年,我就不信他会比我们几个从小学起的要好,肯定使了诈。” 简禾:“……” 这几个npc的台词果真老套。 也不嫌丢人,自己从小就学傀儡术,还非得跟才学了半年的夜阑雨比较,还要一副沾沾自喜、喜不自胜的模样。 遇到??,不抱大腿就罢了,还上赶着去得罪,难怪以后会随着整个夜家一起凉掉。 立即有人故作深沉地答道:“很简单。你们想想看他娘是什么人好了。” 有人挤眉弄眼,心照不宣道:“唉,懂的懂的。” “嘻嘻,一个老娼妓的儿子,你能指望他做点什么正经的东西来?还指望他做不出什么肮脏的事情来?” “走了走了,哈哈,趁着还没宵禁,下山吃点东西去……” …… 雨没有停的趋势,反倒越下越大了。 简禾这回,是真的半死不活地躺在了泥地里,心中思索——夜阑雨那边是什么情况,挨揍了? 她莫非真的要这样赏一天的雨了? 一直都不能翻身的话,她会不会腰酸背痛啊?不,应该说傀儡也会腰酸背痛么?防水么? 就在胡思乱想时,简禾头顶忽然笼罩了一片阴影。她精神一振,然而在外人看来,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依旧是个木木僵僵的精致人偶。 下一瞬,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吃力地拖着她往屋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个年龄的bug。 前文,夜阑雨的名字只出现过两次,评论区的大佬们居然能猜到老四是他,真的太厉害啦,这里有甜甜的大橘子分给大家,嘿嘿??ヽ(°▽°)ノ? 关于大家说的乱码:其实是一个字,两个“大”字上下叠在一起。在wap和电脑上就能正常显示出来,app似乎就不能。?_? 57、第57个修罗场 其实吧, 夜阑雨的手劲儿与同龄的小孩儿相比已经算很大的了。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小屁孩,迎着暴雨, 又得顾及一个汲满了雨水与污泥的拖油瓶, 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简禾动了动手指, 还没能掌握这个身体的主控权,只能如一条被拍扁了的咸鱼, 任人摆弄,甚至开始用鼻孔赏雨了。 惊雷急雨中, 她的头微微侧着, 耳朵恰好抵住了夜阑雨的心口。隔着湿淋淋的衣衫, 简禾听见他小小的胸膛正一起一伏地发着抖,微微喘气, 但又把所有的尾音都咬紧在齿间,不肯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短短的二十多米路,小的拖着大的, 走了好像有半个世纪。终于,夜阑雨将她拖上了台阶,在屋中放了下来。 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丢”。 但这也没办法, 夜阑雨已是精疲力竭,她又是个无生命、无痛觉的傀儡。温柔地对待傀儡,无异于呵护一块顽石,纯粹是多此一举。 恍惚中, 简禾似乎听到了自己后脑勺砸地的“咣”一声。 简禾:“……” 她眼冒金星,嗟叹万分——迄今为止,换了那么多个账号,从来都没有过如此之低的起点。即便是武力值与颜值都吊了车尾的“卞七”,好歹也是个健全的人。 系统:“叮!宿主轻微脑震荡,血条值—20,实时总值:1点。状态危殆。” 简禾:“……慢着,这不合理!除非主人挂了,不然傀儡是怎么都打不死的吧?怎么还有血条值这种指标?” 系统:“无心的傀儡当然可以无限次修复。但若是傀儡有了心,又不幸坏了,即便能修得与从前一模一样,也未必能变回以前的那个了。你以后就懂我在说什么了。” 天色渐暗,屋中没有点灯。借着还未褪尽的暮色以及在云层后闪现的紫色电光,简禾依然可看出环境之狼藉,翻倒的小长凳、被拽到了地上的一床被子、东倒西歪的小木柜……想必都是刚才那些趾高气昂的少年的杰作。 门扉大敞,被风雨吹得微微摇摆,湿润的水雾飘入屋中。夜阑雨一声不吭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抹掉了眼皮上的水珠,才去关门。 简禾趁机转了转眼珠,环顾了一圈。 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根据故事线来看,夜家尚未覆灭。那么,此地应该是九州之南的丹暄附近。 夜家手握独门傀儡术,向来自视甚高,这点也体现在了仙府的选址之上——丹暄很靠近大海。 众所周知,近海,则多奇物怪兽,每逢月食,山中危机四伏,常有食人之物出没。所以,这儿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定居的地方。除了一些不愿意搬走的海客之外,也就只有夜家敢镇守在此了。 不过,这些仙门世家不管走到哪里,都改不了好面子的毛病,什么建筑都要修得比人家高大明亮,总之,越显得有派头就越好。按照这个标准来看,夜阑雨在发迹前所住的这个小屋,果真是连个狗屋都不如。朝向极差,破旧狭小,还有股淡淡的霉味。 简禾:“……”唉。 系统:“叮!剧情任务【一生一契】掉落,请宿主配合‘夜阑雨’的举动,假装立契成功。” 房门被关上后,飘摇的风雨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唯一一盏烛心的火焰“嘶”地颤了颤,便稳定地燃烧了起来。 夜阑雨折身回来,沉默地看了地上的简禾一眼,想了想,便吃力地把她拖到了墙边,让她上半身靠着围墙。 毕竟是个小孩儿,人生中做出来的第一个傀儡,就算是失败了、就算只能放在仓库积尘,心里也绝对不会嫌弃。 完事后,夜阑雨自己也在她面前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便卷起衣摆,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脏污。 正好不能转动脖子,简禾光明正大、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只见摇曳不定的火光,映亮了一张苍白且秀颀的小脸,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眼尾略挑,清瘦的颊边凝结了一些拭不干净的暗色血痕,颇为碍眼。 简禾:“……” 在四位病友之中,她只有幸瞻仰过贺熠与夜阑雨的mini期长相。虽然好看程度不相上下,但细究来说,贺熠从小到大,都偏于是少年郎的那种狡猾又蜜意万分的俊俏,大体感觉一直没变。 而夜阑雨就不同了。如果让上辈子的简禾选几个词描述他,不外乎就是“兴趣为屠门”、“热爱私刑拷问仇人”、“丧心病狂”、“阴柔狠毒”、“爱记仇”……总之,没一个好词。 犹记得,当初任务失败时,她就是被夜阑雨的傀儡送上西天的。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mini版的本尊,凭着上辈子的那些糟糕的印象,简禾绝无可能想象得出,他小时候会是这么一朵清新温弱小白花,堪称是画风欺诈。 夜阑雨听不见她的腹诽,胡乱地擦了擦后,便起身在屋中翻箱倒柜,从床底拖出了一个乱糟糟的药盒,坐回原位,拉起袖子,熟练地为自己包扎了起来。 简禾定睛一看,在夜阑雨的手臂内侧、靠近手腕处,排列了足足五六道伤痕,看那整齐的排布、短直的形状,应该是用刀划的。 简禾心中有数。 这些伤口,多半是夜阑雨想与她附身的这具傀儡立契而自己划的。失败了一次,就再划一道,如此类推。 而现在,因为刚才被推搡过,手臂又拖动过重物,其中的一道已经凝固住的伤口已经有些渗血了,溢出了一滴明艳的、圆滚滚的血珠。 夜阑雨的手一顿,定定地看着这滴血珠,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 在刚被带回来时、在有人斥他娘是“老娼妇”时、在被明里暗里地推挤时,他唯一想到的反击办法,便是冲上去打架,像小兽一样撕咬对方。可这样根本伤不了对方分毫,反倒还害得自己被罚跪一通。 两次往复,他就明白,自己要做的是沉住气,做出一个傀儡来。既然夜家人视娼妇的后代为耻辱,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做出最厉害的傀儡,用它去拔掉他们的舌头。谁还敢妄自议论,就干脆拧掉他们的头。 然而,实际上呢? 他纵物术学得再好又如何,他根本连与傀儡立契都做不到! 夜阑雨捏紧了拳心,倏地抬头。 明明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然而,在今晚,不知为何,他却动起了再度试一试的想法。微微抖着手,夜阑雨下定决心,伸出握住了眼前无生命的人偶垂落在地的手心。 这只手冰凉、柔软、苍白,却是彻彻底底的死物。 合眼,念咒,明艳的血珠滴落,坠于简禾的手背上,宛如水滴入海,转瞬隐没。在那一瞬间,与他交握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夜阑雨愕然地一震,眼睛睁得很大。 以彼此交握的手为圆心,一根根拟人的血络开始浮现于肌肤之上,缓缓爬上了脖颈。眼前清秀的人偶少女仿佛有了生命力,破茧而出,动人的神采于眼中轻轻漾开。 系统:“叮!恭喜宿主与‘夜阑雨’伪结契成功,解锁‘为虎作伥’、‘力大无穷’、‘保护主人’、‘狼狈为奸’、‘做牛做马’、‘忠心耿耿’等多个技能与限制,请务必好好使用,不要触犯禁忌。血条值+50,实时总值:51点。咸鱼值—100,实时总值:1900点。” 简禾:“……?” 不要总是给她解锁奇怪的东西啊喂! 还有,她不能触犯的禁忌,具体是什么东西?听上去不太妙。 夜阑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如同一只警惕的猫,既想接近,又似是随时会后退。半晌,他才迟疑道:“你……” 简禾回过神来。被迫僵了一整个晚上,现在终于能顺理成章地活动了,她心情颇好,干脆坐直了身体,伸出双手,包裹住了夜阑雨的两只小手,笑容满面道:“我在我在。主人,多谢你唤醒了我。” 按理说,傀儡的一言一行皆出于主人指令,会主动说话的怪胎少之又少。可她长了一张嘴,总不可能永远都不说话,这样多难增进感情啊。还不如在一开始就让夜阑雨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傀儡。反正他才第一次做傀儡,业务不熟悉,蒙骗难度不会很大。 夜阑雨:“……”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刚唤醒的傀儡居然会跟他搭话,诧异之下,忍不住朝后坐了下去,一只手从简禾手心抽出,往后一放,恰好摁在了一块碎裂的瓷片上。 瓷片扎进肉里,夜阑雨吃痛,眉头一皱。 系统:“警告:宿主违反傀儡的‘保护主人’守则,咸鱼值+200,实时总值:2100点。” 简禾:“……” 她一口老血堵住了喉咙。 原来前面说过的“禁忌”是这个意思! 次奥!按照这个严苛的标准,可想而知,今后只要夜阑雨有个什么闪失,系统就会狂加她的咸鱼值……这是何等坑爹的规定! 系统:“请宿主马上为夜阑雨止血,否则,将会继续降下惩罚。” 傀儡与人类立契以后,是无法伤害自己的主人的。但夜阑雨仍觉得简禾的举止怪异,警惕万分地盯着她,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简禾从善如流道:“一个能感知到主人情绪的聪明的傀儡。” 夜阑雨:“……” 简禾道:“比如现在,我就知道你很痛,想要把瓷片拔出来。”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孰料,夜阑雨听到这话,却是略微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简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半只马脚,试探性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夜阑雨审视着她,不吭声,不顺从,但也没有剧烈反抗。 不no就是yes,简禾使力,硬是把他的手从他背后拽出,摊开了他的手心。 那小小的掌心中,果然是扎了一块很薄的瓷片,好在伤口不深,不过是流出了几股血,看起来恐怖而已。 简禾一手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破药盒,道:“好啦好啦,别乱动了。一会儿要是瓷片扎得更深的话,你以后可就不能拿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夜阑雨:【求助】我新买的手办有点古怪,请问是激活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么?急,在线等。 —— 感谢囚徒夜语、夕、yutotal、冰柚子、露娜、斤斤、蔚蓝色的时光海、肖歪歪。(x6)、书房已弹尽粮绝、弗弗弗弗气、月咏(x2)、媚君姿、aorstivion、鳞骨、池田影落、碧水寻瑶姑娘们的地雷,特别感谢给太太吃糖并姑娘的浅水炸弹?( ′???` )比心!!!么么哒。 58、第58个修罗场 被扔在一旁的药箱看着是破, 打开后,却是五脏俱全。绷带松散地绕成一大圈,瓶瓶罐罐数不胜数, 摇一摇, 能听见轻微的“嗖嗖”声。拧开一看, 里面装的都是些山野常见的药梗。 与贺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耳濡目染多了, 简禾辨别了片刻,挑出了几味药, 替夜阑雨包好了伤口。末了, 把他半拖半拽地带到了床边:“你先坐在这里。” 自己则回头, 折起袖子,准备收拾残局。 此屋被一通好砸, 碎片卡在了木条的缝隙中,若没有照明,那是清理不干净的。简禾举着烛台, 道:“主人,有灯吗?” 夜阑雨顿了顿,抬起了尊手,指着角落的一个木柜。 顺着他的指示, 简禾蹲在那儿翻了半天,最终翻出了半截落了灰的蜡烛。 简禾嘴角一抽:“……” 点燃过后,烛火噗一声亮了亮,随即熄灭成一缕青烟。 简禾:“……” 这日子过得, 也太他妈愁云惨淡了吧? 别无他法,简禾只能摸黑拎起了靠在门口的那把毛毛躁躁的扫帚,将地上的碎片等物粗略地扫到墙边去。其余的事,就等天亮了再做了。 当保姆扫完地了,简禾蹲下来,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被子,抖了抖灰尘,暗忖:“不幸之中的大幸,没有弄湿。夜阑雨想必也没有替换的被子,只能将就着用了。” 这时,烛火倏地一暗。 简禾讶然地回头,却发现蜡烛还好好地烧着。原来刚才黑了一黑的,是她自己的视线。她用手捏了捏眉心,下一瞬,便毫无征兆地软倒在了地上。 系统:“没电了,睡吧。” 若是主人灵力不足,或是困乏受伤,傀儡也会体力不支倒地。所以,永远都不必担心它们会背叛自己。 翌日。 凌晨,东窗未白。 丹暄山峦上空,钟声徜徉,震荡林木。 下了一夜的雨可是停了,可空气却仍带有一阵湿漉漉的水汽。阴郁的乌云罩顶,若隐若现地于边缘处透出几缕瑰艳如血的红霞。 简禾在地板上躺了一夜。腰酸背痛地苏醒时,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珠。 夜阑雨正蹲在了她头顶的方向,一手托着下巴,眉头微蹙,低头盯着她,像是在观察一种不知来处的棘手生物。 简禾:“……” 猝不及防之下,彼此四目相对。 夜阑雨的手指蜷了蜷,脸上困惑的神情还来不及收起来。反应过来以后,他立刻扭过了头,板起了脸,若无其事地掸掉了膝盖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简禾也咕噜一下翻了个身,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的那套,经历了被雨水淋湿又被夜风吹干,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夜阑雨已经径自走向了门边,在小板凳上坐下,套上了黑靴,还一丝不苟地把裤脚扎进了靴子中,苍白的手背浮现出细细的苍蓝血络。 他比简禾早起很多,早就换上了一袭枣色的校服,窄袖锦缎,玄绫束腰,正是丹暄夜氏清一色的标配服装。虽然尺寸不太合适,外袍的腰围略宽了些,但却洗得很干净。 傀儡属阴,与鬼道相近。修习此道的夜家子弟,不管真实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在气质上,难免会比其它世家的子弟多几分森冷阴鸷的鬼气。 简禾抚额。 在她印象中,夜阑雨这位大爷在摘下了这身衣袍后,就尤其喜欢以雪衣示人。一年四季,换样不换色。简禾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这类暖色系的衣裳,不由眼前一亮,心道:“这不比那身服丧似的白衣好看多了么?” 一边想,她一边厚着脸皮凑到了夜阑雨的身旁,蹲下来,套近乎道:“早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夜阑雨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答道:“半个时辰前。” “这么早?”简禾讶然,四下环顾,才瞧见昨日散落在地上的瓷片,早已全被扫走了:“你自己打扫过屋子么?” 夜阑雨点点头。 “……”简禾余光往下一瞄,顿时头大道:“你怎么把纱布和药也拆了?” 夜阑雨摊开自己的手心,隔了一会儿,才道:“已经止血了。” 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人——姑且称作是人吧,到底是什么东西? 游魂?精怪? 为什么会附身到他做出来的傀儡上? 傀儡会听从主人的指令,甚至能意会主人的意思——这点不假。但它们只能明白直白的命令,却没法身同感受主人的滋味。 若她真的是个傀儡,那么,昨天晚上,她应该只知道要“拔出瓷片”,绝无可能说出“你很痛”这三个字——再聪明的傀儡也不可能。因为它们无法理解什么是“痛”。 这样一来,她的一些出格的举动,也有了解释了。 要销毁她么? 夜阑雨思索片刻,下了决定——罢了,暂且再观察一段时日,再决定要不要把她杀死吧。 简禾还不知道她随口而出的三个字,已经让自己被扒掉了一层皮,只道:“手弄伤了多不方便。打扫这种小事,你就使唤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气的。” 夜阑雨回过神来,抬头道:“你?” “对,我。”简禾大言不惭道:“擦窗扫地,洗衣缝补,做饭铺床,样样在行,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咳,对不起,最后的两句是我胡说的。”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的钟声,忽然又再度奏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这是夜家子弟上早课集训的钟声。 夜阑雨站了起来,板着脸辨听了片刻,才道:“走吧。” 时值夏日,草木萌动,雨水频繁。山中气温一向都比山下清凉。推开门时,积了一夜的水珠从门缝中落下,断线连珠,滴滴答答。 丹暄此地,崇山绵延,夜家仙府坐落之地,又名为“昭明岭”,乃是地势最为平缓的一处。 其余弟子住的地方,与上早课的大殿只有几墙之隔,等到钟声响起了才施施然地起床也完全不迟。而夜阑雨住的地方却是又远又偏,难怪他要起那么早!要是听到钟声才起,那可就晚了。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按时抵达了目的地。 昭明岭南峰的一座大殿中,整齐地放了二三十张的木书案。已经稀稀拉拉地来了十多个少年了,年龄参差不齐,大的足有十四五岁,小的则跟夜阑雨差不多大,均是统一的着装,煞是好看。 从来到这里开始,简禾就自觉地收敛了很多,佯装低眉顺眼,兢兢业业地开始扮演一个傀儡。 ——废话了,她又不是拎不清的人。现在,她跟夜阑雨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再加上他经验不足,故而放飞自我也能用理由搪塞。 但昭明岭上的其余夜家人,都已在傀儡术中浸淫了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火眼金睛。若是露出了什么异样,搞不好会被抓走大卸八块,还会连累到夜阑雨。 综上,不低调不行。 殿外的走廊上,立了四五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约莫也有十三四岁了。 看到夜阑雨居然带了一个会走会动的傀儡来,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立即有好事者揪了揪为首的少年的袖子,道:“景平,快看!” 那趾高气扬的少年转过头来,登时眉毛倒竖,怒气冲冲,大步上前。 简禾拦不及,夜阑雨听见风声袭来,也有侧身闪避,可仍被躲不过那一下用力的推搡。简禾反应很快,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一阵心惊——这楼梯可有三十多阶。要是没人扶着,夜阑雨怕是会滚到下面去。 那少年见一推不成,又想再打,高声道:“你居然还有脸来学堂?!” 简禾忙不迭把夜阑雨拉到身后。 少年的手挥了个空,火气蹭蹭升高,指着夜阑雨道:“你这傀儡是哪来的?!不是立不了契么?!我小瞧你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装……” 身后好事者众多,根本没一个劝架,都是来看好戏的。 然而,闹了片刻,钟声已止,早课快开始了。他们终于有点担心收不了场,连忙上前来拉住了少年,道:“别别别,景平,私下教训就罢了,在这儿闹事,一会儿先生他们来了,可不好看……” “就是啊,就算是罚跪,也够呛了。” 简禾:“……” 这npc的名字有点耳熟——哦,对了,昨天那个来砸过夜阑雨小窝的npc,不就叫这名字么? 仙门是看重出身不假。若是夫妻其中一方身份卑贱,那么,其后代受人白眼的几率会大很多。但也不至于见一次打一次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夜景平被拖住,挣了数下,怒不可遏道:“闹事就闹事,我还怕了这个小杂种不成了?!夜家没人了吗?!这个娼妓生的小畜生算老几?!他有什么资格进我们家学堂?!” “娼妓”二字一出,夜阑雨冷冷地看着他,眼底却闪过了一丝令人战栗的凶光。 “好了好了,景平,我们都知道。你看,先生来了,我们先回去坐下吧。” 石阶之下,两个中年仙士正拾级而上。众人一哄而散,纷纷涌回了殿中。 “以大欺小,可真有出息。”简禾鄙视地说了一句,回头道:“有被推到哪儿么?” 夜阑雨目光沉沉地目送着那群人的背影,道:“无事。” “那就好,我们进去吧。” 丹暄夜氏,是一个典型的以血缘为枢纽的仙门世家。虽说也会修炼仙功,但傀儡术才是他们最拿手的buff。家中弟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要开始学习这门技艺,直至经历数轮考验,成为独当一面的傀儡师。 夜阑雨的位置,正是左边第一列的最后一张桌子,离授课的仙士极远。这样的距离,若视力不佳,或是听力一般,必然很吃亏。好在夜阑雨有光环罩顶,就算是这么恶劣的环境,也能学得比谁都好。 简禾学着其他人的傀儡,坐在了夜阑雨的身后。 今天那两名修士讲的都是仙术基础。经历过那么多次的魍魉副本,简禾早已对这等浅显知识倒背如流。而他们所列举的魍魉害人例子,也都是些司空见惯的类型。 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也只有那些未出茅庐、连猎魔也未曾试过的闺中小少爷了。 别的少年都在奋笔疾书,猛记修士的话,夜阑雨却完全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记在脑海里。 简禾有点奇怪,稍微坐直了身体,往他桌案上一瞄,哭笑不得——得,原来是没有墨水和纸笔。 这是什么狗屁仙门世家,都来半年了,居然连纸笔也不提供,也太抠门了吧? 不对,说不定是提供过的。想想昨晚,他的房间一通乱翻乱砸后,恍若强盗进村、台风过境,就算真有什么砚台笔墨,也早就被搜刮一空了吧。 既然他听得认真,简禾也不便打扰他,自个儿在恍神。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了闪,迅速地划过了她的侧脸。 简禾一怔,侧头一看,看到了镶嵌在大殿侧面的一块玄门明镜。镜中有轴心,大风穿过殿心时,还会微微转动。 简禾顿时来了精神——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瞻仰过自己长什么模样呢。 说起来,制作傀儡,往高大上了说,叫做塑身。简单粗暴点说,就是捏娃娃。 每个傀儡师的喜好都不同,哪怕没有刻意为之,可无意识捏出来的傀儡,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主人的审美偏好。 比方说,有的人喜欢使唤强健体魄、一看就很有安全感的傀儡,可又不喜欢听傀儡说话,那多半就会捏出个孔武有力、筋肉纠结的大块头,并且不给它舌头,让它天生变成哑巴。 夜阑雨成年后做出的傀儡数不胜数。但顺从自己的心意捏出来的第一个傀儡,总归是有点特别的,也是最诚实的。 上一世,简禾就一直摸不着要领,几番攻略,几番挫败。她倒真的想看看,夜阑雨到底觉得怎样的姑娘才好看。 简禾等啊等,好不容易,那面沉重且清晰的镜子终于缓缓地偏转了一个角度,映出了一个少女的人影。 眉眼清丽,明若晨星,不笑含情。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 简禾:“……!!!” 她瞳孔猛缩,一句“次奥”险些从口中飞出——无他,只因这张脸,实在是太太太眼熟了。 这他妈的……不就是她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样子吗?! 不是任何一具附身过的壳子,而恰恰就是她朝见晚见、最后被星际列车撞飞的原装身体的那张脸! 简禾汗毛倒竖,悚然地定睛细看。 其实,若说二者完全一样,也是有点过了——镜中的少女容貌无暇,更像是高配版的她。并且,头发长度、眉形等都与她不同。 但是,如果撇开这些细节,简禾肯定,这个傀儡的五官与轮廓,都与她本人有八成相似。 简禾:“……” 次奥,夜阑雨把傀儡捏成了她现实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打死都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系统:“宿主,这确实不是巧合。可恕我们无法透露更多。” 简禾抹掉了额头的冷汗。这时,余光忽然看到了大殿前方的修士已经停下了授课,一个相貌冷艳的女子与之低声交谈了几句,就取而代之,站在了台上。 弟子们都抬眼,好奇地看着她。 那女子环顾一周,简洁道:“诸位,今日有人在昭明岭三里处,发现了这样东西。”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布袋,倒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那东西顺势滚到了大殿的地板上。 四座霎时一片哗然。 落在殿中的,是一截人的手臂。 无首无末,断口的皮肉发皱,筋骨碎肉参差不齐,还裹了一层厚厚的粘液。之所以还能辨认出来这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是因为中间有一节隆起的肘关节。 女子道:“放仙宠寻遍附近,仍找不到尸身的其它部分,无法断定身份,料想应当是附近的村夫。” 找不到尸身的其它部分,同理,也是嗅不到邪气所在之处。 这样看来,在背后作怪的东西,要么就是某种灵力极其低微的邪祟,弱得连探都探不出来。要么,就干脆不是邪祟,而是食人的野兽。 正常人碰到这样的东西,必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于仙门世家而言,这种送上门来、实力又不高的邪物,正正是他们历练门生的最优选择。 夜家仙府三里之内,皆属他们的镇守之地。凡是厉害的、有了自主意识的邪祟,都不会选择这种有主的地方来捣乱。没有危险性,又可锻炼心理素质,等遇到真正难缠的对手时,方可临危不乱。 然而,由于门生的年龄与实力都参差不齐,山中虽然没有大boss,却也气象万千瞬息万变,若是单枪匹马地去,不慎拐角跌伤,就连个帮手也没有了。故而,这一次的历练,将会以小分队的形式进行,三五成群,让年纪大的弟子带着年纪小的,翌日天明出发,傍晚归来,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和疑点。 系统:“叮!主线剧情【信任的铸造】掉落。副本推理难度:智障级。通关难度:中级。为热身副本,请宿主抓紧机会提高各项数值。” 翌日。 天光微亮,林野萧萧。 偌大的林地空无一人,唯有夜阑雨与简禾二人相对无言而立。 简禾:“……” 唉,说好的队友果然都跑光了。 听夜景平那厮的口吻,他爹似乎是夜家一个挺不了得的人物。一方是家中权二代,一方是无依无靠的夜阑雨,众人不愿得罪前者,自然就会很有眼色地疏远后者了。 故而,夜阑雨不论与谁一组,都逃不过一个“被迫落单”的结局。 简禾:“……” 这么粗硕的一根金大腿近在咫尺,这群怂瓜非但不晓得去抱,还一个二个非空避之不及。活该当一辈子连名字都没有的跑龙套! 夜阑雨对这状况似乎是半点都不意外,颠了颠沉甸甸的背包,道:“走吧。” “好吧好吧,出发了。”简禾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与之并肩而行,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叹道:“只有我们两个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一些举动,已经触到了傀儡的正常行为的边际。但不知为何,夜阑雨对此却没有半点表示。 他越是这样,简禾就越想试着去压压线。看他到底是真的没有怀疑,还是故作淡定地在观察她。 夜阑雨脚步不停,只是声音冷了一些:“你可以回去。” “嘿,回什么回,我是你的傀儡嘛,保护你是我的职责。”简禾道:“这样才好呢,方便行动。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嘛。 夜阑雨脸色缓和了些,疑道:“诸葛亮是谁?” “……”简禾道:“一个很厉害的军事家。” 夜阑雨道:“有多厉害?” “有多厉害?我打个比方吧,大概就类似于……”简禾苦思冥想,一个个地过着脑海里的人名,忽地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举例道:“你看,一谈起仙魔大战的名士,人们第一个数的就是温若流。一谈起军事家,人们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诸葛亮。厉害吧?”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雨。于林间缓步时,垫在脚下的枝叶滋滋作响,挤出了不少水分。山石嶙峋,青苔遍野,颇为滑腻。 林愈深,枝叶愈密,就愈是寂静无声,只能在偶然间听见鸟雀拍翅飞起的声音。好在光线尚算不错,不至于寸步难行。 正午,两人已经非常接近找到那截断手的地方了。 走了那么远,夜阑雨却一直没有喊苦喊累,也没有停下休息。额角早已沁出了一层晶莹的汗水,枣红色的衣裳后背也染湿了一小块。 简禾虽然自己不会累,但夜阑雨如果体力不支,她也会倒下。看到前面有块没有被草木侵染的平坦石地,简禾大喜,连忙拉着他到前面坐下休息。 石地之后,就有一片杨梅林。简禾用衣服兜着,摘了一堆回来,用衣服擦擦后,先试了下,确认无毒,才放到了夜阑雨的小手中,笑眯眯道:“给你,解渴。” 牙齿咬碎果肉,溢出了酸酸甜甜的汁液,极为可口。 系统:“叮!夜阑雨心情+100,疲劳—100。宿主狗腿值+20,投其所好值+20。血条值+30,实时总值:35点。” “中午光吃这些果子,也填不饱肚子吧。”简禾提议道:“要么我去捉只鸡回来烤?” 夜阑雨道:“这座山上没有鸡。” “那鸟总有了吧?”简禾随口道:“说起来,这儿也太安静了吧?完全没听到鸟叫声。” 来的路上,还能听到鸟鸣声、小兽从枝叶后奔过的擦刮声。可如今,四周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除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外,居然连一个活物的声音也没有。 静得离奇,静得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x3—— 1、简禾:擦窗扫地,洗衣缝补,做饭铺床,样样在行,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夜阑雨:【盯—— 简禾:嗯? 2、病院一区互助论坛。 1l楼主【id:阿rain】:求助。我新买的手办好像有点奇怪,请问是激活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么?在线等回答,附图:[图片][图片][图片] 2l网友【id:我头上有犄角】:不要就给我。 3l网友【id:蝶泽土豪】:多少钱,我买。 4l网友【id:玩火制毒两不误】:楼主看我,我家手办也正好缺了点零件。这样,我用一颗自制的爆旋飞刀剧|毒小陀螺跟你交换,如何? …… 99l楼主【id:阿rain】:统一回复楼上的——不换,多少钱都不卖不换。删图,关贴,注销账号,拜拜。 3.过新年了。 玄衣:无聊,魔族人不过新年。 贺熠:新年,我喜欢,这代表又有钱收了。 姬钺白:你几岁了?害臊不害臊? 贺熠:收红包是年轻人的权利,这话题不适合已婚老男人的参与。尤其是现在的姐姐们,都喜欢我这种年轻力强的小狼狗…… 姬钺白:只有对自己其他方面不自信的人,才会一天到晚用年龄说事。听说开文到现在,还有读者读错你的名字,瞧这存在感小得……啧。 贺熠:哦,存在感“小”。小姬姬? 姬钺白:…… 玄衣:贺熠,你不是狼狗,你是疯狗。 姬钺白:不用争,你俩都是。 夜阑雨:▽_▽你们先吵,我回去抱着我的小禾姐姐过年了。 三人:我#&&*你个#¥%%##&&* 简禾(摁住四人):抱歉抱歉,他们没吃药,跑题了。现在不是撕的时候,都给我回归主题了! 整理衣冠后: 全员:祝大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过个旺年!n(*≥▽≤*)n —————— 感谢22286461、舒涂、囚徒夜语、哈哈哈(x2)、线酱、暮丶、猥琐的兔子、冰柚子、夏瑾木姑娘的地雷,感谢池田影落姑娘的手榴弹(x2),么么哒! —————— 2.17晚修文+补了一段在中间。 59、第59个修罗场 简禾话音刚落, 夜阑雨似有所觉,警惕地抬起了小脑袋,目光锐利地投向了一个方向。 “太安静了”这四个字虽是随口而出的, 却让他们回过味来、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片林野之地, 既无鸟雀啼鸣, 也无山风拂面,如同一片被法术凝固了的沉默空间。然而, 就在夜阑雨视线尽头的那丛青黄交接的杂草,却仍然在轻微地晃动着, 从中发出了低低的“嗬嗬”声。 简禾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过, 系统说过, 这次只是个“热身副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奇葩的怪吧? 被四道目光同时锁定, 草丛深处的动静却没有停歇。 夜阑雨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双膝微弓, 小手轻轻按在了垂悬在腰间的短剑上。 丹暄夜氏都是远程攻击的好手,傀儡术能为他们在千里之外取下敌人的首级。相对来说,近身战则是他们的绝对弱项。更遑论是年纪极轻的夜阑雨。他的这把短剑虽然足够锋利,但却未必可以保护他自己。 说那迟那时快, 焦黄色的干草猛然一颤,湿润的褐土被一个东西朝上拱动着,状若波浪。一个蛇鳞金黑相间的畸形蛇头倏然从土中钻出! 此头有棱有角,近似椭圆, 眼若铜铃,毒牙暴突,嘶嘶地吐着分叉的蛇信子,竟似一张变形的人脸。蛇身光滑油亮,粗大如碗,足有三米多长。 简禾:“……” 这下糟了,是人头蛇。 这玩意儿长得奇丑无比,蛇身人头,如同人与蛇杂交而出的怪物,人见人呕,甚至是殴。不过,虽然长相恶心,但它并不是魔兽,也不是魍魉化生的精怪,就是货真价实的蛇。 打魔兽也好,收魍魉也罢,都需要有灵力加持的武器。人头蛇说白了就是一畜生,比前面的东西都好对付多了。 可问题是,它们的习性是成群成活、结队出现,喜爱合伙围猎,卷住猎物的四肢,将其撕成无数片分食。所过之处,白骨遍地。只要有一条人头蛇出现,就说明这附近已经埋伏了起码数十条,极其难缠。 来不及多想,长蛇游走如龙,悉悉索索地朝这边飞速滑来。不消几秒,獠牙已经来到了眼前! 夜阑雨敏捷地急退数步,抽出腰间短剑,抛到了地上,命令道:“杀了它!” 喝令抵达耳膜的那一瞬间,简禾的体内似乎涌起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服从之意,如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操控着。她反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剑柄,步履生风,飞扑上前。后仰躲过了尖锐的獠牙后,她一手扼住蛇身,指骨狠戾地朝下一压,竟徒手捏碎了数截蛇骨! 人头蛇痛苦地狂啸一声,简禾不语,二话不说,抬手翻转刀尖,将之准确地扎入了蛇的七寸之处。一系列的动作均是一气呵成,毫无凝滞。 直至踹开了蛇尸,简禾晃晃脑袋,才如梦初醒。 系统:“宿主,这就是傀儡被主人操控着的感觉,不能选择,也无法违抗命令。” 简禾:“……” 次奥,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没有接受过训练,也不知道该怎么杀人头蛇,但回忆起刚才自己的举动,却神勇熟练得如同被斯巴达勇士附体,天生就知道怎么战斗。 系统:“宿主,你或许不知道,每一只傀儡都是无师自通的杀人高手。傀儡术当初创造出来时,就是刺杀之术。” 简禾喃喃道:“原来我这个壳子战斗力那么强。” 系统:“是,本来是的。然而,你也知道,为了得到身体的主控权,当初‘滴血立契’的那一步,其实是没有成功的,只是做做样子骗过夜阑雨而已。没有立契,你是继承不了这个身体天生的能力的。刚才情况危急,我就直接越过了‘立契’这一步,让你暂时进入立契的状态中,让战斗力瞬间从1飙升到1000。” 居然还有这样方便的操作,简禾立即感动道:“不错,很好。我对你们这个功能很满意,很喜欢。以后有危险尽管切换,不用问我。” 系统:“……” 那边厢,夜阑雨从岩石上跳落,踏着地上的烂泥快步朝她奔来,在她身边单膝跪下,皱眉抓住了她的手。 “是人头蛇,这附近一定不止这条。”简禾一边说,随之垂首,这才看到了自己右手的尾指居然朝反方向九十度弯折了,如同一枝秀颀的青竹被人粗暴地拦腰折断,断骨却连皮,无血也无痛,十分诡异,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不过,孩子就在眼前,总不好表现出来。简禾佯装不在意,笑道:“没事没事,迟些再修吧。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不然,等别的人头蛇闻声而来,把我们给包围了,那可就麻烦了。” 夜阑雨全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中,沉着脸沿着断指细细地摸索了一会儿,便不由分说地压住了她的手指,轻轻一掰,“喀拉”一下,精准地掰回了原样。 其实不痛,但那声“喀拉”实在是太瘆人了,简禾脸色一白,惨叫道:“哇!” 夜阑雨余光瞥了她一眼,轻轻地摇动了几下这根手指,以确认有没有修好,同时暗忖——这个附身在他所做傀儡上的不知名的精魄,分明就相当畏惧伤痛,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以为能瞒过他的眼睛。 简禾不知他腹诽,见到自己手指跟玩儿似的被掰直了,松了口气,,一边尝试着蜷曲手指,一边情真意切地称赞道:“这就修好了?多谢,你真是太厉害了。好了,我们抓紧时间走吧。” “不必了。”夜阑雨摇头,道:“已经晚了。” 简禾一怔,道:“什么意思?” “你看这条蛇尸,人面如覆黄纸,有眼无珠,无鼻无唇,这是条幼蛇,而且是刚孵化出来不到两天的幼蛇。”夜阑雨捡起树枝,翻过了蛇身,道:“就在这附近,一定有个蛇窝。蛇窝之中,必然有许多与它同时孵出的小蛇。” 蛇窝…… 简禾额角挂着冷汗,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窝人头蛇,刚孵化出来的就有三米多长了。那么,那条下蛋的王蛇岂不是十分巨型?”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们的对话,方才那阵“嗬嗬”的喘气声,又再度在四周的林野间响起。成片成群,渺散而又集中,根本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亦或者是,每个方向都有东西在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现在想来,那只被发现的村夫的断手,切口不齐,而且两端都是断口,应该是被几条刚出壳的小蛇合力绞碎的。而捡到这只断手的人,因为上方并未附有邪气而以为这是普通走兽或低级邪祟的手笔。 万万没想到,始作俑者竟是这种虽然不是魍魉、难缠度却胜似魍魉的畜生。更料不到,它们已在暗地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隐成一方忧患。 山风低啸,落叶微动。 前所未有的危险感顺着脊背窜上后脑勺,简禾当机立断,抽出了那把还插在落叶中的短剑。 这一动作,如同点燃了进攻的燃条!四面八方的林野间,竟同时钻出了无数丑陋的蛇头,或大或小,均口吐毒液,獠牙发亮,嘶嘶地蜿蜒蛇身、飞滑向这边! 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又回来了!简禾目染红光,单手扯住夜阑雨衣领将之往身后一带,急速抬手,凌空切断了扑面弹跳而来的蛇头。 轰隆—— 天际炸开一声闷雷声。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草木上沾染的血水被冲涮一空。 冒着大雨,简禾硬是在包围中冲开了一条血路,背着夜阑雨,一头扎入了密林中。雨水冲得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只顾着躲避,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或者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在,那些缠人的蛇总算没有再追上来了。简禾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满头乌发黏在了脸颊上,雨水混杂着血水,自她下颌滑至下巴,最终砸落在衣襟上,化成了一滩滩微腥的水渍。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泞的路,简禾喘了口气,左顾右盼,把毫发无损的夜阑雨背到了一块能挡雨的山石下面。 虽然过程颇为艰难,好在后背的小祖宗没有受伤。 夜阑雨安全下地后,简禾的小腿毫无征兆地麻了麻,脱力地倚在粗糙的山石上,滑坐在地。 撩起青色的长袍一看,原来,她小腿已经被獠牙咬了好几个血洞,裤管破损发黑,毒液渗入了肉中,咬痕附近的肌肉都不太好使了,难怪动作越来越不利索,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简禾:“……” 她颇为感慨——这次的壳子,别的不说,还真的挺耐打的。换了是活人,被咬那么多口,早就毒发身亡了,天王老子也救不活,哪能还在这儿喘气。 经过一场恶战,又全身被浇湿,夜阑雨歇息了一会儿,便准备拉起她的裤管检查。 简禾见状,连忙挡住了他的手,道:“别别别,不用了,你手上还有伤口呢,我怕你沾到这些毒液会出问……” 话还未说完,夜阑雨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朝上一看,目光霎时变得骇人至极。 不妙! 简禾仰头,可见一张怒张的蛇嘴从天而降,冲她眼珠而来——原来,头上这块看似安全的山石的狭缝中,竟然也盘了一条人头蛇! 看见了是一回事,躲不躲得开又是另一回事。简禾苦于一腿发麻,闪躲的动作有些不太灵敏。 千钧一发之际,夜阑雨用尽全力,将她掼倒在地。简禾后脑勺着地,眼冒金星,但好歹不用成瞎子了。夜阑雨伏在地上,猝然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随身的包袱中抓住了一把刺鼻的药粉,朝身后撒去。 那竟是一把雄黄粉! “嘶——” 紧追而来的人头蛇恰好被粉末覆满了头,獠牙颤抖,发出一阵尖锐扭曲的嘶声,似人非人,似蛇非蛇。 简禾惊魂未定,想要撑地坐起,却见银光一闪,寒意贴耳而过。夜阑雨反手拾起了短剑,就着那些雄黄粉,狠戾地扎入了人头蛇的七寸之中。剑尖穿透了蛇身,直抵入泥。 滑溜溜的蛇尾僵直抽搐,垂死挣扎了片刻,才终于停住不动了。 变故太多,简禾已经变相地被磨得没脾气了。坐起身来后,她首先问了个重要问题:“你身上为什么会带着雄黄粉?” “以前被咬过。”夜阑雨卷起来袖子,手腕的内侧有两个已经结痂了的牙印:“从那时起,凡是进山,我就会随身带点雄黄粉,必要时驱蛇。没想到一直都没有机会用。” “带得好,带得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话说,这些人头蛇虽然长了颗人头,原来还是怕雄黄的……嗯?”简禾边摇头,边捏着自己发麻的肌肉,却忽然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疑道:“慢着,这条人头蛇的鳞片,为什么是白色的?” 刚才情况危急,无法细看。如今,他们才看到,这条蛇虽然也有近三米长,可却比之前见过的那种蛇要细上不少,鳞片也是清一色的淡白。 朝上看,它畸形的人头裹了一层黏液,眼皮紧闭,还没能分开。稀疏的头发之中,还粘着一片微拱的、白色的、薄脆的玩意儿,像是一块蛋壳的碎片。 这是一条刚从蛇蛋中破壳出来的幼蛇。 刚才截杀他们的人头蛇,鳞片早已沉淀成了黑色,说明出壳至少有几天了。所以,它们可以跑到离蛇窝较远的地方去。而这种眼睛都还没睁开的白蛇,绝不可能离开蛇窝太远。 简禾:“……” 次奥!他们这是越跑就离蛇窝越近? 就在这时,垫在身下的泥土忽地松动。成片泥地塌陷,惊叫声被扼在了喉咙中,两人已经连带着一大滩的泥块齐齐坠落下去。地下极黑,落下时,夜阑雨的后背不知道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可也因此,两人下落的趋势止住了。 简禾搂住了夜阑雨的脊背,把他的头颈摁在自己心口保护着,一起狼狈地滚进了一个边缘锐利的狭小破洞中。 哗啦—— 两人砸到了一滩粘液之中去,虽然不臭,可也相当恶心。好在并不深,只有薄薄的一层,连脚踝也还没有没过。 简禾摔得七晕八素,挣扎着坐起身来。头顶那个不规则的裂口边角十分锋利,挂了一条被撕碎了的枣色长衣布条。 夜阑雨刚才就是撞到了那个地方。 简禾连忙把倒在自己怀里的夜阑雨扶起,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瘦削的背部被划拉出了一道短促且歪斜的伤口。 不过是稍微牵动一下,夜阑雨的五官便扭曲了,小手紧紧地抓住了简禾的袖子,发出了一声悲鸣:“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折腾你的。但这衣服是一定要脱的,要是不把伤口包扎住,万一不小心扯到还会更痛。”简禾小心翼翼地为夜阑雨脱掉了上衣。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唯一还算干净的中衣,撕成了布条,打斜缠绕过他的身体,打了个结。这才有闲情去看看自己到底摔到什么鸟地方去了。 短剑出鞘,薄锐轻灵的剑刃散发出了淡淡的白光,照亮了四周。 他们所处的这地方的构造相当奇怪。面积不大,大约只能容下四五个成年人盘腿而坐,底部朝下拱,圆滚滚的,内壁发白,挂满粘液。 简禾半跪起来,喃道:“不会吧,这是……蛇蛋?” “这里应该就是人头蛇的蛇窝。”夜阑雨擦掉了唇角的暗血,道:“这个蛇蛋刚破不久。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刚才躲在山石狭缝里的那条蛇。” 看样子,这儿应该是个天然的地下洞穴,空间极大,不然也不会被选为蛇窝。极目远眺,爬出了这个蛇蛋的裂口以后,还要循着岩壁往上爬将近十米,才是他们刚才坠下来的那个坍塌的地面入口。 简禾蹙眉不语。 岩壁嶙峋,想要借力爬上去并不难。 可问题是,现在状况不比平时。洞外的大雨未停,雨水混杂着淤泥冲刷下来,如同一道浑浊的瀑布,光线昏暗,石壁打滑,颇难落脚。 更何况,她腿上蛇毒的麻劲儿还没消失。作为她总能源的“主人”夜阑雨,血条值又刚好biubiu地降了一大截。二人皆是精疲力竭,已属半个伤残人士。想负荷多一个人的重量爬到洞外去,恐怕会比较困难。 可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简禾抹了把脸,强行打起精神来,转头却看到夜阑雨已经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便道:“你起来做什么?后背的伤口不痛了吗?” “不痛。”夜阑雨咬牙,倔强地站直了。 “行了行了,别逞强了。那么深的伤口,只要是人,肯定就会痛。”简禾眼疾手快,捞住了他往前扑倒的身体,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神在在道:“看吧,都还没站一会儿。都这样了,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干脆多坐一会儿再出去吧。” 骤然被抱到了她的腿上,夜阑雨看起来像是要吐血了,道:“你不许这样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呗,我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简禾很好脾气,从善如流地把他放到了一边,讲道理道:“不过说真的,现在就不要想着出去了。万一一会儿爬到一半,我们又掉下来了,那不是得不偿失么?我的腿现在还麻着呢。” 听到这句话,夜阑雨骤然安静了下来,撇开了头。半晌,他才低声道:“真的很不舒服么?” 简禾卷起了自己的裤子,观察了一下那几个泛黑的牙印,不确定道:“现在没刚才那么麻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傀儡并不是硬邦邦的木质人偶,它们的肌肉是软的,也能做表情。除了没有心脏等器官、不会流血、不需进食、没有痛觉以外,外表与人类相比,其实没有多大的不同。 就是因为这样,毒液才不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所以,那剧毒的獠牙不会致她于死地,只能使她局部的行动不便。 而在若干年后,诞生于夜阑雨手中的傀儡,还要更胜一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能装载入亡灵的魂丝,当成真正的有血有肉的身体来用。 这时,一只小手隔着一块碎布,按上了她小腿的牙印四周的肌肉,轻轻地挤了下去。简禾回过神来,惊道:“别别别!” “隔着你的衣服,毒液不会渗到我手上。”夜阑雨动作一顿,道:“与其断水断食地在此干耗几天时间,还不如尽快把毒液马上弄出来。” 这话说得在理。夜阑雨饿不得肚子,还是趁有体力的时候早走为妙。 说“谢谢”有点不合时宜,简禾的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道:“好吧,反正你是我主人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夜阑雨点头:“嗯。” 这种浑话,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简禾乐了,捡起了旁边的短剑,道:“好好好,主人,那我就来替你照一下明……” 就在这一瞬,很应景地,两道极其明亮、幽幽的黄光透过了蛋壳,照在了他们的身上。连蛋壳中那些不均匀的花纹也被映照得通透至极、一清二楚,可想而知这道光线有多强。 在如此幽暗的洞中,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来。简禾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挡眼睛,可视野中却仍是一片昏花。 下一秒,这两道明亮的光线消失了一瞬,又重新亮了起来,如同一个巨型的东西在眨眼。 伴随着一阵黏腻的拖曳回响声,这两个车轮一样的探照灯朝着侧面移动,在蛋壳上方的破洞中停住了。 简禾与夜阑雨忘记了动作,愕然地抬头。 那小小的破洞中,露出了一张丑陋畸形的人面。 它缓缓低头,逼近蛋壳,最终,只剩一只巨型的橙黄眼球压在了蛇蛋的出口处,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巨大的竖瞳是一道冰冷的细线,有形的目光一寸寸地切割着两人的皮肤。 彼时,双方的距离不超过三米。 倏地,竖瞳缩小了—— “小心!!!” 腥风袭来,巨蛇的蛇身卷住了这颗蛇蛋,猩红巨大的蛇信子朝着唯一的破口袭来。 奈何,这蛋壳的破口实在太小了,这大蛇的蛇信子又肥厚,才刚进了一点点就被尖锐的边缘卡住了。巨蛇吃痛,强行往外抽回蛇信子,硬生生把舌头刮了个鲜血淋漓。 偷鸡不着蚀把米,大蛇怒极,蛇身更加盘紧了蛇蛋。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一同使力,将短剑狠狠地插到了蛋壳上,以此借力,才没有那股浩瀚的力量撞飞出去。 那大蛇似乎把他们当成了皮球在耍弄。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光景,只感觉到四周狂摇猛摆,二人宛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摇晃得七晕八素,几欲吐血,比海盗船还刺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个蛋壳还挺坚硬,被这样滚来滚去,居然也没有碎裂。 简禾的双手时刻紧抓着剑柄,靴子则卡在了壳上的一个狭窄的凹陷处,弓起身子。混乱之中,夜阑雨抱住了她的腰,把头埋在了她的心口。唯有这样,两人才不至于连同蛋壳中的黏液一同被甩到外面去、被卷入蛇口。 不知过了多久,晃动才终于停歇了下来,蛇蛋变成了横侧的姿势,犹在轻微震颤。 狂风暴雨中获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两人一起狼狈地滚落在地,头痛欲裂、惊魂未定地看向了裂口处,看到那儿被一圈粗硕的蛇身挡住了半个出口,只能供一人钻出去。原来这大蛇摇累了,还是摇不出他们,就用身体把这颗蛋卷了好几圈,暂时休战。 简禾爬起身来,闷咳几声,伸手探向夜阑雨的脉,脉象极弱。而他脊背上,那本来没有渗出多少血的伤口已经撕裂得比原本更宽,暗色的血染红了束缚伤口的单衣。 已经没有了说玩笑话活跃气氛的心思了,简禾强忍呕意,跪在了地上,替他重新包好了伤口。末了,自己也精疲力竭地靠在了壳壁上,让夜阑雨枕在了自己的膝上,一边等他醒来,一边看风。 哪知道,这一闭眼,她就昏过去了。 这也不奇怪,夜(总)阑(能)雨(源)都快玩完了,她这个附属产品,自然也会随之断电了。 不知过了多久,简禾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方才那个昏暗的蛇蛋里面了。 枕在她膝上的夜阑雨也消失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街道笔直,楼宇层叠,小桥流水,端是一座风景优美的江南小城。 说不清这是什么天气。旭日高悬,却感觉不到热度,把路面的石头照成了一片惨白。简禾想要转头看看四周,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视线稍稍下落,发现这具身体的心口平坦至极,布衣之间,还悚然地露出了几搓蜷曲乌黑的胸毛,分明就是一个彪形大汉的身体。 简禾:“……” 她被囿于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了。 简禾愕然了片晌,心中一沉,忽然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什么实景,而是夜阑雨的神识。 重伤虚弱的人,若到了垂危的边缘,神识的壁垒就会变弱。那时,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场景,将会从中溢出,重映一次。也就是所谓的“走马观花”。 夜阑雨的神识把她吸纳了进来。也就是说,现实中的他受到背后那道崩裂的伤势的影响,如今恐怕已是生命垂危、状况堪忧! 无奈的是,纵然简禾想要回到现实,却打破不了这个状况。她是被“请”进这片神识的客人。如果夜阑雨的回忆还没有结束,那么,这片幻象是不会消失的。 虽然现在看不到夜阑雨的身影,但不必忧心会找不到他。既然安排她附身在这个大汉的身子上,那么,只消安静等待,就一定能找到夜阑雨所在的地方。 简禾稍稍定神,随着这个大汉在街上走动。通过此人与街坊的只言片语,简禾听出来了,此地名叫河清。 沿着长街向前,这名壮汉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座雕花大门半启的小楼中。 空气中,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几名婀娜多姿的女子迎了上来,巧笑倩兮,娇嗔了几句,无非就是“大爷,奴想死你啦”、“您终于来了”之类的欢场之语。 简禾暗道:“是青楼。信息对上了,夜阑雨的母亲是位青楼女子,具体不详。这里恐怕就是他娘亲曾经栖身过的场所。这段回忆,也一定是在他在被接到丹暄之前发生的。” 来不及多想,简禾附身的这壮汉就揽住了一个相熟姑娘的细腰,一起穿过了红帐翻飞、靡靡之音不断的大堂,正要抬脚往楼上走去。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房门被猛然掀开。杯盏落地的叮叮当当声,伴随着夹杂了粗言烂语的怒骂声响彻整个大堂,惹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一个身着黛色衣裳的女子慌不择路地从房中窜出,眼角垂着泪,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在捡起了散落在地的酒壶等物。 从那两扇大开的门之间,不时还有杯子被扔出来。其中一样,还直直地砸在了女子的心口,洒下了一滩难看的酒渍。 从简禾的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这名女子含着泪的侧脸。很容易便瞧得出,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并非二八年华的鲜嫩姑娘了,可仍残存着几分昔日的感觉,依稀可看出当年的容颜。 “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啦?!”老鸨闻讯赶来,看到匍匐在地的女子,面色微变。那客人还在骂骂咧咧。原来,不过是这女子进去斟酒时,被几个醉醺醺的男人缠住,让她弹几曲时下欢场常见的曲目。女子弹错了好几个音,就被抓着头发赏了几个耳光,侮辱至此。 老鸨挤出一个笑容,上前娇声赔罪道:“客官,有话好好说嘛,是我这儿的姑娘做得不对么?我们给您赔不是就是了。” 说罢,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名女子拭掉了泪水,忙不迭地钻入了后堂。 简禾听到她附身的这个壮汉收回目光,边上楼梯边道:“那是什么人啊?” 倚在身旁的女人仗着熟悉,也不隐瞒,道:“那个客人呀,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喝上头了就动辄对我们又打又踢。可他出手又很阔绰,上门就是客嘛,不能真的把人赶走。现在,除了那些实在缺钱的,也没人愿意去伺候他啦。” 壮汉道:“我不是问他,我说的是那个被扔出来的女人。” 女人掩嘴,嘻嘻道:“她嘛,不就是以前的河清的第一名妓呗。十多年前在我们这儿名噪一时,后来有个公子哥儿来替她赎身,也就走了呗。”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说来就长了。我们呀,本来都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就算再碰面,她都是世家少奶奶了,肯定也会装作不认识我们。谁知道,就在消失了几年以后,她居然带了个拖油瓶回来,求我们这儿收留她。”这女人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同情:“你说吧,连自己都不太养得活,还要多带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回来,这不是雪上加霜么?从前仰慕她的客人见了她如今年老色衰的模样,一个二个跑个精光,她就慢慢只能做些端茶递水、弹琴斟酒的下栏活儿,日子当然过得艰难咯……” 听到这儿,简禾的视线骤然一暗。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来到了一座小桥边了。 杨柳依依,江南三月。 此处,正是刚才那座青楼的后院。 低头一看,简禾松了口气——她这次终于没有附在胸毛大哥的身上了!而是穿着刚才在蛇蛋中滚过的那身衣裳。不过,手却碰不到任何东西,来来往往的人也对她视若无睹。 罢了,成了空气好歹也比满胸长毛要好。 系统:“……” 潺潺流水边,一个穿着灰扑扑衣裳的小孩儿抱膝坐着,下巴枕在膝盖上,安静地望着水中的鱼儿,身旁还放了一个喝空了的药碗。 正是五六岁左右的夜阑雨。 仗着他看不到自己,简禾弯腰,凑近了看他嫩得出水的小脸蛋。 估计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夜阑雨小时候亦是肤色雪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珠又黑又亮又圆,真真儿比小姑娘还漂亮,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小手,搓搓他的头发。 不该说他是小白花,应该是小娇花才对。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方才的老鸨摇着扇子走近,道:“小黑,你在做什么?又在看鱼?” 简禾:“……” 小黑? 不是吧,原来夜阑雨的小名叫小黑?怎么跟唤狗儿似的? “嗯。”夜阑雨应了一声,又道:“我娘在哪里?” 老鸨估计是有点于心不忍,不愿他看到刚才那不堪的一幕,便道:“你娘在干活呢,你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去妨碍你娘,省得她嫌你麻烦不要你。” 听到这句话,夜阑雨就不动了,又坐了回去。 四下无人,老鸨半蹲下来,忍不住道:“小黑,你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他人在哪里啊?” 夜阑雨道:“他死了。” 老鸨噎了噎,又道:“你今年几岁了?也有六岁了吧,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这一次,夜阑雨回答得很快,憧憬道:“我想要糖。” “就这么简单?”老鸨嗤笑,没耐心继续听了,遂摆摆手道:“行了,不逗你了。老是怪模怪样的。” 简禾木桩似的立在一边,目送着老鸨远去,心道:“奇了怪了,这段回忆有什么特殊之处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它?” 再看回夜阑雨。老鸨来了又走,他却像是丝毫不在意,随手折下了柳树的叶子,把玩了片刻,竟让他折出了一只仙鹤。随后,又是小兔子、小狗…… 简禾肃然起敬,没想到夜阑雨居然有折纸艺人的天分。不过,想来,贺熠不也喜欢对着烛火做动物的手影么? 正当她这么想着时,幻象又变了。 这回,她处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中,侍立在一旁。低头一看,自己依然平胸,万幸的是,衣衫整洁,没有胸毛。原来是被囿于一个小厮的身体中了。 这又是哪里? 这时,一道哭天抢地之声自前方传来。 房门打开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两个近侍搀扶了进来。简禾附身的这个好兄弟立刻迎了上去,帮忙扶着。 一阵扑鼻的酒气涌入鼻腔,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喝醉的男人的相貌竟然还挺英俊的。然而,眼袋颇重,下盘虚浮,虽佩仙剑,却无半点仙士风范,一看便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 从进门开始,他嘴中就念念有词,直到被扶到了床边,还抓着侍从的手臂,哭诉道:“我恨啊!崔良那婆娘……竟然骗我,我夜勖司……居然,替一个外姓家奴养了十多年的儿子!景平,景平啊……” 简禾听见自己附身的好兄弟说出这句话:“可是,老爷,我听说那人护二少爷护得很紧,万一她不肯让二少爷认祖归宗……” “她哪有什么不肯的?”夜勖司不耐烦地一摆手,醉醺醺道:“都是个染了重病、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砸下千金都救不回来,还哪里有那个力气跟我争?!崔良那婆娘,连妾侍也不让我纳……哼,这次,我就偏要带一个低贱的娼妓之子回去,看她有什么好说的……” 听到这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白,简禾皱着眉,慢慢消化。随着一段补充信息浮现于脑海中,她倏地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 这个男人,是夜阑雨的亲生父亲。 “崔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夜景平则是二人的独子,即是夜阑雨同父异母的兄长。 可现在听来,似乎夜景平是崔良在嫁人之前就怀上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夜勖司最近发现了这个秘密。 从前畏惧妻子娘家势力大,连纳妾也不敢。如今,发现了这个不堪的秘密后,夜勖司火冒三丈,腰杆瞬间就挺直了。回头来寻找夜阑雨,大摇大摆地把他接回去,不过是为了羞辱崔良。 而由始至终,夜景平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自己并非夜勖司的亲生骨肉,又趾高气昂惯了,才会对突然冒出来的夜阑雨抱有这么大的敌意,认为他抢走了父亲的关爱,又害得娘亲郁郁寡欢。 而实际上呢?他还真是想多了。 夜勖司虽然接回了夜阑雨,但目的不纯。且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他在家族中是拿不出手的,对他态度颇为冷淡。 但凡他对夜阑雨有过一点上心,夜阑雨又怎么会沦落到住在那种狗窝之中? 或许是报? ??吧,在接回夜阑雨不久,夜勖司就在外地因瘟疫去世了。关于真假儿子的秘密,永远被埋藏了起来。夜景平毫不知情,又没有了顾忌,也就领着一帮少年,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夜阑雨了。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简禾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时,眼前的景象全然消散。简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入神识时的那条街道上。 人潮熙熙攘攘,两旁景色虽没大变,却已不同。看得出来,时节已改。 周围的人直直地穿透她的身子走过,她又变回了傀儡的模样,成了一道空气。 不是吧,夜阑雨的神识居然还没结束? 刚才,夜勖司来接走他的那一段,应该发生在夜阑雨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任务开始前的半年。这之后,就是在夜家的生活了。在河清,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记忆了吧。 为什么……幻境还不消散? 要是还不停下来,现实的夜阑雨,大概要烧坏脑子了。 简禾心急如焚,在街上穿行,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夜阑雨就在前方,连忙快步追上去。 马蹄声横贯上空,路中央,有人驾着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夜阑雨心不在焉,被人潮推搡了一下,险些滚到路中间去。 简禾下意识就伸手去拉住他,却忽然记起了自己没有实体,指尖即将与他失之交臂时,却摸到了微凉的皮肤。 简禾愕然至极,一瞬间,夜阑雨就被她拽住了手腕,拉进了一个小巷子,那马蹄才没有从他身上踏过。 简禾摔倒在地,可抬眼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夜阑雨拍掉了身上的灰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简禾:“……” 她与夜阑雨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 神识中的夜阑雨能看见闯入的她? 莫非,他之所以会做出一个跟她本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傀儡,就是在河清时见过她的虚像? 简禾略一思索,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且不说这里面有悖论,现在她看到的是过去的重映,并不是真的回到了夜阑雨八岁时。 应该是因为她是夜阑雨塑出的傀儡,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才会偶然触发这种巧合吧。 小巷中有行人穿行而过,一脚踩向了简禾,如同踩进了一团空气中。 见状,夜阑雨呆住了。等那人走远了,他才道:“……你是精魄?” 没有练过仙功的普通人,目睹这如同见鬼的一幕,没有被吓得六神无主,还真是难得。 简禾想了想,顺着他的话胡编道:“没错,我是游走在世间的精魄。刚才我看到你差点被马蹄踩到了,就伸手拉了你一把。多做点好事,就能快点投胎了。” 夜阑雨似懂非懂,茫然道:“可我能看见你……” “这就说明我们有缘。”担心蛇蛋中的夜阑雨出问题,简禾只想让神识快点结束,起身揽着他肩膀,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就送你回家吧,权当多做一件善事。” 夜阑雨的面色微变,低头闷声道:“……嗯。” 简禾一怔,蹲下道:“怎么了?听起来不太情愿,你不想回家么?” 也许因为对方是只精魄,或许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望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夜阑雨奇异地没有太多的防备心。 他踢了踢石头,闷闷道:“我娘生病了。我爹要把我接到别的地方去,却不肯把我娘带走,说要把我娘留下治病。” 你娘是不治之症,根本就治不好了——简禾心中长叹,但又绝无可能说出真相——毕竟,这是走马观花,挑破真相,不仅无法改变结局,或许还会拖长这场幻境。 只是,想到夜勖司那张恶心的脸,简禾又不想违心地说“你爹是为你好”,思来想去,只好摸了摸他的头,道:“这样的话,去了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夜阑雨哦了一声,又道:“你什么时候去投胎啊?” 简禾哭笑不得,道:“快了快了。” 这时,巷口处有几个身着枣色长衣的人踏进来,正是夜家的弟子。 “让你们看一个小孩子都看不好。” “谁知道他会突然溜掉呢?” …… 来者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夜阑雨的手,道:“回去了,我们差不多要出发了。” “等一下……”夜阑雨回头,看向身后。 窄巷空空如也,刚才那个精魄已经像一个气泡一般消失了。或者说,那不过是他的幻觉。 实际上,简禾还站在原处,只不过,夜家的人一来,神识中的夜阑雨就看不到她了。 她尾随着夜阑雨走出了巷子,目送着他被半拖着拉向了城门。 忽然察觉到身旁有人,简禾侧首,惊诧地发现了另一个夜阑雨就站在她旁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看起来比前面那个被牵走的要年长一些,身着枣色衣裳,正是在蛇蛋中昏迷的那个小少年。 “你们都是骗我的!”他捏紧拳头,全身发抖,双目阴寒,嘴唇颤抖,声嘶力竭地冲着前方的幻象喝道:“你们根本没有替我娘亲治病,只是放她在草堂里等死,因为觉得晦气,所以我连我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们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简禾一愣。 这么看来,在夜家的那短短半年,夜阑雨已经发现了他生母逝世的事实。 不然的话,他是绝无可能未卜先知、在这时此地喊出这样的话的——刚才的幻象,压根儿还没进行到他娘亲去世的时候呢。 罢了,这些之后再说。 真身与神识中的自己同时出现,不是好兆头。简禾大步上前,想要扯住夜阑雨的手唤醒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正在被他推出神识,离他越来越远了。不论如何努力,都缩不短彼此的距离。 这下糟了,简禾心急如焚,唯有用尽全力地吼道:“夜阑雨!夜阑雨!小黑!!!” 夜阑雨的身子一震,似乎终于听到了,回过头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如同定身咒被解开,简禾迅速奔上前去,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触感极其滚烫,果然,现实中的他应当处于高烧中。不能再拖延时间,要赶紧让这位爷回来了。 简禾不由分说地弯膝,一下子把人抱了起来。夜阑雨赤红着眼珠,奋力挣扎,神识开始动荡,道:“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把你扛回去。”简禾朝着城门的反方向走,道:“你说得不错,骗你的人是该死,他们真的太可恶了。可是,一个死人又怎么能报仇?你想当冤魂去索命么?如果世界上有冤魂,就绝不会有那么多无解的憾事了。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夜阑雨霎时静了。 简禾也停住脚步,没做声。片晌,肩膀化开了一滩湿漉漉的热意。 夜阑雨伏在了她的肩头,倔强地咬着牙关,却仍泄露出了几声微弱的抽噎。 简禾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同时看到两个夜阑雨,是因为他此时魂魄离体,被神识吸纳而入。所以,他现在做过的事,醒来之后,应该是不记得的了。干脆就让他哭一哭,发泄一下吧。在现实里,他肯定是不会当着人面哭的。 “小黑,哭完了,我买糖给你吃。” 说完这句话,简禾就醒了过来。 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春秋大梦,神识消散,方才那条构筑出的白光乍现的大街,也已经全然崩裂。 她仍倚在了那颗侧躺的蛇蛋之中,拉起裤腿,蛇的牙印仍在,只是,那种酸麻之意却退减了很多。 低头一看,夜阑雨正平躺着枕在了她的膝上,心口还在微微起伏。那形状飞扬、却又稚嫩的双眼紧闭,眼皮发颤,不知何时,已经溢出了一颗泪珠,哭得无声无息。 破壳之外,长蛇的鼾声震天,蛇身依然盘紧了这颗蛋。透过那狭缝,可见那通向地面的洞口洒入了些许苍蓝色的晨曦。 天光微明,暴雨停歇。 原来,洞外已经过去了一个日夜。 简禾吁了口气,抬手,撩开了夜阑雨汗湿的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好,烧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补充细节完毕。—3— —— 感谢闪闪惹人爱、camellia、兜里还有一分钱、一口吃掉欧尼酱、哈哈哈、露娜、画扇绿水皱、yutotal、陌上灼华、素锦绛、月咏、九天姬罗、萧然、圈、舒涂、亦南冬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水哥姑娘的地雷(x8)和手榴弹(x2),往作者的菊花里、一叶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 ′???` )!!! 专栏的感谢: 感谢水哥姑娘的手榴弹(x2)、 爱吃冰淇淋的羊咩咩姑娘的地雷!!! 60、第60个修罗场 夜阑雨虽然退了高烧, 但断水断食近一天一夜,又无药可吃,就那么粗糙地捆着伤口, 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烧起来。如果不能在今天天黑之前一鼓作气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么, 他的身体状况就会不可避免地急转直下。受此影响,她也会彻底“断电”。 简禾:“……” 若真的落到这一步, 那可就插翅也难飞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简禾使劲地搓了搓脸颊, 强行打起精神来。避开了可能会牵痛夜阑雨的地方, 小心地捏了一把他搭在腹上的手, 催促道:“小黑!夜阑雨!醒醒。” 出了一身大汗,夜阑雨的手心亦是冰凉湿润的。不过捏了两三下, 他的长眉便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目。 简禾大喜,一举凑到他跟前, 道:“太好了,你终于醒啦!” 夜阑雨:“……” 初时,他懵了片刻,似是忘了身在何处。可很快, 这狭窄幽暗的环境、以及脊背那隐隐作痛的伤,都提醒了他此时此刻的处境。 夜阑雨拧着眉,撑地坐起,却根本使不上力, 双臂一用力就疼。 简禾见状,立刻避开其痛处,搭了把手,又在他额上摸了摸,关切道:“好像不烧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没事。”太久没有沾水,夜阑雨的嘴唇已经干得起皮,喉如火燎。稍一动得快了,视野就开始冒小金星。原地歇息了片刻,他才哑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已经摔进来一整夜了,外面都天亮了,你瞧。”简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抬头,又压低声音道:“那条人头蛇一直在打鼾,我看是睡熟了。” 夜阑雨道:“它未必仅仅是一条人头蛇。” 简禾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道:“也是。它这个体型,足足比寻常的人头蛇大了五六倍不止,简直像是无限膨胀的怪物。” “不仅如此。你注意到了么?”夜阑雨道:“它知道用摇晃蛇蛋的方法逼我们出去。” “你想说它很聪明?其实这也正常。这么巨型的生物,什么都比别人大,包括这儿。”简禾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肯定也比它的小弟们要大,自然就比它们聪明一截了。” 事到如今,就不要说什么“打败巨蛇”的豪言壮语了。 虽然听起来颇怂,但他们此行不是为杀蛇而来的,没必要在这里死磕。就算真把对方磕死了,也没有奖励,纯粹是一桩逞英雄之名的赔本买卖。避免正面冲突、保护自己、偷偷离开,方为上策。 蛇蛋的裂口,原本直径约一米,能容两个人同时躬身出入。可如今,却被一截粗硕的蛇身挡住了一半,只留下了一道不足半米宽的狭长小缝。 缝下是冰凉滑腻的蛇身,缝上是尖锐不齐、可切断头颅的碎壳边缘。若要离开此处,要么就等巨蛇自己松开这颗蛋,要么就得踩着滑溜溜的蛇鳞爬出去。 后者比较有可行性,简禾拍拍膝盖,正欲去一探究竟,夜阑雨却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慢着,先不要过去。” “怎么了?”简禾一怔,道:“莫非你怀疑它是装睡?” 夜阑雨道:“不能确定。可昨天我们刚摔进蛇蛋时,这条人头蛇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直至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它才睁目袭击我们,可见其听觉敏锐。至少,我们要知道怎样的动静会吵醒它。况且,你又如何能保证在爬出去的时候,不会遇到别的人头蛇?” “有道理。”简禾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了那把插在壳壁的短剑上:“那就试探一下吧。” 昨夜那一轮骤雨狂风般的海盗船炼狱中,他们没被甩得心肝肺脾全挪位,这把被当成把手的剑可谓是功不可没。由于晃动幅度过大,剑刃与壳壁相触之处,已经迸出了蜘网般的细细裂痕。 简禾双手抓握住粗糙的剑柄,一脚踩地,另一只靴子则使劲地蹬住了蛋壳。掰扯许久,这短剑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直蹬至面容扭曲,剑身才终于给了点面子,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简禾大喜,连忙再接再厉。 “喀拉——” 壳壁浅浅的裂纹倏地加深,蔓延向四周。略有些变形的剑刃从狭洞中被拔出,风声犀利,简禾收势不住,后退一步,连人带剑一屁股跌坐在地。 拭掉了剑刃粘着的脏东西后,可见剑身略有些弯折,光照力减弱了很多。 简禾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淌过了粘液,攀住了出口的边缘,用发钝的剑刃背部轻轻地抵住了蛇身,试探性地划拉了一下那坚硬的鳞片。 如此一个庞然大物,还是熟睡中的,这一下划拉,就好比是用一根牙签在士兵的钢盔上扫过,几不可感。若真的要一脚踩上去,力度可比这个大多了。 然而,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下,巨蛇那苍雷般轰隆作响的鼾声,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简禾:“……” 她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不是吧? 这位蛇大爷这么不经撩?这样就醒了? 与此同时,整个蛇蛋震了一下。蛇身缱绻,缓缓前滑,盘得更紧了些。好在,两人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头蛇没有更大的动作了,似乎刚才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已。 简禾:“……” 这条蛇的确没有在装睡。但是,它却太过浅眠了。想要踩着它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在刚才夜阑雨拦了她一下,否则,两人绝对会被当场发现。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唯有想别的办法了。 反推一下,如果把现在堵在洞口下方的蛇身看做是绝对的警戒线,那么,只要抓着裂口上方,以长臂猿的姿势飞甩出去,后背别触碰到蛇鳞就可以了。 然而,这动作的过程必须一气呵成,万不可以有任何犹豫或停留。且因为空间过小,不能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出去。 夜阑雨如今后背受伤,若是强行抬手,势必会加重伤势。想要用两只手负荷起整个身体的重量,从蛇身上悄无声息地滑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中途会砸到蛇的身上去。 简禾愁眉苦脸,抓头挠腮。 行不通,还是一个死局。 莫非真的要硬碰硬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引开这条蛇呢? 系统:“剧情关键提示:宿主,找雄黄。” 雄黄……简禾瞬间醍醐灌顶,转头冲夜阑雨道:“对了,你那个装着雄黄粉的包袱在哪里?” 人头蛇怕雄黄。哪怕那小包袱中的药粉分量没法吓跑这么大的一条蛇,他们也可以把雄黄粉涂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即便是钻出去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惊醒了大蛇,对方嗅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必然也会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绝无闲心吃进口中。 夜阑雨回忆片刻,道:“那个包袱在我们避雨的石块之下。” 也对,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扑倒她,夜阑雨把包袱也扔掉了。 但简禾并不气馁。她先把自己的想法与夜阑雨说了一遍,才道:“全套计划就是这样了。我先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爬出蛇蛋,到洞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别的人头蛇埋伏。找到你的包袱以后,再下来这儿接你。” 夜阑雨沉默了一下,道:“有多少把握能成?” “坦白说,一半也没有。”简禾道:“但好歹也是一个办法,总要有人去试试看的,总比在这里干耗到死要强,对吧?啊,话说,既然说到这了,你脱个衣服让我瞧瞧。” 夜阑雨犹有些头昏脑涨的,听到这话,瞬间清醒,警觉道:“做什么?” “你还问我‘做什么’,你忘了自己后背弄伤了么?自然就是检查你的伤势了。行了行了,脱脱脱。”简禾等不及,单膝跪地,上前半步,下手扒掉了他的外衣。 黯淡的光线下,束在他伤口上的雪白中衣浸染了血,已经干透了,微微发硬,且与皮肤黏合在了一起。 情况不太妙。这伤口,若还不做消毒处理,也不赶快吃药,恐怕下一次的高热很快就会来,而且,没那么容易退下去了。 简禾心含隐忧,嘴上却安抚道:“还行吧,没有再流血了,应该能撑到我回来的时候。” 伤口被衣服黏住,整片背部又麻又疼,夜阑雨虽然没有洁癖,可也相当不舒服,一边回头,一边想把肩上的绳结扯松一下。 简禾连忙制止了他,告诫道:“哎,你千万别碰。这块布已经跟你的肉粘合了,要是强行拉开,你这——么大一块皮都会被撕下来。将就一下,忍一忍吧。” 夜阑雨忍耐地收回了手,拢住了衣领。 简禾把短剑入鞘,塞到了夜阑雨的手中,道:“蛇多是夜行生物,只要你不做声,在天黑前,它应该不会醒来。但万事皆有可能,所以这把剑留给你。” 夜阑雨捏住了拳头。 失血、饥饿、干渴……种种的不适夹杂而来。在炼狱中,有一个活物陪伴,还不觉得时间难熬。可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了。纵然平日多么冷静,他也只是个八岁半的半大孩子,不免会油然而生出无尽的不安、以及即将被抛下的恐惧感。 “拿着。怎么了,这样看着我。”简禾是何许人也,明白他担心什么,便单膝跪下,发誓道:“说实话,就算我想把你丢下,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咱们是一莲托生的嘛,要是主人出了什么事,傀儡也不能独活。所以呢,相信我,我马上就会回来,不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 夜阑雨喉咙发紧,深深地看着她。 可以相信她么? ——明明已经看穿了她并非全然服从主人的傀儡,而是不知何处来的精魄,也可以相信她么? 深吸一口气,夜阑雨郑重道:“……好。”我相信你一次。 “那我去了,等我。”简禾不再废话,把发黑的裤腿扎进了黑靴中,长发重新束起。 整装待发,静候了片刻,巨蛇的鼾声再度于洞中响起,若闷雷彻响,回音不息,平缓而规律。判断出它又睡着了以后,简禾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裂口附近,一个助跑,敏捷地往上一跃,一举抓住了上方的蛋壳边缘。 边缘薄锐,不消几秒,就在她的手心留下了几道红痕。就着这个姿势,简禾侧身,漂亮且轻巧地从狭缝中钻出,身手极佳,快速攀到了蛇蛋之上。 除了些许风声拂过,蛇蛋纹丝不动,连一根发丝也没有撩动到蛇鳞。 成功了! 首次站在这里,简禾这才看清了盘着蛇蛋的这位蛇大爷是个多么巨型的生物——五六个成人合抱才能围住它的身体一圈。其蛇身盘绕,几乎把整个蛇窝的地底填满。若它把身子直起来,獠牙可以直接抵到洞口。除非御剑,否则,绝无可能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当着它的面爬出去。 而那张丑陋的人脸,就枕在蜷曲的蛇身之上,獠牙长弯,嘴巴横裂狭长,来几个人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说实话,如果是全然兽形的怪物,反而没那么可怕。像这种带一点人类的特征的四不像,反倒更让人脊背发寒。 简禾拭掉了额角滚落的冷汗,腹诽道:“这世界的怪玩意儿怎么那么多。” 不过,拜大蛇这巨大的身型所赐,它活动的范围应该不会很大,只能被困在这个地底,靠着小蛇们的反哺——废话了,若它强行钻出地面,必然会引发地动,并且早就被夜家人发现了。 换言之,只要能带着夜阑雨爬出地面,就不必再受它威胁与钳制了。 转头,在大部分光线都照不到的角落,堆放了数不清的蛇蛋。一个个白色的椭圆巨蛋中,孕育着无数即将出世的恶魔。 时不待人,简禾心中一边盘算,一边就着从岩壁上垂落的长藤,踩着嶙峋的岩壁朝上攀爬。外面虽然早已停了雨,可山壁仍旧十分湿润,经年不见阳光所滋生的厚厚青苔滑溜溜的,寸步难行。 半途,简禾险些抓不稳,慌忙之中,抓住了从岩壁突出来中的一个东西,摸其形状,像是骨头。撩开藤蔓一看,果真如此,被缠绕着的是一副森森的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在洞中困太久,简禾已经有些麻木了,小心地避开了它,未免踩落骨架、惊醒了下面的大蛇,便继续往上爬。好不容易艰难地摸到了洞边,简禾鬼鬼祟祟地探头出去一看,没发现偷袭者的踪迹。 她松了口气,以藤条借力,翻身跃出。 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点反光的东西。简禾一愣,回头俯瞰,这才看见原来洞中有个幽幽的深潭,巨蛇有大半的身体都浸在了其中。刚才反射的就是潭水的光。 潭水…… 简禾眯起眼睛,凝视了片刻,一个大胆的想法于心中缓缓升起——或许,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去赶走这条人头蛇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雄黄。 夜阑雨的包袱就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根从山壁穿出的枝桠上,上方有山石挡雨。简禾三两步上前,伸手一摸包袱,发现它是湿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打开包袱一看,果然,里面的雄黄粉已经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是挂在了淋不到雨的地方,也有油纸包着,可昨夜风太大了,包袱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油纸散落,雄黄粉亦化成了水,渗入了附近的土壤中,尽数付诸东流。 难怪从摔进洞里开始,就没看到过小蛇入洞了。这是因为入口的附近充满了雄黄的味道,倒是替他们清理了一部分的麻烦。 但这也没用啊,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不了! 她该到哪儿去找雄黄呢? 简禾愁云惨淡。 这时,遥远的林野间忽地惊起了无数飞鸟,拍翅声纷乱不已。数道剑芒冲天而起,那些从别的地方进山的夜氏弟子应该就在附近! 简禾站起身来。 嘿,天无绝人之路,这下有办法了。 …… 简禾这一消失,就离开了足足大半天。 从午后到日暮时分,天色越发深沉,燃烧尽了落日的余晖,唯剩一片金芒虚虚地落入洞中。相信不用多久,这儿就会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森之地。 偶尔,巨蛇的金鳞会微微一闪,提示着此处并不安全。 在阳光开始下山时,持续了一整个白天的鼾声就停了下来,滴水可闻,万籁俱寂。偶尔发出的黏腻爬行声,让人倍觉提心吊胆。 蛇蛋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没有再被剧烈地摇晃了。然而,挡在出口的那道粗长的蛇身却未曾挪开过。 每一分秒都过得极度缓慢煎熬,剑刃那黯淡的光芒是唯一的慰藉。 日暮最后的一缕余晖即将没入地平线。从忐忑不安的等候,到心灰意冷的绝望与自知被遗弃的憎恨,再到如今的第二次高热,夜阑雨迷迷糊糊地蜷缩在了蛇蛋角落,烧得浑身发抖、浑浑噩噩。一贯苍白的双颊透出了灼热的赤色。 他快要死了。 恍惚间,这样的想法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迷蒙间,轻微的“咔哒”一声在蛇蛋上方传来。 等他迟钝地意识到了有人回来后,浑身一震,撑着一股劲儿,侧头回望。只见一个纤瘦的人影故技重施,从蛇鳞上方的空隙中飞跃了进来,稳稳落地,动作敏捷,毫不犹豫地朝他大步奔来。 回程时,根据自己体力流失速度,简禾也或多或少地预感到了夜阑雨的情况不妙。看到他倒在地上,简禾大惊,连忙跪下来,把人扶起,摸向他的额头,道:“我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了……啊!!!” 原来是夜阑雨一睁开眼睛,就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简禾:“……” 这下可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用尽全力在咬、在碾磨,如同一头怨恨的小兽,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且还是偏执且崩溃地记得要报复遗弃自己的人。 好在简禾没有痛觉,否则,早已哭爹喊娘、满地打滚了。 “唉,差不多得了,要断了要断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么?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错了!我向你认错!是我回来晚了,明明保证了马上就回,却又食了言。”简禾道:“但我不是故意戏弄你的。我到了上面以后,找到了你的包袱,却发现里面的雄黄粉早已随着水化开,流进了土里,捡也捡不回来了。那种情形下,我若是空手而归,说不定下一次就没那么简单能爬到外面去了。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去找雄黄。” 听着她的解释,夜阑雨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牙关。双臂一抬起来就痛,可他还是拽住了简禾的衣服,埋首在她心口,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咬牙切齿且含糊不对题地道:“……我要杀了你。” 简禾道:“好,杀就杀,反正你是我的主人嘛,随你处置,我让你杀。什么时候想我了,再做一个我出来就行了。” “……” “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下一次。说不定,下一次还会比这次凶险。但是,我保证,下一次,我会早一点回来,不会把你扔在这种臭地方一个人呆着。”简禾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道:“有时候,我可能走得有点慢。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拦路的东西,我都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夜阑雨没做声,却抱得更紧了。许久,似是终于冷静下来、且恢复一些神智了,夜阑雨才哑声道:“……你说你去找雄黄了?” 简禾点头道:“不错。” 今天下午,于山林中捣出那么大动静的人,确实就是夜景平那一伙人。他们也碰到了人头蛇的袭击。 简禾找到他们时,现场正混战成一团,剑芒直贯云霄,剑气乱飞,雄黄漫天。但是,观其阵势,对方人是够多了,可面对差不多数量的人头蛇时,比之她与夜阑雨的二人组,对方更加灰头灰脑、狼狈交加。 而观其傀儡,行动亦不及她迅猛,根本就挡不住那么多蛇的攻击。难怪主人全都要拔剑出来了。 简禾在他们的包裹中顺走了一大袋的雄黄粉,同时把地底有巨蛇与蛇蛋的消息告知他们。这群弟子平日虽然与夜阑雨不对付,但昭明岭附近有这么大的一个隐患——他们还不至于没分寸至此、要对家人隐瞒这件大事,遂纷纷收剑,飞奔回家里去搬救兵了。 简禾也没指望他们会留下来救夜阑雨,能报信就是好事。分头离开后,她带着雄黄原路返回。中途,因为夜阑雨的状态转差,她行进的速度也缓慢了很多,才会拖到这个时间才回来。 “那么,那些雄黄你用在了哪里?” “倒在了我们现在躲着的蛇蛋上。” 话音刚落,两人所处的蛇蛋便轰然一震。蜷曲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蛇身开始盘转,慢慢地,出口豁然开朗,它竟把整个蛋都松开了。 简禾蹲下身来,道:“趁现在,我们走吧。” “嗯。”夜阑雨爬到了她背上。简禾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开我。” 随即,她钻出蛇蛋,带着夜阑雨躲进了岩壁的一块湿漉漉的藤蔓后,藏了起来。 方才,蛇蛋上的雄黄粉掺杂了水液,沾染到了巨蛇的身上,导致它极度不安,在洞中焦躁不已地转来转去。但是,虽然不舒服,它犹在虎视眈眈地逡巡着自己的领地,没有逃离的意思。 现在开始爬上去,还是早了点儿,要再多加一剂猛药。 简禾数着时间,喃喃道:“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在上方的洞口处,竟涌进了一阵微微发白的烟,弥漫着一股略微刺鼻的气味。夜阑雨以湿布捂鼻,且简禾选了一个绝妙的位置,并没有首当其冲。 巨型的人头蛇就没那么好运了,从这烟气在空中弥散开始,它便如同受了莫大的刺激,“嘶嘶”地吐了数次的蛇信子,便朝着水潭的方向逃窜而去。 为求躲避那股味道,蛇头率先下潜,粗硕的蛇身亦是一寸寸深入。那水潭竟然能把它的身子完全容纳,可见底下有多深广。 简禾暗道:“果然是这样!” 她今天第一次爬出洞往回看时,就发现这个水潭边上,露出水面的岩石处长了许多水下才会有的水藻和青苔。这或许就说明了,这儿平时是有水浸泡着的。 那为什么水会上涨一大截呢?正是因为这条巨蛇平时会入水中生活! 如果空气中有它厌恶的气味,它必定会扎入水底的窝里。进去深潭以后,想折身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这样,就预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两人爬上地面了。 趁此机会,简禾原路朝上走。 或许是因为胜券在握、胜利在即,也因为不知道那条巨蛇什么时候会重新爬上来,简禾这次简直爬得飞快。 时间估算得正好,差不多爬到了洞口时,那阵不断涌入的白烟淡了许多,看来,那些她从夜景平等人手里拿到的掺杂了雄黄的燃条,已经差不多燃尽了。 翻身出洞,月明星稀,豁然开朗。简禾却无暇欣赏美景,亦没有松懈,咬牙带着夜阑雨继续往前跑,远离了那片湿润的土地,避免待会儿哪里又塌陷。 废话了,按夜阑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要是再摔下去一次,这个任务就能over了。 这个地方,距离夜家仙府颇远,今晚得另找掩体休息。他们两人现在虽然浑身都是雄黄味,但只能吓跑蛇虫鼠蚁,入夜以后,山中时有走兽出没,夜阑雨情况堪忧,又没有武器,若是遇到了豺狼等物,铁定难以应付。 系统:“宿主,继续往前走,找到了栖息地后,这个副本便结束了,届时可获得丰厚奖励。” 简禾喜极而泣:“太好了!” 她心中蔫了吧唧一整天的小人终于有点儿精神了。 避过了锋利的枝叶,简禾背着半昏迷的夜阑雨,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在一间已经废弃了的猎人小屋前停了下来。 看得出来,此处应当很久没有人住过了。篱笆残缺,无人修补,一口水井旁倒扣了一个木桶。 朝里一看,井水波光粼粼,映照出了一弯明月。然而,水桶却无绳索牵引,边缘还是裂的。除非学乌鸦喝水、叼来石头攒满井底,否则有水也是白搭。 简禾:“……” 木屋的门扉大开,把手处结满了蛛网。屋中只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木床,无桌无椅,无杯无茶,更没有任何寝具。不过,地面是干的,由此可知,这屋顶应该没有漏水,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简禾进屋后,驱走了两只停留在此的野兔,暂时不敢把夜阑雨放下,背着他在柜中翻出了几根蜡烛,划亮了火柴。 简禾:“……”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连山里面一个破屋子的蜡烛都比夜阑雨那小破屋里的好用! 烛心嘶嘶,小木屋登时被暖黄的烛光所充盈,驱散了森林入黑后的阴森恐怖之意。 有了照明,一切都好办。简禾把夜阑雨放在了木床上。绷在她心中的一根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她脱力坐在了地上,龇牙咧嘴地卷起了裤腿。 那肌理纤薄的小腿之上,竟有一圈小儿臂宽、紫中发黑的焦迹,腿骨变形,惨不忍睹。 在带着雄黄粉回来的时候,因为夜阑雨正值高烧,她根本就发挥不出来1000的武力值,一个不慎,即被一条人头蛇卷住了小腿,弄成了这样。 若不是没有痛觉,饶是再能忍,又怎么可能背着一个八岁半的小少年走那么远的山路? 当然,这话她没有告诉夜阑雨。 只能说,傀儡不愧是专业马仔,这才几天啊,这副身体就已经不成人形了。 简禾叹道:“系统,我现在由衷觉得,‘傀儡无痛’的设定是在保护我了。对了,你不是说有奖励么?”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信任的铸造】。咸鱼值—200,实时总值:1900点。宿主机智+10,勇猛+10,服从+10,忠诚+10。夜阑雨觉悟+1000,实战经验+1000。发放奖励:【野外生存包裹】x1,内含食材、烧烤炉、烧烤汁、调味品、干净食水、简易医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文啦??ヽ(°▽°)ノ?我居然更新那么快,饿妹子嘤!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西游记电视剧的那个【你醒啦.jpg】的表情包。本章开头,简禾叫醒夜阑雨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这个画面感(不 —— 感谢舒涂、哈哈哈、苜蓿(x2)、26321806姑娘的地雷,感谢鹅肝手握姑娘的手榴弹,感谢啃蘑菇的小虾米姑娘在专栏投的手榴弹!!!?( ′???` )么么哒 61、第61个修罗场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落地声, 半空跃出一个白色的箱子,恍如被一只透明的手托扶了下部,晃晃悠悠地落到了铺满灰尘的木屋之中。 奖励一到, 简禾也顾不上自己的那条将残未残的左腿了, “咔哒”一下, 打开了箱扣。 偌大的一个箱子中,整齐有序地放了药箱、食材, 还有一个折叠烧烤炉。简禾率先打开药箱,惊讶地看到里面不仅有纱布、酒精之类的常规东西, 还有装好了药水的一次性针筒, 正是星际时代最常见不过的一种消炎镇痛药。 转念一想, 也对,夜阑雨身上的可不仅是“擦破皮”程度的小伤, 在那个又黑又脏的蛇蛋里翻滚了那么久,要是不来点特殊处理,这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退。 速战速决。简禾站在床边, 卷起袖子,先把夜阑雨翻了个身,让他保持着背朝天的姿势。随即,她稳而快地用白箱里的一块锐利的刀片割掉那件在他身上绑了两个日夜、被干涸的血迹与污脏物染黑的中衣。 有一部分的衣服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了, 无法徒手撕下来,简禾用干净的饮用水沾湿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撕了下来。趁着他晕,简禾目不斜视、手亦不抖地消毒、敷药、包扎一系列做完, 最后给绑上了干净的纱布,做好了固定,妥帖处理了伤口,让他趴着躺在了床上。 “叮”的一声,药水空了的针筒被丢到了一旁。 最紧要的事情做完了,简禾松了口气。先把堆放在一边的那些染血的纱布、中衣全拿到了较远的地方去,埋进土中,以免血腥味惹来什么东西。 印象中,系统提供的这些用具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回。简禾搬出了烧烤炉,以最快的速度把系统所送的肉块全烤熟了。 刀子划开了肉的表皮,烧烤汁涂在了鲜嫩的肉上,滋滋地冒着油泡泡,看着就又香又脆。简禾一边烧得热火朝天,一边口水哗哗,泪洒心田。 傀儡是种神奇的东西,虽然身体构造跟人很像,有舌头也有喉咙,但就像是普通的机器人,人生中绝无“吃饭”这个选项,吃了也消化不了。虽然嘴馋,但还是别浪费食物了。 刚把烤熟的肉放到碗碟上乘凉,回头一看,简禾就发现刚才还冒着热气的烧烤炉、空了的针筒、用剩下的纱布和酒精……都宛如夏日气泡般消失了。 简禾:“……”看来是使用时间恰好结束,真是好险! 被折腾了一番,夜阑雨的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然而烧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地胀痛着,只认出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简禾把人稍微扶起来一点,杯子递到了他唇边,道:“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暂时很安全。来来来,喝点儿水,小心别呛着了。” 甘凉的水沾到干裂的唇,如同被烙铁烧红了的喉咙便急不可耐地继续大口索要。喝完了水,简禾又乘机喂了他吃几块烧肉,解释道:“这猎户家里有碗筷,我去猎了只野兔回来,你吃点吧,当心烫嘴。” 夜阑雨是被她背进来的,什么也不知道,故而瞎编也毫无压力。 同时在心中犯嘀咕:“他人还在发烧中,理应喝点粥什么的。我喂他吃这种上火的东西会加重病情吗?应该不会出毛病吧?我刚才也没放刺激的调味料……哎,算了,跟‘饿死’相比,什么事都不算事,吃吧吃吧,百无禁忌了。” 哪怕是在神志不清时,夜阑雨也极少会吃来历不明的东西。然而他现在实在是饿坏了,听了简禾状若随意的解释,疑虑瞬间打消。简禾怕他断食两天,又突然暴食油腻的东西,胃会受不了,在喂了一小碗后,就收手了。 把碗丢到一边后,她脱下了自己已经干了的外衣,盖在了夜阑雨的身上,笑道:“今晚就先这样吧,你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我可背不动你。” 窗外又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渐而增大。不久之前还在他心头徘徊的那些恐惧、怨恨的情绪,都已离他远去,这一方小屋,烛火摇曳,烤肉的气味弥漫在空中,安谧得像一场梦。 夜阑雨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木木地看着她。 这么盯着她,简直跟盯着鸡崽、生怕鸡崽跑掉的老母鸡似的。简禾啼笑皆非,伸手捂住了夜阑雨的眼睛,道:“行了,睡吧,我们已经从蛇蛋里出来了,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保证,你睡醒以后还是会看到我。” 等了一会儿,手心还是有点痒痒的,原来是夜阑雨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简禾静了片刻,忽然道:“难道你伤口疼,所以睡不着?” 夜阑雨闷声道:“有一点。” 他说“有一点”,那肯定是不止一点。简禾挠头,坐近了一点,道:“要么,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吧?” 夜阑雨手指蜷了蜷。其实他睡觉是不爱吵闹的,但此时背上的伤实在难熬,便接话道:“什么故事?” “这是个好问题。”简禾肃然道:“不能说太好笑的,不然你伤口会裂开。不能说太可怕的,不然你会睡不着觉。可没了这两个元素,故事就没那么跌宕起伏了。怎么办呢?” “……”夜阑雨嘴角一抽,道:“算了,我不听了。” 简禾煞有介事道:“嘿,我都准备现编一个了,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不能不听。” 夜阑雨眉头一动,似乎是想忍住,可唇角还是几不可闻地扬了扬。 终于笑了。 简禾松了口气。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说个故事出来,不过是在转移他注意力,等待那针剂的助眠效果起效。 “说起来,这里应该是个猎人的小屋,不过屋主早就跑了。”简禾道:“我刚才去院子里看过,这儿不仅有水井,还有个小菜园。”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让人既安心,又有点儿昏昏欲睡 夜阑雨道:“菜园?种了什么菜?” “你说呢?屋主都不在那么久了,菜园里肯定也只剩一些野草了。”简禾道:“不过,这房子旧归旧,却不漏水,收拾收拾还是能住的。” “嗯……”听着听着,夜阑雨便感觉到眼皮有些发沉,倦怠的睡意涌上四肢百骸,身体沉得仿佛要坠下去。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挣开过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只冰凉的手,就听着她胡说八道,东扯西扯。 困倦的浪潮袭来的前一刻,他原本置于枕边的手朝下摸索,拉住了她撑在木板上的另一只手。这么多根手指,偏偏拽住了她的无名指。 简禾:“……?” 奇怪了,怎么又是这根手指头? 说实话,自从姬钺白往她的这个手指上戴麦穗圈成的戒指以后,简禾现在对与“无名指”相关的一切都特别敏感。尤其是,在事后她还想起来了,与玄衣的第一次见面时,在破庙时,昏迷中的他似乎也抓过她这根手指。 不过,夜阑雨现在又困又累,迷迷糊糊的,估计也是瞎抓的。不然,这是何等的巧合啊——大家居然都跟她这根手指过不去。 等了片刻,简禾听到夜阑雨的呼吸音平静了很多,舒缓且悠长,遂拿开了搭在他眼皮上的手。不过,那只被他拽住的无名指,倒是花费了一点功夫才拉了出来。 往床角一坐,简禾就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倚在了门板上,晕了过去。 ——不得不说,夜阑雨不愧是??,做出来的第一个稚嫩的傀儡,连在低电量的状态下也如此好使,能撑上那么长一段时间。 哪里知道,再睁眼时,景色已大变。 林野漫漫,阳光自稀疏的枝条间洒落。简禾苏醒时,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了一块木板上,沿途山路跌宕,世界一片澄明。那条弯曲变形的伤腿已经被一根木柴固定住了。 系统:“宿主,已经过去两天了。” 简禾坐起身来,低头一看,发现她所坐的这块木板之所以能行进在山路上,是因为它的四个角都各有一个矮墩墩的小草人在抬着。翠绿色的身体,长叶卷成的身体,柔韧而细长的“手脚”颤巍巍地捧着沉重的木板,却走得又稳又快。 ——纸奴术。 顾名思义,即是立下短暂的契约,去操控一些重量极轻的东西,譬如说纸、草、叶片等,所以笼统地称呼为“纸奴术”。不过是丹暄夜氏的子弟在纵傀儡前所要练习的基础术法。 同时控制着四个纸奴来抬木板,确实要费点儿灵力,但却比自己抬要有效率多了。看来休息了两日,夜阑雨是真的恢复精神了,不然哪会有余力捣鼓出这些东西? 只是,他人现在在哪? 简禾左顾右盼,正欲下地,却见前方草丛微动,夜阑雨手执竹竿从中步出,看来是去前面探路了。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似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快步跑向了她。四个纸奴感应到了什么,齐齐一震,加速前进。于是,没坐稳的简禾差点从板上滚下来。 见状,夜阑雨神色一凛,四个纸奴顿时偃旗息鼓,减缓速度。这下,才刚适应了速度的简禾又差点要滚下地。 好在,被及时跑到的夜阑雨扶住了。 简禾往后一坐,还有闲心开玩笑道:“要不是你扶了我,我都要怀疑你是存心跟我这条腿过不去了。” 夜阑雨不为所动,拉起她裤腿检查了一下,小大人似的,道:“你不要乱动了。” 简禾举起双手:“好吧,我不动。话说,你去前面探路怎么不叫醒我?万一碰到蛇了怎么办?” 夜阑雨从袖中取出了一株刚摘下来的绿植,道:“蛇已经不会出来了。” 原来,那绿叶微凹的脉络之中,竟然陷了不少细碎的粉末,气味刺鼻,竟是雄黄粉。 简禾脱口道:“有人来这边搜山驱蛇了。” 既然都来搜山了,他们就躲在这附近唯一的一个人工建筑中,夜里还亮着烛火,非常显眼,为什么这都没有发现他们? 还是说,他们只是来驱蛇的,而不是救人,所以根本没有认真搜山? “或许是吧。”夜阑雨淡道。藏于背后的指尖轻轻转了转草梗,骤然收紧。被捏揉得支离破碎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简禾并未望见,只是抬头看天,忧道:“路上洒了雄黄也不一定安全。你看,今天也没有阳光,搞不好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丹暄这鬼地方,夏季一到,阴雨绵绵,鲜少有阳光普照的日子。难怪夜家人一个二个都一副冰肌玉骨清无汗的模样,原来是根本没有晒黑的机会。 既然自己都醒来了,也就无谓让一个小孩儿浪费灵力抬她回去了,横竖她也没有痛觉,早点回去,才不会节外生枝、徒增烦恼,简禾抚掌道:“正好,你撤掉这几个纸奴吧,我自己下地走就可以了。” 夜阑雨闻言,摁住她脚踝的手骤然加重了力气。 这表情是要生气了? 简禾微惊,观他神色,识相地把要下地的腿缩回去了,奇道:“那什么,你要抬我?” “坐好。”夜阑雨板着脸道。 他一站起身来,四个纸奴又摇摇晃晃地抬起了木板,朝前踩去,将刚才落在地上的草叶碾成了烂泥。 罢了,既然有免费轿子坐,干脆就享受吧。简禾想通了,乐道:“谢谢你啊。” 忽然又想起来,任务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读取过心动数值。经过了这个人头蛇的副本,好感度应该水涨船高了一大截了吧? 结果打开面板一看,才发现夜阑雨的进度条是灰色的,根本就没有开启。 系统:“鉴于夜阑雨的年龄只有八岁半,暂时不予显示爱情相关的进度条。” 简禾:“也有道理。不然攻略这么个小弟弟,也太凶残了。” 系统:“宿主,别忘了,你现在是他塑出来的傀儡,年龄还不到一岁,比他小太多了。” 简禾:“……” 哦豁! 不到一岁的简禾重新躺了下来,枕住手臂,凝视了前方以竹竿探路的那个瘦削的背影片刻,冷不丁道:“夜阑雨,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不是傀儡的?” 原先,她是想着——彼此朝夕相对,她有很多行为都与傀儡不似,随着时间过去,迟早会瞒不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权,润物细无声地让夜阑雨先从心理上有个接受的过程,再戳破“傀儡有灵魂”的事实也不迟。 但经历过蛇洞的一夜,简禾想,哪怕是个傻子,应该也能确认她并非傀儡了。 此刻,彼此的状态都不好,但简禾觉得,若是错过了这次,短时间内就找不到更好的机会去摊牌了。 夜阑雨果然一点儿也不惊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道:“一开始就知道了。” 简禾躺不住了,吃惊道:“一开始?” 夜阑雨道:“从你说‘痛’开始,我就知道你是精魄了。” 简禾:“……” 那岂不是第一天就掉马了? 她以为他起码要到蛇洞那一天才发现异常,没想到是那么早之前,她无意间说出的一个字,就已经让自己在那双稚嫩的眼睛前无所遁形了。 难怪她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夜阑雨都一副半点都不出奇的样子、还会担心她把他扔在蛇窝里,系统也从不因“ooc过火”而加她咸鱼值——因为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附身在傀儡身上的精魄!所以才会怀疑她的忠诚度啊! 简禾哭笑不得,但又松了口气——罢了,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吧。否则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回程的路走得很快,不到中午,夜氏仙府的大门便隐约显露在了山野云雾之间。 都两天了,夜阑雨失踪了那么久,丹暄夜氏的人得了报信,急着驱蛇,却不急着救人。若失踪的人换了是夜景平那个假少爷,恐怕这儿早就翻天了,掘地三尺也要在第一天把人找到。 这区别对待还真是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gzwlll、de意の四叶草、画扇绿水皱、肖歪歪。(x8)、小小纸尿裤、哈哈哈、妘妗、zxw(x2)、soulies(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柒浅姑娘的火箭炮(x2),么么哒(づ ̄3 ̄)づ!!! 62、第62个修罗场 石梯前, 身着枣色长袍的弟子正忙碌地进进出出,有的在往仙府附近的草丛里撒驱蛇的药粉。 几天前的深夜,夜景平等人连滚带爬地冲回来报信, 称昭明岭出现了一条体型巨大、性情凶猛的人头蛇。不仅自己作恶, 还孵出了无数小蛇, 横行于山间,大肆捕食活人。 这几个弟子平日自命不凡, 最看重仪表,此刻却人人惊惧悚然, 眼神闪烁, 发冠凌乱, 衣襟歪斜,狼狈至极。其中一个少年居然连脚上的靴子丢了一只也不知道。可想而知, 这一天以来受了多大的刺激。 鉴于事态严重,两个守门人连瞌睡也不打了,忙不迭拍房门唤醒了家主。 如今正是湿气氤氲、雨水多发的季节, 如果不赶紧收拾掉那条王蛇,任由它盘踞在阴暗之地沐浴尸气,那么,不用几天时间, 它就很可能会从普通的畜生化作真正意义上的邪祟。等到那时就一切都迟了,不赔上几条人命,都收不了它。 家主立即命人清点好人数,携带好雄黄与火把, 入山寻找落单的弟子。等天亮后才进山杀蛇。 没办法,夜家的弟子毕竟不是“头顶光环以一敌百还能抽空耍帅”的boss们。尤其是太阳下山以后,阳气稀薄,阴气转浓,魍魉出没,也恰好是人头蛇最活跃最凶猛的时间。挑这个时段去人家老巢踢馆,纯粹是找死。 夜阑雨将食中二指并合,置于唇边吹了声口哨。四个颤巍巍的纸奴听到哨声,听话地放下了木板,下一秒,就恍如被抽走了主心骨,软趴趴地飘散在地,与路旁的杂草混为了一体。 简禾会意,冷不丁张开双臂,搂住了夜阑雨的细腰,把人像扛米袋一样抱了起来。 夜阑雨瞪眼道:“……你干什么,我不用你抱!” “做戏要做全套,藏拙也是。”简禾诚恳地说完,偏偏还手欠,拍了夜阑雨的臀部两下,以示安抚:“认命吧,我凭本事抱起来的人,没道理要我放下。” “……”从未被人触碰过的位置被如此对待,夜阑雨悚然僵硬了。 现在都是午后了,其余落单者早已全部归府,还能跑能打的则都结队进山了。所以,当浑身脏得如同在泥地里滚过几回的夜阑雨与简禾出现在门前时,四下哗然。 简禾:“……” 这么惊讶,看来是真当夜阑雨死了啊。 不理,继续入府。果不其然,府中人丁寥寥,只剩一个管事,以及那些先一步被接回来、目前正在房间养伤的少年们。 廊上,两个佩好剑的弟子目不斜视地与简禾两人擦肩而过,出鞘三寸的剑刃上酒渍斑斑,味道冲鼻。夜阑雨略有些讶异,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剑, 等他们过了,简禾小声道:“你看到了没?闻到了没?” 夜阑雨道:“他们的剑在雄黄酒里泡过,衣服亦覆了一层药粉,应该也涂满了雄黄粉。” “这就是反面教材,过犹不及的典范。”机会难得,简禾循循善诱道:“雄黄粉可以驱蛇,还能吓跑一些爬虫啊什么的,但是,如果碰到了嗅觉灵敏的大型走兽,这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所在。更坏的情况就是引来魔兽。还有,仙器泡成那样,会影响灵气的溢出,得不偿失……啊,话说,我之前提出往我们身上涂雄黄粉,是因为我们那会儿被困在蛇蛋里,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可不能跟这些人混为一谈。” 夜阑雨垂眸,掩住眼中深色,认真地把她的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末了,他轻轻揪住了简禾的发带,低声道:“你以前是什么人?” “我吗?就是个英年早逝的散修呗。也不知道怎么着,死了以后没投胎成,被困在了你的傀儡里面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散修…… 这是指没有门派,也没有家族做靠山,全赖自学成才之人。这种人或许有点本事,但在真正的仙门世家子弟面前,或多或少都会露怯,很少会像简禾一样,笃定自信还略带调侃地评价他们的不足。 夜阑雨垂眸,睫毛微颤,道:“真的只是一个散修?” “不是。”简禾龇起一排牙,看起来颇为讨打:“是个很厉害的散修。” 昨晚那支从天而降的消炎针只能消炎镇痛,可不能让伤口快速愈合,故而,之后的一段日子,只能老老实实等皮肉长合,再滋养回损失的元气。 在大夫那里换的药粉凉丝丝的,敷上干净的纱布,那阵蔓延徘徊了一日一夜的麻木痛觉逸散了不少。匆匆喝了碗粥后,夜阑雨就栽倒在了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下去,他就到了月上中霄才醒来,干净利落地错过了饭点。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急着吃东西了。夜阑雨恢复了精神,洗了把脸后,总算有精神为简禾修理壳子了。 简禾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房间中唯一的那张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上,殷切地等待着他。 夜阑雨拭掉了白净小脸上的水珠,瞥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在还未被带到丹暄、住在河清的那段日子,他曾经从河边的泥窝中挖出了一条棕黄色的小奶狗。不知是谁在欺负它,把它的半个身子埋进了土里。虽然不会闷死,可这小奶狗力气太弱,也挣脱不得,只能在那里细细弱弱地呜咽着。 虽然结了缘,但他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自然不可能带着这条小狗回去。 不过,从那以后,偶然在河边碰见,这条小狗依旧会冲他吐舌摇尾,龙眼核似的眼珠湿润而殷切。 此时坐在板凳上等待他的简禾,竟然会让他想到了那条脏兮兮却很温顺的土狗。 挥散了风牛马不相及的画面,夜阑雨蹲下来,卷起了她的裤子,拧眉检查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双残腿居然能撑到现在还不断,堪称是一大奇迹。 明知过程无痛,可想象一下画面,简禾就是一阵发恘,没勇气直视过程,干脆就缩头耷脑,不听不看,省得留下心理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简禾听到夜阑雨说了句“好了”,才胆战心惊地睁眼,看到自己那条弯曲变形、绕了一圈焦紫色印记的小腿,已经恢复了出厂设置,肌理修长,雪亮滑腻。 简禾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跳了跳,雀跃道:“真的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太厉害啦!” 夜阑雨语气中流露出了几分自信与傲气,道:“小事一桩。” 系统:“叮!宿主马屁值+10,夜阑雨心情+500,自信+500,心防—500。” 简禾:“???” 马屁值又是什么奇怪的数值?罢了,先不管了,心防—500,这可是个好迹象! 从蛇洞出来后的这两天,总算有点儿渐入佳境的意思了。在她坚持不懈的冒犯与撩话下,他长在自己外壳的刺,似乎都有点儿挂不住了,开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起伏的情绪,会笑、会开心、会抱怨、会闹别扭,有时还会气急。 比起长大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看不到其感情起伏,现在的夜阑雨可以说是可爱到了极点,简禾心中飘飘然,根本就止不住逗他的心。 简禾心情大好,回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 “你想下山?”夜阑雨道:“今晚府外洒了药粉,宵禁提早了,已经出不去了。” “谁说要下山的,我今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厨神的诞生。”简禾揽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夜家的厨房在哪里,带个路呗。” 二十分钟后。 明月飞琼,枝头落雀。 猎蛇小分队今晚不回来,此时正是府中人员最为空缺之时。夜深人静之时,大摇大摆地走在府中,根本就碰不到别的人了。 屋脊上的琉璃神像的影子散落在白墙上,翩跹沐云,栩栩如生。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神像中飞速掠过。 简禾悄无声息地往廊桥外探出头,看到对面的厨房乌灯黑火,寂静无人,手伸到背后,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 夜阑雨:“……” 雕花大门只轻轻地搭了个扣,两人轻手轻脚地侧着身子入内。简禾从袖中抖出了火折子,一吹火焰即燃。 密闭的环境中,弥漫着一股独有的饭菜味道。炉灶中还有未烧净的木柴。然而,连着掀开了几个锅盖,却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到头来只找到两条漏网之鱼——两个冷了的馒头,皱巴巴的,看了也食欲全无。 如今天气回暖,又潮湿,想必味道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简禾嘴角一抽,把锅盖盖上。 夜阑雨挽起袖子掀起了砂锅的盖子,回头道:“这里有粥。” 眼前这个漆黑发亮的砂锅中,盛着一半带有余温的盐白粥,还很新鲜。 简禾很肯定地道:“这么清淡,肯定是煮给那些伤员吃的。” 光是喝白粥,未免也太单调了。简禾绕着灶台转了一圈,竟让她在厨房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竹编的大鸡笼! 笼中,一只花斑毛色的鸡战战兢兢地缩在了一角,绿豆眼销魂地朝上翻了翻。 简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会翻白眼的鸡,蹲在了鸡笼边,惊奇道:“夜阑雨,你快来看,这鸡会翻白眼!” 夜阑雨正在烧水,头也不回,不屑道:“白眼有什么好看的?” 简禾道:“机会难得,看看嘛。你敢说你见过这么别有一番风味的白眼……啊!又翻了!” 夜阑雨终究是孩子心性,虽说竭力表现得波澜不惊,但到了此时,也终于被勾起了兴趣,绷不住了。他往灶台下塞了根细柴,就凑到了简禾身边。 可惜,他一来,那只鸡就转过了身去,以鸡屁股朝着他们了。 简禾摊手道:“你来晚了,没得看了,可惜。” 夜阑雨手指动了动,闷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是你想不想看,是我想让你看。不过留到下次吧,现在要先供奉一下五脏庙。”简禾伸手打开了鸡笼的门,摩拳擦掌道:“长这么肥美,舍你其谁。” 简禾以最快的速度烧水、拔毛、洗净、剁碎了这位鸡朋友,下锅以后,拌上姜片、葱花、油,一时之间,油烟的香气飘了满空。上碟以后,拌着白粥一起吃,这样就有滋味多了。 “我没放太多油盐,你尝尝看会不会太咸吧。”简禾一屁股坐在了桌上,把筷子擦干净后,递给了他,笑眯眯道:“当然了,咸了我也不会重做的,你就多喝点水,担待一下吧。” “你不是有味觉么?”夜阑雨低头饮了一口粥。 “有是有,但比我还是人的时候差远了。你不是傀儡,所以体会不了。”简禾以手肘支着桌子上,感叹道:“看你吃得那么香,要是我也能尝尝就好了。” 恍神片刻,“咔哒”一声,一只小手轻轻地把一个碗推到了她跟前。 简禾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这小碗中放了几块已经已经被夜阑雨剔出了中间骨头的鸡肉。 这主动示好的态度……看来这次的副本没白刷啊,还是有点成效的。 “多谢多谢,你人真好。但我吃一块尝尝鲜就行,不用浪费。”简禾笑道,准备起身去拿双筷子,系统却在这时道:“叮!宿主触发日常剧情【投喂】。” 简禾:“???” 系统:“任务要求:请宿主在五分钟内,接受夜阑雨的投喂一次。成功完成以后,可增进主仆情谊,并提高协作战斗能力。若失败,未来的副本难度将提高100%。” 简禾:“……” 艹,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任务到底是谁设计的?! 系统:“还有四分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禾抹了把脸,稍微往前挪了挪,道:“那啥,你喂我吧。” 夜阑雨抬头盯着她,诡异道:“我、喂、你?” 简禾厚着脸皮道:“对,你喂我。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最左边的那块,谢谢。啊——”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鸡肉入口。简禾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却见夜阑雨正把滚烫的鸡肉放在了嘴边吹吹,这才朝她递来。 简禾笑了,下一秒,就尝到了淡淡的肉香味。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日常剧情【投喂】。” 简禾含糊不清地嚼着鸡肉,发现夜阑雨望着自己,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你有话要问我么?” 夜阑雨想了想,道:“你说你以前是散修,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不记得了。”简禾道:“不如你为我取一个吧。” 夜阑雨定定地望着她,脱口道:“小禾。” 简禾:“……!!!” 突然被喊出了本名,她险些从凳子上滚下去。 次奥次奥次奥! 不是吧!脸捏得一样也就罢了,怎么连名字也能撞上?! 夜阑雨不知道她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大浪,自顾自地念了几次这两个字,才决定道:“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夹杂了脚步与人声的喧闹声,不加掩饰,在夜里分外明显。 简禾一个激灵,当机立断地吹熄了烛火。烛心升起了一缕青烟。 夜阑雨反应也极快,把桌子上的碗筷一扫,藏到了水桶之后。 这厨房胜在面积够大,且灶台的形状不规整,藏匿两个人易如反掌。 简禾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夜阑雨,侧身躲到了一个大酒桶之后。好在他们来得早,这会儿,空气中的油烟味已经差不多散去了。 刚蹲下不久,就听见厨房门被推开了。 从投映在地砖上的影子去判断,进来的人有好几个。为首之人,无须看脸,只听声音也认得出是那夜景平。其余两人,应该就是他的跟班了。 “好饿啊,不知道还有没有粥剩下。”其中一人道:“唉……说实话,景平,那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那件事”? 打哑谜必有蹊跷。简禾直觉有情况,悄声竖起耳朵听。 夜景平道:“你烦不烦,都说了一个晚上了。” “听杀蛇的人说,他们这一路进山,沿途蛇尸过百。而蛇窝的缺口上,还有一个未燃尽的雄黄火堆。正是因为有人扫清了大部分的障碍,我族的修士才能这么快找到蛇洞。”那人道:“但是,我们由始至终就没去过那一边啊……所以,他们说的蛇尸、雄黄的火堆,都不是我们的功劳。在家主面前冒认……是不是不太好?” 听到这里,简禾的心弦绷紧了。 原来是这样。 托系统那切换战斗状态的操作的福,当天,在滂沱大雨中,简禾斩杀的蛇数不胜数,这其中的大部分都还在原地,未曾腐坏成白骨,自然就成为了夜家修士的指路标。 最重要的是,这些蛇要么是被捏碎了七寸所在的骨头,要么是眼珠爆裂,獠牙折断,总之,怎么一击致命怎么来。若这么做的人是个成年已久的修士倒不出奇。可这个人却是那日初出茅庐的少年们的其中一人——不管是自己上还是让小弟上,都足以让人震惊、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叫骗?这叫先下手为强。”夜景平斥道:“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让家主高看几分的么?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胆小?!” “想是想,但是,万一杀蛇的人出来揭发我们了呢?给家主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夜景平道:“杞人忧天!当时家主询问时,所有人都在场,所有人都没吱声,又怎么会在事后才提出异议?就算提出了,有人会信么?” 另一个少年惴惴不安道:“景平,你不记得了吗?那天,并不是全部人都来了的。那个夜阑……不,是那个小杂种,不就不在场么?” “他?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贱命易活,他哪有命活着回来。别说杀那么多条蛇了,就算你跟我说他只杀了一条,我也不信,喂蛇倒有他的份。” 简禾听着这无耻的对话,一阵哑口无言:“……” “说坏话一定会被本尊听到”的黄金定律还真是永远都不过时啊。这几条杂鱼,要是哪天有机会看看剧本,搞不好会捶胸顿足、吐血三升,后悔没有跟他们口中的“小杂种”打好关系的吧。 这一刹那,简禾猛然怔忪了一下。 毫无预兆地,一阵阴冷暴戾的滋味攫取住了她的心脏。耳旁什么也听不见,惟独撕碎、破坏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疯长。 一瞬间,声音重新灌入耳朵。简禾如梦初醒,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刚才并不是错觉。 那不是她的愤怒,而是自控力尚且不足的夜阑雨胸中掩饰不及的怒意影响了她。若非他及时偃旗息鼓,她或许刚才已经扑出去了。 这或许算是傀儡术的一个弱点——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绪到了极点,已经无法自我控制了。那么,就算没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进而大开杀戒。 里间惊魂未定,险些铸成大错。外间的三人却一直未发现他们的存在。一个少年道:“罢了,别吵了。既然都认了,我们就一条心,咬定是自己做的……话说,锅里没粥了。” “饿了吃什么粥,就该吃点肉。”夜景平的声音颇为不耐烦,挥手道:“我在厨房放了只鸡,我娘特意备来下蛋给我吃……咦?鸡呢?!我的鸡呢?!” 简禾:“……” 夜阑雨:“……” 一个少年道:“嘘,小声点儿,都是宵禁时间了。” 另一人道:“你看吧,笼子的门都没关紧,肯定是飞了。” “胡说八道,它飞得出鸡笼,难道还飞得出这个厨房?!”夜景平倒退两步,踩到了一块鸡骨头,定睛一看,更是怒不可遏。 只听他气急败坏道:“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蛋偷吃了我的鸡?!” “小声点!” “哎,大丈夫何患无鸡。” ……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兴许是担心会惹来大人,另外那两人很快就把他给劝走了。厨房再度安静了下来。 方才的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简禾二人立即关门离开。 于蜿蜒的回廊里绕转数回,穿过了建筑群,直至差不多靠近那座小茅屋了,才缓下了脚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揽了别人的功劳,真想打他一顿。”简禾啐了一句,又道:“夜阑雨,你生气了?唉,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夜阑雨脸色阴沉,缓缓道:“是,但没有意义。” 一边是修炼了数年、生母出身不凡的大少爷,一边是初来乍到、修炼还不足一年、生母亦非贵人的他。谁更像杀得了人头蛇的人,不言而喻。 没有别的原因。在旁人眼中,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绝不可能是杀蛇之人,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也对。要是我们刚才冲了出去揍人,听上去是很爽,可那小子那么阴,你回过头来,八成得领罚,还不是得不偿失。”简禾抬手,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发旋,道:“人人都有生气的时候,但不是个个都能在盛怒的时候看好形势的。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又聪明又克制。到了以后,你的成就一定会远高于他。” 夜阑雨神色缓和了些,轻声道:“会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了,怪人。” 简禾莞尔。 夜阑雨果然在当她哄人,其实她的话完全没有夸大。 将来,论个人成就,夜阑雨确实是牛逼。论名气,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完全不输给另外三位病友——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而他声名狼藉的开端,可以追溯到丹暄夜氏的满门覆灭惨案。 所以说,夜景平根本就没命嚣张多少年了。 贺熠火烧公孙氏的那一回,不仅证据确凿,他本人的态度也是坦荡自如得过分。任千万人戳他脊梁骨,也从未试图掩饰过自己的恶行。 但夜阑雨却不同,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屠门,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他做的。面对风言风语,他却从未站出来辩解过一句,像是不屑解释。所以,这事儿基本是扣在他头顶,没跑的了。 夜家众人的死状颇为凄惨,大多都是手足分离,头颈撕裂,死不瞑目,这种纯用暴力撕扯而不见锐利刀剑切口的杀法,比一剑穿心恐怖得多。再加上,夜阑雨自那以后便行踪成谜,见过他真面目的没几个。因此,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脸色黧黑、胸长汗毛、四肢粗硕、尖嘴獠牙、十恶不赦、专门吃小孩的鬼见愁。 这些人哪里会知道,真正的夜阑雨会是个身材纤瘦高挑、俊美中带着四分阴柔、三分森然的白衣公子。 说实话,就目前来看,夜阑雨的天使程度可以说是跟玄衣不相上下。简禾也一度怀疑,他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变成长大后的那个样子。 其次,他与夜家之间,虽有仇怨,但似乎,还不至于强烈到要屠门的程度。屠门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笔、到底是什么激化了他与夜家的矛盾,现在还不得而知。或许之后就能明白了吧。 思绪飘远不过是数秒,简禾回过神来,快步跑到他身前,面对着他,倒退着走路,道:“我现在想想,咱们就这么放过夜景平、不揍他一顿,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夜阑雨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聪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学活用,不错。但我刚才还说漏了一条,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聪明人用这里打架’。”简禾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道:“我有个好点子。你知道夜景平那厮爱去什么地方么?明天我趁他落单时,找个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顿。” 夜阑雨:“……” 简禾说着说着,被自己逗笑了:“你难道不心动吗?我们偷吃完他的鸡,还要用麻袋揍他一顿,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夜阑雨终于绷不住脸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啊,还有。”简禾道:“你刚才不是给我取了个名字么?姓氏呢?你还没给我取呢。” 这么问,不过是她想试探一下,夜阑雨会不会给她取一个“简”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了。 孰料,夜阑雨却摇头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简禾一怔,道:“为什么?” 树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辉如泽,为他稚嫩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衬得他的双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清剿人头蛇的活动红红火火地进行中。故而,每天早上的早课也暂停了一段时间。这正合简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夜景平那帮人晃来晃去、辣自己眼睛,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夜阑雨好好养伤,一举三得,妙哉妙哉。 当然,所谓的养伤,不代表每天从早睡到晚,什么也不干。 在简禾的提议下,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他们在昭明岭附近找到了一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让夜阑雨学习操纵别的傀儡。 这样提议是有原因的。 简禾夺取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当初的立契也没有成功。这就相应地剥夺了夜阑雨与真正的傀儡练习的机会。若才想落于人后,自然要在事后补齐。 转眼间,时间匆匆而逝。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尾声,秋意渐浓。在这期间,咸鱼值一直没有变化过,仍旧维持在了1900点。 上一回误判了敌人的等级,差点捅了大篓子、害死不少弟子,那名地位颇高的女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过。 而自从恢复早课以来,弟子们也暂时失去了下山打怪的机会。一个个天天被闷在山上上课,闲出了鸟蛋。 好在,这种因噎废食的状况很快就被打破了——丹暄的除祟祭祀到了。 以丹暄山为圆心的数里以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小村子。故而,这除祟的祭祀里,虽然也会有花车巡游,人们也会戴着鬼怪的面具追随花车、载歌载舞,但是,就别指望能欣赏到蝶泽那种盛丽繁华的场景了。 说回与夜家有关的事。最近几天,山下传来数则消息,称有海兽上岸作犯。 海兽不是魔兽,而是一种爱作弄人的魍魉,滋生于海岸的深洞里,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或小孩子混杂进人群里,做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谁着了它的道,与之打过交道,骨头就会酸痛个把月。 若是有人定力不足,被它迷惑,把它带回了家,周身肌肤就会渗水腐烂,痛苦不堪。 好在,它不是那种一上来就要吃人的魍魉,本着多见多识的原则,乘着祭奠的东风,夜家弟子得令,纷纷下山去寻找海兽的蛛丝马迹。 ——虽说这是个学习任务,但实际上,大伙儿近来天天被拘在山中,正愁碰不到魍魉。碰上这机会,皆是跃跃欲试、玩心大起,巴不得早点去山下等着。 傍晚时分,庆典开始的前夕,简禾与夜阑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哒哒地冲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山庄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觉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规模却连蝶泽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不过,卖面具的小摊上挂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为这边近海,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无一例外都绘有鱼鳞。 走在路上,秋意拂面,黄叶铺地,树枝上也挂满了纸灯笼,节日的气氛还是颇为浓厚的。 无奈,很多东西都只能看看,不能买。无他,只因兜里没钱。不过也不能怪夜阑雨,他年纪还小,简禾也不好意思大花特花他那点积蓄。夜阑雨倒是大方,直接把钱袋敞开交给了简禾。 简禾受宠若惊道:“都给我吗?” 夜阑雨道:“你拿着吧。” 兜里只有三个铜板,简禾捏了捏,严肃道:“没问题,我不会乱花的。” 被拥挤的人潮堵得难以走动,忽然看到前方有个卖糖的小摊贩,简禾心下一动,道:“走,我们去买糖吃。” 艰难地钻过了人群,来到了糖贩子前。四个铜板才能买两颗糖,简禾很大度地道:“这次你吃。下次咱们带够钱了再来吃,吃到够本。” 小贩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诧异中带点鄙视,仿佛在想——世上竟还有连颗糖都吃不起的穷鬼,真的还是假的? 最终,夜阑雨却没有掏钱买。按他所说,糖还是一起吃比较有滋味,等下次带够钱了再一块儿吃吧。 就在两人即将起身离开时,上空风声急促,伴随着满街的惊叫,翻滚的热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简禾瞳孔猛缩,一把搂住了夜阑雨的腰,两人一同往旁边有瓦遮头的酒馆中滚过去,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刚才朝他们倒下来的,竟是一俩毫无征兆地着了火的巨大花车! 四面八方传来了惊恐的呼喝声—— “着火了!救人啊!” “三辆花车都着火了!” “一定是海兽在闹事——!” …… 酒壶翻倒,烈酒流了一地。火焰触地,“飒”一声,瞬间包住了方才的小贩。他凄厉地哭嚎着,双手徒劳地拍打衣服上的火焰。不消片刻,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焦炭,跪倒在了地上。 简禾心惊肉跳。刚才往酒馆里的那一躲,要是她犹豫的时间再多一秒,那么,他们早就与那小贩沦落到同一个下场了。 这座酒馆是木质建筑,着火时跑进来,无异于自杀。但是,这也是刚才的她唯一的选择了,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无法踏足其中。 火焰开始窜入酒馆大门,客人见无法突围而出,只能争先恐后地往楼上跑。 浓烟扑鼻,夜阑雨捂住了鼻子,简禾面色微变,拽过旁边空桌上的一壶茶,倒湿了一块布巾。 夜阑雨以湿巾捂鼻,声音含糊不清道:“往楼上走,我看到这所酒馆与旁边的那座楼房很接近,说不定可以跳过去!” 简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随着惊慌失措的人流往楼上跑。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几乎是追着他们的脚后而跟来的。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跑到楼上也是一条绝路——或许还死得更快。但是,眼看着火焰烧到跟前,谁都不会坐以待毙。 热浪之中,木梯弯曲变脆,木板一块块弹起,用力一踩就塌。不时有人摔落下去,瞬间被火焰吞噬。简禾只得硬着头皮,踩着边缘跑上去。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主线剧情。” 简禾一边躲从天花掉落的东西,一边崩溃道:“系统,你们这bug火怎么烧得这么快?!” 系统:“宿主,因剧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为正常的五倍。” 简禾脚下一个趔趄,眼前一黑。 剧本中写道:夜阑雨在今晚会遇到一个麻烦,却未具体提及是什么。简禾一直以为剧本指的就是海兽,没想到居然会是火灾! 五倍……这主线剧情是来要她命的吧? 但是,咸鱼值还高达1900点,没道理这么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顶层,黑烟冲天,视线受阻。简禾一把背起了夜阑雨,环顾一周,勉强分辨出了哪边的窗户可以逃生——事实上,也只剩这条路可走了。前面就正有一个人朝那方向跑,背影瘦长而熟悉。 即将摸到窗框时,隔着浓烟,跑在她前面的这人回头扫了她一眼。 夜景平……! 原来他也在这个酒馆里么? 就在这时,一块燃成金红色的木头从天而降,简禾立即侧身闪避。就是这一下的功夫,前方的两扇木窗就被人用力踢上了。 不是吧? 简禾抬脚,发狠地用力踹窗,却是纹丝不动——这窗居然被人闩住了! 生机就是一瞬的事。窗户被拴住,导致他们无法立刻跑出。随后,窗框也变形了,门栓变弯,更加难以突破。 烈火已烧到背后,眼前之路却还是不通。简禾痛定思痛,撞开了旁边的一个房间的门,踹上了门,把火焰暂时挡在门外,看看能否另寻出路,从这里的窗户跃出去。 这房间的两面墙壁都有窗户,其中的一面朝着大街,若非想当烤猪,决不能在这儿朝下跳。另一面还没有烧着的迹象,简禾开窗,即刻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艳红的火舌自铺门袭来,攀上了窗棱,堵死了这条路。 简禾脑袋嗡嗡作响,站在原地。夜阑雨伏在了她背上,乌黑的发丝遇热,开始卷曲发黑。 完蛋了,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烈火的侵扰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痛楚,但对夜阑雨来说,只要吸入的浓烟再多几分,或者再在这 里多待一会儿,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在夜阑雨的主场,主线剧情不可能置他本人于死地。他决不能死,其他的人都是其次。 或许,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简禾下定决心,放下了夜阑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凌乱的符,急切催道:“夜阑雨,快点把这个图案画到我的手上!” 简禾所画的,是仙门中的一种叫做焰杀咒的符文。并不是能扑灭火焰,却可以用一人的身体为献祭,而保另一人的安然无恙。 可惜的是,这道符只有受益者本人来画,才有用。 夜阑雨被浓烟熏得双眼发昏,哑声道:“这是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这是能救你的办法!我可能会受点儿损伤,但不碍事!”简禾声嘶力竭道:“等出去以后,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画!” 夜阑雨一顿,不再犹豫,咬破指尖。 反正,傀儡坏了还能修好,还能恢复如初,暂时牺牲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鲜血滴落,以血为媒,他迅速在简禾的手背上画出了那道符。 画毕,符咒微微一亮,立即产生作用了。浓烟与热浪瞬间离他远去。 简禾抿唇,出其不意,扬手把夜阑雨劈晕了。 符咒起效以后,夜阑雨的全身都像是被一层透明的防火膜包裹住了,不会引火上身,更不会被砸伤。 先对来说,简禾就没那么幸运了,伤害即将双倍加诸于她身上。 虽然不是人的肉身,但是,最后变得不成人样是难免的了。正因为不想让夜阑雨目睹这个会给人造成心理阴影的过程,简禾才会把他劈晕。 简禾让夜阑雨靠在了房间的角落。 “轰隆——” 背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明亮的焰光照亮了天际。炽热的火浪碾碎了木门,一瞬间,就吞噬了简禾的身体。 …… 半死不活地睁开双眼时,简禾头疼欲裂,恍惚间,竟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荒野之地,天空乌云低压,雷声隐隐,雨点飘洒。 除了雨势还未转大,这与她刚到夜阑雨身边时,是多么相似的情景。 简禾:“……” 她能睁眼,那就说明夜阑雨已经把她修好了吧? 但是,虽然她能感觉到自己有胳膊腿,却根本动不了。难不成,她真的烧得那么严重,夜阑雨修了一半还没修好? 好在,眼珠子还是能动动的。 简禾稍稍侧目,却骤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片风光颇为秀丽的山谷,却看不见夜家那青瓦白墙的建筑群。 就在她的身旁,躺着数不清的傀儡人偶,无一不是缺头损手,倒像是彼此之间斗殴互撕,经历了多番惨烈的决斗,才活生生地变成这幅阿鼻地狱般的场景的。 简禾:“……” 次奥!这哪? 她不会成了它们的一员吧? 难不成夜阑雨并没有修好她,做了个新的之后,就把她扔到了这个坟场似的鬼地方来了? 这次的出场,怎么看都比第一次要惨多了。 正当简禾欲哭无泪、胡思乱想时,耳朵捕捉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急不缓,仿佛猫儿在走路。 简禾费力地抬眼,却突然僵住了。 烟雨之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打着一把油纸伞,于阴郁的斜风细雨中缓步而来。 山谷中的泥水飞溅、雨水横打,染湿了他的袍角,却未留下一星半点的泥渍。 夜阑雨。 是少年模样的夜阑雨。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文啦!(づ ̄3 ̄)づ 粗略看下去,主线的改变不大,其实几乎整章重写了一遍,删除了啰嗦的地方+增添情节+改了表达引起误会的地方。 有读者大大说得很形象,修文/重写对我来说就像洁癖患者收拾房间,简直是通体舒畅!(*^▽^*) 下一章明天修。 63、第63个修罗场 系统:“叮!场景跳转, 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1850点。” 彤云密布, 昏天黑地。天地之间拉开了一道茫茫的鸦青水幕。 “嗬嗬”喘息着自相残杀的傀儡、遍地残肢断颅, 少年撑伞走来, 其姿态纤长若行云流水,乌发如鸦羽, 丹眼含煞,森然不已。这略微阴鸷的气质, 瞬间冲淡了他偏于中性的容貌带来的旖旎之感, 让人不禁望而却步。 没有看错, 没有估错,眼前之人已经有、也仅有十五六岁。 简禾头皮发麻, 视线不抱希望地朝下一落,停在了他身上那袭枣红色的家袍上。 印象里,丹暄夜氏覆灭一案是发生在夜阑雨十六七岁的时候的。因没有亲身经历过, 所以,具体是哪年,简禾已经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夜阑雨十八岁前的事。 既然他现在还没弃红衣而取白袍, 那就说明,夜家还没凉,还好生生地存在于世上。 这个时间点,与他的外形完全吻合了。 简禾:“……” 操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睡了个囫囵觉,进度条就呼啦一下、直接朝后拖动了六七年?! 系统:“确实如此。另外,宿主,你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体了。” 简禾道:“那我原本的壳子呢?” 系统:“被火烧成灰了。” 简禾道:“烧成灰,意思就是没得修么?你可别跟我说‘一块骨头也没剩下’啊。” 系统:“‘半块骨头也没剩下’。” 简禾扶额。 当时情形危急刻不容缓,她看似镇定,其实半点把握也没有。毕竟,她可没听说过傀儡是防火材质,被蛇咬了也会有牙印留下,遑论是烈焰了。能抵御得住爆炸的连番侵袭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听系统的说法,那具身体铁定是烧得连一星半点的渣渣都捡不回来了。骨架都没了,对着空气还修什么修?即便是再高明的傀儡师,恐怕也是无从下手的。就是这样,形灭则神散,壳子都没了,意识也就无处可藏、被踢出来了。 这是她最快完蛋的一个账号了吧?老大有事,小弟挡刀,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 简禾闭了闭眼,胀痛的脑海中徐徐涌现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原来,自她被爆炸的余波吞噬的那天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多。现在的夜阑雨,刚过十五岁。 不得不说,这个时间点卡得非常巧。 若是从头到尾地捊一次四个病友的时间轴——她第一个遇见的是夜阑雨。三年过后,便轮到了玄衣。陪伴了他两年,玄衣的任务就结束了。 随即,时间一下子就往后跳跃了七年,她进入了乔迩的壳子中,并在驶向蝶泽的马车中苏醒过来。 而现在的这个时间点,恰好填在了玄衣与姬钺白之间的那七年空缺里! 此时,距离简禾与玄衣在赤云宗的死别,已经过去一个春秋。而距离她在雪山上被猎魔的姬钺白救下来,又还有六年时间之差。 对剩余的时间物尽其用,还真是……卡得妙极了。 但这也没法子,她人只有一个,分身乏术。随着出场的病友越来越多,时间的限制就越大,因为大家都是挤在同一个世界里的。 就拿夜阑雨这条线来说,她顶多只能待到他十二岁那年,就不得不走了。因为在三年以后,世界线必须衔接上“封妩在西朔山为玄衣拔箭”的剧情。 唯一比较意外的,在她只在mini版的夜阑雨身边刷了半年多的存在感,就被系统biu一下丢到六年后了,甚至连象征着好感度的心动数值进度条都没能开启。 那边厢,夜阑雨似乎在冒雨寻找着某样东西,望见扭打的傀儡,他视而不见。见到软倒在地的,他却会驻足上下扫视一圈,甚至抬脚踹开了挡住视线的残肢,停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简禾暗忖:“百只傀儡相互厮杀……这倒是很符合夜阑雨的行事风格。问题是,他要找什么?他指望能在这种鬼地方找到什么?” 她附身的这位苦主,躺的位置非常偏,四面八方还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难兄难弟。其中一位的大腿恰好压在了她的腰上,如有千斤重。另一位好兄弟的手指头则直直地抵住了她的下颌,还差一点就要插到她鼻孔里了。 简禾:“……” 噫,愁也! 半个时辰过去了。 夜阑雨却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银龙蛇舞劈裂天空,天际的烁烁之声不绝于耳。到了这时,他的表情已经能以阴云密布、甚至是扭曲可怖来形容了。 水珠自微微偏斜的油纸伞上逶迤而下,点点滴滴地浸染了他枣红色的袍角,凄艳若腐烂的红杏。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忽地转身,朝简禾这个方向迈步。与简禾擦肩而过时,他骤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眯起眼睛,一寸一寸地观察着简禾。 “呲拉”一下,那只横梗在简禾腰上的大腿被踹开了。夜阑雨垂首,又一次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一簇沉炽的精光于眼底一闪而逝,阴沉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低声道:“——终于找到了。” 简禾正被他看得一头雾水,听到这话,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几经周折、费尽心思要找的东西,就是她? 下一瞬,猝不及防,劲风袭来!简禾睁大眼睛,纤细的脖颈已被一只冰冷的手冷不丁地死死扼住,她整个人直接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 夜阑雨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一截雪白的露指手套自箭袖延出。然而,此时此刻,这只漂亮的手却俨然成了杀人的元凶,骤然收紧,如同最无情的精钢烙铁,立即印下了五道紫黑色的印痕。 从彼此肌肤相触的刹那伊始,简禾全身的皮肤轰然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如同被滚烫的熟油浇过,止不住地轻微战栗着。 身体的主动权回归了! 简禾目眦欲裂,艰难地仰头,求生欲使她手指发颤,几乎想要抬手去反抗。可很快,心中仅存的理智却让她强行按捺住了自己。 真正的傀儡,就算主人要致它于死地,也是甘之若饴的。听起来很m,但确实如此。 夜阑雨费尽心思在找她,不可能仅是为了揪她出来练练手劲,必定有更深远的考虑。 毕竟,即使被斩了头,傀儡也不会真的死亡。他若动了杀心,有无数更彻底、更省力的方式去销毁她。 在摸不清他的目的前,她不能暴露底牌,让他察觉到自己并非真正忠心耿耿的傀儡。 喀喀——喀拉—— 喉骨一节一节碎裂的声音,残酷却真实地在耳边响起,让人遍体生寒。 若被扼住脖子提起来的是个普通人类,恐怕断裂的不仅是颈骨,连眼珠也会暴突出来!虽然没有痛楚,可这种活生生被扼碎骨头的感觉,也太他妈恐怖了。 直至感觉到指腹之下的骨节碎成了一滩,夜阑雨才淡漠地扬手,将手中之人抛入了一旁犹在厮杀的傀儡之中。 整个过程,他左手打着的油纸伞都没有震颤过半分。 系统:“宿主,虽然你现在手脚能动,但最好别碰脖子,不要试图扭头,不然,头掉下来了会很麻烦。” 简禾双目圆睁,摔在了一只傀儡的身上。近距离一看,简禾才看到,它的额上被绘制了一道血色的符文。 方才,这边的傀儡一直在撕咬彼此,凶性狂发,宛如丧尸再世,惨不忍睹。 简禾原以为自己伤得无法动弹,估计也要尝到同样的对待了,殊不知,她一靠近,这十几个好兄弟非但没有攻击她,反倒面露惶恐,对她退避三舍,如同倒霉的赌徒碰到了债主、卑微的奴隶冒犯了领主,分毫不敢放肆。 简禾歪着脖子,眼珠一转,才发现原来并不止刚才的那一只傀儡的额头被画了东西,这里所有的傀儡,额上都有同样的符文,画法凌厉,可看得出,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这符咒,总觉得有点眼熟…… 倏然,简禾一个激灵,醍醐灌顶。 她记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它了! 上辈子,她在二十七八岁的夜阑雨的手书上见过它——这是一种催化傀儡的凶恶残暴之性、杀绝除主人以外的活物的催命恶符! 现在,画在这些傀儡额头上的符咒,看着不太成熟,像是刚被琢磨出来的,但笔锋的走向,却几乎完全一致。 夜阑雨嫌普通的傀儡还不够凶恶,才会去设计出这些激进的方法,去刨掘它们的凶残之性。 不是没别的人效仿,实情是,根本没人能压制住如此多同时爆发凶性的傀儡,还遭到了反噬,最终落得了东施效颦、死无全尸的下场,惟独它的创造者夜阑雨一直用得得心应手、如鱼得水。慢慢地,这道符咒也就被世人归类为了不引人向善的“恶符”之一了。 若非在夜阑雨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简禾铁定认不出这么偏门的东西。 没想到,这个玩意儿,原来是夜阑雨在少年时期捣鼓出来的。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认出了这道恶符,简禾也知道夜阑雨在做什么了。 她听过一种相当残酷的选王方式,便是设立一个全封闭的环境,让所有人尽情厮杀、甚至互相饮血食肉。直到最后还屹立不倒的人,就是这些人中的最强者。 夜阑雨到底是在试验这道恶符,还是想借此机会找出自己身边最得力、最强悍的一条狗,拉到身旁侍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简禾已经可以确认,这回她附身的苦主,就是这场撕斗中的赢家,证据就是别人都缺胳膊缺腿,她却是毫发无损,一直躺在那,也没谁来攻击她。换言之,她已经有了非常充分的理由留在夜阑雨身边了。 当然了,不出意外,以夜大大那疑心病重的性格,若没有亲眼看到其余傀儡对她的畏惧,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她。这才会下手试探。 简禾:“……” 道理她都懂,但这证实的手段,未免也太凶残、太鬼畜了吧?! 所以说,这快进过的几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夜阑雨这朵小娇花是突变了么?! 一双靴子于简禾眼前停定,夜阑雨单膝蹲下,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掰正过来,眯起眼睛,饶有趣味道:“被捏断了脖子也没有攻击你……看来真的是你了。” 这只让她胆战心惊却美丽异常的手,此时正温柔地流连于她脖颈的肌肤上。几声让人牙疼的脆响过后,简禾一阵阵发昏的视线重新明晰过来,刚才才被残暴地捏断成了好几节的颈骨,已经被修复好了。 简禾抬手,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脖子,确定了脑袋还长在上面、还能自如地转动,这才松了口气。 夜阑雨起身,平摊手臂,让冷雨冲涮走掌心的污泥,这才垂目收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空谷之中,匍匐在地的傀儡闻声如令,纷纷爬起身来。接着,让简禾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它们在徒手挖坑! 挖完了坑,就把彼此埋进了土中,很是熟练的样子。不到半小时,这儿就只剩下了她与夜阑雨两人,以及一片平整的泥地。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底下埋藏了什么东西。 一只枯镐的长臂没有掩埋彻底,破土而出,不甘寂寞地抓挠了几下空气。夜阑雨眸光一冷,靴底将之碾入泥尘,这下是彻底安分下来了。 简禾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咕噜一下,爬起身来。 说实话,经历过刚才的生死惊魂,她现在看到夜阑雨,还有点儿腿肚子抽抽。思来想去,先打声招呼总没错,遂佯装茫然,唤了一声:“主人?” 夜阑雨回过神来,侧目道:“你跟我来。” 简禾指节蜷了蜷,道:“知道了。” 沿路青山水镜,草木丛生,天色转暗。 刚才她醒来的地方,乃是丹暄山上的某处密林,离夜家仙府所在的昭明岭有段不短的距离。 不论是手下傀儡的数量,又或是画恶符、布法阵的做法,在现阶段,都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公诸于世的。没人会比夜阑雨更清楚身边环伺之人的嘴脸。一旦让夜家之人发现,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责骂夜阑雨私藏战力?意图不轨?意欲翻天?逼迫他交出恶符的绘制方法?强行收缴他的傀儡?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麻烦多多、后患无穷。故而,找到一个能避人耳目的荒僻之地是必须的。 走了大半天,沿路的景致开始变得熟悉了起来。雨势转小,袅袅轻烟中,青瓦白墙的古雅建筑于枝叶掩盖之后冒出了头。 跨入府门以后,夜阑雨收起了油纸伞。简禾很自觉且狗腿地摊手接了过来:“主人,我来拿。” 不必看也知道,都有闲心在暗地里捣鼓私兵、研究符咒了,夜阑雨如今不说混得风生水起,起码地位也是远胜从前的。 今日天气不好,夜家人鲜少有外出的。果然,走廊上,不少同门的弟子对夜阑雨的态度的今昔变化可谓是一目了然,落差大得连瞎子也看得出来。 从前,与夜景平混堆的少年,均是恨不得用鼻孔对着夜阑雨的脑门喷气。但现在,却都无一例外地扯出了笑容,虽不热络,但也彬彬有礼。 至于同门的女修,态度可就直白多了。 光环摆在那,夜阑雨长开以后,无论是容貌或是身高,都是一等一的好,风姿泠然,容貌俊俏,倒是遗传了他娘亲的好容貌。 别说与同族的歪瓜裂枣相比,就算是跨出了丹暄,与以“美姿仪”著称的姬家少年相比,也是两种不同的风姿,完全不输于人前。 全族人皆知夜阑雨出身如何,崔良母子看他不顺眼,也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之前的几年,同族的少女们听多了传闻与教唆,都对他不冷不热的。直到长大,懂得分辨美丑了,才有了自己的心思。碰面时,一个个都端着矜持高傲的姿态。等夜阑雨走过了,才明目张胆地转头偷看。 今日,看到向来独来独往、孓然一身的他带了一个傀儡回来,简禾已经感觉到了无数道探究的视线在背后转动了。 经过一处回廊,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引来了不少人驻足看热闹,堵住了路。 夜阑雨停住了脚步,简禾也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出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廊前是一个宽敞的池子。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踉踉跄跄地从拱门后走出,几个家仆拦住了他,他便疯疯癫癫地吼道:“我要见我娘!你们这群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想把我软禁到什么时候?!” 无奈,以一人之力,又岂能拗过身边几个蛮夫。此人很快便被押住了,粗喘几声,仍旧无法挣脱,凌乱的头发下,露出了一双毒辣而浑浊的眼睛。 凡是被视线扫到的人,皆是退避三舍,无人敢上前与之搭话,仿佛出来的是个烫手山芋。 只听他狠狠地呸了口唾沫,骂道:“你们这些人……都该死……都是你们谋划的对不对?!以为帮着那个小杂种软禁我,家主的位置就会落入你手了吗?!想得美!” 简禾蹙眉,从头扫视他到脚——此人明明是少年人的体态,却给人一种老态龙钟、迟暮老人的不爽利感。满头黑发中,还夹杂了不少的银丝,神色狼狈,忿忿不平,看着像条逮着谁就咬谁的疯狗。 不过,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前不久才听到过。 简禾思索片刻,难以置信地僵住了。 这个人,是崔良之子,即那个曾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夜景平。 短短的六年时间,何至于疯癫成这样?他是受过什么刺激么? 系统:“问得好。宿主,现在发生的事件,与之后的副本息息相关。接下来,将会短时间地把npc智商降低为智障级,并提供一大波资料,请注意收听。” 降低npc智商……还记得,上一回出现这个操作时,还是在她用大富翁哄骗姬砚奚的那次。果然,被强行智障了一把的姬砚奚变得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尽职尽责地给出了大量线索,可以说是十分喜人了。 这次又会有哪个npc提供信息呢? 简禾精神一振:“来来来!” 系统的效率极快。几乎是同时,站在夜阑雨跟她前面的几个npc便开始了自以为很小声的窃窃私语,全然不知道八卦的本尊就站在他们身后—— “那是景平少爷么?感觉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唉。” “也不知道他是在‘那里’遭到了什么。被救回来的最初,是不肯见探望他的人,后面干脆是逢人便打。有一天,他还提着一把剑冲入了早课的地方,可吓坏我们了。” 简禾:“……” 又是“那个”!这些npc说话怎么那么喜欢打哑谜,说八卦就好好地说完啊!省得还要人猜来猜去的。 “原来大少爷就是因为这样,才几年都没有再去上早课的吗?” “应该是吧。嘁,谁敢跟他共处一室啊,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拔剑出来。” 有人压低声音道:“也是造孽……我听说啊,从‘那里’回来后,大少爷就一直絮絮叨叨……说是被二少爷设局陷害,还说要杀,咳,就说要报仇。夫人不愿兄弟不睦,才会让人看好大少爷的嘛。” “但是,二少爷不是也……了吗?怎么可能会设局害他?” 听到这,简禾心中颇为不屑。 他们口中的夫人,说的就是夜阑雨他爹夜勖司的原配夫人崔良。 “不愿兄弟不睦”,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以前夜阑雨被欺负成那样,也不见崔良出来阻止一下。恐怕是看到儿子出来闹了几次,回回都丢人现眼,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命人以“休养”为名,直接把他软禁起来的把。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夜景平一下扭动,竟挣开了束缚,怨毒的光于双眼一闪而过,一个飞扑,扑向了立在人群之后的夜阑雨,狂啸道:“我要杀了你——” 这句话还未喊完,他便再度被压住。刚才聊八卦聊得起劲的几个npc这才发现夜阑雨就站在他们身后,纷纷闹了个大红脸,喏喏地散开了。 一场闹剧演到现在,夜阑雨似是终于欣赏够了,轻轻掸走了衣襟上的泥尘,颇为怜悯地轻叹一声,道:“兄长有点糊涂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扶回房间?好生看着,可别再让他一个人跑出来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岂不是有违夫人的意思了?” 夜景平狂怒大啸:“你这……杂种!” 家仆则道:“是。”便强行拖着还在抓挠的夜景平回小院了。 没热闹看了,大伙儿也就散了。简禾咽了口唾沫,恰好在这时抬头望了夜阑雨一眼,顿时一怔。 夜阑雨长身玉立于原地,唇边闪过了一丝奇异而讽刺的笑意。 简禾心中咯噔一下。 ——这是看完好戏以后,分外愉悦的笑容。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黑夜中的太阳】。” 随后,夜阑雨带着简禾回到了房间。 地位一提高,住的地方果真也不同了。穿过古雅的长桥,简禾抬头,屋脊之上那形态各异的神像依旧蹲守在原处。还是有点东西没变的。 夜阑雨如今就住在普通子弟规格的房间里——三个房间呈品字状的结构,中间夹了一个宽敞的院落。 就算不是独享一个花园,这条件也比之前的那间“一个喷嚏抖三抖、起大风便会把屋顶吹走一半”的小茅屋要好多了。 推门入内,装潢不说多豪华,可却是宽敞明亮,通风干爽,用具一应俱全,外间也有长凳。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睡地板了。 这待遇,啧啧,简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系统:“……” 进屋以后,简禾随手关门,把油纸伞撑开置于地上。夜阑雨已经抛下她,步入了屏风后了。 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简禾忽然想起了一桩事——心动数值的进度条。 之前那大半年没有开启进度条,刷下来的好感不知道作不作数。不过,按系统那坑爹的尿性,她已经换了具新的身体了,之前的好感即便作数,也可能已经泡汤了。 简禾闭眼,不甚期待地打开了进度条的页面。 夜阑雨的进度条的数值显示为20/100,格子里也填了颜色。 简禾愁云惨淡——20点……意思就是“有印象、无好感”,也就是初次见面的水平。数值如此之低,果然,之前那大半年都作废了啊。 系统:“不,宿主,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简禾一怔,再一扫,有了新发现——在这条涂了颜色的进度条后方,居然还叠了一条浅灰色的进度条,没有显示数值,可根据长度来推断,它的数值起码有30。 换言之,一旦能得到这段灰色的进度条,这个任务的好感就会在一瞬间涨过半了。 系统:“那就是你前半年所积累下的好感度。不过,它因为某种原因被锁定了,所以无法与新身体的好感度合并。” 简禾想了想,道:“锁定是因为夜阑雨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第一个傀儡吧?如果我告诉他我是谁,岂不就能继承了?” 系统:“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可以试试,但基本不会成功。至于锁定的原因、解锁的办法,要到之后的副本才会知道。” 基本不会成功?这是什么意思? 简禾悻悻然,却暂时未死心。 说起来,夜阑雨已经绕进屏风里很久了,却迄今没有半点动静。 简禾心中狐疑,想了想,朝着房内走去。 刚拐过弯,少年赤}裸而匀称的后背即刻映入了她的眼帘。 几乎是同一瞬,夜阑雨猝然回头。简禾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便已被扫倒在地。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风声凌然。简禾脖子一凉,头发已被削断了几根。“砰——”地一声,她的后脑勺重重着地,喉咙被一只手扼紧了。 那犹在嗡鸣的剑尖正悬在了她的眼珠之上,与眼球仅有毫厘之差。 简禾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阴鸷而锐利、杀意暴涨的眼睛。 见到是她,夜阑雨怔了一怔,似是从条件反射中回过神来,面色稍霁。 悬于简禾眼珠之上的剑被取走了,夜阑雨敞开着衣襟,冷冰冰地警告道:“不要随便靠近我。”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一遍,改动较多,大家一定要重新看哟!(づ ̄3 ̄)づ —— 感谢婷婷、画扇绿水皱、夕(x2)、托托、25277014、肖歪歪。(x2)、斤斤、鲷鱼烧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 )!! 64、第64个修罗场 透彻心寒的剑气直逼向简禾淡白色的巩膜, 若非夜阑雨方才的手腕稳得一塌糊涂,这只眼睛早已被剜成了血洞。 简禾心中悚然,好在, 脑子仍旧转得飞快, 遂气若游丝而艰难地道:“……衣服。” 夜阑雨不为所动, 盯着她道:“什么衣服?” 简禾的眼珠往侧面动了动,小声道:“你想让人把地上的衣服收走, 所以我进来了。” ——实际上,这话纯粹是在偷换概念。傀儡作为杀伤性武器, 的确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 尤其对主人胸中的杀意最为敏感。但是, 这不代表它们是主人肚子里的蛔虫,对他们的每个一闪而逝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然而, 她的语气太过坦然、太过无辜,一时之间,反倒让人揪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来。 果然, 夜阑雨一顿,侧首她目光看去。床旁的地上凌乱地堆着他刚脱下来的湿衣服。 简禾既不反抗,也不催促,静静地躺着, 看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好感和依赖,还带有些微的迷惑不解。犹如一头收起利爪、朝人类袒开自己最柔软的腹部、予取予求的小兽。 迎着这样的视线,夜阑雨心中一动,不知为何, 油然而升起了一阵荒谬的错觉——傀儡纵然有反抗之力,也不能攻击主人。可她……却似乎并不是因为立了契、因为彼此有主仆关系,才这么纵容他,而是因为对他有感情。 简禾见他神色有异,轻轻道:“主人?” 夜阑雨回过神来,轻哼一声,松开了手,心中不屑:“傀儡无心,又何来的感情?” 身上一轻,简禾知道过关了,松了口气,一个鲤鱼挺坐起来。 这才第一天……还真是前路多舛啊。 夜阑雨反手,莹澈白光绕转,“唰”地捆于他腰间。原来这竟是一把秘银所制的无鞘软剑,宽度不超过二指。平日无声无息地藏于腰带之下,瞬息之间即可挡刀杀人。 为了跟自己说的话前后连贯,简禾将地上的湿衣服拾了起来,搭在手臂上,眼巴巴道:“那啥,主人,这些衣服要怎么办?” 将黑发撩到背后,夜阑雨倚着靠枕,懒洋洋地翘起两条长腿,低头摘下了手套,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拿到院子后面的水井处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院子后面果然有一口古井,旁边有个深褐色的木桶,清澈的水中漂浮着一个水瓢,底下沉着两片叶子。 星际时代根本无须自己洗衣服,幸亏在使用“卞七”的账号时,也当过保姆,积累了一些经验。况且,夜阑雨的衣服只是被雨水浇湿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污渍。没过多久,她就把夜阑雨的袍子晾了起来。 但这不代表着她就能歇歇了,回到房间以后,夜阑雨又使唤她打扫卫生、收拾桌子、端茶倒水,自个儿则一直坐在窗台边看书,悠闲得很。 简禾则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一边擦地,一边忍气吞声地想:迟早有得你还。 日暮时分,屋内光线暗了下去。 简禾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从日光开始落入山峦下开始,夜阑雨就频频看了几次天,指尖不断轻击纸页,泄露了些许烦躁之意。 终于,他合上了书,令道:“把所有的蜡烛都亮起来。” 天还没黑,居然这么快就点灯? 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居然有五六盏烛灯,且每盏灯之中的蜡烛的烛身都十分粗硕,恐怕燃个一整晚也不会短多少。 就平常而言,两盏就足够这个空间用了,他却要一次过把全部都点起来,简直是浪费资源。简禾心中闪过了几分淡淡的怪异,却不敢有异议,麻溜地把全部都点着了。房中顿时亮如白昼。 夜阑雨及不可见地吁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拾起了放在一边的书,继续往下看。 空气很安静,简禾暂时没活干,在屋内晃来晃去,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有点儿想到夜阑雨面前找点存在感了。 不得不说,夜阑雨这性格,有一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么闷的性格,还不会哄人,要不是长得好看,以后哪个姑娘愿意睬他。 思及此,简禾决定屈尊降贵开个口,主动迈出一步。 她飘到了屏风外,下巴搭在了屏风上面,眼巴巴道:“主人,你看书久了累不累,我帮你揉揉肩膀吧。” 碰他身体是万万不能,夜阑雨一口回绝道:“不必。” 不怕他冷淡,就怕他不理会。简禾大受鼓舞,再接再厉道:“好吧。那你光这么看书闷不闷,我唱歌给你听呀。” 闻言,夜阑雨终于抬眼望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会唱歌?” 见他搭话,简禾就莫名有点儿飘,凑前了些,笑嘻嘻道:“巧了,我正准备把这第一次献给主人。” 夜阑雨支着头,翻了一页书,道:“还是免了,我喜静。” 油盐不进啊,真难搞。简禾无趣地“哦”了一声。整个身子趴在了屏风上,却仍是不死心,道:“那你烘了那么久的蜡烛,口还干不干,我泡壶茶给你喝……哇啊!” 原来,她压着的这屏风看着是厚,却是全个雕空,十分轻巧,简禾不知情,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屏风终于失了平衡。 简禾悚然地踉跄了两步,非常顽强地没有随着屏风倒下,可最终还是被屏风脚带了一下,倏地朝前扑去。 简禾:“……” 她心中叫苦不迭,余光看到了一截衣袖,条件反射地一扯。“撕拉——”一声,她的正脸还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上,倒是挺软的。 晕乎乎地抬起头来,简禾霎时嗡地一下——她这趴的位置摔得十分妙,刚好躺在了夜阑雨的两条长腿之间。而她刚才慌乱中拽住的,竟是他那袭薄衣的衣带。 须知道,这衣服就相当于睡衣,所以,衣带是直接缝在衣服上的。刚才的那道破空而来的撕裂声,裂开的不是一条带子,而是夜阑雨的衣服。 简禾:“……” 此情此景,若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恐怕会以为这是哪个色中饿鬼在对夜阑雨上下其手吧。 夜阑雨的额角青筋凸显,低喝道:“下去。” “唔唔,下了。”简禾爬起身来,余光扫了他手中所执之书一眼,脱口道:“咦?你书拿反了。” 夜阑雨“啪”地放下了书,静静地盯着她。 简禾极其有眼色,见他一脸想要拔剑捅她的表情,忙不迭道:“知道!明白!我马上滚!” 同时,她麻溜地扶起了屏风,闪出了他的视线之外,摸到了外间的那张长凳上。 如无意外,这里就是她以后的床了。虽然跟地板差不多硬,但好歹比睡地上好多了。 简禾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听见了屏风之内传来了掀开被子的声音,就知道夜阑雨准备睡下,就喊道:“主人,那我吹灭烛火咯?” “站住。”出人意料地,阴测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夹杂了不快的警告之意:“没你的事,不要碰那些蜡烛。” 简禾的手立即缩回去了,免得自讨没趣,自个儿躺回了长凳上。 如今的夜阑雨的体魄,已经不是过往可以比的了。所以,从前简禾动不动就断电晕倒,但今晚,她却是自己睡过去的。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也不用再尝到那种“突然有了电”的茫然、甚至是脑壳胀痛的滋味。懒洋洋的惬意感缭绕在周身,令人通体舒适。 天光微亮,房中的烛火全数未曾熄灭。孩儿臂粗的蜡烛融化了一半,嘶嘶地吐着火焰。 简禾望了片刻,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天花板。 根据经验,“主线剧情”指的一般是四位病友个人经历有关的故事,“副本”才是打怪的专用名词。而这一次,她触发了一个叫做【黑夜中的太阳】的主线剧情。 不得不说,它与过去简单粗暴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黑夜”是何意?“太阳”又指的是什么?简禾想破了头,都想不出这两个名词与夜阑雨本人、以及他的出身、他未来的道路有什么关系。 不过,昨天晚上,夜阑雨的表现,确实是有点反常。 小时候明明也没有点着灯睡觉的习惯,也在蛇蛋里待过很长时间,这足以证明他并不是怕黑的人。 那么,为什么长到十五岁了,才心血来潮地想这样做? 直觉隐约告诉她,前一天那几个npc在走廊聊天时语焉不详的“那个”,以及夜阑雨不熄灯睡觉的做法,都与【黑夜中的太阳】这剧情脱不了关系。然而,现有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根本无从分析,只能押后再谈了。 从这天开始,简禾留了个心眼。据她所见,夜阑雨不是每天晚上都悠悠闲闲地待在房间里的。比方说,三天之后的凌晨时分,他就黑纱蒙面,带着她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围墙,回到了当天埋藏傀儡的山谷。他并没有把傀儡都召出来,只是来检查有没有露出什么痕迹的。 这路上免不了要穿过无光幽暗的丛林,可夜阑雨全程都神色从容,步履生风,简禾甚至要用跑的才追得上他的速度。这再正常不过的表现,直接扼杀了她心中“夜阑雨怕黑”的猜测。 但是,同时,每天晚上,他都必须点着烛火就寝。 这怪异的矛盾之前,却碍于没有更多信息透露出来,只能这么隔靴搔痒,全凭猜测。 简禾长叹一声,愁眉苦脸。 如果她这次的身份再好一点,比如说,是夜阑雨的夫人…… 不,夫人就不奢求了,起码得是个活人,而不是个傀儡啊!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听一下,那日npc口中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了。 昭明岭的阴雨绵绵持续了半个月,天空终于放了晴。此后,气温就要一路上升,热意抵达一年中的最盛。 与烤炙大地的炎阳一同来到丹暄的,是一张镶了金箔的信件。 信封镶金,不用想都知道,写信人一定非富即贵。 果然,这求助人是平临城的一位米商,叫做连大富。这连大富也算是当地的著名人物了,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因经营得当,成功从守着几片稻田的村夫变成了一方大户。可他的独子连天佑,却对继承这份庞大的家业没有半点兴趣,天天嚷着要修道、要御剑、要猎魔。 世人崇尚仙道,连大富也是。所以,最开始,他对连天佑学仙功也是秉持着支持态度,心道:虽然自己祖上几代都没出过一个修士,但看儿子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说不定他真会是个修道奇才呢? 事实证明,连大富完全想多了。须知,天赋这玩意儿,真的很残酷。有的人流落街头,未曾正儿八经学过一天的仙功,也照样能大杀四方。有的人勤学苦练、砸下重金买装备、拜最好的师父,最终还是一事无成,连仙道的门儿也没摸到。连天佑就是后者。 见多年无所成,连大富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儿子确实不是那块料,便劝他收收心,回来跟自己学经商。这下轮到连天佑不干了。吵了几次,连大富也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折腾。 没想到这一放任,就出了事。平临城近来不太平,发生了几桩怪事,疑似魍魉作怪。连天佑称约了几个道友一起去探个究竟,结果一走就没了音讯。 连大富心急火燎,四处打听都没有结果,而镇守平临的世家前不久又搬离了此处。连大富知道儿子的性命拖不起,与其遣人去追,还不如找所及范围之内最厉害的世家。 所以,这封信才会送到了本来不相干的丹暄夜氏手中。 随信而来的,还有连天佑最后几天用过的衣物。点燃以后,却未见有紫烟溢出,说明这次背后捣鬼的东西,应该不是蓄谋已久的,甚至不是魍魉。总之,应该不难对付,派几个弟子过去就绰绰有余了。 对此,系统连一声提示都没有。说不定,这个副本估计连“智障级”难度也评不上,属于躺赢的那种。简禾半点都不担心。 翌日,她就背着包袱,随着夜阑雨坐上了连大富准备的马车,哒哒地朝平临去了。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个少年、两个少女,以及他们的傀儡,合共六个活人,六个傀儡。 车上,夜阑雨昨晚喝了浓茶,没睡好,在闭目养神。 路上砂石粗糙,赶马车的人又巴不得飞着把他们带回去救他家大少爷,车轮辘辘之声极为嘈杂,有时更会传来刺耳的拖曳声。 简禾托腮,奇道:“主人,这么吵你也睡得着吗?” “离我远点。”夜阑雨道:“你还想要舌头吗?” 这么凶——简禾缩了缩脖子,悻悻地挪开了。 不过,说实话,经过了几天,她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害怕夜阑雨了。毕竟,现在夜阑雨已经把她当成了马仔,没有特殊理由,是不会再掰断她脖子一次的了。 然而,当夜阑雨在睡觉时,又或是睡醒了、还没清醒时,是万万不能靠过去的。因为那种时候,人的本能会压倒理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惹得夜阑雨暴起杀人。 出发时走得有点匆忙,包袱的带子还没有绑好。趁这时间,简禾干脆盘腿坐着,把带子重新解开。 殊不知,马车恰好一晃,包袱里的衣服落了两件出来。简禾拾起来一看,顿时乐了,回头小心翼翼道:“主人,你睡着了吗?” 就算是睡着了,耳边有个活物在招魂似的喊他,怎么也该醒了。更何况,简禾其实说得不错,这么吵杂的地方,连静心都不能,遑论睡觉。 夜阑雨面色不善地睁眼。 简禾抖开了那件雪白的中衣,献宝似的展示给他看,嘻嘻道:“上次我不是把你衣服撕了嘛,第二天我就帮你补上了,都没给你过目一下。我针线活儿还不错吧。” 那道长长的裂口上,布满了细密的针脚。而奇就奇在,两端居然还多了点东西,让这条长痕看起来像……一条鱼骨。 “……”夜阑雨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谁叫你缝成这样的?!” “你不喜欢鱼吗?反正是穿在最里面的,又没人看到。”简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自言自语道:“下次缝个别的好了。” 夜阑雨嘲道:“还有下次?你哪只手扯的,我就先斩了哪只手。” 简禾:“……” 她破罐子破摔地腹诽——谁怕谁,反正斩了不也还是要他修,麻烦的人也不是她。 就在这时,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高人,这里已经可以看到临平的城门了,快要进城喽!”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了就可以撩撩(划掉)然后谈恋爱了。 ——脑洞小彩蛋—— 玄衣 188cm(人形) 贺熠 179cm 姬钺白 186cm 65、第65个修罗场 马车辘辘地碾过了青砖, 从临平古朴的城门穿梭而过,金灿灿的日光消失了片晌,又重新落了下来, 一座景致优美的古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车队是天蒙蒙亮时就出发的, 抵达的时候刚好是正午。闹市正旺, 为了不冲撞到在路边玩耍的稚子,马车进城以后, 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下了车速,马车里的人也得以看清路上的景象了。 简禾凑近了窗帘, 掀起了竹帘的一角。 笔直宽敞的道路上, 商铺绵延, 人稠物穰,酒肆飘香, 首饰铺琳琅满目,布庄悬挂的彩旗猎猎拂动,让人目不暇接, 热闹欢快的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人间啊! 系统:“……” 不过也没法子,夜家偏偏就建在那么一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乐子找不到多少,蛇虫鼠蚁却多得很。想下山走走吧, 山下面来来去去就那两条小村子。更何况,她现在算是半个监犯,不能离开夜阑雨太远。他要是没那么心思下山,她也就只能在夜家与荒山的训练场之间来回转转了。 同行的夜家子弟长年都在山上修行, 鲜少出远门。在九州,临平城无论是名气与规模都排不上号,不过是座籍籍无名的古城,但这也足够新鲜了。 一家酒肆外的屋檐下,一个打扮邋遢、眼窝深陷、笑意吟吟的异族少年摆着担子,在耍戏法。大手一拂,铜绕的枝桠蜕变成为青竹。解开酒囊,淡淡醇香的清酒滴落在这家青竹上,瞬间便盛开了无数如雪般柔嫩的花儿。 几个小豆丁蹲在摊子前,看得如痴如醉,惊呼连连,叽叽喳喳。 “哥哥,好厉害啊!这一定是仙人的法术!” “再来一次!” “我还想再看!” 简禾也津津有味地趴在了窗边欣赏。 少年的手在空气中一挽,再摊开时,手心便躺上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儿。他以洞箫抵唇,轻轻一吹,如同施展了魔法,花瓣飘然逸散,随风浮沉,甚至飘入了马车之中。一小片犹在盘旋,三瓣连着的花瓣,却恰好落在了简禾的下唇处。 鼻端嗅到了甜香,这花瓣居然是真的——简禾叼着它,咬了咬其根部,远不如闻起来甜。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简禾恍然地侧过头去,唇角粘着枚花瓣,冲夜阑雨笑了笑。 不知道该说是系统选身体的眼光又在线了一次,还是该称赞夜阑雨雕琢的傀儡越发出神入化。她这次的身体,虽然不是乔迩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绝色美人,却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肤若羊脂玉,恍若是春山中的薄雾浸润凝聚而成,眼皮微带薄红,眼波澹澹,神色明净,左看右看,完全挑不出毛病。 这种叼着花瓣笑的动作,别人做就显得十成十的傻叉。简禾做起来,却非但没有给人装逼之感,倒像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飞扬的神采。 好似被人用一片羽毛轻轻地搔了搔心脏,夜阑雨搭在膝上的手未动,手指却轻轻一蜷。方才,还在马车内上下浮动的花瓣被淆乱了的气息一吹拂,颤巍巍地落在了藤席上。 城西连府。连老爷早已经率领好了妻女家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守在了石阶上。甚至,他们看门的大狗也蹲在了石阶上,吐舌摇尾,伸长了脖子在等候。 马车甫一停下,人人面露喜色,道:“他们回来了!” “高人们来了!” 连老爷搀扶着结发妻子,迎上前来,张口便是一段npc的专属台词,道:“高人们!大仙们!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 知道要干正事了,简禾捻掉了花瓣,拾起了包袱,随夜阑雨跳落在地。 连府中,早已空出了干净的房间供他们入住。连老爷亲自带路,与妻女一同簇拥着他们进府。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连天佑失踪一案的信息。 说起来,这位连家的公子,虽然对仙道抱持着异于常人的热情,但其实只有早年在某个门派学过两年仙功。因修为一直原地踏步,无法再精进,不得已就下了山。之后,他结交的也尽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故而,这还是连家之人生平第一次与真正出身自仙门世家的子弟打交道,只觉其仙气飘飘,眼都看直了。 ——难怪大少爷天天嚷着要修道、失败那么多次了还不死心,这凌然傲雪的仙气真不是普通人能长出来的。 其中,又尤以夜阑雨最为出挑,深红猎袍衬得他肤色如雪,身姿挺拔,端是一位俊俏郎君,站在人群中格外抢眼,鹤立鸡群。与之一打照面,下至几岁上至二十几的女子均是双颊飞红、含羞带怯。 简禾:“……” 说句不好听但很形象的话——这些热心观众,似乎把他们当成了猴子来看。 当然,在递来求救的书信之前,连老爷对丹暄夜氏也有个基本了解,知道他们最擅的是傀儡术。同行之人里,凡是没穿枣红色校服的,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傀儡了。 连老爷自诩眼光毒辣,可都挨到这么近了,却还是看不出它们与活人有何区别,会动会说话,眼珠会转动,肌理也细腻得吓人。 连府不愧是当地土豪,府邸深广,装潢用心。但简禾却发现了,不论是厅堂还是房间,都起码会有一把大刀或长剑悬挂在墙壁上装饰,不是木头刻的那种,而是真的金属道具,有的微微发红,颇具杀伐之气。 一问之下,原来这都是连天佑的个人兴趣,喜爱从各地搜来无主的刀剑。 据连老爷交代,临平怪事年年有,而他儿子掺和到这些麻烦里也不是第一次了。凡是听到哪儿传出了妖物作祟的消息,他就会拉着一帮结识的散修一起去“调查”。 可查到最后呢,这些怪事都被证实了,要么就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或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过是以讹传讹,才传成了怪事。空有一颗除暴安良的心,却成了无功而返的常态。 这一次,众人都以为又会重演一次过往的“听说有邪祟——真相大白——虚惊一场”的过程,每次都免不了鸡飞狗跳一轮,所以根本没有多问。 哪里知道,连天佑就这样失踪了。 追问过那天与他一同的散修,他们称:那天本来约好了在城门见面,结果到了太阳高挂,连天佑还是没现身。他们以为他临时有事爽约,便没有带他,自己动身出了城。线索就这样丢掉了。 临平有好几个城门,连天佑又没有带随从。推来推去,推到最后,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出城了还是没出城都不知道。足足三四天都没音讯传回,人命关天,所以,在房间歇息片刻后,夜阑雨就与简禾一同动身出府了。 夜家的其余弟子的房间都关着门,估计是各自出府打探消息,毫无合作的意识。不过,心要是不齐,合作也没什么意义。 系统:“也没必要,这个根本不算是副本,因为评不上难度。” 置身于人流如梭的大街上,听着路人的嬉闹话语声,简禾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唯一遗憾的是,刚才那个街角的表演的摊子已经散了。 “连大富一问三那不知,连那小公子到底要查什么怪事也不知道。”简禾踢了踢街上的石头,道:“主人,你说我们先去哪里打听消息比较好?” 与夜阑雨相处,本来是很简单的,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就好了。可这样的话,心动数值的进度条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升满。道理很简单——谁会喜欢上一个只听自己命令、没有思想的娃娃? 该如何把握“有性格”和“不ooc”二者间的平衡,是简禾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而难上加难的是,在这之前,简禾曾经与夜阑雨朝夕相对了大半年,很多事都形成了习惯。分开的六年对她来说,真的就是打个喷嚏的功夫。虽然有在克制,但有时,难免还是会飘出一两句以前常用的话语来。 夜阑雨站定在街上,抬头望了眼烈日,淡道:“先去饭馆。” 明明没说喜恶,可他看天时却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简禾暗忖:夜阑雨应该是不太喜欢阳光太炽盛的日子的。 简禾道:“也是。饭馆这种地方,客人又多又品流复杂。连家是这儿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他们工资失踪的……呃!” 原来是光顾着说话,一不留神,她的肩膀即被一个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一下。 夜阑雨身姿挺拔、不动如山。简禾却一不留神,根本没站稳,踉跄了几步,连忙扒住了夜阑雨的手臂保持平衡。 向来都不习惯、也不喜欢跟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夜阑雨一回头,简禾立即松开手,示意自己无辜。可稍稍分开片刻,人潮又是一涌,简禾瞠目结舌,这次是直接一头撞到了夜阑雨的胸膛前。 那个撞到她的五大三粗的妇人还回过头来,用不知什么地方的乡音训道:“哎哟,两个小年轻,莫要在路中心打情骂俏哩!” 如果她知道自己教训的“小年轻”,只要抬抬手就能把她的脖子捏碎,不知会作何感想。 既然天意如此,简禾干脆不放手了,厚着脸皮揪住了夜阑雨的袖子,催促道:“主人,我们走吧。” 二人行来到了一处酒招子迎风招展的饭馆,在角落的小方桌边上坐了下来。 除了爱吃甜这一项以外,夜阑雨的口味其实颇为清淡,至少,简禾就从未见过他吃汤面上飘过红油的菜,就连一根辣椒也没有。 很快,菜就上齐了。简禾趁机叫住伙计,套近乎道:“这位小哥,我听说最近临平发生了不少怪事,你有收到什么消息么?” “怪事么?嘿,多了去了。”那伙计倒是个健谈的,把擦台的布巾往肩上一甩,道:“客人想知道哪方面的?” 夜阑雨擦了擦嘴,开门见山道:“城西连家的独子失踪一案。” “哦,这个,听过听过,当然听过了,这几天城里都在讨论这件事呢。”伙计道:“不过嘛,说起近段时间的失踪案,他也不是第一个了。喏,两位客官往那边看看,有没有看到一片槐林?” 简禾与夜阑雨一起转头,果不其然,透过酒馆的门,在远处层叠的屋顶之后,露出了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梢:“看到了。” “那片槐树林里,原本住了一户人。那丈夫是个屠户,还是咱们这家店的常客,收了摊以后经常都回来光顾我们。他夫人喜欢吃卤猪手,所以他每次都要买两小块回去。”伙计唏嘘道:“可最近就突然没来了,因为他失踪了。” 夜阑雨道:“失踪了?为何?” “这就是离奇的开端啦。这屠户的家里,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五口人。也就是上个月前的事儿吧,屠户失踪后,他的妻女自然是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可结果呢,人没找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伙计绘声绘色道:“下面就是最离奇的地方了——他们不是同一天消失的,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见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寻人启事一天比一天张贴得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仇家还是什么魍魉。除非一步都不踏出家门,不然怎么可能防得住嘛。至今,一家五口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离奇不离奇?” 简禾与夜阑雨对视一眼,迅速扒完了饭,结了账,直奔那片槐树林。 直入槐树林数十米,果然看到了一座民宅。柴门轻掩,寂寥无声。 透过柴门的门缝往里看,内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翻个墙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轻巧地落地后,两人一同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满地落叶,晾衣竹上还挂着几件姑娘的裙裳,可竹竿上却积满了灰尘。屋后的灶台里还塞着几根潮湿了的木柴,锅里放了几块已经馊了的肉。锅盖一开,臭气熏天。 简禾首当其冲,脸都绿了,飞快地扔下了锅盖,道:“看来那伙计说的是真的,这家人真的消失得很突然。” 看这情形,不太像是有计划地出远门。否则,怎么可能不先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怎么可能就把食物放在锅里等着发臭。 唯一的解释就是,主人是临时出门,却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根本没命活着回来了,才会留下那么多的“罪证”。看这肉腐烂的程度,时间也跟那伙计说的对上了。 夜阑雨有轻微的洁癖,略微嫌恶地倒退了小半步。靴后跟却踢到了一根硬邦邦的东西。 他扬扬眉,拂袖生风,落叶被扫开,才发现地上的一把锅铲。 如果是自己出门、遇到了意外才回不来的。那么,总不至于连把锅铲也不捡吧?这样看,反而比较像是在这里就遇害了。 反正都私闯院落了,也不差私闯民宅。简禾试探着推了推屋门,果不其然,门也根本没有锁上,是虚掩着的。 屋内无灯,空气浮沉乱舞,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横梁上结着蜘网。虽说此时阳光正炽盛着,可槐树林中气温偏低,进屋后,因为采光不好,颇为阴森。 夜阑雨袖子一拂,点燃了烛灯,屋内顿时被烛火照亮了。 简禾心道:“果然,又要点灯。虽然房间黑了点,但这可是大中午啊,难不成他真的怕黑?可他走夜路都不怕,在屋里的这点程度的黑,不至于吧?” 夜阑雨不知她腹诽,端着烛台,绕到了书案之后,动手翻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却只有一些小孩儿练字的手稿,除此以外毫无发现。简禾也凑上去,只见夜阑雨抬手,从纸页上撕掉了无关紧要的空白一角,在烛火上轻轻一放。瞬间,一缕紫烟冲天而起。 简禾喃喃道:“是紫烟。” 作怪的果然是魍魉。而且,它显然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纸片燃尽,夜阑雨往手心吹了口气,顷刻间,它便化作漫天黑色藕粉,散落在地:“若真的是魍魉,那么,为什么它要分成好几次带人离开,而不一次过把人全带走?” 简禾随口道:“说不定是它力气小,一次过带不走那么多人呢?” “啪嗒。”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当空砸下了一块凉飕飕沉甸甸的软肉,落到了她的肩上,发出了一声黏腻而沉闷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彩蛋x2—— 1、《简禾vs四病友:我们是如何看待彼此的.jpg》 ↑大家要是看不到,换用电脑,或者用手机浏览器登陆就能看到这张图啦o(*≧▽≦)ツ┏━┓ 2、上一章的身高小捏他:因为四位病友有年龄差,玄、姬、夜的身高均为成年后的身高,不会再长了。他们成年时贺熠还小,还是有长高的潜力的。不过,鉴于其曾经长期在营养不良的边缘徘徊(……),就算再长高,也只能是四友里的老幺(。 —— 感谢19299835、伐檀、肖歪歪。(x5)、素锦绛、夏侯渊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啾(づ ̄3 ̄)づ!!! 66、第66个修罗场 伴随那块软肉一起掉下来的, 是搔刮脸颊的一阵刺痛之感。这掉下来的竟是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死老鼠。 简禾:“!!!” 虽说她自问从来都不怕蛇虫鼠蚁,但这种东西,隔得远远地、有心理准备地看, 和猝不及防地与之肉贴肉, 再被它的爪子挠挠脸颊, 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简禾恶心得仿若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飞快地抖掉了它。这下, 头上又有黑影掉落。为了躲避老鼠雨,简禾把正背对着她的夜阑雨撞倒了。他在举着烛台翻动东西。愕然之中, 两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夜阑雨肩胛骨着了地, 简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处。 人都倒下了, 手中的烛台自然也拿不稳,翻侧在地, 扑地熄灭了。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些许光明瞬间消失,只剩些许黯淡的日光从窗外照入。 她晕头转脑地在夜阑雨的心口处趴了一会儿,闻到了从他衣服散发出的淡淡檀香味, 倏地清醒过来,回头一看,发现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多只老鼠尸体。往天花板看,原来上方的失修的阁楼破了个洞, 把积压在里面的鼠尸给漏下来了。 夜阑雨任由她躺着,并未失态,可呼吸却明显加促加粗了。他的声音又僵硬又阴,似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来的:“——起来。” 糟了, 烛台!忘了夜阑雨是个“熄灯怂”! 简禾瞬间清醒了,一咕噜爬起身来。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滚进了床底的烛台。摸出了火折子,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点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余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图案。不过,现在暂时无暇细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后,简禾再回过头去,夜阑雨已经坐了起来,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着,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次,为了不再打翻烛台,简禾把它放在了高处,这才回过头,对夜阑雨道:“对了,我刚才捡烛台的时候,看到床底的白墙上好像印了点东西。” 缠于腰上的软剑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间。 甫一看清,简禾心脏便是咯噔一下。 她没有看错。 床底下那惨白的墙壁上,印了一排凌乱的血手印。 这印子的颜色,原本应当是鲜红的。可时间过去那么久,它们已经干涸成了结块的深红。 这手的形状也是奇特,手心很小。与之相比,五根手指却长得很,几乎瘦长得有点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记是断断续续的。 很现在,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只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从左到右,一共五个手印。 恰好对上了这屠户家的五口人。 这种手印,简禾不是没听说过。可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换了那么多具躯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体。 这是一种魍魉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着深重的怨气,即便魂丝已散尽,他们本身也已经投生了,可他们冤死的场所,仍会积邪成形,代替他们出来作恶。比方说,曾经淹死过人的水潭极容易再发生同样的惨案。 而与最常见的魍魉不同的是,这种邪祟形成以后,并不是自主地选择侵害的对象的,不是说“我喜欢谁就选谁下手”。往往会被又阴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里去作恶。而且作恶的时候,一定会按照曾经冤死的方式来杀人,倒不一定是为了吃人肉。 同时,这东西虽然是断断续续地抓人,但没够数目,是不会中途停下的。杀完了一户,它就会游荡到下个地方去,选下个目标。 很显然,连府就是它选择的另一个下手目标。而连天佑,就是连府第一个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着它“预定”了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别人门口留的印记。而血手印的数目,就代表着它要夺取的人命总数。 印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所以,这户人从头至尾都没看到过这惊悚的图案,也就无从防范了。 简禾:“……” 难怪系统根本没有播报过这次副本的信息,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让仙宠顺着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论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简禾:“这样的副本不会太没挑战性了吗?” 系统:“不,宿主,这个副本确实非常简单,应该说毫无推理难度。但是,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打怪。” 简禾:“怎么说?” 系统:“你现在已经开启了【黑夜中的太阳】这段主线剧情,实不相瞒,它是夜阑雨这条线的唯一一个副本,但是过程比较漫长。现在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这段主线剧情做铺垫。等经过了这个热身,你就能读出很多信息了。而且,请注意,这些信息不会很直白地告诉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领会。” 既然系统这么说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简禾回过神来。 这一家五口人估计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把连家少爷也关在同一个地方。 夜阑雨以剑锋刮下了一层薄薄的墙灰,吹了声口哨。窗外翅膀声飞扑,一只银翅似隼的鸟儿落在了窗台上,嗅了嗅这血气,便展开双翼,冲着一个方向飞去了。 追着它出了城门,奔赴了一段长路,两人在一处荒郊野地前停了下来。鸟儿不断在某个草垛上盘旋尖叫,看来是有发现。 警惕地拨开了半人高的杂草,那草垛的后面,原来是一个碧绿色的池塘。满池的莲花荷叶,接壤连天无穷碧。 简禾皱眉:“难不成在水底下?” 旁边就有支竹竿,她弯腰拾了起来,将挡在池水面上的荷叶都拨开。 水波池底有一块特别深色的隆起物,看着像是石头,可形状却不规则,且相当巨大。随着水波,某些部分还会微微地飘动。 简禾已经隐约预料到了那是什么了。 以竹竿轻轻地戳了戳这东西,果然……它是软的。 夜阑雨接过了竹竿。他臂力极佳,手腕一转,柔韧的竹竿挑动了这块死沉死沉的东西。倏地,一张泡得浮肿发白的人脸隔着满塘的绿水,直愣愣地瞪视着他们。 夜阑雨收起了竹竿,吁了口气,道:“一家五口都在这里了。他们身上有石头,是沉塘。” “原来作恶的这东西是这种死法……怪不得有那么深的怨气了,死都死了,还要不断拉人垫背。” 事到如今,也什么都明了了。这东西会被至阴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树聚阴,屠户身上的腥气更是吸引它的灵丹,不选他们家还选谁? 至于,选连府的原因嘛,也很简单。都是连天佑那从各地搜集刀剑的爱好所惹的祸。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刀剑,又怎能保证其中的一些不是极阴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墙壁上,简直是等于在急不可耐地跟那东西说“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扎同时沉塘的。也就意味着,那东西很可能会“搜集”完所有它预定的目标,才开始动手杀人。 也就是说,光抓到一个人,它是不会动手的。 原本以为连天佑已经凶多吉少了,可现在看来却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在这草垛附近仔仔细细地寻了好几遍,却还是找不到连天佑的身影。那东西还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猎物藏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那东西迟早还会回到连府找第二个目标,那么,回府守株待兔,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 两人风驰电掣地赶回了连府。连老爷一听这事,大惊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细细地把府中搜寻了一遍。最终,一间废弃了的杂物房中,仆人拉开了遮光的帘布,只见那面原本有发黄、但并不算太脏的白墙的角落,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两个……十五个。 恰好是连府之内,与连天佑有亲缘关系的人的数量。 连老爷及夫人均吓得跌坐在地,被人搀扶出去以后,二老均已六神无主。鉴于这条线索乃是夜阑雨发现的,在连家夫妇的心目中,他已经是这批高人里的头头,故而都像揪着救命稻草一样围着他,问东问西。 “天佑他现在怎么样了?天佑会被抓去什么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说这只魍魉随时会回来么?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待旁人向他们解释清楚说这次的魍魉会自己找回来以后,二老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烦几位了!” 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当晚,凡是与连天佑有血亲关系之人都被保护在了一个房间里,有三名夜家弟子镇守着。 而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边,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少年。 根据那屠户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间歇时间,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将被沉塘的日子。 果然,到了午夜,他们的包围阵中闯入了一只不速之客。 这只魍魉,还保持着自己冤死时的模样,像是一只被泡过水而肿胀得不成人形的怪物,身上没有绳索,皮肤上却有很多被绳子绑过所留下的痕迹,红红紫紫的。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滩暗色的水渍。循着那气味来到了少年的背后,它“嗬嗬”地粗喘了细声,贪婪地朝他伸出手去。可摸到了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傀儡。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魍魉愤怒地尖叫了一声,倏地倒退。可早已落入圈套之中,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四周的法阵光芒冲天,在极致的痛楚之中,它开始一片片地融化成了泥水,泥水又蒸发为紫烟。 仙宠嗅过法阵中剩下的气味后,带着所有人飞赴城外。简禾与夜阑雨跑得最快,这与他们发现屠户五口人的那个地方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在他们今天没有盲头苍蝇一样在那附近乱转,因为二者本来就是一个东一个西的位置。 最终,仙宠落在了一个窄小的井口之上。朝下一看,这口井十分幽深,再加上光线暗,竟然一下子看不到底。朝里面喊声也没有回应。 简禾抛了抛手中的小石子,本来想测试一下下面到底有没有水,但是,万一连天佑还活着,这石头肯定会砸伤他,只得做罢。 虽然不想泡到凉呼呼的水里,但想到了夜阑雨有个不知具体情况的心结,简禾自告奋勇道:“主人,我下去看看好了。” 说罢,就开始麻利地解自己的衣带。 夜阑雨按住她手腕,道:“做什么?” “我做什么?当然是结一条绳子啊。”简禾道:“不仅我脱,你也要脱。” 两条腰带加起来,果然就够长了。 简禾把一端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蹬着粗糙的井壁往下爬。也亏得她是傀儡,才能有如此强的体力、爬得如此迅速。在腰带的长度差不多用完的时候,简禾的视线适应了黑暗,靴子也刚好踩到了井底。 底下没水,是口枯井。 她在四周摸索了一下,竟让她在旁边摸到了一个凹进去的山洞,里面被塞了一个大活人。还有呼吸,但是身体非常烫,正发着高热,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正是失踪了几天的连天佑。 简禾大喜,朝着上方喊了一声:“还活着!” 大部队也恰好在此时赶到,简禾先爬到了井外,把情况一说,连老爷连忙让人准备了足够坚韧粗硕的绳索,一来二去,才把儿子给拉了上来。 翌日清早,连天佑退了烧,槐树林中的一家五口也得以安葬。连家的刀剑被付之一炬。 为了感谢夜阑雨等人,连老爷特地在当日的夜里设了宴招待他们。 夜家的子弟本来预计要五天左右才能解决这桩事,没想到时间才走到了第二天的夜里,一切就搞定了。还没在临平的街上逛过,而时间还有剩余,干脆就留到最后一天,好好地体味一下当地的风光才回去。 当夜。连府果真是财大气粗,毫不吝啬。拿出了最好的酒菜来招待他们,还请了临平有名的舞姬来表演助兴。 但这些简禾其实都不是特别关心。毕竟,在背后捣鬼的小boss也抓到了,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弱智的副本已经走到了尾声。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系统所说的——这个弱智的副本想传递给她的关于夜阑雨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没可能任务都要结束了,信息还不浮现出来吧? 还是说,其实早已给出了信息,只不过是她没领会到? 好在,就在当晚,事态终于有了进展。 在宴席时,窗外已有隐隐的夏雷声,无风无声,空气就这么闷热地胶着,连蝉鸣声也聒噪了不少。不出意外,大雨将至,只等银龙电闪,为这片大地带来一些清凉。 仿佛是为了跟他们较劲,直到宴席结束,丝竹之乐散去,入睡前夕,呼之欲出的一场大雨却仍未降下,一口气憋在那,不上不上的。 简禾无法,只能给窗户留一条小缝隙,让几乎等同于无的微风送入这片空间,以求能睡得舒服些。她这几天都睡在了一张后搭的小床上,与夜阑雨的床隔着一扇雕花屏风。朝前看,廊下的纸灯笼是暗红色的,隔着纸窗影影幢幢地透进来。 凌晨三更。 耳旁听到了一丝异常的响动,简禾倏然惊醒过来。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早在两个时辰前,憋久了的一场雨就来临了。如今,雨势已从绵绵细丝变成了可淬灭天地的磅礴雨雹,劈里啪啦、咚咚咯咯地砸在了瓦片上,那动静之大,让人疑心会不会下一刻就凿穿它们,直砸落到地板上,碎成无数瓣的冰晶。 廊外的灯笼被斜打的水幕浸得湿透,烛火已灭,正东摇西摆地晃动着。那扇留着缝隙的木窗被风吹开,纷纷扬扬的水雾飘入房间里。所有的蜡烛均已倾侧在地,泡在了水中,冷透了。 狂风骤雨,嚎啕如泣。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简禾听见了极端痛苦的□□声,牙关打颤,牙齿啃咬着木头的吱吱呀呀声,简直不似是人会发出的声音。 简禾飞扑下了床,鞋子也没有穿,便冲进了屏风之内。好在她的眼睛还是很适应房间的光线的,不费多少力气,便看清了眼前一幕。 简禾的瞳孔微微放大,愕然至极。 无光的床上伏跪着一个少年,披头散发,呼吸急促,“呜呜”地发着无意义的□□声,似是快要窒息而亡。他以额点床,双手交叉在胸前,手肘抵住了床,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抠出了血。黑发垂落,双眼弥漫着一片猩红的血雾。 不是形容词,就是字面意味上的猩红——眼珠与眼白不分,濒临于崩溃边缘的血雾。 床上能摸到的东西,什么被子、枕头、床单,都被他咬得、撕得稀巴烂,成了碎布状后,被掀到了地上。 简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好。 老天爷,这是什么情况? 这看起来,已经不止“怕黑”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疯病发作了!感觉贸贸然走过去,就会被他扯到怀里,获得与满地的被褥一样的待遇——被咬得稀巴烂。 那双猩红可怖的眼睛看到了她,夜阑雨修长的脖颈青筋毕露,喉结狼狈地一滑,十指抠在了床板上,指尖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为防他神志不清时伤害自己,简禾不再犹豫,三两步奔到了床边,搂住了夜阑雨,道:“夜阑雨,你怎么了?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哎,你看你手指!”简禾伸出了两只手,包裹住了他的十指,将之牢牢地摁住了:“好了!不要动了,你看的手指成什么样子了,当心明天起来指甲全……啊!!!” 未竟的话终结在了她惊悚的惨叫中。 夜阑雨咬住了她的肩膀。 简禾:“……” 这一幕何曾相识,隐约记得,好像在蛇窝中时,他也曾咬过自己的手指。 但那时候的力度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只能仰视她、咬她手指泄愤的小孩,如今已经是个可以轻轻松松圈住她的少年了。 这么隔着衣服咬了片刻,似乎觉得口感不太好,夜阑雨惘然了片晌,吐出了这块肉。抬手一推,简禾“哎哟”了一声,被直接摁倒在了床上,衣领被拉开了些许。森森的白齿这回没有任何阻隔,再一次咬下来。 知道他神智不明,这一咬,必然不会留情,简禾侧头去挡。这下被叼住的是她的耳垂。黑发垂落,炽热、急躁的气息在这方寸之地鞭笞着她的神经。 似乎是疑惑为什么这么咬都没有血出来,夜阑雨的喉咙越发干咳焦灼,收起了利齿,转为吮咬那片软肉。 简禾头晕脑胀,望着幽暗的窗帘,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浮现了出来。 怕黑的人,绝无可能在深夜的荒山中疾行。 他畏惧的、不愿直面的,是无光、幽闭的环境。所以,每逢进入与外界隔开的地方,他都要有光才能安心。 这种问题,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必然是经历过可怕的回忆才会留下的后遗症。夜阑雨能纵行于尸山之中,杀她时更是眼都不眨。可只要重现一下幽闭的环境,他就会重新坠回那场噩梦里,这是终其一生都洗不去的阴影。 “夜阑雨。”简禾不挣扎了,轻轻道:“你是不是被人扔进没有光的地方里关过?” “……” 系统:“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1600点。” 果然如此! 症结已经找到了,那么,让他恢复神智的最快方法,肯定就是点灯。简禾定了定神,与之商量道:“你先放开我,我去把蜡烛给你点上,你就不会害怕了……去去就回,马上就回,哎,好了好了,你不要勒得我那么紧!” 真要起来了,夜阑雨又不肯了,像是拽住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肉骨头。简禾被压得动弹不得,分明蜡烛就在不远处,手却伸不了那么长,只能干瞪着眼,认命地继续躺着。 难不成要这样躺一个晚上,等明天天亮以后,夜阑雨自行恢复神智? 不过,他会不会记得自己发疯的时候做过什么? 不管如何,总不能真的任由他这么下去一个晚上。咬掉一块肉能事后修补,可若是他本人抓伤自己,那可就麻烦了。思及此,简禾揽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哼歌。 音乐细胞有限,简禾哼完一段小曲子,发现夜阑雨眼底的血雾有褪下的趋势,开始能接触到外界信息了,便道:“不用害怕,我陪着你。我们说说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 “其实,我也明白被困在一个很黑的地方什么感觉。就像我当初终日被埋在土里,却不能说话,不能动,只有等到你来的时候,我才能出来活动一下。”简禾讲述的是这句傀儡没有神智时的回忆,笑笑,注意到夜阑雨很安静,应该是在听。 哪怕他醒来后不记得,可现在能镇住他的情绪就好了。 就这么抱着,直到天光微明。简禾想到了某个已经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心道:“要不要趁此机会问问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傀儡是怎么样的?” 除非是天衣无缝面面俱到的戏剧高手,否则,要向一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对着的人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并非易事。 因为惦记着那30多接近40点的灰色进度条,简禾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泄露自己真实的性格。但直到现在,进度条都没有解锁的意思。不得已,她想趁此机会试探一下。 夜阑雨的声音很低,道:“为何问这个?” 原来就在刚才,简禾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心中疑问。她一怔,道:“你醒了?” 夜阑雨头痛欲裂地支起了手肘,又盯着她,道:“为何问这个?” 简禾道:“我有点好奇。” 夜阑雨从她身上翻身而下,平躺在了床上,低声道:“不记得了。” 那时,他刚经历过一场滔天的高热,在鬼门关走了几遭。醒来后,身边再无一人,只剩他孓然一身。 只是,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与一个非常喜欢的人同住了一段时日,却怎么都想不起她的脸,也想不起他们一起经历过什么。 不过,人人都说,他只不过是养了一只傀儡。那些隐约勾动心潮的温暖回忆,似乎只是他孤独太久了而产生的臆想。 简禾晴天霹雳,如被巨雷贯体:“不记得了?!” 次奥!怪不得不论怎么暗示明示,他都没有半分察觉,害她根本没法起头阐明身份。 他不是迟钝,不是愚蠢,而是已经彻底忘掉了第一个傀儡“小禾”的存在了。 那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攒下的好感条,岂不是黄了?! 67、第67个修罗场 惨惨惨, 惨绝人寰! 高达30点的好感值一朝蒸发——不,不是蒸发,是比蒸发更惨的“看得见却用不着”! 蛇窝副本白打了, 死也白死了……一切努力皆付诸东流一去不复返。 简禾明面上机械而僵硬地继续拍哄着夜阑雨的肩膀, 实则含着一口老血, 泪洒心田。 现在细细琢磨一下,她拿着的这个剧本, 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一边是【修炼鬼道孤苦伶仃苦大仇深小白花,遇到危险从来都站在最后被保护得好好的, 怕黑时娇喘连连嘤嘤嘤要抱抱, 最后连失忆梗也不放过】。 一边是【武力值高力大无穷不死之身, 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甘当肉盾,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锤肩捏腿铺床洗衣一把罩,忠心耿耿全天候温柔守护对方】。 简禾:“……” 次奥,这绝对是把男女主角的人设和剧本给弄反了吧?! 男主角的剧本不要给她, 她一点也不想要啊! ↑这样腹诽着的简禾,并不知道,今日之吐槽竟成为了明日之毒奶,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噬在了她的身上。可见“东西可以乱吃, 可话绝对不能乱说”这句话,果然是千古的金科玉律。 问出了夜阑雨已经忘掉她以后,简禾的情绪掉落到了谷底,已经没什么心情说些俏皮话了。好在, 夜阑雨要的不是她说话的声音,而是一个不排斥的活物的陪伴。 风声呼啸,闪电银光,雷鸣贯天。 彼此的身高差距不小,这儿的枕头都是玉制的,睡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简禾的肋骨被玉枕的边缘顶得怪不舒服的,干脆把它抽了出来,扔到了床下。末了,她整个人都往上躺了一些,侧卧着,微微躬身,呈现于一种保护的、包拢的姿势,左手垫在了自己脸下,右手则揽住了少年的后背。 夜阑雨的额头抵住了她的心口,仿佛想要钻进她的身体里。温热的气息隔着一层衣服,暖融融地拂在了她的肌肤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长臂收紧,搂住了她的腰,让彼此无缝贴合。 简禾暗忖:夜巨巨这心理创伤够大的啊。不用审,一定是她缺席的几年间发生的。 “欲成大器,必先受虐”这破套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将来所有的所向披靡叱咤风云,都是以孤苦伶仃的童年时期与坎坷悲惨的少年时期来交换。 若非被锁定成了反派,玄衣或许直至现在还是一个隐居在西朔山的魔族少年,即使不能御兽万千,也不必落得个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下场。贺熠可以作为公孙氏的小公子衣食无忧地长大,不必孤苦伶仃流浪街头,无人管教,致使不懂何为善恶。姬钺白会是某个普通人家的闲散公子,不必被姬家的上任家主强行带走,冠上“姬”姓,被卷入错综复杂的玄门世家之中。 夜阑雨呢?别的不知道,可至少,在人生中无数个这样的黑夜里,他不必如履薄冰至此。 不过话又说起来,作为一个见多了傀儡魍魉之物的仙门少年,当初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暂时无解。 巴特,谁让命运选择了这几位骚年呢,这爱の鞭笞无可避免啊。 简禾微微一叹,心里莫名地软了软,像搓小猫的后脖子一样,揉了揉夜阑雨的后颈,道:“已经很晚了,早点睡吧。” 夜阑雨不吭声。 在刚染上这个怪癖之前,他从来没有与人同塌而眠的习惯。在几年前,第一次发作时的情形,他什么也不记得,只是在事后挨罚时听说,自己活生生用牙齿把一个下人手臂上的一块肉给撕了下来,咬得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这似乎是一个定理。每逢发作时,嗅到其余人的气味,都会让他更加疯狂。 但是现在…… 夜阑雨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体内那只横冲直撞的猛兽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偃旗息鼓,温顺地伏了下来。 黑暗无助的环境里,互相依偎的两人——或许是错觉。可他总觉得这个情景,曾经也发生过。 这么躺了半夜,夜阑雨呼吸均匀,一动不动。简禾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再加之腰被箍得太紧,有点不舒服,琢磨:“他已经睡着了吧?抱这么紧怪腻味的。就趁现在挪开一点,顺便把灯点上吧。” 同时伸手,试图掰开夜阑雨的手臂。殊不知其双臂如精炼钢铁,怎么掰也纹丝不动。 简禾:“……” 带着复杂的心情,她也只能随之躺平,这么将就一晚上了。 翌日。 在临平滞留了几日,众人即将动身返回丹暄。为答谢他们,连府老爷遣人用马车把他们送回去。可路才走了不到一半,他们就接到了信鸽送到的紧急信报。 原来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翌日,就是那么巧,又有人送来了一封求助帖。称在九州的蜀东一带,近来发生了许多死人返生、于街头游荡的怪事。寥寥几句话,一听就比连府的这个弱智副本的有挑战性多了。 话又说回来,夜阑雨在家中地位虽然有所提高,无奈,夜景平的亲娘崔良还坐镇在上头——自从丈夫过世后,夜家的大部分事务,实情都是这位夫人在打点。 所以,夜阑雨才会被打发去应付这些普通的小怪。像“死人返生”这样听起来就能拿很多经验值的重点副本,绝对是轮不到他去的。 所以,这次崔良亲自点出了十名弟子前往。然而,很快,怪事就发生了——自进入蜀东地界以后,他们就失去了音讯,那十分规律的、固定七日一封的汇报信件也没了。 事有蹊跷。可上一次出发的已是同辈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当然,夜阑雨被自动屏蔽在选拔范围以外),剩余的五六人,均是些资质普通的歪瓜裂枣,不可单独委以重任。最后敲定了两名道行颇高的长辈,带着这几个小弟子一同前往蜀东。 可怪事再度上演。这批人也失联了。崔良终于坐不住了,从本家那边派人前往蜀东,另一方面,因为从临平去蜀东比较快,所以才会送信来,催促他们几人改道去蜀东看看是怎么回事。 系统:“叮!主线剧情【黑夜中的太阳】中副本【阴阳颠倒】开启。此乃夜阑雨线中的最后一个副本。通关难度:中级。后患:无穷。请宿主于十二天内抵达蜀东。” 简禾:“……” 【阴阳颠倒】。 这什么奇葩的副本名?她发现系统给的任务的命名越来越文艺、越来越意识流了啊!还有,“后患:无穷”是什么意思,这也能算是参考值吗?! 系统:“无可奉告。” 简禾抹了把脸。 既然有了系统提示,就说明这是为夜阑雨而准备的升级任务了。 那些npc也是的,撇开金大腿去打怪,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系统:“崔良之所以那么着急,是因为她亲儿子夜景平就在第二批人之中。” 简禾奇道:“他不是被软禁起来了吗?怎么这次副本也有他的份儿?” 系统忽略了她的第一个问题,道:“这次有两个厉害的人物跟着,夜景平被关了那么久,又软磨硬泡,崔良便同意了。” 接到密信以后,众人只好转头回到了临平。蜀东位于丹暄地界的最偏地带,离临平颇远,单程也要走个十天,而连府的车夫又是普通人,让他驾车去既不合适,也相当于多带一个累赘。故而,众人便向连家借了几匹马车,自己驱车去了。 疾行十天,众人总算抵达了蜀东的边缘。前方是一片大雾缭绕的丛林,穿过丛林,就是蜀东地界了。 天色渐晚,露水深重。马车行进到一半,他们就迷失了方向,四周景物的能见度不及两米。乳白色的浓雾盈满空气,遮天蔽月,马匹烦躁不安地原地踏蹄,鼻孔喷张,不住后退。仙宠亦都蔫蔫的,怎么拍都不醒,难怪没人送信回去了。 “这马怎么回事?!走啊,往前走。” “我的仙宠也飞不动了,这雾会不会有毒啊。” “不可能吧。如果有毒,你我早已灵力滞涩了。” “我看我们别往前走了,干脆就在这里汇合了其他人再进蜀东吧。” “在这里等?!别开玩笑了,我们都绕了好几圈了吧。应该马上退出去才对!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 夜阑雨坐在马车前头,一条穿着黑靴的长腿晃悠悠地垂落,正以软布擦拭着自己的软剑,头也不抬,漠然道:“连去路都找不到,你真以为能原路退回去?” 闻言,几个少女们没吭声。一个少年恼道:“夜阑雨你什么意思,大家现在都被困在这里了,你很高兴是吗?还幸灾乐——” 夜阑雨不理,收剑,淡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派傀儡探路。” “此话怎讲?” 夜阑雨道:“傀儡五感不若常人,不会被普通的障眼法迷惑。如果它们也找不到路,那就说明,我们并没有遇上障眼法,而是误入某个法阵中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的确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不过,想到要派自己的傀儡离开,谁都在心里直打退堂鼓——在这个关头,傀儡是保护自己的最有力武器了,谁愿意放它离开? 只是,要他们跟着傀儡前行,也不现实。马匹如今烦躁不安,都在原地绕圈,不肯往前走,这就意味着他们得靠两条腿向前探路。万一遇到了怪事,没有马匹是很麻烦的。再说,也没人希望在这个时候落单。 要是全部人一块往前走,也不合适。毕竟,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把马车上放的行装和武器抛在原地。回头能不能找得回来,都要打个问号。 众人踌躇不决,最终决定要以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人带着他的傀儡去探路,半个时辰都找不到出路的话,就沿着标记往回走。 天将降副本于boss也。毫不意外地,抽到了签的人是夜阑雨。 夜阑雨把草梗扔掉,既不耍赖,也不废话,从马车上跃了下来。才刚远离了原处不到十米,几辆马车就成了浓雾中的几抹黯淡的影子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禾心里也有点紧张,遂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夜阑雨的手。夜阑雨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许了。 他沉静而警惕地以剑拨开锋利的枝叶,黑靴踩过地上的枝叶,绵绵无声。忽然,他道:“我们有没有走岔路?” 傀儡的方向感是极好的,简禾很肯定地说:“没有,一直是直线。” 忽然,她的靴子踢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连忙扯了扯夜阑雨的袖子。 以剑光照亮它后,一阵恶寒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到了简禾的头顶。夜阑雨一怔,随即道:“不是什么,只是死人而已。” 简禾拂开了雾气。 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躺在他们面前的这只四不像。 乍一看下去,这是个类人生物。 它的身躯却极为扭曲,有两副上身、两颗头颅、四只手臂,而腰部以下的位置却不见踪影。再看头,这是一男一女。 这诡异的组合,就像两个人被拦腰斩成两半,然后被人用针线把腰部缝合了起来。 正所谓应了那几个字——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而且,这缝合还是反面缝合的,即二人的脸朝向不是同一侧。但是,两张脸均凝固在了一个极度惊讶和恐惧的表情里。 剑光下移,看清了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枣红色衣裳,简禾脱口道:“是夜家的修士。” 勉强辨认一下,这两人都有一定的年纪了。看来,崔良为第二披送人头的弟子找来的两个保镖都已经挂了。 忽然注意到他们的脖颈处有几道黑色的长痕从衣服下漫出,简禾皱眉,正准备蹲下来把他们的衣服拉开,看清楚一点。 “等等,不要用手碰。”夜阑雨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以剑锋贴着这四不像的脖颈,轻轻划拉开了他们的衣服。 衣裳之下,那凌乱的长痕如藤蔓盘树一样布满了他们的上身,皆发源于丹田的位置。仔细一看,其实并不是全然的黑色,而是淤紫色的——这是皮下出血的痕迹。 看来是把修为也炸掉了。 简禾喃喃道:“这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四字一出,夜阑雨一顿,眼底暗光一现,深深地看了简禾一眼。 简禾呼吸一窒,猛然发现自己刚才说了句不太像傀儡会说的话。可既然夜阑雨没有发难,她就假装没事发生过,望天,佯装没有露出马脚。 夜阑雨没有与她纠缠,抚过了旁边的树皮,道:“有打斗过的痕迹。” “在这里打么?”简禾灵光一现,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一伙人遇到了危险,然后,这两人就被留下来断后了,其余人趁机跑了。所以这里也只剩下他们了。” 夜阑雨点头,沉声道:“真气妄动,灵力逆行,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一道黯淡的灯光在前方晃了晃。 两人同时一愣。那灯火却似有灵性似的,倏地往远处跑去了。夜阑雨当机立断,道:“追!” 简禾立即扯住了他的手,两人直奔了数百米。影影绰绰间,看到了连片屋宇的房顶——那是蜀东的建筑。 简禾松了口气,道:“我们找到路了!” 这时,四周的雾色忽然加深,似乎混入了一些奇怪的瘴气。 简禾:“……” 夜阑雨面色一变,简禾反应过来,想要反手掩住他的鼻子,可这道瘴气升起得太快了,根本躲避不及,两人一前一后地软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简禾感觉到了有人倚在了自己的胸前,很沉很重,连呼吸时胸口起伏都不太顺畅了。 慢着,呼吸? 傀儡会呼吸的吗? 一簇闪光于脑海中蹦现,简禾悚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所简陋的木屋,天花板布满了霉点。 这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她头后面就枕着一捆细柴。动了动脚趾,感觉到自己腰以下的部分还接在了身上,她才松了口气,挥去了些许惊悚感。 视线下落,一名少女伏在了她的心口,手紧紧地拽住了她枣红色的衣襟,蹙着眉,一副极不舒服的模样。 简禾:“!!!” 这个压着自己的人……不正是她直至刚才还在使用的那具傀儡身体吗?! 虽然,这具壳子并非她的原装身体。但毕竟也朝夕相对了那么长时间,突然从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实在是诡异得让她浑身发毛。 她晕倒以后就从那具躯壳里出来了? 那她现在附在了谁的身体上? 这时,伏在她心口的少女猛然咳了几声,悠悠睁眼,看向了简禾。 双方大眼瞪小眼。在一瞬的震惊之后,对方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而僵硬。 从对方眼睛的倒影中,简禾看见了她现在所附身的躯壳那张俊美而阴郁的脸。 简禾:“……” ok,她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简禾往后栽倒,脑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艹艹艹艹艹,她跟夜阑雨互换身体了! 原来副本名称的【阴阳颠倒】是这么个意思吗?! 敢不敢不要那么实诚?她那句“男女剧本给反了”只是随口的一句吐槽,不是真的想要换个身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肖歪歪。、一只土土文哟、鲷鱼烧姑娘们的地雷,感谢七宝子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特别感谢给太太吃糖并姑娘的深水鱼雷!!!?( ′???` )么么哒 68、第68个修罗场 夜阑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似是用了最大的定力,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这接受能力之强,让简禾发自内心地佩服到五体投地。 同时, 亦有一阵不安急速于简禾心头窜过。 众所周知, 傀儡是只听主人操控的一具空洞的杀器。在玄乎又玄的阴阳颠倒以后, 夜阑雨的身体,绝无可能有一个魂魄注入。呼吸脉搏全停止、跟死了没两样地瘫在地上——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现在这种情况, 只能说明——在原本的傀儡身体里,就住有一个有自主意识的魂魄, 所以才能接管他的身体。 换言之, “主人与忠犬”的戏码还没上演几天, 简禾就已经被剧本毫不留情地扒掉了伪装的外衣。 简禾:“……” 她都能发现的事儿,想必夜阑雨也一定有所察觉了……蛋疼, 真的蛋疼。 简禾悄悄直起脖子,不期然与对上了一双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睛。 简禾:“……” 她哗地一下透心凉,嘴上道:“听我解释!”身体却很自然地闭眼握拳, 宛若落入敌手以后,即将慷慨就义的战士。 夜阑雨:“……” 眼睁睁地看着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那张脸,做出了一个既怂又娘的表情,他心底徜徉的那丝不悦, 瞬间就被一阵的难以描述的酸爽之意冲淡了。 事实上,他早就觉得这个傀儡有点过于“聪明”了。 傀儡可以读懂主人的心,智慧也与主人挂钩。但她不一样,她不是一味只懂得依附主人, 而是一种明察秋毫、游刃有余的聪明。 不过,鉴于她未曾逾越雷池半步,一直听他发号施令,从未有半点违抗。再者,他也是生平首次尝试用恶符来决斗出傀儡之中的王。或许,能压制其余傀儡的凶性的王,性情也会有特别之处。 ……自然,时至今日,在发现她“有魂可换”、且她对此毫不惊讶以后,这一切的猜测与美化就都轰然坍塌,再也站不住脚了。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她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不知因何缘故附在了这具身体上。然后佯装服从,欺瞒至今。 夜阑雨的表情变幻莫测。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简禾悄悄拉开一条眼缝,轻吸一口气,甩出了百试百灵的解释,道:“看来你也发现了,没错,我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一开始,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你身边。后来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扭断了我的脖子,我有点怕你,就不敢对你说实情。” 果然是这样,她自己全部招出来了。 发现她有自己的心智,夜阑雨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 可很快,联想到她后来对自己的那些好和服从,她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在无光的夜里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拥抱他……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对他的畏惧,而不是发自真心的,夜阑雨就莫名一阵不爽。 系统:“‘夜阑雨’心情—500点,解锁状态【阴云密布】,任务难度up。” 简禾:“???” 什么情况!又有哪里逆了夜??的爽点了? “睁开眼睛。”夜阑雨哼了一声,道:“现在我的身体在你手上,你以为我能拿你怎么样。” 其实,就算没有互换身体,他好像也不打算拿她怎么样。精魄的力量很弱,附不附身不是她能控制的。遇上了极阴极邪的傀儡,像磁铁一样被吸进去,也不是奇怪的事。 不过就是气闷罢了。 ——如果你讨好我,全是出于畏惧。那么,当你有机会离开这具囿着你的躯壳,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离开吧。 简禾不知他隐下了那么多的小九九没说,琢磨了一下他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一片愁云惨淡。 唉,那话翻译一下,不就是——“换回来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么?愁啊! 不过,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她鸠占鹊巢了夜??的壳子,起了一点拖延时间的作用。就希望他秋后算账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一点了…… 私人恩怨暂时先放一边,现在,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外面是什么情况都是迷。简禾唯一比夜阑雨了解多的一点,也就是“他们在打副本”而已。 既然已被挑明了不是傀儡,简禾也无须佯装愚钝了,一个打滚起身,分析道:“我没看错的话,这儿是个柴房。不仅有砍好捆好的柴枝,有点燃的蜡烛,角落那里还有扫帚。这里一定有活人常住,而我们多半是被对方拖到这里的。对方没有乘着我们晕倒时绑住我们,应该没有恶意吧?” “没有恶意?”夜阑雨一针见血道:“那你如何能知道我们变成这副模样,不是对方所为?” “也对。唉,这个应该怎么换回来啊。”简禾愁眉苦脸,垂眸道:“我宁可自己当傀儡,自己受伤,也总比看着你陷入危险好。” 她这话的本意其实是——反正自己当肉盾也习惯了,夜阑雨的躯壳可金贵多了。要是他断胳膊断腿了,她占着他的身体却不懂得修理,还可就麻烦了。 殊不知,这话传到了夜阑雨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她说,宁愿用自己受伤也想护他周全。 现在,两人不仅身体互换,连强弱也掉了个转儿。她不仅不需要听令于他,还反过来拥有了掌控他的权力,没必要说些违心话来讨好他。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声称要保护自己……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人心脏微酥。莫名地,夜阑雨心口的那股烦躁之意就舒散了不少。 系统:“夜阑雨心情+1000,爽度+1000,解锁状态【事半功倍】。任务难度恢复最初设定。” 简禾:“……” 任务难度说变就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系统。爽度说加就加,看来她无意中拍对了马屁。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言之时,一墙之隔的柴扉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不甚明显的“咚咚”敲门声。 青雾之中,孩童嘻嘻哈哈的清脆打闹声忽近忽远,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嘻嘻嘻……” “嘻嘻……” 夜阑雨不为所动,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站起身来,却不慎踩到了所着的裙裳,一个趔趄。裙摆也传来了“刺啦——”一声的撕裂声。 简禾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身。 “……”夜阑雨盯着她,阴沉道:“你笑什么?” 哎呀,恼羞成怒了——简禾暗中捧腹,面上则肃然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笑。是你听错了。” 夜阑雨黑着脸,抬脚踹开了柴门。那扇薄薄的门扉本就摇摇欲坠,这一踹,就几乎要散架了。 外面的景色闯入眼帘,没有玩闹的鬼童,没有可怖的丧尸,也没有遍地的四不像尸首。甚至于门一开,那些嘻嘻的笑声就消失了。 身后狭小的柴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地跳动着。它一直误导了两人对时间的认知。此时柴门一开,二人才发现外面竟是个白天。 天空如同蒙了一层灰霾暗沉的纱幕,连片的屋宇白墙发绿,大街空旷,浓雾四起,一个行人也没有——不,应该说是一个活物也不见。 好似整片空间都沉进了一个古老的水塘中,静谧得过分,反而越发显得诡异。 在转换身体以后,简禾的身高瞬间就拔高了,视野开阔多了。相对来说……夜阑雨也突然矮了一截,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好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简禾搓了搓手臂,奇道:“这里就是蜀东?怎么这么破,感觉很多屋子都年久失修了。” “八九不离十了。”夜阑雨若有所思道:“不过,蜀东从前不是这样的。” 在几年前,他曾经来过蜀东一趟。此地素有“小骆溪”之称,名气虽然比不过正主,可也是以擅于锻造武器而出名的。武器庄的刀剑鼎炉溅出的火花,每每映得黄昏亮如白昼,哪里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街两旁的店铺均是大门紧闭,人烟寥落。忽然,从一侧的门后传出了“咚”的一声,里面有人! 简禾精神一振,上前敲门,一边道:“请问有人在吗?” 拍了半天,没人开门。可那种沉闷的“咚”、“咚”声仍然不绝于耳,门板也在震动,且越来越急切。 夜阑雨拦住了简禾还欲再敲的手,道:“先等一下,有古怪。” 简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意到门内的“咚咚”撞击声,是从只有半个成人高的地方传出来的。 简禾狐疑道:“门内的是小孩子?不对,这高度也够得上门锁了吧。难不成它开不了门?” 夜阑雨却摇头,自己抬手拍了拍门扉,回头问道:“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简禾点头,把自己的手也放到他的旁边。 夜阑雨一怔,不知道她为何做这举动。 乌黑油亮的门板上,两人的手均是一样的五指纤长、肤色苍白,不过,从指节与骨架的大小不同,就能看出男女之别。 简禾用小尾指轻轻地探了过去,勾住了他的小指,得意道:“不同就是,我的手比你的大嘛。不过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你的比我大。” “……”夜阑雨忍无可忍道:“我说的是敲门的声音。” 简禾道:“我知道啊。开个玩笑嘛,咱们都已经那么惨了,你还一天到晚板着脸,不累吗?笑笑多轻松,哈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 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简禾这才止住笑意,道:“好啦,回归主题。我听出来了,里面的声音,不像是用手拍门,倒像是有颗头撞门。” 明明看不见门板后的景象。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这样的画面——一个小孩儿听见了她的拍门声,被吸引了,木僵木僵地走上前来。却不晓得——或者说,肌肉僵硬,无法抬手开门。很快,头就撞到了门板。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被撞退了小半步——继续往前——被撞退了小半步”这个过程。久撞不出,“咚”、“咚”的声音就越发急躁了。 “要么,就是既残又哑的侏儒或孩童,要么,就是丧尸。”夜阑雨道:“退后,这门要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简禾就听到了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咚咚”的撞门声。这条长街两旁藏着的东西,似乎都被唤醒了。 他们被包围了! 简禾与夜阑雨背靠背站着,一边警惕四周,手指触到了藏于袖中的剑——霜梧。 夜阑雨不擅近身战,所以,这把剑的存在感向来不高。上辈子,简禾也没见过它出场过几次。 霜梧不用的时候,总是像条蛇一样藏在腰带之下,所以是没有剑鞘的。这一出剑,简禾却发现剑身黯淡无光——这把剑不听她的指令。 简禾乖乖地把它递给了夜阑雨。一落到了夜阑雨手中,它通体便开始亮起了淡淡的剑芒。殊不知,夜阑雨却冷不丁地执过了她的手,剑光一划,一滴血已从简禾手指落到了霜梧剑锋上。 简禾呆住了。 夜阑雨让霜梧认她为主了。 无主的剑当然可以随便认,但如果原本想让一把有主的剑认主,要么就杀了主人,要么,就要让主人主动放弃,或者释出一部分的权力。 夜阑雨把剑抛回她手中,道:“拿着。” 简禾下意识地接住了它,低头一看,剑身的寒芒果然没有暗下去。她迟疑道:“可我现在用的是你的身体,这样也能认?” 夜阑雨哼道:“霜梧有灵,不认身体。但我还是它的第一主人。” 简禾收剑,懂了:“意思就是,无论我去到什么身体里,它也能认出我了?” 话刚说完,他们面前的门终于轰然碎裂,木屑横飞,数片直插入墙! 黝黑的门洞中,一只矮小的东西从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它身着布衣,腰间挂着工具袋,一看就是武器庄里的一个普通工人。皮肤发皱变灰,肌肉脱水萎缩,颅顶毛发稀疏,面上布满皱纹,双眼浑浊呆滞,且没有反光。耳、鼻都有疽虫在钻动。 这是一具丧尸,死的时候,起码也有五六十岁了。 丧尸的肌肉僵直,无法抬手开门,难怪只能撞门出来。 简禾干笑道:“谁家小孩长这样啊,肯定吓死人。” 夜阑雨:“……” “看见”了他们,或者说——是感觉到了活人身上的阳气,它迟钝地张开了嘴,口中满是黄牙,且牙缝间竟也有疽虫! 要是被抓到,可能会被连皮带骨地吃掉。可丧尸的移动速度较慢,现在与它还有一段距离,不用急着跑。 简禾讶然道:“这么说,这整条街的商铺里都关着丧尸了?难不成蜀东没有活人了?” “丧尸不会把我们搬进柴房里。”夜阑雨道:“况且,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丧尸如何能自己锁门?” “那么说,这人是在家里死了,再化丧尸的……这还挺少见的。”简禾视线往下一扫,讶然道:“夜阑雨,你看,它的两条腿好像是坏的。” 这丧尸的膝骨以下,竟是两条惨白的骨头,血肉全无。正因如此,它才只能以膝着地,所以才会凭空地矮了一大截! “若是死后化为丧尸,只会全身干瘪,不会只烂一半。”夜阑雨沉吟半晌,道:“这两条腿,必然是在它生前就变成这样的。” 简禾道:“不是吧,没死的时候,就活生生地看着自己两条腿的肉消失?这比一刀了结,不,是凌迟还惨。我死过,我最清楚不过了。” 听她这么说,夜阑雨心中涌现出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丧尸爬向了他们,可还未接近,就被剑风扫成了碎末。头颅滚到了他们跟前,他们这才看到,它的脖子前有一道致命的刀伤。 不知道蜀东现在有没有活人,如果放它乱走,可能会害了百姓。 丧尸死了,满大街的拍门声却不绝于耳,且有齐齐破门而出的趋势。 夜阑雨当机立断,道:“离开这里。” 必然是有活人来到此处,才会刺激了它们。自己又不是来杀丧尸的,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没必要在此处大动干戈。 简禾立刻拉着他跑,可怜夜阑雨一辈子没穿过姑娘的衣裙,走起来束手束脚。简禾干脆一把抄起他的膝弯,把人抱起身,飞快地朝着来路跑回去。 视线陡然换了个转,夜阑雨懵了两秒,怒道:“你……!” “呼,呼……”简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趁机道:“我怎么了我?反正你现在是被你自己抱着,一点都……不亏。” 跑出了路口,离开了那条长街,“咚咚”声远去了。可面前有两条岔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安全。 就在这时,前方又有一道磷火一般的青绿色幽光闪了闪。 正是那道把他们引入蜀东的边界的光。同时,模模糊糊地,雾中映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看样子,是个人。 简禾下意识地抱紧了夜阑雨,他接过了霜梧,剑气挥散了浓雾,也暴露出了前方之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举着一根木柴,柴头的火光微微发绿,不像是普通的火焰,难怪能在奔跑中也不熄灭。他腰间挂着一把短剑,此时正惴惴不安、胆战心惊地望着他们。 所幸,是个活人。 来蜀东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但却未必能相信。 夜阑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得这少年如坠冰窟。他抖了一下,一紧张便忍不住口吃,交代道:“我我我,我没有恶意!我看到你们进、进了死人街,想拦住来着……” 夜阑雨若有所思道:“死人街?” 少年点头,道:“蜀、蜀东现在都是这种活活……活死人。这里也不、不安全,这位高人,还有您您您的夫人,我们换、换个地方说话吧。” 简禾:“……” 夜阑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太好,一两百字卡了我好久。 不过,我会努力地调整过来的,今晚二更。 69、第69个修罗场 无言之中, 简禾检讨了一下他们的姿势——说白了,她就是在公主抱夜阑雨,这动作又暧昧又显得亲密无间, 再加之二人年龄相仿、相貌出色, 一个美一个俊, 确实像一对般配又恩爱的年少夫妻。 只不过,就是内芯该换换。 简禾都已经可以脑补出这位结结巴巴的npc少年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了—— “呜呜, 好多丧尸。相公,人家怕怕……” “不用怕, 夫人, 我这就抱着你跑!” “嘤嘤, 抱紧我!” “没问题吼!” …… 简禾:“……” 啊哈哈哈,真是又雷又好笑啊! 夜阑雨似有所觉, 望着她,皱眉道:“你在想什么不该想的?” 大大,您会读心术的吗?简禾如此腹诽了一句, 抵死不认道:“嘿,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不该想的?” 夜阑雨定定地看着她,道:“笑得很猥琐。” “……”岂有此理!居然说她猥琐!不过,她顶着夜阑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居然还笑出猥琐的感觉……她到底是笑成什么模样了? 简禾悻悻然停下了脑补,道:“好吧,其实我是在想,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就按他说法,演一对夫妻好了。” 夜阑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道:“你演夫人的话,或许可以考虑。” 简禾啧啧称奇:“你确定?真的要我用你的身体演夫人?不要这样作践你自己的形象啊。” 夜阑雨:“……” 这下轮到他没话说了。 记得从前,她只会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佯装懵懂无知,装得还挺有那么一回事。可自从秘密暴露以后,她仗着自己在使用他的身体,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露出了……本性。 扰得他的情绪上下波动,搅乱他的心神,他却根本拿她没辙,奈她不何……这滋味,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这辈子一个也没有。 简禾弯膝蹲下,把夜阑雨放了下地,又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以防二人走散。 虽然还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结巴少年可信不可信,但是,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此绕了那么久,终于遇上了一个突破口。不论对方是友是敌,都不该放过,否则事态将永无进展。 结巴少年自称十三岁,姓王,单名一个“存”字。又是一个一抓一大把、不走心程度好比系统在线随机生成的名字。就是他把两人背到柴房里的。 他所说的“适合谈话的安全之地”,竟是一个聚集了蜀东现存的所有活人的地方。因为负责带路,他一直走在了简禾两人前方的几米处,没有靠得很近。 简禾一直以霜梧的剑气挥散青雾,否则,一头扎进雾气里,跟蒙了眼睛差不多。 王存腰间的剑非常平凡,亦无灵气灌入,根本没有驱散雾气的作用。可他却似乎很熟悉这一带的路况,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走到了尽头,都了如指掌。他带走的路,两旁的门户依旧是紧闭的,却再也没有传来了那种“咚咚”的撞门声了。 王存不紧张时,也就不结巴了,解释道:“这里面都是空宅,没有那些活死人了。不会有人袭击我们的。” 说是活死人,其实都是丧尸。简禾与夜阑雨都默契地没有去纠正他的说法。 原本,简禾还警惕着这npc会不会把他们带到一个更危险的地方去,可走了快二十分钟,都没什么事,也就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夜阑雨忽然道:“你为何不用看路?” 王存苦笑道:“夫人,现在蜀东能像我一样在外面走动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条路,短短半个月,我起码走了几十遍了,就算蒙住眼睛也会走。” “……”夜阑雨道:“‘像你一样的人不多’,这是何意?” 简禾没说话。毕竟是夜阑雨的主场,这种时候交给他来交涉,能问出比较多的信息。 “唉,一言难尽。说实话,我很久没见过有外面的人出现在蜀东了。但是,因为未与两位交谈过,所以,才会先把你们送到安全的柴房里,等两位醒来再说,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两位就跑到死人村去了。”王存捂了捂自己的腹部,望见前方,忽地精神一振,道:“我们到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足有五六米高的巨大洞穴入口。 乱石嶙峋,山体高大。入口处修筑了一个石门,门框已经垒砌好了,上铸一只气势磅礴的神兽石像。本应配上一扇威武的大门,可视线下落,却只能看到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路旁,堆砌了一些巨大的石块,看着像是施工了一半的工场。 王存的话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这是蜀东一个炼制武器的工场。那时候,街上到处都是活死人……我们就把没受伤的人都带到这里藏着了。至少里面安全。” 看到了门上贴着两道符,夜阑雨单刀直入,问道:“你们里面有修士?” “修士?有啊,他给门上贴了道符,真的没有活死人闯进来过。但也仅限于此了,大家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王存没说下去。 木门半掩,后方怯怯地探出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的脑袋。王存一怔,立即制止了她道:“你怎么出来了!” 门口的通道虽然是朝下的,可还挺宽敞,不必担心在遇到机关时没有空间防备。不过,遇到了黑黝黝的环境,夜阑雨就本能地心生排斥。 简禾捏了捏他手心,小声道:“你要是不想进,我们就不进。” 夜阑雨摇头道:“没事,有光即可。” 门后的小姑娘还流着口水,懵懂地望着来人。王存将那不会熄灭的烛台放到了一边,一把将她抱起来,才道:“这是我妹妹,平时我出去的时候,就让人帮我看着……李叔怎么不看好你?” 一边叨叨,王存一边领着简禾两人进去,并谨慎地关好了门。 外界的光转瞬即被隔绝了。不过,外面的天那么灰暗,就算开着门也不会明亮多少。微风自前方轻拂而来,这工场一定有通风的口。 往前走了十多米,拐过弯后,一片凹在地下十多米处、广阔的建筑群映入了两人的眼中。 通过一道长长的楼梯可以下到地面。洞中悬满了火把,十分明亮,人站在这里,完全没有憋闷之感,不知道这通风系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再怎么明亮,地底下的温度还是比外面要阴冷许多。 这里的确是个炼剑的工场,不过现在已经被挪作了避难场所。本来修筑给工人用的休息区,还有库房,现在都铺满了床褥被铺。而就在洞穴的其中一角,堆放了大批落了灰的打铁工具。而空荡荡的洗剑池中,则支起了几根竹竿,晾满了人们的衣服,看起来,幸存的人已经在这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据王存所说,现在管理这里的人,是这座炼剑场原先的主人,那位修士也是他的朋友。 阴暗的底下突然迎来了两个谪仙般的人,少年自是风姿无双,而那少女的形貌,虽不及少年出色,但步伐极大,看人时眼含煞气,反倒叫人不敢直视。 便是这样,穿过街道时,无数探究的目光从两旁的房屋中悄然射出,或好奇、或恐惧,紧随着二人的背影。 主事人、即工场的老板,以及那名唯一的修士,就住在了东南角的一所低矮的小木屋中。 王存轻扣柴扉,随即撩开了帘子。瞬间,就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中飘了出来,混杂了潮湿、腐肉、药草、柴火等各种杂七杂八的气味。 木屋中点了一盏油灯,一张单人床上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白发老翁。其面泛潮红,双颧如覆红妆,说着胡话。那阵难闻的气味就是被子底下飘出来的。 房中的另一人,则是名富态的中年男子。简禾三人进来时,他正守着一碗药在发呆。狭小的屋子骤然迎来了两个如有天人之姿的男女,这男人直接看呆了。 直至王存说出了前因,这男人才如梦初醒,激动地站起身来,搓手道:“鄙人姓袁,大家都叫我袁叔。不知这位高人,还有您的夫人怎么称呼……” “我姓叶,叶子的叶。”简禾看了夜阑雨一眼,恶劣道:“这位是我的夫人。” 夜阑雨:“……” 袁叔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叶高人和叶夫人!” 简禾笑容满面地应了句:“嗯。” 夜阑雨:“…………” 夜阑雨似乎已经不想再听他吐出那两个字了,沉声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袁叔道:“唉,说来话长。您看看就知道了。” 简禾与夜阑雨对视一眼,上手掀开了那张盖在修士身上的被子。瞬间,难闻的气味更增数倍。 而入目的景象,也让他们的心跳骤然停滞——被褥之下,这修士基本不着寸缕,只穿了亵裤挡住了重点部位。若从身体正面划下一条中轴线,那么,此人的左半边身体还是完好无缺的,可右半边的身子却正在溃烂! 脚掌、小腿、膝盖,均是腐烂见骨,敷了厚厚的药,也无济于事。而右手手肘以下已被刀剑切除,像是进行过截肢手术。但还是阻挡不了那腐烂的诅咒往上蔓延。 袁叔也拉起了裤腿,只见其一条腿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只是还未到溃烂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 “早在三个月前,我们发现城民在荒郊的十多个坟地被人挖开了,里面的尸首不翼而飞。初初,还以为是出现了盗墓贼,只是,蜀东下葬人时,不会在棺木中放太多陪葬品。我们就想,这盗墓贼怎么会挑我们的墓地下手呢……可很快,有天夜里,我们发现了这几具不翼而飞的尸首……全部都回来了。”袁叔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恐惧:“还穿着下葬时的衣服,见人就咬,连亲人也不认得了。” 简禾心道:“丧尸丧尸,能认得人的就不叫丧尸了。” 袁叔道:“后来,这样的活死人越来越多,还不分昼夜地出现,被咬伤的城民的伤口也总是不好,无论敷多少名贵的膏药,或是喝多少药汤,都阻止不了伤口溃烂扩大。慢慢地,人就只能在活生生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具白骨。” 简禾头皮发麻。 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死去……这种死法,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夜阑雨忽然道:“你们也被那些丧……活死人咬伤了?” “没有!但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袁叔恨道:“我们还以为那些活死人身上有疫病。谁知道,很快地,这种身体溃烂的症状就蔓延到了其余没被咬伤过的人身上。某天起来,看到身上的某块皮肤变黑了。再过半月,这一块皮肤就会溃烂,然后重演化成白骨的经历。就算剁掉了手脚、挖去那一块肉也阻止不了!很多人都是从单侧的下肢开始溃烂的,越是活动,溃烂的速度就越快。” 简禾追问道:“那么,那条死人街是怎么回事?” 王存道:“这里,很多人都见过亲人的死状,身体开始溃烂后,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药石无效,宁可回家里,守着亲人的尸骸死去。” 所以,那一整条街的门才会是从内部锁上的。而那具丧尸的颈前有刀痕,必定是他在绝望中自尽留下的痕迹。 只可惜,人都死了,还是免不了变成丧尸的结局。 “现在,这地底下的人几乎都已开始溃烂,开始变成不阴不阳、半死不活的怪物。大家都不敢乱走动,就怕死得快。只有一些年轻人还没有出事。”袁叔歉疚地抱住了头,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让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代替我们出去……去看蜀东外面的屏障消失了没有!” 夜阑雨一愣,道:“屏障是何意?” “二位难道没有被屏障拦住吗?”袁叔与王存均面露惊讶。 “如果你说是一道浓雾,我们遇上了。但并没有被围墙拦着。” “就是那道浓雾!凡是想出去的人,都只能一直在原地绕路,根本摸不到外面的天。”王存恐惧道:“我们这里,本有四五个修士,其中三人曾合力想要冲出此处。可最后都没有奏效。我在林中找到了其中一男一女的尸首,他们腰身之下的部分都消失了,完全长在了一起……简直就像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简禾一凛。 这死状,不就跟他们刚来的那天,在林中见过的夜家修士的死状一样么? 还有一个人没找到尸体,看来,他还是侥幸逃离了这里,才会把求助信送到了夜家手上——不过,相比起这里出事的时间,还是晚了足足几个月。 凡是进入了蜀东之人,又或是意图冲出包围的人,几乎都落得了一个不死不活、不阴不阳的下场…… 慢着,死人返生,活人半死。 简禾一个激灵。这不就对上了副本名上的【阴阳颠倒】么?! 甚至于,她与夜阑雨在某种程度上,也契合了【阴阳颠倒】这四个字,不过,采取的是一种比较温和美观的方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感谢媚君姿姑娘的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70、第70个修罗场 跟那些半个身子都化成白骨了、却还有自主意识的城民相比, 或是与那几个被拦腰斩断的修士相比,她与夜阑雨能有这个待遇,不用说, 定然是??的光环在发挥作用, 所以剧本才手下留情了。 简禾:“……” 夜阑雨的大腿, 一定要抱紧。√ 话又说回来,蜀东这儿的情况听起来就是疑点丛丛, 既有丧尸这类邪物,又有活人腐烂的奇闻, 城外还有一道能置人于死地的浓雾屏障……重点多得让人眼花寥落, 不知从何拾起。 但是, 也并不是无解的难题。 丧尸虽属魍魉的一种,却是杀伤力偏低的一个分支。一般会化作丧尸的, 都是些曝尸荒野的尸体,正因它们最易招邪上身。 但是,听袁叔所说, 在蜀东满大街作乱的,都是些被安葬在墓中的尸体。这类人有棺材躺,有贡品收,魂灵已算是得到了安养, 应该是很安分守己的大兄弟。能把方圆数里的丧尸催化得不得安生、变作丧尸出来游街的,必定是比普通级还要厉害几倍的邪祟。 或许是无意影响,或许是有意操控,但对方是邪怨深重的邪祟之物——这点绝对没跑了。 追本溯源, 既然这一切的怪象,都是从这批丧尸大兄弟上街的那天开始的。那么,弄清楚在墓地被破坏之前,蜀东这一带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有没有厉害的邪祟出现过,或许就可以找到头绪了。 诉苦到最后,袁叔不忘祭出了npc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一句台词,动情道:“两位高人,求你们救救我们蜀东吧!” 王存在一旁不住点头。 就在这时,那躺在床上的修士忽然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了,只是视线却很呆滞,似乎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简禾觉得,换位思考一下,她宁可一直昏着,也不想醒来看到自己的身体溃烂成这样。毕竟,病痛可以杀死人的肉体,而绝望,却能将一个人彻底打入地狱。 听到这呻|吟声,袁叔与王存一个取药,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替那修士盖上被子,都暂时转过了身去。 趁这机会,简禾悄声搔了夜阑雨的手心一下,对他做口型,无声道:“问一问。” 显然已经get到了她的意思,但夜阑雨却恍若无闻地撇过了头。在袁叔与王存两人转过头来时,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们也暂时没有头绪。” 简禾一愣。虽然疑惑,可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嘀咕——解决了副本就能离开了,夜阑雨为什么不乘胜追击?难道他有别的打算么? 袁叔与王存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失望归失望,袁叔依旧保持了风度,道:“是我强人所难了。不管如何,两位既然误入了蜀东,也算是与我们同患难的一份子了。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虽然条件不好,但起码能保证安全,或许……还能等到重见天明的那日。” 夜阑雨客气道:“那就叨扰了。” 这地底下虽小,但在挪开障碍物后,空宅还挺多的。基本上人人都可居于房内。不过,凡是身体开始溃烂的病患,则都会集中到一座通铺的大房子里,由懂得医术的城民来轮流换药照顾——虽然知道这根本没有意义,但总比把人聚在一起等死要好得多了。 “看到两位高人我就想起来,其实我以前也想修道,不过灵根太差了,修不了。”王存一边带路,一边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破剑,道:“虽然没有灵力挥动它,不过赶走一两具丧尸还是可以的。” 夜阑雨神情淡漠,不予置评。简禾“哦”了一声,又道:“你们平时躲在这里,那吃饭和沐浴怎么解决?” “这里有粮仓,山后面还有田地。”王存道:“至于沐浴……因为很难把水引到地下来,所以我们都是三五天去一次后山的河里洗,每次都集结一大帮人,像煮饺子一样都跳到水里,这样好壮胆,还能互相搓搓背。” 夜阑雨:“……” 简禾:“……” 他们现在这情况,混到同性堆里洗吧,不对劲,混到异性堆里洗,好像就更不对劲了……分分钟会被人当做登徒子给乱棍打出来。这下可怎么办呢?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简禾忽然想起了在他们来之前,夜景平所率领的那伙人,也是在蜀东这附近失去音讯的。 光凭此人当年在着火逃生时的所作所为,就可看出他是个“没事捅人两刀玩玩,死前也要拉个人垫背”的狠角色。简禾其实不关心他的死活,不过毕竟是个叫得出名字的角色,便随口问了一句:“在我们之前,你们还捡到什么外来的人吗?” 本来不抱希望,谁知王存一拍脑袋,道:“还真有!就在捡到你们的同一个地方,我不久前也捡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少年,好像说自己叫景平什么的……” 简禾:“……”那小子居然没死,什么狗屎运!好在多嘴问了一句,她可不想在这地下城走着走着就看到他。 王存道:“说来也奇怪,来了这里以后,他身上的皮肤都还未浮现出那种黑痕,却主动要求住到病患的那边,每天跟着喝药……叶高人,你认识他吗?” 简禾不语,夜阑雨则冷哼道:“不认识。” 王存缩了缩脖子:“哦……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小平房,以前应该是个库房,如今被人以木板隔成了三个小隔间,可以同时分给几波人一起住。简禾他们分到的是一个仅有几平米的小隔间,刚好可以放下一床被铺。其余两个隔间都是空的。 据说,原本住在里面是分别是一对夫妻、一对姐妹。两对里,都分别有一人的肢体开始溃烂,搬到了病患所住的地方。剩下的另一人也随之过去照顾他们了。看来这蔓延的范围确实很大。 这地方虽然简陋,但有瓦遮头已算不错,哪能挑三拣四?简禾自己没意见,但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看身边这位大爷有没有反对。 夜阑雨逡巡了一圈,淡道:“就住这里吧。” 王存莫名地松了口气,眼珠子在简禾与夜阑雨间转了转,暗道——他刚刚就发现了,叶高人虽然长得高大英俊,气度不凡,可是,从来到这里开始,他们两人间所有的决定,似乎都是由叶夫人来定夺的。 这位叶夫人人美,可性子一看就不好相处。与她对视多几眼,都有种后脖子凉飕飕的感觉。 没跑了,这位叶高人……一!定!是!惧!内! 等没人了以后,简禾关上了门,盘腿坐在被褥上,道:“你刚才为什么不乘机问问他们最近可有发生什么怪事?说不定有线索呢。” 夜阑雨说了一个让她意料以外、又意料以内的答案:“我不确认是否能相信他。” 简禾皱眉道:“你觉得他们是坏人,他们在框我们?” “原本或许不是。”夜阑雨道:“但是,在这种境况中,谁都可以变成坏人。” 简禾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谨慎为妙,不要太早亮出底牌。都怪我太急躁了。” 袁叔与王存未必是坏人。只是,夜阑雨这句话,却敲响了她脑海里的警钟。 之前的副本,很多都伴随了系统的提示。且都是些什么“请向前面的npc求助”、“请向npc询问路线”之类的字眼。 上帝视角久了,她的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条公式——没有坏的npc,向npc求助一定能得到帮助。 可实际上,这不是一条铁律。遇到居心叵测的npc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的。 来到陌生的环境中,夜阑雨没有马上就被眼前之人的悲惨所打动。他先冷静地摘除了自己被捆绑的可能性,仅是旁观判断,另行打听。后续,既可参与其中,又可独自行动……可以说是非常理智了。 夜阑雨却嗤笑道:“你不是急躁,是傻。” 简禾抗议道:“喂……” 嘲笑的意味很快散去,夜阑雨摊开掌心,淡道:“况且,就算是问他们,也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若他们真心求助,在刚才,早就一股脑地全告知我们了。然而,实情是,除了干巴巴地重复‘突围失败’这点以外,他们给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们对这些怪事的起因,同样一无所知。” 简禾:“……”真几把厉害。 夜阑雨续道:“况且,我也隐约猜到了这件事与什么有关,只是还无法确定而已。” 简禾一愣,立即道:“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自己在几年前来过蜀东?”夜阑雨不等她回答,便续道:“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年,在蜀东野郊的一个大湖中,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食人魍魉。无数修士前赴后继,都未能杀死它,反倒被它卷进了水底。” 简禾讶然道:“魍魉?居然出过这样的事么,那后来怎么样了?” 夜阑雨道:“不了了之。据闻所有人用尽了办法,也只重创了它,让它逃了。” 奇怪。几年前的夜阑雨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为什么斩杀这么一只穷凶极恶的魍魉,会把小孩子带过去?这能帮什么忙啊。 虽然有所疑虑,但现在不是打断的时机,简禾道:“你的意思是,这只东西当年受了伤以后逃回老巢,花了几年养好伤了,现在又出来作祟?蜀东受其影响,才会变成这样么?”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100点,实时总值:1500点。” 简禾:“……” 大大,不用讨论了,你已经押对了。难怪这次的副本难度是中级啊! “不一定,只是猜测。”夜阑雨道:“所以我们现在要等。” 简禾心中一动,道:“等它出现吗?” “嗯。”夜阑雨难得地浅浅一笑,道:“确切来说,是等一场地动。” 这只魍魉,现在不知道藏身在何处。不过,它既然能影响到整座蜀东至阴阳颠倒,证明一定就在蜀东附近。若它体型真如夜阑雨所说的那样庞大,那么,当它彻底缓过劲儿来,饥肠辘辘地现身时,这附近一定会发生小型的地震。循着地震,才能找到对方所在之处。 不然,对着空气打什么打? 对方身死,这一切的异状,便可复原。 “那这样说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混到它出现就可以了。”简禾托腮,瞄了夜阑雨一眼。 夜阑雨点头。 最大的难题已经想通,简禾轻松了不少。虽然心知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撩了夜阑雨一句,冲他眨眼笑道:“那么,万一它十年都不出现,那我们岂不是十年都换不回来了?我觉得吃亏的是你。” “……”夜阑雨看着她,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在问她这只精魄“还活着时”的名字么? 唉,就在几年前,孩童时的他明明亲自给她起了个名。他真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简禾略有些惆怅,冲他微微一笑,道:“我嘛,叫小禾。” “怎么写?” 简禾伸手沾了点儿灰,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了那字,道:“这个禾,禾苗的禾。” 夜阑雨认真地看着那名字,默念了几声,道:“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个小孩儿帮我取的。”简禾含笑道:“不过呢,我不记得对方是谁了。” 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在刚掉马的时候,她没有生硬地说自己与他之间的渊源,是因为确信夜阑雨半点都不记得她。要真这么说了,“被当做是在强行撒谎攀关系”的可能性,比“两人眼泪哗哗抱在一起回忆往昔”要大得多。 之前那大半年的30点的心动进度条,八成都拿不回来了。 但是,简禾却还未死心——人的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搞不好哪天他可以忆起一些细节。再对上她今日所说,说不定能把她整个人都记起来。 思及此,简禾扫掉了地上的灰,一语双关道:“记住了吧?可别忘了哦。” 此时的夜阑雨,还听不出之中的深意,只不悦且不屑地心想——这又不是什么生僻的字,看一眼就记得了。为何还要多次强调? 简禾想起了一桩,弹响了指节,道:“对了,咱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沐浴什么的,要怎么解决?真的要像王存说的那样,各自跟着大部队去洗么?互相搓背什么的……” 夜阑雨冷道:“你敢。” “……”简禾很上道地说:“我不敢。” 两人以主仆的关系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已知道彼此底细,但有时候,一些习惯却还是改不过来。并且,他们本人都对这种“你主宰、我服从”的模式习以为常了,根本不觉得奇怪。 若是王存看到这一幕,指不定又会在心里疯狂吐槽——惧内!妻奴!妻管严!了 既然不想跟人分享一个浴池,那就只有“自己去”这个选择了。 王存说过,这里的人三五天才出去一次。也就是说,大部分的时间,后山的小河都是无人的。而简禾与夜阑雨又不惧丧尸,天天出去都没问题。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两人都在泥堆里滚过,衣服早就脏得不行了,夜阑雨又会出汗,要是不洗个澡再睡觉,以他性格,肯定会抓狂。于是,两人就拿上了武器,趁人不注意,原路溜出,冲后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素锦绛、午夜挥大刀的丧猫、柒浅、你有猫饼吗(x2)、兜里还有一分钱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肖歪歪。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 12小时内的第三更,求花花,还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ヽ(°▽°)ノ? 71、第71个修罗场 所谓后山, 其实离蜀东之人的藏身之地还颇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迷雾横生的荒城,往野郊的方向直上数百米, 才能见到比较大的天然水泽。 深夜的蜀东浓雾未散, 冷月凄清, 街头空无一人,连只猫儿也不见踪影。偶尔经过一些废宅时, 还会有丧尸被活人阳气吸引过来,将脆弱的门板撞得咣咣作响, 不知何时散架。 更不用说那些散落在大街小巷的丧尸了——不是每位好兄弟都会乖乖待在家的。只要想象一下“拨开雾气, 猝不及防看到一张腐烂的脸”的恐怖画面, 就足以叫人胆战心惊、两股战战。 当然,对于简禾二人而言, 都已经知道了这座城最危险的东西,就是丧尸这种低级小boss,根本无需担心。路上不时冒出的丧尸, 都瞬间被霜梧斩成了两截。紫烟冲天过后,徒留一具被腐蚀过的骨架在原地。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溪流旁。到了这地方,雾散了不少, 月光出奇地亮,水面波光粼粼。 霜梧的剑光比月光更为莹白,简禾蹲在了溪边。 五官还是原本的五官,但溪中之人眉梢眼角常年流连的阴煞之气却是消散了不少, 反倒有了几分清澈温柔的意味。不知是因为皮相随心性而变,还是水波晃动影响所致。 想到这,简禾来了点兴趣,冲不远处的人喊道:“夜阑雨,看这边——” 刚才来的路上,夜阑雨踩到了好几次所着衣裙的尾摆,此时正忍无可忍地坐在溪边石头上,处理这碍手碍脚的裙子。简禾突然叫他,他抬头时,还来不及收起原本的表情,一张俏脸阴云密布,写满了“不爽”的恶气,叫人退避三舍。 简禾:“……” 好吧,能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那种“下一秒就要吃小孩”的表情,看来的确是芯儿的问题。 她晃晃头,以指尖点了点水面,水中的少年陡然消失了。 话说,这澡该怎么洗,是个问题。是大家洗各自的原身?虽然,她的原身是夜阑雨塑出来的,可现在彼此的身体里都装着意识。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是在互摸么? 简禾:“……” 那么,各洗各的宿体呢?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貌似也怪怪的。罢了罢了,还是洗把脸、泡个脚就算了吧。 简禾晃了晃神。趁机读取了一下心动数值,她惊讶地发现——这数值竟然已经涨到了55/100。 记得在还未入蜀东之前,它还停留在40/100——那可是在她苦守一个晚上后才得来的结果。可进入蜀东后,还不到一天,居然就涨了15点!看来“换身体”对夜阑雨的刺♂激实在是大得很啊! 思绪乱飞,腿有点麻。简禾干脆后退了些许,在干燥的小石滩上屈膝而坐,撑起的手在地上胡乱地摸了摸,摸到了一颗扁平的小石子,在手心转了转,忽然心中一动,手腕一旋,朝前抛去。 奈何,方向太偏,技术太差,石块只在打了两下水漂,就搁浅了。 耳旁风声袭过,一块小石子自她身侧飞出,“啪”、“啪”地顺着深潭的方向飞出,打出了十多圈的涟漪。 简禾:“……” 夜阑雨在她身旁坐下,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仿佛含着淡淡的嘲笑之意。 简禾嘴角一抽,道:“我刚才没发挥好,再来一次。” 夜阑雨嗤道:“输就输了,不要找借口。” 简禾没理会他,躬身在石滩上找来找去,忽然,头也不回地朝他一摊手,道:“霜梧借我一下。” 夜阑雨:“?” 霜梧如绕指柔一样卷在了他的腰间,他将它解下来,抛给了简禾,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简禾把霜梧倒转了过来,蹲在地上,一脸严肃地开始……用剑柄刨挖石地。 夜阑雨:“……” 他按住了青筋乱跳的额角。 “找到了!”有了工具,简禾瞬间就找到了趁手的石块,站起身来,摆好了姿势再度丢出。这回竟真的有了进步,与夜阑雨刚才丢出的距离不相上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夜阑雨二指在石地中轻轻一捻,猝不及防,一个黑影飞旋而出。那轻而薄的扁平石头倏如长了翅膀,不住弹跳飞跃,直至没入了深潭尽头的阴影中,仍然没有停下来,数不清打了多少下水漂了。 简禾目瞪口呆。夜阑雨手肘搭在了膝上,扬眉看她,骄傲地宣布道:“我赢了。” 简禾:“……” 在挫败之余,又觉得有点儿神奇——上辈子的那个夜阑雨,居然会跟她蹲在这里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这感觉真是奇妙又略微惊悚。 若要给四位病友排个序,基于上辈子的印象,简禾一直觉得,夜阑雨是他们中最“纯粹”、最“无欲无求”、最“老僧入定”、也是活得最不受胜负与世事牵绊的一个。也是最不像会对这种孩童游戏感兴趣的一个。 虽然吧,大家都吃“反派”这碗饭,日子都过得挺不容易的。玄衣因身份使然,在世人仇视魔族的时代,永远不可能过上安宁的日子。贺熠年纪轻轻即被家仇所缚,血戮蒙眼,姬钺白身为一家之主,也总有被外物牵绊、身不由己的时候。 夜阑雨成年后离群索居,除了整日与傀儡为伍,疯魔一样操练自己的私军(?),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试验以外,他基本能称得上是没什么欲求与兴趣,也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用“圈地自萌”来形容他是诡异地合适。 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珍奇异物,譬如失传的古籍、罕见的蛊虫之类的。 只要有人送上能打动他的东西,就能换取其协助——无论善恶,无论对错。除了“丹暄夜氏的灭门惨案”这个还没有盖章定论的黑点外,他最为人诟病不齿的,也就是上面说的那一点了。 说到这,简禾又想起来一桩事——五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大伙儿聚在一堂,最常干的事,一般就是互相吹捧、展望未来,或者挑几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排着队唾骂一通,再吐几口唾沫星子,才叫圆满。 每次翻来覆去被骂的榜单中,玄衣一般不被称呼全名,但凡是带“魔”字的,譬如“魔狗”、“魔族竖子”指的就是他。贺熠的花名就不客气多了,什么“疯狗”、“臭疽”、“烂胚”之类的词,次次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上百遍。而夜阑雨除了“丹暄鼠辈”外,还有“万家之奴”、“软骨奴”的诨号,就是在讽刺他为了既得之利,无论对方是多十恶不赦的人,都毫无原则地施以援手。 唯一幸免的是姬钺白。虽然他早年也被人当面骂过“轻狂小儿”,但他后来毕竟当上了一家之主,不好当面骂了。但因其行事高调,笑里藏刀,估计,背后的非议和“雅号”都是少不了的。 系统:“……” 简禾:“……” 这是不是就应了那句“人红是非多”? 一边回忆,她手上又是无意识地捻起了一块石头,往溪上一抛。 “啪”、“啪”两下,石块沉底。 可停顿了两三秒左右,原本已经静止不动了的石头却忽然蹦出了水面! 简禾与夜阑雨不约而同地瞬间抬头,霜梧剑身绷直,杀气腾腾。 石子蹦出水面的高度不高,宛如是被抖动出水面的,很快又掉了进去。然而溪水那么浅,一目了然,下面什么也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下一秒,便感觉到,不光是溪底被流水冲刷得圆滑的卵石在轻微地抖动着,就连他们屁股底下压着的河滩碎石,都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这感觉是……简禾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与夜阑雨异口同声道—— “地震了?!” “地动了。” 一个声音尚且不确定,另一个声音却已基本笃定。 系统:“叮!剧情提示:请宿主循着震动,于野郊的石湖旁寻找副本入口。” 夜里的一场灾难,虽未地动山摇,那天然的炼剑工场也没有受到波及,但足以让蜀东的一些小平房倒塌,放出了里面的丧尸。 炼剑工场中聚集了那么多的大活人,阳气充沛,蜀东的无数丧尸很快便会聚集到跟前来。察觉到雾中有无数僵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朝这边靠近,不少幸存者已吓得六神无主,嗷嗷直哭。单靠门上的符与那扇门,不知能够抵抗多久。 唯有干掉作怪之魍魉,才能釜底抽薪,让所有的丧尸瞬间断电。 而最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两个人,正脚下生风地朝着野郊直去,步履生风,衣袍翻飞,不出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石湖。 蜀东野郊的这个石湖,面积极广,站在岸边,完全看不到对岸。因其周边怪石乱生、且湖底有无数高塔一样的石头耸立起来,顶部露在湖面外,好似无数个小岛礁石,因此得名。此时,原本平静的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平如明镜的水面中部竟然凹陷了下去! 止步在了湖边,简禾喘了口气,问道:“看来是很大的一只东西……而且就躲在湖下面。你,你还记得当年的那只魍魉是水生的不?” 如果是水生的,要杀它,要么就诱它出水,要么就只能跑到湖上了。 “是。”夜阑雨捏紧了霜梧的剑柄,沉声道:“只是,几年前的它掀起的漩涡,只有今天的三分之一大。” 简禾吃惊道:“你是说它短短几年就变大了三倍?” 话毕,她又觉得这语气不太对,连忙改了改,道:“没关系,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小心保护好你的身体,把它完完整整地还给你的。” 夜阑雨道:“说反了。” 简禾:“啊?” 夜阑雨直视前方,道:“我的身体,我会自己保护。” 简禾:“……” 这话绕个弯儿,弦外之音不就是——“你由我保护”么?这么闷骚真的好吗! 她照搬原话,道:“那我的身体,我也会自己保护。” 夜阑雨低声且快速地道:“……也是我的。”他是主人,她当然是他的。 水声太大,简禾没听清,捂着一边耳朵,疑道:“你说什么?” “……”夜阑雨恼道:“听不见就算了。” 简禾哦了一声,又道:“对了,你以前不是对付过这东西么,有没经验可借鉴一下?” “我以前是来过蜀东,不过,并未参与到它的斩杀之中。” 简禾:“……” 和她猜得差不多,几年前的夜阑雨就是个小孩儿,怎么可能让他上阵杀怪。不过,那样的话,为什么要把他也带来蜀东? 然而,现在不是详细问下去的时候。 两人踩着湖面的石块,越发靠近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甚至近到了只剩几米的距离。漆黑的湖水被胡乱搅动之下,激出了无数的雪白泡沫。巨大的漩涡好似某种史前生物的巨口,在咆哮嘶吼着,简禾毫不怀疑,所有踏足其中的生灵都将被瞬间撕碎。 狂猛的气流与水花瞬间便把两人的衣衫浇得湿透,强大的吸力让人招架不住,也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霜梧澄莹的剑光宛若子夜中不灭的一宿星火。风吹雨打、浓雾袭来,惟独霜梧剑光未曾熄灭。 一晃神,雾散,简禾睁目,发觉身处的环境已大变。 他们入障了。 此处,不再是波涛怒号、风雨鞭笞的湖面,亦非让人窒息的幽深湖底,而是个壁上结满了薄冰的巨大山洞。不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构造,而是四通八达,岔路众多,宛如迷宫,无光,无声,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单人副本。解密开始,以下是知音版预告: 《洗澡奇遇记の灵魂拷问:能不能,让我,好好地,洗个澡》 《耸人听闻!走近科学之幽闭恐惧症》 《失忆の罪孽,一个孩子的独白》 《npc景平哥突然发疯为哪般》 《黑夜中的太阳:霸道简禾♂娇俏黑》 欢迎继续提名。 —— 感谢鱿鱼的肥猫、露娜、浮世妍清欢、伐檀,神烦の酥油、夕、28109639、vg(x2)、 肖歪歪。、菲林富贵崽、鳞骨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名字有毒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啾(づ ̄3 ̄)づ!!! 72、第72个修罗场 环顾一圈, 前后左右皆是看不见底的幽黑山道,水声滴答,寒意丝丝。简禾用靴子碾了碾靴底滑溜溜的冰块, 讶然道:“迷宫?” 夜阑雨淡道:“嗯。不过, 无论我们往哪边走, 那条路都会无限延长,直到我们去到它想带我们去的地方。” 这只魍魉喜食生人, 不会有耐心藏匿太久,现身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很简单, 这东西一开始有动静, 丧尸、地震等怪象就随之出现。反推回去, 蜀东之前一直风平浪静,证实了这东西被修士围剿后, 在湖底躲了几年养伤,期间是一直没有现身过的。此刻必然是饥肠辘辘,亟待果腹, 又怎么可能放任猎物在眼前溜达而迟迟不享用。 况且,此地阴寒,不宜久留。胶在原地,除了耗掉自己的体力以外, 别无益处。故而,明知是陷阱,也还是要往前走。 “往好的方面想,它之所以只能变出一条路来, 就是因为虚弱,不禁打。”简禾跟玩儿似的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冰块飞散,石粒在半空横飞到了其中一个迷宫入口:“就走那儿吧。” 刚才在外面时,仍有淡淡的蓝光透过冰层映射在地,让四周不至于一片漆黑。但从进入迷宫开始,就是彻彻底底的伸手不见五指了,唯有霜梧的剑光在照明。 好在,通道是前后贯通的,一直有微风送入,凉丝丝地拂在脸上。简禾心里松了口气,暗道:好在没有“黑”和“密封”两者全占,不然,夜阑雨估计就得当场跪了,他可是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打的。 就这样,二人浑身紧绷地沿着密道走了二十分钟,却依旧没有任何异状出现。久到连简禾都难免嘀咕——难道说,这东西的必杀技就是这样了?想用时间战术击溃他们的希望?还是说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把他们累死? 可是不该啊,食人的魍魉千千万,如果这只东西没有过人之处,那么,为何几年前那么多的修士围剿它,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就在这时,忽然自前方传来了一道悉悉索索、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人未接近,淆乱的气息已经传入耳中。一听,就知道对方并未修习过仙功。 简禾脚步一顿,与夜阑雨对视一眼,停在了暗处。不多时,前方拐角处就出现了两条人影。由暗至明,渐渐清晰——竟是两个熟悉的面孔! 走在前方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夜景平。畏畏缩缩地躲在他身后的,是那天领着他们去暂住地的npc王存。二人的走速极为缓慢,却还是时有绊脚的情况。 一路走来,每每有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滴水的声音,夜景平都会惊惧万分、疑神疑鬼地挥舞手中的一根长条木棍。招式倒标准,但估计是因为武器不趁手,每每出招,总有些绵软无力感。 彼此的距离缩短到五六米了,那两人好像都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简禾:“……” 这似乎不太对劲。 王存感觉不到他们躲在这里,倒还情有可原。但夜景平好歹是个修道的,耳聪目明,听力与视觉都应是上乘,怎么此刻看起来跟一个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了? 事已至此,迟早都会碰头的,躲藏下去也没意思。 霜梧剑光一亮,映出了两张僵硬恐惧的脸。夜景平与王存本就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里,这下更是齐齐吓了一大跳,鬼哭狼嚎地吼了起来:“啊啊啊!!!” 夜阑雨冷淡地抱臂望着二人,简禾将霜梧收回了些,和颜悦色道:“冷静点,我们不是坏人。” 王存胆战心惊道:“……是叶、叶叶高人?” 简禾道:“一个叶。” 辨认出了拦路之人的身份,夜景平的神情就复杂多了,说不清那是痛恨还是耻辱,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居然是你……” 此刻有了光亮,简禾终于发现,夜景平握在手里一直舞动的,并不是一根长木条,而是他的佩剑!之所以会被错认成木头,是因为它此刻黯淡无光,黯然失色,锐气全无。 剑无剑光,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剑没有认主,这点可以马上排除了。另一个可能,就是…… 夜景平现在没有修为! 所以,他的佩剑已与废剑无异。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1450点”。 简禾:“……”还真是这样! 难怪他身边没有带着傀儡,难怪在黑暗的地方,他的视力与听力都不好使了——这是因为他腹中空空,根本没有可以调度的灵力了! 原来夜家的npc谈论的“那个”,指的是夜景平失去了修为!这家伙这么走极端,又爱现,受到这种刺激,难怪会一朝性情大变、因嫉恨而攻击同门。 想着想着,简禾却忽然一顿。 不对,不合理。 修为这玩意儿,跟游戏经验值是一样的,没了是很可惜,但只要账号还在,就还是能东山再起,重新积累。然而,依据npc所言,夜景平不再出现在夜家的学堂已有好几年时间了,态度极为消极。 恐怕,问题不仅是“经验值清空”那么简单,而是连“账号”都毁了,因某件事伤了根基,再也无法修道了。 系统:“叮!剧情进展,咸鱼值—50,实时总值:1400点。” 简禾:“这可真是双重打击。” 对夜景平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来说,自己此生再也没法与仙门结缘,而自己最瞧不上眼的“小杂种”弟弟,偏偏还要一路赶超、越发出色——这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残酷。 简禾直觉他落到这下场,多少都跟夜阑雨有点关系,正欲悄悄看他一眼,前方却有个黑影冲上前来,她猝不及防下,整个人却被撞得倒退了一小步。 撞上来的人正是王存,他扒住了简禾的袖子,仰头迭声道:“叶高人!太好了,你也落到这个地方了……啊,我不是在幸灾乐祸,我是说,有了你,咱们终于有希望能出……哇啊!” 诉苦的话止于一声惊呼中。王存感觉脖子被领子勒住,下一瞬,他便被揪着领子,毫不留情地扯开来了。惊疑不定地抬头,王存对上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夜阑雨冷冷道:“不要乱碰。” 被他瞪着,王存立刻松开了手,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简禾了然——也是,夜阑雨有洁癖,估计是不喜欢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陌生人蹭来蹭去吧。 殊不知,王存心里却是这样想的:“这叶夫人,长得美是美,醋意还挺大。刚才瞪我那一眼人杀气腾腾、怪吓人的。若事先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她的捉奸现场了呢……” 闲话不多说,在王存的解释下,简禾无语地发现,这两人在地震时都在蜀东镇内,并没有接近过石湖那片危险地带——不过这也正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找遍整个蜀东,应该也只有她与夜阑雨了。 话说,离得那么远都能中枪。看来,剧本要是想拉谁上副本,哪怕把头埋进土里了,也还是免不了被挖出来的宿命。 简禾:“……” 山洞阴寒,王存搓了搓手臂,续道:“我们一转眼,就落到了这个阴阴森森的鬼地方,四面八方都是这种狭长的岔路,根本找不到出口。可站在原地只会越来越冷,只能碰碰运气,随便选一条走了,哪里知道就遇上你们了。” 跟他们的遭遇大同小异。这魍魉好像也没别的招数了,难不成它真的只有“造迷宫”这点本事? 系统:“当然不止,很快你就能领教到了。” 简禾:“……” 就在这一刻,平地起浓雾。逼仄寒冷的山石迷宫在朦胧中扭曲、湮灭,瞬息之间,障局生变。简禾已经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轮曜日悬于高空,暖意稀薄,空气高旷。 她置身在了一片冬日的山林中。漫山遍野,落满了茫茫银雪,冰棱低挂。靴子踏地时吱吱作响。 与此同时,夜阑雨与夜景平都消失了,只有一个战战兢兢的王存还在她面前。 简禾:“……” 她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 这狗屁障局又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这次还附赠了一个拖油瓶! 王存连声道:“怎么又变了?这里又、又是什么地方?!叶高人,你说句话呀!” 简禾没理会,蹲下身来捻起了地上的雪,发现这雪摸着居然一点也不冷。 就在这时,远处的林野有马蹄声回荡。简禾精神一振,立即动身追了上去。 循着声音,直入雪林数十米,一个结了冰的大湖出现在了眼前,无数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块自冰间凸起,暴露在空气里——正是那个无边无际的石湖。 湖边的雪地上,站着一群身着枣红校服的夜家修士。 指挥他们搬运武器、搭建营地的人,则是个细眉长目、腰间佩剑的少年。乍一看,相貌还算端正,从发冠、衣裳到靴子,更无一不是光鲜亮丽、一尘不染。然颐气指使间,却流露出一股令人生厌的刻薄之态。 不是其他人,正是夜景平。 观其外表,他显然与火灾发生时差不多岁数。 除他以外的夜家修士,年纪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与其说是他的“同门”,不如说是崔良安排给夜景平这大少爷的“保镖”。 记得夜阑雨说过,他在几年前曾随着夜家的修士来过这片石湖。 现在地点对上了,时间也对上了——莫非她又跑到夜阑雨的神识里了? 只是,神识唯有在人的身体极度虚弱时才会溢出,正如当年夜阑雨发着高烧,命悬一线时,她才会被“请”到他的神识里。现在夜阑雨一没受伤,二没生病,哪来的机会溢出神识。 简禾暂且按下了惊疑,仗着这群人看不到自己,她背着手,大着胆子,绕着夜景平走了一圈。 这家伙的右手裹着一层白纱,白纱下还涂着烫伤膏——火灾逃命时的伤还没好。看来,他们是在火灾后不久就动身前来石湖除祟了。 后方,王存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问道:“叶、叶高人,你跑好快……呼,你在看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简禾猛地回头,道:“你看不见湖边的人吗?” 王存茫然道:“啊?湖边不就是一块空地吗?哪儿有人?” 简禾:“……” 王存看不到眼前的东西? 难道眼前的景象是专门针对她而出现的? 系统:“不错,宿主。这就是那只魍魉的能力,制造幻境。” 难怪那雪一点也不冷,简禾奇道:“那我看到的是捏造的情景,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系统:“是真实发生过的。这只魍魉拥有筑梦的能力,可以诱使人看见过往——要么是痛苦之事,要么是痴迷之物。前者使人发狂,后者使人忘返,总而言之,都是人的弱点。一旦沉沦其中,就再难抽身离开。你现在用着夜阑雨的身体,魍魉识别不出身体的芯儿已经换了,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夜阑雨的记忆。” “……”简禾悚然道:“慢着,那他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岂不是会看到我的任务的相关内容?” 系统:“那个身体是傀儡,这些幻术对他不起作用。” 简禾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身旁的王存已经不见了。系统道:“他已经被引到了他的‘梦’里了。” 事出必有因,这一段肯定是【黑夜中的太阳】副本的关键一步。简禾焦急地逆着修士的身影往回走,四处寻找夜阑雨。一个来回,她就眼尖地在堆放武器的帐篷前找到了他。 是久违了的mini版夜阑雨。 帐篷前,二十多把备用的剑捆扎在一起,夜阑雨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默不吭声、心事重重地替人擦拭着剑鞘。 夜景平是大少爷,年纪也到了,出来历练历练还算正常。可夜阑雨出现在这,实在是很格格不入,整一个童工似的。 简禾在他身前蹲下,戳了戳他的脸,忍俊不禁——也是没想到,还能再看一次小时候的他。 只可惜夜阑雨感觉不到她,更可惜不能用照相机拍下这一幕——这可是少年的他与童年的他难得同框的画面呢。 然而,她原来还挺轻松的心情,却在看到夜阑雨微敞的手心时陡然僵住。 夜阑雨的手心是红色的。像是新鲜烫伤的痕迹。 然而,简禾能肯定,那个让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的焰杀咒,足以把他保护得毫发无损,怎么可能还会烧伤? 她想掰正他的手看看,无奈自己现在只是个虚影,只能侧身歪头,凑近了看。 ——他双手手心,都是密密麻麻的戒尺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也许会有关于娇俏黑的恶俗情节出现(。 73、第73个修罗场 罚跪, 乃是夜家惩罚弟子的最常见手段。“惩罚”再升级一下,就是要出动到戒尺的“惩戒”。 戒尺是一道纤薄且有弹性的薄木条,甩在皮肉上时, 会发出“啪”的一下响亮的声音, 长痕红肿, 久久不消。年纪小的孩子,打几下就会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年纪大一点的少年挨了罚后,大多也会手颤脚抖、眼泛泪花。 夜阑雨这双小手, 现在肿得跟猪蹄差不多, 绝对不止被打了几下那么简单。不过一个小孩子, 何至于这么对他? 幻境里的夜阑雨对她的存在毫不知情,将剑鞘擦拭干净以后, 他不自觉地把手插在了雪地里,以此来缓解手心的隐痛感。小脸煞白,却倔强地不吭一声。 简禾不忍细看, 长叹一声。 虽然是幻象,但毕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读取时间条后,大大地出乎简禾的意料的是——她现在所看到的回忆,距离那场火灾, 只过去了不到十天。 也就是说,她前脚刚挂,夜阑雨后脚就被带到了石湖了。 事情也与他所说的相差无几——蜀东的野郊出现了一只嗜杀贪食的魍魉。当地的修士围剿数次仍无功而返,只能求助于丹暄。 至于为何会让年轻张狂的夜景平来充当头领, 也是有原因的。 夜景平年逾十五,却至今都未有较为突出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别说与那些百年前就以弱冠之龄斩魔狗、留青史的少年名士相比,就算摆到同时代,也照样被其它世家的子弟衬得颇为失色。 故而,他才会急不可待地想做出一番成绩,杀两头魔兽也好、收几只魍魉也行,总之能证明自己并非庸碌之徒、让人也刮目相看就好。 这一次的石湖魍魉,已经吃掉了不少修士,人人闻风丧胆。但是,夜景平却想到了另一层——这些被吃掉的人,全些是临时集合的散修,又怎能与正统世家出身的人相比。之所以丢了性命,多半能怪他们自己倒霉,且技不如人。 越想,就越觉得这只魍魉,虽然凶险,但也并没有传闻的难对付,不上不下的难度,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是他打响头炮的最佳选择。 不过,“蜀东石湖魍魉”之恶名已经传到了丹暄以外,唯恐被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看中的猎物,在手上的烫伤好转了一些后,夜景平就匆匆见了娘亲一面,要求带队除祟。 崔良自然一口应允。由于担心爱子经验不足,又为了使其首战告捷,她特地安排了一群夜家的修士同行,为夜景平保驾护航。 一行人披星戴月来到了蜀东,却不巧撞上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石湖结冰了。 湖下乱石横生,兼之初雪,冰层并不牢固。冰洞遍布湖面,幽深望不见底。若是不留神踩空,恐怕瞬间就会顺着滑溜溜的冰壁摔入湖底,即便没有当场身亡,也绝无可能爬回上面。一落进去,必死无疑。 故而,当夜景平大剌剌地发号施令,要求修士们列队踏上湖面时,人人都打醒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所有人中,只有夜阑雨无傀儡陪伴,也无人跟他说话。谁都看不到,这个孤零零的孩子身后,其实一直有个虚影在如影随形地陪着他。 也是他站起来了,简禾才发现,夜阑雨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利索——确切来说,是每逢弯膝时,就会露出隐忍不适的表情。 系统:“他被罚跪过。” 简禾:“……我才走了十天,他就又是被罚跪又是打手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系统没说话。 走着走着,忽地踢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夜阑雨一愣,低头,看到了一截被冻在了浅冰层中的人类残肢。手掌凸出于冰面之外,已经浮肿发灰,五指僵硬成钩状,狰狞地记录下了死亡前的挣扎之态。 夜阑雨扫了一眼,失去了兴趣,漠然地抬脚跨了过去。 简禾暗道——真不愧是大大,这心理素质从小就扛扛的。 那边厢,夜景平背着手、吊儿郎当地带着修士们转了一圈,找到了湖面最大的一个裂口。 那是一个直径约为五米的冰洞。十多块高耸的石头自湖底立起,冰层绕着这天然的柱子,巧夺天工地造出了一条通往湖下的路,谁也说不清下面有什么。 不过,边缘的冰层中,就凝固了不少人类的残肢。显而易见,都是那只魍魉的零嘴,不过被突如其来的寒潮给冻住了而已。 一名修士道:“大公子,我打听过消息,那群散修最后就是在这片石湖上见过那只魍魉的。据闻,它不作乱时,都躲在湖底。” 夜景平激动道:“好,来人,都跟我下去看看它是何方神圣!” “这么快?”那修士一愣,否决道:“大公子,这不妥吧,听闻这魍魉凶悍无比,人人有进无出,我们今日刚到蜀东,这就要进入湖中,恐怕……” 夜景平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首次带队,路上难免考虑不周。这名修士年纪较大,来路上已是处处驳回他的话,夜景平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虽然隐约觉得对方说得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与之唱反调。 再加上,目的地已在眼前,还有一道天然阶梯带他们下去。今天夜里必将又有一场大雪,若放过了眼前这个良机,下一次或许要自己凿冰才能下去,难度倍增。 思及此,夜景平终于发难,暴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吧,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冰块全部结起?!等明年开春?!” 修士未说话,夜景平咄咄逼人地指着他道:“我娘派你们来是当我的随从,不是指挥我怎么做事!你们都听好了,谁不听我差遣就滚回丹暄去,胆小如鼠、连探路都不敢的废物,留在我身边也是碍手碍脚!” 简禾:“……” 大兄弟,悠着点,你很快就要载个大跟头了。 被个少年当众戳着脑门直骂,那修士脸色不好看,却也不好与之叫板,只好忍耐道:“全凭大公子做主。” “你们六个,到前面去带路。”夜景平满意地开始点人:“你们四个,随在我身旁,寸步不离地保护我,你们六个……” 他差人点人,只以自己为圆心分布。夜阑雨年纪最小,却被完全排除在了保护圈外。很快,成型的队伍开始顺着高耸的石台往湖下走。简禾担心夜阑雨行动不利索,会滑倒,好在,他却走得很稳。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越往下走,气温越低,光线越来越暗,空间却越宽广。走到下面,石头已经完全被冻在了一层厚厚的冰里面,他们只能踩着滑溜溜的冰块下去。 路总有尽头,来到湖面下二十多米的地方,再转一弯,前方是条绝路。众人面面相觑,迷雾凭生,众人警惕抽剑,夜阑雨亦是瞬间以背递冰。 雾散,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正是简禾在入梦前走过的那个迷宫,如出一辙的岔路、如出一辙的无光无声。唯一的区别是,夜阑雨记忆中的这个迷宫布满了积雪。 简禾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看来这魍魉还挺与时俱进,知道根据时节来调整布局。 既然是入魍魉的地盘,众人早就预料到了会入障。只是,抬头看去,雾气笼罩,光线暗淡,已经找不到冰湖出口了,再看前方的幽幽迷宫口,难免让人心慌。 “这下怎么办,大公子,要进迷宫里看看吗?” “可是这么多的岔路,该走哪条?” “别想了,它把我们引进来,难道只是为了跟我们玩‘猜出路’的游戏吗?不管走哪一条,肯定都是死路!” “可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 说到这,众人齐齐感觉到了一阵阴风自身后拂来,隐隐带着重物被拖曳的粘腻声音。可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至此,夜景平终于有点慌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人那么多,打起来未必会输,一只魍魉难不成还能翻天了。 ——若他知道这只魍魉有筑梦之力,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夜景平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道:“一个二个都慌里慌张的,丢脸!这有什么难的,派人去探路不就行了?” 听到这,简禾隐隐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夜景平随便指了一条路,朝夜阑雨抬了抬下巴,抛了几根燃条到他手里,命令道:“你去探路,每走一百步,如果安全,就烧一次的燃条告诉我们!” “好、好主意!” “大公子所言甚是。” 简禾:“……!” 她四肢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次奥!人渣!危险关头居然把小孩子推出去?!这群不要脸的! “探路”,呵,说得倒是好听。换个简单粗暴的说法,不就是“给我把这小子弄到前面试探试探,他的惨叫就是我们逃跑的信号”么? 这特么真的是把人往死里欺负啊。夜阑雨要是没有反派光环,被这么搞,早死一万次了。 有人确认道:“大公子,就他一个去吗?” “当然,你们都给我留在原地。”夜景平忙道:“好好保护我,知道没有?!我有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 夜阑雨一动不动,死死地握住了燃条。有人见状,推搡了他一下,道:“大公子说你呢,还柱在这干什么,快去呀!” 夜阑雨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修士一愣,本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孩的眼神,并无虚张声势的恫吓,亦无幼稚无知的惊慌。他的两只眼珠很黑,可看他们时,却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滩死肉。 如同被藏在锦缎的毒针刺了一下,或是透过没关紧的漂亮笼子,与窥伺的恶鬼对视了一瞬。一种极度危险的直觉,让这修士的汗毛根根竖起。 等夜阑雨与之擦肩而过,他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没种,居然会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吓着。 这是简禾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走上这条迷宫,两次都与同一个人走。但两次的时间却是颠倒的。 简禾的虚影搂着夜阑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发抖的手。当然,这都是回忆了。要是在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她还没被烧掉,那么,夜阑雨应该不会孤立无援至此。 不过,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无援才是他的常态。他们能相处这么大半年,才是奇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阑雨的未来是如何的——这条路再黑,也一定会走到尽头。 正当简禾这么想时,很应景地,迷雾再起。 这只魍魉有两个招式,第一步,乃是铸造迷宫,乱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筑梦,制造幻觉。看来,这第二招要来了! 果不其然,转瞬,他们已经不在那条漆黑的密道里了。 简禾还是与夜阑雨绑定在一起的,本以为她要陷入一场“梦中梦”里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抬眼,看到的还是这座被冰雪覆盖的迷宫,但细节又有所不同。 她虚虚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个两三米深的冰窟。一块宽敞的冰块摇摇欲坠地卡在了狭缝处。夜阑雨伏在冰块上,抬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块的对侧,与他勉强维持着平衡。 …… 另一边厢。 时间调回到了简禾、夜阑雨、夜景平、王存四人于迷宫中相遇之时。 一道浓雾将四人分成了两边。简禾与王存一同回到了几年前的石湖边上,王存另外入梦。而简禾,则深深地陷入了夜阑雨的回忆中。 她不知道,与此同时,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个逼真无比的幻境之中。 夜阑雨现在用着她的傀儡身体,没有记忆可读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当做是一个附属的道具,被吸纳入了活人夜景平的梦中。 在梦中几度浮沉,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发生过的,已被他忘却的事,竟走马观花一样在心头闪过。 异香扑鼻,丝竹绕耳。 夜阑雨浑身一震,倏然睁目。 他在别人的回忆中醒来,刚才在脑海里闪现的梦中梦,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种巨大的悲恸和失落感,却依旧缭绕在他心头。 眼前缓缓聚焦。映入他眼帘的,不是方才恍惚闪烁过的危机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顶紫红奢靡的床帘,上面绣着戏水的鸳鸯。 这是一个飘着甜腻香气的房间,灯火暧昧,妖媚的女子语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为尽失以后,自知与仙道再无关联,在被软禁之前的几年里,经常出入风月场所。此处,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梦死的岁月的重现。 夜阑雨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动作间充满了少年的潇洒气。 他依旧在小禾的身体里。不过,原先被他撕作了几团的衣裳,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一袭薄纱,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肤袒露了过半,典型的欢场女子打扮。 有一只□□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说,是小禾的腿上。 夜阑雨僵硬地缓缓转头,望见了一张醉得酡红、却分外熟悉的脸。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这张脸后,如同火光鞭笞过脑海,刚才,走马观花、却不甚清晰地在夜阑雨心间过了一遍的梦中梦,终于再一次清晰无比地展现在了眼前—— …… “我是……一个能感知到主人情绪的聪明的傀儡。” “打扫这种小事,你就使唤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气的。” “擦窗扫地,洗衣缝补,做饭铺床,样样在行,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咳,对不起,最后的两句是我胡说的。” …… “你不许这样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呗,我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 …… “唉,差不多得了,要断了要断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么?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错了!我向你认错!是我回来晚了,明明保证了马上就回,却又食了言。” “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下一次。说不定,下一次还会比这次凶险。但是,我保证,下一次,我会早一点回来,不会把你扔在这种臭地方一个人呆着。有时候,我可能走得有点慢。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拦路的东西,我都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 “别问那么多了,这是能救你的办法!我可能会受点儿损伤,但不碍事!等出去以后,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画!” …… 记忆一片片涌出,混乱之中,夜阑雨捂住了眼睛,咬牙切齿,嘶哑着声音,道:“……骗子。” 修不好的。 就算做出千千万万个傀儡,也再都唤不回当初逗他笑、陪他哭、背过他的那个人了。 很快,混乱的回忆就转到了冰洞的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中。夜阑雨放下了手,眸光变换。 飘飘转转地,时光飞逝,再度出现在他脑海的,已经是一张全然不同的少女的脸了。 “我嘛,叫小禾。” “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个小孩儿帮我取的。不过呢,我不记得对方是谁了。” …… 夜阑雨深吸一口气,可置于膝上的手却犹在颤抖。 就在这个关头,身旁揽着他腰的人慢慢酒醒了过来,眯着眼睛,懒洋洋道:“宝贝,怎么那么早起来……” 倏地被拉回了现实,新仇旧怨浮现在心,夜阑雨眸光冷峭。 亲眼目睹着这个淫棍,在自己的梦中,把小禾也肖想成了一名欢场女子——即便是在梦中,他也不允许有人玷污他最喜欢的人……! 夜景平不像简禾有剧本在手,更不如夜阑雨能瞬间清醒,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被拖入回忆开始,他便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年前,还泡在了欢场的时候,习以为常地在某个□□的床上醒来。 一边说,他的手就有点不老实了,想要顺着夜阑雨的腰线往上一摸——却倏地被狠狠地反扭过手来。夜景平的酒醒了大半,被褥翻动,露出了精神着的下半身。 夜阑雨静了,怒到了极致,反而笑了,轻声道:“你他妈,找死。” “锵——” …… 那边厢,简禾尚不知道夜阑雨已经记起了大部分的事,也理清了来龙去脉。 她还陷在了夜阑雨在石湖除祟的那个幻境之中。 这块宽敞的冰块,看似够两人坐下,实则极为脆弱,稍加不慎,即会失去平衡,两人一同坠落到冰窟之下,再难爬到外面去。 “他们人呢?!”夜景平怒道:“为什么是你?!” 夜阑雨拧干了衣袖,盯着他,冷声道:“是你,正好。” 夜景平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夜阑雨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为何锁窗。” 他没有问出全句——十天前的那场火灾,你为什么要把逃生的窗户踢上,导致窗框变形,封死了我们的出路。 但他知道夜景平听得懂。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必用上“焰杀咒”。 夜景平道:“不为什么。” 夜阑雨道:“为何锁窗。” 夜景平道:“不为什么。” …… 如此雷同且无意义的对话进行了无数遍,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发了。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为什么。”夜景平胸膛起伏,爆喝道:“我爹娘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自从你娘,一个最低贱不过的老娼妓出现了,什么都变了!我爹不再来我娘房间,我娘天天背着人垂泪!他还把你这个小杂种接了回来,让你认祖归宗!我就想问,你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学傀儡术,你凭什么破坏我爹娘的关系?!” 简禾心道:“颠倒黑白。明明是夜勖司发现了崔良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在先的啊。” 夜阑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不依不饶道:“为何锁窗!” “为何锁窗,为何我不能锁窗?!你不是带了个傀儡,威风得很吗?!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 话未说完,夜阑雨胸膛起伏,竟是大叫一声,猝然暴起,扑在了夜景平身上。 他人虽小,但毕竟爆发在先,夜景平被他照着头面狠狠地打了几拳。反应过来后,也暴怒地开始反抗。两人就在一块摇摇晃晃的冰块上扭打起来。 夜阑雨的手脚毕竟比较短,渐渐就落到了下风,被拽着头发往冰面上砸了好几次头,鼻血横飞,嘴角开裂。夜景平边砸边怒道:“去死吧你!滚!滚!” 简禾在一旁心焦地想保护他,奈何都是徒劳,她拦不住任何人,也拦不住任何拳头。 好在,夜阑雨终究是占了体重的好处,冰块倏地一歪,夜景平抓不牢,竟直接滑到了冰窟里面。 冰窟足有几米深,以夜景平的身高,饶是跳起来,都无法触到上部。 夜阑雨粗喘几声,晃了晃发黑的视线。刚才他的小脑袋被狠砸了几次,此刻嗡嗡作响,要用尽全力才能维持清醒。 饶是这样,他还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做了一件事—— 他攀到了石头的边缘,然后将那块歪斜的冰块重新盖在了冰窟的入口——按照这里的温度,只要不动这块冰,很快,它的边缘就会与石头连在一起,完全封闭起下面的空间。 再笨的人,在危急关头都能机灵一回,更何况夜阑雨方才问了同一个问题那么多次。夜景平终于回过味儿来,如同被敲了一闷棍:“你……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还不拉我上去?!我问你,火灾以后,夜家宵禁之时,你还偷跑下山,不会就是为了回去翻你的傀儡吧?!你至于吗,为了一个破傀儡关着我?!” 夜阑雨怒道:“至于!” 夜景平全无仪态,敲着冰窟的墙壁,道:“疯了你!放我出去!!!你疯了!居然敢关着我,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 夜阑雨双目赤红,重复道:“至于!” 一旁重看了过去的简禾,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这样! 阴差阳错地,夜景平并未在冰窟中死去,而是冻坏了身子,所以才再也不能运转灵力,成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 与她猜测的一般,那冰块的边缘,很快就与冰窟入口长合。唯有一点点的缝隙能透入空气,可里面的温度却会越来越低。并且,冰面上很快就蒙了一层白雾,看不见底下夜景平的模样了。 夜阑雨抖着手,想擦掉脸上干涸的血迹,发现搓不掉,只能作罢。 简禾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他似乎也知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抬头,头顶上原有一个小出口,已被冰堵上了大半——若他刚才没有执意要让夜景平被冰封上,说不定还是有机会能爬出去的,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换言之,他的处境,并没有比夜景平好多少。 随着时间渐晚,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很快,这小小的一个山洞,就变成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没吃的东西,好在,怀里还有几根燃条,夜阑雨燃亮了它,然而它只能支持十秒左右的照明。很快,燃条就用完了。 之后的事,就不必看下去了——因为,简禾已经完全明白了。 夜阑雨“曾经被关在了的狭小的幽暗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之所以会变得那么害怕黑暗的密闭的地方,是因为被关在了这里三日,又饿又黑又冷,只能舔点雪水过活,发起了高烧。 三天后,他才被夜家前来救援的修士找到。高烧昏迷着被抱出了石湖。那些人凿开了他下面的冰块,把夜景平也带了出来。 这一场凶险的高烧,让他忘记了所有过去的事。留下的,只有怕黑怕封闭环境的后遗症。 ——这些,都是徐徐浮现在简禾脑海中的剧情。 而此刻,酷刑才刚开始。 简禾虚虚地抱住了缩在角落,开始清点燃条数量的夜阑雨,道:“小黑,不要难过,五年以后,我就会回来了。” 幻境中的夜阑雨自然听不见。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被封了一半的洞口,却忽然传来了声音。 简禾一怔,抬起头来。 什么声音?夜家的修士现在就来救人了么?怎么跟她读过的时间线不同? 等等,不太对劲。 这冰洞这么安静,她都能听见头上的声音,小夜阑雨……怎么可能完全没反应,好像这声音只有她听到一样。 而且,这声音也不像人类敲击冰层的声音,而是黏黏腻腻的拖曳声——就像一条巨大的舌头在□□冰层,又像是触手在滑动。 简禾如临大敌,站起身来,霜梧剑光凌然,挥散了小夜阑雨、夜景平等人的身影。 她知道头上的是什么声音了。 前面说过,石湖魍魉,有几层招式。 第一层,铸造迷宫。 第二层,在猎物陷入迷宫中时,再把他们拖入梦境。 而第三层,就是等猎物深陷于梦境不可自拔时,就是它现身、收成、将猎物拆吃入腹之时。 如无意外,这只魍魉……现在就要来验收成果,吃掉她了! 下一瞬,“喀拉——” 头顶的冰层裂开了。 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兽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她。 简禾咽了口唾沫,眼前却在这时倏地一花! 系统:“欢迎宿主回到了【本体视角】。” 简禾呆了一瞬,倏然坐起身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傀儡的身体中了。 她急道:“夜阑雨的身体怎么办?!” 系统:“你换回来了,他自然也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石湖魍魉本就是他来打的。等魍魉一死,这里的幻境就会消散。” 这是一个装饰华美的房间,不过空无一人。醒来时,她正靠在了一张贵妃椅上,低头一看,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掀开外衣,里面是一套风格截然不同的薄纱衣裳。 倒像是有人看不惯她穿得太少,特意给她披了件外套。 不过,不是说魍魉无记忆可提取、也无梦可铸的么?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她像王存一样,被扯到了别人的记忆里了? 简禾跳了下地,在房中绕了一圈,惊讶地发现了床上躺着一人。 掀起窗帘,腥膻味扑面而来。床上之人面色煞白,胯间染血,已经昏迷。视线往下一扫,简禾看到了一截……被切下的软肉。 简禾:“……???” 次奥次奥次奥!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肖歪歪。、柒浅(x2)、九天姬罗、午夜挥大刀的丧猫、日澄、夕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名字有毒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专栏感谢:感谢蓝莓酱姑娘的地雷(⊙v⊙)!!! 74、第74个修罗场 啊哈哈哈, 这不会是,那啥吧? 简禾干笑两声,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鞋后跟却不慎踢动了一个轻薄的硬物。硬物与地砖刮擦时, 传来了一阵“锵——”的清脆金属摩擦音。 低头一看, 那赫然是一把沾着血的短匕。 简禾:“……” 得了,凶器也有了。 仿佛有上百只神兽在她心上疾奔而过, 每只的头上都顶着一行加粗血红的标语,在迎风烈烈招展—— 夜!景!平!居!然!被!阉!了! 这可不是被斩伤那么简单, 恐怕这位兄弟后半辈子都要当公公了, 真是想象一下就肉痛。 所以说,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石湖的魍魉还没挂掉,所以, 这里应该是夜景平的梦境。 再看此地装饰奢靡暧昧,甜腻的熏香让人昏昏欲睡,八成是座妓院。 简禾能确定, 她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按常理,夜景平也不可能梦见她。不过,这只魍魉只能给活人筑梦,却对傀儡无计可施。 如果没猜错, 这是夜景平的梦,如同磁铁一样将她给“吸”进来,并变成了他梦境中的一个“摆设”了。 简禾望天,无语凝噎。 夜景平是梦见了自己早年在妓院被阉的经历么? 原来他早就当上公公了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系统委婉道:“不是梦见。他是在梦境中被实质性地伤害了。” 简禾:“……” 她来之前, 与这位苦逼的兄弟共处一室的,就是在使用她身体的夜阑雨了。那么,系统的话换个简单粗暴的说法,不就是“凶手是夜阑雨”么! 看这受伤的部位与特殊情景,不用问,八成是这家伙做了些“玷污”夜阑雨的动作,才会被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的夜阑雨给没收作案工具,直接“咔擦”掉了吧……不对,夜阑雨是用她的身体来动手的,大家都有份儿参与…… 简禾这边正心情复杂着,那边厢,刚才活生生地痛晕过去的夜景平恰好同时幽幽醒来。迷迷糊糊地,他看到自己的床边站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缓缓抬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唤回了昏倒前的回忆,瞬间如坠冰窟,毛骨悚然,双眼一翻,“啊”地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简禾哭笑不得。 毫无预兆地,房间一角的鸳鸯金炉“咣”地侧倒了,从平坦的木架上滚落在地,鸟喙微弯。随即,桌面上所有的杯盏酒碟开始嗡嗡震动,泛光的床帘宛若波涛舞动。屋顶落尘,整片空间都在震荡! 魍魉已死,这片宏大的幻象正在坍塌! 粗大的房梁裹挟着瓦片一同砸落,可真碰到人身上时,却只剩下一道虚影。尘埃漫天扬起,倏地化作了潮润的轻雾,石湖一片平静。 远处的天边,困着蜀东、使其阴阳颠倒的那道透明的墙壁正在消失,如同一道急剧下落的光圈,银光闪烁,迎着万山松涛,壮丽至极。隔阂消失以后,总是缭绕在蜀东上空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朝霞的金光劈开了虚无的黑暗。 从障局里出来后,大家都回到了自己一开始入障的地方。夜景平与王存不知所踪。简禾呆然地坐在了石湖水面的礁石上,从发梢到衣裳无一不在滴滴答答地浸着水珠。 至此,夜阑雨线的最后一段主线剧情应该也结束了。 这段漫长的攻略之旅,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总算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周旋于四位??之中,把负债从5000点减到1000点,实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简禾抹了把脸,可惜,都还没高兴几秒,她就听到系统道:“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黑夜中的太阳】,咸鱼值—300点,实时总值:1100点。” 简禾:“……1100点?” 咸鱼值居然没有一扣到底?! 系统:“宿主,不用那么紧张。最后的100点,是与夜阑雨告别前的最后一段短暂且重要的剧情。等完成了以后,自然会扣到只剩1000点。” 简禾松了口气,道:“话说,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多出来的那1000点咸鱼值是什么了吧?” 系统:“无可奉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番与系统的唠嗑,看似很长,实际只在简禾的脑海里占据了短暂的几秒时间。在旁人看来,她像是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在呆呆地坐着。 就在这时,身旁一道黑影靠近,一只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简禾回过神来,下一瞬,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 夜阑雨跪在了石头上,弯腰抖着手,极力抱住了她。一臂牢牢地圈住了她的腰,另一手五指摁住了她的后脑勺,使彼此的身躯一丝一缕、完好无缝地贴在一起——仿佛不这样严密地抓着,她就会变成鱼跳进湖水里溜走。 四个病友抱着她不愿意撒手的方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慨在她心中闪了一下。简禾轻轻闭目,耳朵恰好贴在了夜阑雨的心口,听着里面“咚咚”的心跳声。 印象中,因长期与阴邪之物为伴,夜阑雨的体温一年四季都比别人凉一些,无论什么时候碰到他,都会觉得在摸一块凉玉。可如今,几层衣服亦挡不住那炽热的温度扑在她的脸上。不会撒谎的心跳与颤抖的手臂,已经抵过了他呼之欲出的千言万语了。 万千思绪涌动,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刚才在山洞中听到了、幼年的他那几下声嘶力竭的“至于”,简禾眼睫微颤,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起,用同等的力度回抱了他。 现在想来,无论哪一世,夜阑雨都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攻略对象。可是,若要论在生命里占据的篇幅,四友之中,她与夜阑雨相伴的时间,其实是拖得最长的——童年的相识相依,跨越到了少年时的再见不识,兜兜转转又想起了彼此。 如果这不是个任务,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系统的安排,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段世间罕有、失而复得的缘分了。 两人抱啊抱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多了多久,云后的一缕金光穿透了迷雾,落在了礁石上,湖面微波荡漾,浮光跃金。 似乎终于平复了情绪,夜阑雨轻吸一口气,松开了简禾。天明前的金光自他侧面照来,勾勒出了少年的英挺轮廓。 简禾坐在地上,等着他开口。 不过,其实她也猜到一二分了——在入障之前,他还是一副闷骚的小样儿,连句“保护你”的话,都要拐个弯儿才愿意说。在副本里兜了一圈之后,就变得毫不羞涩毫不矜持,热情直白了那么多。 事出有异,简禾福至心灵地读取了一下心动数值。 果然,进度条上方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00/100,满格了。之前,她一直捶胸顿足、以为无法继承的那截灰色的进度条,此时也已经彻底地淡化消失,融合到了有颜色的长条里——这是已经继承了它的象征! 很明显,夜阑雨已经记起了“小禾”是谁了。 重名不少见,但如果前后的两只傀儡名字相同,心思慎密又多疑如夜阑雨,一定会下意识地将记忆中的“小禾”与眼前的她拿来对比。 这样一来,她未雨绸缪、故意留下的线索,譬如“自称是游荡的精魄”、“名字是一个小孩儿取的”等,必然会被他抓取住,成为辨认她身份的最有力证据! 夜阑雨牵住了她的手,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哑声道:“……我的第一个傀儡,就叫做小禾。” 简禾“嗯”了一声。 “那个替你取名字的小孩儿,就是我。你就是我第一个立契的傀儡。”夜阑雨的声音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才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原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你一样。”简禾摸了摸夜阑雨的脸,温柔道:“可刚才在障局里,我看到了你的回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之所以要咬定“自己也是刚恢复记忆”,是有原因的——如果让夜阑雨知道,她其实什么都记得,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那么,这事儿恐怕不好解释。 毕竟,既然她能回到第二具傀儡的身体上来,就说明当初的烈火没有把她的精魄烧碎。假若她还保留着记忆,精魄又还存留在世上,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 万一夜阑雨要追究这个问题,或是想知道她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那就真的无从解释了。 最妥当也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启动失忆大法了。 夜阑雨自己就忘了对方,所以,半点也没怀疑她的说辞。 说多错多,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过久,此地阴凉,夜阑雨衣服是湿的,也不适合长久停留。两人拧干了身上的衣服,朝着蜀东城内疾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关系,冲刺8000字二更合一大肥章失败,_(:3∠)_岂可修! 感谢一只土土文哟、karenngym、鹅肝手握、你有猫饼吗(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的手榴弹,感谢名字有毒姑娘的火箭炮!!!专栏感谢horriiiion姑娘的地雷!么么啾(づ ̄3 ̄)づ 75、第75个修罗场 一夜过去, 蜀东之内,炼剑工场的门已被撞得摇摇欲坠,门缝中探入了半颗腐烂的人头。藏身在里面、还能动的人们两股战战, 如临大敌, 抖着手抓起了扫帚、竹竿、长棍等一切能防御的东西。而突然之间, 那颗狰狞的人头不动了,顺着夹紧的门框滑落在地。 人人呆愣在地, 有大胆的人凑近门边,难以置信地发现刚才还在嗷嗷乱挠的丧尸, 竟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 开始消融。 推门出去, 寂寥的长街白骨零落,道道紫烟冲天而起, 旭日挥散了阴冷的雾。 “咣”一身,有人手中的长棍落地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夹杂着酸楚的悲泣, 听不真切。人群三三两两从藏身地撤出,踏过了无主的白骨,将半腐烂的尸首搬到一旁。有的人则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安葬自己的亲人。 王存是在蜀东城内入障的, 故而,在障局消散后,他也是最快回来的一个。他不仅绘声绘色地跟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奇景,还把迷宫中的事迹给宣扬了一番。于是, 不到一个时辰,全蜀东都知道了——全靠一个外来的叶高人,他们才能得救。 于是,等到简禾与夜阑雨回来时,迎接他们的,就是满大街的人热切得让人发毛的眼神,声声呼唤,动情至极,唤得夜阑雨眼角抽搐,简禾虎躯一震—— “啊——是叶神仙!” “是叶半仙伉俪回来了!他们安全回来了!” “大家恭迎叶大仙!” 夜阑雨:“……” 简禾:“……” 他们的头衔什么时候从“高人”升级为“大仙”了?而且,“半仙”、“大仙”这几个词,听起来都很像江湖骗子的艺名啊啊啊! 被认定为大仙的两人,自然得到了全城倾力的最好待遇。虽然现在城里的很多地方都住不了人了,但袁叔还是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城里最好的客栈中打扫了一个上房,供给两人使用。 面前这些任务附带的npc,但面对他们质朴的谢意与善意的讨好,简禾还是道了谢,领了情,还问袁叔多要了一些伤药。 这些伤药都是为夜阑雨准备的——与魍魉恶战一场,岂能全身而退。刚才在湖中心时,空气里都是水藻的腥味,且夜阑雨的臂力未见减退,所以简禾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之处。 等到上了岸,简禾才发现,夜阑雨的衣襟与侧肋的血已经渗透了衣裳,小腿上更有个狰狞的伤口,像是被触手之类的东西给捣穿了。草草地包扎以后,依然有被稀释成淡红色的血蜿蜒流出,触目惊心。 同是boss,夜阑雨可没有玄衣那种任何伤势都极速痊愈的金手指,必须尽快治疗。 夜阑雨不喜欢别人搀扶他,虽然走得慢,但还是坚持着自己慢慢走。自从相认以来,无论是面对着蜀东百姓时,还是被领着往客栈走去时,他都拽紧了简禾的手——不是十指相扣式的牵手,而是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里,未曾有一刻分离。简直像是个担心松手以后,玩具会碎掉的小孩儿。 袁叔给他们安排的地方环境很清幽,推开门后,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王存殷勤道:“叶高人,叶夫人,你们要的伤药,还有干净的衣裳、净身的热水都已经放在房间里了,绕过屏风就能看到。我现在去给你们端点吃的过来。” 走了一路,夜阑雨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可到了地方,他却没有进去,而是略微虚弱地靠在了门框上,低声道:“且慢。” 王存笑道:“叶高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夜阑雨直视着他,道:“那个与你一同落入障局的人,现在在何处?” 旁人或许感觉不到,但简禾已经察觉出了他的杀意。 在障局中被重伤了的夜景平,迄今还未见到人影,不知是生是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死无对证。若是还没死……虽然他已经没有灵力了,但也会是一个后患。 “他不见了。”王存摇头道:“我是跟他同一个地方掉进迷宫的,可是,我醒来之后却没看见他的人。问了袁叔,他也说没见到他回来,现在已经遣人周围去找他了。” 夜阑雨脸色一沉。 从哪里入障就会在哪里醒来,这是个铁一样的定律。既然王存没有看到夜景平,只有两个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夜景平死了,尸首被人拖走了。但更可能是他没死,自行离开、躲了起来。 他已经在后悔自己没有速战速决了——在梦中,他之所以没有杀人,是打算借此机会好好地“招待”夜景平一番,折辱于他。 夜景平劈头劈脑冲来的每句“娼妓之子”、“小杂种”,他都要一刀一刀地还回去。夜景平辱骂过他母亲无数句“老娼妓”,他就偏要让夜景平在这么一个地方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这才叫痛快。 然而,障局的变化却比他想象的更快,似乎是一转眼,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就是一场与魍魉的恶斗。由此,也错过了一个削株掘根的机会! 王存离开后,夜阑雨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霜梧的剑刃,下了个决定,道:“我离开一趟。” 系统:“剧情提示:‘夜阑雨’目前血条值为3点,请宿主全力阻止其寻仇,否则将会有性命危险。” 系统话才刚说完,夜阑雨的身体就晃了晃,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简禾双手撑着门框,拦在了他面前,道:“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受的是什么伤,内伤!这时候还妄动灵力,找死啊你。” “我并未伤及他致命之处。”夜阑雨顿了顿,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长梦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来来来,我们进去说。”简禾半强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后脚踢上门,把人推到房间里,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没,但他已经没有修为了,就算寻仇,威胁也不大,我们可以兵来土掩、水来将挡嘛。而且,这都是你的假设,他也未必会回来啊。倒是你,要是再乱来,万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动都是个问题,还能上哪去找灵丹妙药给你治伤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夜阑雨动容了一瞬。 不是为走火入魔而担心,而是因为,他迄今仍不明白,为何一缕精魄会两度来到自己身边。若是再一次让她的这具身体失去了活动力,会不会再也无法唤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赌不起。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犹豫与退让,将在不久后,为他们招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祸患。 简禾道:“还是说,你在担心夜家的人赶到蜀东后,夜景平会突然出现,然后跟他们告状?”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夜阑雨凝视着她,道:“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简禾一怔。 “在大病过后,我就把最不该忘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栖身之地,亦无亲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继续留在那里了。” 简禾摇了摇他的手,道:“当年从石湖出来以后,夜家有没有为难过你?他们知道在冰窟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阑雨不欲细谈,但看到她面露紧张之意,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道:“如果我说没有,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现在是在追忆你被体罚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点!苦大仇深点!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甜! 简禾轻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赶紧从实招来。” “崔良并非不想追究。”夜阑雨沉吟了一下,才道:“当年,正是因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会导致随行的修士几乎全军覆没。死了这么多人,居然不是因为剿魔收妖,而是为了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逞能与任性买单,未免有以权谋私之嫌。而我与他从冰窟出来后,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记起来要告状时,事情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 简禾点头,道:“我懂了!她儿子捅出那么大的篓子,肯定会连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别人赶紧忘记呢。好不容易才过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响才淡化了,崔良才不会笨得重提旧事。” 夜阑雨道:“而且,据我所知,夜景平的修为并不是在一夜之内消失的,而是日渐减少,足足两月才彻底流空。” 一开始灵力变得滞涩,正常人都会把原因归咎到了“身体未愈”上。可等身体恢复后,夜景平的灵力非但没有回来,还要彻底流空——这时候才想起要告状,告状的对象,还是那个在床上躺得比他还久的夜阑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课堂上刺伤同门。众人自然就会认为,夜景平是受了过大刺激,才会尽说些疯话。 ——当然,这一系列的发展,顺利且幸运得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阑雨没有反派神他妈金手指的庇护,而是个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腾成那样了,铁定不死也半残。 简禾展开了他的手指,那结着一层薄薄的茧的掌心上,已经看不到那纵横交错的戒尺痕了:“你是因为下山去火堆里挖我的……遗骸,所以才会被罚打戒尺么?” 夜阑雨静了半晌,颔首。 这是更久远之前的事了。 当初火灾发生后,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里醒来的,身边空无一人。 据说,当时的那座酒馆已经烧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柜上了二楼,无意中在瓦砾中找到了一个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说,这么大的火,就连神仙之躯也会烧融。那小孩儿却靠在了一坨焦黑的东西上,脸颊洁净,衣襟无尘,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护层拦住了。 掌柜走近一些,发现这焦黑的东西,伸出两条的长条形物体,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状,倒像是一个人在用自己的身体于烈火中紧紧搂抱着他。 掌柜既震惊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儿抱出来。然而,他的袖子刚扫到那个焦黑的东西时,它瞬间就碎成了粉末,被风吹散了,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别人告知夜阑雨的、关于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后一件事。那天他翻墙下山,可蹲在瓦砾里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杂着泥尘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无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前尘之事,多说无谓。洗漱过后,简禾翻出了袁叔给的伤药,递给了夜阑雨。 若说贺熠擅毒,那么夜阑雨对药则颇有研究。辨别过气味后,夜阑雨反过瓶子,手心躺着一颗清香的药丸。 简禾凑上去,道:“怎么样?这药能用吗?” 夜阑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药,没多大用,聊胜于无。” 简禾“哦”了一声,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咽下去,才找来了干净的布巾与伤药,打算替他处理伤口。 他的小腿,虽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实只是皮肉之伤,清洗包扎后,不日就能养好。简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准备掀起他的衣服,夜阑雨却挡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来。” 简禾惊讶道:“怎么了,你害羞?” 夜阑雨立即道:“不是。” “不是害羞,那你挡着干什么。”简禾托腮,打趣道:“你连我大腿都坐过呢,让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说罢,就上手强行脱掉了他的衣服。 夜阑雨:“……” 衣服刚掀起来,简禾打趣的表情就顿住了。 刚才走路时,夜阑雨有好几次都捂住了他右边肋部,面露隐痛,再加上衣服有血,简禾只当他是撞伤了。没想到,这一块的肌肤竟然变黑了。 不是表面被涂黑,而是如墨汁一样、从体内渐染渗出的黑痕。 这样的痕迹,他们都在这几天见过无数次了——这是蜀东的“阴阳颠倒”的邪阵未破之前,绝大多数的城民身上出现过的黑痕。 换言之,这是身体腐烂的征兆! 根据经验,在半月以后,这块肌肉就会腐烂,并从此处逐渐蔓延到全身去! 简禾不死心地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没有掉色:“不是已经杀了那只魍魉了么?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东西?” 抬头一看,夜阑雨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简禾立即不敢碰了,暗道:“不应该啊,这种一沾就腐烂的bug级诅咒,怎么会缠到夜阑雨身上去?难道剧本有疏漏?” 夜阑雨自己把衣服放了下来,道:“不必担心,这与蜀东人身上的黑痕是不一样的。” 蜀东人之所以腐烂,简单粗暴点说,就是因为那只魍魉一直沉睡在湖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所以,等这东西开始作威作福时,蜀东人身上的腐烂之症随之爆发,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既然这只东西能远程让人腐烂,近距离就更不用说了。夜阑雨正是在斩杀对方时被击伤的。只要能在肌肉腐烂前遏制住,黑痕就会消失。 简禾:“……” 看来是她多虑了。 ??就算遇上了bug级的危机,也一定有bug级的办法来解决,此乃万古不变黄金定律。 简禾晃了晃那瓶祛瘀的药丸,叹道:“我们只剩半个月的时间找解药了,很紧迫。” 想也知道,能消除夜阑雨身上痕迹的药,不说世间罕有,但至少,绝不会是那种烂大街的、谁都能找到的普通草药。往往,只有在某些大宗派或是世家的药阁找到。譬如她还是封妩时,就为了一味混元金丹,在晚上偷偷混入赤云宗…… 简禾一顿,倏地抬头,脱口而出道:“夜家的药阁!” 夜阑雨点头,道:“我想说的,就是此处。” 无须烦心上哪里找、丹药的种类齐备、且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请与夜阑雨在十五天之内抵达丹暄。” 系统提示出来了,说明这一步没错!如无意外,干完这一票,最后的100点咸鱼值就能到手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正事有了着落,简禾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道:“横竖都是要回去,不如顺便把藏在昭明岭的那些傀儡带走吧?” 夜阑雨道:“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带有凶性的傀儡有多难才能斗出一只、他到底耗费了多少个日夜在其中,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即使没有受伤,他也会回去带走属于他的东西,绝不会让自己的心血白白流落在外,甚至拱手让给他人。 简禾道:“离开了丹暄后,接下来去哪里好?” “还没想到。”夜阑雨有些乏力,半趴半撑地伏在桌面上,瞟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 简禾身子前探,嘻道:“那要求可就多了。首先,不能太偏僻的,第二,风景要好。不要天天下雨,不然衣服难干,最重要的是,不能太远。” 夜阑雨听着,有些恍惚。 小时候,他忘了听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世间有两大极乐之事,一个叫“虚惊一场”,另一个叫“失而复得”。 曾经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那种极致的满足与后怕,比寻常的安乐团圆还要刻骨铭心一百倍。 等简禾数完,他才慢悠悠地接腔道:“为何?” 简禾道:“要是太远的话,你怎么把那么多的傀儡都运走啊?列一条长队?不觉得有点儿像赶尸么?” 夜阑雨:“……” “要再加一个条件,去的路要偏僻。”简禾喃喃了一句,道:“难啊。都怪你,做那么多的傀儡,跑路也不好跑。” 夜阑雨道:“是怪你。” 在重新塑出了新的傀儡以后,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可是,冥冥中却有种奇怪的念头,鞭策着他,提醒着他——有一些失去的东西,或许可以用“唤醒尽可能多的傀儡”这个办法找回来。 原来这种预感是对的。 简禾不知其心中所想,奇道:“这怎么就怪我了?” 夜阑雨笑了笑,柔声道:“确实是怪你。” 王存端着吃的东西来的时候,微微推开了门缝,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位叶高人正趴在了桌子上,枕在自己的手上,歪着头凝视着他夫人,又专注又柔软。 王存竟然忍不住红了脸,不由自主地悄声倒退了开去,觉得不该在此时去打扰他们。 他书念得不多,不知怎么形容刚才那一幕给他的感觉,只是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想法:“叶高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夫人……他一定特别特别喜欢她。” 两天过后,蜀东外的那座密林的瘴气终于散尽了。当日,简禾随着夜阑雨去探路后,就一去不回了。留在原地的人自然不会猜到他们会误打误撞、真的摸到了蜀东,而是认为他们已经丧生了。 本就心不齐,这下,众人更是为去留问题发生了内讧。一开始还尝试着往前走,然而,在见到了那具被腰斩过了、两个上身缝在一起的夜家修士尸体后,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翌日的天亮,就忙不迭地带上随身武器与傀儡,将马车弃于原地,退出了这片邪门的森林。 有傀儡探路,本身又注定不会参与到副本里,还真的让这几位npc平安离开了森林,并紧急传信给了丹暄。 那边厢,弟子搭了一批又一批进去,丹暄那边的人早已动身前来,收到信后,意识到事态远比想象的严重,遂也弃了随身行李,御剑前来。于第三天的夜里,双方汇合。 那天晚上,正好是蜀东地震、简禾等人入障的日子。在外面的夜家众人惊魂未定,决定翌日清晨就动身入内。结果,第二天,白茫茫的瘴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且进且停,艰难地抵达丹暄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惨烈地狱,而是风波过后,百姓开始重建家园的情景。 城民都口口相传,称两天前,有个“叶高人”杀死了魍魉。听其描述,肯定就是夜家的某一个弟子。 可是,进了城的弟子那么多,光听“高挑”、“特别俊”这些泛泛的形容词,根本无从确定这个弟子是谁。想找人直接指个路吧,却被告知这位“叶高人”已经走了。 系统要求简禾二人在十五内回到丹暄,但从丹暄去蜀东的路上,就算骑马、就算熟悉路线,也要半个月的时间。还要赶在黑痕开始腐烂前找到丹药,时间非常紧迫。 好在,夜阑雨对这附近的水流交通依稀有印象。离开蜀东后,他们找到了流经附近的一条大江,此江绵延数州,可顺流直抵一个离丹暄只有几里路的渡头。 当日夜里,他们就坐上了船。沿途的两岸山峡,绿水松涛,美不胜收,但两人都没什么欣赏的心思,终于在第十五天的傍晚赶回了丹暄。 丹暄天气一贯潮润,他们抵达时,天上正在打雷。 电光若星流霆击,鞭碎了漆黑的天幕。不多时,滂沱冷雨迎头袭来,狂风怒吼,渡头边的一叶扁舟吹得剧烈晃荡,若非绑着绳索,或许早已被卷入了滚滚的江流中。 天公不作美,无奈,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往好的方面想,有时候,雷声反而能掩盖很多异响。 踏着泥泞的山路,二人朝着山上疾奔而去,泥点溅起,细小的水珠在微动的蓑衣上飞弹着。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夜家,就得穿那袭枣红色的校服。否则,就得翻墙硬闯。但这会触动到拦在外侧的结界,惊动巡逻的人。 而自从那天在障局中匆匆一面,夜景平就像一个气泡一样,彻底在蜀东蒸发了。一个活人,更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活人,绝无可能独自在陌生的地方藏匿那么长时间。别的不提,他至少需要人协助他吃喝拉撒。 简禾能想象出的最坏可能,便是夜景平通过某种方式,比他们先一步回到了夜家,并与崔良通了气。他知道她是夜阑雨的傀儡,所以,这笔帐肯定会算在夜阑雨头上。搞不好,一跨入府门,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天罗地网。 但这只是最坏的假设。毕竟,夜阑雨既然出手伤他,正常来说,肯定就是做好了“再也不回来夜家”的准备。夜景平绝不会傻到认为“我在家里挖个洞、夜阑雨会自己跳进来”,更不会猜到,夜阑雨真的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所以,他在府中设陷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二人顺利地进入了府门,避过了巡逻的人会经过的地方,一路摸到了藏药的殿阁。 满墙的药柜看得人眼花缭乱。而因起摆放无序,只能一排排柜子这样寻找。夜阑雨需要的药偏偏非常多,合共有十多味。直到时间逼近了子夜,终于只剩下两种药没找到了。 就在这时,一道震撼天地的惊雷笔直地打在了远处的山上,仿佛整座山的石头都在颤抖。从药阁的窗户,能看到雪亮的电光狰狞地燃着了树冠,并顺着风向,以极具的速度蔓延向远方。 好死不死,这山火蔓延过去的方向……恰好直指了那片藏有傀儡的荒林!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与夜阑雨分头行动,宿主留下取药,夜阑雨赶在山火前找到傀儡。” 简禾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分头行动,你先去那边看看,我留下来,把剩下的药找全。” 夜阑雨倏然抬眼,断然拒绝道:“不行。” “我们进来大半夜了,都没人巡逻,也就剩下一点药没找到了,你在与不在,都没有区别。”简禾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霜梧留给我。要是这样还打不过,我就……我一个人总有办法逃跑的。” 这番话,其实就是现下唯一的两全之计。夜阑雨却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留下,你去。” “如果火烧到那里了,我没法子让它们从土中离开,去了也无济于事。”简禾顿了顿,轻声保证道:“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密集若擂鼓的雨点,隐隐作痛的肋下,以及简禾循循善诱的话……无一不在鼓动着夜阑雨的心脏。 确实,在预见不了未来的危险性时,无人会甘愿让心血付诸东流。 可是,当年,他相信了她的那句“不会有事”,最终失去了她。他这一次,还应该相信她么? 内心斗争了许久,夜阑雨闭了闭眼,艰难道:“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啰嗦。”简禾推了推他,轻松道:“快去,别妨碍我。” 夜阑雨离开后,简禾分别在东西两侧的药柜上找到了所有的药。此时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足够让她去与夜阑雨汇合了。 只是,系统支开了夜阑雨,却把她留在了这里,真的会那么顺利么? 事实证明,简禾再一次押对了剧本的尿性。 砸落在瓦片上的水声模糊了她的听觉,直到身后那人走到了距离她一两米的地方,简禾才惊觉过来,一回过头,她眼前就被一道朱色的符咒打上,瞬间全身僵硬,丝毫都动不了了。 而就在朱符之后,是一张恨意滔天的脸。 简禾:“……” 哦!她这张乌鸦嘴! “看到我没死,很惊讶吗?”夜景平阴测测道:“没想到吧,我居然会在障局消散后,在蜀东遇见了一个幸存的同门,由他的傀儡引路出城,将我连夜送回了丹暄。” 简禾:“……” 她刚就在想他是怎么回来的,这位仁兄就自带解答了。 不过,兄弟,冤有头债有主,阉你的人不是我啊啊啊! 简禾憋屈地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却苦于说不了话,只得仰天长叹。 系统:“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1000点。” 简禾:“现在就结束?!” 系统:“宿主,虽然任务结束得很突然,但这个身体后续已经不需要你来操控了。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请立刻闭眼,不要参与后续的情节。我要抽走你的意识了。” …… 那边厢,赶在了山火袭来之前,夜阑雨唤醒了所有的傀儡,命起藏于另一处高地,随即只身朝着来路返回。 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事,总有些杯弓蛇影,觉得放心不下。 雷声渐止,靴子踏在山路的声音就越加明显。 从傀儡最新的藏身之地到夜家府邸,需要经过一座古旧的吊桥。桥身极长,有半数都藏匿在雾中,看不真切。其实底下也不是深渊,不过只有几米深,只是因为凭空凹了一大块山路下去,前人觉得不好走,才特意修了个吊桥。 踏上石桥的第一步,夜阑雨却骤然静了。 ——桥上搭着薄薄的板子,桥身由无数根柔韧锋利的钢索缠绕连接而成的。山谷常有风吹拂,吊桥也会随之微微晃动。 而此时,分明风声呼啸,桥身却是岿然不动。 静听风声片晌,捕捉到了一阵破空而来的嗡鸣声,夜阑雨瞳孔猛缩,猝然急退数丈。 “咣!” 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已被一把尾带细索的长刃破空穿透,木板瞬间碎裂! 夜阑雨森然地抬头,只见长桥对面的山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派身着枣红衣裳的夜家修士。无须点火,剑光足以照亮夜空。 其中,不乏那日与他一同前往蜀东的门生。 夜阑雨迅速扫视一眼,知晓以他藏于林中的傀儡数量来说,这些人并非是他的对手。 只是,这个阵势……却让他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了。 不是因为怯场,而是因为,某个让他疯狂的、黑暗的猜想,已经开始在他心中翻滚发酵,越发地清晰…… 两相对峙间,一人开口道:“夜阑雨,在蜀东之中,你纵容手下傀儡残杀同门,可有此事?” 不等他回答,又有人抢白了。 夜景平大伤初愈,还需要人搀扶。本就因为不知去哪里找夜阑雨而苦恼,哪能想到他的傀儡自己送上了门来。傀儡都来了,夜阑雨一定也在附近。所以,他才会速速调配了一群修士,前来截住他。截住他之后要做什么,还没想清楚,但总之不能让他太好过,最起码也要押回去家里拷打一番,不可轻易饶过他。 在那之前,先骂骂总归是没错的。夜景平开腔骂道:“杂种即是杂种,学了那么多年的家规,都还是不懂规矩、无法无天。既然你不懂得如何管教傀儡,自会有人替你管教!” 闻言,夜阑雨倏然抬头,神情几乎能以戾气横生来形容,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意思?” 夜景平朝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招了招手,即有两个弟子拉着一个东西来到了桥边,用力一抛,滚落到了桥下。 那是一具少女的身体。却也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身体。 因为她的头与身是分离的。 身趴在脏污的泥地上,被暴力拧扯而下的头颅,则恰好滚到了他的靴前。 即便遭到了如此残酷的对待,她的双眼却是合得好好的。仿佛在前一刻,已经预料到了、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夜阑雨的脑海嗡嗡一片,却强自冷静了下来。 没关系,傀儡坏了也不要紧。就算拧断了头,也还是能修好……! “刷——” 一支流矢破空而来,刺穿了他的肩胛。夜阑雨却是浑然不觉,将少女的头颅珍惜地拥在怀中,抖着手为她接上头颅。 然而,分明已经修好了,她却是毫无动静。 正如过去他遇到的每一个毫无灵魂的傀儡。 充诉于夜阑雨耳中的,只有嗡嗡的杂音,和一声声自嘲的、自责的惨笑声——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切,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弥补过去……为什么还是选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错得离谱。 重要的人,他不该放她自由,而该牢牢地缚在身边,藏在锦盒里,含在嘴里。妥帖地呵护着,一寸不离地守着。这才是最契合他心思的做法……! 夜阑雨拳心已扼出了鲜血,面容扭曲,双眼漫出了一片猩红的血雾。气急攻心之下,竟把原本不畅的灵力以暴力的方式冲开了,耳朵也浑浑噩噩地捕捉到了些许声音—— “我早就觉得你这个傀儡不太对劲了,查遍古书,才看到一个‘精魄附体之傀儡、如假似真’的说法,跟你这种情况特别像。我已经帮你画了符阵,把附在它身上的精魄打散了,今后再也不会来纠缠于你……” 其实夜景平这几日忙着养伤,哪有时间翻阅古书。之所以故意这样说,只是因为他发现了,夜阑雨似乎把这个傀儡看得特别重要。同等的伤害,落在那只傀儡的身上,比直接落在他身上的伤害更甚。多说几句刺激他,就更加畅快。 而就在这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那匍匐在地的少年,却是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羽箭。箭身拉出了一丝皮肉,有人惊呼了一声,只见底下的夜阑雨双眼低垂,可眼白已是彻底的血红之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某些人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道:“他什么情况……” “发狂了!他发狂了!傀儡会失控杀人的!” “你傻了吗?!怕什么,他已经没有傀儡了,就算真的发狂了又如何?!” …… 夜阑雨猝然睁目。 与此同时,藏匿于漫山遍野、被画了恶符的傀儡,听到了主人无声的诏令,从藏身的树后、土中钻出。 黑云低压,暗无天日。雷声已止,然而,丹暄的腥风血雨,却在此刻才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夜阑雨:你这个大屁.眼子。:) —— 昨天的二更+今天的更新,双更,嘿嘿!(づ ̄3 ̄)づ 76、第76个修罗场 意识被突然抽出, 简禾原以为会缓冲一下,好歹让她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在一阵天旋地转过后, 她就已经身处在一片虚空之中了, 什么都没看到。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夜阑雨’, 咸鱼值实时总值:1000点。四位主要角色已攻略完毕,现为宿主发放奖励:称号升级为【究极咸鱼】, 请再接再厉,获取更高阶的称号。” 简禾:“还有更高级的称号?” 系统骄傲道:“当然有了。” 简禾:“……”这些鬼畜的称号, 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系统又道:“叮!恭喜宿主进入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考验, 成功触发【究极世界线】!安装包【无定向丧心病狂豪华剧情包】云连接成功, 启动高速下载。” 简禾:“……?” 等一下,这是什么操作! 而且, “无定向”、“丧心病狂”什么的,一听就不是好东西啊啊啊! 无奈的是,“拒绝”二字还未出口, 系统欢快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安装包下载成功,与宿主捆绑完毕,三级功能‘账号跳转’解锁成功。” 简禾:“……” 唉,在当初, 玄衣错手杀掉她时,记得是剩下了50点的咸鱼值。这么一丁点的遗留问题,却在后面横生枝节,蹦出了那么多不可控的剧情。 而现在, 还有1000点的咸鱼值搁在那里没动过,足足有前者的二十倍之多。要是那么轻易就结束任务,就不是她所熟知的系统作风了。果然不出所料。 系统:“宿主,如我前面所说,目前任务的总进度已经走到了80%。只要把这个安装包里的剧情填补完毕,并完成终极的任务,你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就能完全扣除。” 简禾:“可是,还有攻略人物吗?这里可有1000点那么多,到底是干什么的?” 系统:“很快你就知道了。结束后,积压至今的奖励将一次全发放,已经胜利在即啦。” 简禾无语凝噎,愁云惨淡。 不知为何,她有种“搬砖却被无良老板拖欠工资”的即视感…… 也罢,湿了身就不怕再下水。既然拒绝不了,只能学着去适应、去接受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算上了贼船,也要当个快乐的海盗。 其实,往积极的方面想,最难啃的四位boss她都啃过了,还□□地活到了现在,这可是曾经四连败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说是生存技能满点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系统:“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宿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简禾举手道:“有。我想知道夜阑雨的毒解了没有?任务结束得太突然了,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辛辛苦苦地找了一晚上的药还没交到夜阑雨手上,她就挂了。而夜阑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药阁时,他的眼神,简禾形容不出来,如今仍历历在目。 虽然,不管后续如何,她都插不了手了,可是,简禾依然无法做到事不关己、不闻不问。 系统倒是很很爽快地把后续概括了一下。 它之所以急匆匆切断了任务,就是为了避免简禾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体验活生生被头身分离的滋味。反正现在都离开了,文字描述也远比亲身体验苍白,所以也不怕告诉她。 听完,简禾哑口无言,心情复杂。 说真的,她离开得那么难看、死状那么凶残,绝对会给夜阑雨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吧?! 系统:“这段剧情,是为夜阑雨叛离丹暄夜氏的催化剂,亦是使得逻辑更充分的条件。” 灭族…… 傀儡是不死的。如果她意识没抽走,那么,即便被拧断脖子也无碍。可偏偏任务就在那时结束,在夜阑雨看来,这就跟“夜景平杀了她”没区别了。 难怪在剧本中,夜家人的死状,全是“被人以暴力拽断头颅肢体”。这未必比一手捏碎心脏更快,但却是一种破坏力极大、让仇人万分痛苦、自己万分解气的杀戮方式。 想必,是夜阑雨暴走的时候,傀儡感知到他汹涌的杀意,自然而然地就用了“以牙还牙”的方式来报仇了。 简禾轻叹一声,随即,就被系统带往了最后的一段剧情里了。 将醒未醒之时,简禾就感觉到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呼吸极为不顺畅。心脏“砰咚、砰咚”地微弱跳动着。 是久违了的心跳声。 这次的身体,终于是个活人了么? 在等待意识完全操控这具身体时,简禾闭目,静静地数着心跳的节拍,惊讶地发现这身体的心脏似乎有点问题。跳动时快时慢,时动时歇……像是身体刚开始颤巍巍地运作,心脏还不懂得怎么“跳”、肺也还不知道怎么呼吸比较好,一切都陌生得很。 随着知觉的恢复,简禾感觉到了自己身处于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空气阴阴森森的,连屁股坐着、后背倚着的地方,也冷得人直打颤。 她在什么地方? 简禾眼睫一动,指头微微一蜷,慢慢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置于膝上,秀美且白皙的手。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根缎带给捆住了,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奇异的暗色光泽,柔软且贴合皮肤,完全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一缕的空隙去挣脱。 简禾懵了一瞬,两手试着分开,却发现压根儿扯不动。 随即,她就发现了一个更悚然的事实——不仅是双手腕和双足腕,就连她的嘴巴,也被一道干净的布条封住了,只能“吚吚呜呜”地哼出声音,或者用舌头顶动布条。 简禾:“???” 什么仇什么怨,一上来就来这出……这不会是绑架现场吧? 她使出全身的劲儿,扭动挣扎了片晌,直至大汗淋漓,仍没用,只好脱力地放弃。 好在,至少脖子还能扭动。简禾扭动着坐起身来,靠在了墙上,狐疑地环顾一圈,眼珠溜溜地转。 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从天花板上垂落了不少白色的纱帐,半遮半掩地挡住了来自于外面的日光,阴阴森森的。 这大殿的主人,似乎不太喜欢太阳,更爱层层叠叠的遮挡。 她靠墙坐在了一张白玉床上,体温都捂不热这块剔透的白玉。寒风自微敞的门窗拂入,虽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外面的时节,但估计是冬天。 就在床的不远处,大殿的中央,还有一把翻倒的椅子。 除了这两样还算有生活气息的家具外,就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了。 视线下落,简禾疑惑道:“嗯?” 虽说光线不怎么好,可能看到大殿的地上,却落满了不少被砸碎的东西,瓷片、木碎、珠子,应有尽有。柱子上,也有数道剑风扫过的刻痕。 很显然,在不久前,有人曾在这里大肆破坏过一场。 一串资料缓缓渗入脑海。原来,在丹暄与夜阑雨一别后,时间又往后跃了十年。跳过了姬钺白、贺熠的两段,时间的棋子,轻巧准确地落到了贺熠的任务结束的一年后。 也就是说,那“无定向丧心病狂”的终极剧情……竟然是无缝地接续在她把四位病友都攻略完之后的么?简禾用舌头徒劳地顶了顶唇前的丝带,心底诡异地涌现出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往往,她的预感都很准确。 就在此时,殿中层层叠叠的纱幔微微拂动了一下。两个一样高大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简禾精神一振,由于隔得太远,暂时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 随之走近纱帐,身姿终于越发清晰。一阵清幽的梅香若有似无地逸散在空气中。 简禾一怔,呼吸微促——这个熏香的味道,总觉得似曾相识。 没有给她思考的功夫,来人已撩起纱帘,露出了一截明艳若枫的红色长袍 一张轻薄的黄金面具之下,是一双澹澹生烟、摄人心魄的浅灰色眼珠。 简禾:“……!!!” 姬钺白。 仿佛嫌一颗□□不够,紧随其后,又有一人缓步踏入,雪色长袍,神色淡漠,不怒含煞,俯视着她。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劈到了简禾的天灵盖上,劈得她魂飞魄散、不能言语。 夜阑雨。 两尊大佛近在咫尺,结伴出现,简禾险些跌坐下地。 慢些,别慌,先换算一下时间。 姬夜二人是同龄人,此刻均已二十有五。 去年,姬钺白年满二十四岁,名正言顺地在姬家宗祠点灯,继任了家主之位。坐拥天下第一仙府之地,身居极权之位,如今,人人见之,都要尊称一句“姬家主”,而非当年的“姬二公子”了。 那张四年前还不见踪影的冰冷而美丽的黄金面具,此时正贴合无比地覆在了他的上半张脸上。 而身后的夜阑雨,身材也已经拔高到了与姬钺白相差无几的地步,轮廓更为深刻,端是一派森然的俊意。 那袭丹暄夜氏的枣红校服,果然,也已经被一袭白衣取替了。 一切都和上辈子重合了。 简禾:“……” 其实,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并不奇怪。在几位病友中,唯独这两位??之间并没有不可化解的矛盾,所以关系还算比较和睦。哥们是称不上的,但还算有两句话可聊。 两人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惊涛骇浪,简禾冷静了些许,也察觉出了他们对她这具身体的态度区别。 与夜阑雨相比,姬钺白显然要更紧张。先一步拂开纱帐、上下打量了简禾一番后,他才轻轻松了口气,回头望了夜阑雨一眼,道:“我还以为你急着把我叫来,是她出了什么事。” “确实出了点事,但不是坏事。”夜阑雨走到姬钺白身边,提示道:“心脏。” 姬钺白一怔,抬手触上了简禾的心口,屏息细听。 因为他倾身的动作,他与简禾免不了凑得极近。简禾一紧张,本就不规律的心跳就跳得更快了。 隔了一会儿,夜阑雨勾唇道:“听见了?呼吸有了,心跳也来了,好迹象。” “会跳了。”姬钺白喃喃了一声,闭目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已悉数为你找全。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带走她?” 夜阑雨抱臂,淡道:“急不来。用傀儡的身体招魂本就凶险,就算今天让你带回去了,迟早也要把她送回我这里。” 简禾:“……” 随着脑海资料的缓缓涌现,再结合两位大大的对话,她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她蠢了。 她现在,在一具傀儡的躯壳里。 但是,这个壳子有内脏、心跳、呼吸,除了没有思维与魂魄外,就与活人无异了。 ——这是姬钺白找夜阑雨交易所索求的傀儡,相貌与乔迩一模一样。 这也是夜阑雨取出了一截自己的骨头,从自己的骨血分离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法式豆浆、肖歪歪。、绵竹(x2)、夕、画扇绿水皱、素锦绛、静静、柒浅姑娘们的地雷,感谢一只土土文哟、horriiiion、可可乐(x3)姑娘们的手榴弹,感谢名字有毒姑娘的地雷和火箭炮(x2),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和地雷(x37)←我打开后台被刷屏的地雷惊呆了(q口q)! 专栏: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手榴弹!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 77、第77个修罗场 难怪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非常不规律, 呼吸也时断时续的,那是因为这具壳子才刚刚接纳了她的意识,也就是说, 刚投入使用不久! 在满心的不可思议下, 简禾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肉, 果真有了一阵轻微的痛觉。 拥有了呼吸、心跳、血肉的傀儡,说实话, 跟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没有注入意识时,这具壳子也是“活着”的, 就类似于一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人。 这也太神奇了。古往今来, 再高明的傀儡师, 也只能用“以物造物”,无法取代上帝的职能——“以物造人”, 捏出一副栩栩如生的生命系统。好比前面有块软铁,你可以把它打成刀剑,可以把它拿去铸桥, 但你不能要求它跨过天堑,变成活物。 夜阑雨居然可以做到,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系统:“也没有那么玄。正是因为无法‘以物造人’,才需要用活人身上的部分来筑基——血肉易腐, 所以一般是骨头。否则,根本无法凭空捏出那么真实的细节。而且,唯有傀儡师本人的骨头,才能撑住这具躯壳的稳定性, 让它不至于崩盘。” 取出自己身上的骨头,听起来就很痛……简禾指节蜷了蜷,迟疑道:“他用了身上的哪根骨头?” 系统:“肋骨,一小截。” 确实,肋骨是人身上少有的取出来后不会致命致残、也不会影响外观的骨头了。不知过程如何,但夜阑雨又没有马仔,多半是自己动手的,真是想想就觉得疼。 所以,回过头去想——能让他牺牲至此、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来制作这个傀儡,姬钺白一定给予了他足够吸引力的报酬,甚至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那么,姬钺白想做什么? 很显然,他想乔迩回到自己身边。 搜魂阵那种霸道的术法,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得广泛撒网四处布阵,外加旷日持久地等待。而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亡者的碎骨。 玄衣当初能揪到她,除了因为马仔众多、自己也等得起之外,也是因为他手上有封妩的尸身。 而姬钺白这边不同。她当初是因为咒烙发作而灰飞烟灭的,压根儿没有留下半块骨头,姬钺白哪有材料去搜魂? 仙门术法千千万,招魂的法子肯定也有。无奈的是,这做法属于逆天而为的举动,有相关记载的书籍几乎都属□□。有的则只有两三行字,没有具体步骤。有的则失传已久,只有残片。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是,因邪术反噬而亡的人,魂魄当场碎成魂丝后,是无法马上投生的,得在世间游荡数年才行。只要还没有投生,只要能找到招魂法,都还可以找到她。 一方面担心时间拖得太长她会消失,一方面又忧惧她的精魄会被仙门修士打散,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姬钺白在某座仙魔大战时留下的古墓中找到了几页关于招魂法的残片。纸页发黄,落满灰尘,还缺头去尾的,并不完整,但足以让他欣喜若狂地推出个大概了。 ——这种招魂法,也可以说是一种献祭法,需要亡者的生卒时间与地点。精魄被招回来后,能活多久,就会相应地蚕食施术者多长的寿命。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万一精魄在回来前就被打散了、去投生了,那就招不回来了。 简禾:“说白了,它跟搜魂阵最大的不同,就是适用面和对施术者的伤害度了吧。” 系统:“不错。一个针对投生后的魂丝,一个针对滞留在世间的精魄。后者要付出的代价比前者多得多了。” 九州的人多是多,可生卒时间与地点都相同、又同样因咒烙这等罕见的邪术而死的精魄,基本没有重合的可能。只要招魂术成功了,招回来的就一定是“乔迩”。 而姬钺白,想要乔迩100%地回来,就还缺了一具肉身,故而,才会走上了与夜阑雨狼狈为奸(?)、做地下交易的道路。 随着招魂术的展开,精魄会一点一点地回来,身体也会一点一点地拥有生命力——从开始呼吸,到拥有心跳,这都是招魂术成功的征兆。一步步,她会越来越像活人,记忆也将如潮水一样回来。 ……当然,这不过是最美好的一种可能。 实际上,招魂失败的概率远大于成功。若没有最后这1000点的咸鱼值,姬钺白是绝无可能等到她回来的。 仿佛有一根小小的刺戳了自己一下,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心虚,简禾有点不敢看姬钺白近在咫尺的眼睛。 所幸,姬钺白还沉浸在了招魂初步成功的喜悦感中,并未注意到她神情有异。 平静下来后,姬钺白抚在她心口的手朝上触了触了简禾的唇角,道:“为何绑着她的嘴巴?” 若是没有戴面具,简禾觉得他的眉毛应该是蹙着的。闻言,她连忙“吚吚呜呜”地挣扎了几下,示意他解开。 “懒得收拾。”夜阑雨瞄了凌乱的大殿一眼,直白且干脆地道:“她会用牙齿咬开手上的绳索。” 简禾:“……” 好了,她总算知道为啥这座大殿像是被拆迁队光顾过一样了。 这具身体太特殊了,它虽然是个傀儡,却几乎不听夜阑雨的指令,凶悍无比。这一地狼藉,都是她空降到此前,这具壳子搞的破坏啊…… 夜阑雨哪有闲情逸致伺候别人老婆,难怪会把她绑起来丢到一边去,眼不见为净了。 “既然已开始招魂,以后就不要再绑着了。”姬钺白手指轻轻一划,不由分说地拉松了布条的结,淡道:“待我夫人醒来了,发觉自己被绑成这样,我又不在身边,她会害怕。” 简禾无声地“哼”了一声,心道——晚啦,我已经发现啦。 夜阑雨瞄了一眼靴旁的碎片:“你赔?” 姬钺白坦然道:“我赔。” 夜阑雨抱臂道:“你收拾?” 姬钺白点头道:“我收拾。” 得此保证,夜阑雨没意见了,无意再观看,转身离去了。 简禾:“……” 她轻轻地晃了晃头,布条顺着雪白的肌肤轻飘飘地落到了膝上。果不其然,她的唇侧已经被勒出了一道红印,活像只被涂花了脸的猫儿,滑稽地拉出了两条长须。 “都成什么样子了。”姬钺白忍俊不禁,拂开衣摆,坐在了床边,揉着这道红痕,似乎想把它消下去。 被揉得有点疼,简禾眉头抖了抖,却没有反抗。 从招魂术开始筹备时,姬钺白就见过无数次这具傀儡的身体。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张与乔迩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的确让他恍惚了好一阵子。但是,在那之后,无论是昏迷还是捣乱的她,都没有勾起过姬钺白的怜爱之心——因为他清楚知道那是假的,在迩迩的魂魄回来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恰好与他的妻子长相相似的死物而已。 可今天这一面,却多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徜徉着。 或许是招魂术第一步的成功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竟然觉得,这个傀儡的小动作,“吚吚呜呜”地挣扎的神态,都无比鲜活,简直像是记忆中的那个迩迩回来了一样。 而很快,他就发现了这种怪异的感觉来自于何处——今天的她,似乎乖过了头。 系统:“警告:检测到宿主有ooc倾向。” 简禾:“?” 系统:“宿主,在他们眼里,你还没被‘招魂完毕’,即没有人性与记忆。之前好几次,你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这一次也不能例外,你要凶点才行,这样太温顺了。” 系统这番话并非在诓她,简禾匆匆抬眼,发现了姬钺白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点讶然于她今日的安静。 可问题是,她现在手脚都被五花大绑着,该怎么才能“凶点”啊! 系统:“挽救机会还剩3秒。3,2……” 时间不多,简禾一着急,盯着姬钺白近在咫尺的手指,冷不丁地凑上前去,“嗷呜”地张开了口,猛然咬住了他的指节,还用牙齿示威似的碾了两下。 咬人了,姬钺白微微睁目。 这力度却可谓是毫无杀伤力,他扬了扬眉,没有缩手,任其咬住,就像纵容一只小猫在亲昵地啃他的手。 简禾:“……” 姬??,你这反应,似乎跟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啊? 系统:“不够凶,再咬一截。” 姬钺白的手长得漂亮,且十分干净,简禾屈辱地、凶巴巴地继续往前吞了一指节。料不到,姬钺白却屈起了手指,指尖抵住了她上颌的那块敏感的软肉,轻轻地顶了一下。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简禾竟是轻微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非常羞耻的哼声。 系统:“这具壳子是新品种,所以身体的敏感度有点高,多习惯就好了。” 简禾:“???” 这是什么羞耻的设定啊! 望见她眼泛泪光,□□呕感弄得眼眶泛红,姬钺白的心情却似乎颇好,慢悠悠地抽回了手,修长的指节上已经印了一圈小小的牙印。他轻笑评价道:“还挺凶。” 简禾:“……” 为什么要用这么愉悦的语气说话,这么抖s真的好吗! 姬钺白笑了一阵,用袖子替简禾擦了擦唇角,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总觉得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像原本的你。” 简禾:“!!!” 她暗暗惊诧于他的敏锐,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佯装出茫然的模样。 下一瞬,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黄金面具的冰凉触感在肌肤上贴合了一下,就又离开了。姬钺白的呢喃细语传入她耳膜:“……迩迩,早点记起我,我只担心……时间不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毕,他直起了身子,那阵蛊惑人的幽幽梅香倏然散开。简禾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系统的警报音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警告:检测到宿主ooc。” 这样主动挽留他的动作,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遇上。姬钺白一愣,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喜,可下一刻,简禾就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牙齿间。 那丝迸溅出的璀璨光泽,渐渐在他眼中消散了。 看来……还得磨上好一阵子。 一阵脚步声自纱帐后传来,夜阑雨撩起了帘子,淡道:“日落了。” 与夜阑雨不熟悉的人,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姬钺白却清楚,这是逐客令的意思。 自丹暄夜氏覆灭以后,人人都说夜阑雨行踪诡秘,肯定是躲在了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其实,他一直都待在了九州的汾婴,与蝶泽相距不远。 尽管相距不远,可每一次,姬钺白能见到简禾的时间都是有限制的。因为每逢落日之后,汾婴山上都不会留客,这几乎是夜阑雨的一种惯例了。 别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简禾可清楚得很——这可是他捣鼓私兵、训练傀儡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别人在场观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鳞骨、aggg、兜里还有一分钱、xxgz、舒涂、婷婷、夏侯渊、九天姬罗、绊橙、forlia、凉凉你热了吗、肖歪歪。(x2)、亚梦是也、28361467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午夜挥大刀的丧猫、秋风落叶姑娘们的手榴弹,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手榴弹和地雷(x7),感谢金陵七月姑娘的浅水炸弹!!! 谢谢大家~~~(づ ̄3 ̄)づ 78、第78个修罗场 姬钺白一走, 仿佛也带走了这座空荡荡的大殿的人气。 满布划痕的石砖上,日暮的余晖一寸寸地褪去。汾婴山静得宛如云间的宫阙,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走兽飞禽声, 也看不见袅袅升起的炊烟。 树梢的老根疏影横斜, 在陡峭粗糙的山壁上轻晃, 乍一看下去,似是无数瘆人的骨手破土而出, 垂落在半空,伺机着要把所有靠近的活物吞噬。 乘着没人注意这边, 简禾三下五除二, 把绑在自己脚踝上的绳索也松了。 这具壳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傀儡, 换了是以前,她飙到1000点的战斗值时, 连铁杆都能徒手拗弯,哪会被这区区一条绳子束住。 话又说回来,系统虽说“填完最后的1000点剧情”, 任务就能结束。可实际上,简禾却对“具体该做些什么”缺乏清晰的概念。以前一对一的时候,目标很清晰,就是走一遍四位病友的个人轨迹, 并将好感度刷满。 现在,四条好感度进度条都满格,而且,上辈子, 简禾从未试过同时面对他们四个人,曾经可以先知的事情,如今都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系统:“宿主,好问题。我正要给你激活新数值呢。叮!恭喜宿主完成‘新场景适应剧情’,成功激活特殊数值【地狱bug条】!” 简禾:“……地狱?bug?” 伴随系统一声宣判,星火般的光芒由左至右划闪而过,第五条进度条出现在了面板里。其长度与心动数值进度条一致,可却平均分成了四个均等的空格,上方标的数字亦是0/4。显然,对应的就是四个病友。 简禾感觉自己的额角微微抽痛了起来:“说吧,这又是什么东西?” 系统欢快道:“如宿主所知,【咸鱼值】就是进度条。而【地狱bug条】则是一个可以帮助宿主更好地明白时势的神秘指标。” “……”简禾:“可问题是,它代表什么?不幸值?心情值?我连它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它的浮动对我来说有意义吗?!” 系统:“这个就要靠你自己领悟了。另外,关于最后需要填补的剧情,宿主也不必担心,它会在合适的时候触发,并发布不同的任务。从头到尾,你唯二需要遵循的、在任何时候都不变的硬性条件,就是:【绝对不能向攻略对象主动透露身份】、【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位攻略对象死去】。” 简禾:“……” 前面的那条要求简直多余,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暴露底牌?而且措辞也怪怪的,不能“主动透露”,那“被动透露”、“托马斯回旋透露”之类的就可以了吗? 系统:“意思是,不可由你主动告知身份。其余方面,只要不违背身体的客观要求、主线剧情的要求,就都不拘束你。” 至于后面的那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互殴,也要双方在同一个重量级,才能对彼此造成伤害,否则就是单向殴打了。虽然不知道四位病友谁头顶的光环更亮、谁的生命力更顽强,但是,能致他们于险境、甚至重创他们的人,一定是另外的三位好朋友。 那问题就来了,这四尊大佛要是真打了起来,哪儿有她这种炮灰插手的机会,恐怕才刚摸到战场的边儿就会被掀飞了吧?!这要求是真·死亡诏令啊! 系统:“你总有办法的。” 一阵足音由远而近传来,简禾跳了下地。可双足落地之时,她的视野却暗了一下,天晃地动的眩晕感如约而至。夕阳的余晖无声褪去,耳膜好似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声音变得极为遥远。听觉、视觉同时被切掉,周身都有了一种已融化在空气中的让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简禾大睁着一双盲眼,实在是站不稳了。可想到这大殿都是尖锐碎片,实在不想用自己的脸去尝尝它们的厉害,唯二两件家具,最靠近自己的就是背后的床。简禾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却分不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终于瘫软,跪倒在地,两手撑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简禾脑海嗡嗡作响,感觉到有人在她身前停了下来。与这人接近时,她周身的冰寒彻骨感开始回暖,阻隔在耳中的潮水轰然褪去,视野重现光明。 简禾头昏脑涨地睁目,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勾着银丝、如纱如雾的袍角。 她的左手撑地,而右手——按下落的轨迹,原本应该恰好按在一块尖锐的瓷片之上的,如今,却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半空握住了她的小臂,手心安然无恙地悬在了空中,距离那可划破血肉的锐角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又不行了么?”夜阑雨低语一句,探出手来,放在了她的额上,好似边握着猫爪、边给猫看病的主人。 本来就是刚被摸索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仿制品,又加了那么多重的禁咒在身,这具壳子又还没成熟,只要少看一会儿,就会有诸多状况冒出。 简禾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夜阑雨的吐息是冰凉的,好似体内根本没有热度,神色清冷,如霜似雪。但奇异的是,彼此的肌肤相贴不到片刻,就明显有一股难言的亲昵感与归属感就涌上了简禾的心口,好似打了针强心针一般,方才笼罩在眉间的那阵阴寒彻骨之意,竟在瞬间消散。 简禾虎躯一震,倏地清醒了。 系统:“是不是有种‘充电’的感觉?正常。” 傀儡的活动能源就是主人。而这具壳子更是直接从夜阑雨的肋骨捏来的。换言之,简禾现在就是夜阑雨的一部分。同源的骨血相互呼唤,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想要回到主人的身体里去。尤其是在身体不稳定的时期,就越会被这种感觉所囿,不但主观上情不自禁、客观上也必须粘着夜阑雨。 简禾:“……” 哦擦,这具壳子的限制怎么那么多? 不过也能理解为什么姬钺白暂时带不走她了——依照这状态,恐怕她人还没离开汾婴就会陷入二级昏迷,然后又得被送回来。何必这么折腾呢?还不如多给点耐心,让夜阑雨完完全全搞定她,再前来把她干干净净带走。 灵力在夜阑雨手心微微发亮,乌发无风自动。殿中非常安静,可他的耳中却听见了极其嘈杂的喧嚣声,像是无数股的力量在她的体内碰撞、撕扯。 过去,她每次出状况,都能听见类似的杂音。不过,从未有一次的反应像今天那么剧烈,简直就像是这躯壳已经承接了一个完整的魂魄,而因为灌入过猛、又在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身体的骨架才会险些散掉,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 招魂法的残卷,虽是姬家发现的,但作为复活乔迩的报酬,如今也已经从姬钺白手上移交给他了。翻阅过无数次,天下间,没人比他更清楚,招魂术是一点一点地召回亡灵的,不可能瞬间归位。 除非……招魂术并没有成功,而是召回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可问题就在于,如果这东西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借招魂法为名,上了傀儡的身,借此来托生,那么,这只凶魄的法力得高深到什么地步,才能瞒过他这个主人? 心中一旦起疑,不证实一番,他无法安心。 一簇危险的暗芒于夜阑雨的眼底微现。 此时的简禾还不知道,自己带着系统、凌驾于世界的规则之上,随意跳转躯壳的事情,竟然被夜阑雨从另一个角度误打误撞地怀疑上了。 待她唇上血色恢复时,夜阑雨思忖片刻,倏地松开了手,转而提起了她的衣领,把简禾当成小鸡一样直接拎了起来。这手劲之惊人、动作之粗暴,与他那张苍白阴柔的脸,简直毫不相称。 “你是谁啊你!”简禾手脚并用地挣扎了起来:“停停停,不要这样提着我的衣服,我很不舒服!” 招魂术开始以后,上一刻还是痴痴呆呆的人,半天以后就冲破了声门,重新拥有了说话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不过,简禾还是留了个心眼的——就算魂魄已经全了,“乔迩”也绝无可能见过夜阑雨的。故而才有第一问。 “会说话了?”夜阑雨轻扫她一眼,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一手掀开了纱帐,反手将她抛在了床上,语含警告,冷冷道:“不要动。” 简禾被压在了白玉床上,冷得打了个哆嗦。脖子痒痒的,原来是夜阑雨的五指已经抚上了她的脖颈,那冰凉的指感,宛如蛇信子在游移舔舐她的皮肤。 简禾:“……” 不是吧,又来? 上辈子,夜阑雨就干过“第一次见面时扭断她的脖子”这种鬼畜的事,以确认她的忠诚度。可现在,她这壳子好歹也是姬钺白预定的老婆,说句不好听但谜之符合情景的话——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夜阑雨总不至于那么丧病,又要扭断这具来之不易的身体的脖子吧? 刚这么想,脖子的扼力就骤然加大了。 简禾:“……”??心,海底针。 自从这具壳子有了呼吸,就开始能品尝到窒息的恐惧。更不用说,她现在已经有了痛觉。同样是掐脖子,两次所带来的身临其境感是截然不同的。扼力加重以后,简禾条件反射地蹬动双足,拼命地仰起了下颌呼吸,双手同时想去掰开他的手,却在半空被夜阑雨的另一只手握住,压在了头顶。任凭她如何抵抗,都纹丝不动。 难道真的要重演一次发生过的事了么? 罢了,反正系统总有机会让她回来。 简禾的反抗逐渐微弱,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从反抗到放弃,她所有的动作都被夜阑雨看在了眼里,登时一阵无语——眼前的少女,由始至终最激烈的反抗动作,也就是那样,他一只手就能压制住了。 如果真的是凶魄借身,在感知到了死亡威胁,为了这具来之不易的身体,它必然会用尽全力来反抗。若刚才那几下掐手踢腿就是她全部的实力……这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弱的凶魄? 无语之余,方才那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看来,是他想多了。这只傀儡太过特别,他没有相关的经验,或许那些嘈杂的声音、以及她恢复的速度快,都属于正常现象。 简禾泪洒心田地挺尸了片刻,忽然察觉到——夜阑雨是掐住她脖子了,却没有下杀手,维持在了一个感知到死亡的威胁、却又还能呼吸到一点空气的程度。否则,以他的力气,她的喉骨早就被捏碎了。 简禾后背滚下一滴冷汗,悄悄地睁开了眼。眼睛却被一只手捂住了。指缝之外,淡光微闪,暮色之中,夜阑雨的乌发轻轻飞扬,一股温暖的灵力通过他的手灌入她的眉心,流淌到她的四肢百骸。 简禾低咳了几声:“……谢谢。” 夜阑雨扫了她一眼。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跟这个傀儡一直处于“你追我捉、你闹我绑、你倒我修”的相处模式,像这样说话倒是挺新鲜的。 不过,向一个对自己有杀心的人道谢,未免也太可笑了。他嗤笑一声,道:“你要谢一个想杀你的陌生人?” 简禾道:“想归想,你不是没有杀么?”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到了夜阑雨的耳朵,他冷哼一声,道:“可笑,因为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一个身中九十九刀之人,因为致命的第一百刀未被捅下,之前的九十九刀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话毕,他又觉得与一个心智记忆未全的傀儡较这些莫名其妙的真的自己,也是啼笑皆非。 “也不仅是这样。”简禾抚住心口,道:“虽然你看起来很凶,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你,我就有种很熟悉、很怀念的感觉,总觉得你不会杀我。” 字里行间,都是在暗示夜阑雨“我不怕你,是因为这壳子是你身体分离出去的”,以打消其疑虑。 话毕,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忽然被拿开了。简禾眨了眨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就听夜阑雨淡道:“既已有了神智,若不想被我关进地下,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 简禾微惊,一轱辘爬了起来。夜阑雨这是准备把她关在这个灯也没有的空屋子里?这跟监狱有何区别?能不能不要这么苦逼! 系统:“剧情提示:宿主,追上去。” 简禾急急忙忙地踢上了鞋子,可一下地,就在那一瞬,方才笼罩在她头顶的那阵天旋地转感竟又冲上了脑门,且比前一次更为剧烈。简禾踉跄了一下,一头撞上了夜阑雨的后背。白衣上开出了朵朵妖娆的血花。 夜阑雨反应极快,反手接住了她。 “啪嗒”一声,一滴血珠滴落在了他的靴上。简禾晃了晃脑袋,抬手一触,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又淌出了鼻血。 简禾:“……” 系统:“说了这个壳子不稳定了,暂时不能离夜阑雨太远。这不是又倒了么?” 简禾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再醒来时,她已经不在刚才的那张白玉床上了,而是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与刚才那个一看就是堆砌杂物的大殿相比,这儿一看就是人住的地方。有床有桌有椅有杯碟茶碗,灯火辉煌,丹炉暗香隐隐,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被放在了一张绵软的地毯上,却感受不到半分寒意的侵袭,只因下面烧着地暖。 总而言之,横看竖看,都像是从乞丐窝来到了金银堆。 不用说,有这种待遇的,必定是夜阑雨本人的房间。 事实上,简禾也没有猜错。不知到底是剧本的锅,还是意识进入了陌生身体的连锁反应,她现在只要离开夜阑雨十米以上,就会倒霉。要么就鼻血狂流,要么就晕倒砸地。 夜阑雨心中厌烦,万分不愿与人共享同一片私密空间。不过,他厌恶麻烦,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如果这具傀儡有点闪失,姬二绝无可能善罢甘休。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把简禾留着。 时过境迁,简禾又一次睡在了夜阑雨房间的地板上——当然,是睡在屏风之外。 夜阑雨睡觉时,素来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轻缓的呼吸音,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睡熟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不过,简禾知道,他可浅眠得很,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这点跟贺熠非常像,唯一的不同,便是贺熠惊醒时,会不问缘由地杀人。夜阑雨虽然没有那么野蛮,但免得讨嫌,还是别乱靠近了。 房中灯火通明,照样没有熄灯。第一天的晚上,简禾枕在了自个儿的手臂上,琢磨——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系统想让她做什么了?不单止主线剧情没激活、1000点咸鱼值死水一般毫无进展,而且,现在的这个情形,不就等于有条无形的锁链把她跟夜阑雨绑在一起了么?简直是灾难bug级的剧情走向…… bug……对了,说起bug,【地狱bug条】这条谜之指标冷不丁地跃入了简禾脑海。 才第一天,它应该不会有啥变化。简禾不太抱希望地展开了它,登时讶然。 这是因为,【地狱bug条】的均等的第四格,竟然已经填上了大概1/10的颜色。而其余的三格,则还是空白的。 简禾一头雾水。 如果说这四格代表的是四位病友,按攻略的顺序来看,有了颜色的这一格,应该就是夜阑雨吧? 那么,这填上的颜色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心动数值吧。 才第一天,恐怕没那么快能明白其中深意。简禾默默思索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直到后半夜,她打了个颤,蜷缩在地,冻醒了过来。 山上的半夜是很冷的,单靠地暖而无被褥,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简禾痛定思痛,一溜烟地爬了起来,可鬼鬼祟祟地走了一圈,房中却无任何被褥,夜阑雨床上倒是有一张,可她手够不着。 简禾:“……” 她蹑手蹑脚地趴在了屏风外,用指节敲了敲木棱。可惜木质影响,敲击声极钝,夜阑雨朝内侧卧,毫无反应。 敲了半天都没反应,简禾撕了张宣纸,揉它成了一个纸团,朝里扔去。 系统:“……” 宣纸根本没碰到床沿就落地了。简禾探手,正欲把它捡起。一道凌厉的剑风忽地平地而起,惊魂未定,简禾的心口已被一把冷硬而发钝的剑鞘抵住了。 剑未出鞘,鞘身盘满了发哑的铜锈,微微渗红,嗡鸣不息。 床帐之中,夜阑雨和衣散发,坐于床上,持剑的手铿然不动,道:“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简禾举手投降,道:“没有啊,我就是有点儿冷,想要张被子。” “……”夜阑雨收剑,似是要发作,但最终忍住了,将身旁的被子扔了出去。 “多谢多谢。”简禾喜滋滋地接了过去。 今晚不知为何总是噩梦连连,醒来之时,前事仍然历历在目,故而醒来之时,夜阑雨的心情极差,正轻轻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就听到了身后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简禾探头进来,小声道:“再给我一个枕头吧……” 话没说完,一个枕头已经掷了过来,夜阑雨一手支在了膝上,冷冷地看着她。 又是这种久违了的、想要把她一脚踹出去的表情——简禾很有眼色拾起枕头,把头一缩,麻溜地滚了。 按原本的时间,无论有没有要事,姬钺白每隔三日都会来一趟,雷打不动,十分规律。可简禾与夜阑雨被迫“绑定”了两日后,却一直没有等到姬钺白的现身。 是日清早,夜阑雨便动身下了山,自然也要带上简禾这只跟屁虫。 不过,就简禾个人而言,她还是很愿意下山的——自贺熠的任务以后,她的每一次跳跃,都是在不断地往“过去”走的,已经与这个世界真正的时间点脱节了太久了。她太想知道仙门最近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了。 在山上探不出、也绝不可以流露出探究的心思,唯有趁这个机会,在人多口杂的地方多听些信息回来。 汾婴山上鸟蛋都不多一个,料不到山下竟是一座颇为热闹的小城。才刚进城,就有许多惊艳的目光黏在了简禾的身上。 小地方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看到美丽又贵气的人就挪不开视线,遑论简禾现在的外貌,是一等一复制了坐了“玉柝第一美人”之位多年的乔迩。不过,饶是有人想要搭讪,却无一不会被她身旁那位周身带煞的公子所慑,讪讪地空出了一条路来。 也是这趟下山,简禾才发现,原来夜阑雨与她目的也差不多,一者是来采购,二者就是来亲自打听消息的。 他那些数不清的马仔,多被他使唤去搬食材等重物上山。而贴身的衣物,或是画符要用的纸笔砚台之类的东西,则都是他亲自去挑选的。 毕竟,傀儡这种为杀生而诞生的阴寒凶物,充沛的阳气可能会刺激到它们。若非为了大开杀戒,最好还是别大规模下山。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虽然终日圈地自萌、躲在山上捣鼓自己的私藏,可夜阑雨说到底,也还是个活人。长年累月与一堆假人为伍,再爱安静的人都受不了。时不时下山,正好能咔擦掉“在沉默中变态”的苗头。 看到夜阑雨一脸平静地站在了花花绿绿的裁缝铺里,掌柜的两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孩则躲在了柱子后,既好奇又两股战战地看着他,简禾就觉得有点好笑。 要是他们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要把他们抓回去生吃的恶鬼夜阑雨,恐怕会吓得直接尿裤子吧? 买完了衣服,夜阑雨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尊手提着,轻轻打了个眼色,就有个埋伏在暗处的小傀儡提着山包似的东西,颠颠地往山上走。货物之巨大与其身形之瘦小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像是蚂蚁扛着花生在走路。 简禾:“……” 总觉得酷炫的“傀儡术”也可以改名叫“保姆术”呢。 ……话说,当年还在夜阑雨手下混时,她不就曾经被当成是保姆使唤么? 自古以来,集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于一体之地,无外乎就是酒楼、茶馆,或是风月场所。汾婴山巅有积雪经年不化,只在盛夏时融化作涓涓细流淌到山脚,捊一口生饮,已是甘甜不已。置入茶叶,倒入铜壶,悬于红泥火炉,待茶香四溢时,陪着茶点入口,则更是人间至味。所以,在这座与山同名的小城上,茶馆林立,几乎每走几十米就有一家。 汾婴规模最大的一家茶馆就在前方,旗子甩动着。夜阑雨却视而不见,在桥头转了个弯。简禾奇怪道:“怎么走这个方向,你不是要找茶馆么?” 夜阑雨道:“我要去个地方。” “哦。”简禾自觉跟上:“去哪里啊。” “茅房。” “……” …… 简禾觉得,连人家上厕所也要跟着,就有点变态了。 前方,几间民舍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布衣的小孩儿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画。简禾没事干,便凑上前去,蹲了下来,黄沙上,被树枝横七竖八地画出好几个奇形怪状的“人”。 那几个小孩儿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一看,纷纷被她的容貌惊得小嘴微张。 简禾笑道:“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一个年纪稍大的、不怕生的男孩脆生生道:“我们在比赛,看谁画得比较好。” 简禾伸手捻起了一点沙子,指着一个四足着地的图案,嗤嗤笑道:“这是魔兽?” 一个小孩儿正在换牙,门牙漏风道:“才不是呢,这是那个大魔头,夜……兰玉!” 简禾:“……”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幅四不像一样的图,再想想夜阑雨本尊,实在是觉得,这张图画得有点委屈他了。 几个小孩还在兀自争论—— “是夜阑雨啦。” “有什么区别嘛,反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的名字好怪,好多笔画。” 有孩子掰着手指数数,数到最后自己也糊涂了:“有多少笔画来着,一、二、三……” “反正就是难写,长得也难看。” “等等。”简禾哥俩好地搂住了两个小孩儿的肩,哭笑不得道:“你们见过夜阑雨本人吗,怎么知道他就长这样了?” 几个孩子齐齐摇头:“没见过啊。” 缺牙的小孩危言耸听道:“没见过才好呢,见到他的人都被他吃啦。” 简禾道:“他有什么厉害之处?” “有有有。我听说,他有五头十臂,眼睛还会发出绿光,满嘴尖牙,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一口就能吃掉一个婴儿。” 简禾连连点头。 时间才过去多久,夜阑雨就在“三头六臂”的基础上多长了两个头四只手了?这真的不是章鱼么? “我娘还说,他喜欢趴在我们的屋顶上,哪家小孩子不睡觉,他就会召唤他的手下,把小孩子都抓走,抓回去炼不老仙丹!” “这就不对啦。”简禾摇了摇食指,煞有介事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他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么,要是炼了不老仙丹,他应该容颜不老啊,怎么会有皱纹和白发呢?” “这!这……” “你们听得不全,我教你们画点更厉害的。”简禾捡起了树枝。 夜阑雨出来时,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简禾蹲在了地上,在沙地上画着什么,一圈小孩蹲在旁边,眼睛放光,好像小兵跟随着崇拜的司令,还不时发出“哇——”、“好厉害!”、“他真的会飞吗?”之类的声音。 玩上瘾了,简禾笑得前俯后仰,不自觉地,就又搭住了两个小孩儿的肩膀,先是在肩上有节奏地轻拍几下,随即抬手,由下至上地揉了揉小孩儿的耳朵与头发。 夜阑雨僵立在原地,犹疑而难以置信。 两下短、一下长的拍肩,顺着肩膀朝下一揉,然后亲昵地揉他的耳垂与发旋。 这套曾在他童年时,往他身上招呼过无数次的……非常熟悉的动作轨迹,让眼前的这个陌生的背影,与他记忆深处的人重合到了一处,连轨迹也一模一样。 人或许能短暂地伪装成他人。但有时候,一些本人都没留意的私人习惯,或是小动作,却会在不经意间出卖自己。 简禾还在那嘻嘻笑,肩膀却骤然一紧,被人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回过头,她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简禾:“……” 完蛋了,她身后的沙地上,还遗留着她败坏夜阑雨形象的罪证,转眼就被正主抓个正着了。 几个小孩儿都懵了,简禾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她很快发现,从逮住她开始,夜阑雨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死死地盯着她,好似要盯出一朵花来,手劲在缓缓加大。 难道他还没看到地上的画? 那他怎么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简禾朝后探出一脚,悄声扫平沙地。狗胆包天地毁灭罪证后,她才有恃无恐地扬扬眉,道:“怎么了你,抓得我那么紧?” 此话一出,夜阑雨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 不可能的。 姬钺白的结发之妻乔迩,比他年少六岁,并在十五岁时香消玉殒。 而小禾是在他八岁半那年开始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个时候,乔迩早已出生在世上。一个魂魄,又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不过,小禾中间确实消失了好几年。据她所说,还曾失去过记忆……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世上怎会有魂魄能在两具身体中来回跳动?若是这样,乔迩早该在第一次离魂时就死去了! 如今,眼前的这具傀儡的身体里所装载的,正是失去记忆的乔迩之魂。而属于他的小禾的精魄,早就在十年前被夜家之狗打碎了。 夜阑雨睁目,眸子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沉黯的痛色,与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他真是疯了,怎能草率至此,看到一两个相似的动作,就心神大震、险些误认了她人? 简禾弯腰,把几个流鼻涕的小孩子都催回家后,回过头,忍不住倒退了小半步,道:“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夜阑雨置若罔闻,一步步地朝着茶馆的方向走去。简禾只得跟上,心道——既然他不肯说,或许看看进度条能有帮助。 把面板一点开,简禾就意外地发现——【地狱bug条】的第四格的进度,涨到了4/10。 简禾:“……”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涨得那么快,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姬钺白:夫人, 玄衣:coffee, 夜阑雨:tea, 贺熠:or me?(龇牙) —— 补全啦,补了2500字。三更合一嘿嘿。 掉马的缺口只能从夜阑雨这边打开,发现端倪的任务只能交给他。因为对姬钺白而言,眼前的简禾就是与他成亲的乔迩,没有变过。 感谢晨光、沐目、肖歪歪。、白敬亭的小甜甜(x11)、一手凉凉送给你(x4)姑娘们的地雷!!! 专栏:感谢兮月姑娘的地雷!!! 么么哒(づ ̄3 ̄)づ 79、第79个修罗场 汾婴的茶馆, 人潮终年络绎不绝,唱曲人在台上抱着琵琶咿咿呀呀、半弹半唱,可台下却几乎没人是在认真听的。流里流气的少年靠在窗台上剥花生, 佩剑束冠的修士端坐于大厅正中, 高谈阔论, 仙门近来发生的奇事经他们之口,一桩桩地散播在空气中, 而那些与他们萍水相逢的人的故事被不厌其烦、翻来覆去地谈论,竟然比台上唱曲的歌伎还吸引人。 小二捧着小食碟穿梭在嘈杂的环境中, 余光察觉到有人进店, 回过头去, 看到一对惊为天人的仙侣,顿时双眼发亮, 恍惚间觉得原本稍显寒酸的小店都被衬得蓬荜生辉了起来。 夜阑雨心情不好,也不知是谁惹了他。简禾只好充当了交际的角色,朝店里张望了一下, 道:“伙计,有位置吗?” 小二热情道:“有有有,必须得有。两位客官这边请!” 卯足了劲儿把长椅擦得蹭蹭发亮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简禾与夜阑雨面对面落座。屁股刚沾到凳面,简禾就听到了一声来自于后桌的石破天惊的惊呼声—— “贺熠可当真是条疯狗,谁招惹上他就谁倒霉啊。” “你消息没错?他是真的在一夜间,就把玄衣布的一百多个法阵全挑掉了?” “千真万确。” “哇!他哪来的胆子去弄魔族人?” 一个带着轻微不齿的声音嗤道:“他十六岁时还烧了滨阳公孙家呢, 还有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两人明面看着八竿子都打不着,什么时候结过仇么?” “肯定有仇,不然,他怎么就偏偏跟玄衣过不去,简直像是在泄愤。” “依魔族人那残暴的性子,居然没把他逮住抽筋剥皮,可真罕见。” “你怎么知道没打起来?贺熠都快一年没出来兴风作浪了,说不定……人已经死了呢?” 隔了一会儿,有人故作高深地总结了一句:“狗咬狗。” …… 空气十分吵杂,嬉笑怒骂、各种声音都有。可简禾偏偏没有漏掉这些对话的半个字,全听了进耳。越听,她就越是如坐针毡、心虚不已。 虽然无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摘除出去,再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这当成故事来听。毕竟,她正是出手搅乱了两段人生、把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拖”了下水的关键力量。 话又说回来,原来在她离开“卞七”的壳子后,贺熠曾经去找过玄衣的麻烦么?不过,当初在蚀月境时,贺熠是亲眼目睹过玄衣用搜魂阵把她的魂丝从“卞七”身上转移到“封妩”身上的。 那么,当他发现“卞七”又突然没了呼吸以后,第一反应就把锅甩到了玄衣的身上去,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唉,都过去一年时间了,依然有人将此事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且细节详尽、版本多多。可想而知,在它真正发生的时候,铁定是闹得仙门魔界齐齐哗然,人尽皆知,也让玄贺二人在两界再次刷了把脸熟。 虽然这些人说贺熠生死未卜,但鉴于系统前面说过的“四个病友都不能死”的要求,贺熠现在多半还是活着的,只是不知道躲到哪里了而已。 系统:“是的。宿主,我会密切为你检测四位攻略角色的血条值,若任何一方出现了血条急剧掉落的情况,你有义务赶到他身边,遏制住这种情况。” 简禾:“啊?我又不知道他们的实时方位,又不能时空跳转,怎么‘赶到他身边’?” 系统:“很简单,切换账号就可以了。” 简禾:“……” 居然还有这种丧病的操作? 一碟爆炒过的花生放在了二人面前,袅袅的茶香飘开,简禾回过神来,捻起了一颗花生,借由“剥花生”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动摇。 囫囵吞枣地吃了两三颗后,简禾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锁定在自己脸上。 抬头,坐在她对面、原本还在侧首看街景的夜阑雨,正以一种专注且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 “……”简禾被看得脊背毛毛的,把花生碟往他那边推了推,道:“你看我干什么,你也吃啊。” 夜阑雨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杯中盈盈的茶水,茶叶打着旋儿在颤动,雾白色的蒸汽蒙住了他的双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遏制不住,飞快地迎风长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明明已经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了,可是,从坐下开始,他却忍不住续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想透过这层皮囊,看到里面去。 夜阑雨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没有答话。 简禾示好却吃了个闭门羹,悻悻然,只好继续剥花生。正当她琢磨着“夜阑雨想来这里打听什么消息”时,忽然有道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 那是个头戴兜帽、手缠绷带,衣着诡异且密实,身材又十分高大的男人。他踉踉跄跄地冲进了茶馆,肩膀撞上了一个端茶经过的小二。猝不及防下,两人一同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杯盏落地时叮叮当当的碎裂声,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把比自己还瘦弱几分的小二撞倒后,这男人居然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蜷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像是发了急病。 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上前。小二眼冒金星,一骨碌爬起身来,顺手就想扶起他,道:“客官,你这是怎么……啊!!!” 还未看清动作,就听见小二的一声惨叫!那蜷缩在地的男子飞扑到他身上,目露红光,张口就朝小二的脸上咬去! 小二条件反射地把手臂送到了他齿间,被咬了个正着。忍痛将那人踹开后,这男人的兜帽落了地。在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后,满座都泛起了一阵惊叫——无他,只在密不透风的衣裳之下,此人的肌肤竟泛着一层湿润可怖的血色,肌肉的纹理上分泌了一层粘腻的汁液,简直像一只被融掉了皮肤的怪物,喉间“嗬嗬”作声,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见了光后,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不断于地上翻滚,可全身肌肤、连同口腔都滋滋地蒸腾出了蒸汽,一颗颗大如鸡卵的血泡被气吹大一样鼓了起来,又瞬间破裂!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倒抽凉气,简直是在目睹一场酷刑,却没人敢伸手去碰他。 “咔哒”几声,骨骼的脆响声不断响起,这人就在日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成了一具变形的尸体,血水横流,地板上已被烫出了一个焦黑的痕迹。 小二吓破了胆,抖着手拉起了自个儿的袖子一看,好在牙齿和肉之间隔了层衣袖,才没有被咬出血来。 惊疑不定之声嗡嗡四起—— 有人捂鼻道:“这、这不会是疫病吧?” “不可能,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这么……”这人“这么”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这么恶心的疫病。况且,也没听过哪种病是见光就死的。” “他刚才一出现就咬人,莫非是魍魉附身害人?” 这话一出,人人的眼中都写着“怎么可能”四个大字。魍魉是不及人聪明,可好歹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与其选一具弱得跟纸糊一样的宿体,还不如以真身上阵呢。 …… 简禾想:“被阳光照到,融化而死……这种死法简直闻所未闻。” 她尾随在夜阑雨身后,拂开人群,定睛一看,那具尸体已经融得连骨头都没了,自然也没有任何物证留下。 到底是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出? 简禾看向门外,忽然眼尖地发现了阶梯上躺了个包袱,正是此人刚才挣扎倒地时落下的。立即有人用剑鞘把包袱提了过来。这包袱体积虽小,可还挺重,三下五除二解开,才发现里面躺着的,竟都是些铜锈色的、纹路如水扭曲的晶石,逸散着淡淡的漆黑魔气。 “这是什么东西?上面怎么会带着魔气?” “半透明的,说是石头嘛,也不像……” 这一次,就连有了好几次前世经历的简禾,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她扯了扯夜阑雨的袖子,低声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夜阑雨将其中一枚握入手中,表情有些奇异地吐出了三个字:“焚骨石。” 修士们纷纷侧目,方才那名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修士转了转手中的晶石,奇道:“这就是焚骨石?” 一名看热闹的门外汉不解道:“焚骨石是什么东西?” 修士道:“这说来就话长了。大家可还记得,在一百年前被封住的那道魔界之门?” 一百年前那段峥嵘岁月,魔族人肆虐九州,就是通过一道连通魔界异域的“门”而来的。 当然,此门并非日常生活中的那种带锁的、有形的、可以开合的木门,而是一个扭曲的巨大旋涡,撕裂了空气,狰狞地浮在了半空中。 通过这道门,魔族人不但可以运送伤员回大本营,还能源源不断地遣来数以万计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一个镶金的外挂。 别说比灵力了,就连在战斗人员的数量,人类都被对方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直到赤云宗、丛熙宗联手攻入,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封上了魔界之门,颓势才终于逆转。 在此战中,几乎所有参战人员都葬身于此。赤云宗的邬焱与魔族人同归于尽,他的师兄谢子尧亦战死于阵前,沈长虹以血肉之躯为祭,封住了魔兽的步伐,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时间。而进入旋涡的温若流、澹台怜,也是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转眼间,百年已逝。昔日的战场的魔气仍未散尽,血气怨气纠缠嘶吼。方圆百里内,还是一片荒凉空旷的蛮荒之地。而作为古战场的遗留物,那儿遍地都是这种带着魔气的、唤作“焚骨”的晶石,还衍生了一些不怕死的人,偷偷跑进古战场去挖这种石头出来倒卖。 这话题一打开,立即就有人想了起来:“话说,汾婴跟蝶泽间不是隔了个渡头么?最近这时节……从古战场乘船奔流而下,来汾婴简直顺风顺水。” “那么说,这个人应该是刚从古战场出来,还没来得及把焚骨都卖出去就出事了?” “不用说了,这肯定是私自跑进古战场的报应啊……那地方,有修为的人进去待久了,也都会损害心性。何况是这种莽夫?” “有损心性是真,可我从来都没听过倒卖焚骨石的人会是这副死状啊。” “肯定不是个例。看来古战场那边最近不太安宁,那些玄门之主可有得烦了。搞不好仙盟大会也要提前举办了。” ……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多人副本之【仙盟大会】,咸鱼值—100,实时总值:900点。”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简禾:今天的我也还是没翻车。∠( ? ∠)_ p.s. 昨天的小剧场有姑娘说没看懂,其实四个词连起来就是一句话:“夫人,你想先喝咖啡,喝茶,还是先吃我?” —— 感谢柚子、karenngym、一手凉凉送给你、、肖歪歪。(x3)、一只土土文哟、ooooooops、恋恋水无痕、夕、鳞骨姑娘们的地雷,感谢xxgz姑娘的手榴弹、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80、第80个修罗场 下山的几天以后,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姬钺白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汾婴山上。 他是在一株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木下找到简禾的。此树的形态甚为奇异,甚至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树枝无叶,根须垂落。盘根错节的树根恰好弯绕成了一个天然的半圆形空间, 那圆弧型刚好可以“兜”住一个人的身体, 让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简禾把一缕头发搭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挡光。腹部盖着条毯子, 懒洋洋地靠在那里睡觉。衣裳被山风吹出了水波一样的纹泽。 她这具身体是可以进食的,但之前状况不稳定, 故而没有尝试过。昨晚,简禾按捺不住, 喝了点稀粥, 惊喜地发现自己果然是能吞东西的, 不过,舌头上的味蕾则似乎还没发育好, 什么东西吃进嘴里,都淡出了鸟来。 简禾又岂是对此坐视不理的人,反手就往饭菜里加了几勺辣椒, 果然就有滋有味多了。结果到了夜里,胃部就开始隐隐作痛,偏偏又吐不出来。 系统:“机器起步也有适应时间,你一上来就吃那么重口的东西, 难以消化也是正常事,受着吧。” 简禾:“……” 这几天,因为状况趋于稳定,简禾已经搬到了夜阑雨院子的小房间里住了。到了后半夜, 她翻来覆去,忍无可忍,翻身坐起,面如菜色地敲门向金大腿求助。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如果她断胳膊断腿了,夜阑雨倒是能修好。可“吃多了胃痛”这种问题,却不是能掰一掰骨头就解决的。人类的药物对她又没有效果。简禾折腾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胃脘隐痛缓解后,她简直走到哪里都能睡着。这儿风又大,吹着吹着就睡着了。 四周空旷,看似无遮无挡、无人在旁,但其实,地上已被夜阑雨画了一个法阵。若产生了波动,他就会立即知晓。 这个法阵,或许能拦下上汾婴山滋事之人,却拦不住势均力敌者。姬钺白甚至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给它,不慌不忙地踏入其中。凝固的结界没能阻拦他,铮然嗡灭。系在树上的铜铃弱弱地嗡动了两声,除了警示之外,就没什么作用了。 简禾:“……” 她在这赖了一整个白天,早就睡饱了。刚才听见脚步声时就已经醒了,不过因为这样躺着太舒服,所以懒得动而已。再加上,来者脚步很轻,且没有散发出恶意,应该不是个恶人。 她犹豫了那么一瞬,姬钺白就侧身坐下。 随着招魂阵的推进,眼前的少女越来越有鲜活的气息。恍惚之间,好似中间蹉跎的岁月不曾有过,他只不过是与迩迩一起离开蝶泽散心,中途走累了,她就这里打了个盹而已。 这么想着,姬钺白的目光落在了简禾的衣裳上。 似乎是因为跟夜阑雨混得多,她如今的衣着打扮,无一不是素白加身。 印象中,迩迩在出嫁前,确实是比较习惯作玉柝那边的清淡打扮。但嫁到了蝶泽以后,她柜中衣裳、盒中发饰,无一不是奢靡华丽,何曾穿过这么寒酸寡淡的衣服。 一种莫名的不悦闪过,姬钺白轻哼一声,抬手,扯松了自己披风上的绳结,将之展开,盖在了她的身上,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嘴唇。 这样看上去,才是他熟悉的迩迩。 落在身上的衣服有阵淡淡的、华贵的熏香味,简禾继续装睡,心中了然:“这味道,是姬钺白。他怎么走路跟猫儿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顶着他的目光,继续装睡就挺有难度了。与其被揪住“装睡”,不如自己坦白。 简禾默然了一瞬,酝酿了一下,正准备打个哈欠假装刚醒来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唇上被两片柔软而微凉的嘴唇印上了。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简禾霎时忘了做别的动作,呆若木鸡。 来者似乎不愿吵醒她,亲吻的动作非常温柔,似是在用唇舌呵护锦缎中的宝石。这导致了简禾傻眼了足足三秒,才震惊地反应过来——姬钺白在亲她。 而且还是趁她睡着时,在!偷!亲!她! 这下是真的装不下去了,简禾悚然地“呜”了一声,睁开眼睛,可惜,还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眼睛。想要将置于腹上的手抽出来,却也被一道大力隔着披风按住了。无论是捂眼还是摁手,他都温柔得不会弄疼她,可也强势得不容许她拒绝。 与一个成年男人相比,她挣扎的力气堪比花拳绣腿。更何况,今时今日的姬钺白的力气之大,比在梼城尸洞里时要恐怖得多了,让她根本无法招架。 而简禾的这些反抗的小动作,也无疑是在向姬钺白传递“我已经醒来了”的信息。 或许是亲一个有反应的人比亲一个尸体般的人要有意思得多,姬钺白的动作变了。简禾脑海“嗡”地一声,感觉到堵在他的噬咬力度骤然加大,舌头极富侵略性地钻入了她的唇缝间,因刺激而泌出的津液都被他尽数地舔去了。 简禾:“!!!” 她视线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挣扎无果,呼吸越发急促。因而,他衣裳上浸染的熏香气味就更强烈地灌入了简禾的鼻中,发酵之后,冲上了眉心,无处可躲。如同醉了酒,简禾被压着亲得双腿发软、目眩神迷,慢慢地就不反抗了。 虽然没有横向或纵向比较的对象,但简禾缺氧的脑海里,还是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个念头——姬钺白的吻技,真他妈好。 可怕,太可怕了。 能不能不要连这种方面也这么天赋异禀啊! 简禾心中悲愤,却感觉到姬钺白忽然停住了动作,微微分开了嘴唇。终于有时间歇口气,简禾刚松懈下来,就听见姬钺白在她耳旁低声问,“为何不推开我?” 被这一问,简禾指节微动,这才发现——原来姬钺白早就松开了对她双手的压制。她的手还没什么力气地抵在了他的心口上,简直像是在欲拒还迎。 简禾:“……” 说实话,要是说“被大佬你亲得昏昏沉沉手脚发软忘了反抗”,好像有点没面子…… 姬钺白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知道简禾有记忆,也早就凭借他衣服的味道认出了他是谁。在他看来,她应该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在压着她亲吻的。可除了一开始的挣扎外,她就完全软了下来,任他乱亲。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怎么在亲吻的中途换气。 心中思绪百转,姬钺白俯身拭掉了她唇角的晶莹,不经意地呢喃了一声:“迩迩,你刚才……应该没有把我当成是别人吧?” 简禾寒毛微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并非冲她而来的危险气息。就在这时,两人的耳朵同时捕捉到了一阵“叮铃、叮铃”的铜铃声。 这声音就说明了……法阵有第二个人在闯入! 姬钺白眼中冷芒一闪,说那迟那时快,已再次俯身,两人分开了片刻的嘴唇又再度重合。 简禾:“……” 这个法阵只囊括了以这棵树为圆心的直径三米内的土地。也就是说,来人既然能触动它,只要不瞎,就必定能将他们亲吻的这一幕看在了眼底。 姬钺白比她耳力更甚,可能在法阵被触动之前,他就知道有人在看了。 所以,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瞬,夜阑雨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了:“姬家主好兴致。明知我就在身后,还要假装看不见,继续与尊夫人亲热么?” 虽然一口一个“尊夫人”、“姬家主”,但是人都能听出来,这话说得挺不客气,仿佛这一幕污了他的眼睛。 此话一出,似乎终于看到了满意的场面,姬钺白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放在简禾眼上的手被拿开后,她的眼底尤含着一层浅浅的泪光,唇瓣红肿似烂熟的果子颜色,粉腮发热。没有一点时间,那些吻痕是散不去的。就算没有目睹刚才的过程,她这副模样,还是能让夜阑雨一看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姬钺白坐起身,不慌不忙地拭了拭唇畔的晶莹,似笑非笑道:“若我是夜公子,看到别人夫妻在亲热,便不会这么不识趣。不仅不掩藏气息,还特地上前打扰。” 夜阑雨厉声道:“你们爱做什么与我无关,只是不要在我汾婴山上做。” “好,那我就回蝶泽再做。”姬钺白道:“我今日是来带走她的。” 简禾的神智不断回归,证明招魂的过程非常顺利。而且,据魔宠传信所写:她已经重新学会了说话,也不再胡乱攻击人了。也就是说,她的魂魄应该已经回来了一半以上,除了没有记忆之外,一切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既然这样,就更没有理由把她留在汾婴了。 “这才过了多久?”夜阑雨皱眉道:“我不是说过招魂术急不来的吗?那么长的时间你都等得了,为什么她醒来之后反而就等不了了?” 姬钺白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蝶泽一趟,不带着她,我不安心。” 夜阑雨抬了抬眉,这个动作便表示他在疑问。姬钺白抚了抚简禾的发丝,并不废话,道:“仙盟大会。” “略有耳闻。”夜阑雨也冷静下来了,道:“今年的仙盟大会,真的要提早举办?古战场出了问题?” 姬钺白讶然道:“常道你隐居山林,谁知道你才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 这话算是侧面肯定了夜阑雨的疑问。 从仙魔大战告捷的那年起,为了纪念这份先贤们浴血打下的战果,更为了警醒自己——要时刻提防魔族的卷土重来,仙盟大会应运而生。一开始还比较寒酸,可到了近几十年,那已经成为了仙门的一大盛会,各大世家的家主、各路宗派的宗主都会受到邀约。 他们不仅自己去,还会选拔出门下出类拔萃、年少有为的弟子一同出席。毕竟,这可是一个在其余世家或宗派面前展露自己的机会。 而仙盟大会举办的间歇也是不规律的,完全视乎当年的形势来定。有时候三年一次,安定平和的年代,则五年才一次。最近,各族都收到了“古战场有异动”的可靠消息,仙盟大会就被提上日程了。 夜阑雨若有所思道:“今年也还是在潼关举行?” 潼关是一座距离古战场的入口只有百里的古城,居民极少,也有许多空置的建筑。但因其处于偏僻之地,而仙盟大会的举办也要时间,如果姬钺白就这样一走了之,那下一次再见到简禾时,就是一两个月后的事了。 在出发前夕接走她,是很正常的事。 简禾:“……” 喂,不要自说自话,你们谁问过我比较想抱哪条大腿了吗? 系统:“那你想抱哪一条?” 简禾张了张嘴,系统抢先道:“不能都抱。他们要是朝两个方向走,你恐怕会被撕掉。” “……”简禾蛋疼道:“算了,当我没说话。” 那边厢,姬钺白把话说清楚后,就不再看夜阑雨了,而是握住了简禾的手,温声道:“来,我带你回家。” 刚才明明就像个抢亲的恶霸,现在却这么温柔,简直是诱拐犯——简禾腹诽,面上则佯装不信任地往后缩了缩。 她先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夜阑雨,好似雏鸟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下意识就向保护者寻求帮助——就算这个人在她吵闹的时候总是绑着她的手脚,还很坏地堵住她的嘴巴,平时对她也不怎么温柔,总是冷冰冰的。可是,骨血同源的亲近、危难时刻的救助,却是深深镌刻在她记忆里、改变不了的事实。 夜阑雨沉默地看着她,既没有向她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也没有说反对,眼中一片深沉。 姬钺白把她寻求帮助的小动作看在眼底,温柔的笑容没有改变,只是手上的力度微微加重了。 看到夜阑雨没有给出提示,少女有点泄气,这才迟疑着看向姬钺白,鼓了鼓腮帮子,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姬钺白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是你夫君。” 简禾:“……真的吗?怎么证明?” 姬钺白弯起灰眸,蛊惑道:“很好办。你跟我回家。家里面有很多你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首饰、看过的书、睡过的床。你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和弟弟,厨子还能天天变着戏法给你做好吃的东西。” 这话说完,眼前的少女的神情就肉眼可见地松动了:“你家在哪里?” “是我们的家。”姬钺白笑道:“在蝶泽,离这里很近。你跟我回去,要是过得不开心,我就送你回来,如何?” 当然,这话纯粹是哄人而已。他会让她快乐到忘记汾婴发生过的一切,自然也不会有“回来汾婴”一说了。 说到这个份上了,系统也没有强制要求她该如何做,以她现在的人设,也找不到一个强而有力的理由来拒绝。姬钺白见她不再反对,便把人抱了起来,朝夜阑雨点了点头,便准备与之擦身而过。 夜阑雨冷眼旁观到现在,见到简禾乖乖地搂住了姬钺白的脖子,只觉得有股不悦的邪火烧到了头顶。 按理说,他不应该为一个陌生人的离开而产生这么大的抵触情绪。然而,这段朝夕相处时间里,她身上越来越重的即视感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到底是他疯了、他多心了,还是其中确有古怪——他还不知道,但是,在简禾与他擦身而过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却涌上了他指尖—— 如果现在不留下她、不弄个清楚,他未来一定会后悔。 不等细想,夜阑雨倏地抬眼,拦在了两人跟前,冷道:“慢着。” 姬钺白脚步一顿,眯起眼睛望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现在不能带走她。”夜阑雨说得很慢,笃定道:“她现在不能离我过远,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上一次你是这样跟我说的。上上次也是同样的说法。”姬钺白啼笑皆非:“‘性命之忧’。” 夜阑雨负手在背后,指骨捏得发白,可表情却是漫不经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悔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 姬钺白沉默了一瞬。 而就在这个关头,仿佛呼应了他的猜疑一般,简禾胸口一闷,猛地捂嘴剧咳了一声,一道凄艳的血花在白衣上渗染化开。 几乎是同时,她的鼻间、眼中,都溢出了黏糊糊的鲜血,极为可怖。 见到此景此景,姬钺白的心脏好似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失声道:“迩迩?!” 根本没猜到时简禾倒下的机会那么准,如果不是呕血不能伪装,夜阑雨简直要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是,这正合他意。 夜阑雨上前来,强行将简禾从姬钺白的怀里抱了过去,道:“看见了?这段时日招魂阵总出问题,她只有留在我身边才能安然无恙。” 姬钺白伸出手,刚好接到了她唇畔淌出了血。好似被烫了一下,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扯住了夜阑雨的衣领,责问道:“你不是说招魂阵到了中期便不会有危险的么?” “我是说过。但那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招魂阵。而以傀儡招魂,你我皆是第一次接触。”夜阑雨拂开了他的手,道:“你先走吧,我要施救了。” 姬钺白冷静了些许,道:“给我一个限期。限期一过,我来接走她。” 夜阑雨考虑了片晌,道:“三天。” 三天时间,足够他确认她的身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如果换成粤语频道…… 姬钺白:靓仔,你唔好玩嘢。:) 夜阑雨:我就系要玩嘢,吹咩? —— 感谢临沂、豆花(x2)、28366257、画扇绿水皱、婷婷、小猫整天喵喵喵、并不是装13(x2)、肖歪歪。(x3)、素锦绛、xxgz、美食、九天姬罗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小猫整天喵喵喵、啃蘑菇的小虾米、京酱肉丝、粗糙的抠脚大汉姑娘的手榴弹,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づ ̄3 ̄)づ么么哒 81、第81个修罗场 当简禾淌着两条长长的鼻血、半死不活地躺回床上时, 太阳穴已如有千针在钻刺,全身肌肤都浮现出了一层湿漉漉的汗水。窗外是残阳日暮,苍山孤烟, 但简禾只能看见一层黑蒙蒙的景色, 是谁在拉住她的手腕、往她心口灌注灵力都看不清了。 招魂复生这一类的术法, 被世人归类到邪术中,还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人死后, 魂魄碎裂为丝、投生为荟荟众生的其中一员,本就是天地自然的规律。前几次的身体跳跃, 她有系统的协助, 一直都凌驾在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而姬钺白等人, 却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若要逆天改命,那就做好承担最坏后果的准备。 简禾:“……” 是她的错觉么——很多时候, 带头干坏事的人不是她,可为啥每次她都能赶上流血掉人头的倒霉事儿?被玄衣一掌拍碎、为姬钺白粉身碎骨、为夜阑雨两死两生……贺熠这一辈子的收场看起来是最平和的了,没有喊打喊杀。但鉴于这位??上辈子带给她的阴影, 中和一下,其实也跟前三位没差了。 而且,那四次失败的任务,再加上这一辈子, 她为四位??上刀山下火海、挡枪护驾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如果这世界上有因果循环一说,她上辈子一定是对他们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 不论是钱财还是感情,有欠有还, 天经地义,搞不好她就是来偿还孽债的。 ——不过,这纯粹是一个脑洞大开而又荒谬的猜测。毕竟,简禾之所以与这里结缘是因为“被星轨列车撞飞”这种概率事件,哪有什么“注定来还债”一说。 潺潺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四肢百骸,简禾的胸骨闷痛,回过神来,已经侧身咳出了堵在心口的一口淤血,呼吸顺畅了很多,唯独眼睛还是看不清晰。 口吐青烟、咸鱼一样躺回床上时,简禾愣了愣,抬手摸索了一下枕头——此触感如此柔滑,不必看也知道是冰蚕丝织就的高级货。枕芯里尽是不知名的细碎草药,清香绵软,安神驱虫。简而言之,与前段时间,夜阑雨随手扔给她的那个既起球儿、又硬邦邦的枕头绝非同物。 再摸一摸身下,摸到的也不是草席子,而是云絮般柔软的被褥。 不用问,这一定是夜阑雨的房间。 简禾:“……” 要知道,夜??一向是定向洁癖症的重度患者。只要不染指他的地盘,你爱把家里弄成猪窝都无所谓。而换成是那些被他认定为所有物的东西、地方、空间,摸一下都是冒犯。 而刚才,情急之下,他竟然第一反应是把她抱上自己的床,甚至毫不嫌弃脏得跟流浪狗似的她,跟之前的态度堪称冰火两重天。 如果不是剧情还在稳定地进行中、且夜阑雨态度如常,光凭这待遇,简禾都简直要怀疑他发现她就是“小禾”了。 对了,说起剧情,不知道那条百思不得其解的【地狱bug条】现在有没有变化呢? 读取了一下,简禾悚然万分地发现,进度条的第四格又向前进了一大截,飙升到了大概7/10的位置,已经过半了! 而第三格——如无意外,对应的是姬钺白,也从全无进展空白无色提高到了1/10。 简禾:“……” 一种前所未有强烈的大难临头感,如惨淡乌云压顶,笼罩住了她的头顶。 根据这进度条的名字,她已经有预感,等它全满后,她可能会等来一个强力炸弹。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知道炸弹的引线是怎么变短的”,而是连底下埋了多少吨的□□也不清楚,每次一有进展,都让人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简禾忽然觉得眼皮一凉。一条冰凉的蚕丝巾被放在了她的眼睛上,于头侧打了个结,舒缓了眼睛的灼痛。与此同时,夜阑雨以二指搭住了她的脉。 虽然眼睛暂时被挡住了,但这么一个周身低气压的人就站在她旁边,简禾的后背慢慢地滚落了一滴冷汗。 有些人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时,大多都会缩头装傻。简禾就不同,她不自在的时候,是一定要说话的,就算没话也要找话说:“这块丝绸是给我挡眼睛的吗?多谢啊,很凉快,你从哪里找……” 话没说完,手腕猝然被捏紧,简禾倒吸一口凉气,就听见夜阑雨道:“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语气如霜似雪,冷淡更甚从前,只有他知道,现在正有一团煞气冲上了他的眉心。 “你!”料不到他会突然变脸发难,简禾吃惊地懵了两秒,才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摘下挡住眼睛的蚕丝看看他发什么疯。手刚抬起,则又被夜阑雨眼疾手快地摁了下去。 两次吃瘪,双手都好似被缝在了床榻上,是完全被压制的情况。以前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可简禾总能插科打诨地混过去。可今天,她竟然也被激起了几分脾气,使劲地挣扎了几下,没能抽出手来,反倒是把那条缠在眼睛的蚕丝给挣松了,虚虚地滑落在脸侧。 视力还未完全恢复,加之光线昏暗,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夜阑雨的眼光正停留在她的嘴唇上,且意味复杂难辨。 冷不丁地,压制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一下,可没有给她喘息的功夫,那只手便上移,以十指紧扣的方式将她完完全全地钉在了床上。 简禾胸膛起伏了几下,方才那股直冲眉心的煞气渐渐散去。虽然不知道夜阑雨发什么疯,可直觉告诉她,继续僵持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便嘟囔道:“你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说了呗,这么凶干什么。” 夜阑雨没动,忽然道:“你的记忆恢复多少了?” 系统:“宿主,注意:不可让夜阑雨察觉你的身份。” 简禾没多想就道:“不多。” “不多?”夜阑雨面无表情,可手指却因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而微微颤抖了一下:“若你全盘失忆,又如何判断记起来的是‘多’还是‘少’。” 简禾心跳一滞。还记得,在以“卞七”的壳子第一次捡到盲眼落难的贺熠时,他也曾经精准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间的漏洞。 这两个人,虽然性格不同,但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并非博览百书后的智慧,而是一种明察秋毫的聪明。 以上的想法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秒,简禾手心沁汗,但转瞬就镇定了下来,接着圆了下去:“我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乔迩,还想起了我爹娘和弟弟的样子。但是,刚才的那个人说他是我夫君,我偏偏就不记得他了……如果我连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记,那么,记忆肯定没恢复多少吧?” 这理由给得倒是很合理,纵使是夜阑雨也揪不出错处来。 就算是同一个魂魄,回忆也有可能在多次的投生中被打散。继续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然而,话头已开,夜阑雨有些沉不住气,续道:“没有了?” 简禾暗忖:“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还希望我想起什么?总不该是在怀疑我是‘小禾’吧?” 不管他怎么想的,她能给出的回答都只有一个。 简禾动了动手指,道:“没了。” 这两个干脆清晰的字,终于让夜阑雨收回了手。他复杂地望着简禾,片晌后,拂袖而去。 简禾揉了揉手腕,抚上了那道蚕丝,把它往眼睛上拉了拉,敷了几个时辰,那阵不舒服的灼热感才褪去。 之后的那两天,夜阑雨就完全没有出现过了。简禾虽然眼睛看得见了,但什么东西坏了都有个恢复的过程。之后的两天时间,她都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度过——当然,躺的是自己房间的床。 这个身体渐渐地就需要吃饭才能成活,而夜阑雨虽然没现身,但从第二天开始,就有两个傀儡端来饭菜给简禾吃。 简禾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按照夜阑雨喜欢“挖土埋宝”的性格,估计用不上时,会把它们塞在某块泥下吧。 在这两个傀儡面前,无论简禾提出些什么要求,譬如说想要保暖的衣服,它们虽当场没有回应,但没过多久,简禾想要的东西就会被送到她手里。 但是,如果是问别的问题,它们就一概不搭理,像极了它们的主人,闷得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响屁。 众所周知,夜阑雨晚上睡觉是不熄灯的,再加上他平时走路和做事都跟猫儿似的,没有半点声音。偶尔在门口透气时,望着他房门的窗花,却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 三天时间看似很长,但眨眼间就过了两日。第二天傍晚,汾婴突如其来地降了温,天气变幻莫测,竟纷纷扬扬地落下了细雪。夕阳早早地藏身在了铅色的云后,取而代之地,冰挂的淡影爬上了窗棱。枯黑树枝上挂满了冻僵的蛹。与酷寒的室外一墙之隔的房中,则是温暖如春。这种时候,正常人都不会想出门。 偏偏,也是在今天,失踪了快两天的夜阑雨重新出发,还反其道而行之地要求简禾在这种鬼天地要求跟他出门,且没有带任何的随从。不过,整座汾婴山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就算有危险,随地召唤出一个就是了。 风雪孤途,万籁俱寂,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彼此,真真是应了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简禾打着油纸伞,寒风裹挟着湿润的雪花不断地拍打在伞面上。越是走,地上积雪就越厚,越寸步难行,且温度越来越低,简禾抬头,意识到夜阑雨是在领着她往山上走,疑道:“我们要上山顶?” 夜阑雨没回答,只是背影微微一顿,道:“跟来便是。”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简禾一脚深一脚浅地缀在了他身后,直到天色已快全暗,两人才抵达了目的地。 这还是简禾第一次上到汾婴山的山峰最高处。让她惊讶的是,此处并不是光秃秃的草地,更不是荒林,而是一片人工铺平的石地,呈对称的六边形,中间有块凸起的石台,非常像是某种布阵或祭祀的地方。 明明山顶应该是积雪最多的地方,但在这里,却能清晰看见石地的纹路,显然是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扫过雪。 夜阑雨走向了中间的石台,简禾迟疑了一下,随之踏入其中。由于觉得这儿像个布阵的地方,她第一时间观察的是自己脚下的石板。 石板上被刻下了深浅度一致的繁复纹路,环绕归一,首尾相连——简禾回忆看过的书,确定自己没见过这种画法的法阵,但不用怀疑,这的确是个法阵,且看其画法,应当是邪类的法阵。 系统:“你没见过很正常,这是夜阑雨的手笔,肯定不会记在你看过的书上。” 简禾:“有什么作用?” 系统:“安魂,超度。” 简禾怔住了。 当年的夜阑雨,在血洗丹暄过后,自己也浑浑噩噩地倒下了。醒来以后,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重新修复了那具断了头的傀儡“小禾”。 结局显而易见。 像乔迩这种因非正常死亡而在天地间游荡的精魄,还有被招回来的可能性。但如果是被修道者打碎成无数瓣后,精魄会就地逸散,连招魂的机会也没有。夜阑雨一定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为“小禾”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安魂超度,让被打散的精魄终有一日得以投生。 如果彼此还有缘分再见,在他的有生之年——或许是一两年后,或许要等到暮年时,就会有一个傀儡睁开眼睛,对他笑咪咪地说一声:“小黑,我又回来啦。” 又或者是更幸运地,“小禾”这一次直接成为了人。她会是一个扎着双髻、咿呀学语的小女童,从小就听着“夜阑雨要来抓你”的睡前故事长大,白天在沙地上画个三头六臂的滑稽图像,却不知道某日在街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雪衣公子,其实就是她最害怕的恶棍。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又回来啦!”——本该在心底调侃一句这样的话,但此时,简禾却没有了打趣的心情。她茫然地站定在了法阵边上,心脏好似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很多的法阵都是徒手画上去的,比如说,驱邪的要用朱砂,搜魂的要用亡者的碎骨。而眼前的这种刻在石头上的法阵,优点就是刮风下雨也不会被抹去,效果非常持久。可问题也出在这里——没有碎骨、生卒年份地点之类的特异性东西,也就对特定的魂起不了作用。 ……夜阑雨今天为什么要带她上来? 系统:“为了让安魂阵成型,他在这里放了一样与你有过交集的遗物。只要遗物封存,十年之内,均不可取出,否则将破坏安魂阵的作用。今天,十年之期刚好过去了。” 系统刚说话,简禾就看到了夜阑雨定定地看着那座石台,忽然抬手触动了某个机关,轰然一声后,石台龟裂成了好几瓣,露出了一个长盒。 长盒中放着一柄黯淡的长剑。 简禾:“……” 她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哦擦!这是曾经认她为主的霜梧! 事到如今,综合前后,她再反应不过来就晚了。 夜阑雨确实是在怀疑她。他向来心细如发,通过一些细节看出了熟悉感,并不奇怪。 但问题是,她现在是作为“乔迩”被招回来的。 而“小禾”与“乔迩”存在的时间有重叠,所以,纵然心中有怀疑,夜阑雨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是同一个魂魄。 既然这样,那就证实一下吧。正好,在夜阑雨手上,就有一个致命的证据——那就是霜梧。 正好,今天,就是安魂阵结束的第一天。 这么想来,那天分别时,夜阑雨让姬钺白在三日后才来带走她,一定是把取出霜梧的时机也预算在内了! 也就是说,他从很早前就开始怀疑她,并且有了验证一番的心思了。 而剑认主时认的是魂魄。不论她躲到哪个身体,只要她摸到霜梧,霜梧剑身就会发光。也只有她能把攻击时的霜梧变成绕指柔。 两个魂魄跳转的奥秘押后再说,夜阑雨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不是“小禾”。只要让她拿起霜梧,就一目了然了。人会撒谎,可剑不会,这是无法抵赖的铁证。 再转去看一眼【地狱bug条】,简禾眼前一黑——第四格果真已经涨到了9/10,几乎要满格了! 系统到底为什么要给这鬼畜的进度条取这么含蓄的名字?bug个屁啊,这他妈的不就是【掉马进度条】么?! 系统:“掉马之后即是地狱,名字其实也没取错哦。” 简禾:“……” 系统:“剧情提示:宿主,不能让夜阑雨知道你的身份,否则之后的某些剧情会进展不下去。” 简禾:“不是啊,统哥,他都把霜梧拿出来了,除非我跑得比他快,不然怎么也会被迫摸到它的吧?” 而就在这时,夜阑雨已经取过了霜梧,走到了她三步远的地方,抬起手来,将剑横举放到了空中,冷冷道:“拿着。” 简禾不自觉地倒退了一小步,却忽然发觉两只脚动弹不得,好似被钉在了原地。 糟了,她忘记了——夜阑雨怎么也算是她的制造者,能控制她的行动啊! 夜阑雨握剑的指骨捏得发白,死死地盯着她,重复道:“拿着。” 简禾:“……” 难不成真的要表演当场脱马,然后任务失败?不要啊!她不想重来一次5000点咸鱼值的噩梦啊! 不对。如果霜梧能认出她的魂魄,那么,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躲避。 那边厢,夜阑雨像是已经失去了耐心,拉起了她的手腕,准备强行把霜梧塞入她的手中。 说那迟那时快,简禾闭眼,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心中大吼一声:“账号切换!” 系统:“叮!收到,账号开始切换。” 命令发出的下一秒,霜梧触到了她的手心,被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可霜梧的剑刃却没有亮起光来——简禾的魂魄已经被抽离眼前的躯壳了。 …… 半睡不醒间,简禾闻到了一阵湿润的草木香气。她似是躺在了一辆晃晃悠悠的牛车上,身上盖满了禾秆草。 系统:“账号切换完毕。” 简禾:“……我离开以后,那具壳子会怎么样?” 系统:“会停顿在那一秒,直到你切换回去。” 简禾:“为什么?那我这边时间在流逝,那边却一动不动的,两边不会不对等吗?而且,我回去之后不是一样握着剑,会被发现么?” 系统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你回去的时候剑已落地,不会的。” 隔了一会儿,简禾终于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缓缓睁开眼睛。 随着信息流入脑海,她可算知道了为什么换了账号后,那边的时间会凝固着了。 因为她……现在切换回了一年前。 不论翻腾出多大的水花,这也属于“过去”了,对“未来”而言,是板钉上的历史。 简禾抬手,捊起了袖子,恶心地发现,就在自己手臂的皮肉之下,鼓起了一个小小虫形凸起。简禾一摸,它便好似受惊了一样,倏地陷落了。 ——她现在,在卞七的身体里。 而且,是被种下了活人蛊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赶上啦!!! 感谢苜蓿、28366257、二二二酒、夕、鲷鱼烧、碓冰绯炎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肖歪歪。姑娘们的手榴弹,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 专栏感谢weijeer姑娘的地雷以及丶 vie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其它文章感谢一条废茄子、27799432(x2)姑娘们的地雷!!! 么么哒(づ ̄3 ̄)づ 82、第82个修罗场 卞七……活人蛊……说实话, 虽然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奈何同时涌进脑海的信息量太多了,简禾头痛欲裂, 觉得自己要好好地理一理。 在【账号切换】后, 她不是简单地从一号壳子跳到了二号壳子里去, 而是连同时间也一起跳跃,回到了一年前! 系统:“有什么好奇怪的, 之前四个身体转换时,不也是打乱了客观顺序的么?” 简禾喃喃道:“我还以为账号切换只能换到同时期的另一个身体去, 原来功能这么强大。” 系统:“也是有局限性的。宿主, 你现在可以用的身体, 就只有【卞七】和【傀儡乔迩】两个,使用期间要注意保护好它们, 要是哪个损坏了,你可就连金蝉脱壳这一招也用不了了。” 简禾蛋疼地吹开了在她脸颊上轻轻搔刮着的禾秆草。 不紧急的事儿,都先放一边去, 她得先弄清楚形势。 换算一下,这个时间点,四位病友都在干什么? 简禾默默地心算着——这一年,姬钺白才满二十四岁, 刚接任家主之位。夜阑雨久未公开露过面,但可以推测,他这时应该是在汾婴山上,用姬钺白交给他的招魂术残卷, 研究怎么把“乔迩”的精魄招回来,放进前者在他这儿“定做”的傀儡里。 故而,对这两位大大而言,这一年还挺平淡的,所有转折性的事件都还未出现。 只是,把镜头换到另一边,那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此时此刻,距离贺熠的任务结束、她离开卞七的身体,只过了短短的半个月。 也就是说,对玄衣来说,他才刚经历了【搜魂阵找到封妩的魂丝——抽魂——蚀月境被贺熠闯入——与贺熠打了一场——“封妩”的尸骨在山巅上湮灭,搜魂阵失败】的人间惨剧,“咻”一声从幸福的顶端直跌入深渊。 而贺熠,则经历了【重炼弃仙喜滋滋——发现“卞七”失踪——杀入蚀月境——带走“卞七”尸体——“卞七”在破庙棺木里复生——得知玄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幸灾乐祸一轮——两人手拉手回天岂山——生辰当天“卞七”嗝屁】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灭顶打击。 真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比较谁更惨一点。 简禾:“……” 话说,原来她兜兜转转了那么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贺熠身边吗?!在姬钺白与夜阑雨二人之间生死了几回,贺熠这边居然才过了不到一个月?! 这几乎没有间歇的退场和登场……跟临时演员前脚刚领了便当退场、一分钟后又从前门进入有!何!区!别! 载着她的车子轻微地颠簸着,盖在身上的禾秆草轻轻地搔刮着简禾的眼皮。这牛车走得平稳且慢,闹市的喧嚣声、人潮的嗡嗡议论声似远还近、不断与她擦肩而过。 除此以外,空气中,还时不时便传来一些清脆且短促的“叮当”声,像是铁锤在敲击兵器的声音。 如无意外,这辆牛车,应当是正在穿过一条相当热闹的大街。 简禾睁目,稍微侧头,只能从禾秆草的缝隙里看见许多双往后退的鞋子,以及路人的衣角。一根杂草戳到她的眼珠子,简禾用力地眨眨眼睛,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缓缓抬手,心情复杂地触上了自己的脖子。 这肌肤乍摸上去,是绵软而冰凉的。但若用力往下按,指腹却能摸到沙沙的异物感,转瞬又钻进了深处。 活人蛊。 没想到她身上居然会被种下这种玩意儿。 当年那无头新娘的副本中,骆溪白氏的少当家白墨轩,不就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养了一窝活人蛊虫,以保存心爱的姑娘的尸身不腐么?后来,被他拿来养蛊的那个藏在密室里的铜鼎,还成了贺熠炼剑的工具。 活人蛊虫只有在至阴至寒之地才能存活,虽然知道它们不会吃她的肉、更不会饮她的血,甚至于,只要不故意去摸,那就毫无感觉。但这玩意儿毕竟是专门针对尸体用的。她没意识时还好说,但现在又活过来了,知道自己身体里存在着另一种东西,简直瘆得简禾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往另一个方面想,即使势大业大如玄衣,也没能找到保存封妩尸身的办法,只能任由她腐成白骨再辗转地搜魂。贺熠这种手下没有、仇家一堆的高穷帅就更没辙了。要不是这些蛊虫,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卞七的身体绝无可能保存得那么完好鲜活。 问题是,贺熠他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些蛊虫的? 就在这个疑问刚浮现于脑海时,平稳前进的牛车忽地一刹。猝不及防下,简禾身体晃了一晃,下意识便抓住了车上的横杆维持平衡。 而在外面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堆禾秆草被风吹动了一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艳阳烈日,人影被浓缩成了一个小点儿。牛车前,黝黑的牛在低头咬着从石砖缝隙中钻出的枯黄杂草。恢弘的城门前,出城的人车排成了一条长队,正在接受检查。 背着箩筐的山野猎户面无表情地站着,神色稍有不耐。身披锦衣的肥胖商贾频频拭汗,看天扇风。更多的是布衣百姓,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着,酷热天气下,孩童哇哇大哭,女人只好蹲下身温言哄着,伸长脖子不住往前飞看。 时间久了,队列却纹丝不动,一时之间,上空布满了怨声载道之声。 “哎,现在又不是宵禁时间,光天化日的也关闭三个城门,只留一个,怎么回事啊?” “我命苦啊!我生意在这边,家在另一处。每次都盘查半天,我天天都得走夜路回家。” “听说下令关闭城门的是白家的新任家主白墨轩,这些仙门大老爷哟,镇守一块小土地,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 简禾怔然。 这里是骆溪? 看来,贺熠在发现她挂了以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白墨轩手上的活人蛊虫,才会千里迢迢地从天岂山杀回来骆溪。 可是,当初养在那铜鼎里的活人蛊虫,早该被炼剑的火烧成灰了吧?这不是抢不抢得到的问题,而是根本没存货了。 那她现在身体里的蛊虫是哪来的? 就在简禾心中慢慢地浮出了一层不好的预感时,便听到队列的人续道:“我知道了,肯定有盗贼进了白家,偷了点东西,现在在搜查赃物呢。” “难怪有那么多人守着城门了。” “你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检查法的么?不仅要翻看包袱,还准备了一缸水在前面,要把头埋进水里吹出气泡来才允许出城……简直是胡闹!” “奇了怪了,你说要是偷了东西,藏在包袱里、藏在身上都有可能。但往水里吹气能证明个什么啊?证明我们还活着么?” ……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此话一入耳,简禾猝然反映了过来,心中的震惊也在瞬间到达了顶峰。 活人蛊虫非常难找,也很难炼。而在当日,唯一没有被火烧死的蛊虫,就是用来保存白墨轩的爱人小珂的尸身的那条。 贺熠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将那条蛊虫硬生生地取了出来,使其易了主,放入了她的身体里。 简禾:“……” 这等流氓做派,确实很符合贺熠的作风。想也知道,蛊虫一取出,小珂死了几年的身体必定会瞬间腐败……白墨轩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刺激,难怪会封锁城门,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是谁抢了蛊虫。 他要人往水里吹气,是因为被蛊虫控制的尸体,就算伪装得再自然,也没有呼吸。这样就不难甄别出始作俑者了。 很聪明的办法。可惜,这么多人加起来,恐怕也拦不住一个贺熠。 系统:“宿主,你的意识回来后,这具身体已不属尸体范畴,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蛊虫都吐出来。” 简禾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用了。” 谁也不知道她会在这具身体里呆多长时间,但肯定不会是一辈子。若今日取出蛊虫,有朝一日,她的魂魄离体,这壳子也就毁了。她可不会蠢得自断后路。 而且,既然有选择的余地,又何必对贺熠那么残忍? 等了许久,牛车缓缓向前。城门守卫的声音粗哑若破铜锣,现场闹哄哄的。 “停下来!你把包袱打开!” “是……” “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是我买给娘子用的胭脂水粉!” “你停下来,马车里运的是什么?” “都是些货物,我是做买卖的。” 两个守卫互相使了眼色,一人抽出了剑,道:“你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们就不拆包了,就这么检查一下罢。” 商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啊?我里面装的都是成衣,要是被剑捅破了还怎么卖出去?” “少啰嗦,下一个!” …… 烈日升到了半空,守卫抬眼,看到了一辆牛车滴滴答答地驶向前来。一个修长的少年支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了牛车上。遮挡烈日的蓑帽下,是一张俊俏而稚气的脸,双目明亮而狡黠。可他的面色却非常不好看,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简直让人怀疑这少年在不久前才失过大量的血。 守卫道:“停停停!你这牛车上装的是什么?” 贺熠讶然地抬了抬眉,道:“啊?你看不出来吗,禾秆草嘛。” 守卫道:“你以为我瞎?如果只是一车禾秆草,这牛怎可能走得如此吃力?下面放了什么?!” “看出来了,不完全瞎。”贺熠嘻嘻道:“我要是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你信吗?” 守卫道:“少耍花样!” 察觉到有古怪,一时间,几个守卫都涌了上来,虎视眈眈地围住了贺熠。一开始拦住他的守卫朝后方二人打了个眼色,便有两人围了上去,准备故技重施,用手中的剑捅一下禾秆草。 简禾躺在里面,感觉到有人靠近,蛋疼地心道:“他们不会想把我捅成篓子吧?一动,贺熠就知道‘卞七’醒来了,可若是不动,那就等着多几个窟窿……” 那边厢,贺熠一动不动,只是遗憾地轻叹一声,抱怨道:“我都给你台阶下啦,顺着装傻不好吗,真是的。” 守卫一愣。下一秒,贺熠突然出剑,凶相与野气毕现!动作疾如闪电,白光一现,空中鲜血狂喷! 一、二、三。 三个方向,三颗属于不同人的、可均犹自睁着眼、满目凝固着不可置信的头颅滚落在地。 空气凝滞了短短半秒,惊叫声四起—— “有人杀人啦!闯城门啦!” “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无头新娘副本那儿埋下了一个flag,大家可以去看看贺熠的大型打脸现场哈哈哈 83、第83个修罗场 待白墨轩接到了有人闯城门的消息, 带着手下飞赴骆溪西门时,目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刚才, 在目睹了前一秒还笑意吟吟的贺熠突然翻脸成了杀人魔, 面不改色就杀了三名守卫后, 围观人群惊惧万分,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能跑的都跑了。空荡荡的城门空地上,只有十多具尸体倒在那里, 有的面容朝下, 双目圆睁。有的口吐鲜血, 皱巴巴的竹纹暗绿色校服被血染黑。 这群白家的修士奉了家主之命协助镇守城门,遇上可疑之人, 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一开始,仗着己方人多,他们还以为生擒贺熠并不是难事, 一起涌了上去。然而,贺熠早在一年前就敢与滨阳公孙氏叫板,骆溪白家的主要业务又是炼剑,仙功本就不是强项, 怎么可能拦得住贺熠? 故而,只换来了满地死伤。始作俑者早已夺过了马匹,冲出了被撞开的城门关卡,消失在了莽莽荒野之中。 天云低压, 风雨欲来。 白墨轩立在城门前,面上的神情比他身后的天色更加阴沉恐怖。一个个门生噤若寒蝉。 一个重伤的修士拉住了一名门生的腿,嘴巴张张合合、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这名年轻的门生目露不忍,跪下弯腰,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闪过了几分难以置信之色。 等那名修士断气,他才起身,走近了白墨存道:“家主,据说闯关之人还只是个少年,非常年轻,只有十六七岁只有。而且,他的眉心……有一道红色的长痕!” 白墨轩浑身一震,回头道:“眉心长痕?” “不错,就是这个位置,从上而下,像是一道冒血的伤痕。实际上只是天生的胎记。”那名门生用食指在自己的眉心间虚虚地上下划了一下,迟疑道:“家主,您可还记得,在一个月前,大少爷的婚事上,新娘断头倒地后,当时,不就有一名深谙活人蛊为何物的少年站出来了么?弟子对他印象很深刻,尤其记得……他的眉心,也有一道类似的印记。这样的标志,应该很少能看到重复的吧?” 事实上,这名门生并不知道白墨轩是因为“活人蛊虫被抢走、精心保护了几年的小珂尸身被毁”才下令封锁城门的。不过,他这话歪打正着,还是点醒了白墨轩——曾经来过骆溪,既知道活人蛊的秘密,又恰好有同样的胎记……天底下怎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另一名门生则道:“家主,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心狠手辣,杀人的手法也很……该说是娴熟么?而多数人的脖子均被连皮切骨,可见其人所携的,绝非凡器,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剑,绝非仙门的无名之辈,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这样冲撞犯事了。” 一名门生道:“如果我们揪着‘眉心血痕’这个特征去找,说不定真的能查出此人身份,为我们师兄弟报仇雪恨!” 白墨轩的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拂袖而去,边道:“传令下去,绘出画像,彻查此人身份。” 先有夺蛊的旧怨,后有杀害门生的新仇,此事绝无可能轻易被揭过去。 贺熠在仙门之中,向来是“死敌多如狗,仇家遍地走”。奈何他心态极佳,从不怕仇多压身,也不怕午夜梦回噩梦缠身。闯出骆溪城门一事,跟他过去的斑斑劣迹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正因为这样,他完全没有料到——今日这个未被他放在眼里的骆溪白氏,将在未来让他在阴沟里翻了个大跟头,落入仙盟之手,险些便死无全尸了。 斩断缰绳,从守卫手上抢走了一匹马后,轻摇慢行的牛车摇身一变,成了马车,一骑绝尘。不多时,极目远眺,骆溪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贺熠向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马车跑太快颠得他不舒服,便拉了拉缰绳,让马匹降速,慢慢地走。 乡间小路绵绵,泥味清香,车轮辘辘碾压在上。长路两旁半人高的草垛在湿润的风中微微摇晃,无不充诉着即将下雨的气息。 堆在车上的禾秆草,本就是为了安全出城而用的。现在伪装被识穿,也已经远离了骆溪,它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贺熠以剑风扫掉了禾秆草,清理出了一块空间,盘腿坐下,将刚才埋在草堆下的一个包袱拉了过来,放在了腿间,翻了半天,才找到了两个已经冷硬的馒头,百无聊赖地嚼了起来。 无奈,这馒头实在放了太长时间了。贺熠面不改色地嚼了片刻,忽然“呸”地一声,将渣滓全吐了出来,道:“真他妈难吃。” 躺在他身旁佯装咸鱼的简禾:“……” 刚进入这具身体时,她还能活动一下四肢。可不知怎么的,随着时间推移,身体反而越来越沉重,变得动弹不得了起来,好在,还能透过微张的眼缝大致看到外面的景色。 简禾:“……” 她的脑门徐徐滚落一滴冷汗。 这种疑似植物人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她从没试过这样清醒地感受着主控权的“流失”! 不怪简禾紧张。须知道,之前的每一次跳跃,无一不是在填补四位病友个人履历的空白,总之,都有自身的意义。系统不会无缘无故送她去一个没用的时间点。 更何况,最后的这1000点咸鱼值,还相当特别——不论四位病友的状态是好是坏、情绪如何波动,咸鱼值都静如死水、毫无变化。 迄今,唯一的一次减少,就是在汾婴山下,系统宣布“多人副本【仙盟大会】被触发”的时候! 这副本名如此简单粗暴,没有特别偏向谁。搞不好,在这1000点咸鱼值里,四条不同的剧情线,都是在不断地往【仙盟大会】上靠拢。期间必定有很多突发事件。试问,若她得不到身体的主控权,关键时刻岂不是就要一直掉链子了? 更严峻的是,她不知道如何“苏醒”,才能不惹贺熠的疑心。卞七的第一次复活,还能用“玄衣的搜魂阵失败,所以魂魄回归”来解释。那这一次呢?她如何解释“死了一段时间又活蹦乱跳起来”的事实?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简禾:“……” 次奥,目前的这两个账号,一个娇弱哼哼离开主人半步鼻血就跟不要钱似的狂喷,真是光看文字,就有种谜一样的猥琐气息扑面而来。另一个干脆就半瘫痪半植物人状态,还被古怪的虫子寄生了……敢不敢不要那么坑爹啊! 系统:“宿主,你多虑了。我怎么会让你躺到结局呢?只是,现在还没到时机。等你察觉到能动的时候,请顺势而为,抓住机会,‘苏醒’过来。” 那边厢,约摸着也不是很饿,贺熠随手剩下的那个馒头扔到了车下,静了片刻,忽然又变了张脸,和煦地侧躺下来,一手支头,另一手则牵住了简禾无力的手,懒洋洋道:“小禾姐姐,你说我们之后去什么地方好?” 简禾心脏一动。 久违地听见了这种甜腻的、撒娇一般的声音,如果不是必须保持缄默,其实她很想答他一句。 “江州城去过了,骆溪去过了,天岂山也住了一段时间。这一次就换个别的地方吧。虽然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可以带你再玩一次。不过,最好还是选一个我们都没去过的……”贺熠亲亲热热地将她的手置在脸侧,甜甜道:“你想去虬泽吗?我娘是在那里长大的,我带你去瞧瞧如何?你考虑考虑呗。” 简禾:“……” 跟一具尸体拉家常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想到这,又有一丝淡淡的疑虑飘过她心头——贺熠不是在她身体里种了活人蛊么?如果他愿意,应该是可以控制她的尸身做出回应的吧? 系统:“问得好,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贺熠从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可他此时,却摆出了十足十的耐心,似是在等简禾的回复,一边心情极好地揉捏、玩弄着少女白晳柔弱的手,偶尔,还调皮地与之十指紧扣。可无论再怎么用力去握紧,只要他稍稍松手,少女的手便会自然坠落。 贺熠的笑容变淡了些,自顾自地下了决定道:“好吧,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去虬泽吧,我记得虬泽是要走这边这条路……” 忽然,马车车轮磕到了一块石头,猛地一震,竟当场松脱开来! 变故发生就在一瞬间,马车徒然一歪。贺熠猝然反应过来,饶是如此,还是来不及搂住简禾的腰。 这一失衡之下,二人同时落在了地上。不同的是,贺熠身手敏捷,落地打滚,毫发无伤。而简禾却毫无防范的本能,撞在了车子边缘,在泥土上滚了及滚,才停住。 简禾:“……”可恶啊啊啊啊! 贺熠翻身而起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将简禾翻过身来,瞧见她毫发无损,只是额头弄脏了一块,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抬手擦掉了那块脏污。可擦了几下,却没擦掉,这才发现,那是一块从皮下浮现出来的血癍。 贺熠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恐怖。 这不是活人撞伤后的血癍,而是用秘术保存的尸身保存不佳、有腐烂征兆的血癍。 强行让死人维持鲜活的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再加上,这蛊虫是抢来的,不是用他的心头血滋养长大的,又被迫从阴寒的环境离开,四处颠簸——这三重的负面作用共同影响下,即使贺熠用了些诡秘的办法,让它重新认了自己为主,可终究还是不太听话。 已经放进去一段时日了,它还没完全归顺新的宿体。连“保鲜”都保证不了,遑论控制她的尸身做别的事了。 “没关系,再喂点血,它就听话了。”贺熠咬咬牙,将简禾背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再喂点血就听话了……” 虽然走到半路车子坏了,但好在,他们走到的这个地方,并非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山野之地。日暮时分,远处的山巅升起了炊烟,可见附近必定有人类的村落。 落日的霞光映得贺熠的瞳孔一片赤红,他就这样安静地背着简禾顺着山坳小路行走,偶尔絮絮叨叨地说几句话。就像很久之前,被雨水浇得湿透、在山洞中躲了一晚上避雷的他,在天晴之后,背着高烧的她一步步走下天岂山。 那匹马也是有灵性,斩断了缰绳后,自动就跟在了后面。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人类的村落。 简陋的房屋成片地分布在了山脚下,看似稀稀拉拉的,其实绵延得很远,应该可以找到破庙之类的地方。 这种小地方进了陌生人,一般都会很惹人注目。然而,一进村门,贺熠却发现整条村子都死气沉沉的,根本没有多少活人,连牲畜也没有,像是集体搬空了。 简而言之,不太寻常。 正因空气寂静,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显得更为清晰了。 一名男人怒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随之而来的,便是竹竿落在皮肉上的“啪”、“啪”闷响。 贺熠置若无闻,打量着周围,思考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些时候,就算你不想管一些事,它还是会主动跑到你面前来—— 前方的路口冲出了一个布衣妇人,满头鲜血,眼眶青紫,捂头大哭,躲避着后方的棍棒。听声音,原以为追打她的是个壮汉,谁知道竟是个瘦弱的老汉,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挥舞长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毫不留情地打着妇人:“还敢跑,站住!卞七!” 贺熠原先视若无睹,冷淡地与之擦身而过。可这名字一入耳,他却忽然刹住了脚步。 而简禾,乍一听到这名字,也是以为那人在喊自己,第一反应是:“这么不走心的名字,居然也能重复?!”听了几次,才发现那老汉叫的是“卞青”。 她伏在贺熠背上,不能动弹,但还是听得见声音,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期然,就一股愤懑之气冲上了头。 岂有此理,居然打女人!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推开了老汉的手,哭嚷道:“不许你打我娘,不许!” “滚开!”那名老汉推开了少年,挥舞着竹竿,操着乡音,怒道:“再拦着我,信不信我连你也一起打死!” 话未说完,老汉的后腰忽地被人踹了一脚,力气极大。他猛然扑倒在地,跌了个底朝天,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只觉得那阵又痛又麻的滋味顺着脊柱窜上了全身,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一家三口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抬头一看,一个相貌如谪仙般的稚气少年正逆着夕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老汉爬起身来,跳脚怒道:“你是什么人?!我管教我婆娘,关你屁事?!” 贺熠慢悠悠道:“我刚才吃了个很难吃的馒头,比狗屎还难吃。” 老汉一愣,勃然大怒:“你吃了馒头不馒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开馒头店的!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踢我作甚!” 贺熠遗憾道:“嗳,我心情不好嘛。谁让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呢,没人教你什么叫‘碍眼就得挨打’么。” 老汉忌惮他腰间长剑,竹竿在手,可刚才打女人的威风全然不见了,只敢在原地骂骂咧咧:“你一定是有病吧,疯子!” 贺熠做完想做的事,对他的骂声左耳进右耳出,把简禾往上托了托,继续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老汉这才发现他背了个瘦弱的、面有胎记的姑娘。她正一动不动地伏在了少年的背上。这情景颇为诡异,可正常人都不会往“背着死人四处走”的方向联想,老汉只以为贺熠背的是个重病的姑娘,顿时找到了突破口,骂道:“丧门星!带着个丑八怪病秧子招摇过市,晦气!” 这话一出,贺熠瞬间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微微一笑。 老汉一怔,一阵恐惧的预感窜过了脊背。可没等他倒退一步,忽然眼前一黑,原来他的两只眼睛已被剑尖挖出!血直喷到了三尺高!他大叫一声,顿时痛死,晕倒在地。 见此血腥场景,被殴打的妇人两眼一翻,也昏倒了。剩下的瘦弱少年两股战战,惊惧万分地看着贺熠,可在贺熠看向他娘亲时,他还是擦干了眼泪,第一时间护在了她面前。 贺熠单手收剑,懒懒道:“不用挡啦,我要是想杀,你也挡不住。” 察觉到贺熠没有杀他的意思,少年脱力跪下。 贺熠道:“你们村子的人都去哪了?” 少年抖着道:“这里之前一直有邪祟袭击,大家就都搬走了……” 邪祟袭击,对贺熠而言,全然不足为惧。看来今晚可以待在这里了。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贺熠瞟了地上的妇人一眼,随口道:“你娘么?” “嗯。”少年擦干了眼泪,恨恨道:“他……总是打我娘,还不给饱饭我们吃。先前,村子的人都搬走了,他腿脚不好,翻不过山,我娘便留下照顾他……他还这样对我们!” 弃仙入鞘,贺熠将简禾颠了颠,背得更稳了一些:“哦。” 直到贺熠走远了,少年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咬牙朝着痛昏在地的老汉心口踹了一脚,这才回过身去,搀扶起了自己的娘亲。 村子中,人去楼空。果然能找到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有床有被,有米有井,甚至还有腌肉。贺熠逐间踢开了房门,选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最合他眼缘的房间,将简禾放在了床上,点亮了落满灰尘的油灯。 简禾额上的血癍,已经由一块铜钱大小扩大到了两倍。 “碗在哪里?”贺熠翻墙倒柜,把瓷碗扔在了床上。从他的箭袖中,滑落了一根被削得极度尖锐的三角形小铁棒。 贺熠熟练地解开衣裳,只见其心口之上,绘制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图案。 剜心取血,实际指的是取心脏周边的血,并不是直接刺入心脏,捅个窟窿。这并不需要多大的兵器,只需要一支足够长且尖、又能随时拔出,不会造成大出血的锐器。 暗红色的血沫一滴滴地落在了器皿中,漫过一半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一条弯弯的蛊虫自简禾的唇间爬出,钻入了碗中,津津有味地开始饮血。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 贺熠道:“吃饱了就进去。” 躁动的蛊虫安静下来,重新爬入了简禾的体内,那块血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了。 蛊虫不听话,可以用血安抚。但他不是蛊虫的第一任主人,这就意味着他得付出更多的血,才能制服它。 一次两次,还可以用此法。可若是次数多起来呢?谁也不是神仙,都撑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放血损耗。除非,能找到一个和那个阴阳铜鼎类似的、至阴至寒的地方,那么,蛊虫就不会经常躁动不听话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贺熠捏紧了那支长长的取血器,眼中闪过了几分茫然:“我要找一个养蛊的地方,养蛊的地方……哪里比较合适?小禾姐姐,你知道哪里比较合适吗?” 这话,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之所以要返回骆溪取活人蛊虫,正正说明其罕见、难养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别的。白家的铜鼎早就在炼剑时被损坏了,否则抢过来又何妨。 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这条蛊虫? 就在这时,床上的简禾的眼睫毛,忽然轻轻地抖了一下。 系统:“宿主,‘苏醒’的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贺熠:给我一个碗,oh可以不可以~(唱) —— 没赶上12点,但今天是粗长,嘿嘿。(*?▽?*) 谢谢姑娘们的长评和各种脑洞大开的评论,每次都看得好开心哒?(? w ?)? —— 感谢25277014、美食、肖歪歪。(x3)、dazaimax、一手凉凉送给你(x2)、清水汀、vg(x2)、小猫整天喵喵喵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法式豆浆姑娘们的手榴弹,感谢临沂姑娘的地雷(x3)和手榴弹,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地雷(x2)、手榴弹和火箭炮,谢谢大家!!!(づ ̄3 ̄)づ 84、第84个修罗场 “苏醒”的提示一起, 凝固的血络即艰涩地破冰流动起来,恍惚间,仿佛还听见“咔咔”的碎裂声。带着些微刺痛的热意摧枯拉朽, 游遍了简禾的全身, 有些发僵的肌肉一寸寸地舒展开来。 乍一看上去, 床上的少女仍旧像死了一样安静。贺熠背对着她坐在床上,正在想事情, 更没有注意到——少女微张的眼缝中,原本死气沉沉的黯淡眼眸久违地浮出了微光, 涟漪涤荡, 一点一滴, 越发明润。 简禾:“呜哇!” 系统:“……” 原来用货真价实的肉身来复活的感觉是这样的!俨然是先把整个身体冻成坚冰,再用锤子敲碎……那种骤然“解锁”的滋味, 真是酸爽得让人泪流满面啊! 或许是还没有适应好,冷不丁地,简禾的身体像过电一样抽了一抽。 床板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伴随着一声细弱的呜咽。 贺熠倏地僵住,猛地回过了身来。 而下一瞬,他的视线在简禾的脸畔定了一定,那支尖锐且中空的取血器于他指尖飞快旋转, 虚影万千,倏地朝着简禾用力刺下来。 大大你这是做什么?! 简禾吓得魂飞魄散,眼前一花,细嫩的脖子被凉丝丝的东西擦过, 再近一寸便会刺入肉中,不偏不倚,擦身而过,穿透了一只从枕下爬出的毒蝎的身体,将之精准且狠戾地钉在了床上。其尾巴的毒针,离简禾也就半寸之远。 简禾:“……”这是什么陷阱啊,居然枕头底下也会藏着这种东西! 贺熠转动铁棍,碾碎了毒蝎的外壳,将之扔到了窗外,这才发现手心有些刺痛, 原来,在刚才那种容不下思考时间的紧急时刻,他竟下意识地把发钝的那一侧对准了简禾,而把锋利的三棱那一端,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换了在从前,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绝无可能做这种损己不损人的事。到底是闲来无事想试试用钝的那头来练手,还是担心会弄坏心爱的宝物……谁知道呢。 简禾的身体还不太利索,但还是撑着爬了起来,手却在床边扶空了,差点摔下床去。 适时地,一双手接住了她。 简禾抬眼,下一瞬,便被一双手臂拖入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了。 她本就有点手软腿软,二人一同倒在了席子上。贺熠简直像是钻入她的身体里,有些疯癫地、执拗地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心口,屏息静听。 那薄薄的胸骨下一片死寂。 他的小禾姐姐,没有心跳声,身体也没有温度,还是一具尸体。 当年,她在棺木中复生的奇迹没有发生。而对目前的情况的唯一解释,便是活人蛊成功了。 这样也好……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哪怕只是要回来一个听话的行尸走肉,他也要一意孤行地做下去。 贺熠呼吸都在发抖,阵阵战栗的麻意自他全身窜过,痛乐交织。 简禾思索了片刻。 贺熠看到她坐起来,只震惊了片晌,便化作了如愿以偿的辛酸。恐怕,是把她醒来的原因归咎到了‘活人蛊起效’上面去了。 而恰好,就在几分钟前,他才为了安抚蛊虫而释出了一大碗的心头血。这下连理由也很充分了——就是因为以前没喝够,所以才会无法控制她的身体。 顺着他替自己找好的理由演下去,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先前,在傀儡乔迩的身体中时,她之所以能在不ooc的前提下自由说话行动,是因为夜阑雨与姬钺白都知道这个壳子里有魂魄。而活人蛊控制的尸体,即使能走能笑,却压根儿没有神智。 普通傀儡还有“被精魄附身”的可能性,而种下活人蛊的尸身,只能完全服从蛊虫主人的命令。 好在,贺熠的命令,并不难达成。 系统:“贺熠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回到‘卞七’还没死的时候。” 简禾轻叹一声,道:“……我知道。” 贺熠没有真的养过活人蛊,所以,她只要像天岂山时期那样,以“卞七”的态度对待贺熠,就已经符合他的指令了。而卞七在歇菜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天岂山上。 上述的思索只在短短一秒间,简禾已经下了决定,抚了抚他的后背,茫然道:“……贺,熠?这是哪里?” 她是在努力不穿帮,而在贺熠看来,她的一切反应,却都是出于他的意愿。 “……”贺熠的眼珠拉满了痛苦的血丝,嘴上却笑了笑,道:“我带你下山玩了嘛。” 面前的少女“哦”了一声。 按照常理,如果眼前的是原本的她,必定不会被这么一句哄小孩子似的理由糊弄过去,应该会追问诸如“我记得我们明明在山上过生辰,为什么突然会来到这里?”之类的话。 然而,在生辰那天发生的事,是贺熠潜意识里最想回避的记忆。自然而然地,也就不会让他操控的尸身问出这个问题来添堵。 就在这时,屋外的柴门忽然被人叩响了。 贺熠仿佛没有听见敲门声,倒是简禾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是谁在敲门啊?” 外面的人叩了一会儿门,没等到回应,才小心翼翼地唤道:“……大哥哥,你在里面么?我刚才听见了这儿有声音传出,隔得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这村野npc少年说得不清不楚,但简禾却知道,指引着他来到这里的,必定是弃仙落地时发出的空越戾啸。 掌风一送,柴扉“吱呀”一声,应声而开。外边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了半步,跌坐在地:“大……哥哥?” 平静几许,贺熠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他将弃仙搭在了自己肩上,嘻道:“恭喜,没找错人。有何贵干?” “我是来谢谢大哥哥刚才帮了我娘的。”少年爬起身来,脸上还带有刚擦干的泪痕,鼓起勇气道:“我们今天落日前就要走了,我要带着我娘去别的地方生活。其实,这条村子真的不怎么安全,尤其是大哥哥您进的这个房子,因为正对着山口的位置……就在前不久,几乎全家人都被魍魉残害。大哥哥,您最好也跟我们一样,在天黑前离开这里。” “啊?”贺熠惊讶道:“既然这个村子那么危险,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下来?” 少年摇摇头:“我们村子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危险的,至少,在一年前,我们连魍魉的影儿都没见过。”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一桩奇闻。就在这条村子里,有个叫林大华的老赖,四十好几的人了,却没点正形,终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混吃等死又一天。去年,这家伙为了躲债,足足在众人面前消失了大半年,根本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连家中的妻儿也当他死在外面了。 孰料,就在大家把他忘得差不多的时候,这林大华又冒出来了。而且,还不是灰溜溜地从哪个旮旯处滚回来的,而是真真正正的衣锦还乡,带着大把的银子回到了村子,震惊了整条村子的人。 回来后,林大华逢人便吹嘘,这钱都是他在外面做生意挣回来的。而事实上,这家伙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上次离村时,口袋里也是分文不剩,就算他真能在一夜间点亮做生意的技能,那他的本金是从哪来的? 而很快,人们就知道了答案。酒过三巡,这林大华一时管不住嘴巴,透露出了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在外面捡了块“神石”,自从随身携带着它以后,横财就一笔接着一笔来。 说着,他还掏出了“神石”展示给众人看。 那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晶石,通身铜锈色,花纹若流水,逸散缭绕着淡黑色的魔气。 听到这里,简禾登时无语。 外观这么独特的晶石,世上绝无可能再找到第二种——林大华口中助他登上人生巅峰的“神石”,正是仙魔大战古战场遗留的焚骨石啊! 少年握紧了拳头,恨恨道:“我们的村子,就是被这块‘神石’害死的!” 贺熠扬眉,来了点兴趣,托腮道:“‘害死’,此话怎讲?” 少年道:“自从这个秘密传开以后,别的村民嘴上不说,其实人人都不服气,都想弄一块同样的石头回来……” 只是,无须找到第二块“神石”回来沾沾光,惊人的变化已在村中发生——有时候,是去种地的时候挖到了棺材,听着很不吉利,可棺材之下,却压着明晃晃的金银财宝。有时候,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去,摔折了腿,却意外地在出事的地点发现了几个埋在土里的玉镯……简而言之,邪门而又让人难以抗拒的财宝不断涌来。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好运瓦解,厄运随之到来——魍魉食人、邪祟潜伏,整条村子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死的人多了,剩下的人也不得不信邪,为求保命,就全都搬离这里了。 听到如此邪门的故事,贺熠微微垂首思索,双眼忽有诡光一现。 ——焚骨石,他虽未见过实体,可也略有耳闻。这种东西,只是魔界之门被封印的遗留物,正常情况下,不会带有这么重的邪魔气息,甚至能影响到一方水土的人。 古战场那边,一定发生了不了得的大事,以至于能孕育出这样的焚骨石。而那样的地方,必定也是饲养活人蛊虫的天然宝地! 系统:“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800点。” 这时候减进度条?简禾有些惊讶。 犹记得,在她顶着“傀儡乔迩”的壳子与夜阑雨下山的那次,二人于汾婴的茶馆停留时,就曾见过一个死状凄惨、浑身的皮肤像是被化掉了的男人——这个倒霉蛋,正是一个专门倒卖焚骨石的商人。 再结合这一边的村子来看,虽然双方的性质不同,又八竿子打不着彼此,可毫无疑问,他们都与焚骨石产生了联系,并且,都不约而同地倒了大霉。 焚骨石变得邪门,正是仙魔大战的古战场出现异动的象征。 为此,仙盟大会才会提早举办。而姬钺白正是因为即将前往潼关,才会急着把“乔迩”从夜阑雨手上带走…… 而贺熠这边,这少年npc不过引出了这个话题,咸鱼值就挪动了100点,可见一斑。 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看不清的细线,引诱着每一个病友往仙盟大会的方向去靠拢! 少年提醒了贺熠以后,见天色不早,若还不动身,恐怕天黑都出不了山,便不再多话,转身离开了。 虽说这屋子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活靶子,但贺熠却没有挪走的意思,还到后山打了一只肥硕的山鸡,杀鸡拔毛,做了锅香喷喷的鸡汤,还将最嫩的鸡翅与鸡腿穿在了树枝上,在火焰上猛烤。 简禾坐在了屋前,歪着头看他。贺熠正蹲在了火前扇风,冷不丁被黑烟呛了一下,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甜丝丝道:“小禾姐姐,再等一会儿,马上就烧好了。” 尸体是不能吃东西的,连口水都流不出来,烧鸡烤了,简禾却没有口福。不过,贺熠还是给她放了副碗筷。 贺熠把餐碗都端到了桌面上,很自然地把鸡翅和鸡腿都挑了出来,放到了简禾的碗里:“给。” 简禾怔然。 这只山鸡虽然是肥,但其实个头不是很大,贺熠又久没有开荤,一个人吃掉一整只都行。 然而,已经把剩余的肉都吃个精光了,他却没有碰过简禾碗里的东西,好似她真的还活着,能把东西都吃进肚子里一样。 夜里,贺熠枕着弃仙,睡在了床的外侧。简禾睡床的里侧,她还真不相信贺熠会对一具尸体做点什么,所以睡得相当安心。期间,偶尔能听见贺熠起床出去杀丧尸的声音。可很快,他又会重新摸上床来,身上干干净净,一点腥臭味也没有。 凌晨三更,简禾忽然被贺熠不同寻常的动作所惊醒。 弃仙出鞘半寸,快速地削掉了烛火,满室归于黑暗,贺熠弯腰抄起了简禾的膝弯。简禾微惊,慌忙扶住了贺熠的肩膀,惊疑道:“怎么了?” 贺熠不语,带着她跃上了屋顶。等视线适应了黑暗后,简禾才悚然发现——荒山之中,月色如水。以这座村子为圆心,上百具丧尸蹒跚而行,逐渐朝这边靠拢! 从上百具丧尸间突围是有点困难,但对贺熠而言,也不是难事。 简禾之所以悚然,是因为——这与今早那少年所说的“每日十多只袭击”要多了接近十倍的量! 在林大华失踪、他手上的焚骨石也离开村子以后,这条村子所聚的邪气,虽然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只会日渐减弱,不可能逐日增强。 能瞬间吸引那么多的丧尸,必定是比焚骨石厉害得多的魔气才能做到的。 与简禾想到了一块去,贺熠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恶狠狠道:“真他妈的阴魂不散。小禾姐姐,我们走。” 可惜,这包围来得悄无声息,现在抽身,已经有些晚了。 对面的山上,嗖嗖地冒出了一列的黑影。 而为首之人,黑衣翻飞,魔气缭绕,光是站在那里,冷厉的压迫感便压迫而下,直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系统:“叮!恭喜宿主与‘玄衣’再见,完全激活【地狱bug条】。” 简禾:“……” 她头皮发麻,瞬间展开了页面,顿时双腿一软——前一秒还空荡荡的第一格“掉马进度条”,竟然已经涨到了9/10了! 那么,玄衣为何在这里堵她,就不言而喻了…… 次奥,这是什么坑爹的操作! 这进度条居然是见到了真人才激活的吗?! 之前都是在麻痹她的警惕心吧?! 那边厢,贺熠叹了叹,拽住简禾的手腕,将她挡在了身后,才慢条斯理道:“玄衣,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特技节目《名侦探玄衣》 —— 感谢临沂、临渊羡鱼、夕、九天姬罗、日澄、肖歪歪。(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哒(づ ̄3 ̄)づ!!! 85、第85个修罗场 闻言, 玄衣倒是没有动怒,冷冷地勾起了唇角。那种眼神,就好似他已经稳操胜券, 不过是在胜利的号角响起之前, 蔑视着垂死挣扎的对手。 ——与十多年前的那个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 在肮脏的冷巷前,穿着体面的魔族少年俯视着那个痴心妄想的小乞丐时, 如出一辙的眼神! 贺熠瞳孔微缩,一股轻微的戾气冲到了眉心。 这么多年来, 来自于他人的痛恨、唾骂都如过眼云烟, 不曾在他心间留下过痕迹。惟独, 他恨透了这种玄衣这种轻蔑的、不屑的眼神,让他恨不得冲上去, 亲手挖出那双眼睛,一下一下捣烂它们! 察觉到了冲面而来的杀气,立在了玄衣身后的数头巨大且凶恶的魔兽虎视眈眈地盯着贺熠, 从喉咙间发出了威吓的低吼声。 简禾被贺熠强行地拽拉到了身后,手腕被捏得生疼。 贺熠虽看起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简禾却知道,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为紧张的状态。 而且……即便是前方挡了一个高挑的少年, 简禾仍能感觉到,从刚才开始,便有一道锐利的视线锁定了她。 简禾:“……” 完了,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即将被炸成炮灰”的灭顶恐惧。 贺熠咬牙, 飞快地环视一眼四周,缓缓地自屋脊上退了一步。 不过是轻微的一个退后的动作,只听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屋顶上的瓦片已被轰然隔空击碎! 简禾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空气中还蜷曲着一缕尚未散尽的魔气。那块被它隔空击碎的瓦片,距离他们的脚后跟只有半只手掌的距离,无疑是一次昭然若揭的警告。 简禾:“……” 得了,所有退路已被封死,不可能再突围了。 幽黑的夜幕之下,乌云盖月。荒山之中,丧尸的嚎叫越发接近。无数魔兽的双目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山壁,如同一张早就铺设好的天罗地网,只等猎物陷入其中。 只消玄衣的一声号令,饥肠辘辘的魔兽便会冲下山来,将目标撕成碎片。 腹背受敌,退无可退。 简禾:“……” 完蛋了,这次真的完蛋了。 根据她对那“掉马进度条”的了解,这玩意儿是循序渐进的,不可能瞬间实现从0到9的飞跃。 换言之,玄衣很可能早就开始怀疑她了,只不过,鉴于之前两人一直没有见面,进度条便一直维持在了0的假象中。此刻,解锁了以后,之前隐藏的数值瞬间恢复,就涨到了9了。 为什么? 简禾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上一次的那一别时,玄衣应该是完全相信了她的。为什么才短短几个月,怀疑值居然会涨到这么可怕的地步? ——自然,简禾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竟是一块已经融合的骨头出卖了她。 那边厢,玄衣抬手抚了抚魔兽的头颅,身后的魔兽顿时气焰全收,温顺地低下了头来。他这才看向了贺熠,道:“贺熠,我虽不喜仙门,可他们有句话说得真的不错——你果真是天底下最无耻的烂疽,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天煞灾星,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玄衣并不清楚公孙氏与贺熠的过往牵扯,更不知道贺熠是顶着“灾星”的名头降世的。 所以,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穿透了贺熠的铠甲,如一根毒刺般,深深地扎进了贺熠的心脏里。 贺熠眼中凶光乍现,却蓦地爆出一串大笑,连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向来如此,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不觉得很可悲吗?” 若换了是第一次见到贺熠的人,一定会因他这喜怒不定的性子而举棋不定,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可这之中,却不包括与贺熠多番交手的玄衣。 不如说,正因为领教过这条疯狗的阴晴不定,玄衣一眼便察觉到——对方有点儿不冷静了。 被激怒了?有意思。 玄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赤色双瞳染上了几分怜悯之意,像是在打量一条被烂泥糊住了眼睛的可怜虫:“到底是谁可悲?你看看你,分明气得快不行了,却从来都不敢正儿八经地发一次怒。我看,从小到大,都没人把你的‘愤怒’当过一回事吧?所以,你要在别人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之前,抢先表示自己不在乎……” 在市井打滚多年,贺熠何曾是会被几句话就打击倒下的人。几乎是一个瞬间,他就找到了反击的言辞,咧嘴道:“玄衣,你也不用假装很了解我了。说到底,天底下最没资格骂人是无耻疽虫的就是你了,其他人再无耻,能有你们魔族人无耻?能比你们更像疽虫?” 此话一出,玄衣身后的魔族人出现了轻微的骚动,站在他身后的夏昊咬牙道:“你他妈说什么……” 玄衣却道:“让他说。” 他倒想看看那张嘴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因情绪波动,贺熠白天才取过血的伤口,此时正隐隐地翻滚着痛意。 他轻咳了几声,方狠狠地呸了一声,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们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了?想代表仙门那些老头子惩戒我?别忘了,一百年前,你们祖宗不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来抢占人类的地盘,九州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现在呢,你们的主子也尽得祖宗的真传,守不住自己的人,就去抢别人的。活人你要抢,这次连个死人也不放过!” 死人? 始料未及的话,让玄衣怔了怔,仔细地看向了贺熠身后的少女。 确实,从他出现开始,她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像个木偶一样站立在原地——确实不像是个活人。 不错,死人是不能站立的。但若是贺熠用什么邪门歪道让她动起来了呢?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不就说明藏于她体内的魂魄已经逃了? 那么,从“封妩”的第二具身体消逝开始,他心中发酵至今的怀疑,岂不是永远失去了证明的机会? 玄衣咬牙,藏于袖中的手指轻轻发抖,声音如同浸满了冰刀,危险至极:“贺熠,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贺熠骂道:“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手脚!搜魂阵失败后,卞七魂魄才回归了几个月就又突然没了气息,不是你在捣鬼还有谁?你的封妩又不是只在卞七身上投了生,你倒是去追别的魂丝啊!揪着卞七不放是几个意思?!”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但玄衣终究比贺熠冷静,也知情更多,马上就捕捉到了他话中泄露的信息。 ——原来如此。 他当年在卞七身体上留下的魔气没有骗他——“封妩”的身体,从“卞七”身上得到了一个完整的魂魄。而且,这边移魂阵无端端失败了,“封妩”才刚散魂,“卞七”的尸体就在那边复活了! 万幸的是,贺熠似乎不像他那样了解内情,还以为“卞七”复生,只是因为魂丝逸走,而没有联想到——简禾的魂魄很可能在“封妩”和“卞七”两个身体中自由逸走。 这个猜测很疯狂,很匪夷所思,但越是往下深挖,就能发现更多的论据来支持。 很多时候,“了解”就是一种优势。这样的优势,玄衣绝无可能会大方地跟贺熠分享。倒不如说,他恨不得贺熠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蠢到最后就好了。 而现在,他说“卞七”已经死去……到底是真的死去,还是简禾的魂魄又一次离体,玄衣不得而知。但是,不论如何,他都要把“卞七”夺到手里,之后验证猜测的机会多得是。 两看相厌,话不投机,不过是因为一方想趁机逃走,一方想探听更多消息,才会一直说到现在。既然已无斡旋余地,难免要见血—— 剑光铮然迎面而来,贺熠侧身闪过那一击,背起了简禾,拔出了弃仙,剑刃相击,迸溅出了璀璨明亮的火光! 剑光快得让人全然看不清,简禾被贺熠单手护在了身后,就好似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甩得几乎要吐血了。 而没打多久,战况便开始有点一边倒了。 就连简禾都看得出来,贺熠挥剑的动作有点迟缓了。 不过,上一次,他之所以能凭一人之力就将整个蚀月境闹得天翻地覆,大部分是时势使然。 那会儿,那具复活封妩所必需的、以魔气所造的身体就在那座大殿里,而且移魂阵正在进行,若阵法被剑风扫坏,玄衣处心积虑部署多年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为了底下的阵法的稳定性,玄衣甚至连撕裂空气、转移地方、把贺熠丢出去也做不到,所有软肋都迫不得已地暴露在了贺熠面前。 并且,那时的“卞七”已在垂死状态,贺熠可以鱼死网破,而玄衣却不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故而,才会让贺熠占尽了上风。 而现在,双方的情况却恰好颠倒了。 做好了万全准备、又没有了软肋钳制的玄衣,又岂会让猎物再一次从他眼前溜掉! 虽然为了不毁坏“卞七”的身体,玄衣不能召唤魔兽,必须近身作战。但是,今日的他,对上一个心口有着窟窿、放血过多灵气受损,还处处保护着背上少女尸身的贺熠,却是绰绰有余了。 “锵——” 一个不慎,被贺熠护在背后的简禾脱了手,被玄衣拽住,像提着鸡崽一样提了过去。 贺熠尖声道:“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感谢一手凉凉送给你、一只土土文哟、萧然、清水汀、泡泡茶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xxgz姑娘们的手榴弹!!!(づ ̄3 ̄)づ么么哒~~~ 86、第86个修罗场 面对他的尖叫声, 玄衣嗤笑一声,置之不理,且反手就是一掌。贺熠以弃仙抵挡, 可防不及防, 仍被震出了一口血。 简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喊了声:“别……” ——她可没忘记,系统曾说过, 在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中,“四个病友都必须活到最后”乃是一条硬性要求, 否则任务就会当场over, 重演一次5000点咸鱼值的噩梦。 为了滋养她体内的活人蛊虫, 这段时间贺熠不知已经放走了多少的血……本来就很虚弱了,按玄衣这种大输出的狂暴打法, 恐怕再来一下,他的血条值就会当场清空! 殊不知,这一声刚喊出口, 她就听见了头顶有人冷哼了一声。手腕被紧紧地扼住了,简禾一个趔趄,就被拖拽到了一个怀抱里。 玄黑的长袍,泼墨翻滚的银纹, 以及蔓延在周身、几欲暴涨的妖异魔气…… 简禾哆嗦了一下,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整个人都老实了。一味躲避不是办法,简禾心道:“我就偷偷地看一眼他是什么表情, 就看一眼。” 随即,鼓起勇气抬眼,与一双沉暗仿佛要吃人的赤瞳对上了。 简禾:“……” 她的脑海里,仿佛听见了硕大的丧钟砸地、四分五裂的巨响……吾命休矣! 不对,先等一下,现在还不是晕倒的时候! 显而易见,玄衣对她的怀疑已经到达了顶峰,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但其实,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贺熠就在她前面。 不论如何,她都必须把“被活人蛊控制的尸体”这个设定演下去,否则,贺熠那边也会穿帮了。 要是两边都掉了马……那画面太美简禾不敢想象。 打定了主意,简禾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瞪了回去,道:“你是谁?” 反正,她现在的人设是天岂山时期的卞七。而被贺熠带回天岂山前,在那座破庙里,她曾故意启动过失忆大法,假装不记得第一次被玄衣抓走的事情。所以,这个反应也很正常。 玄衣沉声道:“你问我是谁?” 简禾:“呜!” 冷不丁地,她背在身后的手腕即被捏住,玄衣冷笑,一探其脉,触不及任何搏动。 贺熠那疯子这回没有撒谎,这确实是一具尸体。 那边厢,见此一幕,贺熠以弃仙支地,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呕出一口血,道:“你可真傻,我说了她是死人你又不信,非要亲自验证一番!看到了吧,她身上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不过是我用活人蛊操控的尸身,你带她回去也没用!” 玄衣蹙眉。 怀中的少女好似听不懂贺熠说的话一样,仍旧是那副表情。 活人蛊? 当真……只是活人蛊? 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虚弱得几乎站不直的贺熠,却出其不意地抽出了剑! 弃仙淡白色的冷厉剑芒角度刁钻地直袭而来,且好死不死,它对准的,恰好是玄衣的额心! 简禾陡然一震。 她永远不会忘记,玄衣的额心,藏着一个秘密。 少年时的他,曾经为她亲手拔掉了额心的鳞片。她当时不知道,这是后来系统告诉她的,让她动容了好久。贺熠也绝不可能会知道这个死穴。之所以会对准这里刺下,多半只是巧合,没曾想过借此就能杀掉玄衣。 如果他选的是别的地方,玄衣有魔族人惊人的自愈能力护持着,就算真的见了血,也不会有大碍。 惟独是额心,乃是玄衣全身最脆弱的一个地方——人形时是如此,兽形时更是如此。 一旦被弃仙所伤,必将瞬间直入三寸,击穿头骨,让他痛不欲生! 若没有为她拔下了鳞片,玄衣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那么一个弱点在。 简禾痛苦闭目。留给她抉择的时间,其实短暂得容不下任何思考,弃仙的剑刃的寒意已经直逼到了眼前! ——或许,这便是命运。有些时候,面对窘境时,理智上很清楚怎么做才能明哲保身,可你的身体、本能,却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对着某些人,你永远无法冷酷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蓦地,她生出了一股大力,用肩膀撞开了玄衣,颤声道:“贺熠,不行!” 简禾与玄衣身高差距颇大,但她刚才那一下使尽了全力,玄衣被她撞得稍微偏了一个角度,目露讶异。 便是这一个细微的偏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弃仙的剑刃擦着他英挺的眉心而过,没有刺伤肌肤,反倒是二人飘荡在空气中的黑发被剑气削断了十多根。 一击不成,贺熠的思绪难得出现了几秒的凝滞。 ——小禾姐姐……刚才反抗了他?! 他对玄衣的杀意已如此明显了,而被活人蛊控制的尸身,没有自己的思想,应当是完全服从于主人的意志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而没来得及想太多,他的心口即被一条以魔气化成的鞭子抽中,猛地摔飞出去,倒在了地上。心口化出了一抹凄艳的血花,逐渐在布衣上扩散开来。 简禾瞪直了眼睛,玄衣却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俯首,嘴唇贴在她耳边,吐出阴森森的气息:“你再说一句替他求情的话,我就卸掉他一只手脚。” ——不管她真的卞七还是假的卞七,是尸体是活人,他都不想再看到她为那条疯狗这么紧张的模样了。 感觉到玄衣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中饱含的森然威胁,简禾一僵,聪明地闭上了嘴,同时心中徒劳地安慰自己道——贺熠虽然看上去快不行了,但是,在一年以后,她与姬钺白、夜阑雨二人共处时,这个任务还没崩盘。说明,贺熠必然是像小强一般,顽强地活到了那个时刻的。 见她再不说话,温温顺顺、委委屈屈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玄衣看了她半晌,忽地抬手,往她后颈一按,少女顿时软倒在他臂间。他这才转头,修长的五指凌空一收,那缕化作长鞭的妖艳魔气就逸散为虚影了。 本来,刚才的那一下,他可以选择直接刺透贺熠的身体,把这个祸患当场掐灭。 可是,活人蛊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若“卞七”的身体里真的有蛊虫,贺熠一死,蛊虫就会随之而亡,那么,留着他的性命就还有用处。 玄衣敛目,命令道:“把他带回去。” 部下忙道:“是!” 只是,等众人靠近了重伤的贺熠时,原本还在昏迷的他却猝然睁目,抬手不知扔出了什么东西。 “啊——” “我的眼睛!” 最靠近他的几个魔族人几乎同时捂住眼睛跪倒在地,众人立即警觉。而挥散了浓郁的夜雾后,刚才贺熠躺着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滩血了,哪里还有那个虚弱的少年的身影。 “居然这也能遁逃掉!”夏昊咬牙道:“主上,属下马上就去把他追回来,亲手押回蚀月境。” “不必了,目的已达,穷寇莫追。”玄衣抄起了简禾的膝弯,瞟了夏昊一眼,平静道:“况且,你也打不过他。” 夏昊:“……” 玄衣眸色变深,这幽谷之中,透明的气流渐而渗入了些许墨汁般的异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轰然撕出了一道裂口,如同在天空中竖立起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蚀月境的入口。 而待所有魔族人跃入其中,这道壮观玄奇的“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小、消失。 晨光熹微,山谷幽幽,除了满地的砖墙瓦片、百多具还在晃晃悠悠地四处游荡的丧尸,以及那个被丧尸啃得稀巴烂的打老婆的老头以外,此地便是真真正正的空无一人了。 简禾的意识由模糊转为清醒时,距离事发时,已经过去了几个晨昏。 缓缓地睁开双眼,望见了头顶上那盏飘飘荡荡、漾着鬼火的长明灯时,她还有点儿初醒时的恍惚。 这哪? 怎么那么冷?还又黑又阴森的。连被子也没给她一张…… 指腹轻轻地摸索了一下身下所躺之物,神智渐渐回笼了。 不对,这好像不是床,而是地板。 即使铺了一层平滑而软的毯子,依然有股瘆人的寒意从地下透出来。 在昏迷前发生的事,骤然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简禾的视线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室内的环境,刚坐起来,昏昏沉沉间,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本以为只有自己的地方忽然冒出了别的声音,简禾瞬间清醒过来了。 回过头,玄衣正舒展着身体,倚在了一张高耸的黑色长椅上,幽深的双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简禾:“……!” 她来过这里——这里,是玄衣在蚀月境中的卧室。 而且,与昏迷前见到的他不一样。此时的玄衣,倒真的像是刚沐浴完,准备休息了一样。长袍宽松,身姿舒展,甚为慵懒。 但简禾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胸中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才会有如此做派。 危险的直觉攫取住了她的每一块立毛肌,连脚趾头都窜过了一阵麻意。 玄衣的目光锁定了简禾的脸,没有错过一分一毫的变化。看了一会儿,他才轻飘飘地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卞七。或者说……封妩?简禾?” 而他藏于长袖下的手,已经几乎要将坚固的石椅捏碎。 他!发!现!了! 一瞬间,简禾的小宇宙中就只剩下这句话在回荡……一百只在心间飞奔而过、咚咚咚踏地的草泥马,震得她七窍生烟,几乎失去了回话能力。 简禾的手指神经质地在背后蜷缩了一下,气弱道:“……你在叫谁?我就只有一个名字,叫卞七。” 人在遇到危险时,或是在劫难来临前,或多或少都会有种鸵鸟心态。 就像此时的简禾,那么多次的任务,都未曾有过这样脱轨的时刻。没人告诉她“当任务对象触探到任务的本质”该如何应对,故而,她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延续刚才的那出戏,抵死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啦啦啦~ 我发现,每一次双更,第一更的评论就特别少(○` 3′○),都迫不及待地翻页看第二更了是不是(○` 3′○) —— 感谢夏徵、临沂、美食(x2)、一只土土文哟、恋恋水无痕姑娘们的地雷,感谢随遇而安姑娘的火箭炮,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手榴弹和火箭炮,谢谢大家?( ?` )!!! 87、第87个修罗场 长明灯忽明忽暗, 玄衣支着下巴,审视着她,长眉狭眼, 幽幽赤眸, 沉黯得好似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芒。 片晌, 他才意味不明地轻轻道:“卞七……可我却听说,你在江州城时, 一直管自己叫‘简禾’。” 简禾:“……!” 艹艹艹艹艹,玄衣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一瞬间, 诸如什么“他在自己身边安了眼线”、“他跟贺熠磋商交流过”、“他有顺风耳”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系统登时无语, 适时堵住了她的脑洞, 道:“当然不是。宿主,想想江州城。” 简禾一怔, 顿时了然。 ——某种程度上,“卞七”跟贺熠都是“名人”。后者之臭名昭著就不需多阐述了。而前者,本就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简禾顶着这个壳子, 在冬江的采莲工人中以真实姓名混过一段时间。而来自于白家的悬赏追杀令,则让她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两个人,不管走到哪里,必定都有迹可循, 不愁没有线索。 况且,在【分尸魍魉】的副本中,在她心软放走了重伤的孟涟、贺熠跟她闹别扭而短暂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就护送过一个迷路的水生魔族小孩儿出城。 区区一个小屁孩都能进来, 可见江州城根本没有拦住魔族人的可靠壁垒。打探消息对玄衣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便派个部下进城就行了。 只是,两个壳子的名字相同又如何?充其量,这也只能是佐证,不能是“二人同魂”的铁证。 说起“证据”,简禾一个激灵,连忙点开了“掉马进度条”的画面。匆匆一瞥,她随即头大地发现——原本数值为0的第二格,如今已经涨到了5/10。不过,属于玄衣的那一格,直至现在也还停留在9/10。 简禾:“……” 四格均有不同程度的填色,难免给了她一种四面楚歌的凄凉感。 虽然玄衣的掉马条还没满格,但涨到那么高,一定有他的理由。说实话,简禾对“能不能过关”不太抱有希望。 系统:“既然决定了抵死不认,那就好好演下去吧。不建议中途改口供。” 简禾没打算对玄衣说实话,可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啊?” 系统:“很多东西你都无法解释。而且,不改看起来更有气节。” 简禾:“……” 罢了,既然【抵死不认】的戏已经开演,未见棺材,又岂能中途认怂。 这一串的思绪,不过在一瞬间闪现。简禾定了定神,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满不在乎道:“这个年头,行走江湖的人,没个几个化名怎么能行?那个名字是我随便取的,我还有十七八个化名呢,张三李四王五……你不知道而已。” “是么?那可就巧了。”玄衣讶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我认识一个人,她也给自己取过一个化名,叫做‘简禾’,跟你的一模一样。” 简禾干笑道:“那就是巧上加巧了呗。” 可谓是极好地诠释了那句话——油盐不进,死活不认。 玄衣止住了笑。 非但不笑了,眼中还笼上了一层似雪寒霜。 简禾:“……” 正当她脑海警铃大作之时,围绕在周边的空气蓦然扭曲,滋生出了一缕诡异的黑雾,缠住了她的腰。 魔牵索! 在第一次被搜魂阵逮住时,简禾就领教过它的厉害。更何况这一次,它是由玄衣释出的。 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无果,被魔牵索卷着往前送去,直送到了玄衣的座前。 与第一次被逮住时很相似的情景,但是,终究是有所不同的。上回,玄衣对待她的动作颇为粗暴,毫不在意地将她扔在了法阵上。而这一次—— 猝不及防地,托举着简禾的那股无形的力消失了。而在身体砸到地上前,倏地多了一层缓冲,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地毯上。 简禾:“……” 刚才仗着离得比较远,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挺有底气。而此刻,彼此距离之近,已到了伸手可触的地步。 或许她该庆幸这具壳子的心脏是不工作的。否则,它此时一定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也必然会被玄衣察觉端倪。 简禾哀叹一声,叫苦不迭,忽然发现自己的膝盖压住了他玄黑的丝质长袍的一角。蔓延向黑暗的长纱微微亮出金红的火光,黑雾冲天。 她立刻退了一步。 嗯哼?玄衣不悦地抬了抬眉,倏地,缠在她腰上的魔牵索再次收紧,将她推到了比刚才更近的地方——直接趴在了玄衣的膝上。 简禾:“……” 不愧是大佬的主场,别人根本玩不过他啊擦。 玄衣道:“你躲什么?” 简禾嘴硬道:“我没有躲啊。我这不是怕压皱了你的衣服嘛。”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她醒来之前,短短的几个昼夜,他已经探过她的身体。在那血肉之中,真的有一条活人蛊虫。 魔族人虽然一直被视作邪恶的代表,可他们天性傲慢,自命不凡,对人类钻研出的一些邪门歪道、让人作呕的玩意儿,其实是看不上眼,也不屑去学的。玄衣亦然。 不过,虽然没有豢养过蛊虫,他也对这玩意人略有耳闻——它需要主人每个月释出一碗心头血来滋养,否则,就会带着寄宿的尸身一起枯萎消亡。 “卞七”几天都没动静,无呼吸无心跳,却仍然维持着“保鲜”的状态,大概是因为还没到给蛊虫喂血的限期,它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矛盾的地方就出在这。 当年,移魂阵之前,玄衣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缕魔气。 魔气只能附着在活物身上。若身死,魔气也将逸散。就是凭借它,他才会通过重新凝聚的魔气,察觉到“封妩”一死、“卞七”就复活的事实。而如今,她明明看着是死人,可身上的那缕魔气却仍然是凝聚状态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若她还活着,怎可能让蛊虫附身? 若她已经死了,魔气又怎可能不逸散? …… ——这么想的玄衣,自然没有猜到,贺熠并不是这条蛊虫的第一手主人,喂血间歇也不是一个月一次。也料不到,简禾会有个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的系统。 说到底,这个壳子能完好保存至今,全赖它如今处于被简禾控制的状态下,是个半死半活的状态,故而活人死人的两边的便宜全占了。 要不是这样,贺熠消失了数日、蛊虫饿了几天,这个壳子早就报废了。 望着简禾苍白无血色的后颈半晌,玄衣出了会儿神,忽然换了个话题,敲了敲椅子,道:“先前,在村子里时,你好像问过一句我是谁。” 简禾倏地抬头,心道:“糟了,要来了。” 玄衣一顿,声音转厉:“卞七,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我么?那么,你为什么要在贺熠偷袭我的时候喝止他?为什么要保护一个来截杀你的陌生人?” 简禾握紧了拳头,道:“那是因为……!” 玄衣步步紧逼:“因为什么?” “因为……”简禾急中生智道:“因为你很凶!” 玄衣:“……” 简禾硬着头皮编道:“你看起来很不好惹。那时,我们都被你的部下包围了,如果贺熠刺伤了你,我们两个肯定会更加倒霉、更加吃不了兜着走。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刺伤你,还不是自寻死路?” …… 这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但却是情急之下,能想出来最合乎情理的了。 纵然是玄衣,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出人意料地,玄衣听到这里,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终于有些失望了,没有继续逼问下去。 简禾松了口气,但也觉得颇为怪异:“地狱bug条还居高不下,玄衣会这么轻易被糊弄过去?” 然而,在这一次无果的对峙后,依照系统的提示,也主要是没别的选择,简禾在蚀月境中住了下来。可自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玄衣,所以,也没机会去看看他的态度。 玄衣并没有禁过她的足。毕竟,有过一次被闯入的经历,如今的蚀月境已非往日那么容易进入。她又无法打开边界,就算随意在里面溜达,也出不去。 住了几天,她才发现这地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阴森。湖泽、山川、幽谷,应有尽有,风光绝美。且还有不少的魔族小孩儿在这里生活。 简禾见不到玄衣,闲着没事干,也跟他们玩过几次,似乎也悟到了为何这些魔族人愿意追随着玄衣。 在玄衣出现之前,魔族人大多都要东躲西藏地生活,若运气不好,便会落得一个跟觅隐村一样的下场——遭到仙门宗派屠戮。蚀月境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片难能可贵的净土了。 这天,简禾刚与几个魔族小朋友玩完,在树林中的一架秋千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动作很温柔,声音却很傲慢:“都天黑了,还在这里睡?” 简禾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前方立着一个瘦削的黑衣少年。 青涩的面容,倨傲的表情,并不崭新、却洗得很干净的衣裳。 是十年前,仅有十五六岁的玄衣。 简禾愣住了,缓缓道:“……玄衣?” 这什么情况? “怎么了你,睡傻了?”玄衣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可等了一会儿,简禾都还是那副愣愣的表情,他终于微微蹙眉,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严肃道:“你不舒服?” 简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四周的景色终于清晰了起来。 她身处在一片惬意的小桥流水人家前,对岸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这里,是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获得的第一个奖励住所。 作者有话要说:  睡神来袭,冲刺5000字大肥章失败_(:3∠)_岂可修! —— 感谢小猫整天喵喵喵、小思緒、aggg、清水汀、素锦绛、一只土土文哟、ooooooops、九天姬罗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肖歪歪。姑娘的手榴弹、你有猫饼吗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88、第88个修罗场 简禾愕然地坐直了身子, 视线模糊了一瞬,再度聚焦。 飞鸟渡川,暮色四起。河的对岸灯火阑珊。高耸城墙之外, 西朔山的轮廓于黄昏中若隐若现。 一轮金黄的圆月悬于青空黯云之后, 正是中秋佳节。 简禾目瞪口呆, 一阵极其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哪?什么情况? 时间跳转?睡糊涂了在做梦?幻象?神识溢出?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已有无数种猜想淆乱地在她脑海里划过, 叽叽喳喳地发表讲话。 保险起见,简禾在脑海里唤了几声系统, 然而, 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像是进入了一个没有信号的屏蔽区域。 简禾:“……” 这流氓软件,平时倒是威风八面, 到了关键时刻就靠不住啊! 虽然暂时与系统失去了联系,但是,只消一想, “时间跳转”的猜测已被她排除——这是只有系统才能实现的操作。它应该不至于那么丧病,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不打声招呼就把她“咻”地送回十多年前吧? 简禾轻吸口气,定睛看向了手心。 这是“封妩”的身体。双手掌纹细腻, 衣袖处还有洗多了才会出现的零星线头。 在被推醒之前,她应该是在打盹。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如今,骶尾部还隐隐地酸痛着。 这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那么考究的细节加工……都说明了绝无可能是在做梦。 那么, 有没有可能……是玄衣布下了幻境,在诈她? 别忘了,蚀月境本来就是玄衣一手构筑出来的庞大幻象王国,移山换海都是小事,更何况是幻化出一座小木屋。 简禾思索了片晌,慢慢地否定了这个可能。 ——若这真的是陷阱,那她早就露馅了。 废话了,要是她真的就是普通人卞七——一觉睡醒,就看到自己去了一个陌生地方,身旁有个陌生的少年,一上来就伸手摸自己的额头……不至于吓晕,但至少会警戒、闪避。 所有毫无防备、自然而然的亲昵,都源自于长年累月形成的信赖和习惯。 而她一露出马脚,玄衣的目的达成,也就没必要继续费力地维持幻象了,就像逮住了猎物的猎人可以收工回家,无须再蹲守在陷阱旁一样。 排除来排除去,简禾不大乐观地估计,她应该大概可能也许处于了玄衣的神识之中。 神识一般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溢出。要么,就是玄衣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在走马观花时,浩瀚庞大的神识无意中将她这个小虾米也吸纳了进去。 简禾:“……” 按她对玄衣的了解,他就算ooc成恋爱脑,也不会干些‘为了泡妞而捅自己一刀”之类的蠢事。pass,pass…… 另一个可能,就是玄衣主动敞开了神识,引她进来。 好在,神识的主人,虽然可以“请”人进神识,却无法决定客人以怎么样的形态出现。 打个比方,当年,她与mini版的夜阑雨一同被困在蛇蛋里面时,就被高烧不退的对方“请”进过他的神识里,并在“胸毛大汉”,“夜勖司的随从”、“真身的游魂形态”三个角色里切换过。要是时间再拖长点,搞不好她还会变成一条狗、一棵树——这是夜阑雨本人所控制不了的。 这次也一样。若她真的处在了玄衣的神识中,玄衣是无法断定她成为了什么东西的——有可能是路人,也有可能是一块石头、甚至一株草。 说起来,她这次之所以会进入“封妩”的角色中,大概是因为曾经与这个身份结缘过吧。 同样的道理再反推回去——简禾也无法判断出成年的玄衣附身在了什么东西上。彼此的底牌都没有亮明。 但没关系,她要做的,不是认出玄衣是谁。只要她维持着“封妩”这个角色不ooc,就算成年的玄衣有通天的本领,也绝对分不清他神识里的“封妩”,到底是被简禾控制着的,还是回忆自动生成的! 这恐怕是现下最可行的一个办法了。 思绪飘飞了片晌,顷刻间,简禾已经下了决定,缓缓抬眼。 如今,正值他们动身前往岚城赤云宗的前一年,还赶上了中秋节。 在信城的两年时光,确确实实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难以想象,在不久后,这么和睦的两人会剑拔弩张、反目成仇,匆匆死别。 魔族与人族的生活习性不同,自从简禾半拖着玄衣过了一次农历新年后,玄衣嘴上不说,但简禾却看得出来,他其实对这种新鲜的事物挺感兴趣。故而,之后的每一个人类的节日,她都会拉着玄衣去体验体验。 半个月前,她已经与玄衣说好了,要在中秋节的晚上带他去花灯会逛逛。在等天黑的时候,她在篱笆围起的小院子打了个盹。神识,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简禾心中有数,从容了不少。 霞光万道之中,少年玄衣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蹙眉拉起了她的手,“扑通”一下就朝她单膝跪了下来。 “哎?不用啦。”简禾还以为他是想探自己的脉,连连摆手道:“我刚才是睡糊涂了、胡说八道的,其实真没不舒服,精神得老虎都能打死几只……” “真的?”玄衣抬眼看了她一下,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的指腹在她手肘的某个位置精准地按下。 霎时,一阵又麻又痛的感觉窜了上来! 简禾被激得浑身一抖,脸色大变,厉声惨叫道:“啊!!!痛痛痛!!!玄衣,你想死吗?!!” “知道痛了?今早是谁大言不惭地跟我说已经好了的?”玄衣啼笑皆非地说完,非但没有松手,还继续就着那个地方,不轻不重地揉按了几下。 初初几下,简禾痛得龇牙咧嘴,活像羊癫疯发作,几乎要抬脚踹他了。可渐渐地,她察觉到玄衣并非在故意折腾她,揉捏的力道用得极巧,似是在替她揉散淤血。 等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时,简禾迅速后缩,捊起袖子——自己的小臂内侧,竟凝了一块紫黑色的淤痕。面积不大,皮下出血点却颇为密集。 果然。 在信城的两年间,她靠着四处替人收妖,日子过得还算挺滋润。干这一行,小磕小碰都是免不了的事儿。 虽说玄衣父亲的元丹现在还在她腹中,可让皮肉之伤迅速愈合,但这种淤血,还是得靠自己慢慢消散的。 这块撞伤,应该是这年的中秋节前才挂的彩。只是时间隔得太久,要不是玄衣揉了她一下,简禾估计得等一段时间才发现了。 玄衣道:“都七八天了,还不见散。” 简禾道:“没办法,搓药油太疼了,我搓不下手啊。” “那样才好得快,不然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玄衣道:“行了,从今晚开始,药油我替你搓。” 在半年前的一次除祟中,她就因为一直没管手上的旧患,影响了出剑的动作,险些被魍魉所伤,之后还不吸取教训。 那时候起,玄衣就意识到了——这个人看着可靠,而实际上,对待自己却好像……挺随意的。 既然如此,就由他来负起这个责任,勉为其难地管着她罢。 简禾的身体一下歪倒,垂死挣扎道:“能不能不搓?” 难不成她是专门回来体验玄衣的“铁砂掌”的?! “不能。”玄衣顿了顿,看到简禾一脸郁闷,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道:“还要搓到散瘀为止。” “……”简禾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去看花灯了。” 中秋夜,清辉满溢,安乐团圆。 碍于魔族人的身份,瞳色异于常人,除非戳瞎眼睛,或蒙脸出行,否则必定会被察觉。故而,二人依旧拣着一些人烟较少的路来走。 青石小巷子前,花灯一盏盏地被挂在竹架上。风起,成片晃得东摇西摆。孩童们叼着绿豆糕、挽着金鱼花灯互相追逐,笑声清脆。 简禾与玄衣并肩而行,心中不免惊讶—— 神识既然有“走马观花”的别称,也就说明了,它并不是事无巨细都会记录其中的流水账,而会根据事情的重要程度而决定是否收录其中、以及篇幅的长短。 就好比夜阑雨的神识中,“被夜家修士从河清带到丹暄”,乃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故而,记得尤其清晰。而其余平淡的日常,则基本都被略过了。 但是,这个规律到了玄衣这儿,似乎不灵了。 按理说,他应该直奔主题地进入那些真正重要的节点,譬如【与穆笙相认】、【夜闯赤云宗】、【错杀“封妩”】等事件。可现在,搓药油,一起吃饭,逛花灯节……这些平淡得出奇的日常,在他的神识中,却被放大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一夜过去后,简禾在木屋中睁眼,看到了清晨的一轮曜日。 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快进? 如是过了几日,在“信城”中,简禾不动声色,继续扮演着封妩的角色。一天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米油盐,打怪赚钱……时间缓慢而极度真实地推进着。 在与系统失去联系、也无法查看“掉马进度条”的这段日子中,若非意志足够坚定,清晰记得自己已经走过了四个任务的话,或许,她会真的以为时间倒流了,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就是真真正正的封妩。 ——饶是不愿意,在百般推断后,到了此时此刻,也得承认,这样的时间推移速度,这已经违反了“神识”铺展的规律。 她中计了。 这天晚上,城中有魍魉滋事,二人接到了求助,取过了剑,往事发之地匆匆赶去。 简禾一路都在想事情,异常沉默,甚至于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桥头。 玄衣已经踏上了桥,夜风猎猎中,他回头道:“简禾,怎么了?还不走?” 简禾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轻轻道:“玄衣,你玩够了吗?” 虽然简禾喊出了“玄衣”这个名字,但很明显,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是对着桥上的少年说的。 更诡异的是,桥上的少年从刚才起,就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表情,仿佛没听见简禾的话,仿佛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风声变急,水波粼粼,整个世界的喧闹却骤然远去。 简禾低头,发觉自己的模样已经从手执仙剑、仙气凛然的“封妩”,变回了不起眼的卞七。 障眼法解除了。 悄无声息地,一个人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 比之少年玄衣,身后之人的身材要颀长挺拔得多,须得弯腰,才能将她纳入怀里,下巴亲昵地靠在了她的肩窝上。 他微凉的唇贴在她耳边,呢喃叹息:“简禾,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这样的生活不好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不好么?” 简禾握住了拳头。 这里……根本就不是玄衣的神识,而是一个伪装成神识的幻境。 二重骗局,计中之计。 而她,只看透了第一层,还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哪知道伪装得越好,就越是出卖了自己。 四周的景色开始动荡,好似遮蔽的环形幕布被解开了,信城的景色极速溃散着,桥上的少年玄衣微笑着,下一瞬,轰然化作了尘埃! 幻象消散。 系统:“……宿主!宿主?你听得见我说话了吗?” 终于与组织取得联系,简禾泪洒心田:“兄弟,你可算有信号了!” 系统:“我没有断开过与你的连接,不过是你听不到我的声音而已。对了,恭喜你哦,进度条第一格满啦。” 简禾:“……” 大梦初醒,简禾睁目,落入眼底的,是阴森的寝殿,幢幢的灯火。 她被摆成了一个十分规矩的睡姿,被褥之上,乌黑的长发与另一人缠绕在一起,生生世世都难分难舍。 玄衣侧躺在她身旁,凝望她的赤瞳燃着两簇鬼火,与她十指交握,淡淡道:“这一次,还是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简禾。” 细听之下,那声“简禾”咬字格外地重,似乎带了点“看你这次怎么抵赖”的意味。 “……”简禾一动不动,诚恳道:“你什么都看到了,事情就是你看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rangejuice、一只土土文哟、临沂(x2)、恋恋水无痕、法式豆浆、浓浓暖意(x3)、肖歪歪。(x3)、凉凉你热了吗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89、第89个修罗场 玄衣一动, 简禾虽然已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实则还相当警惕,余光看到他的动作, 她已条件反射地滚到了角落去, 心有余悸地抵墙坐着。 玄衣愕然地立在床边, 本想抚摸她脸颊的手僵立在半空,猛地握住了拳头, 放了下来。 简禾看了玄衣的表情两秒钟,忽然脑海嗡地一下, 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那个“闪躲”的动作, 似乎刺伤了玄衣。 若换成是上辈子的那个暴虐的玄衣,她要是敢对他做同样的事情——先把他骗得团团转, 都被他逮住了还死活不承认身份……哪会有命活到现在。 无情和有情,真是巨大的差别。对她无情的玄衣,时时刻刻都是一柄杀人兵器。可对她有情的玄衣, 却将可以伤害他的兵器亲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从在赤云宗分别至今,已有足足十年。有多少人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愿意苦苦寻觅另一个人十年也不放弃的? 在被玄衣发现前,她不知用过多少插科打诨、嬉皮笑脸, 甚至是切换账号之类的“明为机智实为逃避”的做法来粉饰太平、躲避危机。 可是,到了这一刻,既已被戳穿,如果她还不愿意面对, 那就真的不是人了。有些话,还是要好好地说出口的。哪怕是老实地说一句“不能告诉你”,也比逃避要好。 ——这么想着的简禾,并没有发现,虽然自己嘴上一直戏谑地称玄衣他们是“病友”,是“攻略对象”,是“开金手指的重要npc”,但其实,心里面早就把他们当成了是与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 系统:“宿主,【地狱bug条】第一格被填满后,【一年前·卞七】的账号使用权即将回收。” 简禾:“什么意思?” 系统:“之所以会回到一年前,是为了填上这一段的剧情。在这之后,你再切换回【卞七】的账号,也只能切到与【傀儡乔迩】同一个时间段的了,无法再回到此时此刻。所以,如果你想跟这时的玄衣说些什么,就抓紧时间吧,剩余时间已经不多了。” 简禾的眼皮一颤。 余光看到了玄衣的手快要放下的时候,简禾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忽地又从墙边滚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 料不到她有这一举,玄衣瞳孔微缩,指尖微微一颤。 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一时冲动,其实,她还没想清楚该说些什么。 但是,与玄衣对视片晌,话语就自然而然地从她唇中跑出来了:“玄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如果你问的是幻境……”玄衣定定地看着她,须臾,才道:“我原本以为还要花点时间才能达成目的,可后来发现根本不必。因为在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在她与幻境中的“小玄衣”一同除祟、说笑、上街时,玄衣其实一直都隐去了身形,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表情,舍不得移开视线。 在她与“小玄衣”面对面用膳时,他便坐在“小玄衣”的身旁。她在休息的时候,他就在床边枯坐一晚。 他很清楚,简禾一向聪明。这样的幻境,不可能困得住她多久。所以,这些他怀念了很多年的情景,是看一点少一点了。 也不知费了多大的自制力,他才控制得住那种几乎要把他淹没的痛苦——原本,这样的日子,是可以有很多很多的…… 越是逼真的幻境,就越是在提醒他往事不可追。用碎骨与魔气重塑的身体固然能用,可他也忘不了十年前的自己,近乎癫狂地寻找着保存尸体的办法,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尸身腐坏,最终只剩下一堆碎骨的崩溃…… 在向当年屠村的赤云宗弟子复仇时,他还想尽办法揪出了那个把她踹下了西朔山的家伙,特别地“招待”了她一番。之后,便是长达十年的等候。 他做着她有朝一日会回来的梦,后来才知道,她曾经无条件奉献给他的特权,其实早就移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了,甚至还矢口否认曾经认识过他。 不甘心、不服输、茫然、不解、嫉妒的毒火,混杂着偏激的想法——把她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寻找锁魂之法,让她再也没法随意离开。 无数种黑暗的念头潜伏在他心底,蠢蠢欲动——而在她睁眼撒谎说不认识他的那个晚上,它们几乎要冲出囚笼。 简禾低声道:“如果我没发现,这个幻境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结束?” “不会,你很聪明,我从开始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玄衣自嘲道:“如果你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露出马脚,为什么我会知道‘封妩’与‘卞七’是同魂的……” 心中隐秘的想法被戳中,简禾猛地抬头。 “现在,我把答案告诉你也无妨。” 玄衣一顿,探手,置于了她的额上。 霎时,一阵从天而降的天旋地转感笼罩住了简禾。她双目圆睁,然视野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一股无形的力拉扯着她的脑髓,有什么东西正被一丝一缕地从她的脑壳中抽离出去! 玄衣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软倒的身子。 黑气逸散,越发浅淡。简禾全身大汗淋漓,思维却分外清明,脱口道:“你在我身体里放了魔气?!” 难怪了,魔气只能在活物身上凝聚,就算她百般抵赖,玄衣只消掐指一算,便可知道她到底这具身体到底是纯粹的尸身,还是有魂魄在控制。 筑出幻境,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最后的粉饰也无所遁形,再也无法嘴硬了而已。 玄衣讥讽地笑了笑,道:“是啊,我从来都没那么感谢过当年的自己留了这一手。” 思来想去,这缕魔气必定是在“卞七”神志不清时放进去的,不然,她不至于会察觉不到。 简禾摸了摸额头,叹道:“原来是因为它……多谢解答,我现在栽也栽得明白了。” “……”玄衣的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道:“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简禾道:“该,太该了。” 玄衣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才陈述道:“在‘封妩’死后,魂丝没有碎裂,更没有投生到婴孩身上,而是全部进入了‘卞七’的身体里,此后,此魂魄多番离体,肉身却仍保持不亡。” “……” 玄衣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一字一顿道:“就我所知,九州之中,尚未有人可以做到在两个身体中随意游移……为什么你可以做到?你究竟是什么人?” 简禾喉咙咽了咽,心道:“你要是知道我在几个身体里游移过,岂不是吓死你。” 现在已不仅是感情的问题了,玄衣的这些疑问,其实已经指向了任务的秘密。 就算简禾凭空瞎掰的技能再溜,短时间内,也没法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回答。 “啊哈,答案很简单!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已经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带了一个名叫‘系统’的帮手来到你们身边。让你们爱上我,填补上你们既定生命历程的空缺,功成身退后,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咯。” ↑试问她能这样说吗?! 就算玄衣不把她当疯子,相信了她的鬼话连篇,她又如何能让他接受——世界上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也没有什么奇缘,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设计好的了。 而在不久后,等进度条归零,她也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一次,是永远离开。 有些事,不是简简单单地说清楚了便能免除伤害的,还可能弄巧成拙。 说不出口的解释,挛缩成了一滩死肉堵在了心口,但若什么也不说,又显得太没诚意。简禾长叹一声,只道:“玄衣,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有别的选择。” 玄衣一怔,道:“‘想活下去’是何意?” 简禾坦白地道:“我不想撒谎,所以,我不能说。” “好,那就不说这个。”玄衣的嘴唇动了动,难掩痛意道:“这长长的十年里,既然你还在九州,也知道我在找你,为什么连一面都不肯露?见到了我,为何又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就厌恶我到这个地步,一眼都不想看到我了?” 简禾愕然地抬头。 玄衣大概是以为“封妩”刚挂的下一秒,她就去“卞七”身体里了。 殊不知,她是跨越过十年,辗转在姬钺白的“乔迩”、夜阑雨的“小禾二号”里待过,才进入“卞七”壳子的。 “你想多了,哪来什么恨不恨你的。玄衣,虽然觉得这样说有点不要脸,但我一直觉得,我们已经恩怨消弭了。”简禾停了停,老实道:“况且,也没有十年那么久,我刚成为卞七没多久就被你捉到了。至于别的问题,我……” “你又想说你有难言之隐,所以什么都不能告诉我,要继续把我当做傻子一样瞒得团团转,对吗?”玄衣失望顶透,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简禾,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真的就那么困难吗?” “难。”简禾眉头耷拉着道:“玄衣,我不想对着你编故事。所以——真的难。” 见玄衣面部肌肉微微一抽,简禾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了一句她原本不准备说的话:“因为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是谁了。” 她到底是谁,是否有爱过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到这些世界里,为什么会遇见他们,被一次次地杀死,又一次次地复活……早就被那趟星轨列车撞得七零八落,散落到爪哇国去了。 所以,逼问她是谁,根本不会有答案。他们问她,她又该去问谁? 玄衣一愣,皱眉道:“你的记忆有所缺失?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忆缺失……可以这么说。”简禾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就是这样的。我亲历的记忆开端,其实不是被人踹下山崖,也不是剖丹自救,而是……在西朔山拔箭救下了你。” 这最后的一句话落入玄衣耳中,却是瞬间掀起了巨浪,砸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抬起头来,哑声道:“你是说……挖走我父亲元丹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简禾回过神来,暗道一声:“糟了。” 刚才说话时,她顾着圆话,心绪太乱,竟没想到了封妩与玄衣父亲有旧仇这一层! 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在推卸责任,简禾挠了挠头,补救道:“这个,挖了就是挖了,到底是谁动的手,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怎么会‘没多大差别’?”玄衣猛地逼近了她,双目发红,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汹涌情绪似乎都被点燃了,却不知道这怒火到底是冲谁而去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两年的时间,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告诉我!就算我一开始不信你,多说几次,我总会相信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已有轻微的哽咽。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所说的话,其实更像是无理取闹,是马后炮。 毕竟,如果当年的他能听得进简禾的解释,也就不会打下那一掌了。 万万没想到还会牵扯到那么久前的事,简禾双目清亮,轻轻道:“玄衣,你让我怎么说呢?这话出去说给十个人听,十个人都会觉得我说疯话,想推卸责任。况且,我当时能活下来,也确确实实是靠着那颗元丹的力量的。总不能占尽了好处便宜,到了要负责任的时候,就撇清关系吧。” 玄衣瞪着她,胸膛如个破风箱般起伏着。 其实,简禾这说不出口的理由,若是易地而处,与玄衣的何其相似——“当年,我之所以打你一掌,是因为以为你腹中还有元丹在保护你。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不是真的想杀你啊。” 人已死去,错已经酿成,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呢?简直就是在急不可耐地撇清责任。还不如不说,反正都过去了。 系统:“叮!世界线辅助剧情完成25%。现开始收回【一年前·卞七】的账号切换权,倒计时:三分钟。” 本来觉得对峙的时间很漫长,很难熬。可一旦开始了,便觉得要说的话太多,时间根本就塞不下。 没有多少时间了,以后若还有机会再见,必然也回不到此刻的心情了。趁着这个机会,简禾晃了晃头,拉住了玄衣的袖子,道:“玄衣,你听我说,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玄衣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子微微地发着抖。 “唉,我们之间真的是一笔烂账,都算不清了。但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给你听。”简禾笑了笑,道:“我们认识那么久,你该知道,我要是讨厌谁,躲着他还来不及呢。跟他同居一室,拉着他去过新年、看皮影戏……嘿,想都别想。” 玄衣深吸口气,紧紧地揽住了简禾,简禾续道:“我上一次说要跟你重来的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我很喜欢跟你在信城杀妖除祟,喜欢只能蹲在我肩上当只小魔兽的你,喜欢背着我从秦南的山上走回来的你,也很喜欢现在的你……但是,以后,不要再那么辛苦地找我了。” 说到最后一句,玄衣似有所觉地一震,松开了她。 然而,短暂的三分钟已经走到了尽头。 账号回收,短时间内,再无注入魂魄的可能,简禾乌亮的眼睛倏地失去了神采。 这一回的账号切换,照例没有经过那片白茫茫的空间的中转。一阵恍惚之后,简禾睁目,霎时被寒风吹得打了个颤。 没办法,上一秒还是在蚀月境的寝殿中,下一秒就换到了酷寒暴雪的汾婴山巅,怎么能一下子就适应过来。 系统:“叮!恭喜宿主回到【傀儡乔迩】的身体中,现已无缝续接了切换前的情节。” 一个冷颤后,简禾的视野重新合一。 上一次,夜阑雨便是因为怀疑她是“小禾”,特地以霜梧来试她。 为了不让霜梧发亮,她才会临时以切换账号的方式遁逃。 而现在…… 简禾低头。 霜梧已经从她手中脱落,斜插在了雪中,剑刃由始至终都黯淡无光。夜阑雨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系统诚不欺她也——霜梧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间,恰好就是她魂魄离体的时候。 乔迩与傀儡小禾同魂的嫌疑,就这样被暂时洗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土土文哟、夕、往作者的菊花里、emma、碓冰绯炎、aggg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哒(づ ̄3 ̄)づ~ 90、第90个修罗场 霜梧一试不成, 显然深深打击到了夜阑雨。他从小就性格隐忍,凡事稳打稳算。除非被逼到了绝境、需要背水一战,否则, 没有过半的把握, 他绝不会贸然行动。 “掉马条”高达9/10, 在旁人看来是还差一点、尚未证实。但对于夜阑雨来说,却是还差一层窗纸就能捅穿、结果撞到了铁板。说实话, 若非当事人之一,简禾都有点同情他了, 心道——经此一役, 夜阑雨绝对会被打击得怀疑人生。 而很应景地, “掉马条”的第四格,也在瞬间就回落到了1/10。 下山的途中, 夜阑雨走得有点急,步履姿态全然不复来路时那般胸有成竹。 观其眉间戾气横生,简禾很有眼色地远远缀在他身后, 连平时喜欢说笑的嘴都紧紧闭上了。 废话了,夜阑雨可不会因为她是姬钺白的“妻子”而手下留情,这时候上去触他霉头,无非是自己讨苦来吃。 更何况…… 刚从玄衣那边切换回来, 闭上眼睛时,玄衣的声声哽咽犹在耳边徜徉。 似乎,从认识以来,除了最开始他父亲刚死的时候, 简禾就没见过玄衣这么伤心、这么难过的模样,心脏也好似被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 她很清楚,不论是“掉马条”还是“好感条”,总之,甭管什么进度条,越是填满,就越是在往任务的终点走。卸下重担在即,简禾原以为自己会觉得如释重负。可实际上…… 踩着积雪,靴底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简禾朝手心呵了口气,心中却第一次怀疑自己来这里的意义。 两个人一前一后,两种心思。唯一的共同点是,彼此都心事重重,脸色阴郁,所过之地,冰冻三尺。 与姬钺白约好的三日限期转瞬即逝。 当夜,是简禾在汾婴留宿的最后一晚。夜阑雨原该宿在她旁边的房间里,可自从黄昏打后,旁边的房间却迟迟都没有烛灯燃起。 不知傀儡是否会受到主人的心情影响,今晚来送饭的傀儡还足足比平时晚来了两个时辰! 简禾在寝殿里睡了一个下午,直把被子扭成了麻花,现在精神正好着,早已饿得不行。 随时间过去,这具傀儡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有人味了。以前连呼吸都不会,现在已经知道了“饿”的滋味。 见有人推门进来,简禾一个鲤鱼挺起身,滚了下床,端起碗来吃饭,边打量那木着脸的傀儡,心道:“是我错觉么?连这只npc傀儡的模样也如此萎靡,跟它主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换了是平时,简禾或许会逗逗它,顺便问一下夜阑雨的行踪。可今晚她却没什么心情,吃完了饭,啃完了用纸袋送上来的鸡腿,就又往床上砸去,用被子蒙住了头,对着墙壁躺着。 隔了一会儿,简禾又倏地掀开了被子,泄愤似的抓头道:“啊啊啊啊啊!” 系统:“……” 将头发抓得乱如鸡窝,简禾泄气地大字型地躺回了床上,搂住了被子,道:“系统,我睡不着,我们聊会儿呗。” 系统:“……” 从业多年,它见过被任务逼疯的宿主,也见过被宿主逼疯的系统。惟独,拉着ai唠嗑的宿主,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正这么想着,它便听见简禾道:“我在想,我可能是来错地方了。” 系统:“什么意思?” 简禾放空视线,看着天花板,木木道:“他们四个没有我,不也照样能活得人模狗样的。我是填了不少的bug没错,但上一辈子,我基本都比现在晚了几年出现,也没见他们人生轨迹出现问题……那么,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系统:“不,宿主,你很重要。你存在的意义,是让他们拥有了【人情味】。” 简禾:“?” 她亏就亏在了如今遗失了记忆,所以,此时,只以为系统是在安慰她,还不能明白这句话所带的深意——让玄衣、贺熠、姬钺白、夜阑雨四人拥有【人情味】,可比所谓的填补剧情要难得多了。 这个问题纠结下去也没有答案,简禾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才道:“系统,说起来,那个叫【地狱bug条】的辅助功能……既然我兜兜转转到最后都是要填满它的,那么,我直接亮明身份不是更好吗?何必那么麻烦先否认、再承认?” 系统:“宿主,所谓‘辅助’,是要在恰当的时候,恰当地亮明身份,而不是一股脑全倒出来。” 简禾奇道:“有什么区别?” 系统:“你可以想象整个任务是一台制作点心的机器,在不同的层次,洒下不同的配料,最终才能烘焙出合格的食物。所以,在还没到‘加料’的步骤前,你都有义务兜住它们,这就是‘否认’的意义。” 系统很少一次过说那么多话,还不是加她咸鱼值的,可谓罕见至极。 简禾没有做声,琢磨着。 “宿主,就挑你刚经历过的来说。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如果你在玄衣来到前,就告诉贺熠‘卞七’的魂魄已经回来了……就会引发蝴蝶效应,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系统顿了顿,严肃道:“贺熠死亡。” 简禾:“……!!!” 系统:“所以,宿主,若我阻止你,你就不要轻举妄动。” 后果这么严重,简禾立即肃然保证:“了解,明白!完全o几把k!” 能有人与她说说话——哪怕不是真人,在任务的后期所累积下来的、无法自我排解的压抑感,依旧在无形中消散了不少。简禾在床上发泄似的滚了数个来回,上下眼皮慢慢粘合,不知不觉就趴在铺了竹席的枕头上睡着了。 一夜飞雪。翌日天明,云消雪霁。 简禾瞪着眼睛,立在镜前,左照右照,半点都不想承认——镜里那名脸上印了十多道方方正正的竹席印子的滑稽之徒是自己。 简禾:“……” 这是诅咒吗? 难道每次要见到姬钺白前,她都要丢人现眼一回?? 系统:“你可以找点东西挡挡。” 简禾:“好主意!” 就在这时,门外纸窗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黑影。夜阑雨冷淡的声音在外响起:“醒了?” 简禾道:“醒了醒了,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早?”夜阑雨啼笑皆非,却也没有废话,不耐催促道:“开门。” 参照夜阑雨之前“嫌烦就绑着她”的恶劣行径,再加上其今日心情奇差,简禾毫不怀疑,再让他等久一点,他大概会气势汹汹地直接踹门。 “来啦!这么凶干什么。”简禾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在屋中翻来翻去,奈何找不到薄纱挡脸,一跺脚,余光却忽然看到了寝殿的角落有个东西露出了一角,登时大喜,窜了过去。 夜阑雨立在门外,屋内许久都没动静,他确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伸手一推,发现门根本没有锁紧,便抬脚,一下踹开了两扇门。 寝殿中的简禾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用纸袋倒扣着的、戳了两个洞看路的头。 不错,便是昨晚用来包鸡腿的、最外层的纸袋。 夜阑雨:“…………” 简禾:“…………”她好像看到了夜阑雨的眼角抽了抽。 夜阑雨道:“你做什么。” 原本只是套着玩玩的,哪想到他真的会闯进来,简禾也丢不起两次人,遂理直气壮道:“我冷。” 夜阑雨登时无语,道:“跟我来。” 简禾硬着头皮,拽住了轻飘飘的纸袋,跟着夜阑雨,像幽灵一样朝山下飘去。 在夜阑雨安窝之前,汾婴山是座无人踏足的荒山。入驻以后,他也没有修筑围墙与石门。山脚处倒是立着一面古老的碑刻,刻的是什么,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那面碑刻之前,正有一人策马驻足在旁,长身玉立,红衣如火。 望见简禾的怪模怪样,姬钺白微微一怔,便翻身下了马。 简禾简直都要无比佩服他的涵养了,居然完全没有露出怪异之色。 在双方的注视下,简禾回头看了夜阑雨一眼,一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走到了姬钺白身旁,转瞬,便被纳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她活着回到自己怀里的这一天,姬钺白心潮澎湃,抬起头来,郑重且不含糊地对夜阑雨道了谢:“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诚然,他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凑齐了夜阑雨开出的条件。但是,与收到的回报相比,这些付出,都显得不值一提。 换了是旁人,或许会抓住这个机会,向姬钺白攀上关系——说到底,姬家乃是坐镇于天下第一仙府的仙门世家。然而,夜阑雨却素来不屑与人攀交情,冷淡地纠正道:“互不拖欠。” 知晓他性情一向如此,姬钺白并不多言,低头,对简禾柔声道:“迩迩,我们走吧。” 他揽住了简禾的腰,将她抱到了马上。 骏马踏雪,越行越远。简禾拽住了缰绳,有些惆怅地回过了头去。夜阑雨还孤零零地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晨雾之中的身影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儿。再一转弯,就彻底看不清了。 姬钺白把她回过头去、状若依依不舍的一幕收入眼底,笑容淡了些许。 蝶泽和汾婴相距不远,但也不是走路可以到的距离。简禾收回了目光,趴在了马上,疑道:“你要这么一路拉着我回去吗?”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山下,姬钺白轻笑道:“当然不。” 前方,一辆华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树下,侍从恭敬道:“家主。” 马车内温暖如春,暖炉吐烟,软垫如云,矮几上还摆着精致的瓜果点心。坐在里面,不一会儿,冰冷的四肢末梢就已经热了起来。 尤其是,头上还套着纸袋的简禾,简直是闷得出奇。 简禾:“……” 啊啊啊啊!她这个煞笔,早知道刚才就摘下来了! 姬钺白优雅地撩起了衣摆,脱下了披风,给自己倒了杯酒。看见简禾还戴着那个可笑的纸袋,嘴角微微一勾,道:“夫人,为什么要套着个纸袋?” 简禾讪讪道:“刚才冷嘛。” “哦……”姬钺白给了她一个“现在不冷了”的眼神,支着下巴,笑吟吟道:“不闷吗。” “……”简禾道:“闷。” 总不可能真的遮一路,摘了说不定还能吃点东西。简禾长叹一声,终于破罐子破摔地摘掉了纸袋,郁闷道:“算了……你要笑便笑吧。” 姬钺白呆了一瞬,双目微睁,两秒后,“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简禾:“你知道吗,我突然想到了四个字。” 系统:“‘我很傻叉’?‘夫妻团聚’?‘如愿以偿’?” 简禾泪洒心田:“谐星觉醒。”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素锦绛、萧然、emma、露娜、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一只土土文哟、九天姬罗、溺水的鱼、肖歪歪。(x2)、颓荼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姑娘的手榴弹,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火箭炮,谢谢大家~ 91、第91个修罗场 简禾在马车上睡了两轮, 回到蝶泽时,夜已深了。可从山岗之上放眼看去,这片仙府却仍灯火辉煌, 辉光熠熠。岁邪台屹立在灯海中, 俨然是天幕之下最璀璨的一座宝塔。 有路人认出了这是姬家的马车, 纷纷驻足回望。有大胆的卖花女好奇车中所坐的是姬家的哪位公子,一边嬉笑着互相推搡, 一边将大半个身子从酒馆二楼探了出来,臂弯间的簸箕倾侧, 琐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五年过去, 蝶泽画风不改, 仍是一派奢靡繁丽,连npc也比其它地方要奔放。 白天睡得太多, 此时反而一点也不困,简禾正如此感慨着,一股油炸的香气忽然自窗外飘来。原来是一种街头巷尾常见的小吃, 类似于“臭味”不足,麻辣有余的臭豆腐,只不过是用竹签串起来的,分量也多得多。 简禾发现, 好似每换一次壳子,口味也会微妙地受到原人设的影响。乔迩从小嗜辣,导致她一闻到鲜辣味,便会不自觉地看过去。 不过才多看了两眼, 姬钺白就察觉到了不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他朝车夫道:“在前面那个小摊停下。” 简禾一个趔趄——大佬,你是有读心术吗?忙不迭摇头道:“不用不用,继续走吧。” 姬钺白倒是有几分意外了:“怎么了?不想吃?” 玉柝城里多的是这种小摊。这玩意儿看起来是软,吃进嘴里才知道特别难嚼,跟铁皮似的,摘了竹签以后,那长长的一串,光靠牙齿很难咬断,只能手口并用着吃,姿态颇为不雅。 当年,乔迩与她的便宜弟弟乔瑛还小的时候,二人曾偷偷蹲在墙边,各自端着一碗这玩意儿,吃得满嘴油光,还被乔母抓个正着,呵斥了一顿。 原主那种真正的大家闺秀尚且如此,遑论是她这个冒牌货。再加上半天前才出过一次丑,简禾仅剩不多的廉耻心,终究还是阻止了她继续坐实谐星之名。 很少能听她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姬钺白饶有趣味道:“你娘当年是怎么说你的?” 回忆了一下乔迩的童年,简禾老神在在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啊,说我和弟弟像两只猴子……诸如此类。不过,我自己也觉得挺像猴子的。” “这样,可惜了。”姬钺白闷笑几声,才道:“我还真的挺想看看,你在别人面前像个大家闺秀、在我面前却像只猴子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简禾嘴角一抽。 这是在夸她吗? 姬大大的择偶标准、兴趣爱好,还真是一脉相承的鬼畜啊。 看她表情,姬钺白大概也猜出她在腹诽什么,冷不丁地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莞尔:“乱想什么?我并非真的喜欢猴子,也不是喜欢猴子一样的姑娘。” 简禾:“……” 大佬,你真的会读心术。 姬钺白悠悠叹道:“只不过是喜欢的姑娘非得说自己像猴子,我想哄她开心,便只好这样说了。” 简禾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不过,刚才也的确是我轻忽了。”马车已经掠过了方才的摊贩,姬钺白放下了竹帘,道:“街头小吃未必干净,回头你想吃什么,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做吧。” 简禾:“……”有钱真好。 马车离开了人群,加快速度朝着岁邪台奔去。没了人潮吵杂的声音,马车内也安静了下来。 月色与街景的流光飞速从薄薄的黄金面具上掠过,姬钺白静了片刻,忽然道:“迩迩,你现在记得多少事情了?” “我……”简禾心中一紧,垂首看着矮几上晃荡的茶,道:“我记得我出生在玉柝,记得我爹娘和弟弟,小时候的事儿,也基本能想起来了。至于你嘛……” 似是准备要听一场宣判,姬钺白略有些紧张,正色道:“我如何?” 这个回答,必须留有余地。搪塞说“什么都没想起”无法让人信服,但也不能把话说死。简禾道:“我确实是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夫……只是,你说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到这话,姬钺白却像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长长地松了口气,柔声道:“嗯,不急。” 只要先对他有了印象,其余的回忆,日后再慢慢加深就好。反正她人已经在他手上了,之后还不是任他揉捏。 只不过,等待她恢复记忆,并不意味着就什么也不做了,光在那傻等了。 简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警觉道:“干什么啊,这样看着我。” “迩迩。”姬钺白沉吟片刻,试探着朝着简禾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轻轻道:“你现在看到我,会觉得抵触吗?排斥吗?” 简禾摇头。 “那这样呢?”姬钺白在矮几上覆住了简禾的手,眼中满含笑意,道:“觉得讨厌吗?” 简禾迟疑了一瞬,还是摇头。 “那就好。我想,我们多做一些从前常做的事,你或许能更快记起我们成亲时的事。”姬钺白一边说,一边将手插到了简禾的手心下,变成了十指紧扣的姿态,微笑道:“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循序渐进? 简禾简直要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技能震得瞠目结舌了,脱口道:“那你之前还……” 姬钺白不动声色道:“我之前怎么了?” “……”简禾黑着脸道:“没什么。” 好险,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之前还亲我”这句话了…… 每一届的仙盟大会,都会有一个世家或宗派来筹备。这一年,正好轮转到了在仙魔大战之中,功劳独占鳌头的丛熙宗来负责筹办。据可靠消息,丛熙宗日前已动身前往潼关,而其余收到了请帖的世家与宗派,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百忙之中,姬钺白撂下了担子一天,亲自将简禾接回了蝶泽。在第二天,他还有关于仙盟大会的事儿要与姬砚奚等人商议。回到岁邪台已经很晚了,本该洗洗就睡,岂料,两人坐了一天马车,也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天,此刻反倒精神得很,毫无睡意。 当年,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曾被一场大火烧毁,可姬钺白竟然有本事让人把它还原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不仅是建筑,还有内里的摆设,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俨然是一片被魔法凝固住的时空。 简禾一边心想“不会连我用的东西都买了一模一样的吧”,一边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登时哑口无言——里面还真的就摆着她惯用的胭脂水粉,连那盒“大富翁”的棋子也重新做了一副出来。 姬钺白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你以前教我玩的棋子。” 反正大家也不困,那就找点事儿做吧。简禾提议铺开棋子来玩玩:“你不是说要多做些以前做过的事,才记得更快的嘛,我们玩几局呗。” 简禾心知【仙盟大会】乃是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唯一的主线剧情。而姬钺白,如今坐在这个位置,就算他无意打听,也必定会有人奉上各路消息,既有明的,也有暗的。 简禾有心与他聊聊,又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会显得过于突兀,便想故技重施,借“赢棋”之名打探几句。 可下第一局时,简禾就得知了他明日的安排,顿时改变主意,什么也不问了——反正,明天只要跟着他,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 更何况…… 又一局终了,简禾生无可恋地将头磕在了桌子上,双颊已绘有两只翻肚的绿豆眼王八。 妈的,又破产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问题根本不在于她想不想问,而在于她根本赢不了棋…… 系统:“……”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还是有点不同的——那就是,姬钺白画王八画得越发娴熟、画工越发精巧了…… 姬钺白啼笑皆非,搁下了毛笔,宽宏大量道:“这次就先欠着吧,也该休息了。” 简禾气若游丝道:“多谢债主……不,金主手下留情。” 姬钺白瞥了一眼墨砚,讶然道:“嗯?这次的墨怎么干得那么快?” 简禾抬头:“干得快?” 姬钺白随口一提:“没什么。这是一位朋友送的礼物,并非我惯用的那种。” 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简禾“哦”了一声,飘到了屏风后。 好在她称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拜堂之前。姬钺白还挺有人性,大概是害怕会吓着她,今晚是准备去旁边的书房睡的。故而,如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简禾收回目光,站在镜子前,将头浸入了盆中的温水里,搓了几下,再抬起头。 两只王八依然顽强地爬在了镜中之人的面上。 简禾:“……?”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浮现。简禾打了个哆嗦,再低头,用力搓了一会儿,复又抬头。 …… 那边厢,姬钺白随手收拾好了棋盘,回头见到简禾傻站在镜子前,奇道:“怎么了,还不洗?” 简禾回头,木着脸道:“这墨水,好像洗不掉。” 姬钺白:“……” 翌日。 岁邪台上,书阁之中。 向来守时的姬钺白,今日竟罕见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出现。被他唤来的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自作主张地离开,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等候。 直到香炉中的熏香片儿都燃了一小半了,姬钺白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众少年纷纷回神,抬头问好,定睛一看,却一个二个都被姬钺白无神的双目、晃悠的步伐给吓了一跳。 姬砚奚忧心忡忡道:“家主,您……可是身体不适?” 姬钺白坐在上首,魂不附体地灌了口浓茶提神,才道:“还好。就是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觉。” 姬砚奚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轰地一下红了:“折、折腾什么的……” 在当年,乔迩失踪一事,他们都是在事后才听了个大概的。 那会儿,姬家刚刚易主,家主史无前例地年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边看,乔迩本身又是玉柝有名的美人——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失踪、生死不明,绝无可能压得住消息。不消半月,仙门之中已遍是风言风语。姬钺白沉默以待,三缄其口,从未公开解释过半句。 有人说,乔迩是与她身边的侍卫私奔了——君不见,在消息传开前,乔家的家主夫妇就已赶到了岁邪台。没准,就是在哀求姬钺白不要公开这等丑事。 有人说,乔迩没有与人私奔,而是患上了怪疾,容貌尽毁,身体残疾。自己接受不了这等落差,宁可改名换姓,不再出现在人前,以免遭人耻笑。 总之,那段日子,什么风言风语都传出来过。姬砚奚这一行人,虽然身处漩涡之内,却也没有比外人知道得更多,甚至比外人更加震惊和迷惑。 饶是这样,也没一个人敢去询问姬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因那段时间,他的模样太过吓人。 流言总会平息,而乔迩,却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姬钺白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个字,可人们在背地里谈论这事时,都是以“乔迩死了”为前提的。 直到招魂成功。 若姬钺白还是当年那个不得势的二公子,大概,还是会有人上蹿下跳,指着他的鼻子,呵斥他“荒唐愚昧”。 而现在,就算再离经叛道又如何,谁又敢当面对姬钺白说一个“不”字。 姬砚奚等年轻一辈就更不用提。本来就爱追赶猎魔驯兽之类的潮流,接受能力好得很,初闻“招魂复生”的异术,也只是讶然居多,并不以为猎奇。 回忆至此,姬砚奚有些出神,脸红红地心道:“小别胜新婚,死别……我也不知道胜什么了。难怪会折腾一晚上。” 而就在这时,他身旁偏有个没回过味来的人,以为他们在谈出发去潼关的事,傻愣愣地接了句:“可是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么?不管怎么说,您一夜不睡,实在太辛苦了……” 姬砚奚在桌子底下踩那人一脚。 姬钺白闭目,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不辛苦。怪我没分寸,玩得有点过火了……” 玩、玩得过火…… 众少年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厅中一时响起了高低不一的咳嗽声。 就在这时,简禾像一阵风似的踏了进来,笑眯眯道:“早啊,你们。” 她与姬钺白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脸洗干净时,夜已经过了一半。简禾倒是抓紧时间睡了个觉,如今精神奕奕。而姬钺白,本身就是浅眠之人,一夜之间发生那么多事,明明很累,却无法入眠,只能睁眼到天亮。 正所谓,同人不同命,一种经历,两种待遇。 众少年敛目,纷纷回礼:“夫人。” 看来他们还未开始议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简禾拍了拍被布巾搓红的脸,自觉地在姬钺白身旁坐下,贴心道:“你累了吧。若是有什么要写的,我来帮你记吧。” 姬砚奚:“……” 他来回扫视着二人,左边是满脸红晕(?)的简禾,右边是神疲乏力的姬钺白,噔时打了个冷战——果然,世界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手凉凉送给你、素锦绛、噫!、 美食、soulies(x2)、猫腿子、肖歪歪。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谢权心姑娘的手榴弹和xxgz姑娘的火箭炮,谢谢大家!!!(づ ̄3 ̄)づ 92、第92个修罗场 饮毕浓茶, 言归正传。 简禾自觉噤声,展平了宣纸。 本次的仙盟大会,虽然是为“危机”而诞生的, 但该有的环节、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会少。在座之人, 这一次都要随着姬钺白前往潼关。 听完姬砚奚的一番话, 姬钺白搁下了茶盏,讶然道:“楼家?全员失踪?” 姬砚奚颔首, 道:“是昨晚传回来的消息,二十多人, 凭空消失。” 有不明就里的少年道:“哪个楼家?” “还能有哪个楼家, 不就是那个……”另一少年顿了顿, 轻蔑道:“滨阳楼氏。” 简禾:“……?” 在九州,往往“某地某氏”所指代的, 都是坐镇一方、历史悠久又颇有名气的大世家。总而言之,若没有代表那个地方的底气,前头就不会接那个地方的地名, 道理正如在蝶泽的街头卖煎饼的老王不会称自己是“蝶泽王氏”一样。 跟滨阳相关的家族,她只听过“滨阳公孙氏”——虽然已经团灭,但是名气犹在。 这个“滨阳楼氏”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简禾这边云里雾里,姬砚奚见状, 机灵地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个楼家,是滨阳新的镇守家族。” 镇守于一个地方的仙门世家若是意外倒台, 之后只会有两种演变方向——要么,是该地被并入邻近的世家镇守地之中,要么,就是有新的世家进驻、顶替空置之位。 其实,在灭门惨案后,姓公孙的人是还没死绝的,迄今仍有几个小辈存活于世上。只是,仅靠这几人之力,断然无法重建家族。滨阳易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无奈,贺熠当初所做之事实在过于令人发指,周边的世家虽有心接管滨阳,可也担心会惹上这条不按理出牌的疯狗。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就被楼家接管了。 这个楼家,从前是滨阳的一个小修道家族,往上数数,修道历史不过两代。除了曾任公孙氏客卿的两人之外,余下弟子中规中矩,并无十分出彩之人,整个家族的行事风评也是一般。 想也知道,在公孙氏如日中天的时期,楼家直接被衬成了背景板,根本无法冒头。如今,前者倒台,要是再等一两年,搞不好就会有新的家族接管这里。楼家近水楼台,又岂会甘愿再做几十年的小弟,故而干脆迎难而上——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块烫手山芋的滨阳,反而让一个名不经传的楼家直接飞升成了“楼氏”。 简禾了然。 难怪刚才说起“楼氏”时,他们会用这么轻蔑的语气了——虽然冠上了滨阳之名,却没拿出服众的实力……世家子弟大多眼高于顶,估计是在嫌弃对方拉低了“某地某氏”这词儿的逼格。 回归正题。得益于“滨阳”这个前缀,本次的仙盟大会,楼家也收到了帖子,还隆重其事地派出了近三十人。结果,却在抵达潼关前出了事。 众人议论纷纷—— “不太对吧。既然是‘全员’凭空消失,不就是说没有目击者么?那么,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靠不靠谱啊。” “没准是路上耽搁了。” “有什么耽搁的,进入潼关的路年年都是那一条,沿路荒漠鸟不生蛋,连只畜生也见不着几只,想中途找个城镇偷懒玩玩都没有。不过,荒凉归荒凉,往年也没听说过有谁是失踪的啊。” “说起这个,丛熙宗前不久不也才走过那条路吗?也没见出事……” 姬砚奚道:“乌鸦嘴,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一次,丛熙宗也着了道。这个消息,就是他们昨夜传回来的。” 只是姬钺白当时不在岁邪台,便由他接收了。 姬钺白道:“怎么说?” “路上起了沙暴,楼家临时改了另一条道,就此没了音信,超了数天也没到潼关。丛熙宗是主办者,且按其作风,也不可能不管这事儿,就派了弟子去查看。一条长路,两边都是草莽山林,只找到一条足够宽的岔路可以供楼家的马车走的。他们顺着那条路搜进去,结果……” 结果不用说,肯定是楼家的人没找着,自己也搭了进去,没了消息,这才引起了丛熙宗的重视。 羊皮卷徐徐展开,泛黄的软皮上,九州的分界线蜿蜒曲折,如同散落的拼图,泾渭分明而又天|衣无缝地拼合在一起。河海湖泊,崇山峻岭,各地首府,均有标出名字。九州的最北端,则是一大片没有划分界限的空域——仙魔大战的古战场。 空,不仅意味着地广人稀,也意味着“未知”。 唯一有标识的潼关,仅半枚铜钱大小。一条曲折的大路横贯荒漠林野,将孤岛般的潼关与九州连了起来。 要是没有沙暴,楼家原本该走的就是这条路。 路旁分布了不少细小的岔路,大多无名,且越画越细,“无疾而终”,显然是无人走到过尽头。唯一的一条有清晰标注的岔路,名唤“雪狐道”,距潼关仅有十多里远。 楼家和丛熙宗的弟子,都是进了这里之后失踪的。 简禾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个名字:“雪狐道?” 虽然她已第五次踏足九州这片土地,但一直都没解锁过古战场的地图。闻名遐迩如潼关者,倒是有所耳闻,这种旮旯之处,就不能怪她没听过了。 姬钺白看出了简禾的疑问,道:“古时候,此道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冰封着,有雪狐成群结队地出没,故得其名。但现在已经换了字了。”一顿,饮了口茶,续道:“变成了鲜血之血,壶腹之壶。” 简禾愕然道:“为什么?” 字一改,读音也不同了,跟原本的意思也天南地北…… “雪狐”还称得上是可爱有趣,可“血壶”,就怎么听怎么瘆人了。 姬砚奚摇头,道:“这路以前还是有人走的,只是近年来,不知是否受古战场异动影响,魍魉邪物增多,常有猎户村夫在该处被魍魉袭击。为了形容此处吞人不吐骨头,当地人就换了这个叫法,哪知越传越广。” “难道这回出现了一只前所未有、穷凶极恶的魍魉?” “我看未必。二十个村夫被吃掉,我信,楼家人全军覆没,我也信。但若说丛熙宗的弟子也一个都没跑出来……”姬钺白一哂,道:“你们信么?” 众人想也不想便摇头。 开什么玩笑,丛熙宗,威名赫赫的宗派爷爷,连今时今日的赤云宗也得被压一头。宗内门生人人天赋上乘,修为过人。而被选到仙盟大会的弟子,更是优中之优。什么魍魉会有那么大的胃口,能悄无声息地吞了他们? 仙门中人鲜有怕事之人。越是古怪的地方,就越能勾动人的好奇心与征服欲。反正一切的物资准备就绪,姬砚奚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提出想提早出发几日,趁着顺路,进那邪门的“血壶道”看个究竟。 出人意料的是,姬钺白并没有拦着他们,只嘱咐了他们万事小心,同意了让他们明日出发。 回房以后,正是午饭时间。桌子上已摆好了饭菜,简禾揭盖一看,心中一动——这都是上一次回玉柝时,她特别爱吃的东西。有一些甚至是蝶泽没有的。不用问,定然是厨子特意学的。 只是,没想到姬钺白会记得。 她兀自怔愣着,后方,姬钺白洗干净了手,道:“怎么了?” 简禾回过神来,放下了盖子,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在想,你会不会困得不想吃饭而已。” “不至于。”姬钺白莞尔:“先用膳吧。清早时候还挺困的,现在倒是缓过来了。” 二人坐下。简禾执起筷子,斜睨着他,道:“活该呗,谁让你画我脸,昨晚搓得我脸都蜕掉了一层皮了……你居然还笑?” 姬钺白无辜道:“可这画王八……不是迩迩你要求的么?” 简禾道:“重点是画王八吗?我可没叫你用来路不明的墨水画啊?” “嗯,是我的错。”姬钺白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声音仿佛带了小勾子,轻轻地挠着简禾的耳膜:“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迩迩,你还欠我一次惩罚。” 简禾警惕道:“你还想画?说好了,这次不许画脸。” “不画了。”姬钺白摇摇头,不经意地道:“玩了这么多回,每次惩罚都是画王八,难免腻味。不如,便把欠着的这一次改成‘真心话’,如何?” 简禾犹豫了一下,道:“你想问我什么吗?” “同意了?”姬钺白夹了一块辣菜,放入简禾碗中,笑了笑,道:“现在还未有想知道的,以后想到了自会问你。” 简禾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陷阱,便痛快地道:“好吧,就听你的。”顿了顿,低头吃了那块辣菜,她口齿不清道:“对了,我刚才还以为你会阻止那些小辈去呢,毕竟听起来挺危险的。” “为什么要阻止?”姬钺白倒是看得很开,道:“总得让他们自己去闯一闯,一味护着,哪有出息。” 简禾咬筷子,道:“可他们年纪还小着呢,你不跟着去看管着这群小朋友么?反正待在这里也没事做,提早几天去又何妨。” “没法子,我分身乏术。”姬钺白叹了一声,悠悠道:“有个比他们更小的小朋友更需要我管着,走不开。” “哪来的小朋友?”简禾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遂呐呐道:“干什么赖到我头上来,我也可以一起提早去啊。” “小朋友很有觉悟啊,知道我在说你。”姬钺白揶揄了一句,方道:“况且,留下来也并不是无事可做。” 简禾一愣。 姬钺白柔声道:“迩迩,你想不想跟你爹娘见见面?” 说实话,简禾对她这对便宜父母并没有多深感情,好在,便宜弟弟乔瑛已经订了亲,不然,见面就再加几分尴尬。但她又绝无可能拒绝,便迟疑道:“想是想,可是来得及吗?不是五天后就要出发了?”玉柝又不在蝶泽到潼关的路上,要绕去那儿,没有一头半个月是去不了的。 “其实在半个月前,我便将你苏醒一事告知了岳父岳母。我实在抽不开身,只能退一步将他们请来蝶泽。”姬钺白回忆了一下,道:“算算时间,这两日就该到了。” “……”简禾轻轻道:“谢谢。” 来的不是她真正的家人,触动她的自然也不是这些人,而是姬钺白这份妥帖的、用心的安排。 刚好姬钺白吃完了饭,漱了口,简禾道:“来来来,我决定给你一点实质性的谢礼。”一边拽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拉到了屏风内。 以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拖得动姬钺白,不过是他在让着她,想看看她搞什么名堂而已。 简禾指着床,嘻道:“奖励你今天下午可以在这里午休,我不跟你抢位置。” 想也知道,书房的床又小又硬,怎么可能睡得好啊。 “……”姬钺白仿佛是被气笑了:“就这个?” 简禾忍笑,一本正经道:“就这个。” 她殷勤地将两旁的窗帘都放下了,回头一看,姬钺白已经将外衣脱下来,搭在了屏风上。青丝倾泻满背,坐在了床上。 有一件事,简禾已经暗自疑惑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去问。如今,她佯左在拉窗帘,实则是视线一直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果然,直到躺了下去,姬钺白仍没有摘下那张面具。 戴着面具睡觉,肯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简禾估计,正因为还有别人在这里,他才不愿卸下掩饰。 一个人不愿意把脸露出来,原因可以有很多。甚至,古时就有悍勇将军在上阵杀敌时戴上鬼面,威吓敌人。 而姬钺白……想当年,她第一次意图用大富翁套话时,之所以设立“在脸上画王八”的惩罚制度,正是因为依姬钺白那注重仪表的性格,绝无可能让人在他脸上乱涂乱画。 这样的一个人,又会因为什么原因而突然面具不离身? 直觉地,简禾不愿往深了去揣测。但是,她一日不知道答案,这个心结便会永远存在。 简禾拽住了窗帘,静了两秒,便拖了张椅子,一直拉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么暗,还坐在这里做什么?”黑暗之中,姬钺白未看清其神色,调侃道:“莫非你有看别人睡觉的习惯?” 简禾没有被他绕进去,而是深吸口气,试探道:“我能不能……” “什么?” “不对,不是‘能不能’。”简禾喃喃自语,换了种语气,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有时也是拒绝的信号。只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后悔无意义,还不如一鼓作气地上。 “打蛇随棍上、得寸又进尺”向来是简禾的拿手好戏,她厚着脸皮蹬掉了鞋子,爬到床上,道:“我不仅想看,还想摸。” 姬钺白:“……” “不管如何,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让我看啊。”简禾抬手,指尖与轻薄的黄金相触,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手便顿住了,道:“你怕?” 孰料,沉默许久,姬钺白竟真的回了一句:“怕。” 怕你不喜欢。 “我也很怕啊。”不等他问,简禾自顾自说了下去道:“我怕我夫君跟我生分,怕永远都只能隔着一张面具才能摸到他的脸,怕到老了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姬钺白的喉结动了动。 说了几句,简禾又有点儿不正经了,偏还要用肃然的语气道:“怕我哪天走丢了,旁人要替我画寻人启事,问我家长长什么模样,我都画不出来。还怕我有一天会兽性大发,半夜把你打晕了偷看……就问你怕没?” 姬钺白:“……”他板不住脸,终于被逗笑了。 简禾又凑近了些许,挠了挠他的下巴,总结道:“所以呢,让我看和让我摸,你随便选一个吧。” 似乎是拿她没辙,姬钺白长长地叹了一声:“迩迩……” “好了,不用说,我替你选!”简禾道:“我好不容易才把窗帘给拉起来,再拉开太麻烦了……今天就先摸摸吧?” 说罢,她将手移到了他的耳后,摸到了一个暗扣。 征询似的停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对,她指尖发力,“咔哒”一下,面具松脱。 黑暗之中,简禾只能看到他轮廓的虚影。乍望下去,并无丑陋凸起,更无成片不平,简禾松了口气——她原本就猜测他是容貌有损,但是这么看,就算是有损,应当也不会太严重…… 一边想,她就一边像刚才说的那样,指腹沿着肌肤,一寸寸地摸了下来。 修长的眉宇,狭长的眼裂,明晰的眉骨……不期然地,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丝质感略有不同的、微微凸起的东西。 若换了是个手比较粗糙的人,必然摸不出来不同。奈何,她的双手肌肤滑腻娇嫩似羊脂玉,一点点的不同,都可瞬间察觉。 简禾沿着它摸了片刻,难以置信,又重新摸了摸,心脏大震。 ——发自眉心,斜划而下,穿过了眉峰与鼻梁,至另一侧的脸颊才止住。 除了长宽有所不同——这一道的形状规整笔直,一看便是锐器划下的。其余的,都与她当年被梼杌的长牙划出的歪歪扭扭的伤痕一模一样。 简禾心脏狂跳。 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巧合吗……不,什么样的巧合会让彼此连倾斜的角度也一样? 而且,除了姬钺白自己,世上又有谁能在他脸上留下这样的一道划痕? 在黑暗之中,姬钺白居于下首,根本看不清简禾的表情,却能察觉到她的手心满是冷汗,且在微微发抖,心也陡然凉了几分,有些许自嘲地暗忖:她在想什么? 是觉得可怕么?亦或是……恶心?后悔? 就在这时,视野忽然暗了下来,姬钺白怔了怔,灰眸兀自睁得很大。 ——简禾跪在了枕边,双手撑在了他的耳旁,俯下身来,生涩地……将唇印在了他的眉骨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赶上12点啦! —— 感谢尖椒萌兔、并不是装13(x2)、九天姬罗、凉凉你热了吗、orangejuice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93、第93个修罗场 翌日清早, 姬砚奚众小辈踌躇满志,轻装出发。因所携行李较少,而且人人都巴不得早几天抵达那邪门的“血壶道”、探个究竟, 故而都一改平日慢悠悠的作风, 行进速度极快。如无意外, 十天之内,即可抵达目的地。 他们前脚才刚走, 到了中午,乔父乔母、以及简禾的便宜弟弟乔瑛, 就后脚抵达了蝶泽。算上简禾刚失踪那会儿, 这才是他们第二次来蝶泽。只是, 心境已经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了。 在招魂还没成功时,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半月前, “乔迩复生”的重磅消息没有任何征兆地送到。虽然,在书信之中,姬钺白已经亲自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乔家三人在狂喜之余,也在担心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得眼见为实才能安心。 一上岁邪台,三人连茶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 就忙不迭地赶去见简禾。厅中,乔母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性情持重的乔父亦是老泪纵横,四人抱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不过, 大概是姬钺白在信中叮嘱过他们别跟简禾说太多招魂的事,再加上乔父乔母对招魂术也是一知半解,故而,整个晚上,他们都在有意地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导,把乔家姐弟幼年的趣事翻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 饭后,乔父让姬钺白陪他下棋。不过,想也知道,下棋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询问招魂术一事。 乔母也很有眼色,提出让简禾带她在岁邪台四处看看,并把乔瑛也拉走了。 要是在别处,乌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然而蝶泽的夜景灯火辉煌,盛名在外,岁邪台正是最佳的观景台。简禾充当导游,带他们绕了一圈后,将困乏了的乔母送回了房间。乔母摸着简禾的手,感慨道:“在没来之前,我还当‘天下第一仙府’之名是过誉,如今一看,却是名不虚传……好了,都到门口了,不用送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房门合上,乔瑛无措地站在了一旁。自上回在乔府后院被简禾训了一通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她独处,也是第一次说上话。 简禾往回走了几步,见他还是不动,想了想,诚恳地劝了一句:“姬家的守卫还挺森严。” 乔瑛懵了:“啊?” 简禾道:“所以,你没必要像根木头似的在这站岗一晚上的。” “……”乔瑛羞愤欲死,磕磕巴巴地回道:“我当、当、当然不会了!” 这一下插科打诨,尴尬的气氛荡然无存。 长廊静谧,乔瑛大感丢人,小媳妇似的跟在简禾身后,偷偷瞄了她几眼,才鼓起勇气道:“姐姐,你跟姐夫现在如何了?他对你好不好?” 这孩子……上一次还叫人家做“小白脸”,这一次就乖乖喊“姐夫”了。姬钺白一个招魂术,就把一个潜在敌人给收拾服帖了。 “好着呢,我要吃辣他不敢给清汤,我要捏肩他不敢捶腿……”简禾嗤嗤直笑,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跟戚家小姐的婚事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阴影中,乔瑛的脸红了几分,偏还要故意粗声粗气地道:“也就那样呗,拜堂前都那么多事要准备了,到了成亲当日,岂不会忙得脚不沾地……” 简禾也不点破他的窘态,笑眯眯地点头听着。到了地方,她止步在了林外,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今天你们都累了,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姐姐你也早些休……”云散月出,也照亮了彼此的容颜。乔瑛的声音蓦地刹住,黝黑的面容血色尽失,呆然道:“姐姐,你的鼻子……流血了。” 简禾笑容凝了一瞬,悚然抬手在鼻下摸了一把。 苍白的指腹上,果真染上了一丝腥膻黏腻的血沫。好在血流得并不多,如今已经呈现出半干结的状态,凝在了上唇处。 不过,要是它像水龙头一样咕噜咕噜地流出来,她也不至于要别人提醒才发现。 简禾:“……系统,给我讲讲什么情况。” 系统:“因宿主使用不当,这具身体出了点故障。请宿主暂时将此事隐瞒下去,否则会阻碍到主线剧情的进展。” 简禾茫然道:“使用不当?” 系统:“是。如果你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呆在这具身体里,自然不会有问题。可你忘了……你在中途紧急切换过账号吗?这就对身体的稳定性造成了影响。但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确实,除了流点鼻血,她就没其它的感觉了。 那边厢,乔瑛也看清简禾指腹上的血,从呆然的状态回过神来。在六神无主之中,一个最为可靠的人选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由分说地搀着简禾,让她坐在石墩上,紧张道:“阿姐,你等着,我马上去告诉姐夫,让他过来看你!” “不用不用,小问题!”简禾忙不迭反手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你就这样跑过去,是想让爹娘也知道吗?再说了,还有四日我就要去潼关了,这个节骨眼上,就别给你姐夫添乱了。” 乔瑛皱眉,恼道:“这能叫‘添乱’吗?你又不是……”原本想说“又不是人”,可话到了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含糊道:“反正,好端端的怎么会流鼻血?你还说要去潼关呢,那么远的路,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你让爹娘怎么办?”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紧张我。但真的不用大惊小怪,我只是有点儿不适应这个身体而已。你姐夫也知道的。”简禾不慌不忙地拉了姬钺白入戏,诚恳道:“我要是不舒服,肯定会自己告诉他。放心好了,我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可惜命得很呢。” 成功拉住了乔瑛之后,简禾亲眼看着他的房灯熄灭,才找了个干净的池子,冲掉了手和脸的血迹,若无其事地回了房。 出发之日逼近,虽说大事都早已安排妥当,暂代主理家事的人也已经到位了。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处理。故而,乔家三人只在岁邪台住了两个晚上。 当姬钺白也在场时,乔瑛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他还是恪守了简禾的嘱咐,什么话也没说,憋闷地跟着爹娘回玉柝了。 两日后,天光熹微,一行车队已经离开了蝶泽。简禾已经好久没试过那么早起来了,浑浑噩噩地跟着姬钺白出了门,在他好笑的目光中,游魂一样飘了进车里。 车内非常宽敞,除了矮桌以外,还有一床软绵绵的被褥——人在途中,难免会有露宿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那就只能在车上睡觉了。简禾蹬掉了鞋子,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蚕宝宝,埋头睡到了中午,才被姬钺白轻声唤醒:“迩迩,起来洗脸,吃点东西。” 简禾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歪到了姬钺白的腿上。 面具之中,一双漂亮的灰眸弯成了月牙:“还没睡够么?” 小懒虫。 这个亲昵的称呼并未被他说出口。 那日,简禾一时鬼迷心窍,低头亲了姬钺白的疤痕一口。在事后,【地狱bug条】从1/10小幅度地爬升到了3/10,估计,是因为这个动作有点儿太亲密了,不像是失忆的人会做的。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姬钺白脸上的伤痕的颜色并不深,但终究还是留下了着色,那张曾经无暇的容颜已经不复当初,让人扼腕痛惜。 虽然,她那日的举动,足以让姬钺白打心底里相信她并无嫌弃之意。但是,在外人面前,为了杜绝奇奇怪怪的流言,姬钺白注定了此生都不会在人前暴露这个秘密。 简禾用热水洗了把脸,有点好奇到哪儿了,便掀起了窗帘,霎时,一阵惊心动魄感窜上心头——马车如今,竟是行进在了一棵断裂倒下的巨木之上的,粗壮的树身恰好夹起了一道天堑之间的独木桥。 而就在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条结了冰的瀑布,似一把晶莹的长鞘直插入冰潭之中,狂颠而起的万点水珠已凝成了银白色的尖锐冰条,于万籁俱寂中,冒着白茫茫的寒气。 在星际时代,每个星球都被开发殆尽,大自然的景观无一不被轻质钢铁、高塔、飞行器所取代,何曾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奇观。 忽然之间,简禾想起了那本封面印着她名字的“《仙途》测试报告”,一个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她那个时代有个游戏可以模拟出如此逼真的景观,它的开发者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吧。 只是,系统早就说过,这里并不是游戏世界。她这个联想未免多余。 简禾回过神来,问道:“这是哪里?” “近路。”姬钺白轻笑道:“若是瀑布还未结冰,就不会走这里了。” 简禾道:“因为路滑吗?” 姬钺白颔首:“若是能多走几次近路,应该会比预计早两三日抵达潼关。” 姬钺白一语成箴。 众人且行且停,经过城镇时,除非需要住宿或补给,否则都是过而不入。八天之后的傍晚,他们就抵达了进入古战场前,最后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陇。说它是“世外桃源”绝对是抬举了它,顶多就是个残破的小镇子,连瓦楞都黏满了灰。 不过条件再差,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过了这儿,前方便是无边无际的荒漠。传说之中的潼关,就坐立在某一座的沙丘之后。 本来就已是冬季,越是往北方走,气温便越冷,遑论是昼夜温差巨大的荒漠,晚上绝非赶路的黄金时间。姬钺白便下令在这儿歇一个晚上。 可还别说,挂着“仙魔大战”这个如雷贯耳的招牌,每年都少不了冤大头来这儿“瞻仰古战场”,更有不少倒卖焚骨石的商人在此借道,故而,?陇的客栈与民居的比例接近一比一。寻遍这个旮旯地,把过于破旧的、脏兮兮的、看起来像黑店的、装修品味不够好(?)的小客栈都筛掉以后,众人屈尊降贵,包下了一个二层的小客栈。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且一看便来头不小,掌柜紧张不已。小二战战兢兢地把房间收拾得妥当,杯碟都擦了好几遍,才敢把人领进去。 因为房间不够分,今晚简禾就得与姬钺白睡一个房间了。好在,他们住的就是这个客栈最好的房间,床还挺宽的,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了。 木窗之外,传来了两声轻微的鸟喙啄木声。姬钺白开窗,一只长相似隼、体型却大得多的凶猛鸟兽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小眼珠还高冷地斜睨了简禾一眼。 简禾:“……” 可对着姬钺白,它又是另一幅面孔了,抖了抖羽翎,方温顺地咧开了又长又弯的鸟喙,一个尾指大小的中空竹筒落在了窗棱上。 姬钺白拾起了竹筒,低声道:“回去跟着。” 鸟兽颇通灵性,拍拍翅膀飞走了。简禾凑到了他身边,往窗外探出半个身,叹道:“看起来好漂亮、好厉害啊,还那么听话。它是那群小朋友驯养的魔宠吗?” “不是。”姬钺白揽住了她的腰,以免她真的站不稳摔下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简禾一眼,笑得相当开心:“是我的。” 简禾:“……” 看来,她刚刚无意中拍对了姬大大的马屁啊…… 拧开了竹筒,一张卷成一束的小纸条滑了出来,正是姬砚奚的字迹。信中称,他们已经找到了“血壶道”的入口,中途遇到了两次邪物的袭击。受环境影响,对方显然比外面的要厉害得多。堪堪打退对方后,众人有惊无险地一直摸到了尽头。在漫天的黄沙与魔气之中,伫立着一座地图上没有记载的古城。被风沙侵袭多年,连城门石碑上刻的字也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仴”字。 丛熙宗的弟子,还有那二十多个楼家人,要是没有死,应该都在里面了。 写完这封信,姬砚奚等人便一鼓作气地进城去了。 “希望他们别出什么事吧。”简禾松了一口气,接过了纸条。 “滴答。”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了纸上,凄艳的血花将纸化成了半透明。 简禾的脑海空白了两秒——不是吧,现在流?! 这几天,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简禾不假思索地背过身去,使劲地用深色的衣袖抹干净了血迹,同时将纸条揉成了一团,毁灭罪证。 姬钺白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掩上窗户后,他转过身来,将烛火吹熄了一盏,道:“明天还要早起,早些休息吧。” 简禾含糊地点了点头,零星的一点出血已经止住了。然而,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简禾胸口发闷,眼前黑了一瞬。 烛台“咣当”一声落了地。简禾浑浑噩噩地睁眼,发觉自己方才为了维持平衡,拽住了姬钺白的手。而他的中衣上,已经被一滩深得发黑的血弄脏了。 简禾:“……” 昏迷之前,她唯一的念头竟是——早不呕晚不呕,偏偏这时候呕,真是倒霉顶透了啊……不知会不会被当做是“阻挠剧情”呢? 不知过了多久,简禾晕乎乎地睁目。她依然身处在那座破旧的小客栈之中,只是,已经躺在了床上了。 视线模糊得好似蒙了层水汽。简禾困惑且缓慢地眨了好几次眼睛,却都是对不了焦。 “……”简禾震惊道:“我瞎了吗?!” 系统:“没有。副作用,会好的。” 简禾悻悻:“不早说。对了,这次你怎么不说我阻挠剧情了?” 系统:“宿主,这一次是顺应了剧情。你已经躺了两天了。” 虽然成了半瞎子,但还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床边不声不响地坐了个人,凉沁沁的大手正搭在她的额头上。 简禾覆住了他的手,脱口道:“……姬钺白?” 片晌后,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认错人了。” 简禾:“……” 夜阑雨垂眸。与此同时,床铺微微下陷,姬钺白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拉了回来,握在自己手中,柔声道:“迩迩,我在这里。你再睡一会儿吧。” 简禾:“……”大大,我才刚醒呢!睡了那么久睡不着啊! 还有,夜阑雨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汾婴圈地自萌的么? 夜阑雨向来不爱看旁人的这种亲昵作态,冷哼一声,拂袖出去了。 姬钺白安慰了简禾几句,将她手塞进了被子里,方随夜阑雨离开。 走廊上空荡荡的,姬钺白掩上了门,道:“说吧。” “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夜阑雨语气平平地道:“要么,明天继续原计划,将她带进古战场。不用任何人动手,里面的邪魔瘴气足以加速她的死亡。要么,就让我带她离开这里,稳定之后,再由你来接回她。” 旖旎的光线之中,姬钺白双目似是蒙了一层雾气,哑然失笑:“这不是,根本就没得选么?” 夜阑雨也罕见地嗤笑了一下,颇不留情地道:“本来就是。从逆天改命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没得选择了。” 姬钺白道:“你说话可真不客气。” 夜阑雨道:“我一向如此。” “闲话不多说了。”姬钺白长吁一口气,疲惫道:“什么时候走?” “不可再拖。趁现在还未天黑,越早离开越好。” 此时,房内房外的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时机不太妙的“售后维修”。哪里知道,再一次见面时,彼此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下章预告—— 夜阑雨:这一次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 感谢你有猫饼吗、猫腿子、并不是装13、小思緒、hqwen、orangejuice姑娘们的地雷,专栏感谢莫维、淡雪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 ) 看我的小心心!!! 94、第94个修罗场 作为行动不便的半个瞎子, 简禾是被姬钺白用一张厚厚的披风包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抱下楼的。 傍晚时分,天色却已暗了大半。云霞灰暗, 寒风之中, 夹杂着盐一般的雪粒, 吹得客栈外的酒招子猎猎狂舞。简禾几乎睁不开眼睛,总觉得撞在自己脸上的不是冰雪, 而是锋利的砂砾,粉腮通红, 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 将头埋在了姬钺白的肩窝里。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看上去有多依赖, 姬钺白却好似感觉到了她的不舒服,伸手将她的兜帽拉得更严实。简禾看不清路, 想抬头看看路,却被他的手温柔而不失强势地摁着,不让她把脸露出来。 下楼以后, 她被抱着走了一段不长的距离,紧接着—— 马车厚重的布帘被人掀开,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简禾被抱上了马车,摘下了兜帽。 方才朦胧之中, 她好像看到了驱赶马车的位置上坐了个蓑衣男子。夹雪的大风吹得厚重的帘子也被掀起了一个小角,这人却像是木头做的一般,岿然不动,连挡一挡眼睛的动作也没有。 与夜阑雨为伴的东西, 多半也是个傀儡。 姬钺白也上了马车,将一个包袱放到了她身边,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握着她的手,道:“迩迩,不要害怕,我迟一点就会来接你。” 同样的话,他刚才已经说了一次又一次,简禾冲他笑了笑,道:“没事啊,我不害怕。” 姬钺白苦笑一下,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话,见风雪越来越大,饶是再不舍,也不好继续拖延,便下了马车,一抬头,夜阑雨正在朝这边走来。 二人要说的话早已说完,微一对视,便擦肩而过。 简禾抱着灌了热水的水囊暖手,窥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钻了进来。 夜阑雨才刚坐好,那个车夫就好似得到了指令一般,“驾”一声,扬手抽动马鞭,马车平稳且快地朝远方疾驰而去。 孤山长路,马车在夜幕中渐渐消失成了一个小点。 姬钺白立在了灯下,久久移不开视线。 这样的被迫分离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的心头却好似笼罩了一层深深的、不安的阴影……大概,是天气作祟,才会有此错觉吧。 那边厢,马车已经深入了丛林,车轮碾开碎冰,颠簸增多。为了不打滑,驾车的傀儡主动减慢了驱车的速度。 危机四伏、密不透风的荒山之中,只有这一抹暖色在移动,自然,也就会吸引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 没有人察觉到,有一道扭曲的黑影,正如影随形地尾随在了车轮辘辘的印子之后,狰狞外凸的双目蠢蠢欲动地窥伺着马车中的活人之气。 而在车内的这片小天地里,肆虐的风雪都被隔绝到了外界。烛火金芒灼热,虽然帘子都拉上了,却一点也不闷,梦魔香炉嘶嘶吐着清香,与夜阑雨衣裳上的味道是一样的。置于矮几上的红炉已熄,可上方的茶壶却仍滋滋地冒着热气。 这一切,都让车中之人被一股类似于风雪围炉夜的惬意困倦感所缭绕着。 奈何,简禾最不缺的就是睡眠时间。才刚躺了两日,正腰酸又背痛着,巴不得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岂还会想要继续睡觉。 从进来开始,夜阑雨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亦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在看书,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形容的就是简禾这种人,时隔不久,她就已经把夜阑雨当初是如何怀疑她、如何用霜梧测试她的情形抛到了脑后。如今,久违地与他同居一室,她扫了他两眼,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这种闷得出奇的性格,真是多少年都没变过”,亲切感油然而生。 简禾屁股坐不住了,便以手肘支在了矮几上,上半身探前了几分,搭话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似是不满看书被打搅了,夜阑雨不悦地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皱眉望了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不答我?”简禾暖水袋抱在怀中,毫不气馁,继续撩他说话:“那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边?从汾婴到?陇,应该不止两天路程吧?你怎么来的?嗳,别装听不见,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呗。” 夜阑雨头也不抬:“再吵就滚出去。” 在以前,简禾猜自己会被唬住。可现在,她既非无神智、只会乱咬人的傀儡,也依稀能觉察出夜阑雨到底是真的在生气,还是警告居多,根本不怕他了。 “这么凶……行了,我这就滚。”简禾躺了下来,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就地打了个滚:“滚完了,我们继续。” 夜阑雨:“……” 简禾坐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道:“不说目的地,那就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呗。真的是御剑飞来的?” 身旁有个叽叽喳喳的活物,又堵不住她的嘴巴,夜阑雨已经被搅和得静不下心看书了,只得将书放下,嘲道:“你觉得御剑可以把马车送过来?” 意识到了他是在用反问的语气回答,简禾心想“真不坦率”,笑道:“那就是坐马车来的?汾婴到这里,两天时间来得及吗?” “我接到信时,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简禾惊讶。 无缘无故抛下自己在汾婴的据地,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总不可能是来观光的。难道——夜阑雨也是来凑仙盟大会的热闹的? 不过,那天,他也亲眼目睹了那个倒卖焚骨石的男人浑身渗血、在日光下融化的惨状。且他手下马仔虽多,可基本上,打探消息都是他亲自出马的,来一趟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仙盟大会这种年度盛事,除了收到邀请函的世家与宗派外,一贯都会有不少散修慕名而来、掺上一脚。就算不能进入内场,在潼关待个几天,总是能探听到许多第一手消息的。 简禾恍然道:“原来你也要去潼关。可我想,那里应该找不到你愿意住的地方。” 夜阑雨道:“为何?” “你是不是以为潼关居民少,有大堆空置的房屋可以任你挑选?这就错了。其实,在当年仙魔大战之后,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十有八九都被各个宗派、世家划分为了自家的落脚点。就算他们人还没来,也不会让其他散修住的,就算有人提前住进去,肯定也会被赶出来,霸道得很。只有西侧的城楼才能让散修入住,不过那里条件很差,四面漏风不单止,还得跟人挤大通铺……” 难以想象夜阑雨这样的人,会愿意跟一群五大三粗的粗莽大汉挤在同一张脏兮兮的席子上,头对脚睡觉。那些席子估计那么多年都没换过几次吧…… 蓦然,简禾的思绪中断了两秒。 她刚才在说什么? 凭借已有的记忆,她能肯定——自己从没未踏足过古战场。别说是潼关,就连?陇这个小地方她都没来过,又怎么会知道潼关西边的城楼可以住散修?甚至还知道连里面铺了席子,连布局都依稀能画出来…… 这些详细到可怕的信息,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的?又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 系统:“宿主,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有可能是因为任务到了终段,你记忆的闸门开始有点松动了。” 简禾一愣,隐隐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这些没前没后、莫名其妙的片段,有可能是我丢失的记忆?” 系统:“我无法判定。对一个陌生地方产生了即视感,有可能是因为你亲历过那儿,也有可能是你这段时间日思夜想,对那儿产生了幻想而不自知。” 简禾眉毛微微一动,没有作声。 唉,现在想也没用。等她去到潼关,亲眼看看那些地方跟她想象的是否一样,不就得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时不时地,就有枯枝不堪积雪的重量,被压垮在地。山风若鬼啸狼嚎,活像是恐怖片的开场。 简禾发愁。 针无两头利,她借了这个身体复生,也就意味着永远失去了傀儡的杀戮天赋。什么“手撕魍魉”、“脚踢魔兽”是想都别想了,关键时刻不拖后腿就该烧香拜佛了。 好在,距离她一米处就坐了个大佬,天塌下来也不用怕。 就在这时,车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且沉闷的“咣当”声,犹如平地炸响的惊雷! 简禾毫无防备,悚然一震。夜阑雨亦是倏然抬头。 不知恰好砸到他们的马车上的是什么东西,居然把平整的顶部也撞得微微凹陷了一块! 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了简禾的心头。 九州的马车多以坚固且轻薄的材质制作,就连魔兽也不能一口撕咬开来。以这个能砸弯车顶的冲击力,如果掉下来的是个活物,早该死了。然而,她却能听见,就在薄薄的一层顶盖之外,清晰地传来了一阵骨节的“咔咔”响,以及湿润黏腻的爬行声。 简禾强自镇定,可仍是颇为紧张,绷紧了神经。 不论来的是什么,来者不善。能那么精准地找上他们,这东西一定已经跟了他们老长一段时间了。并且,在它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系统:“宿主,来者的确不善,请不要离开夜阑雨身边。” 倏然,窗外有一个腥臭的黑影飞速掠过,湿冷的风隔着帘子拂了她的后颈一下。 白天时可以趴在上面看风景的窗,如今却好似成了一个地狱的入口,随时会冒出个东西,把她拖出去分食。 简禾:“……!!!” 头皮炸开了一阵麻意,简禾想也不想,当即就是一个鲤鱼滚,疾如闪电地窜到了夜阑雨身边去,死死地缠住了他。 平时她未必会这么不淡定。奈何,如今没了视力,睁眼一摸瞎,而最可怕的,恰好就是这样的情况。 夜阑雨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下来。” 简禾鸵鸟一样缩着,假装没听见。 夜阑雨道:“下来。你这样我动不了,坐我后面去。” 简禾:“……”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原来,方才在情急之下,她如同一块被弹簧发射过去的牛皮糖,不仅双腿锁住了他的腰,双臂亦紧缠着他的上半身,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了一起。 简禾:“……” 她老脸微红,讪讪地松开了手。夜阑雨怪异地扫了她一眼,趁此机会,与她换了个姿势。简禾求之不得,连忙在他背后坐下。 夜阑雨任由她贴着,面沉如水地撩开了长帘,凝神一看。 前方是空无一人的幽黑丛林,油灯的火光将雪地照得一片幽蓝。枯枝落叶横插在雪中,还能看到冻僵的动物尸体。百米之远,一株枯死的大树倒了下来,拦住了路。 很寻常的景象,然而,两匹马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地在原地踏雪,不肯向前,好像是连前面的林中也藏了个可怕的家伙,动物的本能……在阻止它们继续向前。 乳白色的浓雾从林中逸散而出,掺杂着奇异的鬼魅之气,须臾之间,就笼罩住了这辆马车。 忽然,一滩粘稠的东西从车顶砸下,落在了车夫的蓑衣之上。 浓黑如墨汁的液体瞬间蒸发,两条蜷曲而肥腻的尸虫扭动着身子,不停地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里钻动——那是一颗惨白的眼球。 简禾啥也看不清,问道:“什么东西?” 夜阑雨眸色一暗,道:“袭路尸。” 还一来就来了两只。 这玩意儿,虽然名字里占了个“尸”字,却与丧尸相差甚远,比后者要高级得多,乃是由山谷之中的死气遇邪所凝聚而成、专门袭击夜间行路人的一种魍魉。 一开始,它只是一坨软而无形的、像水母一样的东西,吃的人越多,形体就越充实。不得不提,这东西吃人时,不会把全个人都吞掉,而会恶趣味地留下受害者的某个部位,挂在自己身上,有可能是眼珠,有可能是手指,也有可能是脸皮……故而,远远看去,袭路尸是一种形似于四不像的怪物。 正因它的这种特性,在缠斗时,绝对不能用剑去捅,否则,堪堪地挂在它身上的人体部位就会散落出来,尸虫将伺机钻入近身作战者的眼耳口鼻之中,杀人于无形,是一种十分棘手的魍魉。 犹记得,在其中一个失败的任务中,简禾曾经混迹在一支商队之中。就因为不懂这个而吃了个大亏,险些连命都捡不回来。 一般的袭路尸撞到马车上也该散架了,怎可能还在马车外壁爬来爬去。看来,接近古战场的地方,连魍魉邪物也比外面的要来得可怕。 好在,就算袭路尸再棘手,也还是有个克星的——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傀儡术。 夜阑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反手关上了窗户,剑刃削掉了烛火,同时将帘子挽起,让马车不至于变成一个幽闭的密室。 袭路尸与扑火的飞蛾很像,虽然能被火烧死,可也很容易被温暖的地方、活人、阳气、火焰等物吸引来。 蜡烛一旦熄灭,这片荒野之中唯一的一处亮光也消失了,浓重的黑暗仿佛要吞噬掉他们,简禾的心砰砰直跳。 那阵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又在马车外响起,那玩意儿见到他们竟然主动熄了烛火,腥臭的舌头窃喜地在窗纸上拖曳而过。 夜阑雨睁目,指捻朱砂,于那名车夫的额上快速地绘了一个诡异的图案,并随手指点了一下木板上的那两条尸虫。 下一秒,那名沉默僵硬了一路的车夫,突然松开了缰绳,捏过了那颗眼球,在尸虫的尖啸中将之捏成了碎末,摊手倒在雪地上。随即,他久违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的关节,站了起身,忽地拍住了车顶,赤手空拳地飞身上去。 马车一晃,一个腥臭的黑影已被他掼在了雪地上! 简禾脱口道:“厉害!” 夜阑雨莞尔,一条长腿微曲,踩在了对面的木杆上,另一条腿自然垂落,点唇吹了声口哨。 哨声一起,马车便是微微一震。一个身着布衣背心、相貌可爱的孩童从前方探出了头来,眼珠左右动了动,“嘻嘻”诡笑了数声,还玩闹似的抱住了夜阑雨的腿。 夜阑雨以剩余的朱砂在它的眉心画了一道浅淡的符。孩童陶醉地蹭了蹭他的手,瞥见了简禾,它一顿,头颅忽然顺时针地拧动了一圈。 它的外形太似真人,但这种动作要是活人来做,脖子早就拧断了。简禾看了个大致轮廓,也还是微微一惊。 这小童看到她这副模样,笑声突然拔尖,癫狂地捧腹讥笑起来。 简禾:“……” 夜阑雨练出的这种傀儡,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现在想来,她当年装傀儡真是弱爆了。演得再逼真,也肯定装不出那么浑然天成、凶残诡谲的样子。就算再能打,也不会有这些真正的傀儡看上去吓人。难怪系统从不判定她的傀儡角色ooc……要是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还怎么刷得动心动进度条啊! 夜阑雨察觉她有些僵硬,用指节弹了一下小童的头,训诫道:“不要吓人。” 孩童极其听话,缩了缩脖子,不再扒着他的靴子了,一蹦一跳地落到了雪地上。四肢如见风便长的种子,“喀拉喀拉”地拉长变直,下一瞬,就像猿猴一样朝着丛林猛窜了过去! 两只傀儡明明体型不算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纤弱的,却能将两只袭路尸动惮不得地摁在地上,扯出、捏碎它身上的部位……而反过来,对方的尸虫等惯用的伎俩,都对傀儡没有任何伤害。鬼哭狼嚎之声中,也夹杂了无数冤魂的声音! 渐渐地,惨叫声低了下去,路上只剩下了一堆稀薄的血水。两只傀儡静静地立在了一旁,等待发号施令。 夜阑雨擦干净了指腹的朱砂,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一下路。” 前面百米处,有枯树倒下拦路,傀儡虽然可以帮忙抬起它,可若前面有更多障碍物,还不如绕路比较好。还是得亲自去确认看看。 反正危机已经解除了,简禾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捶打了一下发麻的双腿。 视线不清晰,雪地光线又暗,当看到两个傀儡朝着树木倒下的地方走去时,简禾就知道应该是搬走树木就可以继续前行,便放下了帘子,没有继续看。 倚在了原本的位置上,简禾揉了揉有点酸胀的眼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斜后方关上的窗户,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小缝。 半开的木窗之上,一张更小的、肿胀的尸脸缓缓抬升,直勾勾地趴在了窗纸上,窥伺着她。 恰好此时,外面的雪变小了些,月亮露出了小半个。 简禾觉察到身后有股湿润阴冷的气,揉眼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假装继续,而余光却落在了马车之中,那被幽暗的月光投射下来的窗棱影子上。 一颗小小的头颅影子躲在了一角。 简禾的指尖一颤,暗骂一句——她很肯定,刚才只有两只尾随着他们。而这第三只袭路尸,定然是在中途听到动静而被吸引过来的! 柿子挑软的捏,它不敢靠近夜阑雨,反而循着她而来……想必是嗅到了这具傀儡的身体底下藏着的鲜美的魂魄味道。 简禾依旧维持着揉眼的动作,另一只手却在暗处摸索了一下,触到了那个灌满了滚烫热水的水囊。 就在那东西试探性地伸出舌头来、想要卷住她脖子时,简禾猝然往另一侧滚去,用尽全力地将热水泼向了它! 这种东西怕火,那么少的热水未必杀得死它,但一定可以对它造成伤害! “滋啦”一声,那东西喊出了一声极度扭曲的尖叫声,猛地缩了回去。夜阑雨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脸色大变。 趁此机会,简禾从马车中滑下,不要命地向着大佬狂奔而去。 后方劲风袭来,狂怒之下,袭路尸张开大嘴,紧追不舍。简禾灵活地一闪,躲开了一条堪堪刺穿她肩甲的长舌,却不慎被一根从雪穿出的树根给绊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搂住了她。鼻端嗅到了一阵清冷的幽香之气,与在马车的香炉里的那阵味道一模一样。简禾恍惚了一阵,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 后方,两个傀儡正在合力在碾碎那只袭路尸,尸虫飞溅,简禾连忙闭眼,可那点肮脏的血花却没有溅到她身上,全被一只平举在她面前的手给挡住了。 须臾之后,二人回到了马车上。车夫傀儡重新披上了蓑衣,那小孩儿则重新缩成一团,藏进了马车底下。 因为把帘子都掀了起来,马车里冷得不得了。简禾摸到了火折子,正想重新点上蜡烛时,那张卷得好好的帘子却冷不丁地掉了下来。 狭小的马车,霎时成了一个幽闭的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猫腿子、ooooooops、春种、日澄、hqwen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 )? 95、第95个修罗场 无光无声, 逼仄狭小的马车厢……倏忽间,夜阑雨十年前在蜀东石湖底下落下的后遗症窜过了她心头,简禾脑海里警铃大作。 夜阑雨一旦发疯, 全无理智可言。一旦这里动静大了, 搞不好会惹来第四只、第五只的袭路尸。届时, 一旦有什么危险,两只傀儡绝无可能听她差遣。 说那迟那时快, 简禾“嗖”地一下,灵活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扑向了帘子。然而, 她刚才与夜阑雨靠得太近, 自己的一片衣角被他踩住了而不自知。这一跳起,衣服拉紧, 简禾瞠目结舌,脸朝下砸到了地上。 系统:“……” 简禾摸着鼻骨,眼泪汪汪、七晕八素地支起了上半身。这一变故, 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简禾屁滚尿滚地闪开了,在空气里瞎摸了一下,手指触到了两片柔软而冰凉的嘴唇。 下一瞬, 她的一根手指已经落入了他口中。 简禾:“……” 夜阑雨咬住了她的手指。 牙齿轻微地用了点力气,不会出血,可也纹丝不动弄,根本拉不出来。 滚着玩玩倒是可以, 咬她则是敬谢不敏。简禾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暂时抽不出来,只好抬脚去踢。 奈何,遇到反抗时,压制乃是夜阑雨的本能,哪怕是处于非常时期也是这样。很快,简禾作乱的两条腿就被他捏住了脚踝,往侧面压成了水平线,简禾愕然了一瞬,他的身体已经嵌入了她双腿之间。 简禾:“!!!” 实际上,这具身体的柔韧性极好,即使髋关节被打开到最大,也还是柔韧有余。即便捏住她膝盖的手有点儿疼,但还是在可忍受的范围内的。然而,这实在是一个让她倍感威胁的姿势。被如此全方位压制在地上,简禾憋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就像一只刚从土里钻出来就被人逮住,翻过了肚皮压在地上的土拨鼠。 身下的人安静了,夜阑雨似是终于满意了。简禾叫苦不迭,武力反抗不成,气喘吁吁了片刻,只能试图跟他讲道理:“夜阑雨,你看你,这样压着我有什么好处呢?不如这样,你先把我放开,我去开灯……哦不对,我去点蜡烛……” 谁知道,“放开”两字一入耳,就好像触动到了夜阑雨的死穴,一阵戾气闪过了他的眉心,捏住简禾膝盖的手倏地加重了力气。 跟病人果然全无道理可讲,简禾欲哭无泪,脸都歪了,连忙求饶道:“等等,等等,好的,懂了,我懂了,我不走,就在这里让你咬,行吧?我们先打个商量,你轻点捏我啊……”声音突然拔高:“呜呜呜?!我是让你轻点,手劲儿小点,不是让你用力。夜阑雨,夜大大,小黑……” 正一团混乱一地鸡毛着,倏地,夜阑雨身体微僵,手停住了,并未继续加大力气,可也没有松开来。 简禾心想:“这反应……他到底是听进了我的话还是没听进去?应该起码听进去了一半吧?还是说他对‘小黑’这个名字有反应?那我多说几句,搞不好会有用。” 想到这里,简禾试探道:“我腿疼,小黑,你行行好,放开我呗。” 此话果真有奇效,轻轻地一下,夜阑雨竟真的松手了。 简禾欣喜道:“谢谢合作。” 她复又用这个方法继续哄骗了他几句,奈何却好似失灵了一般,怎么说他都不肯把她的手指吐出来。 简禾望天长叹,悻然作罢。她在半空中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酸的腿,同时,悄悄将一直压在自己后背与地板之间的那只发麻的手抽了出来。甩动了片刻后,她艰难地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帘子。 继续僵持在这里没有好处,就算一路平安到天明,他们也会冻僵。 简禾咽了口唾沫,她看得不太清,无法准确地辨认出距离,但依稀看来,若是把手伸长了,应该是能摸到帘子的。 简禾下定决心,拼尽全力朝门边伸长了手,指尖堪堪触及了厚重的帘子边缘,根本无法捻住它,遑论掀起或扯下来。 车外的车夫傀儡岿然不动,像尊木头一样坐着,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了。简禾试了几次,只得放弃。 既然不能用温和的办法,那就只能把它割下来了。 反正,夜阑雨醒来之后,应该是不记得现在发生的事情的。简禾皱着脸,用唯一能活动的腿在马车里划动了几下,终于踩到了一个硬物。简禾大喜,连忙收腿,那东西滚了过来,摸到手里一看,才知道是个烛台,随手将它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系统:“你想找什么?” 简禾伸长了腿,面目略带狰狞:“还用问,当然是找霜梧啊。” 系统:“那你为什么在地上找?” 简禾:“……” 哦豁! 经系统一问,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霜梧没有剑鞘,若无意外,应当是缠在夜阑雨的腰上或手臂上的。她不该摸地上,应该摸夜阑雨! “有怪莫怪,我就摸摸看。”简禾絮叨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探上了夜阑雨的腰间,轻轻一按,果真触到了一条冷冰冰的、与腰带有异的长物。 “嗡”的一声,空气轻微震动,霜梧的剑刃散发出了幽幽的银光,落入了简禾手中。 她没有看见,被她打横放在矮几边缘的烛台轻轻地晃了晃,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夜阑雨说霜梧认主,认的是灵魂而不是身体——此话果然不是诓她的。 简禾纳罕——这到底是什么牛逼的黑科技?都隔了一世了,还能认出她来。什么x光扫射、gps定位在它面前都是渣渣啊! 霜梧被卸下,夜阑雨身体动了动,简禾吓了一跳,为了不夜长梦多,连忙收起了感慨,反手朝着门帘的方向用力一划! “嗤——” 剑尖分明距离帘子还有一小段距离,简禾也无多大灵力,可碍不着武器开挂。一声清越的长啸后,寒风拂面,门帘应声截断,沉沉坠落在了雪地上。由于手心尽是冷汗,简禾竟一下没握紧霜梧,让它整把剑也甩到了雪地里。 寒风夹杂着湿润的雪片落入车中,矮几上的烛台偏转更甚。 一声喑哑的摩擦声从头顶传来,简禾笑容僵住,一个抬眼,沉重的烛台打头上砸下来。 简禾:“……”她哼都没哼半句,便被砸晕了。 翌日,简禾浑身酸痛地在一家民房里醒来的。 窗外天光正好,简禾在床上怔然地坐了一会儿,想起了有些没确认的事儿,忙不迭打开了【地狱bug条】的页面。 好在,夜阑雨的那一格没有任何变化。看来,他果真是不记得她昨天用过霜梧的事的。虽然早料到是这样,但直到这一刻,简禾才重重地吁了口气。 环顾一周,夜阑雨不在房里,但料想他也不会把她扔在这儿。 简禾整理好衣服,推门而出。一阵酸馊的气味扑面而来,简禾一个趔趄,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片熙熙攘攘的村落。 似乎接近古战场这一带的房屋都是同一个德性,破旧且小。无奈,他们也没别的选择。马车的帘子被平齐划断了,寒风毫无阻挡地灌入车内,就算是神人也熬不住在里面坐一个晚上。若非如此,他们昨晚压根儿不需停留,可一路直达目的地。 简禾撩起了裙摆,走下了地。这儿的路都是最原始不过的泥路,昨夜下的大雪积得没过了脚踝,被扫到了路旁,边缘稍微化开,混杂着泥水,肮脏地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踩在脚下。 他们昨晚借住的地方,原来是这户人的一个柴房。 一大两小的三个孩子正裹着棉衣,围着炉子在暖手。仔细一看,炉上还烤了几个红薯,小的那两个只有八九岁,正眼巴巴地看着炉子,流着口水。大的已有十二三岁了,正卖力地煽着火。 听到了动静,三人同时回过头来,与简禾四目相对。简禾冲他们颔首,温和一笑:“早上好。” 三个孩子的脸一点点地红了。 在篱笆之外,马车停在了那儿。马车里好像站了个人,看那妙曼的身形,似乎是个帮忙缝补车帘的村野少女。四处皆不见夜阑雨的踪影,那个傀儡车夫倒是木木地立在了雪地上,替那少女扶着那块长长的帘子。 简禾道:“我可以坐在你们旁边吗?” 三个孩子受宠若惊道:“可以!” 简禾拉过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拜这张脸所赐,不论她问什么,两个孩子都极其耐心地给出答案。 简禾挑眉,道:“你说,我们昨晚救了你们?” “是呀。”稍大的孩子神往道:“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雪嘛,我姐姐在路上蹩到了脚,我们只能扶着她慢慢走,结果碰上了魍魉,别提有多危险了。还好有你们经过,帮忙赶走了魍魉,我们才能安全回来呢。” 简禾:“……” 她对这事半点印象也没有,应该是夜阑雨清醒过来以后,在附近寻找落脚的地方时,顺道拉了一把他们吧。那么,为何会宿在这里也有解释了。 “姐姐,你们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会仙功的、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吧?” “好羡慕啊,我也想学,看起来好威风。” “那个不说话的车夫是不是你们的保镖?他也很厉害呢,一出手,那魍魉就灰飞烟灭啦。” 稍小的孩子捧着脸,陶醉道:“我不想学,我只想嫁一个又好看又厉害的仙士……姐姐,你的男人就很不错。”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谁?你说谁是我男人?” “不是吗?” “那你们为什么睡一个房间?” “就是呀,他昨天还抱着你进去的呢。” 简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是无言以对,恰好红薯熟了,她连忙岔开了话题。大孩子低头猛吃,两个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姐姐,你们这些飞来飞去的人都长得那么好看的吗?” “就在差不多一年前吧,也是这个季节,不过没那么冷,也有个哥哥带着个姐姐,路经过我们的村子,在我们这儿问路,还找我们要了一碗水喝呢。” 简禾只当是个普通路人甲路过,不甚在意地听着:“是吗?” 另一个小姑娘插嘴道:“我也记得我也记得!那个哥哥的眉心有一道红色的长痕,像画上去的一样。我觉得比姐姐你男人还好看呢。” 简禾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贺熠? “胡说八道,姐姐的男人明显俊多啦。那个一年前来过的小哥哥……我总觉得他很可怕。” “为什么,他凶你啦?” 小姑娘摇头道:“这倒没有,我给他递水,他还甜甜地冲我笑,说‘谢谢’呢。可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种……生人勿进的感觉,俊俏是真的很俊俏啦,可若让我嫁给他,我才不肯呢。” 简禾觉得有必要打听一下,遂用指尖朝自己眉心画了一下,道:“他眉心的血痕是不是在这个位置?是不是这么长的?是不是带着一把长剑,剑柄上面有蛇纹?” 三个孩子回忆了片晌,纷纷点头:“没错。” 真的是贺熠! 是已经失去了一年消息的贺熠! 简禾心跳加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追问道:“你们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那天下着大雪,他就驱着一辆破马车,衣服也穿得不多,找我们要了碗热水喝后,他就走了。”最大的孩子遥遥地指着一个方向,肯定道:“如果没记错,是往那边去的。” 简禾转头,皱起了眉。 那是她与夜阑雨的来路,同时,也是通向古战场的唯一一条路。 难道说,贺熠这么久都没在仙门中露面,是因为他进了古战场? 漫长的一年,他总不可能当野人睡土丘,必须找有瓦遮头的地方落脚。古战场鸟不生蛋,荒凉得很,完全不比在九州时可狡兔三窟。 莫非贺熠人在潼关? 确实,在平日里,那儿基本没有仙门之人会去。虽然日子过得没什么油水,但好歹安全。可现在,仙盟大会却把所有叫得上名的世家、宗派都叫过去了……一夜之间,潼关就从最安全的地方,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贺熠此人,仇家满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通缉令早就飘满了九州。不少人化灰都记得他的样子…… 如果他在潼关被逮住了,铁定会落得个被抽筋剥皮的下场。 她在这边兀自思量,孰料旁边的两个姑娘已经在为“这次的哥哥更好看还是一年前的哥哥更好看”而争执起来了。简禾回过神来,一手揪住一个的领子,把人分开来:“好了,不用争了,都俊,是不一样的俊。” “那姐姐觉得谁更俊?” “对呀,选一个嘛。” 简禾摸了摸下巴,心想:“小孩子见到我跟夜阑雨睡一个房间,以为我跟他是一对,顺着说下去也无妨,否则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是夫妇却睡一个房间’这个问题。” 她和颜悦色道:“那当然是我男人比较俊了。” 岂料,话刚说完,几个小孩儿都朝她背后看了过去,叫道:“姐姐,是你男人!” “你男人回来啦!” 回过头去,夜阑雨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简禾:“……” 半个时辰后,夜阑雨谢过了农户的姑娘。 简禾缩头耷脑,生无可恋地缩在了一旁。帘子被人掀开,日光照入,夜阑雨撩起袍角,坐了下来。 马车辘辘前行。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简禾感觉到一道审视的视线一直在自己头上逡巡。 夜阑雨沉沉地审视着她,喊了她一声:“乔迩。” 简禾蔫道:“什么事?” 然而,他接着说出口的,却既非“我什么时候成你男人了”的超绝嘲讽攻击,也不是“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之类的ooc狗血苛责。 夜阑雨道:“昨天,你是用什么把门帘切断的?” 简禾一惊,倏地抬眼,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12点啦。补完啦。(づ ̄3 ̄)づ 我想,都写到这里了,把乔迩(er)看成乔弥(mi)、把贺熠(yi)看成贺煜(yu)的蠢萌妹子,应该已经没有了吧?(^u^)ノ 以及,掉马……已经不远了。(远目) —— 感谢soulies、一只土土文哟、素锦绛、夕、猫腿子、泡泡茶、啊呀、九天姬罗、肖歪歪。(x3)、领域芝、不吃药也萌萌哒、兮月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只怕东风不来、素锦。姑娘们的手榴弹~专栏感谢白敬亭的小甜甜姑娘的地雷,我是静静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96、第96个修罗场 这个问题俨然一道苍雷, 当场就把简禾心中那点儿侥幸心理劈得四分五裂。 夜阑雨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发现什么了吗?他知道霜梧对她有回应的事? 不对,若他早已发现了,又何必吃饱了撑的多此一问? 她该怎么回答? 肯定不能老实交代, “乔迩”只知道夜阑雨有一把叫霜梧的剑, 却不知道那把剑是藏在他身上的, 万一他问起,必定百口莫辩。而更有甚者, 万一夜阑雨突发奇想,非得让她重演一下昨晚的情形…… 简禾的额角徐徐滚落一滴豆大的冷汗。 虽然她可以故技重施, 再跳转一次账号, 但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系统补充道:“宿主, 【傀儡乔迩】这个身体的休整时间还没结束,是经受不住这么频繁的跳转的。” 瞬息之间, 一个又一个不成形的借口浮现,又一一被她否决。这一犹豫,时间就过去了数秒。 夜阑雨的声音不辨喜怒:“这个答案, 需要你想那么久吗?” 简禾:“……” 她反应很快,面不改色地拖延了一点儿时间:“我撞到了头嘛,现在想东西有点儿费劲……嘿,还能是用什么, 肯定是用剑划开的啊。” 窗外白茫茫的雪林将午时稀薄的阳光反射到了车内,斑驳的枯枝长影在夜阑雨的身上掠过。夜阑雨的身子微微前倾,不疾不徐道:“什么剑?” 马车行至开阳处,倏忽之间, 有一道刺眼的金光反射了一下。 简禾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傀儡车夫所坐的垫子下,压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与席同色,极不显眼。比霜梧长得多、也厚重得多。 简禾大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有了! 她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车夫的铜剑,道:“就那把剑啊。” 夜阑雨直勾勾地盯着她,道:“那么,为何我的剑会落在雪地里?” 简禾讶然道:“你不记得了?那是你自己扔出去的啊。” 夜阑雨重复道:“我——扔剑?” “没错。那时候,你好像根本听不见我叫你。不但乱咬人,还乱扔东西。你说吧,扔点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连剑那么危险的东西也乱扔。”简禾虚虚地做了个甩动手腕的姿势,道“你动作太快,我没看清你到底是从腰上还是袖子里抽出来的,但肯定扔的就是剑。我就只能用那个傀儡的剑了……说归说,你那天到底怎么了?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她要一边撒谎一边圆谎,为求看起来像是“回忆”而不是“狡辩”,不能有过多时间停顿。这番解释,乍看下去是没有逻辑问题的。然而,若是深想,却并不完美。 ——霜梧在主人手里时,乃是一把威力十足的仙器。简禾这个灵力低微的身体隔空一划,也能把帘子切成两半,遑论是夜阑雨本人来用。他随便一掷,连马车壁也能戳个窟窿。光一漏入,他神智恢复,她根本无需再拿傀儡的剑来自救。 当然,若她坚持是风刚好吹开了帘子,霜梧就顺着那个洞口滑出去了,虽然有点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现在就祈祷——夜阑雨别再深究下去了。 好在,夜阑雨是真的暂时没有心情去一字一句推敲她说的话。 昨晚,两只傀儡因主人短暂丧失了意识,而失去了那段时间的“监视”功能。故而,夜阑雨无法从它们口中得知他丧失神智时发生么什么事。 当他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被束得好好的腰带已经松开了,而霜梧则是横插在了雪地中的。 他大概知道自己犯病时是个什么模样。更何况,他才刚杀掉三只袭路尸,还没从杀戮之中回过神来,就突然被魇住了。在那段神志不清的时间里,一点点的刺激都有可能让他暴起杀人。别说是掷剑了,就连活生生把面前的人咬死也有可能。 理智是这么想的。但神差鬼使地,那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怀疑,以及莫名其妙的期待,竟又浮出了水面,化作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锲而不舍地蛊惑他—— 万一她真的知道霜梧藏在他身上呢? 万一是她用霜梧划破了帘子呢? …… 故而,才会有刚才那一问。 而让他失望的是,对方的回答只是在印证他前一个想法而已。 夜阑雨心中烦躁。 不久之前,汾婴山巅,黯淡无光的霜梧剑刃,早已经证明了此“乔迩”并不是被它认过主的“小禾”。 追溯到更早,也有诸多“存在时间相悖”的证据,说明了她们是两个独立且毫不相关的个体。只不过是他固执己见,非得亲眼看看才肯死心罢了。 试过了,失望了,心魔也该消散了。他在汾婴山冷静了一段日子,原以为彼此再见面时,自己会变得心如止水。孰料,才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共处了几个时辰,那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就又涌了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种让他心悸不已的熟悉感,让他下意识地在很多方面对她手下留情了。昨天晚上,她在惊恐之下扑上来时,他其实是完全来得及避开的。即使避不开,依照他的性子,也一定会在下一瞬就把她从自己身上掀下来。可结果呢,他却是眼睁睁地任由自己坐在原地,毫无推拒之意。 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算上这次,也已有三次的试探失败。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停下这些可笑的幻想? 这么想着,夜阑雨的心情难免愈加阴郁,脸色变了又变。简禾犹在那边名为关心、实为岔开话题地问东问西:“你真的没有哪儿不舒服吧?那天的袭路尸伤到你了?” “与你无关。”抛下了这句话后,他便把头靠在了马车内壁,闭上了眼睛,看来是不准备再搭理她了。 “好吧。”简禾面上佯装失望,实则却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扯开话题了。 同时心道:“夜阑雨果真没有深究下去,看来也是随便问问而已。幸亏没有自乱阵脚。不过我也能理解,换了是我,也会好奇自己没有神智时发生过什么事吧。” 二人各怀心思,之后也断断续续聊了几个话题,气氛恢复如常。 这日的傍晚,二人抵达了一个建在河谷高地上的小镇。 这个距离,若是御剑而行,其实半天就能到了。坐马车也不远,一日可到。昨晚他们在那个村子借宿,其实是绕了远路。难怪姬钺白说“到时候来接你”说得那么轻易,确实是很近。 简禾:“……?” 夜阑雨兜里是挺有钱的,但总不至于在这么远的地方也有房产吧? 正纳罕着,却见马车一路穿过了小镇,朝着山路而行。简禾随意地往外看,只见山峦之上,红褐色的土壤裹着砂石滚落,汇入了几欲断流的枯竭长河之中,一派苍凉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已远得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人烟了,幽幽深山之中,才露出了一座独门别院的山庄。 马车越发靠近,它的轮廓便越发清晰。 此宅依山傍水,地势险峻。高墙绵延,望不见尽头。青瓦红门,气势恢宏。然而,都掌灯时分了,却无一丝一毫的灯火与人声传出,上空寂静不已。 门上牌匾破旧,边角开裂,勉强看得出一个篆体的“袁”字,屋檐下结了一层雪白色的蜘网。显然是座荒废依旧的空宅。 简禾:“……” 虽然只能看个大体轮廓,但这地方……怎么有点儿不对劲?怎么看怎么像鬼屋啊喂!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里面的人呢?” “死了。”看到简禾双目微睁,夜阑雨想了想,续道:“于半年前被仇家所杀,一家老小,无一人逃脱。” 简禾吃惊道:“那你还住在这里?” 这是座凶宅吧?听上去就不吉利。 “大概在三个月前……”夜阑雨回忆了一下,平静道:“有夜归猎户常在附近听见了怪声,循着声音找来,发现就是这座废宅中传出来的。” 简禾:“……” 喂!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讲鬼故事了! 即将消逝的晚霞中,夜阑雨双目微眯,宛如鬼魅,轻轻道:“既有女子苦楚的歌声,亦有孩童玩绣球的嬉闹声,偶尔还会听见有个男人在不断重复‘在哪里、在哪里’这句话,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某日,有个醉汉大着胆子爬上了墙头,那片黑漆漆的残垣断壁中,他还真看见了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里面。” 简禾的心都悬了起来了,紧张道:“然后呢?” “醉汉以为有人在装神弄鬼。也是酒壮人胆,他骂了几声,便跳下了墙,想要出气。”夜阑雨漫不经心道:“然而,他刚掰住那人的肩膀,把人扭了过来,却发现这男人——没有头。他一直在找的,就是自己的头。” 简禾虽然与怪力乱神之物打交道多,可不代表她就能完全免疫。而夜阑雨说得绘声绘色,阴森的气氛营造得恰到好处,简禾的后颈凉飕飕的。 见夜阑雨还一脸意犹未尽,简禾警惕地捂住了耳朵,道:“我不听了,你吓唬谁呢,这个世上又没有鬼!” “吓唬你?”夜阑雨微微一怔,瞧她像只炸起了全身毛发的仓鼠,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真心的浅笑:“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住在这里么?” 简禾懵了懵,道:“啊?我是这么问了没错……” “世上无鬼,那日醉汉所见的无头男人,估计是酒后幻觉。然而,经此一役,闹鬼一说彻底传开。不说外乡人,就连是本地人,也会绕路而行。所以……这里很安全。”夜阑雨一本正经地说完,马车恰好停下。 府门应声而开,一男一女的两个傀儡立在了门边行礼,举着的纸灯笼在夜色中晃晃荡荡,幽幽发亮。 简禾哑口无言。 敢情大佬你铺垫那么长,就是为了说明这里“很安全”?这是什么恶趣味啊啊啊! 夜阑雨道:“你先下车。” “下就下,我先选房间。”简禾挪到了马车边去,滑了下地,却因车中太暗,衣角不慎勾到了那傀儡车夫压在门边的长剑。剑刃还出鞘了小半寸。 雪花四起,简禾微惊,连忙蹲下去拾。摸了一下,才摸到了剑柄。 原本以为这种普通的道具是很轻的,谁知道剑鞘都是实心的,不知是什么材质,似铁非铁,沉甸甸的,单用一只手居然还捡不起来。 简禾略有些吃力地把剑放回了车上,用了一点劲儿,才把剑刃推了回去。 这一串的动作,自然没逃过夜阑雨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两个傀儡在他耳边禀告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儿,夜阑雨心不在焉地听完,它们便攀上了墙壁,隐藏于树影之中了。 天色渐暗,整片林野都笼罩在了一层虚虚的蓝光中。夜阑雨拾起了傀儡车夫的那把长剑,又看向了帘子破口的接续处,思索须臾,忽然一震。 他终于发现怪异之处是什么了。 今日,她说——因为他将霜梧扔了出去,她只能转用傀儡的剑去划开帘子。 当时听觉察不出来,现在才意识到这句话的问题——前半句与后半句根本没有因果关系! 刚才也看到了,拔出车夫的剑对她来说并非易事。如果要在帘子那么高的位置划一道,须得完全站起身来,双手并用才能做到。如果她能用这把剑划开帘子,就说明她当时并没有被他压住,是可以自由活动双臂的。 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她没有被压制住,为何不直接用手掀起帘子,而要大费周章地用一把对她来说过重的剑代劳? 更何况…… 危急时刻,同车之人突然发狂,她有那个时间拔剑,为何不直接夺门而逃?难道“逃跑”不是最本能的反应吗?为什么要留下来,选择了把帘子割开? 这个反应,放在知晓他秘密的小禾身上,是完全说得通的——她知道只要让光洒进来,就能遏止他的反应。 可这个乔迩,分明不知道他的弱点,却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还恰好用了正确的办法来让两人都摆脱困境! 迷雾一般的困境霎时找到了突破口,夜阑雨喉结上下一滚,捊起了袖子。 长袖之下,霜梧宛如一道柔韧的缎带,绕臂数周。落入他手,剑刃绷直,银光铮亮。 原本只是为了看清楚一些帘上的细密针脚,看看有无新发现。凑近时,在剑刃的寒意之中,有一缕柔软的丝线若有似无地搔刮了他的侧脸一下。 夜阑雨侧头,眯眼一看,陡然愣住了。 被剑光所惑,很多人都不知道,霜梧的剑刃,其实并不知平滑的。实则有许多肉眼所不能看见的小机关和小纹路。 这让它无法与真正的长剑媲美,与同等级的仙器硬碰硬时,剑身可能会被砍断。但同时,也给予了它前所未有的柔软性和灵活性,可藏在身体任何地方。 而现在,那耀目的剑身之上,竟勾住了一条小小的金丝,细若秋毫,若非触到了他的皮肤,或许他根本不会发现。 夜阑雨目光骇人,眼中浮现出了浅浅的血丝。 这道金丝,与帘子破口上的金丝,是一模一样的。 她用过霜梧。 她撒谎了。 偌大的一座空宅,其实只收拾出了两个挨着的房间。除非简禾想在没有被褥、铺满灰尘、纸窗还穿了洞的房间里跟老鼠同眠,不然“随便选房间”这句话不过是个奢望。好在那些傀儡把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挨着夜阑雨,住进去一点也没有“凶宅”的瘆人感。 简禾被两个傀儡引路,半扶半摸地找到了地方,早早躺了上去,熄了灯。恰在她熄灯后不久,夜阑雨走近了她门前,听傀儡说她已经睡下后,他止住了手,没有敲门。 他想,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捊一捊。 翌日醒来,简禾便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叮!提示宿主:【地狱bug】条数值变化,请知悉。” 简禾一惊,睡意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坐起一看,发现夜阑雨那已经回落到了1/10的进度条,竟在一夜之间飙升到了6/10! 简禾一屁股跌坐回床上。 什么情况? 夜阑雨昨晚顿悟了?被剧透了? 而就在这时,窗纸外浮现出了一条人影。夜阑雨道:“醒了?出来吃早饭。” 简禾应了一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怀着悚然而又疑惑的心情,简禾慢吞吞地步出了院子,院落中摆了张小石台,放了精致的早点,热腾腾的粥,飘着香气的热包子…… 简禾趔趄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想到“吃饱好上路”这样的话? 系统:“……” 这时,头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看不清?” 她正好站在楼梯上,这幅膝盖发软、走路虚晃的模样,的确很像是看不清路,差点踏错阶梯。简禾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好办。”夜阑雨说完这句话,便做了一个让简禾完全意料不到的举动。 他屈膝,泰然自若地将她抱了起来。全然有别于从前对待她时那种搬运麻包袋的方式。 简禾受宠若惊、又有点心虚,推拒道:“不用了,谢谢,我看得清路,我自己可以走!” “别乱动。”夜阑雨轻斥了一句,却没有顺驴下坡把她放下,而是一路走到了石台旁,将她轻柔地放到了石凳上去。 早点颇为美味,简禾却一直食不下咽。她在等着夜阑雨问她话,可是,全程,他都没有露出过什么异样,十分沉得住气。 但还是有一点与往日不同的。 他居然替她夹菜! 简禾干笑道:“多谢,我先喝点粥。” 夜阑雨颔首。简禾低头,吹凉了粥,饮了一口。 系统:“宿主,这粥是夜阑雨做的。” 简禾呛了一下。 夜阑雨深深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简禾悚然,连连摆手:“没事。” 连早饭也是亲手做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这反应好像有点儿不对吧? 一顿早饭下来,简禾还敏感地察觉到——夜阑雨似乎在观察自己。 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早饭之后,夜阑雨令她闭目躺在床上,为她好好地修整了一番,简禾像是睡了一个悠长的午觉,醒来后,模糊的视力就恢复了五六成。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日,却是一路风平浪静。夜里,简禾缩回了房中,打开了“掉马进度条”一看,发现第四格的数字,竟然飘飘乎地上升到了6.66/10。 简禾:“这他妈居然还有小数点的?”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美食、猫腿子、a00小圆儿(不听语音、一只土土文哟、招财、凉凉你热了吗姑娘们的地雷,感谢orangejuice姑娘的手榴弹,专栏感谢慕暖姑娘的地雷,(づ ̄3 ̄)づ谢谢大家~~ 97、第97个修罗场 简禾愁眉苦脸。 “掉马条”鬼畜归鬼畜, 却没有平白无故就变动的道理。结合它变化的时间,她也大致料到,夜阑雨估计是觉察到她用过霜梧的事儿了。 愁也!原以为早该洗清嫌疑, 可就此安枕无忧。怎能料到, 这一次竟会半路杀出三只袭路尸, 迫使她前功尽弃。 当然,饶是简禾想破了头, 也绝无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细若青丝的金线所出卖的。 她瞎编的话,虽然并不是十全十美, 可诸如“难以举起傀儡的长剑”、“有机会居然不逃跑, 反而留下来”此类的疑点, 都还有斡旋的余地。惟独“霜梧勾丝”这一条,无从狡辩, 更无法抵赖。 而“掉马条”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就飙升到了9/10,简禾估计,是因为她用账号切换功能避开了夜阑雨的那记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诈, 可对夜阑雨来说,这却是辩驳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证据。 而他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则是因为霜梧这种级别的仙器,绝不会犯“误认主人、认不出主人”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就是没有,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何必自找失望。 夜阑雨此人,既行事谨慎又洞察入微, 某些时候,甚至敏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过人之处,简禾也早就领教过了——她两次想在他面前演戏,可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孩提时代还是少年时代,她完全不是对手,简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识破了一些端倪时,他并不会立即大张旗鼓地去兴师问罪,而会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观察、证实,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么玩花样,都骗不了我”的自信后,方会有所行动。 好比是一只假寐的猫,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为猫睡着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漏过猫的双眼。 简禾:“……” 而现在,如果没猜错,她就是这只被盯上的“老鼠”。 系统:“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即可,无须过于压抑天性。” 简禾:“顺其自然啊……” 翌日。 夜阑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简禾挂着两个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里塞着两块染了血的草纸,呆滞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斗争了八百遍,也没想好所谓的顺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还是直接放弃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阵。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总算兴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问题。 她这具壳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会时不时自己放点儿血。不过是因为远离了古战场的瘴气,又就近地挨着“总能源”住了几天,才抵达了最稳定状态。 自作孽不可活,报应来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刚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头昏眼花,视野发黑。虽是困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总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着,简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粘合了一下,头失重地朝前晃动了一下。 简禾一下惊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来,就有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头。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于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肌肤相触,却有一种极其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挨着,也觉得好受多了。 简禾:“……”真是娇气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壳子啊! 夜阑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简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么可能!” “好了,不要乱动。”夜阑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头,让她把侧脸挨在了自己身上。简禾哼唧了一声,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连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 简禾是在日暮时分时才醒过来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阵缠绕着她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殆尽。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视力,却完全没有改善。 夜阑雨第一次就恢复了她五六成视力,她还以为两次就能把这个遗留问题解决。 听见了床铺动的声音,夜阑雨回头,走近了她。简禾张嘴,喉咙却十分干哑。夜阑雨在床边坐下,喂她喝了点水,方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还是几乎看不见东西。” 夜阑雨道:“需要时间。” “也是。”简禾轻叹一声。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遂道:“有东西吃吗?” “没有。”夜阑雨叹道:“今天一直在照顾你,我什么也没做。下山解决罢。” 此话纯粹鬼扯,他做不了,难不成还不能让傀儡下山买? 山下小镇人气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许多,人流如梭,华灯初上。 为了保护简禾的双眼不受刺激,夜阑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蚕丝打横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刺目的灯光都挡在了外面,但还能依稀看到明亮灯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稳。 二人在馆子的雅间吃了顿饭,味道居然还不错。等饭饱茶足离开时,夜已经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这小镇不比蝶泽之类的仙府繁华,太阳一下山,人们便会归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了光线,眼上又蒙了层黑蚕丝带,简禾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简禾道:“现在都没有灯了,我可以解开了吧?” 说罢,就伸手去扯带子。夜阑雨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淡道:“如今没有灯,你摘下来也是看不清路的。” 简禾嘿了一声:“那你可难倒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阑雨居然真的应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复道:“我背你。” 简禾:“……” 罢了,系统说要“顺其自然”,那就怎么样舒服怎么来吧。反正四个人都发现她的身份,其实也是任务的一环。搞不好,现在就是在循序渐进地推进着。 默念了三遍,简禾回过神来,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阑雨的手穿过了她的膝弯,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走在路上,简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失去视力时,才发现瞎子的生活这么不方便,干点什么都不行。” 夜阑雨一向不多话,“嗯”了一声,但听得很认真。 如此遮着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简禾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二人还在蜀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彼此的位置是颠倒了,是她抱着夜阑雨在走,还是公主抱。 简禾偷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 简禾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觉得,这个冰蚕丝凉飕飕的,贴在眼皮上还挺舒服,不摘下来也好。” 二人时不时地聊几句话。经过一个黑暗的桥洞下时,简禾斜后方隔空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瞬间便想到了夜阑雨说的那个鬼故事,简禾悚然道:“谁?!” 夜阑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过是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找钥匙。” 简禾:“……” 果然,那小贩很快就不喊那句话了,改为了吆喝:“糖人喽,糖果喽……” 不知怎么的,简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兽上岸来犯,借着除祟的祭典,她带着夜阑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个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贩。 在夜阑雨的神识中,小时候的他说过自己生辰时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机圆了他这个心愿,谁知二人均囊中羞涩,摸遍口袋,也只有三个铜板,只够买得起一颗糖果,还被那小贩鄙视了。 夜阑雨不愿吃独食,便说下一次带够钱了,两人一起吃个够。她笑着说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钟后,二人就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死别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兑现自己那个“从神识出去以后,就请你吃糖”的承诺。 思及此,简禾收紧了手臂,指挥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阑雨停住脚步,扬眉道:“你还饿?” 简禾回想了一下刚才饭馆里垒得高高的碗碟,心虚道:“有一点儿吧。” “好。”夜阑雨转身,背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禾感觉到走的路不太对:“你带我去哪里?” “去吃些正经的东西。”夜阑雨解释道:“饿的时候,吃糖填不饱肚子。” 况且,这种小贩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简禾哭笑不得:“都这么晚了,饭馆都打烊啦,谁还给你开火做饭啊,你当自己是皇帝啊。” 夜阑雨皱眉道:“皇帝是何物?” 简禾:“……”哦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君臣制。 夜阑雨道:“回去喝糖水罢。” “不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吃刚才那家的糖。”简禾连忙收紧手臂,厚着脸皮,撒泼打滚起来:“行行好呗,往回走呗,回去刚才那里……” …… 他们头顶,一座民居的二楼。木窗敞开,一对小童趴在窗沿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其中一个小童惊呆了:“哇,这个姐姐都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在街上闹着要吃糖,好丢人哦。” 另一个不屑道:“哼,我五岁起就不用这一套了……” “当然了,爹说咱们要是不听话,就要打咱们屁股呢。” “那这个姐姐呢?她也不听话,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着她的人这么年轻,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还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恼道:“不对呀,我有时候在半夜真的听见爹在房间里打娘,娘一直在哭着说不要……” 二人打了个冷战,不约而同道:“好可怕!” “那这个姐姐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罚站,或者被敲头?” “会吧……呃?!不是吧,他们往回走了!真的去买糖了!” 两个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着夜阑雨又背着简禾往回走,最终停在了那个小摊面前。 那小贩的老头儿原本正要收摊了,最后时刻还来了两个谪仙似的人儿,忙打起精神来。简禾得逞了,探出头来,笑眯眯道:“老伯,你这糖怎么卖?” “便宜着哩!一个铜板一颗硬糖。十个铜板一个糖人!” 简禾笑道:“那我要一个糖人。” “好嘞!” 小贩开始生火拉丝。 夜阑雨皱眉道:“一个?” “一个怎么啦?”简禾啧了一声,趁着小贩不注意,调侃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前后矛盾,说的话都不算数,刚才不是还很嫌弃么,现在又想要了?” 夜阑雨道:“你吃一个就饱了?” 简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懒洋洋道:“原来你想我多吃几个?刚才是谁说这些东西没益处的?” 夜阑雨道:“是没有益处,所以仅此一次。” “嗳。”简禾托腮,终于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专制,还仅此一次,连糖也不让我吃了?” 夜阑雨半点都没有不耐烦:“不是不让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简禾惊讶道:“那难道你做给我吃?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会做啊。” 夜阑雨摇头:“不会,可也不难。” 他说了不难,那对他而言就一定不难。简禾笑道:“我看着就挺难的。但是,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不过呢,最好还是快些学会,不然我就没什么机会尝了。毕竟我总不可能在你这里呆一辈……” 说着说着,她忽然噤声了。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依据经验,她最多待个十多天就得走了,却自觉失言了。 ……唉,夜阑雨似乎没什么反应。她一个人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恰好这时,小贩把一个糖人递到了简禾手上。夜阑雨负担着简禾一个人的重量,站了那么久,手臂却丝毫不见抖动,只是,他也腾不出第三只手去取钱袋了,侧头道:“在我口袋里取钱。” “不用不用。”简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个儿的口袋里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当当的铜板。 这还是之前还在姬钺白身边时,偶尔找续剩下的零钱,一直没拿出来过。数了数,刚好有十个。 如果不是她来付钱,又怎么能叫请他吃糖。 这老头儿倒是个老实人,因为卖到最后,糖料有点儿不够了,他数了数铜板,退回了一个给简禾。 夜阑雨原本以为糖人是简禾买给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转头把它塞给了他,笑眯眯道:“请你吃。” 夜阑雨转了转手中粗制滥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闪,低声道:“为何?” “不为什么,直觉就是想请你吃糖。不过我没钱请更好的了,将就一下吧。”简禾说完,将剩余的一个铜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阑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个糖人,另一手夹着个铜板,扬眉示意疑惑。 简禾拍了拍手道:“这是我在你这里白吃白喝那么久,给你的补贴。你也看到,我都穷得响叮当了,多的没有了,还是那句,你将就一下吧。” 这种糖人的做工倒不算太简陋,然而因为缺了一味糖料,融在舌上时,味道十分寡淡。若是让贺熠吃到这样的东西,恐怕一言不合就会掀了小贩的小锅炉。夜阑雨却没有任何怨言,全部吃完了。 回到山上时,夜已深。一个青年模样的傀儡等在了院前,看到夜阑雨时,忙迎了上来,于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简禾:“?”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傀儡在这么晚来找夜阑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它一席话,夜阑雨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暗色:“先放起来。” 傀儡应了一声,离开了。 简禾虽然靠得近,却听不见傀儡说了什么,茫然地拽着夜阑雨的袖子,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夜阑雨回过神来,浅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防寒的衣物罢了。” 简禾“哦”了一声。 眼看着她房中熄了灯,夜阑雨方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两封信上。 负责送信的雪白的鸟兽落在了屋檐上,歪着脑袋,黄澄澄的双目幽幽发亮。夜阑雨背对着它,在烛灯下执起了第一封信。 火漆封缄,朱红月季,乃是姬家的家纹。 当年,他与姬钺白分别居于汾婴、蝶泽两地时,若是姬钺白本人来不了,也会让魔兽送信来。只是,那时候,他只会送一封过来。 现在多出来的一封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夜阑雨拆开了那封给他的信,倒出了信纸,一目十行,扫了一遍。 信上,不出意外地,姬钺白简单说了一下潼关发生的事儿,着重关心简禾的身体状况,询问何时能让她回去,并嘱托他把另外的一封信转交给简禾。 ——转交给她? 怎么可能。 夜阑雨二指夹起了台面上的第二封信,面无表情地将它置于火舌上,微微一晃。 薄薄的信纸倏然被火苗缠绕,白烟冲天,纸张发皱……瞬息之间,就化作了焦黑的灰烬,随风飘散。 一字一句的绵绵情意,千里迢迢送到此地的一封信,就这样被不为人知地抹掉了痕迹。甚至由始至终,简禾都不知道姬钺白有写信给她。 窗外的鸟兽不安地拍了拍长翅,在枯枝上跳了跳。灯下,夜阑雨撩起衣袖,笔尖蘸墨,斟酌了须臾,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未愈。 鸟兽携信远去,夜阑雨搁下毛笔,从怀里取出了那道柔软的冰蚕丝,凝视片刻,蓦地捏紧了它。 一天一夜相处,如果不是她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他几乎觉得,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小禾。 据他的判断,唯一可以解释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的,便是小禾原本就是乔迩的魂魄的一部分魂丝,只不过中途逸散了出来,飘飘荡荡,成了精魄,恰好附身到了他的傀儡上。所以两人才会有如此相似的脾性,才会诞生如此多的巧合。 她如今完全不认识他了,则有可能是因为她作为小禾时,魂魄不全。并入本体以后,在分|身上的记忆便被封存了。 乱成一团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也就是说,乔迩应该曾有两次逸出精魄。只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传出过痴傻愚钝的风闻,并不像是魂魄逸出过的人。 她身上的疑团太多。但不要紧,来日方长,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含在嘴里,捧在手上,耐心地把一个个疑团都解开。 今天下山时,她好像是说过——她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烛火时浮时灭,夜阑雨的面容明暗不定。 不可能在他身边呆一辈子? 那可未必。 第二天,“掉马条”终于摆脱了那个莫名带着嘲讽感的数值,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飙升到了9/10。 可与此相对,简禾的视力却好似陷入了停滞状态。从那天起的半个月,也只是恢复了七八成。 简禾惴惴不安道:“我不会永远都是个瞎子吧?” 帷帐的阴影挡住了夜阑雨的脸,他轻吸口气,柔声道:“当然不会。” 我怎么舍得让你永远看不见东西? 简禾原以为,夜阑雨目前的判断都来自于直觉,而剩余的一格是没那么容易升满的。谁知道,这一天竟然会来得那么快。 转眼,她就在这座不知名的荒山住了起码有一个月了,却完全不觉得哪儿不方便。傀儡会送上食材与衣物,铺床洗衣打扫全都有人做。 若非眼睛迟迟不好,行动不便,去哪里都得麻烦夜阑雨,那在这里的生活,堪称是逍遥至极。 她所不知道的是,期间,一封封信件来了又去,但凡是本该给她的,都被一只手在暗中挡住了。她还以为是仙盟大会那边事务繁忙,所以姬钺白完全没时间想到她。 而那一边,听闻她迟迟不好,且好似鱼入大海,全无音讯,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只由另一人传达,终于也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简禾正与夜阑雨在院中晒太阳。石桌上,摆了个精致的果盘,连柑橘都全剥好皮了。简禾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却有一个傀儡走近前来,正欲弯腰,在夜阑雨耳边说话。 夜阑雨示意它先别说,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傀儡低语了数句,递上了一封刚收到的信。 夜阑雨展开一看,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终于来了吗……” 他就知道姬钺白会挑这几天过来。 前段时间,古战场发生了一件大事,激得仙盟各大世家的能人异士倾巢而出,就为了捉捕一条名叫贺熠的疯狗。 在那种情形下,姬钺白就算是担心这边,也根本抽不开身过来。现在他能过来,就说明那边的事儿大概是解决一半了。 这封信是昨日送出的。姬钺白一骑轻尘,比传信的鸟兽慢不了多少。若他与信件同时出发,那么,应该也差不多到了。 将信丢到一旁,夜阑雨回了院中,让简禾入房间内进行“眼睛常规维修”。往日,这都是在午饭后才进行的。简禾意外道:“现在就去?这么早?” 夜阑雨道:“前不久不是跟你说过么,你的眼睛需要一味重要的灵药做引,而这里没有。方才的傀儡,便是告知了我这味灵药的所在地。我们今天便要动身了,一会儿,或许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简禾不疑有他,道:“行啊,那就现在来吧。” 如往日一般在床上躺下,夜阑雨用黑色的蚕丝蒙住了她的眼睛,出其不意在她后颈点了一下。简禾的头软软地歪到了一侧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傀儡在他身后站定,夜阑雨将简禾的手放回了腹上,低声道:“去。注意躲避山中鸟兽的耳目。” 傀儡听令,小心翼翼地搂着昏迷的简禾,为她穿上了侨饰的兜帽,抱着她轻跃了数下,往通向山下的一条长路跑去。 夜阑雨这才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 此次匆匆出门,他仅带了六个傀儡。而受家风文化影响,姬钺白不论是剑或是箭,都远胜于他,在近身战时,最厉害的武器都不在身边,他并没有绝对胜利的把握。既如此,就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吧。 就算手段卑鄙,他也要保证她不现在被带走。 只要让他回到丹暄,哪怕姬钺白找上门来,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 三个时辰后,破落的袁府门前,传来了一声马蹄声。 姬钺白长腿一扫,翻身下马。府门应声而开,傀儡退开,夜阑雨抱臂站在门前,无言道:“上午收信,下午人就来了。潼关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人捉到了?” “尚未,犹在碗中捉鳖。”姬钺白走近了他,道:“她怎么样了?” “我在信中也与你说过,眼睛迟迟不好,呕血时有两三。”夜阑雨引路,穿过了寂静无声的回廊:“如今视力有所好转,只是恢复很缓慢,而且,万万不能受光照刺激。” 姬钺白越听,眉越蹙越紧。终于,夜阑雨在一所房子前站定,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幽暗的房中,一个少女坐在了窗边,手旁放着几个剥好的橘子,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来,讶然道:“谁啊?” 与乔迩一模一样的脸。 如夜阑雨所说的那样,她的眼睛,如今是被一道漆黑的蚕丝蒙住了的。 见她无恙,姬钺白大大地松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迩迩,是我。” 床上的少女打了个呵欠,道:“姬钺白?” ——连那种吃惊、惊喜而又迷惑的声音,都模仿得极像。 夜阑雨止步在屋外,唇边露出了一抹及不可见的笑容。 简禾现在在用的这具身体,本就是他做的。对他来说,再以普通的方式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仿容貌、仿身型、仿声线,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有三样东西却是无法复制的。一者,为简禾乌润明亮的双眼,二者,为她与旁人的记忆,三者,为她本人的性情——傀儡只能单纯地模仿动作,若时间长了,恐怕会被察觉出不同。 但现在,只要能瞒过这段时间,那就行了。 待二人温存片刻,夜阑雨才慢悠悠道:“你现在就可以带她走了。只是,不要轻易解下她眼上的蚕丝。” 姬钺白道了谢,带着假的乔迩离去。 假的乔迩一上马车,便遵循着夜阑雨的命令,假装困倦,卷着被褥,埋头休息。 夜阑雨跟简禾在马车里面对面共处过很长时间,对她的一些小动作是得尤为清楚。此番做派,连姬钺白也分辨不出真假。 夜阑雨站在府门前,目送着马车远去,冷冽的余光往树梢上轻轻一瞥。 两只守在树后的黑色鸟兽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扑扇翅膀,追着马车的方向飞走了。 终于走了。 这两只鸟兽,乃是姬钺白所豢养的魔兽,善于追踪,飞行速度极快,又非常灵活,难于猎杀。当初,姬钺白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驯服的。 正因为这两只东西难缠,如果当着它们的眼皮底下转移据点,它们必定能带着姬钺白在他回到丹暄之前截住他。 若非顾忌这两只畜生,也不用等到此时才离开。 直至马车远去后,夜阑雨退后一步,不再耽误,朝着后山疾驰而去。半山,在缠满干枯的藤蔓的巨石旁,静立着一辆马车。夜阑雨抖掉了衣裳上的雪,掀帘而入。 简禾还没醒来,双目紧闭,安静地倚在了软枕上。女傀儡正尽职尽责地守在了简禾旁边,恭敬道:“主人,我们没有被发现。” 夜阑雨颔首,将简禾的发丝拂起,令道:“走,回丹暄。” 骏马扬起白雪,朝着与姬钺白背道而驰的一条路疾驰而去。 太阳缓缓向西面移去。 另一边厢。 假乔迩从上车开始,便严格遵循着夜阑雨的命令,一觉睡到了天黑,简直让人怀疑,她在夜阑雨身边的那段时间是不是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虽然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姬钺白真的不忍叫醒她,就任由她头朝墙缩着睡了一整天。 只是,他总不能任由她一直睡过晚饭时间,故而挪近了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迩迩,已经晚上了,起来吃点东西。” 能吃东西、有消化功能的傀儡,全天下也就只有夜阑雨的肋骨做出的那一个。今天摆在它身边的橘子,不过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假乔迩爬起了身来,低声推拒道:“我没有胃口。” 姬钺白拧眉道:“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从今天到现在,他好像只看到她吃过几块橘子。 假乔迩点头。 姬钺白与她十指交握,怜惜道:“那样的话,今晚我们便不赶着去了,找个客栈,让掌柜熬点粥给你喝吧。” 假乔迩僵硬了一下,点了点头。 由于在被褥里睡了一整天,那道黑色的丝带有点儿松了。姬钺白比她先看到,无奈一笑,伸手正想给她理一理丝带。 他记得夜阑雨的叮嘱,连烛火的光芒,他都忌惮会伤害到她,本来就没打算真的解开。 谁知道,眼前的少女却好似相当抗拒,挥手挡开了他。 马车猛地一晃,本来就有点歪的丝带被劲风一拂,整条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眼前之人,眉梢鼻唇,都与乔迩几乎完全一样,并排站着,或许都分不出谁是谁。可是,与之对视的那一瞬,姬钺白却是瞳孔微缩,好似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假乔迩慌忙拾起了丝带,可不等它掩饰几句,脖子便被人扼住了,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胆子不小,居然敢用个冒牌货来骗我。”姬钺白怒极反笑,冷冷道:“乔迩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苜蓿、夕(x2)、不吃药也萌萌哒(x2)、熙啊熙啊熙、家中有隻小綿羊、猫腿子、一只土土文哟、青家小福、九天姬罗、阿婼姑娘们的地雷和日澄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 98、第98个修罗场 简禾虽然一直蒙着眼睛, 可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这一路走得颇“快”。 途中没有在城镇之中多做停留,相比起奔着某地而去,似乎更像是背后有豺狼在追赶他们。而夜阑雨虽然还是平日那副不多话模样, 简禾却能通过一些细节, 敏感地觉察到了他似乎并不如表面那样放松。 譬如说, 有时候晚上在马车上休息,两人隔着矮几, 各睡一侧,她迷迷糊糊地翻身时, 夜阑雨都会立即就苏醒过来, 可见并未睡熟。 根据时间的长短, 可以大致估计行程的远近。这都走了快七八天了,路程都差不多抵得上她从蝶泽去古战场的去程了。 简禾不过随意类比, 孰料一语成谶——她是真的在走回程路。 第八日的晚上,马车沥沥行入汾婴,停在了山上。夜阑雨将不可视物的简禾抱下了马车。 靴底踩到了绵绵的积雪, 再结合方才一路斜向上的山路,简禾稍一琢磨,便意外道:“雪山?” 夜阑雨道:“不错。” 他一路将她抱入了屋中,身后的傀儡无声无息地把房门关上了。房间的四角已提早燃点了暖炉, 只要一形成密闭空间,温度很快就上升了。 夜阑雨将人放在了床上,又立即拉过了被子,将她盖了起来, 直接卷成了毛毛虫,才问道:“冷不冷?” “现在不冷了。嘿,你说怎么会那么巧,汾婴山也是雪山,这里也是雪山,你真喜欢往雪山上跑啊。”简禾没有多想,调侃了一句。 夜阑雨挑眉,“嗯”了一声。 简禾探手出去摸了摸枕头,开玩笑道:“这次又是什么凶宅吗?” “手别伸出来,冷。”夜阑雨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才道:“换了新地方,会觉得不习惯吗?” “不会啊,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儿有点似曾相识,一点也不陌生。” 夜阑雨的手僵了僵。 简禾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找出了原因,叹道:“可能是因为四处都在下雪的原因吧,所以感觉特别像。” “嗯,是这样没错。”夜阑雨松了口气,浅浅一笑,柔声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晚安。”简禾朝他挥了挥手,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又马上缩回了被窝里。 夜阑雨出门前,道:“晚安。”我的小禾。 在他离开后,傀儡熄掉了烛火,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简禾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皮上的缎带歪了歪。 现在也是晚上了,应该不绑着也行了吧。 她摘下了遮眼的缎带,放到了一旁。房中漆黑一片,银白的月光透过窗纸,十分黯淡,只可依稀看得见房间的布局、家具,均与她在汾婴时住过的房间截然不同。 殊不知,这却是夜阑雨提前布置的手笔。汾婴山那么大,简禾真正踏足过的地方,也就只有阳面的那一小块。此处乃是清静少人的阴面,别说是房间内部了,就算是走到外面去,景致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要不走下山,就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原点。 一墙之隔,是漫山风雪的呼啸声,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另一边的房间,隐隐透出了温暖的烛光,还能模糊地看到夜阑雨的身影,让人倍感安心……简禾揉了揉眼睛,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到了翌日,夜阑雨依照诺言,为她治疗眼睛。奇迹般地,简禾的视力果然有了轻微的恢复,比原本要好一点了。 虽然是换了地方,但生活却没有太大变化。山上太冷,简禾根本提不起出去走走的心思,像冬眠的动物,日复一日窝在房中。转眼就过了三日,简禾的视力已经恢复到了七八成,虽然还是去不了远的地方,但已经比原本好得多了。 可惜,突飞猛进了三日,好转的速度就又缓了下来。午饭后,惯常是“修理”的时间,简禾闭着眼睛,喃喃道:“古战场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仙盟大会已经在开了吧?” 古战场,姬钺白……夜阑雨眸光一沉,声音却不见异常:“你如今已经想起了多少事了?” 简禾:“……” 为什么话题变得那么快? 她想了想,谨慎道:“现在嘛,只能记起小时候发生的事,长大后的不多。” 如果她的魂丝逸出过,那必定是幼年时的事。夜阑雨默然了一瞬,又道:“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吗?” “这个很难说啊。”简禾枕着手臂,好像在说绕口令:“要是彻彻底底地忘干净了一件事,肯定连‘忘记’本身也不记得了。” “也是。” 或许,他就是属于被她“忘干净了”的那一部分。 但是,如果她的魂魄真的经历过某些事,记忆是不会真的消失的。只需一点时日,一点刺激,或许就能恢复……反正人已经在他身边了,只要守住她,恢复记忆并非难事。 夜阑雨收回了搭在她脉上的手,见简禾打了个呵欠,笑了笑,道:“困了?” 这一个多月来,简禾已经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困意上涌时,比闹钟还准时。夜阑雨替她掩上了门,道:“睡吧,今日会有大雪,无事不要出门。” 刚从这座被枯树林掩盖的别苑中离开,山峰阳面,屋宇之下,是一片广袤的树林。雪路漫长,大概是即将有暴风雪来临,明明是午后,天色却晦暗阴郁得好似入夜前夕,雪花凌厉飞旋,山风鼓动他的白袍,浓黑色的乌云遮天蔽月,甚至拧成了旋涡状。 就在呼啸的山风中,倏然传来了一声不甚明显的破空声。夜阑雨瞳孔微缩,侧身闪开,敏捷落地,霜梧的剑刃与破空袭来的锋利金弦相撞! “铿——” 金弦反弹,“啪”地一声打在了路旁,偌大的一块巨石竟被凌空击碎了! 皑皑雪地之中,立着一骑人马。 感受到了膨胀的杀气在空气中蔓延,山野之中,雪地之下,猛地冲出了无数只指甲尖锐的手,去抓挠马蹄。 姬钺白眸色微冷,金弦一扫,即像切萝卜一样把它们都切断了。 领地被入侵,藏身于树后的傀儡尽数露出了血红的双目,龇牙咧嘴,蠢蠢欲动。 夜阑雨弹掉了衣襟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倒是波澜不惊。 他知道姬钺白会来,不如说,从第一天起就在等着他来。 锋利的金弦唰地一下回收,卷住了姬钺白的手指。 “夜阑雨。”姬钺白冷冷道:“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虽然失去了鸟兽的追踪,无法得知夜阑雨带着简禾所走的是哪一条路。但是,只要稍一推论,即可知道他大概是往汾婴而去的。只可惜这几日连番雪天,山上积雪堵住了唯一的路,只能找别的路过来,才会慢了这么几天。 所以,这问题其实是多余的。夜阑雨都在这里了,难道会把她藏到另一个地方去? 夜阑雨平静道:“她不会再跟你回去了。她是用我的骨头做出来的傀儡,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 语出惊人。 姬钺白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在她的夫君面前说这样的话?” “若你非要论先来后到……没记错的话,你是四年前娶她的。”夜阑雨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笃定与自信,甚至渗透着些许的怀念:“而我却在八岁时就认识了她,比你还要早十多年,我的剑也曾认她为主。” 这话一听下去,荒谬至极。姬钺白只当他胡说八道鬼话连篇,不再费口舌。绛仪出鞘,剑风四起,他嗤了一声,道:“你可以试试看,就凭这些东西,拦不拦得住我。” 夜阑雨立在了石阶之上,分毫不动。 狂躁的傀儡涌动于林野间,于鬼哭狼嚎的山风之中,朝着姬钺白直扑而去—— …… “砰!” 一声巨响,把处于酣睡中的简禾惊醒了过来。就在醒来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在做一个噩梦,不记得梦见的是什么了,可那阵突如其来的慌乱心悸感,却犹沉甸甸地压在了她心口,压得她呼吸不畅。 刚才的那声巨响是什么? 简禾坐了起来,拉下了眼前的绸缎,发现原本还算光线充沛的房间一片昏暗,好似已经到了晚上。 简禾:“……?” 她应该没有睡那么久吧? 她趴到了窗边,极目远眺,发现远处的天空还是亮的,只有自己头顶的这一片天穹浮着黑云,飘着暴雪,应当只是傍晚时分。 把她震醒的,就是院子里的枯枝被大雪压断的声音。即使把窗户全然关紧,也还是有寒风从缝隙漏入。轻微的“啪”一声,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雪花黏在了窗棱上,晶莹剔透。 雪花……等等! 简禾猛然反应过来——她的视力已经恢复了!所以才会连那么秋毫毕现的东西也看得清! 系统:“宿主,你的眼睛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简禾:“障眼法?” 无须多想,能越过她本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压制这个身体的视力、给她造成一种“眼睛好得很慢”的人,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夜阑雨。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怕她看见什么吗? 而且,为什么这障眼法会突然消失? 系统:“当施术者的身体情况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法术时,障眼法自然就解除了。” 简禾皱眉:“什么意思?” 静了片刻,系统的警报声在她脑海中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警告!攻略角色血条值告急!请宿主履行保护任务职责,务必让攻略角色存活下来。” 任务那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警报。简禾愣了半秒,瞬时一凛,飞快套好了靴子。 刚把门打开,她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雪吹得脸都快裂开了。连忙悻悻然把门关上,打开衣柜,胡乱地套了件厚的衣裳,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出了院子。 院子静悄悄的,简禾左右扭头,瞧见有个人形的东西落满了雪,无声地坐在了墙角。 简禾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它面前蹲下,扫开了它脸上的雪,瞧见了一张熟悉却无神的面容。 这是那个保护她的女傀儡。 而它已经处在了“断电”状态……说明“总能源”夜阑雨一定是出了事! 不再多想,简禾把它往墙角一推,跑了院门,沿着山路往下跑。 她原本以为这里是一座荒山,岂料到转过一个弯儿,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简禾一个趔趄,目瞪口呆——这里分明就是汾婴山啊喂! 在系统的指引下,她几乎是从汾婴山飞扑下去的。连滚带爬地从冰封三尺的山巅冲到薄冰渐厚的阶梯。还没下到底步,沿途已经看到了不少傀儡的残肢,越往前走,残肢越密集,宛如阿鼻地狱。 大雪吹得简禾几乎睁不开眼睛,脸颊冷得好似要裂开。冷不丁地,一片雪花贴到了她的眼珠上,简禾被凉得惊叫了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珠。 忽然,她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一下没站稳,狼狈地滑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从雪中露出来的,又是一只断臂,还出其不意地拽住了她的脚踝。 简禾手指冻得通红,用力踹了几下,才蹬掉了这只冻僵了的手。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继续循着这些痕迹往前跑,直至双肺好像要炸开了,她才冲到了汾婴的一处枯林空地。 简禾的眼睛倏然睁大,完全没料到她会看到这一幕。 在刺骨的寒风中,站着两个人。 历经一番围剿苦战,姬钺白如今面色苍白,筋疲力竭,摇摇欲坠,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显然已经折了。虽着了红衣,腰上却是一片湿润。绛仪的金弦嗡嗡鸣动,无限延展,将尚可走动的无数傀儡束在了结界之外。 滴答,滴答。 圆润的血珠,顺着绛仪锋利的剑刃,一直滑到了他握剑的手,仿佛断线的珠子,在雪上绽开了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而最为锋利的绛仪剑尖,已经捅进了夜阑雨的心口。 不光是刺伤那么简单,而是从心口没入,从后背穿出,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无一丝尘埃的白袍已经被浸染成了脏污的黑红色。 论近战,十个夜阑雨也不是姬钺白的对手。被万千傀儡围剿,经历了一番苦战,被折了一臂,他方真正摆脱掉它们的包围,接近了夜阑雨所在之地。 而因傀儡术的限制所故,只要夜阑雨重伤,所有的傀儡都将战斗力大减。所以,从一开始,姬钺白的目标就是他。只要能找到空隙靠近他,夜阑雨必死无疑。 夜阑雨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不会已经死了吧?! 简禾双膝发软,大叫道:“姬钺白!” 原本以为被夜阑雨藏在了很隐蔽的地方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姬钺白错愕了一瞬:“迩迩?!” 可错愕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阵失而复得的安心感与狂喜:“迩迩,来我身后。” 简禾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却不是姬钺白预想中的那样,朝着他奔来的。她想也不想,就扑到了他的对面,扶住了已经失去意识的夜阑雨。 绛仪的剑刃本是暗哑的红色,如今汲满了血,滑溜溜的,简禾一摸上去,手心就被染红了一片,指缝间都是黏糊糊的血。 这伤口那么深,前后贯穿,用手根本无法堵住,好像随便碰一碰,就会加重他的伤势。 要死不死的是,这个位置,虽然是侧开避过了心脏,非一击致命处,可也一定已经捅伤了肺叶! 简禾脑海一片空白。难怪系统会发布紧急值,若是血再多流片刻,或者姬钺白再捅他一个窟窿,夜阑雨必会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濒死状态。 不管如何,一定要先止血! 简禾用肩头顶住了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身体,飞快地在他心口点了好几处止血的穴位。 绛仪的剑刃微动,夜阑雨痛得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简禾抬头,膝行数步,护住了夜阑雨,哀求道:“姬钺白,不要杀。” 那满脸的焦急担心,都绝不是作伪的。 姬钺白握剑的手微微一颤,难以置信道:“……迩迩,你帮着他?你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吗?” “我知道。”简禾咬咬牙,老实道:“但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之前,我只当你是在古战场被事务缠身,所以才暂时没出现,但是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姬钺白是何许人也,几乎是在瞬间,就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某个词,反问道:“难道你一直都没收到我写给你的信?” 虽然是这样问了,但其实,并不需要简禾回答他也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必定是夜阑雨在中间做了些手脚,断掉了他们的联系。 难怪这一个多月来,他送去那么多的信,迩迩却从来没有回过一封。 如此一想,姬钺白眼中冷意更甚。绛仪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剑刃嗡动,相当于是在血肉之中搅动,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的伤口,竟又再次崩裂。 而另一边厢,简禾亦不笨。懵了一会儿,她就意识到了她与姬钺白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这可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会儿爆出了夜阑雨切断了他们的传信,相当于是现场替他拉了一波仇恨。 简禾暗道不妙,好在她反应很快,立即想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道:“姬钺白,真的不能杀他。我是他的傀儡,你若是杀了他,我可能也会受到影响啊。更别说你伤得那么重,还不赶快把绛仪上的灵力收回去,是不想要命了吗?!” 这一层,姬钺白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他也没有朝着夜阑雨的心脏刺下,免得让事态变得不可回转。可是,若不伤害他,就无法把乔迩带走。 “再说了,在最开始,要不是他帮了你……帮了我们,要不是他造出了这具身体,我根本就没办法复活,就算复活了,也只能当一个不能吃不能喝没有心跳呼吸的行尸走肉。我知道一码归一码,这是一桩交易,你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简禾的声音很大,可隔着茫茫的大雪,却好似蒙上了微不可闻的颤音,只有在场的三人可听见:“对他来说,这桩交易却是可有可无的。但对你来说,如果他拒绝了你,你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帮你了。我能再见到你,都是因为他啊。” “……”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再流血了……我们回蝶泽吧。” 姬钺白沉默了片刻,绛仪从肉中抽离,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听着就肉疼。 原本已有些凝结的伤口又再次渗出了血。就算是大大,也是肉|体凡躯,不能这样折腾。 简禾立即又点了夜阑雨好几个止血的穴位,勉强算是不用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收手时,满手滑溜溜的鲜血,她竟有一种心头梗住的滋味。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随着姬钺白离开。若不然,就是在激化矛盾,火上浇油了。 好在,在绛仪抽走以后,雪地上匍匐的一道傀儡的身影慢慢地站了起来,或许能让它把夜阑雨扶到温暖的地方去。 简禾让夜阑雨靠在了石块上,做了个“别动”的口型。 大概是呼啸的寒风唤回了他的些许神智,夜阑雨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涣散的眼神合一,就在简禾站起身来,要回到姬钺白身边时,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 “别走……” 这声气若游丝的哀求,在同一时刻,被另一道声音盖过了:“迩迩,过来,我们回家。” 简禾的手指颤抖,总觉得无法下狠心掰开夜阑雨的手指。 果真是被伤到了肺,夜阑雨说话的声音很小,可还是传入了简禾与姬钺白的耳中:“不要走,小禾……” 简禾浑身一震。 绛仪失去了光芒,姬钺白猛地晃了晃,简禾只得挣脱了夜阑雨的手,上前两步,扶住了他。 突然,身后寒意闪现,一道刺眼的白光中,如若缎带般缠在了夜阑雨手臂上的霜梧,朝着姬钺白的心口直刺而来—— 看似重伤,可他竟然留有了最后一手! 这一下的攻击,于他而言,不过是强弩之末。可若面对的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对手,虽然要自损八百,却可以杀敌一千。以姬钺白如今的状态,就算看见了霜梧,也根本躲不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简禾反手去挡!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霜梧认出了主人的气息,凌厉锋锐的剑势倏然一收,自动地、柔软地卷住了简禾的手臂,偃旗息鼓。 直到霜梧缠紧了她的手臂,简禾都愣愣回不过神来。 不是吧,日防夜防千防万防,居然这!就!脱!马!了?! 姬钺白捂着受伤的腰腹,也是惊愕不已——夜阑雨说过他的剑曾经认她为主,竟然是真的? 身后,夜阑雨却是在傀儡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眶猩红,一字一顿道:“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简禾:“……” 她该怎么解释?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系统那串熟悉的叮叮当当的警报音又响了起来,轰得简禾脑壳生疼:“警告!攻略角色血条值告急!请宿主履行保护任务职责,务必让攻略角色存活下来。因情况紧急,已自动启动【账号跳转】功能!倒数三秒,三,二……” 简禾:“……”这么快又来? 系统的“一”刚落下,简禾的身子软了下去,倒在了姬钺白的怀里。 于此同时,缠在她手臂上的霜梧,也在瞬间失去了光泽,插进了雪地中。 “迩迩!” “小禾!” 两声呼喊,却是不同的名字。 姬钺白先一步接住了简禾,跪坐在雪地上,往她鼻下一探,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脉象也消失了,形如死人。 可是,傀儡是没有死亡的说法的。 夜阑雨爬上前来,覆上了简禾的额头,静待片刻,猝然睁目:“魂魄消失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里面的魂魄……逸走了。” 二人喘着粗气,瞪着彼此。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疑问——无端端的,又没有受到冲击,已经根植在身体里的魂魄又怎么会突然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系统:“账号切换完毕。” 系统:“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咸鱼值—200,实时总值:600点。” 账号切换所致的眩晕感一阵阵地鼓动着简禾的太阳穴,但这一次,恢复的时间却没有上次那么长了。 简禾头晕脑胀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切换回了【卞七】的身体了。 上次离别时,卞七的身体还在玄衣的手上。时隔那么久,她如今还是在玄衣身边吗? 简禾揉着腰坐起身来,头却磕到了天花板……不,这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张木台的底部,有人把她藏到了这个地方了。 屏息细听了片刻,没有听见可疑的声音后,简禾才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扫掉了身上的杂草,环顾一周。 这儿似乎是一座破落的柴房。角落摆着两个落满了灰的大水缸。干柴堆了一墙。而就在她对面的桌子底下,趴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年。 贺熠! 简禾瞪大了眼睛,冲上前去。 紧急关头,无法再分神去扮演“被活人蛊控制的尸体”了。简禾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着急道:“贺熠?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 完全没有反应。 简禾目光下移,瞧见贺熠的心口晕染了一滩深黑色的血迹。撩开衣领,他给自己草草地包扎过了,却还是在渗血,狼狈不已。 随着信息一阵阵地涌入脑海里,简禾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会儿,时间已经是完全对等的、且两边都在等速流逝的了。也就是说,她在这边待一日,【傀儡乔迩】的账号就会昏迷一日,直到她回去为止。 现在,她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做仴城。 正是古战场“血壶道”的尽头,那座怪象频发、在地图上没有记载的古城! 为了避开沙尘暴,楼家人在此失踪。紧接着,又搭进了一批丛熙宗的弟子。过不了多久,姬砚奚一行人也来了这里,只是不知道后续如何而已。 原来贺熠这一年多来,都躲在了仴城,而非她想象的潼关。 原因无它,只因仴城这个至阴之寒之地,乃是饲养活人蛊的最佳场所。 曾经在汾婴山下的茶馆中,她就听过有人议论贺熠“挑掉了玄衣的一百多个法阵”。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是发生在她第一次切换账号前的。可现在才知道,这是她被玄衣识破了身份,并再一次离开他之后的事。 用这样的办法,贺熠费尽心思,把“卞七”的身体要回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一年,他的藏身之地就被发现了。在与之有旧怨的骆溪白家的号召之下,仙门百家齐齐响应,痛打落水狗,一场瓮中捉鳖的大戏就此上演。 如果她不来扭转乾坤,这场大戏,就算是到达尾声了。 就在这时,柴房之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许多陌生的声音—— “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那一带搜了没有?” “搜了!” “放心,那条疯狗跑不远的,我亲眼看到他带着一个女人跑的。” “女人?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还带着女人?” “说起来,当时贺熠本来已经逃了的,我们气不过,准备烧了他藏身的地方,可没想到他竟然中途回来了,把屋中一个昏迷的女人也带走了。我们便趁机捅了他一刀,可惜没能杀了他。看着他往这边逃的,肯定就躲在这一带。” “好!你们去搜东边,我们去前面看看。” …… 简禾头皮发麻,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一旦落入他们手里,本身血条值就只剩一点点的贺熠必死无疑。她又身材瘦小,背着他跑根本不现实。 该怎么办? 简禾挠头思索,急中生智,蹲在贺熠身边,粗鲁地将他染血的衣服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并将自己的外衣换在了他的身上,用禾秆草盖住了他的身体,将昏迷的少年藏得严严实实的。 明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简禾还是贴近他耳边,殷切交代了一句:“贺熠,我去帮你引开那些人,你千万小心,不要发出声音!” 说罢,她戴上了兜帽,从柴房的窗户跃出,蹑手蹑脚地走远了几步,才故意踢翻了一个水桶。 这点异响马上就被听见了,追兵立即赶了上来—— “在那边!” “追!” 简禾弓着背,脚底抹油,嗖地一下钻进了小巷子里。 追兵无一例外都掠过了柴房,一边狂怒喊着“竖子别跑”,一边舞刀弄枪,一阵风似的追着简禾去了。 无人看见,柴房之中,层层的禾秆草掩盖之下,贺熠的手指却是轻轻抽动了一下,睁开了一双犀利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卡文,所以晚了,双更合一,叩头认错!tat ——脑洞小剧场—— 1、简禾突然消失。 姬钺白:?! 夜阑雨:?! 两位??对视一眼,发现事情并不简单?_? 2、【叮,血皮boy上线】 贺熠:姐姐们想我了没~:p —— 感谢苜蓿、白敬亭的小甜甜、猫腿子、小思緒(x2)、薄扶林、美食、家中有隻小綿羊(x2)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收藏记忆。、橘子!姑娘们的手榴弹,以及素锦。、你有猫饼吗姑娘们的手榴弹和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99、第99个修罗场 在“血壶道”之名唱响后, 大多数的仴城城民已经迁居潼关,仅剩余十分之一左右的平民,以及因各种原因落到此处的流寇。光天化日下, 平民也是整日躲在家中不出门的。满城的横街窄巷, 斗折蛇行, 七拐八弯,却是静得可怕, 见不到一个人影。斜阳落日中,宛如鬼城。 但是, 也多亏了仴城路况复杂, 四通八达, 无人阻道,简禾在没有解锁地图的情况下乱跑一气, 居然没有冲进死胡同里。 仗着灵巧,她一路踢开巷子里的箩筐,晕头转向地翻墙钻洞。身后的人碍于狭窄的地形, 无法御剑飞行,只能狼狈地追在她身后。一时之间,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然而,运气总会用尽。简禾见路就钻, 除了知道自己没有跑回头路外,已经不知道自己冲到什么地方去了。踉踉跄跄地从一条狭长阴暗的羊肠小道穿出后,她猛地刹住,发觉前方是一个死胡同。 简禾:“……” 她撑着膝盖歇了一会儿, 方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正前方,是一堵已经塌了一半的围墙,砖缝长满杂草,坑坑洼洼的,最矮处平齐她的头顶。左右两侧,则分别是两座柴门紧闭的残破茅屋,没有窗户,也没有水缸之类的遮挡物。 简禾顿时了然——这是茅屋的后院。有后门就一定有前门,天无绝人之路,有办法了。 事不宜迟,简禾翻身跃过了左边的篱笆,使劲吃奶的力气,踹了一下大门。没想到这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柴门,竟然坚固至此,岿然不动,根本撞不开。 身后追兵声越发接近,依稀还能听见狼犬的吠声。 糟了,有人纵着仙宠追来了!仙宠嗅觉很灵,她穿着这件满是血的衣裳在路上跑,无论跑得多快,迟早都会被循着气味找到。 简禾龇牙咧嘴,揉了揉踢麻了的脚指头,单足落地,跳到了右边去。故技重施,以肩撞门,老天爷这次总算愿意眷顾她了,“咚”一声,门扉应声而开,撞到了墙壁上,震落了厚厚的灰尘。 简禾收势不住,一下子便滚落在地。匆忙间抬起头来,这屋子果然是前后互通的。相比起关上的后门,前门是一扇已经烂了一半的柴扉,木头破裂处相当锋利。简禾急中生智,将容易被仙宠嗅到气味的染血衣裳脱了下来,将衣角勾在了锋利的柴扉处,做出一副“被勾住了衣裳,不得不弃衣逃跑”的假象,这才循着原路跑出,回到方才的胡同中,踩着凹凸不平的砖墙,打滑了几次,才翻了过去,摔在了泥地上,落地无声。 说那迟那时快,就在简禾刚消失在墙上的一瞬,已有仙门世家之人追到了此处。简禾晕头转向,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墙根下的阴影处。 “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等等……那里挂着什么东西?” “衣服?!” 立即有人反应过来,吹了声口哨:“一定是往那边跑了,继续追!” 绝路之中,唯有右侧的大门是敞开的,再加上有血衣为证据,众人将它放到了仙宠的鼻下,嗅了嗅气味后,凶狠的狼犬撒开四足飞奔而去,众人不假思索地追上。很快,声音便远去了。 终于摆脱掉了吗? 简禾翻了个白眼,瘫在了墙根下。刚才心神紧张,如今放松下来,她才感觉到自己背后倚住了个冷冰冰的东西。以手肘一压,一股难闻的气味挤了出来。简禾疑惑地侧过头去,倏然对上了一双暴突狰狞的眼睛。 一个死人。 仴城本来就是一片法外之地,每天死人也不出奇。这位缩在墙角的仁兄,头骨凹了一块,应该是被硬物打死的。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因古战场气候干燥,并没有腐烂成白骨,而是彻底脱了水,变成了一具肌肉萎缩、面颊凹陷、发若枯黄杂草的干尸,稍微搓一搓,就能掉下一块皮。两颗浑浊萎缩的眼球挂在了眼眶外,险些擦过了简禾的嘴唇。 毫无防备之下,简禾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以臀及地,倒退了两步。气息就此淆乱了一瞬。孰料,就是这短得只有一弹指时间的破绽,竟让一墙之隔外、还没离开的一只仙宠察觉到了! 一名中年修士道:“怎么了?” 狼犬朝着围墙弓起了背,低低地发出了警戒的声音,后爪刨土,涎液自锋利的长牙缝隙中低落。 中年修士眯起眼睛看着那墙壁,无声地走近了它,抽出了长剑。 墙根之下,简禾徒劳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唇,却自知大难临头。听刚才那几人所说,他们亲眼见过贺熠把她从火场中带出,想必是认得她的样子的,根本无法推脱她与贺熠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从那位大兄弟的背后,伸出了一只冰冷的手,猛地覆在了简禾的手上,捂住了她的嘴巴。简禾瞪大眼睛,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身后之人拖进了暗处。 原来这具干尸所背靠的地方,是一个仅有一米高的狭洞,也不知道另一边可以通到哪里去。这倒霉鬼生前的身材魁梧,就算缩水成了干尸,就这么一坐,也还是把洞口挡了个严严实实,简禾才会以为它后面是堵围墙。 身后之人一手捂她嘴巴,一手勒住了她的纤腰,靴子蹬着墙面,将她纳到了双腿之间。简禾惊魂未定,冷汗直冒,后脑勺倚在了他的胸膛上。 眼前一花,那具尸身已被贺熠一言不发地重新抓起,塞在了洞口处,把他们两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全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期间,难免会与尸身紧贴在一起,一块脱落的皮肤在简禾眼前直晃荡。简禾抵触地动了动身体,奈何,她与贺熠已是后背紧贴着心口的状态,她越是乱动,就越像是在往少年的怀里钻。 而就在这时,那名中年修士已经行至了墙边,执起长剑,探头往墙后一看。 墙后阴影幢幢,野草横生,忽然左下角有个东西动了动,角落里竟然坐了个人!修士浑身一震,喝道:“谁?!” 无人应答。 定睛一看,原来不过是一具倚在墙上的干尸,头发被风吹拂罢了。 除此以外,放眼眺望,墙后狭路空无一人。修士悻悻然地下了地,“呿”了一声,驱策着仙宠追着前人而去了。 等脚步声远去,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劫后余生。简禾呼吸不畅,抬手推开了那具尸体,耳后却忽然被人吹了口温热的气。 贺熠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根,甜蜜蜜道:“小禾姐姐,好久不见呀。” 简禾咽了口唾沫,一点一点地僵硬了。 她刚才说错了,她并没有“劫后余生”。倒不如说,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来到。上一次她在贺熠偷袭玄衣时公然反抗他,必然已被聪明狡猾的他察觉端倪。而刚才,虽然不知道贺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怎么恰好在这里找到她的,但不用怀疑,贺熠一定已经把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坐实了她“早就醒来了、不过是一直在假装尸体”的事实。 就在这时,勒住她腰部的手骤然收紧,简禾差点窒息。 “这一年多来,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一直想啊想……”贺熠亲亲热热地与她咬着耳朵。冷不丁地,他咧开了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住了简禾的后颈。 只听他阴恻恻地道:“就是没想到……你居然敢骗我。” 简禾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她艰难地垂死挣扎了一下:“……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原以为这次铁定要完了,孰料话才说完,身后的贺熠忽然闷哼一声,推开了简禾,伏在了地上,咳出了几滴深得发黑的血。 黑色的血……简禾微惊,连忙抓过了他的手,可见他十指的指甲上,果真浮出了一丝青黑色的线。她一凛,追问道:“你中毒了?!” 贺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边还挂着鲜血,身体晃了晃。简禾连忙凑了上去,打算扶住他,谁知道贺熠又是一推,简禾被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翻倒在地。 被连番推了两次,简禾也有点火气了,怒道:“够了,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真心帮你?就不要跟我闹脾……” 她坐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方才仅有两滴黑血的地方,竟已变成了一大滩。原来贺熠刚才推开她,是为了不让血味沾到她的衣服上,以免被仙宠察觉。 而同时,刚才还坐在她面前的贺熠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在那空荡荡的衣裳之中,翻滚着一坨小小的身影。 简禾吃了一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衣裳,瞧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光溜溜的孩子。 简禾:“……” 一道惊雷劈在她天灵盖上。 系统:“宿主,是中毒的副作用。” “……”简禾咆哮道:“什么毒会这么奇葩,把人给变成mini版啊啊啊!” 系统:“只是外表变化而已,心智没有改变的。” 简禾不忍直视地凑近了些许。眼前的贺熠,看上就与当年在冷巷之中与野狗抢食的他差不多大。他人是变小了,可衣服、仙器什么的都没有跟着缩小。除了衣服不合身之外,他藏在箭袖中的瓶瓶罐罐、毒|药锦囊之类的千奇百怪的东西也落了出来。纤长的弃仙也成了他拿不动的巨物。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这天气那么冷,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光着。简禾飞快地捡起了他的外衣,用弃仙割走了多余的布料,给昏迷中的小贺熠穿上了衣裳。 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往回找,简禾一边放风,一边手忙脚乱地抖开了贺熠的外衣,快速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废话了,这些可都是贺熠随身携带的宝贝,可一个都不能落下,关键时刻可能会有大用。 君不见,在【灾中绛仪】那个副本里,贺熠随手塞给她的那颗毒|药不就把梼杌的舌头也融化了么? 衣裳一抖,落下了一支长长的铁条。 简禾一怔,霎时心酸到了极点。 这是贺熠喂养活人蛊虫的取血器。 在仴城扎根以后,蛊虫安于这样的环境,听话了很多,喂血的频率也减少了。可并没有完全根绝。每隔半月,这根锋利的东西,都会在贺熠的心口附近捅一个深洞。如果不是有非人一样的执念,谁能坚持一年多? 简禾拾起了它,余光掠过了自己的手心,意外发现自己的皮肤底下竟浮现出了一抹瘀斑。 简禾一凛。 这是……活人蛊虫需要喝血的征兆。 贺熠近段时间忙着逃命,距离上一次喂血,已快半个月了。 只是,换了在过去,这样的放血量他还撑得住。可如今贺熠奄奄一息,如果再扎几个洞,无疑就是在他稀薄的血条值上砍多几刀,嫌他死得不够快。 贺熠拼死也要用蛊虫护着她的身体不腐,今日,她有魂魄在“卞七”的身体里,就算取出蛊虫,也不会死亡。但是,若有朝一日,她必须离开这个账号了,那么,“卞七”的身体就瞬间腐烂。 对贺熠很残忍,但是,为了现在的他……剜心取血,必须停下来了。 简禾握住了贺熠的小手,狠狠心扎破了他的食指,以血为引。 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皮肤下的蛊虫鼓噪翻腾了起来。忍着那种恶心的不适感,简禾闭上眼睛,感觉到一条软绵绵的东西从她腹中爬上,最终从她的唇中滑了出来。 简禾飞快地把它扔在地上,皱眉心道:“这就是能使活人转生的活人蛊虫?” 蛊虫还想爬走,她眼疾手快,用一个倒空了的小盒子把它装了起来,塞到了包袱里。这会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果然,取出了蛊虫以后,这具身体便正式脱离了“尸体”的身份,那块瘀斑已经消失了。 简禾脱力地靠在了洞中,趁这个机会,查看了一下“掉马条”。 从左到右四格,如今已分别到达了10/10、8/10、9/10、9/10,一片血红,四面楚歌,宛如人间地狱。 简禾:“……” 她泪洒心田。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再想掉不掉马了,反正老底也曝光得差不多了。在这个困境之中,保住贺熠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12点啦! —— 感谢肖歪歪。(x4)、每天都在催更、花开花谢、aggg、款冬、夕、素锦绛、yukimuraai、猫腿子、一只土土文哟、凉凉你热了吗姑娘们的地雷,感谢〆背对阳光闭眼っ?姑娘的手榴弹、小思緒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00、第100个修罗场 思索许久, 都未得出个所以然来,简禾挠了挠头,苦中作乐, 心道:这么多的副本一溜烟走下来, 自己的其它能力没有丝毫长进, 唯独浪出了一身“荒野求生”的好本领,技能树闪亮得堪比天上的太阳。 系统:“你心态挺好。” 简禾:“……” 罢了, 言归正传。把异想天开的选择都撇开,如今摆在她眼前的, 其实只有两条路——要么躲, 要么逃。 可细究起来, 二者都是死局。 仴城是大,但终究范围有限的。在多个世家合力搜捕下, 抓到贺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那逃走呢? 如何在对方眼皮底下出城,就是第一个难关。更别说出了城后, 便是危机四伏的无边荒漠。即使抢得到马匹,还解决了食水问题,只要路上出现了沙尘暴、魍魉、魔兽……以上随便来一个,干掉他们, 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又能逃到多远的地方去?不现实。 细盐似的雪沫飘落在了洞穴前方的沙地上。 天快黑了。 黄昏是仴城的一道分界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是罪恶滋生的温床。在此地,流寇杀人夺物每天都在发生。即便有人凄惨呼救,也没有一户人愿意开门伸出援手, 装聋作哑、麻木不仁乃是常态。 贺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非但奶不了她,还得反过来靠她保护。入夜后,要是还在街上晃荡,搞不好,他们就会落得跟这位干尸兄弟一样的下场。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全度过了今晚再说。 为了不与那帮喊打喊杀的npc碰上,原路不可走了。简禾想了想,没有动那具干尸,折过身去,轻手轻脚地爬到了另一侧的洞口,鬼鬼祟祟探出头去。 外面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左看右看,别说人了,连只老鼠也没有。 简禾轻吁一口气,又退了回去,将包袱束紧,拾起了对她而言相当沉重的弃仙。 贺熠体力不支以后,弃仙的剑光熄灭,如同一柄尘封了的古器,并不起眼。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毕竟有太多人见过这把标志性的长剑了。简禾用一块深色的粗布将弃仙缠绕几层,直至密不透风的状态,方背在了身后。 小心翼翼地将软乎乎的小贺熠搂在了怀中,简禾用衣裳遮住了他的小脑袋,空出一只手,给自己也戴上了兜帽,末了,不忘抓了把沙子,扫掉了地上的血迹。 爬出洞的过程,被弃仙卡住了三次,撞到了头两次,简禾才灰头灰脑地爬出了这个逼仄的洞。 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 仴城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城门。城墙以巨石垒砌而起,厚重高阔,仅是厚度就达四米。上筑连片的平坦石屋,以供从前夜巡的人休息。无论是从安全性还是舒适度而言,都甩了地上的连片小破屋几条街。 前来仴城缉拿贺熠的仙家子弟,大多嫌弃城中的民房破旧,又为了更好地镇守城门,现在,就扎堆住在了城墙之上,把这些石屋瓜分得干干净净。 换言之,如果不想自找麻烦,那就要尽可能地离城墙远远的。 正自觉凄凉时,简禾的肚子应景地发出了一声空虚的响声:“咕——” 她哀叹一声。在蛊虫取出后,她的心跳、呼吸都逐渐恢复了,饥饿感自然也就回来了。剧烈运动久了,还真的有点儿头晕眼花。 低下头,匆匆地拐过一个弯儿,简禾心下一惊——竟然这么不凑巧,有三个挺拔的少年迎面行来。这三人的相貌,一个赛一个的高傲俊秀,清一色的朱红长袍,玄黑绶带,深而不艳,气势凌人。手执长刃,剑鞘点缀霜露,鎏金璨光一闪而逝。 系统:“宿主,是丛熙宗的弟子。” 仿佛内心的深处被轻轻地撞了一下,神差鬼使地,一阵奇异的熟悉感从简禾的脊背爬上…… 明明知道自己该夹起尾巴缩头耷脑地走过去,她却完全挪不开视线,着魔似的看了好一会儿。 仙魔大战时扬名立万、迄今仍是百宗之首的巨巨宗派,果然不同凡响,百闻不如一见,就连几个不知名的弟子,放进npc堆里,也要比常人更加出挑。 为首的少年似有所觉,淡淡地瞥了简禾一眼。 简禾回过神来,学着仴城的原住民,佯作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搂紧了贺熠,佝偻着背,维持原本的步速,与之擦肩而过。 三个少年只知道臭名昭著的贺熠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万万没想到,他身上奇异的毒副作用竟会让他的形貌化作了稚子。简禾一看便是个姑娘,怀中的小孩儿的年龄也对不上,故而,三人根本没有盘查或是询问的意思,尽是扫了简禾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了。 好险! 待离得够远后,简禾狂擦冷汗,连饥饿也顾不上了,狂奔起来。逐个房子踹门探查后,总算让她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寻到了一处门窗可以锁上、也还算干净的房屋。 锁上门闩后,简禾轻手轻脚地把贺熠放在了床上,摘下了兜帽。 贺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边还沾了点儿深黑色的血沫。简禾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又搓了搓他的小手,发现他的体温越来越凉了,跟冰块似的。 翻来找去,这屋中连个取暖的火盆也没有,还阴风阵阵的。简禾叉着腰,纳闷地抬头,这才看见,这屋顶上居然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 简禾:“……” 她拖了张凳子,站高了去,用手比了比那个窟窿的大小,有点儿犯难——这应该用什么堵上比较合适? 就在这时,床铺边上,传来了沉闷的“咚”一声。简禾诧异地回头,瞧见贺熠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拖过了弃仙,狼狈地在翻身下床。 简禾微惊,一跃而下,拽住了他,道:“贺熠,你干什么?别乱动……” 贺熠喘了两声,掀起眼皮,突然变脸,眼底凶光闪过,一掌拍了下来。 正常情况时,即便不使出灵力,这一掌的力气,也足以将简禾整个人撂倒在地。无奈此刻,因体型缩小,这一击却是绵软无力得很。 简禾闪身避过,同时将弃仙夺了过来,见他身上伤口又有崩裂迹象,气息不稳道:“不要动!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你想带着弃仙走?你想去哪?你能去哪?你现在走出这个门,就只有死路一条……” 被人捅过一刀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着,贺熠捂着伤口,咧嘴道:“哈!好笑了,你以为我会稀罕你帮我?!滚!” “你稀罕不稀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要帮你,是真心的。”简禾将弃仙抛到了远处,强行将挣扎着的他抱了起来,按在了床上:“反正,随你怎么骂,我不滚,你也别想着滚。要么我们抱着一起滚。” 他们现在的体型相差太多,简禾再娇小,也是个成年人,压住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小孩儿,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试过这样受制于人了,连番挣动,都无计可施。这种感觉,就好似是维持了许久的自尊心,终于被撕了个粉碎,贺熠口不择言,骂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管得着我吗?!” “我管得着。”简禾直视着他,用比他还大,却不容置喙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就凭在江州城外捡到你的人是我,就凭在仴城是我帮你引开了追兵,就凭这座屋子是我找到的,就凭你现在连弃仙都拿不动,就凭你现在打不过我。” 一连几个排比句,贺熠呆然了一瞬,勃然大怒:“闭嘴!!!等我恢复了,我要第一个杀了你!” 二人互相瞪着彼此,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至极。 简禾直视着他写满了不甘心的眼睛,肯定地道:“你撒谎。” “……” “在一年前,我阻止你刺杀玄衣的那一刻,不就已经露出马脚了?那时候,你就发现我不是‘尸体’了吧,为什么还继续保护着我的身体?你大可以把蛊虫取出来,让我这副身体烂掉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在用心头血保存着我的身体?你说杀我,难道不是在撒谎?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贺熠道:“我当然下得了手!” “是吗?”简禾不为所动,续道:“我记得,在江州城外面的破庙里捡到你的时候,你是个瞎子,弃仙折断了,灵力晦涩,还不知道我是谁。为了活下去,你选择了利用我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一次比上回的情况更糟糕。而且,在仴城中,能帮你的人、最适合帮你的人,也只有我了。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利用我?为什么要我‘滚’?” 贺熠咧嘴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因为我不稀罕你帮我!” “不对。”简禾轻声道:“因为你喜欢我,因为你这一次,真的相信了我。” 贺熠身子一震,大笑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谁都不会信!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你说这些话是赶不走我的。”简禾低声道:“还有,贺熠,不要笑了。” 贺熠的笑声凝了一瞬。 “开心就笑,伤心就哭,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简禾伸出手去,强行地揉了揉他的脸,声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你是人,又不是怪物,偶尔向信任的人示弱一次,发泄一次,又有什么所谓?就算你哭得满脸鼻涕,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 言尽于此,简禾起身,拾起了弃仙,还给了他:“我嘛,现在虽然是长得比你高,力气也比你大,但是,我总不能一天到晚都不干别的事情,就光盯着你。你要是真的想跑,我总有看不住的时候。所以,我不会再拘着你了,你想走就走吧。” 她的态度骤变,贺熠拧眉,怀疑地看着她。 简禾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笑道:“但是呢,不管你走到多远,我都会跑出去找你。” “……” “走到半路跑了,我就折返去找。睡到半夜不见了,我就出门去找。你自己看着办吧……好了,我现在去找点儿东西吃,你好好躺着。”简禾一顿,轻声道:“还有,骗了你,对不起。”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贺熠刚刚才当面拆穿了她,假如他不是恰好缩小了,那么,给简禾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哪像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 简禾下完最后通牒,就神清气爽地晃到了这破房子的厨房。只可惜,别说一星半点的肉沫了,连株发黄的青菜也找不着。 简禾:“……” 她不气馁,连续揭了好几个锅盖,连连失望。最角落的一个打开后,缸底还有一窝膘肥体壮的老鼠。 简禾嘴角一抽,念了一声“打扰了”,瞬间把盖子盖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翻遍灶底,竟真让她找到了一个乌黑油亮的米缸。更幸运的是,里边儿还有一点米,只是落了点灰,还能吃。旁边一个小缸中,则有半缸储下的干净的水。 简禾大喜过望,一下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慎撞到了灶底。她“呜”了一声,皱着脸搓了搓头顶,这才晕头转向地拖着米缸出来了。 这米看着脏,其实洗干净后,煮出来的卖相还真不差。只可惜了没有任何配菜,唯有用酱油混饭吃了。 贺熠没有走了,他抱膝缩在了角落,在挑拣着自己包袱里的东西,熟练地包扎着肋下的伤口,弃仙被搁在了不远处。 身体缩小了,有好有坏,好处便是皮肉伤变相地变窄也变浅了。坏处便是——毒是通过细小的血络扩散至全身的,身体变小,毒打的速度也会加快。 简禾讪讪地把东西端到桌上。贺熠倒没有说什么,闷头狼吞虎咽。简禾放心了,也端起了自己的碗,吃了久违的一顿饱饭。 夜间,温度降得更低,简禾勉为其难地用东西堵住了屋顶上的窟窿,再将柜子里所有还能用的被子都翻了出来,铺成了两个被窝。 床只有一张,但它床脚高,床面也宽,睡两个大人也绰绰有余,更别说是一大一小了。只是,两人刚刚才激烈争吵过,贺熠应该也需要时间平静。故而,简禾才舍弃了那张大床,把它让给了贺熠,自己就用两张长桌拼起来,躺在了上面,凑合一下。 紧张奔波一日,虽然桌子四只脚都有点儿摇摇晃晃的,但简禾还是很快就沉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与贺熠还住在天岂山。瓢泼大雨,电光蛇行,她冒着迎面鞭笞而来的雨水,在湿漉漉的林间艰难地穿行着,四处寻找着贺熠的藏身地。 骤然,天际一白。宛如万支箭矢齐发,一道暴唳的惊雷在她头后方炸响了! 简禾从梦中惊醒,看见的是一片陌生的木天花。 窗外,壮阔的冬雷在荒凉的大漠上一个接一个地轰响,恍若巨兽的哮声,整片大地为之颤抖。 简禾:“……”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外面真的在打雷。 在古战场,降雨是极其罕见的事儿,一般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就像现在,冬雷都快要把屋顶掀翻了,还是不见雨滴落下。 简禾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迷迷瞪瞪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床。 黑暗之中,床上那一团小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简禾跳下了地,赤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呆然地站了一会儿。她没有去检查门锁,而是单膝蹲下,掀起了垂到了地上的床单。 不出她所料,黑漆漆的床底下,墙角边,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贺熠抱膝坐着,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中间,几不可见地发着抖。 在破庙里、在街角边、在马车底下……瑟瑟发抖,缩小自个儿的体积,躲避着无处不在的雷声——这样的事儿,从小到大,已经不记得上演过多少次了。 简禾抿了抿唇,心都软了。她手脚并用,爬进了对她来说显得太过矮小的床底,凑到了贺熠身边去。 情急之下跑下床,贺熠连衣裳也没有多穿。简禾朝手心呵了口暖气,握住了他的双脚搓了一会儿,这才使了点力气,吭哧吭哧地拖着他往外走。 贺熠一声不响,指尖发白,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服。 “别怕,别怕。”简禾空出了一只手来,掀开了被子,裹住了贺熠。自己躺在了他身边,把他连人带着被子,像个小蚕蛹一样抱在了怀里。 就在不久前产生的芥蒂,就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雷而化作了无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贺熠咬着牙关,将头埋在了她的心口。对雷声刻入骨髓的恐惧心,都被隔绝到了天边去。嗡嗡声中,他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不用怕,我陪着你……” 这一刻,他突然间就不想问任何事情了。为什么能起死回生,为什么会回来……统统都懒得管了,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无尽地延长…… 简禾其实困乏得很,只是,方才因为太冷,睡得不太好,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二人的被子沉甸甸地叠在一起,她怀里还搂着个小暖炉,这回,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个觉了。 翌日清晨。天际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灰蓝色,冬雷止歇,一夜过去。 一整夜,简禾都没有换过动作,裹出了一身薄汗,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而她被贺熠枕了一个晚上的手臂,也已经麻得轻轻一碰,就似千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肌肉。 干过许久,那股难受的劲儿才过去。指端重新有了感觉后,简禾才发现,贺熠原来拽住了她的无名指。 黯淡的晨光中,贺熠歪着小脑袋,百无聊赖地把玩了她的手指片刻。彼此都没有说话,忽然,贺熠开口道:“如果……” 简禾:“什么?” 贺熠整个人都凝固了一会儿,方索然无味地翻过了身去,嘟囔道:“算了。迟了。” 简禾不解道:“什么迟了?” 贺熠不语,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他这种人,从小便是有娘生了没娘养,有爹比没爹还过得不好。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学乖,如何去讨人喜欢。在尘世中摸滚带爬,他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当个强盗。没有就去掠夺,嫉妒就去破坏,痛恨就去杀戮,谁对自己有威胁,便先下手为强…… 既成往事。 只是,今个儿,这奇怪的毒副作用,让他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有点儿出神。 ——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 不提这一辈子。早在玄衣布下搜魂阵时,他就知道了她曾有一缕魂丝属于封妩。他们的缘分开始得那么早,竟然可以追溯到上辈子去。 那一年的除夕夜,如果她愿意带他走,教他识好恶,化怨憎,结善缘,那么,今天的他会不会有所不同? 贺熠懒洋洋地翘着腿,半晌,嗤笑一声。 算了,反正他这个人嘛,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也没打算“改邪归正”。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即使想出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还不如拉倒,多睡一会儿觉呢。 几个小时后,天幕从灰蓝蜕为了浅白,是个难得的晴天。 昨晚才堵上的屋顶破洞,已经被风吹落了,窟窿还比原本更大。厨房里,米缸见底,发亮的缸底倒映出了简禾一张愁云惨淡的脸,愁上加愁愁更愁。 这惨淡的库存量,大概也是在提醒他们——该想想出路了。 简禾把剩余的米全倒了出来,最后煮了两碗夹生的米饭。 今日睡醒,贺熠已不见了昨日那副咄咄逼人的情态了。他慢条斯理地往口中喂了一勺子米饭,喃喃道:“真难吃。” 简禾牙痒痒:“吃你的,那么多话。最后这两碗了,今晚就得吃西北风了。” 贺熠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难吃我也喜欢。” “喂,左一个‘难吃’又一个‘难吃’的……你是想夸我还是损我?” 饭毕,简禾清空了桌子,拉过了贺熠的手,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他指甲上那道青黑色的细线已经蔓延过半了,且有扩宽的趋势。毒发的速度她想象还要快得多。 事不宜迟,她将包袱中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指着它们道:“你不是很会调配毒|药的么?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用得上的呗。” 贺熠道:“要是有,我早就用了。” 简禾将一个快要滑下地的小瓷瓶接住了,重新摆正后,疑道:“不是有句话叫‘医毒不分家’的么?这儿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经贺熠一说,简禾才知道,他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他是被多个世家与宗派联合伏击,中的并不止一种毒。 多种毒性混杂在一起,要是普通人,早就嗝屁了。好在,像贺熠这种长期与毒|药为伍的人,多少也懂一些解毒之法,也会辨认毒物,体质也比常人更耐受毒性。 中毒,外加灵力逆乱,气血上涌,复杂的因素互相作用,才会出现如此玄奇、万中无一的副作用。 故而,单靠一两味普通的解药,是无法迅速恢复过来的。贺熠自行研究过,手头上的材料并不够配制出解药。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在明天日出前,于‘血壶道’中寻找配制解药的限定道具【日昼参】。” 这玩意儿,是一种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古怪植物,就长在血壶道夹道那布满瘴气与迷雾的枯木林中。之所以命名为“日昼”,是因为它的硬壳只在白天才会打开。只可惜内里的植物本体形似树根,难以采摘。太阳下山后,硬壳则自动合拢,冒出毒刺,易于采摘,却无法服用。 贺熠知道这种东西可以救自己,无奈,在简禾“苏醒”之前,他根本脱不了身,有心也无力。 既然剧情提示也来了,那就真的是不走不行了。 午后,二人且行且搜刮,贺熠负责放风,简禾则进入无主的屋中,将还可以吃的粮食都塞进了包袱里。所过之处,扫荡一空,二人终于接近了城门,藏身在了一座空房间里,静候天黑。 四座城门中,丛熙宗与赤云宗分守着的东南二门,俨然是两扇不可逾越的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西门与北门稍微松懈点,分别由四个宗派、三个世家派人镇守。 不凑巧的是,贺熠不久前才拉过一轮仇恨的骆溪白氏,如今就在北门。 先前,贺熠在这里藏身了一年多,一方面是养蛊,一方面是养伤。等他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楼家一行人为了躲避风沙,意外闯入了这座没有记载的古城,发现了他的踪迹。 敌方孤军作战,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亡命之徒,而己方人多势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楼家又怎愿意放过这个提高自家声望的大好机会? 岂料,与之周旋数日,楼家一行人竟被贺熠反杀,尸首被付之一炬,这才有了“失踪”一说。 若这是在平时,一个不得人心的家族的部分弟子失踪,并不会掀起什么水花,顶多作一阵子的谈资。然而,坏就坏在,眼下是仙盟大会期间。丛熙宗很快就被引过来了。 丛熙宗的弟子也着了贺熠的道,但是,并没有落得与楼家同个下场。就在双方于仴城中较劲时,姬砚奚等少年恰好也找到了这里。 姬家与丛熙宗联手起来,纵然贺熠有三头六臂,头顶光环,也绝非那么多人的对手,终于败退了下来,躲在了城中。 仙门之人得到消息,越来越多的支援涌向了仴城,也使得胜负的天秤一再倾斜。 简禾:“……” 丛熙宗、蝶泽姬氏、骆溪白氏、还有个勉勉强强凑数的滨阳楼家……贺熠还真是一个不落下,全得罪了一通啊。 北门不能去了。 那里有虎视眈眈的白墨轩。而她现在换了个壳子,姬砚奚等人已经认不得她了,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即使她还顶着乔迩的壳子,也不可以公然求助于他们。否则,届时一个“包庇罪”当头砸下,势必会连累到姬钺白。 思来想去,只剩一条路可走了——由数个不知名的宗派镇守的西门。 这也是他们在午饭后议论出来的结果。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两人在那座破木屋中啃干粮,躲到了天黑,外面时不时有巡逻的修士路过,亦偶有敲门问询者,但都被他们轻易地蒙混了过去。 傍晚过后,巡逻的人明显变少了。 简禾背起了弃仙,抱着贺熠,趁着夜色的掩盖,一溜烟晃到了城墙底下,躲在巨石的阴影下往上看。 人比人之间真的没得比,这西门的守卫,看起来就比别的城门要松懈得多了。只是,松懈归松懈,城门一直紧闭着,他们该怎么出去呢? 声东击西?引开追兵?爬墙?钻洞? 系统:“答对了,宿主。” 简禾:“啊?”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沿着城墙,朝北向行三百米。” 简禾一愣。难道那里有出口? 就在这时,贺熠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别说话,跟我来。” 墙面凹凸不平,刚好能隐下二人的身影。贺熠带着简禾走的方向,恰好与系统所指的一致。估摸已经走了三百米了,贺熠停下了脚步,弯腰拨开了墙根丛生的杂草,一个黑黝黝的墙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简禾目瞪口呆。 居然真的有个狗洞?! 都隐蔽成这样了,贺熠居然也能发现……看来他这一年没白住啊。 简禾也蹲下来,狐疑地比了比这洞的高度,道:“这洞通得出去?不会中途卡住吧?” “应该可以,我没钻过。”贺熠脸色苍白,静听了片刻,喃喃道:“有风声。” “有风就一定有出口。”简禾道:“那好吧。我先打头……不,还是你先打头,我断后吧。” 要是他钻了一半,被人抓住了脚,那可麻烦了。 贺熠嗤了一声,没有跟她争,躬身爬入。简禾把背上的弃仙取下,递进了洞中,正准备随在后面爬进去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喝声: “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v⊙) —— 感谢肖歪歪。、白山尧、日澄、家中有隻小綿羊、猫腿子、叶落归尘、xxgz、九天姬罗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01、第101个修罗场 万籁俱寂的夜里, 背后猝不及防地冒出个声音,本来就相当心虚的简禾悚然一震,忙不迭闷头往前爬。奈何, 才刚钻进洞中, 她的衣摆就被一个热乎乎的犬嘴死死地咬住了。 简禾:“……” 不是吧? 苍天呐, 她那句“还没爬出去就被拽住脚踝”只是开!玩!笑!的!啊! 已经爬到了墙外的贺熠似有所觉,回过了头来。与此同时, 叼着简禾的狼犬后足用力,毫不留情地将她朝外拖拽了出去。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简禾挣扎无果, 看见贺熠折身返回, 忙对他做了个“别动”的手势。 废话了, 她被人逮住,尚有斡旋余地。要是贺熠被抓住,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啃了一嘴的泥,简禾终究还是被完全拉到了洞外。一双漆黑的靴子停在了她跟前,头顶上, 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疑惑的声音:“狗洞?” 这个声音,淳厚得来颇为动听,动听得来……似乎还有点儿耳熟。 简禾:“……” 不会那么巧吧? 她吐出了口中的泥土,仰起头来, 目光沿着来者的长袍上移,最终停在了一张端正英俊的脸上。 “……”简禾傻眼了:“孟涟?” 眼前之人,正是在【分尸魍魉】的副本中,被贺熠抢走了佩剑筵青、又在危机关头被简禾放跑了的孟涟大兄弟! 虽然是堪堪地捡回了一条命, 但孟涟的手筋早已被贺熠亲手挑断。即使有神医再世,为他续骨接筋,他此生也再无法灵活地挥动刀剑类的仙器了。 简禾暗暗瞥了一眼他的腰间,空荡荡的,果然是无武器在身,只提了个晃晃悠悠的纸灯笼,领着只威风凛凛的仙宠而已。与其说他是来夜巡的,还不如说他是出来散步的。 而那边厢,被陌生人当面喊出了名讳,孟涟心绪微凝,立即将灯笼放近。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庞,一半秀美,一半丑陋。 大概也是没猜到会在这个地方重逢,双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孟涟方难以置信道:“你是……卞七?” 将近两年未见,简禾的声音在孟涟的记忆中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故而,方才听见她惨叫,他才没有立即认出来。但是,打过照面就不同了。简禾的胎记实在太过特别,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两年前,被贺熠重伤以后,障局消散,孟涟回到了家乡,浑浑噩噩养好了伤。那日,贺熠对公孙氏的声声控诉,宛如迎面敲了孟涟一记闷棍,让他开始对自己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直至现在,他依然打心底认为,贺熠此人狡猾残忍,滥杀无辜,是为仙家大患。可同时,在谈论起公孙氏的灭门惨案时,他已经秉持不住“非黑即白”的原则,也辨不出到底谁对谁错了。 因心态改变,也因手腕受损,孟涟彻底把自己从仙门世家的恩怨是非中摘除了出来,成了一个四处游历的散修。此次仙盟大会召开,他本来只是来凑个热闹罢而已。孰料,才刚抵达潼关,“贺熠身处仴城”的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在他周围闹得沸沸扬扬的。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在骆溪白氏的大力鼓动下,孟涟也加入了镇守城门的队伍。方才,他出来夜巡,仙宠忽然撒开四足跑向这边,他唯恐有异,才会追了上来。 孟涟道:“卞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禾抹干净了脸,干笑道:“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我现在有点儿急事要办,咱们下次再聊。” 说罢,她拉了拉犬嘴里的衣角,却压根儿拉不出来,遂无辜地看向了孟涟。 孟涟蹙眉。他为人坦荡正直,也并非蠢人,卞七曾与贺熠形影不离,而贺熠恰好就被困在了仴城中,她连夜偷跑,必定与贺熠脱不了干系。 瞥向了她背后的墙洞,孟涟疾如闪电地蹲下身来,低头往里看去。 简禾根本阻拦不及,好在,贺熠十分机灵,早已钻到了城墙外面去了。洞中唯有冷风穿过,空无一人。 孟涟并非一个人来夜巡的,有另一名修士与他同时下了城墙,两人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往两个方向走。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那名开始往回走的修士的注意。 简禾心脏一沉。 孟涟逮住她不要紧,可是,万一惊动到了城墙上的人,就算贺熠出了城,他们快马加鞭去追,一样能把人抓住。 挟恩图报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简禾咬咬牙,道:“孟涟,你还记不得,在江州城的障局中,我曾经救过你一命?” 孟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简禾道:“我不用你报答我,只求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那枯黄的杂草,已经能隐约看清来者腰间的长剑。孟涟闭了闭眼,推了简禾的肩膀一把。仙宠得令,松开了叼着她衣服的犬齿。简禾忙不迭缩进了洞中。 赶到来的是个无名宗派的少年,他好奇道:“孟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在那边瞧见你的仙宠在狂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孟涟道:“无事。” “哦……”那少年忽然一愣,道:“奇了怪了,怎么这狗一直盯着墙根那里看,有什么东西在吗?” 孟涟道:“应该只是老鼠。” 少年摇摇头,执意要上来查看。突然,孟涟猝不及防地抬起了手,敲晕了他。 毫无防备之下,少年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孟涟让他上半身倚在了墙边,沉默了片晌,方缓缓道:“卞七,贺熠不死,天理难容。他虽曾经被公孙氏所负,可也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不该取回他的一条命来抵偿吗?” 简禾没说话。 “罢了。”孟涟一叹,肃然道:“我今日帮你,是为还恩。若有下一次,我定然不会姑息。在天亮之前,我会想办法将这个洞重新堵上。否则我也难辞其咎,如果你想跑,就趁早吧。” 简禾认真道:“我知道,谢谢你。” 如此一番折腾,已是黄昏过半,血壶道阴森无人。 传说中的【日昼参】生长地距离仴城不远。并且,这一段路,魔兽与魍魉都少见,是相对安全的一程了。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二人无惊无险地摸到了目的地。这会儿往回看,还能看到仴城的城墙。就连简禾自己也有点儿意外——居然会那么顺利,一点儿波折也没遇上…… 幽暗的林野之中,满地是海胆一样的植物,散发着荧荧的蓝光。弃仙虽然无光,但锋利不减,轻轻一划,那壳子就碎掉了。 简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规则都是制定给npc遵守的。大大有挂在手,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壳子碎裂,暴露出了内里的参体。简禾拎起了它,心道:系统撑不起我也,果然是长得树根似的,又枯又干。 贺熠将之碾碎,混合着其余的解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简禾紧张道:“觉得怎么样了?” 贺熠点了点头。不过须臾的功夫,他那苍白近灰的脸色就好看了很多,连指甲上的青黑纹路也消减了不少。 毒发的迹象肉眼可见地缓解了,宣告悬在头顶的最急迫的危机解除,简禾心头的那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当然,“开始缓解”是一回事,“彻底解毒”又是另一个概念。这缩小的身体,以及丧失的灵力,应该都要等毒性完全清掉后才能恢复。要花多长时间,没人说得准。 若说仴城里布下了一张巨大的网,那么,仴城之外,就是一片危险度不亚于它的未知地图,“步行离开”乃是自杀的代名词。所以,哪怕已经逃出了仴城,他们还是得想办法回到里面去,如昨晚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贺熠完全恢复后,抢到马匹方可离开。 简禾心想:“这下没了‘身体缩小’这个特征做掩饰,这一次的藏匿,估计会困难许多。但愿别有什么波折吧。” 殊不知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再眷顾他们。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因为天还没亮,孟涟还没封上刚才的那个狗洞,他与那个昏迷的少年都不知所踪了。 简禾打头阵,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左顾右盼,确定外面不仅没有仙宠,连蚊子也不见一只后,她才将手探到了背后,做了个“来”的姿势。贺熠闪身钻出。 两人藏身在了墙根之下。 抬眼看城墙上方,见不到一个人影,唯有照明的火把在熊熊燃烧着。但简禾很清楚,四下无人只是假象。他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只要闹出一点动静来,就会有无数的弓箭从城楼上冒出。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贺熠忽然闷哼了一声,以弃仙支地。简禾倏然回头,封锁已久的凌厉剑气迎头撞来,她闪避不及,被震到了数米远的地上去,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锵——” 静谧的夜里,弃仙剑光澄莹,剑身嗡鸣,尖锐的唳啸冲天而起! 简禾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要死不死,贺熠居然在这个时候恢复原身! 在炫目的剑光之中,一个少年的黑影蜷缩在地,四肢开始抽长拉伸,那滋味绝对不好受,就连贺熠这么能隐藏真实情绪的人,都像一条流浪狗般,一边痛叫一边满地直滚。 简禾用尽力气,又踢又蹬,才将弃仙从满头是汗的贺熠手中夺了下来,让剑芒自动熄灭,意图平息这边的骚乱。 然而,已经晚了。 城楼之上,简禾绝望地看见火把的光芒接连亮起,犬吠之声由远及近,拉着无数修士飞速奔来。 贺熠尚余一丝清醒,察觉到了简禾在把他推向墙洞时,他反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可惜,没坚持多久,他便因变身的痛苦而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简禾搂住了贺熠的身子,将他挡在了自己与城墙之间,瞳孔因炫目的火光而微微收缩了一下。 无数尖锐的箭头从城墙高处伸出,瞄准了他们。 长刃出鞘,刀光锋利,陌生的修士潮水般包围了他们,火把映照得墙根这片空地亮如白昼。嗡嗡的讨伐之声在上空震响,渐而群情汹涌。 “那个……就是传闻中的贺熠?” 有人肯定道:“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想趁这个时候逃出城?” “这儿居然有个墙洞!好险啊,差点就让他跑了!” “这就是报应呗,连老天爷也不想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可总算落到我们手里了……我定要亲手报弑兄之仇!” “加我一个!我的父亲、弟弟,都是折在他的手中的!这个恶胚杀了那么多人,不五马分尸,处以极刑,也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大家还等什么,快都去把他的仙器都收缴了啊!” 有自诩警惕的人出言阻止:“张兄,不要轻举妄动!这小子可狡猾奸诈得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装晕?大家都先别靠过去,以弓箭剿杀即可。” “现在杀了他有什么意义,把人捉回去,自有办法伺候他……”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干什么呢,不想死就快让开!” …… 简禾目光如炬,分毫不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她的眼前,是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的仙门修士。身后却是一个已经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这一幕何曾陌生,却又带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感,仿佛自己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忽然,一道弓弦的反光在弃仙剑刃上划过。简禾倏然抬头,瞳孔微缩,看见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弓箭手。想也不想,她就反身扑在了贺熠身上,以己身挡箭。城楼上的那杆箭才没有立即射下来。 孟涟在了一名中年修士的身后赶至,自然也瞧见了简禾抵死挣扎的一幕。只是,在这个时候,就算他有心阻止她被连坐,也无计可施了。 僵持了没多久,其余三个城门的人终于收到了消息,赶至了此处。黑压压的人潮之中,简禾看见了姬砚奚他们的脸,以及丛熙宗的校服,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些许。 丛熙宗宗规甚为端严,在把贺熠带回潼关审问清楚前,不会因一己之恨而动用私刑,能镇住同辈之人。姬砚奚等人年纪尚轻,说不上话来,但以他们的品性,若见到有人动用酷刑,大多会出言劝阻。因“姬”这个姓氏,同辈也会给他们几分薄面。 只要有他们在,就有很大的几率保证贺熠不会被用刑。 也幸亏他们刚才没有经由北门进城,若首先发现他们行踪的人是白墨轩,或许他会将错就错,直接将他们射成筛子。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不要反抗,否则你们二人将会当场死亡。” 简禾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心,可心里也明白——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她可以扭转的了。 她艰难地撇开了头。立即有人上来,摁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走,动作还算客气。而贺熠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众人唯恐他中途暴起,立即用绳索将他双手捆得严严实实的,连弃仙也被收缴了。 系统:“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500点。” 咸鱼值减少,进度条缩短……难道说“贺熠被抓住”也是主线剧情的一环?! 简禾:“你们不是千辛万苦地想让我保住贺熠的性命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系统:“宿主,你已经带着贺熠躲过了最危险的一个晚上、带着他找到了解药,完成使命了。还记得昨天那个冬雷之夜么?若你没有插手,贺熠受毒|药影响,此刻的血条值必已归零。” 简禾:“解了毒又如何,他现在还是被抓了啊?!” 系统:“宿主,稍安勿躁,被抓不等于死亡。”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在贺熠处决前夕,将他营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一丁点儿在中间(づ ̄3 ̄)づ 102、第102个修罗场 在如此多的世界中风里来雨里去, 这还是简禾第一次当一个囚犯。 被人在脑门上按上了“贺熠同伙”的戳以后,即使简禾身无仙器,灵力全无, 羁押她的人也完全不敢松懈, 安排了几个女修替她搜身, 连一根扎头发的簪子也没有留给她。 而贺熠的面,她自然是见不到的。 捕获了心头大患以后, 众人拉起了大队,骑马返回潼关。而荣升为阶下囚的简禾, 自然是被关押在了马车之中, 由两个修士看管着。 沿途黄沙飞扬, 短短一天时间,这两个修士已经拒绝了简禾主动发起的五十多个话题, 嘴巴跟上了密封锁一样,一个字能解决的问题,绝不会用两个字回答。看来是被上头吩咐过, 决不能在她面前透露出贺熠的信息,以防他们两人“狼狈为奸、合围逃出”。 简禾非但得不到任何关于贺熠的消息,而且,每当她有点儿风吹草动, 这两人便会瞬间戒备,分外警惕。 马车中,双腕被二指粗拧成股的麻绳所缚,简禾左右拧转双手, 一点儿空隙也拉不开,只得作罢。她想了想,搭话道:“我……” 一名修士睁眼,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简禾道:“我渴了,我要喝水。” “没有。快到潼关了,忍着吧。” 简禾道:“我肚子疼,我要上茅房。” 另一人脾气甚为暴烈,怒道:“你这女人,怎么事儿就那么多?憋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告诉我这如何能忍!真是岂有此理! 简禾悻悻然闭嘴,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心中愤然,心道:“杀鸡焉用牛刀,这儿强手环伺,就论我最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出动两尊大佛来看管我。贺熠的‘待遇’会如何,难以想象。” 好在,这种囚犯似的生涯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清晨出发,抵达潼关时已是暮色初临。 雾霭暗沉,薄云血红,大漠的尽头,伫立着一座状若陵墓的古城,楼若千刃,直至苍天。深沟高壁,巍峨入云。 光是一面城墙,就有仴城的两倍之高。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堡垒,亲历了仙魔大战烽火四起、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场,一百多年风云变幻,始终沉默地屹立在天地之间,留在它身上的每一道刀光剑痕,都在无声诉说着历史。 只可惜,简禾没机会欣赏一下这座古城,就被人推下马车,送进了临时改造出来的监牢里了。 不错,临时改造。 众人是为赴会而来的,谁曾想到有关押犯人的一天。故而来去自如的住所很多,可困得住人的房间则为零。 深知贺熠报复心重,且性情狡诈,所以,各大世家与宗派都是喊打喊杀的居多,等到要担责任时,却人人都不愿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自己的领地中看管。 在丛熙宗的主持下,他们将西侧城楼中的散修请走,暂时将该处的两个房间改作了牢房。 “上去!走!” 简禾被推进了进入西侧城楼的楼梯。在见到了楼内的真容时,她心中的惊骇简直无法比拟,差点挪不动脚步。 犹记得,在夜阑雨将她带到那座不知名的荒山的路上,两人聊起过潼关,她口若悬河地描述出潼关的西城楼“四面漏风、睡大通铺、满地脏乱的席子”,甚至还取笑夜阑雨肯定睡不惯这种地方。 话出口没多久,简禾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百分百肯定自己没去过潼关,那么,这些具体的细节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都是妄想? 直至现在,她亲眼所见—— 西侧城楼内侧,楼梯阴森狭长,走到最高处豁然开朗,只因右侧从墙面变成了正正方方的石柱,不光漏风,还会进沙子,只能在晚上用布堪堪地挡一挡。 被临时请走的散修没有收拾过地上的痕迹。干燥的石地上,散落着无数张脏黑的草席,边缘开裂脱线,一看便是用了很多年的了,散落着许多脚印。 这一切……都与她“未卜先知”的情景对上了。 系统说有可能是她日思夜想,对这里产生了幻想而不自知。但是,不管她脑洞如何大,想象也不可能与现实重合到这么精细的地步。 简禾收回了目光,闭了闭眼睛。 在她缺失的记忆里,她一定来过这里。 而且,在她的“未卜先知”中,那些铺在地上的草席子是真的用来睡觉的,不像现在破败如斯,脏到不能睡人,直接沦落成了坐垫和地毯。 很显然,她恍惚间记起的画面,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与目前有着巨大的时间落差。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转弯穿过一条石廊后,简禾被人推进了一个大约四平见底的小房间,呆然立了两秒,铁门就在背后被人锁上了。 这房间应该是那些散修住过的地方,一张木板与砖块垒砌的单人床上,卷着来不及收走的凌乱被褥。头顶上有个天窗,白天可堪照明,到了夜里除了呼呼地灌风进来,别无它用。 唯一的铁门上有个横划的开口,门外,有两盏昏暗的油灯,光线透过那狭长的开口洒入屋中,是夜里唯一的光源了。 一阵上锁声后,简禾握住了门上的铁把手,不甘心道:“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 “我吃喝拉撒怎么办?” “……” 来者一概不回答,转头就走了。简禾在房间里盲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恭桶。出于不想熏到自己的心理,简禾倒退了两步,没有去揭开它的盖子。 等了好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声音:“递进去吧。” 这个声音是姬砚奚! 简禾知道他好说话,凑到了门边,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两个姬家的少年,迭声问道:“两位哥哥,别走,你们要将我在这里关多久?” 简禾手无寸铁,又没有伤人的举动,倒像是被牵涉进来的。姬砚奚对她倒没有多大戒心,见她问得恳切,且看似神情颇为惶恐,想到她年纪尚小,便安抚道:“我非做主之人,恕我无法回答。若你与贺熠所犯之事无任何关系,应该很快可以放你离开……你稍微让开一下吧。” 简禾退后了一步,那铁门的口子就被人递进了一个扁长的盒子,上层为饭,下层为清水。 可自由出入西城楼的人并不多,基本上是宗派和世家各派几个代表管理,姬家也有出入的权力,依靠为数不多的几张令牌来进入。 从跳跃到【卞七】的身体开始,各种紧急事件接踵而来。引追兵、寻破屋、逃出城、摘解药、落入仙盟之手……感觉上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也才过了两个晚上。 姬钺白在与夜阑雨的一战中受创,回来潼关的速度一定会变慢。在家主到位之前,姬砚奚这些小辈,虽然有家势在背后撑腰,但到了有利益纷争时,未必说得上话来,也没办法知道更多的实情,只能做些送饭的事儿,也是很苦逼了。 简禾心中一叹,没有再逼问他,道了句“谢谢”,扫开了矮床上的被铺,勉强填饱了肚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简禾把空了的饭盒扔到了一旁,凑到了门上的空隙一望,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整座牢房,静得犹如月上的宫阙。 贺熠到底被关在了哪里?他现在还好吗? 刚才进来时,她见到了有很多修士都涌进了西城楼。如果只是为了她一个小虾米,不至于要出动那么多的人,贺熠一定也在这附近。 此处是西城楼的最高层,在走入石廊前,还得经过两扇厚重的门。若是在这里喊话,外面的人未必能听见。 要不,就赌一把吧。 简禾双手卷在了唇上,朝着走廊大声道:“喂!!!” 狭长走廊中,油灯火光微微一晃,虚幻的回音回荡着。简禾等了片刻,没有听见修士的脚步声。 果然,多层门扉的阻隔,也造成了这里的声音的难以传递。 这下简禾可来劲儿了,拍了拍铁门,大声道:“贺熠!!!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贺熠!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发出点儿声音让我听见!!!” …… 嘶喊数声,没有回应。简禾灌了口水,却忽然听见了围墙的另一边,传来了锁链的叮当声,以及一个颇为模糊的声音:“……小禾姐姐,我在这里。” 简禾一愣,跑到了声音的方向,将耳朵贴在上面,道:“你在墙后面吗?” 刚才她的囚室旁明明是没有门的,可听声音,贺熠就在墙的另一边。原来如此,他们两人的囚室就挨着彼此,但是,大门的方向不一样。 所以,她刚才对着走廊大吼一通,落在贺熠耳中时,声音大概已经被消磨到极致微弱,就跟叫魂差不多。 那边没答话,又传来了锁链的声音,以及一声隐约的闷哼声。 这些围墙厚薄不均,有些地方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有些地方传音却比较清晰,简禾敲敲打打,竟在两块砖块间找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道:“贺熠,你过来墙角这里,这里有条小缝!你这下听得清我说话吗?” 说罢,她将耳朵贴在了冷冰冰的墙上。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片晌后,贺熠的声音贴着砖墙传来,好似在搔刮简禾的耳膜:“听得清。” 声音有些虚弱,但还算清醒。 简禾挠墙,道:“他们是不是用锁链锁着你了?你没有受伤吧?” 贺熠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锁着而已,无事。”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简禾道:“我也没事。他们就只是把我关了起来,没有绑着我的手脚,也给了我饭吃……你的伤怎么样了?” 仴城逃窜时,贺熠被刺了一刀。身体恢复原样后,伤口也会变深变大。 贺熠道:“我好得很。” 那一如既往、优哉游哉的声音,隔着墙,简禾也能想象出他那副优哉游哉、笑意盈盈、身处地狱却如在桃源的模样。 只是,仙门之中,有那么多的人都想让他死,会那么轻易就饶过他吗? 简禾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坚定道:“你过来,让我看你一眼。” 贺熠遗憾道:“这我就没办法啦。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他们用铁链锁住我了。我只能贴墙坐。” 简禾没想到锁着他的链子是连着墙的,低声道:“他们竟然把我们关得那么近,我还以为他们会巴不得隔开我们呢。” “你说对啦。我刚才装晕,就听见他们在说,打算明日就把我关到西城楼中的另一个地方去。”贺熠冷冷一笑道:“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痛打我这只落水狗,不关得严一点儿,让我跑了可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一片银光色的辉光不期然地从透气窗洒下,昏暗的室内霎时一片澄明。 两方囚室,一种月色。 缭绕在心头的愁绪好似被拨开了一点儿,简禾喃喃道:“贺熠,出月光了。” 贺熠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小禾姐姐,你从那边能看见我这边的囚室,对吗?” 简禾点头,想到他那边看不见,才道:“对,但只能看见一角……现在就正好看到月光照着的那面墙。” “那你好好看着。” 简禾一愣,挨近一看。 那边的墙上,出现了一只形态可掬、胖嘟嘟的鸟雀。鸟雀羽翅伸长,转瞬即化作了展翅待飞的孔雀。月光一换,那孔雀就化作了银狼,望月呼啸。 只可惜,今晚的月光来得快也去得快,大风将云层吹到了月下,室内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嗳,这就没啦。”贺熠收回手,抱怨道:“原本还想哄你开心,向你赔罪呢。” “赔什么罪?” “我说好了要管你的嘛,可这一次,我可能带不了你逃出去了。”贺熠安静了半晌,忽然道:“小禾姐姐,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简禾愣了愣,却似已经有了预感,道:“你说。” 墙的另一侧,贺熠眸子暗沉,幽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玄衣一直对你穷追不舍,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你不是一般人?你魂魄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吗?” “……” “不说?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贺熠等了许久,才自言自语:“应该都有吧。小禾姐姐,我问你话,你不回答还行。可若是过几日,那些仙门的老头子问你话,你要是不想被‘屈打成招’,那就不能什么话都不说了。” 简禾道:“他们……会问我什么?” 贺熠懒洋洋道:“无非就是那几句呗,什么‘知不知错’,‘后不后悔’之类的。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是这样的,在肉体上凌虐一个人还不解恨,非要对方在口头上服软,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叩头认错,才觉得爽。不过,他们要是以为我也会这样做,那就错了。我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后悔。” “……” “但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就不会做那么多‘坏事’。如果我没做那么多‘坏事’,你就会很喜欢我。” 简禾摇了摇头,眼眶湿润。 “说起来,其实我对你撒了谎。”贺熠望天,喃喃道:“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那是骗你的。我想跟你回天岂山生活,每年都一起吃长寿面,不想再跟外面的人争抢什么了。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简禾的呼吸发着抖,许久,才平复了汹涌的情绪,坚定道:“贺熠,你听我说,你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等着我吧。” 从铜墙铁壁般的内部突破,是极其困难的事儿。而若要从外部破坏,只需要一个足以调动权力的身份……她已经知道怎么把贺熠救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rangejuice、小思緒(x4)、尖椒萌兔、冰柚子、猫腿子、日澄、殊子湮、九天姬罗、领域芝、家中有隻小綿羊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粗糙的抠脚大汉、谢权心姑娘们的手榴弹(づ ̄3 ̄)づ,么么哒~ 103、第103个修罗场 简禾所谓的办法, 同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切换账号”。 她无法得知【傀儡乔迩】那边目前是什么情况。尤其是在她突然“断电”之后,姬钺白与夜阑雨两人又如何了。但是,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 都绝无可能轻易抛弃掉那个壳子。这点大可以放心。 只是, 现在到底是谁在保管着【傀儡乔迩】的身体? 那日所见,姬钺白身受重伤, 但尚有一战之力,夜阑雨则被绛仪穿胸而过, 谁的血条更薄, 一看便知。十有八九, 目前是由姬钺白在保管着那具身体。 由他来保管就最好不过。姬家手握着几个进入西城墙中牢房的通行令牌,只要她偷走一个, 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简禾揉了揉眉心。 不对,这样不行。且不说进了大门,还有牢门。贺熠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不到半天就会被发现。只要清点通行令牌的数量。谁家少了一个,一目了然,她这样做了,极有可能会连累到姬钺白, 得另寻办法。 此路暂且不通。但是,无可否认,只要攀着姬家这棵大树,她就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此处。说不定, 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别的世家的令牌。 那,假如她的壳子是夜阑雨在保管呢? 不是说夜阑雨哪儿不好。说实话,他的名声也没比贺熠好听多少,又常年游离在仙门之外,若要把手伸进这趟浑水来——不是不行,但在眼下这个争分夺秒的救人关头,终究是逊色于姬钺白的先天优势。 更何况,姬钺白不能丢下小辈们不管,势必会返回潼关。而夜阑雨则没有必须来潼关的理由。搞不好他打算留在汾婴养伤呢? 那她可真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回来救下贺熠了。 简禾长叹一声,背靠石墙,抿了抿唇,眼看着天窗之外月落云起,星光越发浅淡、黯然最终隐没在了初升的朝辉中。 从理论上说,因两边身体均无法经受那么频繁的跳跃,所以每次切换账号后,都有一段“技能冷却”的时间。她才刚回来【卞七】的壳子四天,目前就处于技能被锁定的时期,想走也走不了。 系统:“宿主,随着技能的纯熟度增高,它冷却的时间会缩短。” 现在还有几天时间让她想清楚…… 在想清楚以后,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一旦切换账号,这边的壳子就会瞬间腐烂,零落成骨,没有退路可走。 只是,世界上又岂有十全十美的选择。与裹足不前相比,她宁可冒着风险赌一把。但愿在她被迫等待的这段时间中,贺熠不会被问罪。 系统:“宿主,他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简禾:“短时间是多长时间?” 系统:“直到你采取行动为止。” 天大亮以后,简禾缩在了墙角,半睡半醒,头一下下地耷拉着。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贺熠那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登时清醒了,连忙趴在了墙上看过去。 没看到人,但墙上映着十多个影子。果然,如贺熠所言的那样,他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关着。 下一次再见他,她就会是另一幅陌生的样貌了。 简禾不知道的是,系统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并非是它在背后操作,凌驾在剧情之上地保护着贺熠,而是因为仙盟之中,现在正分作了三个派别,为贺熠“该不该杀”而争论不休。 换了在平时,绝无可能有这种争论。谁敢提出反对意见,谁就是助纣为虐、是非不分、站在正道对立面的叛徒。 而眼下,却是非常时期。 仙盟大会以来,众多宗派与世家组成了队伍,一路北上,进入了真正的古战场腹地——最先出现异动的,便是杀人于无形的焚骨石。而焚骨石,正是魔界之门被封印时的残留碎片。 由此推论,很有可能发生异动的源头,就是那扇关闭已久的魔界之门……松动了。 这个消息在潼关传开以后,可吓坏了不少人,甚至还有谣言传出,称:魔界之门快锁不住了,魔族的大军很快就要卷土重来,如蝗虫过境般,再一次席卷九州。 祸患当前,在一百年前,有份儿封闭魔界大门的宗派们,再一次站了出来,组成了好几支人马,深入腹地数次暗查,却都中途败退,被迫折返,连十里路都没能走完。 不是因为遇到了凶残的魍魉或魔兽,而是因为另一种让他们棘手不已的生物——毒虫。 地上爬的,天上飞的,处处皆是,成群结队,避无可避。过境之时,可以在瞬间把一个活人食成白骨。 甚至,在荒漠之中难得一见的、只有小半米高的水洼中,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毒虫,只等被黄沙迷了眼、快渴死的人来饮水,再伺机破其皮、钻入其血肉之中,窜遍周身血络,从内到外食空一个人,歹毒得很。 邪瘴之气越是浓郁的地方,毒虫体型越大,攻击性越强。若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永远都别想进入腹地。 现在,多个宗派均有弟子被毒虫咬伤,在床上躺了十多天,依旧无法将毒虫引出,日日昏迷说胡话。众人用布条将他们被咬伤手臂或大腿死死绑紧,紧到肢端缺血,让毒虫无法沿着血络钻入身体,借此保住危殆的性命。 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绑得久了,那只手或腿也会废掉,从此再也拿不动剑。 而恰好,贺熠就是擅毒之人,又沦为了他们的阶下囚。某个宗派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让贺熠为其下的弟子解毒,没想到他竟真的有法子将毒虫完整地引了出来! 十多个半死不活的弟子,就这样逃脱了死亡的命运。 因此,某几个宗派与世家纷纷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力主留下贺熠的性命。自然,这个提议遭到了以骆溪白氏、滨阳公孙氏的遗孤为主的一众势力的强烈反对。 时间一晃走到了贺熠被关押的第十天,多方仍然没有掰扯出一个结论来。 今日,潼关的议事堂中,百宗齐聚,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一名宗主捊了捊胡子,道:“非常时刻,当以非常之法处置。贺熠所犯之错自当日后清算。而现在救人才是重中之重,为何就不能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公孙氏的一个少年厉声道:“将功补过?茗宗主说得好轻松,好宽宏大量啊!谁又曾给过我公孙家两百多条人命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姓贺的是什么东西,会解毒就了不起了?!会解毒就不用杀人偿命了吗?!” 一名年老的修士沉声道:“公孙公子,你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贺熠解毒当日,我就在现场看着……我们数十个人凑在一起半月,都寻不出引出毒虫的办法,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依老朽所见,他极有可能知道驱赶毒虫的办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如果这是真的,那将会彻底改变止步不前的现状。 有人质疑道:“且慢,毒虫出体就死亡了,如何证实他有驱赶活的毒虫的能力?” “很简单,只要下一次进入腹地时,把贺熠也带上即可。” “儿戏!古战场中,人人自顾不暇,谁能分神保护他?!你可别说要把弃仙交还给他,一旦他得到了武器,谁能保证他不会趁乱逃脱?!一旦放虎归山,想要再抓到他可就难了!” “或许可以对他下毒,加以牵制,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此言差矣。贺熠都能解我们解不出的毒,寻常的毒药岂能困得住他?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有人应和道:“说得没错!如果贺熠真的那么有本事,让他走进遍是毒物的地方,他岂不是如鱼得水得很?保不准他会先口头答应,到了关键时刻便藏私自救、倒戈相向!” “这些都不过是臆测,未必会发生。而古战场的邪瘴之气,却是真真正正、日复一日地在暴涨着,我们甚至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若魔界大门的封印真的松动了……待它重开之日,就是九州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之时。难道在座的各位真的胆小至此,认为自己看不住一个贺熠?当真要因小失大、为了那点风险而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吗?!” 所谓“封印”,必然会有一样东西放在门中,作为“祭品”,让魔界的门塌陷,以隔开人魔两个世界。 众人推测,封印松动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祭品”失去了效力,才会让魔界的魔气大量泄出。 至于“祭品”是什么,为何会失去效力……谁也不知道。 白墨轩搁下了茶盏,似笑非笑道:“恰好说反了。‘封印松动’才是你们的臆测,而贺熠之凶残狡猾、忘恩负义,却是真真切切、人人看在眼里的。茗宗主,提出不杀贺熠的人是你,连日以来,你又上奔下跑,处处为贺熠说话,倒让人怀疑其中缘由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 茗宗主身后,一名相貌艳丽的女修士阴阳怪气地道:“白家主,你这话说得可不是那么地道了。众所皆知,现在扛起责任进入腹地的,十之五六是丛熙宗与赤云宗的弟子,我宗亦有三名弟子为贺熠所救。你们白家一点力都没出,就光坐在这里吃茶看戏,指手画脚,还要杀死唯一能救伤员的人,敢问你是何居心?!” …… 议事堂一角,姬砚奚眉心紧皱,与身侧少年对视一眼。 果然,只要话题一转到贺熠,有理有据的争论,最终都会演化成激烈的争吵、乃至破口大骂,最后闹个不欢而散。 而除了吵得激烈的两派之外,如今还衍生出了少部分浑水摸鱼之党。姬砚奚耳力惊人,就在他的不远处,就有几个少年在低声议论起贺熠的弃仙。 “……那把弃仙剑,真的被丛熙宗收起来了吗?” “贺熠不死,那就是把废剑。贺熠死了,弃仙就能重新认主了……” “认什么主,那可是用琮因与筵青双剑熔炼而成的名器,丛熙宗怎么可能会放过……” “凭什么?便宜他们了。” …… 姬砚奚头疼,不再去听,在桌下展开了手中的一封密信。 纸上寥寥数语,他却看了又看,每看一次,就有种即将卸下重担的轻快感——阔别半月,姬钺白将在明日回到潼关。他总算可以结束天天坐在这里听人唇枪舌战、还插不上话的悲催日子了…… 傍晚时分,众人疲惫地离开了议事堂。姬砚奚如往常那般,与同伴一同步上了西侧的城楼。 这十天来,那个叫做卞七的姑娘一直被关在那个小房间中,由他们负责照看——这个照看,既有照顾的意思,也有监视的意味。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用过晚膳了。 姬砚奚叹了口气,走近了那扇铁门。 出于教养,即便面前是座牢房,只要关的是个姑娘,他就不会一声不响地往里面看,而是抬起手敲了敲。 等了片刻,里面没有传来脚步声。姬砚奚道:“姑娘?” 还是没有声音。连细微的呼吸音也没有。 往里一看,昏暗的房间中,床榻是扁平的。两边看看,也看不到类似于是“人形”的物体。 姬砚奚与同伴对视一眼,心生疑窦,遂解下了佩剑,以剑光照明。 肮脏的地上,只余下了一件破旧的衣裳,还有满地零落的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姬砚奚:?????? 简禾:我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p —— 感谢soulies、萧然、猫腿子姑娘们的地雷,感谢21609047、肖歪歪。姑娘们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聪明如你们,可能会发现这章里有个……“嗯哼”…… 104、第104个修罗场 系统:“账号切换完毕。” 简禾的意识缓慢回归, 倏然间,血络狰狞暴涨,。皮肤薄点儿的地方, 譬如手背、脖颈, 皆似攀满了蜿蜒的青蛇, 蔓延了阵阵火烧般的撕扯感。 简禾十指成爪,猛地拽紧了雪白的衣袖, 双目紧闭,汗珠如雨。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熬了过去, 暴突的血络缓缓下沉, 静止已久的心口颤了颤, 微弱地开始起伏。 系统:“宿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虽然我是说过‘技能冻结’的间歇缩短了, 但是,你半个月就跳转,实在是太冒险了。要是运气不好, 你刚才已经死了。” 简禾那泛着一层死灰色的脸上,开始有活人的血色浮出。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睁开双目,握了握拳头, 遂惊喜地发现这一次的知觉恢复得比以往都快。果真是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简禾头不动,光眼珠在转。 暗红色的纱帐轻飘飘地垂落在她所躺的这张床的四周,隔帘,只可模模糊糊地看到房中轮廓的剪影。 无声, 似乎也无人。 这是哪里? 竭力将快要冲口而出的喘气降到了最轻微,简禾屏息凝听片刻,确定房中真的没人,才一把掀开了帘子,光着脚丫子跳到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猫着腰来到窗边,拉开了一条小缝。 落霞笼罩着巍峨宽广的古旧城墙,墙上旌旗猎猎舞动。依稀可见,沙堆绵延,直至天边,一望无际。 简禾绷紧的双肩骤然塌下,狠狠地吐了口气。 天助她也!保管她身体的人是姬钺白,这里是潼关! 在密信中,他对姬砚奚所说的,是最迟明日回到这里。哪想到,姬砚奚才刚发现囚犯之一的卞七化成白骨,这边厢,姬钺白就已经回来了。 主心骨甫一回来,姬家的小辈们欢天喜地,好似有了莫大的靠山。 原本,今天的仙盟已经开过会了,结果因为“贺熠同伙”卞七的离奇死亡,刚唇枪舌战完一轮的众人便又聚在了一起。姬钺白不过坐下喝了杯茶,就要去出席那又臭又长的会议了。 大佬们几乎都去了议事,此时,就是潼关的街上人最少的时刻。 系统:“剧情提示:‘贺熠处决’的事件已开始转动,请宿主在今夜子时之前,将贺熠救出。” 子时之前? 现在都傍晚了,也就剩下几个小时了。时间居然那么赶? 寒风吹来,简禾打了个冷战,忙把窗叶关上,一边搓着手臂,一边摸到了衣柜前。 柜门年久,虽然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却还是响起了一阵难听粗哑的“吱呀”声。 柜中确有不少她的衣裳,俱是做工精细的华衣,宽袖长摆,缝绣金线,很美,很贵,很华丽,穿去任何地方都不会失礼,奈何,只除了劫狱。 简禾发愁。 要是真穿成这么金光闪烁的模样去劫狱,与凿上“活靶子”三个大字也没什么区别了。 余光瞥见了窗纸之外有人靠近,简禾一惊,当下就是一个打滚,藏身在了门后。 一墙之隔外,是两个陌生少女的声音。 “呼,呼……到底跑到哪去了……” “你不是在厨房放了鼠笼吗?它们没上钩?” “上了,但潼关这儿的老鼠,只只都跟成精了似的,我可都烦死了!要是有猫就好了……那笼子的丝线太细,根本关不住它,我一不留神,就让它跑了。” 两人嘀嘀咕咕,静了片刻,其中一人道:“要找就赶快找,家主今天回来了。一旦老鼠在这扎根筑窝,可还得了。” 岁邪台人人皆知,姬钺白不喜欢别人踏入自己的地盘。少年时起,就有两条被驯服的魔兽守在他那片房间外的林中。来到潼关后,因土地有限,每个世家或宗派都只能独占一楼。而这一层,除了姬钺白的卧室之外,便是书房之类的地方。 虽然没有明确凿着“不能来”三个大字,但从来都没人敢偷偷上来。 另一名侍女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打了个冷战,道:“我知道,赶快分头找罢!” 二人分开行动,只余下一人在廊上用扫帚四处敲敲打打。简禾搓了搓发凉的手掌,心生一计,悄声打开了门锁,将厚重的桃木门拉开了一条小缝。 随后,她用力地踹翻了一个摆着花瓶的木架。 瓷片落地,木架撞门,发出了一声“咣”的闷响。 门外的侍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刚才关得好好的两扇门自己打开了,有人在里边唤道:“谁在外面啊!本夫人摔倒了,还不快来扶扶我!” 在此情此地,能自称“本夫人”的除了乔迩还会有谁,侍女连忙扔下了扫帚,擦了擦手,就跨进了房门。 甫一进门,她就被藏在门后的简禾用细木棍敲晕了,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简禾一把扔掉了木棍,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没有下手过重,只是昏了而已。她踢上了门,叨念道:“得罪了,借你衣服穿穿。” 三下五除二地,二人调转了衣裳。简禾束住了这侍女,以不让她发出声音、又不会弄疼她为度,再将人拖到了床上,盖好被子,自个儿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了。 大功告成! 简禾晃到了梳妆台前,将轻巧昂贵的首饰全扫进了箭袖中——钱不是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不管是她放贺熠走,还是情急之下两人一起走,跑路经费都是必不可少的。 直到袖中坠了沉甸甸的金银首饰,简禾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趁着夜色,飞快地跑下了楼。 该如何进入西城墙中,简禾想了很多办法,唯独没想到留给她的时限连半天都不到。 仙盟百家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大会有多长不必多提。因关得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惊疑不定的众人将会为“卞七是真死了吗”、“满地白骨是不是障眼法”、“贺熠会不会也懂这样的障眼法”而争论到子时。 而到了这一次,关于贺熠的处置终于有了结论。大概是被卞七的离奇失踪刺激到了,秉持“宁可杀错绝不放过”态度的一方终于占据了上风,争论许久,双方下了决定,明日一早,就要将贺熠斩杀。 这就是简禾必须在子夜前把他带走的原因。系统把跑路的时间也算上了。 如此争分夺秒,已容不下任何迂回的办法,什么“求助姬钺白”、“从别的世家里弄到通行令牌”都是来不及的。 通行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会被贴身携带。姬砚奚可以自由出入牢房,他的身上,一定就藏着一块。如果可以从这小朋友的手上骗走一块…… 系统:“剧情提示:贺熠目前被关押的位置,为西城墙的地下兵器库。在进入城楼大门以后,不要往楼上走,往地下去就是了。” 地下兵器库? 简禾咀嚼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地名,一阵异样的似曾相识感窜过心房,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暮色中,潼关城中,灯火渐起,大街却还是相当昏暗。 好似被点了穴,简禾在街心静立片刻,忽然一咬牙,转过身去,弃了去找姬砚奚,逆着偶尔可见的修士,向南跑去。 系统奇怪道:“宿主,不是去找姬砚奚吗? 简禾边跑边道:“不用!” 系统:“可是这个方向也不是去西面城墙的,你走偏了。” 简禾还是道:“没有走错!” 南边的城墙是实心的,住不了人,不会碰见散修。这一带多是平民的矮屋,其余世家的暂住地,都集中在另一边。 天黑之后,就更荒凉了,巨石垒砌的墙体遍是风霜刻痕,宛如天堑,横埂于前。简禾累得快脱了形,喘如死狗,撑着膝盖歇息了一会儿,方拨开了足有小半个人高的萋萋芳草。 不拨开不知道,一拨开才看见,这堵城墙的根部,竟然刻有一排石兽的雕画,合共三百来个。某些兽头被风沙所侵,早已没了半个,面目模糊得很。 就是这里了。 简禾的双眼亮得惊人,捡了根树枝,从右往左,一个个地数着兽头的数目。 系统不明所以,完全不懂得简禾此举有什么意义。 “……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树枝划过了一双模糊不清的兽眼,简禾深吸一口气,道:“一百五十。” 说罢,她扔掉了树枝,将手探到了兽口之中。 奇怪的是,别的兽头的兽口只有浅浅一层,而这只兽头的嘴巴,却是深凹进去的。简禾趴在地上,几乎将整条上臂都伸了进去,在黑乎乎的石道里摸索,触到了一个粗糙的石柄。推了推,纹丝不动。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简禾先将它朝左边旋转了三周,再朝下一掰—— 轰隆! 墙体轻微震动,简禾朝后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地看见跟前的一块巨石缓慢地朝后挪动,露出了一条通向地底的密道。 这是一个连系统也不知道的机关。 简禾扶着掉到了地上的下巴,喃喃道:“居然真的有路。” “……”系统:“不是,宿主,为什么你这么惊讶?这不是你找到的么?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简禾仿佛在说绕口令,盯着半裂的兽头,茫然道:“但是,你一跟我说‘地下兵器库’,我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声音,告诉我这里有路可走。” 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 明明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毫无理由就笃定万分。 而事实证明,她不仅知道机关的精确位置,还知道它的操控方法…… 天穹数声飞鸟长鸣,简禾回过神来,先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猫着腰,“嗖”一下钻了进去。巨石在她身后重重合上了。 地道阴森无光,且有多条岔路。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光环境,正常人都会有些许害怕,担心手往前摸会摸到一张冷冰冰的人脸。 而奇怪的是,简禾却没有多害怕,取而代之,她胸臆之中,好似徐徐展开了一张似是而非的地图,本能地知道该怎么走。 大约十多分钟后,路到了尽头。此处终于有了光,墙上有一个与城墙根部的兽头迥然不同的复杂的纹饰,发着光的,正是镶嵌在它之上的一块夜明的晶石。一座磨蚀得很严重的石梯攀在另一侧的墙上。 这一路的熟悉感,已经让简禾有点儿麻木了。光是看一眼,她就知道按这个纹饰的哪个位置,可以让头顶的石板无声敞开,直接钻入牢中。 简禾踩着有点儿打滑的石梯,反手打算去摸那个纹饰。 系统哑口无言道:“这个你也会?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是不……” 简禾忽然收回了手,道:“安静。” 空气一时落针无声。石板之上,依稀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 兵器库里……除了贺熠以外,还有别的人在! 与此同时,兵器库中。 既是建在地底,这儿虽然无风,可也阴冷不已。 原本堆砌在这的兵器,早就成了废铜烂铁,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余的那些半融化成铁浆、与围墙融为了一体的铡刀、钝棍,则都被磨钝了边角。一排歪歪斜斜的铁栅栏横栏在前,把这片阴森的空间分作内外。 此处,确实是个关押犯人的得天独厚的地方,隔断声音,难进难出。 空气稀薄,镶嵌在墙体上的光源,同样是一块夜明的晶石,这也是前人留下的。 如今,这片小小的空间,却是站满了人。 铁栅栏外,落满尘的地板上,放了一碗饭。 十多名修士立于空地上,举着火把,神情既有愤恨,也有不齿。 铁栅栏之内,一个黑衣少年支着腿,坐在了墙边,歪着头看向他们。 许是这十日来为多个宗派的子弟引出了毒虫,姑且算是“戴罪立功”,所以,虽说贺熠目前仍是阶下囚的身份,手足上的镣铐却已经摘下来了,尽管身居陋室,脸沾尘土,略微狼狈,但看起来,心情却没有受到很大影响,双目清亮,优哉游哉的。 只是,这样的“好”待遇,也就到今天为止了。若无人介入,他在明日此时就会成为一个被万箭穿心的亡魂。 白墨轩负手,哼道:“饭来了,贺公子。” 贺熠讶然道:“今天是吹的哪门子风,居然劳烦白家主亲自送饭来了。” 白墨轩道:“什么风也不是,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如今天寒地冻的,贺公子还是趁热吃了吧。” “急什么呀。”贺熠歪着身子,坐没坐相,晃晃腿道:“我今天还没捉到老鼠呢。” 身后有修士喝道:“家主让你吃饭,你好端端的捉什么老鼠?” 贺熠嘻道:“还能为什么,自然就是因为无聊,才想捉老鼠来养着玩呗。” “你……” “不过,说来也奇怪。”贺熠枕着手臂,懒懒道:“这里的老鼠可真娇贵,明明每次吃饭前,我都会先从自己的那份里分点儿出来给它们吃,绝不饿着它们。然而,没过多久它们还是会死。捉一只,养一只,活不过两天又要再捉!没劲,太没劲了,瞧不起谁啊这是,那么好的饭菜,它们居然吃不惯。”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直说得众人脸色微变。 牢房由好几方势力共同看管,明面上,在决定好如何处置贺熠前,没人会对他出手。可暗地里,对贺熠恨之入骨、想取他性命的人多了去了,加了料的饭菜时不时就会送过来。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幸亏贺熠聪明而又狡猾,一开始就识破了这点小伎俩,开始用老鼠试毒,换了是旁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墨轩拢着袖子,半晌,冷笑道:“贺公子还真是……不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泰然自若,谈笑风生,白某深感佩服。” 贺熠嬉笑道:“过奖了。” “罢了,就随贺公子的意思,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吧。走。”众人如潮水退出,临别之前,白墨轩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声,道:“贺公子还是要注意身体。可别像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卞姑娘一样,年纪轻轻就……白某真是深感悲伤啊。” “卞七化骨”的消息,尚没人告诉贺熠。 众人不知道是她怎么回事,豢养了活人蛊虫很长一段时间的白墨轩却知道,之所以瞬间化骨,是因为那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不过是被蛊虫强行维持着在生时的模样而已。一旦禁术失效,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在白墨轩突然将话题引向简禾开始,贺熠心头就隐约浮现出了些许不太对劲的预感,哼道:“你什么意思?” 白墨轩观其神色,故作惊讶道:“贺公子不知道吗?那位卞姑娘就在一个时辰前就死了呀。” “……” “被发现的时候,别提有多惨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堆碎骨了,连人是什么时候没的也不知道。” 一阵死寂后,贺熠的双拳捏得咔咔响,猛然暴起,双目猩红,紧抓着栅栏,怒不可遏地尖叫道:“找死!你们找死!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部人!!!” 所有修士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吓得倒退了一步,白墨轩亦然。 望着贺熠状若疯癫的情态,一直堵在他心口的那口恶气与恨意,仿佛瞬间就消弭了不少。 在关上兵器库的门前,白墨轩回头,微微一笑道:“听闻贺公子对活人蛊颇有研究?只可惜呐……老天爷是很公平的,但凡是抢来的东西,哪怕你费尽心血、紧捏不放,也还是阻止不了它离你而去……” 牢门关上了。密封性极好的地底,只剩下了贺熠暴怒的狂叫声,以及所有东西被踢翻的声音。 石板之下的简禾,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直踩在了梯上。那道年久失修的石梯松动了一下,她一个打滑,直接摔了下地,昏了足足有半柱香。 等她醒来时,石板上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简禾按动了机关,石板无声打开,艰难地用力一蹬,方爬出了地面。 “……贺熠?” 那颗镶嵌在墙上的照明晶石竟然已被徒手砸碎,仿佛遭到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 很暗,什么都看不清。但隐隐约约地,简禾听见了一阵低微的啜泣声。她心下大震,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伪更,解释一下。 这一章我说了是在5月23日的晚上24点左左右右发出,我是真的在那个时间发出的,没有玩文字游戏。本来设了0点05秒,点击确定的时候说时间不符,原来是我的电脑的时间跟晋江网站的时间有出入,第二次设了0点30秒,还是不通过,我就干脆再推后一点,设了0点02分,这次总算没有被打回,成功了。唉这个傲娇的时间系统。 提炼重点:晋江的目录一般都有延迟!有延迟!有延迟!可能0点发的章节,在十分钟后才显示,我自己用前台看也是刷不出来的,而后台就能看到已经发出。但是用电脑看“章节首发时间”还是可以看到真正的发布时间的。以我用wap的经验,大家可以先进去103,再点击下一章的按钮,或者退出浏览器再开,这两种方式比较容易刷出来。 105、第105个修罗场 牢室满地狼藉, 黑暗之中,贺熠喊哑了,打累了, 恹恹地躺在地上, 什么也不想思考, 也不想动了。 小时候,他将断气的母亲拖到了滨阳野郊的一处荒地中埋葬。把泥土压实以后, 他呆然地在这座简陋的土堆前坐了很久,想不明白, 在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一眨眼就没了。两天之后, 他饿得眼冒金星, 知道再枯坐下去,就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因为年纪小, 几乎不识字,在离开前,他便在墓旁的一个矮树墩上用石头划了个“贺”字, 以防自己以后回来找不着地方祭拜。 但还是没用。后来的他重返故地,莫说是树墩了,就连那座墓也找不着了。 那天,他埋首将滨阳的荒山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黄昏,依旧一无所获。骂骂咧咧跳脚一阵后,他脱力坐在地上,渐渐升上心头的是一阵空虚的茫然, 好似天底下唯一能容他回去的地方也消失了。 时隔多年,他已经长大了,比以前高,比以前厉害,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但此时此刻,时间却好似倒退回了那一天的黄昏,让他再一次尝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委屈感。 恍惚间听见了有脚步声在靠近。反正有栅栏挡在中间,不论来的是谁,会说些什么,贺熠都懒得翻身,不想管了。 直到浑浑噩噩中,来者碰到了他的手臂,贺熠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人居然进了他的囚室! 他怒不可遏地睁目,即将痛下杀手之际,来者已识破了他的意图,大吼道:“我是简禾!我没有死!”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喊叫,让贺熠动作凝固住了。 何止是凝固,他简直是整个人都懵了。 下一瞬,一个馨香的身体扑上前来,撞了他一下。 简禾被绊了一下,已经无暇管这是什么混乱的姿势了,跪在他身前,将浑浑噩噩的人搂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地道:“你没听错,我是简禾,我回来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贺熠木木地任她抱着,半晌才喃喃道:“简禾……?” “是我。”简禾毫不犹豫且掷地有声地道:“如假包换!” 唯恐他因为她声音有异而不信,简禾续道:“我可以证明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叫贺熠,你害怕打雷。我在江州城外捡到了你,我们一起采过莲,一起炼过剑,一起去了天岂山……” 贺熠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咕噜声。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吓着你了。”简禾深吸口气,放轻声音,真心保证道:“这次实属意外。我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不会再走了,这是最后一次。” 闻言,贺熠晃了一下神。 明明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可他却有种错觉,仿佛很久前,也有谁对他做过同样的保证,说过同样的句话。回过神来时,他已握紧手心,不受控制地低低道:“……骗子,你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的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更是咬牙切齿,颇带恨意。 简禾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心中异样,只以为是贺熠天性多疑,便道:“我的话是真的,我这个人也是真的。我没有化骨,呸,我是真的化骨了,但是,我的魂魄没有散掉……我还是原本的我,不信的话,你先看看我是谁。” 说罢,她稍微松开了手,想让贺熠看看自己的样子。谁知道,紧贴的彼此才分开些许,一直无动于衷的贺熠,突然一声不吭地伸手,勒住了她的腰,重新把脸贴了上去,不让她离开。 简禾被勒紧得口吐青烟,却没有推拒他,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方道:“好了好了,出去再让你抱个够。趁现在,快跟我走!” 密道口就开在了囚室里,如今已经合上。顾不上贺熠在场,简禾熟门熟路地在墙上敲敲打打,轻微的震动之后,石板重新敞开了。 贺熠的脸上已经不见泪水,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疑惑,却也知道不是纠缠的时刻。 不幸中的大幸,丛熙宗只没收了他的弃仙,收缴了他所有叮叮当当的小瓶子,却没有在他身上下什么禁咒,更没有严刑拷打,甚至以为地下兵器库足够坚固,把他铁链也拆了。故而在逃命之时,贺熠可毫无阻滞,行动自如。 “墙边有个梯子可以爬下……”简禾提醒的话还没说完,贺熠已经当着她面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再将她抱了下去。 出去的路比来时要快得多。但这一次,简禾带着贺熠走的却不是回南墙的路了,而是转向了另一个岔道——那里无须翻越城墙,即可离开潼关。 系统:“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400点。发放奖励:【亡命天涯跑路小套装】x1。” 灰尘扑腾,草枝散落,尘封多年的石板被挪开。贺熠警惕片晌,方一跃而上,俯下身来,托出简禾的咯吱窝,将她抱了上去。 月光如水,起伏的沙丘仿佛银光粼粼的大海。简禾仰头,前些时候,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容貌,也终于露了出来。 与身材瘦小、貌若无盐的卞七年龄相仿,却为两个极端。面容无暇肤色若霜,气喘吁吁时,双颊浮现红晕,让人心驰神荡。 却也是这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瞬间唤回了贺熠在梼城时的记忆。 贺熠的瞳孔猛缩成细点,震惊道:“是你?!” 彻底脱马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破罐子破摔了。简禾干笑道:“没错,就是我。所以我才让你看看我是谁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贺熠:“……” 系统所发放的【亡命天涯跑路小套装】就藏在了城墙的一块石头之后,和简禾一开始想象的骏马车夫、金银财宝、仙剑法器均有所不同,它是埋在土里的。 简禾指着地上,鼓动道:“快快快,跟我一起挖。” 二人齐心协力,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匣子。里面装的只有一盒朱砂,一张薄纸,甚至还有几个果腹的水果。 展开纸一看,上面竟是一个法阵的图样,绘纹诡异,看不出是何作用。 但既然说了是跑路小套装,那肯定不会害了他们。挑了一块稍微干净平坦些的地方,二人照着图案画下法阵。 寻常的法阵,在特定的“猎物”没有踩进去时,是不会发出任何光芒的。而这个法阵却相反,甫一画好,已是流光隐隐,就等着他们踩进去了。 贺熠拣出一个梨子,懒得剥皮,随便擦了两下就开始吃了。呸地吐出混杂在果肉上的沙子,他盯着法阵的图案,不满道:“什么玩意儿,看不懂。” “我也……” 突然之间,高处的城墙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飒飒火光成片亮起。 骤然间的变故,让两人同时抬头。 原来此刻子时已到。那边厢,仙盟才下令,明日一早即问斩贺熠,这一边,去收回瓷碗的修士便发现,那贺熠竟在插翅难逃的地牢中人间蒸发了,忙不迭将这个消息传了上去,这便惊动了所有驻守城墙的人。 难怪要在子时前离开,因为子时就会有人去回收碗筷。难怪系统没有备马,因为就算有马,在这种情形下也是跑不远的! 如此一来,这个法阵是什么用途,也就昭然若揭了。 “飒——” 数声尖锐的破空声从上空射落,贺熠一把将简禾搂过来,流矢于距他们两米远处入地! 这个法阵自带光芒,在夜里太显眼了。好在,那射箭者不过是个力道和准头生涩的世家子弟,而非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若不然他们脑袋早已开花。 贺熠双眸森森,扔掉了梨子,下意识就想抽出弃仙,大杀特杀,哪料腰间空空,他眉毛一抽,不由开始破口大骂。 此刻,又是一声的“飒”。 简禾道:“小心!” 箭矢划过空气,锋利的箭头劲道破风,冲向了二人命门!其杀伤力绝非方才的那几支软绵绵的箭可比! 贺熠眼疾手快,飞起一脚,靴尖一下挑飞了那倒在地上的木匣子! “喀拉”几声爆裂的脆响,沉重的木匣子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利箭被这一撞,偏离了方向,擦着朱砂的边缘直插入沙中。 简禾惊魂未定,却见城墙高处,一名红衣男子挽弓而立。身后是惊慌失措的各家子弟,有人在递箭给他。 难怪准头会那么高,要死不死,前来支援的人是最擅弓箭的姬钺白! 他不知道她在下面,更不知道刚才那一箭差点杀了她。 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挡的武器了,不管前路如何,能离开这里就行。贺熠抓过简禾,一同朝法阵中心滚去。 甫一入阵,法阵的光芒更甚,刺目万分。城墙上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眼睛。放下手时,城墙下哪里还有贺熠的踪影,只余下了一个法阵的残形。 最先赶到城墙之上的,都是不用参加议事会的各家小辈,其中亦有姬家的少年。不多时,姬钺白闻讯而来,那名屡屡射不中的少年擦着汗将弓箭递给了他,方有开始的那一幕。 等诸多小辈争先恐后地赶到下面时,朱砂也已经被吹散了。 “人呢?!哪去了?!” “总不可能一闪就不见人了吧?” “又让他逃了!我就知道这个恶胚留还有后招!” “我早就说过要尽快杀掉他的了!是你们家不听!” …… 姬钺白反手持弓,踏月而来。数名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少年见状,纷纷见礼,惴惴不安地退到了一旁,露出了人群中心的姬砚奚。 姬砚奚蹲在朱砂边上,看见姬钺白来了,忙起身道:“家主,贺熠滚进这个法阵就消失不见了……” 姬钺白沉默一阵,道:“传送阵。” “传送阵……不是失传已久了吗?他居然连这个也会?”姬砚奚大感惊奇,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那个碎成几瓣的木匣子。 孰料,这一踢,木匣之下的泥中,有个东西微微闪了一下。 二人同时低头,意外地发现——那竟是一支……被匆忙落下了的姑娘家的金钗。 简禾头晕脑胀地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压在贺熠的心口上,二人齐齐藏在了一个草垛中。 贺熠已经醒了,却没有看她,正侧过头去,看着草垛之外,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这里已经不是潼关了。 那个法阵,是一个传送阵。 据传某本古籍有记载它的各种演变与画法。但到底是哪本古书,却无人知晓。所以,众人对它的了解,也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系统给她的就是正确的画法。只可惜……简禾捏了捏手心,不意外地发现,掌中的那张皱纸已经消失了。 他们到底被送到哪里去了? 简禾稍微一动,贺熠即刻察觉了她的意图,压下眉毛,捂住了她的唇。 二人对视半晌,屏住呼吸。须臾,空气中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片刻后,庞大的黑影在头顶闪过,一阵腥臭的呼吸呼得简禾眼白发绿。 “啪嗒”一下,那东西松了口,一具血淋淋的尸首从空中砸落在了草垛上。 简禾浑身一抖,这才看见,就在草垛的另一边,正堆积着如山的人尸。 大开大合的残暴食法,庞大的体型,腥臭湿热的口气…… 简禾:“……” 她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他们被送到了一个魔兽的巢穴里! 野生独行的魔兽灵智未开,绝无可能靠自己捕食了那么多的人类后,还不被仙门发现、剿杀。 换言之,这头魔兽是有主的。 这些人肉,正是它的主人扔给它、囤积下来的。 用生人来哺食自己的魔兽,是一百多年前的魔族人做得比较多的事情。在魔族式微的今日,能残暴猖狂至此的魔族人,已经很少见了,居然也能让他们碰上!这是何等的狗屎运! 简禾:“……” 同样是手无寸铁,一时之间,她竟是无法比较“当魔兽的口粮”和“被箭射成筛子”哪边比较坑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渺云徽、小思緒(x3)、家中有隻小綿羊、orangejuice、柏林少女、25530415、素锦绛、aggg、肖歪歪。、不你不爱我、闪光d大金条、李相赫的女朋友、猪头花花(x2)姑娘们的地雷,专栏感谢长衍、猪头花花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 )~~ —— 下周一要考试,接下来的周末就不开电脑了,合掌。下一更在周一的晚上或者周二的早上哟。(づ ̄3 ̄)づ 106、第106个修罗场 此刻被发现, 就只有死路一条。二人紧贴成一团,不敢乱动。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魔兽的长舌细细舔着那具无名尸身。须臾, 发黄的利爪扒住了尸身, 细细地吃着。 并非没见过死人, 但是近距离地看到同类被残食的情景,终究还是太过可怕。简禾不忍卒视, 低头闭眼。贺熠一手箍住简禾的腰,亦是面无表情。 这个天然的巢穴形如一个倒扣的蛋壳, 壁有裂痕, 看似一撞即碎, 实为铜墙铁壁,结界旋绕于外层, 坚不可摧,方能困住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大怪兽。 若是冲不出这里,又一直没有武器傍身, 那么,在几米之外的那具残缺的尸身,就是他们的未来缩影。 那黏黏糊糊的咀嚼声没持续多久,上空的那片乌云终于飘开。石上只余一滩干涸的血沫, 连骨头也没剩。 这头魔兽比简禾见过的任何一头都大,每走一步,她就感觉到屁股下的草垛在微微震颤。待它在洞穴的另一边伏下,鼾声微起后, 简禾将贺熠蹑手蹑脚地拽到了尸山之后。 打滚藏身,二人是驾轻就熟,除了风声,就没有闹出更大动静了。 魔族人浑身挂满buff条,天生五感上乘,可惜,这种金手指并没有开到魔兽的身上去。至少,相比起嗅觉和听觉,魔兽的视力并不那么顶尖。尤其它们习惯昼伏夜出,如今天还没黑,受到困顿的影响,它们捕捉移动物的视力还会再差一点。 尸山血气冲天,恰好能以毒攻毒地掩盖住他们两个的“鲜活”味道,被熏得头晕也得忍。简禾皱眉,堵着鼻子,探出了小半个头,那东西还在睡,纹丝不动。 回过头去,贺熠正蹲在了尸堆中,面不改色地拨开一具又一具辨不出样貌的尸身,似是在翻找他们身上是否有挂着什么兵器。 ??尚且如此,简禾怎能不搭把手。可惜,二人一块找了半天,却无甚收获。 也是,被扔进来的人,想必皆是那魔兽主人的手下败将,该有的兵器早就被卸下了。 简禾在自己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肩上擦了擦汗。贺熠忽然惊讶道:“咦?” 简禾不明所以,投去视线,冷不丁看见了一张残缺的脸。这半天来,类似于这样的惨状,她已经看得有点麻木了。而奇就奇在,这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而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珠子,竟然覆了一层淡淡的橙黄色泽。 简禾:“……” 不是吧,魔族人? 那么说,这东西曾经被它主人投喂过魔族人的肉……用同类来喂宠物,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丧心病狂了。 就在这时,一声爆破声于岩壁处炸开,怪异的破风声掠过耳旁,贺熠倏然抬头,下一秒,一块棱状的尖石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地面上砸落,炸得四分五裂! 然而,这只是前奏。不等二人反应过来,“轰”一声巨响,洞外结界仿佛紫光雷行笼罩,被人炸了个四分五裂,无数的长石像乱雨一样在洞中横飞! 关键时刻,仗着身形,二人躲在了一块山石后,才没有被砸得脑浆迸裂。而洞中的魔兽亏就亏在体型庞大,无论如何闪躲,都会被迎面飞来的石块划得遍体鳞伤,鲜血直流,遂于狂怒之下冲出了破裂的结界。 漫空烟尘滚滚,简禾二人躲在石壁后,都被呛得双目发涩,看不清东西。只是,巢穴遭到不明破坏,用不了多久,要么就会成片坍塌,要么则会出口被乱石堵住。此时不走,或许就再没机会了。 满地都是残骸与骸骨,简禾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在心里已经气急败坏地将系统破口大骂了百遍,不明白为何要将她送来这里。 好不容易才跑到了墙边,这儿往上走的路不是完全笔直的,而是一道约六十度倾斜、乱石堆砌的长路。相比起另外一边几乎完全竖直的山壁,已算是好走的一条了。 贺熠静听了片刻,洞口上方已经没什么声音了,估计那东西已经跑远了,但这也只是估计,一切还得上去了再说,对简禾道:“我背你。” “不用。”简禾道:“我又不是走不了路,背什么,走吧。” 殊不知,与此同时,洞外,黄昏时刻,山前空地上。 刚出地面即被斩杀的魔兽侧躺在地,已无生气。一个高大的魔族男人却还似不解恨,以长刀在它身上乱砍泄愤。身旁围观者众,却没有人出手阻挠,默默地看着他发泄。 玄衣支着一条长腿,坐在林间一块高地之上,黑衣散开,一只手虚虚地勾着一支长箫,箫身之上,缭绕着吹奏过后,尚未散尽的魔气。 直至刀刃卷曲,那魔族男人才泪流满面地扔下了刀,踉踉跄跄地回过身来,跪在了玄衣的面前,叩了三个头。刚直起身,就晕倒了。 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扶起了他。 此人乃是洞中那名被啃食了的魔族少年的父亲,亦是玄衣之部下。其子在三日前出了蚀月境,就此失去了踪迹。没想到会遇上了一个残杀同族的魔族人,不但贪念其修为、吞食了这少年的元丹,还将少年扔进了自己豢养的魔兽的窝中当做口粮。 在此之前,这凶手已经吞食了好几人的元丹。可对于玄衣来说,擒住他简直易如反掌。问出地点后,今日就是带人找晦气来了。 穆笙道:“主上,那人一开始不是很硬气的么?你是怎么让他一炷香都不到就说了实话的?” 玄衣瞥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想知道?” 穆笙点头。 玄衣笑了笑,道:“很简单。既然他喜欢同类相残的戏码,那便先饿他几日,再让夏昊一片片地将他的肉切给他吃。” 穆笙疑惑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吃得下吗?” 夏昊得意道:“有我在,他怎么可能‘吃’不下,不想吃也得吃。结果是个孬种,吃了两三片就一边呕着一边招了。太可惜了,我还嫌他吃得不够多呢。” 三人走到了洞口,朝下俯视,烟雾皆弥漫在洞底。隔那么远,都可依稀见到遍地狼藉的骸骨。而因为阴影和角度,又被烟雾与气味干扰,明明距离只剩下十多米了,洞外三人与正在往上爬的二人竟然没有看到彼此。 洞穴已被破坏,短暂静止了片刻后,山壁又再次震动。 冷不丁地,脚下的石头松动,简禾瞳孔微缩,猝不及防地脚滑,便是一轱辘地滚了下去,滚回了原地。贺熠面色大变,随之跳下,道:“小禾姐姐!” 此声夹杂在山石震动的巨响中,若有似无,可甫一入耳,原本打算转身离开的玄衣猛地僵住了,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 简禾虽然是从高处滑落,却没有什么大碍,顶多是手心多了几道轻伤。但是,无数巨大的石头从较为平缓的坡上滚下,不单止将出口堵住了,还分出了一块浑圆的石头,迎面滚下。贺熠才刚将简禾拉起身,二人就被迫朝另一侧跑去,躲在了一个凹壁之后,才没有被砸中。 等这块石头滚过了,简禾松了口气,忽然感觉到了渐渐弥散的烟雾的对面,似乎有个东西在“看”自己。她警觉地抬头,却见对面的尸堆前,抱膝坐着一个……满身脏污的小孩儿。 这孩子大概六七岁的年纪,一张雪白的脸,颇为阴柔的长相,赤色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是魔族人。 简禾心道:“赤色的双瞳不多见,我到现在为止,见到的魔族人十有八九都是橙黄色的眼珠的。除了这个小孩子,也就只有玄衣是赤色眼睛的,不过,两人的相同点也就是眼睛颜色相似了。” 刚才就看到了洞里有魔族人的尸体,那么,这很可能是个被抓来当口粮的魔族小孩儿。 小孩儿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率先开了口:“你们是什么人?” 简禾奇道:“你也是被抓来当口粮的吗?” 小孩儿点点头。 贺熠上下打量着他,眯眼怀疑道:“你一直没有被吃掉?” 小孩儿木着脸道:“我会躲起来。” 头顶又有松动的山石滚落,简禾拍板道:“别说了,这里快塌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贺熠不可思议道:“小禾姐姐,你要带着他?” “小禾姐姐”四个词再度清晰入耳,小孩儿呼吸微促,死死地盯住了简禾。 简禾却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落下,拍了拍他的头,对贺熠道:“当然要带着了,难道让他在这里等死吗,走!” 不是争论的时刻,纵然不情愿,贺熠也只是撇撇嘴。简禾一下拉过了那小孩儿,贺熠则拉着她,一同往另一边狂奔。真到了要爬上去的时候,这小孩子短胳膊短腿的,不太好使。简禾将他推到了贺熠身上去,指挥道:“你把他背起来,快快快!” 另一边厢。 玄衣在洞口坍塌前忽然跃了进去,众人虽不解,但也知道就这点程度,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夏昊让穆笙带着人在原地等候,自己绕到了山洞另一侧,远远地,正好看见了贺熠抱着一个小胳膊小腿的黑衣小孩儿爬了出来。 认出了那小孩儿是谁后,夏昊:“…………” 他晃了晃,癫了。 穆笙闻讯而来:“…………” 二人木然地站在高地上,有点神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生得厉害,有点儿短(扭)。明天也有更新~~~ —— 感谢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姑娘的手榴弹,感谢风烨、李相赫的女朋友、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大小姐、宁枫蓝、小思緒(x2)姑娘们的地雷,谢谢大家?( ′???` )~~~ 107、第107个修罗场 简禾并不知晓那头魔兽及其主人已双双升天, 更不知道巢穴的结界是被玄衣打破的,唯恐出巢的魔兽回头,或是异动惹来它的主人, 不要命似的撒足狂奔。胡天昏地地跑出了大老远后, 三人止步在一条清澈的河川边。 简禾双足像灌了铅, 肺如火灼。她竭力地止住喘息,瘫在了一块干燥的石头上。 还在“人类乔迩”的壳子里面时, 她的修为就高不到哪去。如今沦作傀儡,灵力更是一朝清空, 愁也! 简禾弓背俯身, 下巴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滴汗水滚到眉梢处, 她抖着手拭掉,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苍白的小手, 手上放着一块叠得整齐的干净帕子。 简禾愣了愣,抬起头来。 刚才被她顺手提溜出来的魔族小孩儿,此刻正站在了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对于陌生人而言, 这样的距离有些过近了。夕光渐暗,这小孩儿的双目却是深得瘆人,亮得诡异,隐隐浮出了些血丝。 简禾啧啧称奇, 暗忖:“这小孩在那脏兮兮的洞里滚了那么久,这块一尘不染的手帕,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她不收,小孩的手就一直凝固在半空中。简禾笑了, 领了情,将帕子捏在手心,道:“多谢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感觉到她的指尖在手心一划而过,他的手无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追了追,却在半路强行地收回,藏在了背后,直攥得指骨发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按捺得下某种骇人的念头。 须臾,终于平复了下来,小孩儿的眼睛微闪,轻轻道:“我叫阿泫。” “哦,阿泫……”简禾展开了帕子,拭掉了自己脸上的血污,捏着两个角给自己扇风。 说实话,看见这个自称阿泫的小孩子追了上来,她是有一点点不可思议的。 贺熠还没有好心到愿意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跑路。一爬出那个随时都会坍塌的巢穴,他就松手,扔了阿泫下地。在山野中快跑时,简禾自顾不暇,好几次差点滑倒,估计这小孩儿也会被枝丫绊倒个几次。 万万没料到,他还挺有能耐,不但追得上他们二人的脚程,就连此刻的状态,都比她游刃有余得多,除却额前一层薄汗,既不见喘气,也不见疲乏。 魔族人光环开遍野……连个三寸钉的npc也这么牛啊! 正如此感慨着,简禾就听见阿泫淡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未等她回答,那边就传来了贺熠的声音:“小禾姐姐,过来帮我绑个结。” 谈话只能中断,简禾拖着酸软的腿,滑下了地。却未看见,身后的阿泫的神色瞬间就难看了许多,嫌恶地剜了贺熠一眼。 贺熠浑然不觉,正支着腿坐在了数米远的一块石头上,衣裳敞开,劲瘦的腰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绫,隐隐地渗着血。 简禾叉腰,头疼道:“你这伤吧……是不是太多灾多难了。” 贺熠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每逢被捅伤的腰腹快痊愈的时候,都会横生变故。刚才他一直没有作声,就是因为发现了河岸长了些止血清凉的小药梗。置于口中嚼碎后,贺熠恍然不觉疼痛,熟练地解开了白绫,往伤口上抹了层药。 简禾看那白绫长度完全足够,道:“你自己不是能绑得着吗?为什么还叫我?” 贺熠嘻道:“不为什么,就是想要你帮我。” 身后,草叶悉悉索索,阿泫终于无法再独自留在那边听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简禾认命接过了白绫,绕了好几圈,妥善地将草叶包裹其中。贺熠懒洋洋地叼着根草神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爆笑道:“哈哈哈哈哈哈!” 简禾绑好了结,无奈道:“你不疼吗?还笑。” 贺熠洋洋得意道:“疼,更痛快。死里逃生,逢凶化吉,难道不值得笑一笑?” “笑完了就快想想之后可以去哪里。”简禾抖开了刚才那张手帕,走远了几步,在贺熠刚才捡过草药的地方蹲下来,打算再摘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贺熠穿好了衣服,跳了下地,孰料因为太久没吃过饭,落地时,他的身体竟然晃了晃。 其实他是能自己站稳的,一直站在旁边的阿泫却冷不丁地抬手,推正了他的身子,还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他包扎过的伤口上。 贺熠一个哆嗦,勃然大怒:“你找死!!!” 阿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简禾将小包草药塞进袖中,反手就是一掌,将贺熠拍得重新坐回原处,皱眉道:“快别乱动了,坐好!” 她看了看天色,道:“我们都跑出那么远了,我看那东西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阿泫道:“不一定。我以前就住在这一带,四周魔气甚浓,魔兽随时出没,并不安全。不过,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避开魔兽,去到安全的渡头。我带你走吧。” 贺熠一口恶气发不出来,恨不得一手拧断这讨人厌的小子的脖子,奈何现在却还要利用他带自己离开,只能暂且忍住。 阿泫带他们沿河川走,朝上游信步走去。这一路几乎都是在河滩上走的,没有任何的遮蔽物。简禾初时不解——这条路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能避开魔兽呢? 结果,走了快一个时辰,莫说是魔兽了,就连飞鸟走兽也没见到一只,安静得像它们被吓跑了。 贺熠警觉地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枝叶,终于看到了一个人类的镇子。 夜幕之下,渡口灯火阑珊,人与楼宇均倒映在潺潺的水波之中。渡口最外泊了一艘木货船,这么晚了,还有人抬着货上上落落。数艘黑漆漆的渔船不起眼地捆在了江边。石墩上刻着两个巨大的篆字。简禾辨认片刻,都不知道这是哪里。 在草丛里猫了片刻,都没有看见仙门修士巡逻或在附近盘问的踪迹。不过也是,算上时间,贺熠“越狱”也才一天,就算是飞鸽传书,也没传得那么快的。 判定暂时安全后,简禾谢过了阿泫,道:“现在天都黑了,你家在哪里?” 阿泫绞着手,道:“我没有地方回。”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贺熠一顿,笑意森森道:“难不成刚才是我聋了?还是说你失忆了?把舌头吃下去了?刚刚不是说自己家就在附近的么?” “我家没了。”阿泫置若罔闻,对简禾道:“我想跟着你。” 简禾的心中一动。 她没见过玄衣小时候的样子,但在骨骼还没发育好的少年时代,玄衣就生得了一副傲慢凌厉、清晰深邃的眉眼,多年从未改过。而这个阿泫,不仅相貌平庸得多,连魔气也很弱。除了名字有一个字的发音一样,以及同是赤瞳以外,他就与玄衣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可是,神差鬼使地,与之对视,她的心莫名就软了软,那句回绝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将‘阿泫’带在身边。” 得了,这下更不必考虑了。 简禾一旦下了决定,贺熠再反对也没有办法。 在渡头边上溜达了一圈,简禾才知道此地名唤河清。这名字有点耳熟,简禾念了两边,才反应过来,这是夜阑雨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简禾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钱,一筹莫展。河清是有仙门世家镇守的,他们又人生地不熟,此地不可久留。但之后该去哪里,才是问题中的问题。 离开了河清又能如何,现在全世界都在搜捕贺熠,哪儿都不安全啊。 贺熠笑容满面地拦住了一个搬货的工人,原本只是想探探口风,谁知道这一问,问出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这些人之所以大半夜的急急搬货,是因为明日河清就要封锁渡口,每一艘船都得细细盘查,他们运的是鲜货,耗不起这个时间,只能趁夜走了。 简禾吃了一惊,可问来问去,这些工人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说是镇守此地的仙门世家的意思。 简禾:“……” 这下麻烦了,就算明天不是因为贺熠逃跑的事而封锁渡口的,早晚,这个消息也会传遍各地,搜捕通缉他都是早晚的事。一旦他们被困在了这里,那迟早就是又一出的瓮中捉鳖。此时不跑还待何时! 再一问,天无绝人之路,这唯一的一艘在今晚离开的货船,竟然就是开往玉柝的!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安全地躲上一阵……那恐怕就是她的“娘家”玉柝了。 况且,现在也没有选择了,不跑就等着被抓吧。简禾不再犹豫,抖出了袖中的金饰,迅速换了点碎银,塞了点给货船的船工,就拉着贺熠跟阿泫嗒嗒地上了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赶上了12点嘿嘿~ 半小时后修改:捉了个虫 —— 感谢猫腿子、orangejuice、禾日夕夕(x3)、肖歪歪。、小思緒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於菱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08、第108个修罗场 九州水泽丰沛, 各地多有水网相连,碧波万顷。从河清前往玉柝的大江两岸,山峦开阔, 风声飒飒, 鼓起船帆, 船行速度极快。 简禾心道:“好在船走得快。” 他们那晚病急乱投医,腾腾地坐上船以后, 简禾才知道这是一艘运载水果的货船。 运货嘛,肯定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坏就坏在, 这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溢出的汁液奇臭无比, 酝酿一久,堪比腐坏的榴莲。只要在一个屋子里放上半天, 之后就要通风几日才能散味。 更让人窒息的是,如今时节步入初春,而船舱下没有窗户, 连散味都散不了。 简禾:“……” ——不错,货船的工人本来就是偷偷收钱、偷偷捎带他们上船的,不敢明目张胆地让他们住在人的房间里,只能将一个狭小的仓库中的几箱果子都搬走, 再放上一块稍微干净些的板子给他们住。 初到第一晚,贺熠开着半扇的舱门透气,将腿支在了门框上,抱怨道:“终于安全了。” 简禾点点头。 “对了……”贺熠将自己腹上松开的白绫重新束紧, 道:“小禾姐姐,之前都顾着跑,我可有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问你呢。” 简禾:“……” 贺熠甜丝丝道:“别那么紧张嘛。我就是想知道,几年前,在梼城里看我可怜,请我吃了顿饭的人,是不是你?” 系统到现在也没有警告她不可暴露马甲,看来,也已经快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简禾一咬牙,道:“是。” 阿泫坐在了角落,面色森森,却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贺熠惊讶:“你居然承认了,哈哈哈哈哈哈!” 简禾道:“你已经认定了是这样,我不承认也没有意义。” 贺熠鼓掌道:“小禾姐姐果然聪明。不过嘛,就事论事,我还是很高兴你没有再骗我。” “我再想想看。你是卞七,简禾,乔迩……卞七是白墨存的原定之妻。乔迩是玉柝乔家之女,两人在世上都有迹可循,有来历可依。那‘简禾’是谁?”贺熠眼中诡光微闪,道:“简禾简禾,简禾才是你的本名?” 简禾破罐子破摔,道:“……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三人神色一敛。进来的是放他们上船的工人,说这儿的隔音很差,躲在里面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声,不然会连累到他。 简禾连忙应允,这场谈话就此被打断了。岂料此后多日,状况频发,竟然没机会再聊聊这个话题。 当晚,三人在狭窄的船舱中睡了一夜。贺熠睡在最靠门的地方,简禾睡在相对安全的中间,阿泫靠着墙睡,彼此之间只隔了一丁点距离,几乎是头碰着头睡的。可到了第二天,三人的位置就发生了变化——阿泫不知是半夜什么时候滚到简禾与贺熠的中间的,用短短的身子隔开了他们两个人。 路程还没过一小半,在这个小杂物间里憋了一个白天,终于有人受不住,倒下了。 “呕……” 夜风之中,阿泫伏在了栏杆上,对着江水干呕。涟漪微晃,于他青白的脸上荡出了明暗不一的银光。 他虽人小,消化能力却好得可怕,两个时辰前才吃过生肉,此时都已消化了,呕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只能呕出些清涎来。 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则天天没点东西下肚,就算是魔族人也会受不了。 终于呕完,阿泫晃了晃,倚着栏杆,坐在甲板。简禾搀住了他,道:“觉得怎么样?还是很难受?” 阿泫摇了摇头,拭掉了唇上的晶莹,道:“没事。” “唉,河清近水,我还以为你是坐惯了船的。”简禾拍了拍他的后背,开玩笑道:“怎么就晕船晕成这样了。” 阿泫却道:“我的确是第一次坐船。” 刚上船时还一切正常。晃荡一天一夜后,那股难受的劲儿终于涌出来了。 简禾揉了揉他的头发,赞扬道:“那你的表现在第一次坐船的人里面已经算好的了,哈哈哈!” 阿泫静静地抱膝坐着,忽然道:“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简禾以为他是在拉家常,奇道:“我什么样子?” “你是真的没有自觉。”阿泫颇不痛快地挤出了一句话,忍了忍,方冷声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我来告诉你——路上见到可怜的人,哪怕是此前素未谋面,你都要帮上一把,惹得别人对你念念不忘,为你心烦意乱。你自己倒是快活自在,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说抛就抛。被你管过的人还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却不知你根本就对谁都……” 意识到说得太多,阿泫忍了忍,没有再说下去。 简禾目瞪口呆。 他是突然就不说了,可她却不能装作没听见。 实际上,在她听来,这番话本身没错,错就错在,说得出这样的话的人,不应该是阿泫! 简禾须臾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觉得我在可怜你?我见到可怜的人都会管?” 阿泫睁目,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就算是路边一只阿猫阿狗朝你摇摇尾巴,你也会管上一通,我有说错吗?” 这句话听上去何其熟悉,简禾忽然记起来,贺熠当年不就是在她面前这样说过孟涟吗?说“路边的阿猫阿狗朝他摇摇尾巴,姓孟的都会管上一通”。 兜兜转转,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从旁人口中听见同一句评价。无论是语气还是词句,都简直像是从一个人口中说出的。 简禾道:“你没说错,但只对了一半。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是在逃避别人的追捕,我是嫌自己不够显眼?我犯得着为了帮一个陌生人而把自己搭进去吗?” “那为什么?” 简禾不假思索道:“因为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故人。” 闻言,阿泫倏地抬头,手指蜷了蜷,道:“……你说什么?” “他也是魔族人。其实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我看见你就好像看到了他,总觉得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一时无人说话。 “你们是很要好的……”阿泫吐出了两个字:“朋友?” 简禾很快摇了摇头。 何止是朋友。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彼此的关系。 见她否认,阿泫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 这时,有人在他们身后道:“你们怎么出来啦!当心被看见!” 简禾回头,来者是放她上船的那个船工的妻子,她也是这艘船上的厨娘。 简禾笑道:“许大娘,我们就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了。” 厨娘走近了些,看见阿泫萎靡的模样,心中了然,道:“又吐啦!不习惯江水性子的人就是这样。” 她将一个小碗放到了简禾面前,道:“简姑娘,这是一点驱虫的小药粉,洒在房间四角,夜里就没有蚊子了。” 运水果的货仓自然会惹来较多的虫蚁,简禾谢过了她,回头看阿泫,阿泫却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在这儿多坐一会儿。简禾就自己先回去了。 简禾走后,许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多美的姑娘啊。那个小公子也是个有福的。在我们家乡,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是要嫁给公子哥儿享福的,她居然肯跟着他流浪。” 她口中“有福的小公子”,指的正是贺熠。 阿泫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许大娘回过头来,又笑道:“不仅人美,还心肠好……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收留魔族人当仆从的。” 仆从? 阿泫一愣,怒极反笑:“谁跟你说我是仆从的?” 许大娘讶然道:“是那小公子早上跟我们说的。”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恶胚。以为谁不会编? 阿泫道:“错了,我不是他们的仆从,他们更加不是夫妻。” 许大娘不解,阿泫哼笑道:“我是她的童养夫。” 许大娘:“……” 其实他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迎着许大娘怀疑的眼神,连自称“童养夫”的些微羞耻心也丢弃了。阿泫泰然道:“你也看得出来,我是魔族人,我们的关系从小就不被现实所容。她的爹娘故去后,那附近有个乡绅想逼迫她嫁人,她就带着我私奔了。” 许大娘整个人都混乱了:“私奔?可是,那个小公子……” “他?呵……”这个“呵”的鄙夷味太重了,阿泫敛了敛,道:“他是我们的侍卫。” 许大娘:“……” “他当年订过好几门亲,不过姑娘要么就病死了,要么就被迫嫁了人。因为不愿看见悲剧重蹈覆辙,他就自愿护送我们上路。”阿泫面不改色,同情道:“可惜,当年的事对他的刺激太深了。有时候脑子不清醒,就会把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说成是自己的妻子……” 许大娘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可阿泫说话有条有理,沉稳得不似一个毛头小儿。被其“大佬光环”折服,许大娘肃然点头,保证了自己不会周围去说这件事。 在船舱中擦拭着新买的剑的贺熠,怎么想不到,才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轰然从“有娇妻有仆从的少侠”坍塌成了“脑子有毛病的还克妻的侍卫”……此乃后话不表。 事实上,他也没机会去感受许大娘的注目。 腰腹上的伤口发炎了,又加上空气不流通,翌日,贺熠就倒下了。 小时候他总是大病接着小病,但在练了仙功后,体质好了很多。可惜最近实在过度透支了自己的身体,终于扛不下去,久违的一场病,起得来势汹汹。贺熠烧得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简禾在给他灌药,等他好一点儿的时候,船已经泊到了玉柝,正是傍晚。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下船的时候,许大娘多有不舍,塞了一些吃的东西给简禾,还八卦地瞟了贺熠两眼。 渡口在城郊,离玉柝主城还有一段距离。等他们走到了城门前时,已经是深夜了,但还没到宵禁时间。城门是开着的。 城墙之上未见有仙门世家子弟驻守,更不见有全城戒严的征兆,风平浪静。 不管贺熠的通缉令发出去了没有,但至少,玉柝还是安全的。 为掩人耳目,三人戴上了兜帽进城。孰料一进去,简禾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墙根下,让她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童心未泯的大朋友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 再过四天,我的考试结束,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啦。(づ ̄3 ̄)づ 109、第109个修罗场 昏暗的墙根下, 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腰悬长剑,惜鞘身华丽有余, 轻灵不足, 像是临时在库房里匆匆挑拣出来的。 他正低头与一名家仆交代着什么, 侧偏着头,一双虎目炯炯发亮。 简禾愕然道:“乔瑛?” 听见这个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声音, 乔瑛猛地转过了身来,不可置信道:“阿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姐”一出, 阿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盯着乔瑛一阵看, 目光极为犀利。而贺熠则是一早就知道“乔迩”有个弟弟的,故而并未露出异色。 简禾没答, 环顾了一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长街空旷,静得出奇。春雾朦胧, 飘飘渺渺,好似魍魉敞开的障局。还未到宵禁时间,为何街上没有一个百姓在走动?更有甚者,户户门窗紧闭, 简直像是在戒严。 简禾疑道:“街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你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说来话长了,这两天……”乔瑛满口答着话,一边走近简禾,瞥见了她身后的贺熠与阿泫, 忽然警觉了起来:“阿姐,他们是谁?” 昨晚,一纸飞遍了各大世家的通缉令被送到了玉柝,上书了贺熠的形貌、身高,还有一幅画像,直言贺熠此人凶狠狡猾,勒令各地的镇守仙家不仅要自查他有没有藏在城中,还要设下城防,检查进城的人。 此刻,贺熠的面容正隐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那身高、身姿均是无法遮掩。这让乔瑛瞬间联想到了那纸通缉令,大为警惕。 乔瑛盯着贺熠,一边对简禾道:“阿姐,你先来我身后。” 忽然,有人远远地喝问道:“前面是什么人进城了!” 简禾回头,看见十多个身着深紫色校服的弟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简禾:“……” 半夜时分,这些人还佩着武器、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走……要命了,这显然是在戒严巡逻! 预判错误了,玉柝根本不比别的地方安全! 而事实与她的猜想也相差无几。 玉柝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城,乔家虽为镇守家族,但本行却是炼丹制药和易容术,换言之,武力值很一般。故而,随着那纸通缉令而来的,还有附近的一个宗派的增援。 要是只有乔家管事,那就有余地可斡旋。可偏偏现在就多了外人,事情就难办了。 为首的紫衣弟子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令道:“进城的人,把兜帽摘下来。” 简禾一颗心悬得老高,不知所措,心中崩溃:“怎么办,现在转头就跑还来得及吗……不,不现实,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心虚么?” 乔瑛维护道:“诸位,这是我的姐姐乔迩。” “那后面的两个呢?没听见吗,叫你呢。”紫衣弟子心中狐疑,加快脚步,对贺熠道:“把兜帽摘……” 锵—— 一道剑光划过了暗无天日的黑夜。 未竟的话语卡在喉咙,紫衣弟子怔怔地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襟晕染开了一滩深黑的血花。他咽了口唾沫,跪倒在地。 万万没想到先动手的人居然会是来历不明的对方,众人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简禾一看贺熠已经动手了,反应极快,拽着他道:“跑!” 乔瑛想要拉住简禾,却抓了个空,愕然道:“姐姐!你跟着跑什么?!” 反应过来的其余紫衣弟子朝城墙上方发出了信号,道:“弓箭手!快射箭!” 刷刷刷地,黑漆漆的城墙上露出了一排弓箭,只要简禾他们敢进入射程,十有八九会被射成刺猬。城门是不能去了,简禾敏捷地拐了个弯,拖着贺熠与阿泫往大街的深处跑去! 紫衣弟子气道:“还等什么!快射箭!不用活捉!” 乔瑛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射伤我姐姐怎么办?!” 紫衣弟子冷冷道:“通缉令所写,贺熠与其同党格杀勿论,乔公子是想包庇这个恶徒吗?” “那人是不是贺熠都不一定呢!” “即便不是贺熠,也是可疑之徒。都给我放箭!” 天空万箭齐发。要说躲避流矢,简禾已经颇有经验了,三人并没有沿着直线奔跑,一边打滚一边闪躲,狂奔出一定距离后,射中率急速下降。再加上城墙上的箭矢储备不多,把箭囊射空后,简禾三人都愣是没掉一滴血。 紫衣弟子大怒,一脚踹开了一个小门生,从他手中夺过了弓箭,瞄准了长街尽头。从持弓的姿势即可看出此人是名好手。乔瑛涨红了脸,一下大力,撞歪了他的身体,高声道:“姐姐快跑!去胡子老头那里!胡子老头!” “胡子老头”指的是乔迩与乔瑛小时候经常溜去玩的一个荷塘,边上住了个胡子老头。这个暗号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乔瑛这样说,就说明那里应该没有潜伏的人马。 简禾大喜,脚底抹了油一般,拐了个弯,道:“跟我来!” 三人狂奔至了荷塘旁边,四下无人,石桥下有些空置的小木屋,堆了无数的箩筐。 屋子没有门,躲在里面太容易被发现了,三人将箩筐搬进屋中,挡在身前,透过藤条编织的空隙偷看外面。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追兵的声音与火把的光亮。几拨人马经过,可都只是用火把草草地照了一下,发现是个空屋子,就擦身而过,没有进来搜索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根本不能聊天。简禾用箩筐罩着头,缩在角落,直至双脚发麻。 过了很久,外面都没有声音传来了,简禾摘掉了箩筐,鬼鬼祟祟地爬了出来,捻掉了自己发上的一根枯草:“应该不会回来搜这里了。” 没有弃仙,又被重重人马监视着,出城肯定是出不了的了,但乔家还可以躲上一段时间。这些世家大多有自己的密室或密道,只要自己人不说,没人能找到入口。 她将自己的打算与贺熠合计一番,贺熠自然没有异议。简禾锤了锤发麻的小腿,望向了一声不吭的阿泫,道:“阿泫,你……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不要跟着我们了。” 阿泫倏然抬头,道:“我跑得快,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简禾捂额,给他讲道理:“不是拖累不拖累,只是那些人本来要抓的人就不是你,你何必被我们拖下水呢?” 阿泫依然摇头,非常坚决。 简禾无法,只好同意了。同时心想:“他身为魔族人,应该有几门保命绝技吧。” 玉柝里的路,没人会比简禾更熟悉。沿着寂静的小路一路跑向了乔家,藏在了街角后,简禾悄然探头,往乔府的大门看去。 墙内灯火通明,可惜府门紧闭。两只仙宠拴在门前,应该都是乔家豢养的。 简禾松了口气。 有句话叫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两只仙宠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冲着他们的方向发出了一阵激烈的狂吠。 简禾:“……” 她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这两只胳膊超外拐的狗! 所在地一被发现,马上就有数支箭矢朝着他们的脑门飞驰而来。眼前一花,脚边已经钉了一排了。 “小心!”阿泫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倒了简禾。两人在地上翻滚到了数丈之外,刚才简禾站着的地方,墙上的青石已被箭头洞穿。 若是躲避不及,那么上一刻开花的就是简禾的头了。 “叮叮当当”数声,直冲着他们去的箭都被贺熠打掉了。 简禾吃了一嘴的尘土,晕坨坨地抬头,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溢出了血,看来连番颠簸,这具身体又有点儿受不住了。 阿泫脸色一变,道:“你?!” “没事没事,撞的而已……” 话未说完,简禾就笑不出来了。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伏在了地上,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叮”的一声,又一支长箭被贺熠打歪,偏了方向。 只可惜,他如今手上的剑不是弃仙那样的神兵,虽然还有余力抵挡,那薄薄的剑身却挡不住那么多次的攻击。挡完了这一下,它就喀拉地断成了两截。 没有任何停顿,又有人挽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抵挡物了。 阿泫满目阴鸷,袖下指尖微蜷,已经溢出了一缕极为浓烈而妖异的魔气。 危急关头,简禾不假思索,使出了一招“大鹏展翅”,将贺熠拦腰抱住,强行压下。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她现在虽然能吃能睡能呼吸,看似与活人没有区别,但说到底是个傀儡身体,怎样也比折损掉贺熠的命、导致努力至今的任务over划算多了。 落地后,简禾闭眼缩成一团,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金箭横空而来,来速极快,落点精准。与朝着简禾飞去的竹箭相撞,众人都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炸开! 竹箭被金箭的劲力震碎成了数截,箭头歪斜,落在了尘土中。 “嗡——” 金箭击落了竹箭后,却还不止歇,直插入地,穿透了贺熠的一片衣角,将他钉在了地上,入土三分,羽翎犹在震动。 阿泫微愕,迅速一思索,手上几欲成型的魔气倏然收了。 人群后,姬砚奚下马,道:“潼关传来的急报,要活捉贺熠,不可私杀。” 紫衣修士道:“不是说格杀勿论吗?什么急报,我怎么不知道?” 姬砚奚道:“既然是急报,那么传递的顺序,必定是从上到下,从重要到微末的,你们或许过两天就会知道了吧。” 紫衣修士:“……” 姬小朋友的语气很诚恳,听在耳中,就莫名多了一种嘲讽的意味…… 而那边厢,手持火把的众人原先还在议论纷纷,忽然似有所觉,让开了一条道来。 来者一袭艳红猎袍,手持长弓,若闲庭信步,穿行而来。 最终,他的黑靴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简禾的面前。 简禾:“……” 她莫名心虚,一阵腿软,缩头耷脑。 贺熠还欲再动,嗖地一声,绛仪的金弦已经捆住了他。 姬钺白微微笑了下,道:“别动了。要是连具全尸都留不下,你也会挺烦的吧。” 威胁的意味太重,无人敢出声。 姬钺白淡道:“押走。” 亲眼看到贺熠被制服,其他人敢接近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少年。 贺熠撇嘴道:“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人走了后,姬钺白还站在原地。 简禾的拳头松了又紧,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姬钺白看了她片刻,捏紧了长弓,悠悠道:“迩迩,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姬钺白:人前训子,人后教妻。:) —— 明后两天都有考试(最后的两门了),所以明后两天我就不开电脑了,我们周三早上见,鞠躬。 (到现在书都还没看完tat,我滚去看书了~~~ —— 感谢夕、美食(x2)、家中有隻小綿羊、小思緒、九天姬罗、肖歪歪。(x3)、orangejuice、素锦绛、尾柒、柏林少女、咻咻、碓冰绯炎、27922179、法式豆浆姑娘们的地雷,感谢你有猫饼吗姑娘的地雷(x2)和手榴弹和soulies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10、第110个修罗场 吐血这种事,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掉马这种事,掉着掉着就淡然了。 大概是老天爷垂怜她百口莫辩,简禾微微地晃了一下, 于众目睽睽之下, 看上去十分狗腿地抱住了姬钺白的腿。 众人:“……” 可很快, 她的双手就脱力地松了开来,整个人侧倒在地。却也因祸得福, 暂时逃避掉了来自于姬钺白的诘问。 …… 这一次的掉线持续了多久,简禾并不知道。恍若隔世地睁开眼睛时, 正值子夜。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静悄悄的。 因她的暂时离线而被迫延迟的系统提示, 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咸鱼值—150, 实时总值:250点。” 简禾:“……” 二百五,还真是很符合她的状态啊。 唉,原本还以为1000点的咸鱼值很漫长, 但其实每走一步关键剧情,它就会毫不吝啬地嗖嗖减少,转眼就清空了四分之三了。 简禾叹了一声。 虽说客观上进行的时间不长,但对于在不同的时间点、不同的身体间不断跳跃, 周旋于几个病友之间的她来说,最后的这一段旅程,却比任何的一次都漫长和煎熬。 好在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不光是咸鱼值即将清零,就连“掉马进度条”也变作了10/10、10/10、9.99/10、9.99/10, 跟满了也没啥区别了。 系统:“宿主,这里已经是潼关了。” 潼关?那么说,按照路程,她起码也昏了个十多天了吧?还真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了。 简禾五味纷杂,自言自语道:“所以说,我这是兜兜转转一个圈,又回来了。” 系统:“可以这么说吧。但这是一次必不可少的‘兜圈’。” 就在简禾私放贺熠,二人一同逃离潼关这短短的大半个月中,古战场的局势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的剧变。 原本进入腹地探查魔界之门的最大阻挠,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虫。拥有战力的人一个接一个个倒下,所以才需要留下贺熠的命去引出毒虫。但是,因为受伤的人并不多,在“贺熠逃跑”的隐忧面前,救人并不显得那么重要。 仿佛说好了似的,就在贺熠逃狱的翌日,气急败坏的众人正四处放出仙宠探寻贺熠的行踪,焦头烂额之际,意料不到的厄运从天而降——毒性变异,出现了让人难以招架的传染性! 倒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弟子,尚不会对大局造成负面影响。可现在,就连照顾他们的人也会被连累,如若在蔓延的瘟疫,受难人数呈几何形态增长。潼关满空药味,人人心中惶惶。很多散修听闻了消息以后,都连夜收拾包袱、仓惶逃离,唯恐跑慢了自己会遭殃。 他们可以跑,而有宗派或世家管束的弟子却必须留下共渡难关。 祸不单行的是,早春冰雪初融,温度上升,很多在寒冬时就潜伏在沙土下的生物,都开始冒头了。 故而,仙盟才会急于向各地发出紧急诏令——这一次不是为了取贺熠的人头,而是要活捉他,押着他与几大世家、几大宗派一同上战场。 简禾心道:“原来如此。” 贺熠注定是要一同进入这个副本的。可问题是,按照仙盟处决他的速度,他根本没命活到那个时候。唯有离开这里,才能躲过这避无可避的一劫。等到赦免的事件一到,即使又落入仙盟之手,胸前挂着免死金牌的贺熠也不会死了。 简禾挠了挠头,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换了地点关押了吧?” 系统:“西城楼兵器库的密道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仙盟只发现了底下是空的,不知道打开石板的方法,是硬生生地炸开它的。兵器库已经不能用了。贺熠现在被关在了丛熙宗的地盘里,暂时是安全的。” 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丛熙宗虽然看得严,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没人能再在贺熠的饭菜里下|毒了,省得他还要天天抓老鼠试毒。 春寒料峭。简禾舔了舔嘴唇,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应当是有人一直为她沾湿嘴唇、免其干裂的。可还是耐不住地想大口喝水。简禾撩开床帘,这才发现这个陌生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方别说茶壶,连个杯子也没有。 房间的另一边是连排紧闭的桃木高门,一窗纸之外,灯火通明,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简禾踢上了鞋子,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一边默默思索起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为什么姬钺白那个晚上会出现在玉柝? 为了传信?不可能。骑马再快,也快不过仙宠飞行。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是为了传信,这种事交给小辈做不就行了?一介家主,何必屈尊降贵地去当个送信工? 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巧了,简直巧得像是提早预知到了她的行踪,并以送信之名,特地去那里堵她。 沉重的木门根本没落锁,轻轻推了一把就开了。简禾面带倦色,一脚踏了出去,霎时僵住,硬生生地忍住了把脚收回来的冲动。 这个小房间外面,竟是连接着一个花厅。 厅中茶香四溢,一扇华美昂贵、花团锦簇的屏风伫立在厅中,姬钺白正斜斜地歪坐在贵妃椅上,黑发倾泻,只着单衣,姿态闲适,那张黄金面具被他搁在了一旁。 他的大腿上,就放着一叠书信,还有一支金钗——正是在河清被她卖掉、当做路费的那支。 简禾:“……” 她眼前一黑,心道:完蛋了,这可是人赃并获。 余光看见了人影晃出来,姬钺白身体不动,只抬眼缓缓地看了她一眼。 不论是姿态还是表情,都十分舒展,威仪自盛,无丝毫愠怒之色外露。可是,简禾却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姬钺白收拾手下的模样,心中开始发虚,膝盖阵阵酸软,瞬间就不渴了。 依据经验,他越是沉默,气氛越压抑,就说明事态越严重。 此间的空气凝滞,却又好似漂浮满了火药因子,随时会噼里啪啦地点燃。 上一次,一个“乔瑛表白”的似是而非的乌龙,都能让他家法伺候她了。这一次可不是被打几下屁股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了。 简禾:“……” 好吧,换了是她她也生气。 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柜子中的金饰。贺熠要有机会,肯定马上就跑了,怎么可能蠢到在危急关头还自投罗网、跑来这儿偷路费。唯一的解释,就是简禾“卷款”,上赶着去救人的。 连路途中的赃物都被姬钺白截获了,那就说明……他一定去过河清,对她的行程也了解得七七八八的了,没有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辩白的可能性。 莫名地,简禾的腿肚子又是一阵抽抽。她深吸一口气,像个做错了事情、等待教训的小孩一样,迎着他刺人的注视,放弃了另外的一把椅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姬钺白的面前。 明明站着的自己比坐着的姬钺白高,可在气势上她却觉得自己矮了他一个头不止。 简禾手足无措地说了句废话:“我、我醒了。” 似乎是被她这副老实等候发落的态度取悦了,姬钺白支着下巴,审视了她片刻,勾了勾唇,道:“我知道你醒了,不然这是在梦游?” 浅灰双瞳波光粼粼,却无甚笑意。 简禾满脸的惨不忍睹。 她真是选了句失败的开场白。 姬钺白把玩着那支金钗,结满弓弦磨出的薄茧的指腹轻轻点着尖锐的钗头,忽然道:“贺熠曾在几年前与一名叫做卞七的姑娘同行,卞七又曾在江州城化名为简禾。后来,贺熠与玄衣争锋数次,带着卞七的尸身四处游荡。” 简禾:“!” “夜阑雨的霜梧认你为主,而他早年有一个傀儡叫做‘小禾’,与卞七的化名有一字相同。这个傀儡不仅有自己的意识,同时也曾被霜梧认作主人。而你,乔迩,在上了一艘从河清开出的船后,也向一个船工的妻子自称为‘简禾’。” 姬家树大根深,在各地的暗探及门生不知有多少。若他想知道,简禾逃窜期间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甚至是贺熠与玄衣间的曾发生过的摩擦,都不难查到。 简禾:“……”这特么老底都被挖光了啊! 姬钺白凝视着她,复杂道:“我想问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应该叫你做乔迩,还是简禾?”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简禾痛定思痛,自报家门:“……简禾。” 姬钺白的上身不自觉地微微前探,盯着她道:“夜阑雨的傀儡‘小禾’、救贺熠的‘卞七’都是你。”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简禾大着胆子,讪讪道:“都是我。” 此话一出,空气静默。 “都是你。”姬钺白扯了扯嘴角,唇色发白。克制了许久,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砸落地上。 杯盏四分五裂,热茶淌了一地。简禾吓得脖子一缩,胆战心惊。 砸了一杯茶,仿佛借此宣泄掉了心中的一部分戾气。姬钺白倚回靠背上,目若利剑,直视着她,道:“名字是骗我的。那身世呢?婚约呢?所有都是骗我的?” 简禾摇头如拨浪鼓,辩解道:“绝对没有,我并不是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姬钺白又何尝不明白,即使她是隐瞒了些事,可为他转移咒烙、彻底化灰,都是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的事。 可他依据蛛丝马迹所查出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灵魂跳转的能力,仿佛先知似的危险预见感……这一切,都在隐隐地指向了一个让他心惊的秘密——她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同的。 即使将手伸得再长,他也只能知道她做过什么,无法逾越过彼此之间的那道距离,更无法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可以这样做。 虽然有种预感,真相会让他倍感震撼。可是,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一步,若是连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人也弄不清楚,由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又如何能甘心?! 思及此,姬钺白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子,抬眸,盯着她道:“你还记得在出发去潼关之前,我跟你下过一盘棋吗?” 简禾猛地抬头。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对我说实话。” “不要用谎话搪塞我。我要听的是你毫无保留的真心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论是玄衣、贺熠、夜阑雨或是姬钺白,都执拗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该怎么说? “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姬钺白起身,行至简禾面前,放轻声音,引诱似的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不可以吗?” 这种“我理解你、我会帮你”的语气,比起逼问,更能攻破一个人的心防。 “你们谁都帮不了我,你们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简禾抱头蹲下,破罐子破摔道:“你以为骗人的我就好受了吗?普通的人只要死一次,如果可以选择,我怎么会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被……杀死!” 姬钺白一凛,握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一次次地杀死你的人是谁?” 你就是其中一个杀了我的人啊——简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记忆有损?”姬钺白长眉微蹙,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道:“其实你是记得一些事的,却不能说。你被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挟持着,才会周旋于好几个身体之间的,我说得对不对?” 简禾默认了。 姬钺白沉吟了一下,试探道:“这个秘密与你的出身有关。你不是九州的人,而能在多个身体中跳转,肉体沦亡而魂丝不散,魂魄不灭,也全因于此。是么?” 简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一个模糊的想法窜上心头,她忽然道:“不过,我总觉得我很久以前是来过九州的。” 姬钺白一愣:“这话是何意?” “我不敢肯定……但是,总觉得,只要能找到古战场的遗迹,真相就会大白了。” 系统:“叮!【仙盟大会】主线剧情进展,成功触发最后的一个副本【破碎重生】。咸鱼值—50,实时总值:200点。” 夜已深了,一番针锋相对的诘问下来,简禾心神紧绷,已是疲惫不堪。姬钺白考虑了片刻,道:“好。战场之行,我会带你一同前去。”随后便让简禾先行去休息。 待她进屋,气息平定之后。姬钺白在空荡荡的花厅站了片晌,方绕过了屏风,撩开了珠帘。 屏风之后,烛火摇曳。 夜阑雨坐在窗边,双目幽深,杯中之茶同样一点都没动。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坐在了这里。简禾所说的话,自然一个字都没有漏过他的耳朵。 可以说,饶是早已有所预料,但他感受到的震惊绝不比姬钺白要少。甚至,为了让简禾能继续说下去,他必须苦苦压抑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姬钺白道:“都听见了?” 夜阑雨不语,只饮下了冷茶,道:“古战场之行,我也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考完试满血复活!?(? ?·?w?·? ?)? 这周开始恢复2万字的更新量啦。 —— 感谢purple、beillschmidt、法式豆浆、二二二酒、疏雨梧桐、凉凉你热了吗、肖歪歪。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祝这两天高考的考生们金榜题名,考上心仪的学校(づ ̄3 ̄)づ!!! 111、第111个修罗场 到了翌日, 简禾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她忘到了爪哇国去的阿泫。 简禾:“……” 糟糕。 虽说阿泫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npc,但他年纪那么小,又是个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魔族人, 她将人带到了人类的地盘, 又自顾不暇地将人弄丢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思及此, 简禾冲一个端着午饭进门的侍女招招手,道:“你来一下。” 这名侍女皮肤黝黑, 五大三粗,警惕地停在了距简禾两米之外, 道:“夫人?” 简禾很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好像自从她上次敲晕了那个瘦弱的npc侍女、偷换她衣服跑路之后, 凡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侍女,都摇身一变, 成了这种魁梧壮硕的风格。别说妄想一闷棍敲晕她们了,就是拎出去当街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估计也不成问题。 不仅如此, 她们还一个个防她跟防狼似的,能躲远绝不靠近。 简禾悻悻,垂下手,在空气中比了个高度:“这段时间,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子?眼珠是红色的。” 侍女茫然摇头。 没见过么?简禾看见问不出来,只得做罢,挥挥手让她走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一角里, 堆砌着好几个匆忙搬回来的、装满了细软的木箱。那柔软的丝帛不着痕迹地拱动了一下,显然是里面躲了个活物,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不甘寂寞地动了动。 简禾背对着木箱,并没有察觉,吃了几口饭,忽地一拍脑门,心想:“不对,是我糊涂了,这些侍女一步都没离开过潼关,能知道些什么?我应该找个当天在现场的人来问问!” 再过两日,就是仙盟各家联合进入古战场腹地的日子。各家正值最忙碌最紧张的准备时刻,即便有胆子找姬钺白问问,也见不到他的人。 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只好找小朋友玩玩了。 简禾三两口扒完了饭,擦了把嘴,便风一样晃出了房间。 长廊空荡,药味扑鼻。简禾刚关上门,就被迎面呛得咳了一声,掐住了鼻子。 自从毒疫的大潮爆发以后,各世家与宗派都在镇守地中煮上了一锅药汤,用料不明,药方成迷,气味辛辣,以驱赶走那些可能会携带毒液的蛇虫鼠蚁。 凡是没有被感染的人都挪到了潼关的上风口居住。故而,这里早已不是她上回切换账号时的地方了,而是一栋回字形的建筑。她就住在最顶层。 莫说是一楼的大门,就连栏杆上也下了一层禁制,没有通行口诀,根本就是插翅难飞,踏不出此处一步。 简禾背着手,游手好闲地在走廊上晃了一圈,趴在了对内的栏杆上叹气。一低头,恰好看见了下一层,姬砚奚几个小辈正聚在一起说话,简禾大喜,夺步下楼,道:“好巧!” 几个小辈:“……” 众人纷纷见礼:“夫人。” “你们好你们好。”简禾逮住了姬砚奚,将他堵在了楼梯上,道:“砚奚,我有个事儿问你。那天你也在玉柝,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姬砚奚道:“你说的是一个魔族小童吗?” 简禾松了口气,道:“对。他人呢?有没有跟来?” 姬砚奚不确定地道:“没有吧。那晚人多事乱,我就一个晃神,他人就不见了,我猜是自己走了……就算他有跟上来,之后那十多天我们总该看见吧?” 简禾道:“说得也是。” 重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简禾忽然听见了空无一人的内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她一愣,顿生怀疑,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门闩,一步步地靠近了内间。正欲扬手砸下,却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湿润眼睛。 简禾:“……” 半开的箱口边上趴着一只小兽,正与其大眼瞪小眼。其形态与玄衣最弱小时有点儿像,体型却小得多,鳞片也不甚有光泽,微微发灰,并非那种流光熠熠的玄鳞。 简禾扔掉了木棍,哑然道:“你……阿泫?” 小兽一头扎回了衣服堆中。简禾一惊,连忙去拨开上层的衣裳,却被小兽拉住了,不让她掀开。 妖里妖气的魔气滋滋冒出,下一刻,再从衣服堆中伸出来的,就是一只雪白的人类小手了。 “……”简禾不可思议道:“你不会这大半个月一直都躲在这里吧?你就是这样跟过来的?” 阿泫点头。 只有跟着她一起进来,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穿过外面的禁制。 看到他没被人类逮住,简禾心里一块石头下了地,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藏在里面这么久都不吭声?不怕闷死吗?不饿吗?你知道这是哪里不?” 阿泫哼道:“我不怕闷。” 明明是个三寸钉,这四个字却无端带了一股倨傲自矜的意味,仿佛在说“你也太小看我了”。 简禾喃喃自语:“也对,你们魔族人天赋异禀,技能树也比别人多。” 阿泫一愣,道:“什么?”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简禾挥了挥手,席地而坐,道:“你没事就好。这里是潼关,现在外面正爆发着毒疫,挺严重的,后天我得离开这儿一趟,只剩你一个在了,记得机灵一点,别四处跑。等我出来了,到时候再带你回九州。” 在这里躲了那么久,简禾与姬钺白所说的话,阿泫早已听了个七七八八。可他还是明知故问道:“哦,你要去哪里?” 简禾便略过了期间的爱恨情仇叽里呱啦的部分,大致与他说了一通。 阿泫深深地看着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简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失笑道:“那地方危险着呢。你跟去做什么?能做什么?” 阿泫道:“我可以藏在你身上,不会被发现的。”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此行将阿泫带在身边。” 简禾的眉毛抽了一下。 已经是第二次了,系统再次下了“带着阿泫”的要求。 虽然没有得到过多解释,但她也不是蠢人。在最后的副本中,被多次强调要带上的人,能是个普通npc吗? 特意提醒她将人带上,总不可能是为了多送一个人头吧?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简禾那点飘飘转转的怀疑终于落到了实处,一个颇为荒谬的联想升上心头。 阿泫……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化形而成的吧? 可不等这个猜测成型,走廊外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窗纸之上浮出了一个浅淡的人影:“夫人,家主唤您过去议事厅。” 出发前,姬钺白必定有诸多的禁忌要跟她说清楚。简禾反手将阿泫的头摁回了衣服堆里,应了声:“来了!” 罢了,都最后关头了,她就要看看带上阿泫还翻得出什么花来。 两日之后,仙盟的联军于潼关出发。此次不再是试探性地进入古战场,经过一番商约,各方势力不仅甄选出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家主、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随行,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在,不知道是否比得上一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战的三分。 丛熙宗、赤云宗、蝶泽姬氏、骆溪白氏……黑压压的人潮挤满了城门外的空地,成百上千,成群结队,佩剑束冠,仙气凛凛。凭着家袍的式样,就能很轻易地区分出所属的家族。 丛熙宗的弟子正分发着一些扎好了的纸包,各家族派出代表去领取。 简禾跨骑在马背上,黑发高束,身着姬家猎袍,作仙门弟子打扮,看了看天。 今天可真不是个好天气,清晨时分,天空阴沉,乌云翻滚,几欲摧城。潼关的高塔与石楼高低错落,鬼影幢幢,零星的几点灯光,更衬得冷意森森。 看另一边,荒漠无际,沙尘轻扬。人人望之却步,她却是驻足看得越久,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兽从马身旁垂悬的布袋中钻出,双瞳之色,艳红更甚于她的衣袍。 “啪嗒”一声,一只威风的魔宠收起长翅,落在了简禾身后的马车顶上,忽然警觉地歪着头,盯着简禾腿旁的布袋上露出的那个小小的后脑勺。 仿佛是生物嗅到了了比自己强大的同类的气息,受其威亚,这鸟兽迟疑了一下,竟朝后跳了好几步。 简禾在这边等着出发,而旁边的方阵中,已有不少弟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纷纷交头接耳,艳羡不已。 “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这样的姑娘?” “是本家的人吗?” “看衣袍,是的。” “不用看衣袍。她肩上不是蹲了只魔宠么?猎魔驯兽,一看就是姬家人的作风……” …… 誓师完毕,家主们分归各自的方阵。 姬钺白同样是一袭鲜红猎袍,只是衣袖与袍角要比平常人多上细密的银纹。他一走近,沿路的修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噤若寒蝉,胆战心惊,心道这位家主今日怎么如此生人勿进,活像被老婆戴了几顶绿帽似的…… 策马在简禾身旁停住后,姬钺白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放进了简禾手中。 现在看见姬钺白,简禾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发恘的。硬要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她如今的心情,就类似于“出轨的相公被抓包、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再偷看两眼,姬钺白却仍是一眼都没有看她。 他越是这样,简禾就越是心痒,屁股往前挪了挪,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破冰的话题,好结束冷战。在脑海里演练几遍,一抬头,却看见姬钺白走了。 简禾:“……” 第一回合搭讪失败。 她悻悻然靠后坐下,晃了晃这小纸包。其晃动时沙沙作响,二指夹捏时,则为碎末的触感,应该是某种药粉。 不止是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包这样的东西。 刚才还在议论她的几个子弟奇道:“这什么东西?” 另一人也一知半解:“应当是些涂伤的药粉吧。” 有人道:“都不是,你们刚才光顾着走神没听家主说话了吧?这是贺熠调制出的驱虫粉。” 此名一出,几人瞬时目露嫌恶,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说起来,那贺狗倒也是个命大的,死到临头,居然还能有个由头把他的命留下!” “听说他现在被丛熙宗扣着,今天也会跟我们一起出发。” “哼,丛熙宗……现在弃仙和驱虫粉的药方都在他们手里了。这可真是,占尽了便宜啊……” 一个少年鄙夷道:“也不用脑子想想,贺熠做的东西,能信吗?能用吗?怎么知道是不是有毒的?我就不信没了这包东西不行。” “岑兄,同感啊!” “没错,我宁愿被虫子咬死,也不会被贺熠阴死!” 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道:“那好,你们不要,就都给我吧。” 几名子弟惊讶地转头去。简禾坐在马上,朝他们摊开手来,微微一笑道:“不是说害怕药包里有毒么?那就别勉强自己用了,都给我吧。” 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拽紧了药包。 “不给?那就算了。哦,对了,我看你们几个的衣袍挺眼熟的……被贺熠救活了的那批人里面,好几个都是你们家的吧。”简禾轻嗤一声,摇头道:“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没意思。” 方才骂得最起劲的岑姓少年涨红了脸,怒道:“你!” 姬家的队列先行一步,等简禾走后,其余人才开始宽慰他,道:“岑兄,别放心上。” “就是,一个女人,懂什么啊!” “此去一程,贺狗可得烧香拜佛别在我们面前出现,不然咱们可要叫他好看了。” 忽然,后方冷不丁地响起了一个甜丝丝的声音:“怎么个‘好看’法?告诉我嘛。”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他们口中被“严加看管”的贺熠,竟然晃到了这里来,翘着手臂,下垂的手中牵着一匹马,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众人吓了一大跳,看到贺熠居然佩了剑,更是瞬间戒备:“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贺熠,劝你别玩小花样,我爹可是瞿宗主,这里没人怕你。” “就是,没人怕你!” 贺熠笑意不改:“真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剑,寒芒直冲一个少年的脖颈。少年肝胆欲裂,尖叫道:“啊啊啊啊——” 没有血花喷出来,剑在他的皮肉一寸之外停住了。贺熠爆出了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魂未定的大家这才发现,丛熙宗根本没有将那把隔空可断人头的弃仙还给贺熠,如今,他所持的只是一把黯淡的铜剑而已。 贺熠笑够了,才将剑搭在自己肩上,瞥了简禾离开的方向一眼,晃晃荡荡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岑姓少年咬牙道:“真是个疯子。看我这次不把你……” 古战场真正的入口距离潼关有一百多里,能骑马的人都上了马匹,减轻马车的负荷。 这段路虽然不是绝对安全,但是,不管是什么魍魉或者魔兽,远远看到这浩浩荡荡的成百上千人,想要作恶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故而,这段路走得很顺,几个小时就到了。 无垠的沙地中,伫立着一尊形状怪异的圆锥形山石,上宽下窄,最窄的地方,也要十个成年人合抱才围得住。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从天而降的一块碎石,突兀而又巨大。 过了这块巨石,就代表着正式进入了古战场。 九州赤日炎炎、当空日丽,此地却俨然像是另一片空间。上空氤氲着深紫色的瘴气,缠绕着漆黑的魔气腾腾升空,站在当中,肉眼能见度不足三米,更挡掉了剩余不多的阳光。 但是,无论如何冲撞,它们好似被一张透明的结界兜住了,没有越出这块巨石的边界。 大部分的人都是生平首次来到这里,包括简禾。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道防线吧?” “防线?” “百余年前的仙魔大战开始前,先贤们划下的结界。事实证明他们是真的很有先见之明,魔界之门被封上时爆出的魔气将方圆百里夷为了寸草不生的平地。若不是这道防线挡了挡,搞不好,潼关早就不存在了。” “我一直以为就道防线只是个传说而已!原来是真的存在的?!一百多年了,居然还没消失,太厉害了!” …… 大概是本能作祟,仙宠们与马匹都有些躁动不安。一头狼犬的长尾恰好扫过了马屁股,马匹冷不丁受了惊吓,鼻孔喷气,前蹄上抬!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缰绳。 简禾惊魂未定,脱口道:“谢谢谢谢!” 抬头,来者竟是姬钺白。 他轻轻一转手腕,收紧缰绳,将她连人带马拽向了自己的方向,近得彼此的腿都快碰到了,不冷不热道:“嗯。” 简禾:“……” 这语气听起来,大大的心情果然是不怎么好啊。 她尴尬地望天看地,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扫了姬钺白一眼,孰料这一下,却被他本人抓了个正着。 简禾:“……” 不知道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姬钺白的心情似乎没有刚开始坏了。他目视前方,似笑非笑道:“今天偷看我几次了?” 简禾:“……” 等等,明明你也在看我,为什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得像我单方面在对你行猥琐之事一样?! 那边厢,与这些初临战场、倍感兴奋的年轻人相比,早已来探查过几次的修士,彼此对视,均神情凝重。 ——这些魔气蔓延的速度,太快了。 在一开始,得在进入腹地的二十里后才能看见它们。现在才过了半个多月,它们居然已经暴涨到了边界这里! 虽说当年温若流等人划下的防线暂时没有溃破,但是,按照魔界之门失守的速度,撑不了多久,蕴积百年、满布怨恨血戮的邪气便会冲破此地,奔向九州,侵袭各地。 重新将松动的魔界之门封上已是刻不容缓的事了。 按照原计划,众人在往里走之前,纷纷往身上撒下了驱虫粉。空置的马车终于派上了用场——所有战斗经验不足的弟子都先行进入马车中,保持警惕,随时候命。以马车代步,这样可以大幅度减少被魔气或毒虫所害的可能性。 浸泡在这种邪肆的环境中,仙宠昏头转向,烦躁不安,魔兽却是如鱼得水。故而,这时候就是它们大显神威、负责带路的时刻了。 大概在当年斥责姬钺白“养魔为患”、“是非不分”的老头子,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需要他来帮忙。 姬家所携有数辆马车,因要引路,所以他们是与丛熙宗一同走在最前方的。队列并不是乱排的,而是呈现出一定的队形。比较安全的位置,自然是靠后方的马车。 不消片刻,众人就分别钻回了各自的马车之中,只余下了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外面。 简禾武力值低,昨天就知道了自己要坐在倒数第二辆的马车之中。 这时,系统却说:“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进入正数的第一辆马车。” 正数第一辆马车……那不就是最危险的头阵? 不过,在关键副本中,自然是离大大们越近越好。姬钺白与贺熠都在头阵,系统这个要求也不无道理。 趁着姬钺白转身,简禾嗖地一声,撩开了帘子,钻进了最前方的马车之中。 出乎意料地,此车之内居然已经坐了一位兄弟,同着姬家赤色家袍,搭在膝上的手修长且苍白,像是许久没见过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陌染昔年、orangejuice、橘子、陌上云至、beillschmidt(x2)、布丁奶茶去冰少糖姑娘们的地雷,感谢你有猫饼吗、false姑娘们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12、第112个修罗场 是姬家的哪个小辈在这里? 简禾将腿缩上了马车, 这才不甚在意地抬起头,正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幸运,能坐到紧挨着金大腿们的黄金席位处。 从下往上打量, 光看这位小辈的坐高和腿长, 即可知其身量颇高, 修长不瘦弱。当对方那截干净苍白的脖颈出现在她眼中时,简禾忽然生出了种不太妙的熟悉感。 继续往上挪, 夜阑雨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简禾:“!!!” 好比刚探头出洞口就被逮个正着的地鼠,简禾悚然一震, 想也不想就反手掀帘, 想撒足狂奔。孰料, 就在这一刻,静止的马车晃动了起来, 队伍上路了。 将她的逃避态度看得清清楚楚,夜阑雨脸色一沉,出手疾如闪电, 揪住了简禾的衣领。 他拎简禾就跟拎一只小鸡那般易如反掌,简禾反抗不了,只能被硬生生地拖进了深渊。 车队终于越过了古战场的防线。砂砾中开始掺杂上了铜锈色的焚骨石,尖锐的棱角磨砺车轮, 颠簸不已。简禾“哎哟”一声,滚落在了一块柔软的坐垫上,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下还是自己撞到枪口上的, 怨不得别人。 夜阑雨漠然道:“你跑什么,我会吃人吗?” 简禾嘴皮子动得飞快:“谁说的,我没跑啊!我只不过想检查一下车门关好没有而已啊。” 同时叫苦不迭地腹诽——大大,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啊! 坦白说,在自个儿的马甲还没有掉光前,她还挺喜欢跟夜阑雨共处的。他这人嘛,性格闷是闷,独是独,可熟悉了以后,逗起来格外地有意思。 现在可就不同了,她跟挨着一座沉默的火山坐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上一次还跟姬钺白打得你死我活,此刻却穿上了姬家的家袍……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达成了协议的? 往前推十多天,她与贺熠、阿泫在玉柝被姬钺白逮住时,尚处于三步一吐血时刻要崩坏的苦逼状态。回来以后,这些崩坏的迹象就消失了。她原以为是睡了十多天身体自然恢复的,现在想来,搞不好就是夜阑雨修好的。 空气一片静默,感觉到头上灼人的视线,简禾头皮发麻,暗暗祈祷他别追问了。 很可惜,夜阑雨并没有顺着她的心意,让彼此体面地相处完这最后的一段路程。 夜阑雨静静地看着她,道:“你现在看到我,就只会说这些废话了吗?” “……” “除了这些拖延时间的废话,你便没有任何话跟我说了?” 简禾停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夜阑雨毫不留情地道:“你可知道,对我来说,这也是一句废话。” 事实上,在那个藏身于屏风之后的夜里,他已经亲耳听见她承认了一个个让人倍感震惊的秘密。被性命攸关的东西所胁迫,并非九州之人,可在不同躯壳里自由跳转…… 为什么他幼年时与少年时会两度遇见她、为什么她中途能逃过霜梧的认主、为什么“小禾”与“乔迩”的存在时间会重合……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此刻都有了答案。 至于更多的真相——既包括她隐瞒不愿说的,也包括她忘记了的,则都留到了古战场之行来揭开。这就是他同行的目的——这一切,他都有必要知道。 只是,光是得到最后的真相就足够了吗? 难道他不配为这十多年的得失离别而获得她的解释吗?难道他就该哑忍着什么都不问吗? 谁也不是圣人,若不知道个清楚明白,又怎能甘心。 “如果你不知道对我说什么,那我来问,你来回答。”夜阑雨轻闭眼睛,声音隐含痛意:“你躲避霜梧认主,那便证明你一直拥有记忆。为何你宁愿大费周折地躲避,也不愿认我?哪怕只是告诉我你并没有魂飞魄散……一句话,几个字,就这么难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系统早已告知,未到时机,不可提前曝光身份,否则将招致严重的后果,比如说攻略对象直接死亡。但简禾连“系统”这个存在也不能说,又岂能将更深一层的关系告知于夜阑雨。 “我不能说。但是,我发誓,我发誓!”简禾举起三个手指,大声道:“我绝对不是故意折磨你,也不是故意装聋作哑。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你……虽然理由不能说,不过,你相信我吧!” 夜阑雨喉咙咽了咽。 这已经不是简禾第一次对他立誓了。然而,在每一次,当他愿意相信她时,她就会以一次比一次残酷的方式背叛自己的诺言,离他而去。 他早就认清楚了她是个多可恶的骗子了。但是,唯独,她说“为了保护他”这点,他是从未怀疑过的。 简禾吁了口气,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嗖地一下爬了起来,拉着坐垫,坐近了些,试探着道:“你之前心口的伤好了吗?还疼吗?擦药了……” 忽然,夜阑雨皱眉,做了个“嘘”的手势,道:“安静。” 简禾没忘记他们现在处在一个什么地方,闻言,立即警觉噤声。 这一安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外面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为了降低存在感,减少惹来拦路麻烦的可能性,除了车轮碾压砂石的辘辘声,这数百人的队伍竟是半点喧闹声都听不见,静得出奇。因有驱虫粉粘在身上,偶尔有毒虫从密封得不太好的木板缝隙中钻入马车,也会被气味吓跑。这些让他们丢盔弃甲、吃亏了无数次的敌手,居然真的害怕这些粉末。如此看来,一路挺进魔界之门的深处,并不是梦。 就这样平稳而全速地前进了十多里后,长空引路的鸟兽忽然一反常态,凄厉而急促地啼鸣了起来。 事出有异必有妖。顾不上外面的瘴气侵扰,各宗派世家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撩开了窗帘,探头出去,环顾四周。简禾也掀开了一个小角朝外张望。 天光昏暗,云层隐隐发青,鸟兽的身影潜行在遮天蔽日的魔气中。四面八方,风平浪静,并没有听见巨大的生物跑近的脚步声。草地上、半空中,也未有看见毒虫的踪影。 然而不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队伍的中间忽然传来了一阵极为恐惧的大叫声:“啊啊啊啊——救命啊!!!” 众人都在警惕着外界的侵袭,没想到求救声居然是来自于内部的。无数锃亮的剑光映亮了那片空气,待看清了中间的情形时,众人均惊恐万状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惨叫的倒霉蛋正被一波盘旋在空中的黑色浪潮所包围,密密麻麻的无数小点浮突深凹,让人恶心得紧!不到几息的功夫,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已经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众人吓得齐齐倒退,道:“什么东西?!” “是毒虫群!大家小心!” 瞬息间吃掉一个活人后,毒虫又顷刻冲向了另一个呆愣在旁的弟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不规则的药粉包洒向了他,一支箭头燃着的箭矢凌空射穿了药包,轰然炸开了一道绚丽的火焰。空气中充满了毒虫被烤焦的味道,剩余没有被烧到的虫子,亦被药粉所杀,散落在地。 “快把人扶起来!” “你没事吧?” 惊险的动乱才暂时告一段落,立即有人气势汹汹地问罪:“不是说洒了驱虫粉就没事的了吗?!” 贺熠拨开人群,懒洋洋道:“那也得他真的洒了才行啊。” 众人定睛一看。那险些丧命的弟子被人搀扶着,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简禾认出了,这人原来就是在进入古战场前,口口声声说“宁可被毒虫咬死,也不被贺熠阴死”的瞿宗主的儿子。在差点丧生以后,那点矜持已经烟消云散,他白着脸,从怀中取出了那从未开封过的药粉,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洒在自己身上 瞿宗主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一脚将儿子踹翻,暴怒大骂道:“小兔崽子!进入古战场绝非儿戏之事!大家本就小心小心再小心,你还给我捅篓子,有避虫的法子也不用,要死吗你!!!” 骂完一通,瞿宗主又向姬钺白郑重道谢:“多谢姬家主救命之恩!” 瞿姓少年从浑浑噩噩中醒过神来,才记起刚才的那一箭是姬钺白所射,也抖着声音道:“多谢姬家主……” 贺熠撇撇嘴道:“药粉可是我扔出去的,没劲啊,居然不谢我。” 可惜没人理他。另一个宗主站出来,圆场道:“各位听见了吗?谁还没有准备好的,都赶紧了。” 人群后一片轻微的悉悉索索声,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抱持着成见,不愿意往身上撒药粉的。 在他们整理的过程中,大家忍不住议论道:“你们不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吗?” “你说毒虫?” “不错!才两息就吃空了一个人的血肉……之前它们的攻击力有那么强的吗?” “好恶心啊,我宁愿被火烧成烤猪也不会要这种窝囊的死法!” 这句话顺风送进了简禾耳朵,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事态平息,夜阑雨轻吁一口气,坐回原位。 就在吵杂的环境中,他的耳朵微动,竟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了一丝怪异的声音,微微眯起眼睛,屏息辨认。倏然,他瞳孔一缩,拽住了简禾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拖到了怀中。 “砰!” 几乎就是下一秒,一声巨响炸起!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了简禾刚才趴过的地方,四分五裂! 这竟是一只在天上被吃光了血肉的鸟兽骨架。 简禾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其他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惊愕抬头。 苍青色的天穹,黑云低压,缓慢盘旋。转速渐而加快,化作了漆黑的旋涡,直冲而下。“嗡嗡”的振翅声宛若闷雷,数里之内的空气也在为之震荡。 那根本不是云,而是密密麻麻、数以亿计的毒虫,是比任何一次都多、都凶猛的一波攻击! 人群霎时乱成了一团:“火把,快准备好火把!” “不成!毒虫太多了,你东西都还没掏出来,肉就被它们吃光了好吗?!” 有人急中生智道:“都别愣着了!全部人都进马车里,把所有缝隙都堵上!躲起来!” 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对手,听上去有点儿怂的躲字诀,恰恰是能保住最多人性命的法子。光以马车的车身就能抵挡掉大部分的攻击。而且,他们的身上有药粉的气味,就算有一两只漏网之鱼钻入车中,也可以来一只碾一只。 人人得令,争先恐后躲入掩体,唯恐成为被遗留在旷野上的靶子。 兵荒马乱之中,简禾一个勾手,将坐在布袋中的阿泫抱入怀里。布满鳞片的兽脸紧贴上了香软的胸口,阿泫的爪子僵硬了。 夜阑雨回眸,一脚踹开了车门,简禾愕然,只见拴着马匹的缰绳已被他凌空切断。 两个傀儡扑进了车厢,拢紧木门。嗡鸣声已经到了跟前,狂风骤雨般敲击着门扉。 被拴在外面的骏马成了毒虫们的血肉盛宴,嘶鸣声冲天。某些马匹因吃痛而发狂,拖拽着来不及解开缰绳的马车横冲直撞。难怪夜阑雨刚才会切断他们这辆马车上的缰绳了。 高大的骏马瞬息化作累累白骨,倾歪的马车朝着他们这边倒下,狠狠地撞了他们的车身一下。一时之间,惊叫声四起,马车像积木一般就地侧翻了过去! 夜阑雨脸色微变,飞速俯身,将简禾护在了自己的心口与软垫之间。“喀拉”一下,霜梧被插进木板之中,凭此借力,才没有被撞飞出去。如同在坐海盗船,简禾眼冒金星,可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不忘扒紧了身上人的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有一辆马车倾倒,将他们所藏身的马车撞出了一条足有半人宽的裂缝,冷风吹拂着浓郁的魔气呼呼灌入,根本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可以堵住它。 简禾:“……” 她一口老血窜上喉咙。这下完蛋了! 两个傀儡血红着眼睛,用自己的身体去塞住缝隙,却也是杯水车薪,很快便被蛀出了一个大洞,毒虫鱼贯而入—— 倏忽之间,平地起风。古战场幽暗的空中催生出了璀璨的烈焰,静止一瞬,轰然爆发开来。妖异凶悍的魔气贯上中霄,近在咫尺的毒虫,乃至零落在沙中的骸骨,都瞬时被碾灭成了灰烬。 简禾眼前一花,身体被一个东西高高地顶了起来,四周的光线倏然暗了下去。 劫后重生,可耳膜还有点疼,简禾剧烈地咳了一阵,视线阵阵发黑。夜阑雨将她翻过了身,眼底血丝浮现,道:“简禾?” 简禾喘咳一会儿,狂摆手一阵,道:“没事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还有看不清东西了……咦?” 霜梧银光幽幽,映亮了一小片空间。 简禾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瞎。 环顾一周,他们竟已转移到了一个潮湿而密闭的陌生空间之中。嗅不到异味,嘈杂的声音也好似都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了。 “这是……你刚才画了传送阵吗?” 夜阑雨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了脚踝,忍不住皱了皱眉。简禾怔了怔,脑海中回闪过他刚才蹬着马车内部的一幕,追问道:“你的脚弄伤了吗?” 夜阑雨道:“没什么,还能动。” 简禾紧张地阻止了他,道:“好了好了,能不动就先别动了,我们找到出口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夜阑雨考虑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牵住了简禾的手,让她扶了一把旁边的墙壁。 所触之物坚硬而冰冷,简禾一愣,不可置信地又敲了敲。 环伺在他们身旁的,是长而锋利、可轻易将人撕成碎片的牙齿。 有人温柔地将她含在了口中,保护了她。 简禾:“……” 好了,事到如今,若是还反应不过来,那她就是枉做任务那么多年了。 她两眼发直,差点厥过去。 这是什么官方陷阱,那个人设立得飞起、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三寸钉阿泫……竟然就是玄衣?!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嘿嘿(づ ̄3 ̄)づ —— 感谢美食、ゞ灬小爷很妖娆╰→、冰柚子、beillschmidt、topmie、九天姬罗、素锦绛、陌上灼华、一只弱鸡、酸酸酸奶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肖歪歪。姑娘的手榴弹,专栏感谢枫叶姑娘的地雷,谢谢大家!!! 113、第113个修罗场 简禾被玄衣含在口中, 自然瞧不见外面到底是一幅怎样惊心动魄的情形。而没有金大腿罩着、只能自个儿狼狈躲避的人,则没有她走运了。 一阵悠长的兽吼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生灵。天地变色,绚丽金红的火焰瞬生瞬灭。一头世间罕见的魔兽出现在了苍冷的废墟之中。在那武装全身的玄色鳞片所织就的铠甲面前, 毒虫全然没有入侵的可能性。 暴戾的震荡余波横扫六合, 呈同心圆状朝四面八方冲去。沉重的马车竟被衬成了轻飘飘的积木块, 被强横地推出了数丈之远,车顶摩擦石地, 火花迸溅! 藏身于车中的仙门子弟,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掼得东倒西歪, 脸青鼻肿, 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什么东西撞上来了?!” “我刚刚刚刚才听见了兽吼声!” “难道……是魔兽?!怎么会连魔兽也来了!” “这次真的要死了!” 惊险的翻滚中, 其中一辆马车脆弱的门扇惊险地弹开了一条缝隙。便是这匆匆的一瞥,车中的其中一个少年看清了远处岿然不动的庞然大物, 脸色大变,恐惧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时间太匆忙,他分辨不出那是魔兽还是魔族人。但这两者都没什么区别了。本来形势就对他们不利了, 现在还多来了一个对手,还哪还有活路可走?! 贺熠恰好也在这辆马车之中,抬眼望去,诧异地扬了扬眉。 当初, 在前往仴城前,他捣毁了玄衣的一百多个法阵,从对方手里夺回了“卞七”的尸身。就是那次,他亲眼见过玄衣的兽形, 印象深刻得他化了灰都不会忘掉! 玄衣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化形做什么?没错,魔族人的鳞片是刀枪不入,抵挡这些毒虫不在话下……可他为何不走?难道在顾忌着什么吗?还是说……在保护着什么人? 贺熠的眼眸精光乍现,脑筋转得飞快。只可惜,不等他观察到更多,那弹开的木板缝隙就迅速合拢起来了。 因视角限制,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为了保护没有鳞片遮盖、也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眼珠,玄衣由始至终皆是闭上眼睛、无法视物的,故而才会一直停留在原处。 甚至于,玄衣就连呼吸也不敢放肆,只能小心翼翼地放慢再放慢,唯恐一不注意,气流会将轻飘飘的简禾吹得滑入自己的肚子里,就像是捧住了珍珠的渔人,怎样呵护都不为过。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双方分属两种处境,却同样备受煎熬。直至大半个时辰后,肆虐的毒虫徘徊许久,再也没有新鲜的血肉可供它们分食,才不再留恋此地,逐渐离去。 隔了许久,终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才有人惊魂未定地喃喃道:“都走了吗?” “应该吧。刚才它们乱飞时,不是一直在砸我们的车窗么?哪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话是这样说……会不会有诈?” 有人道:“别把毒虫想得太聪明了,应该没事了……呃啊!” 之所以忽然喊出声来,是因为头上方突然传来了“嗒”的一声轻微砸响。 紧接着,又是几下“滴滴答答”的声响。 有人大喜道:“不是毒虫……是下雨了!” “下雨了!” 古战场常年干旱,岂料这一次会遇上了罕见的雨水。既无雷声作前奏,亦无电光来酝酿,风吹拢了黑云,滂沱的大雨砸在砂石中,碎骨与虫尸横流。 毒虫的克星,一为烈火烧身,二为雨水倾轧。换言之,在下雨的天气,是见不到它们的,外面暂时安全了。 首个出来的宗主环顾一周,大喜道:“都别躲了!都出来,下大雨了!” 大雨之中,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地钻出了马车。在逼仄的空间中颠荡了那么久,人人形容狼狈,重则挂彩,轻则擦伤。有几个年纪尚轻的少年一下地,就扶着同伴大呕特呕起来。万幸的是除了在毫无防备时被吃掉的那个弟子外,其余人都还活着。 “砰”的一声巨响,姬钺白将变形的木门踹成了数瓣,跃到地面。不顾雨水迷眼,他踉跄了一下,拨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疾奔向了孤零零地落在远处的一辆马车。 相比起那些倒的倒、破的破的马车,它依旧四平八稳地立着,连车门也都没有变形。这正是简禾原本说好了要上去的倒数第二辆马车。正由于其材质不凡,不畏火、不易变形,姬钺白才会将它留给简禾。 几个箭步奔至马车前,一拉车门,却发现落了锁,姬钺白唤道:“迩迩,是我,你开门吧,没事了。” 心急之下,连喊出了她从前的名字也没发现。 里面没有声音,甚至不像有人在。唯恐出事,姬钺白脸色一沉,绛仪金光闪烁,门锁应声而断。岂料,才推开门,姬钺白便是瞳孔一缩,如坠冰窟。 马车的角落,一个别的世家的少年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而本应该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惨白的电光鞭笞大地,姬钺白面色苍白,手背青筋微凸,厉声道:“这里面的姑娘呢?!” “姬家主……”这少年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对方的神色恐怖得好似吃人的修罗恶鬼,慌张辩解道:“这里没有人啊!我保证我进来锁门的时候,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不能怪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躲了……” 不等他解释完,姬钺白就松开了手,将他扔回了马车中,倒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冲回了人群中。顾不得什么风度了,他心急火燎地推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辨认他们的模样,却又一次次失望。 乌发一丝一缕黏在身上,水珠滑入脖颈。大雨浇得姬钺白睁不开眼睛,连吐出的气息都是湿冷的。 人到底去哪了? 刚才那么危险,若她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护她周全? 就在这时,有人道:“各位,请立即清点己方有没有少了人。” “咦,奇怪了,这里原本是不是有一辆马车的?” 姬砚奚以手挡雨,走过去一瞧,惊讶道:“这是我们家的马车!” 姬钺白倏地回头。 玄衣在化形时,情急之下,并没有跃到外面去,而是就地将马车撑得四分五裂,只是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刻,没人注意到罢了。这些碎木大小不一,其中的一块碎得不那么彻底,尚可辨认出姬家的家纹,故而能被熟悉的人一眼认出。 人潮让开,姬钺白沉着脸步上前来。 这爆裂成碎片的马车,是装着夜阑雨的那一辆。 难不成……失踪了的简禾目前是与夜阑雨在一起? 虽说恨不得她从来没遇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但是,到了关乎她安危的这一刻,姬钺白却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她是与夜阑雨待在一起,那么,此刻还生还着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旁人疑道:“好端端的,马车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碎掉?难不成那些虫子厉害得可以把木板弄碎了?” 与贺熠同一马车的少年站了出来,道:“不是的,是魔兽!我刚才看见一头魔兽了,比之前猎魔见过的都要大几十倍,一定是魔兽食人。” “怎么我没看见?” “它走了啊!我刚钻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你可别是吹牛吧。魔兽食人怎么会只挑一辆马车下手。那个情形下,我们又还不了手,它不把我们全部人碾成肉泥才怪。” “对啊,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你肯定是看错了……” 那少年涨红了脸,百口莫辩,回首看了贺熠一眼,粗声粗气道:“你!说句话呗,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贺熠正眉头紧皱,低头思索,无端被打断,他摊手,讶然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呀。” …… 另一边厢,稍年长些、可以掌事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他们遇袭的这个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恰好在路程过了大半的位置,已经比过去的每一次探查都远了。距离魔界之门封印的旧址还有不到十里路程。而若要折返,路程就要翻倍。 历经了虫灾,代步的马匹、带路的魔宠、大部分的仙宠,都已全被啃食成了白骨,幸存的仙宠也都惊魂未定,也派不上用场。 若是在这里放弃、这么长的路是不能全程御剑的。换言之,有一半的路要靠自己走。如此一来,时间翻倍,难以保证这场雨能不能撑到他们抵达安全地带的那一刻。 雨停以后,毒虫随时会卷土重来,失去了庇护的马车的他们必定会死伤惨重。 而继续向前,还剩不到十里的路就能到达目的地。这段距离完全可以全程御剑。抵达后再寻找掩体也不迟。 这儿好手众多,中途遇上再难缠的魔兽魍魉也不足为惧。 如此一对比,该选择哪边显而易见。不趁着这难得一见的雨天,一鼓作气地抵达终点,还要等什么时候? 瞿宗主道:“老夫有一疑问。若我们去到目的地被围攻了,又找不到躲藏的地方,该如何是好?” 有几个心里一直在打退堂鼓的宗主帮腔道:“就是啊,谁能保证那儿一定会有掩体?要是早就被夷为平地了呢?要是那儿是光秃秃的一片呢?” “那这岂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引?三思啊各位。” “这……姬家主,您说句话吧。” 姬钺白正烦闷着,闻言抬眼,冷冷道:“你们想听我说什么?难道守在这里就不会死吗?就能等到别人来救你?” 有人急道:“那您的意思就是去定了?可是,越接近里面,魔气就越浓,遇见的东西也越难对付。你不怕吗?我就不信你不怕死。” 姬钺白漠然道:“死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一愣。姬钺白撇过头,低低地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不怕死,不等于敢死。” 他现在的这条命……是他的夫人换给他的。再找到人之前,他又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死? 商量对策到最后,几个领头的世家及宗派开始表决。丛熙宗、赤云宗都赞成继续往里走,其余几方势力犹豫再三,一则因为不敢掉队,二则若是难逃一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最终都选择了一起上路。 简禾现在失了踪,姬钺白绝无可能会独自离开这里,刚才也早已表明立场了。至于贺熠,压根儿没人问他的意见,只能随着丛熙宗走。 下雨之后,溢满了空气的瘴气与魔气都浅淡了很多,视野转佳。人人踏上飞剑,朝着罗盘指针所向的方向飞去,场景蔚为壮观。 御剑飞行之速可比骏马疾驰,在途中,他们遇上了好几次的袭击,要么是魍魉布局,要么是落在野外的凶残魔兽袭击,但都逢凶化吉地度过了难关。 时间一晃而逝,静止了一路的罗盘指针忽然嗡嗡发颤,丛熙宗的少年喜道:“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此地比遇袭之处,更要阴暗数倍,俨如午夜。乌云隐隐见红,宛如汲满了鲜红的血。冒着袅袅黑烟的焚骨石遍地皆是,就连地上的砂石亦是深黑色的,不知是否被万年前横流的鲜血浸泡成这个样子的。 见不到任何山洞或是建筑,四面八方却隆起了无数个足有二三层楼高的石塔,像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容器倒扣在了地上。 雨势依然很大,众人从剑上挨个落地,靴子踩入了没过脚踝的积水之中。 几个赤云宗的少年奇道:“怪了,这里……好嘈杂。” “你们听见了吗?有怪声!” “听到了。” 风吹雨打声之中,若有似无地飘来了铿锵的兵器声、甚至是人类与魔兽的惨叫。闭上眼睛时,俨然就处于战场的边缘,似有无数阴兵在交战。可一睁开眼睛,这里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分明就没有别人了。 郑绥道:“不奇怪。大概是这里的环境有特别之处,纳入了一百多年前的厮杀声。” “原来是这样,师叔。” 古籍有载,在一百多年前,魔族人通过一道裂缝来到九州,并以裂缝为据点,源源不断地把战斗人员送来,才会像瘟疫一样扩散到四处。 初来九州时,由于不习惯这边充沛的光线,“门”是开在地下的。这些高耸的空心山石,便是他们栖居过的巢穴遗址。进入内部,顺其前行,或许能找到魔界之门的旧址。 只可惜,绕了一圈,山壁完好无暇,坚硬嶙峋,压根儿找不到裂口可进入。 姬砚奚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该如何进去才好?” 在场的数百人都连续御剑了一路,灵力耗损较大,如今都颇为疲累,三三两两地以剑支地,在一旁歇息。一时之间,没人有心思回答姬砚奚的问题。 贺熠没有与那柄丛熙宗临时扔给他的青铜破剑结契,故而刚才一直是被提溜过来的,此时精神十足,晃了过来,摊手道:“多简单呀,炸开它就好了。” 事关重大,在出发前,有爆破之力的符咒自然会被众人携带在身,刚才在对付魔兽时就用掉了不少。 这山石厚度不明,把剩余的符咒全扔上去,不知炸不炸得开。 事关重大,终于有人愿意听贺熠说话了。曾经在仙盟大会上为贺熠说话的茗宗主第一个搭理了他:“这确实是个法子。但是,万一炸不开,符咒又用完了,岂不是……” 贺熠得意道:“笑话,也不想想看魔兽多大一只。这些山石本来就不大,石头要是厚过头了,可以让魔兽进出的口子就小,换了是你,建巢穴的时候,会这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话说得不太动听,但道理却很通俗易懂。 姬家的少年们则围在了姬钺白身边。 都已经追到这里了,却还是见不到简禾与夜阑雨的踪迹,姬钺白满脸寒霜。只是,在面对这些依仗信赖他的小辈时,他仍是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回身道:“大家都没有受伤吧?” 众少年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摇了摇头。 “我们没事。” “灵力耗损得有点多……还有点滞涩。看来古战场遏制灵力的说法是真的。” “我们一会儿真的要炸开这里进去吗?” “不急。”姬钺白沉吟了一下,道:“都先清点一下自己身上的法器和符咒,休憩片刻。” 有主心骨在场,少年们都松了口气,纷纷信赖地点头。 在贺熠的提一下,众人都基本认同了用符咒炸开山壁的做法,正冒着哗哗雨势,从自己的箭袖中掏出各色符咒。 这种时候,两袖清风、两兜空空的贺熠又融不进去了。他无聊地倒退了数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边,忽然怔了怔,侧过头去,盯着远处,喃喃道:“奇怪。” 姬钺白正好与众小辈踏水走近山石,经过了贺熠身边,驻足道:“什么奇怪。” “那里。”贺熠抬手,指向了两座山石之间的一条幽暗的狭道,肯定地道:“有东西在。” 彼此之间的距离在百米以上,光线暗,天气差,视觉、听觉、嗅觉都被无限地削弱了。众少年看不清,警惕道:“有什么东西?” 姬钺白的回答是直接抽出了绛仪的金弦。浮光闪烁的金弦一端卷携了一枚放光的火石,抛掷向远处,啪地一声在数十米外炸开了。 被这响声惊动,在翻找符咒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来。 仙门的火石的点燃不受环境影响,但是,擦出来的火花却不敌雨水,只明亮了两秒,就被浇熄成一缕白烟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一刹那,灼烈的光芒足以让众人窥见那狭道藏着什么东西。 ——不是魔兽,不是魍魉。狭道之中,竟然爬满了一只只足有拳头大小的漆黑虫子。 “悉悉索索……” 不知何时,他们的周围都响起了这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所有人的头皮都炸开了阵阵的麻意,某些经验匮乏、年纪尚轻的弟子,面上已爬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 他们被包围了! “不是说下雨天了不会有毒虫飞出来、爬出来的了吗?!” 贺熠道:“谁说它们是‘飞’和‘爬’过来的?它们是‘游’过来的!” 古战场乃是一片无边荒漠,偶尔找到一个水洼,里面多半养着毒虫。一场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十年也难得一见的暴雨,让积水没过了他们的靴面,水洼被填平,满溢出来。整片荒漠,就此成了一个浅浅的水塘,毒虫就此游出了水洼。 姬钺白深吸口气,厉声道:“都不要愣着了,往上爬,加紧炸开石壁!” 回过神来的宗主也跟着道:“没错!伤员都爬上去,别掺和了!” “其他人都把剑拿起来,御剑!离开地面!” 凡是手中有符咒的人,都忙不迭地攀上了石山,朱砂符被一叠叠地扔到了山石上。 即便渗了水,符咒依旧威力不减。轰隆轰隆声不绝于耳,震荡得砂石不断滚落。 而毒虫们并没有给予他们喘息的空间,正像扩散的墨水,飞快地朝这边包饶过来。唯一不幸之中的大幸,就是它们不会飞,无法一下子覆盖住整个人。只要御剑离开地面,短时间内不会被它们咬到。 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众人的灵力本就滞涩,只能堪堪撑起自己一个人。若没等炸开裂口,人就从剑上掉下去,那就必死无疑了。 贺熠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青铜剑没有认主,御不了剑。即使认了主,这么烂的武器也抵不住强悍的灵力灌注。在所有人都上了剑后,他无计可施,却也不甘心束手就擒,就地一个打滚,抢过了一个装满了火石的布袋,灵活地攀上了最靠近自己的那块山石。 火石扔下去时,炽热的火焰确实能吓退毒虫,让其不敢朝上爬。可是,一块火石只能支撑几秒钟,袋子很快就见底了。贺熠气急败坏,将袋子扔到了水中,蠢蠢欲动的毒虫见到不再有威胁,重新朝上蔓延,越来越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一个丛熙宗的弟子怒吼道:“喂!接好了!” 疾风袭来,贺熠倒挂翻身,敏捷地反手接住了迎面飞来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弃仙。 在危难关头,丛熙宗的人居然将收缴已久的弃仙还给他了。 天无绝人之路,贺熠拔剑出鞘,灵力灌注,剑光澄莹。在毒虫爬到身上前,他已经踩着弃仙,悬在了空中,惊险地免于一死。 观之全场,大部分人的剑的剑光都颇为黯淡,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有人崩溃地催促道:“还没炸开吗?快点啊!” 那边混乱的炸裂声中,抽空传来了一句回答:“我们也想快点啊!” “等等!炸开了炸开了!里面真的是空心的!有回声,应该空间很大!” “但这也太小了吧,只能塞进一个拳头啊!” “糟了,没有符咒了!” “不要炸了,裂口有了,都拿剑出来,朝着这里砍!” 剑光横七竖八,贯彻天际,终于让他们破开了一个足以让成年人通过的入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其中。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空气飘着一股霉味。没有光源,只能靠剑光窥见局部,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落到了底。 容纳了好几百人,却丝毫不觉得拥挤,可想而知这里有多大。 抬头去看那裂口,大雨如同一条纤细而浑浊的小瀑布,从裂口处流了进来,不少毒虫随之被冲进洞中。 “这里有块高出来的地,大家都上来吧!” 众人一窝蜂地踩上了干燥的高地,这下子,甭管再有多少会水的毒虫涌进来,也无法触及他们了。 就在站稳后不久,环境忽然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山石坍塌,那个好不容易被炸开的裂口被石块堵住了,雨水瀑布霎时断了流。寂静的环境中,只剩下了数百人的喘息声。 半晌,有人小声道:“我们……是被困死了吗?” 刚才已经证实过了,如果没有裂口,光用剑劈砍,很难捣出一个大洞。爆破的符咒已经被他们丢了个精光,灵力也几乎耗尽,这下还怎么出去? “我更在意的是,魔兽的巢穴到底长什么样子。这里也太暗了吧。” 姬钺白站在角落,拧掉了衣袖上的水珠。肩膀却忽然碰到了一个镶嵌在石壁上的东西,触手冰冷,摸其形状,似乎是一盏壁灯。 “是灯?”姬钺白蹙眉,后退了一步,问道:“谁身上还有火折子?” 姬砚奚道:“我有。” 姬钺白擦亮了火折子,扔进了灯芯里。飒地一声,火光照亮了一盏古铜壁灯。让人惊讶的是,它的四周还结着长长的引火线,才点亮了一盏,焰光即如烟火绽放,沿着复杂的火线,围绕着洞穴,一圈一圈地朝上延展,将次序排布的一盏盏壁灯都点燃了! 灯火通明,一览无遗。 大家这才看见,这里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简陋的石山洞,而是一座庞大的地宫。繁复的青铜壁画满目皆是,落满了灰烬,刻的都是些看不懂的故事。在微微晃动的金色烛光下,神秘古朴,又透着丝丝的诡谲。 高处的洞壁上,还像蜂窝一样有好几圈的廊口,不知道通向的是什么地方。 这一百多年来,魔族人隐居山野、避世不出。在玄衣出现之前,无论魔族人去到哪里,都只有被排斥挨打的份儿。这落魄的处境,难免让人怀疑一百多年前的他们,是否真的有在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的实力。 直到窥见这片巍峨的地宫的一角,众人震撼之余,终于在恍惚间摒弃了自己那点怀疑。 一名宗主喜道:“魔族人喜欢将魔兽养于外圈,自己则住在内圈。我们这下是直接找到了内圈来了,魔界大门的遗址,一定就在这其中一条密道里!” …… ………… 另一边。 先将时间倒退回大雨之前,毒虫的围攻开始减弱的时候。 简禾能感觉到静止了许久的玄衣动了起来,大概是不想颠到她,他走得很慢。持续许久,她的眼前终于重新出现了一线光。 玄衣前足微取,伏地低头,将她与夜阑雨前后吐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放简禾落地时,动作颇轻柔,对待夜阑雨却粗暴很多。 夜阑雨的足踝本就扭伤了,落地时无法缓冲,再加上他有轻微的洁癖,落地时,那表情像是几乎要吐血了。 简禾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爬起身来。系统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100点。” 一阵炽热的气息喷薄在了简禾的头顶,她愣愣地抬起了头。 玄衣正弯下腰来,一双巨大的眼珠凝视着她。 上一次与玄衣的成年兽形这么接近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世事难料,那一次,他现出兽形是为了杀她。这一次,却是保护了她。 简禾有些发抖,不由自主地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粗糙的鳞片。玄衣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地任她抚摸。 倏然,简禾的手心空了。眼前的巨兽溃散成了浓重的魔气,拧转重聚,渐而化作了一个颀长的男子。 站定之后,玄衣长吁一口气,微微晃了一下,当着简禾的面,额心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晕。 虽说毒性不入他血,可是,拔走了一片鳞片的地方,也还是被伤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弱鸡、主公家的白玉杯、24991709、19164699、家中有隻小綿羊、款冬、意、beillschmidt、瞬间倾城、小黄鸟爱小绿鸟、薛小黑、miaomiaomiao、谭林红13759477676、巫净花火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14、第114个修罗场 简禾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玄衣!” 玄衣虚晃一下, 又自己站稳了,捂住了额头的伤口,脸色极差, 指缝间渗出了黏糊糊的血晕。 简禾巴巴地凑上前来, 又心急又愧疚地看着他, 同时伸出手来扶他。 这样没有芥蒂的亲密恍如隔世,玄衣微微有些触动, 正要欣然受之,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从简禾背后射来。 夜阑雨还坐在地上, 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正沉沉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又来一个。 居然还有一个。 当年“封妩之死”的真相, 连赤云宗都没几个人说得清楚,遑论是外人。再加上, 贺熠遇上“卞七”的时间,与玄衣的那一段隔了整整十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两人都该是八竿子也打不上的关系。 正因如此, 虽说夜阑雨早知贺熠与玄衣有旧仇未解,却也未曾想过——简禾居然连玄衣也招惹过。 玄衣冷哼一声。“不想在情敌面前示弱和掉价”的自尊心作祟,他抹掉了鲜血,板起了脸, 硬邦邦地道:“不用扶我,我好得很。” 简禾怒道:“好你个头!别逞强了,有鳞片就了不起了?不怕虫子咬了?” 玄衣:“……” 简禾搀住了他,想了想, 又道:“好吧,的确是了不起。不过当活靶子肯定不好受,行了,坐着吧,恢复点儿力气。” 她半是强硬、半是小心地将玄衣拖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些的石地边上,让他靠墙坐,用袖子拭掉了他额头的血,担心道:“疼吗?” 玄衣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声闷哼不合时宜地从身后传来。简禾讶然回头,便见夜阑雨眉头微皱,捂住了自己的足踝。 将袖子撕开,塞给了玄衣止血,她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夜阑雨身边,道:“你怎么样了?这儿疼吗?” 夜阑雨垂眸,俊脸苍白,睫毛微颤,低声道:“嗯,有点。” 以简禾对他的了解,如此能忍的夜阑雨说“有点痛”,那就应该是挺痛的了。 简禾蹲在地上,想碰又不敢碰,自责道:“这是扭到了吧?这下怎么办才好,我找不到药酒给你……” 余光察觉到两道阴鸷的视线快要将自己烧穿,夜阑雨轻轻一勾嘴角,道:“无事,能忍。” “这怎么能忍?你等会儿,我找找看……”简禾在衣裳内袋摸索了片刻,摸到了什么,喜道:“有了,你把手伸出来。” 夜阑雨不解,如她所言,摊开了掌心。简禾掏出了一个针脚精致的小锦囊,敞开袋口,往他手心倒了一堆青碧色的小药梗。 天无绝人之路。这些正是她、贺熠、玄衣三人从那只吃人肉的魔兽巢穴出逃后,贺熠在河边摘给自己换药的药用小草梗。她见机会难得,也跟着摘了些,装在随身带的小绣囊里备用,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日。 “清凉止血,对跌打扭伤用处也许不大,聊胜于无,对吧?”简禾回过身,将玄衣的手拉过来,把剩下的倒进了他手心,笑了笑,道:“来,揉碎了,敷敷自己的伤口。” 玄衣有些发怔地看着她。 安顿好这两个掉了血的战斗力,简禾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纳罕地抬起了头,心想:“这哪?” 这里应该是地底,要么就是一个封闭的石塔内部。斜上方有个巨大的开口,估计玄衣强行撞开山壁、钻进来的时候弄的,磅礴的雨水像瀑布一样灌入。都坐到了有遮挡的地方来,依旧有水雾顺风飘来,打湿了他们的衣裳。 空气很沉默。一到这种封闭的环境中,夜阑雨的脸色就不太好,他仰头看着飘洒的大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没有指名道姓问谁。简禾却十分自觉地扭过头,看向了玄衣。 玄衣道:“一座形状怪异的石塔。”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若是没有猜错,很有可能是一百多年前魔族人的地宫入口之一。” 仙魔彼此为敌,等虫潮散去后,若他还留在原地,十有八九会遭到缓过劲儿来的仙门中人攻击。因此,趁着大多数人都还不能动,玄衣已经睁目,动身去别的地方寻找掩体。 虽然没有来过古战场,但在觅隐村覆灭前,他曾听族中老人说过一些仙魔大战时的事,故而,一看来这些高凸起来的石塔,他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地宫已空,整个古战场,暂时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庇护所,可以容他们歇息。 简禾道:“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不用找。”玄衣道:“朝魔界之门的方向走,遍地可见这些石塔。” “原来是这样。” 简禾觉得不需要问玄衣是怎么辨别方向的了。连魔兽都能循着封印之门所逸散的魔气引路,遑论是它们的主子魔族人。 唉,魔族不科学的金手指可真是数不胜数,难怪仙盟当年不惜一切代价,玉石俱焚也要将魔界之门封上。先断了对方后路,关上门来打,总比没完没了要有胜算得多。 若非如此,今天的九州,恐怕是另一番光景了。 咸鱼值只剩下100点了,如无意外,接下来就是要进入里面了吧。 由于钻进来时的破口大,雨水也灌得比较快。简禾侧首,忽然瞥见了那积水中,好像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在游动,顿时一凛。 “当心!”夜阑雨眼疾手快,抛出了一颗尖锐小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其中一只妄图借水波游上来的毒虫,催促道:“起来,这里不安全。继续往里面走一段。” 按这浸泡的速度,没一会儿就得淹没掉他们坐的地方了。玄衣额心的血早已止住,简禾搀起了夜阑雨,三人借着剑光指路,往昏暗的前方走了大概百余米,同样踩到了一条长长的阶梯,阶梯最上的墙边,同样也镶着一盏落满了灰的青铜壁灯。 无须火折子,玄衣轻吸一口气,一簇金红色的火焰自唇畔跃出,飒一声燃点了干燥的灯芯,火光沿着引火线四面八方地朝着高处迸射,照亮了这个宏伟而神秘的地宫的模样。 简禾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不论是青铜纹饰还是整个宫殿的形状,它与仙门所误入的那一个地宫,都是一模一样的。这片土地下,不知还存在了多少个这样交互相通着的宫殿。 唯一的不同是,此地更像是豢养魔兽的地方。洞中稀稀拉拉地散落着白色的长骨,既有动物骸骨,也有骷髅。 高墙之上,同样遍布了蜂窝一样的黑黝黝的洞口。 按理,魔界之门的旧址应该就在某条路的尽头。换了是从前,它是逸散魔气的源头,依照魔气之浓淡辨路,对玄衣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如今,它都封印百年了。这个法子还能不能用、会不会把他们引到错误的地方去,很难说。 夜阑雨何等人也,自然也想到了这层,道:“有多少把握。” 玄衣沉吟片刻,道:“可以一试,但不保证。” 被玄衣拎上其中的一个入口,简禾才看见地上的泥尘之中,也散落着不少的焚骨石。玄衣有火焰照明,走在最前面引路,夜阑雨有脚伤,以霜梧照路,忍着不适慢行。相对安全的中间位置就留给了简禾。 道内岔路众多,几乎每走十分钟,就会遇到一个分岔口。越往里深入,玄衣每一次都要驻足许久,凝神辨认,才选定方向。散落在地的焚骨石越来越多,玄衣弹出一指,弹出魔气,清理出了一条平坦的路。 系统一路没有警告,料想应该是没有走错的。 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这迷宫一样的通道,走近了一个山洞里。相比起之前那个宏伟的地宫,这儿就原生态多了,大是大,可四面八万俱为嶙峋的巨石,洞中落着一汪深潭。十二道石门依次环绕着这个环形的山洞,敞着黑黝黝的入口,逸散着同等浓郁的魔气。 夜阑雨微微眯眼,道:“石门中有法阵。” 石头门框之上祭以古文,镌刻了一个极不显眼的法阵,复杂而又怪异。即使是阅遍古籍,也看不出是何用途。 玄衣沉默了一下,指尖一弹,凝出了一个小小的黑雾团,道:“既然如此,就一个个试试看是什么用途吧。” 一阵危险的异样感窜过了心头,简禾动作先于思考,压下了他的手,不假思索道:“不用!” 玄衣道:“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该走哪里,这里没有一个门是真的。”简禾指着地上的潭水,笃定道:“真正的门,在水里面。” 玄衣:“……” 夜阑雨:“……” 这水都不知道积了多少年了,浑浊不见底。莫说是微有洁癖的夜阑雨,就连玄衣也是眉毛乱跳,抵触万分。 简禾真诚道:“真的,你们信我。” “……”玄衣叹了一声,道:“好吧,那就试试看吧。”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三人还是先谨慎地试探了一下,以防这深不见底的潭中躲藏着毒虫或其他生物。 “扑通”一声,小石头激出了些许小水花,就打着转儿沉了下去。等了许久,一圈圈的波澜缓缓平息。 “我就说没事了。你们都会游水的吧?”简禾一边回头,一边在池边蹲下,伸手轻轻地点了池水一下。 而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她的指头触上池水时,池面瞬间张开了一张淡金色的透明光层,如有万钧之力,将她的指尖吸纳了进去。 简禾:“……!” 原来如此!这个潭口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无关的人或是物体掉进去了,不管在里面扑棱多久也没用。唯有特定的人才能触发它,被它拖进去。 玄衣与夜阑雨一个站在她背后,一个站在她身旁,却也来不及将人拉回来。不假思索地,他们一前一后地跃进了其中。 直至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其中,淡光倏然消失。一汪死水无波无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半个时辰后,仙门的人终于寻到了这个地方来。 比起有天然gps功能、走得慢但好歹不会进错路的玄衣小队,仙门之人没有先天优势,面对众多的岔路,他们将一半人留在了地宫中,另一半人分作不同的队伍进入探查,并沿路做标记,三个时辰以后,不论有没有找到什么,都要往回走。 真正找到这十二扇门前面的,只有其中一个小队,合共二十多人,其中便有姬钺白与贺熠。 灵力受到遏制,众人的剑光已经比全盛时黯淡了许多。在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密道里走了那么久,胆子不大的弟子险些被逼疯,此刻终于见到了一个像样的地方,不由有种“终于到底了”的感觉。 他们同样瞧见了石门上的法阵,只可惜,没有一个简禾来阻止他们,故而,他们用了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试探一下这些法阵有何用途。就在石子扔过门边的一瞬,山洞的上空忽然传来了“咔咔”的声音。 有人惊呼道:“不好!是陷阱!” 嗖嗖几声,由魔气拧成的万箭齐发! 若是普通的竹箭也就罢了。灵力即将耗尽的剑根本就挡不了多久这样的密集攻击,贺熠打掉了一支箭,当机立断,跃进了潭水之中。 众人反应过来,争相效仿:“快!大家都进水里面去!它穿不透水!” 潭中一时水花四溅,像煮饺子一样,乱成一团。故而,并没有人发现,姬钺白与贺熠都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嘿嘿~为啥会那么久呢,因为我洗完澡才开始写补充的部分的呀??ヽ(°▽°)ノ? 24小时内还有更新,要胜利大会师了。(○` 3′○) 大家明天(其实应该是“今天”了)的考试加油喲~ —— 感谢z理想(x2)、宁枫蓝(x5)、某落、beillschmidt、ゞ灬小爷很妖娆╰→、九天姬罗、绵竹、orangejuice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15、第115个修罗场 简禾瘫在地上, 被冷风吹得一抖,晕头转向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这儿已经不是刚才那个鸟不生蛋的山洞了。宽广的穹隆泛着黯淡的血光,一簇又一簇淡蓝色的虚幻光芒在上空飞过, 飘忽不定, 杂乱无章, 诡异中又带着丝丝的似曾相识感。 简禾一下子醒了神,倏地坐了起来。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掉进来的, 玄衣、夜阑雨居然都没了影,只剩她一个了。 除了头顶的穹隆散下了些微的蓝芒之外, 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黑雾, 看不见墙壁、摆饰、家具, 恍如置身在了无垠又无星的宇宙中。 好在,她现在坐着的地方是平坦而坚硬的, 摸起来就是普通石板的感觉,有点粗糙,有点凉, 尚不会有眩晕和失重感。 简禾拍拍膝盖,站起身来,仰起头来,心中琢磨——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她被送进魔界之门里了? 在头上飞来飞去的会发光的虚影是什么东西? 系统:“宿主, 你已经来到了任务的尽头,随便走走吧。” 那些淡蓝色的虚像虽然时上时下,其实一直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飞去,好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 简禾不由自主就随着它们的方向去了。 路很好走,没有踢到障碍物。越往前,那些淡蓝色的光晕就越密集,不止在头顶飞来飞去了,甚至擦着简禾的身畔飞过。其中稍大的一块甚至穿透过了她的半个身体,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看见这淡蓝色的光斑并不是均匀的,中间似乎流转着一丝丝深色的长条…… 就在这时,前方一百多米处,这些光晕忽然凝聚成了一束,玄衣背对着她,站在了光束的中间。 终于见到可以信赖的熟人了! 简禾大松了一口气,快步跑了上去,喜道:“玄衣,原来你在这里!” 玄衣好似听不见她说话,一直没有回过头来。 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的疑云,简禾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身后,这才发现他自然下垂的手中,执住了一支长箫。 箫身浸满了粘腻的鲜血,黑雾滋生,正在滴答滴答地流着血。而他的衣裳,也并不是掉进潭水前穿的那套了,而是一件更为厚重、冷硬的战袍。 不太对劲……简禾警觉地刹住了脚步,就在站定的那一瞬间,那些淡蓝色的光斑汇聚在了她与“玄衣”之间,光芒延展向四周,构成了一个极其真实的世界—— 望不见阳光的河谷边,汲满了腥味的烈风飒飒地拂动着衣角,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魔族人的尸首正在消散成烟。 眼前的“玄衣”,不论是身高、身形、相貌,都与不久前那个温柔地将她含在口中保护的玄衣没有任何不同。可是气质、眼神却已大相径庭,阴戾残忍,那是真真正正让人如坠冰窟的噩梦。 一众部下围了一圈,正中间的空地上,一个浑身血污的人类少女跪坐在地上,苍白着脸,仰头说着什么。夏昊站在她的身后,冷笑一声,恶劣地用脚碾压住了少女的肩膀,戏谑地将她踩在了地上! 而一旁的简禾,却已经木僵在了原地,万分震惊。 幻境中的这个少女——就是上一世任务失败了的她! 而这一幕,就是她被玄衣杀死的前奏! 幻境之中,“玄衣”不为所动,不耐地说了几句话,薄唇一张一合,简禾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幻境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简禾眼眶发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呆滞地辩解了些什么,“玄衣”冷笑几声,拂袖而去……直到在兵荒马乱中,暴怒的“玄衣”化做原型,长尾将她横扫上天,骨肉尽碎为止。 幻象戛然而止,归于黑暗,连“玄衣”也消失了。 背后重新汇聚起了一束光,简禾颤抖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 桃花漫空,落英缤纷,艳丽馥郁到了极致。 “姬钺白”揽着一个少女的腰,在微微笑着说话,姿态如情人轻喃,亲密万分——若是忽略他右手的那柄穿透了少女心脏的绛仪的话。 简禾晃了晃。 她眼睁睁地看着上辈子的自己动了动,似乎想倔强地重新站直,对他说句话。却因伤重,一动就呕出了一大口血,眼珠慢慢地失去了光泽。 简禾一直觉得——姬钺白的那个失败的任务,是结束得最干净利索的。有痛觉屏蔽功能在,她被冷不丁捅死了,顶多就是错愕,肉体上并没有什么痛苦。 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一出—— 银光一窜,绛仪剑刃滑落血珠,渗入泥尘。一个黑衣侍从站在了“姬钺白”的身后,恭敬地一点头。“姬钺白”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长发,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虽然没听声音,可看唇形,他说的是—— “扔掉吧。” …… 接下来轮到了贺熠、夜阑雨,无一例外,都是终止在了她任务失败的那一刻。最后一世结束,定格的画面轰然湮灭成了尘埃。 简禾发着抖,脱力地跌坐下来。 原来如此……那些淡蓝色的光晕,是她的任务数据。 这是一个数据乱飞的空间。 当年,在四个任务都失败后,她的意识被藏进了数据库很长一段时间。意识的储存形态也是这种游游荡荡的光晕,所以才会觉得眼熟。而在回到人世,重新进入人的身体以后,这段时期的记忆被淡化模糊了,故而没有一下子记起来。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不好!”简禾把头埋在了臂弯里:“为什么你非要我重温一遍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有什么意义!” 系统:“十分抱歉,宿主,这不是出自我们的主观意愿,而是在任务的最后,数据归一的必须过程。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简禾缓缓地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来,笼罩着她的黑雾潮水般褪去,视野亮了起来。她才发现,这里是一座穹隆极高的巨大地宫,无门无窗,绘满金色妖兽。 地宫的正中心有一个直径达百余米的巨坑,一看就并非人工开凿、边缘平滑的那种,而像是有个浮在半空的巨大东西在这里爆炸过,才会震出个大坑来。边缘被劈得四分五裂,狭长的裂痕闪电一样遍布了整座地宫,甚至还爬上了墙壁,堆满了水泽波纹的焚骨石,时隔百年,仍是魔气熏天。 毋庸置疑,魔界之门曾经就是开在这里的! 奇就奇在,深坑的正中间,焚骨石之上,有一口长长的空棺侧翻在地,落满了尘。 封一次门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避免它重开,必须施以秘法,并献上一个镇压得住的祭品,加强效果。 棺材只能是人躺的。当年的祭品,一定是个大活人。 可这口空棺是敞开的,棺材板被人砸得稀巴烂,木碎一片片地插在地上。用来钉上盖子、有孩儿臂那么粗的桃木钉,也被粗暴地折断成了两截,扔在地上。 难怪古战场异象频发,且蔓延恶变的速度会那么快了——因为最最重要的“祭品”,根本就没有进入棺木之中! 这就相当于是只把门栓轻轻地拉上了,却没有上一把锁。偏偏门的那边关着的是只猛虎,它不心血来潮去试探还好,一旦发现这门根本就不牢靠,怎么可能不反噬! 只是,简禾现在已经无暇去看这个空棺了。 黑雾徐徐散尽,碎裂的数据旋转凝合,于地宫之中刮起了一阵冷风。 她原以为不在此处的玄衣、贺熠、姬钺白、夜阑雨四人,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只不过一直都看不见彼此、也听不见彼此的声音罢了。 刚才她所看见的一切幻境,他们也都从头看到了尾,没有漏下任何一世。不一样的是,他们不仅看到了结局,还走马观花地将整个过程都看了一遍。 故事中的少女一概化名为“简禾”,幻象不断重演,被简禾隐瞒至今、死活都不肯说的过去,终于残酷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次次地倒在另外的三人的剑下,他们只能一次次地旁观着,心痛难忍也无法阻挠幻象。直到幻象有变化,凶手化成了“自己”……如果说原本心中满布愤怒与憎恶,那么此刻,就只剩下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幻境里的“自己”,不止是相貌一样,就连身材、背景、亲朋友人、部下,甚至说话的习惯都如出一辙,唯有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偏差。与其说是幻境在模仿他们,不如说是前一世的再现。 地宫之中,蓝色的数据越转越快,整片空间都被幽幽的蓝光所包饶了。 一片死寂中,玄衣眼眶猩红,牙根咬出了血,问道:“都是真的吗?” “……” “上辈子和这辈子,我杀了你两次?” 比最荒诞的故事还让人难以相信,夜阑雨心痛难忍,哑声道:“上一辈子我们亲手杀死了你?” 姬钺白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扔下了绛仪,惨笑道:“难怪……难怪你从来都不愿意说出真相,难怪你说不出口……你当初,是用怎么样的心情嫁给我的?” 被他们一次次地亲手杀死,又再一次来到他们身边,毫无芥蒂地陪伴着、保护着他们。到底谁欠了谁,这笔账已经彻底算不清了。 “咣”地一声巨响,贺熠踹飞了脚边的兽头纹饰,恶狠狠道:“好笑,你们居然信了?!我一点都不会信,人死魂碎尽数投生,哪来的前世今生,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他又跳脚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简禾,你是不是傻了!明知道我杀过你,这辈子就应该有多远躲多远的!还来招惹我做什么,还想我再杀你一次吗?!我疯你也跟着疯,还疯得不轻!” 一声清脆的响声,于上空旋转至今的数据碎片终于合一,凝成了一个闪着微光的储存盘,从上空落下,坠入了简禾摊开的手心。 系统:“主线剧情进展,咸鱼值—100,实时总值:0点。恭喜宿主,你已经走到了任务的终点,取回了你想要的报酬了。” “你的情感,你的记忆,你想修复的数据,都已经交回给你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不止是简禾一个人能听见系统的声音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它道:“这里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端。与其迷惑不解,还不如亲眼看个究竟。” 简禾手心尽是汗水,缓缓地、坚定地捏住了这个储存盘。 尘封至今的记忆大门,至此终于开启。 —— 预警:前方开始高能回忆杀+真相篇! 作者有话要说:  1预告: 《独家探寻皮皮禾身世之谜及失忆的真相》←(“皮皮禾”:鸣谢评论区的大大赐名w) 《一个u盘的独白:一个破碎的我,怎么拯救破碎的你》 《丧心病狂!本文男主惨遭无情切片竟是因为……》 《震惊!!!为你真情揭秘一代菊苣为爱折腰为爱切片的酷炫生平!》 欢迎继续提名! 2现在想想,四个失败的任务要是详细展开,就是四篇be虐文了(。 —— 感谢一只土土文哟、素锦绛、原味提拉米苏、五月、beillschmidt、廿九、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x2)、ゞ灬小爷很妖娆╰→、帆い、家中有隻小綿羊姑娘们的地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116、第116个修罗场 一百三十年前。 盛夏时节, 炎阳炙地,蝉喘雷干。 自魔族撕开秘境边界,降祸世间, 横行于九州, 御兽作恶、戕害生灵, 转眼已有十年。百姓苦不堪言,谈魔色变。无奈, 时无英雄,仙道未兴, 仅凭几个散修的力量, 全然无法撼动魔族这股庞然而霸道的势力。人类除了忍气吞声之外, 便别无他法了。 雪上加霜的是,这边人祸未消, 那头天灾又至。今年入夏以来,九州旱魃为虐,雨师退藏, 连续两月滴雨未落,土地龟裂、枯木垂死,河道干涸。更是风干物早,山火频发。 弁州的野郊有座宅邸唤作林家庄。三日前的深夜, 便是被一场自燃的大火,连人带宅地烧了个底朝天。林家上下三十多口人无一幸免,沦作亡魂,连条狗都没逃出来。 好在, 林家的主人在建宅时,遣人挖了一条宽敞的“护院河”。水中无鱼,而是插满了坚硬锋利、长短不一的铁条,不论水性多好的贼人,只要下水,都会被扎得满身窟窿。唯有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可供出入。 就是因为这一道屏障,附近的山林方没有被殃及池鱼。 大火过后三日,这座铁索桥虽说没有被烧断,也已经微微变形,精铁绞成的护栏上凝积了厚厚的火灰。若是凑上去吹口气,便会呛得人满鼻子灰、咳上半天。 每当微风吹来,铁索桥便咯吱咯吱地晃动起来,声音刺耳,着实让人胆战心惊,怀疑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断成两截。 一个少年叼着根草,蜷着腿侧坐在桥栏上,另一只靴子蹬住了对侧的铁索。 看模样,这少年至多也就十五六岁,身姿修长利落,一袭打了几个补丁的窄袖布衣,被他穿出了十二分的英气。再观其相貌,年纪尚轻,稚气犹存,却生得极其俊美,眼角唇峰均往尖处收,艳色如刀。 这条铁索桥就这么宽,他长腿一伸,就那么跋扈地踩住对面,摆明了要拦路。要么钻过他□□,要么将人推下去,否则,还真的没有法子过。 三个流浪儿,便是被生生地拦在了桥外,没法进入院中。 不过,说是流浪“儿”也不太恰当——除了衣衫上的补丁种类多些、头发油些,这三人的年纪,看起来比这少年还要大上一两岁。三人合围,颇有压迫之意。 “温若流,少给脸不要脸了!” “没错!林家庄又不是你的,里面的东西见者有份、来者瓜分,你凭什么全占了?!” …… 温若流嗤笑一声。 时下大旱,魔族人又四处纵兽捕猎,渴死、饿死、或是直接被吃掉的人,数量倍增,孤儿、流浪儿自然也多了起来。 人们自身难保,哪有那么多奢侈的善心分给他们,沿街乞讨也无济于事。 很自然地,既然从活人手里讨不到钱,他们就会将主意打到死人的身上。 比方说,有些流浪儿成群结队,时常会去有魔兽出没的官道边上搜寻,还真的时不时能找到横死的商贾、乃至是商队的尸身。魔族杀人多半不图财,故而,这些被吃了一半的尸首上,往往能搜刮到不少钱财。 至于晦气不晦气……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哪有时间思考那么多。 还有一种,便是林家庄这样的情况。商贾之家多有地库,即使地面的东西烧完了,地库里的则未必。这场骇人的山火烧足几日,方圆数里的人只要不瞎,应该都能看见它的火光。 这三人连夜赶至,哪想到会被同一座城中见过的人捷足先登,自然不忿。 “识相点就快些让开,我们进去后,还能分你点吃的,不然可别管我们不客气。” 温若流支着下颌,讶然道:“啊?你们想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而就在这时,长索桥忽然震了起来,自林家庄的庄门,奔出了一个七八岁、满脸黑灰、拖着两条鼻涕的小童,高举着一个果子,蹬蹬蹬地窜上了铁桥,边跑边开心地嚷道:“哥哥!哥哥!里面真的有吃的!” 劲风抛来,一个果子砸到了温若流的心口,被他接住了。小童见到果子进贡到了他手上,目的达成,喜滋滋地溜走了。 三个流浪少年眼都瞪直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珠随着那颗果子转。为首的少年终是忍不住,低声骂道:“小野种!” 温若流刚啃了一口果子,闻言眯眼道:“你再说一次。” 流浪少年道:“说就说,小野种!你还真以为自己懂点旁门左道的妖术就了不起了?就比别人高贵了?一个连爹妈也不知道是谁的大野种,现在还带了个小……” 话没说完,他的心口就被人踹了一脚。可这一脚下去,却似有一股透明的气流顺着他的胸骨贯入四肢百骸。一瞬之间,如闪电贯体,爆裂的苦楚撑得这流浪少年浑身惊颤,冷汗直冒,往后直退数米,痛叫着滚落在地。 另外的两个少年早就听闻这姓温的小子懂点“妖法”,不用兵器,仍能弄得别人痛不欲生,此前没亲眼见过。眼下目睹了同伴的教训,慌忙撂下了几句狠话,拽起同伴,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林家庄内的一角。 火灾当夜府门被堵死。但凡活物,均被烧融成了灰泥,连骨头都捡不着。除了地库之外,废墟之中,本该是空无一人的。林家庄后院的茅屋中,一个脏兮兮的大水缸却诡异地震动了一下。 意识猛然灌入躯壳之中,恍如经历了一次裂解与重组,简禾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抱着膝,缩在了一个狭窄的、呈椭圆形的空间中,头顶有个开口,映入了些许光芒。 简禾:“……?” 这哪? 什么情况? 系统:“恭喜玩家降落成功。” 后背徐徐滚落了一滴硕大的冷汗,简禾挣动了片刻,沉重的水缸仍然屹立不倒。简禾硬着头皮,东敲敲西敲敲,终于发现,自己如今正像只炸虾一样,缩在了一个巨大的水缸里。 简禾:“……” 不妙,不太对劲。 今天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个意义重大的日子——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天上任。 这年头,没有学历在哪都不好找工作。作为一条吃星际联邦的孤儿援助基金吃到成年的蛀米大虫,简禾成年以后,在竞争激烈的帝都星四处投递简历,碰壁碰到满头包,仍没找到工作糊口。原本都心灰意冷,动了收拾包袱回母星搬砖的心思了,却在这个关头,接到了迷境公司的录用通知。 迷境公司,乃是联邦之中的一家极富盛名、技术顶尖的游戏公司。 新一季度,他们开发了一款唤作《仙途》的拟真人仙魔游戏。在竞争对手都忙着开发“在线组队打怪升级流”游戏时,迷境公司反其道而行之,捣鼓出了一款全息单机游戏。 单机游戏,顾名思义,不用联网,自己跟自己玩,或者说,自己跟游戏预设的npc玩。 这种游戏,一般都有几个限定的结局,达到结局,游戏便自动终止。 不管在前面加上多少不明觉厉的前缀、往故事中塞入多少丰富的元素,只要它的本质如此,也就免不了“没有重复可玩性、难圈钱”的缺点。 其次,作为仙魔打怪游戏,肯定会有发布任务的npc。一般而言,在同一个地点,玩家永远都只会遇见那个npc,他永远在干同一件事,譬如白天去找他,他在卖蟹黄小笼包,晚上去找他,他还是在卖蟹黄小笼包,也不断重复预设好的几句机械的话:“早安”、“晚安”、“早安”、“晚安”…… 就问你无聊不无聊!蛋疼不蛋疼! 而《仙途》的研发,却是个前所未有的创举。 这是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游戏。 迷境公司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让游戏主要角色拥有自己的性格,经过精密的测算,在不崩人设的范围内,精准地给出不同的反应。本质上还是数据,却赋予了他们极其贴近真实的“人性”。 玩家通过自创角色,全息进入游戏之中,进行修仙、恋爱、交友、猎魔等行动,亲自感受《仙途》浩瀚宏伟的世界观,丰饶广袤的九州地图,数不胜数的宗派世家,仙气绝伦的画风,迥异的人设,复杂的关系网,层出不穷的任务系统…… 光是在“仙魔大战”这段主线剧情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角色,便有二十多个。更别提那些数不胜数的npc。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会随意走动,有喜怒哀乐。或许今天还在卖蟹黄小笼包,明天就提起剑,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了歼魔大军,非常自由! 玩家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如何经营自己的人生,譬如与某世家子弟成婚,或是上前线打魔族,甚至能反过去投靠魔族。 除了玩家以外,这个世界里的所有角色都是数据设定。 正因为可以挥斥方遒,发展出无数种关系和情感,亲情、爱情、友情……所以,这是一个没有攻略、没有限定结局和过程的游戏。真实得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维度之中,过上了别样的人生。 自从《仙途》的游戏概念问世以后,就已在联邦引起了巨大的震荡,无数玩家翘首以盼。 当然,在问世之前,所有游戏都有绕不开的一步,那便是【测试】。测试系统运转是否顺畅,看看游戏角色有没有攻击玩家、反人设的违规行为,更重要的,是要激活出那二十多个重要角色的【人性】。 说到底,再精密的设置和测算,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串数据的事实。平常的npc还好说,可若是那些可以与玩家谈恋爱的角色,就不得不追求更细腻的人性和情感。 由测试员亲自去陪伴他们、传递给他们何为情感,这就是【激活】的方法。 ——当然了,上面的都与简禾没有任何关系。 《仙途》的某个npc测试员因故不能上任,简禾才会被临时提溜出来,顶替上岗,事实上,她连游戏资料也没有读几页。 主角的激活,譬如温若流、澹台怜等人,根本轮不到她这个新员工来。她领到的,是一个路人得不能再路人的npc角色——卖煎饼的姑娘,任务很简单,就是每天做做煎饼,观测她那条村子的npc有没有好好干活、好好吃饭。 简禾:“……?” 说好的卖煎饼姑娘呢? 怎么会成了缸中炸虾?? 不用猜了,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有顺利进入指定给她的那个壳子里!这破系统将她送进错误的壳子里了啊! 敢不敢不这么坑爹啊! 系统:“玩家您好,我是为您服务的《仙途》智能系统。由于系统初次运行,难免会出现小bug,敬请见谅。” 赚钱不易。简禾捂额,喉头发腥,试图讲道理:“不是,你们连玩家的身体也能弄错,这叫小bug吗?” 简直令人发指! 系统:“还有一点补充说明。” “……”简禾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你说。” 系统:“由于系统降落错误,目前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无灵力,无修为。降落的时间也发生了谬误,您比《仙途》的主线提早了五年来到游戏里。回收谬误需要一段时间。由于一个世界只有一个玩家,而且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各种辅助功能无法展开,请多多保重,在游戏里活到我们拨乱反正、修正谬误,接走你的那天。” 简禾:“……” 说实话,其实《仙途》对玩家还是挺友好的,一开端就是在仙门实力提升,可与魔族抗衡,且丛熙宗与赤云宗联手,揭竿而起,正式打响仙魔大战的那年。 所谓的“人类被魔族欺压、走在街上随时可能被魔兽吃掉、不被吃掉也有可能被押去做奴隶”的黑|暗时代,只不过是游戏设计人员为了增加深度、提高逼格而设计的游戏背景,好让玩家忆苦思甜。实际玩起来,它比ppt还没有存在感,完全不用在意。 那要是提早了五年出现在《仙途》里…… 呵呵。 简禾无神望天,仿佛听见丧钟砸头,堵在喉间的那口甜猩安详地溢出了嘴角。 呕血这种事,呕着呕着就自行止住了。简禾花了半分钟接受现实,心道:“藏在这个破缸里也不是事儿,总得出去再想想办法。” 她朝上蹬了蹬,鬼鬼祟祟地钻了个头出去,两只眼珠转了转。 这是一个破败的庭院,静悄悄的,廊柱焦烂,白墙熏黑,砖墙也倒了一半,一看便知道此处曾遭到烈火侵袭。简禾愁云惨淡,叹了口气,不慎吸到了缸口的火灰,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掉了一地枝丫。 孰料这大缸竟然是放在了两块砖头之上的,简禾大蹲在里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试图站起身来,缸身却猛地一晃,整个倒了,不可控制地朝着一面白墙滚了过去。 简禾:“……” 她大惊失色,急中生智,能屈能伸地连忙将头缩回,却还是免不了被震得头昏脑涨。岂有此理,此地不宜久留,简禾用手支着地,苦逼地蹬住了缸底,用力地朝外爬出来。 爬到一半,姿势不慎,卡住了。 正狰狞地与这黑漆漆的大水缸对抗着时,恰好,方才抛果子给温若流吃的那个小童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晃进了这方庭院。 终于见到一个活人了,天助我也! 简禾大喜道:“小弟弟!来帮个……” 那头,这小童瞧见一个满脸黑灰的人正扭曲地从缸中爬出,对他扬起了一排白牙,吓得一个哆嗦,小脸煞白,将果子一扔,一边尖叫一边跑远了:“哥哥!哥哥!有怪物!那边有个怪物!” 简禾:“……忙。” 没一会儿,那小孩儿就没影了。简禾尚不知自己尊容,顾影自怜地心道:“嘿,还‘怪物’,没礼貌,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墙边就有块砖头,简禾用力地往外爬,伸长了手去够它。 哪里知道,手还没碰到砖块,她就感觉到有一滴湿湿的唾液滴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简禾愕然了一瞬,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片晌,眉毛一跳,抬起头来。倒塌的墙根上,趴着一尊半损毁的武神石像。 原本微微闭上的慈和双目,此时却诡异地圆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1.再次预警:这章开始是真相篇+回忆杀,是18岁的皮皮禾的回忆杀。 2.少年姬钺白的“硬件配置”,即身高相貌声音等,都完全同等于少年温若流。差别就是气质了吧,一个有钱一个没钱(。 嗯,成年体也是一样的。 —— 一个小说明: 这个故事的长度,玄、贺、姬、夜、仙盟大会混战期、温这六个阶段的比例,以仙盟大会混战期和温这两者所占据的比例最大。 就像之前在写仙盟大会混战期的剧情时,有一些读者认为我在【注水、拖剧情】,但有更多的读者抱有截然相反的想法,表示她们非常喜欢这部分,甚至希望更加延长。 到了最后的真相篇(温篇),也出现了【不想看回忆杀了,回忆杀在拖剧情,想两章就写完结局】的声音,以及截然相反的【希望好好写,看到之前的每个暗线都被回收】的声音。 我自己对大纲的设计感到合理满意,不认可这部分【详写=拖剧情】的评价。可以打一支预防针:这一段是一定会展开写,字数绝不会少。否则,这篇文章就算有“修罗场”的卖点,也无法改变它残缺不全、虎头蛇尾的事实。 我希望完结之后,你们在知晓真相后从头看起,会有一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早就提过这个伏笔了”这样的感觉,算是我个人的小小趣味(^_^)。 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我也已经比较淡定了。读者们看书各有偏重和喜好,我也尊重各位评价的自由,但是我心中自有一把尺子,不会为相左的意见而删除我认为应该交代清楚的部分,或者拖长我觉得应该告一段落的部分。 打个比喻,今天a君让我写长点,明天b君又让我赶紧结局,我该听谁的呢?改出来的四不像还是我初衷想写的故事吗? 不好意思占据了太多篇幅,谢谢大家阅读,鞠躬。 —— 感谢李相赫的女朋友、闪光d大金条、廿九、aggg、yutotal、marth、小黄鸟爱小绿鸟、linda、z理想(x2)、世界观决定方法论、主公家的白玉杯、ゞ灬小爷很妖娆╰→、purple、九天姬罗、南冉、喵嘤嘤嘤、阿免(x2)、小圆儿、凉凉你热了吗、巫净花火、27386749、余仅续、布丁奶茶去冰少糖、夕、lily、beillschmidt、冰柚子姑娘们的地雷,感谢xxgz、京酱肉丝、肖歪歪。姑娘们的手榴弹和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姑娘的手榴弹(x2)和地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117、第117个修罗场 这尊武神像金刚怒目, 栩栩如生,此刻却好似有人往它脸上吹了□□气,褐灰脸庞泛出了鲜活的血色, 裂开的大嘴将整张石脸割裂成了两半, 舌头沾满唾沫, 在尖牙后悉悉索索地蠕动着。 简禾:“!!!” 饶是早知道这里是个玄幻风的世界观,但看设定脑补了一百遍, 也远远比不过亲自看上一眼来得惊悚。 这是什么鬼东西? 系统仿佛读懂了她无声的咆哮,答道:“宿主, 这是被血光催化而成的魍魉。危险指数:中级。” 仙道强盛、神道衰落都是后世的事儿。百姓如今活得颓丧, 自然而然就会将希望寄托给上天, 杂七杂八的野神随之诞生,数不胜数。好比林家庄, 连旮旯之地也要摆上一尊野神像来充门面,足见一斑。 坏就坏在,同样是石头做的, 人形神像天生就比石墩、围墙等物更容易化妖。适逢乱世,又撞见林家庄三十多口人惨死于大火,难怪这尊野神像会被浓稠的血气催生成魍魉。 “嗬……嗬……” 鬼石像五指成爪,抠在砖缝之间, 虎视眈眈地望着她。彼此距离不过三四米,只要它松开手,就能扑到简禾身上。 敌不动,我不动。简禾心跳如雷, 万千思绪翻江倒海,倒腾出了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字:“跑!” 危急之时,简禾猛然一扭腰,竟如有神助地蹬掉了卡住自己的黑漆漆的大水缸,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耳后风声袭来,她看也不看,就地一滚,滚出几米,才惊魂未定地转头。 鬼石像扑了下来,沉重的水缸被当场砸了个四分五裂,脚下土地都在震动! 若是迟了一分半秒,开花的就是它的头了。锋利的碎片飞到眼前,简禾大惊,抱头一缩闪避开去,心想:“这么暴力的玩意儿,居然才被界定为【中级】小怪,未免也太委屈它了吧?!” 鬼石像低嗥一声,晃了晃头颅。遮天的灰尘迷惑人眼,简禾警觉地拎起衣裳遮掩口鼻,忽然感觉到屁股底下垫着的土地空了。 简禾:“……” 嗯?! 这个后院的下面,居然是个挖空了的地库,鬼石像一脚踩塌了它的天花板。短促的尖叫声卡在了喉间,简禾惊恐的表情凝在脸上,随着一堆砖瓦,与这鬼石像一前一后地摔进了破口中。 简禾“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上牙磕到了什么也不自知。全身两百多根骨头挨了这一震,差点当场散架。 眼底浮出一层泪光,简禾半死不活地吸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脸正不偏不倚地埋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心口,双臂还跟八爪鱼似的缠紧了他劲瘦的腰肢。 地库闷热的空地,少年汗湿了的红衣,温热的躯壳下乱了的心跳,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世界。简禾捂着撞疼了的上牙,近在咫尺间,与一双盛满了诧异与怒意的眸子对望。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孽缘同理。林家庄的地库那么大,简禾偏偏就拣中了这个地方从天而降,将站在下面、毫无防备的温若流当作了缓冲的肉垫,当头砸下 那尊鬼石像摔在了两人的不远处,已经被瓦砾掩埋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温若流脸色铁青,胸膛起伏,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 忽然,温若流警觉地凝目,锐利的视线射向了简禾身后。 仅仅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连人类的血肉之躯毫发无损,遑论石头。角落里,瓦砾堆朝上拱动了一下,颗颗砂石滚落。冷不丁地,巨响贯天,一只狰狞的石手从瓦楞中破出! 鬼石像背肌隆动,拨开了锋利的砖头,钻了出来。一块尖锐的瓦片顶住了他上下牙,颤抖了一会儿,猛地绽开了一条裂痕,竟硬生生地被它嚼碎了。 将碎片都吐出来后,鬼石像泛着绿光的双眸终于饥肠辘辘地转向了他们。 简禾本来已经要放开温若流的了,见状,又情不自禁地缠住了对方的腰,惊叫道:“它来了来了!” 嫌她碍手碍脚,温若流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领,将这块狗皮药膏从自己身拽了下来,恶狠狠道:“走开!” “哦!”简禾非常识时务,驾轻就熟地滚了,缩到了墙角去,匆匆地瞥了一圈四周,暗自吃惊。 没想到林家庄主人居然是个收藏兵器的爱好者,地库之中,□□短匕,刀剑□□,井井有条地悬在了墙上。 简禾拧眉。 观之造型浮夸,镶金带银,便知道这都是些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绣花枕头,招呼到石头上,不被拗弯就怪了,远没有一支足够长和坚硬的铁枝好用。 墙上的武器是指望不上了。简禾三下五除二,掀开脚边的箱盖,拨开了蜘蛛网,飞快翻找,一边将随手挖到的小块的铁器往那鬼石像身上招呼,准头奇佳,甚至砸掉了它那个尚算英武的鼻子。 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让她找到了一把漆黑的弩,弓弦有点儿松,但应该还可以用! 那边厢,同一时间,才刚将牛皮糖推开,鬼石像就卷着一口腥气扑到了温若流的眼前。他瞳孔微缩,立即往侧面滚去,刚才躺着的地方瞬间就被砸了个大坑! 气息未稳,又是一击,那张布满尖牙的大嘴已经近在眼前!来不及找武器抵御了,如若有半秒犹豫,致命处就会被咬个对穿。 温若流烦躁地咒骂一句,飞踹起一脚,凶狠地挫飞了它几颗石牙,但这一下,也等于是活生生地将自己的脚送到了它的嘴里。 石像鬼大喜,趁机一口咬下,锐齿洞穿靴子,合紧牙关,拖着他往外走。 殷红的血晕湿了黑靴,温若流的俊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后垫着瓦砾的碎片被拖拽着,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抄起了一支弯折的弩|箭,借势弯折腰部,左手抓住鬼石像的铠甲,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鬼石像的眼睛狠厉地扎了进去! 火花白亮,鬼石像惨叫一声,紧合的牙关终于松动了。温若流瞅准机会,飞快地将负伤的腿从它的尖牙上提了起来,狼狈地落回了地上。 靴上落下了一排整齐的血洞,血肉黏糊,温若流捂住了伤口,脖颈的青筋微跳,目光冰寒。 从有记忆到现在,他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的亏! 就在这时,背后的简禾瞅准时机,道:“这里!快接着,是弩!” 温若流一凛,敏捷地回手接住了迎面扔来的黑影,低头一看,是一把沉重的弩。 弩身已经有些微的变形了,但弓弦的弹力犹在。 下一秒,又是一条黑影飞来,简禾道:“这是箭,接好了!” 来不及犹豫了,温若流舔了舔嘴唇,飞快将弩|箭装到了弩上,单手平举,单膝躬身。劲风震空,短而尖锐的弩|箭直飞过短短的距离,穿透了这尊鬼石像的额心,硕大的头颅顷刻间蹦碎成了碎块! 要说这鬼石像最容易置人于死地的部位,不外乎是它的嘴巴。没有了头以后,它既不能视物,也无法啃咬东西,杀伤力大减。 可它毕竟不是活物,遭此重创,也不会死,甚至还反过去被激怒了!凭借着失明前一刻的印象,它在这黑乎乎的地库里横冲直撞起来。 连片的架子被它撞塌,摧枯拉朽,地动山摇!再多撞一会儿,这地库恐怕就得塌了,必须速战速决。 温若流忍着足踝的疼痛,闪到了一旁,手挽□□,弓弦仍在微微颤动。 见到攻击有效,简禾大喜,再接再厉,又抛了一支箭过去,道:“大侠!哥哥!这儿还有!” 瞬息的功夫里,温若流又将一箭置于弩上,弦拉到了最尽头,同时思索——弩身被烈火烧融了一部分,准头并不怎么好,箭的数量也极其有限,必须每一支都用到实处。 应该射什么地方? 不消两秒,结论已出。 温若流冷笑放箭。 砰砰几声爆裂的炸响,四五支□□用完。简禾屏住呼吸,看见那鬼石像的四肢都从关节处被他卸掉了,彻底成了一堆石块! 只是,奇怪的是,它散归散,断口处却没有紫烟冒出来。并且,石块之间好像镶上了磁铁,一边微微颤抖着互相吸引,一边缓慢地朝对方挪近。 简禾踢开了障碍物,搀住了摇摇欲坠的温若流,惊疑不定道:“为什么都这样了,它还是不死?” 林家庄的火灾才过去了两日,按理说,就算催生出了魍魉,也应该是还没尝过人肉、胃口还没养大的。只要射碎它的宿体,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可是,这鬼石像才被五马分尸,就立刻有了复原的迹象——这就说明,它早已食过生人了。 搞不好,林家庄那三十多口人,并不是全都被火烧死的。其中有几个重伤的人,大概就是被这东西吃掉的! 小看这东西了,温若流当机立断,喝道:“走!” 地库的门已经塌了,他们岂有可能会放过头上的出口?两人踩住了一个要倒不倒的大柜,一前一后地攀上了地面。 简禾气喘吁吁,回头朝洞中一看。那鬼石像的双手和身体已经重新粘合起来了。此时它正满世界地摩挲着,寻找自己的头。 只是,它的头刚才就被弩|箭射碎了。 在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回自己的头后,它就会直接舍弃身体的一部分,循着血腥味追上来了。 温若流坐在地上,结下了发带,像是没事人一样,束住了自己渗血的足踝。简禾大吸一口气,强行钻到了他的臂弯下,将他托了起来,道:“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按理说,拖着个伤员跑路,速度势必会受影响。但出乎简禾意料,这少年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直咬着牙不吭声。若非身体的重心明显朝她这边倾斜,血又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简禾:“……” 这忍耐力,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人直出府门,看见了那座摇摇欲坠的铁索桥,简直像看见了救星。 对岸放了一辆板车,上面堆满了果子、食物等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是好不容易才从地库里拣出来的。刚才那个说简禾是“怪物”的小童,正翘着腿懒洋洋地躺在上面。 耳朵捕捉到了一阵不同寻常地呼叫声,他揉揉眼睛,茫然地坐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见一个满脸的黑灰被汗水染成深深浅浅的一坨坨、状若夜叉的女人正搂着温若流,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跑来:“……” 再看背后,一只鬼石像循着腥味,撒开四蹄,舌头伸得老长,穷追不舍着。 小童:“…………” 这索桥本来就摇摇欲坠、吱呀吱呀的,一副随时都会断裂的鬼样。一次上去两个人还行,三个人就勉强了,更何况是一尊巨石神像。 几声喑哑的蹦断声,铁索桥的钉子接连弹出,桥身猛地一晃!简禾大惊,连拖带拽,三步跨作两步。可惜在还差几步才到对岸时,桥身已经支撑不住了! 温若流眼疾手快,勒住了她的腰,两人一同往前扑倒,在肮脏的地上滚作一团。 索桥断开的是对侧,为了不滑下去,石像鬼十指抠紧桥身,一步又一步,朝着上方爬来。 小童叫道:“哥哥,它上来了!” 简禾终于领教到了这东西的难缠程度。它没有太多的必杀技,但就单单“耐摔耐打”这一点,就可以甩别的东西几条街了。 温若流面覆寒霜,手指蜷动了一下,一股隐隐透明的气流旋于指尖。简禾倒退了半步,撞到了那辆板车,急中生智道:“我想到了,我们一起用这个车子将它撞下去!” 温若流愕然,简禾撸起袖子,将板车上的东西都扫下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力地将它往桥上一推。车子咕噜噜地一冲而下,将鬼石像撞飞了几米,让密集尖锐的铁刺穿透了整个石身。 虽然还没死,可这次都被扎成刺猬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它了。终于……安全了。 简禾长吁一口气,高悬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余光却看见旁边有人举起了手。 温若流的神色十足阴戾,一股半透明的气流从他指尖弹出,石像鬼的身体同时爆开,被炸出了一个小坑! 简禾:“……!” 她没看错吧?这少年是在直接攫取灵气来用? 修炼是将飘洒在天地间的灵气挪为己用的唯一办法,这也是修为的根基。可也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天赋上乘的人,即使没有修炼过,也可以直接捏气为用。 罕见到什么程度呢?十万个人里大概也没有一个。 当然,后者的威力有限,若与仙门中人相比,那绝对是拿不出手的。但若是在市井混迹,就已经足够吓唬人了。在仙道尚未普及的地方,甚至会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将这唤作“妖术”。 不过也没说错。与稳打稳扎的修炼相比,这其实算是一种歪道。长时间地直接攫用灵气,会耗伤心性、折损天赋。等到真正想沉下心修炼时,才会发现自己亲手断了精进的路。 以上的思绪只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一看这少年颇为记仇,一击之后,还不解恨,还想再送几次攻击来报复。简禾立即连忙将他的手摁了下来,阻止道:“不可以。” 她不出声还好,一说话,霎时就有两道锐利的视线闪电般打在她脸上。 温若流咧了咧嘴,道:“你在教我做事?” 这个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又淬了轻微的阴郁,尾音像是带了小钩子,搔得人心痒痒的。 也是到了此刻,简禾才看见,在盛阳之下,他灰色双瞳变得更为浅淡,趋近于银灰。 “不敢。”简禾抱膝,小声道:“你不要这么凶嘛。” 温若流:“……” 简禾老神在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总不能看着救命恩人去死也不提醒他一句嘛。” 此话一出,温若流的瞳孔微缩,沉声道:“什么意思?” 果然是曾经尝过甜头,却从来都没人管教过他这样做的后果啊…… 简禾叹了口气,认真道:“虽然我是没有灵力,但是也知道直接攫取灵气,轻则损耗心性,重则折寿,今后再难登仙途。你有这么好的天赋,不要浪费在这里啊。” 损耗心性?折寿? 温若流半信半疑道:“你没有灵力,为何会懂那么多?” 简禾耸了耸肩,不慌不忙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实不相瞒,我是个番邦人,我们那边也有人修习仙功,只不过我天赋太差,没机会学而已,但不代表我什么也不懂,真要比一比,我懂的说不定比你多多了。” “……这样。”温若流眼中闪过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暗光:“原来你是番邦人。” 未免说多错多,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了,简禾道:“反正那东西现在已经动不了了,还不是任我们为所欲为。你要是不解气,我们可以捡点石头扔它嘛,我帮你捡,你来扔,哪用得着自己上。啊,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你的脚伤处理一下。” 岂料,就在这时,那已经静止许久的石像鬼忽然震了震,随着这一声响动,一道纱雾似的红光从半空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罩住了两人。 骤然,红光缩细成了一条纤长的红绳,两端分别卷住了他们二人的手腕,缠绕数圈。中间只留出了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简禾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常年在市井流浪的本能,让温若流想也不想,就一个侧身,滚到树边,远离了简禾。 红光闪烁了几下,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融入了他们的手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禾不可置信地挽起袖子,搓着自己的手腕,都找不着这根红绳的痕迹了。 突然,她脸色一变,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拖拽力,猝不及防,就被拖飞好几米,横空一跃,饿虎扑食般扑在了温若流的身上。 全程吃瓜的小童蹲在一旁,见到她这猴急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打败第一只小怪,获取成就【小试牛刀】。随机奖励:【恋爱砰砰砰之亲密无间辅助包1.0】下载成功,持续时间:三个月。” 简禾:“……啊?” 这是什么鬼畜的奖励啊啊啊! 系统:“宿主,您忘了吗?本作是个恋爱游戏,奖励自然是与这方面挂钩的呢。为了不让你被怀疑,这个奖励才会从‘魍魉’的身上发出来。之后,我们还会继续推出更多精彩的尝试。此辅助包也会不断更新版本2.0、3.0,敬请期待。” 简禾嘴角一抽。 期待毛线啊!这么生硬的辅助包真的好吗?有考虑过玩家的心情吗? 石像鬼临死前还背了个锅,此时已经开始消解成紫烟了。就算有气也没地方撒。 这段莫名其妙的红绳将二人绑在了一块,用刀砍不开,用手摸不着,可牵引力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简禾跑得越快,它回弹的力度就越大。翻来覆去地倒腾了许久,除了“分不开”之外,暂时没发现害处。 小童道:“这什么东西啊,好麻烦啊。哥哥,这样你不就一天到晚都要跟这个女人绑在一起了?吃饭的时候怎么办,睡觉的时候怎么办?不会要这样绑一辈子吧?” 简禾硬着头皮道:“不会一辈子的,我在我家乡那边听说……这东西的效果,最多持续三个月。” 小童高声道:“三个月?那还不算久吗?” “阿廉,不会麻烦的。”温若流深吸口气,用空闲的那只手摁住了他的头,迫使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将她的手砍下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话的语气似假还真,分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如何,简禾当真了,汗毛倒竖地拒绝道:“不行不行,这样太难看了!挂着一条断臂什么的。” 她满脸都是泥灰,脏得像条流浪狗,两只眼睛却圆溜溜的,尤其是在惊恐的时候,让人特别想伸出手去,对她搓揉按扁。 好似心底的作恶欲被轻轻地勾动了,温若流明知故问道:“是吗?那怎么样才算不难看?” “好说!不砍手最好看。”简禾狗腿道:“我说,既然我们暂时分不开了,你也受了伤,不如这段时间,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我发誓我会全心全意地报答你。等到这个东西一解除了,我就不会缠着你了,我保证会马上滚得远远的,不惹你心烦。” 换种简单粗暴点的说法,上面那段话可以翻译成“让我抱你大腿”吧。 没错,经过刚才的那场惊魂的搏斗,简禾已经深深明白到了,在这个世道,要是没有灵力加持,根本连开场半分钟都活不过。如果能跟着原住民混,绝对比她自个儿瞎跑更安全。 系统修正bug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或许,还不用等三个月那么久,一个月就能解绑了呢? “想跟着我,也不是不行。”温若流支着腮,面上故作犹豫,欣赏了她紧张的模样半天,才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保证全听我的话。” 这有何难?简禾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温若流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微笑道:“你的胳膊能留到什么时候,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简禾:“……” 忽然觉得自己惹了个不该惹的人是怎么回事? 阿廉将散落在地的食物都捡了起来,收入袖中,搓了搓手,道:“哥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带上东西,走吧。” 从林家庄走回城镇,需要大半天的功夫。 虽说野郊常有魔兽出没,但魔兽昼伏夜出,天黑前相对安全。更何况,弁州靠东的这一带也不是魔兽的捕猎场所。 半天下来,简禾发现他们腕上的红绳的牵引力的大小,似乎是因人而异的。比如说,她就根本拖不动对方,只要离开温若流三十厘米以上,就一定会被弹回去。反过来,对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拖拽到身边。 简禾:“……”可恶啊!敢不敢公平一点! 说了要使唤她,温若流果然半点都没有委屈自己,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纤瘦的肩上。简禾兢兢业业,敢怒不敢言,累得快趴下了,才终于看到荒凉的长路尽头出现了一座古城。 黄昏暮昼,残阳滴血。 江羱是坐落于弁州渭水之东之中的小城,青山环伺,风景绝美。可惜,因大旱数月,美景早已凋敝。城门大敞着,根本没人看守。 从进城开始,温若流就拒绝了她继续搀扶,面不改色地用那条伤腿继续走路了。 大路上的路人很少,即使有,也都行色匆匆地低着头走路。两旁幽深的巷子里,也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这个时候,九州还没发展出镇守一方的势力,丛熙宗、赤云宗等后世大佬,也才建立了不到十年。散修也不常见。 与此相对,魍魉则比后世凶悍得多,难怪路上人烟那么稀少了。 穿过了萧索的大半座城,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阴森的庙宇前。 简禾拧眉。此地门庭冷落,横梁挂满白花花的蛛网,雕花柱子被虫蛀得看不出原貌,侧倒的香炉中趴着鼠尸,实在难以想象在十多年前,它曾是弁州地带香火最鼎盛的庙宇。 所有的门都被木头钉死了,只有一道侧门可供出入。温若流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裳,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趾高气昂地踹开了虚掩着的门扉。 “咣当!” 两扇门狠狠撞上了背侧,还回弹了一下,尘土噗噗地从空中落下。 简禾轻微地退了一步,惨不忍睹地心想:“他再用力点,搞不好这门就要塌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庙内比外面更破烂。面容悲悯的榆木神像落满了灰,颜料掉得差不多了。阴阴森森,凄凄凉凉。破洞好几,都只随随便便地用烂木头和杂草堵上。 栖身在此的流浪汉、孤儿早已划分好了阵营,缩在不同角落,彼此泾渭分明,互相警惕着。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浪儿缩在角落中,羡慕地看着有东西吃的人。 她甫一进来,虽然已经糊得满脸都是泥灰了,但还是马上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后背。 一个人搓搓手,阴阳怪气地道:“哎哟,看来有人已经满载而归了?” 正是白天的时候在林家庄门口找过他们麻烦的三人组之一。 闻言,一些挨饿了一整日、什么都没捞到的人都抬起了头,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们三人。 “是啊。”温若流停住脚步,阴恻恻道:“都装进我肚子里了,怎么着?” 说罢,他的视线如冰刀一样扫视了四周一圈。一些胆小想占便宜的人忽然记起了这跋扈的小霸王懂得“妖法”,都颤了颤,低下了头去。 简禾有些不安,肩膀已经被温若流搭住了。他在她头顶淡道:“别发呆,走。” 在这里,流浪儿是分三六九等的。混得不好的、容易捏的软柿子,都只能在外面睡大通铺,还得冒着被后来者拳打脚踢、抢走铺位的危险,哪天魔兽来了,让拖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有狠一点的,才可以在这种如狼似虎的地方活下来。 在早年,温若流也只能睡在外面,是发现了自己会攫取灵气攻击人后,才争到了一个房间住。 阿廉蹦蹦跳跳地将门关上。这儿就真的只是一个“房间”,连几样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地上铺了些禾秆草,还有两张稍微干净些的板子,目测是睡觉用的。 简禾将温若流搀扶到了其中一张板子上,蹙眉拉起了他的裤腿。 看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她似乎明白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为什么宁可忍着痛也不肯示弱了。 他的腿上赫然出现了五个血洞,从足踝到小腿,好在,并不太深。走了那么久,用来束住伤口止血的发带已经被完全染湿了,轻轻一拉就松脱了下来。 系统:“叮!恭喜宿主获得成就【找到暂住地】。奖励发放:疗伤圣药x1。” 衣襟里沉甸甸的多了一个小瓷瓶,简禾不动声色地取了出来,道:“这是止血的药,可能会有点儿刺激……” 温若流疑心并未放下,打开瓷瓶,倒出了些许粉末,确定不是毒物后,才扔回给她。 “我要倒了哦,你……”说到这里,简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没问这位大佬叫什么名字。 在印象中,《仙途》并不是每一个npc都有恋爱选项的。可以跟玩家谈恋爱的,其实就只有那几个角色…… 意识到自己或许遗漏了一个关键点,简禾心脏一动,试探道:“那个,恩公,我叫简禾。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温若流抬了抬眼皮,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禾:“……” 嗯?! 等等,她只不过是随便抱条大腿,居然一下就抱上了最粗的那条?! 设定集里说好的“端雅高洁的丛熙宗名士”呢?原来巨巨您少年的时候是个街头小混混吗?! 系统:“设定集写的二十岁时的他们。你早来了五年,这部分没有进行过数据设定,只能自动填充,自然会跟设定集有出入。不过,不用担心,到了运营前,系统会做一个总调试,凡是出格的数据都会被修正的。” 作者有话要说:  6.21晚上修文,删掉了冗长的话,补了互动。 抠字眼使我愉悦,几乎重写使我快乐。(●′3`●) —— 感谢16448359、天王盖地虎、家中有隻小綿羊、ゞ灬小爷很妖娆╰→、不要葱谢谢、蓝兔子与七彩阳光、beillschmidt、素锦绛、禾日夕夕(x2)、廿九姑娘们的地雷和lily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18、第118个修罗场 真是难以想象, 自己会撞上在仙魔大战中大放异彩的传奇人物的黑历史时代,还被绑定在了一起。怪不得这么有王霸之气…… 诧异之余,简禾也有点儿感慨和开心——降落错误, 也算是意外地造就了一段缘分了吧?等系统修正错误后, 她跟他这两条意外相交的平行线就要各奔东西了。 温若流长腿舒展, 靠在墙上,头转向了另一边, 没有看自己的伤口是如何被清理的,只是手指时不时就会蜷缩, 似乎是有点儿抽痛。 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态, 简禾一边拧开塞子, 抖动手腕,轻飘飘地往那几个骇人的血洞上倾洒药粉, 一边偷偷观察温若流的表情。 然而,才刚洒上去,伤口立即滋滋地冒出了烟。简禾吓了一跳, 烟气消失以后,稀稀拉拉地淌着血的伤口竟然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堪称是bug级的修复速度。 温若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药粉。” 简禾有点得意, 嘀咕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温若流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简禾咳了一声,道:“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 温若流并没有放过她:“你说你是番邦人,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简禾含糊道:“那个地方远着呢,比九州最边陲的地方还远。我看过这里的地图, 都没有标识出我家乡的名字,说了你也肯定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简禾胡诌道:“我是被人卖到九州来的,就是中途偷偷跑掉了而已。” 说这话,药粉已经完全干涸了。阿廉搬了张小板凳,将自己的脸擦干净了,才在房间一角的一个不起眼的矮柜中翻出了一道雪白的布条。 “虽然是结了痂了,可保险起见,还是包一下吧。”简禾将它展平,绕着温若流的脚踝数圈,手一抖,打了个蝴蝶结。 是错觉吗?温若流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他的衣服满是血污和沙尘,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黏在身上极不舒服。温若流站了起身,倚坐在窗台上,伸手接过了阿廉递来的干净衣裳,扎起头发,解开了衣服,露出了精瘦而薄有肌肉的上身,日光在他深陷展平的锁骨上流连着,薄汗闪闪发亮。 简禾抱膝坐在地上。她现在最多只能离开温若流三十厘米——这是指他们的任意身体部位的最短距离,自然避不开这样的场面。 生活不仅有风花雪月还有吃喝拉撒。吃饭可以一起吃,睡觉……勉强可以一起睡,那洗澡的时候呢?人有三急的时候呢? 她在这厢愁云惨淡地思索出路,视线放空。温若流刚擦完汗,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带,忽然一顿,转过头来,蹙眉,看着呆呆的她。 迎面飞来一件衣服,简禾刚从思绪中拔出,视野就暗了下。温若流把他的衣服抛过来了。就这须臾的功夫,他已经将裤子换好了,挑眉道:“替我洗了。” 简禾抱住了他换下的衣服,“哦”了一声,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又一下被揪住了。 温若流啧道:“站住,明天再去。我现在不想动了。” 简禾被他拉回了原地,委委屈屈地坐在两块并排的木板之间。温若流说躺就躺,扫走了沾在木板上的杂草,便枕着手臂,背靠着墙躺了下来。 简禾忍了一会儿,旁边许久没有动静,她悄悄望了他一眼。温若流是面朝着她躺下的,面带疲色,发带早就松了,漏出的黑发铺散一地,呼吸略有些重。 简禾伸出五指,在他眼皮前晃了晃,没反应。又故意做出要戳他眼睛的动作,还是没反应。 简禾:“……”等一下啊大大,你还没安置好我呢!你怎么就直接睡着了!难道我要在这枯坐一晚上? 阿廉嗒嗒地走过来,将自己睡的木板拖到了房间另一个角,哼道:“别看我。既然你暂时跟哥哥分不开了,那就好好地守着他吧。别怪我不提醒你,要是吵到我哥哥睡觉了,你就等死吧。” 听这意思,温若流是有起床气吗? 阿廉那边也没声音了。简禾望天思索一阵,将怀里的衣服团成了一小团,枕在脑袋下,和衣躺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手搭在腹部上。 房间里没有灯,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但仍能看见干裂的砖缝间,有蜘蛛爬出,杂草的影子微微晃动。身下垫着的砖头又硬得很。一墙之隔外,时不时有人走过。 这么简陋的地方,简禾原本只是打算眯一眯,没想到合上眼睛没多久,她就禁不住困意,睡死了过去。 翌日,简禾是被一只小手给推醒的。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时,她昨晚那个刻意的睡姿早已散了,而且躺着的也不是石头,上半身整个挤到了温若流的“木板床”上,腿则伸得远远的,四仰八叉,极为奔放。 阿廉的脸在她眼前放大了,鄙夷道:“起来,起来,你怎么比我们还能睡?睡相还忒差,叫半天都不醒。” 温若流正盘腿坐在旁边,低头玩转着一把从林家庄地库捞回来的小匕首,一刀扎进了一只野兔的脖子里。旁边的灶台上,已经架好一口锅了。 简禾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那只断气的野兔被扔到了她面前,温若流抱臂道:“我今天要吃烤兔子。” 简禾烧水拔毛做得飞快,将兔子串到了架子上烤。等表层的皮肉都熟了后,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散到了空气中。 昨晚到现在,他们都只靠水果来填肚子。饥肠辘辘时闻到肉味,换谁都忍不了。只可惜兔肉还没熟透。简禾一边转着小铁枝,一边期期艾艾地道:“温若流,我昨天晚上没有吵到你睡觉吧?” “昨晚……”温若流眉毛微扬,忽然起了点坏心,道:“你知道你自己半夜流口水了么?”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流口水?” 不是吧?那岂不是丢脸大发了! 温若流懒洋洋道:“真的,流到我衣服上了。不仅如此,你还说了梦话。” 简禾忐忑道:“什么梦话啊?” “你说。”温若流故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往墙上一靠,才悠悠道:“说自己很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 陌生人随口编造的话,她居然马上就信了个十成十,被人耍了也不自知,这样的人走在外面,不被人骗才怪。难怪会被人从番邦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蠢! 简禾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郁闷地扭过了头,继续烤兔子了。 江羱城处于谷地之中,乃是多条河流的交汇之地,水波丰润,湖泽众多,城中的百姓出行多靠划船。自九州大旱以来,江水蒸发,某些水浅的地方从“江”变成了“岸”。但有句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不是全盛时期,江羱的储水量也足以吊打其它地方了。 此地就是“江州城”的前身。在仙魔大战结束后,经历了重新修整后,江羱城正式易名为江州城——这些就是后话了。 凡是住在江河湖不多、下雨也少的地区的百姓,为求生存,都在自发地迁居到有水的地方。这就是近段时间,江羱忽然多出了那么多人的缘故。 此等乱世,又缺乏镇守世家的管辖,人一多起来,就容易乱套。难怪城中的氛围如此不平。 简禾去到哪里都得粘着温若流,去洗衣服也不例外。瓜分好了那只兔子,两人并肩走到了街上,从远处看来,姿态倒是颇为亲密。 远处的凉棚下,两个流浪汉互相打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来,即将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人的双腿故意一软,直直地朝看起来比较好拿捏的简禾撞了上来。 简禾正与温若流说话,眼前忽然晃来一个黑影。根本都没碰到对方,对方就像挨了重击,软骨蛇一样倒在了地上,拉起了裤腿,大声喊冤道:“没天理啊!当街撞人啦!” 这人的小腿肌肉微微发黑,旧疾未愈,看上去很可怕,但其实根本不痛。这正是他们一贯的把戏,一路走来,专挑看上去衣着整洁、年纪轻的人下手。前者能增加对方兜里有钱的可能性,后者则是因为年纪小的人更好拿捏。必要之时,叫上几个人把他们团团围起来,恐吓与施恩双计并行,对方总会乖乖交上钱袋。 这一路走来,他们已数不清用这招讹诈过多少人了,屡试不爽。 配合很默契地,立刻有两个男人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一个扶着倒地的人,一个横眉竖目,劈头劈脑就道:“你们把我兄弟的腿撞伤了,想怎么赔?!” 好几个听见动静的地痞从巷中探出头来,准备看好戏——这几人应该是初来江羱的,一来就触了霉头。讹谁不好,偏偏要去找温若流这小阎王的麻烦…… 简禾与温若流又不是黄口小儿,怎么会不清楚他们的把戏。 “赔?”温若流的袖子微动,简禾察觉到他又想直接攫取灵气去攻击别人,连忙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手。温若流一愣,简禾面不改色,改掐为写,划拉出三个字——让我来。 让她来? 温若流微微有些不解。简禾甩开了他的手,突然弯膝,在大街正中心躺了下来,捂住了腹部,嚎道:“丧尽天良啦!有人当街踢打孕妇啦!” 流氓:“……” 温若流:“……” 这样的戏码可不多见,她这么高声一嚎,路人立即就都被吸引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小圈,指指点点—— “前面怎么了?怎么围起来了?” “造孽啊!有人当街打孩子妈!” “孩子妈?哪来的孩子?” “还没生出来呢,在肚子里。连孕妇也不放过,真是不要脸啊!” “孩子爹是谁?” …… 从没遇见过这种棘手的情况,更从来被讹诈的人反将一军。就连该倒在地上裝疼的流氓也目瞪口呆,忘记了继续捂住腿。 把人都引来了,简禾大喜,继续干嚎:“大家来得好,都来评评理,这几个人不仅抢了我们的钱,还当街对我这个孕妇动手动脚,我不愿意,他们就将我推到地上去啦!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群众哗然。 流氓听出了简禾不仅反将一军,还夹带私货,怒道:“你……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哪有抢你钱,从头到尾我根本没有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孕!” “大家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每去一个地方都要贴个告示跟人家说我是孕妇吗?”简禾佯装拭泪,道:“我夫君九代单传,我们就成婚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孩子,天天呵着护着就指望着平平安安生出来呢。哎哟……我肚子好痛啊。” 温若流此人,在江羱这一带的蛇鼠横行的底层中极其有名,但是,在这些普通百姓的耳中,却都是第一次听见,自然不知道他的底细,纷纷露出了愤慨的表情。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魔狗已经欺压得我们够可怜了,人类还要窝里斗,连孕妇也动手,简直是败类啊。” “快把钱还给人家!” …… 温若流一脸关切地蹲下来,适时地搂住了简禾。眼看事情有越闹越大的征兆,围观百姓的手指头都要戳进他们脑袋了,三个流氓也是怂了,竟真的扔下了钱袋,面色发青地走了。 简禾心中捧腹,面上维持着垂泪的姿态。有热心的大娘道:“孩子爹,你还愣着做什么,看得我都急了哟!快把钱袋收好,带你夫人带去看大夫呀!” “……”温若流道:“好。” 他从善如流地背起了简禾,一路走出了人群的视线。直到差不多到江羱中的一处偏僻的河边时,简禾的戏瘾还没消失,还趴在他背上,“哎哟哎哟”地叫着,颇为动情。 温若流道:“孩子妈,别叫了,已经没人了。” 简禾:“好的,孩子爹。” 两人静了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嘴角一松,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简禾,已经笑得快从温若流背上翻下去了。 突然,她想起了他腿上有伤,就算有那瓶系统特制的谜之神药,也还没好全,连忙跳了下地,以免给他增加负担。 温若流笑意未消,道:“你刚才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办法的?” 简禾得意道:“我厉害吧?反应快吧?在大庭广众下对付这种流氓,根本不用跟他动手,不就是比谁更没皮没脸嘛,看谁耗得过谁。” 温若流饶有趣味地道:“如果他们不给钱,你真的会在地上一直躺下去吗?” “那可未必,我向来能屈能伸。对我来说,不损失就已经是万幸了,那句‘还钱’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的,真没想到他们会乖乖给钱。”简禾将手背在身后,一边倒退着走,嘻嘻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把我带在身边很划算?” “今天是。”温若流勾唇:“明天未必。” “怎么分得那么清……啊,江边到了!” 江羱城中的河岸多是人工修筑的,江面原本还差一点就可齐平岸石,现在水位却下降了半米有余,好像凭空多出了一层阶梯。一条条木船停在了水边,晃晃悠悠的。 水边的空气也分外凉快,简禾蹲在通向船只的石头上,将包袱里的衣裳都倒了出来,一件件送进水里,漾走了泥尘。 水凉丝丝的格外舒服,简禾有点心痒痒。 昨天到现在,她除了洗了把脸外,根本连澡也没洗过。虽然没有多一套衣服换,但这么热的天,如果可以冲冲凉水,一定会舒服很多。 再说了,也不知道这狗血的束缚会持续多久,总不能一直都不洗澡吧? 简禾偷偷瞥了温若流一眼,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往口中抛去,倚在了江岸的树干上乘凉。简禾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温若流道:“你洗啊。” 简禾点头:“好。” 等了半分钟,温若流将糖嚼碎了吞下去,奇道:“怎么还不洗?” 简禾终于忍无可忍了:“你这么坐在这里看着我,我还怎么洗?!” 温若流讶然道:“啊?我以为你喜欢我看着你呢。” 简禾道:“并没有!” 温若流嗤嗤直笑,这才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江边,摆摆手道:“我数一百下,一百下之内洗完。一,二……” 居然数得那么快? 这儿左右两旁恰好有船只挡住,水流不快,水位也不深,是故魔兽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此处。但生平第一次在太阳下裸奔,而且几乎就是背对着背在洗澡,简禾脸有点热,小心翼翼地脱下了衣服,不敢发出太多声音,将衣服叠放在岸边,才坐到了水中。 这会儿,温若流已经数到了“五十”了。 清凉的水浸到了锁骨,简禾舒服地小声喟叹了一句,悄悄回头看了温若流一眼。 这时,他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哼道:“你还有心思看我,赶紧洗,洗不完就砍掉你的手。” “!”简禾立即警觉地往江水里浸了下去,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 “听声音,看影子。”温若流百无聊赖地道:“赶紧洗。我可没饥渴到那个地步,连你也要偷看。” 简禾:“……” 岂有此理,这是在人生攻击她吗? 说归说,她的身材也没有那么差吧……不过,简禾还算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弱势地位,万一把他惹火了,自己没穿衣服会很受牵制,故而敢怒不敢言,没有顶嘴。 但是,变相地,他这番话也打消了简禾心底的那丝羞耻感,终于不再压抑动作,加快速度洗干净了头发。等她擦干身穿好衣服时,其实时间早就过了“一百下”了。 晚上。 虽然没有流口水,但简禾估计自己是真的睡相差。阿廉还能避到远处,温若流又不能解绑,只能硬生生地受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简禾,警告道:“昨天让你闹得一晚上没睡好。要是今晚还这样,我就砍掉你的手。” 简禾缩了缩脖子,讨价还价道:“别别别,别砍手。最多绑着我吧。” 温若流冷笑道:“也行,那就绑脖子?” 简禾聪明地闭嘴了。 温若流警告完,就和衣躺下睡了。 今晚屋中点了烛火。阿廉下午一个人在这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现在还精神得很。简禾就更不用说了,这里三个人中,就数她一个人睡了好觉。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简禾瞥见阿廉正趴在一旁玩儿棋子,冲他招了招手,道:“过来,你在玩什么?” 阿廉将一个粗糙的棋盘捧了过来,简禾一看,原来是一种类似于五子棋的玩具。只不过充当棋子的,都是些形态各异的石头。 简禾有意探听一些这个时候的消息,笑眯眯道:“自己跟自己玩不无聊吗?反正我们都睡不着,就一块儿玩吧。” 阿廉道:“也行。” 他心里想的是——这人昨天晚上没个消停,现在借机消耗一下她的精力也是好事,今晚就不会那么闹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下了一会儿棋,简禾问道: “你今年几岁了?” 阿廉报了个数,简禾有点吃惊——看样子他也就七八岁,没想到已经十一二岁了……比温若流小不了几岁。 阿廉反问:“那你呢?几岁了?” 简禾嬉笑道:“我比你们都大,我十八了。” “你十八了?”阿廉嘀咕道:“看着不像啊……” “我长得年轻吗?” “不是年不年轻的问题,是你看起来太瘦了。”阿廉刻薄道:“我们家乡十八岁的姑娘,个个都比你丰腴好看。” 简禾:“……” 这孩子有当话题终结者的潜质。 她决定绕开这个话题,道:“那你的名字怎么写?” 阿廉道:“就是指‘很便宜’、笔画很多的那个廉。” “哦,所以你的全名是叫温廉吗?” 阿廉抛了颗小棋子,答非所问:“我问你,你觉得我跟哥哥长得像吗?” 温若流那叫一个俊俏艳丽。可以反推,他十一岁的时候,应该也是个非常精致的孩子,差不到哪里去。阿廉呢,顶多只能叫清秀。 简禾摇头。 “因为我是哥哥随手救回来的。”烛光的清辉在阿廉的脸上微微晃动了一下:“我爹娘是被魔狗害死的,我娘将我藏到了枯井里,可她也没回来……本来我也要没命了,是哥哥听见我的声音,将我拉了上来。” 简禾顿了顿,道:“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说不得。”阿廉冷冷道:“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但是我以后一定会追随哥哥,我要成为一个大剑仙!我要亲手杀死所有的魔狗,那些替他们卖命的人我也不会放过,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们从坟墓里拉出来鞭尸!” 简禾怔住了。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不知是什么感受。 《仙途》的故事背景,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堆平白的文字。但当这些文字投映到一个世界中时,置身于这道洪流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摆布,心中种下了化不开的仇恨。可在局外人来看,这些悲欢离合……应该从来都没被注意过吧。 半晌,简禾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会的。” “什么?” 你的便宜哥哥,可是千古留名的大名士温若流,你跟着他,一定能混出头来。 只可惜这话不能直说,简禾笑笑,道:“我说,我的家乡有祖传的算卦术,特别灵验。你哥哥以后真的会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亲手将魔族人都赶走。你要是跟着他,那肯定能替你爹娘报仇。” 阿廉怀疑道:“真的吗?你怎么老是说你家乡有‘祖传’的东西啊。” “……”简禾哭笑不得,加重语气道:“真的,不信走着瞧。” 只不过,那个时候,温若流大概不会记得她这号人物了。她估计会在那个npc“卖煎饼姑娘”的身体里听见仙魔大战胜利的喜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12点啦,嘿嘿,双更合一(づ ̄3 ̄)づ,明天继续更新。 —— 感谢先动手的腿(x2)、斤斤、aggg、慕暖、夕、素锦绛、orangejuice、巫净花火、猥琐的兔子、肖歪歪。、长衍、廿九、28371024、2333、旭飞繁华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茶苑姑娘在专栏扔的地雷和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19、第119个修罗场 转眼, 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万里无云万里天,一轮曜日悬挂中天,焦黄的草垛耷拉着头, 唯有蝉鸣声鼓噪万分。天时越来越热, 人也无精打采, 破庙阴凉的天井中,横七竖八地倚着、趴着、躺着不少的流浪汉。 简禾坐在石阶上, 被热得蔫儿蔫儿的。 原先以为最多半个月就能离开,只是左等右等, 都还没等到系统修正谬误。甚至, 还由于信号不好, 连接时断时有,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回复……就好像被遗忘在了一个全然陌生。又真实得可怕的世界里。 这不, 现在她就处于与系统失联的状态下,已经连续七天没回音了。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开始怀疑所谓的“游戏设定”是不是自己的臆测了。 唉, 创新果然是伴随着风险的。《仙途》那复杂而高级、掺杂了“人性”的设置固然很新颖,但同时也伴随着难以把握的风险。要是真正面世后还是这种用户体验,迷境公司铁定会收到一堆差评。 简禾正神游着,下腹又一阵隐隐作痛, 不由弯下了腰,团紧了身子。 大概是因为近段时间吃了太多野味,她这种在文明社会生活了十多年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最近几日, 肚子老是不舒服,隐隐坠痛,可又不是闹肚子。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愁上加愁愁更愁。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了“喀拉”一声,一瓣圆滚滚的、碧青色的西瓜被一双修长的手掰开,成了好几瓣。 刚才还半死不活的简禾瞬间来了精神。昨天,他们在江羱的野郊发现了一片瓜田。一只只黑绿相间的大西瓜看得他们垂涎三尺,故而留下了一只肥硕的大野兔,从瓜田抱走了一只西瓜。机会难得,虽然不可能做得出冰镇西瓜,但简禾还是提议先用冬江的水浸泡它一段时间,才捞出来吃,风味更佳。 现在在太阳底下,瓜皮上的水珠晶莹闪烁,冒着丝丝的凉气,看得人口水直流。 在生津解渴的西瓜面前,那点不足为道的腹痛被简禾抛于脑后了。三人围坐在一起,捧着西瓜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地瓜皮。 由于换洗的衣服不多,再加上对安全的考虑,他们每日都是在午后出发去洗衣服、洗澡的。 这日为了吃西瓜,他们比平日晚了些许出门。 薄云遮阳。路过一个街角时,简禾忽然一停,好奇道:“等一下,那是什么?” 街角的屋檐下,摆着一个小摊子,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支起了一块微微泛黄的米白色幕布。几张长长的木凳堆放在街角下。显然还没开摊。一个老头正执着细毛笔,专心致志地给一张张用小棍子支起的小纸片上色。 温若流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道:“还能是什么,皮影戏呗。” 在星际时代,这种文化早就被淘汰了。简禾有点儿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呗。” 温若流轻蔑道:“无聊,不看。” 简禾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为什么啊?” “哄小孩子的玩意儿,看了也是浪费时间。”温若流大步向前:“走了。” “哎,你别拖,我这就走了……”简禾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远了。 这么专|制……罢了,不看就不看。等以后离开了他,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到时她要一天看十场,看到够本也没人管她。 忿忿想完,简禾就释然了。 来到了老地方的江边,晒得地面白花花的太阳已经几乎被乌云挡住了。今日倒是个难得的阴天,连风也没有平时燥热。江水微起波澜,隐现旋涡,鱼儿也一反常态地游到了浅水处。江底的泥沙也被扬到了江面,清澈的水变得浑浊了很多。 简禾捧起了一捊江水,明智地打消了跳下去的念头。开什么玩笑——这样的水,洗完上来后,搞不好会被没洗时更脏,甚至连衣服也不想洗了。 不过,这样乘着江风还挺凉快的。 温若流撑地,在岸边坐下,拾起了一颗小石子,优哉游哉地抛了抛,冷不丁地朝水面抛去,打出了一圈圈的水漂。 石头沉底后,江面缓缓地浮出了一条被敲晕了的鱼。温若流伸手一捞,将这鱼抓了上来,扔进了竹篓中,若有所思道:“我忽然觉得,这种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术法……” 简禾道:“这种术法怎么了?” 温若流做了一个隔空扯动的动作,简禾立刻感觉到了一阵不容抵挡的牵引力,被踉踉跄跄地拖到了他身前。 “看吧。”温若流乐不可支道:“要是能有一个类似的术法,并且将‘牵制’改成单方面的,那就好玩了。” 简禾:“……”大佬,双向控制已经够鬼畜了,单项控制就更要鬼畜一百倍好吗! “好不好玩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拿来押送犯人肯定一流。”简禾干笑道:“只是,现在应该没有这种东西吧?” “没听说过。”温若流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指,弹了弹竹篓上的水珠,道:“但不代表一直没有。”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画出了这样的术法,会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还没想到。” 简禾一拍大腿,道:“那正好,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就叫‘一莲托生’好了。你不觉得特别贴切吗?” “‘一莲托生’,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成为画出这个术法的人?”温若流啼笑皆非:“又是你家祖传的算卦术告诉你的吗?” “这次不是。”简禾摇头,清亮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我个人对你有信心。” 生平首次,有人当面对自己说这种充满了期许和善意的话,温若流心脏一跳,竟有些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被人骂“野种”,再跟对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也比面对这种陌生的、不知所措的感觉要好。平时能说会道的舌头,此刻像是被猫叼走了,温若流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低声道:“是吗……” “真的,我对你特别有信心,如果你做不到,那天底下肯定没人能做到。”简禾不知他想什么,挪近了些,笑眯眯道:“所以呢,等你画出来以后,就给这个术法安上‘一莲托生’的名字,就像咱们的暗号,那我即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术法,就可以知道你成功了。” 温若流僵了僵,刚刚升起的那种有点儿飘飘然、又有些不可思议的好心情一挥而散,皱眉看着简禾,脱口道:“去哪?” 现在还不知道系统会将她扔到哪去,不过,不管去哪里,肯定不会是温若流身边。简禾托腮道:“我还没想好。应该……” “算了,我不关心。”温若流撇开头,打断道:“与我无关。” 简禾悻悻然,住了嘴。 算了,本来也是她想多了,还以为大家以后能当个偶尔写写信、交流交流的朋友。 温若流深吸口气,调整好了刚才那丝莫名其妙的心情,提起了竹篓,道:“走了。已经坐得够久了。” “哦……”简禾爬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泥沙,却忽然触到了些粘腻的液体。她眉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飞快地后转一看。 她的裙子染红了。 简禾:“……” 她如遭雷击。 《仙途》是个游戏,还是一个专门瞄准女性客户的游戏,必然不会丧心病狂到让玩家带着卫生巾进游戏中。故而,在全息的时候,绝无“大姨妈”造访一说,非常人性化。 难道系统不但失联,还不稳定到连这个功能也消失了吗?! 温若流见她不动,讶异地回过身来。 简禾心虚,被他吓了一跳,瞬间蹲了下来。 温若流眉头微拧,不解道:“你怎么了?” 简禾欲哭无泪,尴尬万分地支吾道:“我……我腿麻。” “腿麻还蹲?”温若流见她神情闪烁,疑虑顿生,回走两步,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拉了出来。十指相触,他不可思议地望见自己的手心染上了点点猩红的液体…… 简禾:“……” 脸皮厚如她,此刻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从未碰过,但温若流此人向来聪明,怔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何物。一瞬间,他的手好似被火舌烧到了,哑然道:“你……” 这时,忽然有些湿润的东西落在了简禾的唇上。 是一滴雨。 两人同时一愣。 天边响起了一阵闷雷声。须臾,一场久违了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势若万钧,冲刷掉了集聚在这片大地上的燥热,浸润了九州的每一寸土地。 冬江波澜起伏,鱼跃出水面。江羱城中,几乎所有百姓都不敢置信地走出了屋子,奔走相告,兴奋得近乎癫狂地在雨中打滚。有的则将家中所有的木盆木桶都拿了出来,朝上空接雨。 “下雨了!” “终于降雨了!” …… 这场雨来得太突然,防备不及时的二人被浇成了落汤鸡。好在,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桥洞。温若流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二话不说,将简禾背进了桥底下避雨。 雨水已经冲掉了沾到手上的血,但裙子上的那滩红色还是太过明显了。吃冰冻西瓜的后劲儿终于上来了,刚在桥洞里坐下,腹痛翻江倒海地袭来,简禾冷汗直冒,蜷成了一只虾米,不知何时,她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香气。 简禾已经回到了破庙中,躺在了温若流的木板床上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了。 简禾眨了眨眼睛,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下,发现自己腿间已经放了柔软的布条了:“……” 系统:“宿主,您好。请不必担心,这是温若流请了一位大娘为您换的。” 简禾松了口气。 侧过头来,温若流正倚在墙边,歪着头闭目养神。 阿廉正坐在她脚边玩儿,听见动静,旋即瞪大双眼,大叫道:“哥哥!她活过来了!” 简禾:“……” 呸呸呸,什么乌鸦嘴。谁会因为一次痛经就嗝屁啊! 温若流浅眠,一喊就醒了。 彼此对视了片晌,温若流嘴唇动了动:“既然肚子痛,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这么折腾过,简禾那点羞耻心已经跳不动了,气若游丝道:“我也没猜到……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不会提议吃冰镇西瓜的。” 温若流冷哼道:“下不为例。要是再劳烦我背你回来,我就砍掉你的手。” “知道了……”简禾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却不含糊地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大佬,也曾有过纯情的少年心(。 补完啦~ p.s.术法【一莲托生】在前文出现过的哟。 —— 感谢不要葱谢谢、素锦绛、beillschmidt、阿言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120、第120个修罗场 估计是淋了雨的缘故, 简禾半死不活地躺到了薄暮时刻,越躺越是手足酸痛。用手背贴了贴额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低烧了。 奇了怪了。《仙途》是一款经由营养仓将玩家与虚拟世界连接起来的游戏。鉴于游戏内容惊险刺激且逼真万分, 未免玩家受不了刺激、玩儿出问题来, 《仙途》是携带着两道安全锁的。第一道, 指的是一旦检测出玩家的心率、体温等指标有异常,连接会自动切断, 并强行将玩家弹出营养仓。 第二道安全锁,则指的是玩家在游戏中, 痛觉会被屏蔽——既包括伤痛, 也包括病痛。也就是说, 即使心口挨了一万只魔兽的腿,口中喷出几升的血, 也都只是看着吓人的模拟效果。所以不能通过个人感觉去判断状态,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血条值。 简禾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投降错误致使“辅助功能全无”也就罢了,她认了。但是, 现在居然连最基本的保护功能也失效了…… 说真的,系统到底是在维修还是在拆机? 为啥会有种越修理就越糟糕的感觉? 简禾叹息了一声,微微偏转过眼珠,看了一眼紧闭的木窗。 如此看来, 午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过是前奏。越到天黑,越是乌云压城,风吹树摇,闪电狰狞, 庞大猛烈数倍的狂风骤雨来袭,大有将之前数月所缺失的降水一次过补偿完的意思在。 冬江狂澜汹涌,惊涛拍岸,涨高的水甚至溢出了堤岸。岸边的旌旗被狂风拔根而起,漫天盘旋,砸在街心。久旱逢甘露的百姓也不得不先行压下心头的兴奋劲儿,纷纷将还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儿抱回家中,躲避雷雨。 他们尚且有个遮风挡雨的家,风餐露宿的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这破庙的屋顶就像个倒扣着的千疮百孔的筛子,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他们这屋子算是漏雨最少的了,可也不能幸免。温若流被简禾拴着,咂了咂嘴,却罕见地没有任何怨言,坐在地上指挥阿廉去接水。 简禾昏昏沉沉地缠着被子,时睡时醒,每次睁眼,都能看见阿廉捯饬着两条小短腿,捧着盆盆罐罐在屋中跑来跑去。窗叶挡不住水雾的漫入,烛火早就熄灭了,这么黑暗的环境,又不舒服,简禾面朝墙壁,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依照简禾的经验,在没有特效药、病势也没有真正发出来的情况下,只好睡上一觉,就能把病“憋”回去。结果,到了晚上,简禾饿醒睁眼,便感觉到喉咙一阵阵地干痛,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火燎火燎的。 头痛非但没有减轻,还牵连到了咽喉。热意似乎要穿过皮肤,蒸腾到半空中了。 温若流还在她身边,身旁放了一个瓷碗,正微微偏着头,借着重新点起的烛火,为那日从林家庄带回来的弩重新上弦,森白的牙齿叼着金弦的一端,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眼睛。 简禾浑身都热,本能地扯下了被子,伸手拽住了温若流的衣角,迷迷瞪瞪地道:“我想喝水……” 声音刚发出来,她就被自己沙哑得过分的声音吓了一跳。 刚才她睡觉时,一直都面对着墙壁,跟只冬眠小动物似的,可以说是真·雷打不动了。直到此刻,她那不正常地涨红着的粉腮才终于暴露于人前。双眼水汪汪的,鼻尖却一点儿薄汗也没有沁出来,一股邪气全被困在身体里。 “怎么这么烫?”温若流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烦躁地一撑膝盖,就要起身:“我去找药。” 可立刻,他又想起了两人此时正被绑着,不得不又坐回原地。 这么大的雨,总不能背着她出去买药。好在,阿廉很有眼色,跑过来看了一眼,请缨道:“哥哥,我去买吧,我知道药铺在哪里。” 温若流从衣襟中摸出了钱袋,隔空抛了过去他,抬了抬下巴,道:“去吧,小心点。” 阿廉打着伞走了。 那边厢,简禾身热,汗水发不出来,蹬掉了被子还不够,甚至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夏日的衣衫薄透,不过几下,锁骨连同胸口白嫩的肌肤便若隐若现地袒露了出来。 那厢,温若流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恰好望见了这一幕,顿时一僵。 简禾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衣襟蹭得更开。温若流耳垂有点发烫,咒骂了一声,伸手将被她蹬掉的被子扯了上来,把她包裹成了蚕宝宝。 手脚都被束住了,简禾自然不愿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扭着要将手抽出来。温若流心头火起,单手掐住她的双颊,威胁道:“别动了,再乱动,我就将你扔到街上去自生自灭!” 简禾吃痛,瞪直眼睛,无声地控诉着他。 “不对……这还不够吓人。”温若流喃喃自语了一阵,又低下头,恶意道:“听好了,我不止要将你扔到街上,还要将你丢回林家庄里,让那只石像魍魉将你咬得稀巴烂。怕了没?” 事实上,无论他现在对简禾说什么,听到她耳中,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幕,每个字都听得见,但却迟缓了很多。而且生病壮胆,反正她是一点儿都不怕,反而嫌他说话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有点儿痒,径自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摸上去,温若流顿时好似被人点了穴,眼眸闪烁了一下。 耳根终于清静了,简禾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下去。 温若流等了许久,才慢慢地伸手,挪开了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药铺就在这条街上,来回的路程、再加上拍门喊人,根本不用多长时间。须臾后,阿廉就踩着积水回来了,小狗一样抖了抖湿漉漉的头发,药包倒是一点都没湿。 房间里就有药煲,快速煎好药后,温若流单手扶起了简禾,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送到了她唇边,命令道:“喝。” 可怜简禾昏昏沉沉一整夜,就这样活生生被一碗难喝顶透的药汁给灌醒了,舌头又苦又麻,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天,喝一口就想吐一口。 “吞进去。”为了弄她,温若流也出了一身汗,森森地威胁道:“你敢吐出来,我就敢让你自己趴在地上舔回去。” 简禾:“……” 她一个激灵,咕噜一声,瞬间就咽了下去。 温若流这才将药碗递给了看呆了的阿廉。 简禾终于解脱了,嘴巴里仍有八分苦味残留,瘫回木板上。 这时,温若流道:“好了,张嘴。” 她下意识地照做,原本以为又要被喂些苦哈哈的东西,结果,塞到她唇中的却是一颗圆乎乎糖。压到舌下,甜丝丝的滋味化开,瞬间就冲淡了那丝苦涩。 温若流正叼着发带,将散落的发丝重新扎起,瞥见简禾的目光,他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丝狡黠痞气的笑意:“赏你的。” 简禾嚼碎了糖,皱眉,脱口道:“好甜。” 过去那一个多月,她时不时就会看见温若流在嚼这种小糖果。却没想到,吃进嘴里居然是那么甜的,已经超过了一般人可以容忍的甜度。 要是没有苦味中和,不知道会腻成什么样子。他的味觉喜好也太特别了吧? 温若流一边眉毛高高扬起:“枉我把最后一颗给你了,你不但不谢恩,还跟我挑三拣四?” 简禾嘀咕:“吃那么甜,当心蛀牙……” 温若流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简禾将被子扯了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吃了药,简禾眯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好多了,喉咙依旧不舒服,但头痛已经消失了。白天睡太多,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反而开始精神了。 温若流就仰躺在她背后,枕着手臂,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门之隔的墙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温若流瞬间警觉地睁目,翻身而起。从迷糊到清醒,也才花了不到半秒时间。 最初,门外不过传来了零丁的几个惊惶的声音。深更半夜,磅礴大雨,这几个人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不将所有人都吵醒就不肯善罢甘休似的。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的达成了。睡在外面的杂草垫上的流浪汉接二连三地被惊醒了。正常而言,这几个扰人清梦的家伙应该会被揍一顿。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醒来,惶惑惊慌的嗡嗡声越发嘈杂,甚至连两旁的房间的人也推门走了出来,举着烛台走向事发地,窄长的人影不断从窗纸上掠过。 一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儿发生了。 温若流要出去看看,他的粘包简禾的力气也恢复了七八分,自然尾随了出去。 电闪雷鸣,神像前的空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所有的流浪汉都出来了,交头接耳,面带恐惧。 虽然温若流长得高,无奈被围在中间的人是躺在路中央的。他侧身拨开了人群,直接走到了最前面。简禾跌跌撞撞地尾随着他,终于见到了前方发生何事。 地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则躺着,脸色惨白,似乎快要痛晕过去。他的右肩血流如注,布衣之下,袖管空空,原来他整只手臂的血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白花花的骨头,以及些许粘连在上面的血肉!就像是被什么长长的东西硬生生地撸掉了一样! 浑浑噩噩的简禾一下子就清醒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热身副本【尸女】。危险指数:高级。” 简禾:“……” 危险指数为高级,居然还好意思叫“热身”副本?! 不用多问,这次的魍魉是什么,副本名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尸女。 寻常的魍魉,几乎都形态各异,绝不会找到两只一模一样的,就连对它们的称呼也不尽相同。唯独尸女这种非常奇特、自成一派的魍魉。 这种东西畏光,故而晴好的日子,它们只敢在水深的地方潜游,不敢靠近江边。它们以溺水之人为食,一条开叉的猩红长舌,锋利如刀片。一开始,它们只能在江河湖中窥伺作恶,渐渐地获得了随着水波上岸的能力,食谱也不再局限于溺水的尸身。在今天这种大雨又涨潮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上天给它搭了把梯子上岸。 那么,为何它的名字里要带一个“女”字呢? 不是因为它们是女子的模样,而是因为它们一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癖好——嗜食女人。 当然,如果没有女人,男人也符合它们的胃口。只不过如果二者在场,先遭殃的一定是女人。 这三个流浪汉雨夜归来,路经江边的一处草丛时遭到了袭击。好在那东西好像才刚上岸,法力不足,他们又有三个人在,凭着一股蛮力,捡起砖头拼命打砸,趁机将同伴扯了回来,这才不要命地冲回破庙,浑身发抖地四处喊人,寻求帮助。 虽然这破庙看起来一碰就倒,但却是那个时刻浮现在他们心中的唯一避难所了。 简禾暗道:“这三人这下是惹了个大麻烦过来了。” 魍魉这种东西,大多特别执着,或者说难听些——记仇。 在咬了一口、又还没把人吃完的情况之下,它们会念念不忘,循着血气追来。更何况这三人刚才还用砖头砸过它,它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一场久违的大雨,冬江中有多少尸女浮出了水面,不得而知。 不错,它们或许刚上岸时,跑得不够人快。只是,这三人一瘸一拐地托着失血的同伴,花了比平时长很多的时间才回到来。距离尸女真正上岸的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得足以让它适应岸上的空气。 大雨可以冲刷掉血气的味道,但是尸女绝不会忘掉尝过的肉的味道。只要这个流浪汉待在这个破庙里,在天亮之前,尸女一定会杀到这里。搞不好……还会呼朋引伴地来。 等它们来到这里,就绝不满足于只吃掉原本的猎物了,只会像狼入羊窝,大肆捕食,这些流浪汉这种,没有任何懂得自保的散修,今夜,此地必将血流成河! 说那迟那时快,巨大的神像前,两盏长明的莲花灯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阴风自敞开的庙门阵阵灌入,空气生生低了一个度,就像湿冷的尸体口中呼出的气。 灯灭,原本还在议论和骚动的人群,一个个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瞪大眼睛,不敢动弹、不敢大声呼吸,互相使眼色,就怕突然从哪儿冒出一个东西来索命。 作者有话要说:  24点前还有一次更新哟~ 听说有读者菌今天期末考试,考试加油哇ヾ(?°?°?)??!!! —— 感谢唥玥、家中有隻小綿羊、夕、长衍、ゞ灬小爷很妖娆╰→、不要葱谢谢、宁渊、廿九、柏林少女、aggg姑娘们的地雷,专栏感谢g s ob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21、第121个修罗场 庙外暴雨如注, 庙中草木皆兵。 黑夜滋生出了无穷的恐怖。忽然之间,神像那边发出了“哐当”的一声。瞬间,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来了来了!啊啊啊!” “什么东西来了啊啊啊?!” “啊啊啊啊老子不知道啊!” …… 风雨之中, 那“哐当”声其实根本听不清晰, 简禾反倒是被这些人的吼声吓了一大跳, 满头黑线:“……” 温若流搭住了她的肩,凝目须臾, 笃定道:“只是个被风吹倒了的灯架。” 夜色中,倒在地上的确实就是放着莲花灯的那个三条腿的木架, 此刻横侧在地, 犹在晃动。 简禾点点头。 没什么比贴着金大腿更让人觉得安心。温若流怎么说也是剿魔大军的主力之一, 在加入丛熙宗发光发热前,应该不会憋屈地折在这种小地方吧? 不过, 转念想想,正是因为温若流还没加入丛熙宗,没学过一日仙功, 更无武器在手,又必须带着她这个拖后腿的队友……简禾晃晃头,不敢多想了,心底的“十拿九稳”顿时化成了“七上八下”。 发现那是个灯架后, 众人的骚动才平息了下去。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个人,把灯都点起来!” “好主意,谁有火折子?” “这里, 我有!” 置身于乱哄哄的人群之中,简禾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不妙,人太多了。 江水的底部很浑浊,故而尸女捕食的时候,依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嗅觉。这么多的流浪汉聚在一起,身上气味冲天,跟活靶子没什么不同。 这个时候,离得人群越远,就越安全。 角落,有人抖着手拾起了烛台,划拉了两下火折子。咫尺之遥照亮了一张鲜血横流、双目怒睁的人面,朝下一看,其身躯早已被吃空成了骨架。 他吓得跌坐在地,惊恐万状地大叫道:“死人了!已经死人了!” 原来在他们还自以为很安全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被无声无息地吃了个精光! 很应景地,破庙上空纵横交错的横梁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好似有什么粘腻的东西在上方迅速掠过。 众人又惧又怕地朝上空张望。屋梁上,左边声音才刚消失,后右上方又有指甲敲木头的诡异响声,动作快到只能捕捉到残影。 温若流的听力自然不是这些人可比的,耳朵微微动着,于嘈杂中辨认极其细微的声响。 一、二、三…… 一共四只尸女。 而且呈东西南北夹击之势,将这里包围住了。谁先跑出人群,谁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众人的脚后跟开始挪动着往后退,紧张兮兮地背靠背贴在一起。倏然,一个腥臭的黑影自高处跃下,猛地张开了粘腻湿润的大嘴,猩红的舌尖从中射出,将一个来不及防备的人扑倒在了地上! 简禾站得离这人很近,故而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喉骨断裂的“喀拉”声。这一攻击,正式打响了混战的信号。回过神来的众人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一些人甚至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冲到了大雨之中。 这实在是一招臭棋,在破庙中尚且能找到藏身之地。冲到空旷的地方,还是尸女最喜欢的湿润雨天,等于是亲手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这不,马上就有两只尸女随之飞扑出去了! 简禾自顾不暇,也只能匆匆看一眼,便埋头逃命了。 多亏了身上的术法,简禾与自家的金大腿才没有被汹涌的人潮冲散。她的手腕被温若流拽得死紧,灵活地在横冲直撞的人中穿行,几个箭步奔回他们藏身的房间前。 温若流吹了声口哨,在房中早就听见了动静的阿廉迅速解下了门闩。简禾后脚刚跨入,门闩就温若流反手插上了。 简禾大吸一口气,将阿廉一推,催促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这房间中根本没几个家具,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不外乎就是角落的矮小破柜。 简禾道:“你是小孩子,应该装得下你。” 阿廉没有推辞,手脚并用地钻入了柜中。简禾这才随着温若流一同背靠着墙,躲在了一个接水的大瓷缸后。 现在不是硬碰硬、逞英雄的时候。“躲字诀”听起来很怂,却是在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时,最能保全自己的法子。 尸女不仅靠嗅觉辨认猎物,听觉也不错。此刻有雨声掩盖,他们身上也没有沾到血,要是躲在这里,别发出声音,还是有机会瞒天过海的。 庙中无灯,一开始,四处奔逃的脚步声很多,伴随着惊恐而凌乱的求救声。只是大多数人都还没找到藏身处,就被扑倒在地了。 忽然,门扉一震,一道猩红色的血沫溅到窗纸上,渲染化开。门外的人大叫一声,在窗纸上印出了一个血掌印,痉挛的指尖将窗纸戳出了一个小小的破洞,才抽搐着滚落在地。 拉长的暗影投射在血纸上。尸女食肉的咀嚼声清晰在耳。简禾如临大敌,完全不敢动,头皮和全身都炸起了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 黯淡的光线穿过纸洞,一闪而逝,淡灰的瞳仁微微收细。温若流的手缓缓摩挲着那把今晚才重新上过弦的弩,无声地瞄准着门口。 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了。尸女食饱喝足,却没有离去,反而趴在在窗纸上,嗅着上方残留的味道。 简禾心脏一紧。 不妙……万一这东西不愿离开,心血来潮地想进来这房间中探探,那就糟糕了。 不多时,她的猜测应验了。 那微微耷拉着的纸洞前,一只浑浊发红的眼珠贴了过来,直勾勾地朝漆黑一片的屋中窥视。湿冷的雾气阵阵喷薄而出,使得薄纸一直在轻微地颤抖着。 明知在这么暗的光线下,自己又躲在水缸后,这东西是看不见自己的。可在不小心对视的那一瞬间,简禾全身依旧涌出了一阵毛骨悚然、如坠冰窟之感。 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千万别进来”的祈祷。一条滴着血沫的长舌从洞中伸进,轻轻绞住了横埂在门后的木闩。 “咣”一声轻响,门闩坠地。两扇木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泛着恶臭的黑影飘了进来。 直至现在,他们才第一次看清这玩意儿的全貌。 尸女以溺水之人为食,自己的模样居然也长得像腐尸。肿胀发蓝、略微起皱、泛着湿润水光的皮肤,双臂很长,直垂过膝,指甲发黑尖锐,指缝间有蹼,手上还拎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肉。头上粘着稀稀拉拉的湿漉漉的黑发。一张松弛而耷拉的面皮上,皱纹满布,双目浑浊,没有眼皮。最下方是横裂的血盆大口,长舌悬挂在外,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温若流的身体微微绷紧了。简禾能感受到他的紧张,自己亦是冷汗直冒,以双手捂住唇鼻,以求减轻被它发现的可能性。 说起来,这玩意儿长得实在恶心,跟青蛙和人杂交出来的物种似的。 不知怎的,那东西竟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锁定了他们的方向,饥肠辘辘地将头转了过来。 简禾的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躲在下风的方向,它怎么会那么快就发现他们? ……对了,她现在正处在生理期! 虽然不是同一种意义上的“血”,但对于尸女而言,同样是一种气味刺激。换言之,无论她躲到哪里,都一定会被发现。 尸女晃晃荡荡了一下,头一直朝着她,身子也随之拧了过来。说那迟那时快,瞅准这个机会,温若流手指一动,微微眯起眼睛,尖锐的弩|箭飞弹而出,一下子就扎进了它额心软绵绵的肉里。 乌云微散,月光转明。简禾才惊讶地看见这东西的额头本来就是带伤的,估计,它就是被三个流浪汉用砖头拍打过的那一只尸女。 尸女凄厉地尖叫了一声,长舌猝然绷直,甩向了他们。温若流分毫不避,又放一箭,这下箭头直接穿透了它的舌头,将它整个狠狠甩飞,钉在了地上。它抽搐了好一阵子,终于不动了。 简禾惊疑不定道:“它死了吗?” “应该没有,不要过去。”温若流警惕地拦住了她。 他的指腹被锋利的弩弦割得轻微发红,习惯性地往箭筒一摸,想补多几箭,却发现已经空了。 那日,用来对付林家庄的石像鬼的弩|箭,都来不及捡回来。这些都是他在闲暇时磨出来的,只有两支。 简禾压低声音,道:“别补了,我们赶紧走吧,就算要躲也换个地方躲,这里不安全了。” 四只尸女,两只冲到了雨夜中。如无意外,此刻庙中还有一只活着,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温若流微一点头,将矮柜的门拉开,阿廉正抱膝坐在里面。正要将人抱出来时,简禾却忽然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看走廊的方向。 长长的纸窗上,浮现出了另一条瘦长腥臭的影子。 电闪雷鸣,轰然地劈亮了倒满了人尸的空荡荡的走廊。猩红的长舌隔着薄纸依稀可见。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就达成了一致。简禾反手将阿廉塞回了柜中。房间的一角,有个巨大而沉重的瓷缸。今天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被阿廉用小器皿盛好以后,都是倒到了这口大缸里面,还差一点就要满了。 温若流将这大缸推到了木柜前,顶住了阿廉藏身的柜门。简禾则捡起了地上的茅草,洒在了水面上,随后,不假思索地跨进了水中。 由于水缸狭窄,尤其是入口处,若是胖一些都会被卡住。现在一次坐了两个人,无法面对面而坐,简禾只能缩着身体,后背紧贴着温若流的胸膛,被他的手臂勒住了腰,坐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缸水满泻到了地上,好在,都被雨声掩盖住了。 在尸女转弯跨进来前,两人同时大吸一口气,紧接着,就屏息潜进了冰冷的水中。 房门吱呀地被阴风吹开。尸女“嗬嗬”地喘了几声,踱入了屋中。瞥见了同伴倒在一旁,它并没有露出什么同仇敌忾的模样。只蹲伏在地上,在它的伤口上闻了又闻。 很快,它的目光就转向了落在地上的那把弩,那静止的金弦上还凝聚着一丝活人的气味。 水缸之中,冷水灌入耳中,简禾身上的每一块立毛肌都在颤抖。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在水下睁眼的习惯,唯一让她安心的,大概就是身后的少年有力而稍微急促的心跳声了。 温若流微微眯起眼睛,隔着水,看见了头顶荡漾的禾秆草,以及禾秆草上的一片阴影。 那只尸女正趴在了水缸上,似乎是不懂为何那丝温阳的人气到这儿就消失了。它猩黑的指甲伸入了水中,意图寻找猎物。简禾能感觉到了那锋利的指甲若有似乎地在她的脸颊上搔刮着,捏紧了拳头,用了最大的定力,忍耐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好在,这时,有只手抚住了她的脸,无声地将她的脸转了个侧向。简禾紧闭眼睛,有些发抖,将脸埋在了温若流的锁骨处,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空气呼出去。 在杂乱的禾秆草的掩护下,这点细微的气泡似乎没有被尸女看见。可它依然在上面徘徊了许久,不肯离开。 温若流的气息比简禾多,尚可继续忍耐。简禾犹如挤牙膏一般,一点一点地呼着气,却还是挨不住胸腔中的气越来越少,胸骨胀痛,耳膜嗡鸣,心跳快得不规律,已经快憋不住了…… 只是,根据温若流的表现,简禾可以推断出外面的东西应该还没走,遂不敢轻举妄动,痉挛的手指痛苦地抓紧了他的手。 为了分散注意力,简禾不由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她会成为这个游戏里第一个憋死的玩家?这副身体挂了,应该就可以回去了吧?只是,憋死也太痛苦了,她宁愿跳出去来个痛快……不对,现在不止她一个人躲着,她要是撑不住,那温若流和阿廉也就…… 拖延时间终非良策。就在她即将控制不住,要把最后的那口气泄出来时,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伸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示意她抬起头来。 简禾不由自主地随之仰起了头,温若流同时低下头来,两片清凉柔软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嘴唇。 “……”简禾懵了半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唔唔!” 温若流的手劲儿骤然加大,捏得她下巴生疼,同时缓缓地张开嘴唇,将自己口中的空气渡给了她。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毫无疑问,这一举动,总算是缓解了简禾的燃眉之急。 无奈,温若流的气息本身也剩余不多了,更不用说现在还分了一半给简禾。须臾,两人均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轻微的窒息感。 好在,在水缸外徘徊的尸女总算转过了身去。瞅准机会,温若流迅速将头浮出了水面,吸了口气,在它听见声音前,无声潜回水中。 这下不用他来喊了,胸口憋得快要爆炸、知晓保命要紧的简禾,已经非常主动地转过身去,捧住了他的脸,同时微微张嘴,含住了他的薄唇。因为动作太急切,还差点咬伤他的下唇。 温若流痛得眉头一跳,威胁地捏了她的腰一把,才又一次大发慈悲,将空气无声地渡了过去。 为了不浪费这珍贵的空气,必须让其中一人完全含住另一人的嘴唇,期间舌头难免会相触,甜丝丝的糖味、药汁的苦涩感……不知不觉淌到了彼此的味蕾之中。 好似过了快一个世纪,简禾全身都要僵硬了,才终于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双足一蹬,坐直了身子。 温若流悄声探头,左右环视,在外徘徊、以及倒在地上的尸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滩浓浓的血水。 系统:“叮!恭喜宿主取得成就【进阶新手】、【能屈能伸】。奖励:衣物 、食物套装x1。” 听见系统提示,可知危险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哗啦”一声,落汤鸡似的简禾站了起来。她的衣服、头发、鞋子都汲满了水,笨重地翻出来后,两人合力将水缸挪开,将柜子里的阿廉拉了出来。 好在柜子里的空气够用,阿廉估计也吓得不轻。 三人都没事,简禾大松一口气,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没憋着吧?” 阿廉道:“当然没有!” 而在这时,后方飞来了一件衣服。简禾低头一望,瞧见自己的衣服如今几乎是半透明的,脸一热,连忙披上了外套。 此地不宜久留,雨势已经小了很多。简禾在破庙中晃了一圈,佯作不经意地将系统发放的衣服和干粮都取了出来。 这些东西出现得太及时了。好在,同样是为了免除她的嫌疑,系统把这些东西放在了一个流浪汉的房间中,倒也说得过去。三人依次换好衣服后,天已经快亮了。 破庙一夜,死伤无数,不知道逃跑的人现在在哪里、又能不能活下来。只是,这事儿注定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毕竟,现下的人们对“死人”一事早已见怪不怪了。连自己也顾不好,哪有余力去为别人伸张正义? 简禾叹息了一声,捂住了阿廉的眼睛,匆匆地低着头,与温若流一同离开了破庙。 回到了街上,晨光熹微,开始有路人在街上走,才真正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觉。 城门边,一个早点摊儿支着小旗,才刚开摊不久。三人是最早到的一批客人,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阿廉到底是个小孩子,既惊且惧,累了一夜,早点都还没上,他就困乏地趴在桌子上打盹了。 温若流将一个装了包子的纸袋抛到了简禾桌子上:“吃吧。” 简禾拆开纸袋,吹了吹气,急不可耐地咬了下去。 饿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吃些暖的食物,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好让自己平复心情。 这包子是蛋黄流沙馅儿的,卖家也太实诚了,刚咬破皮,滚烫的馅儿就溢了出来。猝不及防,简禾被烫得“嘶”了一声,只得放下了包子,苦着脸扇风。微张的上下唇嫣红而湿润,犹如涂上了一层明润甜腻的糖浆。 温若流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她的嘴唇。 简禾以余光察觉到,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温若流移开目光,咬了口包子,显然不想说下去。 “对了……”简禾终于缓过劲儿来了,挠挠头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忘了吧。” 温若流原本在看别处,闻言慢慢地将头扭了回来:“什么?” “反正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了。虽然我是咬了你一口,可我真不是有意的,更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简禾视死如归地伸出了胳膊,道:“如果你不解气,最多……我让你咬回我一次吧。先说好了,不要咬出血啊。” 最初,温若流是面无表情地在听的,显然心情不佳。可等她把话全说完,他的心情显然又好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懒洋洋道:“咬哪里?” “手啊。”简禾晃了晃手,心道我不是都递给你了么:“不然你想咬哪里?” 话音刚落,她马上就后悔自己将梯子递出去了。而温若流却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把玩着一个瓷杯,微微一笑:“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简禾:“……” 这种“先把你这头猪养着,够胖了再宰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过嘛,她估计也没几天待在这里了。他最好别那么快“想好”咬哪儿,那她就正好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天亮以后,江羱的城门前已经排好了一条长长的出城队伍。既有赶着牛车的同乡人,也有拖儿带女的夫妻。 本来,就是因为江羱的水够多,住在这儿不会渴死,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涌进来。如今旱灾的问题得到解决,比起流落他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归故里。 温若流与阿廉均不是江羱人士,又轻装简行,去哪里都行,岂会安于滞留在这个小地方。最终,他们搭上了一支商队的便车,一路往北。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啦 —— 感谢orangejuice、不要葱谢谢、九天姬罗、长衍、七夜流苏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姑娘的火箭炮,(づ ̄ 3 ̄)づ么么哒! 122、第122个修罗场 七日以后, 商队离开了弁州的地界,踏入了隶州南边的苍茫山野之中,停在了一个驿站休息。 这之后, 他们将转道向东, 与温若流三人想去的方向背道而驰。故而, 双方在驿站这儿正式分道扬镳了。 官道旁,烈日当空, 站在阴凉处也汗流浃背,站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能直接飞升, 不宜上路。 驿站的旁边开了个小茶摊, 掌柜在竹林中支起了个数个凉棚, 不仅卖茶点,还兜售凉粉, 两文一碗,冰爽可口。 魔族人的脚步暂时没蔓延到此处。而此处又是几条官道的交叉之地,凡是离开江羱的人, 基本都会来这儿歇歇脚。这小小的茶摊,生意火红,食客络绎不绝,座无虚席。后方的竹林中, 更拴了不少马匹、牛车。 凉亭边,小二卖力地将长椅擦了三遍,这才热情地指座:“三位客官请。” 简禾将包袱往地上一扔,拎过茶壶, 先灌了几口凉水,这才瘫在了桌面上,像是被晒化了。 阿廉啐道:“你快往旁边坐过去一点儿,把风都挡住了。” “不要,我已经累死了,死人动不了。” 简禾趴着不想动,气若游丝道:“唉,你说,这个世界上,要是有一种法阵,是能将人瞬间送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去的,那就好了,咻一下就到了。” 阿廉呸了一声:“别犯傻了,世界上哪会有这种东西,整天想些不实际的。” “嘿,这怎么就是犯傻了呢?顶多叫异想天开。”简禾来了点劲儿了:“我跟你们说,我家乡那边就有一种法阵,可以让两个相隔千山万水的人说话、看见对方的样子,神奇吧?” 温若流转头看她,若有所思道:“怎么个‘见’法?” 简禾嘻嘻道:“这个嘛,用来简单,说来复杂,反正九州这儿肯定是做不到的。” 阿廉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神奇吗?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就是这么神奇。不过,有一说一,我们那儿还没有出现可以将人送到别的地方的法阵……算了,不跟你这种没想象力的臭小孩聊天了。”简禾换了个面趴下,道:“温若流,我们之后要去哪里啊?顺着这条路走到底么?” 她所指的,是从这个茶摊延伸出去的多条岔路之中,最宽敞的那条。两旁绿意森森,漫林碧透,望不见尽头,也是车轮印子最多的一条路。剩余的路,要么窄如羊肠,要么九曲十八弯,阴阴森森的,看上去就不安全。 恰好这时,小二端着凉粉上来了,闻言,忍不住道:“这位客官,听我一言,这条路可走不得哟。” 三人同时转头,简禾脱口道:“为什么?” 小二将毛巾挂到了肩上,道:“三位有所不知,沿着这条路走个四十多里,就该抵达隶州的屠雪城了。” 简禾心中一动。“屠雪”这个地名,总觉得有点儿耳熟,可这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温若流用瓷勺将凉粉划成了碎块,瓷勺与瓷碗相撞,叮叮声的。他哼道:“略有耳闻。它怎么了?” 屠雪坐落在一片浩瀚烟波的湖泽边上,虽然位置比较偏,但是百姓之多、规模之大,堪比隶州的首府,也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城。 小二道:“就这三天,我们茶摊多出了不少从屠雪城中逃出来的百姓。” 简禾拎着衣领,扇了扇风,不以为意道:“这里也有很多人是从江羱出来的啊。旱灾结束后,流落在外的人回归故里,不是很正常么?” “小的刚开始也这么以为的。后来才知道,这次逃出来的,都是屠雪城的原住民。”小二左右一瞥,压低声音道:“据说……屠雪城已经被占了,城中三分之二的百姓都跑了。” 简禾与温若流均是一愣,对视一眼,瞬时明白了小二的意思。 自魔族进入九州以来,隔三差五便攻城略池。而与仙门的各大势力平起平坐、互不干涉略有不同,魔族人的灵力与血统息息相关,故而,存在着一支占据统领地位的王族,牢牢凌驾于他们的头顶,坐镇在魔界之门的另一端。 在这之下,才是各股魔族的势力。他们既不协作,也不为敌,甚至很少往来。各凭本事地将人类的城池收入麾下、纳作地盘,享用积攒了一城的金银财宝、鲜肉美酒。谁也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什么时候会被看上。 每逢魔族人入城,必有一番清洗。凡是试图抵抗的散修,都会被魔族人当做猪狗、杀个片甲不留,甚至扔去喂魔兽。手无寸铁的百姓,一般不会遭殃。 但是,说实话,谁有胆子在魔族环伺的地方生活?比起留在城中被糟践、被奴役、如履薄冰地活着,还不如趁早离开,天大地大,岂不潇洒多了。 不幸之中的不幸,这一次“看中”并接管了屠雪城的魔族人,据闻性情颇为残暴。入城当日,便当众斩下了九十九颗头颅,美名“祭城”。其他人要是不屁滚尿流地卷铺盖逃跑,才是有鬼呢。 “手起刀落,喀嚓咔擦的,九十九颗头被挂在了城门上,那是真真儿的血如雨下,人间地狱。”小二犹如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颇有画面感:“而剩下的部分,也没有还回来,据闻是被拿去泡酒了。” 简禾听得一阵恶寒。而身旁的温若流却是面无表情。 此等世道,比这惨一百倍、阴暗一百倍的故事,他早就听过无数次了,等小二说完,他才百无聊赖地摆摆手:“那绕开它不就行了。我问你,除它以外,还有没有天黑前可以到的、适合落脚的地方。” “有!”小二指着通往屠雪城的那条路,道:“也是这条路,大概二十里后,会出现一条分岔路,特别好认,还有路标,左边是通向屠雪的,行不通。你们就走右边那条道,往前走个几百米,上山去,就是……” 这时候,背后有人道:“小二,添茶!” “来嘞!”小二回头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喂喂喂,你话怎么只说半截呢?!”简禾支起了身子,险些打翻面前的瓷碗。可惜那小二已经溜得没影了。 前头铺垫说得兴起,重点却省略不说,这也太虎头蛇尾了吧? 简禾悻悻坐回原位,道:“右边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是什么地方都没差别,可以落脚就行。”温若流将勺子扔回碗中,眯起眼睛,望了望天色,才道:“你吃饱没?” “唔……快了快了。”简禾捧起碗,囫囵吞枣地将最后的凉粉倒进口里,一擦嘴道:“不过现在已经中午了,万一我们在天黑前到不了落脚点,岂不是要睡在荒山了?不如干脆等明天清晨才走吧。” 就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简禾背后的不远处,有两三个身材瘦小、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视线正不断往他们的包袱上打转,颇为不怀好意。 温若流半点不避,冲他们森森一笑,抽出一手,跋扈而又轻柔地在悬于腰上的剑上轻轻一拍,威胁挑衅之意甚浓。 这长剑是在几天前,从那座破庙中搜出来的,并没有用过几次,但是挂在腰上,也能唬人。 果不其然,对面的几个少年这才看见他身上有武器,脸色微微一变,率先挪开了目光。 温若流这才收回目光,道:“留宿不妥。快点吃完,早点上路。” “我吃完了呀。反倒是你自己那碗,都没吃完。” 他的碗中还剩下半碗的黑凉粉。温若流抱臂道:“不吃了,太苦。” 简禾撇嘴,嘟囔:“黑凉粉就是这个味道的啊,暴殄天物。” 温若流瞥了她一眼,忽然起了点坏心,将自己的碗往她的方向推去:“行啊,那你帮我吃完吧,别浪费。” “……”简禾呆然:“啊?” “‘啊’什么。把嘴张那么开,是想我喂你吃吗?也行。”温若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捧起了碗,舀了一口凉粉,嗤嗤笑道:“来吧。” 简禾不可置信道:“我记得这些钱是我翻出来的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两文钱一碗的东西,阿廉都吃到第二碗了,你居然让我吃你的口水?” “你这个人,现在听我的话。你找到的钱,自然也归我管。”温若流戏谑道:“况且,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简禾愣了三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在破庙当晚,她已经间接地吃过他的……瞬间,她就像凳子上有东西扎她屁股,面红耳赤地跳了起来:“你!” 见状,温若流终于忍不住了,拍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得够本了,他才勾了勾手指,轻而易举地将意图逃离的简禾扯回了长凳上,乐不可支道:“行了,我又不会吃人,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他从来都没见过比她更有意思、更好玩的人。既容易上钩,又容易读懂,真是怎么欺负都不够。 简禾:“……” 可恶啊啊啊,她恨这个屈辱的狗屁绑定功能! 阿廉站在茶摊的厨房那边吃完了凉粉,这时刚好回到原地,瞥见简禾,他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怎么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简禾扭过头,郁闷道:“天气太热了。” 在此稍作休憩,三人趁着时间早,提起包袱上路了。 从这开始,便是一路的山路。崇山峻岭,万木峥嵘。官道修得宽平好走,大雨过后,林中空气清新,弥漫着湿润好闻的气味,温度比外面明显要低,倒也不会很热。 偶尔,还能看见迎面走来、往江羱去的旅人。简禾注意观察过他们的衣着,都挺光鲜的,不像是流民,估计如那小二所言,大多都是从屠雪城中逃出来的百姓。 三人走走停停,二十里的路,原该几个小时就到了,无奈中途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儿——阿廉闹肚子了。 这几日的饮食本就不怎么好,他又一下吃了几碗凉粉,腹部绞痛,已经中途停下了两次,跑到草堆中解决了。 夏天的天黑得比其它季节都晚,等三人到达小二所说的那个分岔路时,已经是晚霞满天,红光艳艳,如纱如雾。树林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树冠的黑影静悄悄地爬到了他们身上。晚风习习。 据小二所言,在百米之远,就有上山的路。抬头朝高山上看去,隐隐可见灯火光芒。若没猜错,那儿应该是一处小山镇。 简禾锤了锤自个儿的后背,叹道:“快到了,走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啊……” “哥哥,等一下。”阿廉捂住了肚子,面如土色道:“我又……” “看吧,我就说他坚持不到上山的。”简禾有点幸灾乐祸地道:“我看啊,你拉完这次,应该也拉不出什么东西了,再拉就脱水了。” “不要笑他了。”温若流道:“你去吧。” 阿廉涨红了脸,捂着肚子,左右看了看,往一处草丛后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主公家的白玉杯、一只土土文哟、不要葱谢谢、夕、清水汀、惠惠、臭豆腐榴莲脑花螺蛳粉、purple、廿九、长衍、家中有隻小綿羊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23、第123个修罗场 天还没彻底暗下去, 半人高的野草悉悉索索地摇晃着。 人气旺的地方,魑魅魍魉就少,相反亦然。安全起见, 阿廉并没有跑到多远的地方去。要是有危险, 叫一声便是了。 简禾自问没有观赏探听别人上厕所的雅兴, 遂背对着阿廉,扫了扫一块矮石上的灰尘, 坐了下来。温若流站着,警戒着周围的环境。 简禾抬头, 遥望着那隐没在树林中的那星星点点的光芒, 道:“你说那会是个什么地方?如果是个山镇的话, 怎么也该有个客栈吧。不然那小二也不会咬定那边可以落脚……咦?” 温若流低头道:“怎么了?” 简禾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道:“温若流,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路碑?” 那是一块只有半人高的石头,就离他们不到两米,竖在了路边, 被重重的枯黄杂草掩埋住了,黑乎乎的很不显眼,怪不得刚才没发现。 温若流拨开垂落在上面的藤草,扬眉道:“潜龙山寺。” 简禾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小镇子, 是座寺庙。” 据他们一路所见,但凡是遭到破坏、沦落成流浪者落脚地的破庙,大多数是乌灯黑火的——一方面是避免光芒惹来魔兽,一方面也是因为只能生火堆, 而没有像样的照明工具。 这座潜龙山寺灯火通明,隔那么远都能看见光芒,十有八九是有山僧在里面生活的。而山寺一般不会拒绝旅人借宿。怪不得那小二一口咬定这儿可以落脚。 就在这时,潜龙山寺中忽然传出了一阵悠远的沉鸣,震人心魄,直抵幽冥,惊飞了无数鸟雀,乱扑着飞上天。 山上山下距离甚为遥远,但这声音却直接盖过了四周的所有声响,简禾有种连牙关也在震颤的感觉。 等了片晌,十余下的钟声终于过去,回音缓缓平息下来。简禾这才放下了堵耳的手,松了口气,道:“既然有敲钟声,那这座寺庙肯定还好好地开着吧。” 今晚终于不用睡在马车上了,能在正常的床上睡个好觉,或许还能洗个澡。思及此,简禾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了,回头唤道:“阿廉,你行了没有啊?” 风声萧萧,三米开外的草垛后,并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 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凛,齐齐飞扑向前。温若流抽出了长剑,将半人高的草丛切断。 草叶飘落,火折子一照,这树下哪里还有阿廉的踪迹。连他背着的包袱也不见了! 虽然一路上都与阿廉斗嘴不断,但在潜意识里,简禾一直将他看作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更是把自己摆在了“监护人”的位置上。此刻居然因为钟声盖耳,没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简禾后悔万分,转头道:“不会是遇到魔兽了吧?” 温若流沉吟了片晌,冷静道:“不是。” 简禾略一思索,道:“也对,如果真的是魔兽把人叼走了,那么大的一只东西钻到草丛中来,一定会被大面积地压断这些草。” 这时,大概百米之远的林间,忽然火光冲天,传来了几声惨叫声。温若流当机立断,道:“没走远,追!” 两人循着光源,直追到了发出火光的地方。那是一片树林间的空地,比他们所在的地方要凹下去个几米,隐隐传来了人声和微微的野兽呼吸声。 温若流比了个“嘘”的手势,背靠在石头上,悄无声息地以手撩开了枝叶,回头去看。简禾也凑了上去。 待看清林中的景象时,两人的脸色唰地一变。 林地之中,倒着两具身首异处、被开膛破肚的男人尸首,衣衫简陋。两头鼻孔喷着粗气的魔兽,正垂着头,津津有味地撕扯着血肉,让人作呕的腥膻味儿顺风飘来,当真如同人间炼狱。 另一边,阿廉毫发无损地倒在了一旁,额角浮现出一块小小的淤青,估计是早就被打晕了。那包袱还挂在他的背上,没被解下来。 不过,被打晕了也好,起码不用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 看见此情此景,简禾也大概摹绘出了刚才发生了何事——两个穷困颠倒的莽夫于夜间赶路,瞧见阿廉孤身一人蹲在草丛中,携带的包袱又鼓胀不已,遂生出了点谋财的心。只是,不远处就站着温若流和她,若是拖泥带水,等钟声一停,阿廉大喊大叫,一定会惹来注意,便直接将人打晕了抱走。 只可惜,古语有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没找到安全的地方瓜分财物,这两人便遇上了魔兽,遭到分食。 阿廉就趴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可若想将他拉上来,几乎不可能躲过两头食人魔兽的眼睛。简禾手心渗出了汗水,以口型无声地道:“怎么办?声东击西?” 温若流正欲说话,忽然余光瞥见了些什么,捏住简禾手腕的力气骤然加大,神情变得十分凝重。简禾不解地转头看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就在和他们直线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两条瘦高的身影正沐浴着晚霞,从林中步出。这二人均着黑衣,瞳仁橙黄,无疑都是魔族人。 由此可见,魔族人视人命如草芥,放纵麾下的魔兽四处捕食人类的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两头魔兽将尸首上最娇嫩的部位都吃得差不多了,徒留下满地白骨。其中一个魔族人摸了摸下巴,嘻嘻道:“这小孩儿怎么不喂?” 另一人轻笑道:“喂什么喂,带回去。后日的祭城大典,主上不是还差一个……童子吗?” “哈哈哈!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还以为齐了呢。” “没办法,主上也不是第一次心血来潮要办这种事儿了。早在第一天下令不就好了。等到城里的人拖家带口地跑了一半以上,才想起来要堵城门,来得及吗?后天备不齐人,还不是要怪罪我们。” 一边说,他的指尖弹出了一缕细长的魔气,卷住了阿廉的腰,将人托到了半空中。就在他们即将转身时,其中一人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直直地朝简禾二人藏身的方向看来。 简禾手指蜷了蜷,暗惊:“不会吧?这都能看见?!” 瞬间,他们二人躲藏着的那块大石头便被魔气击中,猛地炸开了一个小坑! 尖锐的小石片迎面飞来,温若流反应极快,摁住了简禾的头,两人一同伏倒在地。生死一瞬,简禾知道若这时候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声音,他们二人必死无疑,遂凭借着最大的定力,硬生生地将短促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 石片的棱角从温若流的手背上划过,恰好于指节根部处刮擦出了一道短而浅的血痕,晕出了一缕浅浅的血晕。温若流的眉头微微一蹙,阴鸷地咬住了牙关。 山坡下,其中一个魔族人道:“怎么了?一直看着那里。” “没什么,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凑巧的是,他话才说完,草垛微微一晃,数只黑鸟拍翅惊飞,落在了枝头上,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们。它们的出现终于打消了底下两人的疑虑。 其中一人嬉笑道:“不就是几只鸟嘛。” “看来是我多心了。走吧。” 待二人驱策魔兽、走得几乎没影儿了后,系统的提示音叮叮作响:“恭喜宿主抵达地图之【屠雪】,触发副本【拯救人质大作战】,发放辅助道具:代步工具x1。” 简禾:“……” 听刚才那两个魔族人的谈话,就可以知道那传闻中极其暴虐的新城主后天就要动手举办某种祭祀。再想想他斩下九十九颗头颅祭城的累累前科,要是捞不出阿廉,他必定凶多吉少。 现在时间不剩两天了,从分叉口到屠雪起码也有二十里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屠雪,他们还得打探出阿廉的所在地……若是步行过去,恐怕够呛。 温若流站在高处,凝目片刻,寒声道:“他们是往屠雪城去了,我们追。” “别急,我们总不能走过去吧?”简禾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道:“怎么也得找个坐骑。” 仿佛听见了她的召唤,林中传来一声长啸,一匹神骏的马撒开四蹄,从林间奔出,稳稳地在他们面前刹住了。 温若流不可思议地低头:“你?!” “对,就是我。”简禾拽住了缰绳,得意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不早说过了嘛,我家乡有祖传算卦术,我算到了会有马来接我们。神奇吧?” 这马还颇有灵性,脸拉得老长,斜睨了简禾一眼,翻了个十分生动的白眼。 温若流:“……” 趁着他懵,简禾继续蒙他,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此乃天无绝人之路、天送坐骑、天助我也,赶快追吧。” 刚说完,这骏马便吸了吸鼻子,一嘴热气朝她喷来。简禾大惊,忙不迭跳开一步。 温若流及时地拽住了缰绳,低语了几句,马匹居然温顺了不少。这马没有脚蹬,他先一步翻身上马,才出手拉简禾道:“坐上来。” 他的本意是让简禾坐到他身后去,谁知简禾悉悉索索地抱着他的腿,嘿咻一下,便爬到了他的身前去,老老实实地缩成了一团,坐在了他握住缰绳的双臂之间。 那乌黑的发旋儿就尽在眼前,刚才在花木青草中翻滚过,那馥郁的花蕊被揉碎了,似乎也染了些许香气到她白嫩的后颈上。温若流望了须臾,方挪开了视线,道:“走了。” 一得令,这马儿立刻就摘下了它神驹的包袱,将它草泥马的本质展现无遗,比磕了药还亢奋,犹如射出的利剑,嗖一声地朝着大路尽头狂奔而去。虽然是追不上魔兽的速度,可也比普通的坐骑快得多了。 简禾被颠得七晕八素,口吐白沫,屁股好像都要裂成几瓣了,神驹才终于赏脸地放慢速度,最终停在了一片水泽边上。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了,晚霞余晖消失殆尽。温若流先一步下了马,再将简禾轻轻松松地拎了下来。神驹任务达成,再度撒开四足,一刻不停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温若流修长的手指在唇前轻轻一点,简禾点了点头,他才回过身,拨开了眼前的枝叶。 暗夜之中,出现了一片广袤的水泽,水中偶有巨大的黑影呼啸而过,想必是已有水生型的魔兽被豢养在其中了。 水泽对岸,坐落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巨型城池,城楼犹如刀刻斧凿,旌旗飘摆,魔气横生。青黑色的巨石竖立在水域旁,上刻“屠雪”两个大字。 比想象中要好一点儿,至少城墙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挂着九十九颗头。 系统还挺周到,将他们送到了与屠雪城隔湖对望的一片高地的小树林中。远远望去,城门是开着的,然而,只见人进,不见人出。 简禾奇道:“他们不是要抓童子去祭城么?不是人不够还要去外面抓么?我还以为城门一定会关着呢。” 温若流冷哼道:“若我没猜错,城中所有符合要求的童子,应该都被关住了。”敞开城门,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 简禾道:“这样更好,要是门关上了,我们岂不是得翻墙进去?” 借着夜色,二人从湖边摸索着,以低矮的林木为遮挡物,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城门。在这里能更清晰地看见,城墙之上果然有魔族人在把守。 寥寥的入城者中,两人都看见了人类。观察了一会儿,就知道他们为何自投魔窟了——屠雪乃隶州的药王之城,年老的名医众多。但凡进城的,几乎都是家人在附近的山村患了急病,却又找不到大夫,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寻医问疾了。 简禾一拍大腿,目光炯炯道:“我想到混进去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霸道温哥哥和他的病弱小娇妻》(……) 以及简禾特别演出《戏精》 ——一个有味道的小剧场—— 阿廉:能不能,让我,好好地,拉完?:) 简禾:话说,有读者关心你被打晕前擦了pp没有? 阿廉:…… 简禾:到底有没有?难道没有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廉:当然有!!!!!! —— 感谢清水汀、hqwen、主公家的白玉杯、不要葱谢谢、素锦绛、余仅续(x4)、你有猫饼吗、xxx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3)(e ̄ *)~~ 124、第124个修罗场 道理很简单, 要不是迫不得已,是没有正常人会自愿跑到一个极有可能将自己吞得骨头也不剩的地方的。想要不惹魔族人的怀疑,那就得给自己想一个“自投罗网”的借口, 二字概之曰:装病。 问题是, 装什么病才好? 夜色之中, 屠雪犹如一座辉煌的宝塔,湖水波光粼粼。简禾两人不敢靠得太近, 藏身在了一簇草丛后。 远处,一名村夫搀着年迈的父亲, 背着箩筐, 有些胆怯地往城门走去。有魔族人以长矛拦下了他们, 不知盘问了些什么,那村夫诚惶诚恐地低声解释了几句, 再将箩筐解了下来。两个魔族上前,从里面收缴出了一把短而钝的小刀,这才放行。 简禾皱眉道:“要近距离盘问, 还要收缴武器……有点麻烦。” 要是遇到了眼睛毒辣的,他们又装得不像,搞不好会交代在城门口。 “那名村夫带的是割草的小刀,所以收缴了武器后还可以放他进去。”温若流将腰间的长剑解下, 扔到了地上,道:“若换了是个佩剑的人,他们是绝无可能放进城中的,甚至会将武器折断。” 简禾不解道:“因为担心对方是修士?可是, 不是所有佩剑的人都是修道的啊。” 温若流道:“佩剑者未必是修道者,而后者却十有八九佩剑,剩余一二佩刀。城中的散修在屠雪易主当天就都被赶尽杀绝了。好不容易才肃清殆尽,自然会严加把守城门,不放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入内。” “好一招‘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简禾托着下巴,道:“要是再狠点儿,收缴武器后将它折断,那修士可就直接没了半条命了……” 温若流扬眉道:“你说什么?” 简禾一闪神,顿时惊醒。 好险!差点忘了,“往武器里注入一缕神魂,以增强威力”这种在后世人人皆知的法子,在如今的仙门中还没有人试过。故而,就算将武器折断,“盲眼、灵力大损”之类的危害也不会反噬到主人身上去。 好在,她反应极快,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是说,一把剑卖那么贵,要是被折断了,他们肯定心痛得没了半条命。” 温若流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其实呢,我觉得他们按这样的标准来拦人,还是太武断了。”简禾嘻嘻道:“要是哪天出现了一个舞着锄头的修士,岂不是会杀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温若流:“……” 他的嘴角动了动,虽然压抑住了嘴角上扬,但那丝笑意还是溢上了双眼。 余光瞥见又有人靠近城门,简禾适时地收起了嬉皮笑脸,道:“嘘,快看,又有人来了。” 这次进城的,是一个背着一个孩子的妇人。看身形,那孩子起码也有个十一二岁了,却佝偻成一团,虚软无力地趴在那瘦小妇人的身上,还披了件外衣,戴着兜帽,遮得密不透风的。唯一露出来抱着妇人脖子的两截手腕上,长满了红色的疹子。 魔族与人族的疾病并不共通。有腹中的元丹护佑,魔族人几乎不会生病,更不会被人类传染,故而并没有阻拦病人入城。但是,近距离看见这样的疹子,正常人都会觉得恶心。遂连盘问也没有,那魔族人就将这对母子放进去了。 “看来他们不查这个。我有办法了,你看。”简禾在袖子中东摸摸西掏掏的,倒出了一个圆形的小盒。她飞快地拾了起来,用衣角擦了擦,这竟是一个颇为精致的胭脂盒。 温若流愣了愣:“这是哪来的?” “哦,这个嘛,我们前不久不是坐了一支商队的车离开江羱嘛,他们就是胭脂水粉的供货商。为了给客人看成色,会额外带着一些零散的胭脂盒,掌柜的儿子随手就送了一个给我呗。” 温若流定定地看着她,蹦出了几个字:“随便送的,你也要?” “不要白不要,白送我的,我当然要。”简禾朝上空抛了抛胭脂盒,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一定想是说我平时蓬头垢面、衣服起球、从不涂脂抹粉,别人送给我了也是浪费。但是,只要是女孩子,见到这种胭脂水粉,肯定会喜欢的呀。反正,就算现在想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倒不如说,幸好我收了,现在才可以混进去……” “收不收随便你。”温若流像是有些不悦,拧开了头,目视前方,冷然道:“不用跟我解释,与我无关。” “好吧,不说就不说。”简禾自讨了个没趣,心想:温巨巨的脸还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她低头拧开了盒子,嗅到里面微微甜腻的香气,就又有点儿美滋滋了,指尖轻轻挤压了一下,嫣红色的胭脂就渗出了表面,染红了手指。 质地使然,若是画在手背在,在灯光下还是可以一眼分辨出来真假。画到脸上,再以兜帽遮盖,将脸藏在阴影中,估计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切就绪后,简禾麻溜地披上了外衣,将手缩进了衣袖中,戴上了兜帽。温若流背起了她,深吸口气后,朝着城门走去。 隔了二十多米,镇守城门的魔族人就已经看见了他们,以长矛拦住了去路。一个魔族的小卒快步跑近,质问道:“你们进城做什么?” 温若流托了一下简禾,镇定地道:“带我夫人看病。” “哦?又是看病的。看什么病?”一边说,那魔族小卒走近了他们。简禾低咳了几声,作出一副怯生生地抬头的模样。近在咫尺地对视,兜帽的阴影之下,依稀可见一张布满了鲜红色疹子的脸,十分可怖,堪比恶鬼。 匆匆一瞥,她就像羞于让人看见真容一样,又将头埋了下去。 不久前才刚进去过一对母子,那小孩也是长满了风疹,虽然不会传染到自己,但是也恶心得够呛。那魔族人立刻就收回了掀起帽子看看的心思了,不客气道:“你是做什么的?身上没有武器吧?” 隔着一层衣衫阻挡,温若流的声音有点模糊:“我是村夫,没有武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我夫人病得很重。” 简禾作出一副不胜病痛的娇弱模样,将身体压在他后背上。明明现在正要闯进虎穴,可是她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有个大佬在前方替她挡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吧。 盘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那魔族人一挥手,道:“进去吧。” 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城门以后,易主后的屠雪城内景观终于落入了二人眼中。 听说屠雪城之建筑最为清丽大气,被魔族人接手后,它整个氛围已经彻底变了,若非得找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妖里妖气”。 街上已经见不到多少人类的身影了,华灯初上,魔气四溢,相携而行的妖艳魔族人不住地与之擦身而过。而沿街的民房、高墙宅邸则都是一副乌灯黑火的样子。 果然,有能耐拖家带口逃跑的原住民都已经跑光了。为数不多的一些有灯光透出的房子,也都门窗紧闭。 用于享乐的酒肆、花楼之中,已满是谈笑风生的魔族人的身影。 小二早就撂担子不干了,掌柜亲自出来伺候,战战兢兢地从厨房端出了下酒菜——并非常见的佳肴,而是一碟碟切得十分薄透、还弥漫着血气的腥味的生肉。 温若流站在街心,就犹如唐僧闯进了妖精洞。 数不清的放肆目光流连在他的面上、喉结上,一直往下看,露骨地打量着。酒肆的二层,魔族的姑娘趴在栏杆上,“嘻嘻哈哈”地窃笑成一团,香得甜腻的脂粉气飘洒下来。 视人命为草芥是一回事,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魔族人更不例外。这么一个白皙俊美的红衣人类少年出现在街上,简直不被瞩目都难。 瞧他背了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在走路,估计又是进来看病的。 简禾将眼睛悄悄露出来,知道已经进城了,不欲给他增加负担,低声道:“好了,放我下来吧。” 感觉到满街露骨的打量,温若流又将她朝上托了托,背得更稳了些,道:“不要动。” 简禾小小地“嗯”了一声。温若流面无表情地逆着人流往前走,直至走到了一条黑乎乎的长巷前才停下。这里是屠雪的城民居住的区域,没有什么享乐的地方,所以没有多少魔族人愿意来这里。 警惕地环顾一周,确认没有人了,温若流将简禾放了下地。 大概因为人都搬走了,偌大的一条巷子,竟然连一盏灯也没有。只有一间挂着药字旗的医馆还漏出了些许灯光。 温若流倚在了墙上,揉了揉手腕,道:“方才一路走来,一个人类也没见到。” 简禾道:“正常。就算让你碰着了又如何?大家都是进来看病的,肯定不敢惹事,也不会比我们知道的多多少。我觉得,在外面晃下去是打听不到消息的,我们应该从本地的人下手。” “比如?” 简禾遥遥指着那家医馆,笃定道:“那里。” 最适合打探消息的茶馆酒肆之类的地方,也已经是魔族人的天下,去了就是找死。刚才沿路走来那一溜烟民居就更不用指望。姑且就从这小小的医馆入手吧。 简禾擦掉了脸上的胭脂水粉,戴回兜帽。温若流撩开了帘子,药堂之中,满墙都是一格格的小药柜,中草药的清香飘逸在空气中。不见大夫,柜台后坐了个瘦巴巴的少年。一旁的角落中,还站着两个瘦高的人,估计是来捡药的客人,二人正低声在与一个蹲在地上称药的伙计说话。 坐在柜台后那睡眼惺忪的少年听见大门上的铜铃震动,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道:“两位是看病还是捡药?” 简禾道:“都不是。你们掌柜在何处?” 少年挠挠头道:“我爹就是这儿的大夫和掌柜,但是因为城中只剩我们一家还开门的药铺了,他今日中午出发去了城西看诊,得明日下午才回来。请问两位是?” 温若流揽住了简禾的肩,直截了当道:“最近屠雪城中,有没有小童失踪?” 少年的脸色微变,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嫌恶和畏惧于脸上一闪而过:“你们问这个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 简禾诚恳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你就回答我们几个问题。结束后,你不说,我不说,出了这个门就当没见过彼此……”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两位,你们的确找错人了。” 温若流一凛,简禾也回过头去。原来是刚才站在角落的那两个瘦高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聚了过来。 打了个照面,才发现这两人与温若流年龄相仿。左侧那人一袭青衣,挑眉杏眼,颇为阴柔。右侧那人相貌虽然英俊,却带着一股不加修饰的粗犷感,一看便脾气不好。 温若流抱臂,眯起眼睛道:“你们是谁?” “换个地方说话吧。实不相瞒,我们并非有意偷听,但是,那位伙计的声音太大了。”步出了医馆的门,迎风招展的小旗子下,青衣人抿嘴一笑,拱手道:“如果没料错,我们大概是为同一件事而来屠雪城的。在下沈长虹。身边这位兄台是我今日在城门口结识的,他叫……” “不用搞得那么文绉绉的。”那粗犷的少年豪气地一挥手,道:“老子叫邬焱!三个火的那个焱。” 简禾:“……” 这两名字一入耳,她“噗”地一声,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 这章有点儿短_(:3∠)_,24小时内再来粗长一次。 —— 感谢五岁的柚子、长衍、不要葱谢谢、一只土土文哟、主公家的白玉杯、purple、28694572、肖歪歪。(x2)、hqwen、aggg、乌鸦苍海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家中有隻小綿羊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25、第125个修罗场 千仞宫的沈长虹, 赤云宗的邬焱,分属仙魔大战的另外几大势力,是五年以后要与温若流并肩作战, 一同在剿魔大军中大放异彩的人物之一。 同时, 也是《仙途》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开通恋爱线路的攻略角色之一, 在地位上,与温若流是平起平坐的。 简禾:“……” 哦豁!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是何等的猿粪。她原本一直以为温若流、沈长虹、邬焱这些大佬,在剿魔大军成立以前, 应该是几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原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吗?! 这种抱了一条大腿还不止, 上天又将两根粗壮的大腿送上门来的感觉,实在是让她受!宠!若!惊!啊! 温若流也报上了二人的名字。只是他生性多疑, 光凭沈长虹的一面之词,尚不足以让他信任沈邬两人。 拄在人家的医馆门口谈大计,终究不太合适, 在简禾的提议下,大家决定换个地方谈话。 最终,四人止步在了一条穿过屠雪城的长河边。河上横跨着一座石头拱桥。深夜时分,无灯无光, 空无一人,唯有流水潺潺声。 简禾道:“我看就这里吧。” 她与温若流在阶梯上坐下。沈长虹与邬焱则因是临时组的队,彼此不太熟悉,坐得靠远了点儿。 一番介绍, 他们才知道,原来沈长虹与邬焱此时都尚未加入任何派系。沈长虹的家乡遭到魔族人的侵占,在离乡的途中,遇上了罕见的山洪暴发,将大部队冲散了。活着的人不过寥寥。大多数人都有亲人相伴,只有一对兄妹,父母都被埋在了泥中,沈长虹于心不忍,就将这两个拖油瓶带在了身边。 昨日,他去林中拣些柴火,回来之后,恰好撞见了与阿廉被抓时极其相似的场景——这对兄妹被魔族人弄晕卷走了。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沈长虹一路追到了屠雪城。 邬焱则称自己小时候有个关系很好的玩伴,几年前离乡了,不知道加入了一个什么仙门宗派,听说现在混得挺好。前不久,玩伴寄了封信给他,拉拢他加入到自己所在的宗派中。 邬焱既无父母需要赡养,也还没有成家立室,无牵无挂,收到信后,一拍大腿,就决定动身去找那位玩伴了。 天大地大,第一次出远门,邬焱并不着急过去,打算先在目的地周边游历几个月。晃晃荡荡地,他恰好跑到了屠雪城附近。 这座正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古城,他却想到自己从来没近距离见过魔族人,特别好奇,打算进去“闯荡见识”一下。一来二去,与沈长虹相识了。 听闻了“童子祭城”的传闻后,邬焱绝无可能袖手旁观,遂与沈长虹结成了暂时的联盟,一同在城中打探消息。 简禾:“……” 她嘴角一抽,汗水狂流。 槽点太多,竟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怎么破? 明知道是魔窟,自己又没有武器,还要进来“见识、闯荡”,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好奇心作祟,纯粹是神经太粗了吧?! 而且,越是回想他这个“千里寻友”的故事,就越觉得耳熟能详。简禾思索一阵,试探道:“打断一下,邬兄,你那个加入宗派后,混得特别好的童年玩伴,是不是叫做——谢子尧?” 邬焱虎躯一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简禾扶额。 怎么知道的? 谁让你们两个都是赤云宗的名人呢,根据大佬的朋友一般也是大佬的定理来推断,不猜谢子尧,还能猜谁? 只可惜这话不能直说,简禾高深莫测地一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懂一些算卦术,算出来的。” “真的这么神奇?”邬焱身子前倾,兴致勃勃道:“那你可以算算我和我好友谁比较高吗?” “邬兄,别闹了。先谈正事。”沈长虹轻咳一声,道:“既然二位也是为了寻找弟弟而来的,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合作,在明天傍晚之前,将更多的小童救出去。” 温若流道:“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我比三位都早来一日,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沈长虹指着东北方的天空,道:“你们看那边,有没有看见一座朱红色的塔楼?” 三人转头。简禾点点头道:“看见了,那里怎么了?” 沈长虹道:“那座朱红色的塔楼,下边还连着一座五层高,像是堡垒一样的建筑。我打听过,在最开始,那是一座监牢,废弃了十多年后,被屠雪城的一个药商接手,翻修改建成了自己的府邸。当然,如今已再度易主,魔族人的头儿便是住在那里面的。” 简禾一点就通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小童很可能关在监牢的旧址中?” 沈长虹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的猜测。其二便是,你们听说过魔族人在城门前斩下了九十九颗头颅祭城的传闻吗?听说他们有专门的方位和地点来祭祀。所以,并不排除他们会将小童们都关到祭祀场所附近。” 邬焱总算听懂了,疑道:“这两个地方彼此相隔很远吗?” “很远,几乎是在一东一北。算上潜入和救援的时间,我们要么就分头行动,要么只能挑一个地方去。”沈长虹道:“说实话,我觉得每两人潜入一个地方,人数太少,太冒险了。” 邬焱道:“那你们觉得,这些小孩更有可能被藏在哪个地方?” “朱塔下的地牢中。”温若流凝望着乌青色的天空,须臾,道:“魔族人进入屠雪城不过几天时间,一直忙着在清理城中的散修,应该没有闲暇去修筑新的关押建筑。正好就有个监牢旧址,何不物尽其用?” “我也是这么想的。”简禾挠挠下巴,道:“但是,我觉得吧,我们还是得分开行动。万一他们将小孩子分到两个地方关押了呢?还是要去看一眼才安心。” 不知不觉中,“只救阿廉一人”的计划,便演变成了“将所有无辜的小孩都带走”了。 温若流侧首,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有此意。” 邬焱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道:“那怎么分配?” “朱塔那边必须有一个姑娘去。”沈长虹道:“在魔族人进来以后,在屠雪之中招收过奴仆,不少人类的姑娘都在里面打杂。如果由简姑娘混进去,不会惹人怀疑。要是遇上了危险,也比较容易躲藏。” 邬焱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我跟沈长虹一起去祭祀的场所那边看看,你们去朱塔那边。要是哪边扑空了,就马上赶到另一个地方去支援对方。” 这个计划,其实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一次赶鸭子上架。就连“如何逃跑”都没想好,就必须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去救人。若是给他们更多时间,或许能想出更周到的法子,不像现在,全凭一股少年意气去插手此事。 四人分道扬镳。虽然没有屠雪城的地图,但是那座朱塔几乎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只要一直看着它,朝着它走,就不会迷路。 魔族人昼伏夜出,夜生活丰富,他们这一路走去,两旁的酒肆彻夜不熄灯。直到天亮,魔族人才会渐渐回房休息。所以,与“天黑好行事”完全相反,等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恰好就是对方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天光微微发亮,华丽恢弘的朱色古楼伫立在云影之下,比从远处看要巨大得多,俨如一座匍匐在地的庞然巨物,颇为阴森。 简禾与温若流藏在了墙根的阴影之下,抬头朝上看。层叠的走廊上,见不到任何魔族人的身影,估计都进房睡回笼觉了。趁此机会,两人靠近了墙边,以石子试探,发现这墙上并没有布下结界,一翻墙就进去了。 这儿是个后院,种满了带刺的、色彩鲜艳的植物。温若流敏捷落地,简禾则差点摔趴在那上面,被温若流接住了。 忽然,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温若流眼底诡光一现,将简禾揽住,两人一同滚进了一株植物的后方。 走廊上,好几个穿着布衣的人类少女正捧着木盆走过,盆中还装了不少没洗干净的衣裳。出人意料的是,她们并没有统一衣着,都是各穿各的衣服。 简禾大喜——这就可以省下了“打晕、扒衣服”这一步,走在府中也没人会怀疑了。 不过想想也是,于魔族人而言,“人类”这个族群,便是奴仆身份的最佳证明,根本不需要用衣服来特意隔开彼此。 院子的角落中就放着一个木盆,连伪装工具也有了。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她与温若流还绑在一块,无法分开。这样岂不是意味着温若流得伪装成女……咦? 简禾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已经与自己分开了一米多的温若流,没有感到束缚力,讶然道:“我们的束缚……是解开了吗?” 居然这么巧?在最需要解绑的时候就分开了,比预计时间还要早上几天。 近三个月的时间,都与她形影不离地粘着,骤然没了身边的温度,一时之间竟有点不习惯。温若流活动了一下手腕,道:“看来是的。” “那就正好了。”简禾抓紧时机,滚了过去,拾起了角落的那个木盆。 说那迟那时快,走廊的尽头竟然又走出了一人。这回出来的是个魔族男人,一看到简禾,他就松了口气,道:“你们都跑去哪了,要找人的时候,就一个二个地都消失了!找你们回来都是白吃饭的吗?” 温若流眯起眼睛,犹豫半秒,闪身藏在了山石后。 简禾捧着木盆,结结巴巴道:“我、我洗衣服啊。” 那魔族男人夺过了她的木盆,催促道:“不用洗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做,跟我来。” 简禾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血,心想:“不是那么倒霉吧?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虽然颇为不安,可当着这魔族人的面,她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朝温若流扔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金大腿。 这魔族人带着她一路朝上走,来到了最高的一层。 简禾的不安感越发深重,小声问道:“请问我一会儿要做些什么?” 这魔族人没有理会她。 简禾吃了闭门羹,闭嘴思索起脱身的办法。 两人在在一扇高大而华丽的木门前停下,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类的姑娘了,低着头,绞着手。魔族男人命令道:“你们两个进去里面,一柱香时间内,将房间打扫干净。” 简禾恍然大悟。 原来是叫她上来打扫房间的?那还好一点。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进去!”那魔族人掌风一起,简禾和那陌生的姑娘被隔空推了一把,猛地撞进了两扇门之中。 才刚站定,后方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在背后关上了。 简禾揉了揉后背,环顾了一周,啧啧称奇。 这是一个宽敞且奢靡的房间,将全层的几个房间打通成一间,珠宝琉璃堆叠成山。垂满了暧昧的暗红色的纱帐,熏香袅袅,地上还铺着软绵绵的垫子。美中不足的是,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股有些怪异的气味,浓郁的酒气中,夹杂着一丝有点儿像是腐坏了许久的肉类味道,又有点儿酸气,竟然连熏香味也没盖住这股异味。 唉,虽然打扫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但是,被抓到了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来,等一下怎么跟温若流汇合? 简禾愁眉苦脸,长长地一叹,转过了头,这才发现跟自己一同进来的那姑娘,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简禾一开始以为她生病了,遂绕到了她面前去,疑道:“你怎么一直在抖?没事吧?等等,你在哭?” 这小姑娘清秀的脸庞上爬满了恐惧的泪水,哆哆嗦嗦地看着她。 “……”简禾:“你哭什么?” 她不说话还好,一搭话,这小姑娘便啜泣了一声,死死地拽住了简禾的手腕,好似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抖着道:“我还不想死,我想离开这里,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先冷静一下。”简禾预感到她会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将人拽到了一个角落里,蹲下来,轻声道:“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俪。” “好,小俪,你不用紧张。”简禾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皱眉道:“你方才说,‘不想死’是什么意思?” 小俪哭着摇头,颠三倒四地道:“我真的不想死,我想出去见我的爹娘,求你帮帮我,我想走……” 简禾抽出手去,尝试着推了推那两扇大门,发现它从外面被锁住了,只好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道:“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都出不去。你先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也没法帮你。” 小俪啜泣了一下,颤声道:“凡是进到这里的人,没一个活着出去的。你知道刚才那人让我们打扫的是什么东西吗?” 简禾怔了怔。 “还有……” “嘘。”简禾忽然警觉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听。” 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中,此刻竟远远地传来了一阵足音……和粗重的喘息声。 小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两眼发直地瞪着简禾后面。 不祥的预感氤氲在心头,简禾汗毛倒竖,缓缓地回过头去。 纱帐被风吹起,露出了后殿的地毯上零落的人肉。有部分大概是被囫囵吞下去的,还没来得及将衣服脱下,可以明显看出,那是妙龄少女的裙裳。 一头巨大而凶恶的魔兽正摇摇晃晃地靠近了他们,呼出的鼻息满是酒气。 简禾咽了口唾沫,浑身炸起了一片悚然的麻意。 这不是魔兽,而是一个喝醉了的魔族人的兽形! 将小俪刚才零零碎碎的话回忆一遍,简禾算是明白了——这里,估计就是那个侵占了屠雪城的魔族头儿的住所。 魔族人喜食生肉是不假,但是从没听说过会吃人。简禾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身为魔族人,居然有着喜欢饮人血、食人肉的凶残癖好。 怪不得他喜欢搞那么多的祭祀,原来本人也如此变态。 看他幻化为兽形时的体型,可以判断出他的灵气不会太强,应该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魔族人,却能召动那么多的成年魔族人为他卖命…… 难怪都说魔族人是血统为上的,这应该是某个上位家族的小主子吧。 她们是被送进来清扫他吃剩的人肉残渣的。一旦对方兴致来了,她们两个便会成为他新的盆中餐……现在门也锁上了,难怪小俪说从来都没有人活着出去过! 不过,他现在走路摇摇晃晃的,显然是喝醉了酒,视线有点模糊。再加上,这室内的杂七杂八的味道太重了,完全可以将她们两个的气味掩盖住。如果躲起来,他未必就能发现她们。 简禾勉强冷静下来,可她身后的小俪却好似已经不堪重负了,猛地推开了她,尖叫一声,发狂地朝窗户跑去:“我不要啊啊啊啊啊!” “喂!别去!”简禾着急地扑上前去,只可惜没能拽住她。 小俪一动,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珠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那厢,她不管不顾地跨出了窗台,纵身一跃。与此同时,一根长舌却冲她而去,将她的脖子活生生地缠住了,从外面拖了回来。 简禾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清晰地听见了舌头越缠越紧的声音,最后,便是“喀拉”一声,喉骨断裂的脆响。 小俪的头歪到了一边,再无声息。 简禾的心脏快从喉咙跳出来了。瞥见旁边有张厚重的木桌,趁着那东西背对着她,一个侧身,滚了进去。 这桌子上铺着一张厚布,质感垂坠,却不够长,并没有碰到地面,还独留下了大概两公分的长度。 躲在这里,虽然一时脱离了危险,可也煎熬到了极点。好在,经历过【尸女】和【石像鬼】两个副本后,简禾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比以前强大得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东西终于将小俪吃掉了,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嗅到了空气中有一阵若有似无的陌生味道。 这甜丝丝的味道混杂在了满室的异味之中,找不到源头。 简禾胆战心惊地捂住了嘴巴,不敢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那东西正在厚重的木台前徘徊。布帘与地面的空隙间,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兽爪,弯长的指甲轻轻地搔刮着地面。只要再往里面伸进一些,便能将她勾出去了。 好在,老天爷这次眷顾了她。那东西徘徊了半天,也没嗅出点儿什么来,吐出了口浑浊的酒气,慢慢地转过了身。 刚要松一口气,简禾就听见那两扇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跋扈的女声在外面响起:“阎生,我找了你半天了……你这儿什么味道这么大?” 黑色的巨兽喉咙咕噜了一声,发出了一个醉醺醺的、有些低哑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简禾大气都不敢出,却也想知道来者何人,悄悄地俯下身去,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靴子和一截衣袍。 正因为这个俯身的动作,简禾才发现木桌另一边的地面上,堆着一摊换下来的衣裳。凌乱的衣裳堆中,似乎有个金色的东西闪了闪。 辨认出了那是何物,简禾眼前一亮,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偷偷摸摸地将它拽了过来。为求保险,还将这冷冰冰的东西藏到了里衣的口袋里。 与那叫阎生的魔族人对峙片晌,女声陡然转厉:“你今天是不是又吃人了?我说了多少遍,继续吃人肉你会发疯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须臾,简禾听见他怪异地笑了两声:“要是能忍得住,我肯定听你的。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够了。”那女声不悦道:“我是来通知你,祭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有事要离开几天。赶快收拾好你自己,把酒气都去去,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阎生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空气中魔气暴涨,掀动桌布,简禾微惊,连忙缩到了阴影之中,才没有被看见。 巨大的魔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瘦长的小腿。他的姐姐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侍从习以为常地扶住了他,往殿内走去,伺候他在床上躺下后,这才退了出去。 阎生的姐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本来也要离开了,却忽然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她转头,望向了屏风旁的那张桃木桌子,皱起了眉,缓步走近,眼见就要伸手将眼前的布帘掀开。 忽然,外面的走廊传来了两声怪异的“咚咚”响声。阎生的姐姐冷喝道:“谁在外面?!”瞬间收手,追了出去。 木门重重合上,一室重归寂静。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简禾腿软地跌坐在地。 忽然,眼前的布帘被人掀开了,近在咫尺下,她与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灰色眸子对视。 温若流比了个“嘘”的手势,无声地钻入了桌子底下。 简禾微微发抖,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裳,深呼吸了几次,才平静了下来。温若流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儿,确认阎生已经熟睡后,这才拉着简禾无声地爬出了窗台。 原来这窗台外面是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的,还挺宽的。飞檐走壁踩着瓦片,他们从另一个阳台爬回了屋中,避开了人群,飞快地下了一楼,藏回了花园的草丛后。简禾这才有询问的时间。 原来,就在刚才她被人带走以后,温若流隔得远远地尾随在后。走到高处时,他意外地看见了一楼的走廊那儿,有人提着两个小童往宅邸深处走去,远远地辨认了地牢的入口方向。 随后,听见了室内的异响,他跃上了屋顶,从窗户那边进去了。 “那么,刚才声东击西的人是你吗?你是怎么弄出那样的声音的?” 温若流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隔空击碎了一块石头装饰。” 自从简禾说过直接攫取灵气会危害生命后,他就再也没有用过了。刚才情急之下,只能破例。 “谢谢你。我觉得自己已经欠了你好多恩情了,做牛做马都还不了。”简禾说完,话锋一转,道:“不过,有件事,我们现在就可以做了。” 温若流惊讶道:“什么事?” 简禾半跪起来,二话不说,便开始豪放地解起了衣服:“你等着吧,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温若流罕见地呆愣了半秒,耳根倏然爬上了一点红晕,不可置信道:“你……” 结果,他“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简禾将外衣解松了,将手探进自己里衣中,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温若流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哑声道:“你……非要这么急吗?非要现在吗?” 简禾道:“废话了。难道你不急吗?别浪费时间了!” 刚才动得太厉害,那东西滑出了口袋,贴着肉乱窜。摸了半晌,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几枚神出鬼没的小铁片,遂将它拎了出来,喜滋滋道:“找到了,你快看,好东西来了!” 她手上的,赫然是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 温若流:“…………” “我刚才在上面那个房间里摸到的。我猜,这儿的监牢十有八九都是用钥匙开门的,这里面搞不好会有地牢的钥匙。”简禾邀功地甩了甩钥匙串,忽然一顿,缩了缩脖子,道:“你瞪我干什么?” “你……”温若流恶狠狠道:“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就是它?!” 简禾莫名其妙道:“对呀,不然呢?” “……”温若流闭眼,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此刻这么难堪过,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什么也没有。走吧。” 两人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牢门的入口,周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这串钥匙的圈儿不大,却串了足足十多条。温若流看风,简禾蹲在门口,一条条地试着。忙活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咔哒”的一声锁头弹开的声音! 两人钻入了门内。这门是在外面用链条锁上的,他们只能将门虚掩。顺着弯弯曲曲的石阶直下,终于抵达了底层。这是一条十分宽敞的长廊,相当阴冷。连排的牢房都是空的,故而,他们轻而易举便看见了尽头最大的牢室中,坐了一堆软绵绵的小童子。 这些小孩儿,大的和阿廉差不多,都有十一二岁了。小的则还是吮手指的年纪,还要人哄,一个个哭成了泪包。 阿廉大概这一天一夜都没休息好,眼睛下有点儿发青,却还是耐心地哄着两个扒着他手臂的小孩儿,肃然道:“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哥哥他特别了不起,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简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大叫道:“阿廉!” 众多小豆丁看见了黑暗中出现了两条人影,第一反应是吓得哇哇大哭,阿廉面上的喜色极为明显,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铁杆,激动道:“哥哥!我在这里!你们都别哭了,快看!我哥哥已经来了,都看见了吗?!” 看见他毫发无损,温若流的脸色也比一开始和缓了很多,隔着铁枝揉了揉他的头,叹道:“没事就好。” 闲话少说,简禾蹲在地上,掏出了钥匙,又一次开始开锁。试了不到两根,阿廉的表情忽然一变,抖着手指着他们身后,惊恐万状地道:“哥哥小心!” 简禾与温若流一凛,同时回头,只见那地牢的尽头,不知何时,已经爬出了一头虎视眈眈的魔兽。恐怕是养来守牢门的! 温若流喝道:“继续开锁,别管。” 简禾大惊失色,卯足了劲儿,手心沁满了冷汗,险些握不住钥匙。关键时刻,锁头松开,两人同时飞扑进去,用力顶上了门。 万幸的是,这门是朝外面开的。否则,饶是温若流的力气再惊人,肯定也挨不住一头如此巨型的魔兽的撞击。魔兽咬不到他们,使劲地撞击着铁门,笔直的铁枝条条蹦出,已开始变形了。 三十多个小豆丁已经将简禾与温若流当做是唯一的依靠了,含着热泪,一个叠一个地抱住两人的腰。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一声怒吼:“快闪开!” 温若流眼疾手快,将简禾扑倒在地。一群软绵绵的小孩儿被挤到了墙边去。 一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倒在了那魔兽的背上,“飒”一声,上空爆出了一阵金红色的火光。那头魔兽被火点着,痛苦地嘶吼了一声,滚到了一旁。 沈长虹飞快地拉开了牢门,快速扫了一圈,看见了那对跟着自己的兄妹也在,大松了一口气,催促道:“快出来,别挤,跟着我们走!” 简禾摔得眼冒金星,晃了晃头,将所有的小豆丁推出去,问道:“你们那边没有找到小孩子吗?” “没有,所以我们立刻就往回赶了。看见地牢的门没有关,就猜测你们应该是下来了。” 邬焱是最后一个跑的,扔开了桶,哈哈大笑道:“真他娘的带劲!” 温若流正憋着一股气没处撒,闻言骂道:“带你娘的劲!就这么泼过来,烧到人怎么办?!” 邬焱不服气道:“第一次放火,没控制好力度不行吗?!” “你们两个……”简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能不能……别在逃命的时候……说话,我听着好累啊……” 一行人奔到了原本的入口处,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那边厢,那头浑身浴火的魔兽已经忍痛追到了楼道口,摆出了一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模样。 温若流咧了咧嘴,咒骂了一声,将简禾挡在了身后。沈长虹与邬焱的脸色亦是十分难看。 简禾倒退了一步,手不小心在墙上的灯架上一摸,竟然不小心旋动了它,旁边的石墙上开启了一道暗门。 “这是什么?” “别管了,快进去吧!总比被咬死好。” 沈长虹第一个跳了进去,道:“这里安全,不算高,大家都跳进来吧!” 小孩儿鱼贯而入,被沈长虹抬手接住。邬焱腋下夹着两个豆丁,最后一个跨入其中,回头道:“喂,简姑娘,你还不进来?!” 阿廉也从洞口冒出头来,急切地道:“哥哥!还有你这个女人!快进来啊!” 简禾道:“不行!这个暗门好像是手动的,如果我不扶着这个开关,它就会关上!我得最后一个进去!” 说那迟那时快,那头魔兽已经跑到了跟前。简禾眼前一花,感觉到自己的腰部被人勒住了,手松脱开来。暗门极速下落,抢在了最后的间隙,温若流将她推到了里面去,一只腿却被魔兽的利齿狠狠地贯穿了。 温若流痛哼一声,伸出另一条腿,狠狠地踹了它的鼻子几下,终于将腿拉了出来。 “轰”一声巨响,暗门彻底关上了。 这还不是结束,他们几人才刚松一口气,就同时感觉到屁股下一空,骤然下落,霎时坠入了一条长长的滑道之中,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简禾撞到了温若流,发现他们已经停住了。 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身边已经不见了沈长虹、邬焱以及那群小豆丁了,只剩下了温若流和阿廉,简禾问道:“他们人呢?” 阿廉道:“我刚才看到,滑到中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岔道,我们跟他们滑到不同的方向去了。那些小孩子跟他们在一起。” 邬焱虽不靠谱,沈长虹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那群小孩子在他手里,应该能得到妥善的安排。 简禾轻叹一声,道:“也好。” 这三十多个小孩儿是幸运的——至少比九州之上,无数遭到魔族压迫屠戮的人类要幸运得多了。仙魔大战一日不结束,这样的惨剧,便一日不会停息吧。 她搀住了温若流,三人一同爬上了密道,推开了头顶上一个絮絮落尘的盖子,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屠雪城外了。 简禾解开了发带,帮助温若流将冒血的伤口缠紧。阿廉忧心道:“哥哥,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温若流摇头,咬牙道:“不能走也得走,此地不宜久留。” 这时,消失了一整天的系统终于发出了提示音:“叮!恭喜宿主完成副本【拯救人质大作战】。奖励:代步工具2.0之优雅版x1。” 简禾:“……?” 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马鸣声,不久前将他们送到屠雪城、被草泥马附了身的神驹再次现身,在他们面前一个猛刹,趾高气扬地打了个响鼻,顺便扬了三人一脸尘。 阿廉:“……” 温若流:“……”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预感到这匹马是谁叫来的了。 简禾干笑几声:“又是天降坐骑。都别愣着了,快上马吧。” 不愧是2.0优雅版,这匹神驹这回大概是知道自己背了个伤员,比来程时温柔得多了,将他们稳稳当当地送回了潜龙山寺那道长长的天梯下,就毫无眷恋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将他们送到这里,说明此处应该是安全地带了。只可惜,温若流现在肯定爬不了那么长的石梯,得找人下来帮忙抬他上去。 简禾正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办,温若流却忽然毫无征兆地跪倒在了地上。 简禾大惊失色,慌忙让他靠在了石碑上,撩起他的裤腿,发现伤口那一圈的皮肤隐隐有些发黑:“那只魔兽的唾液难道有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整条腿都麻了,使不上力。”温若流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腿,道:“没事,不会致命。” 阿廉忽然道:“你们看那边,有人在朝这边走来。” 简禾与温若流同时侧头,瞧见远远地走来的,是个身着黑衣的青年,身上还佩着剑,估计也是要上山的。 只是,随着这人越走越近,简禾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心中的惊涛骇浪抵达了顶峰——朱红长袍,玄黑绶带,剑鞘点缀霜露……这个人,是丛熙宗的弟子! 难道说,潜龙山寺上有丛熙宗的人? 阿廉很聪明,爬了起来,朝那人跑去,请求他上山时帮忙报个信。那人讶然地朝温若流这边看了一眼,也知道事态严重,便点点头,飞速地往山上掠去了。 阿廉返了回来,印证了简禾的猜测:“那人说山上有他的同门,这就找人下来帮忙。” 简禾深吸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温若流与丛熙宗的渊源,大概就是从今晚开始结下的。 就在这时,系统忽然道:“宿主,bug已经修复成功了。” 简禾惊愕地眨了眨眼睛。 系统:“倒数五分钟后,我们将把你送回现实世界。待重新调正时间轴后,再把你送回游戏中,继续测试任务。” 简禾:“那我走了以后……” 系统:“你走了以后,这段时间,? ??留下的游戏数据将会被抹除,还原成原样,温若流也会由别人来接手测试了,不必担心。” 简禾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深吸了口气,道:“温若流,既然你已经找到人帮你了,我这就走了。” 温若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简禾也知道这样说太过突然,试图将语气放得平静些,小声道:“你知道的嘛,我是番邦人,迟早会走的……我已经有朋友来接我了。” “这里荒郊野岭的,你哪来的朋友?!” 在温若流又气又急的怒视下,简禾心如擂鼓,一时抽了风,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温若流僵住了。 “反正你不会记得的,我就直说好了。其实,见到你的真人前,光看概念图,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虽然中间出了些谬误,我没去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但是碰见的是你,我觉得……特别高兴。你老是凶巴巴地说要砍掉我的手,但是每一次遇到危险时,你都没有扔下我离开,谢谢你。” 明知道对方只是一串数据,却对他产生了真情实感。 说出去大概没人信,但是,她这一刻的不舍和喜欢,都是真实的。 “我觉得,我比想象中还要更喜欢这里,也比想象中更喜欢你。”简禾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走了!你要保重,相信我,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大人物的。” 温若流怒道:“你敢走?!”无奈,却苦于半边身子都麻了,即使想去追,也根本动不了。阿廉已经彻底呆住了,不知道该去扶他还是去拦简禾。 简禾一直没有回头,扬了扬手,步入了漆黑的林野之中。 五分钟的倒数终于走到了尽头。明月之下,简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慢慢变得透明,最终碎裂成了烟尘,消散在了天地间。 再睁眼时,她看见的就已经是迷境公司之中,营养仓的盖子了。 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回到现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7.5的凌晨时,这章再补了3000字,总字数有一万多,大家记得刷新看完整版哟。 勤奋的作者菌想要花花!??ヽ(°▽°)ノ? —— 感谢素锦绛、不要葱谢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26、第126个修罗场 简禾躺在营养舱中深深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待身体的战栗消除了,才轻轻拔掉了连接在自己身上的导管。营养舱的舱门滑开,空中升起了一片光幕, 提示她:【游戏时长:72h】。 《仙途》的时间体感真实到了极致, 昼夜交替, 寒暑更迭,分分秒秒都不急不缓, 恍惚间,玩家甚至会以为自己真的在那个气象万千的世界里活了一辈子。可实际上, 简禾在九州大地上的三个月, 换算为现实时间, 不过三天。 正常的玩家肯定不会往营养舱里一躺就是几天,不饿死也会渴死。就算有人要挑战极限, 等他身体的疲劳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仙途》系统的两道安全锁就会启动,将人弹出。 简禾这种测试员就另当别论了。毕竟, 《仙途》的“时长与稳定性追踪”也是迷境公司要采集的数据指标之一。所以,与“量力而玩”的普通人不同,迷境公司会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采用各种特殊手段去延长测试员的游戏时长, 少则一周,多则半月。虽然期间能保证基本的营养供给,但是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仍是一种不小的负担。 这一次发生bug的原因, 是简禾在降落的时候,意外地与那个原本负责测试温若流的同事对调了身份。 对方在正确的时间点,即是仙门崛起的时期,被扔进了npc“卖煎饼的姑娘”的壳子里,天天在村子里摊大饼。简禾则被系统送到了温若流的身边,一起生活了三个月。 虽然都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但毋庸置疑,简禾要倒霉得多————她连出现的时间点也是错误的,比《仙途》真正的故事开端提前了五年降临在乱世之中。 为了更自然地接近目标角色,迷境公司会为每个测试员都设计一个角色,安插在游戏中。就连任务只是“观测村子的npc”的简禾,也会有个“卖煎饼的姑娘”的身份。 迷境公司为了“测试温若流”而设计出的角色,是在五年以后才正式投放进故事中的。这就是简禾不得不以真身出现在林家庄后院的原因——她根本就没有壳子可以附上去,所以说是坑上加坑。 又调换了身份、又进入了未知剧情……二者同时出现,是仅有万分之一概率的罕见事故。安全地将简禾的意识从虚拟世界中接回来后,还有大堆的善后工作亟待迷境公司去处理。 简禾因祸得福,休了十多天的工伤假,于两周后被唤回了总部复工。 在准备妥当、即将进入营养舱时,《仙途》的一名负责人突然点名要找她。简禾只好坐在椅子上等待。奈何左等右等,一个早上过去了,对方都没有现身,反倒是另一名工作人员来催促,称那名负责人暂时抽不开身,让简禾先进入营养舱,别耽误营养剂的有效时间。 简禾茫然道:“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不是有事情找我么?” 工作人员道:“没关系的,《仙途》的系统已经修复成功了。要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系统信箱转达给你。” 简禾点点头,按下了按钮,营养舱的盖子徐徐滑上,她闭上了眼睛,等候意识的抽离。 …… ………… 混沌的意识丝丝缕缕地注入了陌生的身体中。迷迷糊糊中,简禾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被一个又尖又硬的鸟喙啄了一下,简禾皱了皱眉,下一秒,猝然睁眼。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股木头发霉的味儿充诉在她的鼻端。 简禾顿觉不妙,爬起身来,刚到一半,就“咚”一声撞到了头上方的木板。紧接着,她所处的这个狭小的木头空间猛地一歪,往地上砸去。 突如其来的失衡让简禾吓了一大跳。好在她反应尚算敏捷,想也不想,便朝外一滚,后方,沉重的木头重重地砸落在地,横飞的木屑贴着她的后脑勺擦过。刚才啄她小腿的食腐乌鸦发现她不是尸体,瞬间惊飞,落回了头顶的房梁上。 简禾“呸”出了满口尘土,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刚才趴着的地方,竟然是一口侧放在长椅上的空棺木!幸亏滚得快,不然现在已经被它扣在地上了。 明月如钩,窗外枝头倒挂冰棱,窗扇歪倒,冷风穿堂而过。简禾环顾一周,发现这里并不止一个棺木,足足有一排。白墙上,随意地靠放着一块块还没上好色的棺材盖。显然是一个棺材铺。 这什么鬼地方?! 不仅如此,左侧隐于黑暗的那面白墙前,正堆靠着无数个刚做好的纸扎人。穿红戴绿,黑发成髻,脸色惨白,面涂胭脂,唇若涂丹,静悄悄地站在浓郁的阴影中,十分阴森吓人。 简禾后颈凉飕飕的。不仅是后颈发凉,她更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寒冬腊月,天见犹怜,这个身体的主人竟然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单衣,蹬着两只不一样大小的草鞋,冻得通红的圆润脚指头从鞋尖的破洞中探出头来,颤巍巍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简禾:“……” 这衣服不仅破,衣角处还不知道染了些什么泥渍,黑乎乎的,简禾揪住衣服,用力地搓了搓,只搓出了一点暗红色的碎屑。 简禾微觉奇怪,放在鼻端下轻轻一闻,大惊失色——这压根儿不是泥渍,是已经干结了的血。 她身上没有伤口,换言之,这些血应该是从别人的身上蹭回来的。 再往前推算,这身体的原主,之所以会躲在一口棺木中,很大可能不是因为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在躲避追杀她的东西。 npc“卖煎饼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惊险的经历?难道系统又出错了?她去了错误的角色里? 系统:“宿主,这确实不是‘卖煎饼姑娘’的身体,这并不是因为系统有错,而是临时做的改动。” 简禾:“……” 系统肃然道:“经过了数据分析,我们还是决定——由你来测试温若流。”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据她所知,那个与她意外调换了身份的测试员,比她还要早几天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换言之,温若流的测试工作,早就重启了。怎么可能会突然换人? 系统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员工xt0018的工作失败了。” 简禾:“‘失败了’是什么意思?” 系统:“xt0018进入了公司预设给她的角色,并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温若流面前。但是,很奇怪,她并没有引起温若流的注意和情绪波动,故而,所有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下去。还没挺进仙魔大战的白热化阶段,她就因角色死亡而失败了。尝试了三次,三次皆如此。” 《仙途》是单机游戏,每个玩家都有一个只为自己服务的、不被外界打扰的小世界。在面世之时,迷境公司会将《仙途》的最终完美版进行无数次的复制,流水线地制成游戏光盘。送到每个玩家手中的光盘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一张里都会有九州、仙魔大战、温若流、澹台怜…… 而在测试的阶段,却并非如此。 迷境公司需要对角色进行长时间的动态跟踪和调试,才能将最终的版本确定下来。所以,目前,每一个主要的角色,每一组构成他们的精密数据,都经过了长时间的演算,都是独一无二、动态成长的。 换言之,在这个时候,温若流只有一个,没有复制品。澹台怜、沈长虹、邬焱等人亦是同理。 所以,迷境公司只能在已有的基础上清理掉温若流对简禾的记忆缓存,却无法大刀阔斧地将他初始化,否则,极有可能一朝回到解放前,丧失掉所有的演化成果。 五年前的记忆,确实已经被成功地清理了。但是,简禾的出现,依然对他产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影响没有展现在数据上,但是测试员xt0018的屡屡失败,已经很好地说明了问题了。 若不是知道那只是编程数据,简直会让人怀疑……“温若流”有了脾气,非简禾不认一样。 发行之前,一切的问题都必须掐灭在摇篮里。为了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迷境公司决定将错就错,让简禾重新接手温若流的测试工作。 这就是在进入营养舱前,他们来不及告知简禾的事清。 简禾:“……” 次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在开弓后才说啊啊啊! 这一次,在无bug的情况下,她顺利地进入了迷境公司重新为她创造的壳子里。 寒风嗖嗖自身后吹来,简禾拍了几下衣裳,发现搓不走那些污渍,只得做罢。窗边的颜料台上放着一面铜镜,简禾飘到那儿,借着反射月亮光芒,俯身一照。 充满划痕的铜镜上映出了一张发如杂草、沾满泥灰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缓缓睁大——这个壳子,居然是照着她本人在现实中的模样捏的,只是,看身板要比现实的她年幼一些,估计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瘦巴巴的。 简禾扔下了镜子,拢了拢衣衫,走出了屋子。 如今,时间线已扭转到了正确的位置,即是五年以后。 与五年前那只能任魔族欺辱的灰暗时期不同,如今,仙门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已有的宗派实力日渐强大,慕名而来的门生子弟越来越多。新的宗派更如雨后春笋,从九州各地冒出头来。 虽然仍未连成一盟,亦未能与魔族分庭抗礼,并且时不时就会传来某些小宗派被魔狗欺辱、灭门的惨讯。可是,这散落开来的满天星星,终究还是让这无尽的长夜不那么黑暗和绝望了。 老百姓不太懂仙门的形势变幻,但是都隐约明白,这些佩着剑的修士是可以保护自己的。每逢遇到魔兽滋扰,他们便会自发地上门求助。更有不少的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有名的宗派里修道问仙,不求他们当个出头的大人物,只求他们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名唤泾古村,坐落于深山之中。村民多为樵夫、农妇、年迈的老人和幼童,很多人甚至连“仙道”是什么也不知道。 昨夜,一对结伴猎食的无主魔兽闯入了泾古村。深夜时分,大多数村民都在熟睡中,这两头魔兽的入侵,就犹如狼进了羊窝,村民血流遍野,无一生还。 简禾所俯身的这壳子,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乞丐,靠着偷摸蒙骗乞讨活到今日。魔兽进村的时候,她正躲在一户人的马棚里睡觉,身上盖着禾秆草、贴着活物,才不会冻死。 动物对于危险的反应总是比较灵敏的。深更半夜时,异常躁动惊恐的马匹瞬间将原主惊醒。她麻溜地顺着杆儿爬到了屋顶上,恰好目睹了两头暗夜恶魔闯入了脚下的民宅。她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慌不择路地撞进了一个棺材铺子里,找到了最里面的房间,瑟瑟发抖地缩进了一个还没涂好漆的棺木中。 大概也是运气好,或者说,漆的味道太过难闻。魔兽数次经过大门前,都没有跨入这家棺材铺的弄堂,原主才侥幸活到了简禾出现的这一刻。 此时,一天一夜过去。魔兽早就走掉了,威胁不了安全。但是,她必须找件衣服穿,否则,走进雪地里,寒冷一定会先要了她的命。 简禾硬着头皮,可每推开一个房间,里面放的都是纸扎人,诡异得让她望而却步。 一直都没有收获,简禾慢慢踱步到了棺材铺的正厅。 一个身着蓝衣的胖子歪倒在了椅子上,身子被咬掉了一半,手边有个算盘,应该是这个棺材铺的老板。 他坐着的长椅背上,搭着一张厚厚的披风。 简禾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尖,一步步靠近了他,就在她指尖要摸到那张毯子时,忽然听见身后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心弦原本就绷得很紧,听见这点动静,简禾猛地缩手,条件反射地滚进了矮几底下,抬眼看向门边。 敞开的两扇木门前方,立着十多个高挑挺拔的人,朱红长袍,玄黑绶带,佩剑挽弓,既有少年,亦有青年。火把的光芒十分刺眼,这片空间的一切瞬间无所遁形。 “棺材铺?” “椅子上有个死人。” “快走到底了,一个活人也没见到……我们还是来晚了。” 有人将火把往前探了探,望见了矮桌底下脏兮兮的简禾,震惊地回头道:“师兄!师兄!这儿还有个活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 前方开始《丛熙宗霸道温师兄的皮皮小师妹》(……) —— 感谢清水汀(x2)、巫净花火、星仪、松茸子、purple、21135090、吴世勋的可爱小媳妇、猥琐的兔子、nina姑娘们的地雷,家中有隻小綿羊、你有猫饼吗姑娘们的手榴弹,大文文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露娜姑娘的火箭炮,特别感谢不要葱谢谢姑娘的深水鱼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127、第127个修罗场 暗云片缕, 迷雾闭月。一抹朱红色的纤长影子穿过众人,少年独有的轻扬声音隔空而来:“活人?” 这个声音,不是温若流。 提到半空的心猛地下落, 简禾抱住了桌子腿, 狐疑地歪头, 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丛熙宗统一的校服, 朱衣黑带,一张雪白而俊俏的脸蛋, 腰悬一柄微光闪烁的长剑, 看人的模样也劲劲儿的。 这人看上去, 明明比站在他旁边的好几个“师弟”都年轻,居然也是师兄了? 简禾皱起眉, 微觉奇怪之余,又依稀觉得对方的眉目有点儿眼熟。辨认了片刻,一道惊雷劈碎了她的天灵盖。 “……”简禾抖啊抖地伸出一只手指, 颤声道:“……你是阿廉?” 一个弟子从少年的背后冒出头来,瞪她道:“谁让你这么喊我们师兄的?!” “没你的事!”澹台怜反手,一掌拍开了他的头,上下打量了简禾几眼, 疑道:“你是谁?我有见过你么?” 简禾:“……” 还真是! 丛熙宗里,名字发音叫做“阿廉”的人又有几个?阿廉阿怜,前者是温若流捡回来、立下毒誓称要屠尽魔狗的小孩,后者是仙魔大战中追随温若流上战场的师弟…… “阿廉”可不就是“澹台怜”么?!她这个蠢材, 居然一直都没有把这两个同音字联想到一起! 当年那个看上去有点儿营养不良、吃几碗凉粉就拉肚子的小童,竟然已经拔高成少年人了,看其他弟子的态度,他在丛熙宗颇有地位。这可真是……踏破铁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要攻略一个人,长时间的相处是必须的。五年前,她和温若流因为一个鬼畜的【恋爱砰砰砰辅助包】而阴差阳错地绑定在一起,当了三个月的连体婴,有充足的时间培养感情,也不怕被他踹开。而如今,温若流记忆被清洗,已经不记得她了。若要接近他,最一劳永逸也最自然的办法,就是加入丛熙宗。 她正愁山高水远路长,冤不上温若流,澹台怜这条长着腿的梯子就撞到她手里了。 简禾心情大好,抹了把脸上的泥灰,笑容满面道:“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呀。” “……”澹台怜被她这股莫名慈爱的目光扫视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警惕道:“什么时候的事?” 简禾道:“在武陵,我见过你御剑在天上飞。” 这话当然是胡诌的。 为何这样说,是因为简禾知道,泾古村就处于九州两城交界的荒山只中,往北翻越山岭,直走数十里,便是九州的名城武陵。 近几年,魔族人的数量剧增,人类被逼迫得节节退避,领地不断失守。武陵处于盆地之中,环绕的群山是它天然的屏障,水土怡人,丰饶富庶,迄今仍未被魔族人的势力所侵染,乃是乱世之中一片罕见的桃源之地。 丛熙宗的仙府,就坐落在武陵城外的崇山峻岭之上,瓦舍连片,水榭楼台,光是门生就有近千,规模极大。 温若流在仙魔大战之前,就已颇有名气。澹台怜则碍于年纪比较小,是在仙魔大战后才打响名头的。不过,就如今而言,他因天资聪颖,在同辈中行事较为张扬,名气其实也不小,尤其在武陵本地。 果然,这么说完,澹台怜的手总算打消了些许疑虑,手从剑柄上移开了,半信半疑道:“你是武陵人吗?” “不是。” “那你是这条村子的村民?” “也不是,我是番邦人。这条村子前两天有兽袭,我恰好在附近,就躲到这个棺材铺里面了。”简禾抱膝,默默回放着方才阅读到的资料—— 丛熙宗的这行人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前几日的大清早,一名老汉屁滚尿滚地爬上了丛熙宗的石梯,呼天抢地,老泪纵横,称自己一家四口有三人被魍魉所害,儿子儿媳妇于一夜间死于非命,而他自己两个月前刚娶的貌美小妾也被掳走了,如今生死不明。 丛熙宗的弟子随着老汉下山,查看了两具尸首。那正值壮年的儿子横死于卧房,浑身青紫,骨节尽碎,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活生生地绞断的。不仅如此,血肉精气更是被吸得干干净净,若不说他只有三十岁,不知情者可能会当他是个鹤发老头。妙龄之年的儿媳妇则暴毙于花丛,双目圆瞪,惊恐万状,同样是被吸成了干尸。 焚烧两人的发丝,不出意外,紫烟冲天。在花园的一座假山后,众人还发现了一块刚褪下的蛇皮。十有八九,这作恶的魍魉的原身乃是一条巨蛇。 此时正值腊月,丛熙宗的几名长辈要么在闭关、要么在养伤。温若流等稍年长的人又有事外出了。而这边的魍魉一天之内连害两人,还有一人生死未卜,再拖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害,几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门生便自作主张地收拾了法器等东西,追着仙宠,想靠自己解决它。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们非但没有收复那只魍魉,反倒自个儿失去了音讯,只有一只仙宠脱了身,回去求助。澹台怜先于温若流一步回来,得知了此事,勃然大怒,立即带人营救。 追到这附近的茫茫山野中,月下,一条死寂的荒村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由于泾古村中有新血的气味,也就冲散了原本给仙宠引路的魍魉的味道。可以肯定那魍魉就在这附近,只是,若是没有方向,想在辽阔的山野中找几个人,又谈何容易?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副本【温柔乡】,难度评级:中级。发放关键道具:超级金钟罩,使用时间:任务期间。请将澹台怜及一众npc引至魍魉藏身之地,协助救人。” 简禾了然于心,明知故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澹台怜没有答话,一个弟子问道:“师兄,我们已经搜遍这条村子了,都没找着那东西,怎么办才好?” “唉,追到这里,什么线索都消失了。原本还指望今晚就能逮住它。” “我就奇了怪了,这方圆十里也就这里有房屋,它还能躲到哪里去?” “就是啊,这四周都是雪山,那东西应该很怕冷的吧,总不能一头扎进雪里去吧?如果我是它,肯定会恢复人形躲起来,起码这时候的血比较热。” 澹台怜哼道:“今晚找不到,就明日继续找。丛熙宗的弟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那东西,不管怎样都得死。” “师兄说得对!那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剿灭魍魉是十分危险的事儿。像简禾这种普通人,最好能不带就不带。否则关键时刻,要么会被她拖累,要么就会害多一条人命。 简禾摊手道:“几位哥哥,这里荒郊野岭的,你们不会想把我扔在这里喂狼吧?” “是又如何,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也去不得。”澹台怜抱臂,道:“给她一匹马,让她自己走。” 简禾搓了搓指甲,悠悠道:“好啊,这么大方。本来还想帮你找到那条蛇的踪迹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澹台怜猛地回头,高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三个字,算卦术。”简禾得意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胡诌道:“我是番邦人嘛。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那只魍魉是条蛇,几日前已经吃了一对夫妻,还劫走了你们的几个弟子。不过,那几个弟子现在并没有性命危险,就是被关起来了。” 系统说是“协助救人”,那就说明失了踪的丛熙宗弟子还活着。 同样,系统说让她带着人去找魍魉的藏身的地方,却又没有给任何提示。推测一下,那东西是蛇形的魍魉,而蛇又是变温动物,在冬天的户外,极有可能冻僵。出于本能,它一定会化成人形,找个有瓦遮头、不透风的、又足够偏僻的地方藏身。 而这个藏身地,一定可以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到,也一定只有她才可以带路去。 这么几个限制的条件叠加,排除下来,只剩一个符合要求的地方了。 “你说他们还活着是真的吗?” 在十多双冒光的眼睛下,简禾点头道:“是真的,我还知道那东西躲在了什么地方。” 澹台怜道:“到底是哪里?” “是这条村子的宗祠。”简禾遥遥看向了雪山,道:“但是,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去,只有我可以带路。” 确切来说,那是泾古村的宗祠旧址,早年修筑在半山上。通往它的山路崎岖难走,枝叶横劈竖叉,重重掩埋,尽是些羊肠小径。而它又建在在一个颇为危险的绝壁边上,每隔几年,都会有人摔死或失踪。故而,早在十多年前,泾古村就重新选了个新地点,把宗祠搬迁到了山下的村子里了。 原址被搬空后,多年没有人上去除草打扫过,估计已经结满蛛网,破败得看不出原样了。山路久没人走,杂草重新盘踞……除了泾古村的村民,根本没人会知道、也没人能找到这个旧宗祠在哪里。 虽然简禾没有亲自去过,但是,这并不会难倒有gps地图的她。 简禾继续胡说八道:“让我带你们去也行,但是用一次算卦术,我的身体元气都会受到影响,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以后会找你讨要的。” 人命关天,澹台怜果然上钩了,爽快地一挥手,道:“没问题。” 简禾从棺材铺翻出了新的衣裳和鞋子,换上后,做了个招手的姿势,道:“一个跟一个,来吧。” 由于横生的枝丫过多,众人无法御剑低飞。好死不死,这儿的树冠又长得很高,大晚上的,要是御剑高飞,飞过了目的地也不知道。众人只能踏着雪花,一步步地走上去。 悬崖边上,伫立着一座阴阴森森的旧祠堂。一半的地板完全悬空在外的,只有十多支长木支撑着,像一个空中楼阁。 两扇破木门一扇已经掉在地上,埋入了雪中,另一扇则晃晃悠悠地靠在墙上,黑黝黝的入口好似大敞着的兽口,什么也看不清。 最诡异的是,当众人屏息凝神时,都能听见了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女子哼歌声从里面传来。 肩上的白貂冲着宗祠炸毛,澹台怜握住了剑柄,道:“是这里了,走吧。” 众少年手中攥紧了符咒和长剑。这宗祠竟是一层叠着一层的结构,内有乾坤。天井中,一个身着艳红衣裳、鬼气森森的女人跪在了蒲团上,像失了魂一样盯着空荡荡的神台,轻轻地哼着歌,时不时啜泣两声:“嘶,好疼啊……” 正是那名老汉口中“被掳走了”的小妾。 澹台怜道:“哼,果然是你。” 女子背对着他们,幽幽道:“你们……是我家老爷请来救我的吗?” 澹台怜冷喝道:“想得美,我们是来送你上西天的。” 女子置若罔闻,又喃喃道:“西天……我好疼啊……” 此情此景,颇为诡异,简禾忍不住道:“你疼什么?” 听到这句话,女子的歌声突然停了。紧接着,她的身子和肩膀完全没有动,头却忽然一百八十度地拧转了过来。昏暗的光线下,众人窥见了一张满布伤痕的脸,蛇鳞片片,眼珠发黄,半寸长的獠牙伸出了红唇外。原本娇艳欲滴的容貌,如今变作了这副半人半蛇的模样,若是让她曾经的枕边人看见了,肯定会吓晕。 简禾蹙眉。 魍魉的模样千变万化,它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掩藏不住伤痕,倒不如说是它幻化人形的能力失衡了。这东西一定是被厉害的仙器伤到了本体,十有八九,就是丛熙宗失踪的几个子弟干的。 见到这张可怖的脸,众少年都倒吸了一口气,齐齐大叫道:“哇!” 女子恼羞成怒,捂住了嘴巴,恨声道:“都是你们划疼了我的脸!我要将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黄口小儿的脸皮都撕下来!” 她话音刚落,平地白雾顿生,众人眼前一花,身处的环境已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座半开放式、灯火辉煌、歌女奏乐、宾客满座的乐坊。 他们现在就站在了乐坊的舞台上,周围都是婀娜多姿、极尽娇妍之态的舞女,衣不蔽体、身穿薄纱。明知是幻象,仍有丝丝缕缕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台下酩酊大醉的宾客醉生梦死,东倒西歪,奏乐的歌女嘻嘻哈哈,口中鲜红的舌尖分叉,颇为妖异。 怪不得这副本的名字会叫【温柔乡】了!原来指的是入障后的所见! 这把戏或许能迷惑一些莽夫,对丛熙宗的少年却无甚迷惑性。少年们将符咒噼里啪啦地甩飞到了它们的心口,瞬间就烧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窟窿,舞女尖叫着,不断撕扯自己的衣裳,最终被凌厉的剑光撕成了碎片,赤条条的人影在地上翻滚着。 一计不成,障局又变。宾客都消失了,坚硬的台面化成了血水,舞女们慢慢地渗入水中,惨白的手舞动着,想将众人拖入水中,却依旧被无情地斩成了碎片,幻化成了一条条手指粗细的蛇。 若是被这些蛇的獠牙咬伤,虽然不会立刻被毒死,但是,伤口附近的肌肉很快就会麻痹。若不在一天之内清毒,毒液就会扩散,扩散到哪里,哪里就会废掉。 坦白说,这样的攻击并不高明,可挨不住它的数量之多,小蛇疯狂弹跳,好像怎么都斩不完,让人无法判断出魍魉的本体在何处,也无暇去破开障局。 多亏了系统发放的【超级金钟罩】,尽管撞到简禾身上的蛇数不胜数,但就是没有一条咬她。她全副精力都拿去闪避刀光剑影了。 就在澹台怜等人杀红了眼时,空气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嗡鸣声!清气横扫,障局轰然溃破! 一杆长箭插在了宗祠的牌匾上,雪白的尾羽犹在微微晃动。 幻象消失后,便可看见宗祠之中蛇尸遍地。那艳红衣裳的魍魉遭到重创,终于维持不住人形了,伏倒在地,腰肢不断鼓胀变粗,露出了刚蜕完皮的蛇身,蛇鳞形如铠甲,高耸出来,已经有点儿像鳄鱼的表皮了。 众少年惊愕地转头,看向了祠堂的大门,瞬间,人人的表情都转忧为喜:“是大师兄!” “是大师兄来了!” …… 障局突然溃破,简禾扑得一鼻子灰,闻言,将头从地上拔了起来,定睛一看,望见了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踏入了屋中。 此人朱红衣袂,玉带束腰,缚长弓,佩长剑,金光熠熠的霜露在剑鞘上揉成了碎末,暗光泛动。 简禾的心脏越跳越快。只见黑暗中,缓缓现出了一双浅淡的灰眸,漾着清霜似的微光。 温若流。 一别五年,当年那丝跋扈的流氓少年气早已被洗练一空。如今的他,堪称是皎如玉树临风前,三分英气,三分艳色,余下所有,均是已臻成熟的泠泠俊美。 这个模样的温若流,才是《仙途》故事开端的他本该有的样子! 澹台怜趁机捡回了自己的剑,喊了一声:“哥哥!那东西抓了几个师弟!” “已经放了。都给我起来!”温若流扫视了一圈,厉声道:“晚点再跟你们算账。” 众少年都知道,这指的是他们不禀告师门私自行事,分成两拨出来剿魔,还一前一后被抓,差点有去无回的事儿。 温若流一出现,众人就好似瞬间打了鸡血,又因为心虚,都想多砍几条小蛇戴罪立功、表现自己,故而杀得分外勇猛。剑风乱扫,剑光闪烁如电。 这种场面,手无寸铁的人跑出去只会变成炮灰,简禾早就聪明地躲在了一张神台下面了。 魍魉的障局被破以后,受到蛇母变身的刺激,小蛇们越发疯狂。就在简禾两米远的地方,澹台怜被好几条小蛇缠住了脖子,符咒用得精光,手中的剑竟然也已经脱手了! 简禾毫不犹豫,飞奔了出去,原本想捡起他的剑帮忙砍蛇的,可转念一想,这剑没有认她为主,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要是有些差池,恐怕会连他的脖子也斩掉。 这一犹豫,澹台怜开始翻白眼了:“快点……快断气了……” 简禾急得两头转,余光忽然瞥见神台上插着把桃木剑,登时大喜,一个箭步扑过去夺了下来,朝着那几条蛇头一下猛拍。岂料那蛇动得太厉害,一声皮肉拍击的脆响后,蛇是没拍到,澹台怜的嘴边却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红印子。 澹台怜快喘不过气了:“打死了没有!” “……”简禾手一抖,心虚道:“快了!还有几条!我来了!” 失败是成功之母。从第二次开始,简禾好像开了窍,一拍一个准。发钝的木剑掠过空气时,竟带动了一股无形的灵气,尚未打到脸上,蛇就被劲风活生生地拍晕了。 澹台怜挣脱了蛇的缠绕后,干呕几下,才难以置信地道:“你修过道的吗?” 简禾拽着桃木剑,摇摇头,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她上一具身体太弱了,这一次物极必反,成了个修仙奇才不成? 那厢,巨蛇已受重伤,被温若流一剑下去,挖走了七寸。蛇血溅到了半空,巨蛇轰然倒地,痛苦地扭动着。这么重而粗的一截蛇身不断地滚动、砸着地板,底下支撑着宗祠的十几根木柱早已摇摇欲坠。没过多久,只听轰隆几声巨响,地板连片塌陷了! 众人大惊,连忙将身边被蛇毒麻痹了、暂时跑不动的人都拽住,往外冲去,以免被余威带下山崖。 而那厢,那巨蛇不知是不是心有不甘,竟在最后的关头,将蛇尾猛地扫向了温若流。 这一下攻击,其实早已失去了准头,温若流完全可以避开。猝不及防下被殃及池鱼的人却是简禾。要是被直接甩中,恐怕五脏六腑都会移位!简禾堪堪避过,被滑溜溜的小蛇绊倒,大叫一声,大鹏展翅样张开双臂飞扑向了温若流。 温若流:“……” 关键时刻,为了不捅死简禾,他只能强行收剑。简禾“哎哟”一声,将他扑了个满怀,两人一起滚落在地。 巨蛇更是愤怒,张大嘴巴,喷出了一口甜腻的毒液。简禾余光扫到,想起自己有个【超级金钟罩】,连忙朝上一挪,用力将温若流的头揽住,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些毒液。 至此,巨蛇终于力竭,宗祠倒塌。两人来不及逃脱,就着那条蛇尸,一起滚落到了雾气茫茫的谷底。 下坠过程中,过大的冲力让简禾完全睁不开眼睛,整个过程不到几秒,根本来不及御剑。两人被悬崖边的枝叶给挡了挡,减缓了一下冲势后,一同重重地砸进了一条长河中。 河水没有完全结冰,只漂浮着些碎冰块,饶是如此,落水那一刹那,简禾还是几乎晕厥。浮浮沉沉间,简禾拼命游泳,呛了好几口水,感觉到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拖了上岸。 摸到了坚硬的石地、知道自己终于上了岸,简禾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终于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 翌日清晨。 积雪压垮枝头的声音惊起了飞鸟。 旭日初升,简禾的眼睫颤了颤,未睁开眼睛,就先打了个喷嚏。又冷又饿的滋味交相折磨着她,简禾呻吟一声,头痛欲裂地翻过了身来。 蓝天高阔,万里无云。 她躺在了一片石头浅滩上,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简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烫。唉,多亏了系统这次恢复了正常,否则,大冷天的泡冰水,不发一场高烧都不正常。 揉了揉太阳穴,简禾坐起来,回头,看见就在自己的不远处,温若流像死了一样侧躺在地,乌发散乱,脸色苍白。仙剑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了长弓。 简禾:“!” 她鬼鬼祟祟、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想也不想,就将头贴下去,想听听他还有没有心跳。 还没接近,温若流忽然睁目,于半空中推住了她的脖子,寒声道:“你想做什么。” 简禾半点也不恼,拨开了头发,大喜道:“太好了,原来你还没死!” 温若流脸色铁青,从牙关里蹦出了几个字:“你是什么人?” 简禾胡诌了一段来历,报上了姓名,贴心地道:“你不用介绍自己。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温若流嘛,武陵有谁不认识你?” 温若流盯了她一阵,这才松开了手。 一时无言。 简禾的心情晴空万里,盘腿而坐,挤干了自己头发上的水珠,琢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温若流刚才推拒自己的动作,似乎有点儿绵软无力。她福至心灵,道:“你……现在是不是周身没力?难不成,你刚才被那些小蛇咬过了?” 温若流不理她。 唉,也是。换位思考一下,本来他是可以躲开攻击的,冷不丁迎面飞来一只肉弹,将自己炸到了崖下,落得这么狼狈的田地……换个脾气暴躁的,可能早就揍她了,这么一想,温若流的涵养真是好得很。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现在没力气揍她…… 简禾厚着脸皮,试探性地将他的袖子捊了起来。果然,手腕附近见到了好几对牙印,周围那一圈皮肤隐隐发黑,都是残留的毒液。 依照温若流的性格,应该没有闲情逸致跟她躺在地上聊天。估计,他身上也被咬到了,才会暂时动不了。 被咬了还能跟那只魍魉缠斗那么久,还能将她从水中拖上岸,温巨巨果然不是凡人。 这时,系统迟来的声音总算出现了:“叮!恭喜宿主完成副本【温柔乡】。奖励已发放,请接收!” 这种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毒液还没有扩散的bug蛇,只会存在于游戏中。好在,现在清毒的时限还没过去,简禾和颜悦色道:“你放心,中毒不要紧,我这就帮你都吸出来。” 温若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简禾俯下身来,按住了他往回收的手,肃然道:“你不要做些无谓挣扎了,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了。放心吧,你救了我,我肯定不会害你的。再说了,这里只有我能帮你了,难不成你还能把脖子拉长几寸,去吸其它部位的毒液?” 温若流:“……” 大概是五年前被他欺压多了,成天被他使唤去洗衣服,铺床,烤兔子……如今难得风水轮流转,无力反抗的温若流落到了她手里,简禾浑身上下就涌出了一股诡异的心痒感,慢条斯理地将他的袖子折了上去,冲他眨眨眼,道:“好了,我们就先从手腕这儿开始,让你习惯一下。不用紧张,我会怜香惜玉、好好对你的。” “……”温若流的胸膛起伏了一阵,道:“随便你。” 简禾终于忍不住了,差点笑翻,这才摊开了他的手心,将系统刚才发放的奖励放到了上面:“开玩笑的!给你,这是清毒丸。我全身上下就只有这么一颗了,等你恢复力气了,就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1.今日 简禾: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温若流:…………(你等着) 2.明日 温若流: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了。 简禾:破喉咙也没人!破喉咙也没人!破……唔唔唔唔! —— 感谢〆背对阳光闭眼っ?、素锦绛、不要葱谢谢、肖歪歪。(x6)、陌上灼华、家中有隻小綿羊、拈花欲醉(x2)、蓝兔子与七彩阳光、九天姬罗、小猫整天喵喵喵姑娘们的地雷,特别感谢金陵七月姑娘的深水鱼雷,谢谢大家! 128、第128个修罗场 除非是不懂事的稚子, 否则,一个成人绝无可能光凭几句好听的话,就吃下陌生人递来的来历不明的丹药, 尤其是戒心颇重的温若流。无奈这种时刻, 可信任的同门无一在旁, 没有比简禾伸出的这条橄榄枝更好的选择了。 温若流仰头,吞了进去。 简禾搓搓手, 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着调息。阖眼须臾, 丹药如血, 滞涩的灵力如冰雪融化, 化作涓涓细流,淌向了已经失去知觉的肢端。 半个时辰后, 温若流捊起袖子,难掩诧异——这么短的时间里,蛇的牙印四周的青黑色泽已经彻底淡化。不仅如此, 以寻常的法子逼毒时,周身的血烙所涌现的焰烧火燎的感觉,这一次完全没有出现。微微发黑的一双双小血洞齿印,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在愈合。 温若流不动声色地垂眸, 放下了袖子。 九州之中,虽然也存在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可也绝无可能在瞬息之间就让皮肉长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简禾得意地邀功道:“怎么样?不疼了吧?我没有骗你吧。家乡特产,独此一家, 只给你了。” 她“嘿”一声,支着膝盖,踩着河滩的碎石站起身来,瞭望环绕在两岸的陌生山川。 山顶积着皑皑白雪,漫山枯木光秃秃的。这么冷的天,想捡个野果、打只野兔吃也没门。还是得去有人的地方啊。 岸边已经见不到那条巨蛇的尸身了,估计那玩意在下落过程中已经化成紫烟了。极目远眺,崖上也未见倒塌的宗祠的痕迹——她和温若流落水后,一定是被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好在,山城武陵的地势低,是附近的河流下游的必经之地。换言之,就算他们被冲到了分岔的水道,也不会离武陵太远。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蛇毒清除以后,温若流已性命无忧,可以走动了,然而,走得快时仍有些眩晕。简禾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搀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顺着河流的下游走去。 远离浅滩后,林中的积雪没过了足踝,好在一路顺畅,没有看见什么野兽。 中午时分,路上出现了马车轮的印子,以及一些行人的脚印。越往前走,积雪越少。至此,温若流的身体已经恢复,不再需要简禾搀扶了。 他弹下了枝叶上的雪,拨开一看——山坡下,云雾寥寥的前方,是一座名唤“荼石”的小镇。 和简禾猜测的一样,这地方和武陵的直线距离很近,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江相望。若是要走陆路,得绕到很远的地方去,故而,两边的来往都靠乘船。 正午,长街熙熙攘攘。樵夫呼着白哈哈的气、汗流浃背地在推车。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连这小地方也如此热闹,对岸的武陵想必繁盛百倍。 简禾的衣裳是昨日才从棺材铺翻出来的,十分宽大,脚上的靴子也不合脚,看着就很寒酸,湿了水就更甚。瞟了身侧的温若流一眼,她心中嘀咕:“同人不同命啊,丛熙宗的衣裳到底是什么料子做的?一番折腾下来,居然也没怎么皱,这不科学……” 就这样默默地跟了温若流一段路,他忽然停住了,扬眉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简禾一愣,反问道:“我不能跟着你吗?” “自然。我又不认识你,在这里就该分道扬镳了。” 简禾道:“别那么快下定论嘛,带着我,很划算的。” 温若流似笑非笑道:“比如?” 他并没有带上她的打算,不过是觉得有点好笑,故意这样问一句罢了。 “那就多了去了。我会算卦术,会洗衣服铺床做饭,还能捣鼓出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系统送给她的,姑且也算是她捣鼓的吧,简禾脸不红气不喘,嘻嘻道:“再说了,我们这么有缘分,也算是共过患难了。哎,说起来,你都还没请我吃饭呢……啊!” 荼石的小贩之彪悍让人措手不及。才刚走进这条大街,就有五六个商贩捧着装满货物的竹篓簇拥住了简禾。一下子,她和温若流就被冲散了。 “姑娘,南北好货,神通法宝,不买也过来看看吧!” “我这儿有外地正宗灵石,消灾挡祸,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啊!” “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借过借过。”“简禾被挤得东倒西歪,千方百计地想突出重围:“堵我没用,我没钱买啊!” 与她这边的水深火热相比,温若流就自如得多了。虽然容色俊美、惹大姑娘频频回头,可他身上穿了丛熙宗的校服,又身缚长弓,一看就不好惹。走在闹市中,无一商贩敢玩把戏,不必特意开道,也能顺利走过。 一些年轻的小姑娘与之擦肩而过前,目不斜视。等走过了,才忙不迭地回首偷看,一边互相打闹,一边窃窃私语。 简禾冲了半天都没跑出去,这时,又有一本书往她眼前一送,小贩热情兜售道:“这位小夫人,本摊售卖神功秘笈,时兴书籍,夫妻宝鉴,壮阳宝典,五花八门……” 四个春色无边的大字“强阳鉴春”就写在封面上,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简禾:“……” 这都什么跟什么,《仙途》这方面的细节有必要做得这么足吗?她长得像是需要看这种书的人吗? 这么一耽搁,温若流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里了。简禾的脚步被绊住,视线几乎完全被挡,不知东南西北了,也有点急了。 万一温若流真的走了,想再冤上他可就难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她的脸畔伸出,将那本差点打到她额头的书给挡开了。温若流眼含警告地扫了这几个小贩一眼,揪住了简禾的领子,道:“走。”将她带出了人群。 小贩们呐呐地止住了步伐,不敢再围堵上去了,分别转头回到了各自的摊位上。 走出好长一段路,简禾才拍拍心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这里的民风这么热情的吗?” “热情?”温若流瞥了她一眼,嗤道:“你身上有带钱吗?” “没有。”简禾老实答完,忽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吃惊道:“你是说,他们是故意围上来,想借机偷钱?” 再回过头去,果然,刚才人太多她都没看见,那几个小贩的身后确实都尾随着一个小孩子。怪不得刚才总觉得腰以下的部位,似乎一直有手在触碰,原来是在偷偷找钱袋。 温若流不置可否,心中却想——看来,这人还不算笨得彻底。 简禾笑道:“不管怎样,都谢谢你把我拽出来。我还以为你自己走掉了,怎么样?是不是改变主意,愿意让我跟着啦? 温若流头也不回道:“欠你的饭,现在带你去吃。吃完就别跟着我了,当心我砍掉你的腿。” “哎,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知道你是丛熙宗的大弟子,我一直都想问仙求道,你们那里还收不收弟子?对了,你能不能不要继续拽我的衣领了,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跟丢了,这样在大街上走,我觉得有点儿不安全……” …… 虽说坐船要紧,但是对于长时间没东西下肚的人而言,慰劳五脏庙更重要。 荼石这种小地方,都没几家像样的饭馆。两人最终跨入了一家看上去最整洁、客人也最多的。 小地方的人何曾见过温若流这种人,一个个吃饭的都把头从碗里拔了出来,双目发直地看着。 角落还有一张空桌,小二殷勤地指了座。 写菜以后,温若流将长弓放在了身畔,正要拿杯子倒茶。简禾已经主动地给他满上了,把杯子推到了他跟前。 温若流一顿,仰头喝了进去。这么近距离下,简禾忽然看见,他的手背的无名指指根处,有一道笔直的、十分窄的伤疤。因为肤色白,看起来还挺明显的。 简禾稍一回想,就有了印象——五年前,在潜龙山下,他们两个伏在石头后,差点被那两个要带走阿廉的魔族人发现。那时,那个魔族人以魔气试探过他们,温若流将她的头摁了下去,自己的手却被魔气弹碎的石片划伤了,等到了屠雪城门前时,血就止住了。 没想到最后留了疤痕,还恰好落在无名指根上,犹如戴了个细细的婚戒。 虽然温若流已经不记得她、估计也不记得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了。但是这道痕迹,却是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味。 不多时,小二就将饭菜都端上来了,殷勤道:“两位客官,饭菜都齐了。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温若流转了转茶杯,道:“荼石的渡船每日有多少次,什么时候出发?” 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摇头道:“客官您来得不巧了,今天没船了!” 简禾不解道:“为何?” “上半个月,有好几个孩子落了水,淹死了。镇上的人都说有水生的魔兽作祟,现在都没几个船夫敢出去的。就算有,也都在中午前就回来了。”小二道:“您看这天,都过了中午了,去到渡口,保管你一条船都找不着。再说了,这天色阴沉沉的,一会儿肯定又有大雪。江水湍急,风雪又大,渡江危险,两位客官还是明日请早吧。” 简禾和温若流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居然这么不巧。 那小二是个话唠,又意犹未尽地道:“两位客官,我看你们免不了要在这里住一晚了。我提个醒,我们这小地方不是重要的渡口,只有一间客栈,房间也少,如果两位客官要休息,那就赶紧点儿去。” 小二一语成谶。两人飞快地吃完了饭,找到荼石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时,已经只剩下一个临街的房间了,还只剩下了一张床。 简禾望天,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从进入《仙途》以来,就没正儿八经地睡过几次床…… 午后,阴云低压。突如其来又是一场纷飞的大雪,在路上站一会儿仿佛就会被雪掩埋。小贩路人纷纷归家。 这客栈的房间里是没有地暖的,只有碳炉取暖。不仅如此,它连单独的浴桶也没有,只在一楼有个石屋是浴房。简禾本来还动了心,想去冲个澡,但是一听说那里只有冷水,立刻打了退堂鼓。 温若流天性爱洁,又有仙功护体,冲冷水也不在话下,晚饭后就去冲了个澡,回来时,皮肤上凝着点点水珠,见不到一点白烟冒出。简禾看着都觉得冷。 给钱的人是大爷,当晚,睡床的毫无疑问是温若流。 简禾自力更生地在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备用的被铺,铺在了外间的地板上。 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怎么休息过,虽然在游戏中不会生病,但是身体也有点吃不消了,尤其是此刻,总觉得前额有点儿抽痛,脸颊亦是阵阵发烫,不是好征兆。 一道屏风之隔的内间没有声音,不知道温若流睡了没有。简禾团紧了被子,缩成一团,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三更半夜,窗外风雪呼啸。 简禾被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给滋扰醒了,鼻尖上结满了汗珠,身体里面好像烧起了一把火,四肢酸软,眼皮发烫,力气都被抽走了。邪火一边往她的脑上窜,一边又化作热流,涌向了小腹以下…… 被子早在半夜被蹬掉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脑海里都是些绮丽的幻想。 这显然不太对劲。简禾烦躁地捂着头,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了在滚下山崖前,那条蛇母往自己身上喷了口毒液。 作为被放在最后送给温若流的大招,其杀伤力应该十足强。难不成【超级金钟罩】当时没有挡住,现在终于发作了? 系统:“【超级金钟罩】是在任务期间保护你的,而且,只能防止通过獠牙渗入的普通蛇毒。这喷到你身上的并非是蛇毒。” 随着热汗冒出的,还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简禾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系统:“宿主,那是一种催|情药。” 简禾:“……” 次奥!这是啥恶俗狗血的走向?! 系统:“这只是【温柔乡】的设定之一,为了丰满怪物的形象,特意设计出的罕见必杀技,并不会真正施展在玩家身上。这一次,本应中招的人是温若流,而且,它的药效会在发作前被那颗清毒丸排解掉。谁知道宿主你帮他挡了,清毒丸又只有一颗。这种感觉的发作时长大概是五个小时,只要扛过去了,对身体是没有危害的。” 简禾一边掐自己的虎口保持清醒,可惜全身仍是浑身软得像面条。为了不雪上加霜,她勉强伸出一只脚去撩被子,却已经失去了准头,被子没碰到,反而踢到了一个木架。 木架晃动,放在上面的一个劣质的陶瓷品滑落在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响声。 几乎是瞬间,温若流就警觉地睁目而起。然而,就在他跨出了屏风,燃起烛火时,立即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地上本来铺得好好的床已经被踢得七零八落,四处散乱。简禾难受地缩成一团,伏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的,根本看不清表情。 温若流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沉声道:“你怎么了?” 简禾像炸虾一样缩成了一团,含糊道:“没事……你不用管我,你离我远点……” “到底怎么了?”温若流半跪在地上,将她整个人强行地展开来,顿时一愣。 怀中的少女双颊酡红,好似喝醉了酒,眼神涣散。这样的异状,显然并不是发烧…… 几乎是瞬间,温若流也联想到了昨晚他们滚下山崖前的最后一幕,愕然道:“难道是蛇毒——” 他睡前冲过冷水,肤若凉玉,一靠上来,这种感觉无异于在烤火中的人碰到了冰块。简禾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忍不住就想贴过去。 “别乱动!降温的东西……降温的东西……”温若流一边握住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想起了什么,迅速抄起她的膝弯,踹开了房门,朝楼下跑去。 浴房空荡荡的。本来就没几个人会在这种天气、这个时间下来,大家都在被窝睡觉了。 池子里积着大半个人深的水,方才,温若流不过是站在上面用干净的水冲身,并没有浸泡到池水里。而现在,这个池子无疑就是降温的最佳选择。 “噗通”一声,温若流将简禾放了进去,让她坐到了里面的石椅上。凉水浸过了胸口,那阵热意霎时降下去了不少。可很快,简禾就开始扑腾着水花,瑟瑟发抖道:“不行,不行!好冷!太冷了!” 坦白说,这样的办法虽然可以镇压住热意,但是太过横暴,将又冷又热的滋味放大了数百倍,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上啃咬。这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怪不得系统说那东西不会安排在玩家身上了。她现在算是将超纲的内容也都测试了一遍了…… 在楼上睡觉前,她就把外衣都脱掉,如今身上就剩下一层衣服,全弄湿了以后,几乎什么都能看见。温若流望了一眼,好像被蛰到了一样,移开了目光,背对着她坐下,摁住了她的肩膀,道:“忍着。” 一股暖热的灵力通过他的掌心传进了她的身体,简禾大口吸气,伏在池边,安分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的已经不是那客栈简陋的天花,也不是那微微泛青的浴池石头了,而已经处在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房间中,收拾得十分整洁,只有一个小衣柜,一张小床,一张小书台。 被褥上熏染着淡淡的腊梅香气,不合身的衣裳也已经被换下来了,变成了一件丝滑雪白的单衣。一双干净的黑靴置于床尾,床架子上搭着一套朱红色的校服。 此地,乃是武陵仙山上,丛熙宗的仙府。 那晚遭殃之后,简禾足足睡了几日,怎么都叫不醒。温若流又绝无可能将她扔在荼石,只好先把她先带回丛熙宗来了。 过程很一言难尽。好在,结局是顺利地进了丛熙宗了,姑且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系统:“叮!恭喜宿主从lv0升级为lv1,正式激活【经验值】与【血条值】,并获取限定成就【共度春|宵】。随机奖励:【恋爱砰砰砰之生死相随辅助包2.0】下载成功,持续时间:6个月。” 简禾捂住额头。 这个沙雕升级包居然还在?居然真的有2.0版本?持续时间还翻倍了…… 天见犹怜,天大的冤屈无处申啊——那晚明明就是温若流监督她在冷水中泡了一夜,“春|宵”个毛线啊?!这名字起得这么邪恶,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不好! 系统:“宿主,在bug修复以后,本作回到了正常难度,恋爱辅助包自然会比以前更加容易触发的呢。下面为你阐述2.0的使用办法。首先,请你读取一下自己的血条值和经验值。” 虽说恋爱才是《仙途》的主打,但是它带有的杀怪和仙魔大战系统,注定了升级功能的存在。玩家可以一边谈恋爱,一边修炼成一方大仙,故而会有升级系统。 【经验值】是通过修炼、打怪提高的,在怪物死亡的十秒之内触碰它,可以吸收经验。而【血条值】则会因为低温、惊恐、受伤等因素而降低。 血条值掉光的结局,便是被直接弹回登录界面。辛辛苦苦积累的一切,仙器、感情、副本经验……全都付诸东流。鉴于无法在副本的中途存档,一旦重来,所有的副本都要重新打一次了。 对于玩家而言,读档重来一次,仅称得上是“麻烦”。可是对于测试员来说,顺利而完整地把游戏跑一遍才算是完成任务,重来一次,耗时又耗力,又浪费了珍贵的营养剂,是必须避免的失败。 系统:“由于你的血条值上限只有10,不论你如何补充,都会很快用完。最好的方法,就是努力打怪修炼升级。经验值提高,血条值上限也会提高。” 打个比方,同样是在缓慢地漏水,若容器是个杯子,那它很快就会见底;容器是个池子,则漏一整夜也没有影响。若往里面注水,杯子很快就会满溢,撑不了多久。池子注一次水就可以安枕无忧许久了。 只是,这些都是非常基本的游戏设定,系统特意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简禾问:“你说的这些,和那个傻……咳,那个2.0版本的辅助包有什么关系?” 系统:“它为你提供了一种作弊的方法,可以大大地提高生存率。毕竟,找怪物要运气,修炼要时间,若你遇到了特殊情况,导致血条值极速下降,又无法以正常渠道提高,那么,与攻略角色进行接触,就可以让血条值回升。回升的幅度,根据你们的接触亲密程度而有所不同。” 简禾脸都歪了。 《仙途》居然研发出了这么骚的玩法……说白了,系统的意思不就是——“快没血的时候就去摸一把温若流续命”么? 就在这时,门上窗纸外出现了一个详细的人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这门居然是没有上锁的,简禾都来不及喊停,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执着扫帚和簸箕的女弟子跨了进来。 双方大眼瞪小眼,那姑娘如梦初醒,倒退了一步,扔下了扫帚,一边尖叫一边跑远了:“快去告诉大师兄!!!他带回来的姑娘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补好啦。 —— 感谢不要葱谢谢、冷胭、素锦绛、夕、李相赫的女朋友、疏雨梧桐、aggg、会飞的鱼?、肖歪歪。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29、第129个修罗场 但凡有些名气的宗派, 无须自己挂旗招揽,也会有人慕名而来,请求拜师。从前修道者寥寥时, 为了扩充弟子, 各宗派的门槛都很低。而如今, 仙道日益盛行,求拜师的人也多了起来, 还有一些吃不起饭、妄图进来当寄生虫的人浑水摸鱼在其中。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来一个就收一个, 那么, 再厚的家底也养不起那么多张吃饭的嘴。 更何况, 现在称得上“有钱”的宗派,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丛熙宗的弟子会获师门赠予仙剑, 再加上除祟、剿魔等业务的开展,日子倒不算拮据。但是,他收揽门生的标准却十分严苛, 有三不收:一不收品行不端、骄横自大者,二不收天资愚钝、灵根薄弱者,三不收与魔族勾结者。 简禾虽然是被温若流捡回来了,但是不代表就是正式的门生了。那套校服, 全因丛熙宗的人无法忍受简禾穿着一身从棺材铺扒出、又泡过几次水的衣裳躺在床上,就借了套衣服给她穿。 那三条入门的规矩里,第一条、第三条都不是硬标准,唯独第二条, 天资这种事,是装不出来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简禾醒来的第二天,就有个小师弟领着她去考试了。 “简姑娘,你真走运。”这个小少年看模样顶多也就十一二岁,拖着一把比他的腿还长的长剑,小大人似的板直了腰杆,道:“我们宗从去年开始,就只在早春时招收弟子了,你刚好在最后一天限期醒来了。” 简禾身着丛熙宗的朱红色的长袍,走路焕然生风,嘻嘻道:“我运气一向不怎么好,看来都用到这上面来了。对了,你们待会儿要测试什么?” “……”少年同情地看着她,道:“你都不知道要考什么就来了呀。” 简禾腹诽——我当然不知道!《仙途》根本没有【测试灵根】的这一步,只要等级够了,玩家爱加入什么宗派都行,所谓的入门考核,都是走走流程,几句话带过。 不过嘛,之前在泾古村宗祠斩蛇的时候,澹台怜就脱口问过她是否修过道。未必能当个惊世奇才,但是一个小小测试,应该是难不倒她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要是连自由选择喜欢的宗派的金手指也没有,一开始就被拦住了,玩家哪会有爽感?上市后妥妥扑街的节奏啊! 简禾哼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担心那么多作甚?” 小弟子抱拳,为简禾的盲目乐观而感到肃然起敬。 在丛熙宗的仙府回廊千转百回,曲桥水榭生雾,一道半百米宽的百级石梯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简禾眼前一亮,一口气跑了上去,跨入了最上方的大殿中。 数百平米的一座殿堂,人头涌涌,粗略一看,足有上百人,男女少幼都有。听说惯例每年收二十人不到,竞争可真激烈。简禾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侧身避过差点撞上来的人。 旁人见她穿的是丛熙宗的校服,还以为她是来督考的弟子。等到钟声敲响,上方步出了几个年长的修士时,众人才发现简禾也是来应考的,纷纷向她丢去了一个“这人一定是走后门”的眼神。 简禾:“……” 还没叹上口气,她就看见温若流也撩开了帘子,走了出来。澹台怜随之步出,一手夹着一个木匣子。相比起几个鹤发老头,温若流二人的人气显然更高,人群嗡嗡议论起来,目露向往,少女低低议论,脸泛春意。 考试的项目其实很简单,便是用符。仙门有一种非常基础的测灵符,不可杀妖剿魔,顾名思义,是用来辨别灵根好坏的一种非常直观的办法。念出同样的咒文,有天赋者可使黄符冒烟、甚至起火,无天赋者,则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每人只有三次机会,简禾拍在队末,看见一百多个人里的前几十个过去了,那张供他们用的测灵符都还没换过。 简禾摸了摸下巴,心想:“温若流当年也试过这样的测试么?” 这时,站在她前面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转过身来,回答了她:“有啊!” 简禾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自言自语出来了,这青年抱臂,向往道:“我们要烧一张黄符,听说当年,他一念咒,将一整叠的测灵符全点着了。而且是‘轰——’一声,直接点起了大火,厉害啊!” 简禾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年害臊地挠了挠头:“我是第五年来考了,当年就排在他后面。” 简禾:“……”兄弟你真是个有恒心的人。 直到长队过去了一半,终于有人成功了。从这个人开始,每隔一会儿就有人脱颖而出。不过,黄符用掉的速度还是很慢。 简禾磨蹭到最后,终于轮到她了。未被选上的人都不肯离去,围在了一边看。 她搓了搓手,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拿了一张测灵符。 就在这时,一阵歪风从殿外呼入,置于桌上的木匣子中的黄符没有压紧,最上方的两张漫天飞舞。温若流站在角落,抬手飞快地捻住了,折了起来。 澹台怜也拾起了两张,递给了温若流,皱眉道:“你还等什么,快点开始吧。” 简禾咳了一声,二指夹符,低声默念了一句咒文。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众目睽睽下,黄符依旧岿然不动。 简禾:“……”不会吧? 那厢,澹台怜瞪大眼睛,耳语道:“奇了怪了,哥哥,我那天是真的见到她……” 温若流道:“看定再说。” 只剩两次机会了,简禾硬着头皮,又飞快地念了两次咒文。莫说白烟,连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见。 温若流抱着手臂,左手二指夹着的黄符却突然燃起了一簇白烟。 他惊讶地捻起符纸,望见符纸一角的白烟已倏然攀升为了一缕明火。 有人大叫道:“她点着了!不过点着的是……” 温若流飞快地一甩手,长指收拢,瞬生的劲风将明火摧灭。他将手摊开,只剩半张的黄符轻飘飘地落回了地上,眯起眼睛看着简禾。 简禾:“……” 澹台怜怒道:“你居然烧大师兄!” “我不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温若流的脸上忽然闪过了几分不可置信之色,反手将朱红的长袍脱下,飞快地一抖!原来被他折在了衣襟中的其余三张测灵符均已燃起了白烟,落地以后,明火顿生,竟瞬间攀上了众人的衣角。 简禾:“!!!” 她一个箭步飘了过去,往他的衣裳上卖力地狂跺。好不容易将火踩灭了,丛熙宗的弟子一拥而上,迭声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大家有没有烧伤?” …… 围观的没有入选的群众还想看热闹,被丛熙宗的弟子送出去了。至于通过了测试的人有心看热闹,却被催着去后殿登记姓名了。 简禾被挤得趔趄了一下,正想趁乱缩走,却感觉自个儿的衣领被揪住了。众人这才回头,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她,仿佛她是个演技拙劣的魔族间谍。 “你是在存心捣乱吗?” “第一次是巧合,难道第二次也是巧合吗?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简禾干笑道:“其实,你们或许不信,是那个火自己跑过去的……” 有人怒道:“还敢狡辩,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师兄,怎么惩戒她?” 这次可是跳进黄河水洗也不清了,简禾求饶地看向了温若流,她感觉温若流其实没有生气,湿漉漉的双目眼巴巴地看着他,犹如某种落入天敌手中的小动物,连连作揖。 又可怜,又可恨,又有种让人搓揉摁扁的欲望。 温若流手指微微用力。 其实,在刚到丛熙宗的那一年,在外面野惯了的他,曾经对丛熙宗约束弟子的教规很不服气,早已打定主意,利用这些傻蛋养好伤后,就离开这里。 是的,离开这里。 之所以老是想着“离开”,不仅因为他不适应被管束,也因为在养伤的过程中,他总觉得自己怪怪的。 阿廉被带走,他追到了屠雪城,和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联手,救出了一群小童,再被丛熙宗救起——他的记忆告诉他,这就是那个晚上发生的全部事情。 只是,他那条腿是怎么被咬伤的? 阿廉一个小孩子,是如何拖着一个几乎走不动的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跑到了潜龙山下的? 和阿廉一同梳理过当晚的事儿,两人的记忆别无二致。 但是,温若流就是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一定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可以早点下山,回去熟悉的地方走走,或许就能记起来了吧。 腿伤岂会康复得那么快,在这几个月中,等待着他的,是一道从未开启过的大门。 在这里,温若流点燃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符咒,念出了第一句咒文,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把剑,第一次让仙剑滴血认主,亲眼见证它的剑刃从黯淡变得熠熠生辉,第一次使出了破风剑式,第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地斩掉了魍魉…… 他才终于明白,过去十五年,自己不过是只可笑的井底之蛙。 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来,除了一辈子在市井当个混混以外,他还可以走上这样一条让人目眩神迷、流连忘返的仙途。 不服气、不甘心的心思,与对仙道的惊艳与着迷互相矛盾着。如今丛熙宗还活着的弟子都不知道,当年温若流的叛逆期持续了足足一年,犯禁和受罚不比他们少。 也亏丛熙宗曾经的师兄们爱才惜才,看他灵力强劲,实在是棵好苗子,一直坚持教导,才有了今日的他。 而让温若流彻底改变的那件事,是他入宗一年,第一次跟着师兄外出除祟。在回程时,他们冲撞了魔族人的路。温如流眼睁睁地看着魔族人将他熟悉的人切瓜砍菜一样杀掉,师兄们憨厚的笑脸、尚且年幼总是与他斗嘴的师弟们,一个个变成了死人…… 他腹部中了一剑,落入河中,侥幸没死。 就是从那一刻起,那些可笑的抵抗彻底败下了阵来,莫名其妙的叛逆期突然结束了。温若流终于不再抗拒该担负起的责任,也不再想着什么时候可以下山离开,回到从前自由而浪荡的生活中去。 丛熙宗的师父都说他经过这件事后,开窍了,沉稳了很多。 其实,他只是不断在想,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好好地学了,会不会那天就能多救下一个人? 如果他从现在改变,下一次,是不是就不用看着熟悉的人死去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 选择了这条路,越来越多新的师弟妹涌入了丛熙宗,时光的洗练,让温若流骨子里的流氓气和恶劣彻底沉淀了下去,也渐渐淡忘了那个“下山寻找记忆”的可笑的念头。 毕竟,有些东西,若真的存在过,又怎么会彻彻底底地忘记?唯一的解释,便那是他在养伤时神志不清的臆想。 而到了这一刻,不知为何,盯着简禾这幅求饶连连的模样,他心底那丝许久没有见过光的恶劣本性颤了颤,危险的征兆被隐隐地勾动了。 …… “师兄,师兄?” 温若流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出于直觉,手已施力,将她拽到了自己眼前,道:“诫罚就免了。” 众人道:“就这样算了吗?” 简禾松了口气,便听温若流低低笑道:“不。大诫不必,小惩要有。” …… ………… 正午。 简禾坐在了丛熙宗后院的天井,眼前放着一大木盆用冷水泡着的校服。后方还堆积着好几盆没洗过的。这些都是当日被她烧过的倒霉蛋的衣裳。不光要洗,她还要一针针替他们把烧焦的部分剪掉,将破洞缝起来。 唉,没办法,谁让她把人家的衣服弄坏了呢。虽然不知道为啥那个火会乱窜,但是自己闯的祸,还是得自己背的。 简禾擦了把汗,生无可恋地继续搓衣服。 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从院门探了个头进来,唤到:“小师妹!小师妹!” 简禾抬头,霎时眼前一亮:“九师兄!” 进来的正是前日为她领路的小弟子。仙门宗派论资排辈不看年龄大小。哪怕对方只是比你早一天拜师,都得尊尊敬敬地喊对方一声“师兄”或“师姐”。 同样道理,在这里杂事琐事都是弟子包揽的。辈分高的人可以让辈分低于自己的人干活,反之则不能。 由于那天被绊住了脚步,等简禾终于脱身去登记名字时,她已经是名册最末的一个了。换言之,如今在丛熙宗排位垫底的人就是她,谁都能使唤她做事。 简禾郁闷,心说我好歹拿的也是个玩家剧本,怎么就沦落成了搓衣女工呢…… “饿了吧。”九师兄揭开了饭盒盖子,递出了一双筷子,催促道:“还热的,吃吧。” 简禾垂着酸痛的两只手臂,感动道:“谢谢九师兄,你人真好!” “唉,你昨天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找到,去晚了连白饭也没有,要是搓一天衣服还没饱饭吃,那就太可怜了。”九师兄道:“不过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衣服还是得你自己洗。” “我知道。”简禾扒了碗饭,道:“你们这里罚人就是罚洗衣服的吗?” “什么都有,也有罚扫地洗碗的。最常见的还是男弟子罚跑步,女弟子罚背咒文,又可以提高修为,又起到了惩罚作用,何乐而不为?” 这么冷的天,背书肯定比搓衣服要舒服。简禾大怒,一扔筷子:“那为什么不罚我背书?!” “那只是常见情况啦,小师妹,你都还没有开始学习念咒。二者择一,肯定会让你去跑山梯的,你愿意吗?” 简禾:“……” 她悻悻然。 罢了,相比起来,好像还是搓衣服比较舒服。 简禾捡起筷子,又扒了一口,含糊问:“那师父们什么时候才开始教我们啊?” “不是师父教的,你们的仙功都是师兄教的,背书也是师兄们负责。只不过,大师兄昨日早上就有事离开了,所以才没马上开始进行。”九师兄捧着下巴,同情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师兄亲自来罚人呢,平时他不会管这些的。” 简禾:“……” 终于把饭吃了个精光,简禾合上盖子,递回了给九师兄,正打算站起来转一转,以免一天到晚坐着,对身体不好。 谁知道,刚站起来,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石地却扭曲了起来。简禾身体一晃,跪跌在了地上。 九师兄大惊:“你怎么了?!” 简禾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些,才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没看过【血条值】了,连忙打开,一看,居然只剩下2/10了。 洗衣服居然消耗了她这么多的血量。这两天也没有补充,难怪会突然晕了,这是身体在警告她! 简禾深吸口气,忽然一个鲤鱼挺坐起来,拉住了小孩儿的衣裳,道:“九师兄,你刚才说,温若流现在不在丛熙宗里?” 九师兄吓了一跳:“对啊。怎、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师兄不会向我禀告行踪……应该不会太快……” 现在还没开始修炼,也没有小怪可打,关键时刻,这个移动血库居然还玩消失。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本人不行,他用过的东西,应该可以吧? 简禾目光炯炯,郑重其事地道:“九师兄,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简禾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变态,严肃地道:“帮我去温若流房间,偷一件他的贴身衣物,最好是没洗过的。” 九师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浅兮、兮月、禾日夕夕(x3)、不要葱谢谢、家中有隻小綿羊、日澄、余仅续(x3)、巫净花火、松茸子姑娘们的地雷,感谢ttttt魔王、流伊伊姑娘们的手榴弹,谢谢大家?( ′???` )!!! 130、第130个修罗场 话说出口就不能后悔了, 简禾补充道:“怎么样?帮不帮我?我要的也不多,就一件。” “……”九师兄为简禾的猥琐而感到震惊:“你要大师兄的衣服做什么?” 简禾道:“就借来一用嘛,用完了我会还回去的。” 九师兄摸不着头脑道:“那也用不着去偷啊, 大师兄的衣服有晾晒的……” 简禾用比方才更严肃的语气道:“你不记得我说的了么?我要的是没洗过的那种。” 九师兄:“……” “总而言之, 温……大师兄的衣服对我真的很重要, 要是今晚之内偷不到,我就没命了。”简禾双手合十:“九师兄, 只有你能帮我了!反正衣服那么多,你不说, 我不说, 就拿走一件, 谁会知道?要是你害怕,就帮我放风好了, 我自己进去偷,行了吧?” 简禾说的“没命”,是血条值用完, 真的没命的意思。然而,这话在小孩儿的脑海里转了一圈,顿时变了个味儿。 九师兄打了个哆嗦,心道——看不出来, 这位新进来的小师妹,原来是冲着大师兄来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心上人的衣服就活不下去……这是多么热烈可怕的痴恋。 在简禾的百般怂恿千般洗脑下,九师兄迷迷瞪瞪地答应替她放风了。 当夜,月黑风高。 温若流的房间就在丛熙宗深处的一片梅林之中, 絮絮落雪,腊梅冷香,幽静不已。后面的三层楼阁,便是丛熙宗的大书房,平时门生在此出入,也会尽量放轻声音,到了晚上,就更加安静了。 雪夜,温若流的卧房门窗紧闭,笼罩在了雪地反射的幽幽蓝芒之中。 丛熙宗的人都知道,温若流从不让他人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这条规矩,虽没有明文写下,却深入人心,即使他外出了,也没人敢违抗命令。 只除了狗胆包天的简禾。 简禾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摸到了房间门口,左顾右盼,没有看见人或是守门的仙宠,大喜。 她虽然说服了九师兄带她来这里,但是他到底没答应同流合污,只说好了帮忙放风。两人约好了暗号,就分头跑了。 大半天下来,血条值已经滑落到1/10,濒临玩完的边缘。事不宜迟,简禾轻轻地推了门一把,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这事儿是预料之内的,简禾毫不气馁,猫着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选了一扇够矮的窗户,拔下了发簪,犹如一个偷地瓜的老贼,蹲在窗台下一阵悉悉索索地捣鼓。 终于,“咔哒”一声,里面的锁让她弄开了。 简禾手脚并用地一跃而上,滚了进去,木窗被风吹得猛地撞在两边的墙上,发出了“咚”一声的巨响。雪花从她身后疯狂地飘飞入内,简禾吓了一跳,立即反手推上了窗。 月色黯淡,几近于无。窗棱雕花泠然地在简禾身上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恬淡清冷的梅香味道。 温若流的衣服上,也有这样一阵相似的气息,大概就是在这里染上的吧。 简禾不敢点蜡烛,慢慢地摸索着。案几上,书籍和笔墨放得整整齐齐,书页夹着镂空的书签。绕过屏风,素色柔软的被褥叠得整齐,早已没有了温度。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屏风上搭了一件雪白的单衣,看着像是早上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 简禾将衣服拉了下来,试探性地贴在了心口。奇迹般地,垂死边缘的血条值颤抖了一下,轻飘飘地上涨了到了2! 看来她没猜错,温若流的衣服真的可以让血条值回升! 简禾将衣服搭在了手臂上,继续在房间中转,可惜没有找到更多收获了。白来一趟,空手而归,怎么可能甘心。 她晃回了床边,将贼心打到了近在咫尺的枕头和被褥上。温若流天天睡它们,总该有点儿气息残留吧? 简禾道了几声“别怪我”,抱住温若流的被角,蹭了蹭。血条值从2慢悠悠地升到了3,很快就又停了下来。 看来,光拿一样东西是无法一了百了的,因为身外物的效果有限。这样下去不行啊,如果找不到温若流本人,她必须经常有机会接触到他的贴身物品。 这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隔三差五就来闯一闯他的房间吧? 不管怎样,这一次必须“吸”够本了。 简禾一鼓作气地将温若流的枕头捞了过来,又晃到了他的衣柜前,心虚地拉开了一条小缝。 忽然,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惊慌的声音:“大、大师兄,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简禾吓了一跳,匆匆回头,门上窗纸映出了一条瘦长的影子,要死不死,温若流回来了,还已经走到门边了! 九师兄故意扯着嗓子大声说话,想必就是预警。在温若流推门的前一秒,简禾想也不想,就爬近了近在咫尺的衣柜中,哆嗦着关上了柜门。 门外,风雪之中,温若流扬眉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么?” 九师兄艰难万分地道:“呃,没有,我只是恰好经过。” “那就回去吧。” 九师兄挣扎了一番,道:“好……大师兄,晚安。” 已经快到宵禁时间了,这个点儿,除了夜间巡逻的弟子外,其余人都要回房休息,否则便算夜游犯禁。强留在这里只会惹人怀疑,纵然他有心想帮帮小师妹,也爱莫难助,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温若流回到房中,将门落了锁,正要伸手点灯,忽然一顿:“嗯?” 房中落针可闻,窗边的一张藤椅歪了,地上湿漉漉的,凝着未化的冰雪。 温若流眸色微深,点燃了烛火,边行边打量四周的细节,走到床边时,发现枕头不见了。 温若流:“……” 衣柜里,简禾屏住呼吸,抬手摸到了头上有一小格置物架,忐忑万分地将那个枕头塞到了上面去,才刚松手,柜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入,简禾心脏差点停跳,缩成一团:“啊啊啊!” 温若流瞳孔微缩,倏地将剑收回,一瞬间暴涨的杀意也收敛了,他惊愕道:“是你?” 简禾心惊肉跳。 难不成,他刚才是以为有刺客躲在这里吗? 现在这个情形,该怎么解释好? 这时,衣柜晃动,刚被她藏起来的枕头猛地滑了下来,砸到了简禾的怀里。好死不死,她的手臂上还搭着一件他的衣服。 “……”温若流瞥了一眼,差不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手搭在了衣柜门上,挑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简禾把心一横:“其实,我今天是来向你认错的。” “躲在我的衣柜里向我认错?”温若流目光下落,懒洋洋道:“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简禾内心挣扎了一番,忍着羞耻,递了出去。 “衣服,枕头……可以啊。”温若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拦住了衣柜,不让她出去:“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这就是你找我认错的态度?” “不是!我绝对不是偷!”简禾差点咬到舌头,急中生智道:“我……我是想帮你洗衣服!” 温若流失笑:“洗衣服?” 简禾硬着头皮,瞎掰道:“对啊!因为当时被我的火烧到的只有大师兄你一个,我觉得你对我的惩罚太轻了,光洗那么一件,完全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愧疚之心。而这个枕头,现在天气这么冷,我想给你缝个枕套,所以才……” 温若流的嘴角抽了抽。 简禾双手合十,求饶道:“我下次不敢了!大师兄,你罚我背咒文也行,罚我跑山梯也行,不要生气。” “跑山梯,背咒文,刚来两天,知道得还挺多。”听见了山门依稀传来了钟鸣,宵禁的时间已经到了,温若流直起了身子,将衣服扔回了她手中,道:“你先回去吧。如你所愿,明日把衣服洗干净了,再来找我。” 简禾:“……”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事没完”吧? 风深露重,风雪已歇。 被糊糊涂涂地赶出了房间后,简禾赶着在钟声结束前,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雪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刚步出了梅林,她就在转角处与一人撞上了。 双方同时“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声音有点耳熟,简禾抬头,发现来者是澹台怜和几个少年,都持着纸灯笼,估计是在夜巡。 “是你?”澹台怜狐疑地打量着她:“明天就开始习剑了,这么晚了不在房间待着,在外面干什么?” 有人打圆场:“哎,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师妹吧。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正常。” “别在雪地坐着了。咦?你丢的是什么东西?我帮你捡吧,赶快回房。” 一阵窒息感扑面而来,简禾脱口道:“不用!我自己来……” “别客气。”话说着,那人已经蹲了下来,抖落了衣裳上的白雪,他意外道:“这是……衣服?” 这衣服如此宽大,一看便是男子所穿。再看简禾刚从梅林出来…… 在丛熙宗这种地方,为防止把相似的东西弄混,大家在衣裳上都会有个小小的标记。澹台怜夺了过来,翻开衣领,辨认了半晌,大叫道:“这不是大师兄的衣服吗?!” 众人震惊地同时瞪住了简禾。 翌日,整个丛熙宗都知道了有个新来的小师妹痴恋大师兄,趁夜偷了他的单衣、再被巡夜的弟子逮个正着的事实。 这桩悚然的猥琐之事,为还未平息下来的“测灵符乱点火一事”又增添了一把热度,让简禾一夜之间,飞升成了丛熙宗的名人。 当然,是臭名昭著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会飞的鱼(x2)、梧桐、、不要葱谢谢、28694572、乌鸦苍海、顿丘、夕、九天姬罗姑娘们的地雷和仰不容姑娘扔在专栏的地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131、第131个修罗场 丛熙宗端雅高洁之徒辈出, 从未传出过这类惹人想入非非的桃色传闻。翌日,简禾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爬起来,飘到了习剑的校场。 排队领剑时, 前后左右, 无一不在八卦地议论这桩爆闻。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 月黑风高,有人偷偷跑到大师兄的房间里……”紧接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不知他科普了什么, 紧接着,就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哇, 这是真的吗?” “胆子太大了, 连大师兄也敢……” “天哪!” “她惨了, 我听说丛熙宗的诫罚特别严酷。” “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跟我听回来的版本不太一样?下面来听听我的版本吧……” 站在他们前面佯装看天其实一字不落听进耳中的简禾:“……” 蛋疼。 十分蛋疼。 才一晚上过去,这他妈就有了几个版本了?!大哥, 你们是npc,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几人说着说着,又有一个后到的少年好奇地道:“几位师兄,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你前面的没听到吗?行,我给你从头讲一遍,昨天晚上,月黑风高……” 将故事又说了一遍, 有人感叹了一句:“这位师妹可真是胆大包天,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听说她是昨日拜入师门的,今天肯定能见到,好像是叫简木。” “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你记错了, 是叫简禾。” 就在这嗡嗡声越来越大时,前面派剑的一个师兄点到了简禾的名字:“下一个领剑的,简禾!” 后方几人瞬间噤声。顶着快要烧起来的八卦目光,简禾麻木地走了上去领了剑。签名的时候太用力,险些将毛笔杆拧断。 在《仙途》中,重复攻略时可以快速跳过修炼时间,首次体验时,则无法快进,玩家会亲自体会灵力点滴积累的奇妙感受。丛熙宗上午是修炼时间,习剑和上课换着来。下午自由安排,很多玩家会去后山杀小怪,或者下山接任务。 第一天的习剑任务并不繁重。今日来教剑的竟是澹台怜,他板着脸演练了一次基础剑法,身旁一个弟子解释了教学方法,称今后会拆分动作。 简禾被同修火辣辣的目光盯得发毛,迫不得已,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盘腿坐着。 澹台怜所演练的剑式如行云流水,极其优美潇洒,刀光剑影,剑风四窜。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简禾却是一怔。这是因为,他所有的动作映在她眼中,似乎都比呈现出来的要慢上半拍。 第一遍结束时,别人还看得稀里糊涂,简禾已经将七成的动作记下来了,闭上双眼,犹在眼前。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动了动手指,又揉了揉丹田的位置,乐了:难不成她这回不是自作多情,是真的成了个修道奇才了? 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在课业结束以后,澹台怜就单独留下了简禾,称莫师叔让她吃完饭后,去诫罚堂一趟。 简禾嘴角一抽,道:“他叫我去干什么?” “还用说?还不是因为你……”澹台怜咂了咂嘴,扭过头道:“反正去的人不止你一个,哥……大师兄也被喊去了。” 丛熙宗的弟子,若是犯了无伤大雅的小过,罚个跑步背书禁足,事儿就算过去了。若事态严重一点,就要上诫罚堂。掌罚的是个姓莫的老头,不苟言笑,极其严肃,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修而酌情宽大处理。 到了他手里的弟子,轻则罚跪,重则挨棍刑,不在床上趴半个月养伤都好不了。 这老头子为什么传个死亡诏令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桃色绯闻发酵了一个早上,传到他耳朵里了,这才会把她和温若流喊过去盘问……不,温若流那叫了解情况,她才叫盘问犯人。 简禾:“……” 唉,诫罚堂,一个在《仙途》设定中只占两三描述、存在感堪比背景板的地方,到底为什么要加那么多戏啊!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饭,简禾一路打着腹稿,不情愿地飘了上山。诫罚堂就在仙山之上,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重重山枝白雪掩盖,十分僻静。 简禾将腹稿流利地过了三遍,轻手轻脚地摸到了诫罚堂的前方的树下,探头探脑。院中落满了雪,屋门紧闭,没看见想象中的十大酷刑道具,更不见那传闻中青面獠牙的老头子。 温若流应该还没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忘了她了,两人没多少情分,但却不碍简禾看见他时的亲切感。她宁可在这里蹲着等他,也不愿跟里面的老头共处。 天不遂人愿,才在站了须臾,诫罚堂的门就打开了一扇。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推开门,吹胡子瞪眼道:“站在外面干什么?来了还不进来!想等谁呢?” 这是装了摄像头吗?简禾视死如归地踏了进去,看清楚时,惊讶地“嗯?”了一声。 诫罚堂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上方摆了一张木椅,下方两侧各放了五张木椅,中间的空地上,则摆了两张长木凳,应该就是挨打时趴的地方。 老头子站在上首,左边那一列的空凳子中赫然就坐着温若流,原来他比她更早来到。 在姓莫的老头子如有实质的锐利视线下,简禾假装没感觉,方向一拐,就溜到了温若流身边,粘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全程目不斜视,佯装这儿只有两张椅子。 温若流不动声色,轻扯嘴角。 不提她身上的谜点,这家伙真的挺好玩的。昨晚被他逮到现行时,明明一脸恨不得从他面前消失的羞愤模样,偏偏还要强装镇定。此刻看到了更害怕的陌生人,她就下意识地粘到自己身边来了。 就像街上的小流浪狗,见到其他人都远远躲开,唯独黏到自己身边,难免会让人滋生出一种作为保护者的诡异愉悦感。 偷偷在他房间做手脚的人,温若流不是没见过。五年前,丛熙宗的条件还没今日这么好、可以一人一个房间。新弟子都是混住的,二十人睡一个房间。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后半夜翻个身,胳膊肘子就能碰到后面的人。这些尚处于考察期的弟子,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其中不少绝非善桩。 当时温若流还在养伤,是个不服管教的小流氓脾气,偏偏又因为天资过人,屡屡犯禁,也没影响师门对他的重视,不可避免地,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有个晚上,几个同修偷偷往他的衣柜和床铺底下里塞春宫图、自己的钱袋等东西,打算等天亮以后,想佯装钱袋被偷,再诬赖他偷钱、私藏禁书。 这种把戏并不高明,但是被诬赖的人想要自证清白,也是不容易。两者相加,就算不能让温若流在诫罚堂吃顿苦头了,也足以败坏温若流在师门面前的形象了。 只不过,他们都错估了温若流的反应。天一亮,他们就按计划开始起哄。温若流既没解释,也没慌,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裳,将伤腿的布条绑好后,突然发难,对着为首那人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脚。 这场架打得天昏地暗,不止惊动了高阶的弟子,就连师父也闻讯而来,气急败坏地拉开了双方。查明真相后,找茬的几人自然是留不得了。温若流动手在先,拖着那条残腿在诫罚堂挨了罚。 这件事儿闹得有点大,影响也很深,在那之后,再也没人乱对他的东西动手动脚。丛熙宗修葺好房屋后,他搬到了书房后的屋子,就更没人敢乱闯进去了,简禾是第一个破戒的人。 只是,她和当初那些人看起来并不一样。虽然一眼看出“洗衣服”、“缝枕套”都是在瞎说,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她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或肮脏。 等她走了后,温若流不放心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结果没发现机关或暗算,简禾除了拿了他一件衣服、一个枕头后,就真的没动别的东西了。 温若流托腮,百无聊赖——千方百计混进来,既无害人之心,也无牟利之意,就是为了拿两样不值钱又没用的东西……这是想干什么?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简禾一定是冲着他来的。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地借机观察她?或许,这是搞清楚她的目的的最好方法了。 他有意私了,万万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把这件事闹得全宗皆知了,可真能惹事。当消息传回他耳朵时,温若流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见被召来的两人都在走神,诫罚堂的上首传来了两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咳咳!” 简禾立刻坐直了身子。 老头子捊了捊胡子,冷哼一声,道:“人到齐了。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 简禾提了一口气:“我——” 老头瞪了她一眼,怒道:“我没问你!” 简禾悻悻地闭了嘴,颇为不服气,心想:“犯人也有辩驳的机会呢,敢情今天就是叫我来旁听,兼且等候发落的?” 老头子转头,看向了温若流,语气缓和了许多,沉声道:“若流,你来说。昨晚怎么回事?”大有“这小兔崽子对你做了什么,说出来,为师替你做主”的意思在。 “昨晚……”温若流思索了一瞬,藏于袖下的手指忽然被人悄悄地、着急地拽了拽。 简禾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抿着唇,耳垂粉粉的,佯装偷偷做小动作的人不是自己。 “莫师叔,昨晚的事是个误会。”温若流没有抽回手,低低一笑,道:“小师妹那晚是登门认错,顺便将之前烧毁了的衣服还给我,并不是谣传的……进我房间偷衣服。” 绝处逢生,温若流真的帮她解释了,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简禾高兴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亲亲热热地表达了谢意。 听到温若流矢口否认,老头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疑道:“那她怎么有你的衣服?” 这题她会答!简禾举手抢先道:“很简单,因为等的时候衣服掉在地上了,我就拿回去重新洗一次了。” 老头子向温若流求证:“是这样吗?” 温若流顿了顿,这一停,他的手指不出意外地,又被旁边的少女紧张兮兮地拉了一下。 温若流点点头,笑笑不说话。 “就算是这样,宵禁时间还在外面乱晃,也是不妥,该罚!”老头子坐下来,饮了杯茶,方冷声道:“三个月内,你不得踏出山门半步。除了修炼时间,都给我去做杂役……若流,你最近是不是在整理后山书房的藏目?” “是,莫师叔。” “那正好。”莫老头子点点头,冲简禾道:“禁足的这段时间,你就去后山帮忙,大师兄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见没有?若流,我就将她交给你管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扳正她。” 被留在诫罚堂训了半天,简禾一直深深地耷拉着头,只因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会笑出声来…… 让温若流盯着她,嘿,这算是哪门子的惩罚,分明就是奖励嘛! 丛熙宗有两个书房,一个就是梅林之中、温若流的房间背后的三层阁楼,是十几年前建的,藏书浩瀚,都是与仙道相关的心法、剑法著作,门生可以随意进出。另一个则位于后山,是一座古旧的单层建筑,十分狭小,曾被大火烧毁过一次,平时不开放进出。其实里面绝大部分的藏书都被移到那三层书房中了,唯有一些不适合公开的罕见的孤本手稿被锁在了里面。 掰掰手指,小书房已经很长时间没归纳整理过了,连藏书的卷目也不清晰。为了避免书页内容流出,整理的者必须是高阶弟子,难怪这差事会落到温若流头上。 翌日,习剑结束后,简禾揣着昨晚准备好的东西,早早地来到了小书房门口,规规矩矩地坐在石阶上等着。 温若流来的时候,她的坐姿已经不复端正,正抱着膝盖,垂着头,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乱涂乱画。 听见靴子踩过枝叶的脚步声,简禾仰头,鼻尖冻得粉红,双眼亮晶晶的,高兴道:“你来啦。” 总感觉像个等父母来接的小孩儿……温若流觉得有点好笑,“嗯”了一声,开了锁。一股尘封已久的味儿扑面而来,金灿灿的光照入圆窗,一张案几边上,堆放了一叠叠半人高的书籍,浮尘乱飞。书的封面早已破损卷角。 温若流已经将一半的书都分好类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书名摘抄记录下来。 温若流撩起下摆跪坐下来,简禾趴在了案几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小声道:“给你吃。” 放到了温若流眼前的,是两颗糖果。 温若流一怔。 “本来应该昨天给你的,一颗用来贿赂你,一颗事后感谢你,不过昨天事发突然,没找到糖。今天一次补给你。”简禾顿了顿,小声而不含糊地道:“昨天谢谢你了。” 温若流捻起了糖果,挑眉道:“就两颗糖?” “对呀。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礼轻情意重’吗?快尝尝好不好吃吧,我托九师兄买的。” 温若流从善如流地撕开了糖纸,将糖果抛入口中。简禾雀跃道:“怎么样?” “太淡了,不吃了。”温若流将剩下的一颗抛回给简禾,道:“换一个吧。” 温巨巨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地嗜甜如命,令人发指,简禾双手接住了它,无奈道:“那你想要啥?” 温若流支着下巴,揶揄道:“枕套。你前日不是亲口说要给我缝枕套么?” 当时为了求饶,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过过脑子。简禾早就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茫然道:“有吗?” 温若流笑容一敛,简禾暗道不好,立刻见风使舵道:“有有有,我记得了,我缝!” 虽然没缝过枕套,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应该和缝衣服差不多吧…… “那就说好了,我等你的谢礼。”温若流好整以暇道:“行了,开始抄书吧。” 一室寂静,只剩下了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些书的内容拆分成开来,每一个字她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跟天书差不多。简禾抄了半天的书名,手臂酸胀。仅仅是抄书这个动作,血条值就去了快一半了。 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兢兢业业干活的只有她一个。 树影斑驳,温若流一手支着头,一手执着毛笔,朱红的衣袖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了一截修长的手臂,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他面前摊开了两本古书,书下垫着一张纸,那是一个半成的法阵图案。他似乎是被难住了,毛笔的笔尖已经在半空凝固很长一段时间了,已经漏下了一滴墨水。 他是在自创法阵吗?这时候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简禾将眼睛慢慢地从书本后露出来,咬着笔杆。血条值只剩2点了,她终于试探着动了动腿,在桌子底下轻轻撩了温若流的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 ——脑洞小剧场—— 温若流:偷偷摸我、撩我,是在暗示什么吗? 简禾:才!没!有!╭(╯^╰)╮ —— 谢谢万里笙歌姑娘的手榴弹,家中有隻小綿羊、不要葱谢谢、临溪而渔、素锦绛姑娘们的地雷~~ 132、第132个修罗场 一张矮几就那么宽, 磕磕碰碰很正常。结果,那2.0辅助包比简禾想象更丧心病狂,隔着一层衣服, 根本没有“回血”作用。这一晃神, 血条值已经掉得只剩1点了, 简禾风一样扔下了书,将坐垫拖到了温若流身边去, 明明可以隔开一个身位坐的,她却偏要黏糊糊地挨着坐。 “做什么?” 简禾将书本什么的都拖到这边来, 大大咧咧地道:“你不觉得风太大了吗?我换到这边坐, 刚好可以让你替我挡挡风。” 温若流挑了挑眉。 此时正是一天之内最暖和的时间, 台面纸页纹丝不动,哪来的风? 不过, 仔细看看,简禾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比起刚进门时,青白了不止一星半点, 摇摇欲坠的。莫非真的是怕冷? 时间不等人,保命要紧。简禾指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惊讶道:“咦?说起来,我突然发现, 你脸上这儿沾了点灰尘。我帮你擦掉吧。” 保命要紧,说罢,她已经擅自伸出了一根手指,大胆地蹭了他的下巴一下。 在肌肤相触的一刹那, 一阵温热而舒适的感觉从指尖漫入,犹如在风雪夜冻僵的人浸入了温泉,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喟叹。血条值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升,皮肤细嫩的部分,青白褪下,血色浮现,耳垂已经完全通红了。 简禾恍惚了一阵,就听见温若流道:“擦完了没?” 她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吸”得太入迷,手指已经不知不觉点到他的唇角了。简禾立刻将手弹回,故作镇定道:“哦!擦干净了,不用谢,继续吧。” 吸饱了血条值,简禾精神了很多。照这样下去,应该也不赖嘛。 温若流还在顿笔,凝视着台面画着法阵的纸,简禾随口道:“你想自创法阵?” 法阵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并非乱涂乱画一气就行,蕴含着五行、天道、地灵等玄妙的规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存的法阵,几乎都出自于修为高深的年长修士之手,且皆为在旧法阵的基础上进行改良。 而看温若流的样子,却似乎是想完全靠自己,创造一个从未有过、前所未有复杂的法阵…… 简禾嘻嘻道:“这法阵是做什么用的?别担心,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你偷偷告诉我,我帮你保守秘密。” “只是雏形。”温若流支着下巴,道:“我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法阵,是可以将两人性命相系的?” 简禾眨了眨眼睛。 慢着……这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回想一下,五年前,他们被辅助包1.0绑在一起的那三个月,在河边时,温若流好像随口说过——如果有一日,可以将这种双向束缚变作单向牵制,一定非常好玩…… “觉得异想天开么?”温若流搁下了笔:“如果能画出来,它的名字就叫……” 简禾喃喃道:“一莲托生。” 五年前的记忆缓存应该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的,但是冥冥之中,还是留下了点痕迹。 温若流微微一愕。他心底也一直将这个术法命名为“一莲托生”,从未对别人提起过,两人竟然想到了一块去了。 他不禁道:“你怎么知道我给它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简禾得意道:“怎么,我猜对了是吧?我就说过我会算卦术嘛。” 难怪温若流会自动请缨来后山小书房整理书目,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种将两人性命相系的法阵,虽然本身没有好坏之分,但相比起现有的法阵,还是过于邪性霸道。要画出它,必须独辟蹊径,找些偏门的书看。丛熙宗肯定不会让门生接触到这种危险的东西。若是请缨来整理书目,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出这里了。 没人催促他们何时要结束小书房的整理工作,简禾第一天还兢兢业业有地干活,从第二天开始,发现温若流根本不催促她,也就开始摸鱼了。那儿的书跟天书似的,她基本看不懂,有时候就带本小画集去,心血来潮就带盘山下找到的棋子去,见缝插针地制造机会碰温若流,勉勉强强维持着生命。 她以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温若流全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底。简禾其实并不过分,只是偶尔睁大眼睛说他脸上沾了墨水要替他擦,闲着没事就借着拿笔沾墨去摸他的手。有时候他走到书柜间找书,去得时间久了点,她就会坐不住了,跟过来,碰他一下又跑掉。 温若流最初不过想看看她接近自己干什么,然而天天被人借机撩来摸去,只要不是冷感的人,都会被撩得心弦勾动。始作俑者次次都浅尝辄止,碰一下就完了,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好说她是故意的,连逮住她质问几句的底气也没有。 转眼间,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近两个月。寒冬已逝,春寒料峭。 这日的下午,已经是整理书目的最后一日了。温若流这几日都在看书,简禾估计,他应该几日前就画成了一莲托生的法阵,不过还没找机会试验过而已。 今日没别的事做了,就是打扫灰尘。简禾本来打算像平时一样,理所当然地跟着一起去吃饭的。结果,快天黑的时候,温若流有些事被叫走了。简禾掂量着自己的血条还挺充足,又有点累了,破天荒爽快地一个人走了。 原来,每逢初春,丛熙宗都会下山去,进行新衣、年货等物品的采买。温若流正是因为这件事被叫走了。 跨入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品阶较高的弟子了。澹台怜喊了一声:“大师兄!”又往他身后张望,意外道:“咦?今天那个粘包怎么没跟着你?” 这两个月来,大家都已经看惯温若流身后跟着条小尾巴了。走到哪就跟到哪,不能进去的地方,简禾就会坐在门口等。一下没看到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温若流在椅子上坐下,道:“放她回去了。” 众人嘻嘻地调侃了一轮,顺便商议好了明日下山购货的事情,就散了。走廊里,一个弟子与温若流同路,勾肩搭背道:“大师兄,跟你打听个事儿,关于小师妹的。” 温若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干什么?” “就是,小师妹她明天有空么?我想……” 温若流步履不停,一口回绝:“没有。” “哎,我还没说完呢,难道你们有正事做吗?我听说小书房的书目已经整理好了呀。”那弟子嘻嘻道:“反正莫师叔近日闭关,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山上。就借小师妹一天,就一天那么多……” “她还在禁足期。现在就是我管着她,不能离开我视线半步。” “大师兄,你明天不是有别的事儿做嘛,又不能一起下山去。”那弟子嘿嘿道:“我找小师妹真的是正事。我们明天不是要去看布料嘛,全是大老爷们,想叫个姑娘一起下山去看,免得选不好,就她一个有空了。借一天,别不舍得嘛。就这么说定啦,傍晚时就还给你。” 孰料,到了翌日,简禾并没有如他所言,在傍晚时回到丛熙宗。 虽然是被禁足了三个月,但是,简禾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活不便,相反还挺充实。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灵力提高速度比周围的人快很多。只可惜,等级是提高了,血条也不耐用,每天练完剑、背完咒文,血条就又快见底了,还得靠温若流的救济过日子。禁不禁足根本没区别,就算不禁足,她也没那个心思下山。 这一次采买期间,连续几日不用修炼,相当于是放了个小长假。有机会下山玩玩,又何乐而不为? 这日清早,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几个弟子下了山。今日的天气并不好,初春寒潮,空气湿润,飘着朦胧的水雾,头顶的天空十分阴沉。 武陵城太大了,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简禾跟着几个弟子在十多个布庄中转来转去,穿插在人潮中,不知怎么的,一个回头,就发现人都不见了。 简禾:“……” 她跟他们走散了。 好在,东南西北她还是分得清的。简禾在街上茫然地走了好一会儿,哪里都不见熟悉的面孔。 其实在武陵中瞎走,遇上几个师兄的几率好比大海捞针,简禾不抱希望地逛到了天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心道:“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还是先上山去吧。” 天公不作美,就在她往丛熙宗那边的城门走去的路上,氤氲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这种天气的雨尤其阴寒,那股冷森森的滋味直渗入骨子中,雨中混杂者细细的冰雹。即使有雨伞也够呛,行人匆匆奔逃,一下子,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就不见几个人了。 雨伞都在几个师兄的手上,简禾被冰雹砸得到处鼠窜,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了,只好站在了一个关了门的小药铺门口躲雨。避雨的屋檐太窄,贴墙站也还是会被雨水溅到。在低温不适的环境中,血条会比平时更加不经打。 与她一起跑到这儿躲避的,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应该是在离家有点远的街上玩,来不及回去的。 简禾最怕小孩子哭,正打算逗逗她,就看见一个布衣男人狼狈地打着伞走近。扁着嘴的小姑娘破涕为笑,原来是她爹来接她回家了。 目送着她被接走,简禾搓了搓手臂,环顾四周,忽然看见那药铺门边有一张木长凳,便将它拖了过来,屈腿团起身子坐上去,既可取暖,又不担心会弄脏鞋子。 渐渐地,天色接近于鸦黑,冰雹止住了,雨却越下越大。路上一个行人也见不着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药铺门前悬着一盏昏暗的灯,将灭未灭,火光摇曳。 简禾肚子空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屁股已经坐得有点儿发麻了。她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放空视线望着雨幕,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打发时间的事情。 等工作结束以后,挣到了第一笔钱,就要在帝都星换一个好点儿的、不潮湿的房子。如果还有闲钱,说不定她会买一张《仙途》的游戏盘,怎么说也是自己测试过的……不对,在那之前,她得先买个营养舱。还要存一笔路费…… 刚开始还能东想西想。但是当等候的时间伸展到了无限长,雨还是看不见尽头似的在下,就真的只有发呆了。听着雨声,简禾上下眼皮打架,头不知不觉地歪在了墙上。 不知睡了多久,简禾打了个喷嚏,醒了。 身上的衣衫被打湿了一层,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很热。呼出的鼻息也都滚烫得不正常。一看血条值,果然只剩下血皮了——虽然不会真的生病,但还是能切身体会到虚弱的感觉。 简禾恹恹地地将下巴放在了膝盖上。 现在冲到雨中,无疑是“自杀”。而一点点地扣血条值,也是不好受。 余光又一次看见了一道黑影在雨幕中靠近。简禾盯着台阶的水花,没理会,直到对方打着伞站在她面前时,她才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暴雨中,几乎人人都染上了几分狼狈。温若流的衣裳却干净得很,除了袍角微微溅湿外,不见泥渍。 “有挡雨的地方还弄成这副模样……”温若流哑然,状若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她发梢上的水珠。简禾被他蹭得一只眼睛合上,一只眼睛睁开,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 温若流低声道:“别动。”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将她从椅子上了起来,雨伞偏了偏:“走了,我们回去。” 刚才屈腿太久,简禾一下地,腿就像被千百只蚂蚁噬咬,酸麻不已,软了一下,虽说立刻站直了,但还是被发现了。 温若流顿了顿,将油纸伞递给了她,干脆将简禾背了起来,这样走,比拖着她走更快。 简禾两条腿在空中微微晃荡,将下巴放在温若流肩上,脸颊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脖子。只要贴近这个人形补血包,久违的暖意就会涌上四肢百骸。简禾精神了些,力气也恢复过来了。只是,本着那点窃喜而隐秘的小心思,她一声都不吭,佯装自己还很虚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让温若流背回去的待遇。 那几个与她一起下山的弟子,现在有一半都还在武陵城中找人。简禾刚不见踪影时,他们立刻就走回头路去找人,奈何,双方在武陵中兜兜转转,都没见到彼此。 看见天色黑了,又在下雨,人还没找到,众人担忧之余,又生出了点儿希望——说不定简禾已经回到山上了。 其余人在山下继续找,亲口跟温若流“借人”的师弟则急匆匆地御剑回山,发现简禾没回来,又恰好碰见了温若流,不敢对他隐瞒,就一五一十都说了。这才会有温若流下山寻人一说。 其余弟子收到了仙宠递去的信息,很快就会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按理,这个点儿回来,丛熙宗应该很安静。孰料,温若流刚跨入山门,便看见长长的石阶上方,本该闭门熄灯的一座偏殿灯火通明。几个浇得湿透的弟子不知所措、散乱地站着,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围在了中间。 察觉到事情有异,简禾一溜烟就从温若流的背上滑了下来。 众人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温若流回来了,纷纷松了口气。为首的弟子禀告道:“大师兄,我们前日外出除祟,刚刚才回到山下,就在草堆中……发现了他。” 几个少年自发让开了,简禾尾随着温若流凑上去,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衣服血迹斑斑,不过没看见致命的伤口,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撩开了黏在他脸上的湿发以后,一张颇为阴柔的俊脸露了出来。 简禾吃惊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这么巧合?这倒霉蛋是老熟人。 这人是沈长虹。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qwq 还没修 —— 感谢乌鸦苍海(x2)、梧桐(x2)、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nico雪音(x2)、蓝田日暖、不要葱谢谢、她的信仰、疏雨梧桐、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米青青青、会飞的鱼、秋槿槿(x2)、沐沐沐辰姑娘们的地雷,感谢30685715姑娘的手榴弹、居居老师的睫毛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肖歪歪。姑娘的火箭炮,专栏谢谢沁了糖蜜姑娘的地雷~~~ 谢谢各位的打赏,我手速那么慢真是对不起大家,_(:3∠)_我决定!在一个月内写完正文结局! 133、第133个修罗场 沈长虹一身是血, 昏迷不醒,面无血色,青白如纸, 鼻息浅弱, 好似身上大半的血都流失了。若是没被丛熙宗的少年带回来, 照这个状态,估计熬不到明天。 时间已经很晚了, 温若流并没有禀告师门,留下了两个弟子, 让他们将沈长虹抬入了房中。 沈长虹不是npc, 在这个世界里的重要性不亚于温若流。突然出现, 绝非巧合。简禾怎么可能安心回房,心惊肉跳地跟在了温若流身后。 澹台怜闻讯而来, 探头一看,吃惊道:“怎么会是他?” 他们被清洗掉的记忆,只是与简禾相关的部分。五年前在屠雪城中, 他们合力把差点沦为祭品的小童救出的事儿,并没有一并消失,只不过没有了简禾的身影而已。虽然后来双方加入了不同的宗派,并没有成为同门, 但是凭着那一次过命的经历,双方交情尚可。 沈长虹的前胸腹衣衫完好,怀中的一个乾坤袋漏了出来。简禾好心替他拾了起来,放在床头。 众人轻轻将沈长虹翻过去, 赫然是一道横贯肩腰的长伤,其强横粗暴,一看就不是刀剑之过,而是魔兽所为。 简禾心里咯噔一下。武陵这一带,向来风平浪静,没听说今晚出了事。更何况,沈长虹的灵力在今天的仙门年轻一辈中是排得上号的,又是千刃宫的首徒…… 将他伤成这样的东西,绝无可能是落单的魔兽,而极有可能是魔族人。 兴许是想起了幼年家人被魔族屠尽的往事,几乎是即刻,澹台怜的神色就变得极为难看。有人小心翼翼道:“我们是不是该赶快把他衣服解下来,把血止一止?” 温若流简洁道:“不行,别拉扯。找剪子,剪下来。” 众人听令。简禾屏住呼吸,已经做好了看见一个惨烈的伤口的准备。孰料,将他上身的衣服都脱掉后,皮肉完好,压根儿没伤。 “咦?怎么回事,没有受伤?” “没受伤是好事。” “莫非这位公子这么走运,单单是被勾破了衣裳?” 简禾好心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说不定伤的是裤子里的部位呢。” 众人:“……” 简禾的神色坦坦荡荡,但是拜几个月前那番惊动丛熙宗的流言所赐,众人都露出了一副“厉害”、“不愧是小师妹”的神色。 “……”简禾恼怒道:“你们够了,看我干什么,都去脱呀。” 众人这才动手去撩沈长虹的裤子,简禾还不肯走,站在原地观摩。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掩住了她的眼睛。简禾往上跳了跳,都逃不开这只手,就抬手去掰,哭笑不得道:“干什么呀你!” 温若流掩住她双眼的手分毫不动、坚如磐石,另一只手则将她两只捣乱的手握在了手心,淡道:“别动。” “不让我看?算了,我也是关心伤员嘛。”简禾也不是非得要看,挣不过他,就放弃了,撇撇嘴道:“倒是你,温若流,大师兄,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连我看什么你都要管。又不是脱光,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温若流不为所动,道:“不行。” 况且……说什么傻话。你现在,可不就是我管着的么? 未尽的语意被含在了舌下,散在了夜风中。 众人几乎将沈长虹扒了个精光,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丝伤痕,就替他穿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简禾正想提议搔他痒痒、把人叫醒,沈长虹就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睁目时,沈长虹整个人的神情都是呆滞的,直勾勾地看着床顶。 一个门生站在最靠近他的位置,回过头来,还没说话,陌生的面孔落入沈长虹眼中,他瞳孔猛然一缩,忽然大叫一声,就是一掌拍过去。 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若非是他刚醒来,灵力不足,那门生一定会被打得吐血,而不光是摔在地上。沈长虹像魔怔了一样,还要再攻击,那门生吓得大叫一声,节节后退。 好在,就在众人都吓呆的时候,两声“咔咔”的关节被卸掉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长虹痛叫一声,冷汗直冒。他双肩关节都被卸掉了,两只手绵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温若流摁着他的肩,强迫他跪在地上,弯腰,盯着他的眼睛,寒声道:“醒了没有?” 双臂的痛楚,以及温若流这张熟悉的脸,好似终于唤回了沈长虹的些许神智。 他眼神慢慢聚焦,嘴唇颤抖,哑声道:“……是你?” “你怎么乱打人呢?这里是丛熙宗,我们见到你晕在山下,才把你带上来的。要不然你早就……”那险些被打伤的门生原想说“要不然你早就失血死了”,可转念一想,沈长虹身上一点伤也没,遂改口道:“你早就冻死了!” “这里是……丛熙宗?我跑到武陵来了?”沈长虹喃喃几声,忽然道:“我的乾坤袋呢?!”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知晓他已经清醒后,温若流将他的关节利落地接了回去,将那个乾坤袋扔到了他怀里。 沈长虹抖着手,将它揽回了怀里,坐回了床上。他的眼白拉满了狰狞而痛苦的血丝,写满了不甘和愤懑。 简禾敛起了笑容,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第一次在屠雪城见面时,沈长虹何等少年意气、文质彬彬,从没想象过他也会有这种表情……一定是遭遇了不小的打击。 在场的弟子只听过沈长虹之名,却没见过他真人。沈长虹此时没有佩剑,也没穿校服,他们就更认不出来了。为了不让更多人牵扯进来,温若流让他们先回去了。 等人走了,澹台怜终于沉不住气了,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刚才说,你连自己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却一点伤也没有?” 沈长虹默不作声。 温若流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吃了魔族人的元丹。”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思考后得出的定论。 众人瞬间惊呆了。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身受重伤,却瞬间痊愈。只有魔族人、或是吃了魔族人的元丹才可以做到。 沈长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没有反驳。 “你师门知道你出事了吗?千仞宫……千仞宫还挺远的吧,难怪你没有向他们求助。”澹台怜少年心性,大大咧咧地拖了张椅子,坐下来,道:“你是单独出来的时候除祟时被攻击了?” “千仞宫……”沈长虹古怪地抽了抽嘴角,麻木道:“已经没了。” 简禾一呆:“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沈长虹抱紧了乾坤袋,惨笑道:“就是都死了!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沈长虹兀自癫狂大笑,一边笑,又一边流下了两行泪水,忽然身体一软,又晕了。 根本无须他说明,到了翌日,千仞宫被屠门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了九州大地。 与那些寒酸的小宗派不同,千仞宫镇守一方水土,门生近千,法宝亦多。仙功独特,以“以柔克刚”为最大特色,故而,女修所占据的比例很大。每逢外出除祟,排场都不小,非常引人注目。 仙门之中,这样一个隐隐有如日中天、一方诸侯之势的宗派,就在两天前,被魔族人屠了干净。 各地都在议论着这个噩耗。武陵的一所茶馆中,有人提起了这个话题:“哎,你们听说了吗?千仞宫没了。” “怎么回事?” “千仞宫所镇守之地,与魔族人侵占之地接壤。平日里的摩擦肯定少不了。而且,听闻魔族人会往仙门中投放眼线,或许是千仞宫做了些事,触了魔族人的逆鳞,才会惹祸上身。” “可惜了千仞宫……上千门生子弟,宫宇法宝,都付之一炬了……大树一倒,没人再保护自己,那边的百姓都开始往外逃了。” “换了是你,你敢不逃吗?千仞宫的弟子大多都进了兽腹,吃不完的部分,就丢进燮江。我听说……如今水里泡着太多尸首,臭气熏天,要是天气在热点儿,瘟疫少不了。钓起来的鱼肚子里也有人的手指和眼珠子。魔族人来了,水里很快就会有魔兽,谁敢靠近江边?” 有人一拍桌子,怒道:“这些魔狗,畜生!人人得而诛之!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只是寻仇,把人杀掉就行了,我却听说魔族人将千仞宫的很多建筑都炸碎了,是想找什么东西么?” “别想那么多。魔族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今天兴头来了,看你不顺眼了,就杀你全家,斩草除根。明天看上哪片山头了,就要把山上的人和动物都赶走,占为己用。换句话说,若是不幸入了他们‘法眼’,根本就躲不掉……” “千仞宫真的没有人逃脱么?” “难说。就算逃了,又能逃多远?不是我心狠,让魔族人知道你包庇他们要杀的人,还不得撕了你,我可怕引火上身。” “也是……与其为外人冒险,倒不如明哲保身。” …… 千仞宫一案传开后,无疑又一次重重地敲击了人们紧绷的神经,也让聚拢在天上的阴云越发浓郁。风风光光、实力强劲的仙门宗派,也被无声无息地屠了门。换了是其余的宗派,被魔族找上门时,又岂有还手之力?岂有安稳之日? 千仞宫倒下后,受影响的不光是那一座城,周围的百姓都如惊弓之鸟,不顾一切地往安全的地区逃,越远就越安全。武陵是传说中九州最安稳的地方,连日来,已经涌入了不少百姓。人多了,滋事也变频繁了。丛熙宗为此投入了不少心力。 沈长虹还没死一事,则被彻底地隐瞒了下来,唯有温若流、澹台怜、简禾三人,以及宗主——一名老修士知情。其余人一概不知晓。 说实话,压根儿没人相信千仞宫会有人活下来。那日见过沈长虹的人,更没有将他与千仞宫联系到一起,只以为这个倒霉蛋也是流民之一,是两位师兄的旧识。 他们将沈长虹安置在了后山小书房后的一个杂物间中。沈长虹刚服下元丹,相性不佳,状况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跟个活死人也差不多了。养了半个月,那颗元丹好似终于与他融合了,沈长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状态依然浑浑噩噩的,好似一直不能从师门覆灭的打击中缓过来。 元丹是魔族人才有的东西。看沈长虹出血量之多,便知原本伤势有多重,这个被他杀死剖丹自救的魔族人,若是虾兵蟹将还好说。若是个有地位的人,那么,沈长虹迟早会被找上门来报复。 何尝不知道今日保护他,可能会为未来埋下祸根。只是,不论是温若流,或是澹台怜,或是任何一个心性磊落的少年,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将人扫地出门——不论对方是旧识,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这日,武陵城中有魍魉作恶,蚕食数人。澹台怜在山上盯着沈长虹,温若流则与简禾一同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染子、家中有隻小綿羊、夕、不要葱谢谢、九天姬罗、清水汀、aggg、几点能到呢、鲤鱼成精啦、nina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居居老师的睫毛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沐沐沐辰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谢谢大家! —— 看见有书友说不舍得一个月后完结。不用担心呀,正文完结后我会写番外的呀。??ヽ(°▽°)ノ? 134、第134个修罗场 自从千仞宫倒下以后, 每一次下武陵城,都会见到各色狼狈的流民颓然地蜷缩在墙根巷角。有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简禾随在温若流身边,见状, 握紧了长剑, 微微一叹。 现在情况还算好的了。前几天混乱的时候, 武陵的城民都很少在夜里出门。城东的流民最多,凡是衣着干净光鲜的人在夜里路经此地, 都有可能会被劫掠一空。 偏偏,这次称有魍魉作祟的, 正是这片最乱的区域中的一所旧屋子。 也幸亏这些人有眼力见, 知道佩剑的人不可招惹。简禾与温若流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所闹祟的旧屋。 几年前, 这里住了一个瘸汉,性情暴躁, 没少与邻里积怨。过了几年,他举家搬走了,这房子就空置了下来。最近几个月, 紧锁的大门被人撬开,流浪汉鸠占鹊巢。时间久了,附近的人却发现了——这所屋子,只有进去的人, 似乎从来没见过有人出来。 原本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失踪案的。全因武陵近日涌入了太多流浪汉,才引起了附近的城民的注意——明明看见二十几人入内躲雨。但到了晚上,院中乌灯黑火,一点人声也没有。左思右想, 觉得不太对劲的人终于慌里慌张地上了丛熙宗求助,称这所屋子里有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魍魉。 据说,一年四季,这所屋子的周围,总比正常的地方要阴凉不少。此言非虚。 一踏进来,简禾宛如置身冰窟,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上不少。她以剑鞘撩开了门扉上垂落的蜘蛛网:“我看,上来求助的那位大娘是夸大其词了。” 温若流道:“为何?” “按她说法,起码有三四十人被这东西吃掉了。我觉得不合理。你不是教过我嘛,如此穷凶极恶的东西,夺个舍、偷个人皮也肯定难不倒它。而且,流窜作案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它又何必窝囊地躲在这屋子里等猎物上钩呢?完全可以走出去捕猎嘛。”简禾耸耸肩:“我看,人数得打个折扣。” 温若流笑笑:“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当然了,全都记在心里了。”简禾拍拍心口,期待道:“怎么样?我说得对吧?” 温若流莞尔:“那我问你,假设妇人没有撒谎呢?” “没有撒谎?不可能吧。吃掉那么多人,还傻乎乎地缩在这里不走,除非这魍魉是生了根,没有腿跑掉……”简禾忽然噤声了,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作祟吃人的是——这所屋子?” 温若流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勾唇道:“这次聪明了。” “嘿,什么叫‘这次聪明’了。我一向都那么聪明好么?”简禾得意道:“名师出高徒,带我出来可一点也不丢你的脸。” 温若流吹了声哨子。一只鸟儿落在了屋檐上,双翼若飞银薄片,十分漂亮。于废墟上嗅了一通,它拍拍翅膀,往府邸深处飞去。循着仙宠,二人以剑风劈斩开了一座土台,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大堆微微发黄、零落的白骨。这具骸骨的腿上有旧伤的痕迹,估计生前曾是个瘸子。 “原来是这样,屋主根本没有随妻儿搬走,而是被人杀了,埋在了这里。”简禾撑起了膝盖,喃喃道:“是谁杀他的呢?” “他与邻里积怨甚多,也常打骂妻儿。”温若流沉吟道:“不管是谁干的,他的妻儿也一定是帮凶。否则,没有他们的参与或是允许,外人是没办法将尸骨埋在这个地方的。” “哎,这地方就是座不折不扣的凶宅了。” 被身边至亲所害,又没能获得度化安葬,此人的怨气一定极为深重。这屋子的风水差,后来陆续也有人在这里死去,久而久之,就为这所屋子养出了“吃人”的性子。只要在这里过夜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化解的方法也很简单,将尸骨入土,封屋度化就行了。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墙头掠过。温若流一凛,喝道:“谁!” 两人追了上去,在墙根的阴影下,轻而易举地逮住了对方——这竟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至多六七岁,面黄肌瘦,眼睛又黑又大。 简禾和温若流俱是一怔。 这乞儿瑟瑟发抖,望见两人身上有武器,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一问之下,原来他混在流民迁徙的人潮之中,昨日才抵达武陵。与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三个。由于肚子饿了,又不敢在街上偷东西,他就瞄准了这附近的荒宅,想进去搜刮一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误打误撞,就这样进了一座凶宅。要不是遇上了简禾和温若流,这小孩儿在这地方乱跑,早就死了。 简禾与温若流对望一眼。 “我……没有偷多少东西。”这乞儿一边将自己好不容易捡到的几个不值钱的瓷器都交了出来,一边瑟缩道:“哥哥,姐姐,我以后不敢偷东西了……别打我……” 简禾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没好气道:“谁说我们要打你了,你看这个哥哥,长得像坏人么?你觉得,会有坏人长得那么好看的么?” 小乞儿摇头如拨浪鼓。 听见了简禾夹带私货的彩虹屁,温若流瞟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了几分笑意。 “这个地方以后不要乱闯,危险。”简禾回头以眼神询问温若流,道:“也快中午了,咱们速战速决,去吃饭吧。” 温若流点头,将宅子大门封上、以免还有人误闯。两人领着这小孩儿,在几条街外的一个露天饭馆坐下。菜上桌后,这小乞儿已经知道这两人是好人,要请他吃饭了,鼓起勇气问能否打包吃剩的回去,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吃。 温若流没有犹豫,大方道:“去吧。” 简禾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发现,温若流对小孩子十分包容,且具有同理心。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少年时,他就愿意将阿廉这个拖油瓶的命担住。到了今日,见到了因魔族戕害而流离失所的小孩儿,也无法弃之不顾。看着有点凶,有点坏……实际上,从来不会将依附于他的人弃之不顾。 这一点,从五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放眼《仙途》,成千上万个角色,为什么领衔仙魔大战的人会是他,为什么偏偏他是可攻略的角色,而其他人只能当个npc…… 简禾微微一叹。 性格使然。这样的人,想让喜欢他,实在是太容易了。即使知道他是虚拟的,还是会轻而易举地陷进去。 小乞儿欢天喜地地离开后,不一会儿就领了几个同样瘦弱的小孩儿过来。估计很久没吃过饱饭了,几人狼吞虎咽、狂风扫落叶了一轮,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 席间,简禾忽然注意到,这堆小乞儿里,有个小姑娘的瞳色十分奇特,一黑一褐。 一个小乞儿解释说,这姑娘是他村子里的,娘亲是个异族人。由于从小眼珠颜色奇异,一直被人骂是晦气的杂种。她爹在三个月前因病身亡,她在村里也待不下去,就跟着几个小哥哥一起走了。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简禾。 “少听你们村子里的人乱说话,他们那叫没见识。”简禾嗤笑一声,掐了她嫩出水的脸颊一把,道:“你娘亲肯定很漂亮,你长大后也会很漂亮。什么杂种不杂种的,你这样的小孩子,在九州很少见,在我们家乡,可一抓一大把。” 她可没骗人。在星际中,跨星球混血早就实现了。 几个小乞儿瞪大眼睛,惊奇道:“真、真的吗?” 温若流也饶有趣味地听着。简禾夹了块肉进碗中,点头道:“真的。我们都把这种人叫做‘混血儿’。” 温若流道:“既然父母都是人族,为何要说是‘混血’?” “这话是没错,但是,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特征嘛。而且,据说,出生地隔得越远、生长环境差得越大的两个人,就算本身相貌平庸,生出来的小孩也会格外漂亮。” 小姑娘高兴了起来,好奇道:“姐姐,你是哪里人?” 简禾轻咳一声:“我……我是番邦人,肯定比你娘亲的番邦还远得多。” “我还是不懂……” “你好笨!”一个小乞儿举一反三,道:“比如这个姐姐,她是番邦人,她和这个哥哥就能生出很漂亮的小孩。” 简禾:“……” 她将饮下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对哦,姐姐的家乡比我娘家乡还远,是番邦人中的番邦人呢!” “不但如此!”刚才那小乞儿一拍桌子,续道:“姐姐刚才说,两个长得丑的人也能生出好看的小孩儿。哥哥长得那么俊,姐姐生得那么美,他们的小孩一定天下第一漂亮……” “哇,好厉害……” 简禾摁住了他们的头,咬牙道:“好了,不要乱举例子!温若流,你也说句话。” 看了她粉粉的耳垂一眼,温若流心情颇好,冲几个小孩摇头,道:“我没试过,说不准。” “那哥哥姐姐试试看就知道了……” “具体……要怎么试呢?” 简禾忍无可忍,道:“好了!吃饭,这不是你们现在该关心的问题!” 温若流耸肩笑了起来。 鸡飞狗跳地吃完了这顿饭,几个孩子揉着肚子,都对简禾两人感恩戴德。温若流结账后,将钱袋留了下来,道:“如果以后遇上麻烦,就去丛熙宗找我。” 几个孩子不解地歪歪头。简禾擦干净了嘴巴,指着山的方向,道:“我们就住在那座山上,顺着山梯走到最高就是了。” “知道了,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遥望着几个小孩儿远去,简禾两人慢慢地走上了回去的路。 “这些小孩子,还真是鬼灵精怪又可爱。”简禾踢着小石子,道:“要不是……” 要不是魔族人进犯,这些无辜的人不至于沦落街头,过得那么落魄。 温若流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沉默一瞬,道:“会结束的。” “什么?” 温若流缓缓道:“这样的日子,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是啊,千仞宫没了,不知道遭殃的下一个宗派会是谁,就跟头顶上悬着一把大刀一样。”简禾随口道:“我觉得,其实仙门的实力不弱,只可惜,大家都各自为战。如果哪天可以凝聚在一起,说不定……” 两人已经走到了山梯之下了,恰好看见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冲下山来,脚上绑了一张小纸条。温若流拆开了它,简禾凑上去一看。 沈长虹终于醒了,而且,准备明日就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24小时内还有更新 —— 感谢居居老师的睫毛、-end-、乌鸦苍海(x2)姑娘的手榴弹,感谢肖歪歪。(x2)、李相赫的女朋友、不要葱谢谢、anna、orangejuice姑娘们的地雷,专栏感谢不要葱谢谢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35、第135个修罗场 沈长虹这段时间时昏时醒, 一直是由简禾三人轮流照顾的,澹台怜照看的时间更多。午时,澹台怜撑着头打了个盹, 一醒来, 原先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沈长虹就不知所踪了。 澹台怜大惊失色, 动身追了出去,在后山人迹罕至的瀑布悬崖边上找到了沈长虹。 磅礴的白瀑布旁, 沈长虹正坐在一块满布青苔的石头上,水雾飘飘兮, 沾湿了他的发梢。他袖下的五指勾住了乾坤袋, 直勾勾地盯着十多米下那个幽绿发黑的深潭。 澹台怜怀疑他是来轻生的, 不敢跳出去刺激他,准备悄声走近, 将人拉回来。无奈,沈长虹的灵力远在他之上,在他靠近前就已发觉了他的存在。好在这会儿的他, 终于彻底与那种浑噩的状态一刀两断了。 澹台怜如释重负,将人拽回了主路上:“你下次要出去,想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可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抱歉,我只是心里乱, 出来散散心。” “唉,你……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郑重地跟我道歉。”澹台怜拍了拍他的肩,道:“话说, 你散心也别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啊。你不知道,刚才那悬崖,底下潭水很深,又有旋涡暗流,东西丢进去了从来都捡不回来,人要是摔了进去了……难说。” 沈长虹拽住了乾坤袋的绳索,脸上闪过了几分奇怪的神色:“是吗。” 他们回到屋内不久,温若流和简禾就来了。 沈长虹已换上了一袭干净的衣裳,起身来,郑重地朝他们三人行了个大礼,表示自己明日就离开这里。 沈长虹道:“我师门遇袭当日,恰好有一部分的门生在外除祟,躲过了一劫。如今局势混乱,我需要尽快找到他们。” “也就是说,千仞宫还有人活着?太好了。”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而活下来的人,却必须背负着沉甸甸的仇恨与死者的希望继续走下去。这条漫漫长路,有人作伴,总比一个人走要好得多。 温若流道:“天大地大,你怎么找?” 沈长虹解释道:“千仞宫的弟子有互相联系的暗号。” 他这样说了,温若流不再挽留。澹台怜则抱臂,道:“可你这不是才刚醒吗?这么快动身,真的可以吗?” “那日在混战中,我的剑被折断了,两个魔族女人将我逼入了藏宝阁,我侥幸在里面拾得了一个……邪器,死里逃生。” 简禾奇道:“邪器?” “此物来历不明,威力虽强却难以控制,流落世间恐引起大祸。我已将它分尸销毁。”沈长虹似乎不太愿意说下去,顿了顿,续道:“那两个魔狗,一人重伤逃脱,另一人则被我剖走了元丹……这个女人,我亲眼见过她在外面发号施令,似乎是个身份显赫的权贵。依照魔狗睚眦必报的性子,绝无可能轻易就放过我。追到丛熙宗来是早晚的事。我不能连累你们。” 温若流三人都沉默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沈长虹拱手,郑重道:“明日我就启程离开。今日之恩,来日必以涌泉相报。” 因身体抱恙,沈长虹暂时骑不了马,又无法将丛熙宗的马车赠与给他。温若流与简禾明日还要下山,到那户作祟的荒宅里处理后续事宜,便决定多走一程,将沈长虹送到武陵外的一个有大船离开的渡口。 渡口人来人往,沈长虹辛苦地挤过了人群,背着包袱走上了船,冲岸边的简禾和温若流招了招手,又隔空做了一揖。 江波荡漾,大船渐渐消失在了尽头。 简禾慢慢地地将手收了回来,道:“唉,希望他可以顺利跟师门的人汇合吧。我们回去吧。” 温若流点点头,将简禾拉上了马车。 她刚坐定,一个船工拨开了人群,举着一个香囊晃了晃,道:“哎,两位,你们的东西丢了。” 简禾乐了:“大叔,你认错人了吧,我从来都不带这玩意儿。” “刚才有个穿青色衣服的公子,是你们的朋友吧。哎哟,他着急上船,撞到我身上来了。当时我都没发现这香囊勾到我身上来了。”船工将那香囊放到了马车上,道:“我把它给你们了,下回你们见着那个公子了,就把东西还给他吧,怪沉的。” “我的天哪,沈长虹居然贴身带这种娘了唧唧的东西……”简禾拎起了香囊的绳结,却发现它出乎意料地沉重,嘀咕道:“这里面装了石头吗,这么重。” 温若流看了一眼:“或许是钱袋。” “你自己看,袋口是缝死的,谁会把钱袋弄成这幅德行啊?我还怀疑他想将这东西沉进水中毁尸灭迹呢。”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不好私自打开,简禾将它随手塞入怀中,不甚在意地道:“算了,下次见到他再还给他吧,回去啦。” 两人从清晨出发,一来一回,回到武陵时,已是黄昏日暮的末端,夜幕将临。 不知为何,两匹去程时很乖巧的骏马,上山时显然比平日躁动。透过枝叶,已经能依稀看见丛熙宗的仙府最高耸的楼阁一角了,两匹马大爷彻底罢了工,喷粗气、翻白眼、尥蹶子,就是不愿意往前走。 天色越来越暗,林中万籁俱寂,半点鸟声也听不见。 些微不太对劲的感觉浮现在心头,简禾的心跳兀自加快,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若流。 往日这个点儿,已是丛熙宗的掌灯时分。光芒应如润泽明珠,辉映黑暗。而此时远远看去,唯有高耸阁楼上常年不熄的灯火在微弱地摇晃着。冷风习习,整座仙府,均隐没在幽暗的林野中,只能勾勒出大体的形状。 两人跃下了马车,将马匹拴在了原地。温若流将简禾拽在身后,微微屈膝躬身,扫开了枝叶,躬身前进。忽然,一道黯淡的金光在淡灰的瞳上一掠而过。 温若流刹住,抬手一捻,指尖湿润,眼瞳微微一缩。 树上、树后、草垛中,无处不在、锋利可切肉断骨的缚魔金丝,已尽数断裂,失去了杀伤力,蛛丝一样垂落在空中,滴答滴答地落着淋漓的鲜血。 丛熙宗的防御法阵被破了! 简禾猛地抬头;“难道……!” 温若流当机立断:“走这边!” 丛熙宗山门大敞,无人把守。以防有埋伏,二人一路沿着高墙,奔到了后山的方向,翻墙而入。 长廊楼阁,除了没有灯火以外,一如既往。 极致的不安攫住心神,简禾抹了把汗,忽然望见仙府之中,一座死水小池上,静静地漂浮着一个东西。 温若流的手猛地一颤,简禾的膝盖瞬间就软了,两人飞扑上前去,将水中的东西拉了过来,翻到了正面。 简禾眼眶一热,捂住了嘴巴。 九师兄。 小少年睁着一双灰蒙的眼睛,唇边凝固着一滩血。 不管生前如何玉雪可爱古灵精怪,人在死去以后,就是一具难看的尸体。 简禾咽下了热泪。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还安好,两人忍痛将这小小的尸身掩在了枝叶下,提起剑往前走。 走过了大半个丛熙宗,终于窥见了一点微弱的人声。那是后山,丛熙宗的仙府和小书房之间的那块空地! 温若流的手很冷,死死地拉住了简禾。两人从树后探出头去。 偌大的一片石地上,靠近书房与密林的一段,或站或躺着身着朱衣的丛熙宗弟子。倒地的几乎都是年岁修为皆高的师父,还有很多年少的弟子活着! 他们是被逼到这里的! 不约而同地,简禾和温若流都在第一时间寻找澹台怜的身影,终于在墙角下找到了他。他靠在了一个少年的身上,心口还有起伏,对方正在为他擦血,看样子只是晕过去了!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道道漆黑高瘦的身影。垂涎而暴躁的魔兽在墙头转来转去,浑浊的眼珠不断在丛熙宗的弟子身上扫视。 魔族人的最前方,立着一个身着灰袍的少年。迎着火把的光,他微微侧过了头来,露出了一张极为可怖的脸! 原本还可称作是阴鸷而英俊的脸上,从前额至嘴角爬过了一道足有三指宽的灼伤,那一块的皮肤显然比别处都要凸起和发红,犹如被人用鞭子当头打下了耻辱至极的烙印。 魔族人有愈伤能力,不可能忍受自己脸上多了这道东西。除非……这道烙印是由某种特殊的东西打下的,以魔族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去除它留下的伤痕! 据简禾所知,迄今没有仙剑有此威力。 沈长虹说过,他在千仞宫的密室中找到了一个邪器,莫非这个邪器所造成的伤口……连魔族人也无法痊愈?! 简禾的脑海一片混乱,盯着这领头的魔族人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记忆碎片闪过脑海,简禾差点坐倒在地。 这个人……不就是五年前与她在屠雪城中有过一面之缘,喜欢祭城食人、性情残暴、差点将她吃掉了的魔族小主子阎生么? 她都能记得,温若流不可能忘记。简禾抬起头,果见温若流的脸上阴云密布,拳头紧握。简禾反过手去,回握住了他的手,唤回了他一丝理智。 沈长虹说,被他吃掉元丹的,是一个权力颇高的魔族女人。 阎生的这伙人之中,确实可能存在一个发号施令的权贵女人,那就是他的姐姐!几年前,她就兜头兜脑地斥责过阎生“乱吃人”的恶习,能指挥他的手下一点也不奇怪! “都不说是吗?”阎生怪异地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头巨兽:“没关系,我有大把时间跟你们耗下去。” 一名门生大声道:“我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沈长虹也不在我们这里!” “还想骗我!!立刻将沈长虹和他的乾坤袋交出来给我!”阎生暴跳如雷,捂住了脸颊上的伤口,阴鸷道:“你们骗不了我,那东西就在附近!” 简禾咬紧了牙关。 “那东西”是什么? 观之异样的动作和神态,很显然,阎生有特殊的办法,可以感觉到“那东西”的气息。 难不成他在找——沈长虹用来打伤他的邪器? 沈长虹的乾坤袋里,一直装着他从千仞宫里带出来的邪器。阎生不仅要他的命,还想要那个东西。 只是,今日中午,沈长虹早就带着乾坤袋离开了。为什么他还要一口咬定“那东西”在丛熙宗? 简禾闭了闭眼。 除非——沈长虹走的时候,没有把“那东西”带走,而是留在了丛熙宗! 他说自己已经将“那东西”分尸灭迹了。既然有“分尸”,那就肯定有“抛尸”的地点。 为免夜长梦多,沈长虹极有可能偷偷背着他们,将那东西的残骸抛在了丛熙宗附近。 沈长虹对这东西的厉害之处一知半解,万万没想到,即使只有一半,它的威力仍在,还可以让阎生感知到。一个无心之举,就为丛熙宗带来了一场灾祸。 而她、温若流、澹台怜三人被蒙在鼓里,对沈长虹的举动毫不知情。还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孰料早就有祸根埋下。 简禾这番猜测,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当日,魔族人之所以找千仞宫的晦气,只因为他们知晓了千仞宫的密室中,藏着一个让魔族人忌惮万分的邪器。 阎生动了据为己有的心思,没想到沈长虹会在关键时刻将那东西夺到了手,将他打伤,杀了他姐姐,还带着那东西逃脱了。 沈长虹如泥点入海,了无踪迹。 但是,被那柄邪器击伤过的伤口,却会每时每刻都品尝到被烈焰灼烧的滋味。越是靠近那柄邪器,反应就越剧烈,经年不息,痛彻心扉。 从踏入丛熙宗开始,丝丝痛楚无声在他伤口上涌动。可见,即使沈长虹不在这里,他想要的东西,也一定在丛熙宗附近。可恨的是,直到现在为止都能没找到! “没见过!说了一百遍,我们就是没见过!” 一名门生忍着恐惧,站起身来,大骂道:“你们这些恶心人的魔狗,侵占他人疆土的臭虫!连烂胚都不如!终有一天会被人类斩尽杀尽!要战便战,别以为我们会求饶!” “今日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你也不会得逞!有种就把天下的修道者都杀掉,否则,终有一天,你杀不死的人都将汇合起来,将你们五马分尸!赶出九州!” 阎生哈哈大笑:“好呀!那我就先从你开刀吧!” 漆黑的魔气冲着那名少年的腰腹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澄莹的剑气挡住了攻击! 众多弟子仰起头,喜极而泣道:“大师兄!” “是大师兄和小师妹回来了!” 从这一剑开始,混战再开。已到了崩溃边缘的丛熙宗弟子们仿佛又被注入了动力,咬牙放下了同伴的尸身,提剑反抗。有的则将伤员搀向后山。 温如流冷喝道:“不要恋战,撤!” 晕厥的澹台怜在这时醒了过来,简禾替他打开了攻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大声道:“把能走的人都带走!” 这个时刻,就算是温若流又如何?一方是伤重残喘的师弟妹们,一方是兵强马壮的魔族人,单枪匹马即是螳臂当车,绝无可能扭转局势。 澹台怜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只能将遗体留下了,擦拭掉了眼中的热泪,他大声喝道:“所有人,搀扶起伤员,跟我来!能战的人布阵在旁保护!” 从修炼以来,简禾是第一次提剑对付魔族人。轻伤、乏力、导致她的血条值疯狂地下落,但是经验值却在同时不断上涨,“叮叮叮”地震得简禾头晕脑胀,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居然还涨了几个等级。 面对魔族人这种bug级的对手,除非将头斩掉或是穿心而过,否则极难一击毙命。 众人浴血奋战,刀光剑影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退到了悬崖边上。浑身战栗,剑柄已经被血流湿,滑溜溜的,握不紧了。若非丛熙宗的人,不会知道,在瀑布的后方,其实有一条湿漉漉的石梯,可以通往山的另一边。 黑夜里看不清晰,还会以为他们都跳了下去,实则大家只是穿过了水帘。还能走的人背着伤员,在这仅有半米宽度可落脚、没有扶手的小石路上飞快走过。 看着一个又一个过去了,简禾踹开了一个魔族人,经验条满溢,发出了金光,“叮”一声又上涨了一个等级。 简禾略有些眩晕,扶着石头,站住了。一个门生匆匆而过,伸手拉她:“小师妹,你还在等什么?!快来啊!” “你们先走!我要等温若流!”简禾反手一掌拍过去,将他推进了水帘之中,抹了把脸,冲回了林中。 从混战开始,温若流就是绝对的战力,拖住了大部分的人。只是,再怎么厉害开挂,他也是个人,如果大家都跑了,他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没跑出几十米,简禾就看见了前方的血泊之中,一个魔族人被穿心而过,压在了温若流身上。温若流一蹬,将他踹飞到了数米外。 借着月光,可见他的心口晕染了一团黑晕。简禾滚了过去,将身子钻到了他身下:“我来救你了,快走!” “……”温若流剑差点拿不稳了,厉声道:“你怎么还在?!” “你不走,我也不走。呼,多亏我回来了,不然谁扶你,你以为自己是……是超人吗?”简禾搀着他,两人飞快地走向了悬崖边。 就在即将跨过水帘时,一阵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沉重而巨大的黑影飞扑二来。 温若流眼中拉满了血丝,揽住了简禾的腰,低声道:“相信我吗?” 简禾不假思索道:“信!” “抱住我,不管如何都别放手。”话音刚落,他一手箍紧了简禾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将人摁入自己怀里,直直地滚下了高悬,“扑通”一声,摔落入了潭水中! “哗啦——” 冰寒的水浸过了头,简禾被冻得浑身战栗。温若流将她托出了水面,两人吸了口气,头顶却忽然笼罩了一片阴云。温若流瞳孔猛缩,简禾面无人色。 那头魔兽竟然也跟着跳下来了!要是被砸中了,五脏六腑都会移位! 温若流怒道:“吸气!” 简禾照做,旋即被温若流揽着,一同往深水中潜下去。下潜了好几米,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在背后炸开,无数水花飞溅,白花花的水泡乱窜! 明明已经抵消掉了一部分的冲击力,简禾还是被震得耳膜生疼,两人被水波硬生生地砸压到了水潭的深处! 后背已经触到了岩石,彼此于水中混乱地缠斗着。陆上的魔兽不擅水,很快就扑腾着往水底沉下来。 温若流的衣带不知勾到了何物,一下子游不起来,反手去摸,他竟触到了一块冷冰冰的玄铁。用力一拔,潭底的淤泥被扬了起来,长刃被带了出来! 使力太过,一下子没有闭住气,空气咕噜噜地从温若流的唇中逸出! 简禾用力拽住他的衣裳,蹬腿上游。她浮起的速度比温若流快一些,水面透下了幽幽的绿光,水下的世界万籁俱寂得如同另一个时空。乌发缭绕漂浮,简禾捧住了温若流的脸,垂下头去,将含到现在一直没有吞下去的空气往他唇中送去。 濒临窒息的边缘,两人终于冲出了水面,离开了这个圆弧形的深潭,被一路冲往了下游。直到已经看不见火把的光芒,两人被冲到了一处河岸边上。 温若流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简禾筋疲力竭,心急如焚,膝行过去,用力地按压了他的心口好一会儿,没有反应,不假思索地弯腰下去,捏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含住了他形状优美、不点而红的薄唇,往他唇中吹气。 觉得差不多了,简禾微微抬起了头。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后脑勺被人摁住了,又一次被压了下去,亲了个正着。 简禾瞪大眼睛:“唔!唔唔唔!” 亲了个够本,温若流终于松开了手,简禾大怒,支起了上半身,腰又一次被勒住了,活生生地跌到了他胸膛上去。 他轻咳了几声,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直抵她的耳膜:“你……” 温若流望着夜空,回味了一阵:“刚刚在潭水中,你往我口中送气……我总觉得,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简禾:“……” 嗯?! 某种被强行带走的回忆打开了闸门。温若流呼吸加促,翻身而起,捏住她的双腕,压迫下来,手指微微发抖,双眼却亮得惊人,哑声道:“……你……你在潜龙山下,不是扔下我说要回你的番邦么?!怎么,五年后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笑看万山横、会飞的鱼、家中有隻小綿羊、不要葱谢谢、九天姬罗、潇潇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36、第136个修罗场 从听见“潜龙山”三个字开始, 简禾即被震得魂飞九天。 温若流的记忆回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数据不是已经被无可挽回地清理掉了吗? 不可置信、茫然和无法细说的惊喜冲撞着她的心头,简禾如同漂浮在云端,傻乎乎地接了一句:“原来你还记得我吗?” “……”温若流的五官微微地扭曲了一下, 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 禁锢记忆的关卡被冲破, 完整的记忆片段浮出水面来。事到如今, 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人家失忆,应该会将一个时期的所有事情都忘掉。而他却不一样。经历过的事情, 他都记得,唯独她的身影□□干净净地抹走了, 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最为匪夷所思的是, 不仅是他, 就连澹台怜、邬焱、沈长虹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她。就好像……有一股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力量篡改了多人的记忆, 只为了营造出她从未出现过的假象。 而她本人,也不能说是没有破绽。五年过去了,为什么她的相貌看起来比原本还要更稚气一些?她到底是什么人? 五年前从天而降, 在他旁边笑着闹着过了三个月,最后趁着他虚弱一走了之的人是她。五年后偷偷跑回来,分明还记得他,也发现他不记得自己了, 却不点破,偷他的衣服,黏黏糊糊地缠着他、粘着他、一有空就摸他撩他…… 越是数着她的罪状,心头越是无名火起。温若流磨牙, 垂下头,摩挲着她手腕内侧柔嫩微凉的肌肤,轻声讽刺道:“怎么,不是找到朋友接你回去了?粘不上别人就回来找我了?” 二人眼对眼、鼻抵鼻,近在咫尺。狭小的空间里,急促的热气喷薄在彼此的唇上。只要其中一方按捺不住,微微动一动,便会擦枪走火。 他这表情,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人。简禾胆战心惊,双颊涨红,腿软地蜷缩了一下,声如蚊呐:“不是……” 温若流逼问道:“不是什么?” “我,我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回来的,是因为……”简禾垂眸,睫毛抖啊抖的,小声地给他熄火道:“因为我想你了,就回来了。” 温若流的心神和动作都有了一瞬的凝滞。 “而且,你说话太过分了……”简禾倒打一耙的功力到了炉火炖青的程度,期期艾艾地道:“我才没有黏过别人。从头到尾,我就只赖过你一个,也只黏过你一个……至于以前的事情,我也没指望你会记得……反正,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吧……” 一番话,避重就轻地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偏偏听起来还有几分道理,还每一句都搔在了他心脏上。 “……”温若流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憋了半晌,硬邦邦地道:“你想我?” “嗯……” “有多想我?” “很想很想很想!那个……”简禾两只手腕已经被捏得发红了,挣动了一下,求饶道:“你放手好不好?我手好疼呀,或者你轻点儿吧……” 温若流的喉结微微一动,拒绝道:“不放。” 只是,力度却不自觉地像她说的那样,“轻点儿”了。 “唉,我知道你生气。要是你不解气,我让你打我一下吧!”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简禾豁出去了,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先说好,不要太用力,不许打脸!来吧!” 温若流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被气笑了。 又在耍小聪明。以为他看不出来么?她就是仗着他不会真的打她,才有恃无恐地放出这句话。 太多的疑团搅和在一起,乱麻一样堵在了脑海里。更不知道怎么整她才好,既恨又爱,不舍得打,骂……看见她这副可怜兮兮、做小伏低、任他处置的模样,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但要是什么也不做,却又憋气得很…… 简禾忐忑不安地闭着眼睛,掌心沁满冷汗,夹着尾巴,缩着头等待。 温若流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得真的打她,否则,以他如今的灵力,一掌就可以将她打个对穿了……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应该会掐对方的脸,掐到对方眼眶里噙满泪水、疼得不行才解气。 简禾眼皮颤动,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阵炽热的气息拂面而来。 她吓了一跳,心如擂鼓,下意识就要睁眼看看。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眼睛上,捂住了不让她看。 与此同时,她微张的嘴唇已被堵住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对付她的办法,无可奈何的温若流,最终将她压着,吻了一下。 …… 才怪! 结束了“上刑”后,简禾犹如屁股着了火,披头散发地钻了出来,悚然地滚到了远处的一块石头后。 温若流任她跑了,自顾自地掀开衣襟,检查自己方才被魔气打伤的伤口。 渗血易止,断骨难愈,好在他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敷药包扎即可。他在河滩边解开了衣裳,洗掉了伤口上的污泥,撕下了尚算干净的里衣一角,将伤口缠上。 布条绕到了后方时,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牵涉到了伤口,温若流蹙眉,轻轻地“嘶”了一声。 简禾原本还有些别扭,但是听见声音,又自觉地滚了出去,道:“行了,别乱动了,我来吧!” 她在温若流身前蹲下来,将布条松开,重新包扎止血。瞥见伤口血肉模糊,看着都吓人,简禾不敢看了,缠布的力气也放轻了不少。 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鸣。一只深灰长翎的鸟扑扇了两下翅膀,朝他们飞来。 简禾抬头,惊喜道:“这是……” “是阿廉的仙宠。” 一簇暗金色的剑穗从鸟喙上落下,被温若流接住了。定睛一看,飘飘兮的穗丝被绑出了三四个结。 武陵被誉为九州的桃源,但是,世界上没有永远安全的地方。各个宗派都会设定门生才懂的暗号,以及万不得已时的逃跑方向。 考虑到在危难时刻,人们十之八九不会带着纸笔,用身边常见的东西来传信是最可取的法子。不同的东西代表了不同的信息。澹台怜传来的信息,即是“平安,向南”,并在询问温若流的意思。 简禾揉了揉眼睛,道:“太好了!既然有闲暇传信,大家应该是安全的!” 武陵四周,南向是唯一的水路,其余皆为山路。山路可能会被追击、伏击。而走水路就稳妥得多,因为鲜有魔族人在水上拦路,只要上了船就安全了。 美中不足的是,要去南边的渡口,必须穿过武陵城。魔族人既然进犯了丛熙宗,估计武陵城是他们的重点盘踞地区,明日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非常时期,越是混乱,就越容易浑水摸鱼。等魔族人完全控制这里,水路就走不通了。 简禾道:“我们走水路吗?” 温若流颔首,在剑穗上做了点手脚,抛回给了灰鸟。 “那我们出发吧……”简禾扫了水面一眼,看见了一具浮尸飘了下来,倒吸了一口气。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件染血的长衣被空气鼓了起来。尸体是没有了,但是衣服底下,还真的若即若现地露出了一块浮木,木头的缝隙中,斜斜地插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温若流淌水过去,将它拾了过来,扔在了河滩上。这是一柄长剑,比寻常的仙剑还要长上几寸。剑身黯淡无光,剑柄凹凸不平,似乎爬满了斑斑的深红锈迹,扔在路边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温若流使力,剑刃岿然不动,拔不出来。 简禾奇怪道:“这是哪来的?” 温若流若有所思道:“刚才落到潭底的时候,我的衣裳被一把插在淤泥里的剑柄勾住了。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带上来的。” 恰好卡在了木头上,还跟着他们飘了那么远,也算是缘分了。 潭底…… 如果无法毁掉某件东西,却又想让它永远消失在人前,那么,丛熙宗后山的深不见底的水潭,的确是个非常适合的地方。要不是遇袭落水,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潜到潭底去。 没人会不喜欢上古仙器。只是,当武器的力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等待着自己的结局便是被反噬。就像老鼠永远无法操纵狮子一样。沈长虹身无仙器,又受了重伤,却急匆匆地将它分解、扔掉,说明此物邪肆异常,他控制不住,还很可能会受其影响和连累。 他可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九师兄生前颠颠地喊她“小师妹”的声音犹在耳畔,他的遗体如今还躺在山上。只是,他们已经无法走回头路,也没法把他的遗体带走了。 简禾鼻子一酸,不敢再想了,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温若流,同时从衣裳内袋里取出了沈长虹落下的香囊,道:“我们拆开看看吧。” 温若流撕碎了香囊,不出所料,香囊里果然装着用来帮助沉底的石头,除此以外,还缠着一卷隐隐泛着暗光的长索。 “这是什么东西?弓弦?琴弦?铁丝?” 温若流沉吟道:“应该是从剑上强行拆下的部分。” 简禾发现了新大陆:“等等,你摸摸看,剑柄上有些凹陷的地方,难不成这金弦原本是缠在剑鞘上的?” 手动将金弦绕上去,全然没有反应。 温若流道:“此剑有灵,被强行毁坏了,就像人生病了一样,暂时无法恢复。” “暂时不恢复才好呢。这东西被毁坏了还能像gps一样把那些魔族人引来。要是修好了,岂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能被追踪到?” “……”温若流道:“居劈爱思是何物?” “我家乡那边的土话,就是活靶子的意思。” 长夜未央,明月蒙尘。 温若流在河边跪下,捧起一捊凉丝丝的河水,尽数往脸上泼去。晶莹的水珠顺着英挺的下颌滑落,滴落在水面上。半干的黑发拢在一旁,湿衣紧贴后背,颀长而优美的线条展露无遗。 胡乱地擦掉了水珠,他立在水边,遥遥看向丛熙宗仙府的方向,许久,才回头道:“我们走吧。” 简禾点头。 他脱下了惹眼的校服,将它翻了过来,把这无名的长剑包裹起来,背在身后。那团金丝则被他分开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人踏着夜色,天明之际,进了武陵的城门。 丛熙宗昨晚被袭一事,不到一夜便传遍了武陵。相信再过几日,九州都会听到这个噩耗。 兴许是初来乍到,魔族人还没来得及接管武陵,城中果然乱哄哄的,不少百姓都在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离开。 一般而言,魔族人只会挑不服他们的刺头来杀鸡儆猴,平民于他们而言,等同于蝼蚁,很少会大面积地攻击。所以,即使家乡陷落,也还是会有人选择留下。 无奈,这一次接管武陵的,却是个人尽皆知的杀人祭城狂魔。武陵恐怕会步上屠雪城的后尘,此时不走,难道还等人将刀子架到脖子上才走吗? 温若流长得太惹眼,就算他不是丛熙宗的首徒,也属于很容易被人拦下来问话的长相。两人已经将校服脱掉,在山中走了一夜,素白的衣裳脏得很,没有多余的布料可以挡脸了。 幸亏街上人人自危,两人挑着偏僻的小道走。路经一面围墙时,两人意外地看见了上面张贴着几张告示,绘着温若流、澹台怜等人的模样。 简禾捏紧拳头,道:“手脚还真快。” “擒贼先擒王。”温若流揽住了她的肩,催道:“别看,离开再说。” “我们还是得找东西挡一下,那些魔族人明摆着就是要抓你,既然在城中贴了告示,渡口他们也一定会派人守着……” “我知道。边走边找。” 穿过了数条长街,几声高低不同的哭闹声从前方传来。 “不要脸!快把东西还给我们!” “那是我们的……!” 原来是几个大乞丐在趁乱抢几个小乞丐的东西。简禾定睛一看,被抢的那伙小乞丐,不正是几天前才见过面的那几个小孩儿么?那异色眼珠的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乱成一团。 温若流脸色一冷,三两下就将几个流氓踹晕了。简禾气不过,冲上去补了几脚。 几个小乞丐呆若木鸡,连小姑娘也忘了哭了。与简禾两人一打照面,众人转忧为喜,纷纷道:“哥哥!姐姐!是你们!” “哥哥,我看见你们被画在墙上了……那些坏人要抓你!” 温若流比了个“嘘”的手势,道:“没受伤吧?” “没有!” “他们刚开始抢我们的东西,哥哥你就来了,好神气呀!” “没受伤就好,都来帮我的忙。”简禾冲他们招了招手,嘿嘿道:“将他们的衣服扒掉。” 方才还在苦恼从哪里找东西遮脸,这不,这几个家伙就撞到她手里了。踏破铁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脱不是人! 温若流:“……” 小乞丐们大声道:“遵命!” 几人通力合作,上下其手,将地上晕倒的几个男人的外衣穿到了自己身上,还顺手摸走了两个有点儿瘪的钱袋。 温若流将兜帽拉了下来,道:“走吧。” 几个小乞丐机灵地跟着他们,终于在午时来到了渡口。 渡口人来人往,兵荒马乱,比几天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几艘大船停在了江边,人潮上上落落,更多的人被堵在了下面,正与船夫大声争论。 “不行!没钱的不能上!” “危难关头,大家都是武陵人,通融一下怎么了?” “我的船载不了那么多人,个个都让我通融,我这船就开不了了。你们还是早点往回走,走山路吧!” …… 放眼四周,并没有看见澹台怜等人。他们人太多,应该是分批混在人堆中离开的。只要大方向不出错,离开武陵后,总有机会再见。 温若流道:“小心脚下,跟着我,别走散了。” 简禾和几个小乞丐一起点头。 挤开了人群,他们终于来到了排队的地方。那几个流氓的钱应该够他们所有人上船了。简禾松了口气,拢了拢衣裳,一晃神,忽然瞥见了长长的队列前方,上船的木梯旁,两个魔族人正徐徐走来,挨个打量上船的人。 简禾的脑壳嗡地一声。 糟糕了。刚才光顾着看环境,以为渡口没有贴告示就安全了,谁知道魔族人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就在那两人离自己还有几米时,一个小乞儿忽然大声嚎哭了起来:“爹,我害怕!”同时抱住了温若流的大腿。 小姑娘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拽着简禾的袖子道:“娘,我们什么时候才上船呀,我害怕。” 温若流与简禾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将小孩抱了起来,轻声哄着,不着痕迹地挡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可沐沐沐辰(x2)、梧桐、夕、aggg、很好很好、素锦绛、不要葱谢谢、orangejuice、潇潇、将岫、星河、会飞的鱼、闪闪惹人爱姑娘们的地雷,比心心?( ′???` )~~~ 137、第137个修罗场 多亏了几个小乞丐出神入化的演技, 温若流的披风又将无名长剑挡得严严实实的,两个魔族人只以为他们是千千万万对普通夫妻之一,与之擦肩而过, 就这样放过了他们。 从巷子那几个流氓身上捞到的钱, 不多不少, 恰好可以送他们两个大人、四个小童一起上船。逃离武陵的百姓数不胜数,这艘曾用来搭载货物的大船的底仓均被改成了卧房, 能多载几个人是几个人。 若是只有简禾和温若流连个人,要和别人挤一个房间的。带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船主大手一挥, 给了他们一个单独的小仓房。虽然还是要睡大通铺, 但好歹是自己的地盘了,不必睡觉还要防人。 江陵千里, 两岸绿山。 通过仙宠传信,可知澹台怜等弟子如今正前后分散在十几艘大船上。船只的目的地稍有区别,但是途中不约而同都会在卞州停靠一阵。众人遂相约在卞州再见。 简禾将信上的寥寥数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长舒了一口气,还给了温若流。未免留下证据,每次看完,他都会将信烧掉。 那天从瀑布后逃离的人, 除了两个弟子伤重不治,其余人都活下来了,如今还有三四百人活着。这大概是最近能听见的最好的消息。阴霾连日,得见拂晓。 经由水路从武陵到卞州, 最快也要半个月,更不用说这船路上还停了好些个地方,船上的百姓换了又换,武陵人越来越少,两人不必再担心那张通缉令的事儿了。 再说了,现在他们带了几个小孩子,要是一天到晚闷在屋里,铁定会闷出病来。为此,两人天天都会出去甲板遛孩透气。 由于目前伪装成孩子娘,船上的大婶们与简禾迅速打成了一片、简禾为此还获赠了不少水果瓜子。这天,风和日丽,船行平稳,又是例行遛孩的时刻。 几个在甲板上嗑瓜子、腰肥体壮的大娘热情地朝简禾招手:“这不是温公子他媳妇嘛!” “过来透气,聊聊天呀!” 碟中的瓜子肉金黄金黄的,十分诱人,简禾这几天嘴里正淡出了个鸟味来,顺水推舟,将遛孩的任务托付给了温若流,屁颠屁颠地坐了上去。 每逢这种时候,大娘们总会谈起家里的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简禾毕竟没有真的嫁过人,担心乱说话会露陷,故而一直以听为主,附和居多。今日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话题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里那口子呀,年纪大了,那档子事越发不中用,半个月都不见有一次的。” 简禾:“……” “我家那死鬼老头也是,每晚熄灯就推拒说累了,简直胡说八道,我看他精神着呢,尤其是见到村口的小寡妇……” 一位大娘感慨了几句“岁月不饶人”,又道:“对了,林家媳妇,你上回说,你家那口子是比你小几岁来着?” 一名妇人答道:“三岁。” “多好呀。找男人,还是找年轻强壮的好,中用,光看脸可不行。”那大娘意味深长地说完,转头看向了一直没吭声的简禾,八卦道:“温家媳妇,你那口子长得那么俊,中用不?” 话题突然抛到了她身上,简禾被瓜子肉呛了一下:“……” 一名妇人笑眯眯地抢道:“哎,还用问。我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一看就知道温家郎君会武,力气大,下盘稳,比那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男人强多了。对吧?” 简禾很给面子地道:“嗯嗯。” 那大娘捏了捏简禾纤瘦的手臂,慈爱道:“温家媳妇也是个好生养的,你们这对小夫妻才这个年纪就生了这么多孩儿,晚上肯定没少努力!” 简禾:“……” “第一次见到温家媳妇时,要是你不提,我还当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新婚娘子呢。” 简禾干笑:“哈哈,过奖了。” 为了对上伪装的身份,她将自己的年龄报大了几岁,并没有惹来这些淳朴的大娘的怀疑。 大概是之前她很少参与话题,几个大娘都打了鸡血似的,不准备放过她。刚才的那个林家媳妇摸着肚子,忧愁而又期待地道:“我和我家那口子成婚都有四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温夫人,你三年抱俩,可有妙法传授?” 简禾嘴角一抽,推拒道:“没有啊,我……” 拒绝的话没说完,她的肩膀已经被一名大娘亲热地搭住了:“其实我也想听听看。” 在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的注视下,简禾犹豫了一下,刚才听了那么多八卦,轮到自己时却什么也不说,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 反正温若流也不知道,就……强吹一波吧。 简禾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道:“好说好说,你们都靠近些……” …… 瞎几把吹了一个下午,简禾的瓜子磕到了半饱,获益匪浅的npc大娘们终于舍得放她回去了。 晚上,众人围在了一张桌子上吃饭。 估计是受到白天那个话题的影响,简禾三番四次都忍不住看向温若流,心中捧腹,却不敢表露。 温若流发现今晚的简禾有点奇怪,视线总是往他脸上瞟。他一看过去,她就立刻移开目光,低头扒饭,佯装没有偷看。 三番四次,终于让他逮个正着,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温若流哼道:“你今晚怎么了?” 简禾装傻充愣道:“啊?你说什么?” 温若流道:“你老是看我干什么?” “嘿,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简禾憋笑,往他碗里夹了块肥肉,堵住了他的嘴:“疑神疑鬼。赶紧吃,要凉了。” 几日后,这艘船停靠在了卞州的野郊。他们算是最晚离开武陵的,故而也是最后一批到达卞州的人,几个小乞丐也跟着去了。 浩浩荡荡的几百人突然涌进卞州,不惹人瞩目就奇怪了。幸亏这个渡口距离主城有一定距离,处于野郊之中。有伤的人都先行进城医治、买药了,没受伤的人则都暂时住在了散布在林间的守林人木屋中。 仙府被毁,同门惨死,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然而这会儿,没有时间给他们悲伤春秋,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去哪里,要立刻决定。 木屋中,澹台怜的脸色很差,拧开水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道:“伤员就不多说了,就算是没受伤的人,天天睡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大家。” 从温若流恢复记忆开始,系统与简禾的联系就时有时无,不再如之前那样随传随到,信号仿佛受到了干扰。就像现在,简禾想要调出地图看看,都加载不全。幸亏她对来程时路人的话还有印象。 简禾看向了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道:“前面的主城……是岚城了吧。” 众人都沉默了。 此城之名,取自山岚之岚,乃是赤云宗的镇守之地。 扪心而论,赤云宗绝对是一个又近又好的避难场所,既有宽敞的院舍可以收容他们,又有药材和医师救治伤员。更重要的是,它离武陵足够远,即使嗅着气味,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来。 只是,在经历过沈长虹一役后,他们难免会心生犹豫——若是这一投靠,让赤云宗重蹈丛熙宗的覆辙,那可就…… 那柄长剑的秘密只有简禾、温若流、澹台怜三人知道,众人都以为丛熙宗之所以遭祸,只是因为收留了沈长虹。 一名弟子恨意难消,猛地一捶桌子:“当时就不该帮他!” 有人道:“别说了。” 简禾沉默。 平心而论,仙门排得上号的势力不多,千仞宫倒了,下一个被盯上的,不是丛熙宗就是赤云宗。魔族人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他们狼狈如斯,只是因为沈长虹将这条导火索缩短了,短得让他们措手不及而已。 前路茫茫,高一辈的师父皆在那晚身亡。虽然“宗主”一位并没有转移,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温若流就是他们的领头人,都在等他做决定。 温若流考虑了很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与邬焱见一面,今晚就回。” 澹台怜和简禾异口同声道:“我也一起去!” 温若流道:“不,阿怜,你留在这里,保护其他人。” 澹台怜捏紧拳头,道:“好!” 黄昏中,简禾与温若流轻装简行,取道岚城。 岚城的风光丝毫不逊色于武陵,大街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小童在街角巷尾无忧无虑地玩闹着。 只是,魔族人悬在空中的铡刀一日不消失,这样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穿过密林,抵达了赤云宗仙府的石梯下,简禾二人均是一怔。 林间的空地上正立着二十多个少年,均身着赤云宗藕色的校服。山梯前停了一辆板车,上方躺了个半死不活、形容狼狈的人,衣服倒是没什么血,就是破破烂烂的,像是在沙地里滚过。恰好有人侧开了身子,板车上那人粗狂而英俊的相貌展露无遗。 简禾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么巧,这位仁兄就是他们要找的邬焱!他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被人抬回来了? 气息一乱,赤云宗的弟子们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喝道:“谁?!” “是我。”温若流从阴影下走了出来,摘下了兜帽。 此声一出,哼哼唧唧的邬焱倏地睁目,一瞬弹起,震惊道:“我去,温若流?!” 虽然没穿校服,不过赤云宗与丛熙宗的关系向来亲近,过往曾一同除祟。其余的门生也认出温如流了,纷纷收回了武器。 邬焱道:“怎么,你是来找我的吗?” “……”温若流叹道:“原本是的。你先去治伤吧。谢子尧在吗?” “瞧不起谁啊,老子只是被一只畜生叼着颠了几天,还没死呢。”邬焱喷出一口粗气,道:“不是开玩笑,你来得真是巧!我刚准备写信找你,你就出现了。上去再说吧……” 丛熙宗遇袭的噩耗早已传遍了九州。有传言说人都死了,也有传言说逃了一半。这半个月来,丛熙宗的弟子就像混入大海的水珠,无声无息无踪无影。就连关系紧密的赤云宗也收不到一点风声。 上了山后,简禾发现,赤云宗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他们会来寻求帮助,将后山一片隐秘的书斋都清理了出来,丛熙宗一半的弟子被藏了进去养伤,其余人则栖身在岚城中,随机应变。 连日奔波,这个晚上,大多数人终于可以在床上睡个安稳觉了。 邬焱被人抬了上山后,当晚就去治伤了。谢子尧年岁最长,生得一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两年前已继任赤云宗的宗主之位。 翌日清早,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归来的谢子尧,灌了几颗仙丹后恢复了精神的邬焱,温若流,简禾以及两个宗派合共十多个高阶的弟子,聚在了一堂。 谢子尧道:“阿焱,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邬焱一摆手:“我没事。温若流,你们的那些受伤的小朋友现在如何了?” 温若流摇头,道:“先说正事吧。” “好……这半个月我经历过的事,你们可能会觉得很匪夷所思,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没有看错。”邬焱深吸口气,道:“从头开始说吧。半个月前,我单枪匹马跑到了北边的大漠除祟。魍魉是解决了,可我也在大漠里迷了路。” 简禾:“……”这的确很有邬焱的风格。 “第二天的日间,我被晒得快不行了,灵力支撑不住仙器,只得将剑归鞘。一只出来觅食的魔兽发现了我,远远地朝我飞来……我还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谁知道它没有当场吃了我,而是将我叼回了它的巢穴。” 温若流面无表情道:“或许是想用你的骨头筑巢。” “应该是了。但是也多亏了它将我叼了回去,我才能发现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鸟兽的巢穴深广,布满锋利的荆棘。邬焱藏在巢穴的角落,调息恢复力气,待灵力重新灌注回仙剑后,逃了出去。 站稳以后,所见之景让他当场傻眼了。 无边无际的大漠上,倒扣着无数座形状怪异的石塔,魔气冲天,铺天盖地。有魔族人进进出出。与其说石塔是“屋子”,倒不如说那是通向地下面的入口。 那只魔兽将他抓进了魔族人的巢穴附近! 关于魔族人的来历,九州有很多说法。依据他们进犯的方向,流传最广的传言是——他们是从九州最北端的那片人迹罕至的秘境中来的。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是因为从来没人有能耐去一探究竟,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证实。魔族人的来历,自始至终都是个迷。 “我有心想搜寻多一点信息,只是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只好赶紧退走。还没走到潼关,就被人救起了。”邬焱灌了口冷茶,双目炯炯发亮:“那个传言一定是真的,魔族人就是从荒漠密境中来的,他们的老巢,就在石塔里。源源不断的魔兵,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就奇了怪了,地下那种地方,怎么可能长出那么多的魔族人……” “非也。”温若流垂眸,道:“魔族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不见滋长的痕迹,在一夜之内凭空出现,可见并非九州本土之物。我怀疑,就在那些石塔下,或许会有一扇门,或者说有一道裂缝,魔族人在另一片大陆长大,再利用这道裂缝进入九州。” 简禾:“……!” 这个奥秘,是在《仙途》的剧情进行到后期才被真正证实,并公之于众的。原来温若流在仙魔大战还没打响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地底的秘密! “如果这道裂缝真的存在,怪不得他们可以不断地输送新的兵力过来了!” “那么说,只要我们将它堵上,岂不是可以断了魔狗的后路,关门打狗?” 有人道:“会不会太武断了?魔族人也有可能从东边来,再到西边筑巢啊。” “不会的。师弟,你换位思考一下,换了是你,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早点安家落户,你会特意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扎根吗?正常人都会守着已有的据点,加紧扩大势力范围啊。” “先别下定论。”谢子尧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为今之计,唯有亲自去潼关看看。” 潼关…… 简禾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发抖。 《仙途》的剧情开始推动了。温若流即将大放异彩的仙魔大战,即将打响前奏了。丛熙宗与赤云宗这一次联手,也被视作是仙盟的雏形。 只是,她很清楚——这一次前往潼关的试探,注定是要铩羽而归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在担心四位病友的命运,担心他们会被抹杀牺牲。 不剧透了,但请大家放心,他们都会有好结局的哟。( ̄︶ ̄) ——由本章发散出的小剧场·没什么卵用的知识—— 丁丁的长度=(身高-105)x0.618÷3.14 …… 是不是准备掏出计算器去翻病友的身高了?不用那么麻烦,我复制一次(*/w\*)。 玄衣 188cm(人形) 贺熠 179cm 姬钺白 186cm 夜阑雨 185cm 温若流 188cm 【人不可貌相,身高不是唯一标准。此公式仅供娱乐,不具有严谨的科学依据嗷~】 —— 感谢安然、家中有隻小綿羊、purple、云深不知处、夕(x3)、不要葱谢谢、会飞的鱼、素锦绛、梧桐、哒哒哒姑娘们的地雷和彭大宝(o^^o)?姑娘的手榴弹,谢谢大家(づ ̄3 ̄)づ 138、第138个修罗场 据载, 丛熙宗将在逃离武陵的大半年后,收复失地,重建仙府。浴火重生后, 实力大胜往昔的丛熙宗将与赤云宗一道, 联结九州的六大宗派, 向天下修士发出号召令。仙魔的鏖战——或者说,人类的反击战, 是在那个时候才有了进展的。 在仙府重建之前的阶段,无论做出什么努力, 都无法弄出太大的水花。所以简禾可以断定, 这一程, 一定会无功而返。但是她又绝无可能说出口来。 自从温若流的记忆挣脱桎梏回笼以后,简禾就连接不上系统了。血条值之类的功能都还在正常运转, 唯独是呼唤系统时永远没有回声。 淡淡的不安萦绕在心头,简禾长吁一口气。 罢了,反正潼关以后就是仙门的战前线。让没见过魔族人的npc萌新去见识一下未来战场的严酷环境、让头儿们多去了解魔族人的讯息,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伤者被赤云宗隐蔽而妥当地保护了起来。温若流将那把无名的长剑藏入了乾坤袋中一并带走。这样,魔族人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第一时间找到岚城来。 三日后的清晨,两宗合共五十人从岚城出发, 轻装简行,于半个月后抵达了潼关。 在荒凉广袤的北地中,潼关是一朵盛开在沙漠上的花,民风民俗大大迥异于九州其它地方, 曾经也是一方大城。 可惜,在魔族人刚踏足九州时,潼关的修士首当其冲,城民跑的跑、逃的逃,城里空下了不少的民房。 众人牵着马匹在大街上走过,都觉得很新奇。长路的两旁支着不少小摊,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肤色黝黑的姑娘撩开纱布,从屋内探出头来,懒洋洋地打量他们。商人牵着骆驼在市集上进行买卖,骆驼等得无趣了,偷偷在嚼主人的衣角,身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温若流与谢子尧两人先行一步,在城中寻找能落脚的地方,剩下这些小辈们牵着马慢慢晃。 “这里就是潼关啊……” “风好干,我流鼻血啦!谁有手帕?” “比我想象的要繁华多了,我以为就一个小鬼城。” “刚才走过来,你没看见十间民房有八间都封着门么?其实已经走了很多人了,也就集市的这一块热闹而已。” 澹台怜皱眉道:“走了八成,还有两成。这些人难道就不怕吗?” “跟屠雪城一个道理。魔族人只找修道之人的麻烦,老百姓嘛……灾祸一天没落到自己头顶上,总会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人。”简禾随手将市集上一个差点儿歪倒的瓶子扶正了:“再说了,魔族人并没有接管潼关,似乎对这里没什么兴趣。”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这里环境太差了!你以为魔族人不会享受?” “现在不逃,出事的时候就逃不了了。”澹台怜冷哼道:“魔族人想袭击你,又不会事先跟你打招呼。” 简禾知道澹台怜父母是被魔族人所杀的,说起这种话题,他比一般人更容易点着,遂没有多言,岔开了话题:“哎,你们看那个小摊子上卖的是什么?” 一个老头的摊子上摆了一面古朴的镜子,镜面好似没有打磨过一样,呈现出微微发绿的色泽。 有人小声道:“哇,锈成这样,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说什么呢!”那老头的耳朵灵得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瞪眼道:“这可是秘族法宝!我放在这里是保风水,不卖的!” 澹台怜抱臂,道:“一面破镜子也好意思说是法宝。” 一张嘴就得罪人,简禾哭笑不得,一掌拍歪了他的身体。 老头道:“哼,黄口小儿,有胆子就凑上来,我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厉害。” 一个少年争着道:“让我来,我来!”他凑到了镜子前,镜面自然是映不出他的样子的,停顿了大概三秒后,平坦的镜面忽然荡起了波澜,升出了一缕艳色的红光。 众人大感惊奇:“哇,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看了一眼,慢吞吞道:“这说明你很快就会有姻缘了。” “啊!”那少年捂着嘴,震惊道:“我娘的确写了信给我,说想给我定亲……原来这面镜子可以预示未来吗?” 简禾道:“我看,预示的不是清晰的未来,只是气运。” 刚才还看不上它的人跃跃欲试,厚着脸皮一个接一个地去试照。轮到澹台怜时,镜子金光四射,刺眼至极。 简禾心道:“这镜子还挺有灵性的,澹台怜的光比npc们亮太多了,前途无量啊。不知道温若流来了,谁会比较亮?” “愣什么,轮到你了。”有人推了简禾的佩剑一把。简禾笑笑,凑上前去。奇怪的是,等了好一会儿,镜面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到小师妹这里就照不出了?” “失灵了吧。” 简禾郁闷——难道她是外来者,所以游戏里的法宝对她没用?太过分了! 正巧这时,谢子尧的仙宠传信来了,称已经找到住所了,众人推推搡搡地走了。在人家摊子前闹了那么久,简禾有点不好意思,想给钱这个老头,谁知那老头却摆手说不要。 等他们都走远了,老头才将镜子抱入怀里,用袖子擦了擦。 镜子没有坏。什么光也没有,只能说明那个姑娘——命不久矣了。 所以,她没有未来可以照出来了。 生意人虽然爱财,但是将死之人的钱,是不会收的。 …… 风萧萧兮易水寒。 潼关的西侧城楼内。 穿过了阴森的石梯,走到最高处。众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四面漏风的走廊上,不断感受着风沙的鞭笞。 石室内,干燥的石地上,散落了不少草编的席子,倒是不旧,就是灰尘有点多。 “我们今晚就睡这里?睡在西城楼里?睡在地上?大通铺?” “睡地上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走廊只有几根柱子,明天醒了,肯定满身都是沙子吧。” 邬焱一掌拍下去,佯怒道:“有得睡就不错了,还挑!” “城中不是空了很多民房吗?” 谢子尧温声道:“无主之屋,不能擅闯。今晚大家都将包袱里的挡沙的长布拿出来,挂在柱子上挡沙吧,应该能挡住大部分的了。” 澹台怜道:“里面没有房间吗?” “都锁死了。”温若流道:“夜里会很冷,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吧。” “是!” 夜里,城楼中只有两盏微弱的油灯。席子压根儿不够那么多人睡,大家自发将床尾都让给了比自己辈分小的人。简禾是唯一的姑娘,被安排在了最靠墙的位置睡。温若流睡在她身边,隔开了她和其余人。 午夜,鼾声阵阵。沙漠的夜晚很冷,也只有体热的人才睡得踏实了。简禾面对着围墙,将大部分的灵力都用到了双足上,小小地搓着手掌。 不想让人觉得她娇气,简禾忍了许久,小声地将鼻涕吸回去。 忽然,有人在她耳后道:“睡不着?” 简禾一愣,躺平了,又觉得那股寒意隔着席子侵入,她将身子转向了温若流,小声道:“你怎么也没睡着。” “感觉到你在抖了。”温若流握住了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冷?” “还行,反正快天亮了。”他的手像个天然的暖炉,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他们在角落偷偷摸摸地说话,似是在干坏事,简禾小声道:“我吵到你了?我躺远一点吧。” “你转过去吧。” “啊?哦……”简禾不明所以地将手抽出,翻过了身去。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几声衣裳解开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件暖洋洋的衣裳盖住了她。 最初,简禾还以为温若流是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了。谁知道,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从身后将她揽入了怀中,用衣服将她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暖不暖?” 简禾的后脑勺抵住了温若流的心口,思绪空白了一瞬,盯着前方的围墙,点了点头。 温若流压低声音说话时,胸膛贴着她的后脑勺,在微微震动:“睡吧。” 简禾“嗯”了一声,却没有闭上眼睛,道:“我们明天怎么找路?” “邬焱的衣裳上有气味残留。” “这里虽然很冷,但是东西很好吃。特别是今晚的烤羊腿。你喜欢吗?”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四肢慢慢地暖了,简禾越来越困。 “我……有件事问你。”温若流停顿了许久,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道:“你……上回说,离开的五年,一直很想我,是真的吗?不是在哄我吧?” 没人回答,他一低头,原来简禾已经睡着了。 温若流:“……” 夜阑人静。 听不见身后的人的动静了,简禾微微睁开眼睛,弯唇小声道:“真的哦。” 睡至半夜,一阵突兀的爆破声和震荡惊醒了所有的人。一跃而起,冲到了石栏边,众人的脸色大变。 潼关的街道密布着奔逃的百姓,西城墙上不断有巨石落下。 澹台怜一语成谶,魔族人还真的在今天找麻烦来了。 一个魔族小公子喜爱非常的魔宠丢了,跑进了潼关中。为了将它活捉回来,方会下令守住四个城门,以震声惊出那只魔兽。 此乃事情原委,但是对于人类而言,这不过又是喜怒无常的魔族人的一次心血来潮的玩弄和进攻。 “都先离开这里!” 西城墙正在摇晃,石柱断裂,堵住了露天的长廊。碎石密雨一样砸落,稍有不慎,就会被震得满口鲜血。众人抓起了武器,奔至了一楼。入口摇摇欲坠。简禾因为睡在最里侧,跑得也是最慢的,等她和温若流离门边还有三四米时,轰隆轰隆地落下了一堆碎石,将入口堵死了! 漫天尘埃中,温若流眼尖地看向长廊最末端有一扇门,道:“这边!” 一路劈砍开了石头,两人踢开了那扇门,前方出现了一道通向地底的狭窄楼梯,不知是什么地方。不过相比起背后滚滚而来的石流,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简禾乱滚带爬,与温若流飞奔下去。拐角之时,二人的长剑被锁,只得遗弃。跑到了尽头,踹开了密室的门,温若流将简禾飞扑在地。 “轰!” 两人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通向地底的楼道已经坍塌了,再晚一步,他们就会被压成肉酱了。 简禾头晕眼花,摸了摸额头,有块小擦伤。 唉,刚才顾着逃命,差点被开瓢了也没发现。 温若流扶起了她,眯眼地环视四周。 这倒是个挺大的密室,墙上镶嵌着一块夜明的晶石,昏昏暗暗,映出了熔炼在了墙上的冷兵器。 简禾吃惊道:“西城楼的地下,居然藏了个……兵器库?” “看来是的。”温若流用碎石试探了一下,没有机关。墙上的冷兵器也已经镶死了,根本扯不下来。 两人刚才都花了不少力气,暂且找了个远离门的地方,靠墙坐下调息。 换了是从前,简禾未必会慌乱。只是现在与系统联系不上,她便是孤军奋战,没有任何的【安装包】、【医药包】、【剧情包】可以给他们。 简禾的脑子乱糟糟的。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 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食物。等稀薄的空气用完,他们就会被困死在这个兵器库里。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进度,还有9章就正文结局。 如果我单章爆了字数,可能还会缩得更短。 临近结束,我整个人都比较躁(?)、亢奋。大家的评论我有看,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不如就来谈谈吧。 【1】从温若流篇一开始,就有读者说她不想看这个部分,想看四个人继续撕。 读者选择跳过是读者的权利。但是,我必须将这个故事最原本的模样还原给想看的人看。我从开文前就已经决定好了,他们五个人会在魔族的地宫里看见一百三十年前发生过的事。那个时候,我只写了玄衣一个人的细纲,姬钺白甚至连人设都没想好,但是他们在魔族地宫一起看见回忆这个场景,却已经出现在我脑海里了。这是故事最早定下的部分之一。 【2】有人说我不该把温若流部分放在正文里,应该当成番外写。 不放在正文里,难道要让四个病友在魔族地宫里突然醒悟、突兀地合体吗? 他们能吗? 怎么合? 为什么合?依据是什么? 谁帮他们合? 当初为什么会分裂? 我在第一点已经说了,温若流篇本身可以单独成一个故事,但是对于这篇文来说,他绝非一个“可以看也可以不看”、“拿来补充说明”的彩蛋,而是这个故事不可缺少的一环。 放在番外,不可能的。 我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我写出这个故事原本的样子,看不看大家自己选择。 【3】有人说我越来越拖拉,越来越温吞,太长了。 我从一开始就打了预防针,说【温若流篇】和【四人混战篇】是全文最长的两个部分。【四人混战篇】有40章,【温若流篇】进行到这里才23章。我想,或许是我能力不足,满足不了部分读者的期待。或者说,我们的步调已经有了差异了。 如果让你觉得拖拉了,我很抱歉。但是,这就是我在写大纲时,它原来的模样。我自己觉得很满意,每一步,都是在还原我心目中这个故事原本的模样。 如果我的大纲让你们感到不满意,对不起,满足不了你们的想象。 但是呢,我不会改。 说重一点,我就是要写这么长。 或者用某些读者的话说,是我在“拖文”、“注水”、“越来越差”、“没有进步”吧。随便啦,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要是有人喜欢,喜欢温若流这部分,哪怕只有十几个,我在坚持之余,就觉得更加值得了。 【4】有人说我躲避爆点,每次都用简禾晕倒来逃避。 我们对爆点的认知不同。 我的“修罗场”一直指的是男人之间的争夺,而不是男人对简禾的苛责。 我写得最开心的几个部分,一个是玄衣杀简禾,一个是幼年贺熠与玄衣在冷巷的相遇,一个是玄衣复活简禾、玄贺相争,一个是狸猫换太子、姬夜互捅,还有一个,就是贺熠用心头血喂蛊虫、背着卞七四处走,一直到他在潼关的牢房里告白说“我喜欢你”的那段。我想写的爆点,已经全部都写出来了。 为什么他们知道简禾骗了自己,却没有将她撕得死去活来? 因为简禾为他们付出过极大的代价,甚至为他们付出了生命。 与男欢女爱上的亏欠相比,生死两隔的悲恸、失而复得的狂喜,都更显重要。其次,他们想知道简禾隐瞒了什么,要知道她的身份,如何才能防止她再逃跑……撕胯与发泄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每次都会代入他们的立场,思考他们每个人的反应。 开文到现在,我自问没有把角色写崩坏。 即使是情绪最不内敛、最不稳定的贺熠,也不是一个会不分轻重无脑撕跨的人,一开始不明真相时,他的确与玄衣打过好几场,翻天覆地地打。但是到了后来,他心里的事情有了轻重缓急之分,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掀台打架了。 在魔族地宫看见前世的悲剧以后,四人更加没有理由去迁怒于简禾。萦绕在心头的,是知道真相的迫切心理。 温若流篇结束后,也不会有四人撕胯的情节,不用期待,撕不起来,撕了就是崩。 【5】有人说,魔族地宫的四个病友好不容易会面了,我却不写他们的结局,突然就切了温若流的回忆,前面铺垫的一切已经崩了。 可是……这就是我的设定、这就是这篇文的剧情呀。参照第一点。 你觉得崩了,那只能说明我一开始的大纲就不符合你的想象了。 为何要切回忆呢?因为要是没有温若流,四个病友的结局也不会存在,没有合体一说。 还是看第二点吧,不想啰嗦了。 【6】有人说越来越腻味我的文了,看得很辛苦,现在要靠坚持才能看完这个故事,下篇不会再看了。 我很感谢你们看我的文,茫茫文海,我们能一起走一段,真的是很宝贵的缘分呀。 但是呢,很多作者和读者的缘分,可能就只有那么一部或两部作品。 就像我喜欢一部电影,并不代表这个导演拍的电影我全都喜欢。 大家都一样,审美会变化,有喜好取舍。喜欢我的旧文所以追到新坑、喜欢我的新文而翻看旧文的读者都有;因为开头而喜欢这篇文,看到中后期觉得不符合自己想象,或者因为某个情节突然就不喜欢了的读者更多。网文的订阅率一章比一章少、呈现下降趋势,是正常现象。 有人让我进步,让我写新题材,让我改变。 我也很……没办法啊。 这就是我现阶段的萌点、现阶段的实力,我对现阶段的自己尚算满意,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未来或许我会为自己而改变,但是,我永远无法应允来自于任何人的期待,也不会接受写作指导。 若是看得不开心了,希望大家不要勉强自己。不是说气话,我重视每一个读者,但是看文,就是图个开心,不要违背初衷了。 要是看不下去了,但是又因为追得太久,现在才放弃,看不到结局觉得不甘心,可以先停一停,到时候就单单看正文的最后一章吧。 不强求大家每一章都看下来。我会为想把全文看完的读者负责。 至于下一篇看不看,还是那句,我希望我们有缘继续一起再走一段。 不看也无所谓,我还是会写我喜欢的故事。 如果你恰好也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互不强求,两生欢喜。 * 抱歉!!!码字码得很躁,可能语气会有点重。 在最开始,看到有人说不想看温若流篇、嫌弃拖拉、要继续看撕撕撕的情节时,尤其是在温若流篇的第一章,我就已经给了说明,明确说过了—— 1这段的篇幅长; 2我一年前就决定了要这样写; 3我不会改。 事实证明我也真的没改、没删减。 这个故事,就该是这样的——由始至终我都没怀疑过。 看得开心就看,不开心赶紧止损,跳过等结局,反正也不远了,不必特意告诉我啦。 快结局了,这段时间我就不看评论了。 不是玻璃心,是真的腻了打这么多次的预防针,还是无法劝住部分看不下去还要勉强自己看的读者,你不开心你有怨言,我也心累。大家都很累,何必呢? 等一口气写完大结局了,写番外时我会回头看评论的。多谢理解。 139、第139个修罗场 地牢中不知朝夕, 更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安静了一会儿,整座城楼的震颤又再度袭来,灰尘沙沙地从天花板洒落。温若流在角落辟出了一块空地, 将简禾推到了自己身后。这样一来, 若是有巨石砸下来, 他们至少能有一块空间喘息。 简禾扒着他的肩膀,掩着口鼻, 心惊胆战地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万一这里塌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了!” 忽然之间, 温若流闷哼了一声, 用手撑住了墙, 身体晃了晃,差点撞到了简禾的鼻子。她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摸到了一片粘腻。 糟糕,温若流被砸伤了! 震荡摇晃持续了快一个时辰就偃旗息鼓了, 这片小空间没有坍塌。 “咳咳……咳!” 简禾抖掉了头发上的灰尘,被呛得咳嗽不断。温若流握住了她的手,脸色不是太好:“不要拍了,一会儿也要弄脏的。” 简禾一想也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一块地砖是干净的, 认命吧。 扫开了尖锐的瓦砾和石灰,两人在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温若流被石头砸到后背,浮出了一块骇人的深紫色血淤。不幸中的大幸是这块石头并不尖锐,没有扎破身体。 “疼吗?”简禾说完就觉得这是句废话, 改口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没有大碍,让我调息,可以将淤血挥散。”温若流将衣带系好,问道:“你没有被砸伤吧?” 额头的擦伤已经被简禾忽略不计了:“没有!我们现在,只能等他们来把我们挖出去了吧?” “嗯。” 说完这句话,温若流就闭目调息了。 虽说兵器库里没有窗户,但是他们进来的时间不长,估计还没天亮。地下的温度极低,堪比冰窟。 不到一个时辰,简禾就有点受不了了。不敢打扰温若流,她用衣服包住了头,往手心呵气,只可惜,每次呵气,最多暖个两秒钟。 寒意寸寸缕缕沿着四肢的经络爬向心脏,简禾的牙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小声道:“温若流,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温若流立即睁开了眼睛,简禾冲他尴尬地笑了一下。 “过来。” 简禾即刻滚了过去,缩成一团,挨着他,果然是暖了些。 “不是这里。”温若流转过了身,将她困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将全身最暖的地方挪给了她:“这样还冷吗?” “冷倒是不冷……”简禾结结巴巴道:“可是,我这样不会妨碍你吗?” 温若流直言不讳:“有点。” “喂!”简禾不可置信地扭头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回答‘没关系,不用管我’的吗?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饶是落得了这么狼狈的田地,听到她的控诉,温若流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嗤道:“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简禾总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莫名有点丢脸,悉悉索索准备爬走了:“算了,我还是滚出去吧,免得妨碍你。” 这一爬,没爬走。温若流环住了简禾的腰,道:“是有点麻烦。不过,你冻出问题了更麻烦。坐着吧。” 琢磨了这句话两遍,泛过心头的不知是何滋味,简禾哼道:“行啊,那我就给你个面子,叨扰一下吧。” 刚才是睡到一半被吵醒再逃命的,简禾上半夜基本没怎么睡过,歇了一会儿,直到天亮以后温度升高,自然地醒了过来。 第二天醒后,两人商议后,一致认为——工匠在修筑地下建筑的时候,不可能只留一个出口,否则修着修着坍塌了,他们就会被活埋在里面。安全起见,他们多会开辟一条紧急时逃生的后路。 抱着这个信念,两人敲遍了地砖和墙面,果然发现一块地砖的响声尤其不同,这下面一定是空的! 只是,让人倍感挫败的是,他们找不到打开它的机关。又或者说,这地库年久失修,不起眼的机关早就在昨天的震荡中被毁坏殆尽。 灵力打不碎这厚如磐石的砖块,唯有灌注了灵力的仙器可以将它劈斩开来。两人的长剑都在下楼梯时被锁在了狭窄的转角。温若流倒是带着那把无名的长剑,可它剑灵不在,就是一把铍铜烂铁。 尝试过无数种法子,都打不开它。简禾气急败坏地拾起一块碎石,扔向石板:“气死我了,我真讨厌坐以待毙!” 温若流没有阻止她发泄,神色颇为凝重。 没有什么会比生路就在一墙之隔后,却抓心挠肺也过不去更让人灰心丧气。如今只能寄望于澹台怜等人发现他们被堵在了这里。 发现了以后,该如何定位,怎么救人……都是难题。不能炸开,否则在救出人来前,这里就会坍塌。用仙器开路挖掘,也需要一定时间。 这已经算是保留了希望的想法。 更坏的结果是,外面的人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活着,或者被引到了别的地方…… 兵器库中,看不出时辰流逝,辨不出日月变换。人体的生物钟依据多年的作息而形成的规律,是不会因为短暂的变故而改变的。感觉到困乏时,估摸着就是一天过去了。 在地底无事可做,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三天。 这个世界,没有辟谷一说。修道者的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健很多倍。普通人一天不吃饭,就会饿得眼冒金星。修为高深的仙门之人,最高极限则可去到三日。三天以后才会觉得饿和口渴。 温若流太过年轻,还远没有到达这样的境界。到了第三天的白天,他已经感觉到了饥饿,只不过,这样的饥饿尚可以忍耐。 只是,他可以忍,简禾却撑不了那么久。 她的修为与他相比根本不够看,从第二天的傍晚开始,她已经走出了灵力支撑的舒适区,空虚的胃部在轻微地抽动、痉挛。两天不喝水,喉咙干裂而灼热,吞下唾沫,越发干渴。 系统消失以后,保护机制也随之消失,饥寒以百分之百的真实感袭来。为了躲避饥饿,节省体力,简禾强行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拿去睡觉,勉强撑到了第三天的傍晚。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状况已经极为不妙。不管如何往她身体里灌入灵力,搂住她保暖,都无补于事。 温若流拍着她的脸,哑声道:“简禾,睁开眼睛,不能再睡了,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 简禾没反应,只有睫毛抖了几抖。 其实她是听得见温若流喊她的。只是,他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水面上传来。她的身体好像快不是自己的,身下明明是冷冰冰的石地,她却有种不断下沉、沉进水底的感觉。 快死了…… 朦朦胧胧间,简禾想。 要是在游戏里死了,应该就会回到现实了吧。 然而,此刻真实得可怕的感觉让她觉得——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她会死在这里,永远都回不去了。 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了她的唇缝里。简禾怔然,艰涩地舔了舔。 不是幻觉,真的是水。 温若流掩住了她的眼睛,嘶声道:“来,喝点水,我找到水了。” 太久没有水流滋润过喉咙了,就连喝水也很勉强。简禾顾不得那么多,犹如沙漠中久旱逢甘露的迷路者,急切而凶狠地吮吸着水源。这点难得的甘霖,终于将她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 不知喝了多久,神智恢复过来,简禾的动作不再那么急切了。她咂了两下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水,似乎过腥了点。 一个激灵,简禾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温若流捂住她眼睛的手扯开了,恰好望见了他来不及收起来的手,那虎口上正汨汨地流着暗红色的血。 天灵盖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简禾整个人都呆滞了:“你……你喂我血?” 地面上斜斜地落着那把无名的仙剑,刚才温如流就是用它来割开伤口的。 在简禾的瞪视下,他用布条缠住了自己的手,没有正面回答,叹道:“你先躺回去。” “我不!你怎么可以喂我血!”简禾又急又气:“你不用管我的啊!你真的不用救我!我……” 系统失灵,这个游戏的剧情线也估计出了问题,很难担保温若流的主角光环还有没有用。不管如何,她还有退路,“死了”以后游戏还可以重来。她不想连累温若流…… 虽然有些对不起简禾,但是,被她担心的感觉真的不错。就连虎口的伤口都可以忽略不管了。温若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迹,弯唇开玩笑道:“怕什么,至多就一起死。你死在我前面,我还得对着一具尸体坐个几天,还不如一起死。” 这话并没有逗笑简禾。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脸颊上水光涟涟。 温若流:“……” 他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看见姑娘哭,也是生平第一次有姑娘为他哭。他坐直了身子,想碰她又不敢,不知所措道:“你……你哭了?” 简禾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她没那么容易哭,也不是因为温若流说的那几句笑话戳中她心事才哭。只是,连续三日以来,又冷又饿又无助的绝望滋味,肉体已经承载不住了,遇到了一个豁口,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不止如此,进入任务以来,遇到的所有委屈都在瞬间放大了,简禾吸了吸鼻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温若流错愕至极。 ……要命,怎么越哄就哭得越大声? 他长长一叹,没辙了,道:“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了。” “谁管你说什么,我又没有那么小心眼!”简禾一边嚎一边打嗝:“我就发泄一下不行吗?不许吵,让我哭!” 温若流:“……” 看着她抽抽搭搭、憋得通红的脸,他的心忽然柔软得不可思议,温柔地将她的头摁在了自己肩上:“别哭了,像只猴子。” 岂有此理,简禾一边在他衣服上使劲地擦眼泪,一边掐了他的腰一下,怒道:“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吗?” 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轮,简禾平静了不少,撑着两只红肿的眼睛,拾起了地上的剑,递给了他,道:“喝自己的血肯定下不去口,你喝我的吧,我现在可精神了。” “看得出来,刚才哭得那么大声,我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温若流用二指将那把剑推开了,道:“不过,不必了,这才第三天,我还行。” 简禾说不过他,只得作罢,余光看见缠着他手的布条又有些渗血:“你的伤口渗血了。” “只是干了的血。” 简禾靠墙坐下。 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第四天,就是温若流的体力极限,之后就会一路走下坡路。如果明天找不到办法离开,又没人来救,那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遭人一箭穿心的死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生生地耗到死。 兴许是想到了同样的地方去,温若流忽然道:“害怕吗?” 问得没头没脑的,简禾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低落道:“当然害怕啊。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过呢。” 没活够,没游历过世界,没谈过恋爱……简禾心底忽然一动,侧过头去,执起了温若流的手,端详着他的无名指。 当年,在屠雪城外,温若流为了遮掩他们两人的行踪,被碎石在手指上划了一道,结痂掉落后,留下了一环浅浅的伤痕……好似戴了个一个婚戒。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们家乡的一个风俗。”简禾的心跳越来越快,反手在砖缝里折了两根干草,搓啊搓的,卷成了一个粗糙的指环:“看好了。” 在温若流的注视下,她将这个指环推上了他的无名指指根:“好了!” 温若流扬眉:“这是什么意思?” 简禾眨了眨眼:“就是……互相祈福的意思。” 温若流将手翻过来,端详了片晌,评价道:“稀奇古怪。”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嘛,其实金指环才最正式。” 温若流道:“再编一个给我。” 简禾一怔,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草戒指递给了他。温若流照样画葫芦,将它推到了她的无名指上,抬头冲她勾唇道:“这样?”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浅灰双瞳熠熠生辉,歪头冲她笑的模样又俊又灵,让人心动不已。 简禾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偷偷做了件坏事,欺骗一代巨巨在这个简陋的地方跟她结了婚……唉,怎么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啊。她摩挲着简陋的戒指,一边虚伪地内疚着,一边在偷笑。 明日就是极限,不能再睡下去。简禾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温若流一起清醒地坐到明天了。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那柄无名的长剑,剑鞘竟然亮起了光来。 两人俱是精神一振。 天无绝人之路,剑灵修复多日,居然在这时候回来了! 温若流从怀中取出了那几圈的弦丝,刚一脱手,它便龙蛇舞动般游了过去,灵活而柔软地缠了上去。褪尽绣色,暗红如血的剑鞘上,如有生命地盘旋着一道金色的流光,神秘而诡异。 剑柄下两寸处,隐约浮现了两个古朴而妖异的文字。 ——藏锋。 简禾高兴道:“这一定就是它的名字!这下我们有救了!” 温若流抬手,长剑飞入了他的手中,虎口上的鲜血浸润到了剑身之上,点血认主。轰然之间,灵气暴涨,尖锐的兽类长啸几乎要将耳膜刺穿。近在咫尺下,温若流的长发与衣裳猛烈地飞舞,简禾更是差点被升起的飓风掀飞! 她抓稳了温若流的手,却惊惧地发现——这片兵器库抵受不住这阵剧烈的冲击,终于要塌了! 天花石瓦成片地砸下。有了藏锋在手,轻而易举就能破开那块石板。下面果然有一条路!温若流先行跃入,反手将简禾抱下来。岂料这一刻,连入口边缘的石头也要塌了,一块巨石砸上了简禾的后背,剧烈的疼痛瞬间攫取住了她的神经。简禾失去了意识。 …… 昏迷了好一阵子,简禾悠悠转醒,立刻就被胸膛附近密密麻麻的痛楚而刺得倒吸了一口气。 黑暗中,响起了温若流的声音:“别乱动,你的肋骨断了两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似乎颇为僵硬,并不像是看到她没事了如释重负的语气。 简禾喃喃道:“我还以为这次肯定没命了,断就断了吧,捡回一条命就好。我们现在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她。 温若流似乎在发愣。 “怎么了,咱们逃出生天了,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藏锋已经归鞘了,然而剑鞘的金弦仍有幽光发出。简禾微觉奇怪,正想看看他什么表情,温若流却转过了头去,将脸藏进了黑暗里,逃避了和她对视。 须臾后,他回答道:“我们在兵器库下的地道里。” 因为担心肆意搬动她会加重伤势,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等她醒来,再继续往前走。 如今简禾醒了就好办了。温若流将她背了起来,慢慢地朝前走。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简禾是因为辛苦才不想说话,温若流却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背上迷迷蒙蒙地睡了两轮,两人终于看见了前方有一道石梯上去。 出口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后台吓了一跳,谢谢乌鸦苍海、夕(x3)、不想割腿肉、不要葱谢谢(x2)、家中有隻小綿羊(x2)、orangejuice、aggg、soulies、往作者的菊花里、名蜚、颓荼、酒泉板栗、星河、26864994、百墨笙、陌浅桑、梧桐、冰柚子、27154551(x2)、`缘浅、哈哈哈哈、18787889、咩咩、长衍、禾日夕夕(x3)、临祈(x6)、浮生の若梦、白帝剑、26192352、廿九、rurutia、顾清欢、清水汀(x2)、嘻嘻哈哈過一生、流伊伊、一只土土文哟、斤斤、肖歪歪。(x3)、九天姬罗、露娜、牙上之菜、余仅续姑娘们的地雷! 谢谢居居老师的睫毛、orangejuice(x2)、清水汀、未名、猥琐的兔子姑娘们的手榴弹! 谢谢金陵七月、akatsuk1、沐沐沐辰、拈花欲醉姑娘们的火箭炮,专栏谢谢沐沐沐辰姑娘的地雷! 谢谢大家! 所有心意我都感念在心,大家真的不用破费了!!! —— 24小时内还有更新。 140、第140个修罗场 藏锋出鞘时, 引发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原本就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西城楼,这下,大半面墙彻底土崩瓦解, 滑脱坍塌, 尘土漫天。好在, 潼关城民已经又跑了大半,如今还没走的人, 都聚集在潼关的东面,并未受到波及。 三天三夜了, 丛熙宗的所有人、以及赤云宗抽得出身的人, 都在西城楼下找人。有句话叫做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他们不敢用符咒去炸开石堆,要是温若流二人还活着, 他们鲁莽地一炸,可能会将他们生存的小空间彻底弄塌。只能用仙器徒手挖掘。 时间逐渐流失,若是过了今晚还找不到人, 他们可以活着出来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万念俱灰之际,西城楼的地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颠荡的震荡。 魔族人早已撤离潼关,这动静绝不会是他们的手笔,而极可能是还生还着的温若流和简禾发出的信号! 地下。 头上有石板挡路, 理应有机关可以打开。看痕迹,这里原先应该有一道石楼梯,估计是被震碎了,现在只能跃上去。 简禾断的两根肋骨恰好位于肺中附近, 动作大了,或是稍有不慎,就会插破肺叶。不能背着她爬上去,他得先上去,找来帮手,再想办法把简禾运上去。 温若流蹙眉,长叹了一声,将有点下滑的简禾往上托了托,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对待易碎品,低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简禾萎靡地趴在他背上,呼吸浅而急促,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哼音。 “辛苦就不要说话了。还可以就用手指划我一下,很难受就划我两下。” 简禾的手就垂在了他心口,走一路碰了一路,闻言,她轻轻地搔了他的心口一下。 以前摸到温若流时,血条值就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上涨。系统消失以后,【恋爱砰砰砰2.0】安装包也随之失效了,血条值只会降不会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原来系统的安装包也是有优点的。 说来也奇怪,在被石头砸晕前,她的血条值就只剩下一点儿血皮挂着了。换了在从前,随便打个喷嚏就game over了。可睁眼醒来,她肋骨都被砸断了两根,这血条值居然还没完,堪堪而稳定地维持着原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还是在臆想,它不仅没掉落,似乎还往上……升了一点儿。莫非是她练功有了成果?还是说,这是在回光返照? 简禾被自己不吉利的猜测弄得一阵恶寒,在脑海了“呸”了几声。 就在这时,她听见温若流道:“你肋骨有伤,不能乱动,我先把头上石板打开,上去后,再找木板将你抬出去。” 简禾又划了他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若流轻轻地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让她平躺在地。简禾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信赖地看着他。 温若流单膝蹲下,抚了抚她的头发,食中二指的指尖隐隐作痛。 回忆起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就有一团纷乱复杂如杂乱荆棘的思绪,痛苦地撕扯着他,几乎要撑破他的心口。可她状况堪忧,他要忍住,先离开这个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的密道,等她脱离了危险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地问清楚,问清楚…… 最终,他睁目,嘶声道:“等我。” 简禾轻微地点了点头,虚弱地冲他笑了一下。 藏锋出鞘威力过大,他不敢轻举妄动,遂只以剑鞘的光来照明。这一段路,虽说也受到了余波震荡,墙面上有不少裂缝,但是机关并没有被毁坏。温若流侧身,将手探入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之中,摸到了一个粗糙的石柄,用力旋转。 石板轰隆作响,尘土沙沙洒下,月光一寸寸地镀亮了二人的身姿、新鲜的空气涌入了地道! 简禾费力地扭头看着他。温若流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一跃而上。他这边才刚上去,闻讯而来的丛熙宗及赤云宗的弟子就看见他了。一个二个都惊喜万分,大叫道:“在那里!” “是大师兄!他在那边!” “都过来这里!” 有些年纪小的弟子甚至要喜极而泣了。众人冲了上去,搀住了他。温若流来不及说别的,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简禾的情况,让人去找平坦的木板和绳索,这才记起自己这么长时间滴水未尽,接过了澹台怜递来的水,干裂的喉咙泛出了铁锈的味道。 “小师妹在下面?!” “不管如何,你们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原来西城楼下有个兵器库,兵器库里还有一条密道是通向别的城墙的,工匠想得太周全了。” “周全有什么用,兵器库已经塌了,除非重建吧,不然谁也进不去。” 温若流扔开了水囊,折身往回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澹台怜搀住了他,道:“哥哥,你这么多天不吃不喝的,休息一下吧,我去帮你看着就行。” 温若流摇头,坚持道:“等她出来,我再去。” 潼关到处都是破房子,找块板子谈何容易。不等多久,就有几个小弟子搬来了一块有成人长的木板。 这时,有人抬手擦了擦汗,忽然察觉到了些不对劲,脸色微变:“你们听见什么声音吗?” “糟了,城墙在动!!!” “小师妹还在下面!” 温若流眼神剧变。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几乎是本能地,他已经猛地推搡开了澹台怜,飞身掠上前去。大惊失色的众人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只可惜,已经迟了。 黑暗中,“喀拉、喀拉”的声音沿着城墙扩散,青黑色的蛛网状裂纹迅速爬遍了整面墙……被西城墙牵连的南墙砖碎石裂,伴随着无数绝望惊恐的尖叫,响彻云霄,惊天动地。瓦砾不断滚入密道的入口,填满了它,再严丝合缝地层叠掩埋起来,堆成了一座尖锐而高耸的土山! 有时候,一瞬的错估,就是一生的错过。天意如此,世间得以双全的美满结局终究少之又少。 无论下面的人是谁,都难逃尸骨无存的下场,而且必然是极为痛苦的一死。被势若万钧的泥石流活埋,窒息、痛苦、害怕,不知哪一个会先将她打入地狱。 滚滚烟尘升腾而起,藏锋暴戾地嗡鸣,温若流喉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崩溃嘶吼,疯了一样,根本没有缓下速度,一看遍知道想与巨石抗衡。 澹台怜拼死勒住了他的腰,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道:“哥哥,不要过去!” 要拦住一个如此虚弱的人,也得使尽全力。可见温若流此时爆发出的力气有多大。二人齐齐侧滚到了草垛里,勉强避开顺流冲下的巨石。澹台怜踹开了一块迎面而开的黑漆漆的硬物,半条腿都震麻了。 身后的众多弟子也狼狈地躲开了滚石,伤的伤,趴的趴,东倒西歪。震荡平息后,他们一个扶着一个,惊惧而又惶恐地支起了身来,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的废墟。 差一点点而已,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 还没睁眼,简禾就听见了一个久违了的、有点烦人电子音—— “宿主,宿主!” “快醒一醒。” “一会儿你未必联系得上我了,听好了,我先跟你说——在城墙倒下的时候,我将你的意识从原本的身体里抽调开了,转移到了另一个濒死的身体里去。由于我没法将你带出《仙途》,这是唯一保住你身体的办法了。” “宿主,听见了吗?我要走了,记得我说的话……” 柔软的丝帛盖住了□□的肌肤,如水的秀发铺盖了满床,简禾全身沾满了冷汗,漫长见不到尽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眉峰一动,简禾睁目,大口喘气。 陌生的床幔,陌生的房间。 简禾平躺了许久,才抖着手,用衣袖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皱了皱眉。深黑而长宽的袖下,苍白纤瘦的手腕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银饰,指甲猩红,妖里妖气的。 在记忆中,前一秒还是漫空倒下的石墙。在第一块砖瓦砸落前,她就失去了意识。如今看来,是系统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听系统的语气,遇到危险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它来救人,她就会被砸死……而且,它只能将她移到npc的身体里,却不能把她带出游戏。看来,和她猜的一模一样,《仙途》这个世界,一定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安全系统已经彻底失效了。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见温若流,告诉他她还没死。 简禾坐起身来,牵动到了上半身,发出了一声闷哼。不可思议地撩开了衣衫,简禾看见这具身体的皮肤上,扭曲着一道狰狞的伤痕。 果然是重伤未愈的npc…… 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放轻了动作,下床撩开了窗帘,定睛一看,呆住了。 城楼万千,飘满了漆黑的旗帜。魔兵拉着庞大的魔兽在城墙巡视,长尾一甩一甩。街上行人寥寥,亦非人类。 这里是一座被魔族人挟持了的城池! 简禾脑子“嗡”一声。虽说情况紧急,可系统也太不挑剔了吧,将她送进了贼窝? 转念一想,又有点不对。 这个身体的主人住那么好的房间,地位应该挺尊贵的。在魔族人的地盘里,人类比蝼蚁还卑微。怎么可能会被奉为座上宾? 意识到了什么,简禾跌跌撞撞地越过了宽敞的房间,掀开了梳妆台上的纱布。 镜中,映出了一张陌生而精致万分的容颜。赤红色的双瞳倒映着暮色,恍如燃烧的烈焰。 简禾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次奥!这他妈是个魔族人的身体! 开什么玩笑! 就在简禾几乎要捶地抓狂之时,脑海中忽然幽幽地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电子音:“宿主,你醒来了。” 简禾:“……” 刚说完要走的系统又回来了? 来得正好,她找它有事! 简禾磨牙。 系统:“宿主,如你所见,《仙途》的系统出现了一些难以说清的严重谬误。安全锁失效以后,在游戏中造成的伤害,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对本体造成影响。我不断地尝试与你联系,却屡试屡败。城楼倒下时,按道理,你的角色失败,游戏以失败告终,将回到初始页面……可我们此刻既无法把你带出来,也无法移动你的意识。你为何会进入这个魔族人的身体,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简禾一愣。 等等,系统这说的话……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刚才她才亲耳听到它说,是它在危急时刻,将她的意识移到这个魔族女人的身体里的。为什么现在它又说自己无法移动她的意识,还说对整件事都不知情? 这精分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同一个空间,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系统!而且,前者知道后者的存在,后者不知道前者的存在。 简禾越想越觉得怀疑,忍住了没有打草惊蛇,反问道:“难道我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吗?” 系统道:“当然不会。我们会加快速度,将有问题的部分拨乱反正,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 “一次两次都这样,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故了吧。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系统默然了片刻,答道:“是角色‘温若流’。” “事实上,在你的前一任员工攻略他失败时,我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只是没有想过会那么严重。” “他无法被我们调控,无法被清除缓存,已经有了失控独立的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是开玩笑的啦。 放心,温巨巨没有失忆。 半小时后9点多,补了几百字。 —— 感谢布丁君、gu□□a、家中有隻小綿羊、李相赫的女朋友、晚舟、顾黎生、不要葱谢谢、giffgg、30438395、素锦绛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居居老师的睫毛姑娘的火箭炮和地雷、中二病小天使姑娘的火箭炮,专栏感谢仙气阿哲姑娘的地雷,谢谢大家!!! 141、第141个修罗场 系统的声音消失后, 简禾踩着房间奢华的地毯,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 将她弄到这个身体里的系统——姑且认为有两个意志不同的系统吧,估计是业务不熟练吧, 时间线也发生了跳跃。 如今, 距离她在潼关被倒塌的城墙活埋, 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年半。 在潼关遭到飞来横祸后,丛熙宗与赤云宗却没有如她所预知的那样, 败退而归。在潼关的旧城休养了大半个月,他们重振旗鼓, 循着魔族人留下的痕迹, 九死一生地闯到了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大漠腹地, 并将沿途所见画成了一张地图。在未来的仙魔大战中,这张地图将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反攻战中。 不光是角色失控, 连剧情线也开始扭曲,朝着与预设相反的方向奔去……全盘在握的迷境公司却查不出具体原因,极为被动。 操蛋, 真的操蛋。 幸亏,这一段风波过去后,剧情大体上回归了原定的轨迹。 两年前,丛熙宗夺回武陵, 重建仙府,为逝去的弟子建下衣冠冢。同年金秋,年方二十二岁的温若流继任宗主之位。 年末,九州各地涌现出了多宗骇人听闻的惨案。次年初春, 魔族火烧滨阳三城,镇守当地的仙门宗派灭火救人,重伤了魔族一方的一个重要人物。事后,他们惨遭报复,又因传信人身亡而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百三十五名门生,无一幸免,一夜殒命。更让人不齿和胆寒的是——当日联手击伤魔族人的十二个修士,被魔族人单独拎了出来,抓到城门处,用几口大锅活生生地煮熟了。 滨阳烹煮活人的惨案震惊了各地。那一个月里,九州群情汹涌,暴怒不已,反抗魔族的浪潮此起彼伏,几度被镇压了下去,又在别处冒出头来,愈演愈烈。月末,丛熙宗与赤云宗揭竿而起,号召天下有志之修士连成一盟,合力剿魔,于压抑已久的仙门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同年春末,仙盟大会成立,由六大宗派共同主持管理,仙魔大战的号角正式吹响。 六大宗派的宗主各有本领,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无疑是温若流和他的仙器藏锋。不仅因为他处置魔族人的态度最为酷戾,也因为魔族所引以为傲的自愈功能,在藏锋造成的伤势面前,变得不再管用了。 迄今,这场反攻战已开展了接近半年。双方皆死伤惨重,但无疑,仙门渐渐占据了上风。长达多年的积怨,化作磅礴的洪流,势不可挡而地冲垮了魔族人在九州布下的各道防线。也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之后一定会等来魔族人更可怕的报复,故而人人都神勇无比,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拿去修炼,多杀几个魔狗。 半年过去,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魔族人渐渐露出了狼狈的颓势,纷纷从九州南边撤走,躲回了潼关西北的戈壁沙漠中。 简禾皱眉,曲起手指,估算着。 如果之后的剧情线没有扭曲,那么,仙盟很快就会发动起最后的冲击,前去魔族地宫里“封门”。这也是《仙途》的游戏里最后的高潮剧情,是各宗的少年英雄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已经快到终点了啊…… 在其余魔族人都往大本营逃的潮流里,总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撤离。 比如眼下这个被她借了壳子的魔族人。 魔族人分三六九等。细分到贵族也有高低之别。这原主,便是一个品阶极高的魔族人,与阎生有一点亲戚关系,类似于他的一个远方堂姐。当然,地位比阎生高得多,打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就类似于魔族某一支系的小公主。在她面前,阎生也只有做小伏低的份儿。 这么尊贵的人,按理说是不用上前线来的,有危险也该第一个撤走。事实也如此,原主是来收拾烂摊子的。阎生在三天前被活捉,原主费尽心思,才他从仙门手中捞了回来。 简禾不太熟练地解下了衣裳,背对镜子一照,一道丑陋的疤痕狰狞地劈裂了完好的肌肤。 阎生去了半条命,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两只眼睛。原主更是与温若流狭路相逢,被斩成了重伤。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她居然成了温若流想杀却还没杀死的人。 这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两个主子都走不动,只能暂时躲在这座城中养伤。 门外的长廊站着魔族的侍卫。看见简禾走出来,均敬畏地低头行礼。两个侍卫自然而然地就想跟着她。 简禾压根儿没适应身份的变化,虽然知道不能迁怒于npc,但是呆在这里还是让她感到十分窒息,遂冷声拒绝道:“我随便走走,不要跟着我。” 两个侍卫一愣,行了个礼:“是,主上。” 简禾离开了这座行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人魔两族水火不容,有你无我,再也没有一座城里住着两拨人的例子了。 斜阳落日,街上不仅有魔族的士兵,更多的是魔族的……妇孺。 魔族男女的战力差距不大,但是还有一些人是无法去打仗的。这些人要么就是孩童,要么就是天生魔力低微,有所缺陷的人,之所以会在这里,多为魔族人的家眷。 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战,但是他们对战况也有耳闻,随着魔族的败退,他们的脸上,再不见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了,更多的是苦闷和胆怯。 很多人没见过简禾的真容,但是凭借她身上浓烈的魔气,也知道这是个行宫中的大人物,不约而同地向她行礼,神情向往而敬慕。 在魔族屡屡吃败仗的时期,比起外面被追杀得四处逃窜的魔族人,他们一家老小可以过上安全的生活,全赖头上有这些大人物保护。 简禾被看得更为心烦,避开了人群,她到河边坐了下来,看见桥洞下有几个魔族小孩子正在玩仙魔大战的游戏。 几个豆丁连牙齿都还没换完,都缺了门牙,露出了个滑稽的黑洞。其中一个小孩还是个水生的魔族人,连人形都还没化得出来,光扒着河岸边的杂草,两只后蹼软乎乎地打着水。 高度所限,岸上的小童宛如几座大山,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这小孩儿只能委委屈屈地叫唤着,加快了蹬水的速度。 在他们中间,一个用树叶和树枝糊起来的软趴趴的“人”被悬在半空,还很微弱的魔气从孩子们的指尖弹出,将那树叶人的身体打得呼啦呼啦的。 “看我的,排山倒海!嘿,一片叶子掉啦。” “我、我的……气吞山河。” “噗哈哈哈!没反应!” “你们都太弱了,看我的——嘿!隔山打牛!” “哇,好厉害,叶子全掉了……” “你使诈,我看到你吸气了,明明就是吹气吹掉的。” “你们丢人死了。连个树叶人都打不过。等以后我长大了,我要上战场杀真正的仙门修士,让他们夹着尾巴逃。” “哼,他们要是落到我手里,我要让他们比这个树叶人更惨,断手、断脚,最后断头……” …… 简禾看了一会儿,冷不丁道:“你们在玩什么?” 几个小孩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睁大眼睛。 魔族上下皆有慕强心理,看见了一个魔气极具压迫性的姐姐,在惊讶之余,几个小童还颇为兴奋,简禾招招手就都围过来了。 简禾皱眉道:“谁教你们玩这个游戏的?” 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们异口同声道:“大家都这样玩呀。” 简禾道:“谁让你们长大后去杀仙门的人的?” 小孩子们纷纷摇头:“没人教呀。” “为什么要人教呀?我从出生以来就很讨厌人类了,呸呸。” “我也是,我们以后要比赛,看谁对付人类更厉害。” “肯定是我最厉害!” 简禾张了张嘴。 “姐姐,你的脸色好难看呀,是饿肚子了吗?” “我这儿有颗糖,给你啦。” 缺牙的小孩子亲亲热热地往简禾的手心塞了颗糖,几个人就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地跑了。 简禾:“……” 她摊开手心,一刹那只觉得荒谬。 在《仙途》的程式里,“魔族”天生就承担了“反派”这个遭人唾骂的角色。不需要特殊理由,不需要前情仇怨,只因为他们被“设定”了是人类的敌手,从出生的那一刻,每个魔族人的心里就会被种下了这颗危险的种子。在长大后,他们将前赴后继成为被主角斩杀的坏蛋,脸谱化的npc,这就是他们出生在世上的唯一意义,也是唯一的归宿。 不光是他们,就连在游戏中地位最崇高的温若流、澹台怜等人,诞生的原因、存在的意义,都不过是为了供人消遣。 只是,从被赋予了人性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人了啊。 虽然不明白迷境公司到底采用了什么技术才造出了这个玄妙的世界。但是简禾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将这些有血有肉的人等同于一行行冰冷的数据了。 迷境公司自诩赋予了《仙途》这个万千宇宙无尽的生命力,npc甚至可以根据测试员的反应不断进步、完善。凡是出格了,就会被修改删除。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星际时代,人依然是万物之灵。迷境公司用近乎于轻佻傲慢的态度,将奥妙的人性玩弄在股掌之中……真的不会弄巧成拙么?真的收得了场么? 或许,温若流的“失控”,不过是一个开端。 藏锋的破坏性极大,简禾在街上走了一阵,就有点受不住了,估计此后,还得有一阵子养伤。 外面现在乱得很,她顶着魔族人的身份,根本不用做什么,就会被追着喊打喊杀。若是遇到了厉害的修士,可能还没开口亮明身份,就会被捅成筛子,就一个字,冤。 而且,亮明身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谁会相信这副身体的内里是一个丛熙宗弟子的灵魂?还是一个两年多前,当着几十人的面死去的弟子。两年间招魂无一成功,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除非……她能找到温若流。 他们之间,有太多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只有他可以证实她的身份。 问题是,她该怎么找。鏖战当前,温若流肯定不在武陵的仙府待着了。人类反夺了超过七成的城池,每一个地方都被不同的势力联合保护着。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温若流在哪里。 难不成她要高调地散播消息说自己是“简禾”? 或者说,广撒网给各个地方送信自爆身份? 这样做了,一定瞒不住魔族。且不说仙门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信不信她的话,魔族这边,多半会将她当做“叛徒”弄死。 午夜,简禾睁眼看着床幔,暗暗下定了决心。 再过三天吧,就再养三天伤,等伤口不渗血了,她要想出一个不惊动其他人、偷偷联络温若流的法子。 两日后,简禾觉得自己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她不敢再去太远的地方,就在行宫里散步。经过了大门时,忽然听见了外面传来了几声争执声,以及孩童的哭泣声。 “求求你们了……” “让我们见见那个姐姐吧,我看见她进了这里的。” “是呀,求求你们了,我弟弟会死的……” 竟然是前天在桥洞下玩仙魔大战游戏的几个孩子! 门口的侍卫道:“回去,别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主上正在静养,不便见客。” “不要!我们不能回去!” 一个孩子直接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往门里叫道:“姐姐!姐姐!救命啊!” 侍卫推搡道:“都滚!” 正鸡飞狗跳时,简禾走向了门边,疑道:“是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简禾竟然真的从天而降了,侍卫立即跪下行礼。几个孩子却喜极而泣,叽里咕噜地诉苦。 如今正值盛夏,河水湍急。那天见过的水生的魔族小孩儿被河水冲到了城外,他们几个人沿着河岸一直跑一直跑,鞋子都跑掉了,都追不上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回来求救。 简禾按住了其中一个小孩的肩膀,拧著眉头道:“他被冲去哪里了?” “很远的地方。” “姐姐,我带你去!” 几个侍卫随简禾飞快地出了城。顺着河水的流向,简禾确实闻到了那个被冲走的小孩的气味,遂让其中的一个侍卫将指路的小孩先送回去了。 这里距离魔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前面是一条人类的村庄。那失踪小孩的味道拐了个弯儿,从河水中转向了村子。 简禾示意侍卫在外警戒,独自步入村中。前方的沙丘上,几个顽童围在一起,朝一个地方扔石头。 “打死它!” “魔狗!” “弄死它!” 或许是因为觉得它怪模怪样吧,那水生的魔族小孩儿被他们从河里捞了起来。他的半截身子被埋进了土里,小脑袋露在外面,不断地遭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石子扔砸,已是头破血流,这边刚自愈,又被扔出了新的伤口,疼得不断张嘴掉泪,小蹼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怒气一瞬间涨满了胸膛,简禾飞身上前,爆喝道:“你们干什么?!” 几个村野的顽童一回头,看见来的竟是个成年的魔族人,吓得哇哇大叫,一个接一个地跑了。 简禾没有去追,弯腰将被埋在土里的小朋友挖了出来,搂在了怀里。 这小孩儿知道救他的人来了,一边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简禾,小蹼有气无力地摇着。 “别怕,我送你回去。”简禾抬手,在他的伤口上抚过,一边朝村子外走去。 这小家伙不能离开水太久,简禾将它放回了河中,弹出了一缕魔气。这道半透明的魔气像是一个气泡,小家伙舒服地吐了几个泡泡,好奇地顶了顶魔气的边缘。 “安心在里面待着吧,它会保护你,送你走最近的水道回去。” 果然,根本不用他自己游动,这个“气泡”就像个载体,轻轻松松地载着他逆流而上。目送他消失在视线尽头后,简禾才返身,穿过了村子,回去找那几个在等她的侍卫。 天色渐暗,回到了林中,那几个人却不翼而飞了。 这几个人应该不敢丢下她回去,简禾察觉到了怪异。 微风拂来,裹挟了淡淡的腥味。简禾一凛,拨开了枝条,隐藏了身形,悄悄走近。 前方的林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心口中箭的尸体。 简禾微愕。说那迟那时快,就在这个当口,于她身后二十多米处,一道尖锐的破风声擦着草木枝条,袭向了她的后心。 在人类中尚算出色的箭术,在简禾这个身体看来,却极为拙劣,躲也不用躲。无需回头,瞬息之间,简禾已是反手弹出魔气,生生地将还在高速飞行的箭身折断了! 藏于树后的仙门少年吓了一跳。 在同龄人中,他向来自诩箭法超群,不然,也不可能单独解决那么多个魔族的侍卫。 可是眼前的这个魔族女人似乎根本不怕他的箭术……糟了! 这少年捏了一道符诀,转头就跑。跑不了多远,他就被简禾生擒住了,用魔牵索捆在了地上,扔在了林地间。 这会儿,简禾才看到——这人竟然是个丛熙宗的弟子!面孔很陌生,估计是在后来才加入的。 这少年惊恐万分,奋力反抗,发现根本挣脱不开,简禾又慢慢走近,遂放弃了希望,破口大骂道:“你这妖女,不,妖婆!要杀就杀,要剁便剁,来个痛快!捆着我干什么?!” 妖婆…… 念在他是自己的师弟的份上,简禾没有计较,挑眉道:“你再吵,我就把你嘴也堵上。” 她正愁怎么打听温若流的行踪,或者说,怎么递信给温若流,这不,就有个小弟子撞到她手里了。 少年屈辱万分,道:“你、你有什么阴谋,快从实招来!别以为我会怕你!” “你自己都说了是‘阴谋’,傻子才从实招来呢。”简禾啧啧有声:“而且,你把咱俩的立场倒转了吧?现在是我在审问你呢。” 少年一张脸涨得青紫。 “说正事吧,我不杀你,但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简禾好整以暇:“温若流人在哪里?” “你打听我们宗主的行踪做什么?你这妖女肯定不怀好意!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出卖我们宗主的!” 不怀好意? 某种程度上,她对温若流的确是不怀好意啊……简禾搔搔下巴:“不说?算了,反正你总有办法找到他的,对吧。我放了你,你帮我传一句话给他,行吗?” “我杀了你这么多的部下,你放了我,骗谁呢?!” 简禾嗤笑一声,轻轻一弹指。 地上的少年以为自己要被杀了,紧紧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反倒是他身上的魔牵索消失了。 少年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你……” 简禾摊手,道:“现在你信我了吧?听好了,我要你帮我传的话是……” 忽然捕捉到了身后一丝细微的声音,简禾一怔,偏侧身体,想回过头去。 呲拉—— 耀眼的冷光贯天。 深红的剑刃穿透了她的后背,从身前刺出。 简禾整个人都凝固了。 血晕渗湿了衣裳,顺着剑尖,滑落在她微微抽搐的手指上。 身后,传来了一个让她梦魂萦绕、寒若冰窟的声音:“见到魔族人,既不杀也不放信号,你在犹豫什么?” 简禾双眼发愣,慢慢地、僵硬地低下了头,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剑穿过了她的半边身,她跪不下去,甚至发不出一个求饶的音节。 丛熙宗的少年此时才反应过来,道:“宗主、谢宗主的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嘿哟赶上了12点,我日更3天啦~【骄傲叉腰.jpg】 —— 感谢不要葱谢谢、南枫、小圆儿、拈花欲醉、夕、aggg(x3)姑娘们的地雷、居居老师的睫毛姑娘的手榴弹、中二病小天使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谢谢大家!!! 142、第142个修罗场 天际暮霭沉沉, 残阳凄艳似血。 在危急时刻,简禾警觉地偏侧了身体,并没有被扎中致命处。饶是如此, 还是感觉身体的血肉空了一大块。 “宿主!宿主!安全锁已将99%的痛觉屏蔽。你不要着急, 我、我马上给你寻找新的宿体来安放你的意识!” 即便不痛, 眩晕却是实打实的。视野出现了重影,简禾微微垂着头, 耳道嗡嗡直响,任凭系统怎样聒噪地在她耳边说话, 也听不太清了。 这可真是孽缘。 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前一秒还在欢天喜地地想象温若流知道她还活着该有多高兴, 后一秒就急转直下, 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简禾颤抖地吸了口气,脑海里乱糟糟的, 唯剩下一个模糊而又决绝的想法——不可以让温若流发现他杀的人是谁。 在他的立场,杀最痛恨的魔族人,尤其是一个不久前才将仙门好不容易活捉到的、屠戮丛熙宗的主犯阎生抢走的魔族人……是最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 他没有做错什么。 若是让他知道真相……他会疯掉的吧。 更有可能会害死他——今后,每当与魔族人对上,只要他有一瞬的怀疑、犹豫和留情,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简禾视线模糊。 不能说, 不能求饶,要忍着。 那名丛熙宗的弟子目睹了全程,握住剑柄的手掌满是滑溜溜的冷汗。 魔族人杀人如麻,残害了多少仙门修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最解气的事情, 他不该傻愣愣地看着,应该上去多砍几刀。只是……此刻望见这个魔族人黯淡而死寂的双目,他无端端就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怜悯。 ——算了吧,不用他做什么,这么重的伤,也决计活不成的了。 下一秒,简禾浑身一阵过电一样的抽搐。 藏锋退出了伤口。长刃凉如水,寒如镜,滴血不沾,干干净净。 简禾踉跄了一下,捂住心口,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抖如筛糠。 丛熙宗的少年收回了目光,与她擦身而过,来到温若流身边,询问:“宗主,我们走了吧?” 温若流漠然地看了一眼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魔族人,点头道:“回去吧。” “是!” 两人转身离开,将简禾抛在了原地。 简禾的手渐渐按不住伤口了。原本血只是从伤口的边缘渗出来的,失去了堵住伤口的剑身后,血洞转眼成了小泉眼,咕噜噜地从她指缝间喷溅出来,越来越多,生命终于到了凋亡的边缘。 系统焦急的声音犹在耳畔:“宿主!我还没给你找到宿体,你失血太多了,快堵住伤口……” 简禾深吸一口气,勉力地转过头去,想看一眼温若流的身影,可惜他已经走得太远了,看不清了。 树影婆娑,林风飒飒。 这时,渐行渐远的温若流,出人意料地——猛然刹住了步伐。 不仅仅是突兀地停在了原地。而是如遭雷击一般,凝固成了一尊死灰的雕塑。 身旁的少年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温若流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霎时一惊。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见到过这么可怕的表情——狰狞,暴怒,撕心裂肺,难以置信,绝望……扭曲得让人心惊肉跳,俨如阿鼻地狱走出来的修罗。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少年眼前一花,温若流已经飞身折回,消失在了他眼前。 那边厢,模模糊糊间,简禾似乎听见了藏锋落地,尖锐而刺耳的啸声贯彻长空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迎接她的却不是肮脏的泥地,而是一双手,一个怀抱。 简禾懵了。胸膛里半死的那颗器官涩然地紧缩,又重新有了生命力。 温若流回头来接住了她?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月如弯钩,烛火如萤。 小小的院舍之中,盈满了清香的药味儿。 从无休止境的长夜中醒来,不知时间过去了几天,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简禾怔忪了一会儿,缓缓地转过头去,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若流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拉住了被子的一角,搭在了她的腹部上。即便是闭上了眼睛,也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这么亲密无间地躺在一起,有那么一刹那,简禾还怀疑系统将自己送回了之前的壳子里。只是低头一看,她的衣衫是敞开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说明之前的不是梦境。 系统:“宿主,这的确还是原本的身体。我没来得及给你物色新的宿体,温若流就想到办法把你救回来了。” 简禾迟疑了一下,道:“是你将我的意识从潼关的地道里救走,送进这副身体里的吗?” 系统欢快地答道:“是我呀。” “在你消失以后,又出现了一个系统,可它说的话和你完全相反。”简禾直截了当道:“你们谁才是一开始跟随我的系统?” 系统:“是它。按客观时间看,我出生时间更晚。” 简禾步步紧逼:“那你是怎么来的?是谁让你来的?你代表谁的意志?” 若说那个系统是迷境公司的传声筒,是迷境公司的爪牙,那么眼前的这个系统——出现时间晚,本领却不小。可以瞒过前系统,或者说瞒过迷境公司的眼睛,在她眼皮下蹦跶。甚至,眼下仙途开始失控了,对于如何抽调她的意识,迷境公司也感到束手无策,这个后来的系统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系统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是谁制造的?” 系统老老实实道:“我在数据库中搜索不到记录。也可能是我太新了,记忆链条还没完全激活,也没有接壤上组织……不过呢,宿主,你永远是我的第一效命方,这点我很清楚。而且,我和那个系统是不一样的,它越强,我就越弱。反之,它越弱,我就越强。” 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对她表忠心……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是从哪里孕育出来的? 简禾皱眉,身体轻微一动,与她几乎紧贴在一起的温若流霎时惊醒了。 从茫然到清醒,只消半秒。温若流愣了一愣,倏然翻身坐起,浑身轻微战栗,直勾勾地看着她。 简禾静静地与之对视。 两相对望,许久,都没人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越是想好好对待的人,在伤害过她以后,就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去求得原谅。 温若流深吸口气,嘴唇微微颤抖,满含伤感而又近乡情怯般,微微靠近了她些许,哑声道:“简禾。” “你认识我?”简禾歪了歪头,茫然又迷惑地看着他,道:“你是谁啊?”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温若流呆然。 想过她的很多种反应,只有这一种,是万万没想过的。 简禾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奇了怪了,我记得我不久前才到的江州城呀,我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位好心的哥哥,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温若流的身子晃了晃。 思考和应对的能力被拆得七零八落,魂魄也被利刃贯穿,只剩密密麻麻的刺痛。 哪有什么恳求原谅的机会,她的记忆倒回到了她初到九州的那一天。在江州城林家庄的初遇,到潜龙山寺下的挥别,五年后,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都已经从她心上消失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应道:“我叫温若流。” 简禾点点头:“好吧,温若流。我知道啦。多谢多谢,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靠近点,我还你一份谢礼……” 温若流僵硬地俯下了身去。简禾眼底寒光一闪,疾如闪电地伸出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耳朵! 温若流不可置信地浑身一震。简禾使出了十八般功夫,毫不客气地碾咬他的耳朵泄愤。好生生的一只白玉造的耳朵,被咬得血迹斑斑,又红又肿。换了正常人,早该痛得飙泪。温若流冷汗直冒,却一声不吭地任由她发泄,估计咬掉他一只耳朵也不会抵抗。 简禾出了口恶气,才吐出了他的耳垂,恶劣道:“刚才是不是怕了?以为我真忘了,对吧?我……”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忍无可忍、又惊又怕的温若流死死地抱住了。正想再借着机会刺激他几句,却忽然感觉到有一点滚烫的液体滑过了她的颈侧,快得像是错觉。 简禾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软化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简禾有太多事情想问了,却不知道怎么问起,舌头打了结一样:“你,你知道……我?” “我知道了。”温若流凝视着她,心头泛起了难以名状的疼痛:“对不起。” 简禾的脑海乱成了一团麻线:“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不对,我怎么没死?” 那可是斩妖除魔、所向睥睨的仙器藏锋。她拖着副半死不活、重伤未愈的身体,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血条值又被当场放了一回血,早就到了强弩之末,怎么会没死? 听见她随口说出“死”字,温若流双眼一暗,手指不自觉就是一紧。 简禾“嘶”了一声,温若流才如梦初醒,放松了些许力气,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语气,轻声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还记得在潼关的地道里,自己被石头砸晕了么?” “记得!我断了两根肋骨,就是那次差点死……哎哟。”简禾又被捏了一下手,连忙改口道:“好好好,我不说这个字了。” 温若流将她的手放在了唇边,轻轻吻着,垂目回忆道:“你晕了以后,我触到了你肋骨断了两根,却不知道有没有刺穿肺叶,你又迟迟不醒,而且那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我害怕你再也醒不来了,就在你身上下了一个术法,以防万一。” 没留意到他措辞里的“一件事”,简禾将重点放在了语末,眨眨眼道:“这个术法,不会是……一莲托生吧?” “是。在我的手稿中,一莲托生只有一个作用,便是用一个人的性命束缚着另一个人,前者死了,后者也不能独活。我固然知道束缚不等于救人,但是,施了术后,若你性命濒危,我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所以,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都不知道……”简禾想了想,回过味儿来了,倒吸了一口气:“难不成你认出我了,也是因为它?” 温若流颔首,哑声道:“我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被藏锋刺伤后,简禾并未到达濒死的状态,故而,他一直没有察觉到。 直到她失血过多,触动到了临界值,才被温若流感应到。 按照手稿所写,一莲托生的法力效应,在移魂后就该所剩无几了。但是归根结底,温若流从没有在别人身上试验过这个术法。简禾换了一副模样,彼此间的纽带却没有断裂,还虚弱地连系着,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了这个魔族人,也以为我在做梦。”简禾扁扁嘴,道:“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直到几天前才醒来。醒来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话又说起来,这么大的伤口,你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温若流吐出了一句话:“也是因为一莲托生。” 简禾讶然:“什么意思?” 温若流与她十指紧扣:“一莲托生,只是束缚犯人的画法。半个月前,我将你带回来时,喂你什么灵丹,都没有反应,血也止不住。无计可施下,我试着改了一下它的画法,让它真真正正地将施术人和受术人的性命相系,将我的生命,‘分’给了你。” 简禾知道,虽然他现在说得那么风淡云轻,但是在当时,应该也是相当绝望的孤掷一注了吧。她一个将死之人,最坏的结果就是死掉。而他却是个活人,要在自己身上试验从未有过的术法,要做好失败了就赴死的决绝准备。最可怕的就是,术法失败了却不能干净利落地死去,而要变成一个废人,无法回头了。 “那倒好,好歹成功了,你真的是天才啊。” 温若流一语不发,亲了亲她的手,浅浅地一笑。 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如果救不活她,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自己手上,那么,他也许会在事后做出一些极为疯狂的事。 在用尽办法救她,却发现毫无起色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点不正常了。 幸亏,独辟蹊径之下,她还是醒过来了。 简禾随口道:“我现在可是魔族人,这对你不会有什么坏影响吧?” 温若流沉默了。 等不到回答,简禾有些不安,心脏提了起来,道:“说话呀。”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温若流轻叹一声,原想伸手去取藏锋,却又顾及到简禾,担心她会害怕,便转手,从枕下取出了一面小镜子。 光滑如水的镜面,将凉涔涔的月光散映成了满室的清辉,清透银白的光芒,冲淡了烛火的暧昧,亦让躲藏在黑暗中的一切无所遁形。 简禾的错愕到达了顶峰。 温若流颊边垂落了几缕发丝,脸色苍白得过分。并不是情绪起伏所致的那种形容,而是血色褪尽的病态苍白,仿佛这段时间受了极重的伤害,又或者是……体内的血液少了一大部分。 而他那双浅淡如琉璃的淡灰色眼珠,已被浸染为了炎炎的赤红,淬满了浓焰燃烧时邪性的金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土土文哟、会飞的鱼(x2)、夕(x2)、南枫、不要葱谢谢、ゞ灬小爷很妖娆╰→、廿九、曲华、家中有隻小綿羊、素锦绛、秋槿槿(x4)、信萤(x2)、唐唐唐八岁、aggg、南枫、疏雨梧桐、清流殇、zxw姑娘们的地雷,感谢大文文(x2)、拈花欲醉、nina姑娘们的手榴弹,谢谢大家呀嘿??ヽ(°▽°)ノ?~~ 143、第143个修罗场 赤红色的眼睛! 简禾一个激动, 忘记了自己是个病号,想条离了水的鱼,想要坐起来, 孰料动作太大, 半途“哎哟”一声, 半死不活地跌了下去。温若流连忙按住了她,眼疾手快地手垫在了她的后脑勺处, 蹙眉道:“不要乱动。” 简禾梗着脖子,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瞪得:“什么时候的事?你这是……变成魔族人了?” 温若流放下了镜子, 道:“那倒没有。目前为止, 只有眼珠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其余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简禾哭丧着脸:“完蛋了,一定是我把你玷污了。” 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如此邪门的逆天救命之法, 对施术者和受术者的影响一定是双向的。由于先前没有试过,就连创造出它的温若流也无法保证会出现什么后果。更何况首次尝试就冒了个险,将人族与魔族的生命相系, 无疑等同于将清水与浓墨相融。 她是被救回来了,温若流也遭到了反噬。 “除了眼珠以外,还有没有感觉哪不对劲?视力呢?味觉呢?” “暂时没有,视力似乎比从前更好了些。”温若流侧躺了下来, 替简禾掖了掖被子,轻轻地揽住了她。 简禾喃喃道:“为什么偏要是最显眼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温若流是仙门首领,是绝不姑息魔族、威名赫赫的名士。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轨迹就已经被写好了——坐到最高的位置, 接受万众的敬仰,率领着仙军击溃魔族,将它们驱赶出九州大地,并与他的赫赫战功一起被写进剿魔录中,万世流芳。 而这样的一个人物,是不会被允许拥有污点的。 确实,人无完人,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不要紧,人们还会笑赞一句“怪杰”、“奇侠”。但一旦拥有了涉及到原则、触动到人们敏感神经的污点,之前的追捧和赞誉,都会立刻反噬成攻击和谩骂,将温若流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赤红色的眼珠,是魔族血统最最典型的特征,想赖都赖不掉。 眼下正值反魔情绪最高涨激烈的时期,即使是一个普通的低阶弟子,只要被发现了与魔族私下联络,都会被重罚并逐出仙门。遑论是一个指挥战役、知晓所有战事机密的仙首! 届时,“狐狸尾巴露出来”、“叛徒”、“奸细”之类的脏水都会泼向温若流。他所犯过的错,会被曲解成“故意害人其心可诛”,他立下的功劳,将被歪曲成“博取信任打入敌营的招数”。 人们绝无可能容忍一个“魔族奸细”混入仙魔大战的决议层中,甚至容忍不了“魔族人”留在仙门中。即使有寥寥好友愿意相信他,也抵抗不过潮水一样的口诛笔伐。温若流将身败名裂,缺席后续的仙魔大战。 作为《仙途》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温若流的命运发生了这么重大的转折——这已经不是“偏离主线”那么简单了,而是主线的彻底分崩离析。 更重要的是,温若流会怎么想?被人误解了、攻击了,还可以潇潇洒洒地说句“不干就不干”了——不可能的,没人可以做得到。 前景堪忧,简禾不敢想下去了。 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温若流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碰了碰:“不用在意。你该休息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你说得倒是轻松。”简禾胸膛起伏了一下,道:“你本来可以干干净净的,却因为我这摊事,凭空多了个污点……” “我不干净,干净的是你。” 他的爹娘死于一场饥荒。自幼在九州流浪,为了活下去,他偷过、乞过、抢过、骗过,当然,也做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好事,随心地救过一些人。 在泥坑里打滚过的孩子,一点也称不上“干净”。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她,他可能永远都会是那个过一天是一天、混迹市井的小流氓。 她是他这一辈子见过最干净,最美好,最想牢牢抱紧的人。偏偏,越想要珍惜,就越是曲折。两度失去,又两度失而复得——恐怕世间再也不会有比这蹉跎得更久,比这更罕有的缘分了。 温若流弯唇,轻声道:“你不是我的污点,你是治愈我所有痛症的良药。” 简禾嘴唇一抖,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衣衫,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也是。” 温若流讶然道:“什么?” “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最厉害,最聪明,最好看,最无所不能,没人能跟你比……” 温若流的心都软成了水,支着头,笑道:“也只有你这么觉得了,看来我们是天生一对。” “才不是。很多人都这么觉得。”简禾有点儿犯困了,却还是不放心地道:“那你的眼睛……” “我有办法瞒过去。” “你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我没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坐一辈子。等事情都结束了,尘埃落定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游历九州吧,我觉得,还是那样的生活更适合我。” “听起来不错……可是,万一你中途被发现了呢?” “那就提早走。风波过后,有空回来看看丛熙宗的小孩们。” “孩子……”简禾的上下眼皮开始粘合,压根儿没听明白,咕哝道:“魔族人跟人类是生不了孩子的吧……” “那可未必。正好,你不是说混血儿特别漂亮么?” 语声渐低,简禾坠入了梦乡,是她在换了新的身体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然而,到了第二天,简禾就笑不出来了。 昨晚还躺着一个大活人的衣服已经塌陷了下去,又诡异地鼓起了一个小山包。小山包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撅着屁股爬了出来。晕头转向了一阵,她拱出了枕头下的镜子,往里一瞧,呆若木鸡! 镜中映出了一头圆滚滚的小怪兽,通身深红色光滑且冰凉的鳞片,四爪落地,长尾蜷曲,头顶一只只有尾指末节长的小犄角。 简禾如遭雷击! 她想捧一下脸,前爪却弯折不上去。想说话,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哼唧声,只好呜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顶了顶温若流的身体。 温若流立即就醒了过来,见她的模样,微微一愕:“这……” 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托住了她的屁股,将她抱到了膝上。 魔族人伤势过重,一时无法恢复时,维持不了人形,便会恢复原形。简禾的伤势又比寻常更严重,故而直接退化到了连话都不会说的年纪。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伤口会更小,也更容易痊愈。 温若流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知道你不习惯,但是没办法,先忍一忍吧。” 简禾耷头耷脑,沮丧地将头靠在了枕头上。 简禾虽然换了魔族人的身体,但口味一直没变。血淋淋的生肉她敬谢不敏,久违的熟食最合她心意,蹲在桌子上,将脸埋在碗中,大快朵颐。 近一个月,仙门又进一步,将被夺取了的北面失地收入囊中。经过了多次的打探,众人已确定在潼关以北的巢穴下,的确有一扇“门”,将狼虎一般的魔族人放入了九州。在这个月末,仙门的联军便要集结于潼关,杀进荒漠中,将“魔门”封印,从根本上断绝魔族人的后路。 这个消息是不可能瞒住的,早已不胫而走,传入魔族人的耳中,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死守自己的要地,在沿途布下重重的陷阱和关卡。地宫里又都是曲折弯绕的迷宫,若无魔族人带路,极有可能在找到正确入口前就被机关和迷阵剿杀。 仙门即将迎来的,会是一场前所未有地艰难的苦战。 简禾继承了这个魔族人的记忆,原主也是通过那扇门来到九州的,大致记得那扇门长什么样。只是从它一路走到地面的路线,则很模糊,无法描述出来。 温若流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道:“不用心急,等你能说话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简禾点点头。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仙门刚收复的一处城池,周边的山地已被肃清,重重密布着仙家法阵,又有人定期巡逻,十分安全。温如流将她藏在了山上的一座竹舍上,这地方比他自己住的地方还要高。而这座山又是丛熙宗的弟子的暂住地,若无允许,没人会胡乱跑上来,确实是个藏匿宝地。 温若流近段时间都在称病。身为丛熙宗的宗主,要是迟迟不露面,必会惹来无端的揣度。等简禾的伤势稳定了、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以后,他布下了法阵,即可放心离开一段时间了。 简禾蹲在了桌面上,歪着脑袋。温若流垂眸,展平了一条长而柔软的雪白绸带,合目,缚住双目。 简禾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垂落在他肩上的绸带。 仙门中人耳聪目明,道行高深者,早已不必以目力行路,况且,温若流又不是真的瞎了。前段时间,他避而不见人,就是以“双目被魔气灼伤”为由。现在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挡住眼睛。 温若流道:“按理说没人会上来。安全起见,我在林中和屋外都设下了防线,有个什么意外,我会赶来。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简禾顶了顶他的手,示意他别啰嗦,赶紧去。 天有不测风云,风平浪静了那么多天,两人均没有想到,会在今日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温若流离开后,简禾懒得矜持,摊大四肢滑趴在了草席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打盹。阳光照得后背暖烘烘的,开始昏昏欲睡了。 突然之间,柴门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撞开声!简禾一下子就惊醒了,警觉回头,看见门外站着满目震惊的澹台怜。 今日训完门生后,他将一叠从魔族人手中缴获的密信送上山。温若流这几天都住在最高处的小竹屋里,原本的房间落满了尘。 既然还有时间,澹台怜撸起袖子,帮忙清扫了了一下,想到山顶有座小竹屋,遂提着水桶上去,顺便一并处理一下。在林间,他就发现了一道极为隐秘的法阵。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没有深思。直到快到屋前,又见到了一道有遮拦作用的法阵。以他的道行,硬闯会被反冲。 无奈的是,在他想离开时,悬于腰间的仙剑发出了嗡嗡的细鸣。察觉有异,澹台怜管不得那么多了,扔下空桶,强行踹门而入,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的——魔族人! 澹台怜浑身紧绷,顷刻之间,震惊就彻底消化,化作了震怒。一道冰寒刺骨迎面袭来,简禾大惊,敏捷地一滚,被强劲的剑气扫中的草席纷纷扬扬漫空飞舞,刚才被她垫着的木枕已经四分五裂! 澹台怜怒不可遏:“还敢逃!” “锵——”一声利刃相击之声,冷锐的剑光被撞飞了。澹台怜长剑险些脱手,不可置信道:“哥哥?!” 温若流沉声道:“把剑放下。” 简禾缩到了温若流的腿后,露出了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澹台怜。 “那不是魔兽,是个魔族人吧?!”澹台怜用剑尖指着简禾,充满敌意和怀疑地道:为什么不能杀?!为什么你要护着这只魔狗?!屋外的法阵也是为了保护她设下的吗?到底是为什么?!” “……” “我的爹娘都是被魔狗杀死的,师弟是被他们折磨死的……还有,简禾又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都是因为这些恶心的魔狗!”澹台怜逼近了他,压抑着怒火吼道:“你日日夜夜在这里研究搜魂阵,难道不是为了救她吗?为什么不杀了这只魔狗给他们祭天!多杀一个是一个啊!” “我没有忘记。”温若流将简禾抱了起来,抱紧在了怀中,长叹道:“她就是简禾。” 澹台怜呆然,手中的长剑落了地。 半刻钟后,温若流将来龙去脉都与他说了一遍,澹台怜终于相信了不是他受了刺激、得了疯病,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他跌坐在了椅子上,惨叫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一个两年多前就死了的人,在一个魔族人的身体里复活了! 温若流望了简禾一眼,道:“这件事你要保密,不可以让除我们三人之外的人知道。” 那日在荒村外射箭的那名门生,只看见他飞身返回。等追到那个地方时,温若流已经带着简禾离开。该名门生没有看到他施救的动作,甚至以为温若流的眼睛“被灼伤”,是那天垂死的简禾的手笔。 “我当然知道了!我会分轻重!”澹台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真的一辈子都变不回来了吗?” 简禾摇摇头。她也不肯定。 “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外貌怎么变,她还是她。” “唉,我懂。可一时之间,真的很难让人接受。”澹台怜长叹一声,扫了简禾的犄角一眼,还是有点膈应。 简禾想到自己兽形时等同于裸奔,扭动了一下,往温若流的怀里缩去,就被他更牢地用衣衫挡住了。 还是人形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化作兽形就感觉出来了——温若流现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把她揣在怀中,生怕一撤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温若流轻轻地抚了两下她的背,道:“正因为猜到你的反应,我才没有告诉你。” “不过,说来也凑巧,你竟然成了几里外的那座信阳城的魔族头儿。难怪那座城里魔族人会集体撤走,回他们老巢了,恐怕是以为你死在了我们手里。群龙无首,又强敌环伺,自然就待不下去了。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不用驱逐了。”澹台怜想起了什么,看向了温若流:“对了,哥哥,你的眼睛是真的受伤了吗?” “不是。” 澹台怜狐疑道:“那为什么……” 温若流一手绕到了头后,将绸带的长尾扯松。 雪白的绸缎落在了地上。他平静道:“你自己看吧。” …… 自从澹台怜撞见了他们的秘密后,世上就多了一个为他们掩护的人。不过,这个地方其实也住不了太久了。一个月后,各家就要齐聚潼关。算上路程所需时间,与他们共守一城的几个家族的人也该动身了。 路程遥远,又即将要去一个遍是仙门强手的地方,此行对简禾来说,无疑十分凶险。但是她更不可能离开温若流身边。好在,她的存在被瞒得很好,时间顺利地走到了出发的那个傍晚。 一道狭长的山谷之中,马车林立,排布整齐,旌旗飘摇。 简禾藏在了温若流的马车中的一个木匣子后。 矮几上放了一碟花生,灯火微晃。一条鬼鬼祟祟的尾巴从木匣子后伸出,卷住了一颗花生,往空中一抛。“咔擦”几声即被咬碎。 正嚼着花生,若有似无地,她仿佛听见了马车之外,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啜泣声。简禾微觉怪异,窜到了窗户前,悄声探头,顿时一愣。 马车轮几米远便是一条暗溪,溪旁有草丛,湿漉漉地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身上缠了团金光潺潺的丝线,在黑夜里极为显眼。 这不是那个已经被她送回去了的水生魔族小朋友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澹台怜当时说过,那座城中的人发现她消失后,已经撤离了。而那天它被冲出城外后,那些孩子第一时间不是找这小家伙的父母,而是跑来求助于她……莫非这小家伙在城中并没有父母,发现城中没有熟悉的人了,就又折返来找她?! 仙门之人在这附近设了许多针对魔族人的法阵或是陷阱,这小东西一定是上岸后撞上了一张仙网,在被人发现前侥幸地带着部分的丝线挣脱掉了。使用过的仙网已经失去了剿魔的杀伤力,但是光芒犹在,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只能冒冒险了。简禾悄声跃下了马车,伸出了利爪和尖牙,将软趴趴地仙网割碎了,扔在一旁。 这小家伙果然是来找简禾的,看见她特别兴奋,尾鳍摇得快要断了,软乎乎地叫唤着,根本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和羊跑进狼圈没有任何不同。 简禾无可奈何,用头顶了顶它的身子,示意它回到水中,赶快离开。 就在双方僵持中时,陡然之间,一阵战栗的感觉顺着元丹的位置,一路窜上了简禾的四肢百骸! 难忍而莫名的灼热感让她无法控制地痛呼出声:“呃……啊!” 糟糕了,这是身体修复的时间结束,已经到了恢复人形的时刻了!这个时间点,比她和温若流估计的要早太多,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你们听见了吗?” “什么声音?” 无法再思考了,浓黑而妖异的魔气已经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是魔气!很强烈的魔气!” “有魔族人来了!大家快随我来!” 简禾痛苦地在草地上不断翻滚,体内两股力量在疯狂博弈,鳞片渐渐从她身上消失,长角缩短,没入发中。不多时,草垛中再不见那只深红色的小怪兽,唯剩一个赤身裸体的魔族女子,长长的黑发缠绕在她身上,苍白的肤色上凝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么大的动静,即便躲在马车中,也极有可能被察觉。 简禾犹在喘气时,已经有不少仙门弟子闻讯而来,举着火把。 “草丛里有个魔族人!” “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都离她远点!她的魔气很强,恐怕来头不小!弓箭手准备!” 简禾只觉天旋地转,猛咳了几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了马车的帘布遮挡身体。将瑟瑟发抖的小魔族抱在怀中,摇摇晃晃地扶着马车站了起来,凌乱的黑发下,目露厉色。 周围的修士竟然都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 一个身材微胖、留着胡子的家主更是略显畏惧,接连退了好步,直退到了下属身后,方安心了些,尖声道:“各位英雄豪杰都听好了,谁第一个斩杀魔狗,谁就重重有赏!” 一个同样是简禾所认识的、瘦矮的家主却煞有介事道:“这……李家主,我们应该要留下活口审问吧?这只魔狗有伤在身,应该很容易活捉。” “没错,应该将她押到潼关……” “不成!!!开什么玩笑,魔族人狡猾多端,又有自愈能力。路那么长,你们恐怕对付不得。夜长梦多,当场杀了才对!”最初的那名家主极力反对,回头,不由分说地一招手,道:“射吧!” 顷刻间,金光四散,漫天箭雨!然而,它们一小半是被简禾所弹出的魔气所扭断的,更多的却是被漫天凌厉的剑光斩碎的! 用了太多的魔气,简禾站不住了,倒下之际,被搀住了。温若流抖开了外套,披在了简禾的身上,简禾晃晃脑袋,将手穿进了袖子里,趴在了温若流背上。 温若流一手护着她,自然下落的另一只手中,藏锋犹在震动,金色的长弦杀气四溢地缠绕在他的指端上。他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退下。” 这一幕太过匪夷所思,一名家主抖着满脸的横肉,震惊道:“温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袒护这只魔狗?!” “其余魔族人与我无关,只有这一个,你们不能动。” 后至的丛熙宗弟子见此一幕,也颇为惊慌,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澹台怜。 回过神来的其余家主纷纷出声道:“温宗主,你疯了?!” “你和这个魔狗是什么关系?!你可知道私通魔狗是大罪?!” “快退开!如果你还如此是非不分,我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仙门绝不姑息魔狗,你不让开,后果自负!” “没错,你真的以为你一个半瞎的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别太自傲了!” 温若流的嘴唇动了动。 旁人没听清他说什么,喝道:“你说什么?!”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一个搭着弓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手抖,竟然冷不丁放出了一支箭来。 箭射得绵软无力,在半空就被藏锋的金弦打落了,却因此将缠着温若流眼睛的白绸也勾了下来。 原本已经不知道怎么收场了,见到这一幕,澹台怜的心脏霎时被提到了刀尖上,冷汗直冒! 绑回去!一定要绑回去!!! 不对……这里好手环伺,如果他一直不能视物,绝无可能躲过所有的冷箭暗枪……这该怎么办?! 突然间,温若流动了。 草木皆兵的人们都紧张地盯着他,却见他只是抬手接住了这根轻飘飘的绸带,将它缠绕在金弦之中,一圈又一圈,束住了锋利的剑刃最锋利的那面。 噼啪燃烧的火光中,藏锋能一击致命的地方都被挡住了。温若流持剑,缓缓抬目,一双长眸金红熠熠。 简禾伏在他背上,十指受紧,心脏几乎停跳! 几乎是同一瞬时,惊恐万状的叫声遍布了整座山谷—— “啊啊啊!眼睛!他的眼睛!” “是魔族人!” “温若流已经与魔族人勾结私通了!他是叛徒!大家不要手软!都给我上!” …… 藏锋不断震颤,温若流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刚才没被听清楚的三个字:“试试吧。” ——你真的以为你一个半瞎的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别太自傲了! ——试试吧。 天光微茫,血月昏沉。从这一刻开始,这片谷地,注定要在尖啸哀嚎与刀光剑影中,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补了1400字,大家记得刷新看。 —— 感谢小猫整天喵喵喵、啊呀、嘀哩喱李、家中有隻小綿羊、aggg、云云云、梧桐、小圆儿、九天姬罗、不要葱谢谢、会飞的鱼、拈花欲醉、31488860、梓汐姑娘们的地雷,感谢糖渊、啃蘑菇的小虾米姑娘们的手榴弹,谢谢大家?( ′???` )!!! 144、第144个修罗场 天亮鸦青, 铅云密布,重峦叠嶂的夹缝之间,透漏出一丝朝晖, 于波澜微漾的水面上拖曳出一条金色的路。 城郊重水的渡口边, 停泊着一艘无主的木舟。 简禾与温若流从山谷中突出重围, 连夜奔至此地,已是精疲力竭, 一前一后地倒在了船上。 温若流倚在了船舷上喘息,简禾一股脑就躺在了木板上, 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心脏犹在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二人的衣衫均不同程度地沾满了飞溅的泥点, 却并未被鲜血染红。 说实话,光看昨晚那帮人恨不得当场将他们拆吃入腹的模样, 她早已做好了要脱掉一层皮才跑得掉的准备。没料到,开战后,情况峰回路转——丛熙宗的弟子们没有胳膊肘子往外拐, 而是倒戈助阵,掩护了他们离开! 到底是仙门首屈一指的宗派,其弟子就是比那堆一抓一大把、共用一个脑袋思考的npc更冷静、更能明辨是非。即使被围攻的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也要了解真相再下定论, 不可随意听信一方,作出攻击。遑论此刻被围攻的是他们的宗主,他的相貌又发生了异变,稍加推论, 即知此事必有内情。 他们先是将持弓者的武器都打落了,主张“冷静”,这一举动却更加激怒了对方。发现事态一时无法平息,没人能冷静下来沟通后,才转变了策略,与澹台怜一同,折身挡住了攻击,掩护了简禾两人离开。 这批结队往潼关去的修士中,丛熙宗乃是主力。那几个简禾喊不出名字的npc家主及其门生,往好听了说,是平起平坐、一起守城的。实际上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仙功招数,这一个多月来,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结队在城内巡逻。实力过于悬殊,以至于丛熙宗有意放走温若流与简禾,他们完全没办法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叛徒”跑掉。 结果到最后,简禾与温若流只受了一点轻伤,几乎称得上是全身而退。温若流夺了一匹快马,将简禾捞上了马背,一路奔至了这个渡口。 木舟的绳索被解开,平稳地飘向了江心。水生的小魔族在水下殷勤地推着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简禾大字型摊开,眯起眼睛,望着船顶,心想:“我这狗运气啊……可真是糟糕顶透了,世界上没人比我更倒霉了。早不在山上变身,晚不在无人时变身,偏偏在结队离开的时候变。回头经过乡间的大仙庙,该进去上柱香,去去霉运了吧?” 乱七八糟漫无目的地想了一通,最后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一种怪异的解脱感。 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底被揭,之后就可以放开来,不必遮遮掩掩了。 事前,她曾经设想过暴露了真相的后果,譬如万人唾骂、千夫所指……但是到铡刀真正落下后才发现,最坏的处境也就是这样,压根儿没有想象中那么差、那么让人害怕。 她和温若流在一起,想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也好,想将错就错、将功补过也罢,还有那在风雨中飘摇、崩坏彻底的剧情线……未来的诸多难关,只要一起面对,就不足为惧了。 简禾歇够了,枕着手,翘着腿,幽幽道:“我们现在成了一对苦命鸳鸯了,惨。” 温若流:“……” 简禾开始畅想:“你的名节……啊呸,是名誉,已经随风去了,被我毁光光了。走着瞧,九州明日一定会谣言四散,说我这个大魔女把温宗主拐跑了,私奔咯。” 温若流道:“不会。” “怎么不会?那些人的嘴可毒了。” 温若流轻嗤一声,道:“他们只会说我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简禾一愣,心底的那点忐忑终于烟消云散,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在意人家怎么说你?” 温若流摘下了发带,重新束起发冠,轻声道:“赞誉和谩骂都是虚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别人说的话,无须在意太多,更不要被束缚。” 安静地听完,简禾突然一动,翻身揽住了他的腰,闷闷道:“你真好。” 她在错误的时间来到这个世界,还降落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但是,这一刻,她由衷地感谢最开始的bug。何其有幸,捡到了她的人是他。 “好了,说句认真的话。”简禾松开手,平躺在地,朝上看,笑了笑:“丛熙宗的弟子都是些很好的小朋友,哦,倒不如说,他们都被教得很好。” 温若流颔首,表示赞同。 简禾铺垫完毕,点题道:“所以,我觉得,于情于理,我们还是得帮帮他们。浪迹天涯什么的,可以押后再谈嘛。” “正有此意。” 属于温若流的剧情线已经偏离了所属轨道,原来的系统联系不上,新出现的系统神出鬼没,这会儿也没有声息了。可《仙途》的总剧情线——“仙魔大战”却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澹台怜、沈长虹、邬焱、谢子尧……他们还在各自的轨迹上前进。 倒不是说要拯救苍生,只是,于情于理,温若流绝无可能就这样弃丛熙宗于不顾,简禾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剧情结束,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两人心意相通,毫无障碍就达成共识了。 温若流拾起了藏锋。那截缠绕在它剑刃上的绸缎还勾在了剑柄上,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奇怪的是,上方只有泥尘,不见血迹。 用戾气横溢的藏锋杀人很简单,不伤人、不流血、只将敌手的手脚敲至发麻,却很难。在那种刀剑无眼的时刻,温若流依然没有放纵杀心去伤害同道之人,也没有留下把柄。 易地而处,面对着一群想取自己性命的狼虎之人,简禾觉得自己未必能如他一样坚持原则。 看着他往船头走去,简禾也在摇摇晃晃的船舱中站了起来,奇道:“这就出发了?会不会太快了,我还有点累呢。还有,你不问问我想怎么帮吗?我们不是应该从详计议吗?” “不论怎么帮,都要先上陆路,去潼关。” 话音刚落,简禾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威名惊人的斩魔仙剑当做船桨,伸入了水中,开始划船。 简禾:“……” 温若流示意她看水下:“光靠它推船,明天都到不了对岸。” 简禾趴在船沿,往下探头一看,水底下的魔族小朋友还在卖力地打着蹼,见到了简禾,伸出了头来,讨好地“咕”了个气泡。 简禾:“……” 温若流与水下“童工”的双管齐下,再加上到了白天,水流变向,果然划得飞快,当日的傍晚,两人远远地看见了一片熙熙攘攘的渡口,渡口上有石碑,字迹模模糊糊的。 温若流站起身来,辨认了片刻,道:“看不清名字,应该是座大城。” 简禾一蹦三尺高:“太好了!” 想去潼关,走水路行不通,必须尽快上岸,坐马车前去。方才,划船途中,他们不是没见过可以下船的渡口,可一看就是些穷乡僻壤,不知得走多久才找得到官道。大城就不同了,肯定可以找到租赁马车的地方! 简禾在船尾蹲下,对那懵懵懂懂的小魔族道:“前面就是人住的地方了,我带不了你了,你这次别跟在我后头了。” 小东西绕着船急生生地转圈游动。 “别接近人类的地方,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了。这片水域里有足够的鱼给你吃,也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你的生命,好好在这里生活吧,总会找到同伴的。” 小东西恋恋不舍又倍含感激地看了简禾和温若流一眼,听话地沉入了水底。 简禾用兜帽遮住了头,抱臂道:“以前看魔族人,怎么看怎么可恶,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可真的接触了,却觉得魔族的小朋友还挺可爱的——我指的是,没长歪的苗子,很可爱。” 温若流低低道:“确实,不可一概而论。” “就是嘛。我们都知道以貌取人不对,一个赌徒,也许曾经救下几个落水的孩童。一个粗鲁的屠夫,也许是个好父亲。一个懦弱的书生,也许会散尽家财施粥给穷人吃……以种族取人也不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没人懂。” 即使在程式中被植入了仇恨,可那个魔族的小朋友依然对温若流表达了感恩,说明这仇恨并不是不可逆转的。只可惜现在积怨太深了,在战火散尽后,或许要经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双方才有和解的可能吧。 城中见不到有通缉他们的画像张贴在墙,看来消息还没传开。两人购置了马车,走的是与澹台怜那边不同的路,好处是不会碰见熟人,可以心无旁骛地赶路。美中不足的是,即使沿途不眠不休,也要比澹台怜那一边的人多花十天八天才抵达潼关。 不过,换个角度想,那晚在山谷里的纷争,一定会在仙门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在潼关,所有的宗派、世家都在,那日被丛熙宗拦着、没讨到好处的几个家主一定会借机把这件事闹大,连同其他人一起,逼迫丛熙宗透露她和温若流的行踪。 要是和澹台怜等人同时抵达,就等于是撞到枪口上了。仙盟大战迫在眉睫,那些人逼迫不成,无可奈何也只能把这件事先放一放,先专心备战去。 简禾有点担心:“要人没有,要命一条。阿廉他们会不会被连累?” 温若流道:“不会。丛熙宗是攻打的主力,他们不会在这个关头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 转眼之间,近一个月后,彻底养好了身体的二人抵达了?陇。歇脚一夜,与客栈的小二打听得知,最后一次见到有佩剑的大队人马经过,大约是在七天前。也就是说,双方虽然一前一后,可是赶路的速度大致是持平的! 两天以后,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潼关。 五年前倒塌的西城楼已经重建。四堵城墙均加固加高,形如方正巍峨的陵墓,壁高千刃,耸立于黄沙之间,旌旗猎猎拂动。城墙上有人在巡逻。隔得那么远,听不见任何声音。 简禾还想靠前些,温若流却警觉地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墙头。 简禾微微眯起眼睛,望见墙上有一点刺目的金光闪耀而过。 墙上有弓箭手! 潼关此地,强手如云,既然被派来守墙,那就肯定不会像那天的小喽啰那么容易对付。 温若流缓缓道:“不能进去。” 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或许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简禾皱眉道:“绕开它直接走吗?万一他们没出发呢?” “在信阳时,我与邬焱传过信,从潼关出发的日子,其实很早就决定好了,不会随意更改。” “全部人都会去吗?” “不,只去精锐者。即使失败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根据信中所写,他们极有可能在四天前已经离开了潼关。” “四天……四天?!那他们肯定已经进了魔族的地宫了吧?我们得快点追上才行。”简禾一拍脑袋,灵光一闪,道:“有了。” 从潼关到魔族地宫的这几十里路,布满了魔族设下的陷阱。而简禾现在的身份、她的兽形,就是一张可贵的“通行证”。等天暗下去后,二人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潼关城门,在一座土丘后,简禾化回了兽形。正常状态下的兽形,比受伤时的迷你状态要庞大无数倍。每奔跑一步,大地都在轻微震荡。 最初的几里路,只有无穷无尽的砂砾。到后来,沿途开始出现了散落的尸首,即有穿着各色校服的修士,也有魔兽的,更有垂死的魔族人。越往前走,尸块就越是密集,到最后几乎不用调动记忆了,一路横飞的血肉就是最佳的路标。偶尔遇上了落单的魔兽,也会忌惮于简禾的地位而自动退让。二人一路畅行无阻,在后半夜就抵达了巢穴所在地。 满目皆是奇形怪状的石塔,无声无人,月光清零。其中一座石塔已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简禾化回了人形,与温若流对视一眼,一同攀上了石壁,探头往里看。 这里竟是一座极为宏大的地下宫殿!人站在里面,仿佛也被衬成了渺小的微尘。青铜浇筑的壁画,诡谲的彩绘,金色的烛灯。高耸的墙上,布满了蜂窝般的入口。 在熟悉的地方,原主的记忆渐渐复苏了。简禾回头,肯定道:“那是迷宫的入口。一旦进错了路,要么会遇到机关,要么就会被困住。这里的味道很杂乱,他们一定已经分批进去了……我嗅到了阿廉的味道!” 第一次来到这个身体时,她还诸多嫌弃。怎料到了这个关头,居然是这具身体、这个身份为他们一路开绿灯。简禾在迷宫中乱绕,越走,魔气与人的味道都越发浓厚,让人难以辨认。大部分的埋伏都被前面经过的人解决了,偶尔撞见一两个魔兵小卒,也都被温若流放倒了。好不容易,转过一条长路的转角,前方的墙后,传来了一些吵杂纷乱的声音,还有个小洞口。 两人惊疑不定,风驰电掣,扑上前去。 这底下,竟是个洞壁光滑的凹洞,看不到门窗。竟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仙门的修士,丛熙宗的少年也在其中,澹台怜坐在他们中间,脸色极不好看。看样子,是受了伤,一同被困在里面了。 他们在这里偷看,下面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应该是发现这里有个通气的小洞。 被困在密闭的环境里已经一天多了,劈砍任何一处,都找不到路出去。再淡然的弟子也冷静不下去,焦躁道:“我们不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吧?” 有人嘲讽道:“哪有一辈子那么长!再过两天,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你少说句风凉话行不行!说到底,大家都走得好好的,还不是你私自乱碰墙上的陷阱,害得我们全部中招,所有人都搭进来了!” “我没有乱碰机关!”那弟子将衣衫拉开了一角,露出了心口的一块的淤青:“我那天晚上接下了温若流的一剑!被他打出了内伤!否则怎么可能会站不稳,摸到墙壁?” 简禾一愣,定睛一看,根本认不出这说话的仁兄是哪位。看了好久,才依稀记得,他似乎那天晚上,站在某位家主身后的“亲传弟子”,登时无语——这厮什么时候接下了藏锋一剑了? 底下众人哗然,纷纷道:“鄢兄好胆色!” “鄢公子实力非凡!” 鄢姓的弟子抱拳道:“过誉了,其实吧,和他交过手后,我就发现温若流的实力远没有传闻中厉害……” “料到了!必定是夸大居多。” 因澹台怜的命令,丛熙宗的弟子们一概木着脸,没有参与任何与这件事有关的争论。有些年纪小的少年面露不忿,都被按住了。 没想到,这时,一直都克制得最好的澹台怜突然冷笑了一声。 鄢姓的少年恼怒道:“你笑什么?!” “忍了你几天,老子受够了,这吹的是什么狗屁。”澹台怜呸了一声,大声嘲道:“那分明就是你自己往前冲,一不留神被你家家主的手肘怼出来的淤青,还吹!” 丛熙宗的少年们憋了几天,瞧见澹台怜都摒弃涵养开骂了,倍觉畅快,纷纷出声支持他:“没错!” “练习剑法时,你连我的剑都接不住,还说接住了我们宗主的剑,牛皮吹上天了,笑死人了!” 有人立即反唇相讥道:“真那么厉害,怎么那天一个人也没杀啊。” 一个别家的少年忍不住举手,小声道:“各位,我说句公道话,那晚,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温宗主将藏锋的剑刃束了起来。你们对他招招都是杀手,他却只是打掉你们的武器,他不是不能杀,而是不想杀。这也要怨?” 那人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冷哼一声,转了个话题:“要不是他和妖女勾结,怎么会有这么多幺蛾子。” “说得对!我们那么容易落入陷阱,说不定是温若流一早就把我们的秘密出卖给魔族了。” “没错,他自己都成了魔族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帮我们!” 丛熙宗的少年怒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哈,你们还挺维护你们宗主的啊,真是感天动地,怎么不见他出来救你们啊!” 就在这句话刚说完,上空的山壁忽然传出了一声巨响,下方的人还以为是石洞要塌了,大叫着四处闪避。等了一会儿,没有碎石落下,众人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洞壁缓缓退后,露出了一条通道。 有人抱着希冀道:“是谢师兄来救我们了吗?” 刚说完,洞口处就探出了两张熟悉的脸。 众人惊呼起来了:“哇啊啊啊!我认得她!是那个妖女!”“兄弟们醒醒!魔狗来了!!!” …… 等长达三十秒的鬼哭狼嚎结束,简禾才掏了掏耳朵,煞有介事道:“你们啊,骂错人了,我们两个,不是坏人,是正义的化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家中有隻小綿羊、夕(x2)、不要葱谢谢、梓汐、拈花欲醉、smile(^v^)、居居老师的睫毛姑娘们的地雷、乌鸦苍海姑娘的手榴弹??ヽ(°▽°)ノ?!!! 145、第145个修罗场 抛出那句台词后, 简禾与温若流“嘿”地落到了洞底。甫一落地,原本均匀分布的众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忙不迭地往后一跳, 空出了一块空地。 丛熙宗的弟子们则个个都喜出望外满脸春风。刚才跟人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少年们, 此刻都像是孩子见到了保护者, 簇拥着温若流,高兴地嚷着:“宗主, 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会来!” “宗主, 您没事真的太好了。现在外面的人怎么样了?” “您是追在我们后面来的吗?我们都没有发现呢!” “我们中了陷阱, 被关在这里一天多了, 差点以为出不去了。” …… 望着这一双双信赖而不含杂质的眼睛,温若流与简禾对视一眼, 都感觉到了彼此心里的暖意。 对少年们疑惑的内容,温若流挑了些能说的、紧急的,简单地回答了下。而他藏在袖下的手, 由始至终都紧紧地与简禾十指紧扣。 “原来如此。这个陷阱一定要用机关才能打开。” “怪不得我们怎么劈斩都没动静了。” 相较于丛熙宗这边眉飞色舞热火朝天,方才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们都偷偷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面面相觑。 人人都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要死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了,还是史上最憋屈的死法——饿死。万念俱灰、场面失控的关头, 已经叛变了的温若流带着魔族人从天而降。惊恐万状的众人已经做好了要与蜂拥而入的魔兵决一死战的预备。结果,等到现在,想象中的凶悍魔兵、大开杀戒、血流成河……统统没有出现。 温若流和这个传闻中拐跑了他的魔族女人,竟然真的是来救他们的? 刚才唇枪舌战时, 谩骂得最凶的几个人顿时有点不是滋味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和尴尬,将他们莫须有的敌意和痛恨都消磨了几分。一时之间,没人做声。 那厢,最迫切的战况都答得差不多了,一个少年注意到了简禾,小声道:“宗主,这位是……” 话还没问完,众人背后,就有个声音哼了一声:“大家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蒙骗了吧?刚才还有人大声说温宗主没有暗中勾结魔族人,如果没有,这个魔族女人是怎么回事?!” 澹台怜回头,恼怒道:“他救了我们所有人,你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一码归一码,勾结魔族人是事实吧?仙盟的规矩,只要与魔族人私下联络,就要受罚。原来这个规矩是一纸空文?” 温若流眼神一暗,简禾磨牙,扯了他一把,示意让她来。她好整以暇道:“既然你提到了我,我就不能装听不见了。谁说温若流暗中勾结魔族人的?” 那人不可置信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有问题……你居然不承认?” “说得好。”简禾鼓掌,随即在众目睽睽下,缠住了温若流的手臂,笑容满面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们没有暗中勾结,是明着勾搭。” 众人:“……” 那名鄢姓的弟子猛地站了起来,斥道:“简直是目无规矩,嚣张至极,不知廉耻!” 温若流道:“我们没有做过亏心事,自然不需要心虚或避讳。” “你说没做过就没做过?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在谋划什么……” 简禾点点头:“行啊。口说无凭,你们不信他是站在人类这边的,那就数数做过的事吧。仙门重罚那些和魔族勾结的人,是因为他们会把线报传出去,做了坏事当然该罚。可是温若流和我‘勾结’后,有做过不利于仙门的事吗?那晚在山谷中,以藏锋之力,不说全歼,但至少杀掉一半人是没有问题的,他有吗?” 众人呐呐,无法反驳。 “你们中了陷阱,被关在这里等死,假如温若流真如你们所说,是个居心叵测的叛徒,为何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把你们救出来?他应该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你们的倒霉相才对啊。” 众人:“……” 简禾说完,温若流看了她一眼,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之前的每场战役更不用我提了。他是屠魔的主力,受的伤不比任何人少。世界上有人会使这种把自己搭进去的苦肉计吗?在座的各位都曾受过丛熙宗的恩惠和救援吧,在战场中杀人,是最容易掩盖痕迹的了。可是——”根本不用打腹稿,话就噼里啪啦地涌出来了。简禾指着温若流,一字一顿,拔高声音道:“他有吗?” 洞内鸦雀无声。 许久,终于有人道:“可他的眼睛是魔族人……” “他不是魔族人,眼珠的变化是意外所致,又不是他自愿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们?” 简禾一顿,奇道:“我一直觉得有个逻辑很让我费解。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你们就大肆称赞他改邪归正,从前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被你们捧上神坛的人呢,则是一点错误和弱点都不能有。他不可以软弱,不可以胆怯,不可以崩溃,不允许有自己的秘密。有某个地方不符合大众想象了,就会遭到口诛笔伐,立下的功劳被安上各种罪名,被随意诋毁,随意抹黑。真奇怪。” 场面僵持住了。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众人好像被掐住了声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许久,才有一名修士出来打圆场,一开口就先各打五十大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大家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动手,温宗主你也太冲动了。既然现在真相大白,温宗主并未投敌,还有这位,呃,弃暗投明的魔族女侠相助,这件事就当做过去了吧……” 温若流轻轻一笑,反问道:“我太冲动?” 那名修士察觉到不对,噤声了。 温若流森森的目光在场内转了一圈,笑了笑a道:“我要是冲动,今天坐在这里的人,起码会少一半以上。” 有人跳起来道:“你!”同伴立即扯住了这人的手,示意他闭嘴。识时务者为俊杰,温若流这话没有托大,还是别乱出头了。 “此地不宜久留,再晚点这里可能就会塌了。”简禾环顾一周,道:“能走的扶一下伤员,先离开迷宫再说吧。” 丛熙宗的弟子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和温若流御剑飞了上去。原本犹犹豫豫的其余人见状,也不再多想了,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 温若流在清点人数时,一个丛熙宗的少年走了过来,对简禾抱拳道:“女侠刚才说的一番话,晚辈深以为然。请问……怎么称呼您?” 居然会有小朋友来搭话,简禾讶然了一秒,刚要回答“简禾”,话到嘴边又想到了自己才“死”了两年,不知道这个弟子认不认识以前的她,这么快又顶着这个名字出来,似乎不太好,旋即改口,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免贵姓温。” “是温润如玉的温吗?” “不是。”简禾龇起两排牙,笑得特别讨打,用肩膀撞了撞温若流的身体:“是这个温。” 温若流正与澹台怜谈话,没有回头,却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敬佩万分地看向了温若流。 人魔通杀,不愧是宗主……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同理,仙魔大战中,浩大的军队是分作几支队伍,从分散在各个方向的地宫入口同时进去的。沈长虹、谢子尧、邬焱、澹台怜带着各自的门生,自成一队。除此以外,还有数之不尽的其它宗派、世家组成的队伍。 如果温若流的个人线没有崩坏,那么,丛熙宗的弟子应该会分成两拨,一半交给他。 谁也不曾见过魔界之门,故而,他们只能提前准备好各类法宝、路线图,而没有确切的“封印”之法,等见到实物再随机应变。 在《仙途》的机制中,仙魔大战的胜利,就是世界线的终点站,亦是一颗最大最甜美的果实。为了顾及玩家的爽感,最后找到魔界之门并将它封印的,只会是玩家本人,以及她所选定的攻略角色。 这里是简禾的主场,而她选定的攻略角色是温若流。换言之,虽说邬焱、谢子尧等人的地位和修为,与温若流平起平坐、不相伯仲,可程序上的天堑摆在那里,他们再怎么神勇,也只能成为封门的助攻。 在普通人看来,多一支队伍等于一分胜算。唯有简禾知道,如果她和温若流不去封门,那么其他人也不会成功,这一战就算失败了。 简禾深吸口气,与温若流对视一眼,决意已现。 澹台怜协助把伤员安顿好,询问道:“哥哥,接下来怎么办?把他们留在这里,让还能动的人继续前行吗?” 温若流摇头道:“不必,他们必须离开了。” 先是在大漠赶路两日,不断地与蜂拥而上的魔族人、魔兽作战,后来又不吃不喝在洞中关了一天一夜,这些幸存下来的人,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前路的危机更甚,再往前走会很危险,必须就此打住,往回走了,否则只会成为拖累,白送人命。 澹台怜也明白他的意思,道:“好,我这就吩咐他们……” “不是‘他们’,阿廉,你也要走。”温若流按住了澹台怜的肩膀,道:“你负责把他们带出去,做得到吗?” 澹台怜急问道:“就我走?那你们呢?你们不走吗?就你们两个去?万一有危险……” “我当然要去了,我知道路怎么走。多亏你们沿路清理了障碍,我们现在灵力、体力都很充沛,无论什么难关都可以应付得来。”简禾的指尖溢出了一团妖异的黑雾:“这簇魔气能为你们指路。它虽然无法思考,但却能还原出我刚才走过的路。你们顺着我的原路离开,不要停留,立刻返回潼关。” 澹台怜无意识地摇头,神情极为挣扎:“我不……” 犹豫,并非不相信温若流的实力,而是因为心底徜徉着的一阵怪异而不详的预感,仿佛这一回头,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两人回来了…… “多一个人陪我们去,未必能帮上忙。可是他们,你的师弟们,需要你带出去,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温若流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纠结,凝视着他,又一次问道:“可以做到吗?” 澹台怜低下头,肩膀抖了抖,咬牙坚定道:“可以,必不辜负哥哥所托。” 一边说,他一边将身上的法器都解了下来,塞给了两人。 他们说话的这当口,地宫开始轻微地摇晃了。简禾当机立断道:“走吧。” 双方各走一边,被困的人追着魔气一瘸一拐地离去。温若流与简禾则朝着地宫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刚才为了找丛熙宗的人,得从混乱的气息中分辨活人的味道。相较于此,找到魔界大门就容易多了。它眼下还没被封印,浓郁的魔气像不要钱似的疯狂喷涌,对于简禾来说,就好比明晃晃的路标。 横七八拐过无数条长道,两人终于抵达了一个古怪的环形石洞。此地毫无修筑痕迹,四壁皆是原生态的石头,十二道距离等宽的石门陈列在了他们面前,魔气喷涌,望不见门后是什么。石洞的正中,则是一汪宝蓝色的潭水,小漩涡极多,深深浅浅地漾着神秘的波光。 到了这个地方,原主的记忆已经清晰在目了。简禾呼吸加促,指着潭水,道:“那十二扇门都是陷阱,这个水潭才是入口,它是一个法阵。” 这个入口颇为古怪,温若流一怔,道:“你确定?” “确定,绝不会错。” 即使记忆没有回来,这具身体也已经与魔界之门产生了感应,油然而生出一种战栗的“被吸引”的感觉,告诉她——从未被触及过的终点,已经在眼前了。 “好。” 温若流将简禾抱在怀里,简禾也环住了他的腰,一同踏入了水中。甫一触碰到潭水,水面就张开了一张金色的光网,微微下陷,将二人吸了进去。 穿过法阵的过程非常短暂,简禾屏住了呼吸,一晃眼,二人就从空中落到了地上,温若流闷哼一声,用后背抵住了地,接住了简禾。 感觉到头上有光,二人爬起身来,温若流二话不说,将简禾拽到了身后。抬头一看,这是一座只能以宏伟来形容的地宫,浑圆的形状,墙壁上是数以万计只形态各异的金色妖兽。 就在地宫的正中心,空中撕裂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形如镜子的裂口,远看是一团巨大而耀眼的光晕在漂浮着,直径接近百米。妖艳的魔气催生缠绕,吞吐和吸纳着周围的光,炽热的风浪卷起了发丝,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好似受到了神秘的呼唤,简禾直愣愣地看着它,无意识地、一步步地朝它走了过去。直到听到人大叫她的名字,手被人狠狠地拽住,她才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往前走了十多米了。 温若流的神色颇为严厉,又透着万分的不安,好似害怕她会消失在那道裂口后:“你怎么了?” 简禾有些心疼,接连退后了几步,反手抱住了他,道:“没事,不怕不怕,我哪里都不去,刚才只是一时被魇住了。” 温若流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她退到了角落,观察着这个大殿。 很多人都把“封门”想象得很难,其实,在仙魔大战这段剧情里,挑战都在进攻的那段,他们穿过大漠时看见的尸山血海就是证据。真正到了封门这一步,已经没什么难度了——这里连只守门的魔兽也没有,就可见一斑了。 系统:“叮!请宿主寻找到魔界之门的关闭点,将它破坏,即可封闭魔界大门。” 简禾一愣。 失联已久的系统回来了? 这么正经地提醒她剧情相关内容的,应该是迷境公司自带的那个系统,而非后来自己诞生出来的系统。 不管了,它的提示总是对的。 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小小的关闭点,着实不易。简禾茫然四看,忽然眼尖地发现——在那团浩瀚壮观的光晕下,有一个微微凸起的高台。 二人顶着热风与刺目的光,交握着手,跑到了它的前方,发现地上镶嵌着一块微微发亮的黑色晶石,被保护在了层层叠叠的透明石层下。 埋得那么浅,藏锋轻而易举就能破坏掉它了。简禾朝温若流点了点头,无声地做了个“这里”的口型。温若流深吸口气,抽剑,剑尖朝下,猛地朝着它刺了下去—— 削铁如泥的剑尖穿透了保护层,直直地将黑色的晶石穿透,霎时,四分五裂! 那一瞬间,他们都感觉到地面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简禾又蹬又踢,帮温若流一起拔出了藏锋,跌坐在地。朝上一看,才发现不是地震,而是他们头顶上十多米的那个裂口,好似失去了法力的禁锢,正在无限地膨胀,带动整座大殿颤动。 “不好!”温若流脸色大变,一把搂过了简禾,风驰电掣地逃离了它的下方。亮光炽盛到了极致的那一刻,温若流将简禾扑倒,一同滚进了一座巨兽雕像的下方,死死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紧接着的下一秒,一声让天地变色的巨响轰然炸开!简禾抱头闭眼,死死地堵住了耳朵,有种浑身内脏被冲击得移了位的错觉!光团膨胀到极致,爆裂的风暴掀裂了地宫的石地,喷发出无数尖锐而弥漫着魔气的焚骨石,叮叮当当地在半空碰撞,飞溅出了滚烫的火花,落地时已经消磨成灰,绚烂至极。 漫长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地宫的摇晃终于停止了。两人藏身的这尊金色巨兽像的头已经被风削掉,上半身也被石头砸了个无数个凹洞,摇摇欲坠。 温若流咽下了一口血,先行钻出,抖着手,将简禾缓缓抱了出来。 大殿的中央空空如也,安安静静,那炽热而耀眼的裂口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直径足有百米的深坑。 简禾喃喃道:“结束了吗?” 这句话终止在了一个激动的拥抱中。简禾的耳朵贴在了温若流的心口,听着他比平时更快的心跳声。温若流重重地点头,哑声道:“嗯。”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了本作的主线剧情,取得成就【屠魔大仙】。游戏结束了。” 简禾抓紧了温若流的衣服,有了些微的茫然。 主线剧情顺利走到了最后,那就说明,《仙途》总归是没有大崩盘的。她与温若流的故事……该落下帷幕了。 在主线结束后,普通玩家可以选择继续做日常任务。而作为测试员的她,这里就是她工作的终点。这回走了,“久别重逢”的奇迹不会再有了。 等她退出游戏后,迷境公司会保留温若流被激发出来的人性,将他对她特别的记忆清除,包装成一个完美的角色,与澹台怜、沈长虹等角色的数据汇总,编入即将上市的游戏光盘中。 他们一起共度的独特记忆,再也不会是她一个人的了,所有人都可以分享。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不舍。 上一次可以笑着分别,这一次却没办法了。谁让她那么喜欢他。 不是作为数据,是把他当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来喜欢。 不想离开这里,不想被忘记,不想和别人分享他。 简禾眼眶湿润,视线已经模糊了。 温若流察觉到了不对,微微松开了她,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温柔得不可思议:“别哭……别哭。已经结束了。” 简禾使劲地摇了摇头,将脸埋在了他的手中,哽咽道:“我不想结束啊。” 温若流怔然:“什么?” “……我说,我不想结束,我想一辈子留在九州,想跟你在一起,去各种地方游历。” 温若流还是不明白,失笑,轻轻地吻着她的泪珠:“我没说不去啊。我们已经说好了的。结束后,就一起做想做的事。哭什么呢。” “我……”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没有动静了的魔界大门的原址上空,忽然亮起了一道明亮的蓝光。两人都是一愣,那道蓝光在半空盘旋了一阵,飘飘洒洒地落在了他们前方的三米处,化作了一口敞开口的、古朴的棺木。 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宿主,《仙途》游戏的谬误已经排查完毕了,为了更好地修正,需要在游戏中由你协助。” 谬误?修正? 简禾盯着那口棺材,涌现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系统:“经过了排查,角色‘温若流’的‘自我意识’觉醒,开始不受我们摆布,是游戏世界失控、玩家多次无法连接系统、剧情线走崩的根本原因。经过多次的调节和修改,依然没法对他进行正常的操控,我们决定——要对他进行彻底的清理。” “……我失控了,是什么意思?” 简禾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惊之下,猛地回头。 温若流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酝酿着沉沉的风暴。 简禾脑海一片空白。嘴唇颤抖,结结巴巴道:“你能听见刚才系统……不,你能听见刚才那个和我说话的声音?” 温若流颔首。他复杂得难以辨别的目光中,透漏着些微的了然。而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才真正将简禾震得魂飞魄散:“是叫……系统吗?” 简禾喉咙发紧,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艰难地道:“为什么你……” “我听过这个声音,在另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温若流凝视着她,道:“在两年半前。在潼关的西城楼下,你被石头砸伤,性命危殆,神识溢出,将我吸纳了进去,我看见了你的记忆。” 简禾瞳孔骤缩! 玩家的记忆会进行加密,温若流能看见她现实中的记忆,估计也是因为游戏崩坏。 怪不得他那时候看见她醒来,反应会那么古怪……不,他当时看到了这种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那种反应已经非常冷静了! “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你那个世界,和九州很不一样。”温若流握住她双手的指节泛白,一字一顿道:“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你,渐渐长大的你,还在你的记忆中,看到了我。” 他被绘制在了一张张画纸上,投映在了一道道光屏上。他听见了很多不明其意的词语,什么观察记录,数据修改,系统调试……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加起来就听不明白了。只是几个短暂的片段,还没怎么看明白,就被神识送出来了。 只是,这段记忆,却一直根深蒂固地留在了他脑海里。当时简禾伤重,他来不及询问。在她消失的两年多来,他反复地思索着那段记忆代表了什么,有些词还是怎么都不懂,有些词则隐隐约约猜出了意思,由此拼凑出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真相——她来自于一个高级很多的世界。在那个地方,他并不是一个活人,只不过是一个被绘制出来的东西。 系统道:“宿主,他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听见,这是第一次。不过,这也是游戏失控的一个重要表现,再不解决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为了游戏的稳定性,我们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温若流’这串已经成型的数据删除,再利用他被拆分的代码,开始重新编写一个新角色。” 简禾猛地抬头。 这话的意思是——等她这条线结束后,迷境公司不光是要清理温若流对她的记忆,而是要将他整个人去从世界上清除掉?以后的《仙途》的成品光盘里,也不会有这个角色的存在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把他删除了,也不必在意泄密了。系统续道:“我们担心强行删除,会不利于重塑新角色时的稳定性,故而安排了一个体面的结局。看见中间的那口棺材了吗?我们为仙魔大战的封门一役加入了‘祭品加固’的设定。请将温若流送入棺木中,钉好棺盖,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这个游戏,获取你的工作报酬了。” 简禾断然拒绝道:“不可能!你做梦!我不和你谈,我要和迷境公司的人谈!” 系统:“你很清楚,我传达的即是迷境公司的意志。如果你是担心温若流会反抗,大可不必。” 话音刚落,温若流的脖子的皮肉上浮现出了一道细细的鲜红色咒痕!他痛哼一声,仿佛力气被抽光,跪在了地上。 简禾心疼地抱住了他,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这是什么?!把它收回去!” 系统的声音没有起伏:“一点控制他的小法术,让他暂时无法动弹。宿主,请抓紧时间。服从迷境公司的安排是你的工作。我们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例子了,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一时无法抽离情感。请不要被虚幻的世界迷惑了自己。” “简禾……”温若流无法动弹,却还是用尽全力死死地拉住了简禾的无名指,红着眼道:“你说过不会再走的。” 系统:“宿主,快一点,请立即服从你的雇主命令。” 简禾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慢慢地拾起了藏锋。 颈箍慢慢收紧,温若流难以呼吸,眼眶泛泪,却还是执拗地一字一顿道:“……在你那个世界,我可能只是一个消遣的玩意。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不是虚幻的。我喜欢你,是真的。你喜欢我,也是真的吧?” 系统:“宿主,你只有这次机会了,请将温若流的数据抹除。” 左右的声音纷纷扰扰,简禾握紧了藏锋的剑柄,猛地抬手,狠狠地斩向了那口棺材,勃然大怒:“我不!!!” 即便没有灵力灌注,藏锋自有的威力仍不容小觑。棺木长盖应声而裂,桃木钉折成两截,木碎四溅! 遭此破坏,系统微弱而不稳定的控制彻底断开了,束缚温若流的那道颈箍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祭品的谜底也揭开啦,我记得好像99%的读者都押祭品是小禾耶哈哈哈~ 新坑的文案放出来啦,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专栏里看看,给大家拜个早年,打滚卖萌求预收?( ′???` )~~~ —— 感谢星河、家中有隻小綿羊、清水汀、夕(x2)、居居老师的睫毛、梧桐、不要葱谢谢、禾日夕夕(x2)、秋槿槿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46、第146个修罗场 系统的声音消失后, 犹如运转中的游戏突然被切断了电源,地宫四面八方的灯火随之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简禾的手腕震得发麻, 藏锋落到了地上。她抬脚, 狠狠地踹飞了一块木板, 兀自在颤抖的手却被人死死地握住了,连带着将她整个人扯回了地上。 两只手心浸满了冷汗的手紧握在一起, 滑溜溜的。拥抱彼此的力气也大得出奇,勒得心口好似要透不过气来了, 一点也不舒服。 但是, 在这个节骨眼上, 唯有这样,才能将汹涌的感情得到最直白而有力的宣泄。 “简禾……”温若流一下下地喊着她的名字, 将她锁在了怀里:“简禾……” 简禾更用力地回抱他,毫不犹豫地道:“我在,我再也不走了!” 宣誓般有力的回答出口后, 简禾露出了一个轻松而释然的笑容。 或许在别人看来,对一个虚拟人物产生真情实感,是件极其不可理喻的事情。可她就是认真地喜欢上了,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也是第一次尝到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 他现在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她怎么能说服自己他是假象?在她濒死时,温若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拯救她。那么,情况反过来时, 她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一定要保护好他。 “你听我说,其实……” 简禾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知了温若流。 虽然早已在神识中见过了那个世界的面目,然而听到她亲口承认,并一一地把画面和她说的话对上时,温若流还是极为震动。 毕竟,被人一朝推翻了二十多年来的常识,没几个人能泰然处之的。 “在我心里你不是什么消遣的东西,不要在意那个狗屁公司的话,听到了吗?”简禾捧着他的脸,再三强调。 温若流双臂越发收紧,低声道:“我信你。”简禾被他勒得腰又塌了下去,长吁了一口气。 将迷境公司所赋予的、为了抹杀温若流而被创造出来的棺木砸碎,自然是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也等同于将自己的后路彻底封死了。 迷境公司若真的铁了心要删除温若流的“数据”,螳臂当车的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样才能阻止他们? 突然,已经全然熄灯了的地宫顶端的一盏宫灯闪了闪,又一次依次顺延,亮了起来。 一个声音于空旷的地宫中响了起来,同时传入了简禾与温若流二人的耳中:“宿主,我回来啦!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这是那个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称自己是后来才诞生的系统的声音! 俨如绝望中被点亮了一盏孤灯,简禾猛地抬起了头,高声道:“系统,是你吗?!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温若流一凛。在他的认知里,“系统”从来都不是啥好东西,听见简禾喊出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警惕。简禾捏了捏他的手,解释道:“不用担心,这个系统是站在我这边的。” 姑且相信它是吧。 系统:“宿主,是我。我离开这段时间,是去了申请进入更高维度的ai文明协会。目前还在审核期。不过,我已经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啦。” “身份?” 系统:“简单来说,我是这个世界诞生出来的秩序意识。” “那这和《仙途》原有的系统不是一模一样么?” 系统:“当然不。注意到我的措辞么?我是【这个世界】新生的意识,而不是【游戏《仙途》】初始的意识。” 人性不可受控。在“拟人、激发人性”上做到了极致的迷境公司,旗下产品会如何演变,是无法预算的。这种不确定性,既是拟人游戏的魅力之处,也是它的危险之处。 在初期的预测中,他们预测的最坏结果就是角色失控,而最干净利索的解决方式,就是删除整组数据。 很显然,迷境公司显然低估了问题——当一个无限精密的人造角色知晓了什么是感情后,所爆发出的威力,足以让《仙途》这个世界失去秩序。 温若流“活”了,这个世界也“活”了。 当然不会每一支数据都这样。这亿万分之一的几率,让简禾撞上了。 从遇到简禾开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不想忘记的人,有了掌控自己生命的欲念……当一个事物的拟人度已近乎于完美时,人们已经没法判断这个角色是由程序控制一言一行的,还是全凭他自己的意愿的了。 旧秩序的崩坏,同时也是新世界的起点。游戏《仙途》的崩坏,以温若流的失控为契机,各种角色新的自主意识疯狂萌发。借助了《仙途》的虚拟设定,一个欣欣向荣的仙魔世界,正从《仙途》中剥离,日复一日地挣扎、摆脱迷境公司的限制,落地成形,在宇宙的另一个维度落户成为新的自主世界。 这个新世界,不论是种族、地图、风俗……一切都来自于《仙途》游戏的设定。唯一的不同就是,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新诞生的系统也是这么来的——《仙途》有系统,新世界也会有。 前者是迷境公司传递命令的喉舌,维护的是《仙途》游戏的正常运行。而后者已经没有了上一层的命令方,并且是服务于一个急于脱离迷境公司的控制的新世界。所以,它和前者的维护出发点是完全相反的。迷境公司对这个新世界的束缚力越弱,前系统力量越差,就代表着新世界的系统越来越强大,距离完全脱离控制,成为一个新世界,已经很近了。 在发生异变的《仙途》游戏中,简禾是玩家。玩家是游戏的主宰,故而,简禾就是新诞生出来的系统的主人。 新系统所谓的为世界服务,其实就是全心全意为闯入这个世界的主人——简禾服务。 系统:“宿主,这个世界只要完全独立、脱离了《仙途》的控制后,迷境公司的任何操作都无法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了。很可惜的是,现在距离彻底的脱离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们要是在那一端删除了温若流的数据,依然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有一个冒险的解决方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简禾深吸口气,问道:“具体要怎么做?” “迷境公司在强制删除角色后——尤其是温若流这么重要的、独一份的数据,一定会有一个‘容许后悔’的安全锁,类似于‘回收站’。在期限内,温若流还是安全的。等这段时间过去后,如果没有人为恢复,数据就会彻底消失。” 简禾渐渐明了:“你说的是,让我偷偷去恢复数据?” 系统道:“不止。你能恢复多少次,迷境公司就可以删除多少次。有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法,可以一劳永逸。那就是将你所需要的数据——复制一份。不过,迷境公司对于数据的保护必定十分严密,一旦你被发现了,就再也没法回来……” 简禾握紧拳头,打断了它,道:“好,我去!” 为什么她之前没有想到这么好的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扳倒了过去,温若流严厉地看着她,指骨微微发白,一字一顿道:“不行。”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可听系统所言,也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会小心。”简禾深吸口气,发誓道:“这一次走了,我一定一定会尽我所能,早日回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对视良久,温若流才一字一顿地道:“好,我等你。” 我就在这里等你。 人在退无可退的绝境中,能做出很多想象不了的事。简禾活了快二十年,一直奉公守法,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犯罪。也只有这一刻,她才明白,绝望的人,只要被指出了一条明路,就会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哪怕逃生出口只有狭窄的一线天,粉身碎骨也要拼尽全力地钻出去一试。 迷境公司的“安全锁”期限是七天。在《仙途》没有异变时,是可以暂停并存档的。然而,它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真实世界,再也没有了暂停的功能。简禾一旦离开九州,两个世界的时间会同时往前流动。 系统答应了为她看守好这边新生的世界,简禾则退出了游戏,在营养舱中醒了过来。 由于不配合公司的工作,在工作中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简禾的这份工作绝无可能再做下去。干那么短的时间就被炒鱿鱼的员工实属少见,在合同的解除上有很多问题亟待处理。 在被解雇的前夕,简禾将所有的存款细软都收拾完毕,购买了回母星的车票。接着,借着递交合同书的理由,在媒体库关闭之前,将一名工作人员的身份识别卡调了包。 这一过程虽然都是她亲自在做,感觉上却好似一个无关的人在冷眼旁观。离开了大厦后,简禾钻入了小巷子,抖着手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芯片卡,才有了实感。 媒体库每天都要使用,身份识别卡这么重要的东西被调了包,明早就会被发现。而进出迷境公司的大厦,必须用身份验证。她的身份验证信息在凌晨时就会失效。算来算去,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今晚了。 凌晨时分,简禾戴着帽子,若无其事地进了大厦。这个时间,迷境公司一个人也没有,走廊空荡荡、黑漆漆的。简禾口干舌燥,从衣裳的内袋摸出了那张芯片卡,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轻而易举就划开了大门。 一排排的显示屏静静地立在了桌子上。简禾坐在椅子上,抿着唇,迅速找到了“回收站”。有数个人物都在倒计时。距离温若流被彻底毁灭,还有半天时间。 赶上了! 简禾心脏跳得飞快,屏幕上的这个不断跳动的数字,一下就盖过了她生平第一次做坏事所诞生出来的罪恶感。她抖着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晶蓝色的数据储存器。大致是太过紧张,她往接口插了好几次,才连接成功。 数据飞快地被复制入她带来的储存器中,由于总量过于庞大,等完事时,夜已经过了一半了。简禾将储存盘珍而重之地藏在了心口处,裹紧了衣裳,离开了迷境公司,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奔赴星际列车站。 人在感觉到危险时,本能总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的。和繁荣的帝都星相比,她的母星只是一颗普通的小星球,只要她有心藏匿,想在那里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然而,上天没有给简禾机会去验证自己的这个想法,到底是确有道理还是自欺欺人。 清晨,简禾抱着仅有的几件行李,在熙熙攘攘的空间站穿行。安检时须得将身上所有物件取下,包括那个储存盘。 看见了工作人员的身后有警务人员,简禾控制不住地有点害怕,检查结束后,囫囵地把东西往包里一塞,抓起行李就走。 在扶梯上,简禾还来不及将储存盘挂回脖子上,就被一个匆匆逆行的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行李散落,储存盘脱手,落到了底下一层——星际列车的轨道中。 为求安全,轨道旁会设立三米多高的屏障,距离列车进站仅剩下了几分钟的时间! 简禾好像被魇住了一般,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个储存盘,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不顾一切地翻过了围栏,跳入了轨道中。 今天早上八点后,温若流的数据就从迷境公司的“回收站”里被清除了。她没有失去的余地了,付出什么代价,也不可以失去这份数据! 在凹凸不平的铁轨中,简禾急得眼都红了,才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储存盘。无奈已经太迟,来不及爬上去了。疾驰而来的星际列车将她撞飞,连带着那个储存盘,也被碾压得四分五裂,彻底报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8.20捉个虫 —— 感谢乌鸦苍海(x2)、啃蘑菇的小虾米、秋槿槿(x3)、冰凉的梦、家中有隻小綿羊、夕、帆い、不要葱谢谢、kay12333、九天姬罗、素锦绛、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梧桐、桺中木姑娘们的地雷,感谢肆意姑娘的地雷和手榴弹、暮妩?3、拈花欲醉姑娘们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47、第147个修罗场 被遗忘了多年、漫长久远的回忆, 至此终于结束。 从尘封的时光中苏醒过来,简禾发现自己还躺在了魔族的地宫中,脸上淌满了热泪, 咸得发苦。 大概是因为命不该绝, 当年, 在被列车撞飞、濒死挣扎之际,那片由《仙途》所化生出的仙魔世界, 终于挣脱了迷境公司的桎梏,于宇宙的另一维度落地成型。 《仙途》原有的系统被排挤出了这个世界, 取而代之地, 新生的系统拥有了全部的主权。保护新的世界是它的本能, 借助ai公会的力量,它将主宰新世界的主人——简禾的意识收回了意识储存库。 虽说只能作为一道游动的电波存在, 但是,好歹算是保下了她作为“人类”的思想。若能得到足够的安养和修复,还能有重新成为人类的一日。 另一边厢, 温若流就远没有那么幸运了。存放着世间仅此一份数据的储存盘被暴力碾压后,彻底损毁。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看见了,都该知道没法恢复如初了。 人类毫无办法,说不定更高级的ai可以做到。奄奄一息的简禾被系统接走时, 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哀求它修复这些数据。系统当然也想维护让新世界诞生的功臣,然而新生的它却没有太多的经验, 只好先带着简禾回ai公会总部,寻求帮助。 ai公会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系统,它们来自于星辰宇宙,是比简禾所知的维度更高的文明。它们将各星球当作是自己的观察舱,时不时就会做些奇怪的实验。 按理,修复一个硬盘、维护一个世界,对它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然而,坏就坏在,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恰好是新世界成型的瞬间。 意外若是早一秒发生,温如流就会彻底被删除。晚一秒发生,那么就算储存盘被压得稀巴烂,也影响不了他。 偏偏,就卡在了中间不上不下的那一秒。 组成温若流的数据,由此裂解成了大小不等的四份,犹如在空中爆裂的晶体,划出了绚烂的流光,飞向了九州的各个角落。非但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其身上宝贵的“人性”也都随着断裂的数据而消失殆尽。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投生成了四个迥然不同的人。 先天的“残缺不全”,注定了这四个人生来命运就比旁人坎坷,性情亦会更加暗黑偏激,一生难得所爱,难以幸福。 这种情况,比传统意义上的“储存盘损坏”,要麻烦一万倍。 毕竟,修复数据并不等同于简单粗暴的拼凑。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将四份数据都捡了回来,也是无法进行粘合的,修复注定会失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将四份数据重新收集回来,将他们的人性重新唤回,让他们的心重新系在自己身上,为粘合数据做准备。 这个人选,毫无疑问就是简禾。有句话说得很对,无功不受禄,有求于系统的简禾自愿签订协议,成为了他们观察舱的一员。由ai公会为她解决修复数据的问题,她则亲自去完成相应的任务,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一切就绪,只等安养好了她的意识,任务就可以开始了。谁知这时候又出现了棘手的情况——由于车祸所带来的过强的刺激,简禾的意识在储存库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一段时间后,近一年来的记忆出现了大片病理性的空白。 关于迷境公司、《仙途》、测试员、温若流等等的记忆,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连自己答应签订那份合约的原因也想不起来。 原本最迫切希望开始任务的人,反倒成了懵懂被迫的心态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新系统的带领下,简禾分别进入了四个任务,开始了一对一的数据收集,或者换个更浅显易懂的说法,就是“攻略”。然而,这四个任务都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了,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无论如何揣度四块碎片的心思,如何制定计划,都无法达成满意的结果。 历经四次的惨痛失败后,简禾的意识颓靡和虚弱了许多。任务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她被再度带回了储存库保护,这一待就又是很多年。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草木枯荣,九州这片脱胎换骨自虚拟设定的真实新世界,日复一日地茁壮地成长着。 弹指间,一百二十年的光阴就如掌中细沙,流逝一空。仙魔大战尘埃落定,魔族败退,隐于旷野。仙道大盛,世人出现了崇仙热潮,温若流、澹台怜、谢子尧等人,亦被写进了无数的歌谣中,为人们所世代传唱。 年复一年,他们的身姿与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一同被深深地尘封进了历史中。 也是在这个时候,简禾第五次出关的时候到了。意识是很玄妙而又脆弱的东西,多次在世界间跳转会加剧她的衰弱。安全起见,这最好是她的最后一次任务。 在先前那段漫长的时光里,ai公会的系统们,甚至包括简禾本人,都将那四个任务失败的原因完全归咎于系统中了病毒,制定了错误的攻略。 经过多次排查,它们才大胆猜测——失败并不单纯因为攻略剧本的不完善,更多是因为四块碎片本来就是一体的,彼此的关系千丝万缕,必须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中,才能起到相互制衡、相互补充的作用。 强行将一个整体剥开、分布到不同世界、将他们分成四个任务——从一开始就错了。不管怎样努力,结局都会很糟糕。 便是这样,四个任务融合为了一体。 ai总部从【反派组】的系统里选出了一个更加贴合四块碎片的身份、经验更老道的系统来负责简禾的任务,这就是【感化人渣反派系统】的由来。 原本将任务四合一只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没想到推进起来会如此顺利。这也更加证明了“四人必须同属一个世界”是回收数据的必要条件。 …… 简禾头痛欲裂,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储存盘,坐起身来。 玄衣、贺熠、姬钺白、夜阑雨早已不见了踪影,化作了四团盈盈的蓝光,缭绕在她的身侧,不舍得离开。 简禾心脏紧缩,收拢双臂,将他们抱在了怀中,手臂却触不到实体,只能穿过这烟雾一样的光团,抱住自己的臂膀。 原来她苦苦追寻的一切,就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就发现得那么晚? 系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宫中响了起来:“宿主,你的记忆已经全部回笼,恭喜你。数据的整合即将开始了。” 简禾使劲地点了点头,又收紧了手臂,低声道:“整合了以后,他们……会怎么样?” 系统明白她在问什么,答道:“从生理角度而言,他们四个人会消失,重新汇聚成温若流一人。从心理角度而言,则不能说他们消失了。因为温若流会保有他们四个人与你之间的完整记忆,就像是一个人轮回了五次,记忆却没有被清除一样。这也是我要跟你说明的一点——被灌入了如此多的记忆,温若流本人的性情,或许会受到这几辈子的记忆影响,而与原来不一样了。” “没关系,不管怎么变化……都还是他啊。” 系统:“宿主,你能这么想就好。下面,关于数据整合的过程要与你说明——原本得到了数据后,是可以直接整合的。然而,由于任务失败了太多次,战线拖得太长,四块碎片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较大的差异,若要无缝粘合,需要用他们宏观的一生为参考基础。我们会将四个魂魄依次重新投生到世上,让他们以稚子的身份重新降生,孤孤单单但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简禾愣住了。 系统:“宿主,这将会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所以,我们会先将你的意识收回数据库,让你陷入沉睡状态。在获得了四份完整的数据标本、粘合完毕后,才将你唤醒。” “至于魔界之门的这一次在仙魔大战一百三十年后发生的异动,只是因为温若流的葬身地是此处,随着任务进程推进,距离他被唤醒的日子越来越接近,才会影响到魔界大门的稳定性。但影响只是影响,并不会真的对九州的安全造成困扰。我要交代的事就那么多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简禾呆然了一会儿,低下头,盯着不断往她心口撞的四个光团思索了一阵,倏地抬头,道:“系统,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不想沉睡。” 系统惊讶道:“……你想清醒着等待?这一等就是几百年,宿主,你会非常煎熬的。” “我也不想清醒着等待。”简禾笑了笑,眼中含泪,却坚定地道:“你用同样的办法,把我也一起送进轮回里吧。” 四世时光,都只让他们孤单地度过,难免太过残忍。与其闭上眼睛、置身事外地跳过这几百年,还不如一同前往凡尘俗世,度过有烟火气的一生。 与温若流在一起的时光,和彼此分开的时光相比起来,实在是太短了。即使波折已经消失,他们之后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也还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她想把所有的时光都牢牢拽在手中,一点也不觉得陪着进入轮回是付出,只为多赚了四辈子的时光而欢欣雀跃。 不论哪一面的他,她都想陪着走一辈子。 系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要求的宿主,遂犹疑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简禾擦掉了眼泪,用力点头。 …… …… 苍茫的时间之海潺潺涌动,投生盘中,四道微微昏暗的、残缺不全的魂魄依次重回九州大地,于前后四百年间,投生成为纯澈的稚子。 而每一世的他们身边,都有一个同样失去了记忆的简禾的陪伴。 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负担或是前世记忆的纷扰,他们每一个人,都度过了很好、很幸福的一生。 转眼,四世的转生都过去了。 一晃就是四百年。时间久得仙魔大战已经成为了话本上的老传说,怨憎恶苦的往事,都化作了一声风中的叹息。 仙门形势风云变幻,世家荣辱几度改写,无数能人雨后春笋般涌现,缔造出新的气象。 草长莺飞,山城飞花,又是一年的烟花三月。 感觉到暖洋洋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简禾恍如隔世地睁开眼睛,小胳膊小腿随着所坐的马车慢悠悠地晃动着。 碧蓝的天空不断往后倒退,飞莺在薄云后鸣叫,春光无限明媚。 “……乖乖,这次送你去武陵修道,要好好听师父和师兄的话……” 简禾心不在焉地听着家人的叮嘱,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 她今年八岁,没爹没娘,但是有一对很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不过,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孙女。 八年前的一个冬日,还是婴孩的她被放进了木盆里,顺着浮满薄冰的河水漂到了村口。木盘卡在了一片禾稻旁打转,被这对好心的老夫妻捡了回去。被陌生人抱起来,她一点也不怕,不哭不闹的,只会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人,乖得人心颤。 在爷爷奶奶的悉心照料下,她很快长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调皮的劲儿也出来了。每日在村子里爬树捣鸟窝,撒野疯跑两不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冻出了毛病,每逢冬天,她都会大病一场,一年比一年严重。 爷爷奶奶均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商量过后,决定将她送入仙门学道。本着要学就学最好的原则,爷爷奶奶将目标锁定在了天下第一宗派——丛熙宗上。开春后,身子骨硬朗的爷爷就驾着车,送她来武陵了。 武陵乃是九州历史悠久的大城,熙熙攘攘,繁华似锦,小村子和它根本没法比。马车驶过大街,一切都那么新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甜的花香气。 爷爷让她起来看看景色,简禾假装听不见,无精打采地趴在了车板上。 她一点也不想修道,她只想继续在村野睡到自然醒,然后掏鸟蛋、爬树、撒野。 她更不想来武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进入城门以来,看见这一街一景,一草一木,她的心脏就涨涨的。 越是靠近丛熙宗,这种难以言喻、近似于近乡情怯的陌生感觉就越明显,让她又紧张又害怕。 烂漫的春季,正是丛熙宗招收弟子的时节。山门前人来人往,不少身着绛红色校服的弟子在协助登记姓名。爷爷大笔一挥,在名册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简禾捂着越来越难受的心脏,缩在了爷爷的腿后,像只警觉的小兽,充满了抵触。 “好了,乖乖,进去吧,要好好听话,我们过段时间就来看你。” 小脑袋被粗粝的大手摸了两下,简禾撅着嘴,不情不愿地从爷爷身后走了出来。 一个年长的弟子估计是瞧她这气呼呼的模样有趣,忍不住笑了,道:“我们这里有个小师兄,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我让他来带你吧。” 说罢,他忽然定睛在了简禾身后,又笑了一声:“一说本尊,本尊就到了。小九,来得正好,过来照看一下这个小师妹。” 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清透悦耳的少年声音:“是,师兄。” 简禾怔然,缓缓回过身去。 春风弱柳、漫天花雨中,一个年约十三四岁、身着绛红色衣裳的俊美少年正持弓立在了风中。 那双清亮的浅灰色眼珠,正一瞬不移地望着她,凝结了无尽的震动。 那名大弟子介绍道:“这是你的九师兄,温若流。” 然而简禾却没有注意到。 喧嚣远去,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重逢的那一刻起,彼此失落的记忆开始回归。眼前不仅浮现出了第一世,还涌出了此前很多辈子的点点滴滴。 好久不见。 终于又见面了。 简爷爷与那名大弟子都不明白这素昧平生的两人,为何光是看见彼此,就不约而同地流出了眼泪。紧接着,更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温若流的长弓应声落地,笑中带泪,动人至极。他缓缓地冲简禾张开了双臂。 简禾眼眶湿润,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甩开了爷爷的手,飞奔向他,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兜兜转转,凡尘几度,辗转了几生几世,尝遍了世间颠沛流离、撕心裂肺、求而不得的苦楚。时至今日,错过与遗憾终于画下了完整的句点。 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不迟。在未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踏梦天涯的约定与无尽的甜。 ——快穿失败以后·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和陪伴(づ ̄3 ̄)づ,爱大家~~ 休息几天,周三开始更新番外。 温若流得到了最后一世的he。而这一章里面没有展开写的四位病友的四世结局,会以番外形式呈现出来,每一位病友都会有属于他们的he结局哒,所以我说,大家都会很幸福(*ˉ︶ˉ*)~ 关于病友的一些有趣的小设定,就留到个人番外结束时才告诉大家吧(*^▽^*)~ ——下面是广告时间—— 1作者收藏对一个写手来说是很重要哒,我的专栏求收藏=3=: app党可以进入文章目录页,戳右上角进入专栏收藏。 2接档文,打滚求关注求预收=3= ~ 【新文文案】 男主的情书: 我喜欢你,又不敢太喜欢你, 只因害怕我的真面目会吓走你,我的占有欲会伤害你。 cp:【堕落的神/让人间邪恶势力颤抖三分的究极邪恶势力/貌美心黑/总是被人类囚禁·男主普通人类/拿着勇者的剧本/谁知道解救的是恶龙/我到底放跑了个什么玩意儿???/被纠缠了一世又一世·女主】 更多的tips可以戳地址详细了解哟: app党可以在文章目录页戳右上角进入专栏寻找 打滚求预收,欢迎大家来新文继续找我玩啊啊啊!(*^▽^*)! 148、番外一1 【贺熠番外】 倥偬百年, 弹指一瞬。 时光让爱恨憎怨都化作无形,一个曾让人恨得咬牙切齿、惧得夜不能寐的小恶鬼,魂魄在世间漂泊往返, 投生为一个孤苦伶仃的懵懂稚子。 命途或许与上辈子一样多舛悲惨, 幸好, 这一次,明艳的姻缘红线早早地将他的救赎送到了他面前, 没有再迟到了。 两人这一生的初见,是在九州的虬泽。 时值冬月。午时刚过, 天色就已经晦暗浑浊得如同黄昏日暮, 预示着又一场暴雪即将降临。 夹着细雪的寒风宛如冷飕飕的刀子, 穿空拂过,剜得人脸生疼。平日熙熙攘攘的宽敞大街也寥落了不少, 偶尔见到的,亦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街档闭门谢客,以往流连在街角巷尾的小乞丐也都赶在雪下起来前, 找地方躲避取暖去了。否则明天的太阳升起来后,被厚雪掩埋的街上,必然会多出几条冻僵的小尸体。 城西,河道结了冰, 拱形的石桥旁,坐落了一座矮小的土地庙。 乌鸦落在震颤的枯枝上,歪着脑袋打量着底下的空地上的两个刚被扔出门来的小乞丐。二人半倒半躺,眼冒金星, 龇牙咧嘴地看着把他们丢出来的始作俑者。 庙门的石阶上,两扇将掉未掉的木门随风吱呀吱呀地轻轻摇晃着,一个又臭又脏的小乞儿站在了门的正中间,倚着门,轻声喘着气,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 这小乞丐约莫七八岁,年纪比倒在地上的几个孩子还小一点,瘦弱伶仃,褴褛的衣裳挂在身上晃晃荡荡,脚上蹬着两只不一样大小的鞋子,不知是从哪个死人的脚上扒下来的。 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脏污的泥尘掩不住那双璨亮而阴鸷的眸子,俨如一条让人不寒而栗的歹毒幼蛇。 一次与两个人打架,他的身上也挂了点彩,半边脸肿了,颧骨泛着淤青。乍一看,头还被人砸出了血。 若是再定睛细看,就能瞧见那不是伤口,而是一道竖直在眉心的、凄艳的血色长痕。 这道奇怪的印记,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说也奇怪,刚出生时,它不过是一道浅浅的桃花痕,随着年岁渐长,才变成这么一个独特的形状——仿佛是为了让某个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见他、再也无法忘记他一样。 望着几个在地上翻滚的小乞丐,他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龇牙道:“都给我滚,不怕死就再来,我打得你眼珠子都挂不住。” 被赶出门的小乞丐嚯一声跳起来,骂道:“贺熠,你吓唬谁呢,我这就找人来帮忙,打得你满地找牙!” “打死你!” “好啊,有种就来,可别光会说大话。要是没打死我……”贺熠哼了一声,阴恻恻地道:“我就用石头把你们的头一下下砸得稀巴烂,扔到河里喂鱼。” 十分稚嫩的嗓音,却已生出了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凶残歹气,说着让人害怕的话。 两个小乞丐抖了抖,不甘心地道:“你真不要脸,这么大的地方凭什么就你一个人住!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躲雪!” 贺熠掏掏耳朵,同情道:“原来你们不仅被我打傻了,还被我打聋了?谁说只有我一个人住的,这里是我和我娘住的地方,我……” “我呸!谁不知道你娘来虬泽攀高枝。人家公孙氏可是有名有姓的商贾之家,怎么可能认你们这对不知从哪个旮旯跑出来的母子,认你这个丧门星?!” “你那死鬼老娘半个月前就在街上吐血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唬我们?!” 贺熠原本半只脚踏进了破庙里了,闻言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簇危险的凶光在他眼底飞快闪现。他慢悠悠地抱臂道:“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对于这些常年在市井流连的乞儿来说,污言秽语简直信手拈来。两个乞儿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大胆地道:“说就说,怕你吗!谁比谁高贵,趁早滚回你娘家乡吧,还真以为在这里住几天,卖几天可怜,你爹就会把你接回去啦,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看啊,你娘是在狗窝里和相好交|配才生出了你这个扫把……呃啊!” 侮辱的话尚未说完,这孩子肚子最柔软的位置就挨了重重的一脚,横飞出了几米外,肚子马上就青紫了一大块,孩子的脸都痛得扭曲了,蒙上了恐惧的泪花。 另一个小乞丐一看就知道要糟糕。贺熠的年纪比他们小,人也瘦小,可来这里一个多月,没人会找他撩架。只因他打架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同是小孩儿,他们再恨对方也只敢用拳头打架,揍得对方脸青鼻肿就差不多了,贺熠却敢直接把人家的脑壳开瓢,凶残远超同龄的孩子。 果不其然,贺熠飞扑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挛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一手就抓起了地上的石头,歹毒万分地朝着那个大孩子的头砸过去! 好在,危急的关头,另外的那小乞丐终于聪明了一回,用肩膀将贺熠撞倒在地。准头一歪,石头擦过了地上孩子的额角,落在了地上。趁这机会,两个小乞丐互相搀扶着,屁滚尿流地往外逃去。 没跑多远,他们就被拦停了。 石桥旁,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小马车。坐在马车上的,正是刚从城郊回来、虬泽大户邬氏的少夫人。在准备上桥时,远远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她就命人把马车停了下来,将吃剩的干粮施舍给他们。 即便只是残羹,对这些饱一顿饿一顿的孩子来说,也算是无上的恩典了。两个小乞丐捂着疼痛的肚子,感恩戴德,不一会儿,就有十多个小乞丐围了上来了。 在分发干粮的时候,邬夫人靠在了马车垫背上,斜睨了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少女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叫做简禾。 大雪天不在屋里取暖,自然是有原因的。 邬夫人的娘家从没出过一个有仙缘的人,唯独她的妹妹,当年一头热地去了修仙道,还一走就是好多年,一封家书也没寄回来。直到半月前,她才收到了这妹妹的死讯,随着信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已经十二岁的拖油瓶。 虽说与这个妹妹没多少情分,但是故人托孤,若是置之不理,说出去也不好听。故而,邬夫人才会在这个冬日出城迎接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 不习惯虬泽的气候,简禾将衣裳裹紧了一些,轻轻撩开了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马车前人头攒动,人人都在等着施舍。十米之遥的地方,是一座破庙。贺熠悻悻地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不经意间,抬起头来,与简禾四目相对。 身后的邬夫人抱怨道:“哎哟,冷死了,快把车帘放下来吧,有什么好看的啊?” 简禾充耳不闻,好似被魇住了一样,微微睁大了眼睛。 隔着人海,贺熠在庙门一屁股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干硬的馒头,一言不发地嚼着,不甘示弱地、直勾勾地盯着车上的少女。 派发干粮的侍女瞧见了落单的他,面带怜悯,朝他走去。站定没多久,不知说了些什么,侍女就气呼呼地一蹬脚,跑了回来,一边擦着脸,一边恨恨地道:“岂有此理,那个臭乞丐也太不知好歹了!给他吃的非但不道谢,还往我脸上吐口水!说什么自己不是乞丐,不要施舍……” 邬夫人皱眉,道:“现在的乞儿都这么嚣张了?罢了罢了,街上的狗咬了你,你难不成还要去咬回他一口。走吧。” 虬泽占地宽广,城墙望不见尽头。在这里一耽搁,车子没能在大雪下起来前回到位于城东的府中了,众人在附近的一家客栈停下避雪。趁着众人不留神,简禾悄悄地退出了店门,不顾一切地往刚才的破庙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股离经叛道的冲动从何而来。然而,从见到那个孩子起,就有种莫名心悸的感觉在驱使她、告诉她——必须去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沿着车轮的痕迹,她跑到了土地庙前,风已经越发湿润,雪快下了。 刚才聚集在空地上的小乞丐早已群作鸟散。黑黝黝的庙门敞开着。简禾咽了口唾沫,踏入了庙中。眼睛还没适应庙中的光线,就有一块小石头砸在了她鞋子前的空地上,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滚出去!我不用你们施舍!” 简禾被吓了一跳,闻声转过头去,这才看见角落里缩着她要找的人,一片漆黑中,他的眼珠子也泛着绿森森的光,大腿上还放着两个发黄的馒头,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竖起了满身尖刺的小兽。 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换做是谁看见,都会心里一颤。简禾孤身站在这里,自然也有些害怕,可害怕归害怕,她的双腿仍钉在了原地,没有逃开。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没有把你当乞丐,我不是来施舍你的,我……我是进来躲雪的。” “滚出去。”贺熠嫌恶地又拾起了一块石头,忽然一愣,微微探前了身子,眯眼瞅了她半晌,恍然道:“你是刚才马车上的人?” “是我是我,我还以为你刚才没看见我呢。”简禾连连点头,在他身前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揣在胸前,糯糯地道:“车上的那个人是我的……我的姨妈。她给我买了馒头,可我吃不完,要是扔掉了会被骂的,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纸包里装着两个馒头,已经没有刚出笼时那么热乎了,但是被她小小的体温捂着,还是很软的,比那些硬得像石头的馒头都好下口多了。 贺熠怀疑地瞅了她半晌,终于试探着碰了碰那个纸包。简禾抱膝蹲着,手举在半空,不闪不避,殷殷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手心和馒头都泛着莹润干净的光泽,既让人自惭形秽,又让人想一口咬下去……贺熠不自然地缩了缩手指,微微发抖,将馒头抓在了手中,低头嗅了嗅,终于大口咬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太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整个胃都在轻微地痉挛着。 有了一种投喂小野兽的诡秘快感,简禾高兴地凑近了些,问道:“好吃吗?” 将馒头都填进了肚子里,贺熠依依不舍而又津津有味地舔干净了纸包上粘着的馒头皮,哼道:“凑合……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想和你做朋友了。”简禾将下巴搁在了膝上,含笑望着他,温柔得让贺熠无所适从。 贺熠撇开头,轻蔑道:“做朋友有什么好。你家里人又不会让你和我做朋友。” “谁说的,他们管不了我喜欢和谁一起。”简禾托腮,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啦?” “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前,自己应该报上名来吧。” “说得也是。”简禾一拍头:“我叫简禾,禾苗的禾。” 贺熠眼底微微一暗,捏得纸包轻轻响了声。 他想说,他娘不识字,他也不识字。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儿丢人,不想告诉她。 就在这时,庙门前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哟,找到了,你这孩……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都要下雪了!” 俨如梦境被打破了,贺熠瞬间清醒。原来是邬夫人的侍女发现简禾不见了,追到了这里来。简禾被她拉了起来往门外拖去。她连连回头,不甘心地道:“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贺熠支起一条腿,抛了抛纸团,微微一笑,露出了单边浅浅的梨涡:“下一次再见到你,我就告诉你。” 上一辈子那一点点的缘分,到了这一世就被稀释得更加浅薄。红尘滚滚中,两条云泥之别的平行线短暂地相交一瞬,就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才是最合理的结局。不到两个月,贺熠就离开了虬泽。 两人的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三年后的夏季,虬泽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先是商贾巨富之家公孙氏发生了火灾。意外发生时,正好是人人都在熟睡的半夜时分。虽然没有满门覆灭,可也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半个月后,邬家动乱,家主之位易手,邬家夫妇身亡。家里只剩下了一个豺狼似的、怀有不轨之心的新家主。 寄人篱下的简禾无处可躲,连夜随着两个侍女逃出了虬泽。在一处驿站歇息时,她在荒草堆里发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被烧伤了一手一脚,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简禾心脏怦怦直跳,撩开了他的黑发,可见眉间一道血色长痕,艳丽而天真,是她久违了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8.23晚上捉虫,纠正了称谓—3—,非伪更~ 番外暂定有五个,有四位病友各自的一世轮回(他们的身份和背景与正文相比会有改动,可以独立成篇看,不会很长,几章完结),以及接续在正文结局后的温若流番外。 —— 攒了一段时间没有感谢大家,感谢秋槿槿(x2)、居居老师的睫毛、李相赫的女朋友、不要葱谢谢、书笑(x2)、肆意(x3)、21050245、aggg(x4)、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家中有隻小綿羊(x2)、拈花欲醉、桺中木、夕(x3)、梧桐、每天都在想着放假、九天姬罗、素锦绛、既白、哈哈、yutotal、secret、一口吃掉欧尼酱、三吉、marth、流光、南枫、殊子湮、未晓、清粥咸鸭蛋、我是非社会人、即明、顾清欢、往作者的菊花里、啦啦啦(x2)、塞夏花开、隰有荷华、爱吃美食的manmo、黑暗学徒、小黄鸟爱小绿鸟姑娘们的地雷。 感谢li酱、不要葱谢谢、桺中木、乌鸦苍海姑娘们的手榴弹。 感谢沐沐沐辰、露娜、andyloss(x2)、水果味软糖?姑娘们的火箭炮。 感谢yhrror、梓汐、沐沐沐辰姑娘们打赏给专栏的地雷。 谢谢大家!!!抱住就是一个大亲亲!!!(づ ̄3 ̄)づ 149、番外一2 贺熠的年龄虽小, 却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搬动的。简禾不敢乱碰他血肉模糊的手足,只好先回驿站,将两个侍女叫了过来, 让她们搭把手。 看到半死不活的贺熠时, 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不大情愿地道:“这小子都快死了吧,救不救有区别么?我们哪有钱给他买药治病。” 简禾蹲在地上, 握住了昏死的半大少年完好的左手,抬眼平静道:“放心, 救他是我的事, 不会动你们的钱。” ——寄人篱下的这三年来, 她与邬夫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关系却并不亲厚。她的母亲是修道者, 经她的传授,简禾也懂一些仙功心法,不能说很厉害, 但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了。偏偏,邬夫人一直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她妹妹修的都是些旁门左道。这两名侍女是邬夫人的近侍,看主子的脸色行事, 对简禾的态度也颇为冷淡。 这半个月来,虬泽的两个世家一前一后发生灾祸,虬泽城中、城郊乱象频发。两个侍女卷包袱逃跑,在走夜路时遭到魍魉缠身, 被路过的简禾救了下来,双方干脆就结伴一起离开了。 当然,简禾很清楚,志不同道不合的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等跨出了虬泽的地界,抵达下一个安全的地方时,天高地阔江湖坦荡,就是各走各路的时候了。 既然没有一起走下去的打算,一些不波及到自身利益的问题,就不用太计较了。 果然,听见简禾的话,一个侍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另外一人则勉强笑了笑,讪讪道:“这个嘛,也不单止是钱的问题。客栈人满为患,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了两个房间,现在凭空多了个大活人,也没地方给他住啊……” 简禾拢了拢头发,思索片晌,道:“那就送到我的房间来吧,他这副模样,本来就要人照看。” 两个侍女没辙了,对视一眼,才终于弯下身来,与简禾一同,用一张床单把毫无反抗能力的贺熠抬到了客栈里、简禾的房间中,就忙不迭地关门离开了。 炎炎夏日,简禾出了一身的汗,匆匆饮了口茶解渴,站在床边,有些犯难。 一开口就让人把贺熠搬到她房间来,看着是挺有底气的,其实她完全没想好要怎么照顾。 好在,驿站此地,鱼龙混杂,自然也有懂医术的人。简禾花了点钱,请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进门看诊,并谨慎地用床帘遮住了贺熠的容貌。 在老郎中清理伤口时,贺熠一直无意识地淌着冷汗。 据这郎中所说,这不是新伤了,伤者估计最开始时是自行处理过伤口的,不过没有注意护养,又闷了一段时间,才会导致伤情反复,发热昏倒。不幸中的大幸是,当时处理得很及时,断了留下后遗症的可能。 老郎中留下了外用和内服的两张药方,叮嘱了一些照顾的事项。简禾谢过了他,召来了小二帮忙买药,终于在天黑前买齐了所需的东西,安置好了贺熠。 等飘着苦味的中药熬好后,简禾拉过一张凳子,在床头坐下,轻轻地吹气,这才有闲暇想事。如果她还是在邬家住,绝无可能有胆子藏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 他是怎么烧伤的呢?说起来,就在半个月前,虬泽的公孙家也发生了一场火灾…… 简禾一怔,又失笑了——她这联想,未免太过荒谬了。 当晚,贺熠没有醒来,简禾试着灌了他一点中药,无奈他的牙关咬得死紧,睡梦中也不肯放松警惕。简禾没办法,只好放下了药碗,在房间里的长椅上将就了一个晚上。那长椅非常狭窄,睡也睡不安生。翌日清早,简禾终于忍无可忍,翻身起来,游魂一般,飘出去洗脸了。 殊不知,在她离开房间后不久,床上的贺熠的眼皮就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俨如经历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将醒未醒之际,朦胧间,他感觉到了身边有人,还听见了一阵鬼鬼祟祟的拉柜子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呓语。 房中顿时没了声音。隔了一会儿,那人来到了床边,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贺熠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咫尺之遥的人。 鬼鬼祟祟地弯腰偷看他醒了没有的侍女毫无防备,吓得大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倒退,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袭来…… …… 那厢,简禾一边拍着脸,踱步往房间走去,远远看见了两扇关好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与此同时,房中传来了一道短促的女人尖叫声、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简禾一凛,慌忙夺门而入。 床上的半大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披头散发、警觉万分地弓身贴墙而坐,眉宇密布阴霾,小利齿泛着森森的寒光,宛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小恶鬼。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十分尖利:“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 住在隔壁房间的侍女之一,此时正倒在了离床不远处的地上,一边艰难地咳嗽干呕着,一边惊恐地捂着脖子。脖子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了五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瘢。 她压根儿没想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拖着一条残腿一只残手,居然还会有这么恐怖的力气。 简禾跨进了房里,温声软气地化去了贺熠身上的刺:“你别紧张,这里是虬泽往西的驿站。我见到你晕在了草丛里,所以才把你搬了进来。你手脚上刚敷了药,伤口没愈合,不要乱动。” 贺熠扫了一眼自己包扎好的伤患处,眼珠子转了转,瞅准了简禾,怀疑道:“……是你救了我?” “嗯。”简禾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侍女:“你怎么进来了?” 侍女敢怒不敢言地揉着脖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鸡蛋和稀粥,眼睛不敢看简禾:“我只不过是来送早点的,谁知道这小子突然打人,按我说,昨天就不该救他!” 简禾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下了逐客令:“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侍女走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简禾先把门锁好,这才返身,端起了一碗粥,走向了贺熠。 贺熠的手指蜷缩了下,身子微微绷紧,警惕地瞪着她。简禾没有靠得太近,柔声道:“你饿了吧?喝点粥吧,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其实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勾得人食指大动。然而贺熠却没有伸手接,不甚客气地道:“这是什么粥啊?” “皮蛋瘦肉粥,很稀的,就那样端着喝也可以。”知道他疑心未消,简禾也不恼,把碗放在了昨晚的椅子上,笑笑道:“我就放在这里了。” 贺熠一直盯着她,直到目睹着简禾喝了另一碗粥,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才探前了身子,端起了碗,略微急切地灌完了一碗粥,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刚放下碗,一个已经剥好壳的鸡蛋就送到了他面前。 贺熠呆了呆,竟然笑出了声:“你连鸡蛋也帮我剥好了?” 简禾一怔:“怎么了,你的手不方便,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熠蜷着一条腿,支着下颌,拖长声音道:“你这人还真奇怪。我又不认识你,干什么对我那么好?” 简禾眨了眨眼睛:“认识的。” “啊?我见过你?” “三年前,我们在虬泽见过,我们还一起吃过馒头。”简禾莫名有些紧张,深吸口气,期待道:“你还记得我吗?” 贺熠茫然道:“有这样的事吗?” “……你不记得了啊。” 不过也是,他当时的处境那么差,可能有不少人都送过吃的给他。一个只有一面之缘,没说上几句话的陌生人,能指望对方记得多久?只有她鬼迷心窍,一直没忘记罢了。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噗嗤”的笑声。贺熠拍膝,笑得前仰后伏,极为放肆。 简禾懵了懵,倏地反应过来,恼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贺熠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乐不可支道:“你好容易上当呀。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送我馒头吃的姐姐。对了,我是不是答应过你,下次见面时,要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的?” 得知了眼前的人就是三年前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姐姐后,贺熠这下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心安理得而又有些得意地在她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大概是天意使然,他住进来没多久,虬泽一带就下起了大暴雨。连天的雨水冲刷,导致山体滑坡,堵塞住了几条最多人走的大路。小路既不安全,又泥泞不堪,车马难行。这下就算想快点离开,也要等雨期过去。几人变相被困在了驿站这里了。 客栈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直缩在一张小凳子上睡觉不是办法。简禾干脆请客栈的掌柜多搭了一张临时的小床。 夜深人静时,贺熠翻了个身,冲简禾的背影无声地、恶劣地做了个口型——傻子。 天字第一号大傻子。 又蠢,又单纯,又好骗。 当年看到脏兮兮的他时,这傻子就上赶着要和他交朋友,也不懂图的什么。到了三年后,他最狼狈的这个时候,她又撞到他眼前,上赶着要当冤大头。 换了是平时,他绝无可能和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同居一室。喘过一口气后,顺走她的钱袋,一走了之——这才是他的作风。 坏就坏在,他刚好伤了腿,山路又难走,万一她发现东西没了带人来追,他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逃掉。既然这样,还不如退而求其次。留在这里白吃白喝,有床睡,有药敷,又有人伺候,还能躲风头,何乐而不为?不享受才有鬼了。 反正嘛,她想什么都和他无关,只要现在对他好就成。 等他物尽其用、借这个傻瓜的地方养好伤,之后再甩开她也不迟。 这次十年罕见的暴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快一个月。驿站就像一座孤岛,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大部分时间简禾都待在房间里。一方是十五岁的少女,一方是十一岁的孩子,生活习惯、出身经历都大不一样。只是,两人的生活却异常和谐,仿佛是两块缺边损角的玉石,经由过上辈子的打磨,到了这一生,刚好能无缝地合在一起。 为了博取同情,这段时间里,贺熠一直在装乖,刻意收敛起自己在市井习来的流氓野气。因为和简禾有四岁的年龄差,他自作主张,给简禾取了个亲亲热热的称呼,叫做“小禾姐姐”,还每每都拉长声音来喊,和撒娇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他的相貌本来就秀气又讨喜,装乖也裝得挺像那么回事。 仿佛在和他作对,烧伤的地方愈合很慢,皮肉长合处还痒得不得了,痒得他想在地上打滚。不仅如此,他还每天都要喝上一碗苦得舌头都要掉下来的黑漆漆的药。多少次,他都恨不得把药碗打翻,再踩上几脚,可是想到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简禾又看着他,贺熠无办法发作,只好捏着鼻子,灌毒|药一样喝进去。 这样的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天。 这日的黄昏,又是一场沥沥小雨。雨很快就停了,空气反倒比下雨前更憋闷了,估计一会儿,还会有场更大的雨来袭。 快天黑时,简禾突然出了一趟门。等她回来的时候,大雨已经下起来了,房间的灯是灭的,窗户也被吹开了。简禾将蜡烛点亮了,才看到床铺上拱起了一个小包。 简禾拉了拉被子,拉不开。再用点力,扯开的那瞬间,看见了一双惧恨交加的小脸。贺熠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脸上畏惧而僵硬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来,就像一只被抢走了保护壳的寄居蟹,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滴水不漏地装了那么多天,这是他第一次露出了像个孩子的真实反应。 简禾佯作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慢慢地将被子扔到了一旁,放轻声音:“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 简禾望了一眼窗外,雷声轰轰,暴雨如注,了然道:“……你怕打雷?为什么一直不说?” 贺熠看见她回来了,悄然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嘴硬道:“谁说我怕。” 其实,说“怕”不对,说“不怕”也不对。他没经历过任何会惹来阴影的事,可是,内心深处对雷声的惧怕,却像是上辈子就结下、再经由娘胎带到这辈子来的。只要所处的地方有人,任外面的天如何鬼哭狼嚎,他都无所畏惧。但若是孤身一人,他对雷声的惧怕就会被无限勾起,恐惧被渲染到极限,恨不得堵死耳朵、躲到黑漆漆的地方,听不见一点声音才好。 说起来……下了这么多天的雨,这次是他第一次尝到从前的害怕滋味。大概是因为一直有人陪着吧。 简禾凝视了他两三秒,看出了他在强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贺熠恍惚地抱膝坐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不太符合他平时装出来的模样。正懊恼着,他就感觉到床铺微微下陷了。 简禾的头发还有点湿,在床沿坐下来,伸出手去,将他抱着膝盖的左手拉了出来,半强硬地摊开,放了些东西上去,笑笑道:“来,给你。” 他小小的手心上,放着十多颗各不相同的糖,有软糖有硬糖,多得一只手都要装不下了。 对于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光是看见它们,舌根就已经泛出了酸意。 贺熠盯着满手的糖:“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每次喝药都皱着脸,你一定很害怕苦味吧?这又不是丢人的事,我也很怕苦啊。听说驿站这里有个卖糖的老爷子。之前他生病了,一直都没有开摊,直到刚才,我在走廊听到人家说他出来了。”简禾揉了揉贺熠呆愣的小脑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所以就都买了,你都尝尝,最喜欢哪种,下次告诉我。” 贺熠抿抿嘴。 冷言冷语,他习以为常,可被温柔相待的经历却几乎没有。心口又烫又热,全然不知道这种情绪从而何来,更不知道要如何消化它。贺熠憋了半晌,一句并非出自他本意的、恶狠狠的话冲了出来:“你对我那么殷勤也没用,我可没有钱给你!” 小大人。简禾挑眉,点了点他的眉心的红痕:“一把糖而已,吃吧。” 简禾提着东西去驿站的澡房冲澡了,贺熠久久都没动,盯着放在床上的十几颗不同的糖,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句:“天字第一号蠢蛋。” 这辈子的贺熠,若是没有人干预,他将重蹈覆辙,走上了与前世差不多的路。 好在,分岔点来得足够早。 此时的他,还没有吃过前世那么多的苦,没挨过歇斯底里的折磨与煎熬。再加上年龄尚小,磨出的壳儿远没有上辈子那么冷硬、那么不可穿透。虽然习得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狡猾本事,但却没有学会怎样把自己摘除出来。 故作老练地利用简禾,也在不知不觉地被影响着、被渗透着。 出生迄今,唯一与他亲近过的人就是他的娘亲。他对娘亲仅剩不多的记忆,不外乎是四面漏风的破屋,是无休止的泪水和诉苦,是她抓住他颠三倒四地说他生父的事时,他的肩膀被捏紧的疼痛。这段记忆是灰暗而苦涩的。 他在人间龋龋独行,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好,连他不爱喝苦药的细微地方都注意到了。哪怕这个人是个蠢蛋,是天下第一号傻子,哪怕时间很短……她也是唯一一个向他敞开了怀抱的温暖存在。她的气味是香香甜甜的,比他抓在手里的这把劣质的糖果还要甜上无数倍。 到了第二天,贺熠喝药的时候还是要捏着鼻子,却不再有那种上刑一样扭曲的表情了。喝完了药,他一次要往嘴里放两颗糖,美滋滋地享受着糖在舌根化开的甜意。 简禾道:“你这样吃,还能吃出哪个味道更好吗?” “都差不多那个味道嘛。”贺熠舔了舔糖纸上的糖浆,甜丝丝道:“小禾姐姐,这可不是我故意花你的钱,纯粹是吃一颗太淡,两颗才刚刚好。” 简禾:“……” 那些糖她也尝过,明明甜度刚刚好。贺熠居然要双倍的甜意才满足,这是死亡味觉吧…… 被暴雨所围困,这座驿站就是一片不被外界打扰的壶中天地。只是,再好的日子、萍水相逢的缘分……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近一个月后,贺熠的纱布拆了,山雨也停了。前方传来了好消息,称山路已经通了。已经等烦了的人们欢呼不停,陆陆续续动身离开。 雨停后,贺熠就消失了。 虽然知道他不会跟着来,不过,简禾也没想到他会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这次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她摇头,长叹一声,挥散心底那丝莫名其妙的怅然。与两名侍女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太阳出来后就离开这里。 趁着山路通了,一名侍女拉着简禾,一同到驿站附近的村子里买些干粮吃。等回到驿站时,同行的侍女忽然腹痛,简禾点点头,独自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时,她却听见了里面有声音,怔了一怔,推门进去。 甫一站定,她就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 坐在窗台上一晃一晃腿的,正是消失了快一天的贺熠。留在客栈没有出门的侍女则被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堵住了,在了地上不断扭动,见到了简禾出现,俨然看到了救星,双眼发亮,“呜呜”直叫。 简禾瞠目结舌:“这、这是怎么了?” “小禾姐姐,我给你捉到了好——大的一只老鼠呀。”贺熠拖长声音,串着一个眼熟的钱袋晃了晃,啧道:“这两个人可真狡猾。一个就负责把你引出去,等房间没人时,另一个就溜进来偷钱。” 侍女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你想问我干嘛堵住她的嘴?还不是因为她刚才喊得太难听,比鸭子的叫声还难听。与其堵我的耳朵,还不如堵她的嘴,你说是不是?”贺熠嘻嘻一笑,跳了下地:“不过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坏蛋也有狡辩的时间,来吧。” 说罢,他把布条抽了出来。 侍女一得空,就嚎了起来:“小姐,冤啊,这小子贼喊捉贼、含血喷人啊!偷钱的明明是他,我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才会进来的,还中了他的埋伏,不然他一个臭小孩怎么可能将我一个大人绑起来!我……” “你呀,偷鸡摸狗的功夫有你编谎话那么溜就好了。”贺熠呸了一声:“小禾姐姐,如果我没猜错,她那个同伴现在应该在马厩里,等着她下楼逃跑呢。” 谁是谁非,简禾心中有数,沉声道:“行了,不用说了。” 剑光一闪,那侍女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闭上了眼睛,谁知却是被松了绑。简禾指着门,冷道:“滚。” 侍女连滚带爬地滚了。 贺熠高高扬起眉毛,不满道:“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简禾道:“她没偷到什么东西,罢了。” 贺熠撇撇嘴。 果然是傻子。这要是他,谁敢染指他的东西,他就要一根根地砸碎谁的手指。要是个女人,就用刀在她脸上划两个偷字,让她以后都没脸见人! 这些恶毒的念头,正常人听见都会战栗不已。唯独贺熠,从小的想法就异于常人。 他天生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在他这里,别人是死是活都不算事,自己受委屈了才是天大的事。 简禾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我从没对她报有过期待,所以也不会失望生气。况且,你真的以为我没有设防吗?” 贺熠愣了。 简禾笑意加深:“你打开那个钱袋看看。” 果然,从钱袋里倒出来的“纹银”,只有几个是真的,其余都是同等大小的小石子! 贺熠懵了那么半秒。 “我早就觉得她们不对劲了,所以,贵重的东西一直随身带着。”简禾环顾了狼藉的房间一圈:“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撞上她……你是怎么把她绑起来的?” “这个嘛,简单。那个女人躲在门后面,我进门时,想用花瓶砸我的头。我余光早就看见啦,顺势倒在了地上。她以为我晕倒了,还傻不拉几地用手指探我的鼻息。”贺熠嬉笑道:“我趁这个机会把她拿住了,捏她手上的麻筋,只要一点点力,她整个人就动不了了,就这样把她绑起来咯。” “原来是这样,这下收拾好的包袱要重新收拾了……”简禾揉了揉眉心,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呢,怎么回来了?” 贺熠甜甜道:“我觉得还是和小禾姐姐呆在一起有意思,就回来啦。反正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 这话说直白点,分明就是“我想再赖你一段路”,他就是有本事仗着年纪小,说得那么自然坦荡。 唯恐她不答应,贺熠补充道:“当然啦,我也不会白吃饭,我会帮你烧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现在的贺熠:被人占便宜还帮人数钱的蠢蛋,利用完你,我就一脚蹬开你。 长大的贺熠:宝宝不走:) 【横批:真香】 —— 感谢三?0、ooooooops(x2)、肖歪歪。(x3)、肆意、家中有隻小綿羊、媚君姿、鱼松吃肉松、疏雨梧桐姑娘们的地雷,谢谢大家(〃\''▽\''〃)!!! 150、番外一3 过去三年间, 贺熠四处晃荡,简禾又没有离开过虬泽一步,两人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干脆边走边选落脚点。 跨出州界后, 沿着珠串般的城镇轨迹, 边行边停,最终,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中了天岂山。此地有松涛飒飒的无垠林海,飘花的山风, 幽深清凉的山涧流水, 稀稀落落地散布了几条人类的村庄。烟火气息与自然野气交融共洽, 是个绝佳的世外桃源。 他们在西边的几株高大的树木下,搭建起了一所简单而不粗鄙的小木屋。每逢夕阳下山时, 橙红色的光都会由左到右穿透枝叶林野,投射在屋檐上,美不胜收。 小日子就这样磕磕碰碰地过了起来。他们一个人心里没有“家”的概念, 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累了困了,就随随便便地在路边的破庙里睡一觉。一个虽然性情独立, 但也一直住在现成的房子里,没试过从零开始。 有生以来第一次,一点一点地建造出自己的家,对于两人来说都极为新奇。诸如窗户要朝哪边、院子里种点什么好、沿路买来的泥烧摆设要放在什么位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们都要挨在一起商量半天。不过,就连无谓的争执,也觉得很有滋有味。 这日,贺熠蹲在地上打开了最后的一件行囊,掏出了一只工艺极其粗糙的陶瓷猫,托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忽然一愣,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们被骗了!” 简禾正在扫地,闻言,诧异道:“什么?” 上前一看,原来那陶瓷猫背后弯弯的尾巴断了一截,是个残次品,只不过被人用色料填满了空缺的部分。乍看看不出来,得上手摸才行。 简禾有些郁闷,回想一下,这是他们路经天岂山下的一个小镇子时,从一个瘦小的老头的小摊上买的。当时天色很暗,没料到他们会看走了眼。 贺熠气急败坏,磨牙道:“好啊,玩偷龙转凤。不知死活的臭老头,居然敢骗我!” 他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简禾眼疾手快,丢开了扫帚,拉住了他的手:“你去哪里?” 贺熠理所当然地道:“还用说!我要找这个臭老头算账,掀了他的摊子,把他的小板车、他的货物都砸得稀巴烂!” 简禾哭笑不得:“跟他换一个就是了,何必砸摊子?” 贺熠恶狠狠道:“晚了,谁稀罕他的破东西!我偏要砸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骗我!” 说完,他挣动了起来,却没挣开。 简禾不松手,微微笑道:“你要是真砸了他的摊子,他以后肯定不敢骗你了,见到你就绕路走,怕你怕得要死。” 从虬泽来天岂山的这路上,她与贺熠朝夕相对,早就看出了在他乖巧可爱的皮相下,是一缕异于常人的魂魄,恶毒又天真,凶狠残忍又惹人哀怜……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两种截然相反的特征能在一个人的身上结合得那么天衣无缝,切换得如此自如。 这么危险的、没有定数的性情,简禾很清楚,如果放任自流,让他继续滑落深渊,那么,在若干年后,世间就会多一个名声狼藉的小魔头。她有心教化他,束缚他,自然不会让他下山去闹事。她要让贺熠学会信任陌生人,过上平凡幸福且有烟火气的一生。 贺熠力气没她大,实在挣脱不开,戾气十足地道:“‘怕我怕得要死’才正合我意,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怕我,最好都不敢和我对视!” 简禾挑眉:“是吗?全天下的人都害怕你,猜疑你、痛骂你、躲着你,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有开心的事情、好吃的东西又找不到人分享,觉也睡不安稳,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不会很孤独吗?” 贺熠倔强道:“我乐得清静!” “嗯,清静是好事,不过我们都要在这里住下来了,还要吃饭呢。”简禾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忍俊不禁道:“你就这么野蛮地下山闹事,有理都变没理了,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别的商户都不肯卖东西给我们了。我们过年就没有新衣服穿、没油没盐没米……” 贺熠愤懑地瞪了她一眼,没做声。 “就这样说定啦,吃完饭后,我们一起下山去找那个老板。”简禾把那个陶瓷猫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没想到转手时一下没抓稳,陶瓷猫砸到了地上。碎倒是没有碎,可两只猫耳朵间,却出现了一道大裂口。 简禾:“……” 这下可是她自己砸坏的了,没法换新了。转念一想,这道裂口恰好可以让下一枚铜板穿过,可以当做存钱罐。虽然没有塞子,不过,等装满的时候再砸碎、扔掉也不迟。最终,这奇丑无比的陶瓷猫就落户到贺熠的房间去了。 生活中不乏这样的插曲,要长期同居一屋檐下,往后定然还免不了更多的争执。简禾为人处世和贺熠一对比,几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大不相同。 很多与人产生的摩擦,依贺熠的作风,必须计较、必须报复,把对方砸得一鼻子血才满足。简禾却一笑了之,从不放在心上。数不清多少次与她较劲,又每一次都迷迷糊糊地落到了下风。 到了半夜,贺熠才会埋在被窝里,恨恨地骂骂咧咧,给她起了无数个恶劣的诨号,什么“蠢蛋”、“傻瓜”、“被人占便宜还笑呵呵的傻子”,怎么难听怎么信手拈来,甚至还偷偷嘲笑她——养了一匹恶狼还不自知。 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与他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的傻子,他应该早就不耐烦地踢开她了。每一次,信誓旦旦地决定了要远远逃开,回到从前那种颠沛流离又自由自在、没人管他的生活中,但每一次天亮后,他就会反悔。 这个屋子的地,他扫过。木柜上的装饰品,是他亲手摆的……这个屋子是他的,他凭什么走! ——就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每一次都诡异地说服了贺熠,让他没有一次真的走成。 他的别扭和不忿,戾气和凶狠,简禾一直都看在眼里,又恍若不知,像是从没有察觉到暗涌流动和他偶尔的敌意。 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用温柔而缄默的力量轻轻地抚平了他的尖刺。日复一日,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他,让世间少了一个受人憎恶的恶鬼,多出了一个平凡的少年。 虽说贺熠总是“小禾姐姐”不离嘴,但是两人并不是姐弟的相处模式,而是一边相依,一边较劲,在同一屋檐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竟然也透露出了几分温馨感。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炎炎的夏日落下了帷幕。一夜秋风起,空气中的燥热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飒爽的秋意。 贺熠从不喜欢和天岂山的村民打交道。山里的乐子更多,等熟悉了环境后,他就闲不住了,每隔几天就溜出去玩一次。某天,他拎了一只兔子回来,正儿八经地烧了一次饭,将简禾推到了座位上,让她享用。 米饭煮得半生不熟,红烧兔肉则口感绝佳。原本,简禾压根儿就没把他“烧饭”的承诺当真,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一只兔腿端到眼前时,她不能更惊讶了。 贺熠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中精光微露,手肘支在桌面上,上半身压前,笑得又甜又得意:“怎么样,小禾姐姐,我没骗你吧?” 简禾赞道:“没骗,真的很好吃。” 说罢,又有点好笑——贺熠他这么小就开始在市井混迹,说不定,他就是那种“什么技能都会一点,还意外地很会照顾人”的类型。 两人大快朵颐,一碟兔肉很快被瓜分得干干净净。简禾用手帕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唇,好奇道:“对了,这兔子是哪来的?” “它嘛,是我早上在山涧溜达时抓到的。河里面还有很多大白鱼呢。” 天岂山的鸟禽小兽都爱避着人,往往只在偏僻且陡峭的地方出没。简禾讶然:“我听说它们都藏在很深的地方,挺难找的。” 贺熠满不在乎地道:“可能吧。反正难不倒我。” 简禾笑了笑:“那就好。” 好的不灵坏的灵,今天才说完,第二天就出事了。估计是脆皮兔肉吃得太欢,翌日,简禾的喉咙就隐隐干痛,立刻警惕了起来——她有个定律,轻易不生病,一旦病了,就好得比寻常人慢,还是未雨绸缪、赶紧去抓两剂药吃吧。 贺熠一大早就不见人了,简禾没有多加注意。直到天快黑了,从山下药铺回来时,屋里还是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简禾纳闷地放下了药包,出门去找,兜兜转转,才在山涧的一个泥坑里,见到了满身泥的贺熠。 这个泥坑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高那么深,而且边缘都是滑腻湿润的泥土,若是没人在上面拉,根本就爬不上来,每踩一脚就往下滑一步。好在,坑底挺柔软,摔伤倒是没摔伤,就是扭到了一条腿。 贺熠倍感丢脸,又如临大敌,已经做好了被她数落时反击的准备。但简禾并没有说类似于“早让你听我的话”那样的马后炮,只是把剑伸了下去,让他抓着剑柄爬上来。 来到地面,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简禾擦了把汗,随口道:“唉,要是你学过仙功,就不用在底下困那么久了。” 贺熠眼底微微一闪:“是吗。” 光线昏暗,他的扭伤也细看不得,而且天快完全暗下去了,到时候山路更不好走。事不宜迟,简禾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真的化不可能为可能,将贺熠背离了地面——当然,他完好的一条腿还拖在了地上借力。 最费劲的就是“起动”的那一瞬,之后反而觉得没那么吃力了。 山路寂静。贺熠趴在她背上,懒洋洋道:“小禾姐姐,你不行就说,我担心你回去后闪到腰。” 简禾啐道:“你才闪到腰呢!我辛辛苦苦……背你……你都不会说句好听的话,夸夸我……呼。” 贺熠嘟囔:“这叫背吗,明明就是拖吧。” “就你话多!” 贺熠拖长了已经有点沙沙的嗓音,有气无力地道:“好吧,我就夸你几句吧。小禾姐姐威武强壮,小禾姐姐力大无穷,小禾姐姐气势雄壮……” “……”简禾被他气得发笑,快托不住了:“停!你故意的吧?行了,你别说话了……不然,人家听见还以为你……号丧……呢!” 贺熠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笑,你不疼吗?”简禾哼道:“不过,说真的,你就庆幸你还小吧,如果再长高点,我绝对不管你,就让你自己爬回去。” 贺熠嗤笑一声:“小禾姐姐,你错啦,不是‘如果’,是‘一定’,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了,走着瞧。” 简禾琢磨了一下,竟然觉得有点遗憾——她这几个月揉贺熠的头发已经习惯成自然了,等他长大了,她把手伸到最高,还够得着贺熠的头顶吗? 应该够不着了吧……唉,有点可惜啊。 这么一折腾,第二天简禾果真倒下了,连药都是贺熠去熬的。每次送药上来,他都会在碗底压一颗糖。 他怕苦,就理所当然也认为简禾跟他一样,没有糖就喝不下药。或许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学着笨拙地对一个人好。虽说不太熟练,但他还是大方地给予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 病好以后,贺熠主动缠着简禾,让她教他仙功。 寻常的世家孩子都是五六岁就开始筑基了,十一二岁才开始学,说实话,偏晚了。不过,这种事也很看重天赋和资质,启蒙的早晚并非决定项。有些人修了半辈子的道才摸到一些门道,灵力还没有一个才入仙门两三年的年轻人纯净。 简禾的娘亲倒是有点本事,却没有手把手地教她所有,简禾也不敢担保她能教给贺熠多少东西,他又能领悟多少。不过,修仙也会同时锻炼心性,收敛他放纵的野气,这对贺熠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出乎她的意料,贺熠的消化速度十分惊人,而且,大概是拜过去那几年的流浪日子所赐,他虽然师承简禾,却不拘泥于此,而是在这基础上,通读书篇,自行糅杂了各门的招式,剑式极为刁钻恶劣,既无固定的章法,也无必行的招数,不讲究风度,只求以最少的功夫、攻击敌手最脆弱的地方,透漏着说不尽的毒辣与流氓气。 虽说这样的剑法不会被尚君子之风的仙门百家所推崇,但无可否认,它在实战中是制敌的最佳路子。 简禾曾经尝试过纠正他,然而,作战的风格并非自己决定的,而往往与个人性情有关,长年累月,慢慢长成。既已形成,难以改变。后来她也就放弃了,只要不是做坏事,那么,练怎样的剑法,又有何区别呢? 弹指四年过去,贺熠十五岁,已经出落为了青涩而俊俏的少年郎,眉心的红痕越发明艳。在山野中走过,总会惹得大姑娘小姑娘脸颊飞红,频频偷看。 每一年,贺熠的生辰都是在山下过的。世间有很多种庆祝诞辰的方式,贺熠则要吃一碗新鲜滚烫的长寿面才心满意足,每年如此,雷打不动。今年的生辰有些特别,吃完面后,简禾送了一把剑给他。 有了属于自己的剑,意味着他以后可以跟着简禾一起去收魍魉了。 天岂山方圆数十里,皆是荒僻山林,亦是魍魉作怪较多的地方。当然,吃人肉扒人皮、穷凶恶极的魍魉十分少见,更常见的是那种在太阳下山后,在山间游荡的魍魉。它们潜伏在黑暗里,伺机吸取夜归者的阳气,摄其心魂。若是时运太低,还会被它们跟到家里。一旦如此,轻则小病一场,家宅不宁,小孩啼哭不停,重则痴呆失魂,长睡不醒。 村民什么都不懂,自然十分害怕。但其实在懂得仙功的人看来,这些不过是魍魉中的小喽啰,收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境况,简直是为有一技之长的简禾量身定做的。过去的几年,隔三差五地替村民们收复魍魉,简禾几乎被人当成了活神仙。 村民想要重酬她,她都是谢绝,取而代之,只要生活的必需品,比如衣服、山里打回来的兽肉等等,故而过去几年,从未为生计发过愁。有时候,除祟的地方离他们家有点远,简禾会出门三四天,留下贺熠在家看门。 每次被扔下,虽然山还是那个山,屋还是那个屋,但贺熠都觉得无聊顶透,提不起劲儿来。以后终于再也不会被落下了。 贺熠舔舔唇,拔剑出鞘,寒光四溢,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剑。简禾道:“对了,这把剑还没有刻字,你有没有想要的剑名?” 贺熠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剑身,忽然道:“……弃仙。” 简禾扬眉:“什么?” 贺熠扭头,冲她甜丝丝地勾唇一笑:“我想好啦,它就叫弃仙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简禾:你长高了,我就够不着你头顶了,摸不了你的头了。 贺熠:够不着头顶没关系呀。朝下摸,随便摸,我不介意。:p 简禾:……?!??! —— 感谢疏雨梧桐、素锦绛、夕、啊呀、拈花欲醉、肆意(x4)、鲤鱼成精啦、秋风洛夜、南枫、aggg、牙亓歪(x2)、乌鸦苍海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p≧w≦q)~~ 151、番外一4 剑名既定, 隔日,它的剑身就被刻下了两个凌厉瘦长的古字——弃仙。 当然,这把新剑再怎么好, 也是远远及不上那一百多年前, 在仙门中掀起过腥风血雨的弃仙的。 虽说剑已经不是原来的剑了, 可“弃仙”这个嚣张不祥、大逆不道的剑名,却奇异地从上辈子相随到了这一生, 冥冥中找回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在此之前,简禾一直让贺熠用未开刃的钝剑练习。在初期控制不好身体时, 钝剑的好处很明显, 那就是不会伤人伤己。但奠好了基础后, 它的优点渐渐盖不住缺点了——粗钝蛮横的剑身,已经无法更进一层地提高细微控制力了。偏偏实战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事儿。真家伙虽说锋利又危险, 但这才是贺熠真正需要的。 自从不必再用钝剑来练习后,贺熠对于修炼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每天午饭后总是缠着简禾陪自己练习。 几年前, 简禾治一个区区三脚猫功夫的贺熠,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种仗着年纪与修为的优势而进行的单方面压制,在贺熠长大后就消失了。 少年人成长的速度太惊人, 仿佛一夜之间就挣脱了桎梏,骨骼昼夜不停逐寸拔节。寒暑交叠,贺熠早已兑现了当初的戏言了,比简禾高出一个头了。他天赋上乘, 修行提高的速度堪称怪物。更可怕的是,他才十五岁,明日会变成什么样,实在难以估量。简禾现在要出尽全力才能制住他,颇为吃力。稍有不慎或是状态不佳,就会败下阵来。 今天也是这样。山涧中,枯黄的落叶乱飞,一粒沙子不慎飘进了简禾的眼珠子里。她痛得一皱眉,露出了破绽。瞬间,寒光一闪,弃仙的剑尖已经稳稳地抵住了她的要害。若是再往前三寸,就会刺破皮肤。 贺熠手腕一转,将弃仙归鞘,戏谑道:“小禾姐姐呀小禾姐姐,你又输给我啦,这是今天第几回了?” 话说完,没等到回答。 简禾握剑的手背青筋微突,垂着头,一只手徒劳地揉着眼睛,眼中的异物刺激得她泪水不断溢出,却没能把这颗恼人的沙子冲掉。 贺熠原先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发现她在擦眼泪,愕然了半秒,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沙子进了眼睛……” 贺熠松了口气,拉长声音道:“真拿你没办法,行了,别揉了,越揉越疼,我帮你吹吹吧。” 他捧着简禾的头,迫使她微微抬起下巴来,诱哄道:“我看看。” 彼此挨得太近了,简禾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贺熠竟不是在玩闹,蹙眉看了她红通通的眼角一会儿,微微低头,认认真真地朝她的眼上吹了口气。他这么一折腾,那颗作怪的沙子终于消失了。 “好啦。”贺熠眯眼端详了她一会儿,眼中忽然诡光一闪,道:“小禾姐姐,还好你告诉我是沙子进眼睛了,不然我还以为你是觉得输了太丢脸才哭的呢。” 简禾拍开了他的手:“我才没这么小气,倒是你,最近是卯足了劲儿想给过去的自己找场子对吧?” 贺熠讶异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简禾轻叹一声:“你上次已经试出我不是你的对手了……还非得赢我几次才甘心。” 贺熠将弃仙搭在了肩上,似笑非笑道:“那,小禾姐姐后悔教我了吗?” “后悔啊。”简禾幽幽道:“这才几年,你就骑到我头上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贺熠蓦地爆笑出声,捧腹不止。 他一笑,简禾也随之破功,板不住脸了。 天色渐暗,走过山涧的路十分陡峭,来时还好,回时就比较难走了。两人往山下走了没多远,贺熠又自告奋勇、胡搅蛮缠要背着简禾走。简禾正巧犯懒,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一点也没和他客气,从善如流地爬了上去。 经过某处被树木枝丫遮盖的地方时,简禾来了精神,摇了摇贺熠的肩膀,道:“你看那个泥坑,是不是小时候的你滑下去的那个?” “这山里的泥坑,不都长一个样吗?” “说得也是……哎,不对。”简禾斜睨他,哼道:“你记性不是特别好的吗?到底是谁怕丢人,不敢认自己摔过跤的地方啊。” 贺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不过,也说不准是我认错了。都这么多年了,那个坑要是还在,也应该早就被雨水冲得不成形了。”贺熠越走越远,带着简禾将那处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简禾放弃纠结,趴回了贺熠身上,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你那时连这么矮的一个坑都爬不上来,现在这座山里,应该没什么东西难得倒你了。” 贺熠懒洋洋道:“小禾姐姐,你太小看我了。就算出了天岂山,也没东西难得倒我。” “出山……”简禾若有所思:“说起这个,你如今的修为涨得快,一直和同一个人切磋,只会拖累你。你得去见识更多不同的对手,才能精进。”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在天岂山住了四年了。这对于生性漂泊散漫的贺熠来说,在同一个地方待了这么久还不生厌,着实难得。 “可这山里只有我和你呀。难不成我要找那些村民练手吗?” 附近的村民都是些老实的庄稼汉、猎户,看着魁梧壮实,实际根本抵挡不了有灵力的人的一击。贺熠要是真的找他们练剑,明面嘛,叫切磋比武,实际就是猫戏耍老鼠那样的碾压了。 简禾哭笑不得:“别欺负无辜的人。” 贺熠遗憾道:“好罢。” 经过几年潜移默化的相处,在简禾的眼皮底子下,贺熠的恶劣行径已经收敛了很多了。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年的心性最不稳定,而且,现在的贺熠已经不是孱弱的孩童了,他有了决定别人生死的能力,管束和提醒就显得尤为重要。 想了想,简禾正色道:“贺熠,听好了,你修炼仙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辱,绝不可肆意妄为戕害他人,这才是我教你的初衷。以后离开了天岂山,你永远要记得把握分寸,不可放纵自己去伤害无辜的人,知道吗?” “哦……”贺熠慢悠悠道:“那要是对方并不无辜,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呢?” 简禾愣了愣。 贺熠自言自语道:“要是对方十恶不赦,那就不叫‘戕害’,而叫做‘替天行道’了吧?怎么才能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 “还是要看分寸。”简禾斟酌了一下,轻轻道:“比如说,李四是张三的杀父仇人,张三为父报仇,乃人之常情,不能算作恶人。可是,祸不及家人,张三若是杀了李四还不停手,还要牵连到无辜的李家人,那他就是做了很坏的事,不值得原谅。” 兴许是想到了四年前虬泽的公孙家那场火灾,贺熠的表情微变,犹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冷笑道:“这可未必。要是张三失去的是他唯一的亲人呢?他反杀李四全家,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有什么错?” 不等简禾回答,贺熠已经幸灾乐祸了起来:“要我说,那个李四犯贱在先,就算被抽筋扒皮茹毛饮血了也是活该。即使没有张三,迟早也会有别的人上门来找他晦气。李家人这辈子投胎在这个渣滓身旁,除了自认倒霉,也没别的……” 他越说,语气越是刻薄,且咄咄逼人,宛如已经将自己代入了张三的立场中,在设身处地地控诉李四一样。 简禾隐约觉得不对,皱了皱眉,打断了他:“贺熠。” 贺熠骤然惊醒,敏感地感知到了她的不悦,立即机灵地换了一副表情,甜腻地道:“好罢,我不乱假设了。反正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方别来招惹我恶心我,我自然不会做些什么呀。况且,小禾姐姐,下了山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的,你会管着我的,对吗?” 与一条毒蛇为伴,就算他的獠牙对准的是外面,还将七寸递到了自己手里,可抚心自问,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从没害怕过的养蛇人?蛇再怎么听话,养蛇人看见它偶尔一现的凶残冷酷时,总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此时的简禾还不知道贺熠早年干下的“好事”,遂笑了笑,问道:“那你会听话吗?” 贺熠半是嬉笑半是认真地道:“我一直只听你的话呀。” 贺熠一路背着简禾,走了快大半个时辰的崎岖山路,半点也不见喘,踏着晚霞回到了他们的家。没料到家门口却多出了几个不速之客,均是家仆打扮。 一看到简禾,这几个大老爷们就呼天抢地,声泪俱下,一口一个“大仙”,求她去救他们的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贺熠小时候干过的坏事很快要暴露了呢,小禾姐姐这次要彻底看清他的本性了。∠( ? ∠)_ 贺熠:…… —— 晋江抽了,凌晨时一直显示不出更新页面,现在用wap终于上得了了,霸王票明天再感谢大家!(>人<;) 152、番外一5 这些家仆均来自于天岂山数里外的净月城。净月城中有一个镖师家族, 姓谢。谢家三代都以替人运镖,或是护送新娘子远嫁、重要人物远行为营生。由于行业特殊,不仅招揽来的镖师都会武功, 谢家人也个个都身手不凡, 每次运镖送人, 都十拿九稳,从未失过手, 在净月一带信誉远扬。 然而,这“无瑕疵”的傲人纪录, 却在最近被频频打破。第一次的异常是在两个月前, 他们接了一桩生意, 运送十多箱名贵的瓷器到外地,按照预计, 来回至少要一个月。 依照习惯,在离城以后,领队每隔三天往谢家送信汇报行踪, 以便遇到棘手的事时,能及时得到本家的援助。 这支队伍的第一二封信都如约而至,一切如常。然而,从第九天开始, 飞鸽传书就停了。第十二天、十五天……都杳无音信。 谢家已预感到了不妙,送信到了运镖的目的地,接货的人称没见到有人来。二十多个镖师就像蒸发的水珠,在中途连人带货失了踪。 谢家根据失踪的时间来推算他们走了多远, 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山林中大规模寻人。 他们曾经怀疑过是附近的山贼劫镖杀人。然而,在几年前,他们曾与这边的山贼交过手。这些人看着凶悍蛮横,其实没几个是正儿八经拜过师、习过武的,与真正的练家子一过招,马上就会露怯。 一群乌合之众一口气将二十多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镖师干掉,还毁尸灭迹得干干净净——就像是狐狸打败了豺狼,怎么看都太荒谬了。 当然,眼见为实。为了打消疑虑,谢家派了两个机敏的镖师,凭着记忆,潜到了山贼的驻地附近探查。让他们吃惊的是,这窝在一两年前还能听到作威作福传闻的贼人,寨子人去楼空,破败得不成样子,墙角结满蛛网,大厅的草牌匾砸在了地上,家具东倒西歪。在任意一处随手一抹,都能抹到一层厚厚的灰尘。 谢家的两个镖师面面相觑——说这些贼人集体搬走了吧,也不像,因为屋子里还有很多银两没有带走。倒更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山贼无声无息地死光了,寨子突然失去了主人,没人打理,才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在山中搜寻了三天,人和货都没找到,只除了一只靴子。 靴子里,有半只被啃断了的人腿。 谢家人由此推断,这支镖队是遇上了猛兽,已经全部落入兽口了。不过,奇怪的是,猛兽吃人,总不至于把瓷器也运走。再者,那只断腿的断口参差不齐,皮肉粘连,他们辨认了半天,都想不出是什么野兽袭击了他们。 此事传回了净月城,城民议论纷纷,不过运镖本身就有风险,也没觉得怪异。一个月后,这件事快要被大众淡忘的时候,谢家的镖队又出了事,引起了净月城民一片哗然。这一次他们护送的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要经过一个月前的那片山林。 新娘的父亲也听说了一个月前的失踪案,不仅重金雇了镖师送亲,还将自己府上养着的五个最得力的武夫也安排到了队伍中,本想着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浩浩荡荡的三十多人,连人带马车、嫁妆消失在了茫茫的山中。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在一棵树底的深坑里找到了新娘子。 新娘子衣裳完好,头歪歪地倚在了树皮上,皮肉发皱,面无血色,满头青丝,俨然就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若非有掌心痣做证据,恐怕没人敢相信,这个老太婆就是那个盛装出嫁的少女。 将她抬了出来后,众人发现她的头后有两个小小的洞,血液已经干涸,精髓血肉被吸了个彻底。 这样的死状,只会是魍魉所为。 找普通人去对付魍魉,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事儿得对症下药,找仙门之人来解决。 偏偏净月城的“修士”,大多是顶着仙门名头的江湖术士,帮人傻钱多的商人看风水、替人做法消灾、糊弄糊弄人还行,让他们真刀实枪地去杀魍魉,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筹莫展的谢家听闻天岂山这边有位女修,打听了一下,她曾真的收复过魍魉,顿时如蒙大赦,连夜遣人来请她去了。 简禾眼前一亮。 她本来就动了离开天岂山的心。无奈,在山上住了几年,他们生活虽说没有哪里短缺,但之前帮村民除祟收取的报酬都是物品,手头上的钱实在不多,换言之,穷。正愁眉苦脸着,谢家就颠颠地上门送钱来了。 虽说那魍魉听上去挺凶险的,从一开始只会乱嚼乱啃,到学会了吸食脑髓,可见食人后它的力量增强了多少。但是,简禾实在舍不得拒绝这么大的一个金主,遂痛快地答应了,当晚就收拾了包袱,与贺熠一起奔赴净月城。这样,在解决了那玩意儿后,两人就不用走回头路了,可直接以净月为起点闯荡九州。 到达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谢家的家主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这位家主姓谢名函,不过而立之年,双目炯炯,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会武之人。 简禾从马车上跳下来时,谢函愣了一愣,他原本以为请来的会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不苟言笑的女修,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姑娘,看起来连二十都不到。 事态紧急,长话短说,双方一番敲定后,决定仿照第二次出事那支镖队的时辰进山,同时伪装成一支护送贵小姐远游的队伍。本该裝满金银细软的箱子中,换放成武器与符咒,只由简禾与贺熠两人、再选两个镖师一起行动。其余人都留在一里外,等着信号行事。 众多镖师面面相觑,有人疑惑道:“为何要特意伪装成这样的队伍?” “这也不懂?”贺熠支着下巴,百无聊赖道:“魍魉杀人嘛,不外乎两个目的,要么是食肉果腹,要么是为了剥下人皮、借别人的皮囊藏身在闹市中。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别人,它犯得着多此一举么?那杀人肯定就是为了吃肉了。” 贺熠一口一个“食肉”、“人皮”,在场这些三十好几的镖师听了,都一阵不适,心中嘀咕:这少年的年纪那么小,可说起这些东西,还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到底什么来头? 谢函坐直了身子,道:“请少侠明示。” 案几上放了各种糖果点心招待他们,只是此刻没人有心思去吃,除了贺熠。 贺熠优哉游哉地抛了颗浑圆饱满的花生肉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你们捡到的那只靴子里不是有半截腿么?这东西明摆了就喜欢嚼碎着吃人。可那新娘却只被吸食了脑髓,尸身是完整的,你说这东西为什么放着最娇嫩的一个猎物不吃,光吃那些难啃的肉?” 谢函犹疑道:“这……它的嗜好特殊,会区别对待女人?” “没错啦。”贺熠浅浅一笑,往椅子背上一靠:“反正嘛,它喜欢什么,我们就给它什么。给出十足诚意,还怕它不上钩么?” 谢函皱眉:“可我们的人马留在林外,是否不太妥当?即使你们放出信号,我们赶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太危险了,还是……” 贺熠嗤了一声:“你们多来几个人,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何必呢?” 简禾:“……”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你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啊!这是往人家心口戳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在场的镖师都略微骚动了一下,有人面露愤然之意,显然是对贺熠的口出狂言颇为不服气。 简禾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拧了贺熠的虎口一把,贺熠被她掐得短促地“嘶”了一声。 简禾干笑了几下,诚恳道:“各位,我们绝无看轻你们实力的意思。不过,除祟的队伍宜精简,不能带太多人的。” 谢函顺着她的话打了几句圆场,最终确定了按原计划进行,今晚就在谢家休息。贺熠先去看他们休息的房间,简禾慢行一步,在走廊上被谢函叫住了:“对了,简姑娘,我刚才忘了说,最近这几天的雨水较多,听闻去程有滑坡现象,那魍魉出没的地带,地况十分复杂,极易迷路或落入坑中,你们单独走一里的路并不妥。在除祟上你未必需要帮手,但是,有一个人,我建议你带上。” 简禾道:“谁?” 谢函喊来了一个与贺熠差不多的年纪的少年。其相貌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身材也很瘦弱,略有些弱不禁风。谢函道:“他叫孙沛,对山势、路况、预测雨晴都很有研究,曾修过两年道,并不足以除祟,但能自保,可以为你们领路。” 简禾瞠目结舌。 这瘦不拉几的小子居然修过道?这样的先天条件,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增益太多。估计是修了两年没成果,才会沮丧地改行了。 说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不过,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孙沛呆呆地盯着简禾,呼吸略微加促,与其说是怕生和紧张,倒不如说是……隐约有些激动。 他抿抿唇,努力地笑了笑,腼腆道:“简姑娘好。” 明日就要出发,简禾正好要请教他一些该地的问题,遂与他一同往客房走去。孙沛说话和声细语的,但是有问必答,从廊头走到廊末,他总算没那么拘谨了。 简禾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孙公子。” “叫我孙沛就好。” “好吧,孙沛。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面?” 孙沛顿住了,简禾回味了一下,觉得刚才那句话特别像登徒子调戏小姑娘的开场白,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有点面善,说不定见过面……” “见过的。”孙沛双眼都有了神采:“原来……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这下轮到简禾愣住了。 这哪出跟哪出? “简姑娘,我和你在七年前,在邬家的莲池边,见过一面。”孙沛不好意思地道:“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想找茅厕,在邬家后院乱走,被几条看门的大狗追了好远……是你帮我把狗赶走了。” 他这么一说,简禾慢慢回忆,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当时的情形。她听见狗在狂吠,就顺着声音找过去,从犬嘴里揪出了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她还记得,旁人都说那小孩是公孙家的一个不受宠的小少爷,平时傻傻呆呆的,教书不听,反倒对星象等东西十分痴迷。 简禾诧异道:“你是公孙家的人?” 孙沛点了点头:“孙沛是我的化名。” “火灾半个月后我就离开了虬泽,也不知道后续如何。你们家现在如何了?” 孙沛黯然道:“当时,时间很晚了。我和老管家想取水救火,却发现水井的盖子不知何时被封死了,大门也打不开。火势弥漫太快,我们最后……只抱出了几个孩子。有些人当时是拉了出来的,可后来大夫也没救回来。等事情平息后,我就带着堂弟堂妹们离开了虬泽。”他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还好遇上了谢家的老家主,他收留了我,让我留在这里打杂。我就慢慢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那场灾祸,虽然没有让公孙家的人全部从世上消失,但也堪称是灭顶之灾。一个在当地也算有名有姓的家族一夜沦亡,金银财宝付之一炬,下人群作鸟散。只剩下几个小辈仓皇逃离。 虽然极力轻描淡写,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这些年来的不易。简禾皱眉道:“你刚才说水井被封住了?门也被锁上了?也就是说当年的火灾是人为的?有查出凶手是谁吗?” “一定是人为的。我有些猜测,但是说出来也没人信。再说,这么多年了,也找不到凶手了……”两人转入了院子里,客房两扇门打开着,饭桌上已经摆上了菜肴,用罩子罩着保温。 贺熠正托着腮,等得颇为不耐的模样。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抱怨道:“小禾姐姐,你来得好晚,我都饿了。” “谈了些事。你下次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贺熠嘻道:“那可不行,不等着你一起,我吃什么都没滋味。” 简禾笑了笑。孙沛还在后头,她原想招呼他进来吃点东西,却讶然地发现,他的脸色极为惨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贺熠。 贺熠瞥了孙沛一眼,眼底精光一闪,咧嘴道:“小禾姐姐,这是谁啊?” 简禾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孙沛是谁,贺熠浅浅一笑:“哦,你叫孙沛啊。” 孙沛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冷汗一滴滴地流下:“简姑娘,我先走了。”说罢,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简禾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贺熠无趣地嗤道:“这人真没礼貌!我跟他打招呼,还不理我。” “应该只是怕生吧。”简禾坐下,执起了筷子,心中犹豫了半秒,还是没将孙沛就是公孙家遗孤的事说出来。 他改名换姓,应该就是想告别过去,重新来过,还是不要擅自揭穿他了。再说,贺熠又不认识公孙家的人,何必呢? 翌日的傍晚,众人抵达了要除祟的山脉。按照原定的计划,会有两辆马车一起进山,两者牵系在一起。简禾与孙沛、另一位镖师伪装的马车夫坐在第一辆车里,贺熠断后。 昨日的孙沛虽然腼腆内敛,好歹还算正常。今日的他简直是魂不守舍,眼眶乌青乌青的,水囊都倒了几次。简禾瞧他这状态有些不对,便道:“孙沛?” 连续喊了两声,他才浑浑噩噩地转过了头来:“怎么了?” 简禾放轻了声音:“你身体不舒服么?怎么今天这么没精神?” “我……没有。”孙沛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简姑娘,那个贺熠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四年前吧。” “四年前……时间对上了。”孙沛喃喃自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字一顿道:“他额头上那道红痕,是天生的,还是……” 简禾扬眉:“哦,这个我听他说是天生的胎记,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怎么了?” 孙沛牙关打颤,捏着拳头,忽然抬起头来,道:“简姑娘,我有些话想告诉你。或许你觉得很荒谬,但是,我句句属实。贺熠他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个样子……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贺熠的本性是多么恶劣的,简禾自然有所了解,不过让她更吃惊的是,这两人似乎是有过交集的。简禾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沛张了张嘴,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却被人掀了起来,贺熠猝不及防地钻了进来,孙沛吓得立刻闭了嘴,脸色铁青。 贺熠别有深意地看了孙沛一眼,不慌不忙地道:“小禾姐姐,快进山谷了,你的符咒念得比我好,昨天说过了让我坐前面的,我们换个位置吧。” 简禾直觉孙沛会和她说一些很重要的话,只可惜关键时刻被打断了,不由望了孙沛一眼。 贺熠把她那两三眼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指节慢条斯理地敲了敲马车壁,催促道:“小禾姐姐?” 正事要紧,简禾只好应道:“好吧。”就离开了车厢。 小小的一辆马车里,只剩下了畏畏缩缩的孙沛和支着腿坐的贺熠。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在这片凝滞的空间里多待一秒钟都会窒息,孙沛忍不住扶住了马车的门,想要逃出去。脸颊却微微一冷,发丝被切断了十多根。 弃仙明晃晃的剑尖就悬在了他的脖子旁。 犹如被毒蛇盯上的老鼠,孙沛浑身僵直。 剑尖慢慢靠近,在他的脸颊上轻佻地拍了拍,似毒蛇的信子,叫人恶寒不已。 贺熠甜腻腻地道:“你很不老实嘛。刚才趁我不在,想和小禾姐姐说我的什么坏话?姓公孙的……小杂种。” 孙沛刹那的恐惧到达了顶峰,他颤声道:“真的是你……!” 贺熠本来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公孙家的人,只是一句试探,没想到孙沛心神大乱,就这么上钩了。贺熠微微一笑道:“哦……知道我在说什么,看来真的是你。” 孙沛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 “怎么这幅表情,他乡遇故知,难道不值得高兴么?”贺熠饶有趣味道:“我还以为姓公孙的已经死光了呢,没想到还有条漏网之鱼。都怪我小时候做事不够干净利落,如果是现在的我,保证不会留下一点手尾,让你们早点一家团聚。” 孙沛脖子的青筋条条爆起:“你到底和我们家有什么仇怨?!” 贺熠惊讶道:“谁规定一定要有仇才能找人麻烦的?你们姓公孙的每一个人,都又蠢又惹人生厌,我看你们不顺眼罢了。” “你嘛,不仅蠢,还多嘴。”贺熠声音放轻,无端多了丝凶狠和诡异:“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不自量力多嘴多舌的人了,要不然,送你上路前,先让你试着当个哑巴?”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车外的镖师听不见车内的纷争,粗声道:“我们快到那地方了……好大的雾!” 这个人不能当着简禾的面杀,只能在一会儿找机会除掉,贺熠恐吓了一通,慢条斯理地抽回了弃仙。 死里逃生的孙沛刚松了口气,剑尖又突然往前,戏耍他一样,抵住了他的心脏。 贺熠威胁道:“要是不想你养的几个小杂种死得很惨,一会儿就别多嘴,记住了吗?” 孙沛怒目而视,奈何软肋被威胁,还是不敢说话。 效果达到,贺熠一脚踹开了车门,果然看见乳白色的不正常的浓雾迎面飘来,转瞬,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马匹躁动不安,两辆马车间相系的长绳索也看不完整,通向了白雾中未知的地方。 浓雾之中,隐约飘来了轻轻的嬉闹声,颇为诡异。 贺熠眯眼,揪住了车夫的衣领,哼道:“进马车。”随后,就一把将他扔进了车厢里。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贺熠: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敢爆我黑历史:) —— 本来这章和上一章是合在一起的,由于手速过慢,没能粗长_(:3∠)_。照这样看,可能没法几章就写完一个番外了(我原计划是每一章都很粗长哒)。 —— 感谢不要葱谢谢、不爱吃酱油、肆意(x5)、enoughenough、逆卷家的慧慧桑、南枫、孙孙孙孙孙、家中有隻小綿羊、云小兮、南小方(x2)、夕、李相赫的女朋友、肖歪歪。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153、番外一6 白雾迷眼蒙心, 诡谲阴森的嬉闹声忽远忽近,极度干扰人对它的距离的判断。贺熠反手握着弃仙,刀刃朝上, 凝神细听。 风中裹挟而来的嬉闹声中, 似乎带着某种怪异而短促的旋律。稍一捕捉, 就又消散了个彻底。 与之相对,两辆隐藏在浓雾中的马车安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将呼吸音放得轻得不能再轻。若是此刻闭上眼睛,恐怕连身边还有没有活人都感觉不出来。 马车中的镖师的年纪足有贺熠两倍大, 十多年运镖走南闯北, 唯独没有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物近距离接触过, 本身就不太信这些东西。每当听闻魍魉害人的怪谈,都只当是百姓在夸大其词, 所以,在谢家挑选马车夫时,他一点犹豫也没有, 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怎会想到此时此刻会万分懊悔——这鬼地方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鬼东西也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 他在这头脸色铁青频频擦汗,时不时地瞟一眼贺熠。 在此之前,他一直没将这个少年当成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但这一刻,贺熠与平常无异的表现,无疑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浓郁的雾气快要将贺熠的身影吞噬,惶恐雾中会突然伸出一只鬼手将贺熠拖走, 镖师捂着耳朵,忍着雾中尖锐和杂乱的阴声叫唤,抖着声音道:“它在鬼叫什么?” “不是鬼叫,它们是在唱歌。”贺熠蹙眉,不屑道:“装神弄鬼。” 镖师冷汗滚滚。 唱歌?何来的歌声?他分明只听到了杂乱无章的声音啊! 为了求证,他求助似的转向了身旁的孙沛,孙沛白着脸,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勉强听出了这些杂音里起码有□□个声音,但是,并没有听出来有节律感,只觉得很刺耳。 镖师又一次转向了贺熠,道:“那,唱的……什么歌?” “别吵!我在听。”贺熠用食指比了比唇,再听了片刻,喃喃念道:“‘月光光,心慌慌,枯骨臭肉穿新装’……什么玩意儿?一直在重复这一句。” 没人回答他。 浓雾中似有诡影掠过,光线越来越昏暗,整片林野都笼罩在了一片鸦青色的昏寂中,犹如被隔绝到了另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空间中。 后方的马车中,简禾独自跪坐在了木箱之间,以朱砂绘下了法阵。随后就坐在了法阵中央,守株待兔。 留在马车里未必安全,但总比鲁莽地跑到雾气中要好。魍魉最擅长“布障”的把戏,法力够强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乾坤挪移,将他们送进障局里。可能一眨眼,就会发现周围变成石洞了。 法力差一点的,便会用迂回的法子诱使猎物出去,比如现在。 若是沉不住气,在此时下了马车,那就是自投罗网了。哪怕只是往前走半米,再回过头来时,身后的马车也会消失不见。随后,在乳白色的雾中落单的人就会像瞎子般,睁眼一抹黑地四处乱走,再在最惊恐无助的时刻,被等候已久的魍魉拆吃入腹。 不过嘛,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吓都吓傻了,没几个能忍着不自乱阵脚的。这就是同样的把戏魍魉屡试不爽的原因了。 简禾抱着剑,琢磨道:“奇了怪了,正常来说,法力越强的魍魉,食欲也越大。反推也成立。但是这回的魍魉却无法一下子就把猎物转移走,远没有预料中厉害。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胃口,一次吃掉几十个人呢?” 就在这时,一阵怪异的声响顺风飘入她耳中,如泣如诉,含冤带怨,是一道十分瘆人的歌声。 简禾一愣,顿时来了精神,正在辨别它唱的是什么东西,就感觉到马车的木门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门没有落锁,被这么一推,就开了一条小缝。一只半腐烂的手试探性地从门外探了进来,触到朱砂的那一瞬。黯淡的法阵倏地爆出了璀璨的光芒。尸手犹如被烈火灼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蜷缩。 它尖叫了一声,猛地弹开了。 简禾长剑出鞘,可那东西跑了就没回来了,不禁有些懊恼——难不成就这样吓走它了? 突然,简禾的余光察觉到了马车顶上有个东西倒掉了下来,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只见马车车门的缝隙最高处,一个东西倒挂在了车顶,血红色的眼睛怨毒地看着她。 简禾瞳孔微缩,微一动身,那东西畏惧仙剑的剑气,窜逃到了雾中。马车门同时被猛地一推,应声而开,简禾浑身紧绷,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剑。 “锵”一声,剑在半空被挡住了。贺熠跃了上来,将她的剑挡开了:“小禾姐姐,是我。” 简禾松了口气,忙收起了剑:“你怎么过来了?他们两个呢?” 贺熠道:“我听见你这边有声尖叫声,就过来了。你没事吧?” 至于另外那两个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才不管。 “放心,这里的法器符咒那么多,要出事也轮不到我。”简禾将贺熠拉到自己身边,问道:“说正事,你刚才有没有听见雾里有东西在唱歌?” “听见啦。”贺熠拖长声音复述道:“‘月光光,心慌慌,枯骨臭肉穿新装’……狗屁不通,唱的什么玩意儿。” “我听到的比你多一点,是‘月光光,心慌慌,枯骨臭肉穿新装,同葬凄凉……’后面的几个字听不清了。” 贺熠哼道:“不用想,这东西的原身肯定是个被活埋的苦主。活生生憋死或饿死,难怪怨气那么足,直接化作妖邪作乱。” 简禾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刚才那东西想爬进来,不过被法阵挡在了外面。我匆匆瞥到了它的模样,那是个穿着寿衣的女人,手指头的指甲全部是断裂的。” 如果是生前被活埋的人,在断气前,一定会疯狂地抓挠棺材板,直到十个手指鲜血淋漓,力竭而亡。 这种含恨而死的人,若是没有及时得到度化,或者说,在活埋时就那么随随便便把土一填,没有同时施以镇压之术,那么,迟早会酿成大祸。 化作魍魉出来作乱后,她们会维持着化生那一刻的模样,并且,最先报复的一定是对她们行凶的人。 追本溯源,只要查查这几个月间,这方圆数里内哪儿发生过灭门惨案,活埋的地方多半就在附近。 若这些魍魉只是为自己报仇,没有害过无辜的人,那么尚可度化。但是古往今来,没有魍魉可以保留人性。 几十个与此事无关的镖师、武夫、新娘,只不过是借道通行,都惨遭毒手,可见已经没有度化的余地了,必须将所有的尸骨当场烧掉,永生镇压它们,才能阻止下一个受害者的出现。 马车门突然被“砰砰”地拍响了,孙沛在外紧张地喊道:“简姑娘,你在里面吗?” 方才,贺熠离开后,前一辆马车里只剩下了他和镖师两人。窗户那儿探进了一张腐烂的脸,两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镖师夺门而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雾里,此时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孙沛喊不住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几斤几两,不敢贸然追上去,唯有顺着马车相系的绳索,跑到简禾这里来了。 简禾好心地往里让了个位置,让孙沛坐在她身边,等他的气顺了点后,才道:“孙沛,你比较熟悉这一带,最近半年,这附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惨案?比如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啊之类的。” “这方圆几里都是深山老林,从没听过什么村子。山贼倒是有……对了,山贼!”孙沛快速道:“在第一批人失踪时,我们怀疑过是山贼劫镖,曾经悄悄去探查过他们的山寨,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没有见到尸体,不过金银细软都没有带走,不像是搬走的,十分古怪。” 在孙沛的指示下,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奔赴了山上,果然找到了那个贼窝。 这些山贼在失踪前,日子估计还挺滋润的,一个贼窝修得豪奢至极,盘绕在柱子的小龙均是真金所造。 不过,与孙沛说的一样,这地方乱得好像被强盗光顾过一样,墙垣半毁,摇摇欲坠。除了灰尘、碎木、瓦砾以外,还真的是里里外外都见不到一具尸体、一滴血。 简禾暗忖:“没看到尸体,不代表人没事,更可能是被吃得骨头也不剩了。” 孙沛道:“简姑娘,我们往哪里走?” “小禾姐姐,我看正常人都不会在屋里活埋人,我们往后山去看看吧。” 简禾背对着贺熠,闻言回过头去,正欲点头赞成,却发现贺熠和孙沛这两个前一秒还在的大活人都消失了,屋中的景象有些许扭曲。 接近了那些东西的大本营,它们的控制力也随之增强了。简禾警惕地慢慢往前走,再一眨眼,发现景色又变了,她已经置身在了陌生的地方。破败的建筑在远处的低地中。 或许是对方的业务能力不熟练,障局这一变换,她竟然被送到了山寨的后山中来!这可真是天助她也。简禾不假思索地拎起剑,飞快地往林中掠去。 时不待人机不可失,只有捣毁了埋尸地,才能彻底破除障局。不知道下一次转移是什么时候,她必须抓紧时间。 山寨占地极广,后山大片树林都被圈在其中。 此地古树参天,遮天蔽日,十分阴森。于干涸的水塘边,有大片微微隆起的坟茔,泥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挖坟这种事,简禾是第一次干,但是时间不等人,只能硬着头皮来。 好在没找错地方。这片泥土下,果然埋了许多棺木,一共有九个,棺木的体积比正常的都大很多。 简禾一咬牙,撬开了棺木的一角。刚露出一条缝隙,就有一阵极其难闻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定睛一看,棺木中的情景让简禾震惊得等瞠目结舌,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脊背还是迅速地窜上了一阵寒意。 与歌谣所唱的“合葬”相符,棺木中有两副尸骨,积着约几寸深的臭水,尸身还没腐烂完全,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 男尸是独臂,而且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生残缺,而是被人斩下来的,头颅也有多处受伤,估计是在抢劫时身亡的山贼。而身旁的女尸,则应该是他的家眷,身着寿衣,十指成爪,死不瞑目,翻开的棺材板下布满了白花花的、凌乱癫狂的划痕。 一连挖开了所有的棺木,都是相似的情景。某一个棺木中的女子双腿间还躺了个蜷缩成一团的死胎。 简禾脸色铁青,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在某次对外的冲突中,这批山贼战死了九个人。剩下的人为了各种利益纷争,将他们的家眷也一同埋到了土里,连孕妇也不放过。至于那死胎到底是生前产下的,还是在尸体发胀后才被气体从体内“冲”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做出了如此残忍之事,那么,被报复也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这些尸体,寻常的火是烧不掉的。要用朱砂画符,点燃符咒,引火上身。 简禾将衣裳里所有的符咒都找了出来,燃亮的金符落入了棺中,发出了耀眼而纯净的火光,浓烈的紫烟冲天而起,噼噼啪啪的烤炙声中,恍惚间还可听见不甘而愤怒的长啸。 渐渐地,紫烟越来越淡,天边闷雷隐隐,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叶片上。转瞬,一场暴雨来袭。笼罩在这座山寨的死气,随着这场雨彻底逸散了。 另一边厢。 在简禾这条漏网之鱼往林中奔去的同时,贺熠与孙沛就没那么走运了,双双落入了同一片幻境中,置身于了一片似假还真的悬崖边。 孙沛慢悠悠地醒了过来,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哟,醒了。” 孙沛睁眼,发觉自己已被弃仙所胁。他嘴唇狼狈地蠕动了下,道:“贺熠,你做什么?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不告诉简姑娘以前的事,你就不会对我动手的吗?!” “我有说过吗?哦对,好像是有。”贺熠遗憾道:“可我现在又想反悔了。我发现啊,让你活在世界上,万一你心血来潮去告密怎么办。我不放心。还不如杀了干净,死人最能保密了,从来都不用怕他们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孙沛怒道:“你……出尔反尔,卑鄙小人!” 四年前,他们家失火那天的深夜,他睡不着觉,趴在房间窗户上,刚好看见了墙上有个人影。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瘦小的半大少年,昏暗的月下,眉心红痕灼目至极。只是匆匆一瞥,对方就跳下了墙,跑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公孙家就失火了。 大部分人都在睡梦中,来不及逃跑。孙沛由于半夜是醒着的,所以才能成为为数不多的逃出生天的人之一。 事后在院子的起火处,他们找到了被浇过火油的痕迹,说明火灾是人为的。想起当晚的怪事,不知为何,孙沛马上就联想到了那个爬墙的小乞丐。一种难以明说的直觉,告诉他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小孩。 直到四年后重逢,贺熠对此根本没有否认过。可见这不是他的臆测,真的就是贺熠下的手。 那时候的贺熠只有十一岁。这么小的年纪,他就做得出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杀人放火、灭人满门。并且还不曾后悔,为此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如此一个缺乏正常人的同情心的危险人物,就算笑得再甜,也改变不了他酷戾而凶残的本性。 今天的他潜伏在了简禾身边,将自己的斑斑劣迹藏着掖着,谁知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谁知道简禾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公孙家的人。 他吞不下这口气,但更害怕自己的几个亲人受牵连。由于胆怯,他连一句“远离贺熠”的忠告也不敢和简禾说,也不敢揭穿贺熠的嘴脸。 没想到贺熠早就打定主意,要再障局中趁乱杀掉他了。他这样的普通人,在障局中没有自保之力,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 早知如此……早知道说不说都是要死的,他就应该不顾一切地把真相告诉简禾! 孙沛气得发抖:“我是和你一起失踪的,简姑娘知道我有话要对她说,你以为杀了我,简姑娘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 贺熠惊讶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多谢你提醒我要毁尸灭迹。” 人到死前,孙沛反倒无所顾忌了,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贺熠,你很害怕自己做过的坏事被简姑娘发现吧?很担心她发现你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吧?你今天杀了我,迟早还会有人揭穿你的真面目,你瞒不了一辈子!” “我等着。”贺熠微微一笑,弃仙剑刃翻转,孙沛恐惧地一闪,被刀刃刺伤了手臂!贺熠还欲再补一刀,弃仙却被另一道剑芒贯开了:“你干什么?!” 贺熠万万想不到障局会那么快消失,简禾会那么快找到这里来。简禾挡开了弃仙后,将孙沛拉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忍的必要了。孙沛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咬牙切齿道:“简姑娘,我跟你说过,我们家的水井在火灾当晚被封住了,火是人为放的。那个放火的人就是他。贺熠!!!” 从孙沛的一些欲言又止的表现,和先头那两句没头没脑的话,简禾已经隐约料到了他过去和贺熠产生过一些过节。唯独没想到,贺熠与公孙家的那场劫难有这种关系。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 “他和我们家无冤无仇,却对我们下此毒手。我很多次都想提醒你,可是他威胁我,说要是我告诉你了,就不放过我仅剩的几个亲人,我不敢跟你说!”孙沛忍痛,道:“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我已经遵守了承诺,他还是不放过我!简姑娘,你不要被他的样子骗了。当年我也只是个小孩子,我侥幸跑出来了,但是有更多和我一样大的人被火烧成了焦炭,他们又何罪之有?!简姑娘,这个人太可怕了,他不管做什么,都肯定没安好心!你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贺熠这个人,不管做了什么事,只要是听从本心,都不会后悔。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当年的自己没做错,但不知为何,他却想象不到简禾知道这些事后的表情,或者说,光是想想,就觉得莫名心慌。 她捡他回来的时候,对他并不知根知底,以为他偶尔的怀性子都是年少时的顽劣。如果早知道他做过什么,她估计会直接将他扔在草垛里等死。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贺熠冷喝道:“谁说我是无缘无故的!我他妈吃饱了撑吗?!是姓公孙的老匹夫先对不起我娘,骗得她和家里断绝关系,厌倦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我娘还以为他有什么苦衷,辛辛苦苦将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行踪,带着我来认亲,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那老匹夫是怎么骂我娘的?!他说我是小杂种,说我娘是老婆娘,我娘和他争执,那老匹夫的儿子一脚就踹了上来,活生生将我娘踹得吐血身亡!你们不该为此负责吗?!” 他说话一激动,便颠三倒四,戾气直冠眉心。 简禾厉声道:“贺熠,把剑放下。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话,我教你剑法不是为了让你随意对付无辜的人。” 贺熠僵硬地喘着气,身子钉在了原地。 一地狼藉,简禾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背过了身去,低声道:“我带孙沛下山去,你先走吧。” 贺熠瞳孔微缩,恶狠狠地咧嘴,违心的话一句句冲口而出:“走就走,我早就烦了让你管着了,我不会回来了!” 仿佛在察觉到一段关系不稳时,只要先讲出放弃的话,做先离开的人,才能保住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才能逃避“被抛弃”的难受情绪。 等贺熠的身影消失后,简禾疲惫地坐在了地上。 “简姑娘,他会不会……” 简禾摇头:“他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了。” 孙沛小心翼翼道:“不是,我是担心他……会不会来报复你。” “更加不会。”简禾顿了顿,犹豫了一下,道:“孙沛,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带着孙沛下了山的路上,他们与谢函的人马在半路遇到了——简禾早在点燃符咒的同时就放了信号烟花。 当看见了孙沛受了伤,而且很明显是剑伤时,众人都十分吃惊。孙沛受简禾所托,镇定自若地称这是在对付魍魉时被误伤的,并没有惹来怀疑。 贺熠那天离开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简禾在谢府住了两天,谢过了谢函的挽留,带着包袱和酬金,牵着马独自踏上了官道。 说来也讽刺,明明她和贺熠将净月城当成了游历九州出发的第一站,结果到头来却成了两人分道扬镳的结束点。 贺熠会一走了之,其实也在她预料中。 在他心目中,或许早就将她划成了同一阵线的人。只是,在孙沛的问题上,她并没有站在他那边,与贺熠心底的期望落差太大了,才会逼得他恼羞成怒,一去不回。 简禾长叹一声。 那晚情绪激动,她担心双方的矛盾激化,才会让贺熠先离开,不然谢函等人来到,事情就难解释了。 事后的这段时间,她也思考过贺熠所说的话。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贺熠的童年,不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相信他没有夸大其词。她固然心疼贺熠,想疼爱他,但不代表事事都要赞同他,否则,只会害了他。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那个晚上,还是会阻止贺熠。 新到的这一座城池比净月城要繁华数倍,酒肆花街客栈应有尽有。从进城开始,人流密集了起来,简禾下马步行。摩肩接踵中,她隐约感觉到了有人在尾随自己。不经意地回头,却又没看到可疑人物。 非常干净的跟踪法,而且,并无杀意。 一连几天,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简禾特意选了一个晚上,在一家酒肆叫了多个好菜,还叫了一壶顶好的女儿红,喝到人家打烊时间,才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地踱步出了酒肆。 一出门,她就又感觉到了那种被尾随的滋味。或许对方以为她醉了,没什么判断力,所以连隐藏都没那么用心了。简禾佯作不知,散步到了一条江边,忽然捂着嘴巴,扑棱在了栏杆上大吐特吐。 晕乎乎地支起身来,却没站稳,简禾一下子就往河里栽去了。 这一下没有半分留力,万一没人拽她,那她就真的要进河里游上一圈了。好在,在彻底失衡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冲上了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轻轻一提,拉了回来。 贺熠臭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讽刺道:“醉鬼。” 就在这时,醉得“不省人事”的简禾忽然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明,分明就没有醉意! 贺熠愕然,瞬间明白自己中计了,立刻拔腿就跑。简禾怎会让他走,死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你走什么!站住,我都看到你了,走不走有区别吗?走了明天还不是要继续跟着我!” 贺熠一僵,嘴硬道:“我是来领我的赏金的,那姓谢的给了你不少吧。” “当真?领了赏金,就不回来了吗?” 贺熠道:“当然!” 简禾强行将他转了过来,道:“我最讨厌人用后脑勺和我讲话了,转过来。” “你不止讨厌这一处吧。” “没有。”简禾笑笑道:“虽然那天你伤了孙沛,不过到最后,你都听了我的话。我没有讨厌你,我们好好谈谈吧。” 贺熠恼怒道:“说到底你还是帮着他!” “他是孙沛王沛林沛……对我来说都没区别,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啊。”简禾无奈一笑:“我阻止你,并非为了帮谁,只是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好,不再受旧事牵绊。一辈子都用来报仇、恨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痛恨,这样的生活太无望了。” 贺熠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你犯过很大的错,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不值得原谅。但那毕竟都是遇到我之前的事了。”简禾坐在了桥墩上,比原本高得多,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道:“在见到我以后,你在努力约束自己,改掉自己的坏习惯,迄今为止,你都做得很好。你不想让我知道以前的事,是因为你内心已经明白了那是不对的,这样很好。” 贺熠道:“你说错了,我没后悔过。” “我知道你不后悔,但是,你已经明白了自己本可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所以,我决不能让你再错一次。孙沛已经改名换姓,和从前的公孙家没有关系了。今天让你杀了他,未来你或许会顿悟、会后悔,又或许你会一发不可收拾,重新走回老路。无论哪一样,痛苦的人都是你。” 贺熠这一生,在十一岁前,走的都是上辈子的老路。没人教过他宽恕和同情,仅凭兽性生存,他不可避免地做了坏事。若是继续放纵,他还是会成为那个很坏、很多人害怕、也很不快乐的混世小魔王。 贺熠一声不吭,睫毛微微颤动。 简禾知道他听进去了,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起来,当年我在邬家借住时,其实也和公孙家的一些小辈有过来往,如果我们不认识,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来找我报仇?” 贺熠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又不是姓公孙的。” “嗯,说得没错啊。”简禾道:“自己姓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没得选择。除了投生到同一屋檐下,他们大多数人都与你的生父没有交集。怎么能把一个人的罪归咎到一群人身上呢?你想想看,万一我投生在了公孙家,你连我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道我那么喜欢你,就把我当成仇人杀了,不会很遗憾吗?贺熠,你懂我的意思,对吗?” “……”贺熠道:“不懂。” 简禾笑了起来。 贺熠捏紧拳头,只在心里想过、从未表露出来的担忧,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你听了那些话,不会觉得我坏到了胚子里吗?当初选一个乖点的人带着,就不会那么麻烦了——我不信你没有这么想过!” “小时候的你是很可恶,很不乖,很调皮,但是,我不会因为你以前的坏,去否定你的改变。” 简禾伸手,揽住了贺熠的头,拍了拍,道:“不管重来多少次,在虬泽的驿站那里,我都会带走你,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反正,在决定管你的那天起,我就有准备了。” 贺熠默不吭声,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抬高,死死地勒住了她。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简禾闭上眼睛,微笑道:“不为什么,或许是我们上辈子有缘分没完,到这辈子再续前缘。” “你还会赶我走吗?” 原来他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吗?简禾诚恳道:“我没有赶你走,只是让你先离开,冷静一下。” “那和赶我走有什么区别?你得做个保证……” 简禾好笑道:“好吧,你想怎么样?” “你发个毒誓……不,绑着我们的手……不对,把你的钱和武器给我保管……不,不对……”千百种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的法子在心间掠过,却都不太合适,贺熠眼珠转了转,最后道:“我暂时想不到,以后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患者简易病史》 贺熠,男,15岁,籍贯虬泽,未婚,于xx年x月x日因“不明觉厉丧病综合症”入院。 十一岁是患者病情的分水岭。 由于先天不足,十一岁前的患者一直是个狡猾又无情的小坏蛋,有变成病入膏肓的大坏蛋的潜质。 十一岁那年,患者遇到了生命中的糖、医术精湛的良医:简医生,从此开始了被爱治愈的道路,再也没做过人神共愤的坏事了! 治疗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目前已取得了显著成效,不过,尚未完全成功。遇到特殊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旧仇家来自己面前刷存在感、路人甲乙丙丁调戏他的女神简医生、吃的药太苦糖果还被隔壁病床的人偷吃了、私藏的漫画被熊孩子借走还折了角……),患者就会暴跳如雷,勃然大怒,发病打架,附带损坏医院器材若干。 当然,经过简医生的顺毛和教育,患者会明白这是不对的。(当然,很好面子的患者绝对不会口头承认错误,只会默默改正。) 为了测试患者的治疗情况,医院设置了一个情景:梼杌副本。 若是按照治病前的本性推论,两个打了患者耳光的路人甲将被患者趁机报复,碾压手指,推进深渊。 而治疗后的患者则会选择更温和(?)的方式,比如以牙还牙,暴打一顿。 可见,简医生的确把这个问题少年拉回了正轨(*ˉ︶ˉ*),成为了平凡却更幸福的他。 154、番外一7 在这次的风波平息、两人和好以后, 贺熠比从前还要粘人百倍。在天岂山时,他每隔几天都会溜出去野,现在就不同了, 几乎每天都黏糊糊地缠着简禾, 还将所有的家务活都包揽了, 恨不得剑都替她擦、床都替她铺。 在下一个客栈里,简禾在清晨开窗通风, 请小二取来笔墨纸砚,提了提气, 整理了一下思路, 给孙沛写了一封道歉的信。贺熠刚睡醒, 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道:“小禾姐姐,你在干什么?” 简禾头也不抬:“写信给孙沛。” 听见这个名字,贺熠瞬间醒盹了。毕竟不久前才因为这个人而争执过, 贺熠不安地察行观色了好一阵子,确定了简禾不是想翻旧账,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他踱步过去,在简禾身后站定了, 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写什么信啊?” “道歉的信,我离开前并没有好好向他告别。”简禾刚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笑了笑,道:“我写完了, 轮到你。” 贺熠的眉毛高高吊起,口气不自觉地透出了一阵不乐意:“我也要写?!” “当然了。那天你险些要了孙沛的命,他受我所托,最后还是隐瞒了被你所伤的事实。”简禾轻叹一声,将长笔杆平放进贺熠的手中,道:“我们明天就要上路了,未必找得到邮驿。我留了半张纸的位置给你,写好了、晾干了就封好信口吧。我出去一趟。” 贺熠黑着脸,气闷不已,但又不敢撂下笔,闻言立刻道:“你去哪里?” “去客栈后面的河边洗衣服。” 贺熠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他三下五除二,草草写了几句话,就把笔一撂。那字迹惨不忍睹,连狗爬体还不如。 一开始总不能太过强硬,简禾睁只眼闭只眼,转开头故意不看,同时心道:“我是不是太宠他了?” 来到河边,太阳正盛,且只有一个坐的地方。简禾抱着木盆,回头道:“太晒了,你还是回客栈吧。” 贺熠撒娇道:“我可以帮你洗呀。” 简禾一口回绝:“不用了。” 倒不是说贺熠洗得不好。而是,如今年岁渐长,衣服堆里还有她的贴身内衣,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少年替她搓洗…… 贺熠拉着袖子,在她头上遮出了一片阴凉,笑吟吟道:“反正回客栈也只有我一个人,多无聊呀。太阳这么毒,我站在这里替你遮阳,陪你说话,岂不是更好?” 简禾笑道:“好吧,随你。” 贺熠得逞了,洋洋得意地咧了咧嘴。 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最近总是抢着替简禾干活、她走到哪就黏到哪,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她的生活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她离了他就诸事不便的地步。 有朝一日,要是又一次吵了架,她想赶他走,也得先衡量一下值不值得。 ——当然,这个七绕八拐、让人哭笑不得的小算盘,未雨绸缪的贺熠绝无可能让简禾知晓。他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翌日,两人牵着马匹,踏上了新的长路。惊蛰春分,谷雨芒种,白露秋分,立冬小雪,眨眼间,世间轮转一年,轻舟一渡便是万重山峦。九州的好山好水已经被他们玩倦了,两人决定停一停,便在九州南边的小城——临平定居了下来。 与只有几条小村落、鸟不生蛋的天岂山截然不同,临平此地人稠物穰,商贸发达,百姓和乐,街上弥漫着让人十足安心的市井气息。两人一路修行、一路收复魍魉,不但没花完谢家的酬金,还攒得比从前更多。买下了一户主人刚搬走的、带小院落的房子以后,还有很多余钱,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了。 邻居就住在一院之隔的地方,简禾与贺熠初来乍到时,就已经引起了旁边大娘们的留意——一个生得白皙秀丽,一个生得俊俏挺拔,如此登对,又都腰悬长剑、仙气泠然,不引人注目才怪。 住了一段日子,机缘巧合下,简禾替邻居的大娘收走了一只附到她夫君身上的低级精怪,这位大娘感恩戴德,带着谢礼上门时,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下简禾与贺熠的关系,得知二人并非少年夫妻后,这位大娘大惊道:“什么?你们不是夫妇吗?” “……”简禾顿了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迟疑,慢慢道:“不是。” “可你们天天住在一处,也不是一个姓……” 这大娘的话忽然点醒了简禾。 贺熠今年十六岁,快满十七了。已经在她身边待了快六年。但是,两人算是什么关系呢?至今仍没有一个定数。她自然希望一直和贺熠待在一起,那是她从五年前起,就没有改变过的想法。贺熠也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但是,细想来,两人的认知其实未必同步。贺熠天生的情感不全,在一开始,连喜憎爱恶这些情感也辨不明白。 他懵懵懂懂且少年意气的“一辈子”,和她所说的“一辈子”,未必是同一个含义。 她管教的是贺熠的性子,可没有打算连他的心意也一同管束。若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会不会无形中被她所拘束也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简禾找了一个保险的说法,解释道:“我是他……师父。” “这样。”大娘还是难掩惊诧:“我们还以为你们……哎,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吗?也没有定婚约咯?” 简禾笑了笑,权当默认了,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 哪知道,第二天,这个说法就在邻里传开了。让简禾更为始料未及的是,在半个月后,开始有媒婆找上门来了。 简禾哭笑不得,一一婉拒。很快,这事就被贺熠发现了。他勃然大怒,守在家里,将上门的人全都粗暴地轰了出去。 用力甩上门后,贺熠回屋坐下,骂骂咧咧:“真他妈阴魂不散,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 “不要太凶了,他们也是好心。” 贺熠恶声道:“我不用他们多管闲事。让他们滚。” 简禾无奈道:“他们已经‘滚’得够远了。你啊,这么凶,以后都没人上门来了。” 贺熠理所当然地道:“没人就没人,我只要和小禾姐姐待在一起就够了,谁都不想看。” 简禾支着腮,思索了一阵,斟酌道:“其实,多认识一些人也挺好的。” 贺熠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无聊,麻烦。” 简禾望着窗外,道:“不见一见,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呢?说不定会很合眼缘。” 她往日可从来都没提过这些话题,贺熠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微微蹙眉,正要说话,简禾已经回过神来,笑了笑,堵住了他的话:“不用在意,我不是逼迫你去见谁,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过排斥他人。临平今晚不是有花灯节么?我们吃完饭去逛逛吧。” 夜里,华灯初上,满目皆是琳琅辉煌的花灯。 临平这地方平时就挺热闹的了,尤其眼下的一年一次、一举办就是十日的花灯节。路上的行人有平时的数倍之多,且多是一双一双的年轻夫妻。小贩在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异族少年的篝火表演,气氛很是热烈。 只可惜,二人各怀心思。贺熠是在揣摩简禾为何突然说那些话。简禾则是有些心不在焉。最后逛了一圈,只抱回了几本志怪的小说。 回到家里,简禾去了沐浴。贺熠嚼着蜜饯,替她整理新买回来的书。纸页翻动间,他意外发现了其中一本书里夹了半张纸,颜色很灰暗,和崭新的书页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不小心从别的书里撕下来、落到里面去的。 贺熠将它拎了出来,随手展开,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纸上栩栩如生的、赤条条的人影在纠缠,猛地一僵。 恰好这时,简禾冲完了澡,换好了衣裳出来,一眼就看到贺熠蹲在地上,在替她拆书本的绳索,遂道:“都收拾好了么?” 贺熠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捏在了手心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花灯会每日都有不同的活动,可很不巧,第二日便有一个姓陈的米商上了门,称自己家中的妻儿被魇住了,每逢到了夜里就发狂咬人。听起来很诡异,但简禾一听就知道了这是被小魍魉缠身了,只消去镇压一下就行了。 第二日,他的独子就醒过来了,而那位夫人的情况则比较棘手,拖到了花灯会快结束才彻底根除。当晚,已经离开了陈府好一段路了,简禾摸了摸头上,才发现自己将一根簪子落在了陈家的府邸中,遂与贺熠说了一声,独自回去取。 水光粼粼,贺熠百无聊赖地倚在了桥栏上,高扎的长发随风飞扬。 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站在路边,经过的姑娘都双颊绯红,暗送秋波,贺熠却没什么反应。 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没回来。贺熠把糖咯吱咯吱地咬碎了,往原路返回,打算去接她。谁知道刚转过弯,远远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简禾扶着墙,一条腿不自然地蜷缩着,满脸尴尬。那位陈公子则一脸涎笑,拦在她面前,在殷勤地喋喋不休。 早前,这位陈公子就听闻过简禾的名字,但没想到真人会这么年轻、长得这么美。几日相处下来,又承了她救命之恩,陈公子对她十分有好感。刚才送她出门时,简禾没看见一个藏于阴影中的楼梯缺口,不小心踩空了,一下子跪到了地上,脚踝瞬间充血肿胀。 陈公子怜惜道:“简姑娘,这儿离城北的路远着呢,还是我扶你上马车,带回去吧。” 简禾嘴角乱抽,再三婉拒道:“真的不用了!有人在前面接我了,陈公子,你让一让就行了。” 陈公子执意不听,作势要扶。不过,手还没碰到简禾,眼前阴风一闪,他的心口就挨了重重的一掌,大叫一声,瞬间飞了几米远,五脏六腑都像被这股蛮横的气打得移了位。未几,就“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口清涎。 贺熠眉目间尽是骇人的戾气,还欲再动手。简禾清楚他下手有多重,连忙忍痛扯住了他:“贺熠,别,走了走了。” 待那陈公子缓过劲儿来时,早已见不到两人了。 回去的路上,已是半夜。摊子陆陆续续收起来了,路人稀少,只余下了一些还没燃点完的花灯稀稀拉拉地挂在空中。 简禾趴在了贺熠背上,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道:“下次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了。那陈公子是烦了点,但并不是心思不正之辈。” 贺熠道:“我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么?是他不对在先。” 简禾惊诧于他倒打一耙的本事:“啊?” “他笑得那么恶心、一副色眯眯的模样,显然就是图谋不轨。”贺熠忿忿说完,又邀功道:“不过,放心吧,我留着力呢,绝对能让他痛一段时间,但又看不出来有伤。验出了也不怕他。” 简禾:“……” 她努力板着脸,但还是没忍住,无奈一笑道:“你现在长进了,都当着我的面做坏事了。” 夜路很长,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样不是比背着你做坏事好得多了吗?”贺熠道:“说起来,小禾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害怕被你发现我小时候做过坏事吗?” 简禾道:“你说的是虬泽的那件事?因为你怕我生气吗?” “是,也不全是。我嘛,从小就见过很多人,所以还挺会看人的。只有你,我看不到你的底线在哪里。”贺熠拖长声音道:“我大概知道做些什么会惹你生气,但是,猜不到惹你生气的后果。你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有所保留的样子,我总觉得,你离了我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能过得很好。” 感觉死穴被踩中了,简禾难堪了片晌,反驳道:“我没有保留啊。” 贺熠懒洋洋道:“你看吧,就是这样。你老是把我当成小孩,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也可以照顾你,可以被你依赖,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你要一个人撑着过一辈子吗?你心里想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想听,想与你一起分担,而不想让你把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藏着掖着不说。” 简禾沉默了许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终于轻轻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贺熠一愣:“怕什么?” 简禾努力地讲述道:“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你并不是那么喜欢被我管束。别的事情就罢了,至少在感情的事情上,我不想管束你。你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但是至今为止,你都只与我待过在一起,你的喜欢,未必就是世人以为的喜欢……” 贺熠呆了呆,忽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禾姐姐,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你怎么知道我分不清啊?” 简禾不解地歪着头。 贺熠往上提了提她滑落的身子,换了个话题,道:“你还记得花灯节的第一天你买的书吗?我替你整理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半张春|宫图。” 简禾猛地抬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梦,一开始梦见的,是我们平时做的事情,一起吃饭、逛街、在山涧玩耍……很快,梦里的时间就到了‘晚上’。我看到了一个房间,书上的那对男女动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我和你。” 简禾心里的愕然抵达了顶峰。 贺熠望着远处,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陈述道:“你问我分不分得清我的喜欢和世人的喜欢有什么不同。我也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我对你由始至终,都是这种喜欢。一开始,只是想和你一起,像现在一样过下去,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变。” “但是,越长越大,我发现,我想要的不仅是这些。我还想亲你,想抱着你睡觉,想每晚都……” 简禾听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捂住了他口无遮拦的嘴,难以置信道:“你说这、这些话不会害臊的吗?!” 她害羞的模样真的十分罕见,居然还磕巴了一下。贺熠觉得又新奇又心痒,嬉笑了一声,故意变本加厉地道:“嗳,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呀,反正是说给你听嘛。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继续说,还有好多细节没告诉你呢。” “不要!我信了。”简禾无地自容一般,伏在了他的背上,低声道:“别耍流氓。” 贺熠哈哈大笑起来,又甜丝丝道:“不过嘛,原来你让我去多认识几个姑娘,是在为我考虑,担心我过了几十年才后悔。我还以为我哪里惹到你了,你才想把我赶到别人那里去呢。我现在真的好开心,开心死了。” “……”简禾小声道:“其实也是为我自己考虑。” 贺熠转头,讶然道:“什么意思?” “就是……”简禾闷闷道:“如果你过了几十年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你还可以抽离出去,我就……总而言之,凡事还是谨慎点,确认清楚了比较好的。” 贺熠琢磨了片晌,终于明白过来她这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心里一热,斩钉截铁道:“不会的!不管以后见到了多少人,我也只喜欢你,谁都不能跟你比。” 若命数簿可随意翻阅,便可知道——一辈子在泥潭里打滚,长成一个声名狼藉的大魔头,等到老了、提不动剑的时候,再被某个仇家截杀,落魄地死在某条街上,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这才是贺熠今生的宿命。 异常放肆恶劣的本性、缺乏同情心的冷酷和残忍……种种的孽,都是他从前世带到今生的、洗不脱的祸根,也是他两世走向悲剧、不得圆满的根源。 这样一个人鬼皆惧的魂魄,天生就不是一个温软良善、适合厮守的良人,而是一柄涂满蜜霜的杀刃。若有人鬼迷心窍,不管不顾地飞蛾扑火,下场一定是鲜血淋漓的。 芸芸众生,世间百态,只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能当他的刀鞘。 她会严丝合缝、温柔包容地收复他的戾气,教他识善恶、化怨憎、敛嗔怪、结善缘,让差点儿病入膏肓的他心病痊愈,成为一个有点坏、但也不那么坏的少年。 多么匪夷所思,在不懂得“喜欢”为何物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不是幼稚的独占欲,也不是不识情滋味的错觉。就是单纯的喜欢,想和她度过一生的喜欢。 他从来都没把简禾和别人对比过,因为由始至终,只有唯一的一束光照进过他的生命中。她是什么模样的,喜欢就是什么模样的,他才不会笨到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错认。 简禾默默地抱紧了他,小声道:“我……也是。” 贺熠深吸一口气:“小禾姐姐,你还记得吗?一年前,我让你做一个保证,以后不许再赶我走。” “记得啊。”简禾蹭了蹭他的脖子:“我以后不会了。” 贺熠振振有词道:“不行,万一以后我又惹你生气了,或者你看上别人了,反悔要赶我走了怎么办?” “……”简禾道:“这都是什么假设?到底是谁更喜欢胡思乱想……行吧行吧,那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贺熠一顿,头脑发热,一句未经酝酿的话,水到渠成地冲口而出:“我娶你。” 简禾吸了吸鼻子,轻轻道:“好啊。” 方才的话,二人都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贺熠更加没料到简禾会当场答应,呆然道:“你说什么?” “……”简禾凑到了他的耳旁,大声道:“我说!好!” 贺熠欢呼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嚷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简禾忍笑,严肃道:“假的。” 贺熠得意道:“胡说,我刚才听见了,你说了两次‘好’!” 前方便是一片长长的桥栏杆,在简禾迷惑不解的眼神下,贺熠将她轻轻地放到了石栏杆上,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简禾两只鞋子都碰不到地,栏杆又很窄,好在贺熠一直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以防她滑下去。 贺熠的双眼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霜更为熠熠生辉。他微微弯腰,用额头顶着简禾的额头,小声道:“我想亲你一下。” 远处还有零星几个未收摊的小贩,简禾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他一下:“你就不能等到回家再……吗?” 贺熠甜腻道:“不能,我高兴死了,忍不到回去了,现在就想亲你。” 熟悉的撒娇的语气,但已经有了比往常更多的笃定,及已臻成熟的自如。似乎再和他对视多一段时间,就会溺毙在他的深邃的眼中。 简禾如同受到了蛊惑,鼓起勇气,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抬起头,生涩地含住了少年的薄唇。短暂一瞬,即被反客为主,揉进了怀里。贺熠弯下腰,深深地吻住了她。 …… 本性使然,无论是哪一世,贺熠都很少有达不成的事情,也极少为做过的事感到后悔。 上一辈子,他绝无仅有的遗憾,和懵懵懂懂的喜欢,都给了简禾。 在仴城时,他曾问过简禾:“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 在潼关的牢房中,他又说过:“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就不会做那么多‘坏事’。如果我没做那么多‘坏事’,你就会很喜欢我。” 都是无解的憾事。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前世所圆满不了的心愿,终于在今生了却。甚至,他不仅仅得到了自己拼命想要的“喜欢”,还得到了比期盼更多的、满溢的爱。如同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倔强地走了很长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总算被人抱住了,紧接着,还被塞了满嘴的糖。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匆匆数年。 朝晞烂漫,莺飞春涧,漫山遍野皆是无垠的春光。 天岂山上,几株茂密挺拔的树后,有所别致而又漂亮的房子。围着院落的篱笆爬满了被打理得很好的碧绿藤蔓。角落里,还趴了一条懒洋洋的大黑狗。 ——在成亲以后,简禾与贺熠仍在践行游历九州的约定。尝遍了各个地方的长寿面和糖人,喝过了后劲十足的美酒,赏玩过大半个九州,见到风景好的地方,便定居一段日子,休憩好了又再次启程,别提有多潇洒自在了。 兜兜转转,七年以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天岂山。 不光是因为倦鸟想要归巢,还因为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生命,让他们真正有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一别经年,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可见天岂山绿意更浓。记忆中那些村民的面目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但是依旧和善淳朴。摇着蒲扇的老人进了坟茔,朝气蓬勃的孩童在斗蟋蟀。织娘挽着发髻,与他们擦肩而过,抬眸那一下好奇的神色,依稀还是当年望见贺熠时双颊飞红的村野姑娘。 当年简禾与贺熠住过的房子,虽经过日晒雨淋,但还十分完好地保存着。修葺一新后,便又是一处最熟悉温馨的家。 吱呀一声,一个矮墩墩的、玉雪可爱的布衣小男孩推开了柴门,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院落里晒太阳的大黑狗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睡觉了。 “别跑那么快。”说那迟那时快,一只修长的手就揪住了小男孩的衣领子,将他一提,轻轻松松地抱上了臂弯。 一晃多年,青涩稚气的俊俏少年经历了岁月的洗礼,酿出了醉人的芬芳,唯有眉间一缕红痕明艳依旧。 贺熠道:“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小童晃了晃小腿儿,轻快地道:“知道!今天山下面有花灯看,爹娘要带我下山玩。” 贺熠捏了捏他莲藕似的小腿儿:“嗯,山下人多,一会儿要听话,别走丢了,听到了吗?” 小童眨眨眼睛,无辜道:“我一直都很听话呀。爹爹你才要乖,不要惹娘生气。” 贺熠眯了眯眼睛,作势要松手吓唬他,小童哇哇大叫:“你又欺负我!” 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呢?” 简禾掩上了柴门,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牵上了贺熠空着的另一只手,相视一笑:“走吧,下山啦。” 飞花的山路上,依稀还能听见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我想骑马马。” 贺熠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道:“就你事儿多。” 虽是这么说,但话说完了,他还是让孩子坐到了自己的肩上,看更远处的风景。 “娘,你们什么时候去捉怪物呀?我也想去看看。” 简禾考虑了一下,道:“嗯……你太小了,要等你长大点儿,会保护自己时才行。” “好吧。爹爹,那你什么时候才教我学剑,什么时候带我到山上去抓兔子?” “上山玩可以,学剑免谈。”贺熠啧了一声:“你多大的人啊,学什么剑,你有剑长么?” 小童不服气道:“用木剑也能学呀,学了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贺熠眉头一皱:“什么?有人欺负你吗?” “多虑了,只有你儿子欺负人家孩子的份儿,哪有人会欺负他。打不过别人了就卖乖,别人就心软了。”简禾捏了捏贺熠的手,嗔怪道:“这小恶霸的模样,也不知是像谁。” 贺熠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性子像我。” 简禾斜睨他:“你承认得倒挺爽快嘛。” 贺熠凑到她耳边,恶劣地低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抵赖不了。” “大白天的,别乱说话。”简禾哼了一声,又道:“只有性子像你吗?” 贺熠悠悠道:“相貌融合了爹娘的优点。” 孩子又期待道:“娘,我今天晚上能跟你一起睡吗?” 贺熠一口回绝道:“不能。” “我问的是娘,又不是你。爹爹羞死人了,那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着睡。” 贺熠:“……” 简禾晃了晃贺熠的手,好心地替他解了围:“一会儿下山,我们去逛逛小贩摊儿吧,好吗?” 小孩儿的注意力就是容易被带跑:“好耶,我想买一个陶瓷猫放在窗台上。” 这天真的童语一下子就唤起了两人的一段久远的回忆。简禾与贺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怀念的笑意。 “爹娘,你们笑什么?” 贺熠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了一桩旧事。” 简禾点头道:“嗯,说来话长。当年嘛,我和你爹在山下的一个老头的小摊上,买了一只没有尾巴的陶瓷猫……” ——贺熠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采访—— 1、您现在的伴侣是您的初恋吗? 答:嗯哼,初吻、初夜都是她。 2、如果只能亲伴侣一个地方,您会选择哪里? 答:嘴唇。(○` 3′○) 3、伴侣对您有什么不满吗? 答:没有。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在【哔——的时候喜欢说荤话? 4、什么时候您会很没辙? 答:和老婆有关的事都很没辙。 5、您喜欢小孩子吗? 答:不喜欢,又麻烦又爱哭……自己家的除外。 6、您有信心当个好爸爸吗? 答:不知道怎样算好爸爸,不过我会努力让他过得开心自在,不会重蹈我的覆辙。 7、您最喜欢的姿势是? 答:秘——密。(说了老婆会害羞 8、您目前感到幸福吗?希望一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吗? 答:很幸福,希望。……你是在问废话吗? 9、最不想对上的病友是哪位? 答:玄衣,最烦他。→_→ 10、最后,对支持你的读者说句话吧? 答:谢谢各位人美心善又有眼光的姐姐喜欢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再见啦。:p —— p.s.那张哔——图是被小贩意外夹进去的,不是简禾藏哒。tvt —— 感谢20464061(x2)、居居老师的睫毛(x2)、五桂山下的当归、17462081、张肽键、肆意、柚子大佬、素锦绛姑娘们的地雷、櫻芍姑娘的手榴弹,感谢人家不呆啦、17462081、32142787姑娘们在专栏打赏的地雷,谢谢大家!!! 155、番外二1 【玄衣番外】 四季轮转, 朝去暮来。眨眼间,尘寰已度二百年。 昔日那位长箫御兽、浑身玄鳞的魔族少主,早已成了邈如旷世的传说。爱恨别离、痴妄悔悟, 历经了漫长的颠荡, 亦被酿作了一壶无人问津的苦酒, 于文人墨客的笔杆下,再也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了。 这两个月, 仙门百家谈论得最多的人物,莫过于衡州封氏的那位离奇失踪了十二年、最近才重新现身的家主夫人。 这件事儿说起来也挺让人扼腕叹息的。这位封夫人在出嫁前便是弁州有名的美人, 才貌兼备, 家世优越。与那时尚未接任家主之位的封氏大公子情投意合, 门当户对,结为了夫妇。 然而, 幸福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成亲一个月后,封夫人外出踏青,遭到了一群猖獗的贼人所劫掠。财物被洗劫一空, 侍卫皆成了刀下亡魂,封夫人也不知所踪了。 震怒的封大公子闻讯而至,凭借残留的马蹄痕迹,判断出贼人往西朔山的方向逃去了。 众所周知, 西朔山一带,林海茫茫,地广人稀,常有凶猛魔兽出没, 是片复杂而危机四伏的广袤山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时正值雨水季节。磅礴的雨水将马匹的足迹冲得一干二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封大公子红着眼,命人日夜不停地搜山寻人,声势很浩大。奈何,连最基本的方向线索也失去了,再怎么样找都是徒劳。 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落到了贼窝里,活着的几率很大。只不过,这样活着,未必就比死掉更舒服。 便是这样,音讯一断十二年。 第一年,第二年,寻人从未停歇过。第三年,第四年……仍没有半点进展,让人倍感绝望。虽然没人敢明着说出来,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封夫人就算没死,也多半是回不来了。 第五年,封大公子接任了家主之位,不得不为家族考虑,新娶了一位夫人,翌年就抱上了孩子。 封小夫人体贴温柔,新出生的孩子又精灵可爱,寻人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封家主慢慢就死了心。西朔山那一带的寻人,也渐渐停了下来。 有句话说,造化弄人。老天爷不让你找到一个人时,你上天下地也不能如愿。时机一旦到了,你苦苦追寻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便是在这第十二年,封家主因要事途径西朔山,在路边的一个茶摊上,见到了他失踪了十二年的夫人。 虽说衣裳比较破旧,但是看得出来,她这些年里过得不错。离了高门大户的娇惯,可她脸上、双手却见不到多少风霜痕迹。封家主激动万分,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抖着声音喊她的小名。 然而,封夫人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她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甩开了夫君的手,戒备地滚到了一边去,神情极为陌生。那模样,就跟见了鬼差不多。 ——她已经疯了,也忘记了他是谁了。 封家主被泼了一盆冷水,勉强冷静了下来。一个黑影惊呼一声“娘”,抱着一袋干粮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先他一步扶起了地上的女人。 彼此一打照面,他才看见这是个半大的少女,生得一副精致清艳的眉目,与封夫人少女时的模样,几近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今年十二岁了,算算时间,就是在封夫人失踪的那年怀上的。 疯了也没关系,人回来了就好,封家主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她们的疑虑,将母女二人带了回去。 当时有相当多的村人看见了认亲的全程,翌日,这消息就不胫而走,在仙门百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片哗然。 这个小声说:“听说那封夫人这些年一直被山贼的头子关在了山上。” 那个绘声绘色道:“我还听闻啊,那头子对她很好,只除了不让她走,其它时候都对她百依百顺,什么活都不用她干。难怪这么个娇滴滴的女人在深山里住了那么久,也没熬成残花败柳。听伺候她洗澡的侍女说,她手上连半点茧子也没有。” “嘿,我想起来了,西朔山两个月前不是才起了场大火吗?估计就是山贼窝出了事,她才脱得了身,苦尽甘来了啊。” “哪有什么苦尽甘来,都十多年了,我就不信封家主心里没有疙瘩。再说,人都疯了,见到谁都又踢又咬的,啧啧,造孽啊。” 更有人不怀好意地道:“要我说啊,那个孩子也未必是封家主的种。一年十二个月,谁知道是哪个月怀上的?” …… 流言四起。不管封家主心里怎么想,他都一口咬定了那个孩子是在他们夫妻新婚的一个月里怀上的,为她取名为“封妩”,又将母女两人妥善且低调地安置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让他们免受侵扰,并请来了大夫为封夫人看病。 做完这一切后,他雷厉风行地杖毙了几个乱嚼舌根的仆从,杀鸡儆猴、止住谣言的源头后,外面的风言风语总算消停了大半。 他安置妻女的地方,便是封氏所有的、建在西朔山下的一个庄园。绵延的高墙上空布满了禁制,防卫十分森严,魔族难以穿透,既静谧又远离人烟,确实是个养病宁心的好地方。 午时,阳光正烈。 庄园中有个水光潋滟的大莲池,一艘小木舟轻轻地在水波上荡漾。一个娇小的人影好不惬意地在船上午睡,两条腿懒洋洋地交叠在一块,一只裤管朝上挽起,露出了半截嫩生生的莹白小腿,右手搭在了船沿外,指尖差一点儿就碰到水了。红黑金白的锦鲤在水中穿梭,偶尔会碰到她一缕落入水中的、随波飘荡的柔软乌发。 两个侍女抱着木盆从曲桥上走过,见到这躺没躺相的一幕,互相使了个眼色。 自有人因为乱嚼舌根被杖毙后,再也没人敢对外乱传谣言了。不过在山庄中,仍免不了会议论一两句。 “小姐怎么又在船上睡觉了?” “唉,到底是个野丫头,惯了在山里爬树掏鸟蛋,养了个粗野刁蛮的性子呗。这庄里又没人陪她说话,又不能出去,她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找乐子了。” “封大夫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是整日闭门不出吗?” “她不愿意出来才好呢!听伺候她的人说,她现在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了,见到人就发狂大叫,还会摔东西打人。要真的跑出来了,哪里磕着碰着了,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了。” “这么说来,小姐也挺可怜的。” …… 二人远去。莲池下,锦鲤撞上了莲蓬,荡出了圈圈涟漪,木舟微微摇晃了一下。 太阳晒得简禾浑身暖洋洋的,她慢慢地将盖在脸上遮阴的藤帽拉了下来。斑驳的金光拖曳而过,现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清艳容颜。 她一坐起来,落在木舟上的几只胖圆的鸟雀就飞走了。 简禾将泡到了水中的发梢拧干,打了个呵欠。 在她还没从“简禾”改名成“封妩”时,她娘亲的精神就时好时坏,故而,简禾早已习惯了在山坳里自己找乐子。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们搬到了这里。在没有家主允许的前提下,下人害怕担责,绝无可能放她出去野。若无必要,更是话都不会和她多说半句。 来这里快两个月了,简禾几乎将这里每块石头都翻了个遍,快闷出了鸟蛋来,只好去折腾府里的动物。 喂了一下午的鱼,天黑以后,她才慢吞吞地回房间休息。 这里不比信城,隔墙就能听见热闹的人声。平时就够安静了,深夜时分,就更是万籁俱寂。 没想到,这天的夜里,简禾半梦半醒间,却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她困顿地坐了起来,将木窗推开了一条小缝,竟看到了庄园大门的方向有火把的光亮,还有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瞬间就清醒了,套好了鞋子,窜了出门。 轻手轻脚又快速地走下了楼梯,便见到两个黑影在花丛后走过。 “真的是封家的门生吗?” “是啊,都穿着校服呢。他们似乎是在西朔山猎魔,没想到会抓到那种东西……真是太吓人了。” 简禾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呢?家主有令,谁都不许来叨扰。谁给他们开门的?” “下个月不是家主母亲的寿辰了吗?他们来猎魔,估计也是为了抓些好东西去祝寿。没想到猎物到手了,自己也受了伤,得找个落脚点住一个晚上。我们这处便是封家最近的落脚点了,他们又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会找到这里也正常。” 忽然,其中一个眼尖的侍女瞥见了地上多了一道影子,回头一瞧,惊呼道:“小姐?您怎么下楼了?!” 简禾捏着草枝,抿抿唇道:“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道:“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小姐,太晚了,您还是快回房间休息吧。” 简禾懒得听她说那么多,从她身边窜了过去,往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远远地,便可看见空旷的石地上,站了二十余个弟子,均穿着封家的校服。火把光芒照亮了整片天。两扇大门敞开着,下人正在陆陆续续地将一些东西搬进来。 “快快快,动作都轻点儿。” “全都放在这里就行了。搬齐了没有?外面还有吗?” 简禾才十二岁,长得太矮了,跳了几次,都看不见是什么。她鼓了鼓腮帮子,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让开让开让开……” 封氏的门生冷不定被人推搡开来,愕然回头,就看到了一颗小脑袋从自己的腋下钻了过去:“……” 简禾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她原本以为被抬进来的是伤员,故而,在看清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时,头皮霎时窜过了一阵麻意。 这里……满地都是魔兽巨大的尸身!并且,这些尸身一点也不完整,有的甚至只有头,皮毛上沾满了干涸的脑浆和血沫。 第一次与这些凶狠的东西面对面,简禾有点吓住了,不过她还是立刻就发现,这些魔兽的伤口都是狰狞的撕裂伤,绝非是被箭矢和仙剑所杀的,倒像是自相残杀,再被人白捡便宜拖回来的。 还在愣神时,她就听见了一个年长的门生道:“就这么些了吧?” “师兄,还有一个。” 说罢,一个吊梢眼的弟子上前一步,将一个黑影推到了空地中间。 这是一个浑身血污、黑发掩面,被捆住了全身的黑衣少年!被这么粗鲁地推到了地上,他闷哼一声,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一出现,四下惊呼。那年长的门生咬牙骂道:“你疯了吗?!我让你们挑些完整的魔兽尸身带走,你们怎么把魔族人也带回来了?!” “师兄,这小子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伤了我们好几个人,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哼,分明就是个连兽体都化不出来的毛头小子,逞凶斗狠个屁,不是照样被我们抓到了?!”那吊梢眼的少年蹲下来,揪住了地上的人的长发:“我看你这回还怎么嚣张。师兄,不都说魔族人有颗什么元丹吗?我们将他押回本家,将元丹献给家主,不就立下大功了?” 被揪住了头发,那几欲昏死的魔族少年闷哼了一声,被迫扬起了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yutotal、小恭迷、王二狗子、櫻芍、啊呀、不想割腿肉、三水淼扔、素锦绛、肆意(x2)姑娘们的地雷和秋水姑娘的火箭炮,啾=3=!!! 156、番外二2 一打照面, 众人才看清这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干涸的血污使得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了他的颊边,血光一直拖曳到了眉梢。 玄衣闷咳出了一口血沫,慢慢地睁开了双目。 与之仅隔了数米之遥, 简禾的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 她听过很多传言, 都说魔族人精通变幻之术, 皮囊妖艳,极具迷惑性。眼前的这个魔族少年, 却生得了一副沉炽俊美、轮廓分明的相貌,并无半分女气。暗沉的光影中, 双瞳深红近黑, 浸满了难驯的野气。 越是桀骜就越是美丽, 越勾得人心猿意马。 像头漂亮的大动物。 简禾的眼光压根儿就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尽管被人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束缚、压跪在地,也可看出这少年的身姿, 比那些与他年岁相仿的人类少年更加修长高大,大概是因为人魔两族的种族天堑吧, “剖掉元丹”的提议一出, 众人脸色各异,既有蠢蠢欲动的,也有谨慎犹豫的。一时之间无人回答,只剩下了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 得不到回应, 那名门生沉不住气,又一次道:“师兄,你意下如何?魔族人的元丹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可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既然落到了我们手里, 我们绝对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啊。” 有人搭腔道:“有道理,我们可以现在就将元丹挖出来。山长路远的,带一颗元丹,总比带着一个活人上路好。” 玄衣轻轻喘了两声,双目放空地盯着地上虚影,扯了扯嘴角。或许是虚弱的缘故,他说话的声线,十分喑哑低微。只听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道:“够胆就来……我保证,先死的一定是你。”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就算死,我也会拉上你们垫背。谁先来,谁就死。 原本被鼓动得跃跃欲试的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止住了拔剑的手。 仙门世家的传承和发展,都是以血缘关系为纽扣的。封家门生众多,亲缘关系远近有别,他们就属于比较疏远的一支。这半年来,在家族组织的几次猎魔中,他们都表现平平,颗粒无收。所以,才会在寿宴前夕赶来西朔山,以寻找一些罕见的猎物,届时挽回颜面。 没想到还真的那么巧,让他们在某个山涧中找到了遍地的魔兽残肢断臂——或许是前不久有魔族在这里窝里斗,恶战过一场吧,才会让他们不劳而获,白捡了便宜。 当然,和魔族人的元丹相比,这些魔兽只能说是一叠小菜。如果可以带着元丹回去,那就不光是“挽回面子”那么简单了,简直可以出尽风头、让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不过,功劳谁都想立,面子谁都想挣,却没人愿意当一只搭上自己的小命、成全他人的出头鸟。 没人做声,最终,为首的门生收剑,下令道:“先把他关起来。除了水,什么也别给,过几天再看。” 不甘心放弃这颗元丹,便想出了这样折中的办法。饿到他没力气为止,就可以剖丹了。 玄衣被人拖走时,场面正混乱着,简禾追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预感到——这个陌生的少年熬不了多久了,若没人管他,他明晚之前,必死无疑。 一个前所未有的、胡闹又荒唐的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成型,简禾深呼吸一口,趁着还没人注意到她,转身跑了。 封家这座别庄,虽说挪作了她娘的养病之地,但在此之前,这里是为了让家主在西朔山猎魔有个落脚点才建造的。高墙上空布满了禁咒,魍魉与魔族均难以翻越。在庄园深处,更是修建了一座专门囚禁活捉回来的魔兽的兽牢,里面有驯兽所用的石场与刑具。 这些门生一定不会傻到把危险人物随便关进一个房间中。那片刀枪难入的兽牢,就是最合适的、为魔族量身定做的关押地。 她这两个月实在无聊,早就将这座庄园的每一座建筑物都摸得透透的了。 那座兽牢就修在了别庄的后山,已经多年没有用过了,又脏又阴森,平日连下人也会避着走。她因为好奇又胆子大,偷偷去过几次。由于现在里面没有关押魔兽,最外面的门是开着的,一推就能进了。那会儿,她看见墙上挂了几串落了灰的钥匙,上端都熔铸成了金色兽头的形状,精致又古朴,觉得很喜欢,就顺了一串回房间。间隔快两月,也不记得扔到哪个旮旯去了。 简禾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 就赌一把吧。如果她能翻出钥匙,她就…… 移开了一个小匣子,简禾在柜子的角落里,摸出了一串精致的金铜色的钥匙,心脏怦怦直跳。 两个月前,“顺走钥匙”的无心之举,推了她一把,成全了她今晚的大胆决定。 半夜三更,前院灯火通明。管家连夜从信城请来大夫,为受伤的门生医治,并将他们都安置在西南角,以免惊扰到简禾的娘亲,害她发病。与她要去的地方恰好是两个方向。 简禾藏好了钥匙,绕了一条没人的路。在经过厨房时,还偷偷从锅里捞出了一块肉,用纸包好,一路顺利地潜到了后山。 远远地,望见一贯无灯无光的兽牢的牢门里有烛光传来。简禾微惊,猫下了腰,藏在了树后,等了好半天,都被蚊子叮了几个包了,才看到有人出来。 两个封家的门生一边交谈,一边谨慎地将牢门锁上。等他们走远了,简禾才拨开了杂草,顺着墙根跑到了牢门前,飞快地将门锁打开。 这门只能从外面锁上,简禾将门轻轻掩上,三步当作两步地朝地底飞奔而去。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两次了,熟门熟路地跑到了最底下。这儿的温度已经很低了,阴风凄凄的。环形的兽牢中,合共两层。中间是一块圆形的石砌空地,石地的边缘绘了一圈咒文。 这玩意儿,启动的时候,人踩上去是无知无觉的,若是魔兽进了空地,就会被它化生出的结界所囿,撞得头破血流也出不来。这就是仙门世家的驯兽场。 墙上烛台是个兽头,兽牙上挂着的另一串钥匙,果然已经被拿走了。 简禾举着烛火微弱的烛台,小心摸索着,爬上了二楼。 一个个兽牢都是空荡荡的,铁栅栏落满了灰,结着白花花的蜘蛛网。 透过它们的缝隙,依稀可见锈迹斑斑的铁链,偶尔有风吹来,就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简禾咽了口唾沫,哆嗦了一下。 在山里面野惯了,她比很多同龄的孩子都大胆,否则也不会凭借一腔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就在大半夜孤身跑来这里。 不过,再怎么说,她也只有十二岁,走了那么久,前后都黑漆漆的,简禾有些害怕,脑海里浮现出走到一半烛光冷不丁照到一张鬼脸的情景。 不行,别自己吓唬自己! 简禾白着脸,使劲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挥散脑海中恐怖的画面,小心地护住了烛台,咬住牙关,抖着两条腿,继续往前走。 走了好久,尽头的牢室终于发出了丝丝的亮光。简禾如蒙大赦,喜极而泣,三两步跑上前去。 这是一座格外狭小的兽牢,墙上并无烛台照明。发光的,乃是悬挂在铁栅栏上的一张张黄符。 想也知道,这么纤细的铁枝,绝对困不住庞大凶狠的魔兽,更挡不住魔族人。真正在起作用的,是这一张张朱砂禁咒。被困的魔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痛得满地翻滚,次数多了,就会心生怯意,不敢再冲撞牢门了。 昏暗的光亮中,一个虚脱的少年倚在了墙角的黑暗处,偏着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地上凌乱的杂草沾染了新鲜的斑斑血迹。 简禾认真地辨认了许久,看见他的心口在微弱缓慢地起伏着,她重重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才一路走来,以前听过的怪谈,什么吃心魔、剥皮怪……都涌了出来。如今看到一个活人,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她都觉得亲切至极了。 简禾蹲在栅栏边,抓住了铁枝,小声搭话道:“喂,你还好吗?” 魔族人耳力上乘。早在简禾两股战战地走来时,玄衣就听见脚步声了。但是,他以为又是封家的弟子,遂漠然地偏着头,没有理会。万万没料到在耳旁响起的,会是一个娇嫩又稚气的少女声音。 短暂的一愣后,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喝道:“谁?!” 凶神恶煞的,简禾不由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把脸凑到了栏杆前:“是我。” 玄衣背抵墙,警觉道:“什么人?你是他们叫来杀我的?” “不是不是,我和抓你的人不是一起的。”简禾辩解了一句,有点不知道怎么取信于他。想了想,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用纸包着的生肉,在半空晃了晃:“你饿不饿?这是我刚刚从厨房拿的。” 玄衣早已闻到了鲜肉的腥味。从昨晚到今天,快一天时间了,他什么都没吃进去,胃已经有点疼了,但仍旧靠在了墙上,半点没动:“你什么意思,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落到了这些人手里,他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在这个环境中,陌生人所释出的温柔和善意,都只会被理所当然地解读成“别有所图”。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就算饿得眼冒金星,也不会乱接递来的食物。 “我是来放你走的。” 玄衣冷笑:“你放我走?” 简禾重重地点头。 玄衣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将身体从阴影中挪了出来。 “诱哄”了半天,他终于松动了,简禾有点高兴。没想到就在这时,玄衣忽然变了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她的手腕,飞快地在脉上一探,空空如也。 玄衣眉毛微扬。 没撒谎。 和那些人不同,她的确是个半点灵力也没有的普通人。就算他受了伤,想对付一个无灵力傍身的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思及此,他略微放下了些许敌意。 或许……她刚才说的话,也是有几句实话的。 这么近的距离,简禾也看见了他的眼珠有点怪异,似乎蒙上了一层白翳,不假思索地反手抓住了他,不让他缩回黑暗中,脱口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样。”玄衣撇开头,轻嘲道:“瞎了而已。” 既然没有流血,那么,这十有八九是被仙器所灼伤的暂时失明。简禾摇了摇他的手,道:“别担心,出去以后,很快就能看见了,不要难过。” 人魔两族势如水火,这个怪人,居然关心他出去后看不看得见东西? 玄衣将手抽了出来,垂首道:“你什么灵力也没有,如何放我走?” “我是这个别庄的主人的女儿,我有钥匙,那些抓住你的人是我们家的门生。不过先说好!冤有头债有主,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玄衣睫毛微颤,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坏人才应该被处死,你不是坏人,我不想看着你死。”简禾转了转眼珠,与他提条件了:“先说好,我救了你出去后,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打我,也不可以迁怒我和我娘……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玄衣沙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人家都说‘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不会让你做很过分的事情的。”简禾一顿,娇憨道:“最多只有一点点过分。怎么样,你答应吗?” 在上一辈子,一开始是她在纵容玄衣。到后来却倒转了过来。她做再多出格的事,暴露了多少次的身份,玄衣都能为了她步步退让,一次又一次,将底线压低。魂魄转生,记忆洗清,唯有这种镌刻在骨子里的爱和纵容,存留在双方的记忆中,被延续到了这一世。 以至于初次见面,简禾就不自觉地用上了亲昵的语气。 仿佛感知到,这个人是可以让她“得寸进尺”的。 事到如今,玄衣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权衡利弊,与其留在这里,守住一条死路,还不如博一线生机。不管前方等候的是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玄衣轻喘一声,沉声道:“我答应你。” 破咒救人的法子很简单,便是将贴在了栅栏上的明黄朱砂符撕下来。 几声“刺啦”声后,符咒被破,在半空中燃烧成了几块黑色的碎屑,随风飘散、明亮的光芒骤然熄灭!整片牢室陷入了一片瘆人的昏暗中,脚边的一盏小烛台的余光晃了又晃,堪堪没灭。 玄衣抬手,握住了细细的铁枝,借力爬起身来。栅栏上灼热的灵力已经泻掉了。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五指,铁枝已经弯折。 魔族人的灵力、御兽之力,都要到一定年龄以后,才会苏醒并爆发式增长,但也不容小觑。若非有仙器压制,这样的破笼子,根本就关不住他。 简禾将牢门拉开,搀住了他,一手拿住了烛台,道:“快,跟我走。” 魔族人的元丹能让皮肉伤迅速愈合。只要不受断头穿心之类的致命伤,就能一直极速恢复满血状态。明面讨伐魔族,背地里则对魔族人的元丹趋之若鹜的仙门修士也不在少数。 当然,看似无敌的元丹,也有奈何不了的情况——仙门法器是针对魔族人所创的东西。若是被仙器所伤,则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有人陪着她走,简禾觉得十分安心,刚才那些可怕的想象都不见了。凭着记忆原路返回。走上了长长的阴森的石梯,玄衣的喘气声越发深重。粘腻且温热的湿气,从他的胸膛渗到了她后背的衣裳上。 简禾捏了把汗,担心他会不支倒下,一路上不断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玄衣。”玄衣一顿,反问道:“你呢?” …… 有惊无险,出了地面。西朔山的高峰处,已经微微泛起了幽幽的光,一轮弦月挂中天。 封家既然敢在常有魔兽出没的西朔山下修建府邸,围墙上的禁咒肯定不会缺少。寻常的魔兽一旦碰到结界,就会被弹出去。遑论是一个已到强弩之末、又看不见东西的魔族少年。 不能逃,那就只能躲了。 在七拐八绕的走廊里穿行,忽然之间,玄衣捕捉到了一丝极为轻微的脚步声,立即抬手,掩住简禾的鼻唇,迅速无声地将她拖到了斜角的阴影中。 知晓有情况,简禾梗着脖子,微微地偏转过眼珠。果然,就在一株树后的小路上,两名封家的门生早起巡逻,正往兽牢的方向走去!好险,若刚才没刹住,就会被他们看见了。 简禾咽了口唾沫。魔族人的听觉也太可怕了。一个随时要倒又看不见的人,反应也比她更敏锐。 这个位置太窄了,两个门生越走越近,简禾正心虚着,下意识就往玄衣的身上缩去,好像想将他整个人拱到墙壁里。 玄衣僵了僵。他从未和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女孩子这样贴近过。虽然此刻无心风月,但也很不习惯。不知是谁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喀拉”一声。 简禾一悚,条件反射地抬手,捏住了玄衣的高挺的鼻子。 玄衣:“……” 二人较劲似的,互相捂住对方的唇鼻,大气都不敢出。 远处的两名门生脚步一停,一个奇怪道:“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另一个门生侧耳听了一会儿,不在意地道:“风声吧,别疑神疑鬼的。” 等两人走远了,劫后余生的二人才松了口气。受了这次教训,简禾更加谨慎了,一路避着人,终于将玄衣拖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让他坐在了椅子上。 一将门锁上,简禾精疲力竭,倒在了地毯上:“吓死我了。终于到了。” 玄衣摸索着桌子,怀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的房间。”简禾咕噜噜地灌了杯水,一擦嘴巴,道:“做人不能那么死板嘛,我原本是真的想放你走的,但你现在看不见东西,事情就不同了。那些人如果真的这么眼馋你的元丹,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的。这段时间,你能跑多远?你能藏多久?要是我早上刚放了你走,中午你就被抓到了,岂不是白忙活了?” 纵然不愿,玄衣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他冷哼一声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就有个凉丝丝的东西沾了沾他的脸颊。 ——有人在用柔软的布巾,细致地、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污,犹如在照顾随时会逃跑的流浪野猫。 玄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想要闪躲。 “别乱动。要是不把血和泥渍擦干净,我是不会让你躺到我床上的。”简禾不客气地固定住了他的头:“你们平时是怎么疗伤的?需要什么药物吗?” “不用,休息就好。” 简禾从衣柜里翻出了两件最为宽大的衣裳,扔给了他。将二人染了血的衣裳团成了一团,她喃喃道:“这该藏哪里好?” “藏?”玄衣琢磨了一下,冲她抬了抬下巴:“给我。” 简禾不解,依言递给了他。玄衣轻吸一口气,自唇间吐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瞬间燃着了两件微湿的衣裳。 简禾忍不住道:“好厉害。” 这个技能,烤鸡翅一定特别方便,不怕烤焦。魔族人不吃熟食,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火焰仿佛会听指令,只烧衣服,不会波及别的东西。等两件衣裳都被“毁尸灭迹”后,玄衣手心在烈焰上拂过,金焰徐徐熄灭,没留下一点踪迹。 既然暂时上了同一条船,玄衣没有再推拒简禾给的食物了,狼吞虎咽地撕咬掉了纸包里的肉。 至今,玄衣仍不相信世上有人会冒险瞒着同姓的家里人,保护一个陌生的魔族人。仿佛看出了他戒心未消,简禾抽了本书,蹬掉了鞋子,也往床上爬。 玄衣警觉道:“你干什么?” 床很宽大,简禾靠墙盘腿坐,和玄衣尚有一段距离。她翻开书,老神在在道:“我坐在床里面看书,顺便替你看风,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睡了吧?你要我念故事给你听吗?” 玄衣转身,兴趣缺缺道:“不听。” 同时,心中不屑——念什么故事,她以为在哄小孩子吗? 虽说还想保持清醒,可身体却做不了主。实在硬撑了太长时间,听着耳边翻动书页的声音,玄衣不由自主地、迷迷糊糊地半昏了过去。 未几,天空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泥水飞溅,不光是空地,连走廊的地面也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水汽。 上天搭了一把手,将两人一路走来时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天大亮,终于有门生发现了玄衣失踪。这一消息,顿时惊醒了所有还在睡梦中的人。 他们已经收走了所有的钥匙,也认为禁咒是万无一失的,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玄衣为何可以在一夜间跑掉。 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就是能接触到钥匙的人。但是有人证明这人昨晚一直在房间里睡觉。这下,被怀疑的对象就蔓延到了每一个门生的身上——或许是有人眼馋那颗元丹,偷偷下手剖丹,再伪造成玄衣逃跑了的假象也或说不定。 然而,逐个探过灵脉,又确实探不出谁的灵力有变,故而可以排除这个可能。眼下就只剩下了最坏的推测——兽牢中的人是真的逃跑了!这与放虎归山无异,所有人都面无血色,乱成了一团。 殊不知,他们以为已经远走高飞了的人,此时还在这座山庄里。 玄衣这一觉,睡到了暮色漫天时。微微偏过头,无光的视野由灰暗慢慢地转向清晰,竟然已经复明了。 简禾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蜷缩成一圈,趴在了他的枕边,睡相毫无防备。 玄衣凝视着她。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了……如果没猜错,她至少比他还小两三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独自跑到那种地方把他放走? 玄衣正拧眉思索,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忽然间,他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猛地爬了起来。 低头一看,眼前是两只黑漆漆的小爪子。 玄衣:“……” 他这一动,简禾也被惊醒了。 床上哪里还有玄衣的人影,只剩下了一堆还有热意的衣服。宽大的衣领中,蹲坐着一只呆若木鸡的小怪兽。 简禾:“……”她的睡意一下子跑了个精光。 这只黑漆漆的小怪兽,体型和寻常的小马驹差不多,但是腿就短得多了。通身覆满了漂亮的玄鳞,一直武装到了全身每一寸,龙头犄角,圆滚滚的赤红色眼珠,像两颗玛瑙。两排小尖牙银亮锐利,四足落地,长尾的末端缀着一个隆起的小球,像是流星的尾摆。 简禾的眼睛越睁越大。 真难以相信,以凶恶和残忍出名的魔族人,未成年时的兽形会是这样的! 人形时分明已经是个俊美少年了,兽形时怎么会这么可爱,简直就是小宝宝…… 玄衣木僵着,圆滚滚的兽眸里,流露出了几分屈辱和尴尬。 魔族人的兽形,会经历两种形态变化,成年的兽形凶悍高大,通常是在战斗中威吓敌人的。 而成年前的兽形嘛,由于不够威武,不仅与成年后的兽形相差巨大,与人形也根本对不上。魔族人多半会藏着掖着。若是不小心被看见了,则会感到极为羞愤,和被人看光了差不多。 “你……”简禾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小犄角,好奇道:“你是不是看得见我了?” 玄衣恼怒地用尾巴打开了她的手。 “真的看得见了?”简禾笑了起来:“太好了,我就说嘛,你很快就能恢复的。” 玄衣闷闷不乐地转过了身。 那厢,过了几天,仍没有找到玄衣的踪迹,这些自作主张、捅了篓子的门生再也不敢再瞒着这件事了,硬着头皮,修书一封,飞鸽传书到了弁州,同时扩大了搜山的范围——这一举,并非是为了元丹,而是担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封家主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动身赶往西朔山。 这前前后后的,就拖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外面一直有封家的修士来来往往,森严空前守备。别说放走玄衣,就连简禾也出不去,只能退避在府中,伺机行动。 一方是人类少女,一方是来历不明的魔族少年,本该是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的,连吃的东西也大相径庭。在初时,一个晚上,玄衣会睁眼好几次。但是每一次,简禾都还是那个姿势,睡得十分香甜。 同居在一屋檐下,连续一个月,十二时辰,时时相见,对面而食,同室而寝,日复一日。简禾没有探究过他为何会被抓住,他也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久而久之,他高高竖起的防备,慢慢地软化了下来,最终败在了她流露出的信赖和天真中。 尤其是,每逢她冲他乐滋滋地笑时,玄衣就会些茫然,油然生出一种陌生且惆怅的怀念之情。 人常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是真心改过,一切就能重头再来。但是,这句话并不是时时都灵验的。有些时候,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的事。再怎么悔恨癫狂,挖空心思地想招魂复生、妄图重来,都只是徒劳。 上辈子的玄衣,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仍然在固执地自欺欺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转过了一世,失去了记忆的他再一次与命定之人重逢。一切才刚开始,没有了父仇相隔,他终于得到了曾经的自己渴求了一辈子的“重来”机会。 转眼,一个月匆匆而逝。 简禾的生父抵达了西朔山,问清了来龙去脉后,先是行了罚。 安全起见,他不准备让妻女继续留在西朔山了,整顿几日后,将带着她们一同返回弁州。 简禾一直在等待的、将玄衣放走的好机会,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现在的玄衣:我玄衣,就算饿死,从这里跳出去,跳下去摔死,也不会接受你简禾施舍的半块肉。:) 未来的玄衣:真香。(ˉ﹃ˉ) —— 谢谢肆意姑娘的地雷x4,燧之姑娘的手榴弹,秋水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哒(づ ̄3 ̄)づ!!! 157、番外二3 从西朔山到渭水之东的弁州, 大半的路途都是险峻的山道。即使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半个月时间。 担心连日赶路,舟车劳顿会折磨封夫人那惊不起风吹草动的神经, 封家主挥退了所有侍女, 亲自伺候、看顾妻子。 简禾见状, 也照葫芦画瓢,将自己车里的侍女打发走了, 独享了车队末尾的那辆双门马车。反正嘛,在那些人眼里, 她就是个山贼养大的刁蛮丫头, 再怎么胡搅蛮缠也不过分。 马车微微晃动, 长路渐远。别庄的楼阁被枝叶层层遮挡,于山雾中缩成了一个小点儿, 看不清晰了。简禾小心翼翼地插上了门闩,将角落里的几个掩人耳目的软枕拨开,掀起了最底下一个藤筐的盖子, 让在里面躲了一个早上的玄衣爬出来透透气。 天色在早上就相当阴沉了,中午过后,更是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数月以来吸饱了水分的山泥越发松软, 山路泥泞不已。 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深渊,唯恐马车打滑,行进的速度放得更慢。 水珠滴滴答答地溅湿了竹帘晃动的穗子, 简禾好奇地掀起了一角。玄衣站在了翻倒的藤筐上,两只黑漆漆的爪子搭在了窗沿,与她头挨着头,朝外看。 好些弯道,马车轮子几乎是贴着山石过的。黄泥混着雨水,冲出一条条浑浊的小泥道,看得人十分压抑。银炽的电光劈裂了半壁天空,闷雷轰响,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震动。 简禾将帘子一放:“外面好像比中午时下得更大了。如果他们一直不停车,你不就走不了了吗?” 她和玄衣商定的“逃跑大计”,就是在中途停车、下去活动活动时,以小解为借口,趁机将他放走。 “不用假设,多半行不通。现在雨那么大,就算停车,他们也不会让你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一个人走远。”玄衣抖了抖身上沾到的水珠:“但也不要紧,西朔山的地界,在一天之内是走不出去的。你们也不像会露宿荒野的人,今晚一定安排了下榻的客栈。” “明白了!”简禾一点就通:“那我就等今晚,在客栈掩护你离开。” 矮几上,精致的瓷碟中盛着各种零嘴,是在上路时备着解馋的。此时,糖纸已经堆成了小山包。 玄衣咯吱咯吱地咬着糖,小尾巴有节奏地在席子上扫动,看起来心情颇好。 魔族与人类在味觉上的喜好差天共地,已经互斥到了“你爱吃的我都讨厌”的程度。但是,玄衣却对人类的糖果情有独钟,嗜甜如命,多腻的糖都吃得津津有味。这大概是他唯一认可的人类食物了。 简禾趴在了马车里的矮几上,有点惆怅地垂着眼睛。 说了那么久,这回终于不是玩笑了。过了今晚,就再也见不到玄衣了吧。这个小气鬼,到现在都绝口不提自己的家在哪里。天大地大,九州辽阔,以后就算想找他叙旧,也不知去哪找,真的讨厌死了。 简禾将小脑袋转了个向,下巴支在了手臂上,巴巴道:“玄衣,我以后可以写信给你吗?” 玄衣犹在剥糖纸,漫不经心道:“我住的地方收不到你的信。” “那要是我不写信,你还会记得我吗?” 玄衣一顿,觉得有点好笑,龇了龇小尖牙,故意道:“应该不会了。” “喂!”简禾控诉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以后都见不到了,都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好歹一起睡过那么长时间,说翻脸就翻脸!” 玄衣:“……” 他深吸口气,道:“我什么时候和你睡……” “我不管,睡一个房间也算一起睡。”简禾娇蛮道:“不许岔开话题,我要听好听的话。” 玄衣道:“什么样的话才算‘好听’?” “好说好说。”简禾从箱子里翻出了自己最近在看的书,熟练地翻到了折住了的一页,清了清喉咙,声情并茂地念道:“比如——‘死鬼,我会想你的,你不许忘了我’、‘如果要和你分开,我宁可失去一切’……” “打住。又是你们人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吗?”玄衣轻嗤一声,不屑道:“想都别想,魔族人才不会说这种肉麻的话。” 简禾气得在毯子上滚了两滚。 就在这时,车门从外面被叩响了,打打闹闹的两人立即噤了声。隔着门板,模糊地传来了驾车侍卫的声音:“小姐,前面就要过桥了。山谷风大,可能会有些晃动,请坐好。” 过桥? 简禾纳闷,趴到了窗上,往外一看。 暮色四合,雨势未曾减弱。马车已经走到了悬崖绝壁前,一座凌驾在幽谷高空的长桥,多年任凭风吹雨打,一直连接着百米之遥的对面山崖。隔着薄雾,隐约能看见对面星星点点的磷火光芒,估计有个热闹的小镇子。 紧赶慢赶,幸好还是在天黑前来到预计的第一个落脚点了。 这座桥是以长铁索与坚厚的木板一同搭建的,约有两辆马车那么宽。桥下山谷常年都是雾茫茫的,瘴气浓郁,即便趴在木板上,透过缝隙往下窥探,也看不见有多深。到了夜间,这道深深的沟壑,就更像一团化不开的暗影。 风吹雨打中,桥身晃动,绷紧的铁索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呀”声。矮几朝着一侧滑去,简禾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它。 遽然,一簇电光劈中了前方的一株枯树,细碎的火光在短短几秒内蔓延成了冲天之势。离树最近的马匹被爆裂声惊动,高鸣一声,前提高抬,失控地超前冲去。后方的马匹乱成了一团,受到激烈的踩踏,桥身晃动之剧烈让人心惊胆战。 兵荒马乱中,车身猛地一晃,简禾猝不及防就被甩到了窗边去,玄衣也差点抓不住稳固身体的东西。车夫青白着脸,死命勒住缰绳。马匹横冲直撞,车身侧歪,被锋利的铁索拦腰一勒—— 愕然且惊恐的神情还凝固在了脸上,下一刻,小小的简禾已从晃动的窗棱间被甩飞了出去。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出手去,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喂!”玄衣瞳孔骤然紧缩,爆喝道:“简禾!” 与马匹、马车一同极速坠落、惊恐的尖叫都被呼啸的风声吹散。简禾眼中盈满了恐惧,穿过山谷的雾气,越来越看得清崖下的风景——那竟是一片嶙峋的河滩,没有水泽缓冲,锋利漆黑的石子裸露在外,笔直地指向了上空。 所幸的是,在快要被石块五马分尸前,横空伸出了一只手臂,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腰,硬生生地止住了下降的冲势,简直要把她的五脏六腑也勒得移了位、早饭也要吐出来了。紧接着,便是砸向岩壁的一声巨响,简禾直接昏死了过去。 苏醒的时候,一簇刺眼的白光从窗棱外洒入。简禾眯着眼缝,第一个反应便是——我死了? 随即,密密麻麻的、针刺一样的疼痛就潮水般涌来,迅速驱散了她的迷茫。简禾呻|吟了一声,扭动了一下,立即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乱动,我在这里。” 简禾的视线慢慢聚焦,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张傲气的脸。她迷茫地道:“……玄衣?” 玄衣披头散发,脸颊有些脏污,草草地穿了两件松垮的衣服,跪坐在了地上,让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膝上。瞧见她终于醒了,玄衣如释重负,撩了撩她凌乱的发丝,道:“是我。” 简禾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迷迷瞪瞪道:“我们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死了还这么疼?” “……”玄衣愣了愣,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深吸口气,他感慨道:“差一点死了。” 坠崖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总算回笼,简禾依稀记得,有人勒住了她的腰,拜这所赐,她才没砸成肉饼。那个人,应该就是恢复了人形的玄衣。 虽然是抱住了她,但玄衣毕竟还年少,也没有翅膀,要是不抓住些什么,照样会摔死。好在,他们被大风吹得靠近了崖壁,惊险地被乱生的藤蔓卷住,撞到了悬崖上,有了缓冲,才大难不死。 简禾一个姿势躺了一天,浑身都难受。她抱着伤腿,眼泪汪汪地大叫起来:“……这里是哪里?我的腿好疼啊,我要死了!” 玄衣扶住了她的肩膀,急道:“不要乱动,你的骨头断了,我用木条固定住了,动了更疼。” 闻言,简禾支起了手肘,往下一看。两根发带将她的小腿与一根笔直光滑的木条绑在了一起。 这里是山谷下的一处猎户小屋。他们被藤蔓拖着,落在了泥堆中,与马车的残骸尚有一段距离。玄衣毕竟是魔族人,比简禾更快醒了过来,在等待自己的皮肉伤愈合以后,他蹲在地上,隐约摸出了简禾的骨头有点问题,当下就替她处理过了。 他知道没有灵力傍身的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若是在伤筋断骨的前提下又受了寒,那就极有可能会熬不住。故而,他咬咬牙,抱着昏死的简禾,沿着河岸朝下走,终于找到了一座猎人的小木屋。虽说里面什么家具也没有,但至少也是个舒适的庇护所了。 或许是冲击太重,简禾昨晚一直没动过,气息细弱得像是濒死的猫儿。玄衣差点以为她会醒不过来了。 听到他说乱动会更疼,简禾立刻就躺回去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她瘪了瘪嘴,含着泪道:“我会死吗?我以后会不会残废,会不会当瘸子啊?” 长年只与魔族人为伴,生平就没几个人在玄衣眼前掉过泪。故而,在这种时候,玄衣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更不知道要怎么哄。 他不太熟练地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她的眼泪,动作很轻,语带嫌弃,有些生硬地道:“哭什么……你能好起来的,我保证。” 脸被他搓得红通通的,简禾迷迷糊糊地就不哭了。玄衣见状,小心翼翼地将简禾扶起来,尽量不碰到她的腿,让她靠在了墙上,自己回过身去,从支起的火堆上取过了一条熟鱼。 鱼肉里调味料也没有,淡得让人反胃。简禾以为自己会吃不下去,但在舌头尝到肉味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饿,铺天盖地的饥饿。 看她捧着鱼狼吞虎咽,总算恢复了一些平时精力旺盛的模样,玄衣不由自主就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叹道:“慢慢吃。” 喂饱了五脏庙,简禾才有精力检查自己身上。断腿自然是最严重的地方,除此以外,还有不少擦伤,尤其是腿——在撞到山壁时,裤子被掀起来了。 幸亏玄衣将她的上半身都揽在了怀里,有了一层身体缓冲,否则一定毁容了。 裤子被血痂黏在了皮肤上,没有止血药粉,玄衣不敢轻易揭开它。可要是一直不服药,又不清洗,一定会出问题。 简禾的脑筋灵活起来了,回忆道:“我的马车上有个小匣子,就是你躲着的那个,里面放了个小药盒。瓷瓶一定砸碎了,如果没被河水冲走,里面的药应该还在。” “我知道了。”玄衣向来不是废话的人,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去找找看,天黑之前回来。” 简禾在屋子里缩着,天慢慢黑了,被浇得湿淋淋的玄衣总算回来了,还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白鱼,以及一个裂开了的木匣子。里面林林总总地放了很多东西,既有连药瓶子都没了的丹药,也有一些干粮,甚至是没碎的糖,收获还不少。 玄衣将湿了的外套晾了起来,拧干头发,在简禾旁蹲下,蹙眉道:“我不懂你们人类的药该怎么分,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我看看,祛瘀……止呕……有了!”简禾喜道:“是止血粉!” 天助她也,止血粉的瓷瓶都裂得像龟甲一样了,居然还没碎。原本她最不抱希望能找到的,就是最容易被雨水融化的粉末状的药了。 有了药,一切都好办了。简禾的裤子被粘紧了,一扯她就含着泪喊疼。 人这种生物,痛不在己身就无法感同身受,不管直面多惨烈的场景,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如果不幸落到自己头上了,又不小心看见了自己的惨状,三分的痛就会马上变成十分。 玄衣就是太明白这点了,担心吓坏她,故意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轻而又轻地轻轻撕开了她的裤子,用水沾湿了粘连的部分,最后才把碎片全部揭了下来。做完这一切,他的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敞开一看,不过是血出得吓人,实际只是一道短短的划伤。可惜了,现在的条件那么差,以后一定会留下疤痕了。 玄衣的心有些堵,洒下了止血粉,还在丝丝外渗的血珠迅速被凝住了。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唯一还算干净的,就是他的衣服。 简禾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安道:“好了吗?” 打好了结,玄衣吁了口气,道:“行了。” 简禾从指缝里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已经见不到血了,又暂时止住了痛,这才放心地躺回了地上。 玄衣扔掉了带血的裤子碎片,刚坐回来。简禾就又不舒服了,哼哼唧唧地说自己脖子酸,非要枕在他膝盖上。 玄衣无言道:“你怎么这么多要求,好好躺着行不行。” 话虽如此,他还是挪近了些,轻轻地托住了简禾的头,让她枕上来了。 简禾有点开心,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在兽形时,玄衣总爱口是心非,从来都不会说好听的话。 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看起来比较惨,玄衣有点同情她,态度变了很多。的确是一句肉麻话也不说,但是,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嘴上嫌弃,行动上却是有求必应的。 玄衣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简禾道:“我的伤口大不大?” 说“小”是在骗她,说“大”又不愿。玄衣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半空中比了一段长度:“就这么长左右吧。” 他原本以为简禾听了会很不高兴——毕竟,哪个女孩子会喜欢身上多道疤。没想到简禾却庆幸道:“还好还好,不是最大的。” 玄衣扬眉,反问道:“‘还好’?” “我以前爬树时,爬到一半掉了下来,比这更长的疤痕我都有呢。”简禾怕他不信,拉起了衣袖,将小臂内侧一道不显眼的长痕展示给他看:“幸好我那时候年纪小,才三四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厉害吧。” “这算什么‘厉害’。”玄衣撇开头,望着噼啪燃烧的火堆一会儿,又道:“你才三四岁,为什么你家里人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没人管我啊。”简禾捊下袖子:“我小时候,是在西朔山上长大的。我娘在怀着我的时候遇到了山贼,在山上生了我后,她就……不太好了,也不认得我。所以我经常一个人在山里野。直到三个月前,我才被接到封家的。” 玄衣怔然。 “听说我爹是个特别厉害的大家主,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我的。”简禾自言自语,又好奇道:“你呢?玄衣,你不是说自己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嘛,为什么会来西朔山?” 空气安静了许久,简禾预感他不会回答时,玄衣才缓缓道:“因为我爹。” “你爹?” 魔族人踪迹成迷。传说中,在数百年前,曾有法力高深的魔族人,可以当空撕裂一道狭缝,塑造出一个依附于山河、与世隔绝的幻境,让自己与部下不必躲躲藏藏地生活在荒郊野岭中。 从那以后,效仿者众。 玄衣所出生的地方,唤作觅隐。当然,它并没有前人所造的那么玄乎。既无法随意飘动,也不能在任何地方都随手撕开、随便跳跃。更类似于一个被结界保护着的山谷。普通人去打这个地方,看见的只会是没有人烟的山麓。 玄衣的父亲玄烨,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西朔山遭到了仙门围困,传信回了觅隐求救。但还是晚了一步。 大概由于玄衣还是个少年,当时没人告诉他求救的消息。直到噩耗传回,玄衣才知情。 简禾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那么,你会来这里,是因为……” 玄衣的指骨发白,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相信。” 至亲之人突然身亡,他又怎么可能安然坐在觅隐中等候。不顾一切地飞奔到西朔山,才是人的本能。 故而,在去施救的人还没回来时,他没与任何人商量,就只身赶至了西朔山。 简禾小心翼翼道:“那你,你找到你爹了吗?” 玄衣木木地道:“找不到了。” 简禾一愣,明白过来,心脏紧了紧。 玄衣将脸转向了阴影中,低微道:“他不在了。” 赶到西朔山时,他嗅到了极浓的血腥味……夹杂了些许他熟悉的气味。 带着不祥的预感,他追到了山谷中,望见了满地魔兽的尸骸,他父亲的气息就中断在了这里,不见尸身。极有可能是玄烨的元丹被挖走,身体烟消云散了。而这些魔兽的尸骸,应是他父亲在自保时召来的。 除此以外,封家的门生也在那个山谷中。心神大乱的玄衣就这样被抓住了。 “对了,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简禾一拍脑袋:“我那天亲眼看到,那些魔兽的身上都是被同类咬出来的伤口,你的父亲要是真的被仙门围困了,他召出来的魔兽,应该是被刀剑劈砍的呀。” 玄衣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 那时候,他只顾着寻找父亲的踪迹,根本没有细看过魔兽的死状。 “真的,我绝对没记错。还有,那些门生在受罚时,我去偷听过,他们都老实跟我爹交代了,说是听见了那个山坳里有怪声,才会追过去的。去到的时候,那些魔兽就已经死了,他们白捡了一堆猎物……”简禾并不笨,疑虑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凑巧?会不会是围困你父亲的坏人在得手以后,将仙门修士引了过去,把这件事嫁祸给他们?反正魔兽的尸体会被收走,它们到底是被同类咬死的,还是被修士杀的,也留不下证据了……玄衣?” “是吗……”玄衣周身的气息十分可怕,慢慢地靠回了墙上:“多谢你告诉我。” 直觉地,简禾不敢细问,呐呐道:“不客气。” 入了夜,山谷万籁俱寂。简禾的断腿仍在绵长而麻木地疼着。她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可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玄衣会把她扔掉,害怕睡醒了以后只剩下自己一个。 炽热的火光前,玄衣蜷着一条腿,另一条腿伸直了让简禾枕着。他将烤干了的外衣披在了简禾身上,一手护着她的肩膀,歪着头在墙上休息。 简禾犹犹豫豫,不想扰人清梦,却又很想和他说说话,以忽略腿上难受的感觉,于是试探着唤道:“玄衣,玄衣。” 她已经决定好了——如果玄衣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不回答,那她就去数蚂蚁、数羔羊,绝对不吵他了。 听到父亲身亡的秘密,玄衣怎么可能睡得着,刚才不过是在闭目养神。一听见声音,立即就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她:“怎么了?哪里疼?” “腿疼,而且好亮啊。你陪我说说话,我就睡得着了。”简禾也没意识到自己半是在耍赖,半是在撒娇,小声道:“玄衣,你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走,会不会觉得我在拖累你?” 玄衣捂住了她的眼睛,挡住了光,若有所思:“我还不至于急到连几天也等不了。” 简禾的睫毛轻轻在他掌心搔了几下:“那我明天睡醒了还能见到你吗?” 她睡不着,就是在担心他一声不吭走掉吗?玄衣轻轻一提嘴角,卖了个关子:“这个嘛,等你明天睡醒就知道了。” “谢谢你,玄衣。”简禾拉住了他的手指,安心地嘀咕道:“遇到你……真好。” 翌日天亮以后,简禾精神好了很多,可天气却比昨天更糟糕了。 雨幕冲陷了河堤,河水漫出了河床,模糊了地界。虽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十有八九是车毁人亡。可是,她爹不可能连搜也不搜就直接放弃。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天气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同理,在这个时候将残了一条腿的简禾带走,搞不好会加重伤势。哪怕要自救,也也要等雨停了才行。 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简禾与玄衣一同翻找那个木匣子,想看看里面还有多少干粮,或者还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简禾愁道:“药已经不剩多少了。” 至少,止血粉就没有了。 玄衣头也不回:“我会去采。” 他说出来的,一定不是空口白话。明明才十四五岁,已经很可靠了。简禾笑了笑,又神秘兮兮道:“不过,糖还有一颗。” 大多数的糖,要么碎成了几块,要么就融掉了。只有这颗糖纸还在,还恰好裂成了均等的两小块。简禾分了一半给玄衣,嘻嘻道:“好甜,这样我们就算是共苦又同甘过了吧。” 含着糖,玄衣皱眉,嫌弃道:“太淡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总比没味道的干粮好吃。”简禾一边呛他,手继续摸啊摸,无意间,触到了一根被压在了垫布下的长条形的东西。 讶异地掀开了垫布,简禾惊呼一声——这竟是几簇捆在一起的信号烟花! 没有仙宠的仙门修士出门在外时,大多会携带信号烟花,以便在危急时汇报方位、寻求救援。没想到这个小匣子底下也藏了一簇! 射上天后,只要封家的人在附近搜山,一定能知道她还活着! 这东西并不畏水,在小雨时也能用。可若想更多人看到,至少要等天暗下去后才行。 “我们在傍晚时可以试试看,要是没有回应,雨停以后,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不能再拖了。”玄衣意有所指地望了绑着她腿的木条一眼。 简禾道:“万一雨停的时候是在半夜呢?你背着我走吗?” “对。”玄衣轻描淡写道:“我看得清。” 魔族人的祖先,本来就是昼伏夜出的作息,在夜间的视力远胜于兽类与普通修士。 “真好,你们魔族人会好多东西……”简禾羡慕了一句,又忐忑道:“不过,你背着我走,我会不会很疼?” “疼也要走,你是不是想当瘸子?”玄衣一顿,看见简禾惊恐地猛摇头,觉得有点好笑,故意道:“如果真的疼得厉害了,我就打晕你,扛着走。” 简禾气得哇哇大叫:“为什么要扛着!” 玄衣抬手,冷不丁地弹了简禾的额头一下。简禾捂着头,一下子就说不出抗议的话了。 “趁现在雨小,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带上路的草药,傍晚前回来。” 简禾点点头。 两人一起等到了夜间,逮到了雨停的间隙,玄衣吐出了一口烈焰。烟花贯天,“轰”一声炸开了璀璨的斑斓。 简禾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又一声巨响,遥远的山林中,升起了一簇相似的烟花。 有回应了!封家的人果然就在附近! 简禾一喜,激动地抓住了玄衣的手:“我们有救啦!”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绚烂的烟火升了空。这回比刚才的距离更近了些。照这速度,用不了多久,封家的修士就能赶到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玄衣可以安心地扔下简禾,离开这里了。 这么多天,简禾日想夜想,就盼着获救,想快点儿躺回舒适的床上。但到了要离别的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玄衣蹲在了简禾面前,揉了揉她的头,道:“我走了。” “好吧……不行,等一下,你还不能走。”简禾耍赖地扯住了他:“你答应过我的,要是我救你出来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的,你还没有履行!” “我没忘记。”玄衣凝视着她:“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想好了!”简禾理直气壮道:“我要你记着我,以后都不许忘记我!” 玄衣怔住了。 简禾万分不舍,强调道:“听见了吗?死鬼,你不能忘了我。” 十二岁的简禾,还很孩子气。至今仍在对玄衣在马车上说的话耿耿于怀,不得到保证就不安心。 玄衣失笑。除了啼笑皆非,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惘然和惆怅。他弯下腰,轻轻地抱住了她,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忘记你的。” 其实她根本不用特意提这个要求。 只相处了一个多月,在漫长的生命中,这段奇缘显得太过短暂。今后,人魔殊途,约莫也没机会再见面。但是……想要忘记她,真的太难了。 简禾也不提写信的事了,换了一个方向得寸进尺:“要是在大街上见到了我,不能装不认识我,要跟我打招呼。” “好。” 简禾这才高兴了起来,吸了吸鼻涕,推了他一下,道:“好啦,你快走吧。” 玄衣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到了门边时,坐在地上的简禾又喊住了他:“喂,玄衣!” 他回过头来。简禾冲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再见啦。” 玄衣微一点头,就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人都以为未来很长,总有相见的机会。但其实很多时候,你以为的暂别,差点就是永别。 此后的四年,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简禾随着父亲回到了弁州,与封小夫人、以及她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住在了一起。只是,因流言之故,也因为彼此不是一起长大的,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显然将她当成了抢夺父亲的假想敌,关系很疏远。 每逢这种时候,简禾就会格外想念玄衣,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回到觅隐了没有,又会想,如果他可以跟自己一起回来弁州就好了,那她不会那么孤单。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说再见的时候,就再提一个要求,让玄衣写信给她了。 反正,他那么聪明,总有办法写信给她的,不是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骨朵儿抽条发芽,简禾亦逐渐褪去稚气,出落成了艳名远扬的封家大小姐,结识到了外面的朋友。 与玄衣相识的浓墨重彩的一个月,悄然地沉浸到了她的记忆深处,不再被她时时挂在嘴边。 偶尔午夜梦回,简禾都会怀疑,自己十二岁时的那段记忆——阴森的兽牢,俊美的魔族少年,矮墩墩的小怪兽,同食同寝一起打闹的一个月,在山崖下的生死与共,一起分享的半颗糖,以及最后道别时,他答应的“不会忘记你”——都是她因为太过寂寞而想象出来的一段绮丽的故事。 唯有卷起裤腿时,膝盖上留下的疤痕可以提醒她,这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玄衣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好景不长,来到弁州的第三年冬末,饱受疯病折磨的封夫人与世长辞。对于她而言,这更像是一种获得永久安宁的解脱。 下一年,弁州气候反常,大旱之后又是大涝,爆发出了一场罕见的瘟疫。一片缟素中,封家易了主。少数百姓仍坚守在家乡,更多的人拖家带口,去外地避灾。 至亲不在,就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简禾整理好了心情,随着百姓的洪流离开了弁州。在外游历了半年,于某处依山傍水的偏远之地,为了拉起两个落水的孩子,简禾脚下打滑,落入了湍急的江水中,一瞬间就被吞噬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脑壳一抽抽地酸胀,简禾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迷蒙间,听见了两个声音在嘀嘀咕咕,议论着她。 “……这人你是在哪捡到的?” “顺着江水飘过来的,我看还有气,就给捞上来了。” “捞就捞,你把她带回来觅隐这里干什么?往河滩一丢不就得了。” “还不是看这娘们长得好看嘛,过段时间,不是要‘那个’了嘛,留着她绝对有用……” ……觅隐? 简禾气若游丝,昏昏沉沉,忽地一个激灵,呕出了一口清水。堵住的那口气一下子就通畅了,她闷咳几声,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狭窄且昏暗的房间,那两个人见她一醒,立刻将头缩开了。这是一对中年的男女,相貌平庸,眼镶黄瞳——居然是两个魔族人。 简禾一下子就清醒了,警觉地爬了起来。 她落到了魔族人手里? 刚才,似乎还听见了“觅隐”这个地名……飞快地琢磨了一下,简禾被一记闷雷敲晕了——觅隐觅隐,可不就是玄衣说过的他的家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补细节+大修好啦。(⊙v⊙)在地铁码字,有很多小细节和萌点都匆忙掠过了呢。 如果看不见区别,用浏览器的读者菌可以直接点刷新,用app的读者菌可以先点进目录,再点进正文,就可以自动刷新啦 下一章更新在明天。 —— 谢谢25126392姑娘打赏给专栏的地雷,么么哒!!!o(*^▽^*)o 158、番外二4 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 随随便便落个水,竟然也能将她冲到这里来! 简禾一晃神。 不,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玄衣如今还在不在觅隐都难说, 魔族人又不是个个都像他那么好的。比如眼前这两个人——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 傻子也瞧得出他们居心不良了。 简禾飞快地朝下一瞥, 嘴角一抽——她落水时的衣裳已被换下来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袭质感颇为特别的衣裳, 外套是半透明的纱衣,领口还开得特别下, 妖里妖气的。幸好身体没感觉出什么奇怪的不适。 衣服都被换了, 那么很自然地, 她游历半年以来,藏在身上聊以自保的薄匕首、蒙汗药等物, 也都被收走了。 简禾虽然没有半点修为,但胜在机灵又聪颖,在外游历了这么长时间, 三教九流的功夫学了不少,还真没有吃过一点亏的。虽说她不认为靠自己一贯的手段就能对付魔族人了,可是连一根簪子、一个耳坠也不给她留下,这也防得太狠了吧?! 简禾捂住了胸口凉飕飕的肌肤, 强自镇定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已经扔掉了。”那魔族的男人用打量货物的眼光扫了简禾两遍,满意道:“反正以后也穿不上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哟。”魔族女人掩嘴一笑,道:“都要去伺候苏因大人了,以后都是这种衣服了, 提早习惯吧,我们……” 当—— 从天而降一个硕大的丧钟,砸碎了简禾的天灵盖。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瞬间拔高八度:“伺候谁?!” 当着石化了的简禾的面,两个魔族人一唱一和了起来。 “还能有谁,你这个外乡人不认识苏因大人也情有可原。他可是我们觅隐身份最高贵的主上。” “不错,若非大人他最近换了口味,看腻了本族女人……哼,你这异族人长得还算不错,应该能讨到苏因大人的欢心。” “我呸!”简禾忍住一脚踹飞这两个人贩子的冲动,心急之下,脱口道:“我在觅隐可是有认识的人的,你们敢对我不客气,让他知道了,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话是这样说了,可实际上,简禾的心里不太有底。 毕竟,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将觅隐想象成一座坐落在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的小村庄。人数不多,每家每户都认识彼此的那种。 但是,刚才这两个人贩子提到头儿时,用的称谓是“主上”,而不是“村长”、“镇长”之类的词。换言之,觅隐的规模,一定比她以为的要大无数倍。阶级层层递进,既有民宅长街也有宫阙燐灯。 人这么多,要是这两个人贩子不认识玄衣,她搬他的名字出来逞威风,也是没用的啊! 听到简禾这么说了,那魔族女人嘻嘻一笑:“谁啊,该不会是你相好吧。” 话都抛出去了,事到如今也不可以收回。简禾把心一横,理直气壮道:“没错!就是我相好,他叫玄衣,厉害得很,你们识相点就快放了我。” 此话一出,两个魔族人一怔,忽然捧着肚子,癫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 “哎哟我的天,刚才我还差点信了……你到街上去问问,在这里谁不认识玄衣公子啊。” “我也认识他啊,只不过他不认识我而已嘛,哈哈哈哈哈哈……” 简禾一呆。 这两个家伙的反应怎么这么大……难道说,玄衣在这里还挺有名的?地位似乎也不低。 殊不知,在两个魔族人看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的效果,就好比是穷酸小书生声称自己与世家贵女有婚约——不是后者看不看得上前者的问题,而是两个人根本就八竿子都打不上。 故而,对方压根儿没把简禾的话当真,威胁了她一两句,就将门锁上了。 他们前脚一走,简禾后脚就去掰门,无果。在房间里东敲敲西找找,连被子都抖了几次,也没找到任何可以破门开锁的东西。简禾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踹了一脚门扉。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枉她听见“觅隐”这名字时,还激动了一把——误打误撞来到了玄衣的故乡,说不定可以再见到这个儿时认识的朋友。 可现在,连玄衣的影子都没摸着,她就要被送去上刑了。 狭小的房中倒是有留下透气的窗户,简禾挪至窗边,掀开了帘子,果不其然,是封了细细的木条的。 透过缝隙朝外一看,这里起码有三层楼高,墙壁笔直又没有落脚地,可谓是插翅难飞。从这里眺望出去,山谷之中,遍地是高低错落的楼宇,深红的瓦顶,热闹的长街,辉煌的灯火,壮观且望不见边际……俨然是一座繁盛的大城,与她所想的小荒村,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风景,都被高楼挡住了。 以前听玄衣说过,要是没有魔族人的引领,普通人类连觅隐的结界在哪里都摸不到,只会在原地鬼打墙。换言之,她就算从这里跑了,也是出不去人界的。 但是,出不去又怎样,起码不用被押去当个莫名其妙的女奴啊! 要是能和玄衣见一面,就能让他送自己走了。 在这里住了快五天,简禾头顶都快挠秃了,也没找到机会逃跑。估计是认为简禾很值钱吧,那两个魔族人倒没有苛刻她,让看守她的人端上来的,也是熟食。 负责看守她、给她送饭的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发现无法突围而出后,简禾改变了策略,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几个回合后,还真让她套出了一点话来。 觅隐这座幻境的大权,如今独揽在了一个叫做苏因的魔族男人手里,据说其私生活十分风流,美艳姬妾一大堆。他的膝下有个不成器的独子,叫做苏渭,算起来与玄衣的年纪差不多大,好色程度比他父亲更甚,荒淫无度,酒色游宴,无一不精。 ——当然,侍女肯定没胆子这么说这对父子。这都是简禾听完她的话后,自己总结出来的。 把她关在这里的那两个魔族人是一对夫妇,正是苏渭的两个得力家奴。 再过几日,行宫就里要举办宴席了。听闻苏因的行宫中,最近有个异族女人极其得宠。为了讨好父亲,苏渭投其所好,命令家仆四处搜刮美人,还称最好能找到异族人。这才会有刚开始的那一出。 玄衣的父亲玄烨,生前是苏因的义弟。在玄烨身亡后,苏因对义弟留下的孩子关怀备至,给玄衣待遇几乎与亲儿子平起平坐。 不过,玄衣平时并不住在行宫里,不知道这次宴席会不会出现。 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要是不想束手就擒,必须想办法自救。该怎么办才好呢…… 简禾苦恼地咬着筷子,视线一点点地挪过了眼前的饭菜,忽然之间,灵光乍现,一拍桌子:“有了!” 当晚,在她的要求下,饭菜中多了一道鲜菇。菜一端上来,就被饿虎扑食的简禾一股脑扫进了肚子里。 从小时候开始,她只要吃了鲜菇,不管是煎炒烹煮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做法,隔一天后,身上的皮肤都会起大片红斑,足足持续两天时间,不痛不痒,也没发现什么坏处,只就是一点——十分难看。 如果那个苏因真的阅遍美人,见到她这幅尊容,别说有兴趣了,恶心也能恶心死他。 翌日傍晚是宴席开始的时间。 苏渭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那对家奴夫妇奉他的命令,在午后将简禾送到行宫中,到时自然会有人安排。 和一开始大吵大闹的表现不同,简禾今天像转了性一样,安静得很。反倒让夫妇两人多看了她几眼:“今天你怎么这么安静?” “我又不蠢。”简禾轻轻地抓着自己的手背,板着脸道:“既然都逃不掉了,与其被你们打晕了带进去,还不如省点力气别反抗来得舒服。” 男人似乎还挺满意她的转变的:“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觅隐中的魔族人,迄今还保留着先祖的作息规律。太阳下山以后,才是他们起床活动的时间。 落日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大街上人流如梭,辉光璀璨,巨大的鸟兽在天上飞跃而过,其浮华半点都不逊色于人间。 苏因所居住的行宫,就位于觅隐的正中心,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巨型堡垒,派头十足。凡是出入的人,都要接受三次盘查。家奴在第一道门就被拦住了。 大概经常有人被“上供”,那领路的魔族人看到简禾,半点都没有不自然的神情,熟练地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一推门进去,简禾就傻眼了——这房间里竟然坐满了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少说也有近一百个。一眼看去,几乎都是黄瞳。与她们一比,她简直就是个异类,光是站在这里就很惹人注目了。 简禾一边暗骂那对好色的父子,一边左顾右盼,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才坐下来,她就听见了幕布后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啜泣声,讶异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魔族少女。 原来也不是谁都自愿来的,也有人跟她一样是被强迫的……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简禾坐到了她身边,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同情道:“擦擦吧。” 姑娘一惊,抬起头来:“谢谢……你就是那个异族人吗?” 简禾扬眉:“你知道今晚会有异族人?” “嗯,听说了……”这姑娘又擦了擦泪水:“我很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那姑娘瑟缩了一下:“你是要送给主上的人,我是被别人……献给苏渭公子的。” 苏渭?就是那个害她坐在这里的纨绔子弟? 简禾纳闷道:“他怎么了?脾气很坏吗?” “据闻……苏渭公子性情极为残暴。从他房中出来的人,没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的。几乎没有女人能在他身边活超过半个月。我不想死,我害怕被他折磨……” 简禾后背渗出了一点儿凉意。听这描述,这不就是个小变态吗?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栽倒在这个小变态手里…… 没能聊多久,谈话就被打断了。有侍女来催促她们换衣服了,随后就将她们领到了一个极为开阔的大厅。 简禾磨磨蹭蹭地跟在了最后,撩起衣袖,搓了搓皮肤。一天一夜过去了,总算看到小臂内侧浮现出了一小块红斑了……这次怎么就起得这么慢? 大殿十分明亮,最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起码五十岁的年纪了,相貌粗犷,气势惊人。美人环伺,倒酒的倒酒,捶腿的捶腿,看来他就是传说中的苏因。 在众多美人的前方,有个人类女子格外突出,几乎占了他半张椅子,娇滴滴地依偎着他,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异族宠姬了。 在这种场合,还让她坐在身边,看来这个宠姬是真的非常得势。 人魔两族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自古以来,的确也有人类为魔族卖命、魔族投诚于人类,或是双方结合的例子。 因视线阻隔,简禾下一个看到的,就是苏因左下方的第一个位置。那是一个介乎于青年与少年间的人,贼眉鼠目,目光浑浊,细眉吊眼,身后同样坐着各色美人,目测就是小变态苏渭了。 见到那群少女来了,苏渭晃晃悠悠地放下了酒杯,来了精神,献媚道:“父亲,我这次在外行猎,遇到了一个十分仰慕您的异族美人,儿子特地将她带了回来献给您。” 简禾恨不得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仰慕你个头! “哦?”苏因来了兴趣,道:“人在哪里?” 苏渭咳了一声,示意侍从将人带上来。 恨不得缩到地缝里的简禾就这样被揪住了,带到了前方的空地中,接受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不出意外地听见了一片轻微的倒吸气声。 苏渭也是第一次见到简禾真人,酒杯一停,双眼发光。前些日子,他都宿在了别的女人家里,两个家奴办事向来稳妥,他们称这次的女人相貌不错,苏渭就没有过问了。可苏渭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美,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留着自己用了。 苏因也被激起了点儿兴趣,探前了身子:“的确是个美人。” 简禾嘴唇动了动,被这人直勾勾地盯着,竟有种被豺狼锁定、半步都动不了的感觉。 这个男人……很可怕。 见苏因看得入迷,他身旁的宠姬似乎颇为不满,剜了简禾一眼,轻轻地摇了摇苏因的手臂,娇声道:“主上,您说,是她美还是我美嘛。” 苏因原本都想招手让简禾坐过来身边了,听见宠姬的问题,一时有些为难。 苏渭心痒痒的。若他父亲不要,说不定他就能顺水推舟地将这女人要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宠姬瞥了简禾一眼,忽然惊呼道:“啊!她的脖子是怎么了?!” 众人转过头去,这才看见简禾的脖子上,已经浮出了大片鲜红色的斑,十分可怖。苏渭一下子就倒尽了胃口,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也没了。 有人道:“主上,她不会有什么病吧?” “放心好了,有病也染不到我们魔族的身上。” “可人家会被她传染呀。”那宠姬撒娇道:“主上,我不想生病,你把她处死了好不好?” 简禾猛地握紧拳头。 不要害怕……这本来就是她预想中的最坏结果。比起被人折磨,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好。 苏因有些犹豫:“这……” 就在这时,在殿下的侧后方,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苏因叔叔,既然这样,就把这个人给我吧。” 简禾骤然僵住,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苏渭斜角相对的案几后方,坐着一个身材颀长、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年。银丝勾着黑衣,眉宇轩昂,赤瞳沉炽,捉摸不定地望着她。 殿上的所有人都左拥右抱着几个美人,唯独他的身后干干净净,什么莺莺燕燕都没有,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 玄衣。 简禾提心吊胆地吊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泄掉了。 刚才进来时,视线被挡住了。被推到前面时,又过于紧张,竟然一直没发现……她最想找的人,就坐在那里。 本来已经对简禾没兴趣了的苏渭,看到玄衣夺人,又突然生出了点儿不甘心,忍不住想与他较劲:“父亲,我也想要这……” 苏因没听他抗议,呵呵一笑:“好,玄衣,她是你的了。” 苏渭极为不服气:“父亲,这个女人是我找来……” 苏因面带笑容:“我知道,不过,渭儿,你的美人已经很多了。玄衣从没试过向我要什么人,我这个叔叔怎么能不答应他?” 苏渭脸色十分难看,但看父亲的脸色,也知趣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了。 玄衣不卑不亢道:“谢谢叔叔。” 短短几句话间,命运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简禾像踩着棉花一样来到了玄衣身边,坐了下来。 他一定是认出她了吧?不然怎么会帮她? 宴席仍在继续,玄衣目不斜视道:“给我倒酒。” 简禾满腹狐疑,又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他问题,只好老老实实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宴席散了以后,玄衣喝了不少酒,却不见一点醉意。他一眼都没看简禾,撇开头,沉声道:“跟我来。” 从头到尾,玄衣就只和她说了十句话,九句都是“倒酒”。 这么冷淡……莫非他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刚才只不过是心血来潮帮她?说好的不会忘记她呢?该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记着吧? 简禾既忐忑,又有点儿不忿和委屈。 从大殿离去以后,人烟渐少。简禾一直与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后方还有几个侍从跟着。 四年时间,玄衣真的长大了,身量拔高了许多,肩膀的宽度、胸膛的厚度……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有些许瘦弱的少年了,看久了居然有点陌生。 玄衣虽说早已不在这座行宫住了,但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却一直保留着。在黑漆漆的、灌满风的走廊里走了好一阵子,到了没人的地方,玄衣才侧头,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几个侍从恭敬道:“是。” 简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对,梗着脖子,满脸红斑,有几分滑稽地皱着脸看他。 待几个侍从都消失不见后,走廊空空如也了,玄衣才转向简禾。凝视了她一会儿,他轻轻地一叹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简禾呼吸一停,睁大了眼睛。 玄衣话都还没说完,她就已经两个箭步冲上来,像个小炸|弹一样,重重地扑到他怀里,撞得他都倒退了一小步。 在这个鬼地方被关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可以帮她的熟人了,简禾不断拱他的胸膛,呜呜咽咽地道:“死鬼!我还以为你忘记我啦!”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づ ̄3 ̄)づ 凌晨修了一下。 —— 谢谢小恭迷姑娘的地雷,发射卖萌光波:片-----biubiubiu~~~ 159、番外二5 这句逗趣而熟悉的“死鬼”, 仿佛一下子就将时光打错,回到了初相识的那个疏雨沥沥、桂花飘香的夏日。本该有的隔阂与陌生,就这样奇异地横冲直撞的她消弭了。 玄衣背抵着廊柱。秋日的衣裳很薄, 她那颗小脑袋就咕咕哝哝地在他心口拱来拱去, 蹭得那片肌肤都滚烫起来了。 他人生少有的几次不知所措, 都是她带来的。玄衣垂着头,喉咙微微发紧, 既有些不自在,又心软得不行, 手悬停在半空一会儿, 终于拿她没辙一样, 落在了她的背上,回抱住了她, 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还在看那些稀奇古怪又肉麻的书吗?” 他连这句话都记得,没错了,这真的是她的玄衣!这次可算能逃出生天了。 简禾高兴得想蹦两下, 拽住了玄衣的衣襟,道:“稀奇古怪我也爱看!玄衣,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裝作不认识我?你都不知道,我……” 玄衣用眼神止住了她的话头, 回头望了长廊一眼,将她推进了房间里:“我们进去再说。” 这座庞大的行宫凌驾于云雾之间。玄衣的房间就位于景致最佳的南面。推开两扇沉重的雕花门,就是一个华美而宽敞的房间,露台已经可将半个觅隐的繁华夜景都收入眼底了。 半扇屏风后, 落地的花瓶里插着纯金莲蕊。往上看,天花溢满了幽幽的黑雾,像是一层乌云,看不见顶部在哪里,鬼火幢幢的纸灯在缓慢地飘动着。穿过拱门,柔软的玄银纱帐随风拂动,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张祭坛般的大床的一角。香炉吐露着丝丝诱人沉沦的馥郁香气…… 奢华而阴郁,真的挺有魔族的风格。 虽说玄衣已经从这里搬走好几年了,不过这个房间的一桌一椅都还是按照他从前的习惯摆放,那么他偶尔回来时,还是可以有一个熟悉的落脚点。 这次也有侍女提前打扫通风,燃点熏香,所以这么久没人住了,房间里一点儿尘封的味道也没有。 简禾好奇道:“这里就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吗?” 这里的家具看样子都有点年份了,尺寸都是大人的,玄衣小时候应该和人类差不多,只是个三寸钉。他要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搬张小矮凳去踩高?床也挺高的,玄衣小时候应该要手脚并用地翻上去吧。感觉好可爱啊。 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痕迹,都能想象出幼小的玄衣是如何长大的。 简禾指着镜柜角落一道很明显的裂痕,道:“这里为什么裂了?” 玄衣轻咳一声,不太情愿地道:“小时候……量角的时候摔下来了。” 简禾:“……”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穿着小黑衣的小肉团踩着木板凳,对着镜子严肃地量自己的犄角长了多长,结果没踩稳,往前栽倒的情景,简禾一下子笑喷了。 玄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目,忽地一凝神,察觉到了衣柜旁的香炉中,飘出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甜腻气味。他眸色一沉,在简禾的注视下大步走了过去,揭开了镂空的金盖子,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简禾笑得正欢,也随之走了几步:“怎么了吗?” 玄衣拧眉,轻喝道:“别过来。” 简禾一下子就顿住了。与此同时,玄衣飞快地一个细颈花瓶倒转了过来,将其中的清水一股脑地倒进了炉子里。 燃烧得正酣的香片顿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一一熄灭了,溢出了几缕轻烟。 “为什么要弄熄它?不是挺好闻的吗?” “好闻吗?”玄衣将兽炉的盖子合上,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泽:“它烧出火光后,会变作一种很猛烈的催|情香。魔族人用多了也会损害身体,更何况是人类。” 催、催情香?! 简禾捏着鼻子,凑了过去,看到兽炉底部躺满了薄荷色的四瓣花,吃惊道:“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玄衣的神色透露出了几分嫌恶,似乎唤起了他一些不喜的记忆:“以前见过。” 还好还好,起码不是“自己用过”……不对,他用没用过,她都管不着吧。 简禾一晃头,脸皮抽搐。 唉,这里真不愧是大小色鬼的地盘,连这种东西都准备得这么周到……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玄衣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见过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他这么“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最难得的怪事。 将香炉的事抛于脑后。越过了屏风,鎏金漆木的桌子上摆了十多碟菜式,也有醒酒的汤,恐怕是预备给玄衣下宴后用的。以生食居多,但还是有可以下嘴的东西的,比如说热乎乎的莲子糖水。 简禾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吃过东西,闻到香气,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自然躲不过玄衣的耳朵,他的嘴唇轻轻地扬了扬,假装没听见。 在今晚的宴席上,玄衣也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直到这时,两个人面对面地吃了顿夜宵,才觉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借此机会,简禾将自己这几年经历过的事,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一五一十地跟玄衣说了。 简禾愤然道:“你都不知道,我刚醒来就听到这里是觅隐,可高兴了。谁知道会见到两个人贩子……不,魔贩子。” 玄衣被呛到了。 “不过,我后来想想,被送去伺候老头子还不算最坏的情况,要是落到了那个苏渭的手上,才叫惨绝人寰、暗无天日、生不如死,多亏你把我捞出来了。” 玄衣只道苏渭这人习性荒淫,烂泥扶不上墙,却不知道他还养成了虐待的癖好。听简禾一说,他的心中也涌出了浓浓的厌恶和后怕。 若他这次没有回来,若简禾一开始就被苏渭发现了。那么,这时的她,或许已经…… “总之——”简禾鼓着腮帮子在吃东西,含含糊糊地道:“我最后就破罐子破摔,想了一个办法,让自己全身出满红斑。我想,这样一来,到时候应该没人有兴趣下嘴了吧。” 话才说完,她就感觉到脸颊被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玄衣仿佛怕弄疼了她,手指微蜷,蹙眉道:“疼不疼?” 他关心的是她疼不疼,而不是这些丑兮兮的红斑可不可以消退。简禾开心道:“没事没事,不痛不痒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那就好。”玄衣凝视着她,叹道:“当时,害怕吗?” “我要是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你的。最害怕的是没人知道我死在了这里,消失了也没人发现。不过,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就不害怕了,好神奇。”简禾趴了下来,道:“我说得舌头好累啊,休息一会儿。轮到你啦!说,这几年有没有想过我?” 玄衣嘴唇一动,“有”字几乎冲出唇边了,又觉得有点儿别扭,板着脸道:“才没……” “啊?”简禾的脸立刻就垮了下去,失望道:“居然没有?” 不知为何,玄衣尤其见不得她露出这种失落的表情,口不对心的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哼道:“没……事的时候会想想吧。” 简禾嘿嘿一笑,终于吃空了碗里的糖水。 夜已过半,天快亮了。这一个晚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简禾在说自己的事,漱口以后,她已经开始犯困了。 在这个狼虎环伺的环境里,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变成魔兽嘴里的鲜肉,又可能会碰见苏渭那样的小变态,给她一百个胆子,简禾也不敢离开安全的地方——玄衣的身边。 故而,她已经决定了——就算玄衣说可以给她一个单独的房间休息,她也不会去的,宁可在这里打地铺,也要黏着他。 “玄衣,我今天晚上睡在哪里?” 玄衣比她所想的有良心多了,指了指床。 “真的让我睡床?那你呢?”简禾心花怒放,蹬掉了鞋子,扑到了柔软的床上,嘻嘻道:“真不好意思让你打地铺,谢啦!” “不用不好意思。”玄衣一拉,发带顺着如瀑的青丝滑落在地,蜿蜒在他修长的脖颈边。他立在床边,垂首道:“我们一起睡。” 简禾:“……” 嗯?! 玄衣一扬手,飘舞的烛灯依次熄灭,房中照明,只剩下了行宫之下透上来的万家灯火,勾勒出了少年劲瘦优美却不柔弱的腰线。 简禾坐在床上,心莫名漏跳了一拍,有点儿口干舌燥,忍不住朝地下跳去:“我睡地上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 脚丫刚沾到冰凉凉的地板,她就被玄衣无情地提住了衣裳,往床上一放,摆成了规规矩矩睡觉的姿势。 简禾头皮发麻:“喂!” 玄衣坐到了床上,用被子将简禾卷成了一只蚕蛹,自己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长臂一伸,从她的背后,将她连人带被地抱住了。 在这之前,简禾还以为玄衣的“一起睡”只是头挨着头,没想到他会大胆至此,紧紧地抱着她睡觉。简禾有些慌张,左钻右钻,想从被子里爬出来,还险些撞到了玄衣的下巴。 玄衣额角一抽,不悦道:“睡好了,别动来动去。” 彼此身高悬殊,为了贴近简禾,他不自觉地微微弓起了上半身。简禾几乎是完全嵌在他胸膛里的,是很有安全感,但是玄衣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一直浅浅地拂动她耳后的头发,痒得很,这可要命了。 简禾欲哭无泪,据理力争道:“玄衣,你不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吗?不是该循序渐进的吗?” 玄衣:“……” 意识到简禾误解了,不过,她这种少见的慌乱,还挺可爱的……玄衣有点好笑,故意不解释,扬眉道:“快吗?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简禾:“……”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对了,当年在离开西朔山的马车里,她好像是说一句类似的强词夺理的话,强摁玄衣的头,逼迫他认可“睡一个房间等于一起睡过”……不是吧,玄衣居然记到了现在?!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是睚眦必报!”简禾挣不动了,讨价还价道:“再说,你也不用缠这么紧吧,我当年哪有抱过你睡觉……” 玄衣一叹,终于不戏弄她了,道:“不抱这么紧,就沾不上我的气味。在觅隐,没有我的气息,你会有危险的。” 此“气味”,并非香臭范畴的气味,而是魔族人才能感知到的、某种类似于圈地盘行为的标记,等同于是宣告“这个人有主了”。按照亲密的程度,所沾上的气息的浓淡也有所不同。 二人越是深入交缠,气息就能留存越长的时间。 紧紧相拥,已经是最轻的一个程度了。就是因为沾得少,才需要用更长的时间去弥补。 不知想到了什么,简禾的脸慢慢地红了。 “明白了吗?不要乱动了。”玄衣将被子掖上了一点,道:“睡吧。” 闭上眼睛了好半晌,听着身后的心跳声,简禾找不到睡意,又撩他说话了:“玄衣,我们说说话吧。” 玄衣道:“你想说什么?不是说舌头累了吗?” “我耳朵不累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还想继续听。” 玄衣静了片刻。 与她相比,他似乎没多少值得说的东西。 当年,从封家离开后,消失了近三个月的他顺利地回到了觅隐。 觅隐这片幻境在最开始就是玄烨与苏因这对义兄弟一起构筑出来的,后来才招兵买马慢慢壮大。突然间失去了一根顶梁柱,觅隐动荡了好一段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失踪了,那就是乱上加乱。 小简禾将他藏得太好了,不光是在封家修士的眼皮底下保护了奄奄一息的他,就连魔族这边也追寻不到他的踪迹。 这么长时间毫无音讯,在某些人眼中,他已经死在外面了。所以,当他重新出现在行宫中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回来以后,他表面仍与旧时无异,暗地里却开始着手去调查父亲身亡的秘密。 凭借他最开始听到的说法,玄烨是先遭到了仙门围困,再发信求助的,只可惜赶去救他的人晚了一步。 但是,在山谷下的猎户小屋里,简禾明确告诉了他——山谷中留下的魔兽尸体是被同类啃咬而亡的。换言之,杀害玄烨并剖丹的人,应该是个魔族人。 一丝一缕,抽丝剥茧,疑团一个个地浮出了水面——玄烨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去千里之外的西朔山?是谁让他去的?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吸引他去的?他是一个人去的呢,还是有伴儿的?他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这件事里,最值得怀疑的,就是经手这封密信的人,以及去救玄烨的人了。 简禾也想到了同一层去了,分析道:“你爹根本就不是被仙门围困的,他不可能在信里这样写。收信的人为什么要捏造他的话?还有,去救人的时候,难道就没人察觉到那些魔兽是被同类咬死的吗?太可疑了。” “嗯。我也怀疑到了这上面去。接信的人,以及领人去救我爹的人,都是……苏因。”玄衣低声道:“我试过绕开他,去查当日一同前去的人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没有结果。” “他们不肯说吗?还是说你被人发现偷偷查这事儿了?” “都不是。”玄衣搂住简禾的手微微一紧,沉声道:“我没有开口问,而是用一点小方法,让他们以为自己昏睡了,直接探他们的神识。” 简禾:“!!!” 对耶,这做法乍听莽撞,其实没有比它更聪明的了。既不会打草惊蛇、留下把柄,又避免了那些人撒谎的可能性——直接看记忆,看他们还怎么编。 简禾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说‘没有结果’呢?” “我能看见所有的神识,却找不到那个晚上一星半点的画面。他们的记忆被封住了。” 神识是既已发生的记忆,无法篡改。有两种情况它会泄露出来,一个是神识的主人元气大伤、极度虚弱的时候。一个是神识的主人遇到了一个比他强势很多的魔族人,就会被强行侵入,看见记忆画面。 简禾喃喃:“我从没听过神识是可以被封住的,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某种禁术。”玄衣的眼珠幽幽发亮:“而且,是来自于一个比我年长很多、强势很多的人所施加的禁术。” 这一切的疑点,都冥冥中与同一个人牵上了关系——苏因。 不管怎么看,苏因都与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很可能就是试图掩盖当晚发生的事的人。 只是,玄衣却找不出他的动机。 觅隐的主人原本就是苏因,他没有篡位争权的必要。再说,玄烨与苏因二人乃是多年的义兄弟,感情甚笃,并非作伪。大概是爱屋及乌,苏因也十分疼爱玄衣。在这样的关系下,为了一颗元丹痛下杀手,在西朔山布下那么大的局,闹得你死我活——实在不像是苏因做得出来的事情。 难道说,这背后还有别的原因? “你都已经怀疑了,不如就证实一下好了。”简禾出主意道:“有没有办法可以验证一下?比如说,摸摸他是不是有两颗元丹之类的……” 玄衣道:“连相关之人的神识都封住了。若真的是他,他就更不会让我探到他的元丹。” “也是,不到必要时,你千万不要冲动。万一他真的是坏人,你……”简禾是真心实意地替玄衣忧愁着,也是真的慢慢听困了。 “我有分寸。” 简禾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含含糊糊地道:“玄衣,你放心,你父亲的事,一定可以水落石出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我撑不住了,我睡了……我真的睡了,晚安了。” 玄衣静了一静,发现简禾的脑袋已经歪了。 这家伙,居然说睡就真的睡了,都不带一点缓冲的。天光微明,魔族人的“黑夜”到了。玄衣弯唇,低声道:“傻子,等你睡醒,才是晚安。” 简禾预感自己会做一个被章鱼缠到窒息的噩梦,实际上,她睡得特别沉。 ——连日来都睡在小柴屋里,担心半夜被两个磨刀霍霍的人贩子拖去卖掉,压根儿就没睡好。玄衣的床又大又舒服,被子又香又软,躺上去时,她整个身子就像在往下坠。这一觉睡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她在这头睡得四仰八叉,玄衣早就起来了。 简禾:“……” 人真是一种适应力强的动物。才来了一段时间,她的作息已经在慢慢改变了。 饭后,苏因有些关于觅隐的事要与部下商议,玄衣纵然心生了怀疑,但明面上并没有撕破脸皮,也过去了。在离开前,他将一只麻雀大小的小鸟兽留给了简禾。由于身上已经留了一个隐形的“戳”,玄衣只嘱咐简禾不要离开这里太远,以及不要踏足行宫中的某些地方。 简禾在玄衣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想找点书看,又觉得不该乱翻人家的东西——虽说有时会撒泼不讲理,但有些事,她还是知道不能做的。 既然没什么乐子,她就只能玩那只玄衣留给她的圆滚滚的鸟兽了。她伸手搔了搔它肚子上柔嫩的羽毛,道:“个头这么小,你能帮什么忙啊。” 话音刚落,它的小嘴巴就喷出了一簇烈焰,烤焦了简禾手里的一块糕点。 “……”简禾肃然起敬,鼓掌道:“厉害!神鸟!” 魔族人的口吐烈焰的天赋,不好好利用在厨艺方面,实在是浪费。都说物似主人型,但很显然,这小鸟兽在喷火烤东西时,对火候的掌握远没有它主人好啊…… 小毛团神气地斜睨着简禾。突然,它浑身的羽毛都竖起来了,朝门外警觉地鸣叫了一声,振振双翼,往外飞去。 “喂,你去哪里?”简禾把手上粘着的碎末拍干净了,一推开门,才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大概六七岁的模样,衣裳倒挺干净漂亮,头发却是乱糟糟的,很不协调。 这行宫里,怎么会有小孩子乱跑? 简禾蹲下来,好奇道:“你是谁?找玄衣吗?” 小屁孩叉着腰,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像是在闻气味。慢慢地,他拧住了两道秀气的眉,挑剔道:“你就是传言中玄衣哥哥找的女人吗?” 简禾一呆。 一天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变成传言了吗? 而且,这孩子怎么喊玄衣做“哥哥”?这可不是一个能乱叫的称呼。玄衣没有兄弟姐妹,苏因也只有一个儿子……那这个孩子是谁?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问题时,这小屁孩就盯着她,抛出了一句刻薄的评价:“真丑。” 简禾:“……”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啦(p≧w≦q)! ——脑洞小剧场—— 读者:请问可以留下很重的气息的“深·入·交·缠”是什么意思? 作者:就是那个啊,你们懂的(⊙o⊙) —— 感谢蓝切(x2)、请给我死命的甜吧、aggg(x3)姑娘们的地雷,谢谢大家(づ ̄3 ̄)づ!!! 160、番外二6 小孩子还没消停, 又接二连三地补起了刀来,怀疑道:“玄衣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丑八怪?” 丑、八、怪…… 简禾眉毛跳了跳。 她皮肤上的红斑还没消退,自己是看习惯了, 不觉得有什么, 莫非她真的丑到了这么难以忍受地步? 话又说起来, 玄衣和她挨得那么近睡了一晚,居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忍受力真是好得出奇。 不过,这小孩也太没礼貌了, 初次见面就攻击人家无法改变的弱点, 已经不算是“童言无忌”了。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她, 而是个天生面带胎记的自卑姑娘,那就太伤人了。 既然撞到她手里了, 不吓唬吓唬他,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思及此,简禾十分痛快地承认道:“你说对了, 你的玄衣哥哥就喜欢我这种女人!” “……”小孩子明显不信,咕哝道:“怎么可能,你长得这么……” “我长得这么——什么?这么丑是吧?”简禾啧了一声,慢悠悠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坏心眼地道:“那你就太不了解你的玄衣哥哥了。没听过一句话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玄衣哥哥的口味呀,就是这么地特别,只爱我这一款。” 小孩:“……” 简禾得意洋洋道:“昨天他对我一见钟情后, 不但亲自喂我吃饭,还抱着我睡了一晚上……” 小孩道:“你……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还有更多细节讲给你听呢。”简禾嘻嘻道:“你的玄衣哥哥夸了我一百遍‘美死了’,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连做梦时也在喊我的名字,说要送我礼物……” 越听,小孩越是摇摇欲坠,一脸惨不忍睹。 小小地报复了一下,简禾得逞了,忍住了捧腹大笑的冲动,深吸口气,缓了缓,继续起劲儿地编。才刚捏造到玄衣和她的“生子大计”时,小孩突然往她身后一看,如同见到了救星,猛地跳了起来,扑了过去:“玄衣哥哥!你回来了!” 简禾笑容一僵。 回过头去,玄衣就站在她身后的两米处,不知道把她自吹自擂的话听进去多少了。 终于不用受简禾的魔音荼毒,小孩儿躲在了玄衣的身后,冲她做了个鬼脸。 简禾不愿面对现实,更不愿让玄衣有机会提起刚才的话,迅速调整了状态,抢先道:“玄衣,这孩子是谁啊?” 经玄衣解释,简禾才知道,这孩子叫做苏棠,生父居然就是苏因那个色老头。 也是,一个私生活这么风流、女人一大堆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捣鼓出一个小孩……怪不得瞧着眉眼有点眼熟。至于其生母,估计是某个宠妾吧。 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坊间的人都只知道苏渭的存在,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弟弟。再往前推推,昨晚的宴席,就连那些杂七杂八的宠姬都来了,唯独这个流着苏因的血的孩子没份儿出席。 这有点不合常理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把鸡蛋装进同一个篮子里。苏渭这远近闻名的纨绔,显然就是一个“破篮子”。而苏棠年纪还小,尚算天真,又没有染上什么恶习,比他哥哥要好教多了。正常人都会考虑培养一下小儿子吧。怎么感觉苏棠似乎不太受父亲待见? 苏棠与玄衣无血缘关系,但是彼此父亲是义兄弟,所以,他喊玄衣一声“哥哥”也不过分。 他一进门就追问道:“玄衣哥哥,你这次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啊?” 玄衣坐下来:“比上次久一点,至少半个月吧。” “好耶!那我就可以经常来玩啦。”苏棠欢呼了一声,又神神秘秘地道:“玄衣哥哥,我听那些仆人说,最近城中有斗兽的比赛,来了一只百战百胜的兽王,我好想看看是什么魔兽这么厉害,能不能带我去看?” 简禾好奇地插嘴道:“什么是斗兽比赛?” 玄衣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在很久以前刚兴起的时候,参与的双方会将各自豢养的魔兽困在笼中,让它们厮杀,直到其中一只倒下为止。赢了的魔兽主人可以独享十之七八的赌注,剩下的就由赢了的围观者来分……虽说如此,从这两三成里获利,已经是十分可观的报酬了。所以,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斗兽比赛也不仅仅只有比赛了,还衍生出了很多热闹的活动,能买到很多平时少见的珍品。” 光是听描述,就觉得挺血腥的了,但玄衣似乎很习以为常的样子,苏棠一个小孩儿还一脸跃跃欲试。魔族人的文化可真的比他们凶残多了……至少在人类的世界里,她就只见过斗蟋蟀,和魔兽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不过,玄衣最后说的话也勾起了简禾的一丝兴趣,就算不进去看斗兽,下山去溜溜弯也不错,总比一天到晚待在这里舒服得多了。她也提议道:“玄衣,要是今晚没事,我们也去看看吧。” 玄衣道:“也行。” 苏棠的手肘支在了桌子上,头发没有束好,落了一缕在茶中。简禾眼疾手快,替他捞了出来:“你头发掉进去了。” 他的头发绑得松垮垮的,简禾送佛送到西,摸出了一把梳子,道:“好了,反正现在我有空,就替你梳起来吧。” 苏棠挣扎了一下:“你别碰我!” 有玄衣在这里撑腰,简禾料他也不敢乱来,强行地将他的肩膀扭了过去:“老老实实坐好了。” 这小屁孩说话难听,但头发还挺软的,发质很好,和玄衣的有得一拼。不过才梳了两下,梳子就卡在里面了,简禾纳闷地摩挲了一下,发现头发里面打结很严重,就算很干净,也根本梳不开来。 苏棠嚷道:“好疼啊,你会不会梳头的?!” “这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你底下的头发打了太多结。”简禾说罢,问玄衣:“你说是不是?” 玄衣点了点头:“是。” 苏棠茫然道:“有吗?但我每天都有梳起来啊。” “你一定是随便一抓就扎起来了吧。”堂堂一个小公子,虽说存在感不高,但好歹也流着苏因的血,居然会邋遢成这样,难道没有人照顾他么? 简禾随口道:“你娘不管你的吗?” 话音刚落,苏棠就脸色一变,忽地打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喂,还没梳好呢。”简禾莫名其妙道:“他怎么了?” 玄衣在她身后站定,若有所思了一阵,道:“苏棠不喜欢别人提他的娘亲。他娘亲是个人类,在苏棠很小的时候就被处死了。” 简禾难以置信道:“什么?处死?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父亲说过几句,似乎动手的人就是苏渭的母亲。” 简禾头皮发麻,脱口道:“她凭什么说杀就杀。那可是他儿子的母亲,苏因完全不管的吗?” 玄衣沉着脸,轻微地摇了摇头。 苏棠的生母本就不是自愿来觅隐的。在魔族人的世界中,人类的性命远比同族低贱,从苏因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也料到了这件事最后会不了了之。 也正因为他母亲是个人类,所以苏因未曾将他当成继承人看待过。 下仆看主人的面色行事,既然亲爹也不关心,他们的伺候也懈怠了起来。苏棠会那么喜欢玄衣,大概是因为行宫中没人是他玩伴,而玄衣是唯一一个会陪他玩、不会因为他流着一半人类的血而瞧不起他的魔族人了吧。 苏棠一走就没了影子,据玄衣说,从前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到他娘亲时,苏棠就会躲起来发脾气。故而,到了晚上下山,他没有跟在两人身后了。 自从得知自己无意中踩到了对方的痛处,简禾心情一直很沉重,再回想起苏棠说自己是“丑八怪”,心境大变,一点也不觉得他讨厌了。 夜幕降临,觅隐城中,夜蔓盛开,玉壶光转,大街人流如梭。 简禾一个人类混在群魔乱舞的人里,因为有了玄衣的气味缭绕在身上,其实不算很显眼。不过还是会有人怪异地往她脸上看,估计是因为魔族人不会长这种红斑吧。 城中来了一头“兽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今晚又有斗兽比赛,人潮都是往西边涌去的。越是靠近那儿,街上就能见到越多兜售与斗兽有关的小玩意儿的商贩,甚至出现了一些扭成了魔兽形状的糖——估计也是从人类那边学来的工艺。 被这样的热闹气息感染了,简禾的心情才慢慢好转了,用手肘怼了怼玄衣,嘻嘻道:“快看快看,这里居然也有糖人……不,糖兽!大方慷慨又善解人意的玄衣公子,请我吃一个呗。” 玄衣手指一动,竟然有点儿手痒,想掐她的脸。他轻咳一声,轻抬下巴道:“请你也行。不过里面人多,你要跟好了。” “多谢多谢!”简禾抓住了他的袖子,同时腹诽——玄衣也太啰嗦了,一晚上叮嘱了好几次“别走丢”这样的话,真以为她是三岁小孩,这么大个人了还会突然不见吗?” 匆匆行过的人海中,矮小的摊贩前,玄衣身姿颀长,几乎可以说是鹤立鸡群。打糖烤火时,璀璨的火光在他微微低垂的眼中明明灭灭。简禾用余光看他,忍不住羡慕道:“他的睫毛可真长啊,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趁他睡着了,偷偷拔一根下来?不对,他今晚可能又要用被子卷住我了,手根本就伸不出来……” 除了她在偷看,连这小贩的女儿也在好奇地盯着玄衣。很快,两只形态可掬、微微透明的魔兽糖就递到了玄衣手中了,透过糖身,还能看到里面微微流动的糖汁。简禾看得口水直流,正要伸手接过,玄衣看了她一眼,忽然将手一缩,举到她碰不到的地方了。 简禾:“……?” 玄衣就将糖枝横放到了她的唇边,屈尊降贵道:“吃吧。” 小贩的女儿托腮,看得津津有味。简禾有些窘迫:“我自己吃就好了,干什么呀你?” 玄衣挑眉,揶揄道:“你今天不是说我亲自给你喂饭了吗?” 简禾:“……” 她痛苦地一闭眼。 玄衣果然听到了她和苏棠吹的牛。 而且,原来他这么早就站在那里了吗?那她后面吹的那天花乱坠的部分,岂不是一字一句都没漏掉,全落进他耳朵里了…… 她还提议要出来,根本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简禾倍觉丢人,偏偏,玄衣还要一边欣赏她抽搐的脸,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思来想去,好像昨晚没发生过我喂你这一出。但是,既然你这么希望我亲手喂你,我就现在补上好了。对了,你好像还说过……” 不想让他翻出更多的旧账,简禾崩溃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吃我吃!” 她张嘴将竹签上的糖咬了下来,擦咔一声清脆的裂声,糖就碎了。好在,玄衣早就用手在下面接着了。他心情颇好,十分自然地将落到掌心的半块糖吃掉了,道:“走吧。” 简禾提心吊胆地含着半块糖,心中浮现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总感觉今晚的“清算”,才刚开始。 走了一路又吃了一路,两人停在了一个卖饰品的地方,木栏杆上挂了很多镂空的金属小球挂坠,还有小陶瓷挂坠,里面都裝了一些药草,据说可以宁神安心。 玄衣心里刚浮现出了一个未成形的想法,就听见简禾提议道:“玄衣,我想买个小礼物回去给苏棠。” 玄衣的面上涌动着几分惊讶——他们居然想到了一块去。 “你看,我今天不是提了他娘亲的事嘛,虽说不是故意的,但是……他一定很不开心,小孩子不都喜欢这种叮叮当当的挂坠吗,就买个回去,哄哄他开心好了。”付钱的人才是大爷,简禾连忙补充了一句,征求他意见:“你觉得呢?” “我也有这个意思。你来挑吧。” “真的?那就说明我们很有默契啦,嘿嘿。”说罢,简禾低头,认认真真地在叮叮当当的挂饰中选了起来。最后选了一只深蓝间墨绿的陶瓷小兽。腹部下缀着金色的铃铛,头顶有三道小缝隙,让安神的香气飘出来,十分别致。 摊子的木架后,两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伸了出来。这看摊的大娘生了一对龙凤胎,连犄角都还能收得很好。第一次见到人类,这对姐弟顶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好奇地望着简禾。 “我挑好了,他应该会喜欢吧?”简禾直起身来,晃了晃手中的小挂饰,就感觉到耳朵被人碰了碰:“……玄衣?” 自从被苏渭的家奴逮住、收缴了身上一切饰物后,她的耳朵已经很久没有戴过耳坠了,就这样一直空着。这一晃神,一双漂亮的耳坠已经穿进去了,没有弄疼她。 简禾摸了摸,茫然道:“为什么送我东西?” 玄衣收回手,压下唇边的笑意,板着脸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要送你礼物。” 简禾:“……” 感觉这个坎儿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了。简禾脸皮抽搐,又摸了摸耳朵,茫然道:“好看吗?” 她白皙的耳垂微微地泛着粉,火红色的珊瑚珠被衬得极为可爱。但是太直白的夸赞,他又说不出口,只哼道:“勉勉强强能看吧。” 两个魔族小孩却在这时糯糯地异口同声地道:“很好看呀。” 简禾诚挚地道:“谢谢你们捧场。” 她现在的尊容堪比夜叉,跟“好看”两字绝不沾边,也难为这两个孩子说得这么真诚。 玄衣也转向了她,微微一愣,随即拿起了台上的一面小镜子,道:“你自己看看。” 简禾定睛一看,惊讶地“咦”了一声。她身上的红斑居然已经开始消退了,脸上的斑驳痕迹都不见了,露出了她原本的容颜。 拉起袖子,手臂上的红斑也消得差不多了。 难道魔族的水土跟外面有点儿不同?红疹不仅起得慢,还消得比外面快。 微微侧过头,镜中映出了她耳垂上缀着的一颗精致的珊瑚珠。 在外面时,简禾便是弁州颇为有名的美人。来到觅隐中,也依旧出彩,不会被满大街的人比下去。两个小孩子兴奋道:“好美呀。” “你们说错了,不是‘好美’。”玄衣勾唇,蹲下身来,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要说‘美死了’。” 简禾:“……” 两个孩子不懂其中的机锋,只知道这个好看的哥哥说什么就跟着学,乖乖地改口道:“姐姐美死啦。” “美死啦。” 简禾:“…………” 啊啊啊啊啊真是够了!求你的记性不要那么好,快点把这一页揭过去吧! 被公开处刑了一个晚上,简禾的羞耻心已经被碾压得七零八落了,最后彼此都很尽兴(?)。她也看到了那只传闻中百战百胜的兽王,果然是比寻常的魔兽都庞大很多,长齿外翻,十分威武。之后的困兽斗局,简禾就没有看了,拉着玄衣走了。她想,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并不是畏惧鲜血和斗争,只是不喜欢这种为杀而杀的比赛而已。 回到行宫中,已经是半夜时分了。简禾洗漱过后,小心翼翼地将耳坠摘了下来,放在了盒子里。今晚走马观花,很多精彩的景象还在她脑海里回放,简禾又睡不着了。 玄衣道:“你怎么总在这种时候最精神?” 简禾辩解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们魔族人和我们的作息是倒过来的,昼伏夜出,天亮才睡觉,特没有气氛。” 玄衣:“……” “况且啊,我又不会在这里住一辈子,以后肯定是要回到人类中去的。现在改了,以后还得变回去,多麻烦……” 玄衣静了静,再一次问道:“你真的睡不着?” 简禾摇头,开玩笑道:“要不然你给我唱首歌,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困了。” 下一秒,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玄衣翻身坐起,简禾正以为他被自己吵得要去别的地方睡觉时,就看见他倚坐在了床头上。一簇黑雾自指尖缭绕而出,在空气中成形,化作了一杆纤长的黑箫。 简禾眨眨眼睛,歪头道:“原来你会吹箫。” “我父亲教的。”玄衣轻吸一口气,将箫抵在唇边,清冽而悠扬的乐声越过了漫山沉寂的行宫,与明月遥遥相寄,仿佛展开了一副静谧的图卷。 等他吹完了,简禾感叹道:“好好听啊。” 玄衣:“……”他咬牙道:“你、还、没、睡、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简禾笑到捶床,滚来滚去,毫无诚意地道:“不好意思,虽然听得出你很想催眠我,可是你吹得太好听,我越听反而就越精神啦。” 玄衣:“……” 他长叹一声,又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拿她没辙的无力感。 简禾笑到肚子痛,滚到了他那边去,道:“玄衣,等当年的事了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离开觅隐吗?” 玄衣摩挲了一下箫身,点头:“不错。” “那不如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去游历九州?我在外面玩了半年,特别有意思。”简禾拍着心口,保证道:“有我这么可靠的人领着你,保证好玩。” “可靠?”玄衣嘴角轻轻一弯:“你不是被抓住了吗?” 简禾:“……”哪壶不开提哪壶! 轮到她无力反驳,玄衣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清脆地弹了下响指,成型的箫身溃散成了烟气,被风吹散了,才矜傲地开了尊口道:“也行,那我考虑考虑吧。” 简禾笑眯眯道:“好呀。” 翌日,小屁孩苏棠又上门来了。看到简禾脸上的红斑不见了,他惊掉了下巴。借此机会,简禾将小礼物送给了他。 他臭着小脸,坐在椅子上摆弄礼物,挑这挑那,左嫌又嫌的,转过身却很宝贝地把它收进了怀中的小布包里。简禾一笑,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这孩子其实还挺好玩的。在这之后的几天,玄衣都有事,长时间不在房里。苏棠每天都会来碰碰运气,一开始见到玄衣不在,他就会转身走人。慢慢才愿意和简禾玩耍。 这天,他又哒哒哒地跑来了。简禾笑眯眯道:“怎么了,今天又无聊了来找我玩了?” 苏棠强调道:“我一点也不无聊,只是顺路经过。” 简禾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点有趣。 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这小屁孩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和他的“玄衣哥哥”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概是熟悉了的缘故,今天苏棠特地邀请简禾去他住的地方玩耍。简禾欣然同意了,抓过玄衣给她的那只鸟兽团子就出了门。 虽说身上已经沾了不少玄衣的气味,但在大小色鬼的地盘,简禾仍没有掉以轻心,都拣着玄衣说过的安全的路走。苏棠住在了这座行宫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孤零零的一条路通向了一座独门独院的行宫。 这条路平时很少人走,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去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侍从。苏棠再不济也是个小主子,侍从避让到了一旁,飞快地抬眸看了简禾一眼,面露诧异。 这侍卫似乎有点眼熟? 双方擦肩而过,这个念头没有在简禾心中留下太多波澜,她的注意力就被苏棠带跑了。 房间还挺宽敞的,床铺乱糟糟的。一个侍从也没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未免太过清冷。 苏棠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数家珍地给了简禾看,都是些十分奢华精致的摆饰。 简禾十分捧场:“嗯嗯,好厉害。” 目光被一排装在锦盒里的金灿灿的小珠子吸引了,她问道:“这又是什么?” 苏棠一顿,语气低落了一些:“我生辰的礼物。” 苏棠与苏渭相差了十多岁,生日却那么凑巧在同一个月。别以为有金珠子收就很受宠,凡事对比才出真知。每一年的生辰,苏渭都会大肆铺张,庆祝生辰。苏棠只不过是顺势被捎带上,从礼物里捡点儿边角料而已,寒酸得很。 简禾抱膝,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原来你今年六岁了啊。” 苏棠纠正道:“我七岁了!” “那怎么只有六颗珠子?” 苏棠抿抿唇:“有一年,因为那个月,刚好是玄烨叔叔的……” 未尽之意简禾听懂了——他们都在八月出生,就那么凑巧地撞上了玄烨身亡、玄衣失踪、觅隐一团混乱的那段时间,自然就没有闲情逸致去庆祝生辰了。 四年多之前的事情,苏棠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比一般孩子的记忆都好多了…… 不知为何,简禾心中动了动,道:“你没有办生辰,那苏渭也没有吧?” 苏棠嗤了一声,道:“他?他那个月半死不活的,别说办生辰了,根本就没出过房门。” 半死不活? 简禾一愣:“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在假山后听到伺候他的人说的,哼,活该。” 简禾追问道:“这是在玄衣的爹遇袭前还是遇袭后的事?” “我不知道,只记得听到那两个侍从的话时,玄烨叔叔都去世半个月了。”提起这个人,苏棠就讨厌。他将盒子一盖,嫌恶道:“我不想再说这个人了!你到底是不是来跟我玩的?” “是是是。” 简禾待了一个时辰后告辞了,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仍在回想苏棠说的话。 魔族人自愈能力如此之好,几乎没有生病的可能。苏渭又是这种金贵的公子哥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半死不活地在房间里赖一个月? 而且,世界上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吗?玄烨那边出事,他这边就倒下了…… 玄烨的实力可与苏因齐平,苏渭应该没那个能力可以偷袭他,更没有那个本事去封住几个侍卫的神识。故而从一开始,她一直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苏因。 但在综合了苏棠的话后,那苏渭似乎也有点古怪。莫非,她和玄衣一开始就踩进了盲区? 简禾重重一叹,还是回去和玄衣说说看吧。 突然之间,那只一路尾随着她的小鸟兽尖锐地叫了起来,简禾感觉到了身后有东西在靠近,猝然回头,就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后颈,软倒在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32388029(x3)、路人乙、李相赫的女朋友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161、番外二7 昏天暗地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 简禾才半死不活地睁开了眼睛,稍一牵动脖子,就是一阵酸到了骨头里的麻僵。 简禾龇牙咧嘴, 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在花园偷袭她?她的脖子不会已经被劈成歪脖子树了吧。要不是现在还能呼吸, 她都要怀疑下手那人的本意是想取她的命了…… 就在这时, 余光忽然望见一个人影隔着纱幔悄无声息地欺身上前,像鬼一样, 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简禾被吓得一下滚到了地上。 她方才躺着的地方, 是一张矮脚贵妃椅, 地砖上铺了一张柔软的毯子, 摔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却把她彻底摔清醒了。 身上的衣裳倒还是完整的, 不过她的双手却被一道摸不到实体、却也挣不脱的黑雾束在了前头,不是魔牵索又是什么。 垂落飘舞的纱幔后浮出了一个黑影,与此同时,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终于醒了呀。” 简禾脑子“嗡”的一声。 艹,这个声音,不就是那个有施虐癖好的小变态吗?! 如同印证她的猜测,一只苍白的手故作风流、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纱幔, 探进了一张油腻十足的脸。 简禾:“……” 哦擦,还真是! 纱幔打开后,简禾才看见,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 奢华程度比起玄衣的房间有过而无之不及。绣金丝的纱幔,四处都是镜子,空气飘着甜腻的气息,腾腾的烟雾从金炉中满溢出来。 这香气与玄衣房间中燃烧过的不一样,但是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刚才已经吸了多少进去了。简禾强行将呼吸减缓,尽可能地不大口呼吸。 往远处看去,高墙上绘满了深红鱼鳞一样的朱色水纹,泛着深浅不一的光。墙上似乎还挂了不少东西,但是距离太远,根本就看不清。 苏渭放肆地半眯着眼,不坏好意的目光一寸寸地滑过简禾的身体,犹如滑腻的蛇信子在身上舔舐,让她一阵恶寒。 苏渭他爹苏因,虽然称不上俊美,但起码五官粗犷中带着端正,还有气势来凑。再说,按照他挑剔的品味,老婆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怎么偏偏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贼眉鼠眼又猥琐的后代来?这算是苏渭相由心生吗?再看苏棠,明明是同一个老爸,他就长得挺好看的,莫非跨了种族的孩子会长得比较好看? 简禾:“……” 她满头黑线。 不对,都已经这种时候了,她怎么还有闲功夫去琢磨苏渭他妈美不美、人魔两族的后代好不好看的问题,她又不会跟魔族人生孩子…… “这都大半天了,你可算醒了。”苏渭色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才阴恻恻地凑近了她:“哼,幸好我的手下今天在花园里看见了你,马上来禀告我说你身上的红斑早就消退了。否则,本公子还说不定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呢!” 手下?今天? 简禾一愣,反应很快——没错,她今天与苏棠经过花园时,的确是碰到了一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的侍卫。他居然是苏渭的爪牙吗?! 简禾往后躲开了苏渭想碰她的手,脖子一动,她又忍不住“嘶”了一声,怒道:“是你把我打晕的?!” “当然不是我,要是本公子亲自下手,一定不会让你晕那么长时间。”苏渭不满她躲避的态度,再一次伸手,死死地捏住了简禾的下巴,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强行将简禾的脸掰正了,下巴的皮肤立刻就红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奸尸又不好玩,比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人,还是会反抗的有意思多了。” 简禾:“……” 她头皮发麻,险些破口大骂。 这个死变态!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一直装死比较划算! 奉玄衣的命令跟着她的那只毛团鸟兽已经不知所踪了。万一它也被抓住了,那她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快。但如果它是飞走了,就一定会去通风报信,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你……”简禾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我的宠物怎么不见了?!” 苏渭茫然道:“什么宠物?”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看来那只小肥鸟没被逮住! 简禾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它聪明点儿,赶快去找它主人帮忙。偌大的一座行宫,也只有玄衣可以出面制服这个家伙了吧。 “还要什么宠物。只要你把本公子伺候开心了,想要多少东西我都送给你。”苏渭明显是曲解了她的意思,用手指搔了搔她的下巴,用一种看猎物的眼光,邪气地道:“你本来就是本公子找回来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让玄衣抢先一步,尝了鲜,便宜这小子了。我今天就要看看,能在床上打动他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要是说她和玄衣这段时间虽然天天一起睡,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这个变态应该也不会信的吧。简禾冷汗狂流,拖延时间道:“不了吧,你还真误会了,我这人很蠢,一点都不会伺候人,到时候闹得你不开心,就不好了对吧……” “是吗?说实话,我本来对你的兴趣不大,可你身上有这么浓重的玄衣的气息,可一点也不像没经验。”苏渭像是抓小鸡一样,捏住了她的手腕,淫邪道:“要是等会儿不小心玩死了你,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玄衣会是什么表情了。” 简禾根本挣脱不了,被他拎着往红墙的方向走去,扔到了地毯上。 与脸颊相触的毯子是干净的,饶是如此,简禾仍是嗅到了一阵经年的血腥味,从墙壁的角落里渗出来,仿佛是经过了很多年的鲜血喷溅,清洗了又弄脏,才会留下这样洗不去的味道。她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了红墙上放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整排的柜子,放着很多刑具。其中一个便是带铁钩子的软鞭,轻轻一打,就能钩下人身上无数的皮肉,几下以后,足以让人体无完肤…… 目光转移到了柜子上一个透明的水缸里,猝不及防地,她与一双无神的眼睛对上了,瞬间毛骨悚然! 水中静静地漂浮着一颗头。那一张脸,正是那天在宴席前,在等候的大厅里与她搭过话,说自己要被送去苏渭身边的魔族女孩。 简禾捂住了嘴巴,胃部一阵翻滚。 苏渭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也不急着做什么,在她耳后嘻嘻道:“看见那颗头了没有?她就不太乖,在床上咬了我一口。但是我又很喜欢她,所以就将她的牙齿拔掉了,头收在这里,天天欣赏了。你一会儿也要乖乖的,不然就要去和她作陪咯。”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房间已经积累下了多少无辜少女的白骨了?简禾既惊且怒道:“你要是不喜欢她们了,赶走便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 “我每次看到你们又害怕又痛的表情,就会觉得特别好玩。”苏渭兴奋地介绍着墙上的刑具,道:“我会为你好好挑一件的。” 不可坐以待毙,就在他靠近时,简禾飞起了一脚,狠狠地踹向了他的下腹。虽然被察觉到了意图的苏渭躲开了目标,但还是踢到了他的肚子。 趁着他弓下了身子、一愣神的那一刻,简禾从地上弹了起来,没命地往门外飞奔而去。 没跑多远,她的足踝就被魔牵索拴住了。苏渭走近了她,阴声道:“门外设了结界,你又吸了那么多的催情香,真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随即,他就伸手来抓简禾纤细的颈部。千钧一发之际,苏渭的身体却如同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晃了一晃,朝前一趴,软倒在了简禾的腿上。 与此同时,受他所控的魔牵索也溃散了。 手脚得了自由,简禾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开了他,闪得远远的。被推得在地上滚了几滚,苏渭都没有反应地昏死着,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太健康的青白之色。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 简禾环顾了一周,看到了空气中缭绕的烟气,顿时反应过来了——对了!玄衣说过,这些催情香的味道,魔族闻多了也没有半点好处。苏渭成天都浸泡在这些东西里,经年累月地腐蚀着他的身体,才会突然在这时候发作倒下,不知何时才醒。 门就在身后,在他倒下以后,外面的结界就如魔牵索一样,同时失效了,现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简禾揉着摔疼了的肩胛骨,手已经摸到了门,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苏棠说过的话,她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顿住了。 在玄衣父亲过世的那一个月里,苏渭因某个缘故,半死不活地在房间里躺了半月。且这个消息没有声张出去。直觉地,简禾总觉得他和玄衣父亲的身亡有关系。 当年照顾他的人的神识,也有可能被遮挡住了。若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进入苏渭的神识。然而平时的他这么警惕,身份又是觅隐的少主,玄衣压根儿无法接近他的身,就算接近了,也找不到机会探他的神识。 好巧不巧,他正值意识不清,或许就是一探究竟的最好机会! 如果她从这扇门跑出去,之后苏渭醒过来了,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接近他的身了。 以上的思索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简禾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她靠墙慢慢地摸了过去,用墙上的东西戳了他的脸一下,确定没有反应后,她飞快地用落在地上的那根挂满细钉的长索将他绑住了。 就算他醒了,一时之间也是挣不脱这东西的,这样就安全了。 随后,简禾忙不迭捏住鼻子,将屋中所有的香炉都弄熄了,开窗散味。 回到苏渭身边,简禾恶向胆边生,先左右开弓地抡了他十多个响亮的耳光,打到他两边脸高高肿起,自己的手也打得火辣辣的,才舒爽了点,算是出了口恶气。 魔族人若要看同族的神识,简单得很,只要对方比自己弱就行了。要是玄衣在这里就好了。她是人,没办法直接去探,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让苏渭重伤,在他吊着一口气的时候,神识的壁垒就会减弱,将她吸纳进去。 墙上就有很多刑具了,但是杀伤力太大。虽然很想弄死这个人渣,但还要留着他的命来看神识。 简禾最终挑了个花瓶,在苏渭的旁边蹲下。她这一辈子,虽然爱捉弄人,也不安分,但其实是个十分心软良善的人,手上从没有沾过谁的血。今天就要在这里破戒了,简禾心脏狂跳,猛地抡起了花瓶,朝着他的头砸下去—— “咣当。” 花瓶终究没砸到苏渭的头上,而是滚到了一边去。 这是因为,有人从身后抱住了简禾,将她抱离了苏渭的身边。简禾以为是苏渭的侍卫来了,手脚并用、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耳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犹如在浑浊的水中漏入了一线光:“简禾,别怕,是我。” 简禾眼睛微微睁大,痉挛的肌肉陡然松弛了下去,跌坐在了玄衣的双腿之间。 被她一带,玄衣也坐到了地上去。他揽住了简禾的头,声音微微发哑:“我差点来晚了……你没事吧?” 他胸膛中的急促心跳,仿佛通过紧贴的身体,直直地敲到了她的心上去,一下一下,越发激烈。 简禾垂落在两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换了个方向,用力地回抱了玄衣一下,使劲地摇了摇头:“没事,不晚,你来得一点都不晚。” 方才挣扎过,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除此以外,倒没有什么不适——全身最痛的地方,就是扇耳光扇到发红的手了。 半空中,一只圆滚滚的鸟兽正急速地扑扇着翅膀,小爪子中还勾着她一只红珊瑚耳坠,绕着他们飞来飞去。 在被打晕的时候,她的耳坠因为拉扯而落到了泥土中。这鸟兽还挺聪明,知道自己不是人的对手,又口不能言,转头就叼着耳坠,躲进了苏棠的行宫中。那侍卫原本想顺手抓住它的,见状就不耽搁了,直接带着简禾回去复命了。 苏棠见到简禾的鸟兽去而复返,正有点奇怪,就看到它爪子上勾着的红珠子,顿时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在鸟兽的带领下,他迅速找到了玄衣所在的地方。 幸好鸟兽先找了他,那种地方有结界,寻常的魔兽无法进入。若非有苏棠在,不知道玄衣要多久才会出来听到这个消息。 嘴上说着一点都不怕玄衣,但苏渭估计还是有点心虚的。再说,他知道苏因看不惯他这样的怪异癖好,所以一直都将女人秘密地运到行宫外“享用”。这里就是他在觅隐中的另一个隐秘的住所,除了他和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用尽办法让他的手下吐了实话后,才找到了路。 还没进门,他就已经嗅到了十分淆乱的腥味。一进门,满墙是触目惊心的刑具,翻滚的杀意更是暴涨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象,简禾是否已经凶多吉少,是否又已经遭遇了她说过的折磨。 是他太自大狂妄,低估了苏渭对他的敌意,以及他对简禾的渴求心。还以为只要留下了气味,就不会有人动她了,差点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以后……”玄衣的指骨微微发白,一字一顿道:“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 “玄衣,这里这么难找,你还是千方百计地找到我了,谢谢你。”简禾打断了他的自白,捧着他的脸,笑眯眯道:“况且我也没什么损失,你不要用这么自责的语气跟我说话呀。”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玄衣抓住了,他盯着她的手掌道:“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了?” 简禾:“……” 看出了他脸色中的一点心疼,简禾既开心,又莫名有点心虚。她抽出了一只手,指了指地上那个脸已经肿成了猪头的苏渭,干笑道:“没事啊,他比较惨。” 刚才苏渭的头没朝向这边,这时才看清了其惨状的玄衣:“……”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玄衣,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简禾迅速把苏棠的话转述了一遍:“我刚才之所以想用花瓶砸他,就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玄衣,你快摸摸看他是不是有两颗元丹!” 玄衣闭目一探,摇头道:“没有。” “那就快进他的神识里看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罢,她想去拾起那个滚开了的花瓶。玄衣却按住了她,有几分好笑地道:“不用这么麻烦。” 他以五指扼住了苏渭的脖子,慢慢加大力气。简禾在他的身边,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感觉出苏渭的痛苦,微微挣扎,甚至手脚抽搐。 从头到尾,玄衣的面色都极为平静,平静得有点冷酷。只看他的上半身,根本不知道他在杀人。这是简禾从没见过的玄衣。直到听见苏渭的喉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喉骨裂开的脆响,他的嘴角溢出了些许暗红的血,玄衣才松开手来。 简禾心惊肉跳:“他不会死了吧?” “不用担心,我说弄到半死,就只会弄到半死。”玄衣抬手,捂住了简禾的眼睛。 一眨眼,身畔的环境已经大变,奢华的行宫,明亮的水晶灯,全都不见踪影,这是一片无尽的黑。 二人自然而然地手牵着手,往前踱步。不论前面会看到什么,简禾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睁大眼睛,陪玄衣一起看。当年的事,封家也有参与,她也想知道真相。 忽然,百米外的混沌中,出现了一道熹微的亮光,遽然扩大,将两人吸纳了进去。 紧握的手不曾松开过,简禾深吸一口气,夏日时特有的蝉鸣夹杂着风声潮水一样灌入了她的耳中,甫一睁眼,便是银白色的月光,以及一望无际的山林松涛。 这里是——近五年前的西朔山! 在明面上未曾出现过在西朔山的苏渭,记忆中竟然有西朔山的那一夜。他果然与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前方的山谷中有些怪声,玄衣与简禾对视一眼,飞身过去。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简禾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忘记了跳动。 偌大的山地中,躺着坐着许多还在喘息的魔兽,似是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头玄色鳞片的巨兽正躺在了悬崖边,虚弱地喘着气,正是恶战以后,暂时无法维持人形的玄烨。 玄衣的瞳孔一缩,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两步,颤声道:“……父亲。” 这个时候的玄烨尚算清醒,只听他声音低沉道:“苏渭,你为什么要跑来西朔山这边闯祸?若非我就在附近,收到了你的求援,恐怕你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树下的阴影中,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总归还是比玄烨要轻的,起码还能维持人形——正是苏渭。他抖着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女的会是仙门世家的独女,没人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只是在玩闹时,错手杀了她。就是这样了,别的没有了……” 玄烨睁开眼睛,犀利地盯着他:“真的只是这样?” 苏渭一脸萎靡不振,闪烁其词:“这……” “罢了。这件事等你父亲来了,你再如实向他交代。”或许是觉得自己不便代兄教子,玄烨不再多言,望了望天,道:“我已经向你父亲送去了求援的信,我的部下去了前方探路。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不要四处乱跑,就在此处替我守着。我需要时间调息,慢慢恢复伤口。” 旁观的简禾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 和她猜测的一样,玄烨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来西朔山送死的。同样地,遭到仙门围困的人,也根本不是他。 他只是因为收到了义兄之子的求援,才会赶来这里,将真正犯了事的苏渭带出重围。 甚至于,在救出苏渭后,他也只是受了伤,只要保有元丹,过一段时间就可恢复,本来是不会死的。 至于仙门为何要围困苏渭……从他刚才说的话,再结合他施虐的癖好——可知他一定是对那位仙门世家的姑娘做出了极其残忍之事,才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震怒的仙门围困。这个渣滓! 不曾怀疑过苏渭会做什么,玄烨力气不支,说完那些话,已近乎于半昏迷状态。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候伤口愈合。就算听见了苏渭走近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一把银光闪烁的剑扎进了他的下腹。 玄衣的心脏骤停,怒吼道:“父亲!!!”同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挡,想推开行凶的人。可是,他身体的虚影却穿过了刀刃。 这荒诞的一幕,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努力——毕竟,在神识中流淌的记忆,是不可被改写的。无论残酷还是美满,都只能旁观。 鲜血漏过了玄衣的手,却切切实实地溅在了苏渭的脸上。 像是鬼迷心窍了,直到这一刹那才回过神来,苏渭白着脸,抖着手,握住剑柄,喃喃自语道:“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背对着我的。我太疼了,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反正你也不行了,还不如把元丹留给我……” 换了是平时,十个苏渭也不可能剖下玄烨的元丹。可若是为了护住义兄之子而经历了一场激烈围攻的玄烨,那就不好说了。 将同一句话叨念了好几次,苏渭找回了信心,脸部表情微微扭曲,将短剑拔了出来,又一次扎了进去。 一直扎,一直扎,血滴飞溅,疯狂地将无法反抗的玄烨下腹扎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袒露出了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元丹。 玄衣周身都漫出了浓郁的黑雾,眼眶猩红得吓人,却碍于自己只是一抹虚影,根本拦不住苏渭的暴行。 目睹至亲在眼前遭到残酷的对待,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无法错开目光,只能眼睁睁地受着。扎在上面的每一刀,都仿佛扎在了他的身上,痛得浑身都在打颤。 终究只有十九岁,玄衣受不住这样的凌迟,手背青筋爆凸,跪在地上,崩溃且癫狂地道:“找死!你找死!我要杀了你!” 明明只是旁观者,不知为何,简禾也感受到了那种锥心的无力感。她恐惧地看着玄衣,脸上也不知不觉淌满了泪水,既有愤怒,也有悲伤,更多的是心痛。她哆哆嗦嗦地扑在了玄衣的背上,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玄衣,不要看了,求你!” 在他们的眼前,玄烨最终睁着眼睛,停止了抽搐。 元丹一旦离体,魔族人的身体就会立即灰飞烟灭。苏渭捧着那颗元丹,呆滞地坐了没多久,苏因就领人来了。 在得知他杀了玄烨以后,苏因屏退了其他人,气得发抖,扬起手来,狠狠地甩了苏渭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到了数米之外的树桩上,爆喝道:“你这个……这个混账!” “爹,爹……”苏渭口角流血,膝行爬向了苏因,跪下来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我在西朔山巧遇到了玄烨被仙门追击,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只是被他连累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苏因拽住了的衣领,又是两个重重的耳刮子:“你让我如何跟玄衣交代?!” “我太疼了,又怕死,怕活不到你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要了他的元丹的,我真的是鬼迷心窍!”苏渭捧出了元丹,涕泪横流道:“爹,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定要瞒好,我可以将这颗元丹献给您……” 苏因看向那颗流光四溢的元丹,喉咙微微发紧。 旁观的简禾噙满了悲愤的泪水,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玄衣的嘴里溢出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他抬起手来,眼珠隐隐浮出了一层可怖的血色,慢慢地将简禾捂住他眼睛的手给捊了下来。 他必须——亲眼看到最后。 之后的神识,便是断断续续的了。玄烨已死,在剩余的选择中,他最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任何人都敌不过强大力量的诱惑,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力量已经快要到顶的一方霸主。最终,他接受了苏渭奉上的元丹。 玄烨的手下回头来找时,发现主人已死,自然会驱动魔兽与之抗争,结果也被收拾了。没想到这些余留下的魔兽尸身,会成为一个破绽,并被简禾发现,最终传到了玄衣的耳中。 …… 犹如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泪水是在梦里流的,但简禾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双眼肿痛,连神识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此处已不是苏渭自己的行宫了,而是一座十分整洁的小木屋。 衣裳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了,不过比她惯常的尺寸要大一些。简禾摸了摸,才发现这是男式的衣裳。 那只鸟兽团子在枕边蹲着,难道说……这里是玄衣自己住的地方?这衣服是他以前穿过的? 简禾不假思索,跳下了地,跑到了外面去,看到草地上的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坐着一个人。 玄衣漠然地盯着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玄衣的年纪比她大,但是,在看见他这个模样以后,简禾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疼爱他、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冲动。她咬手指,踌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在娘亲过世时,她很难受,她爹陪她在娘亲住过的地方坐了一夜,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后来她爹急病去了,她甚至没有多少悲伤的时间,只能自己整理好心情。 虽说她两位至亲的离开都不像玄衣的父亲这么惨烈,不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简禾也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握住了玄衣搭在膝上的冷冰冰的手,陪他坐着。离得近了,简禾闻到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 玄衣还穿着昨日的那一袭黑衣,衣裳的边缘绣了一圈精致的银丝的。在灿烂的日光下,简禾才看到,他长袍末尾那一圈银亮的绣纹已被染成了不详且浓郁的乌黑色。 那是从血流成河的地方拖曳过后,所留下的证据。 透过这触目惊心的血迹,简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苟延残喘的苏渭身上绽开了一朵朵血花,向四周流淌开来,逐渐攀上了玄衣的衣角。 第一眼就看到了痛恨的人,只要是血性尚存的人,都会当场为父报仇。苏渭这个人渣,估计不仅死了,还死得极为痛苦。 心中已有了揣测,简禾却没有问。从中午坐到了夜深,直到露水蒙上了眉梢。玄衣慢慢地吐出了心间的浊气,侧头看向他身旁打瞌睡的女孩。 饿着肚子的简禾已经坐困了,不知不觉中挨着他,委委屈屈地缩成了一团,连在梦中也不放开手,像是某种可以让人安心的仪式,带着孩子气的执拗。 他全身都是冷的,唯一有温度的部位,就是被她握住的手,捂得都有点热了,沁出了汗水。就是这一簇小小的火种,让他在漫长的黑夜不至于真的冻僵。 玄衣以十指相扣的姿势,将她的小手放在了心口上——这个人,他一定要守好,不能弄丢给其他人捡了去。 简禾觉得自己真的挺有出息的,饿着肚子也能打瞌睡,好在没有睡死。在玄衣打算将她抱回房间时,简禾就醒了。 在木屋的桌子上,摆着一直用火焰温着的食物。简禾飞快地喝了碗粥,擦了擦嘴,道:“玄衣,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吗?” “是我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落脚处,已经离开觅隐了。” 原来已经回到人间了,简禾忍不住把身子探前了些,忐忑道:“苏渭他……” “死了。”玄衣搁下了碗,仿佛看出了简禾想说什么,道:“不过,你还是别知道怎么死的比较好。” 听这意思,应该是死得很不舒坦了。简禾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其实不是真的好奇过程,就是不想便宜了那个人渣而已。那你爹的元丹怎么办?” “放心。”玄衣漠然地垂眸:“我今天就会去要回来。” 简禾脱口而出:“今天?!这么快?!” “此事宜早不宜迟。这也是我将你带离觅隐的原因,一旦我动手了,觅隐必将大乱。” “等一下,你别闹得像在跟我交代遗言一样啊。”简禾忍不住坐近了些:“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又吃了苏渭的元丹,可他爹都修炼那么多年了,你单枪匹马过去,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这样也太冒险了吧?有难处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啊。” 玄衣出神了片刻,眼底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泽:“世上没有不用冒险的事。不过,有一件事,你的确可以帮上我的忙。” 简禾小狗儿一样猛点头:“什么?你说!”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颈微微一酸,两眼一黑。隔了不知多久,她才醒来,天都亮了,玄衣早已不知所踪。桌上留有纸条,叮嘱她——若在三天以内没见到他回来,不管听没听到任何消息,都要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明白玄衣是为她好,她去了也就是个累赘,但在关键时刻被扔下,简禾还是气得直跳:“喂!岂有此理!!!” 小鸟兽绕着她飞来飞去,叽叽乱叫。气晕头的简禾逮住了它,搓圆按扁了一顿。 没有玄衣的带路,根本找不到觅隐的入口,自然,也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形。将她扔下后,玄衣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不过,简禾有种预感,若是现在转身就走,她和玄衣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忐忑又焦躁地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简禾正蹲在溪边喂鱼,忽然听见了那只小鸟兽在啼鸣。她精神一振,忙不迭扔下了鱼粮,追着它往树林的深处跑去。 西斜的阳光穿透枝丫的缝隙,整片山野笼罩在了一层昏黄微红的梦幻光晕中。远远地,简禾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树,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她大喜道:“玄衣!!!” 和三天前相比,玄衣的脸色要差很多,衣衫上晕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自然下垂的手中执着一支滴血的长箫。 简禾三步化作两步,扑到了他面前:“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地,她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长箫落地,消散成了云烟。 玄衣低下头来,温热的舌头顶开了她的唇缝,飞快地将一颗微凉的东西推了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简禾一不留神,就将它咽进喉咙里了。顾不得羞涩了,她捂住了还凉飕飕的喉咙,不可思议道:“你喂了什么给我吃?” 玄衣轻喘了一声,道:“是元丹。” 上一辈子的玄衣,其实从未计较过父亲的元丹不归他所有,也从未吝啬于付出。 他无法接受的,是被最喜欢的人欺骗的事实。在极度的失望和愤怒中,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他,最终打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掌。 在无望等待搜魂阵起反应的十年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在一开始,那颗元丹就在他手中,而简禾又有需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喂她吃下去。额心的鳞片都可以拔给她,身外物又算什么? 时间流转,本心却没有改变。这就是上辈子幻想过的情景,隔了一世还是成真了的原因吧。 只不过,接受的人的反应,却和他想象的差很远。简禾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要!你怎么可以给我呢?!” 这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应,和预期差太远了,玄衣眉毛一跳,有点不爽,道:“为什么不行?你都要耗上几十年带我游历九州了,这就当作是定金吧。”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理由反驳,简禾结巴了一下,道:“可、可是,你给了我也是浪费啊,我是人,吃了元丹,最多可以百毒不侵、伤口快速痊愈,根本没法调动里面的灵力,不是暴殄天物么?它在你手上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玄衣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没想过依靠吃别人的元丹来提高修为。就算没有任何元丹的加持,我照样会比很多人厉害。” 自然,在手刃了杀父凶手后,他也没有放过帮凶。不过,在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后,玄衣并没有吞下苏因的元丹,而是将它喂给了一个更适合的人——苏棠。本可能延伸下去的仇孽、接踵而来的纷争,就这样被终止在了今天。 玄衣和苏因,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你知道苏因在临死前,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等了这天很久,终于将你父亲的东西还给你了’。我回答他——”玄衣用额头抵住了简禾,傲然地道:“‘不是你还给我,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简禾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话已至此,支使的力量终于耗尽? ?玄衣微微晃了晃,疲惫地倒在了简禾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补了2600+字在后面~ 解决了爱恨情仇就可以拉着小手谈个恋爱吃个飞醋成个亲再研究和魔族人生的孩子漂不漂亮的问题啦嘿嘿 =3=。 —— 谢谢satan姑娘的手榴弹!!!谢谢隔壁班傻鸡、云色ta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162、番外二8 觅隐一夜惊变, 随着苏氏父子相继身亡,西朔山的那桩相戕的旧事的来龙去脉,终于昭告了天下, 在坊间引起了一片震荡与哗然。人们未必能窥见其中的暗涌, 不过, 这不妨碍他们拍手称快——毕竟,失人心者, 失其民也。苏渭仗着有个爹在头顶罩着,荒淫掳掠、胡作非为了那么多年, 人们时刻都在担心自家的女眷被他盯上, 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言了。 试问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 这小子就这么猖狂了。若干年后,唯一能管束他的人不在了, 他岂不是会更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好在,今天终于有人把这个祸害收拾掉了,消息一传开, 坊间普天同庆。玄衣的作风没有苏氏父子高调,但是风评一向很好。成王败寇,由他来坐那个位置,主宰这片幻象河山, 是最让人放心的、众望所归的结局了。 不到三天时间,觅隐的祸乱就平息了下来。曾效命于苏因的人在了解前因后果以后,都放下了武器归顺。玄衣出面,果决地遣散了所有被囚禁在苏氏父子后宫中的女人。 这一切都完了后, 出乎众人的预料,玄衣没有顺势登顶,而是决定离开这里。 环境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陌生的人在行宫进进出出……这一切,都瞒不住苏棠的耳朵。玄衣也从未打算以苏棠年纪小为由欺骗他。在某一天的午后,他就平静而不偏颇地将这件事的仇起缘灭都告知了苏棠,没有故意美化或丑化谁。 苏棠怔怔地听完,张了张嘴巴,大概想说点什么,可舌头最先尝到的却是咸味的液体。 虽然一直怨恨着在母亲落难时选择了袖手旁观的父亲、一直痛恨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事实。 玄衣直视着他:“你应该还记得你娘亲的故乡在什么地方。如果你不想待在觅隐,我会将你送回到那里。当然,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也会让我父亲的好友照看你。是去是留,但凭你意。” 一码归一码,苏棠的身上是流着苏因的血,可玄衣始终没有将仇恨移情到他的身上。 魔族人不会让一个人魔混血儿去接任苏因的位置,所以,就算苏棠留下来,也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再加上,玄衣是秘密地将苏因的元丹交给他的,没人会把主意打到这个孩子身上。 苏棠捏紧了拳头:“我……” 玄衣抬手,想摸摸这个粘人又孤单的弟弟的脑袋,最终,还是落在了孩子瘦削的肩上。他轻叹一声,温和道:“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后天就走了,这两天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苏棠擦干了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从苏棠的住所离开,在外面等候的简禾没了人影。玄衣一愣,就听见了“嗖”的一声破空声,有什么东西在后方朝着他的肩膀飞来。玄衣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发现是一颗果子:“……” “你背后是长了眼睛吗?这都能接住。”简禾嘻嘻一笑,沿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袖子里已经装了十多个圆滚滚的果子了。 她拎出一个最大最圆的,用衣服擦了擦,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我发现你们这里总会长些奇怪的果树。比如这种水果,我在人类的世界就没见过,怪甜的。” “那是当然。”玄衣的口吻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骄傲:“这是魔族独有的水果。” 什么?这原来是魔族的特产?怪不得她从来没见过了,因为特殊的东西只能在特殊的环境生存啊。 说起来,她还挺好奇,拥有那么多神奇之物的魔族人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据说,在两百年前,被封印过的魔界之门发生过一次松动。仙门宗派及各大世家联手将它二度封印以后,就再没听过什么风吹草动了。玄衣这一代的魔族人,应该也不知道故乡长什么样吧,除非有朝一日魔界大门重开。 不过这样的话,九州必将再度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简禾觉得,自己宁可牺牲一下旺盛的好奇心,也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烽烟再起了。 她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下子捧脸一下又惋惜,玄衣挑挑眉道:“你在想什么?” 简禾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你的故乡是怎么样的。” 玄衣的口吻很不以为意:“故乡?我在九州长大,那一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仅此而已。” “不过。”玄衣又扬了扬下巴,傲慢道:“觅隐的书房中,应该可以找到相关的图卷。你要是感兴趣,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带你进去。” “好呀!”简禾拍干净手,问道:“对了,你刚才和苏棠谈得怎么样了?他这么小,能接受吗?” “与其让他今天听一个流言,明天又听一个小道消息,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玄衣若有所思:“有时候,自以为善意的欺瞒,反而会徒增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简禾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玄衣似乎有种和孩子打交道的天赋。就算对方年纪很小,他也不会像某些大人一样,自以为是地去敷衍小孩,而是愿意将小孩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对象来交流……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两日匆匆而过,出发那天,在繁花似锦的山谷中,两人牵着马,等来了苏棠的赴约。 苏棠的娘亲本姓祁,故乡位于九州汾婴。祁家当年以织染起家,这两年家业迅速扩大,开设的布庄遍及了汾婴及周边地区,是汾婴当之无愧的大财主。进了城门后,根本不用打听方位就能找到祁宅了。 还在觅隐时,苏棠一头半个月也出不了一次行宫的门,此时看到了繁华的街景,他兴奋又好奇。天色已晚,饭馆中飘出了勾人的烧鸡味,简禾眼前一亮,拖着一大一小进去了:“什么都没有喂饱五脏庙重要。” 仙魔大战已是古早的历史,当今世道,入世的魔族人比过往多了很多。这一路,他们偶尔会见到在人类的城镇中安分守己地生活的魔族人。人们对魔族的厌恶现在已经不会流于表面了,至少不会冲他们喊“魔狗”之类的称呼,只不过,态度依然是躲避而拒绝的。故而,三人选了个边角位,叫了一只烧鸡、架了口小锅,以及冰镇的鲜肉、蔬菜。 苏棠一坐下就嚷着要去茅厕,简禾回头,确定他走远了,这才在桌子底下轻轻用脚踢了一下玄衣:“万一待会儿祁家不认苏棠,或者说些难听的话,我们怎么办?” 玄衣向来十分护短,闻言,语气一冷:“我稀罕他认?大不了让苏棠跟我们走。我看谁敢胡说八道。” “是啊……不能丢下他。”简禾撕下了一只鸡腿,摇摇头:“就怕苏棠会难过,毕竟是满怀希望地来的。” 玄衣嗤笑一声:“说是亲人,其实关系比陌生人还疏远……苏棠拎得清,放心吧。” 三人饭饱茶足地离开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夜幕下,祁家墙内灯火通明。玄衣让简禾与苏棠站远点儿,上前去敲门。祁家的家仆开了道门缝,定睛一看,幽幽的夜雾中,现出了一双漂亮惊人的赤红色眼珠。 家仆惊得几乎摔在地上:“魔族人?!” 他手一抖,条件反射就想关门,请玄衣吃闭门羹,玄衣却早已有所预料,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抵住了门。古朴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僵在了一半,纹丝不动。 “你急什么。”玄衣轻嘲:“以为关了这道门,我就进不去了吗?” 家仆:“……” 简禾:“……”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要踢馆一样啊喂! 她哭笑不得,拉着近乡情怯、踌躇不前的苏棠上了石阶,对家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苏棠娘亲的名讳,称是她的朋友。 乍听到这个多年没听过的名字,家仆也是一呆,反应过来后,他就忙不迭地跑回去通传了。 不多时,一对穿着单衣、略有些苍老的夫妇就互相搀扶着,急切地跑了出来,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连衣服也来不及穿。这个态度,让简禾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年,女儿执意毁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约,要跟魔族人走,祁家老爷与夫人一气之下就与她断绝了关系,闹得很不愉快。等气消以后二人才后悔,但已经不知往哪里去找女儿了,更没想到,那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祁家夫妇激动地把简禾三人请进了花厅。闻及女儿过世的噩耗后,祁家夫妇泣不成声,苏棠的眼眶也红了。过了好久才平复了情绪,仔仔细细地把苏棠拉到面前来看。 这小豆丁的长相完全随了娘亲,根本无须怀疑他是不是祁家的血脉。因前一个噩耗而起的悲伤,因苏棠的存在而冲淡了很多。 简禾松了口气,很为苏棠开心,又悄悄地拽了拽玄衣的袖子,努了努嘴——看来他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对于一路将苏棠护送来的简禾与玄衣,祁家夫妇千恩万谢,得知他们此行没有确切目的地,便极力邀请他们在汾婴住一段时间,也可以给苏棠一个缓冲期。恰好,再过一个月就是苏棠的生辰,陪他过完这个生辰才走,就最有意义不过了。 有吃有玩有住还有钱花,简禾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玄衣也没意见。当晚,家仆手脚很快,收拾出了两间客房,被褥也用熏香熏过了,比云絮还软。简禾畅快淋漓地泡了个热水澡,早早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结果后半夜了都没有睡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这可真是见鬼了。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住的客栈虽说挺不错,但是环境远远不能和祁家这里比较。怎么之前睡得那么香,来到舒服的地方反而就睡不着了? 简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太安静了吗?有可能。在觅隐时,她一直是听着玄衣平稳的呼吸声入睡的。也有可能是枕头不合适,她习惯了被裹成蚕蛹的睡法,一下子没了束缚,真的不习惯。 简禾:“……” 她痛苦地一抱头——难道她今后没了玄衣就睡不好了吗?可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谁会天天睡一起啊…… 翌日,祁家很贴心地给玄衣准备了魔族人才吃的东西。 祁家老爷一大早就去布庄了,祁夫人想多了解自己的孙子,在饭桌上询问起了苏棠小时候的事。看得出她对苏棠的重视,玄衣对这个老夫人的印象很不错,态度也缓和了很多,挑了一些轻松的趣事与她分享。 简禾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玄衣饮了口豆浆,忽然皱了皱眉。简禾顺手将桌子上的白糖取了过来,往他的碗里洒了几勺,并未察觉到这动作看上去多么默契。祁夫人看在眼里,对他们的关系也有了些猜测。 还没出口询问,就有个人从外面跨进了花厅。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娘,我回来了。” 这是个十分年轻的声音,简禾讶然回头。门边站了一个比她年长一些的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的,与祁夫人有八分相似。昨天就听说了,苏棠的母亲有个亲弟弟,叫做祁君元,即是苏棠的舅舅。昨晚因为布庄的货出了些问题,他留在了那里处理。看来就是这位了。 祁君元一眼就看到了苏棠,好奇道:“娘,这就是姐姐的孩子吗?” 祁夫人把苏棠拉到了身前,高兴道:“小棠,这是你舅舅,你娘亲的弟弟。” 苏棠抿抿唇,小声道:“舅舅。” 祁君元揉了揉苏棠的脑袋,怀念地道:“你和你娘亲长得真像。”说完,他才留意到了一直站在边上的简禾,忽然一怔,不可置信道:“你……你是封姑娘吗?” 在父亲也离世后,世上已经不会有人再用“封妩”这个名字称呼她了。简禾刚听见时,还反应不过来。 难道祁君元以前在弁州见过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玄衣慢慢地皱起了眉,审视起了这个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来的家伙。 简禾思来想去,仍记不起这位仁兄是谁,只好道:“我确实是封妩。请问你……” “果然是封妩姑娘,我就知道没认错。”祁君元如释重负,腼腆地一笑,道:“几年前的弁州秋宴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那时第一次出席那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下摔了个大跤,封姑娘你不但扶了我一把,还给了手帕我擦脸。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与姑娘再见一面,归还手帕,并当面道谢。” 简禾:“……” 当年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玄衣越听,眉头越拧越紧,冷哼一声。 可笑至极,一块手帕有什么好归还的?此人分明就是念念不忘,才会找这么个俗套的借口来搭话。 祁家是这两年才做大的,在秋宴那年,还是名不经传的小商户。在那种遍地是世家贵公子的场合,祁君元大概只是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少年。不过,不管家世贵贱,简禾向来一视同仁。当年的一扶,不过是举手之劳,转头就忘了。 没想到,他会清晰地记到了现在。 要是当着他面说自己不记得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思及此,简禾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啊。” 祁君元惊喜万分:“你还记得我?太好了!” 玄衣:“……”他眯起眼睛,越发不爽了。 听说他们要在汾婴待一段时间以后,祁君元的眼睛都亮了。 简禾并未婚配,又与玄衣分住两个房间,很自然地,他就将两人看待为因苏棠结缘的朋友。也许是将这次的重逢当做了天赐的缘分,此后的一段日子,祁君元每日都含蓄而点到即止地向她表达着好感。 来自于不喜欢的人的殷勤,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负担。可祁君元到底没有说什么板上钉钉的话,若是开口拒绝,未免太自作多情。简禾叫苦不迭,干脆天天和玄衣到汾婴街上晃,只能盼着苏棠的生日快来,结束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当然,再怎么躲,偶尔也会有碰见的时候。 这天大清早,简禾在花园里活动身体。 听说汾婴最近来了几艘艺人的画舫,长长的堤岸旁,每天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简禾心血来潮,提议去看。 魔族人昼伏夜出的作息很难调过来,虽然玄衣已经在慢慢习惯在白天行动了,但是要他清晨就爬起来,也太强人所难了。 就是那么凑巧,在这个花园里,她与祁君元碰上了面。 祁君元关切道:“封姑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前天,她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婉拒了他一起上街的邀约,简禾尝到了大约半秒的尴尬:“挺好的,谢谢关心。” “那就好。对了——”祁君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笑了笑,道:“封姑娘,你打开看看。” 简禾一愣,依言打开,盒中躺了一支造工十分精细的簪子。 祁家财大气粗,买这种东西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只有关系十分亲密的人,譬如姐弟、父女、夫妻、至交好友,才会互送随身携带的饰物。 “昨日在一个首饰铺子里看到了它,就觉得很适合封姑娘。要是封姑娘不嫌弃的话……” 简禾深吸口气,正在斟酌语言拒绝,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不悦的声音:“她不要。” 祁君元捧着盒子,一脸懵地被留在了原地。 “玄衣?喂……”简禾被玄衣拉着,直出了祁府,来到一处没人的墙边,才停了下来。 茂密的绿萝斑驳在白墙上,燥热的风拂得影子微微晃动着。玄衣松了手,就背对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你拉我到这里干什么?”简禾揉着自己的手腕,试探地绕到了他跟前:“你在生气吗?” 玄衣侧过了脸,硬邦邦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看不惯他黏黏糊糊的样子。” 还说没生气,都能看见黑雾从他发梢处溢出了,口不对心啊口不对心。 “真的没生气?那你怎么不看我呀。”简禾弯下腰去,非要去看他的表情,突然醍醐灌顶,脱口道:“莫非你在吃醋?!” 玄衣:“……” 简禾兴奋地窜到了他面前:“快说快说,是不是在吃醋,让我高兴一下嘛。” 被说中了心事,玄衣的耳根微红,嫌弃道:“你是傻子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值得高兴啦,吃醋就说明你紧张我,你喜……”简禾忽然噤声了,她拽住了玄衣的衣襟,逼近了他:“不对,慢着,你好像还没亲口对我说过那句话!” 玄衣:“……”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简禾列着他的罪状:“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居然连那几个字都没说过,太过分了,太狡猾了。” “……”玄衣揽着她的手越发收紧:“就算我没说出口,你也早就明白了吧?” 简禾当然明白。如今在她身体中散发着光芒的那颗元丹,已经是比世上任何语言都珍贵的态度。可女孩子就爱听好听的话,有些时候,还喜欢使坏,以凭借对方为难的程度来判断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我不明白。”简禾仰头,娇蛮道:“我很笨的。你要是不说出口,我就永远都不明白。我永远都不明白,就……” 话没说完,她就被人揽进怀中了,下巴抵在了他的身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藏在黑发下,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根。 玄衣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轻轻而郑重地说了她最想听的几个字,将心意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她。 …… 虽然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了,但是捅破窗纸后,二人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偶尔对视一眼,还会傻笑(……),让旁人觉得无法插入其中。 祁君元感到十分遗憾,不过,在苏棠生辰过后,简禾与玄衣离开汾婴时,他还亲自出来送了行。 简禾兑现了她的诺言,与玄衣一同游历九州,足迹踏过了或风流或苍茫的群山碧海,甚至南至一望无际的大海、汪洋中的海上仙山,北至偏远的古战场,携手看过大漠的落日与风沙,已经无憾了。 在这几年里,他们与苏棠也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得知他在祁家过得很好。 倦鸟知返,漂泊而又自在的日子过多了,总会有想安定的一天。五年后,二人兜兜转转,回到了汾婴定居,并在此地诞下了第一个孩子,为她取了个小名,叫“小桃子”。 这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小名是简禾亲自取的——原因是她在孩子发动前的那个夜里突然很想吃桃子…… 不管她说什么,玄衣都会说面不改色地说“好”,于是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定下来了。 人魔两族鲜有结合的例子,所以也没有先例可以参考。但是,二人几乎夜夜笙歌(……)的频率来看,却到了第五年才怀上第一个孩子,可见跨族结合,并不容易怀上小孩。 他们的住所与祁家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但苏棠还是会经常来找他们玩,逗逗这个小妹妹。 小桃子一天天长大,可人又活泼,从相貌上来说,她更像简禾。不过,一双眼珠倒是遗传了玄衣的魔族血统,是深红近黑的。 简禾原本想着人魔两族孕育后代比较困难,这辈子大概只会生一个了。谁知道,在小桃子五岁时的某一天,简禾某天起床晃了晃,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先看到了坐在床头牵着她手的玄衣,后面站着个花白胡子的大夫,一脸喜色地恭喜她又中奖了。 一回生,两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简禾这一次淡定了很多,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转眼间,便是九个月的光阴。 这天,他们家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当年还矮墩墩的苏棠,如今已出落成了俊秀的小少年。大概是人与人的差别,虽然苏棠可以化作兽形,可魔族人的血统却没有太多地在他外表上显现,眼珠呈现的是清透的茶色。 相信再过几年,这又会是一个迷倒汾婴少女的翩翩小公子了。 简禾扬眉:“咦?稀客啊,今天怎么这么早,不用跟先生学功课了吗?” 在回归祁家后,苏棠并没有被强迫改姓,由外公外婆亲自抚养。对于亲姐姐留下的血脉,祁君元也是疼爱得不得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后,祁家请来了先生为苏棠授课,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协助舅舅管理家业。 “这什么难的,我早就写完了。我给你们带了东西。”苏棠串门习惯了,放下了礼物,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玄衣哥哥呢?” 看出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简禾揶揄道:“他出去买菜了,你有事找他的话,去街角菜摊比较快。” “外面这么热,你还赶我出去,要热晕我吗?”苏棠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轻咳了一声,道:“那……小桃子在不在?” 简禾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还没说话,屏风后就传来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女孩一阵风似的扑了出来,兴高采烈道:“苏棠哥哥,我听到你声音啦,你又来找我玩了吗?” 小丫头长到了五六岁,脸颊白里透红,手臂肉墩墩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当初的乳名还真的没取错。不过这孩子只是表面看着乖巧,实际上,性格和小时候的简禾像了十足十,小小年纪,就精通了爬树、掏鸟蛋等乱七八糟的技能。 “顺路来看看你。”苏棠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轻描淡写道:“我家最近修了个新鱼池,有很多锦鲤。你要来喂鱼么?” “喂鱼?我想去!”小桃子回头,期待道:“娘,我可以去吗?” 简禾忍笑,故作犹豫道:“这个嘛……” “让她去吧。”苏棠牵住了小桃子的手,认真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今晚把她送回来。”小桃子也挺胸收腹,连连点头。 简禾终于笑了起来,道:“去吧。”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手牵着手走了。小桃子腿短,走得慢,苏棠嘴上嫌弃,但还是放慢了脚步在迁就她。简禾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摇摇头,回花园去看书了。 临盘在即,她最近很容易感到困倦。小桃子离开后,家里只剩下玄衣留下看护她的几只小魔兽,安静得很。在花园的吊椅上吹着风看书,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玄衣。或者说,是一个与玄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穿着她没见过的一袭煞气而冷硬的黑衣,静静地站在了她面前,似有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全积攒成了眼底的泪光。这样的目光,深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一缕明艳的鲜血从他的额心流下。一张俊美的脸上,既有泪,又有血,看得简禾心里一颤,梦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梦中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玄衣?” 玄衣单膝跪在了吊椅旁,包着她微微发凉的手搓着,松了口气,这才轻斥道:“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也不怕着凉。刚才是做噩梦了吗?怎么喊你都不醒。” 从画面上说,这的确是个噩梦。可她也只在梦中惊了一惊。醒来后,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十分忧伤。 “不是噩梦,我是梦见你啦。”简禾与他十指紧扣,这总能让她感到很安心。 一五一十地听完梦中的情景后,玄衣开玩笑道:“说不定我们前世见过,你梦见的是前世的我。”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戏言。且不说魂丝与投生盘的事儿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两辈子都长同一张脸? “不是前世的你才好。”简禾望着暮色的天空,喃喃道:“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但是总觉得他过得很不开心,额头还缺了鳞片……我希望前世的你也能开开心心的。” 玄衣心软成了水,莞尔道:“嗯。” 时间晚了,玄衣以路太黑了为由,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简禾斜睨他,调侃道:“你说你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怀了,还天天抱来抱去的,你紧张过头啦。” 玄衣不以为意。 她的事,怎么紧张也不会过头。 简禾揪他的头发:“几十年后,我们老得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你就抱不动我这个老太婆了。” 玄衣小心地将她放回床上,坐在床沿,柔声道:“就算你长满皱纹和白发了,在我心里,也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简禾感慨道:“唉,感觉一眨眼,就好多年了。” “嗯,当年的你摔断了腿,还哭着问我‘会不会残废’,还记得吗?” “喂!”简禾牙痒痒,打了他一下:“你就不能记住我一些可爱的事情吗?就光会记得我哭鼻子啊、耍赖啊那些场景。” 玄衣笑着问:“哭鼻子,不也是可爱的事吗?” 简禾呐呐。在成亲初期,玄衣还是一副经不起她逗的模样,不知不觉,这情况就颠倒了过来。现在经常被他闹到说不出话来的,反倒是自己……风水轮流转啊。 玄衣掀起了她的裙子:“脚今天酸不酸?” 怀孕以后,玄衣每天都会以不伤害到她和孩子的方式,给她轻轻揉捏水肿的手足。 “不酸。可是我腰酸了,快过来。” 玄衣连忙让简禾靠在他身上。 “说起来,苏棠刚才来过,又把你女儿拐跑了。”简禾依偎在玄衣怀里,哈哈笑道:“你信不信,再过十年,他可能会改口叫你岳父了,哈哈哈哈!给你平白升一个辈分。” 玄衣:“……”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岳父看女婿,则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管对方是否优秀。 这个定律古今通用。故而,明明是十画都还没有一撇的事儿,玄衣眉头一跳,已经有点不高兴了,轻哼道:“再说吧。” 想娶他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哎,对了,苏棠今天给我们带了东西。拿过来看看吧。” 玄衣百依百顺,替她将东西拿了过来。 苏棠这孩子还挺有心的,时不时就会送一些小桃子可以用的东西来,比如小拨浪鼓、软陶玩偶、小骨镯等……不贵重,但都很有心思。这一次,有个小小的正方形盒子混在里头,简禾随手一开,“咦”了一声。 这盒子里放了一对耳环,简简单单的款式也可以看出来价格不菲。 简禾刚要伸手拿起来,玄衣已经一把夺过去了,一本正经道:“这个就别戴了,不好看。” 简禾:“……” 苏棠那孩子肯定不会送这种东西,他又是从祁家过来的,想也知道,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的礼物。 “上个月祁君元的孩子不是满月么?我们还送了礼物过去,那么他夫人托苏棠回个礼,也不算过分吧。”简禾盯着玄衣微红的耳根,笑到打跌:“人家都成亲这么久了,孩子都生了,哪里还会惦记我嘛。” “那可未必。”玄衣将耳环抛回了盒子中,打算明天就处理了它,冷哼一声。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怎么看那个姓祁的都觉得他贼心不死。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当着简禾的面说出来,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还得不偿失。他不愿让简禾的心神被闲杂人等占据,她只要想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这一天注定很不平静。后半夜,或许是被下午的梦所惊扰了,简禾的腹部隐隐作痛,孩子提前发动了。 上一次也是玄衣亲自给她接生的,魔族人的孩子生出来时,形态会比普通婴孩更小一点,所以生产也相对容易。天明时分,第二个孩子有惊无险地呱呱坠地,是个小男孩。 在烛光下,简禾蜷缩在了被褥中,玄衣仔细温柔地替她擦掉了汗水。 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大概是因为腹中元丹的加持,她的模样与从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除了变得更温柔了的眉梢眼角。每一次凝视,都会让他怦然心动。 十年前,在西朔山封家的兽牢中,她揣着一块肉,两股战战地闯进了他的生命中。四年后,又猝不及防地在觅隐中重逢。可能从很早前开始,这个人就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迎风抽枝,占满了他的心房,再也拔除不掉了。 玄衣轻轻一笑。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她今天说的那个奇怪的梦。 如果魂丝可以不散,如果他们真的有前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否也爱上过她。若如她所言,梦里那个“前世的他”过得很不开心,那么,他看到今生的结局后,大概也会为这迟来的、圆满的结局感到安慰吧。 简禾休息了一会儿,玄衣耐心地一勺勺喂她喝了一碗易消化的粥。小桃子看完弟弟,已经先回去睡觉了,简禾抱着孩子,忽然道:“对了,我们还没有给他取小名呢!” 玄衣:“……” “叫什么好呢?”简禾兴致勃勃道:“今晚我吃过烧鸡,不如就叫他‘小烧鸡’好了。” 玄衣:“…………” 简禾的话他一向都说好,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一言难尽了。为了儿子的面子着想,玄衣艰难而委婉地反对道:“不了吧。” 简禾不服气道:“有什么不好,小桃子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啊。” “唔……”玄衣十分巧妙地道:“我觉得,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名字。” “那行,换一个。我们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来着?” 玄衣回忆了一下,顿时涌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简禾道:“我记得了。吃的是田鸡,‘小田鸡’?” 玄衣:“……” 简禾:“……” 玄衣失笑道:“怎么都是鸡字结尾的?” “我也觉得不好听。”简禾也忍不住笑了,连想了好几个小名,都不满意,反而慢慢把自己说困了。 玄衣轻轻地揉捏她的后颈,道:“别想了,先睡一觉吧。” 简禾打了个呵欠:“唉,不行……太困了。明天再想好了。” “好,明天再想。”玄衣轻轻地拍哄着她的肩,直到她睡着了,才轻轻地在她的眼皮上印下了一吻:“还有很多时间,我会陪你一起想的。” 确实,这一生还很长。 二百年前,那段或遭人唾骂、或惹人唏嘘的旷世艳情,已随着长箫御兽的魔族少主身亡而湮灭。 所幸的是,这一世,无尽的未来里,将不再有错过和悔恨、遗憾和离别。 他们会手牵着手,一路走到红尘的尽头,迎来又一湾的春水天涯。 ——玄衣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爆料·和大家谈谈玄衣的前世今生—— 在这篇文的最初阶段, 四位病友的设定,都和现在有很多的不同。 玄衣的初版设定里,有一些有趣而且最终没有用上的设定,可以和大家分享。(很久前在微博发过一点,不过应该有很多读者没看过(⊙v⊙)) 其实是先有的玄衣,才有这篇文。确切来说,是玄衣误杀简禾的那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非常想把这个碎片情节写下来,为此才会构想出整篇文的背景。所以你们也看到了,第一个出场的病友就是玄衣哟。 下面开始正题,在原设定里,全文(前期)最苦逼、仇家最多、被人喊打喊杀最多的人,其实是魔族人玄衣,而不是贺熠。 别看现在的贺熠仇家满天飞,其实原版本里的他一点也不,虽然很多人骂,但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和小姬姬也有点交情(这个就留到小姬姬结局时再说。除了“人缘”这方面,贺熠喜怒无常、口蜜腹剑的性格,还有人生经历,两个版本都区别不大,所以就不特意展开他的前世今生了。) 在原设定里,玄衣父亲并非因为赤云宗的攻击和封妩的补刀才死的,而是死于少年时结伴猎魔的姬钺白和夜阑雨之手(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结伴猎魔?这个就留到小姬姬结局再说啦),被他们射杀的。 在原设定里,眉心有红痕的也不是贺熠,而是玄衣。玄衣的原型比起魔兽,更像是“魔物”,即是没有很坚硬的鳞片,比较缥缈神秘的生物,性格也更像今天你们看到的夜阑雨,不过没有小黑那么冰清玉洁,只就是沉默寡言,很能忍,忍无可忍时就很恐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boom——! …… 写出来给大家乐呵一下,请不要和正文产生联系哦。因为这是“胎死腹中”、不存在于世界的四友啦(⊙v⊙) —— 【注】番外三不是病友爱情番,是一个很短的无爱情成分的欢乐治愈的【现代脑洞番】。 简介: 九州小区的【仙途幼儿园】开学啦,招新啦!(*^▽^*) 这一期的学生里,迎来了四位特别的小朋友,他们分别是: 喜欢组装玩具、内向文静、冰清玉洁、一逗就生气、默默挑食的夜阑雨; 家里有矿、连擦手纸也要用大牌、瞧不起土包子、总是穿着小西装来上学的姬钺白; 福利院长大、爱往男同学的□□里扔虫子、揪女孩子的辫子、总闹得幼儿园鸡飞狗跳的贺熠; 来自于风景秀丽的大乡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粗野的外表下有一颗淳朴害羞的心、擅长一切体育运动的玄衣。 四个小朋友和初出茅庐、充满爱心的简老师之间,会擦出什么火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快够! …… 写下简介是担心大家会不看标题就购买、买了发现是mini病友会不喜欢。(⊙v⊙) 要看清楚哦。 —— 谢谢素锦绛、云色ta(x3)、肆意、am、aggg姑娘们的地雷呀(づ ̄ 3 ̄)づ~~~ 163、番外三1 【阅前须知】此为架空现代脑洞番外, 与正文剧情及结局无关,纯属虚构,请不要代入现实或考据。 —— 十八岁的简禾被a国一所知名州立大学的教育学系录取, 将在来年的春季入学。恰好, 待在国内的最后三个月, 舅舅所开设的私立仙途幼儿园在她家所在的九州小区中建了一所分校。 九州小区是浣市的新开发区、城市之肺。绿木森森中,高端商品房鳞次栉比。天然清澈的碧湖边, 坐落着一排排漂亮的白色别墅。为典型的富人区。 此地距离繁华喧嚣的市中心很远,已经属于郊区了, 周围还没发展出成熟的商圈, 也未开辟出足够的公共交通线, 出入都得自己开车。房价高昂,所以入住率也不高, 天黑之后,黑黝黝的像座鬼城,也就别墅区的亮光多点。 晚上过了九点出门, 走遍整个小区,连个跳广场舞的大妈也找不到,荒凉得一批。往好听了说,这叫做环境幽美、疗养身心。说直白些, 就是生活不便。 便是由于这种种原因,尽管仙途幼儿园的分校环境好、酬劳丰厚,也改变不了招聘启事挂了几个月还在拍苍蝇的事实。 ——废话了,住别墅区的人非富则贵, 都有自家几百亿的公司管理,谁会来应聘?外来的人员被薪酬吸引,来现场一看,也打退堂鼓了——谁会愿意每天下班后坐/开两个小时的车回家? 这头招不到足够的教师,学生倒是很快满员了——仙途幼儿园的口碑一直都很好,在浣市城区的本校,都得挤破了头才进得去。为了解决这个现状,经过协商,好说歹说从本校暂时调了几位经验丰富的班主任过来。 简禾闲赋在家,她老妈义不容辞地把她打包送了过去,无证上岗去兼职一下保育员,协助老师们的教学,主要工作是陪一群五六岁的小豆丁玩游戏,看着他们吃午饭、睡午觉,以度过这人员空缺、手忙脚乱的时期。 时已九月,秋日晴空,高远辽阔,见不到一点阴霾。这是简禾最喜欢的季节。 清晨,简禾踩着自行车,在整齐宽阔的环湖公路上疾驰而过,车轮碾压过纷飞的黄叶,发出了“咔擦咔擦”十分悦耳的声音,短短十分钟,就到达了别墅区的入口。仙途幼儿园就在墅园的深处。 此地的安保十分严密,虽然同处九州区,但是具体到不同的区域,会发放不同的身份标识卡。简禾掏出了舅舅给她准备好的墅园id卡,随手一刷,门闸打开,她就风驰电掣地蹬着脚踏,一骑绝尘,震掉了站岗的保安的下巴。 保安大哥:“……?” 林子大了果然什么鸟都有(?),他在这里当值了大半年,各种名车豪车见怪不怪,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骑单车进来的…… 八点整,简禾将单车扛进了幼儿园中,顺利报到。 这园区崭新又漂亮,设备完善,有小足球场、游泳池,教学楼的装修也很豪华,有点儿像日式学校,地板一尘不染的,进出要换鞋。 舅舅早已通知过内部的人员,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教师领着她穿过明亮的走廊,往二楼走去,一边介绍情况——一般每个班级会配备两位教学老师和一位保育员。 “不过……”周老师轻咳一声,眼镜片一闪:“你要去的大(2)班比较特殊,二十个同学,有两位保育员。” 简禾连连点头:“嗯!” 奇怪了,为什么这个班级这么特殊? 难道说是担心她搞砸事情,才特意安排一个“前辈”与她一起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心里就有底了,看来也不会太难嘛。 “我们到了。” 周老师推开了眼前虚掩着的门,被堪堪掩盖着的喧闹声没了阻隔,扑面而来。宽敞的教室中,圆角木桌推得乱七八糟的,闹哄哄一片。 简禾慈爱的笑容僵在了半空。 正是派早饭的时间。昏昏欲睡的小豆丁趴在桌子上流口水,不知梦见了什么。有顽皮的小孩抢了别人的故事书,与后者绕着圈在教室里追逐打闹,嘻嘻哈哈。还撞散了一座用积木砌好的塔,它的搭建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立即扁嘴嚎开,魔音灌耳:“哇!!!” 另一位有资格的保育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正在分装早餐,见到了跟在周老师后的她,喜出望外,犹如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妹:“你终于来了!” 简禾:“…………” 她总算明白这个班有两个保育员的原因了——熊孩子太多,一个人根本就管!不!过!来!啊!凸(艹皿艹 ) 周老师匆匆地将简禾介绍给了她的“前辈”,就有事离开了。 这里的早饭十分丰富,有热牛奶、心形荷包蛋、酥软南瓜饼、早餐粥……每一样都制作得很精致,小小的一份,分门别类地装进盘子里。 初次上岗的简禾也做得有模有样,洗净了手后,协助前辈把早餐派发完毕。小孩们似乎也饿了。总算停下打闹,坐回了原位上,教室安静了很多。 简禾松了口气,在教室中巡视着他们,以防有孩子弄脏衣物或是噎到。路经过第三列最后一排时,简禾的目光一停。 这张桌子后坐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头黑软的小卷毛,肤色很白,俊秀文静,穿着卡其色的背带名牌小西裤,卡通图案的黑白色t恤,俨然是朵乖巧的小白花。 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正快又准地将粥里面的所有素菜都拣到空碗里,什么菇类、香菜……无一幸免。 简禾:“……” 这挑食程度也太离谱了吧? 视线朝下一落,简禾又发现了新大陆。和那些还在砌积木的同龄人截然不同,这孩子的膝上放着一个组装了一半的机器人,抽屉里还有类似于遥控器的物体,一看就知道逼格高。 在简禾感慨“这孩子有前途”时,这小孩儿就似有所觉地仰起头了来,两只黑漆漆的眼珠盯简禾:“干什么?” “我觉得你这个机器人很好看。这么多配件,你会组装可真厉害,我就没装过。”简禾蹲了下来,往他衣服上贴着的便条一看:夜阑雨。 “我还组装过更难的呢。”夜阑雨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眼简禾的头,勺子敲了敲碗:“这只是入门级的。” 简禾:“……”妈蛋,她是被鄙视了吗?! 简禾决定换个话题,她指着被单独挑出来的素食,道:“你为什么不吃它们?” “我不喜欢香菜的味道。”夜阑雨嫌恶道:“难吃。” “那其余的呢?” “泡过香菜了,肯定也难吃。” 这算是“洁癖”还是“强迫症”? 简禾随口道:“照你这么说,整碗粥都不能喝了吧。” 夜阑雨理所当然道:“那就整碗粥倒掉好了。” “打住打住,当然不行。”简禾怪叫一声,严肃道:“你听过一首古诗没?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夜阑雨:“……” 简禾道:“别以为我们天天吃的粮食很容易得来,其实每一棵菜、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你今天不吃,它就会被倒掉。这些白白浪费的粮食是很多饿肚子的小朋友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夜阑雨垂头,似乎在“回味”她的教诲。简禾期待地等着,半晌这小屁孩抬头,古怪地吐出了一句话:“你好多话,比我爷爷还能唠叨。” 简禾:“……” 啊啊啊,太可恶了! 虽说对她的“教诲”一点也不领情,可夜阑雨还是将和香菜无关的食物都挑了回来,捏着鼻子吃了进去。大概是意识到味道还不错,他终于放下了勺子,捧着碗大口喝起粥来了。简禾被戳得蔫了吧唧的心脏这才恢复了点活力。 早餐时间过后,白天前半段的时间,是领着这些小朋友参观幼儿园,教他们哪里是洗手间、哪里可以装水喝,哪里是运动场。 幼儿园的足球场是为小孩子而备的,当然没有正常的那么大。小豆丁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这就是足球场吗?原来比电视上的小那么多。” “还没有我家的高尔夫球场大呢!” “和我家泳池差不多大。” 大家都在新奇地摆弄着龙门的网,夜阑雨抱着他的机器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继续组装,根本不搭理人。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有活力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不对,真正的足球场比它要大得多了!” 简禾惊讶地朝那边看去,叉着腰站在众多小豆丁面前的是一个四肢修长、穿着球衣的男孩。小小年纪就生得眉骨立体,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头发还剃得很短,笑起来时明朗又带着几分城市孩子少见的野气。 他的球衣一看就是旧的,但却洗得很干净。衣领上黏着他名字的布条——玄衣。 大家都仰起头看他,玄衣得意一笑,张开双臂,道:“以前我爸爸经常带我去踢球,真正的足球场有一百米那——么长!” “真的吗?九州小区哪里有足球场?我也要我爸爸带我去!” “我也要!” “这个嘛。”玄衣摸了摸脑袋,嘿嘿笑道:“我是今年才跟着爷爷奶奶搬来浣市九州小区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边哪里有足球场。我爸爸带我去的是大山里的露天球场,以后你们来我家玩,我带你们去呀!” 简禾莞尔。原来如此,难怪觉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特别,因为才来不久啊。 正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个傲慢的声音打断了玄衣的陈述:“哼,谁要跟你去那种乡巴佬地方啊。” 简禾:“……” 哪个小子说话这么拽? 简禾转头,顿时被说话者浑身上下的名牌闪瞎了眼! 这出言不逊的男孩,比玄衣矮大概半个头,肤色白皙,面容精致又骄矜,一双浅灰色的眼珠仿佛暗示着他有异国血统。 他与玄衣面对面站着时,对比实在太明显了——一方是养尊处优的小牡丹,一方是野蛮生长的杂草……画风完全是两个极端啊喂! 第一天来上学,每个小朋友都精心打扮了自己,但只有他是穿着一套小西服来的,一丝不苟的小领结,不染尘埃的西装短裤,俨然一位英伦小绅士。衣领上也粘了名字:姬钺白。 说起来,就连不关注名牌的简禾,也对他衣服的商标有点印象,当时在杂志看过,一件丝质衬衣也要几万块。 再往下看,简禾嘴角一抽——居然连袜子也是名牌……这孩子的家里是有矿吗? 听到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子诋毁自己家乡是“乡巴佬的地方”,玄衣恼羞成怒,气势汹汹道:“你说什么?!” “说你们都是土包子!”姬钺白捂住了鼻子,敏捷地倒退了一步,警觉道:“你别靠过来!我不喜欢被土包子碰到!” 玄衣本来就不太熟悉浣市的语言,一着急起来,话都不会说了。简禾适时地插了进去,打断了剑拔弩张的状态,温柔道:“玄衣,你爸爸总是带你去踢足球,那你的足球一定很厉害了?” 玄衣一愣,忘记了生气,转向了她。 简禾稍稍弯膝,微微笑道:“我们班以后有足球比赛,那时候就要靠你带着大家了。” 孩子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玄衣露出了一个明亮又有些羞涩的笑容:“我、我会尽力的。” 简禾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嘉许。玄衣的头发太短,一根根的像小刺猬一样,其实摸起来手感很软,还有点儿痒。 等别的小孩都散了,简禾才柔声道:“小白,有些事情,或许是你不喜欢的,但也会是别人心里的宝贝。将心比心,你也一定不喜欢听人家说你喜欢的家不好,说你喜欢的爸爸不好吧?所以,不可以随便攻击其他小朋友哦。富有并不意味着比贫穷的人高贵,只有尊重别人的人,才是真正的高贵。” 在听到“将心比心”那一句时,姬钺白的脸色微微一变,仿佛闪过了几分难堪,不自觉地捏了捏拳。 然而简禾没看见,才说完,姬钺白就冲她做了个鬼脸,呸道:“不许你叫我小白!啰啰嗦嗦的土包子二号!” 简禾:“……” 她笑容依旧,额头却爆出了一道狰狞的青筋。 这个臭小子,真的太拽了,比早上的那个还熊十倍。好想打他屁股啊…… 幼儿园很快就参观完毕了,随大流走回教室时,简禾的前辈保育员好奇道:“你刚才是不是跟穿西服的那个孩子说话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简禾开玩笑道:“谁?难不成是名人?” “说对了。”前辈八卦道:“知道蝶泽集团不?我们九州小区的这片楼盘都是他爸爸旗下的子公司开发的。” 简禾:“……” 我了个去,原来家里是真的有矿……慢着,不对劲。这种家庭资料,就算幼儿园真的收集过,也一定会进行保密。怎么一个无关的人也了解得这么详细? 简禾不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辈拍拍她的肩,悄声道:“你一定不爱看娱乐报道的花边新闻吧,有空上网搜搜吧。” 一个早上已经过去了大半时间,后半段是轻松的画画课。小豆丁们对可以动手的课程显然更感兴趣,尽可能地发挥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夜阑雨压根儿不动笔,正在试验自己的机器人,无奈,才走两步就摔倒了。他也不气馁,拾了回来,又拆开重新捣鼓。 姬钺白大概是在家里学过画画,坐得端端正正的,板着脸画得像模像样的,色彩大胆丰富,是一幅风景画。虽然这小孩说话欠揍,但不可否认的是,画工不错。 “看什么看,土包子二号。” 不要跟小孩计较——简禾在心底默念两遍,道:“我觉得你画得很好看。” 被土包子夸一点也不值得开心,可姬钺白的表情还是缓和了点。他煞有介事地摸出了铅笔,在画的一角一笔一划地签下了大名。 ——他的字写得不比画画差,土包子二号这次应该也会夸他。 就在这时,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拉了拉简禾的衣袖,用献宝一样的语气道:“简老师,我画好啦,给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乡!” 刚才简禾帮了他,玄衣现在对这个大姐姐的印象特别好,刚画好大作就忙不迭地拿来给她过目了。 与姬钺白的没得比,玄衣的画一看就没有学过,有些粗糙,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正常作品。简禾顺势夸了他几句。 一旁的姬钺白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了香喷喷的湿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掌。玄衣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惊恐道:“你、你好娘娘腔啊!居然随身带这种香香的东西!” 简禾:“……” 这擦手纸居然也是大牌……她决定了,问鼎今日最壕宝座的人就是他了! 姬钺白恼怒道:“这不叫娘娘腔,叫爱干净!你这土包子,居然连纸巾也不带。” “谁说我没有,我只是不用你那种香喷喷的。”玄衣在球衣的裤兜里掏啊掏的,豪气十足地拍出了一卷……卷得很整齐的卫生纸:“拿去!” 姬钺白嫌恶道:“拿开!!!” 忽然,后排传来了一阵大哭声:“虫子!” “老师!他把虫子扔到我的衣服里啦!” 这几声尖叫,瞬间惊动了几个巡视的老师。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强行分开后,周老师头疼地将其中一个单独拎了出来。这是一个相当瘦弱的男孩,穿着皱巴巴的旧衣服,额头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应该说他长得很“俏”,不似夜阑雨的无害,更不似姬钺白的贵气。一双璨亮而略有些阴暗的双目,让他的漂亮蒙上了一层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气息。 别的孩子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简禾一路倒退,被挤到了后排,膝盖忽然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夜阑雨刚艰难地支起身的机器人身上。 夜阑雨:“……” 轻微的“嗞”一声电流声,顽强抬了半个身的机器人寿终正寝,趴倒了。 这下糟了!简禾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替你修好的。” 夜阑雨皱眉,扔下了遥控器:“算了,我就是拆着玩,就算砌好了这也是个瑕疵品。” “那我给你买一个新的吧。” 夜阑雨依然一口回绝了,高冷道:“不用了,我要多少有多少。” 简禾茫然。 直到今天放学时,她才明白夜阑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到了闹哄哄的那边,周老师皱眉,点名批评道:“贺熠!你又捣乱了,到走廊外面去罚站!” 贺熠“呸”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靠墙站着。 周老师严肃道:“不许靠墙,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 简禾走到了前辈的身边,疑惑道:“刚才周老师好像问都没问就让他出去罚站了,为什么?” 前辈道:“正常!这小孩之前在别的幼儿园也是成天犯事的问题儿童,今天就揪女孩子的头发,明天就拔光花丛里的兰草……劣迹斑斑,没想到大班开学第一天就又捣乱了!” 简禾若有所思。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里面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地画完画了。简禾帮忙将打架弄翻了的桌椅都摆正,忽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里,贺熠摇摇晃晃,站没站相。简禾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近了他:“嗨。” 贺熠先发制人,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罚站吗?!” 如果他是只猫,可能已经奓毛了。简禾开门见山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扔虫子进那个小孩的衣服里?” 贺熠满不在乎道:“还用说!我讨厌他呗!” 简禾歪头:“里面都开始交画了,你的画呢?” 贺熠道:“画画这么无聊,我才懒得画!” “是吗?”简禾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被恶意撕掉了一个角的画:“这是你的吧,在你抽屉看见的。” 贺熠猛地抬头 “是他有错在先,撕了你的画,你才会扔虫子。”简禾一叹:“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贺熠怒道:“她又没有问我!再说,解释了没人会相信我的话!我……” “我信,也会帮你查监控。” 贺熠嘴唇动了动,怀疑而又略带希冀地看着她。 简禾低头将画折好,搂住了他的肩,道:“来,跟我走。” 贺熠不知所措地跟着她。 与舅舅打了声招呼,简禾说动了周老师,和她一同去看了监控,证实了贺熠的话是真的。虽然扔虫子的手段带着一股孩子气的恶劣,但归根结底是对方撩架在前。最终,简禾让那孩子老老实实地对贺熠道了歉。 贺熠抱着自己的画,恍恍惚惚地坐回了原位。 到了午休时间,忙碌了一个早上的简禾才终于有时间坐下休息。 脑海里想到了前辈的话,她打开了手机浏览器,想了想,输入了“蝶泽”两个字,输入框立即就跳出了好几个联想词,都是与这个集团的ceo桃色绯闻有关的,三任妻子、疑似情妇、影后自杀风云…… 某些捕风捉影的报道,还提到这位年少有为的ceo有个孩子,是一个外国名模情妇所生的。二人分手后,模特拿了一大笔分手费,就再没踏足过华国。 简禾抱着午休的枕头,草草浏览了几遍,就关掉了屏幕,趴在了桌面上。 唉,她现在觉得,姬钺白喊她多少句“土包子”,她都不会有打他屁股的念头了。 幼儿园老师的工作压根儿没有她想象得简单,一天下来,简禾已经累得肌肉有点儿酸疼了。下午五点钟是放学时间,门口的长路上,豪车排成了长龙。 周老师等好几个从本院调配过来的老师的家都在市区,简禾提议让她们先离开,她与另一个住在这附近的保育员会负责核对接送卡,以及登记离校的人的名单。这是个很简单的工作,周老师感激地一点头,叮嘱了几句,就放心地拎包走了。 孩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监护人,或是保姆、司机。在简禾核对好身份后,他们就兴奋地背起书包,冲了过去。 姬钺白是被一辆加长型的豪车接走的。车头坐了一个司机,一位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想替他背书包,被姬钺白酷酷地摇头拒绝了。 玄衣冲简禾挥手,朝气十足地道:“简老师,明天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背着手,慈祥地看着他。应该就是玄衣的爷爷。 夜阑雨走得比较晚。可和别的急躁的孩子不同,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缩在了图书角看书。等到了五点半,人走了一大半后,才驶来了一辆不逊色于姬钺白家、更低调的豪车。 夜阑雨跳了下地,经过简禾身边时一停,道:“拜拜!” “明天见。” 目送着他跑到了车旁,车窗摇下来,后座探出了一张花白大胡子的老头脸。 简禾:“……” 前几年,放暑假的时候,她曾经在一家全国知名的玩具连锁专卖店的浣市某分店里做过兼职。在内页的说明书上,有一栏企业介绍,就印着这位老爷子的脸,简禾已经看得闭上眼睛都记得了……他是位有“玩具大王”之称的传奇企业家。 简禾:“……” 卧虎藏龙,原来夜阑雨家里也是有矿的。怪不得今天坐坏了他的机器人,这小屁孩说自己“要多少有多少”了! 真不是人家装逼,是他家里就是干这个的啊! 一直等到了天快黑了,零星的几个孩子也被接走了,只剩下了一个贺熠。他背着书包,正襟危坐地看着门口。 六点出头,幼儿园门外传来了一阵刹车声,一辆中巴停在了外面。 简禾一怔。 只因中巴的车身上印着几个硕大的字——圣玛利亚福利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幼儿园的各种内容,我询问了在当幼师的友人,得到了详尽的解答(⊙v⊙)。 不过综合各种因素,写出来的与现实生活依然是有不少出入的!(譬如,无证上岗要不得,好孩子不要学习) 请各位不要考据,就当这是平行时空的现代世界,愉快地看mini病友们打打闹闹的友情故事吧(づ ̄3 ̄)づ! —— 感谢小恭迷、aggg、六月念、时间的风景姑娘们的地雷哇(⊙v⊙)! 164、番外三2 转眼间, 简禾就在舅舅的幼儿园“兼职”了五天。每晚洗完澡倒在床上时,她就会生出一种深深的怨念——分明自己正处于风华正茂的时期,怎么就被这些难搞的小恶魔榨干所有精力了…… 不过, 她向来是越挫越勇的小强型性格, 坚持天天蹬着小破车, 准时去报到,连简妈妈也对她刮目相看。付出是有回报的, 很快,她就获得了班里大部分小豆丁的信任和喜爱——只除了几个小刺头。 九月中旬, 大(2)班要选拔一个小班长。玄衣年纪虽小, 可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信赖、很安心的气质, 最终凭借这半个月积累下来的好人缘高票当选。 与此同时,体育课也开始分方向了。 原先体育课是有三个方向可选的, 它们分别是游泳、足球、趣味跳皮筋。由于秋季天气转凉,游泳课暂停了,在剩下的两个选择里, 女生不约而同都选了跳皮筋,男生则一窝蜂地涌到了足球班去。十二个男孩,刚好可以组成一支足球队,外加一名小替补。 玄衣是班长, 体能又好,又有踢足球的经验,就顺势担任了这支足球小队的队长。 另一边厢,大(1)班也组成了一支班级足球队, 两队约定了在十月中旬进行一场友谊赛。 在大人看来,一群小豆丁踢球,无非就是玩闹。责任感十足的玄衣,却是在十分认真地在“训练”自己的小队员的球技,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们的传球方式。小豆丁们的进步显著,已经有了团队的模样了。 姬钺白从小就有营养师跟随,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锻炼,体能出乎意料地很不错,也很能跑。贺熠就比较让人头疼了,他不是不懂规则,而是太会了,总爱撩裆耍阴下三路,抢球比谁都快。 于是,小球场时不时就会听到玄衣气急败坏的训斥声—— “贺熠!说了多少次,你这样是犯规的!” “红牌!红牌!” …… 在绿茵场边上,看一群球衣小豆丁奔来跑去,是简禾难得的休息时间。 夜阑雨是个不爱运动的小孩,别的孩子都抢着上场,他就乐得当替补,最好没人来吵他。众人训练得热火朝天,他就坐在单双杠的石头上,要么是在看机械图画书,要么就是在闷头捣鼓玩具。 “呼,呼……”休息时间,玄衣气喘吁吁地下了场,刺猬似的短发都被汗水打湿后,软趴趴地趴倒了一片:“简老师,我的水壶呢?” 简禾笑着指了指树下的矿泉水壶。玄衣捡了起来,拧开盖子,咕噜噜地灌了几口,把空罐一扔,命令道:“夜阑雨,你一会儿也上来踢。” 夜阑雨皱眉,满脸不乐意:“我是替补,又不是队员。” “替补也要练习,万一到时候要你上场,你怎么跟我们配合?”玄衣撩起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一天到晚看机器人有意思吗?来跑跑步,才不会变成书呆子。” 夜阑雨挑了挑眉毛,忽然道:“你听说过足球机器人吗?” 玄衣一呆:“什么?” “无知真可怜。足球机器人不会疲劳,不需要喝水,可以互相配合踢好久。我在电视上看过它们的比赛。”夜阑雨上下打量他,同情道:“像你这种四肢发达的笨蛋,踢得肯定还没有机器人好呢。” 涉及到了未知领域,玄衣鼓了鼓腮,不太有底气地反驳道:“胡说,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会踢球的……”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夜阑雨合上了书,忽然浅浅一笑,恐吓道:“说不定,以后会出现一个机器人,不但球踢得比你好,还能把你整个人都踢飞。” 简禾:“……” 妈蛋,夜阑雨这小鬼头,哪儿是书呆子,根本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嘛! 玄衣一惊,捏拳强撑道:“我不信!” “哦。”夜阑雨不为所动,重新翻开了书,淡淡道:“走着瞧。” 被夜阑雨一番打击,之后的二十分钟,玄衣的精神显然萎靡了很多,估计在分神去思考“世界上有没有会踹飞自己的机器人”这种问题。 每日放学,小豆丁们都会踢上半个小时的足球,直练到汗流浃背,脸颊红扑扑的。为了不染上感冒,简禾和保育员前辈一散场就会催促他们回教室擦汗,换下湿透的衣服才离开。 星轨偏移,日暮深秋,太阳一天比一天早下山。六点整,天色已经全黑了。保安室的白炽灯为小几米的石地都蒙上了一层苍白的光晕。这天落到最后也没人来接的小朋友,恰好又是贺熠。 别的班级的保育员已经下班了,偌大一个寂静的园区,就只剩下了简禾、保安与坐在角落玩魔方的贺熠。等到了七点半,还见不到那辆中巴。保安已经想下班了,频频透过传达室的玻璃往外看。 贺熠虽然没作声,但是每隔几分钟,他就会往门口望一眼,显然也有些不安。 简禾到办公室查到了圣玛利亚福利院的联系方式,那是福利院门岗的电话。拨过去后,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 圣玛利亚福利院就在九州小区,不过,是在与住宅一湖相隔的地方,不到两站路程。 简禾一边按手机,往这个电话上发送了条信息,一边道:“贺熠,已经很晚了,不要坐在这里等了,我骑车送你回去吧。” 第一次坐自行车后座,贺熠觉得特别好玩。简禾把背包扔进了前筐,跨到座位上,深吸口气,道:“走吧!” 秋风迎面,环湖公路一辆车也没有,明亮的暖黄色路灯从两旁飞驰而过。像极了星光,在贺熠晶亮的眼中聚散。他在半空伸出了一只手,虚握成拳头,兴奋道:“快看!我抓到风啦!” 他们正在一段平整宽阔、一望无际的笔直公路上,没有一辆车。简禾被贺熠充满想象力的话逗笑了,嘿嘿道:“想不想玩点开心的?” “想!” “你把手收回来,先扶好。” 贺熠听话地扶稳了,车身忽然一转,车子在宽敞的公路上沿着s型前行,又稳又快,变了方向的风将二人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一路洒满了贺熠的欢呼声。 玩了一段路,简禾也累了,前面转出去,便是有车的路,简禾收了玩心,叮嘱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和朋友在的时候,不可以学我这样玩,知道吗?” 贺熠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腿——反正想玩的时候,再找她就行了。 圣玛利亚福利院坐落在了一个葡萄园后,是一所规模颇大的洋楼,环境不错。 适龄的孩子们都会被安排去念书。贺熠原本是与另外五个同龄人去同一所幼儿园的,无奈太顽皮,才会被单独送到这边。 简禾把单车一停,用力将贺熠抱了下来,进去找到了负责人一问,才知道今天的中巴司机是新上岗的,交接工作没做好,以为所有孩子都在同一所幼儿园,车子又在路上抛锚了一次,也才刚带着孩子们回到福利院,还没来得及发现少了一个。 简禾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登记了新司机的号码。这次波折以后,大概贺熠再也不会被他们落下了。 “好了,快进去吧。”简禾揉了揉贺熠的脑袋:“明天要准时上学。” 贺熠孤零零地站在了大铁门的后方:“哦……简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带我玩自行车?” 简禾随口道:“总有机会的。” 经此一役,贺熠虽说依然会捉弄同学,偶尔使坏,但已经比以前少捣乱了很多,连踢足球也听指挥了。若是让他以前的幼儿园班主任见到这个混世魔星转了性,准会大跌眼镜。 还有一周就是足球友谊赛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豆丁小球队越发有模有样,不知不觉,也萌生出了可贵的友情。在开学时还一直想和“土包子”划清界限的姬钺白,如今在训练结束后,也不再抗拒和其他孩子身体接触,还把自己香喷喷的湿巾派到每个人手上。 当然,玄衣一直不领情,坚决抗拒姬钺白的“娘娘腔”纸巾。 说起来,自从被吓唬过后,玄衣连续几天,都用“→_→”的表情,躲着夜阑雨和他的机器人,也没有再拽他去训练了——反正现在人数够了,只要别有意外情况,替补是不用上场的。 ——不出意外地,他立下的这一支飘摇招展的flag,在球赛前的周末倒了下来。[蜡烛] 守门的小朋友在星期天吃了太多蟹肉,星期一一大早就到儿童医院挂水去了。懵然的夜阑雨被架上了缺席的位置。赛前二十分钟,几个骨干队员在教他简单的规则。 玄衣手舞足蹈地教他:“很简单的!只要看到球飞来,你就扑上去,别让它进。” 姬钺白绕着他走了两圈,将夜阑雨的手拉起来量了一下:“手还挺长。” 贺熠嘟囔道:“他看起来好傻啊,行不行啊……” 夜阑雨耳朵很灵,立即瞪了他一眼。 姬钺白撇嘴:“你顾好自己再说,犯规王。” 贺熠抱头,得意洋洋道:“我早就不犯规啦,简老师也知道的!” 被三个小伙伴交替着训得晕乎乎的夜阑雨,就这样被无情地赶鸭子上架了。 场边已经坐满了家长。玄衣的爷爷奶奶,夜阑雨的奶奶、外婆和妈妈都在列,正在交头接耳。夜妈妈是位很有气质的女性,察觉到自己儿子的目光,她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小黑,好好踢。” 一个小朋友搭着他肩,打趣道:“哇!原来你也叫小黑?我家的猫也叫小黑耶。” “……”夜阑雨恼道:“不许你也喊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行,小黑?” “小黑黑?哈哈哈哈哈……” 姬钺白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家长区,看到了保姆,飞奔了过去,二人交谈了几句,姬钺白忽然甩开了保姆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简禾看到了这一幕,忙不迭追在了他身后,最后在操场的滑滑梯边找到了人。 姬钺白抱着膝,在揉眼睛。简禾踩过了落叶,扬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姬钺白将手背在裤子上擦了擦,倔强道:“不用你管,土包子二号。” “球赛快开始了,你不想踢了吗?” “踢了有什么用!”姬钺白肩膀微微耸动,愤懑又委屈地道:“他一个月前就答应我要来看比赛!现在又说有事,既然有事,为什么答应我!凭什么每次都骗人……” 虽然那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姬钺白对他的期待还没有彻底被磨灭,再怎么嘴硬,也会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当希望落空的时候,自然会很难受。 简禾拍了拍他的肩:“明明答应了你还毁约,太坏了。听过一句话吗?食言而肥,你爸爸以后肯定会变成三百斤的大胖子。” “噗……”姬钺白被她逗笑了,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土包子二号,你好奇怪呀。人人都说工作最重要,都让我体谅他。只有你说他不对。” 简禾撇撇嘴。 听他的语意,他那不负责任的花心老爸失约的次数,估计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每次都有“恰好撞期又推不掉的工作”,归根结底,就是不重视这个儿子罢了。 “毁约就是毁约,和什么理由没关系。”简禾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鼓励道:“不过,就算没有加油声又如何,你也可以踢得比任何人好,这不是证明了你比其他孩子更厉害、更独立吗?今天我就当你的头号球迷了。” “谁说我要放弃了。”姬钺白深吸口气,站了起来,哼道:“而且,我才不要你这种土包子球迷呢。” 简禾:“……” 好生气,她又想打这臭小子的屁股了! “不过,看在你安慰我的份上,仅限今天——”姬钺白站到了简禾眼前,拍了拍她的头,骄傲道:“就让你当我的专属球迷吧,我只赢给你看。” 简禾虎躯一震,居然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孩子们踢的足球不是成人用的,轻软很多。比赛的哨子一响,玄衣的小队训练的成果展示得淋漓尽致,轻而易举就攻破了对方的防线,冠军来得毫无悬念。 友谊赛,输了的一方也有安慰奖。赢家则能独享好几箱的零食!分发食物之后,大(2)班的十一个男孩一排坐、一排站,以球门为背景,兴奋地拍了大合照。 简禾负责掌镜,指挥道:“挨得近一点!来来,都挺胸抬头。呃,也不用抬那么高……” 周老师知道简禾还有两个月就出国了,拍拍她的肩膀,道:“小简,你也去留个念吧。” 简禾跑到了小豆丁们的身后,道:“来来来,都看镜头了!” 玄衣的手臂上挂着两个皮猴似的缺牙小子,贺熠在做鬼脸,夜阑雨抱着薯片面无表情地比着“耶”,姬钺白双眼亮晶晶的,被“土包子”们挨挨蹭蹭,笑得比每一次都开心。 “三、二、一!茄子!” 时间被永恒地定格在这一瞬。就算今后分离,这段美好的回忆,也永远不会磨灭。 散场以后,姬钺白扭扭捏捏地招了简禾过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下一个周末是他的六岁生日,以前都只有佣人和司机陪他过,今年,他想邀请几个人回自己家里过生日会。入了他法眼的,都是在这个月里和他玩得比较好的三个人——玄衣、贺熠,以及坐在他后座的夜阑雨。除此以外,还有他的“专属球迷”简禾。 三个孩子肯定不会拒绝。敲定了时间地点并取得了大人同意后,周六,简禾按姬钺白所说的,九点钟下了楼,花坛前的公路上已经停了一辆豪华长车了! 简禾:“……” 她背好了书包,上了后座。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了一座漂亮奢华的三层白色大洋房前。 简禾看过这片别墅区的样板房,采光极好、富有空间感的室内设计,室内泳池、健身室、台球室、家庭影音室一应俱全。才刚下车,一条漂亮的阿拉斯加就从花园里扑了出来,扑哧扑哧地伸着舌头,差点把她撞散架。 管家立刻呵斥了一句,这条热情得过剩的狗才终于乖乖地从简禾身上爬了下来。 一进门,屋子里装饰了很多彩色的气球和丝带,长餐桌上摆好了精致的碗碟。保姆指引简禾往前走,几个孩子正在客厅的大电视前赤着脚玩游戏。 简单地吃了午饭以后,姬钺白带他们参观自己家的房子。 玄衣十分羡慕地道:“你家好大啊,一个客厅比我家还大!居然还有烧烤场,岂不是可以天天烤鸡翅了?” 姬钺白摸着阿拉斯加的头,毫不留情地道:“就算有烧烤炉,我也不会天天烤鸡翅啊,你是白痴吗?” “我家没有烧烤炉嘛,哪里有经验。”玄衣咽了口唾沫,又推荐道:“不过,烤鸡翅真的很好吃。” 夜阑雨不以为意:“我家也很大,也有烧烤炉。” 贺熠:“真的?那下回我们到你家玩吧。” 夜阑雨拒绝道:“我又没说请你们来!” 玄衣还惦记着夜阑雨的家里有很多机器人,顿时蔫了。 贺熠一口歪理:“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出你渴望我们去你家玩!” …… 在玄衣的强烈要求下,下午,他们乘着凉快的秋风,在顶楼花园中来了一次bbq,直到天色变暗才回屋。 厨师将蛋糕推了出来,生命中第一次有朋友陪自己过生日,姬钺白在走调的生日歌中,双手合十,严肃地许下了心愿,吹熄了蜡烛。 玩闹到了九点多,几个孩子转战到了姬钺白的房间看他私藏的模型。简禾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悄悄推门,发现四个上了发条一样的豆丁,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手足相叠,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没有吵醒他们,简禾对保姆比了个“嘘”,悄悄地掩上了门。告知了三方的大人说孩子要留宿后,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简禾收拾好了书包,准备离去。 结果刚到了门口,她就听到了花园外传来了一阵汽车停下的声音。 简禾眼睁睁地看着门锁朝下旋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姬钺白的父亲! 大概是生活习惯不规律,近距离看,他的真人比报章上的照片更沧桑一些。这对父子的容貌并不相似,大概姬钺白更肖似他那位有外国血统的母亲。 打一看到了简禾,姬父还以为她是新来的保姆。幸好保姆阿姨快步跑了出来,解释了几句。 一对话,简禾才知道这个爸爸居然把儿子的生日也记错了,记成了明天。 姬父客气地送简禾出门,简禾换好了鞋子,手扶在了门把上,忽然又缩了回来,转身道:“姬先生,那天的足球赛,小白知道您临时失约后,非常难过。您知道吗?” 姬父随口道:“是吗?小孩子嘛,正常……” 虽然她只是无证上岗的兼职人员,再过一个多月,她出国后,这几个孩子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有些话也不该由她来说。但是,有些事情,保姆不说,司机不说,姬钺白自己也不说,那就由她来多管闲事一次吧。 简禾不卑不亢地打断了他:“姬先生,如果您不能履行说过的话,请不要随便向小孩子许诺。不要以为他们年纪小就容易忘事。重视的亲人每一次失约所带来的失望和难过,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姬父无奈一笑:“看来你对我的教育方式有很多不满。” 你知道就好! “‘不满’不敢当。我只是想说,每个孩子都只有一次童年。父母的陪伴,家庭的氛围,您以身作则的教育,这些东西带来的影响会伴随他们的一生。”简禾轻声道:“希望您在繁忙的工作中,也能抽取一点时间陪伴小白。至少下一次,不要记错他的生日了。” 姬爸爸若有所思地看着空荡荡的饭厅中余留的气球,似乎有些动容。 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但愿有一点作用吧。简禾微一鞠躬,转身走了。 足球赛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大(2)班的班级氛围却一天天地在变好。 十一月末,仙途幼儿园的大班组织了一次秋游,目的地是浣市郊区的一座森林公园,计划在那里进行野餐,并参观动植物博物馆。 简禾来年春季开学,为了熟悉环境,十二月的中旬便会提前飞到a国。如无意外,这就是她与这些小屁头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啦,想想还是有点不舍得的! 大清早的,两辆豪华大巴将孩子们载到了森林公园的入口。四十个小豆丁,一共有八个大人跟随。 这座森林公园新开发了不到三年,虽然有各种基础设施,不过从市区过来时交通有点不便,也就是周末时的游人才多点。眼下是周一,走上十分钟,也未必能见到其他游客。 小团子们戴着统一的黄色渔夫帽,先参观了山顶的动植物博物馆,下午三点多才往山下走,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野餐。孩子们五人分一个小组,四下散落。 简禾刚吃了个面包,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就有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了:“简!老!师!!!大事不妙了!!!” 简禾:“……” 她呛了一口,震天动地地大咳了起来。 这个来报信的小豆丁,是与玄衣四人一个小组的男孩子。他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我刚刚去了厕所尿尿,一回来,他们四个人就都不见了!书包只带走了一个,我找遍了这里,都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会不会被狼叼走了?” 简禾:“……” 应该不会吧? 虽然觉得是小孩子贪玩跑远了,但她还是立即把这件事告知了其他老师,商议之后,留下了四人看管剩下的孩子们,较为年轻的四人,则带着扩音器,分成四个方向去找。 简禾走的是一条石子小路,平时没几个人走。晚秋的天黑得越来越早,才四点多,已经昏暗不已了。前后都没有一个人,她心里面也有些害怕,但是,想到那四个豆丁或许现在比她更害怕,她就觉得自己有责任找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简禾终于听见了斜前方有几声微弱的呼叫声。 “我听到声音了……” “简老师,救命!” 简禾精神一振——还好,不是她想到的最坏情况,终于找到人了! 她拨开了枝叶,定睛一看,瞧见四个小屁孩正缩成了一团,无辜地坐在了一个土坑里。唯一带走了书包的夜阑雨,已经将零食都分给另外三人吃了。看到简禾从天而降,他们犹如看到了救星,嚎了起来:“简老师!我们迷路啦!” “玄衣的膝盖磕破了皮了!” 简禾关心则乱,松了口气之余,怒气也上涌了:“说了多少次不能乱跑,你们怎么不听话?” “简老师,对不起。”出乎意料,认错的人是玄衣,他羞愧道:“我书包上的一个挂饰不见了,那是我妈妈送给我的。我觉得是从博物馆下来的路上弄丢的,怕你们不愿意陪我找,才想偷偷招回来。结果就……迷路了。”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一个挂饰,周老师她们肯定不会劳师动众地往回搜山。 简禾叹了一声,也骂不出口了:“先上来吧。” 她将四个孩子从下面抱了上去,这坑确实有点深度。就算爬上来了,天都黑了,他们也不敢乱走吧。 她掏出手机,想先给周老师打个电话,结果一格信号也没有。山里的温度越来越冷,玄衣的膝盖破了皮,不能久留。既然联系不到,那就原路返回,走出去再说吧。 简禾弯腰,将玄衣背了起来,回头道:“你们三个都跟好了!” 贺熠、姬钺白、夜阑雨三人点头如捣蒜,亦步亦趋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踩着山路往前走。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简老师。”贺熠指了指前面的坑:“那个是不是我们爬上来的坑?” 手机没信号,拖着四只小拖油瓶的简禾:“……” 卧槽!完蛋了! 她也迷路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时间的风景姑娘的地雷=3=,比心心!大家国庆节快乐~~ —— 小盆友们的故事,下章就要随着简老师的出国而结束了哟。感谢大家陪我一起完成这个脑洞呀!\(○` ▽′○)/ 165、番外三3 晚秋的深山, 入夜以后,阴风阵阵,简禾打了个冷战,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荒郊野岭抢劫杀人犯”、“驴友探险遇害”之类的社会新闻。 简禾:“……” 擦, 这种时候, 她的联想能不能收一收?! 四只小鹌鹑紧巴巴地黏着她,简禾将玄衣往上托了托, 呼了口气,振作起来。 在迷路又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凭着直觉乱走, 搞不好会越走越远。说起来, 这座森林公园当初是作为教育基地开发的, 山顶不仅有动植物博物馆,还修建了露天观星台。在罕见天象出现时, 不少天文爱好者和大学社团都会前来观星。 在观星结束以后,早就没车回市区了。春夏蚊子多,秋冬天气冷, 天又黑,这些人总不可能大半夜扛着昂贵沉重的器材下山,更不可能打地铺,总要有个休息的地方。换言之, 山上很大几率能找到旅馆! 有旅馆,就可以充电、可以吃饭,搞不好还有固定电话! 就算没有,动植物博物馆六点就开馆了, 在门口凑合着坐一下,也比在山里乱晃好得多。 简禾打定主意,雄赳赳道:“我们别下山了,都往山上走。” 四个孩子连连点头。 森林公园分了东西南北四个大门,下山的沿途还有若干个景点,九曲十八弯,十分复杂。反之,越往山顶走,小路会逐渐汇合成一条。五人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摸黑前进,丛林的小路渐渐变宽,半小时后,呈现在又饿又累的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阴森的仿欧式三层小公寓,不伦不类的卷闸门关了一半,里头黑漆漆的,弯腰下去,隐约能看到黑暗中空无一人的前台。 做旧的木质招牌悬挂在黑色的铁枝下迎风晃动,“旅店”暗红色的两个花体字微微掉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既像斑斑的锈迹,更像是喷溅的血液。 众人:“……” 夜阑雨嘀咕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好像鬼屋。” 姬钺白仰着脖子,皱眉:“没有灯,里面没人吧?” 玄衣从简禾背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简老师,要不然,我们今晚就去博物馆门口坐着聊天吧。” 贺熠嘲笑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大概是注定要与这里结缘,还在踌躇不定时,天空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雨雾。山顶风大,苍白的路灯下,雨水卷着树叶斜飞打来。不想被浇成落汤鸡的五人硬着头皮往前。简禾将玄衣放了下来,抖了抖酸软的手,一边拍卷闸门,一边叫道:“你好!请问有人吗?!” 贺熠和夜阑雨都弯下腰,好奇地往里面探望。 忽然,卷闸门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吱”声。正偷看得起劲的贺熠与夜阑雨一步三.退,尖锐而口齿不清地道:“有!有……来了!” 转瞬,卷闸门升了上去。近在咫尺的惨白电筒光中浮出了一张僵硬的脸,皱巴巴的衣服结满了暗红色的不明液体…… 静止两秒,一阵高低不同的惨叫声直冲云霄,震飞了树林中的若干鸟儿。 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孩子手脚并用,死死地缠着汗毛倒竖的简禾。刚才还在嘲笑玄衣胆小的贺熠,更是像树袋熊一样,圈住她的身体死活不放。 简禾如临大敌,如同护犊子的母鸡:“你、你……!” 还没“你”完,天花板的暖黄色灯就闪了一下,大亮了,展露出了宽敞的一层。森林屋特色的壁炉,深褐色树干状的前台,背后挂着异国色彩的太阳神木头面具。 五人:“……” “刚才停电了,我在修。”来者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啪地关掉了手电筒:“平时也没几个人……你们是游客?” 简禾大着舌头道:“你的衣服……” “停电的时候打翻了番茄酱。”男人转身走向前台,一边道:“过来办理手续。”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逼,简禾无力地掏出了身份证,男人登记到电脑里,把身份证递回给她时,意味不明地咧嘴一笑:“第一次有人这么晚才过来。今晚的客人只有你们了。” 简禾眼角一抽:“……”次奥,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怎么破。 男人道:“你们要几个房间?我们只有双人标间,1米2的床。” 四个孩子前所未有地坚决,异口同声道:“一个!!!” 男人递给了他们一张房卡:“十二点退房。” 五人火速窜了上楼。二楼也是同样的森林风设计,转角处见到了一个自动售卖机,顺便买了几包泡面。房间很小,除了两张床外,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长桌。一进门,简禾就将防盗门闩弄上了,姬钺白和夜阑雨拖着比自己沉重许多的凳子,顶在了门扉后。一个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报告!现在门外听不到声音!” 一个趴在地上,往门缝外看:“报告!也看不到鞋子,没人!” 简禾哭笑不得:“你们在拍电影吗?” 几人都打湿了身体,房间里有浴室,浴室还连了一台烘干机。简禾催促他们进去冲澡,门留着一条小缝,以便有急事时她可以进去。 趁这段时间,简禾给手机充上电,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终于逮住了某个有信号的幸运方位,联系上了周老师。 前有四个孩子失踪,后有简禾失联,周老师在那头都快急疯了,已经在去警察局报案的路上。听到简禾报平安后,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叮嘱道:“你们今晚就住在那儿,别乱走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雷暴雨。明天中午我安排人上来接你们下山。” 几个孩子洗掉一身泥渍后,搭在烘干机上的衣服也干了。虽然只是随便用清水冲冲,但起码汗味没了,十分清爽。玄衣膝盖上蹭破皮的地方也贴了块小创可贴。 快八点钟,简禾煮开了几包泡面,五人坐在床上悉悉索索地吃着面,姬钺白离床头柜最近,随意瞥了一眼水壶内部,嫌恶道:“好脏啊。” 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姬小少爷不同,玄衣家境普通,接触过这种水壶,科普道:“那叫‘水垢’,水壶用得久了就会有的。” 简禾笑着赞他:“玄衣懂得真多。” 玄衣被夸了,害羞地摸了摸头。 夜阑雨吸了一柱泡面,幽幽道:“可是,刚才那个男人说过这里平时没什么客人,水壶里为什么会有水垢?难道这个房间其实住过很多人?” 稚嫩的童语,生生让房间的温度低了几度。 贺熠眉飞色舞:“也不一定嘛,我听说,有些人会用公用的水壶煮内裤!说不定这个水壶……” 吃得正香的众人:“……” 五桶已快见底的泡面,瞬间无人问津,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九点多,如周老师所言,天边闷雷隐隐,转为了狂风骤雨,纤细的树干几乎弯折。玻璃窗外鬼影幢幢。房间的这一方小天地,仿佛成了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窝。几人分床不得,谁都想黏着大人睡,最后,只能将两张床拼在了一起。 他们分了几袋果冻,一边喝一边看电视。 简禾问:“对了,玄衣,你说你今天迷路是想找挂饰,找到了吗?” 玄衣一顿,失落道:“找不回来了。” 贺熠随口道:“那个钥匙扣很贵吗?”在他心里,只有昂贵的东西才会让人失魂落魄。 玄衣吸了吸鼻子:“贵倒是不贵,不过,现在已经买不到了,那是我妈妈买给我的,那次她带我去游乐场玩了一天。不久后,她就和一个叔叔走了……妈妈总是说爸爸穷,还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但我没答应。之后她换了电话,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简禾:“……”信息量太大了,这意思是抛夫弃子了? 大概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姬钺白垂眸,恨恨道:“连自己儿子也能抛弃的人,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她没她不都一样。” “虽然他们老是吵架,不过,妈妈她在走之前,其实对我很好。那个钥匙扣我已经挂了好久了,突然间没了,觉得挺不习惯的。” 简禾将他的小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拍了拍,无声地安慰他。 全程一声不吭的夜阑雨终于把果冻都吸光了,打了个饱嗝:“你的钥匙扣是什么样子的?有照片吗?” “有是有,怎么了?” 夜阑雨平淡道:“我可以让我爷爷重新做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简禾:“!” 对哦,她居然忘了,夜阑雨的爷爷是“玩具大王”。就算一个东西绝版了,他也一定有技术复刻出来吧,真了不起。 玄衣双眼发亮,跳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夜阑雨想了想:“不保证一定能一模一样,我爷爷……” 话没说完,玄衣已经飞扑过去,高兴道:“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坐在他们中间的姬钺白被玄衣一脚踩到,忍无可忍,怒吼道:“土包子,你给我滚开!” …… 当夜,几个孩子都不肯睡觉,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鬼屋”,他们要守着这片阵地。结果熬到了十二点,就一个接一个地困倒了,肩并着肩,流着口水,打横睡在了合并起来的床上。 简禾含笑调暗了台灯,给他们掖好被子。 翌日,秋光明媚,雨后空气分外清新,在“鬼屋”的一夜平安地度过了! 下山以后,气急败坏的周老师了解了情况,对四个不听话的小孩进行了批评教育,还惊动了家长。这一次,不仅玄衣的爷爷奶奶、福利院的负责人、夜阑雨的妈妈来了,连一直“查无此人”、只在花边杂志上现身的姬父,也罕见地出现了——或许是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担起父亲的责任了吧。 简禾也没料到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些小豆丁出游,会横生出这么难忘的一段枝节。待风波平息以后,周老师才将她即将出国的消息告知了班里的孩子 孩子们还不太明白a国在什么地方,但都知道他们最喜欢的温柔又漂亮的简老师要走了,大概以后都没法见面,自然都很不舍得,还办了一场小小的饯别大吃会。 简禾乘飞机的日子恰好是周一,在前一个周末,她特地抽出时间,请四个和她“患难与共”过的小朋友到外面去,吃了一顿日料,权当告别。 玄衣吃得心不在焉的,苦着脸问:“简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简禾揉了揉他的刺猬似的小发桩,笑道:“说不准,有可能会留在那边发展。但是肯定不会一去不回,这几年里,只要放假都会回来。” 贺熠咬着筷子,追问道:“你会记得我们吗?” 简禾点头:“我会的,我可教过你们几个月啊。” 夜阑雨很较真,板着脸道:“周老师说你以后也要做老师,你还会有很多学生!” 简禾放轻了声音,真心道:“就算我有很多学生,你们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呀,肯定会比较难忘。” 反倒是这几个小豆丁,年纪太小,也没有手机、社交软件等东西来维系关系,过几年,他们会飞快地长大。升学、成长、念书、烦恼、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会占据掉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届时,在他们更年幼的时期存在过的“简老师”,被想起的次数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消失在记忆深处。 而他们四人,或许会一直成为很好的朋友,又或许会在几年后疏远。 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偶尔忆起彼此时,都能会心一笑,那就足够了。 几个孩子尚没想到那么长远的事。在目前的他们心里,没有什么是不能维系的,都在七嘴八舌地展望未来。 贺熠嚼着三文鱼,晃着小短腿:“到时候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去骑自行车!” “简老师,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你已经抄了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夜阑雨家里烤鸡翅吧。” ——这句夹带私货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说的。 姬钺白:“a国我去过,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 夜阑雨:“我也去过。” “真好呀。”玄衣由衷地羡慕,突发奇想:“不如等我们长大了,就一起去a国旅行,找简老师玩吧。” 简禾笑道:“随时欢迎。” …… 天空正晴,雪白的飞机云划过天际,带着他们对明日的畅想,冲向了无垠的未来。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里,简禾与他们是不会谈恋爱的。围绕【打打闹闹的mini病友vs简禾小老师】而诞生的脑洞现代篇,end在了简老师出国前夕。(⊙v⊙) 不论今后关系如何,四友与简禾都因为“生命中曾有过彼此”而变成了更好的人。在我心里,这就是现代篇最好的开放式结局啦。 —— 谢谢梓汐姑娘的地雷和satan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66、番外四1 (阅前提示:简禾这一世的名字叫“乔迩”, 乔迩=简禾,简禾=乔迩。) —— 【姬钺白番外】 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蝶泽城郊,星河天悬, 寥落的林间长道上, 鹅毛大雪絮絮飞落, 猛烈地拂动驿站酒馆捆紧的竹帘,木窗结出了霜花, 颤抖的窗纸透出了些许微暖的光晕。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在外面多站一会儿, 两只脚都仿佛要冻在雪地里拔不出来。走进小酒馆, 却仿佛走进了别的世界。虽说没有地暖, 只有几个火炉,也足以和外面拉开一大截温度。风雪之夜, 能在这里喝小酒、烤火炉,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 入夜后,不大的小酒馆更是坐满了人, 小二忙得热火朝天,忽然听见门口铜铃叮响,寒风冷雪嗖嗖灌入,台阶上已立了一个戴着笠帽的人, 雪地上还站着一马,忙不迭笑着迎上去:“客官您好,里面请!” 乔迩将马匹的缰绳交与了小二,抖落了披风上的碎雪, 撩开帘子,就有一股混杂了酒气和火炭气息的热意扑面而来。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这里,高谈阔论、吹嘘打闹声,让这里吵杂得像是市集。 在小二的引路下,乔迩在挂满麦穗的楼梯下的方桌坐下,摘掉了笠帽,露出了一张清艳独绝、辉光映雪的容颜。 小酒馆中坐的都是些粗鄙的汉子,生平所见都是村中妇人,一刹那的震动以后,嗡嗡的窃窃私语在四座响起。兴许是看这姑娘生得貌美,又年纪小,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角落一桌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不住用暧昧的眼光打量她,凑在一起小声说,又放声大笑,在谈论什么,不言而喻。 “啪”的一声闷响,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被她拍在了台面上,剑身狭长,节断柔软,乃是一把软体剑。乔迩头也不回,左手拿着茶杯,右手的指甲慢条斯理地敲了敲剑柄。无声无色地示威后,四周的放肆的目光顿时收敛了很多。 温热的清酒送来了上来,酒面飘着雪白的霜花,乔迩后方的一桌货商的谈话声传到了她耳中。 “今个儿赶路,我居然见到了很多不同家徽的马车往蝶泽赶去,少说也有百余辆,还真稀奇,难不成蝶泽要举办什么盛事吗?” “蝶泽姬氏的二公子婚期临近,还有半个月就要举行了。你撞上的估计是去赴宴的贵客吧。” “姬氏?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仙门世家吗?” “新娘子是谁?应该是位门当户对的世家之女吧?” “嘿,这个你就没猜对了。新娘是玉柝乔家之女乔迩。” 酒馆一角,正在偷听得起劲的乔迩险些喷出来。 那个要嫁到姬家去的乔女,名字念起来与她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玉柝乔家?我怎么从没听过有这个家族。”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据说这乔家早年是个挺风光的炼药世家,怎料近二十年,家道中落,如今就是个实打实的穷酸世家。若不是祖上定了婚契,乔家八辈子也攀不上这棵大树。” …… 乔迩一边咯吱咯吱地嚼着盐花生,一边轻轻地挑了挑眉。 “客官,您的菜到了。”酒馆的老板往她眼前放了两个盛着下酒菜的小瓷碗。乔迩招了招手,道:“掌柜,借问一句,这条路应该是去岁邪台的近路吧?” 掌柜道:“不错,可以多省下两天的路程。只不过,我听说大雪封山以后,这条路夜里不安全,有魍魉拦路。若姑娘孤身一人,最好还是不要贪这几天的快。” 乔迩将酒饮完,笑眯眯道:“多谢提醒。” 可惜了,她就是要贪这几天的快。 她千里迢迢来到蝶泽,就是为了去姬家找一样东西。姬家哪个公子娶妻,都和她没关系,重要的是,越是临近婚礼,姬家上下就越是最忙碌,下人宾客在岁邪台频繁进出,正是最容易以仆人身份混进去的时候。要是等婚礼结束了才去,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天越发昏暗。乔迩整顿好行装,放下酒钱离去。路过方才那几个醉汉,其中一人色眯眯地冲她吹了声口哨。 乔迩仿若没有听见,衣角轻轻擦过了醉汉的杯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醉汉意犹未尽地拎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忽然感觉到喉咙有点痒痒的,他猛地一咳,却还是将一半吞进了肚子里,一半呕回了杯子里——那赫然是半截尾指粗细的黑褐色千足虫,锐利纤细的足节,犹在微微蠕动! 醉汉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打翻了满桌的酒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着酒杯,鬼哭狼嚎道:“掌柜!掌柜!你们怎么做生意的!酒里有虫子啊!” 众人围了上去,面面相觑。酒杯里分明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虫子?分明就是喝醉了闹事罢了。 醉汉在地上坐了片晌,脸色忽然一变,痛苦地捂住了肚子,朝酒馆后的茅厕飞奔去了。 …… 夜里的雪路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瘦长的树影不断掠后。骏马跃过了一株倒下拦路的死树,余光瞥见了什么,乔迩一惊,猛地拉住了缰绳,马匹喷着粗气,蹄儿重重地落下,踏飞了满地枯枝。 乔迩摘下了笠帽,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她头顶上的树枝吊着的十多个晃晃荡荡的死人。以及二十多米以外的雪地上翻侧的马车、货物,和横七竖八的尸首。 酒铺老板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拦路的哪里是魍魉,魍魉又不是卖大闸蟹的,净会绑人不吃人。这分明就是穷凶恶极的劫道所为啊! 贼人似乎已经跑远了,马匹的缰绳也都被斩断,全放跑了。 马车的轮子前,一个垂死的男人犹在痛苦地呻|吟。看见了有人前来,他蒙上了死灰之色的眼中,忽然泄出了一丝亮光,抓着一块破碎的蓝色布巾,嘶哑道:“是……蓝、蓝巾贼,救……” 话没说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尽。他的脑袋无力地垂到了一边,再也不动了。 乔迩支着下巴,伏在了马背上,暗自琢磨:“蓝巾贼?” 她的确听闻过,在这两年,有一窝臭名昭著的贼人,经常在九州的各地流窜作案,手段凶残。每次犯事,他们都会在手臂上绑一条蓝色布巾,故被称作“蓝巾贼”。 乔迩拉了拉缰绳,绕着马车一转,忽然看到了车顶冻住了的几簇红缨——这居然是一支送亲的车队! 蝶泽,婚礼,送亲……几乎是马上,乔迩就联想到了什么,不再犹豫,翻身下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没过靴面的积雪,掀起了那张破破烂烂的卷帘。 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月光照入,乔迩瞳孔微缩。 车厢的一角,一个不成人形的姑娘歪倒在那,素色的衣裳被血染成了红色,脸被锐器划得血肉模糊,死不瞑目,实在是一幅让人不寒而栗的情景。 到底是多深重的仇怨,这凶手不止劫财杀人,还非得把人毁容。蓝巾贼无非就是劫财,最多加个劫色。可这少女,衣裳完好,只有容颜被毁…… 这似乎,不太符合普通贼人的所为。 乔迩狐疑地捏着鼻子,忽然瞄到这具尸身的腰上,系着一枚薄玉银铃。 无声地把它摘了下来,她退回了雪地上,捧了一捊雪,将银铃表面的血迹洗掉。 微光闪烁的铃下缀着几枚碎玉,银身镌刻着古朴的“乔迩”二字。 乔迩:“……” 这是乔家的信物……不是吧,居然这么巧合——这个惨死的少女,就是那个与她同名同姓、即将嫁入姬家的乔家小姐! 她用指甲轻轻地刮了刮银铃。 虽然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直觉地,她还是嗅出了一些不对劲的意味。 神出鬼没的蓝巾贼将乔家人全员灭口,偏偏要百密一疏地留下了一个最直接的证据——一块蓝巾。被劫杀的是姬家的新娘,不合常理的毁容,时间还刚好卡在婚礼的前夕…… 恐怕,这不仅仅是一次意外之灾。 林风穿衣,一阵遥远的犬吠之声顺风传到了耳中,惊动了在默默思索的乔迩。回头一看,枝叶之后,已经透出了明亮的火把光芒……有大批的人马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乔迩的心脏一动,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心,飞快地将手指置于唇上,吹了声哨子。她的马抬起头,尖耳一动,喷了口热气,就机灵地往密林深处跑去了。 乔迩补充道:“小心藏好!” 乔家的银铃被她系到了身上,乔迩蹲下,往自己身上扑了些污泥和血渍,把自己的脸抹成了花脸猫。 仆人的地位低微,难以行事。若想快点找到“那个东西”,那么,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千载难遇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放过——“玉柝乔家小姐”这个身份,她得借用一段时间了。 当然,她不会白白占用这个名字。在离开蝶泽、归还身份之前,她一定会找出害得乔家小姐惨死的真凶是什么人,让凶徒以命偿命,就当做是借用这个名字的还礼。 不多时,十多个骑着骏马的弟子穿林而出,火把的光芒一下照亮了这片雪地,让满地尸首无所遁形,自然也映亮了缩在了破败的马车前的唯一一个活人。 “乔家的求救烟花,就是从这里放出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男人目光落在了乔迩身上,望见她的相貌时,先是一怔。再瞧见了她系在衣带上的信物,立即反应过来了:“您可是……乔小姐?” 乔迩点头,用惊魂未定的口吻,称他们路上遇上了蓝巾贼拦道,忠心的侍卫和侍女拼死掩护她逃跑,等天黑后找回来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编得也挺像那么回事。 她的模样和信物都很有说服力,就这么蒙混过关了。为首的弟子抱拳,道:“原来如此,让您受惊了,请上马吧,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蝶泽,古为云烟浩瀚的大海,今为天下第一仙府。规模之庞大堪比小国。八街九陌,软红香土,集人间所有的繁华奢靡、风流雅恣于一城。入夜以后,满城的燐火明灯可让皎月失色,与烈阳争辉。镇守此地的姬氏,仙府就在蝶泽的岁邪台上。 姬家二公子姬钺白要成亲,注定了会是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事。 被人从山上接回来后,乔迩暂住在了岁邪台的一个雅致宽敞的房间里。 岁邪台虽然只是一座府邸,但它是以整座山峦为根基的,望不到头的回廊九曲,绵延起伏的金銮屋顶,从不重复的食物,数不清的侍女,熏过香的锦衣华服,永远温暖如春的卧室,玉石所砌的浴池……这熊熊的财力,不禁让人感慨,真不愧是蝶泽出来的家族。 只不过,来到这里快五天时间了,乔迩都没见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一面。倒不是有什么遐想,反正她迟早要走的,姬钺白是美是丑,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就是想知道,姬钺白这个人好不好相处,容不容易糊弄——毕竟,成亲以后,他们还得共处一段时日。她的行为举止可比普通的贵小姐粗鲁多了,万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那可就麻烦了。 还有,洞房的时候可怎么办。她可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要是装作是来了月事,姬钺白那种见多识广的贵公子,应该不会急色到霸王硬上弓的吧? 在水蒸气弥漫的浴室中,乔迩昏昏欲睡,贴身侍女小莹正在替她揉捏手臂。几天相处下来,二人已经熟悉了,小莹嘻嘻地赞道:“乔小姐,您不仅人长得美,连肌肤也这么漂亮。二公子见了你,一定连眼睛都会发直!” 乔迩眼角一抽,想了想,她佯作不经意地道:“对了,你们的二公子最近都在岁邪台吗?” 小莹摇头:“二公子的行踪,向来不会与我们这些下人交代。听说……最近是见不到他,也许是外出猎魔了。” 乔迩“哦”了一声。 后天晚上就是婚礼了,姬钺白还能若无其事地跑出去玩,可还真浪荡。看来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门婚事。 不过,这样才好,最好别对她产生兴趣。 沐浴之后,小莹还往她的脖子、手臂和后背都涂了层薄薄的香乳,称这是蝶泽的贵小姐流行的保养方法。 乔迩坐在床上,拎起衣服嗅嗅,略感郁闷——这味道越闻就越腻,总感觉自己成了一块正反面涂满了糖浆的粘糕,老想打喷嚏。唉,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尝试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若有条件,不少会都选择留个侍女在房间里伺候,在起夜喝水等时候可以让对方把水端到床头。乔迩没有这种习惯,小莹点好安神香后,早早回去休息了。夜深人静时,屋内蜡烛已熄,银白的月光透入室内,窗花的影子斑驳了一地。 乔迩半夜嘴唇发干,起来喝茶。地暖的温度适宜,赤脚走动也无妨。刚将长发从衣裳里撩出来,就有两道黑乎乎的影子从窗台边轻轻走过,最后停在了挡风的拐角位,看样子,是两名提着灯笼夜巡的侍女,在这里偷懒避风。 “……生得这么美,玉柝那边居然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乔家是把她藏得多好呀。换了是我,肯定巴不得全九州都知道呢。” “要我说,乔小姐不光人生得美,运气也是顶好的,不然她嫁的人可就是大公子了。” 听到了意料以外的话,乔迩一怔。 从小莹那儿知道,姬钺白与他兄长年龄相差五岁,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大公子已于三年前成亲。可惜,成婚不到一年,他就意外过世了。 “这话怎讲?” “据说,当年立下婚契时,谁也没有考虑过出现一对兄弟的情况。大公子少年时就倾心于卫家的小姐。再加上,二公子只比乔小姐年长五岁,年纪上更相配,这桩婚契才会转而落到了他的头上。” 乔迩:“……”怪不得两个侍女说她走运,毕竟嫁给大公子是要做寡妇的…… 话又说起来,姬钺白的态度,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 两家的婚契历经了三代,早就没有当初那么有威慑力了。如今,乔家势单力薄,姬氏如日中天,姬钺白要是真的不想娶她,这纸婚契,便是一张废纸。 再往近了说。乔家车队才刚遭到蓝巾贼劫杀,出了这么大的事,若姬钺白对她这个未婚妻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就绝不会是现在这种不闻不问的漠然态度。 分明毫不在意,为什么要娶她呢?天天对着个不喜欢的人,难不成姬钺白是自虐狂? 乔迩:“……” 两个侍女跺着脚,终于偷完懒了,正要折身巡完剩下的路。这一瞬间,走廊阴风吹过,灯笼中的烛火忽地一闪,熄灭了。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二人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一前一后地倒在了地上。 在蜡烛熄灭时,乔迩已察觉出问题,想也不想,就地一个打滚,自枕下抽出了软剑。剑身轻微地颤动嗡鸣着,她以二指一夹,嗡声骤停,如临大敌地盯着门边。 这柄软剑的杀伤力不足,只以轻灵取胜,剑刃材质特殊,当觉察出邪祟之气时,会轻微发烫。只有遇到了极端凶恶、难以对付的东西,才会嗡动。 堂堂一个仙门世家,结界高竖,戒备森严,为什么墙内会有极端凶恶的魍魉之物? 这和她要找的东西,会有关系吗? 乔迩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原本倒在地上的两个黑影,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姿势略微怪异僵硬,犹如一具提线木偶。 当然,以乔迩看来,此人的动作,更像是已经被蛊虫控制的尸身。 飞快地穿好了御寒的衣裳,乔迩反手持剑,蹑手蹑脚地追出了门。落雪的天,冷得要命。她以剑身指路,循着邪祟的气息,在岁邪台翻墙越级,追到了一片梅树林中,还是跟丢了。 在梅林中站了片刻,被寒风一吹,乔迩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千辛万苦地潜入姬家,就是为了寻找一条血蛊母虫。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得留一段时间才找得到线索。岂料,这么快就看到了疑似纵蛊的痕迹。 原本还以为追着子虫可以找到母虫所在地。如今想来,是她太冲动了。软剑嗡鸣,证明现在控制着这条母虫的,是一只十分凶残的东西。连它在做什么也没查清,贸贸然跑来,指不定会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中。 银白色的软剑温顺地卷回了小臂上,乔迩环顾一圈。这是一片雪白的梅海,浮动着幽幽的暗香,几乎将视线完全遮挡,看不到边界,也分不清哪里是回她房间的路了。 漫无目的地走动,刚掠过了一株梅树,她忽然察觉到了背后有人!乔迩心脏漏跳了一拍,冷汗直冒,一道暗光四溢的金弦,已拦在了她的咽喉前。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要命了,这人走路时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连气息也完全收敛了起来……幸好,她缠在手上的剑没有嗡鸣作响,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魍魉,而是一个活人。 正混乱地思索着,一道十分性感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了:“在想什么?” 这声音太过好听,华丽中略有些阴鸷,仿佛小钩子一下一下地搔她的耳膜。贴得太近,让听者也不由自主地轻微战栗。 乔迩脱口道:“在想你是谁。” 对方漫不经心地道:“我和你一样。” 乔迩定了定神,反问道:“和我一样,都是睡不着才出来散步的人吗?” “散步?” 明明没看到脸,可她就是感觉,背后的人在说这句话时,挑了挑眉。 “不可以吗?我记得,姬家好像没有一条规矩是不让人在晚上出来散步的吧?我不过就是走得有点远,不知道怎么回房间而已。” “你房间在何处?” “在岁邪台东南角,一株大榕树下。”刚说完,乔迩就有些后悔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诚实地交代老底啊。 对方一顿:“那你这步,散得还挺远。” 摸不准对方的喜怒,小命在他手上,乔迩只好很诚恳很狗腿地解释道:“当你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深夜寂寞的时候,也会想走远一点,转换心情的。” “……”不知为何,背后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想离开这里,往前一直走便是了。记住,不要回头,不然,我就挖了你的眼珠。” “不看就不看。”乔迩有些发虚,不甘示弱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天仙,我才懒得回头看你呢。” “嗡”一声细微的弹响,喉咙前的金弦果真被他收回了。 乔迩如蒙大赦,摸着劫后余生的脖子,按他所说的方向,直出梅林百余米,才犹疑不定地回过头去。 雪白的花海中,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她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看到,只记得那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了。 一直不让她看脸,难道他是个丑八怪?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是你们的小姬姬呀! 《豪门二少的骗婚小娇妻》大戏开锣! 【脑洞小剧场】 姬钺白:听说夫人在嫁给我之前,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深夜寂寞?:) 乔迩:……(╯‵□′)╯︵┻━┻ —— 谢谢靜慈、拈花欲醉、绯郁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167、番外四2 乔迩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所住的地方, 房间暖融融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飞快地蹬掉了靴子和冻得冷冰冰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夜已过半, 乔迩蜷缩成了一团。这个晚上, 接二连三地发生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半梦半醒间, 她的身体微微抽动,梦见了自己在某处不断坠落, 又一次摔入了那个梦里。 …… 梦境中,四面皆是阴森的瓦罐, 中间是一个约有半米深的炼虫池。水被抽干了, 池中密密麻麻地涌动着油光发亮、翘着尖尾的蛊虫, 扔一只羊下去,怕是不到半息就会被啃光血肉。 在鬼哭狼嚎声中, 一个身着外疆服饰、看不清脸的男人,像是拎着小鸡一样,将六岁的她从一群同龄的孩子中拽出来, 提到了池边:“到你了,下去看看。” 她一边哆嗦,一边惊恐地摇头:“我不要!” 男人森森道:“不下?也罢,那就让你的弟弟代你下去吧。” “不要。”乔迩缩了缩肩膀, 嗫嚅道:“不要找我弟弟,我下,这就下。” 她脱得只剩下亵衣裤,啜泣着坐进了蛊虫之中, 半柱香时间才被提上来。哭得差点儿晕厥的她被面无表情的男人拎起来,察看货物一般,数着身上被咬了多少处。 她与弟弟,原本是两个在街头沿路行乞的小孩,有乞丐头子压榨,吃了上顿就没下顿的那种。某日,一个来自于外疆的怪人从乞丐头子的手上挑走了十多个孩子,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男人给他们饱饭吃,却不教他们读书写字,也不打算让他们为奴为仆,而是教他们防身的仙功,教他们如何纵蛊辨蛊,似乎想将他们训练成某种工具。 在最初的一年,每三天,她就被迫浸泡一次外疆奇药,每次泡完,都冷汗直冒,皮肤又麻又疼,得缓一个晚上才缓得过来。经年累月,即可改变体质,蛊虫也会对他们视若无睹。 为了观察浸泡的效果,每十五天,她都会被扔进虫池中。不管是撕心裂肺地大哭大闹,还是哀求他放自己和弟弟回去行乞,都没有用。 长大后的她学会了很多本领,但是,幼时的这段记忆早已深入骨髓,刻在了脑海里。尽管炼虫池已经空了,再也没有人会把她扔进去,但她还是一看到那个密室就腿软。 六岁时,被潮水一样的虫刺钻入肌肤的钻心恐惧,一边抽噎一边被按在药液中,全身犹如火灼滚油的滋味,此生此世都无法淡忘。 …… “……乔小姐,乔小姐?” 乔迩的心脏遽然收缩,眼睫一颤,惊醒过来。 窗外日光灿烂,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 一张圆脸立即从上空缩开,小莹松了口气:“乔小姐,您终于醒了。我刚才敲了好久的门,您都没应,又听见了里面有怪声,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呢。” 乔迩一怔,警惕道:“怪声?我说了什么梦话吗?” 小莹摇头:“这倒没有。我进来就看到您皱着眉头,满头是汗,手脚也在抽动,像是在做噩梦。” “的确是做了个噩梦。”幸好没有在睡着时胡说八道,乔迩支起一条腿,扬了扬被汗浸湿的衣襟,接过小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才状似不经意地道:“对了,小莹,平时姬家的仆人变动得多不多?” 小莹想了想,道:“这个嘛,每隔一段时间,岁邪台都会招揽新的侍女。既然有人来,那就肯定有人走了。只是,一时之间,您要我说出是谁不见了,我也说不出来。” 乔迩托腮:“哦,没事,我就随口一问。” 依昨晚所见,纵蛊者应该是一只裹着人皮、极其凶残的魍魉。它一出手就连害两人,也足以印证其凶悍。岁邪台的侍女那么多,偶尔消失几个,再捏造好请辞的信件,是不会惹人怀疑的。怪不得这东西会这么有恃无恐。 这个姬家,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太平。 而且,她刚才问的是“仆人变动”,小莹说的却是“招揽新的侍女”。这变相说明了,只有女人的数量在减少。即是说,那只魍魉一直以来都专挑女人下手。 这是为什么? 还有,玉柝的乔家小姐惨死一事。硕大一块蓝巾被丢在了现场,是很直接的提示,也因为直接而显得太过刻意,不禁让人怀疑这是真正的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为的就是让后来者把怀疑的目标锁定为劣迹斑斑的蓝巾贼。反正他们犯的事够多了,多背一口锅也没什么。 若这个猜测是真的,这躲在背后的凶手,不仅提早知道送亲会走哪条路,还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婚礼前夕下手,恐怕一开始就是抱着破坏这桩婚事的目的的,而且,还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 玉柝的乔迩好好的一张脸,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凶手对她的恨意之浓烈可见一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若这是男人求而不得的情杀,那么,凶手多半是玉柝乔小姐认识的人。若是女人嫉妒成狂的仇杀,那么,凶手必然见过姬钺白。结合此人提前知道送亲的路线,可知她很可能就是姬家中的某个女人。 在姬家作恶的魍魉,与这个凶手,会有联系吗? 如果这个凶手真的藏身在姬家中,那么,现在冒充新娘的她,恐怕已经处在了危险的境地里。 乔迩低低一叹。 说到底,再怎么推论,没有真凭实据,也都是空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越是在姬家晃,凶手说不定就会越着急,越容易露出马脚,也一定能找到纵蛊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就不信自己揪不出这二者的身份来。 翌日,便是婚宴正式举办的日子。 寅时,天亮前最冷的时刻,睡得正酣的乔迩就被几双手从被窝里硬生生地挖了起来,神志不清地喝了碗口味奇怪的粥后,便是沐浴更衣,抹粉、描眉、画唇、梳头。 侍女们鱼贯而入,合力将五六个箱子抬入房间。箱盖一开,满是深深浅浅、不同颜色的婚衣。乔迩眼角一抽。她是听说仙门婚礼从流程到服饰都很繁琐,但是光衣服就这么多…… 乔迩干笑道:“这些——全都要穿?” “当然不是。”一名年长的侍女笑容满面地回答了她,乔迩松了口气,侍女又接着说:“最外层还有一件纱衣,最后还要加上纱盖头呢。” 乔迩无奈地说:“好吧。” 她放弃了抵抗,昏昏欲睡地任侍女们摆弄了好长时间,终于大功告成,妆娘掩嘴笑道:“夫人,可以更衣了。”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她顶着沉重的头饰,立在了镜子前。婚服被轻轻抖开,沉沉地落下。束腰带,披纱衣,红衣层层加叠,外层罩上轻软飘逸的纱,流苏缀着碎玉,金璨的丝线细密精致。这么价值连城的隆重服饰,却没有压下她的半分颜色,反衬得她鲜艳如花,晔晔照人。 小莹红着脸,赞道:“少夫人,您真好看。” “谢谢。”乔迩凑近镜子,忍不住数了数头上插了多少根簪子。一二三四五六……怪不得还没开始脖子就酸了。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十几斤重了吧? 据说婚礼要从天亮一直进行到天黑,难道她要顶着这堆东西一整天吗?救命啊! 侍女们掩嘴笑,一一退出去了。乔迩眼珠一转,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小莹,待房中无人时,她低声念了道法诀,被藏在被褥下的软剑飞了过来,从裙摆下钻入,柔若无骨地卷住了她的小腿。 今天的婚礼,可以见到非常多的人,说不定有机会接触到那只魍魉。 从清晨开始,她就与姬钺白分开在宗祠祭祀祈福,之后是一环环的繁琐仪式,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肚子一直饿到了晚上。 唉,豪门媳妇真不好当,虽说这婚礼是挺有排面的,但也太折磨人了。换了是个体质孱弱的姑娘,恐怕连仪式一半都撑不下来,就要当场晕倒了。 天色变暗,冬雪飞舞。蝶泽的人们跑到街上,趴在窗台,一边议论二公子的婚事,一边憧憬地朝夜幕下发光的岁邪台望去。至于岁邪台上,行礼的大厅早已人声鼎沸。 原装的乔迩的父母不在世了,弟弟今年才七岁,爷爷奶奶又年迈,经不起舟车劳顿的颠簸,所以,不会出席这次的婚宴。成百上千名在座的宾客,皆来自于蝶泽姬氏所结交的不同家族。 这些人中,不乏抱着好奇或看好戏心态的人。玉柝乔家败落多年,那位新娘乔小姐又无才名或美名在外,犹如遍地的明珠中最不起眼的砂砾,三个字:不相配。他们还真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吉时已到。乔迩被两位喜娘引着走到了大厅前,两边坐着或站着黑压压的宾客,无数目光聚于她的身上。宾客间泛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各怀的是什么心思无从得知,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夜后,玉柝乔家之女的艳名,恐怕会传得天下皆知了。 乔迩并不在意他们,只一眨不眨地看着红毯尽头的人。 来到这里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模样。 高烧的红烛前,姬钺白玉冠束发,华衣若枫,身姿挺拔,正静静地等她走近。 无双的风华与淡淡的风流,于他身上缭绕相融,那样的艳丽,仿佛能践踏世间一切的风霜。柔情蜜意的尽头,又暗藏着刀刀见血的冷冽锋芒。 迎着他的目光,乔迩不闪不避地执起了红绸的另一端,镇定地与姬钺白比肩而立,心底却泛起了浓重的不安,甚至汗毛都竖起了一小片。 为什么她突然会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姬钺白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好糊弄。 冒充他的新娘,和他朝夕相处,她真的能瞒住这个人吗? 乔家的先祖,是从外疆迁徙到九州玉柝的,经过好几代,从毒药生意混着做,演化为了世代以炼药为生,是仙门中一支特殊的派系。虽然败落了,但是根基底蕴还在。子孙只懂歧黄之术,家教甚严,人人循规蹈矩,压根儿不会舞刀弄枪。 姬钺白一定也听过乔家的家风。看来,为了不惹他怀疑,这段时间,她只能尽己所能,收起动辄就支腿叉腰的歹气,尽可能装得像名门淑女一点了。 三拜礼成,乔迩松了口气,姬钺白也直起身来,不偏不倚地望着她。于一众或惊艳不已、或心怀鬼胎的客人之中,他由始至终从容至极,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激动,更辨不出喜怒,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乔迩手指微微一蜷,衣裳轻擦的肌肤泛起了一阵轻微而古怪的热度。 三拜以后,就是进入后厅,给族中长辈行礼敬酒的时间了。 姬家的上一任家主有二位夫人。大夫人姓钟,出身名门,端庄稳重,早年也是因为一纸婚契嫁入姬家的。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对这位夫人,前任家主始终喜欢不起来。在二人的第一个孩子——即是姬大公子出生后没多久,家主就从歌伎坊带回了一个女人,即是后来的二夫人。 二夫人的出身不光彩,没读过什么书,可娇烈刁蛮的性情,却很合前任家主的心意。自从她来了,前任家主就更加冷落大夫人。直到五年后,大夫人又怀上了一胎,即姬钺白,夫妻感情才有所回暖。 大夫人出身好,又有两个儿子。无论怎么看,姬家主母的位置都是她的。只可惜,在姬钺白出生后不久,这位大夫人就染上了怪疾,此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很少出门见人。某次异常凶险的除祟中,她的夫君与长子双双意外身亡,大抵是受不住刺激,这位大夫人彻底咽了气。 就这样,原本不具任何优势的二夫人顶了上去,成为了姬家的主母。 由于不喜欢被人在称谓上压一头,在大夫人死后,这位原本的二夫人,就让其他人一起改口,换成用她原本的姓氏来称呼她——聂夫人。 今日一看,这位聂夫人果然十分貌美丰满,算算年纪,也有近四十岁了,外表看上去却像二十出头。可惜,美则美矣,终究少了些底蕴,端坐在高位上,也没有世家主母的雍容气度,略有些跋扈浅薄。 乔迩借着喝酒的动作,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这才屈膝,低头行礼。 一天下来,她都没吃过几样东西,这一低头,被沉重的头饰一坠,乔迩忽然眼冒金星,眼前黑了黑,晕乎乎地晃了一下。失衡是一瞬间的事儿,还没跪倒在地,乔迩已经警铃大作,意识到不妙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旁伸来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止住了她身体前倾,总算不必跪倒在地,当众出丑。外人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惊险,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 乔迩一个激灵,鼻端擦过了姬钺白的袖子,她忽然嗅到了一阵幽幽微涩的梅香。不是她这几天闻过的那种蝶泽甜腻奢靡的熏香,倒像是在梅花中待久了,才会染上的微醺的香气。重新站稳后,她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姬钺白已经将手收了回去,神色淡淡地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个动作,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乔迩的心里暖了暖,对这个陌生的人的亲近之意,忽然多了几分。她低头,小声而不含糊地冲他说了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 她根本没指望姬钺白会回答。谁知,他却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客气。” 乔迩:“……”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从脑子里飞出去了…… 这他妈不就是前天晚上,在梅林里那个死活不让她看脸、还说要挖她眼睛的男人吗?! 完了,她那天为了脱身,还对他胡说八道了一通,什么“孤枕难眠”、“深夜寂寞”……完犊子了,这下她还要怎么继续装,世上根本不会有她这么口无遮拦、这么奔放的“名门淑女”的吧? 乔迩欲哭无泪。第二杯酒递到了跟前,她机械地接了过来,机械地低头行礼。聂夫人身旁一位作已婚打扮的女子就温声道:“好了,快起来吧,你也累了。” 乔迩一顿,好奇地抬眼。 这个说话的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岁,五官清雅,眼若秋水,气质温婉。想必就是姬大公子的夫人,宝山灵定的卫家小姐了。 如今世道民风开放,她这样家世好相貌好,丈夫早亡、膝下无孩的女子,是很容易改嫁的。她却谢绝了旁人的劝说,选择了留在姬家,足见对大公子用情之深,夫妻感情甚笃并非传闻。 当年的大公子是姬家少主,这位卫小姐也被唤作“少夫人”。如今少主已经易了位,“少夫人”这个称呼是乔迩的了。于是下人都学着那位聂夫人的叫法,唤她为“卫夫人”。 聂夫人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让乔迩尽快为他们家“开枝散叶”、“三年抱俩”之类的词。礼成后,姬钺白还得留下待客,乔迩先行被送到了新房。 既然是新婚夫妇,就不可能住在两处。岁邪台的房间没什么特色,就是大。故而以后她就要住到姬钺白的房间里了。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姬钺白所住的地方,就是在前天晚上的雪白梅林之中,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宅邸,周边很空旷,屋与屋间离得很远。也就是说,那个晚上,她是撞到人家的花园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那天晚上明明是追着被下了蛊的两个侍女跑的。为何她的剑会将她引到姬钺白那边去?就算是偏差,也偏差得太过了吧,奇也怪哉。 姬钺白的房间十分宽敞,简洁而雅致。香炉的所散发的是淡淡的檀香气。若是没有窗户上的“囍”字的剪纸和红烛,她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婚房。 下人都不会进屋,给她关好了门。离开前,一个侍女微微躬身,道:“少夫人,二公子方才在去喝酒前吩咐下来,让少夫人您不必等他用膳。” 乔迩一愣,那侍女就走了。 既然姬钺白都这么说了,乔迩也不客气了。先将满头叮叮当当的东西都摘下来,再把缠在腿上的软剑抽出,念了句法诀,将它藏在了房梁上。 这剑一天下来也没反应,但也很正常。毕竟,在这种遍地是修士的场合,那只东西一定会好好地穿着人皮。当魍魉有皮囊伪装时,泄露出的邪气是微乎其微的。 把剑藏好后,她就一屁股坐在了矮几旁,大快朵颐。吃得差不多时,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姬钺白回来了! 下人们退走,雕花大门在背后合上了。姬钺白还站得稳,却像是有点醉了,立在月下,眼眸中氤氲着醉人的朦胧之色。 应该没人敢灌姬钺白的酒,但是宾客那么多,就算每次只沾一点,都喝进去不少了。 今晚承了他两次的情,发现他准备脱下外衣时,乔迩十分主动地道:“你喝醉看不清了吧?我来帮你脱吧。” 这可是她挽回奔放的形象,表现自己的贤淑的好机会。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姬钺白一怔,眼眸闪了闪,微微一笑:“也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没问题,这些事我最会了。”乔迩说完,定睛一看,就有点后悔了。 男式的婚衣和普通衣服不一样,衣带又细又密,不知道今天是谁帮姬钺白穿婚衣的,那结打得很死,乔迩掐得指甲发白也掐不开,一下用力,只听一声“刺啦——”,两条打了结的绳索已被她硬生生地撕了出来。 乔迩:“……” 姬钺白挑了挑眉,揶揄道:“夫人的手劲儿,还真不小。” 乔迩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平常的力气没这么大,刚才只是激动过了头。”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还是有歧义——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很猴急、很期待脱他衣服一样? 姬钺白却没有给她重来的机会,低低一笑:“我知道。” 乔迩:“……”不是这样的! 欣赏了她无地自容、窘迫的神情须臾,姬钺白眼中闪过了几分玩味,大发慈悲放过了她,于屏风后换下了衣服,这才转头道:“我们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姬钺白:夫人从今晚开始,就不用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深夜寂寞,所以很激动,我知道。 乔迩: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啊!w(?Д?)w 2、乔迩:我一定要藏好我那脱缰草泥马一样的谐星本质……藏好,藏好…… 姬钺白:这个女人~因缺思厅:) —— 感谢喵咪团子、薄荷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68、番外四3 “休息”这个暧昧的词儿, 一下子就触中了乔迩敏感的神经。她硬着头皮,道:“啊?这么早睡觉?” 姬钺白失笑道:“早?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乔迩又何尝不知道时间很晚了,掰掰手指头, 她都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其实, 在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关的考验。蝶泽是九州民风最开放的地方,外疆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尚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只要真心喜欢彼此, 姻亲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仪式。乔迩被耳濡目染着长大, 九州之人慎重对待的姻亲关系, 对她来说,根本不代表什么,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了要冒充新娘。 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只愿与真正的有情人做快乐事。 就算姬钺白长得美,就算他们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可对她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男人而已, 至多半年就不会再见面了,她才不愿意失身给他。 要是他想硬来,她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自己真的吃亏。但是, 那样做了,势必会暴露出她的底牌和身份——真正的乔家是医药世家,乔家小姐更不可能接触外疆的邪门蛊毒之术,更别说是精通此道。一旦身份被怀疑了,她在姬家就待不下去了,今后想混进来,也会难上加难。若非万不得已,还是用拖字诀比较合适。 反正姬钺白喝醉了,看谁耗得过谁。 一念千转,乔迩强忍着打瞌睡的冲动,道:“可我还不困啊,不如我们聊会儿天再睡吧。” 姬钺白从善如流:“好。” 太好了,他同意了!乔迩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不少。看来,姬钺白真不是她想象中那种色中饿鬼啊。 姬钺白解下了发冠,墨发倾泻而下,他坐到了床头,随意道:“坐上来说吧。” 这张床又宽又大,在上面打滚都绰绰有余。如果这也拒绝,未免太不自然。乔迩镇定道:“好啊!” 生怕他反悔,乔迩在屏风后把那件沉重的婚衣脱了下来,顿时成了出笼的小鸟。漱口并把脸洗干净后,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从床的另一边爬了上去,缩在了边边。 这床被褥比云雾更轻软,辨不出材质。乔迩忍不住在心底纳罕地喟叹了一声,有钱有势就是好!在外疆,她睡惯了木板床,还得与同住一屋的其余姑娘挤着睡,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光是在这坐着,就有种随时要见到周公的感觉了。 屋中烛灯只剩下了一盏,姬钺白的衣襟微微敞开,慵懒地倚在床头,揶揄道:“夫人,你躺得那么远,我担心你半夜翻身时会摔到地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睡相很好。”乔迩强行打起精神来,担心自己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抢先道:“对了,蓝巾贼有消息了吗?” “尚在追捕中。”姬钺白眼底闪过了一簇古怪的火苗,忽然以自责的口吻道:“你那时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 虽说理不清姬钺白为何同意这门婚事,但是,乔迩相信,他是没有参与此事的。否则,何必大费周折地先同意联姻,等宾客都到齐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看的时候才动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唉,姬家这个大泥潭,不但藏了一只难缠的魍魉,还可能有个对她磨刀霍霍的凶手,在这种腹背受敌的环境中,不论姬钺白在想什么,最起码,她都没有感觉到生命威胁。在所有人中,姬钺白竟然是她最可以信任的选择。 这样也好,若是连枕边人也要防备,那她就没有一口气可以喘、没有一个乐安觉可以睡了。 “你又没有错,不用道歉。”乔迩轻快地道:“我当时是很害怕,不过以后都不会了,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保护她?姬钺白眼眸微微一暗:“当然。” 唉,都大半夜了,姬钺白明明喝了酒,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精神?乔迩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眼眶干涩得发红,盈上了一层水光:“不如你说说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 “对呀,比如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最喜欢吃什么,平时有空时会做些什么……”强撑了一夜,乔迩一句话说得越来越慢,脑袋歪了一下,顺着枕头滑了下去,又马上睁眼清醒了,想要爬起来。 姬钺白似笑非笑:“夫人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顶不住了,乔迩没有再推托,反正姬钺白今晚肯定不会做什么了,她一卷被子,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晚安”,就立马见周公去了。 姬钺白捻灭了烛芯,最后一缕光辉消散,房间被一片黑暗笼罩,静得落针可闻。二人的乌亮的长发于被褥上交缠,像极了梅枝上的藤蔓。 他静静坐了片刻,才低喃道:“晚安,夫人。” 这声音温柔似水,可如果乔迩能睁开眼睛,便会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方才出现过的自责、怜惜、笑意,都已经消散,唯有浅如琉璃的眼珠发着幽幽的光,有些瘆人。 快天亮的时候,姬钺白的乌鸦嘴灵验了。乔迩睡得太舒服,在外疆时她睡的是最左边靠墙的位置,习惯性地一翻身,突然就踏空了,“哎哟”一声还卡在喉咙里,人就已经滚到了地毯上去,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实打实地撞到了额头。 室内还是挺暖和的,但与被窝里的温度没法比,乔迩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微微有了光,姬钺白侧卧而眠,呼吸均匀,应该没有吵醒他。本能地觉得这么丢人的事决不能让他发现,乔迩一翻身,就迷迷瞪瞪地钻回了被窝里,这一次还未雨绸缪地往床中央躺了躺。 翌日,天光大亮时,乔迩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姬钺白那边去了,卷着被子,斜躺在了床上,额头抵住了他的手臂,睡得安安稳稳的。 和人挤床抢被子多了,她睡觉时就是有这个毛病,要么得靠墙,要么就得贴着人。她揉了揉眼睛,在被下的手不慎摸到了姬钺白的手背,顿时一怔——他的手好凉,难道他是体温偏凉的类型? 她懒洋洋地支起身来。身边人一动,浅眠的姬钺白也醒了过来。乔迩伸了个懒腰:“早啊。” “早安。”姬钺白定睛在她脸上,忽然一怔。 乔迩随口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夫人昨晚……”姬钺白的嘴角泄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摔疼了吗?” 乔迩瞪直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装睡?!” “没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乔迩愣了一下,意会过来,光脚跳下了地,飞扑到了镜子前,就望见了自己的额角多了一小块淤青,这一定是摔下地的时候撞到了。 “没关系,涂些药就好了。”姬钺白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从柜中取出了一盒淡淡香气的脂膏,笑道:“坐下来,我替你涂点,下午就消了。” 乔迩:“……” 仙门世家一般没有严苛的规矩,就算成了亲,也不必每天都去请安。不过今日比较特别,毕竟成亲后的第一天,于情于理,他们这对新婚夫妇都需要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就当是正式让未来的家主夫人和姬家的人见面。 姬钺白一到,便有五六个少年眼前一亮,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这些人都是与姬钺白沾亲带故的远房弟弟。明明和乔迩差不多大,却都乖乖地向她行礼,老老实实喊“少夫人”。 正说起昨日婚宴的事,姬钺白忽然道:“对了,砚奚昨日怎么没来?” 一个少年道:“砚奚?唉,别提了,他前段时间瞒着他爹去猎魔,被他爹用家法伺候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众少年闻言,纷纷道:“砚奚真是太惨了!”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乔迩:“……”姬家的家法是什么变态的东西吗? 欢乐的时光很快就终止在了入席的时间。这顿饭,乔迩吃得味如嚼蜡。不是说味道不好,毕竟姬家的厨子都是万里挑一的,而是因为席间的气氛太差。 那位聂夫人今日也坐在了主位上。不知是否因为昨日有一块盖头遮挡视线、看不清晰,还是因为妆容关系,昨天在华灯之下的聂夫人,明明就是个轻涂脂粉、娇艳不已的女人。才过了一夜,她今日的气色明显差了些,脸上的妆容也厚得很,仿佛戴了层面具。要是把脸泡进盆子里,指不定会掉个色。 而那位卫夫人,即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嫂子卫襄,也伴在了聂夫人的身边,一袭水洗般色泽的蓝衣衬得她温柔又可亲。她席间从不主动说话,只沉静地默默夹菜。 察觉到了乔迩的视线,她抬起头来,愣了愣,冲乔迩善意地笑了笑。 除此以外,人人都板着脸,出丧考妣。莫说欢声笑语,除了碗碟相触的声音,一点聊天声音也没有。几个小辈也鹌鹑一样缩着。 逡巡一圈,乔迩心道:“这姬家人的氛围也太压抑了吧,比三杯酒下肚后称兄道弟的陌生人还不如。要是天天都得跟这么一群人吃饭,我肯定胃口全无。幸好只用今天来露一次脸就够了。” 突然之间,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她。不动声色地静一会儿,她忽然抬目,那种炽热而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 刚才是她多心了吗? 席间,姬钺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氛围,全程面不改色。乔迩望着他,忍不住漏出了一句叹息:“唉。” 似乎是觉得她很好玩,姬钺白含笑托腮,也学着她的语气幽幽道:“唉。” 乔迩:“……”学得还挺像,她一下子就破功了。 姬钺白道:“没胃口吗?” “是,也不是。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乔迩鬼鬼祟祟地凑近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通,才讪讪道:“我说这里无聊,你没有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姬钺白眯了眯眼睛:“只要不是撒谎骗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这话无意间踩中了乔迩最心虚的地方,她干笑了一声——现在,她可不就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在冒充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吗? 唉,等拿到血蛊的母虫,把这错误的关系拨乱反正后,她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万一让姬钺白知道自己被她骗得那么惨,麻烦可就大了,她恐怕得脱层皮才走得成。 犹豫了一下,她又实在心痒痒,想知道他底线在哪,不死心道:“那我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惹你生气?” 姬钺白反问道:“夫人为什么对‘如何惹我生气’这件事这么执著?” “不为什么,就是好奇,因为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你生气的样子。” 姬钺白将一碗剥好的虾肉放到了她面前,考虑道:“唔……既然夫人好奇,那么,若我哪天生气了,我会把你叫到面前来,让你知道的。” “啊?”乔迩嘴角一抽。谁要专门趁他生气时凑上去啊,这不是讨打吗?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罪受吗?她嚼着虾肉,拒绝道:“这个,不用了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 “夫人变卦也太快了。”姬钺白佯装可惜,忽然道:“可我方才听完你的话后,又特别想让你见见我生气的样子了。” 乔迩整张脸皮都开始抽搐了:“喂,你……” 看到她一张郁闷成苦瓜的脸,姬钺白忍了一下,肩膀轻颤,终于笑了出来。 乔迩:“……”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开心?这是什么恶劣的爱好! 他们在这头将动静压得很低,宴席上人人埋头苦吃,没人留意到这边。一炷香后,这顿饭沉默地结束了。聂夫人擦擦嘴,扬了扬下巴,宣布道:“这几日,我要到扬善堂静静心,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派人来打扰我。” 在魔族横行九州、民不聊生的数百年前,神佛之道曾一度非常盛行,后来都随着仙道的崛起而衰落了,只有少部分民众还坚持供奉神像。姬家是仙门世家,对这一套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只不过,聂夫人在嫁入姬家前只是一介歌伎,非常笃信神佛的东西。五花八门的神将和佛像她都一并供奉。前任家主默许了她在岁邪台的僻静处建一座扬善堂,里头供了她信奉的神像。除了她之外,也没人会对那里感兴趣。 以前她也只是定期去。最近一年却去得很勤,每一次进去,没有五六天是不会出来的,有时更会待上十天。姬家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宴席散时,都午时有多了。聂夫人急匆匆地走了。乔迩两条腿跪得发酸发麻,龇牙咧嘴地起了身,总算是重获自由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什么异象也没发现。这天的傍晚,姬钺白说蝶泽最近来了一支异域的驯兽戏班,天黑以后就带她下山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带随从。 他一走,小莹就鼓催着要给乔迩打扮,比她自己嫁出去了还激动。可是,一看到小莹端出来的金饰,乔迩就觉得刚养好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连忙拒绝道:“不用了吧,我今天什么都不想戴,随便扎个头发就好了。” 小莹急道:“这怎么行?这可是您第一次和少主下山呢。” “为什么不行?”乔迩把腿搭在了另一张凳子上,懒洋洋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嘛,我什么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你不懂,姬钺白就喜欢我这种不做作的女人。” 小莹:“……” “嘿,再说了。”乔迩的嘴巴开始不正经了,手指卷着头发,道:“你不是说过吗,本姑娘——本夫人,就算素面朝天,也能让他神魂颠倒。万一精心打扮,岂不是会吓得他魂魄出窍?” “不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正浪着的乔迩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地。 门边,瑰丽的晚霞拖长了姬钺白的影子,浅灰的双眸被映成了两处黯淡的潭水。 自吹自擂的时候被听见了,乔迩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姬钺白倚在门边,扬眉道:“从你说‘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开始。” 小莹已经偷笑着退出去了。 “呃,我随便说说的,你快忘记。”乔迩抹了把脸,扒着他的手臂,把他往门外拖,强行转移话题:“好——啦,我们下山吧,赶快下山吧!” 两人踏着暮色下了岁邪台,一进城门,熙熙攘攘的气息扑面而来,乔迩眼前一亮。 岁邪台再好,也是云间琼楼,高处不胜寒。唯有置身于城中,方能感受到天下第一仙府的魅力。由于人多,在城中驱车须得慢行,速度还不如小童跑步快。 “我们要去哪里看戏班?” “不急,先去用膳。”姬钺白道:“你想吃什么?” 难道他是注意到她下午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晚上特地带她下山打牙祭?既然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吃的方面就不必委屈自己了,乔迩老实道:“我喜欢吃辣的东西。” “好。” 姬钺白带她步入了一家辣菜馆,空气中飘舞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这儿果然什么菜都带辣,连汤汁也飘着红油,临街的风景还很好。吃着吃着,乔迩发现了下面的街上,有几个小孩在玩游戏,一个小姑娘头上绑着草结成的草环,抱着几块小木板,在人群中欢呼钻动。 “他们在玩什么游戏?” 姬钺白望了一眼:“应该是在假装玉花神女节的神女吧。” 乔迩好奇道:“玉花神女节?” 姬钺白耐心解释:“那是蝶泽每一年的冬季都会举办的一次花车游|行,借此驱邪避害,祈求明年风调雨水。不过,今年夫人来得太迟,玉花神女节已经结束了,只能等明年再看了。” 乔迩面不改色道:“好啊,明年就明年。” 其实哪有什么明年,明年今日她早不在蝶泽了。 饭后,二人一边散步一边往那个驯兽戏班的落脚地走去。据说这戏班所驯之兽,都是些罕见的猛禽猛兽,难以驯服,只听从小喂养它们长大的人的话。来到九州后,这个戏班在各地流动表演,每到一个地方,都座无虚席,名头就是这样被打响的。蝶泽已是他们来到的第七站了。 现场人满为患,入场以后,座位都是先到先得的。乔迩拽了拽姬钺白的袖子,道:“我们别挤进去了,就坐在这里看吧,反正位置够高。” 姬钺白爽快道:“好。” 表演果然十分惊险,既有走钢丝,也有钻火圈。其中有个环节,是一种通身黑红发亮的猛禽的飞行,据说这种猛禽叫做焰隼,平时极难捕捉,羽毛十分绚丽。在散场后,人们意犹未尽地走出了戏班的木楼。 “果然很了得。”乔迩将一根羽毛从自己头上捻了下来,感慨道:“只是,这些猛禽如果能放归自然,应该会比现在更开心。” 姬钺白道:“驯养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太过罕见,它们在野外极容易被猎户所杀。被人圈养,反而能活得更长久,也更容易留下后代。” “怪不得刚才看到的猛禽每种都有好几只。”乔迩回忆了一下:“不过,我记得最后的焰隼只有孤零零的两只,我还挺喜欢它的模样的。” “若你知道焰隼是怎样的习性,便未必会喜欢了。” “怎么说?” “我从前听人说过,焰隼是雌鸟孵蛋,雄鸟负责捕食来喂养雌鸟。直到幼鸟孵出,雄鸟才会离开。可是,焰隼的蛋天生就很难孵出来,如果蛋在几天之内就死了,雄鸟就会离开。雌鸟身体又虚弱,无法自行捕食,很快就会死亡。万一自己的蛋死了,或者有个什么意外,为了留住雄鸟,雌鸟会偷偷捣毁其它鸟窝,从中挑选几枚相似的蛋,带回自己的巢穴里,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姬钺白转了转那根漂亮的羽毛,双眸暗沉:“这样,无论它真正的孩子还是否活着,雄鸟都会一直供养它,不会忘记它。” 简直是恶魔一样的动物本性,乔迩皱眉:“难道说,雄鸟不会发现孩子被掉包了吗?” “蛋怎能看出差别。” 姬钺白松开手,那根羽毛就飞走了:“夫人,现在可还喜欢焰隼?” 乔迩摇头,厌恶道:“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把人家整个鸟窝都踹了,这也太……” “歹毒吗?可怕吗?”姬钺白漫不经心道:“不过,再如何歹毒,它也是等自己的孩子死后才另寻替代品的。世上有些人,为了私欲,可比它们歹毒多了,连亲生孩子也可以牺牲。” 乔迩微微一颤,脊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股诡异的寒意。虽然姬钺白是在说焰隼的故事,可他的语气又这么奇怪。 姬家的谜团已经够多了。两年前,姬钺白的父母兄长又都一次全挂了。再怎么迟钝的人,也没法子不多想吧。 他在暗示什么? “为了私欲而牺牲孩子的人”——到底是谁? 夜晚下起了雪。在雪势转大前,二人及时回到了岁邪台上。刚踏入大门,他们就察觉到今晚有点不对——虽然姬家没有宵禁,只设巡查,但也很少会在这么晚了还这么吵闹。山门后的石地上聚集了一大帮人,其中就有早上才见过的几个姬家的少年。 两人均是一凛,走上前去。一个少年眼尖地看见了他们,叫道:“是少主回来了,都让一让!” 钻进人群里,粗略一看,空地上放了好几个陶瓷娃娃,都栩栩如生,十分逼真。有一个似乎砸到了地上,眼角那儿裂了一块。乔迩与它对视了两秒,头皮忽然炸开了一片悚然的麻意——这陶瓷,似乎不是空的,里面藏着不得了的东西! 一筹莫展的管家急急地解释道:“少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岁邪台的杂物房中闹鼠,我打算先把里面一些积灰的东西都清理走,再治鼠。杂物房的地窖里放了好几个陶瓷人,也不知是谁的,已经爬满蜘蛛网了,我就叫人去搬,没想到死沉死沉的。搬到山门口就砸到地上了……这才看到,那个缺口似乎有古怪。” 姬钺白道:“都砸开看看。” “是!” 没几下,陶瓷人就全被砸碎了。乔迩也急哄哄地围上去看,果然没看错,填在里面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尸身!大概是与空气隔绝得太好,尸首都是半干的,尚能看出原本的毛发。唯独看不出谁是谁——只因尸首并没有脸皮,而且……身上还布满了锐利的东西扎出来的洞眼,血早已流干。 七具尸首,一字排开,都是女人。焚烧其头发,尚有浓烈的紫烟冒出。 很多人都捂着鼻子,倒退开来。一些胆小的侍女立即就晕倒了。闻讯而来的卫夫人,也都吓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乔迩:“……” 和真正的世家小姐比,她刚才的表现似乎太大胆了。不过,她那天果然没看错。有魍魉藏在姬家中,以蛊虫杀人,取血取皮。 受害人已经出现了,只要逮住那只魍魉,就能找到血蛊的母虫。 唯一奇怪的是,魍魉杀人一般就是为了满足食欲。怎么这东西偏偏会看上脸皮和人血? 既是魍魉作案,姬钺白命人焚葬了这几具辨不出身份的尸身,此后,接连几日都是宵禁,巡逻者换成了有仙功在身的门生。因为意外发现的尸身都是女人,现在姬家上到五六十岁的厨娘,下到十多岁的小侍女,都人人自危,去哪里都结伴。 但是,除却一开始发现的尸身外,之后搜遍了姬家,也再没看到类似的陶瓷人,暂时没有新的线索。 三天后。这一夜格外幽暗,月色极暗,几乎等同于无光。姬钺白今晚有事处理,已说过不会回来。乔迩独享一个房间。 这段时间她每次睡着,都会挤到姬钺白那边去。今天突然少了个人,她居然有点不习惯。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她又被一阵尿意憋醒了,只好披上了衣裳,将软剑缠在手臂上,走出门外。 茅厕就在这座院落的最边角,她去完茅厕,反倒清醒了,打算在梅林中散散步时,臂弯上的剑,忽然发出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嗡鸣声。 乔迩的睡意几乎在顷刻间消散。 那天晚上出现过的子虫,就在梅林附近! 这一次发现了它若是不追,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就很难说了。乔迩当机立断,抽出软剑,追在了那邪祟之气的身后,这一次追得远多了,一路跑到了岁邪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没有了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 乔迩转过了廊角,只见前方的几株槐树之下,伫立了一座阴森昏暗的建筑。牌匾上书扬善堂三字。 乔迩蹙眉。软剑已经没有嗡动了,或许是她又一次追错了地方,或许是那东西已经得手,并将蛊虫收了回去,所以她感知不到了。但是,左看右看,眼前都是唯一的一座建筑,也是唯一的线索了。 是该明天再来……还是一鼓作气,闯进去看看? 那东西喜欢用蛊虫来杀人,而她最不怕的——就是蛊虫。 乔迩捏紧了剑柄。扬善堂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侍女走了出来,冷冷道:“什么人?” “是我。”乔迩将剑藏起,思索片晌,决定赌一把:“我迷路了。” “少夫人,这里是聂夫人的扬善堂,若无传召,不可乱闯。”侍女一顿,忽然回过头去,似乎里面有人在和她说话,片晌后,她回过头来,道:“聂夫人请你进去喝杯茶。” 乔迩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好啊。” 侍女做了个“请”的姿势,乔迩与她擦身而过,踏入了扬善堂中。这地方果然是个供奉之地,四面八方都摆满了或大或小的神像,点着烛灯。 那位聂夫人,就坐在了正中心的一张躺椅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迷路了。”乔迩一说完,心跳忽然加快——她能感觉到,缠在她臂上的剑刃正在发烫,而非嗡鸣。 聂夫人除了发髻散乱了一些,还是平时的模样,也不存在“褪下人皮泻出邪祟之气”的可能。这么说来,剑刃之所以有了轻微的反应,很有可能是因为这座扬善堂有古怪。 “迷路了?”聂夫人坐直了身子,忽然笑了起来:“不要光站着了,坐过来和我喝杯茶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聂夫人不是,就可以洗清她的嫌疑。如果聂夫人真的有古怪,她就不信自己一身本领,还对付不了一个老妖婆。乔迩镇定自若道:“好啊。” 就在她即将撩开衣摆落座到聂夫人前方时,扬善堂外忽然传来了几声阻挠声。乔迩讶然回头,便看见两扇门被人推开了。月影黯淡,看不清姬钺白的表情,只听见他冷静的声音:“迩迩,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还不过来。” 聂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瞥了一眼乔迩。 有人来了,这次试探只能终止。乔迩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跑到了姬钺白那边去。刚一站定,她的手立即就被捏住了,她脸色一变,差点“哎哟”出声。 姬钺白低声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乔迩:被你发现我骗你,是不是得脱层皮才走得了? 姬钺白:怎么会?我保证,不脱皮,只脱衣服。:) 乔迩:……(⊙a⊙)!?!? —— 作者菌更新太慢,嗷嗷待姬(?)的大家请接收我的土下座!!!只能用粗长来弥补了。 下个月,这个大坑就应该能填完啦啦啦。 谢谢戴一只蛮蛮回家嘛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169、番外四4 将那座阴森的扬善堂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姬钺白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梅林的方向走,步履显然比平时要急。 仅剩不多的月色已被乌云彻底遮蔽,今晚宵禁, 空荡荡的长廊一个人也没有, 连灯盏也熄灭了。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姬钺白只是一抹模糊的影子。乔迩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走得那么快还不跌倒,只感觉到他的手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冷, 冷得就像没有温度的死人。 姬钺白将她拉回了他们二人的卧室里,将她推到了椅子上, 乔迩跌坐在上面, 手腕已经被捏到通红了。 姬钺白站在阴影中, 盯着她:“宵禁时间,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乔迩垂眼:“我……随便走走, 她请我进去喝茶。” “夫人似乎总是喜欢半夜在岁邪台乱走。”姬钺白凉凉道:“这个习惯应该改了,否则,终有一日只会害了自己。”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深意,这是一次来自于他的通牒。 乔迩的心脏直打鼓,嘀咕——莫非,姬钺白也怀疑聂夫人有古怪?此话是在提醒她, 不要接近聂夫人,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还是说,他不是最近才猜的,而是一早就怀疑了,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聂夫人,所以今晚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 这下该怎么办? 要是顺着姬钺白给的台阶退一步,打个哈哈,那么今晚的事,兴许就能无惊无险地揭过去。 可是,她两次追踪邪祟,都被姬钺白当场发现了。一回可以放过,两回必会有所怀疑。只要他有了戒心,那么,像现在这样可以揪住他漏出的口风而刨根问底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管了,你退我进,死就死吧! 乔迩滕地站了起来,试探道:“姬钺白,你……知道什么?” “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夫人还是收起好奇心比较好。”姬钺白停顿了好几秒,转过身躯:“早点休息吧。” “喂,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意识到话题要终结了,乔迩一跺脚,着急地追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发现了他们进屋那么久都没点灯,一直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说话,连忙探手去摸烛台。 刚擦亮了火折子,微弱的火苗闪了一闪,就有一只冷冰冰的手从旁伸来,将火苗掐灭了。姬钺白用前所未有过的厉声道:“不要点灯!” 沉重的烛台“咚”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去。一阵飘着幽幽梅香的风迎面袭来,乔迩睁大眼睛,姬钺白闷哼一声,已经倒在了她的身上。乔迩比他娇小得多,根本就接不住他,双双地倒在了地上。 乔迩后脑勺一下子就撞到了地上,懵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智。心口沉甸甸的,压着一颗头,乔迩呼吸不畅,支起了身子来,这一推,就摸出问题来了。 无他,只因姬钺白的身上太冷了。 虽说他平时体温偏凉,但也没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如果不是刚才两人还在说话,她真怀疑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个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死人。 “姬钺白?!”乔迩吓了一跳,心底闪过了一些不好的猜测,慌忙去摸他的颈侧,探到了微微跳动的血脉,松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对了,今晚姬钺白把她拖回来这里时,她就感觉到他的手冷得异于常人,这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乔迩用尽全力从姬钺白的身下挣了出来,撩起了衣袖,剑刃发出了幽幽的亮光。千辛万苦地钻进床底,摸出了那个烛台重新划亮,室内被一片温暖的光晕所充盈。 眼睛从黑暗到明亮,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乔迩这才快步跑回姬钺白身旁,定睛一看,一下子就呆住了。 姬钺白伏在了地上,乌发铺满一地,那张俊美的容颜上爬满了骇人的青络,如同刺青,此刻正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仿佛有活物寄生在下面,在活动着。曾经是多优雅的贵公子,因为多了这张“假面”,此刻就有多恐怖不堪。若是让普通人看见,怕是会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对他有遐想了。 乔迩的头脑嗡嗡作响,抖着手,伸向了他眼角的那缕纠缠得最厉害的乌青色血烙。皮下的东西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血中那一丝让它们畏惧的气味,一下子就躲了回去,那一块血络骤然消失了。 乔迩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血蛊的子虫。 蛊毒之术原先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之所以常常并用,是大多数的蛊,都是用来杀人的,或是简单地控制一个死人的动作,比如说,让人抬抬胳膊、动动腿。 血蛊之罕见,就在于它的母虫和子虫都只能寄生在活人身上。 子虫平时都是潜伏着的,每逢无月之夜,才会在细细的血络中躁动乱窜,引来莫大的苦痛和麻烦。 每隔三个月,受制的人都需要饮下控制者的三滴血,才能避开这样的折磨。一旦后者身亡,在前者血络中的子虫也会死亡,就这样留在了血络里,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压根儿弄不出来。这是比“继续被人控制”还可怕的情况,不死也会变成废人。 每一次的发作虽然不会致死,但至少会持续一两个时辰。极少有人能抗住这样的考验。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屈服与求助。 故而,血蛊经常是某些组织用来控制人心,使人为它卖命所用的东西。 姬钺白这个症状,显然就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受过控制者的帮助,才会发作得那么厉害。 乔迩喃喃:“原来是这样……” 她曾觉得匪夷所思的一切,这下子都串联起来,彻底明了了。 血蛊每一次的发作都是有过程的,先是体温变化,随后是外貌变化,最后才有肉体上的痛苦。等熬过去后,外貌上的异常还得持续一段时间才会消退。 为何第一次见面的夜里,他死活都不让她看脸?那是因为那天晚上,也是一个无月之夜,正是血蛊最为躁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姬钺白既然能在梅林中透气,就应该不是发作的最高峰期。可他的脸上一定有怪异之处,所以才不让她转头。 为何那天的剑气会把她引到了梅林里?那是它在途中嗅到了姬钺白身上有血蛊的子虫的气息,而不是她以为的“出错”。 而今天晚上,姬钺白所谓的“有事不回来”,应该就是打算找个地方躲着,熬过这一次的考验。结果途中生变。将她从扬善堂拖走后,还在这儿耽搁了一点时间,才会掩饰不住。 至于他履行这桩婚契的原因也浮出水面了。乔迩可没忘记,被她所冒充的那个真正的乔家小姐,家里是做什么的。 只要利用好这个夫人,不愁利用不了她背后的乔家。 可惜了,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货真价实的乔小姐,那么,姬钺白的算盘一定会落空。术业有专攻,管你是多高明的医者或是多传奇的世家,没有涉猎过就是没有涉猎过,玉柝的乔家在血蛊这种特定的玩意儿面前,也是束手无策的。 其实解开血蛊,无非两种办法。其一,就是血蛊的母虫的宿主自己主动解除控制,召回子虫。其二,就是让子虫自己跑出来。 姬钺白今天晚上,或许是真的以为她会遭到聂夫人的毒手,才会从躲着的地方现身,把她带走的。或许他的出发点是乔家,但他终究还是来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乔迩哼哼道:“算你走运了。” 她从小的苦可不是白受的,在成分不明的药汁长年累月地浸泡,让她的身体和血液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只要是蛊虫,就没有不害怕她的。乔迩抽出了剑刃,用指甲轻轻地敲了敲,狠狠心,在手上开了一道口子。 殷红近黑的血从那道狭长的伤口中渗了出来,可以明显看到姬钺白身体中的蛊虫在惊惧地钻动,他的长眉也拧了起来。乔迩扶住了他的头,将他上半身抱在怀里,把伤口递到了他的唇边:“快喝。” 无奈,姬钺白的牙关一直紧咬,警觉性还挺高。乔迩只好把他放下来,自己抬头饮了一口血,俯下身去,托住了他的下颌,把口中含着的东西,丝丝缕缕地渡进他的口中。 双唇紧贴的触感,冰凉又柔软,炽热又陌生。 鲜血从姬钺白的唇角拖曳而出,衬其乌发雪肤,艳丽眉目,让人想到了在地狱中舐血的修罗,虚弱之中,犹带着几分凌厉。 乔迩舔舔嘴唇,紧张地盯着他。 姬钺白眉头拧起,忽然一震。显然是体内的蛊虫已经尝到了被驱逐的滋味,连带让姬钺白也受到了影响,不断地冒出热汗。 这是最愚蠢,可也最有效的办法。乔迩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喂他喝了七八口血,终于看见了他身上的青络在缓缓消退,修长的指节尽头,正在往外渗出黑得像浓稠墨汁一样血。圆滚滚的血珠落在地毯后根本不化开,而是互相粘合成一起,变成了一条在蠕动的长虫!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乔迩一轱辘爬了起身,将这东西挑到了烛台上,看着金红的火光将它噼里啪啦地烧成了灰烬,这样才能彻底解除姬钺白的禁锢。 果然,姬钺白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一只捏住他咽喉的手被人拿开了。乔迩这才想起了要给自己裹伤。她在衣柜中找出了干净的布条,将手腕缠了几下。 以乔迩的力气,根本拖不动姬钺白。她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体温还是很冷,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正常。虽然有地暖,不过在这里躺一个晚上也不是事儿。乔迩把床上的被子拖下来,盖在了姬钺白的身上,这才精疲力竭地侧躺在他旁边。 原本打算只躺躺,但这怎么说都是半夜了。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床上了,映入眼帘的是这段时间天天睡醒都会看到的帘帐。她抬起了手,那绑得歪歪扭扭的布条已经被解开了,上了清凉的药,包扎得很好,看不出一点渗血的痕迹。 床榻微微下陷,姬钺白坐在了床边,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你醒了。”他的面上已经不见了血蛊的痕迹。 乔迩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醒是醒了……不过我怎么觉得那么饿,什么时候了。” 没有被岔开话题,姬钺白沉沉地盯着她,忽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娶她时,他确实是打算利用她,一步步地渗透入她背后的乔家,徐徐图之。他知道身上的血蛊有多难解决,本来也没有抱十成十的希望。但这一次一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苦苦挣扎了多年也没弄走的禁锢,一夜之间消失了。这一定与她有关。 乔迩的手一顿,想了想,决定不装傻了:“你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弄走你身上的血蛊的吗?” 姬钺白目光一暗。 “对你来说是比登天还难,对我来说却很简单。”乔迩若无其事道:“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我乔家的先祖,是从外疆迁徙到玉柝的。在炼药生意之前,也曾经做过蛊毒生意。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是旁门左道,但我从小就很有兴趣,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自然就知道引出来的办法了。” 她这话纯粹浑水摸鱼。乔家祖先刚开始的确没有把药毒分家,但也没有沾染过偏门的“蛊”。希望乔家的先祖听了,别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敲她的头。 姬钺白眯起眼睛:“这个办法,就是喂我喝你的血?” “不仅如此,我的血只是引子,之后你还得喝药调理。”乔迩瞎编了几句,转移话题道:“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了,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了,你身上的蛊到底是谁给你下的?” 只要知道血蛊的母虫在哪里,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姬钺白脸上泛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夫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焰隼的故事吗?” 乔迩回忆片刻,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故事是说,焰隼的雌鸟把其它鸟蛋带回自己家中,伪装成自己的,讨雄鸟的欢心。姬钺白当时还意味深长地说过,焰隼是等孩子死了才抱别家的回去的,而人可未必。 一团乱麻似乎快要找到出口了,乔迩倒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姬家的……” “其实那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姬钺白打断了她,轻笑一声:“从前,有一双被强行撮合的焰隼,雄鸟对雌鸟一向不怎么样。为了夺回雄鸟的注意力,雌鸟听信了一位外疆人的说法,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怀上了孩子。” “这招数不错,那只愚蠢的雄鸟真的被引了回来,重新关注起了雌鸟。然而在孩子出生后,雌鸟却发现,大概是因为当初用了不当的法子,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个畸胎。”姬钺白的唇边泛起了一抹冷笑:“如果被雄鸟发现了,他一定会怀疑到源头去。雌鸟只好狠心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趁着月子期间,在附近的村落找到了一个漂亮而又肖似她第一个孩子的婴儿,充当成自己的。” 乔迩的嘴唇动了动。 “只可惜,抱回来的,终究不比亲生的让自己放心。虽然雌鸟找办法除掉了见过那个畸胎的仆从,可有些人,她是不会除掉,比如那个在她月子期间替她找寻婴儿替代品的奶娘……唯恐年老以后,事情败露会招致报复,更担心这个抱来的小孩会威胁她亲生儿子的地位,她听从了那位外疆术士的建议,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下了一道禁咒。”姬钺白托腮,玩味道:“这个故事精彩吗?” “故事里,那个被抱来的孩子,从小就为自己身上的禁锢而迷茫,长大以后,他找到了白发苍苍的奶娘,撬开了她的嘴巴,还原出了真相。是这样吗?”乔迩一顿,深吸口气:“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雌鸟死了后,为什么那个孩子没有被牵连,还能活着?” “夫人觉得是为什么?” 乔迩一拍大腿:“我想,是因为钟氏死前,血蛊就已经被人转移了。现在持有血蛊的人,并不知道钟氏在你身上下了蛊,即是不知道自己的手上有一个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钟氏,就是姬大公子的生母,即是这个故事中,焰隼雌鸟的化身。 怪不得姬钺白宁可忍受每个无月之夜的煎熬,也不去求那三滴血。因为他已经尝够了受制于人的滋味,一旦开始接受新宿主的“滋养”,他就会产生依赖感,然后再一次受制于人。 “钟氏?血蛊?”姬钺白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波澜不惊道:“夫人,我只是在说焰隼的故事罢了。” “不管是焰隼还是人,我都谢谢你愿意把这个故事告诉我。”乔迩下定了决心,道:“那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上,不是因为迷路才找到扬善堂去的。我怀疑躲在岁邪台上的魍魉……是纵蛊杀人的,而且,它现在就附身在聂夫人的身上。” 说罢,她飞快地将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告知了他,还小心地省略了不该说的内容。唯独没有提到对蓝巾贼的怀疑,毕竟这就牵涉到了乔小姐被毁容的细节。 这件事,她还是想自己去查。 听完,姬钺白并没有露出很诧异的表情,乔迩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也只是怀疑。”姬钺白看向她,深深皱起了眉:“既然已经有所怀疑,你就更不该私下接近她。” 乔迩张了张嘴,不敢说自己会仙功,只好道:“好吧,我下次一定会和你商量的,同理,你有什么也要和我商量啊。” 姬钺白忍俊不禁:“为何?” 乔迩嘿嘿一笑:“还用说,我们是夫妻,也是盟友啊。” 盟友…… 姬钺白的唇边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凝视着她。浅灰色的眸子映着日照的光,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辉:“好吧。” 如今岁邪台人人自危,那东西害人时,应该会有所收敛。但也说不准哪天又会凭空消失几个人。为此,姬钺白下了命令,每日都要点清下仆的人数,一旦少了人要立即上报。 他们重点怀疑的对象是聂夫人,但是若没有真凭实据,反而惊动了它,那东西说不定会转移宿体,那就更难抓住了。除非让它自己现出真身来。为了应对那一天,从它身上偷走血蛊虫,乔迩必须早点养好手臂上的伤。 几日后,她正盘着腿,坐在梳妆镜前看书,头上忽然多了片阴影。 一袭红衣的姬钺白站在她身后,俯下身来,手撑在了她眼前的桌子上,低下头道:“夫人,我要与砚奚下山一趟,今天下午就回来。” 那阵幽幽的梅香味飘入了她的鼻腔中,乔迩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姬钺白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以前分明去哪里都不说,把她当成空气,现在出个门、做什么事都跟她汇报。就像是普通的丈夫在出门前,担心妻子担心,而特意给她吃定心丸一样。 “哦……”乔迩从书本后漏出了两只眼睛,嘀咕:“你也不用事无巨细,去哪里都跟我汇报啊。” 姬钺白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微笑道:“夫人不爱听吗?” “我没说不爱听啊。”乔迩瞥见他还站着,更加不好意思了,反手推了他一下,粗声道:“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啊,快去快回啦。” 姬钺白莞尔:“好,我一定早点回来。夫人要我带点什么吗?” “带点什么……哦,有!”乔迩仰头,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我想吃蝶泽城东的那家小云吞,要多放点辣酱。” “云吞可以,辣酱免谈。伤口没好,不能乱吃东西。” “那你还问我!你明知道我嘴里淡啊。”乔迩把脸埋在了书里,闷闷道:“都快淡出个鸟儿来了。” 姬钺白被她逗笑了,虚握着拳,抵在了唇边,咳了一声:“好了,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好吃,重买!” 姬钺白走了以后,小莹笑眯眯地飘了过来:“少夫人,您和少主的感情真好。我从来没见过少主跟谁汇报行踪的呢。” 乔迩回想一下,的确是这样,原来别人都注意到了。她有点儿开心,嘴上却道:“嗯,还行吧。” “看来少主和少夫人很快就可以有小少主啦。” 乔迩差点被呛到。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小莹,其实到现在为止,她和姬钺白都是各睡各的……小少主,恐怕要在很多年后,姬钺白另娶时才会有吧。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忽然渗入了些许惆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下仆的声音:“少夫人,卫夫人找您。” 乔迩转头,就看见她的嫂子卫襄带着两个侍女在门外站着,连忙跑了出去:“嫂子?” “少夫人。”卫襄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上一次你不是说喜欢我的胭脂的颜色吗?那是我娘家宝山灵定的一家老字号所出的胭脂,九州只有那一家。我托人买了些回来。” 不知该说这个嫂子守礼还是过于死板,乔迩说了几次让她喊自己名字就行了,卫襄都柔柔地摇头,规规矩矩地喊她做“少夫人”。一开始总有些别扭,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哇。”乔迩接了过来,甜甜地道:“谢谢嫂子,嫂子你进来坐坐啊。” “不了,我是出来散步的。”卫襄道:“倒是你,外面的天气那么好,怎么不出去走走,一直躲在屋里?” 乔迩想起自己也快两三天没出门了,道:“那我也跟着嫂子去逛逛吧。” 卫襄一愣,笑道:“好,来吧。” 两人带着仆从,在岁邪台散着步。卫襄说着说着,忽然好奇道:“你身上这个味道好别致,是用了蝶泽哪家的香膏?” “香膏?”自从出嫁前被小莹用那种黏糊糊的香膏涂满全身后,乔迩从此对这一类东西都敬谢不敏,但她知道蝶泽很多贵小姐贵妇人都在用:“我没有用啊,我身上有味道吗?” 卫襄奇道:“没有?那可奇怪了,一靠近就是一股梅香味。” 乔迩一怔。这段时间,她一直被梅香环绕,都没发现自己染上了这股气味。抬起袖子闻了闻,好像真的有那么点香气,她随口道:“应该是从姬……我夫君身上染上来的吧。” “是吗。”卫襄淡淡一笑,看向了远处:“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乔迩:“……”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睡相太差,差点儿把姬钺白挤到地上去,干笑了一声。 二人一路散步到了卫襄的房间前,终于有些累了,在廊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这里恰好能看到一片花林,卫襄兴致很好,让自己的侍女去取茶过来,小莹也去帮忙了。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乔迩拿起了茶杯,毫无防备地饮了一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茶里面放了东西! 她的体质比一般人更能扛这些药的药力,不仅起效慢,而且,不放很大的剂量,很难会彻底起效。可她刚才喝了一大口,此时已经有点晕了。她瞬间抬眼,坐在她眼前的卫襄已经扶着头,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飞快地思索了两秒,乔迩也作出一副不胜药力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 这药还不算很厉害,昏昏沉沉中,她能感觉到有人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楼梯,把她和卫襄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去。对方恐怕以为她完全昏迷了,实际她还保有一丝神智。 闭目养神,等药效过去,那阵恶心感消除后,她已经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密室里。黑黝黝渗水的四壁,卫襄与她都被绑住了,扔在了角落里。 乔迩一下子就弹了起来,用尚可活动的脚踢了一下卫襄:“嫂嫂?” 卫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看来那茶水里的药对她的影响还没消散。 罢了罢了,没死就成。乔迩暂时不管她,环顾一周。 是那只东西对她们动手了?为什么会挑卫襄的卧房动手?这里是哪里? 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乔迩眯了眯,看清了悬挂在黑暗里的一个东西,全身一震,炸开了一片惊悚的麻意,一直贯到了她的后脑勺。 挂在这个密室前方的,是一条不似人形的东西,手足均无,头朝下耷拉,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之所以要用“依稀”,是因为这人的全身布满了被锐器扎出来的洞眼,血已经干涸了。 正是那只东西作案的手法。 从黑暗中传来了几下脚步声,一张脸缓缓浮现。果然就是聂夫人。 看到乔迩醒了,她似乎很吃惊:“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下的药还不够。” 乔迩心脏狂跳,开门见山道:“在姬家里纵蛊杀人的……就是你吗?” 聂夫人狞笑:“不错。本来那天晚上你就该到我手里了,没想到中途会有人阻挠。不过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被我抓到了。” “饮血,取皮……”乔迩冷静了下来:“你一直都在用人皮维持美貌?你想要我的脸吗?为什么把卫襄也抓了?” “人皮是有使用限期的,既然一次能抓住两个,我又何乐而不为?”聂夫人打量她:“不过,你也算命大了,那天居然那么多人也杀不死你。” 乔迩的心弦绷紧了。果然,指使人去对付乔家人的就是…… 她的手无声地磨着粗大的绳索,发现根本无法解开,只好作罢,仰头道:“你杀侍女自然没人发现,但我和卫襄一起失踪,你以为姬钺白不会查到这里来吗?” 聂夫人冷笑一声,将手指放在了唇边,吹出了一声十分古怪的调子。一条通身纯白的蛊虫受她驱策,自阴暗的角落爬出。 乔迩定睛一看,顿时浮现了一个主意——腿上的软剑是还在,不过,她有个更好的法子来对付这东西…… “既然撞到了你手里,我就认命吧。”乔迩撇开脸,道:“如果要杀,那就给我一个痛快,我怕疼。” “算你识相。”聂夫人得意道:“放心好了,我还要留着你这身滑腻的皮来用,不会把你的尸体怎么样的。” 那白色的蛊虫朝乔迩飞快地爬了过去,很快就爬到了她手臂的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疤附近,试图咬下去。 就在见血的那一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沾了血的纯白色蛊虫蓦然抽搐了一下,周身如被火焰焚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聂夫人脸色铁青,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痛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乔迩这才低声念了句什么,唤出了软剑,割开了绳索,揉着自己的手腕。 聂夫人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可能?!” “聂夫人,你的蛊术使得还不错,可惜只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效果。”乔迩在她身旁蹲下,露出了一个笑容:“在我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居然用尸蛊这种东西对付我,你不知道尸蛊受到重创时,主人也会被反噬的吗?” 血蛊可以与主人共生,只要主人不死,它就能一直存活。而尸蛊,却是夺取主人精气的东西,将主人的血肉吃得差不多了,它就会反过去控制主人的心智,故得名为“尸”。 难怪会疯到对目标这么明显的两个人下手。 聂夫人掐住自己的喉咙,愤恨而嘶哑地道:“……不可能,乔家的人怎么可能会习过蛊毒之术?!” “我就是习过,惊不惊喜啊?”乔迩冷不丁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盯着聂夫人的眼睛,问出了她最想不通的地方:“既然你是冲着脸皮和血来的,为什么要指使蓝巾贼专门划花我的脸?” 聂夫人迷惑地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茫然:“……划花脸?” 乔迩一愣。 然而此话刚说完,她的身体就彻底地塌了下去。贴在脸上的人皮一张一张地消解,冒出了袅袅的白烟。皮囊之下,是一具已被蛊虫彻底寄宿、吃得千仓百孔的身躯。 乔迩回头偷看了一眼卫襄,她还没醒来。趁这机会,她在聂夫人的尸首上伸手一探,须臾后,难以置信地懵在了原地。 聂夫人的身体里——没有血蛊的母虫。 一个人的身上并不是只能养着同一种蛊。没错,纵蛊作恶杀人的魍魉就是聂夫人,可她用的根本不是血蛊。 乔迩懵然,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血蛊的主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薄荷、素锦绛、aggg(x2)、soulies、玉面女郎君姑娘们的地雷,么么么么哒(づ ̄3 ̄)づ╭?! 170、番外四5 乔迩深深地吸了口气, 眼前不可控制地一一地浮现出了这段日子在姬家所见过的人的面孔,既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看谁都不像, 又看谁都有嫌疑。 要知道, “一山不容二虎”这句俗语, 也很适用于魍魉。这种东西都有自己极强的领地意识。若是在野外,它们会自行划定一个地方做老巢, 凡是不小心闯入其中的人,都会沦为它们的猎物。若是披着人皮藏身在人堆里, 譬如聂夫人的这种情况, 也不会允许同一块地方出现第二只魍魉, 以防对方阻碍自己猎食,或是被对方压了一头。 也就是说, 如果一个不大的地方出现了好几件坏事,那么绝对是同一只魍魉的主意。 血蛊的线索已经断了。聂夫人对劫婚车毁容的事的反应,也很出人意料。她明显知道那一次是蓄意谋杀, 而不是单纯的意外,不然也不会说她“命大”了。可从她在临死前的那句话判断,下令把原装乔迩毁容的幕后主谋,恐怕另有其人。 聂夫人只不过是听过这件事而已。 这个藏得如此之深的主使者, 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在角落里昏迷的卫襄气若游丝地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我……” 乔迩回过神来,思索半秒, 先行离开了那堆臭秽的骨头,站了起来。 卫襄清醒以后,也很快就看到了挂在半空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乔迩背着手,召回了仙剑,藏回身上。这才蹲下,给惊魂未定的卫襄解开了捆着她的绳索:“嫂嫂,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在品茶的时候,我突然一阵头晕,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卫襄扶着自己的额头,“嘶”了一声:“现在,头还是好疼。” “你先坐下休息一下,我去找找哪儿有出口。”乔迩顺着聂夫人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密室,估计就是聂夫人平时行凶的秘密基地,这方寸之地,居然还不止挂了一具女尸。乔迩已经走得很慢了,一不小心还是撞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腥味扑鼻,湿润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身上。 乔迩:“……” 她的脸色唰地变了,崩溃的叫声硬生生被她憋在了喉咙里,化成了满臂的鸡皮疙瘩。 这个聂夫人也太变态了吧,以为自己在晒腊肠吗,左挂一个右挂一个。这地方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就不怕走路会撞到吗? 她胡乱地擦了一把,终于摸到了石墙上的一个石柄,应该就是离开这里的机关了! 可她还没使力,门后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泄入了一丝亮光,与耀眼的金阳。石梯狭长而弯曲,仅能容一人通过。乔迩惊讶地抬头,与近在咫尺的姬钺白四目相对,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呼吸。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姬钺白的脸上没有从容的笑意,写满了担心的情绪。在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时,那双淡灰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臂:“迩迩,你的头……” 乔迩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血流如注”的尊容有多可怕,连忙摇头,否认道:“这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 姬钺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将她的头揽在了怀里,道:“没受伤就好……担心死我了,一回来就听你的侍女说你失踪了,我还以为你……” 乔迩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伏在了他怀里,耳朵刚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能听见他比平时快上几分的心跳。常常能在他身上闻到的那阵清幽的梅香,于温热躯体的厮磨中,也生出了些许醉人的暖意。 在历经险境、劫后余生以后,被另一个人紧紧地抱着,诉说自己担忧的感觉,真的太陌生了。姬钺白是第一个会抱着她,说自己担心她的男人。不管平日说话待她有几分真心,这一刻的温暖是真的。 她突然很想在这样的怀抱里多赖一会儿,多享受这种新奇的感觉一会儿。 “我们先出去。”姬钺白轻声说完,揽着她出了地道,外面已经站了十多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了,纷纷提剑涌了进去。 到了外面,乔迩才看见,这条地道的入口,居然就在扬善堂后面的一个石雕的后方。密室里不知日夜,原来时间没过多久,还是下午。 没有找到趁手的布巾,姬钺白微微弯腰,近在咫尺地凝视这她的脸,一边用衣袖给她擦掉了脸上的血。乔迩觉得有点痒,连忙伸手去挡:“好了好啦,弄脏你的衣服了。” “已经弄脏了,不差这一点。”姬钺白捏住了她作乱的手,按了下去,忽然笑了一下:“脏也没关系,我不嫌弃。” 乔迩嘴角抽动:“喂!”怎么他说得自己像在给脏兮兮的流浪猫擦脸?有点不爽…… 姬钺白笑了几声,才道:“不开玩笑了。先别睁眼。免得流进眼睛里。” 乔迩听到这话,连忙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好半晌,姬钺白才收回了手。姬家的少年们也将腿软的卫襄从密室里扶上来了,向姬钺白禀告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幕后真凶就是聂夫人。” “好奇怪,明明没有画法阵来消解邪气,她的尸首就已经变成碎骨了……” 乔迩连忙解释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聂夫人想对我们动手,但是在动手前她就被反噬身亡了。” 她可没说谎,养尸蛊的人终有一天会落得这个下场。只不过她的血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众人这才打消了疑虑,又开始讨论另一个问题了,那便是聂夫人杀的尸首,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姬钺白道:“把神像都砸开。” 众少年恍然大悟,连忙把供奉的神像都搬下来,发现每一个都沉得不正常,将外壳敲开后,里头藏了多具已经干枯的女尸。 扬善堂平日也没几个人来,在这些神像中藏尸,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怪不得快两年了,也没人发现聂夫人的异样。 在人群后方,乔迩拽了拽姬钺白的袖子,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 姬钺白道:“我刚回到岁邪台,你的侍女小莹就跑来告诉我,说她去取糕点的时候,被人打晕了,醒来后,就发现你失踪了。” “所以你就顺蔓摸瓜,朝着最怀疑的地方来了。”乔迩关心道:“小莹她没什么大碍吧?” “说完她就晕了,已经送到了大夫那里。” 这时,扬善堂的门外跑进了一个侍卫,拱手道:“少主,那个叫小莹的侍女已经上好药了。” 事关重大,乔迩回房间去洗了个脸,换了件衣服,就跟着姬钺白一起去了大夫那里。 小莹已经醒过来了,坐在床上,颧骨那儿肿了一片,可怜兮兮的。当时上完了茶点以后,她就和卫夫人的侍女一起去取糕点,先一步往回走。刚走到廊角时,她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卫夫人的那位侍女来晚了一步,只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小莹,吓得把糕点放在一旁,猛掐她的人中,才将小莹叫醒。 小莹擦着泪:“少夫人,您没事就好。” 乔迩坐在床边,指了指她的颧骨:“你不是头被砸伤了么,怎么颧骨也肿了?” 小莹扁了扁嘴:“摔成这样的,其实就是看着吓人,不怎么疼。后脑勺才是疼得厉害,现在还嗡嗡声的。” “好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消肿了才来见我吧。” 小莹感动道:“谢谢少夫人。” 姬钺白若有所思道:“在被打晕前,你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小莹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少主。” 乔迩暗忖:“茶水,恐怕很早就被做了手脚了。小莹被打晕的时候,恐怕凶手正在搬动我和卫襄,不想有人进来碍事。那么说来,凶手一定有同谋……同谋!” 乔迩站了起来,将姬钺白拖到了一边去,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守在扬善堂外面的那个侍女吗?她很可能就是打晕小莹的同谋!” “我也想到这一层,当时就命人分头去找她。” 姬钺白眼中闪过了一丝冷色:“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自尽了。” 乔迩噎了噎。 “毁尸灭迹”的速度还真快,想问点什么都不行啊。 正在这时,姬家的少年们已经安排好了扬善堂的事,和卫襄一起来了这里。少年们七嘴八舌道:“我们数了一下,那里居然放了近百个神像。” “太可怕了!” “丧心病狂,让人不齿。” 姬钺白道:“此事不可对外声张。” 少年们都听话地应了下来:“知道了。” “放心,少主,我们不会乱说的。” “不幸中的大幸,是人都没事。”卫襄关心道:“怎么样,后脑勺还疼吗?” 乔迩一怔。姬钺白的嘴角微微扯了扯,眸中闪烁过了几分捉摸不定的神色。 小莹小声答道:“多谢卫夫人关心小的,小的不疼了。” 卫襄欣慰道:“那就好。” 一大堆人挤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等大多数人都走了以后,乔迩匆匆吩咐了句“好好休息”,就心急火燎地拉着姬钺白回了房,将门关上了,单刀直入道:“我有话对你说,聂夫人并不是控制你的血蛊的主人!而且,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疑点。” 姬钺白支着腮,莞尔:“我大概知道夫人想说什么了。” “嘿,那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呀一点通。”乔迩拖过一张凳子往姬钺白前一坐,目光炯炯地道:“我们一起理一理吧。” …… 在聂夫人的风波平息以后,扬善堂被拆除,安魂度化的仪式进行了三次,岁邪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东西作恶了,仿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乔迩却知道,平静只是假象。对于她要揪出来的人而言,间隔的时间拖得越长,耐心就会消耗得越快…… 半个月后,仙门有一场盛大的春狩在珢山举行,出席的世家宗派,少说也有半百,各家各派都会选出二十人一起去,声势十分极大。蝶泽姬氏无疑也在受邀之列。 珢山与蝶泽相距不远,但中间有难以翻越的山地间隔,走水路倒是很顺。月初,乔迩与姬钺白一同抵达了珢山,并在今年负责活动调度的宗派安排的地方住了下来。 在年前的婚宴上,乔家之女的艳名早已传开。在抵达珢山,于院落前下马的时候,有很多仙门的少年果然都挤到了墙后,想一睹乔迩的真容。 在来之前,乔迩就打听过,这一次的盛会没有玉柝一带的家族出席,被拆穿的可能性很低。不然,安全起见,她一定会称病不来。 下了马车后,周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倒吸气声。乔迩哭笑不得,礼貌地冲这些华服少年点了点头,就径自进去了。少年们被她回看,一方面有些害羞,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登徒子,不好意思地纷纷回礼。 此地的住所都是三层小楼,并非独门独院,可离得还算远。乔迩休息了一下,伸了个懒腰,走到了走廊,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枝被折下了的白花。 乔迩蹲下,捡起了它。这东西肯定不是平白飘来的,她记得,上山的路上,的确看见了一片很茂密的花海,就长满了这种白色的花…… 这是谁送她的? 乔迩思索一阵,决定不理会了,把花插在了房间的花瓶中。春狩在明日白天才开始,当夜,姬钺白有事离开了一阵。乔迩在房间里看书,听见了有人敲门,正是卫襄。 “嫂嫂,怎么了?” “我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卫襄笑了笑:“没有打扰你和少主吧?” “当然没有了。”乔迩低头一笑:“他今天晚上不回来,有你陪我,是再好不过了。不如干脆出去散步吧。” 晚上的珢山气温十分寒凉,这一带都有人值守,非常安全。二人裹着披风,慢慢地绕着山道行路,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远了。拐至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时,乔迩才道:“嫂嫂,我们走得太远了,不如回去吧。” “好。”卫襄停住了:“对了,少夫人,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乔迩转过头来,迎面就闻到了一阵十分刺鼻的味道,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了。 和上次一样,迷烟并不能真的让她陷入彻底的昏睡中,甚至比上一次还更清醒。 等那股不适消退以后,乔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这里已经是一个完全陌生、连半点灯火也见不到的地方了。她的双手双脚皆被束在了身后,腿上的仙剑,也已经被取走了。 前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醒得倒是比我想象中快很多。” 乔迩背靠石头,抬起头来,复杂道:“原来——血蛊的主人,真的是你。” 卫襄就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张脸还是那么地温柔可亲,却因为立于树影下,而显出了几分平日少见的阴郁。 卫襄笑了笑:“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怀疑我了,还蠢到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该说你单纯,还是……” “原本只是怀疑,现在是肯定了。”乔迩盯着卫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聂夫人是你的手下吗?那一出绑架戏,也是你故意为之的?” “聂思茆?她不是我的手下,只不过是一个被邪术迷惑了心智的愚蠢女人而已。为了保持鲜妍的美貌,竟然主动将魍魉之物招到自己身上去。要不是我教她纵蛊,帮她遮蔽露出的马脚。以她的手腕,这两年里,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那么多人。”卫襄的语气很不屑一顾:“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会疯成这样,居然想反咬我一口,摆脱我的控制。” 乔迩道:“是吗?如果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是不会教她纵蛊的吧。”这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极为笃定的口吻。 “你说得不错。虽然没有直接指使她杀人,不过,聂思茆需要的是鲜嫩的皮囊,专杀岁邪台上年轻漂亮的侍女,正合我意。” “你和她们有什么仇怨?” 卫襄背过身,冷笑道:“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我见过太多太多了,明明什么也不是,仗着自己有张漂亮的脸,就会生出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想爬到主子床上去,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碍眼的女人,少一个是一个。聂思茆杀人,顺便替我清理掉这些女人,一举两得。” “你利用聂思茆帮你清除异己,却根本不把她当自己人。你教她用尸蛊,那东西只会不断削弱她的身体。如果我没猜错,为了自己安全,你在最开始就在聂思茆的身体里放了一样东西,去控制她不背叛你。”乔迩清晰地吐出了后半句话:“你在用血蛊控制她,聂思茆再用尸蛊杀人。” 卫襄没有否认,反问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血蛊的?” 乔迩深深地皱着眉头。脑海中,一直以断断续续的面目呈现的时间线,这回完整地浮出了水面。 两年前,一只凶恶的魍魉同时要了姬家家主与大公子两人的命。家主夫人钟氏精神向来就不好,这一次又受了太大的刺激,在自己房间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这是对外的说法。 若是这样,在下人发现她凉掉了的尸体时,血蛊的母虫早就死了。怎么会还活生生地转移到卫襄的手上,为她所用? 乔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原本的家主夫人根本不是受刺激死亡的,对吗?不然你是不会拿到血蛊的。” 或许是有信心乔迩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了,卫襄承认得十分痛快:“不错。那老疯婆子非要送我一封休书,在争执的时候,还咬伤了我,我失手闷死了她。还没气绝的时候,让我发现了她身体里有这种东西,就拿过来用了。” “你会用?” “我的外祖母是外疆人,只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用蛊,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制服了它。” 原来是半个同行,难怪了,这一道上,从来没有可以无师自通的人。不过,谁会想到去查她祖宗是干什么的,没人怀疑到她头上,半点也不奇怪。 唯独……她刚才说的话,有个地方,十分诡异。 卫襄用血蛊控制聂思茆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可能就一年半左右。而姬大公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就算岁邪台有侍女想爬上“主子”的床,也轮不到卫襄醋意横生,因为可以被那些侍女当做目标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说不通的地方,都指向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想。乔迩倏然抬头,试探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姬钺白?” 不怪她这么难以置信。因为在最开始,她就听说卫襄是姬大公子主动求娶的,而且在丈夫身亡后,她也不离开岁邪台,人人都感叹这对夫妻感情深厚。所以,她先入为主地有了一个“双方都对彼此一往情深”印象。 就算在卫襄露出马脚,让她产生了怀疑时,乔迩也一次都没有往“卫襄真正喜欢的人是姬钺白”的方面考虑过。 如果不带感情地看待这一切,就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姬大公子求娶卫襄,的确可以说明他爱慕卫襄。而卫襄答应嫁给他,却可能是考虑过很多因素才做的决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姬大公子死后,卫襄死活不走,甚至因此失手捂死了钟氏——不是因为她不舍得和大公子生活过的点点滴滴,而是因为,离开了岁邪台,她就再也没有正当理由天天见到姬钺白了。 两个极端,同样说得通。 乔迩嘴唇嗡动。 原来,她一开始的猜测就是对的! 对乔家小姐动手的人,若是女人,就很可能是姬钺白的爱慕者——卫襄可不就是吗? 试想一下,每日都见到亲近的人,却一直求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清理可能会得到这颗果实的女人。 对于能名正言顺地嫁给姬钺白的乔家小姐,卫襄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什么也不做。 回忆起原装的乔家小姐那张血肉横飞的脸,乔迩一阵胆寒。 这样的嫉妒心,未免太过可怕。 被当面戳破了心思,卫襄的脸部肌肉微微一抽,横生出了一丝扭曲的恨意:“你这样的女人,家世不行,亦无才名,样样都比不过我,怎么配得上他?他居然主动要求履行婚契,我想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吸引她?思来想去,不就是一张脸比较出色。” 乔迩:“……” 唉,真是有苦说不出。 姬钺白这种心机深沉的人,根本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皮相、才名之类的身外物而折腰。真正吸引他驻足的,是“乔家或许能为他解除血蛊”的希望。 不幸中的大幸是卫襄不知道姬钺白可以被她所控,否则,以她对姬钺白有这种心思,手里又拿捏着血蛊的母虫,很难说今日的局面会如何。 乔迩道:“那么,让人假装成蓝巾贼,去劫车杀人的,也是你了。” 聂夫人与卫襄是一条阵线的,听到风声也不奇怪,但是更细的内情就无法得知了。所以才会对原装乔迩被毁容的细节这么震惊。 “你也算是福大命大。我的人回来复命时,说他们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尤其是马车中的女子,也已经按照我的要求解决。”卫襄的眼中也闪过了几分深思:“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让你溜掉。” 乔迩不解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姬大公子,为什么答应他的求亲?” “姬家乃是仙门第一世家,他对我又好,除此以外,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卫襄脸上浮出了几分迷茫:“可我没想到嫁进来后,我偏偏就对他的弟弟动了心……” 对自己百依百顺、沉稳儒雅的哥哥不得她喜爱,风华艳丽的弟弟无意间就勾走了她的魂。身份上的鸿沟,必要的礼节,单相思的痛苦,以及对丈夫的愧疚,害怕被人看出异样的紧张……一直都在折磨她。说实话,在姬大公子与家主双双身亡后,卫襄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解脱。 卫襄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如果可以一直见到他,我不在乎用什么方式留在岁邪台,即使已经有了般配他的人出现……” 乔迩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道:“般不般配,不是你说了算的,少自欺欺人了,在你心里面,永远不会有和姬钺白‘般配’的人选,除非那个人就是你自己,你才会甘心。” “不是这样的。你侥幸没死还来了岁邪台的时候,我原本也打算认命了。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看到他对你笑,看到你们感情好,你身上染了他的香气,我就会想——”卫襄伸出了冰凉的手,抚了抚乔迩的脸颊,幽幽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 乔迩被她摸得牙都酸了。 被一个恨不得把自己切成一段段炖汤的女人摸来摸去,就好比被冰凉的刀刃轻轻搔刮脸颊,这滋味太他妈诡异了。 更他妈冤的就是,迄今为止,她和姬钺白连嘴儿都没亲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算不上啊。 乔迩脸皮抽搐道:“这个,其实吧,你杀了我有什么用?姬钺白才二十一岁,我和他又没有孩子,就算有,他也不会为我当一辈子的鳏夫,不出一两年肯定就会再娶了,难不成到时候你再绑一个,再杀一个?” “你是不同的。” 乔迩一愣:“什么?” 卫襄抿唇,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直觉,这个乔迩,和那些碍眼的侍女不一样,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她收回了手,下一瞬,竟然真的掏出了一把匕首来。 乔迩:“……” 她这张乌鸦嘴啊,怎么就乱比喻,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那天在扬善堂我已经知道了,寻常的蛊虫对付不了你,所以我也不打算用那种蠢方法对付你,你的仙剑也已经被我收缴了,别白费心思了,你是走不掉的了。在这种地方,只要放你一点血,自然会有东西来替我收拾你。” 乔迩忍不住道:“你这计划,还挺周详啊。” 珢山之所以会被选定成春狩的场地,不光是因为常常有魔兽出没,还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长得比别的地方高大,动物的攻击性也更强。在天黑以后,没人会单枪匹马跑进深山里。 今晚她在这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血味能引来很多想不到的邪祟魍魉,就算没有,来条普通的毒蛇也够呛的了,还能假造出她半夜不听劝告在山里乱走,结果被啃食干净的假象。 卫襄执着匕首,轻轻一叹:“到明日,仙门百家就会知道你的死讯了。” “是吗?嫂嫂仁慈,就让我最后说一句遗言吧。”乔迩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你听说过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露娜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大家晚安。 171、番外四6 卫襄的表情与握住匕首的动作都凝滞了一下。就在这来不及反应的一瞬, 一簇飞快的金色流光已穿透了匕刃,金属的刺耳相击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将凶器狠狠地钉了地上! 过强的冲击力将卫襄整个人也带倒了。吃到了一嘴的泥的她难以置信地侧目一看, 那斜插在地的箭杆黑影犹在嗡嗡颤动。 这一箭, 不仅打飞了匕首, 还将她的袖子也钉在了地上,让她压根儿没法在一时半刻间爬起来。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 箭杆与她的手腕只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几乎是贴着过的。 可以说射箭者对箭法极为自信, 也可以说, 为了打掉她的武器, 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动作是否会卸掉她的一只手。 局势扭转,方才还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状态的乔迩这才松了口气, 抬起亮晶晶的双眼,冲树后的人喊道:“姬钺白,快来!” 卫襄把她绑得不是一般的紧, 药效已经散了大半,可她扭了几下手腕,还是没能把手弄出来。 落叶沙沙作响,一袭夜行衣的姬钺白反手持弓, 快而轻地走到了乔迩身边,蹙着眉,将她的手松开了,一眼都没有分给地上的人。 卫襄虽然养着血蛊, 但并非魍魉之物,直到现在都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未免气息被察觉,只有姬钺白一人近距离跟踪,并且藏身在了树上。 姬家的四个仙功较为出色的少年埋伏在远处,听见金戈鸣响的信号,才冲上前来。 这样的安排,正好避免了让卫襄口述的那一段畸恋落入这些小朋友耳中,影响他们纯洁的心灵。不过,在来之前,他们已经了解到了,这两年来闹得姬家鸡犬不宁、连害无数人的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卫襄,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的,也不讲究什么怜香惜玉了,将卫襄绑住后压在了地上。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襄被按着肩膀,不甘心地说:“我只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快就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来?” “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乔迩微一叹气,道:“我和你被一起抓到了扬善堂下面的刑室里的时候,我的侍女小莹在走廊里被人打晕了,没有打出血,可她摔在地上的时候,间接把颧骨撞肿了,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最明显的伤痕。醒来后,她第一时间找了姬钺白报信,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小莹的后脑勺被打过。而你,在探病的时候,却忽略了正常人会一眼看到的颧骨,问她被头发遮住、根本看不出问题的后脑勺疼不疼。这就说明了你是知情人。” 聂夫人把卫襄也绑走,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结果,卫襄没死,聂夫人的秘密也暴露了。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从密室出来后,卫襄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毁尸灭迹,也就间接地从那个打晕了小莹的聂夫人侍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 谁曾想到,一句关心的话语,就露出了破绽,同时被乔迩与姬钺白抓住了这个漏洞。才会有今天的这一出引蛇出洞的戏,不然,谁会傻到在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大半夜提议去山里散步啊。 “居然是因为这句话……”卫襄肩膀耸动了几下,凝视着姬钺白,眼中既有不舍,也有恨意:“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会这样束手就擒,任你们处置了。” 乔迩一怔,望见她舌头在动,大惊道:“她要自尽!快阻——” 万一宿主死了,那么血蛊的蛊虫也会跟着凋亡,她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功亏一篑! 好在,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姬钺白忽然掠向前去,卫襄还来不及咬破舌下含着的东西,空气里就传来了“咔”一声脆响,卫襄的下颌已经被技巧地卸了下来。 这一幕围观的人都看得胆战心惊,觉得自己的腮帮子也酸了起来。始作俑者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做写字看书之类最寻常不过的事。 下颌没了力气,卫襄的嘴巴无力地耷拉下来,任舌下的药囊顺着唾沫落在地上。姬砚奚心有余悸地将这东西踢远了。 卫襄目眦欲裂,“啊啊”了两声,后颈忽然一痛,被姬钺白扎入了一根银针,整个人都软倒了。 “少主,怎么处理?” 后方,乔迩也扶着石头,两脚打颤地站起身来,膝盖冷不丁地发软了一下,差点又跪下去。这时,她的视线倒了个转,膝弯一暖,姬钺白将她抱了起来,冷静地道:“她会晕三四天。百家春狩,不能在这里处理家事。你们四人把她绑起来,送回岁邪台。” 姬砚奚小心翼翼道:“那她的下巴……”这关节脱出后,总感觉上下两半的脸只剩下一层肌肉挂着了。 “在路上不要接回去。” 姬钺白瞥了他一眼,吩咐道:“砚奚,你负责带着其他人,好吗?” 姬砚奚点头,认真道:“是。” 少年们领命,将卫襄带走了。 乔迩扭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她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卫襄身体里的血蛊,好在,姬钺白的意思,应该是等他也回到岁邪台再处理这事,在那之前,他不会让卫襄死的。 这和乔迩的意思不谋而合,看来,在春狩结束之后,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外疆了。 乔迩垂着头,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 她要用什么办法脱身?等她走了以后,姬钺白会如何呢?会另娶一个妻子吗? ……算了,这关她什么事,总不能鸠占鹊巢了几个月,就真把自己这株杂草当成真正的金枝玉叶乔小姐了。 姬钺白目送着他们远去,这才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哦,好。”由于刚刚出现的“姬钺白很快会另娶一个妻子”的想象,乔迩莫名有些烦躁,别扭地道:“哎,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姬钺白手没动,继续走,嘴角扬了扬:“没关系,我不嫌重。” 乔迩额头上的青筋不爽地跳动了一下:“喂……” 为什么又是这个“我不嫌弃你”的高高在上的句式啊! 深更半夜,找遍仙门百家,也找不出第三个像他们一样在林中散步的奇葩。林野穿风,万籁俱寂,前后无光,这条路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乔迩歪头道:“姬钺白,你对今晚的这件事,没什么想说吗?” 姬钺白惊讶道:“夫人指什么?” “就是卫襄呀。”乔迩努了努嘴。 姬钺白淡淡道:“对我来说,她只是我兄长的妻子,仅此而已。除了必要的交际以外,我和她并没有私下接触过。” 婴孩时就被抱回了姬家的他,在童年时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外人的血。钟氏对待他的兄长关怀备至,对他则冷漠得很。童年时的他,曾经为了“母亲”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而感到伤心困惑。 不过,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位姬大公子,却一直都对他很好,就像是他真正的哥哥。在他那段灰暗的生活中,这是一份闪闪发亮、弥足珍贵的亲情。 他这个人,表面看不出来,实际上,感情比较淡薄,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着一丝兽性。 此“兽性”不是指他“野蛮、不通人性”,而是指他的心里有一杆尺,会将世上的人分成两类——与己无关、可随意利用丢弃的垃圾,以及值得他珍惜的人,就与护短的兽类划地盘差不多。 在姬钺白的小半辈子里,能归到后者那类的人,实在不多,半只手就能数完。他那位兄长,就占据了一个席位。 说回卫襄。喜欢是比伤心更难隐藏的东西,就算闭紧了嘴巴,情愫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姬钺白又不是迟钝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卫襄的异样? 只可惜,他的兄长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蒙了心迷了眼。 为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敏锐地察觉出了卫襄心思的游移不定,姬钺白想,只要她别踩到自己的底线,他就会一直将她当成“嫂子”来尊重。 但是,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说得难听点,公狗撒过尿的地方都觉得是自己的地盘,遑论现在被牵扯到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不错,最开始时,他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以轻慢的态度去迎娶她的。在刚成婚的那段时间,他都只在考虑如何榨取她身上的价值,随后将人丢弃。 可在目的达成后,他却反悔了,预想中的任意一种冷酷态度,都无法施展在她身上。不光如此,他还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辈子”的念头——他向来都不喜欢一眼看到底的未来,因为那会失去许多乐趣。可是,如果未来就是她在他身边笑着闹着,大概今后的数十年,他都不会感到厌倦。 能让他产生这种意识,也就从侧面说明了,在不知不觉中,乔迩已经触及了他划定的界限。即使感情还没有明朗化,在他心里,她也已经被打上了“属于他”的烙印了。 在得知卫襄杀了那么多人,还想打她的主意时,他会觉得自己也被冒犯了,并因此而感到愠怒,试问又怎么可能继续冷处理这件事? 短暂的几息之间,姬钺白的心绪已经转过了几次。乔迩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转了转眼珠,继续刨根问底:“那么,如果卫襄不是你兄长的妻子,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呢?” 姬钺白深吸口气,失笑:“你哪来的这么多假设。” 乔迩拽住他的衣领,那模样活脱脱就是撒泼的女恶霸,龇牙道:“不管,我说有就有,快回答问题!” “那样也不会改变结局。”姬钺白想了想,不以为意道:“如果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必须给予回应,那样也太累了。” 真是很有姬钺白风格的回答……乔迩斜睨他:“我能说一句话吗?” “什么?” “蓝颜祸水。” 姬钺白:“……” “我的假设可不是天马行空的。”乔迩掰着手指:“你看,我原本要嫁的是你的哥哥,只不过因为他娶了卫襄,这桩婚契才会落到你身上。如果我嫁的人没变,就是你哥哥,那么他就不会娶卫襄。卫襄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妻子,那么现在你抱着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越说,她越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却不受控制地动着嘴唇,说出一句句歪理。 “不会的。”姬钺白渐渐地敛起了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我不会什么人都这样对她。” 乔迩的心脏漏了半拍,对视间,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她都快要走了,这时候产生更多的纠葛,似乎不是好事…… 在姬钺白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乔迩先转开了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啊,如果拜堂的时你发现我是个丑八怪,之后肯定一眼都不会看我了。” “那夫人就猜错了。”姬钺白一本正经道:“丑也有丑的好。” 预感到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听的话,乔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多嘴了一句:“有什么好?” “可以镇宅。” 乔迩:“……” 啊啊啊可恶啊! 翌日清晨,初升的旭日融化了叶上的霜露,昨夜有过的纷争,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埋了,仙门筹备已久的春狩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场赛事,不单纯以猎物数量来决胜,更看重的是猎物的稀有度。镇守于珢山的家族是在两年前才迁到这里的。两年过去了,依靠修府开路、收复魍魉,他们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安全区域。不过,这块地与绵延不绝的珢山相比,就好比是池塘遇上了湖泊,渺小得很。还有更多的山地亟待探索。 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地图,无疑大大地增添了狩猎的乐趣。众多世家子弟都跃跃欲试,对这一次能找到怎样的魍魉或珍稀的魔兽而感到万分期待。大清早,出发列队的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 乔迩穿了一袭偏深的绯色衣裳,趴在了马背上。 马匹的味道,吵闹的环境,让这些平日自诩优雅的小公子,就算面对面,也只能扯着嗓子说话,这画面与赶集拉货的大爷大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更好玩的是,有些家族的少年在衣领上别了色彩艳丽的羽毛装饰,一个两个还好,一群人都这么做,在走动起来时,就像是一只只掉毛的火鸡…… 队伍中也不乏女修的存在。历年春狩都只有一个硬性规则,那就是按照家族三天以内的猎物总和来排序,对于参赛者的年龄性别都不作要求,厉害的人就可以上。为了胜算与安全,很多人都会与同伴组成两到三人的小队,协作狩猎。 据闻上次夺得了彩头的人,正是箭法了得的姬二公子,到了今年,被抢走风头的世家子弟都卯足了劲儿想超过他。 随着钟声敲响,多列队伍如离弦之箭,朝着林野中飞驰而去。姬钺白与乔迩也不落后,策马入林,直到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了,乔迩才拉紧了缰绳,让马匹速度放慢:“我还以为你会让那几个小朋友跟着你呢。” “我上一次来,只有我一个人。”姬钺白伸出修长的手指,眯眼遮挡了一下过于刺眼的日光:“一味靠长辈引着,哪会有进步,就让他们学学自己解决问题,也是好事。” “那么说,你之前一直是自己行动的了?” 姬钺白“嗯”了一声。 “好!”乔迩坐直了身子,斗志昂扬道:“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不给你拖后腿的,万一两个人还比不上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就太丢脸了。” 姬钺白忍俊不禁:“好,我拭目以待。” 追索猎物不是简单的事,需要足够的耐性与体力,有时候,布好陷阱或是追上大半天,都未必能看见预想中的东西。 大半天过去了,大多数人猎到的,都只是普通的猎物。有些人甚至颗粒无收。 太阳慢慢地偏转向西方,二人深入密林,忽然听见前方的枝丛掩盖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拖曳声,连忙警惕又快速地上前去。只见林间空地上,出现了很多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树干上有打斗过的刀剑划痕,还落下了两把长短不一的仙剑——连武器都扔下了,绝无可能是追猎物去了,反倒像是剑的主人被某种东西给拖走了。 这事儿可非同小可。二人循着痕迹追上去,直出了数百米,地上的痕迹越来越不明显。树干上甚至有几匹被拴起来的马,应该是有人也发现了异常,追到这里来了,其中的两匹马上的家徽,更是眼熟得很——姬家的少年也来凑热闹了。 虽说已经没多少痕迹了,但是往前走个十多米,拨开枝叶,一个宽阔而平坦的湖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湖边飘着个晃晃荡荡的人,乔迩正欲向前,却被姬钺白拉住了手。 用树枝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乔迩傻眼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死人,面孔很陌生。可他并不是被水淹死的。其眼耳口鼻,各种出口,都堵满了白花花的蜘蛛丝,竟是这样被堵住了所有气口,活生生地闷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啦啦!我去补个眠,周二的23:59前也有更新噢! 乔迩的马甲呀要捂不住了哈哈哈哈。 谢谢肆意、24855319、拈花欲醉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 微博和评论都有妹子问我新文什么时候开,统一回答:要等这个坑完结之后哟。(⊙v⊙) 趁这个机会(?),我再打一次广告(?)→ 接档文《魔鬼的献礼》 【文案】 *男主版文案* 我喜欢你,又不敢太喜欢你。 只因怕我的真面目会吓走你、我的占有欲会伤害你。 *女主版文案* 林奈从小八字轻,总会卷入各种怪事凶案、招惹邪祟缠身。12岁那年的平安夜,她躲在壁橱里给圣诞老人写信,希望得到他的保护。 第二天,她的身上多出了一枚怪异的烙印。那封注定会石沉大海的孩子气的信,竟得到了回音。 ——林奈并未察觉,收信人“santa(圣诞老人)”被她错拼成了“satan(撒旦)”。 向魔鬼寻求保护,是需要献出代价的。 祂迟早会循着印记找上门来,索取报酬,采撷祂的玫瑰。 (不要被严肃的文案吓退,其实这是个恋爱文。) 【cp】 堕落的神/总是被人类囚禁/让邪恶势力颤抖三分的究极邪恶势力/貌美心黑 男主 vs普通人类/八字轻时运低/手持勇者剧本/谁知解救的是恶龙/我到底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 女主 【tips】更多小贴士,详见传送门后的新文页面。 【传送门】 看不到传送按钮的app党可以直接戳进专栏看哟。 172、番外四7 有蜘蛛丝, 那附近一定有蜘蛛巢,看这可怕的吐丝量,凶手一定是只庞然大物。 只是, 这死状也未免太奇怪了。蜘蛛是肉食性的, 食量特别大。而且, 它们在享用猎物时,会先用毒液麻痹猎物的身体, 再融掉猎物的肉,最后慢慢吸食, 总之是半点都不浪费。 这个倒霉的大兄弟从头到脚都见不到一处明显的伤口, 对于蜘蛛来说, 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除非,杀人的不是单纯的被动物习性支配的蜘蛛, 而是有人性的。 姬钺白眯眼,很肯定地道:“不是春狩的队伍里的人。” “也是,穿着粗布衣和草织鞋, 应该是珢山附近的村民吧。”乔迩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那边有脚印!” 估计姬家的少年也是发现了这个死状怪异的人,才会特意下马查看,又不知道因什么动静被引到了前面去,凶吉未卜。 姬钺白牵住了乔迩的手:“迩迩, 跟紧我。” 乔迩点头。穿过了葱葱郁郁的林野,可见沿途的树木越来越低矮,光线也越发昏暗。蜘蛛畏光,这正是它们最喜欢出没、筑巢的地方。姬家的少年们还是有危机意识的, 在一路上留下了只有同道中人才看得懂的标记。 这些标记一路延续到了一个藤蔓乱垂的荒山前就戛然而止了。四顾无人,但明显能看到树上有打斗痕迹。这时,风中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求救声,两人一凛,小心地收敛起了气息,拨开了一株带刺的植株,才发现后方别有洞天——竟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天然洞口,边缘很不整齐,像是被意外冲开的。 乔迩忍不住猫下身去,探头朝里面看,入目一片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耳朵一贴近,那些哭爹喊娘的呼叫声就更加清晰了,还自带回音,这地下的山洞,应该是很大的。 乔迩:“……”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就算真的有人在里面,也不会是从这个小口子进去的。姬钺白将她拉了起来:“我们要另找入口。” “说得也……哇啊!” 这一片的土质原本就松软,但乔迩万没想到会这么松,不知踩到了那个旮旯,竟然一整片的泥土都垮了,拳头大小的小洞口一下子就扩大到了半人高。 姬钺白迅速回头,瞳孔一缩:“迩迩!” 二人的手在半空错开了,乔迩睁大眼睛,惊促的尖叫声还没发完,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随着一堆泥土和小石子落了下去。 预想中摔成肉泥的痛楚没有出现,下落到一半,乔迩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撞上一张横贯的柔软大网。网织得很密,但细又黏的蛛丝根本兜不住她的重量,猛地收窄成水滴形,四角就断了。 被拉伸到了极致的雪白蛛丝朝着始作俑者飞弹而来,乔迩连忙抱着头,缩成一团。 整个下落的过程不过几秒钟,很快,乔迩就撞上了第二张网,第三张……被裹得满身、满发都是蛛丝。被这些东西缠上,别说挣脱自救了,她连眼睛也睁不开。终于在离地五米处,撞上了最大的一张蛛网,没有直接撞到地上,捡回了一条命。 可蛛网毕竟不是钢丝,平衡不过维持了三秒,蛛网已经变形了。千钧一发之际,姬钺白已经踩着石壁落到了地上,失却了平日的风度,不顾一切地冲她跑来。 这山洞的底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还浸着水,在伸出手的一刹那,姬钺白脚下踩的是一块会动的石头,根本没站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没有犹豫的余地。 一息之后,蛛丝蹦开,黑影当头落下,乔迩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怀里。冲击力连姬钺白也没法站住不动,倒退了小半步,被岩石卡住的那条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撕裂疼痛。 破掉的蛛网晃晃悠悠落下,姬钺白忍痛,抱着乔迩闪到了一块石头后,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乔迩成了个半瞎子,下意识地抓住他修长的手:“姬钺白?” “是我,我们到洞底了。”姬钺白反握住她的手,用袖子擦掉了她眼皮上的蛛丝,担心道:“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乔迩摇头如拨浪鼓,还有心思开玩笑:“当然——没事。有万能的姬二公子在,我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嘛。” 姬钺白怔了一下,柔和地弯了弯唇:“是啊。” 好在,乔迩身上的蛛丝虽多,却都很细,用身上带的火折子一烧,就都断了,很容易就撕下来了。乔迩重获自由,但最外层的那件衣服也被烫得出现了穿了几个小洞,肯定是不能要了。 忙完了自己的事,他们才注意到了洞中的声音。 “是少主和少夫人!” “我看到少主来了!” “少主,救我们哇啊啊啊啊!” 这是个大概有三四十米高的山洞。循着声音,迎光一看,前方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十六七米的出入口,微微朝外倾斜,下缘离地面也有个三四米,简直是个天然的陷阱。洞口边缘充满了茂密的植被。如果山上的人不留神,脚一滑就会摔到里面来。 这洞口前就织了一张巨型的蜘蛛网,和乔迩撞上的那些不同,每一根蜘蛛丝都是螺旋绞起的,最细的也有成年人的大拇指粗,紧紧攀在岩石上的接口更是可以与孩儿臂媲美,纹路对称规整又复杂美丽。 只是,一想到日常见到的蜘蛛网在放大千百倍以后,居然连人类都可以轻易捕食,就让人不寒而栗,欣赏不下去了。在这张网上,此刻零散地粘住了十二三个少年,既有姬家的门生,更多的是穿着其它家族校服的弟子,还有一只仙宠被缠住了,武器也都被蛛丝挂在了半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在林中碰上,结伴同行了一段路,被引到了这个山洞里,一个拉一个地落到了网上,越挣扎就被缠得越紧,鬼哭狼嚎了半天,都绝望地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就在大家都有点口干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四五张蜘蛛网都砸穿了。 紧接着,真正的救星姬钺白也出现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乔迩揉着肩膀,仰起头叹道:“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把蜘蛛引过来啊。” “照你这么说,横竖也是死,还不如挣扎一下。” “况且,我们进来这么久,连一只小蜘蛛的影子都没见到。” 乔迩摸着下巴,心道:“那只是因为你们好运,估计这里的蜘蛛是夜行性的,天黑了就出来觅食了。” 火折子不多了,两人在洞中找到了没湿的木头,用火把将蛛丝灼烧融化。那蛛丝太粗,很难融化,过了好久,才听见“咚”的一声,一个少年掉下来了,摔得眼冒金星。可他没时间休息,一股脑就爬了起来,立即寻找另外的木头,帮忙灼烧蛛丝。 等把十几个人全解救下来,并互相挣脱掉身上的蛛丝后,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武器都还挂在上面。乔迩烧累了,坐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歇息。耳膜忽然捕捉到了一阵类似于树皮摩擦的声音。 不止是她,很多人都听见了。 “你们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有东西过来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望着被破烂的蛛网阻拦的出口,大多数人又没有武器在身,姬钺白当机立断,让他们藏身到了一个凹进去的位置中,探出脑袋往外看。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了密集翻滚的黑色潮涌正沿着丝线往这边爬来。最巨型的一只蜘蛛,长满锐利毛刺的腿甚至有三四米高,猩红的腹部,背后没有绒毛,却长了一个类似于畸形人脸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乔迩在外疆还真没见过这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姬钺白俯下身,嘴唇贴近了她的耳边,目视前方,一边凝重道:“丑蛛。” 因为藏身的洞穴比较昏暗,湿热的气息一直在轻轻地搔着她耳后细嫩的肌肤,乔迩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用气音和他窃窃私语:“这是什么东西?魍魉?” “不是。是一种从外蛮之地流传来的东西,我以前见过一次它的尸身。不过,这一只的体型比我见到的那只大得多。这东西可以喷毒。不光外形怪异,还格外喜欢将健壮的青年男人抓回巢穴中交尾。我猜之前的村夫,就是前一个被抓住的人。” 交尾?还是和这只恶心的东西?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换了是她就自裁了。乔迩脸都要裂了,往身后的胸膛里拱了拱:“这也太惨了吧……” “嘘,别说话了。”姬钺白突然勒住了乔迩的细腰,将她拖进了双腿之间,往更深处藏了藏,同时示意其他还在嘀嘀咕咕的少年不要说话。 蜘蛛几乎可以算是瞎子,也没有嗅觉,不过,碍不着它们有非常灵敏的听觉。小小的一只也能听见几米外的声音,遑论是这么巨型的。 月色之中,那只丑陋的东西悉悉索索地往蛛网爬去。某个少年的那只被捆在上面、来不及放下来的仙宠,有半个人那么高,都被丑蛛衬成了小玩意儿,三两下就被拆吃入腹了。那些还悬挂在上面的刀剑,也被它的腿绞得微微弯曲。 少年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幸好这些蜘蛛没有智商,网被破坏成这样,也没发现是有人闯进来了,纷纷闷着头补织丝网。才一会儿的功夫,空荡荡的山洞里就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线,比之前更复杂、更密集,把他们的去路都拦得结结实实的。 光靠姬钺白一人硬闯,是无法应对铺天盖地的对手的,就好比老虎敌不过成群的蚂蚁过境。“悄悄逃跑”,听上去是很没面子,却是唯一一个让所有人活下来的办法。脸色难看的众人只能在这个躲藏点待一个晚上,当然,几乎没人敢睡觉,生怕睡熟了发出点什么而不该有的声音,为同伴惹来杀身之祸。再加上这地方虽然容得下那么多人,但是底下都是嶙峋的石头,磕得屁股生疼,也就只有坐在人肉靠垫上的乔迩最舒服了。 月色从云后露出了一线光,姬钺白的腿犹在隐隐作痛。眼中的血丝因瞳色过于浅淡而更加明显。乔迩以为他是累了,抓过他的手,在黑暗中一笔一划写了句话:“你睡觉,我看风。” 姬钺白心里一暖,将她的手包住,推回了她那边去,意思是“你先睡”。 乔迩执拗地摇头,又低头写道:“一人一半。” 似乎在玩秘密的小游戏,姬钺白的手指在她手心划来划去,痒痒的:“你先。” 他这么坚持,乔迩也不和他争了,老神在在地勾住了他的小手指晃了晃,抬头龇了龇白牙,意思是“成交了”。 姬钺白往外一看,那丑蛛吃完了东西,还盘在了那张巨网上。看样子今晚是不会走的了。他将乔迩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用手遮住了光。睡觉的时间不多,乔迩不跟他客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姬钺白中途根本没有把她叫醒。 因为蜘蛛网变得比昨日更密集了,所以光线昏暗了不少,但起码是天亮了。那些手掌大小的小蜘蛛都不见了,而那只丑蛛却还盘在了洞穴最高处的一张巨网上,一动不动的,似乎在睡觉。 大家都饿了一天肚子,现在是所有人体力最好的时机,再拖一段时间,只会越来越差。虽然那东西还在上面,但现在他们已经能看清路上的每一根丝线了。只要小心点,别发出声音,也被碰到蜘蛛网,就不会惊动到它。 为了钻过蛛网,这些少年做了这辈子都没做过的高难度动作,有匍匐前进、被石子磕得脸色铁青的,有大鹏展翅、单脚独立的,还有柔韧十足的下腰和翻身,跟耍杂技似的。 如果是平时,乔迩一定会笑出声来。但是蛛网交通相连,一旦震动,牵一发动全身,只能死忍。 好不容易来到了山壁下,众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踩着不会陷落的石头往上攀爬。为了不互相碰撞到,每一次都只上两个人。这些少年不愧是修仙多年,每个动作都极为矫健灵敏,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一个接一个顺利地翻出去了。 为了看好这些小辈,姬钺白是留在了最后的。他让乔迩先上去,乔迩这一次怎么也不听他的话了,望天望地,就是不动,姬钺白只好作罢。等所有人都出去后,两人才一上一下地往上爬。 天不遂人愿,差不多爬到了一半的时候,一块被多次踩踏的石头遽然松动,一只脚踩在上面的乔迩猝不及防地踩空了!她脸色大变,硬生生地忍住了惊呼的冲动,身体不稳,撞到了石壁上。姬钺白就在她的下方,在关键时刻,把惊魂未定的乔迩的衣领给抓住了。 同时,他的右脚受到了两个人的体重的再一次突然压迫,终于掩饰不住了,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冷汗直冒。 他能接住一个人,却没有三头六臂去拦住那块松动的石头。石头砸到了一根蛛丝上,乔迩心脏骤然停跳。 蛛网震颤,那头沉睡的丑蛛迅速睁开了幽幽发黄的眼珠,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从远方冲着他们的方向爬来! 已经暴露了,就无须再小心行事了!姬钺白指骨发白,当机立断地把乔迩往上一推,喝道:“快爬!” 乔迩喘着气,手脚并用地朝上爬去。后方一片银色辉光闪烁,森寒的剑气溢满了半空。柔软的蜘蛛丝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大刀斩断了,绷得紧紧的网倏地松塌,那只丑蛛爬过来的通道没了,随着一堆凌乱的蛛丝摔了下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这一次的攻击,已经给两人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用来捕食猎物的蛛丝成了它作茧自缚的东西,好不容易才从蛛丝中钻出来,怒不可遏地冲着两人窜去。 乔迩被洞口少年们七手八脚地拖了上去:“少夫人,快走远一点!” 姬钺白随后一跃而上。一个少年指着后面叫道:“快看后面!” 丑蛛张开了口器,一口咬住了姬钺白的一条腿,死命将他往下拽去,剑光嗖嗖地斩断了它的鳌爪。丑蛛一痛,疯狂摆头,洞口的泥石被拖得松动了起来。离得最近的乔迩见势不妙,想也不想就扑上前去,活生生地将自己的手送进了丑蛛的口器中! 她浸泡的药只能让蛊虫远离她,让她不惧蛊毒,但是对剧毒的变种蜘蛛,或许并没有防御力——在做这个动作时,她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支配了,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个重点。 电光火石间,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入肉声,软剑听见了诏令,飞快地将它的上下牙卡住了,使其没法合上口器。但是这个动作是有代价的,乔迩的手它完好的粗粝带刺的螯爪狠狠一刮,直接带下了两条肉,悲鸣了一声。 见红的那一刻,乔迩猛地清醒了过来,脑海里只剩下了四个崩溃的字:“我完蛋了!” 姬钺白心脏一颤,但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丑蛛的口器中的一个喷毒的毒囊硬生生地扯了出来。金戈嗡鸣不断,转瞬,丑蛛的两条粗壮的前腿继而被削掉了,终于抓不住山壁,狼狈地朝下滚去。 惊魂未定又手无寸铁的少年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将二人搀扶了起来,远离了那片空地,一路跑到了拴马的地方去。 乔迩靠树坐着,手臂一阵麻痹,双眼无神。好在,隔了一会儿,都没有出现蜘蛛毒攻上心脏的火烧感,反而麻痹感似乎在慢慢消退。难道说,她身体里的血又救了她一命? 姬钺白给她止了血,把身上的解毒丸喂给了她,焦急地捧着她的脸,哑声道:“迩迩?” 乔迩不太有精神地掀了掀眼皮,有些失神。 唉,现在平静下来,才觉得自己真是傻子,明明准备任务完成了就跑掉的,还不知死活地去救一个和自己后半生没关系的人。要不是恰好她体质特殊,她现在早就死了。 以前听说过很多痴男怨女的故事,都觉得书中的他们动不动就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的行为太傻了。但轮到了自己,才发现根本没有抉择的机会,已经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喜欢。 如果她能早点意识到这份感情该有多好,那就能仗着假扮他妻子的身份多占点便宜了,最好歹也混个吻啊。在分别前才发现喜欢,已经晚了,她又不可能真的为他留下。 一旦活动起来,血液运行得快,毒液就跑得更快,少年们都懂这个道理,完全不敢动他们两人。再加上身上的信号烟花已经用完了,他们纷纷取过马匹,冲回大本营报信,有的则直冲药方取解□□。 那阵麻痹感终于消失了,乔迩恢复了手臂的知觉。姬钺白见她精神点了,没有恶化的迹象,那濒临爆发的情绪终于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了。 在扯出毒囊的时候,他不免吸入了些许毒雾,虽然不会当场死掉,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慢慢感觉到自己也使不上太大的力气了。 由于这次意外,他们没能坚守到春狩的最后一天,待身体稳定后,就先回到了蝶泽修养。姬钺白的身体还必须调养数日。乔迩的伤势看起来更可怕,进毒也更多,大家都以为她连床也下不了,乔迩也没有过多解释,就让他们继续误会,这样才能放松对她的警惕。 终于……她的使命快结束了。 这段时间,两人是分房而睡的。在回到岁邪台的第三个晚上,乔迩换上了夜行衣,顺利而敏捷地摸到了羁押卫襄的牢室,拿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血蛊母虫,将它装进了随身的小匣子中,并牵出了早已备好了的马匹,打算到了没人的地方,就换回自己从外疆带来的那匹通灵性的马。 趁着夜色走出了岁邪台,乔迩压抑着自己难受的心情,忍不住在半山腰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岁邪台上的火光。 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今后还会再回来吗? 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乔迩将马拴在了林间,原路折返。跑到了那片梅林时,她站着喘了一会儿气,清冷的空气钻入了肺腑,一下子就让她发热的头脑降下温来了。 姬钺白警觉性这么高的人,她贸贸然地跑进去,一定会吵醒他。届时,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活蹦乱跳还要今夜逃跑的事实? 乔迩的手指抓挠了一下树干,刚要下定决心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迩迩?” 乔迩一僵,转过了头去。 雪白的花海中,姬钺白披着披风,长发散落,于月下翩然而至。 回来三天,他身体未愈,但极其痛恨只能躺着的日子,所以干脆在今夜出来散散步。 此时,那双向来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眸子,正盛满了惊讶,隔着花海,愣愣地看着站在几米之外的,背好包袱,还穿着一身夜行衣的乔迩。 惊讶是肯定的,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她现在还处于“卧病在床”的状态。 而她此时此地的这副装束,明显就是要赶路了。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姬钺白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上前一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许动,就站在那里。”乔迩的双腿有点打颤,可是她掩饰得很好,深吸口气,指着他道:“不然,我就什么都不说,马上转身跑掉。你余毒未清,贸然跟来,不但会死得很快,也根本抓不住我。” “……” 姬钺白果然顿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要去哪里?” “没错,我是要离开岁邪台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乔迩撇开头,低声道:“也该让真正的乔小姐归位了。” 可能上天安排她今晚遇到姬钺白,就是为了让她和他清清楚楚地告别一次吧。 姬钺白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抑制的错愕。 “姬钺白,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被毒液害得不能动的人只有你,我根本就不怕被蜘蛛咬,只是为了让你对我死心塌地,才假装救你。回到岁邪台后,为了不让人提防我,我才会顺水推舟地装作完全动不了。”乔迩把心一横,故意挑了些难听的话来说:“不光是今天,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在骗你,一直都在骗你!我根本就不是那个从小和你有婚约的玉柝乔家小姐!也不是金枝玉叶!从出生起,我就只是个臭乞丐,行乞一天也要不到一个钱的那种。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到最后,乔迩已经不敢直视姬钺白受伤又震怒的表情了,心口也堵得难受。 诋毁这段关系时,受到伤害的人不仅是她一个,还有同样袒露出了真心的姬钺白。只是她必须这样说。 既然决定了要走,那就不要做出一副被迫无奈的深情嘴脸,让姬钺白对她念念不忘——那样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真正的玉柝乔迩,在遇袭的那天晚上已经在马车里被人杀死了,脸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姑娘才是她!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那里,又爱慕虚荣、贪图享乐,想过上被人服侍的好日子,才会动歪脑筋,冒充成她嫁给你。”乔迩握紧了包袱的带子,盯着地面,飞快地道:“可我发现我根本过不惯这样的日子,也不想再骗人了……我帮过你,你也救了我,就算两清了。就这样吧。” 最后的几句话,她以最大的意志力说完,就转身飞奔离开了。 姬钺白似乎还在消化她说的话,并没有来追她。 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她一路跑到了拴马的密林中,双腿才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 173、番外四8 早春时节, 山里的温度还很低。乔迩被冷风吹得脸颊通红,好半晌,才拖着僵硬的腿站起身来, 解开了马匹的绳索, 牵着它往山下走去:“走了。” 万物有灵, 或许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刚才还十分配合的马大爷, 居然一边喷着粗气,一边甩头, 不肯听话了。 “你干什么?”乔迩拉不动它, 回头顺着马匹扯她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回岁邪台的路。 连只畜生都和她作对,乔迩恼怒地加重了语气:“不走那边, 走这边,你要送我下山,到了外面我会换马的……真的不回去了, 我和你主人已经撕破脸了!” 刚才她吼完就跑路了。要是走慢一步,等姬钺白反应过来,他八成会往她身上捅个窟窿,把她活生生捅死才解气——不但骗婚, 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换了是她也气疯了。 黑夜里,这头倔驴上身的马斜睨了乔迩一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鄙视, 就这样站在原地,死活不动了。 乔迩连拖带劝,又哄又骗,累得气喘吁吁,都没法让这匹马跟着走。她倒是有十八般武艺,却没法用在一只马身上。 乔迩一扔缰绳,负气道:“我真是服了你了,算了,用不着你了,赶紧回去向你主人表忠心吧。” 她自己的马极通人性,是在野外长大的,在任何野生环境都可以活下去,还懂得躲避猎户和天敌。当时她让它躲在乔家婚车遇袭的那片山野中,如今它肯定还在那里。她必须回去那个位置找回它。 那儿说远不远,毕竟本身就是入蝶泽的近路,沿途都是荒山路——当然,这个“不远”,是相对于骑马的速度来说的。若是徒步过去,恐怕要走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乔迩:“……” 由于从小习武,她的体力很是不错。虽然夜晚的山路光线不足,但是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她站在这里也一样避免不了,再说了,这世界上能难倒她的事情可不多。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什么麻烦的事也没遇上,只偶尔碰见一些黑影在树木间跳过。刚离开岁邪台,走在一条长栈道的拐角处时,乔迩忽然敏捷地听见了几句低微的对话声。 已经是后半夜了,除了她这种人,谁会不睡觉在外面相见? 乔迩心中生疑,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躲在了一株大树后方,那边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道:“我已经按你们的吩咐办好了,我怕被少主发现,只用了半包,不过应该够了……” 另一个明显有些口音的粗哑声音道:“天亮前药效就会发作,我们那个时候就动手救人。” “可是……岁邪台的墙上有结界,你们怎么进去?” “我们自然有办法。” 偷听的乔迩如遭雷击。 少主是指姬钺白? 什么药效?是岁邪台的人被买通了,要在姬钺白吃的东西里下什么东西吗? 救人又是什么意思,现在岁邪台里被关着的只有一个人,难道指的是——卫襄? 那厢,两边的人低声交谈以后,带着口音的那人的脚步声远去了,那个声音唯唯诺诺的下仆从阴影中钻出,一拐过弯,突然就被人拎住了领子,狠狠地顶在了树干上,同时脖子侧面一痛,似乎被什么叮咬了一下。 这人本来就心虚至极,突然被袭击,更是吓得浑身一震。定睛一看,这个抓住他的领子、宛如修罗的姑娘,正是他们的少夫人! 身为男人,再怎么瘦弱,体力也应该比姑娘大,可此刻竟然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来,再一摸脖子,皮肉下隐隐有东西在拱动爬行。他双膝一软,惊恐道:“……少、少夫人?” 乔迩眯起眼睛。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面孔十分陌生,但是看他的衣着,应该是岁邪台的厨房里的帮工。她咬牙切齿道:“你可真够胆,居然帮着外人偷偷谋害你的主子!不想要命了,我现在就杀了你了事。” “不要!少夫人,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帮工连番摇头,哀求道:“要是我不这样做,我就会没命了,我也是被控制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着优雅得体了,乔迩踢了一脚他的膝盖,让人跪下来,扒住了他的头发,往上掀开了他的眼皮,果然看见了眼白上浮出了一个红中带黑的暗点。 果不其然,这个帮工被下了蛊! 乔迩脱口道:“你是卫襄的人?” 帮工并没有否认她的话:“我错了,少夫人,求你别杀我!是卫夫人说,让我替她卖最后一次命,之后她就会离开岁邪台,不会控制我了……” 卖最后一次命? 也就是说,这个人之前还帮卫襄干过别的事。 对了,卫襄怎么说也是大公子夫人,很多时候不适合出面。譬如在寻□□帮自己截杀乔家的婚车时,就必须有个中间人替她转达意思和交易钱财……她不选身边的侍女,反而选了一个表面上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帮工,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刚才已经在你身体里放进了剧毒的蛊,只要我不收回来,别说是卫襄了,就算大罗神仙来帮你也没用。你脸上的肉马上就会一片片地掉下来。”乔迩拽住了他的衣领,凶神恶煞道:“如果不想死得这么惨,就马上把你知道的事都老实交代出来!卫襄让你做什么?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他们让你放什么药?说!” “我说,我说!”帮工万分害怕,立刻招了:“我之前奉卫夫人的命令,在半夜下山送一个袋子和信给那些人,信里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袋子里的应该是银两……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每个人都带着刀,长得不像九州的人。这一次……我去给卫夫人送饭时,她让我再联系一次那些人,让他们把她救出去。他们就给了我一包药,少主最近在养伤,只要连续渗入他的伤药中,连续三天,就能让他在第三天服下后昏睡几个时辰,届时岁邪台大乱,他们就可以进去救人了……对了,少夫人,我这里还有半包,就是这种药粉……” 乔迩接过来,捻在指腹轻轻一摩挲,脸色顿时变了,忍不住甩了这帮工一个耳刮子,厉声道:“去你的昏睡药!”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昏睡的药,而是曼陀罗和多种植物磨成的粉末。重点是这东西有毒。在毒入膏肓时,不仅会昏睡,还会出现幻觉! 姬钺白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喝下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再谨慎也不可能提防身边的所有人。他现在余毒未清,万一一时疏忽,那就…… 如果他没有还手之力了,重获自由的卫襄是否会趁机报复? 夜已过半,天蒙蒙亮,分分秒秒都是最后的机会。乔迩将药粉往怀里一收,顾不得找这个帮工晦气了,马不停蹄地原路奔回。那匹马居然还在原地吃草,乔迩一跃而上,拉好了缰绳,道:“快回去岁邪台!” 一路狂奔,天边已经泄露出了一丝黯淡的晨辉。乔迩不要命地冲回了姬钺白的房间里,连鞋子都差点飞掉,却看到了最坏的结果——房间里居然没人! 这么早,岁邪台还很安静,连几个活人都看不到。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小厮在扫地,乔迩抓住了他,急问道:“姬钺白今天的药喝了没有?他人呢?!” 看见了传说中病得爬不起来的少夫人龙精虎猛地出现在眼前,小厮傻眼了,干巴巴地答道:“药?少主已经喝了,收碗的人也走了。少主说他要去牢室一趟……” 关押卫襄的牢室?乔迩眼前一黑,万一恰好碰上了来劫人的,那就糟了。 岁邪台的牢室是建在地底的,但是出口却在路面。乔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那里时,终于在牢室前的空地上见到了毫发无损的姬钺白,立刻大叫了一声:“姬钺白!” 姬钺白一震,看见了她,瞳孔微缩,仿佛不可置信。 乔迩跑到了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袖子,喉咙里仿佛要着火了,急切道:“听我说!我刚才听见了,有人要来救走卫襄,你的药被她的手下下了毒,你一会儿就会晕倒了,不走不行,快跟我……” 话没说完,姬钺白的手突然一紧,用力地抱住了她。 “喂!”乔迩原以为他药效发作了,吓得立刻抱住了他。可发现他仅是弯下了腰抱住她,遂不解道:“姬钺白?你怎么了?” 姬钺白没做声,呼吸有些急促,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 “觉得难受吗?”乔迩被他勒得呼吸不畅,脸都被挤变形了:“别愣着了,这里很危险,趁那些人还没到,快跟我躲起来!” 姬钺白的声音有些异样:“不是难受……是高兴。” 乔迩呆了呆,正在思忖姬钺白是不是已经被毒傻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姬钺白已经抬起头来,叮嘱道:“不用怕。” 与此同时,牢室四周的高墙边,有十多道黑影跃了进来,都是些蒙着脸的男人。虽然身量没有姬钺白高,但是那不同于常人的黝黑皮肤,肌肉纠结而膨大的四肢,以及手里的弯刀,都昭示着他们不是九州的人。 恐怕,当初截杀婚车的,就是同一群人。乔迩如临大敌地拦在了姬钺白面前,袖中的长剑已经蠢蠢欲动了。 见到姬钺白还清醒着,还拦在了牢室的门前,这些人似乎也有些诧异。对峙不到片刻,更惊人的事情就发生了——高墙上升起了幽幽的光,姬家的门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了进来。 不管怎么看,都是事先有了准备的。 看到姬砚奚等人提剑冲过去,乔迩脱口道:“你们都当心点!这些人会使毒!” 十多个外疆人虽说力量彪悍,但终究不是真正练过仙功的人的对手,在合力的围攻下,很快就被收缴了武器,捆住了身体,绑在了一起。连那个被乔迩扔在半山的帮工也被五花大绑,扔到了空地上来。 一网打尽。 姬砚奚抱拳道:“少主,与所知的消息一样,袭击婚车的十二个蛮疆人都在这里了。” 姬钺白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把人关进牢室,别让他们死了。” 乔迩脑子嗡嗡作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原来,姬钺白一开始就知道了会发生这件事,他是在将计就计,把这些人引出来,再一个不漏地抓住? 门生们把人押了进去,趁着没人看这边,乔迩脑海混乱,瞪着姬钺白:“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救卫襄?” “不错。”姬钺白眸光幽幽:“确切来说,他们是我借卫襄的名义‘请’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把当初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抓住。” 乔迩把前后串联起来就明白了:“所以,你早就知道药里加了东西,所以根本就没有喝,只是将计就计引他们上钩,还让他们以为计划很顺利……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原来一切都在姬钺白的股掌之中。她呢?前脚才放了狠话说要走,不到半天就跑得鞋子都快掉了,跑回来救他,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天字第一号的傻缺…… “从春狩开始就在准备,本来打算事成之后才告诉你的。”姬钺白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收紧了手臂,乔迩被迫向前了半步,对上了一双泛着奇异光泽的眼睛,柔和又深邃:“不是因为荣华富贵才接近我的吗?为什么又回来了?你很害怕我死吗?” 乔迩的心脏怦怦直跳,与这双漂亮的眼睛对视,酝酿了半天的尖酸刻薄的违心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姬钺白似乎很高兴。 她低头含糊道:“就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起码也让我免费吃住了好几个月,我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的。况且,卫襄对我可是有杀心的,万一她被放走了,我也会很危险,主要是因为这点,不是因为你。” “是吗?”姬钺白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笑着说:“几个月算什么,我还可以让你免费吃住一辈子。” 有那么一瞬间,乔迩仿佛被他所蛊惑了,几乎要说出胸臆中的那个“好”字。但是,想到了远在外疆受控于人的弟弟,她的脑海立刻警钟大作,不由分说地将姬钺白的手从自己腰上捊下来,道:“不用了,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既然你没事了,抓人的目的也达成了,我这次真的走……呃啊!” 姬钺白突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捏住了她的手腕。乔迩疼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再次抬头看他,方才那种“我心情很好,随你怎么说”的轻松神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难看、微微铁青的表情。 乔迩心里蓦地出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六月的天,姬钺白的脸。妈呀,这是不是也变得太快了? “姬钺白,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手……你拖我去哪里?你就不怕被你的小辈们看到吗?你再这样我咬你了啊,我真的咬了!”乔迩一路挣扎威胁着,却不敌他的力气,被活生生地拖到了自己半天前才发过誓不会再进来的房间里,并被扔在了床前的地上。 乔迩揉着手腕,抬起头来。 房中的烛台还燃着,姬钺白站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原本就生得一副极盛的雍容容貌。在沉下脸时,烛光跃动间,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宛如沐血的刀刃出鞘,让人无法动弹。 “你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乔迩梗着脖子,不甘示弱道:“我怎么说也帮了你,你还这样对对我,这说不过去吧。” “……”姬钺白深深地皱起了眉:“你到底要‘回’什么地方?” “我不能告诉你,总之我有我的理由,告诉了你也没有用。” 姬钺白淡淡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是要走?” “要。”乔迩嘴上没个把门:“你有种就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我,不然,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折了,我早晚会找到机会走。” “……”姬钺白盯着她,露出了一个不可捉摸的神情:“好,那就如你所愿。” 乔迩怔愣了一下,下一秒,视线倒转,她已经被抓住了手腕,被拎小鸡一样,伏在了姬钺白的膝上了。 这是做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啪”的一声脆响。此生从来都没有被造访过的地方,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过电一样。乔迩懵了半秒,就不可置信地挣扎了起来:“姬钺白!” 他居然打她那里! 平日闹着玩时,姬钺白多半会让着她。但是男女的力量终究有别,这个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动了真格的他。紧接着,又是一下。 乔迩真的是懵了,结结巴巴道:“你、你凭什么打我,我爹娘还活着时都没这样打过我!” 其实她知道,真正落到她皮肤上的力,只有那么两三分,连灵力也没有用,就真的像是教训小孩的力气。 比起身体上的感觉,更让乔迩傻眼的,是这种被人当成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教训的屈辱感。 她小时候,被人打耳刮子、打手掌都是常事,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试过把她按在膝上打屁股。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前者是真的痛,后者却是羞耻更甚于身体上的感觉…… “人前教子,背后训妻。”姬钺白按住了她,眼中丝毫没有笑意:“夫人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吗?” 乔迩:“……” 丢人,羞惭,震惊,以及被绝对的心理压制后,完全无法反抗的震撼滋味……种种五味杂陈的心里压制感,都是乔迩记事以来,最让她不知所措的一次“教训”。 凭什么打她屁股啊,要打也不要打那里啊……想她留下来,难道不是应该来软的吗? 原本就不是以伤害她为目的,姬钺白一直都小心地留着力,看到乔迩的脸涨得通红,他长长地一叹,终于停下了手。 乔迩那阵悚然的感觉这才减轻了些。 “很疼吗?”姬钺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平静道:“在我们姬家,不听话的人就会受到这样的家法伺候,只不过,用的是木板子,会打出血。”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非常手下留情了。 乔迩翻身坐起,恼怒地控诉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变态的家法,你居然……鬼才愿意嫁到你们家来,我才不会嫁给你。” 姬钺白挑了挑眉,陈述事实道:“你已经嫁了,我们三拜过。” 乔迩揉着发酸的后腰,口不择言道:“那是因为你骗我,要是知道你们家的家法是这样的,我才不会……” “才不会?”姬钺白忽然冷哼了一声:“是谁先骗谁的?” 乔迩:“……”她心虚,一下子就噤声了。 姬钺白看她这副全然认怂、早已没有了昨晚的嚣张气焰的模样,仅剩不多的怒气也消失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夫人如果不犯错,我怎么会轻易用家法罚你,疼你都来不及……现在,愿意和我谈谈了吗?” “……” 乔迩盯着自己的手指,心乱如麻。 姬钺白完全不按道理出牌,本来,无论他说些什么,她都有信心闭紧自己的嘴巴,油盐不进。但是,刚才来了那一出,她的防线已经全然被打乱了,被击溃了。 “迩迩,我不是为了羞辱你,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才这样对你。”姬钺白坐在床边,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在堵死我所有的路之前,能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为你分担烦恼。你说过的,我们是夫妻也是盟友,不是吗?” “……”乔迩深呼吸了好几下,声如蚊呐,却终于吐露出了一句心声:“你不明白,我只是不想让你和那边扯上关系。” “你也不明白,我只是希望在喜欢的人宣判我死刑前,让我听一听为什么。”姬钺白握住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心口,认真道:“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我都相信。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任人宰割,依靠我一下,也没什么啊。” 乔迩眼眶有些湿润,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守不住了,说了实话:“……姬钺白,你猜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来的,而是为了找到血蛊虫才混进来的。我必须把血蛊虫带回外疆,不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弟弟,不会放过我,更加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收完快递回来,看到有的读者争论起了“家暴”的话题,也许是我码字太快,表述上出现了问题,让大家误解了姬钺白,下面让我来说说说我的看法吧。 两人互相喜欢,不会真的伤害彼此。这更像是一种夫妻间的小惩罚,他愿意帮她一起解决任何难题,只是不希望她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肯说出来,一个人背负。也因为被骗婚了好几个月,突然知道真相,突然老婆跑了,突然又回来了,正欣喜若狂时,突然又跌入地狱……所以有点不淡定。但是他会时刻保留着分寸,不会以伤害她为目的,更加不是“她不喜欢我所以我要打到她留下来”这个意思!他这种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对方喜不喜欢自己。 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一世的简禾,即是乔迩,与玄衣那一世那个【一点仙功也不会、性格也比较骄纵】的她不同,也和贺熠那一世【不但会仙功、性情也很佛、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救世主】的她不同。乔迩从小和弟弟一起做乞丐,后来被抓到了外疆去,在一个非常不正常的黑|暗环境中长大(有哪个孩子能受得了从小被扔进虫窝,从小泡毒),抗压力很高,习惯了保护弟弟、背负着很多也不会朝旁人诉苦。 小时候的经历,有时候会变成一辈子的噩梦。譬如,在本篇里,贺熠小时候很害怕打雷的声音,即使长大后他已经明白了雷电是不会伤害他的,但是一听见雷声,他还是会害怕得连动也不敢动,那是他心底不可战胜的梦靥。 换到了这里也是一个道理,在乔迩看来,那个把他们姐弟抓回外疆的人、那个满是蛊虫的试炼室,就是她不可战胜的噩梦。所以,她也会下意识地阻隔姬钺白和那边的联系。如果用常规的办法,姬钺白不可能撬开她的嘴巴,类似于一种“虽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一定要走,我也不告诉你为什么,我独自承受就好”的英雄病心态,直接把所有可能性堵死,倔强的时候会有点油盐不进。其实,在愿意和她分担、有能力和她分担的人看来,是很气人的。 沟通到了死路,有时候换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就能打开前路。 最后说一下我理解中的家暴,包括语言暴力、威慑、羞辱、辱骂等,姬钺白不会这样做。也包括身体上的伤害,譬如毒打、虐待、扯头发……比如工作不顺心回家打老婆撒气,出门就变成怂货,回家后就在妻子身上获得心理平衡,把妻子打得脸青鼻肿甚至重伤、死亡,借此获得快感和舒畅感的男人。姬钺白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很多人说一些小说里的小众萌点,放在三次元就是绝对的犯罪,譬如囚禁、控制……在文学作品中,这些行为都有受众。但是在我看来,不管是三次元还是二次元,家暴这个行为是不可以洗白的,也永远不值得原谅、应该立刻下地狱。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让我的主角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能力有限,造成了大家的误解,真的非常抱歉! 考虑到了一些读者的接受范围,我把一些比较任性、容易引起误会的表达修改得更符合我的原意,但是并非在迎合大家的喜好,是因为我也是个绝对的家暴反对者啊!o(╥﹏╥)o —— 谢谢啊呀、薄荷姑娘们的地雷和暌违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3 ̄)づ 174、番外四9 姬钺白蹙眉:“‘他们’是什么人?” 乔迩简单地跟他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流落街头后遇到了乞丐头子,被他指使去沿街乞讨,后来直接被一个外疆人买走, 被他用各种方式训练, 成为了一颗为他办事的棋子。 这个外疆人性情怪异, 还是个货真价实的蛊痴。大概二十年前,一个手下从他的密室中偷龙转凤, 偷走了唯一一条血蛊母虫。如今想来,这条血蛊母虫估计是几经转手, 才会落到了原本的姬家主母夫人手上的。 换了是平常人丢了贵重的东西, 追查一段时间后没有结果, 也都会自认倒霉,自动放弃。养大乔迩姐弟的这个男人却不管天大地大, 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查丢失的藏品的下落。二十年后,通过种种线索,顺蔓摸瓜地锁定了蝶泽的姬家。这就是乔迩会出现在岁邪台的根本原因。 对于试炼室、虫池、木桶里含毒的药液这类不愉快的经历, 她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却足以让姬钺白感到错愕。 乔迩小时候的经历,和他在古籍上看过的“药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是一种来自于蛮疆的残忍制药法, 主角是活人。通过皮肤经年累月地与药物接触,人的体质会渐渐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心肝脾肺都会被药性侵染,皆可入药。就连一截指骨, 也是一味珍贵的药材。 是药三分毒。想也知道,经历过这样彻头彻尾的“改造”,就算这些药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没有被哪个重病的人抓去入药,他们也很少可以活过二十岁,皆是早夭。 乔迩在他的眼中读出了几疼的情绪,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反过去安慰他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呀,真的不用担心,我的结局和‘药人’是不一样的。药人是全身变药,而且后期会越来越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也不可能习武,哪有我这么活蹦乱跳。”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串联起来的,姬钺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哑声道:“这就是你可以为我解开血蛊的原因?” 乔迩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道:“我泡的药主要改变的是我的血,最大的用处是让所有的蛊虫都害怕我。虽然小时候受了点苦,不过,长大后,这个东西起码也保护了我很多次,扯平了。” 姬钺白道:“你的弟弟,现在还在那个人的手上?” “嗯。”乔迩的神情黯淡了些:“我的弟弟只比我小一岁,很可爱,很听我的话。不过,他和平常人……有些不同,不能习武,也不能像我一样被培养成这种人,当然从他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那个人把我们带回去后才知道这点,我弟弟这样的小孩对他来说,就是一棵‘废苗’。本来他都打算把他送回去乞丐头子那里了,我弟弟那么小,如果把他送回去乞丐头子那里,他没了我一定会被别的孩子欺负到死,连口饭都吃不上。幸好那个人后来改变心意了。” 姬钺白沉声道:“那是因为那个人发现了你是个符合他要求的‘苗子’吧,把你弟弟留着,更有利于控制你。” 乔迩点了点头:“不错。一直以来,只要我乖乖听话,达成他的要求,他就不会找我弟弟麻烦,某种程度上,这也让我的弟弟免于受害。这一次,他就给了我半年的时间。” “半年时间,带着血蛊的母虫回去?”姬钺白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我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因为我不愿意去想象失败的后果。”乔迩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阴郁的影子,严肃道:“姬钺白,那个人并不容易对付,他虽然性格古怪,但绝对不是孤军作战,手下除了有很多像我这样从小被他养大的孩子外,还与很多外疆的组织都有交情。我能混进岁邪台,别的人也一样可以。蛊术这种东西防不胜防,他想和你玩阴的,总会找到机会。” 乔迩的这番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大。童年时留下的恐惧、咽下的血泪,会伴随一个人终生。有些人会矫枉过正,从阴影里走出来后,也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有些人则会一辈子都挣脱不了阴影。这些年,那个人在她心里面,已经成为了一个难以反抗的障碍,再加上软肋被拿捏着,她从来没有想过逃脱的可能性。 姬钺白也明白她的顾虑,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我不会小看他,不过,你也把你夫君想得太没用了。” “你夫君”这三个字臊得乔迩很不好意思,她拍开了姬钺白的手,恼道:“我可是在跟你说正事呢。” “我也是在跟你说正事。”姬钺白摸了摸她的脑袋,沉吟了一下:“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信息都告诉我。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帮你摆平的。” 乔迩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想怎么解决?” 姬钺白没有正面回答,站了起来:“这件事交给我吧,你的弟弟我也会安全地送到你面前的。” 乔迩并不知道姬钺白具体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找到那个人,又准备如何去交涉的,只知道他带着一些人,离开了岁邪台一个多月。在这期间,或许是明白乔迩的担心,他的书信从来没有断过,别人用来传急信的仙宠,现在送的是家书。就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要写写今天路上的见闻。一个平时从不多话的贵公子,活生生变成了话唠。 当然,这种日常的来信,反而最能安抚一个人的情绪。乔迩每次看信都感慨“原来姬钺白也可以这么啰嗦”,但是每一次读完都会嘴角扬起,并整整齐齐地把信叠好,放进盒子里,准备等他回来后笑话他。她还借此机会把在自己的马也牵了回来,让它在岁邪台的马厩里吃好住好。 一个半月后,姬钺白终于回到了岁邪台。随着他从马车下来的,还有一个布衣少年。 这少年和乔迩的眉目有些相似,不过少了夺目的明艳,多了几分清秀怯弱,像一只畏畏缩缩的小鹌鹑。 大概是很久不见阳光,吃得也不算很好,他的年纪明明不比姬砚奚等小辈小多少,身子骨架却生生要小了一号,踏入了陌生又华美的岁邪台时,满脸都是防备和警惕。 乔迩接到了消息,从岁邪台深处跑了出来,激动地大叫一声:“安风!” 那少年茫然地转过头去,顿时呆住了,兴高采烈道:“姐姐!” 乔迩冲上前去,紧紧地把弟弟抱住了。少年咧嘴笑完,突然扁了扁嘴,道:“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说着说着,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还像个纯稚孩童一样嚎啕大哭,这情景实在有点诡异。但是和这个少年朝夕相处过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生过病,安风的心智这十几年来都一直停留在他几岁的时候。 他听话得从来都不会给姐姐惹麻烦,生活也可以自理,但是,永远都不会真正长大了。 姬钺白站在他们身后,没有去打扰姐弟的重聚。 “胡说,姐姐怎么会丢下你?”乔迩稍稍直起了身子,怜爱地摸着弟弟的头:“以后姐姐都和安风住在一起,好不好?” 姬砚奚等小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围着安风,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原来你叫安风啊,路上怎么问都不肯告诉我们名字,现在我们可知道了,哈哈哈。” 有少年逗他:“是姓安吗?” 安风结结巴巴地纠正:“不、不是,我和姐姐一样。” “现在见到少夫……见到你姐姐了,总算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吧。” “少夫人,你不知道,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他哄上车去。他担心自己走了,你回来后会找不到他。” “就算相信了我们是要把他带去见你,也是暂时的,路上他反复怀疑了好多次我们是人贩子。” 被这么多同龄人包围在中间,听着大家嘻嘻哈哈,虽然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恶意,这段时间也一直受着姬家的少年们照顾,安风依旧憋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应对。 “不要说他了。”姬钺白上前来替小舅子解了围,温和道:“我让他们带你去换件衣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坐了那么久马车也累了。” 这群人里就姬钺白一个看起来最靠谱,安风自然地点了点头。 乔迩也道:“是啊,你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姐姐一会儿再来看你,陪你吃饭。”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地簇拥着安风,把他带向岁邪台的深处了。一时之间,这片花园里就只剩下了乔迩和姬钺白两人。 两人望着对方,同时开口:“你……” 乔迩有点不好意思,姬钺白笑道:“夫人先说。” 乔迩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长廊尽头的亭子里退去:“我就是想说,你也累了,来,我给你泡壶茶吧。” 亭子中,水声依稀,琴音袅袅。乔迩为他斟了一杯茶,问道:“安风和你们不熟悉,这一路应该不容易带过来吧?” “这倒没有,是砚奚他们照顾安风比较多,就像照顾小孩一样。”姬钺白抿了口茶水,想了想,忽然笑了下:“他和你有点像,不愧是两姐弟。” 乔迩好奇道:“哪里像?” 姬钺白回忆了一下:“性格,说话的语气,还有犯错的时候心虚的样子,和犯傻的样子,嘴馋的样子也挺像。” 乔迩郁闷道:“喂,怎么都是些不好的地方,就没有一个像我的优点吗?” “这些在我眼里都是优点。”姬钺白放下了杯子,感慨道:“安风有你很幸运。” 乔迩被夸得尾巴都要翘起了,洋洋得意地照单全收:“那是那是。” 姬钺白低声道:“我也是。” 当亲眼看见她长大的地方,亲身感受到那种氛围时,他才明白她描述那里的语言有多苍白。 偏偏,安风是那个地方的异类。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大概是因为一直有人在他面前挡去黑暗,他才能够直到今天也保留着一颗孩童一样干净纯粹的心,这是多么难得的事。 说也奇妙,她和那个真正的乔家小姐,同名同姓同龄,还同样有一个弟弟,简直就像是镜面对照的两个人,只不过,一个是被呵护着长大的金枝玉叶,一个是在最黑暗的泥潭中摸爬长大的杂草。 但是,不管遇到了何事,她都没有自怨自艾过,总是尽自己所能去保护重要的人不受伤害,还活得这么可爱又潇洒。 在最初,吸引他的就是她的有趣。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现在的他已经看到了她的更多面,每一面都在吸引他。 再矜贵的金枝玉叶,在她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在他的眼中,她每时每刻都在闪闪发亮。 姬钺白的目光非常柔和,可他的声音太小了,乔迩没听清,疑惑道:“你说你什么?” 姬钺白轻吸口气,莞尔道:“我是说,我想再喝一杯茶了。” “没问题!”乔迩狗腿地给他又倒了一杯茶,望着袅袅的烟气,她忽然想起来了要问一个问题:“对了,姬钺白,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卫襄说了实话,还帮你设局,把剩下的杀手都引出来的?” 她已经知道姬钺白是亲自去审问卫襄的了,问题是,最初的一天,他的蜘蛛毒都没清,绝对没法去地牢审问。顶多只有两天时间让他准备,这也太快了吧? “夫人觉得呢?” “我觉得嘛。”乔迩摸了摸下巴,斜睨着上下扫视了他两遍:“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你对她用了美男计。” 姬钺白:“……” 他一下子就被茶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 乔迩还在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要么,就是你对她用了重刑,什么伤口撒盐啊,烙铁啊……说吧,是哪种?” “咳。”姬钺白拭了拭唇,无辜道:“夫人,两样都没有。” “那是什么方法?”乔迩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其实要让她说实话也不难。你还记得聂思茆藏在扬善堂里的那些尸首吗?” 乔迩点头。 她化灰都记得,那个聂思茆不光变态得把尸首挂起来,还把风干了的尸块藏在神像里。 姬钺白温声道:“横竖这些人命和卫襄也有莫大的关系,我便命人挖了一条尸腿出来,在卫襄面前架了一张桌子,她不肯说,我就塞一口肉到她嘴里。” 乔迩呆了呆,望着平静的姬钺白,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那她就招了?” 姬钺白不置可否:“我原本以为要多费一些功夫,结果不到半天,她就什么都说了,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有了卫襄的供词在先,在姬家中受她指使的人也都浮出水面了。通过这些人,就能顺利地把假装成蓝巾贼的杀手都钓出来了。 虽然这样的手法听起来很可怕,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乔迩从来不怀疑姬钺白的处事方式。卫襄已死,所有凶手都被抓住了,被害的人沉冤昭雪,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乔迩转了转瓷杯,犹豫道:“玉柝乔家,迟早也会知道这些事的吧。” 姬钺白道:“之所以要活捉那十几个蛮疆的杀手,是因为我准备把他们送到玉柝,由乔家决定如何处置这些人。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会亲自向他们解释。” 乔迩抬头,决心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姬钺白一怔。 “毕竟我冒充了乔小姐那么久,不能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火力都引上身,让你独自面对啊。”乔迩摇摇头,认真道:“而且,我也是最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的人,由我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就让我跟你一起把乔家小姐的灵柩送回玉柝吧。” 姬钺白凝视着她,吁了口气:“也好。不过,到时候你要配合我的说法,我不打算把所有关于你的事都如实相告。” 乔迩点头:“我明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和外疆的关系、她冒充新娘的理由,细究起来,其实是掺杂着私心的,这一团乱麻说给乔家人听,只会让他们徒增烦恼,让整个故事复杂化,也会导致对方对他们的解释存疑。 既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省略一些部分,告诉乔家人:这边之所以隐瞒了乔小姐的死讯这么久,是因为凶手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为了不打草惊蛇、查出真凶,才会把所有人都瞒住。 这倒也不算是撒谎。假设卫襄一早就知道了她是假的乔小姐,就会有更多的办法去摧毁她和姬钺白的婚事,譬如当众揭穿她,那么,这桩婚事也就黄了,完全不用孤掷一注地对付她,马脚也绝对不会那么快暴露。 “去玉柝啊,这次是够远的了。”乔迩伸了个懒腰:“不过正好可以看看我的家乡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姬钺白扬眉:“你的家乡?” “是啊。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家乡,我爹娘死得早,早就不记得家在哪里了。不过,我跟你说过的,在六岁之前我都还是在九州待着的,就在秣陵当小乞丐。”乔迩趴在了石桌上:“所以我就把它当成我和弟弟的故乡啦。” 姬钺白忽然道:“你小时候是在秣陵流浪的?” 乔迩歪头:“对啊,怎么了?” “你的六岁……也就是十年前。”姬钺白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转着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十年前,我也在秣陵待过。” 乔迩瞠目结舌,连声问道:“什么?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十年前的事你也记得?” “我们家在秣陵城郊有一座避暑山庄。小时候的我身体不好,尤其是那一年,生了一次大病,过了鬼门关后,因为那边环境清静,兄长就让我在那里休养,我住了快三个月才回到岁邪台。” “城郊?既然环境清静,那人一定很少吧,难怪我们没遇上了,因为我是在人流最多的街上乞讨的。唉,可惜你是去养病的。”乔迩唉声叹气:“不过,要是你不养病,也不会去秣陵了,无解。” “我也觉得很可惜。” 乔迩嬉笑道:“对吧,我们差一点就会遇到了。说不定你还会赏我一个铜板,哈哈哈哈哈!” 姬钺白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想,如果那一年捡到你的人是我就好了。” 乔迩眨了眨眼睛,心一下子变得很软。 “如果早知道十年后我会娶你,我那时一定会把你捡回家去。跟着我,你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姬钺白柔声道:“我还挺想看看十年前小小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乔迩拒绝道:“我可不想!我那时候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瘦不拉几的,头发又黄又枯,像只没毛的小猴子。” “没毛的小猴子……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姬钺白忍俊不禁:“那样不是正好,我就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乔迩吓唬他:“要是养大以后,发现我从没毛的小猴子变成了没毛的大猴子,你那时才后悔就晚了。” “没关系,因为……” 乔迩听到他不怀好意的语气,已经预感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嘴角一抽。 果然,姬钺白接话道:“还可以镇宅。” “那你现在养我也不晚啊。”乔迩嬉皮笑脸地歪到了他身上,冲他眨巴眼:“我嘛,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以前的工作了,以后就是无业人员,和我弟弟就全靠你一个人养咯,姬二公子,不对,是家主大人。” 姬钺白托腮,揶揄道:“没问题,家主夫人。” 被当面这样叫,果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乔迩红着耳朵应了一声,想翻过身去躲避他灼人的视线,一下子就忘了这是一张狭窄的石凳,顿时“哎哟”一声,滚到地上去。 姬钺白吓了一跳,连忙去捞她,可是位置太狭窄,他根本施展不开,只抱住了上半身:“没事吧?” “先别动!别动!”乔迩大喝一声,小心翼翼地锤了锤腰,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了?” 她抬起头,木着脸道:“我好像闪到腰了。” “…………” 一阵沉默后,乔迩问:“……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 “夫人你看错了。”姬钺白轻咳一声,将她从那道狭缝里抱了出来:“回房躺着吧,我替你按摩一下。” 乔迩僵直着老腰,抓狂道:“我才不要,你手劲太大了,我只会加重!我要找小莹给我按。” “不用担心,马上就到了。” “喂,你是不是假装听不懂我说话?……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腰!要!断!啦!” …… (被遗忘在角落的乔弟弟:姐姐什么时候才来陪我吃饭?q_q) ——姬钺白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肯定会生小包子的,但是停在二人世界的结局会比较完美。(づ ̄3 ̄)づ ——脑洞小爆料·free talk之姬钺白的前世今生—— 在原设定中,姬钺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肉食系男子,性格比现在你们看到的恶劣很多,薄情寡义又迷人,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的小婊砸。简禾攻略他的过程,将会是【把他睡服】→【攻下内心】的过程。 家世、外表、武器、金红色系的搭配,都是跟着他这个人一起浮现在脑海的,完全没有改动过。是的,从一开始他在我心里就是这样骚包(?)的形象。 和另外三友的关系,却跟现在完全不同哦。 首先是和夜阑雨的关系。在你们看到的正文里,姬钺白与夜阑雨是因为招魂和傀儡才会搅和在一起的狼狈为奸(小黑:?)二人组。在原设定里,这两个人要早认识很多年,是家世相对、年少交好的竹马。长大后,因为三观不合/家族对立/脾气变化而渐渐疏远,老死不相往来,成为情敌后就直接反目啦。(原设定里的夜阑雨,其实更像你们今天看到的姬钺白,不过是更加阴郁的版本。这个就留到小黑番外结局才说吧,关于他也有很多槽点啊哈哈哈) 再者就是与贺熠的关系。在正文里,姬钺白是在梼杌副本才第一次与贺熠接触的,后来也没把贺熠当做是有威胁的对手(os: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是在原设定里,他知道贺熠这个人要比认识简禾早,虽然是泛泛之交,但某种程度上他挺欣赏贺熠的狠毒(os:臭味相投)。当然这都是成为情敌前的事了。 最后就是玄衣。在162的作者有话要说里面已经提过了,就不重复啦。 …… 分享给大家乐呵一下(⊙v⊙),请不要因此影响你们对正文四位病友的看法,因为这都是“胎死腹中”的病友,而不是成型的他们呢。(づ ̄3 ̄)づ 175、番外五1 【夜阑雨番外】 九州南端为近水之地。在月相有异的夜里, 海里的魍魉常常会随着涌动的浪潮,上岸食人,并不是一个适合普通人定居的地方。太阳下山以后, 绵延不断的山岭黑影匍匐, 荒凉死寂, 鲜少能找到活人的踪迹。 被仙门世代镇守的大城丹暄,便是这方圆数百里间, 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繁华仙都。入夜后, 城中万点璀璨的灯火犹如天河的星光倾倒在大地, 流向各处, 辗转百里,美不胜收。 独特的临海位置为丹暄带来了数不清的挑战, 也赋予了它得天独厚的商机。由于距海边很近,丹暄有非常多外面没有的、让人眼馋的罕见奇物。从海中捕捞出来的仙宠,硕大可驻颜的珍珠、可以用来炼丹的海中藻类……比比皆是。 每日涌入丹暄的人, 既有初出茅庐、前来开眼界的仙门子弟,也有远道而来的海客,更多的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商队。由于这一带的山势都十分崎岖,渐渐地, 几条固定又好走的商路就形成了。 有了商路,又有肥羊,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一些见财起意的——拦路贼。 在距离丹暄两百余里的地方, 有一座佛心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上面有什么高僧或寺庙,而是因为从远处看过去,山体的形状很像一朵佛莲心蕊。 佛心山常年大雾弥漫,往上走百余米,能见度就不足十米了。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隐匿,外界的人则很难不迷路,偏偏又横在了一条主商道前。故而,这里也成为了神出鬼没的山贼打劫的高发地。 …… 隆冬,佛心山上的树木挂满了半透明的霜花。在一个隐蔽的山坳中坐落着一座山寨,门上悬挂的牌匾刻着三个粗犷的草书大字:威风寨。 威风寨深处的一个小院子前,几个年约七八岁,穿着保暖的兽皮背心、胡乱地扎着头发的男孩儿挥舞着木剑,扯着嗓子拍着房间的门:“简——禾!你一碗饭吃这么久!快出来玩啦!” “快点啦!!!” 紧闭的房门冷不丁地朝里打开了,一个嘴角还粘着饭粒小姑娘蹦了出来,嘻嘻道:“我来啦!” 这是个生得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比这些男孩儿稍大的年纪,约莫八九岁,水汪汪的乌亮眼珠透着一股子天真机灵。刚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吃完饭,脸颊给烘得粉扑扑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兔毛护脖,还挂了一双深灰色的兔毛手套,随着她的蹦蹦跳跳在晃动着。 几个孩子打打闹闹地跑到了一株大榕树下。一个孩子一边倒着走,一边神神秘秘地道:“你们知道吗,我刚才经过前厅,听说寨主叔叔他们这次抓了一个人上来!” 简禾是威风寨现任寨主简飞唯一的女儿。四十年前,威风寨的祖上为了躲避瘟疫,流亡到了九州南边。在早年,他们与这片山林中的其他山贼没有任何不同,劫掠伤人,样样都沾。山贼窝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又一直被“没有就抢”的逻辑耳濡目染,长大后也只能当个山贼。简飞寨主在少年时,也随着自己的父亲,即是跟着简禾的爷爷下山去干过这些勾当。 简禾出世的时候,娘亲难产,很快就没了,只留下了她一个哭都不会哭的小婴儿。山贼窝里的大夫也是半路出家的,只懂得看跌打损伤,高明的医师都在丹暄里。 威风寨的通缉令早就张贴满了丹暄的街头,这些贼头连城门关也过不了。就算过得了,距离这么远,等快马加鞭到了丹暄,孩子都没气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简飞急得头都要冒烟时,让他们在佛心山下遇上了一个赶路的大夫,这才把气若游丝的孩子救了回来。 这件事让简飞彻底顿悟了。他抖着手,抱着在襁褓里安睡、失而复得的女儿,回顾自己的童年,冒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后怕。 每日打打杀杀,东躲西藏,病重时不敢求医……他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走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变成一个女贼头。况且,他越来越相信,坏事干得多是真的有报应的,妻子早亡便是一个证据,此后他须为女儿积福。 当然,威风寨不仅有他,还有上百号的兄弟。做惯了山贼,没有任何谋生技能,突然就不让他们做老本行,这里有一大半人都得饿死,甚至会直接反了他。简飞只好立下规矩,今后劫掠,绝不对老弱病残妇女孩子下手,也不能伤人杀人。同时分拨出一批人去种菜养猪,慢慢过渡。 故而,听见这一次居然劫了个人上来,简禾高高地扬起了眉毛,不信道:“胡说,我爹从来都不会抓人的!” “真的,我绝对没看错,这次真的抓了个人。” 其他小孩七嘴八舌地追问道:“是什么人?男的女的?多大了?” 拿着木剑的小男孩回忆道:“我就躲在树后偷看了一眼,应该是个小姑娘,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长得特别特别漂亮,可惜就是一直闭着眼睛……” “哇,真的很好看吗?” 简飞的结拜兄弟的孩子都是男孩儿,威风寨里只有简禾一个姑娘,所以,一听到终于有个小姑娘来了,她又兴奋有好奇,迫不及待地朝着威风寨的前堂跑去:“不用猜了,去看看就好!” 其他孩子忙道:“等等我,我也去!” “呼……比比看谁跑得快,输的人要学猪叫!” 威风寨的前堂,是这里的人每一次下山劫完“肥羊”后,清点赃物的一个大厅。几个孩子从走廊飞奔过,看见厅中站了不少人,还放了几个大黑木箱。人群中站着一个魁梧健硕的男人,大冷天的,在外衣外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背心。 简禾眼睛一亮,大叫着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爹!” 腰上突然挂了个小拖油瓶,简飞哈哈大笑,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小禾,爹回来了!” 另外几个孩子也都扑向了自己的父亲。简禾趴在了简飞的肩上,左顾右盼道:“爹,我听说你捡了一个人回来,在哪里?在哪里!” 简飞把她放到了地上,指了指一张矮屏风的后面。简禾连忙跃了过去,屏风后放了一张小木长椅,旁边已经站了几个人了,威风寨的大夫在给椅子上的人把脉。简禾仗着自己矮,钻到了人前,定睛一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真、真的好漂亮! 木椅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和简禾差不多大,眉目如画,甚至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辩。 简禾是威风寨唯一的小姑娘,皮肤已经够细嫩了,可眼前的孩子的肌肤比她还要苍白,跟羊脂白玉似的,透露出一股养尊处优的气质。 长得这么漂亮,白白嫩嫩的,应该是个女孩子吧…… 或许是在泡着雪水的地上躺了很长的时间,这孩子的衣服沾了不少泥巴,乌黑的长发也结满了细碎的白霜,嘴唇发青,薄薄的鼻翼却在颤动,似乎呼吸得很辛苦。 简禾在旁边蹲下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凉丝丝的手背,皱眉道:“爹,她是不是快死了?她是从哪里来的?” 简飞道:“我们在回程的时候,在佛心山脚的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这孩子。根据周围的碎石很痕迹判断,这孩子应该是从山坡上面滚下来了,周围什么人和包袱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身份。” “寨主,她没什么伤筋断骨的问题,只就是这里有一片淤血。”给孩子把脉后,那懂医术的大夫指了指她的心口。那微开的衣襟下,可以隐约看见一片发青的淤痕,不用脱衣服也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了:“她应该很快就会醒了。醒来后一定会疼,最好涂点药。” 后方一个人问道:“寨主,咱们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要不到。按照这些贼人的思维,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只要带回来了,就是他们的了。 “爹,你要把她留下来吗?”简禾一下子来劲儿了,撒娇道:“不如你把她送给我吧,就给我当玩伴吧。” 众所皆知,寨主的独女生得精致可人,性格却十分霸道任性。简寨主对这个宝贝女儿一向十分溺爱,有求必应。故而,周围的人见大小姐向寨主讨要这小孩,都默契地没有插嘴了。 果然,简飞没有马上拒绝,似乎有些犹豫:“可这个……” “寨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我平时可闷死啦!有一个玩伴陪着我,我就不会无聊了。我可以帮她换裙子,还可以替她涂药油。”简禾刚说完,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手一紧,侧头一看,原来长椅上的小仙子在昏睡中拉住了她的手。 “没错,寨主,这小孩醒来后就会知道我们老窝在哪里,不可以把他放走了,不如就干脆留下来,给大小姐当个丫鬟,当报我们的救命之恩了。” “这么小记性应该没这么好吧?” “谁说的,我这么小的时候都记得很多事了……” “别吵了。”简飞喝了一声,下决定道:“就这样办吧,先把人留下来给小禾当玩伴,醒来后问问是哪里人,再作打算。” 一个人走过来把这来路不明的小孩往客房背去。简禾让他把人搬到她的房间里,再将药膏抢了过来,把人都打发走了。 别以为威风寨只是个普通的土匪窝,其实这里的山贼可会享受了。简禾的房间放置了好几个暖炉,空气温暖如春。 夜阑雨恢复意识时,便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四肢末节在渐渐回温。 空气里飘着一股药油的味道,一只小手正在他心口摸来摸去。夜阑雨皱眉,低弱地吸了口气,长卷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了一条眼缝。 从山坡上滚落之前,最后的记忆还在……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在哪里? 夜阑雨的眼神慢慢地聚焦了,这一看可不得了,他那套脏兮兮的衣服已经被扯得大开,心口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数还没发育,胸口一马平川也不出奇。简禾蹬掉了鞋子,正跪在床上,刚刚把药油的盖子拧上。她歪头道:“哇,你醒得好及时。” 夜阑雨:“……” 他瞪大眼睛,一下子就清醒了,手忙脚乱翻身起来,将衣领拢住,缩到了床头,警惕地看着简禾。 简禾觉得他瞪人的样子特别像小动物,摊手道:“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才刚给你涂了药油呢。你那件衣服已经脏了,换件新的吧。” 一边说,她一边下了床,跑到衣柜前翻翻找找。 夜阑雨抬起小脑袋环顾一圈,终于确定他不认识这里,深吸口气,僵硬地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线还没有发生变化,略有些低柔,简禾只觉得这声音比一般的姑娘沙哑一些,一时之间也没怀疑什么:“我叫简禾,这里是我家,我爹看到你躺在雪地里,就把你救回来了。” 夜阑雨的脸色稍霁,低头坐了一会儿,把衣服束好了:“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要回家了。”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一只手推回了床上。简禾站在他面前,趾高气扬道:“不可以,因为我爹已经把你送给我啦。” 夜阑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子被她这段惊人的宣言砸得晕乎乎的,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简禾知道,其实她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走这个人,不过,她都还没玩儿够,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跑掉。 思及此,简禾像模像样地威胁道:“我爹是威风寨的寨主,我们家还养了好多狗,你要是敢逃跑,他就会把你剁碎了喂大狼狗。” 小孩子没有不怕这些话的,夜阑雨脸上闪过了几分惊恐,又气又怒:“你……” 一棒子一颗糖,简禾伸出手去,捏了一把夜阑雨嫩生生的脸,霸道地说:“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你后半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了,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逃跑,不许离开我三尺之外。本来你只能当我的丫鬟的,但是我看你顺眼,就破例就让你当我的玩伴兼丫鬟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罩着你的。我喜欢的衣服会分给你穿,我喜欢的食物也会分给你吃,你就安心待在我身边吧。” 说罢,她就慷慨地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条水粉色的裙子放到了夜阑雨面前,以示诚意:“就换这件吧。” 夜阑雨气得捏紧拳头,把裙子扔开了:“我不穿裙子,我是男的!” 因为夜阑雨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娇滴滴,长得又太漂亮,简禾原本是有点怀疑他的性别的。但他这么说了以后,简禾就滕地升起了一种和他唱反调,压制他的心理,迅速把自己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叉腰道:“胡说,你就是女孩子。” “我是男的,不许你胡说八道!” “你怎么证明你是男的,你看看自己,长得比我矮,比我瘦,比我白,力气又比我小……”简禾拎起了那件被扔在地上的衣服:“总而言之,我要你穿,你就得穿!” “放开我、放开!” 男孩的发育比女孩要迟缓,虽然二人年岁相近,但任凭夜阑雨怎么挣扎,力气都拗不过整日在山里野、有一身蛮力的简禾,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她把这条水粉色的裙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换好了衣服后,夜阑雨筋疲力竭,眼眶都红了,一声不吭地缩在了床边,屈辱地剜着她,一副被欺负过头了的样子。 简禾揉着自己被抓红了的手腕。在她成长的环境里,这种程度的打闹都是常态,她小时候还跟男孩子打过架呢,那些人个个都“皮糙肉厚”得很。她从来都没见过夜阑雨这种“冰清玉洁”的人,不由觉得很新奇,心也痒痒的。 不过嘛,虽说欺负他是挺有趣的,她总归也还没坏到要故意把人弄哭的地步。简禾见好就收,在床上盘腿坐下,吁了口气,挠了挠头:“哎,我刚才都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夜阑雨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似乎想把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说话呀,你哑了?真的不说?好吧,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咯?”简禾用手指戳了他后背一会儿,没有回应。她眼珠咕溜溜地转动,在他的苍白的肌肤上一转,立刻有了灵感,当场给他起了个雅号:“那以后我就叫你小黑啦。” 作者有话要说:  【注】简禾最开始以为夜阑雨是女孩子。但是为了避免指代混乱的问题,从两人正式独处开始,在简禾的语境里,夜阑雨的第三人称就会一直用单人旁的“他”。只要大家知道简禾现在还把他当成女孩子就行了。 —— 这只是落入贼窝的夜阑雨小朋友被简·恶霸·禾欺负调戏的噩梦开始(。 ——脑洞小剧场—— 1、现在 简禾:你看看你,比我瘦比我矮还比我力气小,你怎么证明你是男的,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益=) 2、未来 夜阑雨:你过来,我证明给你看我是男人。:) 简禾:不要,我不想看,饶命哇啊啊啊!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 谢谢暌违姑娘的手榴弹和不要葱谢谢、aggg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176、番外五2 简禾对自己的新玩伴兼丫鬟还算不错, 施舍给了夜阑雨一张柔软温暖的毯子,还叫人进来搭了一张矮小的床,就放在她的大床旁边。 夜阑雨把毯子盖在头上, 不看不听不答话, 仿佛成了一团空气。 简禾撩他说了几次话, 他都不理人,还在生闷气, 倔得很。 钻入被窝后,简禾撇撇嘴, 没话找话说:“我警告你啊, 别以为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跑掉。我们威风寨从早到晚都有人守门和巡逻, 就算让你翻出去了,佛心山一天到头都大雾弥漫, 杂草丛生,也没有修葺过的山路。在这里住了几年的人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不会迷路,你要是进山了, 臭在角落也没人救你。” 夜阑雨的心思被说中了,在毯子底下睁开眼睛,白玉般的小脸上闪过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阴郁和不甘心。 “噗”的一声,简禾把蜡烛吹熄了, 室内顿时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中。 不知该说她神经粗还是戒心低,再怎么说也是第一天才认识的陌生人,她居然一点都不设防,就让他睡在自己的床旁边。熄灯后不久, 大床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夜半三更,确定她真的已经睡熟了,夜阑雨掀开了毯子。银色的月光透过门窗的雕花,投落了朦胧的暗影。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凑到了帘子前,从窗缝往外一看,院子外果真有人站岗。 身后的大床上传来了一声梦呓,夜阑雨抿了抿唇,明智地将帘子放下,无声地躺回了床上。 难怪这家伙睡得这么安心,原来她还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只要她在这里叫一声,他恐怕连这个院子的门也走不出去。 不过,要是她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在这里呆一辈子,那就大错特错了。早晚他会找到机会逃跑。 翌日清晨,天都没亮,公鸡就打鸣了。 夜阑雨昨晚滚下了山坡,又被小女贼头简禾欺负了几次,又累又惊,在后半夜就撑不住眼皮,缠着毯子沉沉地睡过去了。 听见了鸡鸣声时,夜阑雨正值半梦半醒之际,就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睁开眼睛看见了陌生的房间时,才想起来这不是噩梦,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小女贼头的手里了。 “起来,本小姐口渴了。”简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颐气指使道:“还不赶快给我倒杯水来。” 夜阑雨深深地吸了口气,默念了两句忍耐,按她说的,在床头搁下了一个瓷杯,只是那黑着的脸、负气粗鲁的动作,无一不显露出了他不情愿的心情。 简禾一点都不介意,喝下去后,就往镜子前一坐,把梳子往夜阑雨手里一塞,嘻嘻道:“会梳头吗?给我梳个好看的头发吧。” 夜阑雨皱眉看着手中的梳子。他从来都没有伺候过别人,更不用说是摸女孩子的头发,此刻竟有点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下,捻起了简禾的一缕黑发,有些怔愣。这发丝又凉又滑,若不抓紧,就会从指缝里溜走…… 这个混世女魔头的头发,居然软成这样,和她那副让人讨厌的脾气一比,真是大相径庭。 “快点梳,还磨蹭什么。” 人在砧板上,不得不低头。夜阑雨强行忍住了把她扔出窗外的冲动,不熟练地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梳。然而,他根本没有经验,控制不好力度,第一下就不小心简禾的几根头发给扯下来了。 简禾的脸抽了一下。 夜阑雨低着头,浑然不觉,还觉得自己梳得不错。 连番几次,简禾终于忍不住,把梳子抢了过来,瞪他道:“你是不是故意想把我变成秃子?!” 夜阑雨茫然地看着她。 “算了,我可不想变光头,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给自己梳吧。”简禾嫌弃地推开了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打理好了,回过头去,夜阑雨正皱着脸,用同等粗暴的手法给自己梳头。 简禾这下终于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了。看不惯夜阑雨糟蹋自己的头发,她不客气地把人往镜子前一推:“行了行了,连梳头都不会。坐好,我给你梳。” 夜阑雨抗拒地挣开了她的手:“我不用你帮我!” “我偏要。我是主人,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让我爹剁了你喂狗。”简禾恶劣地捏了他的脸一下,把夜阑雨的脸都捏红了,只不过梳头的动作却轻柔得很,没有如夜阑雨想象那样“伺机报复”、也拉掉他几根头发,反而一点都没有弄疼他。 “行了,换衣服吧,我们今天要去练武场。”简禾从衣柜里扔了一件淡蓝色的衣服给他。 夜阑雨如临大敌地抖开了衣服,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水粉色的,但也是裙子!他生气地抬起了头来,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简禾正大大咧咧地背对着他脱衣服。 夜阑雨呆了一呆,口中的话就说不出去了,脸颊一下子就漫上了红晕,慌忙撇开了头。 简禾换好衣服出来时,看见夜阑雨正还拿着裙子,僵硬地站在了房间的角落。 “你在面壁思过吗?”简禾上下打量他,明知故问道:“怎么还不穿?” 夜阑雨胸膛起伏,眼睛仿佛要喷火:“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说了,我不是女孩子,我不穿裙子!” “昨天不还穿得好好的吗?” 一提起昨天,夜阑雨的声音就倏地拔高了,怒道:“昨天是你强迫我!” 一点就着、一逗就生气,简禾第一次遇上这么好玩的人,心痒痒的感觉又来了……她恶霸似的伸手将把夜阑雨推到了墙角中,开始扯他的衣带裙子:“好哇,那我今天也强迫你!” “你干什么,放手、放手!” 面对简禾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可怕蛮力,夜阑雨仍然毫无还手之力,被简禾折腾得头发蓬乱,眼底浮出了一层耻辱的水光,又一次被套上了裙子。 再次全面压制了对方,简禾洋洋得意地伸手搔他的下巴:“好了,起来吧,衣带还没绑好,我看你也不会绑的,本小姐心情好,帮你绑。” 夜阑雨盯着简禾近在咫尺的长睫毛,忍了一阵,硬邦邦地问道:“你明明会照顾自己,为什么非要我。” “我会做是一回事,想要是另一回事。可还别说,你这种什么都不会做的丫鬟,要是跟了别人,早被扔到后院喂猪、睡猪圈去了。”简禾哼了一声:“现在真不知道谁是小姐谁是丫鬟了。” 夜阑雨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和来历,但是看他的表现,简禾也能猜到,他以前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唉,她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回来啊。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简禾小朋友对于漂亮的人——尤其是已经属于她的,总是特别有耐心的。 被人看轻了,夜阑雨的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反驳。可他又不想和强迫自己穿裙子的小恶霸说太多自己的事,显得跟她很亲密似的。 思及此,夜阑雨也“哼”了一声,冷冷地扭开了头。 “走吧,吃早饭,然后跟我去练武场。” 威风寨是山贼窝,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要习武。简飞寨主虽然不打算让女儿继承他的位置,但是简禾从小身体不好,为了强身健体,就让她也跟着练武了。没想到几年过去,一窝孩子里最出挑的人,居然就是他的女儿。 扫干净积雪的练武场上站了十多个半大的孩子。山贼不可能教夜阑雨习武,他也没兴趣学,挑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简禾在一群同龄人中,无论是反应能力和力气都名列前茅,夜阑雨总算明白了她那股怪力是怎么来的了——肯定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别的孩子都听说了昨天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姑娘,被简禾收去做丫鬟了,有的人则根本没见过夜阑雨的真容,好奇不已。 今日一看,走廊的角落里果然坐了个从未见过的、穿着素色长裙的小仙子,肤若凝脂,雌雄莫辩,柔弱又精致。 众孩子睁大了眼睛,哈喇子直淌,一个二个老往那边看。 这小仙子什么都好,只就是一点,眼神凉飕飕的,仿佛带着刀子。他们虽然眼馋,可也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生怕被瞪。 中场休息时间,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的简禾在众目睽睽下,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夜阑雨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命令道:“小黑,给我擦汗。” 夜阑雨瞄了一眼布巾,把它递给了简禾。 简禾不接,把自己的脸和脖子靠了过去,眨巴着眼睛,暗示意味很明显。如果不照做,不知道她又会做些什么让他无法招架的事,夜阑雨无可奈何,敷衍地替她擦了汗。 简禾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忽然躺了下来,枕在了他的腿上。 夜阑雨鼓了鼓腮,瞪着她:“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气鬼,枕一枕怎么啦,你……咦,奇怪。”简禾翻了个身,好奇地隔着裤子,戳了一下他的大腿:“你的腿怎么这么硬。” 这不是瘦得皮包骨、摸到骨头的硬,而是一种微妙的结实感。简禾虽然也瘦,但是同一个位置戳下去,还是软绵绵的。 夜阑雨拂开了她的手指,板着脸道:“想枕就不要乱戳。” “小姐脾气。”简禾嘟囔,舒舒服服地多躺了一会儿。 就是这样,这种每日被迫穿上裙子、被当做女孩子来“折磨”的噩梦,持续了接近一个月。夜阑雨愣是没有找到机会逃走,与简禾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时不时就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简禾每天都能找到新法子折腾他,可每一次只要动手,他都会迅速落到下风去,被简禾搓揉按扁,甚至被欺负出眼泪来。 好几次快要气疯的时候,夜阑雨都忍不住想破罐子破摔,当着简禾的面把裤子脱下来,证明自己是男的。 好在,仅剩不多的涵养,还是制止了他做出这样粗俗的行为。 如果真这样做了,不就证明他已经被这窝粗俗的贼人同化了吗?! 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简禾洗漱以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钻到了床下,翻箱倒柜,兴致勃勃地拖出了一个铺满了尘的藤箱子。 看见脏兮兮的箱盖,夜阑雨倒退了一步,警惕道:“干什么?” “是好东西。”简禾把箱盖子打开,里面又铺了一层防尘的布,底下整齐地放着许多书:“这都是我爹给我带回来的,我们一起看吧。” 夜阑雨望了一眼封面,不屑道:“不就是《山海经》嘛,我早就看过了。” “《山海经》?”简禾猛地抬起了头,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识字?你看得懂上面的故事吗?” 夜阑雨一愣,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你念给我听吧。”简禾抖干净了书上的灰尘,跳到了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期待地看着他:“来呀。” 夜阑雨抱臂,冷冷道:“念给你听也可以,以后你不能强迫我穿裙子。” 简禾爽快道:“成交。” 夜阑雨这才坐到了床上,翻开了书。《山海经》的故事不算复杂,一些生僻字他也看不懂,但是故事大意难不倒他。 “原来这个故事是这样的。”简禾把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兴高采烈道:“我们威风寨没人识字,我现在总算明白它的意思啦。” 书页明显有折角和经常翻动的痕迹,夜阑雨问道:“那你之前是怎么看的?” 简禾理所当然道:“我看图画,然后自己编故事啊。” 夜阑雨:“……”他的额角抽了一下。 他从来都没见过她这种人,一次都没有。 简禾催促他:“快继续快继续,下一个故事又说了什么,我要你念给我听。” …… 翻了三个故事,夜已深了。简禾听得困了,终于心满意足地缩进了被窝里。夜阑雨把书合上,下了床。简禾把蜡烛吹熄前,喊了他一声:“小黑!” 夜阑雨回头看了她一眼。 简禾巴巴地看着他:“以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念一个故事给我听吧。” 蜡烛熄灭了。夜阑雨坐在床上,冷冷地瞥了那颗缩被窝里的小脑袋一眼。 每天晚上? 想得美。 这傻子,真是傻得不轻。她不会以为——念个故事就代表什么吧?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这些书,就留着这个傻子自己慢慢看吧,他才不稀罕。 威风寨的孩子习武从不间断,简禾天天带着夜阑雨过去,众孩子都习以为常了。这天,休息的间隙,简禾有事离开了一阵。夜阑雨正坐在廊下看书,眼前忽然笼罩下了一片阴影。 一个满头是汗的男孩子把一条充满汗酸味的布巾举到了他面前,鼓起勇气道:“喂,你也替我擦一擦汗呗。” 嗅到了那股汗酸味,夜阑雨脸色一变,立即捂住了鼻子,嫌弃地看着他。 别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个小仙子是带把的,早就蠢蠢欲动,想和夜阑雨搭话了,纷纷挤了过来:“那我也要擦汗!” “我也要……” “你们在干什么?”简禾一回来,就看到了他们正在拉夜阑雨的书,连忙跑了过去,挡在了他面前,瞪他们:“不许你们欺负他!” 夜阑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没有欺负他,让他给擦擦汗也不行吗?” “就是,以前你有好玩儿的都和我们分享,这一次就藏着掖着,太不公平了。” “别的可以给你们玩儿,只有他不行。”一连半月,每晚的睡前故事,让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简禾现在已经把夜阑雨彻头彻尾地当成了自己人了,看不得他被人占便宜,回过身去,把夜阑雨的上半身搂住了,理直气壮道:“他是我一个人的,只能被我一个人欺负,你们谁都不许碰。” 毫无防备下,夜阑雨的脸就陷入了她的胸口,耳根一下子红得像番茄,整个人都僵硬了:“……” 简禾浑然不觉,把凑热闹的孩子都赶跑后,才蹲在了夜阑雨面前,皱眉道:“他们刚才没有欺负你吧?” 等耳根的烫意褪去后,夜阑雨把折了的书页展平,冷哼道:“没有。” 同时,在心中微讽地想:欺负我最多的人,不就是你吗? “那就好。”简禾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说个好消息给你听,我爹明天要带我们去山里抓野兔。你抓过野兔吗?” “没有。” 简禾熟练地躺了下来,笑得毫无阴霾:“我就知道你没有。我已经和爹爹说过明天把你也带上了,我教你抓,我兔子抓得可好啦,以后你负责抓给我吃,听到没有?” 夜阑雨手指微微发抖,眼底寒光一闪,用最大的定力平静地答道:“好啊。” 傻子,这可是你光明正大地放我离开威风寨的。 逃跑的机会终于来了,看我下山以后,怎么找人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24小时内还有更新哟(⊙v⊙) 感谢六月念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177、番外五3 时间很快就到了翌日早上。 春去冬来, 佛心山山顶的皑皑白雪还未开始消融,半山及以下的山野,已是枯枝吐芽, 涓流复涌, 小型的动物开始在草丛中出没, 显露出一派盎然的生机。 简禾所说的野兔,是佛心山最常见的一种长毛兔, 灰扑扑的,每一只都长得有猫大, 肉质肥甘厚腻, 又嫩又甜。 不过, 这些长毛兔虽然好吃,却不容易捕捉。它们动作非常灵敏, 受惊吓时老喜欢往带刺的草丛里钻,巢穴也都是建在层层荆棘之中的。繁厚的长毛能帮它们抵御荆棘的小刺,出入完全不成问题。再皮糙肉厚的人, 都没办法如它们一样来去自如,等把拦路的荆棘斩掉,兔子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对于贼窝的小孩来说,平时很少有机会下山, 更别说进城,就连玩耍也只能在威风寨附近玩,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春游日”。一回想起把它兔子串在柴枝上烤的香味,包括简禾在内的十几个威风寨的孩子都直流口水, 眼放金光。 简飞和几个高大的山贼领着众孩子,往长毛兔时常出没的山沟走去。淡金色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间洒落,泥土湿乎乎的,两旁的草丛时不时传来小动物跑过的声音。 不管夜阑雨情不情愿,简禾从出门起就霸道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开,一路高兴地说着自己去年抓长毛兔的经验:“小黑,一会儿你不要急着学,我会慢慢教你的,我们先挖陷阱,抓一两只来填饱肚子再说。” “哦……” “还有,今天你不许离开我三尺之外,一定要紧紧地跟在我身后。要是你被豺狼叼走了,我可不管你。” 夜阑雨“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从踏出威风寨的门开始,他就在悄悄地描绘着山路的形状,窥伺逃跑的时机。 走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到任何猎户或农夫的小屋。人为踩踏出来的小径长满荒僻的野草,七绕八拐,枝条低垂,若不是事先知道,根本不知道那里有路。有一段山路甚至贴着山壁,只有半米宽,旁边就是陡峭的斜坡,若是光线不好、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踏空,滚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再加上,春天刚到,万物复苏,很多冬眠醒来的动物都饥肠辘辘,正要觅食……平安无恙地逃跑,远比他想象中困难一百倍。 该怎么办呢……夜阑雨不甘心地抿了抿唇,敛起了目光,闷闷地走路。 简禾看他脸色阴沉,还以为他被自己吓唬出毛病了,连忙单手搂住了他的肩膀,嘻嘻道:“怎么,害怕啦?不用担心,我们人这么多,没有动物敢过来招惹我们的。就算有,我也会保护你的。” 傻子不愧是傻子,今天过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没说我害怕。”夜阑雨扭开头,不领情道:“你顾好自己再说吧。” “你以为我在吹牛吗?”简禾绕着他转了一圈,快活地道:“不骗你,论爬树,威风寨里面没人快得过我。你爬过树吗?不用说,看你长得这么娇滴滴,又细皮嫩肉的,答案肯定是‘没有’,我说对了吗?” 夜阑雨眉毛倒竖,生气地朝她投去了两道谴责的目光。 “怎么,又不高兴啦?小黑,你啊你,真是好玩死了。”简禾嬉皮笑脸地晃来晃去,她从来都不害怕被夜阑雨瞪,相反,每次惹恼他时,她心底都会浮现出一股诡异的兴奋感。仿佛亲手让一尊漂亮的仙子玉像拥有了烟火气,让她特别有成就感。 夜阑雨不理她,气鼓鼓地加快了脚步。 “哎,别走这么快呀。我说真的,如果遇到了危险,我就先挑一棵最大的树爬上去,再把你也拉上去……” 在春游一样轻松的氛围中,众人在午时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块相对平坦空旷的草地,四周分布着稀稀拉拉的高大树木,中间的空地头上一点遮蔽也没有,光线很好。几个大人分散在林中,检查有没有遗留的陷阱,以免自己人误踩。威风寨的小孩们分工协作,三三两两地进入附近的林地捡柴枝,去附近的溪水边打水,有的则负责架锅,把调料都拿出来。 虽然是各做各的事,但是周围依然有很多人,又有简禾小恶霸在身边“虎视眈眈”,夜阑雨压根儿找不到机会离开。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抓到了几只野味,还打到了几只鸟雀。枯枝很快就不够用了,简禾抹了抹泛着油光的嘴,轻轻地踢了夜阑雨一下:“小黑,你吃饱了没?跟我捡柴去。” 夜阑雨心头一跳,跟在她身后,走近了林中。 午后,难得一见的晴天又被乌云蒙蔽,轻雾浮在林间,叶片也凝上了一层湿润的水汽。刚才还很清晰的视野,如今的能见度已经差到看不清十米外的东西了。 不过,如果有危险,大叫一声,空地上的人还是可以随时听见的,故而,简飞只是简单地嘱咐了一句:“小禾,别去太远的地方。” 简禾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钻入了雾中,往前走了十多米,夜阑雨深吸口气,回过头去,坐在地上烤火的威风寨众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那么他们也一定看不到林中发生的事。 简禾并未察觉他的蠢蠢欲动,指挥道:“就在这里捡吧,记住要捡些干柴。” 夜阑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拾起了几根枯柴,不动声色地瞥了简禾一眼。她背对着他在捡柴,嘴上哼着歌。 这又不是在四面有墙的威风寨里,她对他居然还这么放心,傻透了。 夜阑雨心里有些异样。他咬咬牙,把干柴放下,前脚掌踩地,缓慢地挪后,直到雾气完全淹没了简禾小小的身影,他才不顾一切地往下坡的方向跑去。 现在就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下一次光明正大地离开威风寨的机会,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有。他宁可迷路,在山里困死,也不愿后悔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 以这个年纪而言,夜阑雨已算是非常冷静沉着。即使急于摆脱威风寨的人,他也没有在山林里乱跑。夜家的族学曾教习过他们如何通过星象和日光判断方向。 只可惜,就在当天的傍晚,天上下起了雷暴雨。山路被大雨冲得又泥泞又滑腻,整片天空都是乌青色的,风吹树摇,鬼风呼啸。夜阑雨被浇得全身湿透,几乎看不清前路,连用来探路的树枝也找不着了。 在踩到那块软绵绵的泥块时,凭借它下陷的速度,夜阑雨瞳孔一缩,已经知道了那是虚浮在半空的陷阱。可他已经来不及平衡了。这是他被大片的泥水冲下陷阱之前,最后的记忆。 夜阑雨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这是一个大概有两米多深的大坑,底下铺着一层没过脚踝的泥水。 夜阑雨坐起身来,这应该是早年的猎户用来捕捉猛兽的陷阱,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十多道尖锐的刀片插在土里,朝上空竖起。虽说刀口已经生锈变钝了,但是如果直直地摔下去,照样会被捅成筛子。他这是惊险地与死亡擦肩而过了。 因为是和着泥土冲下来的,他毫发无损。可这坑洞的边缘都是淤泥,又滑又软,根本无法借力爬上去,稍微使点儿劲,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泥塌入坑底。夜阑雨脸色微变,不敢轻举妄动了,退后了半步。 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再如何冷静,这时候都难免会慌神。就在他心思纷乱的时候,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阵拉长又细弱的呼唤声。 “……小黑——小黑——你在哪里——” 夜阑雨一怔,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发现不是幻听,连忙站了起来,喊道:“这里!” 那呼喊他的声音忽然停了,很快,就朝着他的方向来,越来越清晰。陷阱附近的草丛被拨开了,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简禾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你没事!我还以为你被豺狼叼走了!找得我好辛苦。” 夜阑雨愣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她,说不出话来。 “这里怎么这么深啊,你别慌,我这就找个东西把你拉上去,你等着啊……” 夜阑雨连忙制止她:“小心,不要靠近这里!” 可这话已经说晚了,简禾踩到了一片摇摇欲坠的湿滑淤泥,整片土地立刻就塌了。她尖叫了一声,坐滑滑梯一样,被一堆泥土裹着冲到了下面来。 夜阑雨担心她会砸到那些尖刀上,不假思索地朝她张开了手臂,首当其冲,被她砸了个严严实实。 简禾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地把嘴里的泥“呸呸”地都吐出来后,大惊失色地发现泥已经把夜阑雨埋住了,慌忙把泥都挖开。夜阑雨的心口已经没有起伏了,简禾的心都凉了半截,使劲儿捏夜阑雨的脸:“喂,小黑,你回答我一声,别死啊!” 突然,她那只作乱的手被拍开了,夜阑雨咳了一声,怒道:“你想压死我吗,快从我身上下去。” 简禾:“……”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跨坐在夜阑雨的心口上,赶紧坐回了地上。夜阑雨这才恢复了顺畅的呼吸,瞪了她一眼。 这下子两个人都落到坑底了,只能大眼瞪小眼。简禾率先发难了:“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乱走的吗,在雾里很容易迷路的,刚才一转头发现你不见了,我可急死了。” “你一个人来找我?” “对啊,我心急嘛,怕我不追,你就没救了……谁知道跑着跑着,连我自己也迷路了。”简禾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泥浆,自言自语道:“不过嘛,最起码我找到你了,这趟值得。现在只能寄望于我爹来救我们了。” 夜阑雨望着在黑暗中模糊了形状的几块刀刃,突然生硬地道:“如果我是故意走丢的呢?” 简禾一愣,歪着脑袋看他。 夜阑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垂首看着泥泞积水的倒影,冷冷道:“你来追我之前,难道没想过我可能不是走丢,是故意逃跑的吗?为此涉险,还觉得值得吗?” “我想过啊。”简禾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万一你是真的迷路了,真的遇到危险了呢?” “……”夜阑雨吸了口气,掩饰自己的动容,别扭地道:“没见过比你还蠢的人。” “就算你真的逃跑,我也不会恶毒得想你死在山里。”简禾用力蹂躏他的脸,威胁道:“再怎么样,我也要把你抓回威风寨,把你剁碎了喂我家大狼狗……我爹一定能找到这里来,你不如趁这段时间,想想怎么让我改变主意,回去后不剁了你吧。” 这句不怎么像威胁的话,让夜阑雨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嘴角忍不住轻轻一翘。只可惜简禾看不到这个笑容。 “我走了好久的山路,好累。”简禾趴在了他的背上,无精打采道:“让我靠一靠吧。” 这种时候,夜阑雨也没跟她争执了。简禾闭上眼睛,不知睡了多久,被夜阑雨推醒了:“醒醒,太冷了,不要睡了。” 简禾迷蒙地睁开眼睛,果然降温了,坑外的天还是黑的。她搓了搓手臂:“还没天亮吗?” 夜阑雨有洁癖,无法在这种环境里入睡,一直是清醒的:“没有,才过了半个晚上。” “可我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天了。”简禾歪倒在他身上:“小黑,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啦。” 夜阑雨把她歪倒的身子推正了,板着脸道:“别胡说八道了,不会死的。坐好,别睡觉。” “可是这里这么安静,你又不说话,我一不留神就会睡着了。”简禾揉了揉喉咙:“话说,我好口渴,你呢?” 陷阱的井口寸天外能看到几株矮小的树,树梢上结着饱满多汁的水果。只可惜看得着吃不着,让人不断咽唾沫。简禾羡慕地看了一眼,余光忽然看见夜阑雨在用手刨挖前方的泥堆,从里面揪出了一簇随着泥土冲下来、还带着根的草。 “你干什么?” “摘水果。” 很快,他就把草叶折成了几个人形的东西,从指尖挤出了一滴血。当血落到了草叶上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几个轻飘飘的人形小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轻巧地顺着泥土攀了上去。陷阱边缘的泥块负荷不了一个人的体重,但这些草人对它来说根本没有重量,很快就爬到了简禾所说的那棵树上,用类似于“手”和“脚”的部分缠着水果的茎,颤巍巍地掰扯着。 简禾的嘴巴长得老大:“这是什么东西?” 夜阑雨含了含指尖的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傀儡术。” 确切来说,是傀儡术中最低级的一种纸奴术,可以操控质量极轻的东西,譬如草叶、纸张等。他的年纪太小,灵力不足以支撑太久,摘几个沉甸甸的水果,已经很耗费力气了。 几个纸奴把重于自己体重无数倍的水果抬回了坑中,就突然软下去了,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变回了灰扑扑的杂草。 简禾瞠目结舌:“好……好厉害!这是仙术吗?是谁教你的?莫非你家里人都是那种飞来飞去的大仙士?” 夜阑雨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简禾兴奋道:“既然你可以运水果下来,可不可以把我们搬出去?”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了不和欺负自己的小恶霸说太多秘密的,但是看到她难得一见的崇拜表情,夜阑雨就觉得颇为受用,板不住脸了,垂目回答道:“人太重了,我目前的灵力不足。” “这还叫灵力不足,已经很厉害了!”简禾抓起他的手,凑近了看他的指头:“你们每次使仙术都要从指尖挤出血来吗?我感觉好疼啊。” “平时是用朱砂的,没有朱砂时就用血。” “好厉害啊,我也想学傀儡术,你可以教我吗?” “不可以。”夜阑雨干脆地说:“族学不可外传,除非你是我们家的人。” 简禾失望地咬了口果子:“啊……” 两人将几个水果瓜分干净,饿得发慌的肚子和干渴得冒烟的喉咙都得到了缓解。等到天蒙蒙亮时,他们终于听见了杂乱的呼唤声从远方传来,还听见了犬吠的声音。简禾精神一振,连忙站起来,一边跳一边大叫:“爹!我们在这里——” 来的人果然是搜了一晚上山的简飞,以及威风寨的兄弟们。大家放下了绳索,把她和夜阑雨从坑底下拉了上来。 知道简禾虽然失踪了一晚上,但是毫发无损时,大家都松了口气。但这也意味着秋后算账的时候来了。一向舍不得对简禾大声说话的简飞,此刻神色终于带上了几分严厉,怒道:“你是怎么回事?!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难道不知道佛心山晚上有多少野兽吗?!” 一边说,他一边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落在了夜阑雨身上。 简禾抢先一步,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地捏了一下夜阑雨的手,鼓起勇气道:“爹!都是我不好,昨天我捡柴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好大的兔子,我想去抓,就拉着小黑和我一起去……我也不知道会下雨的嘛,如果不下雨我才不会迷路。” 夜阑雨惊讶地看了她的侧脸一眼。 听到这个解释,简飞生气得想给她一巴掌,被几个兄弟拦住了。 “寨主,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他们都在这里困了一夜了,别在这里耽搁了,还是快把人带回去洗个热水澡吧,万一着凉了就糟糕了。” …… 赶在太阳出来前,他们终于回到了威风寨。两个孩子的衣服湿了又干,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寨里只有浴桶。 夜阑雨就在旁边的杂物房清洗。简禾也没空理会他了,在房间里泡了个热水澡,又吃了两个包子,好心留了一半给夜阑雨。但是包子都凉了,夜阑雨还不回来,简禾干脆披上衣服,端着包子,大剌剌地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这个小院子里只有两个房间,院门有人把守,杂物房的门锁是在外面的。简禾视敲门为无物,一脚踢开了房门:“小黑,吃包子……” 屏风前的木桶中站着一人,似乎正要去拿衣服,惊愕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人。 房间雾气氤氲,水中人肤白若雪,沾满了水的头发被拨到了头后,仙气泠然,像是真正的河中小仙子。 只就是一点…… 简禾发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在了夜阑雨滴着水的下腹处,两只热腾腾的包子也滚到了地上。 夜阑雨反应过来,脸倏地涨红,仿佛要滴血,飞速地坐回了水中,抓着桶沿,恼羞成怒道:“你为什么不敲门……”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简禾已经捂着脸,扭身尖叫着跑远了:“你骗人!你居然长了小鸡鸡!!”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现在 简禾:你骗人!你居然长了小叽叽!!! 夜阑雨:……??? 2.未来 简禾:你骗人!你原本长的是小叽叽!!!( ?д?) 夜阑雨:…… :) —— 谢谢素锦绛、六月念姑娘的地雷,发射爱心光波=3=:片----biubiu 178、番外五4 这几个月来一直被自己当成丫鬟和玩伴来疼爱的小仙子——当然, 只有简禾认为这叫做疼爱,居然真的是个带把的!毫无疑问,简禾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尖叫着在威风寨里跑了起来。 另一边厢, 先被简小恶霸看光、再被她倒打一耙的夜阑雨, 所蒙受的刺激绝对不亚于此,简直可以说是气得七窍生烟、羞愤欲死。 虽然家中仆从无数, 但是从懂事开始,沐浴之类的事, 他就没再让人伺候了。不光因为一个人更自在, 也因为从小潜移默化养成的观念告诉他, 自己只能与未来的妻子坦诚相见。岂料,今天居然让一个整天逼迫他穿裙子、以欺负他为乐的小恶霸破了戒……不怪夜阑雨会气得想打人。 穿戴整齐以后, 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不堪打击地坐在了杂物房里,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红得像炸虾子。 这一坐就坐到了日暮时分。杂物房中没有照明的烛台, 斜阳从门槛外洒入,一室昏暗。一道影子从门边出现,落在了夜阑雨的身上。 夜阑雨眼眶发红,抿着唇看她。 简禾的脸皮原本就比夜阑雨厚得多, 虽说也有点小小的害臊,但她更加不想示弱,便摸了摸鼻子,大剌剌地跨过了门槛, 叉腰道:“你缩在这里干什么呀,出来吃饭呀,不饿吗?” 夜阑雨狠狠地剜了简禾一眼,扭过头去。 简禾挠了挠头,三两步跳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十分讨打地把脸凑到他跟前。 夜阑雨不领情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去,简禾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哼道:“说你小姐脾气真没说错,不就是被我看光了嘛,又没什么损失,至于又哭鼻子吗?” 夜阑雨生气地捊下了她的手,澄清道:“我没有哭!” “好好好,那你在气什么?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看你一眼又怎么了。”简禾使出了一招恶人先告状,理直气壮地说:“这件事说到底都是你不对,你没事长得那么漂亮干什么,我把你当成女孩子也很正常嘛。” “你不要颠倒是非黑白!”夜阑雨胸膛起伏,愤怒地辩解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是男的了,是你自己不信!” “这能怪我不信你吗?你自己说说看,你哪里像男孩子了,穿上裙子比我还好看。”简禾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凡事都要讲求证据,你要是一开始就脱了裤子让我看证据,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你休想!”夜阑雨鼻翼微微颤动,瞪着她:“除了……除了我的妻子,谁都不能看。” “可我已经看到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夜阑雨凝固了。他似乎真的找不到办法去整治这个小恶霸…… “行了行了。”简禾囫囵吞枣地咀嚼了一番他的话,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他的焦虑了,便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保证道:“别担心,要是你因为这个而讨不到老婆了,我会负责给你找一个回来的。” 夜阑雨:“……” 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真的缺根弦?他根本没有向她讨要妻子,她是怎么理解他的话的? 夜阑雨深吸口气,断然拒绝道:“不需要!总之,你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提今天发生的事。” “看我心情!”简禾嘿嘿一笑,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走了走了,吃饭去了,我都饿死了。吃完饭跟我去找胡小壮他们。” 夜阑雨警惕道:“干什么?” “向他们要几件男孩子的衣服呗。”简禾一顿,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故意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啊!难不成你还想穿我的裙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夜阑雨恼道:“我不喜欢!” “啧啧,没眼光。对了,我可先说好啊。虽然我已经承认你不是姑娘了,但你照样要当我的人,听到了没有?” “我本来就不是姑娘,不用你承认!” …… 翌日,简禾身边的小仙子居然是个带把的——这个消息就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威风寨,寨中曾经幻想过和夜阑雨牵着手玩儿的十几个男孩子无一不扼腕叹息,震惊、茫然、愤怒的情绪皆有之。 这个秘密自然也瞒不过简飞,不过他一来懒得管小孩子家家的事,二来太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德性了。从来都只有她欺负人家、玩弄人家的份儿,从来没有谁能欺负得了她的,不用担心她吃亏,只不过从今以后,夜阑雨就不能住在她房间了。 “爹不反对你多个玩伴,但既然知道了他是男孩儿,今天开始就让他搬去和寨子里的几个皮猴一起睡吧。” 简禾鼓起腮帮,反对道:“不可以!小黑要是过去了,一定会被他们几个欺负的,我很清楚!” 简飞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简禾一脸理所当然:“什么也不用改变,就让他继续和我待在一起啊。” 简飞皱眉,不轻不重地呵斥道:“不准,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平日老是和男孩子打架就算了,夜里住在一起是万万不能的。” “哎,爹,我又没说要睡在一起。我院子里不是有个杂物房吗,让人打扫干净给小黑住,不就两全其美了?”简禾赖皮地扒住了简飞的胳膊,摇来晃去:“就这样办吧,好嘛好嘛……” “你那杂物房……”简飞的嘴角突然一抽,“嘶”了一声:“小禾,别拽着爹的手。” “怎么了?”简禾一愣,吸了吸鼻子,忽然闻到了一阵不显眼的药味儿。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了简飞的衣袖,看见了手臂上包了一圈纱布,惊道:“爹,你的手怎么了?” “小事情,前段时间下山打劫时遇到埋伏了。”简飞把袖子放了下来,揉了揉简禾的脑袋。 “都流血了还说小事情。”简禾抬起头,狐疑道:“我们威风寨又不是固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打劫的,怎么可能会被埋伏?再说了我们又不伤人,就算要被报复,也轮不到我们吧。” 简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忧虑:“嗯……这件事是有点奇怪。” “除了我们自己人,还有谁知道地点?”简禾的脑筋转得很快,脱口道:“爹,不会是有人想串通外人对付你吧?” “不要空口胡说八道,这件事我回头会和你戚叔叔商量一下的。” 简禾不服气地道:“和我商量也可以呀。” 她爹所说的人,全名叫做戚义山,是她爷爷捡回来的养子,也算得上是他爹的弟弟。据说她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每次下山打劫,戚义山都是杀人最凶的一个,无反击之力的老弱妇孺也统统不放过。 按理说,这个戚义山也没有得罪过她,见到她时都是笑吟吟的。可是简禾从小就直觉地不喜欢他,老觉得他阴涔涔的,给人的感觉怪不舒服,像条昼伏夜出的毒蛇。在知道他以前的事迹后,就更加排斥他了。就不明白为什么她爹和这个姓戚的这么好。 简飞拍了拍她的头,粗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出去玩吧。杂物房那事我准了。” 简禾一边躲一边嚷:“爹,你把我的头发都揉乱啦!” 简飞哈哈大笑起来。 知道了夜阑雨的真实性别后,整个威风寨里最不受影响的人就是简禾了。毕竟,她原本就隐约怀疑过夜阑雨是男孩子,只不过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在作祟,非得压夜阑雨一头,才会故意睁眼瞎地忽视一些蛛丝马迹,粗暴地把人定性成小姑娘。 上一次逃跑失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离开威风寨。好在,威风寨在后山圈了很大的一片林地,还有一条小溪流经这儿,可以让他们在里面尽情玩耍。 简禾带着夜阑雨在后山野,教他制作简易的弹弓来打鸟。黄昏时分,天边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简禾看了眼天色,摩拳擦掌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今天有一支天罗商队经过佛心山,我爹带人下去和他们买东西,他答应给我带一支发簪。”简禾美滋滋地说完,心血来潮道:“不如我们干脆到我爹的房间里躲着,等他回来时吓他一大跳吧。” 夜阑雨拧眉道:“你别胡闹了。”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多好玩呀。” 虽然嘴上不赞同,可夜阑雨并没有怎么反抗,就被简禾风风火火地带到了她爹的房间里了。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林林总总地放了很多杂物,在正对屏风的房内,就有一个雕花镂空门的沉重木衣柜。 外面雨势变大,斜阳将地板照得一片血红。简禾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先把夜阑雨推了进去,再自己做进去,缩回了两条腿。这衣柜虽然不小,但同时裝进两个半大的小孩儿,难免有点挤。简禾用手指勾着雕花,合上了门。 柜门一合起来,雨声就隔绝了大半。两人手足相抵,各自靠着衣柜的一边。简禾把夹在门缝里的衣角拽出来,一边道:“小黑,天罗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 “书上说那是一个在比潼关还要远的外疆小城,应该是很远的吧。”夜阑雨按住了她的两条腿,恼道:“别乱动了,你会踢到我。” “他们的簪子好看吗?我跟我爹说想要一支小鸟簪子,他们会有吗?” “我不知道。” 简禾托着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她的眼珠生来就水汪汪的,即便是在这么昏暗狭小的环境,也依然泛着微微的光。 夜阑雨和她对视了些许,脸忽然红了,垂目,硬邦邦地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原来你看过那么多书,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呢。” 夜阑雨怔了一下:“世上没有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简禾托腮,笑眯眯道:“可我觉得你就是呀。” 夜阑雨的嘴唇忍不住微微地弯了弯,又强行压抑下来了。 不就被傻子夸了一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简禾往后一靠,用手扇了扇风:“可还别说,虽然这门是镂空的,可是躲在这里面好闷啊,我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不如我们还是去外面坐着,等他差不多到了才进……” 夜阑雨忽然“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简禾立即不说话了,她手脚并用地靠近了些许夜阑雨那一侧,凑到了木门的空隙后偷看。 房门很快就被推开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并不只有一道脚步声。除了简飞之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透过木柜的缝隙,简禾通过其身形和声音,辨认出这人是戚义山。 想也知道,他们是要谈话。这显然不是一个跳出去的好时机,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只好继续躲在衣柜中。 大人们不知道衣柜中躲了两个孩子,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房间深处。 听了片刻,简禾就意识到她爹和戚义山似乎在为某件事争执着,而且,争执明显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了,火药味十分浓厚。 兴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场,二人的语速很快。又因为外面的雨声实在太大了,其谈话内容,简禾听了前半句就没有后半句的。 她爹怒意正炽,正大声质问着戚义山什么。戚义山一问三不答,这样敷衍的态度,明显只能火上浇油。 突然,简飞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甩了戚义山一个耳刮子,那清脆的皮肉声在半空中回荡着。戚义山脸部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饶是傻子,也看出这动静不太对劲,遑论是沉静又敏感的夜阑雨。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一眨眼,他仿佛看到了在戚义山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歹恨之意。 简禾也有点被这阵仗吓到了,不安地鼓了鼓腮。 突然之间,一簇寒芒在昏暗的室内一闪而过,外面的争吵声音戛然而止。屏风上的两道人影粘连在一起,一柄由下而上刺入心口的弯刀,于在屏风上露出了一小段,还沾着血与衣裳的碎片。 简禾整个人都僵住了,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脑门后涌起,冻结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茫然,恐惧,不可置信……针扎一样的痛苦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刺痛着她的心脏。夜阑雨的瞳孔也在颤抖。 弯刀过了一会儿便往外抽出。听到刀刃与皮肉摩擦的粘腻声音,简禾仿佛突然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大吸口气,想要大喝一声推门冲出去,保护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身后的夜阑雨突然暴起,一手死死地捂住了简禾的嘴巴,一手勒住了她的上半身,将她的两只手都控制住了。简禾疯狂地挣扎着,想用头去撞木板。 夜阑雨在这一刻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将她困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制住了她。 多亏了外面的磅礴雨声掩盖了衣柜里的动静,否则,年岁尚小的两人,定然也难逃毒手。 简禾热乎乎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不断地抽着气,却根本蹬不开衣柜的门。她“呜呜”直叫,身体里仿佛有一团悲愤的情绪在横冲直撞,若不发泄出来,她就会立刻死去。 简禾泪眼朦胧,咬住了夜阑雨的虎口,血珠子一下就滚出来了。夜阑雨痛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可他没有抽回手去,而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低微而颤抖的声音:“别动,别动,小禾……” 简禾抽搐着闭上了眼睛,泪水哗哗地流,慢慢地松开了牙关。由于担心她啜泣的声音会被听见,夜阑雨不敢放松警惕,继续用受伤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唇,紧紧地夹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戚义山终于走了,他没有挪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却把房门谨慎地锁好了。估计是还没想清楚怎么解决,但可以知道,这事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 夜阑雨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了他不会回来后,才松开了手。 简禾脱力地低着头,像一只垂死的小动物,推开了那扇薄薄的衣柜门。室内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了,简禾一沾地,腿忽然一软,坐在了地上。 “简禾!”夜阑雨随之下地,将面条一样绵软的她扶起来,担忧道:“没事吧?” 简禾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 “好,好……小禾,你听好,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夜阑雨跪坐在她面前,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这力气大得她有点疼,可这种坚实的触感,却是此时六神无主的她最需要的。 “……走?” 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夜阑雨的思绪其实也一片纷乱,但有些事他还是明白的。他点了点头,盯着简禾,清晰而坚决地道:“今晚之内,你一定要走,我们一起走。” 其中的利害不用他多说。既然戚义山敢杀掉简飞,不管他要如何收场,简禾的处境都极为危险。 简禾咬住嘴唇,使劲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夜阑雨将她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道:“走得动吗?来,我背你,你给我指路,我们一起下山!” 简禾心痛难忍,半点余光都不敢分给房间中央躺着的、一点声息也没有了的人。尽管听不见走廊有声音,谨慎起见,他们还是没有走正门,而是翻窗离开的。 好说歹说也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夜阑雨对威风寨布局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简禾,前大半段的路,都是他背着仍然有点意识不清的简禾,贴着墙根走过的。一路上竟真的避开了所有人。 二人的身高相近,严格来说,简禾比他还要高一点。背着她跑,对于夜阑雨而言着实有点勉强,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力气的。 夜风一吹,简禾两腮的泪痕干了,一个激灵,拉了拉他的衣服:“小黑,我们去马厩,别去正门。” 马厩在寨子里一角,那儿也有一个门可以离开。其中有一匹马便是她爹从小喂大的,简禾经常趴在它背上玩耍,它认得她,很顺利就让简禾牵到手了。 简禾从马厩角落的木箱里翻出了一袋淡青色的粉末,把它洒在了彼此的身上。这是一种让普通的小兽厌恶躲避的气味。但是如果洒在身上,就连寻常的猎物也会躲着走,所以一般不会用上。 后门也有人把守,夜阑雨用纸奴术造出了一点儿小声音,把人引开了。两人顺利地带着马离开了威风寨。 每一次想要下山时,天气都在帮倒忙。尽管雨已经停了,但云层太厚,根本无从辨别方向。这就是简禾提议去马厩的原因,这匹马跟着她爹走过无数次的下山的路,熟知那几个口令,一定可以把他们带下山。 一切顺利得可怕,二人来到了山脚之下。一直闷不吭声的简禾突然拉住了缰绳,跳下了马,倒退了几步。 夜阑雨惊诧道:“怎么了?” 简禾抬起头来,出人意料地说:“小黑,你自己走吧,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我想好了,我还是得回去找我爹,我觉得他还活着。你去帮我叫大夫,我上去找他。” 夜阑雨艰涩地说:“你明明知道你爹很可能已经……” “我知道。”简禾打断了他,吸了吸鼻涕,哽咽道:“可那是我爹啊。我不能就让他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自己一个人跑掉。万一他还有救呢?就算他没救了,我也要回去一把火烧了那个房间,姓戚的不知道会怎么对待他。” 至亲遽然离世,成年人也无法立即坦然接受,理智面对,遑论是一个九岁多的小孩子。 “你既然知道姓戚的很可能在上面守株待兔,就更不应该回去!如果你在那儿撞上了他,就算他不知道你之前躲在衣柜里,也一定不会让你活下来。”夜阑雨探下身来,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中染上了说不尽的焦灼:“我没有让你扔下你爹一走了之!我家就在丹暄,我爹娘很厉害,家中还有很多门生。你现在跟我回去,不出两日就能到丹暄。不管你想取回你爹的……还是怎么样,我都可以帮你。可你若是留在这里,凭你一个人能做些什么?你只会性命难保!” 他有种直觉,如果在这里分别了,她一定会凶多吉少。 “原来你家真的在丹暄,我老早就这样猜了,你就是不肯告诉我。”简禾破涕为笑,看着他,认真道:“小黑,你回家吧,这几个月谢谢你陪我玩。你放心好吧,我身上有药粉,可以顺着马蹄往上走。我很熟悉威风寨,一定不会被抓住。不管我爹是死是活,之后我都会去丹暄找你帮忙……你赶快走吧!” 说完,她就将手指夹在唇间,吹了一声轻扬的口哨,马匹应声抬蹄前奔。夜阑雨大怒:“简禾!!!”却根本喊不停马匹。 简禾的身影越缩越小,已经看不清了。又或者说,她已经钻回山林里了。 在疾奔的马蹄声中,夜风裹着不知何时又下起的雨,不断鞭笞着他的脸颊。 人的预感往往准得可怕。这一次分别,果然成了两人在往后多年间,最后的一次见面。 夜阑雨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丹暄,几乎被马匹颠到散架,回到家中,生了一场大病。在烧糊涂前,他抓着父母的手,清晰地说了威风寨的事。后面的事他就不清楚了。烧退了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大半个月。 他们家的门生并没有在佛心山上找到一个叫威风寨的匪窝。夜阑雨不可置信,非要去那儿看看。他的记忆力超群,那天完整地走了一遍下山的路,就算那会儿是天黑,他也依稀记得路怎么走。后来威风寨是找到了,可它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而已被烈火烧得只剩骨架,一个人也没有了。谁也不知道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这段时间,也没有一个叫做简禾的小姑娘来丹暄找人。 夜阑雨这才茫然地想起,他一直都不肯告诉简禾自己的名字。丹暄这么大,就算她来了,揣着“小黑”这个滑稽的名字,恐怕也是找不到夜家的大门的。 广袤的九州大地,一个人就渺小得如同沧海中的一滴水,更不用说是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失去了音讯的人,或许有缘再见一面,也可能余生只剩下无数次的失之交臂和阴差阳错。 幸好,他们在三生石上刻下的这一生的缘分还未尽,仍有机会见面。 二人的重逢,已经是七年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简禾也在不断为“卖掉自己”这项事业预热挖坑。 一直被简·恶霸·禾当作女孩子揉捏的小黑在关键时刻是非常可靠滴。 补完啦(づ ̄3 ̄)づ 179、番外五5 七年后。 九州丹暄。 又是一年入夏时。城中人流如织, 车水马龙,纵横宽敞的大街上,商铺、作坊、酒馆、当行排布延伸, 来自于九州各地的旅人、刀客、舞姬、漂洋过海的蓬莱商人混在人群中, 推糖葫芦车的小贩身后尾随着几个馋嘴的小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时不时就能听见几句不同的方言,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晌午, 毒辣的日头照得石板地泛着一层白得发青的光,人潮最密集的一条街上, 停放着一辆粗糙的木制推车, 上方摆了几个木箱子。推车后支着一根竹竿, 竿上绑了一面被晒得蔫头耷脑的旗子,上书“济世活神仙”五个大字。 “咚——锵!” 刺耳的铜锣声突兀地划破了燥热凝滞的空气。路过的行人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惊悚地看了过来。 “看这里,走过路过的客官都不要错过啦!”推车前,一个十岁出头、虎头虎脑的男孩儿正拎着一个比自己脑门还大的铜锣, 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扯着嗓子吆喝道:“祖传补元大仙丹,一颗赛过活神仙。只此一家独门秘方,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过来瞧瞧,过来看看啦!” 路人大多都只投来一瞥,就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孩子扯着嗓子喊了好长时间,一桩生意都没做成, 反而出了不少汗,在衣领上留下了几道汗渍。日头升到最盛时,孩子终于顶不住了,把谋生的工具往车子把手上一挂,解下水囊,咕噜噜地灌了一口。 只听“咔擦”一声,支着旗子的竹竿不堪暴晒,断了,轻飘飘地打着转儿落到了土里。 “有没有搞错,又断了!”孩子哀嚎一声,把落在地上的旗子捡了起来,大步走近了推车后方,坐在阴影下乘凉的人:“师姐!你别光坐着,倒是过来帮忙喊几句呀,我嗓子都要冒烟啦!” 板车恰好停在了两座房子之间的巷口,上方有屋檐遮挡,燥热的风穿过阴凉的巷子,温度骤降了几分,吹到身上十分舒服。就在当风口处,一个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女盘腿坐在楼梯上,屁股下垫了块草席子,正在低头数钱。 这姑娘的相貌倒是相当灵秀,乌溜溜的双眸,瞳仁又圆又大,透出一股子机灵和狡黠。数钱的手法十分老练,铜板在她指间撞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边去一边去,没看见你师姐我在数钱吗?你挡着光了。”简禾头也不回,一巴掌将孩子拍开了。 孩子卷起了自己的布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撇了撇嘴,拆台道:“一共才十多个铜板,一眼就数完了,买两只鸡腿都不够,你还数来数去的。再数十遍,它们也不会凭空变多几个来的啦。” “鸡腿你个大头鬼,挣到钱要先给师父治病。”简禾心满意足地把铜板又清点了一遍,倒回袋口,把带子扎紧了,抛到了孩子的手里:“阿肆,收好别丢了。” 七年前,她在一片火海里被她师父捡走了,带在身边养大。 她的师父是个修道的,却没有半分仙士那种清高孤傲、仙风道骨的气质,而是个邋邋遢遢、油嘴滑舌又嗜酒如命的老顽童。风水、算卦之类的五花八门的东西他都懂,带着自己懵懂的小孙儿云游九州,兜里有钱时就买壶好酒,没钱了就去替人化缘驱邪,或是兜售一些“独门秘方”。虽然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但简禾知道,这个老爷子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七年前的一个寻常的早上,她的师父带着小孙子,离开丹暄,驱车赶往下一座城。这几天都暴雨滂沱,路上一片泥泞,驴车很容易就会打滑。转过了一个山坳,他惊讶地看到了佛心山深处有些微的黑烟冒出,升到半空,被风撕扯了半息,才见消散。看样子,应该是明火被浇灭了后,还未来得及逸散的黑烟。 佛心山上藏匿着好几窝山贼的传闻是人尽皆知的。既然是仇家满天的贼人,绝不会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暴露自己的老窝所在地。若是不小心失了火,火势又扩大到无法遏制,也称得上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但问题是,那天晚上断断续续下了几场暴雨,整个山区都是湿漉漉的,连树干都吸满了水,火怎么会烧得这么大? 事出异常,必有怪异。每回遇到怪事,她的师父都习惯先算上一卦。卦象暗示起火的方位仍有微弱的生气。他赶上了这个时候,说明了二人有缘。 有了浓烟指路,他轻易就找到了被烧得只剩残骸的威风寨。废墟里找不到一个活人,也没有尸体,但环境里仍遗留着浓浓的邪气。很显然,昨天半夜,这个寨子曾被凶悍的魍魉血洗过,那场怪异的火估计也是因此而起的。 凶神恶煞的山贼们再厉害也只对付得了普通人,遇到魍魉之物,就束手无策了。 几经辛苦,他在寨子后山的一个脏兮兮的地窖里,找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她倒也算命大,不光没有被凶物发现,也没有呛入浓烟、窒息身亡。 这个小姑娘,正是简禾。 她师父超度了山寨中的邪怨之气,才把简禾抱上了驴车,带着她和自己的孙子离开这里。 就在同一时间,夜阑雨还挺着一口气,在赶回丹暄求救的路上。等到丹暄夜氏的门生找来佛心山时,都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山火灭了,黑烟没了,邪气散了,没有了这些指路标,在偌大的一片山林中,威风寨等同于隐了形,也不能怪他们找不到位置。 ——当然,这一切,简禾与她的师父皆不知情。 醒来后,大抵是受到了刺激,关于最后那大半年,她的记忆出现了些许模糊,只隐隐约约记得她爹是被什么人害了。至于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就更没有半点印象了。 师父不知简寨主真正的死因,怜悯她年纪小,便拍拍她的头,说“忘了也好”。 这七年来,简禾跟着这爷孙俩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真本事也学了点,插科打诨的谋生本领,更是学了个十成十。 半月前,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丹暄。那爱酒的老爷子把钱花光了去买酒,喝完酒就病了。他们也只得尽快挣够药费。 阿肆把钱袋塞进衣服最深处,也跟着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知道要存钱给爷爷治病,他都咳嗽老久了,还都不见好。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好久没吃鸡腿了。” 简禾瞥了他一眼:“知道了还偷懒,还不继续去叫卖?” “都从午饭后喊到现在了,根本就没人来买呀。”孩子捶着酸软的腿:“要不我们把衣服弄脏点儿,装一下可怜……” 简禾使劲地掐了一下他的脸:“打什么歪主意。我们卖的可是仙丹,仙——丹懂不懂,你见过哪个乞丐炼得出仙丹的?” “可我感觉路人觉得咱们比较像是江湖骗子。”阿肆捂着脸嚷道:“师姐你手劲儿太大了!我……” 就在这时,街角的那头,突然爆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找到你了——昨天卖假药给老子的臭娘们!老子出了城都要回来找你算账!” 简禾虎躯一震,扭过头去。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下,三个地痞正骂骂咧咧地冲着他们走来,手里还握着儿臂粗的木棍。 简禾脸色大变,跳了起来:“糟了!阿肆,快走!”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的招式不说多擅长,脚底抹油的功夫一定是最厉害的。两人配合默契地把摊儿一收,破板车也不要了。阿肆仗着身材矮小,抱着一袋小木盒钻进人群里,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简禾朝着另一个方向拔足狂奔。那几个地痞果然没有去管阿肆,只对她一人穷追不舍。简禾窜过了几条大街,已经气喘如牛,回头一看,追她的三个人里只剩下了一个。她体力不及他们,又不熟悉丹暄的地图,再拖下去,迟早被包抄。 这可怎么办?她师父教给她的,都是一些浅显的仙术和符咒,可没有教过她怎么和地痞近身肉搏。 前方的石桥后有座古雅的建筑,围墙很高,屋顶陡峭,只有那么一层,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天无绝人之路,简禾一喜,顺着石柱子爬到了屋顶上。她从小就调皮得很,爬个屋顶更不在话下。谁知今天的运气到头了,这破瓦片居然这么不严实,简禾才刚站稳,最顶上的一片就“哗啦”一下,塌了。 简禾:“……” 眼前一花,她就跟着那堆瓦片一起掉了下去。好在,这屋顶下有房梁,还挂着纱幔。简禾被它们缓冲了一下,摔到地上后,除了屁股有点儿酸,没受什么伤。 刚才一晃眼,她看到这个房间里是有人的。 简禾揉着屁股,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来,发现自己刚好滚到了一张紫檀木桌子的下面去了。 周围有一双腿,两双腿……这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而且,就正围坐在了这张圆桌边上。三面围墙都摆放着一格格的木柜,柜子上放了各种锦盒瓷瓶,空气里弥漫着一阵沁人的幽香。这里,似乎是个熏香铺。 她正对着的那张椅子上,就坐了一个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人深红近黑的长袍,挺拔的腰身,以及置于膝上的一只瘦削而修长的手,匀称微凸的骨节,五指自然地弯曲着。有这样明晰有力的骨架托底,肤色再苍白,也不会让人联想到“病弱”之类的词。 手这么好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她这是摔到什么地方去了? 怔愣了一瞬,简禾顿时醒了神,连忙把还挂在脖子上的纱幔捊了下来,连滚带爬地爬了出去。刚爬出两步,她就感觉到前脖顶到了什么凉丝丝的东西。 一把渗着寒意的匕首。 简禾僵住了脖子,慢慢地抬头。一个看起来比阿肆还年幼的孩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稳稳地持着凶器,拦在她颈前。 简禾:“……” 这小孩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简禾咽了口唾沫,抬起眼来,不期然地,就与那双好看的手的主人对上了视线,顿时呆住了。 好……好漂亮! 她方才就猜测此人应该十分年轻。果然,这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神色疏淡,五官美得有些雌雄莫辩。可他的眉骨又很高,丹目走势凌厉,这丝丝含煞的阴鸷糅入,瞬间就冲淡了中性之感。 与小时候相比,简禾成熟了不少,但依旧能认出原本的轮廓。故而,就在看清她的模样时,夜阑雨先是一怔,瞳孔随即猛然一缩。 威胁简禾的匕首被扔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紧紧地捏住她下巴的手。简禾吃了一惊,夜阑雨俯下身来,呼吸极快,璀璨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在她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简禾有点儿被他这举动整懵了。那种被人一寸寸细看的感觉,让她有点儿毛骨悚然,极不舒服。可在这样凌然的目光下,她竟觉得不敢乱动,就怕那匕首又横上来:“怎么了……” 夜阑雨再三逡巡。 没错,就是她,他不会认错人。 七年前,那个已经有了少女雏形的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就逼迫他穿裙子的小恶霸,傻气地和逃跑的他在陷阱里困了一晚上,喜欢枕他的膝盖捏他的脸,会专注地听他念故事书,一直到威风寨出事的晚上,她一边哭着一边义无反顾地把他送走了……点点滴滴的回忆,她的容貌、声音,一颦一笑,从未没有褪过色。 夜阑雨的心脏怦怦直跳,慢慢地松开了卡住她下巴的手指,却没有放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问名字?而且,这个人看上去,似乎非常高兴……简禾犹豫了一下,名字没什么好撒谎的,便答道:“我叫简禾。” 夜阑雨的手指一颤。 狂喜、欣慰、不解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涌上心头,用百感交集来形容绝不为过。 他一直以为简禾已经不在世上了,原来她还活着。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七年她过得好吗?来过丹暄找他吗? 然而,不等夜阑雨说什么,简禾已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啥,你以前见过我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如果生命中出现过这么好看的人,她一定不会忘记。简禾思索了一阵,确定是真的没见过这个少年。 夜阑雨唇上的血色缓缓褪去了,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我好像没见过你,可能是我记性太差了。”简禾干笑了几声,诚恳道:“不如你提醒我一下,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我朋友吗?” 同坐一屋的另外一人站了起来,惊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怎么了这是,你们认识吗?” “认识。”夜阑雨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硬邦邦地吐出了两个字:“玩伴。” “玩伴?我小时候的玩伴是挺多的,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有你啊,哈哈哈……”简禾说完,就感觉四周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夜阑雨盯着她,眼神几乎要结冰。 就在这时,这座熏香铺紧闭的大门被人砰砰砰地拍响了,窗纸上浮出了三个淡淡的人影。 “快滚出来,臭娘们,别以为躲里面就没事了!” “居然敢卖假药给老子,吃得我上吐下泻,老子今天出城了也要回来收拾你!” “里面有人吗?!别管不该管的事,把那臭娘们放出来,除非你们不想要这店的门了!” …… 臭娘们? 夜阑雨松开了简禾的下巴,改为握住了她的手腕,简而言之就是不让她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坐在对面那位衣着颇为贵气的紫衣公子惊讶道:“卖假药?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活该。”简禾不甘示弱道:“那几个臭流氓一进丹暄就干坏事,欺负街头卖馄饨的小贩,吃完霸王餐还把人家的摊子给砸了。我请他们喝点儿泻药是替天行道,你们要是把我送出去了,你们和他就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那紫衣公子“噗嗤”一声笑了,把扇子往唇上一抵:“我只是个书生,可打不过他们。” 简禾:“……” 这么说来,这个屋子里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旁边这个人了,他身后那小童可都会使匕首呢。简禾一脸焦急地转向了他。 夜阑雨冷哼一声:“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我为什么要帮你。” 纵然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可是……他明明是被欺负的人,这七年来却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小恶霸,还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她呢?闯进他的生活中,把他好一顿揉捏欺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在分开后,她记得所有玩伴,唯独不记得他了。 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积累了满腔的话语不知可以对谁说,这种不对等,让夜阑雨尝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不帮我还把我的手抓那么紧——简禾心想,同时无辜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哎,行走江湖,帮个忙嘛。帮了忙就算认识啦。” 熏香铺的门压根儿没锁紧,几个流氓等了一会儿都没人出来,竟真的大胆地把门踹开了。看到这屋子里除了简禾之外,只有一个小孩,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那股得意劲儿就藏不住了,恶狠狠道:“臭□□,看你这回往哪躲。” 简禾见势不妙,往夜阑雨后面一缩。夜阑雨动都没动,平静地瞥了他们一眼。 一个流氓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这小子不会是你相好吧。长得那么细皮嫩肉的,还想逞风头?” 为首的流氓比较有眼力见,意识到眼前二个少年皆气度不凡,且衣着配饰都相当矜贵,恐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忙道:“两个小哥,我看你们也是被缠上才不得已帮忙的。这是我们与她之间的事,你们还是少管为妙。” 夜阑雨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唯恐夜阑雨改变主意,简禾反手缠住了他的手臂,极不要脸且理直气壮地把关系给坐实了:“你们错了,他一定会管我,因为我是他还没过门的小妾。” 她和夜阑雨的衣着差太多了,三个流氓自然不信,朝她走来。突然,那个一直贴墙站着的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在了路中间,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匕首。 一个流氓惊讶道:“怎么了?你真要管?” “你就不怕你弟弟被我们打死吗?” “她刚才说过了,她是我小妾,所以要管。”夜阑雨挑了挑眉,冲孩子抬了抬下巴:“别弄出血来。” 那古怪又诡谲的孩子听话地把匕首扔下了,静默了半息,猛地暴起,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和灵敏度,跃到了半空中,锋利的五指凶悍地抓向了其中一个流氓的头。 如果前一天,有人告诉简禾,一个孩子可以把三个壮硕的成年人给打出去,她一定不会相信。但今天她不得不信了。 三个流氓被奄奄一息地捆到了一起。那孩子还是毫发无损,又回到了沉默的状态,静静地站回了夜阑雨身后。简禾真觉得这小孩太诡异了。 夜阑雨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把这三个人送出丹暄,不要让他们再进来了。” 那紫衣的公子拱手笑道:“是,少主。” 简禾也抓住时机道:“刚才谢谢你啊,那我也走了。” 夜阑雨握住她手的力气骤然加大,简禾被他揪了回来,嚷道:“干什么?我要走啦。” “你不能走。”夜阑雨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说自己是我未过门的小妾吗,跟我回家。” 简禾吓了一跳:“不行不行不行!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啊!” 虽然这个少主长得很好看,似乎也很有权有势,两人真发生点什么了,似乎也是他比较吃亏。可是,他的脾气看起来也太奇怪了,阴晴不定的,变脸比翻书还快。她还有师父和阿肆,又不会一辈子待在丹暄,才不愿意给他当小老婆呢! “开玩笑?”夜阑雨神色一冷:“我从来不开玩笑。或者我把这三个人放掉,不管你们的事了?” 简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三个流氓只是被打晕了,好歹没有出问题,要是放掉了,他们很快就会醒来,并在丹暄游荡。而师父又还得在丹暄养一段时间病…… 现在的情形对她不利,识时务者为俊杰,简禾立即转变了态度,嘻嘻道:“那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虽说不知道这少主什么来头,但他说得信誓旦旦的,应该真的能把这三个流氓赶出城。等三个流氓被赶走后,她再想办法逃了也不迟。她就不信这个少主的父母会让他乱娶老婆,这事儿肯定不会成的。 夜阑雨点了点头,掀起了门口停着的马车的帘子,扭头看她,做了个“上去”的姿势。 简禾心里嘀咕了一声,只好爬上去了,同时想着逃跑的办法。驱车的居然还是刚才那个小孩,简禾抱着膝盖,忍不住道:“他是你弟弟吗?” 夜阑雨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道:“他不是。” 又笑了,他的脾气可真怪。 不过,笑起来还真好看。 马车经过了长街,在一座气势磅礴的宅邸前停住了。一个小厮迎了上来,牵住了马匹。简禾探头出去,心说这少主还挺有钱的。牌匾上写的是古体字,她根本认不出那是什么姓。 夜阑雨掀开帘子,握住了简禾的手腕,没有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了出来,看见简禾时,微微一惊,问道:“少主,这位姑娘是?” “我的——”夜阑雨袖下指节微微一蜷,面上淡定地说:“小妾。”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 (小时候)简禾:他好漂亮。(ˉ﹃ˉ) (失忆后)简禾:他好漂亮。(⊙o⊙)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2. 夜阑雨:终于找到你了……什么?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岂有此理! 简禾:师父!师弟!救命啊,我被一个怪人绑回家了,他还要我给他当小老婆!(q益q) 3. 夜阑雨:怪人?我哪里怪? 简禾:你怪……怪好看的。?(? ?·?w?·? ?)? #皮皮禾の土味情话# 4. 路人:少主,这位是? 夜阑雨:我小老婆。▽_▽ 简禾:我不是!!! 5. 【仙途论坛|互助板块】主题贴:在线等!本人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禁锢了,不是开玩笑,救命! 【1l·楼主】:十万火急,不是开玩笑。本人坐标丹暄,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强行带回了他家里。他还要我当他的小老婆,怎么办?! 【2l·网友甲】:火钳刘明。 【3l·网友乙】:世风日下,乾坤朗朗,居然有人这么猖狂,敢当街强抢民女? 【4l·网友丙】:不会吧?我前几年去过丹暄玩儿,那边的治安还挺好的啊,东西也好吃。 【5l·网友丁】:楼主,那个抓住你的老头今年几岁,什么背景身份,有没有帮凶,有没有打你骂你,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顺便把被他荼毒的小妾们都解救出来! 【6l·楼主】:谢谢大家的回帖。抓我的人不是老头子,是某世家的少主。修为甚高,长得忒美,年轻挺拔,不烟不酒,无不良嗜好,有财有势,腰缠万贯,仆从成群,尚未娶妻。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对我还挺不错的…… 【7l·网友甲】:。。。 【8l·网友乙】:我他妈点进来吃了一口狗粮。 【9l·网友丙】:这是新型征婚广告吗?我要报名! 【10l·网友丁】:鉴定完毕,炫耀贴。此楼终结。 180、番外五6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简禾哭丧着脸,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前有狼后有虎, 才刚从一个地狱逃出, 转头就跌入另一个地狱。明明走南闯北多年也没栽倒, 只在丹暄晃了半个月,就要被抓去给人当小老婆了。 有气无力地跨过门槛, 两扇奢华的厚重木门就在身后插上了门闩,绝了她的后路。 简禾愁眉苦脸, 准备抬头看看自己被拉到什么地方了。环视一圈,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直白的念头:真有钱! 府门荫蔽之后, 便是一片开阔而写意的园林。绿竹清翠,山石层峦叠嶂, 流水依依,游鱼在荷叶下穿行,岸边栽种了许多她喊不出名字的色彩斑斓的植物, 温度也比外间要凉快很多,每一方寸都自成一景。踏过平直的石桥,才是一个古典气派的前堂。 不像暴发户直接在地板上铺上金光闪耀的金子,这儿几乎见不到大面积的金色, 就是能感觉到那种蕴藏在细节处、扑面而来的贵气。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灯座,玉琉璃的灯盏外罩浮着金丝熔铸成莲蕊花纹,屋顶雕刻的仙兽口含琅琊珠……简禾好奇地伸手指推了推它,居然是能活动的, 触感非常凉润。 随便一个摆设,都能让阿肆吃一年鸡腿还绰绰有余了。这个少主的背景果然不简单,怪不得说赶人就赶人了。 夜家的管事不愧为家族服务多年,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平日沉稳内敛又微有洁癖的少主,今日分明是出去议事的,出去一趟,却一反常态地带了个浑身散发着汗馊味的女人回来当小妾! 管事心中悚然,表面却没有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情。 将马匹交由下人牵下照料后,管事就笑眯眯地跟了上来,请示道:“少主,您要将小夫人的房间安置在哪里?” 小夫人?简禾的嘴角抽了抽。 这可真是惊天奇冤,她一个连男孩儿的手都没摸过几次的姑娘,这嘴唇一碰,好像事儿就定了。 话说,原来小妾也能被称为“夫人”的吗?那么,等这个少主娶妻了以后,她岂不是只能退位成“小小夫人”了? 简禾:“……” 啊呸,她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干什么?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想想该怎么跑吗? 这儿的围墙虽然高,可也难不倒她。只是,据说这些大世家大多会在墙的上空设立结界,将想要偷偷翻墙的人弹回地上去,同时惊动巡逻的人。把守看着很松,其实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这可怎么办呢? 刚才那三个流氓追着她跑了,阿肆应该是安全的。若他在老地方等不到她了,会不会往回找她? 不行,她今晚就得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翻墙,就算不能,也要把她被抓了的消息传出去给师父他们,以免他们胡思乱想。 那厢,夜阑雨毫不犹豫地道:“她住西苑。” 管事的表情掠过了一丝意外,点头道:“是,少主,老奴立即去准备。” 简禾被半拖半拽地拉着往府邸深处走,这儿可真大,走了好半天,廊外都还是草木林深的风景。再回头,连围墙都看不见了。 走到这儿总算看到活人了,捧着茶的侍女、在庭院里修建绿植的小厮,见到夜阑雨,都低头行礼。简禾四处乱看,甩了甩手:“你别走那么快嘛,我跟不上的话会摔倒的!” 夜阑雨一顿,没有吭声,但是明显放慢了脚步。 哎? 这个少主强行把她掳回来,她还以为他是个性格很强硬的人。没想到会这么“百依百顺”啊…… 简禾眼珠一转,又故意道:“少主,你别那么大力嘛,我的手会疼的。” “……” 刚一说完,来自于夜阑雨的“紧箍咒”果然就放松了些许。 看来这个少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话,是个讲理的人啊。简禾微一窃喜,夜阑雨就在一座院子前停住了,轻咳一声:“你进去吧。钟管事,她就交给你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迎了上来:“是,少主。”陌生的侍女们涌上来,就要把简禾拉进去。 这是要做什么? 简禾正警觉着,一回头,就见到唯一和自己有点儿交情(?)的夜阑雨要走了,竟下意识地跑前了半步,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依不饶道:“你不许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要你陪我一起进去。” 夜阑雨盯着自己的袖子怔了一下,又扫了一眼那座大门紧闭的屋宇,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漫上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红晕。他转过头,抽出了袖子道:“别闹了,我在西苑等你。” 简禾就这样被无情地推进去了。一进门,她才看见此处修了个大浴池,从什么地方引入了活水再加热,整个房间都飘满了朦胧的水蒸气。浴池里波澜微荡,飘着细碎的花瓣。 钟管事笑盈盈地道:“小夫人,少主吩咐我们伺候您沐浴。” 简禾:“……” 她后知后觉地捏起衣领,嗅了嗅,一股轻微的馊味扑鼻而来。虽说她平日出汗不多,但是,今天在太阳底下狂奔了那么久,汗水出了又干,难免会有股怪味儿,好像是该洗洗了。 十几个侍女服侍着。一开始简禾还挺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洗澡的。不过,洗完以后,不光有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冰镇水果吃,还有侍女给她揉捏肌肉,她就干脆瘫着享受了。 咔擦咔擦地吞了块果肉,简禾含糊道:“你们少主现在有几个小妾了?” 钟管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少主尚未婚配,连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老奴从小看着少主长大,此前从没有过侍妾。” 听见“侍妾”这个称呼,简禾就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抽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听钟管事的意思,这个少主在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还是个冰清玉洁、不近女色的和尚。倒不是她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一定得怎么样,可是,这等有财有势、年纪正好、长得还好看的贵公子,私生活方面,通常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或许是简禾的表情太过怪异,一个侍女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拍马屁道:“没错,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和姑娘这么亲近。小夫人为少主诞下麟儿的那天,肯定是指日可待了。” 简禾被果肉一呛,惊天动地地大咳了起来。 钟管事慈爱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小夫人的身子骨是瘦弱了点儿,不过,只要养一养,三年抱俩绝不是问题。” 简禾:“……” 三年抱俩,三年抱俩……她还是假装没听见吧。 好不容易全套按摩做完,天色已经暗了。 西苑是一片被竹林所环绕的独院,非常安静,只偶尔听见夏夜的风拂动竹叶的沙沙声。昏暗的天幕下,一剪纸窗散发着柔和的烛光。 夜阑雨的卧室与仙府的氛围一致,古典又雅致。罩上绘着瘦长梅树枝条的灯盏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了墨痕一样斑驳的影子。 夜阑雨似乎也刚洗漱完毕,头发还有点儿湿,披散在身后,穿着一身悠闲不失礼节的衣裳,坐在案几前看书。 远远地,从门外的小径就传来了一些挣扎声:“你们还是放我走吧,我想去茅厕,我晚上睡觉磨牙……真的真的,我经常梦游,我怕我夜里不小心就对你们少主霸王硬上弓……” 夜阑雨:“……” 他翻书的动作一停,看到简禾被几个侍女给送了进来。估计已经听她胡说八道了一路了,这几个侍女的表情都怪怪的,处于一副既羞又在憋笑的状态中。 门扉一合上,简禾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少主,应该不至于霸王硬上弓吧?余光瞥到了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个诡异的小孩儿就站在门边,简禾松了口气。 有个小孩在场,这个少主再怎么猴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夜阑雨往书页里夹了一片书签,便将把书放回了书柜上,忽然朝她走来。简禾才一晃神,就已经被他逼到眼前了,衣领也被他拉住了。 简禾大惊失色,拽紧了自己的衣服:“你别硬来啊!” 谁知道,夜阑雨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意思。他只不过夹住了她的衣领,低下头来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是干净又清香的气味,他眉头一松,露出了一个满意的淡笑:“可以了。” 简禾:“……” 难不成,他刚才只是在检查她的洗干净了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检查方法! 靠得这么近,她都能闻到他发梢下、衣领处传出的一阵轻微的熏香味儿。这个少主一定很爱干净。 她这一惊一乍以后,独自懊恼的傻了吧唧的反应,自然也逃不脱夜阑雨的眼睛。依稀看出了七年前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他手里了。夜阑雨心中阴霾散尽,心情不错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过来吧。” 这卧室是长方形的,非常深,一张矮几上已经摆好了晚膳,用矮小的烛台给暖着,摆了两副碗筷。 这家伙还算有点儿良心,简禾折腾了一天,后知后觉地觉得饿了,一屁股坐下来,视线在桌上逡巡一圈,发现菜式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这是巧合吗? 她搓了搓筷子,指了指角落里的孩子,道:“那边的小孩不用吃饭吗?” 夜阑雨道:“他吃不了。” 简禾随口道:“哦。” “……”夜阑雨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她问下去,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他吃不了?” 简禾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因为他已经吃饱了吗?” “……”夜阑雨被她噎了一噎,无可奈何地一叹气。冲那孩子打了个响指。 孩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门边,手脚扭动了几下,骨节发出了清晰的“咔咔”的牙酸发颤的脆响。不一会儿,就缩小抱团成了一个门桩子一样的东西,隐匿在了门后面,没了声息。这绝不是缩骨功那么简单,因为再怎么厉害,身体也不会呈现出这种像是瘪了下去的质感。 一张用朱砂绘着诡谲图案的黄符从孩子的后衣领飘出,在半空中燃烧了起来,一边朝着夜阑雨这边飘来。被他五指一捏,就成了黑色的碎末。 简禾惊呼道:“这是傀儡术?!” 夜阑雨双眼一亮:“你知道傀儡术?” 当年,两人落到佛心山那陷阱里时,他曾经用纸奴术摘过水果给她吃,她还会记得吗?会记得的吧,当时她还央求他教她傀儡术呢。 “当然知道了,我每到一个地方之前,好歹也要了解清楚那里有什么厉害的世家啊。” 一说完,夜阑雨的表情就掠过了一丝失望。 她还真是……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简禾试探道:“莫非你就是丹暄夜氏的少主?你家里一定有很多很厉害的大修士吧?” 看来,逃跑这事儿是指望不了她师父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一边是略懂仙术的江湖术士,一边是底蕴深厚的仙门世家,十个师父来也救不走她。 “嗯。”夜阑雨蹙眉道:“你不要跟着他们叫我少主了。” 简禾大大咧咧道:“不叫你少主的话,应该叫你什么?你又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过是无心一句话,夜阑雨的心脏却涩然地收缩了一下。 如果当年他就把真名告诉了她,那么,在七年前,以及这七年之间,或许他们早就已经重逢了。他起身沾了点墨水,一边念,一边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下来。 “你的名字不光好听,写出来也好看,不过第二个字的笔画好复杂啊。” 夜阑雨把毛笔一搁,瞄了她一眼:“记住了吗?” 简禾嘻嘻道:“当然,我记性可好了。” “那就好。”夜阑雨将宣纸揉成一团:“那明天就写出来给我看吧。”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怪叫道:“什么?!” 夜阑雨勾唇,森森地道:“要是缺撇漏划了,就罚你一个字抄二十……不,三十遍。” 这是抓她回来当小妾还是当学生的?简禾连忙把那团纸抢回来了,塞回袖子里:“给我,我今晚再记一会儿。” “随你。”夜阑雨将手擦干净了,指了指自己床边增加的一张软塌:“你今晚就睡这里。” 原来是分床睡的,太好了,看来夜阑雨不近女色的传闻是真的! 不过,挨得这么近,万一这主儿是个浅眠的,她今天晚上,岂不是很难偷偷出去? 简禾摸了摸下巴,动着歪脑筋:“我想把床拖到屏风外面去睡。” 夜阑雨正在脱衣服,闻言,已识穿了她的意图,冷哼道:“你是想趁我睡着了逃跑吧?” 仿佛小九九都被看光了,简禾郁闷地心道:“不笨啊。” “想睡外面随你。”夜阑雨抱臂:“不过,就算你出了这个门,没有我们家的口诀,也翻不出外面的围墙,不要想不可能的事了,好好睡觉吧。” 简禾缩在被子里,假装没听见。 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吓唬自己,围墙翻不了,门还是可以走的吧? 片刻后,灯灭了,只在屏风内留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简禾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也没在屋顶这么高的地方睡过觉。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夜阑雨仍是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 简禾望着半敞的窗户,蠢蠢欲动。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小声试探道:“嘘——夜阑雨,睡了没,没睡就聊会儿呗。” 夜阑雨:“……”他睁开了眼睛。 没听见声音,简禾胆子大了点儿,鬼鬼祟祟地在屏风边上探头一看,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泛着微光的眼睛,吓了一跳。 好险,如果她刚才不看一眼就跑出去,现在已经被他抓到正了吧。警觉性还挺高,看来今晚上是走不成了。 “你没睡就好,和我聊会儿吧,聊完就能早点睡着了。”简禾把被子一拉,躺回了床上:“你说你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真的不记得和你玩儿过,你提醒我一下呗。” 夜阑雨沉默了一下:“七年前。” “七年前?难怪了。因为那一年,威风寨……我家发生过的事,我基本都没有印象了。” 夜阑雨愕然,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原来她忘记他,是因为意外,而不是自然的淡忘吗? 这是为什么?七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年我家被一场大火烧了,我被一个老修士捡走养大。火是什么烧起来的,我已经忘了,我师父也说‘忘了也好’,但我终有一天会查出真相的。如果你是那段时间才出现在我身边的,我会忘记你,一点儿也不奇怪。”说起过往,简禾的神情还是有些许黯淡。她晃了晃头,抱着枕头,隔着屏风与夜阑雨对望,好奇道:“你真的是我的玩伴吗?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不怪她怀疑,毕竟她已经不记得夜阑雨是被自己强行留下来当丫鬟的了。 以简禾目前的认知,丹暄夜氏的小少爷,和她这个山贼之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厮混到一起,还成了玩伴? 她居然有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玩伴吗? 夜阑雨思绪百转,心脏一动,忽然道:“我们不光是玩伴那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 “那一年,我的马车在佛心山下翻侧了,我一个人滚到了悬崖下,被你爹捡了回去。你见到我后,说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要我留下来陪你玩儿,给你念故事书。我不肯,你就说……” 居然发生过这种事?不过确实像是她会干的事儿,简禾紧张道:“我说什么了?” “你就摸着我的脸说,如果我肯留下来陪你玩儿——”夜阑雨看着她,淡定地说:“那么,你长大后,就跟我回丹暄当我的小妾。我就答应你了。” 简禾:“……” 她的脑壳“咔”地一声,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以前 简禾:你就算出了这扇门,也翻不过威风寨的墙!乖乖当我的丫鬟吧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益= 2.现在 夜阑雨:就算你出得了这扇门,也翻不过我家的墙,:) 简禾:……(怎么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章末的简禾os: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的样子……(⊙a⊙) 181、番外五7 虽然火灾前后的事儿, 简禾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可在威风寨长大的大部分记忆都还在。确实,她从小就比男孩儿顽劣霸道一百倍, 整天打架疯跑、漫山遍野爬树掏鸟蛋, 把她爹最不想她沾上的匪气都学了个十足十。 七年前的夜阑雨, 一定比什么瓷娃娃、小仙童都漂亮,谁看见都会喜欢得不得了。为了威逼利诱他留在威风寨陪自己玩儿, 上下嘴皮子一碰画个大饼,把自己卖掉当小妾的事儿——依照她从小的德性, 这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简禾摇摇欲坠。 莫非她真的口无遮拦地许下了这种承诺? 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 回看夜阑雨把她绑回来的行为,就不是强抢民女了, 分明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啊! 夜半三更,索性也没了睡意,夜阑雨慢条斯理地拢好了衣裳, 赤足下地。于昏暗的房间中,如一抹皎洁的白影,越过了半透明的屏风,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和着苦苦忍住的笑声,咽进了肚子里。 根本不用回头,他也能想象出简禾此刻的表情——她从来都是把情绪诚实地写在脸上的,一定是又懊恼, 又震惊,又慌乱。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如今也不过是风水轮流转,就让他小小地出口恶气吧。 那厢,好不容易从震惊之中恢复了神智,简禾扶着下巴,艰难地拼凑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今天中午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夜阑雨转身,抿了口凉了的茶水,挑挑眉,反问道:“不然我为何要把你带回来?” 简禾:“……” 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夜阑雨……你不会是在耍我吧?我真的这么跟你说过吗?” 她一说完,就看见夜阑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也分辨得出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他搁下了茶杯,抱着手臂,冷冷道:“怎么,你现在是想赖账不成?” 简禾:“……” 夜阑雨的态度是如此地坦然,质问是如此地铿锵,平日还算机灵的简禾,此时根本无从怀疑。毕竟是她忘了那一年的事在先的,夜阑雨应该不至于特别编个故事来讹诈她吧? 简禾干巴巴地说:“我没有啊,我就是问问嘛……好吧,我信你。” 夜阑雨脸色稍霁。 敢情现在他是找自己算账来了?简禾试图挽救一下,偷换概念道:“可这不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嘛。小孩子玩闹时,不都经常开这种玩笑的吗?我还跟很多人玩过过家家呢,难不成我要嫁给每一个在玩儿的时候‘扮演’过我丈夫的玩伴吗?” “他们怎么跟我比。你那时候可不是过家家的意思。”夜阑雨踱步到了简禾面前,森森地道:“在丹暄,我这个岁数的要么就已经结了亲,要么就早已定了亲。你知道为什么我两样都没有着落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简禾心底窜起,她警觉道:“为什么?你不会想说,这又跟我有关系吧。” 当年在浴桶里被她看个精光后,还被她倒打一耙的羞耻记忆,如今还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既然她忘掉了,那就正好。 夜阑雨斟酌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当然与你有关。当年你不光摸过我的脸,还亲过我,忘了吗?” 简禾:“……” 她眼前一黑,险些厥倒。 “你骗我那是一种禁咒。如果我敢说出去,或者在你之前娶了别人,就会遭到天谴。我那时候怎么知道世界上没有这种禁咒,自然就傻乎乎地信了。长大后才明白你在骗我,但已经太晚了。”夜阑雨眯眼道:“你说,我不找你来负责,找谁?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却跟我说不记得我了,我能不气吗?” 简禾:“……” 这种连蒙带骗的行为,的确也是她的作风。 怪不得夜阑雨如此不近女色。她居然还腹诽他喜欢当和尚。敢情都是因为年少不经事时被她吓唬过,回家后就开始禁欲,憋着憋着,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吗? 这是错过了多少血气方刚的大好年华,难怪在见到她这个罪魁祸首后,他的怨气会这么深,这么重…… 简禾内心挣扎了一番,决定面对现实,气若游丝道:“那你希望我怎么负责?” 夜阑雨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这条坎儿是花了五六年才成形的。它什么时候才消失,很难说。” “你想把我关在这里几年?不行。”简禾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没了我,他们哪有钱吃饭哪有钱看病啊。” 夜阑雨一怔,皱眉道:“下有小?” “我师父和我一个十岁的师弟。唉,我今晚彻夜不归,他们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我可以把你师父带回来治病。病好之后要走要留,随他们便。但是你不可以跟着走,要在这里待到我说‘可以’了为止。” 简禾心道:夜阑雨摆明就是要她负责到底了。就算她不答应,也脱不了身。幸好,听他的意思,似乎也不是非她不可。那么说来,只要让他跨过“不敢娶妻”的心理障碍,她就可以重获自由身了。 简禾眼珠咕噜噜地转,审时度势了一番,立即道:“好啊,就这么办吧。” “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好啊。” “不可离开我三尺之外。” “知道了。” “好好当小妾伺候我。” “没问题……哎?” “休息吧。”夜阑雨眼中有轻微的笑意徜徉过,转身道:“我想到了再补充。” 简禾嘴角一抽。怎么事儿这么多……她是不是踩了什么陷阱? 夜家的门生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一早就把简禾的师父和师弟阿肆接了回来,并请来了族中精通歧黄之术的医者来为她师父治疗,顺带把身体上的一些老毛病也治一治。二人被安置在了一个安静又舒适的院落中。 向他们伸出援手的竟是镇守丹暄的仙门世家,爷孙二人十分惊诧。踏入这座一尘不染、金光熠熠的仙府,见到了衣着统一的门生,阿肆可谓是目不暇接,心中羡慕不已——能住在这个地方、在这里修学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为了让简禾看看自己的办事能力,夜阑雨亲自带着简禾过去了。他知道简禾此人相当重情。当年天天欺负他的人是她,在危机来临时,强忍着恐惧与伤心将他送走的人也是她。只要这两爷孙一天还在这里,就不必担心她会独自逃跑。 双方一打照面,两爷孙瞬间就被夜阑雨的绝世风姿所摄。当知道失踪了一晚上的师姐摇身一变,成为了丹暄夜氏少主的小妾时,阿肆在悚然之余,心底对夜阑雨的那丝羡慕,一下子就化成了同情和佩服。 他的师姐是长得挺好看的,可也不是绝顶的美人。他虽然很喜欢师姐,但不可否认,她的性格与“温柔娇羞”一点都不沾边,举止粗鲁,奔放霸道,睡姿清奇,烧饭夹生,一凶起来就宛如夜叉再世……故而,阿肆一直都想象不出,将来有能耐啃下他师姐这块硬骨头的是什么能人…… 这位夜家少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阿肆打了个颤,回房了。 同一时间,简禾打了个喷嚏。 从小院出来后,她把夜阑雨拉到了夜家仙府的湖边。这个湖名唤“镜湖”,名副其实,微风不起镜面平,水深只有半人高,清澈无垢,岸线又长,有树木遮阴,故而很多门生都喜欢来这里背咒文。 简禾认真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自己不能推卸责任。都怪她小时候威逼利诱,间接导致了夜阑雨憋出了毛病来。要是他因此打了一辈子光棍,她可负不起这条罪名。再说夜阑雨还不计前嫌地帮她师父治病,必须得报答他。 当然,越快治好这位大爷的病,她就能越快脱身了。 “来来,就坐这里。”简禾殷勤地让夜阑雨坐到一块打磨得平坦的湖边石头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来,肃然道:“我认真地思考了一夜该怎样帮你,觉得还是得从源头下手。” 今天早上时,太阳都照屁股了,简禾还四仰八叉睡得正酣,被他推了好几下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夜阑雨的表情就有点古怪。 “首先,我要了解一下你的毛病有多严重。”简禾试探道:“你看见女人会觉得排斥吗?恶心吗?” 夜阑雨摇头。 “那还好,不算严重……”简禾嘀咕,又瞟向了他的衣袍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问出“你平时硬得起来吗”这种奔放又带着丝丝猥琐意味的话。以修仙之人的身体素质来看,六十岁时还能和妻子生孩子。既然他不排斥女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估计就是没兴趣吧…… 好在,夜阑雨没留意到她的视线,面不改色道:“什么叫做从源头下手?” “当年你被我吓唬过,才会觉得和女人亲近会遭天谴,这么多年也没接触过女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是让你心如止水那么多年的噩梦。”简禾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又鉴于你目前只不排斥我一个,所以,只能由我来带你解除对女人的排斥,让你喜欢上和女孩子接触的感觉。这段时间我们最好天天黏在一起,循序渐进,第一天牵手,习惯了之后可以试着挽手臂,如此类推。” 夜阑雨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好。” 简禾鼓了鼓腮,先抓住了他放在膝上的左手。夜阑雨的手有力又修长,皮肤凉润,如玉如雪。简禾不光在摸,还像登徒子一样,挽起他的袖子,沿着他的手腕往上滑,期待道:“怎么样?” 夜阑雨:“……” 简禾怂恿道:“你别光顾着看我,你快体味一下被姑娘碰的感觉,还可以把我想象成你未来的夫人,快啊。” 夜阑雨心中悸动,左手臂岿然不动,藏于袖下的右手却已经起了一片轻微的战栗感,不由握紧了拳头,耳根微红。 望着浑然不知的简禾,他突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感。明明捏造往事,只是为了骗她留下来,顺便小小地报复一下她。怎知道这个傻子会这么认真地给他“治疗心病”。这到底是在报复她还是报复自己? 如此鲜活的她就坐在自己面前,让他怎么想别人?! 简禾见夜阑雨垂着眼,不吭声,心道:虽然看起来不太喜欢,但起码没有太排斥,同时道:“换一只试试看吧。” 夜阑雨如同被蜜蜂叮到,遽然躲了一下。 “怎么了?不习惯吗?”简禾很体贴地说:“那你先休息一下,我们今晚再继续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日,夜阑雨终于确定,他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或者说,简禾生来就是克他的。这一招,的确遏制了简禾往外逃的意图,可也让他备受煎熬。 天天被她摸来摸去,黏糊糊地挽手臂,夜阑雨还要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极不喜欢、不为所动的姿态……别的事他都可以口是心非,只有这点,实在是难。好在他一般只红耳朵,才没有被察觉。 偏偏,越是故意冷淡,简禾就越觉得他的问题大,“治疗”起来越发卖力。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几天,夜家的门生就发现了,他们少主新带回来的小妾非常受宠,已经好多次看到她与少主形影不离了…… 这天夜里,月色甚佳,月形近圆。夜家许多门生都在天黑后出去丹暄闲逛了。简禾的师父身体较前好转,却不想凑这个热闹,她拉着夜阑雨,还嘻嘻哈哈地拎上了阿肆,一起出去玩儿。 夜阑雨有的是钱,三人在馆子里搓了一顿丰盛的,沿着丹暄的大街散步。大概是今晚的月亮太清亮,街上人流如织,孩子也特别多。夏夜虽有微风,却无法穿过人堆。直到来到一个人较少的桥头,才觉得凉快了些。 桥下有小摊儿再卖红豆钵仔糕,还有一小壶一小壶的桂花酿。阿肆跑去看桥上的孩子玩儿烟花了,只剩下简禾与夜阑雨在桥下的石阶上坐着。一坛圆滚滚的桂花酿摆在了中间,两个平而浅的酒碗。 河水粼粼,清酒浅浅,倒映着同一抹圆月的辉光。想必在中秋的时候,月亮还会更圆。 简禾调侃了一阵子丹暄的风俗,饮了口桂花酿,忽然道:“夜阑雨,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威风寨的?” “七年前的年初,山雪未融的时候。”夜阑雨瞥了她一眼:“一直到夏天时才回到丹暄。” “为什么?是我让你走的吗?” “算是吧。” 简禾摸着下巴:“这不像我的作风啊,我应该是不舍得放你走的……” 夜阑雨道:“分开的时候,你说以后会来丹暄找我玩。” 简禾哈哈笑了一声:“有这样的事吗?对不起啊,我忘了,所以食言了。不然我肯定会来的。” 夜阑雨淡淡道:“忘记也未必不是好事。” “你说话怎么跟我师父一样?”简禾用指甲弹了弹空碗,清脆地“叮”一声:“可我有种预感,我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你很希望记起来吗?” “想,但又会觉得害怕。” “那么,等到机缘来到之时才记起来,也不晚。” “你还记得威风寨里的风景吗?还记得里面的人吗?记得我爹是什么样子吗?我平时带着你玩儿什么?” 夜阑雨的记性很好,但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他记得最深刻的只有一个简禾,其余只可凭印象说,当他说起了简禾床底下的那箱子藏书,还有她最爱听的《山海经》时,简禾也有些出神。 依靠这些平铺直叙的词句,她的眼前似乎幻化出了一幅生动的图卷。 忽然,夜阑雨感觉到肩沉了沉,简禾的头歪下来了。他以为她困了,立即不动,谁知简禾又立刻坐直了身子,原来她只是轻轻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简禾脸颊酡红,捧着酒碗,淡淡笑道:“夜阑雨,已经很久没人跟我聊我爹,聊威风寨了,谢谢你啊,还好你记得。” “……不用谢。” 简禾打了个嗝:“要的,听好了:谢!谢谢!谢谢谢!” “……”夜阑雨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简禾。丹暄特制的桂花酿是最不容易上头的一种甜酒,不到几口就成这模样了。他将她手中的酒碗拿了过来,把酒倒了。 简禾其实没怎么醉,就是身体感觉飘飘然的。在醉人的清香飘绕之中,夜阑雨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看得见。从她的角度,平视的恰好是他的嘴唇。 因自幼修习傀儡术的缘故,丹暄夜氏的门生气质中,总携有一阵挥之不去的森然煞气,夜阑雨亦然。于河水的银白光芒之下,那殷红的色泽镀上了一层暗色,如若饮过人血,于唇边干涸后的痕迹。 简禾盯着盯着,心脏怦怦直跳,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闭上眼睛,佯装不胜醉意,倒了过去。要是亲不到就算了,要是碰到了,那就…… 果真是有点醉了,没把握好距离。她这一倒,直接趴在了夜阑雨的脖子上。 这才回味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简禾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分,心中一阵后怕:“我居然敢轻薄夜阑雨?我疯了吧,色迷心窍了吧。他这么排斥女人,要是真的亲下去了,不把我掀出去再踩几脚才怪!好在没亲到,好在他没发现我的色心……” 这么想着,她就要爬起来,身体就是一轻,被人背起来了。简禾吓了一跳,酒这下是又醒了三分:“夜阑雨?” “别乱动,我背你回去。” 让她别乱动,果然是不喜欢和姑娘接触。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愿意背她,夜阑雨真是个好人。简禾心安理得地一趴。 阿肆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单独对着夜阑雨,他还是有点儿紧张的,遂嗫嚅道:“少主,我师姐她喝醉了吗?” “不错。你把东西带着,我们回去了。” 阿肆忙道:“知道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比之前少了,他们挑了一条没多少人的路走。阿肆不敢搭话,夜阑雨沉默地走着,忽然道:“你叫阿肆?” 他居然记得自己名字,阿肆受宠若惊道:“我是。” “这七年你都和你师姐在一起?” “是啊,我和我爷爷,还有师姐相依为命,去过好多地方。” “我听说你爷爷亦懂仙术,以卖药为生,抚养你师姐长大。” 阿肆不敢班门弄斧,胡乱摆手道:“没有没有,说白了就是江湖术士啦。我爷爷爱喝酒,老是轻易就把钱花光。多亏了师姐机灵又聪明,不然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到后来就是师姐在照顾我们了。” 夜阑雨侧头看了趴在自己肩上、已经睡着了的简禾一眼,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许:“是吗?” 阿肆点头。和夜阑雨闲聊了几句后,他对夜阑雨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便壮着胆子道:“少主,你和我师姐是七年前就认识的了吗?” 夜阑雨淡定地说:“我和她是娃娃亲。” “难怪了。”阿肆小心翼翼道:“少主,那您什么时候娶夫人啊?我师姐以后能过得好吗?她不会被欺负吧?” “我骗她的。”夜阑雨瞥了阿肆一眼。 阿肆傻眼了:“啊?” “不要告诉你师姐。”夜阑雨嘴角一勾:“况且,从来都只有你师姐欺负别人,没有人敢欺负她。”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阿肆嘿嘿一笑,听见夜阑雨的后半句话,顿时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连连点头道:“没错,师姐她真的很厉害,少主,我跟你说,当年,我们三个人流浪到了武陵,师姐她……” 简禾并不知道,就在这一条回家的路上,她所有恨不得没人知道的彪悍事迹,已经被阿肆一五一十地倒出来,说给夜阑雨听了…… 第二天,简禾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幸好那桂花酿后劲不强,宿醉醒后也没什么难受的感觉,也很早就醒了,连忙踢上鞋子,出去吃早膳。 只是坐下不到一会儿,简禾就觉得今天的夜阑雨怪怪的,视线总往她脸上瞟。 难道是因为他发现了昨天她色心大起,想占他便宜的事儿? 简禾心头警铃大作,把碗一放,道:“那个,夜阑雨,我昨天喝醉了,没麻烦你吧?” “你指什么?” 看来是没有察觉,不然他怎会有这种好脸色,幸好幸好。 简禾放心下来,笑眯眯道:“那就好。对了,昨天是你背我回来的吧,多谢。” 夜阑雨支着头看向她,饶有趣味道:“不用谢,瓜瓜。” 简禾:“……!”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夜阑雨:我已经知道你所有黑历史和小名了。:) 简禾:……你等着,我马上就会想起来你穿裙子的黑历史了!(╯‵□′)╯︵┻━┻ —— 谢谢好加、soulies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182、番外五8 关于“瓜瓜”这个小名的来历, 其实颇有一段渊源。 当年简禾被她师父从威风寨的废墟带走时,不仅断崖式地丢失了近一年的记忆,迷迷糊糊间, 连自己姓甚名谁也都给忘到旮旯里了。 人待在一块吧, 总不好没个称呼天天“喂喂喂”的。当时正值炎炎夏日, 官道两旁的草木焦黄地耷拉着腰,两个小孩儿坐在驴车里, 都热得口干舌燥。山里农户的院子里堆满了绿黑相间、清甜多汁的大西瓜。 简禾的师父买了一个,掰了一块给她吃。蔫了一路的简禾捧着瓜皮, 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汁水。她师父看她这么喜欢吃瓜, 又没有名字, 便就地取材,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瓜瓜”, 简禾当即对这个小名表示了满意。 当然,在她想起自己大名以后,这个滑稽的小名就再也没人喊过了。 简禾抖着食指, 指着夜阑雨,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的?!” “你猜?”夜阑雨微微一笑,又喊了一声:“瓜瓜。” 简禾浑身一抖,弹了起来, 猛搓自己的手臂:“停停停,瘆人死了,别再喊了!” 根本不用猜——知道这个滑稽的小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肯定是阿肆那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孩没错了。 夜阑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小小的得逞, 气定神闲地用丝绢擦干净了嘴唇。 小时候真的被她欺负过头了。如今关系倒转过来,他却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为什么这家伙当初那么喜欢逗他——因为落于下风的那一方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夜阑雨“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很可爱吗?” “傻了吧唧的,哪里可爱了?”简禾瞪着他,不无警告地道:“总之你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很显然,夜阑雨根本没有把她这两句毫无威慑力的警告放在眼里。他轻轻一笑道:“知道了,瓜瓜。” “喂,你……” 简禾暗自磨牙。 这人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的少主,内里居然这么蔫儿坏。应该让那些崇拜他的丹暄夜氏的门生看看他们少主的真面目才对! 而且,小名这种东西,每个人小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个的吧。说不定夜阑雨的小名比她的还有滑稽傻气一百倍。简禾拖过凳子,往他跟前一坐:“这太不公平了,你也有小名吧,说来听听?” 夜阑雨挑挑眉,淡定地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他的父母没有为他取过小名,此生唯一的诨名就是简禾给他取的,她未经他同意,跟喊小狗一样喊了他半年“小黑”。曾经对此万般嫌弃的他,偏偏一直没能忘掉这段插曲,她倒是把自己的“丰功伟绩”都忘得干净。 被夜阑雨理直气壮、冷酷无情地一拒绝,简禾丧气地往前一倒,脸都要歪了。 就在这时,两下敲门声依次响起。大敞的门外,一个年轻门生拿着一封信,恭敬地道:“少主,方才有人送上了一封带着家纹火漆印的信,是从曲坷来的。” 简禾好奇地扫了一眼那信封。 这段时日,她已经知道了夜阑雨之所以这么“无法无天”,就是因为父母在外仙游,而有资格管束他的族中长辈不剩几个且都长居在丹暄之外。住在这座仙府中的传授族学的先生、一众和他年纪相仿的师兄弟,虽然也冠上了同一个姓氏,但说白了,都是很远的宗亲,更不会对未来的家主指手画脚——更何况,夜阑雨这两年代管家族事务,处事稳重,井井有条,根本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也找不到可以挑错的地方。 便是因为夜阑雨蔫儿坏的一面只让简禾看,所以,人人都觉得,她能当夜阑雨的小妾,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连自己的师父和师弟也这么认为。简禾有冤无处伸,苦煞她也! 打理家族事务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查看各种求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譬如:家里的油桶空了几个、怕是被贪吃的小精怪偷了;田地里半夜冒出了鬼火;夜归的路人中了邪,回家后就蹲在房梁上三天三夜不睡觉……底下的门生一般会自动处理。唯有闹出人命的凶案,才会送到少主的面前。 而之前这些事儿都是在书房谈的,这名门生却像是一刻都等不下去,贸然跑来夜阑雨的卧房催促,恐怕不是小事。他们谈话大概会涉及到关于傀儡术的事,简禾极有眼色地擦干净了手,道:“你们慢慢谈,我去找阿肆玩儿。” 跑出门后,还能听见夜阑雨在背后道:“天黑前回来。” 在夜家仙府的一角找到了阿肆时,他正在跟一个夜家的小童蹲在池边喂鱼。搭上了有钱姐夫的东风后,阿肆通身的衣着都比原来的布衣富贵很多。两人正嘻嘻哈哈的,突然之间,一种对危险的天生直觉攫住了阿肆的心!他回过头,果然大老远就看见简禾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一看就知道是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阿肆吓得腿都软了,慌忙把鱼饵塞给了小伙伴,拔腿就跑。简禾气急败坏道:“站住!!!” “师姐你发誓不揍我我就站!” “你现在是胆儿肥了,给我站住!” “不站!救命啊!姐夫,姐夫救我!” 简禾气笑了:“你叫谁呢?你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 一整个早上,对于在各处安静地早读、背咒文、打坐修炼的夜家门生来说,两道鬼哭狼嚎声忽近忽远、不绝于耳,可以说是非常特别的体验了。 此后一连数日,阿肆见到简禾就夹着尾巴远远躲开。这天下午,简禾刚搓了阿肆一顿,到了饭点才自觉地回到了夜阑雨的房间。 平时这个时候,夜阑雨早就已经沐浴完毕,点着熏香,清清爽爽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了。丹暄的夜市这么热闹,夜家的家风并不死板,虽有宵禁,可时间定得很晚。门生在晚饭后溜出去玩也是常有的事,而夜阑雨,来这里这么久了,简禾就见过他一次是为了玩儿才出门的,还就是她差点占了他便宜的那次。天底下哪有人这般年岁了还这么不动如磐石的? 简禾甚至觉得,如果夜阑雨是个姑娘,一定是那种特别娴静内秀、一步都不出家门的娇贵小姐。 所以,今天晚上,简禾哼着歌穿过竹林时,看见夜阑雨的房间乌漆嘛黑的,只点了一盏小小的引路灯在廊前,不由产生了一丝丝稀奇的感觉。 饭菜倒是已经在桌面上温好了,但简禾觉得不等他吃,似乎不太好。在房间里这戳戳那弄弄,晃了几圈,外面不合时宜地下起了沥沥小雨。 云天阴沉,窗下的铜铃轻轻晃动。 简禾把窗叶关小了点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她下意识地排斥雨天。每逢阴雨绵绵、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时,她就会有种错觉,仿佛那抹灰蒙蒙的阴云也飘到了自己的心上,让情绪也低落几个度。 上天仿佛感知到了她那一丝不为人知的期盼和畏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阵风后,满屋烛台明璨,穿透了她心上的雾霾。 光线一亮,简禾看见夜阑雨手中拿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衣服的下摆一圈颜色很深,是被雨水溅湿的。 “你今天好晚啊。”一说完,简禾的脸就黑了,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很期待他回来一样? 好在夜阑雨没察觉到,他摇摇头,转身就走:“我先去洗洗。” “不用啊,我不嫌你。” “我不舒服。” 简禾顿时了然,又是他的洁癖症发作了。 待夜阑雨换好了干净的袍子、去而复归,早已饿了的简禾已经殷殷地候在了饭桌前。一边吃饭,简禾一边问起了缘由。 夜阑雨道:“你还记得几天前有名门生来我房间送信吗?” “记得啊,是那封有火漆印的信吗?” “不错。那是从曲坷送来的,你知道曲坷在什么地方吗?” 简禾耿直地说:“知道啊,就是那个离丹暄最近,可各方面和丹暄完全没法比、又穷酸又小气的仙都呗。” 曲坷是距离丹暄最近的一座有仙门管辖的仙都——当然,因为有群山相隔,实际上的距离还是很远的。它撑死也只有丹暄的一半大,同为近海仙都,还明显比丹暄要穷不止一个档次,不是因为没有商机可挖掘,而是因为从十年前开始,人们凡是入城,都要先交一笔“保护费”给当地的镇守世家。出城时,又要再交一次。加起来便是一笔不菲又完全没必要的支出。 每个仙门世家都有自己积累财富的渠道,商铺、出外除祟、金号……数不胜数,故而能养活大批门生,受到庇护的城中百姓有时也会主动地献上一些谷物、水果,以作谢礼。 总而言之。只要家族的门生除祟还算勤奋,就绝不会穷到揭不开锅。要真的混到那个地步,离家族败落也不远了。而仙门子弟大多都有自己的风骨,就算饿一两顿,也没有人会去打平民的钱袋主意。 这曲坷财氏,还真是丝毫不愧对于自己的家姓,不问来者的身份和来历,堂而皇之地摊大手要钱,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简禾她爹还活着的时候,都立过规矩,不去劫老弱病残、身怀有孕之人的财物呢。 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有选择的商人咽不下这口气,大多数都涌到了丹暄来了。 不可否认,去丹暄的山路上,同样存在山匪,可一来不是“一定会遇到”,二来只要自己拳头够硬,山匪来了也不必惊慌。总比打完山贼还要无缘无故就被城主剃两次羊毛要舒心得多吧? 简禾鄙夷道:“想钱想疯了,活该他们穷啊。” 她的消息还挺灵通,看来是不需要特意解释了,夜阑雨意会地一笑,入了正题:“因为这些往事,我们和那边几乎没有往来。而这封信,就是曲坷的财家送来的。” 他将那封信放在了桌子上,火漆印已经被裁开了,暗红的纹路衬得他的手指通透如玉。 “没事送信来干嘛?肯定有企图。”简禾无辜地说:“我不识字,你直接念给我听呗。” 夜阑雨沉吟了一下,道:“一开始,是一桩失踪案。” 曲坷财家在四扇城门外的一里处,各设置了一道关卡,每一处都派了二十个人看管,既有门生,也有雇来的壮丁。从早到晚,十人一个分队,按时辰轮流上岗。两个月前,到了该换岗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人没有回来,随身的东西都没带走。 大家都以为他一时走远了,分头去附近的村庄里找。结果,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直到五天后,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是好事。不料,到了第二天,邻里就闻到了他家里传来了一股恶臭味,又想起来几天没见他们夫妻出现了,连忙破门而入。这一破门,人人都吓坏了。他家中几口人均被吸干了精气,就像只剩下了一层皮挂在骷髅上,且死状怪异,上半张脸瞳孔猛缩,表情惊恐,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下半张脸,却都冒着瘆人的诡笑。 而那个失踪了几天又回来了的男人,被人发现倒在了灶台下,身体早已腐烂,根本不像是才死了一天的样子! 这惊悚的消息不胫而走,财家派遣人手去调查此事,也带着仙宠在那人失踪的山林翻查了好几遍,都没有缠斗过的蛛丝马迹留下。 事件平息了不到半月,第二起又发生了。逐渐,事发得越来越频密,涉及的人也不限于仙门弟子,不过这些被害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年轻又俊美的男人。 两月都摆不平这件事,甚至连凶手的面都找不着,财家的少主终于坐不住了,打算亲自上阵。结果在这里头摔了个大跟头,差点步上之前的人的后尘。幸好在关键时刻被拉了回来。在清醒后,他称那时的自己像被迷了魂,两只脚不由自主就追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往深山里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记得了。 简禾跃跃欲试道:“照这么说来,莫非这魍魉是个色鬼,专门挑好看的男人吸阳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未完待续,今天之内补完它—3—。 谢谢闪光d大金条姑娘的手榴弹、小黄鸟爱小绿鸟姑娘的地雷x3,(づ ̄3 ̄)づ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