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反派不容易》 第一章 毒蛇读者姜云磬 作为一名读者,姜云磬绝对是令作者们又爱又恨的存在。爱的是,姜云磬每每追文,必定是章章留评,且鲜花打赏一个不少。恨的是,姜云磬的所有评论都毒蛇无比,有心志不坚定者,往往被这些评论给消磨去了最后一丝写文的信心,最后留下大坑无数。 这一天,姜云磬如同往常那样,随手打开了自己的收藏列表。看到之前收藏的好几篇文章,最近更新时间都在五天以前,姜云磬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追的文总是莫名其妙地就坑了。 将那些似乎已成坑的文挪到【暂停】分类,姜云磬打开终点文学网,打算找些新的文看看。 随手点开首页推荐分类里的一篇仙侠修真文,刚看了第一章,姜云磬就吐血三升倒地不起。 “乌云浓密如打泼了的墨汁,天地间晦暗如夜。冷惊天孤身一人走在山间小道上,他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底藏着刻骨的恨意。爹娘之死,想必与柳木风一家脱不了干系……忽然,天穹中炸开一道惊雷,古道旁枯木老枝之上,寒鸦惊唳。冷惊天仰头看去,只见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御风而来……” 姜云磬摇摇头。 跟天有仇的名字加上爹死娘便当的身世果然是主角标配。 至于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姜云磬一看就猜到接下来的剧情必然是:正邪大战动天地,主角偷窥心震惊。两败俱伤皆倒地,见了主角心欢喜。此等体质真少见,绝世功法送给你。 尽管心中这么想着,姜云磬还是心存侥幸地继续看了下去。 “……冷惊天心中震惊不已,暗道这两人莫非就是传说之中的仙人?他仰头看着那相斗的两人,只见黑衣人的周身散发出凶狞之气,手中的长刀如同锋利的兽爪,超红衣女子的背上拍去。 ‘狂涛怒海刀!’ 吼! 可怖的嘶吼声从黑衣人的口中发出,那白衣女子一时不察,被击中了背部……” 看到这里,姜云磬已经给这篇文的战斗描写打了个大叉。 回合制战斗,叉。 招式基本靠吼,叉。 招式都吼出来了,还能“一时不察”,叉叉叉。 随意地将页面下拉,打算看完这一章就走人的姜云磬,忽然眼前一亮。 “冷惊天眼看那白衣女子从半空中坠落,生死不知。心中升起一股惧意。他正欲逃跑,忽然自身后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紧紧钳住了他的脖子……” 姜云磬忍不住拍手称快。 主角,叫你围观别人打架,早点躲起来不就好了吗,这下玩脱了吧,走不了了吧?哈哈哈哈。 这年头不说废话上来就杀的反派真是太难得了啊。 但是—— 姜云磬接着往下看,就看到了“冷惊天蓦地瞪大眼睛,只见黑衣老者的脸上结满了暗黑色的血茄,一双眼睛仿佛枯井一样平静无波。黑衣人渐渐将手收紧,看着冷惊天面色涨得青紫,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生死关头之际,冷惊天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忽然张口咬住了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的鲜血流入了冷惊天的口中,下一刻,冷惊天只觉得体内升起一股诡异的气息……” 看到这里姜云磬已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随意往下瞥了一眼,果然那位出场不到三大段的黑衣反派,被主角惊人的气势给震住了:“黑衣人目露惊诧之色,仿佛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事物。他蓦地退后几步,喃喃道:‘不可能,难道、难道你是……’” 作者再见! 姜云磬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道:“呵呵。先前黑衣人和白衣女子打斗的时候不是一直用的远程攻击吗,忽然改成近战这就是自己作死啊!” 不打算再看余下章节,摇摇头,姜云磬关上网页,打算去其他主题区碰碰运气。 随手点开一篇名为《都市极品神医》的文章,姜云磬倒了杯水打算慢慢看。 “南宫云泽有些恍惚的走出院子,他分明记得自己因为要救一只小狗而被飞驰的车撞飞了,怎么一眨眼又回到了儿时的外公家……‘喳喳,喳喳,小主人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哦’,南宫云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鸟儿,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便听到那只鸟儿说道‘喳喳,干嘛掐自己?’。南宫云泽眉头紧皱,难道自己重生之后竟能听懂鸟儿说话了?” 姜云磬接着看下去,刚看了几行就一口水喷出。 “南宫云泽摇摇头,自己连重生这样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听得懂鸟儿说话又有什么稀奇?他接着朝外走,居然发现自己还能听懂蚂蚁说话、小狗说话……” 看到这里姜云磬不由得感叹:“我的智商太浅薄,居然不知道兽类也是有通用语的,或许主角的耳朵自带谷歌翻译,渣渣汪汪喵喵可以瞬间切换成中文标准发音。” 姜云磬接着看下去,只见主角在小鸟的指引下救了一位摔倒的老人,并且通过针灸治好了对方的陈年旧伤。 姜云磬忍不住打字评论道:“主角随便走走就能遇到一个患了重病还背景很大的人,配角的智商真的没问题吗?我知道你真的很想当主角的靠山,但是既然生了重病就不要随便乱跑了好吗。” 试着说服自己看下去,反正这种神医文是必定有救人套路的,只要忍过了接下来的“富二代挑衅求打脸,晕倒老人竟是xxx”,说不定能看到有新意的剧情。 鼠标滑动,将页面飞速下拉,过了大约十几章文风忽然一变。 接下来的剧情可以用四句话概括:“歹徒劫车势千钧,主角金针叮叮叮,回首深藏功与名,各路配角皆震惊。” 此时的姜云磬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书读的少也别骗我,什么时候针灸附带暗器功能了,确定这是都市文不是武侠文? 不打算再继续看下去,姜云磬准备关机睡觉。他刚挪动了一下鼠标,就看到屏幕正中央弹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 “现在的小说让你厌倦了吗?想要让配角不再脑残,反派战胜主角吗?想要让小白文变成逻辑严谨,曲折生动的小说吗?” 姜云磬忍不住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作者用这种早就用烂了的梗,接下来是不是煞笔读者随手一点,喜闻乐见穿越异界啊,哈哈哈——” 忽然,姜云磬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盯着电脑屏幕。 那个框框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后面的数字已经跳到了0,姜云磬只觉得两眼一黑,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 【叮,系统绑定中,完成度90%……】 【叮,系统绑定成功,欢迎使用youcanyouup系统。】 油坎油阿婆? 那是什么鬼东西? 姜云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一愣,接着便“啊”地叫了一声。 他直起身子,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块金属平台上,平台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姜云磬正想用手探一探周围的情况,不想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待痛苦缓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脑海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类似于系统控制面板的东西。 姜云磬努力平复心情,开始感知起那面板上的文字来。只见面板上闪烁着一行行金色文字: 【系统:youcanyouup(中文译名:你行你上啊)】 触发条件:昔有毒蛇读者君,手握键盘喷四方。作者收笔色沮丧,万年大坑使人伤。读者姜云磬写评多年,字字皆贬,令无数作者弃坑而逃。今天赐良机,让读者亲临书中,提升配角与反派之战力,请务必将该书改造成一本波澜起伏,妙趣横生,酣畅淋漓的好书。 系统当前状态:功能未激活 主线任务:找到主角(0/1) 姜云磬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突如其来的痛觉令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冷静下来的姜云磬开始呼唤起系统来:“系统,系统你在吗?” 【宿主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姜云磬耐着性子问道:“请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家,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只要完成全部主线任务,宿主就能回家了。这里是初始空间,现在请宿主选择要进入的任务位面。】 姜云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面前虚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上分出了许多个格子,每个格子都标注了不同的位面,比如现代都市、远古时代等等。 【叮,位面转盘开启,请宿主尽快转动转盘。】 耳边再次传来提示音,姜云磬只好转动转盘,看着箭头依次扫过了无数个位面,眼看就要堪堪停在“恐怖世界”上,姜云磬忍不住狠狠捏了把汗。 好在那指针微微挪了挪,最终停在了修真-世界上。 姜云磬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被迫绑定了这个奇葩的系统,但好在不是要去恐怖世界或者末世完成任务,只要任务完成,自己就能回家了吧! 【传送开启,目标修真-世界——】 第二章 主线任务进行中 西南瘴地,终年雨雾翩然。无数座竹楼就隐在这朦胧山雾之中,若隐若现,恍如仙境之地。 此时刚过卯时,天色初醒,昏惨的云遮蔽了晨光,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滚落,发出淅零零的声音。大山深处的一座竹楼的偏房内,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正侧身躺着。少年额上密布汗珠,衣衫也早已湿透。他单手握着一枚赤色石头,表情极为痛苦。 姜云磬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险些惊叫出声。但同时他又安慰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定是受了重伤死去,才让自己有了魂穿的机会。 既然原主乃是受重伤而亡,姜云磬当下便决定装失忆,以免被人怀疑是夺舍重生。 姜云磬保持着痛苦地表情,手指时不时地动一动,等待着穿越小说标配剧情的到来。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那个呼喊着“少爷,你终于醒了!”又或是“我的儿,你终于醒了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别再等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愣,这声音不同于在原始空间所听到的电子音,而是带了些情绪,仿佛真的有人在说话一般。 见姜云磬有些发愣,那凭空出现的声音竟带了些辛灾乐祸的意味,漫声说道: 【经系统检测,读者姜云磬曾说过“又是失忆梗,作者你就不能有些新意吗,不写失忆会死吗?”,因此本系统不提供丫鬟、娘亲,请读者选择一种有新意的穿越方式。】 姜云磬一时无言,只能强打精神,安慰自己道:没关系,不能装失忆的人一般会自动继承原主的记忆。 然而,现实很快打破了他的这一丝幻想。 【经系统检测,读者姜云磬曾说过“每次看穿越小说,都好奇那些人是怎么突然就继承了原主记忆的。难道说那些记忆都已经自动分类好了等主角去检索吗?要不然那么庞大的信息量,主角还不一下就被冲击成了傻子。而且那些原主也够拼的,自己死了,还要把记忆都留下来……”】 姜云磬哑口无言,半晌才问道:“记忆没有……那日记总有的吧?” 【经系统检测……】 无奈地摇摇头,姜云磬终于开始后悔起以前鸡蛋里挑骨头,纠结小说里穿越方式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姜云磬终于明白,虽然他一直吐槽那些穿越主角都是中学生智商,但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他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且不说语言文字的适应问题,光是原主的性格、小习惯,就足以让他漏洞百出了。 就在姜云磬悔意渐生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叮”的一声。 【看文容易,写文不易,且评且珍惜。恭喜读者姜云磬获得经验值+1。】 “嗯?”姜云磬心念一动,面前便再次出现了那个类似系统控制面板的东西。此时屏幕上【系统商城】的分类已经被点亮了,姜云磬立刻进入商城,看看有什么可以换的东西。 “地图、原主身份介绍、语言文字适应器、修炼等级设定大全、人物临时托管系统……”姜云磬一边默念,一边暗骂系统的坑人。 没有新手大礼包也就罢了,一份地图需要5点经验,语言文字适应器15点,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啊。 “系统,要怎样才能获得大量经验值?” 【当读者遇到曾经吐槽过的场景,并心生悔意时可以获得经验值。另外完成主线任务,视剧情精彩度,逻辑严密度,都可以获得不同数量的经验值。】 主线任务……姜云磬眉头微皱,仔细看了看任务描述。然而任务只有简明扼要的四个大字“找到主角”,此外一点提示都没有。最可恶的是,这个任务还限制了选择次数,如果找错了人,很可能一点经验值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姜云磬忍不住问道:“系统,你在开玩笑么,什么提示都没有我要怎么去找主角?” 【请读者发挥您的聪明才智~】 姜云磬:“……” 姜云磬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现在的情况是,找不到主角就拿不到经验值开启基础功能。但,在没有获得原主记忆和地图的情况下,姜云磬也不敢随意出门。这要是被人误认为是夺舍(虽然事实就是如此),那他可就惨了。 形势逼人,作为一个冷静的理科男,姜云磬一边安慰自己“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一边开始坐下来思考找到主角的办法。 姜云磬首先想到的是观察环境,以期从环境中找到这本小说的名字。 想到就行动,姜云磬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棂朝远处望去。从他的这个角度,能看到成片的麦田,蜿蜒蛇行的浅溪,还有三三两两荷锄缓行的农人。 看着眼前的山川屋舍,姜云磬努力回忆自己曾看过的修真小说中,有哪一本的开篇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然而想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姜云磬终究是摇头苦叹。 他仔细回忆看过的书,大多是“看时很爽,爽过就忘”,根本记不清故事发生的地点,连情节也时常记混。 大都是主角“杀杀杀,抢抢抢”,配角先是“哈哈哈”,然后“啊啊啊”这样的段子。 摇了摇头,姜云磬打算换个思路,直接从主角本身入手。 姜云磬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资质、身世、样貌几个大字。 主角的资质,有可能是天生废柴,有可能是昔日天才今陨落。 主角的身世,大多是父母双亡,亲戚欺压。要么就是身世强大,流落异乡。 主角的样貌,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大多都有着“沉稳果决杀伐之气”,或者某种据说只在自己长辈身上见到过的“强大气势”。 想了半天,姜云磬憋出一句话来:“系统,我能不能先赊点经验值买东西?” 【目前可以赊取的经验值额度为30,建议读者使用15点换取主角感应器。】 “主角感应器?”姜云磬立刻打开系统面板查看,果然看到商城里有个标价15经验值的主角感应器。 担心系统坑人,姜云磬仔细地阅读了主角感应器的描述,只见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当读者和主角距离低于300尺时,读者可以感应到主角的存在。” 想到找到主角并一次成功,就能获得100点经验值,姜云磬觉得这买卖划算极了,当下也没多想,直接选择了购买。 有了这个神器,姜云磬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去寻找主角了。 姜云磬小心地推开门,此时时辰尚早,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姜云磬暗暗舒了一口气,街上的人少,他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就小多了。 细雨绵绵如丝,直扑人面。姜云磬浑然不觉侵入体内的寒气,小心地贴着墙角感应主角的位置。 然而走了约有三盏茶的功夫,原本静谧的村庄中忽然响起了兀远悠长的梆声,随着梆声的响起,山庄中的行人越来越多。其中的一些人三三两两地朝大山深处走去,步履匆匆。 “云磬。”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愣。姜云磬连忙低头,这才发现声音是从他腰间悬着的玉佩中传出的。 “云磬,来祭祀大殿一趟。” 来不及多想,姜云磬连忙应“是”,接着强忍心痛之感的用5点经验值换取了地图。 系统给的地图并不大,只包括山庄和附近一些山川溪流。姜云磬立即在地图上找出了祭祀大殿的位置。 待到姜云磬赶到大殿之时,里面已站了约莫五十个人年龄同姜云磬相仿的少年。大殿正中是一个一人高的巨大案台,台上供奉着一面长相狰狞的山兽绣相。殿内四壁上燃着红色火烛,因而显得灯火通明。 “一拜火神,愿我姜家寨星火绵长,早日出现天火之子。”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无不敛首跪拜,双手伏在地上,面带虔诚之色。姜云磬依样跪拜。 “二拜山神,原我姜家寨火脉不息,佑我族人,百世安昌。” 这一次众人转身跪拜群山,姜云磬一边跪拜,一边细细回味“火神”、“山神”、“火脉”这些字眼。 总觉得这个世界的修真设定也比较奇葩啊。 姜云磬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便抬头望向站在案台前的白衣长者。 那白衣长者双鬓微霜,面色极为庄重。他双目如电,徐徐环视一匝,然后开口道:“再过七日,便是族中拜火大典了。你们都是我族精英弟子,这几日要好好休息,勤加摩挲火石,若能得到火神恩赐,降下天火,那么我这族长之位,也就后继有人了。” 眼看众人目露期待之色,白衣老者不禁露出严肃之色,清咳一声,道:“在拜火大典之前,族内禁止私斗,若有违背者,立即关入族内刑法堂中。” 听了这话,那些原本心思活络的人立即安分了不少。这拜火大典事关日后族内份例,往年时常有人用不入流的手段欺压那些地位稍低的族人。 然而此时的姜云磬,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这里居然没有感应到主角的存在,想必主角不在精英弟子之列,那么,他走的是废柴逆袭流? 按这个思路来的话,接下来的拜火大典肯定是主角啪啪啪打脸的小高-潮了。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听了这话,在场少年皆是纷纷走出了大殿,姜云磬刚迈出步子,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族长的声音:“云磬,你留下来。” “……” 姜云磬步履微僵,极力保持着镇静,但很快他就镇静不起来了。 族长目露期许之色的看着姜云磬,道:“云磬,你自幼便不惧火焰,七岁便能吸纳火石入体,这几日可有察觉体内火种的异动?” 姜云磬表示,这些字分开来听他都懂,但是合起来是什么意思他就不知道了。 【紧急情况,建议使用10点经验值兑换身体临时托管器。】 姜云磬咬咬牙,选择兑换,接着他便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了。 【请宿主不要担心,本系统正在按照书中剧情自动模拟符合原著的人物行为,5分钟后托管结束。】 暗自舒了一口气的姜云磬,正打算仔细听听剧情,下一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便跑进了殿内。 “爹爹!蝶儿不要嫁给沈钧元那个废人!” “胡闹,这里可是族内重地,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姜云磬眼睁睁地看着族长抬手一挥让他先行离开,心底痛惜无比。 早知道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回来搅局,他又何必花那么多经验值换取身体临时托管器。 但……废人? 这难道不是主角的标签之一吗? 姜云磬缓缓朝殿外走去,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对话。 很快,姜云磬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这本书的主线了。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退婚的未婚妻,就是这么任性。 第三章 与主角的初相见 姜云磬离开大殿,回到自己来时的那间小竹楼里。先前殿内对答他险些露馅,现在经验值又不足以再换一次身体托管器,思来想去,姜云磬只好先在屋子里歇着,打算等夜晚夜深人寂时再悄悄出去寻找主角。 好不容易等到巡夜人敲完最后一遍梆子,姜云磬立刻起身朝屋外走去。 此时夜已深了,村中灯火皆以熄灭,只有山脚下的酒肆还露出零星的孤光。 姜云磬抬头一望,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视力极好,连带着五感也异常灵敏。 姜云磬随口自语道:“原来修真真的可以改善人的体质,这感觉倒是挺神奇的。” 但低头细想,姜云磬又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来。 他差点忘了修真-世界还有“神识”一说了。 一想到他此刻的活动说不定被某些修为高深之人尽收眼底,姜云磬心底就打了个突。他连忙唤出系统,问道:“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屏蔽别人的神识?” 【你可以消耗1点经验值兑换“降低存在感道具”。】 姜云磬选择了兑换,看着目前为负数的经验值,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开始寻找主角。 白日里呆在屋子里时,姜云磬已经将地图细细研究了一番。 整个姜家寨是由一座千人寨,和无数座百人寨组成的。其中姜家寨居于核心地位,百人寨里所住的大多为修为不高或无法修行的凡人。 想到主角是废柴体质的可能性很大,姜云磬打算先下山去那些百人寨找一找。 走了几步,姜云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系统,我遇到主角时到底会有怎样的感应?” 【叮,读者成功开启主角感应器,遇到主角时会突然心跳加速。】 姜云磬点点头表示明白。 但,心跳加速什么的,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摇摇头将这想法抛到脑后,姜云磬继续朝山下走去。下山的路崎岖难行,要穿过一大片树林,且每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不同的岔口,其中似乎暗藏某种阵法,稍有不慎便可能迷失在密林之中。 好在姜云磬手握地图,比对着地图上的最短直线距离,姜云磬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上。 但……谁能告诉他地图上忽然出现的那个红色小点是怎么回事?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附近有妖兽来袭,请读者立即换取“机智糖浆”】 姜云磬瞬间就被“别追我~我没有急支糖浆,是机智不是急支哦”的物品描述给无限洗脑了。刚想点击兑换,却听到系统急促地说道: 【系统检测到读者经验值为负,无法换取任何物品,请读者立刻爬树,立刻爬树!】 姜云磬:“……” 人在危机关头是特别容易爆发出潜能的,姜云磬以他宅男二十三年的最快手速攀上了面前的大树。 【叮,读者目前处于安全状态,请耐心等待妖兽离开。】 听了系统的提示音,姜云磬稍微缓了缓心神。 不过,这种神兽出没,被主角啪啪拍倒,然后表示“这是我的幼崽请你拿好”的剧情,不是应该发生在主角身上吗? 这念头只在姜云磬的脑子里转过了一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打斗声给吸引住了。 淡淡夜雾之下,一道人影从密林里穿出。 那人赤足散发,手中握着一根树枝,他一路行来,常以树枝轻点泥地,身形纵跃自如,仿佛与这夜风融为了一体。 他的身后紧紧追着一只毛色银白的狼,然而他却如同丝毫没有察觉到逼近身体的危机一般,仍旧不缓不急地朝前飞跃着。 那狼眼看就要欺近他的身子,却又一嘴咬空,当下便四肢发力,半个身子腾跃起来,似乎是打算朝那人扑去。 姜云磬只听到那人淡淡说了句“气味……也该散得差不多了。”下一刻,便见那人蓦地顿住脚步,手中飞快地飞出一道月牙形的武器。那白狼被这东西击中,立刻就身首分离了。 他的动作极快,从姜云磬地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忽略掉手会不会抽筋这个问题,动作倒也算得上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但很快姜云磬就被吓得寒毛倒竖。 因为在一阵残影之后,那人默默起身,手里提着一张白狼皮。 姜云磬:“……”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摸出一块石头,朝那白狼上一丢,下一刻,白狼尸体便被一阵幽绿晶莹的火焰包裹起来,烧成了灰烬。 姜云磬:“……” 那人做完这一切,忽然抬头朝姜云磬的位置望去,淡淡说道:“怎么,还不下来吗?” 姜云磬在心底愤怒地吼道:系统,系统你是死机了吗? 见姜云磬久久没有动静,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姜云磬紧紧攀住树枝的手,原本冷淡疏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该不会是下不来了吧?” 姜云磬来不及领会那个笑容的独特含义,因为他,真的下不去了。 前面能爬上树全凭着一股逃命的力量驱使着,现在让他下去,却是有些困难了。 “咳,我还想再看一会儿风景。” 姜云磬一边嘴上敷衍着那人,希望对方快点离开。一面又努力尝试着爬下树。 那人却也不走,抱臂看着姜云磬的动作。 姜云磬,先伸左脚朝下探了探,够不着。 又伸右脚向下探了探,还是够不着。 姜云磬正觉得骑虎难下,忽然看到那人抬起手,一道月牙状的武器朝自己飞来。 姜云磬完全没想到那人会突然翻脸,整个人僵在原地。 ——吾命休矣,竟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诡计。 但那武器却只是贴着姜云磬飞了过去,顺便砍断了他攀着的那根树枝。 突如其来地下落感令姜云磬大叫一声,下一刻他却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姜云磬被抱着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被环住的那一刹那,姜云磬觉得自己心跳得简直不正常了。 见姜云磬安然无恙,那人便扶着他站起来,轻轻松开手道:“既然你下来了,那我便走了。” 姜云磬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那人已消失在淡淡夜雾之中。 感受着渐渐慢下来的心跳,姜云磬忽然反应了过来。敢情刚才心脏狂跳是因为感应到了主角啊。 想明白的他试探性的在心底说了问道:“系统,那个人就是主角吧?” 【叮,恭喜读者完成主线任务——找到主角沈钧元,奖励经验值100。】 姜云磬完全没有拿到经验值的喜悦,冷冷问道:“现在不装死了?” 【系统刚才未检测到对方有恶意,请读者不要生气。】 姜云磬摇摇头,神色却有些复杂。他方才确实有些生气,因为系统在关键时刻居然不出现。 但当心情逐渐平复后,他却对自己生出一股不满来。 明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他应该早点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是,而不是一直依赖着系统。 毕竟没有主角光环加持,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在这艰险之路上走得更远吧。 想到这里,姜云磬立刻调出系统面板,先换取了语言文字适应器、原主记忆和修炼等级设定大全。接着姜云磬将目光挪向余下的可换物品。 当目光一动到一个图标为书本的物品时,姜云磬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个是……原著剧情?” 姜云磬简直要感动哭了。 原来不只是主角有逆天金手指,他也有! 但,当目光移动到物品描述时,姜云磬的激动之情立即烟消云散。 【原著剧情:只可查阅已经发生的剧情,每次使用只可看2分钟。需要消耗经验值20点。】 姜云磬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选择了换取。 很快,姜云磬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本可以翻阅的书。标题写着《狂魔炼器师》,标题旁边还有一个漏斗状的记时标记。 姜云磬连忙点击下一页,正打算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读,然而—— 扑面而来的感叹号立刻让他的阅读理解能力下降了50%。 文案是这样写的: 他,千里独行,举世皆敌! 他,冷酷无情!藐视一切法则! 孤独是他的外衣!面对正道的怒骂他只嗤笑不语! 面对正道围堵,他悍然自爆!挥手间催动“沧海桑田鼎”,却令他意外重获生机! 他,就是狂魔炼器师沈均元! 姜云磬保持着每个“!”都要咯噔一下的阅读速度,飞快地看完了文案,接着,他打开了0001章。 在这一章中,沈均元被千人围击,却依旧能淡定装逼。 当最后关头,群敌环肆,眼看再无生机之时,他开始淡淡地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就在姜云磬想要看清沈钧元究竟经历了什么的时候,那本书啪地合上了。 【时间到。】 卧、槽。 姜云磬:所以说我花20点经验就只看到三千字注水不含糖的装逼内容?还0001章,就这破文作者还打算写上千章么。简直了。 ***************** 山路的另一边,沈钧元忽然驻足回望,眼底闪过一丝研判之色。 他深夜来此,全为了一桩隐秘的谋划,因此上山时便用神识扫过这片林子。 当发现挂在树上的姜云磬时,担心被人窥破秘密他立刻起了杀机,却又忌惮姜云磬的实力。毕竟对方竟然可以躲过他的神识。 然而,当看到姜云磬笨手笨脚下不来地时候,沈钧元便生出了另一种心思。他借机抱住姜云磬,利用秘法探查了他的丹窍,发现他极有可能是天火体,因此便藏住了杀机,选择了离去。 第四章 极限生存模式 夜风起,屋内一灯如豆。 姜云磬埋首飞笔急书,许久才搁下笔,缓缓舒了口气。 他垂首看了看纸上未干的墨迹,有了语言文字适应器的帮助,姜云磬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将原主的笔迹模仿得差不多了。 然而眼下却有另一桩令他伤神的事情。 姜云磬紧紧盯着纸上的“修魔”、“重生”、“沧海桑田鼎”等字眼,低声叹道:“系统,你难道不觉得他比我更像反派吗?” 【叮,所谓反派指的是一切和主角作对的人。毕竟读者们看书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带入主角角色,从而对一切虐主角行为深恶痛绝,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现在担任的就是反派角色。】 姜云磬摇摇头,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同主角对着干,只要认准这一个目标,又何必在意自己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新任务已激活,主线任务:阻止主角重拾沧海桑田鼎0/1。】 忽然冒出的系统提示让姜云磬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他立刻点开系统面板查看任务。 这一次系统发布的任务是阻止主角开启金手指,时间限定在拜火大典之前。 但与上一个任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任务多了一个“极限生存模式”。 若是选择开启“极限生存模式”,读者就必须在拜火大典之前杀掉主角。如果成功,那么后续任务都将自动取消,读者一次性获得所有任务奖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本的家中。 姜云磬将嘴抿成一线,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这个极限生存模式的奖励太过丰厚,不由得姜云磬不心动。待到心情平复了一些,姜云磬便开始分析起两人的实力对比。 论实力,现在姜云磬的这具身体是一转炼器师,并且很早就依靠摩挲火石在丹窍之中养出了地火。而沈钧元却只是个人火体。 论战斗经验,这个不用比了。 论心狠手辣,杀伐果决,这个也不用比了。 轻轻呼了口气,姜云磬决定放弃这个极限生存模式。 “系统,我要选择普通任务模式。” 【叮,系统检测到读者姜云磬曾经发表过这样的评论:“这年头还有穿书之后不抱主角大腿的穿书者吗?为什么那些穿书的人总是依靠刷主角的好感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就不能趁着主角还没成长的时候先把对方干掉吗……”】 姜云磬:风好大,我什么都没听清。 【所以,读者确定要放弃这个直接完成任务的好机会吗?】 姜云磬摇摇头,暗想:对于我这种武功只会劈叉,招式只会喊话的渣渣战斗力,正面对上主角岂不是自寻死路。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查看最新更新的金手指系统?】 嗯? 姜云磬一愣,这才想起先前只顾着兑换语言文字适应器和修炼等级大全,还没好好看看系统的其他功能。 将系统面板调出,姜云磬便发现系统商城里多了一个名为“金手指”的分类。 第一类为辅助气场。这一类的东西优点是被动触发,不需要使用者主动开启。缺点是初始功能成功几率太低,需要大量经验值来升级。 姜云磬选择了这个分类,立刻就有好几个可供选择的气场出现在他的面前。 霸王气场:霸王之气开,小弟滚滚来。使用此气场,可以令贴近你的人产生心悦诚服之感。 脑残气场:敌人比你强怎么办,不要怕!我们还可以让敌人比你傻!使用此气场,可以令贴近你的敌人智力下降、判断力下降,并有一定几率触发“脑中有坑”功能。 嘲讽气场:还在担心缺少升级必备的灵宝吗?拥有嘲讽气场,可以令实力不如你的人主动挑衅你。但此功能开启后有很大的几率会触发“打了小的来老的”事件,请谨慎使用。 小强气场:铁打的主角,流水的配角,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使用小强气场,逢凶化吉不再是梦想! 除了气场类,还有一类为消耗性物品。里面的物品只可使用一次,且必须主动使用。同气场类的金手指相比,这种金手指成功几率大,但需要的经验值也多。 姜云磬仔细浏览了一下,很快便发现了一个眼熟的道具。 原来之前系统所提到的“机智糖浆”,是专门用来摆脱追兵的道具,能令追你的人改变方向或者目标。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效果神奇的道具。 悬崖奇遇: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一次说跳就跳的崖。使用此道具,跳崖之后若不摔死,则有一定几率触发“山崖下的包袱”、“白骨藏书”等事件。 美人出浴:山中练级的日子枯燥无味,何不来一个美人增加稍许趣味。使用此道具,有一定几率令附近的女子忽然生出泉中沐浴的想法。注:颜值低的人请慎重使用。 “嗯?”姜云磬看了半天,忽然发现这种类繁多的金手指中居然没有最全能的“随身老爷爷”。 “系统,为什么没有万能的随身老爷爷?” 【经系统检测,读者姜云磬曾写过这样的评论:每次看到书中又出现老爷爷这样的人物,我就想说:你有本事出来,你有本事夺舍啊!为读者的安全着想,系统已经自动锁定了老爷爷道具。】 见姜云磬仍沉思不语,系统又开口道: 【请问在拥有强大金手指的情况下,读者可敢正面同原书主角一战?】 姜云磬的心底蓦地生出一股豪气来。 他承认,他确实有点害怕重生的主角,但那是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 现在他有了这么多金手指,如果还是畏手畏脚,那同他曾经吐槽过的那些穿书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思及此,姜云磬微微眯起眼睛,吐出一个字来:“战!” ************** 每三年一度的拜火大典,是姜家寨最重要的盛事。 拜火大典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纳鼎,第二阶段是竹林试炼,第三阶段才是拜火神,赐火种。 所谓纳鼎,是指炼化一个属于自己的炼器鼎。不同的炼器鼎具有不同的奇异之效。 有的炉鼎能够聚气,使火焰燃烧更旺。有的则内壁坚实,不易破裂。有的则具有温养修复之效,能令损毁的法器重现光华。 当炼器师达到一转修为之后,能将炼器鼎置于丹窍之中。日久天长,这鼎日日受到炼器师体内灵气的温养,便会与炼器师生出一种玄妙的联系来。这样的鼎也被称作“本命鼎”。 姜云磬昨日苦思一夜,最终决定趁着竹林试炼的时候对主角下手。 今日的纳鼎姜云磬本不必来,因为原主天资出众,早在两年前就得到了一个岁星铜所铸的炼器鼎。 姜云磬今日来此,一来为了探探主角的实力,二来则是为了试一试他新获得的金手指。 感受着周身淡淡流转的暖意,姜云磬便知晓这是气场在起作用了。 昨日姜云磬只换取了“脑残气场”和“小强气场”,余下的经验值姜云磬打算留着升级气场,以及见机行事兑换消耗性道具。 望着气场后那一行红色的小字,姜云磬心情沉痛。 【因读者曾多次吐槽配角行为脑残,主角运气逆天,为了迎合读者姜云磬的口味,本系统已经将所有气场和道具的成功几率下调10%。】 姜云磬:我为什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收回心神,姜云磬遥遥望向天际,便见一抹浅彤荡开层云,洒照在苍峻山林间。 担心与主角错过,姜云磬一早就来到了族内存放炼器鼎的“礼鼎阁”附近。眼看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寥寥,姜云磬便想找个人试试被削弱后的脑残气场,看看能起多大作用。 但姜云磬在族内地位超然,那些过路少年见了他无不是低眉垂眼,无一人敢上前挑事。 叹了口气,姜云磬忍痛换了个最低级的“嘲讽气场”。 气场一开,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姜云磬就听到一个略略拔高的声音叫道:“哟,这不是——” 果然来了! 姜云磬整整表情,扭头望向声音来处。 “这不是一直呆在我们姜家吃白饭的废人沈钧元嘛。” “……”主角你为何要来抢戏。 姜云磬无奈地收回了脚步,打算静观其变。 与那一晚姜云磬所看到的沈钧元不同,此时的沈钧元,身子微弓,一言不发,眉目之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不甘,整个人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倒也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听说你爹娘给你留了不少火石,你一个废人留着这些火石又没什么用,不如借给我拿去换个好的炼器炉。”开口的少年虽然口中说着借字,面上却是一副倨傲狂狷之色。 姜云磬觉得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这样的: 路人a轻蔑的看着沈钧元,沈钧元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精光。众人仿佛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但是很快醒悟过来,纷纷表示:怎么可能,一个废物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就在这时,沈钧元忽然出手,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傲然的冷笑,他一脚将路人a踹倒在地,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 “滚!” 突如其来地怒吼令姜云磬从脑补中醒转过来。 果然,剧情已经进行到这里了么?姜云磬神色复杂地望向前方。 等等……? 被踹的那个人居然是主角? 主角还被抢走了身上的火石? 第五章 你想杀我 当看到沈钧元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礼鼎阁”走去,面上满是屈辱之色的时候,姜云磬简直震惊了。 这年头居然还有作者敢挑战“虐主流”? 难道不知道现在的读者都是“冷酷无情,三章不爽就走人”的吗? 感受到姜云磬内心的诧异,系统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经系统检测,读者曾说过:主角一夜之间从废柴变成了心性沉稳,出手狠辣的人,所有配角都像眼瞎了一样凑过去挨揍,偷偷告诉长辈此子行为古怪,可能是被人夺舍真的很难吗?……现在沈钧元还是维持着废柴的表象,也没有出现配角眼瞎挨揍的剧情,为什么你反而觉得这剧情不太对呢?】 姜云磬一愣,摇摇头道:“这么一想,如果非要在主角受虐和配角脑残之中选一个的话,我会选第二种。” 【哦,我明白了,其实你也喜欢看打脸爽文!】 姜云磬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系统小声嘀咕道:【现在的读者怎么总是这样,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享受嘛!】 这一句话若是被姜云磬听到,恐怕又要吐槽系统的词汇库中毒了。 另一边,沈钧元已经走到了礼鼎阁前。姜云磬连忙收束心神,小心地跟了上去,想看看沈钧元要做些什么。 掌管礼鼎阁的是家族内一位声威显赫的长者,方才他分明早已看到了姜家子弟欺凌沈钧元的一幕,却选择了作壁上观。 沈钧元是族内三长老姜长海的侄儿,自从爹娘双双罹难后便一直在姜家寨中生活。沈钧元明面上也同姜家子弟享有一样的修炼分例,但私底下姜家人却瞧不起这个天赋极低,性子又软弱可欺的孩子。 想到沈钧元死活不肯答应放弃同姜云蝶的婚事,姜家众人皆是心火难消。 沉思间,沈钧元已从礼鼎阁一楼的“癸”字间内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抱着一个古朴端方的小鼎。这鼎四足圆口,表面暗淡无华,仿佛弃置多年。 姜云磬暗道自己大意了,难道主角早就知道礼鼎阁中藏有他的“沧海桑田鼎”? 此时的姜云磬恨不得上前两步,将主角抱着的鼎抢过来,但这样一来便会和他的身份不符。 姜云磬屏息凝视,希望那看守礼鼎阁的是个识宝之人。 那长者确实没令姜云磬失望。 看到沈钧元选好了鼎,原本微阖眼眸的姜长风陡然掀开了眼皮,眼内精光微现。他镇守礼鼎阁多年,所有炼器鼎皆要经过他手,按资质优劣被放入不同的屋子里。之所以谨慎如斯,便是要保证让天资过人的族内子弟享有更好的修炼条件。而那资质平平者,却要防止他们钻空子捡漏。 姜长风接过沈钧元手中的鼎,右手在表面轻轻摩挲,左手则悄然放出一丝火焰,没入炼器鼎中。 “嗯……”姜长风沉吟一声,内心颇为不解。 这沈钧元居然选中了礼鼎阁中唯一的一个“蒙尘鼎”。 这“蒙尘鼎”的材料极为难得,需要用千年古墓中长出的天蛛丝,辅以沉香木屑和被锈蚀的铜料方可炼成。使用蒙尘鼎炼器,能令所炼制的法器看起毫不起眼。 因为这功效太过鸡肋,远远不如不如聚气、静心等效用,因此尽管材料难得,却被姜长风分入了“癸”字间。 方才一番探查,姜长风已然确信这就是蒙尘鼎,只是目光落在沈钧元有些拘谨的面容上,他的心底又生出一丝疑惑来。 沈钧元不可能不知晓这是个鸡肋的炼器鼎,对他的修炼添不了一丝助力,那么他选这个鼎又是为了什么呢? 沉思片刻,姜长风目光如炬,望着沈钧元道:“你选了蒙尘鼎,可有什么缘由?” 沈钧元微微仰起头,直视姜长风,语气恳切地道:“这……钧元知道自己资质低劣,难于炼器一途有所成就。因此打算离开家族学堂,依靠蒙尘鼎养活自己。” “你要离开姜家?那你和蝶儿的婚事……” 沈钧元面色微沉,幽幽叹道:“云蝶天纵之资,我又岂敢高攀。待到拜火大典后我会亲自禀明族长。” 姜长风点点头,目露满意之色。见沈钧元手臂带伤,衣衫破落,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忍来。 他沉吟一声,将那蒙尘鼎置于身旁,对沈钧元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蒙尘鼎用处不大,今日你便拿着我的牌子,去壬字间另选一个鼎吧。” 沈钧元却立即摇头:“我用普通鼎,一年也未必能炼出几件法器。我打算日后替过往商客炼器,将他们随身所携法器放入蒙尘鼎中,经过蒙尘鼎的锤炼便能使宝物光华不显。这样他们便不必担心路遇山林遭劫,珍宝被人虏掠了。” 顿了一顿,沈钧元又道:“人有我优,只是守财之道。人无我有,才是生财之道啊。” 听到这里,姜长风不由得高看沈钧元一眼。 普通的人火体炼器师,并不少见。但蒙尘鼎却只有姜家才有,这少年的选择倒也有些道理。 心中疑问既已解开,姜长风抬手一挥,便将蒙尘鼎自藏宝册中勾去。 蹲在墙边,顶着“降低存在感”道具听壁脚的姜云磬,此时也面露疑惑之色。 那姜长风修为已有三转,按说不会看走眼,错把珍珠当鱼目。 “蒙尘鼎……蒙尘鼎……”姜云磬暗自念了几遍,忽然灵光一现,抓住了其中关键。 主角费尽心思取走蒙尘鼎,是不是为了遮掉沧海桑田鼎的光华,避开族内高手的耳目呢。 这么一想,姜云磬觉得自己要时刻盯着主角的动向,以防他拿走金手指。 【叮,系统提示,极限生存模式已开启,剩余击杀时间:两日。】 ************** 崇山密林之中间或传来一两声惊雷,天际阴云滚滚,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临。 狭窄山道上,一个少年缓缓走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豆绿色裋褐,腰间缠着布条,布条中插着一把短兵弯刀。 这少年正是姜云磬。 昨日为“纳鼎”之日,今日则是“竹林试炼”之日。 竹林试炼在拜火大典之前举行,为的是锻炼族中子弟的胆气。所猎到的兽皮将由族长制成法器“百兽图”,用以祭拜火神。 姜云磬在竹林间行走,一是为了熟悉地形,二是为了寻找可供隐匿偷袭之处。 远处忽然漫起滚滚烟尘,一阵短促却尖锐的长啸破空而来。 伸手按住腰间的竹筒,姜云磬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举起竹筒,将筒内烈酒尽数饮下。 竹林试炼是他斩杀主角的唯一机会,但此时的他要做的却是: ——让刀见血。 姜云磬感受着周身环绕着的淡淡暖意,脑子里回忆着原主曾学过的身法刀法。 小说里的主角完成从杀鸡都不会到杀人不眨眼往往只需要两章的时间。 第一章叙述原主的苦逼,末尾点出主角到来时,原本被逼入绝境的废柴忽然气势一变。 下一章便是主角大发神力,干掉配角,还要顺便给读者洗脑:“修真-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杀人别人杀你,天地不仁……” 然后就可以愉快地杀杀杀抢抢抢了。 但是—— 此时的姜云磬却是手软脚软,盯着朝他直冲过来的野猪,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姜云磬狠狠一闭眼,只觉得酒意上涌,一霎间豪气冲天。他握紧手中的刀子,这刀上有三个小孔,分别嵌有“破坚”、“风移”、“静心”三颗珠子。三颗珠子又隐隐成阵,使刀身上光华流转。 姜云磬呵出一口酒气,攥紧刀子。他的眼神极为镇定,冷冷地望着奔弛而来的野猪,落在身侧的手却隐隐在抖。 这种野猪极为擅长冲撞,正面碰上恐怕姜云磬还未将刀子扎进去,整个人便要被撞翻在地。 一旦倒地,野猪便会用蹄子狠狠踩踏地上的人,令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一步、两步……在极致的恐惧中姜云磬仿佛醉得更深了,他摇摇晃晃地朝后退了一退,眼看野猪逼近身前,姜云磬将刀子一收,干脆两手握住野猪锐利如刀的獠牙,整个人凌空一翻,便落在了野猪的身后。 口中酒气呵成白雾,姜云磬一刀劈在野猪的身上。 刀子扎入软肉之中,鲜血喷满了姜云磬的衣衫。 野猪骤然发起疯来,凄厉尖锐的嚎叫令姜云磬心魂震动。姜云磬的手腕被那力道带着,几乎完全弯折,但姜云磬却紧紧握着那刀子,用力朝身下一劈。 野猪的整个脊背都被劈开,临死前骤然响起一声惨呼,接着便轰然倒地。 血红的眼眸对上血红的眼眸。 姜云磬望着野山猪圆睁的巨目,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 “哗啦。” 这一步,正踩在山中洼地的积水之中。姜云磬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见朦胧水色映出他此时的样子。 一身血衣,面上的杀气还未散尽,狰狞又痛苦。 姜云磬仿佛是从宿醉中醒来的人,恐惧和痛苦中又带着一丝酣畅淋漓,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心跳也骤然变快。 姜云磬猛地转过头。 竹林间站着个人。 静谧夜色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见一双眼睛,沉肃而冷峻,映着那弯如弦月的剑光,令人心中一凉。 ——是沈钧元。 姜云磬一咬牙,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嘴唇在抖,手也在抖,眼神却一刻不离沈钧元。 沈钧元忽然动了,他动得无声无息,如同杀手抽出的一柄利剑,朝着姜云磬飞跃过去。 姜云磬一口气提到心间,脑子仿佛停止运转,身子仅凭本能而动,他霍地举起刀子,朝沈钧元刺去。 两人贴近的一刹那,姜云磬忽然听到耳后传来破风之声。 【危险!危险!】 剧烈响起的系统提示音令姜云磬打了个冷战,难道……难道是那野猪还未死绝。 然而已经容不得姜云磬多想。 背后,那骤然发力的野山猪将长如尖刀的獠牙狠狠刺向姜云磬。 面前,沈钧元也已来到姜云磬的身侧。 沈钧元左手狠狠握住姜云磬的手腕,反手一扭,右手却挥出一道月牙状的残影。 残影将野猪的獠牙齐根砍下,又飞回沈钧元手中。 姜云磬只觉得手腕一疼,下一刻他的刀就被沈钧元夺走,重重砍向了仍有一线生机的野猪。 一颗野猪头滚落到姜云磬的脚边。 “杀人不斩首,后患无穷。” 沈钧元淡淡的声音响起,姜云磬抬头,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紧。 “你想杀我。” 耳边听到沈钧元沉肃的声音,在极端的恐惧之后,姜云磬只觉得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了,漫天的血光,无穷的杀气,仿佛都从他的眼底消退。 姜云磬叹了口气,望着沈钧元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杀人……” 完全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姜云磬,并没有注意到当沈钧元靠近他的时候,他周身的气场如同水波乍裂,轻轻一动。 【读者小强气场开启,意外触发“死里逃生”效果,意外激活隐藏剧情:主角的回忆。】 第六章 前尘往事随风散 沈钧元始终记得那个冬天。 北风栗烈,大雪满山。 一行人缓缓行在山间,他们大多身形瘦弱,迈开的步子亦是虚软无力。 他们本是中州遗民,因为避难而南迁。 迁徙之路漫长而艰险,四五十个人,老幼妇孺便占去了一半。原本也有几个壮年汉子随行,却因不堪忍受拖累而在某个雪夜悄然离去。 那一日,又疲又累的人们终于寻到一处隐蔽山洞,可以暂时扛过雪夜。山洞内竟还有几只刚长出细毛的白虎幼崽。 人们没有片刻迟疑,立即挥刀对那几只幼崽大开杀戒。他们生起火,面露狂喜之色,大口吞食着久违的肉羹,却不知危机已悄然降临。 当听到洞口传来白虎凄厉的吼叫时,竟无一人敢上前。人群挤在一起,每个人都努力地朝中间挤去,希望外层的人充当肉盾,好给自己一个逃生的良机。 夜色之中,一头猛虎伏踞在洞口乱石之上,那老虎眼若金铃,爪似钢钩,通体毛色如雪,吐息之间赫赫生威。 沈钧元紧紧攥着娘和弟弟的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却被人撞开。 “——娘!” 眼看自己的娘已被挤到了最外一层,而白虎已穿空一跃,巨大的血口中利齿森森,朝人群咬去。 沈钧元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抢过身侧壮年汉子的腰刀,狠狠朝白虎砍去。 然而,那刀子刚触到那老虎的皮毛,就听到“铮——”的一声,有如磐石相击。 这一刀,没能伤了白虎,却激怒了它。白虎扬起利爪,朝沈钧元拍去。 沈钧元在踉跄后退,身体本能地想避开,但想到身后的娘亲,一切的恐惧都烟消云散。 他嘴唇轻颤,极低极缓地念道:“杀、杀、杀……” 脑子里天旋地转,白虎的血落入他的眼中,天地仿佛都是血光。 此时的沈钧元甚至忘却了自己能本不会用刀,他只是遵从本能,两手紧紧握住刀柄,朝那白虎砍去。 刀光映雪,风声烈烈。沈钧元凝视着血光湛湛刀锋,心神随着那刀锋所指一起缓缓而动,周遭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 记不清砍了多少刀,也不知晓身上落了几处伤疤,沈钧元仿佛是骤然激发了野性的凶兽,仅凭本能和那白虎相斗。 杀了它、杀了它……沈钧元似乎仅余下这么一个念头,下一刻,他便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入了刀中,手臂颤抖地几乎持不稳剑。 当白虎轰然倒地的一刹那,沈钧元抿着唇朝抱作一团的人群走去,他双目血红,眼中带着未散的杀气,令人不敢直视。 沈钧元的身上还带着白虎的污血残肉,整个人仿佛在血池中浸过一般。他抬头,想拉住自己的娘亲,却只见到对方目露恐惧之色,挣脱了他的手。 夜深了。 沈钧元是被疼醒的。他刚想睁开眼,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道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空旷山野中依旧能听到格外清晰。 “你是没有看到,那孩子杀的眼都红了……” “哎哟可吓死我了,如今不过是杀虎,这日后莫不会是要杀人了吧!” “沈家小娘子也够可怜的,孤儿寡母偏还摊上个煞星,这要是我,连睡觉都不安稳哟……九岁就敢动刀子,这要是以后……哎……” 沈钧元不敢睁眼,心里仿佛悬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刮着,生冷的疼。 雪停了。 沈钧元终是没被抛下,而是跟着众人继续朝南迁徙。 但他却能感知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娘亲怕他,乡民怕他。连年幼的弟弟,都会在面对他时缩紧身子。 就这样又走了十几日。 依旧是雪天山地,依旧是缩成一团的人群,只是这一次人们面对的不再是凶兽,而是一个人。 那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衣袍之下,脸白如纸,五官像是画在上面的,没有一丝生气,惨然可怖。他的手上握着一根古木苍藤杖,杖身之上缠绕着一条通体乌黑如漆的麟蛇。 那人的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淌过,他似乎极喜欢看到人们惊惧的面容。然而,当目光落在人群中那里孤身站着的孩子身上时,黑衣人不由勾起了一丝颇具兴味的笑。 沈钧元的眼神孤寂而沉静。 这个孩子的眼底隐隐有股魔性。 黑衣人缓缓走到沈钧元的身边,声音低沉仿佛石磨碾动:“当我的徒弟,我就放了他们,如何?” 沈钧元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村民们望去。 “噗通。”人们纷纷跪倒,口中喃喃哀求道:“多谢仙人饶命,多谢仙人饶命!” 沈钧元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而他的娘亲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 寒鸦惊唳的山间。 沈钧元握紧尖刀,望着跪在庭院里的母羊,以及它身侧连眼睛都还未能完全睁开的羊羔,久久迈不动步子。 “杀。”身后传来师父一贯冷硬如冰的声音,沈钧元紧了紧刀子,朝前走去。 尖刀没入母羊的身上,母羊发出一声凄厉呼声。它用力翻过身子,将羊羔藏在肚腹之下,那双大而清透的眼眸中满是哀求之意。 沈钧元一向镇定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他蓦地丢开刀子,跪在地上,沉默地磕着头。 “我让你杀!”耳边传来师父震怒的声音,沈钧元的手被一双粗厚的手握住。眼前只有一线生机的母羊哀嚎着被踹开,露出了蜷缩在地上的小羊。 “不、不要——”沈钧元极力想要后退,然后双手却被师父紧紧钳住,朝那羊羔捅去。 尖刀深深没入小羊的身上,抽出之时,生生带出一块肉来。 “吃下去!” 沈钧元双眼蓦地瞪大,紧紧的抿着唇,急促地喘着气。 “吃!” 一个粗厚大手握住沈钧元的下巴,用力一掰,下一刻,那块带着血气和腥臭味的羊肉便落入了沈钧元的口中。 眼看亲子被屠,那母羊仿佛发了疯一般,霍然跃起,蹄子踏在沈钧元的胸口之上。 “呃——”沈钧元闷哼一声,却见师父手起刀落,已经斩下了母羊的头颅。 “杀人不斩首,后患无穷。” 沈钧元愣愣地看着死状惨然的羊,整个人仿佛失了生气一般,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他的下巴被师父钳着,整个人如同对着修罗地狱。 大雨忽如翻盆而下,山涛疾走奔泻,震如鸣雷。 “你若是恨我,大可来杀我。我们修魔之人,从不在乎什么师徒之礼。我收你为徒,不过是想在身侧悬一把尖刀,时时提醒自己莫要松了心神。” ********** 此时,远阳已微,群壑被暝色所照,几点飞鸟倏尔明灭。 沈钧元站在山丘之上,遥遥望向不远处的村庄。 村子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这些人皆是五年前自中州逃难到此地的难民。 “今日,是你的出师之日,我要你亲手屠尽村中人,从此彻底斩断尘缘,迈入修道之途。” 沈钧元低眉敛首,淡淡应道:“是。” 黑衣人转身离去,临行前留下一句话:“这是你第一次杀人,我只等你三日。” 眼看黑衣人走远了,沈钧元拢了拢衣袖,袖内藏着一柄三转灵器,名为月影,是他用来宰杀山兽的利器。 沈钧元悄悄步入村内。 不远处有间农舍。一圈竹篱将屋子围了起来,粗大的桧木掩映着菜畦。门口的矮石阶旁,菖蒲和稗草相依,几只小鸡正啄食米粒。 一个妇女正手捧竹簸箕,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而沈钧元却整个人怔住了,他张嘴欲呼,声音却仿佛窒在了喉咙之中。 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让他杀的,正是多年前随他一起迁徙的难民。 就在此时,那妇女恰好转过脸来,一看到沈钧元,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你——” 沈钧元嘴唇蠕动,想叫声娘,却听到那妇女凄厉惨叫一声,蓦地推开竹篱笆朝村中跑去。 “那妖人的徒弟来了……来讨债了啊……” 沈钧元一下子面色煞白。 这一次的村民依旧围成一团,却不再如当初那般惊慌失措。 他们的身前站着一个人,沈钧元认出那是他的弟弟。 只见他的弟弟身穿白色斜襟道袍和蓝色外敞,手中握着一柄状如青竹的小剑。 “大家莫慌,我有师尊赐予的青竹剑,定能将那妖人斩杀。” 沈钧天沉稳如山,他早就听闻自己的哥哥入了魔道,自从师尊赐下宝剑,他便想着要亲自斩下哥哥的头颅。 许多双眼睛望着沈钧元,都是陌生而仇恨的目光。 那一刻,沈钧元的心震如擂鼓,那是他面对群兽围攻时亦没有过的心慌。 催动体内火种,真气流转间沈钧元依靠自己的“金蝉衣”隐匿身形,朝村外逃去。 三日已过。 沈钧元双目泣血,跪在师父面前,眼中的坚定如同山尖迟迟不消的残雪。 “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杀人。” “呵。”黑衣人冷笑一声,猛地挥剑,只见那剑身之上骤然发出寒气逼人的利光。他的剑舞的越来越快,剑中所蓄的黑气也越发浓烈,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那一道血色光芒。 长剑劈开了沈钧元身上的金蝉衣,巨大的震动也引来了一直在搜寻沈钧元踪迹的乡民们。 “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想杀你。我且在此看着,你是如何死的。” 沈钧元捏紧了袖中剑。 杀虎救村民的时候,从没有人问过他,你想不想杀。 杀死羊母子的时候,从没有人问过他,你想不想杀。 他不想杀,却不得不杀。 他不想杀,却被逼着杀。 从双手染血走上修魔之路的那一日起,沈钧元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天生是魔,但若是你成了魔,便只能是一个人。 这一刻,压抑了多年的恨意终于在沈钧天挥剑指向自己的时候,骤然爆发。 *************** 沈钧元恍然之时,面前的人影已如水纹乍裂,潭影潾潾,波定影灭。 前世种种,原来早已成旧梦。 沈钧元和姜云磬对视,霎时间,天河星辰,仿佛都自那重重夜色间穿过,投在了沈钧元的眼眸深处。 沈钧元缓缓抽开压在姜云磬脖子上的剑,嘴唇轻启,声音犹如风雪破长空,萧肃而凛冽: “若是不想杀,就别逼着自己杀了。” “别等到以后人人都想杀你。” 姜云磬有些发愣,他徐徐摸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仍留着沈钧元袖中短剑的微寒凉意。 他抬起头,却发现沈钧元已经消失在竹林之中,空蒙蒙的树林中荡开一声低吟,似一阵叹息散在风中。 “那样的日子……太累了。” 第七章 空山密林藏杀机 姜云磬望着沈钧元的背影,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首先想的是,作者绝对精分了。主角前一秒还在说着“杀人不斩首,后患无穷”。下一刻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了想杀他的人。 但是,渐渐缓下心神的姜云磬,却又忍不住想起那句散在风中的低吟。 “太累了……?”姜云磬有些怔忪的重复着沈钧元的话,一时之间竟生出一种苍凉之感来。 摇了摇头,姜云磬将这股情绪抛到脑后,旋即点开了系统面板,想看看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隐藏剧情,主角的回忆?”姜云磬心念一动,选择了查看,然而却发现查看隐藏剧情也要花费经验值。 一想到经验值,姜云磬连忙急声问道:“系统,我的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读者选择极限生存模式,未能斩杀主角,判定为失败。但主角竟然没有杀掉读者,读者仍能继续生存下去,因此判定为成功。综合分析读者完成任务的情况,系统决定将此任务收回,读者继续完成普通模式的任务。】 姜云磬暗暗叹了口气,眼下剧情是看不成了,还是先做任务攒经验值吧。这么想着,姜云磬便点开面板查看普通模式的任务。 【主线任务:阻止主角获得沧海桑田鼎。支线任务:保护姜云轩和姜云蝶。】 “嗯?”姜云磬看着新发布的支线任务,里面竟然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姜云蝶。 这不就是先前那位“退婚流”的女主角吗? 望着任务上的“保护”二字,姜云磬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调出了地图,查看目标任务的位置。 按照地图的指示,姜云磬来到了一处空寂无人的林地里。 心里传来一阵悸动,姜云磬立即明白这是主角靠近他的征兆。 姜云磬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由得忆起了主角将剑抵在他脖颈上的样子,叹了口气,选择了爬树远观。 过了片刻,林子里果然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跟我来吧,蝶儿就在前面等你。” 伴着这道稍显粗哑的声音,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姜云磬的面前。 先前出声的那人便是姜云轩,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沈钧元。 姜云磬屏住呼吸,微微眯起眼朝两人所在之处望去。只见那姜云轩忽然止住了步子,微微侧身,指着沈钧元的背后道:“看,云蝶就在那里!” 正常的剧情发展应该是,沈钧元下意识地转身,朝姜云轩所指的地方望去。姜云轩则趁其不备,将暗藏身后的刀子捅入沈钧元的身子里。 但…… 姜云轩喊完这句话后,立即抽出刀子,动作可谓是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可当他将刀子举到身前时,却发现沈钧元的身子纹丝未动,正沉默地凝视着他。 姜云轩步子一滞,下一刻便听到沈钧元冷冷地开口道: “这里哪有什么姜云蝶,我只看到一个死人罢了。” “死……”姜云轩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姜云磬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没忘记主角的那句:“杀人不斩首,后患无穷。”此时他已经可以预料到那姜云轩的下场了。 想要暗杀主角? 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正道报仇十年不晚,魔道报仇一天都迟吗? 【保护姜云轩失败。读者可以睁开眼睛了,考虑到读者初入修真-世界,目前还处在适应阶段,因此本系统为读者开通了打码功能,刚才的血腥场面已被自动打码。】 打……打码? 姜云磬一愣,眼睛微微掀开一线,果然看到沈钧元孤身静立,脚下躺着个人,已经被打了码。 “……”恐怖的情绪瞬间被冲淡,好歹不用面对杀人现场了。姜云磬叹了口气,微微垂下手,却不经意间触到了悬在腰侧的玉佩。 这玉佩,乃是姜家族长赐给族中子弟的,平时可以用来传音,颇为便捷。 这一次竹林试炼,族中亦是安排了诸多高手坐镇,前来试炼的人若是遇到了凶狠异常的山兽,便可通过玉佩唤来高手相助。 姜云磬眼睛微微一亮。 正面pk他可不敢,但是打打小报告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姜云磬立即默念引气诀,丹窍内一丝热流缓缓涌入指尖,没入了玉佩之中。 姜云磬静静等着玉佩之中传来回音,然而递出去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出来吧。” 突如其来地声音令姜云磬吓了一跳,他险些以为主角识破了他的隐身之所。但很快便有另一道微微发颤的声音传了出来,“别、别杀我。” 姜云磬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女缓缓从林间走出,她面色煞白,显然是被方才的景象给吓破了胆。 眼看沈钧元步步逼近,姜云蝶蓦地攥紧腰间的玉佩,朝后退了几步,高声叫到:“这、这玉佩可以传音……二叔他们马上就会来救我了……” “传音?”沈钧元停住身子,冷声说道:“你们特地将我引入这绝灵阵中,不就是为了让我无法使用玉佩么。” 姜云蝶眼睛蓦地瞪大,几乎站立不稳:“你,你早就知道我们想杀你!” “我自然知道。”沈钧元附身看向姜云蝶,声音平静无波:“我还知道,当年你救我并非偶然,而是有意为之。这姜云轩本是你的青梅竹马,然而你爹爹却让你假意接近我,你虽答应与我定下婚约,这些年却一直与这姜云轩暗地私通。眼看婚约将至,再也无法瞒下去,便想趁着竹林试炼将我引到暗处击杀。” “不是的……”姜云蝶低声啜泣道:“一切皆是、是那姜云轩逼迫于我,钧元哥哥,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六年前……”沈钧元缓缓叹了口气,眼中竟闪现出一抹怀念之色。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整个人朝后退了几步,望向姜云蝶的目光也不再如先前般满是杀戮之气。 “蝶儿,你和姜云轩……真的不是……?” 姜云蝶微微垂下头,遮去了眼中光芒。她此时想着的却是将那沈钧元骗出绝灵阵,好让自己能利用玉佩传音,让二叔前来救她。 然而姜云蝶正欲细想,却觉得脑子一阵昏沉,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她这时才惊觉,这林子中不知何时漫开了一阵奇异的香气。 眼看姜云蝶双目紧闭,彻底昏死过去,沈钧元随手捡起地上的藤蔓,将姜云蝶的手脚捆好。 做好这些,沈钧元又朝那姜云轩的尸身上撒了些东西,那东西刚一触及姜云轩的身子,便化作一道幽幽火焰,将对方完全吞噬。 姜云磬只觉得身子发寒。 他努力保持镇定,继续望向沈钧元。 沈钧元蹲下身子,手指朝姜云蝶的颈间微微一探,便勾出了一个小小的青皮葫芦。 他将那葫芦轻轻一拔,里面立即传出一阵嗡嗡轻响,一只尖尾蝴蝶自那葫芦中飞了出来。 沈钧元捏住尖刀,对着姜云蝶的手背微微一画,一道淡淡血气便散逸在空中。 那蝴蝶嗅到了这淡淡血气,立刻振翅朝远处飞去。 沈钧元一把拉起姜云蝶,不时轻轻挤弄她的伤口,令那伤处溢出鲜血。 那蝴蝶飞得极慢,偶尔还会贴近姜云蝶的身子,似在感受她的存在一般。 沈钧元不动神色地扶着姜云蝶,他先前特意点燃了定魂草,又故意说出一番话令姜云蝶防心降低,为的就是迷倒她。 六年前的雨夜,他重生而来,肉身尽毁,情急之下望见滂沱大雨中有个少年昏倒在地,生机全无,便趁机夺了舍。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当年的沧海桑田鼎,却始终只能模糊地感应到鼎的位置。直到他意外得知姜云蝶成为了姜家的拜火圣女,能够自如出入姜家密地,这才暗暗密谋,想借姜云蝶之力,进入密地。 姜家密地就藏在这苍郁群山之中,但入口处布了疑阵,稍有不慎便会误入杀阵之中。 唯一的进出之法,便是依靠从小饲养在身边的“破阵蝶”破解迷阵。 这破阵蝶随主而生,随主而亡。破阵时需以主人鲜血为引,方能催动。 沈钧元谋划良久,为了便是这一日。 两人走了许久,那破阵蝶才堪堪停住。 远处,一轮金麟跃出云翳,眼前迷雾散去,一个宽窄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便出现在了沈钧元的面前。 ******* 山路的另一侧。 姜云磬跟着沈钧元朝大山深处走去。 看着方才那彩蝶引路的异象,姜云磬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是老套的洞中得宝剧情了。 君不见,地里渊,山中缝,树里洞,皆是修真-世界的4a级藏宝风景地。 当然,一般这种剧情都要搭配春-药梗……提到春-药梗,姜云磬不由得猜测起沈钧元的动机来。 向来出手狠辣的沈钧元,竟然留下了姜云蝶的性命,莫非冥冥之中自有…… 【叮,支线任务保护姜云蝶失败。】 姜云磬:“……”主角你连妹子都杀……作者你还想不想红了!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姜云磬立在缝隙前,微微眯起眼来。 他之所以能穿过缝隙前的迷阵,全靠钻了系统的空子。系统发布支线任务之时,曾经在地图上标出了姜云蝶的位置。 姜云磬一路默记着姜云蝶移动的方位,等到进入阵法之中,便调出地图,小心地回忆着姜云蝶移动的方位,一点一点地在阵中移动。 然而方才走了几步,姜云磬便察觉不妙。 所谓迷阵,便是依靠幻境来迷惑人的心智。漫步其中,忽然发现前面便是万丈悬崖,人们总会下意识地后退。这么一退,或许就错过了解阵之机。 姜云磬对于阵法一窍不通,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身处幻境,却依旧保持心境澄明,因而干脆闭目而行。 就这样,姜云磬也不知跨过了多少绝壁深渊,踩过了多少凶兽的身子,终于走过了阵法,来到了缝隙之前。 然而此时那姜云蝶已然香消玉殒,地图上也就再也没有可供参考的标志了。 “系统,为何我只能看到姜云蝶和姜云泽的位置,却不能看到主角的位置?” 【目前读者和主角关系敌对,因此无法查看位置。请读者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姜家密地,阻止主角获得沧海桑田鼎。】 姜云磬微微一愣,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主线任务。 这个任务若是再失败……姜云磬神色渐沉,虽然系统并未提到过“抹杀宿主”一类骇人听闻之词,但任务若是一直失败,他回家的希望就越发渺茫了。 尽管心中颇为焦急,姜云磬还是提醒自己要冷静。 如今首要之事,是紧追主角的步子,尽快进入姜家密地。可是姜家密地既是藏宝之地,定然危机重重。 姜云磬心思沉沉,险些被脚底的藤蔓绊倒。他稳住身形,低头看去,却见地上缩着许多枯死的藤蔓。 姜云磬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蹲下身子,将那枯死的藤蔓缠成一个足球大小的草球,又取了一根极长的藤蔓缠绕在球的一端。 做好这些,姜云磬便再次来到了缝隙之前。 他用力一挥,手中的球便滚入了洞中。草球落地,发出了“砰”地一声。姜云磬轻轻拽着藤蔓的一端,想将那草球拽回,下一刻,便听到洞内传来一阵闷响,那声音极大,姜云磬几乎能感受到脚底传来的轻颤。 心里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姜云磬连忙加大力气,想将那草球自缝隙中扯出,然而那草球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夹住,怎样都无法移动半分。 “啪。” 许是姜云磬用力过大,竟硬生生地将那藤蔓给扯断了。巨大的力量令姜云磬后退几步,好不容易才堪堪站稳。 “看来这缝隙之中确实有机关……”姜云磬暗自皱眉,抬起头凝视着那宽窄只可容一人通过的山缝。 “若是贸然进入,恐怕还未走到尽头,就要被……嗯?”姜云磬正暗自发愁,目光落在手里的半截藤蔓上,忽然灵光一现。 他将那藤蔓举到眼前,端视片刻,只见那藤蔓呈现泛黄干瘪之状,显然是枯萎而死。 “这藤蔓耐性极强,此地又有灵山秀水,怎么会干枯而死呢……”姜云磬低声念道,一边蹲下身子,用力扯了扯地上的藤蔓。 这么一扯,姜云磬才发现这藤蔓并非趴地而生,倒像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姜云磬抬头朝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山缝之上,有一棵铁杉自石缝之中长出,如同一架独木桥,横在山间云雾之中。 姜云磬凝神细看,忽的一阵寒风拂过,将那铁杉茂密的枝叶吹开了一线,里面露出了一截干枯的藤蔓。 “这藤蔓是从树上掉下来。藤蔓靠汲取大树的养分而生,此时大半枯萎,想必是那大树被人动了手脚,成了一棵死树。”姜云磬活动了一番手脚,便决定爬上树一探究竟。 这山缝所在的位置是一截断崖,山势极陡,姜云磬小心地寻找凸出崖面的碎石落脚,花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才爬到了大树之上。 小心地掰开大树的枝叶,只见树根之下,隐隐透出一线明光。 姜云磬咬咬牙,将随身带着的刀子插入树根之下,然后微微用力一震,几块碎石立即滚下了山崖。 树根之下,藏着一个窄洞。 姜云磬微微皱眉,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朝洞中丢去。 他大半个身子贴在洞口,仔细听着洞中的动静。碎石很快便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姜云磬见洞内似乎并无机关,心神微微一松。 但他并未贸然进入,里面虽无机关,但地深洞幽,难保不会有瘴气亦或是毒气。耳边传来鸟儿清脆的啾鸣声,姜云磬暗暗道声对不住了,将一枚碎石弹向半空之中的鸟儿。 那鸟儿哀鸣一声,便急急落下。姜云磬找了些细细的藤蔓,搓成一截粗绳,将那鸟儿的翅膀束起来,缓缓放入洞中。 起初,姜云磬还能感受到鸟儿微微挣脱绳索的力量,但随着绳子渐渐下放,那鸟儿的声息却越发细微不可闻。 直到一截长长的绳子全部伸入了洞中,姜云磬这才将那鸟儿拉出来。 这么一看,姜云磬忍不住抽了口气,只见那鸟儿身子发黑,竟已绝了生机。 “……”前有机关后有毒,还让不让人做任务啦? 就在姜云磬苦思完全之策的时候,洞中忽然传来一声沉如闷钟的巨响,那大树仿佛被人用力一抖,重重的颤了一下。 姜云磬一时不察,整个人便滑入了树根之下的深洞之中。 ********* 山洞之中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 一匹毛色如雪的狼正飞速奔弛着。 这匹狼的目光并无凶性,反而沉静如水,它的四肢矫健有力,奔跑时扬起阵阵尘泥。 这狼不是别人,正是沈钧元。 他如今实力低微,却胜在知晓不少鲜为人知的炼器秘方。 “狼影”的秘方乃是他前世击杀一位二转炼器师所得。要制作狼影,必须将一匹成年雪狼的皮毛完整剥下,再辅以秘法,炼制成衣。 沈钧元先前曾以姜家秘闻,同一位散修炼器师换取了一次炼器的机会,所炼的便是这“狼影”。 狼影只可使用一次,可令使用之人在一个时辰内化身为狼。 姜家秘地的进出之阵,乃是“大开大合”之阵。 此阵分为内外三层。中间一层为阵法核心,也是历来设阵者的藏宝之地。 外间两层共有十二道门,每一道门均有机关,这机关并不难开启,但一道门打开,便会又一道门落下。 两层之间的阵门会依据时辰不同和阵中人开启的机关而缓缓转动。 想要进入最中间的藏宝处,则必须依照阵法主人所推演的解阵之法。若是那不会解阵之人落入了阵中,便会发现自己常常走入死路之中,面前的门虽启,下一道门却又合上。 沈钧元前世独行于世,不知闯过了多少凶险的奇阵,但对于“大开大合”之阵仍未有十足把握能够解开。 这一世,他为了寻回沧海桑田鼎,不得已用了一招极为凶险的法子破阵,那就是以雪狼之躯进入阵中,每开启一道门,便直直奔向下一道门,纵使引动机关也要抢在下一道门落下之前闯过去。 这样一来,他便无需考虑先启哪一道门,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飞奔,总能抵达中心藏宝地。 雪狼速度极快,个头又矮,许多专为闯阵人设计的机关都未能对沈钧元造成致命之伤。 眼看已经闯过了三道门,沈钧元缓住身形,抬头望向远处的机关。 先前他刚从最为凶险的百毒门中闯过,眼下那百毒门仍在身后,沈钧元便打算略略修整一番。 十二道门中最可怖的是“百毒门”和“千蛛门”,若是遇到这两道门,只可退回前一道门中,静待阵法转动,待到原本的门转离此处,便可再次开启阵门。 沈钧元侧过身子,望了一眼腹部狰狞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坚决之色。 他只有一个时辰,若是不能赶在此前取回沧海桑田鼎,那么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他蓦地抬起身子,叩动了面前的阵门。 阵门开启,沈钧元飞快朝前奔驰,但很快他的眼底便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面前长长的甬道之中,堆满了许多白色的蛹。那些蛹微微鼓动,很快,一根根泛着幽光的长刺便捅破了白蛹。 沈钧元立即回身,朝来时的门奔去。 ********* 树根之下的隐蔽深洞中。 姜云磬的身子急速下坠,那洞壁极为湿滑,表层生着约有一指厚的苔藓,姜云磬伸手去抓洞壁,却止不住下滑之势。 想到洞底的毒气,姜云磬脑子飞转,下意识地抽出刀子朝洞壁上看去。 那刀子本就是玄星钢所铸,表层又嵌了“破坚”的珠子,此时划过洞壁,很快便留下了一道浅浅印记。 姜云磬大半个身子压在刀上,想要将那刀子压入石壁之中,好令自己能有一处可以受力的地方。 耳边传来嗖嗖风声,还有尖锐之气划过石壁的刺耳声响。 “铿——” 伴着一声巨响,姜云磬总算借着刀势稳住了身子。 他屏吸凝视,双腿紧紧蹭在石壁之上,身子微弓,双手死死握住那柄尖刀。 洞里极静,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漆黑。 姜云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刀子从缝隙里滑出来,他整个人便要坠落洞底。 微微呼了口气,姜云磬紧紧闭了下眼,令自己保持冷静。 忽然,一股凉意蔓上姜云磬的小腿。那感觉,似乎是有股极细的气流缓缓吹拂过他的脚面。 “有气流……难道这洞壁之上还藏有洞穴吗?”姜云磬心头一喜,连忙抬起脚,朝洞壁上重重蹬了一下,这么一蹬,姜云磬便听到一阵石门碾动之声。 原本幽暗无光的深洞,骤然照进一束幽光。姜云磬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直到适应了这道光线,才缓缓张开双目。 那光是从洞底射出的,姜云磬暗自惊疑,自己方才似乎是触到了一处机关,这才打开了洞底的门。 只是……洞底毒气四溢,那洞门之后也不知是否安全。 姜云磬咬咬牙,他现在身悬半空,上是上不去了,倒不如赌一把,屏息跳入洞底,说不定门后是条生路。 姜云磬长长地吸了口气,微微使力,将刀子自山缝之中抽出了一下,他整个人便又朝着洞底坠去。 姜云磬依着先前的法子,时不时将刀子砸入洞壁之中,止住了急坠之势。 他徐徐落地,刚一踏入门中,便心生悔意。 面前一条长长幽静的甬道之中,穹顶之上悬着许多钟乳石,那些钟乳石上不时有幽绿色的液体缓缓淌下。 那幽绿色的液体一落入泥地之上,便将泥地灼烧成灰白色,而更为可怖的是,那尖锥状的钟乳石,竟还在徐徐变长,眼看就要扎入泥地之中。 “快跑!”姜云磬的脑子里只余下这一个念头。 此地颇为诡异,若是再不走,不是给这石头扎成筛子,便是要被那诡异的毒液腐蚀殆尽了。 姜云磬朝着甬道尽头狂奔。 沈钧元也在朝着自己来时之处狂奔。 眼看阵门就在眼前,沈钧元暗暗舒了口气,方才那百毒门已经移走了,此处应该颇为安全,只要将那毒蛛关在门后…… “!”阵门微微启开一线,沈钧元却蓦地止住了身子。 那极为熟悉的幽绿色液体,不正是方才他走过的千毒门吗? 为何——竟又转回了此地?! 姜云磬简直要欣喜若狂了。 眼看前面就要无路可走了,居然蓦地传来一阵响动,一扇门徐徐开启。 上天怜我! 姜云磬来不及感叹,连忙朝那门跑去。 一双惊喜的眼对上一双惊怒的眼。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你和你的对手狭路相逢。 而是你正在逃命,迎头遇到对方,却发现对方也在逃命。 而此时,除却前后,竟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第九章 山中石缝 前一刻即将逃出困局的喜悦,霎时便被冲淡,姜云磬第一个反应便是呼叫系统。 【叮,请读者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听到系统冷硬的回答,姜云磬起初有些惊惶无措,但很快就爆发出一股怒气来。 他原本在现代社会生活得好好的,却被这个破系统强硬地拉到此地。如果这系统真是个金手指,倒也罢了。就当做是玩一场全息游戏,可以肆意地活一次,不用顾忌任何东西。 但,这个系统却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游戏者。高兴的时候,便给你增加一些助力,不高兴地时候,便冷眼看着你陷入绝地之中。 姜云磬早就开始怀疑起系统的意图。明面上,系统对他帮助良多,似乎充当着他的金手指这一角色。但姜云磬却明白,自己一直受制于系统。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地交给了一个陌生人来掌控。 姜云磬眸色渐沉,他望着不远处约有一人多高的长脚蜘蛛,蓦地扔出了手中那把嵌着三颗法器珠子的长刀。 横竖是个死,但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主角做垫背。 系统你不是爱看改造小说吗,那就给你来个全灭结局好了! “爆!” 姜云磬一声厉呵,那早已没入蜘蛛体内的长刀便“轰”地一声爆裂开来。三颗嵌入刀身的珠子也同时爆裂,内中所蕴的灵气几乎将整个甬道的空气都震开了一线。 那长脚蜘蛛整个身子都被炸飞,一股腥臭的血气在甬道中蔓延开来。 “轰隆隆”伴着一声声轰鸣巨响,姜云磬脚下的石板地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瞬息之间就如冰层乍裂,两侧的壁墙也在不停地颤动。 姜云磬早已被先前法器自爆所产生的灵气给震晕了过去,他的身子掉入了地面裂开的缝隙之中。 沈钧元显然也是伤的不轻,但神志仍保持清明。此时他见整座迷阵都在震动,眼看就要完全坍塌,微一思索,便跃入了姜云磬掉入的地缝之中。 沈钧元的身子堪堪跳入地缝之中,整条甬道便轰然倒下,无数碎石顺着地缝滑落渊底。 也是两人命不该绝,一块极为厚重的石块恰好压在了缝隙之上,将许多碎石挡在了外面。 姜云磬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一颗在油锅里煎炸的豆子。他的身子顺着陡峭的地缝向下滑落,不时撞上两侧石壁上凸起的寒石。这些寒石虽然令他受伤极重,却也减缓了他的下落之势。 沈钧元此时仍是雪狼之形,行动之间便要便捷许多,然而他虽未受重伤,神情却极为凝重。 他能在这姜家寨潜伏六年,为的不过是取回沧海桑田鼎。 为了避免引起姜家几位族老的猜疑,他特地取了蒙尘鼎,又精心设计了闯阵之法,却不料在最后功亏一篑。 现在迷阵被毁,有人私自闯入姜家密地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咔哒”耳边传来一阵闷响,沈钧元身形一晃,便稳稳落了地。他扭头朝身后望去,隐隐看到有个人形伏在地上。那人呼吸极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沈钧元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此人屡次破坏他的计划,看来是不该留了。 然而,沈钧元刚走了几步,体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那疼痛好像要将人的身体生生撕裂一般,又好像是要将人的骨头依次掰断再重新接上。 沈钧元心头大惊,先前一番变故,他险些忘记那“狼影”只能保持一个时辰。 一阵剧痛袭来,沈钧元的四肢紧紧压向地面,几乎要将地面抠出一个洞来。但他却硬是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若是恢复人形,他的实力就要远远落后于姜云磬。最好的击杀时机已经错过,眼下沈钧元更担心地是姜云磬察觉出他实力不济,反过来要杀他。 姜云磬确实是这般想的。 他故意放轻呼吸,为的是营造出一种气若悬丝,性命将绝的假相。虽然不知道上一次主角为何轻易放过了他,但这一次主角绝对不会再容忍他了。 姜云磬屏息等着,等着主角贴近他的身子,他便突然发力,和主角拼上一拼。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姜云磬却始终没有听到主角的脚步声。 他的整个心神都紧绷了起来,拇指有规律地掐着食指,好让自己保持冷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云磬忽然听到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喘气声。 那声音刚一发出便被止住,仿佛被人给掐断了一般。姜云磬眼底闪过一丝喜色,难怪主角没来杀他,原来是自顾不暇。 先前做出自爆的举动,姜云磬确实有了求死之心。但大难不死,方能体会生的幸福。此时的姜云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去。 只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是生存之本。 系统坑人又如何,主角强力又如何,就算天机只有一线,他也要争上一争。 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心底的云翳仿佛全都散去,姜云磬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主角没有动手,说明主角也在顾忌他的实力。 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深浅,这便是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姜云磬屏息凝神,在心里回忆一遍反派常说的经典台词: 沧海桑田鼎,我志在必得。你若是乖乖配合,或许我还能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以主角的性格,恐怕这么说的下场是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我不欲伤人,你自行离去吧。 ——这样说也不妥,语气之中露了怯意,若是引来主角的杀机就不好了。 脑子里闪过无数思绪,姜云磬把心一横,霍地坐了起来,他两指掐诀,指尖骤然亮起一丝明晃晃的火焰。 此时他一件傍身的武器都没有,只能靠引出体内的火焰来震慑主角。 这火光霎时照亮了昏暗幽静的深渊,姜云磬急快地瞥了一眼主角所在之处,想要摸清主角此刻的状态。 然而—— 姜云磬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他直愣愣地看着主角,只见原本化身雪狼的主角不知何时已变回了人形,此时身上不着寸缕,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前……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角腰部以下居然被打了马赛克。 姜云磬这才想到先前系统确实提过马赛克一说,当时是因为怕他第一次看见尸体无法适应,所以这个世界过于血腥的场面都被打了马赛克。 但……给主角打码又是个什么情况? 【叮,脖子以下重点部位不能描写。】 久违的系统音再次响起,姜云磬险些一口血吐在身前。 他好不容易蓄好了气势,打算给主角来个下马威,可惜就这么破了功,此时想说的话仿佛都窒在了嗓子眼里。 【叮,读者之前的行为很危险。如果读者在此世界的肉身死亡,读者将被随机传入下一个世界,且回家所需的积分也将成倍增长。】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将姜云磬拉回了现实。姜云磬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你不想死。”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震,他收束心神,望向主角。 沈钧元神色冷峻,但周身气势并不可怕。他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也不想死。我不知道你是为何来到此地,但眼下困境重重,你我二人不如联手对敌。” 姜云磬心思急转,只思考了片刻,便答应了沈钧元。 他虽有一转修为,若真的打起来,倒也未必是沈钧元的对手。 “照路。” 淡淡的声音传来,姜云磬垂头看着自己指尖上那一束纤细的小火苗,一时无言。 想要依靠灵火外放震慑主角果然是不靠谱的事。 姜云磬和沈钧元贴着石壁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姜云磬便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了沈钧元。 再这么一直看着马赛克,姜云磬觉得整个人都快要不能思考了。 沈钧元接过姜云磬的衣袍,也不推辞,直接披在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都有些腿脚发软。姜云磬正想扶着墙喘口气,忽然觉得脖子一痛,仿佛有人生生地将一枚钉子扎入了他的脖颈之中。 听到姜云磬的闷哼之声,沈钧元蓦地止住步子。他扭头望向姜云磬,这么一看忽然面色大变。 他一手紧紧攥住姜云磬的肩头,将姜云磬拉入怀中,然后猛地低头咬住了姜云磬的脖子。 姜云磬吓得僵在原地,然而脖子上传来的痛楚却令他无法分心去想别的事情。 沈钧元猛地吸气,接着松开姜云磬,舌头一顶,将从姜云磬体内吸出的东西吐了出来。 沈钧元退后一步,淡淡解释道:“是附骨虫。” 见姜云磬面露不解之色,沈钧元又道:“附骨虫一旦钻入人的体内,便会牢牢吸附在骨头之上,经年累月,甚至能将人的骨头吞噬干净。这种虫子最喜温热……不好!” 姜云磬被沈钧元突如其来的沉肃吼声所惊,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时,他立即明白何为“不好”了。 姜云磬面色微寒,连忙将火收起,然而却为时已晚。 听到两侧石壁上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响声,姜云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第十章 双鼎现世 遮天漫地的黑暗中,姜云磬紧紧捏着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身子发抖。 这石缝不知从何处,钻出了许多附骨虫,密密麻麻如同滚落石壁的芝麻。勉强运气平复心绪,姜云磬忽然想起了身侧一直没有出声的沈钧元。 洞底极黑,姜云磬凭着记忆朝身侧探去,然而却什么都没能触到。 他的心猛地一沉,沈钧元竟趁着他方才愣神的时候悄悄离去了。仅仅一个迟疑,姜云磬便瞪大了眼睛,心底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来。 沈钧元让他聚火照明,难道便是要借这附骨虫取他的性命? 姜云磬极力稳住思绪,忽视头顶传来的“隆隆”之声,不停地疾步狂奔,走了约莫三四十步,终于感受到心中一丝不明的悸动。 心里的怒意陡然升起,姜云磬顾不得会引来附骨虫,两指一掐引出一丝火焰来。火光模糊着黑暗的边界,只见紧紧贴着石壁的地上,竟然覆上了一层寒意凛然的薄冰。 那冰下的人正是偷偷离去的沈钧元。 沈钧元双目微瞪,透着薄冰他瞧不清外面的景象,但那一缕好似催命符般的火焰却令他心头一惊。 姜云磬看着那冰,险些气得吐血。这沈钧元果然是个狠角色,他来山洞之前分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可能不知晓山中会出现“附骨虫”这种阴邪之物。 但沈钧元方才竟然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还诱骗自己引动火焰,若非自己反应及时,恐怕就要真的被那附骨虫吞噬殆尽了。 心中念头急转,姜云磬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他蹲下身子,将手覆在那层寒冰之上,寒冰遇火即溶,很快便被灼开一个口子。 沈钧元蓦地开口,声音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让我进去,要不就一起死!”姜云磬立即说出心中所想,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可算是豁出去了,若是沈钧元真的不愿妥协那两人只能同归于尽了。 眼看穹顶之上虫潮涌动,沈钧元心念一松,原本覆在体外的寒冰便融出了一个口子。 姜云磬猝不及防地被沈钧元一拉,整个人狠狠压在沈钧元的身上,两人四目相对,鼻子挨着鼻子,嘴…… 意识这姿势是如何的诡异,姜云磬下意识地想要抬起身子,但沈钧元两条长臂却将他紧紧箍住。 感受到姜云磬的动作,沈钧元冷冷开口道:“抱紧我,寒冰罩开不了太大。” 姜云磬立即停下动作,此时他整个身子都贴在沈钧元的身上,他几乎能感受到沈钧元鼻翼下呵出的热气。 微微转开脸,姜云磬开始思索起沈钧元方才提到的“寒冰罩”。 所谓寒冰罩,虽然只是一转法器,但功用极为玄妙。只要催动寒冰珠,就能将周身水汽凝结成冰,样子就如同一个防护罩。寒冰珠若是能加上“山压”阵法,便能从一件防御法器变成对敌的利器。 只是不知沈钧元的这枚珠子,是单纯的防御法器还是攻守兼备。若是后者,那么此番脱难后自己便要多加小心了。 姜云磬正在悄悄分析主角的实力,耳边忽然传来了沈钧元声音。 “不好!” 听到这个不好,姜云磬立刻不好了。 他可没有忘记上一次主角喊出“不好”之后做出了什么事来。尽管心中郁郁,姜云磬还是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钧元的语气有一丝急躁:“方才你破开冰层,有几只附骨虫掉进来了。” “!”姜云磬面露惊色,他一直在思索沈钧元的实力,因此便没有注意到身子上传来的异动。 此刻他定下心神,这才感觉到有几只虫子正在他和沈钧元的腿间缓缓蠕动。 姜云磬的脑子里全是方才那疼到极致的痛楚之感,声音微颤地问道:“现在……要如何做?” 沈钧元声音沉稳,听不出一丝惊慌,他淡淡应道:“慌什么,这附骨虫在极寒之下便会行动迟缓,你只要快些将它压死便好。” 压、压死? 姜云磬愣了愣,这才发现那虫子竟然一直在他的腿上徐徐爬行,并未钻入他的体内。 微微定了定神,姜云磬将手环在沈钧元的肩上,然后使劲朝身下压去。 但寒冰罩内空间极小,姜云磬根本使不上力。他咬咬牙,干脆紧紧攀住沈钧元的肩头,一条腿贴住沈钧元的腿,使劲地上下摩擦。 沈钧元活了这么久,还从未和一个人如此地肌肤相亲。他感受着姜云磬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他的身上,姜云磬的每一次动作都令他身子一僵。 大腿之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若非知晓那附骨虫在极寒之处根本张不开口,沈钧元都要怀疑那附骨虫是否钻入了他的大腿之中了。 姜云磬整个人如临大敌,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如何碾死那些小虫子上。 他只是在专注的做着一件事情:摩擦,摩擦。 好不容易身下传来了“噗”的一声,知道那虫子终于被碾压死了,姜云磬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但很快他就觉察出不对来。 沈钧元的身子竟不知何时热了起来。 姜云磬一头雾水,心说这摩擦还真能生热啊。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沈钧元幽深的眸子,登时愣在原处。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四目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缝隙里再也没了令人心生惧意的窸窣声。四周一片沉寂,有种苍茫之感。 沈钧元默默运功,撤走了覆在两人身上的寒冰。 姜云磬身子微动,想从沈钧元的身上爬下来。他把脚从沈钧元的身上挪开,打算搁到一旁的石地之上。 然而,身侧的石地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了! 姜云磬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方才他就好像是行在悬崖边上,忽然一脚踏空。 姜云磬急促地喘着气,将脚收了回来,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牢牢拽住了沈钧元的胳膊。 沈钧元微微皱眉,方才姜云磬身子陡然一坠,险些将他拉走。他微微转过头,目光不由一滞。 姜云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两侧的石地已然经历了鬼斧神工的雕琢。除却他们躺着的这块地方,四周已被侵蚀出一道犬牙交错的缝隙。 姜云磬有些发愣,声音带着一点嘶哑:“这是……那附骨虫干的?” 沈钧元微微眯起眼睛,应道:“嗯。” 他微微倾下身子,眼底显出一抹沉思,道:“原来……竟是如此!” 姜云磬看着沈钧元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心底不由得一阵气闷。他遥遥望向深不可测的地渊,心底却时刻提防着沈钧元有所异动。 忽然想到了什么,姜云磬身子一颤,暗自想道:沈钧元该不会是打算将他推下这地渊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云磬刚冒出这个想法,沈钧元就蓦地动了起来。 姜云磬牢牢扣住地缝边缘,可这一次他却料错了沈钧元的想法。 只见沈钧元身子一跃,整个人没入缝隙之中。 缝隙之下……定有奇遇!姜云磬眼睛一亮,也跟着沈钧元跳了下去。 刚一跳入缝隙,姜云磬便后悔不迭。那缝隙之内犬牙交错,无数凸起的尖石硌着姜云磬的肩背,在他的身上划出无数道血线。他紧紧咬着牙,用力攀住石壁上凸起的尖石,渐渐止住了下坠之势。 姜云磬缓缓下爬,忽然觉察到一股热浪自身下翻卷而来。姜云磬觉得自己好像被置于热锅之上,额间不时渗出汗滴。 微微呼了口气,姜云磬找了一处能勉强站立的寒石,小心翼翼地低头朝身下探去。 黑暗中,渊底散发出淡淡幽光,无数细碎的缝隙中投出道道淡淡光晕。那光波上下起伏,仿佛一道星河落入凡尘之中。 “那究竟是什么……”姜云磬喃喃念道,眼底泛起惊异之色。这里是山的内部,四周弥合严实,那些光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姜云磬朝四下望了望,却始终感觉不到沈钧元的存在,他敛了敛心神,朝那散出光的地方爬去。 又不知爬了多久,姜云磬只觉得胸口憋闷。此处空气极为燥热,隐隐有股焦臭之气。 姜云磬缓了缓身形,再次朝身下探去,这么一望,立刻令他他心头一跳。 身下仿佛有条河在静静流淌,河上飘满了附骨虫的尸体。那些尸体如同散入河中的芝麻,令人头皮发麻。 姜云磬眉头微拧,小心地掰开身侧石壁上的碎石,投入了脚下涌动的河中。 “啪嗒。” 碎石没入深渊,激起了一丛浪花。 那附骨虫的尸身之下,竟然藏着一条火河。 “原来如此,那附骨虫定是感受到了这条火河的热流,这才一路侵蚀山壁而下。”姜云磬低声自语,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掉了。 他摇了摇头,将莫名的思绪丢掷一旁,转而观察起那火河的走向来。姜云磬将手指一掐,燃起一簇火焰。 火光湛湛,照亮了一方天地。姜云磬凝神细看了许久,只觉得底部热气蒸腾,令人眼昏头疼。 就在姜云磬愣神的一霎,他攀着的那块石头忽然松了松,他整个人便直直朝火河中坠去。 “噗通。”姜云磬整个人都栽入了火河中,他双目陡然睁大,将死的恐惧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下坠的力道极大,姜云磬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将头探出水面。这么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整个人浸在这火河之中,居然毫发未伤? 姜云磬将手臂缓缓伸开,一股热流霎时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火河之水和他肌肤相触的一刹,仿佛有一颗颗石子没入他的体内,原本在经脉之中徐徐游弋的灵气,骤然变得磅礴震荡。 姜云磬眼睛发红,他的整个身子都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不停地颤动起来。这种极致的痛楚之感不知持续了多久,姜云磬忽然觉得体内灵气一滞,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无数道灵气都滞留在穴口,下一刻,那些灵气轰然炸开,原本细弱的气流霎时宕如川河,剧烈地震荡仿佛带着卷海移山之势。 姜云磬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如同在激流中上下起伏的小舟,再也不受控制。 那些灵气在他体内极速运转着,不知何时已被蔓入姜云磬体内的点点星火染成了赤红色。 姜云磬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些灵气汇到一处,骤然发出了“轰”的一声。 原本清澈莹透的灵气,不知何时渐渐化气成液,一片灼灼火海在姜云磬的丹窍内荡开。 “这……”姜云磬陡然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身子。 他的身子并没有像一般的书中所写的那样,流出黑色的污垢。但姜云磬却能感受到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云磬蓦地翻出掌心,这一次,他没有掐诀,而五指之上竟然全都跃出一簇湛湛火光。 姜云磬微微合拢五指,令那些火光轻轻相接。原本分散的火光陡然变大,放出的威势令姜云磬自己都被震了一震。 姜云磬深深吸了口气,抑住了心头的激动之情。 先前系统曾给姜云磬看过许多金手指,当时的姜云磬只觉得有趣,并不觉得有多激动。 但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兴奋之情所席卷。 什么金手指,不过是在手指外镀了层金,这金并不永久,也会有脱落斑驳的一日。只有那手指是真真切切地属于自己的,无论年岁久远,都是他能紧紧握住的。 力量,姜云磬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眼底颓丧之色一扫而空。 “嗯?”心里突然传来一阵悸动,姜云磬立即明白主角就在附近。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即朝着沈钧元所在之处赶去。 不知在这火海游了多久,面前之景忽然开阔了起来。 此处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无数倒悬的钟乳石被火光映射,折射出淡淡彩光,令人如同置身仙境。 姜云磬屏息朝前走去,另一边,沈钧元也踏入了这溶洞之中。 两人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皆是一惊,但下一刻,他们的全部心神都被中央石台上的铜鼎夺去了。 沧海桑田鼎! 姜云磬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中间奔驰而去。 沧海桑田鼎,他一定要拿到! 沈钧元亦是眸色沉沉,朝着大鼎疾驰。 两人几乎是同时跑到了石台附近,他们伸手夺鼎,那伸出手的手却都同时滞在了半空之中。 那石台之上,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铜鼎。 第十一章 和鸣之器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两人措手不及,沈钧元盯着石台之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铜鼎,神色惊疑不定。 仙器有灵,若是主人生死,则会悍然自爆。沈钧元元神尚在,因此断定沧海桑田鼎也一定留存在这世间。 他屡次寻觅,最终在这姜家密地附近感应到了铜鼎的存在,可他却没有料到竟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两个鼎。 沧海桑田鼎既是一件仙器,也是沈钧元的本命炼器鼎,是他这么多年行走世间最大的倚仗。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关于这鼎的隐秘,又是谁能有这通天之能,铸造出另一个沧海桑田鼎呢? 姜云磬的身子蓦地动了,他上前一步,右手抓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铜鼎,脑子里闪过炼化法器的口诀,手中放出的火焰如同五条火蛇将那铜鼎环绕起来。这火一出,刹那间便将洞内照得澄明绚丽,也令沈钧元陡然醒悟过来。 沈钧元眼中露出冷芒,没有丝毫地犹豫,也开始炼化起身前的铜鼎来。 两人一边炼化铜鼎,一边分出一缕心神紧盯对方的动作,他们都明白,待到炼鼎一成,真假分出,那么拿到真鼎的人定会杀了另外一人。 沈钧元有前世炼鼎经验,但无奈夺舍的身子资质太差。姜云磬方才得了一番奇遇,体内灵气尽数化成火焰,此时心意一动,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没入铜鼎之上。但这是他第一次炼化法器,但是破开外层禁制就费了不少功夫。 洞内热气弥漫,两个铜鼎皆是轰鸣震动,原本有些斑驳古厚的锈迹簌簌脱落,无数道金光绞开铜锈,如同云破日出,湛湛光辉令人不可逼视。 外层禁制一破,便到了要以心血温养铜鼎之时。姜云磬眉头微皱,直接对着自己胸口拍出一掌,下一刻便觉得喉头一腥,一口血喷在身前的铜鼎之内。 那血溅落鼎中,立即散逸开来,姜云磬盯着那血线游走,忽然觉得那铜鼎就如同一只张开了血口的凶兽,几乎要将他整个心神全部吸走。 姜云磬面色一变,身子后退一步,方才他几乎感觉自己要被吸入鼎中了。 他仰头望着沈钧元,却见沈钧元面色冷峻,双手上下翻飞,已开始引血化阵了。 来不及了。 姜云磬不再思索,两手一起放出火焰,死命灼烧着鼎壁。 叮—— 伴着一阵清脆鸣响,两个铜鼎剧烈地颤动起来,鼎身之中,两人的心血都被热气蒸腾,形成血气浸润着沉寂已久的铜鼎。 眼看鼎中血气越来越少,姜云磬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一息、两息……不知过去了多久,姜云磬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仿佛感受到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自己和那铜鼎连了起来。 就在这时,沈钧元也陡然开眼,眼底透出一丝喜色。 方才炼鼎,到了融魂通意之时,他能感受到鼎内传来的熟悉气息,这鼎就是他的沧海桑田鼎,绝不会错。 白光乍现,轰鸣回荡,眼见临近炼成之时,姜云磬猛地抬头,右手一按铜鼎,那鼎立即没入他的体中。 这鼎一入体内,竟然立即将姜云磬原本炼化的本命鼎吞噬干净,自己稳稳居在丹窍之中。 大鼎落下,定如古树。 【叮,恭喜读者获得沧海桑田鼎。】 姜云磬的身子连退数步,炼鼎已成,他既夺了沈钧元的机缘,那么两人只有不死不休了。 “我既然能抢走主角的机缘,自然也能改变剧情,改变自己的命运。”姜云磬的眼中再无怯意,他双手蓦地抬起,向前迈出一步,手中凝火成球,气势磅礴。 沈钧元冷冷一笑,如今他已拿回沧海桑田鼎,便再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既然姜云磬还想还想垂死挣扎,那么他奉陪便是。 沧海桑田鼎,能使光阴流逝骤然变快,往昔种种皆成烟云。尽管上一次沈钧元发动沧海桑田鼎令器灵受损,鼎也从仙器跌落成四转灵器,但沧海桑田鼎本身的玄妙之处却依然存在。 沈钧元早已将寒冰珠丢入鼎内,以他此刻的资质和修为境界,并不足以炼制凝胚境的法器,因此他只炼其形,舍弃了属性。 作为炼器鼎的沧海桑田鼎,能加快器胚成器的时间,沈钧元只耗费了短短数息,就将一颗圆融的寒冰珠炼化成了四根纤细如毛的冰针。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姜云磬攻势极猛,一道火球霎时便挥向了沈钧元。 沈钧元原本正要出手,却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古怪。眼看火球将至,沈钧元的身子立即朝左一偏,躲过了姜云磬的攻击。 沈钧元身子蓦地后退,手中冰针化作白虹朝姜云磬飞去。他的这一击,几乎封住了姜云磬的所有生路,姜云磬若是后仰躲过第一根冰针,那么就会被第二根冰针所伤。他的左右两侧也相继被冰针所封,眼看就要躲无可躲。 但……沈钧元的冰针还未甩出,姜云磬就已经屈起身子朝一侧连退几步,待到沈钧元反应过来之时,姜云磬早已安然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这一次轮到姜云磬面色古怪了。 方才沈钧元还未出手,他就感应到了对方将要做出的攻击,因此才能完美的避过那几枚冰针。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系统终于良心发现,打算给我大开金手指了吗? 姜云磬暗自腹诽,眼睛却时时盯着沈钧元的动作。 忽然,姜云磬仿佛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道了句:“攻他左侧。”他立即向左一避,站定身子后却发现沈钧元仍旧静静站着,并未发动攻击。 姜云磬微一愣神,心头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测来:方才那声音就是沈钧元心中所想,只要主角想要进攻,他就能知晓。 姜云磬蓦地抬起头,脑子里冒出想要攻击主角面部的想法。 几乎是他刚一冒出这个想法,沈钧元就后仰避开。 两人四目相对,沈钧元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静:“你方才可是在想要攻击我的面部?” 姜云磬一愣,下意识地接口问道:“你方才可是在想要攻我的左侧?” 两人对视良久,略微僵硬地各自点头,既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沈钧元没有再次尝试攻击姜云磬,此时的他忽然想起了一桩秘闻。 他立即将沧海桑田鼎取出,细细看了看沧海桑田鼎的外壁,只见沧海桑田鼎的底部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古怪的印记。 那印记如同两朵并蒂而生的花,只是其中一朵花以红色勾线,表面流光宛然,另一朵则以黑色勾线,隐隐绰绰瞧不清晰。 “和鸣阵……竟是和鸣阵。”沈钧元喃喃自语,眉头紧皱。 和鸣阵,乃是上古四大奇阵之一。此阵并非直接刻于所炼之器的器壁内,而是要借助天地山河之势,寻一处宝地建阵。 阵成之后,将法器置于器内,岁久天长,便能借助天地之力再次孕育出一个相同的法器,所炼成的两个法器会拥有一种名为“和鸣”的属性。 此器若鸣,彼器便知。拥有和鸣之器的两人,在战斗之时可以随时感知对方的动作,以此达到心意相通,两器合一之效。 沈钧元目中露出恍然之色,如此说来,姜云磬方才所炼的鼎就是天地孕育而出的沧海桑田鼎了。那鼎并未被人认主,难怪姜云磬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将其炼化。 布成“和鸣”阵需要莫大机缘,历来无数道侣苦苦寻觅宝地,想要布下此阵,却鲜有成功之人。 而如今……这“和鸣”器竟然落入了互为仇敌的两人手中,原本能令道侣心意相通,增添战力的属性,此刻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制约。 见沈钧元久久没有动静,姜云磬微微皱眉,都说战斗之中把握战机,出其不意伤敌方能致胜。 如今两人竟然都能提前感知对方的动作,这还怎么打啊! 沈钧元脑子急转,如今两人看似陷入僵局,实则僵局之下暗藏转机。 “和鸣”阵作为上古奇阵,若是用于炼器鼎上,则另有妙用。 修道之人皆知,炼器需要“气、火、鼎”三者的配合,气可以通过后天修炼慢慢温养,但好的炼器火却需要一些机缘才能得到。 沈钧元原本想过是否要另外夺舍一具资质上佳的身子,但夺舍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便会元神俱灭。 若是……若是有了“和鸣”阵法,那么炼器之时子器和母器同心和鸣,若是修炼到一定境界甚至可以共享彼此的炼器火。 想到这里,沈钧元望向姜云磬的目光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虽然沈钧元有心想放姜云磬一条生路,此时面上依旧保持冷峻之色。“和鸣”之阵不单只对一人有利,姜云磬资质又那般出重,两人若想联手,沈钧元必要先探一探姜云磬的心性。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姜云磬的心一直紧绷着。他并不知晓什么“和鸣”阵,此时自然猜不透沈钧元的想法。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两人齐齐扭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这么一看,沈钧元神色剧变,只见先前的圆台之上竟还躺着一把残剑。 那残剑外侧布满了斑斑锈蚀,刀刃处还留着许多缺口,如同一把被弃置百年的兵器。 尽管剑身残缺不堪,沈钧元却一眼认出,这便是当年他的弟弟沈钧天斩杀他所用的青竹镇煞剑! 第十二章 青竹残剑 沈钧元眸色渐沉,仙器随主而亡,难道沈钧天竟然没死么? 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沈钧元上前一步,将手覆在那残剑之上,想要感受里面是否藏有器灵。 然而他的手刚一触到残剑表面,那剑便剧烈抖动起来,下一刻轰然断裂,将沈钧元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洞中一时烟尘弥漫,整座石台都被残剑爆裂所炸开的烟尘遮蔽了起来。 沈钧元和姜云磬抬手护住身子各处要害,想要看一看那石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从石台之下陡然射出的金光给晃伤了眼。 无数道金光自石缝间射出,如同一把把利剑,又将那石缝给劈开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弥散的烟尘终于落定,两人这才上前一步,朝那石台望去。 石台表面呈龟裂之纹,沈钧元轻轻一压,石块便纷纷散落,露出了底下藏着的狭长的石阶。 沈钧元眉头微皱,将先前断裂的残剑拾起,只见剑身之上依稀嵌了四枚铜钉,那钉子雕得极为精细,宽若指盖的钉帽之上,栩栩如生地雕出了龙首之形。四个龙头皆是鳞甲湛湛,目中含光,宛如活物。 “这是……云镜宗特有的镇煞之阵。看来此剑确实是沈钧天的青竹镇煞剑。”沈钧元心头微惊,正欲细看手中之剑,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他立即扭头望去,只见姜云磬已经顺着石阶进入石台内部了。 沈钧天立即跟了上去。下行的石阶并不长,两人走了约莫五十多步,便走到了石阶的尽头。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人工凿出的石室。 然而令人心生惧意的是,石室内壁之上不时渗出液体来,那液体颜色血红,如同人血。 整座石室弥漫着一股腥臭之气,中心部位立着一个约有两人高的铁柱,铁柱之上用朱砂画出了奇异的纹样。 整个铁柱,自上而下被许多手臂粗细的铁链牢牢缠缚,那铁链之下还压着许多黄色符纸。 姜云磬望着那铁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才是姜家密地的终极神兵,可是作者也太懒了吧,居然直接借鉴西游记中的金箍棒。 姜云磬摇摇头,说是神兵恐怕不妥,瞧这满室的血腥之气,还有那缚在铁柱之上的链子和符纸,说这是邪兵还差不多。 沈钧元顺着姜云磬的目光望向石壁之中的铁柱,然而扫了一眼发现并无特别之处。 沈钧元移开目光,随意地朝四周一瞥,却发现了铁柱之下那四个极为粗大的铜钉。 铜钉立在四方,上端和束缚铁柱的链子相连,每一枚钉子之上都精细地雕出了龙首之形。 看着这极为熟悉的阵法,沈钧元立即想起了手中的残剑。 沈钧元脸色一时变得青白,这是镇煞阵……那铁柱之中,究竟藏了什么? 然而容不得他细想,下一刻,他怀中的残剑忽然自他手臂中挣脱,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原本静立的铁柱忽然猛烈地晃动起来,那些贴在它身上的黄色符纸也被巨大的力道给荡成了齑粉。 姜云磬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那些缚住铁柱的锁链仿佛正被一只无形巨掌给大力掐断。 当最后一条锁链从铁柱之上滑落,原本乌黑幽黢的铁柱上泛起了龟裂之纹。 那铁柱内果然藏了东西,此时竟要破柱而出了。 一块铁片悄然滑落,露出了半截泛着幽光的剑身。一股凛然剑意一下子便将外层的铁皮绞碎,四个龙首铜钉露了出来。 沈钧元双目陡然瞪大,这铁柱之中藏着的剑也是青竹镇煞剑!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沈钧元立即想起了先前的沧海桑田鼎。 当年他因为修了魔功,寿元将近,便有意利用沧海桑田鼎摆脱天道束缚。 既然有了万全的脱身之法,沈钧元便打算先将毕生仇敌全都诛灭。 他孤身行走于世,五大宗门皆是他的敌人,只是以他一人之力,还无法报复所有的仇敌。因此他特意引来沈钧天,设下了计中计。 他以五转修为自爆,纵使手握五转青竹剑的沈钧天也无法逃脱。沈钧天既已身死,他的剑便会随之自爆。 两把仙器加上两位五转炼器师,自爆所产生的威势,几乎可以令山河易形。 只是……当年那些正道之士为了保全门派,竟然将沈钧天的五转仙剑以邪恶之法镇压,又布下“和鸣”阵,想要复刻一把同样的仙剑。 若是复刻已成,子器和母器同主同生,只要让一个弟子将子器认主,那么母器也会将其视为主人的道侣,长伴身侧,不再自爆。 当年沈钧元发动沧海桑田鼎,虽然令自己挣脱了天道束缚,安然度过百年光阴。但炼器鼎却无法一起带走,落在了群山之中。 恐怕那些人布下“和鸣”阵时,见这鼎能加速光阴流逝,便取来作了压阵之鼎。 先前沈钧元和姜云磬分别炼化了双鼎,此处阵法便轰然瓦解。 此刻,子剑复刻失败,母剑恐怕是要自爆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沈钧元便汗透衣背。 沧海桑田鼎,蓄势百年方能有灵,此刻却是不能让他再重生一次。 要阻止青竹镇煞剑自爆! 沈钧元双目泛起血色,他大力抓起残剑,不顾一切的放出灵气,想要利用沧海桑田鼎加速光阴流逝,让子剑提前成形。 他面色铁青,时时分出一缕心神注意着母剑剑身之上的裂纹。 一道、两道……那母剑裂开得太快,沈钧元根本没有办法赶在它自爆前炼成子剑。 姜云磬一直立一旁,此时见沈钧元如临大敌,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不由得微微一惊。 连沈钧元都面露难色,看来他们两人是有□□烦了。 这种时候谁要是还有敌我之分,那就是榆木脑子了。姜云磬立即上前一步,急声问道:“我能做什么?” “你……?”沈钧元猛地转头,这才发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姜云磬。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姜云磬的手,厉声说道:“将你的鼎召出来!” 姜云磬被抓得生疼,但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他立即挥手召出了沧海桑田鼎。 沈钧元微微闭眼,将手覆在姜云磬召出的鼎上,目中露出一丝喜色! 他的沧海桑田鼎能令光阴长逝,而姜云磬的鼎却能令光阴逆转。 一个向前,一个向后,竟是在“和鸣”阵的作用下形成了互补之势。 沈钧元紧紧捏了捏姜云磬的手,双目凝视着他沉声说道:“那把剑要自爆了,你去炼化它,心中默念‘时不与我,何不可逆’,快!” 自爆? 姜云磬吓得面色发白,也顾不得理解那句口诀的深意,当即一拍铜鼎,一手覆在不停颤动的剑身之上,吼了声:“入!” 这个“入”字令长剑微微顿了顿,但很快那剑身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 姜云磬冷汗直冒,眼看那裂纹就要布满整个剑身,他整个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连主角的鼎都能炼化,为何炼化不了此剑? 姜云磬长吸了口气,再不吝惜丹窍内的灵气,整个人几乎要被体内急速游走的灵气给撑爆。 他整个人的意识如同一叶泛流江中的孤舟,几乎就要隐没在无尽的痛楚之中。 身后传来沈钧元的吼声:“撑住三十息,我们便能活!”姜云磬立即恢复了一线清明。 他无知无觉地炼化着那剑,额上渗出冷汗,心中却默默念着沈钧元所说的三十息。 一息、两息……时间悄然过去,姜云磬几乎要以为沈钧元所说的三十息是指深呼吸了。 每当看到姜云磬快要昏死过去,沈钧元便会在心底狠狠念一句“杀。” “杀”字一出,姜云磬立即感应到了沈钧元的杀意,原本昏沉的神思立即清明起来。 沈钧元默默低头端视着鼎中残剑,只见残剑上的斑驳渐渐散去,露出锐气逼人的刀刃。 直到四枚铜钉上的龙首一一恢复流光宛然的模样,一把绝世神兵,轰然临世。 “咳——”沈钧元咳出一口血来,没入剑身之中。 三十息已到。 子剑悄然落入沈钧元的手中,母剑也骤然停止了爆裂。 姜云磬许久才缓过神来,脱力般的倒在地上。 他一仰头,正好看见满身血污,遍身是伤的沈钧元。 两人都没开口,却忽然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笑。 就在两人心神微松之时,那原本静无声息的青竹镇煞剑忽然破空而来,直直刺向沈钧元的胸口。 姜云磬揉了揉有些发僵的手,长长吸了口气,正想徐徐将气呼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那青竹镇煞剑跃过他的头顶,带起的凛冽之气令他脖颈一凉。 “……”还有完没完了! 将要呼出的气生生憋了回去,姜云磬望着那剑,吓得额头一跳,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条弹幕呼啸而过:自爆自爆它又要自爆了! 沈钧元显然没有料到那剑竟会直直朝他飞来,先前炼制子剑耗去了他大量心神,此时他略略迟疑片刻,便错过了躲避那剑的良机。 沈钧元瞳孔微缩,眼里全是扑面而来的湛湛剑光。 砰。 一只手横空伸出,硬生生地抵住了破空而来的长剑。 第十三章 我们一起活 凌厉的剑势霎时止住。 逼人的剑光也被一道身影尽数遮去。 沈钧元抬起头,便看到姜云磬死死抵住了横空劈来的长剑。 狰狞的刀口从姜云磬的手掌蔓延至半个手臂,而姜云磬竟始终未曾退却分毫。 滴答。滴答。 从姜云磬伤口渗出的血,溅落在沈钧元的衣衫上。 血有些温热,几乎将沈钧元素来冷硬的心绞开一个口子。 沈钧元一时之间竟有些动容。 尘世辗转,从他握起刀子的那一刻,便一直是孤身一人。 他从不知晓,被人保护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年幼的他栽倒在漫天血光中,曾希望有人能对他伸出手来,不顾一切地,将他拉离那条满是崎岖的魔道。 后来他已足够的强,强到再也不需要那样的一双手。 沈钧元目光渐沉,他自丹窍内取出一枚土遁珠,此珠是他此行的最后一张底牌。只要注入灵气催动珠子,他就能能遁形至十里之外。 先前虽有凶险之事,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因此沈钧元一直没有用这珠子。后来那青竹剑想要自爆,形势极为凶险,沈钧元却想要赌一把,看看能否将子剑提前炼成,因而选择了留下。 现在,他既已取回了沧海桑田鼎,还意外拿到了一把未成形的仙器,本该立即逃命才是。 沈钧元紧紧捏了捏珠子,心中有了决断。 此时的姜云磬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都以肉相搏了,沈钧元却毫无动静,难道他是在思考人生吗?! 【叮!触发支线任务:阻止主角获得金手指(二)0/1任务描述:青竹镇煞剑中暗藏着一位炼器高手的灵魂印记,一旦长剑刺入沈钧元体内,沈钧元的血就会解开剑身封印,从而得到灵魂印记中所藏的绝世功法。】 姜云磬:“……”剧情能再恶俗一点吗? 知道那剑暂时不会自爆,而是为了杀沈钧元,哦不,是为了来送功法,姜云磬暂时松了口气。 姜云磬眼帘微垂,忽然瞥见了沈钧元手里握着的那颗珠子。 托前些日子恶补修炼常识的福,姜云磬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土遁珠。 姜云磬眼皮狠狠地一跳,此时他才算是见识到了沈钧元的深谋远虑。 心底泛起一丝隐约的挫败感,姜云磬暗自懊悔自己就这般冒冒失失地进了姜家密地,竟没想过给自己留好离开的后路。 他和沈钧元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些阅历。 但下一刻,姜云磬却忽然眼睛一亮,他的脑中就冒出了一个扭转两人实力的绝好计划。 心念一动,姜云磬立即装作无意之中看到土遁珠的样子,道:“是土遁珠?你……” 几乎是在姜云磬说话的同一时刻,那把剑的攻势就陡然变猛。 姜云磬咬着牙蹦出几个字来,声音微颤:“你傻了啊?快走,我撑不了多久了……” 见沈钧元仍是不动,姜云磬气得快要内伤了,几乎是吼着说出一句话来:“我们两个,能活一个总是好的,快走!” “不。”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沈钧元翻手唤出先前炼化的子剑。他扭头看着姜云磬,眼中的冷峻之色渐渐退去,仿佛冰雪初融。 “我们,一起活!” 话音落下,沈钧元长剑挥动,若游云惊鸿。 这是姜云磬第一次看沈钧元使剑,只见沈钧元手中之剑势头极缓,但一招一式都仿佛带着刺破虚空的威势。 那青竹镇煞剑似乎仍带着主人生前的意识,不顾一切地朝沈钧元砍去。 “叮。” 两剑相触,沈钧元面色煞白,手中的剑却越舞越快,湛湛剑光中带出凛冽之气。 他手中的剑与这青竹镇煞剑虽未生出“和鸣”属性,但仍隐隐有着一丝联系。沈钧元虽然实力低微,但仗着剑法高妙,又能稍稍感知那青竹剑的动向,因此堪堪避过许多次致命之击。 有子剑制约,那青竹镇煞剑虽不会自爆,但这般长久地拖下去,沈钧元也没有安然脱身的把握。 他虽能驭使子剑,可若没有火焰催动,只能发挥出这剑不到一成的威力。 眼下,唯有…… 沈钧元心头一动,想起了自己前世所炼的功法化血诀。 那个功法极为霸道,能将自身血液燃成火焰,催动比自身修为高出数倍的灵器。 沈钧元前世独行无忌,多次于险境中脱身,就是倚仗这功法。只是后来他发现这化血诀极损寿元,能令修炼者早夭,便打算利用沧海桑田鼎夺舍重生,另寻功法求道。 沈钧元的犹疑只有一霎。 修道本就是逆天之举,若是这也怕那也怕,束手束脚地还谈什么逆天。 顺心而为,方不悔。 心念既定,沈钧元立即念起那功法。 原本游散在沈钧元各处经脉里的灵气真气忽然顿住,既而汹涌如百江倒流,涌了入他的丹窍之中。 一滴血液融入灵气之中。 丹窍内原本凝滞的灵气,忽然剧烈涌动起来,不停地将周遭的血液吸入、融合。灵气每运行一个周天都会带着那火焰的威势落入丹窍之中,沈钧元强忍着那仿佛是将身子放在火焰上炙烤的痛楚,将那散如星点的血红色火焰汇入鼎中,祭炼起手中的子剑。 青竹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周身光芒大涨,朝沈钧元身上劈去。 沈钧元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他没有冒然挥剑,而是边挡边退,直到脸色青白如纸,体内血液被化去了大半,这才猛地挥起剑来。 只见那剑身之上骤然发出寒气逼人的利光。他的剑舞的越来越快,剑中所蓄的黑气也越发浓烈,晦暗石室内仿佛只余下那一道泛着黑气的血色光芒。 下一刻,长剑蓦地脱手飞入空中,以疾旋之势横劈向悬在空中的青竹镇煞剑。 “哐。” 青竹镇煞剑的剑身上被劈开一道细纹。 子母双剑若有感应,彼此的剑气交织在一起,且攻且守,令剑身之上的细缝越扩越大。 沈钧元早就细细观察过子剑,知晓这剑的薄弱之处在剑柄上三指宽的地方,那里因为嵌入阵法,留下了一道凹槽。 那青竹镇煞剑器灵已损,又被镇压多年,这才令他一击便击中了剑身中最薄弱之处。 姜云磬几乎被眼前之景惊得记了一切。 主角居然没有逃走而是尝试越级单挑青竹镇煞剑。 姜云磬刚想挪步,就看到沈钧元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几欲倒下。 硬生生地将想要迈出的步子收回,姜云磬一把抱住了沈钧元的身子。 “你……” 四目相对,姜云磬只觉得心中似有千万言语,吐出来的字句却辍不成章。 沈钧元嘴唇轻动,却说不出话来,直到耳边传来长剑碎裂之声,他才如释重负般的闭上了眼睛。 姜云磬很想吐槽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却不知为何心头发涩,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将沈钧元扶做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气息。 沈钧元的气息极弱,姜云磬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说以沈钧元此刻的状态,他再补个一刀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但是……这样做的话,他会瞧不起自己的。 姜云磬起身朝那静静躺在地上的残剑走去,弯下身子,拾起了半截残剑。 方才他那般大义凛然地让主角逃走,其实是存了私心。 主角先前炼制子剑,受了许多伤,地上还残留着血迹。 姜云磬本来是打算让主角走后,他将那剑引到主角留下的血迹附近,催动火焰将血迹融入剑身之中,强行解开封印,得到那灵魂印记中留下的绝世功法。 微微叹了口气,姜云磬取来那剑,将其放置在沈钧元留下的血迹之上。 催动火焰,利用炼器鼎强行解开封印,不知过去了多久,姜云磬忽然听到了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 “你是我的后人吧。” 姜云磬微微一惊,然后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剑身上传出的。 他心神一动,明白这便是所谓的“炼器高手的灵魂印记”了,当下打起精神,仔细听了起来。 “想必你应该知道,炼器师共有五重境界。最高一重世人称之为仙……”那声音徐徐道来,说道此处,忽然一顿,然后爆出一阵冷冷地笑声。 “哈哈哈哈……可笑这所谓的仙人,在那些人的眼中也不过是微如蝼蚁的存在……” 姜云磬听得一头雾水,但仍不敢分出心神细细思量,生怕错过重要的讯息。 “五转之上,另有四重境界,只有经历了三重仙劫,方能真正成仙。到了那时,分云开雾,纵横天地之间,再不受天道约束,是谓真仙……” 声音到此,竟忽然带上了一丝苍凉之意。 “我本已寻到了破开五重境界的方法,却遭人暗算,不得已将自己的灵识藏入云镜宗的葬器谷中。你我有缘,今日我便将成就真仙的法子告知于你……你且听着,若要成就真仙,必须借助蜃楼珠和云文篆书图。蜃楼珠每五百年复现光华,当它的光投在云文篆书图上之时,便会照出前往仙宫的路。进入仙宫,此乃成就真仙的第一步。仙宫内有十二云阙楼,楼内各有机缘,亦有险境。穿过十二楼,便能见到一座攀云辟雾的天梯,传说天梯之上,有另一方世界,那里灵气充裕,凡人生来便有五转境界,更有无数顺承天地灵气而生的灵器。你若能前往那里,便有可能突破五重境界……” 姜云磬仔细听着,忽然发现那道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好在这时那声音画风一转,提到了“绝世功法”。 “我这儿还有一套功法,你可参照修……”眼看那声音忽然消散不见,姜云磬心头大急,好在下一刻那剑身之中飞出了一道光点,直直没入了姜云磬的额中。 【恭喜读者完成任务,阻止主角获得金手指(二)。读者获得经验值50,获得低等级功法一本。】 姜云磬心头微微一喜,但很快就皱起眉头:“等等,什么叫做低等级功法?你不是说这剑中藏的是‘绝世功法’吗?” 【原著中确实写的是“绝世功法”,但是系统检测到读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每次看到主角捡到上古xx高人留下的功法,既而秒杀众人,就觉得特别搞笑。难道修真界千百年都处在发展停滞的状态中吗,那么久以前的功法居然还没有过时,就没人能研究出更好更完善的功法来?”所以现在将功法调整为当前世界里的基础修行功法。】 姜云磬:“呵呵。” 听到姜云磬的冷笑声,系统音又响了起来: 【恭喜读者又成功修复了一个书中存在的bug,真是可喜可贺呀。】 姜云磬:“……” 第十四章 云镜宗,葬器谷 虽然没能拿到“绝世功法”,但姜云磬却听到了有关仙宫的秘闻。他心头隐隐有个预感,这蜃楼珠和云文篆书图定是主角未来所要寻觅的东西。至于那个所谓的仙宫,则有可能是他和主角进行终极对决的地方。 只是,那道声音对于仙宫传闻描述得极为隐秘,话中提到的两样宝贝也不知要去哪里才能寻到。 【叮!系统更新完成。】 忽然响起的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愣,他连忙打开系统查看起来。只见系统面板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公告来。 【恭喜读者成功渡过适应期,想必你已经对这个修真-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从现在开始,商城功能已失效,系统危险提示已失效,主线任务已发布,请读者自行查看。】 姜云磬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将那公告细细看了一遍,又不甘心地点开系统商城查看,最后他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一个事实:系统的所有辅助功能都已经关闭了。而姜云磬原本已经兑换的物品也已经变成了灰色,物品提示中标注了无法使用的状态。 “系统,系统!”姜云磬连忙呼唤系统,想要问个究竟。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姜云磬略整思绪,问道:“为什么商城功能会关闭,系统不是为了辅助宿主而服务的吗?” 【修真-世界弱肉强食,实力为尊。考虑到读者刚从和谐社会穿越而来,一时之间恐怕无法适应,所以为读者提供了一系列的金手指,增加读者的信心和安全感。】 姜云磬微微点头,示意系统接着说下去。 【但读者曾经说过:“所有的小说里我最讨厌系统文,感觉里面的主角不过是一个系统的傀儡,如果没有系统的帮助,恐怕早就死了。这样的文读起来也没有激情,主角想要什么都能从系统里面换到,主角有什么危险系统都会立刻给他提示。看这种小说还不如看游戏攻略……”】 听到这里,姜云磬忍不住轻咳一声。 【所以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系统已经将所有辅助功能归还给了另一个位面的龙傲天系统。现在本系统只发布任务,请读者尽快查看主线任务。】 听完系统平静无波的叙述,姜云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先前几次形势危急,系统都没有提示他,也没有让他兑换任何商城物品。 原来,为的就是渐渐减弱系统的辅助功能。 微微摇了摇头,姜云磬的心中倒也不是特别的失望。正如系统所说,如今的他已经杀过了山兽、玩过了自爆、炼过了法器,早就不是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胆怯状态了。 虽然没有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金手指,也没有了系统每时每刻的危险提示。但姜云磬现在的这具身子资质很好,只要勤加修炼,迟早也会有自保之力。 实力方面姜云磬并不担心,更令他担心的是,与主角相比,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了。 姜云磬微微皱眉,姜家寨地势偏远,主角迟早要离开这里。或许,他也该考虑早日离开此地,去中州的修真大派拜师求道。 那些门派大多师承千年,底蕴深厚,若是能有机缘成为内门弟子,说不定能找到蜃楼珠和云文篆书图的下落。 将这些杂念挥去,姜云磬开始查看起新的主线任务。 他本以为,系统任务多半是让他去阻止主角寻觅到那两样宝贝,这样他也能从任务描述中得到一些提示。 【主线任务:请读者在三年内将修为提升至三转境界。在此期间,系统的一切任务都将围绕读者来发布,且不会约束读者的行为,请读者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实力至少提升到三转。读者若能在重要剧情中独领风骚,还将获得额外的经验值奖励。】 姜云磬颇有些意外,这一次的任务居然和主角没有任何关系。但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系统的用意。 三年是个关键词,按照一般修真-小说的套路,这段时间是给主角用来修炼入门的。主角修为达到一定等级,接下来,就该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然后剧情多半就是xx地惊现上古传承,主角扮猪吃虎最后一刻夺宝逃走。 作为小说里的第一个小高-潮,这个宝地所藏的宝物往往是引出接下来几大修炼地图的线索。 如果仙宫的传闻是真,开启仙宫又需要蜃楼珠和云书图,那么三年之后出现的那个传承秘境,一定和这两样东西有关。 按照系统的描述,至少需要三转修为才能使接下来的剧情顺利进行。姜云磬暗自舒了口气,打算接下来的三年都要全心修炼,早日达到三转。 姜云磬脑中思绪纷纷,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他扭头看去,却见沈钧元不知何时已然醒转过来,此刻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姜云磬这才发现自己还捏着那把残剑,登时有些心虚地瞥了沈钧元一眼。 也不知他是否知晓这剑中藏着一个炼器高手的灵魂印记? “你想要这把剑?”沈钧元忽然开口,声音低徊。 姜云磬下意识地点点头。此剑虽已残损,但并不是不能修补。想要炼制仙器,寻觅到好的炼器之材也极为重要。许多人修为常年停滞在四转,便是机缘不够,做不出属于自己的仙器。 姜云磬方才见沈钧元使剑潇洒飘逸,心中亦是心动不已,因此生出了将这剑藏起来的念头。 沈钧元见姜云磬点头,心思一转,开口道:“这剑上的阵法,旁人一看便知是云镜宗之物。你拿着这剑,是想招来杀身之祸吗?” 姜云磬却没有被沈钧元的话吓住。他心中早有决断,此时便将计划缓缓道出:“方才你让我阻止这剑的自爆,说明这沧海桑田鼎能令所炼之器恢复先时之态。既然如此,我便能利用沧海桑田鼎逆练此剑,得到炼器之材,日后炼制一把属于我自己的剑。” 姜云磬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沈钧元的表情。 见自己提到沧海桑田鼎时,沈钧元面色如常,姜云磬便暗自点了点头。 他手中的鼎,果然和沈钧元的不是同一个。 按照系统所说,沈钧元的鼎能令时光流逝如水,倏尔便是百年后。 此乃仙器之效,若是等级稍低的沧海桑田鼎,也许依旧能加速时光流转,令炼器成器更快。 而姜云磬的这个鼎,却拥有着逆转时光之能。 沈钧元的鼎固然玄妙,但他的鼎却也不差。 正如方才所言,这鼎能逆练法器,日后若是夺了他人宝贝,悄悄一炼,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改换外形,明目张胆地将宝贝据为己有。 姜云磬还有一些设想,比如能否利用这鼎,通过逆练来探知别人的炼器配方。又或者,在炼器之时,通过时光逆转控制炼器的成功率,不至于一旦炼器失败,白白损耗许多材料。 甚至于,沈钧元的鼎拥有器灵之后能令他重生到五百年后,那假若他日后打不过主角,说不定能再重生回主角年幼之时,无耻地以大欺小。 这般想着,姜云磬只觉得心魂激荡,恨不得立即掏出那本炼器功法,好好炼上一炼。 姜云磬正沉思着,忽然听到沈钧元淡淡说了句:“此剑的器灵虽已消散,但原主的意志却始终存在。” 姜云磬只觉得心头一悸,忽然想起了现在这剑暴起攻击沈钧元之事。 想来,这剑的原主定是跟沈钧元有着不同戴天之仇,这才身死道消后仍留一抹残念在这古剑之中。 “你若是真的想要,也不是没有法子。”沈钧元再次开口,话风却陡然一转。 姜云磬眼睛一亮,立即问道:“什么法子?” “云镜宗的弟子若是身死,他们的法器就被宗门收回,埋入门中的葬器谷内。谷内布了阵法,能消磨掉法器之上残存的主人意志。岁久天长,这法器便能再次认主了。” 姜云磬心念一动,那“葬器谷”不正是先前那一位炼器高手提到的藏身之处吗。 不过…… 姜云磬微微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让这剑,先被云镜宗的人收回,埋入葬器谷中?可是这样一来,我又有什么机缘能再次得到这剑呢?” 沈钧元淡淡一笑,道:“姜家寨常年为云镜宗提供火石兽皮等炼器之材,每年都会有云镜宗之人前往此地,挑选资质出众的弟子。” 姜云磬立时心领神会,问道:“所以你是让我在拜火大典之后拜入云镜宗?” 沈钧元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以你的资质,拜入内门不过是早晚之事。所有内门弟子都有一次进入葬器谷选器的机会。品阶越高的灵器,埋得也就越深,如果没有莫大气运,几乎不可能选到……” 见姜云磬面色微变,沈钧元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不过么,我身上带着子剑,到时只要稍稍放出一丝剑气,不必你去寻剑,那青竹镇煞剑定会乖乖飞来寻你。” 听了这话,姜云磬颇为心动。他隐隐察觉到,主角似乎是有意想诱他加入云镜宗。虽然不知晓主角这么做的目的,但这并不妨碍姜云磬拜入云镜宗。 一来,有了沈钧元这个外挂,到时候青竹镇煞剑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二来,那葬器谷中或许藏有进入仙宫的线索。 两人各取所需,姜云磬也就不太在意主角言语中的利用之意。 想到此处,姜云磬眼睛一眯,道:“那我日后便拜入云镜宗。” “好。”沈钧元点点头,“每个外门弟子都能带一名杂役,我便以杂役的身份随你进入云镜宗。” 第十五章 破天机,斩日剑 见姜云磬答应得极为爽快,沈钧元眉头轻扬,面色温和地说道:“我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人很快便会察觉。现在唯有利用土遁珠方可安然离去。” 姜云磬一怔,这才想起两人还被困在山中。他望着沈钧元掌中的土遁珠,道:“可这珠子只有一枚……” 沈钧元语气悠悠地说道:“此处有和鸣阵,再炼一枚也非难事,只是……” 姜云磬一颗心都被吊起,急声问道:“只是什么?” 沈钧元闷闷地咳了一声,道:“我方才受伤颇重,此时体内灵气稀薄,也召不出火种。要想快些炼制土遁珠,你便传些火种给我吧。” 姜云磬有些狐疑地瞥了沈钧元一眼,但他初涉修炼,并不能判断沈钧元所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此刻沈钧元面色发青,呼吸之间略有凝滞,确实是一副强撑的模样。 眼下还是出去重要,姜云磬不再犹豫,道:“好,要如何做?” 沈钧元让姜云磬盘膝坐下,两人掌心相抵。接着,沈钧元口中喃喃念出一长串的法诀,姜云磬一字一句地跟着念,心底却在默默记着每个字句。 待到逃出这山洞,他一定要找到书籍,查阅这字句的意思。万一沈钧元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也好提早防备。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姜云磬只觉心神猛地一绷,下一刻,一种玄妙的感觉令姜云磬心神骤松。 他丹窍内平滑如镜的灵气之海,如同被风骤然吹起,狂浪猛击,奔向他体内各处经脉。 源源不竭的灵气顺着两人相抵的掌心流入沈钧元的体内。 沈钧元并未吸取太多的灵气,二十息一到,他便将手抽离,随后唤出沧海桑田鼎,将土遁珠丢入鼎内。 姜云磬正想看看沈钧元是如何炼器的,却只能看到沈钧元的手上下翻飞,动作快得令人无从看清。 很快,另一枚土遁珠便躺在了铜鼎之内。 沈钧元没有多话,立即让姜云磬认了主,两人齐齐遁形而去。 就在两人离去后不久,另一道人影也出现在了被铁链所缚的青竹剑之前。 姜长旭望着眼前困缚完好的仙剑,神情微松。但当他的身子渐渐临近石室时,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当看清周遭一切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怔地念道: “子剑没了……” 他的双眼泛起滔天怒意,望着石室内碎裂的石块,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次他瞒着云镜宗布下了“和鸣阵”,本想悄悄复刻出一把仙剑来,却不料被人横插一脚,取走了子剑。 明日那云镜宗的谢长衡就要来取回青竹剑了,时间紧迫,已无法再复刻一把相同的剑。 甚至于这和鸣阵也要立即破掉,以免被那谢长衡瞧出端倪来。 姜长旭心头大恨,眼中怒火几欲喷出,他猛地一拍石壁,霎时间烟尘飞散。 想要带走子剑,必得先将其炼化。他竟不知,姜家寨中何时隐藏了这样一位人物! 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姜长旭一手捏住移步珠,下一刻便回到了姜家祭祀大殿中。他步履如飞,朝殿内一处供奉先祖灵位的屋子走去。 屋内极黑,两侧燃着一人高的长明烛,影影绰绰地烛光打在姜长旭的身上,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了阴影里。 姜长旭一迈入这间屋子,脸上的怒色便散得一干二净,代之以卑微谦悯之色。 屋内正中的位置,放着一张窄脚供桌。姜长旭恭身上前,伏跪在黄色的蒲团之上,口中念道:“请老祖现身。”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忽然察觉到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量紧紧压迫着他的身子。下一刻,原本燃着的火烛骤然熄灭。 面前的灵牌猛烈地晃动起来,一道黑影自牌中缓缓攀上石壁。 “晚辈愿奉上五十年寿数,请老祖将灵犀砚借我一用……” 姜长旭话音刚落,便猛地瞪大了眼睛,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双目鼓出,面色赤红,眼看就要窒闷而死,那股奇异的力道却忽然消失了。 姜长旭心底又惊又怒,面上却分毫不显。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说道:“晚辈知错……老祖息怒!晚辈、晚辈愿奉上七十年寿数!”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石壁之上的黑影忽然急旋起来,内中隐隐透出一丝星芒。 咚。 耳边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姜长旭连忙起身,恭敬地拾起了自那团星芒中掉出的古朴砚台。 “灵犀砚……”姜长旭呼吸微促,他伸长了手,轻轻摩挲那质若温玉的砚台。 一道沙哑地声音自黑影中响起:“上一次,你以五十年的寿数向我借了劈山斧,一改此地风水,布下了‘和鸣阵’。此番你又借去灵犀砚,想必,那仙剑并未能顺利复刻?” 姜长旭身子抖动如筛,拳头几乎捏碎。 当年他因为得罪了内门师兄,被人设计逐出内门,流放至此地看守火脉。 他资质平平,因此明知师父偏心资质绝佳的师兄,仍是敢怒不敢言。 五百年过去了,当年与他一同拜入师门之人,有的早已殒命,有的却已晋升五转。 而他却只能守着这一方火脉,同那些凡俗之人一同生活,年年为师门运送珍奇炼材。 眼下他寿数将近,却仍是摸不到所谓的仙缘。 既然苍天不厚,他又何必执着于所谓的道? 只要能成仙…… 与魔道做个交易又有何妨! 姜长旭丝毫不知他此刻的样子,有多么可怖。往昔的温煦翩然早已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双目赤红,额上颈间青筋狰狞,面如恶鬼。 “那子剑已经铸成,却被人偷去。我此番借来灵犀砚,便是为了一窥天机,找出偷剑之人!” 听了姜长旭所言,那黑影微微一晃,声音渐渐消散在空寂的屋内:“你既已同我交易多次,这一次的灵犀砚,我便让你多用一次。你且好自为之罢!” 风止住了。 长烛再次亮起。 姜长旭重重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透衣背。 当初被流放至此地,他本已万念俱灰,却在深山中捡到一块布满尘泥的灵牌。那灵牌中不知藏着什么阴邪之物,竟然能凭空取出许多失传已久的上古法器。 姜长旭不惜以自身寿数换来使用这些法器的机会,为的就是有生之年迈入仙道,将那过去讥讽嘲笑他的人统统打落尘泥。 只是……他与那牌中邪灵交易,已耗费了许多寿数。若是再无进阶的机缘,他就要真的寿尽而亡了。 将种种杂念挥去,姜长旭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灵犀砚”。 自古皆言天机重重,人行其中,如坠迷雾。 然而所谓的天机,也不过是一个个因,和一个个的果交错织成的一张网。一个人某时某刻的举动,或许就会成为日后某个果的因。 有时你身陷迷雾之中,寻不到想要的果,便是因为错过了某些因。 若有人能借助天道之力,于种种因由间寻到求果之法,便能窥破天机,一扫迷障。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灵犀砚,便有着让人一通天机之能。 姜长旭盘膝坐下,先取来清冽泉水,置于灵犀中。然后割破小指,将一滴精血涂在砚台之上。 眼看那精血徐徐没入砚台之中,姜长旭神色沉重,他催动丹窍内的火焰,灼烧着砚台外壁。 眼看砚台之上忽然渗出许多夹着血色的墨汁,姜长旭鼻息粗重,心中默默念道:“青竹镇煞剑会在何人之手?” 泉水中,墨汁诡异的聚拢、散逸,弯折勾画间,一个字徐徐显出。 眼看答案呼之欲出,姜长旭忍不住朗笑一声。 但下一刻,他唇边的笑意忽然止住,姜长旭盯着泉水中那个色如人血的“磬”字,神色惊疑不定。 他的脑中几乎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资质出众却性子温和的少年。 姜云磬,难道是他盗走了剑? 姜长旭一动不动,眼中却隐隐透出澎湃杀意。 *************** 姜家寨外。 沈钧元领着姜云磬朝一处隐蔽的树屋走去。这样的树屋在密林之中并不起眼,许多猎户都会修建。 两人走得很快,时时留心周遭声响,倒也平安无事地走回了树屋内。 屋内收拾得极为洁净,沈钧元取来一件衣袍,让姜云磬换上。 姜云磬望着那染着斑斑血迹的衣袍,神色古怪的问道:“要换衣袍也该换件新的吧,这衣袍同我身上的有什么分别?” 沈钧元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姜云磬的衣袍:“你这身衣服满是被碎石划破的印记,还沾了洞内毒液,穿着这身衣服,你就不怕别人知晓你偷偷去了姜家密地么。” 姜云磬一噎,这才发现沈钧元取来的衣服,虽也残破不堪,但上面满是被山兽利齿撕咬的印记。 默默将那衣袍换上,姜云磬一抬头,便见沈钧元又取来一个布包袱,里面装了好些剥好的兽皮,还有一些自山兽身上取下的可供炼器的材料。 望着那张无头野猪皮,姜云磬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晚。 在心中叹了口气,姜云磬总觉得,事情似乎是向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了。 “竹林试炼后便是拜火大典,你也该回家姜家寨了。拿着这些东西,若有族中长老问起,就说你一直都在山中追击山兽,对于别的事情一无所知。”沈钧元淡淡开口,将东西递了过来。 拜火大典……姜云磬心头升起一丝期待之意。 他的资质,究竟会是如何呢? 目送着姜云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沈钧元伸出手,定定看着掌中古朴轻灵的长剑。 这剑,便是沈钧元从那石洞内取得的子剑。只是先前炼化之时,他将蒙尘鼎熔炼进了剑身之中,因而这剑便再没了往日的霸烈之气,看上去朴实无华。 他轻轻收紧指头,感受着剑身重若山压的份量,目中闪过一丝锐芒。 这一次闯入密地,看似行事严密,毫无缺漏。 但,这世上还有一脉炼器师,能够演算天机。若想彻底避过对方的演算,唯有改动因果,将天机引到另一人的身上。 天机隐隐,自有定数。虽由天定,也看人力。 从姜云磬决心取到青竹镇煞剑的那一刻起,天机便有了改变。 世上只会有一把青竹镇煞剑。这把子剑,尚缺一个新名。 沈钧元抬起头,目光投向遥遥天际。 这一刻,一轮红日正从巍峨孤峰上跃出,淡淡金辉绞开层云,洒遍了群山密林。 沈钧元蓦地挥剑,朝那轮圆日斩去,整个剑荡漾着凛凛寒气,几乎将遮蔽红日的山雾斩开了一线。 往昔种种,似乎都在这一斩之中消散无踪。 “从今日起,这便是我沈钧元的‘斩日’剑!” 第十六章 拜火典,天火体 山岚寂静,一注澄澈的阳光,斩开层云,倾泻在葱茏密林之中。 六十多位少年,立在一座古朴的无字石碑前。那石碑约有两人高,四角各自被一只龟身龙首的石兽抬着,此时在那一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透出青色光芒。 少年们的身前,站着好几位面容沉肃的长者,另有一位面容俊朗无俦的青年。这青年穿着织云道袍,嘴角噙笑,气质谦谦如竹。但他跟在他身侧的长者却都是敛息凝神,目露敬畏之色,行走间也隐隐以他为首。 这青年,便是云镜宗派来此地遴选弟子的谢长衡。 想到爹娘临行前与他在洞府内的一场密谈,谢长衡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向来温文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迫切渴求之色。 他的爹娘皆是云镜宗内镇守一脉的长老,自幼便以坤鹏山的灵火石温养他体内各处经脉。而他自己的悟性天资也皆为上乘,自拜入内门以来,在门派演武中,一举连败二十六内门弟子,夺得魁首。如此一来,他便破格被掌门收为真传弟子,一门上下莫不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早日修成五转,炼化凡体。 先前他早就听闻,当年沈师叔的五转仙剑青竹镇煞剑并未随主自爆,而是被后来赶去的秋师叔用锁灵阵困在了姜家寨中。 这锁灵阵,乃是以玄铁链,镇煞符,伏泽冰蟒血制成的一种极为霸道的阵法。用处便是斩杀仙器的器灵。 五百年过去,那剑中器灵恐怕早已在血气侵蚀中渐渐死去。待到器灵一亡,只需将这剑带回宗门,埋入葬器谷中,就能抹去法器内原主的意志,将这剑彻底变成无主之剑。 谢长衡拜入内门多年,却始终未曾前往葬器谷选器,为的,便是等来一把真正的神兵。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想,谢长衡的面色越发温煦。他扭头望着身后呼吸粗重,神情激动的少年们,高声说道:“今日的拜火大典,是你们踏入修途的第一步。是仙是凡,端看此刻!” 此言一出,少年们顿时瞪大眼睛,心跳如鼓。 姜长旭淡淡望了一眼身侧的谢长衡,心中泛起不甘和耻辱。 他轻轻摩挲着断了一截的小指,多年前,便是谢长衡的爹爹用剑斩下了他的半截小指,并辱他不配执剑。 现在,他的儿子就这如同当年的他,面容温和,眼底却藏着目空一切的孤傲。 姜长旭蓦地收回目光,他开口,声音平静,仿佛先前的心潮起伏只是心海中偶然溅起的一簇浪花。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平静的心海之下,汹涌着的是刻骨的恨意。 “你们随我来吧。”姜长旭跨出一步,与谢长衡错身而立。 他将手指朝身侧悬着的青皮竹筒内轻轻一蘸,指尖之上立即晕开了一小片朱红。 姜长旭上前一步,指尖飞速点在了石碑之上。 指尖上的朱砂立即没入了石碑上的小小凹槽之内,下一刻,朱砂所点之处骤然射出一点星芒,石碑之上虚虚浮现出几道淡青色的线来。这几点线状如星斗,姜云磬正欲细看,忽然发现姜长旭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石碑之中。 姜云磬眼睛瞪大,那姜长旭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就这般穿过了石碑? 他偷偷瞥了一眼周围的少年,却见大家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察出不妥之处。 更令姜云磬惊疑不定的是,站在他身前的少年也一一走到石碑前,蘸取了朱砂点在石碑上,然后便朝前一跨穿过了石碑。 姜云磬觉得自己自己需要看个新闻联播缓缓。 他手心微微发凉,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种时刻就是考验穿越人士的演技的时候了。尽管根本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姜云磬还是淡定地走到了石碑前。 一走到石碑跟前,姜云磬便呼吸一窒。他本以为那石碑上多少会留下一下朱砂的印记,可眼前之景却击碎了他的幻想。 先前众人所点的朱砂竟全部没入了石碑之内! 周围的少年早就心中不耐,纷纷嚷道:“姜云磬,你倒是快些啊!” 那谢长衡也将目光投向姜云磬,目露不解之色。 姜云磬手心全是汗,这一刻他真的希望系统能给他些提示,但那系统似乎真的完全关闭了辅助功能。 将眼狠狠一闭,姜云磬伸出手,朝石碑上点去。 “攻右。” 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惊。 这声音,似乎是沈钧元?姜云磬眼睛一亮,想起了两人似乎可以窥知到对方的战斗念头。 姜云磬手指微微一顿,朝右边挪了挪。 “攻下。” “杀。” 一道道简练苍劲的声音响在姜云磬的心底,他将沈钧元所说的话换成对应的位置,终于点中了石碑之上的凹槽。 石碑上青芒大盛,姜云磬咬咬牙,朝前迈了一步。 砰。 脚底传来轻踏石地的响声,姜云磬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处气势雄浑的大殿之中。 这座大殿的两侧立着十多根一人高的长烛,火光湛湛,令这座地下大殿亮如白昼。 大殿的中心,是一处高出地面的青铜圆台。台子四周以明刻手法雕出了许多奇异的纹样。姜云磬凝神细看,从那纹样中辨认出一些眼熟的山兽来,此外还有一些样子奇异的花草。 “看,那就是用来拜火的台子了,我听爹娘说,上面刻着的都是曾出现在世间的天火……” “不知谁能得到天火……” 底下的少年们议论纷纷,双目放出明光。 站在前方的姜长旭清咳一声,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少年,缓缓说道:“你们可知,何为地火,何为天火?” “地火是靠吸纳火石中的火气渐渐温养而出的,而天火却是异形火种!”姜长旭的话音刚一落下,便有少年抢着应答。 “你说得不错,不过天火与地火最大的不同便是,地火越用越少,需要时时靠吸纳火石补足丹窍内的火气。而天火有灵,会自己衍化。每一次火气用尽,就算不补充火石,也能自己慢慢在丹窍内温养出火气来。”姜长旭顿了顿,又道:“炼器境界共分五转,唯有拥有天火之人,方能炼制仙器。这是因为,炼制仙器需要消耗大量的火气,而炼器又需一气呵成。若是你只有地火,炼化到半途便要补充火石,自然炼不出仙器来。” 姜云磬听得极认真,眉头也渐渐皱起。 他早就知道修真-世界会有资质的划分,但却没料到这个世界的资质对于修炼的制约会如此之大! 若是按照姜长旭话中之意,只有地火的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达到修炼至境。 姜云磬抬起头,望向神色凝肃的姜长旭。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姜长旭提到天火之时,望着他的目光别有深意。这目光并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殷殷期盼之色,而是夹了些森冷寒意。 将这莫名的思绪挥去,姜云磬的心头也泛起一丝紧张之意。 不知这具身子究竟是什么资质,若是真的拥有天火,那么他的修途会更加平坦。 姜长旭平静地望着神情激动的少年们,却时时分出一缕心神放在姜云磬的身上。 正如他所言,炼化仙器需要天火。若是姜云磬真是天火之体,那么依着灵犀砚的提示,这盗剑之人十有□□便是他了。 姜长旭按兵不动,打算静观其变。他取出名册,随意点了一人的名字,让他上前拜火。 “姜云凡!” “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少年应声而出,他满脸是汗,手脚发颤,好不容易半个身子攀上了台子,却因为太过紧张,整个人栽倒下来。 少年们一阵哄笑,大典内的凝重之气霎时和缓。 姜云凡搓搓手,再次攀上了台子。他重重闭上眼睛,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摁在了台子中心嵌着的一块赤色圆石上。 他的手刚一触到那圆石,便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体内的灵气尽数吸走。 这股力道极为霸道,几乎要将他经脉之内的灵气全都抽干。他两条粗壮的手臂微微打颤,疼得浑身直冒冷汗。 眨眼功夫,他体内大半的灵气就尽数没入了那赤色圆石之内。 下一刻,原本暗淡的青铜圆台上,忽然绽出一线金光! “出现了!快看!” “天啊,是虎王,难道姜云凡是天火之体……!” 少年们惊得瞪圆了眼,脸上浮出震惊、羡慕之色。只见随着灵气的涌入,那圆台边上金光流转,徐徐勾勒出一个震啸山林的猛虎来。 姜云凡听着少年们的议论之声,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啊……!”眼看那猛虎就要彻底显出形来,姜云凡再也撑不下去。他的吼声陡然尖锐起来,双目赤红。 “够了,快停下!”姜长旭眉头皱起,朝台子上大声吼道。 “不、不……天火,我要天火!”姜云凡喃喃出声,五根手指几乎插入了那赤色圆石之中。他的脖颈之上青筋暴起,身躯颤抖地如同寒风中的孤枝。 噗咚。 凄厉地吼声骤然止住。姜云帆重重栽倒在台上,身子蜷起,两只手紧紧按在肚腹之上。 圆台上的光华渐渐黯淡下来,那眼看就要成形的猛虎也重归原本的蒙尘之态。 姜长旭上前一步,弯腰探了探姜云凡的丹窍,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丹窍已废。” 看到这一幕,少年们皆是心中一悸。 姜长旭语气陡然转厉,犀利如剑的目光扫向在场的少年:“资质皆为天定,不可强求。若是体内灵气尽了,就要及时收手。否则丹窍一废,就会彻底沦为凡人了!” 少年们吓得面如土色,暗暗发誓一旦体内灵气尽了就立即收手。 天火固然可贵,但若是为了得到天火而变成不能修炼的废人,却是所有人都不愿的。 “下一个……姜云磬!”姜长旭目色幽深如潭地看向姜云磬,紧紧盯着他的每个动作。 所有的少年也都屏息望着拜火台。 姜云磬,姜家寨最有可能获得天火之人! 耳边传来少年们刻意压低地抽气声,姜云磬步态悠然地朝台子走去,心中却不若面上那般平静。 天火,天火。 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姜云磬伏身跪地,将手放在了那赤色圆石之上。 然而,一息、两息……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台子竟一丝亮光都未能透出。 一片静寂之中,人群忽然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姜云磬七岁就能吸纳火石了,这台子竟连亮都没亮?” “难道他的资质连姜云凡都不如么……” 种种惊诧之声中,也夹杂了许多嫉恨之语。 “哼,族内每一次发份例,他得到的都是最多的,结果却只是个资质平庸之人!” “唉,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此……” 姜云磬面无表情地朝那赤色圆石灌入灵气,身后传来的种种声音,或是惋惜,或是嘲讽,或是漠然,都没能令他动容。 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姜云磬的面部在微微抽动,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绝望的死寂之中。 但,只有姜云磬自己才能知晓,他之所以这么震惊,全是因为那自掌心中源源不断涌入赤色圆石中的灵气。 方才姜云凡只撑住了四十息,就耗尽了体内灵气。且每一次灵气涌出他的神情都痛苦万分。 但姜云磬却惊讶地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就好像是一条源源不竭的河流,无论涌出多少,都会立即又涌来大量灵气补上。 “五十息了……”少年们止住了议论之声,齐齐望向台子上那个极力忍住痛苦,只为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的姜云磬。 “六十息了……”底下已有人露出不忍之色,那姜云磬也太过可怜,明知无望却仍要苦苦挣扎。 姜长旭长袖一挥,将姜云磬的手从赤石上挥开。此时的他已然确信,这姜云磬绝不可能是盗剑之人。 第十七章 入云镜,成杂役 姜云磬缓缓走下台子,神情怔怔,在外人看来,便像是遭受了打击一蹶不振的样子。 姜长旭望着姜云磬的背影叹了口气,取出名册叫到:“下一个,姜云泽!” “啊……我、我在!”一个矮个子少年有些慌张地应道,他急急推开人群朝台子跑去,却不慎踩中了自己衣袍的边角,重重一滑栽在了地上。 他家境极为贫寒,平日里衣袍都是缝缝补补穿了又穿。方才那衣袍被他这么一踩,直接将背后缝补的一大片衣料全都扯了下来。 这本也没什么,可他平日里攒下的火石都用来修炼,因而连一件里衣都买不起。如今外袍被撕开,里面再无遮身蔽体之物,立即引来众人的哄笑。 “哈哈哈,他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呢!” “听说他就这么一件衣衫,日日都穿,洗都不洗。” 听到身后传来的嘲讽之声,姜云泽狼狈万分,连头也不敢抬起。 他的双手死死扣住地面,几乎将冰冷的石地绞开一个洞来。 此时,姜云磬也已走到姜云泽的身边。两人错身的刹那,姜云磬的脚步忽然一滞。 他的目光滑过姜云泽方才撕裂的外衫,几乎没有多想,便将身上的外袍解了开来。他蹲下身子,将外袍披在了姜云泽的身上。 感受到那外袍的重量,姜云泽的身子忽然一震。他抬起头,正对上姜云磬那双平静的眼。 先前,他离得远,便以为姜云磬听到众人的嘲讽之语,定会羞恼、痛苦不已。 可此刻两人对视,他才发现姜云磬的眼中只是平静。好像一朝被摘取了天才之名,于他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姜云泽站起身来,紧紧捏住姜云磬方才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心里涌出的竟不是感激,而是不甘与愤恨。 他始终不明白,两人身世都一样的凄楚,为何姜云磬就能站在云端。 他本以为两人只是天资不同,可如今,姜云磬资质已废,明明处境比自己还不如,却仍能高高在上地施舍自己。 他更恨的是,凭什么姜云磬能将那些嘲讽的话都抛在耳边,无论何时都不会如自己一般的落魄。 “姜云泽!还不快过来。”姜长旭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姜云泽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台子跑去。 姜云磬默默站在一旁,脑内想的仍是自己这具身子的资质问题。 他总觉得自己的资质格外地古怪,恨不得立即找个没人的地方试验一番。但无奈拜火大典还未结束,一切都只有等待晚上方能验证。 “天啊!是天火体,竟然是天火体啊!” “出来了,出来了,好像是九曲河龟?”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惊叹之声,只见那原本沉寂的台子上,再次显出湛湛宝光。 台子的一角,一个四肢蹙缩的黑背乌龟刻像中,些微光点隐约现出,渐渐化成无数条瑞气游移在雕像之内。 这些瑞气交织在一起,激荡震动,令整个刻像明光流转。 轰。 一声闷如震雷的巨响传来,那寂然不动的乌龟刻像,忽然睁开了亮如点漆的黑瞳。 它扬起头颈,撑出了蹙缩在龟壳下的的四肢。 所有的少年都痴痴的看着,那龟背之上隐隐浮现出一道弯折蛇形的光带,样子就如九曲奔流的河水一般。 “咦,是九曲河龟,此子竟有如此造化!”眼前之景,令谢长衡微微一惊,眼底的轻忽之色也全都退去。 “九曲河龟,火势温和,却是天火里耐久性最好的。往往只需一点灵气就能保持火焰不灭。我的乌虬火,火势霸道,能煅尽一切杂质,但却常因势头太猛而灵气不继。此子的天火与我相比倒也各有优势,难分高下。”谢长衡这般想着,望向姜云泽的目光中也夹了一丝复杂之色。 以姜云泽的资质,一入门中定会被掌门倾力栽培。若是他日后在门派演武中胜过自己,那青竹镇煞剑说不定会落入他的手中。 谢长衡心中暗叹,此事还得徐徐图之。若是做不好,落得个打压同门之名,纵使他的爹娘也保不住他。 此刻,姜云泽已是冷汗岑岑,他咬牙坚持,身体的痛苦同内心的狂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啊——!”姜云泽蓦地大叫一声,只觉得腹部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下一刻,那河龟刻想轰然碎裂,化作微尘没入了姜云泽的丹窍之内。 霎时间,无数道目光朝姜云泽投去。 姜云泽先是一愣,既而双手发颤。 “成功了、成功了……”姜云泽心中喃喃,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是天火体!” 没有人敢嘲笑他的癫狂之色,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谢长衡清咳一声,面色温煦地望着姜云泽道:“你既是九曲河龟体,待到大典结束之后,便随我一同回云镜宗吧。” “云镜宗?”姜云泽脑子一空,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谢长衡的衣袖:“当真么!我真的可以拜入云镜宗?” 谢长衡目光微闪,姜云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举。他连忙收回手,将手垂在身后。他心中狂喜,却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整张脸都显得有些扭曲了。 谢长衡仿佛全然不在意他方才的失态,温和地说道:“自然是真的。你我二人日后便是师兄弟,你不必如此拘礼。” “好、好、好……”姜云泽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便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长衡再次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亲昵之意:“云泽,你此番拜入云镜宗,便是内门子弟了。你可以选几个族内子弟充作杂役。” “杂役?”姜云泽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谢长衡点点头,道:“你日后只要专心修炼便是,其余杂事都交给杂役去做。” 姜云泽的手心泛出一层薄汗,他几乎脱口而出地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姜云磬,我要他来做我的杂役!” “姜云磬?”谢长衡微微一愣,目光扫过名册,只见姜云磬的名字之下写着“七岁引火入体,资质颇佳”等等字眼。 他登时想起先前凝火失败的那个少年来了。 只是,那人虽未凝出天火,但七岁就能凝火,想必是个不错的地火体。这样的资质,留在姜家寨中修炼,也许能有一番机缘,毕竟此处许多人都是凡人之身。 若是真的让姜云磬去当杂役,他可就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谢、呃谢仙长,难道我不能选他做杂役么?”姜云泽随口胡诌了一个称呼,有些紧张的出声询问。 谢长衡一愣,面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心中暗自想道,这姜云磬定是过去得罪过姜云泽,若是让他跟着姜云泽进入山门,姜云泽多半会时时打压他。这样一来,姜云泽日日沉溺报复,自然顾不得修炼,且心性也会大受影响。 思及此,谢长衡立即望向姜云磬,道“日后你就是姜云泽的杂役了,明日卯时同我们一起回门派。” 姜云磬一愣,目中闪过惊诧之意。 他记得自己并未得罪过姜云泽,先前他更是替对方解了围,怎么此刻那姜云泽竟然提出要让他去当杂役。 他原本打算按着自己的资质寻一处不大不小的门派拜师,这样也好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可现在全盘计划皆被姜云泽打乱。 如今,也只有徐徐图之。 *********************** 朝阳如火,染红了半壁山峦。 姜云磬倚在一块寒石之上,再过片刻,他便要随着谢长衡和姜云泽一道前往云镜宗了。 他的眼下微微发青,一看便是一夜未睡。 昨日姜云磬回到自己的屋内,便开始尝试炼器。他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单纯地引动丹窍内的火种,令火种和灵气交织在一起,不停地涌入鼎中。 初时,姜云磬并且察觉到异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姜云磬便察觉到了他丹窍内火种的奇异之处。 三个时辰不间断地炼器,他竟然一点都没感到疲累,灵气也丝毫没有枯竭之势。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竟一次也没有从火石中吸纳火气,温养丹窍内的火种。 姜云磬翻过先前所得的那本基础修炼功法,明白天火和地火最大的差别便是,地火需要时时补充火石,而天火自己便能温养出火来。 但正如孩童长个子需要时间一样,天火温养出新火也需要时间。这世上,从没有那一种天火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姜云磬正垂眸沉思,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抬头,便对上了沈钧元幽沉的双眸。 “!”姜云磬脑子一炸,昨夜他还想着,自己沦为杂役,日后就不必和主角呆在一起了,谁能料到竟在此地又见到了沈钧元。 “你……”姜云磬愣了愣,问道:“你也要去云镜宗。” 沈钧元点点头,道:“对。” 姜云磬有些疑惑地自语道:“可我根本收不了杂役……不对,难道你是当了姜云泽的杂役?这也不对,那姜云泽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会……” 沈钧元低低一笑,道:“我让人给他传了句话:‘沈钧元乃是最寻常的人火体,又素来与姜云磬有仇。若是让他们两人一同充当杂役,更能羞辱姜云磬。’” “……”姜云磬微微一愣,既而苦笑道:“哦,那我们现在可算是难兄难弟了。” 他说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言。却不料沈钧元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望着他极认真地说道:“你当真很在意自己不是天火体吗?” “我……”姜云磬眼神微闪,摇了摇头。 沈钧元忽然缓了语气,蹲下身子同姜云磬对视:“修炼一途,资质固然重要,但却也不是全部。拥有天火,只不过意味着能炼出更好的法器,但真正的战斗并不是比谁的法器多,谁的法器好。身怀重宝,也要能用得出来才行。多少身具天火体的人,还未成长起来便已陨落,皆是因为太依赖于资质。” 姜云磬一噎,忍不住抬起手摁了摁自己的脸。 难道他现在的样子非常的苦大仇深,悲伤绝望吗? 沈钧元眉头一扬,道:“来,和我打一场。” “啊?”姜云磬仰起头,问道:“为何……” “好让你知道,就算你是地火体,我只是个人火体,我打赢你也只需要三十息。” “三十息!”姜云磬目光微闪,心中的战意骤然被激起。他微微抿唇,眼中闪过自信之色。 “来就来,你莫要忘了我可是能感知你的战斗意念的!” 两人站定,沈钧元忽然出手了。 他手掌一翻,便朝姜云磬的颈上斜劈而去,姜云磬立即朝后躲开,沈钧元欺进他的身前,趁着他后仰的一霎勾住了他的脚,狠狠一提。 姜云磬整个人朝后一栽,托感知战意的福,沈钧元刚一伸脚,反脚一勾,将沈钧元的身子也勾了下来。 啪嗒。 两个人几乎是紧贴着朝一侧滚去,姜云磬只觉得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下一刻,便有一根细细的冰针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输了。” 沈钧元大半个身子压住姜云磬,右手捏着冰针,目光灼灼。 姜云磬叹了口气,默默在心底的小本子上写了句:千万不要和主角近身pk。能感知动作也要有反应的时间,这种明明脑子想到了,手和脚却来不及反应的感觉真是太虐了。 沈钧元收回冰针,缓缓起身。 “明日开始好好修炼。云镜宗从未有杂役进入内门的先例,但是既然我们去了,自然就会有了。” 姜云磬摇摇头,他算是明白了,这三年的准备期,他得和主角呆在一起了。 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了!”姜云磬忽然想起了昨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望着沈钧元道:“有没有哪一种天火是能让火焰生生不息的?” 沈钧元摇摇头,道:“你莫要以为天火沾上一个天字,就真的与天道同齐了。若说生生不息,恐怕只有承天而生的火脉才行。” “火脉?”姜云磬微微垂眼,掩去了一丝惊诧之色。 “这姜家寨也算是云镜宗的一个分支,此地有一条火脉,云镜宗偌大宗门,日常所需的火石大半是采自此地。听说这火脉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至今仍未有枯竭之态,可见天道之绝妙。” 见姜云磬目露沉思,面上却再没有先前的颓丧之色,沈钧元便也不再多言,静静站在一旁。 此时的姜云磬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一切的疑问皆是指向了一个答案。 那一日他进入姜家密地,意外掉入地缝,在一条火河中感受到了体内灵气的翻天巨变。 再联想到那诡异的阵法,成双出现的法器,姜云磬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里的阵法似乎有复制之能,也许冥冥之中,他体内的丹窍和灵气流转的线路已被复制得同那条火脉一模一样了。 火脉承天而生,故能生生不息。 那么他…… 第十八章 云文书,蜃楼珠 就在姜云磬沉思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和沈钧元立即抬头望去,见来者正是谢长衡和姜云泽。 只是…… 姜云磬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咧嘴傻笑,目光呆滞的姜云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昨日那个意气风发,得意张狂的少年么? 谢长衡面沉如水,他万没有料到,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姜云泽竟然就变成了如今的痴傻模样。昨日他刚刚给爹爹传去口讯,说要带回一名资质绝佳的少年,今日便眼睁睁地看着姜云泽心智全失。 如今,也唯有将姜云泽带回宗门,让掌门再做决断。 心思既定,谢长衡挥手召出一条核盖大小的灵舟,此舟通体乌黑,船中升起一根可供两人合抱的桅杆,舟身之上以明文金篆刻出了“卷云破海”四个苍劲大字。 谢长衡让众人走到船上,接着运起灵气。 桅杆之上蓦地张开一道巨帆,他接着掐指念诀,驱使着这小舟跃出层云,朝着宗门飞去。 姜云磬和沈钧元微微一震,回过神来,便见小舟已掠过无数山河,那姜家寨早已模糊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点。 姜云磬盘膝坐在船尾,忽然瞧见身侧那个神情恍然,嘿笑不已的姜云泽。 他心念一动,抬起手拍了拍姜云泽的肩。 “啊——!”姜云泽浑身一颤,立即发出一声尖锐呼声,这声音极为凄厉,仿佛一个锥子扎在了众人的耳膜之上。 姜云磬稳住身子,回过头来,便见姜云泽脸色苍白,一手扶着额头,口中模糊不清地念着:“别过来别过来……” 声音引得谢长衡朝此处望了望,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姜云泽便恢复了嘿嘿傻笑的模样,仿佛方才的惊慌失措只是姜云磬的错觉。 姜云磬心中生疑,方才姜云泽的神情中透出莫大恐惧,并不像是心智全失的样子。 他正欲细看,那姜云泽却霍地站起身来,朝船边的扶手走去。他将手搁在船弦之上,仿佛全幅心神都被远处天穹中的云霞给吸引了去。 但,只有姜云泽知晓,他不过是为了避开姜云磬眼底的探究之意。 姜云泽轻轻呼了口气,背着身子的他,再也不掩饰眼底的惊惶之色。方才姜云磬轻拍他的肩,立即令他想起了昨日被族长召去大殿之事。 昨夜他本已睡下,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之声。他披衣起身,便见姜长旭面色和煦地望着他,说他资质出众,若是入了宗门,总得有一样称手的法器傍身。 姜云泽心头大喜,以为是自己资质出众,令姜长旭另眼相看。因而也不多想,直接随着姜长旭朝大殿走去。 谁曾想到,刚一进入大殿,那姜长旭便面露狰狞之色,整个人如同嗜血恶鬼,紧紧钳住了他的脖子。 姜云泽还未反应过来,就对上了一双沾满猩红血色的眸子。下一刻,他只觉得脑子一痛,仿佛被人用锥子刺入头颅之中,整个人心魂激荡,几乎要昏厥过去。 隐隐约约地,姜云泽听见姜长旭气急败坏地念道着什么“难道是夺舍……”、“如今也唯有使用搜魂之法”。 听到“搜魂之法”,姜云泽吓得手脚瘫软。这等邪恶之术,历来都是魔道之人用来搜索消息的。被搜之人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干脆变成“活死人”。 姜云泽绝望地朝后退去,竟然无意中撞到了一块灵牌。 下一刻,一道苍凉粗哑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想活命吗?你若是将七十年寿数给我,我便让你躲过此劫!” 七十年! 姜云泽心头一惊,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他在心底急切念道:“我愿意,我愿意!” 那道苍凉粗哑的声音骤然消失,而姜长旭的脑中却凭空多出许多记忆。 搜魂已成。 姜云泽呼吸急促,却强行稳住心神,装作被搜魂后心智全失的样子。 他的目光悄悄瞥过姜长旭,却见对方双目圆睁,状如疯癫,口中喃喃念道:“该死,也不是他……不对,到底是谁!磬、磬、磬……!” 姜云泽一动也不敢动,而那道苍凉的声音又凭空响了起来。 “你如今是半点修为也无,我不取你的寿数。我给你五年,五年后我将取你七十年寿数。若是你能修成三转,寿数大增,便尚有活路,若是不然……” 姜云泽几乎将手指掰断。 他心底又惊又惶,以他这般年纪,何曾想过衰老之事。而眼下,他甚至根本没有机会苍老,就要直接死去了! 修炼、修炼,姜云泽狠狠念着这两个字,他本以为这资质是上天怜他,如今想来却是一道催命符。 “宗门已到。”远处传来谢长衡的声音,姜云泽浑身一震,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走下了船。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姜云磬,脑子里“嗡”的一下,一个念头浮上了心头。 天火体,磬。 难道,姜长旭原本要找的人,是他? 姜云泽只觉得一股不甘之意在心底蔓延,他的手指狠狠扎在掌心之上,心底仿佛有个癫狂的声音在叫嚣: 谁都不能阻他修炼,谁都不能阻他活路! ************* 中州,云镜宗。 云镜山脉绵亘千里,苍翠幽静,奇珍飞瀑不可胜数。它的主峰出云峰高四千六百多尺,拔地如笋。除主峰之外另有四道山峰,亦是直插云表,险峻非常。 相传五千多年以前,中州为妖兽所侵,无数先民奔走逃命。一个中州遗民逃难至此,忽然望见山中云雾翩然,烟气氤氲。 那人一路奔逃,至此已是满身风尘,疲累不堪,便寻了处寒石打算休憩片刻。就在这时,天穹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好像是远古凶兽张开巨口,发出了一阵怒吼。 那人连忙起身,朝天际望去。却见无数霞光云气之中,一团刺目的红光绞碎层云,骤然倾泻下来。 原来是日出了。 那人轻轻呼了口气,下一刻,却惊得双目圆瞪。 只见一轮红如残血的巨大红日正悬在空中,那红日之中,竟有一只硕大的眼睛。那只眼睛仿佛深深嵌在红日之中,此刻骤然一闭,红日的光立刻黯淡下来。 山川沉寂,罡风烈如刀剑,直刺人面。 那人紧紧笼着衣衫,望向天穹之上那诡异的红日。 啪嗒。 一滴金色液体自那红日的眼中坠落。 这一滴液体,仿佛带着焚江灼海之势,刚一落入尘际,便将山内云雾灼得红光湛湛。 一滴,又一滴。 那人早已屏住呼吸,痴痴地望着天地间的异像。他的脑子里,霎时浮出了“天泣”一词。 天地不仁兮,生民离乱。 造化为炉兮,苍生为炭。 一股苍凉悲恸之气骤然冲荡在天地之间,仿佛那遥不可及的天穹,也为这离乱尘世落下了眼泪。 大地传来些微震颤,山岚一时凝固,唯有那山际云雾不时地重聚、分散,旋转分化之间,弯折勾画,竟如同一段前所未见的文字。 那人连忙聚拢心神,捡起身侧的树枝,想将那云雾形成的文字依葫芦画瓢地记下。可他刚写了几句,那红日中的巨目便消失了,聚拢的烟云隐隐有消散之势。 他连忙丢开树枝,双目圆瞪,直直望着行将消散的烟云,嘴唇翕动着,全凭本心参悟那云中文字。 一日,又一日。 云雾重拢,山河早已归于亘古沉寂。而那人却闭目盘膝,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参悟着天泣演化而出的文字。 他就这么枯坐了七七四十九日,忽然双目圆睁,袖袍生风,竟是直接虚步踏入空中。 一轮寒月之下,那人忽然伸出手来,只见他的五指之上骤然亮起灼灼火光,火光汇到一处,便化作一条巨龙,盘旋直上九重云霄,长啸之声震动山林川流。 这时,那人俯身望去,便见三江之水如银山雪堆,腾跃拍岸,天地间烟水浩荡,怒涛惊空。他心中忽有所悟,当即劈断一根青竹,徒手炼制成剑。 宝剑既成,那人便虚空而上,剑随心舞,所到之处,皆如百川到海,势贯九霄。 那人周身绽开奇光,凛凛剑意中既有江河的攻伐锋锐之气,又有着青竹的坚韧挺拔之气。 长剑挥下,金石之鸣久久不绝,荡起了阵阵烟沙罡风。 山峦深处传出妖兽的哀吼之声,无数凶兽瑟瑟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寸进一步。 无数碎岩枯树,都被这一剑震成了齑粉。凶兽惊惧而逃,沸腾如锅。 妖兽臣服,中州大定。 此剑,便是日后名动四方的“青竹镇煞剑”。 那人既有此奇遇,便不再南下逃难,而是在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他的炼剑之法乃是望云而悟,便将宗门命名为“云镜宗”,且自号为“悟云真人”。 又因当日所观的云中文字,极似篆书,却又玄妙无比,便将之命名为“云文篆书”。 又过了忽忽百年光阴,悟云真人偶感天劫将至,因担心自己走后宗门香火不继,便将自己当日所观的“云文篆书”,以秘法炼化在了山顶的一块光滑如镜的圆石之上。 自那以后,云镜宗内门子弟,皆有一次观镜悟道的机会。但能参悟多少云文篆书,却各凭机缘。 ********* 千年岁月,一朝成空,云镜山中尚有万松清风。而那悟云真人观云悟道的逸事,却已散落成泛黄经卷上的一场旧梦。 此刻,那山顶上的圆石前,正立着一位宽袍广袖的中年道人。此人便是云镜宗的现任掌门,文光远。 他的身侧还站着另一位手执经卷,气质文雅的中年道人,此人面容与谢长衡足有七八分相似,连温煦的神情也如出一辙。 文光远望着圆石,悠悠叹道:“绍元,这一次长衡前去姜家寨取回青竹镇煞剑,便是他的一番机缘造化。只是这剑终究不是长衡他自己参悟得来,不知他又能使出那剑的几分威力……” 谢绍元淡淡笑道:“方才我儿传来口讯,说是姜家寨此次拜火大典中,出现了一位九曲河龟天火体的少年。这青竹镇煞剑将来落入谁人之手,尚未可知。” 文光远微微侧目,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心宽。” 谢绍元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长衡天赋卓绝,自步上修途,几乎从未遇到困窘之境。他如今的性子,便是不把任何人放入眼中,容不得旁人比他强,几乎一切大比都要争得第一。” 文光远点点头,示意谢绍元接着说下去。 “可长衡的天赋再高,难道能比得上曾经的悟云真人吗?远的不提,单说五百多年前内门弟子第一人沈钧天,他的天赋就远远胜过长衡。如今长衡身为内门弟子第一人,却连圆石内的一丝剑意都悟不到……唉,我云镜宗的弟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文光远轻叹一声,指着面前圆石,道:“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无人能参悟先祖留下的云文篆书。这几年,我总有种预感,天道轮回,那魔道又要再次兴起了。” 圆石岿然不动,如同一位静静的听书人,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文光远袍袖一摆,示意谢绍元随他转入圆石的另一侧。 山路的另一侧,是一道沿山而建的通天大道。 大道全有青石所筑,阶上隐隐透出一股肃杀血气。一块两人高的巨大石碑立在石阶的一旁,碑上刻着“灭魔阶”三个古篆大字,那字锐意凛然,几乎要斩破巨石飞入山岚之间。 “千年以前曾有魔道来袭,欲来此毁去云文篆书,当年五峰长老联手,在此斩杀万千魔众,这石阶之上,尽是魔人的尸山血海。自那以后,此阶便改名为‘灭魔阶’。” 文光远低头望向那绵延无尽的石阶,轻声自语。 谢绍元亦是望向那石阶,语气沉重地说道:“过去世俗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南云镜,北玄阴,海外灵塔藏仙音。’说得便是云镜宗和玄阴宫一南一北,分别统领正魔二道。只是那一次灭魔之役后,魔道元气大损,玄阴宫一朝瓦解,众多魔人都成了散修,再没了宗门倚仗。” 谢绍元指尖拂过石碑上苍劲锐利的大字,低声说道:“那一役虽然正道压过了魔道,但许多炼器高手身亡,一些玄妙阵法和法器都不知所踪。” 文光远点点头,他将手一翻,一枚有些残损的龟甲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龟甲之上,有个边缘已经残损的“沈”字。 文光远细细端详着那个沈字,长叹一声,道:“当年文星老人耗费无数心血,才炼制出这一枚‘缘生龟甲’,想要占卜出谁是重振魔道之人,最后只占出个沈字。” 谢长衡苦笑一下,道:“沈钧天天资绝佳,他的兄长竟也不差。当年这龟甲占卜出了‘沈’字,我便想跟着沈钧元,继续占卜,找出蜃楼珠的下落。却未曾想到,那沈钧元竟然选择了自爆!” 摇了摇头,谢长衡又道:“这‘缘生龟甲’虽然玄妙,推演天机却需要环环相扣。本来,以文星老人的功力,这龟甲应能连续占卜九次,可沈钧元忽然自爆,天机至此一断,龟甲也随之破裂了。” 文光远将那龟甲收起,双目露出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当年悟云真人偶观云文篆书,这才开正道宗门之先。但那魔道亦有‘蜃楼珠’,据传使用那珠子,便有天阙幻象徐徐浮现,内中隐秘,并不亚于云文篆书。” 文光远长叹一声,目光投向遥遥天际:“天道难寻,这世间,既生正,又生邪。云文书与蜃楼珠,终归要毁去其中一物。只盼我云镜宗,能多多涌出资质优异的少年啊!” 第十九章 过山门,去打脸 姜云泽一行人走下灵舟之后,谢长衡便带着姜云泽朝另一处山峰飞去,临行前他嘱咐了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领着姜云磬和沈钧元前往宗门杂役所居之处。 姜云磬回身望向谢长衡飞去的巍峨青山,目光穿过了山间青蔼,落在那一方足有三人高的碑石之上。巨石在晨光照耀之下,映出了三个如刀剑一般峻峭的字来——“云镜宗”。 苍山亘古而立,笑看几度春风。淡看云间过鸿,红尘不过匆匆。 姜云磬心中蓦地泛起一股舒畅意气,那纠缠在心中的郁气,也都随那山风飘逸而去。 山林空寂,四面八方的风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姜云磬怔怔的看着,一时觉得自己是如斯的渺小,一时又生出种欲要登上穹顶俯瞰平川旷野的激狂来。 见姜云磬正望着远处的碑石出神,圆脸少年叹了口气,眼中露出羡慕之色,低声自语道:“那是云镜宗的主脉,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的。” “咚——”一声浑厚肃穆的钟声蓦地响起,姜云磬这才一怔,从那玄妙的感觉中抽脱出来。 他暗叹一声:仙家宗门,气象果然不同。 听到这钟声,那领路的圆脸少年一抓脑袋,急急说道:“今日卯时,新入门的杂役都要去安霄门报道,领取份例。你们快些随我来吧,那份例可是好东西呢!” 姜云磬随口问道:“份例,那是何物?” 圆脸少年笑了笑,道:“每一位新入门的杂役,都能领到十枚火石。这可是修炼必须的东西,平日里我们做一天的功,也只有一枚火石呢!” 姜云磬暗自摇头,难怪那姜云泽点名要自己来做杂役,这杂役的待遇也太低了一些。 先前他在姜家寨之时,每日都有四枚火石可供修炼之用。 如今成了杂役,这火石竟也成了稀罕之物了。 众人一齐顺着山中寒径朝山门走去,小路尽头,地势蓦地开阔起来。青苍古柏掩映着两座八角钟楼,方才所听到的钟声就是从那钟楼中传出的。 钟楼的后方,是一座白玉砌成的门楼,门楼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安霄门”三字。 此时那门前已是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年龄同姜云磬相仿,大多衣着简素,一看便是出身贫寒。 沈钧元静静立一旁,一直没有出声。 他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姜云泽的癫狂之态,心念急转。 姜云泽的样子,似乎是被人给搜了魂。沈钧元微微皱眉,将当日所发生的事又细细回忆了一番,脑中闪过一线灵光。 姜云泽从未与人结仇,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那突然被测出的天火体了。 再一想到姜云磬本该是天火体,结果测出来却是普通资质,沈钧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难道说,当日他所担心的测天机一事,真的应验了么? 重生以前,沈钧元偶然知晓那云镜宗利用“缘生龟甲”,卜出了他与蜃楼珠有关。为了躲过天机,沈钧元干脆选择了自爆。 重生以来,沈钧元一直担心“缘生龟甲”并未被摧毁,因此才借机将天机转到姜云磬的身上。 只是,如今看来,能测天机的并非只有云镜宗。 能使出搜魂之数,多半便是魔道了。 沈钧元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眼下,事情越发地棘手起来,他若想要取回蜃楼珠,恐怕还得徐徐图之。 两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门前队伍已前进了许多。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恭敬的问好之声,姜云磬和沈钧元立即收束心神,朝发声之处望去。 “哎呀,这下可糟了,那马管事竟亲自来了。”圆脸少年踮脚张望,面色忽然一白,他扭头低声说道:“你们瞧见前面那位个子瘦高的人没有?那人名叫马志高,是杂役院的管事之一。此人极为贪财,又爱徇私报复,你们可要小心一些!” 姜云磬点点头,此时队伍已行进到安霄门前,只见那门头之下端坐着一位脸型瘦长,极似马脸的青年。 此时,那青年双目微阖,偶尔掀起眼帘,眼中闪过精明之色。 他的面容平淡无奇,唯有左眼眼尾生出的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格外引人注目。 姜云磬望着那马管事,脑子蓦地闪过了“马志高”这个名字。 马脸,有痣,高不高尚且不知。 姜云磬险些笑出声来,还好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才堪堪憋住。 那马志高既已坐定,队伍便继续朝前行去。 一位少年走到马志高跟前,手脚哆嗦地报上了名字。马志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名册,拖长了声音说道:“哦,崔茂是吧?” 微微顿了顿,马志高又道:“你今日虽是以杂役之身进入宗门,但只要心怀壮志,他日也未必没有机会成为一名外门子弟。” 姜云磬的眼底闪过惊诧之色,方才那圆脸少年不识说此人极为贪财,又爱徇私报复么?怎么此刻看来倒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前辈。 “是,是,多谢前辈指点!” 听到崔茂激动万分的应答之语,马志高自袖袍内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书册上写着《炼器十二法》几个大字。 马志高伸手指了指一旁矮桌上放着的火石,语气温和地说道:“你们新入门的弟子,每人都有十枚火石。” 崔茂听了这话,立即伸手想去取桌上的那一堆火石,然而他的手刚伸了一半,马志高便拦住了他。 “急什么,你不是想入外门么?我这儿有本极为玄妙的修炼功法,唤作《炼器十二法》。今日看你颇合我的眼缘,只要十枚火石,这功法就归你了!” 功法! 崔茂眼睛一亮,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火石固然珍贵,可是比起功法来,却是不值一提。他本以为自己要入了外门,才有机会接触到云镜宗的玄妙功法,不想今日竟意外合了这位前辈的眼,得到如此机缘。 身后的少年们亦是眼红不已,恨不得上前以身相替。 听着身后传来的抽气之声,崔茂立即跨出一步,高声说道:“前辈……我换!” 马志高点点头,将火石拢入袖内,并将功法递给了崔茂。 崔茂手脚发颤,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急切地打开了书册,想要看一看何为玄妙功法。 然而刚翻了几页,崔茂便面色煞白,如遭雷击。 那书册里竟然一字未写,全是空白纸页! 崔茂攥着那功法,语调轻颤地问道:“前辈,是、是不是搞错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呀!” “嗯?”马志高轻哼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这是极为玄妙的功法。你资质粗鄙,自然看不透书中所写的字。” “可、可是,我的火石……” “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方才我可没有逼着你换取功法!”马志高面色一变,身上气势陡然放出,如一座巍峨高山,压得那崔茂说不出话来。 此时崔茂才明白仙凡有别,他垂下眼,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默默提着包袱朝门后走去。 见了此景,那圆脸少年微微一叹,道:“宗门虽有规矩,管事不可无辜克扣杂役们的份例,但马管事却以换取功法为名,行强取豪夺之事。那宗门长老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姜云磬这才明白,所谓杂役,在这云镜宗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沈钧元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你且看我是如何做的,照做便是。” 嗯? 姜云磬目光微闪,忽然心中恍然。 他就说嘛,那崔茂长着一副炮灰的样子,原来是为了给接下来的主角打脸剧情做准备。 姜云磬轻轻呼了口气,之前他一直觉得这篇文的走向越发地诡异了,主角也总不按常理出牌。 眼下剧情回归爽文套路,他也算是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有了崔茂的先例,后面的少年都不想换取那功法,每当这时,那马志高便会再次放出威势,令那些少年乖乖妥协。 又有几位少年空手走入山门,终于,轮到了沈钧元。 姜云磬暗暗地在后面等着主角大发神威,却听到: “这般玄妙的功法,只出十枚火石岂非辱没了它!我这儿还有十枚火石,还请仙人笑纳。” 姜云磬:“……”剧本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马志高轻轻“哦”了一声,面色霎时缓和下来,他笑吟吟地道:“你,进去吧。” 姜云磬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轮到他了。 姜云磬上前一步,依样拿出了十枚火石,那马志高笑着点点头,道:“不错。你也进去吧。这本功法你可要好好参悟,日后进入外门,也算是你的机缘了。” 姜云磬接过全是白纸的功法,朝沈钧元走去。那圆脸少年也已候在一旁,此刻面上露出不赞同的样子,低声说道:“哎,你们还真是新来的,不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那马管事可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你们出手这般大方,恐怕要被他给盯上了。” 叹了口气,那圆脸少年又道:“罢了,你们先随我前往杂役的居所吧。” 姜云磬也觉得沈钧元此举不妥,但见沈钧元面色如常,也不好多说什么,三人缓缓朝半山处走去。 穿过沿崖壁而凿的曲折回廊,眼前之景豁然开阔。 一片缓坡之上,许多清雅的竹舍沿坡而建,呈“品”字形分布。中庭道场之上摆着一尊足有十多丈高的七宝铜雕大香炉,这香炉通身刻着仙家符箓,炉中散逸出祥瑞之气。 姜云磬正欲细看,忽然听到身侧的圆脸少年惊呼道:“啊!是张沐海,他们定是来抢火石的……” 话音未落,见张沐海一行人正朝着此处走来,圆脸少年立即拉住姜云磬和沈钧元,急声说道:“快,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 圆脸少年的话还未说完,沈钧元便附在姜云磬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姜云磬先是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钧元对他重重点了点头。 心念一转,姜云磬便朝张沐海走去。 “走错了走错了!快回来……”圆脸少年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姜云磬朝张沐海走去。 姜云磬一边走着,一边回味沈钧元方才所说的话: “方才我示弱,现在你示强,这样那些管事们便能知道,我们只是敬他,而非畏他。” 沈钧元的意思,姜云磬自然明白。 这杂役院中的杂役,根本算不上宗门弟子,便是死去一两个,那宗门也不会太过在意。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既不能锋芒毕露,也不能默默受欺,在上讨好管事,在下威慑众人,才能达到一种最佳的平衡。 思量间,姜云磬突然听了到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张沐海,战斗力上上,读者,战斗力中,建议智取。】 姜云磬迈出地步子骤然停住。 他抬头朝张沐海望去,只见对方身材壮硕,两条手臂格外粗长,此刻正双手合抱一把大刀,目露倨傲之色。 姜云磬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来:主角是不是错估了他的战斗力? 回想他与主角多次交手,每次都侥幸避过,姜云磬几乎忘记自己仍是一个剑术不精,身法不灵的人了。 【之前已经提到过,读者在重大场合独领风骚会获得大量经验值。当前已读取场景:路遇抢劫喜打脸。请读者把握机会,务必将打脸精神发扬光大,切记要做到“欲扬先抑”、“扮猪吃虎”、“出其不意”等基本爽点。】 姜云磬步子一个踉跄,下一刻便听到系统继续说道: 【请读者不要疑惑,这些爽点都是根据你的评论来要求的。读者曾经说过“等了好几章,一直看主角憋屈,若只是扮猪吃虎也就算了。可主角他是真的憋屈啊,而不是扮出来的啊!好不容易力量有了进步,打脸场面竟然三段就写完了!这种完全的力量压制有什么意思!看开头就知道结果了,能不能写个以弱胜强,真正的扮猪吃虎啊?”】 姜云磬一时无语,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当初他吐槽的那篇小说,所有的爽点安排都是千篇一律。 主角前期各种实力低,憋屈。然后捡到金手指,忽然就有了高出炮灰好几级的实力。这个时候主角竟然不是瞬间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该将眼界局限在小小炮灰之上,而是:哈哈,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碾压渣渣了。 然后主角兴高采烈地去找炮灰,以高出对方许多倍的能力,故意隐而不发,表示:我要扮猪吃虎,我要扮猪吃虎。 问题是,谁要看高中生对着小学生扮猪吃虎啊。 好不容易忍着看完了这一段,主角继续去下一个地图了,然后就又开始憋屈。 这时吧,作者还在公告里义正言辞地表示:读者要淡定,主角会爽的。 回忆结束,姜云磬简直要被系统给气乐了。 迟早有一天,他要玩坏这个世界,他要让所有看到这本书的人咬牙切齿,让这本书彻底崩坏。 心绪渐平,姜云磬便开始思考起自己要如何打脸。 目光滑过身后的一间屋子,姜云磬忽然有了主意。 你不是要看欲扬先抑,以弱胜强么,那就来吧! 第二十章 张沐海,比器堂 姜云磬转身走入一旁的屋子内,只见墙角散落着几个粗布包袱,一旁还有垒成垛的干草。 他捡起粗布包袱,又取了些干草塞入包袱内,接着右手一翻,一枚黄豆大小的圆融珠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中。 临来云镜宗前,姜云磬一宿没睡,炼制了许多这种黄豆大小的珠子。这些一转法器珠子的属性大多比较鸡肋,诸如静心,安魂等。 但姜云磬炼制它们,为了却是危机之时拿来爆掉。 剑术和功法并非一日之功,炼器也需要日复一日地练习,且需要大量的炼器材料支撑。 唯有炼制这些较为鸡肋的法器珠,既不用担心材料不够,又不必思考要如何使用,关键时刻丢出去便好了,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的防身利器。 当然,若是寻常人知晓姜云磬炼器只为爆掉,恐怕要大呼败家了。毕竟,再鸡肋的法器,炼制之时也要消耗大量的灵气和火种。 姜云磬将那珠子丢入干草中,用包袱包好,这才返身朝张沐海走去。 此刻,那平地之上,已站了好些人。 姜云磬站定,朝张沐海望去,只觉得此人长相极为怪异。明明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庞,下巴上却生出了络腮胡子。 此刻,那张沐海正双手环胸,用锋锐的目光扫过瑟缩不已的杂役们。 这些杂役有的是刚做完工归来,有的则是新入门的杂役。 张沐海上前一步,一手钳住面前之人的肩头,嗓音低哑地说道:“老子最近手头颇紧,问你借点火石用用。” 那人今日初入杂役院,哪里想过会遇到这样的祸事?当下便吓得手脚发颤,面白如纸。 张沐海冷哼一声,伸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包袱。一番大力拉扯之下,那包袱便被扯开了,一些破旧的衣衫散了一地。 衣衫之上,零星地落着两颗火石。 张沐海弯下身子,将那火石和衣衫尽数捡起,接着便朝前迈了一步,站在了那杂役的跟前。 “别,别过来,东西给你,给你……”那杂役吓得双目圆瞪,嘴唇嗫嚅,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张沐海俊眉一扬,狠狠将那衣衫和火石朝面前杂役的怀中一掷,冷冷说道:“就这么点火石,你是新来的杂役吧?” 那人声音发颤,双膝也微微弯折,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地讨饶了:“是、是……我真的只有这么点了……” “拿着你的东西快滚。老子只抢多的,不抢少的。”张沐海微微抿唇,朝后退了一步。 “啊?”听了张沐海的话,那杂役嘴巴微张,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刻,他便抬起脚逃命似的离开了此地。 见张沐海竟然放过了那个新入门的杂役,余下的人们纷纷张口喊道:“我也是新来的!” “我也只有两枚火石……” “我连一枚都没有,全被马主管抢走了。” 张沐海眉梢微挑,上前一步,长刀蓦地挥出,紧紧贴着一位杂役的面颊擦过。朔朔刀光铺面而来,在那杂役的面颊上留下一道血线。 “你,也是新来的?” “啊,饶命啊!饶命啊!”那杂役吓得面色青白,手脚仿佛被钉子给钉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张沐海扫过那人微湿的裤裆,目中露出鄙夷之色。他缓缓收刀,两指轻轻在刀刃上这么一挑,便将刀刃上沾着的虫子蹭落在了掌心之上。 他朗声一笑,道:“老子不过是替你捉个虫子,也至于怕成这样?” “啊、啊。”那人望着近在咫尺的虫尸,吓得呼吸凝滞。他蓦地退后一步,下一刻便栽倒在地,显然是受惊过度昏厥了过去。 姜云磬也瞧清了那张沐海手心之上的黑色虫尸,迈出的脚步骤然一顿。 他本以为,有法器在手,无须什么欲扬先抑,直接就能打得那张沐海痛哭流涕。 但是…… 姜云磬心底苦笑,以张沐海的精准刀法,恐怕那法器珠子还未落到他身上,便会削成两半。 此时那张沐海已收刀回身,双手抱胸望着众人道:“哼,正当老子好骗吗,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是新来的?” 场面一时凝滞,所有人都心思急转,想着要如何保住自己的火石。 就在这时,一位杂役无意中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姜云磬。他忽然忆起姜云磬先前进入山门时出手贿赂马管事的景象,当即高声喊道:“他的火石多,我方才还看见他贿赂了那马管事十个火石!” 此言一出,张沐海立即朝姜云磬望去。 两人目光相遇,姜云磬瞳孔微缩,眼中霎时便流露出惊惶之色。 “不、不要过来。”姜云磬故作惊慌之态,步子却朝前迈了几步,正好站定在张沐海的身前。 “嗯?”张沐海微微眯眼,冷声道:“新来的?” 见成功吸引到了张沐海的注意,姜云磬将那包袱又捂紧了几分,面色煞白地说道:“我的火石都被管事取走了,这包袱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张沐海冷哼一声,道:“老子向来不抢新弟子的火石,但我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谄媚之辈!将你的包袱给我!” 姜云磬退后一步,摇头如鼓:“不要……这里面都是,都是……” “不要?”张沐海哈哈大笑,故意曲解姜云磬的意思:“既然你说不要这包袱,那么我就替你收下了!” 两人一问一答间,姜云磬已将那张沐海从杂役堆中引到了一旁的空地之上。 眼看此时自爆再也不会伤及无辜,姜云磬便顺水推舟的让张沐海抢走了包袱。 那包袱刚一落在张沐海的手上,姜云磬立即飞身远离,同时心念一动,引爆了法器。 砰。 法器爆裂,霎时间大地震颤,烟尘草屑弥散开来。 所有杂役都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给惊呆了,他们下意识地望向姜云磬,却见他面色冷然,哪里还有半分惊慌之色? 这人是什么来头,如此珍贵的法器说爆就爆,下手之狠,连张沐海都及不上他的千分之一! 就在众人低头议论之时,烟尘早已落定。 张沐海双手染血,十根指头被炸得血肉翻飞。剧痛自双手上传来,好像连骨头都已碎裂,张沐海的双腿微微打颤,整个人却始终没有退后一步。 他嘴唇翕动,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却始终不肯哼出一声痛呼。 姜云磬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料到那张沐海竟如此硬气。 他上前一步,面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对着张沐海冷声说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方才你用这双手来抢我的火石。今日我便只废你这双手。若敢再犯,下一次,这包袱里可不会再添干草了!” 张沐海微微垂头,掩去了眸中神色。 【叮,恭喜读者完成路遇打劫喜打脸剧情,符合欲扬先抑、出其不意等基本爽点,奖励50点经验值。】 听到系统提示音,姜云磬微微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张沐海的实力确实称得上“上上”。 正思量间,远处忽然跑来一个人,只一个照面,姜云磬便认出了此人乃是领着他和沈钧元进入山门的圆脸少年。 那圆脸少年步履匆匆,面色涨红,双目之中尽是忧色。 他边跑边高声叫道:“张沐海,外门那些人又来了,你快去看看吧!他们抓了江荻和路晴,说要去比器堂呢!” 姜云磬一头雾水,先前那圆脸少年不是对张沐海避如蛇蝎么,怎么此刻竟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张沐海眼睛一眯,眉头紧紧皱起,沉声说道:“我们走。” 圆脸少年轻轻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的目光滑过张沐海血肉翻飞的双手之时,立即惊声问道:“啊,你的手……是谁?” 张沐海淡淡向身后望去,圆脸少年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了默然静立一旁的姜云磬。 这么一看,圆脸少年吓得呼吸一滞。 先前他望见姜云磬贿赂马管事,还以为他性子软弱。却没料到,姜云磬竟然能斗得过杂役院最厉害的张沐海! 下一刻,圆脸少年便由惊转喜,他上前拉住姜云磬,急声说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一同朝山下走去。张沐云孤身走在前头,圆脸少年和姜云磬紧随其后。 姜云磬心中疑惑顿生,忍不住问身侧的圆脸少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你不是说要离张沐海远些么?” 圆脸少年叹息一声,道:“我们杂役院的弟子,在云镜宗内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以前经常有外门弟子前来挑选杂役,去试他们新炼成的法器。” 姜云磬捉住了几个字眼,问道:“试法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外门弟子多大出生显赫,自然不愿忍受皮肉之苦。他们每每制成一件法器,便各自挑选一名杂役,让杂役们拿着法器对打,然后便能知晓这法器的功力如何,哪些属性应当保留,哪些属性配合得当威力极佳……但既然是打斗,难免会有死伤。更有那外门弟子炼器不精,打斗之中法器意外自爆,直接令杂役身死之事……” 姜云磬微微皱眉,他向来以为,正道宗门不会视人命为草芥,如今想来,这人命却是要加个限制词。 修士的人命,而非凡人的人命。 见姜云磬微微愣神,圆脸少年又道:“直到有一日,两名外门弟子又来杂役院挑选杂役,张沐海突然冲了出来,拎着大刀就朝一名外门弟子的身上抡去。” 圆脸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光芒骤然绽开,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激荡之气:“我一直都记得张沐海当日里喊出的话:‘他们来是要选你们去送死!今日选不中你,那明日呢,后日呢?你们日日后退,总有一日会退无可退!我知道你们都不敢站出来,担心站出来后没人跟上,自己一个对上他们。但老子不怕,老子今日见一个砍一个,没人敢站出来,老子我敢!你们跟不跟!’” “自那一日,只要有张沐海在,外门弟子就不敢动我们杂役院的弟子!” 姜云磬沉吟一声,问道:“那,他又为何拦路打劫火石?” 圆脸少年露出一丝苦笑,道:“其实,也怪不得他。张沐海的娘生了重病,全靠火石换取药材来续命……只是,我们的火石来得也不容易,平日里见到张沐海也唯有能避则避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便已走到了小路尽头。姜云磬举目望去,便见前方站着许多身着粗布衣的杂役,另有三名穿着烟青色织云道袍的少年。 圆脸少年侧身望向姜云磬,语气中透出一丝期待之意:“你能打得过张沐海,一定很厉害吧!若是那三名外门弟子出言刁难,你……” 姜云磬点点头,道:“我亦是杂役院之人,若是他们出言刁难,我便出手!” 听了这话,张沐海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扭头望向姜云磬,问道:“你又要爆法器?” 姜云磬一愣,点点头道:“方才你也见识过那法器的威力了。” 张沐海摇摇头,沉声说道:“不可。外门弟子个个皆有靠山,你若是一个不小心,重伤了他们,日后便会后患无穷!” 顿了一顿,张沐海将怀中的刀朝姜云磬掷去:“接着!” 姜云磬右手一抓,便将那刀子稳稳握在了手中。 见姜云磬反应极快,张沐海眼底隐隐透出一丝赞赏之意,但很快便垂眸掩了过去。 “那些外门弟子,只可威慑,不能真打。”张沐海凝声问道:“你可会用刀?” “用刀?”姜云磬一愣,脑子里浮现出当日在姜家密地的情景来。他点点头,道:“会。” 张沐海立即接口说道:“那你先使一刀我看看!” 姜云磬举起刀,朝一侧的大树横空劈去。他这一刀运足了力气,本以为定能将那树劈开一个狰狞巨口。却不料,刀刚没入树干,就迟滞不已,再也无法寸进。 “……”姜云磬终于想起当日他所用的刀,上面还镶着三颗法器珠。 “哼,这也配叫刀法,你还是站在一旁吧!”张沐海扭过头去,随手自衣衫上扯下了一根布条,然后把牙狠狠一咬,将布条紧紧束在血肉翻飞的手上。 布条刚一触到伤口,张沐海便浑身一颤,几乎将下唇咬出一个洞来。 姜云磬静静望着,下意识地便收紧了手,他看着都疼,却不知道那张沐海是如何忍过去的。 张沐海忍过了这一阵削骨拔筋般的痛楚,双目又恢复了平静之色。他蓦地伸出双手,将那插在树上的刀子狠狠拔了出来,转身朝那三位外门弟子所在之地走去。 姜云磬和圆脸少年立即跟上,还未走到跟前,便听到一个倨傲的声音说道:“我找你试法器,是看得起你,还不快收拾东西随我下……”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张沐海已带着腾腾杀气走到了他的身前。 张沐海将刀子朝地上狠狠一砸,冷硬的寒石地面霎时便被砸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想带走我杂役院的子弟,你还没问过老子的刀同不同意!” 第二十一章 林中潭,月下剑 那三位外门弟子下意识地朝后一退,其中一人微微皱眉,眼中尽是讥嘲之色,冷冷说道:“张沐海,又是你!” 张沐海恍若未闻,他快步走到一位跪地求饶的杂役跟前,大力一拎那人的衣襟,口中狠狠念道:“不许跪!再跪老子先砍断你的腿!”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怯懦的杂役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人群中隐隐传出一两句激愤之语:“他们才三个人,我们怕什么!” “对,万一被选中,那也是个死,还不如和他们拼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那三个外门弟子对视一眼,立即掏出了各自的法器。 张沐海眼皮重重一跳,他几乎没有多想,便跨前一步,一脚狠狠踹在一名外门弟子的肚腹之上。 那人硬生生地受了一脚,喉头一阵鼓动,口中汩汩涌出鲜血,含糊不清地叫道:“张沐海,你,你敢……!” 张沐海眉间掠过一丝杀气,纵身一跃,刀子带着一丝冰寒杀气抵在了那人的心口之上。 他冷哼一声,阴沉地说道:“你看老子像是不敢的样子吗?” 那外门弟子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嚣张神色,整个人如坠冰窖,一动也不敢动,深怕张沐海再将刀子朝前一送,直接刺破他的心脉。 心口处的寒意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此时那刀尖已经挑破了那人的衣衫,张沐海渐渐使力,那人再也忍不下去,面上的倨傲之色霎时垮塌,求饶道:“你快松开!” 张沐海微微瞪眼,退后一步冷声喝道:“还不快滚!” 另外两名外门弟子战战兢兢地上前搀扶起倒地的同门,正欲离去,那受伤的外门弟子忽然眉头一扬,高声叫道:“张沐海,你不是想要火石救你娘亲吗,我给你!” 张沐海的身子微微一滞。 他将手背在身后,面上仍是一派淡然,但姜云磬却知晓他撑不了多久了。 张沐海两只手交替地握着刀柄,仿佛握着一块烫手山芋。每一次冰凉刀刃擦过他的双手,都令他身子微微一僵。 “张沐海,两百枚火石,我现在就能给你!”那名外门弟子眼神闪烁地望着张沐海,口中说道:“只要你亲自压着这名杂役去比器堂!日后也不得再过问外门弟子挑选杂役之事!” 此言一出,所有杂役都感受到一股透骨寒意。 如今这偌大杂役院,敢站出来公然反抗外门弟子的,除了张沐海再无第二个人。若是他真的应下了,那么日后杂役的众人便真的如一盘散沙,只能任人宰割了。 无数道目光一下子聚在了张沐海的身上。 “老子的娘,老子自己救。”张沐海一步一步地朝那三名外门弟子逼近,寒声斥道:“滚!” 这一声如金石掷地,那几名外门弟子对视一眼,压下心头恨意,引动法器离开了此地。 眼看那三名外门弟子灰溜溜地跑了,冷寂的山坡上骤然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 “张沐海,太厉害了!” “那些外门弟子算什么,见了张沐海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憋屈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众人纷纷簇拥上去,将张沐海紧紧围住,每个人的面上都透出喜色。 张沐海把眼一瞪,忽然揪住离他最近的那名杂役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把火石交出来!你以为老子为什么要救你,老子是为了以后还有火石可抢!” 那被抢的杂役先是一愣,接着便慌手慌脚地朝腰间缠着的布包摸去。他摸了许久,却只掏出一颗有些破损的火石,面上露出尴尬之色。 张沐海撇过头去,道:“老子只抢多……” “我的多我的多!” “抢我的!” “不,抢我的!” 站在一旁的杂役们争先开口,掏出一颗颗火石递到张沐海的面前。 “你们……”张沐海定定望着众人,口中发涩。 见张沐海久久没有动手,那些杂役干脆直接将火石往他的怀中一塞,接着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夕阳散尽,大地被冥色所笼罩。缓坡之上,只余下了姜云磬和张沐海两人。 姜云磬淡淡笑道:“抢我吧,他们都没我多。” 张沐海故意板着脸道:“你不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吗?” 姜云磬微微挑眉,道:“哦,忘了说,我还任性妄为,随心所欲。” 说完这话,姜云磬便将怀中揣着的火石统统递给了张沐海,孤身一人朝山坡上走去。 方才走了几步,姜云磬忽然顿住了身子。 前方石路蜿蜒,竟是分出了好几个岔口。 姜云磬四下打量,只见山林寂静,飞鸟人定,山间院落都已熄灭了烛火,在黑暗中只看得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姜云磬一时无言,此刻他才想起,那圆脸少年本该是要领着他和沈钧元前往居处的,只是中途生出许多事端,姜云磬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望着黑黢黢的山路,姜云磬觉得自己今晚只能路宿山林了。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一股疲累之感便泛上心头。姜云磬只觉得四肢酸软,随意找了块寒石坐了下来。 一阵极稳的脚步声传来。 姜云磬转过头,便见路的尽头,忽然亮起了明晃晃的烛光。 烛光影影绰绰照出一道人影。 竟是沈钧元。 姜云磬从寒石上站起,此时沈钧元也已走到他身前。 沈钧元将掌中灯微微一提,淡淡说道:“见你久久未归,便来寻你。” “!”姜云磬吃惊地望着沈钧元,他们什么时候发展出这么好的革命友谊啦?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姜云磬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道:“走吧,我们快些回去,我都困,困死了。” 沈钧元默默提灯走在前头,姜云磬紧紧跟着他的步子。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姜云磬忽然被迎面吹来的寒风激得打了一个哆嗦。 昏沉的思绪终于恢复清明,姜云磬抬起头,却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走入了一片竹林中。 “不是要回居处歇息么?”姜云磬微微一愣,出声问道。 沈钧元将灯随意摆在地上,冷冷说道:“自然不是。” 姜云磬还未缓过劲来,便听到沈钧元低沉的声音在竹林间荡开: “将衣衫脱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沈钧元忽然脱去身上的衣衫,纵身跃入身侧的深潭之中。 见姜云磬仍愣在原地,沈钧元微微挑眉,道:“此处有瀑布,水势颇急。若是逆着水流练剑,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原来是练剑。 姜云磬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 下一刻,姜云磬忽然反应过来,问道:“可是,为何要现在练剑?” 沈钧元缓缓说道:“杂役院中的诸多活计,皆按弟子实力分付。你若是不想去干那最苦最累的活,就好好随我练剑吧。五日后便是比试之日。” 话音落下,沈钧元忽然冷哼一声,道:“当然,你本可以用火石直接去换轻松的活计,可惜你偏要大发善心。” 姜云磬微微一愣。 难怪方才沈钧元出现得那么及时,难道先前他给张沐海火石之时,沈钧元便已来到此地了么? 姜云磬摸摸鼻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钧元的态度有些古怪。 将思绪挥去,姜云磬脱去衣衫,也学着沈钧元的样子朝潭中一跃。 沈钧元将一根竹子递给姜云磬,然后便蓦地拔竹为剑,朝水中凌厉地一刺。 “初出剑时,力聚于一点,你要记着,必须要练到手随心动,心指何方,剑点何处!” 姜云磬深深吸了口气,将剑朝水中刺去。 水势湍急,阻力极大。姜云磬光是稳住身形就要耗费不少心力,刺出的剑也总因逆着水流而格外滞涩。 “再来。” “再来。” 不知刺了多少下,姜云磬总算能堪堪稳住身形,刺出的剑也能微微荡开一丝水纹了。 沈钧元骤然挥出手中的竹枝,朝水中刺去。 噗。 剑锋入肉的闷响骤然传出,令姜云磬的困意瞬间消散。 沈钧元将剑一挑,一条为尾鳍仍在不停抖动的大鱼便被丢上了岸。 “继续。”沈钧元淡淡留下两个字,下一刻便飞身跃回了岸上。 沈钧元取来一些枯枝,两指一掐,燃起一簇火焰。 火焰点燃了枯枝,沈钧元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用一根竹子穿过了鱼儿,放在火上炙烤。 他练剑,主角烧烤。 他练剑,主角烧烤。 姜云磬脑中循环着这几句话,化食量为悲愤,手中的竹子带出凌厉攻势。 不知过了多久,沈钧元终于说了句:“不错,今日便练到这吧。” 姜云磬手脚骤然一松,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岸上。 “给你吃。” 面前忽然传来一阵香气,姜云磬勉强撑开眼帘,便见沈钧元举着鱼望着他。 诶? 姜云磬来不及多想,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烤鱼吃了下去。腹中饥饿之感稍稍缓解,姜云磬脑中立即袭来一阵强烈的困意。他身子朝前一倒,正好倒在了沈钧元的怀中。 沈钧元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他望着还没穿上衣衫的姜云磬,眉头紧紧拧起。他微微撑开手臂,想将姜云磬从他身上推下。 “好软……”姜云磬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冷风中唯一的热源,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哪里来的床垫,好舒服,我真是……再也不想睡木板床了……” “……”沈钧元冷冷喝道:“起来!” 姜云磬眉头一皱,双目忽然睁开,狠狠瞪着沈钧元,以前所未有的气势大喝道:“不睡就闭嘴!” “……”沈钧元被姜云磬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姜云磬又闭眼睡去。 罢了。 沈钧元仰着头,睡意全无。 自从步入魔道,日日难以安眠,周遭皆是敌手,若是睡死了,或许便再也无法醒来。 脑中闪过许多思绪,沈钧元忽然忆起不知在何处曾听人说过,若是有一人能在另一人身侧安然入睡,定是因为全然信任着那一个人。 若是姜云磬知晓沈钧元这诡异的想法,恐怕会说:脑补是病快吃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侧安然入睡,定是因为——他太困了! 第二十二章 试炼会,斩双杰(上) 一轮红日从山峰后跃出,万丈金光洒下,吹散了山间迷雾。 山顶之上,立着两面古朴苍凉的石鼓。 左鼓为“敲山”,右鼓为“震岳”,鼓身之上并无雕饰,却有一种刚锐气势凝在其中。 传说千年以前的灭魔之役中,玄阴宫率魔众攻上山门,眼看势如急流,镇山长老丘子遇取出封印已久的“启天锤”,敲动双鼓,直接令山道崩碎,无数魔人葬身其中。 咚。咚。咚。 密集如雨的鼓点声骤然响起,令人心潮涌动,战意顿生。 听到这鼓声,一位埋首做活的杂役抬起头,喃喃道:“双鼓齐鸣,又到了新入杂役弟子参加试炼的日子了,不知这一次,那看守三圣之地的资格又会落入何人手中!” 所谓三圣之地,是指后山灵冢、物华天宝阁和藏经院。凡是能看守三圣之地的杂役,无异于半只脚踏入了外门。 一想到能入外门,这位杂役目露歆羡之色,旋即又低低叹道:“可惜每一位杂役,只有一次参与试炼的机会。之后要做什么功便永久地定下了。” ********** 山顶处,一座丹墙翠瓦的大殿前,此时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姜云磬听着那直欲刺破耳膜的鼓声,心中仅有的一丝忐忑立即消散。这五日,他日日随着沈钧元练剑,虽称不上进步神速,但挥剑之间已隐隐有了章法,偶尔还能刺出一丝凛冽剑意。 将目光投向人群,姜云磬低声问道:“这么多人,要比到何时?” 沈钧元摇摇头,道:“试炼分两种,一种是混战,战斗之中摘取别人的木牌,最后按所获木牌的多少来分配活计。另有一种,便是直接挑战三圣之地的看守人,若是胜了,就可接替他们,看守三圣之地。” 见姜云磬露出疑惑之色,沈钧元缓声解释道:“三圣之地,是指后山灵冢、物华天宝阁和藏经院。凡是看守这三处满半年的人,皆能获得一次参加外门试炼的机会。” 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群,沈钧元又道:“这些人,你不必理会。我们此行的目标只有三圣之地的守护人。试炼共有两日,待到殿门开启后,我们便去探一探那三人的虚实。” 姜云磬点头,目中露出坚定之色。 他早已听说,每一位杂役只有一次参加试炼的机会,若是胜不了那三人,他便没有了进入外门的机会。因此,这一战,他必须要胜! 沉思间,殿门缓缓开启,马管事缓缓步出。他先是转身朝身后的云镜主峰拜了一拜,然后用平静的目光扫向众人,高声说道: “试炼开始!” 这声音并不大,却令所有人微微一震。 场面一时热闹起来,许多人迫不及待地奔向混战之阵,毕竟越早进入,能拿到的木牌也越多。 姜云磬和沈钧元却走向了另一侧的大殿。 一迈入殿中,姜云磬的目光便落在了大殿正中端然静坐的青年身上。那青年面容刚毅俊朗,虽是坐着,脊背却挺直如剑,整个人正气凛然,令人不敢逼视。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所穿的衣衫。 烟青色的衣衫,上面绣着织云纹。姜云磬曾见过一次,知道这是外门弟子服。 外门弟子,怎会沦落成杂役?姜云磬心中生疑,但却没有细思。别人的过往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姜云磬更在意的是,那人曾在外门呆过,不知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将目光稍稍移开,姜云磬又开始观察起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人。 这人身形瘦小,眉如八字,无论何时皆是一副苦闷神情。 姜云磬暗暗想到:此人看起来实力不济,但既然能成为三圣之地的守护人,仍不可小视。方才那人的强一眼就能看出,倒是这种猜不透实力的人才更需要注意。 “快给老子让开!”一道粗沉的声音骤然响起,人群立即分开一线。一个少年扛着刀缓缓走来,令姜云磬微微一愣。 张沐海径直走向最后一张椅子,身子一歪便倚在了椅子上。他翘起腿,两指夹着一枚纹样繁复的木牌,不时敲着扶手,一派悠闲之色。 姜云磬的目光扫过张沐海用布裹起的手,心念微转。 他虽然挺欣赏张沐海的性子,不过竞争之下,有对手,无朋友。这三人中,只有张沐海双手带伤,若是打他,得胜几率应该较大。 显然,同姜云磬有相同想法之人有很多。 此时有几位杂役已有些按捺不住,朝张沐海走去。 张沐海冷哼一声,他夹着木牌的手指轻轻一顿,下一刻,那木牌便骤然飞出。 这木牌,稳稳插在那杂役的右脚之前,将冷硬地面划开一道窄缝。 那杂役感受着紧紧贴着脚尖,毫厘不差的木牌,吓得冷汗岑岑。 旁人只看到这木牌力道极猛,而他却想得更深。方才他才刚抬脚,张沐海便能判断出他的落脚之处,还将木牌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脚尖前方。这需要多么精准的目力才能做到。 这名杂役毫不怀疑,若是两人对上,他再微小的攻势也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见那人双脚如同生了根,张沐海缓缓走过来,撇过头问道:“你,想和老子干一场?” “不不不,我,我走错了……”那杂役吓得面色如土,猛地退后几步,拨开人群走出了大殿。 围观的杂役立即嗤笑起来,有人低声议论道:“一个木牌就吓成这样,真是个软脚虾。” 张沐海捡起木牌,周围的议论之声纷纷涌入他的耳中,令他低低嗤笑。 他走回椅子,心中想着:等第一个挑战他的人走出来,这些人便会安分一些了。 姜云磬方才便一直盯着张沐海的动作,先前他只以为张沐海天生勇力,挥刀刚猛无惧。此时看来,那张沐海却是粗中有细,目力惊人。 姜云磬微微皱眉,先前张沐海面上始终笼着一丝忧色,此刻却是神情舒畅,尽管手伤颇重,出手时却更多了一份洒脱果决。 “……”姜云磬一时无语,那一日他出手大方,解了张沐海困窘之局,此刻看来却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张沐海的目光扫向人群,忽然望见了凝神思索的姜云磬,身子不由一顿。 他从椅子上跳起,大步朝姜云磬走去。其余杂役见张沐海来势汹汹,还以为他是望见了仇敌,当下纷纷闪开身子,以免被无辜波及。 人群刷刷退后,姜云磬正诧异间,便听到张沐海低低叫了声:“喂!” 沈钧元按在剑上的手微微一顿,他正要上前,却见姜云磬冲他摇了摇头。 “出去说!”张沐海伸手一勾姜云磬的手臂,半拉半扯地将他带出了大殿。 两人走到殿外一处空地之上,张沐海眉毛一挑,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挑战三圣之地的守护人?” 姜云磬点点头。 张沐海又问道:“你想挑战谁。” 姜云磬盯着他,缓缓说道:“你。” 张沐海退后一步,高声说道:“同样的亏老子可不会吃两次,你和我打,我可不会手下留……罢了,我可以让你三招!” 姜云磬笑了笑,反问道:“三招?” “五招!”张沐海抿着唇,认真说道:“不能再多了!” 姜云磬摇摇头,将话题引到别处:“你且和我说说,另外两人实力如何?” “另外两人……”张沐海迟疑片刻,答道:“花孔雀本是外门弟子,他用剑,胜在轻灵。我使刀,胜在刚猛,我们的实力不相上下。至于那个乌龟蛋,他的实力倒是不高,只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炼器秘方,炼制出一枚‘石相珠’。只要一用这珠子,他整个身子就会被刚硬的石壳裹起来,刀剑不入。” 见姜云磬目露沉思,张沐海又道:“花孔雀本名李孔华,平日总穿着那件外门弟子袍,跟个花孔雀似的。至于乌龟蛋,本名叫做吴然,因为他的石壳又厚又硬,所以别人都叫他乌龟蛋。” 姜云磬点点头,在心中分析起李孔华和吴然的实力来。张沐海所提到的石壳,他并未见过,想来和沈钧元当日凝出的冰罩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此处,姜云磬问道:“你同吴然打过么,他的石壳你可能破开?” 张沐海干脆地摇摇头,道:“若是能破开,我早就去物华天宝阁了,怎会呆在灵冢,日日看守孤坟。” “孤坟?”姜云磬一愣,先前他听到“后山灵冢”,注意力全在一个“灵”字之上,还以为是什么灵山宝地,没想到却是云镜宗门人的埋骨之处。 张沐海点点头,笑道:“对啊,那些灵冢错落分布在‘同悲林’和‘密语林’中。‘同悲林’极有意思。每有风过,‘同悲林’中便传出若有若无的幽咽之声,令听到的人心底也泛出一股悲意。至于那‘密语林’,也相当有趣。走在其中,偶尔会听见絮叨之声,好像有人在你耳旁低喃……” 姜云磬:请恐怖位面不要乱入好吗? 将后山灵冢从备选圣地中划掉,姜云磬又问道:“李孔华的实力,你能详细同我说说么?” 张沐海一愣,皱眉问道:“难道你不想挑战我了,想挑战李孔华?” 姜云磬刚一点头,张沐海便急声说道:“不可!” 微微一顿,张沐海出声解释道:“我当日观你用刀,有章法却没有力道,可见你是学过一些精妙功法,但根基却不够扎实。你当日见我震退外门弟子,觉得我的刀法如何?” 姜云磬仰头道:“刀势刚猛,很不错。” 张沐海摇摇头,道:“那你可知,当日我只为威慑,并不想真的伤人,所以只用出了一成功力。李孔华的实力,或许比我还要再强上一些,毕竟他在外门呆过,学过许多身法剑法,而我的刀法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见姜云磬默然不语,张沐海脖子一梗,沉声说道:“你若真想一试,不如来挑战我。起码……我不会伤你性命。” 第二十三章 试炼会,斩双杰(中) 张沐海目光灼灼,瞪着姜云磬道:“你若真胜了,老子便心服口服,愿赌服输!” 见张沐海说得恳切,姜云磬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但出口的却是拒绝之语:“不试试,怎知不行?” “你!”张沐海皱眉摇头,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大笑道:“喂,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姜云磬身形一滞。 张沐海哈哈大笑,猛地一拍姜云磬的肩膀,道:“罢了,你若真的要试,不如先打那吴然。吴然只守不攻,或许你有取胜之机。” 姜云磬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决断。 先打吴然,就算不胜,也不会受伤,还可以再接着挑战李孔华。 “我是说真的……”张沐海忽然敛了笑容,道:“当日你的赠石之恩,我一直记着。今日所言,绝没有半句虚话,那李孔华实力超群,你若是对上他,打不过,就快些传出阵法。” “多谢。”姜云磬眼底泛起笑意,话风一转,问道:“对了,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怎的没提‘老子’?” “老子……”张沐海张开口,正要接着说下去,却听姜云磬笑着说道:“你才多大,成天老子、老子的。” 张沐海哼哼一声,目光微闪,道:“每次只要我一喊‘老子’,就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没什么可怕的。” 姜云磬一噎,失笑问道:“谁教你的?” 张沐海摇摇头道:“没有人教,以前镇子上的人总欺负我娘,那时我年纪小,心里怕得很。后来有一日,镇子上来了个满脸横肉的猎户,说话总要加个‘老子’。镇中人都很怕他,我便学着他自称‘老子’。” 姜云磬微微一愣,先前他只知道张沐海的娘生了重病。如今听来,恐怕张沐海也是身世坎坷之人。 小镇上走出的少年,为医治娘亲的重病,毅然拜入山门。 姜云磬低低一叹,若不是这张沐海的面容太过丑陋,几乎就是凡人逆袭流小说中,男主的典型模板。 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张沐海,姜云磬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未细看过张沐海的长相。 当日匆匆一瞥,只记得张沐海面容稚嫩,大半张脸却生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极为怪异。 “嗯?”姜云磬目光一滞,落在张沐海的侧脸之上,忽然抬起手轻轻一扯。 张沐海身子一震,蓦地朝后退出一步,瞪大眼睛问道:“你干嘛?” 姜云磬望着手中被自己扯下的“络腮胡子”,语气古怪地说道:“原来你……” 张沐海把手在脸上蹭了蹭,身子微僵。 姜云磬忍不住问道:“你这胡子,该不会也是学那猎户吧?” 张沐海摆摆手,眼中忽然泛起一丝冷色,低声说道:“自然不是。” 姜云磬见张沐海不愿多言,便也不再开口。他目光一晃,掠过张沐海的脸。 没有了那古怪的络腮胡子,他这才看清了张沐海的脸。 张沐海的脸棱角分明,一对浓眉透出飒飒英气,只是,姜云磬总觉得他的样子似曾相识。 就在姜云磬若有所思之时,张沐海垂头望向自己捏在手中的胡须,面色愈发冷硬起来。 其实,他之所以带着着胡子,全是为了他的娘亲。 他的娘亲神志不清,平日里总是对着他低低念道:“像,太像了……不对,你不是他,绍元的脸上生了胡子,不似你这般白净……” 后来他见娘亲日日思念着那个什么“绍元”,便寻了些蓖麻,做出一副络腮胡子粘在面上,果然他娘见了他,立即露出欢喜之色。口中连声说道:“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年纪虽不大,却也能依稀猜到,那个什么“绍元”或许就是抛弃了他娘的负心之人。 想到此处,张沐海捏紧了拳头,他现在只是个杂役,可终有一日会拜入外门,再入内门。待到他成了仙人,便能治好她娘,还要掘地三尺找出那个负心之人,让他付出代价。 “唔……”姜云磬忽然沉吟了一声,他望着张沐海,总算明白张沐海的容貌和谁相似了。 谢长衡。 姜云磬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张沐海身上,便觉得他长得和那谢长衡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两人气度全然不同,若非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姜云磬心思微转,轻轻呼了口气。 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或许只是巧合吧。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兀远悠长的钟声。 听了这钟声,张沐海便将心头思绪挥去,高声说道:“是试炼开始的钟音,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至殿前,便分头走去。 姜云磬走到沈钧元身侧,将李孔华,吴然,张沐海三人的战力细细分析了一番。 沈钧元收回了望向张沐海的目光,淡淡说道:“你有何打算?” 姜云磬沉吟一声,道:“我想先打吴然。” 沈钧元点点头,忽然捏住姜云磬的手,一枚微凉的珠子滚落到姜云磬的手中。 “阵法之内,无法使用遁形法器。这枚‘风移珠’,你收好。若是不敌,且战且退。实在不行,就传出阵法,莫要逞强。” 听了沈钧元的话,姜云磬眉头一扬,眼中光芒奕奕:“这一战,我有七分把握。” “哦?”沈钧元侧头望向姜云磬,却见他一改往日的清隽笑容,笑中藏着狡黠之色。 “我走了!”姜云磬冲着沈钧元摆摆手,接着便朝着阵法入口走去。 阵法入口在一处寒石之上,进入之法和先前在姜家寨进入石碑时相似。姜云磬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未急着进入阵法,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抽出了身后斜背的长剑。 他抬起手,指尖窜出一点火焰,很快就将那长剑溶出了一个凹口。姜云磬两只手指夹起那枚“风移珠”,将其嵌在了长剑之上。 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剑身,姜云磬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来。沈钧元给他的这枚珠子,他另有妙用。若是运用得宜,此战能得胜! 将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姜云磬抬起脚朝阵法入口走去。 此时,已有杂役挑战失败,被传送了回来。其中一人哭丧着脸,低声咒骂道:“那人真是个缩头乌龟,一进去就使了诡异法子,将身体用石壳裹住。我左刺右劈,都拿那石壳没办法。” 听了这话,围观人中有个圆脸大汉哄然大笑。他猛地一拍身侧的青年,粗声说道:“我就说吧,每年这些新入杂役都不信邪,偏要挣扎。这人一直坚持到试炼结束方才离开阵法,你还是快将火石给我吧!” 他身侧的青年哭丧着脸,掏出一枚火石,递给了圆脸大汉。他们这些老杂役,虽不能再次参加试炼,但每一年的试炼大会都会来这里找个乐子。一来是看看,有没有人能打赢三圣之地的守护人,二来便是小赌怡情,趁机赚些火石。 圆脸大汉笑吟吟地接过火石,目露贼色地问道:“周康,你还赌么?” 周康把牙一咬,点头道:“我这一次还是赌,那挑战之人一盏茶功夫内就会选择传出阵法。” 圆脸大汉一拍手,道:“好!” 两人说话间,姜云磬已拨开人群,选择了进入中央的阵法。 姜云磬只觉脚下一轻,下一刻,整个人便如坠云雾之中。 当脚下再次触到地面的时候,姜云磬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处幽闭的空间,四周弥漫着混芒烟气。姜云磬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双目中已满是坚定之色。 这个阵法是专门设来供人斗法的,只有当斗法的两人都已站定,混芒烟气才会消失。这烟雾弥散的短短一刻,往往能令斗法之人做好迎战之备。 忽然,大地传来些微震颤,云散雾开,姜云磬目中闪过一丝凛色。 他的对面,站着一位身形瘦小的青年,正是吴然。 姜云磬眉毛一扬,眼看那吴然就要催动手中的“石相珠”,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来。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身后的剑都未曾出鞘。 吴然的神情微微一滞。 他战斗了上百场,每一个前来挑战他的人,皆如虎扑狼奔般地朝他赶来,想要趁着他还未用石壳包裹自己前,将他击败。 可姜云磬……他竟连步子都没有挪开! 眉头微皱,吴然的目光紧紧锁住姜云磬的身形,心念急转。 阵法内不允许遁形法器,这姜云磬便是动作再快,也不可能赶在他彻底开启石相前击败他。 手中不停地催动着“石相珠”,眼看整个身体都已被一层冷硬石料所覆,吴然心头微松。 他心底嗤笑一声,那姜云磬恐怕是吓得挪不开脚了,亏得他还以为姜云磬有什么后招。 吴然抬起头,石层覆上他的脸,再有三息,他便能安然度过这场比试。 叮。 一阵清越的刀剑声响起,原来是姜云磬抽出了剑。 吴然的目光落在姜云磬的剑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 吴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姜云磬剑上所嵌的珠子,那珠子表面光华流转,隐隐透出湛青光芒,一看就是绝非凡品。 姜云磬握着剑,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吴然,直到吴然全身都被石层裹起,彻底变成了一个石人,他这才朗声一笑,道:“吴然,为了你,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炼制了这一颗‘破坚珠’!” 吴然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此刻,他的身子已完全被石层所裹,只要他不撤去“石相珠”,这石层便不会消失。 但,吴然额上隐隐渗透出汗液,他冷声说道:“无知孩童,那破坚珠是一转法器中的绝品,你怕是给什么人蒙骗了吧!” 姜云磬缓步走着,口中随意念出几个名字。 他每念一个名字,吴然的心便更沉了一分。当日他偶得一位前辈的炼器手札,从中习得“石相珠”这一防御法器的制作之法。但在制作之法的下方,那位前辈又写了这么一行字: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石相虽敦厚难攻,却敌不过破坚之法。今将破坚珠炼制之法一并记在此处,往后人从中参悟,以补石相珠不全之处。 以吴然的资质,自然不懂如何补全,但他还是将破坚珠的炼制之法刻在了脑海之中。 此刻听姜云磬缓缓说来,竟同那前辈所说的炼制之法一模一样,吴然心头大急。 但他身经百战,很快便镇定下来,静静躺在石层之下。 姜云磬走到他身侧,忽然抽出长剑朝石层上劈去。这一劈,几乎耗去了他体内大半灵气,却只在石相上劈出一道浅浅印记。 姜云磬克制着自己的吐息,丝毫不显疲惫之态。 此时的姜云磬已很难再挥出力道相当的一剑,便将剑尖轻轻一移,点到了地上。 他一点一点的用剑尖摩擦着地面,冷冷说道:“我却是忘了,既然这剑镶有破坚珠,我又何必大力挥砍,只要这么轻轻地割开……” 说道此处,姜云磬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自语一般。 嚓嚓嚓。 姜云磬拿着剑在地上缓缓摩擦,而躺在石相中的吴然早已冷汗岑岑。 他的防御虽然坚固,但却有个弊端,那就是身处其中,全然看不到外头的景象。且石相一成,身子便再难移动分毫。 身处黑暗之中的吴然,只觉得周遭都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沉静之中。 这沉静中,又夹杂着可怖的切割之声。 见吴然不出声,姜云磬一边用剑摩擦着地面,一边缓缓说道:“就这么缓缓割开,你说,我何时才能割开你的颈子呢。哎,还差一点,不急,我们慢慢、慢慢地来。” 吴然只觉得脖颈一凉。 他几乎恨不得破口大骂。 若是姜云磬直接劈砍,他还能感受到这石相承受了多少攻击,还能坚持多久。 可姜云磬他……他居然在慢慢地割! 吴然屏息听着外界的动静,只觉得,那切割声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 这种极致的折磨,令他心弦紧绷,仿佛下一刻,这石层就会被割开,而他的脖颈,就会被那剑划出一道血线。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二十四章 试炼会,斩双杰(下) 吴然一咬牙,第一次主动撤去了石相珠。就在石层裂开一丝豁口的刹那,吴然立即护住自己的脖颈,打算待石相彻底裂开,便左滚躲避姜云磬的攻击。 然而,他的动作还未开始,便已止住。 石层裂开一线,这一线中,忽然刺入一道机锋。 吴然神情凝滞,一动也不敢动。 若是旁的地方,他还敢拼着受伤换取躲避之机。可眼睛…… 望着吴然惊诧的神色,姜云磬淡淡说道:“传送出阵,要么我刺瞎你这只眼。一、二……” 吴然双唇嗫嚅,每一位杂役只有一次参加试炼的机会,而他们三圣之地的守护人,却可以不断接受新入门杂役的挑战。 这便意味着,一旦他传送出阵,就不再是三圣之地的守护人,而是沦为一名普通杂役。 那个时候,他便再也不能参加试炼,再也没有加入外门的机会了。 不!他还有机会的! 吴然心底骤然发出一声怒吼,他要赌一把,便是瞎了一只眼又如何! 心念一动,吴然双手快如闪电,狠狠抓上姜云磬的剑。 几乎是同一刻,姜云磬的手微微朝前一送,那剑便刺入了吴然的右眼之中。 长剑刺入吴然眼珠,这感觉令姜云磬的胃一阵涌动。 但是他的手未曾有一丝颤抖。 吴然喉中低低逸出一声惨呼,可他却没有躲,而是借机钳住了姜云磬的剑。 众人都以为他胆小怯懦,只敢躲在石相之下,可他们却不知道,他曾修习“定山掌”多年,五根指头一旦合拢,便有定山之势,外力再难移动分毫。 他牢牢抓住姜云磬的剑,大力朝身前一拉。 只要夺了姜云磬的剑,他便还有机会! 姜云磬步子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剑。他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是手无寸铁,身子朝后急急退去,似在防备着吴然暴起攻击。 吴然冷笑,心中恨极。 他一只眼沾满血色,一直眼寒如坚冰。 “去死吧!”吴然怒喝一声,拿着姜云磬的剑,朝姜云磬斩了过去。 而姜云磬则是冷冷地看着吴然攥在手中的长剑。 “爆。” 长剑之上的珠子轰然炸裂。 吴然地神情凝滞在这一刻,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嘴仍张着,一声“不”却卡在了喉咙中,再也喊不出来了。 姜云磬微微闭上眼睛,朝后退了一步,他蓦地抬起手,揪住自己的衣襟。 幽寂的阵法中,只有他粗沉的呼吸声。 尽管闭着眼,他的眼前却好像浮现出尸山血海,湛湛刀光。 姜云磬呼吸一滞。 他忽然睁开眼,弯下身子捡起了被炸得残损不堪的长剑,重重朝地上刺去。 胸中的窒闷之气,仿佛都随着这一剑而消散。 姜云磬起身,凝视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吴然。 他以剑指着吴然眼睛之时,心中并无杀机。但却仍留有后路,这后路,便是法器自爆。 假若吴然不愿离去,而要反杀他,那么势必会抢剑。 只要让这剑落入吴然手中,吴然,便已走入了必死之局。 人人都要去争那天机一线,吴然想入外门,姜云磬亦想。 打从进入这个修真-世界后,姜云磬便知道有些事情避无可避。他要夺天机,便损了他人机缘,总有一天要面对杀戮。 他做不到杀伐果决,视人命如草芥。 他做不到彻底丢掉心中善念。 因此,唯有步步谋划,小心布局。 在这修真-世界,只有拥有了掌控他人性命的力量,才有选择善恶的权利! 一念善。 一念恶。 若他人善以待我,则剑指不落。 若他人恶以待我,则剑斩不饶。 ****** 大殿之内。 圆脸大汉盯着阵法入口,得意地说道:“周康你又输了,一盏茶功夫已到,那人还未——”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那阵法之中闪处悠悠明光,一道人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周康哈哈一笑,道:“是你输了,那人出来了!” 他大笑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这才发现此刻的大殿静得有些诡异。 “死、死了?!”有一名杂役语气颤抖地叫道,他的声音如同一枚投入河中的碎石,平静湖面霎时掀起波澜。 “天啊,那人是什么来头?” “这才一盏茶功夫,他不仅破掉了吴然的石相,还将其斩杀!” 沈钧元望着吴然的尸身,微微皱眉,双目之中露出沉思之色。 以他对姜云磬的了解,能下此杀手,多半是到了两败俱伤你死我活之时。 他心神一凛,忽然大步朝中央阵法走去,趁着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之时,毅然启动了阵法。 “又……又有人进去了!”一名杂役注意到了沈钧元的身影,张目结舌地说道。 另一人立即接口到:“还有这样的傻子,赶着去送死么?” 这人话音未落,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叫道:“不对,吴然实力超群,那人虽杀了吴然,自己也一定受了重伤!该死,我竟没想到,白白错失了良机。” 此时的沈钧元,正站在一片混芒烟气之中。 他神色沉肃,静静等待着雾散云开。 雾散了。 一道人影半跪在地上,身侧的地上染上了淡淡血色。 沈钧元身子一震,下一刻,便见那跪着的人蓦地转过身子,残剑攥在手中,目色幽冽。 姜云磬做好防备之态,却见来人是沈钧元,不由得微微一愣。 沈钧元走上前,对着姜云磬伸出手来。 姜云磬用力一握他的手,缓缓站起。 沈钧元低头望向姜云磬,沉吟片刻,问道:“吴然,是你杀的?” 姜云磬身子微震,却并不应答。 两人默然对视,不知多久,姜云磬忽然听到一声低徊的声音响起:“第一次杀人,我想的是,他死了,所以我活了。” 沈钧元松开姜云磬的手,蓦地抽出身后的长剑。 他将剑放入姜云磬的怀中,退后一步,淡淡说道:“拿着这剑,我在三圣之地等你。” 姜云磬握着剑的五指一点点地收紧,眼底深藏的惊惶骤然消散。 ******** 阵法一亮,众人齐齐望向出口之处,却见出来之人是沈钧元。 只是,沈钧元衣衫洁净,并不像是经历了一恶战的样子。 沈钧元刚一出来,便大步一跨,走到了右边的阵法前。 阵法亮起,沈钧元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阵法之中。 “他连剑都没背,难道是要空手同李孔华打么?” “不知方才他进入中央阵法,究竟经历了什么……”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沈钧元正静静等待着混芒烟气散开。 他一手覆上丹窍,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那一日在姜家密地,为了躲过青竹镇煞剑的绝命一击,他再次用出了化血诀。 化血诀,将自身血液燃成火焰,强行提高修为。 此诀极为玄妙,却会令修炼者折损寿数,且一旦引动,每一月都需炼化体内一半的血液,否则便会令血气涌动,爆体而亡。 迷雾散了。 沈钧元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李孔华立在阵法的另一侧,神情漠然。 他身为外门弟子,便自以为半只脚踏入了仙门。这些杂役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李孔华负手望着沈钧元,神色倨傲地说道:“自己退吧,若是等我抽出了剑,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沈钧元一言不发。 他面白如纸,眼底却隐隐透出血色,只是此刻他垂着头,掩去了双眸异色。 李孔华眉头紧锁,冷哼一声,蓦地抽出长剑。 他迈出一步,想要走到沈钧元的身边。 而沈钧元却比他更快。 李孔华还未反应过来,沈钧元便已欺近他的身前。 “你——”李孔华瞳孔紧锁,死死盯着沈钧元的眼睛。 李孔华的背脊蓦地泛起一股凉意,好像被一条剧毒之蛇给盯上了一般。 一息、两息…… 李孔华惊诧地发现,沈钧元的身上骤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气势,这气势节节变高,令李孔华手足僵硬,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轰。 一股磅礴灵气在阵法中荡开。 李孔华惊恐的双目之中,倒影着沈钧元此刻的样子。只见沈钧元一头乌发散在身后,眉如青峰,冷峻如刀。 沈钧元的身上不知何时窜出许多状如游蛇的诡异火焰,那些火焰绕上他的发丝,并未灼烧起来,反而是在表面徐徐游走。 化血一出,周身皆火。 此时那李孔华才终于找回了神志,他右手微颤地摸上悬在腰间的木牌,只要将其掰断,他就能传出阵法了。 “啊!”李孔华的手刚一抬起,便被三道染着血色的冰针钉在了地上。 冰针入骨,刺透了李孔华的手掌,令他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感受着体内灵气喷涌欲出,沈钧元蓦地伸出手,摁在了李孔华的额头之上。 无数条火蛇自沈钧元的手心处窜出,没入了李孔华的体内。 李孔华神情呆滞,如一尊失了魂魄的泥塑。他那清透的肌肤之下,不时显出一两道游动的火蛇,仿佛时时将要破皮而出。 沈钧元蓦地收回了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咚。 失了支撑的李孔华蓦地栽倒,气息已绝。 “原来如此,云文篆书……”沈均元低声自语,下一刻,双目骤然绽出明光! 他以杂役的身份进入云镜宗,便是为了寻一名外门弟子来搜魂。 每年都有外门弟子,或因资质低劣,或因惹事生非,而被贬入杂役院中。 他们身为外门弟子时,会在聚灵塔存入自己的本命玉牌。一旦身死,死前之景便会霎时传回本命玉牌之中,以供师长研判。 但假若他们离开了外门,那么本命玉牌就会被销毁。 沈钧元微微敛眉,他并未想到自己的运气竟是如此只好。这李孔华,原本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却因在一次比斗中,重伤了外门长老崔鹏岳之子,令其丹窍被毁。如此一来,便是师父有心保他,也无法堵住众人之口,只好将他先罚入杂役院中。 沈钧元眸色渐沉,这李孔华所知道的门中秘辛,可谓是他此行的意外之喜。 将这喜意压下,沈钧元凝神看着李孔华。 此人身份极高,尽管没有了本命玉牌,但若是被人知晓是他杀了对方,恐怕他再无进入外门的机会。 微一思量,沈钧元便屈起一指,直直点在李孔华的心脉之上。一条火蛇夹着沈钧元的一丝气息没入了李孔华的体内。 “有了这气息作掩饰,阵法便暂时感应不到李孔华之死……”沈钧元低声念道,下一刻便掰断玉牌传出了阵法。 此刻他衣袍染血,面色煞白,令围观的杂役们皆是一惊。 沈钧元喘着粗气,眉宇之间尽是懊恼之色,口中念道:“就差一点……差一点我便能胜了。” 这话落入身侧一名杂役的耳中,那人立即双目泛出喜色! 听沈钧元话中之意,那李孔华虽未败,却也伤得不轻,此刻正是挑战李孔华的良机。 那人不再犹豫,飞身进入阵法之中。 眼看有人进入阵法,沈钧元低头掩去眸中厉芒。 他心念一动,李孔华体内的那道火蛇便蓦地窜了出来,化作火海将李孔华和那杂役尽数裹在其中。 半个时辰一到,李孔华和那名杂役一同被传了出来。 这一次,大殿静可闻针,所有人的心头都泛起了凉意。 马管事望见李孔华尸身之时,身形一僵,几乎迈不动步子。 他飞快地走到侧殿,手脚发颤地取出传信玉牌,将李孔华身死之事,和那名杂役的名字一同报给了外门的掌教真人。 晚霞初绽,天景渐沉。 一日之内,双杰陨落。 25|4.4 翌日清晨。 昨日一场大比,三圣之地的守护人变成了张沐海、姜云磬和沈钧元三人。 姜云磬行在山间小径之上,每个看见他的杂役都纷纷垂下头,面上露出惊悸之色。见了此景,姜云磬暗自摇头,这才一个晚上,他的凶名就传遍了整个杂役院,甚至盖过了张沐海的风头。 姜云磬微微垂眸,心底闪过许多念头。沈钧元取代了李孔华,成为了看守藏经院之人,这一点姜云磬并不觉得意外。 可那李孔华竟不是死在沈钧元的手中,而是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之手,这便就有些奇怪了。 沈钧元与李孔华的一战,似乎受伤颇重,直到试炼将要结束之时,他才再次进入第三道阵法,挑战里面的人,最后成功将那人击败,获得了看守藏经院的资格。 姜云磬摇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 既然猜不透前路,不如静心修炼。只要今日比昨日强,明日比今日强,便能以不变应万变! 咚。 一阵浑厚的钟声响起,姜云磬朝前看去,只见两座八角钟楼立在密林的尽头,钟楼之后,有一座雕饰精美的阁楼。阁楼上悬着一块匾额,书着“物华天宝阁”五个遒劲大字。 姜云磬刚一靠近那阁楼,朱漆大门便悄然打开。 一位中年道人自门后缓步走出。这道人体格微胖,眉眼含笑,令人顿生亲切之感。 姜云磬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昨日马管事曾同他说过,每当有新的守护人进入三圣之地,外门都会派来一位真人作为接引之人。 姜云磬连忙拱手致礼,道:“晚辈杂役院姜云磬,见过真人。” 那中年道人摆摆手,含笑说道:“来,我同你说说每日要做的功。” 姜云磬跟着那中年道人进入了物华天宝阁,一进入阁楼,便看到许多木架和木柜。木架之上,放着许多药材、兽皮,地上还零星地堆放着几个麻布口袋。 姜云磬先前在姜家寨就辨识过不少炼器之物,此时他徐徐环视一圈,心中略有失望。 这“物华天宝阁”名头虽响,里面所藏之物也不过是一些最普通的修炼之材。 姜云磬暗暗叹气,早在得知三圣之地的名字时,他便在心中脑补了如下情节: 后山灵冢——偶遇后山扫地老头,赠法宝赠秘籍。 藏经阁——藏经阁中蒙尘书册,竟是高手修炼心得。 物华天宝阁——物华阁中藏宝多,众人眼瞎喜捡漏。 只是如今看来,他果然是想多了。 尽管心中失望,当姜云磬面上仍是装出一副神情激动的样子。毕竟此时的他身份不过是名杂役,若是太过淡定反而引人怀疑。 见姜云磬微微张大着嘴,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宝贝出现在眼前,那真人心底摇头,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他引着姜云磬朝窗边的矮几走去,指着上面散乱对方的书册说道:“这些书册上记录着阁内每一件东西的来处和去处。每当有人前来以火石换取东西,你都要仔细记下。每一月的朔日,是开山门之日。到时候许多东西会被送入阁中,你要做的便是,将新入阁的材料分捡好,放入架子之上。还要记下这些东西是何人送来的。” 姜云磬点点头,恭敬地应道:“真人,我都记下了。” 那真人点点头,一手探入袖内,取出一本三指厚的书册递给了姜云磬:“这里还有一本书册,记录了每一种炼器之材的样子和鉴别之法,你要用心识记。” 姜云磬将那书册接过,略略一翻,只见上面用细笔绘出了许多草药、宝石、山兽等物的样子,又在旁边以蝇头小字写出了甄别之法。 姜云磬眼睛微微一亮,心中暗想,这倒是个好东西! 先前离开姜家寨之时,姜云磬背诵了不少炼器方子,可对于里面所用到的材料究竟是什么,却是知之不详。 如今有了这册子,他便能凭着脑中的炼器之方换取材料,来磨练自己炼器的功夫了。 姜云磬深吸口气,恨不得立即拿火石换些材料去炼器。 “你随我来。”一道浑厚如钟的声音响起,将姜云磬从纷繁思绪中拉了回来。姜云磬抬起头,便见那真人已踏上了阁内的旋梯,正要朝上层走去。 姜云磬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久,姜云磬忽然看到一注澄澈的阳光透入了阁楼内,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一方石壁之上。 那石壁上雕着一条肚如气泡的大鱼,鱼身之上,鳞甲宛然可见,此时被那澄明的光柱一照,透出道道明光。 姜云磬凝神细看,只觉得那鱼仿佛活了起来,此时正在清波之中畅游,鳞甲映出了湛湛波光。 那真人上前一步,右手摊开,里面躺着一枚色如丹漆,红中透黑的鳞片。 他将转头望向姜云磬,缓声说道:“你且看着我是如何做的,日后照做便是。” 姜云磬点头,凝神看着那真人的动作。只见那真人将手中鳞片轻轻贴在了石壁之上,那鳞片恰好覆在了石鱼的一块鳞片上,不差分毫。 下一刻,那石鱼忽然光芒大作,硕大的鱼头缓缓朝姜云磬这一边转了过来。原本是横着雕刻的石鱼,此时只见鱼头,不见鱼身。 姜云磬微微一愣,极力稳住心神,接着便见那鱼张开了大如车轮的巨口,口中隐隐显出一个漩涡来。 “进来。”那真人一边说着,一边跨出一步,整个人迈入了漩涡之中。 姜云磬微微眯眼,也踏入了漩涡之中。 漩涡之内,竟然别有洞天! 姜云磬深吸口气,映入眼帘是一间不大的石室。里面立着一排排玉格,上面放置的也是药材、宝瓶、兽皮一类的炼器之材,但姜云磬的呼吸却忍不住急促了几分。 这全是因为,屋内所放置的东西,表层皆是覆着淡淡烟气。有的烟气色澄清,有的混蒙如雾。有的透出湛湛霞光,有的则蕴有五彩之色。 姜云磬并不懂得如何辨别炼器之材,但他却知道,万物承天而生,吐纳灵气。年岁一长,这灵气便有可能积留在万物体内,俗称“宝气”。 灵气内蕴,称为地宝。 灵气外显,则为天材! 而此刻,这间不大的屋子内,几乎每一样东西,表层都隐隐透出流光。 姜云磬心底升起一丝喜意,只觉得这座不起眼的阁内竟藏着万千机缘。但下一刻,他变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全都收了起来。 只见那真人指着入口处的漩涡,慢慢说道:“方才那鱼,名为‘贪鱼’。贪鱼是一种上古奇兽,传闻这鱼生来便能吞食天地灵气,且灵气入肚便再不吐出。年岁一久,天地间的灵气都险些被它吞食殆尽,修士无法修炼,万物也因失了灵气而生机萎顿。此举有损天道,因此上天降下劫难,令那贪鱼身死气散。” 见姜云磬听得极为仔细,那真人又道:“后人偶然拾得贪鱼留下的鳞片,便制成‘贪鱼阵’,用以收纳天材灵宝。一旦阵中灵宝有所异动,那贪鱼便会立即合上嘴巴,将那盗宝之人困死其中。” 说道“困死”二字,那真人语气加重了一些,望着姜云磬的目光也隐有深意。 姜云磬倒也不惧他的目光,挺直脊背,朗声说道:“真人放心,我定会守好此地!” 见姜云磬面上全是浩然正气,那真人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取出一个青皮葫芦来。 他将青皮葫芦递给姜云磬,认真叮嘱道:“此阵虽能护宝,却需时时吸纳灵气,这葫芦内装着云崖仙酿,你每日酉时都要带着葫芦来到此处,将葫芦放在中央铜鼎之上,以火蒸此仙酿。直到葫芦中的仙酿全被蒸成灵气,你方能离开此地。” 姜云磬点头应下。 那真人仍是不放心,再次开口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阵内灵气不足,那贪鱼便会吸走阵中所藏天材灵宝的灵气,令宝物失色!” 姜云磬神情一肃,高声应道:“真人放心,晚辈绝不会忘记此事。” 那真人微一颔首,笑着说道:“你便在此蒸仙酿吧!”说完他便跨出了贪鱼之口,不知去往何处了。 姜云磬低低一叹,这种宝物近在眼前,却只能干看着的感觉真是不好。 将那仙酿取来,姜云磬走到铜鼎的跟前,低头一望,见里面并无火石。 想来,是鼎中火石用尽,那吴然还未来得及添上。 姜云磬转过身,正打算下楼取些火石,却忽然心念一动。他将手一翻,掌心之上窜出一丝明晃晃的火焰。 先前他离开姜家寨时,曾引动丹窍内的火种来炼器,然而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丹窍内的火种依旧没有枯竭之势。 这感觉,就好像他体内的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后来,姜云磬从沈钧元的口中得知,就算是天火,也需要时间来温养新火,并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天地之间,唯有承天而生的火脉,方能生生不息! 姜云磬的眼底骤然绽开一点明光,他早就想试试自己的丹窍内的火,是否真如他想的那般,因为地缝中怪异的阵法,而变得和火脉相似。 这几日他和沈钧元同居一处,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因此姜云磬压下了这个念想,为的是不让主角察觉到他最大的底牌。 此刻,这物华天宝阁中空无一人,正是天赐的良机! 姜云磬再也不犹豫,当下盘膝坐下,将那葫芦放置在了双腿之上,一手紧贴葫芦底部,运火灼炼云崖仙酿。 丝丝蕴着幽香的雾气翩然逸出,姜云磬神思一松,沉浸在这醉人的香气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根蕴着幽碧光芒的乌木,忽然朝姜云磬飞来。姜云磬双眼一凝,几乎立即翻身躲避。然而那乌木快如流光,只不过一霎就已没入了姜云磬的丹窍之内。 感受到了阵内宝物的异动,那贪鱼几乎是立即合上了大如车轮的嘴。 室内晦暗如夜,姜云磬的身子全被黑暗所笼罩,整个人仿佛踏入了死亡的阴影之中。 姜云磬全身沁出冷汗,他心念急转,想要将那乌木从丹窍内取出,然而那乌木却仿佛被一直无形的手给攥住了,扎根般的落在了沧海桑田鼎内。 “!”姜云磬的心早已跳到了嗓子尖,他能感受到那乌木的灵气正在渐渐变少,好像是被沧海桑田鼎给吸走了一般。 他手足发颤,因为他明白,若是这乌木的灵气彻底消散,那么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姜云磬又急又气,他根本没动歪念头,这乌木倒好,自己送上门来。眼看形势危机,姜云磬咬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他丢开葫芦,双手狠狠朝自己的丹窍上一砸。 一阵剧痛从丹窍内传来,姜云磬几乎能感应到那沧海桑田鼎沉沉地坠了一下。 就是此刻! 姜云磬面色沉肃,强行阻断了没入鼎内的灵气,又将鼎中之火向四肢引去。没了火种和灵气,那沧海桑田鼎微微一晃,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声,如同失了玩物委屈哭泣的孩童。 姜云磬气得眉头一挑,强行取出鼎内的乌木,然而那乌木刚一出现在他的手中,姜云磬便被惊得嘴巴微张。 他神色古怪,满面错愕地望着手中的乌木。 那原本有手臂粗细的乌木,竟然变成了一株……小幼苗! 26|4.4| 刹那间,姜云磬的心如同张紧的弓弦,眼看就要崩裂。 他紧紧捏着那幼苗,心中苦苦思索着脱困之法,然而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他的面色也越发地凝重。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明光自前方射来,姜云磬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头朝后倾了倾,避开了那道明光。 下一刻,姜云磬只觉得有一股力量重重地拽走了他手中的幼苗,他睁开眼,便看到那幼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穿透明光掉落在了地上。 “……”姜云磬愣了愣,这才发现那光是从外面透出的,而那贪鱼竟不知何时再次张开了嘴。 只是一瞬,姜云磬便回过了神。他飞快地跑出了阵法,直到整个人站定在悬梯上,才微微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地姜云磬,忽然忆起先前得到的那本“基础修炼功法”,当下敛住心神,用心翻看起来。 姜云磬记得,这功法里曾有一章,专记阵法之事,其中便提到过许多奇阵。 姜云磬翻到那一章,很快便看到了有关“贪鱼阵”的描述。这描述同那真人所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另添了两句话。 “贪鱼性古怪,只喜天材灵宝。对寻常粗鄙之物皆是嫌弃不已,一旦误食便会立即吐出。” 姜云磬弯下身子,捡起那幼苗,隐约明白自己为何能躲过一劫了。 都说天材灵宝的形成,需要漫长的年岁,时时吐纳灵气,令灵气积留体内。而这幼苗,状如初生,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天材灵宝。 恐怕那贪鱼察觉不对,还以为自己是误吞,当即将那幼苗给拽走,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想到此处,姜云磬忽然眼睛一亮! 这乌木会变作幼苗,莫非是因为鼎内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可以逆转光阴么? 姜云磬微微皱眉,先前他曾试过默念沈钧元教给他的“时不与我,何不可逆”,却无法再次将炼好的法器逆炼回去。 他将目光透在手中的幼苗上,忽然想起先前曾看到的,那乌木之上幽碧色的灵气。 逆转光阴,这是何等的逆天之举……或许,这灵气便是引动沧海桑田鼎的关键! 想到这里,姜云磬的双目泛出喜色,他飞快地跑下悬梯,在一层的木架上随意挑拣了一株草。 云霞草,这是一种长在云崖上的草,因常年餐风饮露,叶脉上显出云纹。 姜云磬仔细地看了看叶脉上的云纹,接着便将那云霞草投入了鼎中。 然而奇怪的是,先前乌木入鼎之时,那鼎轰鸣不已。此时那云霞草入鼎,沧海桑田鼎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姜云磬沉思片刻,将眼一眯,引动丹窍内的火种,以炼器之法,灼炼着云霞草。一边炼,姜云磬一边在脑内说着当日沈钧元教给他的那一句话: “时不与我,何不可逆。” 话音落下,姜云磬只觉得丹窍内的沧海桑田鼎骤然荡开一层气浪,将那云霞草团团围住。无数灵气没入云霞草中,姜云磬运起丹窍内的火种,不停地灼炼着鼎身。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云磬蓦地张开眼,只见手中躺着一根翠绿的新芽。 姜云磬深深吸了口气,眼底不可遏制地泛出一丝喜色: 这鼎果然可以逆转光阴! 先前沧海桑田鼎感应到了灵气,便主动吸纳了那乌木。而云霞草上并无灵气,若要逆炼,必须主动催动。 姜云磬心中大喜,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但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能够逆炼材料,是因为他能将材料放入鼎内。可若想让自己回到过去,难道要将鼎召出来,自己钻入鼎中吗? 而且……姜云磬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若是,他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肉身给逆炼没了,那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里,姜云磬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但很快,他的眼中便闪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他之前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既然沈钧元的鼎可以加速光阴流逝,那么沈钧元他究竟是如何重生的。 要知道,这么久的时间过去,沈钧元的肉身早就该消失了。 或许…… 沈钧元只是将自己的元神投入鼎中,利用沧海桑田鼎加速时光流逝,将自己的元神带到了百岁光阴之后。 然后,他又以元神夺舍了现在这具身子! 这么一想,许多问题便能想得通了。 为何沈钧元重生后不立刻快刀斩乱麻地离开姜家寨,反而依旧背负废柴之名长达十几年之久。 为何沈钧元会与姜云蝶定下婚约,心中对姜云蝶却毫无怜惜之意,说杀就杀。 这皆是因为,那拥有着“废材”之名,又与姜云蝶定下婚约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沈钧元。 沈钧元并不是重生到了过去的自己的身上,而是重生到百年之后,夺舍了另外一人! 想到此处,姜云磬神情一松。 先前他一直走入了思维的误区,认为重生,就是重生到自己的身上。因此,虽然知晓沈钧元资质很差,他也一直以为对方是在扮猪吃虎,故意掩盖资质。 可如今想来,沈钧元竟不是在扮猪吃虎。他夺舍的这具身子,真的是废柴资质。 而且…… 姜云磬目光微闪。 若是沈钧元并非重生到了过去,这便意味着,现在大陆之上所藏的仙藏宝地,机缘灵器,沈钧元也一无所知! 沈钧元比自己多的,仅仅是阅历、知识和战斗的技巧! 此时的姜云磬忍不住暗骂作者的坑人,文案中写的什么“挥手间催动沧海桑田鼎,却令他意外重获生机!” 开头又是标准的废柴退婚流,这妥妥地一看就是重生逆袭文的典范啊。 姜云磬叹了口气,难怪沈钧元杀人如此干脆利落,连废柴之名都懒得摘去,原来他是志不在此! 姜云磬后悔不迭,先前系统曾说可以用经验值来换取观看“主角的回忆”的机会。可他担心“主角的回忆”讲的都是模式化的剧情,就一直没换。 后来系统关闭辅助功能,他想看却也没机会了。 姜云磬摇摇头,倒也并不是非常后悔。毕竟,只要日后进入了外门,门中定有许多藏书,其中就一定有记载了沈钧元过往之事的书籍。 姜云磬微微垂眸,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醒悟,令他重新估算了主角的实力。 但更重要的是,他重新估算了主角目标! 主角为何要重生到百年后,他想要什么? 姜云磬初入这个世界时,只将沈钧元当作了普通的种马-文主角。这么一想,主角的目标便很好理解,那就是改变自己的废柴之名,收小弟和开后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但,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姜云磬早就发现主角是个面冷心黑,喜欢独来独往,又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更为关键的是,主角他的智商绝对不止45。 这样的一个人,当年竟然能“意外泄露踪迹,引来正道之士的围攻”,怎么想都觉得此事透出一丝古怪。 姜云磬闭上眼睛,再次将自己已知的信息分列出来,每当他觉得前路迷茫,看不透方向之时,就会将已知的线索不停地来回翻看,以求发现破解迷障的机会。 沉思许久之后,姜云磬忽然眼睛一亮。 他……想起了一件事。 当日,他趁着主角昏迷,以主角之血,解开了青竹剑中的封印。当时那名炼器高手的灵魂印记,曾提到“蜃楼珠每五百年复现光华”。 五百年……姜云磬细细回味着这几个字,心底泛起一丝明悟。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当初主角是故意现身,将自己的敌手引来,然后同归于尽。接着他便重生到百年之后,等待蜃楼珠复现光华,再将之收入囊中。 姜云磬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以主角坑死别人不偿命的性子,说不定他早就知道蜃楼珠在何处,何时会出现。为了掩盖这一秘密,主角干脆将知晓此事,或是有能力同他抢珠子的人先干掉,然后自己重生,等着珠子现世的那一日。 “……”姜云磬这么一想,只觉得冷汗岑岑,后背发凉。 原本以为是easy模式的任务,忽然变成了hard,姜云磬只觉得……内心一阵激动! 这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看腻了千篇一律的种马-小说。每次看到主角一路以45的智商碾压渣渣都觉得特别无力。若是碰上那种一见妹子就腿软的主角,更是恨不得和作者谈谈人生。 客观地说,沈钧元此人倒是挺合他的胃口的。 冷静,有实力,又不妄动。 这样的人,若是陪着他一路步上人生的巅峰,在两人就要达到山顶之时,他忽然……一脚将主角踹下去,这种情节想想就热血沸腾。 姜云磬微微收束心神,脑中忽然又冒出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主角不收小弟,不开后宫,那他为何一直呆在自己的身边?姜云磬原本以为主角是看他骨骼清奇,打算收作小弟,此时想来,沈钧元定是暗藏祸心! 姜云磬微微垂眸,他和沈钧元体内皆有沧海桑田鼎,这鼎能让他们感知彼此的战意。 按理来说,主角不该任由这种可以制约他的东西存在于世,可他却主动说出双鼎的玄妙,还提出和自己一起前往云镜宗。 姜云磬轻轻呼了口气,此刻的他,尚且寻不到问题的答案。但能发现问题,已是不错,至少他已有了防备之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实力! 姜云磬微微垂头,打算试一试沧海桑田鼎是否真能逆转时光,令他回到过去。 27|4.4| 姜云磬默默盘膝坐下,引动丹窍内的火种,灼烧着沧海桑田鼎。 他深吸口气,在心底念道:“时不与我,何不可逆。”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姜云磬的脑海中骤然爆出嗡的一声。他全身各处的灵气被疯狂地抽入鼎中,带着席天卷地之势。 开始了! 姜云磬稳住心神,狠狠咬住牙关,催动着体内的火种。 丝丝灵气没入鼎中,荡开阵阵暖意,姜云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不知这鼎是否真能逆转光阴,若是真能,又会将他带到多久以前。 一丝,两丝……眼看最后一丝灵气也彻底没入鼎壁之内,整个沧海桑田鼎轰然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 砰。 仿佛凭空降下了一座高耸的山峰,砸在了姜云磬的意识之上。 鼎,定住了。 姜云磬心弦紧绷,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将眼帘掀开一线。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矮几。 姜云磬一愣,陡然睁大了眼睛,却见桌上散落着他刚刚炼化的云霞草嫩芽。 “……”所以,方才那沧海桑田鼎搞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又抽走了他体内大半的灵气,却只是“雷声大,雨点没有”么?! 姜云磬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云霞草嫩芽上。 先前,他明明将这云霞草从草逆炼成了芽,为何却不能将自己的元神带到过去? 姜云磬思绪起伏,想要走上前去,拿起那云霞草细细端视。然而他刚迈出了一步,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他缓缓将目光移到自己笔直如竹的双腿之上。 下一刻,姜云磬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竟未曾注意到,此刻的自己是站着的! 而他在炼化自己的元神时,则是盘膝坐下的。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绝对没有起身,而是一直盘膝坐着。可此刻,他却忽然变成了站直的样子。 沧海桑田鼎,真的可以逆转光阴! 姜云磬用力掐了掐手心,令自己镇定下来。 逆转光阴,虽是逆天之能,可这逆转的时间也太短了些。姜云磬摇摇头,暗道自己太过贪心。 尽管回溯时间很短,可对于一场战斗来说,也许短短数息就能逆转局势! 这么一想,姜云磬的眼底便泛出了一丝喜意。若是运用得宜,这沧海桑田鼎会变成他最大的一张底牌。 姜云磬轻轻呼了口气,挥去了脑中的纷繁思绪。 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必须尽快弄明白沧海桑田鼎当下到底能令光阴回溯到多久以前。 只有获得一个准确的数据,才能真的将沧海桑田鼎当做一张可控的底牌,运用在战斗之中。 要如何做呢。 姜云磬低头沉思,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毛笔上,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拿起毛笔,随手取来一张纸,在纸上轻轻写下了一笔。 默默地吸气、呼气,姜云磬再次在纸上写下了一笔。 如此重复多次,望着白纸上排成一列的二十道横线,姜云磬搁下毛笔,再次盘膝坐下。 他运起丹窍内的火种,沧海桑田鼎轰然震动,体内灵气四逸而入,直到鼎定气静,姜云磬才缓缓开眼。 面前的白纸之上,只余下了九道墨迹未干的横线。 他回到了十一息前。 姜云磬目光微凝,十一息,若是换做秒,大约是二十二至三十三秒之间。 这时间,不短不长,倒是有些尴尬。 若说依靠逆转光阴来改变战局,只需回溯到二三息前便可。 若想彻底逃脱危难之局,起码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姜云磬微微皱眉,暗道自己白白高兴了一场。 但下一刻他便摇头失笑。 世上没有无用之物,只有不善于发掘用处的人。 将逆转光阴之事搁置一旁,姜云磬望着地上散落的炼器之材,忽然忆起了什么。 那引他入阁的真人曾说过,阁内东西若要取用,必须详细记下是何人于何时取走何物。 姜云磬取来毛笔,翻开了记录名册。名册之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物名,姜云磬在末尾添上了自己所取之物。 心痛地取出了三枚火石,姜云磬暗骂云镜宗坑人。外门弟子取一株云霞草只需半枚火石,可杂役却需要三枚。早知如此,他方才该选个便宜些的东西来试才对。 心中这般想着,姜云磬便摊开那名册,想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材料。 一眼扫去,便宜的材料比比皆是,可后面备注的“外门”二字,却令人咬牙切齿。 在一堆极为便宜的材料中,反倒是一些标价较贵的材料更引人注目。这些材料,大多都是杂役来此地换取的。 姜云磬很快便在其中找到了张沐海的名字。 然而这么一看,姜云磬的目中便露出了沉思之色。他本以为,张沐海所说的要救娘亲,便是要拿火石去换药材。可翻看这本名册,姜云磬却发现张沐海所换之物极为诡异。 “玄泽莲、冰魄珠、仙龙杉、澄心泉、丹丘蚓、洗碧露……”这六种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像是药方,反倒像是一张炼器之方。 姜云磬摇摇头,既然这是个炼器-世界,那么能炼出救人的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眼光微闪,姜云磬忽然提起笔,打算记下这道炼器之方。 然而刚写了个玄字,姜云磬便停住了笔。 他现在还和沈钧元住在一起,若是真的写下来,被主角看到,岂不是他又少了张底牌。 可若是不写,万一日后忘了怎么办? 姜云磬捏住笔,忽然眼睛一亮。他记起以前自己背诵无聊的政史资料时,经常把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连在一起,当做一句提示背诵的话。 姜云磬立即默默在心中背道:莲珠杉,泉蚓露。 这么一背,姜云磬倒觉得这句话读起来很顺。且那莲珠杉,恰好是北地名山“连珠山”的谐音。从原主记忆中,姜云磬得知那连珠山是一座形状奇特的山。 那山孤峰耸立,山峰之上,竟有一个天然的圆形缺口。有时恰逢满月,月亮正好缀在山间,便会与那圆口契合无缺,因此得名“连珠山”。 有了连珠山帮助记忆,姜云磬又开始琢磨后面的泉蚓露能改成什么谐音。想来想去,姜云磬忽然灵光一现。 泉蚓露,泉隐路。 和那连珠山一起记,就是连珠山上有个泉,泉中藏着一条路。 姜云磬目中含笑,这样一来,他再也不会忘记这条炼器之方了。 轻轻呼了口气,姜云磬正要合上书册,却忽然望见了一个人的名字。 吴然。 姜云磬立即停下动作,想要看一看吴然又换了什么。 石皮虫。 姜云磬默默念着这几个字,石皮、石皮……接着他双目骤然一亮。 那一日吴然所用的防御之术,不就是用石将自己裹起来么,若是说得直白些,可不就是“石皮”。 姜云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当日他倾尽全力地一斩,都未能将那石相破开分毫,可见石相的防御力有多强。 可惜后来吴然身死,石相珠的炼器之方也随之消失了。 吴然身为杂役,想要炼器,自然要换取材料。他的炼器之方,一定就藏在他所换过的东西中! 姜云磬立即屏息凝神,仔细翻看那册子。他一页页,一条条地看了过去,终于将吴然所换之物尽数找出。 这么一看,竟有二十几样之多! 姜云磬微微皱眉,这些东西有一些甚至属性相克,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张完整的炼器方子。 对了! 姜云磬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张沐海的火石极少,自然是全用来换他需要的东西。可吴然,他比张沐海年长许多,阅历也更足。 吴然长年看守此地,火石富足。或许,他不欲别人知晓他究竟要炼什么东西,便在自己需要的东西之外,另换了许多无用之物。 姜云磬摇头叹息,他此刻最缺的便是防御之器。 攻不够,守来补,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若是,能拿到吴然的石相珠炼制之法,就再好不过了。 姜云磬垂眸沉思,忽然想起了沈钧元。如果是沈钧元,说不定能从这些材料中得到启发,从而补全炼器之方。 只是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沈钧元,姜云磬还是打算再思考几日。 思量间,落日西沉,远处响起了一道浑厚钟声。 姜云磬知晓这是收工的钟声,便将名册放下,取了自己的东西,朝居处走去。 他刚一走入屋内,便听到沈钧元低低说了句:“明日和我一道下山吧!” 姜云磬愣了愣,问道:“下山?” 沈钧元点头,缓缓解释道:“每一月的十五,云镜宗都会打开山门。明日我们下山,去赚些火石来用。” “赚火石?”姜云磬眼光微闪,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体质,炼器并不需要火石来辅助。可为了避免让沈钧元瞧出端倪,他还是装出一副万分期待的样子。 沈钧元点点头,正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外头站着的竟是张沐海。 此刻的张沐海,眼眶微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抖动,一副心神俱失的模样。 姜云磬心中一惊,当日他重伤了张沐海,都未曾见他落过眼泪。而此刻…… 心念急转,姜云磬立即出声问道:“张沐海,怎么了?” 张沐海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攥住了姜云磬的手臂:“你……是从姜家寨来的吧?” 姜云磬点点头,下一刻便见张沐海重重闭上了眼睛,极快地说道:“你可会分辨炼器之方?” 姜云磬沉吟片刻,他自然不敢随意误人。 将目光转向沈钧元,沈钧元眸色微微一沉。 姜云磬叹了口气,主角果然是一副他人闲事,与我何干的样子。 “给我看看。” 忽如其来的声音,令姜云磬和张沐海都微微一愣。张沐海略一思索,便掏出了一张方子。 沈钧元此人,他实在猜不透,或许他真能解开这方子也说不定。 姜云磬也侧过头去看那方子,果然看见方子上写的是玄泽莲、冰魄珠、仙龙杉、澄心泉、丹丘蚓、洗碧露六样东西。 沈钧元略略一扫,沉思片刻,极为肯定的说道:“这不是炼器方子,里面有四种东西都彼此相克……” 他话音未落,张沐海立即喃喃念道:“不可能……娘、娘她说过的,我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方子,才有可能救她……” 沈钧元神色微冷,道:“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信,就走吧。” 张沐海身子一晃,忽然将目光转到了姜云磬的身上。他嘴唇翕动,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姜云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张沐海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步子。他极艰难地吐出了“谢谢”二字,然后便转过身去,步子踉跄地离开了。 “等等!”姜云磬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张沐海。 “你娘究竟是怎么说的,她可有说过,这是一张炼器之方?” 张沐海停下步子,低头沉思,最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娘她之前曾有过片刻神思清醒之时,当时她紧紧拉着我,逼着我一遍一遍地写着这六样东西的名字,说我只有牢牢记住这方子,才有可能救她……” 姜云磬打断了张沐海的话,目光灼灼地问道:“你和你娘,可是从北地连珠山而来?” 28| 4.4|家 “你……”张沐海抬起头,声音仿佛窒在了嗓间,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云磬垂下眼,指着张沐海手中捏着的方子,低声说道:“你将这方子内,每一样东西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 “最后一个字?”张沐海喃喃念道:“莲、珠、杉……泉蚓露……莲珠杉!” 张沐海浑身一震,扭头望向姜云磬,道:“莲珠杉就是连珠山!” “对。”姜云磬点点头,忽然蹲下身子,随意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泉隐路”三字。 望着那三个字,张沐海脑中轰鸣,面上全是茫然之色。 姜云磬沉吟一声,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里面恐怕藏着一句暗语。但,这方子既然是你娘给你的,为何她不明说,却要拐弯抹角地将暗语藏在方子里?” 张沐海忽然抬起手狠狠抓了抓自己地头发,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姜云磬微微一叹,盯着张沐海道:“或许是我猜错了。” “不……”张沐海忽然摇了摇头,道:“我娘是北地的采药人,常年在连珠山脉间行走。娘曾教过我,采药人若是在山间遇到了散修的魔道修士,又或是其他惊险之事,可以将一些药材沿途丢下,留下暗语……” 想到此处,张沐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懊悔之色,道:“娘她分明教过我的,可是我却从未想到……” 姜云磬叹了口气,轻轻拍张沐海的肩头,缓声说道:“若是她曾这样教过你,以藏字法留下暗语倒也未必没有可能。”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姜云磬又道:“只是这暗语留得模棱两可,若是外人看到了,恐怕要翻遍整个山,一道道泉水去寻……” 听到这话,张沐海眼底的希望之色骤然变暗,他轻声念道:“不,不对!连珠山常年覆雪,上面根本没有泉水!” “没有泉水?”姜云磬也微微一愣,沉吟道:“既然这密语是你娘专门留给你的,或许泉是指某种……只有你和她知晓的东西?” 见张沐海面露茫然之色,姜云磬又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跟你娘提过‘泉’?” “泉……”张沐海低低念了一遍,眼底忽然绽开明光:“我想起来了!” 张沐海目露回忆之色,低低说道:“那是我八岁时的事了。有一日我趁着娘去山上采药,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家门。我玩着玩着,便忘了时辰。大约到了戌时,我才发觉天色已晚,连忙朝家赶去,可走到半路,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说到此处,张沐海并未接着说,而是扭头看向姜云磬,问道:“想必你也曾听过连珠山名字的由来。” 姜云磬点点头,道:“听闻连珠山的山峰之上,有一个天然的圆形缺口。有时恰逢满月,月亮正好缀在山间,便会与那圆口契合无缺,因此得名‘连珠山’。” 张沐海摇摇头,道:“这传说许多人都曾听过,但圆月恰好契在山间的景象,却没有几个人当真见过。而那一晚,我看到了……一轮明月,恰好与山峰上的圆形缺口契合,缺口的四周晕开淡淡的白光,就像一颗明珠嵌在山间!” 姜云磬屏息凝神,听到张沐海提到“明珠”二字,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 张沐海垂下眼,低低说道:“当时我愣住了,盯着那圆月看了许久。月光从圆形缺口中透出,照亮了山崖。隐约间,我看到了一道仙气缭绕的泉水,仿佛是从天穹上流下来的。就在此刻,那圆月之光陡然变亮,我看到那泉水之上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一道状如龙头的飞岩。而那泉水,也从细流变作了瀑布,气势极猛。又过了片刻,圆月不知何时竟转离了那道缺口,那泉水和飞岩也都消失不见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张沐海仍旧记得当日的奇异之景,此刻说来,竟恍如昨日。他顿了顿,又道:“回家以后,我将看见泉水之事告诉了娘亲,却被她狠狠打了一顿,只说我深夜不归,还编出谎话诓骗她……” “我当时极力申辩,说自己确实看到了泉水。可娘却说山上常年覆雪,哪里有泉?后来我被打得狠了,便不敢再提,只是日后悄悄溜到山头,想要找到当日所见的泉水,却一无所获。仿佛那泉水真是从天上流下来的一般。” 姜云磬只觉得脑中闪过许多思绪,却又捉不住。他轻声问道:“此事,只有你和你娘知晓么?” 张沐海点头道:“我只和娘一人说过,可她一直都不信,又怎会忽然说出‘泉隐路’这样的话?” 姜云磬目色微沉,忽然问道:“你娘,是何时病的?” 张沐海迟疑片刻,说道:“大约是三年前的一日。那一日……雨很大,娘久久未归,我去山上寻她,却发现她整个人倒在了泥地里,胸口处悬着的玉佩也碎了。我将她背回家,自那一日起,她便整日痴痴傻傻,好像心神全失。直到有一日,她忽然恢复了片刻清明,急急拉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她当时很急,拉着我的手,‘啊、啊’地张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片刻,娘她忽然开口了,这一次说的便是那道方子。说来也怪,先前她好像哑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可说到那道方子的时候,却口齿清晰……我正想问问清楚,娘却又再次陷入昏沉之中。” 姜云磬微微垂头,脑中仔细思索着张沐海的话。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问道:“当日你找到你娘之时,她身上可有明显的外伤?那碎掉的玉佩又是什么?” 张沐海略略思索片刻,答道:“没有,娘她衣衫齐整,身上也没有血迹。至于那玉佩,似乎……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爹留给娘的,说是能静心护身。” 想了想,姜云磬沉吟道:“你娘,会不会是被人夺舍了?” “夺舍?”张沐海先是一愣,继而瞳孔微缩。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娘她身上并无外伤,只是神思昏沉。” 姜云磬接口说道:“既然是神思昏沉,那有可能是夺舍失败。你说你娘偶有神思清明之时,或许当日那玉佩守住了她的一线心神。” 张沐海眼中露出坚毅之色,他握紧拳头,低声说道:“如今,也只有这一线希望了。我明日就下山,回连珠山。” 姜云磬点点头,道了声“保重”。 直到张沐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间夜色之中,姜云磬才缓缓松开了拢在袖袍内的手。 他的手,一直悄悄覆在自己的丹窍之上。 姜云磬原本想的是,等彻底套出张沐海的话后,就运起沧海桑田鼎,令光阴逆转。 这样一来,张沐海不会知晓暗语之事,那暗语中的机缘,便只属于他一人了。 可…… 姜云磬微微摇头。 若是他真的这般做了,张沐海就再也救不了他的娘了。 姜云磬微微垂头,望向自己攥紧的手。 相比过去,他已变得太多。抢人机缘,夺人性命,这样的事,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他双手已经染上了血,心念也在善与恶间摇摆。 姜云磬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心底残余的窒闷之气彻底散开。 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他仍想护住最后的善念。 姜云磬侧头,望向苍峻群山,将手摊在眼前,又轻轻握紧。 他知道,他护得住。 ************ 烈日骄阳,照遍群山。山顶之上,两座钟楼齐齐响起苍肃钟声,伴着这钟声,山门轰然开启,许多杂役朝山下走去。 姜云磬和沈钧元并肩而行。 “对了,今日我们要如何去赚火石?” 听到姜云磬的问话,沈钧元淡淡应道:“山下有一处地势平缓的矮坡,四方散修之士常常聚集于此,交流炼器之方。今日我们便去占个摊子,替人解方。” 姜云磬眼中露出疑惑之意,问道:“解方?” 沈钧元点点头,道:“这些散修没有宗门支持,平日里只能凭机缘获取一两张残损的炼器之方。这时就需要人来替他们补全炼器方子中残缺的材料,每补全一种,便可收取一些火石。” 姜云磬心念一动。 他立即想起了昨日在名册中看到的,吴然所换的那些材料。 若是将那些材料告诉沈钧元,那么以沈钧元的能力,定能解开石相珠的炼器之方。 然而这念头只在姜云磬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他挥到了一边。 见姜云磬面露迟疑之色,沈钧元问道:“你在姜家寨时,难道只埋头苦修,从来未曾研究过炼器之方吗?” 姜云磬低声说道:“只是粗略地看过一些。” “粗略?”沈钧元扬声道:“罢了,昨日你连材料相克都看不出来,我又何必问你。” 见姜云磬面露尴尬之色,沈钧元又道:“外门试炼要考解方,从今日起,你除了练剑,还要勤记此书。” “嗯?”姜云磬蓦地抬起头来,下一刻,一本二指宽的书便砸在了他的怀中。 姜云磬低头,将那书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许多炼材的特性、用处。每隔四五页,还用前文所列炼器之材,拟出几道方子供人参详。 姜云磬一页页地翻过去,只觉得这书编得精妙无比,却又直白好懂,当下忍不住问道:“这书写得实在是好。只是不知是何人所编,书页上也未曾留下名讳。” 沈钧元本是静静走在前头,听了这话,步子一顿,淡淡说道:“这书是我随意买的,大约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修士写的。” 姜云磬低低“哦”了一声,放缓步子,将书翻到最后,想看看最后写了些什么。 然而他的手刚沾上最后一页,手指上残留的汗液便不小心蹭开了一点墨迹。 这书……墨迹未固,倒像是新写的。 姜云磬忽然想起,晚上自己练剑之时,沈钧元总是不知去处。 如今想来,难道是在写书? 29| 4.4| 想到此处,姜云磬捏着书的手微微一紧。 他倒有些猜不透沈钧元的想法了。 只是,当日他进入物华天宝阁时,那真人也曾给过他一本书册,上面写的也是寻常炼器之材的样子和效用,若是将两书比照着看,沈钧元写得内容是真是假,便很容易知晓了。 若是假,那么沈钧元便是想让自己进不了外门。 若是真,那么沈钧元便是要帮着自己进入外门,至于进入外门之后,他又要做些什么,此刻却也不得而知。 不过……姜云磬微微垂眼,外门试炼多凶险,若是寻到机会,直接在外门试炼中将沈钧元干掉,那么就不必再等三年,而是可以立即回家了。 现在,他和沈钧元战意相通,看似是陷入了僵局之中。但其实,这份制约也令他们彼此多了一份信任。 姜云磬抬起头,脑中又浮现出当日沈钧元引来附骨虫之事。 此事给姜云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但事后细细回味,姜云磬便觉得,借外物之力杀敌,实在是个好方法。 外门试炼,除了解方一类的文试,还有类似竹林试炼的武比。 每一年的武比都不一样,听闻上一次外门试炼,长老莫秋云取出云魄凤羽扇,吹羽成兵。那些兵由云气凝出,背生双翼,攻势极猛,被攻时却能气散逃走,许多参加试炼的弟子都败在了这一关中。 若是今年的大比还有此类武斗,那么姜云磬要做的,便是引着沈钧元和自己一同深陷险境。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最关键的便是,谁损了一千,谁损了八百。他只要比沈钧元多上一点保命的东西,就能在最后一刻化险为夷! 姜云磬缓缓送出一口气来。 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一是瞒着沈钧元,找到保命之物。二是摸清沈钧元的实力,毕竟他是重生而来,保命手段千千万万,比如上次的冰魄珠,又比如杂役弟子试炼时的风移珠。 姜云磬再次低头朝手中的书页看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沈钧元送了此书给他,那么他自然也要送些东西给沈钧元。 至于所送之物,便是他体内的火! 沈钧元只是个人火体,若是自己主动提出共享炼器火,他定会欣然答应。到时再想办法弄清沈钧元究竟有多少法器,能用出的又有多少。 姜云磬微微一叹,此时还不是时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渐渐亲近沈钧元,表现出对沈钧元的信任,然后再顺其自然地提出共享炼器火。 姜云磬心底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眼看沈钧元已走出了很远,姜云磬连忙追了上去。两人随着人群步出山门,又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面前之景霍然开阔,一片缓坡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此时那缓坡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缓坡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铺上了一块粗布,上面放上纸笔,旁边用树枝捆着碎布,做了一面简易的旗子,书着“解方”二字。 姜云磬暗暗猜测这就是所谓的“摊子”。 然而此刻那些摊子上竟都空无一人,姜云磬抬起头,发现人群都集中在缓坡之下,正围着一个一人高的巨大台子。 沈钧元也看到了那台子,见姜云磬目露不解之色,便解释道:“今日是‘斗方’之日。每一月的月初,各个解方摊子的摊主,都会登上这台子‘斗方’。所谓‘斗方’,指的是两人同时解方,看谁解得更快更好。若是能在这守擂台上拔得头筹,接下来的一月自然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可做。” 姜云磬点点头,此地摊子众多,前来解方之人却不太多。想要赚取火石,自然要先展露自己的实力。 两人随着人群朝台子走去,此时那台子上正站着两人,一人身形高大,双目状如铜铃,目中露出逼人光彩。 另一人则身形瘦弱,扁嘴垂眉,望着面前的白纸露出苦思之态。 “我看这大汉气势不凡,此局定是他胜。” 听了这话,台下有一人摇了摇头,说道:“你是新来的吧?左边这位,喏,就是个子瘦小的这人,名叫王固安,解方能力十分出众,可却十分喜欢戏弄对手……你接着看下去便能知晓了。” 那人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接着看下去。 王固安抓着笔,一连叹气道:“哎,此方极难,解不出,解不出啊!” 那大汉名叫孙奇,今日是初来此地,未曾听说过王固安的名头,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无名小卒。 他上台应战,本是自信满满,可每当他稍有思路之时,便听到王固安发出一声幽幽长叹。 解方本就是极费心力之事,受不得一丝干扰。那孙奇凝神细思,可思路却总被王固安打断。 “哎,解不出啊……” “哎,好难啊……” 那一声声的“哎……”犹如一只拨弦的手,总是挑动着孙奇紧绷的心弦,令他气泄神滞。 孙奇面色涨红,好不容易顶着一声声地“哎……”解完了手中的炼器之方,他刚要落笔,却见王固安忽然站了起来,轻轻扬起手中的方子,叹道:“哎,比你稍稍快了一些。” 孙奇气得几欲吐血。 他本以为王固安并不会解方,这才唉声叹气。可现在看来,那王固安竟是有心戏耍于他。 孙奇大步上前,夺过王固安的方子,越看越是心惊。 同一张方子,王固安所用的材料竟比他少了两样。孙奇压下心头的惊诧之意,细细分析王固安的方子,却不得不承认,王固安所列之材虽少却精,反观自己的方子,炼器之时容易残留许多杂质。 孙奇摇摇头,将随身所带的火石递给了王固安:“我服了!” 王固安闭目摇头,一副清闲之态,他身后已堆了许多火石,可见已赢了许多场了。 望着那些火石,一些原本想要挑战的人也不由得踟蹰起来。 斗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挑战之人必须取出和守擂之人相同数目的火石,作为赌注。 这样一来,想挑战的人便要在心底权衡实力,而不会贸然上前。那守擂之人也不至于一日应战多场,最后因太过疲累而落败。 众人只觉得一阵无趣,但又没人敢上前一试,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翻身上了擂台。 “又是新来的?” “看着人衣衫,不过是个杂役,难道是想上去碰碰运气么?” 众人议论纷纷,姜云磬也将目光投到了沈钧元的身上。 沈钧元在王固安的面前站定,目光淡淡扫向台下,问道:“谁来提供残方?” “我……解我的吧!我出十块火石!” “我出二十块!” 王固安微微将眼帘张开一线,见来应战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心底不由得生出轻视之意。 “我出四十!” 一道声音横空插入,王固安淡淡一笑,道:“好,就解你的方子!” 那人连忙将方子递了上来。 这方子已被写成了两份,王固安接过方子,将其中一份递给了沈钧元。 两人同时坐下,开始解方。 王固安随意瞥了一眼沈钧元,接着便摇头叹道:“哎,这方子可真难解啊……” 众人一听到这声“哎”,都恨不得堵住王固安的嘴,然而当他们将目光投向沈钧元之时,却惊诧的发现沈钧元已经挥笔如飞,开始在纸上解方了。 王固安此时也已将方子看完,心中隐约有了解方之法。他不急不慢地铺平纸,口中又叹道:“哎……” 然而他这声“哎”还没叹完,便被一道蓦然响起的低沉声音给打断:“我已解好方子。” 王固安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 他缓缓转过身子,便见沈钧元早已丢开了笔,面前白纸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八种炼器之材。 王固安轻哼一声,也提笔写下了八种炼器之材。 两人同时将方子交给出价之人。 他汉子先是扫了一眼王固安的方子,当即目露喜色。 先前他苦思冥想,总觉得方子里少了些东西,如今一看王固安所列的炼器之材,只觉得茅塞顿开,恨不得立即飞身回家,去将这方子上的法器炼制出来。 他耐着性子又去看了看沈钧元的方子,然而这么一看,他的面上便浮现出震惊之色。 他递给两人的残方上共列了五样东西,王固安又补上了三样。 而沈钧元,他竟然直接改掉了五样东西中的两样,其后又加上了三样。 同样是八种炼器之材,王固安是补全方子,而沈钧元则是先破后立,提出了另一种炼器思路。 那汉子在脑中微微演化一番,只觉得沈钧元的方子比原先的残方要高明百倍。 他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只觉得今日这四十枚火石花得太值得了! 王固安见那大汉久久没有动静,正要出声,便见那大汉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将火石递给了沈钧元。 众人一片哗然,王固安眉头一挑,拦住那大汉,问道:“怎么,难道我补的方子不对吗?” 那大汉连连摇头,却是将沈钧元的方子递给了王固安。 王固安越看越是心惊,心底隐隐泛起一种苦涩之感。他替人解方多年,已经习惯了顺着前人的思路去想,去解,从未想过跳脱出来,凭着自己的心意去炼器。 此时见了沈钧元的方子,他才知晓自己的眼界有多窄。 深吸了一口气,王固安干脆利落的跳下台子,只留下一句“今后再不解他人之方”,便离开了此地。 那大汉也满脸狂喜之色地飞奔离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一回,再也无人敢上前挑战沈钧元。台下低低传来议论之语: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哎,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火石,待到钟声响起,斗方结束,就再也不能挑战他了。” “现在还有一个时辰,你既然眼馋,何不上去一试?” “连王固安都败了,你能比王固安还强?” 姜云磬望着低头窃语的众人,微微摇了摇头。若是不出意外,这接下来的一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沈钧元解方了。 姜云磬又将目光落在沈钧元身后那堆积如山的火石上,暗自叹道,还好他修炼不需要太多的火石,否则定会落后沈钧元许多。 时间缓缓流逝,姜云磬干脆找了处空地埋头看书。 他看着看着,忽然心头一跳,一声“上来”在他的脑中凭空响起。 姜云磬身子一震,这才想起他还能感知沈钧元的战斗意念。只是……上来? 姜云磬将书收回袖内,抬头望向沈钧元。 主角这是,让自己去挑战他? 姜云磬眉头一挑,虽然摸不透沈钧元的想法,还是飞身跳上了台子。 沈钧元走到姜云磬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来守着台子,只要坚持半个时辰就好。记住一定要露出目空一切的神色,应当无人敢上台应战。” 姜云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钧元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惊惧表情,大声说道:“我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你的实力,我绝无胜算。” 沈钧元摇摇头,贴进姜云磬说了句:“好好守着,分你一半。” 接着他便干脆利落地跳下了台子,道了句:“我认输。” “……”姜云磬一愣,下一刻便听到台子下响起无数道惊诧之声。 “怎么又是一个新人!”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这人的实力竟强到这般地步,那守擂之人连斗都不敢斗就自愿认输了?” 姜云磬板着脸,极力保持着“目空一切”的神色,心念疾转。 方才,两人贴近之时,他只觉得沈钧元气息有些不稳,面色也煞白如纸。 难道这就是他让自己来接着守擂的缘故? 姜云磬神情沉肃,心中暗想沈钧元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绝不会丢下这么多火石,又在明知自己不善炼器的情形下,还让自己来守擂。 姜云磬目光一转,徐徐扫过台下众人。 无论如何,此时都不能露出退却之意。 或许是沈钧元的积威尚在,或许是姜云磬神色镇定,令人摸不透他的实力。半盏茶功夫过去了,也未有一人敢上前来挑战。 眼看半个时辰就要过去,姜云磬心绪渐松,好歹这火石也有他的一半,若是真守不住…… 这个念头一出,下一刻,缓坡之上忽然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烟青色的织云道袍,面容俊朗,一派清高之态。 姜云磬神色一冷。 这衣衫,此人竟是外门弟子! 此时,那外门弟子已缓缓踏上台子,平静地望着姜云磬,朗声说道:“我来斗方。” 30|4.4发|表 “是石腾……我听人说这石腾极善解方,当初入门之试时文试排名第一,他怎会来此与人斗方?” “这你就不懂了吧,外门修炼极耗火石,石腾出身贫寒,身后又没有家族支持,只能屈尊降贵来此赚些火石了。” 石腾神情淡淡,当听到“出身贫寒”四字时,拢在袖袍内的手微微一动。 他微微垂头,掩去眼中的厌恶之色。 就凭这些不入流的散修,也配议论他的身世?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石公子,解我的方子,我出二百枚火石!” 这话一出,姜云磬不由得微微侧目。 在场的众人好像全然忘记了台子上还在斗方,纷纷举起手来,挤开身边的人,将手中的方子递向石腾。 石腾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低声说道:“老规矩,我只解五道方子,价高者得。” 说完这话,他扭头看向姜云磬,眉头微皱,说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这等目中无人的功夫,竟比沈钧元还要厉害几分了。 姜云磬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就打算直接跳下台子。 他又不傻,此人是外门弟子,若是为了争一时之气,和这外门弟子结下了仇怨,日后定有无穷麻烦。 况且,以他的资质,根本不需要火石,这火石与其便宜了沈钧元,还不如给这石腾。 然而,就在姜云磬打算跳下台子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好听的笑声。 众人齐齐朝笑声发出的地方看去,这么一望,只见来者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女孩儿穿着一袭浅黄色的轻萝纱裙,头上还梳着双云髻,脸颊之上,两处云霞蒸蔚。双目之中,含情若柳低拂。 女孩的身侧还跟着一位俊朗非凡的男子,这男子神情淡然,穿着一袭织锦华贵的白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上那双分尘靴,行走时隐隐有雾气翻涌,令他整个人如同踏云而来。 姜云磬和那外门弟子皆是微微一愣。 那男子脚上的靴子,浑然天成,并未镶嵌法器珠。 这竟是一件真正的凝胚境法器! 姜云磬心思微转,想要驭使凝胚境法器,这男子至少有三转修为。想到这里,他不由多看了那两人一眼。 这两人并未穿着宗门服饰,不知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石腾,忽然敛容整衣,朝着前方遥遥拜道:“外门弟子石腾,见过萧真人。” 姜云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深碧色的身影,在空中略略徘徊,接着便落在了地上。 “我乃云镜宗外门掌教真人,今日奉掌门之名,来接二位道友入山。”这位萧真人刚一落地,便对着那一男一女拱手致礼,言辞间竟颇为恭敬。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顿时令大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云镜宗的外门长老,这在众人眼中已是贵不可攀的人物,可他竟对着两个晚辈施礼! 听了这萧真人的话,黄衫少女掩唇笑道:“入山之事先不急。”她微微一顿,伸手指了指台上的石腾,说道:“那人可是云镜宗弟子?” 萧真人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台子上站着的两人。他的目光落在石腾身上,不由带出了一丝笑意,低声答道:“正是。” “哦?”黄衫少女微微张大眼,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低声问道:“元靖哥哥,方才那两人好像是在斗方。师父总说,云镜宗高手辈出,有许多善于解方的能人,不如我们就将前些日子所得的残方交给他们去解吧。” 罗元靖神情淡淡,看都不看台上的两人一眼,低声说道:“宛玉,那方子我只需推演一次便可解开,你又何必麻烦别人。” 言宛玉掩嘴笑道:“师兄的实力我自然知道,只是沿途无趣,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斗方,就让他们试试吧,也让我瞧瞧,传说中的云镜宗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着,站在一旁的萧真人却是面色一冷。 掌门早就说过,此行定要展露宗门实力,令步云阁来客心悦诚服,以便商议接下来的结盟之事。 可现如今,这两人还未入山门,言语中就对云镜宗露出了轻视之意。 萧真人眉头微拧,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石腾,还不快来接过残方。” “真人……我……”石腾步子一颤,他入门之时便是文试第一,寻常的辨识炼材、解残方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宗门脸面系于他一人之身,饶是他自负非凡,此刻也慌了阵脚。 萧真人轻哼一声,双目之中露出失望之色。他素来看好这石腾,正打算举荐他进入内门,可如今看来,这石腾虽有灵气天赋,却少了些沉着之气。 见石腾额上渗出冷汗,竟迟迟不敢接下残方,言宛玉朱唇撅起,道:“这云镜宗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萧真人心头大急,当下袖袍一挥,令那石腾微一踉跄,朝台子边缘走去。 一步迈出,心中紧张之意便消退了许多。石腾轻轻呼了口气,眼底露出坚定之色。 若是能在萧真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能他日能得到真人引荐,加入内门! 见石腾恢复了镇定,言宛玉取出一道残方。她将残方递给石腾,忽然目光一转,停在了姜云磬的身上。 “既是斗方,一人解方多无趣,你也来试试吧!” 姜云磬也不推辞,凑到石腾身侧,随意扫了一眼那残方。 只看了一眼,他便转身离去,随意在台子上寻了处空地,闭目打坐。 他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的惊疑之色。 那残方上,竟空无一字,只有许多流云图纹。那些图纹状如流云,覆在纸上,随光流转,不知是何物。 就在姜云磬闭目沉思之时,远处的石腾,也已面色煞白。他并未想到,那女子给他的竟是一张以云文篆书绘制的残方! 云文篆书! 石腾心头剧震,他身为外门弟子,自然听说过宗门初立的故事。传闻祖师便是仰观山崖云气,参悟了云文篆书,领悟无上阵法妙诀。 每一位外门弟子进入宗门时,都要学习推演云文篆书。若是日后能入内门,便有机缘去山顶圆石处参悟封印其中的云篆。 他虽能推演,可这样一张完整的方子,若要推演不知要耗去多少心血。 萧真人望着石腾惨白如纸的面色,心中也是一惊。 此时他才明白,这步云阁来客的用意。 他们取出这样一道以云文篆书所绘的残方,便是为了告知世人,步云阁也有了参悟云文篆书的能力。 云镜宗经过灭魔一役,早已元气大损,全靠祖师留下的圆镜云书延续宗门香火。可这些年来,宗门子弟,竟无一人能够参悟着圆石中的奥秘。 若是……这步云阁打出灭魔旗号,要云镜宗开放圆镜,让有能力的正道之士都有参悟的机会,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萧真人只好望着石腾冷声说道:“石腾,平日你推演云文只需片刻功夫,怎么今日却磨磨蹭蹭起来。还不快些坐下推演,莫让二位真人久候。” “啊……是!”石腾口中发苦,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地上。 他明白萧真人话中之意,是要他不顾一切代价,那么自损修为也要解开这残方上的云文篆书。 他深深吸了口气,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周围一时静可闻针。 姜云磬蓦地睁开眼睛,紧紧盯着石腾的动作。 只见那石腾从衣袍中摸出了一块打磨得极为光华的石片,他将石片放置在身前,又将薄薄的残方举在石片上方。一注澄澈的阳光,透过残方,洒在石片之上。那残方上的流云图纹,竟也徐徐映现在石片之上。 一时间,那石片上光芒大盛,足足持续了四五息,才渐渐黯淡。 石腾胸口鼓动,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吃力地直起身子,将那石片挪到身前,用衣袖轻轻擦了擦表面。 石片上的云纹渐渐分合、聚散,幻化成一个个颇为古奥的文字。 云文第一解,化云为字。 看到这一幕,萧真人微微点头,那两名步云阁来客也收敛了目中的轻忽之色。 第一次解云文就能化云为字,此子,倒也有几分能力。 石腾亦是面露喜色,他重重闭目,再开始,周身气势已沉凝如山。他将那石片举在身前,极虔诚地重重一拜,然后再次合上眼睛,用心参悟。 砰。 他只参悟了短短三息,那石片竟轰然碎裂。 石腾陡然开眼,眼中露出痛色。 “弟、弟子无能,只、只参悟出了天封河沙和帝恨花两样东西。” 他勉强吐出这几个字,便再也撑不住,歪倒在地。 言宛玉忍不住笑道:“这云镜宗以云文书立宗,后人竟都参悟不出。哎,要知道我们步云阁最差的弟子,推演一次也能推演出五六样东西呢。” 萧真人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反驳之语。 云镜宗,当真已是残阳垂老,再无当年之势了。 就在这时,姜云磬忽然动了。 他一手按在丹窍之上,运起沧海桑田鼎。感应到了法器轰鸣,在场之人皆是神色凛然。 姜云磬不去理会众人神情,奋力催动沧海桑田鼎,下一刻,他张开眼,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既是斗方,一人解方多无趣,你也来试试吧!” 姜云磬微微一笑,沧海桑田鼎,果然没令他失望。 他上前一步,缓缓沉吟了一声,说道:“哦,竟是此物!” 还未等那石腾发话,姜云磬便接着说道:“今日我倒想试一试,能否不用石片,直接参悟……” “直接参悟?”言宛玉秀眉微拧,嗤笑道:“你以为你是悟云真人么,只要凭空一望就能悟出云文篆书?” 云文篆书……姜云磬心中涌出激动之情,原来,这就是云文篆书! 先前他见此物极为怪异,只当是某种阵法图案,可后来看石腾一番动作,又说“参悟”出了某种炼器之材,他便以为这是某种暗语。 如今听了言宛玉的话,姜云磬只觉得心中大喜。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姜云磬按住心头喜意,极诚恳地点点头,道:“你是说悟云真人,实不相瞒,我幼时偶得一位白衣真人托梦,梦中他指点了我望云观气之法,还说让我日后定要拜入云镜宗……” 此言一出,萧真人眼中露出惊异之色,而言宛玉却重重一哼,道:“小小杂役,也敢妄言仙缘!” 姜云磬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盯着面前的残方,忽然,他“啊”了一声,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言宛玉正要皱眉,下一刻,却神色大惊。 这一切,只因为姜云磬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望到了……天封河沙和帝恨花。” 31|4.4| 姜云磬说完这话,微一侧身,目光遥遥,正对上远山之巅。 一时间,天地远阔,如火残阳渡上他清峻的面容。 山势波澜,仿佛都停驻在他的眼中。 言宛玉望着姜云磬轮廓分明的侧脸,满心满眼全是那一双沉淡的眼。 她呆了一霎,忽然“啊”的轻呼了一声。 不怪她如此吃惊,长了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有人不用推演就能解方! 罗元靖见自家师妹眉目间竟隐隐有叹服之色,当下冷哼一声,道:“只不过是参悟出了两样东西罢了,这等投机之举,到底比不上正统的推演之术。” 姜云磬微微一笑,走出几步,站定在石腾身侧,低声说道:“我在杂役院时就听说过师兄的大名。方才我观悟云文耗去许多心力,此时已无力再参悟。还请师兄推演云文,莫要坠了我云镜宗的名头。” 石腾愣愣的点了点头。 若是在往日,听到杂役弟子称呼自己为师兄,他定要冷颜相斥。 可方才看姜云磬轻描淡写间道出天机,虽是身着粗布麻衣,依旧难掩端华仙气。一时间,竟如望见当年潦倒逃生,却偶然悟道仙机的悟云真人。 石腾低低一叹,收束心神,开始解方。 依旧是取石块,解云文。 石腾忆起方才姜云磬凭空观悟之事,心中憋着一口闷气,此时解方几乎用尽了心力。 他微微弓着身子,吐出一口血来。 看到这口血,姜云磬清咳一声,憋住了笑意。 他人看来,此景颇为寻常。可姜云磬想的却是,这石腾刚刚才吐血晕倒,此刻又要重来一遍了。 石腾平复了脑中起伏的思绪,小心地将石块举到身前,仔细参悟。 三息,石破。 或许是因为姜云磬先前的一番表现,大大消解了步云阁的凌人之势,这一次石腾竟悟出了三样东西。 他面露羞愧之色,摇头叹道:“弟子无能,只推演出了三样东西……铁玉参、回春木和土楠竹。” 姜云磬用心听着,眼中光芒微现。 果然一切皆如他所料,石腾因为已经听到自己说出了天封河沙和帝恨花,推演时便避开了这两样东西,推出了另外几样炼器之材。 罗元靖见石腾并未推演出全部的炼器之材,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们步云阁十年前因为一段机缘,获得了推演云文篆书的方法。 这些年云镜宗香火不继,新入内门子弟无一人能参悟圆镜中的云文,步云阁便打算趁此机会,以正道门派的道义相逼,让云镜宗开放山顶圆石。 来此地之前,他早就派人暗中探过云镜宗的底细。 目前云镜宗共有七十五名内门弟子,皆已进入圆石参悟云书。然而,就连内门弟子第一人,谢长衡,也未能悟出圆石中悟云真人所留下的云文篆书。 而外门弟子中,推演云文最厉害的当属石腾。 若无意外,下一次外门举荐内门弟子,石腾定然在举荐之列。 罗元靖皱起眉头,掩去了眼中的阴沉之色。这道残方共有十五种炼器之材,石腾只解出三种,根本不足为惧。 罗元靖拢在袖袍内的手紧了紧,来此地前,师父仔细叮嘱过他,一定要用手中的两张残方大杀云镜宗的风头,然后提出正道宗门联手参悟山顶圆石之事。 想到此处,罗元靖低笑一声,对萧真人说道:“方才看二位解方,我也有些手痒了,还请萧道友稍后片刻,容我也来解一解这方子。” 言宛玉此时也早已从先前的震惊之中醒转过来,想起了师父所吩咐之事,连忙高声说道:“好呀,师兄你平日解开方子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今日可不能再这么慢了,免得让萧道友久等。” 听了这话,在场之人无不神色古怪。 方才石腾解方耗费了十几息,却只解出了三样。虽然用时不多,但看石腾那面色煞白,几欲昏厥的样子,显然一两个时辰内都不可再次解方了。 而言宛玉却让罗元靖“今日可不能再这么慢了”,言语之中,似乎觉得耗去一盏茶功夫解开整道方子,是一件不值得称道的小事。 萧真人望着衣衫染血,神情困顿的石腾,心底叹息。 今日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开。 新一代的弟子们,竟无人能解先祖留下的云文,这是何等可笑之事。 见萧真人面露异色,罗元靖心头大定,他已打定主意,今日要在十息之内解开方子,借这群散修之口,将云镜宗香火不继,步云阁人才辈出之事传遍整个正道。 他上前一步,盘膝坐下,取出一块石片。澄澈的阳光从残方上透出,洒在石片之上。 石片之上,光芒大盛,竟丝毫没有黯淡之象。 这一幕极为熟悉,不久前石腾也是如此解方的。 可下一刻,众人却目露骇然之色。 罗元靖只闭目参悟了四五息,就张开眼睛,说道:“我解好了。” “不可能,如此短的时间他怎么能解开这云文残方?” “我知道了,这残方既然是他带来的,说不定私下早就偷偷解过了……” “你这蠢物,不懂就莫要瞎说。你看看罗元靖石块上的文字,和先前石腾的有何不同?” “啊!罗元靖石块上的文字,好像,我也看得懂!先前石腾推演出的文字仍是残损不堪,难以辨别真意,可这罗元靖……” 众人低低的议论声渐渐传开,罗元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不需要多久的时间,步云阁善解云文之事就会传开了。 他一掀衣袍,望着萧真人,随口说出了余下的十种炼器之材。他每说出一种,那萧真人的面色就要白上一分。 说完最后一种,罗元靖朗声问道:“萧道友,你看,我步云阁的解方之法如何啊!” 萧真人心头闪过羞怒之意,正要开口,却察觉到了不远处有法器正隐隐轰鸣。 姜云磬动了。 先前他只是想引起那外门长老的注意,并不想大出风头,因此只用了一次沧海桑田鼎。 可,方才台子下那群散修的议论之声,却让他改变了心意。 姜云磬此时才明白了云镜宗目前的尴尬境地。 内门弟子竟无人能参悟圆石,石腾虽只是地火体,但因极善解云文篆书,有望加入内门参悟圆石。 但就算是天资极佳的石腾,也比不过有备而来,气势极盛的罗元靖。 那么此时能站出来力挺宗门的,自然只有他了。 姜云磬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 “好呀,师兄你平日解开方子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今日可不能再这么慢了,免得让萧道友久等。” 耳边再次传来言宛玉暗藏深意的笑语,姜云磬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说得正是。一盏茶功夫也实在太慢,不如就让我直接将余下的残方解出来吧。” 罗元靖迈上台子的脚微微一僵。 “你……”罗元靖扭头望向姜云磬,冷声说道:“既如此,就让我们来斗一次残方!” 姜云磬摇摇头,说道:“斗方倒是不必,因为我已经解好了。” 四周的目光刹那间全都投到了姜云磬的身上。 只见他淡然开口,声音不高,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掷如金石。 他一连说出了十样东西,连着先前和石腾一起解出的五样,共为十五样。 在场之人,全都屏息凝神,直到姜云磬退后一步,才纷纷倒吸冷气,骇然地议论道: “十五样,难道他全解出来了?” “应是如此,你看那罗元靖的样子……” “他、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解开的……” 罗元靖盘膝坐在台上,面色发白,他紧紧捏着一块石片,几乎将那石片给捏碎。 他竟比不过一个小小的云镜宗杂役! 罗元靖心头大恨,扭头望向言宛玉,却见言宛玉双目怔怔,一手攥着衣袖,望着姜云磬出神。 萧真人望向姜云磬,目中露出赞赏之色,他不知道姜云磬究竟有着怎样的奇遇,但凭空解云文……此子日后成就难以估量! “你……过来。”萧真人袖袍轻挥,姜云磬只觉得一股绵软的力道将自己轻轻托起,下一刻,便来到了那萧真人的面前。 姜云磬略整衣衫,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来,仿佛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挚少年。 然而他的心底却搭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如今他已引起了这外门长老的注意,下一步那长老定要探自己的心性。是成是败,皆在此举。 萧长老微微打量着姜云磬,只觉得这少年眉目清峻,眼神沉定,周身皆是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他眼中的赞赏之意更深了些,低声问道:“你既能解开那残方,为何先前只说出了两样炼器之材?” 姜云磬微微沉吟,答道:“我在杂役院时就十分仰慕石师兄,我虽能解方,却只是凭借天机之助,而石师兄却是凭着自己的苦功,方有今日的成就。若是往日,比斗之中输赢常定,我自然全力以赴。可今日有外门来客,我若是直接解方,岂非令石师兄难堪。” “哦?那你后来怎又不顾及石腾的颜面了?” 姜云磬摇摇头,肃然答道:“那两名外门弟子言语间似有挑衅之意,我虽只是一名杂役,却也知晓宗门之威,不容外人践踏。想必……石师兄也会理解的吧!” 萧真人朗声一笑,低声问道:“你可能温养出地火?” 姜云磬连忙应道:“可以。” 萧真人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精芒,问道:“若是我让你直接进入外门,你可愿意。” “弟子不愿!”姜云磬极快地摇摇头,答道:“真人让我进入外门,想必是看中了我解云文篆书之能。可这解方只能全赖我幼年偶得的机缘,修炼一途道阻路险,若只凭机缘,怎能走得长久?我若要进外门,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若是能力不济,无法通过试炼,那我便继续修炼。总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地迈入外门。” 萧真人神色微微开怀,拍了拍姜云磬的肩头,说道:“既如此,你便先退下吧。我等着你入外门的那一日!” 姜云磬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看着姜云磬身形渐远,萧真人神色微变。他确实看重姜云磬解云文篆书之能,却不敢直接将姜云磬引入外门。 如今魔道隐隐有崛起之象,许多宗门遴选弟子时都慎之又慎,为的就是防止有魔人混入宗门。 似姜云磬这般忽然展露锋芒的人,极有可能便是乔装打扮企图混入宗门的魔人。 萧真人心底微叹,此子还要再细细考察一些时日,若是身世清白,心性上佳,那么外门试炼时定要细心关照。 他微微转头,忽然瞥见了罗元靖眼底的阴沉之色,不由得心中一震。 姜云磬今日凭空解开云文,坏了步云阁的大事,若是那罗元靖趁着杂役院防备疏漏,暗中做些手脚,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萧真人险些生出了将姜云磬招到身侧,小心保护的念头。 但此念一出,萧真人便暗自摇头。似姜云磬这般凭大机缘踏入修途,便注定要永远承受旁人的嫉恨。 机缘是一把双刃剑,若是姜云磬不能将机缘化为自身实力,那便是怀璧其罪。他能护住姜云磬一时,却不能永远护着他。 罢了,且看姜云磬如何化解掉这场劫难,若他真是既有机缘,又有实力,那么他倒不妨相助一二。 已经退下的姜云磬,自然不知这萧真人竟生出了这么多念头。他此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抓紧时间好好修炼。 姜云磬微微眯起眼睛,如今他虽实力地微,但只要他顶着“凭空解云文”这样一个名头,就会引来云镜高层的关注。 这关注会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云镜宗的高层们,绝不会任由一个可能参悟出圆镜隐秘的人,还未成长便已折损。 姜云磬在远处站定,目光落在石腾和罗元靖的身上。 现在他要做的,便是静静等着这两人的动作。他以杂役之名大方异彩,石腾心中定有嫉恨,却不至于下杀手。 罗元靖所图更大,若是出手,绝无缓和之机。但他若出手,必须是有完全的把握,否则一旦事情败露,步云阁的名声将大大受损。 姜云磬微微垂下眼睛,他并不惧怕这二人的报复,反而很期待。只要他深陷险境,又险些丧命,云镜宗定会有所动作。 若是能赐给他一两件护身法器,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他一定可以在外门试炼中干掉沈钧元。 况且……姜云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几日他已打定主意紧紧跟着沈钧元,若是那二人有所动作,他也正好试试沈钧元的手段。 32|4.15 姜云磬回到杂役居处,推门步入屋中,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眼看日落西山,沈钧元却仍不知所踪,姜云磬微微皱眉,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沉思片刻,姜云磬将脑中思绪挥去,找了一块蒲垫盘膝坐下。今日靠着沧海桑田鼎,令外门长老对他青眼有加,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在外门试炼前提升实力。 姜云磬此时只有一转修为,体内的真气虽能流转,但依靠的是驱动本命宝鼎,将灵气从四肢百骸吸入鼎中。 若是想要晋升为二转,需要引动体内真气打破外识的壁障,令内识能够逸出体外,与五感一样能够感应周遭的一切。 姜云磬取出先前得到的那本《基础修炼功法》,翻到境界一章,只见第一页上绘着一张经脉穴位图。 “初入修途,周身真气全靠炼器鼎来引动,若想破开壁障,修士需熟记周身经脉穴位,凝心静气,先使真气在小周天内流转,既而使真气扩入大周天中。直到真气在大小周天皆能运转自如,方能尝试破识。” 这段话若是说得直白些,便是:一转修士体内的鼎相当于一个大型水泵,一旦引动就会自动抽取真气。而想要进入二转,就要靠自己来感受体内真气,引着真气顺着各处穴位游走。 姜云磬微微点头,翻入下一页,想看看哪些穴位属于小周天。 这么一看,姜云磬只觉得一阵头疼。 小周天从眉间关窍开始,自上而下,依次要经过七个主要穴位。这些穴位和中医穴位有些相似,但姜云磬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的知识,此时只能望图兴叹。 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在自己的眉间,然后徐徐下移,心中默念那七个主要穴位。 但他的指头刚刚移动到颈间,便无奈的放下了。 他并不知晓两个穴位间相隔多远,书上也没有详细说出如何辨识穴位,要找出七个主要穴位,谈何容易! 姜云磬叹了口气,再次抬起手,小心比照着图上的距离,从眉心起寻找下一处穴位。然而他刚将手点上眉心,便听到屋门轻轻一晃。 他睁开眼,便见沈钧元推门而入。 “你在做什么?” 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姜云磬将手指从眉心上移开,迎上沈钧元的目光,出声解释道:“我在研究周身穴位。” “穴位?”沈钧元垂头望向盘膝打坐的姜云磬,眼底闪过了然之色。他一掀衣摆,也盘膝坐下。 姜云磬望着沈钧元,眼中骤然露出一点明光。 他扬起头,望着沈钧元,语中露出一丝期待之意:“你可会认穴?” 沈钧元点点头,两人目光稍稍相遇,姜云磬忽然伸手,捉住沈钧元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 沈钧元微微避了一下,但终是任由姜云磬握住了他的手。 姜云磬抬眼看向沈钧元,目光熠熠地说道:“你把祖窍、承浆、天突、玉堂、中庭、神阙、中极七处穴位指给我看一看吧!” 沈钧元微微一愣,修长的手指抽了抽,却抽不动。 压抑着咳了一声,沈钧元微僵的手指轻轻点上了姜云磬的眉心,淡淡说道:“祖窍居眉心之中,周身真气自此始。” 姜云磬身子一震,沈钧元的指尖仿佛蕴着一块尖冰,丝丝凉意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微微收束心神,姜云磬低声问道:“那,真气如何游走到承浆穴?” 沈钧元默然不语,只是指尖缓缓下移。 姜云磬屏息凝神,心中默记着真气应当如何流转,然而下一刻,他便身子一抖,险些叫出声来。 沈钧元的指头越过他的鼻翼,轻轻触上他温凉的唇。 姜云磬唇角紧抿,闷咳一声,终于恢复了镇定。 沈钧元的指尖有一霎的游移,旋即又轻轻按在了姜云磬的唇上,徐徐下移。 “唇下一指,为承浆。” 耳边传来沈钧元冷冽的声音,姜云磬只觉得心头一跳,整副思绪仿佛都凝在了沈钧元的指尖之上。 他微微咬牙,想将思绪引到别处。但他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沈钧元下移的指头。 一时之间,姜云磬只觉得心神凝于一点,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轰。 不知是在身体的哪一处,忽然激起一道气流,那气流源源不绝地朝着姜云磬心神所在之处涌去。 这感觉,就如同每一次运起沧海桑田鼎时,体内真气朝丹窍中的鼎涌去一般。只是这一次,真气涌动的方向,变成了沈钧元所点的位置。 姜云磬立即想起那《基础修炼功法》中,曾提到要凝心静气,感应穴位的位置,方能引动真气进入对应的经脉之中。 他本以为自己辨识穴位就要花去许多时间,之后又不知要过上多久,才能真正的引动真气。却没想到,方才他下意识地将全部心神凝于沈钧元的指尖,竟是无意之中引动了体内的真气! “嗯?”沈钧元剑眉微皱,指腹之下传来的一阵暖意,几乎要透入他的体中。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奇,姜云磬连辨识穴位都不会,竟能引动真气,在小周天内流转! 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姜云磬一呆,下意识的分出一缕心神,想要弄清自己此时的境况。然而他稍稍分出心神,便觉得原本涌上承浆穴的真气忽然一滞,竟隐隐有了消散之势。 姜云磬吓了一跳,连忙收束心神,重新将思绪凝在沈钧元的指尖之上。他干脆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沈钧元的指头,令自己心神不再分散。 沈钧元也感受到了指腹之下的热流缓缓消散,当下压低声音,缓缓道:“收束心神,跟着我的指尖走。” 沈钧元的指头缓缓游走,划过姜云磬的胸口,时而左偏,时而右移,他的口中缓缓念出一个个穴位之名,眼底却仿佛有暗流涌动。 姜云磬未曾抬头,也不敢分神。他只觉得这好不容易凝在体内某处的真气,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东西。 他虽无修道经验,却也知道,一旦这气散了,下一次能否凝气成功便很难说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令这道真气完整的流过一个小周天! 室内极静,不时能闻见两人轻微的呵气声。 沈钧元只觉得有一股极轻柔的气流裹住了他的指头,每一次移动指头,都仿佛在温泉中荡过。 眼看那指头移到了姜云磬的肚脐之下,沈钧元的手指忽然止住,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姜云磬心头发急,强忍着不敢出声。 先前他全靠跟着沈钧元的指头,来引动真气,此刻沈钧元的指头一动不动,姜云磬体内的真气便也迟滞起来。 姜云磬眉头微蹙,只觉得整个人悬在崖上,不敢有丝毫的分神。他死死盯着沈钧元的指头,几乎要将他的指尖灼出一个洞来。 沈钧元也意识到姜云磬真气滞在此地,若是再不前行,便要前功尽弃。他的手微微一紧,贴着姜云磬的身子,朝下微微一滑。 他的唇轻轻抖了一下,淡淡说道:“中极穴,在脐下五寸。” 姜云磬眉头微松,赶紧引着真气随沈钧元的指尖游走。 但……脐下六寸? 六寸? 姜云磬眼底猛地波动起来,六寸……约是二十厘米,脐下…… 他的身子微微一滞,下一刻,骇然抬眼,两只手紧紧攥住了沈钧元修长的指头。 真气陡然滞住,姜云磬低低沉吟一声,他缓缓收紧五指,生怕沈钧元的手再向下游走。 他想推开沈钧元的手,却又忽然忆起体内还有真气,若是沈钧元的指头一松,恐怕他体内好不容易凝出的真气也会消散。 姜云磬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只好暂且握紧沈钧元的手,既不让他的指头继续朝下方移去,也不敢让沈钧元抽走他的手。 眼看真气迟滞不前,姜云磬眉头皱紧,极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莫要松手……我……中极穴……我……” 分出心神说出这几个字来,姜云磬立即察觉到体内真气有消散之势,当下紧紧攥住沈钧元的手,仿佛要靠这力道将分散的心神重新拉回。 六寸、六寸…… 姜云磬心底默念这数字,微一咬牙,吐出一句话来:“罢了,你……你继续!” 沈钧元愣了愣,削薄嘴角一抿,手指朝下游去。 沈钧元的指尖极凉,可姜云磬却觉得一股莫名的热流随着沈钧元的指头,朝他的身下游走。一时竟分不出是真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寸、两寸、三寸…… 姜云磬身子微缩,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他想清咳一声,却被沈钧元冷声打断:“收束心神!” 姜云磬身子一凛,连忙将脑中的思绪挥去,专心地引着真气。 汗水贴着他的身子浸入地中,两人的喘息声都渐渐粗重起来。 五寸、六…… 咚咚咚。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姜云磬惊得身子一颤,垂眼看去,却见沈钧元的手正堪堪停在他……之上。 姜云磬黑瞳微微一缩,连忙将沈钧元的手朝身侧一推,接着陡然站起身来,道:“我去开门!” 沈钧元静静俯视垂在面前的手,微微捏紧又松开,接着便也起身朝门声响动之处走去。 姜云磬推开门,一阵寒气立即侵入屋中。 来人正是马管事。 姜云磬低低呵了口气,问道:“马管事来此,可是有事?” 马管事目光微转,摇摇头道:“张沐海自愿离开山门,三圣之地便缺了一个守护人。现在所有杂役弟子都要前往山顶的承辉殿,再行试炼之事。” 姜云磬微微一愣,旋即释然。但他很快又皱眉问道:“所有杂役弟子都要去?不是只有新入门的弟子才能参加试炼么?” 马管事却不答话,只催着姜云磬和沈钧元随他前往大殿。 姜云磬心中疑虑稍起,却见沈钧元已走到他的身侧。两人随着马管事徐徐前行,不久便来到了一处大殿前。 这大殿气象森严,竟是处在内外门交界之地。 姜云磬和沈钧元步入殿中,这才发现,殿内早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这些杂役弟子的面上都露出了欣喜神色,当看到姜沈二人时,那些人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灼热。 杂役弟子原本只有一次参加试炼的机会,如今却不知怎的,竟又有了一次机会! 马管事将姜云磬和沈钧元引到大殿中央,就在此时,那原本大开的殿门忽然闭合了起来。 殿门之上,隐隐显出许多光华流转的文字,殿内四根巨大的铜柱也忽然绽出光芒,姜云磬凝神一看,只见铜柱之上,栩栩如生地雕出了龙首之形,此时龙首微昂,两颗状如灯笼的眼睛射出逼人之光。 所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这道道光芒,下一刻,却觉得四肢一紧,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缚了起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杂役们脸上的喜色纷纷褪去,露出了惊疑之色,有人颤颤问道:“马管事,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马管事却负手静立,朝身后的屏风施了一礼。 姜云磬望着屏风之后徐徐走出的三个人,心头一凌。这三人,其中两人姜云磬都颇为眼熟,一人是步云阁的罗元靖,一人则是外门掌教真人萧肃河。 萧肃何的身侧还站着两人,一人宽袍高冠,面容刚毅,目光扫过众人,令人顿生重剑悬顶之感。 马管事此时已上前一步,递出一卷名册,恭声说道:“云镜宗载入名册的杂役均在此处,此乃杂役名册。” 那面容刚毅的真人接过名册,目光落在罗元靖的身上,沉声说道:“罗道友可有把握找出那魔道之人?” 罗元靖淡笑点头,道:“苏道友还请放心,我们步云阁机缘巧合之下,曾得到一枚‘玄阴火种’。玄阴宫为众魔之源,万千魔功皆是从中演化而出。只要那人修炼过魔功,体内火种便会带上一丝魔气,到时这玄阴火种就会晃动,与那人的火遥遥相应。” 苏鸿风微微点头,道:“李孔华身死之事颇具疑点,我担心那魔道之人尚在门中。如今还请罗道友取出火种,测一测这杂役中可有魔道之人。” 33|4.15| 苏鸿风话音一落,姜云磬的心底立即咯噔了一下。 当日李孔华身死,外界传言是被一位不知名的杂役所杀,但姜云磬却知道,李孔华之死与沈钧元脱不了干系。 听到苏鸿风怀疑此事与魔道有关,姜云磬不由得冷汗涔涔。他倒不是担心沈钧元,若是那罗元靖真能凭借“玄阴火种”,认出沈钧元乃是修魔之人,那么下一步沈钧元定是难逃一死。 可问题就出在这玄阴火种上。 当日姜云磬为了炼制土遁珠从姜家密地中逃出来,曾和沈钧元掌心相抵,将体内的火种传给了对方。 虽是如此,但沈钧元体内的火种也裹挟着灵气传入了他的体中。 姜云磬不知道那玄阴火种是否真如罗元靖所说地那般玄妙,但是,此刻的他赌不起。 一旦和“魔”字沾上了边,那么任谁都救不了他了。 姜云磬微微攥起手来,心思急转,一时却也想不出办法。 沧海桑田鼎,只能让他回到十几息之前,况且此刻他的身体被殿内一股未知的力量所缚,几乎动弹不得。 姜云磬偷眼打量着沈钧元。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钧元神色淡定,面上一点忧色都看不到。 姜云磬微微垂眼,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按理说,沈钧元应该比他还要紧张才是,怎么还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眼看室内静可闻声,萧肃何长眉一拧,上前一步,拦住了罗元靖:“先前门中曾擒拿过魔门弟子,让他们召出火焰,辨识其他魔人。只是,以火种辨识是否修魔……当真是闻所未闻。罗道友可有十足把握?” 罗元靖点点头头,道:“萧道友且看这火。” 说罢,他从身侧悬着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盏六角铜灯。 这盏灯朴实无华,并无特别之处,但里面隐隐透出的火光,却令在场众人皆是呼吸一窒。 那灯中,火光升腾,隐隐凝出一个血色小人。这血色小人,静静蜷缩在灯内,仿佛被一股力量压制着,动弹不得。 “天火有灵亦有形……”萧肃何喃喃念道,眼底骤然生出郑重之色:“竟是魔门天火!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罗道友一试!” 姜云磬微微皱眉,他只知天火隐在修士体内,可以外放,却不知还能取出来装在灯里! 而看那萧肃何欲言又止的模样,姜云磬更加肯定这诡异的天火大有来头。 “嗯……”一阵突如起来的闷痛,令杂役们纷纷低哼出声。 姜云磬只觉得有股绵厚的力道砸在了自己的丹窍之上,下一刻,体内火种窜动不已,纷纷朝指尖涌去。 不过数息,大殿之中便亮起了一簇簇或明艳或黯淡的火焰。 感受着大殿内的火焰,原本蜷缩的血色小人竟微微动了动,抬起了身子。 姜云磬喉头一紧,垂头紧紧盯着自己指头上窜出的火焰,他想驱动体内沧海桑田鼎,将这火焰收回,却发现一切皆是徒劳。从步入大殿的那一刻起,殿中人便被大殿内的阵法所缚。 杂役们面露惊异之色,时而分出心神望向那盏铜灯,时而低头看向自己指头上升起的火焰,个个心神紧绷。 姜云磬低低吸了口气,下一刻,却惊得双目圆瞪。 他手指之上的火焰竟是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难道今日这死局真的再无脱身之法了吗? “不可能!我、我绝不是修魔之人……长老明鉴啊!” “别、别动了!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我没修魔……别杀我!” 大殿内先是一静,继而纷纷响起哭号之声,许多人面露惊恐之色,更有不顾一切大声吼叫的人。 姜云磬呆了一呆,目光微微朝四周望去,这才发现,手指之上火焰晃动的,竟并非他一人! 沈钧元手指上的火也在晃动,而周围的杂役们,也有许多人手指之上的火焰都在晃动! “罗道友……这?”苏鸿风沉肃的目光扫过众人,这样的情况他也未曾料到。若说这殿中十之七八的人皆是魔修,未免有些荒谬。可若不是,那便是罗元靖手中的玄阴火种出了问题。 罗元靖沉吟一声,面上也露出凝重之色。 见苏鸿风和萧肃何皆是语气迟疑,他微微敛容,道:“这是玄阴宫以秘法凝出的天火,本是用来提升弟子资质之物。我步云阁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物,发现其能感应魔功。先前以这火来试探魔人,并未出过差错,今日却不知为何……” 萧肃何微微点头,魔门与正道不同。正道宗门,遴选弟子以资质上佳者为先,而魔门,却是以心性为先! 若是一个弟子杀心坚定,性子狠厉,那么就算他资质极差,魔门也有法子替他改换资质,这改换之法,便是以秘法凝出天火! 萧肃何望了一样灯中的血色小人,心头竟微微一颤。 这样一簇微弱的天火,不知需要多少资质上佳之人的心头血方能凝出!内中也不知蕴藏了多少煞气和怨气。 化血为火,逆天改换资质,这等有伤天和之事也唯有魔门才做得出! 这样的邪煞之物,竟再次重见天日,萧肃何拢在袖袍内的手微微收紧,嗓音低沉的说道:“罗道友,此事,还是先容我上报掌门再做决断吧。至于这些弟子们,便让他们先候在此处。” 罗元靖淡淡点头,目光再次滑过杂役们或惊或怒的面容,右手一翻,将那铜灯收回了储物袋中。 三人各施法宝,不出三息就消失在了殿中。 火光一灭,众杂役们皆是心神一松。然而殿内束缚仍在,他们只能保持着僵硬的站姿,默默等候三位真人归来。 沈钧元微微抬头。 他望着三位真人方才站立的地方,脑中竟又浮现出那盏六角铜灯的样子。 想起那铜灯中晃动的血色小人,沈钧元勾了勾唇角。 五百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当年他被正道之士追杀,虽是他主动显露踪迹,但体内火种也是一大隐患。正是因为体内的魔火,那些正道之士才能足足追了他六十五日,一直追到姜家寨的苦竹山脉附近。 魔火和寻常天火不同,乃是以秘法修炼而出,因此所有魔道弟子体内的火皆是承自一脉。 当年便有魔道弟子,被正道禁锢,专门用来做测火寻踪之人。 正是因此,许多魔道散修只得终日藏匿在荒山之中,不敢大大方方的行走世间。 沈钧元前世因为一段机缘,曾得到了一处真正的玄阴宫传承。但当时他实力地微,九死一生却只进入到传承宝地的外围三层。 在这三层中,他得到了玄奥的功法《化血诀》,但更重要的是得知了蜃楼珠、云文书以及仙宫的下落。 真正的蜃楼珠,就在那传承宝地的中心之地! 而想要进入中心之地,非得有云文书不可。 可云文书却又隐在正道宗门之中。 若是想要将这滔天的仙缘尽数收入囊中,便需混入正道宗门。这对于一位修行了魔道功法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想到此处,沈钧元不由得淡淡一笑。 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十分看重宗门传承,门中弟子修习功法之时,必须发誓绝不将功法外传。 凡人若是不入宗门,便得不到可以修行的功法,只能依靠自己摸索。 沈钧元当日得到了《化血诀》,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其中最基础的一段功法,稍稍改换,以“散修真人”的名头,写在一本小小书册之上。 然后他便改换形貌,在集市上售卖这小小书册。 起先人们并不在意这小小书册,可有那大胆之人悄悄修行,发现确实能召出火焰,这书册便在大陆上悄无声息的流传了起来。 五百年已过,不知有多少凡尘中人曾修习过这段功法。 今日在场的杂役,大多出生低微,所能接触的功法便只有当日沈钧元散播出去的。 因此,当那罗元靖取出玄阴火种之时,才会有如此多的人,体内窜出的火焰都与之遥遥呼应。 沈钧元低低呵出一口气来。 罗元靖取出那玄阴火种之时,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意。 前世,他的资质是地火体,却能凭借化血诀化血为火,与天火体的修士交战而不落下风。 但沈钧元想要的是真正的天火体! 若想逆天改换资质,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取许多资质上佳之人的心头血,凝成天火。 想要凝出上品的天火,这些被用来献祭的人必须是饱含怨愤之气和惊怒之气。 并且,同一时间被献祭的人越多,这天火的品质也就越好。 以鲜血为形,以煞气怨气为灵,方能成就天火! 沈钧元微微合眼。 当日他也算是兵行险招,先是显露行迹,引来正道之士。又故意被他们放出的“锁魂钉”钉住,装作逃无所逃的样子。 所谓锁魂钉,是一种四转灵器。虽只有四转,但若是同时有无数人使用此物,结成阵法,便能有五转仙器之效。 只是此物有个弊端,那便是施展之时,被钉的人无法动弹,施展法器的人也必须站在阵眼之上,无法稍稍挪移。 沈钧元耐心等着他们布好阵法,阵成之时,便悍然自爆。 那些正道之士怎能不怨,怎能不惊! 修为越高,越是惜命。 他们来此,也不过是想从沈钧元的口中,探出蜃楼珠的消息。 可沈钧元他,却直接选择了自爆! 几乎是在自爆的一霎,锁魂阵法微微一颤,竟产生了一股极大的吸力,将那些正道之士的元神血肉,同沈钧元留下的一滴精血牢牢联结在了一起。 那些修士虽已身死,阵法却仍如先前那般,抽取他们的灵气,投入阵中沈钧元所在之处。 只是,此时众修士的灵气早已涣散,那阵法只能吸取他们的精血,涌入阵中之地。 阵法中央,虚空中,一道血色人影缓缓浮现。这道人影的边缘散出黑气,黑气如织,渐渐隐没在人影之中。 然而这些景象沈钧元却是看不到了,因为,他的元神已随着沧海桑田鼎,去往百年之后。 沈钧元睁开眼睛,眼底已恢复了沉静。 散播魔道功法,是为了日后混入正道宗门。 悍然自爆,一是为了斩断天机,不让正道猜透蜃楼珠所在之地。二来,则是为了借自爆凝出天火! 五百年前,他以正道之士的血肉为祭,为的就是铸就今日的一场滔天机缘! 沈钧元胸膛微微起伏,他本以为,寻找天火还要费些时日,可那罗元靖竟自己送上门来。 沈钧元垂下眼来,天火他迟早要取回,一旦有了天火,姜云磬便没什么用了。 那么,该找个机会将他除了? 34|4.15| 云镜宗内门的一处大殿内。 文光远负手踱步,他步入修途已久,面貌仍是中年,然而眉目之间依稀露出的苍老之色,却令他整个人有种暮年的萧索之感。 魔道势力渐起,云镜宗的实力却大不如前,再也无法接过统领正道宗门的担子。 文光远站定,目光越过山间层云,望着耸立山巅的圆石。 “难道我云镜宗代代传承的天机,真的要交给一个外人么……”文光远在心中暗暗想着,当念道“外人”二字时,他忽然转过身去,目光炯炯地望向殿门。 三道人影,缓缓步入殿中。 “拜见掌门。”三道声音一齐响起,正是罗元靖他们三人。 文光远微一颔首,问道:“你们三人此时前来,可是试探魔人之事出了差错。” 罗元靖拱手施礼,取出那盏六角铜灯,皱眉说道:“先前我的师父也曾以此火种试探魔人,并未出现差错。可今日一测,却发现杂役院中许多人都曾修习魔功。” “哦?”文光远迈出一步,低头望着那六角铜灯,回头见苏鸿风面容凝重,便开口唤道:“鸿风。” 苏鸿风身子一震,连忙应道:“不止如此。方才我们离开杂役院,又去外门挑选了五十多名弟子,不曾想到,这些弟子中竟有十多人,都能与这‘玄阴火种’产生共鸣。” 萧肃何性子沉稳,此刻见罗元靖和苏鸿风都已开口,这才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掌门,那些能与玄阴火种产生共鸣的弟子,大多出生贫寒。而那些杂役,也大多生于凡尘市井之间。我从几个弟子口中得知,他们幼年曾修习过某位散修道人留下的功法……” 文光远沉默不言,面色却越发凝重。他转身看向苏鸿风,沉声说道:“鸿风,这几日你便下山去,查一查这散修道人的功法是从何处传来的,再将功法口诀也誊抄一份带回宗门。” 苏鸿风淡淡应下,罗元靖翻手收回六角铜灯,忽然抬起头,朗声道:“魔功流入世间,玄阴火种也再次现世。我出发之时,掌门曾让我给文真人带一句话:‘魔道渐兴,唯有摒弃宗门之见,才能令我正道一心对敌。’” 苏鸿风剑眉一扬,沉声道:“摒弃宗门之见?说得好听,你们步云阁不就是想要我云镜宗的圆石机缘么?” 文光远重重咳了一声,拦住了苏鸿风。他面容如古井无波,仿佛未曾听见罗元靖话语中的挑衅之意。半晌,方才淡淡说道:“这机缘,非我云镜宗所有,天下正道有能之辈,皆有参悟的机会。” 见罗元靖面露喜色,文光远雄阔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必步云阁已有参悟云文的法子,若是要让正道一心对敌,那么你步云阁必须将这法子公之于众,让所有正道宗门都能习得此法。两年后,内门开启,我会让所有正道宗门派出得意弟子前往云镜宗参悟云文。” 罗元靖神情一滞,语调艰涩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现将此事回禀掌门……” 苏鸿风冷笑道:“好一个摒弃宗门之见,原来贵宗门只打算让我云镜宗献出圆石,却不欲将自己宗门的参悟之法也一并献出么?” 罗元靖冷汗岑岑,他毕竟年纪轻,此刻对上云镜宗的前辈高人,一时竟讷讷无言。 他当真没有料到,云镜宗竟有这样的气魄,能让所有正道宗门共参圆石。 微微叹了口气,罗元靖恢复了镇定之色,他对着文光远恭敬一拜,便先行退下了。 直到罗元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之中,萧肃何这才神情凝重的开口道:“掌门,你方才说要让所有正道宗门派出弟子,来云镜宗参悟圆石,这……” 文光远微一抬手,止住了萧肃何的话,沉声说道:“肃何,云文书和蜃楼珠为正魔二道的至宝,如今蜃楼珠去向不明,所以魔道势微。然而云文书虽藏在圆石中,这么多年来无人能参悟,我正道亦是岌岌可危啊!” 苏鸿风点点头,道:“掌门真人所言不差。步云阁的参悟之法显然更为玄妙,若是他们愿意献出,说不定我云镜宗的弟子也能参悟出圆石中的云文。” 见萧肃何张口欲言,文光远闭上双目,叹道:“蜃楼珠每五百年复现光华,下一次现世应在不久之后。无论如何,我正道必须有人参悟出云文书!” *********** 冷风忽起,朔雪凛冽。屋内一灯如豆,烛火被那风吹得摇曳不息。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木格轩窗被骤然一推,发出了“砰——”地一声。 沈钧元被这声音所惊,双目微睁,过了片刻,才恢复了清明。 屋子极黑,什么都瞧不清。沈钧元微微侧头,对面的床榻上,不时传出粗沉的呼气声。 沈钧元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之色,方才他竟然睡着了……在身侧还有旁人的情况下。 他披衣步出屋子,心中睡意全无。 屋外星子低垂,沈钧元曲起食指,指尖骤然弹出一点火焰。 他微微敛眸,好像在倾听着什么,下一刻,沈钧元抬起指头,朝空中某处随意一指。 火焰窜出,灵气弥散。 沈钧元举起手,朝空中一抓,便抓住了散在空中的火星。 他摊开手,掌心之上,火星已灭,唯有一只被灼成炭色的虫尸。 冷风吹来,吹开沈钧元贴在颊上发丝,只见目深如海,内中藏着许多思绪。 沈钧元闭口不言,看向掌中虫尸。他的反应力一如从前,再小的动静也逃不脱他的耳目。 可姜云磬的呼吸声近在耳侧,他却仍能入眠。 沈钧元微微蹙眉,一手按在丹窍之上。和鸣阵,果然不愧为上古四大奇阵。随着修行日久,他发现自己和姜云磬竟隐隐有了心意相通之感。 这心意相通,不单单是感知对方的战斗意念。 对方的喜怒哀乐,想要什么,厌恶什么,亦能时时感知。 沈钧元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喉咙上。 前世他曾一个人在深山中呆了七年之久,终日无言,步出深山时竟忘了要如何说话。 后来他干脆装成哑巴,正好遮掩行踪。即使偶有开口,也只是吐出一两个字来。 这一世变成了另一个人,沈钧元仍不喜说话。可即便他不开口,姜云磬也总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有时沈钧元望向一个人,心中若有所思,觉得此人有些古怪。下一刻,便听姜云磬低声说道:“我也觉得这人有些古怪。” 听了姜云磬莫名的应答之语,沈钧元几乎以为,自己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可接着,便见姜云磬微微皱眉,疑惑地念道:“我为何要说‘我也’?” 这种心意相通,并非时时都有。但每次出现的刹那,总令沈钧元心绪微微一动。 这世上,竟有人,能知晓他心中所想。知晓他的喜、怒、哀、乐。 因为和鸣阵,生平第一次,沈钧元能感知一个人对他究竟是善还是恶,而不必小心提防。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天生是魔,但若是你成了魔,便只能是一个人。 沈钧元微微恍然,这句话,他时刻铭记在心。修魔如同一脚踏在悬崖,身侧若是有人,他既可能在你坠落时拉你一把,也可能趁你不备将你推入万丈深渊。 正因如此,他能信谁,他又敢信谁? 沈钧元微微垂眼,望着自己的手。 姜云磬,是杀是留? 沈钧元直起身子,凝视四周。 夜色已沉,高耸的山松孤零零地杵在山间,投下一道道孤寂的剪影。万古松风不变,沈钧元一时恍然,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五百年前的那片密林深山。 在念到“杀”字的那一刻,沈钧元忽然觉得心口一空。 他,并不想杀姜云磬。 沈钧元合眼,又开眼。 当日他所得的化血诀中,曾记录了一种道侣结契之法。此法若是修成,那么道侣丹窍内的宝鼎,就具有了挪移之效。彼此的火种、法器,都可以霎时互换。 而更为玄妙的是,道侣可以双修火种,令体内的火绵延不绝。 绵延不绝! 沈钧元眸色渐深,众人皆知天火是世间第一等的资质,可天火仍不能绵延不绝。 这世上,还有比天火更好的火! 沈钧元稍稍平息思绪,又细细回忆了一番那化血诀中所记的道侣结契之法。其中曾提到,道侣结契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为心有灵犀。 第二重为心灵相通。 第三重则为同心同德。 大部分的道侣终其一生只能达到第一重的“心有灵犀”境界。“心灵相通”需要经年累月的相处,还需要一点机缘,才有可能达到。但他和姜云磬有和鸣阵,又阴差阳错将沧海桑田鼎当成了各自的本命鼎,所以只要结下道侣契约就能直接达到第二重“心灵相通”。 至于第三重的“同心同德”,据说修成此境界的道侣,同生同死,一人受伤,另一人就会替他分担伤害。 那化血诀写到此处,曾以小字写道:“若想成仙,必得承受天劫。成仙所获的机缘越大,这天劫也越重。许多人往往便是死在了成仙的天劫之下。若是世上真能有道侣修成此‘同心同德’境界,则渡劫时,二人分开召劫,彼此互担伤害,当可不惧天劫!” 但话虽如此,古往今来却几乎没人能修成此境界。世上薄情人多,同生同死,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将这第三重境界抛到脑后,沈钧元开始细细回忆起这第二重境界的好处来。 日后他进入玄阴宫传承,也许会有阵法限制体内火种和灵气的运转。一旦误入这种阵法,几乎是必死之局。但若是姜云磬在他身侧,他们只需双修一番,真气就会在他们体内强行流转,自然也就不惧那阵法了。 沈钧元在心底将种种好处一一列出,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不杀姜云磬找个恰当的理由。 想到最后,沈钧元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此事,还需谋划一番。 那化血诀中曾说,欲结道侣之契,必须先行双修之事。唯有二人血气相融时,方能…… 沈钧元微微蹙眉,既是一同修炼,只要各自盘膝坐下便好,何来血气相融? 回想起那《化血诀》中曾提到的三种境界,沈钧元眼底闪过明悟之色。 想必书中所指的双修,是指两人于危难之际双修。危难之际,二人才会同心对敌,心意相通。如此结为道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既处险境,身上自然带伤。 这般想来,血就有了。至于气么,只要掌心相抵便好。 沈钧元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射出夺目之光。如今最好的结契时机便是外门试炼,到时只要寻个机会,将两人引入险境中,便能血气相融,结为道侣了。 35|4.15|家 就在此时,沈钧元忽然想起自己看守的藏经院中藏书颇丰,内中说不定便会有解说双修之事的书籍。 沈钧元暗暗想道:这双修之事,不知是否真如他想的那般,还是寻些书册看一看为好。 心中这般想着,沈钧元心中竟泛起一股莫名的愉悦之情,当下也不待天明,直接披衣朝半山处的藏经院走去。 此时山中早已灯灭人静,沈钧元一袭黑色斗篷,脚步极轻,整个人仿佛彻底融入了黑夜之中。 小心地朝四下探了探,见无人在此,沈钧元这才掏出钥匙,启开了藏经院的大门。 藏经院共分为两层,一层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左边的耳房用来存放目录书册,右边的耳房内置了张矮榻,供看守之人午时小憩。 沈钧元先走到左边的耳房,一手举灯,一手翻开目录书册,小心地寻觅着自己想要得东西。 翻了没多久,沈钧元便看到书册的一角,赫然书着“双修部”三个大字。在往下一看,这双修部下,所记的东西极为庞杂。有双修之义、双修之术、双修妙用等等。沈钧元随意记下了几本书名,又记下它们所在的位置,这才朝一楼藏书之地走去。 很快,沈钧元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书。 沈钧元走到一楼右边的耳房内,随意翻开一本讲双修之义的书。此书开篇写道:“双修,即男女合修也。” 看到这话,沈钧元眉头一皱,莫非这双修只能男女双修才行? 但接着往下看去,沈钧元眉头一松。 “然而世情各异,亦有男男合修之事。只是男男合修,需一人修阴极之火,一人修阳明之火,方能双修。否则两阳相遇,彼此相抵,各消修为,全无益处。” 沈钧元暗暗点头,他所修的化血诀源于玄阴宫,正是阴极之火。再往下看,沈钧元又看到:“然则男男双修,虽有阴阳之火,但上下之分,并非阴阳可定。有身具阴火而居上者,亦有身具阴火而居下者。” 看到此处,沈钧元心中生疑。 两人对坐双修,何来上下之分? 尽管如此,沈钧元还是耐着性子往下看。 “……双修第一步,名为‘小山昂立’。上下既定,下者攀于上者身,如枝叶缠缚……上者如山昂立,蓄势待入……” “……双修第二步,名为‘蛟龙探穴’,穴开三指,幽邃可探。小山遇火化为龙,探穴……” 沈钧元将书册合上,将书中语细细咀嚼一番,只觉得书中所记的双修之法格外玄妙。 那“小山昂立”和“蛟龙探穴”用语精妙,方才看了几眼,就令人生出无限遐思,想必是种极厉害的功法。 沈钧元微微摇头。 看来,这双修果然不若他想的那般简单,而他此前竟从未学过这样博大精深的功法! 沈钧元忽然再次翻开书册,目光落在书册最后一页上。只见那里写着:“若有修士初涉双修之事,可观《行云观雨三十六式之龙阳篇》以作参详。” 此书沈钧元方才便已瞧见,只是并未取下。此刻他立即起身,走到藏书之地,将这书取了回来。 刚一翻开书册的扉页,沈钧元便微微一怔。 这书上,竟画着两个赤身*的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平躺在下,另一名男子则双手抵着对方的肩头,整个人贴在对方的身上。 两人修长的腿交缠在一起,不知怎的,沈钧元脑中立刻蹦出了那句“下者攀于上者身,如枝叶缠缚。” 原来,所谓双修,是要用这样的姿势啊。 沈钧元轻轻翻开下一页,便见居于下的男子,微微屈膝,大腿缠上居上男子的腰际,旁边还以小字批注曰:“腿既相触,可稍稍挪移,动作需轻缓,如猫爪挠心,方可体悟其中趣味。” 看到“稍稍挪移、猫爪挠心”沈钧元忽然心口一热,脑中不其然的冒出了当日在姜家密地时,他和姜云磬藏在寒冰罩里的画面。 那一日,有只跗骨虫掉入了寒冰罩中,姜云磬就是这般攀着他的肩头,大腿小心蹭着他的身子,上下摩擦。 沈钧元微微抿唇,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日透过姜云磬薄薄的衣衫,传入他体内的热流,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自他的腰际蔓延开来。 下一刻,沈钧元只觉得小腹微热,一股前所未有的神奇感觉在他的体内荡开。身下某物微微颤动,既而挺立起来,沈钧元喉头滚动,险些逸出一声轻吟。 沈钧元勉强定下心神,将脑子里姜云磬的样子挥去。 待到心绪渐平,沈钧元低头望向自己单薄衣衫下凸起的某物,双眸闪过幽深之色。 莫非,他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他福至心灵,想起了书中的“小山昂立”一词。 小山昂立、小山昂立……沈钧元默默在心中重复了几遍,又转身低头仔细看向那书册中所绘之图。 方才他只是略略扫过,并未细看,此时凝神看去,只见那居于上的男子,身下之物亦是昂立如小山。 双修,居于上,小山昂立! 沈钧元的脑子里深深映下了这几个词。 他深吸一口气,朝下一页翻去。这一页,绘的是这么一副图: 居于下的男子伸手轻按另一男子的胸,那手不偏不倚,正点在另一男子胸前两点之上。 沈钧元呼吸一滞。 若说在姜家密地那一次,姜云磬至少还穿着一件衣衫,可后来两人在湖边练剑,姜云磬睡在他身上之时,却是不着寸缕。 沈钧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男子胸前的两道黑点。 他微微垂头,当日他和姜云磬胸口相贴,似乎…… 这么一想,沈钧元只觉得胸口燥闷不已,他微微松了松衣口,呼吸愈加粗沉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功夫,沈钧元忽然睁大了眼睛,双目之中精光一线。 他急急翻开书册,想看看何为“蛟龙探穴”,直觉告诉他,这是双修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甚至此刻的他,无需再看图,心中都已产生了一副隐约的画面。 只是不知,是否真如他想的那般。 沈钧元轻轻一翻。 那平躺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改为趴伏之姿,背后幽穴大敞无疑。 居于上的男子长身一挺,下身某物如蛟龙般探入穴中。 沈钧元微微合上双眼,一手极自然的握住了身下某物,脑中却忍不住冒出了姜云磬的面孔。 他只凭着心底最原始的渴望,一边喘着气,一边上下挪移着自己的手。脑中不其然地冒出了书中那句“既入穴中,先缓缓行之,既而突进猛攻,至于末端,则二人神思相合,血气相融……” 沈钧元只觉得心底凭空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然而当*涌至顶点,即将喷泄之时,一道极微小的动静,打断了他。 沈钧元双目闪过厉色,一手拍灭了灯火,一手扯过衣衫书籍,伏在了屋内的矮几之下。 这动静,是从外侧的院子里传来的。 方才未能发泄,此刻的沈钧元胸中满是怒气。 但他仍旧屏息凝神,立刻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么晚了,还来藏经院,此人多半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沈钧元凝神细听,却见那人并未走入一层,而是直接从二楼的窗子跳了进来,直奔二楼藏书之地而去。 沈钧元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地驱动了“化血诀”。 化血诀的玄妙之处,不止是化血为火,还在于它能令修士短暂地使意融于血,随血外逸。 直白地说,就是令修士的元神暂时外逸,具有“驭器境”内识感应,驱器战斗之效。 沈钧元将右手食指划开一道口子,随着丝丝血气没入周遭空气之中,沈钧元只觉得自己的五感清明了许多,此外另有一股意识,渐渐朝四周覆去。 若是寻常人,定不敢随意将自己的内识外放。因为外放内识,若是碰到了修为远胜自己之人,便有被识破的危险。 但沈钧元并不惧怕这一点。前一世的经验,令他能够自如的操纵自己的内识。只要他愿意,就能将内识伪装成高阶修士随意扫过的样子。 随着内识外放,沈钧元很快便看到了二楼的景象。 只见二楼一间屋子的大门无人推而自开,接着,书架上某本书忽然凭空被抽了出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翻动着这本书。 沈钧元立即明白,来者颇为谨慎,想必是穿着某种具有隐匿之效的衣衫。由此看来,此人应当有三转修为。 三转修为,又是在深夜鬼鬼祟祟地迈入藏经院中,这人,不是罗元靖还能是谁?要知道云镜弟子想要进入藏经院只需记下自己的名字便可,何须大费周章地潜入此地? 罗元靖! 沈钧元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他早就想从罗元靖的手中取回自己的天火,可是罗元靖一直待在内门,他根本没有机会。 然而,那罗元靖竟自己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沈钧元不再顾忌那化血诀会损伤他的身子,立即运功将体内之血化为腾跃火焰。 但他并未急着出手。 罗元靖修为是三转,这一点并不足以为惧。一旦沈钧元驱动化血诀,短时之内驭器战斗并未难事,就算对上三转修士也有一战之力。 真正令沈钧元担心的是罗元靖随身所带的法器。 当日罗元靖一身织锦白袍,连鞋子都是三转法器,可见他有多受宗门的重视。 沈钧元若要出手,必须是暗杀,且最好一击得手。不然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恶战。 第三十六章 各怀心思 就在沈钧元满怀心思地盯着罗元靖动作之时,山间一处小屋中,姜云磬蓦地睁开了眼睛。 一股强烈的警惕之感笼上他的心头。 微微喘了口气,姜云磬望向另一侧的床榻,果然已是空空如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沈钧元便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就像刚才,他心头忽然涌上的奇异感觉,便是因为感受到了沈钧元的心情。姜云磬摇摇头,走下床榻,伸手一探沈钧元的床榻,床上尚有余温,想来沈钧元并未离开多久。 低头回想方才那身临险境,心弦紧绷的感觉,姜云磬眉头微皱,披衣朝外走去。 难道沈钧元身陷险境了? 姜云磬步子一顿,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忧虑。 他自然不是担心沈钧元身陨,而是怕沈钧元身临险境,反而获得更大的机缘。 思考了片刻,姜云磬将步子转向山间一处小路。 他并非是要去寻沈钧元,而是忽然忆起当日张沐海离去之时,曾说给他留下了一些东西。这几日他一直与沈钧元同吃同住,便没有立即去取那些东西。 此刻沈钧元不知身在何处,他正好去取张沐海所留之物。 张沐海既已离开宗门,他的住处便被宗门收回。当日张沐海说有东西要留给姜云磬,姜云磬便给了他一颗自己炼化的一转法器珠,让张沐海埋入地里,作为记号。 那珠子姜云磬早已炼化过,此时只要心念一动,便能将之引爆,然后只需用心观察林中动静,便能知晓张沐海留给他的东西埋在何处。 砰。 林中一处平地霎时间土飞尘散,恍然间,姜云磬便回忆起他与张沐海的初次交锋。 那一日他将一转珠子藏入包袱中,炸伤了张沐海的手,谁能料到后来发生的事,竟令他们两人产生了一种相惜之情。 定了定神,姜云磬朝尘土飞散之地走去。 地上已被炸开一个宽约一尺的小坑。姜云磬俯下身子,顺着小坑朝周围挖去,不久便挖到一个小箱子。 打开箱子,一封信落入姜云磬的眼中。 眼前顿时浮现张沐海临行前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一日张沐海神色古怪,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老子有话要同你说……嗯,都在老子的信里。” 张沐海要同他说什么呢? 心中有些好奇,姜云磬摊开信,却顿时哑然失笑。 只见信上写道: 云沁(划掉)声(划掉)殳(划掉)馨(划掉)…… 信纸上一行又一行,全是被张沐海划掉的字。 姜云磬摇摇头,他的名字当真这般难写? 眼看偌大一张纸被涂得只余下二指宽的位置,信纸上忽然出现一滩墨迹,仿佛是写信的人写到此处,落笔沉思,浑然不知笔尖处已渗出一滩墨迹。 姜云磬目光下移,终于看见三个歪歪斜斜,却力透纸背的大字——别死了。 姜云磬微微一叹,手指抚过那三个字,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修道之途险要万分,他不能死,因为他还要回家。 定了定神,姜云磬想用火将信烧掉,可转念一想,这信中也并无不妥之处,若是留下也并不不可。便转而将信收了起来。 山风越来越强,夜色也越来越沉,恐怕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姜云磬挥去心头思绪,仔细查看起盒子内的其他东西。 然而越看,姜云磬越是心惊。 张沐海竟留给他一整个箱子的一转雷鸣珠! 要说起这雷鸣珠的来历,恐怕要追溯到千年以前。曾经有修士终日苦修,忽然有一日冒出了一个新奇的念头:既然修道之人要渡劫方能成仙,若是他直接引来天劫,是不是就能成仙? 有了这念头,这名修士便终日苦思引雷之法,最后他竟真的制出了能引来雷电之力的法器——雷鸣珠。 此珠一出,便在世间引起震动。 只因低级法器中极少有攻击属性的,大多都是一些鸡肋属性,或是防御属性。而若是学会了炼制雷鸣珠,那么低阶修士也有了强大的自保之力。 然而这雷鸣珠却有许多弊端。 一则,雷鸣珠需借助真正的雷电之力方能引动,若是天晴无风之时,便无法驱动。 二则,雷鸣珠所召的雷电并不受人驱使,若是闪避不及,便是伤人伤己。 三则,雷鸣珠仅为一阶,即使认主也可以被人再次炼化,若是打斗之中落入敌手,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云磬深深吸了口气,这么多的雷鸣珠,不知张沐海要炼制多久方能炼成。 或许他拜入师门便一直在炼制雷鸣珠,只是门中弟子私斗不许伤及性命,便鲜少取来使用。 而他这么一走,最多带上几颗雷鸣珠防身,若是全都带走,被修为更高的人盯上抢走,反而会令他置身险境。 姜云磬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论如何,张沐海的这份情谊他都记下了。 盘膝坐下,姜云磬开始炼化这一盒子的雷鸣珠。 先前沈钧元曾给过他一本讲解炼器之术的书,多日苦读,如今的姜云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炼器一无所知的人了。加之体内源源不断的炼器之火,姜云磬炼化雷鸣珠的速度极快。 大量的雷鸣珠被炼化,姜云磬的脸上呈现出一抹苍白,一股疲惫之感涌上心头。 三个、两个、一个。 直到最后一颗雷鸣珠也被炼化掉,姜云磬只觉得体内宝鼎震动,原本充盈的灵气也有气竭之态。 姜云磬微微摇头,他体内的灵火之气看似源源不竭,但由于他并未修习正统的养气之法,此刻透支般的炼化法器,自然会气竭。 低头望向那一盒的雷鸣珠,姜云磬想起了什么,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雷鸣珠,也算他的底牌之一,自然不能让沈钧元知晓,那么唯有继续埋入地下方才妥当。 埋入地下……这四个字如同一道迅疾闪电划过姜云磬的心头。 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平日里,沈钧元与他常在密林的寒潭边练剑,若是将那雷鸣珠尽数埋入地底,再选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尽数引爆,那么…… 姜云磬霍地起身,眼中冷芒一闪而逝。 先前系统曾说,要他三年内达到三转修为,便可开启后续剧情。 因此他始终将提升修为放在最紧要的位置。 可,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受系统的摆布。 若是沈钧元死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吗,他又何必苦苦练到三转。 只是,先前他并未真正驱动过雷鸣珠,总要先试一试它的威力,方才妥当。 姜云磬望向黑暗重重的山际,风压着树林,仿佛群兽低鸣。 一场风暴眼看就要来临。 他忽然转身,朝山中走去。 趁着今夜雷雨交加,他何不试一试这雷鸣珠的威力? ************* 藏经院中。 沈钧元神情冷肃地看着罗原靖。 会让这位三转修士、名门弟子费心寻找的,究竟是一件怎样的宝物? 眼看那罗元靖已在藏经院中翻找了许久,忽然一本泛黄书册忽然被罗元靖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这一次,罗元靖没有立即将那书册放回,而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一页,又一页。 沙沙的翻书声忽然停了,大殿静可闻针。 沈钧元将意识缓缓覆过去,想看一看罗元靖找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么一看,沈钧元心头却升起一丝疑惑,那罗元靖苦心寻找的,竟只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眼角微调,满脸骄傲肆意的模样。 江崇岭。 这个名字沈钧元并不陌生。 江崇岭,十四岁拜入云镜宗。十六岁成为内门弟子,凡是云镜宗内门弟子,都有机会进入葬器谷选择一把适合自己的武器。这在别人眼中可是滔天机缘,因为葬器谷中所藏的,都是飞升真人留下的无灵仙器。虽然真人飞升之时仙器之灵也随之飞升,但承载器灵的仙器却流落凡尘,被云镜宗用秘术禁锢在门中。 而江崇岭,在进入葬器谷十日后,竟空手而出。然后告知师父,谷中仙器,皆不合他眼缘,他不愿勉强收之,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器。 不合眼缘。 这四个字险些令江崇岭被逐出山门。 或许是江崇岭资质非凡,他的师父惜才,只罚他下山历练三年。 然而三年之后,江崇岭虽然重回师门,却带回一把残破不已的剑,声称已将此剑炼化为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的师父念在过往情分,许诺他,只要将本命法器摧毁,另选一把神兵,便不再追究他所犯之错。 然而江崇岭却不愿,宁可被逐出宗门,也要保住那把破剑。 掌门真人大怒,当即将江崇岭逐出师门。 门中弟子暗自嗤笑,然而仅仅过了一百多年,江崇岭竟就炼出了蕴魂境仙器! 过往世间所诞生的仙器,往往因为蕴有器灵,因而能够触碰天道。然而江崇岭的仙器,不仅有灵,还可以化形,且有不死不灭之身。 有了这器灵长伴身侧,无论正魔二道,江崇岭都是无人可敌。 所有人都以为江崇岭会迈入渡火境,飞升成仙,可令世人瞠目的是,江崇岭飞升失败,神魂俱灭,徒留下他的仙器,不知所踪。 然而眼下罗元靖大费周章竟只为一睹江崇岭年少时的画像? 沈钧元眼神渐冷,他总觉的有什么事被他忽略掉了。 他隐隐觉得,罗元靖所图的定是江崇岭身陨后留下的仙器,但那仙器同这画像有何联系,一时间他却想不透。 将心头思绪挥去,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边是伺机诛杀罗元靖,寻回天火。 山风呼啸,阴云层层。 罗元靖凝视着那画像许久,才将之放回藏经院中。 就在书册落入书架的一霎,沈钧元动了。 沈钧元的眼底隐隐透出血色,一滴血珠在他的指尖凭空凝出,随着体内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出,血珠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龙头,朝罗元靖飞去。就在血珠窜出的一霎,道道血气从沈钧元的体内飞出,凝气成环,它们一道一道紧紧咬合,霎时便形成一道散发着血影幽光的锁链将罗元靖缚在其中。 罗元靖猛一扭头,来不及细想,便察觉到一股极大的绞力将他束缚其中,他体内气浪澎湃,霎时便唤出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 铜镜之上,烟波流转,只一霎功夫,镜中的波涛便缓缓流出,一浪一浪地打在血色铁链之上。 以柔克刚,水善易千形,善解千力。 沈钧元眼中寒芒乍现,这流波镜最善于破解刚猛的法器。此刻他能察觉到血色锁链正一根一根的崩碎。 感受到体内汹涌的血气,沈钧元双目如电,猛地驱动丹窍,那放出的锁链便随着他的意念微微一动,散作丝丝血气,没入流波镜中淌出的水波之中。 不可能! 罗元靖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散入水波中的血色铁链,这法器形态可变,对方竟有四转修为! 瞳孔猛缩,罗云靖额间冷汗直冒,此刻的他只能驱动丹窍内的灵气,咬牙防守,根本无暇反击。 沈钧元神色幽沉,先前罗元靖为了驱动衣衫的隐匿之效,已然耗费了不少灵气。此时只要他的防御出现一丝松懈,他便可将血针刺入他的体内。 二十息。 罗元靖的气息终于松动了一线,沈钧元立即驱动血气没入罗元靖的体内,这血气刚一没入,便飞速旋转起来,将罗元靖体内的血尽数吸附过来,凝成片片血云。 罗元靖剧烈地挣扎着,他身为步云阁弟子,平日里与众弟子切磋,皆能游刃有余,可他何曾碰到过这种不死不休的情形,此刻他手脚剧烈颤抖,仿佛能感受到体内有张巨口在吞噬着他的血液。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时,沈钧元的眼底却划过一丝惊诧之色。 他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力量将他放出的血气尽数吸附,沈钧元眼底狠意毕现,驱动没入罗元靖体内的血刃,想要逃离那股力量的束缚。 尽管那道力量十分霸道,却令沈钧元本能的生出亲近之感。 沈钧元浑身一震,这股力量,难道是他的天火在本能的吸走那些火气吗? 感受到体内血刃全被腰侧藏着的玄阴火种吸走,罗元靖来不及多想,忽然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 功亏一篑。 沈钧元目光幽幽一闪,今日他倾尽全身之力,若不能将罗元靖击杀,那么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元靖返回宗门了。 远山之间,忽然劈下一道闪电,道道闷雷声响起,仿佛远古凶兽的低鸣。 罗元靖隐匿身形,却始终感觉到一股阴冷地气息在追着自己的步伐。 他朝山间密林跑去,沈钧元追着他,身形微微晃动。 以他今世资质,自然不可能驱动四转化形境法器,那法器乃是他凭借功法和自身血气凝结而出,若说伤了罗元靖五分,他自己恐怕也伤了四分。 更令沈钧元忌惮的是,每当他贴近罗元靖,就有一股气势将他的血气尽数吸引过去,令他无法聚气成形。 大雨细密如帘,沈钧元隐隐觉得今日自己恐怕无法击杀罗元靖了。 沈钧元心底叹息。 ************** 阴沉的树影下。 姜云磬蹲在地上,望着埋好了雷鸣珠的土地,蓦地向后急退了几步,等待下一道闷雷落下。 寂静山林中空无一人,只余沙沙风声。 轰隆。 几乎是闷雷响起的一霎,姜云磬引动了埋在地里的雷鸣珠。 空无一人的林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姜云磬整个人都懵了。 姜云磬:“??” 第三十七章 与我结为道侣 云气滚动,轰隆整天。黑夜霎时被电光劈亮,罗元靖所持的流波镜上,原本徐徐流动的江波幻境疯狂地咆哮翻腾起来,想将雷电之力尽数化解。 谁料这股吸力太猛,竟生出一个漩涡,反而将四周的雷电都吸引过来! 罗元靖面容扭曲,大半个身子已经焦黑如炭,唯有死命握着流波镜的那条手臂依旧安然无恙。周身传来的撕裂之感令他脑海轰鸣,罗元靖嘶吼一声,唤出了那盏装着玄阴火种的六角铜灯。 既然肉身已毁,他必须护住自己的元神。然而他只有三转修为,元神根本无法自行逃逸,那么唯有这盏灯,能救他! 此灯有锁魂之效,因此师门才将玄阴火种放入其中。 罗元靖状若癫狂,驱动灵气将六角铜灯周身的六角上所悬的镇魂锁一一打开,想将自己的元神收入其中。 然而,几乎是在他元神外逸的一刻,原本缩在灯中的血色小人,忽然化作了滚滚血雾,只是刹那功夫,那血雾便凝成一张人面。 罗元靖的元神刚入灯中,那人面便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张大口,将罗元靖的元神一口吞下。 沈钧元瞳孔猛地一缩,落在了那血色人面之上。 这是他五百年前的容颜。 沈钧元盯着那张血色人面,他甚至能感受到罗元靖的元神被一点一点的咬碎,他的身子一动不动,感受着罗元靖凄厉的挣扎,从虚弱,到覆灭,到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沈钧元平日里幽沉的眼眸中,忽然绽开一抹血色,如同余晖点燃白昼,下一刻便迎来无尽的黑暗。 沈钧元张开手,那血色人面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化作道道红芒朝他的掌心贴去。 【叮,主角成功取回天火。】 【叮,支线剧情入魔已开启。】 【叮,紧急情况,主角心智已魔化,请读者做好迎战准备。】 姜云磬:“……”他只是想试试雷鸣珠的威力,为什么却让主角取回了天火? 然而容不得姜云磬多想,下一刻,一把长剑破风而来,剑光湛湛,印着沈钧元阴沉的目色。 姜云磬身子一僵,那凛冽的剑意堪堪触到他的脖颈,他这才体会到一种极致的恐怖,仿佛只要被那剑碰到,他的整个身子都会粉碎。 沈钧元衣袍染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握着斩日剑,却不记得这剑是如何得到的。 有些陌生的触感令他微微皱眉,这不是他惯用的剑。 他的剑不知所踪,眼下这剑倒也锋利,只是缺了些血水的滋润。 目光触及姜云磬,沈钧元神色渐冷。 就用他来祭剑吧。 …… 嗤。 来不及多想,姜云磬举起手臂护在身前,同时脚步朝后急退。 一边急退,姜云磬一边在心底吼道:“系统!我要提交bug,这云镜宗的真人难道都死了吗?他们没有神识吗?方才那么多道闪电聚集此处,竟没人察觉?” 【叮,感谢读者提交bug,系统修复中,请等待。】 就在此刻,沈钧元的长剑刺向了姜云磬的手臂,那森锐之气令姜云磬心惊胆寒。他本以为这一击就算没有斩断他的手臂,也会令他筋骨皆断。然而沈钧元的剑只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便止住了。 沈钧元握着剑的手微微一僵。 方才,当他的剑触到姜云磬的一刹,他竟也感受到一丝被锐器划开血肉的疼痛之感。 世人皆可杀,魔道本肆意。 这世上,他唯独不会伤害的就是他自己。 沈钧元面色一冷,再次将剑贴上姜云磬的身子。 一阵疼痛令沈钧元猝不及防。他蓦地退后几步,心中强烈的杀意被尽数压下。他微微俯下身子,望向姜云磬。 气氛压抑沉重。 沈钧元能够感受到姜云磬心底的惊惧,尽管姜云磬的面上分毫不显。 混蒙的脑海中,忽然有一点明光乍现。 许多往事纷繁浮现,沈钧元陡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地感觉。 同样的狰狞夜色,同样的阴森密林。 那时他第一次杀人,一剑斩下对方的头颅,喷涌如泉的血令他浑身发颤,仿佛一脚栽入深渊。他跌跌撞撞地朝林中跑去,不敢回想那人死时瞪圆的双目。 他死命跑着,直到脚下一滑,栽倒在一处水潭边上。 幽冷的月色遍洒山林,他看着寒潭中自己浑身染血的样子,看着那个眼神瑟缩的倒影,忽然忍不住伸出手,探向水中的影子。 “别怕,我杀了他们,你就不会死了。”沈钧元轻声安慰着水中的倒影,眼底的怯懦渐渐散开。 年幼的他,栽倒在漫天血光中,曾希望有人能对他伸出手来,不顾一切地,将他拉离那条满是崎岖的魔道。 如今他却明白,不会有那样一个人。 这个世上,只有他,可以护着他自己。 ******** 姜云磬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还记得上一秒沈钧元阴沉邪肆的样子,然而下一刻却听到一道低沉却坚定的声音响在耳侧: “别怕,没人能杀你。” 沈钧元说完这话,便收了剑,退后几步,沉默的立在原地。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姜云磬心底的忌惮不减反增,可此刻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凝滞。 【叮,bug修复完成。】 一个成字刚落下,姜云磬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刹那间凝聚在他的身上。这威压仿佛要令山巅颤抖,天穹之上,一位白袍真人遥遥立在光华流转的宝剑之上。他的身后站着言宛玉和另外几位真人。 看到言宛玉的那一刻,姜云磬就暗道不好。 那罗元靖可是被他埋下的雷鸣珠所杀! 姜云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下沈钧元已然入魔,那些真人定会将之诛杀。而他可以辩称自己是被沈钧元胁迫至此…… “魔人休走!” 一声低喝从白袍真人的口中传出,这两个字挟风而来,将姜云磬和沈钧元砸到在地。姜云磬抬头,目光对上白袍真人,仿佛有种浑身都被看透的感觉。 白袍真人双手一抬,左手右手之上徐徐浮现出一把锤子,他将锤子朝空中虚空一击,山顶之上的“敲山”和“震岳”双鼓便骤然响起。 姜云磬只觉得魂魄几乎被那密集鼓点给震碎,双耳轰鸣作响,体内的灵气游走奔窜,几乎要将他的身子撑破。 这敲山镇岳双鼓乃是云镜宗镇山之宝,只要祭出启天锤,锤响双鼓,任何邪魔之人都逃不出云镜山脉。若是修魔之人实力地微,便会当初被那鼓声镇得元魂俱散。 姜云磬强撑着身子,这鼓声虽然可怕,然而他从未修魔,因此不至于身死道消。 但沈钧元…… 姜云磬猛地抬头,双眼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沈钧元。 鼓点如雨落下,沈钧元却依旧巍然不动,若不是他嘴角渗出的血迹,姜云磬几乎以为他全然无事了。 【叮,主角生命值下降,80%,60%……】 姜云磬有些呆滞地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难道,这一次无心之举,却反置主角于死地了? 【40%,30%……】 天地间鼓声轰鸣,姜云磬心底却忽然平静下来。 “真人且慢!”一道清脆声音忽然响起,竟是言宛玉。 “元靖师兄乃是我步云阁内门弟子,此事重大,还望真人容宛玉回禀宗门,待宗门之人前来,亲自审问这二人。” 那真人长眉微拧,却见言宛玉神色郑重,当下便将那启天锤收起,沉声道:“如此也好,这二人我便暂时压在屠魔塔中。” 言宛玉点头谢过,目光掠过姜沈二人,眼中露出不明之色。她早就知晓今夜罗元靖要去藏经院寻找江崇岭的画像,如今罗元靖意外身死,这画像只能由她去取。为今之计,也只有借助宗门之人再拖几日,好让她去寻那画像。 就差一点了! 【主角生命值恢复中,50%……】 姜云磬简直气乐了,古人云:妹子误事,诚不欺我。 此刻他已将言宛玉的言辞都归功于主角光环,胸口郁结之气几乎要将他吞没。然而不容他多想,下一刻,他便两样一黑,再也不知身外事了。 ********** 屠魔塔中。 姜云磬缓缓醒转,刚一醒来,便见黑暗中影影绰绰显出一道人形。 那人形半掩在阴影中,看不清面目,唯那一双冷峻的眸子,仿佛千丈深潭。 姜云磬心底低叹,此刻的主角又恢复了往日模样,竟没有再次入魔。 【叮,读者阴差阳错开启全灭结局,本世界完成度:极差。无法回家,需再次进入轮回位面。】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姜云磬微微一惊,他连忙放出系统面板,只见那道提示之下有一行鲜红的小字:距离结局开启还有三日。 全灭结局! 姜云磬吐出一口浊气。 这样的结局,是他不愿看到的。若是下一个位面是恐怖世界或者是末世…… 沈钧元手腕轻挥,斩日剑一声长啸,化为一条游龙,没入他体内的宝鼎之中。室中一片幽暗,如今失却了那宝剑的光辉,更是晦暗难明。 “你醒了。” 姜云磬抬头,正好望见沈钧元沉静的眼神。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这般稳如山岳? 沈钧元缓缓走来,在姜云磬身侧坐下,道:“如今已是必死之局,不过,若是你同我携手,便还有一线生机。” 姜云磬微微扬眉,问道:“携手?” 沈钧元点头,道:“你体内的沧海桑田鼎可以逆转光阴。” 姜云磬眼神微缩,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却骤然亮起。 是了,眼前虽看似必死之局,但假如一切都回溯到罗元靖身死之前,便可重获生机,只是…… 姜云磬摇头叹道:“以我的功力,只能催动沧海桑田鼎回溯光阴二三十息。” 沈钧元摇摇头,道:“那是因为你功力低微,若你有三转修为,便可回溯到罗元靖身死之前了。” 姜云磬目光一黯,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头道:“我看你方才驭剑自如,难道你已有三转修为?” 沈钧元深深地看了姜云磬一眼,道:“是。” 姜云磬轻咳一声,问道:“我记得先前我曾将体内之火渡给你……那么,我体内之鼎能和你体内之鼎互换吗?” 沈钧元闻言,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他望着姜云磬,低声道:“有一个法子可以……” 姜云磬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法子?” 沈钧元侧过头,眼中光芒闪烁,道:“与我……结为道侣。” 第三十八章 来双修吧 姜云磬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向沈钧元,却见他神情平静,仿佛所讲的是一桩极为普通的小事。 难道自己想错了,沈钧元所指的道侣另有深意? 姜云磬心底疑惑,道:“结为道侣,这是何意?” 沈钧元没料到姜云磬是这般反应,回想起自己初识“道侣”二字,也不得其意,当下耐心解释到:“这是一种结契之法。” 姜云磬点点头,轻咳一声掩去面上尴尬之色,心思急转,爽快地应道:“好啊。” 形势逼人,现在他要依靠沈钧元驱动沧海桑田鼎。至于这结契……光阴逆转后便不存在了,他也不必担心主角动什么手脚。 姜云磬在心底这般想着,忽然察觉四周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却见沈钧元微微垂首,胸口起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力道之大,几乎令他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 姜云磬心头大惊,主角不会又要入魔了吧。 但系统为何没有提示? 就在姜云磬胡思乱想的时候,沈钧元忽然大力的咳了一声。方才他正要开口提出“双修”之事,却不知为何,那两个字刚刚滑到嘴边,他的小腹就升起一股诡异的热流,脑海中也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本讲双修之术的书。 好在那一声咳嗽令沈钧元稍稍回神。 他微微侧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留给姜云磬一个侧脸。 就在姜云磬以为他不会开口之时,沈钧元忽然说道:“你可曾听闻……嗯,双修?” 姜云磬一时噎住。他愣愣地回问:“你说的双修,是哪个双修?” 沈钧元却以为姜云磬当真不懂双修的意思,毕竟他也是去藏经院查阅书册才对双修知晓一二的。 沈钧元回忆自己所看书册,想解释给姜云磬听,但又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清楚。 沉思片刻,沈钧元说道:“想要结为道侣,须先行双修之术。这双修乃是一种两人合修的功法……” 姜云磬有些懵了,他仔细地看着沈钧元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又暗暗闻了闻这屠魔塔内有无奇异香气。 一切如常。 屠魔塔内并没有出现□□梗这种恶俗的段子,而沈钧元也气色如常,并没有发春之象。 “你先盘膝坐下。” 耳边忽然传来沈钧元沉静的声音,姜云磬稍稍回神,却见沈钧元已闭目端坐。 姜云磬干咳一声,掩去面上的尴尬,也学着沈钧元端坐下来。 大概,是他的思想太龌龊了? 沈钧元见姜云磬坐定,便朗声说道:“你既从未听过双修之术,我们便不可贸然双修,你先随我将双修之法背诵熟练。” 背诵? 姜云磬神色古怪地看着沈钧元,他所说的双修竟真是一种功法么。 “……双修第一步,名为‘小山昂立’。上下既定,下者攀于上者身,如枝叶缠缚……上者如山昂立,蓄势待入……” 姜云磬跟着沈钧元一字一句的念,只是越念越觉得这功法古怪。 “……双修第二步,名为‘蛟龙探穴’,穴开三指,幽邃可探。小山遇火化为龙,探穴……” 这功法实在冗长,字句也十分生涩,姜云磬念了一遍,脑中只记得依稀的“小山昂立”,“蛟龙探穴”,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姜云磬面色茫然,沈钧元心头微动。 他对这双修也不甚了解,只是当日对着那双修之术细细参详,竟就生出了一种莫名愉悦之感。 想到这儿,沈钧元语气渐缓,道:“修道,讲究的是一个悟字。你若是领悟不了功法含义,不妨试试多读几遍。来,双修第一步,名为‘小山昂立’……” 姜云磬跟着沈钧元一遍一遍地念,念了大约十遍,沈钧元顿了顿,问道:“你可有什么感悟?” 姜云磬茫然摇头:“没有啊。” 沈钧元微一沉吟,心知姜云磬悟性恐怕不如自己,这才参悟不透。只是眼下并无双修图给姜云磬参详…… 沈钧元忽然闭眼,脑中徐徐浮现出那双修之图。 这一次,他放任自己陷入那种莫名的情绪之中,一时间只觉得胸口燥闷,身下某物渐渐扬起。 有了。 沈钧元蓦地睁眼,眼底金光一线,他抓起姜云磬的手,握住了自己下身某物。 “!” 单手握着那粗硬之物,姜云磬全身肌肉都僵硬了。 沈钧元开口了,嗓音有些低哑:“你且认真看着,这便是小山昂立。” 此刻沈钧元眸光清凉,喘息声越发不稳,他身下那物越发胀大,轻轻擦过姜云磬的手心,姜云磬神情扭曲,这时,他才回过味来。 小山、昂立! 方才他竟然羞耻地跟着主角背诵了那么久的小黄文…… 只这一会儿工夫,沈钧元身下那物竟已涨成了紫红色,然而被姜云磬这般紧握着,无法纾解,沈钧元只觉得憋痛难忍。 沈钧元的额角憋出滴滴汗珠,面色发青,急声喝道:“那功法有问题!” 这一句话恍如惊雷,炸得姜云磬蓦地松开了手。 沈钧元看着那发紫发硬的东西,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两条手臂勉强撑着身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身下那颜色诡异的粗硬东西,有些迟疑的伸手握住,然而这一抓带了十足力道,疼得他心口一颤,险些控制不出逸出嘴角的□□。 姜云磬看着被沈钧元狠狠握在手中的那物,只见那物上已隐隐渗出血迹,顿觉身体某个部位也疼了。 然而下一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姜云磬身子一僵,只觉得体内的沧海桑田鼎轰鸣不已,而他身下那物明明毫无异样,他却能体会到一种,姑且称之为“小兄弟被狠狠一抓”的痛感。 他……该不会又能感应主角的情绪了吧! 姜云磬脸色僵硬,忽然扭头望向沈钧元,狠狠咬了咬嘴唇。 他看着沈钧元,沈钧元目光深沉的看着小沈钧元。 心头冒楚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姜云磬简直欲哭无泪了:你倒是快点撸啊,打飞机会不会啊。 然而沈钧元还真的不会。 体内不断传来的异样感觉令姜云磬忍无可忍,他一边自我催眠,一边霍地用手握住了沈钧元的那物。 姜云磬不紧不慢地缓缓□□着沈钧元身下那物,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物的温度和硬度,而沈钧元在姜云磬的动作下竟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心口诡异的冒出一种满足和享受的感觉,姜云磬深深的吸了口气,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沈钧元忍不住溢出一声喘息,眼底波光湛湛。 沈钧元的目光落在姜云磬的脸上。 幽暗昏晦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微蹙的眉眼,叹息的神情,一分一毫都是那样的清晰。 沈钧元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将一个人的模样记得那样深刻,好像闭上眼就能勾画出来。 “啊!” 一切仿佛静止在这一霎,姜云磬只觉得一股浊流从自己的指缝中渗出,一股极致的愉悦感从心底冒出。 于此同时,他体内的沧海桑田鼎震荡不停。姜云磬这才惊觉,就在他帮主角打飞机时,他体内的灵火不知何时竟渐渐沾上了一丝血色。 轰。 沈钧元也察觉了这异动,他双目中闪过一抹亮光,极快地说道:“将你的鼎给我!” 姜云磬来不及多想,直接驱动沧海桑田鼎。体内之火如同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姜云磬觉得自己要被撕碎了,他整个人都如同一叶在汪洋大海中沉浮的孤舟。 源源不断的灵火没入沧海桑田鼎中,姜云磬咬牙坚持,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身子一震,再睁眼,周遭早已变了一番景象。 他有些迟疑地用手敲了敲身下的床板。 又转头看向屋内。 他回去了! 回到了……姜云磬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身侧看去。 微微掀开的被子之下空无一人。 沈钧元呢? ********* 藏经院中。沈钧元双手维持着翻书的动作,眼神微微眯起。 方才,他竟和姜云磬生出一种心意相通之感,也就是那一霎,令他们体内的宝鼎成功调换。 只是,既然是他驱使的宝鼎,那么姜云磬会记得……记得双修之事吗? 想到双修,沈钧元目光落在面前的书册之上。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意,这书册不知何人所写,用心实在歹毒。连他都险些遭了毒手。 可见修道一途,终要靠自己参悟,才最妥帖。 将那书放回原处,沈钧元迈出的步子忽然一顿。 他忽然想起,罗元靖夜探藏经院之事就发生在他查看那双修秘术之后。 沈钧元眸色渐沉,驱动沧海桑田鼎回到过去,意味着他的天火还在罗元靖的手中。 心思一转,沈钧元嘴角微勾。 他抬脚走上二楼,在罗元靖寻找的那本书册前站定。 过了约有一刻功夫,二楼窗户上果然传来了一声极细小的声音。 罗元靖穿着有隐匿之效的衣衫,堪堪跳入二楼。然而眼前之景却险些令他魂飞魄散。 这里怎会有个人? 将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地收回。罗元靖稍稍平息了心情,这才发现留在此处的不过是个杂役弟子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自己此举需小心谨慎,不可被云镜宗人知晓。 他静静等着,等沈钧元离去,可沈钧元却慢悠悠地擦拭着书架,令他气闷不已。 终于,沈钧元擦完了此处的书架,朝另一边走去,罗元靖连忙走上前,却又不敢抽出书册,毕竟若是书册悬空而出,那小杂役定会生疑。 就在罗元靖走到那书架前时,沈钧元忽然大步折回,罗元靖险些与沈钧元撞了个正着。 他气急败坏地朝一旁退去,却惊讶地发现沈钧元抽出了一本书! 第三十九章 人傻钱多的外门弟子 沈钧元将那书轻轻翻开。 罗元靖瞳孔猛地一缩,沈钧元翻开的竟是一本绘有云镜宗弟子入门画像的书册。 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步云阁寻找江崇岭入门时的画像是为了推演之用,眼下这小小的杂役弟子竟也深夜来此寻找画像,莫非云镜宗也知晓了什么? 沈钧元缓缓翻动着书册,直到翻开了绘有江崇岭的那一页,他便停下了动作。 罗元靖的心一时快如擂鼓,他死死盯着那画像,然而还未在脑中将之描摹一遍,沈钧元便“啪”地合上了书册。 罗元靖的心仿佛一下子坠落冰窖,下一刻却又腾的生出一股怒火。若非此处乃云镜宗地界,他定要好好收拾这个不识好歹的杂役。 沈钧元恍若未觉,他忽然抬起手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他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之意,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真人说今夜恐怕有人会造访此地,让我小心看护此处……此时却见个鬼影都没见着……我还道那书册中藏着什么奇门功法,谁料到竟是门内弟子画像……” 罗元靖顿时冷汗涔涔,只觉得仿佛自己的身形早已暴露在某位真人的神识之下。 然而冷静下来,他又觉得此事疑点颇多。他来此地之事除了师妹,再无另一人知晓。除非……罗元靖额角一跳,难道云镜宗内也有一位极善推演之术的高人么! 罗元靖心头大乱,这时忽然发现沈钧元竟身子一歪,抱着那书册睡着了。 罗元靖咬咬牙,到底不敢惊动沈钧元,身形一闪,便小心翼翼地逃离了藏经院。 待到罗元靖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沈钧元这才淡淡开眼。 他摊开那书册,目光落在江崇岭的画像之上。 画像上画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是一个容貌极为普通的少年,但那双眼睛却又股掩不住的锐气,即使此刻沈钧元正靠坐在书架旁,将那画册摊开,放于膝上,仍觉得那少年仿佛是居高而下地望着自己。 忽然沈钧元眼中精芒一闪。 云镜宗不知何时起立下了这么个规矩:弟子正式拜入外门后皆要绘像。 而罗元靖,以及他身后的步云阁,之所以苦心寻找江崇岭的画像,极有可能是为了施展推演之术。 沈钧元对于推演之术并不精通,但却略有耳闻,毕竟前世那文星老人曾制出可以连续推算九次的缘生龟甲,险些令他暴露了蜃楼珠的秘密。 推演之术极为玄妙,可以从因果间探知未来,回溯过去。但这推演之术并非凭空而出,想要推演与某人有关之事,最好能详尽的了解那人的长相、记忆深刻之事、生辰等等。 但年文星老人能一举推演成功,也是因为沈钧天太过了解自己,将自己的生辰、样貌、记忆深刻之事尽数告知了文星老人。 罗元靖所寻的是江崇岭十四五岁时的画像,那么他们想要推演的极有可能是江崇岭名动天下前所发生的事。 那么…… 沈钧元神色微微动容,江崇岭少年时期,最出名的便是将一把破剑带回宗门,并说出要将那剑作为他的本命法器。 尽管那破剑已被云镜宗的真人们断言并非神兵,可之后短短百年,江崇岭就迈入五转,并炼化出一把有着化形器灵的宝剑。 沈钧元将视线从画像上收回,心底微微一叹。 可惜,推演天机之法需要牺牲寿数,他所修炼的化血诀本就会折损自己的寿数,若是再学那推演天机之法,只怕还没成仙,便先身死。 沈钧元所修炼的化血诀中,曾提过魔道有一种功法,能够借他人的寿命,来行推演之术,但却未曾详细说明这功法的内容,或许只是传闻罢了。 忽然,沈钧元心底的叹息之意全都消散。 他怎会忘记了一个人。 姜云磬! 沈钧元幽黑的眸子转了转,姜云磬前些日子凭空解云文的故事早已传遍了云镜宗,想必云镜宗内早已有人蠢蠢欲动,盯上了姜云磬。 毕竟,云文篆书也算推演之术的一种。而云镜宗自从文星老人死后,门中再无擅长推演之术的人,文星老人毕生所学竟没有一个弟子可以继承。 倒也不是门内弟子全都资质平庸,而是继承推演之术要损耗寿数,许多天资出众的弟子都不愿轻易尝试。 可是姜云磬不同,他悟性出众,却出生平庸。天资也一般,并非天火之体。这样的弟子最适合继承推演之术。 想到这里,沈钧元忽然一怔。 他抬手按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正立着一尊宝鼎。 修道多年,他向来要将一切的变数握在自己手中,可此时却不自觉地将姜云磬放入自己的计划之中。 或许是因为这宝鼎的存在,他和姜云磬总有些若有若无的感应,这种感知令他心底稍安。昨夜虽然未能与姜云磬结为道侣,可危难之际,自己竟能和姜云磬对换本命法器,这样玄妙的联系,甚至比道侣之间的更深。 沈钧元抬头,正好望见一点阳光,如同利剑般穿透了山间晨雾。 他心中决心已定,此番让姜云磬来云镜宗,既要使他取得青竹镇煞剑,亦要让他继承推演之术,甚至勘破云文篆书的秘密! ********* 朝阳渐起,红光遍洒山林。 姜云磬一夜未眠,此时见沈钧元仍未归来,不由心中生疑。 昨夜事出突然,他也没想到罗元靖怎会忽然现身山林之中,可事后忆起,当时沈钧元深受重伤,又恰好在罗元靖身后,想来两人之间定有一番打斗。 稍稍一想,姜云磬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沈钧元所图的,不就是罗元靖手中的天火吗? 只是这一番光阴回溯,沈钧元白忙活一场,想来也是一件快事。 心头郁气稍解,姜云磬起身朝物华天宝阁走去。 半只脚刚迈入物华天宝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蔑之声:“你就是姜云磬?” 姜云磬转过身,只见出声之人身着烟青色的织云道袍,竟是一名外门弟子! 尽管心底惊讶,姜云磬的面上却分毫不显,低声应道:“正是。” 那弟子听了这话,脸上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将怀中一枚玉牌扔给姜云磬。 姜云磬抬手一节,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钱修明三字,心知此人乃外门弟子,面上立即装出恭敬之色。 钱修明上前一步说道:“我这可有一件好差事要交给你做。” “好差事?”姜云磬心底一突,立即猜到这钱修明恐怕不怀好意。 “我近日炼器,需要用到弹指草,所以来此用火石和你换些。”钱修明面上带笑,说到弹指草时语气稍稍重了些。 听到弹指草三个字,姜云磬眉头一扬,前些日子他细读物华天宝阁内的《珍宝名录》,对于此物也有一些了解。 所谓弹指草,是一种极为神奇的草药。这草药从长出到枯萎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所以叫做弹指草。若想才得此草,需要终日在山间寻觅,若有机缘可能会遇上一根刚刚长出尚未枯萎的弹指草。 觅得弹指草后,需存入冰盒之中,方能撑过一日,可即使有冰盒,一日之后这弹指草也会枯萎。 弹指草采摘和保存都十分不易,因此它的价格也非常之高。 这东西物华天宝阁内并未存有,若有外门弟子想要,还需要姜云磬亲自去采。 当日那领着姜云磬来物华天宝阁的真人还曾说过,若是外门弟子需要他去采摘草药,姜云磬必须应下。 心念微转,姜云磬点头应道:“好,我便去替你寻找此物,只是……弹指草价值不菲,若我找到了,你需一日内付清所需的火石。” 钱修明微微挑眉,轻哼了一声,道:“不过小小火石,要多少便有多少。你放心,我自不会欺负你,一根弹指草,四百颗火石。” 姜云磬脸上立即露出向往之色,呐呐说道:“四、四百?那……那你需要多少根弹指草?” 见姜云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钱修明心头窃喜,扬声道:“你只管采,有多少我要多少!” “啊!”姜云磬低呼一声,犹豫地问道:“若是我采到了五根,那……那可是两千颗火石!” 钱修心底暗笑,杂役毕竟是杂役,听到火石便一脸欣喜之色,可笑那弹指草哪是那般好找的?前几年外门之试,有人不幸抽中了寻找弹指草的试题,一整天了硬是一根都没找到,这姜云磬也是傻,竟幻想能找到五根。 不过,他的目的便是让姜云磬整日去山间寻草,这样便无心修炼了。再过不久便是外门之试,只要姜云磬无心修炼,倒时看他如何通过残酷的重重试炼。 回想起这几日外门盛传掌教真人萧肃何有意收姜云磬为弟子,钱修明更是心中气闷。 尽管很想将姜云磬狠狠教训一番,但他与那些外门气焰嚣张的宗门子弟不同。钱修明深知再显赫的宗门,进入云镜宗都不值一文。而那些高居上位的真人不仅看中弟子的资质,还看中弟子的品行。因此入门多年,他对人都是一副谦和的模样。 如今他让姜云磬去找弹指草,既能消磨他修炼之心,又不会落下一个欺凌弱小的名头,实在是一桩美事。 姜云磬见钱修明许久未曾开口,故意露出紧张之色,上前一步说道:“这弹指草实在难采,若是我采到了你却不要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立个契约?” 钱修明见姜云磬一门心思都扑到采草之事上了,当下温和一笑,当着姜云磬的面立下一张字据,又用真气覆于纸上。 姜云磬见那钱修明当真写下了四百块火石收弹指草,有多少收多少的契约,连忙将那契约收到,态度恭敬地送走了钱修明。 见钱修明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姜云磬面上的欣喜之色也全都褪去。 他微微一叹,当日凭空解云文确实太过招摇,不过做便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他不显出自己的资质,又怎能得到萧肃何的青睐。 至于这钱修明的如意算盘,姜云磬也能猜出一二。 只是…… 姜云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弹指草不好找,枯萎的弹指草却好找得很。他只要寻来那枯萎的弹指草,用沧海桑田鼎逆练一番,要多少弹指草便有多少。 这钱修明人傻钱多,他自然不介意帮他多花一些。 再过不久就是外门之试,无论是炼器、买丹药都需要耗费大量火石,现在钱修明自己送上门来,他岂能拒绝? ************* 夕阳渡上山头。姜云磬看着怀中的一堆枯草,悠然一叹。 不知那钱修明可有备好火石? 这般想着,姜云磬便朝自己的住处走去,此时沈钧元也正好归来,两人目光对上,姜云磬脑子嗡的一响,脑中浮现出那夜的事情,不禁有些尴尬。 沈钧元轻咳一声,目光落在姜云磬怀中的弹指草上。 白天在藏经院中,他便听到好几个杂役在议论此事。 有羡慕姜云磬得到好差事的,也有聪明人看透钱修明深意的。 此时见姜云磬当真去山上采草了,还带回这么多枯草,沈钧元立即明白了姜云磬的打算。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内,沈钧元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丢给了姜云磬。 姜云磬一愣,连忙将那东西举起来仔细端详。 沈钧元丢给他的,是一个圆形的罗盘,罗盘四个方位各镶嵌了一颗法器珠,看起来古朴无常,却又给人一种古奥玄妙的感觉。 姜云磬疑惑地问道:“这是何物?” 沈钧元忽然露出严肃之色,道:“你是打算用沧海桑田鼎逆练弹指草,明日去坑那个钱修明吧!” 姜云磬轻咳一声,这杂役院中果然没有秘密,沈钧元知晓此事他倒也不奇怪。 微一点头,姜云磬道:“是啊。” 沈钧元摇摇头,道:“你若真要做此事,便要想好如何解释自己能采到这般多的弹指草。你体内的沧海桑田鼎不可被人察觉,若钱修明问起,你要先面露难色。接着他定会追问,你就做出逼不得已吐露实情的样子,取出这罗盘,说此乃‘蛟龙衔珠四方造化盘’,是你意外得到的,只要用了这盘自己的气运就会变得特别好。” 第四十章 礼物 姜云磬沉思片刻,也觉得沈钧元说得极有道理。 上一次他凭借沧海桑田鼎凭空解云文,曾说过自己幼时偶得一位白衣真人托梦,梦中那真人指点了自己望云观气之法。 这说法倒是与沈钧元所提到的“气运”之说不谋而合。 手指轻轻拂过那蛟龙衔珠四方造化盘,姜云磬忽然发现了什么,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他指着那四条蛟龙口中所衔的法器珠,问道:“这四颗珠都是炼废的法器珠?” 所谓炼废,是指炼化法器珠时火候把握不准,使得众多炼材彼此抵触,最后所炼出的法器珠一种属性都没能生成。 姜云磬眼底闪过惊讶之色,以沈钧元的炼器才能,竟会炼出废珠? 就在这时,沈钧元忽然将手指伸到蛟龙口中,微微一勾,便将一颗珠子握在了掌心之中。 他侧过头,将珠子递给姜云磬道:“你用沧海桑田鼎逆练这珠子,便能知晓其中的玄妙。” 姜云磬闻言照做,将那珠子投入沧海桑田鼎中,同时引动丹窍内的火种,灼烧着沧海桑田鼎的内壁,却不去触碰那法器珠。 这些日子他反复练习,对于沧海桑田鼎的不同用法有了更深的领悟。 若是引动火种灼烧炼器之材,这沧海桑田鼎便是一尊炼器鼎。 若是引动火种灼烧沧海桑田鼎本身,便可逆转光阴。 沈钧元让他逆炼,姜云磬立即领悟,这同他逆练弹指草是一个道理。 丝丝灵气没入鼎中,姜云磬稳住心神,缓缓催动着体内的火种。 砰。 姜云磬紧闭的眼掀开一线。 他仔细端详那被自己逆练后的法器珠,那珠子晶莹剔透,散发着冰蓝色的幽光,握在手中便觉得寒意透心。 “这是……寒冰罩!”姜云磬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眼前的珠子分明是当日他和沈钧元落到山缝时,沈钧元用来抵挡附骨虫的珠子。 沈钧元点点头,又道:“你再试试逆炼此珠。” 姜云磬立即将那珠子再次投入鼎中。 催动火种,宝鼎一阵轰鸣。 姜云磬开眼,却见那珠子颜色变得浅淡了些,表面幽光淡去,却隐隐透出丝丝水雾。与此同时,宝鼎内多了一小块冷硬的铁片。 “这珠子,姑且称作镜花水月珠吧,至于用处,你且看好了。”沈钧元从姜云磬的手中取走珠子,只是一霎的功夫,他的身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云磬心底惊叹一声,忽然手腕处一凉,只觉得有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沈钧元的声音淡淡响起:“镜花水月珠,能映照周遭物象,令人隐匿身形。” 姜云磬下意识地伸手一探。他本以为这珠子既然能令人隐匿身形,想必同那寒冰罩一样也能隔绝外界之物。谁料到…… 这一伸恰好摸到沈钧元的胸。 …… 姜云磬镇定地收回手,认真分析道:“这珠子虽能隐匿身形,但并不能抵御伤害。” 沈钧元撤掉镜花水月珠,解释道:“一转法器珠仅能容下一种属性,极容易顾此失彼。” 姜云磬点头,目光落到那罗盘上,另外三条蛟龙也各含有一颗珠子。他学着沈钧元,伸手取下一个颗珠子,问道:“这珠子也能逆练?” 见沈钧元点头,姜云磬便将另一颗珠子也炼化了。原本宝光黯淡的珠子,忽然泛出一点翠绿之色,姜云磬将那珠子握在手中,端详片刻,问道:“这又是什么?” 沈钧元示意姜云磬直接将珠子炼化。 姜云磬炼化了那翠绿珠子,心念一动,脚底忽然窜出一片巴掌大的浮萍。 姜云磬勉强稳住身形,正想看看这浮萍究竟有何用处,却听沈钧元说道:“这珠子名叫‘萍踪珠’,若是身在水中,驱动此珠,便能顷刻间漂转至五百步开外。因为能使人动如萍踪,所以叫做萍踪珠。” 姜云磬心底称奇,当下将那翠绿珠子再次炼化。 这一次,原本翠绿的珠子隐隐透出一丝黑褐色,姜云磬驱动珠子,只觉得脚下一动,许多长短不一的根茎便将他整个身子牢牢定在原地。 姜云磬连忙转身看向沈钧元。 沈钧元指着姜云磬脚下的根,解释道:“此珠,名唤‘落地生根珠’,能令脚下长出根茎,探入地中。至于用处,可以用来攀爬陡峭山壁,或时对敌时令禁锢敌手身形。” 姜云磬心底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沈钧元选取配方相近的珠子进行炼制,第一步炼出一种属性,第二步合成另一种属性,最后再将珠子炼废。由于姜云磬可以逆练,便能令法器珠回复先前被炼化的状态。 只是,为何最后要炼废呢? 仿佛察觉到姜云磬心中的疑问,沈钧元忽然出声解释道:“再过不久,便是外门试炼。外门试炼凶险非常,且有一条规定,那便是每人只能带一件法器进入试炼之地。” 姜云磬听了这奇怪的规定,思索片刻,道:“有人资质平庸,却因为有宗门、家族的资源支持,手握十几种法器。有人资质很高,却无亲无故,只能孤身试炼。这样一来,便很难试出一个人的资质。云镜宗此举,倒也不难理解。” 想想若是云镜宗不定下这样的规矩,所谓试炼不就成了远程打扑克。你丢一对法器,我丢三个法器,最后看谁先喊要不起。 姜云磬的目光落在那不起眼的罗盘上。 他又将余下两颗珠子炼化,随着法器珠一次次的变化,姜云磬心底不由得对沈钧元的炼器才情叹服不已。 这几种法器,囊括了隐匿、侦查、防御、攻击,虽然他此刻并不知晓外门试炼的具体内容,但有了这样一件宝贝傍身,姜云磬只觉得底气大增。 见姜云磬将那几颗珠子反复地炼化,每一颗珠子都要把玩许久,面上不时露出或欣喜,或惊叹的神情,沈钧元原本有些冷肃的目光也渐渐地生出一丝笑意。 “喜欢这东西吗?”沈钧元忽然问道。 姜云磬点点头,应道:“喜欢,这几样东西的炼器之材彼此相通……”话到此处,姜云磬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炼这东西要耗费不少心血吧?为何要给我……” 沈钧元微微一愣,耳尖微微泛红,口中却淡淡说道:“道侣之间互赠法器是常有之事,你莫要多想了。” 姜云磬眼睛一瞪,道:“道侣?!” 他霍地起身,指指自己,又指指沈钧元:“我,和你?” 沈钧元皱起眉头,道:“昨夜我问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你说了什么,莫非你忘了?” 姜云磬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想起昨夜沈钧元提出结为道侣时,他说了声“好啊”。后来沈钧元提出结为道侣,需要先行双修之术…… 尽管万分不想提起双修二字,但看到沈钧元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姜云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我是应了你。可你别忘了,结为道侣要双修,你我又没……,咳,所以怎能算结为道侣呢。” 沈钧元皱起眉头。 他和姜云磬确实还算不上道侣,但…… 姜云磬见沈钧元一时沉默,心头微松,下一刻却听沈钧元说道:“无妨,既然你已应下了,我们虽无道侣之实,却有道侣之名。” 姜云磬觉得自己脸都绿了。 见姜云磬面露僵硬之色,沈钧元竟也没再开口。 他背着姜云磬上了自己的床榻,只留给姜云磬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 许久,姜云磬才听到一声低徊喑哑的声音:“你若是不愿,就当我未曾提过。” 姜云磬将那罗盘抱在怀中,只觉得心底有些发堵。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感觉,还是他所感应到的,沈钧元的感觉。 ********** 晨钟响彻山林。 姜云磬起身,朝物华天宝阁走去。 脑中不去想沈钧元,但却又不得不想。 姜云磬的这幅神情,落在钱修明的眼中,令钱修明心底暗笑。 这姜云磬神色沮丧,恐怕已经意识到采弹指草这差事的艰苦了。见姜云磬走得近了,钱修明立即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问道:“我来取弹指草了,不知昨日你可有收获?” 姜云磬面上的郁结之气立即散去。 他笑眯眯的取出弹指草,问道:“可是此物?” 钱修明狠狠抽了一口气,失声叫道:“这是……弹指草,你,你是怎么采的?” 姜云磬面露茫然之色,问道:“就是用手采的啊。” 钱修明心底惊怒不已,他面色扭曲地接下那弹指草,说道:“四百火石稍后我便给你送来。” 姜云磬立即露出欣喜之色,道:“当真么,可是……不是四百,你该给我两万火石。” “两万?”钱修明声音陡然拔高,下一刻却如同被人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五十根弹指草。 第四十一章 改变配角 钱修明拢在袖袍内的手缓缓收紧,眼底闪过惊诧,闪过震动。 “火石我可以给你,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弹指草从长出到枯萎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你是如何采到这么多弹指草的?”钱修明上前一步,眼底研判之意渐浓。 姜云磬沉吟片刻,忽然掏出了沈钧元给的罗盘。 刚一看到这罗盘,钱修明心底便有了一些猜测,下一刻,果然听见姜云磬说道:“说来恐怕你不会信,我自幼气运便特别好,长大了些便学习了罗盘推演之术……” 姜云磬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只是这说辞看似玄妙,却丝毫没提到他具体是如何找到弹指草的。 不过钱修明也不会追问。 修道之人中,修习推演之术的人最为神秘。想起前些日子姜云磬解云方之事,钱修明望向姜云磬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忌惮。 推演之术极为玄妙,可以推事、推人、推物。 姜云磬能够推算弹指草的生长之机,或许…… 他也能推算自己所谋划的东西! 想到此处,钱修明只觉得姜云磬的笑容十分可怖,仿佛多在此处站上一会儿,就会被姜云磬多看穿一分心底所想。 他连忙离去,只留下一句:“一个时辰后我便将火石送来。” 见钱修明对着推演之术这般忌惮,姜云磬心底也再次重估了所谓推演之术在这修-真世界的地位。 姜云磬心底暗自打定主意,此番若是顺利成为外门弟子,他便要主修这推演之术。若是日后能够推演沈钧元的行动,岂不是一桩美事。 忽然想起了什么,姜云磬微微挑眉,在心底问道:“系统,先前你不是说打脸剧情都有奖励的么,怎么钱修明就没有?” 【经系统检测,钱修明目前的身份是沈钧元的补给龙套,就算读者没有任何行动,钱修明最后也会因为别的原因交出大量火石。】 补给龙套? 姜云磬一头雾水,赶紧问道:“补给龙套是什么?” 【先关解释已下载,请读者查看。】 姜云磬调取相关资料,一看就恍然大悟。 书中常有这样的场景:主角进入某个秘境,关键时刻需要一样东西才能继承秘境里的宝贝,这时作者忽然发现,啊,前面忘记埋伏笔了,主角他身上没有这样东西啊。 这时怎么办呢? 只好写个补给龙套。这个龙套身上刚好揣着主角所需的那样东西。然后又碰巧对主角产生了“此子威胁极大,我一定要在他成长起来前先除掉他”,这种比一见钟情更玄幻的感情。 然后主角成功干掉炮灰,掉落所需物品。 姜云磬微微眯眼,问系统:“所以钱修明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沈钧元缺火石?只是,既然他是沈钧元的补给龙套,为何会来找我的麻烦呢?” 系统并未回答,而是发出了一连串的滴滴滴滴提示音。 很久,才传来一道声音。 【经系统检测,主角已经和读者成功连运。主角的部分气运会转移到读者的身上。】 姜云磬眉头微皱。 他大概能猜到原因,想必同他体内的沧海桑田鼎有关。 气运的转移有利也有弊,好处是他能得到一些沈钧元的机缘,坏处是沈钧元的一些麻烦也会落到他的身上。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虽然系统并未提及那沈钧元为什么缺火石,但姜云磬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外乎是意外之财从天降,集市之上巧捡漏。 毕竟作为一篇合格的修-真小说,怎么能少了逛街捡漏、拍卖捡漏这种剧情呢。 正沉思中,钱修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姜云磬的视线中。 姜云磬心底一突,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火石,如果他没有得到这火石…… “两万火石我带来了。这弹指草已足够我用,先前我们定下的契约便取消了罢。”钱修明取走弹指草,又看着姜云磬将自己的火石尽数收下,只觉得心疼难耐。 姜云磬取出二人定下的采草之约,因为这契约已经验证,姜云磬和钱修明又各自撤去了上面的灵气,此时那契约上的字已徐徐消散,重归白纸一张。 见那坑了自己两万火石的契约不复存在,钱修明面上露出一丝怅然之色,他将那弹指草小心收好,便转身离去。 “等等。” 姜云磬忽然叫住了钱修明。 钱修明步子一顿,不解地转过身来。 姜云磬缓缓道:“你我有约在先,不可违背。所以我收了你两万火石,又给了你五十株弹指草。此刻那契约却已然作废了。” 钱修明微微皱眉,却终是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姜云磬。 姜云磬微微一笑,又道:“我看守物华天宝阁时,有位真人曾说过,若是外门弟子需要我替他们采草药,每采一日,我便可向那弟子索取五枚火石。” 顿了一顿,姜云磬又道:“弹指草虽是我采的,可却是长在云镜宗,上承云镜宗的灵气而生。我既看守物华天宝阁,山中一切珍宝都属于云镜宗,我怎能随意用弹指草换取额外的火石呢。” 钱修明的眼底付出惊讶之色,他有些复杂地望着姜云磬,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觉得这猜测实在荒谬。 然而下一刻,他的猜测便印证了。 姜云磬只留下了五枚,将余下的火石尽数归还给了钱修明。 钱修明定定地看着重归自己的火石,他缓缓闭上眼,半晌后才再次睁开。 只是一霎的功夫,钱修明却想了很多。 他身为外门弟子,自然明白所谓正道、正气,可心底深处,却又藏着许多私心。 他只不过听说姜云磬解了云文,得到了萧真人的赞誉,便心生不忿,想断绝姜云磬进入外门的可能。 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阻挠别人,倒不如想想如何提升自己,走得更远。 更何况…… 他如今受宗门庇护,却想着打压同门。可云镜宗之外还有其他宗门,还有魔道。 钱修明的目光落在姜云磬的身上。 “契约已定,怎能反悔,这余下火石算作赠礼。” 姜云磬吃惊地看着钱修明,而钱修明却不由分说地将那火石重新塞回给他。 “……” 眼看钱修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姜云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补给龙套果然是不合逻辑的存在,他现在终于相信,钱修明的作用就是送钱。即使不让他送,他也一定会送。 【恭喜读者,由于读者的行为,钱修明意外领悟“宗门大义”,从补给龙套升级为小配角,战斗力也将大幅度提升。】 嗯? 姜云磬一愣,他刚刚做什么了? 【因为你的话,钱修明放弃了“此子威胁极大,我一定要在他成长起来前先除掉他”的念头,开始意识到修道者应固守本心,习正气之道,行正气之事。恭喜读者成功帮助一名配角提升战力。】 改变配角! 姜云磬眼底发亮。 假如他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配角,那么主角必将会受到许多阻力。 比如罗元靖,此时想来,不也是一个高级一点儿的补给龙套吗。 主角需要天火,所以罗元靖就把魔道天火揣在身上,还大半夜的在云镜宗内晃荡,还被沈钧元追得狼狈奔逃…… 姜云磬心底低叹:对这个只有主角可以越级挑战的世界绝望了。 【读者成功改变钱修明的命运,获得一张配角卡。希望读者积极改造配角,提升配角之战力。】 姜云磬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系统音打断,他连忙调出那张配角卡查看。 【钱修明的配角卡:使用此卡,钱修明的修行成果将以5%~25%的比例返还到读者的身上。具体数值与配角和读者的距离有关。此卡持续时间七日,若要再次激活此卡,需要配角心悦诚服值:10点。所有返还的修行成果将暂时存放在系统中,以防读者忽然突破引人怀疑。】 姜云磬连忙点开自己的配角心悦诚服值,此时还余下15点。 眼下他最大的短板便是修行。沈钧元有过去的修行经验,可他对于修行却一无所知。尽管5%的比例不算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如果能再取得几张配角卡,修行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姜云磬问道:“张沐海离开云镜宗去往连珠山,我不也改变了他的命运么?” 【读者虽然改变了张沐海的命运,但并未给正道一方增加战力,所以无法获得奖励。只有当读者令配角坚定道心,坚持正道之时,才有可能激活配角卡。】 系统的话令姜云磬微微一愣。 按照系统的意思,难道张沐海离开宗门后选择修魔去了? 若真是如此,不知再见面时他们是敌是友? 摇摇头,姜云磬又问道:“那石腾呢,我当日凭空解云文难道没有对他造成影响吗?” 【读者与石腾修为差距太大,无法产生影响。】 姜云磬有些失望。 如此一来,想必他也没办法影响罗元靖了。 姜云磬眉头微皱。 罗元靖身上的玄阴火种始终是个隐患,不过那一日用沧海桑田鼎回溯光阴后,沈钧元并未再次对付罗元靖。 姜云磬暗自猜测,也许是沈钧元那一日取走玄阴火种后意外入魔,失了神志,这令他不敢再轻易取回玄阴火种。 姜云磬皱眉沉思,忽然眼中一亮。 一直以来,他都太被动了,总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与其让沈钧元费心寻回玄阴火种改变资质,倒不如他亲自出手,将自己的火“借”給沈钧元,让沈钧元反过来依赖自己。 ******** 夜风渐起。 姜云磬站在屋外,目光落在屋内那一点明亮的灯光之上。 沈钧元已经回来了。 姜云磬走入屋内,沈钧元听到声响,立即抬头,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姜云磬取出那罗盘,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这罗盘炼制得实在巧妙,沈钧元,你就没想过参加外门试炼吗。以你的才能……” 沈钧元扬了扬眉,道:“可我不是地火体。” 姜云磬慢慢地朝沈钧元靠了过去,道:“我的火不是能传给你么。这样一来,谁有能知道你不是地火体?” 沈钧元皱眉,摇头道:“这样一来,你的实力也要下降五成。外门试炼凶险,不妥。” 姜云磬笑道:“你还记得当日拜火大典后,我得知自己不是天火体,你说了什么吗?” 沈钧元一愣,思绪一时飘回了很久以前。 姜云磬继续道:“当日你曾说,‘修炼一途,资质固然重要,但却也不是全部。拥有天火,只不过意味着能炼出更好的法器,但真正的战斗并不是比谁的法器多,谁的法器好。身怀重宝,也要能用得出来才行。’” 姜云磬将手中罗盘微微一转,道:“借火给你,我的实力会下降五成。可若是你在我身侧,我的实力会比十成更多。” 第四十二章 心灵相通 朝阳升起,澄澈的光如剑般刺破云层,将屋内照得透亮。 姜云磬一手捏着笔,一手攥着一本书册,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九曲河龟天火,火势温和,然耐久性极好。只需一点灵气就能保持火焰不灭。” 他身下所坐的这张椅子,四根椅腿不知所踪,四个角各镶嵌了一枚云起珠。 云起珠,能令物体如悬云中,此刻云起珠的表面烟雾缠绕,流光宛然。 低下头,朝那四颗珠子看去,姜云磬无奈一笑。 一月以前,他和沈钧元都获得了参加外门试炼的资格,因此不必再去看守三圣之地。从那时起,沈钧元就对他进行了惨绝人寰的知识灌输。 从《云镜广记》到《器方类钞》、《炼器观止》,姜云磬只觉得脑袋胀痛,多塞一个字都是要命的。 为了不让他偷懒懈怠,沈钧元还把四根椅子腿换成了四颗云起珠。姜云磬若是不小心昏昏睡去,便无法再驱使那四颗珠子,接着就会哐当坠地,立即醒来。 想到这里,姜云磬只觉得脑袋一沉,一阵困意席卷全身。 那四颗云起珠立即黯淡下来,椅子也随之一坠。 感受到下坠之势,姜云磬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又浑浑噩噩地开始读书。 沈钧元抱臂立在门口,面上尽是无奈之色。 只见姜云磬读了几句,又要睡着,那椅子下沉了三寸,激得他又开始读书。 眼见那椅子越沉越低,就要整个掉落在地,沈钧元大步朝前一走,把姜云磬一把捞了起来。 “唉。”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姜云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应了一声,“唉。” 沈钧元摇摇头,忽然问道:“五百年被五大宗门协力诛灭的魔头叫什么?” 姜云磬:“沈、沈钧元。” 下一刻,姜云磬眼睛瞪大,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沈钧元道:“沈钧元!” 沈钧元松了手,伸手便取来一张纸,塞给姜云磬:“那些书你不必读了,今日开始学写战论。” 姜云磬欲言又止。 沈钧元顿了顿,淡淡道:“今日就写,‘五宗灭沈论’吧!” 姜云磬诡异地瞪着沈钧元,见沈钧元也似笑非笑地看他,赶紧转个身,挥笔就写。 洋洋洒洒便是三千字。 从沈钧元大雪山拜魔人为师,到挥剑屠村,再到召集鬼将灭掉依附步云阁的三小宗……历数沈钧元一生罪状,最后以“沈钧元罪恶滔天,故五大宗门协力誓诛此人。”作小结。 接着写五宗各派英才布下阵法,精诚合作,最后沈钧天等人不惜以身殉道还天地正气…… 结尾以古论今,直言当今之世,魔道便如平静潭水下的暗流,不得不防。 搁下笔,姜云磬刚想看一眼方才所写的战论,那纸却冷不防地被沈钧元给抽走了。 沈钧元看得很认真,还不时点评道:“这一处地点写错了。” 又看了几行,他忽然皱眉,问道:“这战术写得不对。” 姜云磬一愣,目光移到沈钧元所指之处,原来是他描写五宗战沈钧元时曾提到:“五宗以多胜少。” 沈钧元摇头:“战论不可这般写。以多胜少赢了也不够光鲜正气。” 姜云磬怔住,犹豫道:“可沈钧元仅有一人,确实是以多胜少啊。” 沈钧元正色道:“你书读得不够仔细,此处应写沈钧元率三千鬼将,与五宗战于青玄山。” “……哦。”姜云磬提笔添上三千鬼将,又立即心领神会,在全文凡有沈钧元出现之处又着力描写了鬼将的森冷可怖。 沈钧元满意地点点头。 姜云磬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写得那篇战论之上。 这些日子,他读了许多书,内中提到沈钧元的篇目竟有数百篇之多。虽然各家着墨不同,但也能大致勾勒出沈钧元的一生。 姜云磬神情一怔。 书中的沈钧元和眼下这个鲜活的沈钧元,真是同一个人吗? 思绪一旦飘散,很多记忆便骤然浮出。 姜云磬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意外触发过一个叫做“沈钧元的回忆”的剧情。 当时他自然好奇沈钧元究竟回忆了什么,只是系统却提示他权限不足无法查看。 姜云磬心念一动,再次点开了系统面板,请求查看这段剧情。 【叮,系统检测到读者已经与主角连运,可以查看剧情,请问现在是否查看。】 胸中仿佛闷着一股心火,姜云磬心中的好奇霎时便升到顶点。 但转念一想,沈钧元还在身侧,若是他查看剧情时不小心流露出一丝异样,恐怕会被沈钧元察觉。 还是等四下无人之时再看吧。 收束心神,退出系统,姜云磬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侧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了沈钧元。 沈钧元接过那纸,只见上面细笔勾画出许多蜿蜒线条,竟是一张阵法图。 这阵法有几分眼熟,沈钧元看了片刻,抬头道:“这是和鸣阵?” 姜云磬答道:“当日在山洞中曾见过和鸣阵,前些日子又读了《古今阵术》,于是就琢磨出这张阵法图。你看看可有问题?” 沈钧元点点头,道:“没有。” 转头目光与姜云磬相撞,沈钧元又鬼使神差地补了句:“画得不错。” 姜云磬注视着沈钧元,缓缓说道:“我有个想法。” “嗯?” 姜云磬伸手指指那阵法,道:“和鸣阵是上古四大奇阵,阵成之后,将法器置于器内,能借助天地之力孕育出一个相同的法器,这两样法器,此器若鸣,彼器便知。所以称为和鸣之器。” 顿了顿,姜云磬又道:“若是布下此阵,你我二人身处阵中,不知能否将这阵法转移到我们身上。” 沈钧元沉思片刻,眼底忽然生出赞赏之意。 姜云磬的想法看似荒谬,但沈钧元身负沧海桑田鼎,想当初便是将自己的元神当做一样炼器之材投入鼎中,从而渡过百岁光阴。 因此,若说以炼器之法炼人,觉不是无稽之谈。 眼神渐渐幽深,沈钧元细思姜云磬话中之意,竟是想同他“和鸣”。 此器若鸣,彼器便知。 若是两个人呢? 收束心神,沈钧元道:“可以一试。只是布下和鸣阵需要借天地山河之势,你又要如何布阵呢?” 姜云磬摇摇头,取出一根小幼苗。 这小幼苗,自然是当日他在贪鱼阵中意外炼化的那一根回春木。 沈钧元看着这不起眼的幼苗,心底却莫名一跳。 姜云磬将那幼苗递给沈钧元,又把当日在贪鱼阵中的经历细细说了一番。 沈钧元眼底升起惊奇之意,当下便把那幼苗丢入自己体内的鼎中。 他引动体内火种,灼烧鼎壁,灵气绕如飓风,很快便灌入那根幼苗之中。 丝丝灵气荡开,那根幼苗也越长越大。 砰。 灵气骤然一停,原本幼小的树苗,此时已化作一根乌木,乌木之上,荡开一圈幽绿色的宝光。 万物承天而生,吐纳灵气。灵气积存体内,日久天长,便有了宝光。 宝光内蕴为地宝,宝光外显则为天材。 这竟是一件天材级的回春木。 沈钧元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姜云磬看守物华天宝阁,竟然敢打天材的主意。 然而下一刻,姜云磬又取出一枚的冷硬如铁的黑色土块。 沈钧元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但手下却一刻不停地将那土块丢入鼎中开始回炼。 两人一丢一炼,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日。 沈钧元渐渐明白姜云磬的想法,竟是想用这些天材灵宝替代山川之势。 摇摇头,沈钧元道:“这些天材,你费了这么多心机才得到,若是这阵法不成,岂不是白费功夫。” 姜云磬歪头看他,目光灼灼的道:“就算只有一成可能,也值得一试。若是成了,你我二人便能‘和鸣’了。” 沈钧元的心突地一跳。 但也只是一瞬间。 沈钧元将目光撇开,伸手取来那回春木,充作一道阵眼。 姜云磬也伸手布阵。 两人都不再说话,却刚好一左一右,将那阵法布置妥当。 下一步,便是引动灵气进入阵法。 姜云磬和沈钧元对视一眼,各自盘膝坐下,引动灵气。 无数条动如游蛇的金线在地上蜿蜒徐行,金线之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火光,火光交织缠绕,烈火升腾,霎时便将那些天材灵宝炼化成道道清烟。 姜云磬掐起一指,点在那阵法之上。 引阵入体。 沈钧元迎着姜云磬期盼的目光,也将一指探入阵中。 阵中原本沉寂下来的金线再次如灵蛇扭动,却又被二人的灵气死死束住。 姜云磬身子一晃,只觉得一股锐痛从指间蔓延上身,仿佛有人取了只笔,在他的身上用力勾画着。 横竖撇捺折钩,姜云磬疼得虚汗如雨,只觉得自己作了个大死。 心口处仿佛有一万根钢针再往外窜着。 然而沈钧元却还稳坐如山。 一咬牙,姜云磬到底是稳住了身形,硬撑着吸着阵法。 不知过了多久。 痛感如海潮退却,姜云磬蓦地开眼。 日光从窗外泄进来,画下一道道淡如轻烟的细线。 “沈钧元,沈钧元。” 一道声音在心底骤然响起,极轻,却如一直拨弦手,令沈钧元心神一荡。 心灵相通,便是身在两处,也可传音。 见沈钧元一动不动,姜云磬有些黯然。 这阵法果然是失败了么。 “我在。” 忽然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惊得姜云磬身子一颤。 “沈钧元。” “我在。” “沈钧元。” “我在。” 姜云磬不亦乐乎地尝试着传说中的心灵传音,一边抬手伸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 然后姜云磬忽然笑了出来,笑得整个身子栽倒在地上。 “沈钧元,我……居然真的可以跟你和鸣!” 沈钧元并未应答,但嘴角轻轻一勾。 “我太高兴了……” 听着姜云磬喜悦的声音在心底回荡,沈钧元也笑意渐深。 忽然,姜云磬从地上跳起,一把拉着沈钧元坐回了书桌旁。 “快!沈钧元,你试试在心底念这一句。”姜云磬指着《炼器观止》中的一句,转头看向沈钧元。 沈钧元只觉得面色一黑。 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弄这和鸣阵,就是想在文试之时作弊?” 第四十三章 文试 姜云磬一声未发,神情却似默认。 沈钧元鼻中轻轻一哼,沉声道:“修道一途,人人争天机一线,你却想着靠别人。可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又有谁人可靠。” 沈钧元说完这话,便袖袍一摆,跨步离去。 姜云磬赶紧站起来,走了几步,想追上沈钧元,没想到刚出屋门,就连沈钧元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好在先前布下了和鸣阵,姜云磬凝神运气,传音给沈钧元。 然而沈钧元却没有应答。 姜云磬微微皱眉,沈钧元这是真生气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情复杂。 越是亲近,越是会怒其不争。若是点头之交,那便任他自生自灭,何必出言点醒。 一缕微风,吹得树影晃动,像是在刻意搅乱姜云磬的心湖。 姜云磬微微一叹。 他最怕的,不是沈钧元天赋卓群,阴沉狠毒。 而是沈钧元有一日真的会信他,帮他,对他好。 因为若是那样,他针对沈钧元的一切,包括想要杀死他,都会变得非常可笑。 目光再次落在那段含有沈钧元回忆的剧情上。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启。 系统的剧情效果很好,3d特效,甚至附带上帝视角的心理解说。 北风栗烈,大雪满山。 姜云磬看着沈钧元挥刀斩向白虎,眼神坚定却又挣扎。 他看着沈钧元满身血污和伤痕,伸手想抓住娘亲的衣角。然而他眼底的光亮,却在看到娘亲惊惧躲避的样子时彻底熄灭。 …… 剧情结束。 姜云磬一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不太想看这段剧情,就是怕看到这样的沈钧元。 他宁愿一直将沈钧元想成一个嗜血狠毒的魔头,那么他杀他,是顺应天道,理所当然。 可是这是什么鬼! 姜云磬现在反倒怀念起那一夜沈钧元入魔之后的样子,起码在那个瞬间,生存的本能让他真的起了杀意。然而如今的沈钧元,不知是否因为天火未归,身上的魔性几乎未曾显露。 姜云磬关上了系统。 曾经他最不喜欢看的就是系统文。 一看系统文就是: 系统:你必须要去做xxx 主角:我凭什么要去xxx……嗯有奖励? (为了奖励做完了xxxx) 主角:系统你出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会发生xxx,卧槽这是什么剧情…… 系统:抱歉,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以后自然会知道/如果你不做,就要接受惩罚…… 这样的小说,即使主角一路金手指大开,他也不觉得爽。从始至终,主角不过是系统的傀儡罢了。 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未知的环境,回家的渴望,却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跟着系统走。 听从系统的要求,将干掉沈钧元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 姜云磬忽然双手一合,掌中火光肆意。他从身后抽出剑来,飞剑落入手中,霎时火光湛湛,化作一道残影,朝地上的落叶挥去。 霎时,长剑飞腾铮鸣,将地上的落叶绞成碎片,仿佛也将那血光剑影的回忆刺破。 尘埃漫卷,一时间似有灰雾遮住了双眼。 姜云磬将那剑一丢,任凭自己仰躺在地上。 …… 三日一过,便是文试之日。 姜云磬抬手,按了按有些酸胀的额角。这几日他日日沉浸在书册之间,渐渐地竟然也有了许多明悟。 然而沈钧元却一直没有回来。 姜云磬转头,目光落在床榻边的一根青竹簪上。 修道之人要时时保持仪容齐整,如此方能显出仙家威仪。昨日有人送来文试的参试木牌,便特意提点他参试时需要束发。 姜云磬颇为纠结地拎起了那根青竹簪。 束发,究竟是怎么个束法呢? 姜云磬仔细回忆起自己见过的束发之人,只依稀记得是将头发盘成圆髻堆在发顶,圆髻中插着一根簪。他将簪子举到头顶,努力地将头发缠上去,却发现只要一松手那簪子便会从头发中滑落出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 姜云磬正低着头束发,听见声音蓦地抬起头来,好不容易拧起的头发便又散开。 沈钧元步子一顿。 那一日,他不知怎的,见姜云磬不思苦读便心生怒意。 气的是他将修道当做儿戏。 气的是他半只脚踏入修道之途,却不明白其中的艰险和重重杀机。 两人对视,却没人开口。 姜云磬一见沈钧元,那段3d特效剧情就不由自主地浮上眼前,一时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而沈钧元,苦思三日也不明白,他为何会为别人不思修道而心生怒气。 远处山头隐隐传来浑厚钟声。 姜云磬心头一紧,知晓是文试快开始了,连忙继续束发。 然而顶着沈钧元沉静的目光,姜云磬的簪子如何都插不稳。 沈钧元忽然动了。 他走了几步,停在姜云磬面前,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姜云磬一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这么一躲,沈钧元的手便僵了一下,缓缓垂下去。 姜云磬脑子嗡地一响,鬼使神差地就想起当日沈钧元杀死白虎后,朝自己的娘亲伸出手的模样。 这一刻手比脑快,姜云磬抬手,握住了沈钧元想要收回的手。 手心传来冰凉触感,姜云磬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对目前的情况只想说两个字—— 有毒。 “簪子给我。” 沈钧元的声音忽然响起,姜云磬只觉得手上一松,抬头便见沈钧元挣开他的手,另一只手取走了他握在手中的簪子。 姜云磬浑身都僵住了。 沈钧元上前一步,将姜云磬的头发全部挽在手里。 “低头。” 姜云磬低头,下一刻便觉一道阴影朝他拢来。 沈钧元将青竹簪插到姜云磬的头上,然后将方才扭紧的发束一圈一圈地缠上簪子。 “好了。” 清寂的天穹微微透出一线明光,山头又传来三长一短的洪亮钟声。 姜云磬愣了愣,抬手扶了扶头上束好的头发,转头却见沈钧元已朝屋外走去。 “今日文试,莫要迟了。” ************* 姜云磬和沈钧元顺着山中寒径,朝那文试之处走去。 小路尽头,地势蓦地开阔起来。青苍古柏掩映着两座八角钟楼,方才听到的钟声就是从那钟楼中传出的。 姜云磬四下一看,有的人淡淡而笑,露出自傲之色。有的人则垂首叹气,眉头紧锁。 人群中隐隐传来议论之声。 “听说今年掌管文试的是萧真人,恐怕那题目是又偏又难了。” 听了这话,一个高瘦的少年立即叹道:“哎,惨了惨了,这一年来荒废光阴,都未曾好好看书。” 他身侧站着一个蓝衣少年,此时面露嗤笑,道:“陆兄说笑了,若是如你这般夜夜点灯苦读之人都叫荒废光阴,那世上岂还有勤奋之人。” 他说完这话,那陆姓少年立即面色青白,眼看就要发作。 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了一道声音:“我觉得,这次文试会考‘白粥之恩’!” 这话一出,有人胸有成竹,有人则立即闭目回忆查缺补漏。 还有人则白眼道:“你说考就考,你以为自己是萧真人啊。”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忽然,喧闹的人声骤然一停。 一位白袍真人步出殿外,见众人都已聚拢在空地之上,便开口道:“大家看好手中的文试木牌,进入对应大殿。一炷香后文试便正式开始。” 姜云磬低头看向自己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丁十一。他本想问问沈钧元排在第几,不过想起前几日沈钧元说过不会帮他作弊,便没有出声。 两人随着人群缓缓走着,姜云磬走入悬着丁字牌匾的大殿,见沈钧元也随之进入,莫名的松了口气。 考试开始。 姜云磬飞笔急书,写到一处却忽然停了下来。 仙器‘破碗’的由来。 这题目实在古怪,姜云磬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仙器叫做破碗。 沈钧元抬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姜云磬的身上,见他停笔沉思许久,便知道姜云磬定是遇上难解之题了。 将目光收回,沈钧元又接着写了几行字,心底却莫名有些烦闷。 他将笔一停,主动传音给姜云磬: “哪题不会?” 姜云磬一惊,捏着笔的手险些不稳。 他勉强镇定心神,应道:“是仙器‘破碗’的由来。” 沈钧元道:“上古妖兽横行,民不聊生。有位散修道人与妖兽激战后体力不支栽倒路边,被一位老妇人所救。那老妇人用破碗盛了一碗白粥喂给那散修道人,不想几日后那道人又将破碗送回给老妇人,并屈指将一段法诀藏入老妇人眉心之间。告诉她:只要朝碗中倒入一点白粥,并念那法诀,碗中便会源源不断地生出白粥。那老妇人惊奇不已,回家一试果然如此。这破碗有如此奇异之效,乃是一件仙器了。但因为那碗破烂不堪,所以并未引来旁人觊觎。老妇人一家凭着这破碗渡过了饥荒之年,中州平定后,老妇人却想,既然这碗放入白粥会生出白粥,那若是放入其他珍稀之物呢?这般想着,那老妇人便将祖传的一件百年龟纹木放入碗中。然而她念动法诀后,不仅没有生出源源不断地龟纹木,反而连她自己的那块龟纹木也不见了……后来这老妇人将破碗传给后人,并告诫他们做人要知足,不可心生贪念。” 听了沈钧元所言,姜云磬脑中立即冒出四个字来:白粥之恩! 想起先前那个随口预言会考“白粥之恩”的人,姜云磬的心头泛起一丝古怪之意。 将这心思暂时搁置一旁,姜云磬又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沉。 姜云磬写好最后一字,将笔搁置一旁。 没过多久,便有钟声响起。 原本闭目端坐在大殿中的白衣真人,双眼蓦地睁开,如同一把悬而不掉的剑,徐徐扫过众人。 众人连忙将笔放在一旁,肃容静坐。 那白衣真人一挥袖袍,书案上的考卷便无风自起,翩然落入那白衣真人身后。 真人一抬手,示意众人可以走出殿外。 刚一出殿,姜云磬便被嘈杂的议论之声淹没了。 “柳兄,仙器破碗那题你可会解?” “莫要再提了,那题我苦思了许久,白白浪费时间,最后战论只能草草写完。” “破碗那题不就是说的白粥之恩吗?” “白粥之恩?哎呀我怎么没想到!”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片懊恼声。 这时忽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等等,方才不是有人说会考‘白粥之恩’吗?”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有人立即说道:“我想起来了,是个裹着灰袍的怪人。” 那人说完这话,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树下,说道:“他在哪儿呢。”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被引到树下。 树下坐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的打扮极为怪异。 他整个人被一件灰袍裹得严严实实,面上还罩着一个木雕面具。 此刻,那少年缓缓从身后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块油饼,他正想吃,忽然忆起自己此刻还戴着面具,便伸手,把那面具掀开一线,接着将油饼朝嘴里塞去。 “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吼,那少年被吓的不轻,手中的油饼也咣当砸在地上。 少年抬起头,面具遮去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极有灵气的眼睛。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那少年连忙将灰袍裹了裹,低声说道: “我叫游霄。” 众人皆是一惊。 上山之时,早有真人提过,需保持仪容齐整方能进入山门参加试炼。 而眼前这人,灰袍之上甚至还沾有尘泥,还刻意遮掩容貌,这样的人竟也能参加文试?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游霄忽然蹲下身子,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的油饼。 那油饼表层皆是酥皮,方才掉地时一些酥皮便碎落在地上。 游霄盯着那几块酥皮,忽然闭上眼睛,一手还顺着那酥皮排列的位置比划了几下。 “不好!” 游霄忽然出声,周围的人皆是一愣。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时,却听见少年嘀咕道: “要下雨了!” 这话一出,立即有人讥讽道: “什么下雨,眼下这艳阳高……” 一个照字尚未出口,便被天际间滚滚而来的雷鸣之声给盖住了。 那雷声震动云气,不久便落下连绵雨雾。 在场的少年们顿时寂然不语。 第四十四章 验道石(上) 游霄。 姜云磬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那裹着灰袍的少年。 先有“白粥之恩”,后有酥饼占雨。若说游霄不会推演之术,恐怕在场之人都不会相信。 但此刻的姜云磬却想得更多。 方才游霄顷刻间推算出天要下雨的奇举,姜云磬自认也可以做到。他虽不会推演之术,却有沧海桑田鼎。 只要天上忽然降下雨来,他便驱动沧海桑田鼎回溯光阴,然后再佯装推演,谁又会明白其中的曲折呢? 怕就怕,这游霄,也懂回溯光阴之法。 姜云磬在心底轻轻一叹。 这一叹,既有遗憾,又有庆幸。 游霄的出现,令姜云磬忽然惊醒。这些日子,他太过于依赖沧海桑田鼎了。 毕竟,世界上能有比回档重来更逆天的存在吗? 有了沧海桑田鼎,姜云磬可以犯错,可以误信他人,可以后知后觉,即使是意外身死,亦可以回溯光阴扭转败局。 占了这样的先机,谁能赢他? 但,谁能保证世上仅有沧海桑田鼎这一件可以逆转光阴的神物。长长的修道岁月中,谁能保证没有另一人勘破了光阴的秘密? 姜云磬将视线从人群中抽回,落入天地间细密如织的雨帘中。 他此刻所走的路,亦是雨气弥漫,每走一步,都可能异变陡生。 姜云磬双目忽然明澈起来。 只有自己,才是最大的金手指。 若是他的实力够强,纵使对手有逆转光阴之能,对上他也不过是多死几次罢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注澄澈阳光绞碎阴云,倾入苍茫山间。 雨停了。 一道碧色身影飘然落到殿前,少年们立即敛衣行礼,朝那碧色身影恭敬叫道:“见过萧真人。” 萧肃何轻轻抬手,众人只觉得有股绵柔之力托起了自己的身子,令他们恢复先前的站立之姿。 见少年们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萧肃何微一颔首,忽的并且二指,朝山谷间的翩然云雾遥遥一指。 他的指尖骤然射出一道火光,那火光跃入云雾之中,立刻就将周遭气流激得震荡不已。很快,这道沛然火光便斩开了云雾,朝远处飞去。 众人只觉得道道金光自那翩然云雾间投射出来,阻隔在众人眼前的云雾便轰然碎裂成青烟,渐渐消散。 抬手之间,分云化雾,世上竟有如此的神通! 在场的少年们无不低声抽气,看向萧肃何的目光充满了恭敬。 萧肃何朗声道:“你们且看那石碑。” 众人立即朝他所指之处看去。 只见一道全由青石所筑的通天大道穿云破雾而来,大道之外,竖着一块两人高的巨大石碑,石碑上刻三个苍茫古篆“灭魔阶”。 天地间幽暗静寂,然而当少年们将目光投向那三个大字时,却感觉到两耳轰然一响,怆然剑鸣声、凄厉破风声如同阵阵海潮灌入耳中。 姜云磬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滚,两眼昏黑,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萧肃何清咳一声,众人这才从那奇怪的感觉中醒转过来。 见众人面上浮出惊异之色,萧肃何朗声道: “此乃灭魔阶,你们道心不稳,心有杂念,尚有坠入魔道的可能,所以才会受到此阶的影响。若是心怀正道之人,望见灭魔阶,便会战意陡升。” “原来这就是当年云镜宗击退魔道围攻的灭魔阶啊……” “有此道镇守山门,难怪千年来魔人都不敢来犯。”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顿了片刻,萧肃何又道:“你们可知,为何多年来正道道火昌盛,而魔道却只能缩居一隅?” 这问题一出,立即有人抢着答道:“这是因为正道宗门团结一心,举全宗门之力炼化镇山法器。而魔道更重自己修炼,而不重门派安危。” “你说的不错。”萧肃何点点头,道:“正道宗门皆有镇山法器,这是传承千载,由历代弟子同心协力炼化而成的。这样的法器威力无穷,却不认任何一人为主。” 顿了一顿,萧肃何又道:“想要炼化这样的无主仙器,必须修习我宗的炼器手法,但更重要的是,炼化之人的道心要与我宗相和。” “今日文试第二关,便是验证你们的道心。稍后我将开启验道石,验道石中藏着当年悟云真人一剑断江斩恶蛟的幻境。你们进入验道石后,便化身为悟云真人,修为也将达到五转。然而要如何做,全凭你们的心意。” 萧肃何的一番话,立即在少年们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有生之年,他们竟能体验成为五转修士的感觉,尽管只是幻境,却依旧令人神往。 但惊喜散去后,少年们的心中又浮现出浓浓的担忧。 当年江中有恶蛟修炼成妖,悟云真人仅出一剑,便有断江之力。将那恶蛟与江水一齐斩断。 而萧肃何所谓的考察道心,便是要看看这些少年与云镜宗的修炼之法是否契合,面对妖邪之物是否道心坚定。 目光环视一匝,萧肃何又道:“本次考核,进入幻境半个时辰,仍能不死,则为丙等资质,若能诛杀恶蛟,可为乙等资质。若领悟了剑招真意,则验道石上会绽开明光,此为甲等。甲等以上,若是能令验道石上浮现出‘道语’的,则与我宗道法格外相合,或许可以破格进入内门。现在你们便随我前往山顶处的竹院进行考核罢。” 直到萧真人的身影飘然离去,少年们才纷纷哀叹起来。 “悟云真人所杀的蛟龙,完了完了,本想撑上半个时辰,混个乙等。这下我恐怕撑不过十息就会腿虚手软。” 修为稍高些的,此刻也叹息不已:“剑招由简入繁并不难,可若要再由繁化简就不容易了。这考题真是绝了,仅出一剑,就要有斩断江水之势,唉,我的甲等啊。” 一片哀叹声中,忽然有人说道:“今年考的是悟云真人,你们说,会不会出现悟云真人的道语呀!” “别做梦了,那可是悟云真人!若是有人悟出道语,岂不是说他与悟云真人的道极为契合?这样的人早就进入内门了,还需来此参加外门试炼?” 另一道声音插入:“依我看,今年恐怕一个道语都不会出现。上一次出现道语还是六十年前了……” 眼看长长的队伍就要走入竹院,沈钧元的步子忽然停下。 他侧头看着姜云磬,问道:“我先前同你说的破开幻境之法,你要记好。” 姜云磬点头:“嗯,不听不看不信。处幻境而生疑虑,则幻境可破。” 破开幻境,这是沈钧元和姜云磬之前想好的方法。 先前准备文试之时,因为姜云磬剑术不精,且对敌经验不足,沈钧元便布下一道幻境,让姜云磬试着破解。 这么一试,却令沈钧元惊讶不已。 姜云磬破解幻境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无论是多么逼真的幻境,姜云磬都不会沉迷其间。 然而只有姜云磬知晓,这一切都是托了系统的福。只要他将心神投入系统中,便能暂时隔绝外界的一切,此时自然就是不听不看不信。 将脑中纷繁思绪挥去,两人一齐走入竹院中。 一进入竹院,众人都不由得放轻脚步,神情端肃。 一位碧袍道人早已等候在竹院之中,道人面额宽肃,不怒自威,正是萧肃何萧真人。 “幻境之试正式开始,第一位,陆极。” 名唤陆极的少年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放在幻境之石上,霎时,他的神情一滞,面露迷茫之色。 紧接着,他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口中喃喃念道:“我我我居然能飞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少年忽然凄厉地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便瘫倒在地。 萧肃何上前一步,撬开少年唇齿,从袖袍间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一枚丹药喂入少年口中。不过片刻,少年便醒转过来。 萧肃何让那少年回到人群中,又点了第二人的名字: “罗峰。” 陆极方一回到人群中,便有人凑上前问道:“里面情况如何,还望陆兄说上一说!” 陆极淡淡点头,绘声绘色地描绘道:“自然是凶险之极。那恶蛟有二楼高,五个脑袋皆是大如磨盘……进入幻境后,我先是挥剑斩去那恶蛟一头,谁料余下四个脑袋齐齐攻向我,我自然是不惧,当下就挥剑迎上。未曾想到那妖物竟通了灵,被我杀得龟缩入江底之中。我自不会上当,潜入水中同那恶蛟对战……” 陆极这一处正说得唾沫横飞,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他身子一僵,扭头去看,却见罗峰神情扭曲,手脚抖如筛糠。 “……” 余下的少年暗自咋舌。 谁曾想过,自己进入幻境后的表现,外人竟然都能看见? 陆极想起自己所说的话,面色一阵青白。好在身侧的人都在苦思对策,连嘲笑他的心思也没有。 很快,罗峰也栽倒在地。 罗峰之后,又有三个少年进入幻境。其中一人,在嚎叫挣扎了半个时辰后,终于顺利取得乙等资质。 不用多想,单看那少年的动作,便能知晓他一次剑也没敢出,而是硬生生地躲了半个时辰。 “下一个,江成羽。” 江成羽应声而出。 他的身形极为壮硕,骨节宽大,神情冷硬如铁。 江成羽身子站定,脚下如同生根一般,仿佛烈风巨浪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神情微微一滞,几乎只是十息功夫,江成羽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隐隐暴起青筋,周身肌肉鼓起,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在蓄势!难道他要尝试那一剑破江?” 一位少年忽然低声惊呼。 江成羽的身子微微一晃,面上显出钻心般的痛楚。 众人的心也一并揪了起来。 此刻江成羽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分明早已疼得眉目扭曲,嘴角反而上扬,仿佛在享受着痛楚。 似乎只有这痛楚,能激起他滔天战意。 “亮,亮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在看到验道石上绽开的点点亮光后,少年们都按捺不住脸上的喜意。 此刻他们的心里,升起的不是嫉妒,而是希望。 若是有人能做到,那他们就也有希望。 萧肃何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之意。这少年的意志坚硬如铁,若是稍加打磨,总有悟道的一日。 江成羽从幻境中退出,呼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那块验道石,虽有亮光,却无文字,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但他也知道,这已是他的极限了。 云镜宗验道石的道语,历来捉摸难变,只有“道心坚”一条,曾有三人触发,因此世间流传着触发“道心坚”办法。 道心坚,从字面上看,便是道心坚定。 凡见妖邪之物,誓要斩杀。心中不生一丝惧意,挥剑而上。不惧妖邪之物强于己,则为道心坚。 修道以来,江成羽一次一次地逼着自己陷入生死之境,就是为了让自己道心坚定,永不生出退缩之意。 可方才,当看到那恶蛟的一霎,他依旧怔住了。 世间,竟真有这样通灵的妖物!这样的妖物,若是对上,他如何能杀? 便是这一霎的犹豫,江成羽也就和那道语失之交臂。 江成羽返回人群,少年们立即簇拥上去,希望他讲一讲对战感悟。 江成羽毫不藏私的说出了对战之时那恶蛟的弱点,又说那恶蛟虽有五头,其中四道皆是虚影,击中虚影,不仅无法伤到那恶蛟分毫,反而会被其余几头偷袭。而就算刺中那唯一的真头,只要那蛟龙体内妖丹尚存,便有复生之能。 所以唯有蓄力于一剑,击中那恶蛟腹部妖丹之处,才有可能将之斩杀。 他讲得这般仔细,众人面上皆是露出叹服之色。 姜云磬微微垂眼。 自从那日他意外开启配角卡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刻意找茬求打脸的配角。配角变得正常了,他却也失去了改变配角的机会。 方才那个游霄,姜云磬就觉得无从下手。 不过,这个江成羽…… 姜云磬抬起头,目光落在江成羽刚正的面容上。 方才他看得仔细,江成羽看到自己没有唤出道语时面上全是失落之情。但江成羽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所以会将恶蛟弱点告诉同门。 可若接下来沈钧元成功唤出了道语呢? 江成羽会不会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出言提点大家恶蛟的弱点,沈钧元便不会悟出道语。 他会不会心生怨气,为何他去杀恶蛟时没人提点他? “下一个,沈钧元。” 看着沈钧元迈出步子,姜云磬目光一凝。 第四十五章 验道石(下) 他下意识地走出人群,走到离江成羽不远处。 沈钧元迈入幻境之中。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一点明光骤然绽开,映出了所有人眼中的惊诧之色。姜云磬的心一紧,目光悄无声息地掠过江成羽,果然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起,透露出主人的紧张之意。 又过了十息。 “是字!是字!” 这一切都太快了。 萧肃何阔步上前,盯着验道石上缓缓浮现出的两行字: 此剑所指皆斩破,中州海清山河宴。 十息一过,这两行字缓缓散去,又有三个字浮现而出: 道心坚。 人群一片哗然。 “我没看错吧?那是道语?” “此剑所指皆斩破……这是哪位真人所说?” “我不信,这才过去多久?那人什么来头,竟能杀了那恶蛟?就算进入幻境后修为会和幻境中的真人一样,可……” “依我看,那人分明是听了江成羽所言,一剑击中那恶蛟弱点。” 萧肃何的眉头却微微皱起。沈钧元……触发的竟是沈苍平的道语“道心坚”。 沈苍平,本是魔道出生,却被悟云真人收入门下,从此转修正道。他的剑,锐利非凡,既出不收,明明带着魔道的狠劲,却又护得山门太平。 沈钧元,偏偏又是这个名字。 萧肃何眉头紧锁,当年文星老人龟甲碎裂,沈钧元定是身死了。而眼下这个沈钧元…… 姜云磬此时正暗自观察着江成羽的动作。 江成羽即使再老成,此刻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 眼下尽管他极力掩饰,眼底还是露出一丝惊诧和不甘来。 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却也没想到,竟然当真有人在他之后就触发了“道心坚”。 江成羽退出人群,姜云磬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江成羽……” 江成羽步子一顿,转身,眼底露出一丝疑惑。 姜云磬接着又道:“方才见你进入幻境时,明明面上尽是痛苦之色,为何你还能笑出来呢?” 江成羽一愣。他早就习惯了,越是痛苦,越要逼自己笑,越是痛苦,越是不惧。 “面对妖邪,心无惧意。” 姜云磬凝神思考片刻,又问道:“这是你理解的道吗?” 江成羽身躯一震,幽黑的双眸骤然显出一点光亮,却又隐了下去。 “是。” 姜云磬道:“你既已寻到自己的道,何必在意道语。说不定有一日,你的这句话也会成为道语显露在验道石上。” 江成羽面色一僵。 姜云磬却早已转身离开。 回到人群中,姜云磬点开系统面板,意外发现配角心悦诚服值上升了1点。 这说明,他所说的话至少止住了江成羽的某个念头,令他生出一点点改变。 微微一叹,如今想要收服配角,可不是容易之事。 姜云磬回到人群中时,沈钧元也走了回来。两人目光相接,姜云磬立即传音给沈钧元,问起方才那“道心坚”是怎么一回事。 沈钧元摇摇头。以他的性子,此刻根本不会做出这般引人注目的事来。可方才踏入幻境之中,竟凭空生出一股誓斩妖邪,护卫山门的念头。 见沈钧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云磬便也没有追问,此刻,他的目光已被站在验道石前的游霄给吸引走了。 游霄一出现,人群立即安静下来。 姜云磬和沈钧元也停下了传音,静静看着游霄的动作。 人群中传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许多人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游霄,他的手刚一放上验道石,不过五息,就收了回来。 若说他被杀了,才被传出幻境,可五息实在太短,就算他再不济,也不至于此。 萧肃何面上也露出不解之色。 此时游霄转过身来,无奈叹道:“真人,我一入幻境,便不自觉地将幻境破解开了,因此无法完成此试。” “破解?”萧肃何眉头微微皱起,道:“你再试着进入这验道石。” 游霄将手放上验道石,身子稍稍一僵,下一刻便立即睁眼,摊摊手道:“真人,这次我有了上一次的破解经验,在那幻境中连五息也待不下去了。” 萧肃何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但终是挥挥手让游霄先离开,也没提他该算作何等资质。 姜云磬和沈钧元对视,彼此眼中都闪过惊异。 太巧了。 游霄竟也选择了直接破除幻境,这一看似破而后立的法子。 又有几位少年上前一试那验道石。只是有了沈钧元和游霄在先,尽管出现一位乙等资质,也没人在意。 一道声音传来。 “下一个,姜云磬。” 姜云磬迈出一步,沈钧元低声道:“小心。” 姜云磬在心底嗯了一声。他缓缓走向验道石,伸出一手,按在石头之上。 进入幻境的瞬间,将心神投入系统,便可不受幻境影响。 姜云磬咬紧牙关,心念调动,正要进入系统,却忽然停住。 已有游霄这个先例在先,此刻他若是再破阵,便失了仙机。何况游霄那一边情况究竟如何,他也不知晓。 若游霄确实对于推演、破阵之流极为擅长,即使他和游霄拜入同一脉,日后也未必能胜过游霄。 若游霄也能逆转光阴,是见了他破开幻境后才想出了用同样的法子渡过这文试第二关,那么他便要走出一条新路,让游霄猝不及防。 更何况,姜云磬自己也想知道,假如没有系统,没有沧海桑田鼎,凭他自己,又能够走多远。 吼。 一道哀吼声传来,霎时间山岚震颤。 姜云磬睁开眼。 此时他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周身气流鼓动着衣袍,一把三尺古剑火光湛然,悬在他的身侧。 意识最深处,仿佛轰然响起一道声音,姜云磬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便将那古剑握在手中。 江涛之中,忽然窜出一条五头蛟龙,每个头上皆长着一颗车*小的独目。这般诡异之态,难怪先前有少年吓得连剑都举不起。 那蛟龙卷起一阵巨浪,竟有卷天之势。 风像在喘息一般,发出凄厉的呼啸。 姜云磬周身一震,立即收摄心神。 耳边传来那恶蛟凄厉的吼叫,姜云磬挥起长剑,朝那江水斩去。 一剑断江,便是江水都再难聚合,又何况是血肉之躯的恶蛟。 姜云磬遥遥立在云气之间,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三尺古剑仿佛长在了他的手中,一人一剑是如此的契合。 这一刻的姜云磬,已完全浸入幻境之中。 剑起。 姜云磬眼中奇光湛湛,剑锋直指江面。 下一刻,姜云磬眼中光芒骤然散去,他死死盯着江岸边上匍匐惊惧的人群。 这些人,都是居住在江边的凡人,此刻察觉异状,瑟瑟发抖。然而当看到姜云磬架剑而来时,那些凡人立即跪地膜拜,仿佛姜云磬一剑斩杀了那恶蛟,他们便能脱离苦海了。 姜云磬的眼神微微一缩。 脑中忽然窜出许多记忆,令他脑袋鼓胀欲裂。 悟云真人一剑断江斩恶蛟之事,曾记于《云镜广记》中。当日姜云磬读此书,只觉得可笑之极。 悟云真人逃难时曾有奇遇,当日天眼忽然睁开,落下一滴金黄之泪,灼烧着云气,演化出许多奇妙文字。悟云真人仰观那文字,这才挥剑证道,后来他发誓要除掉世间妖邪之物,还苍生太平。 可后来他一剑断江,斩杀恶蛟,激起的巨浪顿时卷走了两岸村庄。此后江河断流,粮食绝收,不知多少年后才恢复生机。 若说妖物是天灾,那呼风唤雨的修士岂非*? 手中长剑蓦然止住。 姜云磬飞身而下,手中长剑变斩为划,在黑蛟胸前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线。 那恶蛟双目泛起血红之色,它穿空一跃,巨大的血口中利齿森森,朝那姜云磬咬去。 姜云磬遥引动长剑,身子微微一旋,脚底勾住那黑蛟的头颅,借势一翻,整个人便直直立在了黑蛟之上。他猛地挥剑,剑身之上骤然发出寒气逼人的利光。他的剑舞的越来越快,剑中所蓄的火气也越发浓烈,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那一道赤色光芒。 吼! 恶蛟发出一声哀吼之声。 趁着那恶蛟张口,姜云磬手中长剑蓦地脱手飞入空中,以疾旋之势顺着黑蛟张开的口飞入了它的身中。而姜云磬也被那长剑急旋之势所带,朝那恶蛟身前飞去。 那恶蛟血目瞪大,竟然避也不避,生生吞下那剑,大口一张,死死咬住了姜云磬的半个身子。 姜云磬只觉得右手臂上的血肉被钢刀硬生生地刮了下来,锥心之痛令他神思一昏。 但很快姜云磬便咬牙清醒过来。 他驱使古剑,将那恶蛟生生拽入水底。又驱使那剑,以急旋之势绞碎了黑蛟的内丹。 霎时,血肉四溅,水面上飘起污血残肉。然而匍匐在江边的凡人,却只感觉到大地一阵震颤,不只发生了什么。 江平,风定。 姜云磬身在幻境中,却不知外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初一进入幻境,便面容平和,后来眉宇间显出锐利之色,眼底尽是凛冽剑意。众人以为他窥破了那一剑断江的奥秘,而此时验道石上也隐隐浮出亮光。 可就在下一刻,那亮光却骤然熄灭。 众人以为他是还未出剑就被恶蛟咬死,心下唏嘘。 可紧接着,便看到姜云磬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似悲悯,又似决绝。 接着,姜云磬面色又是一变,战意陡生。 而当看到姜云磬面色煞白生机全无的跌坐在地上时,众人皆是一叹。 这叹息还未叹出,就变成了抽气声。 验道石上,竟又显出了道语! 天地不仁兮,生民离乱。 造化为炉兮,苍生为炭。 这两行字闪烁明灭,最后又化作三个苍凉大字: 慈悲意。 看到这几个字,连萧肃何的面上都掀起了惊骇之色。 这两句话,正是云镜宗的开山之语。 云镜宗,一开始便是为了拯救离乱尘世而生的。 然而当妖兽臣服,中州大定之后,悟云真人却将剑封起,不再出剑。当日曾有弟子请求一看师尊剑法,悟云真人却独独留下了那两句话,正是:天地不仁兮,生民离乱。造化为炉兮,苍生为炭。 随后悟云真人闭关不出,直到天劫将至之时,方才将当日所观的“云文篆书”炼化在山顶圆石中。 “慈悲意”,萧肃何念起这三个字,便觉得心底泛起一阵苍凉悲意。 他出生之时,天地间已没有了通灵的妖兽。 他只知晓,当日悟云真人以一剑之力令妖兽臣服,却不明白为何当中州大定时,悟云真人仍旧叹息生民离乱。 萧肃何按下心头杂念,走到姜云磬身边,将一颗白色丹药塞入姜云磬的口中。 姜云磬幽幽醒转,便见萧肃何眼中热切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勉强起身,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验道石上的“慈悲意”三字。 他,竟也召出道语了? 可是这慈悲意又是什么,姜云磬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也不明白自己的道心怎么会同这三个字相合。 萧肃何指着那三个字,低声念道:“天地不仁兮,生民离乱。造化为炉兮,苍生为炭。” 姜云磬一惊,问道:“这便是我的道语?” 萧肃何点头。 姜云磬这才忆起自己在幻境中做了什么。 总结起来,便是不自量力近身同那恶蛟相搏,为了不让巨浪冲垮两岸村庄,硬是将那恶蛟拖到江底深处,最后自己也深受重伤栽倒在江底。 萧肃何见姜云磬目露回忆之色,便知晓他还沉浸在方才验道石内的景象中。此时也不出言打扰。 余下的少年们,更是不敢出声,目光一会儿落在“慈悲意”三个大字上,一会儿又落在姜云磬的身上。 他们暗自猜测慈悲意所代表的意义。 从方才两句话中猜测,慈悲意,便是心怀苍生,感叹苍生之苦。 可他们却想不透,除妖不就是心怀苍生么,为何独独姜云磬能够召出“慈悲意”这一道前所未有的道语呢? 姜云磬收束心神。 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萧肃何轻轻一叹。姜云磬便是当日那个自称有白衣真人托梦,教他解云文之人。 偏偏又是他,竟召出了悟云真人的道语。 此事,恐怕还需尽早告知掌门…… 萧肃何恢复了沉肃之态,让姜云磬先离开此处,也不要将验道石中所经历之事告诉别人。 姜云磬躬声答应,立即离开了竹院。 走出竹院百步开外,便见一道身影立在路旁,几乎和夜色融在一起。 是沈钧元。 走了几步,沈钧元忽然开口道:“文试结束后,七日后便是武试。但你我既然都召出了道语,行事恐怕多有不变。” 姜云磬点头,道:“你是‘道心坚’,这便是要行正道之事。可我这‘慈悲意’,难道要我时时怀有悲悯之心?可武试哪有不伤人而取胜之法呢。” 第四十六章 两个选择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者一身灰袍,面上戴着面具,正是游霄。 游霄走到两人跟前,低声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张……” “张?”姜云磬一愣,正想追问是张什么,却见游霄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游霄好不容易站定,抬头看见姜云磬和沈钧元,眼底闪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姜云磬等了片刻,也不见游霄说话,只好问道:“你方才问我,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张……” 游霄愣了愣,接口道:“张奇。” 姜云磬略略思索,张奇这名字极为普通,杂役院中便有一人是叫这个名字。他本就有心接触游霄一探虚实,此刻便微微一笑,道:“我倒是知晓一个叫做张奇的,只是不知是否是你要寻的那一个。” 游霄却摇摇头,道:“罢了。多年未见,相见也是无言,多谢你了!” 见游霄走远,姜云磬心底却生出疑惑之意来。 游霄一开始问他时,语气中分明透出紧张和期待。之后听到他说认识张奇,却忽然变得冷静淡漠。 山路另一边。 游霄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一歪,整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 他目中露出茫然之色,不知过了多久,眼底忽然现出一点明光。 他伸手朝自己的脖子探去。 那儿挂着一个白玉小瓶,瓶身之上,写了个小小的“安”字。 瓶安,平安。 游霄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摩挲着那白玉小瓶,瓶身之上,渐有光华流转,不过片刻,便窜出一点光芒,落入游霄的眉间。 “游霄。云镜宗。张沐海。” 这件小瓶,其实是一件可以留存信息的法器。 游霄默默念着这几个字,眼底的迷茫之色也渐渐散去。 他目光下移,落在另一行字上。 “知过去,观未来,忘今朝。” 身子一震,游霄微微叹了口气。 身为天机者,他可以知晓过去,推演未来,却又无力摆脱忘却今朝的困局。 就在刚刚,他正说话间,便忽然脑子空白,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为何在此处,想不起这是何地,甚至连上一刻自己说了什么都全然忘记。 游霄愣愣地感知着跃入眉间的信息。 原来,他叫游霄。来到云镜宗,是为了找一个叫做张沐海的人。 可是张沐海,又是谁呢? 游霄微微闭目,苍茫夜色之下,点点星子闪现。而游霄的两指之间,也仿佛荡开一阵星光。 源源不断地信息涌入游霄的脑中,平日里每日做过的事,要做的事,他都会记入这个白玉瓶中。 可奇怪的是,一日日查阅过去,每一日开头写的都是:游霄。云镜宗。张沐海。仿佛这是他此生绝不能忘记的事情。 一阵乌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残星。 游霄指间触散开的光也越来越弱,最后消散不见。游霄睁开眼,目光落在胸口的白瓶上,无奈摇头。 一无所获。 除了张沐海这三个字,游霄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微微苦笑:好歹让他知道,自己这是来寻仇的还是来报恩的啊。 思绪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游霄抬头望去,只见那人虚空而来,修为极高。 凝神细想,却想不起这人是谁了。 萧肃何停在游霄面前,想起方才掌门所交代的话,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道:“游霄,掌门要见你,你且随我来。” xxxxxxxxxx 七日后。 此刻天边晨曦初绽,虽然红日未现,远处天穹却已被朝霞铺满。 姜云磬和沈钧元隐在人群中,朝那武试之地走去。 一路走来,姜云磬留心观察,此时嘴唇轻轻抿住,眼底掠过沉思之色。 他竟未曾看见游霄。 那日游霄无法进入幻境,萧肃何也并未提出游霄是否算作通过,也不知那游霄是否还在山中。 但现在游霄并不是最重要的。 姜云磬的目光轻轻落在周围的少年之上。 人群看似杂乱前行,可其实周围少年们都有意识地避开了他和沈钧元。 除了他们二人,不远处的江成羽也是一人独行。周围虽有少年结伴而过,却都刻意放缓了步子,不与江成羽接近。 稍稍思索,姜云磬便猜出了那些少年的心思。 武试,不论形式如何,总要分出输赢,分出个一二三名。眼下他和沈钧元,还有江成羽,都在验道石一关展露出超群的实力。 有这实力摆着,那些少年若是单人同他们打斗,必定很难获胜。 既然赢不了,倒不如先联合起来,打赢了实力超群的几人,接着再破除联合,各凭手段相斗。 这时,即使争斗残酷,但留下的对手都同自己水平相当,至少还有胜利的机会。 想到这个可能,姜云磬便传音给沈钧元道:“以你如今实力,最多可以同时对战几人?” 沈钧元沉思。 武试之中,他不能用化血诀,杀招也不能太狠厉,如此一来,实力便要大损。 略略一顿,沈钧元道:“我可战六人,不过若是对上江成羽这样的,便只能战一人。” 姜云磬暗自点头。沈钧元虽有诸多底牌,可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先前沈钧元送给他的四方造化盘,四颗珠子各有玄妙,但大多是用来逃生和侦查的。 一转法器,攻击类的极少,即使有,也如同雷鸣珠般有着诸多的限制。 因此一转修士的打斗,大多还靠身法和对战机的把握。 姜云磬这几日和沈钧元对打,这两样都提升了很多。但满打满算,他也最多能战三人,还不包括江成羽那样的。 目光环视一匝,参加武试的少年起码有二百人之多。 姜云磬目色微沉。 仿佛感受到了姜云磬的情绪,沈钧元立即传音给他:“你担心那些少年联手对付我们?” 见姜云磬点头,沈钧元又道:“莫怕。我会想个法子让他们各自为阵,独善其身。” 姜云磬自然相信沈钧元所言。 只是他心中也暗自思索,若是换作他,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打破眼前的僵局。 两人又走了几步,眼前之景豁然一变。 崖间一块凸起的岩石,竟被打磨成一座六角道台。道台六角,各立着一尊古兽石刻。 未及细看,空中忽然落下一点碧色光芒,一块玉牌虚虚浮在姜云磬的面前。 姜云磬伸手取下,玉牌刚一入手,姜云磬便觉得掌心一疼,仿佛体内的真气被那玉牌强行抽去了一丝。 “此处乃是当年悟云真人所布下的阵法,一旦阵法开启,你们将被传入悟云真人留下的道府中。” 一道浑厚声音响起,正是萧肃何。 “道府内自成一方天地,当年悟云真人炼化道府时,有意将府中景物炼成了妖物侵袭中州时的样子。”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在场的少年们皆是面色一变。 七日前的文试,他们才刚领教过千年以前妖物横行的可怕景象,如今竟要再领略一次。 “有一事,你们需要牢记。道府并非幻境,若是在里面身死,便是真的死了。不过你们有玉牌在手,只要捏碎,就能随时离开道府。” 少年们纷纷将那玉牌握得紧了些。 “今日武试,有两种应试之法。” “一种,是你们互相比试,最后三位离开道府的人,便视为通过考核。” “一种,是你们协力诛杀妖物。杀死妖物,便会有浩然正气出现在道府中。若是能令妖兽臣服,那浩然正气便会在虚空中凝出一座小楼。楼中藏有何等机缘,自待你们去寻觅。所有进楼之人,皆视为通过考核。” 众人眼底皆是闪过炽热之色。 姜云磬却暗自摇头。 这机缘内肯定大有玄机,否则云镜宗何必将悟云真人的道府充作武试之地?况且开启小楼的条件就是斩杀妖兽,若是云镜宗派出几位修为高深的修士进入道府,岂不是轻易就能取走悟云真人留下之物? 就在众人憧憬着那小楼机缘之时,面前景色忽然一变。道台边的石兽身躯颤动,身上簌簌落下许多石块,眼底射出金色光芒。 这光芒在空中交织缠绕,忽然织出一张金灿灿地大网,将少年们都罩在其间。 金光散去,尘土归地。 漆黑的夜色中,一轮惨白的弦月高悬天边,散出幽幽清光。然而那些光刚一落入山林中,便被高耸遮天的树木吞噬殆尽,整个树林仿佛一只蛰伏的野兽,正张着如渊大口,吞噬着天地间的一切。 姜云磬朝前看去。 巨大的根伸出地表,单是上面长出的根须,就有成人手臂粗细。 两百多个少年,站在这密林间,竟是渺小如蝼蚁。 姜云磬心神微震。 千年以前,世间竟是这般光景么? 连普通的树,都能长成这个样子,那么山间猛兽,天上飞禽,又会是何等的恐怖! 就在所有少年愣神之时,一道人影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接着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平静的山林,仿佛忽然沸腾的热水。原本静静垂落在地上的根须,忽然间便活了起来,仿佛一只只颤动地手臂,朝那倒在地上的人伸去。 “这些……这些树是活物!”一道惊恐地声音划破天际,少年们下意识地朝后退步,却又怕动作太大,惊动了周围的根须。一时间皆是两腿发颤,面色煞白。 那些根须,虽不是什么狰狞恶兽,但数量实在太多了! 姜云磬额角一跳,却是想也不想就挥剑朝那地上的根须砍去。 他实在想不出沈钧元为何要忽然跑出人群! “别慌,用火。” 一道声音传入姜云磬耳中,沈钧元这时竟还能不急不缓地给他传音! 姜云磬驱动体内火种,手中之剑立即泛起湛湛火光。 挥剑斩下,剑身之火刚一触及根须,便将那些根须灼成灰烬。 而周围那些舞动的根须,仿佛察觉到了危机,竟主动朝后缩去。 一时之间,战局扭转。 惊慌的少年们纷纷找回了神志,面上露出或惊叹或羞愧的神情。 他们修道时日也不短了,方才骤然看见妖物,竟只想着保命,连自己平日里日日练习的引火入剑都忘了个精光。 少年们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那冲出去的人此时还倒在地上,看不清面容。 但那后来挥剑救人的,分明就是姜云磬。 “慈悲意么……”众人心中低喃,脑中一下子浮出了姜云磬当日召出的道语。 众人悄然变化的心思,此刻的姜云磬丝毫不知。 他一把将沈钧元拉起来,一声不吭,面色却黑如锅底。 两人缓缓朝人群走来。 走得近了,便有人惊道:“那跌倒的竟是沈钧元!” “方才他为何突然冲出去?” 阵阵议论声中,沈钧元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忽然出声说道:“方才……有人推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是内心震动。 沈钧元,姜云磬,江成羽,这三人实力超群,而偏偏武试名额又只有三个。 因此,众人心中多少都存了些小心思,比如是否联手先打赢沈钧元他们三人。但以多欺少,可谓是阳谋。 而背地里推人,却是心思险恶至极的阴毒之计! 众人额间都微微渗出冷汗。他们大多只有十五六的年纪,还未真正去险恶之地历练过,因此初见这森冷树林,都不由怔住。 若是方才被推之人是自己,恐怕被那根须一缠,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若是动作再慢些,被那根须缠得紧了,只怕是连玉牌都来不及捏碎! 这么一想,众人可谓是人人自危,只怕那险恶之人就藏在自己附近。 毕竟,方才众人朝后退时,人群杂乱,谁知道那推沈钧元的人此时走到了何处呢? 沈钧元见人群隐隐有分散之态,众人皆是面露戒备之色,便传音给姜云磬,说了自己装作被推,是为了乱人心,让众人如一盘散沙,再也凝聚不起来。 姜云磬目色一沉,道:“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这么担心。 这半截话被姜云磬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沈钧元拢在衣袖内的手忽然一紧。 他忽然想起,姜云磬拉他起来时,掌心湿热,分明是冒出了虚汗。 沈钧元的心思微微一动。 他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了。即使是凶险之事,也毫不在意,反正是生是死,他都赌得起。 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另外一人。 沈钧元这边沉思不语,姜云磬却骤然想到一个问题。 主角想要用推人来乱人心,这没什么问题。但……沈钧元居然自己上了? 以沈钧元之能,便是直接将别人推出去,也能做得滴水不漏啊。 第四十七章 魔心 夜色茫茫,少年们心思各异。 沈钧元眼中精芒一闪,道:“先前萧真人曾说过有两种应试之法,若是第一种,大家彼此相斗,难免会有血气逸出,一旦引动了密林中的妖兽,恐怕……” 抬头看向阴风恻恻的密林,众人背后一寒。 方才那根须已经如此难缠,若是再出现什么两人高的巨狼、通了灵智的蜘蛛,更是难以对付。 那两种应试之法,此刻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若选一,则各凭本事争那三个名额。只是一旦血腥之气引来了妖兽,原本相斗的人是接着打呢,还是暂且联合起来击退妖兽?若选二,则大家需定下契约,不可对同门出手。 眼见众人陷入沉思之中,沈钧元摇摇头,道:“方才那根须只要用火灼烧便能令其退却。《灵草经》中曾说‘采摘根须繁密的灵植,若被缠缚,则可用火灼烧。只要不袭灵植主干,根须便会自退。’” 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沈钧元又道:“这些妖物看似可怕,可平日里我们读的《上古异兽名录》、《灵草经》,无不详细记着他们的习性和应对要点。若说有何不同,不过是妖物体型比寻常所见大了许多。”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些书他们自然读过,可初见妖物时,只觉得体态庞然,根本生不起应对之心,哪里又能想起这些妖物各有所惧之物,并非毫无破绽。 见众人陷入思索之中,面上的惧意却大多消散,沈钧元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一棵树上挂着一串红色果子。那果子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忽然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这难道是鬼哭藤?”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夜生红果,落地如鬼哭,果身上有三点,状似人面……看来这藤蔓便是鬼哭藤了。” “前几日我才采摘了一株鬼哭藤,养在后院石盆之中,方才竟没认出这是鬼哭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此刻对妖物的恐惧之心已消退了大半。 沈钧元又开口道:“《上古异兽名录》中,曾记载了以鬼哭藤种子猎杀山兽之。鬼哭藤种子可以腐肉血液为生,因此若被山兽误食,过不了一日那山兽的皮肉就会被种子内长出的枝芽撑破。我想,若是我们能善加利用,诛灭此处妖物也并非全无可能。” 无一人开口说话,寒冷夜风直扑人面,仿佛细砂刮过。 是同门相斗,还是合力击杀妖物? 每个人都在权衡。 沈钧元的话,令他们寻到了一线希望。 妖物本身便有弱点,彼此间又互相克制,若能利用起来,就能以极小的代价将之击杀。 沈钧元目光一闪,缓缓说道:“说起这鬼哭藤种子猎杀山兽之法,我曾读过一段野史。大约千年以前,妖兽横行,饥民遍野。有位修士不忍生民饿死,便上山寻找可以食用之物。他找到了这红果,心头大喜。但心忧这红果有毒,没有修为的百姓难以承受,就自己服下一个。谁料第二日便有藤蔓生出,令他爆体而亡。” 说道此处,沈钧元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曾经我听闻千年以前妖物横行,只知道感慨自己生在一个灵气充沛,天下太平的世界。还曾想过,若是真有一日妖物复现,便要去寻荒僻之处闭关苦修,躲过灾劫。” 他说到此处,面上露出羞愧之色。 而其余少年,也大多心中感叹,沈钧元所想和他们所想的竟那般相似。 然而沈钧元话锋一转,语气中渐露锋锐之意:“可当日读完那修士服红果之事,我心中竟蓦地生出一种想要尽己之所能护佑苍生的感觉。但我毕竟从未见过妖兽,也不知若真见了,是否会恐惧退缩。” “直到那一日进入验道石中,见到那恶蛟,我心中竟然半点惧意都没有,挥剑便朝那恶蛟砍去……后来道语一现,言道‘此剑所指皆斩破,中州海清山河宴’,我这才明悟,原来当日我便隐隐寻到了自己的道心,如此方能不惧妖邪。” 这话掷如金石,引得少年们纷纷侧目。 月夜之中,沈钧元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清透,他身姿挺拔如松,令少年们忆起当日沈钧元进入验道石后,只用一盏茶便斩杀了恶蛟之事。 当日他们也曾心怀疑虑,沈钧元同他们年岁相仿,也不可能经历过太多杀戮之事,为何诛杀恶蛟时竟能毫不犹豫地出剑。 此时想来,却觉得一切顺理成章,心中对沈钧元隐隐生出叹服之意。 难怪他们未能召出道语。 道心坚,道心坚。可何为道心,难道只是日复一日地苦修,然后登仙么? 姜云磬微微低头,面色古怪。 若是不知底细,连他都要被沈钧元恳切地言辞打动了。 什么叫“想要尽己之所能护佑苍生”…… 什么叫“隐隐寻到了自己的道心,如此方能不惧妖邪”…… 分明就是杀得太多,才能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吧。 若说沈钧元先前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还不足以令所有人动心,那最后所提到的道语,就足够令在场少年心动了。 目光四下一扫,沈钧元目中露出坚定之色,道:“先祖不懂草木习性,亦不懂炼器之术,最后却能平定中州,灭杀妖物。而我们日日修道,此刻却畏手畏脚,这是什么道理!” “是啊!我们手中还有法器,况且那红果灭妖也是个好主意……” “难怪外门试炼非要弄出两种应试之法,说不定便是真人在考验我们的道心!” 少年们心神激荡,纷纷出声应和。 原本已如一盘散沙的少年们,此刻因为心中那份誓斩妖邪的斗志,再次凝聚在了一起。 沈钧元侧头望向姜云磬。 姜云磬的双眼熠熠闪光,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这神色他很熟悉,当日姜云磬悟出道语时,便是这副样子。 沈钧元淡淡笑了。 明日众人一齐诛杀妖物,看似齐心协力,可这齐心之下却各藏私心。 试想若是诛杀妖物时,有人奋力拼杀,有人却害怕受伤畏手畏脚。最后那奋力拼杀之人力竭受伤,畏手畏脚之人却安然无恙,众人还能齐心对敌吗? “慈悲意么……”沈钧元心中低喃,眼中浮现出莫名的神色。 若姜云磬心中向着正道,他便要让姜云磬好好领会人性的残酷。 若善意总被人所负,最后便只有…… 入魔。 ******** 密林之中,杀机暗涌。 “吼——”一阵咆哮声传来,险些震破了姜云磬的耳膜。 面前的黑熊,足有两人高,它通体毛发倒竖,竟散发着幽黑的光泽,宛如一件千针聚合的铠甲。 姜云磬闪身站在那黑熊身后,足下运气,双腿如同扎根在地里。 他将剑刺入黑熊体左背,剑身穿透血肉,直到刺入黑熊冷硬如铁的骨头才堪堪停住。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尖锐疼痛,黑熊粗苯的身子狠狠一甩,大口朝身后疯狂地撕咬过去。 姜云磬反手横劈,竟借着那黑熊转身的力道,再黑熊的后背上划开一道狰狞巨口。 迟滞的剑身陡然一松,姜云磬抽剑又刺,这一次却刺在右边,那黑熊身子一颤,顾不上后背血肉狂飙,身躯重重朝地上一砸。 仿佛一道黑锤重重砸在地上,霎时烟尘飞起。 电光火石间,姜云磬却轻轻一跃,身侧两名少年皆被震得步子一颤身形不稳,姜云磬却在震荡平息时堪堪落下,手中长剑再次刺出。 这一起一落,全都落入了沈钧元的眼中。 心中暗暗赞赏姜云磬懂得借势而战,下一刻,沈钧元将目光落到姜云磬身侧的少年上。 这两人,看似出剑迅疾,却总在剑身贴近黑熊时暗暗收势,只在黑熊身上留下浅浅的剑痕。 这样一来,黑熊之怒全落在了姜云磬一人之上,而他们则可以进退有度,不必担心出剑太猛难以收回。 此刻的姜云磬,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三个和尚没水喝,他本就不指望那两个少年会和他同心战斗。 手臂微微发僵,却不能有丝毫的分神。脚步游走,姜云磬小心避开那黑熊的正面。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原本刺向黑熊的长剑,竟然脱离了他的手,越过黑熊的肩头飞了出去。 身体的痛觉彻底激怒了黑熊,它反身一扑,便将一个少年扑倒在地。 “啊!”陈简发出一声惨叫,挥剑挡在身前,长剑却被黑熊一掌拍飞。 他感觉到黑熊的利掌穿透了自己的血肉,尖锐的疼痛中,他终于记起那保命玉牌,立即掐碎,逃离了这恐怖之地。 见猎物陡然消失,黑熊凶悍地朝姜云磬和丁飞宇撞去。 一道剑光,一闪即逝。 却是带着有死无伤的狠厉。 黑熊巨大的躯体砸入地中,掀起尘埃遮住了姜云磬的双目。 一只脚跨出尘埃。 姜云磬半跪在地上,清咳一声,抬头,便见对上沈钧元冷肃的眸子。 两人微微一怔。 见姜云磬并未站起,沈钧元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朝姜云磬伸去。然而才伸出一点儿,姜云磬便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沈钧元目光一凝,伸出的手微微一转,挥袖擦去剑身上的血迹。 又传来几声轰响,其余少年也将各自围攻的黑熊斩杀了。 “姜云磬!”一道尖利的声音陡然传来。 丁飞宇双眼冒火,目光紧紧盯着姜云磬,道:“方才若不是你的剑脱手飞走,我们三人早就将那黑熊围杀了。” 见周围的少年渐渐聚拢过来,丁飞宇冷哼一声,道:“如今陈简已捏碎玉牌离去,你可满意了?” “什么,陈简竟然退出了?” “方才我好像是看到姜云磬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不可能吧,这熊不过是凶悍了些,可尚未开智,也不算难对付。姜云磬不至于杀到力竭吧?” “难道他真是故意放手,让那黑熊攻击陈简?” 嘈杂的议论声,几乎将姜云磬淹没。 姜云磬站在人群之中,目中平静如水,仿佛根本没听清众人的指责之语。 他不言不语,衣衫染血,两手垂在身侧。 沈钧元站在一侧,凝视着姜云磬。 这场景几乎与他所想的一般无二,让姜云磬不再信任别人,让他不再恪守正道。 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局。 忽然,姜云磬动了,他竟直接拨开人群离开了! 丁飞宇面色涨青,然而姜云磬不在此处,他的恶言恶语又不知说给谁听。 沈钧元追上姜云磬,两人并肩而行。 他微微侧身,看向姜云磬。不知姜云磬的眼中,可会有被误解的痛色? 这么一看,沈钧元却是一愣。 姜云磬的眼底,泛起的是担忧之色。 “你受伤了?”姜云磬想了想,低声问道。 “我?”沈钧元不明白姜云磬为何要这样问,摇了摇头。 顿了顿,沈钧元又道:“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杀熊之时,那陈简和丁飞宇并不曾出力,你一人杀熊,自然会力竭。” 姜云磬清咳一声。 他摇摇头,道:“我本也没指望他们,先前你不是说过‘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又有谁人可靠’么。” 沈钧元一愣。 姜云磬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闪过明悟之色,扭头道:“原来你杀熊之时一直在留心我这边么?” 沈钧元:“……” 姜云磬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受伤了,才会放松心神,察觉不到周遭变化。你杀熊时,树上隐着一只银背蜘蛛。我怕你被毒丝沾上,这才将剑掷出。那树干骤然受袭,便会伸出根须将那蜘蛛缠住。” 第四十八章 三个问题 沈钧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心中仿佛有许多话想说,脱口时却是冷冷一句:“下次……” 不可如此了。 见沈钧元只说了两个字,便忽然停了下来,姜云磬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沈钧元顿了顿,改口道:“下次杀妖你我一起。” 姜云磬愣了愣,道:“可先前你不是说此番杀妖,不与我一起,好让我细细体悟杀敌之术吗?” 沈钧元紧了紧眉头。 当时他一心想让姜云磬体会人性之恶,便寻了个借口不与他一起杀妖。只是事情的发展不并若他想的那样,姜云磬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所做所想。 目光掠过姜云磬面上的疑惑之色,沈钧元淡淡道:“丁宇飞言辞惑人,恐怕大家已对你生出不满之心,我自然要和你一起。” 姜云磬恍然道:“你是担心那丁宇飞?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说完,姜云磬起身朝人群走去,沈钧元跟上他的脚步。 离人群尚有十几步,姜云磬便听到那丁宇飞义正言辞的声音,所说的正是众人一心杀妖,姜云磬却假装力竭,故意害陈简失去比赛的机会。 姜云磬长步跨入人群之中,高声道:“丁宇飞,你说我力竭是假,借机害人才是真,我却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话一出,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一道道或愤怒,或疑惑,或深思的目光落到了姜云磬的身上。 丁宇飞捏紧双拳,眼底升起防备之意,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姜云磬不急不缓地问道:“第一,那黑熊受击之后,便会将灵气覆于毛发之上,令毛发坚硬如铠,此刻你要如何破开这铠甲呢?” 丁宇飞神情一变,他脑子转得飞快,努力回忆方才杀熊时的景象。方才他出剑时多有保留,剑过之处往往只能在熊背上留下一道浅痕,哪里谈得上破开那黑熊的铠甲? 他只记得那黑熊的毛发坚硬无比,稍稍一顿,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毛发虽然坚硬,却也不是无坚不摧。方才杀熊时我先聚力于剑尖,将那黑熊毛发削去一些,然后再将剑刺入黑熊体内。” 丁宇飞说完这话,心中慌张之意尽数褪去,冷冷地看着姜云磬。 姜云磬淡笑道:“那黑熊骤然被击,便会逼出一丝灵气覆于皮毛之上,形成硬铠。不过那硬铠成形大约需要半盏茶的功夫,若是先前以用剑刺伤了黑熊,伤口处灵气外逸,难以形成铠甲,再以那伤口处为突破之口,便可不惧黑熊的硬铠了。” 这话一处,众人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方才他们杀熊时,并不觉得那硬铠难以对付,想来是在黑熊凝出铠甲前便已经伤了它。此后虽然黑熊凝出了铠甲,可伤处却如一道大开的门户,只要每次都刺向同一处伤口,便可不惧那硬铠。 “丁宇飞竟说要先将那毛发削去一些……难道在那黑熊凝出硬铠前他都未曾出手么?” “我现在倒有些相信姜云磬会力竭了。” 这一道道议论声令丁宇飞面色涨红,嘴唇轻颤,许久才道:“我第一次看见妖物,心中慌张,这才出手不及。” 话锋一转,丁飞宇又道:“可后来我心中惧意消去,挥剑时便不再犹豫。” 人群中传出嗤笑之声。 姜云磬面色不变,道:“原来如此,那么第二个问题,那黑熊有时会将身躯朝地上重重一砸,令我们脚下不稳,如此一来手中的剑也会失了力道。如何才能避开那震地之威呢?” 丁飞宇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那黑熊震地时,往往令他措手不及,有几次险些跌倒,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避开呢? 见丁飞宇一言不发,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之声。 “那黑熊震地来得十分突然,要提前避开有些强人所难吧?” “方才我也多次被震倒……” 听到这些声音,丁飞宇面上的难色渐渐散去。他故意叹了口气道:“这我也不知。想必大家也同我一样,不知如何应对那震地之威吧?” 姜云磬点点头,道:“那黑熊每每震地之时,都要抽去一些覆在毛发上的灵气,灌入熊掌之中。若是长剑刺入时感觉那铠甲软化了几分,又或是剑在黑熊体内,感觉到一阵轰鸣震荡,便是那黑熊要聚力于掌,将要砸地了。这时若是借势一跃,便可避开那地震之威。” 人群中骤然爆发一阵声浪。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方才我无意中避开了几次黑熊震地,只是因为察觉一丝莫名的气流震荡,却没深思其中缘由,那姜云磬竟能这么快就把握了黑熊的弱点。” 江成羽静静看着姜云磬。 方才听姜云磬说黑熊大约要花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凝出硬铠,他的心便微微一动。 接着又听姜云磬轻描淡写地道出躲避黑熊震地的时机,江成羽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欣赏之意。 姜云磬对战局的把握,可谓细致入微,尽管他剑术不够精妙,出手也不够狠厉,可凭着这份观察力,足以扭转战局。 江成羽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掠,落在了沈钧元的身上。 和姜云磬不同,沈钧元的剑术,便是太过精妙了。 若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拔剑成招。 许多人用剑,都要有个拔尖,挥剑,再劈砍挑刺的过程。可沈钧元不同,他的剑,从拔出时,便可以伤敌,一丝迟滞都没有。 江成羽微微苦笑,他总算明白为何自己悟不出“道心坚”了。他的剑再快,却也达不到拔剑成招的程度。 目光遥遥落在姜云磬和沈钧元的身上,江成羽忽然想起离家时父亲的殷切嘱咐:“成羽,你素来不喜与人结交。只是修道之路苦长,若有机缘,不妨交上三两好友,切记不可一人闭门造车。” 当时他不以为然,此刻看着姜云磬和沈钧元,却是暗暗生出了结交之心。 只是…… 江成羽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姜云磬和沈钧元有种难言的默契,很难再容他人插入了。 就在江成羽叹息之时,姜云磬终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他凝视着丁飞宇,淡淡道:“第三个问题,你的剑是何处所购?” 那丁飞宇听着周围少年们的议论之声,心头又恼又怒,此刻听到姜云磬的第三问,却是不由得一愣。 少年们也面露疑惑之色,纷纷将目光投向丁飞宇手中的长剑。 见丁飞宇不答,姜云磬沉吟一声,道:“我当真好奇,世间竟有如此神兵,你用这剑与黑熊搏杀了如此之久,剑身上竟然一丝豁口都没有。” 短暂的宁静后,人群中爆出哄笑。 “丁飞宇,你这剑着实厉害呀,几乎堪比三转法器了。” “我的剑上镶了一枚‘破坚’珠,战斗之后剑身仍有豁口,丁飞宇的剑果然不是凡品。” 丁飞宇面上的怒气渐渐散去,转为沉默。在一片嘲笑声中,他指节泛白,几乎忍不住捏碎玉牌,但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姜云磬缓缓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丁飞宇身侧,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无论你信不信,我方才确实是力竭了。若我存心要害你们,长剑脱手后,你们尚有宝剑傍身,我却是两手空空,究竟是谁会落入险境?” 顿了顿,姜云磬又道:“曾有人跟我说过,修道之路,除了自己,再无人可靠。你总想着别人会害你,却不知能害你的只有你自己。” 丁飞宇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抬头却见姜云磬已走入人群之中。 走回沈钧元身侧,姜云磬心底一叹。丁飞宇若是能就此改变,当然最好,日后又多了一个功力来源。若是不能,倒也无所谓。 姜云磬的眼底浮出一丝笑意,方才他说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打压丁飞宇那么简单的。 眼看姜云磬走了回来,众人再也顾不上那个丁飞宇,纷纷上前将姜云磬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了起来。 “姜云磬,方才骤然见到黑熊,你是如何稳住心神,还能留心那黑熊花了多久才凝出铠甲的?” “方才我从背后杀那黑熊,可那黑熊骤然转身,我险些被它咬住……” 姜云磬一一道来,声音温和沉稳,众人听着听着便有豁然开朗之感,恨不得此刻再冒出几只黑熊,让他们试验一番。 见时机差不多了,姜云磬忽然出声道:“我所说的,只是自己的一些感悟。想必大家战斗之时也各有领悟吧?若是能够说出来,大家取长补短,日后再杀妖兽时,便会游刃有余了。” 姜云磬的话刚一落下,便有人急急开口了:“若说领悟,我倒是也有。方才我和金池他们一道围杀黑熊,那黑熊忽然吼了一声,竟令我心魂一失,我猜想,那黑熊恐怕领悟了一些音攻之术。” 说完这话,那少年身边的人面色一变,眼底隐隐露出懊恼之意。 这少年正是金池。他看向身边滔滔不绝的荀原,悄悄捏了对方一把,可荀原却并未察觉,仍在分析着那妖兽的“音攻之术”。 金池心底一叹,他早就发现,这几头黑熊里,只有他所攻击的这一头,有音攻之术。由此便能推知,其他妖兽中定然也有会音攻之术的。 那黑熊的音攻之术浅薄无比,除非离得近了,否则根本无法察觉。金池本想将这秘密瞒住,待到日后遇到更为强大的音攻妖兽时,少年们一时不察,便有可能退出战局。 感受着金池怨念的注视,荀原微微一愣,心中了然。 他本也不想说的,只是刚听完姜云磬细致入微的分析,心中涌出意犹未尽之意,忍不住就把自己的领悟也说了,好再和姜云磬讨论一番。 然而金池的懊恼并未持续很久。 下一刻,另一个少年忽然说道:“其实我也有领悟。方才战斗之时,那黑熊身上的毛发忽然蹦出了一根,若不是我闪避及时,险些被那根毛发扎出一个血洞来。” 顿了一顿,那少年又道:“不过那黑熊并不擅长利用毛发进攻,想来这只是一次偶然之变。” 众人却微微摇头。妖兽的可怕,就在于未知。方才那黑熊已领悟了音攻之术,难保不会有黑熊领悟这毛发化针的攻击之术。若真是如此,他们直接挥剑而上,岂不是找死? 有了荀原和那名少年带头,其余少年也纷纷开口,竟又说出了好多战斗时的领悟。 然而说着说着,众人皆是忍不住露出羞愧之色。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打定主意将这领悟暗藏在心底的。虽然他们并无害人之心,但却也乐见别人倒霉。 毕竟这外门试炼的名额只有三个。 看着少年们的神情,姜云磬心中一喜。他缓缓开口道:“方才听大家所言,我也觉得受益匪浅。若是日后大家都能将各自的领悟说出来,相信集众人之智,定能想出应对妖兽的法子。” 第四十九章 被仙器绑架了 夜色渐沉。 姜云磬盘膝打坐,偷偷点开了系统面板。目光缓缓划过“配角心悦诚服值”一栏,只见数字已经从16变为了20。 心中一叹,白天他说了许多战斗时的心得,也赢来众人应和,却并未得到多少心悦诚服值。 想来倒也正常,那些少年们心高气傲,岂是轻易就能服人的? 目光落在配角卡上,姜云磬忽然心思一动。当日钱修明想用弹指草来刁难他,他本想用逆练弹指草的法子,骗得钱修明的火石。没想到沈钧元出言阻止了他。 后来沈钧元建议他改用气运之说,还赠了他一个四方造化盘。盘子之上嵌了四颗废珠,每颗珠子都各有玄妙。 当日沈钧元曾说,外门试炼每人只能带一件法器,这才炼制了这样一件集隐匿、侦查、防御、攻击于一体的罗盘给他。 而他们也早就商定好了,以这件法器来应对这一次的外门试炼。 可是…… 姜云磬眉头微皱。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试炼中用的是剑! 无论是刚踏入密林时挥剑救沈钧元,还是后来击杀黑熊,他用的都是剑。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姜云磬心头一惊,一时间竟想不清自己到底拿的是罗盘还是剑。 忽然,姜云磬忆起了先前沈钧元同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们刚刚从验道石里出来,两人都觉得验道石中的幻境十分玄妙。当他们进入验道石后,只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悟云真人,拥有了分云开雾的能力。 后来沈钧元无意中提到,这验道石中所藏的或许不是幻境,而是梦境。 梦境与幻境,一字之差,境界却相隔千里。 幻境大多是引出入境者自己的记忆,从而令他们沉迷其间。 而梦境则能令某个人坠入别人的梦里,难以醒来。 身处梦境之中的人,无论周遭一切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们都会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同时,还会受到梦境主人的影响,将梦境主人的某些特性,移到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里,姜云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当日他进入验道石,化身悟云真人,使出的剑术恐怕也带有几分悟云真人的影子。因此进入这道府后,他便自然而然得用上了剑,而忘记了自己真正带着的法器。 而他刚才进入系统,等于是将意识强行从梦境中抽离,这才想清了这些事。 一阵锐痛忽然从姜云磬的身上传来。 姜云磬连忙将意识从系统中抽回,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被吸入一个漩涡之中。眼前景物也变得扭曲狰狞起来,他甚至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而周围的人却依旧身处梦境恍如未觉。 “姜云磬?!”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令姜云磬神思一清。 沈钧元,竟能发现他的异常? 来不及多想,姜云磬立即将自己眼下的处境告诉了沈钧元。 沈钧元立即说道:“莫急。你仔细回忆先前周遭景物,放松心神,便能重新沉入梦境之中。” 姜云磬心下了然。他虽然不明白这梦境是如何形成,但也做过梦。有时将醒未醒之时,如果能忆起梦中的景象,便能接着梦下去。 然而尝试回忆了一番,姜云磬却无奈地发现,脑中记忆越发模糊了起来。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地上似乎有几块大石头,别的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记不起梦中的景物了……” 听到姜云磬的声音,沈钧元微微皱眉,他四下一看,想要用言语将周围的景物描述一番,好勾起姜云磬的回忆。 他正要开口,却听姜云磬低声道:“无妨……我想你吧。” 沈钧元愣住。 姜云磬放松心神,在脑中勾勒起沈钧元的样子来。 他放松心神,脑中仿佛只留下了那一道身影。随着那身影渐渐清晰,周遭的一切,也都跟着清晰了起来。 姜云磬蓦地睁眼,沉沉夜色中,他的目光直直落入沈钧元的眼底。 微微松了口气,姜云磬笑道:“果然,你的样子我总不会忘的。” 沈钧元微微侧头,许久才“嗯”了一声。 姜云磬眼中忽然露出一丝迷茫,他伸出手,探了探身侧稍突的岩石。冷硬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姜云磬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梦,是真。 沈钧元淡淡开口道:“还记得我说过要如何破开幻境吗?” 姜云磬点头道:“不听不看不信。处幻境而生疑虑,则幻境可破” “若要破开梦境,则不可生疑虑,否则便会醒来。只要去相信心中所想的,那么便能在梦境中反客为主。” 话一出口。沈钧元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他朝密林中走去,又扭头示意姜云磬跟着他。两人脚步极轻,趁着夜色,并未引起少年们的注意。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走到了一处绝谷峭壁边。 长风自崖底呼啸而来,吹得枯叶纷飞。 沈钧元望向黝黑的谷底,这里,果然也有一处一模一样的绝谷峭壁。姜云磬并未注意到沈钧元双眸中微现的精光,他望向谷底,若有所思。 忽然,沈钧元动了,他一脚踏出悬崖,整个朝前倾倒。姜云磬下意识地一抓,却只来得及抓住他一截衣袖。 “沈……”姜云磬刚喊出一个字来,声音就窒在了喉咙里。 沈钧元他……竟就这么立在了虚空之中。 “来。” 姜云磬仰面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一脚踏出。 姜云磬脑中想着的全是自己能虚空站着的模样。 预想之中的下坠之感并未出现,姜云磬将眼皮掀开一线,只见自己的身子已离那峭壁一尺远,脚下并未实物,他甚至能感受到长风划过他鞋底的感觉。 姜云磬朝下看去,这么一看,脑中下意识地冒出一个念头来:他怎么没跌下去?这念头一出,姜云磬整个人便朝下栽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止住,姜云磬手腕被人紧紧钳住,沈钧元鼻翼间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手腕被沈钧元钳住,倒令姜云磬胆气激增。他稳住身形,朝前走了几步,脑中浮现出当日在验道石中的景象。 说来也怪,那时候他又是立在云间,又是劈浪斩蛟,心中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梦境果然奇妙非凡。 忆起在验道石中斩落恶蛟的景象,姜云磬心口一热,恨不得立即挥剑再与那恶蛟斗上一斗。 只是可惜此刻并未对手激不出他的剑意……姜云磬目光落在沈钧元身上,目光灼灼:“我们来比剑吧?” 沈钧元直接挥出一剑,以作回应。 姜云磬脑中想着当日剑指江面,剑势直逼江涛,激起层浪。然而当他提起剑来,蓄势于剑尖,想要挥出时,却觉得四肢迟滞。 当日他明明抬眼一看,目光就穿透云气光影,此时却觉得双目被沈钧元挥出的剑影蒙蔽,看不出对方破绽。 姜云磬暗自猜想道,当日他的肉身并未进入验道石,所以才能使出那洒脱之剑。 眼看沈钧元面色肃然,手中长剑寒光四溢,而自己却只能堪堪躲闪,再没了当日斩杀恶蛟的豪气,姜云磬目色一沉。 他猛地一收攻势,侧身避开了沈钧元的剑。 沈钧元收回剑,问道:“怎么了?” 姜云磬沉思片刻,道:“当日进入验道石之时,我只觉得自己和手中的剑契合无比,因而挥剑自如,使出许多精妙招式。现在有了肉身拖累,许多招式便使不出了。若是我直接化身为剑……” 沈钧元眼底一亮,当即应道:“来!” 两人心念一动,下一刻,便各自化为一柄寒光湛然的宝剑。姜云磬脑中最深刻的就是当日在姜家密地见过的青竹镇煞剑,而沈钧元所化的则是青竹镇煞剑的子剑。 姜云磬试着摆了摆身子,只觉得周身每个毛孔仿佛都透出凛冽剑意,他脑中演化出千般剑招,剑走一分,剑势便变化一分。 “叮!” 姜云磬和沈钧元越打越是畅意,姜云磬下意识地张口,竟发出一道清越的剑鸣之声。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山谷之下,一道刺目光芒穿透了半山的云气,无数兵器轰鸣声响彻在阴沉低郁的天空中,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云气散开,半空之中,赫然虚浮着三件仙器。 一根开叉的毛笔。 一柄剑刃厚钝的木剑。 一根绿底红花的笛子。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姜云磬和沈钧元皆是收束心神,暗中传音商量退离之法。 忽然,那根绿底红花的笛子晃了晃,吹出了一段极为喜庆的音乐。而那毛笔和木剑则飞到姜云磬的沈钧元的身前,先是左旋一圈,接着右旋一圈,最后发出一声清鸣。 姜云磬和沈钧元的心底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欢愉之感。 这笛子有问题! 心头一凛,然而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那毛笔忽然动了,开叉的笔头蓦地掀起,甩出一道墨迹。那墨迹如同无形之绳,将两人束缚其中,朝山谷之下飞去。 此刻姜云磬和沈钧元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宝剑形态,被那三件仙器挟持着,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飞到半山时,姜云磬和沈钧元遥遥望见一片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那雾气之上,不时显出几道奇异的文字,粗看极似篆书,细看却又显得没有章法。 姜云磬立即传音给沈钧元,声音中透出一丝不可置信:“方才那云中闪现的,是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