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才是真忠犬》 第一章 夜色深沉,离真正的天亮还早的很,可锦染早已起床开始了打扮梳妆。 她不是一个人在梳妆,在锦染的周围来来回回的奔走着不下六名的妙龄丫鬟,有条不紊的为她梳头发、穿衣裳、配钗环、涂脂粉,她只需要像洋娃娃一样配合的起来、坐下,展腿伸胳膊什么的。 洋娃娃的主人是坐在软塌上,华丽而威严的叶姓妇人,叶夫人目光炯炯,虽然顶着足有三斤重的命妇套头,却丝毫不影响对锦染打扮的打量与监督,时不时还会简洁的发号施令、如同指挥若定的大将: “脂粉再淡些,太子不喜浓艳。” “珊瑚串子去了,换成上次的双彩珠。” “平髻再往两边垂半分,对,再下些,停,够了。” 每一道命令都迅速的得到了执行,锦染也不得不因此来来回回的被众人捣鼓了遍,只是不管折腾的再厉害,她都低眉顺眼的十分配合,似乎没一点不耐。 叶夫人似乎对锦染这样识趣的表现还算满意,在愉快的换装游戏终于告一段落后矜持的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这就对了,等见了太子也要这般戒急戒……嗯?” 话没说完,贵夫人突然发现了什么般住了口,忽的靠近了锦染,像闻到了大麻的缉毒犬般嗅了嗅,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语气严厉:“你身上带了什么?” 锦染一惊,抬头愣了愣,才想到了什么般从脖子上拿出了一个小香囊,还没来得及举起就被面前严厉的叶夫人一把夺了过去。 叶夫人低头看着从香囊里倒出的夜来香花瓣,面色阴沉:“ 太子体弱,闻不得花香,连你的衣裳都是特意拿果香熏过的,你是不知道吗? ” 浑身甜的跟个大蛋糕似的我怎么可能闻不到,靠着熏成这样就能让太子对我一见钟情,除非他正好肚子饿吧?不过这样不是还不如怀里揣个北京烤鸭更有效? 面上眼观鼻鼻观心的聆听教诲,锦染的心思却早已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无论心里再多的意见,她却一次都没敢说出来过,无论是前世的老师老板,还是现在名义上的父母, 对于强势方的要求她就算心中再多埋怨,为了种种顾及最终也大多还是默默承受,这种普通人皆有的怯懦并没用因为穿越有所改变:“对不起,是前几日一直带着,一时忘了。” 叶夫人深深吸了口气,义正词严的教训道:“锦染,能不能得了太子青眼,这事不只干系到我叶府一门的前途,也是你一辈子的造化,你若自己都不当回事,日后这半辈子也无人会拿你当回事!” 上赶着当太子的小老婆旁人就会拿我当回事儿了吗?这没人权的、万恶的、封建的、落后的旧时代!锦染心内幽幽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也只是福了福身低声应道:“母亲教导的是,女儿谨记。” 扭头看了看天色,估计是觉着时候差不多,贵夫人停下了教训,又对锦染仔细进行了最后的确认后,才终于带着锦染出了门,在朦胧亮起的天色里坐上了马车一同往京外驶去。 她们这是要去京外的祭坛参加皇后的“亲桑礼。”所谓亲桑礼,就是皇后拿个金制的钩子筐子,在众人面前亲自采下桑叶,表示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做出得以效仿的榜样,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也就是一场规模巨大的作秀罢了,毕竟谁也指望一国之母真的养蚕织布不是? 而锦染的母亲——准确来说是嫡母,堂堂的太傅发妻,当朝二品夫人这次除了陪同参加这次作秀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把叶府的庶女锦染,送上当朝太子的床。 当然,这么说有些不好听,但却是最简洁了当的概括,也正是因此,就算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做出这样拉皮条行为的太傅夫人也满心觉着羞耻,的确,如果不是在她的丈夫在皇位之争上站队失败,出身大家又嫁给当朝太傅的她就算是面对太子也完全不用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就像叶夫人没料到已她的身份也会这样的事一样,几乎满朝的文武也都没想到,先帝的弟弟,原先有名的“闲王”会忽的成为了如今的圣上。 新帝站稳脚跟,虽然没有狠绝到对旧臣赶尽杀绝,却也是逐渐架空不肯再给一丝信任重用了。这样的现实叶夫人不甘心,她的丈夫更不甘心,无奈之下她们不得不想出了这最后的办法。 毕竟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偏偏还自幼体弱多病,在二圣心中一直是掌上明珠般的存在,若是他们叶氏的女儿能成为太子侧妃,巴结上太子,可是当真比直接讨好圣上还有效一些。 被寄予厚望的锦染早就了解了其中的干系,却只觉亚历山大,勾引男人这个事她着实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更别提是勾引太子这种程度的高富帅了。事实上她一直就觉着这事简直是儿戏,但在她的立场,没有反对的权力,她只能默默的接受,最多在心里做好准备,由着叶夫人包礼物般把她打扮一新,再在将脸皮丢尽后灰溜溜被退回来,承受府里的几句责难。 在这样的各怀心思下,不知觉间马车就已驶到了目的地,此刻离亲桑礼开始还早的很,皇后与太子正在工部临时搭建起来的行宫休息,可能是因为和皇后勉强算是同出一族,还算有几分香火情的份上,叶夫人带着锦染求见后,没等多久皇后就召了两人进来。 “嗯,这孩子不错,本宫很喜欢,想必皇儿也会喜欢的。”仔细打量过锦染后,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笑容温和,语气亲切,让人分不出是真心还只是普通的客套。 叶夫人满面惊喜,小心的谦让讨好着,原本在锦染面前的不怒而威一丝不剩,锦染依足了礼仪,貌似羞怯的低着头,同时却也已忍不住的打量着坐在另一边,陪同皇后亲桑的当事人——太子殿下。 太子看来像传言说的一样体弱多病,虽然五官眉目都的确能称得上一句清秀俊逸,但面色却是不健康的苍白,尽管皇后与叶夫人谈话的内容明显与他有关,但这么久除了见礼时一句的“请起”之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带着丝淡淡的笑意陪坐一旁,姿态高雅中透着几分淡漠的不屑一顾,不过身为太子,可能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女人见的多了,没什么兴趣也算正常吧…… 锦染心中暗道,但让她觉着奇怪的是她观察了这么久却发现全程皇后竟没对太子说一句话,不说问询关心,征求一下意见了,几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仿佛身旁坐着的压根就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一般! 难道传言有误,皇后并不像传言般那么爱惜太子?锦染看着这一幕,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叶夫人对皇后的讨好,边有些出神的想着。 这时似乎是发现了锦染的目光,太子忽的抬头便正好与锦染对视了一眼,不过也仅是一瞬,不待锦染有什么反应,发现是锦染后太子殿下便又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接着老神在在的望着自个修剪得宜的修长手指,神色平静。 可锦染还是被吓了一跳,忙收回了目光老实坐着,不敢再做什么旁的小动作,就在这样略显乏味的平静里,变故突生—— 本该是上前端茶的内监却突的从木盘下抽出了一把短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往太子殿下的胸前插去! 刺客的动作干脆利落、杀气十足,但太子竟也不差,敏捷的就地一滚就翻到了椅子的另一面,到了这时在场的众人才陆续反应了过来,叶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温良贤淑的皇后短促的一声惊叫后,忍不住向后蜷缩到了软塌的角落里,几个宫女太监忍不住的吵嚷了起来,有的叫着“有刺客!”有的高呼着“保护娘娘”“保护太子!”一片忙乱 。 而对锦染来说,刺杀这样的事前距离她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都太过遥远,此刻除了呆呆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太子殿下在刺客的攻击下连连后退外,一时间不知所措。 好在传言中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竟是真人不露相,在刺客这样凌厉的攻击下非但没有被杀,反而左挡右闪的一步步后退,几乎要将刺客带出屋外。 因为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看着渐渐向自己逼近的刺客与太子,锦染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提起自个碍事的裙角,打算躲得远一点,好让开场地。但她不动还好,这一动却反而提醒一般,让刺客一个健步冲到了她身边,短刃一进便放到了锦染脖子上,紧接着对太子一声厉喝:“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锦染浑身一僵,一动不动的唯恐惹恼了刺客,同时心里也祈求着太子殿下能稍微拿她当回事,救她一救。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锦染的祈求有了效,太子果然停了手,迟疑着侧身看向了躲在塌上的皇后,可这时的皇后又哪里顾得上他问询的目光,只顾着瑟瑟发抖了。 趁着这功夫,刺客却是当机立断,立即便带着锦染破窗而出,因为本就是为让皇后休息临时搭建的屋子,窗外就是空地,猝不及防下还真让他逃了出去。太子殿下回身一瞧,毫不犹豫的追上。 锦染的胳膊被刺客扯的生疼,破窗时木头茬打在脸上显然破了口子,锦染咬着牙关忍着疼痛,心里却暗暗焦急着这刺客跑就跑吧干嘛还要扯着她,就算身材再好一妙龄姑娘怎么也有小百十斤,这刺客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带上个拖累啊! 显然,没跑几百米刺客也发现了这问题,只是估计觉着好不容易带出来了丢掉也怪可惜的,听着身后越追越近的脚步,又隐约听到水声,刺客双眸一亮,立刻转身往水声响起处逃去。 陶国尚水,所有祭坛都建在水流旁边,此处不远就是供应整个京城用水的霄江,水流湍急,刺客对此了解的很,果然没过多久水声轰响,已经能看到了岸边,看着越追越近的太子,刺客不再犹豫,手臂一伸就干脆的把锦染远远的往霄江扔了进去,锦染被他这举动惊的心跳骤停,惊呼声未曾出口便被灌来的疾风吹回了咽喉。 太子见状一愣,面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却终还是放弃了刺客,加力飞奔在岸边飞跃而起,自半空中接住了锦染。只是这时身在半空,坠水已是无可避免,十几米的高度,太子只来得及抱着锦染在半空转了身,让自己背部对水,便与锦染一起狠狠的摔进了霄河之中,水花四溅,之后被湍急的河水一冲,两人便如同被溅起的水花一起融进霄河,再不见一丝踪影。 留在岸上的刺客看着这一幕,终于确认了心头的猜想,扯下头上小太监的帽子露出一张还很是年轻的面容,歪头呸了一声:“我说呢,原来真是个替身,真是白费大爷这么多事!”说罢扭头看着行宫方向隐隐传来的追杀声,终是不敢拖延,几个起落间,也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章 虽然有太子殿下用身体当盾牌隔着,但这样的撞击却还是瞬间将锦染震得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还在水里,不过显然不在掉落的地方 ,这里的水流已经平静了很多,甚至已离岸边不远,面色苍白的太子殿下正一手将她举出水面不至于窒息,用另一只手划水前进,不知道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多久,但只从他青白的嘴唇也能看出来显然已经很累了,此时只是在勉励坚持。 想到太子自幼体弱,娇贵到花香都闻不了的传闻,锦染虽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感激太子竟然真的跳江救了她,又满心自责后怕,生怕他真出了什么事,恐怕整个叶府都会受到牵连。想着自己上辈子好赖也是学过游泳的,这点距离能让他省点力就省点力吧,锦染便打算挣开对方的手自个游到岸边,谁知一挣之下对方的手竟丝毫不动,锦染侧头看去,发现太子也刚发现她醒了一般,张张嘴,声音沙哑的说了一句:“快到岸了,再忍片刻就好。” 锦染感受着两人这迟缓的进度,看着他疲惫的面色,摇头解释道:“我会游水,太子殿下还是放开我吧,这样我们都上不了岸。” 锦染说了这话后,发现太子目光有些奇怪的瞧了自己一眼,沉默的思索了一阵后,缓缓的松了手。 随着对方的松手锦染随之一沉,也就顾不得细想,锦染忙划动着双臂让自己漂浮了起来,之后在原地划了一阵看太子依然停在她身后等着,想着他估计是不放心自个便当前游了出去,果然,太子见状便也跟了上来,却也并没有超出她的身影,只是不紧不慢的游在锦染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是怕我出事离得近点好帮忙吧,看着那么冷淡,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锦染心下想道,暗暗感叹着虽然关于太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传言不怎么靠谱,但说他宅心仁厚,对下宽和的说法倒真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世在后宅里深居浅出,锦染的体力并不算好,更何况不久前还受了撞击,即便已经和岸边离得不远,她也游的很是费力,好不容易双脚踩到了实地,却因为河底淤泥般的土质反而比水中前进的更费事些。 太子在后缓缓跟随着,直到锦染陷进河底几乎拔不出脚时,才默默上前扶起了摇摇晃晃的锦染肘部,一起在泥泞的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岸。 等的终于到了岸边,锦染忍不住的一下子瘫坐在了地面,刚才还不怎么明显,但如今脱离了危险,锦染才觉着自己浑身已软的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右臂前胸还一阵阵的抽疼,要是面前没人在,她是真的想就这么一边抱怨着,一边摊开倒地上先睡个三天三夜! 不过到底还是知道身后还有身份不一般的人,稍微缓了一阵觉着有了些力气之后,锦染强迫自己站起了身,对着太子殿下勉强行了一个还算规范的福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太子的殿下救命之恩,从前只知道您学识渊博,却不知武艺也这般惊人,若非如此,还真是会让那刺客得逞了!” 在锦染刚刚施礼时辛末便已立刻退到了一边,张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之后听了锦染感激的话语后,一时却不知为何觉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竟未怀疑我的身份,还一心以为我就是真正的太子!辛末抿紧了双唇,一时心中念头翻涌,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该向怀中这姑娘解释清楚他并非金尊玉贵的国之储君,而只是宫中专门为太子培养出的替身之一,可是,如果说了,面前这姑娘眼里这般真诚的关心记挂、感激感动,怕是瞬间就会一丝不剩,甚至马上变成厌恶鄙视吧…… “因为出生时体弱不足,自小就请高人教习内功了。”看着锦染闪亮的双眸,辛末坦白的话在口中滚了又滚,最终却还只是模拟两可的解释了这样一句,虽然不算是欺骗,太子殿下的确是因为体弱从小就修习内功,但功法温和绵润,只为养身,不像他一样,为的是充做诱饵,伤敌、护主甚至与敌人同归于尽。可这明知道对方会误解却还是这样几乎蓄意的隐瞒与冒犯,连他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 恩,皇家秘闻,不得轻易向外人透露,这么说也无差错吧……辛末默默的垂下了眼帘,给自己的行为找了这样的理由,可以自己忽略了心头的妄念。 这边辛末正在自己复杂的心绪里纠结之时,对面的锦染想到就简单的多,因为是亲眼在行宫中看着太子与皇后一起出现,从来没听过替身这一存在的她压根就没有怀疑过面前这太子殿下的真实性。就是唯一对他身体武功的诧异也在听到“内功”这样神奇的解释后,完全变成了对我大兔朝博大精深文化的赞叹。 而等着这赞叹也消下去之后,锦染看着面色淡然、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就开始有些尴尬了,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呢?本就不熟,再想想这辈子的父母让她去见皇后与太子的意思,锦染越发觉着尴尬了起来,那么明显的意思,太子一定是看出来了吧,就算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打算,可对方会怎么想呢?在今天之前自己明明还是不在意的,反正本来也不想当什么良娣侧妃,不喜欢她更好,最多被羞辱一番打回来就是嘛,比起太子怎么看她还是更关心自己没用以后,在叶府的日子会不会变得更难过,可是现在…… 还真的不想让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后自己是那种贪图富贵、腆着脸贴上来的女人啊!可也不能开口解释,否则已不是更刻意了,锦染郁卒的低了头,情绪低落。 锦染既尴尬又懊恼的不知说什么好,辛末就越发没可能挑得起的话题,能安然活下来的替身首要的便是“听话,”因此在他过去十几年的生命中主动说出什么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他更习惯的是安静的听从旁人的命令,便是接受命令扮演太子时,与近侍大臣们的谈话也都是事先便排练好了的,从说话的内容到神态以至于异常情况的应对都早有准备,也压根算不得是真正的交流。 于是两人就这么气氛诡异的沉默站了一阵后,终于还是锦染低头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淡粉长裙,有点僵硬的先起了话头:“殿下,初春天寒,我们不若先找个地方烤烤衣服?” 虽然对锦染来说只是建议,但立刻便当成了命令执行的辛末自然毫无意见,抬头四顾一周,发现了不远处便是一片小树林,便立刻当前带路往那边行了过去。 说是带路,但辛末却依然习惯性的没有走到锦染身前,而是在锦染身侧略微超了半个身子,步履平稳,姿态澹然,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锦染对他的这一番表现倒也并不怀疑,虽然是完全男权的封建社会,但陶国却也是规矩超多的礼仪之邦,对柔弱女性的表面上的照顾也算是礼仪的一种,故而辛末这番谦逊的表现也只被他当作了皇家的教养,让她奇怪的却是太子殿下此刻的面容,锦染忍不住的又偷偷撇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心里不禁奇怪了起来。 明明又是刺杀又是逃亡的,还在水里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太子的脸色倒好像比刚才还好了些?脸色不像刚才那么白了,眼角比在行宫那看的似乎也稍微上挑了一点,嗯……这么说的话,不止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好像有点说不出的不对似的,乍一看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不过……比在行宫里顺眼好多,有点病弱公子突然变身阳光少年的感觉,唔,说阳光倒也不对,因为他到现在连个笑意也没露过嘛…… 虽然锦染自觉着隐蔽,但这么肆无忌惮的目光,敏锐的辛末自然不会察觉不出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头却已是一跳,借着行走的动作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袖间,果然,用来上妆的布袋的确是已经遗失了,自己面上的破绽短期内大概是无法弥补的了的。 皇家替身是从小就被挑选出来训练的,自然选的都是与太子本人面貌身形都相似的幼童,但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就算再怎么相似也总是有限的,更莫提孩童时的相貌越长说不定还会与太子离得越偏,因此除了大致的相似,更多的还是要依靠各种材料对面部的伪装,身为替身中各方面的佼佼者,辛末已经可以在不到半刻的功夫内熟练将自己化妆成太子的模样,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了工具,他也依然一筹莫展。 因此辛末这会也只能貌似平静的走到小树林之中,假装完全没发现身旁姑娘的疑惑,开始四处走动着开始收集起了树枝干柴,为一会的生火做起了准备。 只是在这树林找些干燥些的树枝容易,如何把这些干柴燃起来就着实是个问题,别说在叶夫人看管下一大早起来收拾装饰的锦染了,便是辛末,因为装着一身太子礼服也不可能在怀里揣个火折子什么的。 于是在两人对着这一小堆干柴大眼瞪小眼一阵后,觉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太子,干这些一定没有自己强的锦染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我来钻木取火好了!” 恩,正好有尖头的树枝,有木块,把干草弄碎做引燃物应该也可以,恩,只要剧烈摩擦就好了!将理论在心里完整的滚过一遍后,锦染趴在地上满怀自信的起了手。 于是一刻钟后,本来还打算隐藏身份、不露破绽的辛末,在一边看着锦染把手心都搓的通红,却依然没见着一个火星后,终于不忍的轻咳一声,低声开了口:“要不,我试试吧。” 锦染满面通红,吹着自个手心怪不好意思的停了手,只是等看着太子沉默的让干草迅速冒起了烟后,刚才的不好意思就立刻换成了敬佩:“明明是一样的步骤我怎么就不行呢?好厉害!” 满是欢喜敬佩的锦染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蹦出的火星,丝毫没发现一旁的太子殿下因为她方才随口的一句夸赞,抿紧了双唇,面色通红。 第三章 说是要烤干衣服,可在这个时代是没可能孤男寡女真的穿个三点式坐一块烤火玩的,事急从权也不行!最多脱个外衣就已经是极限,身上剩下的绝对要比脱下来的多,黏答答的贴在身上又凉又腻,简直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尤其是锦染,为了讨皇后欢心,今早上叶夫人是可着劲儿的把她往既端庄隆重、又不失活泼俏皮里折腾,只那一套嫩粉的齐腰罗裙,看着不起眼,却是层层叠叠堆了好几层各种颜色材质的绢纱,才能弄出这样红梅堆雪的渐变效果,穿的时候是挺好看,不过湿了以后嘛……锦染默默咬牙,忍住了自己迫切的想脱裤子【咦?的*,觉着自己像是提前几十年就先得了无可救药的老寒腿,简直不能更痛苦,相较之下,身体和脸上的擦伤淤青倒反而不怎么当回事了。 一旁的辛末其实也并不好多少,因为要参加亲桑礼,他穿着的是全套的太子礼服,湿透后并不比锦染舒服,只不过在十几年的严苛训练下,对这种程度的痛苦还能还能忍耐,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罢了。 不过同病相怜之下,他自然也发现了这位太傅府上叶小姐的窘迫,想了想后,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刚好柴也不多了,我去那边看看再找点过来。”接着顿了顿,唯恐锦染听不懂一样又有些莫名的加了一句:“我脚步慢,估计得走个把时辰,你莫着急。” 这么明显的暗示,锦染自然听懂了,明白过后却又立马有些羞涩般双颊泛红,回想着刚才自己偷偷来回扯裙子的动作是不是太明显,都让人家看不下去了?这还真是…… 这般纠结之下倒也没发现一旁的太子殿下说完话也是满面僵硬,简直像是逃跑一般脚步匆匆的远离了火堆。 等锦染回过神时,太子的身影已经找都找不见,锦染反应过来,难受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不好意思了,立马就把在腿上裹的严严实实的罗裙解了下来,卷成一团使劲拧了拧水,摊开挂到了一旁以树枝支好的简易衣架上,这才舒服的伸直了双腿,双手撑地往后一仰,舒服的发出了一声长叹,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活了过来。 如果不是这地方没内衣,锦染还真想把这最后的贴身中衣也脱掉,这样席天幕地的,最好头上再来个遮阳伞,旁边最好还有个帐篷,这感觉可就真像度假一样惬意了。散漫的摇晃着脚丫,锦染眯着眼睛感受着春日里稀薄的阳光,这般悠悠的想着。 自从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自由过了!虽然算是出生富贵衣食无忧,但她在叶府的地位其实却并不怎么样,这几年间零零散散的也从旁人那听出来,这原本的叶锦染的亲娘其实本是叶夫人的丫鬟,不知是叶大人一时兴起或是丫鬟别有用心,总之是与太傅春风一度后便一次中奖有了身孕,虽然之后成了姨娘,但早在女儿未满周岁的时候就英年早逝,只剩下一个女儿,估计也在叶夫人手下过的也并不算愉快,反正锦染在这个世界睁开眼,这位原来的叶小姐是已经倒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了,只不过最终也还是没有活下来,而将身体留给了穿越而来的锦染。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世,本来就唯恐被发现的锦染就越发谨言慎行,她没什么突出的能力,相对的,也就并没有什么太过远大的理想,虽然并不满意这样的社会与生活,却也并没有推翻的勇气,接受了现状后也只想安安稳稳的在太傅上过上几年,之后在太傅与叶夫人的决定下随便嫁给某个男人,毕竟她还算有个官家小姐的身份,应该也不会落得太差。 当然,什么情投意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都甭想了,虽然和别的女人共用丈夫这事确实是挺憋屈,但如果拿它当工作来干,锦染觉着自己应该还能接受——这倒并不是她的底线低,只不过是无力反抗下无奈的自我调节罢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人的劣根性是天生的,在上辈子那样的社会条件下出轨第三者的事都屡见不鲜,锦染也并不觉着自己能有那么的好运气,在一个只要有能力完全可以合法合情左拥右抱的地方,遇上一个能洁身自好的好男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会被送给太子,更没想到太子还是这么好相处的一个人。锦染想着为照顾她刻意离去了的太子,不自觉的便低了头,愣了一瞬后却又立即抿着唇清醒了过来,强迫自己忘掉心头的感觉波动—— 若说之前还很有可能被拒绝的话,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是为了叶府的名声,宫里也多半会将她纳进太子府了。毕竟对她来说是一生,对太子来说却只不过是身边众多装饰的一件罢了。 他是太子,锦染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只想想日后要面对的后宫阴私、人情冷暖便已够难过了,若是还愚蠢的先动了情,那才是再可怜不过。 只不过,那么一个武功外貌、学识修养、性情家世……哪哪都没得挑,还刚刚不顾安危救了她性命的好男人啊!锦染捂着脸颊,从心底里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叹息——如果他不是太子就好了。 在锦染懊恼的时候,并不知道让她这么在意的对象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在不远处的高大的树丛中看着她。 事实上辛末很小心,选的地点角度都再合适不过,既能看清锦染的举动又异常隐蔽,如果他没有主动跳出来,便是精通探查的高手也需耗不少功夫才能找得到,更莫提对此毫无戒备的锦染。 辛末对自己的本事倒是自信的很,但却也只是隔一阵子极快的瞄一眼,知道锦染没什么危险了就立马又迅速的将目光收回来,并怎么细看她衣衫不整的形象。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并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皇家的荣耀、一生的富贵,他一项都给不起,欺骗冒犯都本已十分不对了,自然更不能坏了她的前程与名声。 仔细观察了一阵,确定了这位叶小姐真的只是久居深宅的闺阁的官家小姐,绝对没可能发现他,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危险后,辛末缓缓的动了动身子,选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坐姿靠在了树干上,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甚至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自此记事他的大部分生命都是在黑暗中影子般的学习模仿着另一个人,这感觉固然不怎么好,但相较之下真正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时间,才更让他如履薄冰,伪装演戏便罢了,有十余年艰辛的练习打底,并不算难,可更让他顾及的却是周围或明或暗的监视目光,在成为太子的时间内,除了要小心不露破绽外,他更要小心的是自己不能有一丝沉迷,不能带出一丝喜悦,不能对太子之位显露出丁点的非分之想,更不能透出丁点的愤懑不愿。否则,任何会让他人怀疑或是误解的举动,都会给他带来痛苦、惩处,甚至杀身之祸。皇家,向来是不忌惮将哪怕最微小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的无上存在。 这般的日子过久了,辛末便也就习惯了,没把握能完全掩饰心里的念头,那便不多想,不多做,老实本分的做的太子替身。 因此,虽然对常人来说这样一动不动的藏匿树干之上可能很痛苦,但对辛末而言,只是这么舒服的坐着,逃离了四周无处不在的监视视线,面前这位叶姑娘又只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并不熟悉,连伪装都不用太小心,这已经算是他人生中少有的闲暇时光,毕竟那些在皇宫里处处都在的“眼睛,”绝对不可能跳下江来跟着看自己是不是“本分”不是? 想到这,即便是刚刚做了蓄意向旁人隐瞒身份这样另他不安的事,但辛末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一松,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装作另一个人,不用那么如履薄冰的安守“本分”,能像个人一样略微按着自己的心意轻松的活一阵,甚至还能得到这样一位姑娘温柔有礼的关心感激,这样的机会,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只有这一次,虽然明知是从真正的太子殿下那偷来的,但如同毫无波澜的死水中泛起的一朵浪花,即便明知眨眼即逝,他却也还是想更多的贪恋一会。 只是,体会过此刻这般的美好,想到失去后的难过,便觉着越发难以忍受。如果,如果他是真的太子的话……辛末心里忽的忍不住的假设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是太子,就可以按自己想活的法子活着了吧?如果他真的是太子,眼前这位叶小姐眼里的亲近感激就也不会变成鄙夷厌恶了吧? 不过脑中才刚刚冒起这样的念头,辛末便立马强迫自己忘了它,这样的想法,一旦在平日里带出了哪怕一分,十几年的本分小心就会立马功亏一篑——莫要得意忘形,小心丢了性命! 辛末在心里狠狠警告着自己,抬头又远远的瞧了在地上躺着的锦染一眼,深深吸口气,收回目光,起身一个轻巧的翻身,借力下滑,几息的功夫便狸猫般几乎毫无声响的落了地,接着毫不停顿的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行去。 辛末当然没有走,他只是想到了叶姑娘和他一样都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进食,一定是饿了,所以去霄江里摸了一条鲜活的鲤鱼,本想着先刮鳞去脏收拾干净了再带回来,但动手前想到了自己此刻伪装的身份又犹豫了起来——太子殿下应是不会做这些的吧?不,莫说这样的腌臜事了,若是真的太子殿下,压根就不会自降身份下江捕鱼! 可同样的道理,若是真的太子殿下遇到了这般险境,不过京郊之内的范围,怕是等不到金尊玉贵的太子饿肚子,京城内外兵马就该早已乌泱泱跑来迎驾请罪了吧。可他呢,皇家绝不会为了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替身大动干戈,而太傅府会派出来寻叶小姐的人马也应不会那般及时,说不准还没他护着叶小姐自个回京来的快些,这么长的时候,难不成还真端着个虚假的架子让叶小姐和他一起饿死不成?更莫提日后她也总会知道。 罢了,早点说个清楚也好,省的舒服得久了,回去之后怕就不会那么安心本分了。 辛末扯着嘴角苦笑着,想到这里便也干脆自暴自弃的放弃了心中的顾虑与小心,拿出怀里的匕首,撩起袍角在江边蹲翻弄着鲤鱼仔细清洗了干净,瞧着时候也差不多,默默找了根柔嫩的树枝穿着鱼鳃踏上了回程。 第四章 无论王府还是宫中,都并没有能让辛末他们这些替身公开的学习训练的地方,当今圣上还是个在百官眼中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时,便在京郊的一处山谷里私建了一处隐秘的营地,除了他们,甚至还训练了一批规模不小的私军。在那山谷里呆了不少日子的辛末对这些基本的野外生存基础自然不在话下。 因此几下收拾好鲤鱼后,辛末看时候还早,想着这时候叶小姐应是还未曾收拾好*的衣物,便干脆又去林中转了转,摘了些这季节里新出的野果,甚至还摘了几张宽叶,卷成尖嘴的筒状自霄江里接了几筒江水,接着又不嫌麻烦的等着略有些浑浊江水慢慢沉淀下来,逼出了最上的清水,倒出底部的浑浊,这般来回了几次,直到满意。这才慢悠悠的举步迈向了回程。 耗了这么久功夫,等得辛末出现在火堆旁时,锦染自然早已经将衣服穿了回去,因为独自坐在深林中,甚至都等得有些心慌。因此远远的瞧见了人影后便迫不及待的起身迎了过来。但直到对方到了身前,锦染看清楚太子殿下一手端水,一手提着刮鳞去脏的鲤鱼与一串红红绿绿的野果的造型后,锦染却是忍不住的又迟疑了起来。 难道说,太子殿下不仅不像传说的那样,不是个见风就倒的文弱病男子,而且在身份尊贵、武功高强、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之余,还顺便点亮了刀工一流、收集精通、野外生存的高端技能吗?那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他是老天的私生子吗! 在江边下了放弃伪装的决定后,辛末对锦染的反应倒是毫不意外,见状只是平静上前,将鲤鱼与坠满了野果的树枝放到一旁后,便侧身后退一步,已双手举水对着锦染略微弯了弯身,低头开口:“叶小姐请用。” 如果说刚才的太子殿下虽然也很有礼貌,但明显是谦谦君子般,对女子照顾式的温和有礼的话,现在的这番姿态无疑就带了几分仆从式谦卑的恭敬了。 就算再迟钝,这么瞬间就判若两人的明显区别,锦染自然能察觉的出来,接着只几息的功夫便也想到了重点——眼前这人,难道……或许……可能……压根就不是真的太子殿下吧? 愣愣的接过递到眼前的天然水杯,锦染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个,你……不,不是?” 辛末面无表情,等锦染将水接过后便顺势低头躬身,单膝而跪,脊梁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线,低声开了口:“小人辛末,乃太子殿下替身,今日奉圣上之命代太子殿下伴礼,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叶小姐恕罪。” 说罢这段话后,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辛末便不易察觉的轻轻闭眼,在心内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在怕这位叶小姐生气之下会真的责罚于他,辛末心内清楚的知道,无论身份再如何卑贱,他也总是皇家大内的侍卫替身,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对方再生气,至多也不过几句冷言恶语,皇家的奴才,再怎么他也绝没有被太傅女儿直接教训的道理。 因此在辛末心中略有些在意的,其实是这短暂的肆意自由,即将随着身份的暴露烟消云散的这一事实,事实上便是这些微的感慨,在现实的阴影下也不过如一阵青烟般转瞬即逝。几个闪念过后,辛末的心里便已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着等叶小姐发泄过心里的不满后,要怎么劝她立刻动身,尽快回京回话了。 “怪不得……”锦染闻言后心中恍然,之前的种种疑惑也都有了解释,接着看到辛末还跪着立刻往一旁闪了闪,避开这一跪,笑着摇头说道:“怎么会,还是要多谢辛侍卫救命之恩。” 无论话语还是笑容都真挚的很,显然对方知道此刻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而并非礼节的随口客套。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出乎辛末的意料,辛末一愣后,又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锦染,这才说了一句“不敢”后慢慢起身,垂眸立到了一旁。 事实上恍然过后的锦染是真的十分高兴的,对方不是真正的太子,这就意味着她回到京城叶府之后,不会因为补偿名节的问题而被纳进皇宫,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名节的问题,皇后才更不会把她这么一个与替身独处了几日,指不定出了什么事的女子给了她的宝贝儿子了。 而断绝了入宫这条路后,锦染此刻的处境便瞬间退回了之前的打算,回叶府,收敛安心的呆着,等着叶夫人心情好或是有需要时为她安排一门亲事,然后没有反对权利的嫁过去。就算未来还依旧是迷茫而莫测的,但不管怎么说,应都比在在后宫消磨一世、甚至可能在深似海的宫斗里无辜殒命的下场要好应付些。 锦染这边在心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思索着,另一边辛末则是见锦染说过这句,就并没有别的问话与吩咐后,便蹲身拨了拨了火堆,安静的在一旁烤起了穿在树枝上的鲤鱼。 虽然并不应季,但辛末捉住的这条鲤鱼却很是肥嫩,被旺盛的火苗一燎,没耗多久功夫,便散发出了一股焦糊与肉脂混合的特有香气,一阵阵的往鼻端飘散着,撩人的很。 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拎起来,连水都没被允许喝几口,却连紧张带危险的经历了这么多事。锦染哪里还禁得住这诱惑,当即也顾不得思考自己这么回去之后,未来的前途与命运会如何了,立马席地而坐,抱着双膝全神贯注的盯着火焰上渐渐焦黄的鱼肉,那炙热而期盼的眼神,竟连久经考验的辛末都觉着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或许是被火光烤的,面色渐渐有些泛红的辛末抿着嘴唇将鲤鱼翻了个面,又微微动了为身子,终于轻咳一声,低声开了口:“还需再等片刻才好。” “哦?哦!咳,你慢慢来,我不着急的。”闻言锦染一愣后也回过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终于注意着收敛了些自己的急迫的目光,可口上虽然是这么说,但之后还没隔一会,就要“饥渴”的往辛末那边瞅上一眼。 其实也难怪锦染这番表现,不止是因为这会着实饿得很了,事实上锦染对烧烤的期待已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三年,自从作为太傅府的叶锦染醒来后,锦染就好几年没吃过带“味”的东西了! 比起上辈子来,这时代的调味料本就单调,口味总体就偏淡一些,但叶府对她们深闺小姐的菜单却更不必提。为了找门好亲事,既怕胖、又怕丑,还担心变黑起痘,刚到的几个月里固然因为养病自然都是清淡的很,便是之后身体好了按着叶府庶出小姐的分例一日三餐,绝非亏待,但也都是清汤寡水、白菜豆腐,盐都舍不得多放。难得的来个肉菜,也都是清、炖、蒸、煮,一碗鸡汤都要沥两边油花!让人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简直能淡出个鸟! 而已锦染的身份显然又不能与众不同的主动去要求什么花样,于是这般两三年下来,可想而知曾经最喜咸辣口味的锦染有多难受,之前没有条件就罢了,这会烤鱼都送到了眼前,也由不得锦染不去满心期待了。 辛末就在这样的目光里继续沉默的坚持了一会后,又一次率先起了话题,只是一点不见方才的淡然自若,几乎有些磕绊一般:“叶,叶小姐吃过后,若不很疲累,便尽快动身可好?我们此处还未出景山,若不出差池,我们步行,明日日落之前,便可回皇城。” “好!”锦染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口上这般干脆利落、毫无意见的答应着,目光却依然不离香味更盛的鱼身。 像是终于在这目光里败下阵来,说罢这话后没过多久,辛末便匆匆的将鲤鱼取了下来,递到了锦染手上,之后几乎是长松口气般直起身又立到了一旁。 真是……就算代太子殿下在群臣眼皮底下祭天,被上百道或明或暗的目光盯着看的的时候,都没觉着旁人的目光有这么明显啊!辛末心中暗道。 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锦染顾不得许多,匆匆道谢后就立即接过,顾不得烫嘴便立刻低头撕下一条烤的金黄的鱼皮塞到了嘴里—— 客观的说,江中野生的鲤鱼带着丝泥土的腥气,又没有任何佐料,味道实在算不上很好,但饥肠辘辘之下又是盼望已久,锦染却只觉得那略糊的焦脆味都好吃的恨不得吞了舌头,几口咽下后,满足的弯了眉眼,深叹口气,抬起头对着辛末又一次的竖起了拇指,分外真诚的夸赞道:“辛侍卫实在是好手艺!若没有你,我便是没有死在刺客的刀下,也定会饿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叶小姐过奖,本就是小人应尽之职。”对下选择怎么的态度从来便是在上者的特权,对方虽宽和,但辛末却并不敢放肆,拱手躬身,回得一丝不苟。 见状对方这么严肃,锦染倒是也收敛了一些自己因为美食而有些放肆的心情,再次开口已辛侍卫的身份谢过了对方的救命之恩,辛末便也再次“不敢”的客套了一次。这么一来,气氛瞬间便又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而最初的激动过后,锦染对在旁人目光下大快朵颐的这种行为,也多少生出了些尴尬,于是在匆匆吃过了这顿还算丰盛的野餐后,便起身表示可以立即动身回去。 辛末见状自然没有旁的意见,收拾一番后便确认了方向,当前开路与锦染一起踏上了回程,这里离京城并不远,山路也并不如何险峻,若是一切顺利,即便已锦染的速度,不用两天便也能安然回去叶府,继续她既然过了近三年的深宅生活。 但事实上,两人才只行了不到两个时辰,速度便越来越慢,直至不得不停下脚步—— 锦染发烧了。 第五章 担忧、紧张、惊吓,再加上遇刺时的紧张、入水的撞伤与整日的疲惫,已锦染此时的身体与体力,生病本就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再加上最后穿着并未干透的潮湿衣物步行近两个时辰,便立即将这可能变成了现实。 锦染双颊通红,浑身无力的靠着一颗粗壮的古树树干,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起来:“对不起,都我太没用,拖累你了。” “叶小姐客气了,原就是小人照顾不周之故。失礼了,”辛末皱着眉头,依旧很有礼数的先请了罪,才探身抬手,以手背试了试锦染额头的温度,一触之下眉头便皱得更紧,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到了锦染身上,又探了探腕上脉搏,才又接着俯身对锦染说道:“叶小姐先坐下歇会,小人去试试看能否找些草药来。” 锦染有些晕晕的点着头,扯着嘴角,露出个如在梦中的飘渺笑容,哑声说道:“好啊,我等着你,你快点回来。” 辛末低声应了一句是,低头动作轻缓的将锦染握在自己衣袖上的五指一一解开,放到了锦染腿上,这才起身左右看了看,面容严肃的往西面一处背阴的低地飞奔而去。 辛末脚步很快,如同山间矫健的羚羊般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朱玄色衣袍的影子便几个起跃彻底消失在了锦染眼前,再加上因为发烧眼里自带的晕眩效果,简直像是幻觉。锦染半抬着眼皮盯着面前一株不知名的绿色灌木呆呆瞧了一阵,没过多久又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但闭上眼也睡不着,甚至略微迷糊一阵都不行。辛末将她放在了一处没有树荫遮蔽的开阔处,有春日黄昏里稀薄的阳光撒在身上,在日光的照耀下锦染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的出汗,因为她的里衣似乎比方才出水后那会都要潮湿,但尽管如此依旧她依旧很冷,双臂、甚至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打颤着,耳边有嗡嗡的响声,似有蜂群在耳边飞绕,不知道是林子里传来的还是她自己身体本身发出的,若是再连眼睛都闭上了,在一片黑暗之中,锦染简直觉着自己像是呆在了什么被人遗忘的废墟之中。 因此没过多久,锦染便又强撑着睁开了双眼,直到坚持不下去了,再重新合上。这般重复了不知几次,或许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但在锦染的感觉中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她甚至已经在怀疑辛末是不是已经不会再回来,已经独自回了皇城,甚至趁机远走他方,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病重、毫无意识的昏迷、倒地、死亡,直到化为一滩污水烂泥也没人会发现没人会在意,像是上辈子一样…… 或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的缘故,正常时绝不会如此矫情的锦染,这时的心里竟完全被这些完全没有实据的猜测占满,渐渐的连独自穿越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长久控制、按捺之下的不安委屈,都一股脑儿的在这会儿全冒了出来,越想越觉得满心焦灼,几乎都无法忍耐再这么继续等下下去,甚至都试图站起身来。 好在辛末这时终于是回来了,看见锦染这几乎要跌倒的样子似乎也很是诧异,几步上前,单膝跪地很是轻松的将锦染扶了起来,张张口正打算说什么时。锦染却先一步紧抓着辛末胳膊,声音嘶哑的说了话:“你怎么才回来?” 辛末暗自惊诧锦染手上的力度,但抬头看到锦染烧得通红的面容上满满的不安后,并未挣扎,也并没有解释因为担心锦染一人在这出什么事自己已然是最快了,只是低下头谦卑的认下了这责问:“是,劳叶小姐久等。” 锦染抿抿干涩的嘴唇,见到辛末回来后,渐渐冷静下来的锦染也察觉出了自己的无理取闹。 回过神,松开手,锦染艰难的笑笑,说道:“对,对不住,我不该这样的,我以为你走了……” “您太客气了。”比这更无理的责难都承受过许多的辛末几乎满含着真心实意说出了这句话,接着抬手将手中一株小叶椭圆的嫩绿植物送到了锦染嘴边,小声解释道:“应是夏日里才最有效的,实在是找不到旁的了,叶小姐先吃下这个吧,总是聊胜于无。” 锦染微微喘息着,低头看着这看起来和寻常野草并没什么区别的草药,并未怀疑辛末的话,只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就这样,全部吃了吗?” “是。”辛末毫不犹豫的点头。 锦染便也微微点头,张口将那不知名的草药整株塞进了口里,一嚼之下一股苦涩的味道便瞬间弥漫口腔,连舌根都有些发麻,好在这药草并不怎么大,团成一团倒也勉强能咽的下口去,加之辛末极有眼色的送上了装在一节竹筒内的清水,锦染终是顺利的吃下了这纯天然草药。 辛末见状也略微松了口气,又一次伸手探了探锦染脉搏,就那般半跪在原地认真问道:“周围并无人家,叶小姐这病又拖延不得,事急从权,便由小人背您回城可好?” 圣人有语,男女七岁不同席,事关闺誉,辛末本以为锦染便是同意定也会犹豫好一阵,或者警告或请求他日后闭嘴。但他没想到的却是锦染立即便点了点头,干脆说道:“好啊!只是又得麻烦你了。” 辛末一愣,谦让过后整了整给锦染披上的外跑,转身顺势躬身,很是轻松的便将锦染背了起来,初时略微摇晃了几步,接下来便走的很是安稳,简直如履平地。 不知是不是刚刚吃下去的药草有了效,或许是见辛末回来有些心安的缘故,锦染的脑子似乎稍稍清楚了些,甚至想起了开口问问辛末忙了这么久,要不要先休息一阵,也吃点东西什么的再继续上路。 “不必。”辛末干脆的摇头,顿了顿后又想到了什么,主动表态道:“小人回去后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有损叶小姐闺誉。” “屁的闺誉!”锦染在辛末背上闷闷笑着,因为低烧之下如醉酒的微醺效果,让她再难保持一贯的淑女形象,发泄一般:“傻子才在乎那个!” “愚昧、落后,礼教吃人!在这里做女人一点都不好!” 辛末闻言后脚步几不可觉的一顿,接着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明智的选择了装作没听到贵人的一时失言,但锦染却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口下不停:“你呢,做太子的替身好不好?” 辛末又继续沉默了一阵,直到锦染都又合上眼睛都要忘记这问题了时,才缓缓的说出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并,不太好。” “我想也是,装别人哪有做自己舒坦呢。”锦染闻言睁眼,理所当然的开了口:“不过太子为什么要那么多替身呢?皇帝也有吗?皇后呢?” “并没有,只有太子的替身准备了许多。”辛末平静回道。 “为什么?”锦染的声音渐低。 “因为太子太弱了。”辛末的面色平淡似水的开了口,但心内却满是违禁与报复般的快感的在说着这样的话:“没有我们这些替身,他参加一场晚宴都要大病一场,更莫提早朝祭礼。圣上与皇后便并不需如此。” “这么弱,那就不要参加了啊!” 锦染的脑袋渐渐无力的垂下来,像是快要睡过去。 “必须要参加,否则大家就会知道太子原来这么弱了。圣上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并不想让群臣知道太子体弱到如此地步。”既然已经开了头,辛末接下来说的便顺畅了许多,越说下去,仿佛心头多年的阴霾都随着这些隐秘的话语一丝丝的抽了出去:“所以太子一定要出现,我们这些替身也一定要存在。” 锦染这时的声音已几乎低不可闻:“真的,不会,发现吗?” “是啊,不会。他们有很多法子确保不会被发现,很多法子……”像是被锦染影响,辛末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多几乎像是叹息,但这次锦染却再没有回答疑问—— 她已经睡着了。 所有的不安与焦急在辛末安稳的背上似乎瞬间便都不见了踪影,疲惫与困倦占据的锦染的大脑,就这般一会昏睡一会清醒着,锦染虽颠簸却安然的在辛末背上渡过了整晚的功夫,中间或许停下来休息过,但锦染丝毫未觉,期间两人也断断续续的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但锦染对谈话的具体内容也都青烟迷雾般朦胧不清。 等得锦染真正清醒过来时,便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锦染额头的温度已经基本趋于正常,只是双颊还不正常的嫣红着。辛末正站在她身旁,将眼前的景象指给她看。整整一日一夜的操劳,让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比昨日里假装太子时那病态的苍白要健康的多,眼神里带着疲惫,但神情既不像昨日里太子般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后来仆从式故作的小意谦卑,而是满满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温柔,即便有不舍难过的阴影,也会将它仔细的藏在心里,只将最温暖的那一面展示给你看。 锦染顺着辛末所指的方向看去,她们此刻正站在京城后方的山头,低头看去,皇城远远在望,晨曦之下,紫禁城的碧瓦金檐都闪着梦幻的七彩光亮,锦染知道,只要她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去,便能安然回到那幽深但衣食无忧的叶氏府宅,继续她早已早已准备并尽力谋划好了的官家庶女的生活。但此刻看着那光芒,锦染却不知为何,脚步有如千斤重担一般,竟是一步都再继续向前了。 锦染扭头,看向一旁辛末那与昨日初见时完全不同的面容,深深吸了口气—— 这恐怕是我这辈子,不,这辈子再加上辈子,两辈子里所做过的,最轻率、最荒唐的一个决定了!我的病一定是还没好,我一定是疯了,锦染在心里清晰的这么想着,但她还是轻声却坚定的开了口: “我们私奔吧!”她这样说。 第六章 “我们私奔吧!” 刚刚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辛末恍惚间甚至觉着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池,叶小姐所这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 可“私奔”这两个字,实在是没有什么同音或别意,再加上锦染那果决中带着几分忐忑的神情,辛末没花几息的功夫,便彻底明白了仅仅相见了一日的锦染是真的在刚刚提出了要与他私奔! 这怎么可能!但即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辛末心中的惊诧也并没有减少,反而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之中,条件反射般的后退一步,猛地便要开口拒绝,可张口之后,那已在心里准备好的话语,却不知为何竟是无论如何都说发不出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根本不知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她不仅不知道私奔之后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怕是连她自己本身的日后都未想清楚,这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若真的就这般私逃了,她一定就会后悔吵着要回来,声名尽毁的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要紧的是,你会没命的! 尽管脑子中仅存的理智还在不停的进行着类似这般的思考与警告,但辛末却依然仓惶的发现,看着锦染那还带着病态的微红双颊,他那拒绝的*竟还是就那般渐渐微弱了下去。 与此相应,一丝丝的期待与欣喜在惊惶之中悄然浮现了出来,远离皇城,彻底告别以前的替身,像个人一样为自己活着,,和眼前这位叶姑娘私奔,同住同行,甚至于、甚至于…… 日后似乎顺便就变得无限的可能一点点在眼前展开,辛末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心神一时陷入了恍惚。 在狠下心说出了这句话后,见到辛末这样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面上还能不动声色的坚定着,但锦染心中渐渐的却也已然生出了几分动摇与羞窘,无论如何,身为女人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尤其若还被拒绝,都总会觉着有那么几分丢脸的,锦染也不能免俗,只是在心中强撑着,才能暗自琢磨着等对方一会拒绝了,自己该说些什么话让气氛不至那般尴尬。 两人又这般气氛诡异的对望一阵,锦染面色已经涨红得发烫,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时,对面辛末却忽的惊醒一般,迫不及待的断然说了一个字:“好!” 此刻答应了,日后或许会悔不当初,但若不答应呢?就这样将叶小姐送回太傅府去,然后自己回宫继续当着太子殿下的替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不,不会,如果此刻拒绝,那么这悔恨却定会纠缠自己日后的每一个日夜,“如果当初我答应了……”这样的假设与念头会如影随行的在他生命时时刻刻里猝不及防的出现,这样的日子比之前一潭死水般的替身生涯要难过的多,他决计无法忍受! 如同福至心灵般,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的辛末不再犹豫,立刻张了口。 而对面的锦染,一句“对不住,我开玩笑”的话才刚刚出口,便被辛末满面坚决的表态打断,接着看着辛末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却是有些回不过神,愣了一瞬后还是干巴巴的说道:“你不用勉强,其实我……” “绝非勉强!叶小姐,我是……”想清楚后的辛末倒是瞬间明白自己这长时间的犹豫实在是有些不妥,但他本就并不擅长言辞,更何况此番焦急之下,结巴了半晌后,却终是用了平日里最习惯的,受训回话时的姿态,满面严肃,近乎起誓般的正色说道:“叶小姐所言,小人不胜荣幸,蒙您不弃垂青,小人定誓死追随!” 锦染:“……” 这个氛围为什么感觉怪怪的?这个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之类的情话吗?为什么这么罗曼蒂克式的私奔一下子变成收小弟的大哥模式了呢? 尽管心里满是这么无法言说的复杂感觉,但锦染看着对方那闪亮亮的眼眸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虽还不至于后悔,但是到底是没了方才开口提出私奔时的激怀与荡漾,这会的锦染,竟莫名的有种上辈子在学校鼓动同学翘课,本来还有点指望同学打消自己这疯狂的念头,但结果同桌不仅立马答应了还满眼期待望着你的那种诡异感。 就这么呆呆的愣了一阵,锦染迟钝的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见锦染这么说,辛末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般,严肃的表情瞬间消弭,接着便慢慢弯了嘴角,露出了满面的喜意与期盼。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锦染不由的有些红脸,几乎要不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但等了一阵见辛末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得不轻咳一声,坦白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得先离开这儿了,我从来没离开过京城,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你呢?” 辛末闻言低头沉吟一阵,也带了些惭愧:“小人也并未离过京城,只知往西是庸凉,南边是康州,向北直去常城出关,东面便需横渡霄江再往肃城去了。”事实上就是这些也辛末从挂在太子寝殿的陶国地图上看来的,自然不可能知道的更多。 “那也比我强得多了。”锦染小声念叨道,起码还知道这么多州城的大致方位,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可是离了宅后的那条街便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辛末说得这四个地方,锦染还是听说过一个康州,似乎是个挺繁华的鱼米之乡之类,盛产各色丝绸布料,叶府里夫人小姐们穿的衣裳料子便大多都是从那采买进来的。 如果要逃,自然是跑到一个相对安定富庶点的地方会过得舒服点,可相对的,这种地方管理定然会规范一些,自己和辛末两个人现在不仅是黑户,身份又都见不得光,若到大城市里被发现的概率可就大了太多。可难道因为这缘故要往偏僻地方去吗?出关什么的,听来就荒凉的很啊。 在心里这么来来回回的想了好一阵,还是无法决定的锦染干脆将这些话对辛末说了出来,询问他的意见。 辛末认真的思索一阵后,便想出来了一个听来毫无问题的两全之法:“不若先往西去吧,庸凉之后的大兴年前才遇雪灾,今春里又多次上奏颗粒无收,灾民四散,我们可以先混迹流民之中求得户籍,再慢慢往康州去。也好趁这段日日避避。” “哇,这些你都知道?”听着辛末的侃侃而谈,锦染很是诧异,接着又有些恍然:“也对,你是太子替身嘛,是不是全国各地的奏折都看过?” 莫说他只是个替身,便是真的太子也不可能随意查看官员奏折啊,圣上可还康健着呢,辛末面带苦笑,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代太子上过几次早朝罢了。” 锦染倒也不甚在意这些,只是随口答应着便点头开口:“那就这样办!我们先往西走!” 大体方向确定了,接下来就该进行上路前准备,所谓穷家富路,若想远行,旁的还可没有,这银钱却总是越多越好。不过可惜的很,无论是真正的太傅府小姐,还是假冒的当朝太子,这两位全都是不必亲自沾染铜臭的人物,便是从头发丝翻到脚底板,都是决计找不出一块铜板的。 这时候便显出了锦染整整一个早上的装扮成果了,尽管都已在江里折腾了一遭,大多数的零碎东西都已遗落,但在头发里仔细翻翻,竟还能解出编在发丝头绳里的珠串,就更别提手腕上还留了一只的绥田玉镯,脖子里带着珊瑚珠链,耳朵上精致圆润的一双紫玉坠儿了,事实上要再细细找找,便是锦染怀里那金丝银线双面绣花的帕子,贱卖出去怎么也得值两钱银子。 这方面辛末便逊色许多,虽然细究起来,他那全身上下只一块九龙玉佩的价值便能抵上锦染的全部家当,但显然,无论是九龙的玉佩还那暗绣八爪金龙的太子制式礼袍,甚至于贴身的明黄里衣,无论哪一件都是需要立即销毁绝对不能见人的,更别提当出去换钱。 于是当锦染有些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个身上能用来充作私奔经费的首饰时,辛末能做的便只是脱下自己显眼的太子外袍站在一旁,面上难免的露出了些窘迫不安。 锦染倒是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一面有些费事的解着和头发编在一起的珠串,一面还有些担忧的问着辛末:“那个兴城都是难民的话,会不会很危险?” 辛末回过神,坚定说道:“小人定会护得叶小姐周全!” 锦染一顿,这才注意到了两人的称呼问题,面带犹豫的慢慢开口:“那个,都不回京城你也不能再叫我叶小姐了,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叫我……” 说到“娘子”这两个字时锦染却着实有些说不下去了,虽然算是主动提出的私奔,但锦染却自觉还是叫不出“相公”这样的称呼的。 看锦染这样子,辛末自觉明白对方言外之意,当下也抿了抿唇,更加恭谨的垂了头:“不敢冒犯,以主仆之……” “妹妹吧!染妹、要不表妹也行,成亲前我就先叫你大哥!”一咬牙锦染飞快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又因着这似有反悔嫌疑的话在心中随之升起的微妙羞愧心理,也不等辛末的反应,便当前转身快步走去。 被留在身后的辛末看着锦染的背影,立在原地沉默一阵,终是缓缓的开了口,声音低哑,如同压抑在喉中的叹息:“染妹……” 第七章 “那个……还没好吗?”看着几乎挨在自己脸前的辛末,锦染的面色有些发烫,但好在黄粉涂的够厚,应该也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 锦染一动不动的仰着头,在心里杂七杂八的胡乱想着,而对面的辛末看起来就认真的多,几乎是全神贯注的关注于锦染的眉眼,手下力度均匀、速度统一,若不是那紧抿着的下唇多少暴露了其主人的紧张的话,看来倒还是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快了,马上……”因为离的太近,辛末的话语都犹如压抑在喉中一般,甚至都能听到胸腔里好听的声音震动。 锦染便又闭了口,沉默的感受着对方手指头在自己眉间极尽细致、来来回回涂抹了一阵,然后又随之滑倒了脸侧,接着慢慢移到了耳垂耳后。 到了这,锦染终于忍不住忽的一抖,声音都有些颤涩:“这块儿……我自己来吧?” 辛末动作一顿,接着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缩手,声音里透着丝压不住的慌乱无措“对,对不住,我并无它念,只是,只是若是要变装,这些地方本就是最易出破绽之处,并非有意冒犯……” 看着辛末这幅样子,锦染摸着自个脖子赶忙开了口:“我当然知道了,我也并不是以为你怎么样了,只不过……感觉……” 怪怪的。锦染垂眸咽下了这最后一句,为了转移话题连忙伸手沾了些布上土黄色的粉末,开口问道:“那个,我自己来也可以吧?” 辛末点了点头,依旧跪坐在原地,直起身退后了些:“如叶小姐平日上妆一般,涂抹细致些便好。” “哦哦,那还好。”锦染左右四顾着干咳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说道:“也不知道我这会成什么样子了,也没个镜子……” 辛末闻言顿了顿,便极其配合的从怀中掏了一小面铜镜出来,送到了锦染手上。 锦染一愣,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那镜子停了一阵才笑着接了过来:“又拿脂粉又拿衣服的,镜子都带来了,那户人家一定以为家里进了个臭美的贼!” 辛末摇摇头,认真回道:“不会的,我们放下的那颗珍珠比我们拿去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值钱了许多,不会被当成贼的!” “那倒是,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是来了狐仙呢!”锦染欢快的笑着,一面举起镜子照起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锦染与辛末两人此刻都换上了一套带着几分破旧的寻常布衣,锦染所有的装扮首饰都早已拆了下来,头上那精致复杂的发髻也已解开,这会儿只是简单的用红绳编了两条缠在一起的辫子,镜子里略微有些下垂了的眼角,凌乱而粗短的眉头,明显变厚了了一点的嘴唇,再加上右侧脸颊上显眼的划痕…… 就算在铜镜里不怎么能看出肤色到底被涂成了什么样,但便只是如此,虽然还算不得太难看,但比起从叶府出来时打扮一新的俊俏模样,也着实是……丑多了! 锦染看了一眼后便几乎不忍心再看第二眼,以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扭头说道:“还真是,连妈都不认得了……“ 这倒是真的,就是叶夫人就站在这儿,也一定也看不出这个丫头就是她丈夫和丫鬟生的女儿! 想到这锦染倒是一乐,抬起拇指对着辛末赞了一句“厉害!”但接着又到底有点担心的捂着自个右边脸上那道极其明显的口子,那是刺客带着她破窗而出时,被溅出的木头茬子割伤的:“划得有这么厉害吗?也没觉着很疼啊?” “不,只是涂了唇脂,看着吓人罢了,已然接了疤,小心些连印迹都不怎么会有的。”辛末温柔的解释着,接着又似乎有些在意的解释道:“只是用了农家妇人自个调配的米粉,不能沾水,色也不好,只能骗过外行人。等到了略大些的镇子里有了材料,我定能化的更好些!” “哈哈,别了,这样都已经够丑了,等你有了好工具好材料,我岂不是越发要丑的惨绝人寰?”这样一张几乎变了个人的脸给了锦染极大的新鲜感,正对着镜子扯开了夸张的笑容开着玩笑。 其实漂……漂亮的也行。看着锦染这张化妆后的脸,辛末似乎似乎丝毫未觉着难看般,目光专注的在心里说出了这句话,接着默默的低头,又情不自禁的设想着,等的到了康州,真的安定下来了,他或许也能给染妹上漂亮的妆,他手艺其实很好的,只要再勤加练习,定然不会比那些宫里那些专司此道的的宫女嬷嬷们来的差…… 想着想着,再抬头看着正笑着开心的锦染,辛末便莫名的脸上一红,掩饰般的急忙拖过放在地上的脂粉,就那般就着锦染剩下的沾在手上往自己脸上涂抹了起来。 这已经是她们私奔后的第三日,因为觉着两人的服装样子都太过显眼,动身后首先做的便是找到了一处村落“偷换”了两套衣服和一些化妆用的脂粉出来,因为身为替身时的严苛要求,时日久了多少有些触类旁通的他自然也不是只会化成真正的太子那般模样的,因此由对此极其擅长的辛末来动手为两人化妆,效果也的确是立竿见影。 看到辛末给自己动手了,满心好奇的锦染自然没有错过这样的好时机,立刻以帮助之名凑到了辛末跟前,将手里的铜镜举到了辛末脸前,可称得是全神贯注的在盯着辛末的每一次动作。 上一次被这么盯着还是在江边烤鱼那次了,而过了第一次久违的期待之后,之后无论是烤鸟烤兔都已经再难引起锦染的兴趣了,事实上被清淡养生的食谱滋养了十几年后,叶锦染这副身体其实也并不怎么适应这样威武雄壮的荤腥。 在昨天晚上再一次吃下烤兔时,锦染甚至差一点吐出来。那副难受到泪光闪闪的表情,让在一边旁观的辛末忍不住的担心,这位叶小姐会在下一刻就提出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要求他送她回家。 但她并没有,她只是咬牙切齿的咬下肉块,然后像吃药那样捂着嘴咽下它。她是不一样的,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第一次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无法思考的辛末,这一回非但手下的动作毫不停顿,辛末还能在心里有些忧愁的思索着一会儿的午饭要不要去多寻些果子来?可是这季节里实在是没有太多能吃的野果,大多还酸涩的很,实在是不适合多吃。不行,看来还是得尽快找找最近的小镇,最好能在那儿休整些日子,已经路过了两个村子,大点的城镇该也离的不远,只是适宜的比较难找,太热闹的不能进,说不定会被发现,可那种小到几年都不来生人的小村也不行,太显眼了,好在这样化装了之后可以先去附近的村落里停一下,问问路…… 并不知道辛末心里已经转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锦染的目光已经完全被辛末的动作吸引,比起往自己脸上涂抹时的小心细致,辛末给自己化妆的时候就干脆利落的很,甚至能称得上简单粗暴—— 往泛黄的米粉里撒了些红土一样的粉末,双手打匀,洗脸那样揉上一阵,然后着重摸了摸两颊的腮帮,立刻便显出了类似晒伤的高原红效果,接着在地上抹了些尘土又盖了一层,再配上挽了边的衣袖,若是能再流些汗珠。这就是完全是勤劳而淳朴的劳动人民形象了! 看着一眼依旧举着铜镜的锦染,辛末不动声色的又加快了动作,一些需要许多时间才能做好的细节也干脆放弃,只是低头按着一样的步骤在自己□□在外的手掌、手腕、脖颈间都涂上的一样的色彩,接着简单揉了揉眉毛眼周耳后这些不容易沾染到的地方,便利落的停手对锦染笑道:“好了。” 本以为要举好一阵,最后却连换手都没来一次的锦染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丁点和苍白病弱无关,反而好像完全能参加劳模大赛似得的先进青年,眨了眨眼,几乎有些言语不能的惊叹道:“真是神奇……”接着又有些盼望的口气:“能不能教我?” “能自然是能的。”看着锦染的目光完全无法拒绝的辛末立即答应着,但顿了顿后因为自己心中之前的设想,又忍不住的加了一句:“只是琐碎的很,又没什么用处,若是用得着的话,叫我来便好。” 提出要学其实也只是惊叹之下的心血来潮居多,因此锦染倒是对并不怎么在意辛末的劝阻,只是随意的点头答应着,便站起身,欢快的问道:“这样是不是就都好了?我们现在上路?” 辛末点点头,也随之起身指着右侧的方向开了口:“昨夜里寻食材时我看到那边有一村落,看屋舍约莫百十来户的样子,也不算小了,我们又是这幅打扮应也无妨了,不如先去那里借住一晚?” 在林中野营了整整五个日夜的锦染对这个建议毫无意见,立刻高兴的点头答应,便矮身收拾起了他们昨晚剩下的半只野兔,与他们换下的衣服打成了一个简单的小包裹,被辛末极其自然的拿过搭在自己肩头。 经过这么几日的奔波,锦染本身的好看的薄底绣鞋早几日就被踩烂,这时穿着的也是辛末一并用珍珠顺来的,半新的厚底布鞋,倒是十分适合走路,只不过似乎略大了点,尤其在下坡的山路上,有些打滑,再加上这几天里磨出的新茧,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好在锦染并非真正未出过的后宅的叶府小姐,上辈子也是受过些苦的,倒是还能勉强忍耐,只不过有些摇晃不稳却是肯定的。 辛末缓步跟在锦染之后,时刻注意着的锦染身形,做好了上前救人的准备。 好在辛末所说的村落确实是离得不远,加上再往前还有了人为踩出的小道,倒是顺畅了许多,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那村落的屋角炊烟便已远远出现在了眼前,道路也明显宽阔了起来,甚至还能看见不少车辙与动物蹄印之类。 虽然其实并没过几天,但从山林之中重见人烟的锦染也难免的生出了几分久违之感,当下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又带着笑意与辛末急走了几步,没过多久便也到了村口处的第一家屋子。 用木杆做成的简易大门,院前用篱笆围出了一方不大的小院,略显杂乱的堆了不少柳筐缸罐一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一角处还有个简易的鸡笼,几只花色的母鸡迈着高傲的步子“咕咕”乱叫着,另一角低矮的火灶上有沸水呜呜作响的掀着壶盖。接着门帘一响,侧面屋内有一包着蓝布头巾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冲着茶壶疾步冲去,两边的屋内隐隐传来孩子的叫喊,久违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锦染就那般与辛末一起站在院门外,带着笑看着那蓝头巾的女人手脚麻利的提下了开水,扭头发现了他们,一愣之后,便带着淳朴而热情笑容几步行来,笑容爽朗,声音里带着好听的官音:“外乡来的?累了吧,快进来喝口水歇会!” 第八章 “恩昂!恩昂!恩……昂!” 皮毛光亮的黑驴心情似乎很不错,在前欢快的仰头高歌,从离开陕下村后,几乎一路就没有停过。 “这杂毛畜生!八成是思春了,吵死个人!再这么叫唤老娘回去刮了你!”程家嫂子声音爽朗的笑骂着,接着扭头看向锦染笑着说道:“妹子别急,快了,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到钩子镇上,你们要手里不紧,到了那也买条小毛驴,多少能省点脚力,这离京城少说也小十天的路呢,看你那哥哥心疼你都疼到心尖尖上了,怎么也也舍得你一路走过来?” 锦染有些慌乱的低了头:“程嫂子,那是我表哥!” “对,对!表哥表妹好登对!”程家嫂子对锦染挤挤眼睛,开着善意的玩笑,接着又看向了走在驴车旁的辛末,对着锦染压低了声音:“那可是个好小伙子,妹子,不是嫂子多嘴,等你们进了京城寻着了亲戚,可得抓紧把这事办了,你不抓紧,可得小心让让旁人抢了!” 随着程嫂子的目光,锦染也随之看了辛末的背影一眼,接着便干咳两声,恩恩答应着,便赶忙将话题转开,问起了程嫂子这次去镇上都要买些什么东西,可还忘记了什么,这么一样一样的数过来,总算是让她不再关心辛末与锦染什么时候成亲的问题了。 这位热情的程嫂子便是锦染与辛末昨日里在村头遇见的那位包蓝头巾、主动请他们进门喝水的妇人。在听说了他们随口编来的从某某庄而来,要去京城寻亲的来历后,并未有丝毫怀疑,反而很是热情就请她们在自个家里住了下来,甚至主动提出赶集时顺便送他们到最近的镇上。 锦染推让几句见对方的确是真心帮忙,便也带着满心的感激道过谢后答应了下来,只可惜她与辛末现在算是身无长物,虽然还有不少首饰却并不好拿出来当做谢礼。锦染与辛末善良过之后,只得先把辛末猎到的兔子送了出去,同时打定主意等到了镇上,拿首饰换成了钱后,一定要买些东西给程家嫂子送过去,算做感激与谢意。 有程家嫂子口下不停地闲聊,这一路上丝毫不显得寂寞,相较之下,或许是互补的缘故,在前拉着驴车的程家大哥就沉默寡言的多,相处的两天他和锦染的交流绝对不超过五句!和辛末说的话或许还多些,但也是手指头与脚趾头加起来便妥妥数的完的。 因为与这样的程家大哥凑在一起,本就不善言辞的辛末自然也不会主动聊起什么,只是也一样寡言的默默帮程家做些活计,这样的表现,落在程家嫂子的眼里,倒是成了踏实肯干好青年的表现,多次对着锦染夸赞她好眼光、好福气,锦染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是她的女儿,程家嫂子一定要立马就会张罗着两人成亲,早早把这样的好男人套在手里才行! 这般说说笑笑,感觉没用多少功夫便也到了程嫂子所说的钩子镇,地如其名,一眼看去的确是细细长长,一路往前延伸的结构,不过比起陕下村来的确是繁华了不少,镇尾都建了一古朴的门楼,“钩子镇”这三个本来很有些怪里怪气的名字都被雕的龙飞凤舞、古意盎然。 因为要买的东西并不重复,程家嫂子就在这儿就将锦染与辛末放了下来,笑着说道:“钩子镇就长的跟个钩子似的,也不用怕找不着道,你们从尾巴一路往前,逛到头就又扭回来啦!妹子要不急逛完了就先在镇口等等,要去京城,我们赶了集回去的时候还能还能稍你们一截儿路!” 锦染又道着谢答应了,与辛末等在原处等着程家大哥与嫂子的驴车都看不见了,这才扭头看向了辛末,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程嫂子这么热情,对咱们这么照顾,一想到咱们的来历都是骗她的,心里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没办法的事。”辛末低声安慰着:“他们若知道了,定也会谅解的。” “恩,一会多买些东西送他们吧!”锦染便也点点头,暂且放下了这事,迈步往镇内行去,抬头对辛末开口道:“那我们,还是先找找当铺什么的,换点钱吧,这么想来的话,咱们需要的东西也不少呢!” 辛末低头答应,便也慢慢跟着,一面随意逛逛,问问物价,一面低头轻声的和锦染商量着这次先当点哪一件东西比较合适,玉镯成色是最好的,也最招眼,这次应该没必要,不如先换了那串珍珠项链,虽然也色泽也都不错,但每颗都并不大,不会太招眼,换来的钱也该足够了。 这般便低声商量着便随意找着,没过多久便也行到了门前挂着“当”字的铺子,锦染与辛末先到了一边角落,按着之前商量好了的将珍珠去了一多半,改成了手链的大小,然后才一起进了门,递进了那足有一人高的柜台上。 柜台后是发间灰白、面瘦无须的黑绸衣老头,因为并算是太珍贵,数量也不多,但是并没有怀疑项链的来路,只是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才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声音不急不缓的,与锦染在给四两银子还是五两银子的问题上争论了许久,约莫耗费了十几分钟,锦染终于耗不过老人家的坚持,后退一步提出了四两六钱的价格,然后最终已掌柜四两五钱的还价儿死契成交。 等得出了门,锦染口中依然有些不平,低声暗自念叨着:“叶夫人那天给我的可都是专门从库房里找出的好东西,绝对不止值五两,还是死契,当铺果然是好黑!看来不光是后世夸大!” 辛末一言不发,面色平静的静静听了一阵锦染的抱怨,等得锦染念叨了一阵后,都正要将注意力转向旁的事物了事,才忽的低声开了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日后我会努力赚钱的,定会,不再委屈你做这样的事!” 锦染闻言却是一愣,扭头看了一眼辛末满是自责的面容,有些明白的连忙笑着:“哪里委屈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你不懂啦,这就是逛街搞价的的乐趣啊!我其实挺高兴来着,多长时间没干过这事儿……咳咳,再说这不是还没安定下来吗,以后有的是需要你赚钱的日子呢。” 辛末却似乎以为锦染只是在安慰他,闻言只是勉强的笑笑,答应了一声。 锦染无奈,也只得又转开了话题,说起了再次上路需要准备的东西,又问辛末他那些专业的化妆工具要去哪里买?脂粉店行不行? 这般边说边问着,倒是很快就将方才那小插曲抛到了脑后。锦染与辛末一起去同脂粉店,辛末在老板娘那怪异的目光里目光老练的挑了眉笔粉扑一类的女子物品,甚至似乎还对店内东西不满意般,仔细询问了许多专业名词,只可惜却都是店里没有的。 在老板娘好像马上要留下辛末当伙计的目光里,锦染暗自偷笑着拉着辛末出了脂粉店,因为怕笑出声来辛末会不自在,逛街的一路上都在努力的弯着嘴角,压抑着即便浮现在脸上的笑容。 在这样的氛围里,辛末面上也不禁满是轻松的笑意,两人像是勤劳欢快的蜜蜂一般,在钩子镇里来来回回的穿行着,到成衣店各自买了两套用来换洗的舒服布衣,杂货店里买了胰子和牙粉。又去饭馆里买了摞起来足有半臂高的白面干煎饼,因为想到以后的日子估计还会吃辛末打来的烧烤,锦染还去买下的盐巴与大料粉这些作料,甚至还禁不住诱惑费了一钱银子买了一小罐蜂蜜。 辛末对锦染买下的这些东西都毫无意见,只是带着笑意跟着她激动的满大街里乱窜,东西买下了便接过提在手里,虽然零零碎碎的挺多,但好在重量却并不太重,以辛末的功夫提得毫不费力,只是到处挂着包裹,形象却实在不怎么好看。 看到辛末这幅样子锦染便又想起了程嫂子之前的建议,不禁有些犹豫的问道:“咱们还剩了多少钱?够买一只驴子吗?” “二两零三十七个铜板。”辛末对第一个问题回得毫不迟疑,接着便有些迟疑了,自小便受训做了替身的他在这方面并无什么优势,一头毛驴多少钱自然是不清楚的。 锦染见状便也干脆摇了摇头:“算了,先去问问再说吧,要是不够就把剩下的项链也当了,便宜那个黑老头!”说罢就有些恨恨的走到了街边,带着笑脸对一旁的摊贩问起了路。 因为对道路毫不熟悉,两人一边买一边问着实是来来回回走了不少冤枉路,好在辛末武功高强,而时隔多年能已再次购物的锦染则是满心激动倒是并没在意到这些,但饶是如此,听到买驴子的地儿还在另一头的镇外,这样悲惨的消息时,锦染依旧是有些叹息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了办法,两人干脆也不故意去找了,只是顺着通往镇口的主道一路慢慢往前走着,若看到了想要买的便停下来问两句。 这般左右四顾、晃晃悠悠,中途还在路边吃了一碗混沌后,两人终于到了镇口,锦染的力气也恢复了差不多,在看到在镇口门楼前围着的几个人后也有了过去看看的兴趣。 “那是什么?官府告示?”锦染好奇的问着,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对辛末压低了声音偷偷笑道:“你说,那里不会贴了我们两个的通缉画像吧?” 辛末轻轻笑着:“在下恐怕并没这样的面子,倒是叶小姐的会有也说不定!” “哈哈。”锦染配合的笑着,因为在心里知道当朝太傅叶大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此刻她已装扮得连叶大人本人估计也不认识,便也很是坦然的几步上前,挤进了并不怎么拥挤的人群了,仰头一一看去。 竟还真的一眼就看到了通缉告示,不过并不是他们二人的。锦染连忙扭头招收示意辛末进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是那个刺客?” 门楼正中最显眼的地方便是一男人的画像,在时下多为写意的画像水平下,显得分外写实,那口眼眉目,分明就是锦染在京外行宫里遇到的,行刺皇后与太子的刺客,而画像下的罪名也明显的昭示出了这一点,极其干练的四个字—— 大逆之罪。 辛末严肃的点了头,皱紧了眉头,不过还是小声安慰道:“无事,与我们无关。” 锦染倒是并不怎么害怕,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内其实还是有几分感激这个刺客的出现,她只是有些奇怪:“只是那么一面,就能把头像画的这么逼真,连我一眼都能看出来,不只是画师这么厉害,那天在场的人记性也真是好啊。” 这时他们两人已经从那告示牌下慢慢退了出来,但辛末的声音依旧压的极低:“并非是记性好,他的样貌,宫中早就知道了。” 锦染讶然:“是惯犯?刺杀了好几次都没捉到?那也是……” “不是,是太子殿下。”辛末的声音又快又低,简直像是特务接头似的。 但锦染却被瞬间震撼,一时猛地停下了脚步,震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无声的张口示意道:“太……子?” “不,不是那个太子。”知道锦染误解了,辛末轻声解释着,扭头看了看周围,便也干脆带着锦染靠到了路边:“你知道现如今的太子殿下原先只是世子来着,这位其实是原先那个。” 锦染愣愣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明白了,现如今的新帝其实是原先皇帝的弟弟,本是个王爷,所有人都没想到先帝死后会是王爷继承了帝位,叶锦染的生父当朝太傅叶大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突兀的变化才会心中不安,甚至上赶着将女儿送到太子那来表忠心的。 现如今的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原先的皇帝却是子嗣破丰的,女儿多,儿子也不少,自然么,原先的皇帝也是很久之前就设下了太子的。 事实上,叶太傅之前教导的就一直是先帝的太子,能被先帝任命教导自己儿子的自然算是先帝深受信任的臣子了。但新帝即位之后,锦染就在没有听说过任何先太子的消息。如今王爷成了圣上,世子成了太子,原先的太子却成了大逆行刺的逃犯。这其中代表着什么,就算不知内情,也完全可以根据这结果大致猜测一番。 这还真是……好一出阴谋诡计、爱恨情仇交织的宫廷大戏啊!简直能被写进话本里传唱千古了!锦染捂着嘴点了点头,又愣了一阵才找回了自己的言语功能,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哎呀呀,原来的太子真是可怜。” 顿了顿,锦染又想到了什么,第二句便想到了自己:“还好我没被送给现在的太子,这么恐怖的地方,我要是进了宫也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辛末无声而温柔的笑着,张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神色却是忽然猛地一僵,快速的转了身将锦染护在了身后,神态满是戒备。 锦染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了从辛末身前传来的,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言说道:“就算没被送给那病秧子先守活寡再殉葬,不过跟着一替身流落民间吃苦受罪,似乎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下场。” 是一带着草帽遮住了大半个脸的男人,倒是也穿着一身寻常的麻衣,但显然伪装功夫比起辛末来差远了,无论是露出的脖子上的白净肤色,还是那修剪得宜的手指甲,都彰显这其主人出身富贵,衣食无忧。 辛末身形僵硬,又神色紧张的护着锦染略微退了退,并未出声回答。 倒是锦染,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想到这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在辛末身后略微探出了眼睛,很是小心的问道:“那个,您是不会就是……” “没错,就是你口里那个可怜的家伙!”对方却答应的异常果断,为了证实所言非虚还配合的掀了掀草帽,面容在阴影里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但也足够看清了,锦染便立即满心的哑口无言—— 没错,就是那个在亲桑礼上伪装成太监的刺客,当朝的太子殿下!括弧,前。 第九章 锦染觉着上天和她开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玩笑。 亡国灭族,背负血海深仇的皇族太子什么的,她虽没见过,但两辈子以来从历史到戏文却也听说过不少,自暴自弃、醉心美人美酒诗词的有,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一心复国的也很正常,就是像金大大笔下慕容复一般机关算尽太聪明,反成了疯子那样,也勉强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但像眼前这位一般,简单粗暴到掳起袖子自己上去搞刺杀的…… 锦染还真的是只听说过这么一位,先帝不是子嗣颇丰儿子众多来着么?按理说能在这么多个皇子里脱颖而出登上太子之位的,怎么说也应有些能力智慧不是?那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更重要的是,还偏偏就那般巧的,还恰好在说其他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自己与辛末眼前? 就在锦染有些言语不能时,对面的前太子殿下却还在看着辛末与锦染的脸,毫无自觉的喃喃自语着:“这本事果然不错,若不是恰好听见了你们说话便是打了照面恐怕也看不出来……” 虽说是自语,但那音量,不说耳清目明的辛末了,但是锦染也都隐约听出来了个大概,一时间因为身份被发现,本来就没多少的惊慌越发一丝不剩,只是有些无奈的出言问道:“太……咳,殿下,您找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太子一顿,直起了身,从草帽之下看着两人严肃问道:“你们要去哪?” 严肃起来的前太子其实还是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势的,不过却不知为何,总像是有几分蓄意的感觉。而无论是锦染还是辛末,都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没有受这故意为之的气势影响。辛末还好,只是沉默的立在了原处,而一旁的锦染看向前太子的目光里,就已带了满满的“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的意味了。 但前太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以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吩咐道:“无论原先如何打算,你们二人立即改道送本宫去常城关外,等得他日本宫大事得成,逆贼得诛,本宫自会记得今日之事赐你一个出身!” 这话一出,便不止是锦染,连一向忠诚内敛的辛末都已一种看疯子的眼神在看着他了。偏偏对面那人还毫无自觉,说完之后便双手一负、昂首而立,简直像是在等着辛末锦染跪地谢恩一般的样子。 三个人这般目光怪异的对望一阵,终是锦染看不下去对面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前太子了,轻咳一声,很是委婉的出言问道:“前太子殿下,您是凭着什么认定我们一定会听你吩咐呢?您不觉得我们不理会你这么个大麻烦,就这么自个远走高飞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前太子明显一愣,惊诧之下连草帽都掀起了一半:“荣华富贵你们不想要吗?” 就是想要你这个过气了的太子也给不了啊!不被连累到送命就不错了……锦染心中暗道,但面上却很是厚道的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间接干脆的回道:“不想!” “哎呀,我倒忘了,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干跟个替身私逃,还真是个不求富贵的。”前太子似想到了什么般低声说着,接着顿了顿,便有些不情愿般,又勉强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得不用些旁的法子了……” 锦染暗自偷笑着,心里倒是丝毫不觉着这似乎有些二缺的前太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法子,几乎是抱着几分看笑话般的心态在等待着。 但这次的前太子却忽的便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微微抬头,声音冷厉:“不为我所用,便为我所诛,你们要走本宫自不会勉强,本宫天潢贵胄,便是失势,诛尽区区叶府与一介替身倒也并不为难。” 这一次和上一回完全不同,就算没有被直接点名的锦染,但在对方那隔着草帽也能感受到的阴鸷目光下,锦染却禁不住的心头一抖,紧紧握住了身前辛末的衣袖,他一定会这么做,而且一定能做到的!锦染的心在这么警告着她。 “如何?可决定了?”并没有给二人太多的思考时间,前太子又紧接着沉声开了口,语句简短,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辛末手下温和的抚了抚锦染手背,接着对着前太子俯身拱手,面无表情的说道:“小人遵命。” “还算晓事。”前太子话中带着些微嘲讽,接着便又温和了口气:“本宫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你二人今日所为,本宫日后皆会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却并未说记着的是什么,这话怕还是警告的意味居多。锦染暗暗抿唇,心中警醒。威逼利诱,恩威并施,前太子这套上位者的手段还真是娴熟得很,这会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之前二缺样子,到底哪一个是假的? 而说完这话后见辛末再次答应了,前太子便又立刻变回了之前一般,口气轻快了起来:“你看,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你们还要去哪?” 锦染尽可能简略的谨慎回道:“买毛驴。” “哦!我知道那地方!”前太子立刻点点头,高兴说道:“你们先去,我先去留个暗语,一会再去寻你。” 说罢也不理会两人反应,坦然告知了自己要去留暗号之后,前太子便立刻转身捂着草帽匆匆消失在了人流之中,那简直像是匆匆而逃的架势,莫说方才的逼人气势了,便是一个寻常的书生子弟都要比他强的多。 看这样前太子这样的背影,锦染便又不禁满心的违和,扭头看向辛末有些不甘的问道:“我们真的要听这个,人的吗?” 辛末也皱紧了眉头,看向锦染的目光里带着歉意:“恐怕是得如此。” “可是……”锦染顿顿,又小声的开口问出了心中的怀疑:“这个前太子真的有那么大本事不答应就杀了你我吗?会不会只是随口说来吓唬我们的。” 辛末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先帝成年的皇子共有十一位。便是今上未夺位时,先后三次废立太子,最后也只活了五个,其中还有三个一直在禁足,可最终登上太子之位的却是这位不起眼的,一直驻守关外的四皇子,仅剩的那个还是他同母的亲弟弟。” 锦染一愣,她虽知道先帝的儿子挺多,但久居后宅之下却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秘闻,但也依然迷惑为什么能在这样斗争中胜利的人物会有那般不知世事的表现。 “就是王爷……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夺位时,也是小心选了前太子出关犒军的时候,对他很是防备。这样的人物,若要杀我们,想必也的确是有法子的。” 听到辛末这么说,锦染也放弃了最后一丝期待前太子是在吓唬他们的念头,只是心内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平的愤愤:“这么厉害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让叔叔把皇位骗去了吗,还不如现在的太子呢,就算浑身是病只是因为有个好爹太子不照样是人家的,推都推不走呢!” 辛末沉默一阵,话中又带了自责:“其实如今的太子殿下自幼多病倒真是纯善的很,若你真的进了宫,也不会和现在这样……” “呸!”锦染立刻打断了他:“哪来那么多如果,没听前太子说么,要真的进了宫,他一个不小心过去了我还得殉葬呢!现在好歹还活着不是?” 辛末闻言便也闭了口,又坚定说道:“染妹说得对,天下之大,这一路上也未必没有逃脱的时机,若真遇危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定会送你脱身。” 锦染便又呸了一次,善于调整心态的她见真的势不可违了倒也接受的很快,当下也又开口玩笑般的说道也不一定就有危险,你一定不能死,否则我就逃不过守活寡的命了云云。 本就走到了近前,这般没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也到了钩子镇出售骡马牲畜的地方,规模并不大,且主要还是出售的还是鸡鸭羊猪这一类的幼崽,驴子只有两头,一大一小,大的是头母的,老板还想指着它生崽并不怎么乐意卖,开的价挺高,小的那头倒是开的爽快,只不过年纪还小,还载不了重物,看样子只能拉点行李,驮人都很勉强。 不过因为并没有别的选择,也懒得再回当铺的锦染便也只得以一个挺实惠的价格买下了这头灰色皮毛的小驴,正牵着它慢悠悠的往外走时,那带着硕大草帽的前太子,便又脚步匆匆的迎面而来。 照面之后,前太子细细的打量了他们一阵,出口第一句却是先问起了他们身后的毛驴,简直如同好奇宝宝般的口吻:“这只,毛驴?为何如此矮小!” 第十章 勉强算是宽阔的土道之上,锦染与辛末双手空空,慢悠悠的往前走着,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悠闲之色,反而都泛着说不出的麻木与无奈。 就这般又行了一阵,道路之后滚滚行来了一辆独轮小车,虽是由人力推动着速度绝对称不上快,但还是没耗多少功夫便轻而易举的自后接近了锦染辛末两人,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瞬间超越而去,渐行渐远,直至难寻踪迹。 吃着那独轮小车扬起的灰尘,锦染终是忍不住的一个甩手,回身大步行到了前太子身前,一把扯住了系在小毛驴脖上的拴绳,大声喝道:“不行了,钱泰!就算你要杀了我们两个我也一定要说,我们这是在逃亡!别再陪着这只小毛驴遛弯了成吗!再这样下去我下顿饭就杀了它吃一顿驴肉火烧!剩下的做成腊肉带走!” 钱泰是化名,本来是锦染失口叫出了“前太子,”但刚说出前两个字立马觉着不对便尴尬了停了口,本来锦染还挺不好意思的,谁知对方却极其自己的回首答应了。于是之后锦染就这般继续叫起了“钱公子,”虽未曾说明过是哪两个字,但锦染心里已经自动将这名字定义为了略显俗气的“钱泰。” 估计是从来没人对自己这么着说过话,钱泰愣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回过了神,第一反应却是立刻伸手按住了毛驴的脑袋,仿佛锦染下一刻就要拿着刀冲上来一样:“稚子无辜!你怎能如此狠毒!” “恩……昂?”小毛驴呼扇着又黑又大的眼睛,拖着比成年驴子清亮许多的嗓子叫了长长的一声,倒像是在附和一般。 “稚什么子!我下个月才及笄,这才叫稚子,就是真杀了它也就是小孩不懂事!哪里和狠毒扯得上关系了?”锦染回得毫不迟疑,分外的理直气壮。 前太子便立刻显得无措了起来,又了顿,才很不情愿般的松开了手:“好吧,不过已经赶了一上午的路,让小驴先歇歇,吃点东西再走吧!” 锦染闻言扭头看了看她们这一上午的路程,又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了两遍“这是深不可测的前太子不能得罪、不能得罪这是扮猪吃虎的前太子”之后,终于能满面平静的微笑应了一句:“好。” 她们三个此时还未出钩子镇多远,土道两边还能遥遥望见农户们整日辛勤耕作的平整农田。因为并不打算停留多长时间,锦染也懒得再细找,只是牵着毛驴几步迈出道路,随意停在了一个略高的土垄上,便拍了拍手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样的姿势若锦染上辈子做来一定很是惫懒松散,但自到叶府之后,日日的小心注意再加上嬷嬷的严厉教导之下,近三年的时间也足够一些东西多多少少的融进了习惯里。便有如此刻的锦染,即便是坐在石头上,脊背不自觉的便也自然挺立,下颌含蓄的微收,双腿也合拢斜并着,双手安静的放于腿上,就算穿着的是分外寻常的深色粗布裙,整个人看起来也立刻矜持有礼了起来。 而一旁的辛末则更不用说,身为太子替身,若是仅在代替太子出现时才开始注意站坐言行,是绝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如果说锦染的礼仪是融于长久熏陶下保持的习惯,那么辛末的礼仪便是在一次次触及皮肉的伤痛里融进了血液骨头,对他而言,保持皇家的风范是自然而然本就如此的,相反,为下者本该有的谦卑惶恐,却是他时刻警醒着,并在恰当的时刻小意伪装表现出来的姿态。 因此在此刻并未蓄意伪装时,便只是躬身从包裹里取出烙饼递过去这样寻常的动作,辛末都能将它做的仿佛在祭坛之上对上苍捧起的玉圭那般典雅端庄,再加上那副温柔专注,满眼里都只有你一人的神态,锦染瞬间竟莫名的有种接过王子求娶婚戒般的飘飘然。 扭头干咳一声,从这样不靠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后,锦染便又看到了一旁的前太子,相较之下,真正根正苗红、血统高贵的钱泰,这会却是一脸认真的折了条树枝挑/逗着毛驴,满面兴致的玩着“你看得见吃不着”的游戏,将小毛驴急的昂昂直叫。 锦染立刻便又将头扭了回来,接过干饼,同时给辛末递上了装在扁平的皮囊水壶里的清水,仰头说道:“喝点水吧。” “恩。”辛末低声应着,弯腰接过,拔起瓶塞却并不入口,又低头自包裹中找出了在钩子镇时买来的木质水杯,倒了一杯出来又送到了锦染手里,锦染变笑得越发灿烂。 自从从钩子镇出来,坚持要亲自牵着毛驴的前太子便已这么矮小的小驴背不了这么重的东西为名,将大多数瓶罐之类的重物转移到了辛末的背上。刚开始时锦染对此还是敢怒不敢言的满心意见,但上路之后锦染却不止一次的庆幸过自己同意了这个要求。否则,要让锦染看到连她自己都是犹豫良久才买下的蜂蜜,就和烧饼一般那么被钱泰那样硬塞到了毛驴嘴里,她一定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容易后悔的举动来的。 刚刚想到钱泰,钱泰便真的在锦染身旁忽的冒了出来,口气迷惑里还莫名的有了丝幽怨:“真太子就在旁边却这么凶神恶煞的,对个替身倒是满脸的温柔小意,真是个怪女人!” 锦染面上的笑意猛地一滞,有些羞恼的收回了放在辛末脸上的目光,抿嘴斜撇了一旁的钱泰一眼,在他那因为踮着脚尖折树枝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故意说道:“那又怎样,就算辛末是替身也看起来比真太子好多了!” 钱泰一愣,接着却是扯了嘴角随意一笑,毫不在意的放了放自个卷起的袖子,就那般微敞着双腿在锦染对面坐了下来,迎着太阳眯了眼,并没有特意的鄙视,话中只是那么自然而然、本该如此的平静淡漠:“就因为是个卑贱的替身,所以才该看起来好啊,若他真是的就是太子,就该是他随意如何不好,由旁人费劲的学着他代他好了。” 这话有些绕,但锦染立即便也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更莫提辛末,彷佛被这话直戳内心,身子瞬间便僵硬了一下,接着却是微微垂眸,面上姿势虽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容变化,但锦染却莫名的觉着他就是一下子消沉黯淡了许多,本来挺拔的身形仿佛缩成小小的了一团,一直低到了尘埃里。 看着这样的辛末,锦染心中也是忽的一沉,立即抬头看向对面的辛末,冷哼一声,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我就是喜欢他,不管他是太子还是替身!那又怎样?” 钱泰其实说的不错,但那又怎么样?她选择了和辛末私奔,并不是因为他贵族般的礼仪姿态。事实上,她之所以那般抗拒进宫或者回到叶府,归根到底,不本就是不愿放弃了自己几十年的观念与教育,去违心的迎合如钱泰这般“正宗”的陶国人吗?辛末很好,和身份无关。锦染心里其实早已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哼!真是不知……”钱泰一挑眉,但接着不知为何,一个“知”字拖了长长的调子后,那后面的话却终是没有说出来,反而怪异的一个停顿后,悻悻的又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倒是锦染,方才怒意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后心头一时却跳得厉害,并不敢再去看辛末的反应,但就这么静默着似乎也怪尴尬,于是终于还是又主动对又去逗毛驴的钱泰开了口,不过话儿里还是没什么好声气,倒似是质问一般:“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头驴子?” 钱泰闻言扭头瞟了锦染一眼,毫不介意她刚才的冒犯般立即回道:“恩,你不觉的这毛驴的眼睛很像我弟弟吗?” 锦染:“……” “噢,我倒忘了,你没见过他。”钱泰见她这反应,像是也想了起来,恍然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又很是期待的问了辛末:“你该见过?年宴祭礼什么时候,礼让那家伙老是病蔫蔫的,我也分不清每次出来的到底是谁,怎么样,是不是挺像的,都是细胳膊细腿的!” “远远见过一次,并不太熟。”辛末慢慢的开口说道,接着又适宜的侧身对锦染解释道:“是先帝幼子,安王殿下,现如今还在京城。” 锦染闻言与辛末对视一眼,两个人便都面色一红,约好了般又一起慌张的移开了目光。 钱泰闻言则很是失望一般,又扭头将毛驴往手边拉了拉,喃喃念叨着:“哎,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到毛驴这么大,让叔父那笑面虎关在京城里肯定被吓坏了,本来还想捅他儿子一刀吓唬吓唬他的,接过遇着一替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还能不能吓着他……” 暂且不理会钱泰非拿毛驴和自己亲弟弟比的怪异感,锦染听到这儿心中倒是真的对钱泰生了出些同情,太子位被夺,亲弟弟又被篡位的叔父禁锢着生死未知,也难怪他压力过大,看来都好像有点不正常了。 尤其是听到最后,锦染心中的感受便越发明显了起身,甚至忍不住的出言问道:“你不觉得,刺杀太子说不准会让当今圣上一怒之下,那个……” “害了我弟弟性命?”锦染不好把这句话说出来,钱泰倒是瞬间领悟了,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口气自信而猖狂:“只要本宫未死,他不敢!” 锦染被这充满王霸之气的话语惊的浑身一抖,一时倒是分不出自己是信他这话多些还是嗤之以鼻多些。 而对面的钱泰,则是在毛驴终于悠悠吃完了他手上树枝的嫩叶后,起身站了起来,笑容爽朗的对锦染承诺道:“你这人不错,放心,等出了关,我便包份大礼送你们上路!” 但愿真能如此顺利。 锦染随之起身,挑挑眉,从身旁的辛末眼神里读出了一样的话。 第十一章 “哈,看来还是我剪的更漂亮一点!”锦染歪着头将两片剪好的彩纸在手里比了半晌,很是简单的便下了这个结论,高兴的弯了眉眼,笑容里有些得意的小炫耀:“我总算是有一样比你强了!” 辛末微微弯着嘴角在一旁放下了手里的剪刀,语气和面容都是一样的温和而真挚:“怎么会?您比我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什么您啊,又这么客气,真是……”锦染低着头不甚在意的随口嗔怪着,边说着便端过了放在一旁的浆糊,大多的心神还是放在了手上的五色彩笺与浆糊上,双目紧紧盯在指尖,全神贯注着尽量将那剪出的五色花瓣完美的粘贴在一起。不过这种精细活,有时候是越小心越紧张,便越容易出错的。 便比如此刻的锦染,没过多久,手下一个用力,花瓣下的浆糊便被挤了出来,恰好糊抹到了石榴红的那一瓣花瓣上,这一朵五色纸花显是已不能再用了。 “呀!”重重出口气,锦染不禁看着自己手上的浆糊郁卒的皱了眉头,面上满是懊恼之色。 辛末见状,不动声色的起身去屋角铜盆内拧了张干净的手帕过来,送到了锦染手上,趁着她擦手的功夫便将锦染剪好的花纸与浆糊一并拖了过来,低头说道:“染……妹剪出来就好,拼粘的事便让我来吧。” “恩,一起更快些!”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但锦染却还是莫名的让他这一句磕绊的染妹叫的心头一跳,好在面上倒还控制得住,丝毫看不出异色的平静答应了一声,便又继续起手上的动作来,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朵花却难免的剪得有些失真难看。 他们这是向北面往常城出关的路上,离开钩子镇后,因为并没有户籍路引,大些的城池都不敢进,本着这样逢城不入的原则便自然弯弯绕绕的多行了不少路,且多是些少有人烟的荒郊野岭,至多到些村镇上停留补给,之前的几日便是镇子都少见的很,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她们此刻停留的这处小县城。因为实在是需要补充些物资,加之锦染也着实是受够了和总和钱泰这个大灯泡同吃同行的日子,便提议进城先停留几日。 锦染提出的意见,辛末至今还从未违逆过,更何况确实有道理,自然是立即点头应承了,而在此之前几日就因为个人口味问题坚决拒绝再吃烤肉,已经面有菜色的钱泰就更没什么意见,甚至可说是双手赞成的同意了这个建议。 于是达成相同意见的三人携手进城,许是辛末的化妆技术着实天衣无缝,守城的士兵几乎毫不怀疑,只是每人多收了两个铜版的入城费后,便接受了他们“是附近的农户进城来买点东西的”理由,随意挥手将他们放进了城。不过等的进了城后,锦染便有些明白那守城的士兵为何感觉有些心不在焉了—— 城内像是在过什么节,明显的有种欢欣的喜悦气氛,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窗上摆了各色鲜花,盛放到快败了白黄迎春、含苞羞涩的夭夭粉桃、密集肆意的朵朵野菊,甚至更多锦染叫不出名字的其余品种,有些是真的鲜花,有些是彩色的绢纱布头做出的,放在瓶中盆上,种在屋前土地里,或者径直斜插上窗棂,各种或纯粹或夹杂的美丽色彩处处绚烂着,再加上街道两旁集市一般依次排开的摊贩,穿插闲谈,喧闹谈话的人群,肆意奔跑的孩童,对一个小县城来说着实是有些热闹的过分了。 看到满城的鲜花后便有了些预感,问过了路人后便也真的确实了锦染的猜测—— 今日是花朝节。 许是因为花期的不同,在京城里花朝节早已过去多半月,但在这儿却是今日才开始,因为一直困守在叶府后宅,锦染虽然听说过京城里有关花朝节的盛况,但却还从未出门真正看过,更莫提身为太子替身的辛末。锦染见状也立即觉着自己今日进城还正是来对了,不好好逛逛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时机。 钱泰却这种小场面却好像不屑一顾的样子,到了客栈后便已“京城的花朝节比这儿盛大的多实在没什么好看的”理由,拒绝了锦染的邀请,只自己一个人点了一桌饭菜大快朵颐后便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好在锦染倒也不是真心邀请他,也并不在意钱泰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得知钱泰不愿意去后反而真心的暗松了一口气,愉快的在客栈洗了个澡休整一下后,便决定和辛末一起出门,好好的逛逛这花朝节。 在京城里,花朝节这一日里是会撤了宵禁的,在节日里似乎连男女大防都并不那么严苛,因此越晚越热闹,在这没有宵禁的地方,花朝节的节奏大约也都是一般。这会旭日西垂,还悬在天边上半落不落,因此出门去倒其实并不着急,要紧的却是准备好花朝节必备的另一样重要东西——花笺。 花朝节是为百花庆生,以此衍生的传说风俗都很多,但锦染辛末匆匆前来大多是都赶不上的,但还好,最常见的“赏红”,也就是亲手裁剪五色彩纸悬于花枝这一风俗,锦染倒还完全来得及亲自赶上体验一番,再加上听客栈掌柜的提起,此地花朝节有一传言,将所制花笺亲手悬于县城正中的百年古树上便可得花神庇佑,心愿得偿。锦染便更生出了些兴趣,因此等得匆匆洗浴过后,锦染便忙忙的买来了五色彩纸,与辛末一并亲手剪贴了起来。 屋内昏黄的光线慢慢西斜,天色越来越黑,等得屋内已不得不点起如豆的油灯后,锦染也算是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满面带笑的拿着花笺站起了身,对着辛末扬了扬:“好了,我们出去逛花朝节吧!” “好。”辛末随之起身点头,面容在昏暗的夜色里已然看不太清,只有那黑亮的双眼衬着灯光闪烁着,吸摄着锦染的倒影,亮的好似夏夜里的繁星。 县城里的客栈并不大,只是两层,楼上约莫两三间相较上等的客房,后面是通铺,楼下散散的摆了几张略显油腻的木桌,便算是大堂,锦染辛末下楼时,堂内并没客人,连之前的小二都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发间花白,兼做账房的掌柜执笔站在柜台后,靠着一盏灯旁闲闲的拨弄着算盘珠,算珠偶尔的清脆碰撞声在街上隐约传来的喧闹人声里悠悠响着,一派现世静好的安然。 听到了锦染的脚步声,掌柜微微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微微笑出了面上的皱纹,像是看到了满意后辈的慈祥长者,带了些了然于心的善意提醒道:“要去逛花朝节?那可要快些,再晚点古树上都让旁人挤满,可就放不下你们的姻缘笺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便是锦染也丝毫未觉到被调笑后的羞窘,只大方的启唇一笑:“谢谢您啦。”便与辛末一起脚步轻快的出了客栈大门。 客栈外并非县城中心,也并没有太多的人影光亮,锦染也不在意,顺着人声和火光传来的方向看了看,便随意的当前而行,与辛末一起往右手边的方向行去,辛末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跟着,不时侧目看一眼锦染愉悦的笑颜,便立刻再扭过头去。 好在县城道路倒也并不复杂,不过走了一回死胡同,锦染便顺利的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百年古树所在的街道,这也便是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了,陶国虽称不得太平盛世,还算得上国泰民安、民风淳朴,皇位的交替、朝堂的波澜都丝毫影响不到这偏远县城的喜庆节日,这里的花朝节或许比不上京城的“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但却异常的鲜活勾人。 若能站在高处,便能看到,以古树为中心,似乎城内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到了一起,处处燃起的灯火烟花将这里点的亮若白昼,随处可见的各色鲜花或浓烈或幽谧的散发着芳香,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味道,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算不得好闻,却能诱的每个人都晕乎乎的开了嘴角。 “你要什么花?”立在卖花灯的摊子前,锦染甜甜笑着,扭头问向一旁的辛末,在花灯上一一指过去:“桃花、牡丹?这个杜鹃也不错。” “都好,随你挑便是。”辛末提着锦染方才买下的百花糕,微微低头,音线温润。 锦染提起手上的四角的梨花灯摇头:“我已经选了,是要选你喜欢的。” 辛末眼眸微垂,看着锦染因为四处奔走有些微红的面色,忽的想到了在皇城外锦染提出私奔的那一瞬,不由的便咽下了本在口中的那句“那也要梨花吧。”反而侧身弯腰拿了一盏绘着嫩粉海棠的花灯,提到了锦染面前:“海棠,可好?” “好啊!”锦染立即点头,笑靥如花,在灯火的映衬下倒是分不出人面花颜哪个更娇艳些。 沉浸在这样自由愉悦氛围里的锦染并没有意识到辛末的失神,见辛末挑定后便只是低头掏出了一钱银子递给了摊贩,在等待找零的同时侧目看了一眼似乎挺高兴的辛末,心里竟莫名的生出了些挥金如土博美一笑的酷爽感,怪不得那么多男人都乐意为喜欢的女人花钱了。 因为这违和的想法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锦染偷偷乐着又带着种难言的暗爽将自个剩下的几钱银子并花灯的找零都一并塞到了辛末手里:“太重了,又得操心,你带着吧!” 辛末一愣本想说些什么,但听锦染这么说后便也立即点头,将银钱都收好后仔细放到到了怀里,之后一路上的付钱提物果然都丁点不让锦染操心,但却也并没像锦染打算的那般,为自己买什么东西。 不过也是,就那么点钱也就只够买点小玩意和零嘴了,等明天是不是该再去当点首饰了呢?锦染随意的想着,边慢慢逛着一路向前,没费多少功夫便也到了那很是粗壮的古树之前。 果然像客栈掌柜说的那样,树底已围了很多人,略低一些人手能够到枝干都早已红线缠绕的花笺,越往上便越少些,一旁还有人叠着罗汉努力往高处挂,竟然还有抡着棒子往树上扔的!只不过能扔上去的却几乎没有,大多跌了回来还有扔了就看不着也不知是上去了还是没上去的。 看着不远处一个仰着脖子到处找花笺的年轻男人,锦染捂着嘴乐呵呵的笑着,因为树下人声嘈杂不得不凑到了辛末的耳边:“要是你的话,是不是能直接飞到树上去挂起花笺?” 辛末感受着脸颊微微的吹气,本还想劝解这样做太招眼了,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抿着双唇点了点头,面色涨的通红。 好在锦染到底没有这么轻率,只是摩挲着手中花笺接着可惜叹道:“可惜这次不行了,咱们还是看看能不能找个空点的地方挂起来吧!” 辛末手心一动,按捺下了自己想不管不顾跃起的冲动,只是止住了锦染脚步,单手从锦染手里拿过了花笺,顺了顺绑着的红线,也并不像旁的人一般拿石头一类的重物绑着,只就那么夹在两指之间,将红绳顶端打了个死结,接着轻轻一抬手,那轻飘飘的花笺竟就真的去势冲冲向着树冠而去,穿过了层层茂密的枝叶枝干,最后几个旋转,稳稳的挂在了老树树梢,绝对算是今夜里挂的最高的花笺! 锦染高兴的拍手而赞,周围有一注意到辛末这举动的小城住户惊叹的叫了一个好,若是没有之后的变故,这或许便该是锦染生命中最完美的一个晚上了。 但变故还是来了,也就是在此时,钱泰的身影忽的挤过人群,匆匆的行到了两人身前,面色难看的与周围的花朝节日格格不入,话语也也很是简洁,但带着满满的郑重:“我们离开这,马上!” 第十二章 “怎么了?”锦染疾步快行着,虽已远离了那喧闹的百年古树,但她的心神却依然还有大半停留在方才那热闹的花朝节上,忍不住的又开口问道:“追兵发现你了?” “还没有。”钱泰难得的严肃了起来,语句简洁:“快了。” 闻言辛末的眉头皱的更紧,第一次主动的对钱泰开了口:“还有多久?” 钱泰扬眉瞟了他一眼,虽说回答了这问题,但目光却是看着锦染,好似不屑于和辛末说话一样:“多则半个时辰,少则一刻钟。” “这么快!”锦染闻言一惊,立刻惊慌了起来:“那还来得及吗!” 辛末忽的在旁伸手,恰到好处的扶了因为匆忙没看清道路而踉跄了一下的锦染,语气温和却带着十二分的坚定:“无事的。” 钱泰在旁听见了便立即嘲讽的“嗤”了一声,也不见了方才的严肃,简直像是幸灾乐祸一般的悠悠叹息道:“或许吧……” 锦染见状一时满是恼怒,也顾不得惊慌了,没好气的扭头喝问道:“一路都好好的怎么突地就被官军发现了?你去找他们喝酒了吗?” “怕找的不是官军,是自己人。”这时辛末忽的在一旁轻声开了口,语气平静:“若不是怀疑自己人中有内奸,堂堂前太子也不必借助我们两个逃命了。” “哟,不愧是装过几回太子的,有点见识啊。”钱泰对辛末要笑不笑的说了这一句,接着又对锦染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没作甚么,去找了几个原先的奴才,结果有的投靠叔父了。” 皇位被夺,众叛亲离啊…… 锦染便立即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嘴,只是闷头往前走着。但辛末却依旧没停止询问:“殿下应当早就知其中已有叛徒了,明明并无准备,为什么还偏偏在这时去自爆身份?” 钱泰脚步一顿,再次开口时便已不是方才的不屑或嘲讽了,而是忽的皱紧了眉头,语气威严:“放肆!” “是。”辛末脚下不停,在钱泰话音刚落之时便迅速的应了一句,但看来却丁点没有畏惧之色,之时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口气平静:“为什么偏偏在此时暴露身份?还是殿下之前已有准备?此时是欲逃至何处?” “城外有人备马接应……”钱泰一愣,也不知为何莫名的就开口解释了起来,但一句话未完,便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瞬间跳脚大怒:“岂有此理!本宫为什么要回你这个替身的话!等本宫出了关便立马派人先杀了你这犯上之徒!” 辛末深深吸气,握紧了双拳像是在忍耐些什么,但听着耳畔锦染因为奔走而不平的急促喘息声,终于却还是没有忍住一般,沉声说出了口:“若染妹因此出了什么事,不需等出关,小人即刻便可杀了殿下!” 好……好帅…… 听到辛末掷地有声的这句话,即便还是在逃命途中,锦染也是忍不住的心头一跳,连带着双颊通红,只觉得这时的辛末简直帅到不行! “哈!”钱泰怒极反笑,一时气的脚步都不动了,只是立在原地指着辛末威胁道:“好!好得很!你给本宫等着!” 虽然口气表情都听起来很是凶神恶煞的,但莫说辛末了,见识过在钩子镇那时钱泰真正的威胁后,便是锦染对这几句话都没怎么往心里去,这世上,有的人就是有那么一种本事,即便温和带笑的和你好好说话都能让你心惊胆战不敢冒犯,而有的人,就算是举着菜刀扬言马上就要砍下来也让人难以畏惧。不凑巧,此时的钱泰就属于后者。 不过尽管如此,锦染其实还是很有些担心真把钱泰逼到钩子镇那时变了个般那样的,因此见状急忙站出来打岔道:“离城外还有多远啊?我快跑不动了……” 闻言本还和钱泰无言对视的辛末立即转身,看着锦染犹豫了一瞬,略微低头有些小心的问道:“还有段路程,不然,我背你出城可好?” 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才还对着钱泰凛然不惧,一转面对着自己便立刻温柔小意的态度,着实是让锦染在心里生出了几分飘飘然的。不过也只是在心里罢了,本就只是为了打岔,锦染还并没娇弱到这么几步路都走不动的地步因此张张口便正打算拒绝。 可钱泰闻言却立即一拍手,惊叫道:“真是!都是让你这替身耽搁的,竟耗了这么久的功夫!” 说罢也不理会锦染与辛末的反应了,转身屈膝一个跨步,便蹦上了一旁不知哪家的院墙,逃跑一般的几个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得,这下不背也不行了,这样的速度,便是两个锦染加起来,也是决计赶不上的。锦染一时无言,只是抬头求助的看向了辛末。辛末见状立刻配合的低头转身,停了一瞬后,为了方便锦染上来又干脆单膝跪到了地上。 “麻烦了。”锦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便接着上前躬身小心的伏到了辛末背上,不同于上次在京城城外时因为生病而神志不清,这时候头脑清晰的锦染分外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与辛末坚实的后背缓缓接触、缠紧,在锦染完全伏到辛末身上的一瞬间,两人便都不约而同的绷紧了身体,僵硬的简直好像是雕在了一起的石刻。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等得辛末起身也跟着钱泰消失的方向随之跃起之后,第一次体会到轻功的锦染便立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惊叹。 即便背负了一个人,腾不出双手,但对辛末来说却像是毫无影响般,依旧能在周围的院墙房顶间如履平地,且竟还并不如何颠簸,即便是落地之时,辛末也只需一个屈膝深蹲用作缓冲,疾跑几步再重新跃起,在这其中锦染能感受到的震动都几乎微不可觉。 钱泰虽行的快,但估计还是特意在等着他们,时不时都能在前面看见他在高处停留的身影,不至于不知方向。好在今日是花朝节,城内的百姓大多都集中在了城内欢庆,行的越远,便越是黑暗静谧,倒是没有几个人被他们这样高来高去的举动惊扰,路上遇见寥寥几个行人,也是不待发出惊呼声,便被辛末轻松的一掠而过。 这小城本就不大,从城中到城墙就算是在路上弯弯绕绕的疾步步行,至多也就是用半个多时辰,更何况他们此时是在以这样的方式直线而行,没耗费多久功夫,锦染便已远远看见了守城的士卒在城楼上燃起的点点火光。 这个时辰城门显然早已关闭了,已她们三个的逃犯身份绝无可能破例打开,强行破门就更不现实了,城门虽然只是木质,却也包铁皮打门钉,再加上紧闭的铁闸,就算是外敌入侵拿着攻城器械强攻也得费一阵子劲,何况只是他们手无寸铁的三个人。 那就只能从成城墙上爬出去了,锦染这么想着,抬头便看见了前面的钱泰忽的一个转弯加速,跃到了周围最高的一座屋舍的房顶,接着张开双臂踩着檐角那石雕的脊兽猛然跃起,便如同一只展翅欲起的大鹏般,远远的顺着那城墙飞了过去。 但饶是如此,钱泰也依旧在城墙半中停了一下,扒着砖缝借了一回力,这才能顺利的上了城头。锦染见状不禁有了些担心,辛末背上还带了一个她,能成功跳得上去吗? “辛……”锦染担忧的询问开刚刚说了一个字,辛末便忽的开了口,声音低沉:“要上了,抓紧。” 锦染闻言立刻将未出的话语咽了回去,越发紧密的抱紧了辛末的脖肩,随着离城墙越行越近,虽然比起京城那夸张的三丈三来要低矮的多,但近五米的高度,自下仰望着也着实挺有压迫感。 与钱泰同样的路线,辛末也一样的踩了一脚屋檐的那无辜的脊兽后,锦染便不禁因着猛然袭来的悬空感心脏一紧,接着便又是在地心引力的牵扯下猛然下坠,锦染几乎是全力控制着才能坚持一动不动,免得给辛末带来什么额外的困扰。好在虽然一样下坠了,但之前也已跃得足够高,辛末只是腾出了一只手在城墙上并掌一撑后,辛末便又重新带着锦染上升了一人高的距离,安然落在了城上,倒是单独一人的钱泰都轻松了许多。 在城头略微一缓后,辛末便毫不停歇,一阵风般的几步疾行之后便又是一个起跃,向着城外跳了下去。 “啊……”这次锦染终是忍不住的压抑着声音长长叹了一声,多是惊讶,也带了几分激动,因为在心中确定了辛末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没了后顾之忧后,这样类似蹦极般心跳加速的体验倒也是分外刺激的。 因为从城头直接跳下的力度,这次锦染难免的沉沉一颠后,便也安然的落到了城外。深出了口气,锦染抚着自己头发从辛末背上爬了下来,双眸闪亮的正欲和辛末张口说什么时,先一步下来的钱泰便又忽的凑了过来,很是煞风景的打断道:“叶锦染,我有话和你说。” 钱泰还从未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自己,加上他此刻满面的严肃,锦染闻言也顾不得再和辛末说什么,只是在钱泰的示意下和他一起向右边走了十几步。 “之后会有人给你们送来一匹马,你和那替身一起走吧。”钱泰径直这般说道。 “什么?”锦染一愣。 “本是想先出关后再找内贼的,但出了些变故。”钱泰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般的扭头接着说道:“分行之后我会引去大部分追兵,但你那多少也会有些,你们自己小心吧。” 所以说明知会有追兵,你为什么要提前去找那手下的叛徒呢……闻言想到了辛末之前的质问,锦染心中一时也是无奈,有些说不出话来。 钱泰干咳一声,又正了面色,自怀中掏了一样东西:“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便算是补偿吧!” 锦染有些犹豫的接过看了看,是块不知什么材质的金属牌子,半个手掌大小,正中刻了一个张牙舞爪、很是嚣张的“兴”字。 “等以后那替身见财起意、移情别恋、心怀不轨、禽兽不如……的时候,你就带着它找个热闹地儿晃悠一阵,就会有人找你,本宫心情好了说不得会帮你一把。”钱泰背手昂头,傲然说道。 “那我估计是永远也不会找你了。”锦染自信的这么回道,但手下却依然将牌子收了起来,有备无患总是稳妥的。 收下牌子后见钱泰像是没什么要说的了,锦染想了想,直身屈膝施了一个规范的福礼,告辞道:“此别之后,祝殿下终能心愿得偿,重登大宝。” “重登大宝?”钱泰一顿,扯了扯嘴角,像是玩笑般的转身说道:“你懂什么,本宫的心愿,是分疆裂土!” 锦染停在原地,看着钱泰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眨眨眼便也干脆的转身奔回了辛末身边,将钱泰离去的消息告诉了他。 辛末像是并不意外,只是答应着,便引着锦染一起离开城下,往一旁隐秘些的地方行着。 锦染摸了摸怀里那硬硬的牌子,突地想到了钱泰方才的话,便仰头笑着问道:“你日后可会见财起意、移情别恋、心怀不轨、禽……呃,便对我不好?” 辛末的脚步猛然一顿,扭头看向锦染,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话中便带了满满的压抑与委屈:“您,为何会这么想?” “哎?我开玩笑的!”见着辛末这么严肃的反应,锦染却是吓了一跳,忙又摆着手道歉道:“对不起,我真的只是说着玩,不是怀疑你……” “不,是我不对。”锦染话还未完,辛末便又忽的出言打断了她,扭回头看向了前方,声音轻缓却又不容置疑的:“我会尽力,让你日后再不会有此顾忌!” 第十三章 钱泰走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自锦染与辛末乘马离开城外后没过多久,追兵便真的来了。 钱泰派人送来的应是匹好马,毛色黑亮、奔走若风。但因为要载两人,比起那个个都是单身独骑的追兵来,速度难免会慢些,锦染与辛末并没有离开小城太远,当他们远远的听到自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时,月亮还正明晃晃的悬在头顶。 “是追兵来了吗?”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的连锦染都已能清晰的听到,她低头抿紧双唇,侧脸伏在辛末背后,在吹来的疾风中低声的问道,虽然这么问着,但她自己心里其实也已确定,追来的定然是来杀她们的追兵,否则又有谁会像他们一般大半夜的在官道上这般策马逛奔呢? “是。”催马向前的辛末声音低沉的这么应了一句,因为锦染紧张之下,抱着辛末的手臂难免勒的更紧了些,辛末不禁便就清澈的月色低头看了看环抱在自己身前的双手,手腕细嫩,双拳紧攥,略微握住了些自己的前襟,今日在客栈里沐浴后还未曾伪装过,这时在月色的照耀下纤细柔嫩、骨节分明,显得白皙而孱弱,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双出身富贵,从未受过琐事磋磨的双手,若是没有差池,它本应该涂抹着鲜亮的蔻丹在幽幽的熏香里泼墨丹青、或是轻拨丝弦,而不是如此刻这般,攥着粗布麻衣在寒风与恐惧里瑟瑟轻颤。 想到这的辛末的眸光一暗,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在锦染耳中闷闷颤着好似低沉的古埙:“听声音约莫四五骑,别怕,不会伤到你的。” “恩。”锦染低声应了一句,因为身体的贴近,她此刻能清晰的听到辛末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规律而坚定的,在这样的声响与节奏中身后那越来越急的马蹄都似已成了无关紧要的伴奏,再难拨动锦染的心弦。 彷佛不甘于这样的冷落,就在这时,自两人身后忽的响起了极其尖锐的弓弦声,便是没有回头,锦染彷佛也看到了那自暗处射出,直冲她要害而来的寒光利箭。 但辛末“看”到的比她要快得多。 等得锦染被辛末反身护在怀里侧身滚落地上,又因着落势难免的在土道上翻了几个跟头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躲避自背后射来的冷箭,辛末抱着她一起滚下马背了。 再接着,锦染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四处袭来的闷闷钝痛,一时忍不住的闷闷咳了几声。 但此刻的辛末却已顾不上问询关心,坠地后利落的一个翻滚便扭身而起,一把扯起锦染将她塞到了路旁的草丛中,紧接着一句话都来不及交待便挺身向前对着身后的追兵迎面奔了过去。 尽管心里对辛末满怀记挂,但清楚知道自己出去只能是添乱的锦染,只是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胸口不停涌起的闷咳,又默默的往后退了退,在并不如何葱郁的草丛中伏下了身,尽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她此刻能做到的也只有自个小心别被发现,否则辛末的处境只会更难。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追兵便出现在了眼前,锦染同时也知道了追兵为何能来的这般快,他们不但也是骏马,且还皆是一人双骑,一匹骑在身下,另一骑一同驱策着用来换乘,辛末之前从马蹄声判断的四五骑并没出错,但因着这缘故,追兵其实却只有两个人。 虽然在官道上追的如此嚣张,但来人应该并不是官军,因为这两人似乎比她们还更见不得光一般,同样的装束,都是一身黑衣,还用黑巾蒙着面,手持寒光闪闪的弯刀,都好似沉默的杀手一般,打马不停,一见面便一言不发便径直兵戎相见,来的气势汹汹。 因为距离已近,追兵倒是并没有再射来冷箭,锦染看到了这两人的弓羽的都已一致的挂回了背后,远远瞧来不但装束,竟连箭筒的位置角度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明明只是两人,这般并行而来,竟有了股铁血连营般令行禁止之感。 但辛末面上没有丝毫惧色,面对两人打马砍来的弯刀不退反进,几步上前在弯刀砍入自己脖颈前猛地歪了歪了身子,便仿佛看不到那寒光了一般只是踩着右侧那人的马腹一跃上前顺着他砍刀的去势反转上扬,砍向了左侧那人的心口。 被借刀杀人的追兵还未来得及从自己莫名砍伤同伴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他□□被辛末踢了一脚的的骏马,却已是难以控制的一声难过的长嘶,扭头往一侧偏去。 若是往常,就算事出突然,那身经百战的追兵定也不会因这样惊马而手足无措,但因他此时本就在慌乱之中,猛然遇到了这样的变故,手下毫无思考的便是一个用力,使劲勒了马缰,这错误的动作一出,本就处于急速奔行的马儿便越发难以自持,蹄下一折,立即往右倒去,连带着背上的主人也随之倒向了一边。 那倒下的追兵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举动,辛末便立即抓住了这转瞬即过的时机,毫不停留的错身而上,右手摁住对方咽喉,施力,右扭,清脆的骨骼脆响伴着马匹倒地的轰响声,在扬起的阵阵尘土中结束了一名追兵的生命。 尽管刚刚杀了一人,但辛末眼中并没有什么动容,只是面无表情俯身举手,从那倒下死尸的手中掰开了弯刀,握到了自己手里,接着转身,平静的像另一人行去。 另一名追兵方才刚被同伴砍伤了右臂,险险才用单手停了双马,正准备调转马头与同伴合力击杀目标,扭头却发现了自己的同袍竟是已然殒命敌手,而那他本来的目标却是在毫无顾忌的向自己步步逼来! 马上的追兵停了下来,在拍马上前和转身逃命之间犹豫了一瞬,但还未等他思考出答案,辛末已抬手一掷,将他方才自尸体上拿来的弯刀流光般猛地扔了过去。 马上追兵右手一动,似想抬刀阻拦,但却因着方才的受的伤迟了一下。 只慢这一瞬,便已然是生死之间的差别,寒光闪过之后,弯刀斜斜的插在了追兵的脖颈,鲜血猛然溅出。辛末止住脚步,看着那从马上突然栽下的身躯,确认对方已然死了之后,默默的转了身,脚步坚定的朝着之前锦染躲进的草丛中行去。 但走到近前时,辛末却突地想起了什么般,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迹,步伐顿时犹豫了起来。虽是举手之间连杀两人,但辛末动作干脆,后一个还是远距离动手,虽然鲜血溅的高,倒是并未沾染到辛末的身上,他胸口的还在不停涌出的鲜血是他自己的。 那是之前一开始迎面对上两名追兵的马上弯刀时受的伤,那两人的同时出刀他并没有完全躲过,事实上他也并没打算完全躲过,几息之内连伤两人,若想不付出一点代价是不可能的。他擅长的本就是这种以已为矛、以已为盾、以伤换命的打法,更何况此次还有锦染在他身后,他便更需速战速决,以免锦染被发现后节外生枝了。 好在或许是对辛末的身手始料未及,这两名追兵的本事还未曾怎么展现便已丢了性命,而辛末胸前的伤口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漓的很是严重,但辛末却对自己的伤势很清楚,伤口不算深,也并未伤到内脏,虽然疼痛自是难免的,但这种程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寻常的皮肉之伤罢了。 可这样浑身血腥气的过去,染妹会不会被吓到?辛末在心内犹豫着,她应是从未见过这样场景的吧,他还清楚的记得在山里时,染妹偶然见着过他一次给野兔剥皮的场景,都不忍的皱了眉头小心的移开了目光。更何况,他方才还刚刚杀了两个人。 想到这儿的辛末又不由的扭头看了摊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一眼,那被扭断脖颈毙命的的还好些,并无什么明显伤痕,又是恰好倒在了跪地呻/吟的马身之后,不到近前都几乎看不出有人,可另一具被弯刀斩断了半个脖子的就吓人的很了,毫无遮挡的尸身在月色下扭曲着,浓稠的鲜血缓缓的渗出来与尘土混合成了污浊的颜色,就更莫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和僵硬的面色了。 辛末看到这儿目光一沉,立刻在心内后悔起了自己方才怎的就选了飞刀伤人这么死法难看的法子,若是多耗些功夫也一般扭了脖子,或是该多想想,杀人之后先将尸首拖走藏起来,也好过就这么放在染妹眼皮底下……不,不对,若是让染妹看见了他在接连杀人之后再埋尸,说不定会越发惊恐,更厌恶他了吧…… 正在辛末这般站在原地来回左右的犹豫不定之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却忽的一阵簌簌的轻响,接着便是仓皇急促的脚步声,辛末一愣抬头,果然便看见了锦染满面焦急的正往这边小跑奔来。 辛末见状不由上前,伸手扶了一把锦染因跑太快而有些不稳的身子,接着便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猛地又缩回手后退几步,有些仓皇的移了移身子,挡住了锦染能看见身后那具可怖尸身的视线,不安的轻声叫了一句:“染……染妹。”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声音却越叫越低,最后一个妹字简直已低不可闻,仿佛生怕锦染听到会生气厌恶一般。 “你受伤了!这么多血,你怎么样?”锦染看起来的确激动的很,但目光却只是紧盯着辛末被染的通红的胸口,声音焦急而无措:“怎么办?该怎么处理?我们有没有药?啊,没有!我真傻,我怎么就忘了买药呢!” 辛末神色怔愣,她知道锦染并不喜欢看见着这些血腥的场面,在山中时经过那一次后,他都一直注意着在别处将禽鸟收拾好后才带回去。本以为见到方才的事后,锦染定然会畏惧甚至嫌恶他,便是没有最起码也该回避躲闪,就像在山里时故意躲开由他自个先在一旁处理完血腥的食材后再出现那样,等着他将这里处理干净完再出来……无论如何,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跑出来,挨过来,毫无嫌弃之色的糊的满手都是污腥的鲜血。 现实与预想太大的差距,让辛末有些无法反应,只是傻傻的立着,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锦染见状,越发觉着辛末定然伤的很重,一时间只是在脑子里凌乱过着些细碎的急救知识,却是一团乱麻般越想越乱,反而越发着急起来了。 至于那两条刚刚逝去的生命,说实话,对于要杀害自己的人来说,锦染并不觉得他们的死亡有多无辜,至于因此而责怪辛末,锦染表示就像是在山中吃的烤肉一般,那种一面吃了人家,一面还要装模作样的同情“他们好可怜!”这样的事……反正她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辛末还受了伤!如果说之前还有略微些在意,但此刻这般的无措之下,锦染便更是丁点也顾不得不远处那两具恐怖的追兵尸首了,刚刚再次救了她性命并因此受伤的辛末,比她第一次看到暴力死亡事件后心中的震撼,简直不值一提。 “没事的,莫急。并未伤到内脏。”看到锦染急得眼角都有些泛红,辛末终是回过了神,立即低头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出声安慰着:“药也不用,你看,这样就好,我一会包好歇息一阵,便不会再出血了。” “嗯。”看到血流的速度好似确实慢了许多,辛末说话也并不十分虚弱的样子,锦染略微放下了些心,可依然坚持帮着辛末解开中衣,撕成条状包扎着伤口,血迹被大致擦拭过之后,锦染看着那翻起的刀口沉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的问了句傻话:“很疼么?” “不——”辛末立即摇头开口,但刚说出了一个字后却不知道为何忽的又咽了回去,抬眸小心的看了一眼满面关怀的锦染,微微低头,话中竟好似带了几分羞赧:“有,有点疼……” 第十四章 “真的没问题吗?”锦染一面艰难的在林路间高高低低的行着,一面时不时努力的回头望向辛末,满面担忧的叮嘱道:“别勉强,难受的话一定要说!” “当心!”辛末出言示意着横在锦染眼前的枝条,口气无奈,但嘴角带笑:“都已多半夜过去了,真的无事了,我又怎会骗你?” 尽管辛末已不是第一次这样确保,但锦染皱皱眉,还是不甚相信的看向了辛末前胸隐隐透出的血迹,喃喃的念叨道:“留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又什么药都没有敷,只是拿衣服包了包……要是感染了呢?他们那刀口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要是破伤风就更要命了……” 不往这儿想还好,锦染越说便越觉得不安,说到这儿干脆停下了脚步,又担忧的转身从辛末腰间拨出了从追兵尸身上顺来的弯刀仔细看了看,刀锋尖锐、青光闪闪,一看便是常常打磨的,看来倒是并没有铁锈之类。 锦染略微放了些心,但一面向前一面还是侧头说道:“不过当心些总没错,你记得路吗?不行,我也得记得。要是你发烧了或者怎样,还是尽快回去找着有人烟的地方看大夫才好。” “恩,都记得。”辛末低声点头答应,看着锦染这幅焦急的样子,心里倒是一时间后悔了起了自己昨日为了锦染的关心安慰而故意抱怨疼痛的行为,但后悔的同时却也不自禁生出了一阵阵的甜蜜的温暖之意,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下,一直让辛末觉着自己心头微微的痒痒着,这种感觉让他这段时间里几乎是一目不错的盯着在前的锦染,嘴角的弧度止都止不住。 “不记得也无妨。再回城找大夫着实是太危险了。”但尽管如此,看到锦染这幅焦急的样子后,心内终是只剩下了满心的自责,辛末想了想,又开口安慰道:“我路上找找,采几株草药来,就是你上次吃的那一种,发烧的话是挺有用的,吃下就好。” 锦染闻言双眸一亮:“是啊,我都忘了,是很有用,我上次吃了它一晚上就好了,要是遇上了也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既然要在山里待一阵的话,以后说不定也用得上!” 没错,锦染与辛末两人又入了山,且为了逃避追兵,短时间内并不打算下来。 追兵并非官军,据锦染和辛末猜测,那应该就是钱泰所说的叛变了的手下,从追兵的装扮行为来看,倒的确更像是军队多些,这也符合了两人的猜想,钱泰刚刚十岁出头时便被先帝已劳军的名义派到了关外,之后不知为什么便也从来没回京,成为太子也不过是前年的事情。若说钱泰会有什么势力,那便也只能是在这段日子里收服的关外驻军了。 而这些追兵虽厉害,却过不得明路,本来辛末锦染只要选择找个治安良好的热闹地正大光明的呆着,追兵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了,但可惜的是,锦染和辛末两个人,同样也过不得明路,两个没有户籍路引的流民黑户,便是大点的城池都是进不去的,更何况其他。 于是重新入山便成了最好的选择,山林繁密,只要甩脱追兵钻进了深山老林里,一旦躲进去了,除非大举搜山,是几乎绝无可能发现藏匿其中的两个人的,他们两个又不是钱泰,追兵估计也不会为了他们大动干戈,那么只要他们在林子躲上几个月避过了这风头,应便能彻底躲过追兵的追寻,继续他们之前的打算了。 抱着这样的打算下面的事倒也算顺畅,那两个追兵带来的四匹马都的确神骏,辛末选了两匹没受伤的,像追兵之前所做一般两人一骑,一起换乘,顺着远处连绵的青山,下了官道后找了一条僻静的道路一路往前,约莫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也走到了道路尽头,目标的高山也已抬眼望不到顶。 接着两人又催马前行了一阵,直到骑马再也无法向前了之后,便弃了两匹疲惫的黑马,由着它们自由离去,锦染与辛末两人步行入山。 马儿累,但这么被折腾了一路的辛末锦染也是极不舒服,只不过因为顾及着敌人若发现那两个追兵已死后会追上来,这才强撑着尽快入林。 尤其是锦染,在此之前还有辛末在前开路,时不时扶她一把,虽不知觉,但无形中也省了不少力。但此刻辛末受伤,锦染自然不会再让他这般操劳,严厉禁止了了辛末各项照顾她的动作后,只得自个一人在前努力。刚开始还好些,还有力气,山下也有些被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并不算十分费力,但随着前行的深入,等得夜幕慢慢淡去,天光渐亮之时,锦染虽也还在一直往前走着,面上也强自忍耐着看不出太多异常,但脚下已确是无力的越行越慢了。 辛末虽然比锦染要好得多,但目光担忧的看了一眼锦染摇晃的身形,仰头看了看天色,终是停下了脚步叫住了锦染:“我们歇一歇吧?” 锦染微微喘着气,扭头问道:“怎么了,伤口疼的厉害吗?” 辛末一滞,猛然涌上心头的内疚让他立即摇了摇头,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牛皮水囊送到了锦染嘴边,低声说道:“并不,莫管我,你且休息一阵便是。” 锦染闻言张口正想反驳,但一抬头看见辛末满面严肃认真的面色,顿时一愣,什么都未说的默默低头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 因为本是要去花朝节,除了首饰银钱两人并未带多余的东西,水囊也是从那两个追兵身上顺来的装备,于此一并,还有火石火刀,弯刀马匹长弓与六支羽箭,看起来倒都是质量上乘,结实耐用的很。 从昨夜到现在,锦染与辛末两人都几乎是水米未进,好在昨夜在花朝节上已被不少点心小吃填饱了肚子,因为觉着味道不错,锦染甚至还特意买了几包特色的百花糕让辛末带着,虽然经一晚上的磋磨后已挤得不成样子,但竟也还在都还在。 这时也顾不上讲究那许多,锦染与辛末两人便都就着水囊中的水将卖相难看的百花糕仔细吃了个干净。 一口气提着一直往前走还不觉着,此时一停下来吃了点东西,锦染只觉着腿上的酸胀一阵阵的泛了上来,双脚也开始疼得厉害,当真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辛末见状,扭头看了看四周对锦染说道:“已行了一夜,没那般容易被追到了,我们好好休息一阵再走吧。”说罢见锦染如释重负的点了头,便又伸手示意她解下弓箭:“趁着这会儿,我去找些吃的来。” 因为担心会磨到辛末伤口,箭筒与长弓都是锦染坚持自己定要自己带上,闻言一顿,本立即便想拒绝,但瞬间又想到了在这山林间,打猎的事还真是只有辛末能干的了,便是此时不做,隔不了多久也总会干,想到这不禁一时有些郁卒,低头说道:“一会儿再去吧?才受了刀伤,总要等伤口长长不是?” 辛末看着锦染这般坐在地上,抱膝低头的样子,心头那阵痒痒的感觉便忽的又泛了上来,强行忍住了诸如想伸手揉揉脑袋一类的冒犯的举动,干咳一声,再难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好……先休息一阵吧。” “嗯!”锦染答应着,便也调整了调整腰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靠着树干,伸直了双腿长叹了一口气,仰着往浓密的树冠里看去。 这时旭日初生,天光已然大亮,日光从东面斜斜的□□来,透过婆娑的树叶被分得有如碎金一般清凉的撒在锦染的脚下,锦染盯着这些碎金看了一阵,渐渐的眼皮便有些发沉,奔波了一晚上的困顿一时间都慢慢的泛了上来,不知何时,便已不自觉的点起了脑袋,往一旁歪去。 一旁一直注意着锦染的辛末见状,沉默的犹豫了一阵,直到锦染低头歪的越来越厉害,似乎马上要一头栽到地上时,终于一步上前,坐到了锦染身旁,接着没过多久,锦染果然又越偏越多,直至靠上了辛末的肩头。 仿佛终于找到了舒服的支撑点,已然陷入了睡梦中的锦染不满又来回蹭了蹭后,找到了一舒服的姿势后,终于安然的睡了过去。 那因锦染而特有的微痒酥麻感似顺着肩头一路钻进了心里,辛末一动不动的僵坐着,握紧了双手直至锦染不再挪动了之后,这才极其轻缓的略微松了一口气,用另一边的手小心解去了锦染挂着的弓箭放到了一旁,又耐心的等着被惊动了锦染再一次的安静下来,这才低头看了看锦染略带污浊的脸庞,抿抿唇,慢慢弯起了嘴角。 第十五章 日月飞转,不知不觉,锦染与辛末两人已在林中呆了近十天。 在第五日的功夫里,辛末找到了一处山洞,位于石质的山体下,一个不甚规则的三角形出口,外表看来黑漆漆的,但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是一处约莫六七平的平整空地,还垫了厚实的干草,刚进去时又一股野兽的浓浓的臭腥味,但这几日里却并没有见到有什么野兽出入,锦染觉着应是狗熊之类冬眠时给自己找的洞穴,开春后便闲置了下来。正好辛末的伤口也已并无意外的开始结疤,锦染便打算趁着这两日天气好将这山洞好好清扫清扫,正式住进去,毕竟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着实是难过的很。 锦染盘着膝盖窝在古树的树干上,等着辛末回来,因为怕有野兽,这些日子里每次因辛末打水或猎兽不得不离开时,便总会先将锦染找一粗壮的树干放上去,次数多了,锦染便已很是习惯,甚至已能自得其乐的带上辛末找来的不知材质的柔嫩枝条,趁着这段时间编个篮子什么的,多亏了上辈子无聊时和奶奶学会的这门手艺,在这会儿倒是帮了锦染大忙。 远处忽的传来了扑簌簌的轻响,直冲这边越行越近,锦染心中一动,抬头看去果然就是辛末,肩上抗了着一大把不知什么东西的绿色植物,身上挂着一长串从深红到浅红的野果子,几息功夫便跃到了锦染所在的树下。 锦染顿时满怀期待的探出头,看着辛末熟门熟路的先将带回的杂物放到山洞前,然后扒着树干几个起跃便跳到了锦染面前,弯下身已标准的公主抱姿势将锦染抱在了怀里,转身一个跳跃,伴着刺激的失重感,锦染瞬间满是笑意的重回地面。 初时这样还有些不自在的羞涩,但次数多了两人都已习惯,落地之后也并未放手,辛末干脆的抱着锦染往山洞口处行去,锦染窝在辛末怀中,问道他身上新鲜的水汽,又抬眸看了看辛末还带着些潮湿的黑发,不禁出声叫道:“啊!你又去洗澡了,真狡猾,只自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我都要臭了!” 只要你不嫌我身上污秽就好了,知道锦染并不爱听他这样自轻的话,辛末默默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是如前几次一般柔声劝道: “水还太凉,再过些日子吧?”顿了顿后,又直视着前方,有些磕绊低声安慰道:“你也,并不臭……” 锦染一下子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直笑得辛末满面通红身上越发的僵硬之后,这才干咳一声,严肃的说道:“可是过些日子水也一样凉啊!你不会是要让我等到夏日里吧?少说一个月呢!那可也太脏了点!” 好像是因锦染这笑声而恼羞成怒了,辛末并未理会锦染这抱怨,只是行到了洞前,弯腰将锦染放下,将带回的野果递到她手里后,便沉默的自个低头收拾起了他带回来的东西。 锦染也不在意,只是偷笑着立在一旁往嘴里一个个的塞着果子,看了一阵,有些明白的问道:“是要做扫把吗?这个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辛末带回来的这一大把锦染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一眼看来毛茸茸的,像个绿色地毯团起来的球,但一支支分开后,便会发现单独的一支看来竟还挺苗条,应是灌木一类,虽然最长的也只到腰腹那么高,但每棵的枝叶都短小细密的很,顺着正中的一条整齐的长下来,看来绿茸茸的很不结实,其实却很是柔嫩,捆到一起当作扫把用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辛末点头回答了锦染第一个问题,接着便有些惭愧的扭过了头:“我也不知叫什么,之前,还未曾见过。” 锦染便又有趣的笑了起来,随意的摊摊手:“那就叫扫把草好了!” 辛末对此也并无什么旁的的意见,答应一声后便专心的将扫把草仔细的排在一起捆好。锦染在一旁坐下喝了点水:“终于有点我能干的了,一会清扫的事让我来。” 辛末皱了眉头,抬头不赞同的摇头说道:“你不该做这些杂……唔!” 锦染顺手摘下手里一果子塞进了辛末嘴里,止住了他未完的话:“哪有那么多该不该?说了我来就是我来就好么,我嫌你扫的不干净!” 辛末被噎的一愣,停了一阵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默默低头继续起了手上的工作,锦染本以为就这样说服了他,但等着扫把捆好开始打扫后,辛末却是当先入内,以东西太重锦染搬不动的名义先自个将洞内杂七杂八的石头干草之类都一一慢慢的扔了出去,一面干着一年还指挥锦染去溪边弄点水来,一会打扫前好先泼点水进去,省得尘土扬的厉害。 附近不远处便有一条只没脚踝的清溪,锦染闻言并未怀疑,转身而去,因为除了两个水囊之外并没有其余盛水的器具,锦染将水囊灌满后觉得还不够,便也只得如辛末一般,在附近找了找,聊胜于无的折了两片最大的阔叶过来,卷成圆锥的形状盛满了水小心的带了回去。 等得锦染带着水小心翼翼的回到山洞前时,却见得辛末早已尘土飞扬的将山洞打扫完毕,这时正拿着点燃的干树枝,在洞内石壁上一一烧过去驱赶虫蚁一类,回身看到锦染后还在分外真诚的保证道“放心,定然会很干净!” 锦染一时无奈,见状却也只得抱怨几句,便在洞外等着辛末将山洞石壁都仔细烧罢后,再进去用抹布沾了清水一一的擦过一遍。 抹布用的是辛末之前的中衣,在辛末刀伤好后便又从绷带变成了抹布,也算是物尽其用。被火把烧过后的石壁变得黑漆漆的,轻轻一抹便是一手的灰,以两个水囊加上宽阔叶的水量,锦染与辛末不得不来来回回的跑了十多趟才将石壁勉强擦的干净,这还只是四周举手能够到的地方。 锦染不禁有些感叹:“哎,咱们当初要是带个坛子罐子来多好!” 这话算是锦染这段日子来的口头禅了,吃烤肉时便想起了要是走的时候带着蜂蜜多好,衣裳脏了就像当初要是带上了那几套换洗的衣服多好,甚至有时候还会想要是钱泰最爱的那头毛驴在多好……总之,在钩子镇时买下的一堆东西如果他都带上了,他们这会儿的生活品质肯定不止上升一个台阶! 而辛末因着对锦染沦落至此满心的自责于愧疚,对这样的话一向是黯然的保持着沉默的,只有锦染说罢后又突发奇想的提议道:“你说我们自己拿土捏几个罐子来怎么样?在太阳底下晒干?” “唔,肯定会裂开的。”虽然这么说不过锦染依然很有兴致的样子:“不过用的土好的话说不定有的能用个一两次呢?再遇到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就方便多了!” 辛末侧目在昏暗的光线看了看锦染高兴的面容:“你若喜欢我们有空便试试。” “好啊。”锦染笑着答应。 山洞虽不大,但若想收拾到能住人的程度也是极不容易的,一天功夫肯定不行,今日这一上午锦染与辛末两人也就是将洞内石壁擦了擦,大致清理了一下满是灰尘碎尸甚至动物粪便的地面,等得日头渐渐移到头顶,洞内丁点光线都照不进之后,便也收了手。毕竟这几日的天气都不错,只是枯枝做成的火把烟雾又太呛人,实在没必要赶这么点功夫。 剩下的半日时间,锦染与辛末便用来收拾食材,生火、烤肉,去溪边清理一番。然后两人又一起去拿着弯刀尽量多的找了些艾草回来,一起丢进了洞里,放上一晚上,既驱虫又除味。 山间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等的眼前视线开始昏暗之时,锦染与辛末两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入睡休息。自入山之后连续几日都是大晴天,因此在山洞没有打扫好之前他们都是睡在树上,在角度合适的树枝之间用藤蔓编成尽量舒适的吊床,上面铺上柔软的树叶与艾草,便可以驱赶大部分的蚊虫,最初几日习惯之后,也能一夜无梦的睡个好觉。 对锦染来说,在山间居住的日子,无论衣、食、住、行,都着实算不得舒服,不说比起在叶府时的锦衣玉食,便是和上辈子一人独自在外打拼时的困顿都不可同日而语。但因为心情舒畅愉悦,加上有辛末几乎拼尽全力的周全照料,习惯与适应之后,对这些困难倒也不算是太过难以忍耐。 但另一件突如其来的麻烦,却是让锦染着实的头疼了起来。 叶夫人三个月前就派人坚持给她喂下的,用来调理身体的苦药在这时终于显现出了成效。 这一世里,锦染在这不知名的深山老林中,迎来了自己第一次的月事。 第十六章 再过十来天锦染才及笄,也就是说,单算这一世,锦染连十五岁的生日还未曾度过,已这个年龄来说,来月事倒也算是正常,更莫提,因为叶府想要将她送给太子的打算,叶夫人早在三个月前就找了精通此道的大夫,给她开药调养身子了。 或许正是她服进口中的药汁与药膳有了用,尽管是第一次的月事,但锦染却也并不至于疼到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很不错的,至多也只不过是小腹偶尔一阵闷闷的钝痛,身上比较乏力之类的正常反应,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她所不能忍受的,却是这事所带来的旁的麻烦。 锦染抿着双唇弯膝坐在洞内厚实的草垫上,低头双手交握着沉默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的猛地抬头,对在一旁盯着她的辛末忽的开了口:“你……” 顿了顿,锦染又放松了口气,尽量随意的接着说道:“很正常的事不是吗?你其实不用一直这么看着我……” 辛末闻言一顿,神情慌乱的连忙扭过了头,脸上通红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冒出烟来一般,动了动步子似乎是想要立即出去,可才刚转了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慢慢的扭了回来,低下头磕绊的开口问道:“我,可……可要我去准备些什么?” 虽然辛末这样的反应着实是好心,但眼下这种情况,锦染却也只能是在心内默默叹息一声,扭头说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旁的不用……恩,或者,去打些水?” 辛末闻言像是得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军令一般,立即一言不发的转身一跃,一道黑影般瞬间从那不怎么宽阔的缝隙里一闪而出,锦染抬头看着还未反应过来,洞口一黑,辛末却好像又返了回来,接着伴着细碎的“砰咣”声,洞口便被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挡住了多半的洞口,只是从最上方的三角处能透进些微弱的天光,给洞内带来了些许光亮。锦染见状忍不住弯着嘴角露出了无声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也维持不了多久,锦染又等一阵,听着洞外那应是辛末故意踏出的脚步声从近到远,渐渐消失不见之后,终是皱着眉头叹息一声,又动了动身体又往洞内的阴暗里蹭了蹭,这才低头解起了自己衣服,先是利落的将桃红的云锦肚兜解了下来,想了想,又拿起了弯刀费力的割断了自个中衣的两条袖子。 当初自京城离开时,锦染虽将身上那套从叶府穿出的显眼衣裳换了下来,但里衣之内,却是都还保留着。尤其中衣,因为锦染从前世起就一直偏爱纯棉的质感,因此在叶府时里衣便都选了一种叫软江棉的布料,很常见,也并不珍贵,但用在这会儿的情况下,却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除了里衣,锦染上身还套了外衣夹袄,当初因花朝节出来时是晚上,为了防寒她还带了一件暗色的披风,再加上下身的裤子罗裙,在此之下只是将中衣割断了两条袖子倒是并没什么关系,锦染边穿着已变成了马甲的中衣,同时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袖子不够,就把剩下的也割了,整整一件上衣怎么着也能把这几天混过去了。至于下一次,那就也只能下次再说…… 中衣的两条袖子的长度宽度都很适宜,布料又都暖和吸水,用弯刀隔成两份,再加上肚兜上的系带,大体便算成功,锦染接着思索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暂且放弃了草木灰这么传统天然的月事神物,就这样停了手,低头很快的穿戴完毕。 不怎么活动的话……好像还不错?锦染低头动了动,意外的很是满意,看来这两年里,学了那么久的刺绣打络子也是挺有用的,边在心里这么想着,锦染边起了身在山洞里慢慢的走了一圈,到被堵住了的洞口望了望,便又回来坐在草垫上安心的等着辛末回来“开门。” 辛末这次去的很久,锦染等的都有些着急了起来的时候,洞外才又有了了些动静,锦染连忙出声问了起来:“辛末?是你吗?” “啊,是。”辛末的声音猛地响起,还有些尴尬般扬声问道:“我,要进去了?” “恩。”锦染答应着便也站起了身站到了洞口,看着挡在洞口的石头被移开后辛末双手空空的站在外面,在洞内等了好一阵的锦染不禁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你去哪了?” 辛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锦染,微微低头,声音低沉:“只是打水回来你定是不够用的,若是能行,不若去河边洗洗吧。” 这种时候去河里洗澡?锦染张张口立马就想拒绝,但一顿之后,心内却立即又生出了些心动,她确实是需要去清洗一番了,要不,小心些,不下水? “我寻到了一处地方,应是可以。”像是看出了锦染的犹豫,辛末再次开口说道:“几日前便看到了,本想着先收拾干净,只是既然如此……” 听到这儿锦染双眸一亮,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辛末见状当前一步,在锦染之前便替她拾起了放在地上的披风,在旁等着锦染收拾好出了洞后,便略微弯腰很是小心的将锦染抱了起来。 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锦染对此还是默默红着脸颊接受了,毕竟以她此刻的状态,虽然不至于走不动道,但只凭那自己制作的简易卫生带,还想上上下下,万一来个“霸气侧漏,”那就着实丢人的很了。 辛末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次走的异常的缓慢平稳,还特意绕了宽阔些的远路,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搬运易碎的瓷器似的,便连锦染,在初时的偷笑之后都忍不住的开口问道:“辛末啊,你累不累?” 辛末一愣,立即摇头:“不,我无妨的。” “可我累了啊。”锦染这般紧接着这般说道。辛末闻言,步伐猛地一顿,连锦染都感到了他的身体臂膀都明显的僵硬了起来,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般。 “是看着你累。”锦染便不禁扬声笑了起来:“我们还要在这呆好几月呢,下一回、下下一回,难道你每回都要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吗?” “不等到下一回了……”辛末松了面色,略微加快了些速度迈步继续向前,边摇头开口温柔的问道:“等到了下月,我们便动身离去可好?还如之前打算一般,向西往大兴去。” 锦染抬头:“不是说先躲几个月吗?等到了秋天吗?这么快出去若追兵还在找我们,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我自是无妨,可你太辛苦了。何况我们无关大局,追兵应也并不如何重视,这么久过去,应是放弃了也说不定。”辛末这般说着,接着不待锦染开口反驳便又低头接着说道:“便是真的遇上了,些许几人也不足为惧,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到染妹的!” 辛末看向锦染的目光真诚,这话也宣誓般说的极其坚定,锦染见状不禁一愣,反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低头认真想了想后便也干脆开口说道:“好吧,随你,反正你武功那么厉害,艺高人胆大嘛!” 本以为他对他这样的调笑定会谦让几句,但谁知辛末听到后却忽的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后,才慢慢的开口叫了一声:“染妹……” 锦染被他这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忙也点头应道:“恩?怎么了?” “当日,你说要与我私奔……”辛末说着停了夏利,像是有些羞赧般侧过了头,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可是因为我有些武艺,在行宫外从钱泰手中救了你的缘故?” “哎?”锦染呆呆张了口,因为从没想到辛末竟然也会问出类似“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么少女的问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后有些犹豫的开口回道:“也不全是吧……当然不只是因为你武功高强,唔,不过说起来,你那会一下子跳到江上面救了我,真的很厉害,也确实有一点这个关系吧……” 认真的听完了锦染断断续续的回答,辛末沉默一阵,又接着问道:“若是我日后,武艺,没那般厉害了,你可会……”辛末说到这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只想想也说不下去了一样最终停了口。 要是我毁容、变丑、变肥……了,你还会不会像这样爱我?闻言莫名想起了上辈子时见过的一系列矫情问题,锦染越发觉得一阵阵的违和感涌上了心头,当下忙哈哈的笑着摇头问道:“怎么会呢?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辛末闻言忽的一抬头,便恰到好处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就是那,快到了。”说罢又略微加快了些速度,几步疾行之后弯腰将锦染轻轻放了下来,抬手向下指着:“便是这里了,我清理了几日,应还勉强可用。” 其实不用辛末说,锦染也早已发现了这地方,说勉强可用实在是太谦虚了点,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和缓的水流,但此刻这地方,简直是好到出乎锦染意料! 这里的水流并不怎么怎么和缓,但河边岩石下有一处天然的坑陷,不过普通长桌般的大小,最深处看来也就只有半人多高,显然是打扫过很多次的。内里填满了水,石壁光滑、清澈见底,坑底丁点泥土也没有,只在底处零散的有些拳头大小的圆润卵石。更难得的是坑旁正对来路的方向,还恰好立着块一米多高的巨石,在这块石头的遮挡下,大胆些就是脱光衣服跳进去也是毫无问题。 石下一旁还放着一形状很是难看的木桶,说是桶都实在是有些勉强,那其实就是一大节树桩之类的黑木块,将中间掏空,便勉强做成了桶的形状,大小倒是和寻常木桶差不多,拿着很是沉重。锦染新奇的将它拿在怀里来回看着,口气惊喜:“好厉害,你怎么弄的?不是拿弯刀一点点刮出来的吧?怎么不早拿出来呢?那前几天我们就方便多了。” 辛末微微着站在一旁,细细解释道:“用刀太慢,也并不顺手,后来想到了先用火将正中烧焦,这才快了许多,只是火候不好把握,总是烧坏,试了几次,只这一个昨日才勉强能用。之前并不知究竟能不能成,便没有与你说。” “好厉害!”锦染忍不住的又一次惊叹道,又摸了摸桶里焦黑的内壁,许是清洗的干净,辛末说之前她完全没想到这是火烧的痕迹,不,应该说,她更没想到是辛末每日里出去后,除了打猎采集之外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坑里的水是温过的,我之前生的火还未灭,若是凉了,我便再去热热。”辛末蹲下身来,又接着说道。 “热热?怎么热?” 锦染讶然开口,她们可没有能开水的铁锅,锦染说着愣愣的弯腰往坑里探了探,水果然是暖暖的,虽不烫手,但那温度绝不是太阳晒烤便能达到的程度。 辛末指指坑内:“将卵石洗净,在火里烤热放进去便好。”顿了顿,辛末又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只是在火里烤过后会沾上焦灰,便是再次洗过,放的多了水也总会浑浊,只能如此了。” 辛末说罢看着锦染愣愣的神情,又想到了什么般忽的起身到一旁抱了些东西过来,一一摊到了锦染面前:“这些是皂角叶,我已磨碎了,只是不能多用,有些扎人,我还寻了几株艾草,若是不厌烦这味道可往水里放些,对身体好。这时节里花也开了许多,这次匆忙并未去找,你若有喜欢的,便告诉我,我下次去采些花瓣来……” 听着辛末详尽的解释叮嘱,锦染面上的怔愣之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重了,等得辛末已说完面带询问的看向她,锦染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时间简直想不到更多的词语,最终也只是再一次深吸口气,长长叹道:“好厉害……” 第十七章 “真的下雨了啊!”锦染站在洞外,听着今天清晨四周里明显增多的清脆鸟鸣声,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好舒服,不过还好下的不大,要是再厉害些山洞说不定会被淹呢!” 昨天夜里下了场雨,据辛末说并不大,只是飘飘散散的撒了些雨丝,甚至锦染在睡梦中都丝毫没有察觉,但今天一早起来后,锦染却明显的察觉出了空气中略微的清凉湿润,很是宜人。 辛末带着笑意站在锦染身后,轻声说道:“还未到夏日,应是无妨的。” 锦染笑着点头,极有兴致扭头说道:“既然天气这么好,我们干脆带上东西去河边清洗顺便吃饭吧?” 辛末自然没什么意见,闻言答应一声便转身回洞去收拾起了要带的物品。 本也并没有太多东西,只是辛末提起昨天剩下的烤兔肉,锦染主动上前,拿上了辛末熟练后按着木桶的方法又做出的两个木碗木筷,便也径直上了路。 至于晨起的清洗,因为锦染直到现在也有些接受不了“晨嚼齿木”的法子,因此在林间的这些日子一向是用多次漱口以后嚼几片艾草的法子来代替刷牙的,辛末虽然找到了一小块好像茯苓一样的东西打算晒干磨碎后当做牙粉,但锦染尝过之后觉着味道实在太过怪异,相较之下还是宁愿去嚼艾草,更何况这时的季节里又正是艾草旺盛的时节,河边尤多,找起来也更方便。 但就算清洗用具已经这般简单,锦染每次清洗耗费的功夫也总比辛末长许多,这回也并不例外,等得锦染终于站起身,弯着手腕擦拭着面上的水珠时,辛末早已将火都生了起来,正在水边清洗这卵石等着一会放进水里好加热用。 自从辛末顺利的做出木制的碗筷后,锦染与他一直都在用这样的法子热水吃饭,将烤肉拿弯刀片成薄片,放入木碗添水,然后拿在火里烤过的卵石加热,便是一碗肉汤。 虽然或许不太干净,但这么长时间连口热水都没喝上的锦染还是更喜欢这样的食物,甚至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卵石被烤过后还会有点咸咸的味道,像是加了盐一般味道会更好,只不过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吃锦染并不敢怎么放罢了。 河边距洞口还有段距离,加上清洗与吃饭耗费的功夫,便也过去了不少时间。雨后的天本就晴朗,随着的太阳的越来越高,温度也随之上升,周围已是一点湿气都感觉不到,她们此刻所处的河边是片很是宽阔的岩石平地,但许是因为时间不到,却并没有什么来饮水的野物,除了原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便是一派生机盎然的静谧。 在这样的氛围里,吃过一碗热汤后,不想动的锦染便懒懒的坐在了和熙的暖阳下,双手向后撑着地,微微闭眼惬意的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辛末也是一般,一膝弯曲的随意坐在旁边,但因为自小的严苛训练,便是这样随意的姿势也透着一股莫名的有礼挺拔,丁点不会让人觉着松散无力。 辛末就这坐着安静的看了锦染许久,忽的轻声开口叫了一声:“染妹?” 锦染闻言稍稍侧头,未曾开口,只是带了些疑惑的望着他,嘴角微微弯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在初起的阳光般明媚。 辛末看着这样的锦染面上也不禁越发的柔和了起来,低下头声音轻缓:“这时候正好,你不沐发吗?” “沐发?我头发脏了吗?”锦染闻言一愣,略直起身有些不好意的摸了摸自己头顶:“不应该吧,前日才刚洗过的……” “并不是……”辛末立即摇头,看着锦染的疑惑似有些犹豫,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今日,应是你的及笄之日。” 及笄。锦染听到这两个字才猛然想起来,要以叶锦染的生辰来算的话,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而且十五的及笄礼,对陶国的女人来说,十五岁的及笄,也确实是个颇具纪念意义的日子,除了生日之外,更重要的却还是将头发洗净之后,由长辈将盘起发髻,代表成人。锦染这才有些恍然,轻叫一声说道:“啊,我都忘了!可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及笄?” “叶夫人曾将你八字送进宫中。”辛末微微侧头,仔细解释道:“在行宫那日,皇后娘娘在召你进来之前与亲近宫人说起过,当时我在一旁。” “原来如此!是去合八字吧?”锦染这才明白,反正林中无事可做,闻言也起了些兴趣一边,坐直身一面解着自己编起来的头发一面还解着问道:“结果怎么样?我和太子的八字合吗?” 辛末闻言忽的低头垂眸,声音平淡的回道:“这个……我却并未听到。”说罢就猛地起身往方才生起的火堆方向行去,似是要为锦染准备热水。 好在锦染对八字什么的也并不在意,见状只是扬声叫住了他:“别麻烦了,就直接在河里好了,这会儿水温还不错。” 辛末见锦染这样说,加之此刻水温确实也并不很凉,便也答应一声,低头摸了摸放在自己怀中的东西,转道去为锦染找摘皂角叶。 锦染这时也已将头发都解了下来,找了一合适的地方用手指将发丝大概顺了顺,略微等了一阵便先自个弯下腰先开始了洗头,接着没等多久,果然便看到了辛末回来的身影,手上拿着些碧绿的皂荚叶,还带回了几朵束在一起的嫩粉小花,不知是什么品种,虽然细细碎碎的每朵都很小,但颜色鲜嫩嫩的也很是喜人。 锦染看着那花儿便笑了起来,歪着身子了然的先道了一句:“谢谢啦。”辛末闻言动作有些僵硬的将花放到了一旁,便将手上的皂角叶递了过去。 皂荚这东西虽说纯天然无污染,但这样直接用起来其实却并不滑腻,甚至有些烧人,并不能抹到发根上,只不过在发丝发梢上沾上些略微揉搓,接着直接拿水冲干净。因此锦染洗头其实用不了太长时间,真正耗时间的却是之后的漫长的等着头发干出来。快要长到腰间的黑发,在这连块毛巾都没有的地方,洗上一次真是能从大中午一直干到日落黄昏。 若是往常倒罢了,没什么事由着它干到第二天再绑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偏偏今天还等着及笄,就实在有些赶不及了,锦染坐在河边,歪着头拿手帕来回擦了好几遍,却依然还是有清水慢悠悠的滴下来。 看着锦染略有些烦躁的样子,一旁的辛末犹豫了一瞬后,低声开了口:“我来帮你可好?” 锦染正想婉拒,但一抬头看到面上有些紧张的辛末,便忽的改了口,点头干脆的应道:“麻烦你了。” 辛末闻言轻声答应,先是在水中净了净手,这才行到了锦染身后,默默的接过帕子继续起了锦染方才的工作,比起锦染简单粗暴辛末的动作就温柔的多,轻缓细致,用帕子一遍遍擦到半干后,便以手指慢慢梳理起了被锦染揉的有些打结了黑发。 两人都没有说话,辛末梳理的很小心,锦染弯膝坐着,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她与辛末在石上叠在一起的黑影,除了偶尔配合的仰头外,竟连一点头皮被扯拽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初时只是发梢,渐渐地发梢都被理顺,辛末的双手便逐渐上移,一点一点的直至发根,温热的指腹偶尔轻轻扫过头顶,好似轻盈的鸟儿在水面一掠而过,水上涟漪的便一圈一圈的,一直泛到了锦染的心里。 伴着辛末的动作,锦染的面颊不知何时已如染了胭脂般的嫣红,低着头手心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裙角,但尽管如此,锦染也不知为何的,并不想出言阻止辛末的动作,而只是就那般抿着双唇僵硬的听着自己心头一阵阵急促的心跳声,一时竟是分不分自己心里是想让辛末动作快些好赶快结束,还是想让这时间久些、再久些。 但无论如何,锦染及腰的黑发终是在辛末手中一点点的柔顺披在了锦染肩后,辛末动作未停,小心细致的将锦染发丝分开,握紧,系了头绳发带,接着旋转,上盘,将他之前带回来的嫩粉鲜花压进了锦染发间,接着停下犹豫了一瞬,便又自怀中取了一支细长的东西来,缓缓的插到了锦染盘起的发髻上,这才终于停了手,起身后退一步。 感觉到辛末的离开,锦染眨眨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间光滑的簪子,有些疑问道:“恩?发簪?哪来的?” “我前几日刻的,算是,及笄礼。”辛末有些羞愧般接着扭头说道:“只是粗陋木簪,等得日后出去了,我再去买好的换来……” “很好啊,我很喜欢!买的哪里有自己做的有诚意啊!”锦染忽的出口打断了他,有心拔下来仔细看看但又莫名的并不想因此毁了辛末刚刚为她挽起的发髻,略有些遗憾:“等晚上回了山洞里再好好看看。” 辛末抬眸看了一眼盘起了发髻后的锦染,轻咳一声,便又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目光,低声说道:“对了,我今夜里会出去一趟,或许会晚些回来。” “做什么去?”因为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事,锦染一愣后开口问道。 辛末垂着头看不清面色,但声音却似乎很是平静:“我想要找一僻静的地方,修习内功。” “在洞里练功不行吗?我又不会吵你。”锦染有些不满的低声说道,但接着看到辛末有些为难的面色却也立即摇了摇头:“啊,我随便说的,你慢慢练,不用管我!”毕竟内功这么神奇的东西,锦染还真怕辛末因为她被惊扰了,走火入魔什么的,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辛末闻言似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呆了一阵便与锦染说要去附近河边转转,最好能猎些吃食。锦染点头答应着,看辛末离去了,便也起身去收拾起了她们带来的东西,好一会一起带回山洞。 而离去了辛末,则是在一个转弯之后,便忽的停下了脚步,又自怀中掏出了另一根发簪,光滑细长,顶端扁圆,勉强能看出被雕成了如意的形状。若是锦染看见过自己头上的那一支,便一定能发现这一支只是大了一号,完全是她头上那一支的男版。 辛末低头盯着手上的发簪看了一阵,虽然明知锦染应已经完全看不到他,但还是不甚放心的扭头又看了一眼,这才低头抬手,很是认真的将它周正的插到了自个头上,接着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弯着嘴角拍拍手,这才纵身一跃,脚步匆匆的消失在了林间的绿荫之中。 第十八章 及笄礼过去后的晚上,将锦染送回山洞,又妥善的将洞口堵住后,辛末便果然如白日里说的那般,离开山洞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锦染本还想着等辛末回来再一起歇下,但因辛末着实去的很久,也不知什么时辰时,便不自觉的沉沉睡去,甚至连中间辛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丝毫没有察觉。 而等得第二日天光大亮,锦染自睡梦中醒来之时,辛末不仅早已回来,甚至都已正在洞外动手生起了火。听到了洞外传来的动静,再抬头抬头看了看透进来的天光,清醒过来后回想起昨晚的打算后,锦染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自铺着披风的草垫上爬了起来,略微整了整仪容便侧着身子出了洞外,边还冲着辛末的背影主动开口招呼道:“早啊,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都没听到。这么早起来,不再休息一……辛末?” 话未说完,等着辛末闻言扭头后锦染便似是发现了什么般,突然疑惑的叫了一声,接着又上前几步,蹲到了辛末面前,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辛末愣了愣,身下握着干柴的双手不自觉的便是一紧,声音还能勉强平静的回道:“是……是吗?”但心内却着实有些慌乱了起来,之前已分明拿了随身携带的东西掩饰过了,就算因担心过犹不及没把自己化的红光满面,但脸色应也算是正常才对。可染妹为什么,竟就这么一眼便看了出来? 锦染没理会辛末的疑问,只是皱着眉头又仔细的看了看他,虽然接触辛末的化妆技术已有一阵子,但每次都纯属看热闹从未仔细研究过,她其实并没有看出辛末脸色有可能是掩盖的问题,她只是一眼便从辛末的眼睛中发现了不对。常常听说过,人的一双眼睛能够表达出其主人的喜怒哀乐甚至人品脾性,但锦染从前从来不怎么相信这有些无稽的说法,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锦染却确信了,她自辛末的眼中明明白白的看出了疲惫与担忧,而不是之前见到她时便瞬间柔和温暖,像是能把人融化了一般纯粹的神情眼神。 那样的一抹对辛末来说毫无自觉的阴霾与异常,在锦染眼中,却如同纯白的宣纸上甩下的墨汁一般显而易见。 但这阴霾也只是一瞬,等得看到了锦染之后,辛末眼中便瞬间只剩下了好似因锦染靠近而生出的羞赧惊慌,丁点不见了刚才浑身的疲惫,甚至连锦染一时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是我看错了吗?锦染在心内这么想着,但还是有些怀疑的往辛末面前又凑了凑,本就挨得不远,再这么一凑,两人的脸简直像是要贴到了一起一样,不知是害羞还是怕脸上伪装被发现,辛末猛地往后仰了仰身子,面色越发的红润了,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怎,怎么了?” 见辛末这样子,本还没察觉到这样有些过于亲近的锦染也是心头一跳,往后退回了些,解释般的低头说道:“你看起啦好像很累的样子啊,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辛末闻言心头一动,便也顺势将自己回来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两个时辰:“刚回来不久。” “一晚上没睡!怪不得!怎么用这么久,那你吃过饭了吗?”锦染闻言后自觉明白了辛末疲惫的缘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连忙伸手接过了辛末手上的活计,对着他催促道:“那你怎么还忙这些,快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辛末心内长舒口气,当下也温和的摇了摇头:“无妨的,一晚上都过去了,这一时半刻的也睡不着。” “是吗?那你也坐着歇一会。”锦染坐了下来,并不勉强辛末立刻便去休息,但也不许他接着动手,只是自己拿着一粗壮些的树枝将火堆略微翻翻,让它燎的更旺了些。 辛末带回来两条不知名字的细长黑鱼,内脏鳞片都已收拾过,也已串在了结实的树枝上,因此辛末也便未曾阻止,只是在旁安静坐着,由着锦染举着鱼身在火苗上来回烧烤。 在林中呆了这么久,锦染对这些各式各样的肉食都早已厌倦到极致,烤熟之后也只是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而麻木的往嘴里塞着,吃着的过程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次辛末并没有为她特意带惯常的野果回来,不禁有些担忧的关怀问道:“修炼内功很累人吗?” 辛末一顿,犹豫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倒不是累人,只是当初我们让修炼的武功为求速成,套路便难免霸道了些,才会如此。” “很厉害?对你武功会有影响吗?”锦染一惊,连忙问道。 “并不……”辛末猛然抬头,双眸看向锦染,承诺一般认真的口气:“这些事我能解决,定然不会令武艺有损的。” 这样的神情话语,于是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更像害怕嫌弃般的保证了…… 锦染闻言心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略微放心了些的庆幸道:“那就好。” 辛末闻言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回头看向了面前燃起的火光,看不清面色。而锦染忍着腥味又往嘴里塞了几块焦黄的鱼肉后,便停了手,再次劝辛末早点休息。 这次的辛末没有拒绝,但答应一声后,却又先开口商量道:“我们这便准备出山往大兴去可好?” “好啊。”本就是之前已说过的事,锦染当即点头答应着,不甚在意的接着问道:“什么时候?” 辛末有些沉吟:“若是没什么事,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如何?” 锦染一愣:“这么快?” “是……天气越来越热了,野物多了,再在林中待下去只凭艾草怕是也已驱不了蚊虫,再过几日又怕还有雨下来,我们早点些行的话,也好在冬日前先安顿下来,不然在雪日里赶路,就实在难过了些。”辛末轻声慢语的细细解释道。 锦染听着便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当下也点了点头:“那也好,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你去休息吧,我整理一下,今天早点睡,明天天一亮就动身!” 辛末点了点头,又低声嘱咐了锦染一人不要离得太远,若真有什么事,定要叫醒他一起去之类的话,才终于在锦染的催促下终于起身回了山洞。 虽然一夜未眠,但辛末也并没休息太久,和暖的太阳甚至还并未移到正中,辛末便又起身和锦染一起收拾起了离去要带的东西,因为想到若是离开了这地方定然难以遇到更方便的条件,还特意去河边烧了卵石,为锦染热了一坑的水用来洗浴。 这般零零碎碎的忙碌了半日,天色便也昏昏的暗了下来,两人没再做旁的事,早早便在洞内睡下为明早的离去做好准备。只是睡得很是安然的锦染并没有发现,与她近在咫尺的辛末在半夜时又重新爬起,小心的在洞外盘膝正坐了许久,才又苍白着脸色重新回到了山洞。 虽然遇上了些坎坷,但这再次的远行却也还算是顺利,在林中时又零星的下了几场雨但都算不上大,出了山林后并未绕得太远便也重新找到了官道,重新踏上了去往大兴城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隔了这么久追兵终于放弃了他们两个并不怎么重要的人物,又或者是辛末的伪装起了作用,这一路上都未曾遇上什么危险与追兵。 等得一月之后,锦染与辛末便听到了大兴城今年果然是个大灾之年,为谋求生路流民已一路下至庸凉,若是顺利,不用再远,他们或许在庸凉城便能混迹在流民中混到户籍了。 而接下来在路上一茶馆之中歇脚时,锦染甚至从过路一富商打扮的行人口中,听到了前太子突现关外,大张旗鼓,自称关西王,而朝堂那边却对此怪异的保持了沉默,既没有下旨赞同封赏,也没有出言讨伐逆贼,倒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似乎大家的愿望都一步步慢慢的前进着,听到这个消息后,锦染带着几分代钱泰高兴的欢喜与辛末一同离开了路旁的茶铺,看着面前辛末的背影,在心里偷偷自个设想着,要不等在庸凉想办法取得户籍的时候,就干脆将他们两人办成夫妻好了,更方便些,也省的日后再麻烦…… 只不过锦染虽在心里这样想着,这时却并不好意思便直接说出来。等到了时候再说吧,或者,想个办法让辛末主动开口提议也是不错呢!锦染想到这儿低头笑着,跳下他们又再次添置的驴车,上前几步行到了辛末身旁,没有理会辛末疑惑的目光,只觉着自个的心情便正如此刻的天气般,明亮亮的,一直暖和到了心里。 第十九章 没有临近相邻大兴的庸凉之前,锦染听说流民四散的消息时,心里本还是略有些高兴的,毕竟以他们的目的来说,流民越多,管理越乱,他们也便越好浑水摸鱼的在这其中得到户籍。 但越往庸凉去,锦染的心情就越来越难以再如之前一般的愉悦期待,大旱之后又逢雪灾,一城百姓流离失所、灾民四散。没有真正身临其境之时,这只不过是几句极其简略的概括,但直到身处其中了,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代表了怎样的苦难。 锦染与辛末最早遇到的问题,便是这一路上的借宿已是越来越难。在京城附近时,锦染与辛末还常常能遇到如程大嫂那般热情爽朗的人家,就算没有那般好客,但只要好言相求,再出些谢礼,也大多都愿意让他们借住一晚上。但越往北行,只要没有客栈的地方,即便是拿着银钱做报酬,出言投宿的请求也很少有人会同意,等得到了庸凉城周围时,便已真的是户户闭门,呼之不应了。 倒并不是说这里的人便都心地不善,只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这话着实是有些道理的,庸凉本就与大兴相邻,大兴接连遭受的旱灾雪灾,庸凉自然也避不过,只不过因为灾情没有像大兴那般严重,加之庸凉是边陲大城,还有些历年积粮,这才勉强过得去罢了。 但随着大兴流民的日益增多,庸凉城的情形也越来越是窘困,为了城内安稳,庸凉城守早已下令闭城禁入,不再接受灾民入城,只是在城外设了几处粥棚,隔日施粥,算是救助。 但京城的救灾钱粮久久不至,庸凉城本也已几乎自顾不暇,又哪还有太多余力救济大兴的灾民?所谓的粥棚也不过是清汤寡水,聊胜于无罢了。庸凉封了城,本是想投奔庸凉而来的灾民无奈下,只得四散聚集到了附近的村镇之中,而流民聚集,饥寒交迫,为了口腹大事自然便难免做一些偷鸡摸狗、为祸乡里之事,就更莫提有些本性奸恶的,便更是指不定会如何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庸凉周遭的村镇居民们对这些聚集在自个村镇周围的流民躲都躲不及,自然更不会去主动招进家里来。 在多半月前,锦染与辛末便已将路上买来的毛驴又贱价卖了出去,两人身上本就算是普通的布衣也已又换的更破旧了些,至于锦染身上剩余的珠宝首饰,也早在之前路过的富足城镇中零零散散的全部换成了银钱,合在一处总共有近二百两,这些银钱大部分又都换成了很是玲珑的两小锭黄金,除了其中一锭是锦染藏在了内衣中以防万一外,剩下的几份碎银与铜钱都是由辛末仔细收在了怀里,财不外露的。 这绝非杞人忧天的多余举动,便是如此,看起来就干净富足,起码没怎么饿过肚子的锦染与辛末,也已经不止一次的遇上过了灾民拦路,哀求乞讨都已罢了,便是凭着蛮力强取生夺,也已算是常事。偏偏面对着这样骨瘦如柴、面如菜色的“敌人”们,莫说锦染,便是辛末也不可能真正下什么死手,最多逼退甩脱便罢,着实是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染左右望了望他们此刻身处的村落,周围处处皆是紧闭的门户,唯一活动着的,便是在村内零零散散分布着的,衣衫褴褛的身形,大多在墙根处行尸走肉般的呆坐着,也有几个眼放绿光般的扒在村民低矮的院墙上,指望能获得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方法。整个村子里,除了有时响起男户主们几声愤怒的呼喊驱赶外,便是偶尔有一两声孩童的哭喊,都被很快的掩盖了下去,这幅死寂的情形,简直像是丧尸围城。 “这会还不至于破门而入,可是再这么发展下去,只靠村里人驱赶怕是就不管用了吧……”锦染低头紧跟在辛末身后,担忧的小声说道。 “我们并不久留,等进了庸凉城便好得多。”辛末轻拍锦染手臂,像是安慰孩童的温柔的口气:“京城那边,救灾的钱粮也该下来了,到那时便好。” 锦染有些担忧:“可庸凉已经闭城了,我们能进得去吗?” “定然不至于全无出入,用银钱开路,再编出一有功名的读书人的身份,应是可行。”辛末低头在锦染低声说着,又仔细解释道“若是太平时候在县城也可落户,但这种时候便只能等庸凉官府出面,将流民遣返入籍的时候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太平时候,咱们的来历便也没那么容易编造了。” 这些本也是之前就说过的事,锦染默默点头,但心内依然满是不解的疑惑,顿了顿后忍不住的小声埋怨道:“新圣上在想什么!不是去年雪灾时大兴就已经上了好多次折子了吗?这么下去他也不怕成了暴/乱!” “那时王爷初登皇位,京中不稳一时顾不得这些吧,等得顾得上了便已然迟了。”于是干脆便再慢些,等得灾民们都死心绝望之时才出粮赈灾,这样他们便只会感恩戴德,而不会记得正是朝廷赈灾不及才让他们沦落到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了……并不愿让锦染听到这些阴暗之事,辛末眸光微沉,将在心里闪过的后半句话咽回了心里,只是接着安慰道:“大陶不至于为了这事便生出内乱的,不会太久了。” 锦染低声答应着,又再次抬眸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点:“只是一小村子,看来是没有客栈了,我们还是先离开,找个地方吃点饼子吧。” 辛末闻言点头,也抬头一面打量着周围情形,一面护着锦染脚步匆匆的往村外行着,简直像是在做贼一样。 不过锦染对这样的情况也早已习惯,只是了然的随着辛末的脚步前行着,最终停到了不知哪家院墙下的角落里,便也与辛末一起动作迅速的解下了背上的包袱,拿出了两张手掌大小,烤的像石头一般结实的干饼子出来。 庸凉城的周围不像深山老林,各种野物野果随处可见,这是一片从路边的树皮,到地里的播种,全都被饥饿的灾民清扫得一干二净的地方。锦染与辛末已然很久都遇不到能买到粮食的地方了,这饼子还是辛末在八/九天前,在路边铺子里在花了平常十几倍的价钱才好不容易买下的。 虽然价钱贵,但饼子却着实是难吃的很,不止味道,这般硬啃下去,甚至满嘴的牙齿都在隐隐作痛。 但尽管如此,锦染也依旧一脸珍惜的将手上的干饼努力的撕扯下来,用唾液浸软,忍着喉间的疼痛咽下,没有一句抱怨,甚至连一个不满的表情都没有。 身处于四处可见因为饥饿而去吃观音土,涨腹身亡的难民之中,能有真正的粮食入腹,锦染对此便已然心怀感激,再难生出更多的人要求与埋怨。 只是辛末却对此总觉心内煎熬,他的染妹本是不该如此的,他将她从京城锦衣玉食的太傅府中带出来,本也不是为了让她受这般的困苦。若是他能计划的更周详一些,若是他能准备的更充足一些,不,甚至于,只是他的内功能更听话些让他没有这么多后顾之忧,他是不是都能让染妹少受些这样的委屈?他本该做的更好的…… 辛末面色低落,但对着面前的锦染,却也一句抱歉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终也只能是低头拔起水囊软塞,默默送到了锦染的手上。 “吃……吃的!”就是此时,辛末背后却忽的响起了一很是沙哑难听的声音。 一时不察,竟疏忽了!辛末懊恼的一皱眉,抿紧了双唇一个转身护在了锦染面前,这才看向来人。 是一灾民,粗布的麻衣早已污浊到看不出本色,后背微偻,面颊干瘦,颧骨高耸,同样已黑的看不出面色,但双眸却亮的吓人,好似泛着绿光的狼,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锦染手中剩下的小半块干饼。 “求求少爷小姐!行行好吧!”那灾民犹豫了一瞬,终是先选择了上前乞食的方法,口气诚恳而哀切。 锦染对这样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自身难保之下她也只得狠着心肠低头躲到了辛末身后,声音低微的,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一般:“对不起。” 辛末没有说话,但姿态目光中都清楚的显示出了他的拒绝之意。 对面的灾民毫不犹豫,见状立刻收起了哀求的面庞,一步上前恶狠狠的拨开了辛末,一手已向着锦染手中的干饼伸去,尽管已瘦弱到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但动作却迅捷的吓人,带着凶狠的决心与欲念。 锦染按下心中的不忍微微垂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来人在辛末的手下轰然后退倒地,再无反击之力的场面,但接下来,面前辛末后背的忽然颤动,却让她忍不住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灾民当然没有将辛末推倒,辛末只是抬手一握便轻松的止住了对方的动作,但还未曾来得及作出下一步时,辛末的身躯却不知为何忽的微微颤抖了起来,停在了原地。 那已近乎没了理智的灾民并未管这许多,一手被挡住后,便干脆的用另一手握拳狠狠的捶向了辛末的小腹。 就是这样简易的攻击,辛末却不知为何竟未曾躲闪过去,生生的挨下了这一拳,接着上身随之猛地向前一弯,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般,手下一个施力,轻而易举的将对方轰然摔到了地上。 制服了对方后,弯着腰的辛末也未能重新站起身,反而像是越来越严重一般,竟慢慢弯的更厉害了些,浑身的颤抖也瞬间剧烈的起来,面白似纸,汗如雨下。 第二十章 锦染被这辛末这样的情形惊得一时无措,直到辛末弯着腰缓缓跪倒了地上时她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几步上前奔到了辛末身边,手下剩下的干饼早已掉到了泥土上,被同样倒在地上的灾民一个猛扑连饼带泥的塞到了嘴里。 但锦染这时又哪里顾得上这些,因为从心里袭来的巨大惊慌,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呆立在浑身颤抖的辛末身旁,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辛末,但又好像害怕这样会给辛末带来旁的痛苦一般,愣愣的僵在了辛末身前。 彷佛是察觉到了锦染的不安,尽管看来还痛苦的面色惨白,但辛末依然努力的抬头,倒吸口气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弱:“一会……就好,别,别怕。” 锦染闻言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压抑着声音近乎哭泣:“辛末!这是怎么了?” 辛末惨白的双唇微微翕动着,还未说出什么话来,锦染便又被身后渐渐逼近的黑影惊得猛然抬头,是方才那骨瘦如柴的流民,辛末方才虽将他摔倒了地上,但显然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致命的苦痛,在食物的诱惑下,他虽然一瘸一拐,却坚持不懈的向着锦染与辛末一步步逼来,双眼泛着饿狼般的光亮。 锦染的心头猛然一沉,或许是因为事态紧急,她心中虽然依旧满是担忧与惊慌,但面上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攥紧了手心,转身一步拦在了辛末的身前,凛然不惧的瞪向了逼近的男人。 若是在旁的地方,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为了自身安全给就给了,锦染绝不会这般反应,但此时不同,他们是在大灾之后的庸凉城外,若是没了背上这些艰涩难吃的硬饼,她与辛末怕是会被活活饿死,辛末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凭她一人,绝没法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足够她与辛末两人饱腹的食物,因此,身上的食物不能丢,这已不是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而已经是就是命了! 手心渐渐往后摸向了包裹里的弯刀,锦染默默咬紧了牙关,又一次狠狠的看向了越逼越近的男人,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的着自己,没事,这只是一个瘦的连步子都走不稳的中年男人,便是没有辛末,她一个人也未必就拼不过,辛末保护了她这么久,也到了她出力一次了! 深深吸口气,在心中做好了准备的锦染摸到身后硬硬的刀鞘,正打算先动手为强,但已经行到了面前的灾民却改变了主意一般,忽的一个侧步,便加快了脚步从离锦染几步远的身旁匆匆而过!接着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踉跄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院墙拐角,接着连丁点脚步声都已完全听不到。 锦染怔愣的呆在了原地,愣愣的放下手,松了口气刚想弯腰再看看辛末情形时,闪念间却忽的明白了对方这举动的含义—— 他是在跑去叫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仿佛有一股热流忽的冲上了头顶,接着又团成一团梗在了心口,锦染面上先是一热,接着便又忽的苍白。 “怎么办?”锦染弯腰跪在辛末身旁,不自禁的便又语气急促的对着辛末重复了一遍:“辛末,怎么办?” 但辛末此时已然浑身颤抖,蜷曲成一团躺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着,只有冷汗涔涔而下,早已听不到锦染的声音。 锦染看着辛末惨白的面色停了一瞬,接着抿抿双唇,却是抬手使劲的拍了拍自己面颊,猛地站起了身,心头念头一一闪过—— 便只是对付一个她都已经很是勉强了,还不一定能不能成,若是方才那灾民又叫了同伴来,只凭她是决计毫无反抗之力的,但她也并不能如辛末之前对她做的一般,将辛末扛起奔逃。打不过、跑不了,那便只剩下躲这一条路了,而辛末无法移动,便是躲也只能是临近,但又并不易被发现的…… 想到这的锦染猛然抬头,看了看他们此刻所停留的院墙,找到了门口的方向,放下辛末,已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门口,紧接着一言不发用力的敲击起了面前的木门。 锦染敲门的速度快,力度又极大,毫无客气礼貌简直像是催命一般,这般没过多久,院内的人也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伴着一男人的声声咒骂大门被猛地打开。 “直娘贼!讨不着来砸门生抢吗?信不信老子……”一身形壮实的男人手举砍刀,声色俱厉,说到一半看到来人只是一满面惊慌的姑娘,便渐渐的停了口,但依旧面带戒备的堵在门口,手中的柴刀也并未放下,只是口气略微缓和了些:“做什么?哪有这样砸人大门……” “求求大哥救救我们!”不待对方说完,锦染便急忙开口打断了他,神色凄然。 门内男人似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但也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妹子,天老爷不留情面,村子里谁家都没余粮,这也是没法……” “我们不要吃的!只求大哥能让我们进去避一避!”锦染略微定定心神,连忙说道。 男人闻言怀疑的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似乎依旧不为所动。 “我们是大兴城永临县人士,夫君本是县学的秀才,只是天灾*这才逼不得已背井离乡。”开了头后锦染也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将这一套本是为骗取户籍的谎话说得真诚无比:“只是天灾厉害,那些流民们为了吃食钱财便想要了我们性命,方才夫君被他们打伤,那灾民又已然回去叫了人,妾身没了办法,这才求大哥让我们进去躲一阵,只要天一黑那些恶人们走了,我们立刻便走,绝不多留!” 在这时候,读书人还是很受人尊敬的,有功名的读书人便更是如此。锦染眉清目秀,黑发乌亮,说起话来又知书达礼,一看便与庄户人家出身的女人不同,男人对她的这番话立即便信了几分,加之一个小姑娘哀哀切切,这般对自己软语恳求,男人一时间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锦染见状越发放低了姿态,满面求恳的低声说道:“我们从家里出来时身上还带了几两银子,可以当做谢礼,等夫君好了之后日后也定然另有重谢,他们马上便来了,只求您伸伸手,权当积德,可好?” “罢了!谁稀罕你的银子,这时候便是有银子也买不着粮食。只是话可说在前头,躲一阵行,吃的却是一口也没有的!”男人沉声说道,见锦染闻言连连点头答应便回手将柴刀放到了腰间,扭头冲着屋内呼喊知会了一声,便转身对锦染说道:“你那男人在哪?带我去吧!” “多谢大哥!那边就是。”锦染这才真正的放下了些心,带着男人脚步匆匆的往辛末所在的地方行去。 辛末依旧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但这时看来却已并没有了之前不停的颤抖,额上的汗珠似乎也没再渗出那么多。男人弯腰打量了一阵,见辛末身形样貌倒真像是个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怀疑,俯身一个施力将辛末扛到了肩上,大跨步的往院内行去,对锦染的口气也好了许多:“从大兴过来也不容易,你男人既是有功名的,等醒了不如进城去试试,说不定守城的会放你们进去呢。” “是,我们之前也是这般打算的。”锦染一面答应着一面紧跟着男人的脚步进了院内。 虽然扛着一个人,但对常在田地劳作的男人来说似乎毫不吃力,进了门后还能腾出一手仔细的插了两道门闩,其中的一道明显是后来才匆匆加上的。 引着锦染进了侧面一满是灰尘的小屋内,男人随手将杂物拨了拨,便把辛末随意放到了只铺着些麦秸的炕上,起身看向锦染:“我娘去了以后这屋就没住过人,你们便凑合一下吧,那些人应还不敢进来!”顿了顿,男人口气又严肃了起来:“我媳妇身子不好不能见人,你们没事就在这呆着别乱跑!等夜里我送你们出去!” 虽然口气并不好,但锦染这时又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千恩万谢的答应着,将男人送了出去,合上门,倚门站着听了一阵院外的动静,确定那些灾民们的确是还没有破门而入的胆量,这才双腿发软的转身行到了辛末身旁,缓缓的伸手握住了辛末冰冷的双手,只是简单的十指交握,但锦染却放佛自此却才真正的平静了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辛末依然没有清醒过来,但心脏脉搏都跳跃的规律有力,样子看来也只像是陷入了正常的睡梦一般,完全不见了方才的浑身颤抖,只是双眉依然紧紧皱着。 对此毫无应对之法的锦染只是也只得安静的在旁着,中途拿出水囊喂了辛末一回水,默默计算着辛末昏迷的时间,打算着多久之后就要想法子,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好在辛末并没有昏迷太久,多半个时辰之后,先是微微动了动眼皮,接着便睁眼醒了过来。 “你醒了!现在怎么样”锦染双眸一亮,立即开口问道。 辛末直起身愣了一瞬,看着锦染面上的关心立即摇了摇头:“我无事,这是哪?之前那灾民可对你……” 辛末关怀的话语并未说完,因为因为听到他的前半句话后,锦染欢喜的面色就慢慢收敛了下来,本来紧握着辛末的手心也立刻收了回去,声音疲惫里带着些危险的平静,让辛末忍不住的心头一缩: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十一章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锦染毫无表情的面容,辛末心头猛地一滞,便是在方才内息失控,险些走火入魔时都没有这般惊慌,从与染妹自见第一面至今,几个月的时间里,锦染对他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的清冷淡漠过。 “一时,内息紊乱。”因为心头的不安,辛末的手心不知何时已攥的青筋突起,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只是默默垂下眼眸,低声的简略回道。 辛末说罢停下,略微等了一阵,周围却依旧是一阵安静而危险的沉默,没有抬头再去看对方神色,但知道锦染想知道的绝不仅仅只是如此,辛末深吸口气,再次张口,一句句的说得分外小心:“当替身时,上面交给我们修炼的内功功法,进益极快,但套路很是霸道,一不小心,便有走火入魔之危。”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真正见过辛末的“走火入魔”是怎么的情形后,锦染却再难以如上次一般大意,她按捺下心头的不忍,依旧严肃着面色,声音平静:“怕是还不止如此吧?” 辛末微微一颤,垂下的头颅彷佛低得更深:“是……在京城时,每隔一月,头领便会让我们服用一种名为“平气散”丹药,服下后,只要未曾受伤或心境大起大落,内息便不会出什么问题。” 每月一次。只她与辛末一起离京的日子,便已经接近三个月了。锦染抿抿嘴唇,在心中算出这个时间后,有些颤抖的继续问道:“这个药,你已经多久没吃了?” “九十七日。”辛末立即回道,像是发觉了锦染这句问话里情绪的不对,说罢后猛地抬头看向了锦染,接着神色有些惶然的小声解释道:“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当初……你,我,我自觉只要小心些,停下修炼,便不会如此,但谁知……” 说到这顿了顿,辛末面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羞愧,放弃了辩解,忍着依旧在体内肆虐的疼痛,自炕上下来,立在锦染面前再次低头无力的道歉道:“对不住,是我想的简单了,还连累你到这般地步,都是我的过错,你若是,若是后悔……” “停下来不修炼,也不行吗?还是会受影响吗?”锦染面色泛白的张张口,看向辛末接着问道。 “我本也这般打算,只是在林中时才发现,便是不运功,内息也会自发在经脉中运行,积少成多之下,若不加疏导,只会更甚。”辛末闻言摇头说道,接着抬眸看向锦染面上的关心,心中便莫名的又生出了些希冀,接着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只是没有经验,临近庸凉城后动手的次数又略多了些才会如此,日后若是不与人交手,小心些,或是自废内功……” 本也就只剩下一身武艺勉强能拿得出手,染妹之前也说过之所以愿意与他私奔多半是看在他凭着一身武艺救了她性命的缘故,若是日后连与人交手都不成,甚至于废掉武功自此虚弱不堪,那他一介废人又有什么值得锦染为他留下? 话未说完,想到这儿的辛末心头便忽的一涩,本就犹豫的话语便越发的低微了下去,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形越发的向下垂了下去,直至单膝弯曲,跪到了地上,声音艰涩:“我们,这便改道回京,行宫之事皇家定然不会张扬,只要您与太傅大人说明,是小人为一己之私挟持叶姑娘离京远走,对您声名应无大……” “你是傻瓜吗!”听到这儿的锦染终于一声大喝,抬手便将之前握在手中,为昏迷中的辛末擦拭汗水的手帕甩到了辛末脸上,接着一声难忍的抽泣,蹲下身来扑到了辛末的怀里,声音中还带着呜咽:“很疼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知道有这样的危险,当初为什么还同意和我私奔!不会拒绝吗!” 辛末浑身僵硬的支撑着扑在自己怀中的柔软身躯,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怔愣了许久,半晌,终于缓缓的伸手,轻轻环抱住了锦染的脊背,只觉着本还僵硬冰冷的心口,又伴着锦染这一句句委屈的质问渐渐的重新跳动了起来,方才体内经脉撕裂般的疼痛也似乎瞬间都不见了踪影,只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却放佛是自寒冰炼狱一下子重回了和暖的人间。 与预想不同的巨大惊喜让辛末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唯恐这一切是虚幻一般,小心的又紧了紧怀中的锦染,像是溺水之人握住的最后一块浮木,半晌后,声音压抑而颤抖的缓缓叫了一声:“染妹。” “你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锦染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深吸口气直起了身,连忙问道。 “不了,一点也不。”尽管体内经脉依旧在隐隐作痛,但辛末却轻弯嘴角笑得分外柔和,事实上这话也的确是他此刻真正的感受。 锦染拉着辛末在炕角坐了下来,依然很不放心的接着问道:“有没有办法根除?真的只能废掉武功吗?” 当初只以为是功夫速进的代价,但此时想来,当今的圣上,曾经的王爷未必便没有故意凭此控制他们这些替身死士的缘故在。真正意识到险些走火入魔的结果后,辛末自然知道只是小心不运功完全只是饮鸩止渴,自废武功才是最可行安全的办法。 但他们修炼的内功却又与旁的名门正派不同,旁人武功尽失之后若调养的好,至多也不过就是体弱一阵子,自此以后再无法修习内功便罢。但他们的修炼功夫却是被特意改变过,本就急于求走了偏道,内息又并不完全受他掌控,若在这时自废内功,即便能安然挺过,日后却也只能缠绵病塌,连半桶水怕都没力气抬起了。 染妹如此待他,他便更不能沦落至如此地步,恬不知耻的拖累染妹的后半生,更何况,便是真要死,也需等到将染妹安置妥当之后,而不是就这般将她放在危机四伏的庸凉城外! 想到这的辛末断然的摇了摇头,温和但却坚定的开口说道:“我会小心的,不至如此。” 修炼多年的武功也的确不是说废就废的,更何况她也担心废武功会辛末的身体造成什么巨大的损害。锦染对辛末的拒绝并不怀疑,只是对他所说的“小心”却依旧充满了不安,想了半晌后突的双眸一亮问道:“你说得那个药,钱泰会不会有?” 辛末闻言低头沉默了一阵,开口回道:“这是那时的王爷特意派人作出的功法丹药,便是前太子,想必也是不知配方。” “那我们便去找大夫、找高手,总会有法子解决!”锦染咬咬牙猛地站了起来,断然说道:“办法是人想的,不一一试过,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成!” 仰头看着锦染面上的坚决之色,本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准备的辛末心头一动,就那般毫无道理的也生出了满心的希望,彷佛只要与染妹在一起,挺身前行,这些原本巨石般压在心头的阻碍便真的不是那么难以解决了一般,不禁的便也轻轻扬了嘴角,眸光闪亮:“好,事在人为,定会有办法的。” 锦染闻言也暂且压下了心头的不安,见辛末竟还跪在地上脸上躬身将他拉了起来,口中还在关心的念叨着:“没好之前你可千万别再用武功了,咱们能躲就躲,对了,还有路上你好几回带我高来高去,又打猎又磨石头的,你傻吗!若是早点和我说了说不定还不会这么严重!刚才简直要吓死我了,还好这户人家的大哥心善,否则那人还指不定要将咱们怎么样……” 辛末嘴角依旧在忍不住的微微弯着,怕锦染看到只好低下了头,低眉顺眼的听着锦染不停的指责,连连点头答应着,不时还低声道歉,认错态度十二分的真挚诚恳。直到听到了最后才猛地抬头,惊慌的问道:“我昏迷之后怎么了?” 看着辛末面色的郑重锦染话头一滞,扭头简略的将事情轻描淡写了过去:“没什么,那灾民被你吓跑了,我怕他再回来就找了这户的主人,他心好便帮忙将你扛回来了。” 但尽管如此,一样知晓庸凉城周遭情形的辛末又岂会听不出当时的危急,闻言后低头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一句句的分外压抑,丁点不见了方才道歉时的小意与感动:“只这一次,染妹,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有!” 第二十二章 “是,实在是麻烦王大哥。”夜色之中,辛末抬头拱手,身形略显单薄却又彬彬有礼有礼的样子的确是像极了一位读书人:“些许谢礼,还请您定要收下。” 对面身形厚实的男人闻言,本还算客气的面容立刻变得有些不爽一般,闷哼一声说道:“什么意思!老子救你可不是为了你们的银子!这时节银子又有什么用?能吃……” “此时虽无用,但日后却总有太平时节!”辛末不待他说完,便有些强硬的将手中的两小锭银子塞到对方手中,认真且不容拒绝接着低头道:“您相救内……内人之举,在下铭感五内,若不感激,实在是心中难安!” 一旁的锦染也随之点头,在辛末磕磕绊绊的说出“内人”后心头也是一跳,忍不住的微微低了头,之前曾在心里闪现过的,直接将他们二人的户籍办成夫妻的念头,不禁便又浮了出来。 “读书人就是麻烦……”王姓男人低声忿忿的念叨着,将辛末塞来的银子收进了怀着,面上似乎很是不满的又恶声喝道:“行了,你们先等等!”说罢便利落的转身而出。 锦染有些疑惑的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倒是听话的留在了原处,只是还忍不住与辛末低声说道:“明明是帮了我们偏还那么厉害,要碰上个没良心的说不定就只记得他的不好了!” 辛末在旁配合轻轻开了口,玩笑般的话语却莫名的透着股认真:“好在染妹是天下难得的好人。” 锦染扑哧一笑,张口正想说话时抬眼便看到了方才离去的男人已经去而复返,便忙合上了口,正色而立。 男人大跨步的走到锦染与辛末跟前,抬手将一块麻布扎成的小包裹扔到了辛末怀里,声音低哑:“我也不沾你们的光,就全当是你们花钱买了!” 锦染一愣,与辛末一起低头看向了那麻布包裹,虽然并不大,但看拎起的分量却也不轻,若真是粮食的话在这种情形下倒真是不轻的馈赠。 “栗谷面儿,拿菜油炒过,用来充饥最是抗饿不过,足够撑到你们进庸凉城,就是放的时候久了有点味儿,不过有的吃就不错,这会儿也顾不得嫌弃了。”夜色之中,男人的声音更显沉闷。 锦染这次是真的讶然了,一是惊讶男人竟这么有先见之明的准备了这样的粮食,二来却更是惊异男人竟就这样的将粮食给了他们。 锦染与辛末面面相觑的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对面男人却又忽的扬起了柴刀,恶声恶气的开了口:“拿了吃的赶紧走!要敢告诉旁人知道了,老子现在就砍了你们!” 锦染耸耸肩,并不怎么害怕的往辛末身后躲了躲,随意的答应了几声,他既然能拿出粮食来援助他们,那这王大哥家里应是还有足够的存粮,更何况对方性子又这般刚强倔強,便也并没有再出言拒绝,只是又连连承诺绝不会乱说后,便小心的收了起来,口中顺势夸赞道:“王大哥果然厉害,竟然早有准备备好了这样的吃的!” 王大哥骄傲的扬了扬头,却并未接这茬儿,只是低头将柴刀在腰间插上,便催促着锦染辛末尽快上路出村。 不知道是不是怕锦染会对旁人口无遮拦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的缘故,尽管早已客气推辞过,但放他们进来的王姓男人,却坚持一定要看着锦染辛末两人出了村子才放心。好在锦染本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便也安心的接受了王大哥这明显的监视,在已然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跟着他小心的出门踏上了村内的土道。 应是各自找了地方睡觉,白天里零散的流民这时已一个都看不见,王大哥将锦染辛末两人带到了村口树下的一处平地上,便在迷蒙的月色下指着前路告诉他们道:“往这直走,看见大道上去再走个一两日便能到庸凉,路上小心点,不远就有个破庙,那群饿迷了心的家伙们许多就在庙里歇着!趁早躲着些!” 锦染为这善意再次谢了一回,转身正打算上路时看到辛末后却又想到了什么,又对着王大哥开口问道:“对了,王大哥,还想再麻烦问您一回,庸凉城或是旁的地方可有什么有名的大夫神医?” 辛末脚步一顿,虽然觉得寻常大夫怕是并不能解决他的内功隐患,但因为感动锦染的心意却也并开口阻止。王大哥闻言倒是毫不犹豫,立即便张口断然回道:“旁的地方?哼!方圆百里,最神的大夫便是我们村里的尹先生!” 王大哥这话说的既决绝又坚定,简直如同“我家的孩子最聪明!”这话一样让人无从反驳,让锦染一句怀疑的“是吗?”都问的分外心虚。 “那是自然!”王大哥接着仰头说道:“若不是尹先生掐指一算让我们备好粮食,我们整个村子的人早都饿死了!” 锦染闻言沉默一阵,又小心的开口问道:“尹先生,他不是大夫吗?” “我媳妇的病,庸凉城里回春堂大夫都没撤,却被尹先生药到病除,你说他是不是大夫?”王大哥不屑的斜觑锦染一眼,口气骄傲。 虽然内功和患病完全是两回事,但听到对方描述的这么神,锦染也不禁的心头一动,忍不住的牵了牵辛末衣袖,满怀期盼的问道:“那敢问大哥,这位神医在哪?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 王大哥闻言似有些犹豫的看向了她,锦染见状连忙接着开口:“夫君的病也是旁处都医不好的,想来也只能找尹先生这样的高人才成!” “真是麻烦……”王大哥小声念叨着,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后却还是同意了下来:“这时辰尹先生应该还没睡下,不过还是快些,与我来吧。”说罢也不待锦染辛末给出反应,干脆的便转身往村子内里行去。 “总要去试试,说不定能行呢?”锦染扭头看着辛末不为所动,似乎毫不在意的的面色,不由得挨近他耳边,小声说道。 微微的热气在脸颊吹拂而过,辛末低低的应了一声,面上忍不住的泛起了些许热度,心中是一阵阵的发凉,染妹……她这般满怀希望的试过多少次,才会失望呢? 这次王大哥行的极快,一点也没有照顾锦染辛末速度的意思,且越行还越偏,光线昏暗又不知路径的锦染上上下下的跟的很是费力,若是以往,锦染定是早已在辛末的帮助下安然前行了,路实在不好时,由辛末背着她飞跃而行的事也是常有发生。 但刚刚知道了辛末的内功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之后,想起以往只觉满心羞愧后悔的锦染这时又哪里还能再倚靠辛末的帮助,若不是知道辛末觉不会同意,她甚至都想转身搀扶着辛末了。 其实经过了一个下午的调息后,辛末此刻的身体早已没什么太大问题,便连之前经脉的隐痛都已几乎感受不到,他看着在前摇摇晃晃的锦染犹豫了一阵,终是忽的上前一步,行到了锦染身旁,而后慢慢伸手,轻握住了锦染手心。 那柔嫩的手掌猛地一颤,略微向后缩了缩似想收回去,但最终却改了主意般还是就那般停在了辛末修长的手心里。 锦染面色僵硬着直直看着前方,只觉着自己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到手上那么丁点大的地方了一样,彷佛连辛末手掌的纹路,都能透过与她相贴的手心一直印到自个心里一样。只是……牵个手而已,很正常啊,没什么大不了的……锦染心内在这般告诉的自己,但面上却是心口不一的已涨得通红。 这般在心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前头的王大哥粗声说了一句:“到了!”锦染才猛然惊觉她在已经行完了这么一段难走的路程,甚至行了多久都没在意。 在王大哥回头发现前锦染猛地缩回了自个的手心,侧目在月光下扫了一眼辛末同样僵硬的面色后,偷笑着轻咳一声开了口:“就是这儿吗?” 王大哥点了点头,将腰间的柴刀往身后藏了藏,虽然简单的院门并没关,但还是小意的站在了篱栏外开了口:“尹先生,您可睡下了?” 锦染顺着王大哥的呼喊声侧头打量着,面前是一处看来很是寻常的泥墙瓦房,外头连院墙都没有,只是用零散的竹石一类扎了道随意的篱笆,院内倒是很干净的没有任何杂物,只是在一侧孤零零的摆了一张石桌,纸糊的窗棱上隐隐的透出了些光亮,在这万籁俱寂,恨不得连小儿夜啼都止住的村落里倒显得很是肆意安然。 木门很快便被推开,迎着月色,是一青衫磊落的青年男子迈步而出,在门口停下打量了一眼后便很快的举步行了过来,未到面前对着王大哥远远开口道:“可是尊夫人病情有变?” “不,不,我家那口子好着呢!”王大哥难得的满面笑容,尊敬到简直像是巴结的口气:“是这两个人,男的有些毛病想请尹先生看看,” “你收留外乡人了?”尹先生不待他说完便忽的冷声打断,清冷的开口问道。 王大哥面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口中结巴:“是……” “我知你家藏存粮却坐视流民饿死,心中难安。可存粮之事若败露,上陕村便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关乎全村性命,你作此决定前定是已经深思熟虑了。”尹先生又是径自开口,只是面无表情,说然是说着谅解的话,却实在也不像是赞同的样子,王大哥闻言越发哑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旁围观的锦染见状忍不住开开口,想说些什么,那尹先生便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猛地转身看向了她与辛末:“是两位要看诊吗?请进。”说着有礼的拉开了简易的院门,便又平静的看向了王大哥:“尊夫人还独处家中身体不便,我便不留你了。” 王大哥闻言立刻客气的连连点头,几乎有些狼狈的转身匆匆而去。尹先生则转身入内,也并没有请锦染他们进屋的意思,就那般停在了石桌旁,转身看向辛末,目光中带着打量,径直问道:“是何症状?” 第二十三章 尹神医眉目清俊,只是神色很是冷清,满面都写着生人勿近的孤僻意味,看来倒是很有一副乡间高人的神医样子。 “内息紊乱。”辛末说话也是一般的简洁,不知是不是当替身久了的习惯使然,面对除了锦染之外的人时,除非特意留心表现,辛末一向是这样带着些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丝毫不比对面冷清的神医z更平易近人。 不过对面的尹神医似乎也并不在意辛末的态度,闻言只是略微皱了眉头,难辨喜怒的接着问道:“江湖人?” 辛末面无波澜的摇头:“算不上。” 尹先生闻言便退后一步,略抬了抬手:“诊脉吧。”说罢一敛长袍下摆,面容清冷的在石桌的一面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身短打扮的粗布麻衣,但辛末优雅的微躬身一礼,随之而坐的姿态竟也如同穿着盛典礼服般让人赏心悦目。 锦染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觉着这样的辛末比永远都温和带笑对着她的辛末来,也是更添了一番别样的魅力。 尹先生双眸微沉,满面认真,用了挺长的时间来诊脉,直到锦染都几乎忍不住的想出口询问时,他才慢悠悠的停下了手中动作,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洁白的帕子,分外仔细擦拭起了自己的手指,放佛辛末的手腕是多么污浊的东西一样。 锦染有些不满的扫了一眼尹神医这动作,不敢说出来却在心里狠狠的暗道了一句“简直洁癖!” 辛末对此像是丁点也不生气,只是很能沉得住气的沉默等着。 而尹神医用比诊脉还长的时间擦完了自己的指头后,才平静的接着开口问道:“你修炼时操之过急,内息不稳,有走火入魔之兆。” 辛末对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回望着他,目光充满了“这是废话!”的意味 。 尹神医毫不在意,说得轻描淡写:“药物可暂且压制,但不过饮鸠止渴,若想根治,还需从修炼入手。” “怎么入手?”听到这儿,因为觉着这气氛自己完全插不进去而一直保持沉默的锦染终于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尹神医神色冷清的抬眸瞟了锦染一眼,便看向辛末的接着说道:“散功。” 这两字一出,辛末终是忍不住的面色微微一沉,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费尽武功是解决的方法,连内功都没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走火入魔的内功之忧,可他又如何真的做的出来? “除了自废武功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一旁的锦染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尹先生淡然摇头:“散功与废功不同。” 辛末一愣后似有所悟:“先生是说……” “有如平地高楼,摇摇欲坠,无需全毁,只需拆不稳之层,自下重建便是。”尹先生这般说道。 辛末皱了眉头:“可这……又如何做得到?” “功法、药物。”尹先生说的简洁明了。 “若有功法想必你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尹先生面无波动,声音平淡:“那便只能倚靠药物,循序渐进的慢慢散功。” 锦染听到这话不禁想到了辛末说过的每月服食的药丸,小声对辛末问道:“就和你说过的平气散一样?” “不,那只是勉强压制,若是能散功重修,便是根除了。”没想到第一次求医便能有这般效果,辛末的面上也不禁露出些欣喜的颜色,只是还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抬眼认真问道:“散功的药物,先生这里可有?” “可制,只是无所需材料。”尹先生将方才的手帕仔细叠成方块,塞回了袖里。 锦染有些担忧:“是什么材料?很珍稀吗?” “铁棘草。关外沙漠不过寻常野草,只是中原没有罢了。”尹先生摇头。 锦染张张口,本想问会不会有行商之类的带些回来,但转眼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太天真,又有哪个商人不远万里,历经风险出了关,却带着一文不值的野草回来呢! “好在并非急症,我暂且给你些压制之药,你们自己出关也好,托人带回也罢,等有了铁棘草,便再带来让我制药便是。”尹先生难得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竟还很是善解人意的为他们考虑的这般细致。 果然医者父母心!锦染心中感激,正待出言感谢时,说罢了这一大段话的尹神医便干脆的站起了身,整整衣角对两人伸出了手。 看到锦染目中的疑惑,尹先生重新恢复了简洁的作风:“诊金。” 锦染一时哑然,愣了一阵才猛地恍然,连连点头道:“啊,是,诊金……多少?” “看诊五两、药价五两,总计纹银十两。日后拿回铁棘草制药的价钱另计。”尹先生说的又稳又快。 这价钱……的确不算是便宜了。加上刚刚给了王大哥的,辛末身上的碎银铜板全都加起来也不一定够,不过那也没办法,谁能和大夫讲价呢?锦染心头暗想着,边背过身去,自怀里费力的掏起了藏在她身上的小金锭。 不过五两的小金锭,但陶国金价比银贵重的多,市面上一两金起码也能换十几两的银子,付了药费之后,尹神医还是自个转身进屋找了不轻的碎银子给了锦染——按的是理论上一金十银的标准。 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嫌弃银子脏……至此锦染对这高人般尹神医的敬佩已几乎一丝不剩了,果然,高人就不能谈钱!不管什么高人,一沾惹上铜臭,立马就俗不可耐! 收了诊金后,尹神医便直接干脆利落的送了客,但那已经付了钱的用来缓解内息紊乱的药却也并没有给了他们,而只是平静的留了一句话:“还未配好,三日后来取。”说罢便转身进屋,再不理会锦染辛末两人了。 虽然心里很有些不安,但到这会也没了旁的办法,锦染与辛末商量过后,觉得还是先去庸凉取得户籍,然后再回来取药时间刚好。 只是等的出了门后,辛末却又转身让锦染稍等一阵,他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回去问问大夫。 看出了辛末的意思是不想让她知道,锦染倒是善解人意的点头留了下来,只是等看着辛末又重新回去与那神医立在院内攀谈起来后,坚持了一阵后的锦染终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压着呼吸小心的又靠近了门口,蹲下身来贴近了院门的缝隙。 “所以按先生所说,散功之时还是会有影响的?”这是辛末面对外人时有礼却带着疏离的声音。 “自然,期间最好静养。” 辛末似是沉默了一阵,便重新开了口:“多谢先生,不打扰了。” 只听了一句便在告辞,锦染闻言连忙站起了身,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站在了门外,等得辛末出来后与他一起按着先前的方向行去。 只是问这些的话为什么要避着我呢,是怕我担心?还是有什么我没听到的?锦染面上不显,心中却忍不住的猜想着,但这疑惑也不过停留了一瞬间,抬头看到辛末面上温柔的笑意后,锦染便也干脆的下了决定,算了,无论如何,她日后对辛末好一些,再好一些,总会让他没这么多心事的! 第二十四章 对锦染来说,辛末对她的百般照顾,锦染心中一向是感动而欢喜的,相较之下也就并没有那么多的不安之感,总之,若生病有事的是她,她是绝不会担心辛末会因此厌弃她或是觉得她便是个累赘之类了,可辛末却很是不同。 无论是之前的故意隐瞒还是因为昏迷倒地被发现后,对她的解释与道歉,辛末似乎都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身体,反而更关心锦染是否会因此嫌弃他,或是后悔与他私奔之类,放佛在辛末心中,他除了武功高强算是一优势之外,在自己心里就全都一无是处了一般! 对辛末这样的想法,锦染除了痛心的无奈之外,不禁也多少生出了些自责,辛末这般谨小慎微,除了固有的尊卑之念外,是不是也与她的态度的有关呢? 她不会这般自卑的疑心辛末,辛末却总是这般的担忧她,是不是说明她的态度并没有给辛末足够的安全感?换句话说,她是不是对辛末还不够好呢? 因为抱了这样的想法,接下来的一路锦染都想方设法的想对辛末好些,更好些!不止总缠在在他身旁笑得一脸欢畅,随意挑起些轻松的话题与他闲聊,两人本就不多,之前一直是由辛末带着的行李,锦染也不顾辛末的反对推辞,一定要坚持的放到了自己身上。 便是中间停下休整时,也是不待辛末主动为她递水递食了,反而很是主动的便立刻解下水囊送到了辛末嘴边,面上笑容与关怀的话语也一串串的不停:“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王大哥的油粟面看起来很不错呢。你累吗?要不咱们就在这儿歇着,等天大亮了再走好不好?” 辛末浑身僵硬着,即便是在迷蒙的月色里面色都能看出来涨的通红,还来不及说话,水囊便已挨到了嘴边,,在锦染热情的目光拒绝的话语似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愣愣的就着她的手急促的咽了几口水,便紧着慌乱的将头扭到了一边,努力强忍着,好不容易才将因为呛水泛上来的咳嗽声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再开口时声音难免的有些怪异:“不,不用……你累了吗?那我们就多歇一阵,等得能看清道路了再上路也好。” “不是说我啦!”锦染笑着嗔怪道:“你要是累了我们便多歇一会,你不觉得累我们便早些上路,你总是问我做什么,只这么一段路,我才不累呢!” 辛末闻言面色猛然一变,低头欲言又止似是犹豫了好久,终是声音发涩的低声说了一句:“我也,并未废……弱到这般地步。”顿了顿,又有些迷茫的加了一句:“尹大夫医术颇高,我的内功,还有救……”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啦!”锦染一惊后立即开口,连连否认后又怕多说多错,不敢再提休息的事,忙将话题转到了在叶府过年时的小趣事上。 这次的辛末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着,听着锦染口中不停说出的清脆话语,但心内却莫名的想到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 天牢死囚在处刑前皆会有一份极尽丰盛的断头饭,用罢饭后,便可安然赴死。 染妹此刻这突然的殷勤,是否便是那最后的仁慈呢…… 辛末略微抬眸,看着锦染在夜色里不甚分明,却分外耀眼的笑容,方才弥漫在心中的不安悲惨,便不知为何好像没那般难以忍受。 便是断头饭,这怕也是他生命中最美好不过的一餐,美好到便是安然赴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是,能更长久些,便更好了…… 第二十五章 “恩,这策论极佳……辛末?你在大兴家乡可还有家人亲朋?”细细看过了手中轻薄的两张纸,穿着一身暗皂色吏服的杨典吏抚了抚自己颌下花白稀疏的短须,带了丝满意的笑意抬头对辛末问道。 辛末有礼的微微躬身,态度诚恳的拱手回道:“学生家境清寒,在家时又一心专与圣人之言,亲友难免疏于往来,大灾之后,便皆是毫无音信了。” “看你举止倒丝毫不觉清贫,果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对方的杨典吏笑容未减,将手中策论放下,接着一脸正色的淡然说道:“恩,既是去年秋闱才中的生员,大兴那边找不到你的名姓生档也是情有可原,在庸凉补上便可,虽麻烦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大灾之后正是用人之际,我大陶本就该多些如你这般的有识之士!” 此时的杨典吏满面的忧国忧民、正气凛然,任谁也看不出他在前天才刚刚作出收受辛末贿银这般的事,辛末也是一般的配合的有礼有节,再次谢过了杨大人的夸赞,又不动声色的承诺暗示着日后落籍府学后,也定然不会忘记对方的恩情,另有重谢,于是两人便越发的相谈甚欢,简直如忘年之交般的一团和乐, 对这样的结果辛末并不意外。多方打探后,辛末所编纂的来历——大兴城永临县,本就已是此次大灾的中心地带,因为受灾最早,县城内百姓们死的死、跑的跑,已几乎流亡殆尽,便连县城官衙都早已被逼急了的灾民的愤而捣毁,最终一把大火将其付之一炬,也便是说,所有的户籍官文都随着官衙变成了一片灰烬废墟,而因为是去年秋天才中的秀才,按律本该定期交往大兴府城的生员名册因为流年不利、诸事忙乱而一时未曾到,也便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大灾之后,身为距离大兴最近的比邻州城,在本就有相助赈灾之责的庸凉城,补一个这样情形的生员户籍也就在法理之中。更何况,辛末还极其识趣的送上了一笔很是合适的谢银。 或许是看在了银子的份上,杨典吏收了银子后,甚至在大兴那边的问询公文都没送去时,不过大致问了辛末几句四书,确定了他读书人的身份后,便立即做主将他暂且安置在了庸凉府学的屋舍内。如今户籍已然确定落下,想着辛末这人才华不错,又会做人,说不定日后会前途如何,不如干脆趁这时结个善缘。于是便更是大手一挥,慷公家之慨的将朝廷送到庸凉的粮食拨了一石给辛末,算是给府学生员提前发下的这年廪米。 有府学的杂役在,倒是不用辛末自个费力将粮食担回去,因此等与杨典吏客气的告辞后,出了官衙的辛末抬头看了看天色,发觉这时回去现做午食怕是来不及,便干脆转了道往不远处商铺云集的安富街疾步行去。 安富街在庸凉城中不远,街上商户云集,在太平时节是处分外热闹喧扰的地方,不过这时天灾刚过,封城许久的庸凉几日前才刚刚开了城门,街上也只不过勉强算有些人气,除了规模不小、有些底气的店面,大多的商铺都已几乎关门大吉。 辛末到达之后,便径直走向了一位于街尾些的酒楼,并不算太大,但装潢格局很是精巧,分了上下两层,正中甚至还设了说书曲艺的地方供人娱乐,这时辰酒楼里没几个客人,只一发间花白的老者偶尔拍着惊板,没什么兴致的说着前朝一公主将军之类的野谈。 染妹或许会爱听这个……辛末扫了一眼堂中说书的老者,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念头,便接着对迎上来的小二哥开口说道:“龙须面一……” “龙须面一份——”不待辛末说完,对辛末都早已熟悉的小儿便扯着嗓子往后厨报了菜名,接着满面讨巧的笑着问道:“相公今日可要再来份五丝菜卷?” 辛末没什么表情的轻轻点头,递过铜钱后便举步站到了一旁不引人注意的安静站着,等着饭菜做成。 刚开始时还会招呼辛末坐下奉茶,却毫无例外被拒绝的小二哥如今早已习惯了这幅场景,报了菜名招呼辛末稍等后便一甩帕子打算转身去招呼旁的客人,但谁知以往除了必要交流,从不与他多言的辛末这次却忽的叫住了他。 小二哥有些诧异的止住了步子,面上笑容未散:“客官可是还有什么何吩咐?” “只是想想劳驾问问,城中哪里的成衣铺子好些?”已经完美融入读书人身份的辛末点点头,问的有礼而自矜。 “相公是想买成衣还是布料?男衫还是女衣?”小二哥回的很是流利。 想为锦染添些新衣却并不愿她还要费力裁剪缝补的辛末也毫不犹豫:“成衣,女衣。” “是为您家中娇妻买衣裳?”小二笑容满面:“那您可就问着了,这条街尾啊,有个叫藏锦绣的衣裳铺子,店主是个寡妇,不过手艺确实不错,您要觉得这两日不太平,添些银钱还能让她进宅里为您娘子量身,肯定是上身是越发妥当!” 辛末张张口,但最终却也并没有否认小二“娇妻娘子”的话语,只是有些心虚般的微微侧了头,听者对方麻利的说完这一串话后便打发了他,又等了一阵要的面菜都做好后,便伸手接过立即转身行了出去。 辛末脚步行的极快,等进家时手上的龙须面甚至还未凉,他们此刻住着的是府学后提供的屋子,虽然方便,却并不大,只是在这大灾之后的特殊时刻胜在治安不错,两人便也就暂时没有另找住处的打算。一进门后,一眼便看到了锦染正坐在门槛上,似有些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往门口方向望着。 发现了辛末的身影后锦染不禁启唇露了笑容 ,也没起身,就那般仰着头看着辛末停到了自己跟前,才轻轻笑着说道:“你穿上这身衣服觉着好看多啦!” 锦染与辛末的运气不错,到了庸凉城外第二日,便赶上了朝廷送来的姗姗来迟的钱粮,接着没过两日,赈灾救人种种措施便也都有条不紊的实施了下去,城门自然也随之大开。而进了城后为了假装的秀才身份,一路上都是穷苦人民短打扮的辛末自是需换上读书人的长袍,再加上辛末本身的仪态风范,这么看来的确是有一种士子般的儒雅感。 “是吗?最近……应是会穿一阵子。”听者锦染这般坦白的夸赞,辛末闻言面上一红,有些结巴的说了这句话,接着便连忙转身去隔间取了筷子来,将带回来的饭菜趁热摆到了案上。 “又是只有我一份,你吃过了吗?”锦染见状起身过去问着,并不忙着挑面,而是先拿了一菜卷咬了一口,因为在山中时各色的天然烤肉几乎吃到吐,锦染最近都对这些小清新的素菜情有独钟。 “嗯。”辛末答应着,因为知道锦染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相反还很是喜欢在用膳时与他闲聊,便也坐在一旁将他今日去府衙的事简单说了说,又说了明日或许会找人来为锦染量体裁衣,末了低声说道:“还有染妹的户籍也已托杨典吏一起办了,因单一女子不好落户,应是会与我的在一处。” “用表哥表妹吗?”锦染开口问道,见辛末点头之后便又玩笑般的接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干脆讲我们办成夫妻呢!” “怎会!”辛末像是吓了一跳,连忙否认。 “为什么不会,私奔时候不是说好的吗,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锦染故意扬眉质问,或许是因为男女之间本就是你退我进、此消彼长的态势,辛末总是这般日日恪守礼节不敢冒犯,锦染便自然也只得主动向前,渐渐越来越喜欢这般主动的调戏辛末了。 “我怎会后悔呢,只是若那般也太委屈你……”好在辛末也看出锦染的蓄意调笑,倒是并未慌乱,只是低头解释道:“再者,也总要等得我内功全无问题之后……” 提起这事锦染也立即正色了起来,皱了眉头担忧的问道:“那什么铁棘草还没有消息吗?” “关外的寻常野草,的确是无人特意带来的。”辛末说着摇摇头:“我再打听看看,若是有去关外的行商,或许可以托他们带些。” 虽然觉着这样也挺不靠谱,锦染闻言也只得点点头答应下来,不说她与辛末的户籍都还未正式落下,便是落下了也不可能立刻便动身远行,便只关外那般风沙漫天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他们不愿去往过凑。 锦染倒是想过拿出钱泰当初留下的牌子联系他,让他派人送来铁棘草的。但钱泰怎么说也是当初的太子、如今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关西王,留下的铁牌当初也明说了是给锦染保命用的,他让锦染找一繁华的热闹地方随便转转便有人来找她,这做派显然是是隐秘的势力,说不定会有什么旁的重要作用。若她真那般大张旗鼓的找上去了,却只是让人家送来几根杂草,那也实在更不靠谱了些,人情不是这么用的。 正在心里杂七杂八的乱想着,府学那边派人送来的廪米便也到了门外,辛末主动上前担了进来,等人走后锦染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还带着壳儿的粗糙谷米,对辛末随口问着些问题,一时倒也暂且抛下了放下的担心事。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清晨锦染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天色还并未大亮,辛末也还没有离开,正在隔间的厨房内生着火,打算热水熬粥。 “今日怎的这般早没睡好吗?”看见锦染后辛末一愣,有些关心的开口问道。 锦染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摇着头,在一旁准备出碗筷:“前几天只是好好睡几个懒觉,一直让你起早做饭也不太好嘛,以后换我来好了。” 辛末闻言低头看了看灶下火势,便起身擦擦手将锦染带出了满是烟火气的狭窄空间,声音虽低却很是坚定:“这些粗活我来干便好,你不该做这些的。” “总说我不该做这些,那我该做什么呢!”锦染闻言有些不满般的皱了眉头,嗔怪道:“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每日都只坐在闺阁里写字绣花,我安心在叶府多好,便不会与你私奔了!” 辛末闻言面色便猛地一滞,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像是解释又像是保证:“我……无法如真的太子殿下般让你享尽皇家富贵,但定会尽力让你安然……总之,不是做这些事。” 猛地也发觉了自己说这话的不对,锦染也立刻后悔了起来,暗自责怪着自己定是没睡醒脑子还不清楚!为了补偿连忙上前拉住了辛末手心,态度绵软的道歉:“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好的,对不住,是我的错。” 被锦染柔若无骨的手心一握,辛末心头一跳,也立刻如温润的水流般软了下去,更莫提他本也就丝毫没有怪过锦染的意思,当下只是发觉到锦染有些微凉的提问,有些僵硬的扭开了头说道:“清早还有些凉,还是再添一件衣裳的好。” “凉吗?可你的手里热得很呢!”锦染眉目弯弯的,声调欢快,接着又赶忙趁着这机会对面色窘迫的辛末不容拒绝的开口道:“明早的粥一定要轮到我来熬,尽早学会了用这里的灶台,我还有许多新奇的吃食想一一试着做出来呢!” 辛末这次没有拒绝,只低头想了一阵后便主动开口道:“染妹在日日在屋里可是觉着无聊了?要不我去告了假,一同出去转转可好?” 已经无所事事在屋子里呆了好几天的锦染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只是你的差事……请假不要紧吗?” 虽然算是有了秀才生员的身份,但一派忙乱之下府学里却也还并没有开课,暂时没什么事的辛末便干脆去找杨典吏那里寻了一份流民统计与记录的工作,算是临时充作笔吏帮忙,也能按日领到些铜钱或粮食当做报酬。 辛末对此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无妨,只是些杂事。” 锦染便也放心的答应了下来,只是因为这一路过来感受到的气氛实在已经足够,锦染也并不怎么乐意再出去感受一番大灾之后的庸凉城,忽的想到了与此不远的尹神医与王大哥,便忽的开口说道:“你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我们再去王庄里找尹大夫拿些可好?” 上次尹神医配出的药也的确不多,因为需要定期服食这几日也的确该去拿一趟了,辛末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催促锦染回屋换衣裳,等下用罢了早饭后动身往王庄去。 学习起灶做饭的事并不急于这一时,锦染闻言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转身回了屋,翻出了前几天特意改过的衣服套到了身上,接着解了头发重新挽了一新的发髻,在铜镜里大致看了看觉得并无破绽了,便带着笑意转身而出,对着正在桌前摆着碗筷的辛末似模似样的行了一揖:“辛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辛末抬头弯去,动作便猛地一愣,一时只是呆呆看着锦染说不出话来,锦染穿着一身他的水青色长袍,即便被特意改小过,但锦染穿着依然有些撑不起来的松垮感,男子的发髻挽的松松的略有些歪斜,再加上明显白皙纤细的肤色五官,任谁都能看出是一穿着男人长袍的女子,但是,却分外的,可爱。 辛末心里似被什么东西不停拨动般痒痒的,看着锦染愣愣的滑落了手中的汤勺,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猛地惊醒过来,干咳一声,微侧了头低声说道:“怎,突的想起了换男装?” “这样不是方便多了吗?”锦染颇有兴致的在辛末面前转了一圈,得意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像英俊的小公子?” 看着锦染面上的笑意,辛末心中的实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犹豫了一瞬便也只得婉转的看向锦染耳垂,低声提醒道:“恩,只是还有些破绽,若是心细的,还是会发觉。” “啊,是啊,我都忘了,你是专业的!”锦染摸摸自己刚刚卸耳环的耳洞,双眸亮闪闪的接着问道:“能不能帮我化到毫无破绽?” 在锦染热烈而专注的目光下辛末自是无法拒绝,只是垂下眼帘点头答应道:“毫无破绽怕是不成,骗过大多数人应是还可的,用过粥后我备些东西重新遮盖一番罢。” 锦染乐呵呵的应了,上前坐下端起一碗温热的清粥小口抿了起来,其实在大陶国,除了少数讲究有钱的富贵人家,大多平头百姓家里都是一日两餐的,清早干活前吃一回,中间累了便在田间地头再用一次,即便是不用下地耕种的城镇百姓,也多是上午、下午用两回餐饭便罢,基本没有早餐这么一说。 因此今日虽然因着上辈子与之前在叶府的习惯还在吃早膳,但在这样的大氛围下早膳也极尽简单的只是一碗白粥,偶尔配点爽口的腌菜之类。因此锦染倒是很快便吃完了早饭,放下碗后便迫不及待看向了辛末。 察觉到了锦染的目光,本就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在等着锦染的辛末也是一口喝尽了清粥,便起身去一旁仔细的清洗起了双手准备为锦染上装掩盖。 锦染趁着这段时候将碗筷大致收拾了一番,便几步赶回屋内,恰好看到了辛末在窗下摆弄着他特意挑回来的水粉眉黛。 这时天光渐渐大亮了起来,支起窗棱站在窗下的辛末迎着晨光里立着,即便只是在做整理着调和脂粉这般女气的事,但那异常认真温润的神态,在渐渐明亮的晨曦里也像是发光一般分外的让人心动。 听到了锦染的脚步声,辛末抬头,微微笑着,执起一根眉笔,温和的轻声唤道:“来。” 站在门槛外的锦染让那声音扰的面色一红,被蛊惑般的便乖乖的举步走到了辛末跟前,攥着衣袍下摆坐到了窗下的圆凳上,挺直了上身仰面对上了弯腰俯身下来的辛末。 若是要全无破绽其实也并不是毫无方法,只要将锦染化的黑黄貌丑甚至添些斑癣一类自然便没人怀疑她是一女人,但辛末自然不会煞风景的真这么干,锦染也不会愿意。于是辛末便也只是用在锦染面上均匀涂了略微暗黄些的脂粉,又用眉笔将锦染的略显细长的弯眉细致的加粗了些,眉梢再微微上挑,便瞬间有了几分男孩的英气。 一旦做起这些正事的时候辛末向来都是分外认真的,但此刻锦染的睫毛一直在他手下微微轻颤偶尔扫过他的手心。辛末就不得不全力忍耐着,才能控制着自己的双手稳定、不至颤抖到在锦染眉上出了差池,但尽管如此,到了最后,锦染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在双眼额头感受到颤动是自己的还是辛末的了。 好不容易双眉描罢,辛末几乎是长送一口气般的放下了眉笔,便匆忙的转到了锦染身后,拿起木梳将锦染自个束的男子发髻解开,重新挽了了一遍,用布带整齐的束好,果然就比锦染方才自己弄的松散样子要好得多。 大致的东西都收拾好,依旧立在锦染身后的辛末拿着剩余的脂粉便忍不住的有些犹疑了起来,经过了一路上几次装扮,辛末早已大致清楚了耳后耳垂对锦染来说似乎是一很是特别的存在,若是被触碰了便会立刻很不自在的躲闪拒绝,每当到了要掩盖装扮这处地方时,辛末也都会有意识的略过或是由锦染自己来。 只是这次辛末也正想开口时锦染却忽的小声开口催促起了他:“快点啊,不是说要让别人看不出耳洞吗?” 辛末闻言一顿,声音低沉的应了一声,也并没有转到锦染身前,只是伸手拿了细毛的软刷蘸着脂粉便屏着呼吸躬身弯到了锦染身侧,细致的轻扫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明亮的天光下,四周一派的静谧,辛末的呼吸似有似无的在面侧飘过,只有软刷轻轻扫过的声响似是自骨头里传进了锦染的脑中,自耳后传来的阵阵酥麻感仿佛一路窜进了脊椎,锦染强忍下了在喉见涌动、想要出口的声音,却忍不住浑身的微微颤抖,盖在腿上的青色衣袍已被她攥出了深深的褶皱,隔着甚至手心都被攥的生疼,这中奇异的感觉让她既想要开口阻止又忍不住的心内沉迷。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辛末缓缓直起身,在后声音嘶哑的低声说了一句“好了。” 锦染猛然一惊,松开双手匆匆的平了平衣袍上的被她攥出的褶皱,便紧接着猛然站起,声音也有些慌乱:“我去,收拾收拾碗筷。”说罢便背对着辛末,有些匆忙跑出了门。 因此锦染也自然没有看到被她留在的辛末,也是如她一般面色通红,深深吸口气后浑身僵硬的放下了手中的软刷,眸光深沉。 第二十七章 因为有了尹神医的事先提醒,即便是受灾最严重的时候,整个王庄也一向都不缺果腹的口粮,如今庸凉城开,流民都散去后,没了外来的危险,整个王家庄便也几乎立即便重新恢复了安贫乐道的的田园氛围。 当初春耕时播下的种早已被当初的流民搜刮的一干二净,虽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但王庄里的村民们还是在田间忙碌着,希望多少还能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赶上春耕,远远的瞧见辛末与锦染后,都会善意的招呼着,问过是去寻尹先生还会热情的为他们指路,顺便自豪的夸赞一番本村神医的医术,满面的淳朴善良,丁点也不见之前对流民们家家闭户,驱赶躲避的情境。 尽管知道是人之常情,但看见这一幕,再想想不过十几日前,锦染的心情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复杂,便也并未在村外停留太久,匆匆几句应付过后便径直走向了位于村子边缘的尹神医住所内。 这次尹神医的小院内显得杂乱了许多,有不少扁平的圆形簸箩高高低低的放在院中的竹竿架子上,院内弥漫着一种草药混合之下的特殊苦涩味道。尹神医挽着衣袖站在院内,略微躬身在一簸箩上细致翻捡着树根一样的东西。 辛末锦染停在了院外,很有礼貌的先远远叫了一声“尹神医!”院里的男人这猛然抬头,打量了锦染两人一眼,这才起身细致的先将自己的衣袖放下,细细整平,举步上前开了院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取药?”尹神医一如既往的干脆简洁,对锦染的男装打扮没有丝毫的疑惑好奇,便径直对辛末开口问道。 辛末点头:“是。” “少待。”尹神医便点点头,转身自个进了屋后,便小心的合上了屋门,如以往一般丁点没有请辛末锦染两个进屋的意思。 院外的锦染等了一阵,见尹神医依然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忍不住的仰头对辛末轻声开了口:“你说尹神医到底在屋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不想让旁人看到?” 辛末低头微微笑笑,张口正欲回答,面前的木门便忽的“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锦染一惊,连忙住了口正色看向了出来了的尹神医。 尹神医这次递来三个药瓶比前上一次的大了许多,入手沉甸甸的,等得辛末接过后,尹神医声音冷清的开了口:“若无差池,足够半年用度,等得下次再配,便需重算药钱,不过想必你也等不到半年后了。” 锦染在心内偷偷翻了个白眼便要告辞离开。 尹神医这次却又忽的叫住了他们,开口问道:“你们的铁棘草可有消息?” 锦染闻言转身,摇了摇头:“还未曾,既然不急,便打算托付出关的行商,请他们带回来。” 尹神医摇头:“关外新立关西王,已然下令闭关锁道,出关的行商怕是近期都不会有了。” 钱泰闭关锁国了?锦染一时哑然,愣了半晌一时不该要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去用钱泰当初留下的牌子要一颗野草吗,那便真不知是寻恩还是寻仇了。 辛末闻言倒似是并无什么心情波动,顿了顿后便平静问道:“先生所说的铁棘草,是定要出关才能寻到吗?” 似是明白辛末的意思,尹神医断然点头:“铁棘草只长于极其干旱之处,莫说关内,便是出关后,也需行至铁勒族周围,才四处可见!” 闻言辛末终于沉默了下来,点头示意知道后正要开口告辞,那尹神医却又忽的开口叫住了他,难得的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你即便不用内息,定期服食药物,也不过是饮鸠止渴,至多半年,等的药物压抑不住之时,你便是自废内功都已迟了,只有经脉寸断,走火而亡这一条下场。便是不算我配药的十几日,由此出关,一去一回便至少三月有余,这还是快马加鞭片刻不曾耽搁,更莫提再出变故,若托付旁人,等得四五个月后却未曾拿回铁棘草,你便当真只剩等死一途!” 尽管尹神医说的如此严重,但身为当事人的辛末看起来远远没有锦染来的着急慌乱,他闻言只是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尹神医,平静问道:“尹先生这般关心在心是否亲自出关,是为了什么?” 尹神医闻言一顿,倒是也坦然开了口:“我近几年在试配一则古方,需关外大漠一种毒蝎,如今正到了要紧时候,偏偏却此刻断了来路,你们若出关,我也可随行,这般一旦拿到了铁棘草,我也可当即配药,不至耽搁。” 辛末沉默了思考了一阵,抬手略躬了躬身,没有答应也未曾拒绝的开口说道:“若在下果真出关,定会再来打扰尹先生。” 尹神医悠悠点头答应,在锦染辛末两人即将出门时却又冷清的开口道:“无论如何,十日之后,我定然会动身去往关外。” 这也就是说,如果不一起出关,就算他们在庸凉成功拿到了铁棘草,也不一定能找到尹神医配药了。而已辛末锦染在庸凉城内遍寻名医的经历来看,也确实是和那王大哥说的一般,再没有第二人对辛末的内功有办法了,甚至许多因为并不了解江湖内功,连辛末到底有何病症都没诊出来。 锦染面带懊恼,离开院后,小声自责道:“出关竟然需要这么久!本以为还有半年时间,肯定不用着急的……我们还非得自己出关不可了!” 辛末点点头:“恩,只是便是真的出关,十日后也太仓促了些,总要等得我们户籍办下之后,好好安顿一番才…… ” 锦染闻言猜到了辛末打算,猛地开口打断了他:“既然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要安顿,你不会是想把我留在这一个人去关外吧?” 辛末面色一顿,声音小心:“大漠风沙连天……” “不行!”刚刚还听到那么多危险可能的锦染怎么肯答应,当即断然摇头:“要去便一起,别想丢下我!” 辛末低头沉思一阵,便毫无意外的又在锦染坚决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低声答应,却又说着那么这次上路定然要好好准备,衣食住行都绝不能再如之前私逃般仓促了。 这些不必辛末说,早已吃过苦头的锦染自然也不过放过,等得辛末与尹神医商量了,最终定下半月后动身的日子后,锦染便也立即一改前几天的无所事事,每日的忙碌了起来。 因为只是一个来回便要耗费接近半年的时间,辛末便干脆去买了一辆结实的马车回来,拉车的健壮马匹此时没有地方养,便只是先挑好定了下来,只待上路时牵来便好,这些事情都交给了辛末去干,锦染对他的眼光信任的很。 而锦染的工作,则是放在了如何填满车厢内部的事情上,天气渐渐转凉,一路上的厚衣夹袄自然都必不可少,出关之后那地方日夜温差很大,轻薄又遮阳的单衣也必不可少。好在经过了这次男装出门后,尝到了甜头的锦染便干脆为自己也准备成了男装,倒是方便了不少,除衣裳外,软和耐脏,又尽可能实用的被褥帕子也必不可少,若是空间足够,锦染甚至还想往里放些枕头靠垫之类,多少也能少些一路上颠簸。 为了这些东西锦染几乎跑遍的整个庸凉城所有的衣裳布料铺子,最终还是在之前的那家名为“藏锦绣”的铺子里得到了解决,那位寡妇店主承诺了,只要银钱东西都足够,她在半个月内可以带着女儿将东西赶出来。 而除此之外,虽然可以在路上补充,但出门时的干粮食物多多少少总也得准备一点,既要耐存放不易腐坏能填得饱肚子,又要求最大限度的好吃,多番思考之下,除了熟悉的干饼,腌菜、干果、蜂蜜、腌过的肉脯都带了许多,还有马儿的口粮,少量的粮食与锅子碗筷一类,总之,最后在不影响正常乘坐的情况下,锦染已将整个车厢都最大限度的利用了起来,锦染只觉得经过这么一件事她已经将采买收纳技能点到了巅峰! 最后因为担心马车太重,辛末不得不去马市里又定下了一匹温顺的母马,锦染见状本还担心她首饰变卖的银子不顾,但辛末只说不用担心,接着不动声色去庸凉城通判那儿拜见了一次,便很是顺畅了带了两百两的纹银回来。 满面惊诧的锦染问过后,才知道辛末只是去通判大人那里透露了些当今朝堂上的派系人员,以及今上心中众人都不知的心腹们都是哪几位大人。这些对地方官员来说极其要紧的隐秘,对替身十几年的辛末却也只是寻常的消息。 知道这银子不会有什么后患,锦染闻言便也瞬间放了心,有了资本,越发抱着更大的热情投入了采购事业之中。 在这样异常充实的忙碌之中,半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也到了需要动身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了,因为马上还有些事先更新,回复评论和霸王票感谢都晚上再来~ (づ ̄3 ̄)づ╭?~ 第二十八章 “这都好几天了,那个尹神医还不出来,简直是个死宅啊!”锦染坐在车外平整的木板上,边说着边扒着车厢上的凹凸扭头瞧了一阵,接着坐直身子对辛末有些狡黠的笑道:“你说等一会吃饭的时候我们不去叫他,他会不会舍得主动下来,还是接着在车里赖着?” 在锦染身旁驾驭着马车的辛末闻言配合的笑笑:“等下我们便可试试。” 锦染便也笑吟吟的着点头,抱着软垫向后靠上了车门,在早晨微凉的清风里,伴着马车上微微的摇晃,悠闲的看着在自己两侧陆续消失的树木风景,时不时与辛末闲话几句,或是往他嘴里塞些酸酸甜甜的干果零嘴。 离开庸凉之后已经过了两日,他们此刻还在官道,许是因为时候还早,前后也都并没有看到旁的行人。官道还算是宽阔,但依然难免颠簸的道路、飞扬的尘土,若在车外一天下来便是灰头土脸,但好在马车里带着的物资很是丰富,一路上也并不缺客栈驿站,加上刚上路的兴奋感,左右风景的新鲜,对锦染与辛末来说,暂且倒还算是喜悦胜过路上的困苦。 而以试验古方、需要关外毒蝎的原因主动跟来,此刻就在跟在他们身后的尹神医,就实在是不太清楚他的心情到底怎样了。 因为自从上路后,尹神医便拿了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香囊让锦染挂在了他们两人当前的马车上,也难为尹神医带来的白马竟是异常温顺聪慧,竟就真能顺着那香囊的味道即停即走,便连挥鞭驾车都不需要了。 而有了这般全自动的配备,除了难以抗拒的生理需求之外,尹神医便一直都是紧闭着车门钻在马车内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近三日的功夫,除了在马车内就是下车后的独自客房,就是路上暂时停留吃饭的时候也是匆匆拿上就走,尹神医在锦染辛末面前出现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没超过一个时辰! 刚开始锦染对此自然很是奇怪好奇,几天下来,虽然也算是大致习惯了尹神医这与众不同的“高人”行为,但闲暇时锦染还是难免与辛末念叨几句,或是在在心头暗自计算着这尹神医最长能在马车里“宅”多长时间。 难以拒绝的又咽下了一颗被锦染喂到嘴边的蜜饯,辛末温和的声音里似有些无奈:“今早走时也未用过什么东西,还是少吃点这些东西罢,省得一会要难受了。” “不难受啊!”锦染毫不在意的说着,但看着辛末面色的认真还是听话的放下了干果,只是接着呆了一阵着实是无聊,便又忍不住的扭身去车厢里寻摸了一把瓜子来,又坐到了辛末身旁一颗颗的磕了起来。 辛末这次只是摇头苦笑着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开口说什么,倒是锦染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自觉的开口道:“放心啦,只是一点瓜子,不会影响晌午吃饭的。” 出京城后,一路上入山出林、逃亡逃荒,锦染辛末两人吃的最多的除了腻歪到要吐的烤肉,就是僵硬到划嗓子的黑干饼子,如今身边到处塞了这么多或酸甜或软糯或酥脆或爽口的零嘴点心,锦染自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本来辛末对此是毫无意见,甚至还常常主动为锦染添些喜欢的。 但前几日刚上路时锦染因为在路上因为无聊吃多了这些零食,正经饭却没吃上几口,半夜临睡时又因为肚子饿爬起来啃饼子,第二日就难免有些不舒服后,辛末便对她吃零食的次数与时间都有了颇多限制,虽不会疾言厉色重语呵斥,但锦染又不是真正的十五岁的半大小孩,劝阻的好话听多也总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看辛末依旧有些不赞同一般,锦染便讨好般的剥开了一粒瓜子,猛地探手塞到了辛末嘴里,满意夸赞道:“五香的,味道不错吧?得赶快吃了才行呢,不过过两天放的潮了就可惜了!” 锦染这厢将她的行为说得名正言顺,却丁点没有发现她要说服的对象此刻压根没注意到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瓜子这东西分量着实是太小了些,不比之前的蜜饯干果,只是手指里的一颗若想喂食到旁人的嘴里,便非得连手指也一起塞进去不少才行,更莫提锦染这次的动作还既快又准,辛末还未曾反映过来,锦染的小半根手指便已伴着那一丁点的瓜子在他嘴唇舌尖干脆利落的一蹭而过了。 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辛末只愣愣的将舌尖卷起,在口内转了一圈,辛末哪里还尝的出五香味的瓜子,只尝到了锦染的指尖上是微甜的蜜饯味了,噢,细品的话也略微沾了些瓜子的咸香。 直到这时,辛末才猛然惊醒一般脑内“轰”的一声将面皮涨的通红,舌尖也也几乎没处可放一般僵硬的顶在上颚处,对锦染疑惑的呼唤声竟是连回答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只是一粒瓜子,你不会是呛到了吧?”而坐在一旁,压根没有想过这种程度的接触会给辛末造成什么困扰的锦染,看见辛末声音都发不出,真像被瓜子呛进气管的通红面色倒是一时真有些慌乱了起来,连忙挺身跪直帮他一下下的顺着后背,声音担忧:“真的被呛了?怎么连个咳嗽也没有,你可别吓我!” 放佛是被锦染提醒了,辛末闻言连忙俯身捂着胸口,扭到一旁剧烈的干咳了起来,足足咳了好一阵方才停了下来,扭回身对着锦染低下了头,声音也有些低哑:“恩,没事了……” 锦染这会早已把瓜子扔到了一边,一直在旁轻拍着辛末后背焦急的看着,这会连忙把水和手帕递上了去,自责道:“还好吧?对不住,我不该开这玩笑的。” 辛末见状似有些羞愧的又低下了头,一面对锦染低声说着不怪她,一面抬手停下勒绳了马车,起身猛地跳了下来,接着看着锦染疑惑的双眸扭头沉默了一阵,又低咳一声闷声说道:“先歇一阵用点干粮吧!” 虽然其实才刚刚上路没多久,但还满心愧疚的锦染看着辛末这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又哪里会拒绝,也不再挑食了,连忙很是乖巧的钻回车厢拿上了水囊吃食。 因着时间不长,今早上路时在客栈里灌的热水还也未凉,便也不用再重新热水,只是拿出木制碗筷来,辛末主动接过倒进些粟米粉,再加进热水,搅拌后便成了像是糊糊一样的东西,口感微涩略带些甜,不常吃的话还是不错的。 看着辛末搅拌第二份米糊,锦染想了想后,还是起身端着一碗去跟在他们后面停下的车厢上敲了敲,客气的开口问道:“尹神医?我们正停下吃早饭,您要不要也来点?” 锦染说罢等了一阵,见车厢内并没有反应,便也不以为意的转身便准备离开,但步子还未迈出去,身后却忽的传来了车门被打开的声响。 “你们吃饭的次数、时辰到底是怎么定的?”尹神医没休息好一般眼底微青,因为尹神医的车上没有带任何食物,不得不配合锦染辛末两人用餐时间的尹神医口气似有些不耐:“临行时客栈时不是用过吗?怎的又用?” 锦染自不会说出他们吃饭的时间次数都是看心情,她饿了,或是辛末觉着她饿了便要停下吃饭。 但锦染也并不是为了蹭饭的尹神医便要委屈自己与辛末的迁就对方的人,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尹神医是日后能够救下辛末武功性命、绝对不能得罪的人,锦染还真的想好好问问这位神医,明知要上远路却除了各色药材医书外什么东西都不带,衣食住行都要让他们照顾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 因此面对着尹神医这样的责问,锦染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带着丝毫不真诚的微笑回道:“想用便用了,尹神医若是还不饿,我们便不打扰!” 尹神医面无表情的打量了锦染一阵,忽的抬手接过了那份米糊,接着垂眸回道:“尹兆明。” “什么?”锦染闻言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我不叫神医,姓尹,字兆明,兆象之兆,日月之明。” 尹神医说罢后便不再理会锦染的反应,向后一靠,便紧接着“砰”的一声,在锦染面前干脆利落的闭上了车门。 第二十九章 “前面……该就快到驿站了吧?” 因为长久以来的风吹雨淋,路旁的木质路标都悠悠荡荡的,马上要裂为两半般的摇摇欲坠,牌上的刻字也模模糊糊的很是不清。锦染举手遮眼辨认了半晌,终是放弃了认清路牌,很不负责的给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辛末倒也不在意,闻言点头:“只这一条路,既然方向无错只管往前便是。” “也对!”锦染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接着有点担忧的看着面前越行越窄的官道:“真的没错吧……都快连一辆马车都走不下了,还是官道呢!” 虽然在口中这么念叨着,但其实锦染也只是随口说说,心中却并没怀疑道路的正确,因为她与之前已经从许多不同人的口中确定了方向路程就是如此没错了。 因为庸凉其实已算是边陲大城,出庸凉城后的最初几日周围的官道驿站自然也都有些规模,而再往下行一些,因为要从西去北直去常城出关,这一路就既偏远又荒僻了,尤其此刻这会已经远离了庸凉城,下一大城又遥遥无期,期间还能有官道就已经不错了。 因为这一段的道路越发坎坷,车厢里颠的已没法呆,再加上尘土飞扬的着实厉害,想吃些吃食都咽不下口,锦染便也干脆与辛末一起挤到了驾车的车厢外,只是这般整日里干坐着摇摇晃晃的,锦染早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就不知道跟在后面的尹神医,哦,尹兆明是如何能受得了一直坚持待在车里死活不出来的。 想到尹兆明,许久都不见驿站的锦染,倒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的扭头对辛末开了口:“对了,后面那个姓尹的,是字兆明,那辛末你呢?有没有字号什么的?” 辛末闻言垂眸摇摇头:“我之前,又哪里用的了这些。” “那我们干脆给自己取一个怎么样?你现在是秀才,日后一定用得到的!”锦染也不在意,只弯着嘴角,忽的一拍手说道,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般摇了摇头:“唔,也不好,取字这字一般都是要找长辈、或者德高望重的厉害人物来取才有意义的。” 辛末闻言便忽的侧头,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染妹为我取一字可好?” “我吗?”锦染猛地一惊,诧异抬手指向了自己鼻子,确定辛末的确就是这意思后,看到辛末面上的认真一时,本想说出的拒绝话语便也一字都出不了口,顿了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谦虚道:“我怕我取不好……” “只是是染妹取的,什么都好!”辛末轻轻笑着,面容温柔。 锦染闻言心头一跳,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凝眉托腮的细细思索着,便是之前不清楚,在陶国呆的久了,对字号一类也算是有些了解,陶国的字号与上世古代基本一致,都是与名字连在一起的,意思正好一样或者相反,比如李白字太白,诸葛亮字孔明,杜牧就字牧之什么的……可辛末呢?这么说起来,辛末这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 锦染皱眉想了一阵没有得出什么答案,便不禁又扭头对当事人问了出来,辛末闻言面上一时有些黯淡,愣了愣才低声回道:“并无什么意义,这是当初王府上管事取的名,只是意味着我是辛末年入府的替身。” 事实上辛末那时是叫做辛末肆的,含义自然也只是辛末年进府的第四个替身,但等得到了最后,前三个都陆续淘汰,他便也干脆叫做辛末了。 只是这些事情辛末此刻并不想让锦染知道,便只是这般简单解释,饶是如此锦染闻言也不禁一时讶然,接着有些小心的问道:“那你原先的名字,不记得了吗?” 辛末看向前路,只是默默摇头。 锦染见状心疼中不禁更是添了几分责任重大之感,只觉得既然姓名都是这般缘故,她为辛末想的字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既合八字又好听还有内涵才成! 下了这样的决心,锦染一时便更想不出什么好字,只是紧皱着眉头面色庄严的思考着,因为全神贯注,连之前还盼望的驿站已到了眼前都未曾察觉。 直到辛末出言提醒,锦染才猛然发觉眼前这破旧的院落竟然就是之前路标所指的驿站,等得再到了跟前,锦染甚至还在院门后发现了一张很是破旧的大陶龙旗官印,若非认出了这个,锦染还真是不能肯定这竟就是官驿! 仰头看着一角还挂着蛛网的门牌,锦染站在院门口伸展着有些僵硬发软的四肢,声音复杂的叹息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住在这还不如咱们住在马车里呢?” 辛末还未来得及说话,见马车停下,跟在他们后面的尹兆明也终于舍得打开车门躬身下了马车,许是因为在车里“宅”的太久,甚至下车时还明显的踉跄了几步,脚下虚软的行到了锦染辛末跟前后,面色也能明显的看出有些发白。 不知是不是锦染的错觉,等得看清了面前的驿站后,尹兆明的面色也似乎瞬间更白了一些,甚至猛地后退了一步,拉紧了自个的衣袖,那满是戒备的眼神,简直好像院门已然化成的怪兽的血盆大口,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生吃了他一般! 锦染见状先是一愣,再扭头看了看满是灰尘的院门,再想到尹兆明那洁癖的性子便瞬间恍然,有些好笑的压抑着嘴角当前开了口:“出门在外,兆明兄便忍耐一些吧!” 尹兆明面色难看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声音简洁:“我回车内去住。” 辛末在旁也是压抑着笑容般举拳轻咳了一声,抬眸说道:“尹兄玩笑了,便是你不需休息,拉车的马儿也总要进去用些粮草的。” 辛末说罢后便侧目对锦染示意了一个眼神,两人便一起偷笑着当先而入,过了一阵,只见不染纤尘的尹神医果然也只得小心翼翼的跟了进来。 这驿站果然很是破旧,不禁门外无人接迎,就是进了院后辛末也是扬声招呼了良久,才有一歪歪斜斜穿着差役服饰的红脸男人很不耐烦的晃了出来,恶声恶气的问起了他们的来意。 虽说是官驿,但陶国对这方面的制度管理倒也并不太严,不是官员上京述职之类的高峰期时,只要能保证不影响正常公务,许多驿站也都是接待寻常路人的,毕竟那么多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既能赚钱又服务百姓得个口碑,何乐不为? 可锦染他们今日遇上的驿站偏偏就不,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太懒的缘故,在知道了辛末几人并无官务在身后,那杂役便很是干脆了拒绝了他们留宿的要求。直到锦染已答应给出了超过正常两倍的价钱,几乎已忍无可忍就要转身时,那杂役才叼着牙签,很是勉强般的答应了下来,取了钥匙将他们领了进去。 “三间上房。”因为不放心,辛末几人跟着那杂役,看着他把两匹马车后感进后院,给马儿卸下笼头喂上草料后才又一起进了屋,出言这般要求道。 那杂役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儿能住人的屋子就两间!多了没有!” 辛末闻言一愣,顿了顿后扭头看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尹兆明,正躲闪着桌案立在不远处的尹神医对辛末的目光极其敏锐,不待辛末开口便立即摇了摇头,声音断然:“我不与人合住!你二人都一辆马车同行这么久了,合住一间便是!” 锦染见状挑挑眉,立即放弃了说服尹兆明的念头,转而看向了驿站杂役,正想再问问时,那杂役竟也很是明白般的立即冷哼了一声:“说了两间便真是只有两间,总之客房就在这,你们随意住,总之我也只收这两间的房钱便是!” 说罢“哐当”一声将钥匙一扔,便真的就那般干脆的转身离去了。 而锦染三人拿着钥匙将客房转了个遍后,也终于明白那杂役的为什么能说出方才的话了,客房倒并不是只有两间,但能住人的的确是正中那最朝阳的两间上房,其余的不说清扫整洁了,许多房间连被褥桌椅都没准备一套,甚至连简易的架子床都已摇摇欲坠了!锦染丝毫不怀疑若不是以防万一,怕真有身怀官务的官员来,那杂役定然连这两间屋子也不会收拾,而由着这驿站当真破败成野店! 尹兆明只逛了两间,便立即放弃了这项活动,尽管锦染觉着那两间能住人的客房还是挺干净的,但他却还是坚持拿着铜盆打了水,开始挽着袖子抹起了自己那间房。 “真是太随意了,这种态度,也只有公家拨款才能开得下去了吧!”而锦染打量了一遭后,终于认命的进了被尹兆明挑剩下后的另一间,一边翻着包裹整着东西,一边还在对辛末喃喃念叨着。 知道这种时候锦染其实并不怎么需要自己的回答,辛末便也只是立在一旁安静听着,顺手帮些忙,直到看到锦染开始整理两人的被褥后,才略有些羞涩的低声说道:“不必……我在一旁修炼,一夜也很快便过去了。” “修什么炼啊,你现在又不能练功!”锦染断然拒绝了辛末这念头,上到床里面拍了拍两个枕头,轻笑着说道:“尹兆明其实说得对,之前没遇上客栈驿站的时候,咱们在马车上不也凑合过嘛!这床还挺大的,你在这边我在这边,中间划线,你晚上别越界不就行了!” “定然不会!”辛末面上一红,立即摇头保证着。 锦染见状好笑里却是莫名的又想到了上辈子时,曾经听过的书生与姑娘,禽兽与禽兽不如的故事。 想到这的锦染,再看着面前的不禁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辛末闻声疑惑的望过来后,锦染想说缘故,心里又觉得这么说出来实在是说不定会出歧义,有失矜持。 正当锦染与辛末两两相对的,在心里思考这样甜蜜的烦恼时,房门却忽的被人猛地推了开来,接着尹兆明的身影便随之出现在了门口。 一向处处整齐、平淡若菊的尹神医难得的有些忙乱,衣袖还上挽着浸着些水渍,像是丝毫也意识到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只是几个跨步便行到了锦染与辛末面前,神情严肃,简洁却断然的开口说道: “这是家黑店!” 第三十章 黑店!锦染闻言心中一跳,立即便满面惊慌的直起了身想出来细问是怎么回事。 相对之下在床外站的辛末就冷静了许多,闻言虽也有瞬间的诧异,但也只是眨眼功夫便平息了下来,安抚般俯身轻拍了拍锦染手背,便起身将床帘解了一半下来,挡在住了尹兆明的面前,不慌不忙的问道:“何以见得?” 明明连衣服都没脱,只是赤足跪坐在床而已,有什么好遮的啊!锦染一时好笑的哑然,但除此之外对辛末这行为又有些莫名的愉悦感,一时间因为听到黑店而生出的惊慌倒是已经丁点不剩。 尹神医对此则丝毫没有发现一般,只是用举起了他随身携带的洁白手帕,对辛末开口道:“我在抹窗台时发现了这个!” 这时锦染也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关心好奇,起身踩着鞋子探身看了过来,那手帕叠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干净手帕上有一道明显的黑色印记,像是擦拭过什么污渍后留下的,没什么异常。 锦染看了看后,不解的歪了歪头,便想挨得更近些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小心!”辛末虽也面带疑惑,却也很是及时的一把便拉住了她,接着似有些明白般的对尹兆明开口说道:“这就是……” “*香。”尹兆明断然点头,肯定的说道:“江湖常见的下三滥伎俩,不会错。” 锦染闻言赶忙直起了身,倒是也瞬间明白了尹兆明说这话的根据,清扫窗台的时候发现了有*香的痕迹,说明这地方之前便偷偷对住客用过这东西,其目的自然不是谋财便是害命,或者干脆二者皆有了。 “可这儿,”是官驿啊……锦染话未说完,便将后半句又默默咽了回去,人心隔肚皮,便是官驿也不能保证就一定都是好人,更莫提这荒郊野岭的,三个人真是随便找个地儿一埋都没人能知道。 像是看出了锦染的不安,辛末低头看着她张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时,房门竟又一次“咣”的一声便人猛然踢了开来,三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都是都是猛然回头,看清楚来人后,面上又都是不禁的露出了诧异与戒备的颜色。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之前那态度恶劣的驿站杂役,因为手上端着两份木质餐盘,所以刚才是用脚开的门,才会有这般大的动静。 进门后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三人的面色异常一般,那杂役端着餐盘进来,发现了尹兆明后还很是高兴一般,顺手便一并撂到了桌子上,拍着手很是随意的粗声说道:“你在这正好,也省的我多跑一趟。喏,两顿的餐饭,都在这儿了!” 那杂役说罢也不理会锦染三人的反应,转身便要离去。 见状挡在锦染身前的辛末忽的开口叫住了他,甚至还很是客气的开口问道:“这个大哥请留步,请问除了您可还有旁的差役在?我们还想要些热水洗漱。” 那杂役翻了个白眼,只是不耐烦的回答了后面的问题:“驿站不管这事,后院有锅有柴,要热水自己烧!” 杂役说完便真是干脆的大步离去,辛末也不再多言,只是上前确认他真的走远了后,小心的合上了木门,插了门闩。 这时尹兆明已经在检查那红脸杂役送来的吃食了,与价钱比起来内容的确很是简单,两份都是一样的摆了几个有些发硬的烧饼,一叠咸菜,一小坛子酒,便是全部了。 因此尹神医检查的也很是迅速,没用几息功夫,将旁的都看过后,打开酒坛用手指略沾了些舔了舔,便扭头“呸”了一声,从袖中拿出另一块帕子细致的擦了擦嘴角手指,淡然却不容置疑的简洁说道:“蒙汗药。” 辛末闻言面上也有些为难般低头沉默了起来,尹兆明则又仔细看了看长条木凳,接着干脆的在桌后负手而立,对辛末淡然说道:“不急着死就先想着用内力。” 锦染闻言一惊,也立即抬头看向了辛末,正想说话时辛末便了然的对着她笑了笑,温言安慰着:“放心,我知道的,内力不会擅用。” 辛末说罢便整了整衣服,自包袱里找出了从当初刺客那些得来的弯刀小心的盖在了衣袍下,转身对锦染开口说道:“我出去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是何情形。”接着不待锦染拒绝便又保证道:“放心,我自小习武,便是不运内力只凭蛮力,寻常大汉也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既然送来的蒙汗药,定然是不会这时便动手的。” “有理。”不等锦染回答,一旁的尹兆明便随之点了头,很是理所当然的答应道:“快去快回。” 锦染本就很是担忧,将尹兆明这表现不禁有些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却又只得带着郁卒的对辛末无用的叮嘱一句干巴巴的“小心。” 看着辛末出了门,本就坐立不安的锦染再看着立在一旁的尹兆明不禁便更是心烦,强自按捺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的仰头看着他,没什么好气的开了口:“不能坐下等,有那么脏吗?” 尹兆明没有说话,闻言只是侧目斜觑了一眼她坐着的长凳,眼中的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你站在那里不也是一样的脏?灰尘可是一粒一粒的飞着,轻飘飘的无处不在,屋子里头哪里都一样。”许是因此自己此刻心情不好,锦染见状便更是忍不住故意对他说道:“你看见那窗口,在那光里面飘的东西吗?在你周围可全都是,你一吸气一呼气,就会把灰尘全都吸到肚子里,只把气吐出来,你自己就和个滤网一样……” “住……住口!”锦染说的越详细,尹兆明的面色就越来越是难看,直到最后简直像是要屏住呼吸一般,脸色都白了。 尽管依旧担忧着辛末安危,但看到尹兆明这样子,锦染莫名的心情就好了些,也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紧握着双拳,焦急的等着辛末的消息。 好在辛末倒是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安然的回到了屋内,神色有几分放松,坐了下来后摇头对锦染开口道:“还好,不至于害了性命,只是想趁我们睡着的偷走银钱,明日再死不认账,让咱们自认倒霉罢了。” 原来辛末出去后,到后院转了一圈并没看到人,便干脆又往前绕了一圈,在马厩不远处听到了声响,驿站的人正聚在一处翻他们的马车,只不过因为锦染辛末的金银都是随身带着,并没找到什么之前东西,而尹兆明的马车内则更是只有一堆药草医术,那红脸的杂役更是被一条可当做药材的干蛇吓了一跳,正在一旁大惊小怪的心有余悸,不停咒骂着等到了晚上一定要好好踹尹兆明几脚好报复回来呢! 辛末见状便干脆偷偷躲在一旁听了一阵,听到了他们的全部打算,倒不至于害人性命,不过明明身为官驿,这将人迷昏后盗走大部分银钱的做法也着实很是过分,尤其以辛末听来,他们做这样的事也已不是第一次了。 “只三个人,杂役除了方才那人外还有一瘦弱些的年轻男人,剩下一个老汉穿着吏袍应是主事之人,观其身量都是常人,莫说高手了,练家子都不是,不足为虑。”这话是辛末特意对锦染说的,好让她放心。 “若是高手也会用这些下九流的手段了。”尹兆明在一旁姿势怪异的捂着鼻子,闷声说道。 听到敌手并不强,也并没有关乎到身家性命,锦染的确也放心了些,只是心内暗笑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尹兆明,便接着对辛末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辛末思索一阵后,提议干脆将计就计,等那两个进来偷钱后将两人制服,揭穿他们的打算后离开便是,看那样子他们几个也并没有恼羞成怒,动手杀人的胆量,至于这驿站杂役管事们之前的罪行,辛末也并不打算插手细究。 锦染与尹兆明都无意见,尹兆明便干脆也不散开离去了,就呆在锦染辛末的屋子里,等得天色暗下来,三人装腔作势的碰着杯说话闲谈了一阵,将食物与掺了蒙汗药的酒水撒的撒藏的藏,弄得杯盘狼藉,觉着时候都差不多了,便一个个的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到了桌上,等得这黑店暴露出本来面目。 说实话,这般情形,趴着一动不动也是件挺辛苦的事情,心中还牵挂着事又不可能真的睡着,没隔一会锦染便忍不住的睁开了眼睛,趴在桌上眨着眼睛看向了辛末。 辛末让锦染坐在了靠屋里的一边,趴下的位置也刚好也与锦染相对着,右手在下握着刀柄,左手随意的放在桌上。锦染睁开眼便刚好能看到辛末侧脸,鼻梁高挺,在晦暗的灯光下唇红面白,还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书生气。 虽然锦染觉着已辛末的敏锐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注视,但盯了许久后辛末却还是坚持紧闭着眼睛,嘴唇惊抿着,一丝动静也无。 看了一阵后,锦染不禁生出了些坏心,伏在桌上的手指便缓缓右移,轻轻的碰了碰辛末左手的指尖。 刚刚接触到的一刹那辛末睫毛便忍不住的猛然一颤,但竟也忍住了没有睁开。锦染见状弯了嘴角,越发得寸进尺的上前碰碰戳戳,轻轻挠了挠了辛末的手心。 辛末这下终是忍不住的手心一攥,便将锦染的食指猛地握紧了手中,任凭锦染略微挣扎了两下也没有松手。 本是自己先挑的头,到了这地步锦染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微微动了动自己被握着的手指正犹豫着,要不要小声出言认输时。趴在一旁,将脸小心搁在自己衣袖上的尹兆明却又忽的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声音。 锦染猛地一惊,正在心里暗自骂着这讨厌的破神医真是煞风景时,耳边便也随之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男人声音,其中一个正是之前那红脸的杂役,另一个听起来则好像更凶恶些。 “手脚麻利些,都被迷倒了,你还怕他们听到不成!”“呸!你娘的!就知道催老子!你能你上啊!” 来了,只是那两个杂役!锦染心头一颤,立即停下了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安静闭目趴着,一旁的辛末也早已松开了锦染食指,藏在桌下的右手却越大紧握了手里的刀柄,浑身紧绷着如绷直的箭般只待离铉而去。 闭上了双目,锦染便能很清晰的听到屋门上一阵琐碎的动静,接着是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两个人沉重的脚步声,按着本来的打算是要等的他们一旦动手偷银子便辛末便立刻起身将他们制服的。 但这两人进来后,其中一个却径直向着桌边尹兆明的方向行了过来,口中还在恨恨念叨着:“呸,在车里放什么蛇,吓死老子了,非得狠狠踹你几脚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可一向好洁的尹神医又哪里能受得了这个,不待对方动脚,那才杂役的脚步声才停下来,尹兆明便猛然起身拿起酒坛照着他脸砸了过去,不过许是他动作慢,那杂役却很是机敏的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酒坛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辛末见状自然无法再假装昏迷,也只得起身一踢长凳,照着冲他而来的另一人便飞起一脚狠狠踹到了那人胸口,因为无法使用内力,身形并不像之前那般利落飘逸,但却声声入肉一般带着股另类的凶狠野蛮,没过几招,那杂役缓缓倒在了辛末手下。 见着同伴倒下,剩下的那瘦弱的杂役竟也很很讲义气般,立刻便舍了尹步步躲闪着的尹神医,大喝一声顺手举起了烛台冲着这边冲了过来。 而靠近屋内躲在一旁的锦染便正在他冲来的必经之路上,辛末见状面色一正,立刻几步上前,一手将锦染拉到了自己身后,另一手却是不闪不避的用小臂硬挨下了对方的烛台。 不过也只是如此,将锦染拉开之后,辛末对手臂上受到的打击毫不在意般,便紧接着一个上前,甚至比方才费的功夫还少些,只是一拳一膝简单的两下,便也让这名身形干瘦的杂役倒在地上。 敌手都已解决,但辛末甚至连弯刀都未曾出鞘,见状只是轻轻舒了口气,便扭头行向了锦染,低声问道:“可吓着了?” 锦染摇摇头,立即拉起了辛末手臂,撸起了他的衣袖在灯光下仔细查看着,只这么一会的功夫,方才被烛台打到的地方,一块半掌大小的青紫便已是显而易见。 “无事的,皮都未破,抹些药不过两天功夫便好……”辛末背着光看不清面色,但安慰锦染的声音很是温柔,丝毫听不出痛苦之色。 锦染这次却不待他说完,只是紧紧握住了辛末手腕,仰起头却满面认真的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想好你的字了!” 辛末未完的话语便猛然一顿,只是愣愣的看着她,锦染在晦暗的灯光下看不出神情,只是双眸流光一般在烛光下莹莹的闪烁着,声音略些有些颤抖:“安,子安。” “辛末,字子安。” 作者有话要说:【社那】桑再次投掷了一颗地雷!又见到你了,壕你好~ 第三十一章 虽说是黑店,但这驿站谋财的行径更多的也不过是地痞流氓般的无赖手段,目标也只敢找些没什么权势的寻常百姓,便是*香蒙汗药之类,也不过是为了让住下的来客睡得更死不至被抓到现行,几个寻常的杂役小吏也确实是没有为财害命的胆量。 因此等的辛末锦染几个人赃并获的将两个杂役拿下后,闻讯赶来的驿站管事虽诧异丑事败露,但却也并不如何惊慌,只是打着官腔,声称这两个杂役自然会上报上官处置,你们既然没什么事,便尽早上路,后事只由官驿这边来管,若是不着急,那就少不得要请几位一起去最近的衙门禀明详情,出面作证了。 这话前面还算是靠谱,到最后就已完全算是威胁恐吓了,不说真去府衙上告作证之后能不能让其认罪伏法,便只说寻常赶路的百姓,又有谁愿意去干这样吃力不讨好、只是耽误功夫的麻烦事?也难怪驿站的几人这般肆无忌惮。 事实上锦染本也就没有定要嫉恶如仇的让他们必须认罪伏法的打算,但即便如此,因着那驿站官吏嚣张的态度,锦染心中也觉得阵阵憋闷,强自忍耐的与其辩论了半晌,最终也只是免了住宿房钱的赔偿,连一句道歉的好话都未曾听到。甚至连这样的结果,多半都是看在了辛末有秀才功名的份上,否则,更是指不定会如何。 因着这般缘故,直到再次上路,锦染心中依旧很是忿忿,面上总有些闷闷不乐。 以辛末对锦染情绪的关心与敏感,自然不会看不出锦染的心情不佳,但他既不通巧言解语宽慰锦染愁绪,又不怎么擅长插科打诨另锦染转嗔为喜,在旁紧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后,却终是极其认真的开口劝道:“染妹既是这般在意,不若让我回去一趟,定会让那驿馆的几人知道教训。” 锦染闻言还有些没回过神一般:“什么,教训?” “只要……”辛末张张口,却又顾及着什么一般没有说出话来,沉默了片刻后,只是以一种很是随意的语气简洁说道:“总是……会让他们三人日后再不敢做出这般行径。” 锦染这才心头一跳,手下连忙抓住了辛末臂膀,仿佛他下一刻就要掉头去打架一般:“可别!你不能用内力!” “那两个杂役伤势定然还未好,只那老头一个,根本就无需内力。”辛末信心满满的说罢,见锦染面上依然满是震惊与不赞同的神色,不由的又垂眸想了想,接着带些恍然的开口说道:“我可在驿站外,等到夜间伏击,只需布巾蒙面,不会让他认出添麻烦的,若还不放心,还可变装,” “谁跟你说那个啊!”锦染又好气又好笑,还带了些感动的将辛末的胳膊甩到了一边,也不解释了,只是干径直拒绝道:“不行!总之你不许去,会有危险的!” 锦染说罢见辛末张口似想反驳,便又很是干脆的直接说道:“一点可能也不行,为了这样的事太不值得了,你得记得你的字!‘安之,’那就是要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才行!” 提起“安之”这字,辛末面上便立刻明显的温柔了起来,回得毫不犹豫:“好,你不许,我自然不会去。” 锦染闻言歪歪头,满意的点着头笑道:“这样才对嘛,虽然那几个家伙确实是气人的很,不过我们得大人大量,不和他们那种小人一般见识才行!” 辛末自然配合的答应,但抬眸看着锦染面似乐天知命、一派喜乐的神色,心中又何尝不清楚,这样的不在意,也只是无计可施下唯一的选择罢了,若是可以,谁又不乐意真正的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呢?她当初遇到的若是真的太子,此刻极有可能已是人上之人,奴仆成群。可是与他在一处,这样的事便不知什么时候总会发生,到那时,染妹是不是也只能如此刻一般,只能无可奈何的“豁达大度”呢? 想到这的辛末心头不禁一黯,在庸凉时曾在心头偶尔闪过的念头不经意间又浮现了出来。在心内沉吟许久了后,辛末很是小心的慢慢开了口:“染妹,你觉得,我日后若是试试考科举求功名,如何?” “哎?可你现在不已经是秀才了嘛?接着往上考吗?可是为了出关,在庸凉城那连官学都退了,无故自退是没法再进的……”锦染一愣之后,除了诧异,又难免得有些担忧与怀疑,生员秀才之上便是举人贡员了,若说秀才这功名还算好求的话,看似只是又上了一级的举人就真的是万里挑一,其考中的概率可比锦染上辈子时重点大学的录取率要低的多,陶国各州府的官学生员,每年能考中的也不过几十余个,更莫提连官学都没进,全凭自学苦读的读书人了。 而从这些日子的接触,与辛末的过往来看……辛末好像又并非那般博学多才的文人,与其考文举,倒不如等武功恢复之后试试武举来的靠谱些。 “不必入官学。我自己来便是。”辛末闻言立即摇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难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若进了府学县学,他就必得日日去学里读书上课,十日才有一休,就更莫提按大陶律法规定,所有生员若想入官学除了要通过考试外还都必在户籍本地,也是就是说,必需得重回庸凉城这一点就已足够辛末拒绝了,锦染曾经说过,想去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康州锦城定居的话,他还一直记在心里的,若是回到了庸凉,锦染的愿望自然便无法实现了。 锦染闻言越发瞪大了眼睛,她自然不会直接说出类似“这怎么可能的”话,但心中的怀疑之色却是已经按捺不住的显到了脸上。 辛末这次终是看了出来,只是轻轻笑笑、柔声解释道:“做替身时,我可不仅仅是装装样子,便是代太子上课温书的事我也做过许多次,当朝大儒的授课自是比这些寻常官学上的教授强的多。” 的确,事实上除了习武之外,辛末花在对圣贤之道的钻研上的时间也绝对不少,在王府时,那时还是世子的太子病症最厉害的一段时日,近半年的时光都是由他三五日一次的代替世子上课的。 对陶国的读书人来说,老师教授、古籍书本,本也就是贫寒士子们轻易无法触碰的东西。尽管最初只是为了不被发现身份匆忙赶记了书中内容,但小半年功夫下来,他在对方不自知的情况下,却也是在实际上成为了那几位当朝大儒们的用心教导的弟子,只不过因为不需展露,锦染都没有怎么在意过罢了。 但锦染此刻倒也并不如何在意,初时的惊讶过后,想着读书也不错,既是正经事又没什么危险,就算考不中也没没什么妨碍,权当是找个事做了。 这么想着锦染便也笑着点着头:“好啊,你喜欢就好,正好辛子安这名字也适合读书人的!” 没有解释读书这事并非是自己喜好,辛末闻言只是又看向了前路,有些僵硬般忽的提起了另一件事:“染妹,你如今,是男装……” “哎?是啊!”锦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还不甚明白的又抬头说道:“穿男装方便多了,怎么了?” 辛末微微扭头,说什么大事般的面容严肃,:“我们又都是读书人打扮,陶国,通常,同窗好友之间,都是以字号互称的。” 锦染先是一愣,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有些犹豫的叫了一声:“噢……子安?” “恩!”辛末闻言后双眸一亮,立即点头答应了一声,面色依旧正经,但嘴角的弧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下去。 锦染见状心内恍然,偷笑中又有些莫名的心疼,不由的伸手抱住了辛末左臂,向右微倾轻轻靠到了他的肩头,声音轻缓温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呓语:“子安……” “恩。” 第三十二章 说来漫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与辛末在一处的缘故,在锦染的感觉里,似乎也并没过多久时间,虽还未出关,但不知觉间周围景色已逐渐荒凉,高大茂密的林木也渐渐变成了零散的低矮灌木,一晃眼间他们三人便也接近此行的目的地了。 离出关必经的边城羌门关已不过几十里路程,锦染坐在路口茶铺外,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行商队,等的对方与他们离的远了些,这才很是很有几分惊讶的与一旁辛末低声开口道:“这就是关外的铁勒族人吗?长得倒和中原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是穿的可真是奇怪……” 那商队领头的几人中有一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男人,穿着似乎是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衫,但零碎的布条却又似乎很有规律,以一种杂乱却莫名有序的排练方式自头顶一直垂到了脚背,背上还背着一团极其扎眼的毛毯,再加上蒙了半张脸的面巾,猛一看去,倒像是个行为艺术家似的。 辛末也随着锦染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应当就是了,据说关外大漠白天里极热,夜里又极冷,才会装扮成这般模样吧!” 虽然此刻还待在陶国境内,离关外大漠也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锦染扭头遥遥看着那铁勒男人背上那过分夸张的铺盖后,还是忍不住的浑身一抖,抬头问道:“我们要不要也买点当地的毛毯什么的?和那个比起来,咱们在庸凉买下的棉被简直不是个个啊!” 辛末轻轻笑笑:“我们还不一定要真去大漠,未必用得到,不过提早买些也好,总是有备无患。” “那就算了,东西太多都放不下了,等到了边城再说吧!”锦染闻言摇摇头,又带着丝嫌弃的低下头,小口啜起了手上的大碗砖茶。 越往西行,不止气候风景都与中原有诸多差异,对锦染来说最明显的却还是水质的不同,硬了许多不说,有的甚至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喝着实在是难受的很,若不是辛末总是这般有意无意的劝着,锦染怕是真就要滴水不沾只靠水果补充水分了,恰好如今季节正好,当地许多特色的果木都多汁甜美的很,相较之下,发涩的清水便更显的难以入口。 默默看着锦染似乎很是痛苦般的喝下去了小半碗砖茶,辛末便也带了些无奈的笑意站了起来,自己去茶铺老板那里打听些前路的消息。 过了一阵,见辛末微微皱了眉,锦染放下了手中茶碗,等他又坐回自己身边后关心问道:“怎么了?不顺利?” “还好,只是据那掌柜说,钱泰过来自立为王后便一直闭城,尤其是中原过来,便是一只驴子也要拦在门外,怕是进城要费些周折了。”辛末这么说着却似乎并不十分担忧,接着还轻笑着对锦染开着玩笑:“瞧我们行了一路,倒总是遇着闭关封城,还真是不受欢迎。” 锦染想了想,低头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不知材质的金属牌子来,递到了辛末手上:“我一直忘了和你说,这个是钱泰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说是带着它在人多的地方晃晃就会有他的人来找我,你说用这个是不是能进城出关了?” 听着锦染的解释,低头查看金属牌子的辛末动作忽的一顿,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抬头看向锦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将牌子递了回去,平静的点了点头:“钱泰既这么说了,自是可以。” 辛末表现的虽正常,但锦染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有些心虚,有些局促般的轻咳一声问道:“你没……生气吧?” 辛末摇头笑笑:“怎会?无论如何我也总不会生你的气。” 若论内容,这话绝对算得上甜言蜜语了,但偏偏辛末的语调神情都无比淡定,彷佛再说“今天天气不太好”一般的随意自然,到让锦染连感动羞赧都显得有些多余,但她心里依旧因着这句话甜丝丝的,轻轻“恩”一声,仰头从辛末手里接过铁牌,看着辛末温柔的目光,不禁的也在脸上泛起了很是喜悦的笑容,落在外人眼中还真是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咳!”一旁的尹神医终于觉得看不下去了一般,大声的咳嗽了一声,接着“当”的一声将手中茶碗磕到了木桌上,擦着溅到了茶水的手指猛地站了起来。 茶摊里此刻的客人并不多,还算安静。锦染被这突然响起的动静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之下手下一松,那还未来得及收好的铁牌便也随之跌了下去,牌子不知是什么材质,但与凳腿相撞发出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清脆,这声响一出,因尹神医的动静,本吸引了许多注意力的茶馆众人,自是也都随之看向了那块掉落在地上的牌子。 “结账!”辛末见状也随之起身,对着不远处的伙计招呼了起来,状似不经意,但却恰到好处的正好立在了那牌子之前,挡住了众人视线。 锦染也很是配合,立刻便也趁着起身的时候,弯腰将地上的牌子拾起塞回袖内,做出一副准备上路离去的样子。 周围客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便也纷纷移开了视线,不再留意锦染辛末这边,锦染心内微微松了口气,立到了一旁,看着那伙计脚步轻快的行了过来,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客官有什么吩咐?” 虽然之前说过,但辛末此刻倒也并不在意,拿出腰间钱袋数出几个铜板,随意递了过去:“结账。” 但对面那伙计闻言后,却不知为何有些诧异一般,面上带了些疑惑的接过茶钱,却是再次试探般的开口问了一句:“几位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那伙计这次的眼神却是越过辛末,直接问向了收起牌子的锦染。 这么明显的暗示,莫说辛末,便是锦染也明显感到了这伙计的不对了,锦染眨眨眼,有些犹豫的抬头看向了辛末,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想了想,对这伙计低声说道:“我们想见钱……恩,关西王。”险险的才将那“泰”字咽了回去,换上了正式的尊称,顿了顿后,又觉今时不同往日,钱泰怕是已没功夫再见他们,锦染便又接着加了一句:“不见也可,只需能让进城出关便是。” “好好!您要的东西在后头,我这就带几位去瞧瞧!”那伙计这时才立即恢复了正常,好似锦染只是想买些干粮一般热情的将他们往屋里迎去。 路边的茶摊本就不大,不过后头一草木结构的屋子,屋前空地支着棚子摆了些桌椅,在外头一眼望去屋内也低矮昏暗,毫不起眼,但那等得伙计掀起一角的门帘,将他们迎进侧面的隔间后,锦染几人便也发现了,虽然狭小些,但相较之下这间屋子竟是格外的整洁舒适,迎面便是一只容一人宽敞躺下的炕台,上头齐整的铺了厚实的铺盖软垫,正中放了一方小案,案上摆了几碟小份点心,看来竟也样样精致,连素来挑剔的尹兆明都很是满意的直接坐了下来,。 那伙计一进门后便立刻收起了在外头小儿式的热络神态,立在案下脚踏旁,严肃却不失恭敬的请了锦染几人坐下,称呼也从“客官”变成了“大人,”又忙活着上了清茶,便说着这就去请上官过来,接着便匆匆离去。 “这是……钱泰的手下?”愣了一阵,锦染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辛末闭目听了一阵,对锦染点了点头:“有鸽叫声,后院养了信鸽,应是钱泰接着茶铺之名在城外道路上设下的暗哨。” 扭头学着辛末的样子听了一阵却什么东西都没听到,锦染张口正打算说话时,门外便又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一身着更年长的长袍男人推门行了进来,口中当先赔罪,只说自己来的晚了劳几位大人久候。 接着在辛末出言不妨事之后,那穿着长袍的男子便立即说着他方才便已经将几位的消息送回了城内,一有回复便会立即来通禀,接着竟也忌惮什么一般,一句话都不多说,只问过锦染几人没有旁的要求了之后,便利落的转身而出,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 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着,锦染又与辛末商讨了几句话,却并没有什么结果,再加上此刻这情形看来对他们也并没什么危险,锦染便也干脆将这事放到了一旁,只是边与辛末闲话着安静等待,想着说不定等得天黑了便会有消息传回来让他们进城了。 但锦染却未想到等着天色真的开始昏沉后,他们等来的不是让他们进城的回复,而便直接是钱泰本人! 即便成了敢于京城天子分庭抗礼的关西王,但堂堂关西王看来却也和当初逃亡时的钱泰没什么变化,看见一声男装的锦染后也只是侧目打量了一阵,便很是好笑一般的笑得分外大声,语气随意:“哈哈,还真是巧了,我还正打算派人去寻你们呢!” 第三十三章 没想到钱泰竟真的来了,且还来的这般快,锦染本还很有几分类似患难之交富贵后未相忘的欣喜,但钱泰说本正打算找他们的话一出口,锦染心中却立即生出了些小心,钱泰找他们?为了什么?凭他们的交情,总不至于是特地叫来聚会感谢的。 因着心中的戒备,锦染面上的笑意都散去了许多,只是起身,带着疏远的恭敬口气开口问道:“不知您找我们,有什么事?” 钱泰随意的摆摆手,很是散漫的坐下来捏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别有意味的瞟了一眼辛末后才对着锦染说道:“我的事不着急,还是先听听你特意过来是什么吧?瞧这样子倒不像是被扫地出门的!” “自然不是。”锦染立即摇头说道,见状想了想,便也并没有推辞,几句话将辛末内功的差池,以及需要关外铁棘草治病的事说了出来。 钱泰也不插嘴,只是在一旁嗑着瓜子听着,等的锦染说罢后,低头思索了片刻却是忽的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尹神医,出言问道:“这般难症都有解救之法,请问先生名号?” “尹兆明。”屋角的尹兆明径直回了三个字,很是冷淡。 “啊!尹先生!”钱泰恍然般的一拍手,接着却故意一样,以一副久仰大名的口吻断然说道:“从来没听说过!” 尹神医却也没生气,只是端着茶碗看都没看他一眼的平静回道:“幸好如此,否则你们这些皇族子弟们巧取豪夺,硬要让我留在太医署,也是麻烦。” 钱泰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了起来:“好,既然这么有本事,接下来这事让你听听却也无妨!” 说罢钱泰便挥了挥手,跟着他来的黑衣男子便立即低眉顺眼的低头退了回去,将门仔细的合了起来。 锦染见状一愣,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阻止,但钱泰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立即抢在前头径直说道:“我把太子偷出来了!” 钱泰说罢停了停,让几人略微反应了一下这震撼的消息,接着便又迎着锦染不敢置信的眼光点了点头,补充确认道:“嗯,就是现在的那个太子,皇宫里的那个刘礼让,真是挺不容易,我在皇宫里留下的钉子为这事几乎折了个干净!” 锦染眨眨眼,还是愣愣的看着他,旁边的辛末也难得的有些恍惚起来,第一次以满是敬佩的眼神看向了钱泰。 钱泰见状干咳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般又接着说道:“不过中间出了点差池,那帮小子带着那病秧子才出皇城到一小县里就逃不下去了,”顿顿后又无奈的摊了摊手:“也是没办法,自从被发现后,你不知道叔父那老头疯成了什么样子!” 这时终于回过神的锦染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良田千顷独苗一根,堂堂当朝皇帝九五之尊,好不容易篡了位,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偏偏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结果还让仇人给劫了,不疯才怪! “让他逼得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让他们就在原地藏着,然后在边城附近派了几个人,故意透了点消息假装一路把太子送了过来,结果叔叔还真的上当了!所以现在在叔父那儿,压根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其实就在皇城不远、自个的眼皮底下,巴巴的以为我真的把那病秧子抢到了边城,这才几天功夫,剁菜一样砍了几百颗脑袋哈哈,心里指不定怎么着急上火呢!哈哈哈哈!”钱泰说到这简直笑得乐不可支,手里瓜子皮扬的满地都是。 不同与钱泰的激动,听到这样过程的屋里三人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钱泰自个乐了一阵,见状也怪没意思的停了下来,又咳嗽了一声正色了起来,继续说道:“所以皇帝派人到我这要人了!真的太子是没法子送来了,我自然得找个假的,你说,这天下还有谁比你那替身更合适的!” 锦染深吸口气,终于明白了钱泰找她和辛末的缘故,但还是依然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可是,你费这么大劲抓太子过来干什么?有把太子弄出来的本事,怕是连皇帝都能行刺成功了吧!” 这倒不是夸张,皇帝皇后对自己唯一儿子安全的重视可是丁点不比自个的差,钱泰能安然无恙的把太子劫出皇城,那行刺皇帝也的确不算是什么事。 “我干嘛要杀自个叔叔?我可是多亏了他才能把自个亲爹气死呢!”钱泰闻言忽的垂眸,扯着嘴角冷笑着,不过一瞬后却也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的样子,接着对锦染笑道:“我只是想拿太子换回自个的弟弟,你还记得我弟弟吧?封了安王,被叔父扣在皇城那个,无论如何,我是都要把弟弟换回来的。” 闻言锦染也立即想了起来,安王殿下,据辛末说也才刚十岁,之前钱泰也曾提起过,甚至还因为当初那头毛驴的眼睛很像他弟弟,而“爱屋及乌?”的对那毛驴好的不得了,看来那弟弟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 但理解却并不代表着就能不顾自己的上前帮忙,更何况是站在如今这样不容拒绝的立场,锦染一时沉默了下来,只是默默伸手拉住了一旁辛末手心,并未说话。 这样的安静里,却是一旁的尹兆明忽的出言打破了这静谧:“这又与我何干?为何要让我也知道?” 钱泰依旧摊在坐位里,微微扭头,摊着手很有些无奈的说道:“因为礼让那小子真是太弱了,加上怕他逃跑封了内力、还喂了点软骨散什么的,又是在那没吃没喝的破地方,这么几天功夫好像就病的更厉害了,为了不让他死了叔叔真的找我拼命,我得给他送个大夫过去,正好,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 尹兆明闻言缓缓站起了身,面色冷厉,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绝不美好。 “可千万别说你就是不去,大夫而已,旁的地方也不是找不到,这么私密的时,你若实在不想去,我就只能杀你灭口了,何必呢?”钱泰摆摆手,笑得毫不在意的样子:“不如你提些条件好了,钱、权、名声?不然药材、古方,灵丹妙药,你想要什么,说出来都好商量。” “哦,对了。”钱泰说着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扭回头看向了辛末锦染,:“你们要用的铁棘草,和之后的药我会让他走的时候制好的,反正礼让那边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不用急,肯定不会耽误你的事。” 虽然杀人灭口的威胁并不是对着自己,但这般类似杀鸡儆猴的举动,也难免的让锦染心头一凛,越发用力的握住了辛末手心。她此刻才这般深刻的意识到了,无论如何,钱泰他也总是在步步惊心的皇位之争上最后的胜利者、叔父篡位之后还能分城为王、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存在,绝不会真如之前看来般无用散漫,更莫提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就算他真的是个白痴,想要对付她与辛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尹神医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面色依旧阴沉,但最终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那般平静而压抑的起身推门而去。 钱泰也并不在意,拍拍手心后,又重新看向了锦染辛末两个,正了正身子轻咳一声,第一次认真了起来:“我们也算是旧相识,若非弟弟最近当真危险,不容有失,我也不愿将你们两人牵涉进来,偏偏你们为求铁棘草送到了门上,也算是缘分。只请你们两个帮我这次,莫说铁棘草,百年雪莲、千年灵芝,事成之后,我定然让辛末内力更胜从前!” 不得不说,就算明知无法拒绝,但对方这般真诚的请上一请感觉也的确就好了许多,更何况还有那极富诱惑力的保证。 等得钱泰说罢这段话后,已到了这份上的锦染辛末便也顺势就着这台阶走了下来,答应了钱泰的请求。 钱泰见状立即朗声笑着,毫不避讳的拍了拍锦染肩膀,说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的说了一句:“你看中的这替身虽然出身卑贱,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锦染不悦的抿紧了嘴唇,并不愿意搭理他这话茬。倒是一旁的辛末并不在意的出言问道:“王爷可知,京城派来接太子的是什么人?” 钱泰想了想:“几个大内的,还有个什么云姑姑?似乎是礼让身边的宫女嬷嬷之类。最多半个多月就能到这儿。” “云姑姑是自小看顾太子长大的老人,想骗过她并不容易!”辛末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 明明之前还那般严肃的说着不容有失,但这会的钱泰闻言后却只是极不负责的笑着:“不容易、又不是不可能,这就是你的事儿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辛末闻言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与锦染一起跟着钱泰出了门。这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白日里行人不绝的茶铺此刻早已不见,与钱泰一起来的十余人都做行商打扮安静的等在路旁,之前出来的尹神医也已在这十几人之中。 此时已经不早,钱泰也不能在这儿多加停留,锦染辛末两人一起上了他们的马车后,便也踏着明亮的月色,跟着众人向着边城方向匆匆行去。 第三十四章 在钱泰的带领下,毫无阻碍的进城之后,辛末锦染两人便毫不停留的被带到了城内正中已被改成了王府的官衙内,就在钱泰的住处旁,极尽隐秘迅速的让辛末将钱泰之前安置在那里的“太子”换了下来,而锦染,因为两人都坚持不愿远离,钱泰便干脆大手一挥,让锦染换上了府内侍女装束,装作了钱泰派来照顾监视太子起居之人。 按照钱泰的计划,他已经和当今皇帝越好,至多半个月后,京城那边的人带着安王到边城来,然后双方交换人质,钱泰这边把太子交出去,京城来的人将安王还给钱泰。 皇帝倒不是没打算过让钱泰把太子送回京城,在京城进行这人质交换活动的,但钱泰却着实光棍的很,径直回一句“就换就得在边城,爱换换、不换拉倒!”就轻而易举的让能篡位夺朝的当朝天子立即妥协。归根到底,还是只皇帝并不敢拿自己宝贝儿子的性命去与钱泰赌气。 不过堂堂一国之君到底也不是愚笨之辈,太子被劫后他立即下令封城,多方探查都没有消息,一月之后却突地已经到了边城,皇帝对此也不是没有疑惑的,他这次派来的人除了大内高手外,还带了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宫女官云姑姑,便是明证。 据辛末说,这云姑姑为人细致,性情严谨,且还粗通药理,在太子身边做贴身的管事宫女已经十几年,说是除了当今皇帝皇后之外,与太子最亲密的人也不为过,对太子的诸多替身也都知之甚详。 要瞒过这么的一个人,的确不是那般容易的,不止身形外貌,言谈举止,便是面上也不能如在京城一般再借助外物涂抹掩盖了,诸多难处,否则钱泰也不必打算大老远的去寻辛末过来。 不过好在太子是真的自出娘胎后就极其体弱多病,这样一个体弱的人被千里颠簸从京城一路劫到了清苦边城,累病到不得不卧床休息甚至昏迷不醒也是极有可能的事,这也算给了辛末伪装的最好屏障。毕竟一个重病到憔悴不堪之人,便是容貌身形有了什么变化也很正常,到时再有钱泰多方戒备阻止着,让“重病”的辛末虚弱无力的与那云姑姑略微说上几句话,八成便也能瞒得过去。 只不过因为云姑姑懂得些诊脉针灸之术,到时那只需上手一探,便可对太子的身体知道个□□不离十,因此无论面相还是实际,这“体弱昏迷”也就必须得假戏真做才行。 于是在第二日的晌午十分,在边关一带可称得上是手眼通天的钱泰,便立即弄来了辛末所需的铁棘草,很是矮小的灌木植物,叶小带刺,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看起来也就是附近寻常野草的样子,但尹神医见了后立即点头,接着又停留了两日做出了能解决辛末内功隐患的成药,再往后锦染辛末两人在边城便再没见过他。 “这东西是真的有用吗?我怎么总觉得这东西像是毒药似的……”王府正中一清幽小院内,一身侍女装束的锦染皱着眉头端着手中白瓷碗,开口问道。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但锦染每次闻到这褐色药汁让人想哭的味道时,都总忍不住要这么着再问一次,毕竟若只是腥苦都罢了,偏偏它还不停的冒着诡异的小气泡,实在是像极了传说中“化尸散”一类的神奇存在。 “本也就是化功的东西,说是毒也无不可。”坐在榻上的辛末倒是面不改色的从锦染手中接过,抬头便干脆的一饮而尽,虽这些服药小事对他来说并不觉难过,但对锦染递来的蜜饯还是满眼带笑的接过,放进嘴里慢慢的咬磨着,酸甜的口感便彷佛能从口中一路流进心里。 将空碗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锦染便又在辛末身旁停了下来,探身触了触他的额头,有些担忧:“还是有点烧呢,就算是服药,化功也很受吧。” 尹神医以铁棘草为药引制出的药,本就是为了散去辛末体内不受控制的内功,重新修炼,只不过方法较为温和,散功之后,只要假以时日按部就班的修炼,便能不受影响的继续修炼。 但偏偏这会儿为了让脉象真的虚浮无力,与云姑姑见面时不露破绽,本来完全可以慢慢来的温和药物,却生生的加了不少剂量变成了虎狼之药,效果虽然不变甚至见效更快,但却会让辛末身体耗费不少,损伤元气。 从服药开始,这才不过两日功夫,但辛末的面色已经显而易见的难看了起来,身上的低烧也几乎一直没退尽过,再加上此刻为了装病,只是一身秋色中衣披着头发坐在榻上,一眼看去还真的像极了弱不禁风的病人,让锦染心疼之余不禁在心里暗暗怪起了钱泰,若不是他,辛末又哪里需要遭这样的罪。 “还好,还有有化功的药,不然怕是还需另服旁的东西,也是麻烦。”辛末也不闪避,就那般微微仰头,好让锦染摸得更顺手些,嘴角微微上扬着,甚至看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锦染却没意识到辛末享受的目光,确认了温度后就收回了手,手脚麻利的将榻上靠枕摆好,让辛末上去躺下,转身拧了一条帕子仔细的敷到了辛末额头上,自个也在一旁坐了下来:“怎么样?这样是不是舒服些?” 辛末有些遗憾的低头恩了一声,接着便说着他并没有什么,让锦染不必这么在意。 “那怎么行,我现在可是钱泰派来伺候你的丫鬟!不好好干的话,露出破绽让旁人发现了怎么办”锦染得意的歪头一笑,收拾起了一旁的瓷碗汤勺扭头问道:“一会想吃什么?我找他们去要。” 身上确实有些无力的辛末没有阻止她,闻言靠在榻上想了一阵后,毫不停顿的轻声报出了几道菜名:“万子肚丝、糖心莲藕、燕尾桃花,点心只一道雪酥卷便可,”顿了顿后,辛末又继续说道:“都清淡些,米不要银水白,最好是常州血糯,若实在没有墨米也可,剩下的让他们看着上些。” “啊……”本来对这问题还毫不在意的锦染越听嘴巴便张的越大,直到最后辛末说罢了,还愣了好一阵后才猛然反应了过来,恍然叫道:“我知道了,这是太子爱吃的食谱!” 辛末点点头,口气中似是带了些嘲讽:“以他的习惯,若饭菜不合口,怕是一口都不会用的。” “这么挑嘴,简直太*了!”锦染恨恨的拍了拍手,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也好,反正用的都是钱泰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你再跟我说一遍,刚才光惊讶了,没记住。” 辛末闻言放慢了速度,将刚才的要求再说了一次,见锦染很有兴致的样子,便也配合的又多要了几道,且要求的异常琐碎龟毛,什么火候不能过了只能小火慢烤、虾仁最好是鸿通江里的活虾为益、藕心就必须得是初秋里的新藕不可…… 总之,当锦染将这所有的要求一股脑的告诉院外头小厮的时候,那小哥的面色分外难看,记住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扭头疾步而去。 但许是钱泰交待过,虽然辛末提出的要求近乎苛刻,但多半个时辰之后,午膳却也还是陆陆续续的送了上来,因为王府的人只送到小院门口,剩下的都是由锦染一一端过去,十几个食盒还真是把她折腾的够呛。 但在提食盒时生起的些许后悔,却在看到桌上真正的午餐后立即消失了个干净!荤素汤米茶水点心,几十个盘盘盏盏琳琅满目的摆了整整一桌子,即便顾忌着真太子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大吃大喝,不能放开了去吃,但这么多道菜,便是一样只尝上一口也足够锦染吃到八分饱,更何况辛末点的这些菜个个都口感饱满、色味俱佳,真是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相对锦染的好胃口,辛末因为身体的缘故便吃的少的多,只是按着真正太子的口味吃了小半碗墨米便放下了筷子,剩下的时间则都是带着笑意在一旁,看着锦染兴致勃勃的这里挑一口那里拿一块,之后再很是认真的将菜式仔细摆好。 但饶是如此,等得锦染吃罢,将剩下的饭菜收起时,整整一桌的饭菜也几乎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就更莫提点心一类有固定数目的菜式锦染压根没有去碰了。这样的场景也让锦染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些自责,在心中打定主意日后也不再干这么浪费粮食的事儿了。 因着明面上王府的偏院内除了辛末便只有锦染一个侍女,因此将餐盘都送出去后收拾桌面的的工作也只得锦染自个来干,辛末虽然想帮手,但锦染怕旁人发现的理由坚决制止了他,只让他在一旁歇着。这般两人正如真夫妻一般一面干活,一面闲话笑谈之时,院外却忽的来了人传话,王爷请锦姑娘过去,有话要问。 第三十五章 锦染在一圆脸碧衣侍女的带领下绕了许久,最终终是在一回廊尽头停了下来,回廊尽头处是一间不大的屋舍,外表看来像是茶房一类般毫不起眼,外面也并无侍卫仆从。若不是认识这带路的侍女姐姐的确是钱泰的贴身女官,锦染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但钱泰的确就在这屋子内呆着,屋形本就狭长迫隘,两侧偏还结结实实的都摆了直逼屋顶的书架,逼的中间过道几乎只容一人,最里的靠墙处是一简单的红木条案,案后却是一张很是宽大的太师椅,一身蟒袍的钱泰此刻就正没骨头一般的瘫靠着椅背软垫,双腿交叉架到了桌案上,百无聊赖一般的晃着靴底,一副十足可恨的纨绔子弟模样。 带锦染过来的圆脸侍女倒是习以为常了一般,引着锦染一路躲闪着两侧木架行到钱泰近旁开了口:“王爷,叶姑娘到了。” “噢,来了?坐!”钱泰抬抬眼角,漫不经心的这般招呼了一句。 我就是想坐也得有坐的地啊……锦染有些无奈的左右瞧了瞧,权当没听到钱泰这句假客气,倒是碧衣的侍女姐姐,闻言一脸淡然的退了出去,接着不过几息功夫,便穿花燕子一般轻巧的从狭窄的过道折了回来,端着一把锦套圆凳塞到了锦染屁股底下。 锦染道了谢,斜身侧坐了,接着抬眸看向钱泰,等着他开口说话。 可不知钱泰还在神游天外或是怎么着,却是半天了也一声不吭,竟在那老神在在的拿着一支笔转了起来,锦染沉默的等了一阵,她自个的耐心还没耗尽,却是一旁的碧衣少女先忍不下了,一步上前将毛笔夺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开了口:“折子不看,公务不管,您磨磨蹭蹭的已在这耗了半天功夫了,要见叶姑娘也给您请来了,要干什么倒是紧着些,葛副将可是已在外院等了两个时辰了。” “好好好……”被自个侍女连珠炮般的这么教训了一顿,钱泰倒是也不生气,反而一脸无奈般连连点头答应着,勉强坐直身子看向了锦染,不甚在意般的开口说道:“跟本王出城转转吧!” “哎?”锦染闻言一愣,还未来得及询问反驳,那厢钱泰已经伸着懒腰起了身,吩咐了起来:“东西都带上,给她找匹温顺些的母马,”说着顿了顿又扭头打量锦染一眼:“路不远,也甭换骑装了,就这身去吧,咱们行慢些。” “什么,可是,我……”锦染话未说尽,钱泰已然果断的一挥手,截去了她的话头:“就这么定了!你那替身那自有人去理会,你今儿先陪本王出城!” 锦染一时哑然,见状便也不再多说,确认了那侍女姐姐确是找了人告知辛末后,便也认命般的跟在钱泰后头出了这狭窄的小屋。 王府的下人手脚的确够快,等着锦染与钱泰弯弯绕绕的出了王府侧门时,骏马并侍卫都已然在街上候着了,钱泰也不多言,手搭马背一个用力便很是潇洒的上了马,锦染虽差了些,但因有这一路的锻炼打底,在脚凳的帮助下倒也好好的上了马鞍。 那圆脸的侍女只送到二门便折了回去,于是锦染钱泰当前,并着三五位跟随的侍卫便这般一路无话的出了城。 出了绿化工作做得相当不错的王府,城外的景色便显得越发荒凉,虽还算不上大漠连天,但入眼所见也是一派的黄土戈壁,全无生机。不知是不是受这景色的影响,越往外行钱泰的心情就似乎越差了一般,嘴角紧抿、一声不吭,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气压低的让锦染忍不住的控马又往后退了他半个马身,只恨不得离得他越远越好。 这这样的氛围下,锦染也不知默默的跟着钱泰走了多久,总之钱泰在一矮坡底停下时,周遭也都是一般的荒凉的场景,因着地势,扭头看去,视线内也已看不到城池的影子。 看见钱泰下了马,在后跟随的侍从们也很有经验一般,无声却迅速的从带着的包裹行李中一样样的取出东西忙活了起来。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矮坡下背风的地方便整齐的摆上了香案香炉、三荤三素、兽血清酒、面食果木,甚至火盆白纸,接着便有一侍从在一旁仔细的点着了香,恭恭敬敬的弯腰送到了钱泰手里。 钱泰面无表情的接过了,上前一步,姿态很是标准的将这一束香插/进了香炉,接着竟就那般盘膝一坐,在原地慢慢的烧起了纸钱! 锦染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几乎反应不过来一般不知该说什么的好,直到周遭的侍从们都识趣往后退了出去,她也才忽的惊醒一般,想了想,觉着这场景自己似乎不太好牵扯,便也顺势跟着大家的往后退了几步。 但一路都没说话的钱泰偏偏却这时候开了口:“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锦染一愣,左右瞧了瞧发现貌似这话只能是对自己说的,顿时很有些无措,应了一声:“恩?” “她本来就只是行宫一寻常宫女,一日当值时遇着了醉酒的先帝。” 锦染这时也只是默默上前一步,在离钱泰不远处蹲下了身。 “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后来我娘被发现有了我,就被接到了京城,封了个美人。” 锦染对这么随便的说法倒是并不怎么吃惊,就算之前是在叶府内宅没待太久,她也不止一次的听说了先帝在这事上向来很是放纵,别的不说,就只说当时连钱泰在内,好好活下来的的皇子都不下十几个,公主更几乎没个准数,便更莫提期间夭折未成的,而这么皇子皇女的生母们也是从上到下,不拘身份大小的,很是随意。 “初时没人拿我们当回事,倒也安安生生的过了几年,不过等我长大了就有点麻烦。”钱泰似乎也并不在意锦染回应,只是面色阴沉的又往火盆内扔了几张纸钱,接着说道:“稍微懂了点事,就被四哥拉了过去,甜头没给多少,出头顶罚的事倒是没少替他挨,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便是没人教,自个经的多了,怎么躲怎么自保多少懂些。” 锦染小心的瞧了他一眼,接着整了整裙裾,低头寻了一略微平整的地儿干脆的坐了下来,因为知道钱泰说这些并不是想听自个发表什么见解,便也依然没说话,只是偶尔低低的应几个声。 钱泰就这般回忆般一句句的说了许久,因为目的也并不是要和锦染说的多清楚,简直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前后也不怎么有关系逻辑,前一句还没说完皇子内斗的凶险,后一句许就忽的转到了后宫花园里的一株花。不过胜在说的时候长,等得香炉纸钱都燃尽,火盆内一丝火星就见不着,甚至烟火气都在空气中散了个干净后,锦染便也从钱泰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知道了他的二十余年。 先帝生下的皇子多,自然事情也就多,几个实力强大的皇子们各成派势,争来斗去,可说是该干的、不该干的,各种手段都使了个遍,甚至太子都前前后后的废立了三个,钱泰便只是第三任。事实上若不是当今这位异军突起,谁都保不准会不会有第四位。 这倒罢了,不过奇葩的是却先帝对此反应。不知是因为自个的皇位本就不是正途得来的,所以看不得儿子得来的太舒服,还是觉着反正儿子多,死上几个也不妨事,干脆由着他们在这样九龙夺嫡的困境里脱颖而出的才适合继承江山…… 总之,他非但不阻止,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的乐见其成!若是有看的顺眼或是有潜力的,还会在初期主动提携一把不至于被哥哥们弄死的太早。 而钱泰,就属于被当初被皇帝老爹看上了的一员,其表现之一,便是先帝甚至故意重新宠幸起了他早已忘了的钱泰娘亲,不止一把为他扶起了母家势力,几年后甚至另钱泰的娘亲又生下了一名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安王。 先帝这般的提携,加上钱泰本身的努力,的确是让他极其迅速的在兄弟们有了一争之力,但代价却也是同样的残酷,无止境的陷害、刺杀……紧随其后的,便是在一次失利之后,母妃在后宫的突发疾病暴毙,甚至连那时不过周岁的安王也受了不轻的波及,不过险险留了一命。而先帝对此,却只是习以为常的一道圣旨,一道追封,没有丁点追究之意。 当然,先帝也不是什么真的昏庸到都不管的,他的原则是无论儿子们之间怎么斗,都决不能有损社稷根基,更重要的,是不能危机他坐下的皇位,一旦发现,也是绝对的雷厉风行,绝不姑息。 但讽刺的是,他的确把儿子们防的极好,最终却败在了一向无视的废物弟弟手上,在钱泰的全力相助之下,一夜之间,皇帝沦为了先帝。 钱泰对自己联合叔父害死亲爹、甚至丢了江山的事倒都是全无愧疚,但是提起被叔父软禁的弟弟安王,面上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自责之色,但接着抬头看向锦染时,这自责也随之变成了的阴沉的威胁:“因此,若是此次替身之事能将安王换回,本王自会重谢,若是出了,安王固然只有一死,可你们两个,也绝不会活!” 锦染闻言猛然一惊,只觉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钱泰却是莫名的又松了面色,扭头将脸色惨白的锦染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的一笑,意味深长的改了口:“不,那替身是定然没命,你,却还有条活路。” 第三十六章 之前还以为钱泰是个不错的!果然,皇家的人没一个是正常的,都是变态、大变态!哼,就算有个悲惨的童年又怎样?不还是改不了变态的事实! 回城的路上,锦染一面控着马远远坠在钱泰之后,一面在心里这般恶狠狠的腹谤着,以此来缓解之前钱泰带来的惊吓。毕竟,就算有着说来话长的过去,那样一会儿一变的态度话语,也着实神经病般另人害怕了,尤其是这个“神经病”还偏偏有权有势,常人压根无法反抗的时候。 所以说,还是我家辛末最好了!忽的想到了心上之人,锦染禁不住的面色一松,方才钱泰在城外的惊吓都似是瞬间消下不少,不过也因着同样的缘故,虽才多半日未见,锦染一时间也对辛末很是想念了起来,巴不得立即就见到他,恰好此刻他们也到了王府侧门口。 锦染见状立即跳下马来,甚至顾不得与钱泰好好告个别,只匆匆说了一句“不多打扰,”便自顾自的疾步往辛末所在的小院行去。而这般着急,头都没回的她,自然也是没有看到身后钱泰似是有话想说的犹豫神情。 随钱泰出去虽没太耗费功夫,但因为出去的时候就听晚,锦染回来时便也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斜阳昏昏的在桌上撒了一片橘黄的光,而辛末这会儿便在等待什么一般,正沉默的坐在这片光里,听到门响,立即抬头起身,看见似是踏光而来的锦染,微微眯眼,笑的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轻声叫道:“染妹。” “子安~”锦染闻言也是启唇轻笑着,忍不住的几步上前抱住了辛末腰间,撒娇一般将声音拖的长长的。 辛末见状倒是微微一愣,顿了顿后方有些僵硬的回手轻拍了拍锦染后背,低声问道:“下人来告我你与钱泰出了城,怎的?受了委屈?” 锦染不过思索了一刻,便决定了不向辛末提及钱泰在城外的威胁,毕竟替身伪装之事她二人本也打算了全力以赴,无论说与不说对,辛末之后的行事也都并无影响,至于最后那一句满含深意的话,锦染本就做好了与辛末同进同退、甚至同生共死的打算,倒也是不以为意。 因此锦染只是摇头:“没有啦,钱泰好好地作甚么给我委屈,他只是带我出城烧纸来着,今天是他娘的忌日,还说了些他小时候和安王的事。” 辛末闻言一顿,半晌方低声回道:“带你,去他生母忌辰吗?” “可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城外去,这么大的王府难道放不下他母妃的牌位?还偏要带着我,好尴尬的,还说一堆宫廷秘闻……明明一点都不想听嘛,那么压抑,听了心情都不好了……”锦染点点头,靠在辛末怀里,颇有些不平的抱怨了起来。 辛末只是安静听着,不时轻抚着锦染后背当做安慰,等着锦染半解释半抱怨的说罢了,便也并不再多问,只是温和应道:“怪不得你似是不高兴。” “哼,不高兴还不都是因为你!”锦染突的画风一转,似模似样的职责了起来,接着却是顺势在辛末肩上蹭了蹭,声音低了下去:“半天未见,我都想你了!” 与格外矜持内敛的辛末相处这么久,锦染对主动说出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倒是毫无压力,倒是辛末,还会时不时的不好意思一般:“我,也想染妹了。” “真的吗?有多想?”锦染闻言在辛末怀中抬了头,笑得狡黠,故意这般问道。 辛末面色果然顿时泛起了些许红色,因为最近苍白的面色,便是在此刻光线不太好的屋内,也瞧得分外清晰,倒是声音还能勉强保持平稳:“极想,”顿了顿后,又很是认真的补充道:“我终是明白古人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确是丁点不虚的。” “啊呀呀,真成书生了,好酸好酸!”锦染口中倒是在这么抱怨着,可面上却很是诚实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因为顾忌着辛末最近身体都很是虚弱,站了这么久,便也不敢多抱,拉着辛末行到了榻边,不容置疑的让他躺下歇着,自己则是提着瓷壶去了院外茶房,在等着王府下人热水沏茶时,问了问晚膳为何还未送来,顺便还加了一道点心后,这才提着一壶温茶回了屋内。 辛末这时倒是没有再等她,因为不知何时,他竟已就在这时辰入了梦乡,甚至都并未听见锦染回来的开门声。这若在以往,放在辛末身上简直是绝无可能,但这会儿,因着散功药的折磨与疲惫,却是毫无内力的锦染,只需轻手轻脚小心些的靠近,睡梦中的辛末都感受不到了。 看着辛末明显苍白消瘦的面庞,锦染越发放缓了脚步,心内却是忍不住的微微发涩,这药这么厉害,却还只是服用了两日,而按着尹神医的药方,每日一次,是还要再服八天才完,怕是会一日比一日厉害,直到服完十日后,之后才能略微调养,准备迎接京城来人,接受那云姑姑的检验,用假太子辛末来换回钱泰的弟弟安王。 但无论锦染如何的心疼,辛末每日一次的化功散也依旧丝毫不拉的服了整整十天,十天之后,辛末固然再无内功走火的后患,但身体却也的确是受了极大的损伤,面色已从苍白微微泛起了黄,甚至只在屋内都行不得几步,不得不真的常常卧病床榻了!锦染对此却是毫无办法,只是咬紧了牙关努力照顾着辛末的衣食住行,忍着心内的焦虑难过强作平静,让辛末不至于在这般情境下还要分神费力的来哄她开心。 好在十日之后,辛末终是不用在受这般折磨,停了散功药后,在药膳与内力的调养之下,辛末的情况终是好了些,也有了心力开始为伪装太子做起了准备,因为不能使用脂粉掩盖,便也只能是在须眉这些小事上做些改变,更多的都只能靠辛末的话语神态,仪表气度。 但就只是靠着这些许的改变,辛末却是一日日,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变化了起来,锦染眼中的辛末,越来越靠近起了第一日见面时,那高高在上、有礼而冷漠的太子殿下,有时甚至让熟知内情的锦染都觉得恍惚了起来,彷佛这才是辛末本色,而那个永远对她含情脉脉、温柔内敛的辛末才是伪装一般。 就在锦染这般的复杂与纠结里,近一月的时间也是流水般的过了过去,京城来的云姑姑,终于是在大内高手们的陪伴下,带着年幼的安王出现在了边城。 第三十七章 辛末面色平静的半靠在床头靠垫上,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脸色还依旧很是苍白,只着一素色中衣,长发简单在脑后绑起,束了发冠,腿上盖着的厚实锦被,连手中书卷都似是无力举起,明显是一副体弱多病的神态。 但尽管如此,辛末整个人看来却丝毫不显可怜颓败,发髻虽简单,却梳的平整光滑、一丝不苟,服饰看来毫不起眼全无二色,但无论布料还是袖口的暗纹,识货之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不凡之处,加之辛末毫不刻意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上位者姿态,任谁都不会认为这只是个病痛缠身的小可怜。 相较卧病在床的辛末,倒是立在一旁,毫无病痛的锦染看来更紧张难过一些,等待什么一般时不时的行到窗前往外张望着,一副满面焦急、坐立不安的样子。 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来躺在塌上一脸淡然的辛末终是合上了手上书卷,抬头对锦染开口道:“莫急,他们今日才进了城,再先要拜见了钱泰,等进到这屋子怎么也需晌午之后了。” 辛末说罢,见锦染虽然答应了,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惶惶,一顿后便又接着安慰道:“染妹,我做太子替身已有十余年,虽没什么大用,却也算是我此生最好的本事了,不过应付一内宫女官,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无事!” 锦染恩恩答应着,扭头一瞧此刻的辛末,面貌装扮看来应是更像那位太子,对锦染来说却简直如陌生人一般,不过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含情,让锦染不至于认不出来。 之前还觉得有些安慰,锦染此刻却是有些担心了起来:“你小心些,那位真太子才不会对钱泰派来的侍女这么好呢!” 辛末闻言一笑,却也并不反驳,只是温和的点头应道:“是,我倒是会注意的。” “不行,你还是现在就注意吧,万一到时忘了可怎么办呢!”锦染依旧有些不放心。 辛末一愣,有些无奈般又点了点头,接着闭上双眼沉吟一阵,再看向锦染时便已然换了一副神情,彷佛锦染只是一只什么碍事的虫子,摁死都嫌脏了手一般,只眼角轻轻一扫便立即转了回去,有些疲惫般微微合眼,淡然吩咐道:“他们到了再报于本宫,退下吧。” 此刻的辛末便真的彷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了,被这般对待的锦染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的生出了些委屈之情! 不过也只是一瞬,回过神的锦染立即暗暗摇头,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小情绪,真的恭恭敬敬的屈膝答应了,转身出去进了茶房,一面有些焦急的等待着,一面假设起了等那云姑姑来了,万一真的怀疑起了什么自己该怎么办。 没错,锦染在这次计划中也不是毫无作用的,作为名义上钱泰派来照顾并监视太子的侍女,在云姑姑与辛末见面时,她也要一直守在旁边,一旦见势不好便立即打断甚至赶人,防止那云姑姑与钱泰说的太多了发现什么不对。 当今皇帝的确是很着急找回自个唯一的儿子,虽然辛末估计要到下午,但实际上巳时未过,王府便有人来告知锦染京城来的云姑姑马上要到。锦染进屋告知辛末后又去屋外等了不过半刻钟功夫,远远的便看见了几个人正往这边行来,步伐不慢,转眼便已到了近前,当中果然有一面容严肃中年妇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穿着虽只是毫不起眼的暗色绸衣,但很是齐整熨帖,连一丝褶皱也无,贴脊背挺立的站规规矩矩,行动步伐间也丈量好的一般,行的一丝不错,便是从未见过,锦染也是一眼便肯定了,这一定就是那个宫中来的云姑姑。 深吸口气,锦染也不自禁的挺直了后背,迎面上前几步拦到了来人面前,却并未理会这云姑姑,而是微昂下巴,对领她来的王府下人严肃的开了口:“这是何人?不知王爷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吗?” 那下人也很是配合的弓了身,自怀中掏了一块腰牌来给锦染看:“是,这位是云姑姑,王爷下令带来的,还劳请姑娘陪着去见见屋内那位公子,略说几句话便是。” 锦染闻言微微点头,侧身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云姑姑半晌,直到对方面色越发难看了之后才冷哼一声,转身推开了房门,扬声道:“云姑姑请。” 那焦心太子状况的云姑姑显然也顾不上理会锦染,不待房门完全开开便已着急的挤了进去,事实上因为怕被看出破绽,屋内已病人不能见风的理由门窗紧闭,又设了幔帐,光线并不好,但云姑姑只在门口站了一瞬后,便立即发现了躺在床榻间的辛末,面色一变,脚步匆匆的快行了过去。 锦染见状在后关了房门,面色沉静的也跟了上去。 辛末应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的,但此刻却是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平缓,似是睡着。云姑姑见状虽然还很是激动,却也立即放缓了动作,行到床前脚踏处跪了下来,瞧了瞧辛末苍白的面色,伸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般停在了面颊前,半晌,终是忍不住的开口叫了一声:“殿下!”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辛末似有几分不耐般微微蹙眉,接着睁眼,看到云姑姑后面上先是迷茫,接着有些惊诧般瞧了瞧周遭环境,这才确认了事实一般,张口却不是见到久违亲人的喜悦,而是极其恼怒的一声冷哼,:“哼,我当你们等本宫架薨才舍得过来收尸!” 锦染被这话吓了一跳,云姑姑倒是毫不惊诧一般,只是红了眼角哽咽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来晚了……”便是这般的请罪,也在辛末又一次皱眉之后,便立即识趣的闭了嘴,只是低声下气的解释着殿下失踪后,圣上娘娘是多么多么震怒着急,派了多少多少人追查,又因办事不利查办了多少的官员侍卫,实是奸人太过狡猾,娘娘都因担忧太子大病一场云云云云。 但云姑姑说的越多,辛末却竟是越发恼怒的样子,不但一声不吭,甚至连目光都不愿再看云姑姑一般将头转到了一旁。云姑姑见状也不敢再解释,小心翼翼的往前移了移劝解道:“娘娘很是记挂殿下身子,这些日子未曾服宫里药丸,也不知殿下身子如何,还请殿下息怒,看在娘娘的心上,容奴婢为您探探脉可好?” 来了!锦染心头一跳,辛末之前便提过,云姑姑本就是医女出身,以她的脾性,为太子把脉是一定会干的事,且不能坚持拒绝,否则定然会招她怀疑,但反之如果接受,也同样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脉象这种会变化的东西倒还罢了,总还能拿一路颠簸生病虚弱混的过去,重要的却是在于手上,不说掌纹这种定然换不了、好在一般人也不会特意去看的东西了,便只是辛末因为常年习武在掌心虎口磨出的厚茧,便是真正的太子绝不会有的!云姑姑只要摸一把辛末的手心,辛末的伪装便会立马露陷! 对这情况早有准备,辛末面上毫不动容,依旧扭着头一言不发,却也并未未出言反对,对云姑姑接下来将他右手拿出的动作也并未阻止。 好在明显看出了太子不高兴,云姑姑倒也并未要求太多,将辛末右手小心抬出后便自己调整了姿势探向了辛末腕间,因为辛末右手虚虚握着倒是看不到掌心,而云姑姑估计是为辛末虚弱的脉象吸引,一时倒是也并未在意到旁的,但这种冒充的事情总还是要担心夜长梦多。 锦染略等了等,觉着云姑姑把脉应差不多了便立即轻咳一声,很有几分刻薄的开了口:“云姑姑可诊好了?可要奴婢备下纸墨再请您开个方子?” 云姑姑面色一冷,锦染便立即不停歇的接着说道:“奴婢倒是并不着急,只是若按着我们府里大夫开的方子,太子殿下这时辰就又该服药了,姑姑您若不走,奴婢就没法去端药来,殿下不吃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王爷倒是不在意,可要为了这事您们迁怒了安王殿下,就不太好了不是?” 云姑姑紧皱了眉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辛末便忽的甩开了云氏手指,怒道:“不过一十岁稚子,父皇便是给了他又如何!当真要为了个区区安王要了本宫命不……咳!咳咳……” 话未说完,辛末便岔气一般忽的咳个不停,片刻功夫便咳得喘不上气了一般,面色愈发惨白的吓人。 这情境,便是直到辛末故意的锦染都有几分担心了起来,就更莫提云姑姑了,当下受了感染般面色也白了起来,连忙抚着辛末胸口连连劝慰着,等得劝着辛末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也不敢再提旁的,只是答应着他们定然会尽快将殿下接回,接着见辛末神色透着疲惫,便立即起身告退了。 远远看着云姑姑一行消失在了视线内,锦染回到屋内,关上了房门,终是忍不住的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去与辛末说说话,身后却忽的有人自背后拥住了她。 这般熟悉的感觉,锦染不需回头便知道一定是辛末,不由的松了下来靠到了他怀里,仰头问道:“你装的真像,咱们这是不是就算过关了?” “恩,瞧云氏那样子,应是并未生疑,等到换回安王,便是大功告成。”辛末低声说着,接着又忍不住般低头蹭了蹭锦染发髻,夸赞道:“染妹也很厉害,拦的时机刚刚好。” 听着辛末的夸赞,锦染忍不住的笑着,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那有什么难的,你才厉害呢,我都不知道太子居然是那么过分的人,好讨厌啊!” “太子……私下里是那般的,不过也只是脾气不好罢了,哄哄便过去了。” “恩。”锦染点点头,在辛末怀里转了身正面瞧了他一阵,忽的皱了眉头,伸手揉了揉辛末面颊,彷佛这样就能揉掉辛末的伪装似得,带些霸道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我都不认识你了!等这事过去,再也不许这么干了!” 辛末闻言弯了嘴角,看着锦染的样子,忍不住的微微低头,用双唇挨了挨她的眉心,声音愉悦而低沉:“是,以后再也不这么干。” 第三十八章 “来,弟弟,这是叶锦染,这次能救你出来,多亏了她,去道个谢。”钱泰屈膝蹲在地上,对着自己久困归来的弟弟安王,态度也难得的很是温和了起来,几乎可称得上是慈爱。 锦染连忙摇头:“不必,我本也没做什么,便是谢也该谢辛末,他才……” “多,多谢叶姐姐。”锦染谦让的话未说完,一旁的安王却已经在钱泰的示意下上前,声音怯怯的对着锦染表示起谢意了。 钱泰的亲弟弟安王,锦染之前也听钱泰提及过,幼时在后宫被奸人所害,得了一场重病,最终虽是保下了命,却还是伤了些神智。此时就能明显看出,安王虽然实际上已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但看起来却似是小得多,不只是因为单薄的身躯与略矮的个头,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那天真懵懂的神态,还彷佛六七岁的孩童一般满是不知世事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对钱泰逼迫的行为还很是厌恶的话,看到了眼前这个满是稚嫩的男孩之后,锦染也不禁叹息一声 ,软下了心肠。毕竟,能救出这么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也着实算是功德一件了。 但比起怜惜安王,此刻的锦染心中更牵挂的却是另一个人——辛末。 已经多半日过去了,为了换回安王而跟着云氏出城的辛末却还未回来。 像是看出了锦染的坐立不安,还未待她开口,钱泰转身说道:“那替身是被当作太子被请回去的,没人能想到他会跑,我在城外又派了人接应,尽管放心。” 话虽是这么说,可万一辛末让人识破了呢?万一偷跑的时候让他们发现了呢?万一辛末身子不好,内功又出了什么差池,没能逃得回来呢!所谓关心则乱,在心里不停担心这这些假设的锦染自然不会因钱泰几句简单的安慰就放了心,虽然口中点头答应着,但满面的心不在焉却是连安王都看得出来,仰着头忽闪着大而黑亮的眼睛关怀般的看着他。 钱泰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弯腰抱着安王坐到了一旁软椅上,低着头与他小声的说起了闲话,面上很是温柔。 就这般,让锦染分外煎熬的时间又缓缓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王府终于有人来报,辛末回来了! 彷佛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锦染简直按捺不住自己满心的雀跃之情,一个起跃便打算跑出去立刻见到辛末。但一旁的钱泰却忽的在此刻开了口,声音很有几分冷厉的威严:“着什么急,那替身已然回来,又跑不了。” 锦染的步子一滞,转身看着钱泰有些难看的面色一时有些怔愣,顿了顿后带着些犹疑的回返了几步,低声说道:“是,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便不打扰了。” “有事。”钱泰却是分外干脆的便打断了阻止了锦染离去的打算,起身将安王交给了一旁的侍女,接着一个示意,屋内的下人们便极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挺身直立的钱泰,面色很是严肃的盯着门口的锦染。 钱泰又认真的瞧着锦染一阵,接着忽的略松了面色,堪称彬彬有礼的伸了伸手,客气道:“坐下说。” 锦染抿抿唇,便也上前,坐到了和钱泰相对的位置上。 “那替身回来后,你们是不是便打算离去。”钱泰这次能让锦染等太久,等她坐定后便径直开口道。 锦染一愣点头:“是,应是要去康州,一直听说那里小桥流水,鱼米之乡,世外桃源一般,辛末若是无事了,我们便一起……” “不打算改主意了吗?”钱泰打断了她:“此处虽是大漠连天,蛮荒之地,可大漠深处却也有绿洲清泉,金玉銮殿,虽算不得世外桃源,却也颇有异域之情,你觉得边城如何?”说到这,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钱泰顿了几息功夫,这才垂下眼角说道:“或者换言之,你觉得我如何?” 这话其实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但锦染依旧觉得估计是自己的理解出了什么问题,呆愣的张着口,正在是装傻还是委婉拒绝这两个选择里犹豫时,开了口后的钱泰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未来之事你不必担忧,我虽无法挥师北上,重夺江山,但我只要活着一日,在这边城裂土为王,逍遥一世也是定能做到,绝不至于身首异处连累九族。”钱泰看向锦染,姿态认真而坦然:“只是,为了结盟铁勒一族,我无法给你王妃之位,但本王却也可在此担保,日后绝不会负你,你若不喜后宅阴私,可以眼不见为净,不进王府、不理杂事。我也护得了你,绝不会另旁人伤你害你,可好?” 话已至此,锦染也绝了装傻的念头,只是安静的听他说完,低头轻轻舒了口气。若是她还在叶府的时候,能听到这样的表白与保证,定然是绝无二话的立即答应下来了吧。毕竟,对她而言,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这样的结局与归宿,已经算是上天庇佑了。 但幸好,她遇到了辛末。 想着此事结束,终于能和辛末两人去康州定居的未来,锦染面色温婉,起身抬头,轻轻摇头:“多谢您看中,不过……”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锦染酝酿许久的后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钱泰就也猛地站起了身,压根不给她继续的机会,扭头说道:“你这人天生愚笨不知上进,会这般蠢笨也是正常!”钱泰颇有些恨恨的说着,接着一低头看到了锦染平静甚至还带了丝笑意的面庞,却是一愣,顿了顿,哼了一声,声音明显的低了下去:“罢了,若真的答应,你也不是你了。” 锦染闻言起身,低头福了一礼,并未说话。 钱泰见状又坐回了椅内,再不看她一眼,只是极不耐般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去你们的康州,有什么事去找管事,本王日理万机,也不必来告别了!” 锦染转身出门,远远瞧着从那垂花门□□来的日光,便好似看到了归来的辛末,好似风吹浮尘一般,方才因钱泰示情而起的波澜瞬间便重归平静,下一刻漾起的,便只剩了辛末带来的暖暖喜悦。 锦染忍不住的启唇轻笑,不再在意繁琐无用的礼法矜持,拎起罗裙下摆脚步轻快的奔跑了起来,仿佛重归上世里最鲜活的年纪里,垂门回廊、仆从草木的形状都只在眼角一晃而过,转过最后一道弯,一身暗绯色锦衣长袍的辛末果然正站在屋门口,瞧着正在微微喘息的锦染,似有些诧异一般瞪大了双眼,那样子落在锦染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没有理会远处王府仆人的目光,锦染脚步微微一顿后反而更快了起来,到了近前,伸出双手便向辛末的身上扑去。 顾不得思考其中缘故,辛末见状连忙也是一步上前,抱住了这满怀的温香软玉,面上瞬间变得红润了起来。 “我好想你!”尽管只是半日不见,但锦染依然在他怀里闷闷的说出了这句话。 辛末身子一僵,接着又慢慢松了下来,紧紧的抱住了锦染,紧到锦染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看不到面容,但声音低沉的很,贴在锦染耳侧,伴着呼吸:“我也想染妹。” 耳垂被辛末的热气一喷,锦染便觉着一股酥麻感自脑后一路窜到了脊髓,浑身微微颤抖着,连汗毛都立了起来,从身到心都因着他这话慢慢的的软了下来。 到了这时候锦染便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努力的站直身子从辛末怀中挣脱了出来。 辛末身上灼热,但却也紧握着拳心,顺着锦染的意思松了手,并未阻拦。 锦染抿抿唇,对辛末这般的配合既是高兴又是不满,本打算深藏心底事不知为何忍不住的忽的开了口:“方才钱泰与我说了一些话!” 辛末“嗯”了一声,垂目望着锦染,安静听着,面目在暖阳下似乎越发温柔。 锦染便又莫名的不想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只是又上前一步拉了辛末手心,往屋内行去,不再继续说下去。 辛末等了一阵,却忽的主动开了口,声音平静,但手上力道却忽的一紧:“染妹莫要同意他留在大漠可好?” 锦染一惊回头,不知道辛末竟是早已知道,不禁很是讶然。 “钱泰贵为王侯,此生不会只有染妹一人,他或许会宠你护你,却不会爱你惜你。若是旁的女子或许已心满意足,可我知道染妹不会。”辛末低头的瞧着锦染双眸,神情庄严而专注:“可我不同,辛末已死,辛子安一生只为叶锦染而活,倾其所有,只愿染妹安宁喜乐,至死方休。” 锦染愣愣的望着辛末,不知何时双目已然湿润,声音干涩:“怎么办,子安,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辛末沉默不语,倾身俯首,轻轻吻去锦染眼角的晶莹。 第三十九章 康州,麓湾郡。 一座两进的古朴小院里,侧厢房门悠悠的打开,一身士子青衣,打扮利落的辛末举步迈出了房门,面容清醒,看来倒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院里的正扫着落叶的阿福见状扔下了手头活计,满面是笑的迎了上去,问过好后便自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上去,憨憨道:“一早就有人送帖子来呢,说要亲手交到少爷手上,还有一份是给表少爷的,可这会也没见着,我正想着一会去叫表少爷起身。” “一并给我吧。”辛末闻言便径直道,接着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头,又补了一句:“以后莫为这些琐事扰她。” 阿福便立即点了头,似懂非懂道:“我知道的,表少爷体弱嘛!要好好休息才成!” 辛末听到他说叶锦染“体弱,”心里不禁又生出了些不喜,但这说辞本就是他与锦染一起编出的,倒也实在是没法反驳,一顿之后只得挥手打法了他,自己拿着两张贴子漫步行至对面寻他的“表弟,”阿福口中的“表少爷”去了。 不错,这位表少爷指的自然就是与他千里迢迢私奔来的叶锦染了,两人自边城千里迢迢的赶来,接下来自然要操心安家落户的事。好在两人钱泰辞别时,因为感激他们救了弟弟安王,坚持送了两人不少的银两,锦染觉得她们二人为了这事又操心又出力,辛末身体甚至都还大伤元气,至今未愈,如今拿了这些钱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只辛末身体调养便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呢,便也未曾拒绝,锦染既然接受,辛末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因此两人倒是不担心银钱的事,有了钱泰这笔钱,在康州买了小院,雇了仆妇,置办了家居,甚至还有不少的结余。而两人的户籍在庸凉也早已办下,甚至辛末还有功名在身,倒也不必再多费周折。 倒是锦染,毕竟这世道对女性多加辖制搓磨,又是一路尝够了女扮男装的好处,不愿在康州落户后,只能日日呆在后宅,便也干脆又穿了男装,只说是辛末的表弟叶锦,跟着来康州求学的表兄一并来长见识的。 有辛末的一身本事在,倒是不必担心外形上会暴露,而她们家里除了阿福这个懵懂的半大小子,剩下的便都是周遭雇来的仆妇,只是白日来了做活,晚上就都各自家去的,倒也没有什么差池。 但既然造出了这么一个身份,自然不止是一身衣服那么简单,既是为了长见识,那自然要一起出门一起会友,平日里三五好友相聚,一起去酒楼吃个饭,喝些小酒,甚至于找些清倌人唱些小曲什么。这些事情锦染虽不介意偶尔为之尝个新鲜,但也并不愿总去。 为了防止被旁人看出来,两人干脆便称叶锦是自幼多病,体弱的很,家里历来小心翼翼养大的,许多事情都做不得,许多地方也是不能去,至于隔三差五便病的厉害,不能出门,这也是常有的事,至于辛末,锦染倒是对他信任的很,从不更多干涉。只不过若锦染不愿出去,辛末也更愿意在家陪着她罢了。 知道锦染一向起的迟,辛末也不愿叫醒她,伫立在门口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听到里面有些些微的动静儿了,这才抬手敲了敲门,叫了一声染妹,半晌听着屋里答应了一声,便推门进去。 锦染确是还没起身,只是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瞧见辛末后,揉着眼睛朝他笑了笑,便很是自然的叫他过来。毕竟在锦染眼里,自己一身长衣长裤,就算是睡衣,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但在辛末眼中,姑娘懒懒的坐在床头,黑黑的青丝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后前胸,洁白的脖子纤纤细细的一路露到了锁骨上。一抬胳膊,那宽宽的袖口边能看到里面白白的臂肉,细嫩的双足也赤着随意踩在布鞋上,这一幕实在是不好多瞧,当下便忍不住想先转身避让。 可锦染却偏偏在这时候叫住了他,刚起床声里还带些沙哑,撒娇似的:“好渴,帮我倒杯水呀。” 辛末闻言便也不好再说出去,垂目上前先是喂了锦染漱口的盐水,吐出后拿软布给她擦了嘴角,才又接着去外间端来了新沏的温茶,送到了锦染手边。 这一番照顾实在是不可谓不精心,可锦染却偏偏不接,反而故意伸出双手挽住了辛末左边胳膊,将他也拉到床沿上,软言求道:“你喂我喝好不好?”说罢看见辛末果然瞬间涨红了脸,心中不禁暗笑,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越发小孩儿一般摇了摇他。 这一晃之下,饶是辛末有十余年功夫在身,也是险之又险才稳住了自己右臂,没把手上的茶水泼到锦染身上,当下忙忙点头应了,又忍不住低声道:“你,好好坐着,莫晃!” 锦染闻言乖乖应了一声是,坐直了身子仰头认真瞧着他,微微张口,等着水喝。 辛末本已有几分镇定,可一低头被锦染满是专注的黑亮眸子一瞧,往下又看见了锦染两瓣鲜嫩的粉唇,手下就几乎又是一抖,僵在了当地。 锦染见状再也撑不住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辛末面上一红,恼羞成怒一般,将茶盏放到了床头矮柜上,侧头道:“染妹!你,你自己喝。” 锦染忍下笑意,也不再闹,自己探身端过茶来一口饮尽,接着找什么东西一般左右看了看,就又看向了辛末。 辛末极有眼色的看出了她的意思,轻咳一声转身至身后的柳梨木锦双面屏上取了锦染的衣服过来,这次也不待锦染主动要求,便很是习惯的抖开了衣衫,行到了锦染身侧。 辛末虽对她一向很好,但这般亲近之举却还是第一次,锦染有些惊喜的笑了笑,便配合的伸手在辛末帮助下穿起了里衫,许是怕锦染再做出什么“失礼”之举,辛末一边穿衣,一边忙把方才的帖子拿了出来给锦染看。 锦染打开看了看,不甚在意的开口道:“是王公子邀咱们后日去诗会,你也收到了吧?” 辛末低低“嗯”了一声,重坐回锦染身旁,低头从上开始为她一一系好衣襟内扣,锦染也也低着头自下系起,侧头道:“他怎么老请咱们啊,上次请了酒楼才过了多久?” 辛末眸光一沉,这王公子家中颇有些权势,为人去只是不知上进的纨绔子弟,但自相识以来却独独对“叶锦”青眼有加,他以往也不明白其中缘故,前几日却才听说了,这姓王的虽有妻有子,素日却颇好龙阳之癖! 以往还好,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再想想以往那王公子对锦染的殷勤,辛末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到了脑顶,恨不得挖去那姓王人的眼珠子,只是此刻却也不愿在锦染面前提这些污她耳目,闻言只是低声问道:“你可想去?” “后天倒是没什么事干……”锦染无所谓的样子,想了一阵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想去,那个王公子瞧着怪讨厌的。” 辛末心头一松:“染妹不喜欢他?”他虽有办法教训那王公子,但若担忧锦染不喜,若是染妹对那王公子并无丁点好感,他做事自然就更轻便许多。 “当然不喜欢了,长得丑就算了,还满脸高高在上,对旁人说句话都屈尊施舍一样的,谁会喜欢啊!”对着辛末,锦染毫无心理压力的在背地议论起了旁人,说着却看见辛末随着她的话变得越来越是高兴,不禁一顿,接着有些奇怪的调笑道:“子安,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只是说罢连锦染自己也好笑了起来,便是真的吃醋,他们一起见过那么多青年才俊,也绝不会是对着那王公子。 果然辛末闻言只是摇头说了一句:“莫闹。”便顺势单膝跪在脚踏前,伸手拿了鞋袜过来,将锦染赤足放在了自己膝上。 莫看锦染对着辛末总是主动挑逗,但那虽是因为辛末对着她一直分外避嫌识礼,此刻辛末这般举动自然而然,锦染一时却反而有些羞窘,微微张口似想拒绝,到底又还是舍不得,便又合上,只是不语的低头瞧着辛末认真的动作。 辛末的动作很是温柔小心,指尖带着布袜在锦染脚心一拂而过,好像碰到了又像是没有,麻麻痒痒的,像是有根轻巧的羽毛从她的脚心一路挠到了心上,分明很舒服却又忍不住的浑身紧绷,在这难言的惬意里,辛末低沉的话语似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让人一时分不清其中含义: “染妹,我们成婚吧?” 锦染:“嗯,嗯?嗯?!” 第四十章 辛末这求婚之语说的极其突然仓促,既没有钻戒礼物,也没有浪漫惊喜,就连说的话都少的可怜,只可怜巴巴“我们成婚吧”这一句!细细说来也只有单膝跪地的姿势勉强算是合格,可这也只是因为方才辛末正帮她穿衣恰逢其会罢了,也并不是为了求婚!从未想过辛末的求婚会与自己预料的相差这般多,锦染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后,却还是又喜又惊的……答应了! 果然,仪式过程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人对才是最重要的吧,锦染简直按捺不住满面的笑容,双眼亮晶晶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事实上辛末能主动提出这件事锦染就已经很满足了,以辛末一向的“死板木讷,”她之前几乎觉着她不仅要主动提出私奔,连最后结婚的是都要她自己提起张罗呢。 事实上在多年之后,锦染想起此事时问过辛末为何偏偏挑了这时候求婚,那时的辛末却是犹豫了许久方才慢慢说了,那是因为辛末觉着自己对锦染作了如此“失礼”之事,自然是应当娶她的。这一回答倒是让那时的锦染好气又好笑了许久。 但此时的锦染只顾得羞涩高兴,自是没有顾及那些,答应之后也只是拉了辛末起来,带着面上的淡淡红晕,与辛末一起商量起了自己的婚事来。 户籍倒都是现成的,甚至锦染还以表妹的身份与辛末落在一起,在这酷爱近亲结婚的古代也是再正常不过。若是正常来说,成婚这样的大事,自是应该由父母操办,三媒六证一样不少的。可偏偏辛末锦染却都是不太一般,辛末自小被王府买进当了替身,父母长辈自是没有,而叶锦染这身份,虽说尊长家族俱全,可显然,锦染也并没有请叶太傅叶夫人来操持她婚事的念头。 两个人的亲族算是都绝尽了,至于能邀来的近邻好友,除了一个钱泰,还真没有什么关系亲近的人,而锦染只想了一瞬,便也干脆放弃了通知钱泰的念头,无他,太尴尬。 至于三媒六聘,彩礼嫁妆的流程更是可以省了,她们两个人的钱财家用早就合而为一、不分你我,不必走这样的形式。 如此一来,真真正正只有两个人在的婚事,该如何办还真是成了个问题,难不成当真只是去衙门改了户籍便算?不说辛末万万舍不得锦染如此委屈,便是锦染自己,两辈子来唯一结一次婚,结果什么仪式都没有只是领个证,她也是绝不甘心的。 两人就这般又喜悦又纠结的商量了许久,最后还是锦染终于决定了,亲朋宾客一个不请,仪式照办! 在这个基础上剩下要考虑的问题就简单了起来,康州这边熟识的几个倒也好交代,一句回老家结婚,过一阵子带着恢复女装的锦染回来便是,倒是这结婚的地方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首先,地方要偏远,起码得无人认得她们;其次,风景要好,结婚嘛,怎么也得花前月下有山有水不是;最后,这风景秀丽的地方却也不能太过荒无人烟,毕竟她们这是新婚蜜月,又不是体验生活,忆苦思甜。 这几个要求一提,锦染瞬间觉得都着实有些头疼,谁知辛末却是早有准备一般,立即便提出了一个绝好之地,便在与湾路郡内,与她们相隔不过几十里路的小汤山! 锦染闻言一愣,继而也是一喜,的确,温泉山庄,世外桃源,要说结婚蜜月,还真是没有比小汤山更合适的地方。 “只是,那地方都是些豪门权贵自家建的庄子吧,怕是轻易也不让旁人借住……”锦染接着想到了什么,犹豫道。 锦染的顾虑的确有些道理,这里又没有什么温泉酒店,全是私人会所,还真不是说去便能去的。 辛末闻言难得的展现出了当家作主的气概,摆手道:“这些染妹都不必操心,只等定下良辰吉日,便安心……出嫁,便是。”辛末话未说罢,已是低了头,满面泛红了。 锦染便颇有几分甜蜜的点了头,在两人中间锦染一向都是那个主动的,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事情大致说完,便连锦染一下子都不知该说什么的好,两人都沉默的面面相觑着,一时气氛竟有些尴尬了起来。 便这般对视了半晌,终还是辛末忍不住移了目光,起身瞧向了一旁窗棱上的花纹,干巴巴道:“太,太晚了,染妹快起身吧,我让阿福将早膳端来。” 锦染便也启唇一笑,点头答应着将辛末送出了门去,等着阿福送过了早膳后,打法他去歇了。自己却又合上了房门,重新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装,找出了一件素色的帏帽戴好,便自个悄悄从后院绕出了门去,去街上逛起了布店衣行。 锦染这是想要去准备自己的嫁衣,婚纱穿不上了,可能有这么正宗的中式红嫁衣也是不错嘛。只可惜锦染想的虽美,但这年代想直接买到成品却也极少,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是买了红布自己一针一线的缝出来,高门大户更是自家便有绣娘。 锦染在叶府呆了两年,刺绣还是会一些的,但嫁衣这么大的工程却也决计做不来,何况时间也并不够,便只能寻绣娘现做,锦染虽还未和辛末定下日子,但若想在今年成婚,此刻也必得抓紧了。 锦染闻言不禁也有些着急了起来,看过了喜事的几种布匹面料,又与掌柜细细打听了请绣娘的事儿,便又匆匆告别,去了隔壁卖首饰装佩的楼里,毕竟结婚时除了衣裳,戒指耳环项链,钗子簪子镯子,想细些甚至于粉黛胭脂,林林总总,只她一个要准备的就多了去了,这还不算辛末那一身! 在挑东西这事上,锦染向来都是个举棋不定的性子,这又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便更是仔细纠结,这个水头不好,那个颜色太暗,终于遇见个合心意的吧,哎呀这价钱也太贵了,总不至于为了套头面把老本都搭进去! 这般挑来拣去,多半天的时候都耗费过去,锦染最后竟是几乎什么东西都未曾定下来,最终打道回府时,锦染也不过是将范围缩小到了几样,打算过明天叫上辛末和她一起来挑。 相较之下,辛末的效率便要高的多,只当天晚上,便带回了十几个适嫁娶的黄道吉日,从下月一直排到了下年去,两人商量后决定将日子定在了两月后的秋末,并不太冷,泡温和也适合,不是太晚,却也足够两人准备。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锦染与辛末两个便双双陷入了各种忙碌之中,置办各种成婚要用的喜服喜帐,首饰盖头,定下当日往小汤山山去的车马车夫,又要告诉在康州熟识的几个朋友同窗辛末即将回老家结婚,为以后锦染的出现做好铺垫,这样的喜事,少不得又得恭贺道喜,相聚一番,多亏庸凉离的远,否则说不得几个闲的无事的都要当日上门去了。 此事罢了,辛末便又动身去了小汤山,十几日后才回来,告知锦染他租下了一庄子,东西人都已备好,日子到了直接过去便成。锦染便也不再多问,她最近的日子都在忙着绣自己的嫁衣,大件的裁剪不可能,但在这旁人都是新嫁娘亲手准备的地方,若丁点不碰锦染也觉有些可惜,想了想后便决定嘱咐绣娘空下裙面的花开并蒂,由她自个亲自动手。 这算是她嫁衣上最简单的图样了,但隔了许久不做这些,锦染绣起来还真是有些艰辛,她又不愿凑合,因此一针一线走的颇为细致,进度自然也差了许多,还真是顾不得做别的去了。辛末心疼她,虽没法在几日内学会绣活,但在一旁穿针分线,倒水端茶的杂活干的分外勤谨,也是因着这样的缘故,本来枯燥无味的活计,两人一起竟也干出了柔情蜜意的甜腻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想来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锦染的并蒂莲绣到了最后一针,他们定好的黄道吉日也已近在眼前。 成婚的日子,两人都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嘱咐了阿福好好看家,辛末便与男装打扮的锦染装好行李,毫无异状的上了马车,旁人只以为他们是这是回庸凉去,却不知道马车出城后却是与庸凉背道而驰的拐向了小汤山。 “租他们庄子时连丫鬟仆役也一并雇了七八个,请了周遭最有名的傧相喜娘,上妆的婆子应也在等着了,只是,我们这般行事……总是奇怪了些,他们怕是要以为我这是在外头偷偷置外室,我虽交代过,只是这户人家家道中落,下人便也有些疏于管教,怕他们议论这话让你听见,染妹你若真听见了,莫要生气,我确是,委屈你了……”辛末坐在一旁,声音低沉沉的,透着些愧疚。 “有什么,委屈的,旁人的话理她做什么,还指不定内能不能见第二次呢。”锦染团在坐上的软被里,有些含糊的回道。马车还算舒服,只是路上有些颠簸,锦染昨夜里仔细的洗了澡,等着头发干透,好不容易躺下了却又失眠许久,还未怎么睡着就又该起来,这会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困意越发泛了上来,与辛末没说上几句话,便忍不住一摇一晃的入了梦乡。 马车上到底睡不安稳,锦染中间醒过几次,也都被辛末哄着又闭上了眼睛,这般迷迷糊糊的,直到被辛末叫醒,便也到了他们要成婚的庄子门前。 庄内的人已等了许久,见状一窝蜂的迎了上来,为首的便是辛末特地请来的喜娘,一照面口下不停的夸赞着,分外热情的将辛末锦染迎进去,分开安置了下来,便带着两个丫鬟帮着锦染开始换衣上妆。锦染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便被这婆婆嘴里不停的吉利话一串串的砸了下来,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又是一刻不停的更衣绞面梳头上妆,就在这过程里,那喜娘的口中的吉利话也是一刻不停的一串串往外甩,连水都不用喝上一口。 锦染在这热闹的吉利话里有些迷惘的立在梳妆台前,左右瞧着到处都红彤彤的屋子,隔着铜镜里看见自己鲜红的身影,明明为了今天早就准备了许久,可她直到此刻竟才莫名有种恍然大悟般的感觉,噢,她要结婚了! 锦染便是在这种莫名的感觉里由着众人帮她换了喜服,上好了妆饰,手里被塞了一柄玉如意,盖好了盖头,听着旁人的指挥像是做梦一般在一片红晕里轻飘飘的走了一段路,在喜娘的搀扶下堂下三拜,礼成,紧接着便是的送入洞房。 两人没有请宾客,因此辛末也便省了去前厅会客敬酒的步骤,几乎是与锦染前后脚的进了洞房,屋里围着着些喜婆丫鬟,热热闹闹的在旁说了夸赞祝贺的话,等的辛末发了喜钱便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周遭猛的安静了下来,锦染在盖头之下听着辛末的一步步的停到了自己面前,接着便是一句低沉的话:“染妹,我,要掀盖头了。” 似是有些紧张,话里竟还有几分沙哑,锦染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方才一直飘着的心便忽的落到了实处,且瞬间被填的满满的,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应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随着盖头被慢慢掀起,锦染的面前也渐渐重现光明。 她正坐在一架满是鲜红锦绣的楠木拔步床上,天光还没有大暗,但屋内却已燃了不少粗壮的红烛,将整个屋子都衬的红彤彤的,乍一睁眼,周遭简直像是处处浮着淡红的流光似得,让人一瞧心里都忍不住的软了下来。 一身喜衣的辛末就在这一片流光里立在锦染面前,仰头望去愈显挺拔,之前辛末都穿的都是些暗色寡素的衣衫,如今猛一配上这么鲜艳颜色的喜服,竟是更衬的他五官分明,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眼眸子黑漆漆的,深洞一般,直盯着锦染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吸进去。 锦染光顾着瞧旁人,却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的感觉也丝毫不逊于她,面白似玉,乌发如云,霞飞双颊,在辛末眼中,只觉着锦染那葱白的纤细指节都比她手里握着的玉如意透亮莹白,便更莫提喜服上满身的飞鸾并蒂,直晃的他疑心自己是在梦中了。 两人就这般呆呆的两两相望,直到一旁的红烛“嘣”的炸了一声轻响,声音虽小,在这安静的氛围里却分外明显,两人这才猛地被惊醒一般,辛末一个晃神,微微扭头移开了视线,拳头紧握着,后退一步碰到了圆桌,这才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先说道:“染妹,该,喝交杯酒了。” 像怕吓到谁一般,辛末的嗓音分外低哑,陈年的美酒一般让锦染醉了进去,便也慢慢点了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辛末见她点头,便俯身执了酒壶倒了两杯出来,重又缓缓行到了锦染身侧。 锦染见状最后紧紧攥了手里的玉如意,松手起身迎了上去,接过了辛末右手上的缠枝牡丹白盏杯,辛末这时已然抬起了胳膊等着,锦染上前,两臂轻轻碰到了一处,一顿之后便如两条蛇一般磨蹭缠绕,两人都未说话,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般做的既认真又缓慢,一点一点,胳膊终是缠到了最紧,身体也随之挨的极近,简直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就响在耳侧。 锦染抿抿唇,只觉着这拖拖拉拉的氛围实在是隔靴搔痒一样让她难受,便深吸口气,当前一饮而尽,本该缠绵悱恻的交杯酒,竟硬是让她喝出了一种潇洒肆意的匪气来,辛末落后一步,一愣之后便也连忙随之饮尽。 酒,为色之媒。 这话着实不假,虽只是小小一杯新酿的黄酒,从口中咽下,却好似一条细细的火苗,从口中顺着咽喉一路烧到了腹里,还犹嫌不够,便又从腹中重烫回了面上,热在了脑中。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自醉,锦染双颊红扑扑的,微微眨了眨眼,双唇微张,那眼内便好似也染了醉意,忽闪忽闪,一漾一漾的,媚眼如丝,荡的辛末忍不住的低头,便挨着轻轻啄了啄她的眼。 有些痒,锦染侧头躲开,笑了起来,辛末便好似受到了鼓励的孩子,松开了交缠的手臂,改而护在锦染身后,口下却没停,撒娇的狗儿一般,亲过眼睛便又往下亲了眉心,挨挨鼻头,从嘴唇上一触而过,又咬咬面颊,啃啃下巴。 直蹭锦染又痒又麻,忍不住轻嘤一声仰头往后避去,辛末听着锦染这一声娇嗔却好似受了提醒,不禁循声移到了她的唇瓣,一触之下,只觉既软而滑,世间最美味的糕点也不及它的香甜,辛末被这佳肴诱惑,本还只是蜻蜓点水的温和小心也忍不住成了饿极的索取,擦吸咬磨,只恨不得一口咬下嚼进肚里,合到一处去。 锦染腿下发软,若非有辛末抱着几乎要站立不住,几番挑逗之下,也不禁情动,抓着辛末胸前衣襟踮起脚,也探出细滑的舌尖迎了上去,辛末动作猛的一顿,继而越发热情了起来,初时只是轻微的触碰,食髓知味后便无师自通,两人由缓至急,只如两条濒死的鱼只能与靠着对方的气息才能活得下去,但结果却只是饮鸠止渴,越是纠缠就越是喘不上气来,饶是如此两人也不愿分开,反而越缠越紧。 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锦染猛地将辛末推开,不停喘着气,这才发觉自己心已跳的如擂鼓一般,面上也涨热的难受了,抬头去看辛末,双眼竟也是亮的吓人,锦染又喜又羞,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后又干脆抱紧辛末侧头靠到了他肩上,听着两人的心跳阵阵,渐渐似要合到一处,只觉得分外温馨。 这般过了片刻,锦染刚刚有些平静,辛末便又动了起来,低头碰了碰锦染莹润的耳坠,顿了顿似觉不过瘾,又张嘴含住,沿着她耳廓舔食了一圈,继而又回到最下,轻轻咬了咬那细嫩的耳垂。 耳垂本就是锦染命门,她先是浑身一愣,接着只觉脑中一热,简直像是一阵电流从脑子里打过,酥麻的感觉从脑后顺着脊髓一路窜到了腹下,脑中一片空白,身上也再没有一丝力气,腿下一软便向下滑去,辛末自不会由她滑到地上,见状一把将她捞起,便几步上前将锦染轻轻抱到了床上。 锦染眸光迷离,被放到床塌后不待辛末起身便又紧紧抱住了他,她此刻力气虽大,但已辛末之能若挣自是能挣脱的,可辛末又怎么会舍得?当下只是低低一声长叹,便更紧的回抱了锦染,两人滚在一处,那力气简直像是要将锦染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床下虽撒着些桂圆莲子红枣之类,但并不多,且多在边角处,加之床褥垫的极厚,丁点不觉硌人,两人虽都知道,但这个时候又哪里顾得上先收拾了这些?还是辛末瞧见了锦染因褪去婚衣后露出的细致锁骨,才忽的一惊似被怕被旁人瞧到了一般,跪起身去放下了层层床帐。 这庄内的拔步床极大,床帐也是喜庆的朱绯,外层是略淡些的素色轻纱,一放下后两人便简直像是呆在个狭小的屋子里一般,封闭的小空间内,越发让人肆无忌惮了起来,外间的烛火透过床帐匀匀的撒进帐里,在这氤氲的光线里辛末的挺拔的身躯都好似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平日里都看似斯文单薄,但脱去衣物后才发觉辛末肌肉很是紧致结实,前胸还错落着浅浅的刀疤,应是从前当作替身是留下的伤痕,深浅不一,细看去数量却并不少。 锦染伸手顺着疤痕的纹路一一摸过去,只觉着心中又酸又涩,心疼的感觉涨得她难受,便忍不住双眼湿润润的凑上前,轻轻吻了吻。 辛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继而便又慢慢放松,伸手将锦染按入怀里,低声安慰道:“没事,都许久以前了,不疼。”顿了顿后,又玩笑般接着说道:“染妹不嫌弃就好,我,呃……” 却是锦染闻言不待他说罢,在他怀中张嘴便咬了一口,辛末浑身一僵,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锦染放到在了床塌上,自己也合身扑去,两人心心相印,一朝心愿得偿,本就是如胶似漆、*之时,情到浓处,自是颠鸾倒凤,连带着床帐都悠悠轻颤了起来。 红烛落泪,渐渐融燃成灰,床内的动静也自激烈渐渐转为缠绵,直至最终完全平静下来。一番事毕,两人愈发亲近起来,一时只是相拥在一处,虽都静默无言,却俱觉满心的舒软熨贴。 锦染面上带着微微笑意,浑身酸软的躺在辛末怀中,半晌,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咱们这样就结婚了呀,我还没说我愿意呢!” 辛末拥着锦染低头在她鬓角轻轻磨蹭着,温声回道:“那是什么?” 锦染闻言翻过身伏在辛末胸上,仰头拿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瞧着他,音调抑扬顿挫,咏唱一般的好听:“辛子安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叶锦染作为您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喜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自己一样直到永远?” 辛末随着锦染的话面容也渐渐正色了起来,等的锦染说罢,伸手握了她的手,回得轻缓而坚定:“是,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我将永远喜爱你,珍惜你,对您忠诚,更甚过自己,直到永远。” 锦染双眼弯弯,眸子里软的好似能滴出水来,却还依旧看着辛末,面含期待。 辛末瞧出了锦染的意思,顿了顿,便也学着她方才的话柔声问道:“叶锦染姑娘,你可愿意接受辛子安做你的夫君,从此以后喜爱他,安慰他,相信他,相亲相爱,直至永远?” 锦染笑出声来,往上扑去贴上了辛末的唇瓣,回答的话语便略显含糊在说在了唇齿间,似响在身体里一般: “我愿意。” 第四十二章 辛末与锦染新婚燕尔,分外契合,又是刚刚破戒开荤,自是食髓知味,不知节制了些。 洞房花烛之夜闹的晚了,两人又都是浑身的疲乏酸软,前一夜便也顾不得洗漱,只是相拥而眠。因为累乏了,次日锦染更是睡得日上三竿,才将将醒来,辛末也只比她早一些,刚刚换了里衣,正在外间漱口洁面。 不过好在锦染辛末两个都上无高堂,也不用早早去敬茶请安,起的晚些也没什么大不了。辛末转身进来瞧见她睁了眼,一愣之后不禁有些愧疚怜惜,声音分外温柔了起来:“醒了,可是我吵着你了?”顿了顿,又靠近了些,坐在床头俯身握了她的手,面上微微有些泛红,压低声道:“昨夜里,我太孟浪,染妹你,你,可还不舒服?” 辛末不提还好些,这么一问,锦染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种种历历在目,只觉得身下微动一动还有些难言的难受,不禁也瞬间红了面颊,抬眸瞪了辛末一眼,只是这一眼却没什么力度,反而近似挑逗一般,竟有种别样的媚惑风流。 辛末让这一眼瞧着浑身一紧,一时间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扑上去与锦染好好“亲近”一番,只是最后一刻到底顾及锦染初次破身,只是勉力忍下,苦笑着低头重重亲了亲锦染手心,便猛的起了身,开了道:“我叫她们端水来伺候你洗漱。”说罢也不待锦染答应,便立即起身又快步行了出去,那急匆匆的架势简直如落荒而逃一般,直惹的锦染暗自偷笑。 接着未过一会,果然便有两个身形丫鬟打扮的姑娘端着温水巾帕行了过来,放了手下东西后,便立在一处朝着锦染福了福身,十分规矩的样子:“恭贺公子夫人大喜。” 之前成婚各种事让锦染辛末两个都忙的团团转,辛末也就并未和锦染仔细讲过这庄子的人员情形,锦染让这架势吓了一跳,连连叫了起,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两个丫头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新绿襦裙,也是一样的打扮,但一大一小,小的那个至多才十岁出头,才只到锦染胸前,显然是以左边那个大些的为主的。 左边这姑娘瞧来倒是十□□岁的年纪,鹅蛋脸,肤色白腻,长相清秀,满面平静很有仪态的样子,注意到锦染的目光后主动上前,微微低头,目光瞧着身前地上恭敬回道:“奴婢金桔,这是樱桃,皆是少爷特地调来服侍辛公子与夫人的,您若有事吩咐我们便是。” 锦染闻言倒是想到了辛末曾说过他是连庄子带丫鬟仆从都一并租下了一个月,只是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上档次的贴身仆从罢了,她怎么说也在堂堂太傅府上呆了两年有余,眼光还是有的,自是能看出这金桔樱桃的规矩仪态极有大家风度,肯定不是小家小户出来的,看来这庄子的主人出身不低。 不过这些跟她与辛末也没什么大干系,锦染也只想过便罢,并没往心里去,只是被金桔这么一刺激,锦染竟也条件反射般端起了在叶府时时时注意的官家小姐姿态,挺直身矜持的回了几句,便让她们将东西放着先退出去,去准备些洗浴的东西。这么一番作为倒是让那金桔颇有些诧异,高看了锦染许多。 锦染倒是并未发现金桔的目光,因为昨晚太累,事后没有洗身沐浴,这会睡醒了便觉浑身上下都粘腻腻的不舒服,连面上都因昨个上的妆未洗尽显的很是紧绷,这会就也没好好收拾,只是漱了漱口,拿热帕子擦了擦脸便罢,想着既然是温泉庄子,干脆一会去泡了温泉再好好梳头更衣。 恰好这时辛末也从外头重掀帘行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天青釉的小瓷盅塞到了锦染手里,催促道:“趁热喝才好。” “这是什么?”锦染接过,笑着问道。 辛末拉着她在镜前坐下,伸手去拿了木梳:“蜜水罢了。” 锦染低头抿了一口,确实是刚兑的蜂蜜水,温度正好,这会喝下暖洋洋的分外妥帖,锦染捧着蜜水,抬头瞧见镜里的辛末正为她梳着头,便只觉得心里比刚喝下的蜜水还甜了许多,抬头笑弯了眉眼阻止道:“快别弄它了,反正一会下水还要湿。” 辛末手下温柔,轻轻摇头:“无妨,还要吃些早膳,总不能就这么出去。” “那也不用你来啊,不是还雇了丫鬟么?”锦染说着也想到了方才的事,接着问道:“对了,这庄子是租的哪家的?只听你说家道中落了,可瞧这气派也不是寻常人家啊。” “姓田,说是祖上还出过阁老,这会子孙却没几个有出息的了,只剩下些虚架子还硬撑着,这庄子也并不松口说租,那田少爷只说是与我一见如故,借与好友用,租金我也只当谢礼送上的,这两个丫鬟也是硬要送来用着,名头好显得好听些,我推辞不过,便只好接受了。”慢慢说话的功夫,辛末也已然锦染秀发梳顺,开始挽髻了,口下也接着不停闲话道:“那田家宅子里其实也没留几个下人,还偏送了两个贴身的来一个月,怕是更不够用了。” 锦染闻言不禁失笑:“怪不得呢。”只是顾及金桔两个在外头或能听见,后面便压低了些声音:“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我们也呆不了一个月,要人家两个贴身丫鬟有什么用?” 辛末赞同的点点头,这种大丫鬟一看便是在主人近前伺候的,不做什么粗活,可他与锦染正如胶似漆,又哪里想要旁人在边守着?有过肌肤之亲,辛末此刻也比以往放开了许多,当下便俯身贴在锦染耳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低声道:“本也用不着她们,染妹若有什么吩咐找我便好,我定比她们伺候的仔细。” 辛末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打在耳朵上,锦染只觉酥□□痒,忍不住侧头闪开笑出了声来,抬眸调笑:“你是不是也喝蜜水啦?要不然嘴怎么这么甜呢?” 辛末闻言似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直起身正色摇了摇头:“并没有。” 锦染便将手里的不剩什么的小瓷盅举起到,侧头笑道:“那你也喝一口?” 辛末立在锦染身后,从铜镜里看着锦染如花般笑靥,便也真的俯下了身,循着方才锦染喝过的唇痕,挨上去就着锦染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这才接过瓷盅放到一旁,对锦染微微笑了起来,芝兰玉树一般:“真的很甜。” 锦染让他这做的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弄的心头一跳,却也丁点不觉得讨厌,心底反而越发甜蜜欢喜了起来,只是到底有些羞涩,便也不再调笑他,只是安静坐着,由着辛末细致的为她梳起了发髻。 之前在康州住了许久,辛末帮着锦染梳妆过许多次,这事已是做惯了的,手艺已练的很是不错,因为一会便要去下水泡温泉,辛末便没给锦染上什么钗环配饰,只是松松编起盘在了脑后,最后还盖了一块月白的苏绸巾,瞧来很有一些清新随意的居家味道,怕是锦染自己也没法编的比辛末更强些,自然很是满意的夸赞谢过了,这才双双披了一件外衫,去右边厅堂里用早膳。 这时候季节正好,菜蔬瓜果都是庄子里几家庄户自己种来,刚刚采下的,虽厨下的手艺算不得上佳,但强在东西鲜嫩,味道便也不会差到哪去,早食本就简单,锦染辛末两个也依旧没叫金桔樱桃伺候,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一般,只要能在一处,便无论做什么觉有了无限趣味,一顿早膳也足足吃了多半时辰。 等得两人用罢出来时,金桔已在外间等了许久,见状迎了上去,恭谨施了一礼,便径直回说温汤已然备好,只待辛末与锦染两个洗浴了。 第43章 田家祖上说是出过阁老,算得上是极有底蕴的官宦人家,只从这庄子便可见一斑,虽因家道中落有些疏于打理,但也能看出当初建造时的殷实,屋里装璜家俱都用的上好的梨木清漆,虽时候久了难免有些磕碰黯淡,却反而因此显得圆润透亮,打扫干净后透着种岁月静好的闲适之感。 庄子后间的浴房汤池也是一般情形,其实细说起来,这庄子后的小泉眼位置算不得好,本就过于偏僻了些,迎面还正有一面石壁堵着,便愈发显得狭隘,若开移的不好,就更是难以入目。 可当初主持修建这庄子的工匠显然是位能手巧匠,将泉眼所在之处围成了屋□□院,四周错落的栽了许多长青的绿植翠竹,石壁则并未大动,反而依势就形,就在石下开了孔洞,以青石与汉白玉打磨光滑镶成了汤池,以一石板雕成了兽首的形状挡着,方便进水清扫,汤池是半圆的形状,并不算大,只容得两人一同浸入,却舒适的很,池上也只高高的斜盖了多半的竹檐,乍一看去倒像是从石壁里延伸出来,里头还别有洞天似的。 汤池前,则设了竹制屏案,垂着素色帷帐,帐上又隐隐约约的绘了美人图,印着四周的盆景,在朦胧的水汽里也是别有一番别致的趣味。 金桔与樱桃刚在锦染交代下将汤池准备妥当,不止池内擦洗的很是干净,屏架上挂了干暖软和的细棉布,池旁凸起的平台上也摆了些茶水杯盏,时令蔬果,水灵灵的样子瞧来就新鲜的很。 锦染辛末两人连早膳都不愿有旁人打扰,此刻沐浴这般私密之事,自然更是拒绝了金桔樱桃贴身伺候,只两人换了浴袍携手进来。 因此锦染一眼瞧去便不禁满是赞叹,不禁拉着辛末手心前后仔细瞧了瞧,转身与他笑道:“这地方真不错!” 辛末却并未如何打理周遭环境,只是一目不错的看着锦染,闻言也只是立即点头赞同了,心内也在暗自打算着,他日后定也要挣下银子,在这小汤山里为锦染也修下一处温泉庄子才好。 汤水温热,一时也不得直接下去,两人便相偕着坐在池边先将腿足侵入水中适应着,天南地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几句,辛末还记着锦染不爱喝水,在这汤池中最怕会难受,特意将茶壶茶杯放到了近前,时不时的便引着她咽下几口,锦染喜他这般上心照料,自也是笑意盈盈,更有一番韵味。 这般过了一刻钟功夫,两人都觉差不多了,这才褪了外袍,慢慢浸入了温泉水中。 池中设有石阶石台,高低错落,最高处坐下温水不过刚刚过腹,躺下泉水则刚刚浸到胸前,两人初时还坐着闲话了一会,没过一会便都浑身舒服的泛软,懒懒的躺了下来。 池子本就不大,若想两人并排躺下便非得挨着紧紧的不可,且石台坚硬,也并不舒适。辛末见状,便干脆揽了锦染在怀里,让她躺到了自己身上,双手环抱着,免得她滑下去。 锦染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辛末做的自然而然,又觉到了辛末的胸膛确是比青石台子要舒适的多,便也并未拒绝,乖乖将头靠在了辛末颈间,又将双手放下,与辛末十指相扣着,两人紧紧贴合在了一处。 初时还只觉舒缓温馨,但两人这般赤条条的躺在一起,胸膛四肢都在温滑的泉水里挨挨蹭蹭,时候一长,便不禁的都起了些别的感觉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在汤池里太热的缘故,锦染双颊红扑扑的,本在辛末怀中挺舒服的姿势也不知为何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一般,强自忍了了一会便终是忍不住动了动,往下滑了滑,似又下多了,又扒着辛末的腰胯略略往上挪了挪。 然后锦染便忽的浑身一僵,再不乱动了,不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而是她在方才挪动时忽的感受到了身下有一炙热之物结结实实的抵住了她后腰,且她此刻虽然没有继续乱动,那抵着她的物件竟也迎风渐大一般愈来愈是嚣张了起来。 “染妹……”正当锦染不知所措之时,辛末在后忽的沉声唤了她一句,声音低低的,又略有些沙哑,莫名的便带了一股挑逗的意味。 锦染身下一热,她虽喜欢极了辛末,也愿意与他肌肤相亲,可到底这身体年纪还小,又是刚刚破身,昨夜里又是折腾了半夜,现在着实是有些犹豫了起来,想了一瞬,却也只是抿了抿嘴,轻声细语道:“我还难受。” 辛末闻言便也只得搂紧了怀里的人,又松开退了退,低头蹭了蹭锦染发心,闷声应了一句:“嗯,我知道的。”语气虽坚决,却也不自觉的透出了满满的失望委屈,锦染心里便忍不住的一软,转过身来与辛末面对着,安抚的低头去啄了啄他的唇瓣,接着便狡黠一笑,不等辛末反应过来便伸手探了下去。 泉水温热,雾气蒙蒙,虽是强身健体,却也不得久泡,隔一阵子便需出来缓解一番,因此待得一顿饭的功夫过去,两人便起身出了汤池。锦染肌肤透亮,满面红光,确是在温汤里颇得滋润的样子,反观本一向健壮的辛末,这会儿却反而是面色泛白,出池时也腿下发软一般,甚至于还要锦染去搀扶一把。 锦染满面笑意的扶着辛末出了汤池,本并没打算再调笑什么,但见了一旁辛末面上尴尬的神情却又忍不住起了些恶趣味,弯了眉眼对他笑赞道:“子安,你方才的样子,当真好看!” 辛末闻言面上先是一红,接着便忙挣开了锦染搀扶他的手,露出了恼羞成怒的样子,张口却也无法反驳,只是恼道了一声:“锦染!” 这一回却不是从前温柔缠绵的“染妹”了,可刚刚瞧见了辛末分外好看另一面的锦染却也丁点都不在意,依旧抿着嘴偷笑着,若非辛末就在一旁,定是要笑出声来的,这会顾及着辛末颜面,便也只是强忍着软言安慰道:“好啦好啦,这是第一回嘛,以后习惯了肯定就不会这么轻易了!” 听了这劝慰,辛末一时之间却反而更觉羞窘,只是接着听到了锦染所言的“下次,”心内也不禁起了许多畅想旖旎,一时之间面上便又红了起来,在白净的面庞上,还真是如锦染所言般越发好看了起来。 这般缠绵之下,等得两人终于换了衣物出了汤池时,早已误了午膳时辰,金桔带着樱桃在外候着,将重热过的几道小菜并着白米一同摆了上来。 刚才温泉中出来,难免有些乏力,加上锦染辛末两个的头发都未干透,还都只是松松绑着披在肩背,也不甚方便,这回就也未曾将金桔两个谴出,而是由着她们一人一个的在旁添饭布菜,小心服侍着,的确是大户人家,丫鬟们侍膳也都颇有章法,不言不语却极有眼色,都不需锦染两人开口,连那年纪尚幼的樱桃也丁点不差。好在无论锦染还是辛末,虽情形各有不同,却也都是受过钟鸣鼎食奴仆成群贴身伺候的,这小小场面自不至于大惊小怪,都很是淡然得体。 倒是金桔,先是因着两人用膳时的规矩仪态有些诧异,接着又被辛末对锦染的殷勤小意而吃了一惊,直到辛末很是随意的夹去锦染咬过一口便丢在一旁的菜心吃了之后,才低头敛去了偷偷打量的眼神,面上却有了些迷惑之色。 迟来的午膳用罢,金桔退了出去,片刻后端了一碗黑褐的汤汁进来,送到了锦染手上小声说道:您吩咐好的汤药,看着时辰一熬好便紧着送上来的,这会不烫不凉,刚好入口。” “药?什么药?你怎么了?”锦染才刚刚接过,辛末闻言便瞪大了眼睛慌忙问了起来,站起身很是失措的样子。 锦染顿了顿,轻松摇头道:“补药罢了,瞧你吓得那样子!”说罢见辛末还要细究的样子,便立即伸手按下了他,坚决道:“哎呀,女人喝的,没事,你不要多问了。”边说着边有些忙乱的几口将药汁咽了下去,接着便开口将话题转去了别处,再不肯与辛末多说汤药的事。 这般几句话后,辛末果然被锦染带去了别处,没再注意喝药之事,锦染松了口气,过了一阵与辛末相谈甚欢,便也忘了这件小小的插曲,却是没有注意到一旁金桔别有深意的神情。 第04章 44 辛末与锦染新婚燕尔,当真是出则同车,卧则同寝,说不尽的如胶似漆,只恨不得两个人能长在一处。直到了一日清晨,锦染每月的的小日子忽地不期而至,继而掐指一算,这才恍然发觉她们两人竟已在这温泉庄子里住了多半个月,连蜜月都已快过完了。 不过说起来她们两个这蜜月哪哪都没去,而是就窝在这小汤山里没日没夜的腻在一起,一有空就鬼使神差的“滚来滚去”,还真是有些荒淫无道,不求上进呢……锦染想到这不禁有些脸红,拿着手上的《花间缘》遮在面上偷偷笑出了声。 虽然只是自个在一边看话本子,但还名义上是在陪辛末读书,本就用处一室,不远处的坐在书桌后的辛末自是听到了锦染这笑声,侧头看了过来,温言问道:“怎么了?” 锦染清咳一声,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很是严肃的正色道:“子安,你可是在读圣贤书,备战明年会试的生员啊,读书怎么能这么不专心!” 辛末知她是在玩笑,倒也配合的摇了摇头,满面沉重:“有如此佳人在畔,如何能平心静气?想必我来年秋闱我定是不中了!” 说罢两人便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锦染在软榻上翻了个身,以手撑颌笑道:“不要装模做样啦,你在那坐了半天,一本《孟子》两页都没翻过去,看不进去就先歇会吧,反正还有一年,况且也没打算让你一回中,不是有那么多从一直考到头发都白了也中不了举的老秀才嘛!” 这话虽是笑言,锦染却也有几分真心,两人已经成婚,虽还有些积蓄,也总不至于坐吃山空,自然要考虑日后家中的花销进项,锦染已在心里盘算着靠着上辈子的新奇点子开一两间商铺子,不求多大,只要能经营得当,衣食无忧该是还有些把握。可商量时辛末却旧时重提,说要试试来年的秋闱,最好能考个举人回来。 士农工商,官本位的时代,辛末若真能考中举人,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比经营商铺要好的多,不说生计不成问题,便只是子孙后代若有读书上进的念头也不至于受商户的身份所累。 只是举人又哪里是那般好考的,教科书上范进中举的故事锦染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又见辛末似乎要一次的考中的打算,她虽很是信任辛末的本事,却也不禁有些担忧,因此这便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劝解着,怕辛末来年落榜会一时间接受不来。 辛末感她心意,自不会觉得锦染轻视了自己,何况天下康州人才济济,辛末虽对自己有些把我却也并不敢断言一次便能中举,因此此刻闻言便也放了书本,起身行到了软榻旁,揽着锦染点头应道:“嗯,至多试上两回,若还考不中便按染妹的法子开铺子。” 锦染这两日身上不爽利,两人无法鱼水之欢,偏辛末此刻还揽着她挨挨蹭蹭,锦染便抬手推了推他,嗔笑道:“一边去,只让你歇会可没让你来闹我!” 自成婚后辛末也再不见当初的羞窘矜持,面皮一日日的厚了起来,闻言非但未退反正越发赖到了锦染身上缠了起来。 两人正玩闹时,书房外忽的响起了金桔恭敬的问询声,只说端来了叶夫人的红枣姜茶,可否现在进来。 锦染闻言应了一声,忙推开了辛末,整了整耳畔鬓角,重拾起书本做出了一副正经样子来,毕竟两人私底下如何都是无所谓,但当着旁人面前却总还是要顾忌几分。 金桔低着头行了过来,将手里的一青莲白瓷壶放倒了锦染面前的案上,接着没说什么便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锦染端过看了看,的确是满满一壶的红枣姜汤,熬成后应是已略凉过一阵,触手温热。锦染这会又受不得凉,为不浪费,便连忙趁热几口喝下了多半壶去。 只是汤水一下子喝多了,便难免会想方便,金桔出去后没过多久,锦染,与辛末知会了一声后,便也起身出了门。 虽然隔壁木屏后面就放有恭桶,可白日里锦染不太乐意用它,而院后恰好栽了一片竹林,在角落里建了一座净房,连着活水,还有金桔或樱桃准备熏香与巾帕,真是既清幽又干净。只要不急锦染一向都是宁愿多走些路去后面的,这次也是如此。 这般一来二去,等得锦染慢慢回来回来,少说也得一刻钟功夫,这时间锦染知道,金桔却也早已算的一清二楚。 偷眼瞧见樱桃跟着锦染远远去了,金桔默默紧了紧手心,没再多耽搁,端起了早已备好的清茶点心轻轻推门进了书房,刻意之下的嗓音显得格外柔顺:“已近午时了,厨下饭食还未成,公子不若稍用些点心垫补一二。” 书案后的辛末闻言看她一眼,便只略一点头,神情冷淡的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她。 金桔面色不变,没有将食盘端到应放的桌案上,反而缓步上前,轻轻搁到了辛末面前的书桌上,接着也未离去,而是无声的侍立一旁,拎起衣袖在砚台中添了些水,接着为辛末磨起了墨。 虽只是个丫鬟,金桔的双手却长得很是修长白皙,指上没涂蔻丹,却修的齐齐整整透着细细的粉嫩,腕子上带了一只透绿的翡翠镯,与素手黑墨一起缓缓转动起来,着实是好看的很,起码之前的田少爷就最喜欢她伺候笔墨,常常夸赞她的手嫩如葱根一般,一身的灵气起码有六分都分在了这一双手上。 可偏偏辛末就好像没瞧见一般,一双眼睛只垂目盯着书本,从进屋到现在竟是连个一句话都没与她开口,瞧来倒当真是个满心只读圣贤书的规矩人! 只是若当真是规矩的读书人,又怎么会偷偷在这庄子置外室,还口口声声的让下人们称呼“夫人?”不过是装模做样罢了! 金桔在心内冷哼一声,又暗暗琢磨着锦染,自觉自个比起锦染来虽姿色差了些许,可出身品性,学识规矩却是样样不输的,毕竟自己虽是奴婢却出身清白,也不是贱籍,哪里像那什么“辛夫人,”端起架子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可好人家的闺女,又怎么会日日喝着避子汤甘心做外室,还丝毫不以为耻赖在书房里耽搁爷们的学业,日日翻瞧那下作的话本子还面不改色,这做派,指不定是哪个勾栏里出来的呢!偏偏却将这辛公子迷的神魂颠倒,竟连男子的脸面都丢的下! 虽心里有几分鄙夷,但回想到辛末对锦染的百般柔情小意。金桔却又不禁有几分眼热了起来,她自小便生的不错颇得家中娇惯,遭灾后自卖十年进了田府也是被田少爷一眼相中要去了贴身伺候,没遭什么罪,又在田府里见了些市面,便越发眼高了起来,宁愿在富贵窝里做妾也不愿回家去嫁给那些村夫蹉跎一辈的。可她却也有几分眼力,知道虽然田少爷确是对她有几分喜爱,可这喜爱却也更像是喜爱一个玩意,新鲜时还乐意哄着,等得这劲儿过去了可就不一定。因此金桔之前才一直有几分犹豫,甚至在田少爷示意后主动揽下这差事避到了庄子上。 若是没有遇上辛末,金桔回去后或许就当真会认命从了田少爷做屋里人,可她偏偏就遇见了对锦染百般呵护,看来又家世不菲的辛末,易地而处,若辛末是对她这般上心,这归宿可不是要比在田家做个不明不白的屋里人要强的多? 在金桔想来她与锦染并不差些什么,若连锦染都能让辛公子迷成这般模样,没道理自己不成,因此一念之下,便越发下定了决心,见辛末对她视若无睹,干脆更进一步,不再磨墨,转而端起了书桌上的清茶挨到了辛末近前,盈盈跪地,将茶盏举到了辛末近前,声音温柔的劝道:“公子且喝口茶吧,再不用茶凉了,怕是要寒了脾胃。” 既是打了勾引辛末的主意,金桔来前自是仔细打扮过的,她面上白净却略觉寡淡,便也干脆放弃了浓艳的路子,只是抹了薄粉,在双颊轻轻晕了两团胭脂,又特意选了淡鹅黄的衣裙,再加上此刻这般跪地颔首,高举茶盏的姿态,就更是显出了十足的温软乖顺来,直教人忍不住想将其扶起,好好怜惜一番。 可辛末却偏偏不一样,面对这般的金桔非但没有温言怜惜,反而故意刁难一般,既没伸手去接茶盏也没出言令其起身,直到金桔胳膊都微微发抖,忍不住抬头又小声哀求了一句“辛公子”后,辛末这才忽然回过神一般伸出了手去。 金桔如释重负,赶忙放了那好似有千斤重的茶杯,谁知辛末却又在这时候也缩回了手去,这时候的金桔又哪里来的及,只得眼睁睁瞧着那茶盏应声落地,摔的四分五裂,直溅了一身黄褐色的茶渍,分外狼狈。 看出金桔来意的辛末这时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好似更冷了几分:“在下不是田少爷,不必如此厚待,收拾干净了下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近身伺候了。” 虽然没想过一次成功,但没想到辛末竟这般直言羞辱,金桔面上一僵,只觉得满心的尴尬屈辱与化作了一股热流直直的涌到了面上,一时悲愤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比那外室差在哪儿了!让公子这般嫌弃?” 没料到金桔竟还这般委屈,辛末眉头一皱,本不屑理会她,但转念一想,怕她与锦染面前胡说,便又冷声开口道:“染妹是我正妻,你若再这般胡言,我少不得便要与田公子分辨一二了!” 金桔一声嗤笑:“正妻,这世上哪个正妻还要日日喝着避子汤的?” 第04章 45 辛末闻言面色一怔,接着便面露怒色,猛然起身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金桔瘫坐在地上,虽依旧浑身狼狈,却因为辛末的震怒面上露出了扭曲的快意,再不见了方才的惹人怜惜。她虽心底是想再嘲笑辛末几句,但转念之间到底顾忌辛末会向自家少爷传言自己不守妇道,辛公子这条路行不通,少爷那条后路便更不能再出差池了。 金桔一念至此,终于还是决定低头服软,重新缓了面色哀求道:“夫人日日所服的补药确是避子汤无误,婢子在田府时也曾见过,公子若不信,拿那药包去城中随意寻一郎中一问便知。公子对夫人这般好,夫人却还这般欺瞒您,婢子着实是为您抱屈,这才这般直言,得罪了您,还万望公子见谅!” 金桔虽自视甚高又仗着几分小聪明想差了许多事,但唯独避子汤这一件事却是说对了的,锦染前几日喝的的确是避子汤,这也是她认定锦染出身低微且心怀他意的最大依据,否则世人都只恐子嗣不丰,若真是正室夫人又怎么会用那避子的方子,且非要还要瞒着自个丈夫的呢? 若按着世上常情,金桔这推断确是还有几分道理的,可她万万不会想到锦染偏偏是从现世穿来的异人,之所以会喝避子汤,也不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缘故,而是真的单纯就想避孕而已! 而之所以避孕,也只是因为锦染觉着自己这一世里年方及笄,才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成婚就罢了,可怀孕生孩子?这岁数也太小了些,不说古代少女生子的风险,就是心理便无法接受,更何况她自己身体就还没有发育完全,现在怀孕也的确不符合优生优育的条件,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她自己,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可因为这缘故就暂且不与辛末成婚,或是婚后两个人都守身如玉,发乎情止乎礼?莫说辛末了,就是锦染自己也并不愿意,这般细思之下,竟是只剩避子汤这一条路了。 不过锦染倒也谨慎,在成婚前特意带了帏帽去寻了康州城中最善妇疾一科的老大夫细细问过,她喝的这药却与寻常富贵人家里给姨娘喝的避子汤更有些不同,不是事后才喝,而是在最易受孕那几日日日都煎服一副,虽对避孕这事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胜在对女子身体的损伤极小,便是喝个一年半载之后又想怀孕了,也只需停下汤药再调理几个月便毫无损碍,不像寻常避子汤几包下来说不得便伤了根本,甚至患上宫寒之症。 而之所以瞒着辛末,也只是因为锦染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直言“我觉得自己太小了还不能怀孕?”这话锦染虽觉天经地义,但在这大陶国人的眼里却着实是说不过去,为何旁的女子都能,偏偏你就不行?就数你金贵些吗?好听些这叫做年纪轻不懂事,若遇上厉害嘴碎的,更不知会说出难听的话来。锦染虽确信辛末不会这般看她,却也并不能保证辛末能够从心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思来想去,便干脆暂且瞒过了他,想着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时机再与他慢慢解释,好过这般径直坦言。 其间隔了上千的代沟差距,这避子汤的内情金桔猜不到,辛末自然也不会与锦染心有灵犀,听到金桔这般肯定,辛末虽口中断言只是金桔在胡言乱语,但他又何其敏锐,虽不愿承认,但事已至此,心底深处却已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染妹在偷着喝避子汤!染妹不愿有他的孩子!可是,为什么?难不成,染妹其实并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么?这一切都只是敷衍与他吗?在金桔面前,辛末还能保持面上的镇定,但手心却已在身后紧紧攥作了一团,只觉便是在宫中时受过最厉害的苛待责打都比不得此刻的惊惶难过。 恰好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声响。自竹林归来的锦染毫无知觉的推门走了进来,瞧见屋里的情形后,本还带着笑意的面容也是一窒,带了些诧异的看向了辛末难看的面色,出言问到:“子安?” 金桔倒也乖觉,知道自己这会再待下去定是讨不了好,便自怀里取了帕子小心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接着告了个罪,见无人留她便赶忙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锦染见状上前拉了拉辛末衣袖,再次小声的道:“子安,这是怎么了?” 辛末低头看着锦染面上的担心之色,一时间几乎就想径直开口问问她方才金桔所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将要开口时却又想到了锦染既是已经瞒了他,就是并不想让他知道的,自己又何必开口白白让她为难?若是染妹当真坦言了她确实是后悔了与自己私奔成婚,甚至连欺瞒他都懒得再做,甚至要打算弃他而去,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倒不如就这般装作若无其事,起码在染妹还愿意敷衍他,留在他身旁。 想虽是这么想,实际上也确是打算这般做,但辛末心底却还是生出一股浓浓的难过委屈来,若是与锦染刚刚私奔离京的时候遇上了这事,辛末虽也会自苦,却绝不会像此刻这般厉害,毕竟他早有自知自己不过是一见不得人的替身,当朝太傅之女看不上自己本就再正常不过。 可偏偏,他却是在与锦染蜜里调油般的当下,在锦染口口声声要与他心心相印,恩爱一生,且他自己也相信染妹也是真心喜爱他,无关世俗身份的时候,得知了锦染竟是宁愿喝伤身的汤药也不愿身怀他的子嗣! 只是既是如此,又何必骗他呢?倒不若一开始便不要给他这般喜悦,却也好过这一场空欢喜。辛末心内生疼,但看着锦染的面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指责质问的话,一时间沉默良久,最终却也只是轻轻摇头,避重就轻解释了一句:“无事,金桔将茶盏打了。” “是吗?碎了个杯子罢了,就把她吓成这样?”锦染想着刚才明显打扮过的的金桔,有些怀疑的瞧着他,却依旧口气轻松的问道:“说!你不是有事瞒我?” “怎会,我何时瞒过你什么事?”辛末面上勉力带着笑容,心内却一片苦涩,只有你这般费力瞒我罢了,偏我此刻却连揭穿你都不敢。 可惜虽然靠着女人的直觉略微察觉到了金桔的不对,但完全信任辛末,又正沉浸在蜜月中的锦染却丝毫并未听出辛末的言外之意,闻言便再无怀疑,满面带笑说起了自己刚在竹林里瞧见了庄户们养的兔子,实在毛绒绒的可爱极了,等他们走的时候她也想带上一只养养试试云云。 辛末往日最喜听她在这般在耳边絮叨各类琐事,无论是今日要穿的衣裳花式外头的天气好坏,还是回忆从前往事,为做些日后打算,甚至于下一顿餐饭吃什么屋里的盆栽放在哪头,桩桩件件都让他觉得既安心又温馨,便是听上一辈子也不会觉烦。 但此刻辛末心内存着这么一件事梗着,锦染无论说什么竟都只让他觉得难熬,一时间看着锦染与他的亲近肆意觉得或许避子汤另有内情自己应当好好问问,一时间却又忽的胆怯只恐自己若问出口便就无法挽回。 心中纠结这般来回之下,面上自然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锦染几句话的功夫竟是接连叫了他好几回,忍不住便埋怨了起来,辛末这才回过神,解释自己昨夜许是没睡好,又读了半日书,这会有些困了。 与辛末睡在一起的锦染自是知道他为什么没睡好,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出去张罗起了午饭,打算赶快吃了饭再让辛末好好睡一觉。 接着当日辛末午后这一觉便竟是直接睡了一个多时辰,锦染却不疑有他,只当辛末是这几日累过了,甚至在心里琢磨起了是不是应该做些药膳给辛末好好补补身子。 当天晚上辛末也并未与她睡在一起,而是一人睡在了书房,锦染倒也依旧未曾在意,只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两日不方便,若睡在一处难免亲亲抱抱却又不能直上本垒,的确是有些烦人,她自己也难受的很,这几天分开也好。 但渐渐的,等的这几日慢慢过去,饶是锦染再心大,也终于发现了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辛末虽还对她一样温柔照顾,但日常言行中沉默出神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虽辛末已在尽力掩饰,但日日同床共枕的她又怎会瞧不出来?甚至还常常想要干什么般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她主动去问却又只说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锦染小日子已然过去了好几日,但辛末却视而不见般照旧没有与她亲热了!这与之前辛末恨不得日日与她黏在一起的样子相差太多,由不得锦染满心的诧异,甚至从辛末移情别恋疑心到了他是不是“不太行”上! 事实上比起辛末喜新厌旧,锦染还是觉得后一个解释的可能性大一些,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辛末为何总是心神不定,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锦染本都险些接受了这个猜测,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开解辛末,去看看大夫了。可亲身体会过后却又发现辛末分明斗志昂扬,行的不得了!可他却偏偏宁愿自个忍着也不愿与她亲热,便是锦染放下羞涩主动哭诉求肯,辛末也宁愿用口舌满足她而不是与她一起共赴生命的大和谐!简直是咄咄怪事! 正因为这事而满心焦灼锦染,在樱桃找她禀报金桔得了风寒,想要回府里找个郎中瞧瞧的消息时,自是顾不得理会,看都未去看一眼的给了几两银子同意了,却不知道她因此而错过了一次提早知道真相的机会。 第47章 46 “昨日读书时,自觉颇有进益,今日正好趁热打铁再去温习一番。”辛末立在床头,背对着锦染动作匆匆的穿着外袍,却是看都不敢多看锦染一眼一般,接着沉声道:“天色还早,染妹你还是多歇一阵再起身吧。” 天色的确还早,这季节白日本也已慢慢短了,这会往窗外瞧去甚至还是一团漆黑,这时辰,说去要读书,还真是敷衍都懒得找个好理由! 锦染没有回话,只是坐在床塌上皱着眉头瞧着他,一边是在按捺着自己满腔的怒气与憋屈,一边却也是在琢磨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是最好。 转眼间又过去了好几日,他们两个的温泉蜜月之行都已只剩下一个尾巴,可辛末却依旧没有丁点回转的意思,昨夜里也是依旧坚持不与锦染亲热,却也并不说缘故,逼急了也只说怕锦染受不住对身子不好。这话一看便是托辞,偏辛末却守口如瓶绝不多言。锦染简直是受够了这样的慢刀子割肉,再加上这一大清早就紧接而来的继续折磨,锦染几乎要忍耐不住冲上去,拉着辛末大吵大嚷,泼妇一样的闹一场了! 好在到底锦染还存着几分理智控制自己,辛末又走的急,转眼间屋里竟只剩下锦染一个在床上郁闷的不行。 错过了吵架的最好时候,过了这么一阵,一大早上起来的邪火也多多少少消散了些,锦染这会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深吸口气下定了决心在回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与辛末好好谈谈,弄清楚并解决掉这件事。 既是要决定好好谈,锦染倒也并不急于这一时了,干脆起身稍吃了些东西,等的太阳稍稍出来了,又独自去了汤池,只是没怎么久泡,只稍微浸了浸觉得完全冷静下来了,便立即起身擦拭干净,换了一身舒服的中衣,又套了件半旧的软和外衫,都收拾妥当了,这才坐到了寝室床塌上,打发了樱桃去书房叫辛末过来,只说有要事相商,让辛公子尽快过来。 还梳着双丫发髻的樱桃瞧着锦染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抿着嘴偷偷笑了,却还是听话的跑去了辛末那,认认真真的将锦染的话传了过去,面上甚至还颇有几分焦急。 辛末闻言虽有些疑心锦染是在哄骗他过去,但看樱桃言之凿凿,到底还是起身随着樱桃回了寝房。 辛末一进门绕过木锦插屏,迎面就瞧见了锦染面无表情的低头立在桌后,半湿的秀发松松挽着,挽着衣袖正在往碗碟里分着木筷,乍一瞧去,倒是浑身的安然悠闲。 听见声响,锦染立即抬头,满面平静的对辛末开了口:“走那么急,还未用早膳呢吧?便是读书,也总得填饱肚子才是。”说罢见辛末似想拒接,便又紧接着不容置疑道:“过来!先喝酥油茶!” 锦染说话的声音不高,神情也并不严厉,但不知为何,辛末听在耳里却是忽地心头一跳,脚下便已乖乖的走了过去,按着锦染所说坐到凳上,端起了一碗酥油茶汤。 锦染见状也在一旁坐了,她之前已用过早膳,这会就只是在一边静静坐着,偶然还很是贤惠的为辛末添汤夹菜。倒是辛末,在这一派沉默中似是有些坐立不安,只是默默地加快了用餐的速度,似是打着快些吃完好再离去的念头。 只是锦染又哪里由得他这么脱身,看辛末匆匆抬起瓷碗将酥油茶一饮而尽,不待他主动开口便抢先冷冷问道:“怎么,又要去书房读书了吗?” 辛末动作一顿,一时不知是否要点头承认,面上便有些尴尬之色,锦染见状抬头看向了他,神情严肃:“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你读书若真是那般要紧,我便也去书房等着你读完再说,恰好,之前那本游记我也还未看完。” 辛末浑身僵硬,看着锦染这冷淡的态度,一时只疑心染妹这是要直言她已后悔成婚一事,要抛下他和离回京去了,不,或许,是要去边城,寻关西王钱泰?只是为何呢?明明之前他们还是那般情深意重,明明发现了避子汤后他这几日已识趣不再来烦扰她,染妹,竟还是不肯改念吗? ”你既然不着急,我便就在这说了?”锦染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见辛末一脸怔愣,却还是不理会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冷静的按着早已打算好的腹稿慢慢开了口,问起了辛末这几日态度这般转变的缘故。 而辛末这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愿接受,在满心的惊惶难过之中,分明就近在眼前,他却只觉得锦染的话语竟好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每一句后,他都需好久才能明白那话中的含义,只是越听,他却也越发发觉,锦染所说的好像与他预料的并不一样。 “……也想了许久,成家这事我并没什么经验,或许是有哪处做的不好我自己都未发觉,只是无论如何,你也总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谁也不理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有什么事是好好商量不成非要这样硬憋着冷战的!冷战这事最是要不得,你冷久了,小事都冷成大事了,就是真打算相敬如冰,你这也太快了点!咱们成亲可还不到一个月呢!明明之前还是一口一个染妹口口声声永不背叛的,辛子安,你这简直、简直是太过分了!” 刚开始锦染还能控制着自己的口气用词,尽量本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好好的检讨自己,询问对方,但慢慢说着说着,锦染心头的酸楚委屈也渐渐泛了起来,话也就慢慢变成了指责控诉。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厢还在床榻间你侬我侬他煞多情呢,转眼就翻脸无情对她冷暴力了,哪个新嫁娘能受得了这般委屈,也就是锦染,有上辈子的眼界阅历撑着,这会还能抛下面子矜持好好的问他,若她真是个正宗的本土庶出小姐,这会怕是真的只能独守空房自个垂泪了! 只是锦染这厢越说,却也越渐渐发觉了辛末的不对,之前她检讨自己都没见辛末有什么反应,这会儿分明是在说着辛末的不是,他怎么还看起来越来越高兴了一样?看着辛末越来越亮的眼睛,一阵阵的违和感涌上来,锦染的指责就也渐渐说不下去了。 辛末趁此机会,终于拉了锦染衣角,小心翼翼又满面期盼的问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染妹,你,你并非是后悔成婚,要弃我而去?” 锦染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怒,猛地起身抬手甩开了辛末,大声道:“我后悔个【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后悔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做梦吗!” 得知事情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辛末先是满心欣喜,紧接着却又被锦染的震怒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也跟着起身,连连道起了歉,只说是自己错了让锦染莫要这般生气,只是接着到底还是小声的问出了这桩乌龙的起因:“那染妹你为何要偷着喝那避子汤呢?” 此言一出,锦染的震怒便好似忽地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因为不知道有金桔的存在所以辛末早已经知道了这事,锦染在原地愣了半晌,张口想要解释,但只说了个“我”字,便又是哑口无言。 的确,避子汤一事,锦染便是有万般理由,也总是是她一人隐瞒在先,虽说她本来是打算等待时机慢慢与辛末说清楚,但这个时候再说这话,便总觉得有推脱狡辩之嫌。锦染满面羞窘的立在当地,一时只觉得自己刚刚还满腔正义,指责辛末有事不会两个人好好商量的话,这会全都啪啪啪的打回在了自己脸上,当真是又疼又响。 不过辛末到底还是善解人意的,虽然心里也极想知道那避子汤的缘故,但瞧见锦染这会的面色,还是主动上前,小心开解道:“无事的,你不说,一定自有缘故,都怪我一时莽撞这才……” “不全怪你!”好在锦染倒也不是为了面子死不悔改的人,闻言忽地开口打断了他,低头揉了揉脸,也抬头认错道:“对不起,我该早点与你商量的。” 第四十七章 “啊,一个月功夫怎么过的这般快,还没觉得怎么着呢就完了!”锦染掀着车帘子最后瞧了一眼他们度蜜月的地方,颇有几分不舍的样子:“这庄子真不错,等以后有空了一定要再来几回,只可惜康州这地方不怎么下雪,要不然在雪景里泡温汤那才舒服呢!” 锦染刚刚说罢,还没等辛末答应便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摇头说道:“不不,下一回不来他们田家的庄子了!哼,丫鬟那个样子,肯定家风就不好!” “好。”单从一个买进府的丫鬟便断言了整个一家子的家风,这话显然是有些武断了。不过辛末显然毫无反对之意,立即点头应了,看锦染放下车帘靠了过来便伸手揽进了自己怀里,好让锦染靠的更舒服些,又在她耳畔低声道:“若不是染妹心软,那个金桔本该好好教训教训的。” 在这样的时代,身为奴婢,本就是弱势的,辛末锦染两人若想教训金桔也的确是简单的很,只需在田少爷实言金桔的的所作所为,好极了面子的田家自然会出手管教自家下人。若还嫌不够,只要舍得下银子,便是从田家那边将金桔买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金桔自也是只能由着主家随意蹉磨,只要不出人命,便是官府也不会出面理会。 锦染刚刚知道事情都因金桔而起时的确是起过报复的念头,但之后与樱桃闲话聊了几次,大致也也听说了田府的情形后,却是渐渐改了主意。 那样一个规矩繁杂,成员众多,偏偏又家道中落的大宅子,身为外头买进来的丫鬟又贪慕富贵与当家的少爷牵扯不清的存在,便是锦染不去做什么估计金桔的下场也不会怎么样。既然她与辛末最后也并未因此离心,有那位田少爷身边一众正房偏房通房等着,锦染又何必出面做这恶人呢。 这么一想,锦染此刻便也很是良善的摇了摇头:“她在那大宅子里头也不容易,算了,更何况,这事确实是我隐瞒在先,倒也不能全怪她。” 辛末闻言,立即出言接过了锦染的话头:“不,这事都怪我未曾想,唔……” “好啦好啦,怎么又来,不是说好这事过去了吗!”锦染笑着抬手捂了辛末的嘴,止住了他的自责。与锦染之前担心过的不同,辛末对她避孕这事完全理解的很,毕竟无论何时妇人生产都是一脚迈进鬼门关的大事,因此伤身甚至丧命的并不在少数,事实上锦染这身体的生母就是因生产不顺才早早逝世的,锦染年纪轻轻又独自一人与辛末千里迢迢到康州,身边一个长辈都无,会有这样的忧虑的确是再正常不过。事实上莫说锦染,便是辛末自个想想其中凶险,都只觉心慌,他并不在意子嗣后代,却怕极了锦染会因为生子而命丧黄泉,只是想想都满心惊惶,无法接受。 辛末思及此处,甚至比锦染自己还越发注意起了生子的事,既怕锦染万一生产时的凶险,又担忧锦染这么服用避子汤会伤了身,一时又自责起了这般重要之事自己之前竟是毫无自觉,甚至因此误会了锦染……种种思虑之下,若非锦染反过来安慰保证了许久,只怕辛末都要因此留下心理阴影了。 不过即便如此,辛末也一定坚持锦染不许再喝那避子汤了,毕竟是药三分毒,长久喝下去,无论如何总要伤身的,而与此同时,在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之前,辛末也继续坚持了两人之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基本原则,任凭锦染如何劝解痴缠都绝不放松。弄的这几日来,锦染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懊恼。 好在虽然不能“直捣黄龙,”但日常耳鬓厮磨,挨挨蹭蹭、亲亲抱抱之类总还是能缓解一二,情浓之下,倒也难为了辛末竟能把持得住。只不过锦染总是觉着这般实在是有些因噎废食,几番商量之后,辛末终于还是被说服,退了一步决定等到年后锦染再长一岁后便不再这般刻意,只是日常特意注意着些,尽量减少次数,安全期为主,体外为铺,尽量避免怀孕。只不过这法子的可靠性就实在是不必多说,锦染也并不指望靠这个就能真正避孕,思来想去便也只能日常便加强锻炼,增强体质,顺其自然罢了。 因此这会锦染便也只是靠在辛末肩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了一阵,接着便在车厢的颠簸里难受的打了盹,中间又在路边停下休整一番,略微用了东西。这般不紧不慢的行了一整日,等的日落西山之时,便也终于到了他们在镇内置下的宅院。 因为锦染之前曾用“叶锦”这男人身份在康州走动了许久,当日便也并未声张,只趁着昏黑的天色匆忙回了房内。第二日才开始换了女装,梳妆打扮后开始了邻里好友间的走动,好在辛末之前变装的本事极好,锦染心虚之下又借着面皮薄的借口常常低着头,再加上即便偶尔同窗邻里往来也不会死盯着人家内眷去看,一时间倒是没人发现辛末带回的夫人就是之前的表少爷叶锦,偶尔有一两个问起的,也全被“本就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弟,自然长得相像”这说法绕了过去。 不过锦染回来后倒也顾不得理会这个问题,而是紧接着忙起了买卖铺子的事。本来因为辛末要考举人锦染已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但辛末记着这事去打听过后却也明白了,说是官绅不可经商,但哪家大人名下还没几间铺子?只要放到家里奴婢名下便是了,只自己不出面,便也没人会去理会这事。 锦染听闻后倒是终于找到了一件正事干,便干脆将辛末打发去了好好读书,不必理会这些杂事。锦染自个则去寻了中人,一一过问起了铺子的事,她上辈子虽不是跑业务做市场的,但接触久了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再加上锦染这人天生便是个勤谨小心的性子,这会更是并不自大,自己不懂便多跑多问,不止是光听中人与卖家说的天花乱坠,也会去打听周围旁人们的说法,定要问清那铺子周遭的市场行情、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出手种种细情。 这般精挑细选之下,两个月后,倒也真的寻到了一家不错的铺子要出售。说来也巧,竟还是田家二房里一位少奶奶的陪嫁,之前是卖脂粉布匹一类的,只是因为不善经营一直不怎么景气,后来隔壁又开了一家更大的苏家绣阁,门前便越发寥落。若争吧争不过,可改卖旁的那位少奶奶也不愿费这个麻烦,便干脆决定卖掉了事,只是价钱定的略有些高,但锦染最看重的却是正因为旁边就有一家分外热闹的锦绣楼,不缺客源,锦染只要改头换面一番,去卖些首饰花茶之类,夫人小姐们喜爱的东西,便都是再合适不过。 锦染倒也并不着急,一面看着旁的铺子,一面慢慢磨着价,直到磨掉了半成的价钱才终于出手买了下来,这时候天气便已然进了冬日,不好再动土动工,便也暂且搁下了这事,只一面打听着货源,一面派了铺子名义上的掌柜阿福去常常清扫看顾着,自己则渐渐将重心放到了年节准备上,计划着等到万事准备妥当了,节后再寻个好日子开张。 而与此同时的辛末,只刚回来时还因为不放心跟着锦染一起跑了几日,之后在康州的“重点高校”青松书院报了名,还进了“考前重点辅导班”之后,便立马忙了起来,且随着日子的一日日的临近,竟还会越来越忙,明明离秋闱还有多半年功夫,但气氛已经堪比锦染上辈子的倒计时一百天了,日日真是卯时起,戌时归,每隔十五天才能有一日的休息,要不是辛末坚持日日回家不住书院,两人还真是会连面都见不着,只不过效果也是很不错的,辛末甚至说了这般下去他明年秋闱至少能有七成把握,更重要的是这般一来,起码辛末不用千里迢迢回庸凉参考了。 这般各自忙碌之下,等的书院终于放了年假,锦染也将诸事都准备妥当时,距离大年夜便竟已只隔两日了。 第48章 康州位处陶国东南边,比起京城来,便是正值大年,天气也并不算十分冷,即使随着天色渐沉,外头一阵阵的起了些寒风,但在大年夜的热闹气氛里也显得格外无力。 为迎新年,锦染穿的是一件嫣红底,拿金线绣了云纹的的夹棉褙子,抱着一小巧的八角鎏金铜手炉,笑眼弯弯的瞧着辛末捧着一带着泥封的小瓷坛走了进来,带着笑意的问了一句:“冷不冷?” 正值新年,辛末也是一身玄底暗绯的长袍夹袄,倒是衬得越发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了,闻言放下手里的小酒坛,故意轻轻抓了抓锦染的手背,调笑道:“冷死人了!就你这般狠心,大年夜里打发我去开酒。” 锦染咯咯笑着躲开了,把手炉塞到了辛末手里,软言笑道:“辛苦你了!” 辛末自也不是真心抱怨,只略微暖了暖手后便又将手炉递了回去,起身去将酒坛开开,倒进酒盏里放进了火炉上热水里温着,边扭身对锦染嘱咐道:“还要守岁,只饮一两口尽兴罢了,可不许多喝!” “好……”锦染拖着长音答应着,忍不住却又要嘟囔几句:“管的越来越多,快要成辛妈妈了!” 辛末有些无奈的瞪她一眼,又是起身去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严肃道:“烟火也看罢了,小心着凉,你若真想看换身衣服我与你出去自个放几个!” 锦染紧了紧衣袖:“我才不去,冷呵呵的,家里就咱们两个人,好好温点酒在一块呆着多好!” 不错,正是大年夜,家里平常雇来的下人仆妇都早早放了假去一家团圆,便是签了死契的阿福锦染也放假让他去干亲那过年去了,不大的宅院里一下子只剩了锦染辛末两人,一时间还真有些空荡。 好在年夜饭与守岁的东西都是早已准备好的,两人倒也不必太过忙碌。看着夜幕渐深,锦染忽的想起了古诗中“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句子,一时兴起,便叫了辛末去后院搬了一坛酒回来。 酒是新酿的黄酒,倒在清盏在温水中热的微微烫手,配着青梅来喝再好不过,这季节里没有青梅,锦染就拿了话梅充数,味道却也不错,这般配着窗外的寒风瑟瑟,烟火爆响,虽不甚应景,却也颇有几分诗中的意境。 两个人就这么单喝未免无趣,锦染不喜那般吆五喝六的骰子猜拳一类,可只他们两个若要吟诗作赋又未免太过附庸风雅,锦染灵光一闪,倒是想出了个成语接龙这般雅俗共赏的法子来,谁输谁便尽饮一杯! 只是锦染这想的这提议却着实是有些作茧自缚了,她虽然生活两世,上一辈子自不必说,怎么也是上了十几年学的毕业生,就是这一辈子里在叶府时也是有府里师傅教导过的,区区成语接龙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可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锦染虽也不错,可辛末是谁?那是正要准备参加秋闱,日日过的堪比倒计时一百天般的备考狗啊,更何况陶国还不设理科,那便是天天十来个小时单学国文这一科的存在,欺负起锦染来还真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许多成语接的还又偏又绕,锦染听都没听过,偏偏辛末引经据典将来处说的煞有介事,让锦染也无从反驳,无奈之下,只得一杯杯的喝酒。 好在黄酒味道辛涩中带了一丝的甜,度数本就低,温过后再喝就发散的越发快,因此即便是锦染这二杯倒的量竟也能次次添满,做出一口干尽的豪迈来,辛末看的好笑,想着便是略喝多些也不过就是不守岁早早歇息罢了,就也并未怎么阻止她,只是每隔一阵便略放些水,好让锦染喝的慢些。 饶是如此,半坛黄酒下肚后,锦染还是开始飘飘然了,脸上也飞起了两团很是明显的胭脂色,说话也开始嗑吧了起来,更莫提接成语:“连,连!连……连什么来着?你别动,我会这个的!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也算是自作孽的辛末收了黄酒,默默的把锦染手中的酒盏里换成了浓茶,连连哄骗道:“好好好,你知道,我不动,来,再喝一杯慢慢想!” 锦染闻言就晕晕乎乎的干了杯中的浓茶,愣了一阵后,忽的想起了什么一般指着辛末控诉道:“我还在想呢!你就骗我喝酒!你,坏人!” “是,我错了,认罚可好?”辛末无奈的笑着,边说着边连哄带骗的扶着锦染往床榻间行去。 锦染倒是听话,乖乖的跟着辛末躺倒在了床榻上,由着辛末给她脱了外衣鞋袜,盖了棉被。只是眼睛却还睁的大大的,无论辛末如何劝说都不肯闭上眼。 辛末一时无奈,苦笑道:“怎么的还不睡?不困吗?” 锦染闻言抓着辛末衣襟坐了起来,认真道:“不困!不想睡!” “难不成还想再饮几杯?”辛末调笑道。 锦染还是摇头:“不想喝,我饿了!” 晚间才吃了许多,刚又饮了半坛黄酒,怎的这么快又饿了?辛末心中奇怪,但知道与喝醉之人没什么道理好讲,便也认命的叹了口气:“好,想吃什么?” 锦染作出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挨到辛末耳边,却忽的咬住了他的耳垂使劲吸了吸,口内的热气吹在辛末面颊上,接着满面正经道:“想吃你!” 辛末浑身一僵,锦染之前虽也似真似假的调笑过他,却还从来没有这般一本正经且明目张胆过!辛末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见锦染说罢后径直搂着辛末的脖子凑了上来,含住了他面颊上的软肉,又是啃咬又是舔吸,倒真像是饿极了一般的样子。 本还有些情动的辛末一时失笑,一面歪头躲闪着锦染的乱啃,一面低声哄劝着好让锦染松口去睡觉。只是锦染并不配合,辛末也不敢出大力,几番躲让挣扎之后两个人倒是都倒在榻上弄的衣冠不整了。 锦染契而不舍的趴在辛末面颊脖颈间啃咬挤蹭,因着辛末的避让阻止,还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嘤嘤哭叫。可辛末却也并不好受,让锦染这一时有效一时乱咬的撩拨着,偏还顾及着与锦染酒醉不得不强自阻止忍耐。 直至后来,锦染越来越是起劲,渐渐的已趴在辛末身上,伸手朝摸到了他身下,辛末这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慌忙严厉喝道:“锦染!这可是还在守岁,不许再闹了!” 锦染闻言终于停了下来,抬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脸上红扑扑的,问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格外认真:“不行吗?那你为什么还这么硬?” 听了这话只一个呼吸间的功夫,辛末的脸上已是比醉酒的锦染还要红,神情纠结,回出的话都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叶锦染,你不要太过分!” 即便脑子在酒精的麻痹下还并不怎么清楚,锦染也丝毫不怕他辛末这无力的威胁,闻言反而嘻嘻笑着,手下更是用力的抓了一把,简直是分外嚣张。 辛末满面通红,正想说什么时耳边忽的传来了隐约的鞭炮炸响,紧接着便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在屋外响成了一片。 子时已过,新年到了。 辛末便似想到什么一般神色一动,挺身凑到了锦染耳畔沉声说道:“染妹,你又长一岁了。” 按着两人之前的打算,等得锦染过了年再长一岁,他们就可继续行周公之礼了,这般锦染即便不小心有孕,十月怀胎后生产时也已成年,再加上这几月里锦染也一直在坚持锻炼,有所准备,不至于手足无措了。 不过锦染显然并没有听出辛末的言外之意,闻言只是眨着迷茫的眼睛愣了一阵,便又继续转向了辛末的唇瓣。 辛末一声低吟,不再忍耐,伸手回抱了锦染,配合着迎了上去,几次三番之下,尤嫌不足,甚至开始主动上前开始了反攻。初时两人还能斗个旗鼓相当不分上下,可没过多久,酒精带来的兴奋就渐渐消散下去,醉后的困乏无力渐渐取而代之,到了这时候,锦染就再无反手之力,只得连连讨饶,嘤嘤哭泣了。 等得外头的鞭炮声慢慢平缓下去,锦染辛末两人也终于停下了酣畅淋漓的苦战,重新握手言和,重整旗鼓了。 锦染眼角尤挂着泪痕,却呼吸平缓睡的很是香甜。而刚刚解锁了新姿势,犹在回味之中的辛末则在一旁就着昏暗的烛光瞧着锦染的睡颜,半晌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这才回身躺了下来,只是闭眼前脑中却忍不住打算起了下一回染妹醉酒会是什么时候。 第49章 终章 终章双喜临门 “干饼、温水、肉干、炭炉、驱蚊的香包、提神的嗅盒,擦汗的布巾子……嗯,让我想想,还差什么呢?”锦染皱着眉头在屋内转来转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满面的担心忧虑。 隔间的辛末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偷偷立在锦染身后,忽的伸手抱住了她,锦染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笑了笑,关心道:“怎的过来了?是我吵着你了?” “没有,只是看不进去书。”辛末低头埋在锦染颈窝蹭了蹭,声音低沉,倒似撒娇一般。 锦染拍了拍他肩膀:“后日就要下场,紧张了吧?没事的,看不进去就歇会,考前几天本来就该放松心态的!” 不留神间,时光总是逝去的很快,一转眼就已是三年一度的秋闱,为此准备了一年有余的辛末,也是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去县城府学,后日就要下场考试了。 锦染虽未考过科举,但好歹上辈子走过千军万马独木桥,再结合着本土实际情况,给辛末搞好后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虽然已隔了许久,但当初自己高考前一阵子,家中父母如何将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供着,每日万事都不需管,只要专心读书的情形,锦染还是记忆犹新的。 因此随着秋闱一日日的临近,锦染也有样学样的将一套用到了辛末身上,务必要衣食住行、笔墨纸砚,都处处妥当,闲暇之余还时不时做一些心理疏导,免得辛末压力过大而影响发挥。 而这么高的待遇,辛末初时的受宠若惊之后,也是颇有些甘之如饴,无法自拔的,毕竟读书的辛苦与他而言本也不算难熬,起码比起当初在京做替身时受的训练苛责要轻松的多,相较之下他却更是爱极了染妹对他这般爱重,全心全意关怀照料的感觉。 只不过临近下场辛末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波澜,担心自己不中让锦染失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也有些可惜考罢之后再不会受到染妹这般照料看中了。 锦染对辛末的心思虽没有细细分析的这般透彻,但她对这种放佛考前综合症的表现也是自有一套应对之法的,当即去叫人端了清凉的桂花酸梅汤来,拉了辛末在院中坐下,笑着问道:“时候还早呢,咱们先吃点东西,你就先躺下歇会?今日睡的早些,也好养足精神一早动身,从这去考场还得多半日呢!” “好。”辛末乖乖的应了,想着这怕是染妹对他有求必应的最后一日,便也舍下脸皮,出言求肯道:“我们一起歇着?” 锦染果然点头应了,考前不宜吃的太过油腻,两人便只各自用了一碗清淡的手擀面,面条切的细细的,融进香浓的老高汤,再配上爽口的小菜,既营养又舒坦。 秋闱是一连考三天的,这整整三天都要坐在窄小的号子里,吃喝拉撒一步不离,还要费神去答考卷,身体不好的还真是坚持不下来,有许多考举落地的,未必就是才不如人,也说不得只是受不了这罪,夜夜睡都睡不着,又哪里能好好应考? 锦染没办法改变辛末的考试环境,就只能尽力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因此等的晚膳用罢后,隔间的热水与换洗衣裳便也早已备好,好让辛末能清洗干净,一身轻松的下场。 锦染则去了寝室,细心的在香炉中放了安神的香料,等了片刻后,闻着这怡人的清香便忽的想到了辛末在号子里周围都是隔开的考生,若是排在角落里,运气不好再遇上有人上吐下泻,那味道一定醉人的很,还有晚上睡觉万一隔壁打呼噜呢?这耳塞鼻塞还有眼罩也一定得备上! 一想到这,锦染哪里能坐得住,立即起身去作了,各带一副还不够,以防万一还要多准备几个。等的这些也都准备妥当了,辛末早已洗罢,正穿了一身中衣在床头等着她。 锦染笑着凑上去,告诉了他耳塞口罩都与嗅盒放到了一处,到时候空气太差或是噪音太吵就能用得着。 “麻烦你了,只哪里有那般娇气,我在京受训时,几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寒冬酷暑,多少腌臢不都这么过来了。”辛末温声谢了,又低声说道。 “废话!”锦染瞪他一眼:“那时不是没有我么!” 虽然被训了,可辛末反而笑的更甜了几分,连连答应感谢了,便坚持说诸事都已妥当,再什么要忙的,坚持拉着锦染也坐了下来,为她脱去衣衫,塞进了薄被里。 为了后日下场养精蓄锐,两人都没打算做什么,只是静静相拥着说些琐事闲话,不过一刻钟功夫,便也先后进了梦乡。 因心里有事,锦染次日也是难得的比辛末都醒的更早些,厨下早已备好了早膳,也是锦染早已安置下去的小煎包与杏仁茶,配了两碟子爽口的小菜。 因去考场的路上辛末是约了与书院的同门一路,锦染就也再跟着,只是细细查了东西都带全之后,便送了辛末出门。 这一去,锦染便只剩在家中安安心心的等着辛末考罢回来了,锦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倒是也颇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既然已经起了,锦染也懒得回去再睡,仰头看了看天色,干脆换了一身衣裳,戴上丫鬟一并出门去了街上自家的胭脂首饰铺子。 铺子是年前便买下,但之后忙着进货重装之类的琐事,却是直到春日里才开了张,顾及着成本,锦染初时也并没有大操大办,便连进来的首饰也都不是什么光灿耀眼的宝贝,更多的都是用些珠宝金玉的边角料做出的小物件,虽不贵重,但胜在精致便宜,年轻的姑娘家们日常穿戴倒是正好,至于另一项的胭脂水粉,就更是平平,完全没什么出挑。 这样的店面,生意自然也不会多好,最初的半年里都只是冷冷清清,每月的账本里勉勉强强能抹得平,不至于入不敷出,但照着这么下去,当初买铺子、进家具摆设的大头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 不过锦染自不会只满足于此,早在当初买下铺子时,她就已几乎同时租下了巷角的作坊,重金请了经验丰富的老匠人,趁着辛末在书院专心读书的时间,用了多半年的功夫,才终于将她上辈子偶然试过一回的手工香皂制了出来,掺了各种蜂蜜花露牛乳,再配上精致的包装,完全走中上层路线,不到手心大小的扁扁一块,却是最少也要卖三两银子。 初时自然是无人问津的,锦染便又费了些事,辗转多次托人送给了当地知府家的后宅,有了名人效应做广告,再加之这香皂的确是香滑细腻,比皂角好用了不知多少,这才渐渐流传了开来,从小有名气直到了声名鹊起的地步,几乎要供不应求。 正在忙着开门的阿福见到了久违的东家,连忙惊叫一声迎了上来:“夫人,您可算是来了,咱们当季要发的新样子正等您拿主意,大伙都问了多少回了!” 因为忙着准备辛末秋闱的事,锦染的确是许久都顾不得店里的事了,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事你还定不了吗?” “总要夫人掌掌眼才成!”阿福憨实的笑着,说着便低头拿了几块拿油纸包着的香皂来:“这刚立秋,都选的是桂花菊花的样式,之前的牡丹花卖的最好,我想着也再……” “呃…”随着油纸包一个个的解开,锦染却是忽的退了一步,掩了鼻子道:“这回的香味儿,怎么这么浓?” 阿福一愣,也低头捧到脸前嗅了嗅,疑惑道:“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啊……” 锦染怀疑的看了看他,也拿起一块放到了鼻前,还未等认真去闻,便觉得一股甜腻的香味直冲脑仁,腻的直叫人有些恶心。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店后行去,只看锦染这神情阿福便也有些犹豫了,到了后门又试了试,依旧坚持道:“许是店里头闷了好几日,乍一闻有些厉害了?” 这话倒是真的,铺子里胭脂水粉,各色香皂本就都有香味,铺子不大,又紧闭门窗闷了一晚上,猛一进门自然会有一股子混杂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锦染也不单是因为手里的这几块手工皂而恶心。 这会到了铺子后头的隔间,再闻时似乎果然没有刚才那般厉害了,锦染便也只以为是自个这两日太过操心劳累,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 暂且放下这事后,锦染便也在隔间坐下,看起了店里这几日的账本,又与阿福一起商量了一阵日后事物,等的再过一阵,店里客人渐渐多了之后,锦染便打发阿福去了前头招呼客人,自个看了一阵账本后,觉得有些困乏,便干脆起身回府,又补了一觉。 之后的几日也是一般,似乎没了辛末在旁边,锦染便干什么都没精神一样,每日都是睡日上三竿,接着起来洗漱用膳,偶尔有兴致便去铺子里转一圈,大部分时间都是宅在家里,看看游记话本,想想上辈子各种手工皂之类的新鲜路子,转眼间,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辛末该回来的日子,锦染这才终于打起了精神,一大早起身装扮了一番,带了几个下人到了城外等着。 放佛感应到了锦染的期盼,日头才刚刚爬到头顶,辛末便一骑绝尘,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官道上,为了能早一些,他是甩下了行李小厮,一刻不停的快马加鞭,本是要多半日的路程,生生的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回到了锦染面前。 锦染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下场已遭了这么大罪,还这么赶路做什么?晚一点我又不是不等你了!” 辛末面色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神情却是异常的欢欣,甚至不顾旁人视线,一下马便紧紧握了锦染双手,放佛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染妹,我好想你!” 还当着丫鬟下人的面,锦染不禁有些羞恼,忍了一会便挣了他,笑嗔道:“好了,尽会说好听的,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就算这次没考中,我也不罚你了!” 秋闱虽已考罢,但距离放榜却还有七八日。辛末知她是玩笑,却也配合的谢过了夫人宽宏大量,两人便一起上了马车,往家中行去。 连着三四天日夜不停的考试,辛末到底还是累了,虽面上不显,但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又好好用了吃了午饭,很是惬意的与锦染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了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之后果然刚过申时便已沉沉睡了过去。 锦染心疼辛末这几天遭的罪,也没再打扰他,只轻手轻脚的为他盖了被子,便悄悄的退了出来。 之后又是连着歇了好几日,辛末才总算是缓了过来,刚刚考罢,也不想再看书,便只是日日凑在锦染跟前讨好痴缠,甚至提议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叫锦染与他一起去登高秋游。 锦染却是自有打算,只是推脱店中有事,再者过两日就要放榜,让辛末等过这一阵再说,辛末也只得应了。 这般悠闲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到了放榜的时候,饶是辛末有些把握,此刻也不禁有些忐忑了起来,直到门外由远至今的响起了锣鼓鞭炮齐鸣的报喜声,才总算是真正放下了心,满面带笑的与锦染一起迎了出去。 “恭喜举人老爷,高中第七!” 锦染也是与有荣焉,与辛末一道给了赏钱,又闹了半晌,才终于将报喜的人都送了出去,其余来道喜的邻居同门们暂且顾不得理会,锦染也是迫不及待的拉着辛末进了里间。 “本想着万一你没中,便拿这事来安慰你的,可我的男人这般厉害,便只好喜上加喜了!”锦染看着辛末,眉眼弯弯,笑的如月牙一般。 秋闱得中,又被锦染这般夸赞,辛末也是满面喜意,只笑着道:“什么好消息?” 锦染不语,只是拉着辛末手心移到了自己小腹上,神情温柔。 辛末愣了一瞬,紧接着便瞪大了眼睛,满面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直到锦染开口确认了下来:“嗯,我有孕了,两个月。” 辛末愣愣的看向锦染,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是又一言不发的合上,手心僵直着,几乎不敢触碰锦染那依旧平坦的小腹,锦染依旧笑着温柔,纤细的手指盖在辛末的手掌之上:“我们要有孩子了,小小的软软的,有点像你又有点像我,是你和我的孩子,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都好。”辛末深深吸气,几乎要哭出来了一般:“我太高兴了……染妹,太高兴了!”话未说罢,辛末便忽的将锦染抱在了怀里,锦染心中一软,也轻轻回抱了他,接着耳边便响起了辛末低低的声音:“染妹,我只是怕……” 辛末不愿说完,但锦染却是立即便听了出来,知道是当初自己喝避子汤的一番说辞吓到了他,也不解释,只是轻柔却坚定道:“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处的,无论什么事。” 虽相拥着看不到面色,但锦染却能感觉到辛末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埋在锦染颈间,闷闷道:“下辈子也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锦染轻轻一笑,也认真答应了:“嗯,生生世世。”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