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小婢翻身》 第1章 重生 迷迷瞪瞪中,月芍醒了过来。 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酸胀的疼痛,这股痛让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死了七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痛楚,还有人体的温热。 她注意到自己缩在男人宽阔坚硬的怀中,头靠着男人的强壮的手臂,脑袋顶着男人的下巴。 七年的游魂寂寞生涯,即使性子已经被打磨的十分坚忍,月芍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她浑身都有些颤抖,不解、害怕、震惊……她前一刻还是一抹幽魂,飘坐在屋顶上看月亮,怎么下一刻就进入谁的身体中还魂了? 不要怕,不要慌,镇定……月芍告诉自己。 她努力压住各种混乱嘈杂的情绪,不动声色的睁着大眼让自己先适应油灯柔和的光线,然后将脑袋微微后移,看清楚身侧的男人。这一看,不由呆怔住。 榻上长腿压在月芍身上的英俊成熟男人,正是二十多岁恣意骄然的裴四爷。可是裴四爷,他明明已经三十了! 她又打量这房间,低头打量“这具身体。”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咚咚咚”响的让她脑子发胀。 虽然没有镜子,但是她知道“这具身体”就是她自己,她认得自己的身体! 她看到自己衣衫凌乱,身上紫紫红红淤青一片的,躺在“年轻”的裴四爷怀中。 她还记得这个情形,分明就是那一日四爷跟四奶奶吵架,采白姐姐让她过来书房。结果糊里糊涂的,四爷赶走蓉大姐姐,把她拉上塌。 喝醉酒又生气的四爷甚至懒得脱她的衣服,将她胸口的肚兜扯扯开啃了几口,在她甚至呆傻反应不过来之时,就撩起她的裙子来长驱直入。 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天真不知愁的小丫头,根本不到十七八岁知人事会思春的年龄。平日里便是听到几个大一点姐姐们隐晦的谈起婚姻之事,点评外院小厮哪个俊秀哪个前程好,不仅不会脸红,还会跟着香莲几人嘻嘻笑的闹人,“姐姐们思春要嫁人了。”把一群大姑娘气得追打挠痒她。 她记得第一次那种剧烈的疼痛、可怕坚硬的充实带来的绝望,她哭叫着,推打着,可是只听到男子激烈的喘息和身上的动作,仿佛一叶孤舟在无边大海中经历暴风摧残。她绝望无助不知道跟谁求助,一直不停的无意识的喊:“四爷饶了我……饶了我……” 第一次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十三岁的她甚至厌恶反感起男人来,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人,只会“欺负”人。 到后来因着这件事,四奶奶越来越不待见她,更让她恨上裴珩。她恨裴珩侵占她,让她失了对四奶奶的忠义。她怨裴珩不肯放过她,叫她在四奶奶面前难做人。她也厌恶裴珩对她做那种事,她觉得很羞耻很疼痛。 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死。生前听人说“人死如灯灭”,又听人说行善能登极乐世界,可从不为恶的她死后却被迫困在裴珩左右不得自由。 她不解又悲愤,深受折磨。 可是做鬼多寂寞,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关心,最后渐渐的,她开始关注裴珩,开始看着他做事,看他练字,看他狩猎,看他跟友人饮酒…… 就是如此,她才看到一些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让她震动不已。她看到裴珩在她忌日时候会画一幅她的肖像,看他灯下黯然饮酒,看他去她墓前独立良久…… 看他为着她的死再不入四奶奶的房! 她的恨意渐渐惘然了。 为什么,裴珩为什么会这么对她?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而已。他为什么会为了她让四奶奶守一辈子活寡? 她眼睛片刻不离的注视着男人的脸,这是一张英武俊美,充满男人味的脸。在前生,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打量过他,她只是“知道”四爷是裴家爷们里最好的,因为丫鬟媳妇们背地里都这样说。 上辈子,她心里满满都是四奶奶。即使四奶奶明显厌恶她,折腾她,她也只怪自己先做错事叫四奶奶不喜欢,她甚至会怪裴珩害她失去四奶奶的欢心。 她傻到加倍殷勤侍候四奶奶,她以为这样忠心侍候四奶奶,总有一天四奶奶总会明白她的。 呵呵……月芍低低冷笑,目中透着戾气。 多傻多忠的心,只可惜用在四奶奶身上,全无一点用。 十四岁那一年她怀孕了,自己还没发现,还是同屋里香蝶注意到她三个月没换洗。香蝶呢,也不告诉她,私底下偷偷跑去告了四奶奶,随后王妈妈奉令给她送药。 她当时羞愧难当,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边听着王妈妈凶恶的训斥,边将药喝了。她以为这样就好了,哪知道王妈妈生怕药效不够,放了双倍的分量,叫她痛的将舌头都咬破了,血流了一地,人差点没熬不过来。 那次之后,她身体就弱了下来,人也越发沉默,也不敢往四奶奶面前凑了,见到裴珩更是远远就躲起来。 可是裴珩见不到她,也要传人换她。主子爷光明正大传唤,她如何躲得了。这般一年过去,她十五岁那年又换上了。只不过这一次裴二太太有令给通房停药,四奶奶再不好直接令人送药给她。 她第一次怀孕,裴珩不知道。第二次怀孕,裴珩以为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十分开心,那时候几乎天天都要回内院来,不是为着见四奶奶,倒是为了问她几句好不好。 裴珩明里暗里护着她,只是她傻,单被厌恶恐惧蒙蔽了眼睛,不肯接纳这份好意。如裴珩多次提起给她另外安排居住之所,暗示她做丫鬟也不用愚忠,也要想想自个儿,既然四奶奶不喜欢她,就远着点不要上赶着去侍候,是她固执己见不肯搬。 更甚者,私底下裴珩留她过夜,她对他讲的无非也是四奶奶的各种好话,劝他去四奶奶院子里,叫男人又是愠怒又是无奈。 毕竟她说的都是道理,做丫头的不魅主还知道劝男主人跟女主人好,难道还能骂她? 只是她背地里做的这些,四奶奶哪里知道。就是知道,只怕也不记她的情。 在她怀孕六个与,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四奶奶还使劲儿的折腾她。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劳累只希望四奶奶消气,结果生生把个成形的男胎给累的流掉,叫裴珩咬牙气恨,说狠话舍不得,但是再不肯见她面。 没有裴珩护着,该她吃的药哪里还会“完整”的送上来,不是过了时辰,就是没有煎煮过的冷药水,最后拖不过半月便香消玉殒。 死后她看到四奶奶听到消息只是冷冷一句“赶紧弄出去埋了,死在府里真是晦气。”又听到那给她煎药的小丫头半夜里给她烧纸钱哭着求她别找她,她只是听上头吩咐行事,不是有意害她性命,她才惊然发现自己的死竟然是四奶奶令下的。 想到此处,月芍浑身颤动,眼睛迸发着恨意。 她的些许动作打扰到了裴珩,只见裴珩睁开眼,男人明亮如星的眼眸又深又黑。 他白天跟朋友打猎,下午被连襟曹立轩硬拉着去行院里喝酒,回来叫李妙琼闻到脂粉味大吵一架,摔门出来外书房寒松轩里正生气,又听通房芙蓉溜过来在面前哭诉李妙琼霸道,一时更气闷烦躁,看见那个他偶有留意的小丫头,一时火起将之拉上塌,痛快满足之至。 又见少女大大的,受了委屈一般露出不知是迷惘还是伤心的神色,泪珠滑落,叫眼眸如水洗一般带着烟笼之色,不由心头一阵歉疚一阵躁动。 他昨天怎么这么冲动,这个丫头莫不是吓坏了,他以前虽然有些儿留意这个丫头,但是毕竟这个女孩子年纪太小,真没有这个心,昨天酒意怒意上来…… 裴珩心中略感到不自在,揽过月芍,刚睡醒的嗓音还是低沉略哑的,大手放在月芍的后脑勺轻抚,“好姑娘,昨天弄疼你了,是爷不好,别哭了……” 要知道如今的风气,他一个主子少爷要一个自家院子里丫头不是什么大事,只别把手伸到姐姐妹妹或者长辈院子里就好,一般像裴家这样的人家,少说屋里立着一二妾侍三五通房。 裴珩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素日十分节制,裴家五个爷除了尚幼的五爷裴湛,就他二十多了还只守着一个妻子一个通房过日子。 月芍知晓裴珩此人。一则他不十分看重女色,二则他向往着一妻一妾简简单单,自持其身的名士生活。只是他心思到了李妙琼那里却变成惧内,倒把李妙琼的脾气养的骄矜自傲,目下无人。 听到裴珩这句话,月芍已经确定她还魂重生到九年前的自己身上,她在男人怀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四爷,我该回内院去了,晚了二门要落锁。” 裴珩见她不哭了,心下略略一松,道:“我叫永寿送你到二门。” 月芍忍着腿间的酸痛,爬起身将自己的衣领拉好,又捡起地上绿色长纱巾在腰上绕两圈系好。 只是毕竟之前在榻上折腾太过,那浑身的凌乱不是这样一两下能收拾干净的。月芍只希望趁着夜色回屋,路上不会叫太多人指指点点看笑话。 小厮永寿提着一碗灯笼送她到二门,还不住交待她:“天黑了,姐姐你路上小心些。”见月芍不肯要他的灯,又说,“那你可记得从游廊回去,夹道那边黑黢黢的怪吓人。” 月芍没有多少心思应对,她重生的时间竟如此的巧,早一刻她就能避开裴珩,可再来一世,还是叫她成为裴珩的女人,是天意。 这一世已经知道裴珩的心,她该怎么做…… 还有四奶奶,她要如何为前世枉死的自己报冤? 四奶奶是主子,她不过区区一个使唤丫鬟,要如何才扳动得了她? 一路躲躲闪闪从夹道低头走,月芍回到内院屋子。她,香蝶,香莲三个小丫鬟是住东厢一个耳房,此时只有香蝶在。 见到人,月芍再不敢放松自己内心的情绪游荡,硬生生将恨意,迷惘,思索等压下去,只专注眼前。 平日里月芍和香蝶关系不是很亲密。看到她这模样,香蝶先是一呆,将她从头打量到尾,露出了冷笑,眼神里微不可觉的带了一些嫉妒,幸灾乐祸道:“采白姐姐让你去给四爷送汤点,你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屋里头四奶奶都过问了,你都没回来,刚采白姐姐嘱咐我,说让你一回来就过去见四奶奶。不过我看你这样子……还是快收拾收拾再去回话吧。” 月芍心中一紧。 她这样子,谁都看出来是被男主人收用了的。李妙琼她又是不容人的,连裴珩亲近从小侍候到大的通房芙蓉,都能吃醋吃的郁气结心,进而跟裴珩大闹,何况陪嫁小丫鬟的“背叛”? 虽然她是被迫的。 作为丫鬟,主子要见,哪有权利说不。 月芍犹记得上一世她听说李妙琼召唤,凄凄惶惶的听从香蝶的建议梳洗一番,换了衣服,遮掩一切痕迹去上房拜见。但这一世月芍不想顾忌李妙琼的面子,再是遮掩也没有用。 她对香蝶道:“不收拾了,我这就去见四奶奶。” 香蝶挑挑眉,目光落在她零乱的发上,红红的眼睛,还有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冷笑一声,“不怕惹得四奶奶更怒,你就这样去。” 月芍并不管她的阴阳怪气,转身走了出去。 第2章 躲过一顿打 四奶奶李妙琼住的院子叫秋茗居,正屋两层楼高,两侧厢房一层楼高。二层小楼的第一层有三间两明一暗的屋子,西边这间做了日常居坐宴息的小花厅,此时这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天色晚了,这时候一些不近身侍候的丫鬟已经两侧后厢房休息去了,要不就是在冲做茶房的耳室里取暖休息。 月芍走过来时,耳房里溜出一个细条身材的丫头,正是她一室同住的香莲。香莲拉住她,神色又慌又怕,“她们说你跟四爷……这是胡说的对不对?” 见到上辈子的好姐妹,月芍又激动又开心。听到她的问话,她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这样混乱的表示,香莲却看懂了,她哭了,“你怎么这么糊涂,怎么办,四奶奶肯定不会轻饶了你。” 月芍吸吸鼻子,强笑道:“没事的,我没事的。” 香莲不敢跟她多说,抹着眼泪送她入门。 花厅里靠窗一张罗汉床,床上铺了灰红杂色狐皮,几个银红牡丹引枕,李妙琼端坐其上,旁边立着的只有两个人,梳着光溜溜圆髻穿着暗青比甲袄裙的王妈妈,和大丫鬟采白。 李妙琼今年二十一,自十七嫁入裴家已有四年。 她身着妃红齐胸襦裙,头戴赤金梅花形状的花细,即使满面怒容,也不减她明艳五官,柳眉杏眼的美艳。 她打量着月芍。 月芍今年十三岁,梳的还是小丫头们常见的两个小苞髻,上面系了两条粉色的头绳,此时两个小发苞零乱不堪。一双如春水般澄明的大眼睛极为出色,依稀哭过,红红的惹人爱怜。 少女肤色白皙娇嫩,五官清丽秀妍,只是带了一丝小姑娘的憨劲又没张开,看着更多觉得可人疼,叫人没法当她是个“女人”。 在李妙琼心里,这样的一个丫头,自然无法与她相比。 也正因此,李妙琼更恼怒。她平日里最喜欢逗弄玩耍的小丫鬟就是月芍,从没想过防着这个梳着双丫髻,说话反应慢的小丫鬟。只天天盯着几个年纪大,又爱穿红戴绿打扮的丫鬟。结果看走了眼,会咬的狗不叫。 月芍还没有开口请安,迎面就是一个巴掌。她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是硬撑着叫自己挨这么一下。 动手的是王妈妈,李妙琼身边最忠心的奶娘,也是月芍前世最惧怕的人。 王妈妈一巴掌打的还不足,第二巴掌又扇了过来,嘴里恶狠狠的骂她:“小姐让你送汤给四爷,就是让你送到床上去的?死丫头你对得起小姐吗?” 李妙琼气得眼睛都红了,坐在那里看王妈妈打月芍,冷冷道:“打她做什么,她心大了,有她的想法,我做主子的难道还要拦着她寻个好前途不成。既然都勾上爷们了,正好,赶明儿我给你办几桌酒席热闹热闹,给你开脸……” 月芍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恨极了。 明明她一个丫头身不由己,事后如此百般讨好李妙琼,就这般还不能叫李妙琼心存善念饶她一命。 老天爷叫她再走这一遭,定是知道她有多悔恨曾经的痴傻,才给她机会惩治恶人给自己报仇。 李妙琼天生大小姐脾气,骄横,唯我独尊,爱嫉妒吃醋。她至今为止对裴珩唯一一个通房丫鬟芙蓉耿耿于怀,这还是她亲姑妈婆婆给的人。 现在她开口说要给她开脸根本是气头上的狠话,月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应承下来,李妙琼今天就能下狠手修理她,到第二天还不会承认给她开脸这回事。 这些想法纷杂,但在月芍脑中不过瞬息之间闪过。 在李妙琼,王妈妈,采白眼中,李妙琼刚说完负气话,月芍就“噗通”一声跪下来,抬头时,小少女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神情惶恐,吓呆了一般,泪珠颗颗掉落,哭的伤心极了。 “小姐,我……我对不起您。”她哽咽的一声,“我听采白姐姐的吩咐去给四爷送汤,可是才到书房就见蓉大姐姐不顾您的禁令,在那与四爷他……我气不过,上去说了几句,蓉大姐姐走了,可谁知道四爷醉醺醺的以为我是蓉大姐姐……” 蓉大姐姐是院子里小丫头们对芙蓉的尊称,她比裴珩大了三岁,是他院子里唯一的通房,也是裴珩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李妙琼眼前排行第一的眼中刺。芙蓉她娘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她本人也难缠的很,李妙琼与之交锋虽然占上风,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把蓉姑娘拿来吸引仇恨,分散李妙琼的注意力,月芍不觉得亏心。芙蓉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多少次拿前世的月芍作筏子来攻击李妙琼,李妙琼奈何不了芙蓉便拿她出气。 一开始哭诉编故事,后面就容易了,月芍只将这个故事里的自己往无辜可怜处说。先是说裴珩喝醉了把她错认成芙蓉,暗示李妙琼她什么都不是,裴珩根本不喜欢她,不过是一场意外。 果然李妙琼听到咬牙切齿,“这个贱人!贱人!” 王妈妈听得义愤填膺,“我就说小姐不能饶了那个丫头,仗着自己跟姑爷一起长大,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平日里不恭不敬不说,背地里还敢在太太面前上您的眼药。” “您前天才命令蓉姑娘不许出内院,今天她就敢偷偷留到书房找四爷。她就是仗着背后有人没把奶奶您放在眼里。”采白为李妙琼鸣不平。 李妙琼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让她蹦跶,等哪天我管家,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她。”说着面对月芍,冷冷的目光盯着她,“继续说。” 月芍咽了咽喉咙,又渴又累,忍耐着继续道:“……四爷睡着的时候还喊着‘妙琼,你冤枉我了’,还拉着我的手叫我一定要跟您说,他跟人喝酒,从来不曾碰过哪个花姐儿,是那些个花姐儿倒酒时蹭过来,身上留了余香。” 王妈妈闻言,欢欣鼓舞,“她算什么,一个丫鬟而已,你看四爷不过念着跟她的旧情,心里真正装的只有小姐你。” 李妙琼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但还是矜持的埋怨,“真是如此,那下午吵架时怎么就不跟我说清楚,难道我是这等不体谅的人?” 王妈妈忙安慰她:“哪的话,你两个都还年轻气盛,这不,话赶话都说不出清楚了嘛,现在知道姑爷的心意就好,小两口和和□□的,可万不能再与置气,免得叫旁人寻了空隙趁机而入……” 月芍听王妈妈这话说的,又快绕回她身上了,赶紧可怜兮兮的开口求饶:“小姐,今天四爷认错人,也怪我不好,什么时候不过去,偏偏赶上时间不错,只求小姐饶了我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 ……” 李妙琼,王妈妈还有采白打量月芍。只间她大眼睛盛满泪水,小手握成拳头,手背擦眼睛,一擦一片湿润,这动作这神态,分明还是个小丫头的样子。 李妙琼目光冷冷的,心道这个小丫头还算识相,没想借此巴上主子爷。要知道裴珩这般英武男人,没有媳妇丫鬟不爱的。 月芍见李妙琼不为所动,跪着爬上去抱住李妙琼的腿放声大哭。“奴婢跟着您长大的,从来都不敢违抗您的命令……” 第3章 矛盾 她把这话一说,李妙琼冷硬的心肠也动了动,想到这丫头一贯的憨厚,不是那等知道上爬的聪明人,也许确实没这个心思…… 而采白在旁边听的完全信了,浑不怀疑月芍在撒谎开脱自己。在她眼里,月芍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对四奶奶忠心耿耿一片,今日出了这事还要怪她。 她当时怎么就叫了月芍去书房,要是她当时没有开口吩咐月芍,这就什么事都没有。越想越后悔懊恼,更添几分愧疚之感。 如今见李妙琼不松口饶了月芍这一回,采白想也不想跪了下来,“奶奶,月芍这丫头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了解,她就是没心眼的孩子,您若是怪她,不如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差遣她去外书房。” 王妈妈沉吟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个子矮小还没长高的月芍,心中忽而一动,也开口了,“四奶奶,这事儿就算了,都是自己人,闹出来平白叫那边的看笑话,何必呢。” 李妙琼心中已经有些儿软了,只是多少还有些堵,感觉就这样算了不甘,不算了又这么多人求情。月芍哭成这样她是半信了这丫头没有故意勾引裴珩,只是信不信的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她心里就是有口气堵着吐不出来。 但奶娘大丫鬟都开口为小丫头担保,她看着地上跪的人也说不出原来预备的惩罚,“好了好了,也不用求来求去,我是什么恶人不成,你这头刚叫你家爷沾了身,我这里就罚你,闲话不够人看的。” 无趣的挥挥手,她又道:“今天只看在王妈妈和你采白姐的面子,你回房里去,旁人问起来就说什么事也没有,这几天也不用往我屋里来,看厨房,针线房哪里需要人手,你就过去帮把手。”随后就步入内室躺着去了。 月芍如愿以偿避过前世在院子里的二十棍子,然后跪了一天一夜的惩罚,心中一阵舒快,低下的头露出微微的笑。而抬头时,她又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傻丫头。 含着眼泪对着李妙琼卧室方向磕了个头,“谢谢四奶奶宽宏大量饶了我。”又转过来对着同王妈妈和采白小声道,“谢谢王妈妈,采白姐。” 王妈妈冷哼一声警告,“谢我作甚,以后牢牢把四奶奶的恩情记在心上,忠心差事,别叫我知道你耍一点鬼。”说着就进内室去劝慰李妙琼。 采白等王妈妈一走,就过来拉月芍起身,又低着头怜惜的摸了摸月芍的脑袋,露出愧疚的表情道:“好妹妹委屈你了,我当时昏了头了,明明知道四爷喝多了,还叫你过去。” 月芍低着头,默默说:“我不怪采白姐姐。” 采白一下子就涌出眼泪来,视线划过少女脖子上的□□痕迹又是一阵叹息,这丫头以后该怎么办,被爷们碰过了,好人家能要她吗?她又不由想,若是自家奶奶不那么固执,便是叫月芍做通房做姨娘又如何,岂不便宜了外人好? 不过也只是想想,采白万万不敢透露一点这种想法叫李妙琼知道,她拉着月芍起身,挽着她一起出门,道: “你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来房里当差,你也知道奶奶的脾气,今天虽然这样算了,可明日见着了怕是又要发火的。” 月芍乖巧的对着采白点头,“我听采白姐的。” 采白安慰她,“你也别委屈,还就是你,四奶奶念着情分才算了,若是旁的怕不拉出去扒了裤子打。” 上辈子月芍还真被打了。这一顿打,把她二等丫鬟的光环剥了下来,以后在内院叫个人跑个腿,送个东西什么的,都叫不动人了。还有人会在她路过时指指点点嘻嘻笑,称得上脸面尽失。 月芍想到以前傻傻的自己,露出了微笑,曾经傻没有关系,只要现在是清醒的就好。 她道别采白,就着月华微光回屋。 屋里,香蝶见月芍完整无缺的回来,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四奶奶没罚你?” 而香莲却开心极了,上来抱住她上下打量:“太好了四奶奶不罚你。” 月芍笑了下,反问香蝶:“四奶奶为什么要罚我?”说完不理她,只跟香莲手拉手进屋子。 香蝶又惊讶又稀奇,跟着二人后面,道:“四奶奶平时最恨人亲近姑爷,你今天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四奶奶竟能容忍你不罚你,这不可能。” 这屋子不大,其间一半的空间是香蝶的。香蝶今年十五,虽然也只是二等丫鬟,但是是裴家的家生子,爹娘都是裴府里说得上话的下人,因此平时在面对外头买进来香莲和月芍时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样。 另外一半空间是香蝶和月芍的,每人一张小床,两个柜子,洗脸的架子,门口附近还有一个小炉子温着水,平时三个人可以拿这水来泡茶喝或者洗脸。 月芍头也不回的回答香蝶,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香蝶犹自不信,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仿佛找到了什么证据一般,“谎话精,还逞强,你看你脸上的痕迹,明天肯定要肿了。” 月芍懒得理她,这么晚想找人要热水洗澡也是不可能了,就用那水壶里的一点水擦拭身体,随后爬到被子里缩了起来。 香蝶早躺好了,香莲默默的吹灯,最后一个上床。 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的仿佛只剩呼吸声。 蓦地,黑暗中香蝶带着怀疑的刺探声音响起。 “你真的是被四爷强拉去的?” 显然香蝶怀疑她是勾引四爷的,也不管有没有得到回答,道:“……告诉你,别以为你自己这就麻雀飞枝头,一步登天。四爷这样的人物,我们岐州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要不是喝醉酒,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山里出来的丫头,还有四奶奶呢,所以甭得意……” 香莲听得气愤,“你胡说什么,月芍根本不是故意的,才没有得意,你没看到月芍之前怕的都哭了,怎么还落井下石专刺人心,你有没有心肠……” 香蝶冷笑:“就你是个蠢的,这人真要是个好的,当时瞧情形不对就该跑回来,难不成四爷还追出来不成?只怕就是心理存了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半推半就……” 香莲猛的坐起来,将枕头用力往香蝶那边扔过去,“你闭嘴。” 香蝶痛的大叫一声:“啊,好疼。” 月芍下床点灯,原来香莲的硬枕头仍中香蝶的肚子,香蝶痛的捂着腹部哀叫,愤愤的指着香莲:“等我起来,我饶不了你。” 香莲方才是一时气愤,这时候听到香蝶的威胁不由有些害怕,求助的看向月芍。 月芍低声安慰她,“没关系,我们两个对她一个,不怕。” 说完她过来把香莲的枕头抢回来,冷笑的对瞪她的香蝶道:“你怎么饶不了香莲?想到香莲,你看看我同意不同意。”说完,她抬起那枕头作势要砸香蝶。 香蝶吓的闭上眼睛一声惊叫:“啊!” 只是痛楚没有传来,她睁眼一看,只见月芍的脸在幽弱的灯光下瞧不清,但是那目光里的凶气和倔强却显见无疑,“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要想欺负香莲和我。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4章 煲汤 月芍威胁完人,浑没放心上的睡着了。 香莲很激动。 而香蝶愣了一阵子,心里不甘心被个小丫头唬住。可是真的再计较,算一算她确实不是两个人的对手,最后犹豫来犹豫去,气得半夜才入睡。 第二日,香蝶顶着憔悴的脸把洗漱穿衣吃早饭的动静弄得震天响,香莲和月芍都没理她。月芍继续睡,香莲则是从厨房里给自己和月芍拿了早点,吃完去当差。 月芍稍晚才起来,因为不用去正房当差,所以不需要太早起。 按照李妙琼的吩咐,她接下来要去厨房或者针线房找事干。在后宅中,这是很严重的贬低。 无论哪个部门的,除非当上大小管事,不然都挤破头向往主子身边靠。只有成为亲近的丫鬟,才可能被嫁入府中管事家中,回头马上是个管事娘子,熬两年主管一个房头。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奶奶身边的丫鬟没有被指派具体任务去厨房,针线房帮忙打杂,就要叫人瞧不起。 前世月芍自然去针线房帮忙,因为她爱静,坐得住,所以活计做的特别鲜亮。不过这一世,月芍准备两个地方都去看看。 而正院里,李妙琼随便用了点午膳,问王妈妈,“四爷今天人在府里不在?” 王妈妈道:“听说一大早就出去了。” 李妙琼闻言懒洋洋的,没劲的放下调羹。 王妈妈见状忙劝她,“你看你最近瘦得,可不能如此,再没胃口,也把燕窝吃吃完。” 李妙琼道:“趁着今日四爷不在,妈妈你派个人去把马仙姑请家来。” 闻言,王妈妈不由犹豫了,“小姐,四爷不喜欢你叫马仙姑……” 李妙琼凤目瞥了她一眼,道:“他自己出去玩的开心,只怕不到晚上不会回来。再说我便是叫马仙姑来了他又能奈我何。” 王妈妈赔笑,劝说道:“为这个吵过多少次何必呢,我看还是再吃吃何郎中的药。您就是太闲了才琢磨那些个念头,不如叫丫鬟们陪你打牌,或者家里的评书女先生讲唱词,或者直接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要是这些都不喜欢,也可以去咏寿堂正房请个安,看看几个柊哥巧姐宝姐做耍。” 李妙琼越听脸色越沉,用力一拍桌子,“那林郎中就是个庸医,谁开的药会叫人吃三年,吃的药还是饭。我闲了瞎琢磨,你不是不知道那些房头背后怎么说我,我对着柊哥儿多笑一笑那边都得意的什么似的,你还叫我多亲近那边的哥儿姐儿,那是自己把脸送别人鞋子底下请人踩。” 王妈妈忙安慰李妙琼道:“不喜欢去老太太那就不去,只是不能请马仙姑,这四爷回来若是发现你们不又有一场闹,好好的日子何必呢。” 李妙琼怎么会不晓得裴珩讨厌道士姑婆的脾性,只向来都是裴珩迁就她,没有叫她让着裴珩的。而且昨日里裴珩跟她吵架不说还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更没有让她低头的,不由语气强硬的吩咐,“让你去叫你就去叫,你要是不肯去,我让采白去。我就不信这家里我还没人使唤了。” ***** 裴家除了老太太有个单独的小厨房,其他院子里吃大厨房的菜。 裴家的规矩正主子能点菜,只要这菜的材料厨房有并且一顿不超过六个菜就公中出钱。至于燕窝之类名贵食材,则是要记个人账上或者主子自己吩咐身边的人买好了送厨房来。 裴府四代同堂,大厨房要为老太太一下的几十个主子服务,里头光是主勺的大厨就有六七个。 管着厨房的许妈妈是裴府大太太的人,她安排月芍去跟一个四十多岁,面目白净的李厨娘打下手。 不过月芍毕竟是主子身边的二等丫鬟,李厨娘也不敢叫她做什么脏累伤手的伙计。这主子身边的人,个个身娇手嫩的,万一回去粗了手还不怪她。因此李厨娘哄孩子似叫月芍炖汤,这个活既不油腻又不累,只要注意别烫伤手就好。 而李厨娘自己本身要看着十几个炉子,很快就顾不上月芍,自忙自的去了。 月芍只是需要一个挡箭牌而已,并没有真的炖李厨娘正在做的汤,她去跟人要了各色食材,为裴珩做起了降火养生的冬瓜鲩鱼汤。 裴珩前几日又喝酒又打猎吃烧烤,回家还跟李妙琼吵架,火气压在身上,加上这入秋的冷风一吹,声音已经有点沙哑。 上一世,裴珩任地方官时,一个孙姓同年请他在家吃饭,那餐桌上的小菜汤点叫一向不动声色的裴珩都称赞。只可惜那做菜的不是厨娘,竟然是他朋友的老母亲,想挖人甚至派人来学手艺都不可能。毕竟这种人家代代相传的厨艺是不愿意外传的。 到后来,这位同年自己官做得一般,反倒是他娘的手艺在当地被传得神乎其神。多少人想要学的一招两式,不得其门而入。因为那孙老太太自珍手艺又有些儿倨傲,别说不肯教人,后来更是自矜官家太太的身份极少亲自下厨。外边的人再想要尝上一尝也不容易。 月芍当时没事,把那位孙老太太的手艺学了个遍,如今正尝试着能不能做出来,毕竟她只是看过记住了材料和步骤,却从没有真的动手做过。 月芍的第一份汤不小心放错了料,又耐心料理第二份汤。她呆呆的坐在小凳子上,守着炉子一晃眼就是一个半时辰,厨房的人跑去另一间屋子吃饭了。 李厨娘洗洗手,过来看她的汤,连声赞说:“不错不错,随便炖的都像模像样。”又对她说:“不过也只是一个汤而已,哪有饿着自己干活的,挺李婶子的,把这火灭了放着,先跟我一起去吃午饭。” 虽然有点饿,但是月芍坚定的摇头拒绝,露出带着酒窝的笑脸,“谢谢李婶子,我还不饿,你自己去吃吧,这汤快要煲好了,灭了火再熬会不好喝的。” 李厨娘摇头,觉得这丫头做事有点呆直,这种人大多固执己见不听人劝,她也就懒得多说,“那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可要注意炉火,柜子里的食材是不可以乱取用的,不过堆在外头的你就随意。” 月芍乖乖的点头,道:“知道了李婶子,我就炖我的汤,一定不乱碰。” 李厨娘哪有不放心的,笑笑着走了。 若是她再迟一刻走人,就会闻到一股极香的味道正慢慢从瓷罐中飘散出来,清淡又浓郁,勾人心肺。 月芍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直等到一定的时辰才关火。这是汤已经熬成乳白色,盛出来一尝,鱼鲜,瓜清,药香全部糅合在一起,虽然月芍没有尝过孙老太的手艺,可是绝对也是很不错的一道汤品。 ***** 裴珩宿醉睡到中午,直到被寻上门来的连襟曹立轩叫起。 岐州数得上号三大家有裴曹李。裴家祖上是功勋,不过爵位已经逐级而降到裴珩父亲这一代已经降没了,倒是有一权贵分支在京师袭着两侯爵位领着朝中重臣的职事。曹家钱多,他家的生意遍布附近几个省,在老家岐州,更是有三层生意都是曹家的。 李家列为而上不是因为钱,而是当朝皇族李氏的远亲,不过李氏皇族宗室十多万人,李家如今不过享着这一份名头,领着内务府的银两布匹并米粮根本不够过日子。幸而李氏这名够诱人,当地的士绅富户人家愿意娶宗室的女儿,李家便是靠着这众多的亲戚联姻,也过得不错。 裴珩跟曹立轩二人在成为连襟之前就是亲戚,打小的玩伴,还都娶了李家的女儿做妻子。因此虽则长大后志向不同,往来仍然密切。 曹立轩跟裴珩一样的个子,中等身材,长的端正,不过公子哥生的白,看着也有几分俊俏。他此时满身的脂粉味儿,一身白袍皱巴巴的,眼袋浮肿,脸色发黄,才进门已经打了几个呵欠。 裴珩打量他几眼,淡淡问他:“还是昨日的衣服,在行院里过的夜?” 曹立轩闻言,露出回味的表情,咂吧咂吧嘴,道:“让你昨天非回来不可,那一对姐妹花可都便宜我了,不过那妹妹的小眼神儿都勾你身上了,你走时还哀哀怨怨的。” 昨日里行院妈妈介绍了两个新女儿,说是一个与曹立轩一个给裴珩,姐姐大方,妹妹温婉,个个身姿柔弱玲珑。裴珩是个无心女色的,便随口推拒了。 他行为不说君子端方,也已然算得上自持己身,结果回家还要被李妙琼揪着身上的一点脂粉余香数落追问进而吵架,不由不叫他气恼烦躁。 别人的妻子贤惠,他的妻子出了名的醋坛。他一心想着科举进身仕途,但是却腾不出时间和清净来读书备考。 家中父亲游山玩水不着家,大哥十七岁得秀才就花了钱寻门道在府署照磨所做从九品的小官,二哥管着三四处田庄的收成,三哥甚事不做游手好闲,五弟又小不堪用,只他总被大伯父拉着处理着府内的人情往来,吊贺往返等事。 外院的也算了,回到内院想休息一会儿也不能,李妙琼总能揪着一点儿小事情跟他争执吵闹。 便是今秋这一场乡试考完,外头友人还诸多关怀,到了家中却没几人关心。众人都一副他此次还得名落孙山的模样,李妙琼还埋怨:“都第几次乡试了,次次不中不够丢人的,你怎么就不死心?每一次考试就受一次罪,十五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何必折腾。我们家这般的家业,难不成不当官还饿死?不如学着大哥买个官,还能留在本地。” 不入流的小官是可以在当地一直做下去的,而那进士出身的却不可以在本地担任父母官。但是进士出身却能上达天梯,拜相爷王侯,这李妙琼又看不到了。 虽然岐州李家已经是远宗亲,可是在李妙琼骄傲的心中,大周什么官都是为她们“李氏”服务的,裴珩娶到她是三生有幸。她不明白裴珩为何这般孜孜追求仕途,还不如学着裴老二把钱抓手里要紧。 第5章 方玉蓉 裴珩悠悠然道:“曹兄昨日好风流好艳福,兄弟羡慕,既如此曹兄怎么舍得这时候就回来,该在行院里多住几日。” 闻言,曹立轩讪讪然的收了色眯眯的笑容,道:“这不是,该回家了交待一声。” 裴珩佯作不知,“你回家怎么错门上我这来了?” 曹立轩抹了把脸,站直了身体给裴珩拱手行礼,“好兄弟,再帮我一次,兄弟多谢你了。” 裴珩面无表情的拿了一卷书看。 曹立轩见不够,忙弓腰行了大礼,“兄弟千万别撒手不管,你要是不管,我就算了,你叫那姐妹花不哭死……子重你不是喜欢我书房那副琮北山居图,兄弟这就把那图孝敬给你,只求你陪我走一遭。” 裴珩道:“曹兄说的见外了,我们俩什么交情,小事而已,你就在我这里洗漱一番,换身我的衣服,我陪你回曹府,就说昨夜书读的晚了,我们兄弟抵足而眠,接下来我们还要做文章,你就在我外书房里留宿几日。” 曹立轩顿时喜笑颜开,“对对,就这么说。” 裴珩点头,“然后我们顺便去你书房里把你新得的琮北山居图取来。” 曹立轩呆了,他刚才说的不过是客气话,以前裴珩可都是不要的,可裴珩今天这意思是帮着说一句话,就真的要拿走他新得的古董名画? 裴珩冷笑,“怎么,刚说的话这就忘了?曹兄赶紧家去,跟表姨妈好好解释,在家里守着大小表嫂们,也别想着偷溜出去见你的姐妹花。” 曹立轩光是想一想他母亲,曹家大太太的唠叨,家里妻妾的无趣呆板,就觉得日子难熬无比。家里对他花心已经认命,也给他不少的漂亮丫鬟,只是对他在外头喝花酒梳拢花娘,现在还是没法接受的。若是只道他昨夜在行院过的,接下来小半月都别想出门子去耍。真的半个月出不了门,那行院妈妈还不急着给她俩女儿物色新女婿。 曹立轩可舍不得这对姐妹花,清清白白他开的苞,他兴致大着呢,是以咬咬牙对裴珩道:“兄弟,你要什么尽管搬走,只今天一定要把我娘哄好了,叫我在外头待几日。” 见此,裴珩才让人烧水取衣服,等曹立轩梳洗一通,二个人就出发去曹家。 曹家跟裴家不远,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而已,两家都占地极广,所以这附近的街道十分清净,并无外人出入。 到了曹家,裴珩就照着之前的话,说曹立轩最近潜心学问,废寝忘食,昨夜里睡在他家。 裴珩贯日比曹立轩正经,是个有成算的,曹家大太太也没想到裴珩会帮着儿子来欺瞒。这一听立时就信了,拉着曹立轩的手道:“我的儿,便是晓得要用功,也不用如此苦读。怪道你今日脸色这般憔悴,可不叫娘心疼。按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享用不尽,何苦去争那个名头。真要想做官,便使些个银子也容易,再不能苦了自己。我看你还是在家里读书好,别去你兄弟家,在家里你媳妇看着照顾你我才放心。” 裴珩说过头,曹立轩苦着脸忙描补,“娘,哪里辛苦了,之重家里厨子做的合我口味,外书房又比咱们家清净,我正是在那才有心思读书做文章,这不又快童生试了,我加把劲儿给您考个秀才回来。” 然后又是哄,又是说笑,又是许诺的,把曹大太太逗得直乐,道:“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裴家也不是外处,你二人从小亲兄弟一般,我还拦着你们亲热不成。就是哄骗我,专心读书就专心读书,可别又跑出去厮混。” 说服曹大太太,那边李妙容处不过交待一句。二人出来,曹立轩满面春风,对裴珩道:“我去你嫂子那一趟,叫她打包几件衣服,你在花园里散几步,我片刻就来 。” 裴珩等了会儿,曹立轩果然快速出来了,后面的两个婆子抬着一个箱子,正式曹立轩的谢礼。 二人随后假作一道出门,实际上刚出大街就自个分了。 ***** 回到家里,裴珩见桌子上放着一盅汤。 他看了那汤盅几眼,本来还有些阴沉的心略略松快了些。 厨房没人吩咐不会送食物,芙蓉最近白天不敢来外书房,那送汤的自然是李妙琼。 裴珩坐下来打开盅盖,心道妙琼还知道关心人。他边想边打开盖子尝了一口,不由惊讶的发现汤出乎意料的合他口味。 一口一口喝完了,只觉胃暖心也暖。这汤的味道以前没尝到过, 夫妻多年想不到妙琼还有这般好厨艺。 门口小厮永寿探头瞧里头四爷面色放松,心里不由吐出一口气,内院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恳求叫他一时心软放了进去,还好没有惹怒四爷。 裴珩才喝完汤,就听到门口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表哥在里面吗?” 永寿答:“四爷在头里,小的这就给表小姐通报。” 小厮快速的进门来,裴珩已经认出来人的声音,露出微笑道:“让表姑娘进来。” 裴珩除了李家的姑舅表姐妹,家里还寄居了一位两姨表妹,姓方,叫玉蓉,今年十七岁。方玉蓉身量高,五官却俱是小小的。小鼻子小嘴巴,细眉毛斜长的眼睛,称不上多美丽,但一身月白华裙,粉色小坎肩,梳着飞蛇发髻,乍看也是个斯文俊秀的闺阁女子。 她谢过小厮进屋来,手里端着一盅汤。待她看到桌子上空盏,不由一愣,但很快就笑着俏皮轻嘲,“这是不巧跟哪位姐姐重了,都送汤,四哥好口福。” 裴珩轻笑一声道:“放着吧,正吃的不够,你送的及时。” 方玉蓉送的是一碗莲子羹,裴珩吃了几口,觉得太甜,放下了,温和的问她:“最近身体好点没有,入秋了风大,出门记得围上斗篷。” 方玉蓉咳了两声,道:“微恙而已,在屋子里窝了这许多天,闷极了。” 裴珩声音略带责备,“你就是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药不许嫌苦,该吃就吃。若是在屋子嫌闷了,就叫家里姐妹陪你。” 方玉蓉鼓鼓脸,不满的嗔怒道:“表哥真是的,我好心给你送汤点,你就只会教训我。再说……柔妹妹,荷妹妹才是正经主子,我算什么人,能叫她们过来陪我这个病人,满屋子的药味谁坐得住。”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中露出哀怨来。 裴珩顿生怜惜。 方玉蓉七岁死了母亲,亲爹是个浪荡子混不吝,娶了后娘更不着调。还是裴二太太看不过去派人接了方玉蓉来家,这一住就住了十年,只当女儿养了。 裴珩也把方玉蓉当自己亲妹妹一般,比他两个庶妹还亲。毕竟方玉蓉是养在裴二太太房里的,两个庶妹闭着门跟姨娘奶母过日子一年见不到几次面。 方玉蓉委婉的透露处境,见好就收,转而若无其事的说起李妙琼, “说也怪,我刚才去找李姐姐,门口就被王妈妈拦住了,这是什么重要客人,怎地也没有先去拜会姨妈?” 裴珩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一下子没了心情跟方玉蓉闲话,吩咐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他,起身去内院了。 等见到妻子的院子果然如表妹所说的,王妈妈在外头看守,院子里肃穆一片,他心中就有预感。 而另一头王妈妈自打发走家里表姑娘心里就有些嘀咕,这方姑娘明明跟自家姑娘是舅姑至亲,但按她这些年看下来,方姑娘竟然对自家小姐很有些不对付。所以看她若有所思的走了,就有些忐忑不安。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这才几盏茶的功夫,姑爷怎么就来了。往常姑爷白日里可都是爱在书房里呆着,晚上才会回内院。 王妈妈心里直骂娘,想到屋内的马仙姑还在,说不得她来挡一挡。遂肚里担着水,脸上却带着笑,大声的迎上来请安,“唉哟四爷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可是不巧,四奶奶昨夜没睡好今早有些儿头疼,睡着了,您看要不先去太太那走一遭。” 裴珩横眉冷目扫了王妈妈一眼,“你给我让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主仆弄得些什么勾当。”脚下步子不停,上前来推门。 王妈妈急的要拦,“四爷,您说的什么话呢,四奶奶真的是不舒服,您何必非要吵了她……” 王妈妈体胖,颇有几分力气,平日里抓小丫鬟都跟抓鸡仔一般轻松。但裴珩一个成熟青年,又是个体格高壮的,王妈妈赶上来拦,他毫不客气的将之一抓一甩,王妈妈抓住门栏险些没摔倒。 这么大的动静里头怎么会听不见,李妙琼急的直跺脚,嘴里念叨:“往日里不入夜不回内院,偏今日这般早来。” 一旁站着个四五十岁中年女人,她一张略胖的脸,满是和气的笑容,手里拿着拂尘,头上梳着道姑发髻,还有几分出尘的模样。 她看着李妙琼急,自己倒是镇定。 李妙琼对马道姑道:“信女失礼,只是夫婿是个莽撞性子,请仙姑找个地方躲一躲,别跟外子碰上。” 马仙姑连声道:“无妨无妨。”她面上虽然镇定,实则也怕了这位裴四爷,还真不想与之对上。 但是来不及了,裴珩已经冲进来,他目光冷冷的看一眼马仙姑,又看一眼桌子上的一匣子新药和黄符,最后是站立不安的李妙琼。 第6章 打横抱起 李妙琼心里暗暗喊苦,嘴巴发涩,这早知道今天就该听王妈妈的,何必冒风险将人请家里,下次去庙里上香再见就没这麻烦。 “珩郎,你别急着发火,先听我说……”她一边说,一边打眼色暗示马仙姑离开。马仙姑识相的收拾了东西就溜。 裴珩看到马仙姑离开并不阻拦,视线盯着李妙琼看,并没有耐心听她讲下去,冷笑打断她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当日怎么答应我的,说好再不信这些招摇撞骗的道婆,我还当你真的知道错了。这才多久,你又将人请回来,你是嫌上次没有害死我,这次准备多买几付药给我吃,叫我彻底毒死才好是不是 。” 李妙琼泪涌了上来,在明媚的大眼里晃动,“你这是冤死我了,我怎么舍得毒死你,上一次我给你吃的那药叫你大病一场,是我不对,我把药放在相克的食材里炖煮,没按照马仙姑说的配水服用,不是马仙姑的药有问题。你对马仙姑成见太深,但凡出去打听打听就晓得岐州城里多少人家在吃马仙姑这药,我三表姐今年新的一子,全亏了马仙姑。且这回仙姑有了更温和的新药,珩郎,求你再试一试吧。” 裴珩咬着牙,冷笑不已道:“好的很,又买了新药,是不是又准备将药偷偷化在汤中给我吃?你以为我不知道那郎中怎么说的?他说你少时不注意保养寒了身子,又有些个不利于子嗣的症候,给你开了药,叫你三顿不落的吃上三年。可是你呢?嫌弃这药苦,一吃吃三年耐不住,就转信这马姑婆的话,还拉了我一起吃这来路不明的药。” 李妙琼眼泪汪汪,平时裴珩待她言语柔和,体贴温存,便是上次吃了这药不适应也只是让她把药扔了,再不见马姑婆。但是今日他确实□□裸的把纸窗戳破,捅出血淋淋的现实。她胸中又委屈又心虚,最后还涌出怒气来。 “是,郎中说我不容易生要吃药来调理身体,给我开了一方吃三年的药。可是你知不知道郎中说了这三年药吃下来,也只是有希望怀子,真正能不能有子还是两说。为了这话你叫我像个药罐子一般吃那骗钱庸医的药,你没有没心疼过我。再说我没试过吗,我试过。头半个月王妈妈给我熬药,我照三顿喝下去,结果胃寒恶心……” 李妙琼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声音发颤,“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每次老太太一见我就问我有消息没有,浑没个好脸色,大嫂三嫂明里暗里的拿话刺我,难道我不想生吗,我看人家都是子女双全的我心里多憋闷。可在你们裴家,谁体谅我受的委屈。” 裴珩听着这荒唐的埋怨,不由气笑了, “所以你就叫我吃这不知所谓的生子药?你不能生,我帮你在老太太面前说好话,老太太要赏人,我挡了不要。你的婆婆是你亲姑姑,从没叫你立过规矩,待你比待我这个儿子还好。我们裴家,就我屋里一个妾没有。就这样我们裴家还委屈你李二小姐?” 李妙琼泪水落下,伤心的呜呜哭出来,“我是真的没办法,大家都说马仙姑的灵丹妙药有效,很多家都试过了,你怎么就不肯试一试……” 裴珩居高临下,明明满腔的怒气,听着李妙琼娇滴滴的委屈哭泣声他又没办法继续发作,那感觉仿佛是熊熊怒火被一盆苦水浇灭,浓烟呛漫他的胸腔,无处可以发泄。 他来回踱了几步,只见门口采白扶着王妈妈蹑手蹑脚的进来,王妈妈见李妙琼哭,惊天抢地的扑上来抱住李妙琼嚎,“我可怜的小姐,也是贵重的宗室女子,在闺中如珠如宝的长大何尝受过一丝委屈。当年裴家来求亲说的多好听,老爷太太信以为真,以为把您嫁给姑太太家就不用受委屈,谁知道人家说着好听……” 采白也上来抹泪,还跪下来给裴珩磕头,“求四爷消消气,奶奶有什么不是,求您看在夫妻情分上,看在亲戚情面上,不要计较了。” 李妙琼见二人帮她说话,仿佛有了靠山,倒是哭的更加委屈凄婉,“还有什么夫妻情分,他如今心都不在我这,只问他昨晚做的事,亏心不亏心,对不对得起我。我今天不过是为着子嗣求药,他就发这样的大火。奶娘,我这心好疼!” 一屋子三个老少女人对着他哭,裴珩还能说什么,他踱了几步,道:“我真是昏了头跟一班子女人计较,早该知道没法同你做道理,就不该对你有什么指望。” 他再不想多呆一刻,大阔步离开,只留下后面三个女人哭哭啼啼更是热闹。 而从后罩房开的小门绕进来的听比壁角的方玉蓉带着丫鬟珠儿悄悄退离,走入抄手游廊时,那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秀目中带着愉悦。 她的丫鬟珠儿兴奋的脸蛋微红,“小姐,四爷四奶奶真的吵起来了,这时候四爷肯定很生气,你正好过去劝慰四爷,好叫四爷知道你待他的一片心。” 方玉蓉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秀发打圈圈,慢条斯理的道:“傻子,我方才去书房透露李姐姐见马仙姑,现在再上去劝他,表哥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在其中使的力?再说他如今气头上,贸贸然上去反倒不好。” 微微一笑,她道:“这时候该去姨母那,李姐姐惯会在她面前卖乖,瞧这回她怎么圆过去。” ***** 月芍从针线房里要了活计来之后就守在假山上。四爷若是从李妙琼的院子出来,她远远就能看到。 前世里她是个傻傻憨憨的性子,怯弱又害羞,可是这样的她,竟然暗暗驻入辛兴坚定冷酷的裴四爷心中。那么今生她要重演一番让裴四爷喜欢上她的事。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傻的为了主仆忠义推开这个男人,不仅不会推开,她还要如丝般紧紧的缠绕他。 她注视着前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裴四爷的身影。月芍赶紧下假山冲往月洞门,而裴珩也正朝她的方向行来,就这样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两个人用力碰撞上,月芍摔倒一旁。而裴珩生的高大下盘又稳,站的笔直笔直。 月芍“啊”的控制不住喊疼,她清楚的听到脚那里传来“咔哒”一声。 裴珩把人撞飞,看都不看一眼就继续大步往前走,一下子就没人影了。 月芍回过神来做出一副尝试着爬起来,只是一挪动就钻心的疼,倒伤的比前世还重。听到那细微回转的脚步声,她赶紧如前世一般低头抱着自己呜呜哭起来。 “哭成这样,脚扭到了?” 头顶传来冷淡的询问,如前世一般裴珩回来了。 月芍抬起头,泪眼朦胧看到高大的男人皱着英气的眉毛看她。裴珩本来走远了,但是耳聪目明的他远远还能听到小丫头的啜泣声,可怜的如同受了伤的小动物一般,一时鬼迷心窍那脚步竟然自己转回来。 月芍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擦眼睛和鼻子,“四爷。” 他冷着脸蹲下来看她的脚,问她:“还能不能走?” “好疼,动一下都疼。”月芍泪眼朦胧。 裴珩沉默了一下,道:“我叫个跌打郎中过来给你看看。”说完,他低下身一把将月芍抱了起来。 “啊”,月芍惊叫一声,人已经悬空。 裴珩掂量了一下,只觉手里这个小丫鬟真的好轻盈,明明那一夜摸起来很有肉的感觉。视线一动,落在了他胸前,一双洁白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关节发白。再往外移一点,他望进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少女清澈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那里面饱含着惧怕,恳求,羞涩。 说不清怎么回事,他心里微不可觉的一动。但是那感觉一闪而过,渺无痕迹,连他本人都没有真正注意到。 裴珩对着怀里的小丫头冷笑一声,“怕我把你扔下去?”他抬高月芍作势要扔。 “四爷……”月芍惊叫着闭眼,一副真的相信会被摔出去的样子,脸色发白。 男人嘴角略扬,仿佛被她的害怕给逗乐了。但她定睛再看时,男人英俊的容颜已经恢复成不耐的表情,叫她恍然以为刚才看走眼了。 第7章 药停不停 裴珩又将月芍放回自己怀中正常的高度,毫不吃力的大阔步往外书房走。路上月芍求了几次让他放下来,裴珩不理会。 月芍见没办法,最后悄悄的埋头在他怀里,耳朵可疑的泛红,整个人小小的一团,一瞬间叫男人以为自己抱的是他书房里那只小奶猫胖雪。胖雪是小厮永寿哪里得来孝敬他的,他也不说收不收,永寿就把小奶猫放在书房。小奶猫明明是永寿喂养的,竟十分乖觉,时常走到他脚下靠着他的鞋子缩成一团撒娇,奶声奶气冲他“喵喵”叫。 裴珩将人放在榻上,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一只手把胖雪拎起来放在月芍脑袋边,面无表情的比了比两个同样呆呆的脑袋。他浑然没发现经过这一打岔,李妙琼带给他的愤怒郁气已经被他丟到角落里去了。 月芍看看胖雪圆圆的大眼睛,胖雪本来窝在角落里好好的突然换位子吓坏了,看着月芍不住“喵喵”。月芍听到如此稚气的声音,如前世一般伸手去摸胖雪的脑袋。 胖雪是一直下半身雪白,背上和头顶琥珀色的小奶猫,小小年纪被抓过来,外书房主仆几乎没人会多理会它,因此脾气很好,被摸了还讨好的将脑袋往月芍蹭。 月芍露出悄悄的羞怯的笑,轻声道:“好猫咪。” 裴珩略怔,小丫头刚哭过的眼睛眼眶还红着,这就抱住奶猫玩起来。而且刚才面对他如此紧张,害怕,害羞,现在就浑然忘了他还站在床边。 跌打郎中是个花胡子老先生,给月芍看了后留了一瓶药油,嘱咐她在床上多修养几天,最好不要让伤脚使力。 月芍知道自己的脚不会有事并不担心。 裴珩叫人送走郎中后,看天已经晚了,今日不用说不会再回内院吃,遂吩咐小厮明祺叫厨房送一桌清淡的菜。回到屋里,就见月芍翘着一只脚从榻上爬下来,想要单脚落地。 “你在干什么?” 月芍扶着床榻,转过身抬头看裴珩,小嘴抿了抿,低下头道:“我不能睡四爷的榻上。” 前世的她也来了这么一下,不过那时候她是因为躺着联想到被裴珩按在榻上欺负的事情,羞耻难耐才忍痛下床。今世只是觉得前世她的行为能够打动四爷,那么她就再做一遍来获得裴珩的心。 裴珩以为月芍害怕李妙琼,威严的命令她:“你躺下,不用担心你四奶奶,她不敢来书房寻你的不是。” 裴珩将月芍按回榻上,还给她扯了一条毯子盖上。 饭菜很快送来了,两个抬着保温食盒的永寿和永宣犹豫的看看外书房又看看内屋,交头接耳的说:“这,四爷是要在哪里用膳?” 永宣比较大胆机灵,道:“有一个内院姐姐在,肯定是里头吃。”说着二人低眉顺目不敢多瞧月芍一眼的进来在小圆桌子上摆放,满满当当一共六个菜一个汤。 “四爷慢用。”两个小厮打了个千问了好就退出去,永寿本来想要留下侍候用饭的,也被永宣使眼色拉走了。 月芍看着裴珩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饭,感到腹中空空。对一个十三岁正在长身体的小丫头来说,那是吃得多还饿得快,跟成年闺阁女子的小胃口不能比。月芍中午吃的不少,但是这么一会儿,已经饿的胃蠕动了。 裴珩正要喝汤,忽然听到一阵肚子“咕咕”叫声,他动作一顿,又继续喝汤。结果这“咕咕”声响了又响,没个消停。 裴珩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抬眼看去。始作俑者已经把脸埋在毯子里,缩成一只虾米形状,外头人进来还真看不出来毯子底下藏了这么小小的一只。 裴珩觉得也饱了,起身将月芍抱了出来搁放在椅子上,“爷用好了,剩下的你吃,回头让永寿进来收拾。” 永寿是年纪最小的,还不到跟丫鬟避讳的时候。 ***** 裴二太太也姓李,在娘家时是长女,李妙琼就是裴二太太弟弟的女儿,而方玉蓉则是裴二太太最小妹妹的女儿。 因为裴二太太自己没有女儿,对这几个外甥女都特别喜欢,只瞧她把弟弟家的女儿娶进门,妹妹家的接过家来常住,还打算就在裴家给方玉蓉发嫁就知道。 要说李妙琼和方玉蓉两个更喜欢哪个,裴二太太心里肯定是偏向方玉蓉。这还不简单,一个是妹妹肚子里出来的,一个是弟媳生的。尤其方玉蓉亲娘嫁的不好年纪轻轻去世,裴二太太心里一直饱含伤感,把一腔对小妹的爱怜全部投注在方玉蓉上。 若不是方玉蓉跟裴珩差着岁数,现在做裴四奶奶的该是方玉蓉才对。 方玉蓉没有直白的跟裴二太太提裴珩跟李妙琼吵架的事情,而是在二人叙了家常关心了对方的身体后,才语气略略带着犹豫,吞吞吐吐的吐露:“姨母,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你提。” 裴二太太笑:“你这丫头,跟姨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关于表哥和李姐姐……我方才路过他们院子看到马道婆出来,表哥跟李姐姐又吵了。” 只听说道婆两个字裴二太太的脸就沉下,甚至不多询问已经猜到是何事,一拍罗汉床上的枣木小几骂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早晚有一天要被她气死。”旁边侍候的林妈妈和两个丫鬟俱都低下头来,大气不敢喘。 方玉蓉露出忐忑的表情,“姨母别生李姐姐的气,不然我岂不成了挑拨离间之人。我只是当心李姐姐做错事惹怒四表哥,伤了情分,想着告诉您一声,也免得他二人闹得不可开交还没个人居中调解。” 裴二太太叹气,“我的儿,难为你心好还挂念你李姐姐。她就是个没用的,你二嫂子都知道天天来我这里请个安问个好,说个家长里短,她就知道穿衣打扮吃喝享乐,亏得是我外甥女,不然哪个婆婆容得下她这种媳妇。珩哥儿不用说,你看这些年怎么待她的,不是我夸他,放眼看看来往的人真没一个像珩哥儿这样屋子里干干净净。偏你李姐姐眼盲心瞎看不见,听信那些三姑六婆的话,多少夫妻情分都不够折腾。” 方玉蓉毕竟是闺中待嫁女,裴二太太说到道婆之时语焉不详,不过方玉蓉却不是裴二太太以为的那般单纯,她对此事可不仅仅是知之甚详而已。 到了晚间,裴二太太打发走方玉蓉,叫林妈妈去请李妙琼。李妙琼头系帕子躺在罗汉床上,一脸苍白憔悴。 林妈妈进来请安,王妈妈陪笑着:“老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 “免了坐,担着差事不敢多留。” 王妈妈殷勤的来扶林妈妈,“这是不巧,我们奶奶身体不舒服,这太太是有何吩咐?” 林妈妈要笑不笑,躲开王妈妈的手,道:“这么不巧,二太太刚好见四奶奶,四奶奶就病了。” 王妈妈还在套近乎,李妙琼却不耐烦看林妈妈脸色。 林妈妈是通房芙蓉的娘,她最近才罚了芙蓉,这会儿王妈妈甭想跟人打听出什么来。遂叫采白来搀扶她起身,“姑妈叫我,我就走一趟。” 裴二太太见到李妙琼第一句话就是:“去把芙蓉放出来,停了她的药。” 李妙琼身体正不舒服,听到这一句站都站不住,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眼眶含泪委屈的喊,“姑妈。” 裴二太太冷冷的道:“别叫我姑妈,这么多年也该改口了,叫母亲。” 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然长叹一口气,道:“妙琼,你嫁入裴家也有四年了,这四年里我没催过你,但是你自己要知道本分。你私下找郎中看瞒得了谁,家里上上下下只不敢当你面说,背后议论的却不少,老太太那要不是我帮你拦着,你以为凭珩哥儿一人推得掉那边送的人?可你鬼迷心窍,行事越发没顾忌,真没把我对你的一番心放在心上,珩哥儿要是出什么事,你对得起我吗?” 李妙琼起身跪倒在裴二太太的脚下,委屈的哀求:“姑妈,您这么疼我,就再容我一次。” 裴二太太看着脚下固执的媳妇,恨铁不成钢的敲桌子骂道:“你怎么就这样不识大体,你就是让丫鬟给你生一个又怎么样,还不是叫你母亲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看看你二哥二嫂子,也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侍候我倒比你跟珩哥儿还贴心。” 李妙琼哽咽,委屈的道:“不是我生的,叫我一声母亲有什么稀罕的。” 裴二太太冷笑,“好好好,我方才都是白说了,你不肯听我的我也不逼你,省的你回家跟你娘哭诉叫大家以为我委屈你。只是等下回老太太,老爷发话,恐怕就不是给丫鬟停药,而是给珩哥儿娶二房了。” 第8章 入住外书房 香莲和香蝶是夜回屋发现该比她们早一点回屋的月芍没有回来。香蝶自顾自的清洗,香莲却急得焦头烂额出去问人。 后来还是一个守园婆子悄声叫住她,“可别问了,小心给月芍惹祸,我下午看到月芍跟着四爷去了外书房,你当没这回事,不然叫四奶奶晓得,还不又是一场闹。” 香莲吓到了,脸色发白,脚步微颤的回屋。 香蝶在拿香脂擦脸,漫不经心的问她:“怎么,人野去哪了?不会又跟昨夜一样跑四爷书房去了吧。” 香莲闻言那提壶的手抖了抖,热水流到地上去,烫到了她的腿,她“啊”的叫了声,急忙放下水壶去看腿。 香蝶放下香脂,怀疑的打量她。 这么心虚慌张,难道月芍这小丫头真的又去了四爷那。 香莲看脚没事,背对着香蝶道:“哪有的事,她估计是在哪个姐妹屋子忘了时间,你睡你的。” 香蝶“哦”了一声,心中冷笑,趁着香蝶去取水的空档溜了出去找王妈妈。 王妈妈气坏了,这两日真是一件事接一件事,往日里看着老实的小丫头变得这么不老实,她对香蝶道:“你去书房把月芍叫回来,就说奶奶今儿个要她守夜。” 香蝶本来只想告月芍一状,并不想出头跟她对上,尤其是去跟四爷抢人,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她犹犹豫豫的不动脚,王妈妈拧了一把她的胳膊肉,“死丫头快去啊。” 香蝶战战兢兢的将来意通禀,裴珩淡淡道:“告诉你四奶奶,这丫头侍候的中我的意,以后就在我这留下,叫她另选人守夜。” 香蝶闻言,讷讷,“可奶奶……奶奶点名就要月芍……” 裴珩脸一沉,主子爷的气势自然而然就出来,“这后院里,我的话还不如四奶奶的话好使是不是?” 香蝶吓得不敢两股战战,不敢多言走了,满心后悔出这个头,如今差事没办成回去又要挨王妈妈的骂。 果然回去被王妈妈一顿打,打累了坐在椅子里骂月芍:“我看走了眼啊,竟然养了这么个坏胚子,没心没肝,叫她不要得意,哪一天落我手里,有她好看的。” 虽然骂骂咧咧,王妈妈却吩咐大小丫鬟不许在四奶奶面前多嘴说这事。而李妙琼也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个小丫鬟,顶多问一声最近规矩不规矩,王妈妈回一句小丫鬟规规矩矩的呆在厨房就完了。 ***** 裴珩的外书房寒松轩坐落在垂花门外,正靠着西花园一角,闹中取静。往后头内院被垂花门并抄手游廊隔开,往前是裴家大爷和三爷的书房。院子里侍候的小厮有五个,三个成年的小厮则是随身侍候并外头跑腿办事,皆二十上下,叫明祺,明恒,明鸿;年幼的如永寿,永宣才□□岁,并不跟着出门,日常扫地守门。 寒松轩小院前方种了两颗大松树,树干笔直,枝桠遒劲。正面的是二层楼,一楼书房,会客室,藏书室。二楼两大间一小间,一间用作喝茶赏景之用,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堆放了些杂物。裴珩叫小厮收拾了二楼那间杂物房,搭了一张小床让月芍在里头落户。 院子里自多了月芍,小厮们行动都拘束了不少,等闲不敢如以往般随意说笑。 也是裴家这两代规矩松了,一般大家规矩是小厮不入内院,丫鬟不出垂花门,防的小厮丫鬟私相授受。这外书房地处二门外,一向没有丫鬟长留,便是芙蓉以前也只是白日里来当差,至晚还回内院。 等月芍的脚养了几天可以下地走路就在靠窗的椅子上做针线活。她从楼上往下看,可以俯瞰观察外书房的所有动静,甚至偷听到楼下小厮们的窃窃私语。 她发觉这的规矩不如内院那般严谨,只看这几日里已经有两个小厮请假出门就知道。 月芍如愿以偿正式留在四爷寒松轩,前世里四爷也是这般留她,只是她要死要活的磕头祈求四爷放她回四奶奶身边侍候,最后四爷皱眉不耐烦的把放她回去。 想起来上一世四爷对她着实不坏,本来四爷便是不好女色的,有一个是一个。妻子离了心,通房芙蓉算计颇多,只有她是个愚钝无所求的,倒让裴珩能安心宠爱。 只是那时候她总是一副被主子强迫而无奈忍耐的凄惨样子,推拒裴珩对她的好,将裴珩越推越远。 实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裴珩不肯与李妙琼同房,又厌恶芙蓉心思不纯,只专要月芍泄火。他于男人中又是个少见的脾性,女人中意的话一个就够,习惯找哪个就只找那个,没那种后院雨露均沾或者换女人睡的想法。 若是有心计的女子,这时候估计就要恃宠而骄。但是月芍傻极,裴珩提过要让她做姨娘把西厢三间正房给她住,她不肯不说,还时常为着给要在李妙琼外间守夜而推拒裴珩,平日里还跟香蝶,香莲一块儿挤。 只是如何怪得了前世的她,十三岁的小姑娘,又不是家生子还有老子娘教导,对成熟男人的索求害怕的不行。两个人有着体型差距,那事儿裴珩是满足了,但是月芍却全然体会不到乐趣,男人东西太大,叫她每每都被捣弄的痛苦不已。 因此即便平日里裴珩待她好,她心里还是恨裴珩“欺负”她,只想回到四奶奶身边过以前一样单纯不受欺负的日子。 满后院除了香莲,谁能相信月芍得了四爷宠爱,心里竟然傻乎乎的期望着四奶奶能护她不受四爷的欺负。 “真傻。”月芍想着,低低自语,“以后,再不能如此了。” 对她好的她要回报。亏待过她的,她不要利息就要本! 四爷喜欢那事儿,她便是不喜欢也要装出欢喜的样子。而李妙琼为着裴家四奶奶的位子能下手害人命,那她便让其失去裴四奶奶的身份。 收回思绪,月芍低头继续绣。 她那一日扭伤脚时领了一些布料和绣线,这几日养伤就用这些材料做一个木兰青的竹枝荷包,今天最后几针收好线,在阳光下看看还算满意,七年没碰手艺没全丢下。 裴珩送走一个来访学兄,二人谈了一阵子这次乡试的结果。那学兄也是参加乡试多年的,对今次的乡试抱有极大的希望。他年纪比裴珩大许多,已经三十有三,再不中只怕家中不肯再培养,要他自己去谋个私塾先生职位。 如今只能煎熬的等三月后乡试结果出来。 裴珩回来,一抬头就看见二楼窗口坐着的少女。 他上楼来进小屋子,打量一番大变样的小杂物间。那张小小的床铺了香莲悄悄送过来的浅蓝铺盖,拉了藕荷色撒花帐子,床脚是两个松木红漆柜子,靠窗一张高几,两张带手柄靠椅。高几上铺了一条圆形白色绣青竹的布垫,放着刺绣箩筐,一套简单的茶具。窗边的凸出木构挂着两个干花香包,清幽的味道被风一吹,在室内飘飘荡荡是有若无。 裴珩见惯了李妙琼摆满华丽摆设织物的卧室,略略讶异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摆弄,月芍就把这个原来冷冰冰的小房间转为温暖馨香的少女闺房。 裴珩又打量眼前娇小的女孩子,道:“都能下地了,这脚是好了?” “好多了,劳四爷牵挂。”月芍低头细声细气回答。 “好的就来书房当差。” “是。” 一阵沉寂。 裴珩低头看,只见小丫头手里正捏着那只精心绣的荷包,耳朵泛红 。 这个荷包在她小手里这么明显,她又天天窝在窗边做针线,裴珩哪会猜不到小丫头是在做东西送给他。他想这丫头看着傻傻的但没傻透,知道讨好主人。只是怎么就害羞成这样,他人都来了,她还连话都不敢说。 而且他越是等,小丫头竟然越发生怯,小脸泄气的想悄悄把手里的荷包往背后藏。 裴珩眼中浮上笑意,长手一伸,将荷包夺走,看了一眼道:“做的还行,爷收了,还有什么话要跟爷说的?” 月芍不敢看裴珩,羞怯难耐的躲避男人灼热而侵略的目光:“谢谢四爷收留我给我治伤,我会报答四爷的。” 裴珩声音低沉,问她:“你一个小丫头,拿什么报答?”他并没有等月芍回答,径自出发赴另一个同窗会。 拿什么报答,低着头的月芍悄悄微笑,以身相许罢。 午后用过饭,月芍正懒怠活计,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时,楼下传来永寿的叫唤,“月芍姐姐,有位内院大姐姐找你。” “让上楼来。”月芍冲着楼下喊,自己开门去楼梯间迎。 自昨日偷听到裴珩要带着明祺等人出门去,她就悄悄拿几个大钱收买送饭的婆子,叫她传话给香莲让她寻个空来书房。 香莲是二等丫鬟,平日里常就在屋子里为李妙琼画画花样,趁着主子们午睡溜出来也没人管。香莲一见月芍就点她额头,又是怒又是笑,“小丫头恁大胆子,如今竟然堂堂皇皇跟着四爷,四奶奶知道还不撕巴你。” 听她这话,月芍就知道香莲为她高兴,只是高兴之余担忧李妙琼。“人还有不死的,早死晚死,我如今就图个当下痛快,再说侍候谁也由不得我做主。” 说着,月芍拉着香莲去床上坐着。 香莲这才有心打量小屋子,不觉艳羡,“这才几日,这屋子倒收拾的比我们还像样些。” 月芍应付的跟她扯了几句闲话,问她,“姐姐你跟方姑娘院子里的珠儿挺好的是不?” 香莲笑,“珠儿是个爱闲逛的,不独我我跟她好,我们院子里除了王妈妈和采白姐,哪个都能跟她说上几句。你也是奇了,问出这话来,往日里你还不整日念叨着让珠儿来串门子。” 这上辈子小事哪能记这么清楚,月芍嘻嘻一笑,又问,“下次珠儿姐姐再找你,你叫她有空儿寻我玩来,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头也寂寞呢。” 香莲应下来,“那好,下回看到悄悄告诉她,不过你这是外院,她讲究了怕不敢过来。” 月芍可不怕,珠儿为着方玉蓉什么事情不敢做,尤其这样好的机会可以从她身上打听四爷消息,更甚者利用她传一些话或做一些事……而她正等着被方姑娘这样“利用”。 上辈子方姑娘已经很成功的让李妙琼的四奶奶地位不稳,只可惜她怕打老鼠伤玉瓶,最后束手束脚无可奈何还是只做了贵妾入门。 第9章 解酒汤 裴府是两排六进带西花园的深宅,每一进都起码两个院子,一房人一个院,关上门是各过各的小日子。除了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聚到老太太院子里问安之外,平日全看个人自己的孝心。 裴老太太住在第四进靠西的咏寿堂,正堂五间屋子,两侧厢房三间,西边有游廊通往后花园的亭湖。第四进东侧的院子是裴家最受宠的小五爷。大房的大爷占着五进西院,恰在老太太后头,三爷住在五进东院。第三进只有一处西院大太太钟氏住着,东边的院落翻修成内书房裴大老爷平日里用。 裴二太太带着嫡亲儿媳妇住第六进两个院子,后罩房里是两个庶出的姑娘并方玉蓉。裴家众主子都是住正经的院子,唯独二房的庶长子裴二爷住最东边的南北向跨院。 今日九月初九重阳节,裴家上下由裴大老爷领着跟裴老太太磕头,后祭了祖宗。内宅的在花园里摆了一宴,两个老爷在外院开席招待来客。 裴珩一大早就叮嘱月芍,“今日外客多,你就躲在屋子里别出来,有人敲门也莫应声。”毕竟是外院书房,时下里人入主人家书房是不那么讲究的,只不入垂花门便是守着礼。月芍晓得裴四的意思,若是出去冲撞上男客叫拉扯住,到时候还怪不得男客失礼,谁叫你一个小丫鬟在外院的。 裴珩一大早先回了秋茗居,平日懒怠早起的李妙琼站在院子里,发上一朵红艳艳的茱萸,一条霞红长裙,裙摆上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水光潋滟的眸子柔顺温和的看着裴珩,无声的传递着悔意。 裴珩多看了两眼,只说了两个字:“走吧。”令李妙琼失望的垂下眼眸。 咏寿堂挤挤挨挨,不止大小主子都到了,有点儿脸面的仆妇丫鬟也都环绕着逗趣说话。坐在裴老太太身边的除了十四岁的裴五爷,还有三个裴家第四代小主子:七岁的巧姐儿,五岁柊哥儿,六岁宝姐儿。 巧姐和柊哥是裴大爷房里的,宝姐儿是裴三爷房里,柊哥儿正靠着雕花小炕桌剥松子,小小的人儿已经很耐心的播出了七八颗来,宝贝的收拢在一边。裴五爷把松子一把抓过来吃了,柊哥儿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大的眼睛委屈的看向巧姐儿。 巧姐护弟,气愤的去挠裴五,“五叔不要脸,抢柊哥的松子。” 裴五抬手臂躲:“几颗松子,柊哥儿孝敬叔叔的。” 巧姐见挠不到他,生气鼓脸,“柊哥都知道自己剥松子吃,五叔你懒。” 那边太太钟氏,李氏,并四个儿媳正围绕老太太说话,见到这官司都撑不住笑了。在罗汉床后头或站着或侍候茶水的婆子丫鬟也捂着嘴轻笑。 三奶奶林氏笑,“不得了,这当人叔叔的倒被侄女儿教训。” 大奶奶曹氏瞥了巧姐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这丫头,怎么跟叔叔说话的。” 都是大房的人,一个儿子一个长孙女,长孙女叫媳妇说了,那钟氏自然是责备裴五,“瞧你惫懒的样子,哪像个长辈。” 心肝小孙子并重孙女被教训了,老太太忙一手护一个揽住了,“人叔侄顽笑,你们这是做什么,大节日的在我屋里教训人,我也不依。” 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模样,一头银白发丝,带着镶嵌水玉的暗红抹额,一身乍看不起眼的暗绣常服,眼睛眯眯的仿佛随时随刻都在笑。 裴五浑赖在老太太怀里,对着钟氏嘻嘻笑,叫钟氏又气又无奈,对老太太赔笑,“娘,不过说他两句哪里就是教训,且这魔王也不惧我。照我他也是不像话,多大人了没个正行,他四个哥哥如他这般大读书好不说还跟着老爷在外院接谈应酬、吊贺往访。独他上两日学要请三日假,倒比打渔的还清闲。” 老太太嗔怒,“你要知道小五有四个哥哥,他就是家里最小的,求功名立身、仕途经济有他几个哥哥,我裴家这么大一份家俬管教小五吃用不尽,随他爱做什么。” 前头还在玩笑呢,这会儿老太太突然真怒了,大伙儿慌忙忙上前劝她,那得脸的老嬷嬷笑嘻嘻劝慰老太太,“快息怒,这不过是玩笑话怎么闹真了,五爷是大太太的幺子,您还怕大太太亏待五爷不成……” 好容易把老太太劝的火气下来,众人移步去花园吃席。 席中,大房的大奶奶和三奶奶不时的问婆子那边哥儿姐儿的情况。二房的二奶奶一般是不在人前多话的,四奶奶李妙琼刚嫁进来时意气飞扬,很是得罪过三个嫂嫂,如今四年还没个儿女傍身,也说不响话了。 只听大奶奶和三奶奶说些杂事并孩子的趣事,她们屋里还有小的没带出来,林氏正说才一睡大小的儿子,“……能吃能睡,壮实的很,就是太能闹腾,两个奶娘也看不住他。” 大奶奶淡淡的回应几句,林氏见没趣,眼睛一转,看向了盛装打扮的李妙琼,笑着道:“四奶奶这一向的少会了,容光更甚往日,我跟你大嫂就不行了,整日里被几个小魔星缠着不得闲,年华去的快。所以我说啊,这女人没个孩子折腾也好,瞧四奶奶不还是刚嫁进来的模样。只是自个儿不生养,你这屋里头怎么也没个消息?” 李妙琼闻言脸涨得通红,几乎想要扔了筷子走人,但是这是老太太面前,她只能生生憋了气,扭过头去寻她一向瞧不上的二奶奶说话。 旁边一席的方玉蓉听得微微笑了,同席的是二房里两个庶女,二小姐裴心柔和三小姐裴心荷,平日里都被二太太拘于后罩房里做女红,少有出门的机会。 裴心柔跟裴家二爷同母所出,趁着这宴席结束她跟着二奶奶去跨院说话。 二奶奶娘家姓田,是个寡言少语心有成算的人,她一到自己的地盘就浑不似在外头沉默,眼睛湛湛生光问小姑子,“你在后罩房住着,离二太太院子这么近,平日里打点打点可有听到什么?” 裴心柔柳眉杏眼,肌肤白腻,一身蝶穿花的对襟外裳,缂丝镶边白绫裙,微微皱着眉头叹气,“嫂子你也知道我们太太的性子,平日里爱清净,等闲不叫我们去她院子里,早晚便是去请安也就是偏厅里喝一杯丫鬟奉的茶。若是多跟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说几句话,那边那个表姑娘多精明你不是不知道……” “你过了年就十六,哪家这么大的姑娘还没有说亲事的,便不是她生的总叫她一声母亲。” 这些说多了,裴心柔开始还有大姑娘家的羞,久了只剩担忧,苦笑道:“只望着太太给表姑娘寻亲事时顺带想起我。” 田氏闻言冷笑不已,“表姑娘,我看这位表姑娘不是想嫁出去的样子。” 裴心柔惊讶,“五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表姑娘再是亲戚,毕竟没依没靠,也没份体面的嫁妆……” 田氏嗤笑,摇头喝了口茶,才道:“亏你还是跟她一个院子的,怎么就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她哪里是记挂五爷,分明就是我们家的四爷。” 裴心柔睁大眼,“这怎么能,四哥都有四嫂了。” 田氏撇撇嘴,“有什么不能的,你看着二太太疼方姑娘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如今的人家不好哄,上三代问清还问嫁妆,方姑娘来时一个小包裹,二太太便是把全部家俬给她又有多少?二太太从李家嫁过来私房就不厚,前些年送大姑娘出门贴补了一大半,给了老四家的寻摸去一些,还剩多少?大太太管着家,她也甭想拿裴家的给她外甥女做脸。就这样那方姑娘能找到什么人家?那方姑娘是个人精,怕是都想清楚了,拼着脸面不要捞实惠。再说老四家的现在都生不出来,若是她入门生个一儿半女,亲姨母做婆婆,关上门过日子就跟正房奶奶一般无二。” 裴心柔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也是我们随意揣测,我瞧着方姑娘眼高心大,不是能低头做人的人。” 田氏笑了,“如果不肯低头做人,那更有的笑话看,只睁眼看表姑娘有没有本事把老四家的踢走自己上位,说不得有机会我们还能帮着烧上一把火,瞧个热闹。” 田氏存了这个心,这日就吩咐了心腹婆子去悄悄注意方玉蓉的行迹。 这日至晚欢尽,裴珩喝的微醺,小厮明鸿扶着他躺下来。 “四爷,这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喝点汤醒醒酒?” 裴珩踢了踢脚,明鸿赶紧为他把鹿皮靴子脱下。 “去厨房里煮玩醒酒汤,叫月芍过来侍候。”他声音含糊的说。 鸿鸣应声而去,隔着楼唤了月芍一声就去厨房要汤。就在他出去不久,方玉蓉端着一碗汤进来,对着榻上的裴珩小小声的叫唤两句,“珩哥,珩哥。” 裴珩睁开眼,见是方玉蓉,撑起身体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过来?” 方玉蓉露出小小的笑容,把汤递给他,“晓得你喝醉了,李姐姐回去锁了院子门,猜着是不会给你送解酒汤,我就多事去厨房煮了一碗……” 裴珩接过喝了,“天晚了你早些回去,今日过节,二门上看守的婆子估计会早早落锁回家吃酒。” 方玉蓉把空碗放一边,“我来时吩咐过让等,珩哥还没有跟李姐姐和好?” 裴珩此时脑子有些儿昏昏然,知道这黑黢黢的夜里跟表妹同处一室不大好,但是总没有劲儿多说。且这解酒汤也怪,喝了不仅不清醒,倒是越来越熏然,耳里听着表妹柔柔的细语,身体竟然起了说不出的变化。 他睁开眼睛去看榻前窈窕消瘦的少女身姿,她正拿打湿的帕子擦他的额头,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儿,那躁动瞬间让他口干舌燥。 第10章 京师裴侯 “蓉儿……” 裴珩一把抓住少女的皓腕,男人的大手拇指似有若无的抚过少女的肌肤。 “珩哥,你做什么。”方玉蓉轻轻的仿佛要挣脱裴珩的手,只是终究没用力气,就叫他这般握着了。她低下头去想即将要发生的事,便是再有谋算也还是个闺阁女子,不由脸蛋儿羞红,胸口砰砰直跳。 裴珩眼睛微眯,他突然赤脚下榻,手用力的扯起坐在塌沿的方玉蓉。 方玉蓉一副惊怕的样子,“四哥!”她闭上了眼睛。 却不料想象中的拥抱,甚至肌肤相处没有发生。男人拉着她用力往门口扯,将她一把带出门,然后自己将书房的门关上上锁。 “天晚了,快回内院去。”男人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方玉蓉呆住了,不敢相信的愣了好一会儿,明明表哥喝了那醒酒汤的,刚才的样子看起来也像是见效了,为什么突然清醒过来。 明鸿从厨房里带汤回来,见到方玉蓉夜间来此还不带丫鬟,不由奇了,“表姑娘怎么在这,是要见四爷?” 毕竟刚才的事情不光彩,被外人瞧见叫方玉蓉又羞又怒,气涌上头就瞪了明鸿一眼,“送什么汤,四哥已经喝过了。”说罢避过人回后罩房。 明鸿无辜被责骂,半晌摸不清头脑,去推门发现门从里头倒锁了,不由更觉得这晚上怪了。今日过节,寒松轩几个仆役白日当完值晚上都回家去了,剩下两个明鸿和永寿守夜当值,永寿在茶房里守着炉子,明鸿对着门想了想,摇摇头准备去找永寿玩两把。 月芍一直躲在楼梯口偷看方玉蓉的行动。她刚才在心中想着是促成方玉蓉呢还是破坏,衡量哪一个对她的计划更有好处。结果出乎人意料,裴珩竟然把人推走了,然后往楼梯这边来了。 月芍一惊,不想被裴珩发现自己偷听,赶紧踮着脚快速上楼入房间,假装之前没有听到明鸿的叫唤。 裴珩推开虚掩的小门,室内一豆幽若的红烛散发盈盈光芒,少女微仰着大眼睛清润而温柔,他呼吸急促,“月芍。”他低低叫唤,反手将门关了。 这一晚男人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疯狂,但月芍再不像以前的哭泣害怕,即使真的难以承受还是以温柔顺从的态度来迎合。 两次之后,裴珩清醒过来,抱着月芍在怀中心里充满了怜爱。 黑暗中,他的手抚过月芍的脸颊,是一片微粘的触感,裴珩动作顿了顿。 他低声问,“我弄疼你了。”怀里的脑袋摇了摇头。 裴珩不由微微心疼,抱紧了月芍,“好姑娘。” 第二日起来,裴珩已经在楼下喝粥吃点心,月芍慌怯的上来侍候,“我起晚了,真该死。” 裴珩横了永寿一眼,道:“你下去吧,没事儿不用到屋里侍候。”永寿听了忙把手里的放下递给月芍,叫月芍侍候,自己悄悄的出去了。 裴珩吃了些就停住,漱了口吩咐月芍,“你也用一些。”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月芍没法坐下来吃,便去了西侧书房。走前又看了清素而不掩秀丽的月芍一眼,只觉她仿佛脱胎换骨,明明前阵子还是青涩的小丫头,转眼已经带了少女的风情。而这是他一手造就,叫他心中不由平添一份喜悦。 月芍见人去了,自在的坐下来盛了一小碗鱼片粥吃。 裴珩却在琢磨昨晚上方玉蓉送来的解酒汤,那汤碗没叫方玉蓉带走,此时正端正摆放在他的桌子上,碗底还剩余一点汤渣。 他默默的好一会儿,才把小厮明祺叫进来,“你把这汤送去郎中那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药材。” 明祺莫名看了一眼,收敛神色应是,小心翼翼的将碗放在一个木盒里收起就出门去。 裴珩没在书房里坐多久就进内院咏寿堂问老太太安,老太太问他:“珩哥儿,听说你最近搬到外院书房住去了?” 裴珩应是,老太太不悦的皱眉,“你平日里是个闷的,你屋子里那个又是个急性子,话不对头也有。只好不好也不能分开住,哪还像一家人。俩口子各让一步,你媳妇不对我说她,只你也别太犟了。” 裴珩领训,也不敢多回口,老太太又交待几句才叫他离开。裴珩随后又去了二太太李氏的正房,这重阳佳节昨日宴席虽然完了,戏却还要再唱两天,大太太管不过来叫李氏接手,这会儿李氏在抱厦忙着这档子事儿。 李氏趁着几个回事的婆子刚走,一时没有旁的人来,与裴珩道:“你都来了顺道瞧瞧你媳妇去,这些子时日不回来过夜难不成真的就撂开手不要了。她是个眼盲心呆的,你难道不清楚?有什么不好你教训她,我这次绝不护着她,只你心里要记住,好不好也已经凑作一对儿,当时是你自己喜欢,且你们打小儿一起长大情谊不比别个,为着这些子小事伤了感情不值当。” 裴珩一时又是应是,李氏又道:“你去后罩房里探探你方妹妹,她这身体刚好,偏昨日里叫拉着吃酒听戏,吹风受寒有些儿不好 。”说着叹气摇头。 裴珩自又去了方玉蓉那,刚入室他就听见隔间里头玉蓉跟湛哥儿说话的声音,进入一瞧,玉蓉头缠月白帕子,神情恹恹的躺靠在水红绫面引枕上。一旁一个珠儿并两个小丫头立在地下侍候。 裴珩便是有话要问方玉蓉,瞧着这情形也没办法出口。 裴湛笑着叫了声,“四哥。”他坐在姑娘家闺阁的床沿上混无一份不自在,显见平日里是惯了的。 裴珩应了他一声,又回头问玉蓉,“哪里不舒服,可请大夫来家看过了?” 方玉蓉脸色苍白,声音娇娇弱弱,“方才姨母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我估摸着是昨日里吹了风,夜里睡的不好,早起来就有些头晕,不是什么大毛病,四哥不用担心 。” 裴珩道:“缺什么药材打发人来寻我,我这里收着些好药。” 他这里出门也不顺道去秋茗居,只从夹道里回外院书房,正想叫月芍侍候,明鸿来报说大老爷有请。 裴珩脚不停蹄去了大老爷的书房,里头除了裴湛和二老爷,其他几个兄弟都在。 大老爷中等身材,一绺长须,身着青衫鹤袍,脚踩高履,很是贵气非凡。众人向大老爷行礼问安,才分别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来。 大老爷满面喜色,道:“今日我收到你们堂叔来信,邀我们去京师侯府过年,我正要与他回信,叫你们来,正是听听你们几个的意思,什么时候出发为好?” 大爷裴临思量一番,先说:“爹,府署照磨所至年节休沐十五日,跟衙门里商量商量,倒是能多得几日,但再早,也要十二月十日方能动身。” 二爷裴鸣憨厚一笑,道:“侄儿手里三个田庄至十月底就无大事了,酒楼可以叫掌柜的跟家里管事商量,没有什么妨碍,但听伯父吩咐示下。” 三爷本就没个正经事,拿扇子敲着手心,吊儿郎当,道:“爹,你是知道我的,什么时候都可以,早点去更好,去京师开开眼界。” 裴珩如今已经不在书院读书了,不过偶尔去与书院教习和老师们解一解,辩一辩策论,或是与同窗好友们聚会,去京师并无什么妨碍,且若他此次乡试中举,本就要赶赴京师备考,遂拱一拱手,道:“伯父,侄儿正等此次的乡试结果,按惯例出榜最迟不过十月初,近则中秋左右,等有了消息,既可可以出发去京师。” 至于裴湛,裴大老爷根本懒得问,摸着胡子算了一算,道:“等老大一起去就太晚了,我看这么着,寻个十月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我们先坐船北上。至于老大你,若是果真时间短不方便,不来也无大碍,正好守着家。” 五兄弟听了俱答应。 裴大老爷又转头向裴珩,脸色略沉的问:“你爹这一回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可知道如今在哪儿落脚?” 裴二老爷是个爱游山玩水的逸士,常年带着两个有力的家仆在外头,留家中的时间不长。 提到他爹,裴珩笑了,道:“八月时收到家书嘱咐我乡试一事,信里说在武夷山一带落脚,还说会赶回来过中秋,我想这会儿应该在来家的路上。” 裴大老爷心里直骂不像话,但是对着一群晚辈,还是要给他留上几分面子,最后只是哼了一声。 裴湛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这时候见大家说的稍歇,忙插嘴问心里的疑惑,“爹,这位堂叔一贯不与咱们家往来的,怎么突然邀请我们去京师?” 其实这也是其他几个人的疑惑,只是没有像裴湛这般沉不住气问出来。 裴大老爷瞥了裴湛一眼,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整日价在后院里消磨度日,读书读不好,庶务经济不肯学……” 裴大老爷训斥起来,裴湛哭丧着脸跟众哥哥们求助,小眼神可怜巴巴的。 裴临笑着解围,“爹,五弟写的文章大有长进,我看近些时日是用功了的。” 裴珩也帮着,“五弟常有在我书房里读书,也不是天天混在后院。” 如此一二,裴大老爷住了口,瞪了裴湛一眼,“今天全看你兄长们份上,下回叫我瞧见你在后院里厮混不去书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再不敢偷懒……”裴湛一边讷讷回答,一边悄悄后退几步,躲在几位兄长后头,不敢出声惹祸了。 不过他之前那一问,也提醒了裴大老爷,他摸着胡须,道:“你们堂叔子嗣艰难,多年了膝下只得三个女儿,如今想从族中选一嗣子过继。我们这一支与你堂叔最近,他是想先瞧一瞧你们几个资质,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堂叔蒙圣恩得封全宁候,袭三代,任你们哪一个过继出去,便是下一任侯爷,这是你们几个难得的运道,万不可随性轻忽,不当回事!”说到最后,他瞪了敲扇子骨的老三裴永和躲在后头不知道干什么的老五裴湛。 众人听了不由大大惊奇起来。 裴家祖上有爵位他们是知道的,但是到裴大老爷这一带已经没了,而堂叔裴昭因着上一辈的恩怨,极少回老家岐州来,便是祭祖,也是在京师的祠堂里祭拜。 不过裴家兄弟几个都对这位全宁候堂叔好奇崇拜不已,当日京师贼逆犯上作乱,虽然最终不成气候,当时也叫皇上并英王,安王,寿王陷身危境。 裴昭武举出身,入了英王府做六品侍卫武官,英王勤王有功,他更是其中的大功臣,平乱之后,英王为之向皇上请功,皇上封他全宁候。 只是裴昭得封侯爵之后极少回岐州,便是来岐州,也是因为英王府就在附近的汝州,他回来拜谒旧主,顺带来同属英王封地的岐州老宅祭祖。 裴大老爷又训斥了几句裴永,最后留下裴临,让其他人都散了。 去京师裴侯府上过年的消息传入内院,裴二太太惊慌的当场打破一个茶杯,丫鬟忙收拾了地重新上茶,李妙琼奇怪的问,“原来我们家还有这么一门显贵的族亲,姑母你怎么从来不曾提过?” 裴二太太有些儿神思不属,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媳妇,“逢年过节的也有遣家下人往返送礼,老太太跟全宁侯府老夫人有些子不睦,加上隔的远不在一地的,日常也不往来,没特意也想不起来。” 李妙琼只是单纯的讶异和兴奋与即将入京的生活,她一向自诩是宗室女子,可是却从来没有入京见过那些手握重权的宗室族人,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能入京去,怎么不惊喜。 后罩房里方玉蓉心情却复杂许多。 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京师裴家来人了,怎么办,还不是时候,不行!我一定要快……”她的目光散发着坚定的光芒,熠熠生辉。 第11章 个人心计 入秋后,寒松轩院子里的树叶不知不觉都枯黄了。这一夜北风来袭,第二日清晨便积了满地金黄的落叶,人的脚一踩上去,“嚓嚓”声响。 小厮永寿起得早在楼下扫落叶,扫地的“沙沙”声并着脚踩枯叶的脆声,在这幽宁的空间里传得特别远。 月芍被这响动惊醒,朦胧的睁开眼,从窗棂中漏出的微光还是幽暗的。 初秋的清晨格外冷,她的手臂落在了外头没盖上,不由一阵哆嗦起了鸡皮疙瘩。身后健壮的男人将她一把揽在怀里,眼也没睁开,咕哝着:“继续睡。” 自从重阳酒醉之后,男人夜里便时不时到她屋子里来,开始几次还是办完事走人,后来就直接睡下来。 男人的胸膛宽阔厚实,半露的中衣结合着身体的温暖和体味,有松香的清甜,还有一丝白檀的苦味,传入月芍鼻尖的便是一种说不清的成熟男人味。 重生以来,裴珩对她的照顾她没有推拒,裴珩的求欢她温柔迎合,所以没有像上一世一般二人关系因为她的“不识相”而扭曲。反而相处的越发合契,独处时的气氛也越见自在悠然。 本来裴珩还是在楼下的起居读书,后来为着不叫外客或小厮撞见月芍才移到楼上,只有外客时才下楼来。明祺和明鸿等人也知机,从不敢轻易上楼。 月芍缩在他怀里想着自己的计划,心下微觉沉重,那沉重中带了一丝丝对这个男人的歉意。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她又生自己的气,心内骂自己不够狠,前世老围着别人打转想着他人,如今竟还要如此吗?绝对不能够,她这一世要让害死她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要成为人上人再不叫人欺侮!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又闭眼睡过去,回笼觉睡得竟比夜里还深,等醒时已是天光大亮,裴珩正把玩着她的发丝,竟还将其中一小撮编成了歪歪斜斜散散的小辫子。 他见月芍醒了,镇定严肃又不经意的松开那个小辫子,“睡得跟小猪猡一样,还打呼噜。”又吩咐,“起来侍候爷穿衣梳洗。”他坐起身穿鞋子,床板咯吱咯吱叫了。 月芍揉揉眼睛打着呵欠,听话的也爬起来侍候。 裴珩拍拍床,不满的皱眉道:“这床忒不结实,昨夜里动作大一点都晃动了,晚上你到爷的房间来睡。” 月芍脑子还不清醒刚开始还没听懂,等回过神来,脸刷一下红了。 什么叫动作大一点,大白日的怎么能这样口没遮拦。 可裴珩还在抱怨,“……床小腿伸不直,被子盖不到,也就你个子小塞得进去。” 月芍忍不住回嘴,“我个子小我的,您管这么多。再说现在矮以后还会长高。” 听在裴珩耳里,这话娇娇嗲嗲的颇富情趣,见她正在侍候自己整理衣服,就伸手比了比她脑袋和自己的胸口位置,笑道:“多吃点,怎么着也要长到爷下巴才好。” 月芍唱反调,“我就长我的,为什么一定要长到爷下巴那。” 裴珩弯腰低头亲了月芍小嘴一下,道:“你看爷这样躬身辛不辛苦。” 嘴巴上一阵温暖和酥麻,月芍的耳朵都烧红了,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呸,色胚! 言罢洗脸漱口,继续整理衣冠,用过早点裴珩摸了摸月芍的头出门了,“在家里乖乖的,别下楼,有事吩咐永寿去办,爷晚上才能回来。”他今日要跟着裴大老爷出去办事。 月芍想今日反正不用见外人,随随便便的挽了发,靸着软脚小布鞋就在二楼打扫屋子。 方玉蓉的丫鬟珠儿找上门来时,月芍手里正拿着湿布擦拭桌椅古玩。月芍笑着跟她道:“怎么这时候来,不巧了,今日要打扫屋子。” 珠儿道:“怎么不巧,正好儿我帮你一起。”珠儿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眼睛总是笑弯弯的,语气和气温柔,叫人一看心生好感。且一般姑娘间往来,口头上的小官司少不了,唯珠儿总能压住自己来迎合她人,跟她处过的都满嘴夸她。 “好姐姐,那多谢你。”月芍笑着道,她心知珠儿是来打探消息的,自然不客气。她前日下午听到明祺跟裴珩说什么解酒汤里有助兴之药等语,裴珩的脸色都变了。 珠儿嘻嘻一笑,拿了湿布去擦书橱,一边跟月芍闲聊着。 “这个月的月钱刚发,你领到没有?”珠儿问。 月芍道:“还没有。”她的月钱照理是秋茗居发的,以前都是从王妈妈手里拿,现在她在外书房,王妈妈可不会好心让人送过来。寒松轩小厮们是从外院账房直接领钱的,没见过丫鬟会跑到外院账房要月钱的,偏没人提醒裴珩也想不起这个事。 珠儿擦完了一面,洗了洗湿布,拧干。“你可早些儿去要,别便宜了那些子人,她们可不会退回去,账上到时候只说你领了。”又问,“你如今四爷身边当差,该领一等的吧?” 月芍笑一笑,应付道,“自然还是二等。” 珠儿为她抱不平,“芙大姐姐领着一两银子的月钱,你就是不比她,也该有一吊钱才是。”芙蓉有字跟方玉蓉重合了,珠儿习惯的避过“蓉”字不叫。 一般来说丫鬟该改名字不冲撞主子,只是方玉蓉是客不是正主子,芙蓉年长方玉蓉九岁,在主子面前颇有脸面,她老子娘也不是无名人士,加上一个爷们院子里的通房跟小姑娘交集不多,所以也就没人叫芙蓉改名。 月芍听出她关心话语下的挑拨离间,想着方玉蓉是没把她一个小丫头放眼里的,珠儿倒是忠心护主,自作主张想揣掇她跟芙蓉斗。不过当出头楔子不是她的计划,便露出一副惶惶然的样子嗫嚅:“芙大姐姐什么资历,我怎么敢比她。” 珠儿听她说的怯懦不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心下暗想这个小丫头倒是不足为惧,且看着没有心机,倒是可以为小姐所用。她转了转眼睛,笑着用不经意的口吻问她:“那日重阳节四爷酒喝多了,二太太瞧见有些儿担心,命我们姑娘来给四爷送醒酒汤,我们姑娘送了醒酒汤来就走了,那醒酒汤……可有效用?” 二太太见四爷喝醉了不叫媳妇来醒酒汤或者让身边的婆子送,倒让闺中的外甥女大晚上来送,也是珠儿看着月芍年纪小好哄骗才敢说,叫采白等大丫鬟听了还不啐她。 月芍也一副懵懂的模样,“那一晚?那一晚四爷喝完醒酒汤就睡了吧,小厮们扶着他上床的。” 珠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就……睡了?” 月芍肯定的点点头。 珠儿将信将疑。信吧,这药是她亲手去置办的;不信吧,这小丫头认识多年,没看出是个心黑胆大满口胡言的。不过只瞧着她明明占了通房的位子还做着小丫头的差事,应该是不敢弄鬼的。 合着是她一时不查上了黑商的当,叫人糊弄着收了糖丸付出仙丹的价! 一时心火烧起,一时又觉得自己坏了小姐的事愧疚,偏偏此时不宜发泄出来,倒要掩饰住来办另一桩事儿。 月芍偷眼看珠儿脸色忽青忽白,阴晴不定,静默了半响没言语。 好一会儿,她才控制心绪,露出笑容来道:“好妹妹,今儿个我来其实还有件事求你,你若肯相帮,姐姐来日大大的酬谢你。” 月芍害羞的回道:“瞧姐姐说的,我有什么能耐帮上姐姐的。” 珠儿扔了湿布来拉月芍在圆桌边坐下,眼睛诚恳的盯着月芍看:“好妹妹,还真非你不可。你是你们四奶奶那边出来的,也知道这些时日四爷四奶奶有些儿不好。我们姑娘前些时日受了四爷的好药,心中很是感激,想回礼吧也不知道四爷缺什么,随便几个香囊荷包也没好意思送出去,便想着撮合四爷四奶奶……” 珠儿边说边打量月芍的神色,心里暗思量若是这丫头没有嫉妒便继续说,若有一丝嫉妒之意她便打住在此,另外寻个由头哄她。 不过令她欣喜的是这丫头还是憨厚的性子,竟点着头露出感激之色,“难为方姑娘还为我们四奶奶着想,我能帮上什么忙,姐姐只管说。” 珠儿喜之不甚,道:“我们姑娘在四水映峰榭整治了一桌小菜,今晚四奶奶我去请,妹妹你劳累些想个由头把四爷引过去如何?” 月芍闻言犹豫了,道:“这……这怎么好,万一四爷怪罪,不如还是直接告诉四爷……” “直说了就怕四爷不肯过来,你放心好了,真要是怪罪我们姑娘定不会叫你受罚,再说四爷哪会怪你,怕是要赏你。” 月芍还是一副不敢的样子,珠儿只得把好话一箩一箩的抬出来,将月芍说的晕头转向,最后迷迷糊糊的答应了。 等珠儿满意的走了,月芍才收起这副呆样子,对着镜子随意收拾收拾去内院找香莲。她抿嘴微笑,想着晚上这戏少不了四奶奶,只是她自己却不能出现在四奶奶面前。说不得要拐个弯来让芙蓉露脸上场,但要逗引芙蓉去水榭,她亲自去叫是不能够的,还得让香莲帮帮忙。 第12章 芙蓉 因着裴珩没有孩子跟正式的妾侍,秋茗居东西厢房空得多,芙蓉早些年侍候裴珩时便分到一间采光极好的东厢上房。 这日李妙琼心情烦闷,带了王妈妈并几个贴身丫鬟去曹府找她姐姐,芙蓉打发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寻她娘林嬷嬷。 林嬷嬷才进她屋子,芙蓉便红着眼一把投入她的怀里,哀声道:“娘,这日子何时是个头。”自打关禁闭又听说外书房多了个丫鬟,芙蓉是挠心挠肺的不舒坦。 林嬷嬷见女儿憔悴不由心痛:“我的儿,你怎地瘦成这样。” 只见芙蓉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妃红镶彩边的通袖衫,一条绿罗裙,银盘脸上脂粉未施,肤色暗黄,眉毛细细淡淡,眼睛倒生的大,只是眼角瞧着略有些细纹。 她自艾自怜又带怨气,“靠上了这么个主母我是一日熬一日,哪里还有什么指望,这翻了年我就二十六了,照着镜子都不敢细瞧。偏生院子里那些贱丫头个个年轻,整日价擦脂抹粉花枝招展的想着狐魅爷们,这才多少日,就有个丫头真搭上了。偏我困在屋子里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要听那不指名道姓的排揎奚落,忍气吞声。” 林氏闻言愤怒,冷笑道:“我的儿,犯不着为这些槽心。正好外院那里才报上一批当成家的小厮,大太太寻我们二太太商量,琢磨着从我们二房三个院子里挑拣几个适龄的拉出去配了。哪个骚蹄子们敢给你气受,你只管告诉我,今儿她们瞧你笑话,明儿我就能叫她们哭!” 芙蓉闻言笑了,拿着银红色秀双雀的绣帕擦眼泪,将头轻轻倚在林嬷嬷的肩膀上,“好娘亲。” 芙蓉真个说了几个名字,林嬷嬷暗暗记下,随后娘两个又说起别的,不外乎还是四爷,四奶奶,并书房的丫头。 林嬷嬷安慰芙蓉,“那个小丫头不用放心上,你跟四爷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毛没长齐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情分,不过是你不在钻了空子,爷们哪个不贪新鲜,可别学正院里那个嫉妒性子。便是真个儿不喜那个丫头想着法子除掉也不难,只别在四爷面前抱怨吃醋,要叫四爷知道你的贤惠把你放心上了才是正经,旁的娘也能帮你,不是什么大事儿。” 芙蓉听得点头,又叹气,“说来说去这些都不是个事儿,我是愁年岁一日日长起来还没孩子心里慌。爷们三十几许是壮年,说不得倒比十几还要有风仪,可我们女儿家三十多怎么比十几岁娇嫩嫩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且我又比四爷大三岁,等几年四奶奶松口免了避子汤,怕也轮不着我赶这巧宗儿。”说着又伤感滴泪。 林嬷嬷也哭,恨恨啐道:“这不下蛋的母鸡,她自己不能生倒把你生生也熬老了。”又安慰她,“你莫担心,再忍一忍家里也容不得她使性子了。” 芙蓉抓住这话头忙细问,“这话怎么说?” 林嬷嬷便将之前裴二太太劝四奶奶的话给说了。芙蓉听到裴二太太让停药时满脸兴奋,听到四奶奶拒了又失望不已,道:“四奶奶的性子娘你还不知道,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肯松口,二太太又姑母做婆婆,能真的逼她就范?” 这话也是,林嬷嬷闻言也叹气,道:“总不能你私下自己就把药给停了。” 她随口一说,芙蓉却心中一动。 早些年四奶奶说话硬气,二太太护着四爷宠着,秋茗居里她说一不二,她若是私下怀上肯定得叫四奶奶给弄掉。可如今却不同了,不说四爷厌烦她冷落她,二太太也没以前疼她,她要真是有了说不得二太太就让她留下了,毕竟四爷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后。 只是这番心事又不能对娘亲说,说了必是不允她这般做的。毕竟娘亲是二太太身边的心腹,她私下怀上二太太就是护着,心里对娘也有疙瘩。 可她为着长远计只有愧对娘亲了。 只望着真有了孩子地位水涨船高,将来自己享福不说,也能提携家里人。 林嬷嬷是个忙人,跟着女儿说了一个时辰闲话已是到顶,留些钱给下来叫女儿打点人用,自个儿又匆忙去二太太屋里听候使唤。 芙蓉这一静下来就细琢磨如何真的成事。每次四爷入了她的房间,第二日不是王妈妈就是采白几个大丫鬟送药给她,每次定要看着她喝下去才肯走。 王妈妈这个老货是不好收买的,采白也是忠心耿耿,倒是采灵有些儿自个的打算,说不得能从她处入手…… 正想着,窗外有清脆的声音问,“蓉大姐姐在屋里吗?” “在家呢,进来吧。”芙蓉应声,推门进来的是院里的二等丫鬟香莲。 香莲端着一盘子香气诱人的点心,笑眯眯道:“我好造化,刚才去厨房给二姑娘取这盘子奶酥子,二姑娘尝了不喜欢赏给我,我一个人用没意思,就带过来与姐姐你也尝尝。” 芙蓉笑,“你碰得巧了,多谢你记着我,快过来坐。” 香莲脱了鞋子坐在床上,芙蓉拿了一块奶酥吃,奶酥刚出炉不久,还带着热热的诱人奶香,她吃完赞了。 香莲问芙蓉,“姐姐这经也抄好了罢,今日便可出门了。” 芙蓉点点头不多说,这么大年纪和资历在那还被禁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香莲笑嘻嘻,“刚才厨房里我看人忙着,说是四爷有兴致,要在四水映峰榭吃点小酒小菜,夜里观湖赏景呢。” 闻言,芙蓉动作一顿。 香莲只提这么一句,又呱啦其他事儿,什么这个姐姐推活计给小丫头们做,那个婆子夜里赌钱输了今日与人吵架。芙蓉心里痒痒的,偏生不好打断香莲的话,只能挨着应付。好容易寻到香莲嘴停下来,才漫不经心的问她,“你说四爷晚上要去四水映峰榭,可说什么时辰?” 香莲挠挠脑门,想了想道:“仿佛说是酉时。” 芙蓉听了心中暗暗记下,随后打起精神应付香莲,直到外头一个小丫头喊走香莲才松口气。 她赶紧的起身去梳妆打扮,想趁四奶奶回院子前偷偷溜出去。 而香莲随着那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出去后,寻个理由打发她,自个儿转道去外书房。 她见到月芍就拍胸口呼气,“吓死我了,也不知道蓉大姐姐信不信,别搞砸了你的事才好。” 月芍忙给她倒水,“好姐姐真多谢你,没你我可什么都办不成。” 香莲嗔了她一眼,“我跟你一向最好,不帮你帮谁。” 月芍闻言,亲亲密密的又道了谢。 香莲叹了口气,抬眼看看月芍。 月芍眨眨眼,问她:“怎么了?” 香莲撑着下巴看她,道:“觉得你变了,你以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凡事我都要为你担着心,现在你有胆子吓唬香蝶,有胆子背着四奶奶近四爷,还有胆子骗蓉大姐姐……”说着说着她露出失落的神色。 月芍上去抱住她,“好姐姐,我再变变不了对你的心,你可一定要信我。” 香莲“哎”一声,笑了,“不信你我还帮你做这事,叫发现我不得罪人?” 二人絮叨一阵,香莲又走了。 是晚,裴珩回来用过晚饭,摸了一卷书读,月芍在窗边道:“今晚好圆的月。” 裴珩把眼从书上移到窗外夜空,道:“后日中秋,月更圆。” 月芍歪着头,“要是这会儿能去湖边走走就好了。” 裴珩笑,扔了书起身,“这么点事儿,也值得你七弯八拐的,走吧。” 两个人进垂花门,从穿山游廊进入西花园,再走一段曲径,过了一座假山一道斜坡 ,来到湖边。 一路上裴珩诗兴发了还给月芍吟了两首,月芍做鬼时学了些字,不过欣赏诗歌还是不够的。但是不管怎地,她一律真诚夸好,用崇拜的眼神仰视裴珩。 裴珩心内大大的满足,偏又有些儿不喜自己这么容易被一个小丫头讨好,遂面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二人行至水榭来,发觉水榭中竟然有灯火,裴珩奇了,“这晚上谁跟我们俩似的有这个雅兴。” 他信走进去,没有注意到月芍故意放慢脚步落后了。 只见屋内高几上熏炉吐幽香,临窗圆桌上摆着六碟菜,一壶酒,两副碗筷。 方玉蓉头挽着飘逸的飞仙髻,插着一支飞鸟含珠金步摇,上着流彩宫缎右衽上衣,下穿白蝶穿花镶金边的细折裙,倚在近水栏杆上,竟仿佛飘飘欲仙的月宫嫦娥。 六分人才,愣是装点出十二分的姿色来。 她轻轻柔柔唤了一声,“珩哥。” 裴珩站在门口望着她,目中若有所思。 方玉蓉抿嘴笑,又唤了一句,“ 珩哥,上来坐呀。” 珠儿侍候裴珩坐下,自己悄悄退出去并把门给掩上,准备去打发月芍离开。 裴珩坐下来,方玉蓉立在他身边给他倒酒,目光盈盈的端起来送过去,“为着这好月好景好良宵,妹妹先敬哥哥一杯。” 第13章 宁静 裴珩接过了酒杯,看着酒杯里微微晃荡出波纹的金黄佳酿一会儿,并不喝,轻轻放下了。 他叹口气,“蓉儿……” 方玉蓉眼中浮上水色,哀哀欲泪的看着裴珩,“珩哥,你知我的心,还忍心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裴珩站起身,看着方玉蓉道:“蓉儿,我有你嫂子了。” 方玉蓉目含情意的看着裴珩,“我不在乎你有李姐姐,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情愿给你做小。” 裴珩摇头,“我不能委屈你做妾,且我把你当妹妹,从没有这个意思 。” 方玉蓉听到前一句,心中一喜。听到后面,心中发凉。她泪涌上来,滴滴掉落,一下子扑到裴珩怀中,“可是我心中只有珩哥,叫我嫁给旁人还不若死了算了。” 水榭外头,芙蓉的右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左手。 她心里恨极了。 好贱人,堂堂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大晚上的把爷们约出来诉衷情,倒比做丫头的还不讲究。 只听远远传来脚步声,芙蓉不敢叫裴珩知晓自己偷瞧到了这档子事,咬着牙转身走了。 她心内如火烧火燎一般焦躁,一时想着四爷刚才拒了表姑娘,这二人应该不会成事;一时又想着表姑娘打扮的如此妖娆,稍稍再使几分功夫,说不得真的软化四爷。 若真由着表姑娘嫁给四爷,秋茗居哪里还有她的位置。本来四奶奶不能生,四爷要抬做姨娘她是头一位人选,到时候四奶奶之下她最大。可表姑娘这身份地位入门,又有二太太的爱重,入的门来哪有她的前程活路,说不得就要一辈子无子守活寡。 不行,她一定要阻止这桩事。 芙蓉咬牙,一下子加快脚步往秋茗居去了。 这时候能光明正大阻止这事的只有四奶奶,即便她因此又得罪了四奶奶,也不能叫表姑娘成事。 一盏茶功夫过去,方玉蓉还紧紧抱住裴珩的腰身哀哀哭泣,裴珩不想抱又推不得,只能无奈的展开手臂不碰到怀中人。待要说什么劝解她,又词穷,不说让她哭罢,也不是个事儿。 却在这时,门外一阵嚷嚷声,一个女子当先冲进来,瞧清楚了眼前的情形左手一把揪住方玉蓉的飞仙髻,右手狠狠一巴掌打在方玉蓉的脸上。 “贱人,我说你往日里到爷们书房来来去去的不讲究,原来早存了这心思。” 门口珠儿挣扎着大喊,“别打我们姑娘。”王妈妈紧紧死扣着她,几巴掌打在珠儿脸上,嘴里污言秽语的骂:“下贱蹄子,敢惦记我们奶奶的男人,瞧我不打死你……” 她对着珠儿骂,可话头分明是针对方玉蓉的。 方玉蓉已经被打懵了,傻在那里没反抗。 裴珩急忙上前拉住李妙琼,“快住手。” 李妙琼被抓着不能打方玉蓉,便将手握成拳头狠狠捶打裴珩的胸,跳着脚又是哭又是骂:“你还护着她!这日子没法过了,下头一个个贱蹄子已经防不过来,到如今还要防着自家表妹,裴珩你今儿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方玉蓉也呜呜咽咽捂着脸哭了,“珩哥,我的脸好疼……” 裴珩拉着李妙琼往外走,一边瞪了还在打人的王妈妈一眼,“还不住手!” 躺在地上被王妈妈骑在身上打,珠儿的脸也肿,身上被掐的也痛,此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那跟王妈妈求饶。“王妈妈饶了我,不关我的事……” 王妈妈见四爷怒容,才讪讪然止了手,只趁着四爷拉四奶奶出门看不见之际,又狠狠掐了珠儿一把,“今后别叫我知道你在捣鬼,有你好受的。” 出了门的裴珩回头吩咐珠儿,“你还不快起来扶你家姑娘回房,梳洗梳洗,别叫人瞧着这幅样子。” 说完就一径拉着李妙琼回院子。 躲在暗处看了一场热闹的月芍这才悄悄回寒松轩。 她以为这晚裴珩会留在内院安抚李妙琼,便自己洗漱了插上门睡觉。没料到半夜有人在门口推门,结果推不开又用力敲门。 月芍一下子惊醒,问:“谁在那?” 男人声音冷冷的,“你爷主子。” 这话音有些儿不对,月芍心中一紧,赤了脚去开门。 裴珩问她,“今儿个你故意引着我去水榭?” 月芍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承认?还是不承认? 她声音发颤,道:“我……今儿个珠儿姐姐来寻我,说表姑娘想撮合你和四奶奶,叫我想法子别告诉你把你引过去,我想着这对四爷四奶奶都好,就自作主张应下了。四爷……四爷生我的气了?” 黑暗中,裴珩看不清楚月芍的表情,但是听着丫鬟颤抖惧怕的声音,也想象的到她泫然欲泣害怕的哆嗦模样。来的路上他心中就有自己的成见,猜着自己屋里这姑娘是受了外头的蒙骗,以为忠心侍主便自作主张。 只是就怕万一不是,如今听到肯定的答案,心里一直紧绷着弦瞬间松了……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不会的,这么单纯呆愣又羞怯怕人,哪里会后院里那些女人的招数。 裴珩觉得自己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默默的呼吸了几口气,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过来。” 月芍不明所以。 裴珩又道:“到我怀里来。” 月芍走过来,裴珩一把抱住小小的她。 太天真了容易哄骗也不好,但把这姑娘调-教的跟后头那群女人一般的念头又叫他抵触不已,心下不由暗暗叹息,想着自己以后多看着点这女孩子。 他之前语气不好并不是针对月芍,只是这一夜的折腾太过。叫他心里累积了满腹的郁气和怒气,方玉蓉投怀送抱让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李妙琼撒泼打闹让他疲惫又气闷。 更叫他愤怒的是,他这边好容易让李妙琼镇定,想把这事暗暗压下不传出去,结果方玉蓉自己跑去裴二太太那里哭。然后裴二太太来叫人,到了裴二太太上房,两个女人对上又是一场闹剧。 这一晚上的连口喘息时间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尖叫声,哭泣声,辱骂声。 只有这时候才觉得宁静。 第14章 跪着 这一晚裴珩什么都没干,让月芍侍候他洗澡后,抱着她在他的卧室大床上躺着。 裴珩也不跟月芍说这事,只是玩着她的小手,腰肉,耳朵,心里想着事。月芍也不多问,就是腰间痒痒肉被碰的受不了才闪躲着不叫摸。 直至深更半夜二人才沉沉睡去。 月芍次日从香莲口里知道这事的后续,方姑娘身体“不适”卧床,估计最近这一阵子不会出门。裴二太太送了一整套的绿翡头面给李妙琼安抚她。 看起来裴二太太暗惩方玉蓉了,不过月芍觉着裴二太太显然还是偏心方玉蓉的,她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堵住李妙琼的嘴,不叫她嚷嚷出去坏了方玉蓉的名声。 但是这么一来,前一阵子偃旗息鼓低调做人的李妙琼气焰又嚣张起来,李妙琼一来精神,竟发现许多日子不见月芍出没,细问起来才知道她如今在外书房,怒的摔破了好几个杯子。 香莲担忧的警告月芍:“你可千万小心,四奶奶如今正愁寻不到人出气,你要落她手里,怕不脱一层皮下来。” 月芍心里早有准备对上李妙琼,当然她还是会怕,可是她知道在后院里做人姬妾的吃一些苦头难免,只要这苦头吃的有回报就值得,她反倒笑着安抚香莲,“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倒是你,上次去芙蓉面前露话,不知道她事后会不会寻思到你身上,最近你别来外书房,等过阵子风头过了,我们再联系。” 她虽然满心要报仇,但是真心不想将香莲给搭了进去。 月芍前脚才送走香莲,心不知道怎么的开始一阵一阵急跳,她喝了杯水躺下来歇息,就这会儿内院里来了一个小丫头在寒松轩外头喊她。 “月姐姐,四奶奶传你去上房。” 永寿跑进来,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多了后院里正妻整治妾侍婢女的手段,不由担心的跳脚,“怎么办,四爷又不在。”他转了圈想出一个瞎主意来,“要不姐姐你去哪里躲一躲,等四爷回来再去见四奶奶。” 永寿跟月芍最近处的多,月芍跟大姐姐似的照顾他,他自然心里偏着月芍,尤其上书房来横眉冷的李妙琼在他心里跟母老虎差不多,就更怕柔弱的小姐姐受欺负。 小丫头见里头没人回,走到门口冲里头又喊了一句:“月姐姐,四奶奶等着你呢。” 月芍回了一句,“你等下,我马上好。”她对永寿说,“我先去一趟。” 她跟小丫头从游廊入夹道,脚步匆匆赶到秋茗居。到了上房,低眉敛目的跪下来磕头请安,“四奶奶大安。” 李妙琼素手芊芊,长长的指甲涂了血红的凤仙汁,兰花指微翘,优雅从容的吃着燕窝羹,全无昨夜里泼妇的形状。 这一仗大获全胜不说,她自觉自己是受害者,前些时日她找马仙姑那一茬错事不用说已经揭过,裴珩接下来陪多少小心都是该的。 所以收拾一个自己院子里出去的小贱人不在话下。 不过王妈妈早上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姑爷正愧疚,我们该正经琢磨怎么叫姑爷弥补你。将那小贱种子打杀了图一时痛快只会惹怒姑爷,伤夫妻情分。” 李妙琼当时愠怒反问,“就这样放过她,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说,只怕院子里一个个都有样学样。” 王妈妈冷笑,“放过她,小姐肯我都不肯,以前咱们看走了眼把个贱种子放院里,给她机会攀高枝,可咱们得让她知道,任她怎么爬上枝头也不过是个姨娘,见着小姐还得乖乖的侍候着。今儿个我们不拿她狐媚子的事打骂她,就叫她来侍候您,便是姑爷知道也没话说。” 说着低低的在李妙琼耳边说了怎么辖制人的恶毒法子,李妙琼听得连连点头。 因此这会儿月芍下跪请安,李妙琼不急着质问,也不准备质问,只是不叫她起身,自己在采灵和香蝶的侍候下,慢吞吞将一小盏燕窝用了两刻钟,又悠悠然漱口擦手。 月芍跪的腿脚发疼,发麻,发酸,咬牙死死撑着。 李妙琼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道:“这腿最近酸的很,月芍,你过来给我揉揉。” 月芍抬头看,只见采灵面无表情,香蝶面带冷眼旁边的讥笑,眼帘一垂恭敬的应:“是。”她起身来,走到榻边要在小绣墩上坐下。 王妈妈将绣墩搬到一侧,道:“我老人家坐着打络子。” 月芍看看榻上的李妙琼,又悄悄塌沿,她以前也帮李妙琼揉过脚腿,主子开心会亲近的让坐在榻上,便是不开心一般会让坐在小绣墩上…… 李妙琼淡淡看着她,美目闪过一丝嘲讽,“怎么,做了四爷的房里人,以前丫头的活计都忘光了?” 月芍忙摇头,“不是……” 香蝶皮笑肉不笑,道:“月芍,你就跪在塌脚上给小姐按摩,不高不低正好。” 月芍咬着牙,李妙琼依靠着引枕,气定神闲的等待,她很满意的看着小丫头跪下来。 一屋子躺的躺,坐的坐,站的站,月芍一个人跪着给李妙琼轻轻的揉按。 这边采灵,香蝶两个丫头跟李妙琼说着闲话,讲了些昨日去曹家的新奇事。 “曹家竟然养了一整个戏班子,昨日里听的戏曲‘贤二姐教夫’就是他们自己排的,别处可听不到。” “别说戏曲,他们家就是吃的也特稀罕,那点心那汤水我们家厨子可做不出来。” …… 中间采白进来数次,不是来传几个管事的话就是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进来回话,诸如西厢的窗棂碧纱旧了,换下来是用纸糊还是纱糊,或是说秋茗居打破了一些公中的用具,四奶奶准备记哪边的账上,还有外头银楼里送来新炸好的金镯子,等着结账。 李妙琼都懒洋洋的跟几个媳妇解释,说:“身上不爽利,就不起来了。” 那几个媳妇不过扫一眼那跪着的小丫头,都心知肚明,脸上赔笑,“四奶奶不舒服尽管歪着,我们不过两句话而已。” 这般一下午过去,算算裴珩日常回来的时间,李妙琼才和颜悦色的对月芍道:“你侍候的很好,昨日里曹家逛园子逛得疲,叫你这么一按,松快许多。” 月芍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跪着的膝盖几乎失去知觉,又饿又累又渴,还要承受这满屋子里看笑话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话,身体一软,只怕没有倒下。 她声音略略沙哑,“谢奶奶夸。” 李妙琼微微笑着坐起身,伸手将月芍下巴一抬,问她:“今儿个叫你侍候我,委屈你了?” 怎么可能不愤怒和委屈,月芍死死握着拳,越过李妙琼的眼睛看向后方,木然道:“不委屈。” 李妙琼手指用力,坚硬的指甲紧紧戳进月芍细嫩的皮肤,“不委屈,不委屈摆出这张脸来?给谁看,是要给四爷看,叫四爷知道我亏待你了?” 月芍疼的眼泪冒了上来,“我没有。” 李妙琼冷笑,“没有,当着我的面都敢露出这样一副哭啼啼的可怜样子,莫不是平日里就用这一套来哄骗四爷,叫四爷跟我离心。” 王妈妈在旁跟着呵斥吓唬,“今个儿奶奶叫你侍候是瞧得起你,你要是在四爷面前多说一句,我明儿个就让牙婆来家把你卖了。” 月芍流着泪道:“我不敢。” 李妙琼满意的笑,这才松手,但指甲已经在月芍的下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拍拍月芍的脸,道:“今天回去吧,明个儿你再来侍候。” 第15章 保护欲 从秋茗居出来,月芍一瘸一拐的走着,忍不住哭了。 重生知道事情的发展,不代表再一次经历这种折磨就不痛苦。跪着的疼和羞辱便是经历一百次,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可正是这种痛苦才让她再一次坚定自己的计划。 寒松轩门口,永寿看见月芍不由松了口气,跑到月芍前打量她,道:“月姐姐,四爷回来了,我本来要跟四爷说你的事,永宣说还是等你回来自己跟四爷讲好。” 月芍瞥了一眼屋檐下正在喂鸟的永宣,永宣冲她笑一笑,月芍心里知道永宣不想永寿为了她得罪内院的正主子,才会阻止永寿。她并不怪他,勉强的对永寿笑笑,道:“永宣是对的,你记着,什么时候也别贸贸然在主子面前说什么。” “嗯,我听姐姐的。”永寿点点头,抬头的角度注意到她下巴的淤青,唬了一下,道:“姐姐你脸怎么了?” 月芍伸手去摸,一阵疼,“没事,一点小伤。” 她走进寒松轩,只见西侧间书房里,外出回来的裴珩已经卸下繁复的冠带,用一根羊脂玉发簪束发,早上出门的宝蓝缂丝襕衫也褪去,身上只穿着一袭松松的月白袍子,因着他身材高大健朗,松垮的家常衣服竟穿出十分的雍容来。此时正气定神闲的拿着一卷画欣赏,神色安闲。 早上还是不甚愉快的出门的,回来这么开心,应该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月芍怔怔看了裴珩几眼,突然决定放弃原来哭诉的计划,何必呢,她还有其他法子对付此事,不一定要破坏裴珩难得的好心情。 想罢,抬袖把眼睛擦一擦,悄悄的往楼上而去,准备用房里备着的一点水洗脸,结果放拧了帕子,那边门就被推开了。 裴珩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神色,笑问,“怎么外头回来也不跟爷问个安?” 他出乎意料的出现吓了月芍一跳,抬头看他。 裴珩表情慢慢变了,怡然一分分褪去,眼中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眉的沉冷,他一步步走过来。 月芍有些无措,她都已经决定不想告诉裴珩了,偏了头去遮掩。 裴珩大手坚定有力,拇指和食指略一用力就将月芍的脸掰过来,他弯着腰低头,乌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那被指甲伤到的两处小疮口。 “谁伤了你?”他的声音低低的,压抑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月芍抬眼看他,裴家的男子都是中等个子,独裴珩生的特别高大。他是个读书人,但又不只爱读书,骑马打猎蹴鞠游玩等等,裴珩玩的比纨绔子弟还精,是以练就他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这样的他偏偏一穿上读书人的方巾襕衫,看着又像个斯文人,只有月芍这样的枕边人才知道脱去衣服后他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月芍咬牙,明明不想说了,可是被他这样一问,竟比刚出秋茗居时还委屈,只觉喉咙里发紧,眼睛发热。 在裴珩眼里,少女秀美的大眼睛里,眼泪一颗颗落下,明明是受了委屈却偏偏倔强的不肯跟他说。 他心里一阵酸。 他知道月芍是多么恬静柔顺的性子,被人欺负了回家还要掩藏。 裴珩将月芍揽入怀中,低低哄她,“不哭了……你不想说没关系,不哭了。” 月芍卷缩在男人宽阔的怀中,那种温暖和心酸,不仅制不住她的泪,反到刺激她如开了闸门一般,抑制不住的呜呜咽咽起来。 她紧紧抱住裴珩有劲结实的腰身,轻声叫他,“四爷……” “我在这,别怕。”裴珩摸胸口的小脑袋。 她叫了一声又一声,裴珩耐心的回应她。 等月芍哭累了,裴珩抱着她上床,手在打碰到月芍膝盖时,月芍一声痛呼,又忙抑制住,还想假装没事的赶裴珩离开,嗓音还沙哑的,“我……我没事了。” 裴珩不许她动,把她压在床上脱得光溜溜,只剩一条小肚兜遮身,只见少女洁白匀称的两条腿羞涩的缩着,每条腿的关节处都有拳头大的淤青。 裴珩看的几乎抑制不住怒气,紧紧抿着唇。 月芍趁着裴珩松了手上的劲,赶紧将被子往身上遮盖,此时的心情已然无法用言语描述。愤恨,伤心,委屈,然后突然加入羞涩,还挂着泪的小脸腾腾的红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真要看就看腿好了,怎么能把人扒成这样…… 裴珩深呼吸,深呼吸,良久才控制情绪,露出一丝丝微笑安抚月芍,“今天不要你侍候,你在楼上好好休息。”留下这句话就重步下楼。 他把留守的永寿和永宣叫到西侧间询问,知道月芍是被李妙琼传入内院的,婚后头一次涌出对李妙琼的愤怒,是跟以前那种恨她不争气,恨她愚昧不一样。这种恨,带了冰冷的厌恶感。 挥挥手,裴珩让两个小的出去。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沉默的坐了两炷香。 他叫明祺进来问:“你知道我们家奶奶们陪嫁下人的身契哪一处收着?” 明祺一怔,想了想回答:“如老太太和太太们这般的,下人们的身契都是跟我们裴家的合一处去,单有一个小库房收着。但几位奶奶的陪嫁都还是自己收着的,约莫等日后奶奶们的陪嫁跟外院小子们配婚,那身契才会取出来。” 裴珩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窗棂外新点上的灯笼,目光幽深,静静站了良久。 明祺束着手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句命令。 裴珩想到李妙琼昨日里抓人的疯狂,他一个大男人皮粗肉厚,身上也被抓出几道血丝来,又想到月芍这么恬静乖巧的一个小丫头,如今成了李妙琼的眼中钉,限于主仆身份承受折磨,甚至怕到不敢跟他告状。 他不后悔那一日要了这丫头,反而十分高兴随手抓的一个丫头,竟然抓对了。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平静了,一日日对着霸道刻薄的李妙琼,浮于世故的芙蓉,他以为自己对后院女人已经没有感觉,只剩下日常发泄。 可是这个小丫头,让他又重新有了想要疼宠自己女人的感觉,那种要逗小姑娘笑的好心情,调戏对方看红云飘飞的悠然乐趣。 今日看到她哭时,心发紧的酸痛,让他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那种感觉如此清晰的告诉他,这是他的女人,他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 包括李妙琼。 窗口的裴珩终于回身了,他的目光深邃而犀利,看着明祺,一个字一个字命令: “把你手头的事都放下,我让你去办一件事……” 寒松轩三个长随明祺是最得重用的,裴珩让他去办这种不入流的小“事”,明祺惊讶的睁大眼睛。 裴珩淡淡问道:“明鸿比你更擅长办这种事,我不叫他叫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明祺略一思索,心下不由更是震动。 明鸿这个人鬼主意多,一些歪门邪道的小事他擅长,但是他的性格却不够谨慎,喝了酒什么话都敢讲,有些事难保不从他嘴里透出去。可是他不同,他做事细心有条理且守口如瓶,每次四爷的任务下来,他不求快,但最终一定会完成。 四爷他……竟然对一个丫头如此上心。 第16章 护着 后罩房里,方玉蓉拿了一瓶药来到隔间,榻上躺着的是脸肿胀发青的珠儿。 方玉蓉自己只挨了一巴掌,擦了药红肿去得快。但是珠儿挨了十几还是几十巴掌,回来漱口吐出来的都是血水。 方玉蓉开了瓶子,到处香气馥郁清凉的绿色药膏,往珠儿的脸上擦。 珠儿摇着头推拒,口齿不清的道:“这是二太太给姑娘的药,怎么能给我用。” 方玉蓉压住她,道:“傻丫头,你为我受的伤,我心疼来不及,一瓶药而已,你当得起。” 冰凉的药膏擦在脸上,珠儿热泪盈眶,“是我不好,我没办好姑娘的事,还叫姑娘挨打,都是我不好。” 方玉蓉见珠儿愁眉不展,内疚自责,反倒笑了,道:“没事,这点事哪里就能叫天塌下来了。”一只手又继续给珠儿上药。 珠儿不解方玉蓉怎么如此从容镇定,她疑惑的问,“姑娘为什么不伤心,昨日四爷他……” 方玉蓉给珠儿擦完药,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本就知道四哥视我如亲妹,前夜不过试上一试,成了最好,不成我另有其他法子。”说着略略蹙眉,“本来是不想用这法子的,但如今这样,还只能来釜底抽薪这一招。” 她说着冲珠儿笑,“用了这药过两天你的脸就能好起来,到时候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珠儿闻言,马上撑着上身起来,道:“姑娘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是拿布包脸,也要把你的差事完成了,不用等几天。” 方玉蓉不同意,硬是让珠儿休养了两天,两天后果然脸上的淤青消退许多,剩余的点点痕迹用粉遮一遮就好。 至第三日,珠儿趁着一大清早人少,偷偷从东边夹道出门去。 这条夹道旁边就是南北跨院,二奶奶田氏院子里的婆子起得早,看到珠儿的背影,喃喃道:“这不是后罩房的珠儿姑娘吗,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去哪儿?” 婆子突然想到前阵子二奶奶吩咐让她注意些表小姐的行踪,珠儿可是表小姐的心腹丫头,她这么大早出门怕是要办表小姐的事吧,说不定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想到此,婆子眼睛一亮,急忙扔下扫把,快速的从后门出来跟上去。 ***** 连着几日,裴珩并不出门,安然居坐书房焚香画画。 李妙琼才不过折腾了月芍一日,正兴头上,偏偏就碰到裴珩在家叫不来月芍,心里便闷闷的。 偏她自己过来找裴珩,裴珩又爱理不理,自顾自的作画。她气闷坐在书房中堂里,想着当着裴珩的面使唤折腾月芍,好叫这丫头知道她主子爷也不敢在她面前护着她。 她拨了拨茶盖子,涂了胭脂的唇略略碰一碰杯子,就蹙眉放下:“这茶冷了,月芍,去泡杯热的。” 月芍心中一跳。 她记得前世怀孕之时,李妙琼也是嫌弃茶冷,让她泡了一杯热茶来。李妙琼根本没有喝上一口,就一副被烫到舌喉的样子,将热滚滚的茶泼了她满头满脸,叱骂她:“这有了孩子就敢做妖子,哄着你们爷跟我说要抬你做姨娘,看我不同意就想拿这杯热茶烫死我,直接当正房奶奶是不是,春秋大梦!一个丫头,生了儿子也是个丫头,我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把皮崩紧实点。” 她脸上的皮被烫出无数个细小的水泡,疼的她倒在地上抱头痛叫,李妙琼却命人将她关进屋子里。若不是裴珩时不时会到内院来瞧一瞧她,发现她受伤急忙找大夫来看,她必定是毁容了。但即使有大夫有好药,她又年轻恢复的好,恢复后的脸却永远失去了少女肌肤特有的白皙柔嫩。 就这样,她还抱着裴珩的腿不让他去找李妙琼算账,也不肯听话搬到外书房去,裴珩对她的失望溢于言表,那种怒其不争的无奈这么明显,月芍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裴珩就在旁边书房,她知道裴珩绝对不会对李妙琼欺负她视而不见。 果然,裴珩听到正堂上的话,也不说其他,只淡淡的扬声叫月芍,“月芍,你过来磨墨。” 他当着李妙琼的面只管将月芍使唤的团团转,一副月芍忙的很,腾不出手来侍候其他人。 那边永宣背后叫明祺教训过,近日来改了对月芍耍滑头的性子,忙不迭跑上去给李妙琼换茶,“茶冷了都是小的不是,奶奶我给您再泡一杯。” 李妙琼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气得呼吸急促,看着那里高大的男子潇洒的画画,娇小的少女倚在旁边又是洗笔,又是磨墨,又是调色。 一个丫头……一个丫头而已,他竟然为了一个丫头这样驳我面子。 永宣茶上来,赔笑着:“四奶奶喝茶,这是上等的千岛玉叶,前些日茶行的新货,没几斤,我们爷也就得了几两……” 他把填漆小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还没端出茶杯,李妙琼一抬手,将茶杯连托盘一块个打翻。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四奶奶?既然有这好茶早不取出来,是看我这个四奶奶还不够格喝你们屋里的茶是不是……” 茶杯“砰”一声碎了,茶盘“啪嗒”一起翻落,那滚热的水溅在永宣的腿上,痛的他忙“嘶嘶”龇牙。 旁边的永寿看的心惊胆颤,怕的两股战战,这头一杯茶可是他泡的。永宣机灵的很,忙跪地上认错,“小的话说的不清楚,前头的茶也是千岛玉叶,见四奶奶来,我们全拿最好的东西侍候,哪里敢敷衍。” 李妙琼还待发火,王妈妈扯了扯她袖子,对着西侧屋子努努嘴。 采灵和香蝶也上来劝说,李妙琼看向那边站定,不言不语望过来的冷漠男人,心头一阵委屈。 月芍看看裴珩,看看李妙琼,手里洗笔的动作慢了下来。 裴珩大手落在月芍的后腰上,怕她被这场面吓到,安抚的摸了她两下。眼神冷冷的对上李妙琼,冰寒如雪。 李妙琼咬着下唇,不知道是继续发怒,还是寻裴珩理论……最后冷冷的笑了笑,“好,很好。” 美目透出浓浓的怨恨。她起身走出去,王妈妈、采灵等急忙追上去。 第17章 计中计 守门的婆子都爱喝点酒赌点钱,或者聚在一起瓜牙子,东加长西家短。 有一日午后,崔婆子输了一百多个大钱,直喊晦气,寻摸着到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往日里空空的厨房有个眉目秀丽清妍的小丫头守着。 她讪讪笑,小丫头倒是大方,摸出一把盐水煮花生来放盘子里给她,“今儿个我们煮了好多花生,这份是我的,送给婆婆你吃。” 崔婆子惊喜不已,“好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小丫头笑眯眯,“您甭客气。” 崔婆子也不急着走了,坐下来剥花生吃,跟小丫头唠起嗑来。 “你哪个灶上使的?”崔婆子只当这丫头是厨房的。 “我跟着李婶煲汤。”小丫头回答。 一问一答,崔婆子觉得是个老实丫头,说不得以后还靠这丫头捞点好东西吃。 果然每次这个时间来小丫头都在,还会给她留点好吃的,有几次留了一小碗鹅肉,袍子肉。这可是好东西啊,从主子屋里撤下来一般人还抢不到。 崔婆子对这个叫梢儿的丫头好感大升,开始什么都说。 这一天她照旧在申时一刻来厨房,接过梢儿给她留的鹅肉大包子吃起来,道:“老婆子今日倒霉,还以为揪着好机会能替我们二奶奶办成一桩事儿,谁知道那贼丫头精着,东摸西拐的,我竟跟不上。” 梢儿稀奇,问她:“二奶奶什么吩咐,婆婆你跟谁跟丢了?” 崔婆子避过二奶奶的吩咐,也避过珠儿的人名,只说:“在大板桥那儿,那丫头不知道寻什么人,一转身就不见人影了,我左等右等不见她出来,只得自己回来。” 梢儿歪头笑:“大板桥啊,那我熟悉,我有个姨母嫁到那,附近就是出名的集福寺,听说里头一位马仙姑解签十分灵验 ,还有生子药卖,我们家的四奶奶不是也请过这位马仙姑来家麽……” 崔婆子随意听着,一口油滋滋的鹅肉包吃的十分美,嚼吧嚼吧的,她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口里一块碎肉掉了出来。 表小姐,四奶奶,马仙姑…… 这听起来,怎么有些儿不对劲。 崔婆子不住的呢喃这几个人的名字,“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婆子一向浑浊的眼睛因为精光竟然明亮了些。 梢儿,也就是月芍微微笑了。她只是提醒几句,不管这个婆子如何瞎猜疑,只要能引起二奶奶的进而自动入这个套中套,那她的计划就成了一半。 婆子三两口咽下鹅肉包,却因为吃的太急卡在喉咙口下不去,她急的直敲自己胸口,月芍感觉拿水瓢子给她盛水,婆子“咕咚咕咚”的喝,才算没卡死。 她对月芍谢了又谢,道:“婆婆这回要是完成了一宗好差事得了赏,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月芍抿嘴笑,“那我先谢谢婆婆。” “不谢不谢,我可偏了你不少吃食。” 崔婆子走了,月芍还盯着自己的小砂锅,她今天炖了银杞明目汤给裴珩吃。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她盛了出来放在一个竹编篮子里,挽着回寒松轩。 裴珩正弯着身在大红木刻花大书桌前细描一丛梅花,这幅画他画了五日,画的是院中三株梅花,一美人在梅枝下探手摘花。 美人目前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形,倒是几株梅花有形有骨。月芍做鬼时天天被迫天天跟着裴珩,不是读书的料没能学精,但是琴棋书画也摸了个大概,自己动手不行,不妨碍会欣赏。 只可惜身为不识诗书的李妙琼陪嫁丫鬟,她只能装的大字不识一个,不敢跟裴珩多交流。 “四爷,饿了吗,我给你炖了汤。”月芍进来站在书桌对面,大眼睛看着裴珩,抿嘴笑问。 裴珩正画的专注,头也没抬就淡淡拒绝,“不喝。” 要是以前的月芍不用说已经退下去了,不,以前的月芍根本不会主动给裴珩煲汤,见到裴珩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窜到角落里躲起来。 可如今月芍知道裴珩不会真的对她凶,有时候口里摆着“爷”的架子,也是逗弄她居多。 裴珩真霸道是在夜里,他身姿雄健,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索要太多,叫她难以承受。但是她装着已经“适应”并且“欢喜”这种其实过于猛烈的夫妻生活。 直到前几天夜里裴珩点着灯弄这事,她表情开始还能装着欢愉的样子,后来情-事太刺激太猛烈,到第二回时实在承受不住陷入半迷糊状态,裴珩有点发现,事后抱着她若有所思。 那之后裴珩尽量只来一次,前面越发的温柔,半途中用力时还能腾出空来夸她是个好姑娘之类的甜蜜话语。月芍感觉好多了,对这事有了点信心。她相信等自己再长高一点壮一点会习惯的,说不定以后真的会喜欢这事。 以前听婆子媳妇们吃酒时的荤话,都说这是件舒服的事,还拿她开过玩笑,说以后不知道哪个小厮有这等艳福得了她之类的,听得年纪尚幼的她脸色涨红生闷气,撒腿跑去湖边扔石子。 那时候的她觉着男人恶心,她要一辈子不嫁人,更不要变成那些媳妇婆子那样吃吃笑着满嘴恶心话。 现在月芍觉得,只要这个男人是四爷,她就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她想着,嘴角的笑清扬,眼神带着甜蜜,又叫了一声,“四爷,我在厨房炖了好久的汤,你就吃几口好不好。” 裴珩这才抬头,入眼就是小姑娘期待的模样,手里抱着手编竹篮子,里头是一个普通的蓝色瓷罐。 裴珩还待拒绝,嘴边的话竟然不忍心说出口。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月芍忙领先去隔间小圆桌上盛汤出来。 裴珩不由喃喃自语,“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他失笑的略略摇头,只能信步跟上去。 裴珩坐下来,见是甜汤不由犹豫。 月芍忙道:“不甜的,我就放了一点点糖。”她舀了一勺送到裴珩嘴边,裴珩只能张嘴喝了。 虽然他一向不爱甜汤,不过觉得味道出乎意料的美味,遂接过调羹来一口一口吃了。 月芍看见自己做的汤被吃完,心里不由一阵满足,道:“我以前还给四爷做过一次冬瓜鲩鱼汤,求了永寿让我送进来,四爷吃了吗?” 一个汤而已谁会记得。但那个汤却给裴珩留下印象,他一直以为是李妙琼炖的,不由略略讶异,眼中浮起笑意,声音低沉的逗她,“这么早就惦记着爷了,该不会上回故意撞上来好跟着爷回书房。” 听到这话,月芍心猛的一阵急跳,她恍惚以为裴珩看穿她了。 好在裴珩只是调戏她,大手一伸将她揽过去搁在膝盖上,下巴顶着她的脑袋,“真庆幸把你捡回来。” 第18章 二嫁美郎君 中秋裴府又热闹了好几天,看戏吃宴席外加到姻亲友人家赴宴送月饼,等闲下来时,李妙琼又琢磨想去见一见马仙姑。 李妙琼也不是当真愚昧无知的蠢人,她有自己的小聪明和生活智慧,比如早些年未嫁入裴家时她特别讨裴二太太的喜欢,也给裴珩留下很好的印象。 可是嫁入裴家后,婆婆娇宠,丈夫忍让,二哥二嫂庶出不敢跟她互别苗头,与大房两个嫂子关系不好,反正不常见面,可以说顺风顺水的过了前三四年,将她的脾气养的大了一倍,心计反倒比之姑娘时退了一射之地。 李妙琼认识马仙姑是在两年前,方玉蓉约她一块儿去大板桥集福寺烧香,拜完观音,文殊,普贤菩萨,又求了签,便请寺里的马仙姑出来解签,这般搭上话来,又兴起叫看相解八字,没想到马仙姑说的无一不准,当时只是叫李妙琼略有些讶异而已。真正叫她心悦臣服,是后来马仙姑帮她解决了几桩十分棘手的事之后。 到后来,李妙琼遇到些个难事杂事,甚至烦心事都喜欢找马仙姑说一说,就是马仙姑帮不上忙,听听她开解也舒服,且一般马仙姑总能给个好办法。 如今裴珩少有问她行程的,李妙琼随口跟裴二太太说出门烧香,裴二太太根本没多问,单应了一声而已。 马仙姑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和善模样,笑盈盈的迎接李妙琼到内室就坐谈话。 李妙琼又如往常一般诉苦,说裴珩宠爱她的陪嫁小丫头,表妹不要脸惦记裴珩,自己没有孩子受大房两个嫂子奚落…… 马仙姑开解一番李妙琼,“四奶奶天人之姿,又是宗室贵女,嫁入裴家该备受尊敬爱戴才是,可惜时运不济,明珠蒙尘……”她欲言又止,摇头叹气。 李妙琼最喜他人提起她“宗室女”的身份,马仙姑每每提到,都叫她开怀。只是时运不济还可解,明珠蒙尘却不知从何说起,忙细问,“这是何意,仙姑快别卖关子。” 马仙姑一副说漏嘴了急着弥补的模样,“该死该死,一时口误,四奶奶别当真。” 她越这样,李妙琼越惊疑不定,软语恳求道:“我与仙姑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且此事与我有损,仙姑怎忍心叫我蒙在鼓里不作为。” 马仙姑摇头,“这,这,这可不能说。” 李妙琼越发焦急想知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求又是讲交情,最后马仙姑“无可奈何”的开口,“此事只是我的一点估算,准不准可两说。” 李妙琼道:“求您快快讲。” 马仙姑细细打量李妙琼的五官,道:“四奶奶八字贵重,面相也透着贵气,初初一看,本该有命入王侯之家才是。偏偏叫小人污了命格,好好的一个侯府贵妇落入无名小卒手中,着实可叹!” 李妙琼听到自己有命加入公侯之府矜持的微笑扬眉,她心道自己宗室女,加入公侯府也是分属应当,只可惜岐州小地方,最好的也不过是没落勋爵裴家。等听到马仙姑说她落入无名小卒手中,不由蹙眉,心下微怒。虽说她与裴珩有些儿不愉快,但是毕竟裴珩是她夫君,说她夫君是无名小卒,那她成什么人了。 不待李妙琼发怒,马仙姑已经瞧出她脸色来,忙道:“四奶奶不急着发火,我这话是有因缘的。那日里我亲眼见了裴四爷,观了一观其面相,再看四奶奶以往给我的裴四爷生辰八字,竟发现……”她一副十分难言的样子,停住话头。“太过冒昧,着实不该讲,不该讲!四奶奶只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 李妙琼只觉心跳加速,莫名的有些害怕接下来的话,可是又焦急的想知道裴珩有什么毛病,“仙姑快说,就是冒昧的话,我听了也不怪你。” 马仙姑看看四周,李妙琼早就让人退下去了,静室内就二人而已。便是如此,马仙姑还是靠近李妙琼,压低声音道:“裴四爷的生辰八字跟他的面宫对不上,分明……分明是两个人。” 简直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炸的李妙琼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手脚发凉,身体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嘴巴张了又张,开始出来的都是哑音,好容易才将声音真正发出来,“胡扯,胡扯,一派胡言,什么仙姑,我看是江湖骗子。” 她怒气冲冲的离开静室。 裴家这样的人家,绝对不会像庶民平民之家记错生辰八字,出生时多少婆子媳妇丫鬟围着,一个人记错,难道其他人都记错?可如果生辰八字是真的,那就是说人是假的。 可笑,太可笑了,裴珩明明是裴家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可能是假的。难不成如戏曲里唱的姑姑自己生不出儿子来,狸猫换太子弄了个假的? 李妙琼冷笑的不住呸,“什么仙姑,都是群骗子,竟是满嘴胡扯,我再信她,我就不姓李。” 可是嘴巴里这样说,她心里却不住发寒发冷。 如果……只是说如果,万一这可笑荒唐之极的猜测是真的,裴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诸人知道真相会怎么样? 李妙琼想着,她知道裴老太太一向只爱裴五,对裴珩不甚喜欢,也无多少关爱。裴大老爷待裴珩看着还行,但说他真的在意这个侄子,又不见得。李妙琼跟方玉蓉尚好时,听她似真似假抱怨大老爷,说他不管这个侄子是不是忙着备考乡试,平日里使唤起来不手软,见不着长辈真正该有的关爱。 二老爷,二老爷倒是很喜爱“嫡子”裴珩,只是游山玩水总不着家居多,他的意见也没人会当回事,做主的是大房诸人。 若是二房有嫡子,这家便要平分;若是二房只有庶子,那大房便能多分一大份。而大房子嗣多,这样一来到时候家俬得的最多的就是裴珩,庶子裴二爷因着二房人少,怕分的也有大房大爷,三爷一般多。五爷有老太太私下的填补,怎么也不会少,便不提。 这种情况下,即便平日里裴家五个爷感情好,大房为着利益,在知道裴珩不是裴家真正的“四爷”,一定会将裴珩逐出裴家。 …… 李妙琼回去就病了,大夫上门来看了,说是心气郁结又吹了风,吃两服药就好。 方玉蓉头日听说李妙琼卧病,次日便一副担忧的表情来裴二太太屋子里,“姨母,我以前病的也多,躺在床上烦闷了就让丫头去请评书先生讲词,故事好辞藻也好,十分有意思,不如你也给李姐姐请一位?” 裴二太太略有些讶异,她虽然对那一晚水榭之事装糊涂,但是却不真傻。 方玉蓉惭愧的低头,道,“姨母,我这些日子在屋子里想了很多,觉着很对不住李姐姐,你放心,我再没有那些傻念头,只希望李姐姐能原谅我……” 她软糯糯的话音一下子叫裴二太太心软了,道:“姨母早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妙琼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姨母会跟她说。” 方玉蓉摇摇头,“可别现在跟表姐说这事儿,她如今生病呢,你说我好话她又得多心,觉着姨母疼我不疼她。” 裴二太太笑,“好,等你表姐好了,我在跟她说。” 方玉蓉这才开心的笑了,抱着裴二太太推荐她听过的评书先生,裴二太太没有不应的,当即叫人去请了。 方玉蓉交代人,“可别说我让请的,怕是李姐姐听了就要恼,白费了我们的一番功夫。” 林嬷嬷听了应下,不由多看了方玉蓉一眼,想着四奶奶的心眼少的人情世故都做不全,这同样的表姐妹方玉蓉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处事玲珑面面俱到。 评书先生是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方脸挽圆髻的女人,兴许,大伙儿称一声许先生。 李妙琼也却是躺的发闷,知道是婆婆专门为她请来解闷的,心中也有一丝欢喜,就靠着引枕跟许先生说话。 许先生先问李妙琼,“四奶奶可有什么喜欢的段子,故事?” 李妙琼摇头,“平日里看戏多,少听评书的,谈不上喜欢什么。” 许先生点头,“那有什么忌讳的不?” 李妙琼笑,“你随意,想必真有忌讳的你也不会唱。” 许先生也笑了,“那我就来一段冯秋娘二嫁如意郎吧,近日里年轻奶奶小姐们都十分喜欢这一支。”说着就唱了起来。“……只说那冯秋娘娇滴滴美容颜,落于城北余家,众人还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知晓却是芳华虚付与狠郎君……” 这故事讲的貌美少女冯秋娘嫁入世交之家,原以为是如意郎君,没料到这郎君心狠手辣,明明自己身有暗疾生不出孩子,却要怪无辜的冯秋娘,背后更是一有不如意便毒打冯秋娘。 李妙琼与屋里众丫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就见丫头们拿帕子擦眼泪,嘴里骂着余大郎。等后来听见冯秋娘和离另嫁,新夫君俊美温柔,家世清贵,二人生了三子一女。 而余大郎却败尽家财,沦为乞丐,最后的结局是冯秋娘没有认出乞丐余大郎,却因为善心而让下人施与余大郎一两银子。余大郎握着那一两银子痛苦流涕,悔不当初。 这个故事一下子叫许先生成为秋茗居最受欢迎的人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她继续前来弹唱。 便是李妙琼病好了,还是习惯的叫许先生过来弹词唱曲。这一日又听完一曲,李妙琼幽幽然叹了口气,道:“许先生,你说这世间二嫁之女真能嫁的如意郎君吗?” 许先生保守的回答:“许会吧。” 李妙琼几乎是着了迷一般的,每日必要听许先生说一曲二嫁女子的幸福。只是每到深夜之时,她的心里就会涌出恐慌感,然后告诫自己再不能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弹词。不过是故事,真正的生活里,女子二嫁一向是往低处走的。 第19章 卖身契 南北跨院里。 廊下二奶奶田氏坐在廊下绣着儿子的小兜兜,崔婆子弯着身在她耳边低语。 “……大板桥那……马仙姑……表小姐……” 田氏听着,那拿针的手停住了。 马仙姑是四奶奶的座上宾,从来不曾听到她与表姑娘有什么交情。为何表姑娘偷偷差遣心腹丫头大老远悄悄跑去找马仙姑?她与马仙姑什么关系,往日里马仙姑来了,那么近也不曾往后罩房寻表姑娘说话。表面上这般避嫌,背地里却暗中往来…… 田氏笑了,道:“真有意思,本来还想说抓条小鱼来吃,如今看这条鱼非但不小,还不是一般的大。” 她吩咐崔婆子,“你继续跟着,这事儿你花几个钱都跟我报,把事儿拿准了我大大的赏你。”田氏说着,一边拿出事先装好银子的荷包扔给崔婆子,“只一件事儿,万万小心,别叫谁发现了你。” 崔婆子抓着荷包,笑的眼眯嘴裂,不住摇头,“绝不会绝不会,我老婆子样儿谁记得住,再说我小心着呢。” 等出了院子,她低头打开荷包取出银子,凑上去拿牙一咬,笑的更美。把银子扔回荷包,哼着小曲去厨房找梢儿要点吃的,准备天黑了去垂花门耳房,听说近日那边玩的有点大,她也去瞧瞧。 到了戌时二刻,主子们都歇院里了,园子里走动的不多。崔婆子左右瞧瞧没人,在一间漆黑的耳房门上瞧瞧,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崔婆子低声:“是我。” 她也是这边的熟客,马上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称‘斜眼婆’,跟她熟悉,问她:“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是发了哪路财。” 崔婆子笑嘻嘻,“发哪门子财,不过碰了个运,得了个大赏包。”说着拿出荷包在人面前晃了晃,瞧着斜眼婆露出羡慕的神色,更添几分志得意满。 她摇摆着走进去,只见里头开盘已久,赌的热火朝天。 她瞧了一瞧,不觉发现几个眼生的,拉住斜眼婆问:“怎么咱们这还有小厮混进来。” “你管他,人有钱就行。”斜眼婆道,“瞧穿着灰蓝衣服那个没有,前些日子输了不知道多少,都叫秋茗居王妹子赢了。” 崔婆子跟王妈妈分数嫡庶两房,自然有些不对头,闻言鼻子哼哼。 斜眼婆有些儿幸灾乐祸,低声道:“我瞧着今晚这王妹子要跌个大跟头,开盘赢了两局,之后一路输,把前些日子赢的全赔出去不说。偏越输越不服气,气性上来了,你看,她头上插得,手上戴着全拿出来押上了。” 王妈妈平日里很有一副四奶奶奶娘的高傲派头,在这些守门的,扫地的,侍弄花草动物的婆子面前呼呼喝喝,爱扯大话,婆子们都有些看不惯她,倒满心想看她输的底朝天。 果然那色子出来,一颗落了三点,一颗仍然在转,王妈妈急的满头冷汗,大喊,“六六六六!!!” 可是色子停下来了,分明是个幺,王妈妈当时就眼睛翻白,呼吸急促,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小厮哈哈笑着,“承让承让。”说着就要将桌子上的银子首饰荷包等物揽过去。 王妈妈大叫一声,“不许动。” 小厮笑,“这是赌输不认账了。” 旁边的婆子们纷纷道:“人小哥儿前些日子输给你,可是大大方方陪赌资,怎地轮到你输就不认了,难不成还只许你赢不许别人赢,哪来的道理。” 王妈妈喘着急促的气,瞪着眼,道:“谁说我不认输,我要再赌。” 小厮轻笑,“王妈妈,还是算了,您看您存点钱不容易,这最后一把你已是跟几位婆婆凑借了钱的……” 王妈妈知道自己不能让这小厮这么走了,她好容易存的七八十两棺材本都在里头,还欠了屋里婆子们十几两,不能赢回来,她就完了。她喃喃自语,“我还有东西抵……我有……” 她有什么,她自己的东西就那么点,不过秋茗居里她接手的却不少。只是明面上的摆设玩物少一件大家都看得见,还是公中账上不真归她们院子的。其他值钱的就是屋里小姐的金银首饰……呸呸,她才不能拿小姐的首饰来赌。 小厮懒得理她,笑嘻嘻说:“今天手气好赢够了,回头我请众位婆婆大婶并小兄弟们吃酒,这就先回去了。”说罢就提起一袋子银票,银钱,首饰,荷包,还有各色欠条起身。 他走出去没多久,正要从游廊上的一道小门去外院,那王妈妈追上来揪住他,“不许走不许走。” 小厮道:“王妈妈,认赌服输,我前几日输给你可没想您这样难看。” 王妈妈气喘吁吁,急切的道:“你借我钱,你把我输得钱借给我,我们继续赌。” 小厮哈哈一笑,“没抵押你就想把钱拿回去,什么道理。” 王妈妈死死拉住他的手腕,问:“你要什么抵押,你说。” 小厮耸耸肩,道:“你是主子身边侍候的,主子那值钱的老多了,你拿的来等值的,我就给你钱继续赌。” 王妈妈喃喃,“我,我不能拿小姐的首饰,她每天都会看……” 小厮的声音在黑暗中飘飘渺渺,“那就拿主子根本不看的东西,比如重要的印鉴,家传的各色方子,或者……下人身契。” 王妈妈喝了酒又输了钱的脑子糊里糊涂的跟着小厮扳手指算,“小姐不爱读书,也不管家,手里没有什么印鉴值钱的。陪嫁的各色菜方香方有,都是外头见得着的货色,不值钱。身契……身契倒是有一匣子……”但是她本能的犹豫抗拒着,住了嘴。 小厮轻声蛊惑,“这身契不过是抵押,我自己就是个下人,还能拿卖身契把你们转卖了?便是丢了,官府有记录,主子们随时能补办身契……” 是啊,一个下人拿了一堆其他下人的卖身契根本没用。去官府注销奴籍需要主人写张条子盖上章,叫牙婆子来卖人也是要主子们交付卖身契的同时写张契书与牙婆做证。一个下人就是自己偷了自己的卖身契,烧了毁了,她还是下人,官府里那白纸黑字有记录。 王妈妈呢喃,“对啊,你又没用。” 小厮蛊惑完了,又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我呢,拿这玩意儿不过做个证据,免得你欠钱不还,你犹犹豫豫的不敢算了,别扯着我磨时间。”说着又要走。 王妈妈急忙道:“我肯,我肯,你等我一刻钟,我马上回来。” 第20章 真相 秋茗居中。 病中,病后,李妙琼想了很多。她二十一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几日想的多,但是涉及前程命运等重事,犹如暮鼓晨钟一般,敲醒了她。 她想到跟裴珩二十来年的表兄妹情谊,四年的夫妻之情,蓦然回首看,竟已然所剩无几,而她以往却懵懵懂懂浑然不知。 她一直觉得自己嫁裴珩是有些儿低嫁的,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会低到那种程度,她无法接受的程度。她是李姓宗室女,如果裴珩真的是个抱来的弃婴,如何配得上她。 想到这四年夫妻,她蓦地产生一种厌恶感。 一个可能本该出身底层,说不准比她们家里下人还不如的,竟然能沾她的身。每每想到,她心中就寒的不行,恨不得洗上无数次澡冲去这种污秽感。 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事的真相,不然留着这根刺,她夜夜不得安宁,根本连想一想裴珩都觉得恶心,遑论如以往的如外书房找他,请他回内院过夜。 李妙琼对着铜镜默默的想,问了声,“昨天给太太送了信没有?”她问的是她娘李大太太陶氏。 采白正在首饰盒里挑花钿,回头笑道:“送了,太太说一早就去庙里等你,你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李妙琼昨夜里就没见到王妈妈,问二人,“最近王妈妈怎么都不在房里,去哪儿了?” 采白停了找首饰的动作,香莲停了给李妙琼梳直头发的动作,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不敢回。 李妙琼蹙眉,“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还联手欺瞒起我来了?” 香莲只管低眉顺目的在旁递头油,采白小心翼翼的道:“王妈妈她……她近日来有些儿忙。” 李妙琼冷笑,“忙什么,忙的连主子都忘了?” 采白不敢说话,李妙琼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冷笑不已,“这是赌瘾又犯了,说她多少次,少去跟那些子人混一起吃酒打赌,偏她不听,看哪日里把她棺材本都输了去。”想想不放心,忙道:“这些日子不许你王妈妈碰我的首饰盒,你俩个瞧得紧点。” 采白忙应下,又笑着给王妈妈说了句好话,“妈妈虽然爱这一手,总还是有分寸的,哪里就至于偷首饰去卖,奶奶别多心了。” “今儿出门也不必等她,就你和采灵,香莲跟上。” ***** 集福寺。 两株桂花树枝叶遒劲,细细小小的桂花盛开,芬芳怡人的香气随着花瓣的落下,散的无处不在。 李大太太陶氏早就到了,听到外头有动静,忙从静室里迎上来,刚好李妙琼拉裙裾上台阶。陶氏一把抱住李妙琼,又后退两分细看她的脸,不由心疼念叨,“乖女,怎么脸色黄成这样,分明病没好,做什么一定要出门来庙里烧香,我给你烧一样的。” 李妙琼脸色其实没有陶氏说的那么黄,她出门前仔仔细细擦了粉涂了胭脂,只是那眼角眉梢憔悴的神色,却不是精致的妆容能掩盖的。 “娘,我们进去说。” 那马仙姑就在门口恭迎,若无其事的笑着跟李妙琼问好。 李妙琼淡淡扫了她一眼,吩咐几个丫鬟,“都不要跟进来,全守在院子里,任是有什么动静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李妙琼又转头对陶氏道:“娘,你叫身边的姐姐们也退下吧。” 陶氏惊讶不解,但还是依言行事,摆摆手叫众人下去。 遂李妙琼,陶氏,并马仙姑入房门。 两个人就着小几两遍的榻坐下,马仙姑给二人泡茶,自己随后在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着。 李妙琼目光灼灼的看着马仙姑,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仙姑,你可敢把你那日与我所讲的话,再与我娘讲一遍?” 马仙姑淡定自若,先是欠身跟陶氏告一声罪,“贤母女若是不怪罪,那我便再说一次……”然后就把那日的话又说了一遍。 “胡说……胡说八道……”陶氏听得又惊又怒,同时惊怒之余,脸色越发惨白,眼神更是游移不定,透着古怪莫名的慌乱之色。她开始还呵斥两声,而后嘴里喃喃几句荒唐,渐渐化作无声。 马仙姑说完好半晌,房里一点声音也无,静悄悄的没一人说话。 陶氏突然一口气喝干一杯茶,随后又灌了几杯水下肚,呆愣愣看着空茶杯,突然一拍案几,骂马仙姑道:“满嘴碰粪,招摇撞骗到我们门上了,珩儿就是我大姑子的亲生儿子,我看着他出生的,什么命宫八字对不上,是你学艺不精,半吊子功夫没能耐……”把马仙姑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妙琼一直盯着她娘看,直觉不对劲。 她娘嘴巴里骂的凶,看是眼里却没有真的愤怒,反正是掩饰什么似的。这个事实叫她手脚发颤,一颗满怀期望的心顿时沉甸甸的如绑了石头掉入深井水中,越落越下,越下越寒。 裴二太太是她亲姑姑,她娘的亲小姑子,如果当年裴二太太真的背地里做出什么事情,说不准她娘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甚至内幕。 真的如此,她娘竟然还把她嫁入裴家……李妙琼气血翻涌,身体一阵寒一阵热。 她想到自己亲娘竟然帮着外人谋骗她,又悲又怒,大喊一声,“够了,娘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马仙姑说的是不是真的?” 陶氏本就已经心魂不定,故意张牙舞爪的想要吓住马仙姑,并压住李妙琼的疑惑。结果被女儿如此凶煞煞吼一声,顿时吓得有些心胆俱裂,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没有,只看着李妙琼,急促喘息。 李妙琼捂着胸口,眼泪急涌上来,一串一串下掉,心里仿佛已经预计到什么,“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女儿呀,你还要瞒着我……” 陶氏见她哭了,更是慌,自己也哭起来,“……这,这都是什么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跟珩儿不好好的吗,非得知道那些事做什么,是不是的珩儿就是裴家二房嫡出少爷,你现在跟我闹做什么,闹出来谁落得了好?” 李妙琼站起来跪倒她面前,手死死的抓着她的手,眼神因为执着而明亮的吓人,“我不管这事你们藏了多久,还打算藏多久,我今天一定要要知道,娘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在这里跪着。” 到这份上,陶氏还能怎么办,一声声“冤孽啊,冤孽啊……”哭了一阵,沉默一阵,良久良久才开口。 “……当年你姑姑自己就养了你大表姐一个,多少年也没有消息,那钱姨娘生了庶子有些不安分,你姑姑就慌了,来问我法子。我给她找了不少偏方吃,后来真的怀上了,可是那偏方毕竟是偏方,这孩子怀的艰难。六个月大时,你姑姑偷偷去看大夫,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子太弱,怕生出来也站不住。你姑姑又寻我来,我当时也没了主意,随口说不如外头弄个健康的男婴来……” 陶氏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擦眼泪,一边继续说往事,“我真的就是这么一说,后来你姑姑在裴家祭祖庄子里早产生下孩子,养了小半年才抱着一个白白胖胖十分健壮,一点不像早产体弱的儿子回来。那时候我也疑惑过,但是你姑姑瞧着满脸喜庆,待孩子也疼爱非常。我寻思真死了亲生的,养着外头的野种,哪里能这般欢喜,也就把这事儿去扔在脑后了……” 听到这里,李妙琼拿帕子捂着口,不住的就有些犯恶心,干呕不已。 陶氏吓到了,忙停下话,上来摸她的背,“怎么不舒服了,中午吃了什么?” 李妙琼摇摇头,道:“我没事,娘你继续说。” 陶氏盯着她,突然道:“你不会是有了?” 李妙琼一震,吓得脸色发青。忙掐指头算……上个月身上刚来过,那之后裴珩倒是来过几次内院,但是唯二两次过夜,他也是和衣而眠,并不碰她。 松了口气,脸色的血色也回来了,李妙琼摇摇头道:“不是的,大约是前些日子吃药胃又寒了,才有些恶心。”她心里知道,自己犯恶心是因为想到裴珩真正来历,想到他不过低贱出身,自己竟然与之同床共枕多年,才会受不住身体上有了这反应。 马仙姑开了门叫人打一盆水进来,自己侍候两人擦脸洗手,又让人重新上一壶茶,随后关上门,三个人才继续说话。 马仙姑叹道:“冤孽,都是我这张嘴管不住,一开始便不该跟四奶奶说的,这平白的叫四奶奶心里起疙瘩,还怎么过日子,我的错。” 李妙琼此时已经不怪她了,反道:“仙姑你早点提点我是为我好,什么秘密能永远保住,当初姑姑接生的婆子,把脉的大夫,从中牵线寻男婴儿的牙人,还有侍候的从人,任意哪一个说漏嘴,与我都是弥天大祸。越早知道越好。” 陶氏点头,“没错,既然知道了,我们赶紧儿跟你姑姑商量,问问她那些知道的人处理的怎么样,决不能在分家前叫裴家人晓得此事。”她一点都不知晓自己女儿被那些个弹词唱本影响了,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保住这个秘密。 李妙琼摇头,拉住陶氏的手道:“娘,若裴珩是不知道打哪来的野种,我再不要跟他过日子。” 陶氏大惊失色,斥责她,“胡说什么,你不跟他过日子跟谁过,嫁都嫁了,别管他来历如何,我们只当他就是你姑姑的亲子,想法子把这一档子圆过去,回头劝你姑姑赶紧跟大房分家,再把你跟珩哥分出来。” 马仙姑突然插嘴,道:“李太太想的是好,但按着我们这地界的例律,便是分家了,日后此事爆出来,官府也会转将四爷的家财判还给裴家其他爷们。” 这话说的陶氏傻住了,也没了主意,看看脸色苍白的女儿,看看神色镇定目露同情的马仙姑,“这……这怎么办,一定不能叫人发现了……” 马仙姑摇头叹息,道:“俗话说,宁宅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这一回我得说,四奶奶不如寻个机会,把错按在裴四爷身上,叫裴家赔上一笔,脱身回家不是更好?” 这其实就是李妙琼心底深处悄悄琢磨过的,只是每每细想起来就很害怕心虚,如今叫马仙姑给说出来,她竟觉得身上轻快起来。 词本里唱的冯秋娘有她美貌吗?她那样的再嫁都能寻到如意郎君,她李氏宗女比之美貌多少,出身高贵多少,难道比冯秋娘还不如? 陶氏却无法接受,连连摆手,“荒唐荒唐,这好好的,怎么能和离。” 马仙姑笑,“凭四奶奶这容貌,这家世,和离了还怕嫁不着更好的?只怕来日时来运转,四奶奶还要大大酬谢我呢。”想了想,又对李妙琼低声道:“其实我与四奶奶批命时,算着四奶奶命中该有二子一女,偏四奶奶与四爷多年没消息,我估摸着,不是四奶奶你身体有碍,怕是人不对。” 这话几乎说到李妙琼心坎里去了,她冷笑埋怨道:“我往日里都说该叫四爷检查一番,他总是不肯,还说自己龙精虎猛,夜……”说罢意识到自己母亲也听着,顿时脸色羞红,不敢再说。 陶氏忙喝茶,装作没听见女儿的闺房事。马仙姑听了叹气道:“这你就所有不知道,有一等男人,瞧着雄壮刚猛,也是有那份力儿,只是身上的暗疾却不为人知,一有问题,只怪我们女人无用。” 李妙琼道:“这些子话多说无益,如今还求仙姑给出个主意,解一解难。” 第21章 弥补 崔婆子几乎快要吓尿了。 她这几日都在大板桥集福寺附近晃荡,拿着钱请寺里头打扫的老婆子小丫头吃馄饨,连吃了几顿,那婆子喊她崔妹子,小丫头喊她阿婆,直如自己人一般。 等她这日注意到寺庙里驱赶了外人,又看到亲家太太陶氏出现,崔婆子就知道有门了。 她故意说肚子不舒服,从扫地婆子待的下人房里悄悄从后头小路绕到静室后头,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密合的后窗上偷听。 她以为顶多听到什么阴私,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跟二奶奶讨要赏钱,可是她真的不知道竟然会听到这样天大的消息。 崔婆子本来撒谎肚子疼的,现在恍惚间真的疼了。 她甚至不敢回去跟扫地婆子说一声,就悄悄从下人走的后门出去,一路小跑着回裴家,直奔二奶奶院子。 ***** 寒松轩里。 明祺将一个刻花小匣子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小的幸不辱命。” 裴珩打开匣子,拿出里头的契纸,一张一张翻下去,等看到其中一张写着“梢儿”时,想到曾听月芍说到过小时候小名叫“梢儿”,到了李家才被改名叫月芍的。再看其上的年岁形容都对的上,只是还不放心,晚上楼上只剩二人之时,裴珩问她,“你家里是什么境况,几个兄弟姊妹,爹娘叫什么?” 月芍其实有些儿察觉裴珩让明祺背地里做的事,今天晚上趁着永宣侍候裴珩洗澡,其他小厮在茶房里时,悄悄打开那个小匣子看了一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难以描述。仿佛是吃了一个青橘子又酸又涩,偏偏那青涩的橘子中心裹了一颗蜜糖,酸涩还没散开,甜甜的滋味覆盖其上,蔓延的无处不在。 她抬头看了裴珩一眼,只见对方认真的注视着她,月芍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对,不着痕迹的偏过身子不看裴珩,一边声音低低的,若无其事的回答:“家里是卖馄饨的,爹叫林大忠,娘姓柳,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裴珩听了,确定那张契纸就是她的,心中满意,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准备明日就让明祺带着他的手信去官府办消除奴籍的手续,把事情落实。 月芍边卸头发,边从铜镜中悄悄看裴珩。只见他半躺在床上,长腿交叉,拿着书思考的样子。 她不由猜测起他的思绪来,他在想什么呢? 四爷是不是在想销了她的奴籍,然后送她回家再下聘去她做妾,这样她就是良妾出身,四奶奶也不能随意过分打骂折辱她。 应该是吧。 她感念四爷这份疼宠之心,无论从裴珩的角度,还是任何旁人的角度看,他已经做得很多了。 如今的朝代不是潇洒不羁的汉唐魏晋,皇帝可以娶歌女做皇后,皇后会沦落□□。大周朝没有像前朝那般风气严谨,讲究礼节,束缚女子。但是还有有一定的世俗不成名的习礼。 如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当官的讲究立身持正,内外兼修。做官的风流不是什么错事,与花魁相交反倒会被传为美谈,但是为了美色慢待正妻就为世俗不容,除非无异于仕途的贵族子弟或商户人家,不然只要是科举晋身的仕人就要时时刻刻注意这一方面。 没任何特殊机缘,让一个大家公子休妻娶一个丫鬟是天方夜谭,戏本子都不敢唱这么夸张。何况裴珩正是一心仕途,胸怀大志的人,为了个丫头与妻子和离还是休妻都是巨大的污点,没中进士前可能会因着这名声失去考试资格,或者即使能考并中了,为官的前途也黯淡。 再有,裴珩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一大家子,他做事情也要考虑诸位长辈的感受。若他敢说要娶一个丫头,估计裴老太太能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倒下。且他再不喜欢李妙琼,她还是他嫡亲表妹,总有那么一份亲情牵挂存在。 诸多的考量和因素,所以前世里方玉蓉明明手里握着这样的大秘密大把柄却不敢全部用上。当然除了她有顾忌,还有一个原因是她送裴珩喝解酒汤那一晚,两人成就好事有了夫妻之实。 方玉蓉是个极为现实的人,她前面说多仰慕裴珩半真半假,但是一旦真的有了关系,她却是将全部情感投入,全心全意的为裴珩着想,因此之后的行事犹犹豫豫,结果错失良机,徒呼无奈之下只得做妾。 但她也却是得到了大部分她一开始想要的,如富贵无双的生活,如她所生长子是未来的侯爷。 月芍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从方玉蓉飘回自己的谋划上,她考量着每一个细小的环节,她不想自己也落得方玉蓉前世一般,棋差一招还是输。 她是这么渴望嫁给四爷做妻子,这种*常常叫她自己都震惊,她知道正常的想法该是赶走李妙琼,再换一个更温和的主母来。可是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正常”的想法。 有些夜里,无法入睡的自己都惊诧与自己有这么大的心,说出去,旁人该说她大逆不道,异想天开,欲壑难填。 她重生之时,最执着的是寻李妙琼复仇,想让她也体会一下在床上等死的滋味,想在她受折磨时问一声她“悔不悔”。 可是一想到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上一世的作为,能有什么“悔”的,只怕满心怨恨憎恶自己忘恩负义罢。 想想这般复仇有何意思,便是她死了,自己难道真的就快意了? 她慢慢转了念头,虽然仍想报仇,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用激烈手段复仇。想一想,只要她目前的计划成功,李妙琼必会后悔一生,日日夜夜经受怀抱重宝而弃之的痛苦,也许比杀了她还痛苦。 而她自己,在淡化对李妙琼的仇恨之时,一颗心不知不觉移到了裴珩身上,做鬼时七年相伴,如今重生又过着夫妻一般的生活,白日温馨,夜里缠绵。 她多少次懊悔前世自己的傻,当时被房事的疼痛吓到了,一双眼睛如瞎了一般看不到裴珩对她的宠溺和靠近。如今拔开云雾见天日,才知道她一生中所获得最浓烈的感情来自眼前这个男人。 她父母能卖了她,兄弟姐妹不甚相熟,训导她长大的王妈妈刻薄无情,忠心以待的小姐铁石心肠……数一数,裴珩待她最真最用心。 月芍不知道被爹爹疼爱是什么感受,但是有时候被裴珩捏捏鼻子谑笑“小丫头”时,她有一种心被充满的感觉。 被裴珩抱在怀里时,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滋味,有一种我是长大了,被男人当成女人怜爱的幸福感。 裴珩的宠爱和疼惜仿佛雨水,浇灌了她缺爱而干涸的心,也一点一点消除了她做鬼时累积的戾气,变得祥和平静起来,不像刚重生时有一种控制不住恨意的感觉。 她开始幻想未来嫁给裴珩,想要完完全全拥有他……只要一想到,她心底深处就会涌出一股深深的震颤和满足。 所以她明知道那个令裴府暗潮涌动的秘密暴露出来对裴珩伤害极大,还是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得到完整的他。 对裴珩而言,无论如何他都有一个光明万丈的未来,如果她不这样做,他可以在不知道丑陋真相的世界里成为天之骄子,步步高升。现在她却是要活生生把这个残忍的事实用最快速的方式揭发出来,即使他最终可能仍然会得到他本该拥有的,但他受伤的心却是那些外物弥补不了的。 她知道这有多自私卑鄙,午夜梦回,她泪流满面,也厌恶自己如此丑陋的内心。 瞧吧,她还不如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至少她有忠有纯有善良。虽然纯真只叫她看不清现实,善良她用在错的人身上,尽忠的主人更是要了她的命。 可是这辈子她看清一切却利用欺骗真正爱她的人。她知道裴珩喜欢上辈子的自己,就装出那副纯真软糯的模样讨他喜欢,让他一天比一天疼爱自己。她甚至故意用身体去讨好他,明明自己不喜欢,还装出一副沉醉的模样迎合。 她在用虚假来换真实。 裴珩看月芍终于打理好,放下黑亮的长发的少女,穿着月白中衣站在那里,也不吹灯,美丽的大眼睛幽幽的看着他。 裴珩其实今日没有这个想法,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月芍家里人的事,想问问清楚她家里境况,父母待她好不好之类的,可是一向害羞的月芍在他面前,竟然慢悠悠的把中衣脱了,露出大红色秀睡莲的肚兜,两条洁白柔滑的腿…… 他喉头微动,手里的书不知不觉送下来,压入湛蓝绫被之中。 月芍偏着头,在灯光下冲他一笑,在寒松轩好吃好喝,养的滋润的少女,这一刻美丽的惊人。 “四爷,你喜欢吗?” 裴珩意识到这丫头在诱惑他,不由感到又刺激又新奇,这丫头平日里点灯办事都娇声软语求着不让,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但是管这么多,最难消受美人恩,裴珩目光幽深,深处是灼灼熔浆,他看着月芍,视线极具侵略性的从少女的脖子下滑到隆起处。 “爷看不清,你过来让爷细看是不是喜欢……” 月芍就一条大红肚兜裹身,耳朵和脸蛋都红了,偏偏还一副很淡定的样子,道:“看不清算了,人家今晚回屋子里睡,四爷最近事情忙,还是早点睡吧。” 裴珩下面已经高高耸起,硬到疼痛,浑身更灼热难耐,怎么能放月芍走。而且明明是月芍故意挑逗,这放了火就溜,顽皮如斯,叫他哭笑不得,“坏丫头,故意磨你爷。”他起身,长脚下地来拉月芍。 月芍躲了两下,“不要,人家回屋子去了……” 裴珩终于抓住这滑溜溜的鱼儿,龇牙吓唬她,“叫你胆子大戏弄爷,今晚饶不了你……” 裴珩被都逗弄的浑身如着火一般,压着月芍彷如饿了十几天没吃的野兽,不知餍足。 自从裴珩发现月芍有刻意忍耐之后,这是裴珩第一次由着自己的放肆发泄,满足自己。 而他不知道,这正是月芍对他的歉意和弥补。 第22章 离开裴家(上) 裴大老爷听到了他这一生听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脸色铁青,扔了纸镇,怒道:“老二,这是你亲兄弟,你信这等荒唐的谣言,还跑来我面前说,你兄弟哪里对不起你,叫你这么恨他?” 裴鸣在裴大老爷发怒时就快速的跪了下来,纸镇擦着他的肩膀落地,他忍着疼,一声闷哼都不吭。 他听裴大老爷说完,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用镇静的口吻道:“伯父,我正是怕这谣言伤了我兄弟,才派人去寻二十多年前为母亲接生的稳婆。您猜怎么着,这稳婆二十多年前就在给母亲接生完,全家搬离岐州,我好容易寻找这稳婆的一个远亲,顺着找到临州。更稀奇了,那稳婆的邻里都说这稳婆二十多年搬过来之际就有钱,置办了几百亩的田地,是那村里的富户。” 裴大老爷听的根本没办法安坐,他踱着步,问他:“不过是人家发了一笔小财去他乡过日子,你就说你弟弟是外头抱来的?太可笑了。” 裴鸣握紧拳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眼中的兴奋,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口齿清晰,保持语速把话说出来,“如伯父所说,我怎么敢凭着这点东西就说弟弟是裴家子,自然是那稳婆亲告诉我,当年她为母亲接生的,是个女婴!” 女婴! 裴大老爷倒吸一口气。 好半响,他冷笑,问:“若真如此,你母亲如你话中意思收买了这稳婆离开岐州,你又如何叫这稳婆告诉你这个秘密?” 裴鸣知道自己来做这个泄密者,肯定会受到裴大老爷的质疑,甚至这次之后,裴大老爷都会对他留下“诡谋无情”的印象。但是,一想到再没有一个一个嫡出子压在头上,他会成为二房唯一的爷,他便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揭穿的*,明明他知道再忍耐一下对他更好。再忍耐一下,他可以谋划其他法子让其他兄弟“不小心”得悉,然后他们自然会告诉裴大老爷这个秘密,伤不了大老爷对他看法和评价。 “我用什么法子不过是小事,只说这稳婆说的真不真,伯父大可以自己问上一问,甚至叫上母亲来对质一番。” 裴大老爷其实已经有些信了,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以老二的胆子还不敢到他面前来说这事,更不敢说当面对质。 他心烦气闷,想到二十多年疼下来的侄子不是裴家人,是留着还是赶走。留着他有着嫡子名分,这老祖宗留下的产业就这样给没血缘传承的外人?不留着又如何舍得,都养了二十多年,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素日里多少次感慨他的能干,心下几次想着自己三个儿子要都如他这般就好了。 裴大老爷背着手来回走,抬着头看看屋梁,又看看地上跪着的裴鸣,长叹一口气,“你去把稳婆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一问。” 裴鸣大喜过望,裴大老爷如果见都不肯见稳婆,那代表他要瞒下此事,如今他肯见,就说明裴二好日子到头了,裴家二房……他是唯一的主子! “是,我这就去叫。”他的话音里,再也掩盖不住激动和兴奋。 裴鸣讨厌裴珩麽?其实也没有,他们兄友弟恭一贯还算亲近。但是从小到大,裴鸣就被这个嫡出弟弟给“压着”。不是裴珩故意,而是这个嫡出弟弟的存在对他就是压迫。 比如外貌,弟弟俊美是岐州士绅之家人尽皆知的。再说身高,裴珩十五岁上就与裴鸣一般高,等十六岁就高出裴鸣,到如今说话,裴鸣总要站的远一些,不然只看得到裴珩下巴。 这外形是天生的,他不及兄弟,众人私下拿之相比他也怪不得谁。 但是其他的无数差别待遇怎么真要咬牙才忍得住。 小的说,当时丫头芙蓉是他先看中去太太院子里求,太太骂他“年纪小小就尽想着这些,贱人养的贱种,也配使我院子里的人。”没一年就把芙蓉拨给裴珩,明明他与芙蓉同岁…… 于大处,裴珩在裴家内院占着一处大院子,外院还有一个大书房,他做哥哥的分到不过小小一个南北跨院,正房矮的跟秋茗居中厢房差不多,旁边还是厨房,每日里烟熏火燎的。 偏讽刺的是,南北跨院离厨房最近,每次饭菜送过来都是温温的,没那股子腾腾热气。便是自己院子里下人上门取菜,也要等厨房里忙完内院各大主子的饭菜之后才给准备。若是他上门质问,厨房里管事的毕恭毕敬的赔笑赔不是,可转过头,还是这般行事。 种种受气之举,数之难尽。 最叫他介怀的是家产。庶子日后是要搬出去住的,家里分一些银子和产业,大部分都将归裴珩。他知道自己父亲不至于刻薄他,但以裴二老爷对裴珩的疼爱程度,自也不会厚待他。 他不甘心,就算是姨娘养的,他比裴珩长这么多岁,面对这个弟弟时却什么都要退避三舍,不能争不能比。他也姓裴,凭什么这家里五个爷们,就他过的这么窝囊。 现在裴鸣发现原来他该是裴家二房独子,该被众人捧在手心上如裴珩一般金尊玉贵的长大,心里从震惊到愤怒,最后是激动。他简直迫不及待将属于他的夺回来,让无视他的二太太,和让那些看人下菜的奴才们再不敢欺侮他…… 裴大老爷问过稳婆后,心里已经肯定了这事,只是此事便是他也觉得难以处理,痛心去做出任何决定。 他本想拖着等弟弟回来做决策,没想到内院慌慌张张来报老太太晕倒了。 ***** 裴珩今日一大早起床特别神清气爽,亲了亲身边睡得脸颊红红热热的少女一下,他自己下楼来,在永宣的侍候下梳洗穿衣。 裴珩写了条子盖了章,又取出一小匣银子给明祺,让明祺拿着去官府办理手续。 小匣子推开盖子,里头是五两一个的银元宝,一共十个。明祺心中知道这差事几百个大钱能搞定,但是瞧着四爷这着紧的样子,他准备多花点钱把事儿办的更稳妥,让吏员在官方做底的文书上处理的更万无一失,事后任谁回翻也找不到漏洞。 这事儿办的很快,裴家是岐州当地的大家,也是知府洪大人的席上常客。 那办事房的老吏一开始还推拒不肯收钱,明祺请他吃酒,酒足饭饱,热劲上来之后,明祺硬是将两个小元宝塞进老吏怀中。 等明祺跟店家要了水洗洗脸,再赶回家时,寒松轩已经变天了。 第23章 离开裴家(下) 寒松轩里,裴珩已经两天没有从内院里出来,若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只是书房的人突然被禁足,不允许出入,连饭菜都是外头检查了再送进来。 永寿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惊恐不安之下,跑上来悄悄问月芍,“姐姐,我们爷怎么了,为什么外头那些人把我们当犯人一样。是我们爷做错事了?还是我们做错事了?” 月芍不知道里头进行到哪一步,中间会不会出差错,心中亦是焦躁不安,只想插翅飞进去瞧一瞧。 她连装笑也没有心情,甚是敷衍的拍拍永寿的小脑袋,“你别担心,再有什么,也跟你没挂碍。”又不想他继续纠缠,故意将一旁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猫咪扔进他怀中,“快,胖雪都饿坏了,你去弄点吃的给它。” 永寿接过胖雪,低头看看懒洋洋的猫咪,奇怪的嘟囔:“不是才喂过……” 月芍推他,“快去。” 到了晚上,月芍趁着送饭菜的婆子打开食盒摆放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碎银子。那婆子跟月芍在厨房里也是相熟的,以前就帮她跟香莲传过话,将碎银子小心的放好,简短道:“今天李家来人了,听说里头好一场闹,四奶奶跟着李家老爷太太回去了。” 月芍不满意的皱皱眉,朝身上摸了摸,把新做的荷包放在桌子上,慢慢推给婆子。那婆子瞄了一眼荷包,秋香色的绫面,大红山茶花朵朵细致精巧,这料子这绣工,拿出去少说要一两银子。 婆子咧嘴笑了,左右悄悄,外头看守的人自顾自的正说话,没人往里头看,她就低声又道:“听说啊,李家的人把秋茗居四奶奶的嫁妆拉走,装了好几车子。结果裴二爷带着人跑来拦,说箱子里头有裴家的东西,不让拉。两边的人在大门口几乎没打起来,还是大老爷过来,让李家的人走了……” 李家竟然过来拉嫁妆了,比她预料的还要快,还要顺利……月芍听得心跳加速,皮肤底下的血液发热。 婆子啧啧两声,道:“也不知道里头闹些什么,还把乡下几位裴家太公请了过来,开了祠堂在里头说了一天……”她有些探究的瞧了月芍一眼,问出了最近下人们私底下的猜测,“小丫头,是不是你们四爷犯了什么错?” 不是四爷犯了错,怎么突然寒松轩的人被禁足,四爷不露脸,四奶奶拉着嫁妆回李家,二太太病倒闭院门,马房里数匹马携命南下寻二老爷。 虽然大太太再三禁止下人胡乱猜测此事,但怎么可能真的禁得住。大伙儿私底下都说是四爷犯了大错,才会把二太太气到在床,把四奶奶气回娘家。 最重要的是,二爷抖起来了。 一夜之间,二爷成了二房这边当家做主的,二奶奶揽了部分二房的管事权,大房那边大老爷并大太太竟然都没意见。 又煎熬了一日,裴珩终于出现了。 在月芍眼里,裴珩一直是英气俊美,气质内敛稳重的男人,同时他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每日里冠带整齐不说,就是对家居服也极挑剔,不是那种内院妻子丫鬟们做什么,他穿什么的男人。他还会挑料子,花色,甚至刺绣的手艺和图案,若是做的不满意,他便是收下了也不穿。 这一点简直跟挑剔的小姐们有的一比。 可是从内院出来的裴珩,几日没梳的头发凌乱,满脸胡渣,皮肤暗淡憔悴,眼下青黑。 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彷如深水寒潭一般,又黑又沉还冷,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吩咐的声音就是听得人都觉得为他感到疼痛。 “你们去把衣服,书籍打包收拾一下,其他东西不要动。” 明鸿等人都面面相觑,众人被关了几日,心中累积了多少疑惑,只是身为仆人,主人不主动说,没人敢多问一声。 明祺最先反应过来,他叫明鸿和明恒,“你们跟我去耳房里搬空箱子来,然后收拾书籍。”又吩咐永寿和永宣,“你两个去帮你们月姐姐收拾四爷的衣物,楼上箱子不够到耳房里抬几只上去。” 裴珩虽然最近常住寒松轩,但主要的衣物还是放在秋茗居里。裴珩吩咐说衣物,但是月芍除了打包袍服,常服,中衣,鹿皮靴,软靴,精致的锦缎鞋等外,还将头冠,玉簪,压袍的几十个玉佩玉珏包好放在箱子底,另外各色的香囊,荷包,不必说,她甚至将房间里看得见的好携带的金银玉石类都放入箱子底。 永寿看的目瞪口呆,问月芍,“爷……爷说就衣服……” 虽然月芍平日里很喜欢永寿的憨,这时候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永宣有眼色许多,拉了拉永寿,阻止他继续说什么。 有永寿永宣的帮忙,三个人很快就收拾出七八个箱子来,帮到楼下一看,明祺等人收拾的书籍有几十只箱子。 另一边,裴珩已经让马房里准备好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裴珩回过身来打量这个院子,从院子里的两棵树,到寒松轩的屋宇,再进入宽敞的中堂,空荡零乱的西侧间,干净清爽的东侧间…… 裴珩目光扫过院子中的五个人,明祺镇定,明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明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永寿呆呆的发傻,永宣机灵的琢磨什么。又将目光拉回,他屁股后面一直跟着的少女,她面色如常,眼睛充满着纯然的信赖和温柔,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裴珩喉咙发紧,他不敢多看月芍,转向其他人。 “以后……我不再是裴家的四爷,你们是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裴家?” 众人一时惊得都反应不过来。 虽然他们猜测了很多,但是真的听到四爷说出这句话,还是让他们吓得心脏一缩一缩,脑子昏昏无法思考。 问的五个人,但是裴珩看的是明祺等三个人。永寿和永宣年纪小,老子娘都在府里,来寒松轩当差还是这一两年的事,怎么也可能就跟着裴珩离开裴府,离开家人。 但是明祺等人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又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明恒看看明祺又看看明鸿,没有话。 明祺看裴珩,坚定道:“我在府里只有叔叔婶婶,没什么牵挂,四爷去哪,我去哪。” 裴珩看着他,慢慢的,重重的一点头,“好。” 明恒的爹娘刚给明恒求了一个针线房手艺好的丫鬟,即日就要成亲。他心中煎熬着,一边是尽忠的主子,一边是爹娘媳妇,哪一边都无法说出口放弃。 明鸿悄悄低下头去,退后了一小步。 裴珩明白了,不准备为难这二人。他们自然是忠心的,只是根在裴家,再是忠心也有父母亲缘等牵挂,再说他离了裴家前程不定,几人也免不了考量到这些。 “明恒,你去把书橱第二个箱子取出来。”他吩咐。 明恒跑进去去抱出一只沉重的箱子,永宣和明鸿都眼睛发亮,裴珩不叫明恒打开,只道:“你们侍候我多年,这箱子你们要是能弄出这个院子,你们私下分了,也全了我们多年主仆情分。” 说罢,也不管明恒等人用什么法子藏那个箱子,径自带着明祺去装行李。 花了小半个时辰,这几十只箱子装了好几辆马车,裴珩让月芍先上车,自己正要入车门,后面追出三人。 “四哥,四哥,你等等……”裴湛气喘吁吁跑出来,他眼睛红红,显然哭过了。 而另两人却是裴鸣和裴临。 裴鸣目光闪烁,从这辆马车看到那辆马车,“四弟,你这箱子里头……可别是装了不该装的东西吧。” 裴湛气愤的瞪了一眼裴鸣,“二哥,四哥要带走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 裴鸣不理会裴湛,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珩,道:“四弟,你介意哥哥打开箱子瞧一瞧不?” 裴珩冷冷的,淡淡的看着裴鸣 ,道:“不过是些衣物书籍,四哥要看就看吧。” 马车里的月芍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在四爷衣物箱子里偷偷塞了那么多贵重金玉,万一被搜出来拿走已经让人心疼,叫四爷在众人面前丢脸,更让她揪心。 裴鸣呵呵一声假笑,“那哥哥不客气看一看,四弟别怪哥哥心细。”说着随意走到第三辆马车前,让马车夫搬下箱子打开。第一只箱子里全是书籍,第二只箱子也是书,第三只箱子还是书,第四只箱子是裴珩日常的一些手稿策论…… 裴鸣有些不敢相信,他以己度人,这都要被赶出裴家了,肯定要最后捞一大把,以为裴珩必定装了许多值钱的东西。毕竟寒松轩里多宝架上那么多古董摆设,名贵画卷,他以前可是见识过的。结果这箱子里书倒是多,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却一张也无。 裴湛冲他喊,“你够了没有,四哥一向敬重二哥你,二哥你还有良心吗。” 大门口的,裴鸣也要面子,被裴湛一喊脸上有些下不来。且他毕竟跟裴珩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也不是一丝感情都没有的,遂讪讪然的关上一个箱子,吩咐下人,“不看了,放回去。” 裴家大爷裴临上来裴珩面前,看着这个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觉世事幻化难料。叹气几声,拍着裴珩的肩膀道:“四弟,你别怪老太太,娘,她们……唉!” 裴湛抹泪,抱住裴珩伤心道:“四哥,你有空一定来寻我,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哥。” 第24章 林家姐妹 杏花巷。 虽然名字叫杏花巷,实际上不过巷口有一株杏树罢了,入了巷子又窄又乱,空地都叫住户圈入自个家中成为院子的一部分,马车不用说是进不来的,只能下地走进来。 一大早天还没亮,公鸡打鸣的声音“喔喔喔”响起。 这一片地界虽然还是岐州城内,但是是穷人的地儿,还有人在自家院子里种蔬菜养母鸡下蛋,自然也有那么几只公鸡。 巷子深处有一个破旧衰败的小院子,里面是三间屋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小棚屋冲做厨房,收拾的倒干干净净。 此时正房东屋里,月芍正沉沉的睡着。 她陷入深深的梦境之中,梦里她看不见实际的东西,也没有人,更没有故事,只有一种深沉的安心和满足,这种情感只有很年幼很年幼的时候才有。 那时候,得到一块白糖糕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那时候,她会在听完管事妈妈和大丫鬟的训斥后,偷偷跑到花园里的树下坐着,拿出大丫头们扔掉不要的碎布,在上面绣最简单的花,感受着从花树枝桠间洒落的阳光,和远处吹来的熏人威风,那么温暖惬意…… 想要永远沉浸其中。 想要抓住这种感觉,再也不松手。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穿鞋子的身影,走动声,开门声,关门声……月芍从黑田的美梦中微微醒转,但是没有真的醒来,她只是隐约间产生了点意识,知道房间里二姐和三姐起来出门了,外头有一丝冷气趁机溜入温暖的房间,冰冰的拂过她的脸,她下意识的将脸埋入被子。 房间再次沉静下来,但是她一时还没有睡沉,能清楚知道自己已经不再裴家,身上盖的被子硬邦邦,不是平日里盖的又轻又软的软绵绫绸,闻着也没有那放在熏炉上精心用各种名贵香料寻过的幽然磬香,只有阳光的温暖味道。 渐入深秋的清晨是这样冷,对比之下,躲在被窝里睡更添一层幸福。 只是门窗太薄,外头院子里厨房的动静时不时传入,偶尔还能听见交谈声。 棚屋厨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林家三女红枝捡了几根劈好的柴火扔入灶膛,然后就着火的温热,拉过小桌子在一旁包馄饨。二女俏姐则是舀水煮大骨头汤。 俏姐是杏花巷出名儿的俊,柳眉杏眼桃腮,自上了十五,那上门求亲的就数不胜数,只林家夫妇得意女儿人才,不肯轻易松口许下婚事浪费俏姐的好容貌,遂各种推托,暗里承望有富贵人家看中俏姐,自家得一注厚聘,以后还能靠着女婿。 俏姐自个儿也不急,来求亲的都是附近街巷里人家,顶顶好的不过是临街有自己店面,开了杂货铺做买卖,比林家摆摊卖馄饨稍好一些。 穷人家的姑娘上了十□□岁结婚的多,家里父母留着做家务舍不得太早将之送出门,住双板桥的林家大房林大孝长女桃红就是年前刚出的门,今年正好十九。而俏姐如今十七,还有两年时间好挑。 俏姐把木头盖子盖上,望着腾腾白烟,也拉了张小凳子坐红枝对面包馄饨。 红枝今年十五岁,长的像林大忠,略黑的方脸庞,一双眼睛不大但还明亮,不像俏姐梳发髻,她乌溜溜的一条辫子用红绳子绑了在胸前,十分朴实的模样。 厨房里走入一个四十上下的年纪中年妇人,正是月芍的亲娘柳氏,她的身材有些发胖走样,但从五官看还能找出点年轻时秀气的痕迹来。她一来就拉了凳子坐下包馄饨,“这天冷了越发难起床。” 俏姐也埋怨:“这生意做的,整日价半夜就起来忙碌,至晚才收摊回来,每日里也不过那点子进项,等以后我们姊妹出了门子,看你们两个怎么忙得过来。” 柳氏浑不在意,道:“要你操这门子心,过些日子你们大嫂入门,还怕家里人手不够。” 未来大嫂俏姐和红枝都认识,一条巷子里的人家,小名翠柳,今年十八岁,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大伙儿都知道不是什么勤快人。 红枝看了一眼柳氏,心中暗暗担心,但不敢说什么丧气话来叫柳氏不开心,毕竟翠柳这事儿已经闹了小半年了,大哥自家看中的,谁也拗不过去,只能道:“我还是不是担心你们老骨头一把,吃不消,早该将这生意传给大哥,他在家整日价闲着,只会东溜达西晃荡,平白丢出去些茶钱。” 这话题柳氏不爱多谈,她这几天心里头琢磨这另一件,叫她思来思去没个主意,问两个女儿,“你们说梢儿突然被送回来算怎么一回事?主家放人了还是回来住一阵子?怎么也不交代个清楚,叫我这个当娘的都不敢使唤她,平日里拿她当个客人,任她睡到日上三竿。”她说的时候眉头微皱,提起梢儿时口吻全然不似对俏姐和红枝那般亲昵。 红枝先道:“你管这么多,这些年幺妹没少托人带东西回来,这如今回家里住上些时日又怎么滴,横竖只当吃用她自己的,不是很该当的麽。” 柳氏闻言不是很开怀,拿着沾了粉的手去点红枝额头,道:“什么吃用她自己的东西,我是她娘,她孝敬我就是该的。” 红枝忙将脸躲开,郁闷道:“才刚洗过脸,娘你手上还有油。” 俏姐径自一旁琢磨,良久突然说:“你们说,幺妹是不是犯了错才叫主家送回来的?” 柳氏没管红枝,听了俏姐的话心下思量,道:“真按着你说的倒好,我跟你爹本就想着再过两年去跟牙婆子商量下,看能不能花点钱将你妹妹赎回来,毕竟姑娘大了要嫁人……” 当初急着用钱卖脱五岁的女儿时才得了三两银子,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女儿手里收到的东西也不下五两了,只谋算着等女儿年纪大了再用三两赎回来,等于是一分钱不花还白赚让大户帮着养大女儿。且大户人家小姐贴身丫鬟出身,很能抬高身价,虽然是丫头但是谁不知道大户家里便是丫头也养的比穷人家精致,嫁出去少不得有一份彩礼入门。 红枝包着馄饨的手脚快速,点头道:“这倒是,幺妹若是就在主人家给配了小厮,以后深宅大院的想要走动一番也难,能回家来出门子嫁人最好,咱三姊妹有来有往才热闹。” 红枝倒是出于纯粹的姐妹心肠,想着以后姐妹能常见面往来,互相帮扶。 柳氏道:“等会儿我跟你爹去摆摊,你俩个叫你大哥,梢儿起来,吃饭间跟你妹子打探打探,到底是怎么个成算,若是主家允,干脆就留家里不回罢。” 俏姐和红枝一声应了,也无二话,把几百只馄饨包好用白纱布遮了。柳氏也熬好汤,林大忠差不多时也起来,二人煮了馄饨吃,林大夫妻便用小推车将浓汤并馄饨和一种家伙搬到往日里摆摊的街口去,做这一日的生意。 等太阳东方升起,晨出柔和不刺眼的日光撒入这个破旧的小院子,只听西屋里有年轻男人喊,“这天冷的,红枝,给我打盆热水洗脸。” 红枝厨房里听到,没啥好脸色的回喊:“大哥,你把衣服裹紧了来厨房洗脸,别又把屋子里弄得一地湿。”一边已经拿出盆子来盛水。 林家的独子是在月芍出生后,林大忠和柳氏跟林大伯家商量着过继来的,今年正好二十,大名富贵,他不高不矮的个子,穿一身崭新的棉袄,戴着灰色小帽子搓着手从屋里出来。富贵生的随他亲娘,圆圆的脸儿,扁塌鼻子,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没甚灵气,只养的白胖。 别道白胖不好,还就是因为他长的白胖,才叫眼光高的翠柳答应嫁他。按这地儿的看法,贫庶之家能将儿子养的如此白胖,说明家中条件是还不错的,闺女嫁过去不会吃苦。 林家别的不多,骨头汤,馄饨皮很多,自家也不舍得多吃肉,有时候用馄饨皮随便包些碎菜下滚水,也是一顿。不过林富贵是从来不吃这样的馄饨,他吃的不仅要有肉馅,还是双倍分量的肉。 红枝见天色不早了,先把林富贵的大肉馄饨煮好,给月芍煮了一碗普通分量的馄饨,自己下了素菜馄饨,回房间叫月芍。 “梢儿,梢儿……起来吃点馄饨垫垫肚子再睡。” 红枝的声音和煦,手将被子微微往下拉,露出里头睡出印子来的小脸。 月芍好容易睁开眼,“嗯”了一声,叫:“三姐。” 红枝笑,“小懒虫,这般贪睡,以前你主人家不说你?” 月芍声音含糊,道:“主子们睡得更晚,顶早起来也卯时三刻了,我们要是没轮着那天当差,多晚也没事儿。”她接过红枝递来的衣服,将之塞进被窝里烘,等着暖再穿。 以前在裴家,就是丫头屋子里也是有炭盆烧着,烘烤的热乎乎,主子屋里更有大型精致的熏炉,里头烧的昂贵银丝碳一点烟火味儿没有,白日里放入香料能熏衣服,整个屋子都是香氛弥漫温暖的。 红枝惊讶,“你们当丫鬟竟然这般清闲。”她笑,“难怪这许多人寻门路去大户做丫鬟,可比在家舒坦。” 舒坦吗? 在不当家的奶奶或小姐身边当丫鬟是清闲,很久以前她不是也挺庆幸自己被卖入李家做丫鬟,不用像家里二姐三姐这般整日辛苦做家务。 可是这舒坦是要付出代价的,随时可能被主人厌弃,惩罚,甚至卖掉流落到什么肮脏地界儿,如她不就掉了一回性命。 若不是裴二太太本就有那些子见不得光的秘密,便是她重生一回,只怕跟李妙琼还有得磨。毕竟在内宅之中,李妙琼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奶奶,她是几两银子买过来使唤的,裴珩再怎么护着,总有错眼看不着的地方。他一个大男子,要读书要考试,以后要做官外出应酬,难道能整日守在家里护着她? 李妙琼永远是裴珩的正室夫人,出去交际应酬得人一声尊称的,永远是她。 只看方玉蓉怎样的心计手段,胜过李妙琼十倍百倍,可差在名分上,上辈子还不是时时气苦憋闷。当然,方玉蓉是自己选择的,怪不得旁人。 她若不是将这秘密暗引着裴二爷二奶奶抖出来,也得像上辈子方玉蓉一般日日夜夜琢磨着斗李妙琼,便是胜了又怎样?上辈子李妙琼破罐子破摔,也不稀罕裴珩爱重不爱重,只管将正室奶奶的架子摆起来折腾方玉蓉,裴珩是个不肯宠妾灭妻爱惜名声羽毛之人,方玉蓉只落得灰头土脸。便是私底下裴珩温和劝慰又如何能抵消白日里受的折磨和闲气? 月芍看着,想着,方玉蓉的儿子以后便是当了侯爷,她算真的出头了,可这一辈子也过去大半,这胜也是惨胜。 但这一次这般顺利从裴家出来,也有运气在其中。中间任何一环如马仙姑,二奶奶等不按着常理走,那最后的结局可能是李妙琼闹一番,却被李老爷压服下来继续跟裴珩过日子。这正是前世发生的,没有裴鸣和田氏出力,这秘密到李妙琼这边就沉寂了下来。前世在方玉蓉的精心谋划下,裴珩过继给了裴侯,虽说父子相称,但二人至死不知道真相,裴侯看着裴珩总遗憾自己没有亲子承继,裴珩喊着裴侯做爹心中念着的却是裴二老爷,喊侯夫人做娘,暗地里却悄悄孝顺裴二太太。 多可悲,亲生的父子相对不相识,各自错憾一生。 第25章 新桥巷新家 历来小摊小贩卖的吃食都个子有些味道,别看林家就是在这底层的街巷口做生意,馄饨的味道还是不错的,饶是月芍吃过裴家精致的吃食,也觉得乍吃一碗路边口味的馄饨很不错。 但是,她已经回来好几日了,这一日里起码是一顿馄饨,若是那日里生意不好剩的多,不用说要吃上两顿。 再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碗清汤葱花馄饨,月芍苦笑,只觉胃口全消。 而桌子上坐好呼呼吃顾自己吃的林富贵看见月芍,不过抬头喊一声,“幺妹起来了,坐着吃。” 至于俏姐,她吃完早饭就去临近的姐妹家闲话去了。 红枝倒贴心,也怕月芍吃不惯,从旁边端了一小碟子的酱瓜,“今天先配着这个吃,晚上我多煮点粥,你要是不喜欢吃馄饨,明儿就喝粥吃小菜。” 月芍很感激,看着红枝,声音软软糯糯的,“三姐你真好。” 红枝就喜欢有个妹妹跟她撒娇,心生爱怜的摸了一把月芍秀丽的脸蛋。 红枝常年干活,那手早生了厚厚的硬茧粗糙的很,月芍的脸又嫩,被红枝摸过时感到一阵微疼,不由“嘶”了一下。 红枝见了,忙收回手,问她:“怎么了,我弄疼你?” 月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不想伤她的心,笑道:“这么冷的天,姐姐你的手好冰。” 红枝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次姐姐注意。” 月芍叫她,“三姐你也别忙活其他的,先坐下来一起吃。” 红枝“诶”一声应了,正要落座,忽听门口有人敲门叫:“俏姐、红枝在家不,来开个门。” 红枝听声音是翠柳,忙去开门。 翠柳穿了一身崭新的大红袄子,正是林家才送过去的彩礼,她生的有三分秀气,脸盘不大不小略圆,细细的眉毛,圆圆的眼睛,虽比不得俏姐俊,也是个整齐的姑娘。 翠柳进门来,熟门熟路就入厨房,林富贵瞧见她马上站起来,“翠儿,这大早的怎么来了,早饭吃过没。”一脸赶紧拉了长凳子来叫翠柳入座,殷勤小意不必说。 翠柳随意横了林富贵一眼,娇声娇气道:“没吃呢,先过来瞧瞧你吃了没,你没吃我好回去给你也做一份。” “回去做什么,多劳累,我让红枝给你煮一碗。”说着林富贵吩咐红枝,“赶紧给你翠柳姐煮一份。” “翠柳姐,你这三天两头的这个时候来问大哥要不要吃早饭,是真个要给做,还是借口来我家蹭一顿?”红枝讥讽道,但是手上还是动了,就着热灶膛和滚水下一碗素馄饨。 月芍回头看,之间灶旁的红枝额上有着微汗,她从寅时不到起来忙到现在,还没能坐下来喝一口热汤水,休息一会儿。 翠柳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这不是你哥每日里非要留我,不然我倒想叫你哥来我家吃。” 红枝瞥了她一眼,回道:“你知道我哥的性子,就该做好了送过来。” 翠柳不答,转过脸来,眼睛直勾勾的打量月芍。 月芍穿的是从裴家带出来的衣裳,七份旧的藕荷色绣花绫袄,月白细绫裙,上头一支蝶状银钗,手腕上还有一支红彤彤的珊瑚串。 这是月芍日常打扮,在裴家是最常见的二等丫鬟配置,好些会最巧会讨赏的丫头还能戴金镯子或玉镯子,月芍不上不下之间。 不过月芍到了寒松轩之后,裴珩有时候从外头回来会给她带一些礼物回来,也不拘值钱不值钱,有一次带了一套不知什么木料雕刻的十二生肖摆设,小巧精致,摆在架子上极可人;也有拿回一只通透翠绿的裴翠玉镯;还有一回是一只成色极好的金钗,黄灿灿的极吸引人;手上的珊瑚串正是其中一次的礼物。 月芍不敢戴金钗和玉镯,但是喜欢珊瑚串就戴上了,这串子院子里也见人戴,不是什么真的太名贵的东西,只是她这一串特别的鲜艳红丽。 离开裴家时,她把自己值钱的家当也包了一个小包裹塞进裴珩的箱子里,被明祺送回林家时,只带了几两碎银子和不起眼的衣服首饰。 就这样,在杏花巷里,也是独一份儿了。 翠柳打量毕,不由艳羡,“幺妹是掉入福窝了,瞧这行头……”她啧啧两声,问,“幺妹什么打算,回来准备住几日?” 月芍见问,虽然不是很想跟翠柳打交道,也毕竟是未来大嫂,也不怎么笑,就是放下调羹道:“没准备多住,估摸着再几天就得走了。” 翠柳闻言,拿手肘推了推林富贵。 林富贵还愣了一下,翠柳嗔了他一眼,林富贵叫着一眼看的骨头都酥了,呵呵傻笑。 翠柳不耐的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林富贵挨这么一下,才反应过来翠柳的意思,咳了咳,摆出兄长的架子,问月芍:“反正都回来了,我跟你嫂子喜事就这月里办,你多住些时候,正好观礼。” 月芍看翠柳,只见她笑着应和,“正是这样说,咋姑嫂也好亲香亲香。” 月芍微微一笑,“看主家的意思,若有可以倒好。” 她不把话说死,也不想叫翠柳如意,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位新大嫂贪着她的一份礼呢。照说该是大嫂给姑子礼的,到翠柳这,也别谈规矩俗礼的,只看她未嫁入林家就整日跑过来不避嫌疑,跑来也罢,庶民之家不讲究的多了,这大喇喇过来了还支使小姑子干活,自己干坐着的就少见。 一般是生了男丁立住脚的,脾气还硬的媳妇才敢如此。 等翠柳过门,月芍担心一家子都要捏在她手里。 暗暗叹息,不过她如今在林家只是个客人,亲娘见了她都还贴不上来说知心话,亲爹对她说的最多的是“诶诶”声,只有一个姐姐跟她夜里说悄悄话还亲热,是在没有那个份轮到她对林富贵的婚事发意见。 她心里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这就是她生身之家? 她只记得巷子口的那株杏花树,记得跟三姐两个人幼时玩耍的些许情景,但充斥在她脑中大部分的记忆,全是在李家、裴家的事。 对着林家几口人,她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常常一闲下来,或者当她的生活习惯与爹娘兄姐冲突时,她就想回到裴珩的身边。 不知道他寻好房子落脚没有? 没回娘家不知道,回来了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心里认定的家,是裴珩。有裴珩在的地方,她才有归属感。 ***** 裴珩带着明祺在书院里落脚,只是书院都是男子,不合适月芍一个姑娘待着,才让明祺送她回林家。 才落脚的第二日,李家大舅爷李培上门要裴珩一起去官府里把和离书落档,裴珩没有二话去了。 办理这事之时,李培一直十分尴尬,不知道是继续称呼裴珩妹婿或表弟,还是生疏点叫裴贤弟,最后讷讷不成言,尴尬不敢看对方。 官府里档案处理的很快,裴李两家都是有名望的,两家少爷亲自过来,精通此事的老书吏亲自来处理。第一步是将裴珩写的和离书收入,让裴珩并李培盖章落手印,这一份是官府收录的。接着是找出四年前官府留档的婚书,又用二人的印鉴加官府的印来盖好,写了作废的说明,又用大狼毫笔沾红朱砂大大的划了叉,将原始的一份递给裴珩,另外开具一封写清楚和离之事与李培。 一般小户人家婚娶只摆酒席,而没有到官府落档的,是不必如此麻烦的。但是大户人家都会有这么一套手续,以防将来各自婚嫁以及庞大聘礼嫁妆牵扯不清。 办完了手续,照理是该请老书吏吃酒,但谁都没这个心思,也觉得相对无言,最后是二人各自让小厮奉上银子做谢,互相拱手离去。 回到家来,恰好遇到裴大老爷派人来送明祺的身契,并一百两银子安家费过来,裴珩没有拒绝,让明祺收下,第二日起就叫明祺去寻屋子。 其间他去打听乡试结果,八月乡试,放榜日子早则是九月金秋,晚也不过拖过十月十五。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三,差不多是出榜的日子。 除了乡试一事,裴珩便是忙着接待同窗,世家友人等。 岐州地界裴家是出名的人家,他家事虽然没有闹大,但是裴珩拉着几辆车子在书院落脚多少人看在眼里,再加上各家各户的丫鬟奴婢小厮管事是互通有无的,话传来传去,谣言自然多了。 如曹立轩等姻亲不用说知道实情,上门来并不问这等事,只喝酒说笑,这一类倒是真心待裴珩,用意是宽慰他。 却也有一等人专看热闹,往日里便嫉妒裴珩这般有家世有样貌还有才华的,上门来奚落一番的不少。 再有裴湛,隔一日就带着三五个小厮带上各色精致吃食用具来,将书院里小小的窄室摆放的满满当当,让裴珩只有无言以对。 好在新院子总算寻到了,在新桥巷里,一座两进小院子,一年二十两的租金。虽说是两进,加起来还没有寒松轩四分之一大,好在家具样样齐全,不用另外花钱置办。且裴珩是要温习读书的,新桥巷里诸多家境中等的,这个价位的房子里,算是难得环境还清幽不吵的,上门问候邻里,里头人家也有素养。 这一带离杏花巷不远,只是一条城中河隔了东西,东面是中等富裕人家的地界儿,西面则是嘈杂的底层地界。至于大富大贵之家如裴家则在北城南城一带。 裴珩看过觉得可以,让明祺跟经济写契纸,先交一年租金住着。 这边一租好,那边就让明祺将月芍接回来。 第26章 裴家 裴府外院马房后面有一片低矮四四方方小院子,住的是裴家的管事和奶娘等。 林嬷嬷也有这么一小套院子,里头本来住着她自己老两口,还有儿子跟媳妇,小女儿,如今加上了大女儿芙蓉。 自从二奶奶田氏搬入秋茗居,原来秋茗居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而事情太过突然,没有哪个主子给她们安排心的差使和住处,只能有老子娘的回老子娘家,没有的寻好姐妹们挤一挤。 还有本来是李家陪嫁来的,李妙琼走的太突然没带走的,不是自己出裴府去李家就是在裴家等着人来接。 芙蓉最是尴尬,她身为裴珩的通房,按理说该跟着裴珩走才是。当时一片混乱,也没人问她理她,她自己也稀里糊涂难以决断,最后鬼迷心窍悄悄躲了起来,看着裴珩带着月芍和明祺离去。 这几日里在家不是睡就是哭,蓬头乱发不整理,林嬷嬷照顾二太太回家还要面对这样的女儿,心里一肚子苦水没人倒。 今日林嬷嬷轮完了白日的差,觑空出二门来家。 芙蓉刚吃了一点东西,脸色蜡黄憔悴,坐在窗外椅子上幽幽然叹气。 林嬷嬷进门,见到她这模样,顿时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疼,叫她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我苦命的女儿,是娘害了你……” 她走上来坐到芙蓉边上,拿着帕子拿眼泪。 芙蓉见她哭,马上也被引出泪来,哀声泣道:“娘,以后女儿是没什么指望了,白辜负这些年你对我的疼爱。” 林嬷嬷满心的后悔,大哭道:“早知道,那年二爷跟太太要你,我就不该阻止,说不准如今你孩子名分都有了。是我没眼力见,瞧不上二爷姨娘养的。如今看看,姨娘养的也比外头抱来的好,总归是裴家的爷们,是我误了你,都是当娘的对不起你……” 芙蓉不由也痛哭起来。 她想到那时候二爷后花园里拦着她说话,其实当时她跟二爷同龄,也挺有话儿说的。只是她私心里也瞧不上二爷庶出出身,加上裴珩虽然年纪小,但是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是个清俊不凡的少年,较之长相普通还略胖的四爷犹如云泥之差。她自然选择跟四爷。 现在后悔哪里来得及,八年过去了,当年十八的她青春娇媚,如今还剩下什么。 芙蓉的小妹芙云听到,从外面走进来,皱眉道:“娘俩个整日对着哭有什么用,按我说,当日大姐就该跟四爷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四爷不是裴家主子,他总是个秀才,又考了乡试,说不准这回就中举了,姐姐跟着他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便是四爷什么都没有,他那才貌世间寻得到几个?便是倒贴也值得,何况也不至于就到倒贴的境地。姐姐你当日要是狠狠心,危难之际对四爷不离不去,指不定将来还有一番料想不到的前程。偏你犹豫来犹豫去,就怕跟着四爷会吃苦,这会子也甭哭,自找的!” 芙蓉听了,心中又怄又伤,气苦道:“我过得什么日子,外头人笑话我就算了,亲妹妹也瞧不起我,你瞧不惯走远点,我自哭我的,干你什么事,倒要你来笑话奚落我。” 林嬷嬷也呵斥芙云,“你姐姐伤心你还得意了?你说的拿起子混话休要再提,便是养着你姐姐在家,也好过出去吃苦,一个秀才值什么,没见到外头吃不上饭的秀才有多少,举人?举人是这么好考的,四爷要考上不早考上了,偏这次就能上黄榜?小丫头没见识……” 芙云听了不乐,她说的是真心话,也没想伤大姐,怎么两个人都怨起她来了。 “我没见识,你们才眼界浅……”她气鼓鼓的低囔着,出去了。 ***** 秋茗居里。 二奶奶田氏穿金戴银,一身银红色描金茧绸,一条绿色的绣花裙子,一改往日里畏畏缩缩沉默木讷的样子,眉毛高扬,脸色红润,见人便是三分笑。 秋茗居的暖阁中,榻上以前李妙琼喜欢的引枕,靠垫,皮褥都换了,一色的紫红,摆设也从库房里重新搬出来放上。 此时榻上坐着一个中年的消瘦妇人,是裴鸣的生母钱姨娘,另一个则是裴心柔。田氏在下首高背红木椅子上坐着。 钱姨娘刚被田氏带着在秋茗居里走看了一圈,满意的直点头。 “这才是正经主子该住的院子,你们以前那个跨院,哪里能住人。”钱姨娘其实并不美貌,年轻时也不过秀气而已,比不得裴二太太,这些年被压得更是形容畏缩。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日。 她年轻时候生下二房唯一的儿子裴鸣,当时很有一些气焰,只是这气焰消失在“嫡子”裴珩的出生。那之后裴二太太连消带打,将她整治的有苦说不出,窝窝囊囊的缩在后罩房里带二女儿裴心柔,再不敢有什么指望。 裴心柔也被这一系列的事情惊吓的好几日都反应不过来,便是如今二哥二嫂住入秋茗居,她还是觉得有些儿不现实,忍不住又问田氏,“二嫂,四哥……他真的是太太外头抱回来的?” 怎么会有这般离奇荒唐的事,真如她看过的戏本子一般传奇。 但是戏本子毕竟是戏本子,戏本子大家小姐高楼里瞧见后巷路过的穷书生会思春,进而因见不着面而害相思病,最后香消玉殒。现实中大家小姐大部分都脑子清楚着,想嫁个俊俏郎君,但得是身负家万贯财或者家世清贵不凡的俊俏郎君才行。 而二太太又怎么会如此大胆,把个外头抱来的人当儿子养这么多年,若不是这次二嫂心细,是不是这个秘密就要埋藏一辈子? 田氏淡定自若,回答裴心柔,“稳婆如今还养在家里,以前给二太太把脉开方子的老大夫也请来了,这般对峙,她想不承认也不行。你二哥还派出去人去寻以前二太太身边的养娘和丫鬟,做出这档子事,除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如今露出一点来,这事儿就经不住推敲。” 钱姨娘冷笑,附和道:“对,我就说古怪,七个月早产的哥儿会这么健壮?而且看珩哥儿的长相身高,哪里像裴家人,二太太把满府的人都当傻子,我看老爷回来她怎么跟老爷交待。” 裴二太太做下这等混淆血脉子嗣之事,等老太太回过神,二老爷从外头回来,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几夜,钱姨娘想到裴二老爷对裴二太太失望愤怒的样子,梦里都在笑。 裴心柔心下叹息,虽然自家同胞兄长成为二房独子对她有好处,但是想到四哥流落在外不知道何等黯然心境,就又觉不自在。 正被讨论的裴二太太屋子里。 已出嫁十多年的大小姐裴心慧从京师赶回来了,坐在床边喂二太太喝粥,二太太吃了三四口,伸手推开碗别开头。 裴心慧其实是满怀怨怒的,但是她娘都成这样子了,叫她满肚子的指责质问说不出口,又着实担心她娘真的病坏了,这几日都悉心侍候,这会儿亦是耐着性子劝,“娘,这一日一夜的你就吃这么点,哪里吃得消。” 方玉蓉在一般拿手帕给裴二太太擦额头,眼睛红红,声音哽咽,“姨母,你听大表姐的把这粥吃了,再大的事儿也会过去,身体熬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裴二太太躺在床上,才几日这之前养的富贵白皙的脸就蜡黄干枯下来,她的嘴唇干燥,那日里看到稳婆就开始心绞痛,后来又看老大夫出现,裴老太太愤怒拄着拐杖打来,挨那么一下,整个人都撑不住倒下来。 她吃力的说:“吃不下……”她将头转向里,不肯看二人。 裴心慧无奈,将碗叫丫鬟拿走,自己亲手给二太太掖被子。 二太太只背对着闭眼,一副疲惫的模样,叫裴心慧有什么话,也说不好出来。 她叹口气,示意方玉蓉出来。 外间的丫鬟嬷嬷等人见她们出来,忙站起来行礼,又打帘子又开门送二人去东边的花厅。 花厅里,裴心慧等丫鬟上完茶就叫人下去。 剩下二人之时,裴心慧才将情绪表露出来,她长的是裴家人的样子,秀气的长眉,明亮的大眼,为人风风火火,说话又爽朗,十分英气。与裴二太太、李妙琼等李家特有的艳丽长相没有多少相似。 “娘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等爹回来,这事儿怎么收场。”裴心慧拍着桌子,又气又怒。 “姨母都……都这样了,大表姐别怪她。”方玉蓉有些儿心虚的低头。 这事儿出来,她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让珠儿去找马仙姑,由此露了蛛丝马迹,害的姨母如此狼狈,她自己的图谋也夭折。虽然成功的让表姐李妙琼跟裴珩闹和离,但是也将裴珩赶出了裴家,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她本来只想吓退李妙琼,自己再软语安慰裴珩,届时跟姨母稍稍透露一点意愿,二人结成鸳盟自然就水到渠成。如今姨母病成在这样,在裴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连着她也受到影响。这也不说,只要二太太的病一日不好,她就一日抽不开身去寻裴珩,叫她揪心不已。 裴珩离开裴家,也不知道哪里落脚,若是还在岐州倒好,总有法子谋划未来。怕只怕他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离开岐州,到时候天下之大,她一个闺阁女子再有手段计谋,也没办法寻到他,遑论嫁与他为妻。 裴心慧倒没注意方玉蓉不自在的表情,她想到了裴珩。 她比裴珩大七岁,当时的年纪已经知道有胞弟的重要性,因此她特别疼爱这个弟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想着他,第一件女红就是给裴珩做袜子,后来更是喜欢给他做各种衣服配件。 她出嫁时,裴珩才十一岁,小小的少年郎多俊,她心里是多骄傲。 她每一年给裴家回的礼,有一小半是给裴珩的,一直期待着弟弟有一日连中三榜,留在京师为官。 可是一夜之间,大家告诉她弟弟不是裴家人,已经叫裴老太太做主,裴家几个族老公证,与裴家除名了。 太快了,她无法接受。 连她都无法接受,珩哥他怎么接受? 第27章 贵族和市井 明祺过来接月芍之时,月芍正在给俏姐打下手。 她虽然学的些许厨艺,但是自己娘家这环境,她还不知道要不要露一手,是以只是烧烧火洗洗菜,没有上手去炒菜。 这每多住上一日,她娘使唤她就越自在,第一次不过是叫她给爹和大哥盛饭,第二次就是摆碗筷加给所有人盛饭,第三次让她打扫三姐妹的屋子,这次让她跟着红枝一起烧火做饭。 她想着,再接下去该叫她洗衣服了。 不过说爹娘待她不好也称不上,至少使唤她比使唤红枝要少多了。 红枝看着体格健壮,年纪比俏姐小,倒是比身姿纤柔苗条的俏姐高小半个头,比月芍高了一个头。不过林家人生的都不矮,月芍想着自己以后再长高些儿是没问题的。 红枝她自小劳作习惯,每日里被家务活忙的团团转。说很累也不会,但是很多事儿照她看就不该红枝一个人做,比如给俏姐和富贵洗衣服,深秋井水冰寒,俏姐总是让红枝洗衣服自己去厨房里做菜。 月芍不理解,才在家里几日她就受不了了爹娘对大哥二姐的偏心,红枝明明也不是傻子,怎么整天还能乐呵呵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反驳俏姐和林富贵,可是说归说,她做还是会做。 这问题她私下里问出口,红枝笑了,道:“一家子何必这么计较,我不做这些活谁做?大哥自小这个脾气,酱油瓶子倒了不扶,活儿都推给爹娘?爹娘每日里做买卖够累的,我怎么忍心。再说二姐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就是有些活儿躲一躲。我也不觉得有多累,洗洗刷刷的小事儿,哪就真吃亏了,幺妹你这么想可要不得。” 月芍总算知道上辈子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瞧吧,一脉传承。她爹林大忠,二姐红枝,加上上辈子的她,都是拿吃亏当占便宜的人。 现在叫她看,林富贵一个二十左右年富力强的男人,满身力气在那里不用,整日里外头闲晃,或者买了吃食跑到翠柳门上去,帮着翠柳家干活十分起劲,就这样她爹娘竟能受得住不去生气制止。 当然也说不定她爹娘心中有想法,但是对过继来的儿子说不出口。 林富贵是月芍出生那年过继来的,月芍小时候还不知道原来大哥该是堂兄。直到一次去大伯家给奶奶拜年,她小人家别人不防备,叫她听到林富贵私底下喊大伯母“娘”。月芍那时候不懂事,当着众人问柳氏为什么大哥喊伯母“娘”?得罪了林大伯一家不说,还把柳氏气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对林富贵和大伯母发火,倒把月芍一顿臭骂,狠打几下。 就这样,柳氏最疼的还是林富贵,其次是大女儿俏姐。 说到俏姐,她时常描眉擦粉,打扮的妖妖娆娆出门。月芍不由怀疑,她是真的如她说的去旁边的姐妹家顽去了,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她算见识到小户人家的不讲究,光是住上这几日,就听到不少左右邻居传闲话,诸如哪家闲汉浪子摸进谁家大闺女屋里,或是哪家的媳妇浪,自家男人一出门就有生人从后门进入。 自然这些不是市井主流,不过是一小部分的世情,大多数人家还是如红枝这般正经的。 只是令她惊讶而又新奇的是,便是自身正经的人看来,那些荒唐浪荡的事儿竟不难接受。比如一个女子有些难听的传言,甚至可能真的有发生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平日里大家都待之如常,只是背后悄悄笑两声。照样过日子,照样嫁人,照样跟街坊邻里有来有往。 按月芍以前想的,这小户人家女子失了贞洁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可事实全然相反,叫她大开眼界。 还有一个实例,是一个如她一般卖身大户做丫鬟杏花巷姑娘美娥,她没进裴家这般的大家,只是普通富户商家。 翠柳昨日又来蹭饭,席间跟俏姐和红枝闲磕牙,说:“我一个姐妹在东大街米粮店的洪老板家做事,她爹娘签的是十年契约,今年到了,回来寻人家。” 俏姐惊讶,道:“你说的是不是美娥姐?前年你还说美娥姐要给洪老板做妾的,怎么这就回来了?” 翠柳道:“那洪家大妇凶恶的很,洪老板惧内,美娥姐跟他两年都还是偷偷摸摸的,实在没意思的很,美娥姐她娘也叫她回来另外寻人家,找个洪老板家差不离的做妾哪里就难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俏姐捂嘴笑,道:“还是棵又老又粗又歪脖的树。”她们都见过这洪老板,知道这洪老板的长相。 翠柳也嘻嘻笑,二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吃吃笑的更厉害。 红枝有些儿不悦,拉着月芍起来,道:“走,别坐着听她们闲话,没的污了耳朵。” 翠柳听了,皱眉冷笑一声,道:“装什么正经模样,当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成,你不想听,我还不耐烦说给你听,下回我跟你姐闲坐,你甭过来。” 红枝回嘴,“稀罕,不是你们拉着我来煮水泡茶,我会坐着?” 说罢就拉月芍回屋子去了。 但是离开前,月芍还隐约听见俏姐和翠柳的声音。 “这臭丫头,脾气又倔又臭,看谁家敢要她。”俏姐笑着骂了一句。 “还不知道她,就会板着脸……你幺妹人家大户里做女使的,红枝还怕她听,只怕她自己就……” 俏姐娇笑着打住她,“哪跟哪呀,我幺妹子还小呢。” “过了年就十四了,也不小,长的比你还俊……” 后面随着红枝“砰”一声关上门,就听不见了。 其实翠柳说的错也没错,她前世时当真纯稚,但她身为幽魂在裴府到处晃时见得不少,说起来确实不用惊奇什么。 裴家大爷、二爷、四爷、五爷都挺好的,但是裴家三爷有些子混不吝,屋里女子不知凡几。上辈子她做鬼的时候,看到三奶奶跟三爷吵架,一怒之下将好些个被三爷收用过的正式通房拉出去配小厮。至于那些收用过却没有正式冠了通房名头的,更不消说。 这些未婚就带了绿帽子的小厮一般在府里地位也不会太高,有地位的小厮主子也不能随便塞丫鬟过去,一般都问着他们自己的意思。没地位的小厮们有些会计较,有些不会,计较的会在成亲当日打媳妇一顿,不计较的就这样过了,跟一般夫妻没啥两样。 在内院里混的好的丫鬟,一辈子不用知道这肮脏的一面,过的快快活活,一点不觉得当人奴婢有何不好,反倒是庆幸自家做奴婢终身有靠,不需像外头市井小贩辛苦讨生活。混的不好,经受过府里阴暗面的,看法又不同。 比如月芍自己在十三岁前觉得非常幸福,侍候小姐不累,整天好吃好喝,又有五百个月钱拿,除了王妈妈有些儿凶叫她畏惧外,每天都□□的。 但是十三岁到十五岁死这两年,她才知道奴婢的活的好不好,天上地下,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这种种让月芍更清楚的知道世间没有真正的乐土,你看锦绣之家金玉满堂底下有阴暗污秽;可杏花巷小门小户咋一看日常过的温馨,一家子笑闹不用守什么规矩,却有这种为了钱财把做妾当常事,或者门户太浅,外男随意出入,招致家中闺女跟人有首尾等事。 爹娘家待的越久,她越想回裴珩身边。 裴珩迟迟没有派人来接她,让她有些恐慌瞎猜测,猜裴珩出什么意外了,或者被裴家人找回去了,或者他把自己给忘了,抛弃了。还是他觉得已经给她销了奴籍,所以理所当然将她扔回林家了。 这个想法把她吓坏了。 她真的被丢在林家该怎么办?难道以后就生活在贩夫走卒之间,看她们粗俗言笑,荤口不忌,不讲究精致生活,不在意干净清洁,对生活的指望就是三餐都能吃上好的? 然后在家里干活到十□□岁,被父母嫁给富户做妾或者嫁给附近街巷里差不多人家做妻。 不说俊不俊好不好看,只说这市井男人,没几个会青盐柳枝刷牙,至成年大部分都是一口黄板牙,吃完饭更没有用茶水或玫瑰香露漱口的习惯,每每对着说话,就一股子酸臭难闻的口气。 让她嫁给这样的男人,被这种人碰,光是想一想就恶心的受不了。 但这是常态,如她爹和大哥就在此列。 女子虽然稍微注意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清理,红枝就牙齿黄黄的,平日也不甚在意去做什么清洁。反倒是俏姐爱美,时常偷偷抓一点厨房的粗盐来擦牙齿,平日里攒了钱买一点胭脂一些头油,倒是唇红齿白,香风阵阵。 不过这香气月芍十分闻不惯。 浓烈而粗糙,太过于刺鼻。 她在裴家给裴珩熏衣服时用的都是各色名贵香料,大熏炉里熏出来的香氛又自然又微妙,绝不会呛得人打喷嚏,只会叫人被是有若无的幽香吸引的想要细闻。 这是贪慕富贵,还是书上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月芍也不知道,她只是已经不能习惯自己家这样的生活,也不习惯自己家所接触的这一档次男人。 裴珩是个英武又俊美的男人,除却天生的容貌,他平日里习惯不仅仅是将他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是精致到极点。 胡子刮得干净和头发保持清爽不消说,每日里出门必戴冠,在家悠闲着也要插玉簪,随随意意的就潇洒又好看。靠近他时,她能闻到一股沁鼻的味道,那是幽香的松木味,微甜的白檀,清冽的冰片,糅合他自身体味,化作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男人味。 每当她被拥在裴珩的怀中,被这股男人味包围时,都会感受到阵阵颤栗和熏然。夜里在他情动激烈出汗时,那浓烈的男人味会变得更重,更诱人。 但一般男人,如她大哥林富贵从外头满头大汗跑进来时散发的那股子汗臭,绝对能让人恶心的吃不下饭。 告诉红枝、翠柳等人,估计她们根本不会相信世上有男人的汗是不臭的。没有经历过这样充满男人味却又精致无比的人,不会相信有这样的结合体。 她们的认知力,男人要不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白面书生,要不就是粗粗壮壮的市井走卒或武夫。 不过倒是要说一句,白面书生已经是这边姑娘们极想要的,有点家资的书生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裴珩这般金门绣户贵族家庭出生的读书人过的精贵奢侈生活,外头说书唱戏的也没办法真个了解,市井人家更是无从得知。 就是撇去这种种不提,裴珩还是这样温柔一个人。 市井的男人,你看林富贵讨好着翠柳,但是说的话有多粗俗。再看她爹也是个木讷老实人,但是对她娘还不是会大着嗓门斥吼。老实归老实,讨好归讨好,他们永远学不会贵族男子待女子如娇花一般怜惜的态度。 就是这样,林富贵和她爹还是杏花巷里受夸赞的男人。翠柳她娘来串门子不止一次夸,说是看林家父子样子,女儿嫁过来她放心。 那比林富贵和她爹还差的男人,是怎么样的? 第28章 回“家” 林家一众人等忙殷勤备至的招待明祺。 柳氏一叠声喊俏姐:“快给柜子里的好茶拿出来叫客人尝尝,前些日子送来的点心也装盘子送过来……” 俏姐忙的极为情愿,上茶时笑的娇羞温柔,“……请喝茶。” 明祺连声称“不敢”,让过茶,笑着把来意说了,“我们爷的意思,月姑娘这来住好些日子,该回去了。” 红枝听了,不舍的把手拉住月芍。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她才算着将女儿留下,怎么就要送走她了?她眼珠子一转,热情地劝茶,待明祺喝了两口,她陪笑着问:“我们幺儿侍候的还得主人意麽?你看这主人家要用多久,到了年纪,是不是该叫我们领回家嫁人?” 柳氏的话说的□□直白,月芍看了明祺一眼,明祺也看了她一眼,明祺不觉尴尬,月芍也觉脸红。 明祺心里想,月芍姑娘是四爷的人,可她家里爹娘瞧着是一无所知,竟然还想让月芍姑娘回家来嫁人,四爷哪能答应。好在他当时留了一手,没告诉月芍姑娘和她爹娘身契的事,不然今天他这人带不回去怎么跟四爷交差。 不过柳氏是月芍姑娘的娘,说话还得委婉着点,不能得罪了。 明祺带着笑,温和又自然,道:“柳婶子的意思我懂,这要看四爷的意思,我一个做下人的真不知道。不过月芍姑娘是我们爷最中意的丫头,是带身边一刻离不开的。”他略略暗示,既然月芍姑娘都没跟家里说清楚,他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柳氏是懂非懂的点点头,起码知道要回女儿估计不是件容易的事。既如此,她有关心起另一件事来,讨好的冲明祺笑,问:“我们幺儿在主子身边,拿的多少月例?” 柳氏这问题早跟月芍打探过,只是月芍心里不欢喜她的小算盘,故意支支吾吾,或者转移话题,就是不肯明确告诉她月例多少。 没想到她问道明祺头上了,好丢人……月芍脸更红了。 明祺瞟了月芍一眼,若无其事的答道:“约莫是一吊钱罢。” 柳氏张大嘴,瞪大眼睛,旁边俏姐和红枝也差不多这反映,都惊呆了。 俏姐低呼,“幺妹一个月拿这么多钱?”美娥一个月才两百个大钱,还时不时被洪太太寻借口扣留一部分。 柳氏震惊过后就是狂喜。 小女儿竟然一个月赚这么多,他们起早贪黑的摆摊一个月才赚一两吊钱而已,这还回来嫁什么人,该想办法永远留在主人家才是。 不过想到之前询问,女儿顾左右而言他,故意不肯告诉她的事,不由不悦的横了一眼过去。 月芍见柳氏越打探越多,怕再问什么明祺不好答,忙插嘴,“娘,明祺来接我不能久留,叫四爷等久了要扣月钱,我这就跟明祺回去当差了。” 柳氏还没问够呢,哪里舍得放他们走,“厨房里饭菜都差不多了,这不吃了午饭再走?” 月芍糊弄她,“我们要赶着回去时候主人吃饭呢,难道叫主子饿着等我们?” 柳氏闻言,想也对,领着这么份高额月例,怎么也得把事儿做好了,把主家侍候高兴了,也不纠结,叫红枝去收拾月芍的包裹,这边叮嘱月芍:“你可别回去就忘了爹娘,便是自己人不回来,也托人传话回来,我跟你爹才放心。另外你大哥办喜事,你跟你主家求求情,怎么也回来观礼才好……”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红枝已经将月芍的包裹包好了,红着眼不舍的擦眼泪。 月芍本来满心激动要回去见裴珩,见红枝如此动情,自己也不由勾出点愁绪,拉着红枝道:“三姐,我还会回来的,你要是想我,也可以来寻我……”她说着,想到还不知道新宅子地址,转头看向明祺。 明祺笑道:“我们住的也不远,就在新桥巷进来第三间。” 柳氏听了欢喜不已,连连点头:“这么近,太好了,走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比原先北城近多了。” 这知道住得近,随时能过去,柳氏就安心放月芍走了。 明祺雇了马车在巷子口等,林家娘三送到外面,看到马车不由又是一阵惊叹,俏姐忍不住低声咕哝:“这真是去做丫鬟的吗,我瞧着怎么像是做小姐的。” 她心里有些儿艳羡,忍不住想当初若是她被卖去当丫鬟会如何? 租来的马车没有裴家马车豪华舒适,不过总比走路要好,一刻钟多就到新桥巷。 新院子两进,第一进来两间屋子,第二层正房三间屋子,一明两暗,东西厢房各两间。 许多天没见到裴珩了,月芍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害羞,明祺开了门进去,送她到二门道:“爷就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 明祺住在第一层,他识相的将二门掩上,回去自己房间。 月芍脚步轻轻的步入屋内,扑面而来的陌生家具和摆设位置让她一下子有些无措,直到看到右侧小间熟悉的背影正拿着一管墨玉长箫调试着“宫、商、角、徵、羽”等音,片刻,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悠然响起。 他们离开裴家之后,裴珩一直很镇定,面上半点不曾流露什么情绪,可是他也是人,怎么可能不受伤。一夕之间,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妻子和离求去,自幼长大的通房面都没露一个。 他心里肯定饱受折磨,肯定疑惑他亲爹娘是谁,只是他大男人一个,再苦再痛也不肯轻易说出来。 但是这一首不知名的,低音处浓重忧伤,高调时激烈暴虐,让月芍偷窥到他的内心。 她几乎冲动的想要告诉他真相。 很快的,你亲爹娘很快会过来,我会想办法叫你们相认…… 可是不可以,月芍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能说,她只能看着裴珩内里黯然。 一曲毕,裴珩转过身来,看见月芍,他略有些讶异,更多的是淡淡的喜悦,道:“回来了。” 转即他注意到月芍盈满了一眼眶的泪水,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裴珩不解,又微感心疼,“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他随手放下玉箫,上前来用自己的墨绿竹枝帕子给月芍轻轻拭泪。 月芍如乳燕投怀抱住他的劲腰,发出压抑的呜呜声,摇着头不肯说话。 一瞬间,裴珩明白了。 她不是受委屈了,她是替他觉得受委屈了。 他心里流过一丝温暖。 还好,即便他结缡四年的妻子为了他的出身离开,相处七年的通房躲走,至少怀里这个没有让他失望,还是这样全新全新的关心他。 他想到李妙琼最后带着厌恶憎恨的眼神,想到当时混乱中有下人自作主张去叫芙蓉,回来报说寻不到人……心下不由冷笑,这就是女人。 他往日只当李妙琼脾气不好,爱拈酸吃醋,又迷信僧道,但总归心地是好的,对他也是一片痴心。 原来是他傻,枕边人都没看透。 他低头看怀里拥着的柔软身体,至少他没有完全看走眼,最喜爱的这一个没有辜负他。 看着月芍,裴珩原先眼中的冰寒叫柔情化去,他一只手轻轻拍抚月芍的背,反倒安慰起她来,“傻姑娘,我没事,哭成这样,还好没外人看见,不然以为我欺负你了……只是委屈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 月芍头摇的更厉害。 跟他在一起过苦日子算什么,她心里觉得甜,她只怕他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在这里会受委屈。而这一切是她带来的。不然他此时还在裴家,会被京师远道而来的裴侯看中过继过去,一辈子吃不着一点苦头。 …… 十月三日至十八日这五日是平静的,没有裴家,没有林家,只有两个人,仿佛也就跟再寒松轩里似的。 月芍已经开始习惯这栋小院子的生活,明祺花了两百个钱叫一个老婆子每日上门来做写杂活,诸如买菜打扫等事。 这地方小了很多,但三个人住还是很宽敞的。当然,各色家具,摆件,用品,吃食大不如以往,为此,月芍发挥自己的厨艺,将简简单单的菜做的美味可口,获得裴珩的夸赞。 宁静幽谧的日子如水,一眨眼流过去。 九日这日上午,裴珩和月芍刚用过粥点,大门就被人用力的“砰砰砰”敲击。 大门外,李妙琼带着王妈妈并丫鬟们过来了。 第29章 李妙琼上门 明祺前去开门,刚和离归家的李妙琼在两个丫鬟两个粗壮婆子的环绕搀扶下,横眉冷目,气势凌然。 她一袭银红绡纱长衣,莲青色折枝堆花襦裙曳地,发髻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赤金嵌红翡步摇,耳朵上挂着一对红光潋滟的翡翠耳珰,本就已经娇娆美丽的脸,叫这一番富贵雍容的打扮一衬,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明祺见了,虽则为着主子心中十分不待见李妙琼,但是如今的境地,他也不敢失礼给主子惹麻烦,遂笑着躬身行礼,“四奶……李小姐。”他差点脱口而出四奶奶,待见了李妙琼嘴角的冷笑,赶紧的转口。 李妙琼下巴微抬径自打量着这小小的院子,正眼不瞧明祺。而她身边的采灵扶着她,冲着明祺不客气的道:“我们小姐要见你们主子,带路吧。” 明祺觉得前主子奶奶来者不善,想着拖一拖,陪笑,“李小姐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通报爷。” 一个婆子上来将明祺推开,自己躬身笑道:“小姐请进。” 采灵扶着李妙琼进去,香蝶落后几步,对着焦急要阻拦的明祺嗤笑,“这么点大几间屋子还通报,还当自己在裴家呢,改改你家的规矩吧。” 绕是明祺好性子,也气得脸涨红,他瞪了香蝶一眼,跑进屋去。 等他快跑着越过李妙琼,赶进屋里对裴珩道:“四爷,李小姐上门来了……” 李妙琼已经跨入门口,眼睛扫过正堂里的陈旧横条字画,一张黑漆高几,两排六张高椅,通往两侧的橱门用着一袭青布做卷帘,与寒松轩里摆满玉石花瓶,文王鼎,挂着华贵织物,精妙挂灯的摆设一比,天上地下。这光秃秃几件家具如雪洞一般,细看最近的一张椅子侧面还落了漆,露出里头木头原色。 她禁不住,眼中露出嫌恶之色。 知道裴珩失去裴家的财力支持,过的必然拮据,却不知道会拮据成这样。 她心里越发庆幸当日离开的早。 虽说没有按着马仙姑的计划,但是裴二爷揭开这秘密,裴家上下大乱,她让人直接将秋茗居所有值钱的事物装车拉走,倒把那些公众库房的东西也带回了李家。唯一叫她心里难安的是裴二太太,这事一发,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裴家立足。 但是一想到裴二太太哄骗的她加入裴家,心里又觉得该,叫她做下这些亏心事,该她的报应。 但从陈旧的椅子将视线移到裴珩身上时,李妙琼不由呼吸微微一滞。 她自马仙姑跟她说了裴珩命宫八字对不上之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情绪中,在她心里,不知不觉将裴珩丑化,最后的那些时日,她压根没有正眼打量过他,只觉瞥到都嫌弃污眼。 可是今日这一眼将他打量,心中突然起了一丝异样之感。 裴珩他,即使站在这陋室里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变得卑微,他还是这样轩昂挺拔,剑眉星目还是那种气势凌人,面无表情,嘴角微抿的样子还是这样威严冷酷…… 怎么会这样。 李妙琼不解。 半个月来,她被马仙姑,各色评书,还有她娘告知的真相刺激心火燃烧,脑子发热。但这时,见到裴珩冷冷看着她,她心里竟然产生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说不上是感慨、留恋、还是后悔。但是这感觉如冷水一般,悄悄渗入她发热的脑中,叫她突然一阵寒颤。 李妙琼惊得一摇头,不……她没有做错,她选择是对的。她喘息着,一手抚胸,瞪着裴珩。 裴珩厌恶的看着李妙琼,冷冷讽刺,“怎么,李二小姐上门来就是来看看我在何处落脚的?” 李妙琼反应过来,她站直了身体,微扬起头,不甘示弱的也回以冷笑:“你是什么人,也值得我费这个心。” 裴珩道:“既如此,你来做什么?” 李妙琼似笑非笑,“我自然是来取我的一件东西,当日里走的匆忙忘了带走,回头去问,才知道这东西叫裴少爷你带走了。”她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恶意,越过裴珩,落在其后一步的月芍身上。 她的目光寒冰一般,如看一件家具,一个摆设一般看着月芍,红唇微启,声音尖锐的仿佛能透过耳朵刺入人的脑门,“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带回去。” 她带来的两个粗壮婆子大声应“是”,从后面冲上来一个要拉月芍,一个拿绳子绑。 采灵面无表情旁观,香蝶嘴角勾起。 明祺大惊失色,赶紧去拦就近的一个婆子,偏偏叫采灵和香蝶拦住。好在裴珩一个移步,将月芍挡在身后,一遍一个踹开两个婆子。 裴珩虽是大少爷,自幼锦衣玉食,奴仆环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他与裴家其他爷们不一样的是,他爱好骑射蹴鞠等游戏,隔三差五扔下书约友人打猎,练就的一身好体格好力气,对上专门的武人不行,但是对付三两个普通男子不在话下,两个婆子更是易如反掌。 李妙琼见特意挑出来的粗壮婆子竟然奈何不了他们,气急败坏,骂道:“没用的东西。”又手指月芍,对着裴珩道:“这是我的丫头,我要带走她理所应当,你今儿个凭着蛮力不让带,我明天就上衙门告你夺人奴婢。” 裴珩看着她。 李妙琼却以为吓住他了,冷笑道,“不想吃官司,识相点今天让我带走这贱蹄子。” 裴珩声音淡淡的,道:“你说她是你奴婢,你可有凭证?你若没凭证,我也要告你一个逼良为贱,强抢民女做家奴,你要吃这官司吗?” 裴珩话音刚落,李妙琼仿佛听到什么荒唐之极的话一般,冷笑起来,道:“我李家三两银子买的这个丫头,红契,官府里落档。” 她心里怒极,虽然她不要裴珩,但是自己丫头爬床背主这事想起来仍然恨。在李家事情一落定,她就想起月芍,打定主意要将之要回来,叫她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而这一次还不用估计裴珩,想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 她忍不住讥讽道:“一个奴婢而已,你就这么护着,莫不是真把这个东西放心上了?也是,你如今不是什么大少爷,配这么个奴婢倒相宜,只可惜……这是我买的下人,我偏不允。” 裴珩不肯跟她再多废话,眼睛也不瞧她,只道:“想要人,先把契纸拿出来,明祺,送客!”他拉着月芍入里间,再不肯看李妙琼一眼。 留下李妙琼眼睛发红,如淬了毒一般,咬着银牙道:“好,很好,等我回去寻了契纸,看你还怎么护着这个丫头。” 李妙琼怒气匆匆回李家,一脸迭声让人把收身契的匣子寻出来,王妈妈早吓得装病躲起来,采灵采白到处找,找不到,回来跟她禀告:“小姐,你说是不是那日兵荒马乱的,丟哪儿去了?” 李妙琼一肚子火,一拍桌子,“去寻我大哥,让他去官府里把身契补办齐全。” 李培让下人带着印信去补办,倒也快,当日下午就拿回来了,可李妙琼怎么翻,也没有翻到月芍的,不由又是吃惊又是愠怒。 她又让李培再去官府,李培烦了,他也不是天天闲着没事干专给自家妹子使唤的,丢下一句重话:“少个丫头就少个,几两银子的事情恁般折腾,你有这个闲心情不若到娘面前多孝顺孝顺,整日里拎不清个轻重和缓。”之后再懒得理李妙琼。 李妙琼气哭,当天摔了一地的瓷器,叫陶氏知道又是一顿训斥不提。 倒是她这一番闹腾,让裴珩心里生了一个念头。 这一晚月芍正拿着剪刀剪烛心,裴珩坐在椅子上看她,突然道:“月芍,等明儿,我去你家跟你爹娘商量个日子,正式把你接过门来。” 李妙琼那一句话说的不错,他不是什么大少爷,一个穷秀才而已,月芍也已经是自由身,他也无心思娶旁的女人,只怕再娶到一个李妙琼这般的。不若正式将月芍娶进门,也免了将来再有人给月芍气受。 月芍怔住,惊讶的看向他。 裴珩问她,“怎么,你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她是太惊喜了,月芍急忙摇头,“怎么会……” 我只怕配不上四爷,她心里低低的说,但是脸上,已经带上明媚的笑容,语气轻快而甜美,“我愿意嫁给爷。” 裴珩听了,微微一笑。 这笑如同天边金黄的日光一般,刺的月芍心中发烫,犹如蜜糖融化了一般,让她光是看着,就已经甜到心底。 第30章 裴博裕归家 裴珩说做就做,翌日让明祺拿出六十两银子置办彩礼,寻了媒人上林家门。 这简直把林家人吓坏了。 便是最喜打探的柳氏都吓老实了,对着这个女儿的主人,未来的小女婿只管点头,一个字不敢多说。 除却裴珩是月芍主人这个事儿吓到林家人,另一个就是他的外表。 林家人何尝见过这样出众的男子,光是对着就大气不敢喘,脑子更是转不过来,连一贯自视甚高的俏姐都油生自惭形秽,手脚没地儿摆放的感觉。 裴珩本来是打算按着六礼一步步来,可这样一来少说要半年时间,月芍知道绝对不可以拖那么长,如果这个月不能将婚事办下来,也许她这辈子没有机会成为裴珩的妻子。 她便缠着裴珩,软语求裴珩将各式礼节都跳过,直接写婚书,然后在十三或十四号办两桌酒席。 裴珩哭笑不得,责备她,“本来已经够简略的,按你说的也太不成样子。” 月芍磨着他:“按四爷说的,我还要回家待嫁,到时候家里谁照顾你?而且……”她红着脸,“而且我也舍不得跟四爷分开这么久……” 裴珩也略感不舍,但他毕竟是男人,不像小女儿那般要跟情人日夜黏在一起,又觉得月芍说的不靠谱,只当她小姑娘家家不懂事,不肯答应。 月芍真的急了,她记得这一期的乡试十五号出榜,裴珩出乎众人所料,竟然中了第六名,消息至裴府,全家都惊喜不已。而如今虽然裴珩离开裴家,但一旦他成为举人,他们的婚事只怕要玄。旁的不说,一个表姑娘方玉蓉就在那里虎视眈眈。 而裴珩厚积薄发,此次不仅仅中举,来年上京赶考无一不顺,旁的不提,一个年轻英俊的进士,在京城里多少榜下抓婿的?她倒不怕裴珩变心,可是裴珩站的越高,变数和阻力就越大,她不想要日日担着这个心。 好在裴珩心软,看月芍真的这么急,想想如今这般落魄,何必再讲究什么排场,实惠就好,答应了。 十月十一日,裴珩再一次上林家门,赔礼并通知他们三日后就在新桥巷办酒席成亲。 至日,林家上下拾掇的红红绿绿,里里外外街坊邻居前来帮忙,门口挂了好几串鞭炮,等着新女婿上门点燃。 裴珩第一次娶亲上下都是长辈指挥,下人跑腿办事。这一次只有一个明祺,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来。他自己花钱雇了彩轿,四人吹箫打鼓,两人掮掌扇的,又四人开路,自己骑着马,一路吹吹打打来到杏花巷。 “新郎来啦,新郎来啦……”巷子里,垂绺小童嬉笑着拍手跟在轿子后喊。 杏花巷小,好在彩轿也不大,若是裴珩第一次娶亲时那种华贵的八抬大轿,是怎么也不可能入巷的。 裴珩的身份,也没人敢闹,顺顺利利的将月芍迎出来送入轿子,带回新桥巷家中,那里已经摆了七八桌酒席,请了裴珩的学里的师长并同窗好友,还有曹立轩之类仍有连挂的世交之友等,甚至裴湛不知道哪里得到消息,竟然也上门来坐席吃酒,另外就是街坊邻居和几桌月芍娘家那边的亲戚。 不说简陋不简陋,至少这几日里能办的这般热闹已不容易。 等宾客散去,明祺和崔婆子还掌着灯在外头收拾狼藉一片的桌椅杯盏。 贴了“囍”字,挂了红布,点着龙凤双烛的新房里,月芍盖着盖头坐在床沿上。 她想到偷眼看到的新郎官样子,心中就砰砰直跳,双腿都是轻飘飘的仿佛在梦里。这种晕眩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这样外表英俊,出身高贵,举止雍容,才学能力样样不缺的男人真的被她得到了…… 月芍甚至不敢掐自己,如果是美梦,她才不要醒。 裴珩酉时末才进来,他今日里被灌了不少酒,眼睛不复往日沉静,有些明亮的过头,但是看着却精神奕奕的,很有神采。 他挑起红盖头,只见其下少女的脸仿佛被红布染了,如天际的红霞一般,眼神更是从没有过的显露出羞答答之色。 往日里见到裴珩自然也有不好意思,但绝不是今日这种新嫁娘的“羞”。且那是心态不同,感情也不纯,毕竟当时她的处境就如脚踩深渊之缘,随时随刻就可能一脚踩空掉进入,便是情浓也解不了深藏的忧心。 如今离了裴家,销了奴家,又嫁给裴珩,一夕之间她身上的枷锁蹭蹭卸下去,只看她在林家简陋的屋子里睡得都比在裴家香就知道。 再说内院里主仆之别,常常会弱化男女之感,月芍往日里侍候裴珩,总会将之放在一个特殊的高度,犹如圣坛上供奉的神仙雕塑。但是现在,裴珩就如同闪闪发光的塑金雕像,忽然多了一口人气,变成一个会动会说会笑的男人…… 如此,月芍面对裴珩的感觉自然不同。 裴珩今晚也高兴,因为他看到月芍幸福的发光的脸。 对裴珩来说,他早就得到月芍,实际上给不给她名分对他根本没影响。但是不知道怎么地,这样一个小丫头,却能够那样轻轻拨动他的心,叫他想要宠她,满足她。 因为待嫁,月芍回了林家三天,裴珩一个人睡了三日,早就迫不及待。他动作温柔,但是不容抗拒,那一下一下又重又深,叫人发狂。 月芍无助的、颤抖的抓着他的背,感受他炽热的汗水低落在她身上,大腿都累得发颤了,但是裴珩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只将她折腾的差点崩溃。 期间,裴珩还在她耳边说话挑逗她,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梢儿,爷喜欢你的反应,很可爱……” 他明明比很久以前要来的温柔,可是却更加的有侵犯性。 月芍眼睛湿润润的,颤抖着不行,手抓着裴珩汗津津的强壮肩膀求饶:“爷,今天算了,我不行了……” 裴珩这才加速,好一会儿才出来,雄壮而瘦削的身体压在月芍身上,微微喘气着。 月芍气喘吁吁,小手无力的轻推着裴珩,被一个大男人压着,叫她更难以呼吸。 等歇下来,裴珩一只手将月芍抱在他还黏湿火热的胸前,另一只手不安分的逗弄她,月芍扭着身体躲了好几下没躲开。 裴珩笑着问她,“老实告诉爷,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月芍脸一下子通红了。 裴珩仿佛发现了,她好像已经慢慢习惯,方才虽然哭求,但是这种“哭求”是不一样的。 ***** 却说吃完酒回家的裴湛没有多话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叫丫头请去咏寿堂。 裴老太太因着裴珩的事,近日里一直不怎么舒展,裴大太太钟氏每日里带着两个儿媳,并巧姐,柊哥,宝姐三个小的承欢膝下,逗老太太开心。另外再有心柔和心荷姐妹俩个,因为少了二太太拘束,这些日子也天天跑来咏寿堂,在老太太面前混个脸熟。 这么热闹叫老太太开怀了些,只总不如见到裴湛那般乐。这不,她见了裴湛就将之拉到榻上,笑着问他睡得好不好,又抱怨:“这起子丫头惯会自作主张,我说别去叫湛哥儿,叫他睡,偏不听,冷不丁已经把你给叫起了,你若是没睡够,到里屋继续歪着,不用强撑着作陪。” 裴湛都洗过脸了,清醒着,笑道:“就该这时候起来,陪老祖宗说话比歪着睡还养神,我就坐着陪您。” 老太太被逗得呵呵直笑,忙一叠声叫丫鬟,“文霞,快去给五爷上粥点,我今儿个吃的那个鸭子肉粥不错,也不油腻,你尝尝。”她后面的话,已经是对着裴湛说的。 下手椅子上坐着的大太太微沉着脸,问他:“昨夜里喝的醉醺醺回来,是哪儿耍去了?怎么也不跟你屋里老嬷嬷们说一声,下次再这样,我也没办法,只得让老爷管教你。” 裴湛一听大老爷就有些怂了。 正热闹着,门外忽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来,高声在门口回报:“老太太,太太,二老爷来家了,携了贵客,大老爷让安排着贵客留宿。” 老太太顿时又惊又喜。 喜的是老儿子多日未见,着实想念。惊的是他这一回来,如何解释裴珩之事……当日里,可不就是怕他疼儿子,才匆匆将裴珩族谱除名的。 二老爷裴博裕带着一个中等身材,武官打扮的人进来,大老爷裴博实一打量,此人是正五品的骁骑尉将军打扮,不由惊讶。 裴博裕上来先是跟裴博实笑着打招呼,又介绍武官,道:“我绕路青州寻一位隐士,结果雇的船私下拉了其他生意走了,好在碰上仁和公主之子耿将军,承他的情搭了官船来家。” 裴博实听了忙上前拱手道谢。 耿将军朗笑,“这是赶巧了,我奉母命前来迎英王入京,岳父听说了便托我顺带来岐州一趟,让我接贵府老太太,两位老先生,并贵亲眷入京。” 裴博实闻言,忙问他岳父何人。 耿将军一笑,道:“正是全宁侯。” 裴博实闻言喜之不尽,他不成想堂弟竟然如此礼遇,原先派人来书信请,如今更是让他女婿顺路接。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裴博裕皱眉,呵斥,“谁人外头吵闹?”心中暗怒,这贵客还在,下人就如此没规矩,倒让人小瞧了裴家。 不料喧嚷声不仅没止住,反倒越发进了,有两个小厮奔来,喊着:“黄差来了。” 那两个黄差喜气洋洋进院子来,拉长了调子喊着:“捷报贵府老爷裴讳珩,高中岐州乡试第六名,京报连登黄甲!” 两个人直入书房,小厮们都听懵了,一时竟然没人去拦。 裴博裕闻言狂喜,“珩儿中了,中了!” 耿将军虽是武官,不过裴家是姻亲之家,且他心内知晓此次他岳父是嘱意挑一个嗣子继承侯府,这一个中举的少爷很有可能就是他将来的小舅爷,自然也是满脸笑意,拱手道喜。 唯有裴博实脸色青了紫,紫了红,说不出话来。 第31章 谈话 众人都在等裴博实发话,裴博实勉强扯开了嘴,吩咐人给黄差送上赏钱。 然后强撑着做出一副的镇静神色,只是这种镇定维持的艰难。黄差收了赏钱,笑着又做了两回恭,“恭喜裴老爷。”然后于他书房开始升挂报帖,报帖上明晃晃报喜的大字。落在裴博实眼里,简直就如明晃晃的耳刮子落脸上,让他不由又青了脸。 偏偏裴博裕无知无觉,欢喜不尽,将黄榜上几个字念了又念,一边忍不住与耿英夸赞起自己儿子,“我这幺儿打小就聪慧过人,不浮躁,沉得住气,先生都说是个做学问的性子。” 耿英自然笑着又恭维一次,“恭喜老先生,令郎必是位学富五车,书通二西的俊才,贵介之中难得一见,待会儿正好请出来,我与他好亲近亲近,说不得来日同朝为官,互为膀臂。” 裴博裕笑着点头,“极是应当,极是应当……” 另一边,那小厮小心翼翼的过来问裴博实是否开宴。 这宴席一则为给裴博裕接风,二来算迎接贵客的东道之意,如今又添一层中举之庆……但是家中小厮都是眼看着裴珩装箱走的,家里如今都不敢人前多提“四”字,怕犯了主子们的忌讳,如今黄榜报喜的人来了,裴博实竟然还接了,书房里侍候的小厮都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博实瞪了小厮一眼,“开,你亲自去把大爷,二爷,三爷叫来,五爷就不必了。告诉他们,家中有贵客,又有四爷中举的好事,席上说话都‘注意’着点。”说到后面,他声音放低了许多,几乎只让小厮听见。 小厮是个机灵的,马上懂了裴博实的意思,应一声赶紧的去了。 裴博实不叫裴湛来就是怕他席上说破。 宴席摆在花园里的临水敞轩之中,三个爷们前后赶过来,裴博裕不见裴珩,不由奇了,问下人:“怎么没去请你们四爷?” “四爷……四爷……”小厮支支吾吾了一下,收到裴博实严厉的眼神之后,才一下子流利了,“四爷一大早就骑马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小的们出门去找了,只是没寻到。” 这话有点扫兴,可是裴博裕自己也没通知说今天会回家,自然怪不得儿子没在家等,道:“再多派几个人去,到他常去的地方看看。” 赴席之前,裴博裕告罪先去后头跟老太太问安。 宴席上,多是裴博裕跟耿英在说话。裴博裕说自己旅途趣事,耿英也说些京中情势,再有三爷裴永笑嘻嘻插嘴,竟然也说得热闹。而裴博实只顾着喝闷酒,裴临尴尬坐着,裴鸣低头沉思。 至掌灯十分才宴散,裴临将耿英送入客院,裴博实拦住裴博裕,对子侄并下人道:“你们都下去,把门关上,我与你们二老爷有话谈。” 裴鸣和裴永自然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裴鸣心下半松口气,为着总算要讲这事告知他爹;半提心吊胆,是不知道裴博裕如何震怒。 裴博实照着实话实说,裴博裕脸上的笑容和酒意带来的红润褪去,一瞬间,他只看见裴博实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等他反应过来,他怒到五内俱焚,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大骂:“怎么可能,珩儿怎么可能是抱来的,哪个杀才造的谣……” 可是兄长怎么会跟他撒这种谎。 他跌坐在椅子上,一时心中剧痛,那早先听到儿子中举的志得意满灰了大半,良久说不出话来。 裴博实叹气,拍拍他,道:“二弟,当年的稳婆还在家里,你有什么话可以去问……”有一句话他不好说,就是至今为止,二太太还是没有开口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裴博裕去了二太太的院子,正堂上,得到消息的裴心慧站在门口迎接,“爹爹……” 若是以往,裴博裕自然要跟出嫁多年,难得归家一趟的长女说下话,今日却视而不见的直接往内室而去,丫鬟们甚至赶不上为他打帘子。 等裴心慧赶进去,只见丫鬟婆子在外间鸦雀无声的垂首站着,内室里裴二老爷激动质问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 “……珩儿亲生父母是谁?我们的小女儿呢?你把你当年做的事,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裴心慧闻言,咬了咬牙,瞪了众人一眼,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退下去。” 老嬷嬷和丫鬟们这才全退出去。 裴心慧自己走到帘子旁,侧耳听。 只听里间沉默许久,二太太才说话,她因为才就没有开口,声音粗嘎沙哑,“她死了,生下来没几天就去了。” 这句最难的话说出来,接下来的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已经木然几天的二太太突然活过来似的,哭了起来,“我当时太怕了,鬼迷心窍,做了这事后日夜都没个安宁……老爷,求你原谅我……” 这句话,如同一块重石敲击裴心慧的心,她娘承认了,裴珩真的是抱来的……裴心慧只觉苦涩难言。 里面裴博裕抓着头,在椅子上坐下了。 裴心慧走了进去,在裴博裕面前跪了下来,眼睛也湿润了,“爹,娘都成这样子了,这几日里不吃不喝的眼看着老下去,您要是再跟她计较,她真的要没命了……” ****** 这是新婚的第三日,月芍一大早起来给裴珩熬细粥,今天是三日回门的日子,明祺已经叫了马车来在外头等着。 二人才喝完粥,裴博裕来了。 明祺将裴博裕引入正堂上首坐着,裴珩快步出来。二人一见面,俱是心情震荡难平。 裴博裕看着儿子,还是老样子,身材高大,样貌清俊,他以前一直以为儿子长相随了李家人,原来竟不是。心中不由又是苦涩又是伤感,哑声叫:“珩儿。” 裴珩听了,不觉眼发热。 他被赶出裴家,被族谱除名,但是他一直觉得这件事还没有了结,因为他爹还没有回来,他还没有跟他爹谈过。 现在裴博裕真的出现了,他一时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要先说什么。 但是他的沉默却令人误会,裴博裕伤感的问他:“你是准备不认爹了?” 裴珩怎么会不认,就算没有血缘牵绊,裴博裕疼他二十多年不是假的,父子亲情是一日一日累积下来的,充满他所有的记忆,怎么可能因为这些时日的巨变就消失。 虽然过去的半个月他怨二太太,怒过老太太、大老爷、和裴永的冷漠,憎恶裴鸣的落井下石,可是对裴博裕,他的心还如以前一般,充满孺慕之情。 裴珩声音也沙哑了,喉结滚动,上来单膝跪下,“爹。” 这一声犹如破冰之语,将二人之间方才那隐隐的隔膜割开,裴博裕不住点头,一边安慰的笑,一边流泪,“好,好,别管他们怎么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儿子。” 明祺在旁看了,也不住拭泪。 月芍悄悄的出门去打发马车离开,又让崔婆子去买好菜来。 东侧间桌上,裴博裕和裴珩叙都有意避开那个话题,只说裴博裕旅途见闻,以及庆贺裴珩的中举之事。 这件大喜事冲淡了之前的悲伤,月芍喜气洋洋的去把办喜事那天剩下来的酒搬出来,给裴博裕和裴珩斟酒。 裴博裕此时才注意到月芍一身红色新嫁娘的装扮,又看到窗棂和橱柜之上贴着的“囍”字,不由怔了一下,问:“你……这是又办喜事了?” 他知道儿媳妇和离归家的事情,心里还想着要找舅兄谈一谈,出门前还特意让女儿将儿媳叫家来问问情况,想着要把这对小夫妻再凑回去。 裴珩闻言,脸上显出浅浅的温柔笑意,道:“是的。”他拉着月芍到裴博裕面前,“这是儿子新娶的媳妇,爹,今儿个请你再吃一杯媳妇茶。” 明祺机灵的赶紧去泡茶来,月芍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激动,虽然裴博裕不是裴珩亲爹,但是养父的分量在裴珩心里可不低。他这样将自己介绍给裴博裕,心里是不介意她的身份会让他丢脸的吧。 裴博裕还没有反应过来,月芍已经将茶送上来,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道:“媳妇请爹喝茶。” 他一时只能接过,上下摸索,找出来一只玉佩递给月芍,道:“好,起来吧。” 第32章 劝说 裴心慧派人请李妙琼,李妙琼犹豫了一下,问陶氏该不该去,陶氏想了想,道:“去,怎么不去,有你姑妈在裴家,这门亲还连着,断不了。你尽管大大方方的,若是有人跟你说不好听的话,你先忍忍,回来告诉我,我们回头再计较。” 李妙琼倒不怕裴家其他人,在她眼里,裴家诸女眷脾气都软和好欺,唯独一个三奶奶林氏一张嘴呛的死人。 但是她娘说的对,她以后还要在岐州各府出入,现在就躲着裴家人,以后怎么办?正好今日收拾的整整齐齐,叫裴家看看她李妙琼和离回来了,过得春风得意。 想毕,她一连声喊人开箱子柜子寻衣服打扮。最后穿了一身姜黄色双排扣短衣加十二幅石榴裙,梳了一个牡丹髻,插着两柄半月型玳瑁梳蓖,耳朵上两个丁香花耳坠子,腰间系了一个小香囊,即是装饰也是熏香,行走之际,百合幽香由之飘出。 比起她这般重视,裴心慧却没有这个心思打扮,不过一身湖色长裙。她本以为表妹会是一副哀伤自怨的弃妇模样来诉说委屈,或者一副愤怒受骗的样子来讨要公道,可是她没想到表妹竟然如此千娇百媚容光焕发的过来,不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李妙琼浅笑一声,叫道:“慧姐姐。” 裴心慧方回神,“琼妹妹,我们去凉亭那边坐。” 花园里,凉亭中早有人摆好茶水点心,众丫鬟们退下。 李妙琼问她:“姑妈身体可好些了?” 裴心慧道:“本该带你先去见一见,只是她今天难得睡得香。” 李妙琼点点头,她并不十分想见二太太,想到当初二太太诓骗她嫁入裴家,她至今仍然有气。 这几日来李家求亲的人不少,只是家世条件过得去的年龄大有孩子,求娶她做继室,年纪相当的家中清贫,甚至还有一家不知好歹的请了媒人上门探问她肯否屈就做妾……叫她吩咐下人几棍子打出去。 一时二人都静默的喝起茶来。 裴心慧放下茶杯,收拾了心情,尽量婉和的问她:“琼妹,你跟珩弟是怎么回事,真的就断了?” 李妙琼微微冷笑,道:“和离还有假,已断的一干二净。” 她这态度,叫裴心慧噎了一噎,下面的话有些难出口了,只得无言又喝起茶来。 再放下茶杯,裴心慧道:“昨日里来喜信,珩弟乡试中了第六名,如今是位举子。” 李妙琼不意听到这个,呆了一呆,道:“他中举了?”落榜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今年中举,李妙琼有些无法接受。 裴心慧见她总算还有反应,心中舒了口气,道:“好妹妹,你跟珩弟四年的夫妻之情,你真舍得下?虽则珩弟不是裴家的人,但他少年有才,难保来日不会一飞冲天,俗话说得好,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珩弟来年必然上京参加春闱,若是得中,便是进士,难道一个进士还般配你不上?” 如果是青年进士,是“还”般配的上,但是她都已然跟裴珩翻脸了,破镜如何重圆。 李妙琼不想承认自己被裴心慧说的后悔,但是心中如堵了棉花一般,闷的喘不过气来是真的,勉强笑了笑,问她:“慧姐姐为什么突然来问这这个,是受托,还是随意问的?” 在裴家祠堂里,她说的话绝,把情分都断的干净。后来上门要丫头动上武力,更是撕破脸皮。裴珩难道还会想要挽回? 若不是父亲吩咐,裴心慧真不会寻李妙琼说这个。在她看来,这个表妹脾气急躁,没有容人雅量,且如今还证明是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而弟弟中举,大户千金说不上,中等人家温柔贤惠的闺秀尽可着挑,何必吃回头草。 “爹昨日归家,知道你跟珩弟和离,很为你俩可惜,让我来找你。” 果然如此,李妙琼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但面上却一副不屑的模样,道:“慧姐姐白费心了,我们不可能和好。”说罢站起来,“谢谢慧姐姐的茶水,我今日还有其他事情,不多留了,改日再聚。” 她言毕唤丫鬟,“不需姐姐送,我自己出去。”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心慧皱眉,她的大丫头珊瑚进来,添茶笑道:“奶奶何必为这事儿多费神,说过便罢了。” 裴心慧揉揉额头,道:“也不单只为这一桩事烦心,一件件太多了,又记挂家里全哥儿,唉。”全哥儿是裴心慧的独子,她撇下儿子来照顾母亲,心里却天天想着,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去。 另一边,李妙琼郁气盈胸从园子里走,就这么巧,迎面看到远处立着一个她此时最不想碰上的人,林氏。她想转头换道,却来不及了。 林氏已经瞧见她,这不,带着丫鬟婆子一行人走过来,堵住前头。林氏的脸上带着微妙的得意,和说不出的居高临下,她将李妙琼上下一打量,掩嘴笑道:“哟,这可是稀客,我前儿还念叨,少了四弟妹家里都空落落的,安静不少,这就把你给念回来了。四弟妹倒是风采如旧,叫我这个做嫂子的白担了一份心,还以为你躲在娘家日日以泪洗面呢。” 李妙琼听了,一阵气恼,一阵羞怒,她就知道会受到这种奚落,才不愿意出门的。她冷笑嘲讽,“我看三奶奶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三爷一屋子的娇妾俏婢不够你忙的,还有心念叨我,真有空,把自己拾掇拾掇整齐,满身的奶尿味,谁个耐烦亲近你。” 说罢趾高气扬扬长而去,把林氏气得直打颤,“这个弃妇,弃妇,她还敢说我……” 弃妇李妙琼气冲冲出裴家门,走的太快,一时没注意,在出垂花门时“砰”一声撞到一个人身上,因为用的力太大,来人被她撞倒在地,而她也同时跌在那人身上,两人倒地之际,同时“唉哟”一声叫。 吓得后头香蝶和采白冲上来, “快扶小姐。” “小姐,你摔着哪儿了。” 另一边,两个小厮也冲过来。 “三爷,我扶你起来。” 另一个还冲香蝶等人嚷嚷,“你们怎么走路的,长不长眼睛?” 香蝶骂回去,“谁不长眼,我们主子走的好好的,谁让你们爷挡在路中间……” 两边下人一言不合要吵,既然都忘了扶地上二人。 裴永回过神来,只觉怀中一片柔软,芳香扑鼻。睁眼一瞧,女子微嗔的脸蛋艳若桃李,叫他一时看的眼都发直。留意到女子要起身,他手不假思索就搭上她的腰,悄悄略一使力,让本来已经半起的娇躯又“砰”一声重新扑倒在他身上。 李妙琼又羞又怒,“三爷,放我起来。”她没想到裴永竟然敢这样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被她喊破,裴永嘻嘻一笑,最后感受一下女子温软又喷香的身体,才松开手放李妙琼起来。 “李妹妹,走这么急做什么,好在撞到我,若撞别个身上,多不好。” 李妙琼冷笑,“谁是你李妹妹,到别处找你妹妹去。” 也不跟裴永说话,怒斥了还在跟小厮争执的香蝶一句,瞧也不瞧裴永一眼,抬首往前走去,边走还边啐,自语嗤笑林氏,“这样的下流东西,也就你当宝了。” 裴永掸了掸身上的灰,还遥遥目送李妙琼远去,心内不由感慨,四弟妹这么娇美的一枝花儿,也不知将来落入谁人手里。 等他回内院,见一屋子迎接上来的美妾爱婢,往日里颇觉有几分姿色的,今天突然变得面目平常起来。 ****** 方玉蓉听说裴心慧今日邀请李妙琼上门,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悄悄的躲在假山处偷看远处凉亭的情形,等看到李妙琼没坐多久就走了,心中不由大定。 珠儿如往日一般忠心耿耿的侍候左右,只略有些沉默。在回去的路上,她见着左右没人,忍不住出口劝道:“姑娘,如今四爷都被赶走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呢,不若就这般算了,二太太待你一向好,等她身体好起来,一定会给你挑个好人家的。” 方玉蓉笑了瞥了珠儿一眼,虽然是心腹,但是她有些东西还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她没有嫁妆,生父又是那样不成才的一个人,能找什么好人家。别看如今她比裴心柔、心荷强些,说亲事时,媒人给她配的必然远不如心柔、心荷的。 这个是她姨妈再疼她,也改变不了的事。 “珠儿,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我自有打算,你日后就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坚持。” 她们一路回去,先往二太太屋里看望一番,听说二太太还在睡,又往咏寿堂来,果然里头欢闹一片。 方玉蓉是极为识相的人,她晓得在裴家靠的是二太太,如今二太太威信大失,连带着她在内院也有些艰难起来,她就又往咏寿堂走动起来。 按理说她跟老太太曹氏无亲无故的,凑上来也是白搭,尤其老太太正厌恶二太太。 可方玉蓉多伶俐聪明的一个人,对老太太的臭脸视而不见,每日里风雨无阻按着三餐过来,把咏寿堂丫鬟的差事都抢了,只管在老太太面前各种讨好卖乖,愣是让一开始冰冷冷,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她的老太太开始对她说话,也开始留她吃饭,倒比对沉默的裴心柔还好些。 第33章 搬回裴家 月芍没有想到裴博裕会提出让他们搬回裴家的要求,裴珩明显犹豫了。 裴博裕劝说道:“你不用担心家里有谁敢说不好听的,嚼舌根的叫我知道,不用谁说情,通通赶出去。” 裴珩顿了顿,道:“爹,即便没人说什么,没有一个说服我自己的理由,我是不会回裴家的。” 裴博裕看着他,觉得他一次仿佛一下子长大,成熟了,以前清澈见底的眸光变得幽深,再不是那个他说什么都听的儿子。心中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安慰,这样的儿子显然可以在外头闯一片天,可是也意味着他真的失去了那个倚赖他的小儿子。 “子重,”裴博裕极少叫裴珩的字,“我对老太太,你大伯说过,你是我养子、义子,但凡我还在,你想在裴家住多久都可以。不过我晓得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将来前程似锦,也不稀饭靠着裴家。只是如今你要读书科举,需要一个读书备考的好环境,且你有家有口的,到时候上京怎么办?正好我们京里你堂叔托了他女婿耿将军送我们入京,不比你自己张罗要强?” 裴博裕说的是有道理,这时候穷家富路,裴珩带着月芍和明祺两个雇佣小船或马车上京,沿途安全不安全两说,有女眷在,外头是多有不便的,且这种雇佣的马车小船都是要跟人分享空间,拥挤不堪,吃睡不好,不知道多折腾。 裴珩不是固执清高之人,这样一想便答应了。 裴博裕高兴不已,道:“你家来照旧住寒松轩。” 裴博裕回家来,马上叫了裴鸣,让他把寒松轩让出来。 裴鸣还不乐意,裴博裕冷笑:“没让你把秋茗居让出来,已经给你留了脸面,你又不读书,占了书房做什么?” 又警告他:“等你弟弟来家好生陪个罪,若是叫我知道你再在他面前说什么风凉话,就给我滚庄子上去。” 裴鸣别骂的灰头土脸,又羞又怒,出门踹了小厮两脚,大骂:“还不去把寒松轩收拾干净,你爷原不配使。” 里头裴博裕听了,气得倒仰,扔了书骂:“这个逆子。” 裴心慧和方玉蓉听说弟弟回来,满心欢喜,二太太听了不过木然“唔”了一声,没做任何其他反应。 至于大房那边,有高兴的,有不高兴的,也有无动于衷无所谓的。为着裴珩回来能安稳点过日子,裴博裕跟老太太保证裴珩是当义子回来客居,不分家财,日常一例使用银子走裴博裕的私账,不走公中的,如此大房也就没了意见。 裴珩来了后,正要去拜见老太太等人,那边小丫头过来说老太太身子有些倦怠,不必过去见。然后是大太太遣人来,说近日整理上京的事宜,太过忙碌也就不见了。而后二太太那边也有人传话,说二太太病的起不了身,形容不宜见人,过些时日好了再见。 这般一连几波人前来,裴珩不由苦笑了。 偏偏有意思的是月芍这边,几个奶奶消息最灵通,听说裴珩娶了带出去的小丫鬟为妻,纷纷派人来请去相见。 月芍可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脸让几个少奶奶如此看重,只怕她们是觉得小丫头一跃成主子,稀奇的很,叫过去看个热闹。 “爷说,我该不该去?要是去,先去哪一边?” 裴珩笑,“别处不打紧,先随我去见见大姐。” 裴心慧自听她爹说弟弟新娶了媳妇,忙派人去打听新娘子的来历,结果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一个小丫头竟然成了她弟媳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要晕倒。 这事儿如今裴家女眷们都听说了,少爷们也知道,独没人提点裴博裕。 众人都有心无心等着看笑话。 裴珩见了裴心慧,笑着喊:“大姐。” 裴心慧看着高大俊美的弟弟,不由激动的眼眶湿润,道:“长大了,成熟了。”连忙拉着他坐到榻上。 可等月芍喊她之时,她的脸色却蓦然冰冷下来,眼神里也透着一股子防备,月芍几乎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是在想,从一个低贱的下人上位成主子,该具备多深的心机才能办到。 月芍心内苦笑,裴心慧还真没冤枉她,她是用足了心机才成为裴珩妻子。 裴心慧笑里带着疏远,避过称呼,淡淡的问她:“听说,你以前是跟着李小姐的?” 不远处的丫鬟婆子都竖着耳听,多稀罕的事儿啊,商户人家听说小丫头嫁主子,士绅官宦可不多见。 月芍知道裴心慧这已经不算侮辱,她若是这都无法坦然面对,以后都别想在裴珩朋友圈子里交际了,出身本就是无法隐瞒的,怎么避免都避免不了。 她露出温婉的笑容,清清透透,道:“是的,我以前是李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 裴心慧略惊讶,没想到她不脸红也不支吾转移话题,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本来准备好的话一下子有些难以出口,沉默下来。 裴珩微笑,赞赏的看了月芍一眼,对她道:“你也坐,跟大姐说说话,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找大姐请教。” 月芍听了,往下手的椅子上坐,珊瑚见此,马上给她送上茶来。 这一来,就坐定了她主子的身份。 裴心慧还是无法过心理的那一关,是以只跟裴珩说话,完全不搭理月芍,月芍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只偶尔喝一口茶,不敢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两盏茶功夫,外间就有丫头道:“方姑娘来了。” 就见粉色撒花帘子被掀起,方玉蓉款步而入。 她站在那,一眼略过裴心慧和裴珩,定定的看住月芍,几乎是将她往死里看。她不敢相信自己费尽心机,使劲一切手段,最后却被一个她没看在眼里的小丫头摘了桃子。 细细一看,她才发现这丫头容貌非凡,脸色白皙带粉,眉眼清丽,不笑也染着几分褪不去的笑意,浑身散发着一股和婉甜美的气息。这种气质,明显带了被男人呵护而产生的幸福甜蜜,吸引的人想要多看她几眼。 她不觉有些酸的起了妒意。 她一直不嫉妒李妙琼的美貌,因为她知道那样艳丽、带着几分高傲刻薄的容颜不是裴珩会喜欢的,甚至对于那些本来就喜欢艳丽女子的男人来说,也不是长期讨喜的。所以她有把握,只要设计的好,裴珩不会对李妙琼留恋不舍。 可是眼前这个丫头,只一眼她就知道,是个强敌。 还是个已经占据上风的强敌! 裴心慧见到方玉蓉,笑容真了许多,招手:“快过来,见过你珩哥哥。”她没提月芍,方玉蓉也当月芍不存在,抿嘴笑着来跟裴珩问好。 裴珩自然看出来了,又说了两句,淡淡笑了下,告辞道:“时候不早,我们许多东西要整理,等有闲了再来说话。” 他带着月芍回寒松轩,见周围没人了,伸手揽住月芍的肩,低头笑问她:“不说话,伤心了?” 伤心不见得,可是也开心不起来,月芍抿抿嘴,不说话。 裴珩笑着说她,“瞧你都拉长脸了。她们是亲戚,不用太将她们待你的态度放心上,好不好也就这阵子。你呢,把心都放在你爷身上就好,别人待你客气不客气是虚的,我带你好,才是真的。” 他竟然会说这种话,月芍不由惊讶的抬头看他。 她以为裴珩的性格,是会做一些事,但不会嘴巴上说,更不会在妻子面前说姐姐妹妹们……前世里她记得裴珩从没在李妙琼面前说过一句他姐姐的话,因为在他心里,亲疏有别。 可是如今,他竟然会暗示“她们不过是亲戚”这样的意思,明显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月芍心中一阵甜。 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感受到甜蜜,这种甜蜜犹如珍珠一般,被她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间,擦拭着,保存着,闲时取出来回味一番。 裴珩的回来,真正生活上被影响到的,是芙蓉。 裴珩中举的消息传出来,芙蓉就有些懊恼了。等知道裴珩竟然娶了月芍做妻子,那简直就跟悔青了肠子似的,气得也不哭了,捶着枕头咒骂不休。 可再后悔生气,也得收拾了心情来拜见裴珩。 裴珩在书房里听说她来了,只面无表情的说:“她既然都家去了,这会儿也不用再见。” 芙蓉满心期待换来这样一个答案,在寒松轩外头哭的不能自己。 她愤恨的在寒松轩外躲了几天,一日里终于叫她逮到月芍出来,她拦住月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丫头,当日里我侍候四爷时,你还是黄毛小丫头。如今踩着我的头爬上去,就把四爷一个人独霸,蛊惑着四爷不见我,我告诉你,没这么容易,这事儿不算完,你别得意……” 凭什么她侍候四爷这么久,落得弃妇下场。这个小毛丫头才跟了爷多久,就熬出头做少奶奶了。 明明她才该是那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 芙蓉的眼红、不甘,月芍通通能理解。 但是她不会同情芙蓉,若是她真有她嘴巴里说的那样忠心裴珩,当日就不会躲起来。不过她要庆幸芙蓉自保的选择,她若真的追随裴珩离开裴家,现在芙蓉就会是她跟裴珩之间的一根刺。 不是说裴珩由此就对芙蓉生出怜爱来,只是定会感念她的心,今后这一辈子就是没有真正的情,也绝不会亏待了她。 真那样,月芍以后的日子必然要吃些没必要的气。 可如今,裴珩这颗心只装了她,满满当当,别人是休想再进来了。 月芍甩开芙蓉抓住她手腕的手,习惯性的还是如以前那般叫她,“蓉大姐姐,你是府里家生子出身,规矩一向是好的,你自己说说你现在这样对我说话,该不该?” 芙蓉嗤笑,“你跟我摆主子的款,你是哪门子的主子,跟我一般的出身,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四爷抬举你,你以为别人就真服你?” 她声音带着嘲讽,“你见过哪个主子身边没人跟着服侍的?你说你是主子,那你去问问家里一二等的丫头,哪个肯侍候你?你当初还要冲着人家喊姐姐,如今她们能服你当主子,青天白日少做梦了。” 月芍自然知道,照理起码该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头侍候她,但是至今为止,她还没见到该分配过来的丫头。 而她的出身,确实使唤不动这些子人,但是她无所谓,本就住不了多久,没丫头侍候顶多是自己穿衣梳头沐浴,她还怕不习惯被人侍候。其他的粗活、跑腿的事自有婆子小丫头做。 她们这边纠缠,守门的永寿看见了,赶紧跑过来挡在月芍身前,“大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 芙蓉见人来了,怕再闹叫裴珩知道,冷笑一声,压低话音,带着满满的恶意和诅咒,“四,奶,奶,人生的路还长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一时得意算什么,有本事……你一辈子得意。” 她难道没得意过?四爷没娶妻前,屋里头就她一个,二太太是不是赏菜,赏衣服抬举她,谁不艳羡她,连二姑娘、三姑娘私底下都悄悄喊她一声“小嫂子”。 她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就这样被打入阿鼻地狱了。 上天对她太不公平。她不服! 第34章 香蝶 裴家上下都得了令,不准任何人谈论裴珩的身世,平日里大家也就当以往一般,侍候裴珩。 耿英不知道内情,他本以为裴珩是文人酸性子,谁知道接触了几次,发现裴珩性格硬朗直爽,日常喜欢骑马打猎,蹴鞠击球等,顿时大生知己之感,留在裴府的几日里,每日都拉着裴珩出去游玩。 等他出发去迎接英王时,裴家人送他至洒泪亭,耿英还拉着裴珩的手依依不舍:“好兄弟,我去去就来,到时候我们船上再聚。” 月芍对耿英略有微词,悄悄在裴珩面前咕哝了几次,“一个将军还这么黏人,白日里拉着爷出去算了,晚上还拉爷抵足而眠……”弄得她一天都见不到裴珩几次面。 如今耿英走了,月芍大大松一口气,高兴的去厨房亲手做了两个小菜,侍候裴珩吃。 裴珩哭笑不得。 裴府的日子又忙碌又平静,平静之下也有暗涌流动。 月芍带了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雀儿和一个崔婆子坐车去首饰店。 她这几天整理裴珩行李,发现一只紫玉头冠上的玉松了,这块玉柔光潋滟,玉色澄明,深紫渐变浅紫,是裴珩二十岁时裴博裕寻来给他的生辰礼。 月芍担心这玉掉了摔坏,就拿盒子装了,到店里看看能不能加固。 铺里的活计见了紫玉头冠,以为月芍是大客户,忙将她请入隔间内奉茶,而后去寻手艺好的供奉来。 正等待着,月芍忽然听到熟悉的女子声音。 “掌柜的,你瞧瞧这个八宝璎珞金项圈能不能炸一炸?” 月芍起身,微微掀起帘子,就见香蝶站在柜台前问话。月芍反身走至窗户口,果然外头停了一辆李府的马车。 掌柜的接过香蝶手里的项圈,细细看了看,道:“能,就是这璎珞要拆下来,炸好再装回去有些麻烦,估摸着要三天时间……” 香蝶皱眉,“这么久。” 掌柜的赔笑,“这一阵子新作、翻新头面的奶奶小姐们特别多,店里也忙。” 香蝶应了声,让他写一张条子来,自己则是在旁边看了起来。 有机灵的小伙计将她一打量,马上拿出来一匣子银首饰来,银簪子,银耳珰,银手镯等等,琳琅满目,叫香蝶看的站住了脚,尝试起来。 她最后看中了一只金银相绕的手镯,雕刻着祥云仙草,十分的耀眼喜人,“这只不错。” 小伙计笑着奉承:“姑娘好眼光,这只镯子可是外面铺里大师傅的手艺,银底镶金,又不贵又好看。” 香蝶不跟他废话,问:“一只几钱?” 小伙计伸出手比了比,“二十两。” 香蝶唬了一下 ,道:“这镯子才几两重,你们就能卖二十两?”她不悦,把手腕上镯子拿下来,扔回匣子里去,只听“叮当”一声响,小伙计吓得赶紧看有没有砸坏。 掌柜的已经写好条据,和气的笑着道:“姑娘,我们店里大师傅是京里请过来的,你看这镯子款式新颖,跟外头那些不一样, 二十两买了值,一点不贵。” 款式是少见好看,但是香蝶囊中羞涩,只能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拿了条据走了。 这时候,那位京里来的大师傅也来了,隔着屏风跟月芍问好,然后看那顶头冠。 所以月芍没有看到,香蝶出去之后,门口站了一会儿的三爷裴永进来了,扔下银子让伙计把那只镯子打包。 他嘴角噙着笑,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主子美,丫头也俏,正好都叫爷收了。” 却说上了马车的香蝶还心心念念那只手镯,想到买不起,心里难免闷闷的。 结果马车才行出去不远,一个小厮打马追过来,马车夫停住,小厮对着马车窗子道:“里头的可是李府的哪位姐姐?” 香蝶听了,将马车窗上的帘子掀起来,半露出头问:“ 什么事?”一看情小厮的样子,顿时沉下脸来。 这厮不正是那日垂花门出跟她吵架的那个? 小厮赔笑,道:“上回多有得罪,姐姐大人大量别跟小的计较。方才我们三爷瞧你从东大街方家首饰铺子出来,凑巧捡了姐姐你掉的东西,我们主子怕你焦急,让我送过来。” 香蝶问了奇怪,忙低头查看,可腰间的香囊荷包系的牢固,耳朵上的银丁香,发上的鎏银簪子都在。 小厮将黑色的刻花枣木圆匣子从窗口递进去,笑着道:“是这个,姐姐瞧一瞧,是不是你的东西。” 香蝶将小匣子一打开,愣了一下:“这不是……” 小厮截断她的话,笑嘻嘻道:“看来没错,就是姐姐的,如此我也好跟三爷回话。”说罢拉起马套回首而去。 香蝶来不及叫住他,捧着木匣子心砰砰直跳。 明明不是她的,裴三爷为何说是她的……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发热,酡红一片。 她神不思蜀的回到李家,悄悄藏起这个银镯子,照旧侍候李妙琼。 结果到了晚间,后角门上一个婆子悄悄把她叫住。 “姑娘,你外头有人找。” 香蝶听说过有些门户不紧的人家,守门婆子会干些拉纤的勾当,不由嗔怒的瞪了婆子一眼,“大晚上的,谁找我也不见,守你的门,少做缺德事儿,把些不相干的人放进来,看太太知道不打散你一身老骨头。” 守门婆子是个做老了这事儿的人,瞧上一眼,就知道哪些姑娘是能搭线的,哪些不能。香蝶说这话时眼神转了转,可没她嘴巴这么硬,不过是黄花闺女还矜持着罢了,涎笑着道:“好姑娘,你就问也不问这寻你的人是谁?” 香蝶冷笑,待说不想知道,心中却隐隐猜着是谁,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守门婆子见有门,笑道:“可是姑娘的造化,裴家是三爷要见你。” 风月场上的富贵公子哥,如裴永、曹立轩等,身边跟着一班靠他们吃饭的帮闲。这些帮闲没有其他生计入项,贯日里跟着有钱的少爷们蹭吃蹭喝,解决些财主们的疑难事儿。 这种帮闲,跟裴府里两位老爷养的门客不一样,虽然都是考主家吃饭,给主家出主意。只是门客们为主家分忧的,高级的有家国大事,低一点的就是人情往来等事。 可帮闲们为之分忧解难的,是有钱的爷看中了哪家小寡妇,偏偏小寡妇有些贞烈,怎么勾搭;行院里哪位花娘要出阁,怎么抢着梳拢了;某位爷家里的小妾貌美,怎么想法子换了过来等等肮渍事儿。 是以裴永不过说了一下香蝶之事,就有一个金兴的帮闲联系李家后院角门上的婆子,把裴永悄悄的放了进来。 婆子守门的小屋子里就有一张搭板床,一张小桌子。 此时桌子上竟然摆了三四个小菜,一壶酒。 裴永哼着小调等人。 香蝶是被婆子推了进来的,婆子讨好的对裴永笑:“三爷,香蝶姑娘来了。” 裴永抬眼看,笑了,扔了一块银子给婆子,“滚出去把门守好了。” 婆子机灵的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把门关上,在外头望风。 香蝶还一副不是情愿来的模样,别别扭扭的站在门口不肯过来。 裴永这个人,在小厮面前主子架子摆的高,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是私底下,为了把一些丫鬟摸到手,那是连榻上给跪了磕头喊“姐姐,祖宗”都肯的。 只是到手了,就又回转成主子爷的派头。 如今他正垂涎李妙琼,且瞧着这个丫头有几分俏丽,那笑的别提多俯就,上来还打恭,“好姐姐,总算见着你了。” 裴永今年二十四岁,香蝶才十六,年长了八岁的主子喊她姐姐,一下子把香蝶逗的“扑哧”一声笑了,斜了裴永一眼,“我一个丫头,怎么敢当裴三爷的姐姐,没的折了寿。” 裴永见香蝶娇媚的模样,久经风月的他马上意思到今晚有戏,笑嘻嘻道:“姐姐不要当,当妹妹如何?”一面调笑,一面打铁趁热的去倒酒来让香蝶喝。 香蝶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走正途之人。她以往多嫉妒月芍,只恨自己没机会。如今有一丝犹豫,一则是她主子李妙琼离开裴家,二则裴三爷不是她主子,怕前程有碍。 时下里丫鬟便是爬床,一般寻自家院子里的男主人。跨了院子有奸-情,做爷的要被长辈教训,做丫头的更要被认定不知羞耻,还有那丫头的男女主子都会觉得脸面不光彩,因为丫头是他们的私有物。 可若是自己院子里的,随便你摸上十个八个的,没人说你,长辈的顶多笑一句孩子年纪小嘴馋。 但是香蝶想到回李家日子拮据许多,媒人来给小姐说的对象,她听了都嫌寒碜。心下就对裴永的殷勤无法拒绝,犹犹豫豫的被劝了三五杯酒,热劲上来,胆子也大了,想着若她真的回裴家做姨娘,可比跟着李妙琼嫁到那些普通商户人家强,且裴三爷长的也不错…… 裴家若是不算裴珩,裴湛白嫩嫩的最讨喜可爱,裴永则是标准的油头粉面公子哥样,在丫头们眼里,也是一表人才。 老大裴临和老二裴鸣就十分普通。 是以一般二般的丫头们,在裴永的第一波金银首饰相送,第二波甜言蜜语许诺的哄骗下,再加上色媒人“酒”的微醺下,哪有不从的。 香蝶几杯下肚,也就吃吃笑着半推半就从了。 第35章 入京 护送英王的船队声势赫赫,填满了整条北上运河。 早在英王座船来临之前,沿途的官员已经封了运河,平民百姓已经不允许使用主河道。 英王自不可能为了裴家人特意逗留,耿英提早遣了人快马通知,叫裴家人十月二十七日巳时在码头候着,是时果然一只又一只挂着英王旗帜的官船只行过。因为河船不能建的如海船一般大,而英王侍卫又多,这船队就浩浩荡荡一望不见底。 裴家人是在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等的,一大早就兵荒马乱,如大太太总理调度的主事人几乎一夜未合眼。 好容易主船队行过去了,八只中型大小的船只靠岸停了下来,耿英从其中一只船上下来,让裴家人开始上船。 耿英先来见裴博实和裴博裕,而后对协助大太太跑腿办事的裴鸣道:“那六船本是用来运物的,叫你家下头人分男女坐,多的放行李。另外两艘船,老先生、太太们可以带亲近人等坐一艘,余下的,且将就跟我挤一挤。” 裴鸣连连道是,不敢有任何意见,听吩咐去跟大太太传话。 大太太处一片嘈杂,三奶奶林氏急的满头大汗,冲着小厮骂:“三爷到底去哪了,这时候你们还给瞒着,误了时辰点,你们担待的起么?” 小厮跪在地上,苦着脸磕头:“奶奶体谅,三爷出去一向带着几位年长的哥哥,我们真的不晓得。” 林氏瞪着眼,怒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的勾当,你们会不晓得,一个一个只瞒骗我罢了,可今天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敢给你们爷打掩护,全家都等着你们爷一个,过会儿老爷们问起来,一个个都别想好。” 小厮们只管磕头。 “还不出去找,一个时辰内找不到,回头看太太绕得了你们。” ***** 两个时辰前,李家。 后院小屋子里,男女正相拥而眠。 香蝶先醒过来,她呢喃一声,推了推裴永,“天亮了,爷还不快走。”自己抱着棉被侧身继续睡。 昨夜狂欢纵欲,裴永腿都软了,哪里起得来。 倒是外间守夜的婆子急死了,三爷再不走,这后院角门上送新鲜菜蔬、鸡鸭鱼肉的人就要来了。 顾不上惹怒二人,忙推门进来轻喊:“三爷,三爷?” 裴永闭着眼,不耐烦的应了声:“别吵。” 婆子只得继续叫,结果好容易叫醒裴永,香蝶也醒了。 裴永坐在简陋的床上穿靴子,香蝶半起身,露出被子底下仅着了一条桃红肚兜的白皙身体,倚在枕上眯眼看他,娇声娇气道:“三爷什么时候接我过门,这都小半个月了,偷偷摸摸的,叫人知道多不好,不若三爷去跟我们太太说一声,把我要过去,届时我们也可长相厮守。” 裴永道:“你道我不想?只是我如此贸贸然上来,你家太太必定以为你跟我有私情,到时候她一怒,不仅不肯将你给我,说不定还要卖了你。” 香蝶也担心这个,可她如今都是裴永的人了,这样拖着更不好,拉着裴永的衣角求道:“我将身子都给了三爷,三爷万万不能负我。” 裴永道:“你若是听我的,按着那法子……” 裴永才说一半,香蝶就吓白了脸,忙挥手:“小姐会打死我的。” 裴永脸色微微沉了,他谋划了小半个月,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给这个丫头,甜言蜜语一箩筐,叫这个丫头半夜将他引入李妙琼闺房,结果这丫头其他好说话,这事却怎么也不肯松口。 不由也不耐烦了,在他看来,香蝶不过午后的小点心,他想吃的大餐是李妙琼,不然一个小小的丫头,姿色不过中人,哪里值得他如此费心。且如今要上京,眼瞧着是吃不到那块肥肉了,遂无心再敷衍她,披上灰鼠斗篷就跟着守门婆子溜出去。 外头早站着他的两个随从,三匹马就拴在一旁的树后。 等裴永打马到时,正是轮到小丫头们上船。只听小丫头吵吵嚷嚷的,动作十分慢,一会儿有丫头说自己头发散了,要拿红绳子扎紧一点,一会儿有丫头说手里拿的不是自己的包裹,到处去找。 管事的两个嬷嬷赶过来责骂:“小蹄子们,家里散漫也就算了,今天还这般嘻嘻哈哈的没个规矩,再这样别怪我无情当众下你们的脸……” 裴永好容易在人堆里寻到个管事,才知道哪艘船是他该上的。 林氏见到他,扯了他如舱房,一关上门就握拳死锤他,“一晚上没回家,你说你又去跟哪个贱人厮混了?” 裴永忙抬手挡住她的攻击,道:“什么厮混,昨天田家宴客,跟田老大说话说晚了,他留我睡呢,没女人。” 林氏瞪着眼,“骗鬼呢,一身的脂粉味,当我是死的闻不出来?” 裴永死不承认,没说两句就借口溜了。 这次北上,除了大爷裴临一家子留守,老二老三老五都来了。裴大老爷心中是想着,这三个无论哪个过继给堂弟都好,长子嫡孙却不能给人,又怕裴临不小心得了堂弟青眼,反倒多生事端,就特意将他留下了。自然,裴临也有衙门的公务在身,难以腾出时间的原因在里头,因而乐的避开这一趟。 整条大运河长达几千公里,贯穿南北无数湖泊河流,共有七段水路,不过从岐州到京都主要行经北运河这一截,大约是七百多公里。 这一路风景独好不在话下。 月芍着实跟裴珩甜甜蜜蜜了一阵子,裴珩还起意教她读书识字,满足每个读书人都有的红袖添香的幻想。 月芍乖乖的做起学生来,她以前天天跟着裴珩时认了一些字,只是不会写。裴珩见她孺子可教,大喜,另外又开始教她对对子,希冀哪一天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吟诗作对。 这一日,裴珩拿着折扇,在耿英特意给他留的一间书房里教月芍。他道:“红梅点点。” 月芍心内苦不堪言,她真的不知道裴珩当老师会这样较真,不是夫妻耍花腔的“严厉”,是一本正经的严厉。 比如她写小半个时辰的字,手腕累了,就自然的放下笔准备去休息。她以为这正常的,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读书人,结果裴珩会不悦的拦住她,告诫她“做人最不得取的就是半途而废,大凡成功之人,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之类的话,还语重心长的把他小时候苦练大字的悲惨经历告诉她。 最后委婉的警告她,说一些诸如虽然他是她夫君,但如今也是她老师,不允许她用“不庄重”的撒娇来躲避功课,要“尊师重道”老老实实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月芍彻底傻眼,很是错乱。 她真的不知道跟裴珩学几个字,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她其实很满足自己现在的字量,已经可以看懂账本契书,李妙琼一个小姐还大字不识一个呢,她不贪心。 比起认识更多的字,她更想去厨房带着研究做菜,或者拿针线做女红,甚至去裴心慧那干坐着听她们聊家常也比读书有意思。 她不是读书的料,通过这几天她已经认识到了。只看如今,她已经被对对子整的头昏脑涨。憋着一肚子对读书的不耐烦,月芍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小脑袋略略前倾,试探的说:“雪花片片?” 裴珩淡扫她一眼,“对对子,不仅仅要对形,还要对意境,不过红梅配雪花也算可以,春意融融更好些。” 又被鄙视了,月芍有些没劲的低着头。 裴珩又指着外头的浩浩汤汤大河,道:“三江春水。” 这个好,外头现成的大山来配,月芍眉开眼笑,“两岸青峰?” 裴珩不置可否,道:“嗯,也可说五岳青松。” 说了几个简单的,裴珩开始来长的,“芳草接天涯,几重山,几重水。” 月芍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她脑子想的几乎发热,芳草可以对春花,也可以对秋实,但是后面怎么接? 她很想说我不会! 但是她知道自己说了会后悔,她不想看到裴珩失望的眼神,她喜欢裴珩总是温柔的宠溺的看着她。 越是这样焦急,月芍越是混乱,突然一阵反胃,将午时吃的粥点给呕出来了。 裴珩亲自倒茶给月芍,轻轻抚摸她的背,“是不是晕船了,我让明祺给你拿晕船药来。” 船上各人都带了一些治疗晕船和小疾的药丸或药锭子,裴珩和月芍都以为吃了会好,结果月芍晕的更厉害,这一日起竟然吃什么吐什么,把裴珩急的再想不起叫她读书,月芍也是因祸得福,边吐边乐。 她情愿胃不舒服,也不要脑子痛…… 裴家有一位大夫随行侍候,只是跟着老太太在另一艘船上。好容易等到一日停泊入港补充粮食清水,裴珩让人请大夫过来,结果一按脉,不是晕船,是有喜了。 裴珩高兴极了,让明祺准备一个大封酬谢大夫,请他开安胎药。 他终于也要有孩子了,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总不用再暗里看着小侄子、侄女偷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亲,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 ^_^小天使们把我的民国文也收了吧~直通车在此: 穿越民国也难嫁 kk。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kk,破费啦~ 第36章 阴差阳错 与裴珩纯然的欢喜相比,月芍有些反应不过来。 真的有孩子了吗? 她拿手摸肚子,有不真实的感觉,无法相信明年会有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会哭的、她的孩子。 知道喜讯的其他人忙过来道喜。 除了裴湛跟着老太太,裴家第三代都在这艘床上,这些子女眷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看厌了河上风光,巴不得出些什么新鲜事儿热闹热闹。 知道月芍怀孕,裴心慧毕竟关心弟弟,生怕月芍年纪小不懂事,日日过来指点她一些注意事项,还让身边一位姓丁的老嬷嬷暂时过来照料她。 裴心慧人缘好,她来了,倒把其他几位奶奶小姐都引过来了。 是以接下来几日,众人都挤在月芍屋子里,也不管以前明里暗里说过的嘲笑话,都仿若无事一般,喜气盈盈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孩子的事,甚至在月芍屋子里打起叶子牌来。 连这一路不肯正眼看月芍的方玉蓉也来了。 裴珩见女眷如此多,只好搬去书房住,将屋子留给她们热闹。他还挺高兴,原来怕月芍无聊,如今看来不必担心。 这一日裴心慧带着两个妹妹和方玉蓉在月芍屋子里,三个小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坐着,讨论荷包花色。裴心慧拉了月芍坐在榻上,低声问她:“你有了身子,这几日里谁侍候珩哥?” 月芍想到硬跟上来的芙蓉,不过裴珩不肯打理她,所以林嬷嬷带着芙蓉在另一艘床上,不过就是芙蓉在,裴珩也不会要她侍候的。 而且她心里也不乐意裴珩亲近旁的人,便含糊着道:“雀儿侍候着。” 裴心慧想了一想,惊讶道:“那不过是没留头的小丫头,怎么能侍候……”而后才想到月芍是误会她说的“侍候”了,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她大了裴珩七岁,很有长姐入母的范儿,按捺住不自在,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不懂,你有身子,爷们房里得添个人。”然后举例说了她自己当初怀全哥时,怎样物色了两个老实的丫头给姑爷做房里人等等之事…… 月芍本来就是懂装不懂,想要糊弄过去,没想到裴心慧如此坚持,心里闷闷的,还要陪笑听着,乖乖的点头称是。 裴心慧叹气:“……只是如今在船上,你身边没个合适的丫头,我身边的丫头么……”她想着,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心腹丫头,有两个已经是丈夫的房里人,还有一个已经准备配人,她不好改口再给兄弟。 想了想,她也只能无奈道:“你年纪太小了些,又是这样的出身,也不怪你什么都不懂,只是委屈了珩哥。”心中想着一定要好好将月芍教导成贤妇,本来她出身已经配不上珩哥,若是如李妙琼一般爱妒不容人,珩哥岂不是吃亏死。 月芍对付裴心慧的策略是一律应是,做不做再说。裴心慧以为她真老实听话,倒渐渐改观,认为她孺子可教。 一直低着头,竖着耳朵偷听的方玉蓉咬着下唇思索。 原来表哥最近都睡在书房…… 知道这个消息后,方玉蓉就派珠儿每日注意书房的动静,终于叫她等到一个好机会。 ***** 船上的日子平静无事,耿英虽然身上领了命来护送英王,但他身为公主之子,英王的外甥,谁还真让他做实事,全将他供的高高的,忙累的都是另外的王府属官。 是以耿英除了偶尔留在英王的船上问安说话,其余时间回来都喜欢找裴珩喝酒谈天。 这一夜说的畅快,不小心就喝多了,耿英晕乎乎的将书房的床榻霸占。裴珩本也是要睡这的,只是爱洁,见耿英一身汗味酒味,才躺下就消受不住的爬起来,想了想,摸着黑回月芍的屋子。 子时,夜深,雾浓,船上除了甲板上巡逻的下人和里侧守夜的婆子,再没有一点动静。 方玉蓉穿着绣鞋的小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悄的避过打瞌睡的婆子,来到书房门口。 一推,她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有锁。 足不沾地的钻了进去,她心里鼓鼓直跳。 这是第二次了,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失败。 屋里太黑了,她几次撞到不知道是书案,还是高几、椅子之类的,忍着痛不吭声,终于摸到床榻,以及床榻上的男人。 方玉蓉深吸一口气,脱了绣鞋和外衣,仅着着肚兜、月白中裤上床,小心翼翼的依偎到男人怀中。 只要这样睡一觉,明天一早珠儿引来慧姐姐…… 她盘算着,心跳如鼓。 夜半将近天明之时,方玉蓉才累极合眼,半睡过去。而这时耿英倒是醒了酒,朦胧胧间,些微神智复苏,只是毕竟不甚清醒。他摸到一具软香温玉,只当身在春梦之中,一个翻身压了上去。 方玉蓉是被一阵奇异的剧痛惊醒的,她毕竟是个清白女儿家,胆子大,心机深,遇到这种事儿还是有些羞怕,又疼得紧,不由带着泣音求饶,“珩哥,轻一些……” 耿英迷迷蒙蒙的,觉得这个春梦好不真实,道:“娇娇儿,爷快了。” 他这一声,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方玉蓉炸的心魂俱丧。 这不是表哥的声音,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 反应过来,方玉蓉吓得惊魂失措,用力的去推男人。 她哪里推得动一个大男人,最后绝望的任男人为所欲为,而在最后,天际第一道霞光射入,她看清了男人的样子。 是曾经远远瞥见的那个耿将军! 耿英后来自然也醒了,又不是死人,他反应过来这般真实的感受肯定不是做梦,只是事办到一半,停不下来,且错已经铸成,只能装醉把事儿办完了。 完了事,他故意翻过身,继续睡,只最后那一眼,已将女子的容貌记在心里,不甚美,却眉清目秀富含书卷味。 方玉蓉忍着泪和痛,爬下床去穿衣服,回屋子阻拦正要出门去寻裴心慧的珠儿。 这事叫两个当事人瞒下,神不知鬼不觉,唯有收拾书房的雀儿发觉被子上沾了点点血渍,不解极了。 又过了几日,月芍已经不吐了,嫌闷,求裴珩带她去甲板上看看河上风景。 不想到了甲板上,见一群人围成一团,有舵手,有小厮,也有粗使婆子,裴珩见状,对月芍道:“不知道什么事,人杂,你先回房去,下回清了甲板再带来看风景。” 正回身,那边有个婆子跑上来报:“老爷,方才水里打捞起一个女子,没死,还有气,可怎生处置?” 如今裴珩有着功名,不是近身的人,一律喊他老爷。 裴珩让留着照顾,等醒了问清来历再说。 等第二日,就有婆子带着那个醒转过来的女子来磕头道谢。虽然是裴珩让留下的,但是是个女子,婆子就自作主张送到月芍这处来。 那女子低眉顺目,十分懂规矩,一直低着头,月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落水的,家人又在何处?” 那女子听到月芍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看月芍,顿时眼睛睁大,惊呼:“小姐,你还活着……” 月芍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银盘脸儿,圆眼睛,丰厚的嘴唇,十分可喜的样子,心下起了好感,只是不解她为何喊她“小姐”。 那婆子在旁道:“这是我们四奶奶,你可别晃眼认错了。”见女子呆呆的,怕得罪了月芍,就上前一步道:“这姑娘叫石榴,说来可怜,跟着她家小姐路遇歹人,她家小姐死了,她跳河,好在命大叫我们给救上来,不然也去见龙王爷。” 月芍儿听了心生怜悯,道:“我这里有点银子,等船靠岸,你拿着银子去好生过活,也别想不开,去庙里给你家小姐念几卷经为她来世积福,也比你跟着去了的好。” 那石榴一错不错的盯着月芍,听月芍如此说,她的眼睛蓄满泪,低声喃喃:“这不是小姐,不是……” 婆子见她神智不是十分清醒的样子,怕惊扰了月芍,忙替她道谢,然后拉着她去了。 月芍只以为这事过去了,不料婆子第二日满面为难的过来回报:“那姑娘怎么都不肯走,说要留下来服侍四奶奶。” 裴心慧、心柔、心荷今日都在,个个都听说船上救了个跳水的姑娘,皆好奇不已,此时听了皆笑道:“这不是戏文里唱的,偶行一善得忠婢,只不知道来日这女子是否真能忠心护主。” 不过大家都觉得有趣,都劝说月芍把人收下。 裴心慧靠谱些,招了石榴过来看,问了几句话,说也奇怪,昨日里石榴还前言不对后语,今日在裴心慧面前倒是有条有理的,叫裴心慧暗暗点头,也开口让月芍将人留下。 其他人还可,裴心慧开口,月芍是要给她面子的,就笑着应了,石榴是丫头出身,十分懂规矩,马上上来给月芍磕头来定主仆名分。 裴珩回来知道了,责备月芍,“她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证实,品行如何一两天又看不出来,这么随便就收人,做事不稳重。” 月芍叫他说的瘪嘴,待要说裴心慧她们劝着收的,又好像小孩子挨骂了推卸责任一般,不由低下头去,默默领训。 她怀着孩子呢,裴珩怎么舍得重口说她,见她认错一般乖乖束手站着,心里又不满她行事随意,又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的紧,这教育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裴珩吩咐雀儿和老嬷嬷都注意石榴,暂时不许她到屋里侍候。不过石榴确实是个好姑娘,又勤快又懂规矩,很快连裴心慧都赞了,月芍身边本就缺人,自然而然的就叫石榴占了一席之地。 第37章 祸源 李家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大太太陶氏气得差点将一个婆子打死。 原来陶氏身边一个管事妈妈骇然发现后院守门的婆子竟然私下放了外男来私会丫头,通告了陶氏,将婆子抓起来,结果竟然问出了七八个有私情的丫头和媳妇来。 陶氏将这些丫头通通交给人牙子去卖了。 这里头一个丫鬟正是香蝶,李妙琼知道几乎没有气炸肺。一个小姐身边的丫头不干不净,让人知道,还会瞎猜做主子的小姐是不是也是个荡-妇。 李妙琼恨得不行,特意吩咐牙婆将香蝶往远处卖,决不许她在岐州甚至岐州附近出现。 但是即使处理了香蝶,李妙琼还是觉得呕心。 上门求亲的越发少,媒婆觉得她眼光高,都不敢替她说亲事,李妙琼的姐姐还特地上来说:“你不要挑剔,趁着年轻嫁了,岁寿添上去,更寻不到好人家。你这样在家里,爹和娘都不爱出门见人了……” 把李妙琼说的憋屈不已。 还有家里大哥大嫂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不好听的,可就那眼风,也已经让李妙琼受不住。 陶氏无奈,本来处理家里这件丑事已经筋疲力尽,还要调和归家女儿和媳妇之间的关系,想着女儿如今亲事老大难的苦境,不由埋怨她:“当初我怎么说的,让你跟珩哥好好过日子,你倔着性子就是不肯,如今归家了再说亲事,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难道想要老死在娘家?别怪你嫂子有意见,她自己还有女儿要嫁,有你这个老姑姑挡着,以后亲事要给人背后说道。” 李妙琼早就一百个一千个后悔了,白日里将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与裴珩对比,夜里则品尝着悔痛、悲伤的滋味。为此,她甚至上门将马仙姑给骂了,砸了她静室。 可让她嘴上跟谁服软是不可能的,冷笑道:“娘你这会儿说的好听,那日裴珩身世闹出来,不是你领着大哥去给我拉嫁妆的,现在倒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都没错。” 闻言陶氏又头痛,又惭愧,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如今米已成粥,还说这个做什么。” 陶氏可以躲避,但是李妙琼如何逃得过日日夜夜的锥心之痛。 她日日夜夜坐在窗户口发呆,眼见得憔悴了下来。见她这样,陶氏又心疼,问她:“你这是做什么,自己折腾自己就能挽回不成,如今他人不在岐州,看不到你自苦的样子。你呀,从小都叫我给娇宠坏了,心直口快,我当初就是怕你这性子嫁到外头不行,才跟你姑姑商量,将你配给珩哥,谁知道也是一桩孽缘……” 一直呆呆不言语的李妙琼听到这里,开口了,“不是孽缘。”她无神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我跟珩哥,一定不是孽缘。” 陶氏看她的样子不对劲,有些吓到,“琼儿,你听娘的,把珩哥忘了,将就些,嫁了吧。” 李妙琼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幽幽道:“爹是不是要入京去贺圣寿,每年这个时候,宗人府都会开宴招待宗亲……” 陶氏一阵心惊一阵凉,脸都白了,“你打的什么馊主意,赶紧打消,这一回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李妙琼回过头来,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盯着陶氏看,陶氏耐不住这个眼神,正要说话,李妙琼突然展颜一笑,道:“娘,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的教训牢牢刻在我心里,不会忘。” 陶氏听这话像样,点头。 李妙琼接着缓缓道:“娘,我从哪里跌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 牙婆收了李妙琼的钱,自然忠心办事。 她把这两车的姑娘拉到孟州卖了,因着都不是黄花大闺女,牙婆也没多费事,直接寻上孟州当地的行院青楼之类的地方问价,哪里高就卖哪。 香蝶就被卖入一家中等档次的青楼。 她自是不肯接客,被龟公抓着扔到鸨母面前。 鸨母是个四十几许,打扮风骚,尤有姿色的女人,她高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咬牙切齿一脸愤恨的香蝶,不由吃吃的笑了,道:“哟,这时候来扮贞洁烈妇是不是晚了,你当日在主家里都知道偷人,到我这反清高起来。我还说来了个省事的,大家不必忙,你也不用吃皮肉之苦。如今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要尝一尝我们这的‘规矩’才甘心。” 香蝶嘶声大喊:“你们别碰我,三爷会来赎我的……” 鸨母笑眯眯的,道:“到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十个里九个是不认命的,不是说家里人会来赎,就是情郎会来,不过呢,我们楼不是善堂,没这个时间等。你来了,就乖乖给我接客,就是你那位有脸面的三爷来了,也看我高兴不高兴放人。” 香蝶眼睛含泪,心里已经被鸨母说的怕了,等三爷赶过来,她已是残花败柳,而且听她口气,竟是有后台不怕的样子…… 鸨母眼睛一转,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个个来了都要闹一闹,前阵子一个自称是官家小姐的,骨头多硬,如今还不是服软,何必呢,倒让我次次做恶人。” 香蝶脸色发白。 这个知道怕……观察完香蝶的面色神情,鸨母很满意。她笑的越发慈祥,对香蝶道:“我呢,也不耐烦唠叨,说干了嘴,你们小姑娘也是不听的。”说罢唤两个龟公近前来,漫不经心的吩咐:“去,好好‘招呼’我们的新姑娘,别伤了她这张小脸儿。” 两个龟公应是,笑嘻嘻的过来拉香蝶。 香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吓得咯咯颤抖,大叫:“我们三爷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鸨母浑没把她放心上,这场景她司空见惯,前阵子那个官家小姐才叫她惊讶呢,比之香蝶坚贞能忍多少倍,还不是被她制服了? 果然没有叫鸨母失望,三四天折磨下来,香蝶就哭着服软了。 鸨母给她安排了一个贩布的徽州客商。 接了客,楼里对香蝶的看管就松了许多,香蝶也见到了其他的姑娘,其中就有鸨母说的那位“官家小姐”。 这位官家小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那日正好这位小姐在凉亭弹琴,香蝶有些闷闷的,听着这琴音悦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凄婉和不得意,她一时不由起了共鸣,想自己一生怎么竟归于烟花之地,感怀悲意,不由信步走近去听。 待近前看凉亭中丽人,香蝶不由大震。 良久良久,她嘴里才喃喃道:“月芍,怎么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投雷o(n_n)o~ dudu扔了一个地雷 旁旁和趴布扔了一个地雷 第38章 拒绝 十二日的行程,船终于到达京师。 几位六部堂官、有职司的宗亲、勋爵皆来迎接英王,其中就有全宁侯裴昭。 裴博实、裴博裕还排不上号去拜见英王,只能遥遥一拜,在船上目送英王移驾,对耿英道:“此次搭了英王的船,还没能当面拜谢,不知贤侄可能安排一番,也好叫英王不至误会我们是那等不识规矩、礼节的野人。” 耿英笑着应了,道:“有岳父接诸位入城,我身上还有事,先行一步。”他自然要跟着英王入宫拜见圣上。 裴博实等不敢耽误他正事,谢了又谢送他离去。 耿英临走时,目光一扫,落到了远处一个蒙着轻纱的女子身上。 他轻轻一叹,没有任何话,转身去了。 裴昭跟裴家人厮见,又拜见了老太太,将人接到侯府之中,这番热闹自不必说。两位早年不合的老妯娌相见,说起往事,不由都哭了。至于太太辈的相互往来不是十分密切,倒不至于失态,皆客气着。侯府没有儿子,自然没有奶奶辈的人,只有一个未嫁的小女儿裴萱待字闺中,是以二奶奶等人都围着这位侯府小姐说话。 裴博实叫儿子、侄子见过裴侯,裴珩也在此例。裴昭之前收到裴博实的来信,晓得内情,此时倒着意打量裴珩。 这一看,不由心里蓦然一跳。 一是此子形容不凡,丰神朗目,伟岸挺拔,自有少见的风度,叫他讶异。二是他眉目隐隐带着熟悉之感,叫他暗自心惊。 他心中想: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那一家的子嗣如何也不可能流落在外,叫二嫂子买了去充儿子,自己是多想了。 不过他心中的想法无人发觉,众人眼里,全宁侯笑容亲切温和,显然十分喜爱几个侄子。 侯府迎接宴席的热闹自不用说,裴心慧吃了半席就告辞归婆家。第三日,侯府已经出嫁的大女儿携夫婿耿英回家。 二太太李氏自打上次病好,就一直有些倦怠,裴博裕曾让她留在岐州,偏她一定要跟过来。来了之后,除了吃第一日的筵席,之后的热闹总托辞不肯参与,叫人略感扫兴。 但当她听说大小姐回来时,马上叫方玉蓉一起来侯府老太太的鸿禧堂。鸿禧堂的堂屋一贯是不用的,老太太日常燕息见人都在西套间。此时两府女眷十几人挤在里头,李氏和方玉蓉还没进去,就已闻笑语喧然,内室其乐融融之景可想而知。 二人走过去,小丫头忙给打帘子并通报,“二太太,方姑娘来了。” 几个小辈起身来迎接问好,李氏目光一扫,落在了裴珍身上。方玉蓉在她身边,发现她的手激动的发颤,忙悄悄扶住她,喊了一声:“姨母,几位姐姐问你好呢。” 众人都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氏,李氏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了这副样子,带着笑脸点头,“好,都好。”她将手臂从方玉蓉处抽回来,摸出一枚玉佩递给裴珍,“出来没带好东西,这是大娘给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 裴珍笑着接过,“谢大娘。” 她只道是长辈意思意思的小礼物,也没准备细看,就想先收起来,偏她小妹裴萱好奇瞄了一眼,惊讶的道:“好润的一块玉。” 裴珍闻言,不由低头去看玉,果然手中美玉无瑕,温润如水,手指略略抚摸,竟有触脂之感。 她讶异的抬头看向这位素不曾谋面的二伯母,随手给小辈就如此大手笔……倒比侯府还豪阔。 裴萱嘟哝,“大娘偏心呢。”给她的不过一直普通的镯子,虽然她也没不把这点子东西放眼里,但哪有这样的。 月芍一直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打量李氏和裴珍,很遗憾的是,裴珍长的太有裴家人特色,她无法从五官中看出一点点像李氏的地方。 虽然裴珍与裴心慧站一起分明就是姐妹的模样,但她们都是随了父族的长相,不能成为证据。 而她昨日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侯夫人孙氏,见她个子娇小,五官清秀,与裴珩并不相似。 月芍若有所思的抚摸着手上的玉镯子,怎么样可以让李氏说出真相? 偏偏她无钱无势力无心腹,更没有什么门路,不然顺藤摸瓜,查一查当年李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婆子,总能得到点证据。 但无论如何,总算进了侯府见到正主,法子可以慢慢想。 …… 耿英这日来拜访过后,没几天就替裴博裕几人传话,去了英王府致谢。 而后英王王世子狩猎野游,裴家诸人都受邀。 月芍在孙夫人安排的院子里,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方玉蓉来找她。 那日之后,方玉蓉一直有些闷闷的,十分迷惘。 她一直认定将来是要跟裴珩的,无论做妻还是做妾,即便是*于别人,这个坚定了七八年的念头,叫她在当时做出的决定是溜走隐瞒。 可她如今这样子,真的还能嫁给裴珩吗? 她以前跟裴珩表过情,可显然对方心中对她丝毫不存男女之情,如今再去说也是枉然。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多年的执念,她还想再试一试。 所以她跪在了月芍面前。 月芍惊讶,“表姑娘,你这是何意?” 方玉蓉心中多骄傲,前阵子还对她爱理不理,说笑玩闹故意撇开她,现在竟然跪在她面前…… 月芍几疑是在做梦,赶紧去扶她,可方玉蓉如何肯起,死死的抱住她的膝盖,道:“四嫂,求你成全了我吧。” 月芍心中咯噔一下,已经猜到方玉蓉想说什么,故意笑道:“你喜欢我新做的这只荷包?何必行这样大的礼,给你就是了。”只望方玉蓉接了这个梯子走下来,大家面子都好看。 可方玉蓉已经孤注一掷,她死死看着月芍,不搭理她的话,自说自的,“我不跟你争,只求你给我一个位子,以后我一定敬着你,你说一我不说二,我喊你做姐姐,只求求你……” 她说的话毫无条理,可是月芍听的懂,不由脸色笑容淡了,道:“表姑娘,何必呢,小姐的身份非走下流道儿,不光彩。” 这种场面话方玉蓉不想听,“我只问你,你肯不肯?” 月芍微微笑了,道:“实话说给表姑娘听,我不肯。不仅我不肯,你问四爷,也是这个答复。我劝表姑娘一句,闺阁女子,还是娴静贞柔一点为好。安安分分的等二太太为你定一门亲事,你嫁过去当的是正房奶奶,比什么不强,非要这般自甘堕落,叫人瞧不起。” 第39章 云阳郡主 自那日方玉蓉离开,再见到是在孙夫人的寿宴上。 因为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不过请了戏班子在院子里唱几场文武戏热闹,上午女眷们先吃过,中午再戏台对面的楼上听戏,下午又吃正宴。 月芍中间更衣时,发现方玉蓉在假山上的梅林中发呆,她不以为意,结果路上又见珠儿引着耿英往那个方向去。 不由留了个心眼,让雀儿悄悄跟过去看看。 她坐下吃席,裴珍笑着问她:“身上不舒服是吗?头几个月要特别小心些。” 裴珍脾气特别好,即便知道月芍的来历,也待之如待二奶奶、三奶奶等人。 月芍笑着点头谢过她。 雀儿很快回来了,小姑娘没有城府,脸色的神情很慌乱,月芍觉着不对,领了她出去问。 雀儿被方才看到的情景吓坏了,说话没条理,“……表姑娘跟府里大姑爷两人说话,靠的很近,表姑娘还哭了。”小姑娘特单纯的问月芍,“四奶奶,表姑娘是不是被欺负了?” 方玉蓉对着耿英哭。 月芍不觉心中一跳,想到了什么。 又觉得不可能,前阵子方玉蓉还喊着一定要嫁给裴珩,转即就搭上耿英,这……也太快了。 且她到底怎么想的,寻来寻去的男人,都是有家室的。 设身处地想,月芍觉得这位表姑娘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二太太给安排一门婚事,能差到哪里去。这样上蹦下跳的,反而如落泥淖,越挣扎陷得越深。 ***** 到这一日,裴家诸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纷纷往英王猎场别院而来。 猎场是英王私有的,连绵几座山头,别院就在山脚下。 女眷们就呆在别院中游玩,男人纷纷骑马冲入山林中。 一年之中,春搜、夏苗、秋狩、冬狩以秋狩为佳,入了冬,许多动物都冬眠,不是狩猎的好时机。但山庄的庄头知道英王会入京,早早就养了许多野物,今日为着讨主子的欢喜,悄悄将驯养的鹿,兔,獐子等赶入山林。 裴珩是个打猎的好手,在岐州之时就爱腾空寻人野外骑猎。 他见到那些活动不便,见人不躲的鹿兔,反而收起弓箭,扯了缰绳往林木深深之处寻找真正的野物。 果然叫他见到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在溪水边谨慎的喝水。 他不由惊喜,想着这只狐狸毛可以给月芍做个昭君帽。 马上动作灵敏的弯弓拉弦。 就在他的弓箭射出之际,不远处亦传来破空之声。 他一惊,侧身去看,只听一声娇喝,“哪个不长眼的抢我的狐狸?” 一个红色骑装的女子跃马而出,她的坐骑也是浑身血红的宝马,女子柳眉杏眼,桃腮红唇,明媚娇艳之极,手里拿着鞭子,近前直指裴珩。 她身后两个侍卫下马去看狐狸,只见一只箭射入狐狸身侧的草丛中,一只则是穿过狐狸的脖子。 侍卫看了看地上落空的箭,箭尾有着英王府的印记,不由暗暗喊苦。 裴珩见女子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禁升起一股颇为熟悉之感,仿佛以前,李妙琼就是如此……他摇头失笑,反问:“狩猎各凭本事,怎么这狐狸就是你的?” 女子听他如此说,不由一噎,瞪了他一眼,抖一抖缰绳信步上前去看猎物,结果就见自己落空的箭。 裴珩也看见了,不由又笑一下。 女子见了,恼羞成怒,一鞭子甩了过去,“笑什么笑。” 裴珩反手一抓,险险才将鞭子抓住,若是慢上一刻,他的脸就要遭殃,微怒,“如此不讲理,你是哪家的姑娘?” 女子见鞭子被抓住没能打到他,不由更气,用力的扯鞭子,结果扯不回来。 她身后的侍卫指着裴珩大喝,“大胆,这是英王府的云阳郡主,还不快松手。” 云阳郡主的名号,就是在岐州他也听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裴珩手一松,下马来拱了拱手行礼道:“学生裴子重见过郡主。” 云阳郡主骑在马上,打量了她几眼,方才冷哼一声,“那狐狸,若不是你突然射箭惊扰到,本郡主比能射中。” 好男不跟女斗,位卑者更不与高位之人争,裴珩笑了笑,识相道:“正是,郡主箭术高超,子重大有不及。” 他若是说难听的话,云阳郡主不高兴,但他如此痛快的认输,云阳郡主又觉得受了慢待,怒火染红脸颊,问他:“你嘴巴这么说,心里却不服气对不对?” 裴珩挑挑眉,道:“这话从何说起?” 云阳郡主冷笑,“装模作样,我最厌恶你们这一等想一套,说一套的人,你不服气,我就叫你心服口服。”她停了停,打量了周围,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们往那处去,比一比一个时辰内谁猎的多。” 裴珩无言,笑道:“比什么,自然是郡主猎的多。” 云阳郡主瞪他:“你不比,不比就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礼。” 裴珩以前是裴家四少爷,少有人能叫他下跪,如今即便不是裴家人,但身上有着举人功名,见官不跪。云阳郡主这话说出来,裴珩便是好气性,也带了薄怒,想着王世子如此温和客气,这一位郡主竟刁蛮高傲数倍,叫他想让也不能让了。 便也冷冷道:“好,郡主输了,是不是也要给我磕头?” 那侍卫忙喝止:“大胆,怎么跟郡主说话的。” 云阳郡主高傲的仰着头,“你若能赢,我就给你磕头。” 说罢一扬马缰,喝了一声“驾”领先而去。 侍卫忙紧跟而去。 …… 狩猎的男人纷纷回来,王世子猎了一直鹿,下面的人赶紧放鹿血,又搭起架子烤鹿肉。 月芍一直遥头期盼着裴珩回来。 远远的,看见一个红衣女子骑马归来。 旁边有人好奇那人是谁,裴萱笑着道:“那位是云阳郡主。” 有人悄悄道:“英王府就这一位郡主,听说娇宠的无法无天,三年前郡马爷沾了一个丫头,这位郡主大发雷霆,将郡马和那个丫头绑了扔院子里,大冬天的浇了几盆冷水下去……” 旁边人听的抽气。 “……两人都得了风寒,那丫头命大没死,郡马却羞气交加,风寒加郁症,一病不起。” 第40章 云阳郡主扔下一只色彩艳丽的野鸡,两只兔子,得意的看着刚刚赶到的裴珩,“跪下磕头吧。”这么短的时间,她不信裴珩能猎到比她更多。 裴珩冲她一笑,两只肥硕的狍子落地,也有两只野鸡,下马道:“该是郡主给我磕头罢。” 云阳郡主脸黑了,一时下不了台。 他们两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些人前来看,王世子也来了,听到这跪不跪,马上猜到妹妹刁蛮的脾性又发作了,大笑着拍拍裴珩的肩膀,道:“子重好箭术,难得文武全才,走,陪我去喝一杯……” 裴珩也不能真的让皇室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磕头,落得个不敬之罪,笑笑借着王世子的梯子下来,跟着王世子而去。 云阳郡主气得甩了鞭子,盯着裴珩的背景跺跺脚,半晌才气呼呼的往女眷这边而来。 她一来,年纪轻的奶奶和小姐们纷纷站起来见礼,又有相熟的给她引见介绍,介绍到月芍时,她不由多看两眼。 而月芍也看的纳闷,这位云阳郡主……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月芍没有想到,今天之后,云阳郡主会成为侯府的常客。 只是她不是来寻裴萱,而是找裴珩斗武来了。 在这位云阳郡主眼里,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也不知道别人客气的拒绝,裴珩一来男不好跟女斗,二是地位尊卑,每每无奈叫她拉去演武场,或者城外赛马。 如此一来,倒让月芍成了侯府的笑话。 月芍甚至不小心听到石榴为了维护她跟人吵架,还有雀儿常常愤愤不平的样子。 一次,二奶奶田氏还笑着说:“我们四叔人物风流俊美,不怪旁人喜欢。” 旁人偷觑月芍的脸色,月芍虽不接这嘴,却学着田氏笑吟吟的,叫看热闹的不觉无趣。 月芍相信裴珩的性子,云阳郡主的夫婿虽然病歪歪的,但总是有夫之妇,他本就不是拈花惹草的人,怎么可能跟云阳郡主有点什么,只怕心里还颇瞧不上云阳郡主这般“水性杨花”,不知检点呢。 果然她料的没差,裴珩上门求见王世子李德海,李德海今年三十七岁,性温淳仁厚,礼贤下士,尤为喜爱有才能的读书人。 裴珩陪李德海下了一盘棋,又见了李德海的大儿子英王世孙,到情憨之际,才含蓄的暗示云阳郡主上门的事。 “……郡主厚爱,学生受之有愧,且如今正备考春闺,实不是玩乐的时机……” 李德海脸色微变,他倒不是怒裴珩不识抬举状告他嫡亲妹子,而是叫妹子这等行经给气的。 他们是在竹林里闲话,在小径上边走边说,迎面来了两个文官打扮的,见到二人忙上前就作揖行礼,“下官见过王世子,福安郡王。” 李德海身边的太监忙呵斥:“这位是裴家四子,如何就乱认成郡王了。” 那两人闻言忙赔礼。 李德海笑着阻止太监问罪,道:“小事而已。” 李德海脾性好,让太监送走裴珩之后,还好奇问二人如何会认错。 其中一人胆子大些,见王世子温和,回答道:“远远的看过来,那位学子跟世子有六七分像,便以为是郡王……” 李德海一怔,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日见裴珩之时,就觉得这人面善,是以极有好感,原来竟是像自己? 庶弟福安郡王李德江长的跟他还无一分相似,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反倒像,当真是奇了。 裴珩回侯府后,心情轻松愉快,安心的在书房里开始看书。 平静的日子如睡,匆匆两月过去。 其间,云阳郡主没有再上门来,月芍不着痕迹的跟裴珍、裴萱姐妹交好,时不时也往侯夫人面前凑。 侯府的年过的十分热闹,唯一可说的就是裴珩没能参与祠堂祭拜,回来后有些闷闷的。 平日里虽然还是被喊作四爷,一应待遇也跟二爷、三爷他们一般,这些十分有迷惑性的让裴珩以为自己还是裴家人。可到了某些关键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竟是无根的浮萍,连个可以祭拜的人都没有。 比如其他人的院子都在侯府内部,独他们的院子在东北角,几乎是侯府分出来的一部分,旁边住的还有两家依附侯府生活的裴姓人。 如此他越发期待月芍肚子里孩子的出世,读书累了会过来摸摸月芍的肚子,不自觉会出神的笑。 裴珩难得这样呆傻的样子,月芍为了能多看几眼,故意装作没注意到。 二月初九,裴珩入了考场。 月芍的肚子已经微微突起,她虽然心系裴珩,却又因着侯府选嗣子之事,心生急迫之感。要知道如今大家都觉着人选会从裴临、裴湛二人中间出,仿佛已经榜上钉钉,月芍真怕裴侯会做出决定,那样说什么都晚了。因此这日用了点粥,又带着石榴雀儿往正院上房来问安,伺机寻找机会。 这一日,月芍装作不经意的问裴珍:“珍姐姐,这月十六是你生辰罢?” 裴萱笑道:“你听谁瞎说的,大姐三月里生的。” 怎么会,她应该就是二月十六生的才对,还是个不足月出生的,难道裴珍今年不是二十四,未谋面的裴二小姐才是二十四岁。 月芍心中不解,探问道:“珍姐姐今年是过二十四岁寿吗?” 裴珍点头。 月芍心中一阵慌,觉得有些事出乎她的意料,又问:“家里还有跟珍姐姐同岁,这月十六生日的姐姐吗?” 这话有些造次,叫裴萱不悦,裴侯一个妾侍也无,她家三姐妹都是嫡出,接下来回话的语气就差了些,“四嫂今天真奇怪,莫非我家一定得有个过这月十六生日的不成?有什么讲究,说来我听听,真这么紧要,问问家里头丫环们,这么多人,说不定能给你找出个来。” 而三天后,裴珩从考场下来,英王府为云阳郡主做寿的帖子送了过来。 正是此月十六日。 ***** 入京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人,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一名十*岁的俊美少年。 少女无言看着窗外,少年眼睛红红的,满怀愧疚,不时端茶送水。 “素素,你半天不吃东西,多少喝杯水解解渴。” 素素冷笑一声,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少年身上,语调森森,“谢云亭,你要带我去哪?” 这样的冷漠和仇恨,谢云亭心里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 素素道:“带我回谢家,再被你娘害一次?”她低笑,“这一次你娘是不是直接要了我的命?” 谢云亭无言以为。 良久,他才开口,“不回谢家,素素,我带你去普惠庵,庵主净语禅师一向与你相熟,必会收留你。” 素素幽幽然道:“得净语禅师收留又如何,我一辈子都被你娘毁了,便是剃度出家,也无颜见佛祖。” 第41章 放榜之前,李德海让人叫了裴珩过来下棋。 李德海问他:“若是中了,想去地方锻炼一番,还是留翰林院?” 虽说裴珩对自己有信心,但是李德海这几乎明示他已然中举的消息,还是叫他欣喜不已,笑道:“自是由朝廷安排。” 李德海笑,又下了一子。 二人静静的没有说话,都琢磨着棋局。 这一局李德海赢了三子,裴珩拱手认输道:“世子好棋艺。” 李德海哈哈大笑,“棋逢敌手,跟你下棋,十分痛快。” 二人转而去喝茶,李德海问起裴珩年纪,裴珩答话:“过了此月十六,便满了二十四岁。” 李德海一听,惊讶极了,“你竟跟云阳同年同月同日生人……” 裴家众女眷收了云阳郡主生日请柬,裴珩早知道此事,却无意多说,便笑笑不答腔。 等下午裴珩离开英王府,李德海若有所思,手指扣敲着桌子。 跟云阳同一日出生,长的与他这般像,简直巧合的令人心惊。 李德海招来心腹太监,“去查一查,当年侍候王妃避难之人……” 裴珩中了进士二甲第九,裴家众人心情别提多复杂,这样一个养子,倒比其他几个亲的都出色,叫人心里怎么舒服。真为之高兴的,也就裴二老爷和裴心慧了。 侯府里为裴珩中举办喜宴,热闹喜气,方玉蓉身在其中,反而心情越发不好,第二日带着珠儿来女庵中上香,躲一躲清净。 这日上完香在后山桃林中散步,珠儿突然指着前方喊:“那不是四奶奶,她怎么会在这?” 喜宴可是要吃三天的,她身为女主人,怎么可能这一日跑来女庵。 方玉蓉看过去,注意到那女子腹部平平。再仔细瞧一瞧,这人跟月芍还有有点区别的,眉毛仿佛要高两分,脸要廋一分。 方玉蓉走上前去,那女子瞟了她一眼,并不以为意。 世上真的有这般像的人,若不是熟人,怕根本认不出来,她不由暗自心惊。珠儿此时也知道不对劲了,四奶奶怎么可能穿着青衣僧袍。 方玉蓉对之行了个礼,问:“小女有些迷路,请问这素斋布在何处?” 此人正是素素,她冷淡的回了一礼,指了指方向,“那边。”又不说话,自顾自往后山而去。 ***** 裴珩考取了庶吉士留在翰林院做编修,这个与前世略有出入。 月芍自从知道裴珍生辰与裴珩有差,心里就焦急不已,整日里琢磨哪里出错了?她前世所知,其实都是从二太太和方玉蓉那里得悉。可若是她们二人知道的就是错误的,该怎么办? 偏偏她肚子大了,行动越发不便,只能留在家里静养。 好在裴珩心情很好,多年读书,终于到这一日,便是生活有些不如意,也不算什么。 这一日她起来就倦倦的,肚子重躺下来又不舒服,最后让石榴扶着在院子里来回走。 只是石榴总有些心不在焉,月芍问她:“你怎么了,今日倒比我还没精神。” 石榴强笑,“是么,大约昨日里雨大,吵了点,没睡好。” 月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石榴低下头。 石榴的不对劲体现在许多地方,连雀儿都抱怨:“石榴姐姐最近怎么了,把奶奶的安胎药都煎干了。” 月芍问她:“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雀儿道:“没有啊。”等她回头煎第二幅药时,她突然想到,前几日去拿药材时碰上了一位谢公子,石榴姐姐当时吓得脸都白了,那谢公子还追过来喊石榴。 那位公子……应该认识石榴姐姐。 不过这件事重要么……应该没什么关系。 想了想,雀儿将之抛到脑后,安静煎药。 四月初八,佛诞日。 裴家女眷去上香,月芍身子重不去,石榴自动请命代为去烧香祈福,月芍答应了。 月芍本以为石榴去一趟寺庙会好点,哪想她回来后倒是更加心神恍惚。 六月初三,月芍生下一个女儿。 石榴在这期间,日夜尽心服侍,让月芍心里存了几分感激。 到七月中,月芍做完月子出来,石榴笑着对月芍道:“奶奶,当日为了祈求您平安生产,奴婢私自跟菩萨许下大愿来,如今事了,奶奶是不是亲自庙里还愿,谢过菩萨保佑。” 月芍无可无不可,一颗心都放在娇嫩嫩,眼睛会睁开看人的女儿身上。 石榴而后又提了两次,月芍奇怪了,石榴忙住了嘴,再不敢提。 这一日,雀儿被叫走,*抱着姐儿睡觉,石榴给月芍泡了一杯茶来,喝完茶不知怎么的,竟浑身无力泛起困来,转过来头看石榴,“石榴……” 石榴的手在发抖,牙齿咬着唇,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样子。 月芍心生不祥预感,“这茶……”但是支持不到说完,她就眼前一黑,趴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石榴声音颤抖,破碎的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四奶奶……求原谅我……” 一个人推门进来,查看了昏迷的月芍,转头石榴的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这个时候后悔了?” 此人正是方玉蓉 石榴腿软的站不住,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后悔还来得及,跟你旧主子说,叫她哪儿来的哪儿去不就行了?”方玉蓉说着,发出笑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珠儿扶着一个蒙着纱巾的女子进来,两人都不废话,上来赶紧扒月芍的衣服和头饰。 方玉蓉打量了一番素素,不由再一次惊叹,“真是像,穿上这一身更是像……” 素素眉目冷清,瞥了一眼石榴。 石榴见到素素,已经自动擦干眼泪,默默的服侍她换装。 做完这一切,众人合力将月芍抬出后门。 这角院子本就有独立开的小门通往后巷,守门的一个婆子已经被石榴支走。外头一辆马车,月芍被放置在马车上,车夫立马赶车离开。 方玉蓉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一阵解气一阵空虚。 本来就是一个丫头,叫她回归本位是对的,只可惜没见到她悔恨交加的表情…… 而素素,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激动欣喜。 怎么不激动欣喜,这就是她的新生,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背负沦落青楼这个污点的叶素素,而是有着进士夫婿、美满家庭的林月芍。 ***** 裴珩接到月芍在花园里从假山上跌下来受伤的消息后,赶紧赶回来。大夫刚好,石榴红着眼跪地哭:“都怪奴婢没有跟好,四奶奶听说花园假山上的花好,谁知道那里下过雨,土松,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裴珩来不及斥责,急忙去查看撒花帐子里人,只见月芍的半边脸都擦伤了,涂了厚厚一层暗绿色的药膏。 裴珩不由心痛,问她:“伤的怎么样,疼不疼?” 他见月芍不回话,眼神奇异,仿佛从没见过他一般的打量他,越发心疼,以为她受惊过度。 十来天过去,月芍的脸上始终不见好,嗓子也仿佛拉伤了,说话声音略有些沙哑,裴珩为此推了许多同年的聚会,回家来陪她。 一次,他回家来早,看见奶娘将孩子从月芍房间里抱出来,雀儿在廊下嘀咕:“奶奶怎么了,以前天天看着姐儿,生怕一刻没见到姐儿哪里不舒服,如今听奶娘回报都不耐烦,受一次伤,性子都转了。” 裴珩心中生出怪异之感。 月芍她最近……有些儿不对劲。 是因为脸伤迟迟不见好,心情抑郁吗? 第42章 事态 月芍已经被饿了三天了,每天只能喝一小杯水。 因为她逃了两次,第二次被人贩子拿鞭子抽了一顿。 身边的姑娘一个一个在沿途就被卖出去,唯有她,被带着一路南下,离京都越来越远。 她的嘴巴被堵住。 因为前几次她装乖,路途不吭不响,等马车行经人烟丰埠之地,马上大喊大叫,好几次确实招来了官差询问,都被人贩子拿银子打点过去。 月芍几乎绝望了。 难道真的逃不出去。 为什么四爷不来救她,四爷难道没发现她失踪了吗? 还有石榴,她哪里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一路到了禹州,人贩子带她去给各个楼院并一些大户人家看,最后一位苗姓人家将她买下。 苗家四口人,六个使唤人,月芍一得自由,私底下寻了机会,瞄准看着最慈眉善目的苗太太说自己的身世,“……我是被拐卖的,夫婿是翰林院编修,太太慈悲,若是肯放我回去,家里一定有重谢。” 苗太太四五十岁的光景,梳着圆溜溜的发髻,眉目温和,嘴角上扬,总是笑盈盈的,她微微抬眉,“哦,这么说你还是为官家太太?” 月芍咬了咬下唇,点头应声,心里已经觉得自己找错人,莽撞了…… 果然,苗太太下一刻就翻脸,让人进来将她绑了扔柴房。 “不是个安分老实的,饿她几顿,官家太太……想的倒美,哪个官家太太身边没几个人服侍着,被拐卖?编的还挺像。” 月芍又被饿了几天,身体几乎虚弱的无法呼吸。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刚生过孩子没多久,本就该精心调养的,偏遭这份罪,又是饿又是挨打,落下病根来,以后回到四爷身边,也一辈子有憾。 她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第三天被放出来,她乖乖的按照吩咐干活,低眉顺目。 苗太太十分谨慎,绝不叫月芍有一点溜走的机会,干活时必定叫人陪着,或是睡觉,苗太太将她屋子倒锁,窗户则是封死的。 只是奇怪的是,除却日常的活计,苗太太还单独训练她各种大户人家的规矩。 这种古怪的事,在她心里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如此两个月苦熬过去,苗太太瞧着月芍十分柔顺,没有满口悖逆的话,心里有了打算。 她扔了一套鲜亮的桃红色衣裙给月芍,让她穿戴整齐,又领她去自己的梳妆台前,吩咐她用点胭脂水粉。 月芍趁她不注意,拿眉笔在手心用力画,画出点点粉末来,然后掺合铅粉来,往脸上擦。 如此她脸上的肤色反倒暗了一号。 苗太太回头见了,不由狐疑,可看看时间差不多,领着她去坐马车。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门后,引接的是一个青衣小婢,笑着跟苗太太行礼问好:“苗妈妈可来了,夫人正念叨着呢。” 苗太太应了声,回头低声吩咐月芍:“跟紧我,这一家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见着人不许抬头,不问你不许说话,记住了吗?” 月芍柔顺而轻声回答:“记住了。”她心下暗惊,原来这位“苗太太”是这的下人。 这一家果然很大。 连绵的亭台楼阁,假山湖水,处处衔接的穿山游廊和抄手游廊,一处处仪门,和见不完的锦衣华服丫鬟媳妇。 侯府与之相比,竟成了小户。 月芍心中揣掇,能有这般气象的,除了王府,再不可能有其他。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王爷的府邸。 可她如今的境地,又怎么可能见得到王爷申诉。但话说回来,她的事,也无需王爷来做主。任何一位地位比苗太太高,能压得住苗太太的都可以帮她摆脱牢笼困伽。 穿花拂柳,小婢带着苗太太和她进入一座粉墙屋瓦的院子。院子里,正院五间,两侧厢房各三间,廊下挂着数个鸟笼子,各色红嘴绿尾的鸟啾啾鸣叫。 小丫头们正在给鸟儿洗澡换食,见到苗太太,纷纷笑着喊“妈妈”。 十分熟稔的样子。 有丫头先去通报,苗太太领着月芍进去。 进去前,月芍听苗太太低声警告她:“不许抬头看,进去跟着我的规矩走,行错了一点,回家有你好瞧的。” 月芍不打算激怒苗太太,她跟着下跪行礼,不抬头不做多余的动作。 “给夫人请安。” 上首的女声道:“起来吧,给你们苗妈妈看做。” 苗太太起来时,月芍跟着起来,苗太太坐在绣墩上,她则低眉顺目站在后头。 苗太太笑着问,“夫人身上可都好,前阵子听说不舒服,我在家都不安心,想来看望,又怕扰了你休养。” 这位不知姓的夫人笑,“好多了。”她的视线落在月芍身上,打量许久,“这就是你找的人?” 苗太太道:“是,今天特意带来给你看看。” 月芍感觉到那视线落在身上的黏着感,心里一阵发麻。 只听夫人好一会儿,说:“不错,不错。”话语里透着满意。 夫人吩咐下人:“带她去喝点茶吃点东西,我跟你们苗妈妈说会儿话,你们也下去。” 一个丫头来月芍面前做了个手势,笑笑引着她到一间小屋的里间坐,自己几个则在外头吃点心说话。 月芍侧耳偷听。 丫头们随口说了闲话,诸如园子里哪些花开得好,哪里的猫调皮把一株名贵山茶扯了,厨房里换了厨子等等。 她耐着性子,丫头们说多了,果然开始聊到一些不一样点的话题。 “……新长史太太可真美。” “听说之前嫁过一回。” “我也听说了,前夫死了归家,才说给我们长史官。” 她们聊得正热闹,突然一道怯怯的声音插入。 “……你们觉不觉得,长史太太眉眼跟我们郡主有几分像?” 此话一出,外头静默一片。 好一会儿,她们纷纷开口轻斥那个丫头。 正房花厅里。 蔡夫人叹气,对苗妈妈道:“那个不争气的,凭他看上哪个,我都给他弄过来,偏偏是府里长史新娶的太太……” 苗妈妈安慰她:“不怪郡王,怪那女子长的太艳了些,哪个男人见了不馋。” 自己的儿子,蔡夫人自然偏心着,苗妈妈这话合她意,心里舒服了不少,点头道:“你寻的这个还不错,再□□一番,过阵子送到郡王那去,叫他也不用馋人家的。” 苗妈妈答应。 又商量了一会儿此类的家事,蔡夫人道:“我见了那长史太太,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噗通噗通跳的发紧,她长的可真是……”后面的她都不敢说出口。 苗妈妈会意,却宽慰道:“哪呢,人有相似正常的,夫人不需想这么多。” 蔡夫人点头。 苗妈妈虽然安慰蔡夫人,自己却心神不安,领着月芍回家后,将她当家的拉入屋子说悄悄话。 ***** 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 素素坐在梳妆台前,将脸上的膏药用手绢擦掉,膏药下的脸,光洁白皙,全无一点伤痕。 石榴进来看到了,忙将门关上,道:“小姐,你怎么能把药卸了,万一姑爷回来看到……” 素素望着铜镜里倩影,道:“你们不都说我和她一模一样吗,既如此,何必每日里擦这个药。” 石榴上来拿出一瓶新的药膏,倒在手心为素素涂抹,道:“小姐,你们长的像,外人自然看不出来。可姑爷跟她是夫妻,我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素素皱眉,“难道我就一直顶着这药膏?脸伤天长地久的不好也奇怪……” 石榴擦好药,收拾瓶子,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寻个理由说去庙里斋戒,待上一段时间,你到时候吃的胖一些,或饿的瘦一些,如此看着有些许不一样,也不叫人奇怪。” 素素点头。 她起身来西侧间的书房,那里有一架琴,裴珩有闲时会抚上一曲。 素素对着琴跪坐下来,手伸上去轻轻一抚,声音“铮铮”响起。 她想起当日在楼里认识的那个二等姑娘香蝶,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个“月芍”的事,当时她嗤之以鼻,全无兴趣听。 那时的她,还沉浸在绝望的愤怒中。 爹娘早死,她被托付给有婚约的谢家。谢家太太不喜欢她,她知道。但是离了谢家,她一丝活路也没有,是以她只作不懂,坚持与谢云亭的婚事。 没想到谢太太这么狠…… 还好,上天是慈悲的。峰回路转,她巧遇方玉蓉,得见石榴,重新清清白白的过上官家太太的生活。 裴珩,即便是配她以前的身份,也足够了。 想到这个温和俊美的男人,素素不由略略红了脸。 谢云亭与之相比,不过是毛头小子一般,既无能耐,又无担当,唯母命是从。将她偷偷赎身,却不敢带她光明正大回谢家,何况他即将娶妻,心理怕打着让她做外室的念头……素素想到,冷笑。 不知道谢云亭发现她不在庵里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顶好是抛下家里新娶娇妻,再去天南地北一通乱找。 第43章 获救 裴珩立在门口,他已经站了很久,手握成拳,青筋凸出。 果然如此,原来那股不对劲就来自于此。 二人的对话,如一波热油浇在他心上,也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火烧一般的疼,冰一般的寒。 石榴出来打水洗帕子,一开门,就见裴珩如怒目金刚一般伫立着,吓得将手上的水盆打翻了,脸色刷一下白了,“四……四爷……” 裴珩走进内室,只往西侧间而来。 素素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的吩咐:“石榴,这琴身该保养了,你让库房的人领去刷一层油……” 她没听到答应声,不觉奇怪,回头看。 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手指无措的一拨弄,一阵激烈零乱的杂音响起。 裴珩一把揪起她,咬着牙问:“月芍去哪了?” 素素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珩又问了一遍,素素寻回神智,强压下惧怕,脸色带出僵硬的笑,回道:“四爷说什么,我就是月芍,不就在你眼前。” 裴珩一把将她甩了出去,素素“啊“一声,身体撞到琴架上,又痛又怕。 石榴追进来,她跪在裴珩面前,“四爷,求你饶了我们小姐,这都是我的主意……” 素素闻言,急的大喊:“石榴,你胡说什么!” 裴珩走到石榴面前,只有一个字,“说!” 石榴流着泪,趴伏在地上,把重石一般压在心上的事说了,怎么样见到以前的旧主人,怎么样起了这个念头,怎么把月芍迷晕送走……在她的叙述里,并没有提到方玉蓉,甚至完全撇清素素,全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做下的错事。 裴珩深呼吸又深呼吸,可是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加速。 他想到月芍在这几个月里会受到的伤害,就怕得手脚发抖。 他带着刻骨厌恶和憎恨的目光扫过素素和石榴,道:“你们最好吃斋念佛保佑月芍安全回来……” 找到月芍之前,还需这个素素的存在,不然闹开被人知道月芍失踪,她再回来,就没有办法过平静的日子了。 ***** 月芍第二次进府,是苗太太打算将她正式送入福安郡王处。因为这位蔡夫人在花园里,在苗太太上去说话之际,她得到一个机会在附近走动,只是不能走出丫鬟们的视线,更不能靠近仪门。 她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声,仿佛还是熟悉的声音,不由立住了不动。 渐近的声音说道:“蔡夫人最近身体都还好吗?” 回答的人说:“挺好的。”又问,“韩太太,最近长史大人可有收到京师来信?” 这位韩太太答:“外子理事都在王府里,我却不是很知道呢。” …… 她们转过假山,月芍看见了人。 竟然是李妙琼! 打扮的一如往昔般娇艳美丽的李妙琼。 原来她就是那位王府里议论纷纷,让福安郡王见了失态的长史大人新娶继室。 李妙琼也看到了月芍,脱口而出:“你……你怎么在这。” 带路的人看看月芍,又看看李妙琼,不由皱眉。 月芍恨李妙琼,也知道李妙琼也憎恶她,但是陷身此地,便是一线生机也要把握。且今日她被送入王府,本就打定主意闹一闹,拖延时间。是以她不带一丝犹豫的,迎上来拉李妙琼道:“我被拐卖至此,你去通知四爷,我……”她想说若是李妙琼肯如此做,以后便算恩怨两清,她再不惦记报复。 可是李妙琼如何会接受这样的说法,识时务者为俊杰,月芍放下身段不是一次两次,“……我会尽我全力报答你!” 李妙琼瞬间悟了她的处境,本来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了,忍不住“哈哈哈哈”笑了出来,笑的抑制不住,整个人如娇花乱颤。 月芍心如灌了铅一般,沉沉的坠落。 是啊,她怎么可能帮她,不落井下石都还算好的。 李妙琼好容易笑停了,道:“你被卖入此地,果然你就是丫鬟的命……好,好,知道你如此,我也无憾了。” 她说完了,引路的妈妈压下心头的不解,陪笑问李妙琼:“韩太太认识这丫头?” 李妙琼脸上还带着笑,饶有兴致的打量月芍,口里却道:“不认识,头一回见。” 那位妈妈不多问李妙琼,只质问月芍:“你是哪一房的人,敢在韩太太面前胡说八道,还不快下去。” 那边看守月芍的丫环已经提着裙子急忙忙冲过来,先跟李妙琼等赔罪,而后用力扯月芍离开。 虽然不可抑制的失望,但是至少,真的拖延了入府的时间。丫鬟跟蔡夫人回报之后,苗太太吓得忙跪下赔罪,而后带着月芍回府,按蔡夫人吩咐的“再行调-教后送入府里”。 这次回苗家,月芍面临着更严苛的待遇。 她之前老老实实得到的一点自由又失去了,晚上睡觉,她的门又被苗妈妈倒锁上。 一个多月过去。 这夜,月芍被一阵轻微的嘈杂声惊醒。 黑暗中,她不敢点灯,悄悄的下床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壁上偷听。 只听一个陌生男生的低喝声,还有苗妈妈的哭声,冷不丁的,还有一声凄惨的闷哼声。 她想听仔细点,但是问的话着意压低声音,回答的人又怕的说不响,她只听到“王妃”“稳婆”“孩子”等几个字眼。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后宅的阴私,苗妈妈一定是做了什么事,如今被查到头上来了。 这场私下刑讯一直近天亮,月芍很奇怪为什么院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被吵醒,这疑问到第二日才解开。 她被倒锁在屋子里整整大半日,才有人来开门,原来所有人都被迷晕了,只有她的房间是倒锁的,来人想不到里头会有人,才叫她躲了过去。 月芍被叫过去照顾苗太太,发现她吓得面色发紫,魂不守舍,伸出来的手,赫然少了一根小指头。 月芍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苗太太还不让报官,死死的拉住她儿子,不许他跟任何人讲,尤其是蔡夫人。 苗太太养了两个月才好,她太久没入府见蔡夫人,中间三次有人上门来问候,到这一日总算能起身,结果闯进一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不由分说,将众人都铐住拉走。 苗太太吓得瘫软,被拉扯时大喊:“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英王府的人……” 领头的人嗤笑,“拿你的,正是英王殿下。” 她们进的是英王府的牢房,男女各一间。 等了一日一夜,有人领了苗太太去问话,随后是苗管事,接着是苗太太的儿子,最后才轮到月芍等下人。 刑讯室内,坐在上首的是一个眉目温和却透着威严凌厉的男子,押着月芍的人推了她一把,低喝道:“还不跪下,跟王世子行礼。” 月芍抬头看了过去,眼睛放大……这位王世子,她在猎场见过。 她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喊破身份的好机会,再坏不会坏过被当成苗太太的下人关在牢里。 “王世子,我是翰林院编修裴珩的妻子,被人拐卖至此,求王世子搭救。” 那后面的牢头不妨月芍如此喊,急的赶紧阻止,“贵人面前,安敢放肆。” 李德海抬手,那牢头本要拉月芍的,如此停住动作,后退。 李德海目光深沉的打量月芍,她若是一个普通的奴婢,如何能叫得出裴珩的名字。而他在京师时,也确实得到消息,裴珩私底下找了嘴巴严谨的镖局寻一个人,只是他却没有得到消息说裴珩妻子失踪。 想到裴珩,李德海看着月芍都觉得亲切了一分,如果他得到的证据没有错,裴珩就是他的亲弟弟…… 第44章 重逢 月芍被李德海秘密送到京师,她在英王府里焦急的等待着。 裴珩得到消息就过来了,他额头薄汗,呼吸急促,盯着月芍,仿佛不敢置信她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月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虽然她破坏了苗太太的计划,延迟了被送入王府,但是迟迟没有其他进展的她,以为自己真的再见不到裴珩,还有女儿。 裴珩紧紧抱住她,声音嘎哑,道:“没事了,你安全了,别哭。” 原来月芍不过默默流泪,听他这么说,反倒“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哽咽:“我很害怕,很害怕……” 她委屈的像个孩子,裴珩心中越发歉疚,“都怪我,我没有早点找到你。”他的眼眶也发红了,“以后我会看紧你,再不会弄丢你。” 月芍哽咽着,“嗯”了一声。 裴珩甚至来不及跟护送月芍回来的英王府侍卫首领打招呼,就领着月芍走了。 裴珩已经重新买了新的下人,收到英王世子的消息后,素素和石榴就被他秘密送走。 月芍迫不及待的将女儿抱起来看,女儿已经从猴子一样小小只,白面发酵膨胀一般,胖乎乎的,手臂跟藕节似的一段一段,眼睛乌溜溜的,可以看出长得像裴珩。 裴珩站在月芍后面,道:“我们小囡囡长的真好,是不是。” 月芍心中满满的感动,说不出话来,只有用力的点头。 两人静静的度过了这个安静的下午,用晚饭时,月芍发现雀儿怯怯的,不敢上跟前来侍候,除她外,多了两个五官端正,样子老实的丫头。 月芍不想破坏吃晚饭的心情,喝过饭后茶,才问裴珩,“四爷,石榴呢?” 裴珩不想月芍知道素素的存在,才会提早送走素素和石榴,伤害月芍的人,他处理就好,不需要月芍烦恼去、污了手。“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你再不会见到这个背主的东西。”他的声音,明明是温柔的,却透着寒意。 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月芍收好了不必要的同情心,只点点头,不去细问石榴的下场。 她随后,将一路的经历通通告诉裴珩,看裴珩俊脸气得铁青,第一次露出咬牙切齿的样子,道:“若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他会让石榴和素素受到更重的惩罚。 月芍心中暖暖的,对于她的遭遇,四爷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她失贞,而是为她心疼为她义愤,有这样的一个相公,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握住裴珩的手,月芍露出笑容,“我现在都好了,四爷,以后我都听你的,当日你说不该让石榴在房里侍候,我就该听你的,现改还不晚。” 裴珩的怒火,被她这样一安抚,悄然无息的湮灭了。 月芍的失踪,要说真的被裴珩瞒的密不透风,那是不可能的。侯府里人多嘴杂,虽然她们住的是侯府一角,可日常往来少不了。 月芍不在的这段日子,素素刚开始装脸上,后来被裴珩发觉了,直接关禁闭,对外宣称是重病。 但既然是重病,怎么没有大夫上门?侯夫人孙氏提过可以代为请御医来为之看病,被裴珩客气的推拒了。而后几位奶奶小姐们来探望,也被拦住不让见。加上本来常用的石榴突然被卖,新添加两个丫环……如此种种,怎么不叫人疑惑。 只不过,裴珩养子的身份,众人心照不宣,守着一定的界限没有多加干涉罢了。 可如今月芍回来了,对外宣布身体好了,那等于她将重新进入侯府的交际圈,也代表她必然要面对众多或明或暗的质疑,没有一个好解释,后头的流言蜚语怕是有的好传了。 但月芍还真不怕人背后流言,怕什么呢? 她这一遭遇难,想通了一件事。人生在世,求得越多越容易迷失自己。她嫁给裴珩本已经是极快乐的事,可孜孜以求让裴珩成为侯府世子,偏偏能力有限无法达成,反倒每日里烦恼忧愁,失去了初时与裴珩二人的甜蜜。 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行事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实在傻的很。明明眼前就两条路,成不成,生活都还要过。 裴珩如今是翰林院编修,认不回亲爹不会怎么样,他本就无知无觉,顶多逢年过节没有祖宗可以祭拜忧伤一番,那又怎么样,一年才一次的不开心根本不会影响生活。 反而是她,才是真正能影响裴珩日常生活的人。 她若是每日闷闷不乐,若有所思,裴珩肯定会感觉的到。 不如直接跟裴珩说清楚此事,若是他信,自然很好,若是怀疑肯去查,那也好,他一个大男人,有人脉有能力,总比她困守后院,无法可想来得好。 想通了,这晚月芍躺在床上,黑暗中一些话仿佛更容易说出口。 她只说自己偶然听到二太太跟方玉蓉说起此事,边说边关注身边的男人。 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那浓重的呼吸声,和那猛的僵住的身躯。 月芍有些担忧,又愧疚,“是我不好,我当时听到了就该告诉四爷你,可是我怕是我听岔了……” 裴珩良久良久,才道:“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要瞒我。” 月芍能感觉到他的些许怒意,她完全能理解,忍不住眼睛一酸,拉住裴珩的中衣袖子,道:“四爷,不要生我的气。” 只要想到裴珩因此不喜欢她了,月芍就恐慌的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裴珩不如以往一般马上安慰她,只静静的呼吸,思想。 全宁侯是他亲父……这是真的吗? 月芍重新见客之后,第一个客人竟然是方玉蓉。 方玉蓉自从知道石榴被送走,就吓得日夜难安,脸色难看的很,眼下一片青黑。她尚不敢相信月芍竟然真的被救回来了,抱着一丝丝希望,探问道:“四嫂,你屋里那个石榴呢,犯了什么错,送哪里去了?” 本来看到她上门,月芍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开了,如今见她如此模样,心里顿时生了疑惑。 石榴一个丫头,她认识不奇怪,可是值得她上门来第一句就问? 照理看望她这个病人,怎么也要先关心关心她的身体吧。 历经一遭磨难,月芍脾气也有些改了。重生以来,她仍然习惯用丫鬟的态度对所有人:对谁都笑,对谁都好,报仇也是阴着来。可如今,她再不想活的如此累,人生短短几十载,随时面临着生离死别,只将心放在重要的人和事身上,旁的何必多费心呢。 如这些亲戚,她应酬的再好,别人背地里还是不会忘记她的出身,甚至还觉得她如此谦卑恭谨是丫鬟带来的习惯。 多累,多不值得。 月芍似笑非笑,问她:“我怎么不知道表姑娘跟石榴关系这么好,难不成你们私底下背着我还有来往不成?” 方玉蓉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强笑的回答:“看四嫂多心成什么样了,我不过随口一问。” 月芍淡淡道:“若是随便问,以后还是别问了,我的丫鬟,送去哪怎么也劳动不到表姑娘来费心。” 方玉蓉本来白纸一般的脸,顿时气得有些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除却月芍所不知道的“帮凶事迹”,两人本来就有些其他为解的恩怨在里头。方玉蓉半松口气,半恼怒的甩袖离开。 她松口气,是发现月芍并不知晓那件事;恼怒自然是因为月芍言语犀利不客气,觉得被慢待了。 除了她,侯府里还要办一桩喜事。裴家旅居京师,侯夫人孙氏热心的将几个姑娘带出去见客,竟然招来好几家的问询。孙氏问了二夫人李氏,李氏本就对这些庶女无心,有人帮着办婚事,她乐得撒手不管。 只是觉得自己这两个庶女运道不错,给裴心柔定下来的是正四品文官家的庶子,裴心荷配的是五品武将家的幼子。 两桩婚事都办的很快,在月芍被掳的这段时间里,裴心柔的婚事已经行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五礼,这月里就要正式出门。 办的这么急,一来是男方的要求,二来也是怕过阵子裴家人回了岐州,再送嫁太麻烦。 到了正日子,月芍打扮一新去给新娘子添妆。裴心柔端坐在那,鹅蛋脸上擦了厚厚一层粉,小嘴被胭脂染的极红,日常看自然不好看,但是这一装扮,陪着大红嫁衣,多喜庆。 她一脸娇羞,见到月芍,声音细细喊了声:“四嫂。” 月芍笑着道:“恭喜二妹妹,嫂子没什么好东西,这块压裙子的玉你收着,当是我们姑嫂间的一点情谊。” 其实她们姑嫂哪有什么情谊,以前是主子丫鬟。后来呢,二爷二奶奶揭破裴珩身世,应该还算间接有仇。 不过多谢二爷和二奶奶,她才能嫁给裴珩,因此这个仇,她不记。只是不记仇,也没有特别好感就是了。 裴心柔见她竟然还能大度的来送添妆礼,看了亲嫂子二奶奶田氏一眼,不由羞愧。 田氏注意到月芍送的礼竟然还不错,撇撇嘴,暗里猜测自己公公是不是私底下补贴他们了。 她猜对了,裴博裕把自己的私房珍藏,诸如各色玉雕摆件,名家刻字的好石头,几十年舍不得用的徽州两块紫玉墨等等,送给裴珩。 不是一次性给,他怕裴珩不收,总是隔几天让小厮送一点。不知不觉,等裴珩发觉时,已然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物。 为此,裴珩无奈叹息过,退还会伤长辈的心。加上他心中仍认裴博裕为养父,收自己养父的东西,并不很难接受。 过了些时日,王世子李德海回京了。 皇上如今病中,几位王爷都停留在京师不去,连各个王府的王世子,并一些郡王也都匆匆赶来。 一是为着圣驾西去,他们好及时尽孝尽忠;二呢,如今储君未定,朝中暗涌流动,这些龙子龙孙都有机会一步登天。 裴珩带着月芍上英王府来,为了跟王世子亲自致谢。 月芍本是不用来的,可这样大的恩情,本人不来磕个头,如何说得过去。 不料来的不是时候,王世子正在训斥云阳郡主。 “……妹夫病中,你不回去侍候着,滞留京师,整日里鲜衣怒马满街闲逛,像话吗?让人看到,只会说我们英王府家教不好,父王母妃好好的,平白叫你坏了名声……” 李德海说的话极重,从未有过的重。 他虽然不像自己母妃那般将幼妹当眼珠子一样宠着,可也是护着让着的。就算妹妹长大后,显出暴躁的脾气和自私的性子,他仍然保护她。有几个郡主嫁出去将夫婿弄得重病在床,还能如此潇洒? 云阳郡主是独一份。 可是这份疼爱,再发现是错付之后,就复杂了。 若云阳郡主是个善良温柔的性子,李德海就算发现了事实,心里对她还是会有感情。可偏偏不是,云阳郡主胆大妄为,已然叫李德海失望透顶。 云阳郡主又气又怒,她大小姐脾气,根本不怕王世子,喊道:“我来京师,母妃也知道,她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第45章 认亲 月芍有些尴尬,怎么遇到人家兄妹吵架,这个时机选的太差了。 偏偏这个时候,云阳郡主冲了出来,她撞到月芍身上,骂了一句:“找死吗?” 裴珩护着月芍,对云阳郡主冷冷说道:“内人好好的站在这,郡主突然冲过来撞到人,怎么还好意思骂人?”指责完云阳郡主,他问月芍,“没事吧?” 月芍摇摇头,“没事。” 云阳郡主已经认出裴珩,又惊又喜,“是你,裴子重,你怎么来了?” 月芍心中不由觉得怪异,打量这位行事特立独行的郡主。 而云阳郡主也恰恰注意到她,将她上下一打量,道:“这是你妻子?”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蔑视,浑然没有一点尊重。 裴珩淡淡道:“正是。” 此时有人请他们入内见王世子,裴珩和月芍不再与云阳郡主多言。 月芍真心实意的给王世子磕头,王世子忙让人扶起来。裴珩本来是准备走一走过场就回家的,但是王世子如何肯,拉着他的手不放,又是要下棋,又是要品茶闲谈。 裴珩无奈,月芍则被安排去花园里散散步。 花园里,云阳郡主正坐在凉亭里,月芍不想又碰上这位脾气不好的贵女,有些晦气,想要绕道。 云阳郡主让人出去拦住她,请她进来,“裴夫人,怎么见到我就躲,我会吃人吗?” 月芍轻笑,道:“郡主说笑,我本来就要往那个方向去瞧瞧王府的锦鲤。” 云阳郡主挑挑眉,啧啧道:“裴子重有才有貌,没想到妻子竟然是丫鬟出身,可惜了。” 月芍没想到云阳郡主竟然知道她的背景,只是那又如何,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评价他们夫妻,道:“相公不重出身,也不愿借裙带之力,世人知道,只会钦佩他,谈何可惜?” 云阳郡主略惊讶她敢回嘴,冷笑了下,道:“看不出来,嘴巴倒是利索。” 月芍淡淡的道:“不敢,只是有什么说什么,失礼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若不是刚被王世子教训过,在家里为难月芍怕被长辈知晓,云阳郡主一定会借题发挥,好好刁难一番月芍。可今日,只能冷哼一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月芍跟她请罪告退,带着丫鬟去曲桥处散步。 之后还被王世子留下用膳,至晚才归家。 回到侯府,洗漱之时,雀儿跟月芍说一件稀奇事。 “……表姑娘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怒二太太,二太太打了她一巴掌,表姑娘哭的都晕过去了,二太太也气得喘不过起来,如今两个人都倒在床上,大夫这边看了看那边……” 月芍惊奇不已,二太太李氏对方玉蓉疼爱的犹如亲女一般,竟然会动手打她? 方玉蓉到底是做了什么大事激怒二太太的?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疑。 裴家大小姐裴珍上门来跟二太太商谈,要为丈夫耿英纳方玉蓉为妾。 这发展简直叫人反应不过来,好好的作客小姐被求去做妾,二太太还答应了,这实在不合常理。 月芍在方玉蓉的好日子前见到了两次,其中一次人少,二人说上话。 方玉蓉奇怪的看了她很久,又是自嘲又是冷笑,道:“这人的命,你说怎么就这么奇怪,有人千般求,求不来,有人稀里糊涂的,就得到了。” 她的话在别人眼里犹如一团迷雾,月芍却懂,笑道:“表姑娘,既然事已成定局,你也安安心心的嫁了吧,好在是亲戚家,便是做姨娘,也不差。” 方玉蓉是被一顶小轿子抬走的,只在裴珍的院子里小小摆了两桌酒席。 她的这桩婚事,直到两个月后才叫人明白内里,方玉蓉肚子大起来了。 裴珩一直在查自己的身世,可是却查,越发觉不对劲。 月芍说他的生父是裴珩,大小姐裴珍该是二太太的亲女,但是他从裴珍这边入手,查到裴珍确确实实比他晚出生三个月。 若如此说,那么他不是裴侯的亲子,他的生父生母还另有其人。 可这一追根究底,就要查到几十年前去,一时之间,只能等消息。 与此同时,王世子频频找裴珩,这一日说要带他见英王和王妃。 英王和王妃都是很面善的人,英王略胖,王妃则慈眉善目的,他们见到裴珩的那一刻十分激动,王妃甚至抑制不住从位子上站起来,朝着裴珩伸出手…… 裴珩心中已经起疑,但是他们不说,他只能装作不知,下拜跪地,“拜见王爷,王妃。” 王妃急切的喊:“快扶起来,扶起来。” 她等不了旁人动作,自己上来就扶裴珩,握住他的手,紧紧不肯放。 王妃个子矮,裴珩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嘴唇颤抖。 她的声音微微暗哑,带着些许哽咽,“是……是我的孩子,这分明就是……”她的眼睛,在裴珩的五官上流连不去。 裴珩心头一震,眼神深深的望着王妃。 这个人……会是他的生母吗? 王妃眼泪流了下来,道:“孩子,我是你亲娘,你受苦了……” 王世子李德海怕王妃没头没脑的话吓到裴珩,反而抗拒接受现实,忙站在旁边将事情一一叙述。 若没有之前被裴家赶出门,以及月芍谈及他生父等事,裴珩真的会无法接受。可是如今的他,主动寻找自己的生父生母,自然又不一样。 他眼中微微湿润了,看着王妃,跪了下来。 王妃拉不住他,心疼道:“你快起来,地上凉。” 裴珩喊她:“娘。” 王妃捂住嘴,怕自己哭的不像话。 英王爷虽然一直在旁边不说话,实际上也已经湿了眼睛。 裴珩对着他,也喊了一声,“爹。” 英王爷点点头,又点点头,连说了好几句:“好,好。” 裴珩含着泪水笑了,道:“我一直盼着找到生父生母,今日终于找到了。” 李德海拉起他,笑着道:“你是我的胞弟,我是你大哥。” 裴珩点头,喊他:“大哥。” 认了亲,里头气氛太过煽情,英王爷和王世子都有些受不住,退了出去,只余王妃拉住裴珩问他这些年的日子。 知道他成了亲,还有一个女儿,高兴的不得了,“把你妻子带过来给我瞧瞧,还有我的小孙女,我都要见。” 英王爷喊了他跟李德海去书房。 英王爷告诉他,虽然有证据证实他是皇室血脉,但是这种丑闻,皇帝是不会允许传出的,尤其此时皇储未定的情况下,英王府也不能出任何可以与人攻讦的消息。 “……只能委屈你,对外就说你是我新收的义子,以后我会为你申请郡王封号。” 裴珩并不介意,他只是疑惑堂堂的一个王妃,如何孩子竟然会被掉包? 但是这个疑惑,在王妃处没机会问,此时问了,英王满脸尴尬,王世子沉默不语。 第46章 完结 裴珩并没有得到解疑,王世子陪伴他出来时,见他面无表情,想了想对他道:“子重,这件事以后我再寻机会告诉你,涉及长辈,父王会处理,但莫当着他的面再提此事,他老人家心里不好受。” 裴珩明白。 英王收裴珩做义子的事情,在京师如石子打水漂一般,掀起几朵小浪花,只是很快,就只剩一点点涟漪扩散,平息。 裴珩将真相告知裴博裕,裴博裕不敢置信自己的太太竟然惹出如此弥天大祸。调换皇家血脉,这是多大的罪名,若是英王公开计较,裴家上上下下多少条人命都不够填的。 裴珩见养父担忧成这个样子,虽然心中恨养母李氏的作为,可是养父无辜,如何忍心,最后反倒开口劝慰他:“爹,这事英王应当不会追究其他人的罪责。” 裴博裕颤颤的问:“那你娘她……” 裴珩已然不想承认李氏是他娘,沉默了,不言语。 裴博裕红着眼,道:“子重,你只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的份上,保她一条命。” 裴珩低头。 裴博裕为了救李氏一命,最后竟送她去京中的一家女庵里出家。李氏嘶声裂肺的求情,裴博裕硬是让人给她剃度按上结疤,一辈子吃斋念佛。 此事太大,裴博裕并没有隐瞒兄长和堂弟,裴家人的态度由此对裴珩、月芍大大改变。 若不是裴珩自己不肯,裴家人几乎要把正院以外最好的院子让给裴珩小夫妻住。 但是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是只限于裴家的几位家主,并老太太、太太们,小一辈的都懵懂不知,只是被勒令待裴珩夫妻客客气气的,绝不允许一点点不尊重。 所以在正式搬迁到英王府之前,月芍收到了所有侯府内的活动邀请,以及所有外头的交际,她纷纷推拒了。 搬走之前,她遇到一件小事儿。 当日李氏北上之际,带着的人中,就有芙蓉。如今李氏出家,芙蓉无依无靠,又求上门来了。 本来她跟着她娘北上,就是想找机会回到裴珩身边的,中间不止一次上门来认错求情,都被裴珩或月芍打发走。可如今没有了李氏,她再没有后路,跪在了月芍她们院子门口不肯起来。 月芍叹气,拉着裴珩道:“相公,她的事情,是该有个了局,你说怎么办呢?” 裴珩还不知道她的小心眼儿,道:“给她一笔钱做嫁妆,寻个人嫁了吧。” 月芍笑的眉眼弯弯,“哎,我本来想说毕竟是时候过你的人,要不让她回来……既然相公不喜欢,还是听你的,打发走吧。” 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模样,裴珩摇头,哑然失笑。 芙蓉还待不同意这个处理,月芍失了耐性,对她道:“你识趣点答应最好,不答应,我也无所谓,只是人财两失,将来别后悔。” 如此,芙蓉含着泪,答应被安排嫁人。 月芍也不想整她,托了府里的管事妈妈寻一个过得去人,重点是不介意娶在爷们房里侍候过的丫头。 这种丫鬟的亲事处理起来极快,找到了一个京都本地,做着小买卖的鳏夫。 没过多久,月芍随裴珩搬入英王府。 认亲宴上还出了一点小岔子,英王妃让众人改口,下人称呼裴珩三少爷,云阳郡主与裴珩同日出生,英王府让她叫裴珩三哥,她不肯,满目不愿意,对英王妃道:“他是哪门子的哥哥,明明是个外人,父王真是的,认什么义子。” 本来就因为真相有心结,听了这话,英王妃怒容满面,训斥她:“你懂不懂规矩,让你喊兄长还委屈你了?你父王认谁,也轮到你管?” 最近诸事不顺,云阳郡主没想到一向疼宠自己疼的不得了的母妃会如此严厉,眼泪汪汪,“母妃,你不疼我了。” 英王妃撇开头,吩咐下人,道:“让郡主回屋子去,别扰了一家子的兴致。” 云阳郡主十分委屈,被人客气的请了出去。 第二日,英王妃单独寻她,道:“你也该回婆家去了,一直呆在娘家很不像话,为人媳妇的,以后对丈夫恭敬,对婆婆孝顺,再不许你行事悖妄,叫我知道,再不饶你。” 云阳郡主不敢置信,瞪大眼,道:“母妃,你要赶我走。” 英王妃几乎不能看她的脸……因为她之前已经见到了李氏,这张脸,分明一看就是李氏的女儿,而她竟然疼了这个女儿二十几年,宠爱还在长子之上。 “你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云阳郡主大哭,“我不走,这是怎么了,突然一个个都看我不顺眼,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听她哭的凄惨,英王妃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心酸。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啊,那投注的感情不是假的。 她有些受不住,只觉心口疼,挥手吩咐:“我头疼,你们带郡主下去吧。”这是最后一面,英王妃不肯再见云阳郡主。 皇上最后过继了英王王世子,李德海成为太子,英王为裴珩请封郡主爵位。太子监国,让礼部商议裴珩郡王封号。 裴珩最后得到的封号是归善郡王,月芍随后被裴珩上折子请封为郡王妃。 一年后,太子李德海继位,英王一家无限期驻留京都,因此英王府内的家眷并长史官等王府属官都搬入京都。 月芍第一次见到这位福安郡王,只见他长的极为富态,白白胖胖,中等的个子,笑的跟弥勒佛一般。 二郡王妃是个瘦瘦的,长相上看颇为精明。 至于那位蔡夫人,听说她“病了”近一年,不好移动,留在了老府邸里养着。 长史官夫人李妙琼来拜见时,月芍高高坐在上位,二人四目相对,月芍冲她微微一笑。 李妙琼面无表情。 王府人多嘴杂,长史官一家是属官,王府里下人对他家的事情颇为了解。月芍听说李妙琼这个后母颇为刻薄,把两个继女折腾的够呛。不过两个继女也不傻,设计叫长史官瞧见被李妙琼刻薄的场景,叫长史官愤怒的教训了她一顿。 如此一来二去,斗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拿她们这点儿事打发时间。 不过月芍不甚关心,她不准备再找李妙琼麻烦,因为她这个人,不用别人找,自己就会惹来一身麻烦。 一日,她领着雀儿在假山处闲晃,不料从山上远远看到李妙琼拦住裴珩。 雀儿忙道:“三郡王妃,你快看,长史夫人拦住郡王说话。” 月芍拦住要过去的雀儿,道:“不着急。”她看着,只见李妙琼哭了起来,裴珩神色淡淡的。 后来李妙琼伸手去拉裴珩的袖子,裴珩甩开她,径自走了。 月芍微微一笑。 裴珩和月芍一生共有二子一女,一夫一妻相携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