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
一、远嫁
阳江之畔,吴国和燕国的交界处,十几名陪嫁的宫女正对着家乡的方向默默垂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大吴和亲的仪仗就停在这里,稍作休整,等待与燕国卫队的交接。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来。”稍稍年长的宫女话一出口,又引来无数的抽咽。
一个紫色宫装少女在一旁走过,见状过来安慰道:“姐姐们再坚持一下吧。周尚仪她们说,再有三天就能到燕的都城了。公主嫁了过去就是他们的皇后,燕国的皇家卫队定然不会亏待各位的,下面的行程会很顺利得多。”她以为众人是不忍路途艰辛而难过。
年长的宫女们垂泪说道:“还说什么坚持。这一去远离故国乡土,就要在燕国的禁宫之中了却余生了……”
“这样啊,”少女眨眨眼,语气轻快地说道:“不一定的哦。听说燕国的皇宫跟我们大吴的可不一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他们每隔五年就会开宫放人一次,届时未有封赏且年满二十五岁者皆可申请出宫,可以由内禁府婚配也可自行回乡生活。各位如果不喜欢留在燕国,到时候就去请示公主返回大吴便好。”
哎?
众人听了此话,顿时没了哭的兴致,转而围住少女争相问道:“真的吗?燕国真的会放人?”“那公主会不会放我们走呢?”“不到二十五岁能不能回吴国呀?”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地提问,少女无从回答,只能笑了笑,安抚道:“所以说不一定的嘛。事在人为,总会有回国的办法的。那么,各位就先别难过了,想想高兴的事儿,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五年说不定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笑呵呵地摆摆手,离开了众人。
那十几名宫女得了这个消息便议论不停。有些年纪小的已经在盘算着能不能谎报年纪,好能够早些出宫,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喝道:“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顿时一惊,见是几位品阶最高的女官站在面前,连忙行礼请安。薛尚宫和周尚仪两位是公主的教习女官,地位在所有女官之上。薛尚宫不悦地训斥道:“尔等随公主远嫁,理应为主分忧,恪尽职守。如今已是两国交界,更应谨慎守礼。如此无故喧哗,到底所为何事?”
众宫女自然不敢以实相告,战战兢兢地连声告饶。一旁的周尚仪见状打断道:“罢了,知错便好,下不为例。薛尚宫,咱们先去找公主殿下吧。”她声音温和,但语气中隐隐有担忧之意。
薛尚宫知她所想,在这两国边境之地,即将是卫队交接的紧要关头,生怕公主有什么闪失,道:“正是。”刚要离开,周尚仪不禁转身对众人问道:“你们刚才可曾在这附近见到过公主殿下?”
年长的宫女答道:“回禀两位,奴婢们不曾近身服侍过公主殿下,不知殿下真容……”
周尚仪道:“殿下今天穿紫色锦袍,未曾绾发,额上一颗明珠,颈间有串金项圈。”
唉?!
众人再次受惊――那、那不就是刚才跟她们说话的女孩么……
问明方向,两名女官匆匆赶去。
阳江之畔,十六岁的泰成公主向南长拜。
阿和这就走了,从此分别,再会无期,珍重。
“公主,您这是……”
“不用担心,我就是来跟母亲和家乡告别一下。”阿和微微笑道:“宫女们虽然思乡,但是再过几年总有回来的机会。我这一去,只怕再不能回来了。不,是一定不能回来。”
薛尚宫和周尚仪听了不禁默然。
大吴裕安十一年,北燕崇德二年,泰成公主远嫁北燕靖文帝。
泰成公主,名和,宗室端王女。裕安十年北燕靖文帝登基,修文盟好,请尚公主。帝封端王郡主为泰成公主,以亲王礼配之。――《吴书?公主列传》
二,大婚
公主入燕,帝册封为泰成皇后,修北宫为泰成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燕书·后宫列传》
刚刚改名为泰成宫的宫殿里,穿着大红喜服的阿和四处张望。她这一身颇为繁琐的珠冠凤帔,着实让人行动不便。这却挡不住她的好奇,宽大的宫殿里不少陈设是在大吴时没见过的。大殿里还有点空旷,也难怪,她人一到燕都,就接到大婚的旨意,匆匆的搬进了皇宫。哪像在大吴时,光为了出阁时是应戴七珠翟冠还是九珠翟冠,礼部的官员们就争论了两天……
阿和正想去摸一下墙上挂着的一副稀罕的动物皮毛,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薛尚宫和周尚仪急匆匆的走进来,看脸色十分不好,阿和只得缩手。
“公主,他们燕国欺人太甚!”薛尚宫本是吴太后身边的尚宫,太后薨后自请随从和亲,她在吴宫之中近二十年,有非凡的见识和胆识。“哪有这么草率就举行大婚的?册封大典怎么这么简陋?燕国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大吴的公主?”大吴宫廷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薛尚宫十分在意规矩礼仪,此次颇为恼怒。
“怎么回事?”阿和好奇道,沿途上燕国的卫队倒还算客气礼让,入了都城反而草草起来。吴国的队伍本应驻留在驿馆,等待两国官员商议好大婚仪式,没想到燕宫里来了旨意说陛下大修了北宫并改名为泰成宫,专为迎娶公主,业已竣工,请公主移驾验看云云。如此盛情难却,阿和等人就先入住了,只留了其他礼部官员住在驿站。
不过怎么看,这个泰成宫都当得起简陋二字,地方倒是极宽敞的,多少有些冷清的意味。啊啊,分明是还没进门就要住冷宫的兆头嘛。
薛尚宫道:“公主不觉得燕国这样十分无礼么?宫室如此简陋不说,大婚的日子也订得仓促,全然不像精心准备过的!”
阿和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嘛。燕国起自北荒之地,国内平定也才不过这几年的事,各项典范可能尚未完备,也不必太过计较。”
“不止如此,殿下。”周尚仪为难的皱起眉,“我们刚刚听说,北燕皇帝可以有不止一位皇后。我们一直以为,北燕尚公主为后,公主便是后宫之主,可以母仪天下。陛下也一定是这样认为才肯将宗室公主嫁过来,谁知道……”
“哎,不是这样么?”阿和想了想,问道:“那么这位靖文帝有几位皇后?”
“听说,除了公主,还有三宫皇后,其余的妃子、美人就不知道了……按照燕国的习俗皇帝可以有五位皇后,除了中宫皇后以外,其他东南西北四宫皇后地位相同,中宫皇后才是一宫之主,其他四宫都要以中宫为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这泰成宫原就是北宫,您就相当于是北宫皇后!”
“中宫皇后是哪位?要每天过去请安吗?”阿和也紧张起来。
“不……听说还没有立中宫。而且五宫皇后之间平日也较少来往,只是……”周尚仪担忧道,“万一燕帝立了中宫,公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阿和点点头,喃喃说道:“不用每天请安还好……”
薛尚宫喝道:“公主!现在不是想请安的问题!我大吴的亲贵公主怎么能成为北燕的一介嫔妃?什么五宫皇后,哼,说着好听,除了中宫其他的不过就是嫔妃而已。公主请立刻修书给陛下,让陛下向燕国递交国书,让靖文帝册封公主为中宫皇后才可举行大婚!”
“嗯……”阿和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果断说道:“不必了!”
看到两位女官很是惊讶,阿和解释道:“既然没有中宫,可能是靖文帝还不想册立中宫皇后吧。反正不管哪一宫都叫皇后,这是北燕的习俗,也并不算是言而无信。我们的身份也不比他们低,大家平起平坐也挺方便的。”如果真被册立成中宫,只怕要有数不清的责任和麻烦,她一开始就没指望一个异国嫁来的和亲公主能当什么皇后,现在看来这种安排再方便不过。阿和暗暗想着,当然不敢说出来。
“什么叫平起平坐也挺方便的?!”薛尚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早就知道这位泰成公主还是郡主的时候就以“呆阿和”的名号而闻名皇室宗亲之中。端王府那位郡主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众人不解时她又总是喜欢“呵呵”地笑几声掩饰过去,因此常被人称为“呆阿和”、“和和郡主”,阿和这个小名也是这么来的。唯独故去的老太后喜欢这个孙女,常称赞郡主淳厚温良。
阿和此时又是呵呵笑道:“薛尚宫,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其实,北燕这习俗我觉得还挺好的,大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招惹谁,挺好的。咱们吴国倒是规矩多,可后宫也从来没太平过。行了,就这样吧,大家准备准备,管他什么婚,赶快结了了事……”
走出大殿后,薛尚宫叹道:“真不知公主怎么想的!”周尚仪安慰她道:“罢了,吉人自有天相。况且我大吴现在内忧外患不少,陛下需要北疆安稳,所以和亲一事势在必行。比起未进门就与夫家闹僵,公主如此识大体也好,退让也好,两国相安无事便好。”
***
说快也快,几日之后就在宗庙祭拜了一下,再受百官朝贺一番,当晚泰成宫就张灯结彩,成了阿和的洞房花烛夜。
折腾了一天的阿和不顾众人的阻拦,一进寝宫就拨开了面前的珠帘,往嘴里丢了几枚糕点,又要喝茶。周尚仪连忙让人端上一碗云耳羹,生怕她吃得太干不消化。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周尚仪问道。
“能不能换衣服睡觉了?”阿和揉揉眼睛,“吃饱了就好困。”
“那怎么行,皇帝陛下还没来呢!”周尚仪见旁边几个陪侍的燕国宫女偷偷地笑了起来,也不好再说什么。
“陛下驾到!”适时,殿外响起传报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阿和也站在殿中央,隔着翟冠垂下的珠帘望过去。这位请尚公主的北燕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呢?觐见的时候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一排排门被打开,一串串灯笼闪过,人群中一个挺拔的明黄色身影显现出来。
北燕的靖文帝,听说是位天资过人的少年天子,深得先帝喜爱,早早地便被立为太子,去年刚刚继位,是皇室之中难得顺风顺水的成长典型。
个子挺高,阿和扬起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的夫君:眉宇间英气十足,有些锋利的样子,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阿和怕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不过平心而论,他的五官长得还不错,眼睛亮亮的,像有无数颗小星星一般很好看。
她这样出神地打量了很久,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已经全部拜倒在地。而他也走到了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修长的手拨开珠帘,他玩味的笑了一下,打量着眼前娇小的人儿。
即使是在吴国的同龄人中,阿和长得也算小巧的。
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灿然有神采,靖文帝元坤打量着已经成为他新妻子的南过公主,心想:也许长大之后会成为美人呢……
“我已经十六岁了。”阿和清晰的说道,自是看出他那笑容背后的含义。
“是么,看来不能小看你了。”元坤笑道,接过宫人奉上的合卺酒,“会饮酒吗?”
阿和答道:“少喝一点没问题。”说着也接过酒。
在喜娘唱诺的吉言中,两人交过手臂,将杯中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仪式完毕,新人被送至喜榻旁,宫女们关好殿门,鱼贯退下。
花烛映照,两人坐在床边,相对无言。
阿和先动了一下,头上的珠冠实在太沉了,脖子快撑不住了。“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把这个摘了……”看到皇帝惊讶的脸色,阿和赶紧调整自己的措辞,“唔……臣妾恳请陛下,容臣妾摘了头上的珠冠,太沉了……”
元坤笑了,“不介意,你随意。”
阿和高兴地站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取下珠冠。
她顺势也就解开了繁复的发髻,拿起木梳将长发理顺,拯救一下被折腾了一天的脑袋。
元坤看着那对镜梳妆的玲珑侧影,忽然心中一动。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他为何不及时行乐呢?于是站在她身后,伸手从背后抱住她。
阿和一愣,挣扎道:“怎么……”话未出口,就被调转过身,堵住了嘴。
元坤捧起她的脸,从温柔的轻吻到缠绵的深吻,她似乎有些颤抖,也有点抗拒。她的双手抵住了他的胸口,还在勉力的推阻,但是……
元坤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婚床走去。
“哎,等一下。”阿和一边推开他解衣带的手一边急道:“你听我说!”
“哦?不用臣妾自称了?”元坤调笑道:“有什么要求明天再说也行。”绝不能让女人在床上提要求。
“不是……我想商量、商量点事儿……”阿和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还是挡不住对方攻势凛冽。已经被逼到墙角了,腰带也被解开了,阿和的手不禁抖了起来。
元坤还饶有兴致地一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慌乱地表情,正打算步步为营……
“啪!”的一声清脆,打断了所有混乱。元坤摸了摸自己吃痛的脸颊,有些难以置信。
阿和扬起的手再次抖起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慌和激动,她眼泪汪汪,断断续续地解释:“我不是有意的……但是你一直不听……我已经嫁给你了,这种事情,不一定非得是我吧?”
“什么?”元坤反问道。
“你尚吴国的公主,不过是想要吴国公主这个名分带来的东西。两国的盟约,我在这里,就是一个活契约书罢了。如今大婚仪式已毕,我已经嫁过来,别的本分我都会做好,只是这种事情,求陛下就别勉强我了。”阿和一口气说完,低下了头。
“你……”头一次有人将他的宠爱说成是勉强,元坤怒极反笑,“勉强你?这可是你今天说的,以后千万别反悔!”
“嗯,绝对不会。如此真是感激不尽。”阿和毕恭毕敬的说着,反而让人有火发不出来。
元坤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境。毕竟是嫁过来的公主,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了……元坤一面觉得太可恨可恶,又觉得有些有趣好笑,“那么,你打算怎么样?”不受宠、不怀子嗣的话,以后只怕很难在后宫立足吧。难不成她要仗着吴国的势力,在他宫里特立独行?
阿和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嗯,臣妾觉得夜深了,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
“啊?”元坤愣住。
阿和打了个哈欠,说道:“总会有办法的。不过臣妾今天真的很累,就先休息了。陛下也请早点安歇。”说完扯了一床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茧状,滚到床里真的睡觉去了……
靖文帝元坤至今为止共举行过三次大婚,册封了四宫皇后,算今天这位最出奇了。
三、豫王
第二天早晨醒来,阿和还有点懵懵懂懂,睡眼惺忪。(.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刚想翻身再睡,忽然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元坤拍着她的脸,心想:她还真放心,能睡得这么安稳。
阿和睁开眼,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之后立刻清醒了,“啊,陛下好早!”
早你个头!元坤愤愤想着,昨晚睡不着的只有他吗?亏他还心存愧疚地盯着了大半夜她的睡颜。她倒也放心,也不怕他欲念一起强行就……算了,他昨晚挨那一巴掌虽然不疼,却也让他有了几分警醒:这个南朝公主并非看上去那么柔顺软弱。
“已经过了卯时三刻,朕要去坐朝了。”
阿和含糊答道:“陛下走好!”拉起被子要睡个回笼觉时,又被捉起来。“不许睡了,准备洗漱,等下朕回来用早膳!”元坤实在气不过,更加用力打算摇醒她。
“用早膳?”阿和盯着面无表情的元坤试图消化这句话,“回来?和我?”
元坤的脸色越发难看,“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管她以后日子是否好过呢。
阿和眨了眨眼,来了兴致,连声问道:“陛下喜欢什么口味?从吴国带来的蜜藕和糍粑都还新鲜,就是有点难消化……唔,早上还是吃清淡点吧,莲子雪耳粥配点腌菜如何?不过听说燕地这边的面食也很好吃,要不让御厨多准备两样……”
元坤彻底面无表情了。他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个丫头的思维方式。
殿外传来宫女的请安声,“陛下,娘娘,是否要起来梳洗了?”
元坤盯着仍自得其乐、盘算着早膳吃什么的阿和,出声道:“等一下。”殿外顿时安静了。
“手。”元坤向阿和示意。
阿和不明就里的伸出一只手,被他握住。
柔软嫩白的指尖就在面前,元坤忽然张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唉!”阿和忽然吃痛,再睁眼时就看到指尖处一点殷红,“啊,血……”
元坤拿起床头放置的一块白绢,在她手指上擦了擦,又丢到一旁。说了句:“等会儿自己擦点药。”便转身离去。
殿门一开,众宫女连忙拜倒请安。随后鱼贯而入,分别侍候皇帝和泰成皇后洗漱更衣。刚才染血的白绢也有人小心翼翼的收好送走。
木偶一样被人牵着穿衣、梳妆,阿和捂着手指莫名其妙地想:怪人,真是怪人!还这么小气,不就是昨晚打了他一巴掌么,今天就咬回来……
***
坐朝之后的早膳,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棉、花‘糖’小‘说’)匆匆用了几口,元坤便回去理政了。阿和与薛尚宫、周尚仪商量了下,本想去拜见靖文帝的生母萧太后。不过传话的人回禀,太后这几日着了凉,身体不适不便接见,请泰成皇后改日再来。阿和只好让人先送些礼物过去,自己彻底闲了下来。
从准备和亲的那天开始,直至现在才算真正的空闲下来了吧。阿和掰着手指算日子,母亲端王妃应该已经被尊为太妃了,如果再能过继个宗家的儿子,端王府就后继有人,不必再担心会家离破散。不过自己现在不用考虑这些了,相信留在吴国的亲人们总会有办法的。嗯,阿和站了起来,想想高兴的事,日子总得好好过。
“周尚仪,我想出去踢毽子!”阿和满心欢喜的跟贴身女官商量道。
“现在吗?薛尚宫已经去拿后宫《女则》了。”周尚仪劝道,“先看看燕国后宫的规矩再去玩也不迟啊。”
“哎?薛尚宫她……”不行更得跑了,不然一定会被唠叨个没完。阿和跳了起来,“日子长得很,明天再看也不迟嘛。”
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阿和又找了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宫女。有自己从吴国陪嫁来的,也有燕国自己的宫女。大家年纪本来就差不多,玩在一起更加热闹。一时间,院中花翎毽翻飞,少女们笑声悦耳,连些年纪大的宫人凑趣般的也围在旁边看。原本冷清的北宫此时生气盎然,拿着《女则》回来的薛尚宫见此情形也就作罢。
玩到黄昏时分,因为要准备晚膳和其他事宜,宫女们退下了。阿和独自踢了一会儿,忽然头顶上有人说道:“真无趣,不好玩!”
阿和抬头看,院外伸进的树枝梢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阿和对他笑道:“你没玩过怎么知道不好玩?”
那少年哼了一声,不屑道:“那是女孩家才玩的东西。”
阿和继续笑嘻嘻说道:“连女孩家玩的东西都不会玩,还好意思说呢。”
“谁说我不会!”那少年霍的一下站起来,身下树枝都跟着晃了起来。阿和赶紧提醒道:“你小心点!”
那少年不领情的瞪她一会儿,又坏笑道:“你长得好小,又矮。”
看来,这小子是来找茬的。阿和歪着头说道:“你也挺小的啊,肯定还没我高。”
“谁说我没你高!”
“那就下来比比嘛,站在树顶上说我矮,好意思么?”
那少年立刻从树梢上往下滑,在离地面还有半丈高的地方敏捷地跳了下来。他跑到阿和面前,用手比划着,不服气道:“比就比,我肯定比你高!”
其实两人的个头几乎相差不多,不过此时阿和没跟他计较,反而露出慈爱的表情,用手拍拍对方的头,和善说道:“傻孩子,爬那么高多危险,姐姐我会担心的。”
少年愣了一下,喃喃道:“原来你担心我啊……”不过,此时阿和已经憋不住的偷笑,少年骤然醒悟,怒道:“我……你,你算小爷哪门子的姐姐!”
阿和已经得意洋洋地笑了出来。那少年皱眉看了她一会儿,他嘴上说不过阿和,只有作出嫌弃的样子,傲气地仰头:“有什么好笑的,反正用不了半年,我肯定比你高了……”
阿和笑个不停,连声答道:“是是是。不管再过几个半年,你年纪总超不过我……乖,还是叫声姐姐吧。”
那少年跺脚就要走,门外却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泰成宫接驾!”
少年听了脸色一变,嘟囔一句“糟糕”,却也没处回避了。阿和也诧异起这个孩子的来历。能这样自由出入宫廷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她和几名随从宫人去接驾,靖文帝的仪驾到了北宫门前。
元坤走进宫门,觉得此处似乎与以前不同了。以前的北宫冷清单调,宫殿又是皇宫之中最朴素陈旧的,因此其他皇妃都选住了别处。南朝嫁来的公主身份不同,别处已无宽敞的殿阁,而另建宫室又太过奢侈,便将北宫稍稍修建,改作泰成宫。传闻吴国贵族崇尚奢华,皇室宫廷更是极尽豪奢,本以为册封之前那边肯定会抱怨些什么,不成想顺利的就大婚了。当然,大婚之夜还真是稀罕……也许是那位公主性情所致吧。现在的泰成宫,简单却热闹。
今日这位泰成公主穿了一件鹅黄长裙,上配对襟小褂,与新婚夜的大红礼服不同,这一身家常便服更衬得她玉肤剔透、花容可人,端的是清灵秀丽,只是她这分明是少女的打扮,丝毫没有已婚女子的模样。
元坤没有太过在意,反正成婚时间尚短,她对他有芥蒂也是正常。扫视了一周满地接驾跪拜之人,他忽然发现墙角的那个少年,皱起了眉头,“元祥,你怎么在这儿?”
那少年连忙请安道:“参见皇兄。臣弟今日进宫给母后请安,母后刚才小睡,臣弟出来散步,恰巧遇到泰成皇后。”
散步散到树上去了……阿和忍住笑。原来这孩子是靖文帝的弟弟,真的是位小王爷。
元坤显然没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你不在府里好好用功,整天往宫里跑。进了宫也不过来学习政事,只是闲逛玩闹。再要这样,朕就收了你的府邸,把你关回宫里好好上刑!”
元祥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回话道:“臣弟再不敢了,这就跟母后道别,回去用功。”元坤点了点头,挥手准许。元祥赶紧匆匆跑掉了,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敬畏他的皇兄。元坤又吩咐两个内侍:“跟过去,一直送回府里,别让他乱跑再有个闪失。”两个内侍领命而去。
阿和一直在旁边微笑地听他兄弟俩对答。元坤转向她,解释道:“那是豫王元祥,朕的胞弟。去年朕登基之后也给他另立府邸,如今也时常来宫里。这小子野得狠,不知刚才在公主面前可有失礼?”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殿内,宫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听到元坤的询问,阿和笑道:“没什么,就是玩笑了几句,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是么。”元坤略感意外,豫王是先帝幼子,从小倍受宠爱可是宫里有名的混世魔王。“这个混小子除了母后,宫中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记得去年刚册封莹玉的时候,他就跑到西宫的树上往宫女头上丢虫子,莹玉吓得哭着跟朕告状……”元坤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出言不妥。当着新婚燕尔的皇后,谈论他的其他女人,是不是太没神经了些。阿和却没有留意,追问道:“后来怎么样,那位西宫皇后原谅豫王了吗?”
元坤看着她满脸好奇的神色,并无半点做作或是嫉妒包含其中,心中稍安却又潜意识地有点失落。她不嫉妒,说明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跟其他女人如何。元坤缓缓续道:“没有,那个混小子还不肯道歉,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反怪莹玉太胆小,大惊小怪。到现在宫中有宴会,西宫的人都离豫王远远的。”
阿和听了笑了起来。
元坤受她感染,也轻笑了几声,然后认真地上下打量起她来:这位吴国公主究竟是天真烂漫所以性情宽厚而不计较,还是……完全没有把他和他的后宫放在心上?
似乎两者都有,亦或者他小看了她?大婚之夜她的话,仿佛再明了不过。她是个聪明人,一开始就没指望他的宠爱,奢望什么白头偕老忠贞不渝的感情。加之身为和亲公主的她,与他之间不光是寻常夫妻、君臣那么简单,还有两国的政治盟好。同样是皇室出身的她,或许早就看破了这一点。
四、侍寝
阿和却丝毫没主意到元坤的出神,她说起豫王小元祥方才与她拌嘴不分胜负,元坤听了也不禁莞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晚膳的时间就在两人闲谈、打趣元祥之间,悄悄地过去了,元坤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吩咐内侍将没批完的奏章送到泰成宫来,显然是要留下来过夜。
晚膳之后,阿和便开始有点忧心。沐浴时,宫女往水中加的各种香料又让这种忧心加重。最后走进寝殿时,看到里面端坐的元坤,终于忧心到了顶点。
“那个,陛下,臣妾可不可以先睡?”阿和换了白绸缎的睡衣,探出半个头,躲在屏风后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元坤手里还拿着奏章,见她来了,便放回桌上。起身道:“不必了,没什么要事,朕也休息了。”
阿和又往后缩了缩,道:“那陛下先睡,臣妾睡觉不老实,等您睡着了我再睡……”
元坤直接坐在床上,回绝道:“不必了,昨晚看你睡得挺老实的,裹得像个蚕茧一样,一动也不动!”
阿和苦了脸,又在想其他借口时,元坤对她勾了勾手,她只好小步蹭过去。
走到床前,元坤忽然把她拦腰抱起,压到床上。阿和咬了嘴唇,涨红了脸,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样子,反倒让人生出爱怜之意。就在彼此呼吸相闻,耳鬓厮磨之时,元坤淡淡地说道:“朕不会勉强你。但是如果你抗拒得太明显,会让朕生气,明白吗?”好歹也成婚了,要让人知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被新婚妻子嫌弃拒绝,他的脸面何在!
阿和懂了这层意思,赶紧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元坤眯着眼,问道:“害怕宫斗吗?”
阿和呆呆的反问道:“宫斗是什么豆,能吃吗?”
元坤笑了,“答得好。怕失宠吗?”
“失宠了也会有月俸拿吧?”阿和紧张地问。
元坤挑起眉,笑道:“不错。那么,为什么不肯接受朕的宠幸?”
阿和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听说会很痛……”
呃……
“我很怕疼,所以还是不要了!”阿和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埋进去,又裹成个蚕茧样睡觉去了。
元坤放弃的松了手,由她去了。
***
那之后,靖文帝就没有在泰成宫留宿了,偶尔过来用晚膳,和泰成皇后说说话便离开。倒是泰成皇后似乎并不介意,每次皇帝要来,便准备很多美味佳酿,高兴的吃饭,笑眯眯的送走皇帝,也不挽留。
薛尚宫和周尚仪两位略感不妥,但每次未说两句公主就转移了话头,也没办法。
转眼间二个月就过去了,天气慢慢转凉。期间拜见了几次萧太后,又送上了一些自制的点心果酒,似乎颇得好评。萧太后由最初的避而不见、隔帘相见,到现在终于像寻常长辈一样被阿和的笑话逗得开怀。薛尚宫看在眼里,心想就像当年的吴国太后偏爱端王郡主一样,心思单纯的泰成皇后总能让饱经风霜的皇室长辈接受自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然而萧太后的欢心并非像吴太后那样是无条件的。她对公主也仅仅是从开始的偏见不喜到如今的认可接受,这其中只怕也少不了豫王元祥的功劳。
豫王元祥如今成了泰成宫的常客。他虽然总是与阿和拌嘴,又常常被咽得无话可说,却仍有事没事的过来玩一会儿。豫王孩子气十足,跟阿和常常一拍即合,什么上树爬墙、挖洞捉鸟、荡秋千踢毽子捉迷藏等等,阿和不但不拦着他,反而一起参谋鼓动。幸好北燕宫廷规矩独特,各宫自己主事,豫王年纪又小,泰成宫里一片欢声笑语,薛尚宫便无奈的摇摇头就算了。
这天元祥得了太后赏赐的几件玩物,又特来向阿和显摆。阿和比他年长几岁,九连环之类的本都是小时候常玩的,反而是阿和手把手地教他。
玩了一会儿,阿和说道:“周尚仪说明日就可以做桂花酿了,你要不要,等做好了我给你留一壶。”
元祥抬头:“我要一坛!”
“想得美。”阿和这样说着,还是出去跟周尚仪商量了一会儿,回来说道:“最多分你半坛,还得你拿《搜神演义》的下册来换!”
元祥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这本演义我早看过了。最近市面上这种笔记小说多得很,我那有一摞子!”
阿和一听,趁机加价:“那你再挑两套好的拿来,我多送你一盒入口即化的桂花糕。”
“你你你……”元祥哭笑不得,“你哪像个皇后样啊!人都说南人善商,果不其然。奸商、你就是个奸商!”
阿和呵呵笑道:“承蒙夸奖。”
“其实皇兄那里也有不少好书珍本,你去借,他肯定会借你的。”元祥对她眨眨眼,一副给你个小道消息的鬼灵精样。
阿和却道:“哎呀,什么经史子集看着最头痛了。还是笔记小说好,有意思多了。”
元祥笑道:“哈哈,跟我一样。我也最讨厌看正经书。不过偷偷告诉你啊,其实我皇兄也喜欢看的,只是登基后政务繁忙就难得空闲了。他当太子时我常常带书给他呢。”
阿和点点头,想到靖文帝不过比她大几岁而已,少年心性使然。
“他那里啊,有《镜花缘》的孤本,《六朝演义》的初刻,《长恨歌》的绝版,以及你们大吴才子陆谢的《宁远堂笔记》的手稿呢……”元祥继续告密。
“哇……”阿和顿时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陆谢的手稿啊,我在大吴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陆大才子的手稿,居然在北燕皇帝的手里啊……”
元祥贼兮兮的笑道:“想看吧,想看就去借嘛。跟皇兄撒个娇,他肯定能答应。”
撒娇……阿和听了,顿时拉长了脸。元祥啧啧称奇:“看你这副呆样,怪不得皇兄不留宿泰成宫。连我都听说了,你再这样,要是让南宫、西宫那群人爬到头上怎么办?”
“不怕,我会爬树了。”阿和眨眨眼,“还是你教的。”
元祥无语,“喂,我说正经的呢……”
阿和认真说道:“我正经着呢。想站得高的人才会想爬到别人头上吧,可是人的高度毕竟有限。如果我以树为介,其高远开阔非人力可比。我既不会再想爬到别人头上,别人也很难爬到我头上吧。”
元祥想了一会儿,体悟到她话中的寓意,不禁释然笑道:“不错不错,这话对我的胃口。”他自幼不喜读书学政,自恃母后宠爱,又已有兄长立储,自己便不愿被这一方宫室给束缚了。靖文帝登基后,他就请求自立府邸,搬出宫去。宫外自在逍遥,又躲得耳根清净,什么王爵利禄自然看得也轻。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于富贵荣华早就看得透彻,懵懵懂懂之间只觉得大家都不理解自己,时常做些叛逆出格的举动,在其他人眼里只以为他是孩子气,其实小豫王爷内心的苦恼无人可以理解。然而自从遇到了阿和,元祥觉得与她说话甚是投机。这位南国嫁来的和亲公主既没有把他当做小孩子糊弄,又能时常陪他一起淘气玩耍,实在是个难得的知己。
“阿和,这里的树再怎么都是种在宫里的,不如找机会我带你出去爬树吧!”元祥说得高兴,胆子大了起来。
阿和瞪圆了眼睛:“此话当真?”她在大吴当郡主时溜出王府一次都不容易……当然,这不代表她没跑出去过。
元祥贼笑:“绝无戏言。”
两人相视一笑,就这样定下来了。
***
入夜时分,阿和已经早早的沐浴更衣,披着半干的头发窝在床上看演义小说。故事很精彩,自己也实在是太惬意了,以至于靖文帝走进来也没惊到她。
“帮我倒杯蜂蜜酒。”阿和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说道,这个时间估计是周尚仪来催她早点睡。
来人不声不响的递了酒过来,阿和顺手接了,美美的喝上一口,“嗯,看完这章我马上就睡。”没有回答。
阿和奇怪的抬头一看,咦,身量好高,很面熟……好吧,寝宫的灯都被她拿到床头看书用了,房间的光线不是一般的昏暗。
“陛下?”阿和歪头问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元坤从围帘的阴影中走出来,看到四周太暗,索性直接坐到床上。
阿和赶紧坐起来,虽然手脚跟不上,但嘴上还是先说道:“臣妾叩见陛下!”
元坤好笑道:“你就这么坐在床上叩见朕的?罢了,免礼。”
多日不见的夫君就这么突然的出现,打断了她睡觉前的惬意光阴。
“嗯……臣妾刚才没听到通报声……”阿和找着理由,顺便把书往被子里塞塞。这书虽然没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但也绝不是正经东西。
元坤手快,一把摁住那书,轻松截获,“朕怕你睡了,会吵醒你,所以不让她们通报,直接进来看看。”
你就不怕吓醒我么……阿和心想。
“是《六朝演义》啊,朕以前也看过。”元坤翻了翻那书,并不介意。他点点阿和的头,笑道:“吓成这样,朕还以为你看什么淫词艳曲呢。”
阿和一本正经地答道:“臣妾还没那个鉴赏能力。”
元坤不禁笑了起来。
见皇帝并不介意,阿和想起元祥说得话,心中痒痒起来。她倾身探头,略略凑近了些,小声说道:“臣妾听闻陛下藏有《宁远堂笔记》的手稿,可否……可否借臣妾一观?”
“嗯?”元坤看向她――稍显宽大的绸制睡袍大开着领口,露出脖颈间柔软白皙的肌肤,裙摆下不经意露出的纤细脚踝,越发显得小巧可爱。元坤略微失神,随口调笑道:“那你肯侍寝吗?”
阿和听了脸色一变,往后缩了缩。
元坤心底略感失落,又觉得很有趣。这夜批奏折批得累了,索性丢开手,在宫中想散散心。宫中的景物他看得惯了,没什么新鲜感,于是忽然想到有些不一样的泰成宫,想起这位有趣又独特的南国公主。方才她看到他时,明显有些怕生,可见是他最近政务繁忙,过来的次数少了些,更要趁此机会,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元坤伸手拍了拍阿和的头,像是安抚她一样说道:“玩笑过头了,吓到了吗?你喜欢的话,明天让人给你送来。另外你这灯火看书不太好,容易熏坏眼睛,朕那里有对琉璃灯盏,回头送一只给你。那个琉璃灯明亮通透,看书很是方便。”
“陛下真是好人!”阿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刚才的惧怕一扫而空,甚至于还向元坤凑近了些,有点谄媚的问道:“陛下要用点宵夜吗?我让薛尚宫她们去准备……”
元坤头一次听到这么别出心裁的谢恩辞,见她果真要忙里忙外十分诚挚,连忙拦了下来,道:“宵夜就不吃了。朕另有一事让你办。”这也是今晚他过来的另一个缘由。
阿和顿住,眼中有点戒备。
元坤知她所想,先道:“不是侍寝。”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臣妾赴汤蹈火再所不辞!”阿和立刻用上书里的套话,干脆地答应下来。
元坤忍住笑,道:“是豫王的事。元祥也长大了,应该多学些有用的东西。不过以他的身份和性子,实难管束。宫里宫外除了朕和太后,连太傅都对他束手无策。朕见他似乎对泰成皇后还颇为亲近,就想让皇后你多多教导豫王学些有益的学问,不求他有经世之才,只要日后能为国效力,不当个闲散亲王就好了。”
阿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我自己也头疼经史子集呢,如何教他?
元坤续道:“大吴皇室出自诗书礼仪之乡,相信以皇后之学引导豫王不成问题。这样吧,先读些史书,皇后这边需要什么尽可以开口。”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叫骑虎难下啊。有靖文帝的褒奖在前,此时就算大吴皇室代表的阿和说什么也不能丢脸。
阿和犯愁地答应了:“臣妾明白了。”
元坤满意的起身,微笑道:“那么皇后早点休息吧。朕明天让人把《宁远堂笔记》和国史一起送过来。”
像是不愿意打扰她一样,靖文帝起驾回了养心殿,并没有留宿。
五、教学
“元祥,请教一下汉中之约是怎么回事?”
“元祥,听闻北燕的一项国策就是戍蛮,漠北的蛮族到底是怎么样?你跟我讲讲。(.$>>>棉、花‘糖’小‘說’)”
“元祥,士族和寒族是怎么回事,渊源很深吗……”
“元祥……”
“好啦好啦别烦了!”豫王元祥瞪圆眼睛,半是不耐半是奇怪,“你不是说讨厌看那些正经书吗?怎么问起这个?”
阿和无辜地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以为都是常识的东西,自己不知道不好,所以找些了书来看,可是越看越发现不懂的地方很多……你看,我对燕国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就想问问你……”
元祥一怔,勉强咳两声,掩饰道:“嗯,算你好学,既然嫁到我燕国来自然应该好好学些国史……”
阿和一拍手,高兴的道:“是啊,不懂得太多,又不知道问谁,只好向豫王殿下请教。”
元祥红着脸,依然嘴硬:“好吧,本王就勉为其难收你这个徒弟好了……不过本王今天府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抽空过来教你。”
阿和笑眯眯的送元祥出了宫门,还不忘嘱咐道:“老师明天记得早些来,学生备下桂花酿恭候大驾。”
第二天一早,元祥兴冲冲的冲到泰成宫里,趾高气扬地一番大讲特讲,阿和便带着一班吴国过来的宫女掩饰住笑意,乖乖地做学生。
当然,阿和是个好学的好学生。每次老师要心满意足的下课时,她准会举手再问些新问题。
一般的情况是,豫王殿下脸色一变,紧跟着轻咳两声,掩饰住心虚一本正经的说,这个问题简单,但是本王今日尚有要事,这里暂且压下择日再讲。
于是翌日一早,准能看到豫王元祥又神气百倍地到泰成宫里“传道授业”。[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如此持续月余,元祥居然在靖文帝考量众亲王课业的时候拔得了头筹。据说靖文帝出题“尚武”,命还在教馆里上课的所有宗亲王子当堂以此题目作文。元祥踌躇满志,旁证左引,上至先帝“汉中之约”下至国策戍蛮,洋洋洒洒的写了近千字,十分精彩。靖文帝见了大喜,连声称赞了几句,又赏了他一对玛瑙镇纸。
泰成宫这边自然也有赏赐。阿和戳着摆在桌上的一对蓝田进贡的玉如意,自言自语道:“不能吃不能玩,只能当个摆饰。”也不知道是如了谁的意。
门外朗声笑道:“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靖文帝又没让通报,直接进了寝殿。
阿和连忙请安。元坤扶起她,说道:“这次豫王学业大进,都是泰成皇后的功劳。”
阿和笑道:“臣妾不敢居功。豫王殿下聪颖勤学,臣妾还要向他请教呢。”
元坤微笑:“你很聪明。”
阿和震惊:“陛下,臣妾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称赞!”
“哦?”轮到元坤一愣,道:“那么,皇后在吴国时常得到什么样的称赞呢?”
“阿和真呆,不,真乖。”阿和学着吴国后宫女人的一口吴侬软语,惟妙惟肖。
元坤失笑,确实听过陪嫁来的宫女带有这种口音,又问道:“那皇后的官话怎么说得这么好?”
阿和解释道:“父王常年驻守在外,臣妾不是在京城里长大的。父王过世后才随母妃回到京城的王府。”
“原来如此。”元坤点点头,他也听闻过泰成皇后的生父端王乃是吴国有名的一员骁将。吴国崇尚风雅,朝廷重文轻武,因此勇将名将屈指可数。端王乃是吴国皇室少有的善于统兵的宗亲,深得先皇重用。如今的宣帝即位后,更是赋予这位皇弟吴国的精锐部队。可惜端王却在七年前的西南之战死于流箭……元坤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流箭?未免太过巧合,须知西南之战后,端王就是吴国战功最高之人,又是宗室王爷,再怎么赏都只怕功高盖主……他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神色乖巧的阿和,心想,这孩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嫁过来的。
元坤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软,关切道:“皇后这几日辛苦了,还喜欢什么?说说看。”
明摆着就是给赏赐,这个时候要求点封赏也不过分。
阿和听了眼睛一亮,说道:“那个,听说陛下有《镜花缘》的孤本……”
元坤失笑道:“只要这个?朕等会儿就让人给你送来。”
“陛下真好……啊不,谢陛下。”
“不过豫王的事还得让皇后多费心。对了,秋猎就快到了,这小子一直贪玩疏于演练骑射……”元坤停下来,好笑地看着瞪大双眼的阿和,她脸上似乎就写着:这个我真不会……“皇后只要带他到宫中的演武场那边去转转,朕自会安排人教他。”
“哦。”阿和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元坤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笑道:“那么皇后早点休息,朕先走了。”
***
这日,元祥又来泰成宫玩,阿和果然找了个理由,带着他到演武场附近玩。
北燕以武立国,骑射起家,自是重视皇室子孙习兵演武。当年高祖皇帝带着族人反抗中原王朝的暴政,一路骑兵快马,奇袭王都,直取河洛,奠定了如今北燕的江山。彼时南方的吴侯已经自立多年,趁此机会改元称帝。不久吴帝审时度势,与北燕结盟,借其粮米,许诺夺得天下之后以阳江为界,两国永世和好。
然而天下不是那么好取得的。前朝旧臣死守富庶的汉中地区,长达数年久攻不下,北燕高祖最终抱憾而去。继位的太宗皇帝登基之时更是内忧外患,苦守的汉中王竟然蓄势反攻,外又有漠北蛮族趁火打劫。翌年春天,太宗御驾亲征终于打了一场大胜仗,将汉中围成孤城。但念及苍生百姓,又倾慕忠臣良将,太宗最终接受投诚,放弃屠城,封守将为汉中王,汉中百姓可不向朝廷纳税,汉中城内事宜皆由汉中王定夺。至此,汉中才降,北燕终于统一了广袤的北方中原。后太宗又欲亲征漠北蛮族,却在途中病故。之后即位的几位皇帝在位时间都很短,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北燕无力北征,只好以防卫为主,于是称为“戍蛮”。戍蛮成为北燕的国策,提醒着北燕军民来自塞外大漠的威胁。尚武也成了北燕立国之准。
而南方的大吴远离战火,君民沉浸在江南水乡的柔美中越发安逸逍遥。开国的太祖皇帝未能亲眼看到北燕一统,却在临终时立下与燕和好的训诫。然而,后世的皇子皇孙远没有这种头脑和胸襟,对待前来交好请援的北燕使者十分傲慢不屑,导致两国几乎一度断交。近年来,尤其是宣帝登基后,才慢慢恢复了两国的交往。去年北燕靖文帝即位,随即遣使结盟,并请尚公主,宣帝欣然答应,特地从宗室郡主中选人,封为公主嫁了过来。如今的大吴,似乎没有以前那种悠然平静了,先是西南之战,又听闻各地烽火不断。不知道崇尚风雅清谈的大吴君臣心中作何感想。
阿和与元祥来到皇宫当中一片开阔的草场,演武场就在其中。阿和远远的看到一排草靶,问道:“那排靶子立在那儿,是用来射箭的吗?”
元祥自幼在这里玩耍,满不在乎地道:“当然是射箭用的。这里本就是皇家的演武场。”
阿和露出艳慕的神情,问道:“难道元祥也会射箭么?”
“切!小爷是谁?有我不会的吗?我六岁上就开始学骑射功夫了……”元祥突然住口,警惕道:“你想干嘛?”
六、骑射
“切!小爷是谁?有我不会的吗?我六岁上就开始学骑射功夫了……”元祥突然住口,警惕道:“你想干嘛?”
阿和眼睛闪闪亮,说道:“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吴国的宫廷就没有……”
元祥放心了,又有些得意。(.无弹窗广告)毕竟是南方嫁来的丫头,连射箭都没见识过。于是指使随从去武场收拾一下,取来弓箭,站在离靶子五十步左右的地方,摆好姿势,向阿和道:“我的膂力还不够,等再过两年就能练得百步穿杨!”
阿和钦佩地点点头:“好厉害。”
元祥笑了笑,搭箭认弦,瞄了一会儿,只听“铮”的一声,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箭矢没入五十步之外的草靶上。
这草靶上染了特殊的颜料,外面一圈白色圆环,正中间一圈拳头大小的红色圆圈,射中白环算中靶,射中红圈才算正中。
元祥这一箭中在白圈处,他不满的咂咂嘴,又射了一箭,仍然偏离红心,第三箭才勉强与红心擦边。
他嘟囔了两句“有风吧”、“宫里的箭太轻不好用”,又射了两箭,一箭偏掉,另一箭险些脱靶。
阿和好奇地望向周围,怎么靖文帝说有人来教,还不见人。
元祥自己技艺不高明,正想找个台阶下,他看到阿和正在东张西望,计上心来,招呼阿和道:“你就看着也没什么意思,过来一起玩,我教你!”
随从又递过一副弓箭,阿和拿在手里,问道:“要怎么做才好?”
元祥比划着自己,说明了手怎么放,脚怎么站,肩膀的姿势和瞄准的位置,然后道:“你觉得瞄准了就试着射一箭看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阿和点头道:“好。”说罢便引弓认弦,一箭脱手,正中红圈。
元祥赞道:“运气不错,挺好,再来一次。”
阿和依言又射了一箭,又是正中。
元祥不服气,再来!
第三箭,还是正中……
元祥不解:“你、你怎么射的?”
阿和奇怪道:“不是你说的,觉得瞄准了就射么。”
元祥叹气,喃喃说道:“小爷以后再也不教女人射箭了,真没面子……”
阿和笑了起来。
***
两人正在说笑,远处走来一队人,为首的两人,一个是靖文帝,另一个是名年轻的将军。两边人遇到,互相见礼。靖文帝对阿和介绍道:“这位是邵青邵将军,如今掌管御林军,抽空还教元祥他们骑射兵法。邵青,这位是泰成皇后。”
邵青见礼,元祥拉着他撒娇道:“师傅师傅,快帮我扳回点面子,刚才我这几箭怎地这么差劲?平时不是这样啊。”
邵青笑道:“豫王殿下,您自己说说,最近多久没来练习了,臣都不记得上次见到殿下是什么时候了。”
元祥抓抓头,低声道:“那也不能啊,这丫头刚学就比我强?”
阿和听到了,笑道:“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刚学的啊。”
元祥恼道:“那你刚才说吴国宫廷都没有!”
阿和笑得狡猾:“我又不是在宫廷里长大的……”
这俩人就像寻常的姐弟斗嘴,靖文帝和邵青听了都笑了起来。邵青早看出泰成皇后的姿势并非生手,于是问道:“未知皇后擅用何弓?”
阿和诚恳答道:“曾用过两番弓和小梢弓,百二十步为限。都是小时候玩的游戏,并不能与将军沙场见阵相比。”
邵青道:“实属难得了。”
元祥叫道:“不行不行,邵将军,好师傅,我以后天天去找你练骑射,断不能这般丢脸了……”
元坤也笑道:“朕竟不知,皇后也善骑射之术。看来今天就算不请邵将军出马,元祥的功夫也有人教导了。”
阿和敛手为礼:“陛下说过,大吴王室出自礼仪之乡,五经六艺都是必学的科目。这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臣妾愚钝,只懂些许皮毛,难登大雅之堂。若能抛砖引玉,激发出豫王的好学之意,也算是不辜负陛下的期许了。”
她这话说得诚恳谦逊又不失皇家风范,全然不似方才与元祥玩闹说笑的娇憨模样。元坤见了,不禁心中一动,爱怜之余好奇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只有自觉丢了脸的元祥在旁边小声念叨着:“骗人……都合起伙来骗我!”说得委屈得很。引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阿和带着宫人告退。留下靖文帝元坤、元祥和邵青还在演武场中。元坤见元祥又过去练箭了,才悄声对邵青说道:“你给朕收集一些泰成皇后和其父端王的详情来……”
邵青一愣,随即醒悟,领命而去。
靖文帝所有所思地看着箭靶上那三支正中红心的箭矢,心想:当年向吴国求婚,旨在修复与吴国的关系,并获得一些有利于北方的通商条款,无论嫁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公主,他都打算以礼相待。但涉及到两国立场,他还是打算对吴国的和亲公主保持距离的。让他意外的是,阿和的态度居然跟他相似,不,甚至比他更为冷静果决――她拒绝他的宠爱,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为这场政治交易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
然而,她时而冷静端庄时而可亲可爱的样子,如同雾里看花,让他青睐好奇之余更想了解她,接近她。
***
下定决心学好骑射的元祥果然减少了来宫中闲逛的时间,泰成宫里难得清静了几天。
一个月之后,关于秋猎的各种说法流传开来,有说围猎会持续十余天,又有说各地官员会来朝贺场面多达千人,甚至还有说后宫会随驾同行。
这天元祥进宫,特地绕来泰成宫里,说起自己最近新学了跑马射箭,连中三元等技艺。阿和称赞几句,元祥忽然叹道:“可惜你是吴国嫁来的公主,又是皇兄的皇后,不然咱们就可以一起在邵将军那里练骑射了。”
这话分明是已经拿她当做自己人了,阿和笑了笑,没有答话。
元祥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对了,秋猎的时候,咱们组一队,去围猎吧!”
阿和奇道:“后宫也可以去秋猎吗?”
“当然,会选出部分宫人女官随行的,各宫的皇后们自然也去的,毕竟机会难得嘛。”
阿和神色向往,道:“可以出去看看了啊,太好了。”
“对了阿和,趁这个机会,我还可以带你溜出去一下。怎么样?”元祥狡猾的眨眨眼。
阿和惊喜:“真的?有机会溜出去?”大殿外面忽然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听起来像是薛尚宫。
“小声小声。我可不想被皇兄罚。”元祥赶紧对她眨眼,压低声音继续解释:
“话说秋猎的围场十几里外有个小镇,那里的美酒小吃别有一番风味……”
七、弈棋
有了盼头,时间说快也快,半个月后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从都城出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御林军护卫着华丽的皇家车辇,王孙公子们三五成群策马徐行。阿和坐在车中不住的掀开帘子张望,又一次次的被薛尚宫、周尚仪等人打断。可燕国的君臣似乎并不见怪,那些仪仗车马丝毫不觉得肃穆森严,反倒有几分热闹活跃。出了城之后队伍不再十分整齐,熟识的人聚在一起边走边聊,元祥还两次跑来车队中寻找泰成皇后的车驾,炫耀自己的骑术。
如此行军自然缓慢,却也趣味横生。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猎场周围。众人还在整理行李时,元祥鬼头鬼脑摸过来,悄声对阿和说:“今天晚上最方便偷溜出去,你安排好后悄声跟我来,我们不吃晚膳,出去小镇上找那些特色风味。”
阿和问道:“不要紧嘛?陛下会不会找你?”
元祥道:“不会的,今天晚上最是繁忙,要准备明天秋猎的仪式,要安排外臣的朝贺,礼部的老头子们会缠住皇兄,就没人有工夫管咱们啦。倒是从明天开始,每晚大小宴会不断,想溜就没那么容易了。”
阿和点点头。
这般说后,阿和换了件不起眼的男装,给薛尚宫等人留了张字条,便与元祥一起从杂乱一团的营地里溜了出来。营外两匹马已经备好,豫王府的一个家臣守在旁边,见元祥来了连忙牵马上前,也不多话。元祥轻车熟路,显然这样偷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让他意外的是,阿和也不啰嗦,翻身上马十分干净利索,本想借此机会看她笑话的打算也落空了。
元祥不解,南朝公主不应该都是斯斯文娇滴滴的么,怎么这位这么出奇?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还会骑马?”
阿和调好缰绳,反问道:“若连骑马都不会,怎么开溜?”她当年是郡主的时候也没少溜出王府去游玩。自然也是轻车熟路了。
“你……哎,幸好我没说教你骑马的话。”元祥还记着上次教射箭的糗事。
阿和笑道:“老师要教的话,学生洗耳恭听。”
元祥哼了一声,纵马而去。阿和也不落后,紧紧跟上。两骑快马争先驰骋,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小镇。
不过百余户的小镇,街坊错落有致,楼舍井然有序,不少临街店铺灯火通明,十分热闹,可见里面客人不少。
“这里托皇家秋猎的福,这个小镇每年都有许多达官贵人到此,不少亲王贵戚也会乔装游玩。我幼时就随皇兄他们来这里微服游览,眼见着这里越来越繁华。”元祥解释道,走到一家酒庄前,“这家的酒菜别有风味,我每来必吃,今天就带你尝尝。”
阿和点头跟上。
只见这家酒庄的大堂十分宽敞,布置简单雅致。正门对着的墙上挂着几排宽大的竹简,上刻一首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引,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阿和念了一遍,心下很是感慨。当年在吴国时的繁华仿佛梦境一般,如今她只身远嫁,又在如此夜色与一个小王爷出现在北国的小酒馆之中,真是人生如梦。
店里的伙计过来招呼道:“二位小爷何不要个临街的雅座,边品美酒边赏夜景,岂不快哉?”
雅座中酒菜备齐。阿和隔窗望去,街上的集市热闹,行人如梭,将初秋的夜色冲淡。.
大吴自诩礼仪风雅,实则无谓浮华。如今看来,文质彬彬,当属北国。
阿和与元祥对饮几杯,尝了几道小菜,说着明天秋猎会有的盛况。忽然一楼堂中传来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在争执。
一个年轻公子朗声笑道:“怎么,北燕皇室的眼皮底下也就这几分能耐?哼,真不知如何有胆摆这个局!”
他对面一个中年人已经紧张得擦着汗,颤声说道:“可是这位公子,您要的十倍赌注却是没这个规矩的……”
阿和好奇的望去。元祥解释道:“这家店的主人好棋,堂中摆了个赌棋的棋局,我见过几次,每局一钱银子,输了的店主还会讲棋给人听,也能颇有受益,却没见过起争执的。”
那位公子不屑的道:“规矩?小爷的规矩从来都是自己定的!”
一边还有随从帮衬道:“你刚才既收了我家少爷的银两,如今我们赢了就应十倍奉还,这利息就先免了,姑且算你一百两好了!”
那中年店主急道:“我原以为各位没有碎银才收了锭银,现下原物奉还便是。本利一起不过几两的输赢,如何能算出一百两?”
“你定的一局一钱,可我家公子出的那锭银子便是十两。本金十两的话,如今公子赢了十子,那十倍的彩头便是一百两,外加本钱,这个么,本应是一百一十两,算你一百两已经是便宜你了。”那随从虽是胡搅蛮缠,却还说得振振有词。
“你你你……你们这是故意搅局,我要报官!”店主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
“报官?既然输不起,何苦摆这个局?莫非燕国的官员也都这般厚脸皮,或者靖文帝君臣闭门造车,容不得他人指点……”
听到皇兄被人指责,元祥气得拍案而起,探身叫道:“少嚣张!小爷这就来指点指点你!”
阿和一愣,就见元祥一阵风般的下了楼,要去应战。阿和急忙跟在后面,不放心地问道:“你棋艺很好吗?”
元祥气哼哼地道:“放心,师父已经教完整地了!”
呃……
阿和抚额,无语地站在元祥身后。她想起刚才这对主仆明显挑衅的言语,心中疑惑,听刚才的语气,莫非这二人不是北燕人?
***
元祥气鼓鼓地坐到棋局对面。对面的主仆见他年幼,讥笑道:“小朋友,我们这里是赌局,这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去吧。”
元祥待要发怒,阿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抚。元祥强忍住:“小爷也来赌两把,陪你玩玩。”
“既如此,你先请。”那公子将黑子推给元祥。
元祥捻棋在手,第一子毫不客气的下到了天元……
站在旁边看的阿和真想捂眼了。
店主以为他们是兄弟,连忙跟阿和小声说道:“这位小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二位摆明了不是善茬,不如算了,小店就算赔他一百两息事宁人好了。二位小兄弟就别掺和了。小哥快带着弟弟回家吧。”
阿和叹气道:“阿祥听到没,你这个弟弟快点听话跟我走吧。”
元祥别扭的一扭头。对面那个公子已经悠闲的落了子,说道:“晚啦,落子无悔。顺便说一句,这一局的本钱是本少爷的十两,彩头则用赢子来算。”
阿和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可哪会带那么银子?
以元祥的棋艺,能勉强支持到终局就不错了。可那公子棋风着实凛冽,大有杀伐狠绝之气象,竟不管对方不过是个粗通棋艺的少年,攻势凌厉,招招致命。竟在中盘时便把元祥逼到绝境。
那公子收了手,悠闲笑道:“怎么样?再下下去只怕二百两都挡不住了。”
元祥手心紧攥,额上青筋显现,想是已经恼怒到了极点。阿和推了推他,忽然道:“让开。”
元祥愕然抬头:“啊?”
阿和平和说道:“输都输了,愿赌服输嘛。”
元祥低头想了想,“哦”了一声,坐到一旁。阿和坐到了棋盘对面。
旁边的随从笑道:“小哥,我们可不是陪孩子们玩过家家。你们这赌资……”
阿和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
这块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精细的雕刻着鸾凤和鸣,乃是官窑出来的贡品。溜出来时阿和随手从首饰盒中拿的,估计比较贵重吧。
元祥瞪眼,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和,那个可是……”皇后才有的配饰啊,万一宫里追查出来……
阿和懊恼地挠挠头,道:“可我没带钱,你的钱够吗?”
元祥哑口无言。
阿和叹了一声,转过头道:“就是这样,这位兄台,我的这块玉佩还算贵重,抵给你算了。多余的钱,在下再请教一盘。”
咦?
这是店主和元祥一起发声。
那公子打量她一番,最后视线落在那块玉的纹饰上,眼中一凄,点头道:“也好。领教高招。”
阿和伸手拿了黑子,说道:“高招不敢当。只是这玉挺贵的,就玩一局太不划算,在下也来凑个热闹。”
围观的众人无语,原来只是想多占便宜啊。元祥腹诽,南人善商果然不假,连嫁出来的公主都这么会算账。
“对了,看兄台相貌谈吐,莫非是汉中人士?”阿和笑问。
那公子略一皱眉,反问道:“是又如何?”
“没什么没什么,碰巧猜对了。”阿和笑眯眯的将第一子仍旧下到了天元,看得周围又是倒吸口冷气。
元祥忽然想到,如果这二人是汉中人倒可以解释了。汉中到现在也是由汉中王管辖,对北燕君民仍有隔阂,太宗年间的降服,可以说是口服心不服。
仔细打量那个公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相貌上有中原人的清秀,眉目俊美略带着傲气。那随从长得敦敦实实,也不像北燕人那般高大挺拔。
这时,棋局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各有窃窃私语。元祥回过神来时才看到,原来阿和已然落了下风,勉力守着中间的几条纵横,四个角落已经差不多都被白子占领了。白子气势咄咄逼人,其中零星的黑子都已半死不活。
阿和却下得十分认真,紧紧守着以天元为中心不放,偶尔前后冲杀几下,竭力维持着局面。那公子看得好笑,微微摇头,仍旧毫不留情的提子。
下到百余手时,阿和忽然一记小飞,拍手道:“成了!”十分高兴。
众人不解,纷纷探头。那公子问道:“成了什么?”
阿和笑嘻嘻的将棋盘转了个方向,对着他道:“不好意思,我只会这么下。咱们到此为止吧。我认输。”
那公子低头一看,星罗密布的棋盘上,黑子的几条纵横赫然摆成个歪歪扭扭的“瓜”字。最后那个小飞,便是“瓜”字的最后一点。
“瓜”在汉中方言里是“傻”的意思。比如常听说的瓜娃子,便是傻孩子的意思。
那位公子的脸色变了一变,元祥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和起身抱拳道:“弈棋本是游戏,虽然好战亦无不可,却违背了闲情益智的本意。世事如此,有得有失,太过较真反而得不偿失。当然在下棋艺不精,只会耍滑取巧也没什么说服力,还请公子宽容大量,包涵在下和舍弟的叨扰。”她拉了元祥的手,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那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因为听了她的话还是因为棋盘上的字。见他们匆匆要走,这才起身叫道:“敢问姑娘尊名。”
走到门口的阿和与元祥听得心中一顿,面面相觑:惨了,被发现了?
那公子走过来说道:“姑娘放心,在下王重韩,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尊名啊,这个尊名……阿和回头行礼:“王公子有礼,我……我名泰成。”又把元祥拽到前面当挡箭牌:“这是表弟元祥。”
“谁是你弟弟?”元祥不满。
阿和十分没义气地道:“元祥家里很有钱的,你要是算账,不妨去找他家,千万别来找我!”
元祥气得直叫:“你这样也好意思出卖我?”
那公子看得摸不清头脑。
“好啦!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告辞后会无期。”阿和一口气说完,拉起元祥赶紧跑掉。
且说他们跑掉了,那位王公子站在门前回想着刚才棋局和那番话。世事如此,有得有失,太过较真反而得不偿失。不错,自己不知不觉中将被摆了一道,骂声“瓜”也不算亏。那盘棋她又要维持局面,又要摆字,只怕这位泰成姑娘的棋力远非如此……
“哎呦,王公子这么出神想什么呢?”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人拦住去路。
那位王公子一怔,回过神来笑道:“本来摆了个局,想引你出来,却不成想跟两个小鬼耍了一番。”伸手揽起袍襟便要行礼。
那人却拦住:“我现在跟你一样。鄙姓黄。”说罢也不禁失笑。
王公子打量面前这位锦衣华服英姿挺拔的黄公子,无奈说道:“那在下岂不是可以占个便宜,叫声黄兄?”
黄公子笑道:“随你。几年不见,贫嘴这点倒没变。”
“刚才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字摆得不错嘛,连你都没发现。”
“哼,不过雕虫小技。对了,那两个孩子是你什么人?”王公子好奇地那个少女的身份,摆弄了一下那块鸾凤和鸣的玉佩。
这位“黄”公子笑道:“舍弟和……内子。你可得叫声皇嫂。”
***
回去的路上,元祥好奇问道:“阿和你下棋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早说?”
阿和道:“哪里厉害?我是只会那么下,没办法了。不出气你又肯定不肯走,只好把我的看家本领使出来了……”
“看家本领?”
阿和无奈解释道:“大吴宫廷尚风雅,宫妃们都喜欢玩赏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宫里那些个妃嫔总抓人来作陪。我被抓怕了,一盘棋要下一个多时辰坐得脚都麻了……哎,于是我就想出摆字的办法,故意不好好下,于是她们就放过我了。”
元祥哈哈大笑,追问道:“摆什么字?也是骂人的吗?”
阿和道:“哪敢啊,最多的就是摆‘呆’字……没想到今天的‘瓜’字这么不好摆,下了这么久。”
呆?元祥看向她,忍不住又笑,“还是只有你能想到!回头一定要教给我,我摆给王府里的西席先生看。”
八、汉中
“皇后,朕给你引见一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翌日晌午,秋猎仪式之后的空当,靖文帝元坤忽然召见了阿和。带着令人不安的笑容,靖文帝指着一旁的年轻人说道:“汉中王韩云,今日前来进贺,说想拜见一下泰成皇后。”
阿和面无表情的盯着昨晚刚刚会过的那位王公子,心想,我那句后会无期分明白说了……
韩云行礼道:“臣韩云拜见泰成皇后。”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咬重了泰成两字。
阿和回礼道:“王爷多礼了。”狠狠的吐出那个“王”字。
二人对视,笑得一团和气,略带诡异。
元坤心知内情,却有意火上浇油,曼声道:“汉中王听说皇后棋艺出众,还想有空再请教一下。”着重强调了那个“再”字。
呃……
阿和保持着脸上的坚定不屈,心里却十分想抓头。
韩云乘胜追击:“耍滑取巧也好,雕虫小技也好,都恳请皇后赐教。”
阿和眨了眨眼,忽然抚掌问道:“王爷会玩双陆吗?”
“双陆?”
“嗯,”阿和点点头,又道,“要不连五子也行,我比较喜欢玩这两个。”
双陆、五子……都是小孩家的游戏嘛,韩云看着笑意盈盈的阿和,不知道她是否当真。
“不过宫中禁止赌博的哦,十两一局是不可能的了,王爷可想好,别白费了时间。”阿和说完,又看向皇帝,笑道:“臣妾说得没错吧,陛下?”
“啊,对。”元坤不及细想下意识地答道。意外于阿和的小小反击,元坤不禁失笑,于两人之间调解道:“那么此事暂且搁下。晚上还有宴会,到时慢聊不迟。”
“臣妾先告退了。”阿和及时行礼告辞。
阿和离开后,元坤忽然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显然是针对留在原地的那位汉中王发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韩云被这突兀的一问呛到,颇有几分别扭的掩饰道:“也没什么,借着秋猎,外臣来贺而已。”
“哦?你这个汉中王难得露面一次,只是为了在人家酒庄里赌棋闹事,再借机调戏下朕的皇后?”元坤笑问。
“谁、谁调戏她了!”韩云不禁恼红了脸,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尴尬。
元坤见他窘迫,更加锲而不舍地调笑:“你当世子的时候不就已经订亲了么,怎么还没成亲?听说王妃还是汉中将门出身名门闺秀,莫非因为太瓜而被王妃嫌弃了?”
“你、你……陛下你比当太子的时候更加长舌了!”韩云不禁愤愤然。
元坤毫不在意:“正所谓精进如斯。”
韩云无语。踌躇了一阵,终于说道:“这次来确是有事相商。”
“说。”
“汉中请开运河,连通漕运!”
“哦。”元坤不再玩笑,敛了神色,思量片刻道:“你可想好,汉中自古丰饶,且当年又与太宗相约。大可固守列土,一旦通了运河……”与北燕之间的联系便再难划清,必然会渐渐归附于北燕朝廷。
元坤之意,不言自明。
韩云默然,半响才道:“丰饶又如何,汉中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经营毕竟有限。这两年节气不调,农作歉收,汉中辖内粮价上涨不断。王府有意向邻近的郡县运粮,却因路途周转吃紧,花费甚巨。若想开辟一条水路出来,单以汉中一地之力却是难上加难……如今北燕境内三十六郡皆通了漕运,唯独汉中周围越发孤立。汉中就算再富饶,毕竟人物有限,非长久之计。如今只恳请陛下将汉东郡的东渠续长两百里,便能与汉中相接了。”
元坤不答他的话,只问:“以前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韩云脸色微变,道:“记得,总会有这一日,不成想自我而始。”
元坤道:“不错。云卿,现在不是讲以前情义的时候,莫怪朕不能爽快应你。此事关乎社稷,税赋租庸也需权衡,朕要与百官商量一下,再与你答复。”
韩云苦笑一下,行礼告退。
***
这天夜里,秋猎的庆祝酒宴十分热闹,豫王元祥射中的一头豪猪成了王室宗亲当中最大的战利品。靖文帝十分高兴,特嘉奖他坐到了自己下首。这次后宫四宫除了东宫萧皇后要陪伴太后未能前来,剩下三宫都来秋猎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刚刚从吴国嫁来的这位和亲公主。陛下也果然对这位南国公主宠爱有加,酒宴上单点了泰成宫伴驾,席位就紧挨着陛下,比邻豫王。而被宫中视为混世小魔王的豫王,居然也对泰成宫十分殷勤,两人席间有说有笑,更是让下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而外臣之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汉中王韩云。阿和坐在靖文帝的下首,她的对面便是用赌棋之局赢了她的羊脂玉珮的韩云。
说起来这件事元祥也有责任,阿和一边喝酒,边小声对元祥说:“你快帮我想个办法把那个玉佩要回来吧。周尚仪说了,那是各宫皇后才有的配饰,回头要是被查问起来,只怕会有宫人受连累呢。”
元祥也小声嘀咕:“下棋又下不过他,要不,我去找几个侍卫等宴会之后围住他,咱们硬抢?”
“听陛下说,当年汉中王小世子的武艺也是数一数二的,陛下还是太子时特地去汉中以武会友,两人从骑马射箭到拳脚兵刃,几乎打成平手。韩云说,同龄人之中他只输给过一个人。”阿和八卦道。
元祥好奇:“谁?皇兄都赢不了他,那人的武功岂不是比我皇兄还高?”
阿和笑了起来,“倒也不一定是武功奇高,那人就是韩云的未婚妻,未来的汉中王妃啊。”昨天她听陛下说起这两人的故事,也是好奇得不行。
元祥对那些风花雪月倒没太大兴趣,只砸了下嘴巴,不屑地说道:“哼,欺负我们的时候那么神气,原来还是个妻管严!”
而元坤一面要与下面的大臣公侯叙话,一面也不能冷落了被豫王敌视的韩云。他似乎没听到这两人孩子气的对话,只是听到“妻管严”时嘴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元坤忽然放下酒杯,发话道:“虽是宴饮,但朕仍有些疑问想考校下诸位爱卿。”
陛下发话了,座下群臣赶紧敛了心神,等着出题。
“工部侍郎何在?去年在汉东修的东渠每百里花费多少?”
工部侍郎放下酒杯赶紧站出,战战兢兢的报出数来。
元坤心中核对一下,上下相差不多,“嗯,单以汉东郡的税赋,是多少年的份,户部侍郎何在?”
户部侍郎是个前科进士,颇有几分才干。他不慌不忙的站起,道:“回陛下,以最近汉东的收成来看,需要十五年左右。”
“那徭役呢?”
“不算轮休两年左右。”户部侍郎如实答道。
“嗯,那如果是修到汉中呢?”元坤气定神闲的问道。
汉中?哎,怎么会是汉中?下面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不少疑惑的目光投向上位年轻的汉中王。
户部侍郎倒挺实诚地追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否要算上汉中府的税赋和徭役?”
怎么可能?群臣纷纷摇头,当年的汉中之约开始,汉中从来不向朝廷纳贡进税,俨然自立。每逢时节向北燕皇帝进奉些土产珍品已算尽了臣子的义务。就连每次户部核户定籍,也并未认真算上汉中府。
元坤看了看户部侍郎,笑道:“这就得问汉中王了。”
韩云出席,拜倒道:“汉中愿意向朝廷缴纳税赋。”
这……群臣立刻炸开了锅。汉中愿意缴纳税赋,这才是真正的归为一统啊。少顷,群臣纷纷贺道:“陛下英明至圣,如今可一偿高祖、太宗两朝心愿!”也有人对韩云赞道:“王爷深明大义,此举既可稳固汉中百年基业,又可造福黎民百姓呐。”
“只是……”那位户部侍郎有几分不明事理地续道:“启禀陛下,汉中的税赋定的十税一,单以汉中的人赋来算,要继续开凿东渠,只怕再算上十年也远远不够啊。”人力物力财力,汉中一隅之地都难以与有北燕国库作后盾的其他州郡相较。若不加税,便是给国库添负担。
这正是韩云心底顾忌之处。汉中自祖上习前朝旧制,数十年不曾加赋,如今到了他这代,竟要苛捐与民吗?那他到底凭什么打破祖上定下的“汉中之约”?
韩云为难地抬头看向元坤。元坤对他轻轻点头,说道:“是啊,单算汉中确实远远不够……”他瞥到一旁的阿和正惬意地自斟自饮,随口问道:“皇后觉得呢?”
此言一出,四周都静了净。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位和亲公主身上。
阿和忽然被叫道,愣了一下。咦,不是考校群臣么,怎么连她也要问。
阿和放下酒杯,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十税一不够,那就十五税一吧。”
哎?这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元祥小声嘀咕:“你傻掉了?十一税都不够,还十五?”十一税是以收成的十分之一纳税,历朝历代也基本都以此为基准。十五税一则是以收成的十五分之一纳税,自然要比十一税少,也算得上是薄税了。
“哎,我觉得十五比十大嘛……”阿和小声笑道。
元坤却点头说道:“皇后说得有理。薄其税敛,民可使富。既然十一税不够,那就十五税一,纳与国库。汉中王可有异议?”
韩云看了看阿和,又看了看坐在上位的元坤,重新拜倒,郑重说道:“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九、秋猎
这天夜里,阿和一回到自己帐篷里就立马换了衣服滚上床,就寝了。.昨天晚上偷溜,今天又折腾了一天,本想早早睡了,不想靖文帝不期而至。
阿和揉揉已经颇有几分朦胧之意的睡眼,刚要从床上爬起来,元坤已经进了帐中,笑道:“罢了,不用起来了。朕也累了,这就休息。”阿和听了这话,果真睡眼惺忪地拥着被子躺了回去,还又往床里滚了滚,显然是给皇帝挪位置留地方。
元坤笑了笑,似乎也不介意。几个宫女围了上来,侍候更衣洗漱。少顷又都悄悄退下了。元坤见她大被我独眠的架势,便又从旁边另拿了条被子,盖好躺下。
听到她气息越发平稳舒畅,已然是要入眠,元坤此刻偏又恶作剧心起,故意摇了摇阿和的肩膀,说道:“怎么就睡着了?有这么累么?”
阿和被摇醒,含糊说道:“累啊……从昨晚就没休息好嘛……”
“哦,昨晚怎么了?”
“陛下不是都知道了么……”
元坤笑道:“你倒是坦然,没见过宫妃私自外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臣妾不能欺君嘛。陛下英明神武有什么能瞒得住您呐……”
抬手敲了她一个毛栗,“睡迷糊了还会拍马屁?”
阿和捂住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困得不行却又得强撑着的脸,那神情仿佛被人欺负得十分委屈。
元坤看得有趣,又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下次元祥再闹着出去,就学聪明点,最好跟朕打个招呼,再带上侍卫,免得叫人担心。”
“好……”阿和半眯了眼,随口应道,丝毫没注意到这算是陛下同意她出宫的口谕。
“这次幸好是遇到韩云。那小子虽然傲气,却还算有分寸。说起来,朕与他也算是总角之交,认识已经超过十年了吧……他自负聪明,却总有几分呆气。皇后说得对,他那叫瓜。”元坤嘴角弯起,噙着笑意。
“唔……”阿和完全闭了眼,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继王位时,朕还是太子,微服出访汉中,曾与他有次长谈。后来朕登基时他因汉中内务繁忙,加上政局敏感而没能来道贺。这两年汉中的情势越发紧迫,真是……不得不由我们来面对祖上未能解决的难题。”元坤叹了一声,仰面而卧,“他今日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属不易。青史功过抛在脑后,只为心中那份道义,哼,虽然别扭了点,瓜了点,倒也知道通情达理了。
“虽然朕说过国家大事不能讲从前的情义,可他既然信了朕,来求朕,总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你可知道,你那句‘十五税一’对汉中来说只怕是雪中送炭了。呵,朕倒不急着要他的钱,大可以先借给他,等这小子宽裕了朕再多搜刮点……”元坤盘算得十分得意,笑得好像个精明的高利贷商人。他说完这番话,便望着上方低垂的床帷,默然半响,终于一转身,轻声道:“阿和,谢谢你。”
阿和抱着被子,用轻微均匀的睡息声回答了他。
***
第二日的围猎,已没了那么多的仪式和界限,几乎所有外臣亲眷都骑上马挎着弓,等在猎场前,三五成群有说有笑。邵青将军安排着御林军的队伍,负责护卫王孙亲贵。豫王元祥牵着自己的马走过,被他叫住:“殿下,今日分队出猎,殿下打算与哪位大臣同队?”
元祥眼前一亮,立刻说道:“我去叫阿和……啊,泰成皇后一起!”
元祥骑马回到营地,径直来到泰成宫驻扎的地方,刚要进去,却被两名内侍拦住:“殿下请稍后,陛下还在帐内,待小的们通报一声。”
元祥一愣,“哎?皇兄在……”他眨了眨眼,正在踌躇之间,只听里面有说笑的声音传来。他蓦然脸上一红,刚要退开,却见元坤和阿和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元坤边走边说道:“今日往后的活动没有那些拘束,皇后不妨也出来看看,全当游玩也好。”
阿和点点头,正要回答,忽然看到外面站着元祥,连忙招呼道:“元祥,怎么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又笑道:“莫不是没吃早膳就出来了?快来,我这里备着桂花糕呢。”
元祥抬头望去,见她神色一派坦然十分诚挚,又见皇兄元坤微笑着看向他,似乎并不介意,心下稍安。赶紧走上前,请安道:“给皇兄请安,给泰成皇后请安,臣弟一早冒昧来扰,望乞恕罪。”
元坤听了略带惊讶,阿和更是“咦”了一声,伸手按住元祥的额头。元祥退后一步,红着脸问道:“这是干嘛?”
阿和认真地凑近查看,说道:“看你病了没啊?莫不是烧坏了脑袋……怎么忽然间这么乖巧了?”
难得乖巧的豫王殿下终于忍不住打掉她的手,气咻咻地说道:“你哪里有半点皇后样!”
“半点没有。本宫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啊对了,一定是方才元祥被我的母仪风范镇住了,才这么听话的,哈哈哈……”阿和仗着靖文帝在旁,明目张胆地嚣张起来。
“笑得真傻。”元祥不屑的扭头评论。
这般幼稚的拌嘴,元坤也忍不住笑意,他向元祥问道:“这么早来是找朕呢还是来找皇后的?”
元祥犹豫地喃喃说道:“嗯……今天要组队出猎,就想来问阿和、不,泰成皇后要不要一起去。”
元坤点头道:“正好,朕也说了难得出宫,不妨尽情游玩。朕今日还要召见几名外臣,就不下猎场了。元祥,就由你照顾皇后,完事小心,明白吗?”
元祥高兴起来,连忙答应:“是,臣弟遵旨!”
“好好去玩。”元坤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转身离去。
***
来到猎场,换上骑装的阿和挑了一匹枣栗色的骏马,与元祥一起往猎场深处走去,御林军的一队护卫在他们身后跟着。元祥似乎没有早上那股劲头儿了,也不让护卫鸣锣鼓驱赶猎物,只是漫步林间策马缓行,偶尔与阿和搭几句话。
阿和心中略感奇怪,只当他是犯了懒,自己也乐得这么闲逛。
忽然一只山鸡傻愣愣地飞到不远处的树丛旁,阿和提醒道:“元祥,那里那里!”
元祥看了眼,没多大兴致地说道:“算了,让给你吧。”
“哦,好。”阿和搭弓认箭,“嗖”的一箭过去……射到了树干上。那山鸡见状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连忙飞走。
“你、你……你在干嘛?那么一只笨鸟都能让你放跑!”元祥上下打量她,奇怪当日皇宫演武场里那个箭无虚发的人到底是谁。
阿和不好意思的笑道:“哎,我不太敢射活物。”
“那有什么,不是都一样么。”元祥还是不能理解。
“活物会动嘛,比如刚才我一时想径直射过去吧,又担心那鸟飞走了怎么办……总之想得太多反而失了最初的准头,不像在靶场里那么单纯清晰了。”阿和解释道。
“原来如此。”元祥思量着她的话,心里忽然有感,说道:“出来玩嘛,图个洒脱明快,开心就好。又不用跟谁比,阿和你不用顾虑太多,就像平常一样,绝对能百发百中!”说完这话,自己心里好像也轻松起来,他摘下自己的佩弓,纵马跃起,道:“看我给你抓只兔子去!”
阿和连声道:“好哇!记得留活口!”
元祥答应着,向对面的草场疾驰而去。阿和并没跟上,对身后的御林军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豫王殿下,自己则等在原地。
偷得浮生半日闲。阿和下了马,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让它随意。自己则找了棵枝杈茂密的树,爬了上去。
居高远望,风景果然很好。
阿和坐在三丈高的树梢上,望着远处草场里元祥带人正在围堵几只拼命逃窜的可怜野兔,自己那匹骏美的栗色马已踱步到一旁的空地上悠闲地嚼着草根,更远处还有其他人在围猎,那一派鲜衣怒马加上不时地传来隐约几声角号声,好生惬意。
这也许就是远嫁的好处,大吴宫廷哪里能享受到这等乐趣呢?知足常乐,阿和已经很满意自己眼下的处境了,衣食无忧、地位超然,又与陛下、豫王等人都能友好地相处。至于争宠夺爱,这等事情与她来说太难了些。作为一个盟国契约的象征,她只要独善其身,大隐隐于宫廷,平安喜乐地过好日子,就是最尽责的远嫁公主了,不是吗?
愿眼下的这种平安喜乐能持续得更长一些。
微风徐来,带着土涩的清香,沁人心脾。阿和靠在宽大的树干上,舒服的眯起眼。
十、遇袭
阿和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归于寂静。[.超多好看小说]太阳还算明亮,似乎有点偏西。草场上人影皆无,风滑过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阿和四处张望,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在树上站起,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前,深吸口气轻轻吹起,那独特的清脆婉转声便回荡在林间。
不多时,马蹄声响起,一骑身影出现在林间。阿和心想:还好管用了。她从树上站起来,招手呼唤:“这位兄台,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定睛一瞧,这位兄台居然就是汉中王韩云。韩云一身白色骑装,胯下一匹雪色白龙驹,映着月色英姿飒爽,仿佛是踏月而来。他抬头看到树丛之间探出半个身子的阿和,吃了一惊,又似乎松了口气:“可找到你了!怎么跑到树上去了?”语气也不大客气。
阿和从树上跳下来:“不知怎么的不小心就睡着了,大概是白天天气热容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不见踪影……”
“睡觉?真服了你了。”韩云无奈地说道:“已经过了申时,所有人都回营了。豫王发现你不见了,回到营地也没找到,急坏了。邵青已经带人进山去搜。陛下应该还不知道,来,趁还没闹大赶快回去。”
“惨了,惨了。这下肯定要挨训了。”阿和四下望望,问道:“就你一个过来了?”
韩云解释道:“我碰巧也听说了他们在找人,于是就打算在这附近转,听到你的笛子声才过来了。”他一回营就听说了泰成皇后失踪,问明情况也出来寻找。
然而他出营的路上,发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似乎是针对他而来。韩云不想连累别人,也想探明这些人的身份,于是就与进山的御林军分开行动。这片树林并不大,又在猎场旁,外人很难进出,料想比较安全。没想到阿和居然就在此处,他有些戒备地看了看四周,心中开始计算如何平安地离开此地。
阿和还浑然不觉:“不知王爷有没有发现这里只有一匹马……”怎么赶快回营啊。
韩云一愣,随即翻身下马,示意她骑上去。阿和赶紧爬了上去,笑嘻嘻道:“真是委屈你了,王爷。”
韩云扶她坐好,牵着缰绳往回走。边走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的表字是云卿。”
“哦。”听陛下说过一次。
“你可以叫我表字。反正这世上除了陛下和几位知己好友外,也没什么人能这样叫我了。这回姑且再算上你一个。”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把阿和划为知己好友一列了,但却还用上“姑且”这样别扭的词。
阿和倒不在意:“云卿,作为知己好友,商量件事行么?”
“什么?”
“那个玉佩还我行不行?不然,以后薛尚宫她们查起来又要训我了……”
“不行,那是我的彩头。”韩云微笑地拒绝。
“哎呦,我赎回来还不行么……”
“怎么赎?你还另外有块羊脂白玉不成?”
“就是没有才管你要的!”
“那不得了,我就要这个,别的不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韩云干脆的回答,头也不回的牵马在前。
阿和几乎哀怨了,“云卿兄,不带这么耍人的……”
两人一个步下一个马上,边聊边走。这片林子本来不大,应该很快就能出去,可奇怪的是,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却仍未见出口。
骑在马上的阿和也察觉到了不对,渐渐地安静下来道:“云卿兄,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韩云止住脚步,四下看看,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和吓了一跳,悄声问道:“难道是,鬼打墙?”现在正好是晚上,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来吓唬人!
韩云脸色微变,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刻翻身上了马,坐在阿和身后,悄声说道:“别出声,我们中了埋伏!”
埋伏?阿和也忽然也意识到,这傍晚的树林里太过安静,连鸟雀虫鸣都听不到,显然是十分古怪。
韩云一手拉了缰绳,调整好坐姿之后催促马匹快行,说道:“他们设下了路障,让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十分相像,加上又是晚上,足以迷惑我们的视线。他们这是打算引我们走到陷阱里再一网打尽。你别出声,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等下万一等下情形不好,你就骑着白龙跑回营里报信!”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树丛里有脚步声传来。沙沙沙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夜色之中,不禁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阿和只觉得头皮发麻,道:“那我们快跑吧!”
虽然被路障混淆了方向,但韩云重看天色,辨认出了北斗星的位置,迅速找准了方位,催促马匹快奔。阿和伏在马上不敢出声,就见树林中果然有几个黑影窜出,想拦住他们的去路。
“快,出了树林,外面就是平地,就能赶回大营了!”韩云也十分紧张,阿和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马儿一路飞驰,但因在树林穿行,速度受到限制,加之两个人在马背上,不能施展出宝马良驹的速度来。阿和偷眼向他身后看去,只见约有十余名蒙面黑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阿和心中暗叫糟糕,刚想提醒韩云,却见韩云忽然勒住缰绳,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怎么了?”阿和奇道,眼看就要出去了啊!
韩云紧绷着声音,道:“那个方向也有埋伏!”
阿和从他肋下小心翼翼地望过去,果然见到斜向里也有两匹快马追了上来。追兵汇到一处,就听到有人说道:“不要让汉中王跑掉!不行就放箭!”
放箭?阿和暗暗心惊,料想若是放箭,马匹受了伤的话,他俩都会被擒获。如果是对准韩云的呢?后果不堪设想。此时韩云只是专注地在握紧缰绳,寻找着树林另外的出口。可是,距离另外的出口还有多远呢,会不会在出去之前,他们就会被抓?
嗖的一声,一支短箭射中了他们身边的树干!阿和屏住呼吸,道:“云卿兄啊,他们放箭了……”
韩云绷紧了脸,额上也有冷汗溢出,心想这伙人定是盯了他很久,才得了他落单的机会要暗害于他。他悄声道:“别担心,我一定会送你平安地回到陛下身边。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实在不行,你先走一步!”
阿和急道:“这些是什么人?附近没有御林军来救我们吗?”
“御林军离得太远,这边的动静根本听不到。阿和你听好,万一不行了,我会跳下马,你先跑……”
阿和此时虽然也是十分紧张,幸好脑筋还会转,她问道:“等一下,你不是说,他们要抓的就是你吗?”
“是,所以他们应该不会伤害你,你等下先跑回去……”
阿和再次打断他道:“既然他们不会伤害我,那你先跑回去,我留下就好啦!”
韩云急道:“你说什么?”
阿和回头见后面的人越追越近,最靠前的一个黑衣人,跟他们只剩下几丈远的距离,心想,只能赌一把了。她开口道:“云卿,幸好今天你和我穿得都是白外袍哎……”韩云喜白,又正好跟他名字映衬。而阿和么,出来狩猎大多是穿男装,她也挑了套白色骑装,看起来精神些。
“所以呢?”韩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穿什么衣服很重要吗?
阿和心道,这小子果然瓜!她看准时机,忽然一手勾住旁边的树枝,一脚踢开了马鞍。马儿正在疾驰,她这样忽然动身,韩云始料未及,竟就让她落了马去!
而在追人的黑衣人眼里,只见的马上落下了个白衣人,心中大喜,以为汉中王意外掉了马,连忙包围了上去。
阿和自认从小没有别的大过其他宗室少女,唯有这个胆子,她是格外的大。或许也跟她处变不惊,呆头呆脑的性格有关。她滑到地上,双手一举,十分配合地叫道:“各位好汉饶命,有什么吩咐小人一律答应!”又冲着韩云的方向喊了句:“王爷好狠的心啊,可记得让我家娘娘来救我!”
韩云的白马此时已经蹿出去很远了,若调头来救,自是来不及,而且自己也会赔进去。他纵然十分焦急担心,听到阿和的喊声,知道她有自保之法。眼下只能调转马头,继续赶往御林军营找援兵。
虽然没时间解释,还好,韩云纵然是个瓜娃子,也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而围上来的十几个黑衣人,本来以为抓住了汉中王,正在高兴,忽然听到她喊出来的话,诧异道:“女的?”再抬眼望去,发现那白马上果然还有人,但离得已经远了。
阿和坐在地上,嘿嘿一笑道:“是是是,小人是个宫女而已。各位好汉饶命!”
***
阿和抬起头看着这些人,发现他们个个黑布遮面,完全看不出具体模样。她眨眨眼,忽然觉得脖间一凉,其中一个人将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云卿兄,你骗人!
不是说好的不会伤害我吗?
阿和叫道:“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汉中王,你们杀我全无用处啊!”
其中一人恨恨说道:“都是因为你,汉中王才会逃掉!我们杀了你再追上去!”
阿和怒道:“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你现在去追,追得上吗?他的坐骑是白龙驹,出了树林连御马都追不上,就你们几个?再说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杀了我后患无穷的好吗?”
另一个黑衣人道:“你不是宫女吗?”
“对啊,我是宫女,可你知道我是谁的宫女吗?”阿和开始信口瞎编:“我乃泰成皇后身边的侍女!泰成皇后知道吧,就是从吴国嫁过来的公主殿下,连陛下都让她三分。我贴身侍奉公主,公主可疼我了。知道我失踪,绝对会派人来找。你们要是杀了我,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求陛下彻查此事!瞧你们这身打扮,应该只是暗中行动,想对付汉中王罢了。这样隐秘的行动如果惊动了朝廷,暗地里指示你们的那位主谋只怕才倒霉呢!到时候,你们就会后悔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不杀也罢,何苦惹这个麻烦呢?”阿和心想,话本传奇看多了果然还是有好处的,自己的脑子转的太快了!
第一个拔出刀的人说道:“可是,我们不能冒险走漏了风声!”就是说要杀人灭口了。
阿和急了:“走漏什么风声?汉中王死里逃生,他才是走漏的风声啊!至于我,你们几位全都黑衣蒙面,我连你们长什么样都看不清,会说什么?再说了,瞧你们这样,多半是燕国内部的矛盾吧?我一个吴国人,对你们的争斗不感兴趣,也不会多什么嘴。不如就地把我放了吧,我回头就说,摔下马来就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你们在御林军赶来搜捕之前,快点逃命去吧!”说完,她大大咧咧地把手往后一背,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十几个黑衣人明显的犹豫起来。
“呵呵呵,小姑娘反应很快,很是机灵嘛。”一个人拨开众人,走到阿和面前。阿和见他手上系了根红绳,其他人对他则恭敬一些,应该是领头人。他笑道:“方才也是你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放走韩云的吧?”
阿和赶紧撇清,道:“哪有哪有,是汉中王狠心把我扔下来的,我埋怨他还来不及呢,怎会自己送死?”
“虽然你说的头头在理,可惜我也不会就这样放了你。确实,在皇家猎场里杀人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我们是秘密行动,只针对汉中王,并不想让陛下也被惊动。但是留下你也是后患无穷。来人,将她装到袋子里带走!她既然是宫里的人,自然知道一些宫中的消息,将她献给世子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汉中王已经逃走,我们多留无益,撤!”领头人一声令下,几个人拖了一个硕大的麻袋将阿和罩头装了进去。
阿和被装进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解释,“我是个累赘啊各位!带着我跑不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嘛,抓我可什么用都没有……”
十一、挟持
被装进麻袋的阿和虽然还清醒着,但是难受在所难免,以至于阿和觉得自己还是晕过去的比较好。
大概是被抗在马背上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这伙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木门开阖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温度也温暖了许多,像是有炉火升了起来。
阿和感觉自己被扔到了角落里,这样也好,不用再在马背上颠簸了,她决定一声不吭跟麻袋融为一体,乖乖地躲在角落里。最好这些人再上路的时候忘记带上她了,她再找机会呼救就好。
阿和让自己的呼吸尽量平和舒缓,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果然,过了一会儿,领头人说道:“这丫头倒是心宽,竟然睡着了。”
阿和不再答话,一面静静地数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一面侧耳倾听这些人的交谈。
“劫个宫女来做什么,还不如当初一刀杀了干净!”这似乎是最初拔刀之人的声音。
“杀了?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是吴国公主的侍女。我们此行只是要对付汉中王,世子说过,不能惊动朝廷,当然更不能开罪了吴国人。你想,这吴国公主刚嫁过来,隆宠正盛,皇帝必然对她百依百顺疼爱有加,莫名地死了贴身的侍女,她会善罢甘休吗?那皇帝自然也要给吴国一个交代,追查起来,我们难逃干系!”
隆宠正盛、疼爱有加……这个么,真是对不住各位的猜测了。阿和咧咧嘴,想起元坤平日的照顾,纵使没有夫妻之实,自幼在吴国宫廷耳濡目染的她如何不知道这是陛下做给外人看的样子?是啦,元坤待她,其实也是不错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咱们只能先向北赶路,离开皇家秋猎的范围,免得御林军回头搜查起来就来不及了!再之后分头走,这么多人在一起太扎眼,分两路回汉东,再请世子定夺。”
世子、汉东?阿和听到这两个词,不禁想起之前她向元祥“请教”国史的时候,元祥曾得意地摆弄起一张北方地图。汉东位于京城的东北方,是燕的军事重地,至今仍是分封亲王的首选之地。据她所知,如今汉东那边有两位亲王的封地在,一个是靖文帝同辈份的堂兄弟,晋王元肃;一个是靖文帝的皇叔魏王。只有亲王或郡王的嫡子才被称为世子,不知这些人口中的世子,是哪个王爷家的败家儿子。
阿和自嫁过来之后也曾见过一些北燕皇族,大多是国宴家宴时远远地看过几眼,因此也分不太清到底谁是谁。而且住在京城里的大多是上了年纪、不再操心政事的闲散王爷,或者是像元祥这样的年幼王子,正当年华的那些自然要在封地里兢兢业业地打理政务才是。晋王和魏王,阿和都没有见过。[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么,汉东的人为什么要对汉中王下手呢?
阿和能猜到的,便是利益关系。韩云这次请求连通东渠,并开始向北燕朝廷纳赋,看上去两地通好,皆大欢喜,然而暗地里必然触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么这些人能想到的便是暗害汉中王,大概还会嫁祸给北燕,破坏两边同盟,使得汉中与北燕反目成仇,再坐收渔翁之利。
要想通这些事情不难,生在宗室,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仿佛茶点菓子一般,是茶余饭后消遣用的。只是她平时懒得动脑去想,得过且过罢了。若是元祥与她讨论国史时更详细一些,她大概就能猜到主谋会是哪一方了。只是,我身为一个吴国宫女,何苦操这个心呢?阿和非常入戏地想,嗯,当务之急是先逃走,剩下这些事让元坤君臣去操心就好!
这伙人还在讨论着逃跑的路线,还有接应的安排等等。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大概是真的以为她睡着了,或者根本就是觉得她一个吴国人,对燕国什么都不了解,他们说的话也肯定听不懂吧。阿和暗暗将一些地名记住,努力回想着翻看国史时阅览的地图,思量着自己能够脱身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一两个人定时地起来走动一下,大概是在轮番值夜休息。阿和因白天在树上睡多了,再加连番变故,此时精神得很,也不觉得困倦。她动了几下,发现没人注意,便佯装翻身,从头上取下一根金制的簪子。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的尖端去戳麻袋的底部,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麻袋底面戳出一个小洞。
透过这个小洞,阿和向外望去,只见周围是一个简陋的小木屋,十几个黑衣人就倒在地上和衣而眠,门口有两个人在放哨。这种情形下,她想直接逃走是很难的,看来只能在他们分头行动时想办法。
她瞌睡了起来,心想韩云去叫御林军的话,要用多久能追上来救她呢?不过,大概在追上来之前,这伙人就已经分头行动潜回汉东了吧。
地上冷冰冰的,自然不好受。阿和哀怨地想,即使陛下会隔三差五地来骚扰她,泰成宫里舒服的寝殿和柔软的枕头还是很让人留恋的!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透过麻袋的小孔看去,周围满是稻草,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动了一下,就听旁边那个领头人的声音响起:“醒了?小丫头还真能睡,也不知道害怕?你最好别乱动,若是渴了饿了也最好忍忍,等有人接应了才能放你出来。”
阿和答道:“算了,我还是忍着的好。”
领头人笑道:“你倒聪明识趣。”
阿和道:“现在天已经亮了,你们肯定换了装束打扮成路人赶路,现在放我,我就肯定能看到你们的样子……到时候,前面那位总想着灭口的好汉更有借口要杀我了。”
领头人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阿和干脆地答道:“不想!”又怕他不信,续道:“我一个吴国人,你们燕国内部争斗,与我毫无干系嘛,其实你们当初放了我,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你既然是吴国宫女为什么昨晚跟汉中王在一起?为什么又助他逃跑?你这么机灵,我信不过你,自然要抓你。”
阿和叹气,心想又要开始编谎话了,自打出嫁之后,她信口胡诌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我们家公主白天在围猎时掉了首饰,命我回头找找看,我一找便误了时辰,已经天黑了。正巧遇到汉中王路过,便央求他带我回营。千不该万不该跟他同路啊,哎!若是我自己走,早就回去了,哪里会让你们抓住?而且我说过了,汉中王是嫌我太重马跑不快,这才推我下去的,这事我回去还要让娘娘找他算账呢!”
领头人一听,倒也不似作假。他们当时在林间埋伏时,隐约听到几句两人的对话,这姑娘倒是叫了一句“王爷”,而韩云对她完全没用什么尊称,却好像还算熟悉,想来是吴国公主身边的人,王公贵族们也都十分熟稔吧。
“那汉中王为什么会离开营地?他走的时候,御林军也去搜山了,发生了什么事?”领头人又问道。他们也是跟了韩云一路,才找到了这个下手机会,却一直不知道围猎发生了什么。
阿和苦恼地想,这么说来,其实是自己让韩云落了单涉了险,这回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啊……大概是有哪位不记得时间的达官贵人迷路了,派人出去迎吧。其实吧,这事也不怪那人,难得浮生半日闲嘛……”
领头人听不太懂她文绉绉地措辞,心想南人就是麻烦,连小宫女说话也要引个诗文,到底是尚风雅的地方。总之,偷袭汉中王不成,眼下已经打草惊蛇,他们要赶快报信回去,找人接应才行。至于这个小宫女,他倒不太在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丢下,只要她没认出他们的样子,那么放回去也无所谓。
这样盘算着,他们这伙人已经都换了便衣,做出行走商人的样子在赶路。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只听马蹄声跑近,一个人说道:“不能再过去了!前面有官兵封了路,在一个一个盘查!”
“什么?怎么这么快!”领头人道,“咱们路上再三小心,已经隐藏了赶路的痕迹,御林军要搜查,也得花上半天时间……”
“不是御林军,周围所有郡县的主要官路都设了关卡,在一个一个地盘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领头人想不通,“汉中王已经逃脱了啊,会这样兴师动众地查找吗?”须知各郡县就算知道是汉中王的事,多半也不太会卖力,毕竟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嘛。汉中地方又常年与汉东周围不睦,朝廷应该也不会太上心才对。
“喂,丫头,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阿和心想,大概就是因为我吧!嘴上当然不能承认,只能劝道:“不太清楚哎。不过您看,这么下去就会变成前有关卡,后有追兵的状态,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带着我走,肯定逃不快的,各位不妨扔掉武器和我,完全化妆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就能尽快过关了哦!”阿和循循善诱地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周围一时安静,似乎有些耳语声响起。阿和心想,用得着现在才来防着我么?难道他们又有别的对策?
果然,少顷就听到众人收拾行李的声音,阿和透过小孔偷看,那些人似乎将藏在弓箭兵刃等物分开来,好像是要分头行动的样子。
“你们分开两个方向,走大路,到了汉东境内再汇合。我们带这个丫头走山路,会晚几天才能到,你们见机行事吧。”“是,明白!”有人回答了之后,阿和觉得自己被扔到了马背上,那颠簸的感觉太熟悉了。
不是吧,还不放她?这劫匪当得也太敬业了吧!
阿和咳了两声,问道:“您不嫌我累赘?”
领头人答道:“我们的身份不能被人发现,若被御林军追上了,只好拿你当个人质!”
什么,人质!那岂不是凶多吉少?阿和心想,这么看铁定是当人肉盾牌护身符的命啊!本来想老老实实地配合一下,奈何情势逼人,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了。
这些人已经开始偏离大路,走了崎岖颠簸的小路,万一真的进了山里,御林军要搜查也很花时间。自己有什么办法留点记号呢?她伸手一摸脖子,狠了狠心拽断了颈间的珍珠项链。
哎,这可是上好的太湖珠呢。阿和爱惜地摸了摸,然后顺着麻袋的小孔就丢了一颗出去。
太湖珠是吴国的贡品,北燕罕见,在山路如果发现了这么一颗珍珠,相信谁都会起疑吧。
原先劫她的黑衣人一从最开始的十余人,变成了现在走山路的四个人。其余人已经散开走别的路线了吧。她见守卫减少,便每隔一里路左右便扔一颗珍珠,心里还盘算着,若是扔完这串御林军的人还不追上来,她就去抱怨元坤和邵青,让他们陪十串回来!
还堂堂北燕王师呢,什么效率!
这样想着,在手里还剩下三四颗珠子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停下!”
领头那人的声音紧张起来:“林子里有人,被包围了。”
“那怎么办?”
“把那丫头从袋子里放出来,刀架在她脖子上,若有人敢靠近就那她当人质!”
阿和只觉得头疼,最坏的来了!
十二、脱险
麻袋口被松开,阿和总算能挺直了腰板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有气无力的。(.无弹窗广告)也对,已经差不多一天水米未进了,还要当肉盾,她这皇后的日子过得也太惨了点!
这是山上的一条小路,能勉强容得下三个人并排站着,左边都是树林,右边是颇为陡峭的峭壁,下面有一条宽阔的大河。
“你老实一点,不要乱动。”熟悉的钢刀又架在了阿和的脖子上,阿和忧愁地望过去,只见领头那人是一个方脸的中年人,看相貌普通平常,此时的神情嘛,自然是有点凶悍的。
“好汉,我都被折腾一天了,哪里还有力气乱动?”阿和望了望四周,不见什么人影。或许是藏在暗处,打算伺机而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最好说实话,你价值越大,我越不会杀你。”
阿和镇定地答道:“奉劝过您的,早点放了我快走,也许早就逃掉了。现在与其跟我在这里磨蹭时间,还是快些弃刀投降吧。你看,你们此行并没有伤了谁,若是供出主谋,一定会被从轻发落的。”
“事到如今还想劝降我?之前小看你了!御林军既是为救你来的,你又与汉中王相识,不会只是个宫女这么简单!”那人咬了牙,恨恨说道。
阿和答道:“你以为宫女很好当吗?吴国的宫女都是适龄的官家女子层层选拔出来才能进宫的。每个人都跟外朝官员一样有品阶有俸禄,因此宫女的正式称呼其实是宫中女官的意思。你想,若是你们燕国的官员在吴国被人绑架失踪,吴国会坐视不理吗?”
劫匪哑口无言,他们如何懂得这些内宫之事。[]“这样看来,你倒是个炙手山芋,丢不得杀不得!”
阿和连声道:“丢得丢得!早让你们丢了我,就没这些麻烦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弓弦声响,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劫匪应声倒地,连哼都没哼一声。定睛看时,已是利箭当胸透过!
那人脸色一变,立刻将阿和拽到自己胸前,想要那她当挡箭牌。这个功夫,另一个站在边上的人也中了一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从林子里钻出了十余名身姿矫健穿着便装的人,但一看那干净利落的身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死士。为首一人有点眼熟,阿和定睛一看,满心鼓舞:“邵将军,你终于赶到了嘛!”
邵青拱了拱手,道:“微臣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那人听得一惊,“什么救驾来迟,你这丫头,到底是谁?”
邵青见原来阿和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索性也不明言,只是施压道:“她是谁不要紧,你看眼下的情势,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的。不想跟地上的三个一样下场的话,还是放下刀,让这位姑娘平安地过来,我们自然留你一条生路!”
真是莫名就被逼上了绝境,他万万没有想到,御林军总管邵青将军会亲自带兵来追!北燕四大将门,邵、郭、洪、白,邵家是排在第一位的,连王侯之家也会礼让三分。这个邵青年纪轻轻就统帅御林军,朝野闻名,世子要是知道他们给他惹上了这样大的麻烦,只怕雷霆之怒不敢想象。
他手上的刀又紧了紧,刀刃已经贴上了阿和的脖子,心想,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阿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劝道:“你放了我,我帮你跟邵将军求情怎么样?我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左右你都逃不掉了,还是少受点苦的好。”这样说着,她做出害怕且体力不支的样子,向旁边的峭壁挪了过去。
劫匪呼吸急促,眼神狂乱,似乎想找脱身之计。
邵青见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担心劫匪失手伤了阿和,那他就无法向陛下交代了。林中虽有埋伏的神箭手,方才一举击毙三人便是箭手的功劳,但眼下阿和被对方挟在身前,他万万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又劝道:“陛下的御驾已经到了山下,你要是放了这个姑娘,陛下不但饶你不死,还会赦免你私闯禁地、袭击汉中王等重罪。你看怎么样?”
那人脸色一白,颤声问道:“怎么会?陛下怎么会到这里!那岂不是万事休矣!万一世子知道了……”他越说手越抖,勒在阿和脖子上的刀刃眼看就划破了柔软的皮肤,缓缓地渗出一道血痕。阿和觉得颈间一痛,心道不好!她小声开口道:“喂,我有办法让你逃走。”
劫匪忙问:“你说什么?”
阿和示意道:“你看身后。”
劫匪小心翼翼地向后一望,身后便是十几丈的峭壁和山下奔流的河水,哪有路?
他刚要开口再问,就觉得阿和整个人撞了过来。
阿和看准时机,用尽全力向右后方倒去,她果断用脚踢开长在崖边的树干,是一门心思要让自己掉下去。
劫匪还未想清楚,就觉得脚下一滑,两个人都摔向山下去。
***
劫匪一手还抓着阿和,他向山下掉的时候,自然也是打算拽着阿和垫背的。阿和在失去平衡的瞬间还在想,快松手啊混蛋!
是的,她的算计就是在劫匪松手的那一刹那。
终于,他们掉至半空中时,劫匪失去平衡,阿和在脱离了他那把威胁的钢刀的瞬间,本能地调整好姿势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头栽进水中。
“扑通”一声落水,阿和只觉得水好凉啊,凉得她一下子就精神了!屏住呼吸,浮上水面睁开了眼睛。河面很宽,她现在的体力不适合硬拼着游上岸去,只能勉强凫水,等冲到下游一处缓和的河岸再游出去。
幸好还有这条河,幸好我是在吴国水乡长大的。
阿和刚才见劫匪一门心思拿自己当挡箭牌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退路。这个高度摔下来,一般人一定会措手不及。而对于她来说,听了河水流动的声音的流速,就知道下面的是一条大河,且并不算湍急,以她的水性不会有危险。与其当待宰的羔羊,她还是选择自救了。
说起吴国的宗室皇亲,不敢说人人都通诗文礼乐,亦不敢说人人都会琴棋书画,但若说有人不会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阿和还算是宗室中的翘楚。
至于那个劫匪,多半怕是不会水的。就是稍通水性的人,被措手不及地推下这种急流当中,肯定也要被呛得措手不及。阿和浮出水面四下看了一看,周围只有滔滔不绝的水流,再不见其他人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中。
阿和闭了一口气,任由水流的方向漂浮到了下游。再次将头探出水面,似乎此处水流平缓了很多,她看清方向,连忙向河岸方向游去。
太阳快下山了,水会越来越冷,再失去体力之前,一定要上岸。
阿和深吸了一口气,头埋到水中,全力向河岸游了过去。
十三、重逢
元坤带着其他御林军护卫正焦急地等在山下。[.超多好看小说]他接到韩云的报信之后立刻点了御林军的精锐护卫前来追捕救人,同时还下令方圆百里内的所有郡县一律设关卡盘查,不得有误。各地接到命令之后不敢怠慢,虽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但见皇令亲到,显然是大事,都立刻谨遵执行。
邵青带着哨卫营的高手一路先行,哨卫营专司刺探军情动向,只要留下蛛丝马迹,他们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个中好手。追上这条大路之后,脚印一度乱了起来,显然是劫匪分开行动了。这本不是难事,但他们最重要的是要营救出泰成皇后,必须知道泰成皇后人在哪队人里,才能布下埋伏,一举得手。
幸好走在最前面的探子回报,山路上拾到了珍珠。邵青将珍珠呈给元坤,元坤稍加端详便认出道:“没错,定是阿和!这是吴国宫廷的贡品,她在那条山路上!”
不过山路崎岖狭窄,邵青不建议元坤一同上山救人,建言道:“陛下不妨在山脚下静候佳音,臣等带近卫好手去围堵,定然保证泰成皇后的安全!皇后获救之后,还需陛下安慰,请陛下保重龙体,稍等片刻便是。”元坤也知道自己随行,必然容易让对方发现行踪,反而给邵青等人添乱,于是便在山脚下等候。
护卫们给皇帝陛下搭了临时的帐篷和牛皮折椅,可元坤完全没有心思休息,他沿着河岸来回踱步,内心的忧虑不亚于油锅里溅入了水滴。
竟然会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在勃然大怒之后更多的还是焦虑和担心。(.)
他生来就贵为皇子,成年之时又被封为太子,之后顺利登基,一直以来可谓顺风顺水。自幼便学习帝王之道、勤勉政务、上位者的责任等等,他很清楚如今的北燕缺乏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他期待着励精图治当好一个君主,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公然挑衅!
一直自立的汉中王前一天晚上才在国宴上表示要向朝廷纳税赋,第二天就被人在皇家猎场袭击?而他亲自迎娶的泰成皇后就被人掳走?
内失信于汉中,外失信于吴国,他登基以来还没遇过这么大的挫折!
那个看起来乖巧又经常出人意表的丫头,他的新婚妻子、南国公主、一宫皇后,就在他眼皮底下失去音信?
韩云当时单膝跪在他面前,无比自责地道:“都是我的错,阿和是为了救我,才跳下马去引开那伙人的……”
看她平时迷迷糊糊的,好似对后宫之中的人和事都不会在意,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逞了英雄!
他自然也是不能怪罪韩云的,因为若是韩云在这次秋猎中出了什么事,那么北燕面对的,可能就是本已和好的汉中地区再次反目成仇……
但是,如果失去阿和呢?吴国会怎么样,她难道就没有考虑过?
他长吸一口气,劝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先失了理智。想来那个丫头能从那么多吴国宗室郡主当中脱颖而出,带上九珠翟冠成为他的一宫皇后,这份运势,想来也是不会差到哪里的。
元坤的心里蓦然想起了那偌大的泰成宫,之前的北宫冰冷、空旷、荒废而颓然,而如今,那座宫殿似乎透着勃勃生气,无论何时他驾临泰成宫,总能听到里面传来愉快的笑声。
她嫁过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似乎已经融入他的日常生活。她不合常理却率直可爱的言行,她抗拒他的亲昵却显而易见地讨好他献殷勤,她与元祥之间孩子气地打闹玩笑、她偶尔显示出不失端庄的举止……多么奇妙又难以令人琢磨的丫头。
她嫁过来之前,元坤没有考虑过吴国会送来怎样的公主,只是想着,两国要缔结长久的盟约,和亲是一个上上之选。无论是怎样的公主,他都会待为上宾,或尊或宠,好让吴国成为他有力的盟友。
而阿和她既拒绝了他的宠爱,也不要无谓的虚荣。
朴素偏僻的北宫,她安之若素。大婚之夜,她瞪圆了杏眼,战栗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似乎打醒了他。
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可以任他摆布的女子。
即使是身材娇小、相貌清秀得如同六月初荷一般的小姑娘,她也是吴国的亲贵公主。
奉旨和亲。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阿和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不过是那个活契约书罢了。
她看得是如此清楚,清楚得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有些刺耳。
既然如此,请不要勉强我了。
他的宠爱,在她看来不过是勉强。
在这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和睦。阿和待他也算亲切,只是……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她在尽自己的职责。教育豫王也好、侍奉太后也罢,她亲切温和,却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仿佛在告诉他,她会是她的皇后,她会守护两国的盟约,但不会是他的女人。
头脑真是清楚。这个丫头居然会被人说作“呆”?她一定只是故意呆给那些人看的,就像她会偶尔在他面前露出深思熟虑的端庄表情。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轻易失去呢?元坤心想,自己还没琢磨透她呢。
可是这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丫头,到底为什么能够做出昨夜那样冒险的举动?以金蝉脱壳之计救出韩云,那她自己怎么办!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立场何在?
元坤带着这种恼火、焦虑又复杂的心情,慢慢地在江边踱步。夕阳西下,又一天要过去了,阿和被劫走超过了十二个时辰了。不知道邵青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
哗啦、哗啦……身后的河流里传来了很响的划水声,元坤下意识地回身去看,就见一个白衣少女披着长发跃出水面,在晚霞的照耀下,扬起沾着水珠闪闪发光的脸颊,惊疑不定望向他。
“陛下?”她小声说着,随即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真是陛下!”她的身体像鱼儿一样自在地随着水波微微起伏,看样子并不算太狼狈,就是脸上没有血色,苍白得像水中精灵一样。
真的是阿和。
她灵动地钻出水面,向他轻快地游了过来。她**的墨发垂落在她脸旁,越发显得她的脸小巧白皙,眉目清秀。她游到他身边,扬起脸笑道:“陛下这是专程来接我的吗?”
十四、心意
元坤呆住了,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阿和,仿佛是传说中的龙宫中的美人鱼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元坤慢慢开口问道:“怎么这幅样子,你是被泾河龙王劫走的吗?”见她伸手过来,连忙伸出自己的手,拉起她上岸。
“好冷!”阿和打了个冷战,元坤也意识到她的脸色雪白,手也是冰冷的,忙脱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问道:“好些了没?”
阿和顾不上回答,又打了几个冷战。元坤忽然拉她入怀,双臂锁紧,紧紧地抱住她纤弱的身子。
好暖。阿和下意识地想,真好,终于得救了。她在河里游了这么远,已经到了极限,上岸若是没人救援,只怕也撑不住了。而就在此时,她跃出水面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河边沉思的陛下和忙碌的御林军,心中大喜过望,就差感谢上苍了。
在她体力不支的时候,元坤的怀抱简直如同冬日里的暖炉,让她瞬间找到依靠,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就在喜悦和感动中,阿和终于晕了过去。
***
阿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的牛皮帐篷里,身上的被子软绵绵的,周围的也因为烤着火暖融融的,真是舒服得不想动。
她当真就不动了,只眨了眨眼,作出虚弱的样子,道了句:“水。”
话音未落,就有人端了青花碗,示意要喂她喝水。
可是,喝水就要坐起来直起身,多费力气啊,她才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被窝。正在犹豫,来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又将碗收了回去。
大概是去找勺子了吧。
阿和美滋滋地想,又闭上眼睛,打算再养一会儿神,一面又想着:其实,当这个皇后也不错嘛,周围的人都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她撒个娇耍个赖也是平常。
正这样想着,忽然感到头顶上方有阴影出现。阿和正想要不要睁眼看看,忽然唇上一热,一股热流顺着唇齿之间的缝隙就滑了进来……
跟水一起滑进来的,仿佛还有别的“异物”……
阿和猛然睁开眼,就见元坤的脸近在尺寸之间,往她唇边送着温水的,不是陛下是谁!
心中顿时漏了一拍,然而大惊之后必然有更大的惊。只见陛下殷勤地送完水,还亲了亲她的嘴角,仿佛她嘴上沾了蜜。
阿和觉得自己一定被呛到了,她连忙坐起身来,憋红了脸,咳嗽起来。
元坤扶她坐起,恍若无事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问道:“还渴吗?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该不是着凉了吧。来人,宣御医。”
阿和一把推开他的手,红着脸道:“臣、臣妾没事,不用叫御医了。”
“怎么会没事,看你脸红得这么厉害!”元坤微笑地说完,觉得她的反应十分好笑又可爱,忍不住再逗一逗。
“我……都是陛下的错!”阿和赌气说完,被子角一拉,蒙头倒回床上。
元坤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毫不遮掩。阿和躲在被子里,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阿和你听朕说……”元坤伸手去抓她的被子。
“才不要!”阿和死死地抓住被角,毫不放松。
不就是被亲了一下嘛。阿和安慰自己,算啦算啦,自己嫁过来之前不是早就想好了嘛……当这个皇后到现在也只是被亲了一下两下而已,还算划得来啦。
虽然这么想着,脸上还是制不住地烧得厉害。自己之所以反应这么大,除了意外,大概还有……还有一点点悸动?
陛下的唇很软,很温柔,跟他的怀抱一样,让人忍不住想依靠。
阿和脑海里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自己明明已经想清楚了,她有使命、有义务要为了两国盟好的契约在这北燕的宫廷里生存下去。那么她就必须作一个象征意义上的皇后,不嫉妒、不争宠、不干预朝政、不做任何不利于两国政局的举动,否则她很可能无法完成使命。
她与陛下,象征意义远大于夫妻之情,她需要跟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虽然如此,她在河水中筋疲力尽的瞬间,看到了河岸旁不断焦急踱步的靖文帝的身影,心中是多么地欢喜。
更不要说那个温暖的拥抱。
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忘记自己和亲的初衷,自己下过的决心,还有……陛下唇角的弧度……
思绪纷杂,阿和终于忍不住挣开被子,向着罪魁祸首大喝一声:“以后不许随便亲我!”
四周静了下来,阿和定睛看时,发现床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包括汉中王韩云、邵青将军以及几位着文官服饰的御医。
那些人闻听此言,露出了悟的表情,怪不得一进来就看到皇后蒙着头不肯见人,原来是陛下惹的祸!
齐刷刷回头,就见元坤在慢悠悠地品着茶,微笑道:“不许随便亲,那么怎样才算不随便呢?”
群臣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若无事的陛下。元坤解释道:
“朕想安慰下皇后,有什么问题吗?”
谁敢说有问题?
众人于是立刻也做若无其事状,御医们纷纷上前请脉观色,小声地七嘴八舌讨论病情,看看调理的汤剂到底以驱寒为主呢,还是以安神为主。
其实,众御医看了看泰成皇后那烧红的脸颊,心想,还是加一味清心败火的百合好了。
韩云和邵青两人也是来探病的,一个自责保护不周,一个请罪救助不及,没说两句,阿和都表示事出偶然,自己又平安获救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元坤等御医拟好了方子,就以静养为名,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帐篷。
一个稍年轻些的御医悄声笑道:“陛下对泰成皇后真是宠爱备至。”
“新婚燕尔,这是自然。”
众人说笑了几句,就散了忙正事去了。
帐篷里,阿和见周围只剩下元坤一人,立刻警戒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虎视眈眈地道:“陛下怎么还不去休息?”
“朕怕你再丢了,所以要一直盯着你才行。”
元坤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前,盯着她细看。
“看什么?”阿和抱着被子,警惕地问道。
“审视你。”元坤干脆地说道。
“为什么审我?”阿和直接忽略了中间的字,也觉得自己此时像个待审的犯人一样。
我明明是受害者啊。
元坤继续盯着她,半响才道:“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去救韩云?”
“不救比较好吗?那下次臣妾不管了……”阿和又开始装傻。
“胆子倒大,你自己摸摸脖子上的伤,再晚一点,该是多么凶险!”元坤说到此处也有些生气,气她太过莽撞,万一有点差池,岂不终身遗憾!
阿和摸了摸脖子,果然一层薄薄的纱布包着,大概是上了清凉止痛的药膏,因此此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她这时也觉得方才确实惊险,自己这次死里逃生,多半是运气好的缘故。
陛下面前还是要服个软的,她讪讪说道:“这次是臣妾的错,下次……不,没有下次了!”她看到元坤的眼神,赶紧改口。
元坤道:“说说看,都错在哪儿了?”
阿和检讨道:“一错在不该私自留在外面,让大家担心;二错在不该跟汉中王搭伴回营,若不是他招来了杀手,我哪儿会这么倒霉!”
元坤气道:“韩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当了这么多年汉中王岂能没这点觉悟?你这以身相代,万一伤了你自己,他也难辞其咎!”
阿和嘟囔道:“不是没伤到嘛……”
“还敢狡辩!”
帐篷里静静悄悄的,元坤瞪着她,显然还没有释然。
阿和觉得,陛下雷霆之怒正盛,自己再装傻充愣只怕也不是个办法,只好端坐起来,神色平静道:“陛下觉得,身为上位者,最需要判断的是什么?”
元坤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但看她的神色,元坤明白,当日大婚之夜与他正色谈判的那个少女正在以最真实的心情面对他。
“臣妾的父王教过臣妾,身为上位者,万不得已之时必须会衡量利弊,计较得失。正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臣妾与汉中王韩云,站在陛下的角度想,臣妾是轻的那一个。”
元坤不懂,皱眉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吴国的公主、我的皇后,论出身论地位,也是在韩云之上。”
阿和笑道,“不,并不能只算出身或是地位。而是要看,失去了哪一个,受到的损失最小。我和韩云,到底谁更无法取代?”
元坤心中一顿,在领悟到她的意思的同时,忽然心中觉得有些痛楚。
“臣妾是奉命和亲的吴国郡主。在吴国,与臣妾年龄相仿的郡主少说还有三五人,万一臣妾真的出了什么事,吴国可以再选一位宗室的适龄女子,嫁过来以保证两国盟约不会失效。至于韩云,他是独一无二的汉中王,也是第一个愿意向陛下示好归顺的汉中王,韩云之于陛下而言,不可取代。而我,即使有着皇后的身份,却并非不可取代。”阿和平静地说完。
她说得并没有错,和亲公主的身份并非不可取代。然而这话由她本人亲口说来,却显得那么的悲哀和无奈。她站在他的立场上经过思考和判断,自己甘当弃子,放走韩云,是因为韩云对于北燕来说更为重要。
她这是为他在打算?
元坤心中一热,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说:“朕不要别的吴国郡主,朕只要你这个会射箭骑马爬树、会做桂花糕会酿酒、会欺负元祥、会跟朕讲条件的阿和。你对于朕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阿和用手拭了一下眼角,破涕为笑道:“陛下别哄我了,我会信以为真的。”
元坤轻抚她的肩膀,又像是安慰、又像是爱抚:“不哄你,说得是真心话。”
阿和没有再逃避他的怀抱,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不多时头靠在元坤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平稳。
元坤觉得,似乎第一次真正了解了阿和,了解了她内心的想法。此时两人的距离,似乎无限亲密。
他扶着阿和躺下,帮她盖好被子。
元坤走出帐篷,外面星斗满天,近处滔滔的河水声不绝于耳。
他没想到,平时那些天真烂漫的背后,她的果决,不亚于一个王者。
元坤的四位皇后,有是为了家族利益太后指婚的,也有为了联络世族礼部上书推荐,也有为了安抚朝臣许诺封赏的,他的第一次主动求婚,也是借与邻国的秦晋之好而稳固社稷,取得双方互市互贸等利益,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位奇妙的皇后。
他一直悬置中宫皇后的空缺,一是觉得自己年纪尚轻,时机未到,二是也是想找到一位可以和他携手共治万里江山的、真正的上位者。
元坤一直觉得,身为上位者要有上位者应有的眼光和气度,也能必须能做出恰到好处的抉择,能舍弃一些不得不放弃的东西,也要适时去争取该得到的利益。
多么不容易啊,所以帝王一人还不够,帝后携手,互补不足,方是社稷之福。
这个人,似乎,让他找到了。
十五、行宫
原地修整了一晚之后,众人分别乔装回营。(.)原本秋猎就应该在今天结束,不想发生了汉中王遇袭、阿和被掳走一事,靖文帝便下旨率先回京。其他大臣和藩王见此情形也都不过多逗留,各自回到自己的任上或领地了。当然,汉中王遇袭一事压了下来,只有少数由邵将军带领的御林军精锐才知道此事。朝中上下还是老样子,六部官员照常奉公,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察觉到有大事发生。
豫王元祥算是少数知情人之一,他因一开始就发现阿和不见了,后又见到韩云回营报信,所以知道阿和遇袭的大致经过。听说阿和有危险,他急得就差立刻上马去追了。然而营救阿和是秘密行动,元坤担心他年少性急,没有让他加入到追捕的队伍当中,只是他也不死心,说什么也不肯回京,一定要在秋猎场这里等着阿和回来。所以元坤拗不过他,让豫王府的人时刻陪在元祥的身边。而如今救回了阿和,一行人要先去秋猎场与元祥汇合。
不知道的还以为豫王年纪小玩心大,大家都走了,他还依依不舍地留在这里呢。
薛尚宫和周尚仪两位也改换了服饰,留在豫王营中等待公主的平安归来。
阿和这一回来,元祥见她好端端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自然怨气也就被激发出来,在阿和面前一顿捶胸顿足地抱怨。
“你说!你那天明明是跟我一组狩猎的,后来你人呢?”元祥气势汹汹地发问。
阿和小声回道:“在树上,睡着了……”
“你叫我去抓兔子!让我抓到了兔子再来找你,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一直找到太阳落山!你、你居然在树上睡觉!”
阿和连忙问道:“你真的抓到了?兔子呢?”
“切,小爷是谁?抓个兔子而已……但是,你居然躲在树上睡觉!”元祥这次的火气显然没那么好被打发,“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想急死我吗?遇到危险怎么办?不对,看,果然遇到危险了吧!”元祥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你这回就是自作自受!”
“是是是,您教训的对,都是我的错。[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能先看看兔子么……”阿和见豫王少爷的火气不减,转移话题的希望就全寄托在这只兔子的身上了。
元祥被咽得干瞪眼,气哼哼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又气咻咻地跑了回来,手里果真提着一只半大的灰色野兔。那兔子的耳朵被拎起,开始还奋力挣扎,但见扑腾两下也丝毫不能改善自己的境遇,只好乖乖的垂下爪子,随着元祥的手左摇右摆。
“看到没?小爷抓它那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可是你呢?不过来帮忙就算了,居然还躲到旁边偷懒!偷懒不说还让人担心,多少人去找你知道吗?我这两天吃不下睡不好的,你知道吗?”元祥自夸的同时仍旧不忘说教。薛尚宫等人显然也是觉得皇后这回应该被教育一下,但出于自己的立场不好说什么,正好元祥要撒气,众人乐得袖手旁观。
“耳朵、耳朵好疼。”阿和看着那只不住摇晃的兔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心想既然没人帮我说话,那我帮兔子说句话好了。
“阿和,我跟皇兄许诺了要保护你,结果却让你遇到危险,皇兄虽然没怪罪我,可我自己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我连这点责任都负不起来,以后如何能当皇兄的左膀右臂?我连你都保护不周,以后如何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丈夫呢?”元祥忽然垂下眼帘,说了这两天心里一直在翻覆的这个念头。
阿和头一次见到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说的内容也不再是孩子话,而是在考虑自己的责任和担当。阿和也不敢再敷衍他,见他眼中似乎泛红,阿和握着元祥的手,诚恳地看着他,说道:“这次确实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以后绝不再犯,好不好?”
元祥撇了撇嘴,用手擦了擦眼睛,将兔子塞到阿和怀里,转身出了营帐。
阿和没懂他的意思,起身刚要追,元坤止住了她,笑道:“没关系了。他这孩子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难得跟阿和你这么投缘。这次事出突然,他也吓坏了,想来这两天也一直在担心。方才的话,是真情流露。回头再哄一哄就好了,咱们的小豫王爷还是有点脾气的。”
阿和点点头。又见帐外元祥去找邵青和韩云说话,言谈之间神情严肃,大概是在问追捕的过程。这孩子,两天不见俨然已经有了王爷的风范。
后面的事情,听邵青回来的禀报,除了当场击毙的那三人,携阿和一起掉到河里的那个头目并没有被抓到,不知生死。至于其他官路上设置的关卡,虽然抓到了几个可疑的人物,但几乎问不出什么关键的东西来,只能交给地方官府处理了。
韩云自知是自己招来的这群人,定然还有其他人想对他不利。他决定先回汉中,就跟众人先辞行了。元坤特地又点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吩咐一定要送到汉中王府,确认安全了,才可收兵。
安排好这一切,元坤这才下令回京。邵青带着御林军精锐护送,撤掉了一切能辨认出身份的旗帜、车饰,掩人耳目地回京了。朝中的大臣都以为陛下已经回京两三天了,就等着宫中传旨按时早朝呢,哪知他人还在路上。
由于人少车轻,护卫的又都是个中精锐,赶路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一倍。当天日落之时就到了京郊的玉山行宫。他们若继续赶路,恐怕不能及时赶上关城门的时辰,当然邵青的一个手令就可以让城门重新开启,更不要说车队中还有这么多皇家贵胄。只是让已经关闭的城门重新开启,恐怕会惊动很多人,那么他们秘密行路的初衷也就落空了。元坤下令暂住玉山行宫,并派人传书给宫里,好让太后等人安心。
玉山行宫不大,胜在园林清幽,宫殿精致,别有一番风韵。后山还有一处天然温泉,离京城也只有半日的路程,原是由一处贵族庄园扩建成了今日的行宫的规模,是皇室休闲的好去处。
行宫里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内侍和女官,早年在宫里也都见惯了世面,因此靖文帝一行这般忽然来访,也不觉得慌张,按部就班地侍奉起来。领班的总管也不多话,吩咐了手下人要小心伺候,便奉了靖文帝的旨意给宫里传话去了。
元坤因是觉得临时落脚,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准备什么,只需整理一下主殿和偏殿的几间厢房,让众人休息一晚便好。
晚上用过晚膳之后,赶了一天路的众人纷纷回房沐浴更衣,准备早点休息。而这一厢,阿和却又在为住处发愁。
她已经感觉到陛下对她的不同了,秋猎回来这一路上,就明显的不同!而她自己呢,阿和扪心自问,说不清。她本来就是抱着那种觉悟才嫁过来的,只是见惯了吴国后宫里那些宫闱哀怨、争风吃醋,她才不想让自己也体验一把,所以她当初下定了决心,也是对自己的承诺,只做一个局外人、旁观者,不想将一生喜乐安危都系在燕国皇帝的身上!可是真的嫁过来了,真的面对着陛下,她却又有点狠不下心肠。
平心而论,元坤待她很好,不,用后宫术语那就叫“格外恩宠”!按照她大婚当晚拒绝他的想法,元坤就是将她打入冷宫也不稀奇。就算看在吴国的面子上,也大可不必这般体贴照顾。陛下对她,难道、莫非是有了感情?
若抛开身份与职责,她甚至相信他会是一个好夫君,或许还能与他携手白头……只是再想想他后宫里的另外三宫皇后吧。
想携手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陛下要变成八爪鱼才行!
阿和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没有错:政治联姻不需要感情,只需要相互辅佐。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君臣。
想着马上就回宫了,到时元坤会因朝政忙起来,而她也可以躲在泰成宫里,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样也好,不然要不了多久,她只怕就要被元坤的温情攻势给攻陷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阿和摸了摸自己的心窝,希望自己不要太快地被攻陷。
十六、共浴
没想到的是,回宫之前,他们还要同住一晚!
行宫自然不比皇宫内院宽敞,每一宫都有自己的院落殿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行宫大多都是精巧紧凑的,主殿最为开阔华丽,其他偏殿就稍逊一些。行宫的宫女们见陛下只带了一位娘娘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可能让娘娘一个人住偏殿的,两位当然要同住了。
元坤带着阿和进了主殿,见她又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警惕地好像元祥捉回来的那只兔子,不觉得有些好笑。元坤忽然念头一转,道:“阿和,你知道这行宫有个好东西吗?”
“什么好东西?”
“温泉。”
阿和眼前一亮,随即又警惕地瞪着元坤,表示自己才不上当。
元坤笑着摊开手,道:“玉山的温泉可是极好的,咱们赶了一天的路,你也很累了吧,要不要一起泡温泉?”
阿和准知道陛下没安好心,干脆地拒绝道:“才不去呢。”
“真不去?”
“不去!”
元坤无奈道:“那就算了。你不去,朕自己去。忘记告诉你了,其实后山的温泉很大的,又有大小很多池,泡的时候可以完全看不到对方的……不过你既然不愿意,朕不勉强。你先早点睡吧!”说罢元坤潇洒离开。
说不眼馋是假的,阿和目送着元坤离去,虽然也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失落。
阿和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这行宫之中没什么话本演义,笔记小说倒是有几本,她随手翻看起来,觉得故事情节远不如元祥从市面上买回来的那些,辞藻典雅,却有说教之嫌。也是了,毕竟是给皇亲贵戚们看的书。
元坤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时间也接近午夜,却还没有回来。阿和不禁稍稍有些担心,陛下方才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侍从,这行宫里各处也都有当差值夜的内侍,只是人数远不如宫里,只怕也是不能顾全周到的。
听说泡温泉时间久了,会头晕。阿和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她拿起一盏宫灯,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寝殿。夜深了,外面值夜的宫女和内侍都在瞌睡,她不想惊动别人,只打算偷偷地看看陛下怎么样了,万一没事了,她再溜回来。
温泉的所在并不难找,阿和沿着幽静的宫苑回廊走向后园。听说玉山的温泉很是奢华,室内室外都修了好几个池子。今天天气这么好,陛下估计不会待在室内。室外倒是凉爽,这种天气里一边看天上的星星,一边惬意地泡澡,也算是会享受。
阿和来到温泉宫的门前。只见一个年迈的内侍守在那里,见她来了,忙行礼道:“给娘娘请安。娘娘是来寻陛下的?”
阿和点点头,问道:“陛下还在里面?”
内侍道:“陛下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没叫人去侍候,这温泉泡久了,就容易头晕昏倒。所以老奴也正有些担心,不知如何是好。娘娘能来再好不过,不如烦劳娘娘看一下,陛下可还好?”
阿和点点头,道:“那我、本宫就去看看,你仍旧守在这里吧。”
内侍告诉阿和,室外围着那个黄帷幔的那边就是陛下所在。
明黄色的帷幔围住正中间的一个最大的天然温泉池,四周也都挂着宫灯,很是明亮。阿和走到帷幔前,心想要不要先通报一声?她侧耳倾听里面,似乎一片安静,完全没有声响一般。她忽然心中一紧,掀开幔帐冲了进去。
她看到元坤倚靠在温泉池边打磨得十分平滑的青石上,裸着上半身,浸在温泉里,睡得正香。宫灯的照耀下,他的肌肤呈现出蜜一样的小麦色,身形紧实颀长,一如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是啊,陛下也不过是个少年。褪掉了平日里的金冠龙袍,阿和发现自己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夫君,毫无防备的睡颜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让阿和忍不住想拿手指戳一戳他的脸。
“陛下。”阿和真的动手戳了戳元坤,只不过戳的不是脸,而是他裸露在外的肩膀。“陛下,怎么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元坤朦胧之间见到一张苹果般红粉相间的粉嫩小脸近在眼前,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伸手拽过阿和,笑道:“不会着凉的,你看,水里很热。”
阿和见他眼中露出狡猾的神色,心道一声不妙,未等来得及躲开,就被元坤长臂一揽拖进了水里。咳咳,没想到陛下在睡觉的时候还这么有攻击力,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他!阿和一面扑腾着水花,一面愤愤地想。
阿和溅起的这些水花倒是让元坤清醒了过来,他笑着拉她在池边站稳,道:“没想到真是你,开始还以为是做梦呢。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阿和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幸好温泉水的温度很高,不会冷到,只是,这个样子她可没法自己走回宫见人了!她一面有些小抱怨,一面说道:“见陛下一直没回去,有些担心嘛,就来看看。怎么睡在这里,就不怕吹了风着凉?”
“这两日没怎么睡好,这温泉水泡着舒服,便觉得困乏,睡了过去了。反正有朕在身边,你睡得也不踏实,还是让你先睡比较好。”元坤解释道。
阿和停下了摆弄衣服的手,忽然明白了元坤话里的意思。他是为她着想,怕她拘谨,才没跟她同床而眠的。这两日来,先是她被掳走,之后的救援和赶路,陛下都亲率御林军精锐一路奔袭,想来也没怎么休息好。仔细看他的眼睛,果然眼睛当中有点发红,应该是睡眠不足出现的血丝。这么看,陛下此时倒像个可爱的兔子,带着少年人的慵懒,静静地注视着她。
阿和一旦冒出了兔子的想法,便不自觉地想笑。又为元坤的心意感动,静静的水流声中,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阿和忽然用手捧住元坤的脸,笑道:“谢谢陛下。”为我做的这些。
元坤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也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朕有名字。”
阿和看着他。普天之下,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只怕寥寥无几,北燕军民连写字的时候都要避讳他的尊号,她当然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元坤看了看眼下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如果此时还总是叫着尊号口称谢恩的话,那就太煞风景了。他看了看阿和,道:“名字不叫就没有意义了。这样吧,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阿和就叫我的名字,如何?”
仿佛只是青梅竹马之间的小秘密一样,阿和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伏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阿坤,谢谢你。”
元坤的心好像被人用羽毛撩拨了一下,又酥又痒的。
阿和说完这句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下,那笑容如同雨后初荷般清新,极美。他见过女子的妩媚的笑、妖娆的笑、或是奉承的笑,像她这样笑得羞涩又率真,还是头一回见,心中不禁一暖,更想多亲近之些。
他向她伸出手,阿和难得的没有躲。只见元坤微微探过身,从一旁的青石上放着的果盘里,拿了一个玉杯和一串葡萄。他将葡萄递给阿和,自己在玉杯里斟满了酒,说道:“既然来了,就不着急回去,再陪朕看一会儿星星。”
阿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可是吃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儿了,这湿衣服裹在身上可不太舒服,“我这衣服……”
“脱了就好了。”元坤逗她,“谁泡温泉还穿着衣服?”
“都是陛下的错!”阿和愤愤然说道,她才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元坤借着酒意,一手撑在她身边,一边醉眼迷离地贴近她的脸颊,说道:“那你要怎么样?”
阿和能数的清他的睫毛了!她觉得周围的水温都热了起来,热得她两颊发烫,她忙双手举在胸前,戒备却又挑衅般轻声说道:“哼,醉鬼。”
元坤愉快地笑出声来:“敢这么说朕的,你是第一个。还有吗?”
阿和红着脸,看他越贴越近的脸颊,蚊子一般地声音继续不怕死地说道:“还有,我说过不要随便亲我的。”
元坤笑得更加开心,忽然捉了她的手,将她拉至胸前,“不随便,认真地亲。”不等阿和答话,他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阿和能感觉到元坤唇上淡淡的葡萄酒的香气,温暖而甘甜,一如此情此景。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她几乎能数清楚元坤那修长浓黑的睫毛。
少顷带着些许轻喘,元坤移开了唇角,在她耳边低声问道:“真想和你的距离更近一点……”
阿和不懂,疑惑地问:“还能更近?”已经嘴对上嘴了,难不成要吃了她?元坤幽幽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要把阿和溶进去一般。可惜对上这个只顾脸红却不解风情的家伙,元坤决定眼下还需再忍忍,循序渐进才好。他在她耳畔轻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又低下头,再一次摄住她的双唇,温柔细致地、却又比方才更加深入而缠绵,辗转反复,唇齿相含……
阿和被他眸中的神色摄住,双手攀上他的肩,迷迷糊糊地想,这样下去,我会溺水的。没有在宽阔湍急的泾河里淹死,反而在这小小的温泉池里溺水,真不知是幸是笑……
十七、汉东
第二日一早,派去给宫中送信的人匆匆赶来,交给元坤一张简短的书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元坤看完,道:“情况有变,先不急着回宫了。汉东的晋王夫妇前日连夜进京,却是微服到访。除了禀告了太后以外,谁都未曾知会,如今在驿馆中下榻。”
正在用早膳的众人停下手来,邵青问道:“难不成,是汉东出事了?”
元坤点点头,道:“信里虽未明说,想来应该不差。不然元肃夫妇也不会这么掩人耳目地进京来见朕。”他看了看右手旁对着自己那碗银耳羹发呆的阿和,又续道:“此时出事,只怕还会与汉中有关。”
邵青也瞥了一样浑然不觉的泰成皇后,道:“也就是说,可能与泰成皇后在猎场被劫一事有关。”
阿和抬起头,看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心中不禁一阵发慌。她根本没听到众人在说什么,只是脑子里一直在想昨晚、昨晚的事……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啦!只是、被亲了几下而已,陛下后来送她回去,然后就在隔壁的房间休息的……
不过,阿和迷迷糊糊神智混乱地时候,仿佛听到元坤轻叹一声,道:“今晚真不能跟你一起睡了,只怕朕会忍不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阿和想到这里,脸上便觉得烧了起来,头埋的更低了。
其实这方面的事,她听宫里的嬷嬷也是讲过几回的。
没想到真的轮到自己头上,还是受到很大冲击。
“阿和,你没事吧?”元坤探过身,看她脸颊红得仿佛滴血,笑道:“该不是昨晚泡温泉的时候着凉了?等一下叫御医过来看看。”后一句是吩咐内侍的。
他忽然靠近,让阿和淬不及防。她眨了眨眼,瞬间窘红了脸,有点想逃离这个餐宴了。有哪位君王会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说起跟皇后泡温泉的事?
“谢过陛下关心,臣、臣妾没事。”阿和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完,埋头喝粥。
接下来众人开始讨论有关汉东各郡的事情了。晋王元肃与靖文帝是堂兄弟,也是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情同手足。靖文帝登基后便把这位知根知底的堂兄弟封到了汉东的并州作亲王。
另外一个原因,是汉东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汉东地域广阔,西面比邻韩云管辖的汉中八郡,北又挨着漠北的肃慎族,是北燕的心腹区域。原来封在汉东的王族大多开始人脉凋零,唯一的亲王魏王没有嫡子,由王妃做主请示朝廷选了一位庶子作了世子,其他郡王更多是昏庸无能之辈,实在让元坤放心不下。汉东这么重要的位置,必须要有信得过的人在才行。与汉中地区的贸易,与漠北部落的交往,都必须有靠得住的亲王坐镇才行。
之前魏王在汉东一家独大时,元坤身为太子,便有过这番顾虑。奈何魏王是父皇的兄弟,自己的叔叔,他自然动不得。如今魏王病逝,这个庶子若要继位的话,朝廷大可压一压,降一等封为郡王,若日后觉得是个可用之材,再封以亲王号。这样一来,汉东有两位亲王在,可用互相牵制制衡,以保住汉东的平稳。王道在于制衡。
想到此处,元坤便道:“不必急着回宫了,先派人接元肃夫妇来行宫。若要掩人耳目的话,行宫比宫里好上许多。”众人点头称是。
午时刚过,阿和就见到一辆马车在一队御林军的护卫下进了行宫。想来就是晋王夫妇了。元坤在御书房等候,阿和就见到一对青年夫妻下来马车,径直去了御书房。
听说晋王到了封地之后,按照传统娶了当地世家的小姐,便是这位晋王妃了。不知道这位王妃和晋王的感情如何。想到自己和元坤,阿和无声地笑了笑,说起来皇家子孙生来就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是花团锦簇,却在这种人生大事上由不得自己。若是喜得良缘,真是要感谢老天的天作之合。若是不能,也不能再埋怨什么。毕竟,自己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那么,自己遇到陛下呢?本想着既然和亲是不可逆转的命运,那么自己就守护好使命,与北燕的陛下就这样相敬如宾、或是相敬如冰地生活下去,也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惜,现在看,陛下好像并不满足于此……阿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昨夜一时的温存仿佛在历历在目,秋夜当中他怀抱的温暖是这么的让人沉醉。只可惜,一旦自己适应了温暖,而他又不在身边了,那该怎么办?
作为宗室郡主,她自小出入宫廷,见惯了后宫之中的那些明争暗斗。这种争斗,自己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想到若有一天,自己也要跟那些女子一样,去争夺元坤的宠爱时……阿和的心情不禁低落起来。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嫁过来的!阿和拍了拍脸颊提醒着自己,自己有着重要的使命,有皇伯父临行前的叮嘱,祖母吴太后的期望,自己要好好地在北燕生活下去,成为两国和平的见证。
如果以自己的一生,能守望来两国几十年的和平,也是自己的荣幸了。
想到此处,她觉得豁然开朗。情爱是小事,阿和这样教育着自己,所以昨夜可能只是陛下的一时兴起,不必太过在意啦。
十八、出发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原封不动地离开。元坤在御书房召集了随行的众臣和泰成皇后。他似有颇难决断之事,面对众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朕决定先不回宫了。”
众臣讶异,万万没想到陛下说出这样的话,而后面那句更让他们大出所料:“朕决定明日便启程与晋王夫妇一行一起,去汉东看看。”
邵青最先反应过来,单膝跪下请命道:“臣恳请随行护驾。”
元坤笑道:“自然少不了你。不过朕打算微服出行,地方官府且不必说,汉东境内的亲王、郡王们也都不能惊动,所以随行之人必须精简,所有人化妆成商人的样子。邵青,你从亲卫里面挑出几个人一起随行护驾。”
“臣遵旨。”
“元祥,你……”
元祥把头一扬,道:“皇兄别想赶我回京!师父都跟您走了,我回去也没事干,汉东我还从来没去过,这次一定要跟去见识一番!”
元坤笑道:“好吧。你跟着我们自然可以,不过路上也不会让你落下功课的。派人回去把你那位西席先生、诗酒不离身的白理给朕叫来!白理是汉东出身,熟知那里的风土人情,带上他等于带了向导。”
众人哈哈一笑,随即又商量起其他随驾的人名。[]包括郡王世子出身的现在户部供职的元睿和两名世家出身的工部主簿,邵青还提议带上一位御医等等。阿和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可说到最后,元坤也没有提泰成皇后的意思。
接着,便由邵青开始安排出行人员的召集,没有被选上的御林军就在行宫中待命。阿和心想,自己多半就要被送回宫吧,最多求一求陛下在行宫里再多待上几天。陛下去汉东是因为政事,自己身为后宫中人,自然是不能加入的。不过想到宫里的生活,特别是如果陛下不在,她便只能整天呆在北宫那一隅里,偶尔给太后去请个安,还怕撞见他的其他后妃……她到现在也只是在宴会时远远地见过其他三宫皇后,见面点个头行个礼的程度而已。即使这样,想到她们是他的妃子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这种不是滋味在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人”时,变成了五味乏陈。
这样在外面赶路的日子,可能只是再难期望的经历了吧。想到那日自己从水面里钻出来,看到陛下亲自在山下相迎、拥她入怀,她一瞬间忘掉了很多,包括他的后宫、她的使命,一瞬间天地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和可以安稳地倒在他怀里,幸福地晕了过去。
若能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让她晕一晕多好。她想到这里,笑了,笑自己话本看多了,陷进去不能自拔。
是时候回到现实当中了。
***
元坤召来邵青商量启程的事。邵青迟疑之下,开了口:“陛下,泰成皇后的去处您还没有发话。”
元坤怔了一下,难得的沉默了。看表情,似乎跟他决定亲自去汉东走一趟一样困难。
邵青谏言道:“若不放心泰成皇后留在宫中,您可以让她留在玉山行宫。待我们返程时再接上泰成皇后一同回宫。皇后身边有薛尚宫等女官在,想必定能受到妥善照料。对外就宣称是泰成宫随驾侍奉,也显示了您对这位公主的青睐。到时候回宫了,太后也会嘉奖泰成宫侍奉有功,其余人等更知道您对公主的宠爱,是件好事。”
元坤点点头,道:“你也觉得,不送阿和回宫比较好?”
邵青笑道:“恕臣多嘴,陛下宫里的事作臣子的本不该多嘴,只是看陛下的意思,对泰成宫颇为回护,自然是十分看重的。不论哪朝哪国,后宫争宠总不是罕见的,而泰成皇后出身高贵,性格和善敦厚,依臣的看法,泰成宫未必不懂那些争宠之术,只是碍于身份,加之性格使然,不屑去做罢了。”
元坤笑了笑,心想邵青不愧是年长一些,认人之准,让人佩服。他才见过阿和几面,就给他说中了。阿和确实不会做出后宫争宠之行,她甚至没有当自己是他的妃子,是啊,她说过的,她是一个活契约罢了。
邵青又道:“陛下曾让臣去查证一些关于吴国端王的事,臣一直未能禀报,望陛下恕罪。关于端王之死,吴国上下也是众说纷纭,正式的记载是在疆场上中流箭而亡,但当时吴国的宣帝病重,太子又年幼,若宣帝驾崩太子继位的话,手握重兵的端王很可能就是摄政王!就算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吴国一直有传言说,那个流箭,只怕是有人有意为之。至于是什么人,再明显不过,当时太子的生母郦贵妃嫌疑最大。郦氏族人都等着宣帝驾崩之后郦氏当上太后,子幼母壯,到时候垂帘听政,自然大权就落到外戚手中。而端王,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后来宣帝挺过了病关,转危为安,什么太子太后的事情就没人敢再提了。不过没过多久,就听说宣帝恼了郦氏族人行为逾越,全家流放岭南,郦氏被降为宫女,没多久也就死了。那个太子据说也不得宣帝喜爱,生母去世之后没多久也就被废成庶人,遣出宫了。民间这才有了传说,说宣帝其实知道了郦氏是谋害端王的凶手,恼恨她们害死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弟,这才废了郦氏和她的孩子的。”
元坤点点头,这些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只是不知阿和是否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那些阴谋诡计。她这样的性子,生在帝王之家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宣帝对端王遗族的照顾还是很周到的。阿和郡主深得吴太后的喜欢,从小就时常进出宫廷,在太后膝下承欢。只是端王去世还是对王府的打击很大,端王妃没有生育男孩,也就是说没有世子可以袭王位。当年端王手握重兵之时,幕下之宾、各种僚臣、谋士、将领云集,何等的兴盛!王爷去世之后这一切都化为虚无。皇后当年还是郡主之时就经历了这场巨变,想来性子虽然柔和却也应有坚韧之处。”邵青最后说道。
元坤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问道:“你觉得,阿和是否可以受苦耐劳,经得起旅行颠簸?”
邵青笑答:“其实从皇后舍身救汉中王一事就可看出,她身上隐藏着不一般的勇气和意志,这种果敢和坚毅,不会输给御林军的将士。”
“能得到你这个御林军首领的赞誉,阿和的能耐真是不容小觑。”元坤半打趣地说道。
邵青此时揣测元坤的意思,心中大概也有数了:他见到这两日少年帝后之间的情谊,自然也明白陛下此时对泰成皇后的心意已经不太寻常了,作为一个臣子,他只是如实地阐述自己的意见。而作为从小陪着元坤长大的半师半友,他或许应该给他一点建议。
“陛下如果只是想保护好一位心爱之人,那么给她安稳的环境和周到的照顾也就够了。她会在您的保护下,幸福安稳地度日。如果陛下是想要一位可以携手同行的伴侣知己,那么不妨让她更加了解您,了解你的抱负、社稷、子民……宠妃还是贤后,只在您的一念之间。”
宠妃还是贤后,元坤笑着摇摇头,不,她一开始就不要我的宠爱,所以直接拒绝了第一种可能不是吗?那么,不妨试试后一种可能。
“带上泰成皇后一起去汉东吧。队伍里有女子也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为只是普通的家眷出游。邵青,你去告知泰成宫的诸人。”
邵青含笑领命而去。
十九、调戏
玉山行宫外,众人与晋王夫妇会面,马车和粮草也早就准备齐全,双方见过之后一同向汉东进发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那些男人们登上前面的车辆,显然是要一起商议正事。阿和则与晋王妃常氏一起坐到后面的马车上。这辆车是晋王府准备的,很宽敞舒适。常氏端庄娴雅,俨然大家闺秀的气质,做事又很细心,非常照顾阿和:“娘娘请不要拘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阿和笑道:“既然出来了,咱们也换个叫法吧,刚才陛下也说要改称呼呢。王妃就叫我阿和吧,元祥他们都这么叫。”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娘娘再称呼妾身为王妃也就不恰当了。我虚长几岁,娘娘若不介意,不如就以姐妹相称吧。”
“好,常姐姐。”
“阿和妹妹。”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诸如汉东有什么土产,气候风土如何,多是阿和再发问,常氏一一回答。
这时,车子已经走到山林间的小路上,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阿和掀起车帘,欣然观望起这般春意盎然。她半倚在车门旁,任暖风拂面,熏人欲醉。如此气息怡人,阿和最初出宫的兴奋劲儿渐渐平复,转而平静地乐在其中。
常氏劝道:“阿和妹妹,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吧。天色现在还早,这番赶路只怕还有段时候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阿和忙道:“不累不累,这般美景,睡过去太可惜了!”
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渐渐地倦怠起来,阖上眼小憩起来。昨晚睡得不好,现在心情安稳了,终于知道困了。
常氏见状,放下了车帘,又帮她拿了条毯子盖在身上免得着凉。
***
第一晚住宿的时候,就遇上个小难题。因是临时歇歇脚,不想后来天色转暗开始下雨,耽误了赶路的行程,大家便决定就在眼下这个小镇上的客栈过夜好了。
客栈太小,没有那么多客房。这一个一个又都是金贵的主儿,总不能真的让谁去挤大通铺,遇上众人合计了一番,决定两人一间。这样一来,两个女子如何安顿就成了问题。如果元肃夫妇同房,那么阿和就必须和元坤同房。
晚饭后,元坤看向阿和,问她的意思,阿和心中叹道:总不能硬要拆散人家夫妻,再说自己也是元坤名义上的妻子,如果抗拒得太过明显,不说其他人看着奇怪,把陛下惹得不高兴了就大事不好。虽然经过行宫那夜,她和元坤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幸好陛下没有勉强过她,那她也就可以选择继续信任元坤,跟着他的步骤走下去。
反正今天这么多人在,住在一起也没什么。阿和的小算盘打得精明。
元祥和江夏王世子元睿年纪相近,同住一房。元睿是皇族出身,但因江夏王一支本已算了旁支,地位也就不似豫王这般超然。不过元睿自幼聪明好学,也不以皇室身份矜骄自满,小小年纪就在户部行走,很为元坤看重,特许他不行君臣之礼,而以堂兄弟称呼。一同回房时,元祥的脚步有些犹豫,他向对面的房间望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元睿以为他担心那二位的安危,便宽慰道:“这镇子虽小,还算太平。再说兄长的房间旁边就住着邵大哥和白先生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
元祥被说中心事一般,脸上一红,随即说道:“也对也对,不会有什么的……睿堂兄,你什么时候娶亲?”
元睿一笑:“难不成你是看到兄长和肃哥他们都成双入对的,心生自怜了不成?放心吧,有我这个孤家寡人陪着你呢。”
元祥恼红了脸,连声说道:“才不是呢,我随便问问罢了。家里的老太太整天催着我娶亲,我才不理呢……”
家里的老太太?元睿忽然领悟他说的是太后,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太恭敬,连忙拿别的话掩饰过去。
两个少年边说边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那一厢里,元肃夫妇正洗漱更衣。常氏帮丈夫换好中衣,又铺好了床。赶了一天的路,夫妻两人都累了,躺下说了会儿悄悄话,常氏说道:“陛下和娘娘……不,少爷与阿和的样子有点奇怪。”
元肃想了想,道:“还好吧,少爷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看起来总是波澜不起的,其实心中自有计较。他从小就被立为太子,情感不太外露也是常情。”
常氏道:“不单是少爷,阿和妹妹的态度也是。看他们的神情,仿佛是两情相悦却又不能相守……”
元肃笑道:“怎么会,大婚都过了这么久了!放心,男女之间能有多大的槛,咱们刚成亲的时候不也磕磕绊绊的?如今孩儿不是都那么长大了?别乱猜了。”
常氏倚在丈夫胸前,道:“你说的有理。我只是想,看兄长与阿和这等般配却又不得其法,便忍不住想劝两句:这夫妻之间都看缘分,既然阿和能千里迢迢地从吴国嫁给兄长,便是两人的缘分不浅……”
元肃亲了亲妻子的脸,道了句:“睡吧。”
而最中间这间房么……
“陛下……啊不,少爷,你的手、手压到我了……”阿和挣扎。
元坤赖着不动:“这床太小了,没办法啊。”
“那我去睡桌子。”
“你觉得我会舍得么?”
“那你去睡桌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那怎么办?”阿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她绝对有理由怀疑是元坤故意搞的鬼――怎么别的房间都没听说抱怨床小,单就他们这间房的床窄了一截么?阿和一边肩膀已经抵住墙了,另一边肩膀被元坤的手臂压到,动弹不得。
“其实,你知道别的房间为什么不挤么?”元坤故作神秘。
“为什么?”
“你看,你铺了两床被子,光是被子就占了多少地方?别的房间都只盖一床被子的。”元坤循循善诱。
“骗人,说肃哥夫妻我还信,打死我也不信邵青和白理盖一床被子!”阿和才不上当。
“要不我们去敲门看看?如果他们俩都盖一床被子了,那么咱们也就……”
阿和忽然叹气道:“陛下,您今晚不耍我就睡不着么?”
“差不多。”
“那现在玩耍过了,可以睡了吧。”阿和推了推他。
元坤捉住她的手,直接将阿和揽到自己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说了句:“好,睡吧。”
“你……”
“再乱动我就亲了哦。”
“……”阿和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阿和还真的跑去问邵青睡得如何,邵青一脸神清气爽,答道睡得很好。
怎么会,被子不潮么,房间里没老鼠么,最重要的是、床不挤么?
“哦,这个啊。”邵青笑了笑,道:“白理听说这镇上的梨花白很有名,跑出去喝了一宿的酒。”所以,他才是昨晚睡得最宽敞舒服的人。
阿和戳戳手指心想,真是羡慕啊。
二十、察觉
再次启程时,雨过天晴,天气清爽怡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众人索性放慢了脚步,在山间丛林中赏尽美景。这种情形,谁都不愿意再在车中憋着了。少年们纷纷弃车纵马,元祥那一骑跑得最欢,邵青不得不在一旁提醒他小心,莫要绊倒受伤。元睿的坐骑与主人性格相似,还是颇为斯文地在马车旁闲庭信步,元肃则下了车过来陪妻子。阿和想了想,自己还是自觉点,换辆车吧。于是她就主动换到了前面那辆车上。此时这车上还有元坤和那位豫王府的西席先生白理在。
见阿和过来了,白理凤眼一挑,暧昧一笑,对阿和道:“您这一来,不是要赶我出去嘛。”
阿和忙要说自己没这个意思时,元坤则在旁边闲闲地接道:“知道了还不快滚。”
“哎呦,可是少爷啊,你看咱们已经没闲置的马匹了,况且属下也不太爱骑马……”白理继续想耍赖。
元坤向车外打了个手势,邵青跟了过来,问道:“少爷什么吩咐?”
“你带白理转转去!”元坤说得斩钉截铁。
那二位脸色齐齐变了一变,白理辩解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我说过我讨厌骑马的!”“属下还是带祥少爷转一圈吧……这匹马就让给白掌柜了!”邵青说着就留下了马,转而找元祥去了。白理一看这个情势逼人啊,再赖下就得被踹出去,只好乖乖地下车上马。
阿和愣愣地看这一出一进,忽然问道:“他们二人有什么过节吗?”
元坤嘿嘿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爷,你笑得很邪恶。”阿和郑重说道。
元坤摸摸自己的脸,道:“会么,只是有点邪恶吧。”
“是非常地,恩,邪恶。”
元坤左右看了看,微眯起眼睛,道:“既然都被说成这样了,正好四下无人,再不敢点坏事实在太对不起阿和给我按得这顶帽子了,对不对?”
阿和看着元坤的俊脸越离越近,急中生智下立马换上谄媚的笑:“怎么会,少爷最是好人的了!”
元坤抬手敲了敲她的头,就算作罢。他起身坐到外面的车沿上,随意地倚靠在车门边,转而看向外面的景致,不再戏弄阿和。阿和一个人独占了宽敞的车厢,一时间有点百无聊赖,但却不敢出去招惹元坤。东张西望之间,几枚树叶飘进车厢中。阿和伸手挑了一枚,放在唇间,深吸一口气后轻轻吹奏起来。
音色清脆,曲调悠扬,回响在这山林之间更显得婉转绵长。众人不禁停下脚步,相互张望。元坤坐在车前,忽然听到这般音乐,先是一愣,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车内。但见一身青衫白裙的阿和微阖着眼,那翠色树叶含在朱唇之间,正是天籁的源头。他注视了一阵,又转而望向外面,嘴角带着微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阿和吹了两首吴国小调,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元坤的周身在外面灿烂鲜艳的景色的映衬下别有光彩,他对她的伸出手,温和笑道:“走,带你出去透透气。”
白理的坐骑被征用,他终于得以回到了车上,独自一人,颇有些百无聊赖。
***
到了中午,因为错过了可以打尖儿的饭庄,众人决定就地取材,就在山林间埋锅造饭。虽然没有食材,但因为是要扮成行路的商人,车上各色能吃的能用的调料倒是不少。邵青、元祥和元肃三人出去转了一圈,不多时就带着两只野鸡和一头獐子回了来。常氏带着阿和拾了些树枝生火,元睿拿着水袋去取水。白理正在东张西望的功夫,元坤向他慢慢踱来,一伸手道:“拿来。”
白理警惕起来,反问:“什么?”
元坤一笑:“你藏的酒啊。”
白理一惊,连忙说道:“这个……我身上可没有酒!”
“身上没有那就是藏在车里了?少来打马虎!你不藏酒那就是怪事了,快点拿出来,不然就治你欺君之罪!”元坤一脸的不容置疑。
白理顿时觉得肉痛,他辩白道:“这个吧,属下觉得酒其实有很多用途,万一等下谁受伤可以拿来冲洗伤口……再或者,属下偶有失眠,全靠这酒才能入睡……”
“再废话就你就准备长眠吧!”
白理无奈,只好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个水袋,打开一闻,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正是之前的梨花白。邵青拎着獐子路过,见到这副情形,笑道:“他这失眠的毛病完全是馋酒馋的!若是周遭没酒了定然索然无味地早早就寝,若是得知哪里有个酒庄,不喝个昏天黑地是绝不肯罢休的。倒是少爷此番缴了你的念想才好。”
白理恨恨道:“你又多什么嘴?”
元坤笑道:“白理珍藏的佳酿定然不差。今日是将军狩猎、王爷打水、皇后生火、王妃下厨,实属世间难得!白理你的酒能给大家助助兴,也算你大功一件,对了就叫‘翰林献酒’吧,等下‘天子持盏’大家共饮一杯才是平生乐事!”
白理抓抓头,也就欣然遵命了。元坤方才一句话就给他带了个翰林的帽子,正是君无戏言。
***
常氏带着阿和在一旁生好火,将猎物处理好,放在火上烧烤。常氏手持短刃,干净利落地剖开一只野鸡,刀锋所到竟无一点滞涩,看得阿和佩服不已。人都说北燕骑射起家,民风悍然尚武。如今一见果不其然,连堂堂王妃都有如此刀功。
阿和瞪圆眼睛:“常姐姐好厉害!“
常氏抿嘴一笑,忽而说道:“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逼出来的。”
“咦?”谁敢逼王妃?
常氏看向她,温和说道:“其实,刚跟肃哥成亲的时候,我俩多少都有点,互相看不上。”
“唉?”
“我家在汉东也算名门望族,家中突如其来地将我配给京里来的小王爷,我因讨厌纨绔子弟的作派,心中多少是有点不情愿的。而肃哥也因为娶我是奉命行事,也对我爱答不理的。就这样过了半年多。
“有次王府外出游猎。也请了不少人,女眷自然也多。我不愿落于人后,便也上马出猎,结果越走越远,就迷了路。正在害怕的时候,肃哥他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原来他怕我有事就跟了过来。”
“真好,英雄救美。”阿和托着脸听故事。
“救什么,他光顾着追上我,却忘记了记路,跟我一样也迷路了。”常氏笑笑,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太阳落下了,山里又开始下小雨,我们只好躲到一个山洞里。本想等随从搜山来接我们,结果等到天黑了,却没有半个人影。肚子饿了也没带干粮。就是那个时候,他丢了白天打好的猎物过来,问,这个会做么。我虽不会,但不想让他小看了,就硬着头皮想着过去看过别人如何去作的,依葫芦画瓢地做了起来。好不容易生了火,把肉弄熟了,却很难吃。你想啊,没有调料又都烧焦了,怎么会好吃?我有点沮丧,肃哥却吃得津津有味,说外焦里嫩正合他胃口。我便第一次对他心生感激。那时,我们在山洞里呆了一天一夜,聊了很多心里话,才知道对方真正的心意。”
“后来呢?”阿和追着问。
“后来啊,自然是随从接到我们回王府。再后来么,我就十月怀胎,生了那对调皮的姐弟。”常氏对阿和温颜笑道:“阿和莫嫌姐姐啰嗦,只是有些话大家说出来,才可能知道彼此真实的心意呢。”
“嗯……”阿和托起脸,看向常氏,道:“真羡慕啊,夫妻感情可以这么好。姐姐说得有道理,阿和明白的。”
“那就好。烤得也差不多了,叫他们过来吃饭吧。”常氏拉起阿和的手,招呼众人用餐。
阿和看着众人之中的元坤,虽是一身便装,仍旧显得挺拔出众,器宇不凡。有夫君如此,想来无论怎样的女子也都会禁不住暗自心动,阿和扪心自问:自己也不例外。只可惜,这位夫君于她来说,更多的是君而非夫……
这一路晓行夜宿,虽有降雨误了行程,但众人的坐骑都是宝马良驹,脚程自然也不算慢,不出五日便到了汉东境内。
这天黄昏时分,众人已经赶到了汉东与汉中交界处的一个小镇,离晋王府还有半天的路程。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先在此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不动声色地分头进入并州。
奇怪的是,这镇上的旅店客栈都没什么位置了,似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挑了这个时候外出旅行,可大多数人看着并不像出来行商或者游学的,为什么特意出来住呢?众人在镇上转了半天,终于在一家比较宽敞干净的客栈里找到了五间上房。
众人刚在柜台订好房间,门外又到了一位骑着枣红骏马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头戴斗笠,手持长剑,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走进来,看那身姿修长,足下生风,端得是英姿飒爽。再仔细一看,咦,好像是个姑娘。
这位姑娘虽然穿着男装,却并没刻意隐藏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她长发不绾,只随意地用一根红发带高高束起,走动之时青丝飘扬,别有一番风韵。她径直走到柜台前,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歉意笑道:“真不好意思,上房都被这几位客官订下了,已经没有空房了。您要不要到别家再看看?”
那姑娘微微皱眉,道:“已经问过几家,都客满了。”
掌柜的赔笑道:“没办法嘛,正好赶上这时节了。小镇本来就没几家客栈,如今出行的人又多,您要不往并州城里走走?”
那姑娘无奈地要离开,却听到常氏忽然说道:“请留步,这个时候再找客栈只怕不容易,我们离家不远了不如就再赶赶路,城门落锁之前应该能赶得上。夫君,你看如何?”
元肃与妻子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赞同道:“正是,我们这间房就让给这位姑娘吧。少爷,我们先行一步,正好回府做下准备。各位就先在这里歇下,明日午时前后就派人来此迎接,如何?”
元坤见他们主意已定,也不阻拦道:“好,你们去吧,路上小心。邵青,送他们一程。”
邵青点头答应,三人便要继续赶路。那姑娘走过来,道谢道:“多谢各位谦让,改日自当答谢。”
常氏客气了两句,三人便启程了。
掌柜的见状怕再走几个,就没人住店了,忙道:“各位去看看房间吧,楼上请。”他引着众人上了楼的走廊,指好了房间。
这位姑娘走到自己房门前,跟众人抱了抱拳告辞转身回房。她进去后,阿和还在走廊上发愣,被元坤敲了下头:“发什么呆呢?”
阿和满脸神往:“那位姑娘好漂亮!”
元坤嘴角抽了一下,元祥听到了直接反问:“你这是什么嗜好?”
也是啊,跟这么多出色的男人在一起都没见她发过花痴。
元坤心想,也不知道朕是该安心还是不安心……
***
疾驰的马车上,元肃问妻子:“累吗?要不缓一缓?”
常氏道:“不用了,早点到家去歇着吧。肃哥赞同了我的提议,可是看到了那姑娘露出的腰牌?”
元肃点点头,道:“正是,我看到了你的眼色便留意了。多亏你观察细致,不然汉中王府的人行事如此低调,还真不好发现。”
常氏疑惑道:“肃哥,你说汉中王府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汉东?难道跟秋闱的事端有关?还是修渠徭役的事传了出去……”
元肃想了想:“都有可能,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留意到汉中王府的痕迹。都说汉中左营善刺探奇袭,有不少能人异士辅佐,此次的这个姑娘想必也是出身左营。这个时节汉中的探子现身汉东,不得不慎。咱们等会儿提醒下邵将军,让他多多留意。”
二十一、密探
翌日一早,阿和和元祥溜到外面买了各色早点回来,一进门正碰到那名姑娘收拾好了行李离开。(.无弹窗广告)阿和见状连忙上前,问道:“你还没用过早点吧,这么早就出门?”
那姑娘笑了笑,道:“是要去查点事儿。昨天真是谢谢你们了,等下中午我请各位下个好馆子如何?帮我跟你们兄长转达一下,出门在外四海皆兄弟,请务必赏光!”她又抱了抱拳洒脱离去。
阿和向往地看着人家的背影在街角消失,嘴都没合上。一旁的元祥直翻白眼:“你至于么你!有点出息好不,宫里那么多美人呢,我们北燕皇室也算人才济济相貌不错的了……”
阿和擦了擦口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女侠嘛!仗剑行走江湖、斩奸锄恶、打抱不平……”
“你看那些演义小说看傻掉了吧。”元祥也戳了戳她的额头,现在他个子长高了些,更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不是女侠,只怕也来头不小。”元坤在二楼楼梯处对他们说道。只见他长身玉立,悠闲地倚着栏杆对他们招招手,“买了什么好吃的,拿上来大家分分。”
元祥与阿和赶紧上去献宝。
中午时分,那位姑娘真的又出现了。大家都比较客气,就在客栈里点了一桌菜边吃边聊。这姑娘倒也爽快,直言不讳地告诉众人自己是汉中人士,来这里乃是为家主办事。阿和心想,这位家主只怕就是韩云吧。韩云还真是厉害,手下有这么出色的女中豪杰在辅佐他。
大家东拉西扯之间,说起汉中正准备修的运河,她似乎有些异议,但只皱了皱眉,也没有多说。
元坤有意想问她几句汉中的情况,她简单说了两句,一笑带过,态度很是沉稳。
不多时,外面有队人马来迎接。为首的一名家将是以前的晋王伴读,曾在宫中当差,认得元坤等人。这名家将连忙带人过来行了大礼,请众人登车启程。
见到这排场,那位姑娘也知道这群人非同一般,半是疑惑地要与众人分手告辞,却被元坤叫住:“姑娘今日若无要事的话,一起同行如何?”
那姑娘想了想,忽然瞥到外面的马车,马车的围帘上有独特的暗纹。她问道:“你们是北燕皇室的人?”
“何以见得?”元坤不置可否的微微笑了下。
“那篆字一样的花纹其实是四足蛟龙,只有北燕皇族亲王能用。”
“眼力不错。”元坤赞许笑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是姓卫还是姓武?”卫家和武家是汉中两大将门,数年来英才辈出,这位姑娘有这等气度,必然出身不凡,很可能是名门之后。
“在下卫岚。”
元坤点点头。(.)“卫姑娘此来汉东的目的也许与我们殊途同归。不如一起同行,互通有无,也是方便。”元坤提议道。
卫岚这回爽快的答应下来了,她抱拳道:“如此叨扰了。”
阿和则因为又多了个女生同伴而很是欢喜。
行车的空隙,元祥偷偷拉了阿和的衣袖,看四下无人,小声道:“你留点神,那个女人……”
阿和不懂:“怎么啦?”
“我觉得不一般。”元祥道。
“我也觉得啊,她又英气又漂亮!好喜欢这样的美人啊……”阿和还在花痴。
“不是这个意思!”元祥怒道,“呆子,你就不想想,她这么凭空出现在咱们眼前,会不会是有算计的?汉中派来的眼线或者是探子什么的……更重要的是,万一她迷惑了皇兄,皇兄把她带回宫怎么办!”元祥重重的说完这句,瞪了瞪阿和。
“哦哦。”阿和连应两声来表示自己心中的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元祥的深思熟虑。
元祥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还要操心他皇兄的后宫。怎么阿和就这么不省事呢?宫里其他人虎视眈眈不说,出个门还让皇兄被别的女人盯上,她这个皇后做得也太大方了些……
“祥弟小看阿和的魅力也就算了,怎么还信不过看哥哥我的眼力呢。”元坤忽然出现在他俩身后,“光顾着嚼舌头,还不上车?”
这两人吐吐舌头赶紧跟上。上了车,只见那位卫岚姑娘端坐其中,神色很是淡定。重新启程后,卫岚开口问道:“请问公子是否与我家主公认识?”
元坤道:“还算熟悉。”
“公子既能猜到我的姓氏,想必对汉中十分了解,又与主公熟识,不知该如何称呼。”
元坤笑道:“现在还不便相告,姑娘就先称我为黄公子好了。至于汉中,我几年前曾去过一次,自然知道汉中两大将门――卫家和武家。我见姑娘一身英气,行动果断,腰间还佩带着汉中王府的通行令牌,便碰运气猜了一猜,果不其然。”
“黄公子好眼力。不知公子一行来汉东所为何事?”看得出,卫岚最为关心这个问题。
元坤提议道:“不如你我在纸上各写一字,同时拿出,再看彼此是否像我说的那样志同道合,可好?”
“好。”卫岚同意。两人各自取了一支小毫在纸片上写下一个字。写完后,两人点头致意,说道:“请。”将字递了出来。
阿和与元祥伸头去看:元坤手中的是“徭”字,卫岚姑娘手中的是“役”字。
徭役,“殊途同归。”元坤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是同伴了。”
阿和好奇问道:“汉东的徭役与汉中有什么关系吗?”元坤是皇帝,没有他不管的。可卫岚既是汉中王的部下,为什么要关心汉东的徭役呢?
卫岚解释道:“只因我家主公欲从汉东引一条水路到汉中,而汉中人力有限,需要仰仗汉东的人力和北燕国库的财力。所以,万一汉东征徭不力,汉中的情况就会陷入僵局。”
“有这么严重?”元祥也有点奇怪,韩云看起来挺能干的啊。
“因为这次开修水路的事情,汉中家臣政见不一,已经吵过很多次了,看着主公殚精竭虑的份儿才勉强达成一致。主公已经答应了不加赋税,不加徭役,用两年的时间修好水路运河。若是汉东不配合,或者发生别的什么变故,一旦未能如期完成食言而肥,主公的威信就会被动摇。”卫岚有些担忧道,“之前的秋猎,主公前去敬贺靖文帝,已经有些家臣背后嘀咕说主公忘记祖训,忘记本分了……这次修水路又大动干戈,所以不得不慎。”
元坤敛了神色,心想看来汉中内部还不知道韩云半途遇刺的事情,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他眉心微皱,道:“韩云自己已经想清楚了,他才是在为汉中的长久基业考虑。”
“我身为主公的属下,自然也明白,所以便想助主公一臂之力,特来汉东打探下实际情形。”卫岚道。
“你已经打探到了哪些?”
卫岚想了想,问道:“各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汉东投宿这么难吗?”
众人看向她。
“那是因为,客栈里住的都是附近乡里出来逃役的人。”
***
车队一路快行,不到黄昏时分就到了晋王府。晋王是亲王,府邸也建在汉东地区颇为富庶的并州州城。晋王府前的两条大街十分宽敞热闹,不少商贩临街叫卖。因元坤等人是微服出游,所以王府的大门未开,只一队家将在门前行礼,然后指引车队到了王府花园的侧门。
侧门旁,元肃夫妇都在翘首等候,见车队到来连忙迎了上去。元肃扶了元坤下车,先小声道:“因知少爷您不想张扬,故此未开大门。屈尊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元坤道:“这样很好。”
这两句声音虽然不大,但卫岚身负武艺,六识超于常人,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惊疑地看向元坤。元坤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就算猜到了,也先别说。”
王府的花园中,早已为接驾收拾妥当。园中一座名为“观月”的二层绣楼为元坤与阿和的起居住所,其他人就住在左右厢房。观月楼下就是个宽敞的待客厅,众人用过饭后就在这里议事。
落座之后,卫岚见到元肃夫妇坐在下位,元坤仍是居于上位,加之路上同行众人的种种表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晋王是北燕皇室的亲王,靖文帝的堂兄弟,能让晋王夫妇亲自迎接、毕恭毕敬、甘居下位的人还有几个?
卫岚站起身来,揖礼而问:“未知陛下驾临,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恕罪。陛下此行可与汉中有关?”
元坤道:“既是微服出巡,一切虚礼皆免,更何况不知者不罪,无需赘言。至于此行的目的,方才在路上,我已与卫姑娘猜字互验,那个的确就是我们的目的。”
“既如此,陛下也是想查清此事了。”
“不错,这不单是汉中的问题,也是北燕的国事。”元坤肯定地说道。
卫岚放心了。
元坤道:“那么,卫姑娘不如把刚才告诉我们的情况再详细说一边,晋王夫妇尚不知晓,我们也可再推敲一二。”
原来,汉中的水路从汉东引进,最少要经过汉东的四个州。这其中也主要就是晋王所在的并州和邻近的忻州。大概是从半个月前开始,传出忻州百姓不愿服役,竞相外出避役。而官府非但不管,还纵容这种行为。
“纵容?这样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元祥不解地问道。
卫岚道:“自然是有好处的。譬如,以前朝廷下令的徭役,请求过更(过更:为免除徭役而缴纳一定的钱或物)的百姓,须缴一百贯钱的更赋。而这次,因为是汉中的事儿,汉东的官府默许百姓少交甚至不交,可以以物代捐。”
“可是,到时候人手不够,当地的官府还是要自己贴钱雇人来修水渠啊?”元祥左右看看,十分不解。
元坤道:“他们才没这么傻!让百姓交的更赋,根本没有报给国库,而是让他们自己偷偷瞒下了!秋猎回程的路上,朕就收到中书省递上来的奏折,就是说汉东私逃成风、税收不上来,便是那群人在给这个局面作铺垫呢。朕这才将晋王召进京来查问。至于水渠开修,他们大可跟汉中和朝廷哭穷,到时就得韩云和国库来掏腰包。可如今国库并不充盈,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若因此增加税赋,群臣就会有微词。到时候,韩云和朕的威信就会受损。朕与韩云都是刚刚继位不久,威信一旦动摇,只怕社稷不稳,汉中与朝廷会再起波澜。”
卫岚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正是在下所担心的。听闻不少地方直接鼓动百姓到邻近的州县躲避征役的风头。只要少交点钱就能免除徭役,与百姓而言何乐不为呢。至于汉东的官府,既有了油水,又可以对朝廷编造出‘苛捐杂税,有悖仁道’的民意来。”
这话可谓是掷地有声,旁人自然是不敢在元坤的面前这么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有悖仁道”简直是所有上位者听来最刺耳的评价。
一时间客厅里静悄悄,众人都在屏息凝神。忽然只听哗啦一声,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只见站在元坤身后的阿和手忙脚乱地在收拾茶杯茶碗等物。
二十二、榜样
元坤看她有些笨手笨脚地样子,啼笑皆非,问道:“这是在干嘛?”
阿和懵懂地道:“左右我也听不太懂你们说的事,就想给大家倒杯茶,降降火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她话音未落,晋王妃常氏也跟了过来,连声告罪,元坤当然不能让王妃面子上过意不去,好声劝慰了几句也就罢了。转过头再想起方才的话,似乎也没那么突兀刺耳了。这丫头,牺牲了晋王府的几个贡瓷,倒是让议事的气氛融洽了一些。
元坤看了看一旁还在吹着手指烫伤的阿和。他已经开始明白,阿和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举动,多半是她已经察觉到自己动怒了,想变个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只听阿和跟晋王妃委屈道:“最近真是倒霉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半个月前去秋猎,我还从山上摔了下来……”
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元坤想起方才卫岚的话,汉东的私逃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那个时候韩云来觐见,宴会之时在杯酒劝说之下,才让双方同意了通渠的决定。而回京之后工部发文发函都要花上几天时间,汉东收到的消息应该更晚才是。这么说来,汉东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就说明他的身边,亲信之中,有人向汉东报信!
他迅速地扫了眼邵青,邵青略一颔首,也懂了陛下的意思。余下的众人,元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元睿有些好奇众人的表现,白理饶有兴致地看着不住吹手指的阿和,其余众人则多少有点诚惶诚恐……会是谁呢。
***
“陛下,当日参加酒宴的群臣都有嫌疑。况且,在那之后汉中王又遇袭,说明猎场混进了汉东的奸细。这样一来,要查出消息是如何走漏的,难上加难。”第二天一早,邵青与元坤在晋王府的花园中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就是两人之间的密谈。
如果宫中有人是汉东的内应,那么元坤必须要多加提放。“能参加那次宴会的都是亲信大臣,刺客就算能跟踪汉中王,也不见得能知道宴会上的内容。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偶然。”元坤淡淡说道,“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到底只是想对付汉中呢,还是连朕一起算进去。你也知道,朝廷上从没有太平的时候。无论是内、外,都要格外留意。”
邵青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冷峻,饶是沙场出身的他此时也感到了威慑之意。他劝谏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汉东是朝廷最看重的地方,历代都是分封给亲王、郡王们,加以厚待。此次的事,只怕是哪位顽固不化的亲贵想与汉中王争利,并非是要与陛下作对。试想,亲王、郡王都是陛下的亲族、我北燕的皇室贵胄,何苦以身犯险呢。”
元坤笑了笑,道:“历代争权夺位的都是皇室亲族,这可不好说。”
这也倒是真的,邵青不敢再劝,只能说道:“陛下提到内宫,不过想来内宫之中应该是没有嫌疑的。当时赴宴的只有泰成皇后,陛下大婚才过不久,泰成宫的人跟汉东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
泰成宫的宫女,大部分都是随阿和从吴国来的,少部分是原来的北宫里的燕国宫女。且众人的籍贯、出身皆有详细记录,并没什么可疑之处。泰成宫应该是内宫之中,嫌疑最小的地方了。
因此对于邵青的说法,元坤没有反驳,他开始沉思,思索着可能的方向。
“说起来泰成皇后真是敏锐,若非她提及,只怕臣还未能意识到这一点。”邵青笑道:“陛下可得论功行赏才是。”
“说起这个……”元坤想到昨晚他要与阿和同房休息的时候,阿和推脱手指疼,不等他靠近,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走了,最后只能作罢。元坤暗想这一路上自己软硬兼施,确实偶尔占了占便宜,得以一亲芳泽,可也没迫得厉害,至于吓跑她吗?然而这事他只能闷在心里,跟臣子说的话只怕有损威严。“朕带泰成皇后出来的事,不要让内宫的人知道。就说泰成皇后略有小恙要在玉山行宫修养,反正行宫中有薛尚宫等人在,看起来也颇为可信。”
“正是,臣会部署下去的。”邵青也明白,如今陛下的后宫里那三位娘娘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宫宝座呢,这个时候泰成宫独获恩宠,那就是自己主动站到风口浪尖上――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君臣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对面东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仍是一身黑衣红带的卫岚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门。与此同时,绣楼上阿和的卧室门也应声打开,阿和探出头叫道:“卫姑娘早,你这是要去哪儿?”
卫岚道:“早。昨夜晋王殿下告诉我,说王府后院有一处练武场,我想去看看,顺便活动下筋骨。”
阿和一听两眼顿时放光,道:“那我能不能同去?”
“当然可以。殿下要不要知会其他人一声?”卫岚虽不知道这姑娘的具体身份,但见她深得靖文帝的爱护,其他人也对她也还恭敬,看她样子娇小可亲,多半是位皇室公主。这推论本没有错,只是卫岚没猜对她是哪国的公主罢了。
“告诉他们就不好玩了!我现在就下楼,卫姑娘你稍等。”阿和兴高采烈地跳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梯,跟着卫岚一同向王府后院走去。
邵青和元坤站在花园里,花园中的亭台挡住了他们的身影,因此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邵青低声请示道:“臣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那个卫岚姑娘身份不明,由着她贸然接近泰成皇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元坤望着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离去的身影,笑道:“不必了。卫岚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倒是阿和……朕本来期望她跟贤惠的晋王妃学学理家之道,没想到她黏上了卫岚,也算是找了个特立独行的榜样。”
邵青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不太清楚卫岚的身份,既然陛下说没问题,那就不必深究了吧。
二十三、新衣
早餐过后,元肃匆匆从外面赶回来。(.棉、花‘糖’小‘说’)他请过安后,跟元坤禀告道:“并州府好快的消息,今日就上门来问是不是家中来了贵客。想必是猜到我们刚回家就来了客人,定是从京中同路出来的。我先搪塞了过去,陛下看现下是否要见并州府的人?”
元坤道:“暂且不必。你敷衍过去就行了,日后局势再有发展,朕再行决定是否召见。”
元肃点头称是。元坤看了看周围,笑道:“那么你们也别闲着了,从今天开始分头行动。”
他指派道:“邵青和元睿等下跟我出门,主要是查看并州的税赋和仓库所在。白理和元祥找当地最热闹的集市去逛逛,看看米价粮价以及力夫的工钱如何,没事再到比较繁华的茶馆酒楼里听听最近的议论……元祥记得,看住白理不许他喝酒!”
白理顿时有点泄气,元祥则笑眯眯地道:“不许喝没说不许你买啊,笨。”白理连忙点点头称赞道:“小王爷好急智!”找到陛下话中的漏洞,一大一小两人笑得极得意。元坤知道再要管也管不住,差不多就行了,由他们去吧。
接下来工部的两位主簿也被指使去查看修渠的地点和准备,晋王府的家人做向导……众人似乎都分到了任务,唯独没提到阿和。
阿和按捺不住终于举手:“我……我呢?”她也想去茶馆酒楼之类的逛逛。
元坤想了想,指着阿和道:“你么,你留在家里,不许乱跑。(.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跟晋王妃学学如何持家理事!”
“啊?”阿和顿时唬着脸,十分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元祥正想说,要不带上她吧。卫岚站了出来,道:“正好我也要出去,若不介意,阿和姑娘可以和我同路。”
“好哇好哇。”阿和极为高兴,跟卫姑娘一同出门更好了。女孩子单独出门大家可能会不放心,但是和卫岚姑娘在一起,她可是大大的放心。
元坤见她们如此投缘,也就答应了。
***
阿和跟着卫岚出了晋王府,来到了比较繁华的街市上。两人都改换了寻常的裙衫。卫岚一身浅蓝罗裙,倒是冲淡了她身上的英气,显得更为俊秀斯文。
北燕民风爽朗,女子单独出门也不算奇事。大街上三五结伴出行的女子不少,有的像是母女姑嫂的家人,有的像是年纪相仿的姐妹或是闺中密友。像阿和与卫岚这样两个年轻姑娘出来的,大多就以为是对姐妹出来逛逛的。
因这汉东的风土又跟京城那边颇为不同,阿和看什么都稀罕,忍不住这也问问,那也瞧瞧。卫岚见多识广,就一一给她解释。待到人少的地方,卫岚含笑地打量了下阿和,问道:“瞧你不常出门的样子,是在宫中长大的公主吧?”
阿和嘿嘿一笑,道:“差不多吧。卫姐姐,你的身份是汉中王府的密探?”瞧她的气派,感觉就是能飞檐走壁、穿墙入室的暗衣密探啊。
卫岚也是一笑,学着她的语气道:“差不多吧。”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走到一家绸缎庄前,卫岚领着阿和进了去,说是要订做衣服。老板娘连忙迎了上来,询问两位姑娘喜欢的花色款式。卫岚一面挑剔布料,一面有意与老板娘搭话。
“这个绢的样子很陈旧,没有别的花色了么?”
“姑娘您有所不知,最近各大织行作坊因为人手不全都暂时停工了。我们店里囤得还算多,其他店里可挑选的只怕更少。”老板娘客气得解释道。
“怎么会人手不全?”
“逃役啊,这次听说交几百钱就能免半年的徭役,大家都交了钱出去躲半个月就行了。”
“都走了,官府不管吗?”
“哪里会管,就是官府这样吩咐的。听说这次是给汉中修渠,就算派人了又捞不到什么好处,官府这样收了钱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回头让朝廷自己想办法吧。”
卫岚轻哼一声:“倒是这个算得分明。”
老板娘见状劝道:“新货上来只怕还得等一个多月呢,再加上等绣房的织娘回来、布庄的伙计开工,要成新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姑娘们不如趁现在样式多,选两色喜欢的花色,我家的绣娘会连夜赶工,新衣不出三日就能做好了。”
卫岚对阿和道:“猜你也没在外面买过衣服,不如此番尝个新鲜,做上一套如何?”
老板娘趁机道:“看这位姑娘的年纪相貌,要色泽娇艳的料子才衬,做个半臂的样式如何?喜欢对襟儿的还是交领的……”
阿和也觉得新鲜,她难得有两件便服,还都是托周尚仪等女官带进宫里的。这回自己订做,便选了据说是从京城传来的最新样式,三天后取货。
老板娘还在劝卫岚也选一套,卫岚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看上的。敝帚自珍是人的通性,老板娘自觉地被小看了,心中有意争口气,便将一匹锦缎摆了出来,道:“这匹可是从京城高价买回来的御用锦缎,现下京中都没得卖的。姑娘眼界如此高,可来品评品评,本意我是不想卖的,姑娘是个识货的人,若看中了价格好商议。”
既然说是从京城来的,卫岚拉过阿和,笑问:“如何?”
阿和仔细一看,呃……还真是匹吴国贡品的织锦。“做工还行,花色不稀罕,我那儿挺多的,回头挑两匹花色特别的送你吧。”
卫岚也不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板娘不满道:“两位姑娘,这吴国织锦整个并州城内只有我家才有这么几匹。前几天并州府尹的家眷因为要招待贵客,定了几套新衣,都用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怕这并州城里就只剩这一匹了。”
阿和与卫岚相视一笑。阿和还好奇的问了织锦的价格,哎呦,果然不菲。她身为南朝人的那个会算账的小算盘不禁又巴拉巴拉地响起:回去得跟薛尚宫商量商量,这个织锦好像很赚钱啊!
二十四、乔装
当天夜里,众人准时回王府,照旧在观月楼中落座,纷纷道出今日在城中的见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因事先已有预料,逃役现象虽然严重,元坤听来还算沉得住气。
酒馆一行的豫王和白理最为轻松,这一大一小两个玩心颇重的家伙还不忘给众人带了些土产点心回来,算他们有良心。白理笑言,酒楼里客人很少,十分清静,迎风赏景,喝点小酒再好不过。可惜因为有陛下的口谕,他又要照顾小王爷元祥,所以最后还是得将酒打回来。元祥插嘴道,谁要你照顾了?今天茶点还是本王挑的呢!这般说着,元肃夫妇也已经吩咐下人摆上宵夜酒菜。白理这次主动拿酒出来分,元祥夹了块马蹄糕放在阿和的碗中。
这群吃货。这当中算得上外人的卫岚见到北燕君臣这等其乐融融地议事,着实有点不适应。
若非事先知道他们确是来查事的,真要以为靖文帝只是微服出游、玩乐几日便回京了。
元坤看向阿和,“你们呢,有什么收获?”
阿和心想,我订了套衣服,还是卫姑娘送的,不知道算不算收获。
卫岚见状也说起了她们的见闻,主要都是在那些店家商贩口中打听来的。得到的信息与众人大致差不多。
“阿和,你呢?”元坤又问。
卫姑娘不是说了么,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哦。
阿和想了想,答道:“我、我在店铺看到了吴国的织锦。”重要的话大家都说完了,对她而言,能在并州见到吴国宫中才有的织锦,也是很特别的消息了。(.)阿和曾听薛尚宫说起,这种织锦在吴燕两国交易中被当做量品,也就是每年限定了交易匹数的珍品。燕国贵族也知道织锦难得,每年也要看吴国的产量才能到手,有时纵使有钱也买不到。泰成公主和亲之时,吴国特地拿了两百匹织锦、外加十几名绣工当做陪嫁,以显示公主身家尊贵。阿和到了北燕宫廷之后,织锦大部分已送给了萧太后等各宫亲眷,少部分留下自用。
不过织锦再珍贵,不过是衣料而已。阿和讪讪地说完,本来等着被打趣笑话,不想元坤又问了一句:“哦,就是宫中的贡品那样吗?”
“是啊,我看得清楚,确是吴国的织锦,那布料的花色虽然不新了但织染的手法确实地道。”阿和把绸缎庄老板娘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元坤来了兴致:“并州府尹的家眷专门定制织锦新衣招待贵客,只怕这位贵客身份不一般。阿肃,你可有什么风声,最近这并州要来什么大人物?”
元肃笑道:“您都来了,还有什么人算得上大人物?只不过,”他想了想,“无论因公因私,若有贵宾驾临并州,按理说府尹都会送上客帖,臣弟我不会不知道。”名义上,晋王才是这座城的主人,并州乃是晋王的封地。
元坤道:“那么,就是府尹有意瞒你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刻意瞒着我们晋王爷呢?奇了,我对这位贵客有了兴趣。阿和,做得很好。”
咦,居然还被夸奖了。怪哉。
“谁把这个贵客的身份查一查?”
卫岚想了想,道:“我打听到,并州府尹为在摆宴设席正在招募人手。也许,我能混进去探个究竟……”她可以讲汉东方言,再说府尹家摆酒自然会人来人往嘈杂些,想个办法乔装入府也不是难事。
阿和顿时很羡慕:哎呀,好厉害!
元祥瞪圆包子眼,“你真的是个密探啊。”
元肃问:“需要人手接应吗?”
元睿也道:“卫姑娘,这次府尹瞒报徭役自然不会在明账上写出来,暗地里应该还有小账本,可否查看一看,府尹守在有没有这次更赋的账本明细……”
白理接道:“卫姑娘,能不能顺手从府尹的酒宴上捎回几壶老酒回来?我在酒楼里听说那些都是二十年的陈酿,不可多得却都被并州府包圆收走了……在下有钱都买不到啊!错过遗憾啊!
元坤最后总结:“那就都交给卫姑娘了。除了账目和陈年好酒,看到那位贵客有什么好东西也可以顺出来大家一起把玩把玩。”
把玩?“你们……好吧,我尽力而为。”卫岚无奈地叹叹气,心想:这样一比,我们汉中王府的君臣真是正经多了。
***
第二天一早,已经换上一身粗布衣裙的卫岚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在容貌上也做了不少修饰,乍看上去就如同寻常市井小民一样,与汉中王府的美女密探判若两人。
众人都为她这精妙的易装而赞叹,特别是阿和,眼睛瞪得溜圆,就差拍掌叫好了!
换身衣服就仿佛换了个人,这本事可不是谁都会的啊!
因此当卫岚要跟众人告辞时,阿和缠着她说非要送送她。
其实她是想亲眼看看密探姐姐是如何混进府尹家的,这可是戏文、话本里面都不看到的,当然不能错过!
元坤无奈,也不好扫了她的兴,就点头允许,并让邵青暗地里护送她们过去。
出门时,阿和挽着卫岚的手,连蹦带跳的,欢喜的心情可见一斑。
“朕娶的皇后,怎么出一回宫就野成这样……简直不敢认了。”说起来真正见识到阿和的不同寻常还是从秋猎那一系列事件开始,却也让他想更多地了解她。
“还不是皇兄纵容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元祥敢说出这样的话,但其他人也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陛下的变化。
陛下少年天子,有抱负有魄力,却总让人觉得仿佛是绷着一根弦,缺少了少年人的活力和朝气……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多少都会有点冲动或莽撞,陛下却从来没有,就连后宫的封赏也是根据朝政的需要来平衡,没听说因为特别宠幸了哪个美人妃子而任性奖赏的……这样看来确实敬佩陛下的克己和英明,但身为臣子不免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有点泯灭天性?
幸而随着泰成皇后的到来,陛下开始表现出一些特别的情绪,也开始有了些少年人的活泼。挺好挺好,邵青和好友白理对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中的期许不言而喻。
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肯定是离不了那四个字“勤政爱民”。而这当中的“爱”字,是一种人性、一种能力,是多少皇家典范、名师博学都教不出来的,只有陛下自己去领悟了。
如何爱人,如何被爱,这是一辈子的功课啊。
二十五、身价
第二天一早,已经换上一身粗布衣裙的卫岚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在容貌上也做了不少修饰,乍看上去就如同寻常市井小民一样,与汉中王府的美女密探判若两人。[]
众人都为她这精妙的易装而赞叹,特别是阿和,眼睛瞪得溜圆,就差拍掌叫好了!
换身衣服就仿佛换了个人,这本事可不是谁都会的啊!
因此当卫岚要跟众人告辞时,阿和缠着她说非要送送她。
其实她是想亲眼看看密探姐姐是如何混进府尹家的,这可是戏文、话本里面都不看到的,当然不能错过!
元坤无奈,也不好扫了她的兴,就点头允许,并让邵青暗地里护送她们过去。
出门时,阿和挽着卫岚的手,连蹦带跳的,欢喜的心情可见一斑。
“朕娶的皇后,怎么出一回宫就野成这样……简直不敢认了。”说起来真正见识到阿和的不同寻常还是从秋猎那一系列事件开始,却也让他想更多地了解她。
“还不是皇兄纵容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元祥敢说出这样的话,但其他人也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陛下的变化。
陛下少年天子,有抱负有魄力,却总让人觉得仿佛是绷着一根弦,缺少了少年人的活力和朝气……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多少都会有点冲动或莽撞,陛下却从来没有,就连后宫的封赏也是根据朝政的需要来平衡,没听说因为特别宠幸了哪个美人妃子而任性奖赏的……这样看来确实敬佩陛下的克己和英明,但身为臣子不免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有点泯灭天性?
幸而随着泰成皇后的到来,陛下开始表现出一些特别的情绪,也开始有了些少年人的活泼。挺好挺好,邵青和好友白理对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中的期许不言而喻。
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肯定是离不了那四个字“勤政爱民”。而这当中的“爱”字,是一种人性、一种能力,是多少皇家典范、名师博学都教不出来的,只有陛下自己去领悟了。
如何爱人,如何被爱,这是一辈子的功课啊。
等两个姑娘出门了一会儿,邵青这才起身跟上,他不能让卫岚知道有人在保护她们。免得这位汉中王手下的得力密探会过意不去。
阿和随着卫岚来到并州府尹的别院,那边正有个中年管家和两个仆妇在招短工。卫岚让阿和站在旁边等她不要过去了。阿和点头答应,就站在巷子口那里看卫岚去问话。
两边说的都是汉东方言,阿和只能听个大概。管家问了些年纪、家乡、父母家事等等,卫岚都对答如流。管家点点头,指了其中一个仆妇道:“明天开始就跟着王婆在厨房帮忙,虽然只有这几日,但也马虎不得,规矩都得好好遵守,到时候事成,工钱少不了你们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卫岚点头称是。那管家又上下打量她几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笑道:“模样倒算标致,教导你两日或许可以去廊上端茶送水呢。怎么样,要不要签个长约,在府里当个长工?”
卫岚推辞道:“家里已给我定了亲,过了年就要成婚的。若不是要给弟弟出更赋的钱,爹娘也不会愿意我出来做工,谢过管家美意了。”
既然如此,管家也不勉强,吩咐一旁的仆妇递给卫岚一块腰牌,说明日一早要在哪里等候。
卫岚收好了腰牌,转身告辞。招呼了在一旁等候的阿和,两人正要一起回去。忽然那管家从后面叫道:“且慢,这个姑娘怎么称呼?”他指了指阿和。
阿和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卫岚代答道:“这是表妹,家在汉南的,只来我家小住一月。她爹娘疼惜她得紧,不会出来做工的。”汉南地区与吴国只有阳江之隔,说得都是官话,与阿和的口音相符。卫岚反应很快地给阿和编造了身世,顺便堵上了管家的嘴。
那管家笑了笑,又对阿和上下打量了一番,旁边另一个仆妇也低头对他低语了几句,管家点点头,开口道:“姑娘别这么说嘛。出去打听都知道,我们府上可是最疼下人的了,老太太身边丫鬟的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强!这姑娘看着水灵俊俏,若是在我家老太太手下教养几年,定能找个好人家。”
阿和听得很是云里雾里。她大概也懂那管家的意思,就比如她身边侍奉的那些女官们若要出宫嫁人,她肯定要寻个前途不错的官员来指婚呢。
“不劳管家费心,表妹也已经定亲了。过几天就回去成亲了。”卫岚把阿和护在身后,免得再被管家觊觎。
“姑娘多虑了。其实我们家老太君也是汉南世家的出身,前段时间身边贴身的丫鬟都配了人,眼下身边没个人说体己话,我们当下人的都过意不去啊。我这位姑娘看着和善又伶俐,就想请姑娘陪陪老太太,也不用干活的!最多端个茶递个水,给老人家捶捶腿什么的,怎么样?就当是侍奉自家奶奶一样,工钱就按方才说的两倍算?”管家看着两个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不,三倍!就这几天的功夫,你们两姐妹还能有个照应多好!”
不等阿和与卫岚答话,就有仆妇将腰牌和两锭碎银塞到阿和手里,“这是腰牌和定金。明日一早,与你姐姐一起过来吧。”
阿和与卫岚对望一眼,均觉得有些奇怪。
***
“确实奇怪,就算缺人也不至于强拉了人家姑娘当侍女吧?”邵青虽然一路跟随,但他离得远,并没听清其中的经过。回府之后卫岚说起,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那怎么行!
元坤闲闲地来了一句:“既然府尹家这么缺人,要不明天朕也去看看?”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心想,陛下您就不怕折煞了并州府尹?
卫岚也道:“我明日就把腰牌和定金退回去,绝对不能让阿和涉险!”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阿和的身份,阿和将和亲一事轻描淡写地略过,但卫岚听在耳中可并不觉得轻巧,虽然以照那管家的意思,阿和是去太夫人房里当陪侍的,更接近内院,或许能打听到什么机密。但她可不能拿这样的人物冒险,谁知道那管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众人一起望向当事人――阿和正在把玩那个粗糙的木制腰牌,对众人笑道:“这么说,是不是我也能像卫姐姐那样当密探了?”
元祥啧了下嘴,道:“想什么呢!乖乖在家呆着吧,没人家那本事,惹了祸怎么办?”
阿和哼了一声,表示不甘心。
元坤见此情形,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众人鱼贯而出,元祥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白理一把捉住手,拖起来就走,还小声调侃道:“有点眼色吧我的小王爷,总搀和人家夫妻闺房密话算什么……”
“白理你松手!哎呦,我会走啦……”喧闹声渐行渐远。
元坤坐到阿和身边,问道:“想去?”
阿和戳了戳案上的腰牌,点头。
“为什么?”元坤有些好奇。莫说宗室的郡主出身,寻常的大家闺秀若是听到管家的那番话,只怕都会觉得受辱气愤,偏她仿佛又在深思熟虑些什么。
阿和将那两块碎银递到元坤面前,道:“看,若没了吴国皇室宗亲的身份,臣妾只值这个价钱吗?”
这也是阿和以前也想过的问题,没了父王母妃的庇佑,没了宗室公主的头衔,那她还是她吗?虽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生为皇室郡主,食国之俸禄,也必须为君分忧――所以当和亲的指名指到她时,她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下来,成了今日的泰成皇后。
只是那个名叫阿和的少女,时不时地会胡思乱想:如果我不是郡主,我只是阿和的话,我会是谁,会在哪里?
她时不时会留露出不符合年纪和身份的稳重,原来在想这个。元坤看着自己娇小的妻子偏着头,神态倔强地抿着嘴,却又让人觉得心生怜惜,他不禁笑了笑,一把扫开那些碎银:“那是他们没眼力,朕这回可真是吃亏吃大了!回头要连本带利向并州府尹讨回来!”
阿和也笑出了声,并州府欺上瞒下,纵民逃役,私吞赋款,无论哪一条都够陛下好好严惩一番了的。这回偏又加上了对后妃不敬的罪过,元坤若打算公仇私恨一起报也完全没有问题。
两人此时对坐一起,阿和笑了笑,又问道:“陛下娶我,不,准确的说,见到我时,可曾失望过?”
“何谈失望?”元坤见她问得认真,回答也不敢敷衍,反而细细深究起来。
“因为我不是这样妖娆的大美人啊!”阿和用手比划了个葫芦型。都说江南出美女,吴国的公主盛名之下难副其实,陛下难道不会失望?
看她天真又率直的样子,元坤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确实不是。不过也不急。”元坤调笑地看着她,“朕可以把你养成这样的大美人!”他顺着她的手,在她身上比出一个葫芦型。
阿和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撅起嘴想:哼,果然,都是喜欢这样的。
元坤看她有点气咻咻的,觉得新鲜。她一直都是乖巧可亲的,如今会跟他撒娇生气了,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些?
元坤在她对面站了起来,忽然走到她身侧,用手抱住了她,那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这个举动让阿和一怔,随即又觉得有些熟悉。是了,大婚当晚,陛下就是这样抱住她的……
不过这次元坤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用头贴近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陷入他的气息之中。他察觉到阿和身上的线条不再紧张,想来是已经适应了他的拥抱,这才开口道:
“阿和,朕娶你并不是想娶一个美人,或是盟好的契约。朕想娶的是一位皇后,更希望这位皇后能成为朕的妻子。”
阿和缓缓回身,看着元坤的眼睛,她听出了这其中意思的不同,皇后和妻子,他是分开说的。是的,自己是他的皇后,但还不是妻子。
他希望我成为他的妻子。
阿和心中一暖,每个少女都有各种各样的梦,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成为心上人的妻子,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你已经迎娶的其他皇后或者妃子呢?阿和想到大婚之前,薛尚宫等人告诉她另外三宫皇后的事时,她不是没有失落。还未成婚就已经这样了,她还能怎么办?也就由此,阿和打定了主意,有了大婚那晚的对峙。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一是元坤的眼神十分真诚,她宁愿相信他是真心跟她求婚的;二是眼下好不容易在宫外,他的身边只有她,何必再提那些令人疏远的事情呢。
近在咫尺,仰息相闻。
不管如何,有他这么一句话,有这样一刻,也就够了。
阿和伸手环住了元坤的脖子,后者的吻随即巧地落在她的唇上……
二十六、贵客
第二天一早,阿和与卫岚一起换好了衣服前去并州府尹家做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众人虽然略有担心,但以他们这些人要想对付一个小小的府尹,无论是智取还是力敌,均是手到擒来的自负,也就嘱咐一二之后送了两位姑娘出门。
阿和与卫岚在后院被两个仆妇分开,带到了不同房间里,说是自有婆婆会教导她们如何做事。卫岚跟她分开时与她拍了拍手,告诉她要小心。那仆妇在一旁听了以为她是叮嘱妹妹做事要小心,笑道:“这个姑娘放心吧,能选进内院是福气,只怕阿泰姑娘的好运气就此来了呢。”
阿和出门前与卫岚对好了说辞,编出了一个出身汉南名叫阿泰的姑娘,如今在表亲家暂住。“记住,一定要说你已经定了亲了!这样万一他们有什么别的想法,考虑到已经名花有主的姑娘总是麻烦多的,也会顾忌一些。你自己也要小心,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立刻来后院的厨房找我!”阿和一一点头记住。
然而真的进到那间房里的时候,阿和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此时打退堂鼓已经晚了,再说未查明状态之前,她不如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观察好了。
先前那管家的说辞一定都是骗人的!阿和愤愤地想,亏他好意思拿孝敬老人家来当借口!阿和看向房里跟她年纪相仿的十几个少女正在有说有笑地互相见礼谈笑,有的秀美有的娇艳,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风姿,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都是美女!
且是各种风格的美女。
北燕美女大多美得艳丽张扬,而吴国女子则是温婉柔媚,气质袭人。(.无弹窗广告)阿和自问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妩媚的气质,但勉强可算温婉一类吧。大抵也是这一点,被人看上了,这才强拉了来。
想来府尹家的太夫人就算再思乡,也不至于找十几个口音各异气质不同的年轻少女聊天吧。阿和落了座看向那名领头的仆妇,想来答案就见分晓。
***
原来这一切还是因为那个神秘的“贵客”。
领头的仆妇跟众人含蓄地解释道,这位贵客出身高贵,是府尹大人特别尊贵的客人。府尹大人自知自己府上没什么出色人物能到这位贵客近前服侍的,因此特请来各位小姐们,学一两日礼仪,等开宴那天好在贵客跟前侍奉。
还说道,若是哪个姑娘能得贵客青睐,府尹大人自然会愿意玉成好事。姑娘们也请放心,能让府尹大人这么费心招待的,自然不会让各位失望的。就是不知道哪位姑娘命里有贵婿呢。
那些少女们听了一起吃吃发笑,想来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这“当侍女”的另一层含义。奇怪的是竟然无人反感。而方才仆妇称呼的“小姐”似乎也没有错,其中有几个姑娘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听周围人小声道:“府尹大人的侄女都来了。”
阿和不识时务地举了下手,道:“可我已经定亲了。”
那仆妇脸微微一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定的是哪家的亲?”
“阿泰,我表姐就是在厨房帮忙的阿兰,定亲定的就是阿兰的弟弟、我的表兄!”按照方才卫岚教给她的说法,说了自己定亲,大概就会被放走吧,她见这里气氛有些诡异,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没想到仆妇笑了出来,周围的少女听说她的姐姐不过是个帮厨,脸上也都有几分不屑:“别傻了阿泰姑娘,这可是你飞黄腾达的好机会。表亲之间联姻,你嫁我娶也不过如此。若是被这位贵客看重,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就知足偷笑吧。”
阿和想到元坤,心里确实想偷笑一下:陛下,有人跟你叫板争当贵婿呢。
“那也要殿下看得上她才行。”坐在首位的一个盛装少女小声说道。
殿下?阿和耳朵尖,已经听到了。
仆妇小声赔笑道:“侄小姐您放心。其实后面那几个都是过来凑个数的,老爷肯定让您风风光光地……”
少女拿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含羞带笑,道:“能攀上这门亲事,与伯伯的仕途来说也是好事。亲戚之间,自然应该互相提携。”
“不愧是小姐,识得大体,又如此明理。”她们的说话声音虽小,阿和也听了个大概。看周围人的表情,要么耳充不闻,要么有些好奇,看来这个局是早就设好了的。
既来之则安之。
阿和此时也想看看这位被称为“殿下”的贵客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
离摆宴只剩下三日,这第一天阿和就跟几个新来的姑娘一起在掌事嬷嬷的指点下学习如何端茶倒水摆盘等等。这些都是阿和平日看别人做的,这回自己亲身做来,发现着实不易,心中对周尚仪、薛尚宫等宫中女官更加肃然起敬。
好在她自小耳濡目染看得多了,学起来也比别人快一些,掌事嬷嬷笑道:“这位阿泰姑娘看着略有些呆,学东西倒是伶俐,不如就跟在侄小姐身边,宴会时忙碌起来有个照应。”
这就是要我当一支衬托红花的绿叶的意思吗?
身材高挑、自负美貌的侄小姐扫了一眼阿和,见只是个穿着白衣素裙、不太起眼的娇小少女,倒也不太介意,点了头算应允了。
这个绿叶看来也是不好当的。阿和心想,又记起卫岚为她编造的身世,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就这样,阿和被调到侄小姐的身边,这样休息时也能听得那些小姐们的说笑,也就能从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傍晚的时候,阿和已经知道了,这位贵客跟府尹家有些亲戚关系。这位贵客本是庶出,生母是府尹夫人的妹妹,但因生母去世的早,已被正室收养立为嫡子。因此,府尹虽然算是贵客的姨夫,但从来不敢攀亲,只期望着贵客能早日继承家业之后,再念一念这份亲情。
而阿和由此猜测到,这位贵客,大概就是元坤等人提到过的,魏王世子,元城。
阿和从未见过这位魏王世子。她与元坤大婚的时候魏王府差人送来的贺礼,不过也是埋没在所有宗室礼单当中。直到前段时间秋猎时遇险,听陛下与元祥等人说起汉东的世家,这才提到了元城的名字。
从身世上看,她们说的应该是元城没错。庶子出身,因生母去世而被魏王妃抚养成人,已被立为世子,魏王去世之后他居丧三年便可以世袭亲王位。
阿和还记得,元坤说过,汉东以前只有魏王叔这一位亲王坐镇,他特地将晋王元肃封到汉东,也是为了制约一下魏王的势力。
所以,眼下汉东地界能让并州府尹都如此看重的,除了大概也只有这位魏世子了吧。
而且,如果只是寻常家宴,府尹想跟魏世子拉拉亲情话点家常,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掩人耳目吧?阿和想起汉中修渠和韩云遇刺的事,心中隐约觉得,这其中恐怕多少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更要看看这位魏世子的真面目了。
二十七、胭脂
第一日的晚上,本来阿和要与卫岚一起出府回去,可侄小姐忽然拉住她,笑道:“明日又是起早,不如这两晚就住在府里吧,我那里房间还算宽敞,多你一个不多,怎么样?”
阿和不好拒绝,只能跟卫岚说明了情况,留在后院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晚,阿和与侄小姐的几个女伴都聚在她房里。侄小姐名叫阿芷,与阿和同岁,性格有些高傲但在阿和看来,这样的个性其实十分单纯,并不难相处。她吩咐丫鬟将几套新衣摆好,笑道:“这是宴会那天要穿的衣服,都裁好了,今晚你们就试试,看合不合身。”
“都是用吴国织锦做的新衣吧!真是让府尹大人破费了,芷姑娘的衣服是哪套?让我们开开眼吧!”
阿芷笑道:“我的衣服还没完工,要再等两天,你们先试试看。”
分给阿和的是一套月白上衣和同色罗裙,衣领和袖口都绣了桃花,款式看起来倒也简单大方。阿芷对她说道:“你皮肤白,这颜色穿起来显秀气。”
阿和接过衣服,微微笑道:“谢过芷小姐。”
别人拿到衣服时莫不千恩万谢,大喜过望的样子,这个丫头倒是镇定,明明是寒门小户出身,看到这样的衣服却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倒像是见过些世面一样。
“这领口的花都是并州城里最好的绣工绣得,料子金贵,再没有第二套了,穿得时候可要小心。”阿芷又叮嘱了一句。确实,织锦的衣服因料子轻薄娇贵,绣花的时候都格外小心,一针出错就难以弥补了。
阿和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其实她早就看出,发给她们的衣服,并非全是织锦料子做的。只有衣领、袖口、前衣襟的一些明显之处确实用了织锦,剩下的则是比较相似的南锦。做工么,也还可以,只是与真正的织锦价格就差得远了。
不过阿和自然也不会多说,只点了头,退到一旁,看其他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试衣服。
第二天仍旧是学礼仪,嬷嬷开始教她们如何布菜斟酒,还有烹茶的手法等等。吴国产茶,烹茶对于阿和来说简直小事一桩。而其他北燕女孩则就吃苦头了,烹茶的火候很重要,一面又要规规矩矩地坐好,展现出优雅轻灵、宛若行云流水的姿态,一面又要注意炉火和水温的变化,早了茶味不到,索然无味,晚了茶煎老了,苦涩难咽。阿芷做了两三次都火候不对,气得将茶碗一扔,道:“搞这个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我们北燕马背上得天下,又不是吴国人,附庸什么风雅!”
嬷嬷小声道:“小姐说得是,小的也明白,这烹茶不是从小学的,骤然要会,自然很难。[.超多好看小说]只是……府尹大人说了,宴会之后殿下喜欢饮茶,这时若是小姐能够在近前侍奉,不是机会难得嘛!”
阿芷听了,这才明白伯父的良苦用心。确实,若只是宴会上露个脸,殿下恐怕也不会留意到她。若是饭后殿下和伯父们聊天闲话时她在近前,这烹茶又是费工夫的,有她近前侍奉,难保殿下不对她动心!于是只好又打开茶箱,重新学了起来。
管事嬷嬷也不敢怠慢,又让阿和陪着侄小姐多练几回。直到日头偏西了,阿芷已经坐在茶炉边一整天了,才勉强烹出一碗像样的茶。
阿芷累得已经不想动了,见一旁的阿和还算精神,疑惑道:“你怎么会烹茶的?”北燕的茶多半都是从吴国购买,一路上车船周转加两国关税,茶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阿和笑道:“汉南那边过往的商人多,偶尔有卖私茶的,因此喝过两回。”这也是之前跟元祥乱侃国史的功劳,她对比邻吴国的汉南了解还算不少,蒙一下这位大小姐倒也不难。
阿芷果然信了。她叹道:“我练了一天了,也才勉强过关。万一宴会那天一着急,又出错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出丑,让殿下笑话我!”
阿和试探问道:“芷小姐很喜欢这位殿下吗?”
阿芷道:“两年前,我曾远远地见过殿下一次,那时他在与伯父说话,我也只能看个侧脸,不过……殿下当真风姿出众,器宇不凡,伯父说他将来定成大事!”
阿和心想,他只要顺利袭位,便是一位亲王了。当然出众了……只是,听元坤的意思,似乎有意削减独揽大权的魏王势力,前一代魏王是元坤的叔叔,自然不好出手。如今的魏世子则只是一个庶出的堂兄弟,关系似乎也很疏远,陛下动起手来似乎游刃有余。
阿芷见这丫头出神,以为她也在想着殿下,笑道:“不瞒你说,我愿意你在我旁边,一是因为你不会抢我的风头,二是因为你做事机灵,能帮我些忙,三是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本来你这种出身不过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怎么能登王府的大门?你这几天好好辅助我,回头等殿下和我的事成了,我自然送你一份大礼,你也能风风光光地回去成亲,如何?”原来因为这个,才不担心阿和会成为她的竞争者。
“王府?”阿和顺杆往上爬,问道:“难道,这次府尹大人要招待的是晋王?”
“傻子,招待晋王何苦这么费事!再说,晋王已经娶王妃了,我可不想只当姬妾!”阿芷笑道:“我小声跟你说,你可别泄漏出去。这次来的是,忻州的魏王世子殿下。”
阿和心中一笑,暗喜道,中了!
阿芷又道:“这位魏世子不光一表人才,深得老王爷的喜爱,听说才干也过人,颇有贤德之名,老王爷这才指定了他当世子的。”阿芷已经俨然将阿和当做自己人,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位魏王世子的事迹。
终于到了第三天中午,管家通知众人,贵客一行午后先到前院见过老爷和其他客人,然后傍晚在中庭摆晚宴,最后入夜时分在后院用茶。阿和她们这些姑娘就是在中庭摆晚宴时,跟随侍奉的。
正在准备时,忽然阿芷的房里传出吵闹声,只听嬷嬷小声哄着:“小姐您别急,这丫头做事太不当心了,回头小的定会严惩!”
阿芷又气又急地打断道:“你惩罚她有什么用!这织锦新衣上钩了这么一道口子,已经不能穿了!没了待客的新衣,我怎么去中庭?你们怎么做事的?”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委屈,又哭了起来。
阿和探了探头,只听一旁的姑娘说道:“那是柳儿弄坏了侄小姐的新衣。织锦本来就娇贵,柳儿毛手毛脚地勾了线,侄小姐试穿的时候也没看,一下子就扯坏了!这下好了,非得哭闹一番才行。”
阿和见里面哭得哭,吵得吵,闹得不可开交。她悄悄地走到里面,拿起阿芷的新衣,仔细看了看。果然,这套衣服才是真正的织锦料子,鹅黄底色上绣红白两色凤凰花,衬上阿芷娇艳的相貌确实不错。只是前衣襟上扯开了一个指头宽的裂痕,着实扎眼,是个难题。
德言容功,这些女子的功课,即便是阿和这种从小惯是耍滑偷懒的,也耳濡目染得不算少了。女红是吴国少女的必修课之一,织锦的纺织手法阿和也曾见过不止一次。眼见阿芷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柳儿又要被关小黑屋,阿和犹豫之下,开口道:“这个……我大概可以补好。”
她这极小声的一句话,立刻取得了晴天霹雳的效果。嬷嬷大喜过望地问道:“可当真?哎,左右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不行,阿泰姑娘就跟侄小姐换下衣服穿,如何?”
阿芷收了眼泪,想了下也就同意了。
阿和只好回想当初周尚仪等宫中女官教导她的那些手法,使出浑身解数,将那条裂痕补好,又在上面补绣了一朵小小的火红凤凰花才算交了差。
哎,这等小事若在周尚仪薛尚宫等人眼里,简直小菜一碟!自己却花了两个多时辰,而且累得头昏眼花,真是学艺不精啊学艺不精!
不过拿到衣服的阿芷却喜出望外,连声道:“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阿泰你的手艺真好!”又吩咐嬷嬷道:“等下无论宴会还是茶会,阿泰就留在我身边,站在第二的位置,明白吗?”嬷嬷连声称是。
这就意味着,阿和成了阿芷的心腹姐妹,可以近距离看到魏王世子。其他姑娘听了对阿和投来羡慕的目光,而在阿和看来,她可以近距离观察元城此人。正中下怀。
摆平了阿芷小姐衣服的事情,也差不多到了中庭摆宴的时间了。阿和回到房间里换上衣服,并没有怎么刻意化妆打扮。她本来就打算不能显眼,要当好一支绿叶来衬托阿芷这朵红花。
对着铜镜,阿和将头发挽起,梳了个简单的圆髻,又在发髻旁随手带了两朵纱攒的桃花簪,正好跟衣服上的花纹照应。
正在梳洗穿戴,忽然有人在房门外敲门。阿和以为来人是催她的,连忙起身开门,边走边说道:“就好了,跟嬷嬷说我这就来……吓!”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外,看得阿和有点傻眼:“陛下?”
门外站的正是元坤。
他穿着一身普通宾客的服饰,少了宫中时的庄重凛然,却多了一些洒脱适然,一如这个年纪的世家少年。他见了阿和,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倚门浅笑,似乎很满意她惊讶的样子。若不是眉目间那抹英气袭人,他这一身风流仿佛就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在静候佳人梳妆。
阿和结巴了半响,看到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问道:“陛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元坤笑道:“两日不见你回去,朕好奇这里到底怎么样了,便想亲自来走一圈看看。别怕,我拿到了宾客请帖,席间邵青和白理会乔装作陪,一来探探虚实,二来可以保护你和卫姑娘。”
说不高兴是假的。阿和连连点头,心中有觉得踏实了许多,道:“我就站在第二个位置,挨着府尹大人家的侄小姐。”
元坤上下打量她一番,挑挑眉毛,问道:“打扮得这么好,就为了给元城那小子看?他福气倒是不小!”
“哪有很好看,我只是当个绿叶罢了。”阿和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心想很家常的样子啊,“你没看到那些姑娘们呢,各个争妍斗艳的,都好看的不得了。”
元坤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这样就很好。”
阿和脸上一红,心里倒是挺受用。
元坤看她鬓边颤微微的桃花和羞红的脸色几乎同色,心中一动,拉了阿和入怀,吻上她的嘴角,问道:“两日未见,可想朕了?”
即使四下无人,好歹也是别人的地盘,陛下实在是胆子太大了。阿和一面试图挣脱元坤的怀抱,一面嘴硬地回道:“想!都快想不起来陛下是谁了!”
元坤哈哈大笑,道:“还敢嘴硬!”拖过来又亲了一回,直到阿和老老实实地嘤咛出声、有些气短地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才放开,笑道:“得回去了。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一声,免得宴会时惊到你。”转身刚要走,阿和却抓了他的衣袖,道:“等等。”
元坤笑问:“怎么,再亲一下?”
阿和又羞又恼地将手帕丢给他,道:“陛下你,嘴角沾上我的胭、脂啦!”
二十八、世子
入夜时分的府尹内宅,可谓灯火通明,各处楼阁回廊上都挂起了琉璃灯,仆从来往川流,却并不嘈杂,一切井然有序。
阿和换好衣服,随着阿芷等姑娘一起,在中庭列队等候宾客的到来。之前阿和也曾几次路过中庭,只当是个宽敞的院子,并未过多在意。不想今夜这里布置得花团锦簇,院子的四角悬挂了硕大精美的纱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两下宾客的案榻也都十分讲究,这排场俨然要直追王府的架势,可见府尹对这次会面有多用心。
阿和站在芷小姐的身后,就在主席上侍奉。其他姑娘被分在两旁的客席周围,阿和心想,也好。元坤方才说他们是拿了客帖混进来的,那么应该落座客席吧。这样不用直接跟他们面对面,也省得她会紧张出错。
等了不多时,就见内院的大门敞开,先是仆从鱼贯而入,在主路上铺了软毯。接着,就见十几位衣冠不俗的主宾走进院中,正中间的,一个是官吏模样的中年人,想来就是府尹大人,另一个则是弱冠之年的英俊男子,长裾锦袍,头戴金冠,风度翩翩,大约就是魏王世子元城。
阿和能感到,身边的芷小姐见到这对主宾时,手不禁抖了一下,脸也跟着红了起来。想到阿芷对魏世子的痴迷,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人群的最后,阿和见到了乔装的元坤与邵青、白理三人,若不是方才元坤打过招呼,她这样骤然见到他们,大概也会有些失态吧。
众人落座,府尹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吩咐摆宴。元坤等人坐在右边下首的席位,看来冒出得并非十分高调的人物。再看,魏世子元城,倒是坦然坐在首席,连府尹这个主人都在他下首处落座,他也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从之前阿芷说的消息来看,府尹大人也算是元城的血亲,就算出身稍微低了些,此时还是主人,元城这架子实在是太大了。
仿佛他是这里的主君一般。
阿和默默地给主席的两位布菜,心想,且容你们再得意一阵。
阿芷倒是全心全意地坐在一旁给世子沽酒,脸上显出了温柔顺从等各种少女怀春时的表情,加之阿芷相貌不错,阿和这个外人看来,也算得上妩媚娇俏了。
这样的美女在身旁侍奉,只要不是瞎子,总会有点反应吧。
可惜,魏世子却如同视而不见一般,一直在与府尹商议着国事家事……
“殿下,若这次汉中修渠连通了汉东,与两地贸易来说,其实倒不是什么坏事。(.无弹窗广告)”下首的一个宾客出声道。
元城笑道:“确实,能与汉中贸易的,北燕境内,咱们汉东是最大的一宗。修渠之后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方便了,可其他地方呢?水道一旦连通,运送更加方便,汉中对汉东的依赖也会减弱,自然算不上好事。”
府尹也道:“咱们老王爷对汉中的压制最是得力!自从那个韩云袭位以来,汉中一改常态,要与朝廷交好,想来也是急于寻得新的出路。这次陛下又应允了汉中,世子殿下,咱们可得再加把劲,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汉中……”
元城朗声笑道:“陛下打得好算盘,倒拿自家的人力去贴补汉中,反而来打咱们汉东的脸!我虽不敢失礼犯上,只是,陛下这举动未免太过寒了汉东宗室的心!东郡王子,您说是不是呢?”
冒名“东郡王子”的元坤此时微微一笑,道:“民心向背,这个才是大事。”
“还是王子说到了点子上。任凭陛下再铁腕,总不能不在意民心所向。眼下汉东各郡逃役成风,传到朝廷,又是一场社稷江山与仁道民心的论战。汉中若想修渠,自己去修便好。恕汉东不奉陪。”元城满意地点头。
阿和悄悄用眼睛扫到了元坤的表情,果然神色有些严峻。正如之前卫岚所言,仁道民心之论,最是上位者的忌讳。如今,靖文帝和汉中王的威信,便系在修渠这桩事上,偏偏还有这等臣子,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来搅局。
真相就是如此,想来继续追查的话,韩云遇刺一事也与汉东贵族有脱不了的关系。韩云年纪虽轻,自从继位以来行事稳健果敢,与汉东的交涉寸步不让,大概早就是这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阿和为府尹大人又满上了一杯酒,眼看酒宴就要散了,她稍稍松了口气,等下找个借口先行离开,与陛下等人回到晋王府就安全了。眼下已经探出汉东乱象的根源,那么她也就没必要再跟这些姑娘一起,装模作样地侍奉这些大人了。
阿和见邵青和白理不动声色地站在元坤背后,眼睛的余光在扫视同席的其他人。大概是在记人名吧,阿和暗想,又有些好笑,能被陛下亲自探访查证,也不算委屈了你们。
等这事一了,他们就会动身回京城、回宫吧,阿和有些神游物外。北燕皇城一隅的泰成宫,正在等着她这个主人的归来。想到宫中那平静似水的日子,阿和觉得这些天的冒险打探的生活,也算十分有趣。就连眼前这个娇嗔的芷小姐也多了几分可爱出来。
阿芷因为宴会时世子光顾着与各位大人聊天,根本没看她几眼,有些低落和失望。中庭的宴会告一段落,府尹引着世子要去内院饮茶,下人连忙准备。阿芷拉着阿和的手,说道:“怎么办?或许殿下对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我这么辛苦,到底是了为什么……”
阿和见她又要哭,连忙哄道:“别哭别哭,一哭妆就花了,就不好看啦!方才人多,你想殿下在人前自然是要谈正事,这回去内院才是话家常呢。小姐快收拾收拾,去给世子烹茶吧。”
能进内院饮茶的,只有四五个人,想必是府尹或魏世子的心腹。阿和心想,自己正好趁机脱身,反正身为“东郡王子”的元坤也不会进入内院。
阿芷却又怯场了起来:“我一个人去内院烹茶?不,我不敢,万一忙中出错,伯父怪罪了怎么办?阿泰,你跟我一起来!”
“小姐啊,我觉得您还是自己去见殿下比较好。到时候府尹大人再跟您引荐一下,正好促成好事。”阿和耐心地劝说道。
“可我一个人去,有些怯场……”
正说着,忽然有听到有人传话道:“东郡王子,世子有请。”
阿和与元坤目光相对,只见元坤微微点了头,阿和会意。
“好吧,小姐,我这就陪你去。”
元坤假冒的身份,东郡王子,算是汉东境内不太出挑的宗室王子,东郡王本身也只是一个小郡王,他的王子与魏王世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虽然同是宗室,但元城并未怎么见过东郡王府的人,自然不消说其中一名王子了。元坤冒东郡王子的名正是为此,可他却也没想到元城会请他入内院相谈。
邵青和白理自然是不能同去的,只能留在外院等他。这二人也是捏出一手心的冷汗,只见那对少年帝后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角门处,邵青低声道:“眼下怎么办,咱们就这样等着?”
白理看了看周围,这次的密会府尹也是各种防范,对外只说是家宴,对宾客的安排也是慎之又慎,所有马车调配全是府里的安排,因此若不想放你走,你插翅也别想飞出去。“稍安勿躁,少爷的性子最是谨慎,况且还有娘娘在旁辅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若是乱了阵脚,反而会让对方起疑。”
邵青点了点头,却仍然有几分不安。忽然他想到:“或许,可以给卫姑娘送个信?让她见机行事?”
白理差点连声叫好,他低声道:“说得正是!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援军在呢。”
阿和与元坤一前一后地进了内院,两人虽不搭话,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周遭的动静、彼此地默契却洞察得格外清晰。
阿和与阿芷摆放好了茶具,在府尹大人的示意下,开始准备烹茶。进入内院的除了元坤外,还有另外三名贵客,以及仍然坐在上首的魏王世子。按照计划,由阿和烹茶,再交由阿芷给其他客人上茶。简单来说,就是阿和把最难的部分做完,剩下的由阿芷来出风头。
一边烹茶,一边能听到府尹大人不停嘴地推荐自家侄女,道:“……这孩子是极懂事的,又孝顺,在我府里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近来,她听说饮茶可以养生,就连忙学了烹茶的手艺好来孝敬长辈。正巧听说世子也有这雅好,今日就让这孩子近前服侍一下,能得世子点拨一二,也是她的福气。”
这话说得够直白的了,旁边两位上了年纪的贵客显然也是府尹的亲信,连忙推波助澜道:“小姐蕙质兰心,又谨遵孝道,想必将来定能当一位贤惠的夫人啊。”
世子元城自然也听出了这弦外之音,他笑了笑端起精致的茶碗,品了一口,叹道:“真是好茶。这位姑娘的烹茶手法也是极好的。”他指着阿和,问道:“不是汉东人氏吧?”
阿和手上一顿,立刻敛了心神,低声答道:“回世子的话,小人是汉南人氏。”
元城笑道:“难怪,汉南比邻吴国,茶倒是比咱们这里常见。”这话说完,他又抿了一口茶,对府尹笑道:“有劳大人这么费心。”
可这样一来,阿芷就被晾在了原地。殿下对她没用任何表示,阿芷脸上也不太好看,红一下白一下的,连阿和看在眼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她倒是没想到元城会跟她搭话。为了解阿芷的难堪,阿和连忙将最后一碗茶准备好,示意阿芷给最末位的“东郡王子”元坤送过去。
元坤喜欢清香微涩的口味,阿和在宫中时与他喝茶时有印象,于是在方才的煎茶时给元坤的这一碗加了少许甘草和薄荷。不想元城的鼻子甚是灵敏,他笑问道:“怎么东郡王子有体己茶喝?”他看向府尹,显然认为府尹与东郡王子有旧。不然,下人怎么会这么伶俐?
府尹深知魏王世子的性子和手段,自己若被他知道私交宗室,纵然是有亲戚情分在,只怕翻脸也比翻书快!他立刻表明清白,道:“怎么会呢!下官这是第一次见东郡王子……你这丫头,怎么招待客人的?还不向世子和王子殿下赔罪!”他责骂自己的侄女,但说到赔罪,眼睛却是看向阿和的。
二十九、私奔
阿芷有些惊慌失措,阿和在席前行了礼,曼声说道:“请世子和大人恕罪,方才席间小人见东郡王子酒量甚好,然而饮酒过量容易伤身,是以烹茶之时,小人为东郡王子的茶中加了少许甘草和薄荷,皆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这是小人的擅作主张,请大人恕罪。”
席间之时,元坤话说得少,酒自然就喝得多。因此阿和的说辞倒也是实情。
元坤心领神会,也忙解围道:“这茶口味很好,喝了觉得通体舒服了许多,还要谢过姑娘费心。”
元城这才点了头,对府尹称赞道:“府尹好手段,连一名侍女都有如此眼力学识,可见御下有方啊。”
府尹连忙谦虚了两句。
元城看了看元坤,只觉得这位东郡王子神情气度与他人不同,方才宴席之间也能看出他与他的两个下属举止有度,这席间众人似乎皆不在其眼里。元城料想只凭东郡王的身家还不至于如此,这位王子要么有什么过人之处,要么就是天生傲气。这么一想,便邀了东郡王子同进内院相商。
至于府尹的如意算盘,他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他若要娶妻,日后这女子便是魏王妃,不单要接受朝廷封赏,更要跟他一同掌汉东地区大权,自然要慎重再慎重,最好是一位能给魏王妃的头衔带来更多后盾的世家女子。如此看来,府尹家这位小姐的身份还差了不止一点。
他看了看那两名正在烹茶的少女,一个光鲜明艳,一个柔和动人。若是纳为妾室么,倒也不是不可。
这样想着,元城微笑地抿了一口茶,茶气清香袭人,入口初涩,之后便化为甘甜,正如他的人生一般。
府尹见殿下的神情有异,自然不敢再提亲事,便用眼色示意旁边的两位心腹赶快解围,化解尴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不想心腹还未等开口,那位东郡王子倒是先出了声:“殿下席间所说,不想就这样便宜了汉中,除了抵制更赋外,可还有什么妙计吗?”
元城笑道:“王子这是在试探我吗?自然,以我的为人,从不打没准备的仗。王子放心,东郡王若肯相助,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王爷的好处。”
元坤也笑道:“如此,在下就放心了。想一想也是,汉东比邻汉中,北又与肃慎诸部落相临,位置得天独厚,人才济济又是宗室聚集之地,怎能不让陛下忧心一二呢。”
元城眼睛一眯,赞道:“王子真是聪明人!来,我以茶代酒,敬王子一杯!”
方才元坤的一席话轻描淡写,却道出了元城未说出口的准备来:北邻肃慎诸部落,便有了外援,合可以一同对付汉中,分可以营造紧张气氛,北燕素有戍蛮的传统,一直警惕着来自极北地区的威胁。而人才济济指的是有并州府尹这样的当地官吏支持,宗室聚集更是朝廷所敬畏之处。元城因此也佩服起这位东郡王子的眼力来。
阿和不懂他们话中的机锋,只盼着这揪心的茶会快点结束,自己好找借口脱身。正在左顾右盼之际,忽然外面有人匆匆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家将一样的壮硕汉子。
先跑进来的人在府尹耳旁低语一阵,府尹一惊,另外一名家将则径直走到席前,单膝跪下说道:“殿下时间不早了,属下请殿下启程回府。”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阿和顿时一惊,这声音好熟悉。再仔细看时,阿和心里一点一点地凉下去:这个人就是当时绑架她、和她一同从崖上掉到河里的那个劫匪。
***
真是冤家路窄啊。阿和连忙躲到阴影处,期望着这个人不要注意到她。
幸好此人一直注视着元城,似乎有些焦虑的样子。元城问道:“怎么回事?这样慌张?”
“正门有人来报,晋王府派人送了拜帖,说马上就到!”
府尹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笑道:“怎么会!下官与晋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元城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有人走漏的风声,让元肃起了疑!他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是陛下的心腹兄弟,与我这等长在外面的庶出兄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说白了,晋王就是陛下放在汉东的眼线!罢了罢了,这次聚会,被晋王府的人察觉了总是不好,我们先走,你快想个说辞,敷衍过去吧。”
“下官明白。”府尹连忙让人带路,要送魏世子一行出府。
元坤向阿和使了个眼色,阿和悄悄走到他身边,问道:“眼下怎么办?”
“多半是肃弟怕我们有危险,反而打草惊蛇了。如今若是能扣下元城最好,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等他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再下手也不迟。”元坤镇定说道。
正说着,方才那名家将向元坤走了过来,吓得阿和来不及解释,立刻藏到元坤的身后。
家将一拱手道:“王子若无事,不妨与世子同路,世子也想多与王子亲近一下。”
元坤一笑,摆手道:“今夜已晚,父王还等着我的回话,你去告诉世子殿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那家将一怔,没有料到他会拒绝魏世子的邀请。但他将东郡王摆了出来,毕竟是王爵身份,他小小一个家将也不敢造次,只好行了礼,转身去回话。
元坤将阿和从身后拉过来,笑问:“怎么啦,怕成这样,还以为你在外野了这么久,已经天不怕地了呢。”
阿和皱了皱眉,小声在元坤的耳畔处低声解释了当日被抓的情形。
元坤听了,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冷声道:“看来,咱们没冤枉这位胆大包天的魏世子啊!”
听元坤这么说,阿和知道他这是已然动了气,但想到是为了自己,心里不禁有点甜丝丝的,悄悄地拉了他的袖口,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一举动太过亲密,不想落到了阿芷的眼里。阿芷不禁纳闷,这丫头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就搭上了东郡王子?看不出啊,本以为是个呆头呆脑的傻丫头,竟有如此手段!又想到自己满腔情怀,被世子视若不见,不禁心生自怜,转念一想又有些嫉妒,沉下脸来,喝道:“阿泰,你在做什么?还不与我一起出去送别世子!”
阿和连忙松了手,不情不愿地跟了阿芷出门,心想唱完最后这场戏便好了。
***
元坤从内院出来,与白理和邵青两人会齐。白理道,是见此间情形不好,特意传了口信让假扮成帮厨的卫岚姑娘从后门出去,前往晋王府搬的救兵。晋王元肃自然早有准备,只消拜帖一张,然后带上家兵家将大战旗鼓地来访,府尹如何能不慌?
元坤见大致情形也都弄明白了,此地多留无益,便趁着府尹出府送迎的慌乱,与邵青白理先行离开了府邸。留下的阿和则会稍后与卫岚会齐,再一同离开。
元坤回到晋王府时已经过了二更天了。晋王元肃也只是去吓唬府尹一下而已,稍坐片刻就回了府,可阿和与卫岚却迟迟未见踪影。众人有些担忧,邵青自告奋勇去查看,却在三更天时只带回了卫岚一人。
卫岚一脸焦急,见到众人后,急声说道:“不好了,阿和不见了!”
三十、心思
众人听了卫岚的话,莫不一惊。[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元祥问道:“怎么会不见,阿和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卫岚解释道:“魏世子走了后,内院一片嘈杂,府尹又去了前院接待晋王殿下,我混进内院想带阿和直接走,不成想到处找不到她的身影。后来询问府尹家的管事嬷嬷,才知道她们也在找府尹的侄小姐。那位小姐带着阿和说去送别魏世子,不想之后就不见了踪迹,那嬷嬷虽不好明讲,但怀疑小姐是跟着世子出奔了!”
元坤听完,想起席间众人的神色,摇头道:“不太像啊。元城对那位小姐似乎没什么情分,纵然只是一介下官的家眷,可私自诱了官家小姐私奔,也是不成体统!他元城一来还未袭位,二来尚在守丧期间,传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他也不好过。怕是有别的事。”话音刚落,忽然想起阿和曾惧怕地躲在他身后,低声向他道明那个相貌凶恶的家将来历。难不成,阿和是被人发现了身份,被元城的手下掳走了吗?
元坤霍然站起身,下令道:“动用一切手段,立刻去追踪元城的行程!”
阿和头昏昏地在马车里坐了起来,心想自己这到底是什么命格啊,怎么整天被人捉来捉去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就坐在身旁的阿芷,这丫头尚不知道周遭的危险,一脸向往地看向车外,心中大概以为自己的闺梦可圆,能够嫁与良人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阿和却不忍心告诉她,她看到了那个家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心中暗惊,只想立刻找到元坤等人回去。之后便是家将对元城低语几句,元城过来相邀,对阿芷说什么魏王妃想请她来魏王府做客几日,这种一看就知道是胡扯的谎话!偏阿芷却又喜出望外地答应,拉着阿和就上了魏王府的马车,阿和尚来不及喊人,便几个长相凶恶的家将围住,直接被丢进了马车里。马车即刻启程,一路跌跌撞撞的,直奔魏王府所在的忻州而去。
阿芷还在盘算,喜滋滋地对阿和说道:“你放心,陪我走着一程,我也不会亏待你的,等我和殿下的婚事定下来,就立刻送你回来,还要跟伯父商量嫁妆的事呢!我就说,殿下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对我的一片深情弃之不顾?阿泰,你听好,我才不要当什么妾室,我要跟魏王妃禀明,要等殿下袭位之后正式成婚,成为下一任魏王妃!”
阿和正在忧心元坤等人找她不到会如何着急,会不会跟府尹的人动干戈?乍一听到阿芷这番傻话,气更不打一出来,平素的好脾气都没了,脱口而出:“既然如此,姑娘就该等魏世子袭位之后再三媒六聘地明媒正娶才对!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地出走,不单府尹大人会着急生气,姑娘将自己的名声置于何地?上无父母长辈主持,下无媒聘之礼,如此情形,如何能挺直腰板,说要当名正言顺的王妃?”
阿芷头一次见这个丫头能这么大声说话,然而她的话又句句在理,且说起来又有几分庄端凛然的意味,使她不敢小觑。想想又不甘心,阿芷端起了小姐架子,冷声道:“哼,你知道什么!有伯父在,纵然是世子也不能怠慢与我!我的名声重要,他魏王世子的名声更重要!”
阿和被她的蠢话气得只想抓头,索性把话讲开了:“那也得是府尹大人真的看重小姐才行!恕我直言,小姐你的终身大事和府尹自己的官运前程,只怕府尹大人会果断选择后者。府尹大人若当真爱重小姐,就该正经地与魏王府商议婚事,断不该让小姐你这般抛头露面地去逢迎世子!说白了,府尹只想借小姐的美貌讨一下世子的欢心,借此多一个靠山!世子若是也看中了,两下一拍即合,当妾室、甚至是当侍婢,由得了你一个姑娘家?还以为自己当真能做得了主吗?”政治联姻不过如此,阿和想到自己初来之时,得知北燕宫廷的格局竟是五宫皆为皇后,心中也凉了半截。这与在吴国最初的设想大不相同,自己又能怎样呢?和亲已成事实,名义上她是以亲王之礼出阁,北燕以皇后之礼迎娶。这其中的差异,她不知道,但当时的吴国官员未必不知道。所谓的泰成宫不过是北燕宫廷里最空旷冷清的北宫罢了,她这个泰成皇后,事实上也只不过是元坤宫中众多嫔妃之一而已。
所以,她选择默然接受这个事实。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自己的角色,是皇后也好,是妃嫔也罢,说到底不过是两国的纽带罢了,她本人就是一纸盟约文书。既来之则安之,不需要计较。
可笑那府尹的小心思,阿和早就看透了,阿芷这个傻丫头却还心心念念地指望伯父来撑腰,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权力、金钱、利益、地位,在这些面前纵使是亲情骨肉又有多少分量在呢?阿和得到父母和吴太后的庇佑,得以平安长大。但这些事这种人,生在帝王家并不少见,以至于她都见怪不怪了。
阿芷被她一席话震得有些发呆,但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有道理。思前想后,心里开始紧张,又不甘心地道:“不要紧,只要世子看重我,那么……”
阿和耐性耗光,直接说道:“世子若看重姑娘的话,自然应当尊重姑娘的意愿,爱护姑娘的名声,而不是随意邀你出行啊!”此话一出口,阿和忽然回想到最开始在宫中相处的情形,元坤给了她“受宠”的名声,却并没有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宫中各方眼线何其多也,元坤这么做,是对她的爱护吧?何以今日才发觉呢?
虽是政治联姻,阿和却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幸运的那个。
阿芷被她的一席话打击得有些发呆,一是不信自己落入了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再则又期待再有别人来救她。阿和不再理会怔怔出身的阿芷,看了看外面沉沉的夜色,一时间没了说话的意愿。
方才在院中分别之时,竟没跟他好好说几句话。想起元坤,自己也有些自责,自己平日太过小心谨慎,全然只顾自己能够明哲保身,却没有真正用心地去体会元坤到底为她做了什么。朝夕相伴尚未能领会元坤的心意的自己,又有何立场去斥责一个初浴爱河的闺阁少女呢?
三十一、软禁
进入忻州地界之后,马车走上了崎岖的山路,可见忻州城四面环山,地处险要。
随后道路稍微平坦了些,马车进了忻州城。七拐八绕之后,阿和自己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马车在一处大宅前停下,应该就是魏王府吧。
可看着宅子的样子,倒不像是王府,而像是魏王府的别院。王府的建制自有规矩,别院倒是可以少些顾忌,可以竭尽奢华。
这座别院其实就在魏王府背后,世子元城因不是王妃亲生,小时候其实是在别院里长大的。后来虽然被立为世子,到底不是亲生母子。因此魏王妃住在王府内院,元城便将别院扩建到比邻王府,自立门户。
内院中,一位年过半百的夫人听到响声,起了身,问道:“是什么事这么吵?”
身边服侍的仆妇连忙答道:“回王妃的话,是世子回来了。”
魏王妃叹了口气,要披上衣服出门看看。周围的侍女连忙起身服侍,正在忙时,就听外面有人传报,“世子传话了,夜深了,不要惊动了王妃,世子在门外请安便好。”
侍女们松了口气,王妃也挥手让众人下去。不多时,只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世子元城跪倒在门前,道:“儿子给母妃请安。数日在外游荡,未能在母妃膝前尽孝,儿子甚是惭愧。”
魏王妃道:“我儿心怀大志,王府的基业还需要你支撑,你尽管去忙好了,只是要记得爱惜身体,若得闲了,再来看看我这个时日不多的垂暮之人便好。”
“母妃这是什么话,您定然健康长寿。儿子还等着朝廷加封您为太妃娘娘,与京中王贵们平起平坐呢。”元城笑道。
魏王妃摇摇头,微笑道:“这把年纪了,王妃也好,太妃也好,又有什么差别。我们生在皇胄之家,富贵已极,须知谨慎处世方得太平长久的道理。要记得你父王的事情,凡事不要太强求了。好了,夜深了,你一直赶路辛苦,早点歇息去吧。”
元城只听了她前半句话,心中想到,王妃与太妃,在她看来虽无差别,在自己看来差别可就大了。母妃是王妃,他就只是一介世子,若是被尊为了太妃,他便是汉东最尊贵的王室――魏亲王!如何能一样?当然,他此时还不敢忤逆魏王妃,庶子出身的他若不是被正妃认做嫡子,可是万万没有机会成为世子的。
魏王妃叮嘱了几句,便要回去就寝。[]只听元城又道:“启禀母妃,儿子此去并州,并州府尹家的小姐想来拜见母妃,府尹大人也多番说起此事,儿子不好推脱,便带来了别院。如今打算安排她们主仆在此小住,也请母妃关照一二。”
魏王妃听了,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想到并州府尹原是他生母的兄弟,亲眷之间走动一下,也是常事,便应承下来,道:“知道了。夜深了,明日再请这位小姐来见我吧。让下人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是。”元城给左右使了眼色,退下了。
“将那位芷小姐安顿好后,带她的侍女来见我!”
***
阿和被带到前厅时心中已经在打鼓了,进了房门一看,整个厅堂之中只有坐在正上方的元城和身后一名家将。再仔细一看,嘿,这不就是绑架她的那位仁兄么,果真是冤家路窄。
阿和见此情形,心中虽然不安,却也无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站在厅堂正中央,阿和没有说话。元城饮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抬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怎么不行礼?”
阿和对答:“敢问殿下,该行何礼?”是府中之礼呢,还是宫廷大礼?
元城见她答得巧妙,微微一笑,回头问道:“这个么,赵校尉更清楚一点,是不是?”
背后那名家将应声站出,走到阿和的面前,说道:“这位姑娘别来无恙啊。”
阿和看到他脸上略显狰狞的伤疤,心下骇然,但面上还能维持镇定。阿和心想,此时再装作不认识,也断不会全身而退,不如另想个说辞,降低魏世子对自己的警惕,再找机会逃走。
阿和笑了笑,对那位赵校尉和声悦色地道:“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校尉冷声厉色地答:“托福,还没淹死。”
阿和不为他态度所动,继续卖乖:“将军福大命大,自是平安无事。小的可就惨了,若不是遇到好人收留,只怕就冻死在山野里了呢。”
赵校尉冷哼道:“小妮子来历莫名,满口谎言,世子莫要信她。”
阿和摇头叹气道:“我步步都在为将军着想,倒是将军自己疑心太重,总把别人的好意当做耳旁风。那日若不绑架了我,你们速速退走,也不会惊动了御林军。结果御林军围山强攻,至你我皆于险境。如今异地重逢,我既没有戳破这层秘事,将军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元城见她振振有词,问道:“你既然是内宫女官,为何落水之后没有回宫,反而会在汉东出现?两次三番如此巧合?你既然和汉中王熟识,少不得,我会怀疑,你其实是汉中的探子!”
他这话说得虽然缓,话音中却隐藏着威胁。阿和听了,立刻打点起精神,开始圆谎:“小的落水之后被当地的农家救起,因着了风寒,卧床了足有半月。等病好了,御林军早就撤走,秋猎的队伍也回宫了。若小的回宫,路途遥远不说,回去了只怕还会被审讯问话,想想就觉得有些怕了。而且宫中女官,说起来风光,其实一生被拘在内宫之中,很难有自由的一日,这次难得有机会逃走,小的就想,不如趁机隐姓埋名,伺机回到吴国故土。”
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能圆出这么一个有条有理的谎话,阿和自己都觉得感动了,一定是平日常看话本子的成果。不过显然元城没有那么好骗,这对主仆多疑又刚愎自用的毛病显然是一脉相承。
元城问道:“你既然要回国,为何出现在并州府尹的府邸里?”
阿和道:“若想回国,小的必须改名换姓,编造个别的身份才能回去。否则身为女官却私自出宫外逃,罪名可就太大了,连家人都要被连累。小的于是就想编造个身世,再一面做工,一面攒些回国的盘缠。小人在汉东地界上有个远房表姐,我就投奔了她,让她帮我想想办法。她正巧在府尹府里做事,便举荐了我去,说可以边做事边想办法。”
元城道:“这么说,你不是汉中王的人,也不是来打探汉东消息的探子?”
阿和苦笑:“您抬举我了。能打探消息的密探,怎么也得是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会说会听当地方言的人才吧?小的这种一看就是外乡人,还不够格。”她想到卫岚的样子,照猫画虎地用了出来。
元城心中也是这样推测的,若是密探,少说也得有几样过人之处,不太可能这样任人摆布。不过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有些奇妙,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听她说话的条理,倒还算分明,或许属实。听说汉中王府人才济济,干练的女官也有几个有名的,却跟眼前这个人都不相符。若不是汉中的密探,她的出现又太过眨眼了点,莫非是朝廷对他想有所动作?
元城又问:“你可曾见过陛下?陛下长什么样子?”
这是在考验她是否真的是宫廷女官。
阿和答道:“陛下的身量很高,眉毛又浓又密,很是英挺。眼睛明亮有神,就是不笑的时候有点凶,笑起来就和气多了……”最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了。
“你还见过陛下笑?倒是有福气么。”元城见她说得不差,心中默认了她确实是吴国陪嫁来的宫女。
阿和收住了话头,赶紧谦虚:“小的身在泰成宫,偶尔近前侍奉过,故有幸目睹天颜。”这个答案应该还算中规中矩。
元城点点头,“这么说,你真不想回宫了?”
阿和答:“小的在吴国还有亲人在,若有可能,还是想回去看看的。”这话不算谎话,她说出来也自然。
元城道:“那好。既然赵校尉两次三番地遇到你,说明你跟魏王府也有点缘分。我也不会苛责下人,你就暂留在这里,我会问你一些宫中琐事。以后若有机会,再送你回吴国,可好?”
阿和明白了,这就是暂被扣押了,以后是否会放她,那就很难说了。反正她的身份都是编造的,继续编谎等着元坤派人来救她也行。
“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若帮到世子,也是小人的荣幸。只不过,请世子不要忘记承诺,早日送我回吴国。”
元城见她乖乖配合,又不忘记回国一事,基本上信了她的说辞。挥了挥手,安排下人带她去休息了。阿和转身正要离开,又被叫住:“回来。”
阿和心中一跳,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这个多疑的世子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只见元城一手托着茶碗,端坐在灯台下问道:“依你说,陛下的相貌如何?”
阿和自然要说自家夫君的好话,夸奖道:“陛下龙凤之姿,天人之表,是极好的相貌。”
元城笑道:“不要这些空话。我问你,我跟陛下比,如何?”
这话可有大不敬的意味在。阿和压抑住自己的惊异,真的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心想,元城的五官长相原也是不错,能称得上俊秀二字,却少了一种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英气,眉宇似有一种阴鸷偏激之感。阿和看着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想来自己两番遇险也是此人背后在捣鬼,自己对他没什么好感,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阿和答道:“看世子的五官,精致俊秀,自然没的说。而陛下的眉宇间有一种英气在,可称俊朗。早听说北燕皇室相貌出众、人才济济,小的今日一见,这才信了。”这是当初元祥说过的自卖自夸的话,幸好她还记得。
溜须拍马也要恰到好处,元城听了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阿和边走边想,你怎么能跟我家坤坤比,还是我家陛下的气质好,哼。
三十二、闺梦
阿和虽然身陷敌营,基本上属于被软禁的状态,但是托那位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向往自己意中人的芷小姐的福,她还算没被虐待,吃喝供应不缺,因此心情倒也不是很沉重。(.棉、花‘糖’小‘说’)
比如此时,她还有心情帮阿芷看看发饰和妆容。
“阿泰,这是王妃今早差人送来的首饰,说是王妃年轻时用过的,如今放着也是可惜,让我喜欢哪个就戴上。”阿芷喜滋滋地说。她们来了之后第二天,阿和就跟着阿芷去给魏王妃请安了。魏王妃年过半百,保养有方,容姿比较富态,待人也比较慈善。只是不知怎么,看起来精神有些不佳,说了几句话便困倦了的样子。她们也不敢久留,这两天也只是早晚各去问安一回而已。
不过阿芷显然是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王妃的欢心,与世子的婚事指日可待了。她还埋怨之前阿和说得那些话太过火了,吓得她整晚都睡不好。
阿和心想,你整晚睡不好算什么,我还整晚都没睡呢。
大约是觉得她和阿芷还有用处吧,元城将她们安顿在这座别院里,还派两个侍女随时侍奉――也有可能是监视。所以阿和现在除了帮阿芷梳梳头、画个妆以外,也就没什么事好做了。
她很闲,闲到已经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这种闲适的状态显然跟眼下的情形不太相符啊,她开始有点好奇元城去哪儿了。
那晚问过话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元城,连他的校尉随从也一起从这座别院中消失了一般。她曾试探地问过旁边的两个侍女,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又数了下手指头,已经三天了,她们离开并州府已经三天了。
陛下怎么还没来救她?
于是阿和有点哀怨,连带着看阿芷也有点烦。
这位大小姐已经在兴致勃勃地描绘着她嫁过来之后,婆媳相敬相爱、夫妻幸福美满的美好画面了。
阿和暗暗地叹了口气。要真是这么顺利就好了。
她见过的婆媳,莫不是天敌一般的存在……若是媳妇的娘家有一定的背景和势力,又或者亲戚之间的嫁娶倒还好,只是那种骨子里的不待见可不容易消去。
饶是她刚拜见北燕的萧太后时,也能感受到那种隐隐的隔阂感。
于是薛尚宫立刻跟她进言,隔三差五就要去给太后送礼,小到吃食点心首饰布料,大到金器盆栽玛瑙枕头珊瑚树,送了差不多三个月才换来太后脸上的一丝笑容,看她的表情也和善了许多。当然,这其中已经与她打成一片的元祥自然也有为她美言了不少,功不可没。
如今再看魏王妃的态度,与其说是待她们好,倒不如说是并没有将她们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元城如何跟王妃禀告的,阿和觉得魏王妃只是在尽一个女主人和长辈的义务罢了,大概并没有将阿芷当做未来的儿媳妇。
亦或者是元城并非魏王妃的亲生儿子,所以并不太在意这些?
阿和眼下除了静观其变和等待救援也没什么事好做了,于是只好胡思乱想。
于是这天傍晚,阿和的猜想得到了最初的确认。
傍晚时分,王妃派人传话说是邀请芷小姐一同进膳,席间自是主宾融洽,直到阿芷问了一句:“不知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不要太过操劳累着了才好。”
魏王妃淡笑道:“话是这样说,可他日后要袭承王位,自然有的是操劳。”
一旁服侍的女管家笑道:“就盼着世子早日娶一位贤惠懂事的世子嫔呢。”
魏王妃叹道:“哪有那么容易,一般的姬妾也就罢了,正妃是要接受朝廷册封,名入宗籍的,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门闺秀。幸好世子还年轻,服丧三年的礼也要守的,这期间在汉东境内慢慢寻访合适的人家吧。等他袭了王位之后再迎娶王妃也不迟。”
阿芷听了这话,只觉得身上一僵,脸色顿时暗淡了许多。又听女管家说道:“听闻并州的晋王,娶的王妃便是汉东大族常氏的大小姐,芷小姐可曾见过晋王妃?不如帮我们世子问问看,晋王妃可还有嫡亲的姐妹么?姐妹一同嫁入王族,也是常氏的荣耀么。”
阿芷定了定神,答道:“小女无缘觐见晋王妃,倒是叔父时常会去晋王府拜见。王妃的意思,小女归家后自会禀告给叔父。”
魏王妃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就说是我的意思,世家大族的小姐,知书达理是肯定的了,性情也要好,还得识大体,有贤德……听闻当初太后亲自为陛下选了两宫皇后,就是最看重家世和才貌,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女,立为东宫,一个是将门郭氏之女,立为南宫。剩下那位西宫据说是寒门小户出身,虽一时得了宠,但终归不会是中宫的人选。如今还有位吴国公主被立为北宫,依我之见,日后中宫皇后的人选,必定在萧氏和郭氏二人当中选出,多半是东宫的萧皇后,其他几人纵得了陛下的宠爱,也很难逾越了身份过去。可惜我的亲族当中没有适龄的闺阁女子,只好从外面寻来。”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对于世子嫔或者是元城未来的王妃,魏王妃最看重的便是出身。阿和虽不知并州府尹是如何起家的,不过从言语之间看来,想来也算是寒门出身。至于方才魏王妃说起北燕后宫的那些事,阿和听来倒也确是事实。如今四位皇后当中,最受太后看重的便是东宫萧氏,是萧太后的亲侄女。最不受待见的便是西宫住的那位,姓周,名字叫莹玉,本是行宫的普通宫女出身。因陛下的宠爱住进了西宫,可太后不待见她,硬是没有任何册封和旨意,因此名义上周氏虽是一宫之主,但还不是皇后,宫中上下也只称呼她为娘娘,地位颇有些尴尬。
想起这些,阿和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瞧着阿芷这餐饭的后面也是食不甘味,匆匆吃完后就告辞回了房间。
到了房里,阿芷越想越是委屈,又有点生气,拉着阿和开始念叨道:“寒门出身怎么了?人家不还是住到了西宫当了娘娘!只要有陛下的宠爱,当不当中宫皇后又怎样?陛下娶得,为什么世子就娶不得?”
阿和知道,她这是觉得魏王妃拿西宫的事影射了自己的出身,知道自己无望当上王妃,乱撒气呢。阿和淡淡地说:“可你知道么,西宫的那位娘娘如今都不可以在宫中乘辇坐轿,每次给太后请安无论寒暑都必须徒步走去太后宫中,还常常吃闭门羹。日子并不好过啊。”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大婚时,即使有吴国做后盾,仍然被太后拒之门外,幸好有薛尚宫周尚仪等人辅佐,找到了门道,才少吃了不少苦。
阿芷傻了,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阿泰,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和一愣,连忙找借口:“我听……听京里面的人说的,这等宫闱秘事大家最好奇了不是么?”
阿芷“哦”了一声,两眼无神地想了半响,忽然道:“阿泰,我想回家了。回并州府,我还是我的大小姐,也不用看人家的眼色对不对?”
阿和虽然知道她们现在肯定是不能说走就走的,但见阿芷不再对元城抱有幻想,倒也稍稍放心了一些,道:“不如明天对魏王妃道明此意,再修书一封给府尹大人,请他派人来接便好。”
阿芷点点头,喃喃道:“不知还能否见上世子一面。”
阿和苦笑,心想,闺梦易碎,还是不见最好。
三十三、霸业
第二天一早,阿芷和阿和梳妆得当,就等着去给魏王妃请安,再顺便禀报了想回家的意思,忽然外面传话道:“世子回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王妃要与世子一起用膳,就不请芷小姐过去了。小姐可自在一些,等晚膳时分再过去。”阿芷一听,果然泄了气。世子难得回来一次用膳,王妃也不叫她一起,可见是没将她当做亲近之人。她转身对阿和说:“备下纸笔,我要给伯父写信,请他派人接我回家。”
阿和心中虽知只怕没这么简单,但依然顺了她的意思,要来了笔墨纸砚,让她写家书。
阿和一面心不在焉地磨墨,一面盘算着元城为何回来,这些天又去了哪里。在并州的元坤等人能否顺利地找到她……这样想着,她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在阿芷写好的家书的信封背后,提笔写上一行小字:福寿泰安,合意成遂。
阿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和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句吉祥话,小辈给长辈送书信加上比较好。”其实,这句话隐藏着“泰”“成”二字,她写的字体正是泰成宫匾额上所用隶书。
阿芷不明就里,点头道:“阿泰,想不到你还懂文墨,汉南的女子都要学这么多吗?”
阿和笑道:“是啊,为了嫁个好人家嘛。”
正在说笑,外面忽然来人传话道:“阿泰姑娘,有人叫你过去。”
这个有人不用说了,定然是魏世子元城。[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阿和收好阿芷的家书,打算见机行事。
阿和随下人进了书房,就见元城坐在正中,赵校尉站在一旁虎视眈眈。阿和连忙行礼,而且是宫中向亲王问安的姿势,道:“小的拜见世子大人,世子万福。”
元城见了,果然心情好了一些,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伶俐,不过这个礼我现在还受不得。”
阿和圆滑说道:“世子袭位是迟早的事,这个礼您早晚是要受的。”这种谄媚又狡猾的台词阿和还是第一次尝试,跟演戏一样,原来当奸臣的感觉是这样的。
元城不置可否,打量了阿和一番,问道:“你这么聪明,想来之前在宫里侍奉的时候也很受赏识吧?我欲成就汉东霸业,少不得宫里也得有人帮衬一下。你看,你们那位公主可还得陛下的宠爱?她可会与我联手?”
阿和愣了一下,脸上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好装傻道:“不知世子的意思是……”
元城笑道:“陛下的身边,最好有一两位能与我互相帮衬的重要人物,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也想请她来为我讲几句好话,就这么简单。那位吴国公主在燕国没有根基,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东宫和南宫都是萧氏外戚的人,对皇族会有防范。至于西宫,出身寒门,身份低微,只怕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或许可以跟吴国公主联手结盟。”
“原来如此。”阿和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不过公主素日并不关心朝政,对燕国的内政也是不太上心的。”
“这样更好!”元城的笑意中有些轻蔑之意,“不需要她懂什么,只需要她照着我的话做便好了。事成之后,我会送各种珍奇玩物、金银宝器当做回礼。而且,日后若她诞下皇子,汉东也会支持她的孩子立储!”
阿和心中一惊,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魏世子的计策既简单,又狠毒。先是利用吴国公主在燕国没有靠山和背景的劣势,与她结盟,支持她的皇子立储。再寻一个适当的时期,除掉正当年华的靖文帝元坤。一旦时机来临,魏王就会支持皇子登基,并以摄政的姿态掌管天下。不,更甚有者,他会想尽各种理由和借口,废掉年幼的皇子,篡位登基,取而代之。
没错,魏世子的野心够大,他要的霸业并不只是当一介亲王而已,他会伺机而动,夺得这九五至尊之位。
阿和只凭直觉就想通了这一点。面对这样的元城,阿和觉得可怕又不安,勉强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敷衍道:“世子这条件固然好,只是我家公主的心性总是有些难以捉摸,不知道公主是否会愿意接受。”
元城笑道:“这不要紧,我会想办法让她知道我的诚意,接受我的邀请。而这个计划,我也需要你的帮忙。我可以将你送回宫,就说是我魏王府的人救了你,核实了你的身份之后,送还给泰成宫。这样一来,宫里不会生疑,吴国公主又欠了我一个人情。而你,最好能帮我找一个跟吴国公主见面的机会。这之后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有办法。”
阿和心中直打鼓,很想问他倒是想用什么计策逼吴国公主就范,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决定先把眼前这出戏唱圆满再说。“小的明白了,世子既然这样说,小的也只能回宫了。虽然还想回吴国看看家人,不过世子的事这么重要,小的愿意尽绵薄之力。”说着,又露出为难和委屈的表情。
元城听她这样说,心中大喜,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安抚道:“你放心,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你也不是没机会出宫。要不然,我也可以将你吴国的家人接过来,让你们团聚。”
阿和听他这样说,知道这要是接来了,就是当人质的意思啊。她口中的家人虽说是杜撰的,可还是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道:“怎敢有劳世子大驾。小的决定先公后私,愿为世子和公主的大业鞠躬尽瘁。”
“很好。这几日城中莫名多了不少闲杂人等,想来应该是汉中和晋王的眼线。陛下对魏王府一直忌惮,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行事。明日一早,赵校尉会送你和那位芷小姐上城外的忻山别墅里小住,等风声稍微平静些了,再送你回宫。”元城淡淡说道。
忻州城里出现了不寻常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元坤的人已经赶来救她了?阿和心念一动,趁机说道:“世子容禀,芷小姐有些想家,想要修一封家书给并州府尹,还请世子成全。”
元城道:“无妨。若并州府来要人,我也会让她走的。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你若肯为我做事,那再好不过。”
阿和心中一叹,还是替阿芷谢过了元城,连忙叫下人去送信。
这封信,若是被元坤的人拦截下来,就能知道她的所在了。
三十四、将军
第二天清晨,阿和与阿芷在两百名家丁的护送下,乘车离开了魏王府的别院,向城外走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为什么选择清晨,魏王府的人说是最近天气热,怕两位姑娘在路上吃不消,所以还是选择早晚出行。而在阿和看来,这不过是因为清晨行人少,可以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车子在城内走时,阿和透过帘子向外望去,只见路上的行人见到了魏王府的仪仗,莫不慌忙避让,神情甚是恐慌。这与阿和在北燕都城时见到的情形都大不一样,无论是大婚之时她的仪仗入城,还是秋猎时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地出城,北燕的百姓总是兴致勃勃地驻足观看,在皇辇经过之时还会跪拜行礼,可见皇室在北燕百姓心中还是很受尊崇的。然而忻州城的百姓,对魏王府的队伍,惧怕之意远大于尊敬之情。
听元祥说,当年汉东比邻汉中,受其影响,对北燕朝廷的反抗也时有发生,大小叛乱让朝廷应付不暇,先帝就委托自己的亲弟弟魏王率兵镇守。素有铁血铁腕之称的魏王一到汉东,大小叛乱莫不望风而降,四周蠢蠢欲动的漠北粟末部落和汉中地区也不敢对魏王小觑,因此魏王就成了汉东地区的定心丸。魏王战功赫赫,先帝只能封赏,也不敢轻易将他调走,于是二十几年下来,魏王成了北燕亲王之中封地最大、手下亲兵最多,势力最为雄厚的王爷。
说起来,这样的人物听着有点耳熟——阿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端王。当年端王府鼎盛之时,父王的幕下之臣人才济济,以至于朝中传出了郦妃篡位、端王摄政的谣言。然而,父王早逝、郦妃被废,那些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阿和现在回想起来,总有几分不真实感。
这位已经去世的魏王到底是个什么的人呢,是忠心耿耿,还是野心勃勃?如果看到自己的继承人、世子元城如今的作为,魏王会作何感想呢。
阿和靠在车窗旁,感觉到路面变得崎岖起来。车开始晃动得厉害,阿芷忍不住说道:“这忻州哪里都好,就是山路太多,倒不如并州四通八达,住着舒服呢。”阿和安慰道:“忻山别墅是建在山上,有利有弊,山路崎岖了些,但山上风景好。姑娘再忍忍吧。”
“说来以前并州那边也是路不好走,晋王殿下一来,不到两年的功夫就修了两条官道,如今进城出城都方便多了。叔父还说,这不但是晋王殿下的功绩,也是朝廷的意思。”阿芷随意说道,“魏王在世的时候,忻州是汉东第一大城,如今倒是并州更显得富庶了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阿和自然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刚要再问,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阿和觉得自己的头磕到车窗上,“咚”的一声,阿芷直接从座位上掉了下来。
“这车夫怎么做事的,摔痛了我,看你们怎么跟世子和王妃交代!”阿芷那大小姐脾气又显露出来了。
阿和也摸摸头,刚要开口,就听外面有人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魏王府的车驾?”
阿和连忙探出头,只见在狭窄的山路上,魏王府的家丁将车子前后围住,做出了抵御的姿势。对面山坡上,大概有三四百人堵住了进山的路。那些人都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楚样子。
应该不是御林军,阿和心中打起鼓来,御林军虽然也会便装,但全军训练有素不说,几乎每个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站在一起那队伍、身形就能让人感受到威慑力。必须称赞首领邵青带兵有方。
而眼前的这伙人,身形各异,气质也不同,队形错落有致,并非乌合之众的感觉,甚至当中好像还有女子。这是哪里的山匪要来打劫吗?不像啊。阿和迷惑不解,就见那名女子径直朝车驾方向走了过来,开口说道:
“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阿和一听这声音,激动几乎想跳起来。
那是卫岚。
卫岚一身黑色劲装,头带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此时她稍稍抬起头,看到了阿和从车窗里露出的半张脸,笑道:“束手就擒者,可免死罪!”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阿和分明能感受到卫岚言语中的威势。
为首的赵校尉和另外一名家将大怒,叫骂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拦魏王府的路?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这是想造反吗?州府就在附近,难道不怕就诛九族?”说着双双亮了兵器,后面的兵卒也都抽刀出鞘,随时准备应战。
卫岚亮出腰间一枚令牌,说道:“魏王世子元城犯上作乱,本将乃汉中军机左营统领卫岚,奉北燕皇帝和汉中王之命,特率亲兵前来围剿。识趣的速速放下兵器!供述魏王府叛逆之行者,可从轻发落!”
卫岚话音刚落,后面的黑衣卫士也纷纷亮出兵器,将魏王府的队伍团团围住。
“卫岚?汉中军机营?汉中的人凭什么管我们汉东的事,你们汉中都是乱臣贼子,居然敢袭击亲王车驾?”
“等一等,赵兄,如果她真的是那个汉中第一女将,说不定是为了报仇来的,汉中王猎场遇袭的事可能暴露了。”
“老子不信!落在汉中人的手里,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咱们要赶快突围出去,去禀报世子!”
“车里的两个人怎么办?”
“哪里还顾得上管她们?先突围要紧。”赵校尉看了一眼车子,心想那个吴国的小宫女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有她在简直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围堵。
赵校尉指着周围的三四个人,使个眼色,说道:“一起上!”说罢就见这几个人操起兵器,将卫岚团团围住,就要一起动手。
卫岚站在正中,剑还未出鞘,身姿也出奇地安静。就见一人绕至卫岚身后,举刀向卫岚头上劈去;同时另有一人在正面,刀锋直指她的咽喉。
阿和见状几乎要喊了出来:“卫姐姐小心!”
忽然卫岚的身姿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还不等周围的人看清,只见那几个人一个捂着手腕在大声呻吟,其他人直接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而赵校尉直接跪在地上,卫岚的剑就紧贴着他的脖子,已经有血顺着剑刃上的血槽流了下来……
“卫将军,北燕皇帝说了,要留几个活口,不能都杀了。您消消气,要不,咱们先去救人?”后面一个黑衣人大声说道。
“真是麻烦。”卫岚嘀咕一句,摘掉头上斗笠,目光如焗环视四周。都说美人如画,然而眼前这位黑衣美人首先让人感受到的就是那种杀伐决断的气场。魏王府的兵将们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对应。
“魏王府的人听好,世子元城心怀不轨,勾结并州、忻州府尹和其他郡王宗室犯上作乱,如今御林军统领邵青将军已亲至忻州城问罪,忻州府尹已然认罪伏法。本将奉旨查抄忻山别院,所有人立刻丢掉武器,双手举过头顶,若有手低过肩者,格杀勿论!这几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就是就是,别人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惹我们卫将军动怒!我们卫将军可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要是急了,连自家主公都揍,你们小心哦!”又有一个黑衣人站在卫岚身后笑嘻嘻地说。
“少废话,过来把这两个头目绑起来。那个人手筋被我挑了,赶紧给他止血,不然待会儿就没救了。”卫岚吩咐起来,马上有两个黑衣人过来绑人。
魏王府的兵将们看到这个情形,都没了主意,本来对方的人就比较多,外加两个头目都受伤被俘,那个女将军估计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万一真的大开杀戒呢?
还有,方才所说的圣旨如果是真的,世子已经被御林军抓起来了吗?
魏王府的人也或多或少的知道自家主子的不轨行迹,此事被人围攻,心中就默认了谋逆大罪已经行迹败露……
一切来得太突然,其他人还在发愣的时候,队伍前面的几个人率先扔了兵器,高举双手选择了被俘。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起来,刀剑都被扔到地上,所有人都举起了双手等待汉中左营的人过来捆绑。
阿芷有些发懵,问阿和道:“这是怎么了?我们也要被抓走吗?那个女人是谁,她说的是真的?世子、我叔父会怎么样?”
阿和安慰她:“先别急,咱们先不要动,这位卫将军不会伤害我们的。”但是元城和并州府尹肯定会被问罪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芷忽然哭了起来:“阿泰,我好傻,我也对不起你。要是当时放走你就好了。你怪我吗?”身为官家小姐她不可能不知道“犯上作乱”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她要依附叔父,而叔父选择攀附魏王府的势力,这是没办法的事。然而阿泰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就被自己牵连进来,只怕是没有活路了。
阿和忽然心中一动,对她有些怜悯和同情,也知道在那些娇蛮任性的背后,阿芷其实也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心存良善的少女。
车外传来车夫求饶的声音:“您行行好,咱家就是一个车夫,不懂这些的。”
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你打开车门,先站到一边去。”
车夫打开了车门,阿芷赶紧抱住阿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个白净斯文的年轻人的脸在车门后露了出来,问道:“你们俩,谁是阿和?”
阿芷迷惑不解,看向阿和。
“我是。”阿和答道。
年轻人笑了,“有没有受伤?”
阿和摇了摇头。年轻人说道:“那就好。我是汉中王府的太医华安逸,这次被卫将军强行征调过来的,说是有位贵人被劫,怕救人时有人受伤。没事便好,我就当是卫将军欠我个人情。”说完他还冲两个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阿和觉得这人上来就自报家门挺好玩的,而阿芷不知怎么的,脸又红了。
阿和与阿芷被分别带下了车,由汉中营的人保护起来。
卫岚将俘虏全部清点之后,才来见了阿和。卫岚单膝跪地,对阿和说道:“臣卫岚当日保护泰成皇后不周,致使娘娘被魏王府的人劫走,实在是愧疚难当。请娘娘治罪。”
阿和赶紧扶起她,笑道:“卫姐姐来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别担心,陛下弄丢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大概我最近就是被劫来劫去的运气。说真的,刚才的卫姐姐实在太威风了,我都要爱上你了。回头我要撇了陛下,跟你去汉中玩!”
卫岚也笑了起来,“只怕到时候,陛下会直接举国来剿汉中王府,臣可不敢与之相敌!”
三十五、重聚
阿和在卫岚的护送下,再度回到并州城,一开始却并没有见到元坤。(.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不仅如此,这一路上朝夕相伴的君臣似乎全都不在。偌大的晋王府邸里只有晋王妃常氏在守候。常氏见到阿和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回来就好,可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卫岚将亲兵留在城外,只带了十几个卫士进城。卫岚道:“随行的太医已经看过了,泰成皇后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估计是路上累了一些,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常氏拉着卫岚的手,也连声说道:“这次多亏卫将军和汉中的各位鼎力相助,要不然……陛下虽然也带了晋王府的亲兵,只怕人手不够,再出什么岔子。”
阿和这才问道:“陛下呢,其他人呢?”
卫岚和常氏相视一笑,这才开始跟她解释:“那一晚得知你被魏世子劫走,陛下和晋王就带了王府的亲兵,跟到了忻州。因为不知道魏世子到底作何打算,所以众人只能将兵马驻扎在忻州附近的山里,一面让邵青带人去打探消息,一面就地调兵,打算将魏世子一网打尽。”
卫岚也道:“当时我连夜回了汉中,调来了手下精锐的军机左营。因为汉中离这里最近,陛下若从京里调兵,只怕还要花些时间。我家主公也得知了消息,如今已经在去漠北的路上了。”
“漠北?”阿和疑惑。韩云去漠北做什么?
“那个魏世子,竟然与肃慎族的一些部落有来往。汉东是戍守边疆的第一道防线,当年的魏王也一直担有戍蛮的重任,如今魏世子要谋反,陛下担心边疆会不稳,因此先让汉中王前去稳住前线。”
“那其他人呢?”
卫岚道:“若细说起来,这几天做得事情太多了,只怕会讲到半夜也讲不完。[.超多好看小说]白理等人联系了汉东地区了几大豪族,搜集到了魏世子的一些图谋不轨的证据。邵青将军又亲到忻州府尹处晓之以理,劝其主动告发魏世子谋反之行。就在你离开忻州的前一晚,陛下亲自驾临忻州府,那府尹也就甘心情愿地站在朝廷这一边,供述了魏王府的种种不法之处。”
阿和忽然想起:“也就是说,那天我们都在忻州城?”她和阿芷一直被关在别院里,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自然外面的消息什么都不知道。那晚元城与她说话时,看了是察觉了城里有些不寻常的气息,这才要将她们转移走吧。
“就是那日,探子在城外截获了并州府那位小姐的家书,得知泰成皇后应该就在魏王府之中。陛下与众人商议,都觉得先救人为上,至于给魏世子定罪,倒不急于一时。”
常氏也道:“要顾及到宗室的颜面,还有汉东各大世族的利益和想法,魏王府将被如何发落还很难说。这还要看陛下的定夺。阿和妹妹这一路辛苦了,这些操心事姑且先留给他们男人去想吧。你先好好休息,估计陛下这一两天就会回来了。”
阿和想了想,安下心来。常氏又想留卫岚多住两天,卫岚却推辞了,说还有军务在身,既然将泰成皇后送回来了,她就要立刻北上去相助主公汉中王,力保边疆平稳。等汉东的事务全部了结了,众人应该还有再聚的日子。
阿和虽然有些不舍,也只能和常氏一起送别了卫岚。卫岚仍旧头戴斗笠,骑着高头骏马,在王府门前向晋王妃和阿和抱了抱拳,朗声道别:“两位保重,后会有期。”随即带着侍卫策马而去,那一袭飒爽的黑衣不久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常氏也对卫岚称赞不已:“卫姑娘真是女中英杰!即便是身为女子,也忍不住要为之倾心呢。”阿和听得连连点头,真是觉得这一趟汉东之行虽然坎坷,但认识了贤惠的晋王妃和英武的卫将军,怎么看都是不虚此行!
这一天晚上,常氏陪着阿和一起吃了晚饭,又送她回到之前住过的观月楼中,劝她早些休息。一路上车马颠簸也是辛苦,可阿和因为尚未见到其他人,总觉得还有些放心不下,并没什么睡意。
忽然想到了阿芷,“并州府尹的小姐怎么样了?”阿和问道。
常氏道:“听卫姑娘说,先一步派人送她回了并州府,估计现在正和家人在一起吧。不过,并州府尹已经被停了职,如今软禁在府衙之内。这攀交宗室、结党营私的罪名只怕逃不掉了,家人也势必受到株连。”
阿和听了,又不安起来。那个大小姐脾气娇蛮又任性的阿芷,今后会怎样呢?可是说到底,这是牵扯到宗室谋逆的大案,罪罚不可能轻。大概会是流放或者发配充军吧。
夜深了,晋王妃也回去了,只留下阿和一个人,对着一盏烛台发呆。真是这些日子来少有的宁静,没有陛下的骚扰、没有元祥的笑闹、没有众人议事时的热闹,甚至连阿芷的牢骚也没有了,顿时觉得寂静得有些过分。
烛花跳了一下,阿和盯着烛光发愣了许久,终于有些困倦了。她坐在窗边,趴在桌子上,眯起了眼。
正在睡得朦朦胧胧之际,有人忽然抱起了她。阿和就觉得身上一轻,顿时清醒了一些――一连串的变故让阿和连睡眠都轻了许多,稍有声音就能惊醒。
阿和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正是陛下嘛。又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披的斗篷还没来得及换掉。
元坤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了,处理完了忻州的事之后,听说卫岚已经送了阿和回来,他也立刻起身回并州,留下了邵青白理等人处理剩下的事。他深夜时分由晋王府的侍卫护送进城,径直回到了王府后院,本以为夜已经深了,到处肯定都已经熄灯休息了,却看到观月楼上,一盏微弱的灯还亮着。
那是阿和为他留的灯。
忽然觉得这一路上的辛苦都值了。
如果知道让她白等了一夜,他该会多愧疚。
上了楼,元坤看着窗边上伏案的阿和,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流。他上前将阿和抱起,打算让她在床上睡得更安稳些。
不想阿和忽然醒了,她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说道:“真是陛下?我不是做梦了吧?”
元坤笑道:“那你捏捏自己的脸,看看疼不疼。”
阿和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声说:“瘦了,阿坤你瘦了。”不止瘦了,下颚还冒出了点点胡茬,看来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是么。”元坤直接将脸凑到阿和跟前,用下巴轻轻地蹭阿和的脸颊。
“痒痒……哎呦,疼!”被元坤用胡茬刺到,阿和忍不住大叫道。
“看,不是做梦吧。”元坤笑嘻嘻地继续“欺负”阿和。
阿和却忍不住抱住了元坤的脖子,把头埋到元坤的胸前,闷声说道:“就算是做梦,我也不愿意醒了。”
元坤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好,你继续睡,朕哪也不去,就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阿和点了点头,却不愿意松手。这一夜,阿和就直接缩在元坤的怀抱里,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三十六、回宫
翌日清晨,阿和睁开眼,就见一缕晨光映在元坤熟睡的侧颜上,分外好看。[.超多好看小说]阿和轻轻动了一下,元坤的睫毛抖了一抖,似乎知道她醒了。阿和不想吵醒他,于是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换了衣服,独自去了花园里。
整个晋王府都静悄悄的,估计大家都还睡着,阿和觉得这早上的宁静与昨晚的寂静完全不同,这晨光之中仿佛孕育着勃勃生机,让人觉得十分开怀。
说起来,陛下的睡颜还真是可爱,要不等会儿再溜回去,拿毛笔给他画个大花脸吧!
想着这些幼稚的恶作剧,阿和却没有付诸行动,反而在花园里寻觅起可以使用的花来――周尚仪曾经教过她如何做桂花糕、玫瑰饼,不过眼下桂花还不到时节,倒是有几株福白菊开得不错,可以剪了来泡茶喝。
正忙着,观月楼上的窗户被推开,元坤披着衣服倚在窗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忙着采花的阿和,嗓音慵懒地说:“一早醒来发现枕边人不见了,朕的心情很是低落啊。”这语气倒听出了几分闺怨来。
阿和笑嘻嘻地道:“陛下睡醒了?臣妾心想,陛下要是再不醒,臣妾就去拿笔在您脸上画个花猫!”
元坤也笑了:“你这胆子看来真是不小,以前还是小觑你了。快上来,朕倒要看看你的画工如何。”
阿和提着花篮上了楼,元坤正要洗漱,却因为没人服侍而显得笨手笨脚的。阿和止住笑,上前帮忙,重新整理了衣服穿戴,还打湿了毛巾给他好好擦了擦脸。
元坤只觉得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揉一揉,按一按,顿时通体舒服。正想趁机沾点便宜呢,门外有侍女说道:“启禀陛下、娘娘,王妃问两位是在观月楼用早膳,还是去正厅用早膳?”
元坤说道:“不劳王妃挂念,就随便准备几样点心,在观月楼吃了便好。”
“是。王妃还传话过来,今早接到王爷的家书,说是午时之前能赶回并州。”侍女传完话就离开了。
王妃这也是不想打扰他二人的闺房之乐吧。趁其他人回来之前,他可以再跟阿和亲近亲近。
元坤这样想着,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支画笔,笑道:“你不来画朕,朕要来画你了,快过来!”
阿和要躲却被元坤一把抓住。元坤捧着阿和的脸,说:“都说画眉乃是夫妻闺房之乐,今天偏不画眉,朕要给你画个大花脸!”
阿和只得乖乖地坐着任由他摆布。元坤拿着细细的画笔,一会儿在她眉间涂涂抹抹,一会儿在她脸颊上点点画画,阿和一直都在闭眼,不敢看他到底把自己画成了什么样。[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成了!”元坤最后得意地收笔,阿和连忙睁开眼,只见铜镜里的女子,眉间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牡丹花,两颊上亦有描金的花纹,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仿佛小时候在戏台上见过的玄女一般。
“朕以前喜欢画画,然而作画只是为了修身养性,与国家政事上并没什么帮助,因而最近几年忙碌起来就不怎么画了。今日看来,朕的手艺还没退步。”元坤端详着阿和的脸,为自己最新的“画作”自负起来。阿和肤色柔白光洁,眉眼精致剔透,不化妆时就是天然去雕饰的清秀少女,一旦画了妆,整个人都变得光彩夺目起来,有一种独特的美。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元坤忽然说道:“阿和,我们今日就要回京了。”
用过早餐便开始准备收拾行李,阿和倒是不用亲手做什么,一切皆有晋王府的侍女们代劳,无非就是带上几样并州特有的土特产,晋王妃还小声叮嘱了阿和,里面有几样东西是太后喜爱的,回宫时可以顺便孝敬孝敬。
回宫……阿和一想到宫里那些规矩和人,顿时兴致沉到了谷底。可是不回去不行啊,薛尚宫和周尚仪还在等着她,泰成宫里的一切都在等着她,她有责任,也有义务。
像这样,跟陛下等人一起在外面游荡的日子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汉东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朝中要忙一段时间了吧。只怕有一段时间,会见不到陛下了。
晌午之前,晋王元肃带着一队人马回了府,一同回来的还有邵青和元睿等人,只是不见元祥和白理。众人回来就直奔书房,关上了房门开始议事,直至过了午饭时间才出来。
阿和知道他们肯定在商议重要的朝政大事,自己不好过问,不过忍不住担心和好奇,还是问道:“豫王和白大人呢?”
元坤答道:“他们不要紧,元祥也长大了,应该多学习一些身为亲王应该知晓的政务。这次是个好机会,朕索性让白理陪他在汉东多走几天,不必急着跟咱们一起回京。”
阿和点头,忽然又想到,魏王府倒台,汉东就少了这最大的一家亲王。元祥的封地还未定,或许,说不定,豫王的封地会定在汉东附近也说不定呢。
吃午饭时,元肃劝道:“皇兄何必急着回京,多留一天也好,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啊。”
元坤笑道:“出来已经够久了,朕跟元祥同时不在身边,恐时间长了太后更要担心。再者,汉东一事已经初定,现在需要将元城押解回京再审。虽说在你的府里,我也很放心,只是魏王在汉东的势力不可小觑,久留恐再生变数,因此倒是速速回京的好。你这几日也要格外小心,朝廷公审此案后会再调有能力的府尹过来任职,在此之前,汉东地界就劳你多费心了。”
元肃道:“食君俸禄,自当为君分忧。臣弟当尽力而为。”
用过午饭后,众人便纷纷上马上车,来的时候轻车简行,不想回去的时候晋王府派亲兵相送,队伍顿时浩浩荡荡起来,不亚于秋猎时的排场。
元坤笑道:“回去就不必遮人耳目了,拿出皇家的威势来,正好震慑一下地方。”
回京这一路上各地府衙争相迎送,繁文缛节太多了,反而影响了赶路的速度。阿和作为回程的唯一女眷,几乎要一直坐在车里,又没用晋王妃或是卫岚相陪,连平时拌嘴的元祥也不在,顿时寂寞了许多。幸好元坤体谅她,时不时的坐在车里陪她聊天说话。
最后一天傍晚,又回到了玉山行宫。薛尚宫和周尚仪从这天早上就开始旁边,终于在黄昏日落之前盼到了仪仗的到来。许久不见,平时管教严格的薛尚宫和行事谨慎的周尚仪也都格外亲切起来。用过晚膳,阿和在众多宫女的服侍下早早地进了寝宫,不过陛下似乎还在忙着与其他人议事。
阿和随手拿了上次还未读完的一本话本,继续看了起来。话本上讲的是一个有点像《孔雀东南飞》的故事:贤惠美丽的妻子和丈夫十分恩爱,却因为跟婆婆关系不好而被遣回了娘家。娘家要为自家女儿再寻良配,婆婆也要为儿子另选贤妻,两家闹得是不可开交,却没人能体谅被迫分离的小夫妻的内心煎熬。
这样家长里短的故事本不是阿和的心头好,但胜在文辞华美,阿和也就顺其自然地看了下去。一本书、一盏灯、一壶茶,夜深人静。虽然还未回宫,但似乎已经开始了泰成宫的日常生活。
看到中间有些犯困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阿和将书放在枕头旁,手还夹着正在看的书页,眼皮却已经撑不住了,困得只打呵欠。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她手上轻轻拿走书,又帮她盖了被子。有一个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自己身边,似乎是元坤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吟:“最近会有些忙,你早些睡,不必等我。我就在你身边。”
听了这话,阿和懵懂之间似乎安心了很多。之后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早,回宫的队伍就从玉山行宫出发,浩浩荡荡地穿过都城的繁华地段,回到了久违的禁宫。秋猎之后,早朝停了有一月有余,除了跟随微服出巡的和几个知道内情的大臣之外,这一个月陛下的行程就是个谜团。不过最近汉东接连有紧急奏报传来,但凡不是太愚钝的都能猜个差不多――陛下这是刚从汉东那边回来。
元坤换上了冠冕和黄袍,乘着紫金辇受着众臣的朝拜,直接从禁宫的正门进了大内。而阿和也是换上了礼服,乘凤辇跟在其后,直至禁宫的正门前两队人马才分开,阿和带着泰成宫的人直接回了后宫内院。
一个月,宫里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庭院草木,有宫人的精心打理,似乎未有什么变化,泰成宫的一切陈设照旧,让阿和觉得熟悉又有些寂寥。
还在忙着整理时,忽然有宫女来报:“南宫郭皇后、西宫莹玉娘娘送来帖子,说是想来问候公主,您看怎么回复?”
阿和奇道:“平日里并无什么来往,怎么这次我刚回来,就收到两宫的拜帖呢?”
一旁的薛尚宫笑道:“这还不容易猜。名义上,宫里说您是在玉山静养,其实陛下去汉东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您又不在宫里,她们自然能猜测到是您一同伴驾去了汉东。”
周尚仪也道:“听说南宫和西宫素来有些不睦,而东宫的萧皇后因为地位超然,并不愿意与两边过多亲近,所以咱们公主嫁来之前,这燕国的后宫可谓是三足鼎立,谁也动不了谁。公主大婚之后,一开始倒不觉得如何。从秋猎时起,公主就一直陪在陛下左右,陛下对公主的爱重之情也看得分明。所以啊,这两宫说不定是想与公主结盟,以巩固自己的后宫的地位。”
阿和一听结盟二字,瞬间想起当时元城的那番心机深沉的话,吓得连连摆手:“结盟什么还是算了吧。大家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互不打扰不是更好?对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照着方才给太后送的礼单,每份减个两样,给那三宫娘娘送过去吧。就说我入秋以来身子不爽,还要静养些时候,等过些时候后再去拜访。”
薛尚宫也赞成,“听说最近审理魏世子案,宫里宫外风声可紧了,少不得要有牵连。因为秋闱之时有人泄密,导致汉中王遇袭――当然,真正遇袭是咱们公主。这事知情人不多,可宫里上下查得很紧,只怕是与后?宫之中有瓜葛,公主不去理她们也好。就劳烦周尚仪多跑两趟好了。”
周尚仪立刻应承下来,按照阿和的指示去准备了。
三十七、将门
回宫的日子一切照旧,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阿和与另外三宫皇后的碰面的机会似乎增加了很多。[]例如她去逛个花园,就碰到南宫的郭皇后,郭皇后亲亲热热地请她一起赏花、喝茶,盛情难却阿和只好陪郭皇后多坐了一会儿。而从花园回泰成宫的路上,碰到了西宫的莹玉娘娘,莹玉自知身份低微,只是谢过了上次的礼物,又回赠一些刺绣女红之物,阿和也道了谢之后吩咐薛尚宫收好。回宫的路上,阿和一直在想,这要说巧合也太巧合了吧。说不定是这两宫都在留意自己的动静,特地等她来着。这样看来,还是少出门为妙。
不过即便要少出门,隔三差五总得要给太后娘娘请安。最近总是能在太后那遇到东宫的萧皇后。
萧皇后是元坤的表姐,又是太后娘娘的本家侄女,这身世和地位不比他人。宫里的流言,太后就等着萧皇后生下皇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她为中宫了。只是,靖文帝对这位表姐似乎礼敬有余,恩爱不足。萧皇后也是十分端庄稳重的性子,也从不像南宫、西宫那样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每次见到阿和都是和善地招呼几句便离开,礼貌又有些疏远。
“其实,萧氏未出阁之前其实是订了亲的。后来听说了陛下要选妃,太后娘娘又有意从本家的姑娘中选人,她父母就做主退了亲,硬是把她送进宫里来。当年这事还闹得不小呢,有礼部的官员还要弹劾萧家,说是不合礼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不过,奈何太后喜欢这个侄女,就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去。陛下呢,只是敬重这个表姐,两个人并不亲近。”第二次在花园里“偶遇”南宫的郭皇后,这位郭氏就邀请阿和在宫里的镜湖泛舟游玩。阿和呢,也是许久没出泰成宫透透气了,就答应了南宫的邀请,坐着画舫在镜湖上钓钓鱼,闲聊几句。这一闲聊,郭氏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宫里宫外的各种逸闻秘事杂七杂八地讲了不少。阿和心想,郭皇后这嘴皮子真麻利,比外面那些说书先生也不差。
阿和有些好奇,元坤和这三宫娘娘相处时,会是什么样子呢?阿和自己时常被陛下捉弄,于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就觉得那画面太香艳了,想想都有些脸红……索性问道:“那郭姐姐刚进宫时,陛下跟姐姐亲近吗?”
郭氏叹了口气,道:“陛下原是挺喜欢我的,还夸我是将门虎女,为人直率干脆。若不是西宫那个贱人使坏,我怎会被陛下冷落?哎……如今只有在家宴时能见到陛下几面。”
使坏?“莹玉娘娘做了什么事吗?”阿和问道。
郭氏显然不想说明具体缘由,只道:“我只提醒公主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莹玉那人,看着娇弱,其实心机深着呢。公主和陛下大婚之后,她见自己的地位不保,就接连向陛下推荐她的母族兄弟,如今她的几个弟兄都入了军籍。若是再立下什么战功,她也就有了依仗。她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只可惜,咱北燕的天下是太祖皇帝带着四大将门打出来的。在这朝中,若非四大将门出身,又想在军中谋得一席之地,那就难了。”
然而阿和听到的消息却并不是这样的。阿和虽然不愿意干涉北燕的朝政,奈何薛尚宫简直就是另一个情报库,总能源源不断地收集到一些朝堂上最新的动静。阿和想不听都不行,薛尚宫每隔几天就要给自己公主上上课。
薛尚宫的说法是,北燕的四大将门虽然门第显赫,但如今都有人才凋敝的征兆。邵家还好,出了个御林军统领邵青,听说邵青还有几个堂兄弟也在军中,职位也都不低,算是第一将门了。
白家这边是几代单传,到了白理这代,忽然弃武从文了。白理虽然武艺不错,但于军务上不太用心,为人喜欢逍遥自在,受不了军中的约束,所以弃了军籍。为此白家上下乱成一团,白理几乎被逐出家门。邵青这个多年好友也劝过他,但两人志向不同,白理还是放弃了军中的大好前程。不过他的文采也真是好,连写三篇长赋传唱京城。有人将他推荐给了刚刚自立府邸的豫王元祥,白理的性子正对了小豫王爷的脾气,两人一见如故,元祥直接拜他当了西席先生。
郭家就是南宫郭氏的本家,早些年曾经在军中显赫一时,如今年轻的子弟多不上进,吃不了苦,大多世袭个闲职就罢了。不少人只怕连二十石的弓都来不开,更不要说骑马射箭、上阵征战了。郭家在军中的地位开始下降,转而联合其他世家开始经营土地、马匹、茶叶等生意,跟皇商出身的萧家结成了同盟关系。也是因为这一层的原因吧,萧太后从世家女子中为元坤选妃时,就一下挑中了郭氏。郭家因此也荣升至外戚之列。
四大将门的洪家,现在还有几位老将在撑着场面。然而跟郭家一样,年轻子弟都不喜欢从军,能继承家业的人有限。眼见着朝中将才凋敝,元坤也在暗自想着各种办法,其中一个就是启用寒门子弟。
对寒门子弟来说,没有世家大族的背景,要想在朝中取得一席之地,最快最便捷的办法就从军。立下战功,就可以封侯拜相,与那些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平起平坐。因此元坤登基之后开始大力培育寒门的势力,这其中有几名周氏子弟能力出众,被元坤连升三级提拔为汉东的地方留守。这周氏也有女儿送进宫当宫女,便是莹玉。莹玉得宠被封,就是在周氏兄弟被任命为汉东留守之后。
这样看来,说不定西宫的地位也是为了平衡朝政才得来的。
阿和想起之前薛尚宫的话,“娶东宫和南宫,是为了安抚世家,封西宫是为了犒赏寒门,求亲吴国,是为了获取两国盟约和互市的利益。陛下深得帝王制衡之道,于后宫也是十分用心了……”
于自己的婚事都这样用心,想着这样的元坤,阿和既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有些怜悯。
至于南宫和西宫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郭氏到最后也没有说。阿和也并不太在意,吴国宫廷里也不乏这些宫妃暗斗的故事,总是那些套路,万变不离其宗吧。
三十八、惧内
宫里的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一个多月。(.无弹窗广告)眼看就要到了秋末,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这是阿和嫁过来的第一个冬天,对冬日雪景充满了向往之情。
元坤这段时间却是极其忙碌的。听说朝中对汉东和汉中的事情决议不下,而魏世子谋逆的案子也还未公开,只是交由中书省的专职官员在审理。元坤应该是在等朝政和案情都明朗之后,再将此案公之于众吧。
这个月元坤来后宫也不过四五次,每次都是到太后宫中吃个便饭请个安,再绕道泰成宫,跟阿和一起喝个茶,然后就匆匆走了。元坤现在很喜欢让阿和给他烹茶喝,明明有专门的尚食宫女,他偏偏不要,非要阿和亲手做给他喝,还要求一定要加上甘草和薄荷。
天气越来越冷,宫中的镜湖已经快要结冰了,各宫的人也就尽量减少了走动,尽量都留在暖和的室内。这倒是让阿和松了一口气,南宫的郭皇后总是盛情邀请她去逛花园、游湖,这回花都谢了,湖也游不成了,总算找到推辞的借口了。
虽说天冷可以缩在屋子里,但这并不是说阿和就没事可做,能整天偷懒睡觉看话本。她倒是想,可眼下有一桩大事要忙起来了,她身为一宫之主自然轻松不了。
明年春天就是宫中五年一次开宫放人的日子,届时到了年纪的宫女就可以结束在宫里奉公的日子,出宫回家。这就也是不少陪嫁过来的吴国宫女正在期盼的事,毕竟守在宫里苦耗年华已经够辛酸的了,这还是在饮食、风俗、行事制度都大相径庭的异国宫廷,叫苦连天的人自然也不少。阿和不愿意因为自己,让这些吴国宫女远离故土,陪自己在燕国宫廷里吃苦受罪。[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于是主张但凡愿意回国的都找个说辞送她们回去。薛尚宫却不同意,因为泰成宫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若是都走了,宫里空空荡荡的,没人侍奉,不成体统。
两人为此都争论了好几次了,最后总算在周尚仪的调解下,设定了一些条件。虽说是明年春天才能出宫,阿和因为要与吴国的使臣和驿站联系,这其中遣散宫女的花销该如何分摊,也需要早做决定,所以罕见的,阿和也是十分忙碌。
这一日元坤来到泰成宫,看到阿和居然也在书房里伏案疾书,觉得有趣又稀罕。索性不走了,让人将奏折都送到泰成宫里来,他要跟阿和争抢书房的使用权。
泰成宫的书房自然不比陛下平时用的御书房宽敞舒服,阿和也很少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里看书,因此那些什么桌椅笔砚都不过是些摆设。元坤非要留下来看奏折,阿和少不得让人将书房整理了一番,折腾了好一番。
然而就算如此,元坤也不肯安安静静地批奏折,总是时不时地使唤一下阿和,不是要添墨,就算要茶水。殿外就有宫女,可他偏要折腾眼前的阿和。
阿和坐在他旁边,看完了两份吴国那边的传书,又写了一封回信,觉得有些乏了,又不敢吵到元坤,于是抽了一本杂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阿和没忍住,偷偷地笑了出来。元坤本来就不够专心,看到一旁的阿和笑得开心,索性丢了笔,凑到阿和身边一起看。
阿和看的是《笑林广记》,一些小短文和笑话的合集。见元坤过来,她便想掩饰过去,谁知越克制越是笑得停不住。她又想用别的书籍遮了书页,却被元坤一把捉住,连人带书抱进怀里,顺势坐回椅子上。
等她终于喘上口气了,元坤这才问道:“看的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阿和脸上微红,指了指书中一页,上面写着:
“一官被妻踏破纱帽,怒奏曰:‘臣启陛下,臣妻罗皂,昨日相争,踏破臣的纱帽。’上传旨云:‘卿须忍耐。皇后有些惫赖,与朕一言不合,平天冠打得粉碎,你的纱帽只算得个卵袋。’”
这当然不会是真事,只是写得有趣,阿和一个女孩子家很少见到“卵袋”这样的粗话,因而涨红了脸,笑个不停。
元坤看完,莞尔道:“倒是想起了韩云。”
阿和不解:“汉中王怎么了?”
元坤道:“说起来,韩云的未婚妻好像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因此韩云前日来了奏折,请朕来指婚。”王族、宗室子弟要结婚,都需要皇帝或太后来指婚的,虽说大部分只是走个形式。
阿和点点头,确实,上次秋猎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事。
“你猜,他的准王妃是谁?”元坤促狭地问道。
阿和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那位英姿飒爽的黑衣女将卫岚,脱口而出:“是卫姐姐!”
元坤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想象了一下汉中王夫妻平日的相处,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汉中王惧内是真的了?”
元坤笑道:“历代汉中王都惧内,简直成了传统。初代汉中王妃人称虎符王妃,手握虎符掌管着汉中府的兵权布防,连太宗皇帝都要礼敬三分呢。”
阿和不禁有些神往。
元坤又道:“这些时日肃慎部落动作频频,也多亏了有韩云和卫岚在边境上守着,肃慎部受到震慑,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最近汉中内部也不平静,朕想趁着换防的时候,换别人顶上,让他们夫妻先回汉中办婚礼,喜庆一下。”
阿和也跟着高兴起来,张罗道:“上次答应送给卫姐姐一套织锦衣服,这回更好,干脆做一套喜服送过去吧。”
阿和兴奋地找东找西,无意间抬起头,看到元坤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很是柔和。心中忽然乱了半拍,阿和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朕在想大婚那晚。”元坤笑了笑,“以前朕笑话韩云惧内,如今换成自己,仔细想想,惧内也没什么不好,这桩事应算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大婚那晚,阿和想到当时自己那个巴掌打得还挺干脆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起来。“陛下快去看奏折吧,我不吵你就是了。”阿和要跳下座位,元坤却没立刻松手。他忽然收紧手臂,低了头在阿和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这个吻跟以往蜻蜓点水般、故意调戏的吻有些不同,元坤带着微微的喘息,重重地吸吮着阿和的嘴唇……
他的手也十分不规矩,盘上了自己的腰,还向胸口摸去……
门外好像有人走动,阿和脸上一红,情急之下刚要推开他,他却已经松了手,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旁。
阿和愣在自己的椅子上,捂了下自己的嘴,又瞪了瞪没事人一样的元坤。元坤毫不在意地笑道:“看什么?不服气?不服气你就亲回来啊。”说完还把脸凑到阿和面前。
这……这,这是欺人太甚!
阿和对这种无赖行径恨得牙痒痒,只想咬他一口解气。
见她还在原地纠结不已,元坤提醒她道:“要不,朕让人把平天冠送来给皇后砸?”
阿和终于撑不住笑了一下,又瞪了元坤一眼,跳下座位匆匆逃出书房。
三十九、指婚
晚饭时分,阿和让御膳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吴国特色的菜肴,让元坤赞不绝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阿和一般帮他夹菜,一边说道:“喜欢吃,陛下就请多用一些。如今大家还在,想吃随时都能做。到了明年春天,这泰成宫里大概要走掉一半的人呢。到时候御膳厨房人手不够,这样费事费时的菜就不能常吃了。”
元坤停下筷子,有些意外。他甚少为这等琐事操心,什么服饰饭食皆有专人照看,打理妥当便好。然而自从与阿和相处了之后,他发现阿和其实心思细腻,能够发现别人难以体察之处,这些琐事听她说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泰成宫要离开很多人吗?那阿和以后想吃家乡菜了,怎么办?”元坤问道。
阿和笑道:“臣妾爱吃不假,幸好爱吃的东西都算家常菜,纵使御厨们都回国了,薛尚宫也能做给我吃。”
薛尚宫正在一旁吩咐备酒,听了这话,笑道:“那公主还须忍着点,臣妾的手艺可算不得高明。倒是周尚仪是居家好手,平时公主爱吃的糕点,都是周尚仪带人亲自做的呢。”
周尚仪笑了笑谦虚了几句,又去殿外吩咐宫人掌灯。
元坤正要夸奖两位女官体贴多能,却发现阿和神色犹豫,轻声问道:“怎么了?”
阿和眼睛转了转,也小声说道:“我想给周尚仪指婚。”
“谁?周尚仪?”元坤有些惊讶,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
薛尚宫也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这俩人为何忽然说起了悄悄话。(.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周尚仪是父王刚过世时,太后娘娘指名前来端王府照顾我的,一转眼都快十年了。如今我与陛下已经成婚,臣妾觉得,是时候让周尚仪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阿和解释道。
周尚仪二十岁时进的端王府。那时端王爷刚刚去世,阿和与母亲端王妃被接回京城,空置的端王府也被里外修缮一番,宫里又赐下许多人和物来抚慰这对母女。周尚仪便是老太后送来,负责照顾年幼的阿和郡主。周尚仪性情温柔宽和,郡主随王爷在京外长大,比起其他宗室小姐要调皮贪玩一些,周尚仪也都十分包容,因此阿和对她也很喜爱。这样一眨眼,八、九年也就过去了。
芳华易逝,物是人非。对于年近三十又看尽人世富贵荣华的周尚仪来说,出宫已经不再指望,很多事情她都能够淡然处之。唯一挂念的,就是中依然健在的老母亲。偶尔跟公主聊起在王府时的趣事,感觉真是似水流年,一去不复返。
在吴国时,有一阵子,阿和迷上了星象的学问,便时常去弘文馆拜访。弘文馆有一位袁大人,学富五车却又有几分书生气的笨拙。这位袁大人当年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尚未在京中置业,因此起居都在学监之中。阿和换了男装,常与其他几个宗室子弟一起,去弘文馆玩耍。袁大人有空时就带他们上天文台,看星星看月亮。周尚仪不放心,所以一直跟在左右,一来二去就都成了熟人。看星星要等到晚上,周尚仪见赶不上回府用膳,就借了学监的炉灶做点饭菜。两个大人带着孩子一起吃过后,袁大人又带着小郡主上观星台解读星象。
宫内总传端王郡主懵懂迷糊,而那时袁大人就对周尚仪说,公主天姿聪颖,敏而好学,若为男子前途不可限量。然公主身为女儿,容貌端丽,龙姿凤首,乃是大贵之相,加之性情和善,心思敏捷,日后定然福泽绵长。彼时端王府早已门庭冷落,公主也只不过是众多宗室少女中不太起眼的一个,周尚仪以为他不过是安慰之语。谁知不过数年,昔日的阿呆郡主就真成了北燕的泰成皇后,也算他眼力出众。
上次周尚仪陪阿和聊天,将袁大人的话讲给阿和听,称赞他当年所言非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和于自己的事上可能有些迟钝,但对周尚仪的事就格外上心了起来。她有意要撮合一下这两人。
阿和细细地将往事讲给元坤听,元坤点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事。只是,周尚仪若走了,你不怕寂寞吗?”
阿和随口道:“不怕,臣妾有陛下啊。”
元坤一笑:“嘴巴真甜。好,朕抽空就多陪你。不过朕可不会做点心,你若要给周尚仪指婚,得让她赶紧把手艺传下去才行。”
正说到这里,周尚仪进来布菜,无意间听到他两人的话便愣住了。阿和解释道:“周尚仪,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听了千万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一直惦记家里的母亲,可是又放心不下我,于是陪我嫁到了这里。如今我和陛下大婚已毕,诸事顺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让自己休息一下了。吴国那边,我自会妥善打点好。只是除了这些,不知你对那位袁大人意下如何?”
听到自家公主说得这般直截了当,周尚仪忽然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阿和拉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封信,道:“这是今天收到的回信,袁大人在信中说,他一介腐儒、身无长物,若蒙尚仪不弃,有缘结为连理,实乃此生洪福。我想再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我就下一道懿旨,给你二人指婚。”
周尚仪听到此处,早已止不住泪水。阿和抱着她,安慰她了许久,嘱咐她给家里和袁大人都要写封信,知会一下。
薛尚宫过来让周尚仪去休息,自己来照顾这对少年帝后的起居。阿和见她来了,笑嘻嘻道:“其实,薛尚宫若是也想回国……”
薛尚宫比周尚仪还要年长一些,又是个直爽性子,干脆地拒绝道:“回禀公主,小人不想回国也不想嫁人,更重要的是,若没有小人每天为公主讲解《女则》,只怕不出三天,公主就能把这泰成宫的砖瓦都掀开了!”
阿和吓得吐吐舌头,小声道:“不会不会,泰成宫的砖瓦都挺结实的,三天肯定不够用……”
元坤见她被薛尚宫抢白,笑得停不下来。阿和拉着他回到书房,元坤好奇:“都这么晚了,还来书房干嘛?原来阿和喜欢跟朕一起呆在书房里啊……”说罢,又想凑过来亲个缠绵悱恻,被阿和一把推开了他的脸。
阿和瞪他一眼,道:“想什么呢。快,汉中王的婚事,还有我这泰成宫的人,一人一道指婚的旨意,赶紧写,写不完不许睡觉!”
四十、年夜
接下来的几个月,倒是再没太大的变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元祥在过年之前终于从汉东回来,一路上见闻颇丰,人又长高了一些,也清瘦了一些,眉眼之间与元坤又多了几分相似之处。太后见了,又是埋怨他外出的日子太久,又是欢喜他长大懂事了,一连在宫中摆了三天的家宴为豫王接风洗尘。
元祥抽空还是喜欢去泰成宫找阿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吃吃喝喝、玩闹说笑,他如今喜欢缠着阿和,听她说吴国的事。自己也会讲一些与白理一起在汉东各郡的新奇见闻。阿和都笑说,没想到经历一次汉东之行,我们混世魔王豫王居然长大了,干练了。只有这时,元祥会有些得意地扬起头,孩子气地骄傲起来。
从明年开始,元祥要进入中书省开始学习打理政务。元坤对他的期望很高,在目前后宫没有子嗣的情况下,豫王简直就是储君一样的存在。事实上,北燕历史上弟继兄位的例子也不少见。因此元坤对元祥的教育十分看重,即使以后元祥不继承皇位,也会为他挑选一处重要且富庶的封地,成为威震一方的亲王。
年夜饭的时候,上有太后娘娘坐镇,下还邀请了诸多京城附近的宗室、贵族、朝中大臣,而且罕见的四宫皇后齐聚,热闹是十分热闹了,可就是场面有些压抑,让阿和觉得有些紧张地喘不过气来。元坤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与诸位皇后的位置都有些距离。阿和穿着织锦的礼服,被束腰勒得难受不说,还要看另外三宫皇后与大臣之间的寒暄。很显然,这三宫的背后每个人都象征着一方势力,趁着过年,外臣来表忠心,各宫皇后也好显示一下自己的势力。
阿和无所谓势力可言,她全程话最少,只在吴国的使臣过来问安的时候,出面回应一下。元坤的话也少,每个大臣过来请安之后都会得到一份赏赐,这赏赐也都是由黄门使来宣读,元坤几乎没有出声。只有吴国使臣来的时候,元坤忽然开口问道:“吴国皇帝陛下可安好?端太妃娘娘可安好?”让使臣受宠若惊,连忙回话。阿和的母亲端王妃在阿和远嫁之后被封为太妃,地位更加尊崇。阿和见元坤有心,使臣也献上了吴国的贺礼当中还有一封太妃的家书。阿和不等宴会开完,就找了个借口溜回了泰成宫,专心去看母亲写的家书。家书里有一枚精巧的荷包,看得出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收到这样的礼物,让阿和陪感安慰。
宴会的尾声,阿和寻了个借口提前回了泰成宫。.这是她第一次在燕国过年,她答应了泰成宫的宫女,特别是要回国的周尚仪等人,她会跟她们一起守夜。
进了正殿,泰成宫的宫女们已经将长案连在一起,摆了长长一排,大家都席地而坐――地下铺了火龙,所以地面上热乎乎,阿和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奈何之前有薛尚宫管束着,不能得逞。今天过年,薛尚宫总算是默许了。
泰成宫不只有吴国的宫女手艺好,几位燕国的女官也厨艺不错,做了几道家常小吃,让阿和赞不绝口。
“炸年糕?给我留一口,我就想吃那个呢!等一下,尚食姐姐,你手里端那个是什么?元宝饺子,还是牛肉馅儿的!快给我尝尝!”阿和伸手就要拿,薛尚宫忍不住劝道:“公主,你刚从宴会上回来,就不怕撑着?”
阿和委屈地说:“宴会上哪敢吃啊,这个郡王那个太妃接连不断地敬酒的,根本吃不到什么。再说,那些菜看着漂亮,其实味道一般得很,哪有咱们宫里的东西好吃!”
听着自家小主子这么会夸人,几位尚食、尚膳都乐得眉开眼笑的。一位燕国的女官还道:“这情景倒想起娘娘大婚那天,不等陛下过来,进屋就嚷着饿了,拿起点心就吃,一点儿都不怯场,这才是有胆识呢。娘娘一直深得陛下的喜爱,想来也是这个缘故吧。”
薛尚宫道:“快别夸她了,再夸公主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呢。”
阿和毫不在乎地咬了一口牛肉饺子,油汪汪的一口汁,香得她直吸气。心里还在想,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跟你们陛下谈条件呢!想当初我那一耳光多有威慑力,一巴掌就打来了几个月的太平……话说最近陛下的无耻程度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是时候再打一巴掌了……
这样想着,冷不防有人禀报道:“启禀娘娘,陛下到了,没让人通报,已经进了院子。”
阿和一愣,薛尚宫推了推她,道:“还不快去接驾。”
阿和愁眉苦脸:“又要换衣服啊!”她刚脱了外衣,其实只穿着家常的褂子和罗裙。夜里冷得很,门外还有积雪,出门接驾就得再穿得严严实实的。
门外的元坤听到了她这句话,笑了出来,提声说道:“不愿意换就算了,朕直接进来吧。”
元坤一进门,就看到了各色宫女席地而坐的热闹场面,有些惊讶的同时,不禁佩服道:“到底是泰成宫,年夜饭吃得格局也这么出众。”
薛尚宫忙要换掉长席,元坤摆摆手道:“不必了,这样挺好。朕挨着阿和坐就好。”说罢就自顾自地坐到了阿和身边,倒是一点都没客气。
见陛下凑了过来,阿和身边的宫女立刻作鸟兽散,都给他们俩人腾了地方。阿和看了看这个搅局人,问道:“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方才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希望陛下在宴会之后去东宫安寝。
元坤随意地坐在软垫上,又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这才解释道:“朕去送萧姐姐回宫,到了东宫,萧姐姐说她有些累了,朕就让她早些歇息,然后就出来了。又想到还有点饿,就想着去哪里能讨口吃的,这不是,就来了你这里么。果然不出朕所料,泰成宫的年夜饭可真是别出心裁。”
阿和心疼道:“陛下还饿着么?宴会上也没怎么吃?”
“那种菜只是好看,一点都不好吃!更何况群臣络绎不绝来问安,这个公那个侯地接连敬酒,哪里顾得上吃东西!”元坤也抱怨道。
阿和连忙给他夹了一盘饺子,一边吹气一边说:“就说呢!要我说,年夜饭还得是吃这种,年糕、汤圆、饺子,这才叫过年呢!”
元坤这也是在故意示弱博同情,干脆就示意阿和来喂他,嘴上还说:“空着肚子喝了一壶酒,现在手还有点抖呢。”阿和赶紧将饺子送到他的嘴边。
一旁的燕国尚食见了,忍不住偷笑,周尚仪小声问:“笑什么?”
尚食女官悄声答道:“陛下还当太子时就不太擅长饮酒,因此陛下的酒壶里装得,大多是水。这是宫里的尚食人人都知道的。”
周尚仪立刻就明白了,笑过之后,就示意大家,悄悄地散了吧。
阿和递过来的第三个饺子,元坤一口咬下去,忽然觉得咬到了什么硬物,于是皱着眉头将那个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个金叶子。
“恭喜陛下,这可是个好彩头呢。陛下可有什么心愿,对着这个金叶子许愿就能心想事成呢。”旁边的宫人解释道。
元坤想了想凑到阿和的耳边低语一阵,阿和忽然脸红,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地往内殿走去。
众人不明所以。元坤笑了笑,吩咐道:“你们继续,朕过去看看。”
阿和越走越快,元坤的话还不断在脑子里回响:
“朕希望,明年的你能爱上朕,咱们一起生个可爱的小皇子。”
进了寝殿,阿和脸上还觉得有点热,有些无所适从。元坤随后跟了进来,笑道:“阿和是累了吗?朕陪阿和一起休息?”
元坤觉得大概是刚才的话让她害羞了,生气了,现在只好先哄一哄。
阿和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阿坤,我已经爱上你了。”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他二人的剪影。前殿的宫人们还在嬉笑吵闹,宫城之外,京城里到处都在放着烟花爆竹,映着除夕的夜晚热闹非凡。然而这一切都与他二人无关,周围的世界像是被隔开了一样。寝殿里一片寂静。
元坤悟到她话里的意思,径直走到她面前,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低吟:“阿和,这真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他吻上她的唇,非常细致地体贴地替她拢好发髻,解开衣襟和腰带。阿和也有些喘息,有些颤抖,元坤轻声问:“要不要熄灭烛火?”他担心她会害怕。
阿和摇摇头,动手开始去解元坤的腰带,更让他有些意外和惊喜。寝殿里有些空旷,不像前殿那么暖和,元坤也脱了自己的外衣,露出光洁的胸膛,将阿和拥入怀中。两人用彼此的气息取暖。
元坤拦腰抱起阿和,双双进到床帏身处……幔帐低垂,冬夜漫漫……
***
第二天是初一,一大早元坤要带文武百官去宗庙祭祖,所以早早地起床先离开了。倒是阿和,日上三竿还没起。周尚仪去查看时,就见阿和摆成个大字型看着床顶的帐子,正在发呆。“公主要起了么?虽说今天宫里没什么事,可也不能一直赖着床吧。”
阿和见左右没人,带着一脸的困惑,小声问道:“周尚仪,那个……就是想问问看,你知不知道……”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阿和。
“到底什么事?”
“男女之间,那个什么的时候,第一次都会疼吗?有没有不疼的办法?是不是只疼一次就好了,忍过第一次就没事了?”阿和一口气问完,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周尚仪愣了半响,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公主慢慢地说来听听。”
阿和用被子蒙住脸,简单地说了一下昨晚的大致经过:本来气氛很好的,可是临到头来,她还是怕疼,而且也真的有点疼……所以,“所以陛下就说算了,等我不怕痛的时候再说。”于是元坤就真的没再轻举妄动,而是搂着她的腰睡了一晚。
周尚仪听完,虚咳了一下,道:“因为小的也还没嫁人,所以这个事,只能帮您去问问了。不过,”她顿了一顿,感慨道:“陛下这样疼惜公主,让人很是欣慰。公主也别气馁,如今两情相悦,这种事情自然会水到渠成。”
四十一、女官
过完了正月十五,吴国宫女回国的事情也已经准备就绪了。周尚仪虽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但仍然坚持最后一天才离开宫廷。阿和知道她的心意,也尽量让她多陪着自己。而薛尚宫已经忙得顾不上照顾任何人了,这泰成宫即将减少一半人手,这让行事半点马虎不得、素来注重排场的薛尚宫实在是有些恼火。
这一天,薛尚宫的脸色难得有了些许笑意。阿和不禁打趣:“这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薛尚宫,您早起没吃错了什么东西吧?”
周尚仪也不禁偷笑,心想公主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打趣薛尚宫。这要是半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正好说明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自己也能放心地离开了。薛尚宫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和每次做错了事惹薛尚宫发火了,之后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哄她开心。
薛尚宫看了看她二人,哼了一声:“还不是您二位惹出来的乱子,倒累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幸好陛下还知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特地搬来了救兵解燃眉之急。”
阿和好奇:“什么救兵?”还是陛下搬来的?
薛尚宫解释道:“汉东和汉南的几个郡向宫里送了一些官婢来,今天内务府去点人。陛下说泰成宫一直人手不够,因此让咱们先去挑人,有合用的就可以留下。”
官婢就是犯了罪的官员的家属。大部分都是原来官宦人家的女眷,因此各地官府会挑选一部分人送来宫廷,运气好的会被留下当使女――地位要比宫女低很多,也没什么机会能够出宫,毕竟是戴罪之身。但若表现出色,也是有可能成为贵人身边的心腹,别赦免罪行,当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女官。没被留下的人就会被卖到各地的青楼楚馆之中,成为官妓或营妓。
看来是元坤上次听了她的话,想到宫里会没人使唤,泰成宫又大,只怕会冷清下来吧。[.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阿和倒是不太在意,不过薛尚宫高兴,自然也是好事。阿和说道:“那薛尚宫就去挑几个看上去温柔体贴的,好像周尚仪的这种。千万别照着自己的样子挑哦,这宫里有一个薛尚宫就够厉害的了……”
周尚仪拍了拍阿和的手,叫她不要说笑话说得太过火。然而薛尚宫却也不甘示弱,反笑道:“公主要求这么多,小人可不敢自己去挑人了。万一挑出十个八个像自己这样雷厉风行的,公主回头要哭要闹都可都不管用了呢。”又对周尚仪说:“不如咱们一起去,你也挑几个能接班会做事的人才好。”
周尚仪想了想,道:“说得也是,正好现在有空。公主,咱们就帮薛尚宫分担分担。”
阿和顶着满脸的不情愿,被两位女官从温暖的大殿里拖了出去,扑面一阵北风吹得她一个激灵,赶紧抱紧了自己的小手炉。
辇轿到了内务府外,当值的内侍官听说泰成宫的两位女官和泰成皇后都到了,连忙出来迎接,又派人打扫了正殿,请泰成皇后上座。
阿和倒并不介意,只是说请内侍官随意,自己不过是陪两位女官过来看看的。说罢就坐在正殿当中喝茶,让两位女官去院中随意挑人。
院子当中站着几排十几到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都穿着白色或青色的布衣,象征着她们戴罪的身份。
见两位女官到来,女子们都殷勤期盼地看过去:若能被留下,最起码是留在宫里,衣食无忧,在上位者身边侍奉,或许还有出头之日。若是被送去当官妓,那就是一辈子陪酒卖笑的生涯,再无指望了。
两位女官也知道责任重大,一面翻着名册,一面一丝不苟地询问着每个人的家世、年纪、所犯何罪,是否结了婚有了孩子等等。能够留在泰成宫的,不仅要会做事,还得会处世,且还要知道感恩图报,能够对泰成宫的主人忠心不二。
这样精挑细选之下,薛尚宫很快地从人群中选出了十几个女孩,打算回禀公主,先带这些人回去,稍加训练再作打算。
阿和自然没有意见,她走出院子,正要去看一看那十几个新人,忽然就听有人叫道:
“阿泰,阿泰,是你吗?”
非常耳熟的声音,阿和定睛望过去,就见并州府的阿芷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站在落选的那堆人里,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尚宫和周尚仪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连忙将阿和挡在身后,生怕有什么闪失。内侍官也紧张起来,连声道:“快将这些官婢押走,太没规矩了,竟然在娘娘面前如此失礼!”其他人不明所以,场面立刻乱成一团。
阿和提声制止道:“且慢。让那个姑娘过来说话。”
几月不见,阿芷的神色憔悴了许多,当日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的少女显得憔悴又无助。她被带到阿和面前,伏地拜倒:“奴婢拜见泰成皇后,方才误将娘娘认成他人,驾前失仪真是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
阿和伸手扶起她,说道:“阿芷,你没认错,我确实是当日的阿泰。”
阿芷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看她,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眼泪一串串地掉下,嘴上还慌乱地说道:“不不,是奴婢认错了,请娘娘恕罪。”
阿和知道她一定是被并州府尹连坐获罪,这几个月来没少吃苦,以至于成了惊弓之鸟。阿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当日陛下微服私访汉东,我亦随驾同行,阿泰这个身份是临时编造的,为的是查案方便……你看,咱们相处多日,你肯定能认得我。”
阿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日那个清秀和善的娇小侍女,如今穿着华丽繁复的宫装,身上一条织锦外褂上绣着的花鸟简直栩栩如生,映着她俏丽的容貌,彰显着她尊贵的身份。众人称她为娘娘,她说她是陪陛下私访,那么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京城内外都在传闻,如今最得陛下宠爱的就是刚从吴国嫁过来的和亲公主。
阿芷回忆起那些日子的经过,真是恍如隔世。被卫岚救起之后,阿芷被径直送回了并州府,本以为会被家人责骂,没想到她连家人都没见到――府尹那时已经被晋王下令软禁,不久就被问罪下狱。家中亲属也都因此获罪,被抓被流放被充军,她因只是女眷而被收押起来,不久判为官婢,又被送到了京城。管事的人告诉她们,若被宫里选中,那就是上上之选,不然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阿芷忽然明白,能救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来历莫测、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拜倒在阿和面前,郑重说道:“当日不知是娘娘大驾,奴婢失礼之处甚多,如今也难辞其咎。只是请求娘娘看在当日曾一起共患难的份儿上,留下奴婢吧。奴婢愿意当牛做马回报娘娘的恩情!”
阿和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两位女官,这件事上她们二人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薛尚宫看着阿和,有些不赞成地轻轻摇头,小声说道:“公主,此人是大逆罪人的家属,若留在宫里,只怕会有不妥。”
周尚仪听到她们的话,也知道这姑娘是公主在汉东时意外认识的那位府尹小姐。汉东之事尚未完全审完,朝中仍在僵持不下,因此也劝道:“汉东之事甚是复杂,方才未选出这位姑娘也是这个缘由。泰成宫不涉朝政,留下这样的人,只怕会惹非议。”
阿和看了看她两位女官,又看了看阿芷。阿芷已经泪流满面,无言地看着阿和。
“阿芷,所以你现在明白,当日我为何劝阻你与魏王世子来往了吗?倘若你真的依照府尹的意思与元城定了亲,等待你的罪名,比现在还要可怕得多。”阿和轻声地解释道。
阿芷点点头,幸好当时有这位“阿泰”一直在旁边,阻止她那些痴迷莽撞的举动。
阿和看着两位女官,说道:“你们二人既然觉得阿芷无法留在泰成宫,本宫自然不能随意干涉。只是这位阿芷姑娘与我有缘,若不施以援手,我心中会有不安。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上次路过玉山行宫,本宫见行宫中的宫人大多老迈,且人手不足,就将这位阿芷姑娘,还有其他姑娘派到玉山行宫去吧。行宫的女官、嬷嬷们会对你们再次考核、教导,你要好好把握机会了。”阿和扶起阿芷,笑道:“行宫中束缚少,虽不比宫里舒服,但胜在自在,你看如何?”
阿芷握着阿和的手,说不出话来。而院子当中的那些女子听到阿和的话都欢欣鼓舞起来,这一句话将改变她们的命运。
回宫的路上,阿和想着该如何跟元坤解释这件事。毕竟她一句话就定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人,而宫女也好、官婢也好,吃穿用度都是从国库里拿得钱,她刚裁掉了一半的人,本以为能给元坤省点开销,没想到又添了这一笔。
汉中修渠,汉东作乱,朝中为了平息这些事给国库添了不少负担。最近偶尔听元坤提起,国库吃紧,宫里要适当缩减用度了。
没想到傍晚时分,元坤就来到泰成宫用晚膳。阿和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元坤点点头,说道:“你觉得好,便好。本来就是打算将那些人拨给泰成宫的,你若喜欢,这样做未尝不可。”
阿和有些自责:“可是前几日陛下还说国库吃紧,宫里要消减用度……”
元坤笑道:“再怎么节省,总是有个限度。泰成宫的位置摆在这里,你身边的人总是不能太少。这次送一半吴国宫女出宫,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朕还想谢谢你呢。官婢不比宫女,俸禄和开销都少很多,算不上太大负担。你不必担心。”
“谢陛下宽慰。”听他这样说,阿和总算是安心了些。
“阿和,你这样学着理家理政也好,朕还想……”元坤见周围还有人,咽下后半句话,改口道:“朕想明日也过来用晚膳,记得多做几道吴国的佳肴。”
阿和忙应承下来,吩咐宫人准备传膳。
元坤心想,若要成为中宫皇后,以后要决策的事情就更多了,早些适应了也好。
四十二、突变
到了早春二月,阳江上冰雪融化,两国边界上的交易也越发频繁密切起来。不少商船每天都要跑一个来回,从北燕启程时船上装满了皮革、铁器、玉器、马匹和各种土产。从吴国回程时则载满了各色丝绸锦缎、茶叶、稻米和药材等等。两国边境上有官府的人员查看检收货物,并收取一些税费。有些世家经营的船舶则会免掉这些手续,比如皇商兼外戚世家的萧氏一族,挂有萧字的商船在阳江上素来畅通无阻,就连吴国方面,在公主和亲之后也给了萧氏商船很多优待。
周尚仪坐在船头,看着渐渐远去的燕国边境,远处不太分明的萧氏商船,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在北燕宫廷里生活了一年,公主也在渐渐成长,自己如今重回故土,也是受到了公主的庇佑。愿她能诸事如意,与陛下恩爱绵长吧。
渡过阳江,对面的吴国的渡口已有官员等候,她们是最后一批回国的宫女,一共十几个人。待回到京城,通知过内廷司之后,她们就可以回乡了。
听公主说,袁大人得知消息后非常高兴,已经请了假特地从京里赶来,到阳江边上等候。.他会陪她一起进京待赏。因周尚仪的品级较高,又有泰成公主的懿旨,吴国的内廷司会再象征性地封赏一番,并按品级举办婚礼。因此阳江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怠慢,早早地就备下了各种贺礼,翘首盼望。
顺风顺水,船的速度很快,可谓朝发夕至。当地的官员将周尚仪一行十几名女官接到了驿馆。当晚就摆了接风宴,而宴会开始时当地的留守坐在主席有些愁眉不展、神思不宁的样子,似乎有什么焦虑之事。
周尚仪正在奇怪,侍者传太常博士袁大人到,留守大人一跃而起,连忙迎了出去。难道这留守是袁大人的旧识?两人官职不相上下,会怎么会这样热诚?
一年不见的袁大人刚刚露面,周尚仪还未等招呼,就见留守一把拉住袁大人的手,顾不上寒暄,急切地问道:“大人可知,京里出事了?”
周尚仪听得心中一惊。
***
泰成宫收到具体的消息已经是二天之后的事了。阿和正在陪元坤批奏折——准确的说是元坤在批奏折,阿和在看话本小说,内侍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有阳江对岸来的加急快报。”
元坤一愣,心想若无大事,常驻吴国的燕国使臣每个月也都会送来一份奏报,有的甚至不需要他来亲自过目。到底是何事会让使臣必须加急奏报?
既然是吴国的事,阿和也免不了关心,凑过来偷看。
元坤打开奏报,只看了一半,就被惊得骤然站了起来。他沉默了半响,看向阿和,将信抵过去说道:“出大事了。”
阿和连忙展开折子,只见上面寥寥几行字潦草地写着:
上月十八日,吴帝崩。当日深夜,山阳军拥立废太子琳,强攻内庭,太子瑄与乔皇后在宫人护送下逃出,现下落不明。山阳军立废太子琳为新帝,以新帝之名废乔皇后与太子瑄为庶人,封锁京城并全城搜捕。如今吴都内人人自危,使臣均被软禁于驿馆之中……
这些消息一起涌过来,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阿和的手颤抖起来,奏报轻轻地落在桌子上。这奏报用的纸张与以往的纸质不同,乃是十分轻薄的帛纱纸,纸面上还有细细的褶皱。看来燕使为了将消息传递出京城,不得不想方设法,用了些非常手段。
废太子琳,就是郦贵妃之子,十年前因郦氏行为不检被废为庶人。有人说,郦贵妃设计害死端王,妄图立幼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阿和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可信,毕竟郦氏被废的旨意中并没有这一项的指控。而废太子琳虽然失去了皇子的身份,但被特许养在宗室府邸,直至成人。
阿和勉力回忆对郦妃和皇子琳的印象,然而记忆深处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郦妃身着华服容颜姣好,皇子琳比年幼的自己稍稍年长,是个白净斯文的少年。宫中宴会时偶尔能见到一面,也不过就是行个礼,问个好罢了。
倒是后来乔皇后和皇子瑄,与阿和更为熟稔。父王去世之后,阿和受太后庇佑,经常进出宫廷,与后来被册立的乔皇后等后妃常在太后宫中相遇。乔皇后娴雅温柔,比阿和年长一些,待阿和与其他公主、郡主十分亲切,如同长姐一般。小皇子瑄刚一出生就被十分重视,皇伯父也对这孩子异常疼爱。郦妃被废之后,朝中数年无储君,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因皇伯父年事渐高,不立太子只怕是与社稷不利。后来乔皇后诞下皇子瑄,满朝庆贺,皇伯父也御笔亲书大赦天下,足足庆祝了一个月。皇子瑄三岁那年,就被正式册立为太子。
她去年出嫁之前,去宫里请安拜别时,乔皇后还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出嫁了就是大姑娘了,莫要像之前在宫里时那样马虎大意了。异国他乡,万事须得小心,得闲了记得写几封家书回来才好。”真真像是姐姐一般。而时年五岁的小皇子坐在他母亲身边,看着身披嫁衣,头戴翟冠的阿和高兴地拍手说道:“姐姐,漂亮!”
一想到这对母子如今被叛军通缉追捕,阿和再也平静不下来,对着来人连连问道:“什么人在守护乔皇后和皇子瑄?御林军何在?谢丞相呢?”
内侍慌了,忙跪倒在地:“小的不知,不过传信之人就在宫外等候,是否宣召觐见?”
元坤轻抚阿和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一下,然后说道:“宣召,让通事舍人照顾好传信的使者,再去通知三省六部的长官,今日未时在御书房觐见。”内侍立刻下去准备了。
吴国出了这等大事,元坤必须要召集朝中重臣商议对策。吴国内乱会给燕国造成怎样的影响,两国的互市和结盟会如何发展下去,都必须慎之又慎。
阿和还愣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
元坤上前,忽然伸出手,把她拥进怀里。
与他而言,他最先考虑的是两国之间的交往和利益,而对阿和来说,那是她的亲人、她的家园。元坤无法得知她内心的感受,却对这样的阿和觉得无比地歉疚和怜惜。
阿和把头靠在元坤胸前,闷声说道:“母妃她……她还住在王府里……”端王府就在京城皇家贵族集中的东南方向,与皇宫的位置很近,叛军强攻大内,王府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山阳军拥立废太子,第一目标就是乔皇后和皇子瑄,他们应该没有精力去骚扰别的宗室。更何况,端王府有自己的护卫,太妃又是深居简出,山阳军若无必要是不会去打扰端太妃的。”元坤宽慰她道,“废太子这时候应该也不敢再过多树敌了,惹到了端王府,就等于惹到了燕国。想来,他们还不至于妄动。你不放心,朕就再仔细去问问,有了别的消息再告诉你,好不好?”
阿和揉了揉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坤明白这样的安慰也只能是一时的,于是吩咐了女官仔细照顾阿和,然后匆匆赶往御书房议事。
四十三、困局
直至深夜,御书房的灯火才算熄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若是平常元坤大概就在前殿休息了,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早朝。而今晚,元坤知道阿和在等他,元坤还是连夜去了泰成宫。
泰成宫里灯火通明,吴国的女官都聚集在正殿里,阿和则站在台阶上,心事重重地眺望着南方。
元坤见此情形,方才与群臣议事时的冷静自持顿时消失不见,他走上台阶,站在阿和身旁,轻声道:“夜深露重,容易着凉,咱们进去吧。”
阿和伸手拉住了元坤的手,元坤的掌心温热,而阿和的手却是冰冷的。“陛下,可还知道了什么消息?”
元坤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阿和身上,解释道:“端王府没有事,使臣离京前还特地绕至王府门前查看了一番。不过,确实所有宗室的府邸前都被山阳军的人守住了,出入受到了限制。听说乔皇后带着皇子瑄逃出了皇城,很可能也已经逃出了京城。山阳军虽然已经控制了京城,但各地留守军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废太子篡位很可能只是一时之事,很快就会被平叛下去。”
阿和轻轻地摇了摇头,格外冷静地说道:“山阳军实力雄厚,各地留守军未必能一战即胜!如此一来,吴国只会陷入到内乱当中。父王去世之后,宗室当中再无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各地留守军虽说都是皇伯父提拔出来的,但派系争斗愈演愈烈,难保没有私心。这次的叛乱的山阳军,本是皇伯父倚重的势力最大的一支亲卫军,没想到居然会为废太子所用。”
元坤道:“听说山阳军的副统领葛敦,原是郦氏的家臣。郦氏被赐死,废太子被逐出京城时,他倒没受牵连。几个月前山阳军统领薛齐回乡丁忧,葛敦得以暂代统领一职。上个月吴帝忽然病中,召所有皇子前来侍疾。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帝本想赦免了废太子的罪过,给他一个封号和封地,没想到……”
没想到废太子琳不等他父皇宣布临终遗命,就联合了山阳军奇袭京城和皇城。御林军一定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宫人四下逃散,吴帝在心痛和遗憾中驾崩。
平心而论,郦氏被赐死时,皇子琳只有十一二岁,他的罪过不过是有一个野心太大、欲望太强的母妃。或者说,他的存在,既是他母妃和郦氏外戚的欲望源头,这便是他的原罪。
被当做大逆罪人养育成年的皇子,终于在父皇临终之前倒戈一击,将所有扣在他头上的罪名都坐实了。
元坤捧起阿和的脸,盯着她眼睛,轻声说:“比起担心吴国和端王府,阿和,朕更担心你。”
阿和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吴国内乱,吴燕之间的结盟会受到何种影响,关系到她今后在燕国宫廷里的处境。如果吴燕结盟破裂,她的使命是不是就结束了呢?那她和元坤当何以自处?
阿和勉强笑了笑,道:“陛下也说了,废太子现在还有一堆烂摊子要管,应该不敢跟燕国挑衅。反倒是,吴国内部如果反抗不止,废太子倒是会来寻求燕国的支持呢。”
元坤沉声道:“没错,正是如此。如果废太子来寻求燕国的支持,必然会拿出很多丰厚的条件来交换。届时,站在私心上讲,朕可能会看不起这种行径,但处于利益角度,朕只怕很难拒绝这种交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阿和懂了,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家国利益冲突时,他将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
自己也是一样。
母亲端太妃还在吴国的京城,说白了,就好像人质一样,如果废太子有什么要求,只怕她也不得不答应。
这场困局还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局面只怕会更加艰难。
次日清晨,元坤一早就去上朝了。阿和也醒得很早,望着窗外的桃花发呆。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却因为这场突变而感到伤感。
“公主,太后派人来了,说是请公主去尝尝今年的新茶。”唐尚仪在身边说道。周尚仪走之前,推荐了这个沉静温婉的女官来当自己的继任。唐尚仪闺名玉芙,人也还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她做事十分缜密周到,与忙于外务的薛尚宫搭档刚好相得益彰。
阿和有些没精神,但太后召见不得不去,想来太后应该也是听到了风声,要寻她去问话呢。
唐尚仪命人为阿和更衣梳妆,服饰倒比平常还华丽些。阿和道:“这样子不好吧,换个家常的就算了。”唐尚仪却道:“越是这种时候,公主越不能露出愁容。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攀高踩低之人,公主更应该拿出架势来,让她们探不清虚实才好!”
她这话也有理。
只是自己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应对那些盘问。
到了太后宫中,不太意外地发现其他三宫的人也都在。萧氏、郭氏与周莹玉纷纷来跟阿和见礼寒暄,阿和少不了也一一回礼。
萧氏闺名一个敏字,人如其名,聪慧敏锐。见了阿和,只道:“早春风大,国事家事又繁琐,请公主小心起居饮食,多保养自己才重要。”
郭氏还是以往的心直口快,风风火火地说道:“公主莫急,这等谋逆篡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平叛掉的。公主无须挂怀。”不管是真是假,阿和还是谢过她的宽慰之言。
周莹玉跟她远远地行了个礼,坐在最下首。因为太后娘娘不待见行宫宫女出身的莹玉,所以莹玉每次来太后宫里问安时也都格外小心谨慎,衣着实物都十分简单。今日不知为何,倒也打扮得艳丽了不少。
郭氏小声道:“听说她的两个兄弟被陛下派去漠北,跟洪老将军一起对付肃慎部呢,虽然是苦差事,倒是被重用了。所以她最近得意得不得了,看看那胭脂擦得,好比猴屁股了。”郭氏说话还是那么口没遮拦。
萧敏向她示意:“周氏族人很受陛下重用,连太后最近都对西宫宽善了许多。郭妹妹说话要担心。”算是给了个善意的警告。
正说到此处,太后命人将新茶呈上,顺便开始与众人问话。
萧敏与郭氏无非是些家常闲聊,询问一些族里亲戚的话。到了阿和,太后忽然叹了口气,问道:“公主可担心,若以后吴燕两国有了冲突,该如何是好?”
阿和怔了一下,下意识答道:“陛下说,眼下无论是刚刚篡位登基的皇子琳,还是下落不明的皇子瑄,都急需燕国的支持。这两人无论以后谁坐稳宝座,都不会毁坏吴燕同盟的,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娘娘奇道:“这是陛下说的?原来如此,想来公主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了。对于燕国来说,其实谁做吴国的皇帝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互市贸易的盟约和商船往来……”她还要说下去,忽然被东宫萧皇后打断了话头,萧敏笑道:“陛下在前朝忙着朝政还不够,母后还要在这里议两国的事,您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啊。太医可说了,要您小心保养,别多思多虑。”
太后也察觉到了阿和的脸色并不好看,于是止了话头,笑道:“敏儿说得对,是哀家乱操心了。”
方才的话,听在阿和耳朵里,其实甚为刺耳。论理,燕国作为吴帝的同盟者,也应该支持他的合法继承人才对。如今皇子琳篡位,若是抛出丰厚的交易条件来,燕国岂不是会抛弃幼小的皇子瑄?阿和虽然心里明白这样的事情可能无法避免,但心中还是十分抵触。
最后到了周莹玉。太后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听说你两个兄弟都去了漠北,现在天寒地冻的,可是个苦差事呢。”
莹玉回答:“能为陛下分忧,再苦再累也不怕。漠北那边总得有人守着,奴家的哥哥弟弟们愿意为国尽忠。”
太后道:“这一年看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家世拖累了些,因此无法立刻给你玺印和玉牒。等你家兄弟立了功,封了个爵位,自然会把东西都补上的。”
莹玉连忙道谢。
末了,太后笑笑说:“你们都很好,哀家看你们几人都这么替陛下着想,很是安心。眼下事情多,能为陛下分忧,才是最懂事的好孩子。”
回宫的路上,唐尚仪几次欲言又止,薛尚宫则绷着一张脸,十分不悦的样子。阿和看了看她俩,无奈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薛尚宫怒道:“太后娘娘这是在敲山震虎,在给我们警告呢。”
唐尚仪叹道:“可不是,而且还拿了最末尾的西宫给我们做样子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和沉默了一下,说道:“泰成宫素来不问政事,然而此次不同,这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我无法置之度外。太后要怪罪也罢,要冷落泰成宫也罢,我不会轻易改变立场。别的事上可以让步,这等大事,定要争个对错正伪来!旁人如何,我不管,我这个和亲公主,还有使命要完成!”
薛尚宫道:“公主所言甚是。想来,萧太后的家族是皇商出身,为了家族利益着想,因此需要维护吴燕之间的商船贸易。我们若可以找到不损其利益的办法,或许可以减低太后对我们的防备。”
唐尚仪也道:“小的会立刻去查萧氏家族利益最大的几宗贸易,到时候还请公主裁夺。”这一点唐尚仪与善于主内的周尚仪不同,倒是有点薛尚宫第二的味道。唐尚仪其实也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的人物,这燕宫里大大小小的消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阿和道:“这件事就交于你二人处理吧,若有什么为难的再来通报给我。比起太后,我更担心陛下和吴国那边的家人。”
然而接下来的七八天里,消息虽然源源不断地传来,却让人更加忧心。
山阳军占领了京城,城里人人自危,许多朝臣因不满这种篡位谋逆之行,拒不向新帝称臣上朝。于是,山阳军将四位首辅大臣捉拿下狱,要定他们个大不敬之罪。唯一站出来为朝臣们说话的就是谢丞相。谢丞相要求新帝与山阳军释放四位首辅大臣,并保证不滥杀无辜,若无过错不得追究侍奉过皇子瑄的朝臣和宫人的罪名,他便带领文武百官恢复朝议。一时间舆论哗然,有的说谢相定是被新帝和山阳军收买了,有的则说谢相这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全多数人。
阿和得知了这消息,心中有些伤感。谢相在年轻的时候,就与端王是莫逆之交,是朝中有名的贤臣。他的幼子谢少华,算是阿和的青梅竹马。谢少华和几个世家少年曾经常去弘文馆找袁大人请教学问,阿和则喜欢去听袁大人讲那些奇闻异事,一来二去,在弘文馆碰面的机会多了,大家也就熟识起来。谢少华深得乃父之风,人都叫他小谢相,夸赞他聪明好学,又胸有沟壑,日后也定能身居高位。谢少华却对官位并不在意,他喜欢四处游走,去探查些民间见闻,因此时至今日还没有具体官职。谢相也不拘束这个小儿子,每次谢少华回京,父子俩就在月下备酒谈心,聊各种趣闻。谢少华后来知道了阿和的身份,却也不将她当郡主看待,还当她是个聊得来的好朋友,每次出远门回来,也都给阿和带几样礼物。什么闽南的山茶花、阳江的鹅卵石、钟山的枣核雕舟等等,都是些别人想不到的新奇物件。
直到听说阿和被定为和亲的人选,要封为公主嫁来燕国,谢少华才托人送来了一个翡翠镯子,说是他亲自选的料、定的款式。手镯上刻着数朵牡丹花,或含苞待放或已经绽开——牡丹乃是花中之王,艳压群芳。自认并不算太美的阿和心想,这大概是小谢相对她的调侃吧,也就欣然收下,算是对童年好友的一个留念。
如今的阿和从梳妆匣中找到这个镯子,轻摸着上面的纹路,不知道谢相会被新帝如何刁难,也不知道素来耿直清高的谢少华面对这样的局面该如何自处。她越是担心,越是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后来又听说,除了几个抵死抗争的大臣被下狱或处刑了之外,新帝的朝议总算是勉强开始了。燕国和其他周边小国的使臣也从软禁状态中释放出来,然而一举一动肯定还是被监视被限制的。可以出入驿馆总是好事,燕使开始用各种渠道向国内传递消息。
新近的两件大事,都不容乐观。有一路湘西留守军围住了京城,想以困城之法,迫使山阳军开城投降,不成想山阳军的后援队赶到,两下交战,湘西军不敌只好败走。这一下,各地的剿逆义军的士气受到影响,不少人对新帝的政权开始持观望态度。
新帝和拥立有功的山阳军一战得胜,很有些志得意满起来。新帝接连召见了周边诸国的使臣,要他们继续对大吴、对自己称臣,使臣们犹豫不决,只得连忙修书回国,请君主示下。燕国使臣也被“请”到宫中赴宴,新帝杯酒谈笑,说希望靖文帝陛下与先帝定的盟约在他的治下依然有效,他也愿意与北燕交好,共图大业。燕国使臣不卑不亢地说道,此事要看陛下的心意和吴国的诚意。
说到这时,新帝似乎想起,去年有一位公主和亲嫁到了燕国,公主过得还好?使臣回答,陛下用公主的封号修建了泰成宫,封为泰成皇后,乃是一宫之主,很得尊崇。
新帝,也就是皇子琳因常年长在外面,对京城内的宗室并不熟悉,他问左右近侍:“泰成公主?是哪位后妃所出?”
近侍答:“乃是端王郡主,小字阿和,被先帝封为泰成公主,尚与北燕靖文帝。”
新帝沉默了半响,才道:“原来是她啊。”
此话后被搁置,不知新帝听说了阿和的身份会作何感想。
四十四、抉择
“都说多事之秋,咱们这个春天的事情也不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薛尚宫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脸色不是很好。
唐尚仪道:“天快黑了,今晚开始刮北风,要倒春寒呢。您就别出去了,我去看看公主,该传晚膳了。”
薛尚宫却道:“不出去不行啊,听说又有急报送到了,还是废太子亲笔给陛下的国书。说不定会跟咱们宫里有关,我再去打听打听。”薛尚宫一直坚持称呼吴国的新帝为废太子,情急的时候还会骂他是不孝逆子、祸国罪人,真是丝毫面子也不给。
唐尚仪甚至有点庆幸当时回国的是周尚仪,而不是薛尚宫,不然以薛尚宫的脾气只怕会直接在皇宫前破口大骂,那可就危险了。想到周尚仪,月初才高高兴兴地送走她,没想到接连而来就是国中大乱,此后就再也没她的消息了。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京城,是否安全。
阿和这几日总在书房里闷着,除了陛下来时能出来转转,剩下的时间几乎手不释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做学问。太后宫里要开品茶会、郭皇后过生日摆家宴等等,阿和全都推掉了。
“现在出门,别人无非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我若盛装出席,人家或说我是外强中干、强撑架子;或说我是没心没肺,不知故国疾苦。我若淡妆素服,必然也有闲言碎语,说吴燕关系破裂,泰成宫失势,更有甚者说不定会揣测两国的动向。总之,左右都是错,还不如不出门。”阿和这一点看得分明,干脆称病不出,连豫王元祥登门,也被她叮嘱了一番。元祥本来是担心她真的生病了,没成想在书房看到了正在勤学苦读的阿和,顿时觉得她这一定是病糊涂了——不然,她会去看那些枯燥无趣的经史大部头?阿和拿一盒桃花酥堵住了他的嘴,告诉他最近少来泰成宫为妙。
元坤也体谅她,每隔一天就来陪她坐坐,也告诉她一些最新的消息。除了元坤,薛尚宫那边的消息也不少。薛尚宫如今每日都要出宫几次,阿和觉得她可能在宫外也安排了些什么,但出于对她的信任,阿和没有追问也不打算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她处置。
正在吃晚饭的时候,薛尚宫再次回来,向阿和禀报道:“废太子确实给陛下递了一份国书,听说还与公主有关。”
阿和奇道:“与我有关?上面说什么?”
薛尚宫摇头道:“国书是密封的,没有人知道上面说什么。不过推测来看,废太子的宝座如今还是险象环生。湘西军虽然一时败退了,但已在离京城之外百里之处驻扎起来了。此外,江阴军、淮南军也都打出了靖难义军的旗号来了。”
阿和思索道:“原来如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江阴军一直驻守在阳江南岸,虽说吴燕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摩擦,但边境上总不能无人驻防。如今新帝希望拉拢陛下,意图在于希望北燕有所行动,牵制住江阴军的调动。”
两位女官面面相觑,有些佩服道:“想不到公主还能看懂这些留守军的部署。”
阿和笑道:“小时候在父王身边,这些留守军的名字倒是熟悉。这几日翻了翻几本地理志,不难猜出这些地方的动向。”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起,内侍进来传报:“娘娘,陛下驾到。”
阿和正要出门,元坤已经到了门口,拉着她的手进来,说道:“今夜开始刮北风,外面冷,你就别出去了。”又问道,“已经传了晚膳了吗?正好,朕还没吃,过了陪朕喝一杯。”
整个晚膳时分,元坤的话都比较少,神色有些过于沈静,让阿和有些担心。饭后,阿和屏退了其他女官、内侍,拉着元坤进入内殿,问道:“阿坤,是不是吴国那边来了什么消息?关于我的?”
元坤看了看她,心想她对他真是越来越了解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但与其一直瞒下去,不如照实说了,让她自己决断。
既然是生于皇家,既然能被选来和亲,这样的觉悟总应该还是有的。
“吴国的新帝下了国书,你可以看看。”元坤从怀中取出那份绝密的信函,递给阿和。
阿和接过淡黄色的宣纸,这纸张上的暗纹、气味都这么令人熟悉,然而上面的字迹却是陌生的,写着的内容也让人五味陈杂。
阿和大致地阅过这份国书,前面的内容无非是新帝对北燕靖文帝的溢美之词,还有希望吴燕两国继续同盟关系,希望靖文帝能支持他平定国内的战乱,他将会给北燕更多的互市利益。
这样的许诺也并不稀奇。事实上,吴燕两国在互市方面,一直都是吴国比较占优势,对燕国的一些互市条款也都比较苛刻。曾经因为吴国的君主太过傲慢自负,甚至一度中断了两个贸易,直至先帝时,阿和的皇伯父极力修好了两国互市,还在盟约条款上修改了一些互市的条款,给予了北燕方面更多的利益。不过时至今日,吴国仍然在两国互市之中处于优势。南方盛产的茶叶、海盐、稻米、丝绸都是北燕缺乏的,而北燕的军马、皮革和铁器虽然也在南方颇受好评,但毕竟寻常百姓没了这些也能照常过日子,需求的数量有限。
阿和在信的后半段,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和亲一事被提及。出乎意料的是,泰成公主的名字后面加了一连串的封赏:
“加封泰成公主为长公主,赐阳江南岸两郡封地。两郡封邑可尽入北燕国库……”
这段话已经写到了纸张的最末,阿和急忙向后翻去,却发现后面的内容不见了,看来元坤是将最后这页纸藏了起来。
“阿和,后面的有些内容,我想你还是不看为妙。”元坤见她神情有异,劝解道。
阿和点点头,既然阿坤不让她看,那她就不看了。其实不看也没什么,她几乎能猜出来新帝的交换条件。
封她为长公主,然后赐给她两郡封地,这两郡的土地实际上就是割给了北燕,作为靖文帝支持他平乱的报酬。吴燕两国以阳江天险为界,江北土地归北燕,江南土地为大吴,如此已经延续了近百年。大吴立国还比北燕要早,国力最衰弱的时候也不曾将自己的疆土割与别国!没想到,这位皇子琳为了自己的皇位、为了得到军事上强悍有力的北燕的支持,连这种割地卖国之事都能做得出来。
然而一想到自己与元坤的婚事,成了他这道旨意的遮羞布,阿和的心中更加恼火。
元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和的反应。他刚收到这封国书时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吴国的新帝居然能做到这么大的让步。不仅互市上的利益更加有利于北燕一边,那阳江南岸的两郡土地,更意味着无限的机遇和意义……
方才在御书房中,几位重臣和近臣也见过了这份国书,大致都同意接受这样的条件,毕竟机会难得,送上门的礼物为何不收?有的人还建议靖文帝借机抬高筹码,最好能得到阳江两岸的漕运控制权,这样一来,不仅能在两国互市上得到绝对的优势,甚至日后若有机会,天下一统的大业也会由北燕来完成。
一统天下——这确实是个诱人的词。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为了这个词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然而元坤审时度势,以现在北燕的实力还不足以完成这样的壮举,如果勉强为之,只怕这到手的天下要维持下去就更难了。而吴国也未真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步,如今的新帝看起来已经是大权在握,实际上能维持多久呢,拭目以待吧。
元坤对国书上的条件是犹豫不决的,于公,这份交易对北燕一方很有好处,应该接受。于私,他有些鄙视新帝的这种卖国求荣之行,他甚至站在吴国先帝的立场上想了一想,如果自己的子孙敢为了他国军队的支持就出卖北燕的土地,他一定恨不得从陵墓里爬出来掐死这个不肖子孙!
所以,他也想看看阿和这个当事人的态度。他知道,阿和一直在尽力维持吴燕两国的盟约,眼下接受与不接受,在情感上都很矛盾。阿和她会如何选择呢?
“陛下,”阿和忽然郑重地称呼道,随即跪倒在地,“臣妾有罪,请陛下废掉泰成宫的封号,收回臣妾的皇后封号。”
“阿和,你这是做什么?”元坤忙去扶她,“朕并不是想试探你,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阿和摇摇头,这件事她已经思量好了,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新帝的国书,臣妾不敢赞同。臣妾虽然已经嫁给了陛下,是北燕的皇后,但故土之情不敢忘,断不敢做出这种割地卖国之行。然而拒绝新帝的赏赐,对吴国来说,泰成公主就是不识时务、忤逆犯上的罪人;对北燕来说,会损失大好的互市利益,臣妾将有愧与北燕军民。于两国而言,臣妾的拒绝都是背叛。”她这话说得平静,脸上不动声色,而眼中似乎有一泓秋水,莹莹有光。
元坤抱起她,问道:“那么,你要接受这个赏赐吗?”
阿和道:“如果接受,就是对自己良心的背叛!”
元坤一怔,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坚毅和不屈。他终于知道阿和在可亲可爱之后,还有这样可敬可佩的神色。
就像是大婚之夜那一个巴掌,打醒了元坤一般,他再次被她的话所警醒。“阿和,朕懂你的意思了,朕也不会勉强你。”元坤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顶,将她拥入怀中,承诺道:“朕会拒绝这份国书的。”
阿和一怔,从元坤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道:“可是,这与北燕来说是有利的事情,臣妾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的情感,就损害了江北军民的生计。所以,臣妾才想请陛下收回臣妾的封号,或者寻一个罪名也好,就说臣妾失德,有负先帝的和亲之命,无法接受这样的赏赐。北燕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取得这些利益。”
元坤笑道:“你这是打算把罪责都拦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然后避开这场乱局独善其身。日后史官们要写这段历史,一定会为你的忠贞歌功颂德,同情你这个悲情的和亲公主。朕和那个废太子倒成了一丘之貉,于大义上还不如一个深闺女子有见识。”
阿和急忙解释:“陛下误会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朕又怎能不懂?只是这些做给外人看的东西,朕不喜欢。夫妻同心,这个时候方是见证你我同心协力的机会。你不要担心,朕自有办法回绝掉这份国书。他的皇位坐得稳,才有资格跟朕谈条件。他要是连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又有何德何能来封我的皇后呢?”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元坤说,阿和,你不要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让泰成宫受到牵连。
阿和虽然还不敢完全放心下来,但是因为元坤的这番话,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两人这一夜谈了很久。阿和回忆起以前在端王府时的一些往事,出嫁前乔皇后对她的嘱托,还有母亲平时喜欢的做的一些事。元坤也告诉她,自己还当太子时是如何学习理政的,还曾经微服私访汉中,与当时还是世子的韩云结成好友,还说有些羡慕年幼的元祥,因为不是太子,元祥小时候比他好过得多,当太子的自己却时时被人盯着,不敢踏错一步。
夜深了,阿和靠在元坤的肩窝里熟睡了。元坤盯着她的睡颜,贪看了许久。
这大概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和厚爱。多少天之骄子,可得衣食无忧,可得金玉满堂,可得大权在握,可得万里江山,就是难得这一心人。
四十五、离别
第二天一早,元坤前去上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阿和在泰成宫吩咐宫人们收整行李。她虽然相信元坤会信守承诺,但关键时候,她愿意为他去承受这个责难。她不希望元坤会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贤德之名会被非议。她甚至想到了要离开宫廷,却终究因为舍不得与他别离而打消了念头。
或许,她可以去掉皇后封号,退居别宫。虽然不能再与元坤朝夕相伴,但只要他们愿意,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正当阿和犹豫不决之际,有人帮她下了这个决断。
太后的召见总是很突然,且不容拒绝。
阿和知道,这次召见定然是与吴国相关,自己不容推辞,于是起身更衣,特地换了一身织锦的华服,前去拜见太后。
她有预感,这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体面地面见太后娘娘了。
慈心宫里静悄悄的,太后一人端坐在正座上,旁边有一位贴身的女官服侍着,此外并无他人。连平日一直侍奉在侧的东宫萧皇后也不在。
阿和带着两名女官进去,拜倒问安。太后淡淡地道:“先起来说话吧。”
阿和起身,太后并没有吩咐赐座。
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看她,说道:“这一年来,哀家待公主不薄,不能说亲比骨肉,却也算是礼数周到了吧。陛下对公主也甚是宠爱,连东宫和南宫的两位皇后,虽然比你早来,却仍然敬你三分。哀家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却不想,你居然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包庇故国、干预朝政!”
阿和心中一震,连忙答道:“儿臣不敢。儿臣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不敢干涉朝政,至于吴国之事,乃是陛下有问,儿臣有答而已。”
太后冷笑,道:“哦,那是哀家冤枉你了?今日早朝来报,陛下要拒绝吴国新帝的国书,连同盟约也要一起作废!那份国书上写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陛下说你不愿意接受伪帝封赏,乃是忠孝仁义之举。这句话说给外人听也就罢了,难道哀家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和道:“太后娘娘明鉴,儿臣不愿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接受新帝的封赏,却并不反对陛下接受新帝国书。陛下不愿接受国书,乃是信不过新帝的治下会有长治久安。如今大局未定,陛下打算观望一二,再图大业……”
太后大怒:“放肆!你还敢说不曾干预朝政?陛下倒是跟你把话讲得明白了,这么大的事,就做出了如此草率的决定!多少子民的基业都系在阳江,就凭你一人任性,就全毁掉了吗?”
阿和一怔,心中却是忽然明白了太后为何如此盛怒。子民、基业……阳江的漕运贸易,一大半被太后的母族萧氏占据。与吴国的交易乃是皇商集团牟利的最大一宗,这其中萧氏便是皇商世家的龙头。一旦切断了与吴国的贸易,放弃了互市的利益,第一个损失惨重的便是以萧家为首的外戚们。
所以说,干预朝政什么的,都是只是幌子。阿和心里明白得很,如果昨天她同意接受新帝的封赏,元坤也表示接受新帝的国书,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太后娘娘连陛下在早朝时说得每一句话都探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又来兴师问罪,说什么后宫不得干预朝政,那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太后见她不再回答,余怒未消,继续问责:“哀家知道,你不愿接受那新帝的封赏,是因为他的母妃郦氏与你父端王有过节,你的家仇未报,要使性子,可你不能让陛下陪着你胡闹!竟然拿两国盟约当做儿戏!你身为和亲公主,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这句话触及了阿和的底线,阿和只觉得心中一痛,忍不住大声反驳道:“恕儿臣直言,不愿接受伪帝的封赏,不愿陛下接受伪帝的国书,正是儿臣在尽和亲公主的职责!”
太后从没见过她会这么大声说话,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冷笑道:“你倒还有理了。说说看,你这职责到底是如何尽得?北燕失去了取得江南两郡的大好机会不说,甚至还会丢掉阳江互市的利益。现在国库空虚,你可知这一下子,将会失去多少税赋收入?”
阿和心中感叹,萧氏家族利用外戚的身份几乎垄断了阳江的漕运,又因为是外戚的身份大肆走私、瞒报关税,这已经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因是陛下的母后,朝臣们虽有怨言,却也只敢弹劾那些不太紧要的小官小商们,对于萧氏一族的所作所为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太后迁怒她不肯接受新帝的旨意,只怕也是萧家有人来通风报信了。确实,阿和此举伤害了萧家的根本,也怨不得太后怪罪于她。
如此一来,她们立场不同,也不必再争论了。阿和拜倒在地,陈述道:“臣妾以宗室之身,不敢不循忠孝之道。先帝垂爱,臣妾得以奉旨和亲,乃与陛下相识相知。臣妾深知,今日之尊乃是受吴燕百姓供养而来,未尝不恭谨自守,恪尽职责。现今,吴国废太子琳拥兵自立,冒天下之大不韪,妄自称帝。吴国子民焉能坐视其无视先帝遗愿、欺凌孤儿寡母,任由其暴虐天下?伪帝治下难以长久,故此,臣妾以为来路不正的封赏不可领受,行之无效的国书不必接纳。或许是臣妾迂腐了些,偏偏爱计较这些名分。臣妾还在吴宫时常被人取笑为呆阿和,想来这呆是天性,已无法更改。”
她说道这里,想起吴宫时的一切,眼圈已经红了,却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强忍着说完最后这一番话:“然而臣妾触怒太后娘娘已是事实,臣妾无言可辩。只求太后娘娘给予垂怜,让臣妾保留最后一份尊严。臣妾请求,太后娘娘降下懿旨,废掉泰成宫封号,废除臣妾皇后之名,臣妾愿意自请出宫,移居道观,出家修行。”
太后虽然十分恼怒于她,但听了这话还是吃了一惊,愣了片刻才问道:“此话当真?”
面沉似水,阿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回答:“不敢有所欺瞒。臣妾自知罪过深重,愿意奉还一切殊荣,退宫清修。”
太后看了看自己的贴身女官,女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太后首肯道:“好吧,既然你想得明白,哀家也会成全你这点请求的。只是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你出家清修,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给人听见了,还以为是哀家没有容人之量。你既然肯出宫,哀家就赐你郊外玉山行宫,你带着泰成宫的所有宫人都搬过去住吧。以后没有旨意,不得进京。”
阿和叩首谢恩。
正要离开时,太后忽然叫住了她:“你就不怕……听说你母亲还在吴国的京城里,你公然违抗新帝的旨意,就不怕你母亲有什么闪失吗?”
阿和低垂眼帘,答道:“自然是怕的。臣妾现在日日能梦到母亲,心中也愧疚得很。但是,如果母亲在,她也会要我这么做的。”
太后默然。片刻之后,传女史草拟懿旨。
一路上众人无言,回到泰成宫后,阿和才对两位女官道:“难为你们,要跟我吃苦了。”
唐尚仪微笑地看着她,笑靥犹如其名,好似玉色芙蓉一般,让人深感安慰。而薛尚宫,更是一脸的傲气,赞道:“公主那一番话很是解气!出宫了才好呢,谁愿意受她萧家的气?”
正说着,内侍来报:“陛下今晚要过来用晚膳,泰成宫准备接驾。”
阿和叹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跟陛下一起用膳了,大家好好准备一下,别让人看出来。”她顿了顿,又道:“我刚刚哭花了脸,谁来帮我沐浴更衣一下?”
唐尚仪笑道:“我来打扮公主,管叫陛下见了魂不守舍,用不了几天就得重新召公主回宫!”
阿和也笑了,心想若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入夜,元坤还在兴致勃勃地跟阿和聊起,早朝时针对吴国的这份国书朝臣们分成两派唇枪舌剑的事。对于阿和拒接封赏的态度,新晋的士大夫和年轻一代宗亲贵族们都赞赏有加。豫王元祥甚至当堂大笑,道:“不愧是阿和,我没看错她!”
老成持重派自然是顾虑重重,一来不想失去互市的优势,二来不希望吴燕之间有争执,三来考虑到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于是议论纷纷,希望有更加两全其美的法子。但是对于出兵相助新帝、牵制江阴军一事,反对倒是一致的。“咱们北燕的军民不习水战,才不要去触这个霉头。”“废太子目前只控制了京城一带,阳江南岸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列,他让咱们出兵帮他,还不如咱们自己打下来得痛快。”总之,谁都不傻,赔本得买卖断然是不肯做的。
阿和笑着听完元坤的描述,他今天兴致很高,看起来并没有为朝堂上的争议而苦恼,反倒是很好的控制了局面。她与太后之间的事,看来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这样也好。阿和叮嘱了两位女官,她不希望元坤因为这件事与太后之间出现裂痕。
“阿和你怎么了,有心事?”元坤察觉到她今天话很少,关切地问道:“还在担心端王府?朕关照过了,每天都有人在王府前留意查看,若有什么事,会及时照应的。”
“是么,那就好,多谢陛下。”阿和笑了笑,答道:“其实,我在想别的事。”
“什么事?”元坤见她笑得神秘,水嫩的脸上明显施过了脂粉,香气袭人,有些心猿意马,凑到近前了调笑起来。阿和今天穿着薄如蝉翼的宫纱裙,里面的藕荷色内衣的颜色几乎都能透了出来,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阿和抱住元坤的脖子,悄声说道:“为谢陛下仗义相助,臣妾请旨:今晚让臣妾在上面。”
元坤一愣,随即眼中一亮,又笑道:“你不是怕疼嘛?你在上面,怎么成?”
阿和不屑道:“说不定是陛下做得不够好,臣妾才怕疼的……哎!”不等她说完,元坤就开始挠她腰间,将她压倒身下,问道:“是么?这倒是朕的不是了。”
阿和被他痒得全身都瘫软了下来,笑得没了力气,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陛下已经很努力了,是我不够努力……”
元坤拦着她的腰身,感受她肌肤的温软,笑道:“好,那今晚就让你也努力一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元坤就将她拦腰抱起,进入到寝幛之内,嘴上还说道:“你可小心了,今晚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阿和不甘示弱:“臣妾努力起来一定会让‘六宫粉黛无颜色’,陛下你要小心‘从此君王不早朝’!”
元坤被她逗得笑得停不下来,“你这是怎么了?这几日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阿和凑到他进去,轻声叫道:“阿坤,我喜欢你,不是作为皇后,不是作为和亲公主,而是作为你的妻子。”
虽然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了。
这一晚之后,我的使命将会被终结,我的立场将会荡然全无。我会消失在你的后宫里,我会将你留在我的记忆里。
在离别之前,我终于知道了,我爱你。
我会用这一晚,像一个普通的妻子那样去爱她的丈夫。
第二天早上,元坤毫不知情地前去上朝。阿和带着宫人打点了泰成宫的内外,准备起身前往玉山行宫。接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时,阿和毫不惊讶,立刻接旨谢恩,登上车辇出宫。她出宫时,天下开始飘起了雪花。宫人们纷纷啧啧称奇,已经是二月了,桃花都开了,居然还能下雪,想来是这天下要出什么稀罕事了。
阿和见那雪花盖在鲜艳的桃花上,两相映衬,竟是十分好看。曾有一晚,元坤在宫门外遇到了外出回来的阿和,见她冷得只发抖,连忙将她裹到了自己的皮毛大麾之中。阿和顿时觉得暖和了起来。然而,如今再想要这样的怀抱,却是难了。
太后懿旨:泰成皇后不尊妇德,有违宫规,妄议朝政,难为内命妇之表率。自今日起,褫夺泰成皇后封号,改称悯妃,着其移居玉山行宫,非召不得进宫。钦此。
四十六、兄弟
到玉山行宫已经十天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索性行宫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便。薛尚宫倒是一直神采奕奕地到处忙碌着,有时候半天都见不到她的身影。阿和有些好奇,这行宫这点儿的地方,离京里还有几十里的路程,薛尚宫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这几日,唐尚仪已经行宫内外的人都盘点得清清楚楚,偶尔宫里来人了,她还能跟人家攀谈几句,也套出了不少消息来。
“公主离宫之后,陛下罢朝了三日。豫王殿下亲自去劝解,陛下这才答应了上朝。”
“前日东宫萧皇后生日,宫里摆家宴庆祝,陛下过去只坐了坐就走了。听说陛下都避着太后宫的人,也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连同东宫和南宫也都疏远了。”
“听说陛下已经正式拒绝了伪帝的国书,还接纳了一船从江南躲战乱逃出来的难民。江阴军和淮南军已经正式起兵,旗号‘靖难’。山阳军和湘西军又交锋了两次,听说互有折损,现在都在按兵不动。如今湘西军若能和江阴军、淮南军平定伪帝之乱,那么京师光复指日可待啊。”
阿和却没有这么乐观,人多不一定能够得胜,如今山阳军也是背水一战,定然会抵死战斗。湘西、淮南、江阴三军若不能号令,相互扶持,只怕会被山阳军一一瓦解,失去优势。
当下最重要的,一是推举出能号令三军的主帅人物,二是找到失踪的太子瑄和乔皇后,有他们在,军心民心就更加稳固。
阿和站在山边,眺望着南方,那里是她的故土。她甚至曾想,放弃所有的身份,只以阿和之名回到吴国,去参与这场靖难之役。
失去了元坤、失去了泰成皇后之名,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太后称她为悯妃,是想让大家都看看,失势的和亲公主到底有多么可怜?
所幸,行宫里没人叫她悯妃。之前应她的旨意得以留下的官婢,此时都已经成了行宫的使女,她们感念阿和的恩德,也跟着吴国的宫女们一起,称她为“公主”。
阿芷因为跟她在汉东时的交情,偶尔会开玩笑称呼她为“阿泰”。这倒让阿和想起之前在汉东时的时光。
因为聪明好学,阿芷已经是这些使女当中的领班人物了。家里的变故连连,阿芷也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她时不时地陪着阿和在宫内到处走动散心,并不询问宫中的事,反而经常说起汉东的许多故事给她听。
这样的日子并不难过,甚至有些太过逍遥惬意。
不知道拒绝国书之后,吴国那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听说前日陛下去慈心宫请安,太后娘娘说了几句什么,陛下当场就顶撞了回去。哎,据说是想给陛下选一位北宫皇后,陛下却说如今四宫已满,再册立就只是册立中宫皇后。然而泰成皇后去了宫外静养,册立之事要等她回宫后再说。太后娘娘气得要去宗庙呢。”
“去宗庙?”阿和反问道,心中有些不安。宗庙意味着太后想动用皇室宗亲的势力,逼迫元坤就范。
阿和心中惴惴不安起来,自己失去皇后之位不算什么。但若是元坤失去了帝位,那会意味着什么呢?
豫王元祥最近简直操碎了心。
从来都是他胡闹,他敬爱的皇兄管教他、训斥他,如今就像反过来了一样。皇兄忽然使起了性子,一连几日不肯上朝,每天都坐在泰成宫里发呆。不,泰成宫的牌匾已经换下来了。宫里除了几个看守的内侍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回到了阿和嫁过来之前的北宫。皇兄却每日沉默地坐在那个小书房里,直到他闯了进去,兄弟俩大吵了一架,皇兄这才算是有了点精神。
说到阿和,元祥心里也是十分挂念的。豫王府得到消息时,他马上快马去追,没想到还是没有赶上,泰成宫的队伍已经出了京城。他只能折回去,想请皇兄出面,接回阿和。他本以为阿和出宫只是权宜之计,后来听说了懿旨的内容,才知道母后这是动了真格了。
自己的母后萧太后,元祥敬佩自己的母亲当时从地位并不算高的皇商之女,能费尽手腕,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后之位,保住了他皇兄的储君身份。然而在这背后,萧氏家族的扩张,对朝政的干涉和各种特权,已经让皇兄在理政之时感到处处被掣肘。
他散漫任性惯了,不懂什么外戚、世家、寒门和宗室的利益什么的。他只知道对的就是对的,错了便是错了,他喜欢的就会偏袒,他讨厌的就去捉弄。混世小魔王豫王爷的脾气就是这么简单。
还是在去了汉东之后,元祥对自己的身份和作为重新审视了起来。元坤对他说,欲整治朝纲,须先从宗室和外戚下手,这样一视同仁,才能震慑文武百官,整肃纲纪。
所以元坤先动手收拾了汉东第一家的魏王,回来便想收拢对外戚的特权。
未料想,吴国大乱,两国互市难以维持,世族利益受损,反弹强烈,甚至阿和都被贬出宫。
他对此是十分不平的,也对皇兄与阿和的处境感同身受。换作自己,心爱之人被自己的母后赶走了,他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难了,元祥打算最近这几年都不要娶王妃了。
今日进宫是母后召见,他刚安慰了皇兄,今天大概该去安抚一下母后了。元祥在宫门外重重地叹一口气,真怀念以前自己可以放肆任性的日子。
人长大了,就该负起责任,不能随意任性了。
给母后问了安,太后拉着他的手到近前,屏退了其他人,道:“祥儿,先帝这么多孩子当中,最疼爱的就是你和你皇兄了。母后耗尽心力来保你们兄弟,如今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可你皇兄居然为了一个和亲女子来跟母后吵闹,真是枉费了母后的一片心意。”
元祥劝道:“母后别伤心。吴国这事也是暂时的,以后等两国平静了,一切都会照旧的。到时候将泰成皇后接回宫,皇兄自然不敢再跟母后顶撞,肯定会跟您来请罪的。”
他皇兄是九五之尊也没办法,遇到了自己的母亲,再有理也成了忤逆不孝。为人子女,就是在父母面前输了一筹。
太后道:“说起来,先帝在世时,时常夸你聪明,年幼的皇子中最看重的就是你了。你皇兄胜在年长,要不然呐……如今你也长大了懂事了,应该懂得为母后和皇兄分忧了,对不对?”
元祥不明就里:“请母后明言,儿臣应该怎样做才能为母后和皇兄分忧?”
太后笑道:“你皇兄没有子嗣,对后宫也淡漠得很,唯独宠爱那个吴国公主。如今悯妃已经出宫,你皇兄又不愿意再选后妃,哀家就想啊……你也长大了,该给你选妃了。”
元祥猛地跳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不了不了。儿臣还小,还不急着成亲!”
“你还小什么?先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立了三宫皇后。祥儿,你听母后说,要是你立了王妃,王妃生下了世子,母后就有办法让你皇兄立你为皇太弟!”
元祥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母后的想法:母后嫌皇兄不再言听计从了,便要他取而代之。
元祥正色说道:“母后,皇兄还年轻,以后定会有皇嗣诞生。儿臣自幼性子莽撞,实在不是当君主的料子。儿臣只想辅佐皇兄,为我大燕社稷尽力。”
太后摇头道:“他痴迷于那个和亲女子,对母后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哀家对你皇兄已经失望透了。他甚至还要裁减萧氏商船的规模,将功臣的家产没入国库!他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力保他登上的皇位!祥儿,若不是逼不得已,母后也不愿意让你兄弟反目,只是如果你皇兄还这么胡来,世家们拥立别的宗室,母后连你兄弟二人都保不住了。你登基称帝,至少会善待你皇兄对不对?”
元祥哑口无言,没想到母后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
“祥儿,母后会为你选出色的世家女子当王妃,以后你登基了可以再选喜欢的女子进后宫。只要你先于你皇兄生下世子,哀家就有办法让你登基……”
元祥胸中一片冰冷,他闭上眼,想起了在汉东微服私访时众人的其乐融融,想到了北宫之中皇兄寂寥的身影,想到了泰成皇后被逐出京城时远远消失的车队。他忽然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太后从没见过儿子露出这样的笑容,顿时止住了话头,怔怔地看着他。
元祥笑道:“母后想为儿子选妃,可以,儿子心中有个人选。若是娶她,儿子倒愿意跟皇兄去争一争皇位。”
太后大喜:“说来听听。”
“我要和亲公主,悯妃,我要阿和。”元祥大笑了起来,看着母后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恼怒的表情。“你……你居然……你们兄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南方嫁来的丫头!”在太后的咒骂声中,他潇洒地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宫廷。
元祥回到王府,立刻吩咐白理准备远行的行李,留下两份书信,一封要交到玉山行宫,另一封要幕僚亲手转交给元坤。
他和白理两人背上行囊,换上普通的布衣,骑上快马,离京而去。
白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元祥边走边解释,说到选妃的事时,白理大吃一惊,问道:“你真是这么说的?可当真?”
元祥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别误会,我那是为了气一气老太太,并不是真想娶阿和。”就算是我想娶,阿和肯定也不会嫁给我。元祥心想,皇兄要是知道了也会恨死他的。皇兄恨他,阿和也不理他,那多不好玩啊。
白理擦擦汗,对元祥竖起一只大拇指,道:“小王爷,你够爷们!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么有胆的事,既有仁义之名,又不失风流,白理服了!”
元祥大笑,得意道:“那是,小爷我是谁?让我受制于人,乖乖地听从摆布,我还不如去做一介布衣平民。”
白理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总不是真去做平民吧?”
元祥指了指南方,说道:“去吴国。在吴国没人认识我,我也不是王爷。咱们去会一会山阳军,看看那个伪帝到底有什么能耐。再给阿和的家人报个平安。对了,知道周尚仪去哪儿了嘛?咱们还可以去找她当向导。”
白理暗自佩服起来,人家吴国正在内乱,听小王爷的口气倒像是去郊游。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作陪。
“你就不怕宫里的人找你?”
“我现在就怕他们找到我。”元祥笑道,“找不到我,不知道我的下落,他们就不敢去动我皇兄。我不在,皇兄就安全了。”
四十七、家人
在玉山行宫住了一个月之后,这一天,薛尚宫十分反常地兴致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两个宫人端着三、四匹锦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阿和正在跟阿芷学汉东方言,见薛尚宫满脸喜色,奇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薛尚宫命人将锦缎抬过来,道:“请公主上观。”
阿和上前仔细查看,问道:“这是宫里的织锦?出宫前不是说了么,剩下的织锦都给各宫送去,这身外之物不带也就罢了。这是……”阿和忽然察觉到不对,对着那匹绸缎反复摩挲验看。
一旁的阿芷也凑上前细看,连连称赞道:“织锦在汉东各地精贵得很,我也只做过一套衣服,还从没见过这样整匹整匹的织锦呢。”
阿和摇摇头,道:“这不是织锦。可也不是南锦,更不是燕锦,这样的锦缎还是第一次看。”
薛尚宫点头道:“公主明鉴。这确实不是织锦。”
阿芷将信将疑道:“可是,这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啊。”
阿和解释给她听:“织锦的丝线更为细腻,也更为柔滑,纺成料子时采用的是往复交替式,看上去薄薄的料子,其实是织了两层。因此提花时能提出十分繁复的花色,且生动有致,熠熠生辉。适合做织锦的蚕丝必须优中选优,产量其实每年也是有限的。物以稀为贵,这便是织锦的名贵之处了。眼前这些锦缎,素色花纹的那些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手感细腻柔软,就是织法是单层的,与织锦的织法不同。至于这两匹花纹复杂些的,花色有些呆板,不似织锦的花色细腻柔和,所以我才觉得似乎不对。”
薛尚宫笑道:“难为公主能看出破绽。实话实说,这是拿燕国江北产的蚕丝,织成的仿织锦。二个月前,小人就命陪嫁过来的工匠试着改良南锦和燕锦。(.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当时只觉得织锦昂贵,陛下说要宫里消减用度,咱们带过来的织锦也是有限的,等用完了再去才买,又是一批开销。后来……哼,因为陛下拒绝了伪帝的国书,采买织锦更成了难办之事,小人就觉得不如就照织锦的样子做,若能做出七八分像的东西来,说不定是个机遇!没想到,真给做出来了!”
“什么机遇?”
“公主回宫的机遇啊。”薛尚宫笑得十分精明,“公主试想,如今萧家失去了织锦这桩买卖,总要找一桩别的买卖填上才好。公主可将这批仿织锦献与她,就说我们在玉山行宫附近设立了织坊,特许萧家买办专营这批绸缎。这省去了舟车劳顿的费用,成本减了几乎近四成。这笔收入,我们既可补贴宫里的用度,又可跟萧家做个交易,让公主您重回泰成宫。”
阿和知道,这是薛尚宫在为她打算。她见薛尚宫的眼角,似乎又多了几条细纹,想来是日夜操劳,忧思太过。阿和抚摸着这批仿织锦,认真地道谢:“真是难为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薛尚宫,谢谢你。”
薛尚宫微笑地摇着头,还是那般傲气:“这算什么,小人当年可是被太后娘娘称为谋事之才。”她指的是阿和的祖母,已逝的吴太后。
阿芷敬佩地说道:“江北的蚕丝坚硬粗糙,因此织不出上等的绸缎。这竟是用燕国的丝织出来的,真不敢相信。”
薛尚宫道:“公主和亲时,带来了十几位能工巧匠,都是吴国大内顶尖的匠人。他们也是试了很多种方法,又改进了缫丝技术,这才有了这几匹锦缎。”
阿和点点头,道:“这么难得的东西,总要用到合适的地方才行。”
薛尚宫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问道:“小人也不想送给萧太后,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嘛?听说陛下最近也被萧家处处掣肘,正处于下风呢。”
阿和道:“正是如此,才应该帮助陛下一把。我回不回宫不要紧,眼下当务之急的,是让陛下摆脱困境。几天前我收到了豫王的信,他说太后有意架空了陛下,立他为皇太弟。豫王不忍伤了骨肉之情,已然留书出走。陛下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了,看来陛下与太后之间,终要有个胜负之分。这小小的锦缎或许算不得什么,也算是我能为元坤尽得微薄之力吧。”
阿和看了看众人,最后下令道:“称这批锦缎为‘和锦’,托人进宫送给陛下。如何使用和锦,是陛下的事了。我相信他。”
接下来这一个月,应是吴燕两国的史官得以大展身手、大书特书的日子。
吴国方面,先是湘西、江阴、淮南三军组成了靖难军,由原山阳军统制薛齐任主帅,算是给反叛的山阳军一个当头棒喝。靖难军与山阳军交了一仗,熟知山阳军行动的薛齐专会对症下药,杀得对方是大败而归。一战败北之后,山阳军坚守不出。打算以京城百姓为质,固守城池。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对阿和来说却非同小可。由于元坤拒绝了新帝的国书,阿和也离开了燕宫,新帝应该是明白了这位不受封的和亲公主对他的不满,于是派兵围了端王府,打算“请”端太妃进宫修养,其实就是要软禁为质。
谁知砸开了端王府的大门一看,不知何时,府中竟是空无一人,不止端太妃,连其他侍卫仆人竟都没了人影。端王府素来人少肃静,围城之后更是少有走动,守门的兵卒竟不知这府中是何时、如何没了人。
几日之后,城外的靖难军的军营里,端太妃带着王府的亲兵护送了乔皇后和太子瑄前来,统帅薛齐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尊太子瑄为君,称乔皇后为太后。三军重整旗帜,决定伺机与叛军决战。
这惊天逆转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大江南北,自然也传到了玉山行宫。众人都看着阿和,希望她能给个解释:端太妃难道会什么遁地之术不成?
阿和抓了抓头,说道:“这么说起来,端王府里好像是有几条地道来着。”
“地道?”薛尚宫奇道,连她都没听过这件事,可见是个机密。
阿和说:“到底几条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喜欢钻到地道里去玩,但是被母亲训斥,说这不是闹着玩的。听说有一条直通城外的护城河,众人有可能就是这么逃脱的。”
众人叹服。
“父王年轻的时候还痴迷过布阵之术,喜欢钻研地道、暗室之类的建筑,修王府的时候就修了几条应急的地道。后来时间久了,有的地道通往附近的河道,河道堵了,就不怎么通畅了。这么多天乔皇后她们才出现,有可能是地道堵了,花了些时间疏通淤堵。当然,也可能是想看看靖难军到底如何。”阿和推测道。
“公主是不是一开始就料到了?”唐尚仪问道。
“不,我一开始是忘了。”阿和笑了笑,“后来听说端王府大门紧闭,几乎无人出入,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不过因为时间久了,地道还能不能用,很难说。知道王府里有地道的,有父王、母妃,我,还有从小就照顾我的周尚仪而已。我曾经在地道里玩了小半天,周尚仪急得到处去找,无意中发现了地道。母妃那时就曾教训我,那是非常时期保命用的,不是给小孩子玩的,我后来就不敢去玩了。”
众人纷纷感叹,或是说端王深谋远虑,给妻儿留了后路,或是说端太妃临危不惧,从容脱身,实在是可敬可佩,又有说乔皇后和小皇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甚至还有说,山阳军覆灭之期近在眼前了。
薛尚宫说:“这个自然。靖难军的统帅薛齐是我的本家堂兄,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他打过败仗。”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才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四十八、名号
主帅神勇外加师出有名,靖难军士气大震,连战三捷。(.)伪帝的山阳军损失大半,葛敦采取了坚守不出的对策。京城里物资丰富,就算被围拖个小半年不成问题。
然而此时,又出现个关键人物,不,是关键的一家人。谢家父子在紧闭的城门前上演了一出父子情深的大戏,哄得守城官兵一不留神,就犯了大错了。
那是个深夜,身居高位的谢丞相为了见爱子一面,出手阔绰地贿赂了守城的官兵。城门外游荡多日的少年痛哭流涕,对自己不孝的行为深深自责,情真意切地请求见父亲最后一面。守城的官兵不是山阳军的人,也正愁京城被困,城里物价飞涨,急需补贴家用,于是就偷偷地开了小城门……这一开不要紧,隐藏在小谢相之后正是靖难军的精锐,顿时潮水般地涌进城来,京城顿时失守。
一天的混战之后,葛敦带领山阳军的残部拥着伪帝向南方逃去。靖难军迅速夺回了京城,安抚了城中百姓,继续前去追击剩余的叛军残部。弘文馆的袁维大人不知为何一直在靖难军的队伍中,他建议择日先为太子瑄举行登基大典,以正视听。群臣纷纷赞同。
***
与此同时,北燕的朝政也不平静。
朝中几位重臣联合上书要弹劾皇商结党营私、垄断商船、逃税瞒报、蚕食国库。一件一件都证据确凿,矛头直指外戚萧氏和郭氏等世家。太后大怒,下懿旨要严惩这几个朝臣,却被陛下以懿旨不出后宫为由,驳回了。世家们又派出死士,要截杀证人和证物进京,没想到随行保护之职的竟是御林军。这下就表明了陛下的态度。深受陛下恩遇和提拔的寒门子弟立刻纷纷上书,要求严惩国贼。一些人甚至上书言道,太后失德,包庇亲族、排挤后宫、干预朝政,难为母仪天下之表率,请移驾别居,对朝政禁言。
几日之后,宫里宣布太后染恙,太医诊断太后须安神静养。靖文帝到底顾念母子情谊,请太后改居京郊附近的一处离宫。
随后,萧氏的三支分家和郭氏的本家被弹劾,陛下下旨抄了家,抄出来了金银珠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两家的财富可真谓是富可敌国。元坤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家产全部充了国库,就当是从舅舅们那里补上了压岁钱。
后宫之中,东宫萧氏和南宫郭氏得知本家犯了重罪,深感愧疚,接连向元坤递了还位退宫的奏折。元坤让她们选择自己喜欢的住处,然后改称萧敏为盛德夫人,改称郭氏为孝康夫人,移居宫外。萧郭二人从此不再入宫。
***
四月的时候,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吴国的太子瑄正式登基继承大统,年号泰安,人称泰安帝。乔太后垂帘听政,直至皇帝成人。谢丞相率领四大辅臣组阁,小谢相谢少华也因为开城有功,进入中书省,担任郎官,成为三省之中最年轻的官员。
北燕肃清了内政之后,开始恢复了与吴国的商船贸易,阳江两岸又热闹了起来。四月中的时候,吴国方面来了国书,说是感念在伪帝叛乱期间,燕国的种种仁义之举,欲派一个使团到北燕前来拜访并修改一些互市规则,使燕国在两国互市中处于更加公平的位置。
这封国书在早朝时公布出来,不少当时主张接受吴国伪帝条款的老臣都觉得脸上有点热辣辣的,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些,让人怎么说才好呢。但是大家更担心一个问题:和亲嫁过来的泰成皇后,现在被贬为悯妃,被逐到城外的玉山行宫去了。人家吴国的使臣不日就要进京了,肯定会来拜会自家公主,到时候怎么好意思解释呢?于是众人纷纷上本,要求陛下即刻下旨请泰成皇后回宫,恢复泰成宫封号。
元坤其实也是急着想见阿和的。两个月多未见,不知阿和过得是否如意。又因为当初是他母后瞒着他将阿和遣出的宫,心理上总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就派了几个使者想去探一探情况——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趁着吴国的泰安帝登基的这个事,为阿和再争一争中宫的位置。
于是,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着急了,群臣上奏,他就三番五次地推脱,嘴上说着:自己无颜见泰成皇后,或是皇后伤了心,不愿见他等等……演得也是十分逼真,明眼人邵青见了,终于忍不住上了一道奏折,上面写着: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悯妃娘娘深明大义,馨香德远,堪为后宫表率。臣请:加封悯妃为中宫皇后,恩慈天下。
元坤见后大喜,心想总算有个知己帮他说话了。元坤在朝议时提出这个话题,顿时群臣议论纷纷,有赞有弹。一时间难争高下。
不管怎么说,有人开了这个口,这件事就可以议下去。元坤再派一队侍者去玉山行宫迎接阿和等人,没想到侍者又吃了闭门羹。上一次侍者到了玉山上,没有见到悯妃本人,薛尚宫说娘娘带着人去和锦工坊了。这次侍者再去,在半山腰处直接被薛尚宫的人拦了下来,说娘娘身子不爽,要修养,暂时不必谈回宫的事了。
看来阿和身边的人也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元坤倒不介意其他人的情绪,他也觉得这件事还是自己亲自出面的好。于是叫来了邵青,三千御林军开路,龙辇居中,浩浩荡荡地前去玉山接人。
***
春困秋乏,阿和最近更是瞌睡得不行,每天午饭之后都要小憩一会儿才行。这一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外面嘈杂起来,有人叫道:“陛下驾到。”阿和心想,一定是在做梦,恩,陛下最近这么忙怎么会有空来这里呢……
翻个身又要睡,恍惚之间看到一角龙纹祥云袖飘到了眼前。阿和随手将那袖子握住,拉到身边,盖到自己脸上:这丝绸贴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分外舒服,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是元坤的味道。阿和没有醒过来,继续睡了下去。
薛尚宫本来是打算不管谁来接人,都拦住不让见的。但是圣驾亲到,她总不好再拦着了。她担心阿和什么都不会争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总要去讨个公道才是。虽然太后已经别居离宫了,可阿和的皇后身份该怎么恢复呢?没有太后的懿旨,内命妇的升迁和封赏都成了问题。
除非是册立中宫。
册立中宫是大事、国事,必须由陛下下圣旨,由礼部操办起来,还要祭天祭祖广布天下。太后对泰成宫一定是恨之入骨,不会让她恢复泰成皇后的封号,那么如果陛下能下定决心册立公主为中宫皇后,那么她薛尚宫的职责就算圆满了。
薛尚宫正要想去跟阿和讲这番道理,没想到陛下就带了人上了山。薛尚宫赶到寝宫时,只见陛下站在公主的床前,任由公主抱着他的广袖酣睡。陛下就站在原地眼神柔和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一脸的宠溺。有人想要上前唤醒阿和,都被陛下屏退了。
薛尚宫看到他们二人相处的情形,心中一暖,也便想开了:他们二人喜欢就好。什么妃什么后,不过只是名号罢了。
一个时辰之后,阿和总是悠悠地醒了过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她看了看周围,只见床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醒了?”元坤轻声问道。
阿和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奇道:“我以为是做梦,没想到真的是陛下。”随即扑到元坤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真的是陛下。”
“不是真的,还有假的不成?”元坤抚摸着她的头顶,笑道。
阿和忽然坏笑道:“对了,万一是假的怎么办?臣妾要验个货。”于是开始装模作样地去翻元坤的衣服。
元坤被她闹得笑个不停,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真怕阿和万一哀怨地不肯见他,该如何是好?幸好阿和还是那个阿和。
元坤抱着她,问道:“薛尚宫说你最近身子不爽,需要静养,是哪里不舒服吗?”
阿和笑道:“没什么,就是格外贪睡了些,大概是好东西吃多了,加上春天天气暖的缘故。并没有哪里不好的。睡着了,在梦里还能遇到陛下。”
元坤将她搂到怀里,“阿和,今天在玉山再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家?”阿和看着他。
元坤点点头,“泰成宫也好,玉山行宫也罢,都只是宫对不对?有家人等你的地方,才是家。咱们一起回家。”
阿和明白了他的意思,欣然点头道:“好。”
四十九、竹马
再次回到宫廷,感觉变化真是不小。[]太后娘娘别居,东宫和南宫自请出宫,偌大的一个皇宫里,只剩下西宫周莹玉一支而已。阿和本欲直接回泰成宫的,元坤却安排她到凤仪阁去住,凤仪阁虽说不大,但紧挨着元坤的御书房,两人要见面只需打开窗子叫一声,阿和十分喜爱这个格局,也就答应了先住了下来。毕竟北宫那边已经空无一物,泰成宫的匾额也被取下来了,阿和现在就是一名普通嫔妃的身份,住在哪里都可以。
这一天元坤出去接见吴国的使臣,阿和带着几名女官在花园里散步,想着今天的晚宴上能看到吴国的一些熟人,心里很是高兴。几位女官吵着要一起做几道玫瑰酥、桂花糕之类的点心来待客。
这次吴国的使团的领队人物,就是近来大出风头的小谢相谢少华,使团当中还有弘文馆的袁大人、两名吴国的史官和几名礼部、户部的官员。这么多高品阶的使团还是少见,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和元坤商量。
阿和和女官们正在挑选花瓣,不远处另一队人也出现在花园当中,正是西宫的周莹玉带着人来了。阿和正要起身寒暄,只听周莹玉的一个贴身侍女喝道:“前面是什么人,见到娘娘还不见礼?”
不等阿和回话,身边的女官早就皱起了眉头,阿芷更是立刻高声驳斥了回去:“放肆,你们也不看清楚人再啰嗦!”
两边都是火药味十足,仿佛立刻就要吵起来了。阿和忙叫道:“周姐姐,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周莹玉忙回道:“托福,还好。如今这宫里空荡荡的,陛下又总是忙,妹妹回来了才好呢。前些日子宫里就我一个人,陛下晚上都会去我哪儿,每天晚上都不让人安宁,搞得我总是不得安眠,白日里总是困得不行。”
阿和答道:“春日里就是这样容易犯困,我常常吃了午饭之后就一口气要睡到晚膳时候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周莹玉听了,脸色微变,道:“妹妹这样嗜睡,莫非……莫非是哪里不舒服?”
阿和答道:“没觉得哪里不好,明天就是太医的例行问诊呢,正好可以问一问。”
再随便寒暄了几句,两队人分开各走各的。阿芷气呼呼地,看着莹玉的背影怒道:“装模作样地给谁看,哼!这样的小把戏,也不怕人笑话。阿泰,你居然不生气?”
阿和笑道:“明知道她是在哄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生气?她也不容易,虽然家里的地位提了上去,但是骨肉分离,兄弟都去了边塞,陛下又总是忙于朝政,她在这宫里也是个可怜人。”
别的女官也在小声议论,“她以为她算是个皇后呢,想在咱们公主面前威风一下!可惜啊,太后连玉牒都没发给她就离宫了,她到头来还是有名无分,尴尬得很!”“她以前从来都是称呼‘公主’的,这次忽然叫了‘妹妹’,也好意思跟咱们公主称呼姐妹!”
阿和见众人替她生气,笑着安抚道:“好啦,你们也少说几句。你们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她说谎了?”
阿芷眼前一亮,忙问:“是啊,公主就不怕陛下的的去过西宫?”
阿和笑道:“其实,她说陛下如何不能让人安眠,我就觉得好笑了。其实陛下睡觉就像个小猫一样,很安静的,从来不会吵到人。我在陛下身边睡觉一向睡得都是安稳香甜。”檀香的味道很让人安心。
众女官听了这话都嗤嗤了笑了起来,羞红了脸。
晚宴上,宫里为吴国的使臣们摆了洗尘宴,北燕的一些重臣都一同列席,阿和陪着元坤坐在主席。宴会开始前,吴国的使臣们先给自家的泰成公主见礼,两下寒暄都很亲切。袁维大人要被升为礼部侍郎了,可谓是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他来之前已经跟周尚仪正式完婚,婚礼就是在端王府办的。礼部的官员拿来了一份礼单,上面是乔太后下赐的珍品,留给公主享用的。最后是户部的官员拿了一张地图,阿和正在不解,只见使团的代表谢少华站了出来,拜倒道:“臣谢少华,给公主殿下请安。”
众人一直久闻谢少华的大名,这一次还是第一次见,只见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气质温润如玉,真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阿和笑道:“少华,别来无恙。还不快起来。”
这语气十分亲切,谢少华也应声抬头,见此时阿和手上正戴着他送的玉镯,微微笑道:“是。这一年来,您可还好?”
这分明就是青梅竹马重逢的调调,元坤听着有些别扭,于是重重地一咳,打断道:“谢大人多礼了。这份地图是什么意思?”
谢少华道:“这份地图连同我们陛下的旨意,就是这次使团的最重要的任务。恕臣失礼了,泰成公主,请接圣旨。”
阿和有些意外,但也随即出身迎旨。
谢少华拿出澄黄的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泰安元年昭曰:泰成公主深明大义,临危不惧,隐忍慈善,伪帝叛乱期间种种之义举,足以证其忠义仁孝之心。公主以一己之身,担两国之盟好,宜室宜家,宜其家国,乃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朕感其忠义,特加封泰成公主为宁国长公主,赐端王府‘宁国’之号,并赐江阴四郡为长公主封邑,不得世袭,仅为公主得已享用。百年之后,四郡收回大吴,钦此。”
圣旨一读完,满场哗然。长公主之封还好,宁国的封号可是十分难得,若非为国做出极大贡献,是不会被加封这个称号的。不知如此,那江阴四郡的封地,也是从来没说过的。公主和郡主因多少仪仗宗室,很少有自己独立的封地,有个一郡之地都是极大的荣耀,吴国忽然给了泰成公主四郡,想来一是感谢之前伪帝之时,公主力争阻止靖文帝接受伪帝的国书,二是:伪帝都拿出两个郡来做人情了,那新登基的泰安帝总不能比他少吧?干脆就翻了一倍。
封地只为公主一人享用,这就意味着,这四郡并不是送给北燕,而是送给自家的公主,算不得卖国割地,反倒是像亲戚之间互相走动一般,礼尚往来。而这圣旨里还在暗示,吴国对宁国长公主十分看重,国内还留了府邸,若燕国招待不周,吴国随时可能迎回公主。
北燕的重臣面面相觑,想到了之前的中宫之议,看来这事差不多可以成了。
如果泰成公主成为北燕的皇后,那么江阴四郡就是皇后的封邑。这对北燕的意义就更不同了。
于是宴席之间,吴燕两国的重臣推杯换盏,都想摸一摸对方的打算。
阿和觉得有些累了,就先行回来凤仪阁。元坤见她最近总是困倦,心中有点担心,于是便送她回去了。待返回宴会厅之时,只见谢少华玄服广袖,独自一人倚着栏杆在殿前看着夜空。元坤走了过去,说道:“谢大人好兴致。”
谢少华回身施礼,道:“臣是在此等陛下呢。”
“等朕,何事?”
“臣请问,在陛下眼里,泰成公主是何许人?陛下打算如何对待今后的公主?”谢少华正色问道。
元坤看着他,反问:“你这是以一介臣子的身份在问朕,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挑衅?”
谢少华微微笑道:“陛下明鉴,臣不敢逾越。臣以公主的幼时玩伴的身份,想问一问陛下。”
“幼时玩伴?你是想说青梅竹马吧?”元坤见招拆招,他心里却在想,是啊,眼前这个人在好多年前就认识了阿和,而自己与她之间只有短短的一年。
“在朕眼里,她是朕的妻子,朕未来孩儿的母亲,也是要与朕携手共治这江山社稷的同心人。”元坤不甘示弱地答道。
谢少华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北燕皇帝会许诺给阿和的加封或是赏赐。看来他也认识到了阿和的珍贵之处,谢少华钦佩地想,这位少年皇帝看人的眼光不错。
五十、中宫(大结局)
第二天一早,太医前来问诊。阿和将这些日子容易犯困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太医仔细一检查,脸色有些变化,但似乎不敢确定的样子,于是拜倒:“臣不是妇幼专科,才疏学浅,事关重大,臣请再叫两位太医一起会诊。”
阿和吓了一跳,薛尚宫更是急了,连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在玉山时就这样了,可是什么严重的病?”
太医支支吾吾,十分为难的样子。正在这时,御书房忽然派人来了,说陛下有请。
阿和让人先留住太医,自己动身去了旁边的御书房,只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阿和一进门,顿时喜出望外:“卫姐姐!云卿兄,你们来了!”
来者正是汉中王夫妇韩云和卫岚。卫岚起身迎上去,道:“还要多谢你送的织锦礼服,费心啦。”
阿和道:“算不得什么,如今还有和锦工坊在,再想做什么新衣就更方便了。”
韩云道:“这次我们路过京城,顺便来还礼道谢。岚岚很惦念阿和,听说之前她还住在玉山,就……”他话没说完,卫岚瞪了他一眼,韩云立刻乖乖地闭嘴了。
元坤知道,就卫岚的脾气,不骂上自己几句肯定是不会罢休的,他也不介意,如今阿和回来了,就什么都好。
韩云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文质彬彬的脸上唯独笑容有些调皮,阿和看重他,他也看了看阿和,笑道:“还记得我吗?我是……”
“汉中王府的小太医华安逸。你说过的。”阿和记得那个笑容。
“娘娘的记性真好。”华安逸立刻嬉皮笑脸。
卫岚拉着阿和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聊聊近况。
韩云小时对元坤解释:“其实,岚岚她有了身孕,我怕路上辛苦,就让华安逸跟着来,有个照顾。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简直无处不在……”言下之意是,想跟王妃有个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了。
卫岚爱吃水果,阿和特地叫人把昨天吴国使团带来的新鲜杨梅拿过来。说道:“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吃着最舒服了。”
卫岚也说:“我正想吃酸的呢,太好了。”
两个人眨眼间就把一盘杨梅都吃了,内侍连忙又端来一盘葡萄,阿和刚要吃,想是吃的急了些,先是重重地咳了几下,又干呕起来。
元坤连忙要叫太医,华安逸直接走过去,给阿和切了切脉,又问道:“敢问娘娘,最近可嗜睡?月事可准?食欲是不是比较好?平时还会干呕吗?”
阿和愣起神来,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在,回答这些问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元坤代为回答:“她最近嗜睡得很,吃的也不少。干呕倒没见,这是怎么了?”
华安逸笑道:“王爷还抱怨我无孔不入,也不看看我的功劳苦劳。恭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胎象很稳,已经两个多月了。陛下,您要不要打赏一下小的?”
消息一传出,原泰成宫的人自然欢欣鼓舞。朝野上下对册立中宫的事宜也都大致赞同了。唯独周氏寒门一派对此颇有微词。周氏自然是希望册立之事再缓一缓,最好西宫也有了子嗣,好多一些资本来争。而薛尚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那日对前来问诊的太医就有点疑惑,上下打探了一番之后,得知西宫利用这段时间宫中无人,已经将太医院换了不少自己的人,太医受西宫的指示,若得知悯妃有孕,暂时不要公布,多压一些日子。那日太医见脉象已经越来越明显,再压下去就怕会被问责,只有支支吾吾起来。他想叫两个人过来一起会诊,大家研究出一个说法,既不会得罪西宫,又不会被陛下问罪。
元坤知道了这件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太医院既然连有孕都诊断不出来,如何照顾朕与皇后?既然如此,撤掉这些太医,换一些更有能力的人吧。至于西宫,效仿东宫和南宫例,赐别院居住,称夫人,非召不得入宫。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
此后小半年,阿和一直居住在凤仪阁,与元坤的御书房比邻。元坤得闲的时候,就将御书房的门窗全部打开,好让阿和能一直看到自己。
阿和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害喜有些厉害,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反而好了很多,食欲也跟上了。整个人都圆润了起来,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韵。元坤尽量陪在她身边,挑选了三名新晋的太医,每天早晚问诊。
阿和怀孕到了七个月的时候,身子渐渐重了起来,偶尔谈到生产,阿和似乎有些担心重重的。元坤体谅她的心境,还特地修书一封,请了端太妃来北燕,照顾阿和生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阿和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元坤得知的时候,邵青就站在旁边,元坤一高兴跑过去抱住了邵青。这倒也是,人高兴的时候,总想跟别人分享一下,邵青拍了拍陛下的肩膀,就好像兄长一般。
小皇子满月那天,元坤连写了三份大赦天下的诏书,随即又召见了礼部尚书,商议了册立中宫的典礼。
元坤自己亲手刻下了中宫皇后的玉玺,上面有八个篆字写着“奉天承运,天作之和”。
满朝文武看到这样的诏书,都道是陛下在说自己与这位和亲公主的姻缘是天作之合,却很少有人知道,中宫皇后的闺名就叫“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