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 1第一章 第一卷 第一章 街上流着水,可是雨已经停了。但我还是快走,习惯性的缩着肩,偶尔拿手挡在额头上。不小心,一个大跨步之后,一只脚正好落在一个水洼里,听见一个粗鲁的声音说:“没有长眼睛吗?”我歪头眯眼睛一看,一个壮实的胖汉子怒目站在那里,我下意识看他的裤子,那上面的确许多水渍。可是看他一双大脚,还有街上来往的许多行人,我不认为那些水渍全是我刚才那一个大跨步的杰作。脑子里这样想,心里也就没有道歉的诚意。汉子大眼睛可是放出火光了。“你去前边服装店里买条裤子陪我吧。”他说。 “我干嘛要陪你一条裤子?”我异常气愤。 “那么你替我把裤子洗干净。” “我干嘛要给你洗裤子?” “刚才你走路不长眼睛,或者,你是有心搞恶作剧,你们……。” “我不长眼睛,可是水渍却溅到你身上去,真是稀奇。”我打断汉子的说话。 汉子上前揪住我的衣领子,我挣扎不得,就只好老老实实被他提小鸡似的揪着。可是我并不害怕,我脑子里盘算着在他对我实施下一步打击的时候,我应该怎样反抗。我高兴,我暂时忘记了原来扰乱我的一些思绪 “阿华,你干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被眼前这个大块头挡着,看不见说话的女人,凭声音,我知道女人应该还漂亮。这世界真是这样,美丽完全可以用声音来演绎。 “这小子故意往我身上溅泥巴。”汉子说。 “净能说笑,哪有这样的事?”声音靠近,我斜眼看女人,果不出我所料,那女人漂亮婉然如一朵雨中绽放的花朵,素雅娴静而粉面带着柔顺(或者却是些许疲乏)的笑。我冲女人咧嘴一笑。女人看我一眼。“虽然这青年人顽皮,可也不至于这样不懂事。你放开他吧。”汉子不听女人的话,我感觉他手上是更用力了一些。 “你小心扯碎了我的衣服。”我使力气说。 汉子用手一抖,我的嘴巴差一点碰到他的下巴。我使劲闭上嘴,预防和他稀疏胡子的下巴接触。 “你放开他,看他被你勒得脸蛋都发紫了。”女人说。我不愿意听这种话,认为这同样是一种建立于同情之上的羞辱。汉子犹豫,但是就松开手。 “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汉子说。 女人淡淡一笑。我拿手梳理一下衣领和头发,特别有精神地甩一下脑袋,我的头发很短,那个甩头的动作并不美观,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并且就在女人看我的时候。我看见她笑了,我也笑,可是我知道,女人是拿我当孩子看的。我有些失望,可还是很大度的冲她笑。 “那么,就这样吧。”我看见汉子和女人拉手要走,我急忙说,“可是我不得不告诉哥哥一句话。”那个汉子首先站住,侧脸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鄙夷。我退后找个安全距离,然后对他毫不客气说,“你说我不是个好东西,这只能证明你是多么孤陋寡闻,或者假正经。事实上……”汉子伸手,我一个窜跳躲过去。“再见,我的朋友。”接着,我又对那个合不拢嘴笑着的女人说,“您很迷人,”怕她怀疑自己的魅力,我又补充说,“真的。” 说完话,我扬长而去。后来回忆,我当时仿佛还吹了一声口哨。 女人的笑和汉子的粗鲁很快被我忘记,忧伤再次侵袭我的心灵,仿佛山崩海啸一般汹涌而不可阻挡。我知道,这种结果和刚才的事情不无关系,可是,我真的没有去想那个凶巴巴的敢于羞辱我的汉子,还有那个大方得体的无形中给我许多安慰却又仿佛是嘲笑的女人,我只想到她,一个叫做谢婉婷的女孩子。 假如你认识谢婉婷,你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为何会如此糟糕,堪为刻骨铭心之痛。 街上的人还是不少,我不明白一场大雨之后,道路泥泞,他们还要到大街上来干什么,人人渴望发财,难道大雨之后,街上真的会有发财的奇迹发生。若真是这样,那么街上有这么多人倒是很正常的。事实上,大家也都很正常地在走路,说话,脸上表情也是那么自然,对我来说,却是不够亲切——简直是冷淡。当然,我脸上表情也并不动人,但是不缺少活泼。路边一些商店摆出商品来,红红绿绿看着倒是赏心悦目;有动感的音乐响起来,听着心里很是舒坦;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可是酒店、饭馆里却飘出饭菜诱人的香气。 天空还阴沉着,于是一些商家门前的霓虹亮起来。路上的水洼变成七彩屏。有一时我驻足观看,旁边一声嘲笑。我不理会,那声音也就远去。我忽然想要看一看那个嘲笑人的人究竟有着怎样一副可憎的嘴脸,就转身跟过去。人海茫茫,我到哪里去寻找他?我头脑里灵光一闪,意识到原来人生真是这样,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当时不去把握,以后会连记忆也模糊起来。可是对于谢婉婷,我却记得这样清楚,从她曾经的亲切温柔到最后如何冷淡漠然的拒绝我,我记得一清二楚。但是按照我方才的逻辑,我是应该自然而然忘记她的,在她那一面,也会……可是,我知道,她可以轻易忘记我,但是我万难忘记她。这仿佛是一场战争,胜利的一方很容易把这这场战争当做历史,轻描淡写几句也便过去,预备去寻找更大的胜利;失败的一方却会有刻骨之痛,从内心到现实世界,忘却是不容易做到的。在我和谢婉婷的较量——从结果或者回忆的角度来说,那的确是较量——中,我是失败者,而且败得一塌糊涂。我清楚记得她在拒绝我的进一步要求之后,我有多么慌乱,然而还去解释,甚至是哀求,但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愈来愈镇静、固执、死板,没有一丝感动,更别说亲切,然而对于我的吸引却更大。我当时就知道我错了,不是错在有所要求上,而是……哎,现在提起这些,真是有煞风景,可是思前想后,我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是的,我单知道错了,却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那么,就让我一直记着她好了。 我转回身,漫无目的地走,溜溜达达,自己感觉倒是不错。前边一家酒吧,门前很冷清。我走过去,抬头研究门上方的金字招牌。几窜跑马灯围着,当中是“乐乐乐”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我不记得这条街上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奇怪名字的酒吧。按照现代人卑鄙龌龊的心思,这名字倒很有吸引力。我有心一探究竟,就走进去。一位年轻的女招待迎上来,满脸的笑,很甜蜜,但是并不招摇,可谓专业。我矜持地笑,尽量给人一个老成的感觉。女招待鞠躬,引领我穿过几扇宽体玻璃门,走进大厅。大厅里少少几个顾客。我问服务员:“怎么客人这样少,是不是你们收费太高,所以人们根本就不敢进来消费。” “先生真会开玩笑。”女招待回头对我说,脸上还是笑。在我,这句话也真是一句玩笑话。 “我问的是大实话。”我不得不郑重申明。 “不敢进来消费,又怎么知道我们收费太贵?所以我说先生是在开玩笑。而且,先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难道还不知道我们店收费最为合理,服务却是最最优的。” “我是常客?”我莫名其妙起来。 “先生昨天不是刚来过吗?” “没有啊。”我纳闷。“我昨天没有进来过……”我进一步解释。 “先生真是幽默风趣。我们的唐经理也是这样,说出的话常常叫人真假难辨,可是我感觉先生在这方面是更胜一筹。” “是吗?”我在心里判断女招待是在夸我,还是有心挖苦我。首先来说,我如果能经常光顾这种场合,证明我的身份和品位还是不错的,——这个酒吧的经营规模不算低档——然后呢,显然是女招待认错人了,但至少是把我看做他们经理一类的体面人物,这在我是可以接受的。思量再三,我认为女招待不是挖苦我,因此我也就决定不去反唇相讥,并且不多做解释。 进门之后不久,那位女招待礼貌的离开我,走回去重复自己的迎宾职业。我偶然回头,看见又一位客人进来,那位女招待只是鞠躬,却没有亲自领那人进来。我想,我算是特殊的。我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打扮,倒也看不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我的相貌也极其一般,行走在人群里,虽然我希望有人一眼就看出我实在是人中龙凤,但是一直没有发生那种事,就是说,我的面貌在人群里是容易被人忽略不计的。我很佩服那位女招待的眼光,回头好生看她。又一位制服女孩走过来,按照她的指点,我走到吧台那里点了几杯啤酒,而且老主顾一般显得很大方得体。因为空闲的桌位很多,我捡一个自己认为位置很好的地方坐下。 酒吧的大厅是那类带有小舞台和舞池的那种。因为远离门廊,又没有采光的窗户,大厅里亮着灯。狭小然而装修极其讲究的舞台凸起在一面,通过几个向上的台阶可以走上去,上面有拉开的帷幕,最前面两只麦克风架子,周围全是灯头;浅红色的舞池凹陷在大厅当中,两级台阶便可以下去,面积虽不是太大,但三五十对舞伴是可以容纳得下的,人员再多,便要拥挤,若是情侣,也只好拥抱在一起,防止被挤散了。这种消费场合总是在夜里才会喧闹热烈起来,这时候,却不能叫人疯狂。我静静坐在那里,眼睛看着舞台绮丽的灯光,还有空落落的舞池,耳朵里听着舒缓的音乐,倒也觉得惬意。我料定不出两个小时,也就是晚饭时候,这里就不会这样安静了。同样环境,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人类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叫人自己都纳罕其变化之剧烈。 一位女招待走过来,询问我有没有别的要求。我不懂,睁大眼睛看她。女孩很漂亮——当然,这种场合,怎会有不漂亮的女招待。女孩很温柔地笑,提醒我可以找人陪着喝酒,聊天,也可以登台唱歌,或者为心爱的人点歌。我笑说我心爱的人没有来,如果女孩有办法把我心爱的人找来,我会点九十九支歌曲。女孩浅浅地笑,说心爱的人到处有。我说你是不是说我太固执,也就是常言说的死心眼。女孩大约猜到了我的心境,看着我,满脸满眼睛理解的笑。这笑是纯粹的,并没有看不起或者是认为我太幼稚的成分。我觉得开心。 “伤口总是要被弥合的。”女孩忽然说。我一惊,感觉女孩说的真是个大道理。 “你多大了?”我问。事实上,我认为我和女孩应该是同龄人。 “二十岁。” “虚岁?” 女孩婉然一笑。 “先生……” “你可以叫我哥。” 女孩笑,迷离的灯影里露出一口晶亮整齐的牙齿。 “先生,您……” “怎么,你认为的年纪比你小?” 女孩又笑。我拿一杯啤酒给她。她道一声谢谢,然后抬杯。我受宠若惊,就和她干一杯。女孩拿酒杯和喝酒的姿势很美观,我看得痴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干什么?” “做个朋友啊。” “做朋友也未必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啊。” “不知道名字算什么朋友?” 女孩很善解人意的一笑。 “先生只要过来,我们随时可以是朋友。” “只要过来?” “是的。” “那么,为我们的认识干杯?”我询问。 女孩点头。 “但是首先你得告诉我名字。”我要求说。 “我的名字很一般的……” “呵呵,”我就笑,知道女孩把我当成知识分子,或者却是在校学生。“我的名字也很一般……” “那么你先说出来你的名字。” “啊,是我先问你名字的。” “可是我可不可以后来者居上呢?” “可……” “先生为什么要犹豫不决呢?难道,先生不愿意‘女士优先’吗” “啊,我叫许智慧。”我说。 “先生在逗我。” “没有。” “先生原来是常客,可是,我真的是第一次作陪先生,不知道,并且不认识先生的,真是很抱歉。”女孩笑道,“真是抱歉的很。” “你怎么也说我是常客?” “许智慧是我们一个姐姐的名字,哝,就是那位。”她掉头拿一根细葱白的手指指给我看。她的胳膊靠在桌子上,只是伸出手指,并不大幅度抬起胳膊。我觉得她的动作似乎大家闺秀一般,体面的很。跟随她的指点,我惊讶得可谓毛骨悚然——那正是引导我走进来的那个女孩。 “她真的叫许智慧?”我失声问。 “先生好深的城府,专爱拿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女孩寻开心。”女孩脸上表情活跃起来,大约是喝了酒,或者却是因为我是常客的原因。 我的心房好久不能平静。 “那么,我为许智慧点一首歌吧。”我说。 “可以啊。”女孩嘻嘻笑。“什么名字?” “千年等一回吧。”我脱口说。 女孩不明白地看我,竟然稍稍吐一口气。她站起来,向吧台那儿走去。我看着站在很远地方的许智慧,希望她能听见这首歌,尤其歌曲开始时候的介绍。制服女孩走回来,满脸的笑影,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是那么可爱而亲切。我内心有一种冲动。 “先生究竟叫什么名字?”坐下之后,她问。 “我真叫许智慧。”我看着她,睁大眼睛说,“真的。”我补充。 “这么巧?可是,这明明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你不要怀疑啦,只是一个名字,我何必要骗你。”我说,“你的名字呢?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我……我不愿意说假话,可是,在这里,他们都叫我‘小三’,不如你也叫我‘小三’吧?” “‘小三’?”我忍不住笑,“不是三陪的意思吧?或者第三者……” 能够说出这种话,足以证明我是一个怎样品格的人。更坏的是,我并没有为此而内疚到脸红。可是,我觉得在这之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我认为是酒吧里那种特有的晦暗隐涩容易使人放肆的氛围造成的。我自认为找到了原因。 “三陪?”女孩瞪着我,“我的一位姐姐就叫三陪……” “是吗?”我感到很稀奇,也就更有趣味,“在你们这儿,三陪是怎样一个概念?” “我们这里没有概念,只有顾客的要求,只要顾客有要求,而我们又可以做到,那么我们就会去做。在这里,顾客就是我们的至高司令官。” 女孩的话使我激动而不安,也就加倍好奇。 舞台的音响里正在播放我点播的歌曲,歌曲之前的介绍我却没有听到。我知道我和这位“小三”是很谈得来的。 “我以后来,只要说找‘小三’,那么就会找到你了?”我问。 “是的。”女孩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 “可是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名字?” “尊敬的先生,”她出于礼貌,或者是有所夸张地说,“我之所以不告诉您,只是因为——我完全可以告诉您一个假名字……但是我不愿意。” “我不相信你会撒谎。”我顽皮说,心里是满意的。 “为什么?” “凭感觉。” “感觉有时候会出错的。” “我的感觉通常不会错。” “您也许是对的。”女孩顺下眼睛,长睫毛扑闪着,仿佛童话里可爱而善良的仙女。“我们这里很少用真实名字和客人交流,包括许智慧,这个名字听起来仿佛很逼真,我却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实名字。”女孩回头朝门那边看一眼。“而且,先生也一定不是这个名字。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就是这样称呼对方,难道这样不好吗?况且,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而已,我们需要记住的是这个人。” “唔?”我深沉地点头,且不去解释自己名字的真假,只是说,“但是我就这样称呼你小三,总是觉得不好……还有,许智慧的真实名字连你也不知道?“ 女孩对着我笑,我不明所以,但是脸上,我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我就叫你小三了。” “先生尽管叫好了,我听着很好。“ “真的?“ “真的。我的姐姐都凶巴巴来叫我小三,先生倒是够温柔,我怎么会不喜欢。”她撒娇似的笑。 “我们喝酒。”我跟她干杯,她也毫不谦辞。喝完酒,放下酒杯,她为我倒酒,我趁机握一下她的嫩手,感觉软软的,滑滑的。她停下倒酒,只是任凭我握着她的手,直到我松手,她才开始倒酒。 “先生很斯文。” 我羞得满脸红,但是女孩没有在意似的继续说,“有些人就不同了。” “他们能怎样?” “野蛮。” “他们怎样野蛮?” 女孩冲我一笑。 “您可以想象啊。” “我想不出。” “但是您一样可以做得出,假如……” “假如什么?” 女孩对我抛一个颇具杀伤力的媚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么简单。” “我感觉你也够野蛮的。”**裸讲这些事,我感觉很别扭,虽然在女孩爽朗的性格面前,我感觉自己很虚伪,但是我坚持自己的虚伪,于是就感觉到女孩丑陋的一面。 “几句话而已。” “几句话?你是在诱导我吧?” “诱导?” “您希望我在这里有更高的消费吧?” “也许您的话是对的,但是,那么,我觉得先生误解了我。因为,我刚刚有心里话要说……要知道,我感觉先生是,怎么说呢?我没有使先生满意,这是我的失职。请先生原谅。”不待我挽留,女孩起身。“先生保重。”她朝我鞠躬,然后很自责似的低头走开。 我本来可以叫住她,而且我的话并不是成心要她难堪。但是我没有叫住她,也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稍稍坐了一会儿,我到吧台那儿结账,消费数目巨大,所幸我身上钱款还多,不至于狼狈。但是我脸上的惊讶程度大概被那位还算年轻的收款员识破,她一张胖脸讪笑着,把我交到她手上的钞票通过验钞机之后又数一遍,这才牙缝里冒出一句话:“欢迎您再来。”我不去搭理她,心里以为她是这酒吧里最丑的一个女人。 走到门口,许智慧还笔直身子站在那里,见我出来,她略鞠躬,请求我慢走,再来。我喊她“许智慧”,她微微笑。我冲她点头。 “下次,我希望是你陪我。”走到她身边,我小声说,“三陪,怎么样?” 她的脸似乎红了。我笑着离开。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走在路上,我心里想,“那么一个花柳之地,女孩子却会害羞脸红,而且看起来还斯文。如果说是因为我的原因,比如说我是这方面的门外汉,可是她们也并没有进一步拿话或者具体动作引诱我,而且她们的衣着并不张扬到袒胸露背……”我心里许多想法,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收费太高,我想,我会再次去光顾的,哪怕就是现在。但是我决定不再去了。我不是富二代,但是也不用为生计过于辛苦,然而对于此类消费,也还算是奢侈。我羡慕富二代,那些命中注定的阔佬们,金钱对于他们简直就是纸片儿。我呢,对于这些阔佬们,形同乞丐。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并不去和他们比较,我只是和不如我的人作比较,这是一种不累人累己的生活精神,与人们熟知的“阿q”是不同的;比如在学校,我从不和那些优秀生相比较,我眼睛一直盯向全年级倒数第一的那位,我有幸从来没有站在那个位置上,因此,我深深感到自己的优越性……。但是,尽管如此,并且我看起来是那么的老实,事实上我也很少和谁打架斗殴过,我也不认识什么所谓“社会人”,“黑社会”更是连边不沾,但是我还是被在本市教育界赫赫有名的“保利中学”开除。我可以去另一所中学完成我的学业,但是我放弃了那个机会。父母自然不愿意,但我坦白告诉他们,我高考不会成功的,与其半年之后心灰意懒的下来,不如趁现在精神旺盛地离开那里。不是有句话说“辞职与被辞,心情是不一样的”。因此我选择退学,尽管我被开除在先,但我还是把握住机会,避免再一次被开除的危险。我自认为做到了孤高,或者说孤傲,因此,我的心情是愉快的。 尽管没有参加工作,但是我也小有积蓄。凭着这点积蓄,我四处游玩。父母不能拿我怎么办。我是“独生子”,就是人们常说的“独苗儿”。他们怕我吃不好,穿不暖,可是,他们忽略了我的年纪,他们以为时间可以把他们催老,但是我却不会长大。其实,哎,如果现在让我结婚,我想我可以为他们创造出一个真的娃娃来的。可是,他们还是认为我太小。我正式宣布退学那天,妈妈愁眉苦脸,说我这么小,离开学校能做什么呢?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走到一个偏僻路段,沥青路面年久失修,坑洼着,并且泥泞不堪,路两边的建筑也是楼房与民房混杂,表面都很破旧,仿佛看见姥姥的一件旧衣裳——我说的是我曾经的一种感觉。我小心走路,防止走进水坑里。街两边有卖鲜鱼鲜虾的摊子,少少几个,零星摆在那里;少有顾客,一身脏衣服的摊主还是老实站或坐在摊子后面,眼睛涩涩地看着来往的行人。鱼虾的腥味很浓,鼻子里闻着,却不新鲜。在一个胡同口,一位陌生的大婶拦住我。 我看着大婶,大婶就凑过来小声说:“弟弟,不找个妹妹过夜?”我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这位大婶的意思。因为大婶叫我“弟弟”,我很高兴。我笑着对大婶摇头。大婶马上补充一句:“绝对的年轻漂亮,而且价格……” “我刚刚玩过呢。”我说。大婶理解地点头,对我笑一笑,就走开去。我迈腿,看见那位大婶就拦住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走出这条泥污的街道,是一条宽敞的大街。这条大街是新修的,柏油路面黑到发亮,平坦如溜冰场。街两边的路灯已经点亮,许多商铺门里门外也是灯火通明,路面也因此显得更加厚实平整。路上来往车辆不算太多,红彤彤的尾灯比前大灯更加吸引人的视线,眼神一恍惚,那些红灯能连成一条线,流光溢彩,想象中的美丽的天河一般。我站在路口,望着眼前一切,从远至近,感觉走进了梦里一般。 我忽而萌生了一个坐进汽车里的打算。恰巧一辆出租车过来。我招手,汽车停下,我上了车。汽车司机是位中年人,胖乎乎显得很是随和亲切。他问我去哪里。我说本城最好玩的地方。他定睛看我一眼,提醒我是否可以说的详细一点。我就说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去哪里。司机笑一笑,汽车起步。我打开车窗玻璃去看风景,偶尔和司机说几句话。司机不时看我一眼,即使不说话的时候。大概开着车窗玻璃他到底不能放心,于是要求我把玻璃升上去。我不肯,他就说出租车在市里是不允许放下车窗玻璃的。我说他骗我,司机说没有。为了让这位胖师傅安心开车,我把玻璃升上去。 二十分钟之后,我看出来司机是要把我送到海边的。那儿有个海水浴场,可是这时候天气已经冷下来,谁还会去洗海澡呢。但是站在海边吹一吹咸味的海风,一眺浩茫的大海,倒也不错。我赞赏司机的安排。 “你喜欢海?”我问司机。 “喜欢,你不喜欢?”他反问,口气有些疑虑。 “喜欢。” “我想你是……怎么说呢,年轻人,心胸要开阔一些,就像大海,然而对于某些人,这是个,怎么说呢,绝好的休息之地。” “大海啊,大海……”我诗朗诵一般,那位司机马上停止说话。我瞅一眼那位可敬的司机,“您不会是要我在大海里安息吧?” “说笑呢。”司机不转头说。我看他的侧脸,似乎很和蔼。 “选择自杀,跳海是不错的。可惜我水性很好。”我说。司机的脸色又凝重了,显得心思慌乱。 “没有人刻意去指点别人自杀的途径,这是……至少我不会。我是希望大海能够开拓你的胸怀,可以让你忘掉烦扰,可以从此振作。你是那么的年轻,要知道,年轻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即使一个亿万富豪,如果你能够销售青春给他,相信他倾家荡产也会在所不惜的。生命宝贵,偏偏有人不去珍惜。”司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人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会在意,失去之后又想得到。三十岁想二十岁的光阴,四十岁又想三十岁……” “你的分析很精辟。”司机哈哈笑,“你年纪小,人生感悟却很丰富。” “还有呢。”我侃侃而谈,说的却是这一时刻的心里话,“希望过于强烈,就变成了欲望,欲望不能实现,人就会胡作非为。但是幸好有法律,而人人害怕触犯法律,于是,这个社会才不是战场,天天烧杀抢掠,血肉横飞。”我不否认,谢婉婷拒绝我的时候,我有过犯罪的念头,但是说到自杀,若不是这位司机的提示,我并没有想到。 “希望和欲望不同,希望代表光明正派,欲望却是邪恶的开始,专门唆使人干坏事。” “你说的不错,可是有漏洞,正派不容易走向邪恶吗?光明不会变成黑暗吗?比如白天和晚上,这就是一个很好地例子。” 司机惊讶地看我一眼。 “你可以是哲学家了,或者……” “我这是诡辩。”我笑笑,感觉心情轻快不少,几分钟之内没有想到谢婉婷。 “这转变的确容易。希望与欲望……真是一场笑话。”司机自言自语,“但是希望使人奋发向上,欲望会使人犯罪,专门往阴沟里走,它们还是有不同的,向上向下,南辕北辙,截然不同。” “这是精神上的理解,也就是思想上的东西,实际生活当中,没有这种截然的不同。水是好的,却有人把它赋予坏的解释,比如说女人‘水性杨花’。” “你怎么偏偏喜欢拿女人做比喻?”司机说。 “怎么啦?”我问。 “你多大年纪了?该不会还是个学生吧?” “你想说什么呢?” “我是说,女人对你来说……”司机没有说下去。 “我已经到了可以为女人伤心欲绝的年纪了。”我笑笑说。司机很快地扭头看我一眼。 “年轻人,”司机摇摇头,“生活中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干嘛你要为女人伤心欲绝呢?” “我心思狭隘啊。”我赌气说。 “你放心,我是不会劝说你的。我是过来人,有些道理还是比你懂得多一些。” “怎么个多法?” “比如说,有些事情我现在来说服你,你是不会赞成和信服的,然而那些事情对我来说是毫无悬念,再真实不过的了。到有一天,你自己亲身经历过,你才会相信,也一定会有我这时候的感觉。现在,我不会白费这种口舌,我只是出于提醒,人生好多精彩,你何必自寻烦恼。” “是的,好多精彩,可惜与我无关。” “看吧,你是走进死胡同了。我劝你啊,走路多走大道,即使有路口也不怕,比如我开车,钻进死胡同就麻烦了,在大路上走,就不会有这种麻烦,假如知道目的地,假如认得路,即使路过许多十字路口也不怕。还有,即使走错路,因为是走在大路上,我完全可以掉头开回来,很轻松的。 “你说的话是对的,但是,我感觉在生活当中并不适用。” “也许吧,就像我刚才说,有些事,在我眼前是雪亮的,电影画面一般清楚,你却难能理解。” “你的意思不是说你是先知吧?”我笑道。司机也笑。我俩的谈话显得很融洽。 “我只是人生经验比你丰富一些,因为我年纪比你大啊。当然,年轻人优点更多,这也是我们年纪大的人不能比拟的。” “年纪大,人生经验不一定就丰富,总是一个思想认识问题。你说人生好多精彩,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像我这种年纪,你要我去创事业,我不知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怎么想又怎么做的,可是我实话对你说吧,我有许多想法,其中就包括创事业,但是我并不着急去那样做,眼前……” “只有女人才能吸引你吧?” “难道这样不对吗?” “不是不对,如果你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倒不是一个好男人了。” “看,你把年轻人的爱情比喻的多么狭隘。” “这不是狭隘,当然,也不是太高尚的事。” “无论狭隘还是高尚,我的头脑里并不止这些,我还希望自己有名气,走在街上,人人都认识我,希望得到我的签名。” “那就是明星身份了……”司机眼睛看着前方哼一声。车外面的世界已经黑下来,灯火显出魅力,城市进入另一种较白昼更为喧闹的繁华之中,我忽然想起小三来,想象酒吧的门里门外此时又是怎样一种热闹场景。在我的印象里,小三应该是一位新手,甚至还没有陪人上过床——当然,我内心并不这样认为,我能有这种想法,纯粹一厢情愿。我想象得出那样一个年轻漂亮甚至还有几分羞涩的女孩不情愿地被人占有之后的痛苦,一想到她委曲求全的强颜欢笑的表情,我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在心里骂那些花钱买笑的人为蠢猪、无赖……。我奇怪我会想到小三,并且为她的职业而气愤,甚至为她而去诅咒那些嫖客。我奇怪我想到的不是谢婉婷,一个几乎要使我犯罪的女孩。 “明星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等候得到的。”司机继续说。 “我知道,那需要争取。” “光是争取还不行,你要去学习,千辛万苦的学习,比如唱歌,你不把嗓子练好,怎么会有观众,又怎么会出名呢?” “是的,这一点我承认,我是只想着结果,却忽略了过程。我也知道长此以往,我的想法就要变成白日梦了,可是,我真的不想自己太辛苦。” 司机摇头苦笑。 “您对我也爱莫能助了吧?”我戏言。 “不是,我感觉,你还是知道为理想而努力的,不然,你的谈吐不会这样斯文而高超。我想,你是暂时遇到挫折了。那么,年轻人,祝你好运。怎么样,你要在哪里下车?” 我看窗外,我们已经到海边了。’ 车子沿着海边公路慢速行驶,司机请我选择一个地点下车。我本来要司机再把我拉回市里,可是没有说。我随便找一个地方下车,司机在找我零钱的时候,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我拿回零钱,和司机再见。看着出租车渐渐远去,我忽然想,这是否一场缘分呢?我们是如何相识的,今后还会再见吗?我们的谈话应该是很投机的,可是就这样简单分手,这算是一场朋友吗?没有答案,我叹一口气,转身面朝大海,耳朵里听见海潮奔涌的澎湃声,眼睛里依稀看见幽深的大海,以及岸边翻滚的白浪。 我下了公路,走向大海。脚下刚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我便猴子似的跳了几个高。跳高之后,鞋子里进了沙子,我来个金鸡独立,逐个把鞋子脱下来倒一倒沙子,一不小心,又跌倒在沙滩上。我干脆就原地坐在那里。 夜色迷蒙,不远处有一排路灯,灯下三三两两的人影,依稀传来说话声,更远处是一半建在海里的金海岸大酒店,那里灯火通明,照耀的那一片水面也是波光粼粼,熠熠生辉,站在这里看却仿佛一座琼楼仙山。不知为什么,也许刻意地要使自己安静清醒一下,我决定远离那些灯火和人群。我朝没有灯光的一面走去。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面海在等待着我。 “要是她在这里该有多好啊。”寂寞是可怕的,或者说人的心灵耐不住寂寞,我再一次想到那个女人,或者说女孩。 第二天上午,我和同学孙佳成到海边闲逛。悄悄说一句,孙佳成和我关系一直很好,受我的影响,他正在努力被学校开除而又不被父母怀疑是他处心积虑有意造成这种结果的,他曾经和我策划过具体的细节,还哭丧着脸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对我说,“我这样子是不是会得到我爸爸的原谅和理解?他也许会认为是老师在故意跟他儿子过不去。”孙佳成家境富裕,长相阳光,举止斯文,谈话幽默风趣,行为落落大方,平时总是一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的样子,显得很是洒脱而富有青春魅力。他的这些优点只是相对我而言,若是碰到更优秀的人,也许要说他懒惰而不学无术了。他是聪明的,我知道,他如果专心学业,一定会有了不起的成就,可惜,他走弯路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作为旁观者,我心里替他惋惜,可是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于他来说,学习再好也必然也要下来接手自己的家族企业,他不可能有别的路走,他的命运在他十岁以前,也就是他的父亲事业有成的时候已经毫无悬念的注定。我替他着想,认为他需要的是社会活动经验,商业场上尔虞我诈高深莫测的经营智慧,因此,他较早地踏上社会也是不错的,如果只是高中、大学的读下去,将来会成为一个书呆子也说不定,那时候,他的父亲恐怕要大失望的。他平时乐于读各类小说,还有古文,他佩服的人物有古代的圣贤、打江山的帝王,还有虚幻的星空战士以及真正的时代英雄,也有类似海盗头子的土匪、恶霸。他的理想自相矛盾,但他爱好读书的品性一直令我嫉妒而欣赏。我认为就是这种品性使他聪明,我自叹不如,有心模仿却不可能。有鉴于此,我习惯称他“阔少”而不是“富二代”。 和他在一起,所有消费均是他买单,我心安理得,他也是毫不计较。他不计得失落落大方的性格使我高兴,有时也不满意,比如在他替另一个富家子弟买单的时候,我认为他是过于谦让,或者就是傻兮兮。 在海边,我特意来到昨夜我走过的地方,试图寻找我那时的足迹,看是不是凌乱。足迹没有找到,在脑海里,我却拾得了那时的思绪。于是我对孙佳成说:“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上有一个好地方,不知你去过没有。”他说哪条街道,我说是“北海路”。他说那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说“乐乐乐”。 “街道我去过,那个‘乐乐乐’酒吧的招牌也见过,但是没有进去。我觉得,那不会是有意思的地方。” 他说的“有意思”是“高、低档消费”的另一种说法。他显然认为“乐乐乐酒吧”是低档次消费的地方,不堪他去造访。我于是对他说了我在里边的消费,并且把里边的装修和布局说了,特别说明里边许多羞答答的女招待。 “羞答答?”孙佳成说,“你是说她们年纪小还是刚出道?” “两者都有。” “那是不错的。”孙佳成说,“可是,我总是不愿意在那条不起眼的街道上消费。” “也许吧,但是美景佳肴不一定只会出现在有名气的地方。” “深山藏猛虎,僻地有隐士……不如哪一天我们去见识见识?” “就是今天吧?” “不的,今天我有事,而明天有英语考试。” “你何必去参加那个倒霉的英语考试,许冰老师又要借机会批评你了。” “许冰老师最近对我不错……” “真的?”我很惊讶。许冰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孙佳成英语成绩最差,这位年轻女老师很有上进心,立志要完成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孙佳成提高英语成绩。她课堂外辅导过孙佳成,有人说是进行过家教。但是孙佳成的英语成绩反而落后,他们师生之间的矛盾就此展开,这是我们学校一个不公开却尽人皆知的笑话,或者说看点。令人意外的是许冰老师并不放弃,尽管孙佳成对她有过顶撞。课外辅导或者说家教一直持续着,于是大家真心佩服起许冰老师。 “她怎么对你不错?”我奇怪地问。要知道,自从孙佳成在课堂上顶撞过她,她对他一直很严厉。 “她不太计较我的考试成绩,只是要我正常发挥就成。我们,现在似乎朋友了。” “真的?”我更加奇怪,“她不是对你产生感情了?” “你啊,总是太花心,于是把这个世界也理解成这样。” 我挠挠头,笑一下补充说,“我说的是师生感情。” “你不要欲盖弥彰了。”孙佳成说,“不过……我们何必说她。你说吧,今天的中午饭咱们去哪里消费?金海岸,还是……“ “你不是说有事吗?” “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就在金海岸吧。” “也好。”孙佳成答应。我看他有些犹豫,心里纳闷,要知道,他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2第二章 第一卷 第二章 几天之后的傍晚,我和孙佳成来到“乐乐乐”酒吧。我仿佛常客一样从容走进去,可是我看出来,迎宾小姐更看重于孙佳成。我自以为气质不俗,可是究竟不上档次。这种现象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深深地知道,在气势上,我和孙佳成有本质的区别,尽管我也可以很随心所欲的消费。我佩服这位小姐慧眼识珠的眼光。 没有看见许智慧,我就问这位小姐: “许智慧在吗?” 小姐一愣,回答说不在。我问是不是许智慧休班了。小姐说不知道,因为她们没有住在一个宿舍里,平时交流也少。我又问“小三”。小姐还是莫名其妙地一愣,接着说不太了解。我又问“三陪”,小姐很大方得体的点头。我纳闷,小姐已经带我们走进去。 还是原来的布置,只是客人多了许多。落座之后,孙佳成去点了饮料,回来的时候约了两个身材苗条穿着单薄的女孩子。他请我选一位,我客气,他就把那个个子更高一点的女孩拉到自己的身边。接着吧台那里又送来几碟小点心。 我身边这个女孩是一张长脸,眼睛很大很长,也许是化妆的结果,但是我不得不说我的眼睛有些近视,暗灯光下看不得清楚,而又不好意思贴近去看。女孩的脸蛋很白,很长的淡红头发,刘海却是白的。她嘴唇润红,眼睛反射着舞台那儿的灯光,显得晶亮,如碧水映着霞光般泛着潋滟的光华。女孩离我很近,后来她又靠过来,可以说紧挨着我。我有些紧张,呼吸急促。女孩身上是那种很浓的花香,我因此更加喘不上气,也不敢去看女孩,害怕一扭头,我们两人的嘴唇就要碰在一起。我又担心自己的口气是否清新,牙齿上是否有饭渣,要知道,今晚上我还没有刷牙呢。我用饮料漱口,耳朵里听见女孩嘻嘻地笑。我一个惊抖,知道女孩的脸蛋依偎在我的肩头,眼睛就在近距离看着我。 大约是我太拘束,女孩坐正姿势,可是我们之间的隔阂就是他和我的衣服。我看孙佳成,发现女孩已经偎在他的怀里。孙佳成毫不客气,一只手就搭在女孩高耸的胸脯上。我的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可是……是的,看我的说话和行为,似乎也很荒唐,事实上,我还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子有过肌肤之亲。假如谢婉婷允许我,也许……但是这种时候我怎么会想起她呢?我审视自己的品性,发现原来自己并非一个很随便的人,我可以和人卿卿我我说许多甜蜜或者荒诞不羁、幽默风趣的话,可那只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而已,如果要我真心地投入,那么对方必定要有可以打动我的地方,也就是说彼此间有感情才行。眼前这个女孩,纯粹为钱,却不是因为感情才这样愿意和我好,这种低贱的情感,是我厌弃的,我仿佛听见女孩说:“我可以陪你睡觉,但是你得给我钱。”我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感情。我是很古怪的,或者只是出于对于自己第一次的保护,我没有迎合女孩的投怀送抱,但是一个想法闪电般掠过我的脑际。我看对面英俊漂亮的孙佳成,心里对谢婉婷发一个冷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婷婷。”女孩巧笑着,很大方。 他的话令我好一个惊讶,也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谢婉婷不会就是你吧?”我不愿意把谢婉婷和这个女孩相提并论,可一想到谢婉婷无情拒绝我的冷漠样子,以及她拒绝我的可耻原因,我就不再犹豫。 “不是啊。”女孩电动娃娃一样闪一下眼睛。 “那么,她去哪里了?” “你们认识?” 我点头。接着补充一句,“不太熟悉,只是见过一两面。” “她漂亮吧。”女孩问。 我点头。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她去哪里了?”我失声问,眼前真的是谢婉婷一张楚楚动人,令我着魔的脸蛋。 女孩翻眼皮看我,然后摇摇头。 “原来你真是常客?”对面孙佳成大声说。 这时候酒吧里已经很热闹了,舞曲很大声地开着,一些男女在舞池里扭着,有一些舞姿还好,有些只是在自我陶醉,对别人,却只好冷笑或者捧腹了。 “我……以后再和你说吧。”我欲言又止。 “谢婉婷是我们这里的花魁……”婷婷说。 “她年纪不大哩。”我说。 “和先生差不多吧。”婷婷说。 我点头。 “年纪不大并不妨碍她成为花魁呢。”婷婷说,“凡是和她有过交往的人,没有不着迷的。” 我怀疑这里曾经真有一个叫做谢婉婷的漂亮女孩子。 “她的漂亮仿佛是仙女下凡,她的身段魔鬼一般叫人着迷……” “倒不是太性感,只是,但是的确很迷人。”我说。婷婷冲我一笑。 “你们关系很好啊。”她问。 “不是,我们,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你怎么不早点介绍我认识。”孙佳成对面说。 “不要紧,以后你会有机会的。”我说。 “怎么说?”孙佳成说。 “因为,谢婉婷其实还是一名学生呢,而且,就和我们一个学校……” “不如我们跳舞吧?”婷婷建议。我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心,不过我很高兴她能打断我的话,因为,我心里的诡计还没有想的全面,真怕孙佳成探听出来。 “她跳舞最好啦,你们不如让她自己跳,我们只是坐在这里欣赏。”孙佳成旁边的女孩说。 “我跳舞好吗?”婷婷对那个女孩眨眼。那个女孩就笑。 孙佳成伸手过来约婷婷,婷婷站起来,两个人就走下舞池。对面的女孩没有去看那一对,只是看着我。她的年纪也不大,但是脸上有一种成熟的美。我收回眼神,看着她。 “你叫什么?” “甜雨。甘甜的‘甜’,下雨的‘雨’。”怕我理解错,女孩特作解释。 “甜雨?” “是的。”甜雨点头,并且就坐到我旁边。“你不跳舞吗?” “我不会。”我说。 “你的朋友却跳得很好。”甜雨看着舞池说。我只是看着她。 “我忽然发现,你们这里的人很善于撒谎。” “是吗?”甜雨咯咯笑,“你怎么这样说?” “你的名字一定是假的。” “真的。” “真的假,还是假的真?” “你的话很有意思。”甜雨笑。 “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你呢?” “我们算是同龄人吧,我二十岁。” “是吗?”甜雨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们还读书吧?” “你怎么这样以为。” “学生和社会青年是有区别的。” “是吗?”我笑道,“怎么个区别?” “言传不到,只是感觉得到。”甜雨嘻嘻笑。 “你的眼光很独特,可惜也有失误的时候。”我说,“你认识谢婉婷?” “谁?” “谢婉婷?” “不认识。” “可是刚才婷婷说认识。” “她认识我却不认识。” “你的话是真心话。” “是吗?”甜雨说,“谢谢夸奖。”她对我报以甜蜜的笑,“你只是来聊天的?” 我点头。 “那么造价就高了。你很有钱吗?” 我摇头。 “那么是那位很有钱喽?” 我笑一笑。 “他为你的消费买单?” 我点头。 “那么你是他的老板了,换言之,还是你有钱。” 说着话,甜雨拉起我的一只手,不经意地放到桌子上,把自己的手压在我的那只手上。 “有钱真好。”她感叹。 “也有不好的时候,比如遭人绑架。” “即使遭人绑架,没钱的人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不知道你有钱没有,单凭姿色,你也可能被人绑架呢。”我消遣她。 “你会因为这个原因绑架我吗?”甜雨喝一口饮料,问我。我料不到她会这样问,一时间回答不出。 跳舞的人回来了,孙佳成气喘吁吁,但是一脸的兴奋。他和婷婷就坐到一起,甜雨就没有离开我。两个女孩似乎商量好了,各自依偎到我们身上。甜雨的一只手放在我的一条大腿上,轻轻摩挲着。我浑身顿时紧张起来,抑制不住地想要绑架她,占有她。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孙佳成问我。他在这方面是老手,我自叹不如。 “不,我妈妈从不让我在外面过夜。所以……”听见这话,甜雨仰头看我。 “还‘妈妈,妈妈’的,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吗?”孙佳成对面说。吧台那里送来了几杯调好的白酒。“来,让我们为自由干杯。“他提议。 我不胜酒量,但是也连喝了两杯白酒。孙佳成微醉,说话已经是吆喝了。他指指画画,又起身去舞池跳舞,婷婷陪着他,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 “你们聊,我和婷婷去休息了。“孙佳成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我故作矜持地点头。他们两个就去了。甜雨偎在我怀里,说悄悄话一样和我说话。我问她我长得怎么样,她回答说挺好的。她又问我她长得怎么样。我说“美若天仙“。她细声笑,一双嫩手却不老实,我只好加以阻止——拿手握着她的手。 我们还喝酒,又抽烟。灯红酒绿,天旋地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酒吧,但是我非常清楚,我并没有和甜雨上床。连一个亲吻也没有。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3第三章 出现错误!错误原因:对不起,该小说不存在!请返 回 并修正[关闭本窗口 ]版权所有?松语文学 4第四章 出现错误!错误原因:对不起,该小说不存在!请返 回 并修正[关闭本窗口 ]版权所有?松语文学 5第五章 第5章 回家之后,自然很多营养的食品,然而这些食品比之妈妈的关爱还不能算是丰盛,因为我的眼睛,妈妈流泪了。爸爸比较含蓄,可是我能看出来,他喜欢我回来。补充完营养就是休息,妈妈要我好好睡一觉,说在车上睡得再好也是假寐。我表示赞成,顺嘴问了孙佳成的消息。妈妈不开口先笑了。我问她笑什么。她说你们学校怎么了,管理不好学生却只会闹开除。我心里一惊,就听见妈妈接着说:“他仿佛是才被学校开除了,听说是因为谈恋爱。” “那么,一定还有一个女学生了?”我问。 “大概吧,我听说是有……但是,最近咱们店里生意忙,我也没有仔细打听,不过,我想还是你们学校教育水平欠缺,只是,可惜了我的宝贝儿子了。唉,早知道,把你安排进幸福中学不是更好。” 我的思想飞速运转起来没有心思和妈妈聊天。妈妈以外我瞌睡了,嘱咐我好好休息就离开我的房间。躺在**,我的心情激动,真想马上拨通谢婉婷的电话慰问她一下。我知道被开除的那个女孩一定是她。她的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她的妈妈是服装厂一位车间主任,好歹也是一级领导,他们对于子女的教育自然是以学业为重,我知道,谢婉婷还会回到学校的,但是孙佳成就不一定。我忽然想,这是不是孙佳成故意玩的一个把戏。我猜不透,可是我想谢婉婷现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她需要来自朋友的安慰,而她的父母,只会逼迫她,她的邻居,只会对她指指点点。我忽然想,他们是怎样惊天动地的恋爱,因此闹得学校把他们开除。“啊,他们不是去住小旅馆然后被人发现了吧?”我想,心里酸楚的要命。可是,他们一定懂得保密,那么,就是有人举报了。“谁呢?不会就是孙佳成自己吧?”孙佳成早就不愿意念书了,在这方面,他尤其崇拜羡慕我取得的成绩。“但是,他如果真的喜欢谢婉婷,他不会……假如他们真的睡过,他也没有必要去告密……那么,他还是没有上手了?”我猜,忽然高兴的忍不住嘿嘿地笑。“不管怎样,她的处境正是我接近她的好机会,而且,她已经是自由青年了,这正合于谈恋爱。”我想,“只是她太可怜了,不知不觉被人摆布着,连带着还要被开除。以她的家庭,她受到的埋怨和精神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我应该早一点帮助她摆脱开这种郁闷的环境才对。”想到这里,我首先以一个同学的名义发了个短信给她,我怕她的手机已经被她的爸爸没收,因此口气很正统。我接着想事,就接到她的电话。 “你回来了?”她问。我说是的。接着是一阵沉默。“你知道了?”她又问。我说是的,紧接着补充一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很惊讶。” “我……我们没有什么的,只是,反正已经这样了……”她的说话显得很勉强,也很无奈,但是我听着舒坦。我用心感怀一下,正暗自陶醉,听见她说:“你说我回不回去呢?”我一愣,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能这样问我感到满意。我的头脑里电光火石的一转。我说:“你应该回去,假如可以的话。”她淡淡的一笑:“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的主张和我爸爸妈妈的一样。”“怎么,你不想回去?”我感到不妙。“我……很矛盾。”“啊,你应该回去的。婉婷,你还是这么小的年纪,而且,你的学习也好,不读书,你……”“太可惜了,是不是?”她反问我,“你们,真的一样。”“我……”我一时语塞,刚才的高兴劲儿瞬间云飞烟灭,我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话,在我看来,她并不在乎被开除,或者说因为恋爱而被开除。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可以说,孙佳成已经取得她的芳心了。女孩子可以为真爱义无反顾,想到这里,我心里好一个难受。“我知道,你是好心的。”她接着说,“只是思想正统一些。”“我是过来人,很懂的。”我冒失说。对面她似乎微微笑。“谢谢你,我想,我会用心考虑你的意见的。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不对吗?”“谢谢你。”我激动地说。“为什么谢我啊?”“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啊,我没有给你机会——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不,你是公主,我是臣仆——我连臣仆也不是,只是你抬举我,使我……”我想说“我是奴隶”,可是没有说。“啊,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她惊叹,“我知道……但是我不认为那是伤害了你,因为,我们还是学生,并不是……至少,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纯洁的积极的才对。所以……只是你,见到我很别扭一样,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放开手并不是就是真的撒手——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想,我是这样理解我们的友谊的。”“我也是呀。”我急忙辩解,因为高兴或者说激动,手脚都抖起来。“你今天才回来,一定累吧?”她关怀地问。“不累,你知道,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怎么会累呢?”她电话里笑。“怎么就不累呢?”“我是说,我们吃穿不愁,累活还可以逃避,不去做,所以不会累。”她还是嗤嗤地笑,我听得迷醉,也笑起来。停了一会儿,她说:“这样吧,不耽搁你休息了。再见。”“再见。”我们就挂了电话。 我躺着,仔细想谢婉婷刚才的说话。从后来她主动承认我们还是好朋友看,她的心没有完全属于孙佳成。可是听她前边几句话,似乎并不在乎被开除,而且也不会在意父母的意见,就是说她会为了爱情抛开一切。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尽力怂恿谢婉婷回到学校,只有这样才可以将她和孙佳成分开。我很后悔当初把她介绍给孙佳成,心里认为那个行为过于莽撞。 闭着眼睛,耳朵里又听见手机响,以为谢婉婷来电话,一下子爬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却是孙佳成。 “哪儿呢?” “家。” “唔,真是好孩子,刚下车就回了家。” “有什么办法,你们谁都不理我,我一个人在外面溜达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老朋友了你还跟我绕弯子……” “绕弯子的是你,不是我诶。”我说。 “哼。”孙佳成不服气地哼一声,“这回你高兴了。” “我高兴什么,你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你果然消息灵通。”孙佳成说,“出来吧,我给你接风。” “好的,可是……”我犹豫一下,“一个小时之后吧。” “为什么?” “等我妈妈上店里之后我才能出去。” “那,好吧,我们见面聊。” 挂掉电话,我起身悄悄打开卧室的门,看见妈妈卧室的门虚掩着,我走出几步,知道爸爸已经出门了,妈妈正在梳妆台前化妆,这是她将要出门的标志。我急忙回到**,轻轻打着鼾睡。不一会儿,我听见妈妈走过来的脚步声。我的鼾睡更是打的惟妙惟肖。妈妈轻轻把门推开,一会儿又轻轻关上。我警醒着,听见她开门出去。我怕她忘记拿什么东西意外回来,就继续在**躺了一会儿。感觉不会有事了,我下床到阳台那儿,看见妈妈的轿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平常她会和爸爸一起开车去店里,有时却不,因为我的爸爸还和朋友合伙经营着一家保洁公司,路线方便,有时候爸爸就会搭公交去保洁公司上班。 我回到**躺着,静等孙佳成的电话。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正不耐烦,孙佳成来电话。 “你过来了?”我不满地说。 “是啊,你快下来吧。”他也是很不耐烦的口气。 “下到那儿?”我问。 “你楼下啊。” “你已经在我楼下了么?”我跑到阳台那儿一看,果然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 “好吧,我马上下去。”我挂掉电话,稍作打扮就关门出去。 我走到孙佳成的轿车旁边,他打开车门走出来。 “你办驾照了?”我问。以前,孙佳成也开车,但是没有驾照。 “是的。” “办一本驾照有这么快?” 他笑一下,没有解释。 “还是毕业好,对吧?”我说。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你在取笑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早应该这样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读书再好也还是要回到家里继承你爸爸的事业,哪怕你考上博士后也不行。既然这样,你何必读那么多的书?” “多读书不好吗?” “在科学研究方面,多读书是有好处的,在商业上,你读三年书不如跟着你爸爸打拼一年学得的经验多。我是这么考虑的。要我是你,我早已经和爸爸一起操心企业了。我会想把企业做大做强,做成世界知名的……” “又来了。”孙佳成打断我,“你是不是得了神经衰弱,不然,你为什么总是重复以前的话?” “我是为你好。”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摇头。 “车是你爸爸的?”我问。 “我的。” “你的?”我很惊讶,绕着车子转一圈。“真是厉害,得二三十万吧?” “二三十万算车吗?”孙佳成笑道。“上车,我让你感受一下世界名车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好啊,就是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才可能有如此享受。”我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去哪儿?” “我们去找谢婉婷吧?”他说。我一愣,没有回答。“我们三个,算是患难之交了。” “我早一步,但不是我把你们拖下水的。”我说。 “是吗?”孙佳成看我一眼。“你这是推脱还是表白?” “两样都有吧。”我说。 孙佳成再没有说什么。他把车开出小区大门,没有转弯就已经提速了。我说:“你开慢点。”他冲我一笑:“怕什么,被交警查也不会处罚你。” “可是我怕死啊。”我说。 “真是丧气。”他咕噜一句,“你以为我不怕死么?”他斜着瞅我一眼,“你死了有什么?可是我,这么高的身价,岂不是可惜。” “你的身价很高么?”我因为他说话太傲气,顶撞说,“比你身价高的人有许多,不见得就不会死。死是一道槛,任你有钱没钱,也都有迈过这道槛的时候。” “你挺会说,还‘槛’?你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么?小小年纪,却在这里高谈阔论。” “‘未知生,焉知死’。” “你这算是说话么?” “怎么不算?” 孙佳成打转向灯把车靠向路边,停下车。 “怎么我刚刚买辆车,你总是不说句好听的话?” “良药苦口,不见得我的话不好听就是不吉利,假如我的话灵验,那么我祝福你永远幸福,一生春风得意……” “行了,行了。”孙佳成摆手,“其实,也是我的话说的不好,要知道,谢婉婷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她问我能不能托人让她还回学校去。我一犹豫,她就哭了。我的心乱得很……” 我想到早上谢婉婷和我的电话,知道里边一点感情也没有,心里酸酸的,要不是为了表示无所谓,使劲忍着,只怕我会掉下眼泪。 “我也看出你的性格和以前不同,原来是心烦意乱,可是,你真的是为谢婉婷?” 孙佳成瞪着眼睛看我。 “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感情什么也瞒不过你。”他说,我心里一惊,知道还有别的事情烦着他,可是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也不是些光彩事。 “有些事……”我做出理解对方心情的样子,“虽然说事在人为,可是,有些事实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比如爱情……” “他们的事情就是无聊,就是荒唐,就是……”孙佳成愤愤说,“女人的心最阴险狡诈了。我料不到……”关键时候他停下说话。我心里着急,脸上却很平静。我想不到我随便一句话竟然引出另外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事情,我在心里猜测是他和谢婉婷之间出现了第三者。 “你说,许冰老师是不是贪图我家的钱才和我爸爸好的?”孙佳成忽然问。 “是吗?”我大惊,可是很快镇静。我是一个聪明人,我马上猜出了孙佳成的心思。“你们家的钱,谁不羡慕,不是我说,假如我是一个女孩子,我想我会非常愿意嫁给你的。” “去,别闹,和你说真的。你是听谁说我爸爸和许冰老师的事?” “我是你的朋友,你家里的事怎么可能瞒住我呢?但是这件事倒不是我有意打听,而是他们主动来打听我,大概希望从我,你的好朋友这里得到一些更为可靠的消息。你的爸爸和妈妈要离婚吗?”我武断说。 “是的。”孙佳成有些颓废,“原来这件事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可是,真是可笑,我竟然才知道。我的妈妈和我说,她大概是管不住我的爸爸了,这才来告诉我,她说我应该想办法阻止他们的结合,否则,我将不是我们家唯一的继承人了。我妈妈说许冰老师会给我爸爸再生一个娃娃——这倒是不错的一件事,可是,我妈妈就坚决不同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因为这件事竟然不关系谢婉婷一丝一毫,深深地吐一口气,有些失望。 “你打算怎么办?”我反问。 “表面上看许冰老师文质彬彬的,真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谋家。”孙佳成说,“其实,我倒不在乎她是怎样勾引我的爸爸,我只是生气,她竟然利用了我和我的学习。” “她总不能提前通知你一声说她要对你的爸爸不轨。”我替许冰老师说。 “我妈妈说现在就看我的了。” “你能够改变你的爸爸?” “我妈妈说我的爸爸还是很在意我的,只要我的态度坚决,我爸爸会考虑改变主意的。我妈妈说,一旦他们离婚,最吃亏的就是我,最倒霉的也会是我。” “怎么会这样呢?” “我妈妈说他们离婚以后,我爸爸马上就会结婚,一年以后他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我选择跟随我的爸爸,那么就等于是落到了后妈手里。我爸爸忙着企业,很少顾家。如果我选择跟随我的妈妈,我妈妈实话跟我说,她不会单身一生的,就是为了赌气,她也会重新结婚的,那么,我也就会有一个后爸,虽然我的妈妈疼我,但是,我的后爸就不会是她所能掌握得了的。所以,我妈妈要我坚决和她站到一起来反对入侵者,她说这都是在为着我好。” “也是为了你妈妈好,她不愿意和你的爸爸离婚,可是她的意见对你爸爸来说已经不管用了。” 孙佳成点头。 “可是,我并不恨许冰老师,我倒是觉得她会是一个不错的后妈。”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怎么,你认为许冰老师不好吗?” “她能够利用你来……” “也许她的动机是好的,真是帮助我提高英语成绩,只是后来,也许,是我爸爸来勾引她……这方面,我想我爸爸会做出来的……因为,我的爸爸和妈妈感情……反正不是很恩爱吧,很多年了。我想,爱情吗,总要情投意合才行,不能穷对付,所以,我并不反对……比如站在许冰老师的立场,她的行为倒是很勇敢,很正确了,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你争取不到,只是说明你不够机智。”我很惊异孙佳成的态度,原来他并不反对父母的离婚。他接着说:“不过,现在看起来,许冰老师倒是很投入,很在意,很心甘情愿的样子。我怀疑,还是她主动来追求我爸爸。” “不管怎么说,她是破坏他人家庭和睦的第三者,这是不道德的。你妈妈说的对,你应该反对他们。” “可是,只怕我改变不了我爸爸的主意……”孙佳成叹口气,无限难为似的。 “他能够为你买这样一辆超豪华的轿车,你怕什么?” “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是吗?” 孙佳成点头。 “不说了,我只要表态说不同意就行了,他们再要怎样就怎样,男人女人都是一个德行,心要变了,不同的意见是不会听进去的。” “你能这样想是很明智的。” “你说,我有必要帮助谢婉婷做回学生吗?” “你能够办到吗?” “可以的。” “你认为谢婉婷真是想要回学校?” 孙佳成点头。我心里暗自高兴。 “那么你就帮她回到学校吧。我想,她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可是,我不想她回去,尤其在这个时候,我想,她可以帮助我经商的。” “她,可以吗?” “我手上有一笔钱,我要搞投资,但是还没有确定方向……我希望她能够和我一起创业,如果创业成功,我们……” “你的计划很好,也许,你已经确定投资方向,只是缺少信心吧。”我被他的话吸引,倒没想他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所蕴含的深意。 孙佳成看我。 “你很聪明。” “但是你不相信我。” “你说你可以和我创业?” “我没有这个资格。” “你有的……我要搞资本运作,比如股票、债权、房产、黄金、期货……我不想运作企业,那样会安全一些,但是赚钱不够快,也太费事。” “你的想法很高超,只是,不知道谢婉婷会不会感兴趣。我们去找她吧?” “你说,她会和我一起创业吗?” “只是为了给你出谋划策就让她放弃学业,也许,她不会热心。” “你什么意思?”孙佳成说,“你干嘛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这就是城府深的标志。你去深圳几天,怎么变得这样?” “不是,我在替你想谢婉婷会不会答应帮助你呢。” “你刚才的话没有说完。”孙佳成追问。我心里想,你只要给谢婉婷一个保证,她怎么会不答应你呢?她能够喜欢你,难道就是因为你比我更洒脱?真个傻瓜! “呃,我想,你应该给她一个超过几年苦读所能取得的更好的前途才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付工资给她,她不会愿意和我合作的。但是,我已经有办法了。谢谢你。我们走吧。” 我的反应忽然迟钝起来,不明白也想不出孙佳成的办法会是什么,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心里说,你该不会给她一百万或者一张结婚保证书吧。 谢婉婷的家在城南,我家在市中心偏北,而孙佳成住在城东,我们几乎是横穿整个城市才到达谢婉婷的家。 “早知道路上这样拥挤,我们不如走市郊过来。”楼下停好车,孙佳成在车上拿出手机联系谢婉婷。,一边对我说。 “坐这么好的车真是一种享受啊。”我靠在舒适的座椅上说。“我的时间不值钱,再多耽搁一些时候也无所谓。” “在市里开车,一点兴致也没有。” “你想要飙车吗?新车要懂得保养,你不要只图一时快乐把一辆好车搞……”我要说“搞砸了”,但是马上住口,并且坐姿也端正起来。我忽然以为,孙佳成未尝不可以成为我的老板。 谢婉婷不接电话,孙佳成感到意外。 “怎么会这样呢?” “也许她在洗手间……”我说。孙佳成看我一眼,没有做声,只是张眼看着风挡外面的世界,一脸的疑惑不解。 “咦,她过来了。”孙佳成说,一边打开车门下车。我抬头往前面看,果然看见谢婉婷一身时尚的走过来。她的衣服是素净的淡红颜色,裤子浅蓝而束身,裤管略短,浅腰的黄色皮鞋,脚上没有穿袜子。她的身段苗条而匀称,一段粉嫩的脖颈,心形的衣领里露出一小片理石般茭白的胸脯。我不敢长久地偷看那里,认为这样便是亵渎了尊贵。她的脸蛋画了淡妆,柔媚而不俗;两撇清晰的柳条眉下一双大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山涧甘泉一般灵气,丰满的脸颊,肉嘟嘟的尖下巴,红透而含笑的嘴唇,线条柔柔滑的鼻子。她的头发乌黑,很整齐地梳成一支不算长的辫子。走起路来,这条黑亮的辫子使她身材轻盈飘逸,给人一种鸟雀出笼的愉悦感。 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包括她的衣服——都仿佛是那种最名贵的花朵刚刚盛开时候的花瓣儿,即使一阵风吹,也会让人心痛不已。我想,如果能够被我拥有这么一片花瓣儿,我一定会珍爱一生的。但是,我凭什么拥有这样一片美丽娇贵的花瓣儿呢? 我没有下车,只是透过风挡细心看着她,寻找我可能得到她的好感的地方,就是说,我在找寻她的缺点。但是,我万分失望地发现,我浑身上下,包括我的思想和基本生存能力与她相比都是那样的不堪一提。她漂亮、聪明、伶俐,外表阳光,内心也一定无比纯洁,可是我呢?我有什么?外表一般,比起她也许可以说丑陋,而且头脑蠢笨,心灵污秽,对于前途既没有敢拼敢闯的勇气,因为自身缺乏求取高回报的技能,或者说一技之长,因此,我也缺乏创业的信心。我贪恋美色,喜好游手好闲,思想简单而无聊。我是一条勤劳社会的寄生虫,我崇拜享受而讨厌辛苦。 我如是想,不敢再去看谢婉婷。我低头,思考良久,还是鼓起勇气下车。 这天上午的阳光不十分强烈,也许是城市里污浊的空气,或者是阴天的原因,但是她的身上却阳光明媚,充满着奔放的活力和醉人的魅力。她的举手投足使我心跳加速,激动不安,她浑身散放的阳光晃着我的眼睛,使得她周围的空气也熠熠生辉。我犹豫着是否走上前去迎接这团光华,我的珍爱。 孙佳成已经和她站到一起。他的出现使我昏聩的思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她是我的阳光,同时也是别人的,虽然她并不吝啬,可是她还是有所选择。我获取的,只是她的光华,并非照耀,或者说温度。我因此感到一阵冷肃,嫉妒使孙佳成的形象在我的眼里变得龌龊。我想,我愿意他的父母离婚,于是他变得一无所有。比起他可能的一无所有,我还是蛮阔绰的。 他们两个走过来,谢婉婷一直低着头。我迎过去,径直站到她面前,鼻子里闻着随她而来的幽幽花香,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抬头,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孙佳成急忙解释。他说他忘记告诉她还约了我。谢婉婷美丽的大眼睛里的惊讶只是眨眼的功夫,很快就恢复正常,而且带上欢喜的笑意。我想,她不会真的不在乎自己被开除吧。看见她露出笑脸,我也很高兴,但是自己是多余的想法围绕着我,使我倍感局促。“你,”我能感觉到嘴角的抽搐,说话就停下来。 “我在楼上看见你们的车,就自己下来了,没有接你的电话。”她对孙佳成说。“你,好吗?深圳的旅游开心吗?” “不是那么开心,可是,现在,不过,也许我应该告辞了。”我语无伦次地说。我想,如果不是孙佳成在场,我会表现的很潇洒的,甚至,我会拉她的手。 “为什么刚见面就要走啊?”她瞪大眼睛说,我看的发呆。 “你是怎么回事?发神经啊?”孙佳成说,“我不会挽留你的,假如你真要走,就随你便吧。要知道……” “啊,不要走了。”谢婉婷说。 “可是,我想,你们应该有要紧事要谈吧?”我说。 “那你为什么答应一起过来?”孙佳成说,“我觉得你从深圳回来,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有变,只是……” “只是什么?”孙佳成问。 “是你们变了。”我坦白说。 谢婉婷在旁边笑一声。 “我们没有变,也没有去深圳超级享受一番。”孙佳成说。 “我们都在变,”谢婉婷说。我和孙佳成看向她,“因为我们都在长大啊。” 我们两个恍然,相视一笑。 这样我就留下来。上车的时候,我打开后边车门,看见谢婉婷很自然地打开前边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我知道,他们一起出去飙车很多次了。在车上,孙佳成略犹豫。他问谢婉婷去哪儿。谢婉婷回头问我,我摇头。谢婉婷说:“那么去海边吧?”孙佳成点头,把汽车发动开。 路上谢婉婷很开心的样子,一会儿和孙佳成说话,一会儿扭头和我说话。她把脸探过来,离我是那么近,我闻着专属于她的那种花香,陶醉的几乎要闭上眼睛。我对她答非所问,这使得她老是嘻嘻地笑,露出整齐的晶莹亮的牙齿。 到海边,孙佳成没有找地方停车,而是在环海公路上慢慢开着车。他关掉音响,脸色也变得凝重。受他的感染,我和谢婉婷都停下说话。 在一片松树林子的边上,他停下车。熄火之后,他双手按住方向盘。 “婉婷,你真的还要想方设法回到曾经开除你的学校?”他说。 “是的,我的爸爸……”谢婉婷说。 “我只问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谢婉婷说,“现代的社会,没有文凭能做什么呢?这个社会又怎么可能认可你呢?” “我们不要他们的认可,我们可以自己创业啊。”孙佳成说。 “谈何容易。”谢婉婷回头对我看一眼,我看见一丝苦笑掠过她漂亮的脸蛋。 “是啊,白手起家……”我附和说。 “我爸爸就是白手起家,而且,他也没有高文凭。”孙佳成打断我犹豫不决的话。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谢婉婷说。 “怎么啦?” “如果你爸爸跟你说起他们那个年代的事,你愿意听或者说你会真心佩服他们吗?”谢婉婷说。 “这跟这有关系吗?”孙佳成说,我暗笑他的傻。其实,谢婉婷话里的意思我早听出来了。 “年代不一样了。你爸爸那个时代创业,勇气、信心再加上勤劳、好的机遇,也就差不多成功了。现在可以吗?”谢婉婷说。 孙佳成默默听着,好久没有说话。 “现代社会,创业首先需要大量资金,而且人心狡诈,赚钱的产业被一些闻名人士操控着,你要想做岂不是虎口拔牙?从薄利多销的产业做起,首先来说那需要加倍的节约,然后在聪明才智方面也许要求更高。还有,你准备好用于这种创业的耐心了吗?”谢婉婷说话很慢,可是发音准确,我听得一字不误,心里很佩服她的分析。也许她对于当今社会的描叙比较含蓄一点,或者她因为缺少经历,说的只是道听途说的事,即想当然,所以不够明晰。可我还是佩服她的见地,内心对她的崇拜又增加一分。 “当今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发财的机会更多,也更容易。你们太低估这个社会了,或者说太不了解这个社会了。”孙佳成说。 “经济高速发展,这好比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对于铁轨的质量要求的也就更严格,换言之,经济高速发展之下的经济政策和制度你懂得多少?社会发展迅速,发财的机会自然很多,你放眼整个社会所有那些比较赚钱的行业,哪个不是以技术领先或者高技术人才的投入为基础的。你本身知识有限,你怎么去开发新产品和管理那些高技术人才?还有,当今社会有多少行业是前所未有的,你对它们了解有多少?再有,现代社会竞争激烈,你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那份压力吗?” “难道我们一边经营一边学习不行吗?你不要和我说,经商是需要数理化一级棒啊。”孙佳成说,他的这个观点我赞成。 “你既然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为什么不进学校安心学习一点知识呢?” “是学校开除了我们……你看,”孙佳成转向我,“博超有重新进学校的机会,但是他拒绝了,现在的他不是挺好的,自由而烂漫,无拘无束,多好。”谢婉婷也看我。 “你没有后悔吧?”她问。 “我,有一些。”我老实说,“不过,不是那么厉害。” “自然不会是刮骨之痛了。”她说。 “你后悔现在还可以回去啊。”孙佳成说。 “我不会回去了。学业跟不上,到时候只怕连毕业证也拿不到。”我说。 “那么你也赞成婉婷回学校?”孙佳成问。 我看一眼谢婉婷,猜测她真实的想法,同时也把有利于自己接近她的想法参合进去一起考虑。我不能阻止自己卑劣的想法在脑海里蔓延滋生,尤其面对着我的珍爱,我想,我所有的努力,——即使那不是干净的,——都是在为着赢取谢婉婷的一颗芳心。 “我想,她是应该回去的。”我知道孙佳成不可能回学校,尤其在他的爸爸有外遇的这个节骨眼上,包括他的妈妈也一定不愿意他回学校,而是希望他早一天接管他们的家族企业。我想我的这个主张能够暂时拆散他们。 “哼。”孙佳成转回身把汽车音响打开,不过声音开得很小,我坐在后排几乎听不到。谢婉婷对我笑一下,我从这灿若春天的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我的心好一阵乱,怕自己的心思被他们读了去。 孙佳成回身看我,又去看谢婉婷。 “你是你自己,何必在意别人的意见。我预备和你合伙投资做买卖,你不愿意吗?”孙佳成干脆说。我心一惊,知道我的表态使我失去一个无需投资却会成为孙佳成搞大笔投资的合伙人的机会。我有些后悔,但是为了证明我对于爱情的纯洁,我在内心督促自己不要后悔。 “我不会做买卖。”谢婉婷说。 “你在拒绝我?” “我没有,可是,我真的不懂买卖。”谢婉婷说。 “可是你很会分析市场。这样吧,我投资三十万算作我们最初的投资资金,我们三个人的,每人十万。”谢婉婷看我,我的脸蛋不加掩饰的激动起来。区区十万块对我,包括对谢婉婷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平白去送给别人始终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有让孙佳成吸收我为合伙人的条件。“我们共同表决投资的项目。你呢,等一段时间,假如这三十万投资赔了,你回学校,假如赚了,我们还继续合作,我们就自己办公司,我们不要高文凭……”孙佳成看着谢婉婷,“但是我们不拒绝高智商。”他补充。我认为他这句话纯粹是为了打动谢婉婷,有诱导的成分,同时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傻。 “你是说我们拿三十万投资打一个我们返不返回学校的赌?”谢婉婷说,我的心掉到冰窖一般的凉——她竟然拉孙佳成回校。我期待着这一笔投资成功。 “我想,这次投资即使没有盈利,就是说只要保证不赔钱,那么就算是成功了,毕竟我们是第一次……”我为他们两个的话做了补充,同时也为我们的投资是否成功做了一个比较清楚的也是最为保险的划分。 “不,哪怕只赚一分钱。”孙佳成说。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他对于投资有着和我不一样的看法,我是不够明智的,也缺乏胆量与信心。 谢婉婷在犹豫。 “我的爸爸……可是,”她脸上写满了犹豫不决。“我想,我应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而且,你的这次投资要多久啊?” “项目没有确定,时间更不好说。”孙佳成说。 “不如你投资你爸爸的产业吧?”我提议。 “那不行。”孙佳成摇头。“我们要有别的……你作为合伙人,应该想一个具体的项目出来。”他对我说。我想到自己不出资金却成为合伙人之一,于是就挖空心思想起办法来。许多的买卖在我的大脑里翻腾起来,自然,我们不可能去做一些具体的,申请工商执照的项目,那样耗时太久,并且短时内也不可能有回报。我们必须……我忽然想到我爸爸的保洁公司。 “我想,我可以征求一下我爸爸的意见,他和人合伙办一个保洁公司,就是大的家政……” “保洁公司?”孙佳成皱眉。谢婉婷嗤嗤笑。 “他让你去给人擦窗玻璃呢。”她说。 “不是,不是,你们听我说。”我急忙解释,“家政公司是为单个家庭服务的,我爸爸的公司只是去承包一些大型建筑的室内室外的卫生清理工作,他们曾经为一些政府机构服务过。通常他们会先去参加招标会,中标之后是和对方签订服务合同,最后就是履行合同细则了。招标之前要交纳押金和资质证书,这一步是关键,我想……当然,有些小业务也不需要进招标会,只是朋友介绍,或者说对方主动找过来。” “你真是要我去擦窗玻璃?”孙佳成大声说。 “怎么可能呢。”我说,“我想我们可以在我爸爸手里把项目拿下来,然后我们转包给某个家政公司……” “你这是说的转包?”谢婉婷说。 “大概吧,但是我们要去监督工作的质量,不然也会被穷对付,结果我们拿不到钱,甚至还有赔掉押金的危险。”我说。 “押金通常需要多少?”孙佳成问。 “视工程大小而定。”我说。 孙佳成不再说话,谢婉婷也是一脸沉思索的样子。我看着她,为我的话引起她的思考感到兴奋。 “这样的项目假如恰巧能被我们遇到,盈利是很快的。”我说,“只是不知道……” “假如真有这样的项目,你爸爸好说,他的合伙人会把项目给我们吗?”谢婉婷说。 “会的。”我干脆说。 “你这么肯定?”谢婉婷追问一句。 “我们两家是亲戚,而且……”我没有好意思说,事实上,我爸爸的合伙人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儿,那位叔叔很看好我,有一次在我家里喝酒,说要和我爸爸做儿女亲家。我爸爸答应了,于是私下里两个人就常常以亲家相称。她的女儿没有考上高中,结果去念美校。看后来情况大概也没有什么结果,或者说出息。我的被开除使那位叔叔很高兴,说他的女儿有希望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的女儿,尽管那个叫做林晓丽的女孩儿并不丑。 “是吗?”谢婉婷对我笑一笑,“真想不到,你爸爸这样能干。” “比起佳成的爸爸,我爸爸就是一……”我没有说下去,我不想过分抬高孙佳成的父亲而贬低我的爸爸,尽管那是事实。 谢婉婷理解地一笑。我看出来她的笑是纯真的,并没有取笑我的意思。我也笑一笑,表示感谢。 “你再想一个办法……”孙佳成说。 “为什么?这个办法就挺好的呀。”谢婉婷说。 “我是怕正巧他爸爸那里没有这样的项目,我们岂不是……” “你是要预备第二套方案了?”我问。孙佳成点头。 “办法有许多,只是,我先电话问一下我的爸爸吧?”我说,孙佳成表示同意。于是我就拨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我把我和孙佳成合伙搞投资的想法和爸爸说了,并且诚恳地说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我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投资,由孙佳成提供资金,我们务必要成功,而且准备好了勤劳和智慧。我的爸爸就笑,并且说三十万的投资不算太多,而且我也不好如此空手与人搞投资,他表示说可以代替我出二十万的资金,为什么少拿十万呢?他这样解释:“我给你们物色一个好项目,这算是资金的一部分吧。”电话之后我们三个异常兴奋。 “啊,你爸爸果然生意人,很会算账呐。”孙佳成说。 “他们都是经历过的,处事想的长远。这样也好,以后你们也用不着为资金的投入费心算计,或者争风吃醋。”谢婉婷说。 “倒不至于争风吃醋,而且,你也是一个合伙人啊,你自己不要吃醋就是。”孙佳成说。 “我一分钱也没有投入,怎么能算是合伙人,又怎么会吃醋呢?”谢婉婷说。 “不,你是的。”我说,因为有了爸爸撑腰,我胆气也壮了。 “我做你们的会计,你们投资赚了我拿工资,赔了我分文不取。”谢婉婷说。 “那不行,赚了你也分红利,赔了挂到账本上,你也跟着赔。”孙佳成说。 我也是坚持谢婉婷算一个股东。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她回到学校去。 6第六章 第6章 晚上回到家里,爸爸问我投资的细节。我说我们三个人,有一个女同学。爸爸大约知道了我说的女同学就是谢婉婷,张嘴呵呵笑。他说我们这样搞投资不合道理,内部会出现矛盾的,即使现在大家都能够想得开,可是将来也一定会有麻烦的。我知道他因为谢婉婷不入股而不愿意,可是坚持说不会有问题。爸爸说他是过来人,多少好朋友都是因为经济上的往来成了冤家路窄的对手。我说我们还年轻,对经济不会那么**。爸爸说你们这就是感情用事,历史你也不是没学过,感情用事会有什么好结果呢。我只好说谢婉婷已经提出自己不算股东的话,只是我们两个还在考虑。爸爸说她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们说话的时候妈妈在一旁静静地听,她没有插话,这时候却说谢婉婷怎么会愿意加入进来呢。我知道她话中有话,可是装作没在意。爸爸对入股的二十万很在意,不时地给我提出建议,并且说你们三个谁是首脑呢?我说我们还没有商量。他说我们该有协约的。我心里想,要是都按他的办法来,只怕买卖没做成我们内部已经四分五裂了。他大约看出我的不服气,说:“如果你们真是团结一致做生意,其实是不会为这些事情闹开的。我坚持‘先君子后小人’的处事方法,也坚持‘分工明确,账目清楚’的合伙做事情的原则。”我只好说我们会把他的话转告孙佳成和谢婉婷的。爸爸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我怕他撤股并且不再帮助我们,就特别表态说“一定照办”。他这才轻轻吐一口气。妈妈当爸爸的面夸奖爸爸说:“你爸爸是从小买卖做大,这方面有实践经验,你听他的话是不会有错的。”爸爸很满意。过了一会儿我去自己的卧室,妈妈进来关上门说:“你们在玩爱情游戏吧?”我心里一惊,脸上却做出最莫名其妙的表情。妈妈说:“你们这样玩也是不好的,不知道你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过呢,好在你们还年轻,大概不会太认真吧?”我心里否定,嘴上说:“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为了打消妈妈的顾虑,我说我们对这次投资是很认真的。妈妈说:“你爸爸是不放心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脸面才支持你入股,我想,这次投资以后他会劝你撤股的。”“你为什么这样说啊?”我问妈妈。“在你爸爸的领导下,你们这次投资是不会失败的。但是,他不会这样长久地帮助你们的,因为他在帮你的同时也是在帮别人,这不是你爸爸的性格。但是他对这些投资又不放心,你想他会怎么办?”“可是,我是不会撤股的,而且……”“这几年你爸爸和你林叔叔生意做得不错,如果你愿意,你爸爸会要求你加入到他们中间去的。”“不,即使撤股,我也要自己去闯荡一番。”妈妈对我看一眼:“经历一些也好,不过……”她没有说下去。 在爸爸和林叔叔的帮助下,不久之后我们就和一个大型购物商城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保洁合同。孙佳成和他的爸爸也有吐露,他的爸爸在百忙之中也给了我们许多关怀,虽然没有帮助我们谈业务,可是保证说如果我们投资失败,可以到他的公司里上班,只要我们去上班,他可以弥补我们投资失败的所有损失。 自然,这条件等于是给我们的投资上了保险。我们三个就志满意得干了起来。 谢婉婷的读书成了泡影。作为好朋友,我们去她的家里帮助说服她的爸爸和妈妈。她的爸爸说话文绉绉的,实际上却是个老顽固,说我们毛孩子懂什么大道理。孙佳成说不就是一张大学毕业证吗?他可以给谢婉婷搞到手。老顽固就发怒了,说孙佳成是个社会渣滓,并且要求谢婉婷远离这种朋友。我不愿意和这种老顽固说话,就只好默不作声,结果被他夸奖说懂礼貌,有心胸。一旁听他们说话,知道谢婉婷的爸爸虽然了解孙佳成的家境,可是不够透彻。我就在一旁说:“佳成,你爸爸不是说要到外国去投资吗?”孙佳成对我的说话很惊异,可是就如是说:“是的。”“几千万,对吧?”“没有那么多……”孙佳成谦虚说。“有的,我听你爸爸说起过……”我进一步说。 “这么多?”谢婉婷的爸爸在一旁说。 “多什么?”我说,“几千万对他的爸爸来说只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你真能替我的爸爸吹牛皮。”孙佳成说,可是很得意。我看见了,觉得我这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为了谢婉婷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入到我们中间来,我也只好这样说下去。 “对你来说,读书没有什么用处,反正你是无需靠着文凭就业,反而许多高文凭的人士还要到你的手下参军入伍,然后听你的调遣。”我接着说。孙佳成愈加得意。我心里想,你的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你还得意什么。 “不能这样说,就是自己当老板,知识还是重要的。”谢婉婷的爸爸说。他的口气缓和,并不是刚才那样一副长辈训导后生晚辈的架势。 “知识肯定是重要的,但是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得到提高。”我说。 “你这位同学的话有道理,不过,文凭是一个象征,就好比工作证一样。”这位人民教师说。 “假如谢婉婷去一个只求实际不看文凭的单位里上班……” “哪有这样的企业老总?” 我看孙佳成。 “我的爸爸就注重实际不讲究文凭,我们公司的副总就是一名技校毕业的学生哩。”孙佳成说,“而且,只要伯父肯教授谢婉婷课程,她在家里不一样可以完成学业吗?” “你是说自学?”谢婉婷的爸爸笑眯眯看着孙佳成,我看出来那实际是嘲笑。 “不是自学,我是说,你可以身体力行督促她上进……” 孙佳成的话有挑衅的嫌疑,他大概也看出来对方在嘲笑他。 “我是一名老师,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一个生意人。她不读书,我所有的梦都散了。” “爸……”谢婉婷说。 “你还是回学校去。”这位父亲发威说。 “不是我不回去,而是学校不要我回去。”谢婉婷说。 “我早说过,你亲自去和班主任道个歉,什么事还过不去?你不听,又拖了这么久,事情自然不好办了。” “婷婷,听你爸爸的,去和老师承认个错误……你爸爸再方方面面拜托一下,也许你就可以回校了。”谢婉婷的妈妈说。这是一个微胖的女人,高个子,白净的脸。我发现谢婉婷的长相并不全像她的妈妈,倒是更像她的爸爸,比如她的隆鼻子,富有魅力的双眼皮的大眼睛……的确,她的长相是集中了父母的所有优点。 真不愧是一个幸运儿! “妈妈……我……” 我只好把我们已经合伙承包了一个项目说出来,并且说项目不能够完成,我们会有大额罚款的。谢婉婷的爸爸不相信,孙佳成就去车里把有关合同拿给这位老师看。老师恍然,又把合同递给妻子。夫妻俩看完合同,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我想不到一份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合同却有如此大的效力。 “自然,履行合同是重要的,可是,有你们两个……你们都是好朋友,你们总不能不担心她的前程吧?她一生的幸福……”这位可敬的老师说。 “工程前期我们少不得婉婷的帮助,她细心,能够发现问题。这样吧,再过一段时间,等我们熟悉业务了,我们再商量婉婷读书的事,伯父,你看这样好吧?”孙佳成说。 老师还在犹豫。 “谢老师,不是有句成语叫‘自学成才’吗?只要你不放松对婉婷的教育,还怕她荒废了学业?”我说,并且称呼谢婉婷为“婉婷”,看孙佳成说“婉婷”倒是很顺嘴,我却有些担心,尤其当着她的父母还有孙佳成的面。 经过一番努力,谢老师算是妥协了。他还有条件,但是那些条件对于我们毫无约束力,我们自然不放在心上。谢婉婷也是很高兴的样子,读书对她来说也许同样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们把工程转包给另一家清洁公司,我们只是监工而已。孙佳成对于那些干活的工人很严厉,我很佩服他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只是他时常以扣工资来吓唬那些干活略有偷懒的清洁工。我提醒他可以变个方式劝导或者说训斥那些人,他却不以为然,说那些人最担心干活拿不到钱,只有这样才会使他们心服,才不会耍诈。他说的也对,因为我看见那些工人在他面前干起活来特别卖力。我就没有这种威信。谢婉婷也很负责任的样子。一个月以后,我们拿到第一笔清洁费。为了表示庆祝,我们去酒店吃喝了一顿,原来打算邀请谢婉婷的爸爸和妈妈,考虑到他们看不惯我们毫无意义的海吃山空或者说醉生梦死的无聊行径,就没有邀请。那天晚上谢婉婷也喝了酒,她和孙佳成眉来眼去,我不甘心,可是也没有办法。我就一个人喝闷酒,后来我趁去洗手间的机会离开了酒店,没有和他们打招呼。 在街上,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些,可是脚步愈发踉跄。本来我可以稳住脚步,但是我愿意如此放纵自己。我想要自己进入一个彻底醉的世界,在那里我可以忘乎所以,又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我不能,我的头脑想事情反而连贯起来。我想此时此刻的他们在干什么呢?喝酒,还是谈情,还是就卿卿我我的……。我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站住,旁边一根线杆,我就倚着线杆站在那里,两眼茫然看着街头。我知道,我是失败了,因为我连上场搏斗的勇气也没有。自然,孙佳成是我们的董事长,尽管我的入股并不比他少,可是,他就想当然成为了我们的领袖。我想起爸爸的话,觉得自己实在是傻——开始是傻,后来却又是懦弱。如果有三十万,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做生意呢?我这样想,于是想到撤股,可是,这样做我对得起婉婷吗?即使得不到她的爱,我也希望她幸福。我不知道自己的情怀何以这样伟大。忽然,手机响起来,是孙佳成打来的。我装作不听见,没有接。接着他第二次拨来电话。我觉得不接对方的电话实在不礼貌,就把电话拿到耳边。他问我在哪儿?我说一个朋友找过来了,我们现在在马路边上说话呢。他责备我说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给。我道歉说忘了。他说谢婉婷要我回去。我说不,那边却出现了谢婉婷娇滴滴的声音,使我心软。我答应他们回去。挂掉电话,我想起我对孙佳成的答复——这时候到哪儿去找一个朋友出来呢?急中生智,我想到赵鑫,于是挂电话过去。赵鑫接了电话,听说请他喝酒,就非常爽快地答应。我告诉他地址,他说“好哩,一会儿见”,就挂了电话。我去酒店门前等着他,果然时候不大我就看见一辆摩托车在路灯影子里疾驶而来。找个地方停车,赵鑫过来。他还是老样子,黑乎乎的脸膛,满脸憨憨的笑,看起来很结实很健康的身板。“不用这么高级的地方吧?”他对我说。我说:“你不要误会了,我们的吃饭改天吧,今天却另外有事。”他问我是什么事,我就简单和他说明情况。 “呵,你一个人当电灯泡觉着别扭,就再拉一个过来?”他笑说。 “原来你也爱开玩笑啊。”我说,一边拉着他的手进酒店。“你呀,千万不要打那个女孩的主意,”我开玩笑说:“虽然她貌若天仙。” “我不和哥哥挣媳妇。” “不是和我,我也不配。是和那一位,待会儿你就看见了,风流倜傥不说,人爹爹是千万富豪呢。” “这么厉害,那他家里的钱跟纸似的,一定花也花不完吧?” “人家花钱就不叫花钱啦……” “叫消费,是吧?”赵鑫说,“其实,有钱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站住问,心里感到惊奇。 “世界是一样的,上帝也是公平的,钱多的人感情一定空虚,或者其他方面……我是说,有所得必有所失……嗯,就是这样。” “喔,你的文化水平不浅。”我挺佩服他的,一本正经说,“你信上帝吗?” “不是信与不信,我只是这样说说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说世界万物是相辅相成的,有所长必有所短。” “对咧,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他有钱或者却没有德行……” “不的,孙佳成的为人还可以。”我说,心里却想到孙佳成近几日的表现以及他平日里的行为,真的有些飞扬跋扈、独断专行,感觉赵鑫的推理是不错的。 “是吗?”赵鑫说,“那就很好了。这叫富而不骄。” “你的语文课学得的确不赖。”我说。“走吧,咱们去捧个场。” “我的这一身打扮,那位富哥不会瞧不起我吧?” “他要是瞧不起你,我们转身就走,怕什么?” “你能这样说,我就不怕了。”赵鑫笑道,“其实,让有钱人出丑丢脸的事我干过,非常简单,我只是怕丢哥哥你的人。” “你这样考虑?”我们抬步走进房间。 房间里开着音响,但是声音很小。两位食客已经坐到角落的沙发里,见我们进来,就起来欢迎。谢婉婷满脸红透,娇嫩灿烂若初开的桃花,嘴唇红艳,赛似熟透的红樱桃儿。她脸上神色温柔而含情,正是春风拂动,万紫千红的大好季节,换做女孩的心思,就叫怀春了。我不知道这样形容谢婉婷的心思好是不好,虽然我也不想这样形容她,可是,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这样想。也许,我的酒喝得太多,有点乱性呢;也许,却是心怀嫉妒,触景生情。 见面之后大家很开心,孙佳成和谢婉婷没有因为赵鑫的穿戴和举止笑话他,相反,他们很愿意和赵鑫说话,谢婉婷不时发出开心的笑。我觉得我从未曾让她这么开心过,因此怀疑她会看上赵鑫。我这样想,深深觉到自己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我想我应该改正,可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爱是自私的。于是,我无奈何的发现我心里那种所谓大男人的想法更其坚决。 一餐饭,四个人成了朋友。散席之后,孙佳成和谢婉婷打出租离开,我找借口说要去赵鑫那里,就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赵鑫在旁边笑,我使个眼色给他,他就点头证实我的话。 赵鑫也喝了酒,不能骑摩托车,他打电话找一个朋友来接。我们就坐到酒店大厅里等着他的那位朋友。 “你刚才那个眼神很明显呐。”赵鑫对我说。 “我知道。”我点头,伸手指一下脑袋,酒喝多了,动作自然有些夸张。 “你喝多了,他们喝的更多。”赵鑫说,“那位富哥真的很随和,倒是一点儿架也没有。我真怀疑,他并非一个千万富豪的公子哥。” “你怀疑我的话?” “不是,我是怀疑他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钱。” “当然,谁家里有多少钱也不会去告诉别人的。我们只是就其产业而言。” “他爸爸是干什么的?” “是一个建筑机械制造工厂的老板,创业者。” “他的厂子很大吗?” “很大。” “唔?”赵鑫答应一声,“有些老板把钱全投在事业上,家里的钱也许并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也许吧,他们工厂的生意很好吗?” “应该是好的……他的爸爸平时很忙。我去孙佳成家,几乎就没有看见过的爸爸。” “那应该是很有钱了。今天晚上,本来我打算捉弄一下那位富哥,后来,就不这样想了。” “我看他对你的印象也挺好的,如果关系进一步,你可以提出跟着他去打拼的请求——自然,也许他就会主动邀请你……”我哈哈笑起来,借着酒劲,我的笑很放肆。 “我身无一技之长,跟着他能干什么?”赵鑫的酒喝得不多,——关键是他来的时候我们酒喝得已经不少,所以没有格外劝他多喝。——说话很正经。“我有一个朋友,很会说奉承话,打架的功夫也好,他在一个私企里上班,就被老板看中,选做了身边人。有一回朋友带老板去他家,正巧他的妈妈生病,我听说老板一下子就给了他十万块,说是给他的妈妈治病。我的几个朋友也都这么说,跟着有钱的老板混,赚钱很容易的,也许老板一个高兴,手指缝儿漏一点,我们平常人就可以享用一辈子了。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是很滑稽,别人丢掉的,我们却忙活一辈子也换不来。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你只要能逗他开心就行。你看过去的皇帝,身边总是少不掉几个陪他玩的人。” “我不做那种人。”赵鑫说,“可惜我没有功夫身上,要不,我可以为有钱人做保镖。”说着话,看见朋友来了,我们就出去。赵鑫的朋友来了两位,骑一辆摩托车。我知道赵鑫的意思,很佩服他想事周全。 “哥,让我这位朋友把你送回家吧?”赵鑫说。 “我要去你那儿玩。” “哥今天喝酒不少,我们还是改天再玩吧。”赵鑫说。我心里想着谢婉婷,很不是个滋味,就点头。赵鑫两手扶着我上车,看我坐稳,他嘱咐骑摩托车的那个小伙几句,然后对我说:“哥,我可以跟着你混,但是不会跟着那位。我很珍惜和哥哥的友谊。”他拍一下我的肩头。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想要说话,竟然说不出来。赵鑫对骑车的小伙说:“路上小心,慢点儿,走吧。”我对赵鑫点头,招手,赵鑫也对着我招手,他的脸膛微微发红,可是一脸的成熟模样。我忽然有种感觉,尽管我是哥哥,可是我更像一个孩子。 在我爸爸和好心的林叔叔的提醒和帮助下,我们决定创办自己的公司。“是的,这样有助于开展业务,创造自己的市场。也会使客户相信我们,敢于和我们合作。”孙佳成说。我和谢婉婷都表示同意。“既然我们要创业,就应该有自己的根据地。这是迟早的事。”谢婉婷说。 只要有钱,办公地点很好找,但是我们为公司的名字有些意见不合。孙佳成说就叫“佳成置业”吧。谢婉婷没有意见,但是我说不如叫“婉婷置业”好。我的意见被孙佳成思考后采纳,但是谢婉婷又不同意。我们就争执起来。三天以后,公司的名字确定为“联创置业”。孙佳成的轿车无偿的成为公司的办公用车,他自己也成为公司经理兼司机。鉴于他对公司如此巨大的贡献,我对他的领导地位算是默认了。公司注册资本为九十万,经营性质为私营,业务范围从大的企事业单位的保洁服务到普通家庭的家政服务,以及水电暖安装等,可谓广泛。 三个月以后,我发现原来生意这么好做,我们没有工人,没有专业设备,但是我们却可以承包到工程,可以很出色地完成工程,然后从中谋取利益。这有赖于现代人过于懒惰,或者说过于忙碌,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多赚钱,或者说他们赚的钱已经很多,所以有能力把除尘扫地擦玻璃的活计转让给别人,他们只专注于工作,为了赚钱熬夜头痛也在所不惜。我有一位客户,家里很有钱,却没有产业,只是一套阔大豪华的楼房和几台电脑,他是聪明的,倾心于炒股,而且屡屡成功。我想要跟他交朋友,学习炒股,却发现这个人很滑头,根本不值得交往;也许在他那面,到以为我不够真诚,因为想要发财于是才和他交朋友。 我们公司的业绩很好,我也和社会上各类型的人物有所交往,也许吧,我变得精明一些,这就是所谓进步吧,比如为了使项目验收合格,我会请对方的主管吃饭,还有送红包,专业术语叫“回扣”。对于私营业主,我会说:“谢谢您对于我们的信任,我感到万分荣幸。”我会在谈判收费的时候,把服务质量放在第一位,价钱分文不省。我说:“有时候收费和服务质量是相等关系的,如果收费太低,我们几乎没有利润,那么,这样的服务质量您会放心吗?”在服务结束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优点说出来,比如我们是如何做到细心谨慎的,我们怎样不嫌麻烦于是才把工作完成得这么出色。我说我们的工人多么的有这方面的经验,完全可以以出乎您意料的速度和高质量完成工作,使您满意。我把我能够发现的不尽人意的地方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如果客户不能发现和提出,我根本就不会主动提出来。但是我会有所保留,比较委婉或者说有所隐喻地说明,我们的工作并非十全十美,欢迎您提出宝贵意见,以利我们工作的改善和进步,也希望您能够再次给我们为您服务的机会——因为这个原因,我会把已经谈好的服务价格略减,使客户对我加倍的满意。总之,我发奋工作,业余时间我会翻看一些专业书籍,有时候就是读小说。我想自己变得聪明,从行为到言谈到内心深处。我有了读书的癖好,孙佳成却游手好闲起来,他喜欢喝酒,也乐于被人认可他的身份和地位,他非常喜欢被人称赞为“年少有为,前途无限”。对此,我不以为然。我认为一个人的前途好坏并非别人的一张嘴可以改善得了的。无意识的,孙佳成成为我的一面镜子,我愿意和他作比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我总觉得,除了钱,除了长相,我并不比孙佳成逊色,可是,评价一个人的优劣,难道还有别的条件吗?我深深明白,只要孙佳成还存在我和谢婉婷之间,我便没有机会,他仿佛一座大山,阻隔了谢婉婷走向我的路,他仿佛一片树叶,正巧遮挡在谢婉婷看我的眼前。 7第七章 第7章 一晃将近半年,我们取得骄人的成绩。 谢婉婷的爸爸亲自来过公司,开始的时候很不随和,见到我和孙佳成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讪笑着,似乎在嘲笑我们的无知和荒谬,并且就预祝我们失败,并且公司破产、倒闭;近来却不同了,很是友好,有时候说起话来,口气也还尊敬。他劝女儿不要荒废学业,可以自学参加高考。谢婉婷也真把许多课本拿来公司,我和孙佳成见她认真,也没有阻拦,平时也少打扰。但是,正如我提前想到的,她根本没有自学成才的恒心,所以,她的学习只是闹形式,后来,即使在她的爸爸面前,她也会皱眉说:“爸爸,我努力了。”由于公司业务的扩大,谢婉婷渐渐没有时间学习,这倒不是恒心方面的问题。秋天以后,她的爸爸就不再要求她学习,也不再给她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有一次,谢婉婷的爸爸在家里请我和孙佳成喝酒,席间拿出一瓶陈年老酒,他说这瓶酒在他手里也有十九年了,正好是谢婉婷的年纪。孙佳成替老先生心疼,就把酒拿在手里,说等到有特别大的庆典时候再喝。老先生高兴说,“今天就是庆典。”原来那天是谢婉婷的生日。我在心里记住日期,希望在来年的今天能够给谢婉婷一个惊喜。席间,老先生对孙佳成说:“我的女儿在读书方面是失败了,正所谓‘祸福相倚’,我想,她也许在其他方面……比如,当然,这需要你们多担待一些。我希望你能好好带着她,在商业上开出一条成功的路来。” 孙佳成自然受宠若惊,谢婉婷给她的爸爸纠正了一些措词,但是我的心已经冷到打颤。这不就是一种托付吗?他分明是要孙佳成好好待着他的女儿,谢婉婷的解释是余外的,虽然她说是“你们两个大哥哥要好好带着我”,可是,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我欲哭无泪,只好在心里滴血了。 那天,我喝醉了。醉后的我哭了,哭的悲惨。后来,谢婉婷的爸爸问我:“怎么,年轻人,你有醉酒哭泣的习惯吗?”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有这样的习惯,所以他才知道这很正常,但是有伤大雅,他因此劝我以后要少喝酒,尽量避免醉酒。 第二天,办公室里只有我和谢婉婷,我在专心读报,在上面寻找商机,她走过来。 “这么专心?”她在我身后说,吓了我一跳。我立即站起来,请她坐。她对我笑一笑,就在我旁边一张椅子里坐下。 “单独和你在一起,也许我读报不该这么用心,是吧?”我说。她对我眨眨眼,说:“你什么意思啊?”“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我说。“我知道你说了你的心里话,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干嘛把我和一张报纸相提并论呢?”她说。因为生意兴隆,我觉得自己很能干,自然,这其中也包括我爸爸和林叔叔的功劳,孙佳成的爸爸虽然是有钱,可是除了给过我们一个毫无凭证的担保,几乎没有为我们的公司出过力,谢婉婷自然更不必说。有鉴于此,我认为自己对公司的功劳最大,在谢婉婷面前信心就足一些。“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办公室里,最能够吸引我的是你,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走到你身后你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呢?”她说。“其实,我早就闻到我周围空气里的味道变了啊。”我说,“只是我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 “唔,你说话很会转弯抹角,只是以前没有觉得。”谢婉婷说。“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有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她对我笑,“这是我的心里话啊。”她补充一句。 “是吗?”我也笑道:“也许吧,我说话是够啰嗦的,可是,我在别人面前并不这样,你不觉得吗?” 谢婉婷摇摇头。 “那是你对我没有研究,或者说……呃,也许,从今往后,你可以,离我近一些……” “我们距离很远吗?” “并且,对我好一些。”我把自己的话说完。 “对你好一些?”她略皱眉,漂亮的脸蛋尤其显得楚楚动人,我看的怦然心动,不禁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不然,也许我又要对她有要求,于是又要遭到拒绝。“我对你一直不好吗?” “不是,我是说更好一些。”我两手搓弄着桌上那张报纸,不抬头说。 “怎么好呢?” “啊,也许,你,你应该明白的。” “博超,我们年纪都还小,我想……有些话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可是,你并不拒绝佳成,你们在一起喝酒,k歌,一起去健身房,一起……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你从来也没有邀请我啊。” “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邀请过谢婉婷,我一直以为她会毫不客气地拒绝我,所以……我是默默地从前台退到后台了。“那么,我想我会弥补我的这个过错的。” “不是过错,是……昨天晚上喝酒之后你为什么哭了?”她问我。我想起她爸爸的话,就说自己有醉酒后哭泣的癖好。她摇头,说我撒谎。我没有去解释。 “博超,我爸爸说的对,既然我们放弃了读书那条路,我们就应该开辟出另外一条光明美好的路来,我希望我们暂时放下一些内心的计较,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创业上,我多么希望看见我们的成功,我们开心欢乐的笑脸。” “我们已经成功了。”我说。 “假如你认为这样就算是成功,我……” “你怎么啦?” “在创业这条路上,我们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这样形容你不反感吧?”我摇头,她接着说,“你的爸爸对我们的帮助最大,我们设想周全的计划往往不及你爸爸随嘴儿的一个建议有效。这就是经验。还有,业务上,若是没有你爸爸,还有那位热心肠的林叔叔,你认为我们那些客户会信任我们吗?”谢婉婷一笑,“我想,我们应该站起来,但首先我们要脱离那个襁褓,即使爬,我们也要爬出来。” “你说的很对。”她竭力夸奖我的爸爸,我怎么会不愿意听呢。我强忍住不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我庆幸自己会成为你的合作伙伴,我想,在你的督促监督之下,我们的公司很快就会发展壮大,我们也都会站起来好好走路的。” “我们要奔跑,要欢笑。”她大声说,一脸的天真烂漫。在一起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距离这么近,关系有这样亲密。 “会的,我们会迈步走进那一天的。”我高兴地说。 这次谈话对于谢婉婷来说很成功。 到冬天,天气冷了,我们的业务反而更加忙碌,许多公司搞庆典,做年终报告,现场都需要打扫清理。我们实在忙不下来,不得不把一些业务辞掉。这天下午,天气很冷,孙佳成来到办公室,他一进来,我就发现他的满脸喜气。 “啊,又有一个赚钱的项目。”他合不拢嘴说。我和谢婉婷也都笑脸看着他。 “什么呢,把你乐成这样。”谢婉婷说。 “一个朋友给介绍的,是个钢结构的项目。”孙佳成说。 “钢结构?”我纳闷地问。 “是啊,一个占地四百亩的工厂,大跨度的钢结构车间有四座,全给我拿下来了。” “拿下来了?”我问。 “是的。” “可是,我们不懂钢结构啊。”我说。谢婉婷静静地站在旁边听。 “怕什么?”孙佳成说,“难道我们懂得保洁,懂得家政服务?” “可是,我们……”我预备说我的爸爸,转念一想,没有说。 “你放心,我们也有这方面的朋友帮忙。”孙佳成看透了我的心思,直接说,“我的舅舅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以前在我爸爸的工厂做过车间主任,后来就出去办了一家钢结构的小工厂……” “你是预备把项目转包给你的舅舅?”谢婉婷说,“那么,你是要赚你舅舅的钱了?” “不是,我舅舅的小厂子还不能承建如此大的项目。但是他会帮助我们把项目转包给有施工能力的工厂,也许,我们的好处费会有几十万呢,甚至上百万也说不定。” “那么多?”我心里不相信,脸上就露出轻视的表情。孙佳成看见,也是微微一笑:“过瘾吧?”我说钱还没有到手,过瘾什么。孙佳成说:“也快,就是这几天,合同签好,你们就等着分红利吧。” 几句话之后,孙佳成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和谢婉婷商量,觉得这个项目不牢靠,但是考虑到有孙佳成的舅舅帮忙,心里倒也不怎么忐忑。 “我们还是胆子小罢了。”谢婉婷总结说。 “也许吧。”我说。 过了几天,孙佳成告诉我们说合同已经签好,而且也很顺利的转包出去,不出问题的话年前我们就会收到第一笔工程款,我们的提成会是二十几万。我和谢婉婷都很开心,夸奖他有胆有识,有商业头脑。孙佳成也很自负,对我们的恭维毫不谦虚,只是说:“我们就是要有敢于吃螃蟹的胆量。” 这一段时间,孙佳成去忙钢结构的项目,我和谢婉婷就忙于公司的正常业务。有时候孙佳成会邀请谢婉婷和他一起出去,回来以后谢婉婷对我说那个项目的确很大。我表面上做出佩服的样子,心里却一个劲叹气:到底是财大气粗,果然有魄力啊! 有一天下了雪,孙佳成还要去工地,他说工期紧张,这种天气也要照常施工。我说钢结构施工我见过,这种天气会有危险的。他说就因为如此他才要亲自去工地。我提出和他一起过去看一下,他点头答应。到工地之后,我发现那其实只是一片旷野,很薄的一层白雪不能覆盖住旷野的荒芜,大风却是呼呼有声,犹如大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有两个钢结构车间的骨架已经安装好,中间架设着一台塔机,十几名工人在其中一个钢架上面宽阔的钢梁上敲敲打打着。在远处,同样有正在兴建的楼房,或者是厂房。这个地方才被列为本市的工业园,所有项目都处在建设之中。孙佳成走过去,吆喝工人注意施工安全。我跟过去,看见一个带着黄颜色安全帽脸蛋冻得发青的青年人在钢架下捡拾从上面掉落下来的螺钉等物件。我看那青年人,青年人刚巧也看我,四目相对,年轻人马上就转过头去。我知道他是把我错误领会成了工地的领导,或者却是项目的负责人,于是不敢看我。这是一种另类的尊敬,我表示理解,就不去看那个青年人。 “就是这么几个人,这项工程要几时才能完成啊?”我问孙佳成。 “很快的,”孙佳成说:“看来,你真的不懂钢结构工程。”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 “钢结构不是盖房子,骨架完成了,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孙佳成解释,可是对于这种解释我根本就不赞同,因为他和我相比,对钢结构工程的了解也不能算是精通。 “不是盖房子,可是质量一定是一样的,你们这样赶进度,不怕质量上不去吧?”这种冷天,我觉得高空中那些工人未必会认真。 “质量不过关,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孙佳成说,“工程是验收后再付施工费用的。” “嗯,这样挺好,可是,你作为中间人也不能太大意。”我提醒说,我这完全是出于谨慎,因为我们真的不懂眼前这门行业。 “你放心吧。”孙佳成说,“当初幸好没有听婉婷的话打退堂鼓。” “什么?” “她说现代社会钱不好赚,事实上,尤其好赚。你看,我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身份,不需要为工程质量担心,因为业主有专人过来监督、检查施工质量;也不需要为工程进度发愁,因为施工方必须按照期限完成工程。我呢,只是起一个连接,确切地说,毫无用处,只管拿钱。” “不能这样说,实际上你是承担了双重的责任,既要为工程质量负责,又要为工程款是否到位负责。” “你呀,”孙佳成笑一笑,“我带你去那边工棚里坐坐?” “不必了。”我说,“工地上谁是具体负责人?” 孙佳成眼睛四下里张望。 “他在上面大梁上,你看,就是穿蓝色裤子那个。“孙佳成指给我看。 那是一根拓宽的大梁,一个人蹲在上面安装斜撑,手法娴熟,看样子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寒冷。可是我已经冻得浑身发抖。我想,也许我是刚刚从空调的车上下来的缘故,可是我还是很佩服那位的干劲。 “负责人也要干活吗?”我问。 “他是副手,自然要干活啦。好像……也许许科长在工棚里也说不定。”孙佳成说。 “今天孙科长没有过来。”旁边一个蹲在地上往一根钢梁上拧螺丝的穿着很厚的工作装的人插话说。这个人头上也带着安全帽,仰脸看着我和孙佳成,胡子拉碴,大概有五十岁了。孙佳成看他一眼,没有做声。 “这种天气,你们工作有干劲吗?”我问。 那人刚才低下头,这时候又抬头看我,一脸的迷茫。我知道我的问话有些唐突,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位老工人要笑话我了,可是相反,他却表现的很不安,似乎因为不能好好理解我的话感到内疚。 “啊……”他吞吞吐吐说,低头看一下手上的一只扳手和一只将要拧紧的螺丝,他的手没有戴手套,有些风裂纹,脏乎乎树皮似的很是粗糙。他抬头,“经理,下雪不是下雨哩,天冷也不要紧,多穿衣服……使劲干活,多穿衣服还要出汗呢……也不方便……只能少穿……。”他忽然站起来,在我的面前恭敬站着,“经理……。”他说。我还在研究他的手,冷不防他站起来,倒是吓了我一跳。 “啊,你忙吧。”我说,那人就蹲下去,动手拧螺丝,但是动作很不准确。他有些慌张。 为了不影响那位老工人的工作,我和孙佳成走去一边。 “他倒是很尊敬你,称呼你‘经理’。”孙佳成说。 “我有经理的仪态吗?”我低头看一下身上的穿戴,比起那些工人,我的穿戴应该是雅致的,可是比起孙佳成,却又逊一筹。 “不管怎么说,那人是把你当做经理了。”孙佳成也低头看一下自己的穿戴,“你从来没有过来,这是第一次,他也许把你当做难见一面的真正的工地负责人了——不是工地负责人,而是工地负责人的上司,就是我们的后台大老板了。” “多谢。”我说,“我非常愿意听这种话,可是,我心里明白我是干什么的,我和这个工程毫无瓜葛,纯牌假冒伪劣产品。” “不能说毫无瓜葛,我是以咱们公司的名义承包这项工程。等这个项目结束,我想我们公司要制定一个新的发展计划,我们,也许要改变投资方向,去向着一些大的项目靠拢。” “这种发展方向是对的,但是你要善于积累经验,没有十足把握我们不能盲目……” “盲目?”孙佳成皱眉,但是马上舒展。“你是一个很小心的人……你知道小心的不足之处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以后会知道的。”孙佳成笑一笑,“你说,谢婉婷真的在‘乐乐乐’酒吧里工作过?” 我想不到他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没有马上回答他。 “我觉得她很单纯,单纯的简直不懂,爱情,或者说**……我想,酒吧里也许另有其人……”他说。我忽然高兴起来,知道他并没有得到谢婉婷的身体——我的思想是龌龊的,我曾经想谢婉婷一定和孙佳成睡过。现在看起来,谢婉婷一定像当初拒绝我一样拒绝过他的非分的要求,但那时候我只是想要吻她,而孙佳成,一定是要……。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间酒吧里有一个叫做谢婉婷的女招待……”我说。 “你们不是见过吗?” “不是,她没有对我服务过。如果有,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 “可是,你好像对那个小姐说你认识她……” “哪个小姐?” “她叫婷婷。” “你们很熟?” 孙佳成对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 “我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谢婉婷,其实,我在那间酒吧里根本没有见到谢婉婷,只是听说过。当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想,我的同学谢婉婷不至于……” “你对她挺有信心。” “你没有吗?” “有女中学生做过这种职业,现在也还有,为了赚钱享乐,或者的确是想为父母减轻经济上的负担……比如家境贫寒或者父母有病……” “你在替她们辩护?”我说。孙佳成看我一眼。 “你说没有这样的女中学生吗?” “没有。” “你很武断啊。” “这不是武断,而是实事求是。” “这种事,有的。你,对女孩子了解太少,根本不懂得。女孩子的爱,有的很乱,有的很专一,有的很狭隘,有的却如母亲对于儿女或者说师长对于学生一般伟大而深邃,所以她们不怕……”孙佳成看着我,“小姐,我说的是那种坐台陪酒……”说到这里,他略停顿,“包括陪床的小姐。你认为她们的品质都很坏,很低级下流吗?她们赚钱只是为了享乐?她们的背景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觉得孙佳成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这似乎成为女人卖**的借口,我不敢苟同,即使有个女人真的为深邃的爱而如此生活,我也不能表示理解。 “也许吧,坏人堆里未必没有好人,肮脏的职业中不见得就没有高尚的人士以及纯洁的心灵。” “不能说是肮脏……”孙佳成说,我理解的对他笑一笑。 “你其实是在为自己辩护——你不要和我说,那些嫖客是在为贫寒和疾病捐款啊。” 孙佳成瞪我一眼。 “难保你在乐乐乐酒吧就会守身如玉……不过,你的思想已经偏离你坚持的轨道——我很高兴,你还是被我说服过来了。”孙佳成说,“我做过调查,谢婉婷没有在乐乐乐酒吧里服务过。但是……也许,我们还是应该保守这个秘密。”他改变话题,再次说到谢婉婷。这种适时的改变对他之所谓我的偏离应该是一种促进,是一种源于期待的默许。我想我不会真正偏离我有所坚持的那种似乎很封建的有关男女情思的思想轨道。 “她既然没有去那里工作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么,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婉婷吗?” “不会。” “可是这件事的确是你告诉我的。你不会去告诉她?” “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说。 “要过去的你留不住,不能过去的你会忘记吗?”孙佳成原地跺一下脚。今天他穿的很单薄。 天空中微微飘起雪花。我喜欢雪,哪怕一年四季有雪我才高兴呢,我爱雪胜过春天的花朵。 “下雪啦。”我对孙佳成说。孙佳成看着我,摇摇头。 “我们回车上吧?”他说。 我点头。一片雪飘过来,我伸手接住,感到一丝新鲜的凉意。雪片儿在我的手上慢慢融化,变成微微的一滴水的印迹。又一片飘过来,正巧落在我摊开的手掌上。我高兴起来,不愿意让雪片儿融化,就轻轻吹一口气,雪花儿飞离我的手掌,重新回到它的伙伴中间,翩翩舞着。我禁不住笑起来,想象自己也飞起来,轻盈到可以随风飞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我看见一个满脸冻得通红的带着人造革皮帽子的小孩在皑皑的白雪地上奔跑的情景,那是我的童年,我记忆深处的欢乐源泉。 8第八章 第一卷 第八章 一晃将近半年,我们取得骄人的成绩。 谢婉婷的爸爸亲自来过公司,开始的时候很不随和,见到我和孙佳成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讪笑着,似乎在嘲笑我们的无知和荒谬,并且就预祝我们失败,并且公司破产、倒闭;近来却不同了,很是友好,有时候说起话来,口气也还尊敬。他劝女儿不要荒废学业,可以自学参加高考。谢婉婷也真把许多课本拿来公司,我和孙佳成见她认真,也没有阻拦,平时也少打扰。但是,正如我提前想到的,她根本没有自学成才的恒心,所以,她的学习只是闹形式,后来,即使在她的爸爸面前,她也会皱眉说:“爸爸,我努力了。”由于公司业务的扩大,谢婉婷渐渐没有时间学习,这倒不是恒心方面的问题。秋天以后,她的爸爸就不再要求她学习,也不再给她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有一次,谢婉婷的爸爸在家里请我和孙佳成喝酒,席间拿出一瓶陈年老酒,他说这瓶酒在他手里也有十九年了,正好是谢婉婷的年纪。孙佳成替老先生心疼,就把酒拿在手里,说等到有特别大的庆典时候再喝。老先生高兴说,“今天就是庆典。”原来那天是谢婉婷的生日。我在心里记住日期,希望在来年的今天能够给谢婉婷一个惊喜。席间,老先生对孙佳成说:“我的女儿在读书方面是失败了,正所谓‘祸福相倚’,我想,她也许在其他方面……比如,当然,这需要你们多担待一些。我希望你能好好带着她,在商业上开出一条成功的路来。” 孙佳成自然受宠若惊,谢婉婷给她的爸爸纠正了一些措词,但是我的心已经冷到打颤。这不就是一种托付吗?他分明是要孙佳成好好待着他的女儿,谢婉婷的解释是余外的,虽然她说是“你们两个大哥哥要好好带着我”,可是,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我欲哭无泪,只好在心里滴血了。 那天,我喝醉了。醉后的我哭了,哭的悲惨。后来,谢婉婷的爸爸问我:“怎么,年轻人,你有醉酒哭泣的习惯吗?”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有这样的习惯,所以他才知道这很正常,但是有伤大雅,他因此劝我以后要少喝酒,尽量避免醉酒。 第二天,办公室里只有我和谢婉婷,我在专心读报,在上面寻找商机,她走过来。 “这么专心?”她在我身后说,吓了我一跳。我立即站起来,请她坐。她对我笑一笑,就在我旁边一张椅子里坐下。 “单独和你在一起,也许我读报不该这么用心,是吧?”我说。她对我眨眨眼,说:“你什么意思啊?”“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我说。“我知道你说了你的心里话,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干嘛把我和一张报纸相提并论呢?”她说。因为生意兴隆,我觉得自己很能干,自然,这其中也包括我爸爸和林叔叔的功劳,孙佳成的爸爸虽然是有钱,可是除了给过我们一个毫无凭证的担保,几乎没有为我们的公司出过力,谢婉婷自然更不必说。有鉴于此,我认为自己对公司的功劳最大,在谢婉婷面前信心就足一些。“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办公室里,最能够吸引我的是你,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走到你身后你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呢?”她说。“其实,我早就闻到我周围空气里的味道变了啊。”我说,“只是我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 “唔,你说话很会转弯抹角,只是以前没有觉得。”谢婉婷说。“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有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她对我笑,“这是我的心里话啊。”她补充一句。 “是吗?”我也笑道:“也许吧,我说话是够啰嗦的,可是,我在别人面前并不这样,你不觉得吗?” 谢婉婷摇摇头。 “那是你对我没有研究,或者说……呃,也许,从今往后,你可以,离我近一些……” “我们距离很远吗?” “并且,对我好一些。”我把自己的话说完。 “对你好一些?”她略皱眉,漂亮的脸蛋尤其显得楚楚动人,我看的怦然心动,不禁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不然,也许我又要对她有要求,于是又要遭到拒绝。“我对你一直不好吗?” “不是,我是说更好一些。”我两手搓弄着桌上那张报纸,不抬头说。 “怎么好呢?” “啊,也许,你,你应该明白的。” “博超,我们年纪都还小,我想……有些话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可是,你并不拒绝佳成,你们在一起喝酒,k歌,一起去健身房,一起……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你从来也没有邀请我啊。” “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邀请过谢婉婷,我一直以为她会毫不客气地拒绝我,所以……我是默默地从前台退到后台了。“那么,我想我会弥补我的这个过错的。” “不是过错,是……昨天晚上喝酒之后你为什么哭了?”她问我。我想起她爸爸的话,就说自己有醉酒后哭泣的癖好。她摇头,说我撒谎。我没有去解释。 “博超,我爸爸说的对,既然我们放弃了读书那条路,我们就应该开辟出另外一条光明美好的路来,我希望我们暂时放下一些内心的计较,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创业上,我多么希望看见我们的成功,我们开心欢乐的笑脸。” “我们已经成功了。”我说。 “假如你认为这样就算是成功,我……” “你怎么啦?” “在创业这条路上,我们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这样形容你不反感吧?”我摇头,她接着说,“你的爸爸对我们的帮助最大,我们设想周全的计划往往不及你爸爸随嘴儿的一个建议有效。这就是经验。还有,业务上,若是没有你爸爸,还有那位热心肠的林叔叔,你认为我们那些客户会信任我们吗?”谢婉婷一笑,“我想,我们应该站起来,但首先我们要脱离那个襁褓,即使爬,我们也要爬出来。” “你说的很对。”她竭力夸奖我的爸爸,我怎么会不愿意听呢。我强忍住不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我庆幸自己会成为你的合作伙伴,我想,在你的督促监督之下,我们的公司很快就会发展壮大,我们也都会站起来好好走路的。” “我们要奔跑,要欢笑。”她大声说,一脸的天真烂漫。在一起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距离这么近,关系有这样亲密。 “会的,我们会迈步走进那一天的。”我高兴地说。 这次谈话对于谢婉婷来说很成功。 到冬天,天气冷了,我们的业务反而更加忙碌,许多公司搞庆典,做年终报告,现场都需要打扫清理。我们实在忙不下来,不得不把一些业务辞掉。这天下午,天气很冷,孙佳成来到办公室,他一进来,我就发现他的满脸喜气。 “啊,又有一个赚钱的项目。”他合不拢嘴说。我和谢婉婷也都笑脸看着他。 “什么呢,把你乐成这样。”谢婉婷说。 “一个朋友给介绍的,是个钢结构的项目。”孙佳成说。 “钢结构?”我纳闷地问。 “是啊,一个占地四百亩的工厂,大跨度的钢结构车间有四座,全给我拿下来了。” “拿下来了?”我问。 “是的。” “可是,我们不懂钢结构啊。”我说。谢婉婷静静地站在旁边听。 “怕什么?”孙佳成说,“难道我们懂得保洁,懂得家政服务?” “可是,我们……”我预备说我的爸爸,转念一想,没有说。 “你放心,我们也有这方面的朋友帮忙。”孙佳成看透了我的心思,直接说,“我的舅舅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以前在我爸爸的工厂做过车间主任,后来就出去办了一家钢结构的小工厂……” “你是预备把项目转包给你的舅舅?”谢婉婷说,“那么,你是要赚你舅舅的钱了?” “不是,我舅舅的小厂子还不能承建如此大的项目。但是他会帮助我们把项目转包给有施工能力的工厂,也许,我们的好处费会有几十万呢,甚至上百万也说不定。” “那么多?”我心里不相信,脸上就露出轻视的表情。孙佳成看见,也是微微一笑:“过瘾吧?”我说钱还没有到手,过瘾什么。孙佳成说:“也快,就是这几天,合同签好,你们就等着分红利吧。” 几句话之后,孙佳成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和谢婉婷商量,觉得这个项目不牢靠,但是考虑到有孙佳成的舅舅帮忙,心里倒也不怎么忐忑。 “我们还是胆子小罢了。”谢婉婷总结说。 “也许吧。”我说。 过了几天,孙佳成告诉我们说合同已经签好,而且也很顺利的转包出去,不出问题的话年前我们就会收到第一笔工程款,我们的提成会是二十几万。我和谢婉婷都很开心,夸奖他有胆有识,有商业头脑。孙佳成也很自负,对我们的恭维毫不谦虚,只是说:“我们就是要有敢于吃螃蟹的胆量。” 这一段时间,孙佳成去忙钢结构的项目,我和谢婉婷就忙于公司的正常业务。有时候孙佳成会邀请谢婉婷和他一起出去,回来以后谢婉婷对我说那个项目的确很大。我表面上做出佩服的样子,心里却一个劲叹气:到底是财大气粗,果然有魄力啊! 有一天下了雪,孙佳成还要去工地,他说工期紧张,这种天气也要照常施工。我说钢结构施工我见过,这种天气会有危险的。他说就因为如此他才要亲自去工地。我提出和他一起过去看一下,他点头答应。到工地之后,我发现那其实只是一片旷野,很薄的一层白雪不能覆盖住旷野的荒芜,大风却是呼呼有声,犹如大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有两个钢结构车间的骨架已经安装好,中间架设着一台塔机,十几名工人在其中一个钢架上面宽阔的钢梁上敲敲打打着。在远处,同样有正在兴建的楼房,或者是厂房。这个地方才被列为本市的工业园,所有项目都处在建设之中。孙佳成走过去,吆喝工人注意施工安全。我跟过去,看见一个带着黄颜色安全帽脸蛋冻得发青的青年人在钢架下捡拾从上面掉落下来的螺钉等物件。我看那青年人,青年人刚巧也看我,四目相对,年轻人马上就转过头去。我知道他是把我错误领会成了工地的领导,或者却是项目的负责人,于是不敢看我。这是一种另类的尊敬,我表示理解,就不去看那个青年人。 “就是这么几个人,这项工程要几时才能完成啊?”我问孙佳成。 “很快的,”孙佳成说:“看来,你真的不懂钢结构工程。”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 “钢结构不是盖房子,骨架完成了,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孙佳成解释,可是对于这种解释我根本就不赞同,因为他和我相比,对钢结构工程的了解也不能算是精通。 “不是盖房子,可是质量一定是一样的,你们这样赶进度,不怕质量上不去吧?”这种冷天,我觉得高空中那些工人未必会认真。 “质量不过关,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孙佳成说,“工程是验收后再付施工费用的。” “嗯,这样挺好,可是,你作为中间人也不能太大意。”我提醒说,我这完全是出于谨慎,因为我们真的不懂眼前这门行业。 “你放心吧。”孙佳成说,“当初幸好没有听婉婷的话打退堂鼓。” “什么?” “她说现代社会钱不好赚,事实上,尤其好赚。你看,我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身份,不需要为工程质量担心,因为业主有专人过来监督、检查施工质量;也不需要为工程进度发愁,因为施工方必须按照期限完成工程。我呢,只是起一个连接,确切地说,毫无用处,只管拿钱。” “不能这样说,实际上你是承担了双重的责任,既要为工程质量负责,又要为工程款是否到位负责。” “你呀,”孙佳成笑一笑,“我带你去那边工棚里坐坐?” “不必了。”我说,“工地上谁是具体负责人?” 孙佳成眼睛四下里张望。 “他在上面大梁上,你看,就是穿蓝色裤子那个。“孙佳成指给我看。 那是一根拓宽的大梁,一个人蹲在上面安装斜撑,手法娴熟,看样子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寒冷。可是我已经冻得浑身发抖。我想,也许我是刚刚从空调的车上下来的缘故,可是我还是很佩服那位的干劲。 “负责人也要干活吗?”我问。 “他是副手,自然要干活啦。好像……也许许科长在工棚里也说不定。”孙佳成说。 “今天孙科长没有过来。”旁边一个蹲在地上往一根钢梁上拧螺丝的穿着很厚的工作装的人插话说。这个人头上也带着安全帽,仰脸看着我和孙佳成,胡子拉碴,大概有五十岁了。孙佳成看他一眼,没有做声。 “这种天气,你们工作有干劲吗?”我问。 那人刚才低下头,这时候又抬头看我,一脸的迷茫。我知道我的问话有些唐突,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位老工人要笑话我了,可是相反,他却表现的很不安,似乎因为不能好好理解我的话感到内疚。 “啊……”他吞吞吐吐说,低头看一下手上的一只扳手和一只将要拧紧的螺丝,他的手没有戴手套,有些风裂纹,脏乎乎树皮似的很是粗糙。他抬头,“经理,下雪不是下雨哩,天冷也不要紧,多穿衣服……使劲干活,多穿衣服还要出汗呢……也不方便……只能少穿……。”他忽然站起来,在我的面前恭敬站着,“经理……。”他说。我还在研究他的手,冷不防他站起来,倒是吓了我一跳。 “啊,你忙吧。”我说,那人就蹲下去,动手拧螺丝,但是动作很不准确。他有些慌张。 为了不影响那位老工人的工作,我和孙佳成走去一边。 “他倒是很尊敬你,称呼你‘经理’。”孙佳成说。 “我有经理的仪态吗?”我低头看一下身上的穿戴,比起那些工人,我的穿戴应该是雅致的,可是比起孙佳成,却又逊一筹。 “不管怎么说,那人是把你当做经理了。”孙佳成也低头看一下自己的穿戴,“你从来没有过来,这是第一次,他也许把你当做难见一面的真正的工地负责人了——不是工地负责人,而是工地负责人的上司,就是我们的后台大老板了。” “多谢。”我说,“我非常愿意听这种话,可是,我心里明白我是干什么的,我和这个工程毫无瓜葛,纯牌假冒伪劣产品。” “不能说毫无瓜葛,我是以咱们公司的名义承包这项工程。等这个项目结束,我想我们公司要制定一个新的发展计划,我们,也许要改变投资方向,去向着一些大的项目靠拢。” “这种发展方向是对的,但是你要善于积累经验,没有十足把握我们不能盲目……” “盲目?”孙佳成皱眉,但是马上舒展。“你是一个很小心的人……你知道小心的不足之处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以后会知道的。”孙佳成笑一笑,“你说,谢婉婷真的在‘乐乐乐’酒吧里工作过?” 我想不到他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没有马上回答他。 “我觉得她很单纯,单纯的简直不懂,爱情,或者说**……我想,酒吧里也许另有其人……”他说。我忽然高兴起来,知道他并没有得到谢婉婷的身体——我的思想是龌龊的,我曾经想谢婉婷一定和孙佳成睡过。现在看起来,谢婉婷一定像当初拒绝我一样拒绝过他的非分的要求,但那时候我只是想要吻她,而孙佳成,一定是要……。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间酒吧里有一个叫做谢婉婷的女招待……”我说。 “你们不是见过吗?” “不是,她没有对我服务过。如果有,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 “可是,你好像对那个小姐说你认识她……” “哪个小姐?” “她叫婷婷。” “你们很熟?” 孙佳成对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 “我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谢婉婷,其实,我在那间酒吧里根本没有见到谢婉婷,只是听说过。当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想,我的同学谢婉婷不至于……” “你对她挺有信心。” “你没有吗?” “有女中学生做过这种职业,现在也还有,为了赚钱享乐,或者的确是想为父母减轻经济上的负担……比如家境贫寒或者父母有病……” “你在替她们辩护?”我说。孙佳成看我一眼。 “你说没有这样的女中学生吗?” “没有。” “你很武断啊。” “这不是武断,而是实事求是。” “这种事,有的。你,对女孩子了解太少,根本不懂得。女孩子的爱,有的很乱,有的很专一,有的很狭隘,有的却如母亲对于儿女或者说师长对于学生一般伟大而深邃,所以她们不怕……”孙佳成看着我,“小姐,我说的是那种坐台陪酒……”说到这里,他略停顿,“包括陪床的小姐。你认为她们的品质都很坏,很低级下流吗?她们赚钱只是为了享乐?她们的背景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觉得孙佳成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这似乎成为女人卖**的借口,我不敢苟同,即使有个女人真的为深邃的爱而如此生活,我也不能表示理解。 “也许吧,坏人堆里未必没有好人,肮脏的职业中不见得就没有高尚的人士以及纯洁的心灵。” “不能说是肮脏……”孙佳成说,我理解的对他笑一笑。 “你其实是在为自己辩护——你不要和我说,那些嫖客是在为贫寒和疾病捐款啊。” 孙佳成瞪我一眼。 “难保你在乐乐乐酒吧就会守身如玉……不过,你的思想已经偏离你坚持的轨道——我很高兴,你还是被我说服过来了。”孙佳成说,“我做过调查,谢婉婷没有在乐乐乐酒吧里服务过。但是……也许,我们还是应该保守这个秘密。”他改变话题,再次说到谢婉婷。这种适时的改变对他之所谓我的偏离应该是一种促进,是一种源于期待的默许。我想我不会真正偏离我有所坚持的那种似乎很封建的有关男女情思的思想轨道。 “她既然没有去那里工作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么,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婉婷吗?” “不会。” “可是这件事的确是你告诉我的。你不会去告诉她?” “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说。 “要过去的你留不住,不能过去的你会忘记吗?”孙佳成原地跺一下脚。今天他穿的很单薄。 天空中微微飘起雪花。我喜欢雪,哪怕一年四季有雪我才高兴呢,我爱雪胜过春天的花朵。 “下雪啦。”我对孙佳成说。孙佳成看着我,摇摇头。 “我们回车上吧?”他说。 我点头。一片雪飘过来,我伸手接住,感到一丝新鲜的凉意。雪片儿在我的手上慢慢融化,变成微微的一滴水的印迹。又一片飘过来,正巧落在我摊开的手掌上。我高兴起来,不愿意让雪片儿融化,就轻轻吹一口气,雪花儿飞离我的手掌,重新回到它的伙伴中间,翩翩舞着。我禁不住笑起来,想象自己也飞起来,轻盈到可以随风飞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我看见一个满脸冻得通红的带着人造革皮帽子的小孩在皑皑的白雪地上奔跑的情景,那是我的童年,我记忆深处的欢乐源泉。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9第九章 第9章 还剩下十几天就是大年三十的时候,孙佳成拿到他的钢结构工程的第一笔工程款,正如他之前所说,我们从中提取了二十万元的好处费,他称之为“中介费”。二十万被包括他的舅舅在内的我们四个人平分,每人净五万块。我很佩服孙佳成的大方,因为在这个项目中我和谢婉婷根本没有贡献。我拿钱的时候有些心虚,就说我不如少拿一万块,至少给他省下个汽油钱,还有车磨损什么的。孙佳成就笑,说我们既然同心协力创办这个公司,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我还坚持,于是孙佳成也拿出一万块,说是作为公司的活动经费;谢婉婷也拿出一万块,这样,我们三个就各自到手四万块。 公司创办也有半年时间了,我们三个人的收入我不想公开,但是谢婉婷的爸爸还满意,他不止一次夸奖孙佳成领导有方,说我们的公司前途一片光明,他还亲自来公司赠给孙佳成一幅他的毛笔字,写到:后生可畏,前途无限。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孙佳成视若珍宝,竟然把字幅拿回家去了。我没有得到老先生的青睐,不过谢婉婷对我说:“你不要着急,我爸爸也会给你一幅字的。”我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说我一定耐心等待。实际上,我才不在乎那样一张潦草的字幅,我倒是很在乎谢婉婷对于我的关心,她也许是怕我的心理不平衡,所以赶快来安慰我。这样看来,她还是很在意我的。 新年前后的应酬很多,我醉过几次酒,就不敢再贪杯了。新年的时候爸爸亲自带我去林叔叔家拜年,林叔叔的女儿要赠我一幅油画,她说那是她早期的作品,虽然画的不够好,可是她自己却喜欢。我相随走进她的卧室,看她取画。那是一张卷起的画布,我当她的面打开看,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要阻拦我,可是眼神里却充满着期待,我就毫不犹豫地打开。原来那上面是一个站着的穿着白色裙子的年轻女孩子,她的周围是花花草草的,头顶上是一面蓝色的天空,淡淡的云彩;女孩身旁的花丛中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直到画布的边缘,而且很形象地把路的宽度画的由宽而窄,代表着由近而远的画面。图画的色彩调的很鲜艳,以我的眼光来看,应该是不错的,——我说的只是色彩,并非画面的内容。也许我根本不懂油画,我看见画面上那些花草纯粹是颜色的胡乱堆积而成,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的长相我更是不敢恭维,如果放远了看,倒也可以;我也不能确定女孩子的国籍,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女孩不会是中国人,因为女孩有着一头金黄而且弯曲的长发,裙子也是外国人的样式,带皱褶和花边的,好像婚纱,然而裙子的质地却不太好,似乎只是很平常的穿戴,而且是一件套裙,啰哩啰嗦的,在中国,从古代到现代,我就没有看见这样子的裙子。女孩的相貌还可以,可是鼻梁很高,像是俄罗斯人,额头又宽阔,似乎英国人,眼神烂漫,似乎法国人……我不敢肯定,可是那一只瓜子脸的小下巴像极了一个人……我忽然醒悟,对着林晓丽笑。林晓丽的脸就红了。 “画的好吗?”她问我,声音是羞答答的细声。 “你怎么把自己画成这个样子,像是个外国人,而且,一张好好的脸蛋仿佛害了皮肤病,一片斑一片斑的。”我说。 “那是光圈呢,这样的绘画手法会使画面的明暗部分更加逼真而且生动,就像世界名画‘蒙娜丽莎’……你知道这张画吗?” “我知道。”我把画面近一些,想要在上面寻找达芬奇的绘画艺术。 “你放远一些。”她纠正我看画的动作。 我就把胳膊伸直,把画放的远一些,最后干脆放到我两面前的一张桌子上。 “这样子画面是不是就很生动了?”她问。 “嗯,真的呀。”我说,这是心里话。“那个女孩真是你吗?” “你看像我吗?” “嗯……”我看看她,再看画,“有些地方像……” “这就对了。”她高兴地说,“我把我的长相做了部分修改,我希望自己能跟画上的女孩一样是个混血儿,漂亮而自然。女孩的服装也是我设计的,属于中西合璧。可惜的是,我只能在画布上对自己的相貌和衣装进行修饰,要是我的画笔是一支神奇的手术刀,那该有多好啊。”她感叹道。 “美容手术,现在有啊。”我说,心里却以为她的脑子有问题。 “我知道,可是,我宁愿用画笔来完美我自己,还有这个世界。我希望世界一家,全天下的人能够相亲相爱,所以……” “所以全天下全是漂亮的混血儿。”我简直在嘲笑她了,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很认真。 “那时候的世界已经没有疆域之分,没有制裁和暴虐,只有爱与被爱,就像小虫子,或者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小虫子也会打架啊。”我说。 “可是它们没有武器啊,它们的打架只是动手动脚……”她忽然住口。 “你说的不错。”我由衷赞成她的观点。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小虫子的那种打架方式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被淘汰了几百万年了。人类是聪明的,包括在自我毁灭的方面。可是,自己要毁灭也无所谓,却偏偏要拿这个地球做陪葬。你看,不要说真正的战争,即使一场军事演戏,人们关注的只是武器的先进程度,从来没有想到一颗导弹射出去,有多少生灵便要死去,无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上,对于它们来说,那岂不是‘祸从天降’?而导弹爆炸对地球的伤害又会怎样呢?有谁会关心这种事情呢?我感觉每一颗导弹的爆炸对地球都是一种伤害,就好像用一只大锤敲打楼房一样,那种震动总是会让大楼的墙壁产生裂纹的,但是在短时间内它不会被发现,于是就被忽略。” “你很关心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美好家园。” “我的关心毫无作为,所以,我愿意在我的图画里表现这一切。”她看我一眼,脸上是最温柔女孩子羞怯怯的笑,我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的思想竟然这样辽阔而涉及深远。她接着说:“现实的世界是残酷的,美好只会出现在想象里,你们普通人没有表达这种美好的工具和手法,但是可以欣赏啊,可以有共鸣啊。如果一幅作品在你的内心产生震撼,那么你便有了和作品作者一样的心怀和渴望,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劝人向善,使人心灵美好……这幅画你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我想我会非常珍爱这幅画的。”我说。虽然我被她说成普通人,可是我并不反感。女孩的脸又红了。 “谢谢。”她声音低低地说。 “可是,你为什么说美好只会出现在想象里?”我自己不觉得的也放低声音问她。 “因为人们都拥有着一颗爱美的心灵,在那里,一切出自天真,因此美好。同现实世界的美好相比,心灵的美好永不可能被现实里的美好所超越。由心灵创造的美好出于现实世界,却高于现实世界,她是无限的,你的想象有多么富饶,她也就多么丰满;但是在现实世界里的美好本来就不够高尚,又被许多奸诈狡猾,背叛欺骗与战争所侵蚀腐败,所以我说,现实世界是残酷的,实际上它并不美好。” “可是我们只能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啊。”我说。 “但是我们还有想象啊。” “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为什么?” “我认为自己既然不喜欢一个环境,那么就应该设法改变一下,不能改变,就只好离开。” “你是劝那些有高深创造力的艺术家去自杀吗?”她说,浅浅地笑,“恰恰相反,世界越是残酷或者无聊,艺术家的创造力就越丰富。这很好理解,当现实与想象世界相距越是遥远,为了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艺术家就越是有创造力。当这个世界已经很美好,真正的美好,艺术家的想象世界反而会很空虚,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所以说,艺术家不会自杀,但是会通过创造艺术来改变这个世界,确切说是改变能够主宰这个世界的人的思想。” “你的理想是当一名艺术家吗?”我问她。她的话我不能完全懂,但我觉得这个喜欢害羞的女孩的思想很深邃。 “不,我做不来艺术家,但是我会努力的。” “我非常敬佩你,你看,我就缺少理想,没有奋斗的目标。” “你在客气哩。”她笑道,“没有理想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摇头,“真的不会有。” “你是说我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物。”我也笑。 “我是说你太谦虚了。” “不是谦虚,是相对你来说。你理想坚定,目标明确,可是我,虽然有时候我也有想法,就是对于未来,可是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会对那想法产生疑惑。没有钱的时候想赚钱,——呃,请你不要嫌我庸俗——假如是,是不是可以为赚钱不择手段呢?要知道,人应该为理想去拼搏的。” “赚钱可以是理想,可是不能够不择手段。”她纠正我,一脸的温柔,没有因为我的庸俗而面露嘲笑。 “钱本来就不干净……” “是人们叫它不干净。” “还是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以是理想吗?” “我是说,钱到了思想干净的人手里,也就干净了。没有人要去刻意拒绝钱,钱是生活的必须,但不是唯一。” 我点头。 “自然,我想赚钱,也还有别的想法。” “什么呢?” “我希望自己闻名于世,我希望我可以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我的目标并不难办,那不是不可能的。” “闻名和得到想要得到的是一个概念,但是能不能合二为一的得到实现呢?” “是的,我希望那是一个概念,因此我在努力。” “有人闻名于世是想要自己有号召力,有的……”她忽然沉默了。 “我没有这样想。”我见她不说话,就自己表白说:“我只想……”我忽而也住口了。 她对我笑。 “你也露了馅了。”她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没有,我只是,想到自己很自私罢了。” “把自己的思想说出来,其实也是一种自我检讨和修正的过程。你说呢?” “大概吧……我,并没有修正自己的思想,而是……” “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我,就缺少自信。”她坦然说。 “是吗?可是,我有时觉得自己倒是很自卑呢。” “只是有时候,我们不可能让自己时时春风得意……”她忽然停下说话。我看见林叔叔走进来,接着,我爸爸也走进来,一脸温和的笑。 我们的谈话就这样被父辈们打扰,但是我们还是相互交换了手机号码。看起来林晓丽还有许多话说,但是她是一个能够忍受,并且不会去勉强别人来听她说话的人。她外表瘦弱,文质彬彬,可是她的内心高贵,对生活充满着爱与热忱。我觉得她身在这个她认为是很恶劣的世界里,思想却活跃在另一个我不可能企及的地方。我内心对这个女孩很是尊敬,尽管有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她,甚至觉得她有点儿那个——就是傻乎乎啦。可是,我知道她有多纯洁,从身体到思想。这种人的情感是寂寞的,理想伴她左右,但是她们一旦心有所属,是一定会为爱情忠贞不渝的。尽管如此,我觉得我还是不能够喜欢她,和她要好,我们是两类人,这个世界上的人因性格和处世观点不同被分成若干种,我和林晓丽的性格和对于人生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大不同,她的思想对我来说是值得研究和学习的,我想我们会成为精神领域的朋友,在这方面,她会是我的导师。她大脑里存在的思想很深奥,或者说很老成,那是不断地用脑思索人生,探究世界的结果。我祝福她在自己喜欢的路上能走出精彩来。 林叔叔很愿意和我说话,他不止一次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我年纪还小,没有往这方面想。林晓丽当时就在我们身旁坐着,她小女孩似的瞪大眼睛看我,一脸的好奇。我也看她,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的思想对于她来说是很幼稚的。可是,我有办法使她开心。正如我对她已经有过的见识,她是寂寞的,很愿意对人倾述——安静地听她说话便会使她高兴。谈及过去,林叔叔再度为我的辍学感到惋惜,但他劝我别扔掉爱好学习的习惯,尤其在公司业务上,要善于积累和学习,要灵活运用自己的智慧,能够抓住一切机遇,壮大自己的事业。 说到事业,林叔叔劝我自己开公司,或者就是来他们的公司帮忙,他比较委婉地表露说我会成为他和我爸爸的事业的接班人。说到我和孙佳成创办的公司,林叔叔没有多说什么,他和我爸爸一个观点,为我没有做“联创置业”的总经理感到遗憾,他因此格外劝我放弃“联创置业“。我点头应付说:“谢谢林叔叔的提醒和关心,我想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意见的。” 林婶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她一脸的慈祥,要不是脸相还年轻,我真怀疑她有八十岁。她实在太和蔼了,总是喜滋滋看着我们在座各位,一眼睛的关怀和喜爱。 从正月初二开始,孙佳成就约我和谢婉婷去给一些重要的客户拜年。也有客户回访,一来二去,我们就和其中一些人,尤其一些年轻人,——用谢婉婷的爸爸的话说就是“年轻有为”的人士——成了好朋友。 在欢乐的忙碌中,时间过去的似乎格外的快。正月初八以后,我们的公司正式开始上班。孙佳成那边的钢结构二期工程已经开始,他经常往那边去,公司的业务就全落在我和谢婉婷的身上。每次回家,我的爸爸都在劝我撤出联创公司。他说我再不表态,他和林叔叔都不会再帮助我了。他这是在威胁我吗?我的理解是肯定的,我想到这样子之后后果将不堪设想。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公司正如谢婉婷形容的那样像个婴孩一般一直处于襁褓之中,我们不能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几乎不能走路。 终于有一天,我转弯抹角对谢婉婷说到我的难处,她马上理解为我要撤股。她神情黯淡,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合作不会太长久。”她说。 “可是,我并不是要撤股啊,我只是在商量你……”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们团结一致,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着这样和那样的矛盾,总有一天,我们……” “啊,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呢?” 谢婉婷冷笑着哼一声,我知道她是生气了。 “我没有入股我们的公司,这就是矛盾,我还需要说什么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恍然,知道我的意见对她是个巨大的伤害。我想到去安慰她,可是来自于我爸爸那儿的难处困惑着我,使我生不出安慰她的心情和办法。我沉默着。 谢婉婷看着我,好一会儿,她说道:“我想,等孙经理回来你自己跟他说吧,但是无需这样吞吞吐吐的。这都有什么呢?我们好聚好散……”她的眼睛湿润了,这使我更加的不知所措。 “婉婷,我,我只是,我请你原谅,我只会让你伤心,我没有能力让你开心……” “谭博超,你至于这样吗?”她口气冷淡的说。 “都是钱……可是,我不想我们的公司破产、倒闭……” “你认为你撤股之后联创马上会关门倒闭吗?”谢婉婷义正词严地说,“原来你一直很能够忍辱负重啊。” “不是,婉婷,你误会我了。我不要撤股,我只是想我们早想出一个办法来。我的爸爸和林叔叔……” “这不关系到两位长辈,只是你和我,还有经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假如我们能够坦诚,能够团结,能够全力以赴而不计较个人得失,我们怕什么……” “我只是站在现实的立场说话。” “我不现实吗?” “你……”我不敢说谢婉婷不现实,可是,我却深刻地觉到,她的思想还仿佛中学生一样停留在精神决定一切的范畴中——她凭着想当然办事,却避开现实的许多困难不见。——这是危险的,然而她觉不到,也不愿意听到提醒。我再一次体会到谢婉婷的坚决与固执,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于她的喜欢程度。我想努力化除这种误会。“婉婷,你真的以为我很计较你有没有入股这件事吗?”她的脸色变了,我以为收到效果,接着说:“我可以对你说,我愿意把我的股份全部给你,我就是撤股,我也不会从公司带走一分钱。那全部是你的。” “你很大方……”她说,我刚想在脸上做出微笑就听到她的下句话:“你自己是这样以为的,对吧?”她笑了,可是很冷,我从中看不到一丝感情,却感到深深地寒意,然而办公室里的空调并没有坏啊。冷笑之后,她接着说:“但是,我要对你说的是,假如你撤股,你尽管带走你应该带走的,一分钱也不要留下。”说完话,她转身背对着我,意思谈话结束。我略作犹豫,去到她的对面。“我不会撤股的,即使……我也不会撤股。”她抬头看着我,脸上渐渐露出可心的笑容。 令我欢喜的是谢婉婷没有把我们这次谈话告诉孙佳成,开始我一直担心,因为孙佳成知道我要撤股——尽管这只是一场误会——他一定会不加挽留,而且会催促我早一点儿走的。首先来说,孙佳成没有谢婉婷的这份耐心,而且他和谢婉婷——甚至更糟——一样都没有看见我们将要面临的困难,所以他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离去;还有就是,孙佳成有的是钱,他才不会在意我手上的这么一点儿股份呢。如果再说严重一点,即使公司破产倒闭,与他也不会有什么的,相反,他还会从他的爸爸那儿拿到双重的赔偿金。 一个晚上,我们三个在一家韩国料理店聚餐,借着酒兴,趁孙佳成不在,我请求谢婉婷不要把我要求撤股的事告诉孙佳成。谢婉婷没有喝酒,她反问我:“你醉了吗?”我摇头,她就说:“那么是我醉了。”我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孙佳成就回来了。 因为我爸爸和林叔叔不再帮忙公司,我们暂时不敢去接手别的业务,——我们没有自己的施工队伍,也没有和那些清洁公司的领导层打交道的经验,要知道,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我爸爸和林叔叔他们帮助搞定的。——我们只求把已经在进行的项目很好的完成,没有后顾之忧就行了。我和谢婉婷经常聚到一起想办法。孙佳成忙着他的大项目,根本无心我们的业务。他甚至说:你们干脆就是坐在办公司里上网玩游戏,炒股票得了,我们的二期工程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一次我们的收入还要多一些。我和谢婉婷很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但他越是这样优秀,我心里越是不好受,我发愤图强,决定把保洁服务这片的业务摸熟搞透,我要为公司创造价值,而不是坐享其成。我经常奔波在外,因为轿车被孙佳成占用,我就坐公交,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又换乘出租车,我去许多有施工队伍的清洁公司了解情况,希望和他们建立业务关系。几番来去,我有了组建自己的清洁队伍的想法。我觉得那方面所需的投资并不多,可是在施工方面获得的利润会更高,而且服务质量容易掌握,这样利于创造自己的市场品牌价值,长期坚持下去,公司不做大做强才怪呢。建立自己的施工队伍,唯一的条件是必须要有长期,连续不断的客户源,否则,就会使设备闲置,并且因为业绩不佳,工人的工资发放不会及时,于是工人劳动热情减低,最终影响到公司对外对内的形象。心里有了这些算计,我就和谢婉婷商量,她不能做主,我们就电话联系孙佳成。孙佳成是很忙了,几乎不来公司报到,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又在着手洽谈另一笔业务。我们看着孙佳成风风火火的样子,真怀疑他有没有把联创忘掉。电话里谈事情究竟不方便,孙佳成特意驱车从工地赶回来。我知道这是谢婉婷的功劳,因为那个汇报电话是她拨的。 当面的汇报却是由我来表述的。孙佳成似乎很用心,在我大致说完以后,他问谢婉婷这是谁的建议。谢婉婷谦虚说这完全是我的主意,她也是一个聆听者,但是觉得很好。孙佳成微微一笑,问我有没有想过雇用多少名工人,然后许多设备放在哪儿,如果工人需要住宿,我们在什么地方给安置宿舍,还有新雇用的工人工作经验丰富吗?我们需不需要培训他们,如果不培训,你放心他们的施工吗?而且施工质量倒在其次,一旦有事故,我们怎样处置,到时候你能够应付过来吗?最后一句他是针对我发问的。我待要说明他的这些问题,他却又对我摇手,转脸问谢婉婷是怎么想的。谢婉婷看我,孙佳成却张嘴说道:“我们暂时根本不需要,也不能够雇用自己的工人。”我还要分辨,谢婉婷对我眨眼,我就不言语了。孙佳成离开之后,我问谢婉婷为什么阻止我发表意见。她笑笑说:“这件事急不得,而且我看短时间内你也说服不了总经理,所以……我想,你不如把他提出的问题再做一个市场调查,到时候你再和他说话会加倍的理论充分,有依有据。”她的后半句话大约纯粹是为安慰我才说的。“可是,他的那些问题我早已经想过,调查过,何必还要再去调查?”我说。“我们做数学题还要反复论证呢,何况这样一件大事情。“她说,我想想也对,就对她笑笑。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从中感到一种失落,我忽然想到一些历史人物,比如秦朝的将军蒙恬,还有项羽的谋士范增,还有屈原、岳飞……我的历史并不坏,可惜能想起的此类可悲可泣的人物并不多。但是,我想我此时的想法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吧。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起我爸爸还有林叔叔给我的建议,我忽然想到林晓丽,我把她和谢婉婷在心里做个对照…… 这一段时间我是很不开心的,好在谢婉婷给了我许多安慰。 田野里的小草微微露出嫩黄的牙尖的时候,我和谢婉婷、孙佳成出城踏青。谢婉婷要求我们今天只管玩,不准谈业务。我们相守这个规定,果然一天玩得开心。傍晚的时候,我们在郊区的一个餐馆里吃饭,还没有开饭,孙佳成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就变了。我和谢婉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支吾着不肯讲,后来又说新谈的项目也许要泡汤了。谢婉婷就安慰他,说那没有什么的。孙佳成说既然付出,总希望有收获。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却想是不是他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总是因为孙佳成心绪不佳的原因。吃完饭,我去买单,从柜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孙佳成和谢婉婷靠近了在说话。我慢慢走,多给他们一些说话的时间。孙佳成首先看见我,就大声说:“我们回去吧?”谢婉婷看我一眼,我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心里以为她大约是埋怨我回来的早一点吧,可是没有办法,我只好抱歉地对她看一眼。 出门上车之后,孙佳成一直把我送回家,然后又去送谢婉婷。在车上他很少和我说话,谢婉婷小声和我说过几句,但都是很无聊的类似问候语一样的道白。我知道他们有事瞒着我,我为此感到气愤,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有了离开联创的想法。 10第十章 第一卷 第十章 还剩下十几天就是大年三十的时候,孙佳成拿到他的钢结构工程的第一笔工程款,正如他之前所说,我们从中提取了二十万元的好处费,他称之为“中介费”。二十万被包括他的舅舅在内的我们四个人平分,每人净五万块。我很佩服孙佳成的大方,因为在这个项目中我和谢婉婷根本没有贡献。我拿钱的时候有些心虚,就说我不如少拿一万块,至少给他省下个汽油钱,还有车磨损什么的。孙佳成就笑,说我们既然同心协力创办这个公司,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我还坚持,于是孙佳成也拿出一万块,说是作为公司的活动经费;谢婉婷也拿出一万块,这样,我们三个就各自到手四万块。 公司创办也有半年时间了,我们三个人的收入我不想公开,但是谢婉婷的爸爸还满意,他不止一次夸奖孙佳成领导有方,说我们的公司前途一片光明,他还亲自来公司赠给孙佳成一幅他的毛笔字,写到:后生可畏,前途无限。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孙佳成视若珍宝,竟然把字幅拿回家去了。我没有得到老先生的青睐,不过谢婉婷对我说:“你不要着急,我爸爸也会给你一幅字的。”我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说我一定耐心等待。实际上,我才不在乎那样一张潦草的字幅,我倒是很在乎谢婉婷对于我的关心,她也许是怕我的心理不平衡,所以赶快来安慰我。这样看来,她还是很在意我的。 新年前后的应酬很多,我醉过几次酒,就不敢再贪杯了。新年的时候爸爸亲自带我去林叔叔家拜年,林叔叔的女儿要赠我一幅油画,她说那是她早期的作品,虽然画的不够好,可是她自己却喜欢。我相随走进她的卧室,看她取画。那是一张卷起的画布,我当她的面打开看,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要阻拦我,可是眼神里却充满着期待,我就毫不犹豫地打开。原来那上面是一个站着的穿着白色裙子的年轻女孩子,她的周围是花花草草的,头顶上是一面蓝色的天空,淡淡的云彩;女孩身旁的花丛中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直到画布的边缘,而且很形象地把路的宽度画的由宽而窄,代表着由近而远的画面。图画的色彩调的很鲜艳,以我的眼光来看,应该是不错的,——我说的只是色彩,并非画面的内容。也许我根本不懂油画,我看见画面上那些花草纯粹是颜色的胡乱堆积而成,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的长相我更是不敢恭维,如果放远了看,倒也可以;我也不能确定女孩子的国籍,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女孩不会是中国人,因为女孩有着一头金黄而且弯曲的长发,裙子也是外国人的样式,带皱褶和花边的,好像婚纱,然而裙子的质地却不太好,似乎只是很平常的穿戴,而且是一件套裙,啰哩啰嗦的,在中国,从古代到现代,我就没有看见这样子的裙子。女孩的相貌还可以,可是鼻梁很高,像是俄罗斯人,额头又宽阔,似乎英国人,眼神烂漫,似乎法国人……我不敢肯定,可是那一只瓜子脸的小下巴像极了一个人……我忽然醒悟,对着林晓丽笑。林晓丽的脸就红了。 “画的好吗?”她问我,声音是羞答答的细声。 “你怎么把自己画成这个样子,像是个外国人,而且,一张好好的脸蛋仿佛害了皮肤病,一片斑一片斑的。”我说。 “那是光圈呢,这样的绘画手法会使画面的明暗部分更加逼真而且生动,就像世界名画‘蒙娜丽莎’……你知道这张画吗?” “我知道。”我把画面近一些,想要在上面寻找达芬奇的绘画艺术。 “你放远一些。”她纠正我看画的动作。 我就把胳膊伸直,把画放的远一些,最后干脆放到我两面前的一张桌子上。 “这样子画面是不是就很生动了?”她问。 “嗯,真的呀。”我说,这是心里话。“那个女孩真是你吗?” “你看像我吗?” “嗯……”我看看她,再看画,“有些地方像……” “这就对了。”她高兴地说,“我把我的长相做了部分修改,我希望自己能跟画上的女孩一样是个混血儿,漂亮而自然。女孩的服装也是我设计的,属于中西合璧。可惜的是,我只能在画布上对自己的相貌和衣装进行修饰,要是我的画笔是一支神奇的手术刀,那该有多好啊。”她感叹道。 “美容手术,现在有啊。”我说,心里却以为她的脑子有问题。 “我知道,可是,我宁愿用画笔来完美我自己,还有这个世界。我希望世界一家,全天下的人能够相亲相爱,所以……” “所以全天下全是漂亮的混血儿。”我简直在嘲笑她了,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很认真。 “那时候的世界已经没有疆域之分,没有制裁和暴虐,只有爱与被爱,就像小虫子,或者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小虫子也会打架啊。”我说。 “可是它们没有武器啊,它们的打架只是动手动脚……”她忽然住口。 “你说的不错。”我由衷赞成她的观点。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小虫子的那种打架方式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被淘汰了几百万年了。人类是聪明的,包括在自我毁灭的方面。可是,自己要毁灭也无所谓,却偏偏要拿这个地球做陪葬。你看,不要说真正的战争,即使一场军事演戏,人们关注的只是武器的先进程度,从来没有想到一颗导弹射出去,有多少生灵便要死去,无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上,对于它们来说,那岂不是‘祸从天降’?而导弹爆炸对地球的伤害又会怎样呢?有谁会关心这种事情呢?我感觉每一颗导弹的爆炸对地球都是一种伤害,就好像用一只大锤敲打楼房一样,那种震动总是会让大楼的墙壁产生裂纹的,但是在短时间内它不会被发现,于是就被忽略。” “你很关心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美好家园。” “我的关心毫无作为,所以,我愿意在我的图画里表现这一切。”她看我一眼,脸上是最温柔女孩子羞怯怯的笑,我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的思想竟然这样辽阔而涉及深远。她接着说:“现实的世界是残酷的,美好只会出现在想象里,你们普通人没有表达这种美好的工具和手法,但是可以欣赏啊,可以有共鸣啊。如果一幅作品在你的内心产生震撼,那么你便有了和作品作者一样的心怀和渴望,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劝人向善,使人心灵美好……这幅画你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我想我会非常珍爱这幅画的。”我说。虽然我被她说成普通人,可是我并不反感。女孩的脸又红了。 “谢谢。”她声音低低地说。 “可是,你为什么说美好只会出现在想象里?”我自己不觉得的也放低声音问她。 “因为人们都拥有着一颗爱美的心灵,在那里,一切出自天真,因此美好。同现实世界的美好相比,心灵的美好永不可能被现实里的美好所超越。由心灵创造的美好出于现实世界,却高于现实世界,她是无限的,你的想象有多么富饶,她也就多么丰满;但是在现实世界里的美好本来就不够高尚,又被许多奸诈狡猾,背叛欺骗与战争所侵蚀腐败,所以我说,现实世界是残酷的,实际上它并不美好。” “可是我们只能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啊。”我说。 “但是我们还有想象啊。” “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为什么?” “我认为自己既然不喜欢一个环境,那么就应该设法改变一下,不能改变,就只好离开。” “你是劝那些有高深创造力的艺术家去自杀吗?”她说,浅浅地笑,“恰恰相反,世界越是残酷或者无聊,艺术家的创造力就越丰富。这很好理解,当现实与想象世界相距越是遥远,为了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艺术家就越是有创造力。当这个世界已经很美好,真正的美好,艺术家的想象世界反而会很空虚,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所以说,艺术家不会自杀,但是会通过创造艺术来改变这个世界,确切说是改变能够主宰这个世界的人的思想。” “你的理想是当一名艺术家吗?”我问她。她的话我不能完全懂,但我觉得这个喜欢害羞的女孩的思想很深邃。 “不,我做不来艺术家,但是我会努力的。” “我非常敬佩你,你看,我就缺少理想,没有奋斗的目标。” “你在客气哩。”她笑道,“没有理想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摇头,“真的不会有。” “你是说我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物。”我也笑。 “我是说你太谦虚了。” “不是谦虚,是相对你来说。你理想坚定,目标明确,可是我,虽然有时候我也有想法,就是对于未来,可是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会对那想法产生疑惑。没有钱的时候想赚钱,——呃,请你不要嫌我庸俗——假如是,是不是可以为赚钱不择手段呢?要知道,人应该为理想去拼搏的。” “赚钱可以是理想,可是不能够不择手段。”她纠正我,一脸的温柔,没有因为我的庸俗而面露嘲笑。 “钱本来就不干净……” “是人们叫它不干净。” “还是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以是理想吗?” “我是说,钱到了思想干净的人手里,也就干净了。没有人要去刻意拒绝钱,钱是生活的必须,但不是唯一。” 我点头。 “自然,我想赚钱,也还有别的想法。” “什么呢?” “我希望自己闻名于世,我希望我可以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我的目标并不难办,那不是不可能的。” “闻名和得到想要得到的是一个概念,但是能不能合二为一的得到实现呢?” “是的,我希望那是一个概念,因此我在努力。” “有人闻名于世是想要自己有号召力,有的……”她忽然沉默了。 “我没有这样想。”我见她不说话,就自己表白说:“我只想……”我忽而也住口了。 她对我笑。 “你也露了馅了。”她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没有,我只是,想到自己很自私罢了。” “把自己的思想说出来,其实也是一种自我检讨和修正的过程。你说呢?” “大概吧……我,并没有修正自己的思想,而是……” “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我,就缺少自信。”她坦然说。 “是吗?可是,我有时觉得自己倒是很自卑呢。” “只是有时候,我们不可能让自己时时春风得意……”她忽然停下说话。我看见林叔叔走进来,接着,我爸爸也走进来,一脸温和的笑。 我们的谈话就这样被父辈们打扰,但是我们还是相互交换了手机号码。看起来林晓丽还有许多话说,但是她是一个能够忍受,并且不会去勉强别人来听她说话的人。她外表瘦弱,文质彬彬,可是她的内心高贵,对生活充满着爱与热忱。我觉得她身在这个她认为是很恶劣的世界里,思想却活跃在另一个我不可能企及的地方。我内心对这个女孩很是尊敬,尽管有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她,甚至觉得她有点儿那个——就是傻乎乎啦。可是,我知道她有多纯洁,从身体到思想。这种人的情感是寂寞的,理想伴她左右,但是她们一旦心有所属,是一定会为爱情忠贞不渝的。尽管如此,我觉得我还是不能够喜欢她,和她要好,我们是两类人,这个世界上的人因性格和处世观点不同被分成若干种,我和林晓丽的性格和对于人生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大不同,她的思想对我来说是值得研究和学习的,我想我们会成为精神领域的朋友,在这方面,她会是我的导师。她大脑里存在的思想很深奥,或者说很老成,那是不断地用脑思索人生,探究世界的结果。我祝福她在自己喜欢的路上能走出精彩来。 林叔叔很愿意和我说话,他不止一次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我年纪还小,没有往这方面想。林晓丽当时就在我们身旁坐着,她小女孩似的瞪大眼睛看我,一脸的好奇。我也看她,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的思想对于她来说是很幼稚的。可是,我有办法使她开心。正如我对她已经有过的见识,她是寂寞的,很愿意对人倾述——安静地听她说话便会使她高兴。谈及过去,林叔叔再度为我的辍学感到惋惜,但他劝我别扔掉爱好学习的习惯,尤其在公司业务上,要善于积累和学习,要灵活运用自己的智慧,能够抓住一切机遇,壮大自己的事业。 说到事业,林叔叔劝我自己开公司,或者就是来他们的公司帮忙,他比较委婉地表露说我会成为他和我爸爸的事业的接班人。说到我和孙佳成创办的公司,林叔叔没有多说什么,他和我爸爸一个观点,为我没有做“联创置业”的总经理感到遗憾,他因此格外劝我放弃“联创置业“。我点头应付说:“谢谢林叔叔的提醒和关心,我想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意见的。” 林婶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她一脸的慈祥,要不是脸相还年轻,我真怀疑她有八十岁。她实在太和蔼了,总是喜滋滋看着我们在座各位,一眼睛的关怀和喜爱。 从正月初二开始,孙佳成就约我和谢婉婷去给一些重要的客户拜年。也有客户回访,一来二去,我们就和其中一些人,尤其一些年轻人,——用谢婉婷的爸爸的话说就是“年轻有为”的人士——成了好朋友。 在欢乐的忙碌中,时间过去的似乎格外的快。正月初八以后,我们的公司正式开始上班。孙佳成那边的钢结构二期工程已经开始,他经常往那边去,公司的业务就全落在我和谢婉婷的身上。每次回家,我的爸爸都在劝我撤出联创公司。他说我再不表态,他和林叔叔都不会再帮助我了。他这是在威胁我吗?我的理解是肯定的,我想到这样子之后后果将不堪设想。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公司正如谢婉婷形容的那样像个婴孩一般一直处于襁褓之中,我们不能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几乎不能走路。 终于有一天,我转弯抹角对谢婉婷说到我的难处,她马上理解为我要撤股。她神情黯淡,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合作不会太长久。”她说。 “可是,我并不是要撤股啊,我只是在商量你……”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们团结一致,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着这样和那样的矛盾,总有一天,我们……” “啊,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呢?” 谢婉婷冷笑着哼一声,我知道她是生气了。 “我没有入股我们的公司,这就是矛盾,我还需要说什么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恍然,知道我的意见对她是个巨大的伤害。我想到去安慰她,可是来自于我爸爸那儿的难处困惑着我,使我生不出安慰她的心情和办法。我沉默着。 谢婉婷看着我,好一会儿,她说道:“我想,等孙经理回来你自己跟他说吧,但是无需这样吞吞吐吐的。这都有什么呢?我们好聚好散……”她的眼睛湿润了,这使我更加的不知所措。 “婉婷,我,我只是,我请你原谅,我只会让你伤心,我没有能力让你开心……” “谭博超,你至于这样吗?”她口气冷淡的说。 “都是钱……可是,我不想我们的公司破产、倒闭……” “你认为你撤股之后联创马上会关门倒闭吗?”谢婉婷义正词严地说,“原来你一直很能够忍辱负重啊。” “不是,婉婷,你误会我了。我不要撤股,我只是想我们早想出一个办法来。我的爸爸和林叔叔……” “这不关系到两位长辈,只是你和我,还有经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假如我们能够坦诚,能够团结,能够全力以赴而不计较个人得失,我们怕什么……” “我只是站在现实的立场说话。” “我不现实吗?” “你……”我不敢说谢婉婷不现实,可是,我却深刻地觉到,她的思想还仿佛中学生一样停留在精神决定一切的范畴中——她凭着想当然办事,却避开现实的许多困难不见。——这是危险的,然而她觉不到,也不愿意听到提醒。我再一次体会到谢婉婷的坚决与固执,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于她的喜欢程度。我想努力化除这种误会。“婉婷,你真的以为我很计较你有没有入股这件事吗?”她的脸色变了,我以为收到效果,接着说:“我可以对你说,我愿意把我的股份全部给你,我就是撤股,我也不会从公司带走一分钱。那全部是你的。” “你很大方……”她说,我刚想在脸上做出微笑就听到她的下句话:“你自己是这样以为的,对吧?”她笑了,可是很冷,我从中看不到一丝感情,却感到深深地寒意,然而办公室里的空调并没有坏啊。冷笑之后,她接着说:“但是,我要对你说的是,假如你撤股,你尽管带走你应该带走的,一分钱也不要留下。”说完话,她转身背对着我,意思谈话结束。我略作犹豫,去到她的对面。“我不会撤股的,即使……我也不会撤股。”她抬头看着我,脸上渐渐露出可心的笑容。 令我欢喜的是谢婉婷没有把我们这次谈话告诉孙佳成,开始我一直担心,因为孙佳成知道我要撤股——尽管这只是一场误会——他一定会不加挽留,而且会催促我早一点儿走的。首先来说,孙佳成没有谢婉婷的这份耐心,而且他和谢婉婷——甚至更糟——一样都没有看见我们将要面临的困难,所以他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离去;还有就是,孙佳成有的是钱,他才不会在意我手上的这么一点儿股份呢。如果再说严重一点,即使公司破产倒闭,与他也不会有什么的,相反,他还会从他的爸爸那儿拿到双重的赔偿金。 一个晚上,我们三个在一家韩国料理店聚餐,借着酒兴,趁孙佳成不在,我请求谢婉婷不要把我要求撤股的事告诉孙佳成。谢婉婷没有喝酒,她反问我:“你醉了吗?”我摇头,她就说:“那么是我醉了。”我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孙佳成就回来了。 因为我爸爸和林叔叔不再帮忙公司,我们暂时不敢去接手别的业务,——我们没有自己的施工队伍,也没有和那些清洁公司的领导层打交道的经验,要知道,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我爸爸和林叔叔他们帮助搞定的。——我们只求把已经在进行的项目很好的完成,没有后顾之忧就行了。我和谢婉婷经常聚到一起想办法。孙佳成忙着他的大项目,根本无心我们的业务。他甚至说:你们干脆就是坐在办公司里上网玩游戏,炒股票得了,我们的二期工程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一次我们的收入还要多一些。我和谢婉婷很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但他越是这样优秀,我心里越是不好受,我发愤图强,决定把保洁服务这片的业务摸熟搞透,我要为公司创造价值,而不是坐享其成。我经常奔波在外,因为轿车被孙佳成占用,我就坐公交,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又换乘出租车,我去许多有施工队伍的清洁公司了解情况,希望和他们建立业务关系。几番来去,我有了组建自己的清洁队伍的想法。我觉得那方面所需的投资并不多,可是在施工方面获得的利润会更高,而且服务质量容易掌握,这样利于创造自己的市场品牌价值,长期坚持下去,公司不做大做强才怪呢。建立自己的施工队伍,唯一的条件是必须要有长期,连续不断的客户源,否则,就会使设备闲置,并且因为业绩不佳,工人的工资发放不会及时,于是工人劳动热情减低,最终影响到公司对外对内的形象。心里有了这些算计,我就和谢婉婷商量,她不能做主,我们就电话联系孙佳成。孙佳成是很忙了,几乎不来公司报到,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又在着手洽谈另一笔业务。我们看着孙佳成风风火火的样子,真怀疑他有没有把联创忘掉。电话里谈事情究竟不方便,孙佳成特意驱车从工地赶回来。我知道这是谢婉婷的功劳,因为那个汇报电话是她拨的。 当面的汇报却是由我来表述的。孙佳成似乎很用心,在我大致说完以后,他问谢婉婷这是谁的建议。谢婉婷谦虚说这完全是我的主意,她也是一个聆听者,但是觉得很好。孙佳成微微一笑,问我有没有想过雇用多少名工人,然后许多设备放在哪儿,如果工人需要住宿,我们在什么地方给安置宿舍,还有新雇用的工人工作经验丰富吗?我们需不需要培训他们,如果不培训,你放心他们的施工吗?而且施工质量倒在其次,一旦有事故,我们怎样处置,到时候你能够应付过来吗?最后一句他是针对我发问的。我待要说明他的这些问题,他却又对我摇手,转脸问谢婉婷是怎么想的。谢婉婷看我,孙佳成却张嘴说道:“我们暂时根本不需要,也不能够雇用自己的工人。”我还要分辨,谢婉婷对我眨眼,我就不言语了。孙佳成离开之后,我问谢婉婷为什么阻止我发表意见。她笑笑说:“这件事急不得,而且我看短时间内你也说服不了总经理,所以……我想,你不如把他提出的问题再做一个市场调查,到时候你再和他说话会加倍的理论充分,有依有据。”她的后半句话大约纯粹是为安慰我才说的。“可是,他的那些问题我早已经想过,调查过,何必还要再去调查?”我说。“我们做数学题还要反复论证呢,何况这样一件大事情。“她说,我想想也对,就对她笑笑。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从中感到一种失落,我忽然想到一些历史人物,比如秦朝的将军蒙恬,还有项羽的谋士范增,还有屈原、岳飞……我的历史并不坏,可惜能想起的此类可悲可泣的人物并不多。但是,我想我此时的想法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吧。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起我爸爸还有林叔叔给我的建议,我忽然想到林晓丽,我把她和谢婉婷在心里做个对照…… 这一段时间我是很不开心的,好在谢婉婷给了我许多安慰。 田野里的小草微微露出嫩黄的牙尖的时候,我和谢婉婷、孙佳成出城踏青。谢婉婷要求我们今天只管玩,不准谈业务。我们相守这个规定,果然一天玩得开心。傍晚的时候,我们在郊区的一个餐馆里吃饭,还没有开饭,孙佳成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就变了。我和谢婉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支吾着不肯讲,后来又说新谈的项目也许要泡汤了。谢婉婷就安慰他,说那没有什么的。孙佳成说既然付出,总希望有收获。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却想是不是他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总是因为孙佳成心绪不佳的原因。吃完饭,我去买单,从柜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孙佳成和谢婉婷靠近了在说话。我慢慢走,多给他们一些说话的时间。孙佳成首先看见我,就大声说:“我们回去吧?”谢婉婷看我一眼,我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心里以为她大约是埋怨我回来的早一点吧,可是没有办法,我只好抱歉地对她看一眼。 出门上车之后,孙佳成一直把我送回家,然后又去送谢婉婷。在车上他很少和我说话,谢婉婷小声和我说过几句,但都是很无聊的类似问候语一样的道白。我知道他们有事瞒着我,我为此感到气愤,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有了离开联创的想法。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11 十一章 第一卷 十一章 半个月以后,孙佳成私下里找到我。他说如果我们的公司因为他的原因倒闭,我会不会记恨他。我说不会。他很满意的样子对我笑笑,然后说:“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也许,我们的公司真的要因为我的原因破产倒闭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却说:“我们会亏得一塌糊涂,所幸再不会有大的损失,只是你的股份……”我坚持请求他说明原因。他沉默了,好久,他说:“都是我的疏忽……不过,我会尽力挽回的。”他到底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原因,我想。他大约正如他所说他在努力挽回,也许他认为还有机会,所以没有必要让我了解实情。 又过了几天,我和谢婉婷一起去公司对面的餐馆吃中午饭的时候,谢婉婷把原因告诉我了。原来是去年孙佳成承包的钢结构工程出了问题,在年前他拿到第一笔工程款的时候,他抽取的提成太多,这激怒了施工方的一个工头,他背后骂孙佳成是“抢劫犯”。在第二期工程的时候,那个工头就把一些材料换成低价劣质的,孙佳成不是内行,自然不会发觉,可是被发包方派来的质检员发现问题了。工程因此停下来,发包方请求设计单位派来专家进一步核实建设质量,结果第一期工程也存在质量问题,发包方因此单方面终止合同,并要求孙佳成赔偿其全部损失,包括可能延误工期导致的间接损失。孙佳成按照合同追究施工方的责任,不料施工方把他克扣施工费用的事情说了出来,因为施工费被大笔削减,施工方不得已才在材料质量上做起文章。责任全被推到孙佳成身上,他又是个外行,根本不会替自己辩护,而他又是以联创公司的名义承包的这项工程,所以,连带着联创公司可能就会因为赔偿而破产倒闭。 谢婉婷说的仔细,我听得认真。谢婉婷说完之后,我们两个好久没有再说话。 实际上,我们的损失并非公司倒闭就能弥补的。我们把公司转手之后也还不够,最后是孙佳成的舅舅出面帮我们协调了这件事,他的工厂也被卷进这次事件当中,好在他和方方面面的关系还不错,所以能够给一一化解开。本来孙佳成可以责成施工方对工程进行返工修理,因为那些错误并不是不可弥补的。但是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公司转让那天,谢婉婷掉了眼泪,我也倍感伤心。我和她都没有问孙佳成是不是应该找他的爸爸帮忙,因为他在我们的公司成立之时有过一个承诺啊。孙佳成自己也没有提。 我们的公司就这样倒闭了,我们可真是赔的一塌糊涂。然而我们的伤心很快被谢老师的怒火代替,我和孙佳成去谢婉婷家里做工作,可是老先生只是语气很严厉地责备谢婉婷,谢婉婷细声抽泣着。我是无能为力的,因为谢老师重视的不是我能够给予谢婉婷的。到底孙佳成有这个实力,他告诉谢老师说他会再投资,而且这次的损失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会给谢婉婷赔偿的。谢老师对于他的这个承诺似乎不感兴趣,孙佳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用卡来说:“谢伯伯,这卡上有六十万的存款,我把它放在你这里,好不好?”谢老师没有回过神来,谢婉婷已经说话了:“佳成,你这是干什么?投资有赢有赔,我们总得自己来承担,你这样,岂不是在对我进行买卖了吗?”孙佳成犹豫着,谢婉婷就变了脸色:“你收回去,不然,就请你再不要来了。”谢老师到底是明白人,他呵呵一笑说:“对呀,勤劳所得才正儿八经是自己的东西,佳成,你把卡收回去,不怕你休息一段时间,我等你们东山再起的好消息。” 安抚了谢老师,我们三个来到谢婉婷的闺房商量事。这次损失不小,好在我的爸爸并没有给我多少埋怨和责备,这使我可以很从容地面对失败,不至于痛哭流涕不知所措。在谢婉婷的卧室,我尽情地浏览,想通过房间布置和墙上、桌子上一些小饰物看出谢婉婷的爱好。她的房间一角有一个步入式衣橱,这使我知道她其实很爱打扮的。 谢婉婷的妈妈轻着脚步送来几杯茶饮料。我们急忙站起来称呼她“伯母”,并且说谢谢。 “啊,不必客气,你们坐下吧。”伯母说,“其实,你们要想开点,以后再要投资啊,也不要去想什么大买卖,大事业。你看我们工厂里多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男女青年,他们加班加点地工作,一个月不过两千多块钱。”我们三个都没有坐,只是充满敬意地看着这位高个子,面容很温和的中年妇女。“你们的父母都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她看着孙佳成说,“所以你们起手就可以做比较大的生意,这是你们的福气,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这样的福气。另外,你们也要记得,什么事业也是由小到大做起来的,要一步一步的来。这次失败了不要紧,要想办法把失去的找回来才是真的。要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啊。”她没有多耽搁我们,说完话之后就开门走出去,回身她把门轻轻关上。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好久没有言语。 “唉,”孙佳成一声叹气打破沉默,“这次全是我的过错,博超,我也会赔偿你的损失的。”我刚要表态,看见谢婉婷在看着我,我知道她的意思,心里有几分失望。我对孙佳成说:“你来赔偿我的损失,可是谁来赔偿你的呢?我们既然联合投资,一起创业,成功了,我们一起分享成功的果实,失败了,又怎么可以让你自己来承担损失呢?”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他问我。我想一下,说:“也许我会去我爸爸的公司。”我说的并非大实话,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我爸爸和林叔叔的公司,我非常明白,我一旦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还不想做那样的事情。 孙佳成点头。 “你呢?”我问他。 “也许,我会和婉婷去我爸爸的厂子里……”他看一眼谢婉婷,谢婉婷却没有表态。我的心一下子凉到冰点,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拆散他们了。 “我们,就这样,散了?”我呐呐地说,去看谢婉婷。 “你在想什么?”孙佳成忽然问谢婉婷。这期间谢婉婷一直没有说话,一脸沉思的表情。 “我在想,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太突然吗?”谢婉婷说了一句让我和孙佳成都摸不着头绪的话。 “你说什么?”孙佳成问。 “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虽然你对我解释了许多次,而且那些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可是,我还是有些疑问。”谢婉婷说。 “你究竟再说那件事啊?”孙佳成问。 “就是导致我们的公司倒闭的这件事,刚才我妈妈说的对,要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可是,我们能从中吸取什么教训呢?” “主要原因还是我是钢结构工程的门外汉,所以……其实,那个提成根本不算什么,主要还是那个工头,他太刁钻可恶了。”孙佳成说。 “不对,你不懂钢结构,可是有你舅舅啊,你看,事情从被发现直到工程被停止,你的舅舅在哪里?到我们为了赔偿违约金把公司及正在运作的业务转让出去以后,对方还不依不挠,甚至说要起诉我们,这时候你的舅舅站出来了,他帮助我们把所有的事都很平稳地解决了,我不知道他使用的什么办法,但是你认为他会替我们垫付违约金和承担余下的那些责任吗?你的舅舅的人格有那么高尚吗?” “他那几天刚好出差了,我电话联系过他。”孙佳成说道。 “是吗?”谢婉婷半信半疑的口气。 “他……”我预备说几句,刚开口,却又觉得言语准备的不够充分,就住口了。 “你们不相信我吗?”孙佳成说。 “不是的,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谢婉婷表态说。“我只是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但是,我说不上来。”谢婉婷说,“好像……” “好像什么?”我问道。孙佳成看我一眼,似乎有些警惕。我却没有理会或者说有所了解。 “我觉得这件事背后有人在搞鬼。”谢婉婷说。 “不会吧?”孙佳成说,“如果……不,不可能。” 经谢婉婷进一步的提醒,我也仿佛觉得我们的失败并非纯粹是由于孙佳成的疏忽和贪婪造成的。我有所怀疑地看着孙佳成,孙佳成一脸的茫然,眼睛里微微红,显然有过不眠的夜,结合这许多日子来他的无助、伤心和忘我的奔波与付出,我觉得在这次事件里,他并没有扮演叛徒的角色。我吐一口气,对谢婉婷说到:“认命吧。”谢婉婷也轻轻舒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转向孙佳成:“你爸爸会欢迎我吗?” “不是我爸爸,是我妈妈……”孙佳成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住了口,用探询和不安的眼神看向我和谢婉婷。 “为什么会是你妈妈呢?”谢婉婷说。 “我,我明白了一个问题,可是,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只是……”孙佳成说着话看我一眼,“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许,真的……可是,我们还是说一点别的什么吧?”他改变话题说。 我不知道孙佳成的说话为什么吞吞吐吐起来,但是我明白,他的心里一定是被新装进去了什么使他难堪的东西。什么呢?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但有一点很明确,我是要和他们两个说拜拜了。我想孙佳成也许会邀请我去他爸爸的工厂,可是,他到底没有。 过去的不可挽留,将到的不可阻拦,然而去与来的间隙,我该干些什么呢?时间匆匆,生命在长大,在成熟,在衰老……。 几千几万年的光阴,总是被一分一秒的走过,多少生命远去,成为历史,在历史的长河里,几千几万年只是那么的一瞬。与之相比,生命短暂的何其可怜啊! 离别的日子,因为不胜疼痛,我想到借酒浇愁,我幻想着她走过来挽留我,我高兴的微笑起来,心里顿时阳光普照,鲜花盛开。可是幻想马上破灭,我还是那样的面容憔悴,不堪一提。 失败的打击对我来说是双重的,它们排着队前来与我较量。酒使我兴奋,想到生命的无聊,于是我想到放弃这个无聊的生命。 大街上看见一只小鸟,我忽然想起一首诗: 请不要笑话我 我就是愿意做一只小鸟 小小鸟 我不用为储备烦恼 即使雪地里找不到食粮 我也不羡慕老鹰 我要那么大的翼展做什么 一个树丛也不敢穿越 我就是要做一只小小鸟 即使独来独往 我也会放声高歌 …… 是的, 即使独来独往 我也会放声高歌。 这是什么?是自我赞美、表扬,还是挖空心思的无病呻吟,还是因为贫穷,因为抱负难以实现,于是大放悲声,希求人的体谅,或者就遇到知己。忘记了诗的作者,如果能够联系,我想我会成为他的知己的。我们会相拥而泣,以泪洗面,我们会……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12 十二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13 十三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14 十四章 第一卷 十四章 旅途有个伴真是一件快乐事,因为有那位“烧客大哥”,旅途的前半程我几乎把我的妈妈忘记,我甚至忘记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要远行的。 老烧哥下车之后,我旁边又坐了一位中年妇女。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头发,一身乡下人的很平常的穿戴,脸色白凄凄的一副憔悴样子。我怀疑女人的身体不好。她没有带大件的行李,只是在左肩上挎着一个长背带的棕褐褐色似乎真皮的小包,这与她的穿戴有些不符——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小包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或者一位事业有成懂得时尚的女人。小包是个瘪的,里边显然没有放太多的东西。女人坐下的同时把小包拿到自己曲起来的双腿上,动作显得很谨慎利落。在她坐到我身旁时我对她看一眼,她也看我,我就对她善意地笑一下,她点一下头,也笑一笑。之后我再没有打扰她,她也没有麻烦到我。 我习惯性地向车窗外看去,这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近处的绿树和田地还依稀可辨,远处就只是一团白茫茫了。我的心情感觉有些压抑,忽然觉得自己何尝没有被大雾包围着,我走啊走啊,希望尽快走出这团雾气里,可是,那雾气反而更浓,身边的事物也模糊,几乎不能看见。我的大脑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奇怪,竟然是黑色的,那就是我,一个瘦瘦的细高挑儿。他在那里站着,显然是迷失了方向。我没有替他着急,催他快走,因为我不知道该指导他往哪里迈步。那是我思想的一个缩影,我自身都在犯糊涂,他又能够怎样?“站在那里吧。”我自言自语,旁边传来微微的鼾睡声,我扭头一看,邻座的中年妇女闭着眼睛睡着,两手还搭在腿上的小挎包上。我想她为了候车可能一夜未睡吧,但是她要去哪里呢?人生总是少不了奔波,于是列车上常常坐满了乘客,而公路上的汽车也是川流不息,他们都在奔波,都有追求。我看那女人,感觉这世界虽然住满了人,可人还是孤单的,有时候又是可怜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境,但是我就可怜起我的母亲,我觉得如果她能够抛开一切,使自己的思想一无挂念,也许就可以快乐一生,但是她偏偏为这个她委身的家庭操心,为她的儿子烦恼,她在辛苦,在操劳,在牵挂……这些都是正派的东西,却把本来可以属于她的快乐摧毁,于是她有了寂寞,有了烦恼,有了失眠、无奈何、不安和紧张,这些不是我给她的,却是她推却不掉的,而此时的我,又在为什么失眠和郁郁不乐呢?原因之一就是记挂着我的妈妈,这是奇怪的一件事,我们都希望对方开心,为此宁愿自己不开心,可是结果适得其反。我又想到谢婉婷,还有孙佳成,于是我知道人生不会少掉烦恼,快乐也不会少,她们是长相不同的一对孪生姐妹,结伴前来相邀我们的人生。 日出之后,窗外的大雾慢慢散开,绿树环抱掩映之中,我看见远近许多池塘还有长长的河流,河流里零星停泊着黑乎乎的用水泥制造的小船。造这些小船是为了捕鱼吗?但是有些河流仿佛只是一条田间地头的小水沟,那里边会有什么鱼虾呢?我想小船也许是当地的一种非常实用的交通工具吧,或者那些河流和池塘里养殖着什么,比如就是鱼虾吧。 我小心活动一下身子,习惯性看一眼身旁的那位妇女,只见她张开眼睛,一脸的谨慎。我冲她点头,脸上尽量做出自己是一个她可以放心的好人样子。女人还是看着我,我就把脸还转去窗口。昨夜几乎没有睡着,我无聊地张嘴打个哈欠。 “小兄弟,你困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旁边的女人说。 这声音使我非常惊讶,我想不到她会和我说话。我转回脸对女人笑一笑。 “我不困。“我说。 “那么,你替我看着,我睡一会儿。”她说。 “我替你看着什么?” “我的这个包啊。”女人说,“这是我女儿的,上次她回家忘记带了,我特意去送给她。” “有这个必要吗?” “啊,自然还有到不到站啊,到时候你提醒我一下,好吗?”我知道女人理解错了我的话。 “好的,不过,大嫂,你是到哪儿下车啊?” “深圳……” “那么,你尽管睡吧,还远哩,而且,我也是去深圳。” “是吗?”女人很高兴的样子,“这我就放心了。” “你们家很富裕吧?” “怎么说?”女人又谨慎起来。 “我是随嘴儿说的。”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因为那个包才这样问。 “我们家不富裕,小孩的爸爸身体也不好……”女人脸色黯淡下来,“一直就不好,这一次,又住院了,女儿特地请假回来看他……” “那么你怎么有时间去深圳啊?” “小孩的爸爸已经出院了。” “病好了吗?”我问。 “好不了啦,不过是能受得了我们就出院,受不了我们再住院。” “唔。”我叹息,就没有再问。 “有什么办法呢?女儿带回家的钱又花光了。”女人说。 我点点头,没有问话——既然不能够给人家帮助,又何必去揭开人家的伤处呢。可是我心里就想,她的女儿一定很会打扮的。 “我女孩也不容易,自从去深圳打工,拿回家不少钱,她爸爸念着她,正巧她的包忘在家里,就让我去看看她。” “你女儿做什么工作?” “在酒店里做领班。”这位母亲说的很干脆。 “那是不错。” “你去读书吗?” “是的。”我点点头。 “我女儿要是能够读书,会考上大学的。” “她没有读书吗?” “读过初中,没有考高中就下来了。”母亲叹息一声,“她也是为家里着想啊。”经她这样一说,我相信他们家的条件真的不是太好了。 “你就是一个女儿吗?” “还有一个儿子,读七年级。” “他学习好吗?” “不如他的姐姐。” “那你要好好教育他。” “难啊……”女人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就没有说下去。停一会儿,我以为她要睡了,谁知她又问:“你有电话吗?” 我点头。 “啊,那么火车到站的时候,麻烦你替我打个电话给我女儿,让她来接我,我有她的电话。” “你没有提前告诉她?” “没有。” “好吧,到时候你告诉我你女儿的电话就可以了。”我说,“你随身没有带其它行李?” “没有……到时候,我会给你电话费的。” “不用给的。”我笑笑,“你为什没有带行李呢?” “要给的。”她说,“行李……春天,家里也没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而且,她一贯不愿意带家里的东西出去吃。这是她的习惯。” “是吗?”我笑笑,知道她又理解错了我的话。 “啊,那么我就闭一会儿眼睛,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实在困,不过,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我说。那女人就当真闭上眼睛。我扭头向着窗户,自己去想心思。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在晚上,我提前给她的女儿打了电话。她的女儿知道妈妈要来看她,很惊讶。我说你的挎包忘在家里,你妈妈给你送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很甜,有一点点广东腔。她说其实她妈妈不必这样麻烦的。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她说怎么啦。听口气她似乎很烦。我说我以前借过一个同学的课外书,在星期天我去她家还书,但是书我根本没读。女孩说你的同学一定是女的吧。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接近她。女孩停顿一下,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又说她会尽快赶过来的。 挂了电话,我告诉中年女人说她的女儿很高兴,马上就会赶过来。女人也笑了,说她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火车上女人没有刷牙,但是有过洗脸吧?我有心指导她一下,又怕引起尴尬来,所以没有多嘴。心里关心着邻座的女人,忽然就想起自己的妈妈,我打个电话过去,简单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挂了。爸爸一定在妈妈身边,我仿佛听见她说“你和超说几句吧?”我知道她是在开导我爸爸,可是我的心就紧张起来,赶紧和妈妈说了再见。我的这次出行,也是我和爸爸怄气的结果。我离家出走仿佛是势在必行的事,但是我并不恨我的爸爸,我只是觉得,我们父子俩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好。 在火车上,这个繁华都市的夜景已经让那位妈妈惊叹不已。为了让她看得真实,领略一下女儿工作地的盛况,我和她换过座位。女人把身子一直靠向窗户,嘴里咕噜说:“这都是怎么建设的呀?”我也去看窗外,那万盏灯火的夜。直插云天的高楼,几乎每个窗户都亮着灯,灯把高楼点缀,高楼把灯光送上天空,变得和星星一样美丽。 夜,本来应该是宁静的,但是在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地方,夜,不再宁静。 城市的夜,虽然出自人的杰作,却照样可以引人入胜,那种灯火光幻化的美丽,雄伟建筑在夜幕下格外变得高深莫测,人们的奇装异服,穿梭一般来去的汽车,这一切,即使久住于此的人们也未尝不感慨社会变化之迅捷高超,——有陌生人到来,也只好眼花缭乱,举步维艰了。 从列车接近城市,中年女人就坐不住了。我劝她不要着急,她只是满脸的紧张。我说不要紧,你只跟着我走出车站就好。她这时候才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出了车站就会打出租车,然后一直到目的地。她说你经常来这里,自然认得路了。我说我也不认得路,全靠出租车。她问出租车司机会不会骗人。我说不会的。她说有保证吗?我说有的,国家法律管着呢。她才放心,可还是坐不住。列车进站以后,我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全车的旅客也都在忙着取自己的行李,车厢里一时间很乱,女人一脸的紧张,不时看我。我说我会把你送出车站的。她说:“谢谢你,真是多亏了你啊,你真是一个好人。”我说我这算什么好人呢。 下车的时候,我拉着女人的手,并不着急,挨在最后边下车。下车之后,我领着她跟着许多人一路拥挤着穿过站台,通过地下出口走出车站,同时拿出电话联系她的女儿。女人跟着我一步不离,而且主动帮助我拖着旅行包。她走路很快,我不得不快走才能跟上她,看她的样子,倒是在努力跟着我走路呢。 出站不久,女人的女儿乘一辆出租车过来。我们简单说几句话,那个女孩和我年纪差不多,个子不高,可是打扮的很新潮。她对我连连称谢。我说不必客气。她的妈妈要付给我电话费,我自然不肯要了。那个女孩又谢我,说不如一起去吃饭。我以急着去朋友那里谢绝了。和她们母子再见之后,我遛着大街走,想是不是现在就去找刘晨。都说旅途劳顿,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累。我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在万丈高楼的夹缝里,在无边灯火的大都市的夜里,我的脑子里不再想刘晨,而是我的职业。我将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呢?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世界这么大,有时候真是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路边一棵树,树下一株花草也仿佛比自己有价值,甚至刚刚经过的那个绿颜色的垃圾箱也比自己有活力的多,它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安心等待着人的惠顾,可是我呢?没有人在意我,肯看我一眼。我孤单单地走着,迈着我自以为很帅的四方步,溜溜达达,尽量使自己不成为这个大都市街头的异类。是的,我要在这里生根、发芽、长大,我要熟悉这里,就像我熟悉自己的家一样。 我没有联系刘晨,而是住进一个小旅馆里。第二天,刘晨打电话给我,他已经猜到我昨天晚上就该到站了。我抱歉说昨天太累,就直接寻旅馆住下了。他没有埋怨我,而是问了我地址,说要过来接我。我说不必,但是他坚持。我说今天不是星期天,你何必请假呢。他笑说无所谓啦。我就洗漱完毕,去街上等着刘晨。 见面是欢快的,刘晨的胖脸通红,肥嫩的如同婴儿的脸蛋,充满了活力。他戴了眼睛,一对明亮的圆眼睛在淡蓝色的眼镜后面晶晶闪光,显得精神抖擞,有用不完的机灵劲儿。他的身材又胖了,小肚子已经颤悠悠如同发福的中年人,但是举止动作却不懈怠。他一下车就外国人似的抱住我,我真为他的热情感到,也使劲抱住他响应一下。他又长辈似的端详我,出乎我意料的说我胖了。我说我胖是假,但你是的的确确胖了。他低头拍一下自己的肚子:“没办法,喝凉水也长肉。”他请我去就近的一家快餐吃早点。那家快餐门脸装修的很是气派,我说不如去小街的临时摊点吃点什么。他说怎么可以呢。我知道他有钱,就没有客气。 快餐店里的装修更是讲究,每张饭桌都被刻花的玻璃隔开,桌椅干干净净,布置的井井有条。服务员也是年轻漂亮,言行举止仿佛大家闺秀。刘晨点了几个早点,又为我要了一杯早餐奶,又点了两杯早茶。我问他为什么不喝奶,他拍拍肚子说:“啊,我早上很少吃饭的。”我说你减肥吗?他点头,又摇头:“减不下来,我真怕这样一直胖下去,我的肚子会被撑破。”我说肚子一直大下去是怀孕的征兆。他没有笑,却一本正经说:“现代的科学无所不能,你以为咱们男人不可以怀孕吗?”我笑着说他真是天真,他说“几日不见,当真要刮目相看”了。 吃过早饭,他要带我去本市的名胜之地走走,我说不必,因为我有过瞻仰。他说那么我们去哪里,不见得你把诺大个深圳已经走遍了吧?我说我来深圳也不是纯粹为着散心,我准备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我把我投资失败的事简单告诉他,其实我们在球球上有说过。他沉默一会儿,说:“你是打算长期在这边工作下去,还是暂时的,只是把这种劳动作为一种疗伤的手段呢?”我说不一定,因为我还没找到工作,如果一切顺利,我也许会在这儿呆很长时间的。他又考虑一下,说不如我去他爸爸的工厂上班。我摇摇头对他说一声谢谢。他笑道:“追求自由的圣战士!”我说过奖了。我们在街上很悠闲地走,路过一家茶庄,我们就走进去。在茶庄,我接到婷婷的一个电话,知道我已经到了深圳,她有好一阵没有说话,最后她祝我旅途愉快。电话挂掉之后,刘晨问我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我说哪个?他说:“就是你的同学啊。”我说不是的,那个女同学早已“名花有主”了。他不相信,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不愿意开谢婉婷的玩笑。我问刘晨深圳有多少个比较大的劳务市场,他对这方面的事情竟然也不了解。我们就喝茶,说些有趣的见闻。喝茶之后我们去一家浴池洗澡,中午饭我请刘晨,他不愿意,但我还是提前去收银台把账付了。下午我们去一个跑步场打网球,说是打网球,我们两个都不会玩,就只好在那个绿茵场上荡秋千。荡够了秋千,刘晨又带我去看他的学校,晚饭在学校食堂吃饭。他和学校的有关人员很熟悉,见面是好朋友一般的打招呼,这使得我进出学校毫无阻碍。 晚上,刘晨要带我去看海,我说我有些困了,就打车回小旅馆。我们两个匆匆道别。我看出刘晨有些不舍得,可是我不能够长时间占据他的学习时间,而且,我既然想要在这里打拼,早行动总是比较好些。在出租车上,我收到刘晨一条短信:有时间我再约你,我们一起去看海。我回他说:好的,先谢谢你。为着分手时刘晨恋恋不舍的眼神和这一条平淡无奇的短信,我热泪盈眶,庆幸自己在这里并不是孤单的。 路上妈妈来电话,我没有接。回到小旅馆我给她回过去。我告诉她说我和刘晨玩的很开心,让她不要牵挂。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短时间我是不会回去的。妈妈说她不该偷偷给我那张信用卡。我说我不会花上面的钱的,但是我非常感谢她。妈妈似乎又哭了。我忽然变得聪明,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我问她:“妈妈,我爸爸在家吗?”妈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我听见她大声说:“老谭,你儿子叫你呢。”远隔千里,我深深体会到了她此时的高兴,我的眼睛因此有些模糊。电话里传来急促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电话机旁边:“超,是你吗?你好吗?”是爸爸和缓的始终处乱不惊的清脆声音,但是我听得出那声音背后隐藏的燥急和窘迫。“爸爸,你好吗?” “好啊,你,现在和你朋友在一起?你们吃饭了?” “爸爸,我们吃饭了,你和妈妈,吃饭了?” “啊,我们早吃过了,你啊,要早点休息,别熬夜……” …… 电话挂掉之后很久,我的心情还不能平静,我想我的爸爸未尝不是如此吧。怀着这样的一副好心情,我睡着了。 欢迎来到一流书院 15 十五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16 十六章 出现错误!错误原因:对不起,该小说不存在!请返 回 并修正[关闭本窗口 ]版权所有?松语文学 17 十七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18 十八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19 十九章 青春年少作者:梦琢 ?|?全文阅读背景 字体 设置 宽度 滚屏 20 二十 20.二十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是大老板了,谢婉婷在对我汇报工作。我拉她坐在我的身边,想要爱抚她,可是她忽然坐起来,给了我一个耳刮子。我在半夜里醒来,浑身打颤,惊愕到再没有睡过去。我在黑沉沉的夜里睁着眼睛,害怕再有梦见她打我耳刮子。我从她和我的关系想起,想到孙佳成。我认为我之所以得不到谢婉婷的爱,总是因为孙佳成。是的,他就是一座大山,一条大河,横亘在我和谢婉婷之间,究其原因,其实就是一个钱的问题。这天夜里,我想了很多,思想第一次开始严重的自私起来,我希望孙佳成的工厂破产,使他一无所有。 第二天上午,我和谢婉婷对公司今后的发展做了商讨,以备孙佳成的检查和询问。下午,我去一家公司催款,很成功,出了公司,我朝对面一个小区广场走去。 因为天热,广场没有几个人。我是因为老远看见花坛里一丛开得鲜艳的红色花朵过来的,走近了看,那花也不是太好看。我就走出广场,预备坐公交车。就在接近站点的时候,我又改变主意,前面路口有一个新华书店,我就朝那个书店走去。 溜溜达达走着,不过是不想老早地回到公司。最近我老在琢磨一件事,就是怎样让孙佳成变得一无所有。我甚至想到抢劫,然后就是纵火。我的脑子胡思乱想。 我走进书店,在商战的书架里搜索查找,可是书本上描述的商战技巧好像在现实里不管用,或者说虚构和现实究竟是两回事,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领悟能力不够高超。我就坐到一张椅子上,心里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为一个女人竟然发自肺腑去算计朋友。我想,我是有办法对付孙佳成的,其实我真正缺少的是信心和胆量,确切说,就是为自己的不良行为辩护的理由。我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来使孙佳成一无所有。我想到一个办法,于是在心里发誓说:听天由命吧,假如他因此更加富有,那么我应该主动放弃谢婉婷。 打定主意,我走出书店。书店旁边是一家集健身和中医美容的理疗店。从敞开的玻璃门望进去,里边的档次应该算是高的。我想:健身可以,但是中医美容算什么呢?再说,时间要人衰老,又有什么能够与之抗衡的?我对美容店阔大豪华的门头嘲笑一声,径自向前走去。计划还没有被具体化,我也就无心坐车回去。接到一条短信息,打开手机看。竟然是甜雨的: 猜猜我在哪儿? 我心里想:你能去了美国?就给她回:至少你不应该是去做了外星人吧? 她回:你猜不到?你真的猜不到? 接到这条短信,我心里感到好笑,就回:你玩什么呢? 她回:嗯,算了吧。 我看一下短信,心里想:发什么疯呢。忽然灵机一动,给她回:猜猜我在哪儿? 她没有给我回短信。我把手机装回兜里,继续走路。 手机响起来电的铃声,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是甜雨打来的。我接通手机。 “嘿,我知道你在哪儿。”她大声说。 “是吗?”我说,回头四周一看:“我也知道你在 哪儿。” “真的?”她说:“我知道你在街上,可是,你说我在哪儿呢?”我听她的话,知道自己猜错了一些事情。 “你在车上……”一想不对,车上通电话不方便,就说:“你在美容院吧?” “唔……你真会蒙……嘿,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不相信缘分?” “什么缘分?那方面的?” “切,我会和你说兄弟姐妹的缘分?自然是喜结良缘的缘分喽。” “信一些。” “一些?那,另一些呢?” “执着,我想,有缘分,还要有坚持。” “你真会形容……不过,我曾经许一个心愿……嘿,你在听吗?” “嗯哪。”我学她的有些撒娇的口气说话,她呵呵笑。 “你,我家乡有一个男孩子坐过牢,现在出来了,你说他还会是个好孩子吗?” “会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那么绝对?” “当然,他得有要自己好的想法才行。”我说。“怎么,那个男孩爱上你了?” “瞎说。” “那为什么你那样关心他?” “他是我弟弟。” “真的?” “还有,嗯……”她似乎在想问题。 “还有什么……我记得你说你有一个心愿,什么呢?” “啊,先不和你说,有时间……” “你现在没有时间吗?” “有的,可是不想谈心愿。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和你聊这么久了。” “这么说你也喜欢我?” “嗯。” “说喜欢。” “喜欢。” “说全了,把意思说明白了。嗯,我教你,你就像我这样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感到好笑。 “我好喜欢,我好爱听你说喜欢我。你知道吗,刚才我亲了你一下,在嘴上……” “在灵魂里吧?”我本来是开玩笑的,可是把话说错了,于是又补充说:“你做梦呢?” “是,就是在灵魂里,在睡梦里。你了解我,真会说话。” “你到底在哪里呢?”我不想和她说那些无聊的话。 “不要这样结束……可是,嗯,我在哪儿不重要,关键是,我好想见你一面。” 她这样说,我放心了,知道自己没有在她的监视之中。 “我还以为……这么大热的天,我们改天再聊吧。”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什么?” “我们见一面啊。” “改天吧,我今天有事。” “可以啊,但是,必须是你约我,好不好?” “嗯。” “可不要忘记啊。另外,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好吧。”我说,恰巧走到一个站点,一辆公交开过来,我匆忙挂了手机,攀上汽车。坐好之后,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息,打开看,还是甜雨的:说了梦话,因为遇见一个梦中的人;说了真话,因为爱是要大声说出口的。相信缘分,所以更喜欢你。天注定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实在,爱死你了。 她到底对我说了“爱”,我感叹一声,没有给她回短信。一会儿,又收到一条: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男子汉要说话算话啊。 孙佳成给我三天的假期,我忽然迫切的想要见一见林希儿,于是当天夜里,我就乘坐一辆夜班的长途客车,千里迢迢去找林希儿。 前一段时间,在网上和她聊天,我又对她说我可以帮助她。她忽然对我说:你再不要说要借钱给我了,我不需要,真的。至少有十分钟,我羞愧的无地自容,简直有钻到地板缝里去的想法。我知道,她把我理解成爱说诳话,只会耍嘴皮子卖乖的那一类人了。也许真的是思念和关怀,也许就是自尊心作祟,我决定去看望她。是的,我们有过甜蜜的说话,也算得上好朋友了,可是分别这么久,我竟然以抽不出时间为理由一再推迟去看望她,去真正的走进她的生活,真正的去关心和帮助她,难怪她会腻烦我的说话。 汽车到站是在早上,下车之后我换乘当地的短途客车,半路下车,我步行有五里路,在山坳里看见红色的瓦房。今天的天气阴沉,但我还是汗流浃背,,两条腿酸酸的。我不知道,我这样一个爱好运动的人走了几里山路,何至于这样呢。 村口有棵老柳树,树下一块灰色的大石头,雨水的冲刷,石头面很干净。我坐到上面。这里地势高于山村,只是一个小下坡,下面便是林希儿的家乡——双石口村了。村子里新房子很少,多半是些老宅,灰色的长了霉苔的墙壁,屋脊上黑乎乎的瓦片儿。有些房子的院墙已经毁坏,就看见杂草丛生的院子,显然,这样的房屋已经没有住户了。放眼望去,村子里的房屋高矮新旧不一,但是其布局倒也错落有致,间隔着一些笔直树干的绿树,倒也给人一种诗意的享受,但是我的心却沉闷着。村里的街道很不规整,宽窄不一,有些重要的路口也难免被旁边的住户用几块砖头隔出一小片菜地出来,里边种着辣椒、黄瓜和韭菜,也有栽花草的,也有栽果树的。还有的街口却堆着麦秸和柴草垛。这些都使我感到稀奇,但是为林希儿着想,我愈发觉得这里毫无生机,如果人上了年纪,完全可以选择在这里隐居,但是,她还是那么年轻……一路上,我见到的只是开垦于山坡、高岭之上田地,再有漫山遍野的野草和树林,在这样的地方,任你有通天的智慧,可是能够创造出什么呢,又能干出什么成绩呢?我嘘一口气,向着山岭下的村子走去。临近村子的时候,一条黑色的叭儿狗对我迎过来,我很高兴,预备和它呱嗒几句,可是狗儿站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并不摇尾巴,目光炯炯看着我,忽然就狂怒的吠叫起来,因为用力,身体一抖一抖的。这倒是吓了我一跳,我擦一把汗,想到兜里有一块面包,掏出来丢过去。狗儿不叫唤了,上前嗅一下面包,叼起来小跑步进胡同里了。我继续走路。临近上午,街上空落落没有人。 我溜溜达达走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又跑出狗来。我不停下脚步,狗却也不来吠我。好容易见到一位老太太,我上前询问。听说我找林希儿,老太太不着急给我答复,却嬉皮笑脸问我和林希儿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是朋友啊。老太太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见老太太的笑不怀好意,就问她怎么啦?老太太说:“因为你不说真话。”我说我们真的是好朋友。“唔,那么,你干嘛不打电话问问那妞子,让她出来接你。”我说我要给林希儿一个惊喜。老太太看着我,摇摇头:“惊喜?”我央求老太太赶快告诉我,心里打算如果她再不说,我就走开。老太太说:“哝,前边有棵柳树的就是。”我往前看,没有看见柳树。“哪儿呢?”我问。“你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棵大柳树的就是,也许,那儿还停着一辆小轿车呢……”老太太欲言又止,我就谢谢她,心急火燎地往前走。这条街中途有拐弯,弯过之后,远远地我就看见路右边斜长着一棵树干很高,足足有一怀粗的老柳树。柳树枝繁叶茂,柳枝婆娑,柳叶碧绿,好不叫人喜欢。柳树下有几块被碎砖头垫起来的青石板,大约是坐着乘凉用的。我的心因为过分激动,怦怦跳个不住。到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关心(或者说想念、喜欢)林希儿。我知道自己来得有些晚,可是,这难道是不可弥补的?我朝那棵柳树奔去。天上的灰云彩褪去,露出强烈的阳光。我满头大汗,可是只管跑起来。 柳树旁边是一栋有霉苔的矮院墙的房子,主房建设的也不高,仿佛印象当中的小小的土地庙——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知道是在那本书上,还是电视上,我看见矮趴趴这样一栋房子,我当时就叫它土地庙,这时候,这个词语忽然就穿进我的脑海。房子大约是五间,一扇宽大的生了锈的铁门,门上一副略有褪色的红对联,写着:宝地生金,富贵满堂;横批:吉祥如意。门前打扫的很干净,有一小块地面被硬化。我推开门,害怕有狗奔出来,就又关上门,静待,没有声音,就又大胆地推开门。 院子东边建有一个平房,农村仿佛又称之为“耳房”。上耳房的台阶上依次放着几盆花,有一盆兰草,正盛开着粉红的花朵,纤尘不染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的好看。靠西边墙脚下停着一辆外观很旧的农用三轮车,墙上钉着许多大铁钉,挂着一些种田的比如我在书本上才有所了解的镐头和铁锨、锄头之类的工具。院子的地面没有被硬化,可是很平整,打扫的也干净,不见一块草刺,只在墙角的地方长着一些绿草。当中用石板铺着一条踊路,我踩着这条踊路犹犹豫豫往家里走着。我不知道林希儿在不在家,也不知道我的突然造访算不算是冒昧。忽然,两扇家门推开,林希儿穿着一件黄颜色的纱料吊带衫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惊讶显然比我更甚,嘴巴张开好久没有合拢。她的脸蛋儿有些黑乎乎,般配着土里土气的院落,可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灵活。她的身材苗条,黑色头发被梳成一条辫子在脖子后边晃。 “林希儿。”我叫她。 她见我之后的惊讶随着我的叫唤平静下去,但是还没有回答我。我细心查看她脸上的表情,想要从中读出我是否受欢迎的讯号。她显然喜忧参半,很开心的笑之后马上是一丝苦笑浮上来。她的内心是激动地,但是表情却万分平静。她站在门框里,在我惊喜的眼里仿佛一幅立体画。我欣赏着,一时间也没有话说。 “怎么会是你呢?”她说。 “不欢迎吗?” “不,欢迎,可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 “我愿意这样。” “嗯,你们城里人是喜欢来这一套的。” “什么城里人,你在笑话我?” “不,快屋里坐吧,今天的天气可是够热的,你受得了吗?”她走到院子里拉我进她的家。我知道她没有讨厌我的意思。 屋子里虽然开着窗户,可是比院子里还要闷热。她搬出风扇对我吹着,我没有看见她的爸爸、妈妈。 “你的……” “我爸爸出去乘凉了。”她说。“对了,你中午饭吃了吗?” “没有。”知道要麻烦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也不愿意挨饿充英雄。 “正好,我中午做的面条,如果你吃得惯,我就不另外给你做饭了。” “嗯,好吧,我就吃面条。” “你喝酒吗?” “不。” “从来不喝,还是今天不喝。” “如果从有无喝酒的习惯讲,我可以算得上是从来不喝酒的。” “真是难得。”她夸奖一句,自去灶间为我热面条。我跟过去,看她动作娴熟的为我盛面。 “你喝酒吗?”我问她。 “喝。”她毫不掩饰。 “习惯?” “差不多。” 我有些诧异。 “怎么,不相信?”她抿嘴一笑。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时间在行走,人在长大,你干嘛要我保持不变呢?” “不是,可是,喝酒不算……” “不算一个好习惯,对吧?”她似乎为了掩饰什么,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一副不服气,或者说自暴自弃的无奈样子。“假如人人都学你这样想问题,这个社会就不会有酒的文化了。”她把一碗面双手端给我。我接住。 “嗯,给你做个菜?” “不要麻烦了。” “你千里之外来看我,我做个菜给你怎么能算麻烦呢?” “林子,”我照以前的叫法对她说:“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来?” “不,我喜欢你来。” “可是,你,因为我来晚了?” “没有啊,即使再半年,我也高兴。”她很快地咬一下嘴唇。 “那么,你就不要做菜了。” “好吧。”她大眼睛看着我,点头。 我们回到正房,她做到炕边上,我就靠着一张枣红色四方桌子吃面条。 “我家里有黄瓜,自己种的,给你凉拌一个?” 听她这一说,我点点头。她就去厨房。这一回我没有跟过去,任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来回忙碌。不一会儿,她端一盘大蒜拌黄瓜过来。黄瓜片切得很薄,足见她厨房的功夫是有一套的。我夸奖她几句,她只是笑。劝我赶快吃饭。我就低头吃面,一边去吃她拌的黄瓜。我又夸她饭菜做得好吃,她只是笑,却不答话。吃完饭,她问我要不要再来一碗,我摇头说肚子已经快要撑破了。她给我一杯凉白开,自己把碗筷收拾去厨房。她回来的时候,我问她:“你妈妈呢?” “我妈妈……她去我姥姥家了。”她脸色暗淡下来,“我妈妈,常住在我姥姥家。” “为什么?” “她的病复发了一次,就变得,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我姥姥身体还好,就把她接过去。” “真的?”我叹一口气。 “姥姥也是可怜我。” “你爸爸的身体还好?” “他虽然不能劳动,但至少还能照顾自己。” “你一直在家里?” “我现在在我们镇上一家服装厂做一名财务会计。” “是吗?” “是啊。” “那么,你不用上班吗?” “我只是定期去为他们做一些财务上的总结、申报,不用天天上班。” “唔,你什么时候学了会计?” “我以前就学习过,这次回家,我又去我们县的职业学校学习过一段时间,拿了一张文凭。” “你真行。” “行什么,那证件就是花钱买来的。” “不,我还是很佩服你。在我的想象里,你的生活不会这样充实。说实在的,如果是我,也许,我会逃跑……” “如果真的是你,我相信你会比我做的好,真的。” “你在……”我看出她并非再开玩笑,就没有客气。“平时忙些什么?” “种田。” “你一个人,行吗?” “我爸爸可以给我一些帮助,还有我叔叔他们。还有我弟弟,每个星期天他都回家帮我。” “你真了不起。” “不要这样夸奖我。我早说了,不是我能干,是环境要我这样干。也许……当然,可能你并不了解。” “你想说什么呢?” “你怎么过来的,打出租?” “没有,我坐公交,然后步行过来。” “真有你的。”她笑一笑,“村里问路的时候,没有人和你说……” 我想起那个老太太不削的笑,不禁一愣。林希儿看见了,轻轻哼一声,嘴角抖动一下,显得深沉而冷肃。 “我是我,他们愿意怎样说都可以,我只知道我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去做。我问心无愧,怕什么?” “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啊?” “他们没有对你绕嘴?” “没有。” “不会吧?” “真的没有。” “那是你碰见好人了。我呢……”她顿一下,脸蛋儿又严肃起来:“我在外面做过导游小姐,这你是知道的。”我点头,“这也就成为那些人怀疑的根本。后来,我去镇服装厂做了一名会计,每个月只是几天班,但是却有几百块的工资,他们又怀疑了。工作关系接触了镇上一些领导,他们喜欢我的能说会道,自然,也包括我的相貌。他们有应酬的时候喜欢雇用我……”我的心猛然震粟一下。“你也感到惊奇,对吧?”林希儿问我。我摇摇头:“只要自己喜欢……”“我不喜欢,但是我只得去做。首先,那些领导不好得罪,他们会干涉到我的工作,使我轻易失去这样一份很适合我这样的人去做的工作;然后是,这是我的另外一份收入,我想要赚钱,我这样做就能赚到钱。”“可是,你这样做心里不是会很别扭吗?” “我可以说服自己。自然,名声丢掉了。”她轻轻叹息:“人要博得一个好名声不容易。” “好名声有什么用?”我插话说。 “你这句话就说错了。比如说,你愿意去喜欢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孩子嘛?”我忽然想起甜雨,一个愣神,心里想:怎么女孩子都愿意提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你也不愿意,对吧?”林希儿说道:“也许你会不承认,那么我只能说其实你还不明白一个人的名声会对他的前途产生怎样的影响。但是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比如工商业,大家都喜欢高信誉度;比如交朋友,大家都喜欢诚实守信的人。假如你有污点,人们一旦探听到你的这个污点,就会对你有防备,如果可以,就会避开你。” “嗯,你说的对,可是,你有什么污点呢?” “我的污点就是漂亮,而且,陪吃陪喝就把钱赚到手了。” “你……” “这是事实。在我们村,说我好的没有几个人。你也看见了,我的爸爸,都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他常常出门,哪怕就是这样一个需要午睡的中午,他都要出去。” “他们都说你什么?”问完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急忙改变话题:“你爸爸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三人成虎,这是一个道理。我中了这个道理的埋伏,自然就要有所损失。不过,我不在乎,你看,你不是来看我了。” “我不会像伯父那样,竟然会怀疑自己的女儿。”我说道:“再说,这都有什么?好人不怕影子斜……” “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林希儿就笑,“不过,你挺够意思的。” “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几乎没有。我呢,就是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 “嗯,”她眨眼睛看我,“你说我现在的处境,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虽然我爸爸讨厌我,可是他却不能离开我。还有我的妈妈,还有我弟弟,我可以扔下他们不管吗?我不能扔下他们,那么我可以打算什么呢?” “至少……“ “你是说以后,就是很遥远的将来?”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实话,我被她问住了,简直没有办法给她。她说“很遥远的将来”这句话,其实是自问自答,我的心里,实在没有话安慰她,给她鼓励和希望。 “将来,我在我们当地是不行了。如果有好事,也会被许多闲言碎语敲碎了。我是要远走高飞的,去到一个他们的闲言飘不到的地方。我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但是眼前,我就只好这样了。” “你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堕落。”我忽然有话说了。“你不要被那些闲话吓到,我想,你应该振作起来,大大方方去走自己的路。” “我会的。”她说,我知道自己的话没有打动她。我想,我应该为她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出来。 “你还在给人打工?”她忽然问我。我点头。 “做什么工作?” “我?”我的详细工作一直没有跟她说,我犹豫一下。 “你不要瞒我。你这人很会撒谎。” “我怎么会撒谎?” “你的家庭条件很好,第一次见到你,我一看你油头粉面的样子,我就知道其实你是一个衣食无忧的花花公子。至于你为什么要去深圳做一名普通工人,我不知道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只是为了赌气。这叫‘怒发冲冠’了。” “嗯,你真的很聪明,怪不得短期内你就会拿到一张会计证。”我说道:“不错,我的确衣食无忧,但我不是一个花花公子。我的家庭条件一般,目前为止我还是一名打工族,只不过……” 她微笑着看我。 “自然,我是进入办公室了,我不在生产一线……” “由体力劳动转为脑力劳动了?”她说。我点头。 “你知道吗?”她忽然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她看着我说:“我曾经很想,嗯,勾引你呢。”她又笑,“我曾经想钱想疯了,就是我妈妈第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啊,那时候,我就想到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惜,过于仓促,没有卖出去。” “你这样年轻貌美,还怕不是抢手货。”进她的家之后,我跟她开了第一个玩笑。 “当时你怎么不上钩?” “我现在上钩好不好?” “去,我现在并不叫自己做鱼饵,我也用不着人来上钩。” “可是,我做鱼饵好不好?” “你做鱼饵,我却不做那条馋鱼。” “嗯,好吧,看来我是没戏了。”我站起来,走过去拿我的旅行包。 “你干什么,要走吗?”她变了脸色。 “是啊,我走吧。”我接她的话说。她就一脸的失望和不安,到底不能忍住,竟然眼角噙了泪花。 “你再呆一会儿吧,反正,走也不急着这一时。”她说。 “你愿意我留下?” “不,我只是,我很孤单,愿意和你说话。”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啊,我不走,我骗你呢。我有三天假期,我都用来陪你吧?” “真的?” “嗯。”我打开背包,把带来的礼物拿给她。我给他的爸爸一双皮凉鞋,一包茶叶,她的妈妈一只防晒太阳帽,一件翠绿色真丝坎肩;给她一件白底蓝花的夏天旗袍,还有一组化妆品,一只数码相机。送她相机是我在网上跟她聊天的时候想到的,那时候我要她把家乡的美景放到网上给我看,她说她没有相机。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送一只相机给她,考虑到彼此的情谊,我怕她难为情,没有买那种高档次的。我还有送她一件小饰物的想法,想来想去,感觉送纯金的项链或者戒指在道理上说不过去,送镀金的又显虚伪,于是就没有去购置。我在相机内盖的一角请手艺人刻了我的名字,还有“珍重”两个字,还有日期。但是不细心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很高兴我送她礼物,但是脸上又分明写着不安。 “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接受呢?” “不要紧,以后你富贵了。再送我。” “啊,你大概知道我不会富贵了,所以才这样说。” “不是的,恰恰相反,我这是一种投资呢,我知道你会富贵,所以才这样做呢。” “那么说,你是很势力喽?” “嗯,反正我是见钱眼开了。” 我们两个这样说笑着。到半下午的时候,她的爸爸还没有回家,我提出先去看望她的妈妈。林希儿想一下,说路途太远,不如等明天吧。我答应。她说:“带你去看一下我家乡的山山水水吧?”我说好啊。我们就出了门。出门之后,她又返回去。我在街门口等她,不一会儿,看见她拿一把花伞出来,她的衣服也换成一件比较本分的天蓝色棉料短袖衫。她把花伞递给我。我说用不着,她说那么你替我拿着。我就把花伞接过去。 街上遇见不少人,在村外的田野里,也有劳作的村民。他们很少有和林希儿打招呼的,但是林希儿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看我的眼神非同一般。我知道,他们在研究我和林希儿的关系呢。 正是雨季到来的季节,田野里草木葱荣,一派生机。有些没有路的地方,我们只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茂密的草丛里。林希儿提醒我小心蛇,这使我万分紧张,眼睛好好看着草丛,害怕真的遇见或者踩到蛇。远近有知了没玩没了的叫声。林希儿说这才刚刚进入汛期,所以知了还不多,不然,晚上可以去照知了,她说她小时候常常跟着爸爸去照知了,回来用油烹知了,很好吃呢。我说我才不要吃。她笑说我胆子小。我看她也是很小心走路的样子,就大喊一声:“啊,蛇!”她一下子定在原地,失声问:“哪儿呢?”脸上都变了色,煞白煞白的。我笑说蛇跑了。她就知道我在吓她,说我果然滑头。 我们走到一条小河旁,清清的河水涓涓流淌。不高的堤坝两侧长着高高的榆树。选一个干净的有阴凉的地方,林希儿约我各自做到一块石板上。“休息一下吧?”我说好啊。看着小河,我问:“河里没有鱼吗?”“有啊。”她说:“我和我弟弟来捉过呢,不过,都是些小鱼,要大的,得去下河的水库里。那里边的鱼老大老大了,听说有人在里边钓到十几斤的大鱼呢。”“真的?”“真的,我爸爸说的,我弟弟还说他亲眼见过呢。” “我们郊区也有一个供人垂钓的水塘,可是就没有听说钓到那么大的鱼。我们小区有一个老头,他是个退休干部,单位里老组织他们去海钓了,可是也没有听见他有什么大收获。” “喔,一定是你们城市里的人太贪婪,鱼都被你们掉空了。” 我们两个笑。我仰脸向上,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蓝天,阳光在枝叶间闪烁,晃晃的如同金子的光芒。这里的空气根外新鲜,虽然阳光还是那么强烈。河对岸是一座高山,我们的正对面是一条山坳,那里边高树密布,地面上灌木和杂草丛生,从这里看,阴暗阴暗的,我想原始森林也不过如此一番景色吧。 “嘿,对面山上,一定有蛇吧?” “大概吧,但是我没有见到。” “你很少爬山,对吧?” “嗯。” “如果忽略交通,你们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 “真的?” “哈,”她笑起来:“不如你回家商量你的爸妈,我们换一下,你做我爸爸妈妈的儿子,我去做你爸爸妈妈的女儿,怎么样?” 我知道她其实很向往城市生活,这使我越发觉到她的难处,我仿佛看见一只被关在笼里的百灵鸟,或者一只杜鹃,鸟儿叫到吐血,可是笼子的小门始终关得严实。我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啦?”她问。 “嗯,其实,何必那么麻烦,不如,你就做我的妻子吧?这样子我们两家人就成了一家人。 她低下头,轻轻叹一口气。 “你知道那不会是真的,所以才这样说。” “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我。”我说。 她抬头瞪大眼睛看我。 “你这样想?” 我点头。 “好吧,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就长久地看她。一片阳光洒在她的脸蛋上,晃着,我想,那是金子的闪光。 回到家里,她的爸爸还没有回来。 “他一定是去看人家打扑克了。” “晚上,我,要去住旅馆吗?”我关心起我的住宿。 “这么多间房,你怕会睡在院子里?”她笑道。“只要你不怕闲言碎语……自然,他们伤害不了你。” 我看着她青春的脸庞,眼前又出现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百灵,或者杜鹃…… 说着话,林希儿的爸爸回来。他的个子不高,瘦瘦的,可是脸色还好。我问了“伯父好”,他有些发愣,林希儿把我介绍成她在深圳时候的同事,他就高兴起来。说不几句话,他拿一个篮子出门去。我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反常,林希儿却笑道:“他大概是去菜园里摘菜了。嗯,他很喜欢你呢。”我说怎么看得出来。林希儿说:“我就是看得出来,没有理由。也许,好人的‘好’真的写在脸上,叫人一看就心踏实。”我说你看我是个好人?她笑笑:“反正我爸爸把你当成好人啦。” 有半个小时,林希儿的爸爸推开街门回来,果然是一篮子的蔬菜,有金黄的黄瓜,鲜绿的芸豆,还有绿油油的辣椒和一把韭菜,在篮子底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大西瓜。我提一提那只篮子,说伯父你怎么拿得回来,不累吗?他说还行。 “招弟,包饺子给你的朋友吃吧?”爸爸对女儿说。他说话的声音很细很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身体不好,真的要为他如此的温文尔雅而纳罕了。 “你以为饺子好吃,可是你知道他愿不愿意吃饺子呢?”林希儿问爸爸。 “我急忙表示愿意,并且自告奋勇愿意帮助切菜和面。 “小伙子,你只管坐着,她一个人忙碌就好。”林希儿的爸爸说。“对了,你不抽烟吗?”他忽然问我。 我不吸烟,随身就没有带着烟卷。被这位家长一问,我急忙说:“伯父,我不抽烟,你……” “我也不抽烟。好啊,不抽烟好。我呢,是生病以后才不抽烟的。”他小声咳嗽一声,“我们切西瓜吃吧,这大热天的,真是叫人受不了。”他走过去拿菜刀,我急忙代劳。他走到林希儿那里,和林希儿低声说了几句话,林希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以为他们在笑话我,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回忆一下,自己刚才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出笑话的地方。 “刚才你笑什么?”切完西瓜,我过去悄悄问林希儿。她又忍不住笑,探过头看一眼坐在那间房里的她的爸爸,低声对我说:“爸爸告诉我,我家菜地里种的西瓜还不熟,他偷着摘了邻居家的一个西瓜。“ “唔,你爸爸是偷西瓜贼啊?” “有什么办法,你是贵宾,街上又没有卖西瓜的,你总不能让他骑着自行车出去几里路到镇上为你买一个西瓜吧?”林希儿白我一眼,“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有这样喜欢你。”说完话,林希儿低下头切菜。我心里高兴,就过去陪那一位吃西瓜。林希儿忙着切菜,可是也过来吃西瓜。他们都很开心的样子。我偷着问林希儿:“你爸爸为什么叫你招弟?”“你听错了吧?”“没有啊。”“他说的是方言,你不懂得。”“去,我以后也叫你招弟。”“你敢。”“我叫了。”“可是我没有答应,你叫了等于白叫。”“哼,我心里高兴,就不算白叫。”“那你天天喊着‘招弟’取乐吧,我还不信你不烦。”“不烦,不烦,就怕你烦。”我已经猜到,“招弟”就是林希儿的小名。 林希儿在厨房包饺子,我陪她的爸爸说话。她的爸爸泡了茶水给我喝。喝着茶水,我问起他的身体。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果然一身毛病,最严重的是心脏病,严重的时候一气走不上一百米的路。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手术治疗一下呢?他说邻村有一个妇女,和他一样一样的病,动了手术,身体反而更不好了。我说那个妇女可能还有别的疾病,而且体质不一定比得上你,所以手术结果不能一概而论。他摇摇头,吐口气说:“表面上看我是好好地,其实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我之所以还活着,不是怎么恋着这条命,只是希冀着两个孩子的将来,总要等到他们一个结了婚,一个大学毕了业,到那时,我是不会再拖累他们的。” “大叔,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着急说:“你牵挂他们,可是你知道吗。你好好活着对他们也是一种支持。他们也牵挂你呢。” “书上都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呢,明白这个道理,我去了,他们会伤心一阵子的,但是这一阵子过去,他们会很好过的。人嘛,一辈一辈,也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好歹……,唉,他们的命苦啊。” “叔,你要相信现代医学,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生病了就要接受治疗,你思想这样消极,难免不产生悲观心理,你这样子,会让你的儿女格外难受的。” 我的话对他产生一些影响,他瞪眼看我,但是马上又摇头,低下头去。 我看一眼这个家庭,很干净,干净到空旷,若不是林希儿在墙上、空中悬挂了许多的小饰品,这个家庭简直就可以用“四壁空空”来形容。 “叔,你这套家具很好看啊。”我指着那仅有的一组衣柜说。 “几十年的东西,做古董还差不多。”林希儿的爸爸抬头看那组油漆斑驳的金黄颜色的衣柜,叹气说:“那是招弟的爷爷奶奶留下的,轮到我们,几乎就没有买什么家当。我不知道,将来我可以留一点什么东西给他们。” “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和支持。伯父,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对自己的身体好好检查一下,势必要手术,那么你就接受手术治疗。现代的医学那样发达,一整颗心脏都可以更换,何况治病疗伤呢。” “好,我听你的。”他笑着对我说。我看出来,他不过在敷衍我,也许被我唠叨的不耐烦,他才这样表态。 “伯父,你们是不是发愁医疗费啊?”我说。 “啊,不是,不是,我这病就没法治。你知道吗,我为治病花了有几万块,或者就是十万块吧。”他放低了声音说话,很低,几乎自言自语,我不得不努力去听,成语说“洗耳恭听”,还有人简单说“竖起耳朵听”,我差不多就是做到这样了。他说话的声音越低,我越认为这些话重要,就越用心去听。“我的命值那么多钱?不值,真的不值。我很后悔,因为我,害得他们的妈妈也病倒了。如果我早一步走,他们怎么会这样子呢?你也看到了,为了我,招弟的工作也丢了,她的弟弟都差点辍学。唉,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不称职的爸爸,不称职,不称职啊。可是,我真的不舍得他们,我该怎么办呢?” 看着这个低头摇头的男人,我忽然没有话说了。我们默默坐着,听林希儿在厨房里包饺子的声音。 “已经欠下很多的债……我不知道,我还要害他们多久……”男人咕噜说。“为了还债,招弟她,走了……我,唉,你们是好朋友,你要劝劝她。” “伯父,你误解你的女儿了。” “什么误解,要是我,就是穷死,也不会……唉,这种辱没门第的事,是几辈子做牛做马也赎不会来的。要有报应的,啊,可怎么好呢?” 我忽然想起林希儿和我说的“名声”的事,她和她爸爸的观点很有些想象。 “叔,你女儿很棒,她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她也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我可以和你们保证。我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她有话老爱跟我说,她早告诉我了,她只是赔那些领导喝酒吃饭罢了。这在城市里叫‘公关’,是一门正当职业,而且工资很高,因为,这工作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不但要相貌好,关键要脑子灵活,会……” “会哄人开心,对不?” “叔,这一点我就要说你不对了。你们是老脑筋,还在想着女孩子在男孩面前要害羞的说不出话才好,哎呀,叔,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有时间你让你女儿带你到城市里走一走,看一看,我敢说,你的思想马上就变了。” “变?”林希儿的爸爸冷笑一声,“你不要劝我,我看得出来,你们……”他摇摇头,“唉,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男人、女人都要疯了。” 我被他说的语塞,一下子愣在那里。好久,我才回过神来。 “叔,你说我也不是一个好人?” “不,你还是好的。” “我也有一个姐姐,你相信她吗?”我想一下,把手机上存着的谢婉婷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他仔细看一下,“你姐姐也是个好女孩。”他说。 “我姐姐参加工作两年了,她就是一家工厂的攻关组的组长。她会喝酒,爱打扮,可是,正如你说的,她是一个好女孩。她孝顺,对我妈妈百依百顺……” “招弟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所以,叔,你千万不要听一些人的闲话……” “不,那不是闲话,那不是胡诌的。” “那么我是胡诌的?”看他犹豫,我趁热打铁说:“叔,我和你女儿是好朋友,你难道宁肯信别人却不愿意信自己人的话?你这不是不认亲疏吗?”我对自己说:你算人家的什么亲戚,还敢说人家“不认亲疏”。可是我就是说了,他也没有反驳。“叔,她是你女儿啊,她的性格不像你就会像伯母,你说她能坏到哪里去?她要真是贪图享乐……”他对我摆摆手。 “小伙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今天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说,既然说开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知道,她孝顺,她就是为了给我和她妈妈攒钱治病才这样的。可是,我宁可她不赚这份肮脏钱,我宁可去死……” “爸,你这样想,你知道我妈妈是怎样想的吗?”不知什么时候,林希儿站到房门口那儿。我扭头看她,只见她绷着一张圆脸,用一双杏仁眼狠力瞅着爸爸。 “你妈妈,你妈妈怎样想?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去了你姥姥家吗?” “她是怕你烦……”林希儿眼睛里含了泪水。 “怕我烦?我什么时候烦过你妈妈?” “你从来就烦她,你躺在医院里,我妈妈为你忙前跑后,你还来训斥……” “呵,幸亏那不是你,要是你,你会反过来训斥我?”林希儿的爸爸拿手拍一下炕边,站到地下,可是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明显的严肃起来:“你妈妈不来挑剔我,你倒来挑剔。我早跟你说了,你不愿意呆在家里,你完全可以远走高飞,没有人会拦着你。” “我出去,我弟弟怎么办?你能够要他好好读书,你能够为他筹措学费……” “你走,你走,你看看你走了你弟弟会不会好好读书?他是不是会因为拿不起学费半路辍学。我早说了,我既然能生下你们,我就能养活你们。” 林希儿拿手擦眼睛,没有回答爸爸的话,只是把一张圆脸绷得好一个气愤样子。 “叔,你何必气她呢。”我看不惯林希儿的爸爸,就劝道。 “她不气我才好。”他坐到炕上。 林希儿转身回到厨房,厨房里又响起单调的擀面杖擀饺子皮的声音,咕噜咕噜的,似乎一种哭泣,一种别样的倾诉。坐在炕边上的那个男人轻轻叹一口气。 刚才还洋溢着开心快乐的家一下子变得沉闷。我大气不出一声,一脸的汗水,直到啪嗒啪嗒往下滴。屋子里没有开风扇,原因是林希儿的爸爸不能吹风扇。 “叔,都是我不好。”我打破沉闷说,同时挥手擦一把汗。 “不关你的事。”他的声音细到没有。“我们父女,吵架是常事。” “可是,你们,我看你们其实很要好啊。” “那是自然,我们,始终没有深仇大恨。都是一些小矛盾,小矛盾。”他眼睛直勾勾看着地下一双黄色的凉拖鞋。 “叔,你们和解吧?” “和解?”他抬头看我,“我们已经和解了。吵架,就是走向和解的先锋官。”他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看凉拖鞋:“这是她妈妈的,多久,我没有看见她。她去看,从来就不告诉我,好像,我会不让她去看似的。我是那种人吗?我……”他忽然停下说话。 我深刻体会到这个家庭的难处。 “叔,你们之间是有些小矛盾,我想,你们不需要和解……”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惊诧和疑问。“因为你们从来就没有恼过。你们都在为对方着想,都在付出,缺少的,是一份理解。我想,你们只要能看到对方的好,能理解对方的一片苦心,我想,你们是不需要和解的。”我好不容易把话说完。说话的过程,我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仓促之间,我的说话词不达意是常事。 “你说的对,她的心是好的,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不应该……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的心很坏,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摇头叹息。“我,才该遭到报应,报,应……”他说话声音更低,似乎力气在刚才的激愤里已然耗尽。 无意间,我看见他拄在炕上的手臂有些发抖,抖得厉害,那件灰色的阔袖短袖衫的袖筒都抖起来。我忽然想到是不是他的心脏病发作了,急忙过去叫林希儿。林希儿过来,叫唤一声“爸”。她的爸爸扭头看她,脸上挂着笑,可是脸色发黄,挂着豆大的汗珠。汗珠子滴下来,似乎下雨。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儿,一往情深的样子,渐渐地,我又把那表情理解为痴呆。我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不好……”林希儿去开抽屉拿药,我急忙倒水。给她的爸爸喂下药,林希儿看着他的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爸爸,都是我不好,不该气你……爸爸……”她拽起她爸爸的一只手,似乎要把脉,但是很快又放下。“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叫出租。”我刚想问这村里哪儿有出租呢,她已经跑出去。我守着林希儿的爸爸,屋子里很静,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尤其漫长,长到几乎要停在那里、。我忽然想到他的死,担心到害怕,继而恐惧。我的心砰砰挑个不住,不自觉叫唤起来:“叔,叔,你怎么啦?”他看我,脑袋微微哆嗦着,好容易,吐出一句话:“不要紧……” “叔,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想象当中,我应该和病人保持谈话,这样他不会轻易休克过去。我后悔自己一点儿医学知识也不懂,不然,在这样关键时候,我怎么会这样束手无策,简直毫无用处。“叔,招弟去找车了,我们去医院,好吧?”我和他说话。他脸上挂着笑,可是脸色变得死灰一般。我吓得说不出话,口齿打颤。“不用去医院,没用……”他忽然说话。我们之间,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的声音他不能立刻听见,他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也变了声调,幽幽的,似乎来自想象之中,却不是他的嘴巴。 “叔,你坚持住,招弟爱你呢,她老爱说你的身体……叔,她找车去了,一会就回来了。”我说,心情渐渐平静。看他脸上颜色也好起来。 足足有十五分钟,——好漫长的一段时间——林希儿跑步进来,一头的汗水。随她进来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不用介绍,我已经知道,那个老的是本村的大夫,年轻的是出租车司机。大夫为林希儿的爸爸量了血压,又号脉,翻了翻眼皮,一边问林希儿许多话。林希儿的说话已经带了哭声。好在大夫说:“不要紧,不过,还是送医院看一下吧。你爸爸的身体,实在是……唉。”我们就把病人搀起来,他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但我们还是搀着他,走去街上一辆面包车上。上车的时候,病人说:“又要去医院,我不去,我不去,我没有什么。”听见他反抗的说话,林希儿脸上有了精神,泪水和眼泪汇合在一起,但是已经挂了笑容。 在车上,司机问林希儿要不要告诉她的大伯一声。林希儿说不必。面包车就开出村子,一路向镇医院奔去。 21 二十一 21.二十一 在医院里,我接到谢婉婷一个电话,她要我明天回公司。我说有什么急事。她说孙总要投资一个项目,希望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说我的意见可以在电话上发表,她说我可以给孙佳成一个电话,问是不是可以专门为我安排一个远程电话会议。我说你怎么说话这样难听,她却说我出这么远的门为什么事前告诉她一声。我说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假期我去哪里也要告诉你。她似乎生气了,说我一定是吃了枪药。的确,我的心正烦着 ,尤其他那一句孙总的话更让我吃受不了。我简直有对她发脾气的冲动。 “你到底回不回来?”她干脆问。我说我离家几千里路,就是想回也不能马上回去。她说我可以坐飞机,我说这儿没有飞机场。 “那么你明天不回来了?” “我争取吧。” “万一你回不来,”她大概听出我不想回去的意思,退一步问,我心里一喜,“我怎么跟孙总说?”我的心一下子冷下来。 “你只说路途太远。” “这是借口。” “感觉你比孙总还要难对付。” “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会议的重要,信不信由你。如果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通知的传达者,也许,我不会和你这样啰嗦,听你的意思,也的确很讨厌我和你的啰嗦。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缺席,因为,我怕孙总生气,因此……这个会议很重要,孙总点明要我们俩参加。” “可是,假期也是他给的……” “你要和他摆道理?” 我没有话说了,心里,对孙佳成有一种切齿的恨。 “好吧,会议几点?” “我会争取给你一些时间,要么……可是我说不算,暂时定在上午九点钟。” “那我肯定是回不去了。” “你几点回来?” “假如今天晚上有车,我也只能在明天上午十点钟回去。而且,这还必须是今天晚上就有车……”我老实说,心里仇恨的火焰却钻出头顶,烧到眉头。 “那么,我和孙总说一下,看他可不可以……但是,不管会议时间能不能更改,你只要早点回来就好。到时候我会电话和你联系,好不好?” “好吧。” “那么,再见。” “再见。”我态度恭敬地说。 林希儿还等在化验室的门外,一脸的焦灼不安。看见她孤单到无依无靠的样子,我怎么好说我马上要走呢?我靠近她,嘴上勉强对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心里却在盘算如何跟她道别。我曾经有过报复孙佳成的想法,现在,那个想法在我的心里可谓根深蒂固了。但是,我还是不准备对他使用卑劣的手段。他想搞投资的想法使我茅塞顿开,我决定将计就计,但是,我早就说过,听天由命吧,我会努力为他服务,但是我会怂恿他大胆投资,直到入不敷出。这种做法,他或者会因此更加富有,但也可能会失败。我不敢保证这种失败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但至少要挫一挫他的锐气,想到他在练歌房里撒钱的样子,我简直巴不得他一败涂地,身价从此一名不文。既然有了这种算计,我自然要回去,我不能惹孙佳成生气,使得他对我失去信任。但是,我该怎样和林希儿告别呢?我急的满头大汗。我决定,还是等她的爸爸在医院安顿下来之后再提出再见吧。 心电图等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不能确诊病情。那位出租汽车的司机就劝林希儿把她的爸爸转院。“今年春天我姨夫病了,在镇医院被当做感冒治疗,吊瓶五六天不见好,去县医院一化验,马上被确诊为肺炎。你看,他要是不在镇医院耽搁,直接去县医院,后来才不用花那么多钱呢。”我坐车回家就要去县城,因此也赞成司机转院的说法。村里的大夫也是这个意思,他说镇医院没有好医生,去县医院是完全正确的。我也附和说:“大医院设备好,医生的技术高超,转院是对的。”林希儿犹豫着,后来镇医院的一名中年男医生也过来对林希儿说:“你叫林希儿对吧?”林希儿点头。“你还是把你爸爸转院吧,咱医院设备简陋,对你爸爸的病情不能确诊,他心脏不好,血压又高,还有糖尿病……,看他的说话和动作,我怀疑这一次,他可能是轻微的脑出血,这可不好。你还是给他办理转院手续吧。我和你爸爸熟悉才这样说,我们,实说起来,还沾亲带故呢。唉……”医生摇头走开。林希儿看我,一脸的难为。我生气了,说她不拿爸爸的病当回事。她就点头说:“转院,可是,你在这儿等我一些时候,我回家办点事。”我说:“你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要是伯父真是脑出血,应该越快接受治疗越好。”她说:“我知道,可是,我的银行卡忘在家里了,我回家去拿。”我这才想到她的难处,急忙说:“你不要回去了,我有银行卡,先借给你用。”她犹豫着,我就生气了,跺脚对她说:“你还把我当成朋友吗?如果你怀疑我的用心,那么我现在就走好了。”“好吧,不过,先谢谢你。”她表态。这样,我们就去了县医院,怕路上病人有变,医院建议我们乘坐120救护专车。林希儿就开了出租费,把那位年轻人和村大夫打发回家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虽然续着氧气,林希儿的爸爸嘴里吐沫,竟然昏迷过去一会儿,这让我才安静下来的心好一个紧张。要不是有医生拦阻,林希儿就要趴在他爸爸的身体上去哭。我拽着林希儿,她就趴到我肩膀上哭,很伤心,我想,她是想到了爸爸的死。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个中年男人的生命也许就要结束在这个将要到来的晚上。他死在深度的自责里,对儿女和妻子的愧疚里。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进了县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检查,化验。到晚上七点多钟,我们被安排去心脑血管的病房。我一路陪着她,上楼下楼,许多跑腿的活我都让她交给我来办,她只管好好守着病人就行了。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果然是轻微的脑出血,因为血管破裂的位置特殊,因此导致了病人的昏厥,实际上,情况并不严重。我和林希儿放下心来。我问她要不要通知一下亲戚朋友,尤其她的妈妈。林希儿摇头:“亲戚朋友早就厌烦了他的病,即使住院也不会有人来看望他,这种事,太平常了。我妈妈身体也不好,如果告诉她,她一定要担心死了。所以,就是这样吧。”我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告诉,可是村里人一定会传说,到时候她知道了反而会更紧张。“让他们传说好了,等我妈妈知道,也许我爸爸已经出院了。再说,到时候不过一个电话的事,她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不会太紧张的。” 林希儿随身带的钱很快用完了,她知道距离这儿不远有一个银行,我们就过去,我把我银行卡的密码告诉她,但是她并不取钱,而是请我代劳。我按照她说的数目取了几千元。我问她是不是应该多取一些,她说不必。我把钱和银行卡一并交到她手上,她留下钱,把银行卡还我,我生气了,说她怎么这样固执。她坚持,说明天她就回家拿钱。我说你把爸爸一个人放在医院可是放心。她忽然看着我说:“你呢,你是不是要离开我?”我心里痛,不忍心告诉她说我要离开,可是,我又不能不说。我犹豫着,想自己应该怎样措词。“啊,是这样的……我呢……”林希儿看着我。我脑子里有了办法,就鼓足勇气说:“本来,我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可是,就是刚才,接到公司电话。你,应该知道,我是公司项目部的经理……”她轻轻喔了一声。“我呢,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质量问题,很严重,所以,公司要我回去处理……我,实在想不到……” “你怎么不早对我说……那么,这么晚了,还有车吗?”她着急说。 “我已经打听朋友了,你们市里有飞机场,明天早上就有一班我回去的飞机,我明天早上打出租过去,然后坐飞机回公司。” “你,打听好了?” 我点头,她又把银行卡还我,我又原地跺脚。她说:“你不去买飞机票吗?”我说我还有一张银行卡,而且我身上的现钱买飞机票也用不了。其实,我给她的那张卡是我特意带在身上的,目的就是给她,我准备好的话是鼓励她在当地创业,没有想到,事发突然,倒成了她爸爸的医疗费了。看她不信,我就在钱夹里另外拿出一张银行卡,而且在取款机上打出钱给她看。我又把钱夹里的钱露给她看。她这才放心。 “在深圳,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 “不是普通,我还能特殊到哪里去?” “不是这样的,如果从你的文凭看,你怎么年纪轻轻会成为一名经理呢?所以啊,你的家庭背景非同一般的。” “我是和几个同学联合创业,我有股份,自然不能做一名普通职员了。”我解释给她听。 “你这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略踌躇。她就笑道:“还是真一半,假一半吧?”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你跟我玩绕口令?”她脸上笑起来,但是挂着疲倦的颜色。我心疼地叹一口气,趁机劝她把那张银行卡收好。 她无奈何地点头,低下头看一眼那张卡,又抬头。 “其实,我家里没有多少钱了。刚才我,我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我巴不得你把银行卡借给我用……我很虚伪,对吧?” “你不虚伪,但是很要强。”我对她说。她笑一笑:“你不要激我,激我,我也不会把它还给你了。”她把那张银行卡在我的眼前一晃,我去抢,她就迅速收回去,装进裤兜里了。 路灯下,她的脸蛋熏黄熏黄的,那是晒黑的皮肤在清冷的白灯光下的自然颜色,我的脸,发白,这时候大概又是铁青了。城市人之所以冷漠,也许倒不是本性,而是环境使然。我看着她,她却不看我,而是看自己的脚尖,那是一双水红的低跟塑料凉鞋,两只小脚藏在里边,脚趾蜷缩着,似乎有些羞涩。她的脚趾甲没有涂指甲油,在深圳时候,她是不会这样的。她很会打扮,要求到细致。生活,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很快的。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感觉她出奇的美丽。是的,真正的美丽不需要任何装点,就好像雕塑大师的人物雕塑,人们去欣赏那件艺术品,谁会在意上面是否有(无论是雕刻出来,还是人为悬挂着)奢侈的装饰品?时尚的穿着,精致的装饰品,可以为美丽加分,有时候也会令美丽适得其反。一片幽深的老林,或者一片旷野远比一个人为的花草地要美丽壮观的多,我欣赏而忠实于自然的美丽,以这种美丽为基础少少做一个点缀也许是好的,但是喧宾夺主的装饰是不会收到令人满意的效果。 此时此地,我对林希儿的好感远胜她在深圳时候。 我们慢步往回走。 “我想,你不如把你爸爸的身体好好治疗一下。” “有些病,是不能根治的。”看我要急,她急忙解释:“这是医生说的。” “可是,治疗总比不治疗好。”我说。 “你说的对。” “我想,一般的手术,卡上的钱足够,你就为你爸爸好好治一下吧。”我说。 “你卡上有多少钱?”她问。 我犹豫一下,告诉她说有十一万。 “这么多?”她吃惊地住下脚步看我。我点头肯定。“啊,那么还是还你吧,要是这张卡被人偷去,我可还不起。”她又要把卡还我。 “你傻啊?”我说。她就瞪眼看我。 “卡被偷了还有密码,你怕什么?” “反正兜里装这么多钱我不放心。”她还是把卡递过来。 “那么装多少钱你才放心?” “两万块吧。”她眨着眼睛说。 “那么,好吧,这张卡给你。”我从钱夹子里拿出另外一张卡,我又要过她的手机,在上面存上密码。我把她手上那张卡收回来,然后说:“记得,钱不是问题,好好治病是关键。”她点头,又问我这张卡上有多少钱。 我说你问那么详细做什么?她笑说这种事最好说在当面。我就告诉她两万块,她不信,笑道:“卡给我,到时候只还你两万块。” 我说好的。 街上的汽车穿梭往来,路边有大排档,烟熏火燎的好一个酒肉香。可惜没有心情,不然一定约她吃烧烤,喝啤酒。 回到医院,又忙碌了一阵。病房里没有空余的床位,林希儿就去租了一张小床。我和她坐在小**说话,她的爸爸脸色灰白,可是眼睛滴溜溜转,显然是好些了。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是头晕,右胳膊有些麻木不好使。他说话有气无力,脸上许多疑虑。我怀疑他的精神不佳胜过身体的疾病,就告诉他医生已经确诊了他的病情,并不严重,用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的。他点头,转脸去看女儿。 “你——们,吃饭了?”他说,林希儿就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呀,我们还没有吃饭呢。爸爸,你也饿了吧?”她的爸爸点头,又摇头。我也站起来说:“我去买饭吧?”“你坐着,这地方我熟悉,我去买饭。”她说,又问爸爸想吃点什么,她的爸爸想一想,就说:“喝一碗大米粥吧。”他经常住院,医院食堂里有什么饭菜他心里有数。林希儿就离开病房。我坐到病**,林希儿的爸爸挪挪身子,我说:“伯父,你好好躺着就是。”他对我笑笑。我说你感觉好些,他还是点头,说好些。他说话的气力不大,我就没有和他啰嗦,只是坐在他的床头。屋子里没有空调,可是开着窗户,高楼上,凉风阵阵吹进来,倒也不怎么热。他没有盖床单,我细看他的胳膊还是发抖,两条腿也有抖动。我就出去找值班医生。医生进来看一下,问了几句和我差不多的话,就走出去了。我跟出去,结果医生根本没有话说。我追上去问,医生懒塔塔回身告诉我说:“没什么,你放心好了。”我说怎么看起来他和在家里一个样,没有什么好转。我心里是有些担心他再一次晕过去。“治疗效果哪能来的这样快呢?”医生看我紧张,到底说了一句宽人心的话。我说我在那里陪床,不需要主意什么吧?医生说不需要,不过病人的饮食要调理好,不要吃油腻食物,要清淡一些的,比如粥或者稀的汤菜,还有要休息好,不要太操劳。我答应下来,医生翻眼皮看我,最后说:“行了,有事情就赶快来值班室通知医生。“我答应一声,就回到病房,心里想要是自己是一名医生该有多好。 林希儿回来,带了大米粥,还有一盘水饺。她笑说:“自己的忘在家里,这儿买一些略表人情吧。”我说她太讲究,她的爸爸却一旁轻声插话说:“应该的,应该的。”看见女儿,做爸爸的似乎很开心,但是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愁绪,更有愧疚。我去洗手间,回来在将要走到略开着房门的病房门口时候听到房间里林希儿说:“钱不是问题,爸爸,你就放心治病吧,争取早一天好起来,我们回家,啊。”我等一下,又听见林希儿说:“女儿有钱,我的私房钱还没有动呢,真的。” 我退后几步,重又回到洗手间。我想我是哭了。我洗脸,就像一句诗文说:洗尽一脸的忧伤,洗去心灵的惆怅,张开眼睛,前途在明天里开花…… 诗文里说的是眼泪,我用的是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 我走到洗手间的窗前往外看,地面上一片灯火,天上却没有一颗星,也没有月亮。我想,怕是要下雨吧? 陪了林希儿一宿,从她的家乡和她的出生以及名字说起,直到我的故事,间接聊到彼此的未来。第二天凌晨三点半钟我就打车去市里,一百多里的路程,飞机却是五点多钟的。我离开病房的时候,她的爸爸睡着。我走出去,她送我。在电梯口,我请她回去,她说要送我到医院门口。我不许,她坚持,误了一次进电梯的机会。后来,她见我很坚决的样子,就妥协了。电梯门打开,我走进去,电梯门将要关闭的时候,她走前一步对我招手,说一声“谢谢”。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电梯里只有我和一名护士,在下一个楼层进来两个人。我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心里只是想着林希儿,我甚至忽略了她的爸爸,忘记了我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眠的夜的原因。 是的,我为离开她而难过,流泪,心碎。 天空却是完好的,出现了星星、月亮。 二十 22 二十二 22.二十二 谢婉婷很高兴我能按时回到公司,答应报销我的飞机票钱。我说这违反规定,她说我是被公司紧急召回,公司是应该负责的。 会议是在孙佳成的办公室,令我惊奇的是他的妈妈和小舅也参加进来,另外还有他们厂子里的一位副厂长,还有一位财务股长,还有两位我不认识,悄悄问谢婉婷,竟然也不认识。我们进去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绕一张不大的枣红色会议桌坐好。孙佳成看见我们进来,没有起身,只是很大气的点头,然后伸手意思我们坐下。他坐主位,显然他的爸爸不会来参加这个会议。他右手边坐着她的妈妈,左手边的位置空着。我对孙佳成的妈妈没有好印象,但还是装模作样和她打个招呼。也许会场气氛使然,我的装模作样并没有引起那个胖女人的不自在,反而很友好的冲我点头。我来过孙佳成的办公室两三回,适合我的位置我已然心里有数,而这时候恰恰空着,我就坐上去。不一会儿,外间的工作人员送进矿泉水。在工作人员出门的时候,进来一位一般个头的大肚子的肥胖男人。男人四十几岁的样子,头顶上的头发稀疏,懈懈怠怠一张白胖脸,可是浓眉大眼,眼神犀利,很有些气魄。他进来之后先站在门口瞪大眼睛气势非凡地朝众人扫描一番,孙佳成和他的妈妈就站起来迎过去,其余人也都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人和孙佳成客气一番就坐在了孙佳成左边那张空位上。接着,孙佳成就给我们作介绍,原来那位是本市赫赫有名的一家建筑企业的老总,姓戴名金,真正该着他财大气粗。在被介绍的时候,那位戴总并没有站起来和在座各位打个招呼,他眼神很专注地看了谢婉婷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视而不见,我却看得分明,心里骂他“色而大胆”。介绍完毕,孙佳成宣布会议开始。几句话之后,我知道了孙佳成准备介入本市的房地产业,他请戴总给我们分析了当前本市的房地产形势,并预估了将来。戴总把城市分成东西南北中五个地理区域,结合国家政策和本市的城市发展规划和实际情况,对五个区域的地理优势及其升值空间一一做了说明。孙佳成感谢戴总精辟的分析,并要求在座各位踊跃发言。 我和谢婉婷都没有发言,倒是孙佳成的妈妈很内行似的说了许多。我从她的话里明白了孙佳成搞房地产的决心有多么大。我心里自然有着另外一个打算,但是我不明白他是受了谁的怂恿,才敢有如此非同往昔的动作。 会议开到上午,中午饭安排在工厂的招待所。吃过饭之后我们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小公司,我问谢婉婷孙佳成为什么会有这样大动作。谢婉婷却问我为什么不在会场上发言。“知道你这样,我也不心急火燎把你催回来。”她说。我说这不是孙总的要求吗。她说是孙总的要求,但命令是她传达的,一些比较严肃的语气是她加进去的。我说既然这样,我更没有必要在会场上发言啦。她说:“为什么?”我说既然孙佳成只是象征性地要求我参加会议,显然是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人物。 “你怎么这样想?”谢婉婷说,“要知道,你能参加这个会议,就已经是被划到孙佳成最内线的一圈人里边了。” “何以见得?”我问。 “你不知道……你知道吗,许冰老师怀孕了。”她忽然说。 “是吗?”我稀奇说,“呵,这才是未婚先孕呐。许冰老师倒是给高三学生立了一个好榜样。” “我不是让你来消遣许冰老师的。“她说。 “可这不是隐瞒得了的。” “我是让你把孙佳成投资这件事连在一起考虑问题。” “什么,这两件事怎么会有联系……当然,不就得将来,孙佳成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或者还会有一个新爸爸。” “你这不是在开孙总的玩笑嘛?”我嬉皮笑脸说。 “你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真的这样,你真的没有明白过来?” 我摇头。 “你想啊,许冰老师已经怀孕,她会不要名分吗?假如她要,孙佳成的爸爸会不给她吗?” “啊,那么孙佳成的爸爸和妈妈又要闹离婚了。” “离婚事小,关键是,他爸爸的财产真的要被一分为二了。” “嗯……”我点头,“可是这和孙佳成投资房地产有什么关系?” “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我是真糊涂……”我说。 “孙佳成搞投资,用的自然是他爸爸的钱,可是项目是他的……” “唔,我明白了。”我一拍桌子站起来,“呵,一定又是他妈妈的主意,可是,他爸爸会允许他做吗?” “显然他爸爸那道关已经过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办公室开会。但是,我想他们之间会有一个约定……也许,我们的孙总是想突破那个约定,看他的气势,是要做一个大的……” “这一切你都是自己估计,还是真的确有其事?”我问。 “有些是估计,有些是听说。” 我点头。 “你分析的不赖,可是,嗯,孙佳成是有些气魄。”我夸赞说,“你说他会让谁来承担这个项目?”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具体可能是谁?” “我想会是他的舅舅。” “他?” “你不要小瞧那个扁头扁脑的人,我听说,他人心最狠了。” “是吗?” 谢婉婷肯定地点头。 “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 “不知道。”我摇头。 “我也是小道消息,听说他坑了许多合伙的朋友。” “这种人不算什么,迟早是要吃亏的,首先来说,他就不会有真正的好朋友。”我说,心里很佩服谢婉婷对孙佳成的家事有这么了解。 “现在的社会从来就是尔虞我诈,只要你有钱,何愁没有朋友?” “我是说好朋友。” “封建皇帝杀了老多人,你看他身边什么时候缺了忠臣良将?一类人交往一类人,而且,谁都知道,好人堆里还有坏人,坏人堆里还有好人哩。” 我很惊异谢婉婷的说话,觉得她……怎么样呢?应该是比我务实,也聪明的多。 “这么说你还是赞成孙佳成的舅舅?” “我不是赞成他这个人,而是他的事业、成绩。他从一无所有拼搏到有自己的施工队伍,难道这不是能力的体现吗?” “假如他真是……我不赞成。”我表态。 “从道理上,你是对的,从历史角度看问题,就是,凡是成功而且能够保持成功果实的才是对的,正确的,有力量的。” “这叫做为了成功不择手段了。” “谁都想成功,如果没有超常的办法和能力,你怎么会迥于他人而获得成功?” “那么说就是杀人放火获得成功,这种成功也值得推崇?” “从战争的角度看问题,的确是这样的,可是在和平年代,这就要被判死刑了。” “所以一些人总在渴望战争,这是想要获取不良成功的畸形心理。” “我们是在谈论商业……” “即使商业上也一样。” “好吧,我赞成你的说法,只是,我觉得,战场上飞的是子弹,商业上来往的是利益,子弹可以杀人,利益同样可以杀人。所以,我觉得,商场如战场一样,战争讲究兵不厌诈,经商同样如此。一些商业大亨愿意研究古时代的兵法,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我的大脑被谢婉婷带领着走进历史,的确,有些带兵打仗的历史人物,在战场上还要讲究仁义礼智信,结果整支部队会被敌人轻而易举消灭掉,他自己也会被俘虏或者惨遭杀害。这真是奇怪的道理!也许吧,正如谢婉婷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样,但凡有战争,有竞争,便需要有计谋,有策略。而计谋和策略是些什么呢?是诚实守信,仁义道德吗? “你说的是对的。”我对谢婉婷顺下脸去,“在商业上,我们应该去佩服那些成功者。” 谢婉婷对我笑一笑。 “要是找朋友,还是你说的对。” 我也对他笑一笑。 “我想,孙总还会单独征求你和我的意见,我想我们应该提前商量一下。”谢婉婷说。 “他会吗?” “会的。他既然让我们参加这个会议,就一定会征求我们的意见。” 我不信,可还是点头。 “到时候,你要有建设性的意见啊。” “这方面,我不如你。不如你给他出点子,我给你们负责一点具体的事物吧?” “具体事物不用你我操心,有戴总呢。” “这倒也是,在建筑建设方面,我们真的是门外汉。”我说,“其实在出谋划策方面,我们也不精通,我想,我们能够给孙总的只能是一份鼓励,事成之后又是许多赞美吧?” “你太小瞧自己了。”谢婉婷说:“嘿,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次出去回来,似乎……” “什么?” “变得和个女孩子似的……” “男孩子女性化,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呢?” “你该自己知道的。”谢婉婷眨眼睛嘻嘻笑道。我看着她,想到那次亲吻,真想再来一次。 “你说孙总真的要投资房地产?”思想一阵奇妙的旅行之后,我问道。 “差不多吧,到他下最后决心的时候,他一定会和你说的。”谢婉婷说。 “不,他一定会和你说的。” 谢婉婷抿嘴一笑,我忽然觉得,我实在是个傻子。谢婉婷和孙佳成一家人似的,她是站在孙佳成的立场和我说话呢。但是,我又觉得,谢婉婷和孙佳成不会是一家人。如果他们会是一家人,我是不会有亲吻她的机会的。 原来打算回公司开完会就回去帮助林希儿照顾他的爸爸,不曾想孙佳成取消我的假期,而且不准请假。我憎恨他的跋扈,可是无可奈何。林希儿来电话问我返程顺不顺利,我说顺利,只是不能很快回去看她,我告诉她我负责的项目短时间离不开我,并且特别注明我并非在撒谎。她笑说我何必解释,然后就很关心,问我会不会因为这个事件被炒鱿鱼,又说我正在忙什么,电话妨不妨碍我的工作。我说不会的,因为那个质量问题并非无可补救,而跟她通话也不会妨碍到我,因为我现在没有在工作岗位上。我知道她相信我,就没有多做解释。她劝我想开点,千万别为了项目的不合格而气闷。她没有问我究竟是什么项目,我也没有去说。我们天天有电话,不要我问,她就会把她爸爸的情况告诉我。 为了兑现承诺,当天晚上我约会了甜雨,不巧,她去了外地旅游。电话里她埋怨我把她忘记了,我说最近业务的确是忙。她说忙你还有时间逛书店吗?我一时想不起来她的话源自何处,答不上来。她就笑,说我还真是傻得可爱。我不明白,去看一遭林希儿,回来以后她们都来说我傻。 大约过了三天,孙佳成电话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他已经正式申请注册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名字就叫“佳成产业”。我说名字蛮好的,他说这是他妈妈的意见。然后又说:“名字无关紧要,关键是生意能不能做好。”我说:“只要你有信心,怕什么呢?”他说:“嗯,好,够朋友。” “一直要给你赔偿,就是,上次我们联创倒闭之后你的损失,还有婉婷的。”他斗转话题说:“那是我妈妈一手造成的,这个损失我应该承担。” “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呢。”我还是推脱,意思用不着赔偿。 “行,你和婉婷都是我的好朋友。”他高兴地说,“可是,我还是要赔偿,这次我的房地产公司一样实行股份制,你们的损失我会作为股份投入到公司里去,当然,你们要是反对,随时可以把股份提出来。” “不,我不会退出的,只是,你这样慷慨,我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我给你们每人五十万的股份……另外,我希望你们能够再次入股进来,最好凑成一百万的股份……这样,便于你们在公司行使权力。” “我们要进入新的公司上班?” “是的,新公司正在装修,不日你们就可以住进去。要知道,我不会把全部精力放在那里,我有很多事情,我并不能放心我的妈妈和舅舅,另外那些人,我更是不放心。” 我倍受感动,心情因此激动,心跳加速。 “谢谢孙总的信任。”我礼貌地站起来说话,并且点头,感觉手脚不自主地在颤抖。孙佳成招手要我坐下。我就急忙坐下去。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对我如此信任。 “你何必这样客气。”他说。 “不,新公司成立,据我估计,注册资金不会是一个小数,所以……” “所以你就称我孙总?” “我老早就称呼你孙总了。”我笑道。 “不必这样。”他对我摇摇手:“这件事你负责和谢婉婷说,怎么样?” “她还不知道?” “是的,因为,佳成产业成立之后,我会建议由你来担任副总经理,总经理一职由我妈妈担任,而谢婉婷会成为你的手下。” 我愈加吃惊了。 孙佳成言外之意,他就是公司的董事长了。这是自然地,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谢婉婷安排成我的手下,把我直接安排成公司副总。我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已:唉,他怎么会委我一如此重担呢? “孙总这样安排……”我几乎不能把话说完整,“我,恐怕难以承担如此重任,我怕,会辜负孙总的期望。“ “还没有开始,就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怕担负不起孙总对我的信任。” “我不信你,我再信谁?这一段时间,你把保洁公司打理的有条不紊,而且在短时间内把公司规模和业务量扩大不止一倍,这就是你的能力。我不提拔你这样的人,难道你要我去提拔一个在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做出一点成绩的人?” “那不是我的功劳,其中有孙总你,还有婉婷经理……我不过是……” “你何必谦虚,事实证明你行的。”他说。 “可是,你这样不等于把谢经理降职了?” “这没有办法。”他耸一下肩头,“我觉得女孩子始终缺少一些胆气,但是心比较细,所以,……你和她解释吧,我实在抽不开身,这几天,我正在洽谈一个地产项目,总投资额或者会达到五千万……” 我倒吸一口冷气。 “你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包括入股这块……”他继续说,我唯唯答应。 回来找到谢婉婷,我委婉地把孙佳成的意思表达出来。她很惊讶,但不是惊讶入股和做我的手下,而是说孙佳成怎么会把我们调进新公司呢? “是啊,他会安排谁来接替我们呢?”我说道。 “嘿,入股的事你答应他了?”谢婉婷忽然问我。 “你呢?” “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呢?”谢婉婷愁眉苦脸。 “你家里有钱,只是不知道你爸爸支不支持你。”我说。 “你要不要入股呢?”她还是问我。 我沉吟一下。 “我也要回家商量我的爸爸……” “他们会通过吗?” “差不多吧。”我说。 “我也尽量争取吧,我总不能分文不取,就去收受孙总这么多的股份。你说我爸爸会同意吗?” “好言解释呗,这么大的公司,其实,孙总也不在乎我们那么一点小小的投资,我想,他只不过是想我们有一些工作的动力罢了。”谢婉婷扑闪着眼睛看我:“你这个分析有道理。”她说,“不如,你帮我去做做我爸爸的思想工作吧?” 果不出我所料,我的爸爸同意我入股,可是谢婉婷的爸爸就坚决反对。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不允许谢婉婷投入一分钱的股份。我费尽心机地劝说,最终还是没有效果,到最后,这位先生连茶水都不给我喝了。我就离开,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渺小。 第二天,我把这些情况说给孙佳成听。我说完之后,他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最后,他表态说:“只好这样了。嗯,你问问婉婷手头有没有积蓄,好歹进来一些,对吧?”我答应他。接着,孙佳成把他正在洽谈的项目说给我听,那是一个高端住宅小区的建设项目,在城市南边,照那天戴总的分析,这个地方的房产是最有升值潜力的。 “据可靠消息,市政府也会搬去南边,将来我们这个城市的发展,将是工业向北,向西,商业和住宅向南,向东,而东边临海,地价已经很高,而且位置狭小,建筑群密集,存在着新老建筑犬齿交融,给开发和施工带来困难重重,根本就不适应和不能适应未来城市发展的需要。所以啊,戴总劝我把眼光转向南边,如今那里的房地产业,也是一天一个台阶的往上窜。怎么形容呢?对,就是今天购进,明天也许就上涨了,那里的发展就是这样快,快到眨眼就变的速度。” “那么我们的投资不会很有风险吗?”我说。孙佳成很赞成我的说法,点头说:“对,就是要有当家作主的意识,我选择你没有错。我妈妈懂什么?你要知道,你和婉婷才真正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大咧咧的话语使我反感,但是想到他巨大的投资,我心里还是很快平静下来。我想,谁让人家大手一挥就是五千万呢?“风险肯定是有,”他接着说,“但是什么投资没有风险呢?现在我们需要掌握的就是一个快速,我有这种感觉,比如玩麻将的时候,一个念头之后往往就跟着一个追悔莫及。这就是一念之差的后果,我现在不想要遇见这种后果。课本上说,最好从现在做起,早一分钟不要晚一分钟。我现在采取的行动就是这样。再有,如果想我们的投资收获更大,还需要有高超的信息,包括内部消息,”他拿手往上指一下,“还要有合理的分析和客观地评估,这些就要依靠你和婉婷了,自然,还会有人来帮助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我不会叫你们两个就扛下来。” “可是,作为我个人意见,大家,就是那些地产开发商会不会也这样认为呢?还有,我觉得越是靠海地产价值就会越有升值空间,要知道,国家的海岸线是有限的,越是被过度开发,就说明市场越是活跃,需求越是旺盛。”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些我都考虑了。你比如说,大家都在一个山坡挖金,可不是谁都能挖到金子的,这需要运气,还要有高人一等的独到眼光。再有,靠海边环境好,地理位置优越,投资显然将会成倍增加,这就会使投资风险加大,对于我们这样缺少经验,资金实力又不雄厚的投资者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我忽然对孙佳成佩服的五体投地,感觉他似乎读了天书,一下子变得聪明无边。 “孙总,我觉得,你要是好好读书,清华北大应该不在话下。”我由衷地说。 “你在讽刺我?” “我拍马屁呢。” “吓,谁是马屁?”他唬起脸站起来。 “你是马屁,我是马屁精。”我一点也不害怕,他噗嗤一声笑了。 “嘿,我们就该是这个样子,还仿佛从前……自从进入爸爸的工厂,我感觉自己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了,你没有再去乐酒吧?” “没有。” “改邪归正了?” 我对他笑笑。 “今天晚上?” 我摇头。 “唔,真的改邪归正了。“他说,“其实,我也没有时间,这段时间,忙坏了,有时候还头痛,想是用脑过度吧?” “孙总可是要注意身体啊。”我说。 “年轻人,没什么,要么,改天我们去健身房练练吧?” “好吧。”我答应他。 他看着我。 “你以为我是为工作才头痛?” 我疑惑地点头。 “我是被我妈妈烦的,她一个小时能给我出一个注意。闹得我晚上睡觉也不舒坦。” “伯母那么烦你做什么?” “哼,还不是家产……她总是想钳制我爸爸不跟她离婚。真是花样百出,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办法好了。孙佳成嘲笑似的一笑,“你知道吗?她还要我去殴打许冰老师,说这样可能会导致她堕胎……” “这就是犯罪了。” “就不是犯罪我也不会那样去做,我并不怕我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那样不好吗?” “嗯,是不错。我现在就不怕我爸爸和妈妈再给我生出一个兄弟姐妹出来。” 对孙佳成的印象忽然好了许多,想到他饭馆里扔钱的行为,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但是我发现自己的心里并不平衡,我对于他的心情并不是真正的友好,也许吧,恨未杳,嫉妒已生了。 23 二十三 23.二十三 谢婉婷最终入股三十万,其中有我帮忙的二十万,连带孙佳成赠送的,实际价值为八十万。我是拿出五十万,连带孙佳成赠送的,也就是一百万了。这不是我的成绩,我把这些股份完全转让给爸爸。我的爸爸对我的做法没有异议,笑逐颜开把这些股份接受去。他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只是安心帮妈妈打理小店。我知道,他并不是甘于寂寞,而是在等待我的觉悟。 一直很担心林希儿的爸爸,电话联系知道她的爸爸已经出院。我决定去看望他。在一个下午,我乘飞机过去,第二天上午就返回。来去匆匆,却引得林希儿好一个掉泪。她显然是把我当成知己了。 尽管打了出租车,到她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林希儿一直跟我电话联系,到村口的时候,老远我就看见她坐在那块灰色大石头上。灰黑的夜幕下一个蜷着的淡白影子,瘦瘦的,远处看,我忽然想到动物园里的猴子,这对林希儿是不敬的,可是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而且因为她的孤单样子而伤心的几乎要哭。汽车驶过去,她招手拦车。其实,我早已经吩咐司机了。我预备下车和她结伴走去村里,但是她却阻止我下车,同时她就上车,对司机说“走吧”。我回头看她,脸蛋似乎更黑了。得知她的爸爸并没有接受手术。我责怪林希儿不舍得为她的爸爸花钱,她反过来说这是医生的安排。我就不再埋怨她。车子停在那棵大柳树下,有些乘凉的人,一见到我们下车,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大起来。“谁啊?”“这是哪儿来的?”“呵,又是小轿车,好大的气派。”付了出租费,我又跟司机要了手机号码。汽车开走,我和林希儿一起往家里走,她没有和那些乘凉的人打招呼。林希儿的爸爸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矮凳子上,见到我,似乎很吃惊,原来林希儿没有把我来看他的消息告诉他。我问他好,简单询问了他的身体恢复情况,然后打开背包双手把带来的一些营养品奉上,他嘴上说:“来就是,捎什么东西啊。”手上就接过去。我说这是应该的。我还给林希儿买了一个银色的发卡,悄悄塞给她。我还没有送礼物给女孩子,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那次去超市,看见这样一支发卡,很喜欢,就买下来。林希儿煮了饺子,她的爸爸已经吃过,她却没有。我们两个就在屋里吃饺子,她的爸爸问为什么不到院子里,她说一会儿就吃完了,往外搬饭桌麻烦。她的爸爸就没有再说什么。她摆好饺子,还有两碟凉菜,两盘炒菜,刚坐下,又起来问我喝不喝酒。我预备说不喝,看她已经站起来,就说可以喝一点。她去内屋拿出一瓶还不错的酒,我说你也喝吗?她把手上两只酒杯一亮,我就对她笑一笑,说:“我知道,你是酒中女英雄。”她说你骂吧,我不生气。我说我这不是骂你,她说反正不是一句好听的。我说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怎么几天不见,总感觉熟悉的人变了样。她一边倒酒,一边问怎么啦。我就告诉她孙佳成和谢婉婷的变化,然后又说她变得泼辣起来。她说我还可以变回来。我说你变我看看,他就斜着眼对我媚笑一个,又很正经对我温柔地笑一个。我说你果然会变,不如去当演员好了。她说你当导演我就去当演员。说说笑笑,我们干了一杯酒。她吃菜,我吃饺子。她问我饺子味儿怎么样,我说好。她就说我骗她。我说没有,她说:“你们城里人喜欢淡口味,我也许把饺子馅儿的口味调咸了。”我说恰巧我就喜欢重口味。她就笑,说我真会哄人。我说不是这样的。她说你要是不撒谎,就吃两碗饺子。我说可以、后来我以喝了酒为理由只是吃了一碗饺子。 我们喝了两杯酒。她吃了几个饺子。我劝她多吃,她说吃饱了。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瘦,原来是在绝食呢。她说我挖苦她。我说是在关心她。她发了一会儿呆。 吃完饭,我们去院子里乘凉,她的爸爸知道我又要和上次一样天不亮就走,很不高兴,说:“你的工作有这么忙?”我说特殊岁月,实在没有办法。他很理解地看看我,没有细问。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大度的人,疾病让他失去了忍耐力。我们聊天,我发现原来他很健谈,而且知识渊博,从古至今一些历史典故从他嘴里说出来清楚自然、源远流长而意义非常,其情景历历在目,如同电影镜头一般精彩。有时候我就会和他争论,但是常常说不过他。比如说到项羽的失败,他说:“败就是败了,何必还要说天不叫他成功。”我说人办事是要有一些机遇。他说:“这都是能力不足的人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其实,只要生命存在,就是机会,除此之外,都是借口。”他说的这样绝对,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他还说,发些议论,林希儿也帮我说话,但是我觉得从他的话里,我收获颇多。我想,他应该读过很多书,而且很会思考问题。 街上许多欢声笑语,间隔着一些窃窃私语,我问林希儿为什么不去街上乘凉,她看她爸爸,她的爸爸就说:“和那些人说话,还不如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我不同意他的观点,想到他们一家人的遭际,也就没有狡辩。忽然记起这正是暑假,问怎么没有看见读高中的弟弟。林希儿说:“他出去打工了。”我点点头,又问:“他学习好吗?”“还行吧。”她说。 夜深了,街上也早就没有了说话声。我们三个也很少说话,周围很静,清楚听见角落里一些夏虫的鸣叫。她的爸爸张嘴打哈欠,说要回屋睡觉,我劝林希儿也早点休息,她说不困,你困你就去睡一会儿。我摇头说不困。她陪着爸爸回屋,一会儿回来,把那张银行卡还我,说用了我一万两千块钱。我说你先拿着,她说没有了我可担待不起。我说不就是两万块吗。她说你倒大方。我笑笑,还是把卡扔给她。 “你先拿着,一旦伯父不好,总是心里有底。我呢,暂时用不到这笔钱,到时候用,你再给我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怕我真的一个忍不住,把卡上的钱全用了。” “用就用了,钱本来就是用来消费的,如果只是成年累月存在卡上,反而成了一笔死钱。要知道,钱在手上死了,那么这个人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我就是个大傻瓜,我宁可让钱在手上死了,也不愿意花到没有。” “我就不喜欢存钱,你看,我手头的钱一张死期没有,全是活的,随时用随时存,好像一条河,源源不断。” “那是因为河流上面有大水源,不然,你怎么也得节省着点儿。” “嗯,你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你真的要成了管家婆了。” “呵,你咒我老,对不?” “不,我是希望你越活越年轻呢。” 说一会儿话,她又把银行卡给我,我就站起来要走。她跑到前边拦住我,小声说不还你就是。我这才回来,嘴上说:“这才是好孩子。” “你究竟做什么职业?”坐下之后不久,林希儿问我。 “房地产。”想想也无妨,就大大咧咧告诉她。 “怪不得你这么有钱。”她惊呼。 “就是这次回去才给提的,以前是做家政的。” “是吗?”她眨着眼睛眼睛看我,“家政我知道,不就是地板抛光、打蜡,地毯除尘,卫生间除垢,擦洗玻璃和墙面吗?” “包括这些项目,但不是全部,全部的家政还包括婴幼儿的看护,老人的陪护,还要有食品卫生知识,懂得炒菜做饭。但是,我们那个公司主要是针对一些大的客户,比如各种办公楼、写字间,还有银行、医院、商场等。” “你就说你们是做大买卖的不就得了。” “我可不能那么张狂,要知道,公司也不是我自己的。” 她嘻嘻笑,说:“这不算张狂,是实事求是。” “你在家乡不能做点什么吗?”我启发她,也是询问。 “我们这个村子你也看见了,能干什么?不靠近国道,又不靠近城市,距离镇驻地还有几里山路好走。” “俗话说靠山吃山,你们这儿……不如你搞养殖吧?” “我对养殖技术一窍不通,行么?” “电视上都有大学生回乡搞养殖的新闻,你为什么不能。还有,可以承包荒山搞林业呀。” “嗯,可是……” “怎么啦?” “我一个人怎么行?” “嗯……”我寻思,“山坡绿化的确不容易,还是养殖简单些,只要雇用一两个工人就行。嗯,你就搞养殖吧,比如猪,或者鸡、羊什么的。再有,如果有水库,也可以养鱼……” “捡一个养鸡场,或者养猪场,大概要不少钱吧?” “没关系。”我不假思索地说,“你负责联系地方,我出资本,然后你雇佣工人,我们两个再一起学些技术,我抽空过来帮你,怎么样?” “你投资?” “不,是你投资。” “我哪有钱?” “我借给你。” “行吗?” “行啊,我想,你爸爸离不开你,与其这样在家呆着,哪比得上做一点事业出来。好在你爸爸只是不能操劳,可是还能照顾自己,这与你多么方便。” 屋子里一声咳嗽,我们两个吃一惊,听见林希儿的爸爸清着嗓子说:“试试看呗。”敞着窗户,那声音我们都听得真切,这一声之后再没有声音。我等一会儿,悄悄对林希儿说:“说梦话吧?” “他这一关算是通过了。” “通过什么?” 林希儿呵呵笑:“我爸爸没有睡呢。” “是吗?”我嘘一口气。 点着蚊香,谢婉婷拆开一些纸盒在院子里铺成一张大床,又搬一些褥单枕头出来,我们就躺在上面仰面看着星星和月亮说话。我已经联系了那位司机,明天早上他会按时过来接我。 谢婉婷说明天她就出去考察一番,看是养鸡还是养猪好。我说行啊,有时间我还过来,还要去看看伯母。她笑说你怎么改嘴了。我说怎么啦?她说记得当初你叫我妈妈大嫂呢。我哈哈笑,她也忍不住笑。听见她笑,我更忍不住,直笑到星星在我的眼里乱穿,月亮也躲到云彩后边去了。 我仿佛睡了一觉,睡梦里看见林希儿房子外面那棵老柳树开了鲜红的花朵,我走过去想看个明白,那些花瓣就落下来,飘了我一身。我呵呵笑,就醒过来,看见林希儿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我一睁眼,她就脸红的躲开,我说你没睡?她说睡了,但是刚刚醒,我说天亮了吗?她说我刚要叫醒你,快要到时间了。我就起来,她端了洗脸水,又拿了一盒奶和几块点心盛在一个白瓷盘里端出来。我说我不想吃饭。她就逼着我吃。我勉强吃了一块蛋糕,那盒奶我就没喝。她不愿意,我就把奶放进背包里。我电话联系那位司机,司机告诉我说就快过来了。我准备迎出去,林希儿就拿出一小包东西给我。我怕又是那张卡,就不要。她说这是些小点心,是她自己做的。我要打开来看,她不让。我说那么我就不要。她说保证里边没有那张银行卡,不然,她从此就不再见我。我就放下心来,把那一包东西放进背包里。我前脚出门,她后脚跟出来。我也不拦住,我们就溜溜达达往村口走,到了那块灰石头旁边,又想起她昨天的孤单样子,就说:“我们坐上去歇歇吧?”她点头。我们就坐上去,我依偎着她,把个腰板挺得笔直。我想,这一回她一定不会再感到孤单了吧? 回到市里,我抽空学了驾照。 孙佳成的地产公司开张是在十天之后,他选了个吉祥的日子——8月8号。那天到场祝贺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政府官员。我极其佩服孙佳成的神通广大。我的爸爸和谢婉婷的爸爸和妈妈都被邀请来。剪彩之后大家去酒店吃庆祝宴席,偌大一个餐厅竟然满满当当。在主席台上他正式宣布了对我的任命,这很让一些人惊奇,但是谢婉婷并不意外,旁边呵呵笑着来祝贺我。为了不失风度,那天我几乎没有喝酒,孙佳成的舅舅因为陪一位官员喝酒,结果烂醉,被司机提前送走了。我忙前忙后,爸爸也不断提醒督促我趁机会去结识那些达官贵人。孙佳成也是有意识的提携我,时不时把我叫到他跟前去,然后和某一位人士握手说话。孙佳成的爸爸也在场,但是退席较早,许冰老师没有来。孙佳成的妈妈是现场最为精神饱满的一个人,不但打扮的花枝招展,说话也斯文如同大家闺秀。她满场子结识新人,请大家关注、爱护他的儿子。宴席中间有一个娱乐环节,孙佳成要我上主席台说几句话。我紧张的手心出汗,但是为了不失颜面,我装起胆子走上主席台讲话,一开腔,扩音机的大声音倒是把我自己吓了一跳。从此我对那些能够在主席台上从容讲话的人物产生了与往日不同的大敬意。我平时喜欢看些新闻,就仿照新闻里的发言方式和演讲稿的内容首先祝福在座诸位,然后我就不露声色地夸耀孙佳成几句,最后就祝愿公司美好无限。我的发言简单,却也博得一些喝彩的掌上。我很高兴,谢婉婷就起哄说让我唱首歌,我说我背首唐诗吧。她带头不干。我就赶快想我对那首歌熟悉,好叫点歌台播放音乐。好容易想起个甜蜜蜜,可是又觉得和宴会内容不符,就又想,最后选择了一首《牵手》,本来就唱的不好,中途点歌台又把音乐给关了。我哑着嗓子把歌唱完,大家竟然还给鼓掌。我鞠躬谢谢大家的鼓励,下台就要谢婉婷上台唱歌。她倒也实在,很大方地上场,清唱了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又起哄叫孙佳成上去唱,结果孙佳成也上去,大家热烈鼓掌。大胖子司仪见谢婉婷没有下台,就趁机会说:“两位郎才女貌,不如合唱个《天仙配》吧?”台前许多人就叫起好来。音乐响起来,他们两个就唱了那段经典的黄梅戏选段。 宴会很成功,孙佳成还邀得本市市长大人的一幅字,写到:锦绣河山,后生可畏;底下题记:贺佳成地产公司开业大吉……然后是落款,年月日。 第二天正式上班。我接手许多账目,却发现里边有很多虚账。我去问孙佳成,他说你尽管做,有些钱款没有到位,但是并不会妨碍工程进度。我进一步请示,他才说戴总在我们公司也有入股,虚挂的那些帐就是他的,但是他会以工程款作为补偿的。我说股份是股份,工程款是工程款,这怎么能行呢?孙佳成苦笑说:“路是他带出来的,你怎么好意思去和他要钱?”我说那么年底分红他有没有份?“自然有了。”孙佳成认真说:“他每一期工程款都是上千万元,我们只要压他一期工程款也就够本了。”我说那他就是五分之一个股东了。孙佳成点头,然后补充说:“实际没有那么多,他的入股份额暂定为五百万。”我说那么他能干吗?“怎么不干?”孙佳成说。我说这里边有个帐啊。孙佳成说:“他是老油子了,怎么还不会算账吗?”我说他怎么个算法?孙佳成冷笑一声:“他帮我我们就可以压他的工程款,不帮我我们就占不到他的便宜,可是股份还是他的。” “就是这个理。”我说。“我们怎么好和他有这么个约定呢?” “博超,这些账面上的事你还是少管。” “账面上的事我不管,我还能管什么?” “我们的开发是一条龙下来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亏得可都是我们,所以啊,你要做好楼盘的前期宣传,还有工程的质量一定要把好关。” 我点头,回来把这些事和谢婉婷商量。谢婉婷说:“其实孙总也有苦衷,他那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他不过……” “你的意思是说,虚账不光是出在戴总那里,其实孙总也是……”我心里大惊。到这时候,我还是一副忠心跟着孙佳成干,虽然我有过要他身无分文的恶劣想法,可是看到他的确是年轻有为,我大为感动,嫉妒之外,我是愿意给他好好工作的。可是,就在这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的忠心就动摇了。 谢婉婷对我点头。看见我吃惊的样子,她说:“你放心吧,他爸爸的工厂何止一个五千万呢?” “可是,这究竟叫人不太放心,要是楼盘价值一再攀升还好说,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孙总岂不是要……”我摇摇头,想到辞职。“婉婷,我对地产不熟悉,不如你来做我这个副经理,我还是回去干保洁吧?” “你说什么?”谢婉婷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上班第一天就打退堂鼓?” “怎么啦?”我说。 “你要知道,你是公司的股东,即使不在这里上班,也还要有监督公司正常运转的职责。再有,上班第一天副总就辞职,你让外界怎么看待我们这个公司?” 我低头想一下,就打消辞职的念头。可是我的心里并不踏实,心里老是为公司装着这个财务上的漏洞,想方设法要为它补上,可是没有办法。 按照公司预先的部署,我们在城市里利用各种广告手段开始宣传佳成地产开发公司。戴总的建筑公司已经存在多年,我们就鱼目混珠地把戴总的建筑公司成为佳成公司的前身,于是我们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有着多年地产开发与建设经验的老牌公司了。历史有了,还要有业绩才行,根据戴总的建议,我们把他们建设的比较成功的一些楼盘拍进宣传单里。我们借鉴引用的那些楼盘,戴总的公司在里边不过是一个小脚色,实际上,戴总的建筑公司只是这一二年才发展壮大起来,之前充其量不过一个工程队而已。但是,哪怕只是有过搬运一块砖头的功绩,任谁也不能剥夺或者说抹杀这份荣耀,就好比运动员夺得了一个世界第一的桂冠,那么许多鞋厂和服装厂都要因此兴旺。理直气壮对人说:他之所以取得第一,关键是穿了我们厂生产的鞋子(衣服)。戴总的荣耀里有这样一份气势,加之总是含混不清而又信誓旦旦的说辞,人们也就容易信以为真了。我们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毫无成绩之下迅速使佳成公司在本市有了响当当的名号。在一些出租屋密集的地方,我们的宣传更是尽人皆知,尽量做到了家喻户晓。 我经常去工地查看建设情况,有时候就去市建设局邀请一位专家。我们公司自聘的一位建筑大学刚刚毕业的高才生王晓岚是公司派往建设工地监督工程质量的常驻代表。公司设立了一个质检科,王晓岚就担任其科长一职,他手下还有一名科员,也是建筑大学本科出身,叫做陈立。王晓岚一身锐气,工作认真,一丝不苟到几乎半步不离开工地。本来公司是安排陈立过去,可是王晓岚不放心,最后就要求公司把他派过去。公司还有一个预算科,同样是由两名大学生坐镇。我有时候也会要求他两个去工地走一遭,回来时我就请他们提一些意见出来,为了提高自己的见识,有时候我就拿起书本学习,不懂的地方就问这些大学生们。他们嫌我年轻,文化水平又低,很不拿我当回事。我不动声色,只管认真工作,细心看觑着他们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尽量不让他们挑出我的毛病,看见他们犯了错误,我就毫不留情地加以揭露,训斥。时间久了,他们倒也格外尊敬我,不敢在我面前耍些小聪明。我不喝酒,不抽烟,这是我最令他们佩服的地方。王晓岚不抽烟,可是喝酒,平时不喝,一旦有朋友聚到一起,每每大醉;他又那么愿意和朋友聚到一起,所以就经常醉酒。我为这件事特地给了他一个中午不准喝酒的规定,因为我以身作则,他倒也不敢轻易玩火。 一期工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和谢婉婷都暗自舒了一口气。孙佳成也很高兴,请我们去喝酒,夸奖我们两个能干。 “我都知道了,你们不要客气。这杯酒,是我诚心敬你们的。”他端起酒杯敬酒。 那晚上,我喝的有些迷糊,谢婉婷倒是完完全全醉了。不为别的,就是孙总不肯放过她,总是劝她喝酒。看着他们两个的亲密样子,我心里想,我为什么要来当这个电灯泡呢? 24 二十四 24.二十四 这天早上,戴总亲自来找我。三言两语之后,他说到正题上,原来是要我追加工程款。我说一期工程款不是已经给你们了?他说这个工程庞大,他自己的公司难以按期交工,所以他还请了别的公司帮忙,但是那家公司要求是先付款,后干活。我说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分期付款,分期完工,每期工程完结前预付一半款项,待验收合格支付余下款项。可是眼下这第一期工程没完,第二期工程还没有开始,戴总就要我们拨款呢?戴总说:“我的公司怎么也好说,因为我相信孙董,可是兄弟公司和孙总并不熟悉,叫人家怎么相信?”“他们不相信,我们可以另外找合作单位。生意首先做在诚信上,他们首先就对我们抱有怀疑态度,这个合作是不会顺利的。”我的话戴总显然不愿意听,他从椅子上很麻利的站起来,腆着个大肚子说:“那么我就回去辞退他们?” “戴总何必生气,”我说:“看样子,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淡薄一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认为戴总没必要为那个兄弟单位来挤兑我们。我想,戴总也不必辞退他们,只是让他们来找公司,戴总只管中间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戴总一个冷笑:“感情为了做这个好人,我宁可不要自己的工程款。” “戴总这是哪里话?” “哪里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但已经没有了合作、信任、共赢的那份感情。” “好吧,既然这件事你做不得主,我去和孙董说。”说完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办公室。 他前脚走出去,我后边就给孙佳成挂了电话。我把刚才的事完完整整告诉他,孙佳成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说话太刻薄,恐怕会伤了彼此的感情。我唯唯听了,没有顶嘴。 隔了一天,孙佳成要我给戴总拨款。我就答应了,吩咐谢婉婷安排这件事。谢婉婷问我为什么,我说你去问孙董。她就电话问孙佳成。孙佳成又要他来问我。我很惊讶,觉得孙佳成的态度有些古怪,我想他一定是中了戴总的流毒,在生我的气。我知道谢婉婷的态度还是倾向着我,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她。她听完我的话就瞪眼睛说孙佳成糊涂。我说也不尽然,孙董心里有数,可能手上握着大笔资金,并不怕戴总的闹事。“有钱也不能这个用法啊?”她说她要去和孙董通个电话,我说不必,你只管照做就行。我对孙佳成是信任的,感觉他很有气魄。 遇到一个结构图纸不明白,我去预算科找小杨,他叫杨永胜,暂时担任预算科长一职。尽管他年纪比我大,但我还是叫他“小杨”,看相貌,我们也差不多,看不出谁大谁小——是的,看外表,我比半年前稳重多了。小杨看见我,急忙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我请教他问题,他就说:“嗯,副总又要考验我。”讲完问题之后,我预备走,发现他脸上有一些犹豫不定的神色。我就问他是不是有话和我说。他就看一眼对面坐着的办事员小胡。 我说:“你到我办公室去,正巧我那边还有一页图看不明白。”我们就去了我的办公室。 坐下之后,我问他有什么事就说吧。 他皱眉想一下,就说到:“我们公司正在建设的项目,我重新预算了,投资额远不止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 “那是多少?”我问他。 “一倍还不止。” “什么?你没有弄错吧?”我大惊,坐不住,站起来。 小杨也站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错。” “公司没有成立之前,戴总已经把工程的预算做好了,而且是请建筑设计院的专家做的,我想,这怎么会有错呢?” “专家不会出错,即使出错结果也不会差这么大。我想,专家们做的预算并不是工程的全部,或者,就是阴差阳错……” “我知道了……”我对小杨摆手,“你是公司的功臣。”我握住他的手,晃一下,“这件事你先不要和别人说,无论是谁。” “可是,老总要是问……” “你是说孙董的妈妈?” 小杨点头。 “她懂什么,你随便应付她就是了,只要前后说的连贯,没有漏洞就好。” “不是,我觉得,她也许,比我们还要早,我是说,事情的真相。” “什么?不可能吧?” “她很关心我们的预算,不止问过我一次,说我们没有把工程预算重新做一遍……是的,我就是在老总的提醒下,把工程……重新做了一遍预算。”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这样?”我倒吸一口冷气,放下小杨的手,转身低头走几步,在脑子里把整件事重新考虑一遍。我走到小杨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你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和以前一样。” “那样我不算失职吗?” “错不在你,连我,这件事都不能说出去,不但不能,是不敢,我们说出去,就会被炒鱿鱼,你懂吗?” 小杨摇摇头。 “以后你会明白的。”我说,“你回去忙吧,以后发现什么秘密,只管先来告诉我,总经理和孙董那里,你不要抱着立功的目的去讨他们的欢心,对于别人,也不要为了显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公司里有些秘密,也许,已经和家庭利益牵扯到一起了。” 小杨是懂非懂,拿手挠挠头走出去。 坐回到办公椅上,我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心事。我想:如果孙佳成的妈妈知道工程的总投资额,那么孙佳成会不会也知道呢?我想到他要我少管账面上的事,这不是点明要我对一些问题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吗?可是,他真的能大局在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如果他果真这么能干,还要我们这许多闲人做什么?思前想后,我把孙佳成和他的妈妈,还有戴总三者之间的关系重新考虑一遍,暂时认为,他们三个才是目前公司的最大操纵者,戴总之所以敢和我那么说话,是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合作者或者说发包方,就是可以对他的工程质量有约束力的,可以用拖欠工程款的方式拧着他的鼻子转的他的顶头上司。问题想到这里,可以确定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密切的,但是问题接踵而至,戴总和孙佳成会是一个心思吗?看他来要工程款的雄赳赳的样子,我跟倾向于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拜金主义者。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把友情看得高于天空,把诚信当做信仰放在心底呢?再来看孙佳成和他的妈妈,为了阻止丈夫离婚,这个女人不惜唆使儿子去犯罪,可以想见,她是多么的残忍和跋扈。这侧面反映出她同样是一个自私而且阴险狠毒的人。孙佳成年轻气盛,明显又失去了有丰富商业经验的他的爸爸的帮助,他被夹在两个极端自私的人中间,能够施展得开吗?他会明瞭表面是妈妈,是朋友的这样两个人的阴险诡计吗?当然,孙佳成的妈妈是站着儿子这一边的,他们始终会携起手来对付戴总,可是,从工作经验来说,戴总怎么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我这样想着,谢婉婷进来。说了一会子事情,我问她:“你说孙董的妈妈,就是我们的梁总会不会为了不和丈夫离婚,或者说一旦看到离婚在所难免,于是做出非常的事情出来?” “你怎么会这样想?” “孙董和他的妈妈、爸爸的关系使我不得不这样想。” “他们怎么啦?” “你看公司成立至今,孙董的爸爸可是过来一两回?” “他忙。” “这是借口。” 谢婉婷看我。 “我想,他们家庭里肯定在酝酿着一场大战。” “不会吧?” “你忘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了?”我说。这是一个暗语,我曾经拿这句话来形容过她和孙佳成的关系。 她对我笑一笑。 “我觉得,孙佳成和他的爸爸、妈妈的关系不算坏,如果说他的爸爸和妈妈感情已经破裂,但是他们父子情深,不至于吧?” “可是许冰老师已经怀孕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谢婉婷摇摇头。 “关键是,这个家务事是我们这个公司成立的理由。如果不是这个家务事……” “没有这个家务事,佳成公司也会成立。” “怎么说?” “佳成早就说过,他要自己开一个大公司,他不愿意和爸爸经营工厂。你等着瞧吧,不等眼前这个工程完成,他就会正式来公司上班。” “你这么肯定?” 谢婉婷白了我一眼。 “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啊。”我说。 谢婉婷出去,我又去想这一些纠结杂乱的事情,想要从中理出个头绪。思来想去,我觉得孙佳成和戴总不会是一个心思,佳成公司就是操纵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戴总有实权,孙佳成幕后总指挥,这是一场角逐,鹿死谁手没有定数。孙佳成的妈妈更倾心于和她的丈夫的角逐,这个佳成公司不过是她要挟丈夫的资本。我这样想着,忽然一个我认为极其正确的想法急速划过我的脑际,我一定神,待要把那个想法找回来,可是更其糊涂了。我叹口气,自认不够聪明。 林希儿在家乡建设一个大型的养猪场,投资之大超过我的想象。也许吧,她自认我比较有钱。可是,我手头的钱全投在佳成地产了。我给他的那个银行卡上的钱用完了,她电话要我打钱过去。我想不到她会这样理直气壮和我要钱,有些高兴,有些惊异。我不好意思求爸爸,只好暗中找妈妈帮忙。妈妈理解地看我,根本没有问我要钱干什么,就给了我十二万的一张银行卡。这是一种信任,转身之后我激动的热泪盈眶。 林希儿的猪场就建在村子南边,前边不远处自西向东绕着山岭脚有一条月牙儿似的弯曲小河,取水很是方便。但是为了安全,她还是另造了一口水井。批地还顺利,这在我意料之中,想她经常陪那些镇领导吃饭,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还有架线拉电,这些她都有条不紊的办到了。因为公司最近的事物很忙,我经常是自己开车过去看望林希儿,她瘦了,黑了,脸上皮肤变得粗糙,可是精神着。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久违了的甜蜜感觉。她带我去看正在建设中的猪场,向我介绍猪场的结构和每一部分的用处。他让我提出意见,我说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了,我懂什么。她说你必须懂,因为这个猪场是你的。我说猪场怎么就成了我的?她说建这个猪场用的全是我的钱,每一笔账都清楚地记着。她还要汇报,还要我查账。我说我不管这些事,总之这个猪场是你的,不是我的。她就说:“你这样不负责任,我可要撂手不管了。”我说这怎么行?她说除非你承认猪场是你的才行。我想一下,就说,要么猪场算我们两个的吧?她点头,找村里干部立了字据。 绕猪场转一圈,我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坞”来。我从小就看过介绍唐伯虎生平的小说,感叹他生不逢时的人生经历,佩服他在绘画方面的造诣。我指着猪场周围一些土地说:“你可以把这些土地买下来。” “干什么?”林希儿问。 “可以种桃花啊。”我说。 “呵,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你不是?” “以前是。”她眼睛里荡漾着一些向往,“现在,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什么?现实主义?” “嗯,要是这些地块买下来,我宁可在上面种玉米和大豆,也不去栽桃花。” “只栽几棵吧?”我请求。 她看我,说:“好啊,其实,我也蛮喜欢桃花的。” 猪场西边地势高一些,她盖了一排房子。我问这些房子是预备她和她的爸爸搬过来住的,还是另有用处。她笑一下,说:“你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 她眨眼睛,叹口气:“告诉你吧,这是仓库,储藏饲料用的。”我喔了一声。“当然啦,只是储藏我们自己猪场的饲料用不到这么多房间,我是预备……嗯,申请一个品牌饲料在我们当地的一个经销权……” “哎呀,你雄心不小啊。”我佩服说。她笑笑。 “这也是我出去考察一番的结果。本来,事情还没有开始,我不想告诉你,可是一想你是猪场的老总,就不敢不告诉你了。” “你直接叫我猪倌不就得了。” “那我就是猪婆了。”她随嘴说出来,马上就脸红了。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和她谈猪场的发展。她在县书店买了一些养猪的技术书籍,还有通过邮寄的方式从一些国家大型的养猪场和饲料厂购来部分宣传片。回到家里她就在cd上拨给我看,还答应借一本养猪的书给我读。 “我没有和你借书啊。”我说。 “可是我愿意借给你啊。”她说。 “问题是,我没有借啊。” “问题是,我借给你啊。” “你还是没有懂我的意思。”我知道她在跟我贫嘴,就也贫下去。 “你也没懂我的意思。” “你不如借本爱情小说给我读。” “爱情不是用来读的,可是养猪是你的事业啊。”她把话题错开。 “在我告别单身以前,爱情才是我的事业。” “在我还是一个穷光蛋以前,我专注的是怎样赚钱。” “给你钱,你卖爱情吗?” “我缺的是钱,没有钱的培养,我这棵树还没有结出爱情的果子。” “结果子干什么,只是要鲜花。” “被你绕进去了。”她脸羞红羞红的。 “我没有绕你啊?” “那么我绕你吧?” “问题是,刚才你说你被我绕了。” “现在我改嘴了。” “改嘴不行。” “那要怎样?”她嘟起脸。 “亲个嘴吧。” “哈,还是你来绕我。”她拍我的肩膀一下,走开了。我嘻嘻笑着在后边跟着。 林希儿的爸爸也精神起来,不但负责工地晚上的守夜,白天也靠在那里,很是认真地查看工程质量。我怕他累坏了身体,要林希儿另外雇人守夜。林希儿笑说:“找别人他还不放心呢。我爸爸呀,早打算好了,将来我喂猪,他要在这河里放一群鸭子。” “那不行。” “怎么啦?” “他身体不好。” “这一点不用你操心了。” “可是,我就是不同意他太操劳。” “嗯,好吧。” “将来你会雇几个人来猪场干活?” “最多三个。” “够吗?” “绰绰有余。” “活儿又脏又累,工人好找吗?” “很容易的。” “我想,你要找一个有些技术的工人,至少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知道,我和镇兽医站早挂了钩。”我还要张嘴,她对我说:“行了,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你自己的工作还不够你忙的?” “我是不放心呢。” “是吗?担心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儿?” “嗯,有一点。” “不要那么想不开,你自己不是还教育我说,钱就是用来花的。”她大大咧咧说,果真一个开朗的农村女孩。 “你变了。”我说,脑子里出现深圳街头那个很爱打扮的女孩子的形象。 “变了?变好还是坏了?”她认真看我,一脸的紧张。 “怎么从来没有看见你穿深圳时候的衣服,都落在深圳了?” “没有……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变得是好是坏呢?” “怎么不穿出来?” “那些衣服,怎么好在村子里穿……” “有什么不好?只要自己喜欢,爱美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谁嫉妒谁就是那个只爱生活在阴暗世界里,终其一生要和美丽势不两立的大巫婆。” “你愿意我穿那些衣服?” “不是我愿意,是你愿不愿意?” “可是,我在问你呢。” “我也在问你啊。” “我不是和你绕口令,这回是真的……”她焦急说。 “我……我所以说你变了,其实就是这个原因,我倒觉得,现在的你很实在,天真之美,我一直崇尚这种美丽。” “真的?” 我点头。 “我从来不愿意女孩子穿金戴银的,我觉得,青春之美胜过任何亮丽的服装和金光闪闪的宝器。” “我说当初你看见我带一条大链子要皱眉呢。” “我有过吗?” “有过。” “当时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我就是随便看到了。” “胡说,当时你一定是在打我的主意了。” 我伸手挠她,她跑开。我追过去。她呵呵笑着,在快被我追上的时候发一声尖锐的喊叫,我怕周围有人,更要误解了她的清白,就住下手。 “嗯。还别说,我当时,”她气喘吁吁告诉我,“就在研究你是不是一个阔公子呢。” 这场谈话是在小河的南岸,那山岭脚下一块洼地里。 在晚上,她会带我去逮知了,回来以后用油烹给我吃。我们喝酒,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人一瓶啤酒,并不多喝。我们都不抽烟,但是她家里有烟,说这是招待那些干活的工人的。 干活的工人都是本村,不用管饭。但是在房子上梁,工程开工和结束的时候,林希儿都做了好饭好菜来招待那些工人。她本家的伯父、叔叔和婶子都过来帮忙。一个猪场,把她和亲戚朋友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她自己也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真是一句大实话。”她的那些本家很尊敬我,对我的话接近毕恭毕敬。我想,要是在城市里,区区二十几万块钱算的什么,几乎不值有钱人一个车轱辘的,可是在这里,就被人敬若神仙。我怀疑林希儿用我的钱可能还了一些债务,因为她的一个叔叔告诉我:“昨天招弟把借我的钱还给我了,这要感谢你啊。我的儿子在城市里买楼房,我哪里有钱给他?唉,招弟就把钱还给我了。”我认为这位叔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思是想和我借钱,可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猪场竣工已是秋天,那天天气很好。她提前一天通知我,电话里说无论我有多么忙,务必要过来吃这一顿中午饭:“这顿饭对猪场以后的发展会很有帮助的。”她电话里说。我就把手上的业务赶快办理一下,驱车过去。 宴席设在他们镇上最大一家酒店里,总共十桌酒席,建筑工人两桌,亲戚朋友三桌,林希儿单位的工人和领导两桌,镇领导、镇兽医站工作人员(包括站长)、和双石口村的村领导以及方方面面的社会人士三桌。因为身体原因,林希儿的爸爸和妈妈没有到场,但是其余至亲差不多都来了。林希儿在把我介绍给那些人的时候,竟然说我是深圳人,还说我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大老板的唯一宝贝儿子。我看着林希儿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不能理解。我真害怕那些人看出来我的车牌号并非深圳牌子,而车的档次也并不高。当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也许耳濡目染了孙佳成董事长的作风,我的形态语言随着林希儿的介绍变形金刚一般自然转化成一个风度翩翩的阔少年形象。大家就对我万分敬重起来,连几位镇领导也是对我点头哈腰,口口声声要我在当地能有更大的投资项目。 酒席很隆重,占了两个楼层,我和镇领导一桌,单独在三楼一个阔大的装有空调的雅间里。林希儿和我一桌,我们一正一副做陪酒员。镇党委书记是一个高个子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很器重我,说我“远来是客”,竟然要我做上。我推辞,几乎不能推脱掉,幸好林希儿及时赶过来,说我虽然远来,却是这个猪场的幕后大老板,所以不能算是客人,不但不能算是客人,还要一一给大家敬酒呢。镇书记就说:“这不委屈了谭公子。” 酒席中途我挨桌去给大家敬酒。我的敬酒没有人不喝,大家抢着和我碰杯,倒让我好一个难为情。 从醉酒和大家脸上的兴奋颜色来说,酒席很成功。大家没有不喝得晕乎的,有些人已经是接近大醉,其中包括那位镇书记。我喝得也不少,当天是不能回去了。车子就放在酒店后院,坐林希儿雇来的面包车回村。 半下午,林希儿对我说,镇党委今天下午请你的客,去不去呢?我说我不能喝酒了,还去做什么。她说意思意思吧,只要你去,他们就高兴。我犹豫着,林希儿就说,本来是要明天请你的,你也看见了,镇书记中午也喝醉了,可是,听说你明天就要走,所以就把酒席改在今天下午了。想起她给我做的介绍,我就埋怨她:“你干嘛要在领导面前那样介绍我呢?” “怎么啦?” “其实你的谎话很好戳穿。”我说,“路途遥远,我竟然是开着车过来,车牌子也不对……” “这有什么,我可以说你的公司在当地设有分公司,你是开着分公司的车过来的啊。” “这是狡辩。” “狡辩就狡辩。”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到底去不去啊,人家一级领导这样优待你,感情你要不摆人家?” “哪能呢,就是为你考虑,我也得过去。” 晚上的酒席果然喝酒不多,大家就是嘻嘻哈哈说事,倒也开心。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林希儿骑了一辆摩托车送我到镇上。我把自己的车开出酒店大门,林希儿和我道别,嘱咐我路上小心驾驶。我答应她。我预备开车走,她的一只手却还搭在我放下的车窗玻璃上。我就看她,她也在默默看我。足足有三分钟光景,我说:“我走了。”她对我柔柔地笑笑,点点头,把手拿开。 我把汽车开出很远,在倒车镜里看见,林希儿还站在公路边上冲着我招手,她的摩托车停在不远处。她穿一件深红的短袖衣裳,干干净净,朴素而自然。我忽然对她说了一句:“待嫁新娘。” 大概是我的汽车速度太慢,而且一直又行驶在路边,她跑过来。我停下车,确认是她跑过来了。我想她有什么事呢?就在那里等着。她跑过来,拉开车门坐到车上。 “你拉我走吧?” “什么?” “嗯,我疯了。”她对我笑一笑,又打开车门下车。“你走吧。”她说。 我被她的行为动作弄个头懵,在车上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她摇头。 “我走了……”我对她说:“我真走了。”我看着她。 她点点头,再次和我招手。我也招手,把车开走了。 倒车镜里,她转身走回去,留给我一个手放在眼睛那里的背影。我想她是不愿意我走,可是……路漫漫,真的如她的话,还不是恋爱时候,我们要发奋努力。 25 二十五章 25.二十五章 甜雨果然是去了美国。她跟我来电话,说年底会回来。我说你还回来干嘛?她说亲亲你。我说那这个亲嘴可造价高了。她说不怕,要是我卖身,再贵也要。我被她说个脸红,好久不跟她搭腔。她哈哈笑,说我说笑呢。我说你和谁说笑不好,拿我开心。她说你别生气就好,但是,我想亲你是真的,看你也是真的。我没好气说你准是被人亲烦了,才想要亲别人。她说我只亲你一个人。我就没有办法和她开玩笑了。我说我等着你回来,但是你会不会成为华侨呢?她说有可能。我说你也算是这条道上的英雄了,摇身一变,改外国人了。她说我是英雄,你做我的红颜知己吧。我说去你的。她说真的,假如你是女孩,我是男孩,我一定早把你攥手里了。我说你能不能正经说话呢?她笑说能啊。她告诉我她预备再美国做生意,但是具体做什么还不一定。我戏说她开发自身资源呗。她就说我原来也不正经。我说你别往坏处想,我是说你那么漂亮,可以做模特,或者学跳舞,在美国做一个中国舞蹈家。她说你真会说话。我说这就是我想到,只是你,大概把自己想糟蹋了。她咯咯笑。我也笑。她说你拿自己的恶思想倒打我一耙。我说是你自己把自己往坏处想了。她说大概吧,我承认你的思想纯洁的和白金一样,我的思想邋遢的跟个垃圾回收站一样。我说这就是两极相吸……感觉话不对,急忙刹住。她笑道:“原来你对我也有好感。”我说:“我没有把你当成垃圾回收站呐。”“啊,又是我自己思想恶劣了?反正你是干净的,对不对?”我说:“对的。” “我也干净,你放心好了,我的爱情还是一片处女地呢,就是你,哼……”她懵懂小女孩似的来了个撒娇的花腔。 “我怎么啦,我又不会用锄头锄地,又不会开挖掘机挖山,开垦荒地……” “我这不是荒地,我是一片鲜花绿草地呢。” “嗯,好香啊。”我说。她又咯咯笑。 “你真逗。” “你也是。” “和你说话,我真开心。” “你会英语吗?”我把话题错开。 她停顿一下,说:“在学,日常用语差不多了。” 我就对她佩服起来。 “你能学会吗?” “还可以。”她就很流利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英文。 “你说什么啊?” “你真不懂?”她说。“你不是高中毕业嘛?” “高中生,没有毕业。” “嗯,应该也知道啊。” “不是,我那时候最讨厌英文课,各科里边英文成绩最差。” “记住了。”她又说一遍刚才那句话,语速慢一些,“以后跟你解释。” “好吧。”我说。其实,我听出来,那一句英文很好懂,虽然里边多了几个我不知道意思的单词,但是“我爱你”还是能够听出来的。其余那几个单词,应该是加重语气的意思,我猜整句话应该是:我爱你非常,非常。后来知道,我理解错了。我的英文真的很差经。总是这个原因,我越发佩服她。时至今日,虽然我也没有历经千难万险,但是我佩服所有自强不息者。 我们经常聊天,大概彼此都很忙,时间总是选择傍晚,按照时差,他们那边大概又是黎明了。 戴总又来追要工程款,我能管辖的账目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我去请示孙佳成,孙佳成说:“你拖几天,我正在办理一个贷款。”回去以后我就答复戴总说:“孙董说这期工程还没有验收,工程款先缓一缓。”戴总说:“这算什么话?”我说:“要么你还是去和孙总说?”他白了我一眼,说:“小伙子说话何必这样冷冰冰的。”我立即扮一个笑脸:“谢谢戴总的指导。”他就走了。 隔了一天,孙董电话把我找去。 “我用我爸爸的工厂抵押贷款,你说可以吗?” “可以啊,只是孙伯父同意吗?” “他怎么会不同意呢?” “贷款是有风险的。” “我们的楼盘会赚不到钱吗?” “不是,我想,你可以采取预售的方法吸收资金。” 孙佳成低头想了想。 “好吧,这件事我考虑一下。” 第二天,他告诉我不采取预售的办法吸收资金。我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抵押贷款。 年底时候,有一批楼盘可以交付使用。我着手在城市许多繁华地段设置了佳成房产的售楼点。由于市场稳定,入市季节合适,前期宣传得当,这批楼盘我们公司收益是不错的。我想,如果采取预售的方法,收益会更好。这之后的一段日子,戴总再没有心急火燎的来讨工程款。孙佳成也嘱咐我不要轻易把工程款拨给他。 孙佳成是尝到了甜头,年终公司大会上他神采飞扬,即兴讲话一个多小时。接下来在晚上的宴席上,他把祝酒词又发挥成一段讲话。那天,他的发型很酷,中间凸起如一条龙的脊梁,又被染成水彩画,完全不像一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大家,而是一个街头氓棍。他的脸蛋光彩鲜亮。两眼熠熠生辉,一副蓝色大框的无片眼镜把他装扮的更是冷森如圣斗士。他穿着一套浅灰色带黑斑点的瘦身西装,黑亮的尖头皮鞋。看着他耀人眼球,风情万种的光彩样,我忍不住想,别说女孩子会喜欢他,连我也要被他迷倒了。我感叹: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风光无限啊。 正月里,亲戚朋友和单位之间的拜访让我几乎没有一个小时的空闲,好容易抽出一天时间,我去林希儿家。她在村口迎接我,一脸的喜气。她的打扮还是不及深圳时候,但是比较一般的农村女孩妖娆许多。上车之后,她双手抱拳像个讨压岁钱的顽皮孩子似的给我拜年,我也照样子给她拜年。但是她还是伸手和我要压岁钱。 我把鼻子靠近她身上嗅。她说:“干什么啊?”我说:“看看有没有猪粪味儿。”她说:“又不跟你上床,怕什么。“我们之间已经无话不谈,但是不知道怎么,我始终把她当做我的妹妹看待,我和她,有一种兄弟姐妹般的亲情。“上车也不行啊。”我说。“怎么以前就行,这次不行?”“这是过年呗。”她就靠近我:“你嗅,看你能嗅出什么味儿。”我缩回身子说:“嗯,玫瑰花的味儿。”她就如水般笑了,满脸的笑影正如静水里投了一片小小的石头子儿。 她的妈妈被搬回家来过年,如果有人搀扶着,哆哆嗦嗦也能走路。林希儿告诉我,这是冬天,她自个儿走路不放心,不然,拄着手杖,她是能够自己走路的。我刚进街门,林希儿的爸爸就把自己的老婆搀扶着走出家门来,院子里有些地方结了冰。我急忙过去帮忙,一边给两位长辈拜年。 听说我来了,林希儿自家的几个长辈都来看我。我说我应该给你们拜年啊,他们嘻嘻哈哈说哪敢呢。中午饭许多人在林希儿家里吃,我伯父、叔叔的瞎叫一通;有一些孩子,叫我哥哥,叔叔;还有几个和我年纪相仿,或者比我大一两岁的青年男女,他们也叫我哥哥,或者竟是姐夫。那些孩子就也学着叫“姐夫”,问我“姐夫过年好”。我没有预备他们压岁钱,嘻嘻哈哈装糊涂,后来知道林希儿替我孝敬了他们。晚上林希儿本家一位大伯请客 ,不想去,可是林希儿答应了。第二天预备回去,不想镇领导要接见,于是又耽搁了一天。真是没有想到,两天时间,我和林希儿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 走的那天早上,吃过早饭,天空飘起来雪花。林希儿说:“天不好,要不就不走吧?”我说:“那边有事,实在不能推了。”“嗯,我知道,你太忙了。”来的这两天,我两部手机总是这个响过那个响,有时候与人说着话就一起响起来,好不尴尬。可是,我又不能关机。我的手机一部专门是用于家人和亲戚朋友联系的,一部专门用于业务。正是过年,业务单位,亲戚朋友相互问候,闹个聚会什么的是必然的,我怎么能关机呢? “其实,有些业务完全可以推开,不过,我……” “行啊,这是为前途忙碌,只是,这个天气,我担心……” “一点小雪花,没关系,我路上小心一点就是。” “既然你一定要走,那么就走吧,这样子,也许不用傍晚就能赶回去。” “嗯,谢谢你。” “路上慢点开车。” 我每次走,林希儿都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可是没有办法。她时时把养猪场的事告诉我,这次回来,她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不要,她就生气了。我说:“你闹什么?”她说:“这是我们的收益,以后啊,每有盈利,我都会往上面存钱。” “我不要,这是你辛苦所得。”我说。 “你不要,我就让这个猪场报废。”她极其认真的说。没有办法,我就把那张卡收下。 “这上面多少钱啊?”我问她。 “没有多少,一点点。”她说。我就没有再问。 “来年,我预备去学一个驾照。”她和我说。 “好啊。”我说。“你预备买辆轿车?” “我可不愿意那么张狂。”她瞅我一眼,说:“我呢,经销着猪饲料,现在时兴送货上门,感觉雇用货运出租太麻烦。” “开货车?那不行,就是买车,你还是雇一个司机好。”我说。 “那是以后的事,行啊,听你的。”她说。 她坐到车上,送我到村口,想到她还要走回来,我就早早地停车。她说:“走啊。”我说:“你下车吧。”“怎么,怕我跟你去你家?”我说:“不怕,怕你一个人走回来,怪孤单的。”她就看着我,久久地看。 “当初遇见你,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我曾经误解了你。”她说。 “我也没有想到,原来你这样能够吃苦耐劳。” 她打开车门。 “为了不让你放心不下,为了让你早一分钟开车回家,我不送你了。本来,我是打算送你很远的。” “嗯,谢谢,再见。”我和她招手再见。也许我邀请她到我们家做客,她会去的。但是我没有邀请。 路上雪大起来。她来电话问,我说离开你们那个地盘,一片雪也没有。她就放心了。我想,也许她那里的飘雪也大起来。为了安全,我集中精神开车。看见一些发生了车祸的车辆,害怕而更加小心,夜里十点多钟才到家,紧张和疲乏的手脚都麻木了。林希儿来电话,我说我已经到家了。她在电话里吐一口气:“你知道吗,家里好大的雪啊。”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跟我说“家里”,这让我好一个心潮澎湃。妈妈和爸爸也是很担心,我到家,他们的笑脸绽放的特别饱满,显然是受过好长时间的压抑。 正月里,去林叔叔家拜年,看见林晓丽。她果然出息了,妖艳的打扮,说起话来中文夹着外文,配合着一些手势,倒也得心应手。我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除了能给她赞美,几乎没有什么。她对我很是热情,还把我单独约去她的卧室,欣赏她一年来的进步——几幅人物素描和山水内容的油画。听着她许多离奇或者说自以为荣的故事,我对“理想主义者”有了一个全新的理解。她还是那么单纯,但这只是限于她的理想,甚至不包括她的思想,她热爱被赞美,热爱受到嘉奖。看她鲜亮的外表和着装,夸张的表情和可以代表语言的五花八门的手势,我知道,她在物质世界里并不单纯。我想,一些艺术家为了探询生活的真谛不惜离家出走,破衣烂衫走遍世界,终于使自己的艺术达到一个顶点;当然,还有一些本来就贫穷,后来也一直贫穷,换句话说就是一生穷困潦倒但是也同样有成就的艺术家,比如我崇拜的唐伯虎先生。自然,也有富贵一生的,也有依靠自己的努力然后富贵大半生的,我不否认,高超的艺术可以在任何一片土地上长大、开花,结出丰硕的果实,可是,那种理想活着未来世界里,身体却又无时无刻不能离开现实世界,甚至还必须暖衣饱食,生活安乐而美好,这种艺术家,是有一些特别,仿佛一个人没有经过走路却已经会大步流星地跑步并且成为顶级运动员了。我觉得,在林晓丽的头脑里,就是存在这样一种思想:没有经过走路却可以马上一步登天。理想与现实,在她的头脑里,是断了线的。 李梦雪她们正在备战高考。人生就是这样,一年一年,觉得还远,转瞬已在眼前。她约几位同学来给我拜年,问这个社会是否真的残酷。我说一点也不。她们就笑,说我说谎。我说只要你们准备的充实,就像一些动作大片里那些主角,可谓“万般武器一包盛,遇见什么有什么”,生活是会优待你们的。她们就一起对我来了一个“喔”,老母鸡下蛋似的。我鼓励她们好好读书,争取考上一个名牌大学。 我也回访了李梦雪,她把几个同学约来,大家嘻嘻哈哈过了一个上午。我夸他们“阳光”,她们夸我“深沉”,我说你们形容老人呢。她们说“你是战神哩”。 婷婷回老家过年,但是我们电话上拜年,电脑上见面。她告诉我她会在初十以后回来,预备换个工作,问我可不可以帮忙。我说你能说会道,可以来佳成公司做个售楼小姐啊。她就谢绝我了。我知道,她要是真来佳成公司,完全不需要我的引荐。可能是碍于和孙佳成的“老相好”关系,她不会来我们公司。想到妈妈衣帽店那条街正巧有门市房出租,她也有资金,我就问她:“你不做生意吗?”她问什么生意,我就和她说了。她笑笑说:“等我回去,咱们一起研究研究。”听她的笑,我知道,其实她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刘晨还在深圳,今年夏天毕业。他的前途正如他说,是命中注定的。我对他羡慕地说:“你真是幸福啊。”他却老生常谈一般说:“呀,‘创业容易守业难‘啊。”有一次在电话里说着闲话,他忽然对我说:“到时候你过来帮我吧?”我说:“行啊。”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实际上,我们都没有把这份承诺当回事。 赵鑫在深圳搞的不错,在偷盗方面他早已收手。最近,他组织了一批人,承包了两个大工厂的仓储搬运,估计一年下来每个人倒也能剩下几万块。是的,正如赵鑫说:“这个社会,最公平不过了,只要勤快,只要脑瓜子活,就有饭吃,有钱赚。”小小年纪,阅历倒也深邃。他对我说,他们缺的是资金,不然,大型设备一上,活儿还要多,钱还容易赚。我就鼓励他贷款,他就大模大样对我说:“慢慢来,慢慢来,馒头会有的,大房子会有的,汽车,咱也会有的。”我就笑,他说:“还没显摆完呢。”我说:“还有什么?”他说:“漂亮媳妇会有的。”我就接他的话说:“嗯,大胖儿子,千金女儿,咱也会有的。”我们就都笑了。笑一会儿,回过神来,他急急对我说:“哥,咱只要大胖儿子。”我就反对他:“那你大胖儿子将来要过单身了。”他闷一声,说:“哥,你说话不吉利。”我说:“那我收回来,祝你生个将来能做大经理的大胖儿子。”他忍不住就嘿嘿笑了。 公司正月初六上班,正式上班是在初九,那一天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到齐。上午九点钟,孙佳成来公司给我们开了一个新年伊始的集拜年与分派工作于一身的会议。中午饭在酒店里吃,下午放假。第二天才开始完完整整地上班。 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