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恨我》 第1章 回国 “回忆就像那窖藏在鬼脸青花瓮子里的陈年私酿,时日越久,越是香得凛冽,像语文课本里夹的那朵微黄紫青的金银花,残了,断了梗的姹紫嫣红。”佳薇一个人坐在解放路口拐弯的一家小咖啡馆里,细细地摩挲着某时尚广告杂志封底的那一帧精致婉转的文字,铜版纸金黄色的画册上,氤氲着一点潮气的黏稠,是梅子枝头一朵朵秋意萧瑟的簪花小楷。 她一向不是很喜欢这些带着点文艺酸涩气息的字眼,因为这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好闺蜜许俏雅的心头爱,所以佳薇才会一期不漏地一直买了这么多年。精致华丽的封面,时尚而略带伤感小资的文字,然而只是呷着一口蓝山不经意瞥到的一瞬间,佳薇的心忽然就像是荡在了井口边上一般,那一丝丝的惶恐与不安,她不敢伸出头朝井底去望,仿佛整颗心都在滴溜溜地打着旋儿往下坠,永远也坠不完似地。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她依然不敢,亦不想去回想她与顾念琛之间的种种纠葛与不堪。然而零碎的回忆却给了她一种堪堪可握的力气,那种拎起来就再也放不下来的感觉,在落地灯鹅黄色的光晕里,一点一点地染上了毛毛的可亲的温度。 佳薇不是一个习惯把回忆握在手心里的人,然而这座旧时光里巍峨耸立的城市却给了她太多的不舍与残忍。咖啡馆明亮的落地窗外是绵绵不断头的细雨丝儿,长街两侧的法国梧桐树叶簌簌纷落着,踩在行人的脚板子底下,是“嗤啦”一声皮鞋刮破的怆然坠落。 原来大好春光早已过去,原来早已是枫叶荻花的萧瑟深秋,她不记得她离了这座城市到底有多久,想不起来了,索性一骨碌喝完马克杯子里的最后一点咖啡,苦涩像缠腿的丝袜一般一蓬一蓬地爬了上来,佳薇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压在杯子底下,青瓷釉里映着那一点稀薄的紫红,是剥了一半忍不住要吞一吞口水的酸橘,幽幽地散发着一点诱人的寒香。 佳薇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的时候,雨开始渐渐歇了下来,却还是毛毛地,拂在人脸上,痒酥酥的,擦不干净。她独自一人撑着一把蟹青色的雨伞,她记得今日是俏雅的忌日,所以在去墓园之前,她去附近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细长的梗子上,花束伶仃,捧在臂弯里,颤颤巍巍的花瓣里有雨珠在抖落,像她微微抖颤的心口。 当年不堪重负的一幕幕从眼前“唰唰”地纷飞而过,她不敢去细想,索性闭上眼睛,等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才会觉得整颗心稍微地好过一点。 静穆的墓园,佳薇缓缓拾阶而上,等雨彻底歇了下来的时候,佳薇才将手里的雨伞收了起来,扶着栏杆,微微喘息地攀上台阶。然而就是眼光流转的一瞬间,她才看清眼前一身银灰色西装笔挺的男子那刚毅而略显冷峻的脸庞上微微诧异和闪躲的眼神。他依旧是那样地英俊潇洒,那样地翩然浊世,仿佛偏心的时光都不曾在这个负心汉上留下一丝一毫悔恨与羞耻的痕迹。如果换在以前,风风火火的薛佳薇绝对是一高跟鞋踹过去,让这没良心的家伙直接断子绝孙。但是现在,她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功夫都会嫌心里堵得慌。 当年,俏雅下葬的那一日,佳薇甚至都不曾看到过一丝一毫陈絮的身影,很多次,即使阴阳相隔,她都会问俏雅,为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付出了那样多是值得的吗?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唯有墓碑上俏雅的那张带着美丽笑容的黑白照片告诉过她,在轰轰烈烈抑或平平淡淡的爱情里没有值不值得,因为爱情从来就是不问值得与不值得。 陈絮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的眉目间带了点风霜摧蚀的痕迹,怕是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他一向薄凉而桀骜,既然他不肯开口寒暄一下,佳薇亦不肯,彼此只是擦肩而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雨伞不小心在他的西装上蹭了一点,就那么轻盈地碰撞,他似乎不耐烦地掸了掸,佳薇的心骤然就冷了下去,一截一截,冷到了骨子里去,竟翻腾出最深最彻骨的绝望出来。 这样的男人,佳薇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俏雅离开他,可是如今,说得再多也是再没了用处。佳薇不想在这个男人身上耗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时间,她站在俏雅面前,一点点地揩拭掉了黑白照片上俏雅那纯真笑容上的密密匝匝的细小雨珠。 佳薇从国外回来的这几日,去的最多的地方却是俏雅的家乡瓜渡村。她记得俏雅曾经带她去过这个风景秀丽的乡村,她很喜欢这种落落庭院式的徽派建筑,粉墙黛瓦,湖山如绣。 俏雅曾经告诉过佳薇,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父亲因为喝醉酒用刀砍伤了絮絮叨叨的母亲而坐了牢,母亲没过多久也经由娘家人介绍改嫁到城里去了。俏雅一直是与身体孱弱的奶奶相依为命,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才被接了城里去。 佳薇记得那一年暑假她陪俏雅回来看奶奶的时候,她家的院子里栽种着两株势单力薄的枇杷,那是俏雅过十岁生日的时候,俏雅的父亲亲手栽种的。那时的粉嘟嘟的俏雅喜欢躲在树荫子底下荡秋千,后来俏雅疯狂爱上了跳皮筋,佳薇就跟着俏雅的屁股后面学马兰开花二十一,从裁缝铺里裁回来的一截皮筋,系牢了拴在两个颤颤巍巍的树桩上,一颠一颠的,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当年的那两棵枇杷树早已是绿荫满枝,亭亭如盖了。 那日阳光有些毛毛地刺眼,佳薇看见俏雅的奶奶的时候,她正坐在门槛上颤颤巍巍地缝补着一个捅了好几个洞口的蛇皮袋子,虽然已是深秋,但奶奶却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藏青色呢子外套。呢子上一层一层的补丁,佳薇记得,奶奶一直最钟爱的都是这件衣服,即使穿得掉了色,衣肘上磨烂了都不舍得扔掉,一次次的从旧衣柜里翻出来晒在日光底下,又一次次地叠好重新打上补丁。 俏雅告诉过佳薇,这是爷爷在世上送过奶奶唯一的一件生日礼物,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样艰难却一直都不曾辜负的爱情。佳薇想到俏雅,想到她一次次在爱情里受到的伤害和不曾放手的执念,卿卿性命,却如此不堪重负地终于断了去。她不敢把俏雅已经去世了的消息告诉奶奶,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个沉重而悲痛的消息,因为谁都会害怕这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如何能承受得了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孙女竟然没吭一声就再也回不来了。 佳薇怔怔立在廊檐下的雕花栏杆上,红砖瓦墙的脚底下因为积了些常年流畅不通的雨水而生出了一大片腥辣而潮湿的苔藓来。她看着它们,仿佛眼睛里也生出了一些绿意森森的东西出来,戳得人眉眼生疼。她的心微微一颤,转过身去扶住栏杆的时候,眼泪忽地就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奶奶的眼睛早已不行了,阳光有些薄辣的刺眼,她只觉得有个人影在自己的眼前不停地耸动着,一晃一晃的晕眩,她听着那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忽然就想到了俏雅,是她心心念念盼着回来的亲孙女,她只是嘴里不停地念着“囡囡”,急得颤颤巍巍地从门槛上爬起来几欲要跌倒的时候才忽然被佳薇一把抱住,佳薇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可是她还是哽着喉咙仿佛盈满欣喜一般的说道,“奶奶,是我,是囡囡回来看你了。” 佳薇在瓜渡村陪了年迈多病却孤苦伶仃的奶奶两日,因为回国时的行程太赶,佳薇不敢多做逗留。她睡在俏雅和她曾挤在一起说过悄悄话的那张单人床上,很窄小的一张硬板床,即使现在依旧削瘦的佳薇一个人睡都会觉得挤得慌。可是那时小小的她们,却像是这世间最欢快最天真的女孩子一般彼此躲在被窝里交换着最羞涩却也是这天地间最无邪的心事。 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又暗恋谁,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打闹一阵,一会又好得蜜里调油似地抱在一起讲鬼故事。一向鬼精灵似地俏雅有那样多新奇而有趣的鬼故事,佳薇听得整个身子直发抖,却还是忍不住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摇着俏雅的胳膊直嚷嚷着要听下文。也不记得是不是说得久了,两个人都渐渐生了倦意,佳薇只记得隐隐约约中,俏雅似乎给她讲了一个朋友背靠背的故事……忽然有一天,曾经好得形影不离的两个朋友不知为了什么事而争执不休地翻了脸,后来其中一个朋友负气出走,一开始她还没觉得什么,只是时日久了,却依旧没有那个出走朋友的丝毫消息,那个女孩忽然就开始慌张起来,直到有一天当她无疑中去捡不小心在掉在床肚子底下的那支圆珠笔的时候,才发现好朋友竟然和她背靠背的钉死在她的床板之下……似是迷迷糊糊的梦中,可是佳薇却还是吓得不轻,身上腻着的是一层细密涔涔的汗意,可是脊背却是一阵阵抽搐的发凉。她下意识地想要却拽一拽俏雅的胳膊的时候,才发现触手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她不敢去想当年俏雅的死,那样地惨烈而决绝,漫天的血腥气就那样张牙舞爪地四散弥漫开来,所有惶恐的惊厥的悲痛的咝咝寒气都争先恐后地向佳薇涌袭了过来,她哭到无力,哭到眼睛都快要瞎了时候,才沉沉地晕厥了过去,心底终究是害怕地不敢再去回想,每一次从梦中忆起的时候,都会吓得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窗外的月色是清朗的,透过雕花窗棂子上糊得一层薄纱泻银一般千丝万缕地撒落在生了潮气的青砖上。那一点纤薄的月光的影子,因着这点陈旧磁青薄绸般的霉菌味,愈发青得有些淤肿。佳薇不敢去看那些青白狰狞的影子,恍似俏雅死去的那一晚,也是这样淡薄而冷凝的月色,那样凉,凉到了骨子眼里去。即使窗子关得这样紧,可佳薇还是觉得身上一阵冷似一阵,她只好从被窝里挣出来,脸上有微微的潮红。她坐在床沿上抵着墙壁将整个身子微微地蜷缩了起来,也只有这样,才会守住手心里的那最后一丝的暖气。因着怕吵醒隔壁睡熟了的俏雅的奶奶,俏雅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嘤嘤地啜泣起来。 佳薇那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泡子有些肿肿的,眼底更是一片难掩的暮霭沉沉的青晕。因着俏雅的奶奶常年礼佛祈求子孙平安,故而屋子里总有一股浓稠地化不开的檀香味。奶奶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爬起来煮了一大锅的糯米粥,那种软糯香甜的家常馨软的味道.佳薇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早餐,盈盈的眼泪含在眼眶里,终是没有落下来. 佳薇临走时,奶奶将花瓮子里过年时酿的米酒舀了一大坛子给她带上,俏雅很喜欢喝奶奶亲手酿的这种莹澄澄的米汤似地醇香米酒,凛冽的花雕酒香味里混杂着稻田里糯米蒸熟后发酵时的酸涩味道,有点酸,又有点甜,像她们这么多年来苦涩却又充盈的日子. 也许是在墓园里蹲了久了,佳薇出来的时候小腿还是有些酸麻地难受,雨虽然是歇了,但是密密匝匝的枝头时不时地会有积雨跌落的声音,从头顶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掉在人脸上,风一吹,凉飕飕地直钻到人的心眼子里去。 佳薇记得,离墓园不远处有一座寺庙,以前她和俏雅一起来过庙里求过姻缘,求过平安符。可是这辈子她也不会忘了,那日,是顾念琛第一次带她来这座寺庙里上香,虽然六榕寺历史不是太悠久,但是香火却极为鼎盛。紫檀木架子上一排排供香客们点燃檀香的红烛经年不息地簌簌跳动着蓬勃的火光,时日久了,架子上就累垂着珊瑚珠子似地一截一截的蜡泪,像小孩哭红了的眼睛似地。 六榕寺一百二十级的巍巍台阶,佳薇像所有恋爱中的善男信女一般将从庙里求的那枚爱情铁锁扣在了索链上,扣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佳薇一路念着索链上一对对情侣刻下的美好誓言,等到她实在攀不动的时候就会死皮赖脸地趴在念琛的身上要他背着她上去。他的背很厚实也很温暖,一颠一颠的时候,她就会牢牢地扣住念琛的脖子碎碎念一般地轻轻呢喃道,“念琛,背我一辈子好不好?” 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盛开的香山红叶,一路红到底地烈烈焚烧着,如同天边最璀璨绚烂的万缕霞光。念琛背着她,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会给予佳薇最温柔的妥帖。有风簌簌吹过,红叶一片一片地往下坠落,他虽然有一丝轻微负累的喘息,然而脸上却始终挂着最虔诚的微笑,他点点头,声音低沉悦耳却是极度用力地承诺道,“嗯,一辈子。” 而今,佳薇重游故地,循着一级一级粗砺的台阶,当年她亲手扣在六榕寺巍峨索链上的那把爱情铁锁依旧牢牢地锁在了旧时光的重重烟影里,在第十三和第十四级台阶的档口,一圈一圈,盘出了如油墨一般浓厚的紫红铁锈。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佳薇依然记得当年的那把爱情铁锁里只刻了冥冥之中的八个字:情深似海,一世长安。 是她忘了将彼此的名字刻进去,时日久了,风霜雪摧,铁锁上生了锈,模糊了字眼,情深似不了大海,一世也给不了谁的长安。 第2章 相亲 佳薇回国的消息除了昔日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窗故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即使是有两三年的时光不曾见过,父亲依旧是板着面孔坐在客厅的老旧沙发上看着千年不曾变换过的金陵晚报。父亲一向寡言少语,很多情绪都是通过偶尔的咳嗽声宣泄出来。佳薇提着从超市给父母买的营养品和保健品站在玄关处,酝酿了良久,终究还是将那句哽在喉咙里的‘爸’给生生咽了回去。 她没有打电话提前告诉爸妈回国的消息,原本只是想做一次短暂的停留,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想多陪陪父母多说两句话。当初走得太过仓促,就连一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即使当年为了顾念琛,她和二老弄得那样地僵持不堪,可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放不下的还是日渐苍老的父母。 佳薇原本以为父亲会将家里的防盗门的锁给换了,手心里攥着那一枚从小到大都被她拴在脖子上的银灰色圆孔钥匙,心里却是摸不到底的。细长的红线绞在指缝间,涔涔的汗意,直到钥匙插在锁孔里,轻微拧动,咔嚓一声,门被猝然打开的一瞬间,佳薇的心也跟着忽地提了起来,终究是家的‘呲啦’一声菜籽油袅袅扑鼻的温馨的味道。 佳薇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姿势重新站在父母面前,她紧紧握住门把的手忽然就有了微微地颤抖。 虽然佳薇换了家里的白色拖鞋杵在玄关处并没有出声,但是正在厨房里炒菜的母亲却敏感地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以为会是来催着她去打麻将的牌友。 可是当她看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的时候,忽然眼眶里就有了盈盈的泪水。三年未曾相见,当初匆匆一别,心里是有多少的牵念和不舍没有说出口,更无人可以诉起。她偷偷转过身去,用身上的围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母亲的声音有些微地颤抖,似乎在嗔怪,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她说,“你这孩子,怎么大老远的回来了也不提前跟妈说一声,快,快到沙发上坐坐,怎么回了自己家反而拘束起来了呢,”母亲紧紧攥住佳薇的手,她心疼着佳薇一个人在国外而不能好好照顾而愈发地削瘦,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佳薇忽然觉得母亲似乎老了很多,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她疼得回握住母亲的手,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可心却颤抖地愈发厉害,她说,“妈,对不起。” 她告诉母亲因为回国的行程很赶,所以只能在国内做短暂的停留,母亲替她铺平床单的手忽然就停顿了几秒,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拉着佳薇的手坐在床沿上,客厅里传来的是父亲看新闻联播的声音,一年三百六十五集的新闻联播,父亲都不曾有一天缺席过。 佳薇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今天晚上虽然是一家三口难得团聚的一顿晚餐,但是每个人却都是各怀心事的。以前所有欢快的时光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佳薇只觉得心里难过,虽然是母亲一手煮出来的香喷喷的猫牙米的馨软味道,但是佳薇却只是胡乱扒了几口却是再也咽不下去。母亲看出佳薇的为难,所以只拣女儿平时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叫佳薇多吃点。父亲始终是不发一言的,佳薇知道,原谅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妥协将就的事情。别人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不是结婚了就是孩子已经开始打酱油了,而自己至今能够给予父母的,却只有不能子孙承欢膝下的孤独和无奈。 她是不孝的,可是母亲终究是以一种原谅的姿态来心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的。佳薇卧室的摆设依旧是她当年亲手布置的模样,书桌上橘黄色的小台灯下是她生日时同学和朋友们送的音乐盒和小布偶,毕业时写过的纪念册和她舍不得卖掉地厚厚地一沓高考复习资料。佳薇走得这几年,母亲每天都会将书桌的每个角落都擦拭地纤尘未染。佳薇陪着母亲坐在床沿上,其实她的行李箱子都还丢在临时预定好的酒店,她原本只是打算回来看看父母就去机场订好回英国的机票,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母亲想念着她,她亦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这里的一切。 母女俩都是有一箩筐的话堵在胸口,却是无从说起。最后还是母亲替佳薇捋了捋她鬓边滑落的一绺碎发,极心疼地说道,“薇薇,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瘦了这许多,叫我这当妈的看着如何能不难过。妈知道这么些年你心里不好过,当年是我和你爸逼得你那样紧你才会不顾一切地想着要逃离,你爸就是那样一个人,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家里大大小小有哪一样事不是我操心,他把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回咽,积得久了,才会对你下手那么重。可是我们也是没的法子,你和念琛,你和念琛那孩子如何能在一起……” 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滚烫地滑落了下来,佳薇原本心里就难过,这下子整颗心更是如赴汤蹈火一般地撕痛难忍。她有轻微地心绞痛,如今听母亲再度亲口提到念琛,嘴唇仿佛霎时就变得雪白。当年父亲狠狠地一记耳光仿佛又重新鲜活地回荡在耳畔,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那样颤抖地血淋淋的骨肉分离,却全是因着她和顾念琛之间的种种恩怨情仇。 原来她一直拼命想要从记忆里甩掉的东西,如今只是稍微地翻腾出来,却依旧疼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愈是刻意地去掩饰逃避,愈是疼得蚀人心肠。 佳薇微微低着头,再没有吭一声,耳畔是母亲轻微地叹息声。除了狠狠地咬住嘴唇,佳薇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令母女俩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直到咬得深了,有咝咝甜腻的血腥气弥漫在嘴边的时候,佳薇才忽然感觉到一丝丝地疼痛出来。母亲却是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只要像当年一样紧紧地攥住女儿的手,一切都还有挽留的余地。 佳薇再怎么固执,也没有像当年那种奋不顾身地勇气一般可以什么都不管地逃离出国。那夜,她在母亲苦苦地挽留下没有回去宾馆睡,家里的一应睡衣睡裤都被母亲周全妥帖地叠在了佳薇独有的那个嵌着一面椭圆镜子的紫檀木雕花衣橱里。 衣橱里有母亲放了防止霉虫的樟脑丸的气味,那种甜而稳妥的香气,一缕缕,一缕缕地蓬上来,如窗廊下漂浮的月光,甜地恍惚而怅惘。 佳薇侧着身子看到镜子里的风尘仆仆的自己,尖细的下巴颏早已不复当年圆嘟嘟地婴儿肥的模样,眼角眉梢似乎也多了几分坚忍和落寞的孤独。 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的这几年,佳薇确实过得艰难而寂寞。偶尔也会有西装革履的英国绅士或是同样是到国外躲避情债的华人帅哥向佳薇主动示好,但是呷着一口咖啡地佳薇都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歉意地指指洗手间的方向示意要补妆,然后偷偷溜掉。 不是不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只是佳薇始终都觉得她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实在是不够。同事们也都为佳薇这么多年始终保持单身而惊诧不已,毕竟在英国,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身边没个男朋友,实在是稀有物种。小心翼翼也好,埋头只专心于事业也罢,没有人能都了解在她身上曾发生过怎样一段不堪重负地艰难爱情。 夜深人静,佳薇告诫过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已经纷纷滑过心头的往事,但是梦境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她,佳薇呢喃着,仿佛在梦里抓到了什么,她欣喜地以为是哪个大帅哥送了一土豪金般的ipad给她,谁知额头上被俏雅猝不及防地敲了一记,俏雅顶着一头蓬乱的鸟窝崩溃地恨不得掐住下铺室友薛佳薇同学的脖子狂吼几声,“我说,薛佳薇,你到底接不接电话啊,从凌晨五点开始吵起,最要命还是这鬼铃声,你再不接,我就直接给你从五楼扔下去了嚎……” 佳薇睡得迷迷糊糊地,把俏雅火冒三丈的话给听岔了,以为是谁要从五楼上跳下去,“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佳薇睡下铺,貌似猴急猴急蹦地有点高,只听得“轰咚”一声脆响,佳薇的头就那么硬生生地撞在了床板上,疼得她是龇牙咧嘴地差点没哭出来。一边摸着头,一边还手忙脚乱地连忙拽着俏雅地胳膊惊惶地说道,“谁,谁,谁跳楼了?” 俏雅是又好气又好笑地“噗哧”一声笑着把佳薇的手机塞到她手里,说道,“你丫是不不是电视连续剧看多了,跳什么跳,是你电话响了,再不接,整栋楼都要闹起义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锲而不舍地母山大人催着她去和她单位某某领导的海归儿子去相亲,还能有谁个大早上不睡觉的搞得人神经分裂,鸡飞狗跳的。 佳薇脑袋一嗡,忽然又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万分悔恨地神情就差没哭出来,该死,她竟然把关手机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给搞忘记了。 接还是不接?佳薇不敢挂断就只好硬着头皮滑开了接听键,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佳薇还没开口嘟囔,老妈就开始催命似地念叨着,“薛佳薇,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到现在还不起床,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你要是再不起来,信不信老娘拿个大喇叭到你学校里去广播去,你可别忘了,想当年,你老妈那嘹亮的歌喉……” 得,老妈那功夫薛佳薇从小到大还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一嗓子吼出来,绝对是惊艳四座,艳压群芳。就在着紧要关头,佳薇忽然灵机一动,赶紧装做学校里信号不好,只匆匆地敷衍了几句, “妈……妈……妈,喂,妈,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清楚,什么考试考砸了,我毕业分数不是还没出来吗,那个……那个……哦,是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啊……了啊……啊……” 佳薇三下五除二“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幸好今天已经是毕业的第三天了,宿舍里四个姐妹除了佳薇和俏雅还没有搬走意外,其他两个都如倦鸟归林一般纷纷地搬去和男朋友同居去了。 俏雅站在佳薇的床头扶着铁床栏杆笑得是前仰后合,佳薇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厮还在这幸灾乐祸。佳薇摸着还有些红肿的额头,想起了老妈昨晚的谆谆教诲,人家是才毕业就失恋,可是薛佳薇啊,那是才毕业就要被逼婚的节奏。 佳薇想想就觉得甚是委屈,那时候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佳薇谈个恋爱在父母面前就跟洪水猛兽似地,直接就把还没萌芽的爱恋就扼杀在了摇篮里。有男孩子给佳薇写个情书送个耳坠什么的,佳薇都是偷偷摸摸地生怕被父母发现。也不知道佳薇是铁了心的和父母过不去,还是真的清心寡欲了,整整大学里的四年时光,佳薇竟然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这下佳薇不急了,倒把母上大人给急坏了,恨不得佳薇一毕了业立马找个人嫁了才安心。 其实佳薇毕业那会儿也才二十三岁,照理说,也不该那么急吧,可是老妈翩翩就要坚持她那一套理论,说什么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了就老得特别快,要不赶紧找个对象的,好的都被别人给抢去了。 呃,巧就巧在,佳薇刚毕业那档口,刚好老妈单位的部门领导家的儿子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比佳薇大那么两岁,长相颇为英俊,为人也很成熟稳重,算是谦谦君子一类。总而言之,在老妈的眼里,那是绝对一标准好女婿的美好形象。 佳薇想,与其被老妈使劲催着,倒不如见一面算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到时候我要是真不愿意,难不成老妈还会逼我不成?可是相亲总不能把自己打扮地太邋遢了,要不然到时又要挨老妈一顿痛骂了。 蓝格子长袖的打底衫,陪一件熨烫地妥妥帖帖地银灰色风衣,小碎花丝巾疏疏地系在脖子上,佳薇故意只是稍微地打扮了一下,就连平时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都梳成了马尾。毕竟相亲对象是老妈单位领导的独生子,简简单单地收拾一下算是最基本的社交礼貌吧! 俏雅笑着说道,“你瞧你妈都把你逼成了什么样了,平时都花枝招展的,这会儿怎么都快穿成闺中怨妇的模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定那什么海归的青年才俊还真不错,你妈看人那眼光,我看行。” 佳薇一口水咽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怎么分分钟的功夫闺蜜许俏雅同学也成了老妈的铁杆粉丝,她一手擎着玉瓷白的水杯,一手绕在俏雅的脖子上,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去奔赴战场,等我凯旋归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第3章 ‘海龟\’先生 佳薇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地赶到老妈约定的那个咖啡馆的时候还是迟了几分钟。手提袋里的手机早就响成了一片惊涛骇浪,老妈在电话那头,恨不得佳薇可以立马搭乘火箭撒丫子飞奔过来。 佳薇简直哭笑不得,从a大校园到芍药区玫瑰路的这一段路程至少得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况且早高峰本来就堵得厉害。佳薇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震动,继续把脑袋埋在计程车的沙发套里,胡乱地睡了过去。 母上大人早就等在咖啡馆外急得跟什么似的,佳薇刚把脑袋从计程车里探出来的时候,就被眼尖的老妈硬生生地给拽进了咖啡馆里。一边拽着,一边还不忘数落道,“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你知道人家等了你多久了吗,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老妈唠叨个没完没了,佳薇的心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本来就是老大不愿意的来,况且昨晚又没睡好,两个眼皮子还在打架就被狂轰滥炸地给炸过来了。 虽然佳薇平时叽里呱啦的话多得要命,但毕竟相亲还是第一回,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就算装也要装得像样点。反正整个相亲过程中上半场全是老妈和她单位的那个女领导在活跃气氛和打圆场,无外乎在哪里哪里买新房,顺便再换辆高档的私家车,俨然一副儿女亲家结盟的架势。 相亲本就是一场俗的不能再俗的物质的比拼,虽然佳薇是心不在焉的在赴这场相亲宴,但两只滴溜溜的眼睛还是会偶尔不老实地瞟一瞟对面那只‘海归’。 其实说良心话,佳薇第一眼漫不经心瞟过去的时候,印象还真不错。沉默时的温文尔雅,以及与佳薇四目相对时的淡然一笑。黑框的金丝边眼镜里一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横斜入鬓,宝石蓝色的衬衫搭配着一身熨烫地笔挺的黑色西装,确实有那么点玉树临风,翩然浊世的气质。 他叫完颜许健,父亲是蒙古族皇族后裔的一位成功商人,家世颇为显赫,母亲姓许,是佳薇母亲事业单位的部门领导。说不上心动,但佳薇却也是不排斥这样一场邂逅。他貌似不是很喜欢喝这种口味有点偏酸的蓝山咖啡,微蹙的眉头下有一丝丝不耐烦的尴尬。毕竟是有那么点的年轻气盛,可能他也是和佳薇一样,是被老妈给逼着过来相亲的。 好在两位母上大人最后都识趣地找了借口胳膊挽胳膊地出去逛商场去了。佳薇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他微笑着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很绅士地问道,“薛小姐饿了没?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法式料理做得不错的西餐厅,不知薛小姐可喜欢吃西餐?” 佳薇为了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好落落大方地莞尔一笑,但是一向率真直性子的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打趣着嘿嘿笑道,“完颜公子真是客气,叫我佳薇就好了,不过听你这么一提起我还真是有点饿了。”佳薇肚子早就饿瘪了从大清早爬起来到现在,佳薇可一直都是空着肚子的,本来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佳薇就觉得特别委屈。 可是谁叫自己不争气,整个大学期间连份兼职也没做过,整天不是逃课就是窝在宿舍里看电影和闷头大睡。大学四年,啥本事没学会,倒长了十来斤的白花花的大肥肉。佳薇一想到初入大学时自己纤细盈盈可握的小蛮腰就恨不得想找根面条上吊。老妈是看着一向懒散的佳薇哪儿都不爽,整天唠叨个没完没了佳薇的耳朵都快起了好几层茧子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是家里的财政大权却依旧是老妈掌管着。本来佳薇还以为从来都不舍得打自己一下的老爸会向着自己,可是一提相亲这事,老爸和老妈是分分钟站成了同一阵线。 佳薇本来也是想着干脆给老妈一个面子敷衍过去也就算了,相亲本来就不是很靠谱,况且彼此的生活圈子又不同,难免会尴尬。但佳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海归‘健健’还蛮风趣幽默的,他是搞计算机编程的,就是大家眼里的工程狮或是程序猿。佳薇的印象里,那些所谓的高精尖的it男不是整天烟不离手的老烟鬼就是满脸青春疙瘩痘的熬夜肾亏的四眼男。 看来先入为主的观念真是一棒子打死了多少优秀的单身男士啊! 佳薇在西餐厅里喝了点红酒,越喝越觉得不过瘾,就在红酒里兑了可乐和酒精度相当高的白兰地。一开始佳薇还只是矜持着小口小口地呷着水晶高脚杯里的红酒,没过多久,佳薇女神经且女汉子的形象忽然就毕露无遗。天南海北地和这个完颜许健胡吹狂侃着,他只是微微含笑着,只是倾听却不曾打断佳薇的兴头。偶尔会用餐桌上藕荷色的手绢将佳薇额头上沁出来的一粒粒汗珠,轻轻地揩拭着。铺着蕾丝印花桌布的餐桌上,点着一盏茜纱灯盏的红烛,薄薄散出来的一点朦胧的烛光,映得满座晕黄。佳薇觉得窝心,眼圈子一红,忽然就憋屈地喝多了。 那天晚上是他开车送佳薇回的女生宿舍。佳薇已经记不得自己在他的车里有没有装疯卖傻,但是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个温暖敦厚的背给了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支撑,她牢牢地扣住了那样的温度,嘴边是呼呼吐出来的酒气和痴笑,凛冽而略带心酸。 深秋的夜晚很凉,完颜许健依旧绅士地将身上的黑色西服脱下来裹在了佳薇的身上,可是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佳薇还是浑身哆嗦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a大一直都有明文规定男生是不准进女生宿舍的,即使是现在大四的女生们都毕业了也被宿管阿姨管得非常严。佳薇喝得晕乎晕乎的,站都站不稳,踉跄踉跄地想吐又吐不出来,压根就不能清醒地回宿舍去睡觉。完颜许健正焦急地有点不知所措的关头,刚好遇见了同样焦急地等在宿舍楼下的许俏雅。 此时已是深夜十点多钟了,女生宿舍一般是晚上是十一点不到就关上大铁门了。俏雅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一遍一遍地拨打着佳薇的电话。佳薇很少有过这么晚不回宿舍的状况,可是无数次电话里传来的都是机械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入夜的台阶冰凉如簟,俏雅也是冻得直哆嗦,虽然早上佳薇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大门,但是她是了解佳薇性子的,大大咧咧却也经常会犯迷糊。既然打不通电话,俏雅索性决定去佳薇曾经经常去过的地方找找。可是当她刚抬头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佳薇还醉醺醺地从一棵柠檬小径上踉跄走来,嘴里还痴笑着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扶着佳薇的是个英俊笔挺的男人,本来完颜许健是背着佳薇的,可是佳薇晃荡晃荡地不知把脚上的高跟鞋踢到哪里去了。他替她找鞋,佳薇只好踮着一只脚一蹦一蹦地跟只小兔子似地。 俏雅想了想,估摸着这个男人大概就是佳薇的相亲的对象,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可是佳薇终究是不安分的,吐了大半宿,只把俏雅给搞得筋疲力尽。 第二天佳薇醒来的时候,头疼得都快要裂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最后是完颜许健劝住了她,不喝酒的时候,她就开始一边讲自己破裂的情史和多年来不敢言说的委屈,一边不停地掉眼泪。那天好不容易画得精致漂亮的眼线也给哭花了,佳薇爬下床来一照镜子,嗬,差点没被自己那糊了一脸 的妆容给吓到半死。 本来还信誓旦旦地以为可以把那只海龟给生吞活剥了,结果却把自己给搞得溃不成军。母上大人的电话铃声,第二天清晨准时地奏响了。得,就凭昨晚两个人深夜才归家的情景,老妈那是信心满满地就吃准了这次一定能相成。 虽然说完颜许健是有那么一点优秀,一副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佳薇敲破了脑袋还是想不起那家伙到底长啥样。估摸着因为不是一见钟情,所以佳薇也没怎么上心。但是诚如老妈所说,其实佳薇对于接下来可能与他继续相处也不是特别排斥。 她照完镜子,抓了抓鸡窝似地乱发准备重新爬上床去闷头大睡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件男人的西服挂在了自己的衣柜上。黑色的,熨烫地笔挺地带点微微兰花香气的男人的衣服。佳薇记得这是那只“海龟”的,可能是昨晚怕她冻着了所以脱了下来。 佳薇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是初次见面还把别人身上弄得一身酒气。佳薇虽然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活,但手脚还算勤快,刚想把那件西服拿去洗衣房里洗洗的时候,才发现手指抚触的地方有一个鼓鼓的东西。佳薇以为会是打火机一类的东西,谁知刚一拿出来的时候,佳薇就彻底傻眼了。 第4章 孰是谦谦君子,孰是衣冠禽兽(1) 我靠,竟然是一整盒精装版超薄型的杜蕾斯,好你个完颜许健,亏得老妈还把他吹得跟天上有地上无的人中龙凤似地,原来也不过是个有着一副好皮囊的花花公子,佳薇一想到昨天晚上喝多了不省人事的场景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但是在一旁梳头的俏雅同学却不以为意,其实大学里哪个男生口袋里装几片杜蕾斯之类的必需品也不是一件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况且完颜许健早已混迹于社会,偶尔一时情急,又怕伤害连累到身边的女伴,所以对于之前就在酒吧里做过兼职赚学费的俏雅来说不过是男人的一种慎重考虑罢了。 可是对于一向娇生惯养,从来就没有踏足过社会挣过半分钱的薛佳薇来说,还是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第一次相亲就往那方面想的情景。 佳薇不愿多想一脸嫌弃似地就把那盒封面花哨的杜蕾斯给塞回完颜许健的西服口袋里,末了,还不胜唏嘘地吧唧吧唧嘴长篇大论一番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俏雅笑着拿手中握着的桃木梳子轻轻地戳了一下佳薇的额头,俏皮促狭地说道,“你丫,就是男人见太少了,改明儿姐姐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保准叫你一饱眼福。” 俏雅一面比划着涂着鲜红蔻丹的尖细指甲,一面笑得千娇百媚颠倒众生,佳薇也不甘示弱,摆出一副满楼红袖招的富家少爷的姿态故意挑逗着俏雅的下巴轻俏风流地调戏道,“哟,这不是花满楼的头牌姑娘俏俏嘛,来,小妞,给大爷笑一个,要不,让大爷亲一口,来嘛……” 两个人一个像风骚的倚楼卖笑的女子,一个像腰缠万贯的俊俏嫖客似地嬉笑打闹着疯成了一团,连佳薇的手机铃声响了半天都没有听清楚,直到最后一声铃声的时候,佳薇才忽然一个箭步地爬上的床铺滑开了手机的接听键,佳薇原本以为又是老妈的一道军令,谁知道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也许是刚才疯得有点凶了,佳薇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到电话那头一个男人低沉悦耳地声音说道,“佳薇,你那边怎么了?” 佳薇听出来是完颜许健富有磁性的声音,可是她记得貌似昨天也没给那家伙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啊,其实佳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一准是老妈给他的,搞不好自己的qq号,微信号,新浪微博帐号什么的老妈也一并打包附送过去了。 佳薇心口有些微微发颤,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才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地说道,“哦,那个,我刚才去学校塑胶跑道上晨跑了一圈,呃,找我有事吗?”想必是为了那件西服吧,但是佳薇却故意吊一吊他的胃口,彼此心照不宣,这场戏才更有看头。 完颜沉默了半晌,方才微笑着说道,“昨晚你喝多了,现在头还疼吗?” 佳薇确实是喝多一点酒,不管是白酒啤酒还是红酒都会犯头疼,看来他真是对自己了如指掌了。但既然有人肯这么关心,佳薇还是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哦,没事,昨晚……昨晚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完颜轻轻地笑了笑,仿佛想起了昨晚的那个豪气干云洒脱不羁的小丫头片子忽然变得如此拘谨懂礼貌,倒让彼此的气氛有些尴尬不自在。 他微微地咳嗽了一声,在信号灯变换的档口,他忽然停下紧紧握住方向盘的修长削瘦的双手,也许是握地有些用力,所以一旦松懈下来的时候,那微微泛青的骨节反而透出一丝刚毅凌厉的曲线来。他似乎很熟练地从印有“marlboro”的烟盒里擎出一支香烟来,这么多年来,即使是在澳大利亚留学期间,他都只是会偏爱着这一种口味的香烟。袅袅的烟雾从之间萦绕升起,那些青白淡淡的轻烟,微微一点呛人。似乎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似地说道,“没事就好。”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的疲倦,仿佛带着一点没有睡好的落寞。 佳薇的心忽然也跟着扑通扑通起来,这家伙怎么阴晴不定的,前一秒钟不还有说有笑的,这一会子怎么蔫了吧唧的。佳薇忽然想起他还在开车,所以还是好心地嘱咐他注意安全慢点开车这才匆匆收了尾。 佳薇也不知怎地,愣了半晌过后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紧紧握着手机的手心里竟然有了涔涔的汗意。其实按照她对完颜许健的第一印象来说,真的也只是有那么一丝想要交往下去的意愿,况且还是相亲介绍认识的,彼此的性格背景各方面也不甚了解。就算退一万步说,当时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动心,可也没到了因为他不疼不痒的几句话而搞到自己失魂落魄的地步。 佳薇冲到洗手房里使劲地冲了一把冷水脸的时候,这才将方才凌乱的头绪稍微理清了些。她内心总隐隐觉得这个完颜许健并非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绅士谈吐,可一整个上午,佳薇脑袋里始终摆脱不了的都是那男人英俊的眉眼和昨晚他背她回来时的温暖厚实的背。 该不会,该不会我薛佳薇昨天刚放出杀他个片甲不留的豪言壮语,今天就被那只“海龟”给缴械投降了吧?佳薇虽然心里是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但是嘴巴上却是左一句完颜许健,右一句那只“海龟”的,俏雅听得耳朵都快起了一层厚厚的茧了。她一边将叠好的衣服和白的蓝的运动袜和肉色丝袜整整齐齐地塞进行李箱里,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郎情妾意的,我就说你那个什么”贱哥哥“的还不错,偏你还嘴硬,我说你呀,要不趁热打铁,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去和他同住,一来呢,省得回家听老你妈唠叨个没完没了,二来呢,又不用愁着出去找房子住,还省了房租费,多划算啊!” 佳薇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爱床上,嘴上虽然在吧唧吧唧地嚼着阿尔卑斯棒棒糖,但是心上却多了几分合计。俏雅的话虽然带了几分戏谑,却也不无几分道理。其实a大给应届毕业生留宿的期限也是有限的,况且佳薇她们当初报名交学费的时候也只交了上学期的住宿费四百元,大四下学期学生们几乎都要自己出去实习找工作了。学校的原则是最多可以宽限一个星期,估计过不了几天彪悍的宿管阿姨就要逼着佳薇她们打包走人了。 宿舍里的其他两个姐妹早就预定好了自己落脚的去处,一考完最后一场试就拽个行李箱子小鸟一般飞奔到男朋友温暖的怀抱里去了。佳薇和俏雅都没有男朋友,但是单亲家庭的俏雅早早就有了独自闯荡社会的丰富经历,前几天她就通过房产中介在绿洲兰花坊那一地段找了一件三室一厅的合租的房子,虽然地段有点偏了,卧室面积也有点小了,但好在不是毛坯房子,简易的装修,厨房卫生间齐全,另外衣柜空调什么的也都有。房租是每个人每月五百块钱,俏雅之前在咖啡馆和酒吧里打零工的时候手头上也攒了点钱,她再三考虑了一下还是将押金一把付给了房东,合同也算正式签过了,现在就等着俏雅打包好行李直接住过去了。 俏雅其实四年大学下来也没买过几件衣服,她虽然喜欢俏皮亮丽的颜色,却很少在衣服上下功夫。整理了半天箱子里也是空荡荡的,除了每一期她都会买的一叠摞某时尚广告的杂志册子塞进了行李箱里,俏雅几乎将四年里所有的书籍都卖给了楼下的那个收破烂的大爷。那天是佳薇帮着俏雅两个人使出平生吃奶的力气才把两大麻袋的教材书本和各种考证的辅导资料给抬下了楼,四年的心血和努力,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在秤上那么一称,拢共加起来才五十二块八毛钱,大爷在一层层包裹的红的绿的蓝的的塑料袋子里翻了半天才把钱给付完了,俏雅把纸币和硬币在手心里掂过来掂过去,在啪嗒啪嗒的金属碰撞发出的响声里,忽然有一丝恋恋不舍似地苦笑道,“四年啊,就这么过去了,忽然有点舍不得呢!” 她的眼眶有点红红的,曾经以为会睡一辈子的宿舍单人床,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疯玩的宿舍里的好姐妹们,如今想来却都要为找工作而各奔东西,散落天涯。 佳薇那天没舍得把书和各种资料给卖掉,她家卧室的书桌上满满地都是从小到大她看的各种童话书和小学初中高中念过的课本。她喜欢窝在搭着玫瑰紫坐褥的沙发椅上,在桔黄色小台灯晕黄的灯光里,一页一页地翻读着它们,历史书上被涂成马脸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语文课本里背了n遍也背不全的《出师表》,数学书里精致地如同初恋一般的抛物线,还有曾经夹在政治书里写给校草却一直不敢寄出去的那份情书……母亲总是唠叨着说书都念完了还留着这些做什么用,可是佳薇却舍不得,像第一次喜欢上的邻家大哥哥,也像第一次攥着五毛钱从菜市场小店里买回来的黏牙却酥软的椰子糖,是一种最初最单纯的喜悦。 可是那天俏雅将整整一行李箱子的书全寄回家的时候,母上大人还是小小地发了一顿火,佳薇家住小区单元楼的五楼,是以前佳薇父亲单位分配下来的年代比较深一点的安置房,没有电梯不说,楼梯道口的感应灯也是好一半坏一半的。当时那个快递员是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给送上佳薇她们家楼上,老妈当时气得差点就直接卖给了楼下的那个收废品的阿姨。佳薇少不得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跟老妈套近乎,最后竟硬生生地给逼上了相亲台上,佳薇现在想想觉得肠子都快悔青了。 摸不透那个完颜许健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一想到他早上的那一痛蔫了吧唧的电话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也许是昨晚有点受凉了,佳薇送俏雅到学校门口搭上公交车后在食堂里草草地吃了一碗面就又重新爬上宿舍的床铺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似乎做了一场梦,血淋淋的车祸,血淋淋的惊慌失措的人的脸,像电影制作的场景,却又真实地令人心慌难耐。 涔涔的汗珠子从额头上一粒一粒地沁了出来,佳薇只觉得浑身滚烫地像个大火炉,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白皮,头更是晕晕乎乎地提不起力气来。宿舍里如今只剩了她一人,佳薇心里清楚自己是发高烧了,昨晚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喝那么多酒,纵使后悔,已是没有任何用处。想着以前在医务室买过的几片退烧药,白色的便签纸里包着的一小粒白色小药丸。就着水瓶里还剩着的一点温水,胡乱地抿了一口水就把药片给“豁朗豁朗”地吞了下去,浑身酸疼地一头栽倒床铺上,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佳薇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为丝绒被子盖得厚实,所以佳薇浑身都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头虽然依旧昏昏沉沉的,但身上仿佛觉得没那么滚烫了,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拉阳台上的落地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天已慢慢黑了下来。 食堂里的灯还微微透着一点晕黄的光芒,佳薇也觉察不出饿,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怔怔地躺在床上,正望着粉白天花板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枕畔的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完颜许健打过来,佳薇并没有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入通讯录里,却冥冥之中仿佛记住了这一串阿拉伯数字,黑夜里,他的低沉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却是格外地温柔,他说,“佳薇,吃过了吗?” 也许是生病中的女人会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仿佛又什么丢失的东西又重新攥回了掌心里。她原本只想摇摇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到连自己都惊觉到陌生,她哽咽地说道,“完颜,你在哪?” 第5章 孰是谦谦君子,孰是衣冠禽兽(2)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薛佳薇,今天突然蔫了下来倒把完颜许健给吓了一跳。他告诉佳薇他现在就在佳薇她们宿舍楼下,佳薇一开始以为这家伙是在故意逗她呢,谁知道掀开窗帘蹑手蹑脚地趴在阳台上的时候,才看到影影绰绰的大槐树底下确实有个晃动的人影子,在路灯晕黄色的光线里,愈发显得挺拔而瘦削。 像恋爱中的小情侣似地,佳薇忽然眼眶子一热,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她承认她不够坚强,可是当有个温暖的避风港湾可以触手可及的时候,她想,即使这样的爱来得太过唐突,也是她心甘情愿想要努力握一握的。 佳薇本来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能稍微舒服一点,可是急急忙忙趿个拖鞋就下了楼。虽然披了件外套,但领口咻咻蹿进来的冷风还是让佳薇冻得一阵哆嗦。手心脚心是滚烫的,但身上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 枫叶荻花秋瑟瑟,a市的秋天就是这样,萧瑟中还带着点凛冽悲壮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佳薇只记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海归’,今晚却是英俊地格外迷人。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横斜入鬓,深灰色开司米衬衫外疏疏地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在灯影幢幢的绿叶子底下,很有种玉树临风的翩然气质。 他看到佳薇脸上泛起的一阵阵红晕,也许是烧得厉害,他很是担忧地摸了摸佳薇的额头,才忽然惊慌失措似地说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佳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佳薇只是胡乱地摇着头,她一贯以来都喜欢生了病却是自己扛着,除非是万不得已才会去医院看看。可是完颜许健却没有等到佳薇的回答,就一把将她打横地抱了起来,直接开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第二附属人民医院。 即使是晚上,医院里依旧嘈杂地跟卖鱼卖猪肉的菜市场似地,小孩子被针扎疼了的哭闹声和老年人颤颤巍巍的咳嗽声。 佳薇挂的是急诊,医生一量她的体温,连佳薇自己都快被吓懵了,39度9,接近40度的高烧难怪把佳薇烧得是坐都坐不住了,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一般,她是想动动不了,想喊却喊不出声音,直到有小护士替她拔针的时候,佳薇才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咝咝的疼痛挑动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完颜一直守在佳薇的身旁,有血珠沁出来的时候,他替佳薇将棉球轻轻地按着。 其实佳薇一直病着不肯来医院的原因就是害怕打针。佳薇打小就怕那银灰色的尖细的打屁股的针头,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带她去乡下的姨奶奶家玩。那时候农村里家家户户一阵风似地跟着养海塘。佳薇本来就鬼灵精似的聪明伶俐,况且又是从城市里来的漂亮的小女孩,所以就很容易和村上的那群小屁孩打成一片。孩子们的好奇心都是能害死一麻袋的‘多啦a梦’,白天不敢在大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调皮捣蛋,所以都约定好了似地趁着晚上有月光的时候,去海塘里捉螃蟹。 佳薇一听晚上可以出去玩当然是乐得手舞足蹈的,正好母亲和姨奶奶她们打麻将正打在兴头,哪有功夫顾得上佳薇。佳薇记得当时他们这群孩子中有一个带头的小霸王,她不知道那男孩叫什么,只记得大家都叫他‘虎子’,佳薇也笑眯眯地喊他‘虎子哥哥’,别看这虎子长得是虎头虎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的模样,却每次一听到佳薇甜甜地佳薇叫他‘虎子哥哥’,他青色黝黑的脸立马就会红得跟过年时买的红富士的苹果似地。 虎子虽然每次一遇见漂亮的小女孩就会脸皮薄地跟胭脂膏子似的,但却还是非常守时地躲在围墙外等着接准备翻墙而出的佳薇。佳薇最是磨磨蹭蹭的性子,姨奶奶家的院子围墙虽然不是很高,但当时对于手短腿短的薛佳薇来说,要想赤手空拳的爬上去还真是有点吃力。 好在围墙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小狗洞,月光斜斜地倾在两个疯狂调皮的孩子身上。虎子在洞外指手画脚了半天,佳薇总算从一棵梨子树上成功地翻了过来。 农村的海塘多是建在圩埂或是杂草葳蕤繁盛的田野里。挖出了的一畦一畦海塘,月色下,红砖砌成的一道道围墙上爬满了碧绿的青藤,粼粼的银色的水,亮地有些刺目。佳薇有点害怕,虎子就让她一个人等在岸上,自己和同来的几个男孩子挽着裤脚下海塘去捉螃蟹。海塘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坟墓,本来有虎子哥哥他们壮胆,佳薇还不觉得害怕,这会子只一个人坐在岸上竟有些害怕起来。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越长的时候,佳薇是坐得越久越害怕,可是偏不巧,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什么东西,‘咕咚’一声就跳到水里去了,佳薇的整颗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可还没过一秒钟,佳薇忽然就‘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高烧了几天也没退,最要命的是只要医生一给佳薇的屁股上打针,她就哭得跟杀猪似地,知道呢,说城里的姑娘原是娇生惯养的,经不起这疼,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他们那乡镇卫生所啥时改建成一活生生的屠宰场了。 屁股都快戳烂了也没见得佳薇的烧退下来,母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姨奶奶最后想起来说这孩子大抵是被吓着了,请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算命先生来给佳薇掐吓。佳薇也不知道那算命先生嘴里叽里咕噜地到底念叨着些什么,只是说来也奇怪,佳薇第二天果然烧就退了下去。 母亲在佳薇的床头插了一只野桃树枝子,姨奶奶也说昨晚放在碗里的那根针今早果然生了锈。佳薇只听得老一辈的人说这是民间的一种避邪的方子,小孩子一旦吓着了就容易丢了魂魄。 其实虎子当时背着浑身发抖的佳薇的时候也是七魂丢了六魄。他们几个小屁孩晚上去海塘偷螃蟹的事也被大人们烂嚼舌根给嚼出来了,一向爱面子的虎子他爸当场就揪着虎子的头发是狠狠一巴掌,‘啪嗒’一声,火辣辣的疼,打得虎子的耳朵差点背过气去。他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他翻过墙头来看佳薇的时候也是趁着月色,佳薇看着虎子哥哥那红肿了的半边脸忽然就心疼地直掉眼泪。她问他疼吗,虎子却是不做声地直摇头。虎子虽然只比佳薇大六个月,却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酒心巧克力糖塞进佳薇的手心里,很想笑着声音却沙哑的说道,“薇薇,只要你不疼,虎子哥哥就一点也不疼。”那憨厚的脸庞上清澈如泉水般湿润的眸子,那样小的年纪,无关乎爱情,却有着青梅竹马一般的惺惺相惜。 佳薇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再见过虎子哥哥一面了,可是也许是心里终究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阴影,所以每次去医院有护士给佳薇扎针的时候,佳薇都闭着眼睛不忍直视。 不过,完颜许健倒觉得这样的薛佳薇甚是可爱,顽皮中还带着点精致的孩子气。他送她回学校,校园里除了路灯下几对野鸳鸯缠绵悱恻的身影,却安静地让人有些害怕。咝溜溜的风声蹿到脖颈子里去,虽然是穿了外套,可佳薇还是觉得冷,冷得脑袋都慢了半拍,直到完颜将整件风衣敞开,将佳薇的身子和他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佳薇的心才仿佛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一般,‘扑通’‘扑通’,像雕花窗棂子外阿婆们的捣衣声,那些陈年的揉碎了的老旧衣裳,在青石板上凿出了胭脂膏子般的绵绵香气来。 佳薇还是第一次这么露骨地感受到一个男人身上滚烫的气息来,淡淡的兰花香味,凛冽的香烟气味,还有晕黄的灯光下一蓬一蓬的洗发水的茉莉香气。 佳薇虽平时嘴上呱呱的,和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姐妹也没少看过岛国动作片,但是骨子里却是个保守矜持的姑娘。就两人是在谈恋爱,可也得一步一步来啊,这般缠绵相拥也未免太唐突了一点。 佳薇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愈发觉得烧得滚烫,着急着想要挣脱开来的时候,却被他抱得更紧,他似乎是喝了点酒,在来佳薇宿舍之前就醉了一场。可佳薇却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箍得越紧,佳薇就挣得越厉害,仿佛在月色里,他的嘴角噙了一朵胸有成竹的微笑,忽然就急促地吻了下来。 佳薇当时就整个人完全懵住了,手上使不出力气,身上也是软软的,也许是大病初愈,也许是真的有那么一丝累了。唇齿相依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急切,仿佛急切地想要得到些什么,怕来不及,或是怕等不起。佳薇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却舍不得丢开了,仿佛只要稍微一松手,那种温柔就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或许,从一开始这种独占的想法就是一种痴心妄想,可是对于今夜,她却成了那白瓷瓶里的一枝桃花,窗明几净,只等着她来给自己描眉勾眼,粉墨登场。 第6章 孰是谦谦君子,孰是衣冠禽兽(3) 第一次被吻的感觉,佳薇说不上来,却有着那么一丝令人贪恋的甜蜜和喜悦。就这样,两个人就真的像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谈了起来。母亲更是喜得恨不得马上把佳薇给嫁出去。饭桌上,父亲始终不发表什么态度,他一向不怎么说话,但是在机关单位里看了大半辈子人的父亲对于宝贝女儿交往的这个男孩子还是挺赞赏的。 谦逊稳重,得体大方,最重要的是老爸总赞他酒品好。他喜喝窖藏多年的私酿花雕,酒就像那陈年往事一般,越是藏得久了,越是香得凛冽,正合了老爸嗜酒如命的心意。两个人从人前喝到人后,父亲每次一喝完酒那话就绵绵不绝地跟倒水似地,那没完没了的政治课反正佳薇从小听到大,连倒着都能背的滚瓜烂熟,可完颜却总是静静地听着,像聆听长辈的教诲一般,正因着他的这份体贴和懂事,直把二老是哄得心花怒放。 难怪母亲每次去单位都说这小健比我们家佳薇那是懂事乖巧多了。佳薇打小就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母亲单位里的那些阿姨,佳薇都认得。 可是就算有关于完颜许健的风言风语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都只当是别人在嫉妒自家的闺女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当这阵风吹到佳薇的耳朵里的时候,她在心上却多了一层疙瘩。一想到他西服口袋里的那盒杜蕾斯避孕套,佳薇就觉得心里一阵犯毛,总觉得那家伙并非表面上的那般斯斯文文,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俏雅没少说过佳薇那就是大惊小怪,你丫岛国av片不知看坏了多少个光驱,再说了,一个正常地到了二十五岁的男人有那方面的想法也是一种正常的生理需求。可佳薇总觉得爱情就应该是一心一意的,随时随地带一盒避孕套在身上,而且是在相亲的那个晚上,想不往歪处想都难。 可是细细想来,佳薇那天晚上确实是喝醉了,可也没见他动手动脚的,而且还把她给安全地送回了宿舍。虽然交往的这一段时间,他有过想要进一步亲热的举动,但都被佳薇给拒绝了。他也没说什么,只说,薇薇,你是个好女孩,我怕我承受不起这份爱,更怕会失去你。 是爱情的感觉吗?佳薇满脑子都如浆糊一般,可是她却有那么一刻是清醒的,像是甜言蜜语,却说给如她一般地不相干的人听的。她终究是不放心的,翻遍了他qq和微信空间里留下来的痕迹,可是他几乎删了所有有关乎他东西的点滴记录。 佳薇开始有点摸不透他的脾气,越是交往下去,那种患得患失就越厉害,可是越是这样,佳薇却觉得自己对他竟有了一份丢不开的依赖。 不过佳薇每次一有感情上的疑难杂症就是去找最好的闺蜜许俏雅。那天正好是俏雅调休的日子,在她那狭窄却五脏俱全的出租屋里,她一边在笔记本键盘上飞舞着她那双惟妙惟肖的鸡爪子写都市情感小说,一边笑眯眯地揶揄道,“一个女人要是对一个男人开始爱不释手了,那就真的完蛋了。不过说真的佳薇,其实男人都是*不离十的喜欢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关键是,他对你,有几分是真心的?” 佳薇一向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别人能对她一分好,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还给别人十分。俏雅是最了解不过这样的佳薇的,她停下飞速码字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佳薇的手,似乎有一些心疼地微微说道,“不管怎么样,只有自己胸膛里揣着的这颗心不会骗你,男人也许会骗你,但是它不会,永远都不会。” 俏雅是在感情里受过伤害的女人,那些酒吧里衣香鬓影的灯红酒绿,俏雅见得多了,有了家室却英俊多金的男人,家世显赫却只想找一夜情的花花公子。俏雅长得是欺霜赛雪般的妩媚漂亮,难免不被这样的男人盯上。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俏雅就因为缴不起学费的问题而被表哥介绍去了酒吧当服务生。从来都是本分守几的俏雅却也被那些人老珠黄的贵夫人们当成小三在学校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扇过耳光,那些千夫所指的戏码,俏雅很是明白,即使自己圣洁如一朵白莲,在别的女人眼里,却依旧是恨不得扒了皮抽了筋的狐媚子。即使她想躲又如何,正如她最喜欢的民国才女张爱玲说的,没钱的人啊,想完也完不了,就算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吧,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 佳薇有时候劝过俏雅不要再去酒吧工作了,况且她现在也有了一份在高档写字楼汇翠名邸体面的白领生活,虽然才上班工资不是很高,但是却有很大的晋升空间,年终奖和每月绩效考核的加薪不在话下,何必每天晚上下了班还要匆匆忙忙地赶来酒吧做兼职。 俏雅说,她在等一个人,一个让她第一眼望过去就动了心的男人。有时候爱就是这样一种一刹那的怦然心动,不需要太多旁枝末节的解释。 佳薇总是笑着打趣着,最后却又有一丝心酸不忍地说道,“你丫就是偶像剧看多了吧,这么低劣狗血的戏码也让你丫赶上了?俏雅,我说认真的,你该好好找个踏实稳重的男朋友来照顾你,每次来你这,你不是吃泡面就是煮速冻饺子吃,你瞧你最近瘦的,连我看着都心疼,何况在你继父家日子也不好过的阿姨。再说了,去酒吧瞎晃悠的男的能有几个是真心相待的,就连你这样洁身自好的,都有多少混账心思的男人虎视眈眈的,那种地方待久了总不大好。” 俏雅沉默了半晌,明亮的眸子里忽然晃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黯淡和苦涩,随即绽出了一朵明媚的微笑,她微微说道,“薇薇,还记得我们曾一起去电影院看过的那部无厘头的《大话西游》吗?在至尊宝的梦里,紫霞仙子说,“就像飞蛾,明明知道前面就是火堆,却还要义无反顾地飞过去,”她笑一下,接着说道,“飞蛾就是这么傻。” 俏雅永远都还记得,她初识那个男人的那晚,她端着刚收拾完的酒杯和空的啤酒瓶子从他身旁走过,他有些微醺地倚在舞池旁边看歌舞升平,疏疏的姿态,翩翩然恍如一位浊世的佳公子。那种淡淡的rush2香水味道混杂着酒的清冽的香气,俏雅忽然有那么一刻是情不自禁地停驻脚步,酒吧里晕黄而暖融融的灯光里,他高高擎起玻璃杯,迎着光朝里看着,一缕缕一缕缕的光影从鼻尖刮过,那些绿的,玫瑰色的碎影如女人纤细妩媚的手指一般滑过他的唇,他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时却透出一丝优美的弧线来。 俏雅知他是醉了,然而眉眼间却是英俊而清醒的。在那种地方待了久了,俏雅便已知道人是带了面具来寻乐子。她不想过多地沾染上这些令人头疼的是是非非,况且英俊潇洒温柔多金的男人她见的多了,从来就没有哪个是可以属于她的,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自己偶尔犯的花痴,正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也许是注意到俏雅在他身旁停下来的脚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斟酌了好久似地缓缓说道,“这里面的景致让我想起澳大利亚的那一片珊瑚海,成片成片的,五光十色,很容易让人想到天荒地老来。” 嗬,活脱脱一‘海龟版’的范柳原,连说话动作都沾染了那花花公子的习性,可是俏雅却没有心思去做那粉颈低垂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股罗曼蒂克气质的白流苏,她只觉察出他的傻气来,想要笑笑就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点燃手指间夹着的那根香烟,顺势递一根给俏雅的时候,俏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他微微笑了起来,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声音却是低沉悦耳的,“你很少见啊,新来的?” 他的脸忽地埋在光影的暗处,看不真切,仿佛带着一种戏谑玩世不恭的心态。桌上是一包印有一株茶花的烟盒,晕黄的灯光里,仿佛烫金一般,茶花下面印着诗句,她细细念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与君初相识,在那些缭绕着的呛人的烟雾里,俏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是懒得搭理其实还是怕惹事上身,终究没跟他搭一句腔。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佳薇偶尔夜深趴在吧台上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边多了一只用香烟盒锡纸叠出来的银灰色纸鹤,在氤氲着橙黄色光晕的酒吧里,更像是一只绒绒的毛蜘蛛。佳薇将小纸鹤捧于掌心,她知道是他送给她的,虽然两人依旧相顾无言,他装谦谦君子,她装贤良淑女,但俏雅的心里却是欢喜的,仿佛天地间都盈满了这种丝丝袅袅的快乐。 佳薇知是劝不住她,但毕竟一个女孩子家晚上下班太迟回家会不安全,所以佳薇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之前,会经常陪着俏雅去酒吧。雪碧里兑着微微一点涩嘴的红酒,在蠢蠢欲动的衣香鬓影里,佳薇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徐徐绽放在舌尖,像从尘埃里开出来的一朵花一般。她忽然想到了完颜许健,想到了他宽厚的肩膀和温柔的手掌,那个唇齿相依的吻和他带给父母的那种温馨,这是爱吗?看着落地灯晕黄的罩子里一对对情侣喁喁私语地耳鬓厮磨着,佳薇不胜唏嘘地对着瓶口吹。 也许是俏雅在忙着招呼客人没有看住佳薇,薛佳薇这丫头也心里也没底似地不知喝了多少杯红酒和啤酒,脑袋不做主,眼前更是影影绰的看不清人影,最后跌跌撞撞地晃到洗手间想吐的时候,却在洗手台上看到一对正在偷情的狗男女亲得难舍难分。 佳薇本来就喝多了,一开始还绞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佳薇忽然就朦胧地看成了四个,脸上泛起一朵朵迷醉的红晕来。佳薇只觉得整张脸都红得滚烫,心里也烧得厉害。仿佛要逃离这副难堪的画面,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走廊上。雕花的白玉栏杆,月色里嵌着没有睡好的沉沉的青晕,到处都是吻成一片的男男女女,然而此生最不该的是,她看到了他时,那情不自禁掉下的眼泪。 第7章 妈,我是您亲生的吗? 也许是那晚的月亮亮地太过刺眼,才会刺得人眉眼生疼,直逼得人想要淌眼抹泪的。可是佳薇转念一想,就算完颜许健那混蛋化成了灰,她薛佳薇绝对也会从骨灰盒子里把他拎出来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拼命似地吻着别的女人,最要命的是佳薇站了好半晌,完颜许健竟浑然未觉。悬梁上是一盏盏石榴红色的雕花绢灯,那绢子里笼着晕黄的灯光,有风簌簌掠过,须溜溜的墨绿色穗子忽然玩不够似地晃荡着,吊在人的头顶上,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当时佳薇真恨不得冲上去抽他丫两大嘴巴子,可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她有什么资格去管他那些乌七八糟的桃花烂事,打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这家伙给的爱原本就是太过仓促,她在局中,如何能看得清楚。可是,她再怎么倔强,心里还是有不甘的,后来完颜许健试图解释过,但佳薇始终都不肯原谅。 花花公子也好,衣冠禽兽也好,佳薇给他的两个字都只是‘分手’而已,而完颜许健给出的解释也只是那晚是那个女人喝醉了,他曾经是爱过她,终究是不放心,他不是很喜欢酒吧里的衣香鬓影,却依旧为她发了疯似的差点没出车祸。是她缠上吻住了他,其实那女人已结了婚,丈夫是他曾经关系最铁的哥们,她曾经为他堕过胎,为他流过产,甚至割腕过,也许是因为逃离,逃离这疯了一般的女人,母亲才将他送去了澳大利亚留学,他一五一十地并不向佳薇有所隐瞒。 以前的甜言蜜语再也不见了踪影,佳薇只是觉得有一点难过,却从不曾向母亲提起过这起荒唐的勾当。本来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薛母一看这两个小的忽然也不飞鸽传书了,也不眉目传情了,竟有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下雨的时候,完颜许健也只是一个人撑着把蟹青色的雨伞,站在佳薇家楼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薛母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佳薇的心却是越来越冷,母亲开始越来越多的怪罪和指责,佳薇只是觉得还是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母亲坦白这一切。 可是一切还是来得太过突然,不知是不是母亲察觉出了什么,那日佳薇刚参加完一场报社的面试,老妈的电话又开始催命似地打了过来,说村子里的姨奶奶家小孙女要过十周岁生日,晚上要在春盛渔府大摆几桌。佳薇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姨奶奶了,倒是特别想念她老人家。可是佳薇刚一走进餐厅的时候,才知道是母亲骗了她。 她不愿再见完颜,更何况是他那精明过了头的母亲。佳薇想转身就走,但终究是拂不下面子。再怎么说完颜的母亲也是老妈的顶头上司,想要给彼此都有一个转身的余地,那么今晚就把话说清楚并不是一件坏事。 完颜微微低着头,却在佳薇走过来的时候非常绅士地替她将椅子移了开来。多么谦谦君子的举动,那脸皮子上扯出来的微笑愈发让佳薇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但也更添了一层恼火,你丫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佳薇也彬彬有礼地向完颜的母亲喊了一声‘阿姨’,喉咙是有些干涩的沙哑,刚刚参加完一场面试就赶了过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完颜点了一桌子的菜,大多都是佳薇爱吃的,明炉烧响螺,‘咕嘟咕嘟’地冒着青烟白雾,八角桂皮调出来的五香味再配着那胭脂膏子似地玫瑰酱,滋味格外地清香爽口。完颜的母亲不断地往佳薇碗里夹菜,她总是唏嘘着说女孩子要胖点才好,别总嚷嚷着减肥,对身子骨不好。佳薇虽然客气地微笑着满口答应着“是是是”,但却没有一丝一毫地胃口,该怎样结束这样一场荒唐的鸿门宴呢? 双方母亲都可是谈到订婚的酒席要在哪里摆的地步了,可佳薇却只是偶尔瞥到完颜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这场恋爱谈得是多么的可笑。她看到他眼里轻蔑得笑意,仿佛在他心里,她成了倒贴上去的可有可无的女人。 他脸上一本正经的笑容却让他那桌子底下的手愈发不老实起来。他竟然开始以为她是一个轻薄到如此地步的女人,他是在试探着她,如果和这样的一个女人结婚,既可以向他的母亲交代完他的终身大事,又可以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他是在拿她当挡箭牌吗?是哪个女人对他来说早已无所谓,是了,他有惯用的一套哄人的法子,佳薇开始觉得这个男人让她觉得有点心颤起来。 用俏雅的一句话来说,渣男都是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你分分钟被他追到手,他能不把歪心思动到别的女人身上吗? 可是他的试探却越发地过了火,直摸到佳薇的大腿根子来,就是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戏谑愈发深了,仿佛她生病的那一晚,他将她裹进自己的风衣里,那个浓烈到霸道的吻,他总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佳薇被撩拨地脸上一阵阵地泛起红晕来,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她记得她穿得是高跟鞋,如果一脚踹过去,绝对会让他丫的断子绝孙。可是毕竟有母亲在身边,佳薇忽然将手里的一杯雪碧‘豁’地一声就泼了过去,整个地,劈头盖脸的淋淋漓漓,他终于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就算零点零五秒过后佳薇会后悔地拍肿了大腿,但至少此刻,她没有再陪他演下去的兴致。 贱男一枚,鉴定完毕。 在满座诧异哗然的眼神里,佳薇忽然觉得整颗心都凉到了谷底,母上大人更是气得肺都要炸出来了,彼此都尴尬地下不了台面,只是那一瞬间,完颜眸子里晶亮的目光仿佛给了她狠狠一耳刮子,这个男人,用衣冠禽兽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厚颜无耻。 佳薇心里本来就堵地厉害,这么生拉硬拽地被母亲给拽出了餐厅的时候,几乎委屈地就要哭出来。 她薛佳薇原本也不想把局面弄得这么难堪,连残局都收拾不起来。可是完颜那家伙,实在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难对付。相亲本就是你不情我不愿的,况且佳薇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相处相处的,谁知二老把那混蛋喜欢地跟什么似的,他偶尔对她的温柔更像是一种瘾,就像飞蛾一般,愈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了原本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幻象。 可是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还是让佳薇的整颗心都打了好几个颤。从头到尾都是我这张老脸日后要往哪地方搁,她不忍让母亲伤心,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将泪花撑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圈儿,喉咙是嘶哑的,但声音却是清脆里带着微微地颤抖,她反诘道,“妈,我是您亲生的吗?难道你那巴掌大似地面子就真的比您女儿的终身幸福还要重要吗?对,我不喜欢他,我没让他断子绝孙就是我最大的仁慈。”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啊,你别急,过不了几天我这老太婆也就死了干净让你。”母亲气急败坏地扬起手来就要打佳薇,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母亲挥手招了一辆计程车走了,所有的纷纷扰扰都在刹那间变得安静下来,是伤害,也是一种解脱。可是佳薇的心却忽然空荡荡地找不到一个支撑点,晚风很凉,她咻咻地吸着冷气,最终跌坐在马路牙子上,搜肠抖肺地哭了起来。尖尖的下巴颏抵在胳肘弯上,抻出来的骨头硌地她的整条手臂生疼,仅仅这一两个月的光景,佳薇竟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瘦了一圈,和老妈的关系最终还是弄得很僵。 母亲一向都是个要强的女人,而佳薇的脾气却也是犟的很。父亲在中间充当和事佬,却还是两边不讨好,索性就找单位里的那帮老战友喝酒到很晚才回家,撒手不管了。以前的笑语盈盈忽然就变得死气沉沉的,佳薇的报社面试在复选过程中败北了,更添了一层堵。 本来想着多买点复习资料预备十一月份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可口袋里钱实在是不够,那天去atm机上取钱的时候才发现老妈已很久没给她汇过一分钱了。 佳薇哭丧着脸脸趴在俏雅的肩头,就差没哭出来了。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俏雅零食堆里的泡椒凤爪,一边龇牙咧嘴地怨怼着说道,“看来邻居街坊的阿姨说的真不错,我就是我妈从垃圾桶里给回来的,要不然整天摆脸色给我看,何苦来。” 俏雅‘噗嗤’一声那纤细地涂了玫瑰紫蔻丹的指甲亲昵地戳了一下佳薇的额头,笑着说道,“哈哈,还有人跟我说我是我妈充话费时送来的呢,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哪有这般跟自己妈置气的呢,今天晚上就回去跟阿姨道个歉,再说了,哪有相亲相一回就成功的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什么奇葩遇不着,犯不着为这么个男人弄得母女俩个跟仇人似的,不值当。” 其实母女俩个真是没有隔夜仇的,偶尔拌拌嘴也是有的。可是佳薇一想到完颜许健那家伙就觉得整个地五脏六腑都在冒着浓滚滚的烟。搞砸了这一次相亲就等于是得罪了老妈的顶头上司,佳薇忽然觉得自己悲催地成了一颗骰子,固然母亲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可佳薇总觉得心里委屈的很。 佳薇每次心里一不痛快了就跑出去旅行一阵子。一个旅行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日子倒也过得潇洒滋润。只是大学毕业之后,佳薇忙着相亲,忙着谈恋爱,忙着找工作竟然忘了徒步旅行这一茬。 佳薇记得上一次和一帮驴友徒步徽杭古道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失恋的光景。高三最紧张备战的时候,还好那时佳薇是住学校宿舍,有室友帮她拿枕头塞到被子里蒙混过关了。否则要是让老妈知道她夜不归宿了而且还是为了失恋才跑出去散心的话,非被扒了一层皮不可。 佳薇想想那时就够心惊胆战的,其实也是因着那股青春的勇气而义无反顾地去尝试。那一次徒步,佳薇他们没有住农家客栈,而是搭了帐篷露营。盛夏的夜晚,黑丝绒一般的头顶,是紫黝黝的一架玻璃屏风。漫天都是璀璨而闪耀不断的星子,有的暗了,有的却亮地刺眼,像天公不小心撒了一把银钉。偶尔有流星划过,佳薇赶紧双手合十地许起愿来,像十八岁生日的那晚,那个男人在ktv包厢里附在她耳畔对她说得那句承诺,“薇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多么可笑,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坐在帐篷外,看着这纤薄而青肿的月色,他送她的mp3里单曲循环着周杰伦的那首《彩虹》,佳薇啥也不懂,还是他帮她从网吧里下载下来的。 “哪里有彩虹告诉我,能不能把我的愿望还给我,为什么天这么安静,所有的云都跑到我这里……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抱不到,没有地球太阳还是会绕,没有理由我也能自己走,你要离开,我知道很简单,你说依赖,是我们的阻碍,就算放开,但能不能别没收我的爱……” 耳畔的旋律熟悉到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流泪,旁边就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侣,在帐篷外透出来的一蓬一蓬晕黄的灯光里,在嗡嗡不停地蚊子的骚扰声中,佳薇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爱情里抓不住的苦涩的滋味。那个夏天,她终究考上了母亲心仪的名牌高中,却也收获了一腿的红肿的蚊子包。 第8章 他的烟灰缸里,有一种爱情 佳薇去西藏那边旅游的时候没有跟旅行团,而是和以前认识的一帮子酷爱旅行摄影的驴友结伴而行。以前佳薇是看了安妮宝贝的《莲花》,而对西藏那片神圣的净土产生了无比憧憬的情愫,那里的壁画,寺庙,佛,诵经的僧侣,转动的经筒,还有匍匐跪行的人群,一切仿佛都是那最古老而神秘的信仰。 第一次那样接近最湛蓝的天空和湖泊,虽然旅途有很多不可预知的艰辛,最难忍的当然是强烈的高原反应。一开始佳薇还是手舞足蹈地喝着热情的藏族人家的青稞酒和酥油茶,晚上的篝火晚会也玩得很尽兴,可越到后来,佳薇仿佛忽然就蔫了一般,开始觉得胸口闷得慌,一阵一阵地犯头晕,伴着不停地呕吐和缺氧状态,佳薇几欲晕厥过去。好在驴友中有一位年纪稍长的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佳薇吃了药掉了几瓶点滴,在拉萨略做休息了两日就搭乘飞机赶了回来。 虽然只风尘仆仆了两个星期,但佳薇的脸上却还是起了一点胭脂晕似的高原红。高原上的紫外线远比佳薇想象中的还要强烈,虽然她事先就揣了一小半包的护肤品和防晒霜,但却无济于事。 佳薇一想到老妈看到她这副被烤焦了似的模样肯定又要喋喋不休地数落一番了,索性回来了连电话也没敢拨一通。来机场接驾的当然只有她最好的闺蜜许俏雅了。佳薇想想心里不是没有难过的,曾经想过要好好交往下去的男人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不过佳薇还是后悔那晚没一脚踹过去让他丫的断子绝孙真是便宜了那只乌龟王八蛋,俏雅一边替佳薇拎着行李箱子,一边笑得风情万种的,“你呀,一回来就是那个完颜什么长的完颜什么短的,他都不知道又在哪风流快活了起来,女人哟,啧啧啧,真是无药可救了。” 女人若是有药可医了,那也不叫女人了。佳薇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谁知就被许俏雅给拿来借题发挥了。 她也懒得再去计较些什么,慵懒地靠在计程车的后座上,也许这半个月以来佳薇真的是累极了迷迷糊糊中小盹了一会儿功夫竟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佳薇临走前就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搬过来和俏雅一起住了。她跟当时还较着劲的老妈说新找到的工作是提供宿舍和午餐的,因为晚上偶尔要通宵加班,所以公司直接给每个员工都配了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也不知道当时正在棋牌室打麻将的母上大人有没有听清佳薇咕噜咕噜半天说了些什么,反正在佳薇的存储系统里,老妈不摇头就表示默认了。或许是还在气头上,佳薇在的半天薛妈是连一牌都没有糊过,甚至还做了一次相公,佳薇深知不妙,早就撒丫子地溜之大吉了。 佳薇没什么哄人的本事,不过倒有一身的机灵劲。其实俏雅租住的那房子也是小的要命,说是三室一厅,但也就主卧稍微宽敞一点,另外两间都小地跟鸽子笼似地,虽说洗手间和厨房的一应设施都齐全,但客厅却连放一个沙发进去都够呛。 主卧是住了两个姑娘,都在酒店里上班,佳薇分分钟就是混熟了的节奏,在没找到正式工作之前,佳薇就跟个鼻涕虫似地跟着俏雅后面混吃混喝的。偶尔嫌弃外面菜不好吃都是地沟油的时候,佳薇也会下厨房烧菜给宿舍里几个姐妹们吃。可佳薇毕竟是养尊处优地惯了,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被老妈一手包揽了,没干过什么家务活的佳薇甚至连盐巴和味精都不一定能分得清楚,捣鼓了半天烧出来的菜不是咸了就是甜得齁死人。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坏了,家里弄得烟熏火燎的,佳薇一脸鼻灰地看着满水池的锅碗瓢盆,忽然觉察到这过日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难怪老妈一天到晚唠叨个不停。俏雅是姑奶奶长的姑奶奶短的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佳薇本来是想在俏雅这边借住个一两个星期,然后再顺便找个提供宿舍的公司就直接搬过去。可是每个星期五的招聘会上都是人头攒动地跟马蜂窝似地,佳薇瞅了半天的招聘牌子也没看到什么合心意的工作,不是工资太低就是各种福利待遇休息制度太坑爹。佳薇走马观花了几次也没有相中的,不过简历在网上倒是投了不少,什么美容院的,健身房的,保险理财公司的,打电话过来的倒是一批一批的,可佳薇知道那些都不是什么正规的公司,好不容易看到个稍微正规一点的公司,可是去面试过后多半就是杳无音讯石沉大海了。 这年头,好工作真是太难找了,佳薇原本想着银行卡里还有毕业时没花完的零用钱,将就将就估摸着也能撑他个十天半个月吧,可是当佳薇将银行卡插入atm机里输入密码查询余额时,整颗心忽然就像坠到冰窖里一般拔凉拔凉的,看着那寥寥无几的一行数字,佳薇的小心肝儿都是一颤一颤的。老妈未免也太残忍了吧,两张银行卡,没收了一张过后,这一张里就这几个钱还不够买几件过冬的衣服的呢! 以前佳薇上学时,每个月老妈都会准时打钱过来,所以佳薇几乎就从没考虑过缺钱花这桩事。可是,佳薇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搁不下面子来跟母亲道个歉,本来这场相亲会就不是很靠谱,他完颜许健压根就是个伪君子,可老妈却偏偏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着这个乌龟王八孙子。 佳薇恨得咬牙切齿又如何,就像父亲在电话里和佳薇语重心长说过地一般,“薇薇,其实你妈心里从来就没有怪罪过你,只是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谁也不肯退让一步。”佳薇只觉得心里哽咽地难受,却终究还是没有向母亲求助经济援助。 住在俏雅这小半个月,虽然俏雅没有嫌她叨扰了这许多日,可佳薇再怎么皮厚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蹭吃蹭住了。佳薇晚上睡觉本来就鲁莽的不得了,蹬被子不说,还喜欢磨牙,“咔嚓,咔嚓”地直磨得人心慌。俏雅的床是单人床,窄得要命,好几次佳薇就像个秤砣似地“咕咚”一声就滚到了地板上。 最要命的是佳薇竟然睡得跟死猪似地浑然未觉,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一睁,忽然看到头顶上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块块的竖条条的木板。妈呀,我怎么挪窝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半天,才一脸黑线地想起来,原来是自己掉地上了。 三番五次地,饶是铁打的身子,佳薇也被冻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感冒了。俏雅忙着上班和做兼职,也没太多时间来陪佳薇去医院。佳薇是最怕打针的,自己一个人是死活不去医院的,胡乱地喝了一袋感冒灵和两粒消炎片就又爬到俏雅的床上闷头大睡起来。 身上焐出了一层汗,洗了一个热水澡过后,佳薇竟然觉得浑身通畅多了。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地提不起力气,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也是颤颤巍巍地,磨磨蹭蹭地拿个衣撑子挑了半天的衣裳也没挑到竹竿上,忽然一溜手竟然把湿答答的大红色的蕾丝文胸给搞掉到二楼去了。 佳薇急得忙用手去抓,什么没抓住,自己也差点一头栽了下去。佳薇惊慌失措地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有恐高症,眼看着她那火辣辣的文胸晃悠悠地荡在二楼横穿而过的黑色电线上,像屋檐下悬挂着一串一串红辣椒似地张牙舞爪着,黑漆漆的如蜂巢一般的门洞和窗户,楼下是一波一波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和粽子的吆喝声,小店里传出来的刺耳的唱片声和老大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京剧的,在楼下直接响成了一片惊涛骇浪。 佳薇拿根长竹竿趴在栏杆上拼了老命似地挑了半天,这不挑还好,一挑就把文胸给挑到二楼洗 手间的窗台子上去了。窗台子上的烟灰缸里晒了些橘子皮,被佳薇的长竹竿给打翻了,“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最后“啪”地一下从二楼掉了下去,摔得粉碎。 佳薇当时羞得整张脸都快绿了,不知道楼下住的是何许人也,佳薇是硬着头皮子磨蹭了半天才蹭到了楼下,挣扎着终于按了门铃,可“叮咚叮咚”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门,佳薇忽然想到,烟灰缸,抽烟的男人,不过哪有男人喜欢晒橘子皮的? 佳薇正纠结着要不要继续敲下去的时候,只听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佳薇的眼神还没来得及闪躲,那更火辣的画面直把佳薇给撞击地是春心荡漾,我靠,这画面,这福利,六块腹肌,大长腿,男人,抽烟的男人,喜欢把橘子皮晒在烟灰缸里的男人。 第9章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佳薇眼睛里闪烁着那一朵朵色迷迷直瞪瞪的目光倒把面前的这个一脸睡眼懵松的男人给搞得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估摸着是刚才在浴室里洗澡没听清楚有人按门铃的声音,隐隐约约觉得门外有人,喊了半天的宿舍里的其他舍友去开门却也没有一个人搭腔。慌慌张张地随便将浴巾往身上一裹就跑过来开门,谁知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抓了抓还氤氲着一蓬蓬洗发水泡沫的头皮子,靠在门框上,憨厚低沉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坏笑,“喂,姑娘,有何贵干?” 第一次这么□□裸地看着一个男人那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佳薇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可是目光就是贪恋地不肯再移开,要是当时俏雅在场,绝对会一脸血地看着薛佳薇,恨铁不成钢地批评道,“薛佳薇,你这只二货,你丫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佳薇说到底也就是个偶尔犯犯花痴的颜控,男人嘛,长得帅一点地不调戏调戏一下实在是对不起大学四年里白看了那么多的青春偶像剧。不知道是帅哥太爱抢镜还是佳薇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的,竟然吱唔了半天搞忘记自己下来是干嘛的了,不过对一个大男人说自己是过来捡内衣的,实在是有伤大雅,而且佳薇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半圈,本来想找个借口直接打退堂鼓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声尖锐且凄厉的女人银牙咬碎地嚎叫声,“混蛋,老娘就几天没过来,你竟然把女人带到家里来乱搞,你,你,你不得好死……” 话还没落完,那个女人就疯了一般拿着从浴室的挂钩上捡到的大红色的文胸“啪”地一下就扔到了这个男人的脸上。佳薇脑袋里猛地一嗡血,妈呀,这不正是自己的那个雷死人不偿命的蕾丝内衣吗?佳薇不忍直视这个画面,徒留那个一头雾水一脸无辜的男人跟自己的女朋友解释了半天也没奏效,反倒惹得女朋友更恼火了,直接劈头盖脸地就对着佳薇开始挑衅起来,“这是你的?嗯?” 佳薇一颗心虽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可这玩意打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的啊,要不然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佳薇一心慌起来就脑袋有点不做主,她惶恐似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像反应过来似地头摇地跟拨浪鼓似地,呃,这画面,佳薇忽然想到,啥时自己竟然也被冤枉成了被捉奸在床的下三滥的女人了。 那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御姐的架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佳薇,目光“唰唰”地落在了佳薇身上的某个微微隆起的部位,末了,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仿佛不屑一顾地嘲弄道,“就你,还36b,我看32a你都塞不满吧,要想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真是笑死人了……” 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的,颤得佳薇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血管仿佛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火药味在迅速升级,反正佳薇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在越描越黑,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夺回那男人手里的蕾丝文胸,像擎着一枚胜利的小红旗似地,娇嗔地笑道,“honey,我说我找不到我的小内内呢?原来被你给藏到这里来啦,你不是说洗完澡就带人家去挑选戒指的吗?我在楼下等你哟……” 佳薇最后一声“哟”还没说完,只看到那女人如疯了一般朝佳薇猛扑过来,还好佳薇机灵闪得快,撒丫子就溜得无影无踪,不过在溜之前,佳薇貌似听到“啪“地一声脆响,佳薇的心猛地一揪,还好溜得快,否则两个女人揪着头发厮打成一团的情景还真是美到波澜壮阔。 不过这楼上楼下的住着,总有碰头的时候。佳薇提心吊胆了几天,没到等冤家来报仇,倒把大姨妈给等来了。佳薇每次来月经都会疼到整个人就跟生了一场大病似地,况且又是这初冬的季节,佳薇冷得嘴唇煞白,手心脚心也会跟着直打颤儿。就因为这痛经,老妈还带佳薇去看过中医,中药倒是喝了不少,可也没见有什么效果。不过医生说,痛经也是有遗传的可能,佳薇母亲年轻的时候每次来月经的时候比佳薇疼得都厉害,有一次甚至还疼得晕厥了过去。 佳薇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地直嚷嚷,依旧疼得是翻身打滚。俏雅要上长白班,不能照顾到佳薇,不过临去上班前,还是细心地给佳薇煮了红糖姜汤和用滚烫的开水装了一个水焐子塞到热烘烘的被窝里。佳薇就这么疼了大半天没敢动弹一下,最后憋不住了要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卫生巾竟然用得一张不剩了。血流得太多,佳薇怕弄脏了俏雅的床单,最后还是套上了自己那毛绒绒的羽绒服去楼下的小卖部去买一包回来。 佳薇虽然是帽子围巾一样不落地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但是一到了楼下的时候,还是被一阵寒风吹到了自己的脖颈里,她‘咝溜溜’地打了一个寒颤,腹部的疼痛却是越来越厉害。她咬着牙,徘徊在小卖部的货架子上寻找着少女系列的‘七度空间’,紫色的包装袋上印着一萌萌的卡通少女,并不是多么钟爱,佳薇只是习惯了某一种牌子的东西,就像读书时习惯了用真彩的“笔芯”,所以就不想轻易更换。可是当佳薇刚把卫生巾拿到柜台子上想要付账的时候,却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耳畔清脆悦耳地响起,“老板,一包红梅。” 香烟盒子上印着的一朵梅花,在小卖部电灯的照耀下,仿佛氤氲着一种绵绵的香气。佳薇此时此刻疼得哪有心思抬头去看一眼对面那男人是谁,刚付了钱想转身就走的时候,却听到那男人惊诧的目光里迟疑地说了一声,“是你?” 佳薇猛地一抬头,也许是小卖部里的灯光太过强烈,佳薇有些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却还是看清了那男人的眉眼,是住在楼下的那个被佳薇同学看光上半身外加半个下身的英俊男人。 呃,虽说是冤家路窄,可也犯不着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佳薇虽然疼得是龇牙咧嘴的,却还是勉强地在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略显尴尬地说道,“呃,这么巧?上一次……上一次的事……” 上一次还是心有余悸,佳薇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索性戛然而止。他微微笑了起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打火机“啪嗒啪嗒”地冒着火星子,他嘴里叼着香烟,凑过去点烟的时候,火光仿佛瞬间就映亮了他的整个半边脸颊,微微一点颤动,在弥漫的烟雾里,他豁然笑道,“我和我女朋友已经分了,其实她也只是偶尔来住住,谁知刚好那天不凑巧,那个浴室里……” 他觉得话锋不对头,忽然也不再说下去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两个人仿佛都默契似地干咳了一声。佳薇的心里是翻江倒海的,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手里攥着的购物袋子被她揉地“哗啦哗啦”脆响,只是因为疼得厉害,他却看在眼里,忽然担忧地问道,“怎么脸色这样差,是生病了吗?” 佳薇忽然想到完颜许健也曾这样担心过她,可是终究还是成了陌路人。她心里一阵发酸似地摇摇头,可是就在二楼的档口,佳薇的肚子却实在是胀疼得如刀绞一般,他在她面请说着话,可佳薇却觉得脑子里‘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楚,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疼得要命,疼得格格打颤,最终还是没能抗的住的晕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给她盖被子,疼,还是疼,疼得她的整个嘴唇都是一片雪白雪白的。该死的大姨妈,不来的时候又把佳薇给急得跟什么似地,可这一来,却能疼得要了人半条命。她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天花板,不知昏迷了多久,窗户外面竟然飘起了毛绒绒的雪花,如筛盐,如飞絮一般地簌簌乱舞着。房间里开着取暖器,暖融融的热气猛地一阵扑在佳薇的脸上,是一股子好闻的药香气和凛冽的香烟味。 佳薇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才看到床头柜上是一包印着红梅的香烟,微微地一点呛人的味道,他仿佛才走没多久,烟灰缸里是一截刚点燃没多久就被摁灭了的烟蒂。然而只是一瞬间,佳薇却忽然蓦地怔住,烟灰缸里一丝丝裂痕仿佛是用什么东西粘起来的,那一点晒皱了的橘子皮的寒香,佳薇细细地念着,烟灰缸底部映出来的一行簪花小楷,‘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字迹清秀流利,落款是:顾念琛。 第10章 是蓄谋已久还是相逢恨晚? 后来佳薇才知道,顾念琛是a大最抢手的专业建筑系毕业的高材生,年年拿着国家励志奖学金不算,还是个桃花遍地开的情场高手。他是零七届毕业的,如今是a市一家颇有名气的建筑公司的一名工程预算师。按辈分来数,应该算是佳薇的同校学长。 学长喜欢抽同一种牌子的香烟,喜欢用同一种香水的女人,所以厨房的冰箱柜子上总是堆满了一盒一盒的红梅香烟,一朵朵的梅花叠摞起来,像女人那过了期却舍不得扔掉的半凋的口红。 男人总是这样,一旦吸起烟来,那真是不要命似地一根接着一根,不过宿舍里一个老烟鬼也就算了,和顾念琛一同合租的其他两个男人也是整天烟不离手的一副寂寞空虚冷的姿态没少让佳薇吐槽过。 佳薇其实是很容易和别人混熟了的性子,况且楼下住的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光鲜亮丽的大帅哥,佳薇如何招架地住。偶尔楼下砌长城三缺一的时候,佳薇也会屁颠屁颠地去赴约,一开始她还是矜持地保持淑女风范,三推四就的说什么你们可得让着我点,可是真正到了牌桌上的时候,佳薇就跟满血复活的圣斗士一般,开玩笑,薛佳薇同学打小可就是在老妈高超的麻将技艺下耳濡目染着,各种花样的麻将都是手到擒来,对牌,胡牌,本着要时刻揣度着头家要胡的那张牌以及誓死不放水的原则,搞定那三只菜鸟,对于佳薇来说,那就是分分钟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佳薇“噼里啪啦”几圈下来,最后来了个杠上开花,赢得是盆满钵满,就连掷骰子的时候,也开始揎拳搙袖,活脱脱一赌坊里沾了点铜臭气就根本停不下来的老赌鬼。 久而久之,那些男人们也压根不把佳薇当女人看,其实佳薇很喜欢这样一种欢愉的不掺杂感情纠葛的男女相处方式,只是这男人堆里整天都是烟熏火燎地实在是熏得人的嗓子有点架不住。每次一回来,佳薇的毛衣大褂就连头发上也是一股子呛人的烟味。顾念琛抽烟时还会顾及一点,每次佳薇微微一点咳嗽的时候,他都会将眼轻轻地磕在烟灰缸上,然后瞬间摁熄。 他说过,上了瘾的东西即使很努力地想要去控制,却还是不愿轻易地戒掉,佳薇心有戚戚然,微笑着说道,“就像你爱上的红梅,我的七度空间?” 他粲然一笑,眉梢舒展开来的时候愈发地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一般戏谑地说道,“知我者莫若小学妹也,不过你上次突然晕过去还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有时间还是要去看一看医生,总这样疼着,我看着也难受。” 佳薇其实也不想每次来大姨妈的时候都疼地哭爹喊娘的,可大姨妈毕竟就是大姨妈啊,哪有亲妈那般地掏心掏肺地舍不得让你疼一丁点了。不过一提起医生佳薇满脑子都是那些长得稀奇古怪还苦得要命的中药材,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算了,老妈还真没少逼她喝过这些玩意,可压根就没见效过。反正幸好,每个月就那么几天的罪受,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佳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青天白日的,和一个大男人讨论自己的生理问题貌似还有那么点难为情呢,她故意岔开话题,聊些不相干的旁枝末节。 他工作忙的时候,渐渐在一起玩得时光也少了,因为叨扰俏雅太多时日了,即使宿舍里其他几个室友不把话明面上说出来,佳薇也心里清楚她们在嫌她闹腾地慌。从没有那一刻佳薇是觉得自己这样手忙脚乱过,焦头烂额地奔赴各大招聘会上找工作,在网上的租房网里一遍一遍地刷着求合租的帖子。有精装修拎包就可以入住的,但是即使是三个人合租还是贵得让佳薇咂舌,就手把心的那点点子钱,一个月的伙食费都不知道能不能糊过来,要是一个星期内还找不到工作,佳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可是,便宜的合租房子也有啊,但是那粗糙的水泥地面的毛坯房子佳薇如何住得惯,更何况夏天还有那些什么蟑螂老鼠地到处乱蹿,佳薇一想到那些毛绒绒脏兮兮的东西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俏雅劝着佳薇说,这找工作和找房子都是急不得的事,如果手头上真的不宽裕的话,就从我这里拿,咱俩还谁跟谁啊。佳薇当然懂得俏雅是真心待她的,可是自己哪有那样没皮没脸的,住别人的不说,还伸手问别人拿钱,佳薇真觉得这样的自己不是颓废,而是报废了。 俏雅也不强求,快到年底了,手头上的工作也是越来越忙了,经常加班到很晚才能回来。她早在上个月就辞去了酒吧兼职的工作,老板很是惋惜,佳薇在“弥渡”工作了这样久,样样都表现地很出色,温柔,漂亮,勤快,不多舌也不八卦,最主要的是讨客人的喜欢。 其实,俏雅也是舍不得的,只是兼职毕竟是兼职,她现在工作这样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也分不出身心来应付酒吧这边繁忙的生意。老板虽然费了些心思想要挽留俏雅,但却很尊重俏雅要辞职的意愿,工资也结得很爽快。 “你不等他啦?”别人不知道俏雅的心思,难不成佳薇还会不知道。她当初留下来做兼职也是因为想要等那个第一次折纸鹤给她的男人。他搭讪的方式其实并不浪漫,俏雅见过很多男人以不同的方式向她搭讪,有西方绅士主动亲吻手指的,有英俊多金的男人邀请她跳舞的,也有初来乍到羞涩的小男生问她要电话号码的,很多她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却独独记得他给她描述的那一片五彩斑斓的澳大利亚的珊瑚海。 然而,那一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是再没有见过他一面。她想主动打听,却觉得这样未免招人嫌疑。 “我真傻,或许他早已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了,我却还痴痴地等着。”俏雅苦笑了起来,佳薇却在心里心疼了起来,她记得俏雅和她初次说起这个男人的时候那种喜悦,仿佛天与地之间都盈满了这种欢喜,她说,飞蛾就是这么傻。可是等了这样久,飞蛾就算等成了枯蛾也没有等来那足以温暖整个肺腑的火焰。 俏雅是个心思极细腻的女孩子,她能这样说必然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是了,他折给她一只香烟锡纸叠起来的纸鹤,却不愿再度光临。她等了,等了很久,终究还是将那只折地非常精致的纸鹤给沿着来时的路线拆开了。鹅黄色毛绒绒的灯光里,他的字迹洇晕开来,是黑色签字笔的墨印子。俏雅喜欢写字漂亮的男人,字如其人,她觉得他是干净优雅的,是她理想中的俊俏多才的公子,他对她说,“见到你,很高兴。陈絮”也许是签名签惯了,“陈絮”两个字虽然很潦草,却有一种飘逸潇洒的美感。 她一开始是认真的,因着那点不着边际的幻想,然而衣香鬓影里却不再有他醉醺醺的影子。俏雅偶尔闲暇时会趴在吧台上,一只手托着腮,怔怔地看着舞池旁边他曾坐过的地方,人去楼空,遥远地像隔着一重重的院落,枝繁叶茂,然而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抓不住。渐渐地,她也断了这样的念想。如若他真是范柳原那样的花花公子,那么他留恋过的每一个地方,应该都会给一个他青睐有加的女子折一只香烟纸鹤。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她的念想便断在了此处,仿佛是自己给自己生生地掐断了,那时的她还是清醒的,是一只枯蛾,看不到火焰的嫩绿苗子,心却先老了下来。 佳薇不是很了解这种一见钟情的恋爱的形式,在她的印象里,貌似都是男孩追她追得久了,她嫌累了,索性就答应交往一段时间,谁知佳薇依赖性强,一旦恋爱起来就舍不得放手。多半最后说出分手的,都是对方,就算是老妈的强制压迫,佳薇都不曾妥协过。按照薛佳薇的恋爱模式,完颜许健还真是第一个她开口说分手的男人。这个奇葩的相亲男,夺了她的初吻不说,最可恨的就是,他那副装出来的谦谦君子的模样倒把二老糊弄地一楞一楞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那次佳薇泼了他一身的雪碧以后,他还真是没有消息了,也不辩解也不挽留了。像不曾来过一般,他就这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佳薇始终觉得他是亏欠她的,是他辜负她在先,可是细细想来,真是因为有了这份亏欠和辜负,她仿佛才在心里烙下了一个叫‘完颜’的印子,时不时地翻腾出一丝恨意来,却也只是咬咬牙做不出任何回击。 如果这辈子佳薇不再能够遇见完颜那家伙的话,或许伤口会在时间的磨合下变得慢慢模糊起来,然而,她毕竟还是遇见了他。 天空依旧是飘着毛绒绒的碎雪花,楼下有小卖部的阿婆在生煤炉,她颤巍巍地将一摞报纸点燃,伸着舌头吹了吹便塞进了煤炭炉子里,顿时,一蓬蓬的青烟白雾从眼皮子底下袅袅升起。佳薇从黑漆漆的楼道里出来的时候,雪却开始下得有点大了,她换了一双雪地靴,抖了抖立在墙角被雪水雾湿了的青绸伞。也许是用久了的缘故,伞把子上生了一些锈,很难打开。 他就站在她的一步之遥,站在一株腊梅的旁边,也是撑着伞,蟹青色的雨伞,恍如很久,才低沉嘶哑地说道,“薇薇。” 薇薇,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叫她薇薇,可佳薇却扬起了脸,他比她高整整两个头,雪花落在了她小刷子似地睫毛上,一颤一颤的,像蜷在了黑丝绒里的一窝小白狐。然而此时的佳薇却顾不得那许多,也许真的是伞把子上的锈生得有点多了,她撑了半天也没将伞撑开,她勒得手都红了,是生疼生疼的感觉。就在完颜徐徐向她挨过来的时候,只听得伞“哗啦”一声,整个地全打开来。 佳薇忽地一颤,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她的整颗心忽然也跟着抖了起来。 第11章 防火防盗,却舍不得防学长 “薇薇,我……”,完颜其实是想挨过来替佳薇撑着伞,却被佳薇“哗啦”一声地溅了一身的雪珠子。他徐徐探过来的身子也蓦地顿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索性将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子的口袋里,沉默了起来。仿佛在掏着什么东西,口袋里微微露出手指骨节分明的轮廓,徐徐蠕动着,像鼓鼓的小棒槌,始终是不安分的。这样冷的天,他还是西装笔挺地装着优雅与深沉,可是他到底是不禁冻的,乌青的嘴唇上有微微地哆嗦和难堪,白色衬衫上的红色酒渍像午夜街头旅馆外兜售生意的女人那廉价而低劣的胭脂口红。 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眉眼间都带着点淡淡儒雅气息的男人,如今除了满身醉醺醺的酒气就是那呛人的烟味。佳薇其实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但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忽然“啪嗒”一声将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燃,火光猝然映亮他的整张脸颊,冷漠的近乎颓然的姿态,她想,或许他是真的累了,才会想起曾经轻而易举就可以吻上的女人。她是有恨的,可是蓦然放慢的脚步却轻易出卖了她,女人呵,终究是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完颜察觉出佳薇那不经意间的迟疑和顿足,他抽着烟,忽然狡黠的眸子里现出一丝慵懒和得意的神气来,像一只捡到了乌鸦嘴里那块肉的狐狸。他在乞求什么,无非是在哪个女人那里碰了钉子,偶尔想起来曾经这个唾手可得的女人,倒想秀一秀自己卑劣的存在感。佳薇早该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他若真是带了悔意来找佳薇的话,恐怕也不会如此光鲜亮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东西。 可是佳薇终究是迟了一步,他猜透了她的心思,发疯了一般将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了亦绾的肩膀,肩胛骨被捏得生疼,整个身子抵在了镶着红木框的墙壁上,是镂空雕花的一扇窗,*地顶在脑门后,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雪花纷乱地扫在彼此的脸上,佳薇咻咻地吸着寒气,浑身却是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那瞬间被丢掉的一切,他的蟹青色的雨伞,还有她那把上了锈的青绸伞,“咕噜噜”地挤到了一起,像古代深宅大院里女人们的那双绣花鞋,青灰色的,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和芍药。 终究是艳俗卑微的重逢,当他带着微醺酒意吻过来的时候,凛冽的烟草的香味,还有男人身上奇异熨贴的气息,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的这些,如今重蹈覆辙而来的时候,却像是在狠狠地抽她自己一巴掌。多么可笑,佳薇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捞起来的一股劲,忽然狠狠地摔开了他,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五个红红的爪印像一面红旗一般赫然印在了完颜的脸上,佳薇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换作以前,她会很给面子的只是脱口而出地骂他一声‘混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连混蛋也不如。 狭路相逢,他却依旧是咄咄逼人,佳薇如何忍受得了,他可能以为的志在必得却被佳薇的一记耳光给扇地粉碎粉碎,佳薇看得清楚,他的脸倏忽间变得铁青铁青,仿佛在抽搐一般地冲着佳薇吼道,“疯子,你们女人都是疯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点燃一支烟,却终究是掏不出口袋里的打火机,仿佛手脚都被捆住了一般,可是最终他还是走了,佳薇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何时松开来,是他故意挑逗时将手一直从下巴颏滑到锁骨的时候吗?只怪佳薇当时脑袋‘嗡嗡’地像有血潮似地不做主,他以为只要他的吻足够霸道,依旧可以将她擒地稳稳地,然而毕竟曾经绵绵的香气,也是会散的,化作一蓬蓬的青烟白雾,窝在煤炭炉子里,偶尔敷衍似地探一探头,像一只乌青的鬼。 男人都是这般坏得令女人们咬牙切齿的吗?明明还以为他是带着悔恨来求得佳薇的原谅的,原来只是酒喝多了,来寻求女人的安慰的。佳薇觉得自己简直是哭笑不得,怎么偏是自己倒霉,遇上这样的不知廉耻脸皮厚地都可以去砌城墙的坏家伙呢?衣冠楚楚的时候倒是人模人样的,翻起脸来却是连禽兽都不如。 他活该挨那狠狠一巴掌,佳薇只觉得冷,她没有拾起雪地上的伞,漫天弥漫的大雪密密匝匝地交织成一匹丝滑的绢绸。雪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伞面,风咝溜溜地打着旋儿吹过来,满头满脸地,抹一把就是一小块地雪碴子。 佳薇试着去系紧脖子上松垮下来的一方丝巾,刚绕过一圈想要打个结的时候,却感觉身后仿佛有橐橐的脚步声,一点点迟疑,终究撑起一把伞替她遮住了些许的风雪。 佳薇心中疑惑,这大白天的还有哪个跟她一样有闲工夫在这跟渣滓一样的贱男人横眉竖眼相怨相杀了大半天,佳薇满腹狐疑地猛地一回头,却看到是顾念琛撑着一把伞微微向她笑着,他故意将伞的弧形边缘向佳薇这边多倾斜一点,好替她将雨雪挡在外面,却让自己的半个肩膀整个地露了出来,雪花簌簌纷落,一会子功夫就垒成了一泓积雪。他没有穿羽绒服,只一件剪裁地非常合身的毛呢子大褂,深灰色的,配一件宝石蓝色的v字领羊毛衫。也许男人大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不过完颜那只衣冠禽兽显然没有顾念琛这样的好体魄。 “学长,你没去上班?”这个点,亲爱的顾念琛同学不应该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室里拿着铅笔划着他的建筑模型草图和工程预算吗? 可是顾念琛却答非所问地朝着渣男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笑着说道,“男朋友?” 佳薇拼命似地摇摇头,却又想起来以前交往时的那一段时光,算不上前男友,反正今天她薛佳薇是出糗出大发了,你丫就笑吧笑吧,索性一骨碌拾起雪地上的那把青绸伞,抖了抖上面的雪珠子,自顾自地撑了起来。 佳薇只是觉得冷才不想去跟旁人争什么,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必要去澄清什么。她打小就这样,自知有些东西是越描越黑,索性就撒手不去管它,过一段时间自然就风平浪静了。可是心里的委屈和寒冷却还是让她哆嗦了一把,两只手冻得僵住了,鼻头也是冻得青一块红一块的,像饭屉子上蒸熟了一半就被掰开了的山芋。 顾念琛敛了几分笑容,忽然将身上的呢子大褂脱了下来裹在了佳薇的身上,男人的衣服穿在女人的身上,总会有一种戏台子上唱大戏的水袖长舞的感觉,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熨贴,仿佛因着那熟悉的学长的温度,佳薇眼里撑着的泪水忽然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是憋屈的,但更多却是对心里恨着的那个男人的手足无措。 顾念琛怕佳薇冻着,凑过身子来替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男人身上的气息,除了凛冽的香烟味,佳薇总觉得他身上还有些其他的味道,是了,那日在他的卧房里的那股子好闻的恍若兰花一般的药香气,难道这货最近在吃啥子中药,难道是治疗那方面不行的中药? 佳薇忽然也不哭了,探过头去贼兮兮地朝学长身上嗅了嗅,像只小狐狸精似地死缠烂打地嗅着一块香喷喷的唐僧肉,本来佳薇还以为可以拿住学长的某些把柄,日后好敲诈敲诈这只二货。谁知顾念琛眼疾手快地刮了刮佳薇的鼻子,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说最近怎么老是梦见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我呢,那个……”他故作深沉地掸了掸羊毛衫肩脊上的雪珠子,是旧式的勾花羊毛衫,雪花嵌进去仿佛再也出不来似地,他戏谑地接着说道,“那个贫僧戒色已久,施主还是自重一些,善哉善哉!”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佯装着要阿弥陀佛地弯腰施礼。 佳薇差点没笑岔过气去,一向桃花绚烂骚包一样的学长这是改邪归正的节奏,还是最近真的是某方面功力大减,清心寡欲了。佳薇眯着眼满腹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末了,春光乍泄地凑到顾念琛的耳畔咯咯地笑了起来,“戒色?”她挑了挑眉,接着说道,“那小女子可否也能向大师借个色?”男人不就是喜欢这一套,既然她栽在了别的男人的手里,为何她就不能主动占尽先机呢? 佳薇刚一说完,踮起脚尖想要干点某些色色的事情的时候,却被顾念琛机灵地一把揽入怀里,两颗胸腔里都揣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是急得怕被兜了老底,而佳薇却是有点惊慌失措起来,手上空落落地仿佛揪到了耷拉在一边的丝巾上桃红穗子,那柔滑的软缎,佳薇抓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揉搓着,仿佛过了很久,顾念琛才微微澄清道,“傻丫头,学长可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呢。” 第12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顾念琛一直有吃中草药的习惯,所以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药草的香气,因为打小心脏就不好,所以自念琛懂事时仿佛就是药不离口地这么煎着熬着。因为长期服用西药的副作用太大,所以医生才建议用性情温和的中药慢慢调养着。 以前是外婆用陶瓷罐子在煤炭炉子上小心翼翼地煎着,家里碗橱的横格子抽屉里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中草药,铜绿的揿钮一掀开,黄芪,党参,远志,太子参,白茯苓,白术,炙甘草,每当外婆将蜡黄的油纸包的草药‘呼哧呼哧’地倒进罐子里的时候,趴在一边玩着弹珠的小念琛都能滚瓜烂熟地背出来。 但当时的顾念琛毕竟还太小,小孩子总喜欢一切甜的东西,甜的泡泡糖,甜的喔喔糖,却唯独喝不惯中药的苦,可那时的念琛却已经开始懂事了。每当他不肯喝药或是哭闹着推开搪瓷碗的时候,看到外婆眼里盈盈的泪水的时候,虽然会皱一皱清秀的眉头,却还是抿着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他曾经问过外婆为什么要喝这样苦的药,他讨厌别的小朋友每次见到他都像躲着瘟神一样地嘲笑他是“没人要的药罐子”,那种恨,仿佛是带着一种卑微的自怜,他不敢去问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父母,却唯独觉得外婆是在所有的孩子中最宠他的。 在昏黄的煤油灯的光晕里,外婆的脸仿佛也笼着一层淡淡的金边,外婆有长久未愈的青光眼,眼睛里总是洇着一汪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泪水。 她将小小的念琛抱在膝盖上,用粗糙的下颌徐徐地摩挲着小外孙粉嫩的头发上,慈祥却有一些哽咽嘶哑地说道,“只有我们念琛乖乖地喝了药,就能快快地长大,到时候就能替眼花耳聋的外婆赶走很多很多的怪兽,我们念琛啊,要快快长大哟……” 在外婆的一声声念叨着,念琛一天天地长大,虽然顾念琛觉得如今强健的身子骨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病怏怏的被人嘲弄的病孩子,然而骨子里却早已习惯了有那种淡淡的药草的香气。 佳薇说是兰花的香气,本来还以为学长在家里养了怎样的一株名贵的兰花呢?想着俏雅的房间里终究是单调朴素地过了头,总不免动了歪念头想从楼下顺个几盆花儿树儿的上来。顾念琛怎么会不了解佳薇的那点鬼心思,他是喜欢养花,却是因为屋子里的花的香气倒不如药香气好闻,索性都送了旁人。 佳薇一边‘呼哧呼哧’地喝着麻辣烫,一边不胜唏嘘地批评着顾念琛简直就是个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贵的败家子。不过批评归批评,该敲竹杠的时候佳薇那可是狮子大开口的节奏。 那天在楼道下跟完颜许健折腾了那大半晌的功夫,着实是冻得不轻,连嘴唇都冻得是乌紫乌紫的,因为干的缘故,唇脊上起了一层白皮,跟秋霜打过的一串葡萄似地,乌溜溜的,裹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顾念琛看着有点不忍心,这丫头虽然没心没肺的,但是总也照顾不好自己。上一次她大姨妈来的时候如果不是顾念琛在旁边,佳薇估计连晕倒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佳薇本来身子骨就弱,那天下午一面试回来,从暖暖的空调房里刚出来被冷风冷雪那么嘘溜溜地一灌,竟然稀里糊涂地发起了高烧。佳薇不愿意去大医院排队挂号等医生,所以歇息了一天的念琛就陪着佳薇在附近的小诊所里吊了几瓶点滴。 佳薇一躺在床上几乎就是分分钟能够睡熟的节奏,可是这一次却被针扎地心惊胆颤的。因为佳薇的血管子细,所以护士戳了好几针才找到了一根可以输液的血管。佳薇疼得是龇牙咧嘴的,她打小就怕打针,自然害怕,仿佛过了很久,佳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学长紧紧握着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被她那尖细的指甲深深地掐出了一道红印子。 后来顾念琛微微笑着对佳薇说道,“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害怕打针的呢,你是头一个,哈哈……”一开始还是正经地笑说起来,到后来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我总记得上小学的那会子,班主任一通知有防疫站的医生来给每个同学打预防针的时候,就会忐忑不安地连午觉也不敢睡了,后来才知道,打针也不过是如被蚂蚁咬了一口似地,渐渐地,也就忘了疼了。” 佳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可别提上小学打预防针的那丢脸丢到家的事了,整个班级里,也就薛佳薇同学是鬼哭狼嚎地跟杀猪似地,医生的针头还没扎进去,佳薇就开始“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那雪白雪白的白衣天使也许是被佳薇的哭声给吵烦了,最后竟然是把她的胳膊给戳得青一块紫一块。就算是到现在还有小学的同学一见到佳薇就谈起当年老同学那惊人的壮举,还好顾念琛没跟她念同一所小学,否则还不被他给整天挂在嘴边上笑话死。 小诊所里比菜市场似地闹哄哄的大医院安静多了,睡在佳薇隔壁床的是一对没有子女的老夫妻,妻子生病了,丈夫就一直陪在身边照顾着。丈夫之前在一家纺织厂里做车间操作工,后来退休了领了不到一年的退休金,纺织厂就破产倒闭了。靠着政府的那点微薄的补助金和低保金,老俩口虽然不至于沦落到要上街乞讨的地步,日子却也过得紧巴巴的。后来妻子被医院诊断出是晚期胰腺癌,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的时间。虽然丈夫始终不曾告诉过妻子的病情,但她如何能不知道?只是相扶相爱了一辈子,妻子最大的遗憾却是没有给丈夫添过一儿半女。 佳薇也不知道,为何那天晚上那个满面苍白的婆婆会和她絮絮叨叨地说过这许多话,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逢人就有说不尽的一辈子的苦与乐似地。佳薇斜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忽然就盹着了,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轻轻地拨动着她的手腕,佳薇蓦地惊醒过来,原来是顾念琛替她装了一个热烘烘的玻璃瓶子的水焐子,药水很凉,佳薇的血管也掉得有些青肿了。顾念琛记得小时候家里买不起塑胶皮的水焐子的时候,就会从村头的乡镇小诊所里多要些空了的药水瓶子回来,灌满水,烫那冻了生疮的乌紫的手。 因为佳薇打点滴可能会要三五个小时才能吊完瓶子里的药水,所以她一开始以为顾念琛早就溜回去睡觉了,谁知他是烟瘾犯了,跑到长街斜对面的那个小卖部去买烟去了。他习惯抽红梅,躲在一棵避风的大树下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他是有心事的,家里的叔叔婶婶又在和父母争着上一辈子人留下来的那一点点的家私。 因为小叔家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所以念琛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这身后的家产当然就是都给顾家唯一的香火念琛的。本来爷爷的手里是有十来亩地的承包经营权,一开始政府没有实施农业税补贴的时候,小叔小婶还不说什么,顶多就是在背后嘀咕两声说是老爷子实在偏心,不把孙女当人看,后来农业税的补贴一下来,贼头贼脑的夫妻俩个就开始红了眼睛似地在家里吵起来。那时候老爷子还在,小叔小婶还不敢兴风作浪起来,后来老爷子一去世两兄弟简直就跟仇家似地吵翻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当过红军,去过西藏援助,也参加过抗美援朝,所以老来有政府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补助,小叔偏偏和父亲吵着说老爷子这笔钱一定是给大哥一家子私吞了,但父亲却说老爷子这两年生病抓药住院的这两个钱早就掏空了,最后两家人拼命厮打在一起,彼此的脸都被抓破了。 一开始顾妈妈是不想让在外面上班的儿子知道这些烦心事,才一直瞒到了现在,可是顾爸爸上次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才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向儿子倒了这许多的苦水。顾念琛想着向公司多请了两天假回家看一看,但是顾妈妈顾惜着儿子,想着念琛一回来弟媳妇更是揪着老爷子心头上的宝贝死活是不放手。 说到底还是钱惹的祸,这世道就连打断了骨头还连着肉的亲戚间也是这般的勾心斗角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此时此刻的顾念琛靠在一棵大树上抽着烟,那一点点的猩红的火星子在指间猝然绽放,最后悄然滑落。因为处于a市的西郊地段,所以街上的行人车辆并不是很多。长街两侧的路灯次第点亮,那橙黄色的光晕虚虚地笼在树冠子上,微微泛着一点胭脂的红。偶尔有出租车拐过来以为他要打车,顾念琛只是微微地摆摆手,最后嘘溜溜地吹了一声口哨,将火红的烟蒂在脚板子底下“嗤啦”一声踩地粉碎,蜷曲的烟丝,豁喇喇地泼溅了一地,黄地有点让人反胃。 顾念琛重新踱回小诊所长廊的时候,佳薇已经靠在白棉布的枕头上睡着了。玻璃瓶里的药水已经快要吊完了,他揿了揿床头的电铃,过了一会儿就有小护士来替她换了一瓶。顾念琛看着空的玻璃瓶子,就想着要给佳薇焐一焐那冻得冰凉的手。也许是针头挑动地一点点地刺疼,佳薇忽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高烧退了一点,佳薇还是觉得晕晕的,在一旁端着药水瓶和温度计的小护士忽然微微笑着说道,“姑娘真是幸福,有这么体贴的男朋友陪着。” 佳薇摸着手心里如软缎般光滑的药瓶子,有点讪讪然地尴尬起来,欲要澄清些什么,却看到顾念琛替她掖了掖被头,低沉悦耳地说道,“觉得好点了没?” 学长突然正经地温柔起来,佳薇还真是有点受不了,仿佛是受宠若惊一般地点点头,忽然有点委屈地说道,“学长,我以为你走了呢?” 顾念琛忽然坏笑了一下,将冻得跟青石似地双手在佳薇的被窝里渥了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外面真是冷啊,撒泡尿都能结成冰凌凌子,幸好学长长得结实,否则不得结个冰棍回来。” 佳薇顿时一脸黑线。 第13章 他的青梅竹马,你的锱铢必较 佳薇吊完整整三瓶水从小诊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冷风唿喇喇地灌到鼻子眼睛耳朵里,佳薇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脖子上的围巾层层多箍了几圈,急急忙忙出来,忘了带针织的羊毛帽子出来,顾念琛就替佳薇将她羽绒服后面的兜风帽子给一骨碌地兜在了头上。 毛绒绒的帽檐子戳到了佳薇的眼睛上,连头发也被弄乱了。她嫌他笨手笨脚地系不好帽子两侧的那个长长的穗子,就自己捣鼓了半天,淅淅沥沥地羽绒衫布料子‘呼哧呼哧’地擦过来擦过去,薛佳薇就差把自己整个人给捆起来。 因为佳薇那天晚上穿得是上次老妈在百货商场给她买的那件绿油油的羽绒服,顾念琛就一个劲地笑佳薇裹得跟个粽子似地,佳薇没好气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优雅地甩了一他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个人一路上闹腾的,雪踩在长靴子底下‘咕嗤咕嗤’地一阵乱响,佳薇偶尔会趁顾念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在雪地上捏一个雪球掷过去,顾念琛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在雪地上滚成了一团,满头满脸地都是白的雪,顾念琛故意钳住佳薇似地将她压在了身下,佳薇忽然觉得心跳跟慢了一个节拍似地,整个世界都清净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在心间缠绕。她以为学长会像韩剧里的欧巴似地吻下来,所以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被看穿,谁知顾念琛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家伙总是有事没事地爱耍她,佳薇这种天蝎座女人的性子最懂得以牙还牙,眼一瞪脚一跺,豁喇喇撒了顾念琛一脖子的雪。 貌似第二天佳薇的高烧退了,倒把顾念琛搞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个病鬼似地,看来这次的感冒还真是昨晚冻得不轻,整个楼层间就听到他哄天似地不停地打着喷嚏,期间还夹杂着他那余音绕梁的尾部颤音。出于人道主义兼同校校友的友好慰问,佳薇坐在学长床边的小凳子上神采飞扬地剥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哈哈……” 顾念琛一脸哀怨地躺在床上,这小没良心的,这会子倒来瞧学长的笑话了。不过玩笑归玩笑,佳薇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昨晚是她玩得过火了点,顾念琛一直还顾及着尽量不把雪撒到佳薇的身上,谁知女人就是女人,以为男人可以替她抵挡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仗着男人是在乎她的,男人不会像女人那般地容易翻脸,男人,顾念琛是这样一种男人,而完颜那只禽兽又是另外一种本不该靠近的男人。 顾念琛是有这样多的好,对女人那糟透了的脾气总有足够多的忍耐力,就像俏雅偶尔说的,他不是一点点子的好,而是特别好。其实俏雅第一次暗恋那个男人失败的时候,佳薇是想把学长介绍给俏雅的。俏雅温柔大方漂亮文静,学长帅气逼人风度翩翩的,在世人眼里,那是相当般配的。也许一开始在佳薇极力地撮合下两个人相处地是很好的,但就像俏雅自己说的一样,两个性格太相近的人走在一起,不是太过平淡就是太过激烈,终究是不适合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佳薇觉得俏雅说的不无道理,索性也就随他去,就像普通朋友一样继续处着,彼此再见面时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不过佳薇倒觉得俏雅是离得远才没发现学长身上那一摞一箩筐的大毛病,譬如说衣服总喜欢堆一个星期才一起放在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次性搞定,有时候佳薇她们楼上的洗衣机坏了,因为冬天衣服难洗,所以就想着拿到楼下来甩干,可是每一次几乎都能被男生宿舍那惊世骇俗的景观给搞到崩溃,譬如说顾念琛总喜欢穿个红色的大裤衩在客厅里招摇过市的,早上刷个牙都止不住地要荒腔走调地飙一嗓子黄梅戏,不过最大的毛病也是让佳薇最头疼的就是这家伙就连生病了也不要命似地抽烟。 他说喜欢上抽烟还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子,他叫她黛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个姑娘,鹅蛋似的粉脸嵌着两丸水银似地乌溜溜地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搭配着一张玲珑精致的小嘴,唇线很美,像画笔描出来的一样。小时候他只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像过年时墙上贴的画子里的美人儿,他情窦初开的时候也学那些男孩子写文绉绉的情书给她。 可是美人儿的家境却是非常艰难的,她在家里是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弟弟。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才求爷爷拜奶奶似地求来了一个带把的儿子。因着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后来她妈听了别人的糊涂混帐话竟然想着给邻村一家富户人家做养媳妇,黛梅出落地这般标标致致,将来可少不了娘家的好处。可是黛梅却是哭哭啼啼地死活不愿意像卖丫鬟似地卖给别人。那天晚上她逃出来的时候,她找到的人是顾念琛。她说,念琛,带我走好吗? 顾念琛最终也没有答应带她远离那囚牢似地可悲的家庭,黛梅去了邻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记得她那晚哀切却充满信任的目光,当他沉默不发一言的时候,他看到她眼里那转瞬即逝的一丝丝绝望和落寞。很多次,顾念琛失眠的时候都会整夜整夜地抽烟的,等到整个屋子都乌烟瘴气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曾经是活过的。她的委屈他何尝不懂,可是那时的他却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佳薇还是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叫做‘黛梅’的女人,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应该也是像黛玉落梅一般的女人吧,明明嘴上说着是想听听学长丰富的情史的,可是当看到学长提起这个女人眼里的那种依恋和不舍的时候,佳薇的心里却又觉得酸酸的,涩涩的,她是在嫉妒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还是橘子吃多了,整颗牙齿都快被酸掉了。 顾念琛还要再讲下去的时候,佳薇忽然指了指厨房里的糯米粥蓦然打断道,“那个,我给你煮了点粥,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着点火。” 粥早就熬地有点干了,有点微微地糊味,咕嘟咕嘟地汩着白泡沫,只是卧室里的门是关着的,才会两个人都没有闻到。佳薇心急地想把不锈钢锅端下来,也许是心不在焉,却忘了带手套,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佳薇的手被烫得跟猪蹄似地,顿时就红肿了。一大锅粥就那么淋淋漓漓地泼溅了一地,连带着案板上的水瓶和玻璃杯子也被扫下来摔得粉碎,满地的狼藉,像是最讽刺的嘲笑。 顾念琛在床上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地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不知道佳薇出了什么事。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穿拖鞋了,当他看到薇薇蹲在厨房门口惊慌失措的脸上滑过的泪水的时候,忽然心就跟着揪疼了一下。 佳薇看着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就滚落了下来,她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却极力想要把话说得清楚,“学长,对不起,我总是做不好这些,连一锅粥都煮不好……” 当佳薇着急着想要找笤帚和簸箕扫走这些不堪的过往的时候,顾念琛却忽然将她烫伤了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耳垂上,极心疼的说道,“薇薇,没关系,这些我来打扫就好了,”他找来药箱,替佳薇上了药,绑好了绷带之后,这才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呼呼的热气,他忽然问道,“薇薇,还疼吗?” 佳薇拼命地摇了摇头,在学长面前,她永远都可以像一个受伤的小女孩似地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可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的确什么事都做不好,饭煮的不是夹生就是太稀烂了,菜也总是不是炒糊了就是盐放多了。 本来想着学长生病了,自己煮点粥给他暖暖胃,谁知反而让他为自己提心吊胆收拾那些烂摊子。其实顾念琛赤着脚冲出来的时候,脚心却也是被玻璃碎片和水瓶胆的碎渣渣子给戳破了。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佳薇不放心,因为水瓶胆里毕竟是镀了一层水银,怕有破伤风的危险。 顾念琛刮了刮佳薇的鼻子,笑着说道,“以前家里忙着收割稻子的时候,那么长的镰刀不小心割在了腿上,血流得那样深,连骨头都看得见,却不吭一声,如今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顶多过个两三天结了疤就好了。薇薇,倒是你,这烫伤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少沾水,如果疼严重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佳薇蜷缩在沙发上,刚也是被吓得不轻,到这会子还没怎么能缓过来。仿佛过了很久,这才嘶哑地一诉衷肠地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连找份工作也难得跟什么似地,学长不嫌弃我这个小灾星就是我的造化了,哪还敢奢望再有什么。” 她说得无比诚恳,顾念琛将药瓶和绷带一一地摆放进医药箱里,只听“啪”地一声,他扣上按钮的时候才笑着说道,“咱们a大毕业的可都是精英,只是你是中文系的毕业的?” “呃,学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在你面前说了至少不下五次了。”佳薇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是想想,其实当年高考完报专业确实是凭着一腔热血,毕竟a大曾经也出过几个享誉文坛的大作家,可是毕业了才知道,中文系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是有多难。而且在a大的这四年里,建筑系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似地一直享受着黄金级别的待遇,学校门口就矗立着伟大建造师茅以升的雕塑,而中文系始终就像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废掉的妃子,吊着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其实学校后来多次想撤掉这个专业,佳薇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破碎了。 “倒不是忘了,只是想起来有个故人也是中文系毕业的,想着你们应该认识,但后来想想,她应该比你高一届。” 他倒老实巴交地和盘托出,却打翻了佳薇心里的醋坛子,她满腹狐疑地“咦”了一声,然后凑过去好奇地问道,“故人?前任女朋友?前前任女朋友?” 顾念琛揉了揉鸡窝似地头发,有点难过地说道,“她已经过世了,因为一场车祸。”眼底是转瞬而逝的惊慌和悲悯。 佳薇蓦地住了嘴,他说是他大学最好哥们的女朋友,以前聚会或是唱k的时候,哥们总爱带上女朋友,久而久之也就玩熟了。在他生日的那天,这个烟灰缸是那女人送给他的,缸底的簪花小楷还盈盈地浮在玻璃上,像细碎的小花,“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原来理科男也喜欢舞文弄墨的,佳薇用茶几上的美工刀在缸底细细地刻下自己的名字,挨挨挤挤,不成样子,美其名曰,“盖章。” 就像紫霞仙子初次来到那片荒凉的沙漠似地,她说这里的一切日后都归我管,包括你这只臭猴子,佳薇也对他宣布了占有权,这家伙感情史这么丰富,分分钟就有被抢走的危险,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登上他心里的那片岛屿,插上红旗,宣布主权。有时候爱情就可以这样地霸道和自私,她不知道对于学长的感情是爱还是仅仅是好感,当她开始为他那些烂桃花吃醋的时候,她就知道,心里是稀罕他的。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佳薇自己也不清楚,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过佳薇还没幻想两日,老妈又开始给她捣鼓着相亲。 对于母亲大人,佳薇还真是惹不起也躲不起。 第14章 爸,我要做您永远的贴心小棉袄 老妈的开场白永远都是“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说你妈会害你吗?真是越养大越成了仇人了,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有你了,你说说你,也不正经谈个男朋友……”佳薇每次一接电话,都是母亲的一顿数落。偶尔从电话里可以听到,父亲在一旁翻动报纸时微微地咳嗽声,估摸着也是听得烦了却不敢直接吭声,在外人眼里,父亲一向都是惧内顾家的好男人形象。 佳薇顿时像找到了知音似地,可是三五秒之后,就听到老妈在电话那端忽然骂道,“这孩子这么不听话还不都是你惯的,我说她两句你就不耐烦了,好好好,你们都嫌我是吧,这个家以后我也不做主了,随你们闹翻天去,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报纸,上面有你的那个老情人是吧,我让你看……我让你看……”,佳薇在电话里可以听到清晰地报纸被撕碎的声音,伴随着呼呼的气流,佳薇的心也跟着被吊了起来,可是她心里清楚,父亲终究是会让着母亲的。以前在佳薇很小的时候,懵懵懂懂地就听到上一辈的人最喜欢说什么夫妻两个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记一辈子的仇的,可是在佳薇的印象里,父亲始终是隐忍不发的,他是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即使吃了一点点小亏,也不会是那样容易计较的男人。除非母亲对奶奶做得有点过分了的时候,父亲才会真正的发脾气。 可是佳薇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俏雅总羡慕着佳薇说有这样幸福的一个完整的家,她是想求着人多关心着一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是不能了。自从俏雅的母亲重新改嫁了之后,就与瓜渡村的那边断绝了一切的来往。继父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后来母亲生了第二胎以后就更没有什么精力来管俏雅了。 “我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地,一开始我还能捡到别人剩下来的一些不要了的东西,可是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好玩的,好吃的,全给了他们的心肝儿宝贝肉了,说出来还真是可耻,那时候看着学步车上的那个小家伙之后,我还真恨不得掐死他,可是薇薇你知道吗?当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姐姐,抱抱’的时候,我却再也不敢有这个念头。”佳薇从来不曾认识过这样的俏雅,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俏雅的性子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残酷的偏执,或许是一种飞蛾扑火式的孤勇,要么全盘拥有,要么彻底毁灭。可是她终究庆幸的是,俏雅有着清醒的自持,这是很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不曾拥有的。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们终究是只能成为别人生活里的旁观者,一个清醒的局外人而已。 佳薇本来以为母亲吵吵闹闹,父亲忍让忍让也就过去了。谁知奶奶那天打电话过来告诉佳薇说,母亲竟然要和父亲闹着要离婚。佳薇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这都老夫老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突然提出要离婚呢?佳薇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挂上电话就打了一个的飞奔回家。 家里早已闹成了一锅粥了,母亲坐在床头哭得哭天抢地的,二姨三姨还有舅妈都在一旁帮着劝着。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好像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有回来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奶奶一看见孙女儿回来忽然眼泪就滚滚地流了下来,佳薇的脑子也是“嗡嗡“地仿佛在天旋地转一般,她攥紧奶奶的手,心却如刀绞。 在佳薇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家里就从来没有闹成这样的鸡飞狗跳过,母亲恨得咬牙切齿,骂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在谴责父亲的大逆不道,最后终于委屈地嘶哑道,“我不过是骂了他两句老情人的话,他便像疯狗一样扑过来,什么东西,我跟了他大半辈子倒不如他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他有种他就找她过日子去,最好一辈子也别跨进这个家门,大家干净。” 无非就是那天为了佳薇的终身大事母亲撕了父亲手里的报纸,顺带提到了父亲以前的那一段走投无路的情史。那个女人始终是父亲心头一块久久不能痊愈的心病,他记得父亲那个皮夹子隔层的最里面永远藏着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当然前提条件是老妈不知道,可是小时候的佳薇最是调皮不过的,她就爱拿个水彩笔到处涂涂画画,后来有一次她从父亲的皮夹子里抠出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她怎么都觉得这个照片上的阿姨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的老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面凃颜料,那是父亲第一次惊慌失措失地手打掉了佳薇手上的画笔,佳薇那时不懂,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任何女人都无法容忍睡在自己枕边二十多年的丈夫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别的女人。母亲纵然是大大咧咧爱吵闹的性子,可她毕竟是把毕生的青春和幸福都托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佳薇一边忙着劝慰母亲,一边担心整日不回家的父亲会在外面有什么危险。 似乎过了很久,佳薇始终没有拨通父亲的电话,母亲嘴上说着咒父亲不得好死的话,但心里忽然还是有担心的,佳薇安慰着母亲和奶奶要她们别着急,可自己却开始感到一点点地害怕起来。 父亲固然是有好脾气,平时多半的时间都是母亲在说他却是闷不吭声,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想不开一些事情。佳薇这几天也顾不上梳洗吃饭了,用手抓了抓头发瞬间扎了个马尾就去父亲曾经最常去的地方去找他。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庆幸的是,这种父女俩个之间的默契一直都在。佳薇是在一座废弃了很久的游乐场那里找到了父亲,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带她来这里坐旋转木马,后来因为商业中心的转移,游乐场生意惨淡,渐渐地,这里的地皮也被转让了出去。前不久听说是要建成一所幼儿园,只是很久了,都没有要动土的迹象。 摩天轮高高地耸立着,愈发显得坐在长凳下的父亲瘦削的背影。一片红枫掉下来落在了他的肩头,父亲瘦了也老了很多,他侧过身子时脸上的苍白而憔悴,仿佛大病了一场似地,佳薇的心蓦地颤了起来,她喊了一声,“爸……”那种心酸的感觉,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噎地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父亲转过身子,仿佛沉默了很久,眼眶里有微微地湿润,这个坚忍而清瘦的男人,这个抿一口老酒眼角眉梢就会舒展开来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女儿,带着几丝愧意和难过,缓缓说道,“薇薇,你恨爸爸吗?” 佳薇猛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坐在父亲的身边,像小时候在旋转木马上父亲呵护在她的身后一般,她挽起父亲的胳膊,将头微微地靠在他的肩头,微笑着说道,“爸,我们回家吧,妈和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 父亲依旧是一台收音机和几张金陵晚报,沙发上被父亲坐出了深深凹印的地方永远都有着父亲最体贴的温度。佳薇这几天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和事佬和小丑的角色,偶尔饭桌上冷场也是在佳薇一声声地欢声笑语里变得热闹起来。佳薇本来以为这下母亲应该就不再闹腾起来了,谁知过不了多久,老妈和老爸又分分钟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薛佳薇的相亲模式再次开启。 佳薇这次的相亲对象是老妈牌桌上一个老友的亲侄子,听说国内顶尖学府q*律系毕业的,长相文质彬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虽然不是个‘海龟’,但好歹家世好,学历好,相貌好,算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贵族公子。鉴于上一次相亲的失败,母亲这下可是把人家的底细都给摸得干干净净,那男孩从小到大成绩一直是全校名列前茅,还拿过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高考时是本市的理科状元,直接被保送到了q大。 如果放在以前上学的时候,佳薇对成绩好的男生那是既崇拜又爱慕,可是都大学毕业这么久了,佳薇觉得这个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好男孩到底有什么可去交往的。带着厚厚的眼镜,整天夹着一摞书穿梭于学校的图书馆与教师之间,和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到耳朵根子。佳薇顿时对这种男生失去了兴趣,可是饭桌上佳薇哪敢反驳,老爸和老妈好不容易重归于好,佳薇总不能让他们二老又因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整天吵得鸡飞狗跳的。 相亲约好的地点是在离佳薇家不是很远的一处风景不错的小公园,每次不是餐厅就是咖啡馆,佳薇一听到这些地方就觉得反胃。那男的倒也不反对,说听女方的主意。本来不想化妆的佳薇还是被母亲一阵唠叨地化了一个很得体的淡妆,杏子黄色的呢子大褂里配一件浅绿色的打底衫,带一点点跟的黑色皮靴配一条兔子绒的苏格兰式格子短裙,乍一看很淑女,佳薇都快觉得这样的自己迟早会有逼疯的一天,可是在没疯之前,她还是乖乖地去见了那个男人。 湖心的小亭子里坐着一对一对的小情侣,佳薇远远就看见那个男人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长凳子上在玩手机,别问薛佳薇是怎么认出来的,通过母亲层层叠叠地把关和相关履历地了解,佳薇想认不出这个男人都难。 也许是等佳薇等得久了,她看到他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酸疼的脖子。佳薇将双手插在呢子口袋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忽然站起来笑着问道,“薛小姐?” 佳薇点了点头,随即附赠点笑容,初次见面总难免有点尴尬,佳薇笑着说道,“等很久了吗?刚路上堵车,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男人瞬间将手机揣进口袋里,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没……没有,我也是刚到不久。”他瞬间低了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佳薇在心里凉了半截,这就是所谓的q大毕业的法律系才子,可毕竟第一次见面,总不能冷了场吧,佳薇建议绕着湖边走走,他不反对,仿佛一切可以由你来拿主意,可是这种感觉并不是她想要的。 湖边栽种着很多株腊梅,黄澄澄的小花开在枝头,像清晨牙刷上沾的一点牙膏沫子。他一个劲地说着他的光荣史,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然后是高中到大学,每年的奖学金都快能拿到手软。在这样的好学生面前,佳薇真的是插不上嘴,越听越无趣,又不好直接走人。在路边小餐馆里随便吃了点饭,佳薇就想回家。 那天很冷,到了傍晚的时候隐隐还下了一点点的雪,佳薇本来以为这个家伙会打的送她回家,谁知竟陪着他在车站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冻得佳薇整个人都快僵掉了。她本来是想着要自己打的回家算了,可毕竟他姑妈还是老妈多年的至交牌友,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 这个书呆子,佳薇是恨得咬牙切齿,最后还是自掏腰包地打的去了俏雅的住处。幸好包包里带了 俏雅家的大门钥匙,俏雅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其他两个在酒店上班的女孩子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玩了。佳薇打了一通俏雅的电话,一直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可能快到年底了还在加班吧。 佳薇吹了点风,好像是着凉了,在煤气灶上烧了壶开水就晕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感觉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舔着自己的手指,那种凉凉的感觉,佳薇用力一抓,忽然一股刺痛逼得她从床上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 第15章 如梦如幻月 佳薇从床上尖叫着蹦起来的时候,同时也听到‘咕咚‘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忽然间又蹿地没影儿了。 佳薇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几乎是七魂掉了六魄,怔了半天,方才将书桌上的台灯摁亮了。手指上还是湿湿的仿佛还有被咬破的痕迹,该死的老鼠,实在是太猖狂了,大晚上的还能蹿到床上来咬人。 难怪前几次佳薇不在这的时候,还听俏雅老抱怨说最近社区居委会请了工人来通下水道,好多老鼠都从管道里蹿了进来,家里放点吃的东西就被老鼠给啃地精光,还留下一地的老鼠屎和骚气冲天的老鼠尿,最诡异的事,现在的老鼠简直都快修炼成精了,和俏雅合租的那姑娘说有一天夜里她忽然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一开始还以为是床头壁灯开关的荧光粉,那姑娘是最怕老鼠蛇蛤蟆这一类的东西,吓得还发烧了几天。 佳薇看着手上被老鼠舔地湿漉漉的只觉得一阵恶心,可是忽然也感到一种害怕。她一直开着床头灯,坐在床上没敢睡觉,可是还没等自己缓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又门铃被揿响的声音。 佳薇以为是俏雅回来了,穿了身睡衣就去开门,谁知站在门外的却是住在楼下一身西装革履的学长。这大晚上的,这衣冠楚楚的模样,好像刚参加完婚宴酒席才回来一般,虽然有些酒意微醺,但声音却是清醒而惊惶的,他焦急地问道,“薇薇,怎么了?” 佳薇揉了揉被老鼠咬伤了的红肿的指头,似乎还心有余悸地颤颤地说道,“刚被一只老鼠给咬着了,呃……貌似是老鼠,不过我也没看清楚那玩意就溜得没影子了。”这只死老鼠,若真正被佳薇逮住了,还不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应该是今儿个一整天佳薇都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被老妈逼着去相亲,然后遇上了一毛不拔还满嘴跑火车的奇葩男,再然后就是被老鼠咬了的血淋淋的收尾。 顾念琛仔细看了看佳薇的伤口,两个深深的牙印洞口已经微微地肿了起来,百分之九十就是老鼠咬的,而且佳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 苹果也被啃地坑坑洼洼的。顾念琛用医药箱里的酒精替佳薇将伤口消了毒,但是毕竟老鼠这种东西整天东蹿西藏的,身上的细菌比较多,顾念琛说可能还要去防疫站打疫苗,佳薇一听又要打针,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二天咬咬牙,佳薇还是肉痛地去了防疫站,回来之后佳薇也不敢再住俏雅的那个房间了,她还准备跟俏雅商议商议要不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合租,总不能一天到晚地跟一帮大老鼠斗智斗勇,提心吊胆的吧,可是这几天她连俏雅的影子也没瞅上一回。 顾念琛建议先去农贸市场那边买几个粘鼠板和几粒老鼠药拌在香的东西里引诱老鼠吃下去,可是现在老鼠比人都快精了,哪会那么容易上当。佳薇第二天晚上想也没想就卷个铺盖准备挪窝到学长的眼皮子地下。毕竟有个男人在好壮胆,就算有老鼠到处乱蹿,她还可以吊在学长的脖子上寻求最安全的避风港湾。 顾念琛宿舍里其他两个舍友,一个出差了,还有一个女朋友过生日一准是出去开宾馆了。正好空出来的两个房间,佳薇连铺盖都不用打了,可是男人的床她如何睡的惯,那两个家伙的德性佳薇还能不了解,臭袜子是床头一只床尾一只,内裤领带衬衫更是随处乱扔,就连那脏的都能汪出一锅油的床单也不知被多少个女人睡过。数数枕头上那些红的绿的黄的长长的发丝佳薇就觉得够了,至少在这一点上顾念琛还是强那么一点点,身边不会不停地换女人,不过说到底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哪个男人不是吃着碗里瞟着锅里的。 佳薇也犯不着去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正所谓吃人家嘴软穿人家手短,佳薇权衡了半晌,还是决定最后把窝挪到了沙发上。 其实佳薇一早盯上的是学长的那张既宽阔又干净的红木床,最重要的是佳薇最喜欢的就是学长的那一床晒得暖融融的鸭丝绒被子。只是顾念琛这家伙实在是贼精贼精的,佳薇的那一点小心思在他眼里那是分分钟被破解的节奏。不过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佳薇趁顾念琛洗澡的间隙偷偷溜进房间里把那床鸭丝绒被子给盗了出来,等到顾念琛洗完澡出来发现的时候,佳薇早就一屁股陷在里面假装睡着了。 顾念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忽然凑过来提佳薇将被头掖好,是紫罗兰沐浴乳的香味,还有一股子好闻的药香气,在落地灯橙黄色的光晕里,一蓬蓬地袭了上来,佳薇松了松鼻子,忽然那如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地颤动起来。他身上总有股佳薇无法抗拒的奇异的气息,当他靠她靠得越近的时候,佳薇恍惚觉得这家伙就是故意在引诱她犯罪。不过她薛佳薇是何许人也,你越是挑逗,她越是不吃这一套,她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固执,就算是撞了南墙也是不愿意回头的,顾念琛终于妥协地扭了扭佳薇粉嘟嘟的鼻头,揿灭了客厅的灯火,回屋重新从橱柜里翻了一床棉絮出来。 透过虚掩的门缝,佳薇做贼似地从沙发沿子上探了探头,他黑色的剪影轮廓卧在一方扇形的晕黄灯光里,第一次她感觉到了他的孤单。 对于顾念琛的家庭背景,佳薇没有听他提起过,只依稀记得他说自己是农村考出来的孩子,一个村上也出不了几个大学生,当年他是以高考六百一十二分的高分考上了a大的建筑系,父母很是引以为傲,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家里办了十几桌的酒席,农村人虽然日子过的紧巴,但是份子钱却出得很足,可是毕业了这么久,始终无法出人头地,父母是想着要他继续考研申请全额奖学金出国深造,可是顾念琛却牵牵绊绊地顾念着很多东西,说到底,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依旧不清楚自己该怎么给父母一个好的交代。 前女友的蓦然离去与他贫寒的家庭条件不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同居了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也是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可是女方家的父母却还是嫌弃他的工作不是很好,虽然工程预算师的工资并不算低了,但是他们总觉得事业单位或是政府单位才是最有保障的,而且还一个劲地要顾家买房买车,如果买不起那就休想取她家女儿入门。顾念琛不想让父母为难,是他自己先提出分手的,女的哭哭啼啼,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爱情和面包,这是绝大多数都市里的痴男怨女们所面临的选择,但是爱情的份量多一点,还是面包的份量重一点,也许那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或许会义无反顾地说可以为爱情付出一切,甚至可以为它去死,可是当你体会过没有钱的苦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其实爱情死不了人,爱情它吃不饱也穿不暖,可是a市的稍微好一点的楼盘几乎都是寸土寸金,别说是五六千一平方,就算是付个首付,对于一辈子靠天收点庄稼的农村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催命吸血。 佳薇把头深深地埋进丝绒被子里,鸭丝绒果然比羽绒被还有那些棉被盖地舒服多了,她嗅着被子里学长曾有过的气息,忽然打心底里觉察出一丝欢喜出来,恍惚他就贴得她那样近,那样地妥帖安稳,是一种踏实可靠的温度。 也许是不习惯屋子里始终有这么浓的中草药的味道,佳薇在沙发上翻身打滚了好半晌都没有睡着,她想到两夜都没有归来的俏雅,忽然感到几丝担忧。借着窗棂里撒进来的一片白月光,佳薇从包包的隔层里掏出手机,她也没来得及翻通讯录,直接就拨了俏雅的电话过去,依旧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佳薇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俏雅的性子她最了解,细腻温情,就算是最近要熬夜加班,但也不会这般冒失地不接电话。佳薇最后还是不放心地给俏雅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她啪啪地按着手机键盘:“在哪,我很担心你。薇薇。” 依旧是没有等来俏雅回过来的短信,佳薇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里如火烧一般地难受,她蹑手蹑脚地擎亮了厨房里的电灯,晕黄的灯光瞬间笼住了碗橱的顶端,一包包中草药赫然映入眼帘。佳薇不知道顾念琛到底生的是什么病,他不说,佳薇亦是不曾问过。 玻璃水杯上冒着袅袅的热气,佳薇捧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啜了起来,路过顾念琛的房间的时候,佳薇蓦地停下了脚步,透过窄窄如三寸宽电影取景般的门缝,一片月色罩了下来,他依旧在抽烟,红梅的香烟牌子,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坐了多久,烟蒂上积了很长的一截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佳薇小心翼翼地想要替他关好的房门,却不想‘咔嚓’一声惊醒了顾念琛,他回过头来看到佳薇,眸子里除了惊异还有一丝怜惜,忽然说道,“怎么还没睡?” 佳薇讪讪地举了举手里的茶杯,歇了半晌,才笑着说道,“学长不也一样,在想什么呢?” 她顺势坐在了他的床上,鹅黄色的月光在佳薇手里的玻璃杯沿上镶了一层粼粼的金边。顾念琛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没个正经地凑到佳薇的耳边,色眯眯地说道,“在想坏事。” 第16章 若即若离花 也只有顾念琛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说这种话的时候能丝毫地脸不红心不跳的,还带着些理直气壮的戏谑。房间里开着暖气,他只穿了一件鼠灰色的秋衫,v字领口处隐隐显出他那结实而宽阔的胸膛。 他凑得她是那样近,佳薇想不往那里瞟都不行,正所谓秀色可餐,佳薇大快朵颐地瞟着,那男人身上暖暖的气息‘哧溜溜’地喷在她的脖颈处,是月色里柚子的寒香,还有那微微呛人的烟草的味道。 佳薇只觉察出手心里涔涔的汗意,这个冬天为何这样漫长,长到她都快以为她和他守了一辈子这样久。薛佳薇没有历经过什么男女之间若即若离的情事,自然是被拨弄地心底一片软绵绵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粉红的霞晕,雪白的脖颈,粉红的脸颊,像开在雪地上的两朵红梅。可是红梅还没开始绽放,忽然就遭遇了一脸的黑线,顾念琛重新点燃一支烟,笑眯眯地说道,“傻丫头,不是跟你说了我早已戒了女色的嘛,这里,是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拿起佳薇的手放在他胸口偏左的心房上,温柔低沉地说道,“这里一到了夜里就会疼得厉害,偶尔它还会骤然停止跳动,像死过了一样,三秒钟过后,却又活了过来。如果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只是还活着,要多受些罪。” 他就像是在娓娓道来一桩极其普通平凡的事情,可是佳薇却听得心里堵得慌。先天性心脏病,目前国内的医疗水平除了做心脏瓣膜移植手术,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高昂的医疗费用却不是顾家目前所能承担的,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高中,家里的条件本身就困难,就连生病抓药的钱也是爷爷当年给孙子存下来的。 顾念琛平时很节俭,衣橱里的衣服除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外套,毛衣衬衫几乎都是母亲亲手做出来的,即使很旧了,也舍不得扔掉,重新熨烫一下,挂在衣橱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他说,他母亲以前是村头裁缝铺的裁缝,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母亲裁剪出来的,很妥帖,也很挺括,穿在他身上,更显出一身玉树临风的气质来。 难怪佳薇每次看顾念琛穿的衣服的时候都像事先从身上剪下来的一般,针脚很是细密工整,像在绣绷子上刺绣一般,原来阿姨是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不过也不奇怪,顾念琛倒像是遗传了那些好的东西,一笔柳体写得是法度森严,骨劲苍遒,好像随便拿一副出来装裱一下挂在墙上都可以显摆显摆。顾念琛就是有这些好,他待她的好,佳薇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是他的病,她第一次看到他月光下苍白的脸颊和嘴唇,一向健步如飞开起玩笑来没个正经的学长,柔软松懈下来的时候,却是那样地让人疼惜。 不知是不是这个家伙的苦肉计,反正佳薇就是这样一个嘴硬心软的姑娘,心甘情愿地就把鸭丝绒被子给搬到了顾念琛的床上,她把整个人都深深的陷了进去,然后死皮赖脸地就不下来了。最终的结果是,顾念琛从沙发上睡着睡着,也不知几时就爬到了床上,佳薇晚上睡觉就跟打拳似地,一脚扳到顾念琛的心窝窝子上,他‘嗷呜’一声,疼得呲牙咧嘴。 不过,两个人好像都没有睡好,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了有人按门铃的声音,一开始两个人都当没听见,可是按门铃的人实在是有惊人的滴水穿石的毅力和体力,按了最少不下五分钟,‘叮咚叮咚’,佳薇实在是被吵得不耐烦,在睡梦中挥舞着纤细的鸡爪子,‘嗯嗯’了半晌,最后只是翻了一个身满脸懵松地嘟囔埋怨道,“谁啊,神经病,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佳薇困得眼皮子睁不开,索性眼珠子‘咕噜咕噜’在眼皮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爬不起来,就习惯性地拿脚去够别的东西,谁知脚边果然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鼓鼓的,还挺大的,她稀里糊涂地还以为自己睡在俏雅的那张床上,心里捣鼓着几日不见,俏雅啥时胸变这么大了。 管它是什么东西,佳薇吧唧吧唧嘴,就是不愿意起床去开门,最后顾念琛还是赖不过薛佳薇同学,哈欠冲天地穿着条大红裤衩,揉着他那个前天才剃的板寸头,‘哗啦’一声就把门给打开了。眼睛睁了半天才睁开一条缝,忽然看到眼前抹了一脸水粉bb霜的陌生面孔的大婶,顾念琛倒是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来收物业管理费的居委会大好,怔了半晌,方才断断续续满腹狐疑地问道,“阿姨,有事?” 大婶伸着头朝门缝里瞅了瞅,似乎没瞅到自己想找的人,这才从包包里掏出事先写好的那张纸条,拉得老远都快抻到顾念琛的跟前,然后煞有介事地觑着眼缝儿念道,“是绿洲兰花坊5栋202室啊,难道是我家那个死老头子抄错了?不对啊……” 嘟囔嘟囔了半天,才想起来要面前站着的小伙子帮着看看,顾念琛早就瞅了半天那张纸条,白纸黑字地明明写着的是5栋302室,也不知这位大婶是真的老花眼,还是猴子先生请来玩他们的,他好心地指了指那个阿拉伯数字‘3’,虽然心里对被吵醒这桩事感到很郁闷,但却还是耐心地解释道,“阿姨,是您看错了,是3,不是2,是5栋302室,囔……”他顺势朝楼上指了指说,“上面那一层就是了,阿姨慢走……” 他刚要关门,却听到薛佳薇懒散地问了一声,“谁啊?”破天荒的,薛佳薇是被内急给憋起来的,刚从洗手间出来趿着双兔子绒的拖鞋好奇地探过头来的时候,时间忽然在下一秒凝固了。 妈呀,佳薇彻底懵眼了,怎么老妈会找到这里来?她刚想要拔腿就溜地时候,却被眼尖的老妈给逮了个正着,她朝门里喊了一声“薛佳薇,好你个薛佳薇……”,佳薇立马就勒住了准备狂奔的马蹄,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佳薇暗暗地在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倚在门框上的顾念琛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却被面前的来势汹汹的大婶给推搡到了一边。 一看到闺女大早上衣衫不整地出现自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薛妈气得直跺脚,她扭着佳薇的耳朵就要往外拖的时候,佳薇忽然‘哎哟哎哟’直喊疼地嚷嚷道,“妈,妈,您听我给您解释啊,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啊,你说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干出什么好事,亏得是小健告诉我你住在这,是不是等你把肚子搞大了回来我再狠狠地抽自己这张老脸,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上一次刚给你介绍的,就算不同意也该回家来跟我和你爸说一声啊,啊,你一声不吭地就躲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是不是想成心气死我才开心啊,啊……”老妈唾沫横飞地历数着佳薇的种种罪行,本来就是上一次的那个对象太奇葩了嘛,所以佳薇是连提都懒得提一下。 可是完颜这个贱人竟然敢出卖她,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薛佳薇有本事相信自己绝对是能分分钟掐死他丫的节奏。 顾念琛是想上来劝和劝和的,谁知却搅了自己一身泥,薛妈骂骂女儿是出气,可是顾念琛这个男人才是薛妈生气的罪魁祸首。如果他现在说他和薇薇本来就是清白的,恐怕连谁都不会相信吧,越抹越黑的东西,佳薇最终还是被老妈给带走了。 行李箱子在俏雅的宿舍,是父亲开着车过来一起打包带回了家。其实说妥是协,以佳薇的性子多半是不可能的,只是棒打鸳鸯的戏码看多了,佳薇在心里自然有了一个‘噼里啪啦’的算盘。 老妈能管得了她一时,难不成还能管得了她一世,不过佳薇刚被揪回来的那几天,确实有够苦的,手机没收了闭门思过不说,老妈还给她买了一摞准备明年四月份省公务员考试的各种辅导资料和试卷。 可是越是离得顾念琛远了,佳薇反而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地喜欢上了他。以前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她咬着铅笔头在a4打印纸上落下的每一笔都是顾念琛的名字。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毛绒绒的雪花,佳薇呵了一口气,在蒸腾这水珠子的绿玻璃上写下了“念琛”两个字,心心念念的却是他身上淡淡的草药的气息和凛冽的香烟的味道。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佳薇不敢想象,他是有病在身,还有他贫寒的家庭条件,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和心爱的人私奔的戏码是在她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幻想过的,可是生活里,光有爱情是就可以了吗?佳薇觉得难过,‘琛’字最后的一捺无意中被她多带了一个勾,指尖在玻璃上‘嗤嗤’地刮着,她将他的名字全部糊掉,等着下一次水珠凝结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玻璃的声音,窗廊下花枝摇曳,是阳台架子上一溜景泰蓝瓷瓶的品字梅,蜜蜡似地一小盏,盘踞在枝头。 梅花旁站着的就是顾念琛,佳薇惊讶这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可是看到他眼角眉梢冻得红彤彤的,恍似跋涉千山万水来看她,佳薇忽然感到一阵欢喜和心酸,欢喜的是她没有错付那千般心思,可是心酸的是,她忽然背过身去,心疼地直掉下眼泪。 第17章 念琛,不可以 顾念琛是从楼下一个老爷爷家的阳台上顺着洋铁水管子爬上来的,佳薇听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脸都快吓白了,这家伙实在是胆子也忒大了一点了吧,这万一,万一手没抓稳掉下去了话,那后果佳薇连想都没敢想。 他从来都不是这般冒失的人,佳薇虽然有一丝嗔怪着他的鲁莽,却更多的是担忧和喜悦,她忙着要拿毛巾来给学长擦擦身上的雪珠子,却被顾念琛一把揽在怀里,他把下巴搭在佳薇的肩胛骨上,隔着珊瑚衫毛绒绒的领子,他忽然像个孩子一般温声温语地呢喃道,“薇薇,我很想你。” 客厅里是母亲‘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在老妈的最后一声杠上开花的喜悦里,念琛忽然吻住了佳薇。像弹词戏曲里背着父母偷偷约会的公子红妆,他的气息靠得那样近,梅花的香味斜剌剌地地飘了进来,仿佛曾经所有流失的统统都被找了回来,可是她像始终抓不牢似地,心底隐隐的担忧,舍不得推开面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咬了咬他的嘴唇,她感觉到了他的微微颤抖,忽然心痛嘶哑地说道,“念琛,不可以。” 念琛,她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喊他的名字,可是心里百转千回过的,却是那一份再也舍不得放下的执念。 顾念琛的表情里有些许的痛苦和挣扎,仿佛是难以置信一般,他的嘴唇瞬间变得雪白,是心脏的绞疼,他的病他心里最清楚,仿佛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说道,“薇薇,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而是非常肯定地一箭就刺中了佳薇心底最疼的那个地方。对,她是在害怕,可是他应该明白,她害怕的却是不忍心让他受到伤害。很多东西她薛佳薇可以不去在乎,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仅仅是有爱情就可以的话,那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辜负与被辜负。没有结局和被祝福的未来,他们要如何撑下去,可是佳薇,佳薇却终究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她习惯生活里有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佳薇以绝食的方式作为抗议,是母亲最终妥协,佳薇知道她不该伤害这样一种绝对伟大的爱,可是她要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母亲最后也满是疲惫地说道,“薇薇,这是你自己要选择的路,我也管不得那许多,念琛那孩子我看在眼里,确实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孩子,可是他是有病的,他家那边又是那样的穷,这以后的日子不是光有感情就可以过得好的,你从小到大我都舍不得让你干一点点的粗活,你爸只埋怨我把你惯地不成个样子,你说你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也就算了,可是你好歹也这么大人了,不说能为我们这两个老的做些什么吧,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这万一,万一那孩子挨不到手术的那一天,你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 “妈,不会的,念琛答应过我,答应会陪我一辈子的……”那天是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日子,佳薇陪着顾念琛一起回了他在绥宁的老家,是离a市很远的一个偏僻的小乡村。 火车‘轰隆轰隆’地一直向北开着,不知是多久的路程,佳薇还是第一次出这样远的远门,顾念琛怕佳薇在路上饿着,所以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佳薇爱吃的零食,有袋装的手撕牛肉,泡椒鸡爪,话梅,德芙巧克力,还有佳薇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椰子糖和果丹皮。顾念琛在候车大厅的超市里买了满满一大袋子,最后只在收银台边上的那个小架子上给自己买了一包红梅香烟。 绿 皮箱子似地旧火车里挤满了来自天南地北夹杂着各种奇葩口音的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佳薇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泡椒鸡爪和牛肉,一边好奇宝宝似地听着旁边的人用四川话和湖南话在吵架和斗嘴。佳薇平时一干活就懒得很,倒是嘴是一刻都闲不住,顾念琛笑她是‘小馋猫’,佳薇则理直气壮地揪着他嘴里的香烟,宜嗔宜喜地骂他是‘老烟鬼’。 两个人就像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冤家似地,你损我一句,我照样毁你十句。佳薇有时故意气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不去理他的时候,顾念琛反倒心急地赶忙认错,仿佛不敢让佳薇受一点点子的委屈。佳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把mp3上的耳机塞进耳朵里,听着陈淑桦的《流光飞舞》,纵然她与念琛的前途茫茫,但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又何须去问是缘是劫。 佳薇小声地跟着音乐哼着,火车到达绥宁县城的时候是在夜里四点多钟,外面还下着雪,在汹涌的人潮里,念琛告诉她其实县城离他们那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佳薇早已困得两个眼皮子都在打架了,顾念琛似乎觉得很过意不去,他知道佳薇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所以一路上都是非常担忧地问着佳薇累不累,佳薇都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念琛的肩膀山小声地呢喃道,“念琛,我想快快看到叔叔和阿姨,却又害怕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喜悦焦急的眸子里忽然就有了些许的黯淡,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可是贸贸然地就跟着来了男方家,佳薇还真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心里难免会有些忐忑不安。 顾念琛将佳薇紧紧地拥在怀里,笑着说道,“傻丫头,怎么会呢?他们喜欢你还怕来不及,只还怕你嫌弃我们那日子苦了点。” 她觉察到他话语里渐渐弱下去的卑微,恍似不敢有勇气向佳薇去承诺一些什么东西,可是那些统统都不是佳薇所在乎的,她爱他,爱得奋不顾身,至少在年轻无畏时候的她认为,那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说真的,顾念琛的父母真的是佳薇遇见过的最老实朴素的长辈。她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和叔叔,顾妈一见着佳薇就喜欢的紧,嘘寒问暖地生怕佳薇累着冷着,又是泡茶又是要把煨好的鸡汤盛来给她喝一碗。 佳薇一路舟车劳顿的,胃里空落落的其实是一点东西也不想吃,但是阿姨这样热情,佳薇又不好推却。热腾腾的鸡汤一点一点地抿下去,顾念琛倒笑她跟吃药似地,佳薇狠狠地翻了他一个大白眼,趁阿姨出去忙活的间隙,佳薇一股脑全灌到他碗里去了,美其名曰:本姑娘最近要减肥,不宜大补。 顾念琛上上下下瞟了佳薇一眼,一边“咻咻”地喝着鸡汤,一边摇摇头叹道,“都皮包骨头了,还减肥,你们这些女人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佳薇懒得跟他计较,自顾自地打量着顾念琛家里的摆设,绥宁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的建筑风格,粉墙黛瓦,曲折回廊,这一带的房屋看过去多是庭庭深院,袅袅炊烟,是农村人惯有了早起烧大锅灶煮粥的习惯。 看惯了城市了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薛佳薇刚来的时候还真是觉得这地方如画中一般,安静美好。从雕花窗棂子看出去,有乌篷船从窗子底下咿咿呀呀地划过去,多是些赶早集的菜贩和鱼贩子。念琛告诉她他小时候可是经常坐这种船去镇上的中药铺去抓药,父母农忙的时候,才七八岁的他不仅每天清晨起早照料好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还要在廊檐下的煤炉子上煎药煮粥。即使那时的年纪很小,他却将这些连成年人干起的活做得井井有条,从来不让父母多操一份心。 佳薇想起自己的七八岁,那时的她还是父母手掌心里的小公主,亘古绵长的起床气不说,还会因为母亲给她穿错了颜色不喜欢的裙子而哭得不肯去上学。那时候她仗着所有人的爱,爷爷奶奶的,外公外婆的,爸爸妈妈的,像个无法无天的小怪物一般。就算和姑妈家的小表妹在一起玩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要抢到最好的,玩具,吃的,穿的,她没有吃过什么得不到的苦,而同样是该被宠爱的这个年纪的顾念琛,却早早地懂得了生活的不易。 佳薇一张张地翻着从顾念琛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他小时候和上学时候的照片,清秀俊朗的面庞依旧是她眼中的模样,从青涩到一点点成熟起来,床上开着的电热毯也一点点的热了起来,开的是中档,顾念琛是先替他开起来的,怕佳薇昨夜坐火车没睡好,所以劝她睡个回笼觉。 佳薇是睡在了顾念琛妹妹的床上,一张单人床的宽度,墙壁上却贴满了小女生喜欢的男神的头像和写真。书桌上是一摞复习资料和考试卷,可佳薇却眼尖地看到了藏在试卷底下的《许愿树》和《男生女生》,佳薇笑了笑,想到了那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做贼心虚地看着青春言情的小杂志,痴情于里面伤感的校园文字,和盼女成凤的老爸老妈斗智斗勇。 翻着翻着手里的相册,佳薇朦朦胧胧地静靠在床头的红木框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子外面的雪已经下晴了,可房间里却暗地很,只有书桌上一点晕黄的灯光,佳薇一开始还没看清,后来揉了揉眼睛看到个人影才吓了一跳,可是那姑娘却早已停下手中的笔,笑盈盈地说道,“你就是薇薇姐?我常听我哥提起你,闻名不如一见,果然长得还不赖。” 她倒爽快地一骨碌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佳薇还没转过弯来要怎么搭话,那姑娘却手脚麻利地凑了过来,伸出手来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顾念瑜,你可以叫我阿瑜,就是古代四大美男里那个周瑜的‘瑜’。” 第18章 婶婶的刁难 嗬,这丫头果然是伶牙俐齿落落大方的,倒把佳薇给搞得有点窘迫,微微咳嗽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堂屋里有人在喊,“阿瑜,作业写完了没?快出来看着点炉子,我下圩园里摘点鱼香菜和菠菜回来,阿璞那小子也不知是疯哪玩去了……”原来是阿姨在叫自家闺女出去干活。 顾念瑜一叠声地‘嗳’这蹦蹦跳跳地去楼梯档口底下看着炉子里的炭火,因为电热毯开得时间长了,佳薇只觉得浑身都是暖融融的,脸颊上也是红扑扑的两片烂醉烟霞,跟发了高烧似地。 书桌上的红色购物袋里装的是顾念琛回来时在车站那里称地一斤橘子,因为当时佳薇剥了一瓣放进嘴里尝尝的时候觉得很甜就又多称了半斤。她觉得口渴,就顺势剥了一个,幽幽地橘子寒香里飘来了阵阵糯米莲藕的香味,原来炉子上在煮着刚从藕塘里挖出来的几截断藕,软糯的甜香味让佳薇忽然有了些食欲。 也不知靠在顾念瑜的床头柜上睡了多久,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地在打鼓了,佳薇一边剔掉橘子上的白络,一边蹑手蹑脚地套上羽绒服出来觅食。谁知刚一出房门就看到一个妖妖调调的女人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道,“哟,这就是咱们家念琛带回来的城里的姑娘吧,瞧这水灵的,这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吧,大嫂好福气啊,”佳薇一时被讽得云里雾里的,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的时候,谁知这女人眼珠子忽然一转,瞟上了正在一旁择着鱼香菜的顾念瑜,‘啧啧啧’地拿鼻孔数落道,“阿瑜啊,你也不学学人家,一样是姑娘家,你看你整天灰头土脸的,一双手就像掏灰耙里出来的似的,就连我这个婶婶在一旁也是看不过眼的,这将来要是嫁得出去那是咱们顾家老祖坟的造化,要是嫁不出,我这婶婶哟,脸上都没光……” “关你屁事。” 顾念瑜拿眼珠子冷冷地瞪了这个婶子两眼,忽然像只愤怒地小鸟似地拿着割菜的镰刀就把菜头狠狠地戳了个稀巴烂,佳薇倒骇然一跳,却恍惚记得以前念琛和她说过他家那边亲戚的那档子事,这个婶婶绝对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佳薇一个下马威,不过念瑜虽然这样对长辈很无礼,但佳薇却觉得有一种大快人心。 “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没家教了啊,整天屁啊屁啊地挂在嘴边上也不嫌腌臜,大嫂你也不管管……”她仿佛自己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似的,但念瑜显然是被激怒了,狠狠地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像赶老鼠似地怒斥道,“我就整天屁啊屁啊地怎么了,总比你们家那都十岁了还天天尿床的小不要脸的强,还有,我的事,别动不动就扯上我妈,就你也配是当婶婶的,我呸……”顾念瑜那最后一个‘呸’字说得干净利落,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人都跟华山论剑似的,谁也不肯让了谁。 “我的天哟,这是要造反了啊,啊……”那婶子作势就要过来揪念瑜的头发,却被顾妈一把给拦住了,做母亲哪有不护短,可毕竟家里来了客人,又是念琛喜欢的女孩子,正所谓家丑不外扬,索性催着怒火未熄的念瑜去房间里写作业,然后家长里短地说道,“她婶啊,阿瑜也就是个孩子,你还跟她一般计较不成,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去,倒不说我们家念瑜不懂事,反倒说弟媳是那不容人的,何苦来。” 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反打了一耙,把个尖酸刻薄一向爱耍尖要强站人上风的弟媳说的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本来想抢白两句,却噎住了半天憋不出话来,索性袖子一甩,就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却听到顾妈在后面酸溜溜地喊道,“她婶啊,今儿个念琛才回来,也是薇薇第一次来咱们家,可别忘了叫上孩他叔,还有瑾儿珮儿一起来吃顿团圆饭啊!” 前阵子妯娌两个还抓破了脸厮打成一团,顾念瑜更是恨这小叔的一家人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这婶婶脸皮子厚,又顾念着母亲在中间为难不好做人,念瑜早就跟这女人撕破了脸皮,恨不能一镰刀过去割了这八婆嘴里的那一块不干不净的舌头。 佳薇暗暗思忖着,做为旁观着,她不便插足饶舌,只目光微微流转之处,那撞得一身灰不溜秋的婶婶忽然一个趔趄,忽喇喇地就绊在了念琛家高高的门槛上,跌了个狗吃屎。 念瑜趴在门框上嗑着瓜籽幸灾乐祸地哈哈道,“呸,活该!” 这丫头,佳薇在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一出闹剧上演的,堪称精彩绝伦。她忽然记起读书时看过的曹雪芹的《红楼梦》,什么偎红倚翠,公子风流没记住,倒把林妹妹的那句话印在了脑子里,映情映景,“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其实出气归出气,晚上吃完饭歇下的时候,顾妈少不得要说女儿几句,但是顾着家里有客人的面子,只是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絮絮叨叨着。 这大姑娘家的整天把些个污言秽语挂在嘴边确实不成体统。其实念瑜也就是口齿伶俐了点儿,不过佳薇还挺喜欢这姑娘的性子。她偶尔写作业写得烦的时候就会和一旁拿着mp4看电子书的佳薇有的没的闲聊着。她聊些旁的细枝末节的时候,佳薇还是有一腔没一腔的搭着,可是她一说起顾念琛的时候,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倒让佳薇迷惑了几分。 她与有荣焉似地说着顾念琛的过往,喜悦之情却是陡然跃上眉梢,“薇薇姐,你可不知道我哥上学的时候那是多少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不仅成绩好,长得好,而且脾气又好,就连情书都是一摞一摞子的被我给当废纸卖掉了。可我哥偏偏就是个死心眼的,对东村的那个沈黛梅就是念念不忘,”她说到这忽然顿了顿,神色间有了些许的黯淡,些许忿忿地说道,“你说爱上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女人,还拼了命地说什么非她不娶,她可是人家许定了的养媳妇,我爸妈哪容得了我哥这样的胡作非为,只当他是年纪小不懂事,和家里人闹一阵不就完了,可偏偏那时爷爷在世,不知从哪得来的风声,我哥可是他的长头孙子,经常拿拐杖敲我们的头却从来舍不得敲我哥一下子,一听我哥将来要娶那女人做孙媳妇,当晚就气得吐血住了院,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哥才有点幡然醒悟过来,别人还都当他改邪归正了,只我看得出来,我哥带的那两个回家过年的女朋友都不是他喜欢的,可我爸妈只一心盼着他成家立业,他是在敷衍,敷衍爸妈,敷衍他自己……” 顾念瑜见佳薇盯着mp4屏幕的目光忽然变得清冽,仿佛渗着一点泠泠的寒光,忽然就住了嘴。 ‘沈黛梅’,佳薇曾在心里念叨过千万遍的名字,当再一次被提起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底一片难以言喻的痛楚,恨,怅然,抑或是嫉妒,为何,为何他出去只是置办年货,却迟迟没有归来,为何,为何她会觉得手心里像丢掉了一件极紧要的东西,是她抓不住也触不到的温度,心里一片空落落地难过。 她“啪啪啪“地按着mp4上的按键,窄窄三寸来宽的电子屏幕,‘情深似海’‘佳偶天成’‘琴瑟在御’,她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这样的字眼,故事的开端,爱情初遇,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故事的迂回迭起,爱情开始遭遇劫难,既有了我为何偏生多出了一个她,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佳薇的心里仿佛在煮着一盅滚烫的莲子粥,越熬越苦,越熬越苦…… 顾念琛回来的时候佳薇已经睡着了,她睡得是念琛的那张床,因为念瑜的床本来就小得要命,顾妈妈怕两个人睡在一起挤得慌,所以就在阁楼上给儿子打了个地铺。 佳薇本来有择席的毛病,但是一路的颠簸劳累竟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没有去开电热毯,夜里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才发现脚边是一阵圆滚滚的温热。佳薇打小就体寒,一到了冬天即使穿得再多都是手脚冰凉。 顾念琛替她掖了掖被脚,刚刚他塞进佳薇被窝里的是医院输液时带回来的那个玻璃瓶水焐子,橡皮圈的松紧瓶塞,在滚烫开水的蒸腾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膻腥味。 他只揿亮了床头的一盏壁灯,橙黄色的光晕虚虚地笼在了两人的脸畔。 佳薇怔怔地望着他,眸子里的无波无澜却藏着痛不可抑的嗔怪和喜悦。他是喝了酒的,却看懂了她的心思,脸颊上的微醺红晕,越发衬得那双眼睛秀长明亮,他试图轻声轻语地解释道,“早上去买对联的时候恰巧碰上了表哥,那家伙新得了一套歙砚和湖笔,偏要学那古时的诗人研磨写对联,没成想被绊住了脚,就多喝了两杯……” “薇薇……”他忽然顿了顿,声音里的微微颤抖渐渐变成了嘶哑,他终于忍不住坦白道,“黛梅病了,我去看了看她……”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密密匝匝的雪珠子,打在青檐瓦上飒飒轻响,佳薇恍惚记得那夜他絮絮叨叨地对她说了许多话,可很多她却再也记不起来,她只记得他的表情最后变得无比痛楚,他说的每一句她都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吭,就是那种沉默的尴尬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蓦然拉得好远,他忽然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悲戚和难以自抑的自责,“薇薇,你是在怪我吗?” “不早了,睡吧。”她无声无息地转过头去,听得脚步声渐渐远了,她终于伏在枕头上流泪。 第19章 看戏 佳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母亲不放心,几乎是每天都有一个电话过来。佳薇虽然心里难过,但还要强颜欢笑着,说阿姨叔叔对她都非常好,像亲生闺女一样对待。 不过这句话倒不假,念琛的父母确实是对佳薇很照顾。因为这几天温度都是在零度以下,卧室里又没有空调取暖,佳薇一向粉嫩嘟嘟的手忽然冻了红疮,顾妈妈就连夜给佳薇织了一副只露出手指的毛线手套。佳薇觉得很过意不去,就为了织这副手套,顾妈妈忽然冻得生了病。 佳薇也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天没有和顾念琛说过一句话了,说她小气也好,没有同情心也好,但有 哪个女人会丝毫不在意心里爱着的那个男人依旧忘不掉前面的那个旧爱。虽然每一次都煎熬着想要直接打包回家,但冥冥中仿佛又放不下曾经的这一份奋不顾身的痴情。 心里五味杂陈的,顾念琛赔尽了小心,但佳薇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也许是顾妈妈看出了两个孩子间小小的过结,那天佳薇将刚熬好的一碗粥端到顾妈妈跟前的时候,面容有些清减的顾妈妈忽然拉着佳薇的手回忆般喃喃地说道,“念琛那孩子打小就心地好,看不得别人受到的一丁点的委屈,也难怪他爷爷在世时独独宠他一个,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才会不知道这种好却也同时伤害了别人,”她忽然顿了顿,渐渐黯淡的眸子里忽然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微颤抖,“薇薇,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到了我们这样的贫寒的家庭,阿姨还是怕终究会苦了你。其实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地以为,生活里只要有爱情就可以是这辈子的全部,但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的,爱情早已消耗殆尽,支撑下来的无非就是希望孩子们能过得好一点,能看着他们成家立业,那时候总不信什么门当户对,总以为戏文里唱来的无非都是唬人的,后来才渐渐发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糊弄自己……”她的声音渐渐地淡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佳薇忽然眼圈子一红,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可是我是爱着念琛的,很爱很爱……”细细如白瓷般的牙齿咬住了殷红的下嘴唇,深深的,渐渐地就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落了下来,好烫,烫地她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顾妈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探过身子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绿地粉彩的小圆钵,黑丝绒里裹着的是一只光泽莹润的羊脂玉手镯。她说,这是顾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其实在明清时代的时候,顾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族里还出过状元及第直接入翰林院任掌院学士。只是后来虽然香火依然鼎盛,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及至到了顾念琛曾祖父那一年,家业几乎已经是被败光了。 仿佛是个太遥远而没有温度的故事,可是佳薇却觉得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岁月的打磨,这只羊脂玉的镯子却始终散发着幽幽地世代脉脉的香气。可毕竟实在是太贵重了,佳薇不敢收下来,顾妈妈却说,“你爱念琛,那就足够了。一辈子在一起总难免要遇上些磕磕绊绊的,重要的是,心始终要在一起。” 她最终还是没有收下那只手镯,顾妈妈也没有再做强求,她说,一切随缘,只是在一起的光景纵使要经历些磨难,才会铭心刻骨。 后来的几天,佳薇一直在帮顾妈妈煎药和帮衬着做些家务。因为过完年走亲戚串门子的亲戚很多,佳薇也不免跟着念琛的后面去亲戚家拜年。因为是头一次,所以念琛那边的姑姑舅母还有姨妈几乎都给佳薇包了二百元左右的红包,除了那个那天出尽了洋相的婶子没有露面,几乎都是喜笑眉开地看着这位顾家未来的新媳妇。佳薇当然是不好意思去收,但是念琛却笑着说,“给你你就拿着,别不懂事。” 佳薇狠狠地一个大白眼翻过去,顾念琛讪讪地跑去跟他的那些表哥表嫂子们去斗地主了。不过既然有钱拿白不拿,亲戚们当面少不了要夸佳薇这个城里来的姑娘可真是长得白白嫩嫩的,可背地里难免要烂嚼舌根子说什么城市里的姑娘其实是最要不得的,那狮子大开口地又是要卖车又是要买房的,现在的房价多贵啊,稍微好一点的地段首付就得二十好几万,老顾就算是脱了一层皮也赚不回来一个儿媳妇。不过说不定也有那傻的肯跟着念琛后面过苦日子。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才吃些苦头还觉得新鲜,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保不准哪天不得哭着鼻子跑回娘家闹离婚。你看我们村子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城市里嫁,就算将来婆家给脸子瞧,自己不愁吃不愁喝地过得快活那才叫真的精明呢! 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们七嘴八舌地晒在太阳底下,东家长西家短地呱谈,冬天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可晒得久了,人却是懒得动弹了。佳薇本来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多少兴趣,宅斗宫斗小说看了至少不下一百多部,早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们之间的锱铢必较。她只是懒得动,才听到一个八大姑小声地叽叽咕咕道,“这女孩子家找不到一个好婆家是作孽,可遇不上好娘家也是遭罪啊!嗳,你们可还记得东头的那个老张家的养媳妇,听说前阵子得了什么怪病,大夫还说了会传染什么的,老张家吓得赶紧给送回了她娘家,可娘家也没一个好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生是你们张家的人,死也是你们张家的鬼,这翻脸不认账的,当初就靠着这女儿,从老张家得了多少好处,啧啧啧……” 养媳妇?而且是村子的东头,佳薇心忽然‘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难道是?难道是还没等佳薇纠结到头疼的时候,忽然舅母有些悲凉地说道,“说起来,那个黛梅也是命苦,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偏偏还是个老大,这爹娘是个不成器没良心的,总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嗳……”舅母忽然顿了顿,朝着里面一圈斗地主的大小孩子们指了指,悄声说道,“那姑娘一门心思扑在咱们念琛身上,哪有个不打的,说不好,这病还是打出来的。” 廊下是一枝枝横斜如削的红梅,太阳渐渐西沉,照在幽深的回廊里淡成了一片灰黯的剪影。四下里苍茫暮色渐起,整个屋舍田垄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霭色里。西边是云蒸霞蔚的绯色翻涌,佳薇怔怔地看着那绯红渐渐凝成了醉紫,最后散成珠灰色的一缕轻烟。她的心空落落的疼,这样命途多舛和她一般大正当最好年纪的姑娘,这样奄奄一息不堪盈盈一握的情敌,佳薇忍不住去回想那夜他归来的情景,那样大的雪,他的身上犹自带着嘤嘤啜泣的泪痕,她如何不妒忌,她如何能不难受,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较之于那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她不知道,她亦不想去揭穿答案,怕自己扛不住。 顾妈妈的病还没好,佳薇却忽然病倒了。感冒加发烧,一开始还只是头疼流鼻涕,到后来就是没日没夜地咳嗽,差点连肺都要咳出来了。佳薇每次只要一生病就看着格外地憔悴,小时候就经常被院里的讨厌鬼们说是林妹妹附体,佳薇还不服气,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多么的强悍,可现在 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脆弱地连黛玉都不如了。 顾念琛急得跟什么似的,时不时地要搓着热乎的毛巾盖在佳薇的额头上,等烧稍微退一点的时候,就会反复用手试着自己和佳薇额头的温度。诊所里的医生说,佳薇无非就是受了点风寒,吊几瓶水估摸着就好了,可拖了一个星期也丝毫没有什么起色,医生也奇了怪了,其实只有佳薇心里清楚,她是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的。宁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病下去,也好过清醒地为了一个心爱的男人而和别的女人去争风吃醋。 烧其实是早退了的,只是咳嗽地还很厉害,尤其是在夜里,她一咳嗽,就听到阁楼里‘咚咚咚’地脚步声,整个屋子里,除了最小的爱贪玩的顾念璞,似乎所有人都是怀着心思而睡不着的。 顾念琛披上衣服来拍着佳薇的背,太熟悉的温度是她越来越害怕失去的,她总觉得有一天顾念琛会忽然弃他而去,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犹自没有干涸,她这才发现梦里的自己,失声痛哭了一场。 从模糊的泪眼里,她也看到心急如焚的顾念琛恍惚一夜之间就瘦了一圈,泪光里,他的脸渐渐淡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却依旧清晰挺立地如同她初见时的模样,是烟灰缸里橘子皮的香味,说什么倾盖如故,恍若久别重逢,她那样轻易地就捕获了他的心,那一包红梅,那一包晕厥了的依旧紧紧攥着的七度空间……冷战的最终结果是,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别人。 她从虚空中伸出手去,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颊,凹陷的轮廓,他原来那样瘦削,她忽然心疼地哽咽道,“念琛,我都晓得,我都晓得。”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怪他,她怎么会舍得去怪罪他,即使他心里装这个病怏怏的青梅竹马那又如何,他是她的,始终都是,整个地,包括他的心。 他坐在床边,手心贴过来的时候是冰凉的,手心贴着手背,他的脸颊在佳薇的手心里缓缓地摩挲着,他终于喃喃说道,“薇薇,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再也塞不下别的人,薇薇,你要相信我。” 本该煽情到极致唯美到心碎的场景,可是佳薇却忽然一脸黑线地望着他,敢情是本姑娘太肥了的缘故。他笑而不语,‘蹭蹭蹭’溜得老远。 我靠,竟然又被占便宜了,顾念琛,你过来,本姑娘绝对不打你。 第20章 算计 佳薇依旧是咳嗽个不停,顾念琛想起小时候自己一咳嗽就会在锅灶的草灰里塞几截甘蔗,烤熟了的甘蔗总有股淡淡的清香气,听说止咳很管用,就从家里的地窖里搬了几根出来。农村的土法子总是非常奏效的,没过几天佳薇的病好像就真的好了。 后来念琛听说村东头的粮站里搭了个戏台子,说是有戏班子来唱京剧。佳薇本就对那咿咿呀呀的半天也唱不完一个字的京剧不感兴趣,可谁知顾念琛倒好像捡了个宝似的,说村里都好几年没有来唱戏的了,好不容易盼了来还不赶紧去捧个场。 佳薇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连着几天都在看电子书,存储卡下载的几部宫斗宅斗小说都被自己给啃完了,眼睛实在是疼得要命,出去看看风景也不错。 本来还以为这正月里大家都忙着访亲探友没什么人来看戏,谁知顾念琛载着佳薇刚到粮站门口的时候,里面早已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买了戏票进场子里找座位的时候,佳薇的头早已被推搡的人群挤地是晕乎晕乎的。顾念琛替她揉着太阳穴,笑着说道,“听说是演《霸王别姬》呢,待会可别睡着了流哈喇子啊……” 顾念琛知道佳薇哪里是来捧场的,无非是在家里闲着无聊又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陪着他来凑热闹的。果然大红的幔布缓缓拉起,一线流光,戏台子上的脂粉佳人凤冠霞帔,霸王气壮山河,戎马倥偬,手握七尺青锋,虞姬拔剑欲自刎,霸王伤心欲绝,誓死不依。 依稀记得是段小楼与程蝶衣,风华绝代不疯魔不成活的蝶衣与永远也入不了局的段小楼。一片痴心错付于良人,她没想到会在戏院子遇上沈黛梅,可戏文的故事从来都是一幕幕鲜活上演的。 佳薇觉得口渴,念琛去村头小卖部给她买矿泉水的间隙,她遇上了这个众人口中命苦的姑娘。说是偶遇倒也谈不上,她似乎早已知道了佳薇的存在。这样的居心叵测,佳薇倒有些骇然,可看着她那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样子,佳薇忽然觉得拿她当情敌一样地对待竟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说到底佳薇还是错了,沈黛梅除却一脸愁云惨淡的病容,其实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像冬日里的一抹晴暖的阳光。 佳薇不觉微微一怔,她却忽然拉了佳薇的手,指了指戏棚子里正在穿着各种粉紫古装绫罗绸缎戏服拍照的小孩子们,微笑着说道,“这边闹的慌,不如我们去河边坐坐吧!” 河埠头停了很多日暮而归的乌篷船和白花花的水泥船,船舱里堆满了酒瓮子和花花绿绿从镇上采购回来的烟花和炮仗,是过年后正月里农村特有的喧哗与热闹,但快乐是旁人的,不与他她相干,此时此刻,佳薇的一颗心并不会觉得有多少轻松。 她们在排灌站下坡的石堆子里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墩子坐了上去。黛梅似乎习惯性地捋了捋手腕上的那串细细的珍珠手链,鹅黄色的穗子上还坠了一个小银铃。那样细瘦而干枯的手腕荡在宽大的绸缎羽绒服的袖口里,风稍稍一吹,就淅淅沥沥地哗哗轻响。 黛梅远比佳薇想象中的还要瘦,然而眉目清秀地却如画上裁下来的一般。她是有话要对佳薇说的,佳薇心里如何能不明白,她是不愿意与这个女人多做纠缠,萍水相逢,然而毕竟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其实黛梅的话很少,然而偶尔提到念琛的时候情绪却是非常激动,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可是佳薇猜不透,所以只是静静地聆听,却从不愿多插上一句话。 她捏着河滩上松软的泥土,回忆一般喃喃地说道,“记得念琛第一次带我来看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热闹,那时戏文里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我没读过几年书,却也还依稀记得课本里‘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一些有关爱情的美好誓言。也有好多年了吧,虽然每年他放假回来的时候都会去看我,但我知道,我们是再没了可能了。他带新的女朋友回来也从来不会瞒我……” 她顿了顿,将手里的泥土一点一点剔掉,目光放得极远,茫茫然地说道,“我知道当年是我负了他,我错怪过他的懦弱与自私,可是我又何尝不是自私,他没有勇气带着我远走高飞,我却同样没有勇气以死相逼拒绝嫁入张家,娘家,张家都在逼着我,不听话便是一顿暴打,我还指望过什么,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念琛还待我好,心疼着我的疼,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所以我不能死……” 佳薇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簌簌颤抖着,细瘦的手腕上即使有衣袖遮掩着却依旧可见刀片划伤的痕迹,佳薇的心蓦地提了起来,可黛梅的眼眶里却早已噙满了泪花,却还是忍不住要颤抖地说下去,“我的身子无非是吃药吃得垮下去了,我是故意不要孩子的,我偷偷地吃了那么多药,就是不想要那些混蛋得偿所愿。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有爱的人却偏偏要受那些人摆布,我不甘,我不甘心呐……” 她的情绪失控让佳薇有一些担心,河面上起了很大的风,佳薇怕她经受不住,想要过去扶一扶她病弱的身子的时候,却发现她抖动的厉害,连嘴唇也是乌紫的,虚弱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但她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的坚持,拼命地想要说下去,“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很自私,但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念琛,只有念琛是我的全部……” 佳薇的心如刀绞,黛梅怎会知道,她也曾为了这个男人舍弃过多少东西,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另外一个女人悲伤的身世。然而,她毕竟比佳薇想象中的还要难缠脆弱地多,最后,恍若哀求一般地期冀着佳薇可以把念琛还给她,像是一种威胁,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佳薇的衣袖,佳薇觉得厌烦,原谅现在的她无法做到慈悲,原谅她也是个肉身凡胎,也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在爱情面前,谁都可以变得自私,谁都没有错。 两个人终究无法平心静气地去完整地说上一句话,夕阳渐渐地陨落下去,翠峦叠起,是一痕深浅不一的眉黛,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这样的山影与水影的重叠,天与地之间忽然起了一片碧茫茫的绿气。远处云蒸霞蔚,有渔船上扎着白头巾的渔人在收着渔网,一丝丝一缕缕的,泛着夕阳淡金色的余晖。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绯红色的烟霞渐渐地淡去了光华,变得黯淡无比。 佳薇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个沈黛梅,这样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脆弱却倔强的女人纠缠在了一起,顾念琛,顾念琛。她每听这个女人念一次‘念琛’,都会觉得有一把刀在狠狠地戳进去,一寸一寸,摧心挖肺。 也许是失手,也许是沈黛梅故意导演地这场戏,佳薇转身不想再纠缠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啊’地一声,水花四溅,她惊慌失措地抬头想要擦掉眼角的泪水的时候却忽然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 那些曾经所熟悉的所有温柔的心疼的怜惜的目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尖锐犀利起来,她知道她已入了局,她再也逃不出这盘早已算计好了的棋局。 顾念琛跟疯了一般将佳薇推到了一边不顾一切地就跳入了河里,她的胳膊撞在了石墩子的尖角上,手掌擦破了皮,只觉得青筋簌簌一辣,血汩汩地涌了出来。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听她的分辩,她所有的供词都成了莫须有的狡辩,她成了整个故事里最恶毒的女配角。 佳薇没想到沈黛梅真的会豁出性命去演这出戏,她掉下河里后扑腾了几下很快就沉到了河里去,不远处有打渔的渔夫吆喝着赶过来救人。佳薇的心‘咕咚咕咚’像有无数个小铁锤在同时敲击着,念琛,念琛,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河水那样深那样湍急,顾念琛虽然会水性,却是有心脏病的。 她看不见他的影子,只隐约看见他扎了几个猛猛子,就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河底似乎在寻找着晕厥了的沈黛梅。 佳薇在岸上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顾念琛的名字,像曾经在玻璃窗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对这个男人的思念。他不顾一切地翻过阳台攀在窗台子上,只为在她耳畔轻声说一句,“薇薇,我想你了。” 薇薇,我想你了。 眼泪早已是决了堤的洪水,如此凶猛地将她整个人都砸地摇摇欲坠,在模糊的泪眼里,只有一片空茫茫的湍急的河水和骚动的赶来搭救的渔船和水泥船,然而最先被打捞上来的却是沈黛梅。 念琛,念琛呢?佳薇的心蓦地空落落地一疼,膝盖发软,浑身早已失去了晕厥的力气。 第21章 狠话 沈黛梅演的这出苦肉计差点要了顾念琛的一条命,佳薇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心里到底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可是自此之后,佳薇却是离这个女人越来越远。 佳薇住在顾家的这些日子里,沈黛梅却是越来越频繁地来看望伤病未愈的顾念琛。那日,他为了救她,在冰凉的河水里忽然腿脚抽筋,他拼命挣扎着将沈黛梅托上了渔船,然而自己却是越来越虚弱地沉了下去。幸亏有眼尖好心的渔夫跳下河去将他给救了上来,然而120救护车赶过来的时候,念琛早已失去了知觉。 心脏骤然停在了那一刻,佳薇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手冰凉地像不曾有过温度一般。从来没有那一刻,佳薇会如此惊慌失措地感觉到生命里像有某种东西在缓缓流失,她不敢去放开念琛的手,哪怕是在被推往手术室的那一刻,佳薇都不曾舍得放开过。 可是,可是他为了那个女人却可以舍弃地连命都可以不要,在他心里,她薛佳薇到底算是什么,他曾经给过的那些千山暮雪般的誓言又算是什么? 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这个看似柔弱却一肚子馊主意的女人这样陷害着,她薛佳薇纵使平时伶俐心软了一点,却从来不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 待念琛病情好了一点的时候,佳薇试图解释着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她没有点破沈黛梅所玩的那些伎俩,无非是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佳薇自然懂得,他们打小就在一处长大,青梅还未绽放的时候,就已许定这样一个处处都待她好的竹马。 这样竹马青梅般深厚的感情佳薇自是赶不上的,她只是不想在念琛的心里留下一个太过尖酸刻薄的形象,所以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把那场事故说成是一场意外,然而毕竟顾念琛是太过善良,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不忍地说道,“黛梅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偶尔去看她不过是读几句诗给她听,她是喜欢听诗的,却没读过几年书就嫁了人。即使你恨我和她走了近了,也不该,不该恨到要推她落水的地步,若是我当时晚了一步,那后果……后果就不堪设想,薇薇,你有想过如果你和她都出了事,我的心里……” “顾念琛,我薛佳薇从始至终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你知不知她故意演的这出戏是给谁看的,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害得你丢了这条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你几时几刻想过我也会担心,也会难过,也会委屈,你想过吗?”佳薇颤抖的声音里忽然有了嘶吼,她用手紧紧揪着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蚀出了一个大洞,那样血肉模糊地疼,戳在一颗颤巍巍的心上,却只能一点一点地亲手去缝补,疼得搜肠抖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曾经深爱的这个男人一点一点地在啃咬她的心。 她沈黛梅是个什么东西,唯一值得可怜的无非是那一身娇弱的病身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的背后算计都由她薛佳薇来承担? “我欠她的太多,如果当初,当初我勇敢一点带她离开的话,或许这么多年她就会少受一些那样的苦,薇薇,你一直在蜜罐子长大,也许并不能懂得我们这些穷人家长大的孩子需要吃过多少苦才能换来一点点的甜,……” “是,是,是,我是一直娇生惯养着叫我妈惯出一身的坏毛病,可我至少懂得明辨是非黑白,你若是嫌弃我的大小姐脾气,那你早干嘛去了?”这就是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而努力追随的男人,她忽然很想在心里对自己狠狠泼一瓢冷水,多么可笑,他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狠狠地嘲弄了一番她的荒唐。 佳薇的眼泪顿时披披拂拂地滚落了下来,好烫,烫得她忍不住想要逃,可是,可是这样的委屈,她不甘这样被冤枉着却没有丝毫还手的能力。 “嗳,薇薇姐,我哥就是那样的人,他也并不是真的在怪罪里,只是就像我妈说的一样,我哥从小到大都看不得别人受哪怕一丁点的委屈,就沈黛梅那点鬼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别看她平时闷不吭声柔柔弱弱的,其实心里的算计大着咧!可就我哥偏是个死心眼的,恨不得分分钟都护着她,薇薇姐,快别哭了,你气他还倒不如气一根树桩子呢……”虽然有念瑜一直在身边劝着,可佳薇还是委屈地不停掉眼泪。 其实佳薇本不想弄得这样僵,她一直觉得顾念琛是一个顾全大局敢作敢当的人,所以从来就不曾抱怨过他半分,可是,可是她没有想过,原来沈黛梅才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疼病。 她拿什么去和那个女人抗衡,她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场以命相搏的苦肉计就将他的心抓得死死的。 而今,她薛佳薇还有什么指望,她只是觉得难过,难过自己曾不计后果的一厢情愿,很多时候,她都只是想问他一句,他有没有真心爱过自己?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却害怕听到那样爱或不爱的答案。 女人呵,一念成疯,她后来单独去找过沈黛梅,在提前买完回a市火车票的前几天傍晚,在张家后院的一块尼龙网栅起来的菜地里,佳薇找到了她。当时的她正在用小铁锹铲着泥土里埋着的红萝卜,也许是身体太过羸弱的缘故,很快,她的额头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黄昏的淡淡夕阳里,佳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刚好蒙着了黛梅眼前的一片亮光。她猛地抬起头,微微的晕眩使得她的整个身子微微颤了颤。 也许是心虚吧,佳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对付我的这一招数想必对念琛的前几个女朋友也都一样地使过吧?只是,只是啊,太可惜了,念琛似乎只有爱得我更深一点,所以,没有得偿所愿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沈黛梅的脸色依旧苍白地没有一丝丝的血色,这样风华正茂年纪的女孩子,佳薇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样一番狠话,虽然心里有些不忍,但毕竟同样作为女人,她的不择手段让佳薇恨不得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佳薇原本以为她又要做出什么楚楚可怜的样子澄清自己的那些阴谋手段,可是良久也没见她抬头,也许是冬日的黄昏有一丝丝朦胧的冷寂,她的整个身子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地瘦削可怜,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佳薇才看到有几滴泪从她的脸庞滑下,一颗一颗,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涌越多。 这枝青梅实在是佳薇遇到最棘手的,以前为了争一个喜欢的男人,她甚至不惜和其他女人揪头发扯衣服,最后虽然弄得狼狈不堪,却有一丝丝旗开得胜的喜悦。可是对于她,对于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沈黛梅,佳薇真怕自己多呵一口暖气就把她给吹跑了。 可是这个沈黛梅也不是个吃素的,时不时地趁佳薇不在就在顾念琛的身边絮絮叨叨地诉苦。当然这些事顾念瑜告诉她的,那姑娘也是看沈黛梅哪儿都不爽,几次三番都冷嘲热讽地恨不得立马一巴掌抡过去把她丫的打回原形。 可是顾念琛偏偏就吃沈黛梅的那一套,她一哭哭啼啼,他就开始六神无主。 佳薇是眼不见为净,她一个人独坐在廊檐下,看着脚下碧茫茫的瘦湖里,一只只咿呀划过的乌篷船争渡归巢。她开始想家,想念那最温暖厚实的避风港湾,也许当初母亲说得真对,她和顾念琛其实是不适合在一起的,抛弃门当户对的古老观念,念琛有太多她所不熟知的陈年往事。 她耗不起,他亦不想过多的解释。她走的那一晚,顾念琛倒也不拦着,只说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好好想想会更好一点,佳薇忽然就笑出了眼泪,他还是不肯相信她,他还是不愿原谅她,可是她凭什么要求得他的原谅,这样的男人,她见了一次,怕是已经不想再去触碰了吧! 顾念琛别过脸去看窗外的风起云涌,他的病已经渐渐有了好转的起色,脸色看起来也神采奕奕多了。佳薇知道,这不是她的功劳,真是可笑,她竟然还有勇气在顾家多待上哪怕是一秒钟的光景,可是顾妈妈始终握着佳薇的手颤巍巍地说道,“薇薇啊,是阿姨对不住你,念琛那孩子是有病在身,又始终放不下黛梅那个孩子,虽然我们该断了念琛的这个念想,毕竟黛梅已嫁做人妻,可是,可是……唉,冤孽啊,阿姨一直说过你是一个好姑娘,别被我们这样的人家拖累了才好。” 佳薇很想说其实她真的不在乎这些,什么富家贫家,什么山盟海誓,可是除了不停地摇头,她却是满肚子的委屈憋在喉咙里,最后只嘶哑地哽咽道,“阿姨,对不起……” 因为佳薇来的时候带了满满一行李箱的东西,原本以为至少会过了小年才和念琛一起来a市,但现在想想,他们俩之间的这种岌岌可危的爱情仿佛顷刻间就会崩塌一般。 但是佳薇那天傍晚找过沈黛梅的事,念琛终究还是知道了。虽然两人都闷不吭声地开始了冷战,但佳薇的心却是最先软下来的。念琛因为病情时好时坏的缘故,经常会出现短暂性的晕厥,像死过去了一般,佳薇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哭了很久。 卧室的墙角生了一盆炭火,淡淡的药草香气,寒冬的雪在暮色里缓缓消融。她没有去揿开卧室里的灯,也许黑暗里人的脆弱才不必伪装地那么深。 念琛醒过来的时候会轻轻地抚平她鬓边滑落的散乱碎发,也许他到嘴边想留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沈黛梅,沈黛梅,全是因为他们之间隔了这样一个让他背负亏欠的女人。佳薇终究还是赌气似地烧了抽屉里沈黛梅曾赠予顾念琛的那些手绢,浅缃色的绢绸,月白色的玲珑锁边,她绣的是双栖蝴蝶,好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蝶姻缘。 ‘呲呲’几声轻响,火光猝然腾升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芒火红的星子褪成灰烬,佳薇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念琛眼底那转瞬即逝的颤抖的怒意,斜剌剌一只手横生过来狠狠扼住她的手腕,佳薇的心忽然寸寸凉了下来。 然而片刻间,却忽然听到顾念瑜跌跌撞撞奔过来的哐啷声,她‘砰’地一声推开房门,趴在门框上,努力地拍着胸口顺了几口气这才慌慌张张地说道,“哥,那个沈黛梅,沈黛梅她……她死了……” 第22章 怀孕 沈黛梅的死对顾念琛来说无疑是致命而沉痛的,就算曾经佳薇是对她说过一番狠话,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姑娘会以这样狠决的方式来报复那些曾经给过她伤害的人。 这样偏激且执拗的女孩子,佳薇想起来都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毛骨悚然。 可是当初顾念琛真的肯放下一切带她逃离那样的苦海深渊,那么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沈黛梅的死无非是想让顾念琛内疚自责一辈子,可是佳薇,她薛佳薇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背负上恶毒女配的罪名。她知道,顾念琛虽然嘴上从没有怪罪过佳薇,但心里却是有恨的。 佳薇独自一个人黯然地回了a市,虽然顾妈妈和念瑜都有来车站送佳薇,但是顾念琛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佳薇的视线里。站在高高的月台上,佳薇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努力挤出几丝笑容微微向她们挥了挥手,顾妈有一点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佳薇到了家一定要向这边报个平安,佳薇不住地点头。顾念瑜却有些不舍地拉着佳薇的手说,“薇薇姐,我哥就是那样的人,只有我知道其实他是太在乎你才会不敢来送你,改明儿你做了咱顾家的媳妇,天天让他跪搓衣板。‘’ 佳薇“噗嗤”一声笑着说道,“果然是亲妹子,一针见血,哈哈……” 这丫头鬼精灵的嘴甜,就是会讨人喜欢。 顾妈妈总说城里的姑娘来一趟咱们乡下不容易,所以又是过年时的咸货和绥宁的土特产茶干拢了一大袋子给佳薇带上。 佳薇本来就不喜欢搭火车的时候带太多东西,但毕竟是阿姨的一片心意,佳薇也是盛情难却,倒以只好满载而归。本该离别的场面,但也其乐融融,但佳薇心里却有一丝丝说不出来的心酸,火车临开动时,佳薇仿佛不甘心地朝着月台的方向望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过他一声不吭地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盼来他瘦削而伶仃的身影。 后来回到家的那几天,佳薇都做了同样的一个梦,她梦见血淋淋的一片河滩上忽然飘荡起一张惨白而狰狞的女人的脸,她看不清那样的面容,只隐约可见那细瘦如干柴一般的手腕上有一串珊瑚色的手链,她轻轻地摇动着那寒意森森的珠串,仿佛在冲着佳薇淡淡的笑。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只瘦骨伶仃的手忽然斜剌剌地伸过来,掐住了佳薇的脖子。佳薇被掐地完全喘不过气来,她骤然感到一种心慌,拼命想喊救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深处万丈悬崖……是要死了吗?还是沈黛梅的阴魂不散?可是顾念琛早已对她死心踏地,她如愿以偿了不是吗?她为什么还要死死纠缠着她薛佳薇不放,为什么? 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般涔涔地冒了出来,佳薇却迟迟地醒不过来。薛妈妈坐在女儿的床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这一次跟顾念琛那小子去了一趟乡下到底中了什么邪魔不说,还瘦了一大圈回来。 做父母的即使操碎了心也还是护不了孩子万无一失的周全。当初女儿是用绝食做威胁要她成全她们的爱情,可是结果呢?终究是两败俱伤,是她做母亲的心太软,还是早已到了无法退却选择的余地? 后来佳薇连续发了三天高烧,最高都烧到了40摄氏度,在医院里掉了好几天药水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临床多年的医师也是吓了一跳。 佳薇烧得稀里糊涂的,有时候惊厥地醒过来的时候却也只是念着‘念琛’的名字,然后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涌越多。好在后来还是来城里报喜的姨奶奶听得薛妈提起女儿的遭遇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这孩子多半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 佳薇小时候也被吓过,还是那个算命瞎子给掐好了。在村上养病的那几日,佳薇遇到了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虎子哥哥。他依旧如初见时的那般憨厚耿直,虽然瘦削了一点,却更显得英俊挺拔了。 佳薇至今都还记得那晚趁着月色他偷偷溜进姨奶奶家送给她的那粒酒心巧克力糖,一层一层剥开糖纸,那渗着醇香酒味的巧克力,很甜,甜到心眼子里去,像开在池塘边静静散落芳华的栀子花,清澈温柔。 如果爱情也可以这般纯净无暇的话,或许她和顾念琛之间就不会弄成如今僵直不堪的局面。 怪谁呢?其实她谁也不能怪罪,因为所有的难堪与狼狈都是她自找的。她没有跟虎子说这一段故事,但虎子早已猜出了佳薇心里的那些难过和不忍心。 很庆幸是,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依然会有个如虎子般的邻家大哥哥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佳薇很快就露出了小时候一副顽皮的模样,搙起裤脚就要和虎子一起去河里捉鱼。捉了一篓子的小鲫鱼就直接在菜园子里拽几根香葱和蒜苗当做作料来搞个烧烤派对。 冬天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脸上暖融融的,佳薇跟只小花猫似地一边大块朵颐地啃着鱼骨头,一边满心欢喜地哼着《多啦a梦》里的主题曲,跟个永远也玩不够的小孩子似地。 虎子在一旁剥着石堆里的火,忽然就眯着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丫头果然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倒更显得可爱的。偶尔有菜叶贴在了佳薇的嘴唇边,他会细心地替她揩掉,佳薇憨憨地笑着,也只有在虎子哥面前,她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起来。 虽然两人认识不算短,但佳薇并不知道虎子的大名叫什么,印象中也没有谁提过,所以她一惯以来都只跟着他屁股后头喊他“虎子哥哥”。 可是如今两个都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虎子哥哥”喊起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倒是虎子还依旧叫她“薇薇”,没有半点生分。 佳薇不清楚虎子为什么高中没有读完就选择了外出打工,跟着村上的农民工在a市的建筑工地上做泥瓦匠的苦累活计。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活的难处,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该走的路,佳薇不愿意多问,只是觉得这样的虎子让她觉察到心酸和难过。 虎子依旧是那时爽朗的笑声,会趁着月色姨奶奶不在的时候翻过墙来给佳薇送一只草编的戒指。 只是小时候那样相会时怦然心动的感觉似乎早已不复存在,佳薇隐隐觉得不安,又不忍心说出来。说真的,她从小到大都只是把他当哥哥一样对待,从来没有想过男女这一层关系上来。 可是虎子确实打心眼里喜欢佳薇的,村上像它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几乎都已结了婚或是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只有他还乐此不彼地过着每年的光棍节,虎子妈隔三差五地就会托这个托那个给自家介绍个儿媳妇,虽然女方多是镇上服装厂里做裁缝的姑娘,却也是老实本分的黄花大闺女。 可愣是介绍了好几个虎子都是见了一面就再没了下文了,其实虎子长得还挺英俊帅气的,话虽不多但看着沉稳可靠。女方家看着倒是处处满意,但虎子就是不冷不热地搞得人家姑娘也不好放下矜持倒贴上来。 虎子妈急得跟什么似地,看着左邻右舍有的连孙子都抱上了,更是在虎子耳边唠叨个没完没了。虎子妈这边还没抱怨完,虎子家七大姑八大婆又开始轮番上阵。饶是虎子是个好脾性的也架不住这家族逼婚式的狂轰滥炸,索性还不如出去打工躲个清静。 其实虎子也不清楚当初为何就那样决绝地跟着村子里打工的那群人去了a市的一家建筑工地,也许冥冥之中他在期盼着什么,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遇见,他都希望可以再见上佳薇一面。 可是佳薇却对这样厚重的感情有点承受不起了,虎子不善言辞,话憋在心里也没好意思对佳薇说出来,可是佳薇又不想戳疼了他的心,所以只‘嘿嘿’地七拐八拐地把话题往别的方向扯。 在村里休养了几日,佳薇就活蹦乱跳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虎子在家过了小年就去了建筑工地上去打混凝土了。佳薇到底有些不忍心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和qq号告诉了他,他憨憨地将从老妈那里偷来的黄澄澄的金戒指递到佳薇的手心里,磨蹭了好半晌,才抓耳挠腮地非常认真地说道,“等过两年我挣够了彩礼的钱,薇薇,你就嫁给我可好?我知道我一个穷小子配不上城里的姑娘,可是……可是薇薇,你愿意等我吗?等我赚到了大钱……” 他铮地额头上全是涔涔的汗珠,佳薇小心翼翼地替他揩拭着,微笑着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在乎那些的,我只要你一直做我最最可爱的‘虎子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玩,一起闹,永远也不怕失去彼此。” 她看到他眼神里转瞬而逝的失落和难过,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东西一旦与爱情挂上了钩,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狼狈不堪的模样,她不想失去的是曾经最最珍视的这样一种青梅竹马式的美好回忆。 后来佳薇和俏雅在华润苏果楼下的美食城里吃魔石泡泡鱼的时候,把这段故事告诉了她。俏雅也感同身受似地不胜唏嘘道,“太好的东西一旦占为己有或是靠得太近反而会让人心生畏惧,也许人要的不过是那一点点得不到的念想。” 丫的,几个月不见,这丫头不仅脸色红润了不少,倒也学会了张小娴书里的那一套。佳薇正想逮着突然消失不见几个月的许俏雅兴师问罪的时候,俏雅却忽然淡淡地说道,“薇薇,我怀孕了。” 第23章 一眼万年 听到俏雅突然不咸不淡地说她怀孕了这件事,正在往嘴里塞着大团大团雪花牛肉的佳薇差点没被呛死,辣,真辣,辣地她整个喉咙仿佛都烫出了一个大洞。该死的鸳鸯火锅,偏偏这几日她就爱上了这火辣辣的感觉。她使劲地拍着胸口喝了一大杯果汁,这才缓过气来,睁大了两个乌溜溜的眼睛满腹狐疑地惊叫道,“什么?怀孕?” 因为是周末,魔石泡泡鱼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些来吃火锅喝烧酒的狐朋狗友和卿卿我我永远也不嫌腻歪的情侣们。被佳薇这么一咋呼,忽然无数双眼睛‘咻咻咻’跟放箭似地射了过来,佳薇赶紧捂着嘴,瞪着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珠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俏雅知道佳薇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子,但也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惊讶,虽然是满脸的黑线,却还是优雅地拿起骨碟上的银匙轻轻地敲了一下佳薇的额头,微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早上用验孕棒测了下,好久那个都没来了,我也不知道准不准?微微,下午你陪我去医院看一下,好吗?” 佳薇当然是一百万个点头,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毛血旺咽下去,喘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那孩子的父亲是……?” “薇薇,是我以前和你提过的,在弥渡酒吧的时候他给我折过一只纸鹤,一开始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上他,可是再次遇见,我还是那样轻易地就爱上了,薇薇……”俏雅忽然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话哽在喉咙里,再没说下去,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黯淡了些许。 薇薇虽然知道俏雅确实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切逗会来得这样快。佳薇努力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一丝犹疑地问道,“是陈絮吗?他知道有孩子的事了吗?”倒不是因为佳薇想要刻意去记住这个名字,只是俏雅第一次肯轻易爱上的男人,佳薇便留了心。 俏雅咬着奶茶杯沿子上的那根细长伶仃的吸管,轻轻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恍惚地摇了摇头。其实看到验孕棒上那赫然的两条红杠的时候,俏雅的心情当时是有过欢喜的,可是片刻之后,便有了些许的心慌。 陈絮是有妻子的,只是他好像从来都不曾爱过那个女人。父母的强逼以及家族之间的联姻,曾经那样远的东西,所有人都羡慕过他的风流纨绔富贵家世,可是有谁知道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来的这些东西,却要用可笑的一纸婚约来维系。 可是,他有真心爱过俏雅吗?谁也不会知道,可是在朋友的婚礼上再次遇到这个酒吧里的女孩的时候,在那样一个衣香鬓影宾客如云的场合里,他的心骤然簌簌跳动了起来。 俏雅长得很漂亮,他第一次搭讪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一点。可是漂亮的女子他见得太多了,走马观花一般,未必就真的会留心到俏雅。 那日是多年好友姚丞昊的婚礼,姚氏企业与陈家多有生意上的往来,陈絮经常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约上姚丞昊去橙光俱乐部打几杆子的高尔夫。他知道姚丞昊的性子,虽风流却也是个痴情种子。别家有钱的公子哥来打高尔夫的时候,身边都是变换着各种风格的身材火辣的美女,而姚丞昊多半是一个人来赴约。 别人还以为姚丞昊是性取向有问题,只有陈絮还时不时地会开玩笑地说姚总真会保养身子,姚丞昊微微眯起眼睛,笑而不语。 萧亦绾算是第一个姚丞昊公开承认的女朋友。在陈絮的印象里,这个女孩很爱笑,性子也很直率爽朗。但是若论相貌,真的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属于扔在人群里就绝对找不到的那一类。 最让陈絮惊讶的,当然还是这姑娘还是农村出来的,丝毫没有什么堪堪可提的身世背景。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却让商界新贵姚丞昊和阮家明一辈子都念念不忘。 当年妇科医院的那场大火,彻底粉碎了亦绾和姚丞昊之间的芥蒂和仇恨。这样的奋不顾身的爱情,就连一向游戏人间,手握众生繁华的陈絮也开始有一些心动和羡慕。 婚礼在亦绾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如期举行,虽然肚子有些显了出来,但那天成为新娘子的萧亦绾,谁能说不是最漂亮最幸福的女人? 在瓜渡村的时候,俏雅一直以为长大了的亦绾会嫁给阮家明。可是,世事无常,谁会想到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真的就只能相忘于江湖。阮家明没有来参加婚礼,却听说是病了一场。曾经只为萧亦绾而种的花房里的名贵兰花也都枯萎凋零地不成样子。 俏雅有些话藏在心里,然而今天是亦绾姐的大喜日子,俏雅也不好说出来。婚礼宾客如云,非常热闹。姚丞昊一身黑色西装笔挺,英俊非凡。萧亦绾一袭白色圣洁的婚纱,娇艳美丽。在司仪款款的祝福和掌声里,一对如璧玉人交换戒指互相亲吻修成正果,完成了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夫妻誓约。 相爱多好,一个人的残缺成全了另外一个人的圆满。有谁会想过,阮家明的心会疼成什么样子,花房里所有的景泰蓝瓷盆摔得粉碎,瓷片划伤手腕,鲜血顺着指缝淋下来,瞬间就染红了那正在凋零的兰花。 一向沉稳隐忍的阮家明从来没有这般疯狂过,仆人们吓得赶紧拿来药箱要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却被他一掌推开。他的力气那样大,像要努力抓住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抓不住。 俏雅已经很久不曾再见过阮家明,然而各种财经报刊或是杂志上却时常可以看到他温润谦和的影子。这样显赫而富有的家世,小时候的俏雅只觉得这个大哥哥很会疼惜人,却没想过这样年轻就成了商界的一个叱咤风云的翘楚。时光的影子里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不堪,然而所幸是,家明哥哥的眉眼间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善良,多情。 俏雅想到这些,心里还是会有些难过。很多东西想抓住,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虽然婚礼现场热闹非凡,然而俏雅却只是擎着一杯红酒在一旁静静地喝着。 陈絮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她似乎已经不记得了,然而他匆匆瞥过去的那一眼,却早已在俏雅的眼里缠成了再也磨蚀的千年万年。他已经忘了她吗?还是从来未曾记起过她?那样辛苦等来的,它怎么能,怎么能再次轻易地让他从指缝间溜走。 悄悄地,她鬼机灵地用红色喜纸折了一只精致的纸鹤,捧在掌心里,递给他看。 他流转的眼珠里并没有惊讶的神色,俏雅泄气地以为他连这一茬也忘了的时候,陈絮却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我记得你,许小姐。” 俏雅受宠若惊般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去看一个男人的眉目。然而陈絮那深邃挺秀的轮廓确实真真切切好看到让人着迷。什么侧帽风流三朝国丈的独孤信,什么凤凰于飞止于阿房的慕容冲,若是放在古代,陈絮也算是美男子中出类拔萃的一个。 俏雅没想到会在亦绾姐的婚礼上再次遇到这个男人,心花怒放了一会子功夫,忽然想起来她并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可他却好像早已对她知根知底。 俏雅愣了一会儿,新娘子亦绾和新郎官姚丞昊挨个过来敬酒的时候,亦绾忽然眼尖地过来捣了一下俏雅的胳膊,眉眼间都盈满了幸福,却蓦地促狭地笑道,“嘿,原来你们认识啊,俏妞,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陈少呢?” 仿佛是有撮合他们俩的意思,但后来俏雅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其实算起来,他们俩还真是挺般配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也许这就是世人心里的夫妻相吧,可是终究她还是晚了一步。 俏雅笑着向这对新人回敬了酒,却只是微微瞥了一眼陈絮,一向成熟稳重,眉眼间带点桀骜气息的陈絮连连解释夸赞道,“我与许小姐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姚太太你也是瓜渡村的,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都是佳人难再得的美人胚子啊……” 俏 雅惊愕地差点连眼珠子也掉地上了,这家伙,连她的籍贯也给摸得一清二楚。一脸春风得意的姚丞昊也跟着起哄,醉醺醺地坏笑道,“老陈啊,那你还不麻溜点,好歹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以后咱们蹿门子还能凑一块,多热闹……” 姚丞昊话还没说完,亦绾却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腰,翻了一个大白眼过去,姚丞昊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敬了俏雅一杯,俏雅知他们是好心牵线,但感情终究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那天晚上,俏雅喝得有点多,东倒西歪地躲在厕所里吐了不少,连好不容易才画好的眼线又给弄花了,跟个花脸猫似得。亦绾不放心俏雅一个人打的回去,可是这边的宾客还要接待丢不开手。 正好陈絮是有开车过来,他从亦绾的手里接过俏雅的包包,笑着轻声说道,“我知道她住哪,我送她回去吧!” 俏雅一个劲地嚷着说自己还要喝,陈絮跟哄孩子似地扶着俏雅走出酒楼,可是她跌跌撞撞地就要去喝酒,还要喝,仿佛永远也喝不够似地。陈絮没辙,只好一张嘴咬着俏雅的包包,两只手背着俏雅。 别看这姑娘瘦瘦小小的,倒是沉得很。好不容易折腾地上了陈絮的车子,俏雅却忽然嚷嚷着说口渴,这半夜三更的,好在还有商店的橱窗透着一丝朦胧的黄光。 陈絮敲开商店的门,给俏雅买了一瓶橙汁。鲜橙多,酸酸的,甜甜的,他连她最喜欢的饮料的口味都知道,俏雅痴痴地笑着,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得呛了,呛得满脸通红,手脚都颤抖了起来。 陈絮有一丝担忧地拍着她的背说道,“喝得这样多,这样送回家也让人不放心。” 俏雅虽然喝得稀里糊涂,一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忽然就像得不到糖的小孩似地抗议道,“家?什么家?呵呵,别逗了,我哪有什么家,爹不疼娘不爱的,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她装疯卖傻似地要来夺陈絮的方向盘,是十字路口的一个红灯,这女人一喝醉真是比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要难对付。陈絮只好妥协似地说道,“好好好,我们不回家,不回家,那大小姐想要去哪?”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咝咝的拂在人脸上,像有一只毛茸茸的蜘蛛缓缓爬过。 俏雅也不闹了,倒在副驾驶座上嘟囔嘟囔地嘿嘿笑道,“你家,我要去你家,去你家……” 第24章 温柔的背叛 俏雅横七竖八地仰躺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车上虽有暖气,但陈絮还是温柔细心地将身上的西服褂子脱下来盖在了俏雅的身上。 他身上好闻的淡巴菰的气息,皮革的膻腥气,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这馨软而可爱的印象,绒绒地触在耳畔。恍惚间,陈絮仿佛回到了弥渡酒吧的那一晚,他初次遇到这个姑娘,他倚在舞池旁边,静静地看她收拾着桌椅上的残羹杯碟。 那时的俏雅不过是一身酒吧小服务员的白色衬衫制服,在美女如云妩媚娇柔的衣香鬓影里,她并不出挑。然而,她举手投足间的清丽与优雅,却令他想起了澳大利亚的那一片珊瑚海。 那一段逃离家族逼婚式的海外留学的时光,身家利益面前,他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可是,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强势的父亲,最终的妥协是,他娶了一个他不爱却贤惠孝顺的女人。 这么多年,虽然在外面早已玩腻,然而他却不忍一次又一次地再去背叛。他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身旁走过的女人,他欣赏过,却从不主动搭讪。 也许俏雅擦身而过时的蓦然停驻,令他第一次想要伸出手去抓一抓,一个从来都是克制且严谨的男人,他的每一次交易都仿佛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商场如此,情场亦如此。 俏雅的主动搭讪似乎并没有搏得他的好感,这样的女人他经历过太多,成功且英俊的男人,在任何场合总是不缺乏桃花运。他戏谑地问她抽不抽烟的时候,俏雅只是摇了摇头,却情不自禁地盯上了他指间的那方烟盒。 灯红酒绿,烟雾袅袅,他依旧只是偎在舞池旁边自顾自地抽烟喝酒,后来临走时,他习惯性地用香烟的锡纸折了一只纸鹤放在了俏雅的手边,他似乎还记得她熟睡时的样子,可爱而没有一丝一毫防备的样子。 俏雅统共见过他不过两回,却嚷嚷着要去这个陌生男人的家。一向沉稳理性的陈絮当然知道这姑娘是喝多了,一开始还肯安安稳稳地睡觉,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酒装疯,说了一堆的胡言乱语,一会子哭着哭着,哭花了妆容,一会子又趴在车窗玻璃上恶心想吐地想跳车。 陈絮捉着方向盘是被折腾地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去了他在名爵公馆的一处私人别墅。 车子七拐八拐地直把俏雅给绕晕了,她呕了几下想吐,陈絮赶紧打开车窗玻璃,拿出方便袋,然而俏雅干呕了几下却没有了丝毫动静。 她软趴趴的陈絮不好背上身,所以只好打横地抱了上去。这栋别墅是他名下的私有财产,是祖父遗嘱上唯一一个留给最宠爱孙子的最宝贵的财产。每当生意上遇到挫折或是难过委屈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看一看祖父与祖母之间的爱情。 他的妻子不曾来过这里,他不曾带过别的女人来过这里,俏雅虽然喝得跟个疯婆子似地,然而眉目间却是清醒的。她只觉得这个房子大地空荡荡的,大地令人心慌。 很多东西都是紫檀木或是黄梨木打造的,壁橱,旋转扶梯,铜罩子的西洋电灯,磨损了的唱声机旁,一盘一盘黑色胶质的唱片带。 像走进了一家民国式样摆设的博物馆,她痴痴地仰着头,没再胡闹。玄关处陈絮替她脱下了长筒皮靴,鞋架子上永远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双拖鞋。祖母的,是宝蓝色绣五蝠百子缎棉拖。因为客厅里开了地暖,俏雅喜欢出脚汗,她赤着脚踩在毛绒绒的红色地毯上,整个脚背都没了进去,绵软无声,一切都是寂静,只听得见两人节奏默契的心跳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来就是事故的高发地段,况且暖气这么足,俏雅只觉得浑身是涔涔的汗意,微微敞开的礼服领口露出了她那纤细而美丽的锁骨。女人的锁骨总是对男人有致命的诱惑力,就像男人那v字领下结实的胸膛,女人本能地会想贴上去。 俏雅努力使自己看落地窗外的月色,可是该死的,就在她弯腰的一瞬间,陈絮的西服忽然从她的肩上滑落。俏雅猝然间要去抓的时候,陈絮却抢先了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胸膛贴地她那样近,身躯微微颤抖着,鹅黄色的丝巾在锁骨处缓带微褪,暖气熏得她脸色渐渐泛着潮红,胃里的酒意渐浓,微冽的香气,是他身上girush2香水的味道。 酒吧的那一夜,她一直藏在脑海里不愿抹去的那种味道,然而如今真真切切重回到身边的时候。俏雅却忽然有了一丝心慌,谁说喝酒可以壮胆的,她却在害怕着什么。她隐隐觉得今晚必然要发生点什么,可是后来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她先主动吻上去的,还是身边的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意乱情迷,她舍不得推开他,索性任他吻着。后来,她趴在他身上,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他,“陈絮,你爱我吗?” 近乎荒唐,不过两面之缘,她却像飞蛾扑火般放纵了自己,爱要如何克制,什么才是最可怕的。有些人相识了一辈子也无法爱上彼此一秒钟,她认定的却是,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陈絮沉默了很久,忽然扳正了俏雅的脸,他看到了她的眼里有一丝迷茫的焦灼,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曾经手足无措被逼无奈的自己,他说,“俏雅,我已经结婚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名分,地位,甚至是时间,我的家族不允许,两年前我就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一个我不爱却不得不娶的女人,俏雅,我不能……不能伤害到你……”他的眸子里有转瞬而逝的痛楚,此刻,他是有喜欢过她的吧! 俏雅只是拼命地摇头,微醺的酒香气在唇边缓缓萦绕,落地灯晕黄的灯光罩住了彼此,她在他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温柔地呢喃道,“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如果有伤害,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死了也甘心。” 后来俏雅稀里糊涂地想起来总觉得这酒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张狂了,太不像自己一惯以来矜持的性子。可是,也许陈絮爱上的正是她的这样一份孤勇和执拗。 不能公开承认恋情,甚至连约会也不能在太高调的场合,不能太过频繁的见面,永远不要去他们公司去找他。佳薇听到俏雅为了一个男人牺牲这样子多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 芥末酱真是辣地够呛,佳薇辣地眼泪横流,一边扇着被辣地红彤彤的舌头,一边大着舌头咕哝道,“俏雅,你疯啦?你知不知道他开出来的这些要求是有多过分,这哪里是在谈恋爱,分明就是在找,在找……”佳薇突然住了嘴,后面‘小三’两个字佳薇不忍心说出来,可是,看着俏雅这样,佳薇很担心,怕她收到威胁和伤害。 俏雅将纸巾握在手心里,虽然脸上始终是淡淡地笑容,但手却在微微颤抖,“薇薇,你不是也曾经说过在一段恋情里,不被爱的那一方才是第三者吗?我没有想过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也在离异的家庭里,我也知道那种酸楚的滋味可是我爱他,我爱陈絮,我控制不了自己不要去想他,每分每秒,每分每秒……” “可是,这个孩子要怎么办?陈絮他能给你什么,一个家还是一大把钞票?俏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男人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这样年轻……”如果不是因为俏雅是她最好的姐妹,佳薇从来不爱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第二天,佳薇就陪着俏雅去了一趟医院,妇产科在医院二楼的拐角处,这里总能看到一些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子颤颤巍巍的哭泣声。佳薇听得心惊肉跳的,检验报告出来的时候,佳薇下意识地攥了攥俏雅的手,仿佛被宣判命运的不是俏雅,而是她。 俏雅不愧是淡定女神,到头来却是她来安慰佳薇道,“没事。” 果真是怀孕了,佳薇真不知是为好姐妹高兴呢还是担心呢,倒是俏雅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说她今天晚上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絮。天快擦黑的时候,佳薇把她送到了医院附近的公交站台,就决定一个人压压马路。 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因为家离妇幼保健医院不是很远,佳薇沿着人行道一路走,夹杂在滚滚的车流和人流里,她习惯性地想要掏出手机看看有什么未读的短信或是漏接了的电话,可是什么也没有。顾念琛,顾念琛这该死的混蛋真的彻底忘了她了吗? 长街两侧的路灯霓虹灯次第点亮,晕黄色的灯光,像陶瓷杯里箍了一圈的茶渍子,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的楼下,她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那弯下弦月,原来农历十五早已过去,可是月色这样好,像他初次将她的手握紧揣进他的胸膛里,顾念琛很无耻深情地对她说,“可是,这里会疼。” 原来他始终疼得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说好要忘掉那里的一切,她下意识地去触摸楼道的温控开关,可是该死的物业也不管管,她忘了这开关早已坏了一个多月了。 因为是背着月光,楼道里漆黑一片,她穿着高跟鞋不敢往上跨楼梯,刚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想接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上楼的时候,却听到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薇薇”,带着极度的疲倦和怜惜。 佳薇吓了一跳,这漆黑麻乌的,难道有人要抢劫她,劫财?不会还要劫色吧?可是不对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熟到恐怕这一辈子她想忘都忘不掉吧! 第25章 混蛋归来 佳薇刚想转身的时候,却被一个男人用两只手钳住,死死地摁在了墙壁上。佳薇熟悉这样的气息,凛冽的香烟醉酒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气,是他身上的,是他身上的,可是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 佳薇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去,两个人的心都是咕咚咕咚狂跳着,像青石板上答答慌乱的马蹄。佳薇只觉得整个脑袋瓜子都是“嗡嗡”的一阵血潮声。 还没等她彻底从一团乱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念琛却忽然吻了上去。 慌乱的,迷茫的,带着手足无措的悔意和思念。 他箍得她是那样紧,佳薇甚至连一点呼吸的余地都没有,手脚软趴趴地恍似完全使不上力气。这让她忽然想起了那些可憎而荒唐的时光,沈黛梅,沈黛梅,这个混蛋心心念念惦记的不都是这个女人吗?他归来是来寻求什么的?*上的慰藉还是折腾地她薛佳薇始终不够? 他越吻越深,他是喝醉了,醉地有点放肆起来,近乎疯狂地撕扯着她衬衫的领子。佳薇只觉得一阵恶心,不想与他继续纠缠,可力气实在拼不过他,索性趁他吻上来的时候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顾念琛的嘴唇向来是极薄而冷冽的,算命的曾说过,这孩子福薄命舛,那时候的他不信,总喜欢攥着算命老爷爷的花白胡子嘟着嘴骂他是“老不死的”。 他后来也是知道命是越算越薄,却信了算命的谶言。可不是,疾病缠身,恶梦连连,沈黛梅,沈黛梅,无论多么努力,他总也甩不掉那曾经死死哀求过的目光,可怜而自私的女人,可怜而自私的他自己,他该怎么办? 佳薇猛地咬下去,咬得他生疼,血瞬间弥漫了他的整张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像从骨肉里生生地剥离开,一刀一刀,慢慢刮蚀着,疼得整个人都瑟瑟颤抖起来。 他渐渐地放开了同样颤抖地厉害的佳薇,眼睛里有闪烁的泪光。 他哀求似地低声说道,“薇薇,我们别这样好吗?”声音是闷在嗓子里疲惫的沙哑,一寸一寸,刺进心坎里。 “那我们还能怎样,顾念琛,你若是还念及一点我们过去的情分的话,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佳薇颤抖地几乎捂不住胸口,只好瘫坐在楼梯上,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戳在心眼子里,疼得人搜肠抖肺。 佳薇一开始只是委屈地想掉眼泪,后来看到顾念琛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的时候,才忽然吓了一跳。 他确实是瘦多了,却不想病得越来越厉害。心脏时而会停止跳动几秒钟,更多的时候是忽然晕厥。 “薇薇,我很想你,让我抱一抱你好吗?只一会儿功夫,好吗?”他忍着嘴皮被咬破的疼痛,说得陈恳而无奈,可是佳薇,佳薇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绞过一般。顾念琛,他曾经最最亲爱的学长,她放下所有身段所有矜持曾经奋不顾身的那个男人,她下定决心要恨到骨子眼里的人,如今重新归来的时候,他那样颤颤巍巍近乎妥协哀求的话,要佳薇如何再恨下去。 然而,顾念琛只是轻微地说话,却忽然喘地厉害,仿佛出现了曾令她最担心害怕的紫绀现象。 为什么,为什么,心脏病,仅仅是心脏病而已,如今医学那么发达,不是说可以做心脏瓣膜移植的吗?佳薇无数次劝过他要听医生的话,尽早去做手术,可是顾念琛心灰意懒的样子忽然让佳薇的心冷了一大截。他是在顾忌高昂的手术费用吗?还是黛梅的痛不欲生的样子早已令他生了这样的念头。 碧落黄泉,他连这样的退路都早已想好了吗?佳薇拼命地摇头,眼泪瞬间溢了一脸,她不信,打死也不相信。月色渐渐从栏杆里撒过来,条条块块的淡蓝与瓷青,割在人脸上,就是血淋淋的一道印子。 佳薇努力不去看顾念琛的眼睛,却情不自禁地贴近了他的胸膛,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心,哽咽嘶哑着说道,“不是说只要做移植手术就好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严重?”顾念琛,我宁愿你只是在故意编织一个谎言在骗我,可是,可是那么清瘦的你,病得让佳薇如何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很多次,很多次,我都是想过要瞒着你,哪怕是要瞒你一辈子也好,可是薇薇,我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你……” 是演戏吗?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模糊了佳薇胸腔里的那颗心。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只是佳薇却觉得纳罕,为了顾念琛的病,佳薇也很用心地翻查过念琛的家族病史,先天性的,必然会带点遗传病史,可是,顾家却没有因患心脏病而去世的先例。 佳薇再也顾不得什么,她紧紧地抱着他,哪怕他曾经不过是一个伤害过她的混蛋,哪怕只是一刻钟一秒钟,她也不要让他再离开她半步。 顾念琛并非一个人回来a市,同样带过来的还有黛梅的骨灰。 村上所有人都忌讳这样一个自缢身亡的女人,佳薇清楚地记得那天傍晚河埠上的这个女人,那手腕上深深浅浅被割伤过的痕迹,恐怕不止一次想过自杀,可终究没有狠下心来一刀两断。可是,她终究还是逃不出自己给自己圈好的那个牢笼。 娘家不肯认尸首,却认定张家是谋杀,为了要到所谓法律上的那点赔偿费而闹地沸沸扬扬。婆家更是气得脸都绿了,说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归来,一个子儿不曾下过却要寻死觅活地让他们张家抬不起头来。 葬礼办得很草率,更是没人愿意出火葬的费用。顾念琛最终将黛梅的骨灰盒寄存在了六榕寺里。 后来,佳薇第一次来六榕寺上香还是念琛带她来的,香火鼎盛的地方总让佳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即使她再恨过那样一个自私自利性格诡异的女人,而今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原谅那一段过往? 檀香的味道浓得使她睁不开眼睛,很想要大哭一场,却不知该为了谁? 她们三个人之间的这场爱恨纠缠,如果换做是以前她薛佳薇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输了,可是如今,她早已没了恨,只要念琛,念琛还好好地活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她怕什么?她是说过愿赌服输,可是她沈黛梅连赌一场的勇气都没有。 念琛在庙堂里和超度亡灵的和尚叽里咕噜地交待些什么,佳薇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她一个人去了卖纪念品的小庙观里买了一把小铁锁,倒不是觉得新鲜,只是觉得那锁是粉红色的爱心形状,相比于那些俗到不能再俗的手串挂坠,很是玲珑可爱。她念了念铁锁上刻的字,正面“情深似海”,背面是“一世长安”,卖纪念品的大师忽然笑着说道,“姑娘是来求姻缘的?莫不如再去抽个签,我们这庙解签可是很便宜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姑娘要不要试试手气,若是个上上签,那今儿个可真是锦上添花了……嗳,嗳,别走啊,姑娘,要不贫僧给你打个五折可行,三折,一折,只要一折,真的只要一折……啊喂……” 佳薇还没停听那臭和尚胡扯八道完,早就蹭蹭蹭溜得没影了。嗬,本来还以为寺庙里都是一些看破红尘清心寡欲的金刚般若的方丈沙弥,原来不过都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酒肉和尚。 难怪民国大才女张爱玲会说这样一句话,“我这一辈子早完了,这句话,只有有钱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资格说。这没钱的人呐,想完也完不了哇!你就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吧,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 果真如此,佳薇幸好溜得快,否则以她那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还不得被忽悠地摇了一大把竹签。不过捏着手里的那把爱情铁锁的时候,佳薇才想起来忘了付钱,不过貌似连手袋钱包一起好像丢在顾念琛那边了。 哼,臭和尚,谁要你忽悠本大小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本姑娘是y啊! 佳薇顿时觉得喜气洋洋,却因为刚才撒丫子跑,溜得急了,小心脏“扑通扑通”地都快蹦出来了。 她正“呼哧呼哧”地扶着栏杆喘着粗气的时候,却看到顾念琛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他满头大汗地站在风口,佳薇忽然觉得一阵心疼。 自己贪玩出来的时候忘了和他打招呼,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况且这里地势这么高,手机也没带身上。他是在担心她吗?爱无声无息,佳薇却真真切切感受的到,那样坚韧而狂乱的爱情。 佳薇本想蹿出来吓唬吓唬他,却终究忍不住从他身后喊了一声“念琛”,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像一生一世守护好了的誓言。 顾念琛蓦地转过身子,那阳光下微微颤抖的影子,他脸上紧张的神色似乎并没有缓过来,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将佳薇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不小心丢了什么最紧要的东西,忽然重新被握在手心里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他吻着她的额头,疼惜地呢喃道,“薇薇,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第26章 菩萨可知我心酸? 佳薇在念琛的怀里蹭了蹭,她想起他的病就会觉得一阵心酸,可是总有办法的。医生建议是最好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如果在幼年的时候没有经过有效的手术治疗的话,那么年纪越大,即使是做手术,相对的风险也要大的多。 佳薇劝他听医生的话,但顾念琛总是摇摇头说,自己的病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生命里只剩下一小段的时光,他只希望可以守在佳薇的身边,哪怕是每天睁开眼睛可以看到佳薇脸上的笑容,也会觉得是足够了。 他亏欠她的,他希望用这不可预知的余生来弥补,他一向如此,认定的事情却不再有回转的余地。可是佳薇却被他的固执给急得顿时哭红了眼睛,他是想越早一刻死,越早一点去见他那个竹马青梅是吗?佳薇越想越槽心,哽咽着骂他是混蛋。 顾念琛每次一看到佳薇哭就会手足无措地想要服软,他最后妥协答应接受治疗,却想要在入院前,想带佳薇去一个地方。 他坦诚地告诉过佳薇六榕寺里寄存着黛梅的骨灰,他知道佳薇是打心眼里恨着黛梅的。可是,孤魂野鬼一般的沈黛梅毕竟是身世太过可怜,抛开三者纠缠不休的爱恋来说,也许对于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原谅似乎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就像当初沈黛梅在顾念琛面前故意落水而陷害佳薇的那件事,其实澄不澄清早已变得不再重要。沈黛梅确实是可怜,身前无依无靠,唯一的念想便是顾念琛如梦似月的爱,可是就连这样的爱也是不可靠的。死后没人收尸,除了顾念琛,还有谁敢再招惹上这样的女人。 佳薇是天蝎座的女人,她性格里最强烈的其实是爱憎分明,她知道顾念琛其实是信她的,她没有想过要去害那个女人,即使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起过这样的歹毒念头。念琛是懂她,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六榕寺一百二十多级的台阶,她蹭在念琛温暖厚实的胸膛里,纵使眼泪涨得难受,但仰起头来的时候却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念琛,你相信人会有下一辈子吗?” 顾念琛一时被她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问得云里雾里的,用手指弹了一下佳薇的额头,眯着眼睛笑道,“你这丫头,净瞎想什么呢……” 佳薇贼兮兮地把刚才从庙观里顺手牵羊得来的那把粉红怕的爱情铁锁挂在食指上,得意洋洋地说道,“喏,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顾念琛知道来寺庙里向月老求姻缘的痴男怨女们下山的时候都会再铁索上扣上一把爱情锁,每一把锁上都会有不同的爱情谶言。 他刚想接过佳薇手里的铁锁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嗳,我刚从一庙观旁过的时候听哪个大师喊什么捉贼,莫不是,莫不是……嗯?” 佳薇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糖纸揉在手心里稀里哗啦响。一开始佳薇还有些心有余悸,后来忽然就皮笑肉不笑地嘟囔道,“谁叫那臭和尚总忽悠我说什么抽签解签,还佛门清修净地呢,整个一见钱眼开的火葬场,我呸……” 念琛真是拿这丫头没辙,无奈地笑了笑,佳薇其实后来也觉得出家人做点生意不容易,所以烧香的时候,出手阔绰地往功德箱里多捐了一百块钱。她从不习惯贪占别人的小便宜,顾念琛替她将檀香点燃,微微笑道,“其实意思意思也就行了,菩萨都看在眼里呢!” 佳薇弯腰上香的时候,第一次非常认真地说道,“那菩萨知不知道,我后悔没有早一点遇上你呢?”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她成了他的竹马青梅,或许沈黛梅,沈黛梅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宣布那样自私残忍的占有权。她曾经竟然那样自私地要佳薇离开她的顾念琛,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这样处心积虑地演一出苦肉戏?可是,归根结底,佳薇还是因为太过在乎,还是因为害怕,害怕念琛爱她爱得并没有她想象里的那么深,纵使他重新回到她身边,还是会害怕失去的吧? 女人啊,就是这一点犯贱。 念琛跪在蒲团上没有做声,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难堪? 虽然不是节假日期间,但来六榕寺上香的香客却是络绎不绝,大多是结婚多年不孕的夫妻俩或是为了下一胎能生个儿子来求送子观音菩萨的。也有年轻的小情侣喁喁私语地过来拜月老的。 佳薇也喜欢凑热闹,喜欢往人缝里钻,她拉着顾念琛的手东逛逛西瞧瞧。 六榕寺实在是太大,绕了半天,才看到寺庙里久负盛名的‘鸳鸯潭’,潭边的铭牌上刻的是古代闺阁女子喜用的簪花小楷。 重门楼阁,庭院深深,善男信女们都满心欢喜地在潭边的菩提树下许愿,愿琴瑟在御,愿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菩提树上挂了很多写着爱情美好愿望的红绳结,佳薇想起那日在戏院里看的《霸王别姬》,想起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对师兄段小楼说的那句话,“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行……” 她写下了这句话,踮起脚尖将红绳结牢牢地系在了菩提的树枝上。 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想着是念琛在她身旁陪着,就觉得满心满意都是欢喜的,仿佛整个天地间都盈满了这种快乐,少一分,少一秒,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后来,佳薇还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那把爱情铁锁里,巍巍索链上到处都是扣上去的铁锁,求子的,求平安的,求姻缘的。佳薇一路念下去,神采飞扬的,攀到第十三级和第十四级阶梯的时候,佳薇忽然赖皮似地要顾念琛来背她。 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盛开的香山红叶,如红毯般,恍惚间,佳薇只觉得这像极了一场婚礼,她是他的新娘,他是她的新郎,1314,一生一世。 顾念琛背得有些微微喘气,佳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是不是太重了啊?” 顾念琛笑着摇头说,“你轻地我都能背到帝都去了,别动,别瞎蹭蹭就行了。” 佳薇顿时一脸黑线地看着他,她确实喜欢乱动,没一刻是安分的,小时候人家说她是多动症,那长大了呢?顾念琛,你这个大笨蛋,我薛佳薇这么矜持一姑娘当然只会对你才动手动脚的。 她在他身上忽然变得服帖起来,双手环过念琛的脖子,他脖颈后面的一小片绒毛蹭在佳薇的下巴上,她只觉得好痒,忽然笑着说道,“念琛,你会背我一辈子吗?” 他的背厚实而温暖,佳薇贪恋地久了,才恍惚听到他低低地沉吟道,“嗯,一辈子。薇薇,一辈子,都依你。” 她‘咔擦’一声就把那把爱情铁锁给扣在了索链上,钥匙扔在了葳蕤繁盛的山谷里,说好的,要一世长安,少一分,少一秒,也不行。 从山上下来的那一夜佳薇睡得不好,床上是老妈新换的鸭丝绒被子,阳光香甜的味道,她却隐隐觉得不安。是俏雅会出事吗?她一个人怀着孕住在出租屋里,陈絮整天忙得都见不着人影,俏雅想他的时候还只能在固定的时间段打电话给他,背负着情人的身份,替他生儿育女。 这个男人是俏雅心甘情愿爱着的,佳薇劝过很多次,纵使他家世显赫,可是这样的爱来得太过轻飘飘。佳薇不是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可是如果陈絮真的爱俏雅的话,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借口。他不敢找他妻子离婚,所以作为旁观者的佳薇看得很清楚,他是商界新贵,很会权衡利弊得失,身家利益面前,他不曾向俏雅这边倾过半分。可是,当局者,我们都无法替别人做选择。 佳薇慌慌张张地想去拨俏雅的电话,然而此时此刻已是深更半夜的,或许真的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还是在山上受了点凉,心里才会毛毛躁躁的。 佳薇刚想摁灭床头灯重新数绵羊的时候,手心里握着的手机忽然震得她的整只胳膊都发麻,可是都三更半夜了,还会有哪个神经病打电话给她?心里疑惑会是诈骗或是打错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那边一阵浑厚的声音询问道,“你好,请问是薇薇小姐吗?” 佳薇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里,心扑通扑通狂跳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去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念琛的,是念琛的,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佳薇顿时脑袋‘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楚,她什么也不愿听清楚,什么也不愿记得,只隐约觉得,她要失去什么最紧要的东西,那种心慌,她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打个的就往医院的方向狂奔。 第27章 扑朔迷离 医院的走廊总是长得让人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感觉,佳薇每一步踩在上面都是一种揪心的疼。 念琛是突发心肌炎而抽搐晕厥倒在了路边,是好心的路人发现及时拨打了120救护车。 医生是在念琛的手机里发现她和念琛最新的一条较长通话记录,主治医师告诉佳薇,顾先生是非常严重的扩张型心肌炎,先天性心脏病就是这样,不犯病的话也许一辈子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蹦蹦跳跳,结婚生子,但一旦出现问题,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病人早已不适合单纯的瓣膜移植手术,最佳手术治疗时间的错过,除非有配型较为相匹的心源植入病人体内,否则可能会熬不久。 佳薇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那种即将要失去的感觉。她知道念琛其实一直都在瞒着她,瞒着所有人,就连今晚回去他送佳薇回家的时候,他都是在楼下的路灯下站了很久才走。他这样狠心,她哭着,苦苦哀求着,可是医生也只能叹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会尽力维持病人的生命,但是就连全世界的心源捐赠也是非常短缺的,它不像肝脏摘除了一半可以继续生长,也不像肾脏摘除了一个还有一个可以继续维持生命,像心脏是无法做到*捐赠的,况且国家法律也是不允许的,不过我们医院会连线国际心源捐赠库,希望顾先生可以挺过这一关,也请薛小姐做好心里准备。” 佳薇对医生说她是顾念琛的未婚妻,否则她连这一些她都不会知道。 念琛终究是抢救回来,可是等待心源捐赠的时间里确实异常煎熬的,怕等不来就悄然离世了。 佳薇哭肿了眼睛,却每天都不离不弃地守护在念琛的身边。他时常昏迷不醒,醒来的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他不希望拖累佳薇,可是佳薇怎么舍得离开他半步。 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顾念琛,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佳薇把念琛住院的消息告诉了他的父母,顾妈妈一夜之间就急出了一头的白发,顾爸爸也是不停地抽着烟,眉头紧锁,一声不吭。 佳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就算瞒得了一时,如果念琛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佳薇将来要如何面对着二老? 念琛昏厥过去了的时候,顾妈妈哭得昏天暗地,佳薇替阿姨去打盆热水洗脚的时候才忽然听到顾爸爸和顾妈妈之间的对话。 顾妈妈也许是看着儿子受罪乱了方寸,忽然坚持着要把自己的心脏换到儿子的心上,哪怕自己死了,只要儿子能活着就够了。 顾爸爸这时才无奈地说道,“你疯了是不是,念琛并非是你我亲生的,血型相不相配还不知道,到时候一尸两命,你让念瑜念璞怎么办?” “那孩他爸,我们去找玉娟,念琛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出来了。” “如果真的是心疼,二十多年过去了,恐怕这血浓于水早已淡地没有了吧,这是心脏移植,不是肝脏肾脏移植,一命换一命,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念琛那孩子一向福大命大……” “再福大命大也抵不过一个死字,念琛虽不是我亲生,但和我亲生的有什么区别,当年若不是玉娟,我恐怕早已……”恍惚想起当年那惊心动魄的一面,她不愿再提,索性一瞪眼甩一边狠话,“你不去我去……” “嗳,嗳,你这婆子真是执迷不悟,你以为监狱就是你家啊,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当初这孩子有病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能收养,这下,这下你就折腾去吧……” 佳薇不敢置信地攥紧了手心里的绿壳子水瓶,她从来都不曾知道念琛还有这样一段坎坷的身世,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怎么会在监狱里?念琛,念琛他知道吗? 佳薇每次看着呼吸机旁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念琛就会心里一阵心酸,他已经那样瘦了,连病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地轻飘飘的。该不该告诉他呢?佳薇不忍心讲出来,他已经那样孱弱,经不起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打击了。 后来没多久医院传来消息,在南方人民医院有一与念琛年纪相仿的患者遭遇车祸不幸脑死亡,但身体各重要器官却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还能正常运转,在医学上,脑死亡就可以是宣布死亡。家属最终同意了器官捐献,经过各方面的匹配,这个心源是可以移植的,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个捐赠者生前却患有梅毒病毒,移植这颗心脏就等于以后要花费更多地医药费来对抗梅毒。 顾家最终放弃了这颗心脏的移植,然而等待遥遥无期,佳薇也似乎在这场生与死的病魔斗争里彻底病了。 几天没合眼的她顾妈妈看着有些心疼,劝她先回家,这里有她照应着呢,念琛一醒来就会打电话告诉佳薇。佳薇纵使不放心,但还是拗不过疲倦了已久的身子。 她不知道顾妈妈到底有没有见到她嘴里说的那个叫“玉娟”的女人,但隐约觉得这些上一辈的事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顾妈妈与念琛的亲生母亲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玉娟入狱,她愿意抚养一个本身就有病的孩子长大,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佳薇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头疼,索性就不去想。她没想到虎子会打她电话,似乎早已忘了她给过虎子自己手机号码这桩事,心烦的事一多,佳薇就有点手忙脚乱。 虎子是在医院看见佳薇的,只是当时佳薇走得急,神色间难掩疲惫。他的腿又是从工地的脚手架上跌下来伤了骨头,走路一拐一拐地没赶上。 佳薇只说你去医院是看一个住院的朋友,但一听虎子是从工地上摔下来的,很是担心地问道,“怎么摔下来了呢?现在还疼不疼,要不我去看一看你吧?” 虎子一听佳薇讲话虽然有些沙哑,却还是温柔客气的,所以笑着说道,“当然是因为想你了,薇薇,你没事吧?看你在医院里走得那样急,我也没赶上,所以想打你电话问问。” 他很少说俏皮话,一向憨厚温柔的虎子,佳薇没心思同他开玩笑,只略略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她蔫蔫地趴在软绵绵的床上,薛妈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只是一直絮絮叨叨地问是不是找工作又碰钉子了,佳薇心烦,直接‘咔嚓’一声就把房门给关了,徒留老爸老妈在外面猜测揣度。 薛妈一向发扬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拍着女儿的房门,问佳薇是不是被哪个混蛋给欺负了,妈一定给你做主。 佳薇简直哭笑不得,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呼啦’一声把门给整个地打开了。她看着父亲母亲脸上焦急地神色,忽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妈,我该怎么办?念琛他,念琛他可能活不久了……”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薛妈听得一阵骇然,不住地拍着女儿的背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胡说,念琛他不一直都好好的吗?”薛妈印象中的顾念琛一向沉稳敦实,哪有说没就没这话呢? 佳薇知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大半夜,后来隐隐觉得窗外下了一场雨,她起身关窗子的时候才发现楼下站了一个人,窗廊下花枝摇曳,他就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手上还拄了根拐棍,颤颤巍巍的,似乎站了很久,身上都被淋湿了。 借着晕黄的路灯灯光,佳薇才忽然看清楚那眉眼。这傻小子,连雨淋了也不知道躲一下,佳薇顾不得那许多,拿起门角里的一把雨伞就冲下了楼。 薛妈其实一直也没睡,她早就看见了楼下傻乎乎站着的那个大小伙子,但眼睛模糊了看不清楚是谁,还以为是恋爱中的小伙子得罪了同居的对象,被赶出了家门。 半晌佳薇才回来,顾妈探着头问女儿,是不是她同学的时候,虎子早就憨憨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薛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姨妈村上的那个虎头虎脑的虎子,该不会,该不会是女儿和虎子有点什么吧? 她千挑万选的那么多优质条件的准女婿,佳薇知一个都没看上,该不会是看上了这个楞头楞脑地傻小子了? 薛妈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虽然心里不快活,但脸上却还要笑着说道,“哦,是虎子啊,这长大是越变越帅气了,阿姨都快认不出来了,快坐,快坐……” 佳薇匆匆忙忙地从老爸的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给虎子洗完澡后穿,虎子觉得过意不去,他只是想看看佳薇而已。然而薛妈却太过热情,她留虎子在她家歇一晚。其实,虎子是从医院偷偷溜出来的,腿伤还没好,护士让他最好在床上躺着别乱动。 薛妈原本打算让虎子和佳薇她爸睡一晚上,她和女儿挤一挤,可是佳薇最终还是忍不住嘻嘻哈哈道,“就我爸那轰天的打呼噜声,除了您,还有睡受得了,虎子睡我床,我睡客厅的沙发就好了。” 老顾‘嘿嘿’笑着,虎子执意不肯这样委屈了佳薇,但佳薇却笑盈盈地说道,“没事,我家沙发比我那床睡得还舒服。” 其实沙发上睡着一点也不舒服,她在梦里不知和谁厮杀了好久。睡到半夜,佳薇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在替她掖被角,她以为是老妈,然而忽然有人低下头来喊了她一声“薇薇。” 她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声,“嗯?” 虎子却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薇薇,你怎么哭了?” 第28章 婚姻杀手 窗外稀里哗啦地下着雨,佳薇只是心里难受,却没想到原来在梦里她厮杀输了,蹲在地上“哇哇”哭了好久。梦里的事她记不大清楚了,只隐隐觉得有个浑身血淋淋的女人在跟她抢念琛。她拉着他的手拼命地喊着“念琛”的名字,那种心慌的感觉,她只是胡乱地撕扯着,抓着,然而当她手心里终于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住的时候,她才惶恐地发现她早已现在万丈悬崖上,后来,她自己抱紧自己,大哭了一场。 她没想到虎子会突然跑出来替她盖被子,其实她没觉得哭有什么丢人的,但被虎子这么突然一问,佳薇还真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是短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哭得这么凶,索性伸了个懒腰,还是一脸朦胧没睡醒的样子呢喃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呢!” 似乎对于被弄醒这桩事,佳薇还是有些许的抗议,在虎子哥面前,她永远都可以像一个怎么也长不大的小妹妹。 虎子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道,“是还早,快睡吧”顿了半晌,忽然还是忍不住想要说道,”我只是想起来你小时候总爱蹬被子,薇薇……我……”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想说又不敢说的一些话。 佳薇心里比谁都清楚,虎子打小就喜欢她,与其说是喜欢,倒更不如说是一种宠爱。可是呢,这男女之间的感情确实强求不来的,一厢情愿难免会弄得两个人都尴尬难堪。 打心眼里说,佳薇不是不喜欢虎子,只是这种喜欢却只是带着妹妹对哥哥的那种依赖的情感。若是真的像都市里这些红男绿女们一样甜甜蜜蜜地谈恋爱,佳薇总觉得心里别扭地慌。 虎子鼓足了勇气还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佳薇一把给捂住了,她鬼机灵似地朝她爸妈卧室的方向指了指,小声得说道,“别,别说,我妈在偷听呢!” 虎子一时被弄得是哭笑不得,果然不出所料,薛爸薛妈在房间里忽然嘀嘀咕咕地不知在研究些什么。佳薇也被自己的老妈给弄得有些崩溃,她老人家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估摸着那天晚上谁也没有睡好,虎子是偷偷从医院里溜出来的,虽然腿伤恢复地很好,但还是不能立即出院。虎子是个急性子,在医院里闲着无聊,就喜欢在走廊草坪上瞎溜达。 那天看到佳薇匆匆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和他住在同一个医院里的那个男人对佳薇来是说有多么重要。 佳薇叫他不要乱跑,要听护士的话,好好养伤,但虎子还是要陪着佳薇楼上楼下地跑各个窗口排队取药和付钱。顾念琛依旧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等待心源的过程,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像是一种煎熬。 顾爸爸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小的不放心,所以先回了家。况且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念琛的医药费虽然还能付得起,但是如果能幸运地做成心脏移植手术的话,那么昂贵的手术费用也够这个靠天收成的庄稼人够呛的。 也许农村那边的亲戚还能凑到点,当初老爷子在念琛的户头上存了点钱,但终究不过是杯水车薪。佳薇本想像老爸老妈那借点钱,但薛妈早就对念琛有点成见,况且这孩子活不活得下来还难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钱就那么打水漂了,还搭上了一个女儿。 佳薇只能尽量瞒着父母,她去找过俏雅。俏雅看到憔悴不堪眼泡子肿肿的佳薇的时候,心疼地吃惊道,“薇薇,怎么就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这样瘦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叔叔阿姨他们逼你去……?” 佳薇只是不停地摇头,忽然眼泪就‘哗啦啦’地滚了下来,喉咙噎地难受,连声音也跟着沙哑起来,“俏雅,念琛他病了。” 俏雅蓦地吓了一跳,顾念琛那家伙在她心里那可一直都是阳光健康的大男人的形象,就算是生病了,无非是感冒发烧一类的。 可是转念一想,佳薇虽然冒冒失失,可也知道轻重缓急,哭得这样凶,难道顾念琛真的生了什么大病?隐隐约约想起来佳薇曾和她提过念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只是佳薇一哭,她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是严重地扩张型心肌炎,医生说如果等不到配型基本匹合的心源,那念琛他……念琛可能会熬不过这一关……”佳薇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整颗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她不能够,不能够没有念琛。 “薇薇,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念琛平时身体那样好,他会没事的,薇薇,我们都要相信他好吗?”俏雅替佳薇擦着眼泪,她虽然是苦心安慰着,但谁都会在心里很清楚,心脏一旦停止运转,那就将意味着一颗鲜活的生命的逝去。 佳薇这样子一个人回医院,俏雅终究是不放心的。她本想陪着佳薇去医院看看顾念琛的,但医院里终究是乌烟瘴气的病人多,况且俏雅还怀了孩子,最近吐的很厉害,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佳薇哪舍得让她爬上爬下的,虽然心里有事却还是不忘嘱咐俏雅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可别苦了孩子,上班挣钱虽然重要,自个儿身子也别忘了照顾。 这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会心疼人了,俏雅一叠声的应着,也劝佳薇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佳薇刚想拿着包包走的时候,卧室里忽然传来微微的鼾声,原来俏雅不是一个人,佳薇敛了几分脸上难过的神色,调皮地指了指房门,促狭地说道,“是我干儿子他亲爹?” 其实,俏雅刚怀上那会,佳薇就认了干儿子了。将来自己若得了个闺女,一定要两家结亲,亲上加亲。俏雅只不住地哈哈大笑道,“薛大仙果然神机妙算,我也觉得儿子才跟当妈的最贴心。” 佳薇一向鬼精鬼精的,俏雅戳了戳她额头笑着说道,“就你耳朵最灵。” 其实陈絮很少来俏雅合租的房子这里,他一向工作特别忙,俏雅又一个人住不惯那么大的一栋别墅,所以还是照旧搬回来了住。陈絮一向很尊重俏雅的选择,他不喜欢勉强别人,除了工作的时间,他几乎都是来陪俏雅。 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俏雅的妊娠反应也是越来越剧烈,时常趴在马桶上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陈絮不放心,能推掉的应酬他几乎都推掉了。 只是公司里能撑的起局面的人实在是太少,况且他才接手公司的事务没多久,很多资格老一点的董事局里的老滑头们根本就没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公子哥放在眼里。他又一向放荡风流惯了,这几年才收了心,一开始老爷子要让出董事一席给儿子接班的时候,大多数股东都是有怨言的,只是不敢当面说。 然而,陈絮毕竟是小时候受过太多祖父和父亲在地产生意上的耳濡目染,也许很多事情对别人来说是捉襟见肘,但对他来说确实游刃有余的。祖父也是看重了陈絮的这一点,聪明好学,谦逊稳重,在很多事情他都力求完美,甚至于苛求。只是慧根太深的人,难免不为情所困。 陈爸陈妈未必不知道俏雅的存在,甚至于他的妻子慧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心里拨着那算盘。慧茹嫁给陈絮这么久,肚子里始终都没有丝毫的动静,纵使儿媳妇再怎么孝顺听话,家世背景也比较雄厚,可是不能给陈家添个香火,陈妈心里始终是不快活的。离了吧,怕得罪了生意上最大的合作伙伴的亲家,可是不离吧,总不能让儿子在这一代就断了香火吧! 慧茹也急,可是丈夫自从结婚以来几乎都没怎么碰过她,偶尔喝醉酒的洞房花烛,最后也不知为何就草草收场。一场豪门对豪门的商业婚姻,太多人都不看好的一对,可是慧茹是爱着陈絮的。 一开始,陈家以为是儿子的问题才导致儿媳妇始终怀不上孩子,但去医院查了以后,才发现是女方双侧输卵管堵塞。慧茹身子本身就不是很好,先天性哮喘,时常咳地连气也喘不上来。吃药手术无疑是雪上加霜。娘家说等女儿身子养好了再想办法要孩子,陈家气得直接翻白眼,你心疼你家女儿,我还心疼我家我家儿子呢,早知道是个药罐子,就算家里堆金堆银也不该娶回来。 陈絮受不了家里那死气沉沉的气氛,慧茹动不动就在他耳朵根子旁哭哭啼啼,母亲更是唠叨个没完没了。 跑来俏雅这边睡觉可能也是想躲个清静吧,最近公司里总是频频出状况,税务局查出了财务的几处纰漏,工程技术部也因为建筑质量不过关而被上一级政府部门通知强拆重整。 陈絮气得将整个上年度的财务报表都狠狠地摔在财务总监的脸上,整个会议室都是鸦雀无声的,各部门主管都是噤若寒蝉地低着头不敢吭声。陈絮看着他们,想发火,却最终压了下去,会议开到一半就没再继续下去,鱼贯而出的时候每个人才如蒙大赦一般。 陈絮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点燃一支烟,他胳膊撑在磨砂的桌上,使劲地揉着酸疼的太阳穴。最近实在是压力太大,很少有睡眠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文件和修改企划案,他习惯了亲力亲为,凡事都是那样严谨而细心地打点着。 俏雅看他最近瘦多了,就会特意下厨给他煲一点鸡汤,可是油腻的东西闻多了,她却只想要吐。陈絮让她别老往厨房跑,厨房地板滑,小心摔到了伤了孩子,可俏雅就是停不下来,自从陈絮替她辞了工作,俏雅更是闷地发慌。 陈絮将她一把打横抱到沙发上,弓着身子悬在俏雅的身上,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坏笑道,“既然这么闲不住,那么不如……我们……做个……做个运动吧!” 他腿长个子高,即使弓着身子也比俏雅长不少,她完全在他身子底下,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男人身上的气息,总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俏雅总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这样的陈絮,真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吗?为何,她觉得这一切都太荒唐,她背负着情人的罪名,却舍不得从中跳出来。 陈絮深情款款刚要吻下来的时候,却被俏雅忽然一把截住,她求饶似地呢喃道,“别,别在这,都有人看见呢!” 陈絮顺手就要去摁灭墙壁上的开关,在一片黑漆麻乌的夜色里厚着脸皮嘻笑道,“怕什么,咱们都熟门熟路了,这下不是看不见了嘛!” “可是今晚确实不行啊!”俏雅不知为何这一刻她会觉得有一种抗拒,当那一晚的情景都历历在 目地回放在眼前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抓不住地恍惚。 “为什么?”陈絮一脸不可置信地疑问着。 “那个……那个,我……我大姨妈来看我了……”也许这个借口用顺了,俏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絮早已惊呆了。 第29章 爱情契约 佳薇从俏雅那里筹到了一笔手术费用,是曾经陈絮划在她户头上留给他们孩子的一笔存款。佳薇本来是难以说出口,但俏雅如何看不出来,现在念琛住院,她知道念琛家条件不好,现在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 佳薇微微颤抖地握着那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不住地说着一定会尽快还上这笔钱。俏雅却只是心疼地说道,“薇薇,别这么说,还是救人要紧,陈絮每个月都会给我零花钱,孩子离出世也还早,倒是你,别死撑着,累了就让别人顶替顶替,念琛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吧,可是最近佳薇却总是噩梦连连,梦里总有个女人在拽着她的脚,她想蹬却怎么也蹬不开,惊慌失措地去喊念琛来救自己的时候,却发现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纷乱嘈杂的梦,衣服的撕扯声,救护车“呼啦呼啦”急促地警报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谁,谁在扯她的头发箍住她的颈子。佳薇像发疯了一般去揪那双手,才发现是床边的虎子在给她盖被子。 这几日,与其说是佳薇在照顾念琛,不如说是虎子在照顾她。念琛的病暂时靠药物维持住了,却依旧是等不到一颗可以植入体内的心源。 虎子住的病房离顾念琛的并不是很远,他的腿伤虽然恢复的还不错,但医生建议最好还是要留院观察一周,况且从工地上摔下来算是工伤,多休息几日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留下来陪着佳薇,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样子,虎子更是心疼地舍不得离开。 其实长这么大,佳薇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虎子的大名叫许糯,糯米的糯。床头卡上的名字,佳薇本来还以为是护士贴错了。 虎子说,他爷爷最喜欢吃糯米裹的粽子了,况且他又是端午节那天出世的,所以他那吃货的爷爷干脆大笔一挥,给他取了个好吃的名字。 到后来,虎子稍微懂一点事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名字太娘了,所以逢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佳薇倒觉得挺好听的,幸好他爷爷不是最喜欢吃臭豆腐,否则,虎子绝对有分分钟剖腹自尽的决心。 佳薇也不知道虎子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如果非要拿青梅竹马来说事的话,虎子还真是多想了。至少有很多年不曾再见过,能记住彼此的模样就已经算是时光太仁慈了。 佳薇自始至终都清晰明了地知道,她爱得是顾念琛,彻彻底底,即使有过恨,有过伤害,可是,她放心不下的不是他,而是念琛。 虎子偶尔还是不死心地想要试探佳薇的心意,她一旦不耐烦地时候,虎子就会立刻闭嘴。他的爱太过小心翼翼,怕佳薇难过,怕佳薇伤心,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后悔不该这样。 有一种爱,是不需要占为己有的,他站在薇薇的背后,她委屈想哭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厚实的肩膀,她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温柔地对她说,“别怕,还有我,”哪怕是在深夜里,她无助地一通电话,你也能忘记困乏,而飞奔到他身边,护她以周全。 太多人笑过他的傻,放着村上温柔贤惠的姑娘不娶,却去卑贱地等一份永远也不可能的爱情。就算她薛佳薇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她父母怎么会同意女儿下嫁到农村来,恐怕倒插门,也没哪个丈母娘老丈人会稀罕这样的女婿吧? 可是,爱情真的需要理由吗?他是家境贫寒了点,况且佳薇母亲的态度他如何看不出来,可是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东西。 他努力挣每一分钱就是为了能靠薇薇更近一点,出院后没多久他又找了一份开出租车的兼职活计。可是顾念琛,他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羸弱的男人,这个佳薇死心塌地爱着的情敌。他该怎么办?若是顾念琛真有个三长两短,薇薇会怎样? 医院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顾念琛已经紧急抢救了不下三次,每一次都想抓心剖肺一般地跟死神做斗争。 医院让顾家人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如果再找不到能够移植的心脏,病人恐怕撑不过一个月。顾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念琛的身世说给儿子听,可是她怕来不及,玉娟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刑满释放了,念琛他还可以再等一等吗? 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到底因为什么而抛弃了念琛?当年锒铛入狱又是为何?佳薇难过地趴在念琛的床边,他虽然瘦得苍白,眉眼间却依旧是她熟悉的清俊的模样。绥远县那个温润翩翩的清俊少年,如今却孱弱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 念琛已经昏厥很久了,佳薇唤他的时候,总能感觉得到他手指的微微颤动,每一次佳薇都会激动地去按床头的警铃,但是随即而来的护士和医生却告诉佳薇,那不过是她太累了而出现的幻觉。 是太累了吗?她迷迷糊糊地在梦里大哭了一场醒来时发现有人在轻轻地拨动她的发丝,是念琛吗?她欣喜地出手去握的时候,却发现是虎子在她耳边温柔小声地说道,“饿了吗?每次你一饿就会哇哇大哭。” 虎子摇了摇刚从路边摊买来的一碗馄饨放在了佳薇的手里,这是下夜班时他特意绕了路去佳薇最喜欢吃的那家馄饨摊买回来的。 佳薇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念琛,虎子无奈地将馄饨搁在蹲下身子按着她的膝盖,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再难过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饿坏了胃,有人会心疼的。” 佳薇没有胃口,顿了顿,忽然仰起脸来,看着头顶上一节爆裂的日光灯,冷静地说道,“虎子,别再在我身上耗费力气了,我爱的是念琛,顾念琛,从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是他一个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就像你妈说的,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至少也能让父母了了一桩心事。到如今,我已没有了退路,我不能害了你陪我一起受苦……” “薇薇,我很了解你对顾念琛的感情,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去喜欢你。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我所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甘愿的,我妈那边,我会和她说的。” 算是告白吗?虎子还是第一次勇敢地说出来,虽然很疼,却觉得轻松了好多。口袋里的那枚戒指,早已被他手心里的汗给打磨地只剩下时光的烙印。 其实念琛偶尔会从昏厥中醒过来,却没有力气去握一握佳薇的手。他听的出这样一个男人是深深爱着佳薇的,如果此生不能够陪她走到老,那么,会有一个人替他守护好薇薇吗? 佳薇下楼去医院楼下的超市买洗漱用品的那一晚,念琛忽然挣扎着醒过来,坐在床边的虎子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地想按要去唤医生的时候,念琛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沙哑却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他央求似地说道,“别,别去惊动他们。” 虎子惊讶于顾念琛虽是第一次看见他,却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尴尬的陌生感,可是转念一想,两人怎么也算是情敌吧,未曾谋面却早已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 念琛的脸色比早先才住院的时候要好多了,可是他知道多活着的一天无非是上帝多给了他一天静静看着熟睡中的佳薇的机会。很多时候,虎子都可以透过窄窄如三寸宽的门缝里,看见念琛轻轻去抚佳薇的脸庞。佳薇趴在床边,静静地睡熟了,时间一分一秒,就这样,在他们三人之间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虎子才最终妥协似地轻轻带上房门不去打扰。他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特意从馄饨摊买回来的小馄饨也早已冰凉地糊在了一起。他早已不记得薇薇是第几次拒绝过他的表白了,可是他从来都不去强求什么,内心的煎熬没有人会懂,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愿意掏心掏肺地甘愿为她做出一切可以令她感到幸福的事情。 单恋也许就是这样辛苦的吧,虎子自嘲似地将头抵在墙壁上,晕黄的日光灯下,他看着自己苍白而孤零零的影子,忽然苦笑了起来。 他爱她,她爱他,而他却在生死未卜的命运里颠沛流离,时光在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最终谁也没有可能得到幸福,有没有折衷的办法,至少让她是幸福的呢? 虎子从来没有想过顾念琛会将佳薇嘱托给他,也许念琛是害怕看到佳薇心伤难过的样子,才不愿醒过来。等不到捐赠的心脏,结局就只是一个死字。 那么薇薇要怎么办?他曾给过的那些承诺,他曾说过的要背她一生一世的承诺要怎么兑现?他看得出来虎子对佳薇是一往情深的,可是虎子却忽然一把揪住顾念琛的衣襟,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一字一句重重地说道,“你这样算什么?逃避?推卸?你知道这么多天来薇薇流下的那些眼泪是为了谁?你说一句撒手而去就万事大吉了?顾念琛,你这个懦夫,有本事就给我活下来,咱们好好来一场公平竞争,愿赌服输……” 第30章 一回头,就看得到你吗? 虎子还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发这样大的火,似乎惊动了走廊上来来往往愁容满面的病人和家属,有小护士端着温度计和药瓶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纷纷扰扰,顾念琛哪禁得住这样的折腾,早就喘成了一气。 虎子惊慌失措地去唤他的时候,才发现呼吸机上他的心跳已经骤然跳到了一百六七十,医生护士们纷纷赶过来对顾念琛实行紧急抢救,顾念琛再次晕厥过去,心肺复苏按压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一次次在与死神做搏斗。 虎子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然而就在他惶恐地想要退出房间的时候,却蓦地对上了佳薇同样心慌的眼睛,他看到薇薇眼里憎恨怀疑的目光,从没有哪一刻,虎子会觉得这仿佛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剜着他的心,一片血肉模糊,时光如此残忍,曾经那些美好的年少的记忆,已经变得血淋淋地再也捧不起来了。 可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伤害顾念琛,可是这样一个薇薇深爱的男人,却是如此地懦弱不堪,他只是不甘,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对薇薇的极致心疼。 可是这些,这些薇薇都真的一点也看不见吗?他不乞求什么,唯一渴望的无非是看着她可以幸福,哪怕这幸福从来不是他所能给予的,他受不了顾念琛如同卸下包袱一般将薇薇托付给他。顾念琛死了当然可以一了百了,那么薇薇呢?她会怎么样? 顾念琛永远不会懂这些,医生的每一次心肺按压都像是在告诉他,还有人,还有人,在苦苦哀求着,上天可以给他们多一点相爱相守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他还活着。 佳薇哭得肝肠寸断,眼泪顺着眼角就那么一直涌,一直涌……虎子不忍心过来想要搀扶她的时候,却只听到“啪”地一声脆响,佳薇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得虎子整个半边脸颊都是火辣辣的,脑子里‘嗡嗡’地,却异常清晰地听见佳薇在对他咬牙切齿地恨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不过是一个病人而已,一个病人而已……” 佳薇的声音终于变成沙哑的呜咽,紧紧攥住虎子衣襟的双手骨节铮地雪白乌青,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虎子顾不得脸上的疼和薇薇封住他领口的艰难呼吸,忽然一把将薇薇整个地抱进怀里,可是佳薇毕竟太过倔强执拗。虎子的力气是那样大,她拿手去捶他,可是虎子这辈子都不愿意放开她。佳薇挣不开,索性张口就咬了下去,他的肩膀上顿时红肿了一块,血透过衬衫涌了出来,红了一大片。 可是薇薇却拼了命一样地推开他,整个走廊里都仿佛一直回荡着她那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滚,你给我滚,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佳薇终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晕了过去,这几天的不眠不休加上一口饭都没顾得上吃,她早已经撑不下去了。 有护士将佳薇抬上了担架,虎子疼得是万箭攒心,有一旁看着都觉得心疼的小护士想要提醒他要不要去消毒室擦一擦伤口,虎子只是摇摇头,一直担心的却只是已经脆弱地如同一片风中落叶的佳薇。 佳薇只是因为低血压贫血而造成的暂时性昏迷,点滴营养液药水顺着她那纤细而薄脆的血管一点一点地在身体里回了温。 醒来时发现桌子上放了一颗酒心巧克力糖,很久了,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差点都忘了这糖的味道里,除了甜和苦,还有凛冽的酒香气息。 虎子为了不惊扰到佳薇,所以是在她醒来之前就离开了,临走之前,他将口袋里的那颗酒心巧克力糖放在了佳薇的身旁,以前她不开心或是难过的时候,虎子都会将那颗糖塞进佳薇的手心里,然而懂事的薇薇却也会剥开糖纸,扭下一半给虎子哥吃,那时的爱纯粹清澈,就连喜欢,都带着山月的皎洁纯白。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狼狈而残忍,他知道很多事情即使他想解释出来,可是佳薇未必就想听。也许他是真的靠她太近了,才会让佳薇反感,如果可以,他只愿站在她身后,保持着不会伤害到她的距离。 佳薇其实也不想伤害虎子,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看到顾念琛奄奄一息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发疯了一般,她不大记得那些剧烈而颤动的场面,却仿佛依稀记得她咬伤了他。 眼泪再次汩汩涌出,她坐在床上,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像个软弱疲乏的刚刚结束完战斗的小刺猬,手心里握着那颗金灿灿的糖果,然而心里却是空荡荡地一片疼。 有小护士来替她拔针,佳薇顾不得拿棉球堵住伤口就想要去看看念琛病情如何的时候,却在病房外看到顾妈妈颤颤巍巍的脸上纵横的泪水,佳薇的心顿时凉了一大片。 念琛在抢救的过程中出现了令所有人最担心的血栓的问题,虽然暂时性由药物控制着,但是专家初步会诊的结果是如果在一个星期以内再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捐赠的话,很可能就连国内最顶尖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也是束手无策。 一个星期,念琛最多活不过一个星期?佳薇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如何五雷轰顶一般,顾妈妈却哭着拉着佳薇的手颤巍巍地说道,“玉娟还有半个月就该出来了,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等等,从一出生几天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太苦了,我不该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他的身世,可是我……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快,他不该连亲妈最后一面也看不到,是我的自私,我的自私……”顾妈妈将头抵在墙壁上,一遍一遍地磕着,这几天她在医院和监狱之间来回奔波着,除了担心念琛的病情,更是在心里无比煎熬着该做个怎样的决定,玉娟如果知道孩子的病情,怕是也会和她一样地肝肠寸断吧! 佳薇看着顾妈妈一直这样责怪自己,忽然紧紧搂着顾妈妈,安慰着说道,“阿姨,这不怪您,我相信念琛会明白您的一片苦心的。” 这几天无疑是最煎熬的,顾念琛被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进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监护。念琛带着呼吸罩子,身上插满了药管子,他已经非常消瘦,手上的针管口多得让人心生害怕,害怕就这样再也牵不到他的手,害怕他就这样悄然离去,甚至连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 佳薇趴在玻璃门外,满耳满脑地都是那医疗机器的滴答滴答声,像峡谷里的水声,每听一次,心就跟着颤一下。眼泪涌出来,她就试着用手去擦拭,可是越涌越多,她索性蹲下来,指甲抠在拼贴的瓷砖上,是生疼的滋味。恐怕这辈子的眼泪都像是快要流尽了,她无能为力,所以只能任凭着伤口疼着,剜着,啃着。 接到虎子的电话是在几天过后的一个夜里十二点钟,虽然a市已是暮春的季节,但深夜里还是很冷的。佳薇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的时候,才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虎子,她虽然没有将他的名字存进通讯录里,却莫名了记住了这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 佳薇沉默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滑开了接听键。虎子那边似乎很吵闹,他应该是喝了酒,醉醺醺地喊着佳薇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喊着,伴随着酒瓶碰撞和车子引擎‘呼哧呼哧’的声音,虎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车子的喇叭声里此起彼伏着。 佳薇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提了起来,她在心里很清楚,虎子从来都不是这样做事不知道分寸的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虎子,你在哪?” 虎子喝多了,完全迷迷糊糊地咕哝着说道,“我在哪?我在哪?呵呵,薇薇,你是在关心我对不对,我许糯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了你,你,薛佳薇,呵呵……薇薇……”他打了一个酒嗝,嘴里继续嘟嘟囔囔着胡言乱语些什么。 佳薇也顾不得那许多,还是怕他会出事吧,她再次心急如焚地问道,“许糯,告诉我,你在哪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了,现在开车是有多危险,你现在就在原地待着,我去接你。” 虎子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在哪,忽然又打了一个酒嗝,吐字异常清楚地说道,“胡说,我没醉,薇薇,你个傻姑娘,你的虎子哥怎么会醉,不会醉的,不会醉的……哦,对了,你那个顾念琛死了没……哈哈,一听你说话就知道还没死,看来我是谋杀未遂啊,我竟然没有把他给掐死,他那个脓包,懦夫,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薇薇,他有什么好,他什么也给不了你……”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仿佛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顷刻间迸发出来,他拍打着方向盘,忽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佳薇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了,可是她不敢去刺激他,所以只是一步一步地小心地询问着,她听到他极力压低后的呜咽声,沉默了很久,只听得许糯缓缓说道,“薇薇,如果可以,我可以换一种方式爱你吗?只要你能爱上我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佳薇听得是云里雾里,满腹狐疑地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只听得“砰”地一声,随后她再也听不见什么东西,佳薇害怕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虎子的名字的时候,却是什么回应也没有了,电话那头是占线的状态,佳薇吓得整颗心都在打颤。 可是,可是没过几分钟重症监护室里忽然传来了医生和护士紧急的抢救声,最后几天的期限,医院里什么也没有等到,眼看着念琛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顾妈妈忽然在走廊上晕了过去。 一切都焦头烂额地让佳薇无力承受,医院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佳薇别无其他法子,只得紧紧咬着手背,一排排牙印子,渐渐地渗出了血。 念琛能否撑过这几天,佳薇只有乞求老天爷开恩让他等到可以捐赠的心脏。 然而,第二天傍晚,医院方面忽然得到消息,在城西的一家医院里紧急抢救了一名因车祸而导致病人最终脑死亡的患者。脑死亡在医学上几乎就可以宣布是死亡,虽然这名病人在生前就签署了一份自愿捐献各器官的协议,但是他的母亲却怎么也舍不得儿子这样遭罪,每一分钟传来的消息 都让佳薇是心惊肉颤的,念琛活不活的下来,全凭着那一颗可以被移植的供体心脏。 经过医院的多方面协调,死者父母终于同意了捐出儿子的器官,可是脑死亡随时都有病变的可能,已经耽搁了这样久的时间,况且心脏在离开供体六个小时之后成功复跳的几率将非常微渺,佳薇悬着落下的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可是就在医院可以顺利做这一场换心手术的时候,佳薇却忽然收到了警察局那边捧来的一盒东西,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警察也只能是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薛小姐,请节哀顺变,虽然这个消息很沉痛,但是我们是在侦查事故的时候发现了许先生身上的这封遗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死了?虎子死了?许糯死了? 佳薇脑袋‘嗡嗡’地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颤抖着扶着墙,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忽然跌倒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第31章 从头喜欢你 第三十一章从头喜欢你 念琛的心脏移植手术做得很成功,主治医师说,主要是提供心脏的捐赠者与念琛的年纪身高体重都相仿,都非常年轻,所以相对而言,手术的风险就降低了很多。 但是因为人的身体里有自身顽强而坚韧的免疫系统,对外来的器官很可能会出现排异和不接纳的情况,所以术后念琛依旧是在icu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了几天才转入了普通病房。 佳薇没有告诉念琛他体内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其实是虎子给他的,他的死换来了念琛的一条命,他那样傻,傻得让人忍不住掉眼泪。 佳薇是到后来才敢拆开那封虎子生前唯一写给她的也是最后的一封信,每一次她都是颤抖地仿佛看到了葬礼上许妈妈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火葬场大厅的水晶棺材里,虎子的面庞依旧平静地像没有起过任何一丝波澜。 月色下的那个拉着薇薇的手给她说鬼故事的清俊少年,那个翻过围墙却只是为了给薇薇带一颗酒心巧克力的邻家大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切都只是来不及,甚至来不及要对他说一声,其实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怪过他。 可是老天爷还是如此残忍地给了佳薇最最狠毒的惩罚,她看着那信封,只是薄脆而苍白地一张纸,佳薇却犹如千斤重一般攥在手心里,在床头灯微弱而晕黄的灯光里,佳薇一个字一个字地默默读着,眼泪‘哗哗’地就滚了下来:“薇薇,对不起,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继续守护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该那样爱上你,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它会是你的软肋,却也是你最坚强的铠甲。其实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也有过害怕,害怕这辈子连多看你一眼的机会也再没了,害怕这颗心依旧守护不好你。薇薇,答应我,以后别再哭了,我还记得那个吃糖就爱吧唧嘴的你,给你擦嘴时流了我一手口水的你……其实我总是笨手笨脚地什么也说不好,什么也做不好,但是你不怪我,我……我……我真是连写一些字也写不好,薇薇,傻丫头,虎子哥哥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待自己,别再为不值得的人哭了,我会担心,会为你担心……呵呵,薇薇,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和顾念琛之间打了一个赌,我赌他会比我早死,可是,你为了他伤心欲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但是爱情这东西一旦有了计较就不再是我许糯所要的那种爱,虽然输是输了,但是怎么说呢,为了你,我是虽败犹荣……” 佳了薇颤抖地似乎没了再丝毫握紧的力气,眼泪早已哭花了眼睛,一滴一滴掉下来,“啪嗒啪嗒”地洇湿了纸上的黑字。许糯的字其实很好看,飞扬流利,温润中透着一丝干净的清冽,让人想擦也是再也擦不掉的。 佳薇如何能不难受,整颗心就像掏空了一般,他为何要那样傻,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她不能继续看下去,许糯曾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生生地戳越清楚疼了她的眼睛,再也见不到的,竟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而断绝了她的所有念想。 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噎得难受,喘息不上来气的时候,她只好用手攥着自己的胸口,越抓越紧。 顾念琛在身旁睡着,他正处在康复期,佳薇不敢哭出声来,她只有趴在床边小声地呜咽着。 顾念琛的心里似乎也越来越清楚起来,他的这条命,包括这整颗心,仿佛又重新沸腾了起来。他心疼地抚了抚了佳薇的发丝,只是那么一瞬间,佳薇再也忍不住要抱紧他,听听他怀里的那颗被她辜负和伤害了的心。 为什么爱情要这样艰难,当佳薇真正可以与念琛继续相濡以沫地走下去的时候,她却开始怀念起许糯曾陪过她的那些艰难而残忍的时光。医院的走廊上,他曾经为她买过馄饨身影,他被拒时无奈远去的身影…… 薇薇,只要你不疼,虎子哥哥就不疼……太多东西都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当初,当初她没有那样伤过他的心,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在遥远的村子上娶妻生子,承欢膝下,他又何苦为了她…… 佳薇不敢去面对许糯的母亲时,她那撕心裂肺般的对儿子的思念和不舍,骨灰盒捧在怀里,像呵护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样,没有人能够切肤地理解到这种失去的疼,是拿刀子生生地从骨肉里一点一点地剜下去,那种剥离的痛,牵心抓肺。 她一直都不肯相信地说道,“虎子这孩子是那样的细心稳重,怎么可能会出这样大的车祸……“ 搁谁谁都不会相信,那样惨烈的车祸,可是同样被撞得惨不忍睹的另外一辆车的司机却是叫苦不迭地哭道,“我开车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狂的,不要命地到处乱撞,还好老子命好,要不然早和他一到去阎王老子那去报道去了……”他至今想起那晚的情景来,都觉得心里打着一阵阵的寒颤,却也为那样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的猝然逝去而感到惋惜。 等念琛稍微好一点可以出院的时候,佳薇独自一人去了墓园里看望许糯。墓碑上他的黑白相片,虎子依旧笑得那样灿烂,像不曾后悔过一般。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在虎子面前哭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想起他写给她的那些字,锥心刺血,痛到无能为力,就只能背过身去,擦干眼泪。 她答应过他,不要再哭了,她不能再那样任性地去索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内心的那些煎熬和痛楚。 可是许糯也从来不会知道,他为她的好却也成了她此生心里最痛的一道伤疤。 爱要如何成全,才算是功德圆满? 佳薇最近很是神情恍惚,俏雅看她闷闷不乐的,就左一通电话右一通电话约她出来逛街。 王记麻辣烫就开在解放路左拐的第一个路口,是佳薇最爱吃的。顾念琛曾带她来过一次,俏雅知道这丫头叫她陪自己逛街买衣服包包之类的,佳薇肯定是没心思,所以就说只吃东西,不买衣服化妆品。 好久都没有一点胃口,这一个月以来,连饭也没正经吃上两口。回家吃饭老爸老妈看见自己这样少不得又得心疼絮叨一番,佳薇是不忍心看到他们那样为自己担心的样子,所以把自己稍微拾掇了一下就赶紧去赴了约。 俏雅一见到佳薇顶个鸡窝头就跑过来,差点惊地下巴没掉下来,唿啦啦地说道,“哦,天呐,我说薛佳薇同学,你是从山顶洞里出来的吗?” 佳薇抓了抓刚随便拢起来的头发,把手袋搁在椅子上,一副懒洋洋地姿态嘟囔道,“大姐,我都快饿了一个月了,我这还是拾掇后的呢,真有那么糟吗?” 俏雅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佳薇脸色不好,又瘦了一圈,看着就是格外地憔悴,她心疼地将碗里的蟹肉夹到了佳薇的碗里,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念琛病了一场,你也跟着病了一场似地,他现在也出院了,身体在慢慢康复中,你也应该要把心放宽些才行,上一次见你还没这样瘦,现在瘦得我看了都要掉眼泪……” 佳薇摸了摸确实尖瘦了不少的下巴,苦笑着调侃道,“以前是圆嘟嘟的婴儿肥,现在成古典美女了,得,省了多少要减肥的心思,倒落得清静了。” 俏雅听得佳薇这样没羞没臊地掉书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掐了掐自己软绵绵的腰,忽然又有些泄气地说道“嗳,你不说减肥还好,一说我心里就难受地慌,你看我现在都胖得跟什么似地……”女人永远最担心的就是身材和容貌,其实俏雅本来就不胖,怀孕了就显得腰身确实圆润丰腴了不少。 佳薇大快朵颐地吃了一块鸭血,烫得嘴咧嗤咧嗤地,“我说你呀,只要你家那位喜欢你不就得了,况且你还怀着孩子,可不许学我减肥啊……”佳薇看着俏雅已经有些显出来的肚子,估摸着孩子也该有四个月了吧! 俏雅抚了抚微微凸出的肚皮,眯着眼睛满脸幸福地笑着说道,“那倒也是……”可是那快乐只是转瞬即逝的,随即她咬着一块滋满了油的日本豆腐,眼神却黯淡了不少。 佳薇觉察出不对劲,刚想试探性地问问的时候,俏雅却微微抬起了眉眼,还是那样的好看,薄施粉黛,却神采分明,“薇薇,她来找过我。” 陈絮的妻子,那个温婉贤惠的女人,她明白俏雅这样的女人的存在,陈絮长久不曾碰过她一回,这个男人把全部精力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她就像是陈家的一樽精致的摆设,娘家的权势使得陈絮不敢对她怎么样,却也离得她越来越远。 可说到底,她沈慧茹也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需要丈夫呵护,丈夫体贴疼爱的女人。但是自从嫁到陈家以来,她想要的,陈絮什么也不曾给过他。她只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卑微地活过去。 她也曾听过闺蜜苦劝过,说这女人想要抓住男人的心,不仅要抓住男人的胃,当然还要激起男人探险的*。你一天到晚就跟潭死水似地,甭说男人了,就连身边的人都只会说你是个知礼守节的女人,却没有兴趣继续深挖下去。 陈絮为什么跟外面的那些女人能打得火热,彩旗飘飘的,不光光是姿色,更因为他在那里能寻求到男人想要的兴趣。 沈慧茹虽出生于权势赫赫的商人世家,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虽然从小到大都是父亲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却从不刁蛮任性,反而因为母亲的贤惠而养成了娴静知礼的性子。 陈絮虽与慧茹小时候是两下无猜青梅竹马的,但陈絮越长大越发地风流调皮。慧茹嫁给陈絮其实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女人的虚荣心无可厚非,她爱他的英俊倜傥,爱他的风度优雅。曾经她想过,也许她能为他生个孩子,或许陈絮就会收敛了外面的那些花花心思。 陈絮很少愿意接她的电话,内线电话都是由他的秘书代为转告。她没的法子,只好耐心地等待机会。终于,她听到书房里公公的大发雷霆,陈絮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踏过家门口半步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家里放着这么个好的媳妇不珍惜,整天在外头寻花问柳,不成体统。 陈絮的母亲,也就是慧茹的婆婆少不得要护一护儿子,憋了半天委屈地说道,“你说你这老头子在家里发发火也就得了,在电话里跟儿子也这么吼,还越发来劲了呢!你不知道咱儿子正在开车啊,天天累成那个样子,家里这个连个子儿都不会下,要不是亲家那边压着,我……我……” “行行行,你这老太婆还嫌这个家闹腾地不够是吧,小絮这样还不都是你给惯的,我才说他两句句,你就准备了一车的话来怄我,慧茹有什么不好,你好儿子一个月也回来不了一次,你让咱媳妇上哪怀孩子去,若真怀上了,那才真的怪了。” “好好好,你现在倒来怪我了,早干嘛去了,你说说儿子长这么大,你管过几回,除了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你讲讲你这个当爹的给过他什么,你讲啊……” “慈母多败儿,不可理喻,哼……”陈父掼门而出,想到一路走来的这么多年,对儿子确实有很多愧疚的地方,但为了这个家,为了陈氏企业,为了儿子将来接手时能一路繁花似锦地走下去,他拼命打拼来的换来的确实如今这个年纪却不能子孙承欢膝下,难道是上天在惩罚他的一意孤行吗? 慧茹听在耳里,心里却也有说不尽的酸楚来。她那样努力地去做好一个做儿媳妇的本分来,却依旧逃不出婆婆的责难和怪罪。 慧茹的母亲也是因为女儿的病而心急如焚,看医生吃中药什么法子都想遍了。可是是药三分毒,也许真的是老天爷真的在和她沈慧茹来一个大大的玩笑。 慧茹独守着空床,她蜷缩着,看着阳台上清辉皎洁的月色,她已经失眠很久了。她的丈夫睡在别的女人的身边,她却只能久久地看着这轮明月,过着一个人残缺的生活。 婆婆和公公似乎已经吵累了睡下了,客厅里没了动静,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 她不指望什么,然而就在她起身去阳台上收衣服的时候,却听到门把“咔嚓”一声转动的声音,慧茹的心忽地提了一下,这么晚了,会是他吗? 第32章 他不爱我 陈絮终究还是有点怕父亲的,虽然从小到大每次都有老妈护着,可是爹打骂起人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陈絮车往俏雅那边开到了一半最终还是掉了头,开了回来。 家对他来说确实不过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牢笼,慧茹更是令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来,可是厌倦虽是厌倦,却也不得不顾及着陈家和沈家的脸面。 慧茹始终是个正宫夫人,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以为慧茹早已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去开楼梯的灯,谁知刚一拧开卧室的房门,却看到阳台上一个纤细苍白的人影子,慧茹没有去开阳台的灯火,只有月光斜剌剌地刮在她身上,粼粼地映着那稀薄伶仃的女人的影子。 慧茹没有料到陈絮会回来,她习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阳台上收吊衫,内衣和内裤。其实家里有佣人专门帮忙洗衣和收衣,但是慧茹早已习惯了贴身的衣物由自己亲手打理,自己的,陈絮的,不喜欢让别人去碰,也许这是她唯一可以独占的东西,他身上的气味,隔着棉布料子,贴得她是那样地近。 佣人们难免不对这样以为虽然看起来温柔却脾气有些古怪的少奶奶嚼嚼舌根子。 陈絮很少与慧茹打交道,他被她在阳台上的那影子给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家里来了贼。 时钟滴答滴答,他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着,慧茹穿了一身睡衣,虽隔着磨砂的玻璃,她听得出那是陈絮的气息,即使慌乱却仍旧克制住的沉稳。 慧茹终究还是先转了身子看他,哪怕是丈夫多待在她身边一秒钟,她也能觉察到自己是一个有家有室的女人,可是陈絮眼里的失落和抱怨却让她的心冷了大半截。似乎相比而言,陈絮倒觉得小偷比妻子来得有趣的多。 “最近气色这样差,别总是蹲在风口。”他脱下西服外套扔在床上,随意地扯掉领带,刚才的满头大汗,他无意去揣摩妻子脸上酸楚的神色,只想着赶紧冲个凉水澡好睡觉。 慧茹将阳台上收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走过他身旁的时候,她忽然顿了顿,轻声细语地说道, “这么晚了,吃过了吗?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吧!” “刚回来的路上吃了点,不饿,”刚扯了衬衫上的纽扣想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忍不住温柔了看了她一眼,“你也早点睡吧!”到底是结发两年的夫妻,很少打照面,却也少不得要寒暄一下。相敬如宾,果真还真如婚礼上双方父母的得偿所愿,他不爱她,却敬她如宾客。 陈絮是喝了点酒,酒意微醺的时候只陪着客人扯东扯西地吃了几粒花生米不过肚子倒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很疲乏,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浴室里水花撞击肌肤的声音迤逦传来,慧茹站在床边敛了几分神思,将怀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摊开在床单上。他的衣衫,她一年前在专卖店买回来的情趣吊衫,多久了她不曾穿过一回,却每天都会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竹竿上。 醉红色的柔滑软缎,抹胸上那嵌了几颗珍珠的黝黑色镂空钩花蕾丝。 这还是最好闺蜜徐姗姗替她选的,很是性感妩媚。姗姗总说这男人再怎么正经也架不住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身材挑逗,你看我家那个多老实巴交的,一到了床上,就跟变了个模样似地,女人啊,就得毫不掩饰地把性感和魅力展现在自家男人面前,那样才能牢牢地抓住老公的心。 慧茹一想到姗姗提起怎么收服男人时那眉飞色舞的神采就忍不住想戳她额头,她何尝不想把陈絮拴在裤腰带上,不舍得他离开自己半步。可是她毕竟不是姗姗,从小到大就只爱过陈絮这么一个男人,并且长大后真的如愿以偿的嫁了他。 可是,这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在法律上,她确实是他的合法妻子,是陈家名副其实的少奶奶的,可是她却清醒地认识到,若不是有娘家撑腰,她沈慧茹可能早已被赶出陈家了。 慧茹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那件情趣吊衫,她缓缓地摩挲着,每一道褶皱都像是她的一颗落不下却也提不起来的心。 一提一落之间,陈絮西服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来电,她犹豫着却最终滑开了接听键,急促的女人的声音充盈着她的耳畔,好听地异常刺耳,“喂,絮,我给你留了饭和菜,什么时候回来吃啊?” 慧茹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曾经最担心的终究还是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曾经太多人都对她说过她的老公在外面养女人,她虽然心里是痛楚的,但面子上却依旧微笑着替丈夫辩解和掩饰着。 她说她不在乎那些,可是当别的女人真的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如何能真的不在意?女人啊,她害怕捅了那层窗户纸,连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也保不住,可是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堕落下去吗? 慧茹握紧手机的手蓦地攥得更紧,仿佛有一种想要捏掐粉碎的冲动。 骨节铮得铁青雪白,慧茹忽然掐断电话,她的手缓缓摸上了那件性感妩媚的吊带内衫,如水般柔软的缎子,她知道,此时不换上更待何时。 她要他的爱,如果没有,那至少她想要个孩子,要个他的孩子,哪怕是机会渺茫,她也不灰心地想要试一试。陈絮是她的男人,从小到大都是。 陈絮冲完澡,裹个白袍大浴巾就出来了,衣服在衣橱里,他忘了拿,他不习惯让慧茹帮他那东西,尤其是贴身的衣物,何况是他根本就不想打扰她。 他刚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想要找吹风机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只点了一盏镂空雕花的小壁灯,虚笼笼地一点晕黄的灯光,打在浴室的磨砂玻璃上,玻璃上嵌着一朵一朵挨挨挤挤的玫瑰,像开在潭水上,金灿灿的,陈絮的脸也浸在那怡人的花香里,他一时有点晕,不知是房间里的香味熏的,还是他有一点点的错觉,竟开始想起了酒吧里他初遇俏雅的那一晚。 慧茹只袅袅娜娜地穿了那件妩媚妖娆的性感蕾丝吊带,紫黝黝的夜色里,红得格外璀璨耀眼。 慧茹本来是想撒点怡情的香水好调动起老公的兴趣来,谁知陈絮只衷情于gi系列的香水,对其他香水的香味很是敏感,他也不知道慧茹到底在搞什么鬼,只觉得鼻子里一阵痒痒,只想打喷嚏。 慧茹这一招还不是从闺蜜姗姗那听来的,可是貌似对陈絮不大奏效。他不停地打着喷嚏,慧茹只好心疼地拿纸巾给他擦着。 慧茹虽然吃了一阵子的中药,身子有些消瘦,然而毕竟养尊处优惯了,那迷离的灯火下如凝脂般的肌肤还是触到了陈絮的心扉,他似乎有些着迷。 他喝了点酒,醉意微醺的,慧茹躺在床上一下就滚到了陈絮的身上,成败在此一役,她祈求老天爷可以帮帮她,帮帮她这个试图挽回丈夫的心,可怜的女人。 可是一切还是太过唐突,当她以为一切都能够水到渠成,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时候,那些纷乱的吻却忽然戛然而止。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卑微的自己,她得不到的终于还是得不到,哪怕是费尽心机,好累,正如陈絮清醒后对她的抗拒,“慧茹,别再折腾了,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公司开会。”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拒绝了她,明知道他对她的全是借口,却还要苦笑着配合着他,仿佛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望,“最近公司里的事很多吗?” 陈絮磨转过去身子,揿灭了壁灯,对着虚空的黑暗嘘嘘地叹了一口气,“最近的收购案不是很顺利,手续方面还需要走很多程序,财务上又被税务机关查出来几处纰漏,幸亏你爸……”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其实若不是岳父出手相助一番,他还真有点撑不下去。 歇了半晌,他只微微地拍了拍慧茹的手说,“睡吧!” 慧茹虽然不怎么去公司,可是这件事她也听父亲和她提过,她如何能不了解,可是为了给丈夫留面子,她只是微笑着翻过身子从后面搂住陈絮,轻柔地说道,“老公,不如我们去做试管吧,现在国内这方面的医学也很发达,我听姗姗说,她身边就有一对夫妻结婚很久了也没有孩子,后来做试管还怀上了双胞胎,不如咱们明天也去……” 陈絮很少打断别人的话,可是他真的是非常疲惫,朦朦胧胧地听着身边的妻子絮着话,可是一听到孩子他却忽然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慧茹整天张罗地这些东西,她真以为只要有个孩子就万事大吉了吗? 也许一开始岳母那边送来的治疗不孕不育的中药他真吃过几回,可那也不过是不想整天看到母亲都忧心忡忡,可是时间越长,他就越是不耐烦。他只是不爱她,与孩子却无关。但今晚这女人,实在是让他开始有点头疼起来。 “慧茹……”陈絮刚想说什么,挂在衣架子上的西服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深夜里的铃声,总会让他胆战心惊的,会不会是俏雅出了什么事? 他慌慌张张地在黑灯瞎火里摸到了手机,还好来电显示上是陌生的电话号码。可还没等陈絮喘上一口气,那边却早已焦急地说道,“喂,你好,是陈先生吗?” 陈絮的心骤然提了起来,是医院的护士打过来的,俏雅在下楼梯地时候不小心摔到了,挺严重的,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护士只说了几句陈絮忽然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地响,后面他什么也没听见,握着手机的手忽然发疯了一般拿起外套就要出去。 慧茹第一次拼命地想要拽住陈絮,她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真是可笑,一个第三者倒能对她的男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似乎哀求一般地哭喊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陈絮早已顾不得那许多,他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刻。 他拼命掰开慧茹的手,愠怒地吼道,“俏雅出事了,孩子,孩子,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慧茹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一般,被他掰开的手砸在了床头柜的水晶台灯上,玻璃灯管被撞得粉碎,乌青的手一点一点地在渗着血,血珠子越涌越多,而陈絮发红的双眼却忽然有了一些顾忌,他想伸出手来扶一扶她,却最终还是缩了回去,他心急如焚,早已顾及不上她。 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痛到不能自抑,只能狠狠地咬着那流血的骨节,哽咽着却不甘心地望着丈夫,沙哑冷静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她不能有事,那我呢?我算什么?” 第33章 我们的笑忘书 俏雅是热好了饭菜准备等陈絮一起回来吃,向来是他一忙完公司的事就会匆匆赶来陪她和孩子,可是那天晚上,俏雅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陈絮的身影。 她曾经答应过陈絮不会随便打电话给他,可是她还是非常担心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电话响了很多声,她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心里像熬了一盅越来越浓的莲子茶。电话那头终于被接通,可是很久都不曾有声音,俏雅的心刚提了起来的时候,那头却忽然“啪”地一声给挂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俏雅最近总是特别害怕,害怕身边的人会出事。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把饭菜重新用菜罩子盖好,下楼去迎一迎陈絮。 也许他只是在专心开车,不小心才会挂了她的电话?怀孕的人身子总会特别懒,别的女孩子怀孕了都是有婆婆母亲在身边照顾着,生怕孙子外孙会有个什么损失,可是她许俏雅有什么?除了陈絮匆忙的陪伴和最好朋友佳薇的千叮咛万嘱咐,似乎她什么可以指望的也没有。 也许这不过是她的咎由自取,母亲改嫁过来的时候,和奶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她早已对这个母亲没有了多少的感情。 况且母亲和继父有了自己的小孩,她的处境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俏雅的学习成绩优异,继父看着有那么点前途的话,她甚至连大学也是上不起的,靠着国家励志奖学金和在外兼职打零工赚的钱,俏雅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扛的。 她喜欢把苦难藏在肚子里,所以就连最亲近的佳薇,她也没有告诉过,继父为了让俏雅能多赚点钱贴补家用,甚至让她在夜总会坐台,那种地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俏雅哭着不去就是一顿打骂。那个家,对于她来说早已经是形同虚设,不过当时的她,却也是没有能力逃离,她不想活活饿死,所以她必须忍着。 后来还是表哥不忍心俏雅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在那种地方白白糟蹋了,所以最后还是介绍了一份酒吧的兼职给俏雅,人生的很多场相遇仿佛都是久别重逢,她和陈絮相识于那间酒吧,然后一切,都没有了退路。 陈絮很少会有不回她电话的情况,他做事那样稳妥细心,俏雅即使腿有些浮肿了却还是想要一步挨着一步地下楼去看看陈絮的车来了没有。 也许是心里太过着急了,她有一步没踩稳,直接从二楼的楼梯档口滚了下来,她只觉得疼,疼得整条腿都麻了,她下意识的去摸孩子的时候,忽然自己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最害怕的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就是流产。医生曾说,她的子宫很脆弱,其实她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她曾经做过一次流产,所以,这个孩子,她和陈絮的孩子,哪怕是要了她自己的命,她也要护她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俏雅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流血,只觉得一阵眩晕的时候仿佛有人抱起了她,她记不清楚那张面庞的模样,楼道里的应急灯非常灰暗,隐隐约约中仿佛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抢救的时候,陈絮匆匆忙忙地就赶到了医院,他还没得及喘口气的时候,忽然有护士出来说,病人出血比较多,要紧急输血,可是医院的血浆库存量紧缺,况且俏雅的血型是在临床上非常稀有的ab型rh阴性熊猫血。 陈絮的血型虽是ab型,却是rh阳性,rh血型不合,输血时很容易引起免疫溶血反应,病人将会有生命危险。医院为慎重起见,在当地媒体向rh阴性血爱心俱乐部成员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后,迟迟没有回音。 陈絮急得满头大汗,只能恨恨地攥紧拳头捶着墙壁,也许是自己太过着急才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那个抱着昏迷的俏雅来医院抢救的恩人。 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阮家的二公子阮家明,他忽然解开衬衫袖口的那粒扣子,温和地对身旁的护士说,“抽我的吧,我的血型和她稳合。” 阮家名一身西装革履,因为匆匆忙忙地抱着俏雅就来了医院,到后来才发现身上蹭了一大块血渍。 俏雅最终转危为安,孩子也安然无恙地保了下来,主治医生说,幸好是病人被送来的及时,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阮家明也是太久没有再见过俏雅了,自从瓜渡村那一别,儿时陪着他玩的那些小伙伴也早已各奔东西,过着自己想要或不得不要的生活。虽然多年未见,但他记得俏雅的眉眼间依旧是那个活泼俏皮的瓜渡村的小俏妞。只是陈絮,陈家的这位大少爷怎么会和俏雅绞缠在一起,而且还有了身孕?在他的印象里,他对陈絮的为人处事似乎并不是特别赞赏,管理上虽有手腕,却未免薄情了点,况且他早已有了家室。 俏雅好点的时候,陈絮才雇了陪护来医院照顾着她和肚子里孩子,一开始俏雅还有点迷迷糊糊地时候,陈絮一直是陪在她的身边,后来公司的事实在是撂不开手,他才在俏雅的催促下去了公司。 阮家明来看过她一回,带了水果篮子和她曾经给过他的那方手绢。他第一次去迷雾山林的时候,看到蚯蚓时那兴奋的样子,俏雅至今还记得她用手绢替家明哥将蚯蚓一条一条地裹进去,只包了少许的沙子。那时候的他们,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快乐地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似地,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每个人都在爱里或生活里受尽了委屈和磨难。 俏雅没想到他还会留到现在,微微笑着说道,“那时候的我们多快乐,只可惜亦……”俏雅忽然觉察到是自己嘴溜惯了,可是一见到阮家明,她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亦绾姐,曾经以为可以一路走下去的青梅竹马,没想到就这么走着走着就散了。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溜走,我经常会回瓜渡村看看,那条水泥船还在,迷雾山林也没有变。”可是变的,却是曾经面目模糊的自己和渐渐老去的孤独的年华。是啊,他是会在处理完公事之余,回到瓜渡村看看,却早已不去打扰亦绾的生活。就那么静静地,远远地看着,直到日暮,直到所有的念想在那一刻化为思念。 俏雅看着家明的时候,虽然依旧是她印象里气宇轩昂温润如玉的家明哥哥,但眉眼间却总是有擦也擦不掉的落寞和悔恨的痕迹。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还爱得这样艰难过,世上最爱的女人却终究嫁做旁人妇。年少悸动的时候,我们总认为,伟大的是爱情。到后来,才明白,强悍的却是命运。 家明微微低着头,替俏雅削了一个苹果,他总是温柔细心地能够将苹果皮削地非常好看,像一朵旋转而下的雪花。俏雅怔怔地看着他瘦削的指尖功夫,忽然调皮地笑着说道,“家明哥,你一点都没变,又细心,又温柔,要是当初我没被我妈接到城里去的话,最先把你追到手的一定是我。” 家明也眯着眼笑道,“你这丫头,也是一点也没变,”他顿了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徐徐说道,“对了,你和陈絮……” “我们是在酒吧认识的。”俏雅捻了捻白色的被套,她知道家明要问什么,所以在他面前,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俏雅,我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可是家明哥是希望看到你可以幸福的。”他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也许陈絮只是在事业上稍微薄情寡义了一点,可是他有他的妻子,俏雅如今只能做一个不光彩的地下情人,她还怀着孩子,真不知道陈絮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谢谢你,家明哥,”俏雅忽然低下了头,其实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孩子离出世越来越近了,就算她不乞求什么,但是总不能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她这么无名无份地继续受罪下去,连怀孕这件事她都没敢跟父母说,真不知日后又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她觉得有些难受,但最终还是扬了扬笑脸,像忘了什么正经事地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冒冒失失地说道,“对了,家明哥,你怎么会在我们那栋楼里?”那里几乎都是些破旧的小区的房子,贵为房地产新贵的阮家明怎么可能会住在这里,可是抱她上救护车的却是这个男人啊! “我一直在四处打听着亦萱的消息,有朋友说他在这里看见过她,我想自己来找找,不想正好碰见了你。”亦萱是亦绾的妹妹,她也是去年回了瓜渡村才听奶奶提起过亦萱已经不见很久了,一直也没有回来过。 没想到她来城里的这几年,瓜渡村发生了那么多场的变故,绒绒姐嫁给二狗子后不久就因难产而死,二狗子的父亲也因为患癌而去世,亦萱不见了,亦绾的母亲也病得很严重,似乎都不大认得人了…… 太多太多,都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阮家明走后,俏雅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后来渐渐有了困意,佳薇匆匆赶来时,俏雅已经睡着了。 佳薇一看到俏雅腿上胳膊上是跌出来的淤伤就忍不住想掉眼泪。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傻,陈絮那王八蛋明明就不值得她这样子牺牲,有了身孕,还得自己照顾自己,而且连身份也不能公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俏雅都是值得的吗?她真傻,傻得令人心疼。 她重新提俏雅将被子盖好,轻轻地摸了摸俏雅肚子里的孩子,小声地呢喃道,“小不点,长不了可不许像你那爹似地欺负你妈,为了你,她多辛苦……” 她自己说着说着忽然一阵心酸,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惊醒了俏雅,所以她还是轻手轻脚地将房门轻轻关上,连脚上高跟鞋踩出来的声音都矮了三分。 下楼去医院对面的公交站坐车去公司上班的时候,佳薇手提袋里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真是一长串陌生的阿拉伯数字,她本来以为是保险公司或是什么理财公司打来的,所以是一边等车一边漫不经心地接了起来,谁知那边竟忽然说道,“喂,是薛小姐吗?我是念琛的母亲,请问我可以跟您约一个时间吗?” 佳薇一时脑袋没转过弯,顾妈妈难道换手机号码了,可是也没必要这么客气吧,她愣了愣,忽然一拍脑袋,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说道,“你是?” 她犹疑地猜到这个女人就是念琛的亲生母亲,顾妈妈嘴里的那个叫“玉娟”的神秘女人。 第34章 同病相怜 念琛的母亲与佳薇约在了离医院不是很远的一间咖啡馆。 佳薇向公司的人事部经理请了半天假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其实她并不认识那个叫“玉娟”的女人,站在咖啡馆门口刚想按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打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落地窗户旁有一个年纪与父母相仿的阿姨在向他招手。 她很礼貌客气地喊了佳薇一声,“薛小姐,请坐。” 佳薇有点受宠若惊,长辈对晚辈这般客气,佳薇也礼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先坐。” 虽然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却有一种倾盖如故的旧相识的感觉。也许是因着念琛的骨子里流淌的始终是这个女人身上的血肉,所以佳薇总觉得她格外地亲切温润。 女子监狱里服刑的多年生活,多多少少在她的眉眼间刮了点风霜摧蚀的痕迹,然而玉娟的面容轮廓却依旧清秀挺拔地如旧时的模样,佳薇将咖啡捧在手心里,怔怔地想着,想着面前的女人年轻时一定也会是个美人胚子。 可是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记忆翻涌,佳薇忽然觉得这眉眼这面容,她仿佛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费尽了力气,她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念琛长着多像他的母亲,佳薇总会有片刻的恍惚。 玉娟的话不多,像年轻时的她的一样,安静丰盈,带一点点偏执的美丽。 她不知道佳薇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所以一直有侍者过来,她也只是微笑着摆摆手,然后自己只要了一杯加糖的白开水。佳薇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安稳踏实甚至波澜不惊的女人,怎么会和顾妈妈嘴里的那个锒铛入狱的女人相提并论呢? 她说念琛不愿意见她这个母亲,当初念琛患病危难之际的时刻她想过要用自己的心脏去换回儿子的一条命,但是毕竟这是一命抵一名的极端行为,监狱不允许,医院更是不允许。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狱里祈祷,祈祷她的孩子可以健康地活下去,终于她等来了医院的消息,念琛有救了,心脏移植手术做得很成功,然而与念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 “阿姨,请您可以给念琛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他经历地实在是太多,或许他想通了,他会来见你的。”咖啡厅里点着几盏绢灯,在这样萧瑟的午后散发出一丝丝暖人的晕黄的灯光,佳薇情不自禁地喝了面前的那杯蓝山,心里却是当初一惊一乍的悲凉。 许糯死了,他的虎子哥哥死了,就算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佳薇依旧不敢贴得念琛太近,她怕那颗心跳动出来的频率,是她所承受不住的思念和忏悔。当初,她为何要那样自私,那样薄情地不给他留有一丝一毫温暖的余地,她习惯了在感情里快刀斩乱麻,然而,到头来,却把自己缠到了这场纷乱的局里,如果这真是上天在惩罚她这样一个女人,那么是否心里会好过一点? “他不该原谅我的,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过哪怕是一天的当母亲的责任,他不该,也不能原谅我……”很多次,她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念琛,不敢走得太近,却又怕看不到他。当初不得已的骨肉分离,玉娟的情绪似乎有一点点的激动,紧紧握着杯子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她的手因为长期劳作而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那样苍白而瘦削的手,已经不再年轻了的手,佳薇忽然想到了那时的可怜的念琛,她心疼地想要去握一握那双手,却发现她给不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任何安慰。 她没有对佳薇说过她以前的经历,也没有说为何当初怀了念琛还进了监狱,她不说,佳薇亦是不提。每个人心口都有自己捅上去的一道伤痕,佳薇知道那很疼,所以她从来就不想刻意揭开。 她们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玉娟的情绪始终不是很稳定,仿佛是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一场伤害或是刺激,走路颤颤巍巍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似地。 佳薇有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可晚上公司里要开一场比较重要的部门会议,部门经理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来催。 玉娟拍了拍佳薇扶着她的手,温柔地微笑道,“都打扰了你整个下午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了,我只是多年的老毛病犯了,眩晕症加一点点低血糖,我坐一会缓缓就好了,你有事就先走吧,孩子,路上注意点安全。”佳薇被电话那头催得无奈,只好点点头,却还是等念琛的母亲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帮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嘱咐好了司机,这才匆匆地赶去了公司。 玉娟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亲人,曾经把心掏出来恨不得双手捧给他的男人早已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出狱后还要留在这座城市,这个从来没有给过她半分快乐半分安慰的地方。 也许仅仅是因为念琛,因为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可是午夜梦回心惊肉跳的时候,她才明白,这颗心骗不了她,那个男人,那个恨她爱她的男人,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得她太远。 就在见过佳薇的那一天晚上,玉娟做了一个梦,她告诉自己要努力忘掉一切,然而那个梦却让她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玉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姑娘,那时的她长得是眉清目秀,如出水芙蓉般冰清玉洁。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那个年代,一家子总免不了多生几个小孩。 家里的负担很重,况且农村的经济条件本来就不是很好,一张嘴都不好糊,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 玉娟小学三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倒不是父母的强逼,只是年少懂事的玉娟总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弟弟和妹妹。那时候还是农村生产合作社的土地经营方式,一家老少都是吃生产队的大锅饭。玉娟很小就会洗衣做饭割猪草,插秧割麦更是不在话下,虽然是辛勤的劳作,但随着玉娟一天一天的长大,愈发出落地标致端庄,落落大方。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来提亲事,虽然那个年代,女孩子在婚姻上做不了多少主,但毕竟父母都是善良的庄稼人,他们都很尊重女儿的想法,玉娟不喜欢的,即使男方家的家庭条件相对而言比较好,他们也从不强求。 玉娟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也没遇上什么能够让她一见动心的男孩子,倒渐渐地与邻村的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殷素玲熟络了起来。 玉娟的性子是如潭水般温静淡宁,喜欢一个人在缝纫机旁静静地描着花样子或是穿针引线,但是素玲的性格却恰恰相反,率真活泼不说,还有些男孩子的调皮捣蛋。女孩子爱穿的花裙子或是跳皮筋,素玲貌似一点也不感冒,她就喜欢上个树掏个鸟蛋或是跟村头的那几个兔崽子打弹子。那时候素玲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要照顾一家老小,没有长辈的约束,素玲更是疯得不成个样子。 按理说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怎么会玩到一起的呢,其实缘分这东西说来也很奇怪,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性格互补吧! 玉娟喜欢去村东头的青石板上洗衣服,那是长江汇入大海的一条支流,村里人都喜欢叫它“嘎子江”。嘎子江虽然河面不是很宽,水流也不是特别湍急,但是河水却是深地打不到底的。 暮春时节河水不是特别冰凉地时候,玉娟就会将家里的被单也一起带过来洗。那时候,芦苇才刚刚冒出嫩芽,一茬青一茬绿的散落在粼粼的河岸边。乌篷船上的阿公们撑着长竹篙在哟喝着唱着古老的昆曲和京戏,咿咿呀呀里混杂着水磨腔的细腻软糯,绵绵地总像是时光在悄悄地打着拍子。 玉娟偶尔也会跟着哼几声黄梅小调,什么《天仙配》里的“你挑水来我织布”,什么《女驸马》里的“只为了那多情的李公子呀,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哪……”郎情妾意的,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总向往戏文弹词里的那般甜蜜幸福的爱情时光。 有风吹着那苇叶飒飒轻响,玉娟偶尔会幻想着心目中另一半的模样,翩翩然如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俊俏郎君,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可是她又想想那些提过亲的村里的那些男子,不是太邋遢就是畏畏缩缩拿不出手的。 玉娟苦笑着摇摇头,然而只是片刻恍惚的功夫,玉娟却听得芦苇荡里一阵阵嬉戏打闹的声音。一开始她不过以为是一群顽皮的小孩子在彼此捉弄玩耍,然而就在玉娟拧干床单上的水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河水里“扑通”一声,玉娟的心也跟着“咕咚”一声,紧接着就有人“嗷呜嗷呜”地在喊着救命。 第35章 与君初相识 玉娟看着河里扑腾的那个女人,吓了一跳,好在小时候玉娟跟着父亲后头学会了游泳,她也顾不得那许多,脱了鞋就跳下去救人。 “嗷呜嗷呜”喝了一肚子水的素玲看到玉娟就跟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拼了命地胡乱地抱着玉娟的身子。她越使劲,情况就越糟糕,因为玉娟的力气压根就没有素玲的大。两个人挣扎了半天,也不知道是玉娟拖得素玲上的岸,还是素玲拖得玉娟,反正两人到最后都是筋疲力尽地直挺挺地躺在青石板上,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素玲有些惊魂未定,但心口堵着的那口气还是让她终于哭了出来,“那群王八蛋,竟然和着伙来欺负我,欺负我……” 按照以前素玲的性格,她绝对会破口大骂,直呼老娘,可是现在除了委屈还有心里说不尽的酸楚。她哭着哭着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玉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衣篓子里拧干的毛巾递给素玲。 因为两个人都湿着衣服,况且夕阳也已经日渐西山了,玉娟估摸着不只自己回家会被骂,恐怕素玲也是同样的遭遇吧,大姑娘家湿漉漉的走在路上,确实也不大像话。 素玲很不好意思地不知该说什么好,玉娟只微笑着温柔地说道,“你没事就好,”一阵晚风吹过,玉娟咝溜溜地打了一个冷颤,有些抖索地说道,“这天看着快黑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把衣服烘干吧!” 素玲不住地点着头,虽然自己一向野惯了,家里又没人管,可是这会子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不舒服,又冷又有些害怕,好在离村头不远有一间破庙,只有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村里人才会来祭拜菩萨,平时连个鬼影子也瞅不见。 在附近的草垛子上拽了一把草下来,庙里本来就有柴火和供奉菩萨时盛祭品用的大铁盆,正好可以就地取材地做个火炉。素玲看着玉娟不停地忙活着,她也就闲不住地找了几根铁杆当三脚架立在火盆里,然后正好可以烘衣服。 素玲大大咧咧地就把外面的衬衫脱下来挂在铁架子上,里面的吊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素玲其实长得很漂亮,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两丸黑水银养在了水盈盈的静潭里,粉颈低垂时,那一绺刮在脖子上的小碎发更是添了几分妩媚天真。可是素玲却喜欢把自己打扮地跟个假小子似地, 素玲大大咧咧地就把外面有些破的衬衫脱下来挂在铁架子上,里面的吊衫勾勒出她姣好而略显丰满的身形。 素玲其实长得很漂亮,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两丸黑水银养在静潭里一般,粉颈低垂时,那一绺刮在脖子上的小碎发更是添了几分妩媚天真。也许是打小就不喜欢扎堆在脂粉队里,所以打扮起来总脱不了男孩子气。 素玲性格好,所以男孩子也愿意带她玩,不过小时候还好,再大一点的时候,他们总拿素玲跟怪物一样看。因为女孩子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就被男孩堆里的一个小屁孩看见了,裤子后面一滩红彤彤的血渍,那时候素玲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班里女同学说这个叫“大姨妈”,可迷迷糊糊地心里却也害怕起来了。 后来男孩子们渐渐不怎么带她玩了,就算带她玩也不过是捉弄她,如果换做别的女孩子或许早就知趣撤退了,可是殷素玲她是谁,她是那种不撞南墙是绝不回头的女汉子,上不拔天下不拔地,在古代那就是活脱脱一巾帼不让须眉的花木兰。素玲有那么一股子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拧巴劲,可是一直逮不到机会整这些个家伙,却也一起打打闹闹地玩了几年。 农村的男孩其实体质都是挺好的,他们赤着脚在泥地里野惯了,你泼我一身泥,我泼你一身灰的,脏地不成人样子的时候就不管不顾地跳到河里洗一把澡。 虽然此时是暮春季节,但好歹阳光明媚的,一群大男孩也不羞不臊地脱得精光就跳到了河里,“扑通扑通”几声,他们就一头蒙进水里扎了好几个猛猛子。素玲早就瞅准了这个机会,以前是带头的那个叫“苏绵”的家伙总是在身上穿条内裤以防素玲趁机偷走他们的衣服。可是这一次,五个大男孩,素玲藏在芦苇荡里伸个头出来做贼似地往那堆衣服里瞥了几眼,一条,两条,三条,四条……素玲叽里咕噜地在数着那红的,绿的,蓝的,花花绿绿的男人的裤头子,咦,这一次刚好五条,看来那苏绵也是脱得精光咯! 这些家伙,真以为本姑娘是吃素的,以为藏到这里来就找不到你们了? 哈哈,素玲在芦苇荡里暗暗窃喜地打了一个响指,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就要去偷他们的衣服。 也许是心里发虚,素玲是一边捡,一边还不忘东瞅瞅西望,可是千防万防却没防到螳螂身后的那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黄雀。 她捡着最后一条裤头,刚想转身溜之大吉的时候却发现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不住了,她来不及收腿,“哧溜”地一身就从岸上滚了下来。 素玲被冷水那么一泡,整个人完全吓蒙了,好在她看清了抓她的人正是苏绵,反正衣服在她手上,只要她大声嚷嚷,不怕人一来看热闹,他们没穿衣服,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刚想拿这个威胁苏绵的时候,苏绵却一脸漫不经心地把她往河中心拽,素玲纳闷这家伙真连脸也不要了吗? 谁知他自己忽然拿着素玲的手在水里贴上了他的大腿根,这么亲热的举动,他想要干嘛? 素玲一开始是惊得七魂丢了六魄,后来摸着摸着发现不对静,原来这家伙穿了两条裤头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素玲刚想趁机溜回岸上的时候,却被苏绵一把从身后整个地抱住了,在水里湿漉漉的两个人,她的后背贴着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苏绵的手忽然不经意地滑到了素玲的软绵绵上面去了。 天哪,都处于青春期的两个孩子,素玲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可是苏绵却像是懂得了什么,他忽然眯着眼睛邪魅地笑道,“哟,女人。殷素玲,看不出来啊!” 素玲平时穿得衣服都不合身,她有有点点驼背,压根就看不出来那丰满的软绵绵。 苏绵不知打着什么馊主意,回转头就把素玲给抱上了岸,正当素玲以为自己看到黎明前的曙光的时候,忽然那几个男孩一窝蜂的拥了上来,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变得跟野兽似地,估计平时素玲没少让他们受气,素玲忽然意识到什么。刚想要喊救命的时候,却忽然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一个人上来就要来扯素玲的衣服,素玲急得眼泪水“哗”地一下就滚了下来,在那个年代,女孩子的贞洁可是一辈子都要珍惜的宝贵的东西。 她听到自己衣服撕裂的声音,以为一切都那么完了的时候,忽然听到苏绵不耐烦的声音撕扯道, “得得得,吓唬吓唬也就完了,别惹出什么事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大哥,这臭娘们不教训教训,她能长记性吗?”估计是手撕鬼子的抗战电影看多了,说话都跟着有模有样的。 苏绵把衣服穿好了,沉默了半晌,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了,素玲刚刚歇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一群可恶的兔崽子竟然把她抱着给扔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水花溅地老高,素玲扑腾了几下,可是她实在不会游泳,手脚乱抓地喊“救命”,可是那帮兔崽子早就溜地没影了,幸好当时玉娟在河边洗衣服救了她,否则她殷素玲早就往阎王殿了走了一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敢非礼一个黄花大闺女,此仇不报非君子。 暖暖的火光映得两人粉嫩雪白的脸庞跟抹了胭脂一般,玉娟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素玲想起方才的情景,玉娟那样子奋不顾身地救她,有些话她不喜欢藏在胸口,所以一骨碌把苦水全吐了出来,“多亏了你救我,那帮王八蛋迟早老娘要把他们大卸八块喂狗吃……”素玲气得脸红脖子粗,真是个直爽豪气且一根筋通到底的姑娘,玉娟一边用棍子撩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噗嗤”一声笑着问道,“这么晚不回家,没有关系吗?” 素玲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所以就凑着火堆,一边烘手,一边虽然有点难过却假装很轻松地说道,“爹不疼娘不爱的,怕是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吧,”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嘘出一口气,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玉娟说道,“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素玲,殷素玲,你呢?” 玉娟点点头念了一遍素玲的名字,徐徐温柔地说道,“玉娟,戴玉娟。” 素玲忽然“啊”了一声,有些惊喜望外地搂着玉娟的胳膊说道,“原来你就是玉娟啊,果然长得美,以前常听那些家伙提起你来,说梨花村西头的那个姑娘长得跟西施似地,一开始我还不信,哈哈,闻名不如一见,竟然比西施还美哩!” 玉娟一时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姑娘的性格实在是太直了,不过玉娟还蛮喜欢的,总比那些喜欢把话说一半藏一半的女人好多了。 后来素玲经常有事没事就来找玉娟玩,两个人倒也是无话不说,只是玉娟的性格比较沉静内敛,而素玲呢,却又像个枝头的小麻雀似地吱吱喳喳没完没了,玉娟割猪草她就替她拎着框子,玉娟去河里打水的时候,素玲就帮她两个人一起抬回来。 后来国家为了响应*“上山下乡”政策的号召,组织了一批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梨花村也不例外,很多城里的知识青年才来到农村的时候那就像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东瞅瞅西瞧瞧觉得到处都是好风景。虽然知青连队里管得很严,可是依然约束不了知青们插队的热情和冲天的干劲。 玉娟与知青薛义诚就相识于那一年,其实一开始也也根本擦不出什么火花。生产队每个星期都会分派不同的任务,插秧割麦各忙各的,况且那时都是吃生产队的大锅饭,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拿来风花雪月。 要是按照玉娟那矜持内敛的性子也许一辈子也不会与这些城里来的知青说上什么话,但是素玲就不同了。她看到这些城里来的带着框边眼镜一副温文尔雅知礼谦和的男人模样,就觉得比村里的那些地痞流氓们好太多了,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其实素玲并不是有意招惹这些高大上的一帮男人,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却总是蠢蠢欲动地让她收不住嘴。那一次,他们被分到了小段子的几亩田上插秧,知青小伙子们忙累了的时候就会坐在田埂上吹吹牛聊聊天,真正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素玲和玉娟也觉得太阳晒得有点渴了,就到田埂上来河水。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绿皮铁水壶装了满满一壶的开水。从田埂上走得时候难免不从知青们的眼前路过,其实玉娟不喜欢这样,她提议还不如从后面绕一圈过去,可是素玲却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怕什么,他们又不是老虎,难道还吃了你不成?” 玉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然玉娟和素玲走过来的时候,知青们的声音就压低了很多,素玲偷偷地往那些男人脸上瞅,有的长得确实还挺标致,不对,应该是帅气。素玲心里的小鹿忽然也跟着“扑通扑通”乱撞,女孩子的私心让她以为男人的目光都“唰唰”地射向她了呢!倒是玉娟似乎淡定地多,因为不在乎,或者是压根没什么指望,所以走得反而坦荡多了。 素玲心里窃喜了好一阵,可是刚拧开瓶盖要喝水时忽然发现水壶里的水竟然浑浊地跟撒了石灰似地,素玲“啊”地一声,肯定是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在弄鬼,素玲刚想抓狂的时候,却发现玉娟的水壶里也是同样的情况,玉娟从来不得罪人,也和谁无怨无仇啊,这真是见了鬼了,难道欺负她殷素玲一个还不够,还想欺负她最好的姐妹! 素玲气得就想去找那帮家伙理论的时候,玉娟却拉着她的胳膊摇摇头说,“我们回去在灌一壶好了。” 还没等素玲从气呼呼的状态里回转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阵如和风细雨般温柔的声音说道,“喝我的吧!” 第36章 你会带我走吗? 循着那声音望过去,玉娟看到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壶水就要递给她,是刚才知青堆里那个长得颇为清秀好看的男人。 玉娟有些不好意思去接,毕竟无功不受禄嘛,可是不接吧又怕别人误以为她是嫌他脏,正纠结着左右为难的时候,素玲却一把接过那水壶,笑盈盈的说道,“谢了哦,”刚喝了两口,忽然又 一边呛咳着,一边还不忘挑着眉毛装福尔摩斯深沉地,“我猜你叫宋江,对不对?” “哦?姑娘怎知我的名字?”那递水的男知青也不忘挑着眉毛,摸着下巴笑盈盈地打量了一番站在玉娟旁边的素玲。 素玲毫不犹豫地翩然脱口说道,“及时雨嘛!这不咱缺什么你就送来什么,比及时雨还快!” “姑娘果然聪明,在下姓宋,名时雨,人赠外号‘宋江’,”他倒开始挥洒自如地介绍起自己来,眉梢间却添了几分喜悦的神色,“姑娘果然聪明,难怪他们经常提起你……” 素玲的整颗心都像瞬间开满了花儿一般,那感觉别提有多灿烂,呱呱乱叫地惊喜道,“你们真的有提起我,啊……玉娟,我快幸福死了怎么办?” 这傻丫头,玉娟不禁觉得好笑,她淡淡地笑着,忽然对上了宋时雨的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那刹那的恍惚令她错觉的以为这就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第一次相见的怦然心动,可是后来玉娟才知道,这家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喜欢对女人花言巧语,尤其是对漂亮的女人。 不远处有人在喊‘时雨……时雨……’,宋时雨没有去搭理,他只是在看着玉娟的刹那间隙忽然衔起了一根烟,似乎烟瘾很大。玉娟不喜欢这样陌生到尴尬的气氛,况且这个男人在她眼里或者心里,并不是她所认为的好男人,却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的那种凛冽的气息却不是她所想要拒绝的。 宋时雨是薛义诚从小玩到大的同窗好友,虽然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一个太闹腾张扬地恨不得要蹦上天,一个闷地半天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但两个人却一直好得就像从一个娘胎里出来一般 ,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去上学。 后来两个人作为新一代的知识青年一起被下放到了梨花村,又非常巧合地分到了一个生产队里。如果说宋时雨是翩然浊世的话,那么薛义诚相对而言却看起来温润多了,话不多,却总是稳重 细心到让人以为他就是住在隔壁的邻家大哥哥。 宋时雨没有去搭理薛义诚在田埂那头喊他,其实宋时雨递给玉娟的那壶水是薛义诚的,这家伙早就一骨碌一骨碌把自己水壶里的水喝完了,瞅准了机会就难免情不自禁地要借花献佛一下。薛 义诚一向都是好脾气,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对于时雨这种走到哪遇上漂亮女孩都要搭讪一下的行为表示很不能理解。虽然他见过的世面并不比宋时雨的少,但是他所认为的爱情应该是一心一 意的,那种对感情的呵护与忠诚仿佛有那么一刻是与玉娟的一拍即合。 后来宋时雨有事没事的时候还就喜欢找素玲和玉娟玩,生产队里有时候插秧或是割麦的任务不是很繁忙的时候,薛义诚也会跟着时雨一起出来踏踏青或是到河塘里去捉捉鱼虾回来下酒吃。 薛义诚虽然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却从来都不喜欢吸烟,如果说还能有唯一的爱好的话,那就是偶尔会啜点小酒。他喜欢喝徽州地带产的那种宣酒,埋藏在酒窖子里,来年拍开 泥封,那种凛冽的酒香味,沁入心脾。虽然宣酒的酒精度不是很高,却后劲绵长,薛义诚总是会喝得满脸通红,但是他的酒品却像他的脾气一样,即使醉醺醺的却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生怕自己 耍酒疯会给别人惹上什么麻烦,多半情况下,他喝醉了都会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宋时雨却是截然不同,风里来雨里去的一时也歇不住,耍起酒疯来更是六亲不认骂爹喊娘的,到和一向大 大咧咧做事没个章法的素玲投了缘。 玉娟是家里的老大,不仅要做生产队里派下来的插秧割麦的任务,平时还要帮着母亲洗衣做饭料理家务活,弟弟妹妹都还小,几乎什么忙也都帮不上。但毕竟玉娟才只是十*岁的大姑娘, 哪有个不喜欢出去成群结队的玩的,素玲看这几日虽是暮春时节,却阳光和煦,风和日丽的,就约着玉娟一起去梅子洲放风筝。 宋时雨跟素玲玩了熟了,自然有的玩的是少不了她的。素玲也不反对这家伙跟鼻涕虫似地跟后面跟着,譬如说扛风筝之类的脏活苦活至少有冤大头在前面顶着。玉娟总苦笑着要素玲别这么欺 负人家小伙子,毕竟是城市下放到农村的,皮贵肉嫩的,素玲才不管,这个宋时雨总爱跟她唇枪舌剑占上风,况且素玲还发现了,宋时雨只要在玉娟面前似乎就乖地不得了,他不是最爱无事 献殷情嘛,那她何不就发发慈悲成全他好了。 宋时雨这家伙果然是不负众望所归,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直接丢给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薛义诚,而自己却时时不忘和美人搭讪。玉娟不是很喜欢说话,却偶尔也会被宋时雨的幽默搞怪而忍 不桩咯咯’地笑了起来,宋时雨是沾点风就来雨的人,越说越带劲,素玲就会故意在旁边捂着嘴敲他的头颅,两个人在水肥草美的河滩上你追我逐的玩得好不疯狂。 梅子洲是江心的一处小岛,那时候政府没有过多的财政资金来建造一座石桥,所以来梅子洲玩一般都是自己乘木筏或是坐自家的打渔的小船过来。 玉娟也不知道素玲是从哪里弄来了一艘小渔船,四个人还是第一次结伴而登上梅子洲的。宋时雨和薛义诚都不会划船,其实素玲也是半调子的水平,划了半天船还是只在水里打弯弯,最后还 是看似柔弱的玉娟将双桨架起摇了过来。 素玲平时不见宋时雨吧,那是满嘴满心的都是这个王八羔子怎么怎么欺负她,怎么怎么爱臭美,老是爱揪她的马尾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玉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是真的见到宋时雨的 时候,两个人却又打打闹闹地斗嘴到就差搙袖子干上一仗。 玉娟也不夹在他两中间当一千五百瓦的大灯泡子,她故意放缓脚步等着后面累得有些气喘的薛义诚,两个人一路走,却很少说话,偶尔玉娟觉得尴尬到咳嗽一声的时候,两个人忽然都抬起头 来同时张开嘴,却又礼貌地推让着让对方先说,最后都只是笑笑,沉默地相当契合。 一开始四个人在草地上铺了桌布来了个野外烧烤的派对,素玲和玉娟不懂这个,不过烤出来的山芋和马铃薯的味道确实非常香,素玲吃得‘吧唧吧唧’的,宋时雨哈哈地笑她是小馋猫,素玲 ‘呼哧呼哧’地就要去追着宋时雨打,一向机灵的宋时雨早就溜地没影儿了。 玉娟看着他们,总是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她其实很少笑,除了是和素玲在一起。她吃得是薛义诚烤出来的山芋,也许是真的饿了,她吃得非常香,而坐在旁边闷不吭声的薛义诚却总是细心 地替她将嘴角的山芋渣给擦掉。 玉娟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水天接色的远处,风吹着草‘嗤嗤’轻响,时光就像一个红妆盛裹的美人,其实她的心就如小鹿乱撞一般,第一次与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男人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 那个年代,玉娟是守旧的,她不敢越男女大防这一步,没有和她订过亲的,甚至连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她都会觉得是一种不合规矩的相处。 那天一整个下午,素玲都在和宋时雨放风筝,素玲不是很会放,宋时雨都是手把手地在教她。玉娟坐在草地上,看着那只御风而上的燕子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她仰起头来的时候会有轻微地 眩晕症,阳光太刺眼,她眼睛疼得难受,只想流泪。 薛义诚默默地坐在她的旁边,不知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还会有多少,也许很快,他们这些知青就要返回城里继续读书工作,也许还要等个三五年,美好的时光总是短得稍纵即逝。 他递给她一方手帕,藕合色的丝绸,月白色的玲珑锁边,上面只疏疏地绣了两只翩然起飞的蝴蝶,很是精致漂亮,像他,也像她。 第37章 误会 登门提亲的虽然不是苏绵家,却是苏绵的表哥阮时浩。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明理的父母从来不会逼着玉娟嫁给谁,但是这阮家里头还夹着一个苏绵,想必这姓苏的是故意撺掇着那阮家托媒人来说亲。 若是搁在以前,玉娟不喜欢的她可以一口回绝,但那时女孩子家的清誉始终是比命还金贵些,她不想苏绵会因为这桩事而被掐住了软肋,可辗转反侧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堵住那家伙的嘴。 玉娟没有答应,也没有马上回绝掉,一颗大石头压在心底,玉娟只觉得整颗心都堵得慌。然而沾着风就是雨的媒人更是在玉娟父母面前煽风点火起来,说这个阮时浩如何如何的一表人才,如何如何的学富五车,总之就是这女婿绝对是天上有地上无的。 也不知道阮家到底给了这媒婆多少好处费,连玉娟的母亲也被说得神魂颠倒的,真以为这未来的准女婿有这等天大的本事。 玉娟自己拿不定主意,她最终还是找到了素玲。素玲一听到是苏绵从中做的鬼,性子一向火急火燎的她,顿时火烧了屁股一般抡圆了胳膊就想找这姓苏的算账。好在玉娟及时拦住了,求爷爷拜奶奶似地拉住了她没好气的笑着说道,“我滴个姑奶奶啊,这事情一旦闹大了咱们岂不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素玲一时是气糊涂了,可是玉娟是她最好的姐妹,姓苏的竟然拿这件事来要挟玉娟,她当然不能够袖手旁观了,可对付这小子实在犯不着跟他硬碰硬,既然他来阴的,那她殷素玲也来个更阴的。 可是还没等素玲同学把整苏绵的损招都想好的时候,宋时雨却忽然出了事。 那次梅子洲上放风筝各自回来了之后,宋时雨却忽然变安静了很多,平时喜欢没事吹个口哨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可是这家伙也不知忽然受了什么刺激,见了素玲也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偶尔鬼灵精怪的素玲会逗他玩,可结果是素玲把自己给逗地哈哈乐,宋时雨却依旧耷拉个脑袋跟丢了魂似地。 后来素玲多方打听,才从其他男知青的口中探听到,原来宋时雨这家伙和薛义诚闹僵了,说是为了一个女人,貌似宋时雨是在吃醋。 女人?素玲顿时觉得纳闷,这两人平时不是好的跟双胞胎似地,虽然两人性格是天南地北的不搭架,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祸水红颜而弄得兄弟俩个反目成仇。 素玲再次见到宋时雨的时候,他瘦了一大圈,渐渐凹下去的脸颊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素玲吓了一跳,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和痛楚。她赶紧去村头的卫生诊所里买了一瓶红花药,擦拭伤口的时候,宋时雨疼得是龇牙咧嘴,不知为何,他疼,素玲的心竟然也跟着疼起来,也许是手忙脚乱的心疼,才忍不住有点轻轻地嗔怪道,“为了个不值当的女人,何苦来?疼成这样,我看着都……” “你知道什么,别胡说。”他掀开素玲的手,宋时雨很少生气,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声嘶力竭的沙哑和疲惫。素玲被吓了一跳,毫无防备一踉跄,手上握着的红花药水也颤颤巍巍地洒了出来,凛冽的药香气,在食指间缓缓洇开。 素玲看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芙蓉花般沉醉的红,她的心就那么埋在尘埃里,何时才能如这般开出花来? 薛义诚也被宋时雨揍得不轻,左边的整个脸颊都肿了,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也被“咣当”一声捶地稀巴烂。 素玲后来知道,是宋时雨先动的手,一向温润谦卑的薛义诚只是不动声色地想要解释那晚和玉娟在梅子洲的事,可是宋时雨却不愿意相信他。后来不知两人忽然就吵了起来,宋时雨始终是觉得薛义诚那时是故意亲近玉娟,他曾经告诉过义诚,他喜欢玉娟,他把薛义诚当最好的兄弟,才会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宋时雨喜欢的是玉娟?素玲仿佛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么她算什么,她曾经亲口对他说话的喜欢又算什么? 这么多时日,原来她只是做了他见玉娟最好的借口,他靠近她,讨好她,与她疯,与她玩,原来都只是为了要见到他的心上人?她是一百万瓦的电灯泡吗,竟然被那家伙这样耍来耍去也浑然未觉? 也许宋时雨爱上的是别的女人的话,或许她心里会好受点,可偏偏却是她最好的姐妹玉娟。她做不得那偶像剧里心肠狠毒坏点子一堆的恶毒女配,她怎么可能会去伤害玉娟,可是她的心,她疼得快要窒息的心,又有谁会来怜悯或是安慰一下呢? 素玲越想越觉得不痛快,仿佛全世界的人都那么狠心地抛弃了她。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仿佛从记事起就没怎么看见过父亲的身影,前几年还会回来像个匆匆而去的旅人般住几天,后来索性就不回来了。 村上人风言风语地说父亲在外是有了别的女人,有了新的家庭才无心再回来。一向老实贤惠的母亲整天就是哭哭啼啼的,曾经把丈夫当成整片天空的她,仿佛一夜间就老了很多。 外婆看着女儿这样难过终究是不忍心地接回了娘家舅舅家,弟弟妹妹也一起跟着过去了,素玲不愿意去舅舅家整天看舅妈的脸色,她就是这样倔强不讨好的人,一个人苦苦地撑着这个颤颤巍巍的家,总希望父亲,有一天会回来,会回来看一看这个已经长大懂事了的女儿。 素玲想到了这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觉得整颗心都是空荡荡,像是什么也填不满似地,她要怎么办?她曾经那样热切地想要好好爱上一个人,可那个人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一下。 二锅头喝得她整颗脑袋都晕乎乎的,家里从来就没有人,她从来就不指望有人会关心在乎她,怕她喝醉了夺走她的酒杯。 自制力,淑女,贤良淑德,温柔大方,楚楚可怜,男人们都喜欢那样的女人。她爱宋时雨,宋时雨喜欢的却是玉娟,玉娟爱薛义诚,还真像是一条完美无缺的食物链,可是分明她才是那可怜卑微的食物链的最底端。 呵呵,她拼命地嘲笑自己,嘲笑这样一个疯疯癫癫掏心掏肺的自己,越喝越多,越喝越多,最后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有人夺了她的酒杯,她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是谁,只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熟悉的,可是是谁,她又分明记不起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痴痴地笑了起来。也许真的是寂寞久了,她闻到它身上淡淡的香味,好闻的味道,是宋时雨吗?是她从一开始第一眼看到就爱上了的及时雨“宋江”吗? 她莽撞地忽然就跌倒了在他的怀里,他说什么,她耳朵里却“嗡嗡”地什么也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有衣服撕裂的声音。他在干嘛?这个男人在干嘛?不是时雨,时雨不会这样粗鲁地弄疼她。 她忽然害怕地想要推开身上这个男人,却发现他贴地她那样近,仿佛要将她吞进肚子里一般。 她努力使自己变得清醒,却发现脑袋昏昏沉沉地想喊也喊不出来,她慌张地想要把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不让他碰,可是他却更加掰地她生疼,她挣扎着,她第一次哭得那样声嘶力竭,然而手上却使不出丝毫的力气。 她以为此生的自己就这样狼狈地被糟蹋了,可是就在她闭上眼睛心灰意懒的那一刻,她忽然听到有人再喊她的名字,忽然只听得“砰”地一声,身上的这个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从她的床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她慌张地看到了同样吓到手足无措的玉娟,曾经就连杀一只鸡都颤抖不敢的玉娟,竟然为了她,当场打晕了这个男人。 彻底清醒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个欺负他的男人竟然就是苏绵。 苏绵,苏绵,为何他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玉娟忽然想起那一次在芦苇荡里她偷走他的衣服,被苏绵一把拽到河里的场景。他那样厚颜无耻地拉着她的手在水里纠缠着,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次,她懵懂地知道了男女之间的那些情事。 苏绵被玉娟那一榔头打得不清,在诊所里躺了好几天才算清醒过来,村里人都当是他轻薄了素玲,被打也是活该,在那个年代,没被赶出村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苏绵却偏偏一口咬定是素玲喝醉了酒自己缠上来的,可是一面之词谁会相信,素玲又不是那样随随便便的女孩子,人姑娘的名誉都毁了,谁还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苏绵气得几天都没吃上一口饭喝一口水,他手下一小弟小泥鳅也百思不得其解,大哥平时不是最见不得那疯丫头吗,恨不得有分分钟掐死的节奏,怎么突然又闹出了这样一桩荒唐事,难道大哥有受虐情结? “大哥,你不会是真看上上那丫头了?”小泥鳅终于忍不住要代表广大好奇宝宝来寻根究底。 “老子会喜欢她,呸,狗娘养的,竟然敢打老子的头,总有一天我让她们俩吃不了兜着走,呲……哎哟喂,我滴个头啊,此仇不报非……非……非什么来着?” “大哥,是非君子,君子,嘿嘿”。小泥鳅点头哈腰地嘿嘿道,难不成大哥真被人打傻了,连君子都记不得了。 “君子你妈个头,老子就不做君子,老子要宰了那俩个臭女人,滚,滚,都给我滚……” “是,是,是,大哥您英明神武,做皇上都可以了……”苏绵发起火来还真不是谁能招架地住的,只听门“啪”地一下关了起来,小泥鳅早就溜得不见了人影了。 第38章 相亲,竟不可接近 玉娟与薛义诚在梅子洲独处一夜的事终究还是被捅了出来,是苏绵的报复吗? 玉娟只是觉得很害怕,在那样一个谈个恋爱都要给上面组织打报告的年代,一个女人的名誉与清白是何其的重要,况且她与阮时浩还有一门推不掉的亲事。即使她与薛义诚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可是谁会相信呢? 她只是恨,恨自己的软弱与卑微,即使只是爱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为何也要如此的艰难? 国家花大力气把一批批的知青送到农村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来村里勾搭上一个小芳回去,上面知青办和县里很重视知青们的生活作风问题。薛义诚作为第一个问题知青被叫去训了一顿,连薛妈妈都知道了一向优秀听话的儿子竟然跟一个订了亲的女人纠缠不清。 在村东头的那座竹棚凉亭里,薛义诚看着憔悴苍白的玉娟,他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的禁忌,将玉娟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碎发摩挲在他温暖的下颌上,他也瘦了很多,瘦得下巴都咯地她生疼。 “对不起,玉娟,是我,是我害得你这样狼狈,害得你……” “不,义诚,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好的,那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那些,我在乎的只是你对我的心。”玉娟转过身子忽然用食指轻轻地抵在了他的唇边,她是执拗而坚强的,她要的只是一颗男人的心。 “可是我们已经没了退路,玉娟,我带你走吧,离开这儿,去哪里都好。”薛义诚急切地想要给玉娟一个好的未来。 “走?我们能去哪里,从出生到现在我也没有踏出过梨花村一步,你是知青,你这样做,你的未来怎么办?”玉娟远比薛义诚冷静地多,她习惯了一切考虑周全,可是薛义诚,她舍不得放开他。如果此刻她松了他的手,那么这辈子,也许她就再也无法见到他。 “玉娟,你听我说,不管怎样,我们俩都不会得到世人的祝福,我知道有些地方,那里有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暂且去那里避一避,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义诚,给我点时间好吗?”玉娟似乎有些不舍地哀求道,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况且还有父母兄弟,她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就这样一走了之。 “玉娟,咱们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你会有很多顾虑,不过我等你的消息,想好了,就告诉我吧!”薛义诚妥协似地不想让玉娟太过为难,但他们俩可以在一起的结果终究是要做一点点的牺牲。 后来几天,薛义诚都没有再来找过玉娟,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知青办也将他看得很严,平时连一封书信寄到薛义诚的宿舍,都要经过层层检查方可交到薛义诚的手里。 玉娟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却是聪慧伶俐的,一手字写得很是纤细优雅,像她自己的性子,安静美丽。那晚她彻夜未眠的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将心心念念嵌在胸口的话都写在了一张薄薄的信封上。因为是用铅笔写的,她听到纸上沙沙的淅沥声,像秋天里的一场急雨。狂风暴雨,密雨交织,她的心里,此时此刻,何尝不在翻江倒海。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透过窗纱照进卧室里的时候,玉娟脸上的泪痕早已斑斑点点地渐渐干涸了。她趴在书案上,迷迷糊糊中,仿佛有明灭的光影撒在了她的身上。 宋时雨竟然不动声色地从后院的围墙上翻了进来,或许他只是想来看看玉娟。他以为趴在书案上的玉娟睡着了,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玉娟的身上。 玉娟吓了一跳,然而此时此刻,她觉得宋时雨来得正是时候,她不知道宋时雨与薛义诚之间闹得那样大的矛盾。她将写好的书信交到了宋时雨的手里,他与义诚住在同一个宿舍,想必只有宋时 雨带进去才是最安全的。 时雨没有拒绝,他觉得她可以为玉娟做任何事,即便是曾经打伤过他的情敌兼好兄弟。 他是翻墙进来的,自然也只能蹑手蹑脚地翻墙出去,玉娟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一段最敏感的时期,能低调的时候尽量要做得不动声色。 檐外的天空下了点下雨,渐渐地就下得大了,雨点打在芭蕉叶子上,噼里啪啦。不知从哪片绿叶子底下忽然蹿出一只画眉,恍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咯唧”一声就飞到了围墙外面去了。 围墙上有大片大片的青藤,偶尔一两朵小花,翡翠似地一小盏,像外公桌案上的蕉叶冻石杯。 不知结局会怎样,但此时此刻,她却是义无反顾的。她在书信里告诉薛义诚,明天晚上八点钟,她会在村东头的那座隐蔽的竹亭里等他,她愿意随他去浪迹天涯,哪怕现在他什么也无法给予她。 后来,不知是命运弄人,还是他们俩之间根本就是有缘无份。他没有来,玉娟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她渐渐地心灰意冷起来,是一场背叛对吗?当她鼓起勇气来不顾一切去抓住爱情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忽然退却了。 竹亭外,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她不知等了多久。她从家偷偷带了一瓶义诚最爱喝的宣酒,没想到如今,含笑饮苦酒的人,却是她。 素玲说得对,酒入穿肠肚才是最痛快的时候。永远这样醉着该多好,负心,清白,名誉,她通通都不愿再想起来。 雨越下越大,渐成滂沱之势。她曾经觉得如珠宝般闪亮的爱情,渐渐冷却不再有温度。很难受,眼泪说着脸颊披披拂拂地往下淌,泪是咸的,酒是辣的,很多年后,玉娟依旧可以清晰地记起那一晚,宋时雨竟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看不清那张面容,只有一支蜡烛微弱的光芒,她错觉地以为会是薛义诚。 她只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渴求似地偎在了宋时雨的胸膛里。 宋时雨很是担忧地去唤她,却不妨玉娟的嘴唇忽然贴了上来,她喃喃地呜咽道,“义诚,抱紧我,抱紧我……” 初吻的感觉,温润而潮湿。宋时雨虽然平时风流倜傥的,却从来没有轻薄过别的女孩子。他把玉娟抱得很紧,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抱不得这样的温柔。 他们之间像干柴遇到了烈火,玉娟后来才渐渐清醒过来似地看到了宋时雨的脸庞。她错觉地以为的却铸就了此生无可挽回的错误。 宋时雨一时也是意乱情迷,他没有放开玉娟,玉娟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撕心裂肺般的疼,她的喉咙沙哑了,心也跟着疲惫极了。可是,她不知忽然从哪来的力气,一枚空的酒瓶滚到了她的手心里,只听“啪”地一声,酒瓶被砸地粉碎,宋时雨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状态。 玉娟的整颗心都像掏空了一般,外面电闪雷鸣,她拖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冲了出去,不知跑了多远,她只觉得害怕。那些凌乱的被撕扯的衣衫,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是一种巨大的羞耻。 宋时雨的命虽然被救了回来,却永远成了生不如死的植物人。发现宋时雨躺在血泊里的就是薛义诚,玉娟没有逃脱得掉法律的制裁,她是自首的,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她看到了薛义诚那错愕的眼神。她隐瞒了宋时雨轻薄她的事实,所有的罪孽,她都一个人扛下来了。她的心,如一口陈年的老井,所有纷飞的往事从眼前“唰唰”地飘过,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玉娟一直都不知道那晚是宋时雨改了她书信上的时间,薛义诚始终没有告诉过她,从那刻起,他们之间仿佛除了恨,再也没有了别的感情。 玉娟是去狱后的第二个月才发现自己怀了宋时雨的孩子。孩子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后来,她迫于无奈只好交给了素玲来抚养。 二十多年了,没有一天她是不想念这个亲生骨肉的,可是现如今,玉娟却没有勇气对他提起当年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找到佳薇,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念琛不愿见她这个母亲,佳薇也犯了难,可是她知道,戴阿姨毕竟才是念琛的亲生母亲,也许念琛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过些时日她试探性地去听听他的心。 等佳薇工作上的事稍微缓一缓的时候,她约了顾念琛在附近的餐厅吃饭。戴阿姨也在,顾妈妈也在,只是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她们早早地就在餐厅里等候着,佳薇看到戴阿姨微微颤抖的手,她只是忍不住地握一握玉娟的手,温柔地说道,“阿姨,没事的,别担心。” 可是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念琛似乎很生气,没说几句话他就找借口匆匆说要走,佳薇拦不住,他终究还是走了。 佳薇只好点头对两位阿姨说了声“抱歉”就匆匆跟了过去,可是谁知在等待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时,玉娟却突然冲了过去,多么惊魂的一刻,一辆辆轿车从她的身旁“唰”地一下飞过,她看到玉娟被撞飞倒下的那一刻,鲜血染红了整片柏油马路。 第39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救护车和警车赶来的时候才将越涌薛多的人群疏散开来,一声声催命似地警报声,佳薇看着念琛的母亲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念琛慌张的眼神里那怎么掩也掩饰不住的自责和无奈。 其实在心里,念琛从没有恨过他亲生母亲的不是吗?当初的抛弃也是迫不得已,她因犯罪而入狱,坐了二十多年的牢,让玉娟唯一可以牵挂的只有她的孩子,而那个她努力想忘却男人终于在痛苦的岁月里淡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影子。 幸好是医院救护车赶来的及时,玉娟醒来的时候,念琛却在佳薇睡着的时候早已悄悄地走了。 佳薇和顾妈妈一直陪在玉娟的身旁,可是佳薇如何看不出来戴阿姨眼里的失落和难过。 佳薇试着拉起了玉娟的手,喉咙里虽然还是有些沙哑却带着丝丝的欣慰和喜悦,“阿姨,念琛只是公司里太忙了,刚才走一会儿,“她微微笑了笑,却感觉到阿姨的手还是冰凉的,不免有些担忧,”医生说除了脑部受了点震荡。其他倒没什么大碍,不过还需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您先好好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玉娟忽然紧紧握住佳薇的手,眼眶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花,“谢谢你,薛小姐,总是这样地麻烦你,只是念琛,似乎还是不肯再见我,”玉娟苦笑着,轻轻地将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子褪下来,戴在了佳薇的手腕上。 玉娟很瘦,所以那手镯戴在佳薇的手腕上也是非常地服帖。佳薇一时有点惊讶地连忙要还给玉娟,谁知玉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说道,“念琛喜欢你,你也喜欢咱们家念琛,你看,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就算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那阿姨可就当你见外咯!”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个镯子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 佳薇执意不肯收,一旁的顾妈妈却笑着拍了拍佳薇的肩膀,说道,“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太犟,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分你的我的,别说就一个玉镯子,就是金山银山,只要咱们有,就都还是你的。” “顾阿姨,您说什么呢?”佳薇知道,念琛喜欢她是众所周知的,可是这结婚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着呢,她想着想着忽然有点脸红起来,自己别过身去拔着桌子上的菊花的花瓣。 “哟,还害臊起来了呢,孩她妈,改明儿个咱就挑个良辰吉日办这一桩大喜事……” “素玲,你瞧你的那张嘴,这么多年来还是一点也没变,这事也是急不得的,还是得让两个孩子自己拿主意吧!”玉娟抿着嘴笑了起来,也许是撕扯到了伤口,蔓延到嘴角的笑意,忽然就多了几分苦涩。 佳薇不是没想过可以和念琛一辈子走下去,可是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的时候,她却有些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在嘈杂的商场里,一边一只手挎着包包,一边在挑选着新出生婴儿的迷你衬衫和针织帽的时候,打趣着佳薇,笑盈盈地说道,“你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的,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一拍即合的结个婚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我听人说啊,女人这一辈子啊,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在神圣的教堂里,被心爱的男人就那么一直一直牵着,多浪漫啊……” 这女人估计在家闲着韩剧看多了,那花痴的模样,佳薇不禁觉得好笑,“你说你都是个快要当妈的人了,还一天到晚追那些一播就是一百多集,不是癌症就是车祸的韩剧,啧啧啧……” “小样,我不追剧天天都要无聊死了,陈絮是这个不让我做,那个也不让我碰,生怕弄出个好歹来,佳薇,你不找我的那几日,我快要憋疯了。”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陈絮既英俊体贴,又温柔多金的,这是多少女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还嫌东嫌西的,不要给我得了,我还巴望着哪天从天上给我掉下个高富帅来,直接把他丫的扛回去给就地正法了,哈哈!” “佳薇,其实有段时间他一直是去医院做试管婴儿,他妻子是不能怀孕的,他说是家里人逼着去的,但如果有一天那个女人怀上了,我该怎么办?”俏雅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一个男人确实可以爱你爱到骨子里去,但是孩子却同样是致命伤。 “我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但是俏雅,你们始终不能这样见不得天日的活下去,我知道陈絮是很爱你的,但是男人的爱并不能成为一辈子依靠的资本,孩子生下来以后,他可能会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能一直陪着我,他怎么会还有一个家,还有别的小孩呢?” 年轻的时候,我们当然有资本也有时间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但是人生路漫漫,我们会遇见很多不可知的未来,此刻的现世安稳难保一辈子的风平浪静。 俏雅走的路,是很多女孩子没有勇气走的,陈家家世显赫,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是一身的西装笔挺,宝蓝石色的衬衫领子,搭配着一天暗红色的熨烫妥帖的领带。 他英俊地有些疲惫,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董事局会议或是纯粹商业应酬的鸡尾酒宴会。他是陈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而恰恰是最不起眼的她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其实她何尝不会害怕失去,他身旁妩媚能干的女秘书,他身旁努力夺回宠爱的妻子,这是在刀口上舔蜜,稍不留意,就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俏雅知道纸终究是抱不住火的,她不想再去刻意得隐藏什么,她和陈絮之间是真心相爱的,为何就得不到和别的相爱的情侣一样世人的祝福呢? 可是她没有想到最终寻到了这里,并缠上她的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自从改嫁到城里来就没有给过她一天好脸色的女人。俏雅虽然有一丝丝的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淡薄和疏离。 许妈妈看到女儿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在电磁炉旁煮着面条,第一次那样嘘寒问暖地抢着要帮俏雅下面条。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疼惜吧,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从冰箱里找了两个鸡蛋打到了锅里,放了点盐,又放了一点点醋进去,她捋了捋鬓边滑落的一绺碎发,忽然眯起眼睛像回忆般缓缓地说道,“我记得你呀,小时候最爱吃醋,一餐吃饺子不蘸醋,你就哭着没得歇,我和你爸啊……”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顿住了,仿佛再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当初闹得那样僵,差点出了人命,可被俏雅父亲砍到的那半边胳膊终究还是受伤太严重,至今疤痕都是很深的一道,医生说伤到了筋骨,刮风下雨的时候就会疼得格外的厉害。那些丑陋而残暴的过往,至今想来都像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何尝是她,就连俏雅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来,身上都是一阵一阵地颤栗。 “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俏雅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波澜,她依旧风轻云淡般地叠着沙发上刚刚从阳台上收回来的陈絮的衬衫和睡裤,可是心里纠缠不去的痛,又有谁会真正地理解?她不奢求有谁会懂,因为如今的她已不需要哀求谁的怜悯来讨生活。 “是啊,都过去了,妈是老糊涂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你也别见怪。只是如今你怀了身子,也不能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就算不顾着自个儿身子,也该想想肚子里的那个小的,营养跟不上,孩子很容易长不好,俏雅啊,听妈一句话,回家待一段时间,妈给你熬点鸡汤补补身子,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回家?”俏雅忽然咧嘴冷冷地笑了一声,可是心里却是酸楚的觉得整个牙齿都在打颤,“自从你把我从奶奶手里接到城里,你和那男人何尝把我当过你们的家人,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原以为咬紧牙关忍一忍就都过去了,可是自从你们生下了严梓峻,一切都开始变本加厉,打我骂我我都可以忍,可是你看看你枕边的那个男人整天都算计着是什么好事,他要卖我去夜总会赚钱养他的那个宝贝儿子,呵呵,他那个畜生,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骂我天生就是个贱货,贱货,当着你的面,骂您的亲生女儿是贱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丝毫无动于衷……”俏雅努力不想让眼泪滚下来,但她还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勇气去统统忘却,那种从心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颤抖地再也握不住沙发上的扶手,一步步地后退,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她终于仰起头来,这么多年的委屈与狼狈,她忍不住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即使你再恨爸爸,也不该把所有的恨都泄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也会疼,也会害怕,我没有家,也不敢再回那个家,”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继续去叠沙发上散落的衣服,却发现手依旧颤抖地不听使唤,她好累,是真的累了,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疲惫和无奈,“妈,如果您还心疼我这个女儿的话,那就赶紧回去吧,如果让继父知道你来了这里,我们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俏雅,妈知道你这么多年受了很多的委屈,当初把你接到城里来就是想让你过上一些好日子,可是生活的艰辛,生下你弟弟后就更加艰难了,妈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妈只有一件事求你,梓峻他得了尿毒症,现在在医院做治疗,可医生说要尽快做换肾手术,俏雅,你也知道家里困难,这么一大笔的手术费用……” “所以呢?”如果一开始俏雅是因为母亲的一点怜悯之心而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温暖和安慰的话,那么现在呢?多么可笑,她为了她那宝贝的病在垂危的儿子厚着脸皮来求一个曾经被她抛弃了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来求同样可怜无依无靠的女儿。 “俏雅,都是妈不对,都是妈的错,可梓峻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啊,他受那么大的罪,是活是死还全在一场手术上,俏雅,妈知道你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只要你张口,他不可能不给你钱,妈求求你了,妈给你跪下了,雅儿,救救梓峻”吧……“她苦苦哀求着,忽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俏雅的脚边,她拽着俏雅的裤脚,很大的力气,大到俏雅觉得整颗心都在剧烈地沸腾燃烧。 胸口好疼,疼到不能呼吸,这个女人,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没想到如今竟会变成这样一副嘴角,她感到害怕,却声嘶力竭地指着门口的方向疯狂地吼道,“走,出去,别逼我叫小区保安,走……” 那个女人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俏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就要报警,最终那女人才恨恨地踉跄而去,“没想到你会这样狠心,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一切终于回归到风平浪静,整间屋子一片狼藉,她蜷缩在小小沙发上,将整个身子抱在了一起。像小时候,每次父母吵架的时候,她都会像只刺猬似地抱紧自己,心里始终有个无法填满的洞,风一吹,就疼得厉害。 第40章 以后啊,爸爸就做你的老棉袄 母亲似乎知道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女儿交往的对象是个有钱的,俏雅有点犯头晕。 虽然她是怀着身子,却依旧倔强地将自己蜷缩在沙发里,鸭丝绒的温暖寸寸钻进心窝子里,她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心跳声,呼吸声,像涓涓细流,绵绵地挑拨着她那颗脆弱而又坚硬的心。 似乎过了很久,俏雅才擦干了眼角留下的泪水,手背上传来丝丝的疼痛,俏雅才想起来因为与母亲的激烈纠缠,她的手背撞到了桌拐上,淤青了一大块。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絮看到了俏雅手上的伤很是心疼,俏雅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其实也是 怕他担心,即使很疼,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说不疼。 可陈絮如何不知道俏雅的性子,即使疼得流眼泪,别人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都会咬着牙说不疼。这样撑着才是最让他担心的,他要起身去附近的药房买红花药的时候,俏雅却忽然钻进了他的怀里,不做声,只是这样抱着。陈絮一时弄得手足无措,却不知今晚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她说,“阿絮。” “嗯?”他疑惑地搂她更紧。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她声音嘶哑而有些微的颤抖,因为这些所有他给的幸福都太令她不安,她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怕守不住这么多的甜蜜与幸福。 “俏雅,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温柔地像蜜月期的丈夫。 “你说嘛,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会不会?”她从来都没有这样黏人过,即使男人的承诺不过是一颗又绵又软的棉花糖,可是她此时此刻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贴心的温度。 “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俏雅,就算要我丢下全世界,我也不会丢了你和孩子。”他郑重其事,像是在求婚一般地认真。 “真的?”俏雅挑了挑眉毛,心里早已开出了一朵花。 “我几时骗过你。”他其实已经困得两个眼皮子都在打架了,lg集团的收购案最近搞得他很是头疼,董事局的几个老家伙都不看好这个修建度假村的企划案,公司里一大堆棘手的事,他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那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俏雅把陈絮的头扳正,用手扒拉着他的眼睛,得意洋洋地说道,“谅你也不敢骗我,要不然本宫可是要罚你去慎刑司洗一个月的马桶。” “是,老婆,小的遵命。”他哈欠连天,却仍然好脾气地从不得罪俏雅。 俏雅看着陈絮沉沉睡熟的模样,像个孩子,更像一个曾经最亲最亲的亲人,没有伪装,毫无防备。 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却忽然瞥到了床头柜上的那张她与梓峻的合影,严梓峻笑得贼拉灿烂,俏雅却只是撇着嘴仿佛极不情愿一般。 她记得这还是那次在照相馆拍全家福的时候,俏雅是百般不愿意去,却是被这个比自己小整整十三岁的小弟弟给硬推过去。他总是挂着鼻涕跟在俏雅的屁股后面喊,“姐姐,姐姐……” 一开始俏雅还只是无动于衷地任由他那么连着,忽然有一天她被他叫得不耐烦,亮起拳头来就想吓唬吓唬梓峻,“不许再跟着我,还有别再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听到没有?”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知那着小家伙忽然一扬脖子,揩了揩快挂到嘴边的鼻涕,呼啦啦地说道,“你是我姐姐,你就是我姐姐,不管姐姐到哪,我都要跟着。”他固执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那时的自己,渐渐地,俏雅似乎还真的习惯了身后有个跟屁虫总是叫她等一等他,俏雅从没有等过他半秒钟,可从也没有甩掉过他。 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俏雅把继父和母亲的样子都剪了下来,却独独留下了她和梓峻的合影。她恨这个弟弟吗?似乎更多的时候她是爱他的,只是宁愿欺骗自己,他夺走了她所有的爱,她要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才会心里好过点。 俏雅想起了母亲临走前充满怨恨的那些话语,梓峻生病了,尿毒症,如果没有健康的□□,这种病几乎等同于绝症。而现在缺的仅仅是钱,她不想再与那家人有任何瓜葛,却也做不到完全地袖手旁观。俏雅怔怔得看着天花板,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 不仅仅是俏雅,佳薇的心里也跟烧了壶开水似地,“咕嘟嘟”地往上直冒烟,直熏的人眼泪都要憋不住地往下流。 其实她只是哭笑不得,老爸和老妈又开始为了她的婚姻问题而闹地不愉快,老妈张罗着继续给女儿相亲,佳薇有一点不情愿,况且她和念琛之间还好好地在交往着。 薛妈妈一听女儿又提起那个令她头疼的顾念琛的时候,恨不得立马拿把剪刀过来把两个人一刀两断,“有好的你不要,偏还要光头往刺丛里钻,自讨苦吃。我没说念琛那孩子不好,只是家里太穷不说,还是个病痨鬼……” “妈,念琛除了不能做太重的活,其实现在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佳薇忍不住哭诉道,觉得老妈说起人来还真是太尖酸刻薄。 “你这丫头就是总不听你妈说的话,他顾念琛说得句句都是圣旨啊,都换了一个心脏的人了,能和正常人一样吗?他也就骗骗你这傻丫头,听妈的话,明儿个就去相亲,听说是个名校毕业的“海龟”,人也长得俊……“ 海龟海龟,也不知道老妈是怎么了,偏偏就喜欢认准个海龟当女婿,佳薇忽然想起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相亲对象,那个奇葩一般的男人的存在。她不想再听老妈再喋喋不休地数落念琛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却也不得不顾及老妈随时就会犯起倒地的高血压。 “你啊,整天就是逼着孩子做这个做那个,谈恋爱的事是强扭的瓜不甜,你让孩子们自己拿拿主意,别瞎掺和了……”还是英明神武的老爸开口了,简直就是救星驾到,佳薇顿时觉得憋屈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吐了出来。 “薛义诚,我在说孩子你插什么嘴,你瞧瞧你现在那副德性,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个穷光蛋,一穷二白,唯一一架值钱的缝纫机还是我娘家陪嫁过来的,我是穷怕了,一辈子我也就认了……”母亲抹了抹眼泪,也是是想到了曾经心酸的过往,她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佳薇,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薇薇啊,妈也不是那嫌贫爱富不讲理的,你说好好的男人你不嫁,偏要嫁个残的,除非你妈立马脚一蹬没了,否则……嗳,嗳,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呢,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 佳薇实在是受不了这狂轰滥炸似地陈词滥调,她一个人踱步到了楼下,踉踉跄跄地扶着墙朝着念琛公司的方向走过去。 其实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不是不懂,可终究是忍受不了老妈对念琛有那样大的偏见。她和念琛那样的艰难才走在了一起,每个人的感情里都会有点小瑕疵,她承认他们都曾辜负过爱情,可从未想过要放弃彼此。 “薇薇,外面冷,爸给你拿了件外套,你等等爸爸……”佳薇没想到父亲会跟着下了楼来,外面确实冷,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停在原地,朝后面蹒跚跟来的父亲笑了笑,回应道,“嗳!” 爸爸似乎又老了许多,妈妈有高血压,他总是闷不吭声地忍让着,原来这么多年,爸爸活得也很辛苦。佳薇很难过,忍不住想去扶一扶跑过来喘息连连的父亲,却始终还是父亲先抓住了她的手,“赶紧穿上外套,别冻着了。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以后啊,爸爸就做你的老棉袄,做我家闺女的老棉袄。” 父亲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疲惫的喘息,却透着一股佳薇不曾感受到过的馨软和喜悦。 心里是酸涩却又甜甜的滋味,眼泪含在眼眶里呼啦啦地就要往下掉,她挽过父亲的胳膊,努力不使父亲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爸,对不起,总是让你们为我担心。” 父亲拍了拍佳薇的手,安慰似地说道,“儿女啊,就是父母上辈子的讨债鬼,逃也逃不掉,薇薇啊,你现在还太年轻,很多东西都不会太懂,等你结了婚有了小孩之后,一切就会明白了。” 那天下午,佳薇陪着父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后来父亲在路上遇到了他的棋友,偏要拉着父亲去下棋。佳薇蹲在树荫底下看了几局,因为离念琛的公司不是很远,她也就顺路想去叫念琛一起去最常去的那家餐厅吃顿饭。 念琛是在建筑公司上班,趁着他还没有下班的功夫,佳薇提前给他打了个电话,可那边似乎信号不大好,总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佳薇刚掐断电话,等在电梯口刚听到“叮”地时候,准备跨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佳薇抬头一看,顿时就笑了起来。 这家伙时念琛的同事兼十几年的同窗好友沈沐,两个人差点就好成了青梅竹马。若不是佳薇与他相他熟,实在都要嫉妒起这样的一个长相英俊柔美的小伙子。 “薇薇,好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哇!”他一向油嘴滑舌,佳薇曾经跟着念琛后面和他吃过几次烧烤喝过几次酒,人还算不错,挺风趣幽默,长得也是欧巴的型,大长腿,皮肤白皙,脸小小的,像块小鲜肉,就是不知为何之间也没传出过什么绯闻来,难不成不喜欢女人? “我要不变漂亮点,还指不定我家念琛哪天会被哪只小狐狸勾了去?”佳薇挠了挠下巴颏,笑眯眯地看着他。 “呃……”沈沐顿时一脸黑线地嘿嘿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就把话题给扯开了,“你是来找念琛的?他今天下午就没来。” “他请假了?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念琛对工作向来是严谨认真,几乎是不请假的,除非是生病。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见了,佳薇的心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清楚,好像听他对主管说什么去医院的,也没听大清楚。”沈沐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出来。 “医院?”佳薇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难道是,难道是他体内移植的那颗心脏出了什么事? 第41章 隔岸观火 沈沐的话让佳薇的一颗心一直悬了很久,等到她打的匆匆赶来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不是念琛出了事,而是他的母亲戴玉娟。 念琛的先天性心脏病多多少少是有遗传他母亲的,玉娟出院后一直是住在招待所里,因为这边没有亲戚投靠,念琛的老家在绥宁乡下那么远,玉娟不想离儿子太远,所以就没有随素玲一起回乡下。 其实玉娟出院那天是佳薇接她的,不知为何,念琛并没有来。虽然玉娟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但佳薇知道她心里其实非常苦的。佳薇怕戴阿姨在这边没有人照料,所以就想着让阿姨先住在自己家里几天。虽然佳薇觉得老妈有点难伺候,但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戴阿姨只是拍拍佳薇的手,温柔地说道,“孩子啊,阿姨是打心底里感谢你,只是我在狱中生活了那么多年,什么苦我也是吃得的,我会在这边先找了工作,然后再在附近租一间屋子。这么多年亏欠念琛的,只想靠他近一点,看着他,不去打扰,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佳薇其实很想说那天的那场车祸,其实是念琛拼了命似地抱着她,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佳薇至今想来都觉得像是一场耗尽了毕生力气的梦。可是,念琛终究比她想得还要执拗倔强,他总是这样做着自己以为是对的事情,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伤人又伤己。 不过原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既然念琛自己不愿去提,佳薇也不想往他心窝子上捅一刀,毕竟她是局外人,很多东西都是需要时间去抚平,原谅谁也无法给予谁安慰。 玉娟在招待所去往超市买生活洗漱用品的时候忽然晕倒,幸好有路人拨打了120紧急送去了医院,但是招待所的管理员说玉娟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亲戚。 好不容易在玉娟的手上上翻到了一通打出去却没有接的电话,医院的工作人员就按着那号码重新回拨了过去。那时念琛正在上班,但心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母子连心,是有多么浓厚的血缘。 他从来没有恨过这个母亲,只是当他知道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的时候,只觉得当时多余的自己给母亲造成的伤害是有多大。 玉娟哭着,拉着念琛的手欣喜地哽咽道,“孩子,这都是妈的错,是妈当时太过相信那个男人,害了你也苦了你。” 玉娟的腿伤虽然已经有所愈合,但至今走路却还是一簸一簸的,玉娟在这座城市除了念琛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母子俩的性格虽然都有那么一丝倔强,但毕竟念琛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招待所这么继续说着,两个人都没有先开口表明态度,当然佳薇夹在中间肯定要充当一下说客。 戴玉娟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全部家当就自己的那个值钱的玉镯子,还是祖母在世时给她的,后来她给了我佳薇。 现在她搬来和儿子一起住,佳薇基本上天天都会过来,两个孩子都在上班,玉娟就会绾起头发当起了厨娘,吃着热腾腾的饭和菜,母子俩倒也其乐融融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玉娟的厨艺非常好,佳薇最喜欢吃的就是她做的清炒菱角菜和糖醋藕丝。佳薇不是很喜欢吃蔬菜,可是阿姨烧出来的菜的清香味她总觉得是一种家的温馨的味道。 佳薇一开始在阿姨面前还有些约束,后来渐渐混熟了,佳薇也帮着阿姨择菜洗锅和洗碗,每次菜烧好了揭开锅的那一刻,佳薇都会嗅着鼻子嚷嚷这说道,“真香啊,阿姨,以后我也要跟你后头烧菜。” 站在一旁笑盈盈的念琛忽然跟变了一个人似地,迫不及待地笑着说道,“哟,这么急着想当我们家的媳妇啊,赶明儿拜了堂成了亲才能学我们家的绝活。” “切,美的你吧……”佳薇从热腾腾的锅里,拈起一根豇豆就朝着顾念琛扔去,可谁知顾念琛这家伙贼精贼精的,头一偏,躲过去了。 佳薇不尽兴,还要使出暴雨梨花针的时候,阿姨却忽然拉了佳薇和念琛的手说,“薇薇是我闺女,念琛你可不许欺负她,要不然我这当妈的可就饶不了你。” 顾念琛一脸委屈地做崩溃状,明明一直就是薇薇在欺负顾念琛,可是阿姨却一点都不护短,哈哈,顾念琛伸手就要过来拎薇薇的衣领,阿姨挡着,薇薇躲在阿姨的身后冲着顾念琛不断地做鬼脸。 佳薇不忙的时候就会陪着阿姨去六榕寺上香祈福,周末来寺庙里拜佛的人很多,香客如云的,戴阿姨总会怀念似地对佳薇说着她们那时的故事,那时的信仰。 玉娟从入狱的那刻起就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还有如今这般儿女承欢膝下的幸福和快乐,命运终究对她是仁慈的。她吃斋念佛,她跟着住持师傅后面学佛课,心也跟着平静了很多。 念琛休息的时候也会陪着母亲来上山拜佛,他们三个人拾阶而上的时候,佳薇还依然牢牢记得当初念琛背着她,她顺势将那枚镌刻着“情深似海”的爱情铁锁扣在了锁链上。 长到看不到尽头的锁链上挂满了祈求平安祈求生子祈求爱情永世的铁锁,锈迹斑斑里很多字迹早已变得模糊不堪。 念琛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最后终于他说了一句,“妈,薇薇,你们先下山,我还有点事要办。” 佳薇的心顿时凉到了谷底,对,她猜得没错,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沈黛梅一直就长埋在这个地方,她不能阻止什么,在爱情方面,她终究是输给了沈黛梅。 玉娟看出了佳薇的心事,她以为佳薇是在山上着了凉不舒服,所以握了握佳薇的手,她这才感觉到佳薇的手心里满是涔涔的汗意。 “薇薇,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你这孩子,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一遇着什么事就喜欢藏在心里不说出来,阿姨有些话也憋在心里很久了,毕竟趁着我手脚还能动的时候,希望能踏踏实实地带一带小孙子,你和念琛都不小了,也该能谈婚论嫁了,你和念琛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也没有见过你的父母,趁这次机会……” 玉娟话还没说完,佳薇忽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哇”地几声扶着栏杆就想吐,玉娟发现情况不对劲。一向活蹦乱跳的薛佳薇这几天精神确实总是蔫蔫的,特别嗜睡,窝在沙发上就能睡着了,而且吃什么东西嘴里都没味,尤其爱吃酸的掉牙的橘子和柠檬。 玉娟赶紧拍着佳薇的背,忽然有些隐隐约约地问道,“薇薇,那个多久没来了?”虽然佳薇这段时间一直是陪着玉娟睡的,可半夜里醒来的时候,玉娟总会发现身边的佳薇早就溜地没影了,她能不知道,年轻的那点事吗?毕竟都还年轻,虽然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却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应该有两个月了吧,阿姨,该不会,该不会是……”佳薇的大姨妈一向来得不是很准,况且她又非常喜欢吃冷的东西,有时候大姨妈确实是隔了一个月才会光顾,所以佳薇也就没太在意。她不禁觉得心里有些慌慌的,当时也怪自己意乱情迷,忘了做安全措施,如果真的怀上孩子了,那父母那边要如何交代? “傻孩子,你现在的情况和当年阿姨怀上念琛的时候是一样的,要不我让念琛陪你去医院一趟检查一下,你父母那边我们也要尽快商量一下婚事……” 佳薇的心就如一下子打翻了所有的油盐酱醋,苦的,酸的,辣的,咸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绞疼。老妈连念琛这个女婿都不愿意认,这段时间她是骗母亲说公司有加班住在宿舍才没有回家的,若是让老妈知道她连外孙子都快抱上了,估计家里又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后来佳薇还是去了医院,她没有让念琛陪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妇产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都没有这一刻坚强,也许女人在确认身体有没有另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已经有着母性的光辉。 检查报告出来的,医生告诉她确实是怀孕了,一个月零两周,这一段时间妊娠反应确实很剧烈,她心里一鼓一鼓地想吐,可是除了清水,她什么也吐不出来,最近身体反应太剧烈,她也瘦了不少。医生叮嘱她要加强营养,孩子在母亲体内有充足的营养才能够长得好。 母亲?佳薇听到这个词忽然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她轻轻地抚摸着这几日一直使她不太舒服的肚子,喜悦抑或难过?她不知道,只轻微地感觉到手上捏着的那张化验单子单薄脆弱地像怎么努力也捏不住。 第42章 有一些执念,该怎么忘? 佳薇将化验单子藏在了包包的最里面的那层,正犹豫着回家要怎么向父母交代的时候,忽然在小区的楼梯档底下看见了父亲,佳薇低头想事,看见老爸的时候忽然吓了一跳,脸色蓦地也惨白了不少。 父亲有点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见着自己老爸也能吓成这样,怎么回来也没事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老太婆在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饭,我得赶紧上楼催催……” “爸……”佳薇欲言又止,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每次她回来老爸都会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这次回来,她却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却又害怕会伤害到他们,为何她会活得如此艰难,如此地犹豫不决? “薇薇,怎么了,怎么哭了你,是不是工作不顺利,还是最近手头上……”佳薇一时没控制地住,她看到父亲鬓边一缕缕发白的头发,情不自禁地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总是让他们那么不省心,她总是那样地狼狈不堪,不慈不孝。 “爸,没什么,没什么,呵呵……”佳薇赶紧背过身去擦干眼泪,然后顺势搂住父亲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走,咱去看看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 母亲不知道佳薇会回来,所以一贯是昨天晚上剩下来的菜和腌的一些萝卜干咸菜。 佳薇试着掩饰心里那纷乱的情绪和说不出口的疼,闻着那热腾腾的猫牙米饭,只一个劲地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的说道,“老妈,你煮的饭贼好吃了,哪像我们食堂的那个师傅,烧地饭不是夹生就是太烂,您看我都瘦了。” 佳薇抚这自己那日渐凹下去的脸颊,做可怜委屈状,反正老妈一会肯定要三堂会审她最近怎么又瘦了,倒不如自己先说出来算了,省得待会还有挖空心思编谎言。 后来佳薇才开始明白,原来长大的代价就是不断地用一个谎言却圆另一个谎言,成千上万个谎言,渐渐地,连自己都开始麻木,开始相信这些谎言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些自己想要爱的人,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天谎言也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伤害是在所难免,可是此时此刻, 我们如何敢去坦言心里的那些害怕和犹豫呢? 母亲看着佳薇那个馋猫似地样子,女儿每次回来她都会去菜市场买一只母鸡来炖红枣给佳薇补补身子,佳薇有轻微地贫血,再加上大姨妈来得总是不规律,所以脸色总是有些黄黄的。母亲不放心让菜市场那个卖鸡的小贩弄,所以买回家都是自己拿开水烫,然后用镊子将鸡毛拔得干干净净的。佳薇喜欢吃鸡肠子和鸡肝,母亲每次都会单独拣出来放在瓷碗玩,舀好汤等着佳薇下班回来喝汤。 母亲的爱总是无声无息的,即使佳薇回来没有提前通报一声,母亲还是要去菜市场买佳薇最爱吃的排骨和莲藕。佳薇拦不住,所以挎着菜篮子就会和母亲一起去,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挽过母亲的胳膊一起去菜市场或是逛商场了,就连楼下的小区也没有陪母亲一起走过。 不过楼下的小区佳薇还是庆幸以前没怎么溜达过,那些七大姑八大婆的嘴上功夫佳薇不是没见识过,她以前看着成群的大婶坐在树荫子底下嗑瓜子嚼舌根子的时候总是绕道走,可是跟着老妈一起的时候,总不能刻意去回避,要不然显得特别没礼貌。虽然佳薇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是越长大,越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可以任性地不睬任何一个人,但是长大了,不得不按着成年人的规则来约束和克制自己。 楼下的王阿姨每次一见到佳薇就跟八百年没见过闺女似地,尖着嗓子笑道,“呀,这是薇薇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好几了吧,交男朋友了吗?” *不离十地就是这些老生常谈,在家被老妈说说也就算了,出来还要被不相干的人摧残,这年头,当个剩女也是一件多么煎熬而无奈的事情。 佳薇每次都会笑着敷衍道,“那个,王阿姨,快了,快乐,呵呵,对了,你家佳佳应该快生了吧,恭喜恭喜啊……” 一讲到她那闺女佳佳,王阿姨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成功转移话题,佳薇趁机溜了。 老妈不仅买了排骨莲藕,还买了很多新鲜上市的蔬菜,佳薇一边搬个小板凳在厨房门口择菜,一边陪老妈唠嗑。说到王阿姨家的那闺女,说到底也是自作自受,好好城里的一个姑娘,偏偏嫁到那个鬼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这头王阿姨是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偏偏女儿就是个固执的性格,此生非那个男人不嫁,要不然就死给家里人看。其实最终妥协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佳佳肚子里怀了一个小的,都四个月大了,再不结婚都要显怀了。男方家买不起房子不说,连结婚的礼金也掏不出来,王阿姨一说起这闺女就是满肚子的怨气,怀个孕吧也吃不上什么好的,母亲终究是心疼女儿的,接回来自己照顾着,那头婆婆又是整天闹整天吵得。 真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末了,老妈还不忘提醒佳薇一句,你可不许给我这么淘气,找这么个一穷二白的男人,自己的一辈子可就毁了。说到后来,又要逼着佳薇去相亲,这一次的相亲对象不是海龟胜似海龟,是个开矿厂老板的儿子,家里两辆保时捷不说,还有专门给儿子和儿媳妇买的一栋靠近海边的海景房别墅。 老妈眉飞色舞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佳薇当时正在切西红柿,忽然一个不小心,只觉得指尖一辣,血就汩汩地涌了出来。 母亲顿时也被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女儿打从生下来她就没离开过自己一天,婆婆想带她也是不放心,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捧大了,还从来没让佳薇伤过一丝一毫。 看着女儿的手一直在流血,心里的疼,她赶紧去医药箱找了一块干净的纱布给佳薇把伤口包了起来,虽然阿心里心疼地都快哭了,可嘴上不免还要轻轻的嗔怪道,“你这孩子,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看还把自己弄的,我就说不要你弄,不要你弄,你哪会切什么西红柿啊,弄成这样……”母亲说着说着喉咙忽然就哑了,眼泪也滚滚地流了下来。性格强悍的母亲还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可是为了女儿,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她也只得摇摇头地叹着气。 佳薇怕母亲担心,只一个劲地说,“妈,我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你看,我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嘛,你女儿我,哪那么容易就倒下了呢,嘿嘿……”佳薇说着就从沙发上蹦了下来,忍着指尖钻心的疼,却还是神采奕奕地给老妈捏捏肩膀捶捶背。 “呸呸呸,你这丫头净说胡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母亲最终还是不放心地跑到了小区门口的一家诊所买了一瓶云南白药,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是心里的疼要怎么才能止得住呢?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佳薇第一次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母亲都从来说不爱吃的糖醋排骨,老爸最不爱吃的红烧鸡块,她小时候就听着父母这么说着,以为那就是真的,父母是真的不爱吃,所以每次她都会一个人霸着这两道菜,可是渐渐长大,她知道,父母也有说谎的时候,也有骗她的时候却不过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父母都欣慰地不知如何是好,饭桌上,佳薇什么事也没说,包括她已经怀上了念琛的孩子。如果可以一直这么瞒下去,该有多好,晚上睡在自己的那个熟悉的小床的时候,佳薇蜷缩在墙角,一个人哭了很久。月色照亮了阳台上那株子持莲华,是极淡极淡的青色,青地有些浮肿的虚幻。 念琛,现在的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在彻夜失眠。念琛,你看我有了我们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有的 这个孩子,我每次听着他的呼吸,就像是你就在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轻轻呢喃。 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当然顶着个大大的熊猫眼,佳薇怕父母看见又要盘问,所以就借故出去找到了俏雅。 一见着俏雅,这下轮到佳薇吓了一跳,俏雅瘦了一大圈,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也有五个多月了,可是俏雅这样,佳薇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以为是陈絮欺负了俏雅,佳薇那火爆的脾气搙起袖子就要找陈絮那混蛋算账没,可是俏雅却只是淡淡地说道,“薇薇,不关他的事,是我弟弟,我弟弟他快死了……”那种有气无力的感觉,让人想不相信也难。 佳薇愣在了原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渐渐明白过来,听着俏雅的叙述,她的心就像坠到了冰窖,为什么一次次的苦难都像是一只阴魂不散的鬼一般,纠缠着她,和她身边的人不放。 俏雅那日挣扎了好久还是去了医院,只是在长长的走廊上,她隔着好远才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脸色苍白的严梓峻,她有多久了没有再多看一眼这个比他小整整十二岁的亲弟弟,以前他总是拖着老长得鼻涕跟着她后面喊姐姐,她总是嫌弃似地把他推搡地老远,可是过了很久,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弟弟还在跟着她。他怕他嫌弃她,所以总是不敢吸鼻涕怕吵到姐姐,他怕她嫌弃她每次都会把小手洗地干干净净,他想要保护姐姐不受别的小朋友的欺负,所以总是说我要吃很多很多饭,我要快快长大,我要保护姐姐,一辈子都保护姐姐。 那时的他,胖嘟嘟的他,如今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药管瘦弱不堪的他。 “梓峻……”俏雅趴在门边,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眼泪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严梓峻,你说好的,要永远都保护姐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像个懦夫一样,让姐姐,让家里人为你伤心,为你担心。 她将额头抵在门框上,也许是不小心地“咯吱”一声,她看到弟弟缓缓转过头来,他苍白地脸上忽然像染了天边最绚烂的云霞一般笑了起来,“姐姐,姐姐,妈妈,你看是姐姐来了……”他欢呼雀跃地像只小麻雀,还好,还像小时候一样调皮,可显然是太过兴奋,太过用力,他开始剧烈地喘起来。 俏雅有点手足无措,她怕看到母亲和继父尴尬,所以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远了。背心抵在冰凉地墙壁上,眼泪早已如泛滥的海洋一般涌了出来。远处有母亲的呵斥声,她听得真真切切,是骂她的狼心狗肺,骂她是一只不要脸的白眼狼,恬不知耻地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怀了孩子,还跟小偷一样偷偷摸摸见不得天日,多少难听的话她不是没听过,可是她知道,她不想让梓峻知道,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他曾经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姐姐。 她揪着心蹒跚地走下医院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很高,太阳很烈,她有些晕晕的,等到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忽然看到身前的一大片阴影,一个带着墨镜面容姣好的女人摘下墨镜冲她笑了笑,“许小姐,好久不见啊!” 第43章 青梅已老,竹马已枯 是她,陈絮的妻子,沈慧茹,俏雅知道她迟早会再次出现,但从来没想过会在医院里再次见到。 沈慧茹的解释是她来看一个住院的朋友,谁知碰巧在医院的走廊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很像俏雅,她不是很确定,却还是跟了过来。 不过怎样的解释,偶遇也好,刻意也罢,都不是现在她所在乎的。虽然作为陈絮的正牌妻子,在名分上俏雅根本就比不上她,况且她的家世,俏雅也不是不清楚,可是陈絮不爱他,商业结盟的那种看似光鲜的婚姻,同样作为女人,沈慧茹的心里恐怕不会比俏雅好过一点吧! 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外面有了孩子,就算闹腾个天翻地覆,不爱就是不爱,她绑不了丈夫的心。在爱情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没有孩子这个筹码,她的胜算总是那么地岌岌可危。 俏雅本没有想过要在这边逗留太久,况且她和慧茹之间还隔着一个陈絮,一个不是丈夫胜似丈夫的情人。她们之间本不该有多少话语,大不了就像偶像剧上所演的,原配痛下狠手打小三,又或者是当街唾骂,但是沈慧茹不是这般悍妇善妒的女人,她盈盈如水的眸子里总是嵌着那么几分温柔,可就是这样的深藏不露才会让俏雅感到害怕。沈慧茹不动声色地洞观一切,相比之下,俏雅反倒更像个强弩之末的跳梁小丑。 医院对面的一家小咖啡馆里,俏雅和慧茹面对面坐着,虽然人不多,但晕黄的灯光下流淌的是莫扎特的钢琴曲,依旧是一派温馨文艺的良辰美景。像沈慧茹这样的豪门千金,能做到这样清心寡欲死死守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样的女人到底是有怎样的勇气,这样卑微地去乞求一份没有应答的爱情。 她们俩之间始终没有过多的话,即使是狭路相逢的情敌却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陈絮的半句不是,但是俏雅却注意到,不说话的时候,慧茹会经常盯着她渐渐隆起的腹部看,怔怔地,温柔地,会看很久。像所有想要要孩子却得不到孩子眷顾的女人一样,她并没有敌意,可是当她想要伸伸手过来抚摸的时候,俏雅依旧是下意识地想要防备一下。 也许是出于一个母亲本能的保护,俏雅知道她肚子的这个孩子对于沈慧茹的婚姻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慧茹的手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她讪讪地笑了起来,“许小姐是喜欢喝蓝山还是拿铁?” 俏雅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毕竟今天也是她要去家附近的妇产医院做孕检的日子,她觉得和这个女人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沈慧茹喜欢作壁上观,那么就由她来打破这个僵局好了,“我想你找我来应该不只是要喝一杯吧,对不起,蓝山和拿铁都不是我的口味,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俏雅拿起椅背上搭着的风衣外套背着包就要走的时候,慧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滑过一丝凛冽的寒意,仿佛在自嘲,“我原以为他爱你只是因为你会投其所好,女人讨好的技巧原来你一桩都没有学会,可是我,你知道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起为了讨好他,为了让他爱上我,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他喜欢喝酸涩口味的蓝山,我就逼着自己陪他一起喝,他喜欢打英式壁球,我就偷偷地去找教练学,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去学,即使累到会喘不过气来,只是为了能够与他多相处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的时间,对,即使你现在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又能怎样,是我的终究只会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慧茹一向温柔谦卑,可是在俏雅面前,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森森的敌意和对爱情的偏激和执着,这样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吧,这么久她的不动声色,其实对于俏雅来说,一直都是一种隐隐的不安。佳薇笑她是宫斗剧看多了吧,不过*oss通常不都是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算计的一把好手吗? 俏雅确实不知道陈絮爱喝什么口味的咖啡,其实说起来,俏雅从来就没有完完全全了解过陈絮这个人,当初和他在一起无非是为了一时的所谓的爱情,可是他们之间的爱到底有多少呢?俏雅不清楚,陈絮也从来没有亲口对她承诺期许过什么,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最在意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争什么或是抓着什么东西死死不放,她只是觉得这一场偶遇让彼此都是那样地不愉快,那何不一次性地快刀斩乱麻,“愿赌服输,你的男人,你多努力那也是你自己要做的事,和我并没有多少关系,他肯不肯回到你的身边,那也是陈絮自己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俏雅说得干脆利落,在爱情面前,谁都可以变得残忍而自私。 俏雅原以为沈慧茹会暴跳如雷或是哭哭啼啼地依旧拽着她不放,可是她终究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女人,结婚两年来,以她的家世与相貌,能一声不吭地忍这么久,她却是没有俏雅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既然许小姐那么喜欢赌一把,我没有理由不奉陪下去,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谁也没有资格耻笑别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急需一笔钱,当然你可以说你不需要谁的帮助,但是我的条件只有一个,离开我的丈夫。”她说得斩钉截铁,末了,将一张名片塞到俏雅的手提袋里,微微笑着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不过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怎么权衡利弊,我想能在陈絮身边待这么久,你应该也不会太笨。” 仿佛是嘲笑,她竟然对俏雅的现在所处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么这一次偶遇,俏雅在心里冷冷地笑自己,她乖乖地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还苦心孤诣地想要别人束手就擒,可是沈慧茹的荒唐只想让俏雅狠狠地冷笑一番,她有什么资格让俏雅离开那个男人,她凭什么? 因为毕竟有五个月的身子,俏雅一个人搭公交去医院有些吃力,腿也浮肿地厉害,陈絮的电话这几天都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忽然才心里一片冰凉的发现,除了手机,假如有一天陈絮真的丢下她们母子俩而去,她却没有丝毫可以去找到他的能力。手里握着手机,眼泪顺着脸颊就这么滚下来,她吃力地用手撑着身子在瓷砖拼贴的花坛上坐了下来,最后能依靠并且找到的人只有佳薇。 佳薇二话不说向主管请了个假就打的把俏雅赶紧送去了医院,因为孕妇最近营养跟不上,所以孩子在肚子里也吃不到什么营养,还有点缺氧,所以胎动就没那么激烈。医生劝告要好好调养身子,孩子真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是最关键的一段时间。佳薇知道她没人照顾,所以总说希望她可以搬去家里让母亲照顾一段时间,可是她又怕母亲的碎碎念会伤害到俏雅,左右为难的时候,念琛的母亲戴阿姨忽然打过电话来说,顾妈妈从老家带了几只田地里放养的芦花鸡和乌鸡,还有佳薇最喜欢吃的从藕塘里挖出来的莲藕。 念琛的家乡总是有那样多好吃的可以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新鲜食材,她知道俏雅也是从农村里长大的,很久没有回到瓜渡村,也是非常想念着乡土的气息。她叫俏雅一起去念琛租住的房子里去吃顿晚饭,刚好鸡汤可以补补身子,但是俏雅只是微微笑着说太打扰了。俏雅现在没有再住在原先租住的房子,因为房租合同早已经到期,所以她搬去了陈絮在城南的那栋复式公寓。 俏雅怀着身子,佳薇想想这样两头折腾也累,所以帮俏雅叫了一辆出租车,嘱咐了很久,这才放心地去了念琛那里。 念琛也早早地下了班,顾妈妈果然带了一蛇皮袋子的蔬菜家禽过来,她一看到佳薇,就跟看到亲闺女似地,拉着薇薇的手笑着说道,“呀,回来的正好,阿姨可是煮了你最爱吃的糯米莲藕,来来来,快尝尝……” 顾妈妈还是像佳薇初次去她家那样地热情温暖,佳薇本想在厨房里帮着干点活,可两位阿姨就像呵护宝宝似地要佳薇到客厅先看看电视,厨房里油腻,别把身上的衣服蹭脏了。 佳薇坐在沙发上有点不好意思,就老用胳膊捣着同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顾念琛,努努嘴,叫他过去帮帮忙。 顾念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哈哈地说道,“你这个亲闺女都被请出来了,那我这个捡来的儿子还不被两个妈直接给踹出来了。” 他做苦脸状,平时看他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还以为是个腹黑装深沉的大叔,没想到风趣的时候还挺有那么点样子。 顾念琛喜欢看手撕鬼子的电视剧,也不知道这家伙品味怎么这么low,佳薇不想跟他抢遥控器,所以想到房间里拿出手机给俏雅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到家了。 佳薇翻包包的时候才发现包里的东西似乎被翻过,她平时的性子虽然是大大咧咧的,但自己包包里的东西却理得妥帖的很,什么东西该放在哪,她心里最清楚。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翻了翻包包最里层的那张b超化验单,还好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子还在,可是如果真的有人翻过,那会是谁呢?佳薇的一颗心并没有放下来,也许是孕期的女人真的容易患焦虑症,她最近总是会瞎疑心一些东西。 可是越是害怕什么,那东西却是来得越快。她刚喝了一口鸡汤,就忽然听到门外有按门铃的声音,念琛跑得快去开门,佳薇只趿着拖鞋过来问是谁,然而就是瞥到的一瞬间,佳薇的脸顿时就吓得没了血色。 她没想到父母会跟她跟到这里来,是了,母亲曾经来过这里。厨房里顾妈妈和戴花阿姨正在把吊子里煨好的鸡汤喝莲藕盛在瓷盘里端出来,她们笑盈盈的声音就在看到佳薇父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整个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诡异而凝重的气氛。 薛义诚,二十多年了,他的眉宇之间为何丝毫不减当年的温文尔雅,这二十多年来,她多辛苦想要忘掉的那个人忽然站在了眼前,只听得“啪”地一声,瓷盘被摔得粉碎,鸡汤淋淋漓漓泼溅了一地。 佳薇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爸,妈”,她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可当她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的时候,却看到她眼里忽然滑过的一丝失落和无奈。 薛义诚久久地看着玉娟,他老了,她亦是老了,却依旧是一副青丝不染尘埃的模样。时光的蹉跎,相隔二十多年再见面,当年意气风发在梅子洲上无话不谈的少年少女如今也是老地不像样子。彼此之间除了沉默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年的误会终究无法用一两句话的问候就可以弥补,当然殷素玲无疑是惊得差点连下巴都要掉下来,“薇薇,薇薇,是你的女儿?” 第44章 梓峻,别怕,有姐姐在 佳薇忽然意识到什么,第一眼见到戴阿姨的时候她总觉得那清秀温柔地眉目间总有点熟悉的影子,那时候以为,也许是因为念琛长得像他母亲,所以就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可是,忽然间看到父亲看着戴阿姨的那种见到旧友般犹疑而笃定的眼神的时候,她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命定的局,她,念琛,注定逃不掉。 薛义诚面对素玲的质问,他依旧只是沉默地像不曾听见过一般,那些不堪回首的知青的日子,还有已经在疗养院整整二十多年的好兄弟宋时雨,如今他们都老了,素玲很想替玉娟解释解释当年的那些错过和误会,但玉娟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没有让她说下去。 果然不出佳薇所料,暴风雨前的宁静只会让这场狂风骤雨更加地猛烈而要命。母亲是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她如何看不出身边睡了二十多年的这个男人看到别的女人时,竟然会有的这种念念不忘的神情。 她忽然一把拽过佳薇的手,拽得佳薇生疼,只听得她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薛义诚,你这个王八蛋,看到老相好了是不是,小的吃里扒外也就算了,老的也这么风流不知羞耻,我真是瞎了眼了,嫁没嫁个好东西,生出来一个更操心,薛义诚,你今天给老娘把话说清楚,你跟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薛义诚绿着一张脸,只不住地拉着老婆和佳薇的手,有些疲惫地温风细雨地说道,“行了,别闹了,咱们回家说去,别扰了别人家。” 父亲拉得力道不算大,佳薇的母亲忽然一个转身就要去拽戴阿姨和顾妈妈的头发,撕心裂肺般地喊道,“我让你个狐狸精勾引别人老公,老娘今儿个拔光你的头发,我看你还能不能风骚去……” 念琛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他想上去劝架,可胸口实在疼得厉害,佳薇看念琛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赶紧过去扶住了,然而就在佳薇准备到茶几上给念琛拿药的时候,却忽然听得“啪“地一声,一记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脸颊上,佳薇看到母亲的脸上赫然五个手爪印,红肿地厉害。从佳薇记事起,她从来就没有看见父亲打过母亲一下,每一次,哪怕母亲闹得天崩地裂,他都只是一个人坐在墙角抽着一根又一根地香烟。 他竟然为了戴阿姨打了母亲一巴掌,母亲哭得哭天抢地,差点晕过去,“薛义诚,好你个王八羔子,竟然为了那个贱货打我,啊,你打啊,打啊,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老娘告诉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佳薇急得两头直蹿,可是她知道母亲一贯是要强的性子,父亲甩下一句“疯子”,就气得踉跄而去。母亲忽然发疯了一般跟了出去,佳薇怕母亲想不开会出事,她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局面。 母亲只哭着紧紧抓着佳薇的手,她哽咽着两个眼睛都涨得通红,“薇薇啊,你也长大了,我和你爸这样也是过不下去了,可是妈不求别的,哪怕老了出去讨饭也不会问你爸再张一次手,妈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有被人嫌,被人恨的时候,可是妈都不在乎,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逼着你去相亲,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妈毕竟是走了这么多的路过来,知道生活光有爱情也是不行的,你终究也只是个女人,将来生孩子,和公婆相处,总有不顺当的时候,为钱,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妈都见多了。以后你嫁了别人家,很多事妈也插不上手,那样千方百计地想要给你挑一个好人家,无非是不想你受太多的委屈。念琛那孩子确实是好,我也一直看在眼里,可是他如今那个样子,你们要怎么生活,拿什么生活,一辈子住在那个拥挤的出租屋里,你能忍受得了,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生活不是过家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孩子啊,听妈一句劝,趁这个孩子还才两个月的时候,赶紧去医院做掉,哦……” 佳薇忽然觉得母亲的手苍老了很多,很多指关节已经老得再也掰不直了,她很少会这样感同身受地来理解过母亲的苦心,曾经为了自己的所谓的爱情,她排斥过,她抗拒过,甚至以死的方式来威胁过,可是即使她那样努力地为了那个男人,她又得到了什么? 佳薇的心好疼,她是放不下这一段感情,怀孩子的事她想迟早有一天母亲也会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可是如今,那个孩子是她的骨肉,她怎们能亲手将它杀死? 一个人睡在床上,终究是彻夜无眠,窗外的月亮太过刺眼,她不敢睁开眼睛,索性闭着眼睛让眼泪就那么滚着,半夜的时候,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是念琛发过来的,他问,“薇薇,睡了吗?” 佳薇担心他的病,只回了句,“现在心疼好点了没?戴阿姨好点了吧,我妈她……”字打到这里,佳薇忽然“啪啪”地按着键盘全给删完了,有什么可说的,相信这场局里的所有人在今夜,恐怕都会难以入眠,无法给予彼此慰藉,那就只好各自安慰。 佳薇最终也没回条信息给顾念琛,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俏雅,估摸着已经睡着了,迟来的晚安,也不算是打扰吧!” 她从手机里选了个星星月亮的图案,顺便写下了,“猪和猪宝宝,晚安。” 佳薇本想关掉手机,在床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会,可忽然听到枕头下手机“叮”地一声,是俏雅发过来的信息,这都几点了,原来也是个夜猫子。 俏雅说,“说好的,我的鸡汤呢?你这干妈当的,像饿死我的宝贝儿子是不是?”末了,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佳薇忽然一拍脑袋,对了,下午帮俏雅叫出租车的时候就答应着晚上要送点鸡汤过去给俏雅补补身子,可是晚上的那副光景,佳薇只好耷拉着耳朵,回了句,“还鸡汤呢,泡汤还差不多。” 毕竟闺蜜这么多年,从来一副顽皮模样的佳薇还没有这样丧气过,急忙地问了一句,“薇薇,怎么了?” 佳薇怕她担心,当然只说了,“没事,最近就是有点事心烦,你快点睡吧,要不然我干儿子待会可要拳脚抗议了。” “那小家伙有他爸在身边,比孙子还乖呢!” 陈絮能够陪在俏雅的身边,佳薇由衷地替她感到欣慰,终究是找了个还算像话的金龟婿。可是金龟婿最近都快要穷成土鳖了,陈絮今天不见踪影,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忽然殷勤地在厨房里捣鼓起了锅碗瓢盆来,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大少爷,一向坚持“君子远庖厨”理论的浊世佳公子,竟然肯搙起袖子当起家庭‘煮’男。 俏雅隐约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貌似还就是他平时喜欢用的rush2的香味,可是这家伙从来就不会无事献殷情,肯定是心里有鬼。 在俏雅的一再盘问下,他才娓娓道理。原来是最近公司里的一个项目出现了问题,被上面通报为是一起非法购置地皮存在违法经营行为的项目,从上个星期起就已经被查封,检察机关已经介入调查,同时好几家投资公司和金融机构也被卷入其中。而陈絮正是这个企划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很多审批手续都是从他手里签过之后才会注入资金,其实陈絮自己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他隐隐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想故意整垮他,但只是怀疑,却无从着手。连他本人的账户资金也被银行冻结,司法调查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公布最终的结果,公司最近也在连夜做清算,财务部门更是忙得彻夜不得歇。 陈絮很累,几天的奔波,也瘦了很多。谁说富家公子就是整天的多金潇洒,其实这个标签挂在陈絮的身上压根就是一种侮辱,他很少用家里的钱去挥霍,用的每一分都是自己挣来的,也许是平时父亲管得很严,他和慧茹的关系又是这样的僵,父亲更是气得恨不得把这个儿子直接扫地出门。 金龟婿一夜之间恐怕就要成最穷的土鳖了,他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搂着俏雅,有点心虚地问道, “俏雅……” “嗯?” 俏雅最近因为弟弟的事,时常会反应慢半拍,但还是紧紧地抱住了陈絮,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她也会觉得是一种最妥帖的安心。 “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还会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唔……你说呢?” 俏雅故意调皮地揪一下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尖而挺,嘴唇更是薄地像一片铝片。很久之后,俏雅才忽然意识到,奶奶说得没错,薄嘴唇的人连心也是薄凉的一块,譬如说俏雅的父亲,可是她总不愿意相信,她不信命,她受过那样多跟她同样年龄的孩子所没有受到过的苦,她知道,老天终究会眷顾她一下,可是,她错了。 “可是今晚我想听你说。”她想起第一次在酒吧初见他的时候,他淡然凛冽的样子,眼神里总有种笃定自信的味道,一向厚脸皮且极度自恋的他从来没有这般犹豫怀疑过,也许他身上还发生过什么,可是他不愿说出来,俏雅也不会去问。 俏雅其实早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地,她咕囔了几句就翻过身去想要睡觉,恍恍惚惚夜里醒过来想要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厨房的灯火还亮着,晕黄的灯光打在磨砂玻璃上,微微泛着紫红。一朵一朵的槛菊盛开在烂醉的烟霞里,陈絮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他的身影倒映在拼贴的瓷砖地板上,像一只阴鸷的鹰。 俏雅第一次感觉到他沉默不语时的可怖,生意上的失败,从小到大,似乎除了那场婚姻,他还没怎么尝过挫败的滋味,优越的家境,显赫的出身,名校海龟mba,青年才俊,温柔多金,即便是说手握终生繁华,也不为过。但是,他很少开心过,除了在俏雅身边,可是现在俏雅越来越捉摸不透他的性子,顽皮时依旧像个孩子,但深沉的样子,却是她不敢也不想靠近的。 陈絮后来为了处理公司的事,几乎就没怎么来过俏雅这边,也许俏雅打小性子就独立惯了,一个人去大型商场买婴儿用品和孕妇装,一个人去菜市场买点食材炖汤喝。 可是日子终究是无法平静的,她想要的平湖烟雨不过是昙花一现,她害怕的是听到梓峻病情逐步危重的消息,也许没有就说明梓峻还都是一切安然无恙,他会从病床上重新站起来,重新背上书包走向教室,重新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可是痛苦终究还是会来临,早与迟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她听到母亲在电话的那边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道,“俏雅,你弟弟,梓峻他,梓峻他……”母亲哽咽着再说不出来话。 俏雅心急如焚地催问着,“妈,梓峻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 “他快不行了……他想见见你,算妈求求你,来看看他吧……” 是亲人间最后的告别吗?俏雅的心忽然像被锤子凿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风一吹,就空落落地疼起来。她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只好顺着厨房的玻璃门一路跌下来,手机摔落,摔得粉碎。 “姐姐,你就是我姐姐,你永远都是,我要吃多多,我要快快长大,才能赶走坏人保护姐姐,姐姐,对不起,姐姐……”梓峻那固执而坚强的样子,他长长的鼻涕时常吸地‘哗啦哗啦’响,像不经意间嚼碎了一粒糖。 第45章 陈絮,你这个疯子 俏雅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的时候,严梓峻已经是第二次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尿毒症随时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换肾手术已迫在眉睫。可是梓峻的母亲却与他的匹配度很低,除了父亲的肾可以移植到梓峻身上,似乎已没了别的办法。 可是自从梓峻住院以来,陆陆续续家里已经花了十多万,光这还基本都是都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如今能借的都借遍了,手术费用加后续治疗费用至少也得三十万元,其实严家不止梓峻一个孩子,梓峻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上大学,跟梓峻是同父异母,跟俏雅就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其实重组家庭的处境对孩子来说是非常尴尬的。 一开始俏雅的继父还愿意到医院来看看儿子,后来想到不仅这巨大的手术费用是个难题,自己被摘了一个肾以后连一些工地上的重活也不能做了,大儿子还要继续考研深造要培养,后来想了想,索性就来个人间蒸发,医院各方面都找不到,手术暂时被搁置,俏雅的母亲哭到晕厥,想不到人心竟会如此绝情和凉薄,一辈子嫁了两个男人,都是这般的狠心无情,她不能怪谁,只能说造化弄人,她没有别的法子,除了央求曾经被她辜负了的女儿,她已是走投无路。 俏雅还在怀孕期间,不适宜做肾源匹配,况且换肾是非常大的一个手术,供体也必须保证本身的生命安全。 如果老天爷足够仁慈,俏雅希望哪怕是自己遭罪,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年仅十五岁的弟弟就这么悄然地离开人世。 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有一个和梓峻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因为登山时绳索忽然出现故障坠落山崖不幸身亡,那个孩子的父母纵然有很多不舍,但最终还是愿意捐出孩子身上一些完好无损的器官。 肾脏没有损坏,匹配度也基本吻合,这样的巧合是很难遇上的,也许冥冥之中上天还是在可怜着这个孩子。 接下来的手术费用是一道难关,俏雅的母亲说想买点现在的那个老宅子,说不定能凑点,可是那个狠心的男人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全掳走了,房产证也在那个男人身上。 俏雅想到了陈絮,可是陈絮现在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座冷漠而喧闹的城市,她还能去求谁?医院的走廊里到处充斥着熙熙攘攘的哭声和喜悦声,俏雅颤颤巍巍地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她觉得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不敢去触摸,索性将整个身子缩起来,留住肚子里的那一点点温暖。 她看到母亲眼里稍纵即逝后那绵长而孤单的绝望,纵然她是恨这个女人的,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女人也无非是狼狈挣扎的可怜。 专家进行了一次会诊后,手术被推上了日程,手术费用该怎么办?没有钱,医院连给梓峻用的药也停了,迷迷糊糊中,梓峻像抓住了俏雅的手,脸色虽然苍白到没有任何生气,但依旧强撑着想要给俏雅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你看我折了一个什么?” 他从里床捧出一只纸鹤放在了俏雅的手心里,粉红色的小纸鹤,像一颗火红的心。这还是俏雅第一次学会折纸鹤之后忙不迭地想在这个弟弟面前炫耀一番,谁知他竟然偷偷记住了。 俏雅只是觉得难过,她替他掖了掖被头,第一次温柔地像个姐姐般说道,“那梓峻要答应姐姐,等出院了,要折一百只给姐姐好不好?” 梓峻顽皮地从被窝里抽出满是针孔的瘦弱的手,用小拇指勾走了俏雅的,轻盈却有些虚弱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梓峻不仅要折一百只,还要折一千只,一万只……”他自从住院以来,很少笑得这样开心过,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可他心里清楚,妈妈和姐姐的心急如焚以及爸爸的撒手不管。他只是想努力地掩饰住身体和心里的痛,让身边的亲人可以活得轻松一点。 “嗯,一千只,一万只,少一只,姐姐到时可是不依的哦……” “姐姐……” “嗯?” “你怎么哭了?” 俏雅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这么多年她把所有对母亲对继父的恨全强加在他一个人身上,可是弟弟却从来没有一次想要伤害过她。他总是说自己要像个奥特曼一样打败所有的小怪兽,保护好姐姐,可是她呢?她在做什么?或者曾经看见同一个小区里的孩子欺负梓峻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庆幸地想过,这全是他自找的,全是他活该。自始至终,她活得都是如此地懦弱而自私。 “梓峻,你会害怕吗?”俏雅偷偷磨过身子去揩拭着脸颊上滚落的泪水。 “有姐姐,有妈妈在,梓峻就什么也不怕,姐姐……”梓峻顿了顿,忽然明亮的眸子里有了几丝暗淡,“姐姐,我好了后你就会离开我吗?” 俏雅的心骤然揪疼了一下,她看着弟弟,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姐姐会一直陪着你,可是你也要答应姐姐要多多休息,好好养病,嗯,快点闭上眼睛吧,睡上一觉,很快就能回家了。” 梓峻很听话,他乖乖地闭上眼睛,却还是不放心地要紧紧抓住俏雅的手。从小到大梓峻一直都是比俏雅乖巧多了,俏雅一直都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来看待,可是他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已命在旦夕,也许一觉醒来他就再也看不见亲爱的妈妈和姐姐。 俏雅不愿同母亲多说话,除了关于梓峻的,她几乎都是沉默地守候在梓峻的床边,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医院安排的手术时间是下午一点钟,可是手术费用依旧凑不上手。俏雅急得心里只是一阵阵难受,她身上除了陈絮平时给的零用钱并没有剩下多少。陈絮近来公司里出了事,她忽然想到那天沈慧茹塞进她手提包里的那张名片,江湖救急,她想不出别的法子,现在除了救回梓峻的命,她什么也管不了了。 那名片上印得慧茹的名字和那长长的一串数字,她只觉得轻轻地一张纸却忽然变得异常地沉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拨了过去。 女人的贪婪和独占心永远比你想象地还要多的多,离开陈絮,打掉孩子,沈慧茹的残忍条件换来救命的三十万元。 曾经她对那个女人说过,感情的事,愿赌服输。终究还是她输了,一败涂地,可是她再也管不得这些,哪怕是拿自己的一条命换回梓峻的命。 手术做得很顺利,后期的调养还需要一笔钱,但最难的一关挺过去,一切都变得没那么难了。 后来俏雅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做了怎样地一种艰难的抉择?她没有人可以去倾诉,可以去抱怨,哪怕是最好的闺蜜佳薇,她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承担,她害怕连累别人,所以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她依旧想要坚强地现在别人的面前,孤勇而执着。 过了很久,她重新回到陈絮的那栋公寓,她知道在门口会遇上那个女人,像个阴魂不散的催债鬼,她恨,她怕。可是她不能不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一道道难过的关卡。 俏雅知道,从她决定和陈絮在一起的时候,沈慧茹早已介入了他们的生活,无声无息。俏雅一直觉得沈慧茹这个女人如果用一只动物来形容的话,不是藏着尾巴小心翼翼过活的狐狸,而是一只鬼,让她永世都不得安宁。 打掉孩子,重新生活,她只是要拿回这里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答应过别人的,就绝不会食言。 她知道陈絮公司里出的状况是这个女人在捣鬼,可是现在她已没有了退路。该怎么办?彻底从陈絮的世界里消失,还是想留下最后见一次面的念想。 窗外的月色很好,她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肚子空空如也,她唯一可以怀念的温度也被自己亲手掐断了。 她没想到陈絮今晚会风尘仆仆地开车回来陪她,几日几夜俏雅都没有合过一次眼,可是她不觉得困,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累。 车子的引擎在楼底下渐渐熄灭,她掀开窗帘靠在阳台上。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是一根一根陈絮曾经吸残了的烟。俏雅拾起一根用力地吸着,她喜欢的男人的味道,呛得她用力地咳出喉咙里的那滩血。 香樟树上是一蓬蓬的灯红酒绿,如今她才看得清晰,那样的世界她迷恋过,却从来都不会属于她。 陈絮很是疲惫,他没有去摁亮卧室里的灯,习惯了在月色里拥抱彼此,亲吻和缠绵。隐秘的喜悦,他刚靠近,俏雅只是害怕似地忽然挣开了,拢了拢鬓边滑落的一绺碎发,她在黑夜里幽幽地说道,“一身酒味,快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 陈絮似乎觉得有些寡淡无味,俏雅从来都是默契地配合着他的要求,所以他觉得她不仅是一个能守好秘密的情人,也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妻子。 他在浴室里刚想打开莲蓬花洒的时候,只是觉察出了俏雅的不对劲,待俏雅从玻璃门外给他递内衣内裤的时候,他却忽然抓住了手腕,俏雅一个不防,差点滑倒他怀里。 孩子,陈絮看着俏雅不再隆起的腹部,他们的孩子,他忽然发疯了一般红着眼睛抓住俏雅的肩膀怒吼道,“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啊,你把她怎么了?” 俏雅被她摇晃地差点断了气,他没有想到他会紧张到如此的地步,原来他的妻子说得没错,或许,她不过就是一个温顺的可以给他生孩子的工具罢了,她努力推开他,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睛,也看到了无助而惶恐的自己,“陈絮,你爱过我吗?”她近乎哀求地想要听到答案。 俏雅忽然听到“哗”地一声,浴室里的一整块玻璃被他用手捶得粉碎,她在碎玻璃渣里看到他破碎而狰狞的脸,“疯子……” 他的手指捏地俏雅的肩膀生疼,忽然他说,“也许曾经爱过,但是现在,你只会让我无比厌恶,以前我以为你会和别的女人不同,原来都是一样的自私可怜。” “呵呵,陈絮,别说的你好像伟大高尚到可以拯救全世界,我告诉你,你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大的家伙,一只没心没肺的可怜虫。”俏雅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不再卑微,她的心在颤抖,可是脸上却有种心痛到自嘲的笑容。 成年人的感情终究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是那残忍的算计和伤人的话语。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他们都疯了,才会忘了曾经那些美好而艰难的岁月,那些初遇时的惊艳和心动。 “是是是,我是可怜虫,那你许俏雅是什么?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婊子,别忘了,你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一家子为了钱,卖女儿的卖女儿,磕头下跪的事都干得出来……” 俏雅没有想过母亲会去找陈絮借钱,更没有想过继父曾开口问他要五十万的礼金,是了,她从初中刚一毕业起,就成了继父四处揽财的工具。没有人真正在乎过她的感受,有人爱过她吗?逢场作戏罢了,不过爱不爱早已不重要了不是吗?如果不爱的代价就是这些唾沫横飞的侮辱的话,她想她已没有了退路。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狭小的浴室里来回撞击着,陈絮的脸上顿时肿了起来,然而俏雅的心却也在滴血。她从来没有舍得欺负过他一次,这个负心而凉薄的男人,佳薇说得没错,她自作自受的结果就是,自取其辱。 “滚,你这个混蛋……”俏雅再也忍不住地放生嚎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像生生地从骨肉里剥离开来,血肉模糊。 陈絮终于走了,赤着脚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渣子,鲜血从脚心绢绢流了出来,他走了,或许这辈子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有那么一刻,俏雅可以委曲求全地卑微下来,紧紧地攥住陈絮的衣角,央求他不要走。可是从陈絮出口侮辱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明白了,爱算得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而现在唯一可以让她念念不下的只有梓峻了,她最最可亲的弟弟。 她打开浴室莲蓬头的水龙阀门,像平常一样平静地躺在浴缸里,哗啦啦的水珠从锁骨处一直往下滚,像他曾经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男人的狠心,她恨不得抓烂身上曾经有过他的所有的温度。 绝望像从水底伸出来的一把尖刀,张牙舞爪,她惊慌地想要逃,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那把沾满血的刀都一直想要戳死她。想要喊,喉咙像被死死卡住,她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原来一直都是这场梦魇。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梦竟会来得如此地残忍而清晰。洗手台上陈絮的刮胡刀片划向手腕的那一刻,俏雅的心忽然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什么时候呢?这种轻松而解脱的感觉,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永远快乐地都像枝头最能折腾的麻雀,已为人妻幸福的亦绾姐,失去了最心爱女人的二狗子哥哥,消失了很久的亦萱,还有她最放心不下孤独无依的奶奶…… 她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她已来不及了,血腥气弥漫在热的水蒸气里,渐渐地弥散开来…… 第46章 你还是这样恨我(大结局) 然而,此时此刻,佳薇却忽然感觉到心头的一阵阵痉挛的疼,她捂紧胸口,父亲那狠狠地一巴掌彻底击碎了她仅剩的一点可以重新燃起的希望。 父母极力地反对她与念琛继续交往下去,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是非打不可,佳薇不忍心。为何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却要他们来背负,难道爱一个人也有这么多错误,可是就算是错误,她早已走错了第一步,没有理由不继续走下去。 佳薇知道戴阿姨与父亲之间有一段不愿意说出来的私人恩怨,佳薇如此倔强而执着地想要嫁给念琛,父亲说除非他死了闭了眼,否则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玉娟的儿子,佳薇不愿以死相挟,可是自己也没有了退路。 母亲只是不停地哭,然而父亲终于还是拍碎了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扇了佳薇一个耳光。 佳薇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像有血潮在汹涌,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从小到大,从来都舍不得打一下甚至骂一下她的父亲,竟然会如此重重地打了她。 这一巴掌将佳薇的心也打冷了,佳薇的母亲也忽然懵了,她抱住佳薇,只是无比地心疼想替佳薇揉一揉。薛义诚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他最最疼爱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会打她,会去伤害她。 佳薇发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她只是觉得胸口一阵阵地揪疼,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知跑了多久,跌坐在花坛的拼贴瓷砖上,手机忽然“叮”地一声响了起来,是俏雅发过来的短信,“薇薇,对不起。” 佳薇隐隐觉得不安,她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那边却已是关机状态。 佳薇的心顿时坠了下去,那种麻木而残忍的心慌,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打了一辆的就直奔俏雅的住处。 浴室门反锁,血腥气瞬间熏瞎了佳薇的眼睛,她用尽力气想要唤醒俏雅,告诉她千万不要做傻事,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她鼓足力气踹开浴室的门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一切都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发疯了一般将浴缸里安静躺着的俏雅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了她们的脸上,风鼓动着鸦青色的窗帘,铜钩子刮在墙壁上,“呼哧呼哧”,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渐渐浮肿的青紫,她看到俏雅的手腕上决绝而孤注一掷的一道伤痕,俏雅甚至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挣扎的机会,她断了自己的后路,俏雅,为了那个男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没有谁可以给她们一个答案,世界上的痴男怨女,一切都输给了一个“痴”字,有多少痴情的女子,就会有多少不知好歹的负心汉。谁能明白她的这一片苦心呢?陈絮呢?那个男人,无非是继续在灯红酒绿的衣香鬓影里寻找着新的刺激,新的为爱而痴为爱而死的女人。 俏雅下葬的那一天,佳薇没有看到陈絮哪怕一丝一毫的身影。严梓峻哭着不愿将姐姐的骨灰送走,他紧紧地把骨灰盒搂在怀里,只痴痴地恍若姐姐就在身边,“姐姐,你和我拉过勾勾,你答应过梓峻,要等我病好了就给你折一千一万只纸鹤,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梓峻因为手术不久需要调养,可是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来送姐姐最后一程。他因为太过激动而脸色苍白,旁边的亲人怕他支撑不住想要接过俏雅的骨灰盒,却被他死死地抱住,生怕被抢走。 俏雅只是觉得心疼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原谅谁也无法给予谁安慰,爱与被爱都是如此艰难,她无力承受,却还要逼着自己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佳薇后来去找过念琛,她希望念琛可以带她走,哪怕以后会艰难地一无所有,家早已经回不去了。可是当她看到念琛犹豫着想要劝她留下的时候。她就开始明白,这个男人,打从一开始,都只是更爱他自己多一点而已。他放不下的东西还有太多,她薛佳薇在他心里,能算个什么东西? 男人,都他妈的全是乌龟王八蛋。 佳薇孑然一身地逃离了这座伤心而残忍的城市,她去了英国,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也不再有伤心的国度。 两年多来,虽然在异国他乡,但在事业上却也有些起色,在一家广告传媒公司担当一位年轻而富有激情的策划总监。 然而那个孩子,佳薇终究还是没有那个缘分将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也许这才是她一辈子最大的痛苦。她要重新生活,她艰难的处境,逼着她不得不将孩子打掉。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如此优秀的她至今却仍旧是单身一个人,即使有那样优秀的男人的追求,没有人知道她所经历的那些痛苦。 若不是公司在中国有一个项目需要她去监管和交流,或许一辈子她都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守着秘密守着痛苦孤独地活下去。 当她提着行李箱从飞机上下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一直的逃避与躲藏,活得多么地狼狈和可笑。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她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行,是,她是做不到像俏雅那样的决绝,可她为什么要逃离?一只可怜而卑微的丑小鸭,她以前是这样嘲笑过那个姓顾的男人,可是她何 尝不是一只丑小鸭? 这座城市依旧是繁华的川流不息,满街的脚步忽然在她的第一滴眼泪里变得默然静穆。真傻,年轻的时候,还以为真的有谁会为自己停一停匆匆而走的步伐,可是时过境迁,该走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再也等不着,再也追不上了。 佳薇摘下墨镜,轻轻地拭去脸颊上泪水。在解放路的那间熟悉的咖啡厅,回想起她和俏雅所走过的爱情的这条死路的点点滴滴。 咖啡厅里播放的是的《富士山下》,“假如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俏雅,她,还有全天下那么多为爱而卑微失了自己的女人。 也许顾念琛已经结婚生子,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没有在他的生活里起过任何一丝波澜,她走了两年,如果有过诚心,怕是早已寻到了她。 真傻,佳薇笑笑自己,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念琛曾租住的那栋公寓。外面的那道铁门紧锁,钥匙孔也生了很厚的一层锈,到处都是贴着牛皮癣的广告,有通下水道的,有开锁的,也有办理假证和招工的。 佳薇试着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回音,却听到门“咯吱”一声,是对面的一个住户有些幽幽惶恐的说道,“这一家已经很久没有租出去了,听说死过人,没人敢住,真是晦气,我劝你还是快走吧,这么年轻,别住这地方,不好……” 听说死过人……佳薇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试着劝服自己,也许念琛和戴阿姨早就搬离了这里,也许念琛回到了绥宁的老乡,为何,为何,她还要在乎他的死活? 佳薇试图着打探着戴阿姨的消息,后来才知道戴阿姨去年就开始在一家疗养院接受治疗。 精神恍惚加上曾经收到过严重的刺激,当佳薇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已完全认不出人来,却恍若母亲般紧紧地攥着佳薇的手。 疗养院的护士说,“老人的病情时好时坏,除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经常来看她,很少会有亲人过来,老人时常念叨着一个名字,叫什么“绵绵”的,薛小姐,你认识这个叫绵绵的人吗?” 绵绵,佳薇在心里默默念着,眼泪忽然再也忍不住地滚了下来,那日,她和戴阿姨去六榕寺上香祈福的时候,下山的路途上,她的心里只是一阵阵地犯呕。 戴阿姨心里明白,毕竟佳薇和念琛也同居了好一段日子,加上身上也是迟迟没来,戴阿姨总是激动地握着佳薇的手欣慰地说,“如果确实是怀上了,那以后这孩子就叫“绵绵”吧,福寿绵长,一辈子都可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 像是一种约定,原来阿姨一直都还记得当年的事。佳薇难过地握着戴阿姨的手,仿佛舍不得,但阿姨却很少能够认得她。 佳薇不曾打探到念琛的消息,两年多的时间,她多半以为念琛应该已经结婚了,也许孩子都快呀呀学语了。也许不应该再见了,即使心里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和委屈。 佳薇在疗养院里陪了戴阿姨几天,她在国内的监察手续完成后就要去英国的总公司去汇报工作,临走前,她忽然感觉到沉睡中的戴阿姨轻轻地勾住了她的手。 阿姨似乎是故意不愿意认出佳薇,似乎是有过怪罪。可是这么多天在佳薇的陪伴下,她渐渐地觉察出这个孩子还是当初的那般懂事和善良。 玉娟轻轻地唤着佳薇的名字,“薇薇……”眼泪顺着眼角就滚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滴在佳薇的手背上,是咝溜溜地疼。 佳薇在玉娟的轮椅旁蹲下了身子,也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激动地哽咽道,“阿姨,我在,我在呢!” 这么多天她终于感觉到阿姨对她的原谅,当初的不辞而别,她始终有太多的愧疚和不该。也许戴阿姨与父亲曾经确实是有过什么感情上的纠葛,可是终究是谁也不能怪罪,谁也没有错。 其实佳薇很想问问念琛的下落,可是终究是开不了口,玉娟何尝不能够了解到佳薇的心思。 她轻轻地拍了拍佳薇的手,只是拄着轮椅旁的拐杖一步一瘸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佳薇不知道戴阿姨何时落了这残疾,只是听疗养院的护士说,戴阿姨被送过来的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几乎是处于崩溃的状态。 佳薇的心“嚯”地一声沉了下去,很艰难逼着自己尽量不往坏的地方想,可是她再也不会想到戴阿姨沉沉捧在怀里的骨灰盒却是念琛的。 “你走的那天,其实念琛后来去机场想要找回你,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坐了紧随在后面的一趟航班,可是飞机遭遇不测……”玉娟哽咽着,即使隔了两年多的时光,可是至今提起来心里依旧是惊慌不已,“薇薇,其实念琛那孩子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只是他顾忌的太多,也放不下我这个当妈的,那天知道了念琛已经遇难了的这个噩耗,我怎么能够相信,我的儿子,我可怜的福薄命舛的孩子,哪怕是能够让我这个当妈的看上最后一眼……”巨大的悲伤让玉娟似乎一夜间就白了许多头发,她哭到喉咙沙哑,直到天昏地暗,濒临崩溃的边缘。 佳薇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一步步地后退,手肘弯撞到了桌角上,顿时红肿了一块。她记得当年确实有一班紧随在她之后的航班遭遇航空史上最惨烈的一次空难,机上360名乘客,包括6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无一人生还。 如果早一步或是晚一步,她的步伐与念琛刚刚好,或许她就不会与他天人永隔,如果当初她没有那样倔强而执拗的离去,或许,他还好好地活着,即使她不能成为他的新娘,只要念琛还活着,哪怕一辈子都恨着他,也好过这骤然永远的失去。 终究还是来不及,玉娟丛抽屉里拿出当年搜寻队伍从空难坠毁现场找到的遗书碎片。 飞机急速下降坠毁的几分钟,念琛写的那些遗言,每一字都是一份沉甸甸的依恋和不舍:薇薇,对不起,当我知道这颗心来自那个深爱你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也无法能够像他一样给予你如此深沉的爱。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恨我,如果可以,我想把这颗心还给他,在天堂,重新爱上你。“ 她薛佳薇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把她身边爱她的和她爱的都统统抢走。 如今,她还剩下什么,她什么也没有了,窗外的潺潺细雨越下越大,她索性打开整扇的雕花窗棂,几竿翠竹在雨里“哗啦”急响。围墙上攀了的鸳鸯藤一蓬蓬一蓬蓬地冒着青白的绿烟,金银花初绽的时候,佳薇总记得许糯曾对她说过这“鸳鸯藤”名字的来历。 金银花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身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若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因此又叫鸳鸯藤。 佳薇看着檐前的雨渐渐成滂沱之势,她捏了捏口袋里的那一颗酒心巧克力糖,月色里,她的虎子哥哥翻过围墙,轻轻地来到他的身边,只为说一句,“薇薇,只要你不疼,虎子哥哥就不疼。” 可是,许糯你可曾想过,如果你不在薇薇的身边,那她的幸福又有谁能够去成全?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