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当李寻欢重生后……》 第1章 重生 李寻欢觉得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 不止是因为他原本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的时候,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熟悉的马车上,手里还捏着一柄刀和一个还没有雕完的木像,还在于,他刚刚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冰天雪地里,穿着一套露着胳膊和腿的薄薄的衣服,披头散发,在渺无人烟的林间大道上冻得瑟瑟发抖。瞧着她已经冻的发青的胳膊和腿,还有看见他们时一脸惊喜那亮的惊人的眼睛,所以,就算铁传甲一再劝告,他也还是让这奇怪的女孩子上了马车。 现在,这女孩子裹着他的狐裘,抱着他的暖炉,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他刚刚用内力暖热的淡酒,一边喝,一边还偷偷的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然后,忽然瞪圆了眼睛:“你是李寻欢?!” 李寻欢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自己刚刚顺手放在旁边,还没刻完的木像:“……我是李寻欢。” 然后他就瞧见这女孩子瞧自己的眼神忽然变了,一会儿好像很恼怒的在瞪着自己,一会儿又好像很犹豫的拿不定主意,脸色一阵一阵飞快的变幻着,过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好像比之前更亮了些的眼睛瞧着自己,很兴奋很快活的道:“李大哥,我叫宋巧巧。” 李寻欢却觉得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更强烈了。他这一生,见过无数的女孩子,倾慕的,企盼的,悲伤的,在那些女孩子眼中,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的目光,能像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目光这样带给他这么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精明的猎手,瞧见了梦寐以求的猎物,明明已经在磨刀霍霍,可偏偏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占有欲,更没有在这个女孩子的眼中,感觉到他经常在那些女孩子的眼中发现的那种爱慕之意,所以李寻欢更奇怪了。 李寻欢正在沉吟着,那自称宋巧巧的女孩子却忽然道:“……李大哥,你见没见到一个人?”她比划着:“是一个长得很帅……很英俊的年轻人,腰上别着一把没有剑柄的剑,看上去就像,就像,嗯,就像雪地里的孤狼!现在没遇上也不要紧,你马上就会遇上他了,你要是看见他,一定要请他上来喝一杯酒啊!”顿了顿,她好像生怕他不上心似的,又急急忙忙加了一句:“放心,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雪地里的孤狼?李寻欢有些失笑,这倒的确是个很适合阿飞的形容。 李寻欢忽然觉得很有趣,这么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被他从雪地里救起来,却对他说,他将会遇见一个年轻人,要他请他喝酒……她几乎完全说中了他接下来的命运,若不是看着她紧紧抓着狐裘那可怜兮兮的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李寻欢几乎要以为这个女孩子是只狐精了。只是,若她当真是只狐精,会把自己冰天雪地的弄丢在路上,那这只狐精也未免太笨了些。 漫长的旅行也很无趣,所以他按照这女孩子所说的,告诉了铁传甲——李寻欢忽然很想知道,重来一次,这一次,他是不是还能像上一次一样,遇上那一个雪地孤狼一样的年轻人。 在他告诉过铁传甲之后,那女孩子又开始低头小口小口的喝酒,他垂下眼,将还没刻完的木像收进袖里,马车忽然停下了,前面赶车的铁传甲大声道:“少爷,前面有个人,很像你说的那个人。” 李寻欢掀开车帘,一阵寒气飞快的涌了进来,吹的人好像血脉都凝结起来了。内力若是足够精深,自然可以寒暑不侵,但他已经病了很久,乍然失了遮风的狐裘,便有些受不住突来的寒意。略咳了几声,李寻欢抬眼望去,前面的,果然是阿飞,他的身影,也果然很像是雪地里的孤狼,就算听到了铁传甲的话,也依旧头也不回的一步步往前走着。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推开了车门:“上车来,我载你一段路。” 在这样的天气,他的这种提议很少有人能拒绝,但是阿飞却果然还是如上一次一样,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还是头也不回的一步步朝前走着。李寻欢正待继续开口,那个自称宋巧巧的女孩子却忽然把头伸出了车门,朝着他的背影大声道:“阿飞!阿……” 她还没喊完,刚才还在一步步的走着,好像要一直走到生命尽头的阿飞已经站在了马车的门前,直勾勾的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寻欢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奇怪的女孩子竟真的知道阿飞的名字,而且瞧阿飞的反应,好像竟也是吃惊的很。 宋巧巧有些害怕的朝李寻欢的方向缩了缩身子:“阿飞,你跟我们一块走吧,马车比较暖和,而且,而且李寻欢也在这里。” 李寻欢也愣住了,他虽然想过这女孩子可能会把他的名字报出来,但是却从没想到她竟会把他的名字当成留下阿飞的理由。 阿飞也怔了怔,瞧了李寻欢一眼,但还是冷冷道:“我不坐马车,我没有钱。” 而瞧着阿飞转身要走,宋巧巧睁大了眼睛,咬了咬嘴唇,忽然大声道:“阿飞,你不想知道你爹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吗?” 阿飞霍的转过身来:“你知道?” 他的眼睛太亮也太锐利,宋巧巧简直整个人都要缩进狐裘里了,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只知道知道你爹下落的那个人很快就会来找李寻欢的。” 阿飞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李寻欢。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大概已经猜到这个女孩子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只是,如果他现在说那个人不会来找自己,倒好像要把阿飞赶下车一样了。外面正天寒地冻,所以李寻欢也只好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阿飞终于坐进了马车。但他就算坐着,也好像是一头满怀警惕的孤狼,整个身子都绷的好似拉满了弦的弓,随时都能从铺着又厚又软的貂皮的软榻上跳起来一样。李寻欢与阿飞相识了多年,自然瞧得出,阿飞现在正非常的不安。 李寻欢一直都知道,自小就在荒野中长大的阿飞,直觉敏锐的近乎野兽,总能察觉到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的危险,但是现在,就算是换一个远比阿飞要迟钝的多的人坐在这里,只怕也绝不会比他安心多少的——不论是谁,若是从坐上车开始,旁边坐着的人就开始好像一条刚刚偷到了鸡的小狐狸一样,一边偷看自己,一边在偷偷的窃笑个不停的话,都一定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寻欢的直觉并不比阿飞逊色,所以他现在也忍不住开始在心里不住的反复回想刚才的情况了。但饶是李寻欢聪明绝顶,也始终猜不到,他们刚刚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这奇怪的女孩子笑的这么开心。 而阿飞已经渐渐的在朝李寻欢靠近了——李寻欢看上去当然要比一直笑的像是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的女孩子要让人安心的多。习武之人总是对身边的情况特别的警惕,尤其是像阿飞这样,本能近似于野兽,当然会对陌生人怀有更强烈的戒心。但李寻欢身上就好像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总能够轻易的感染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他的身边,永远都让人生不起戒心。 宋巧巧看着已经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的两个人,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也越咧越大,捂着嘴缩在一旁吭哧吭哧的笑的更欢了。 李寻欢很无奈,但他从来都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尤其他在眼前这奇怪的女孩子身上,完全没有感觉到半点恶意,所以他只好转头对着正在瞪着她的阿飞晃了晃自己的酒壶:“你要喝么?” 阿飞瞪着李寻欢手里的酒,就好像在瞪着一块烧红了的炭。他并不想喝这个人的酒,并不是因为他很危险,而是因为他太不危险了,所以他更不想欠他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刚刚冰天雪地里的刺骨寒风都没有让他觉得有多么冷,在进了这个温暖的简直像春天的车厢里之后,他反倒觉得背后忽然开始窜过一阵一阵的寒意,刺的他浑身的汗毛都开始竖了起来。 阿飞正犹豫着,李寻欢忽然笑了:“等你有了银子,你愿意也请我喝一杯吗?” 阿飞看了看他,忽然大声道:“好,我请你!”他终于一把接过了李寻欢手里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那种火辣醇厚的感觉,让从刚刚起就一阵一阵在背上窜过的凉意,好像一瞬间彻底的消散了。但是一口酒还没咽下肚,就猛然一阵剧烈的寒意滚过,浑身的汗毛都好像一下子炸了起来,手里的酒壶瞬间就被甩了出去,抓住了剑柄,他飞快的转头看向这股寒意的来源——宋巧巧紧紧的抓着狐裘,不住的在抖着,可却兴奋的双颊赤红,瞧着他们的眼睛更是亮的可怕。 这眼神让阿飞一瞬间都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寻欢无奈的接住酒壶,抿了一口,正想说些什么,却瞧见刚刚还在抖个不停的宋巧巧,已经整个人都缩进了狐裘里,开始在柔软的貂皮褥子上不住的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第2章 客栈 阿飞杀气腾腾的瞪着她,如临大敌。 李寻欢虽然知道阿飞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但是现在的阿飞毕竟还太年轻,而这个自称宋巧巧的女孩子又表现的太过奇怪,所以他也只好开口打断了她的打滚:“宋姑娘,你这是打算要去哪里?” 宋巧巧听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终于坐了起来,但却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亲人了,我,我爹让我去找一个,一个,对了,是一个叫王怜花的人!”说出了这个名字,她好像终于把下面的话顺起来了,就好像是想要向李寻欢证明她要去找王怜花这件事有多么真实一样,她飞快的道:“那个,据说他长得很帅,不是,是长得很漂亮,呃,易容术也很好,”看到李寻欢微微皱了眉,宋巧巧有些慌,好像生怕他不相信一样赶忙道:“那个,嗯,我知道他喜欢在每次易容后都点个小痣做标识。” 李寻欢叹了口气,这女孩子果然很奇怪。他听得出,她只怕没说实话,但是最让李寻欢费解的是,这女孩子明显并不会武功,一双手骨骼纤细,掌心的皮肤更是白嫩细腻,全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茧子,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这双手的主人一定从来都没有做过粗活,而她的身上也完全没有那种江湖中人所特有的气息,倒好像是自小娇养在深闺之中,不识世事险恶的大家小姐。只是这世上又有哪家的大家小姐,会这么满不在乎的穿着一身露着胳膊和腿的有伤风化的衣服到处跑?更何况,像是怜花公子易容的样子上都会有一个小痣这样的秘密,也绝不该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应该知道的。 但李寻欢最终还是决定让她暂时留下。不论如何,至少目前看来这女孩子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要把一个穿的这么单薄的年轻女孩子就这么扔在这个人烟稀少的雪地里,就算是活了两辈子,李寻欢也还是做不出来。他现在只希望,阿飞不要被她吓的跳下马车跑掉。是的,吓,李寻欢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把这个字用在阿飞的身上,但是现在,就算是李寻欢自己,都已经开始有种想要逃下马车的冲动了。 还好,接下来的路程她没再盯着阿飞看了,但是她转而开始盯着李寻欢看了。 李寻欢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被多少年轻美丽的女孩子这么盯着看过,目光比她更火辣更大胆的也大有人在,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在用这么*的目光盯着他看的时候,会让他的背上不住的冒寒气……就算是当初和上官金虹两人一决生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好在就连李寻欢都快要觉得忍不住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铁传甲在前面大声道:“少爷,前面有家店。” 李寻欢隐隐松了口气,而阿飞已经飞快的头也不回的从马车上冲了出去,就好像马车里坐的,并不是一个病弱憔悴的中年人和一个娇弱无害的年轻少女,而是两个敲骨吸髓的妖怪一样。 宋巧巧瞪大了眼睛,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阿飞,李寻欢觉得她看上去简直比自己还要震惊,倒好像是早就知道他和阿飞的关系……李寻欢忽然生出了古怪的念头,难道……微微摇了摇头,从这个奇怪的女孩子上了他的马车起,他已经回忆了一路,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但是这个女孩子对他和阿飞的熟稔,让李寻欢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之前病的太重,以至于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 宋巧巧瞪着眼睛死死盯了阿飞的背影呆了许久,终于注意到李寻欢竟还留在马车里,结结巴巴的道:“李,李大哥,你不过去吗?” 李寻欢叹了口气。阿飞走了,他却不能走,铁传甲已经进去补充食水了,这荒僻小镇并非善地,就算李寻欢多么想赶快补上酒壶里已经被喝光了的酒,也没法子留下这么年轻娇弱的女孩子一个人在车上,更何况,眼下客栈里坐着的,也并非是什么无害的正人君子,他已经太累,实在不想再和里面那些“正义凛然”的大侠们多打交道了。只是,当铁传甲在叫了一声“少爷”,然后捧着一捧有些粗陋的女人衣服从车门外递过来时,宋巧巧看见他伸出手去接,很兴奋的说了一句“这些都是给我穿的吗”,而铁传甲应了一声的时候,李寻欢还是感觉到了从客栈里有几道目光又惊又疑的投了过来。 李寻欢又想叹气了。他当然知道,这客栈里的客人不但是江湖人,而且还是走惯江湖的江湖人。他的这一双手虽然保养的很好,却也还不至于会让“急风剑”认不出从马车上伸出去接这一套女装的,是一双男人的手。 荒僻的小镇上,陌生的旧马车,从马车上简直像逃命一样飞快窜出去的像狼一样孤傲凌厉的年轻人,马车里传出来应答“少爷”这个称呼的清甜动人的少女嗓音,还有一双伸出来接女装的男人的手……一个老江湖若是遇见了这样的怪事还不多加注意,那一定会有很多人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李寻欢知道现在客栈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定已经聚集到了这辆马车上,但他还是不得不出去——当一个年轻女孩子要换衣服的时候,固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会想要留下来看,但若是外面还围着一堆人,这世上也同样很少有男人还能坚持做个真小人。 但是当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李寻欢瞧见,在扫过他身上的衣服后,那些望过来的眼睛里似乎都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失望。 李寻欢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李大哥,”宋巧巧忽然在马车里嚷嚷起来:“这衣服我不会穿……” 落在身上的目光立刻无趣的收了回去,但是李寻欢却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上一次诸葛雷没有认出自己,这一次有她这么一提醒,只怕就未必了。而那位“急风剑”的眼睛也果然瞪圆了,一张嘴哆嗦着,似乎想要站起来,又犹犹豫豫,李寻欢瞧着,都替他觉得累。还好很快诸葛雷就不用犹豫了,因为碧血双蛇这一次也还是按时来了,而诸葛雷也像上一次一样倒霉了。 这一次,阿飞还是站在门外,李寻欢的身边却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来。 听见了客栈里传出来的声音,宋巧巧急匆匆的把脑袋伸了出来,凑在李寻欢旁边,却正巧瞧见这碧血双蛇露出脸来,顿时给吓了一跳:“……基因变异,不是,这是化形没化好吧?” 李寻欢:“……”虽然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基因变异,但是李寻欢总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后面那一句。 宋巧巧的声音不算小,碧血双蛇已经朝这边望了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她说的话。但是很显然,他们并没听懂,因为在瞧见这边不过是一个姿色平平的黄毛小丫头和一个垂着眼时不时的咳嗽一下的痨病鬼之后,顿时就哼了一声晦气,连看都懒得再朝这边看上一眼了。 只可惜李寻欢不想找麻烦,现在这客栈里却偏偏有人恨不能把这麻烦给粘到他身上来,眼见着碧血双蛇的注意力就要从李寻欢的身上转开,诸葛雷赶忙跳出来大声道:“我劝两位还是客气些的好,要知道两位的名头虽然大,但在这武林中却也不是真的没人能惹得起两位的。”他一边说,一边还好像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似的在一个劲的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瞧着诸葛雷那一双简直已经快要从眼眶里瞪的掉出来了的眼珠子,说实话,他那一双眼珠子竟到现在还没掉出来,他也实在奇怪的很。 武林中的瞎子从来都不多,尤其是还能活到今天的瞎子就更少了。所以诸葛雷的这一番努力自然没有做无用功,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黑蛇阴森森的道:“哦?难不成你说的是这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咳断气的痨病鬼?” “什么痨病鬼!”宋巧巧立刻毫不客气的瞪回去:“李大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长的才像鬼!” 白蛇阴恻恻笑了两声:“那他今天就要变成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死鬼了!” 他这一笑,原本就长得可怖的一张脸,被客栈里半明半暗的光线衬的更是狰狞扭曲,若是被普通的小姑娘瞧见了,此刻只怕十个里要有十个会被吓的尖叫起来,但是这个叫宋巧巧的女孩子却一脸很是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们两个才是马上就要变鬼了!” 被人三番四次的挑衅,尤其还是被一个看上去丝毫武功都不会的小姑娘给挑衅,就算是傻子这时只怕也要忍不住了,更何况碧血双蛇不但不是傻子,还是两个精明老辣的老江湖,所以他们两个不但没有立时冲上来,反而很是谨慎问了一句:“那不知尊驾是哪路的高人?” 第3章 金丝甲 他问的当然不是宋巧巧。 虽然江湖上一直都传说,老人,女人和小孩,都是行走江湖最不能招惹的人,但是在白蛇看来,无论怎么看,这口气很大,态度更是嚣张的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没有一点像是高手的样子。真正的高手,除非是本身精通易容又刻意的装出一副普通人的样子,否则即便是有心隐姓埋名,那种神情气度必然也是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若是连这脚步虚浮,两眼无神的黄毛丫头都是个高手,就算要白蛇立刻把自己的这一对招子给挖出来,他也只有服气的份。反倒是这黄毛丫头身边的痨病鬼,瞧着倒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李寻欢即便不打算多惹麻烦,但若正好遇见了碧血双蛇这等心狠手辣之辈,满心的悲愁苦恨之下,嘴上多半也会忍不住刺上几句,只是他同妻子孙小红已隐居几十年,如今又死而复生,心态比之当年,早已是平和许多:“久病之人,当不得什么高人。” 说话间,他的注意力已是不由的落到了那奇怪的女孩子的身上。倒也不是他对那自称宋巧巧的女孩子抱有什么想法,而是——那奇怪的女孩子从刚刚就露出了一副急切的表情,用着一种他完全能听得到的音量不住心急的在小声的嘀咕着:“打脸啊!怎么不打脸啊!” 李寻欢:“……”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比较好。 碧血双蛇离的远了些,并没有听到宋巧巧的嘀咕——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听她在说什么,他们简直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所以他们现在的反应看上去倒好像更谨慎了几分。 他们两个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家的这一副尊容,常人若是瞧见了他们,纵然不被吓得脸上变色,也必定是避之唯恐不及。哪怕是身手高明的老江湖,瞧见了他们两个,向来也是要忌惮几分的,可眼前这病怏怏的痨病鬼嘴上倒是说的客气,瞧着却简直连半分忌惮也无。能有这般做派的人物,若不是个疯子,便必定是当今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高手。 李寻欢看上去当然不像是个疯子,所以这碧血双蛇又惊又疑,反倒越发不敢轻易动手了。 他们的这一番对话,让“急风剑”诸葛雷在一旁瞧的简直要跳起来了。李寻欢远走关外十几年,纵然声名一如既往威震武林,可如今能认得出他的人毕竟还是少了许多,而李寻欢更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若这碧血双蛇无知无觉的惹怒了他,小李飞刀一出手,他从此便能少了两个心腹大患,自是巴不得这碧血双蛇赶紧脑袋发昏,最好立刻臭骂这李寻欢一顿,若是能再顺口露出些过往的“光辉”事迹来,那就更是大大的称了他的心意了。 是以一认出这病怏怏还抱着酒的痨病鬼究竟是谁,他的眼里就立刻发了光,只是眼瞧着李寻欢如今的这番态度,不但好像完全没认出来,甚至好像从没听说过武林中有碧血双蛇这般人物一般……诸葛雷当然不相信只隔了十年,当年堂堂御笔亲点的小李探花记性就会差到这种地步,更何况,以碧血双蛇的这幅尊容,即便是从没见过的人,遇上了想要认不出来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李寻欢能装傻,他却不能装傻,只好跳出来道:“这两人都是黄河一带这两年最心狠手辣的人物,手底下也不知有过多少条人命,就连身上的披风,都是用人血染成的!像在下这样只不过是在江湖上讨碗饭吃的无名小卒,无冤无仇的竟也要被欺上头来……”诸葛雷一边偷偷瞧着李寻欢脸上的表情,一边满脸悲愤的说着,瞧着连那一双眼睛都似要冒出泪光来。 可李寻欢的脸上简直连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黑蛇,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已是在一旁阴测测的道:“无冤无仇?”他忌惮李寻欢,但对着诸葛雷的时候却是毫不客气:“你一日还带着这东西,这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只怕就都要跟你有仇有冤了!” 诸葛雷却没有理他,只冲李寻欢拱手道:“阁下……” 李寻欢叹了口气,死而复生,重回旧日,他本不愿再卷人这是非之中,只是这诸葛雷既已认出了他,只怕就绝不会再轻易的放掉他这救命稻草,事关性命,这诸葛雷当年既然连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地上爬上一圈都肯,现在只不过要拉下脸皮来求救只怕就更肯了——李寻欢甚至开始担心起来他会突然扑过来抱着自己的大腿来个涕泗横流,苦苦哀求。所以李寻欢干脆冲着他微微一笑:“你若肯把这包袱送我,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诸葛雷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红。若是他没有认出李寻欢来,只要能保住性命,别说包袱,就算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刻就在这地上爬上一圈,他也是肯的。只是他现在既已认出了李寻欢,自然也就舍不得这包袱了:“这,这……”他倒是很想问一句,小李探花何时竟也打起别人财物的主意了,却又怕李寻欢的名声实在太盛,现在吓跑了这碧血双蛇,待会李寻欢走了,就没有另一个小李探花来救他的性命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你若不来求我,我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但你既然来求我,便该知道,我一向都不轻易出手,他们这两条性命在你眼里,固然是连阴沟里的抹布都不值,但在我眼里,却还是值这么一个包袱的。” 诸葛雷的脸色却已变了:“你,你知道这包袱里的东西是什么?!” 李寻欢微微一笑:“我若是不知道,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诸葛雷吃惊的简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可江湖上不都说你是个正人君子么?” 李寻欢道:“正人君子也是喜欢美人的,更何况,”李寻欢忽然笑了笑,“你既然听说过我是个正人君子,难道就没听说过我有多么风流么?”他这一笑,那张原本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脸仿佛忽然发了光,就好像庙里原本泥胎木塑的粗笨雕像忽然变成了活生生的菩萨一般,把个诸葛雷都瞧的呆了一呆。 李寻欢现下也已想通了,就算重来一次,他也完全没有把握让阿飞不会被林仙儿迷惑,既然如此,他倒不如抢先一步对林仙儿表示倾慕,以阿飞的脾气,纵然林仙儿的魅力再大,也定然不会再对朋友心爱的女人有什么想法的。若是林仙儿去勾引他,反倒会叫他厌恶。 只是救命的神仙忽然变成了催命的阎王,诸葛雷现在简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张脸上的表情,叫李寻欢瞧了,都觉得他好生可怜。李寻欢叹了口气:“美人再好,也得有命去享,纵然你眼下保住了这包袱,待会儿只怕也要被人黄雀在后,反倒不如把这包袱给我,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李寻欢对这包袱里的金丝甲倒也没有什么贪念,他既不喜欢林仙儿,自然也就不会对这金丝甲有多看重,只不过这金丝甲若是流落在外,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为它丢了性命。纵然死的大多都是些该死之人,但死在这么一件被林仙儿扔出来当靶子的东西上,却也还是可惜了。 只可惜他虽是一番好心,世人却往往爱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诸葛雷闻言反倒把那包袱抱的更紧了些,竟是朝着四下里大声道:“在下急风剑诸葛雷,若是有哪位英雄愿意出手相助,在下愿意出重金酬谢!” 旁人还未等开口,白蛇已是狞笑道:“何必另找别人,等咱们兄弟送你上路后,自然会把这谢礼给收下的。” 但这时却忽然有人道:“他们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第4章 觉察 白蛇黑蛇两人闻声是又惊又怒,李寻欢却是不由一怔——竟是阿飞,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脸上已是不由的微微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几十年后的飞剑客自然不会再为区区的一点钱财出手,但如今的阿飞,只怕却还正心心念念的想着要拿银子请他喝酒。 诸葛雷原本已被白蛇喝的要缩到角落里去了,这会儿眼见对着碧血双蛇竟还有人敢出手,简直是喜出望外,也顾不得惊疑今日这小小的客栈,如何竟来了这许多高手,赶紧伸手往怀中一摸,抓出了一把银票来,最上面的一张,已是白银一百两。 阿飞已是大步从客栈外走了进来,碧血双蛇原本听他接话,心里都是一惊,但等阿飞走进来一瞧见他腰上别着的那把剑,立刻大笑起来,笑的简直直不起腰来,简直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这么好笑的事。就连原本还满怀希望的诸葛雷在瞧见了他腰上的那把剑之后,脸色都立刻灰败了下来。因为阿飞腰上别着的那把剑,不过是两块软木钉起来的一块长铁片罢了,简直都不能被叫做一把剑。 阿飞却好像没瞧见他的脸色,径直走了过来:“只要我杀了他们,你就给我银子?” 诸葛雷瞧瞧他腰上的“剑”,再瞧瞧一旁碧血双蛇的脸色,一时间竟哆嗦着不敢接话,反倒是黑蛇在一旁冷笑道:“你若是当真有这个本事,咱们兄弟不但可以把脑袋送给你,还可以再送你一千两银子!” 白蛇跟着狞笑道:“就是一人一千两也可以!” 阿飞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转过头来对似是已经完全呆住了的诸葛雷道:“他们你给我五十两就够了。” 白蛇黑蛇顿时气结。 旁边的宋巧巧已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李寻欢眼底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掩着嘴低低咳了几声:“这个价钱也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他好像完全没有瞧见宋巧巧正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好像在瞧活菩萨一样的表情在瞧着自己,“每人再加五两吧。” 白蛇黑蛇两人看起来好像已经随时都会扑上来了。 诸葛雷虽然信不过阿飞,但是小李飞刀如今既都已开了口,那么就算眼前这拿着把玩具一样的剑的少年杀不了碧血双蛇,自己这条小命今天也不至于会送在这里了,见阿飞看向自己,立马挤出了一脸笑容:“当然!当然!一人五十两!我可以先付款!” 阿飞摇摇头:“不用,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 白蛇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扑了过来。扑过来的不但有他的人,还有他的剑。他的剑法实在不差,当年就已能一剑将一根蜡烛削成7段,而能够一剑将蜡烛削成七段的剑法,想必要一剑把一个人削成七段也绝不会太难。 只可惜有时候能够削蜡烛的剑法并不表示也能够削人,更何况李寻欢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瞧见过结局了。所以在瞧见阿飞拔出了剑,李寻欢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就如同约好的一般,白蛇正在前扑的身子也跟着忽然滞住了。 黑蛇在后面眼睁睁瞧着李寻欢一声叹气,白蛇已扑到一半的身子就突然硬生生滞住了,倏然一惊,立刻转头瞪向了李寻欢,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李寻欢:“……” 李寻欢有生以来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澄清事实真相。 阿飞把剑自白蛇的咽喉抽了出来,连看都没看满眼震惊恐惧正捂着喉咙嗬嗬倒地的白蛇,径自走到了诸葛雷的跟前,伸出了手:“五十两。” 诸葛雷瞧着刚刚还不可一世,如今已经倒在地上的白蛇,简直要呆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黑蛇已经大吼一声,连嘴唇都在发着抖:“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阿飞淡淡道:“不错。” 黑蛇突然撕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哭嚎起来,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瞧得呆住了,但李寻欢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瞬不瞬的瞧着他,所以到最后他也只能跺了跺脚,哭嚎着真的冲了出去。 黑蛇这一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集到了诸葛雷的身上。他僵立在原地,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可偏偏脸上的肉却好像被刀子割到一般,一阵阵的哆嗦着,就好像阿飞要的不是五十两银子,而是要从他身上割下五十斤肉一般。 李寻欢瞧得好笑。金狮镖局虽不如金钱帮富可敌国,但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却也不至于连区区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更何况,堂堂的“急风剑”若当真小气到了这个地步,那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无论如何也该比如今要响亮的多才对。 不过,能亲眼瞧见铁公鸡拔毛,的确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哪怕这铁公鸡是装出来的也是一样。而且他既然让别人愉快了,那别人多半也就不好意思让他不愉快了。 直到把五十两银子交给了阿飞,诸葛雷才终于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阿飞掂了掂到手的五十两银子,忽然道:“是你这包袱值的银子多,还是你出的银子多?” 诸葛雷一僵,原本就紧紧抓着包袱的手立刻又紧了紧,脸上却赔着笑道:“自、自然是我出的银子多。” 阿飞面无表情:“那我用这银子换你的包袱。” 诸葛雷的表情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了。他这会儿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生的仿佛单纯无害,却是个比刚刚的碧血双蛇还要厉害的煞星。他的那把玩具一样的剑上,现在还在滴着白蛇的血。诸葛雷哆嗦着四下张望,却见这一会儿的工夫,整间客栈里的人就已经跑的只剩他们几个了。 诸葛雷的脾气的确已经变了。只是,在哆哆嗦嗦的把包袱交出去后,阿飞竟当真将那五十两银子又塞还给了他,诸葛雷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那五十两银子,一张脸上露出一种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的表情,旋即也奔了出去。 阿飞没理会他,拿着包袱递到了李寻欢的面前:“这个送你。” 李寻欢怔了怔,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他本已在等着喝他请的酒,但瞧着眼前的包袱,一时间心中竟有些百感交集:“你……”只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宋巧巧就突然一声尖叫,直挺挺的就往地上倒去! 李寻欢悚然一惊,立刻反手托住宋巧巧的身子,下意识抬眼往四下望去。李寻欢当然知道她绝不是被人用暗器或是武功暗算的,这世上纵然真有能用暗器和武功暗算他身边的人而不为他所觉的人,也绝不会把这暗器或武功浪费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身上。而他这一生,也还从未被人用药暗算过,所以宋巧巧这毫无征兆的突然倒下,就更让他吃惊了——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暗器、武功和药物外,这世上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这么悄无声息的在自己面前暗算到他身边的人。 宋巧巧两眼紧闭,满面潮红,似是呼吸困难,心脏却砰砰砰跳的急促有力,但倒在他臂弯里却是毫无反应——她整个人竟已是昏厥过去了。 李寻欢忍不住皱了皱眉,刚刚阿飞一剑了结了白蛇,这小客栈里的人就已一哄而散,如今更已是连只喘气大声些的耗子都找不到了。但李寻欢心知这多半只是假象,这包袱里的金丝甲在他前世之时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吞噬了多少条人命,林仙儿为了这金丝甲更不惜脱光了来诱惑自己,这一世林仙儿又怎会轻易放弃?只是,李寻欢看了看宋巧巧,她昏厥的无缘无故,毫无征兆,若林仙儿当真有这种本事,前世又为何不用? 宋巧巧的这一声尖叫,把阿飞也引了过来。阿飞凑过头来仔细看了她一会,盯着李寻欢道:“掐一下人中把她弄醒?” 李寻欢有些迟疑,宋巧巧晕的莫名其妙,只怕是中了暗算,用这么简单的手段,若是处理不当……还没等李寻欢犹豫好,宋巧巧已是轻哼一声醒了过来,一张脸上本就潮红未褪,一睁眼瞧见头顶上几乎凑到了一起的两张脸,一张脸顿时更红了,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看着好像随时都能再晕厥一次。 听着她砰砰砰砰响的更急促的心跳,这一次李寻欢大概能猜到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惊疑戒备虽是稍稍退去了,但李寻欢却反而有些更加莫名其妙了。微微侧过头,阿飞近在咫尺的面孔与前世时瞧了几十年的样子并无二致,那双野兽一样锐利,仍还带着单纯,现在却透着一丝无辜的茫然的瞳仁里,自己的面容也依旧是那副染了风霜憔悴的病容……李寻欢这一生遇见过无数的少女,还从没有一个在瞧着他的时候会露出这种反应。 难道是……李寻欢忽然若有所思——因为阿飞? 第5章 揭破 从这叫宋巧巧的女孩子上了他的马车起,李寻欢就已经隐隐的察觉到,她似乎另有所图,只不过这图谋似乎于他并无害处,更何况,这世上每个人都难免会有些不欲人知的秘密,所以李寻欢也并无探究之意,直到此刻,联系到车上她的表现,李寻欢才隐隐的觉察到,她的这些奇异的举动,乍一看似乎并无特别,但细细想来,似乎……都是针对阿飞? 这女孩子上车要找阿飞,遇到了阿飞又千方百计的留下他,就算是刚刚突如其来的昏厥,也是因为阿飞……李寻欢忽然想起来,这来历神秘,行事古怪的女孩子曾经说过,她要去找怜花公子,能够让一个年轻女孩子不远千里孤身投靠的,若非亲朋故旧,多半就是夫家了,毕竟,像是在易容面具上点个小痣这种秘密,显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能知道的。想到这里,上一世之所以没遇上这女孩子似乎也有了解释——她在冰天雪地里的那副样子,岂非本就像极了刚刚遭逢大变?若是阴差阳错迟到一步,就此错过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女孩子与那位怜花公子的年纪显然并不合适,而据他所知,怜花公子一生亦并无后人,若说这世上有谁能称得上是他后辈的,也只有阿飞了。 虽然给晚辈订婚约似乎并不太像那位怜花公子的作风,不过若是为了催阿飞成亲,倒也未必没有可能。更何况,就他所知道的那位怜花公子行事,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好像都不奇怪。李寻欢到现在还记得,上一世那位怜花公子竟然跑到了李园来百般催逼当时正在做客的阿飞成亲,甚至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的对阿飞冷笑道:“你一直不成亲,难道还是想跟李寻欢过一辈子不成!” ……从那以后,不管那位怜花公子做出什么事来,李寻欢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而且,李寻欢忽然想起了宋巧巧瞧着阿飞时的眼神,就连前世时他的妻子孙小红也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那双眼睛里简直像是烧着两团火……凝注着对面那张犹带着稚气青涩的面庞,前世时阿飞便不是那种注意仪容的世家公子,他也不曾细看,如今细细观来,抛开鬓角的乱发,和脸上的风尘,这竟是张剑眉星目,五官英俊到几乎令人不可逼视面孔,若是好生收拾一下,必然是这世间难寻的美男子。这般看来,这叫宋巧巧的女孩子会对阿飞生出倾慕之心,倒也不足为奇。 李寻欢并没有迟疑多久——这其实也未必不是桩好姻缘,不是么?她虽无林仙儿那样绝世的美貌,但于阿飞而言,这世上任何的女孩子和林仙儿一比,都要单纯美好的多。更何况,林仙儿马上就要出现了,他也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找到一个比宋巧巧更美丽,更好的女孩子来抢先占据阿飞的心了。 这叫宋巧巧的女孩子虽然不过眉目清秀,远不及他平生所见的各色佳人,但是她瞧着阿飞的那种眼神,炽烈远胜过上一世他所瞧见过的任何一个认得阿飞的女孩子。所以李寻欢相信,哪怕阿飞现在并未动心,也必定不能抵抗这熊熊烈焰一般的决心。 李寻欢咳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阿飞手里的包袱,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怀里的女孩子推给了阿飞:“你先照顾她一下,”对上阿飞那一脸莫名,李寻欢无奈的笑了笑:“你应该看得出,我的病并不轻,”他又掩着嘴不住的咳了好一会,才又灌了一口酒,望着自己提着酒瓶的手,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就只有提着酒瓶的力气了。” 李寻欢知道自己演的很像,这种久病无力,垂垂将死的样子,本就只有真正死过的人才能表现的出,也才能连像阿飞这样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都瞒过——他果然毫不犹豫的立刻就将宋巧巧从李寻欢的怀里接了过来,却直到三人已经重新坐上了马车,还在用一种担忧甚至近乎不自觉的恐惧的目光,注视着他。 李寻欢满心愧疚,因为他忽然想起来,阿飞曾经跟他提起过,他的母亲,就是因病离世的。虽然当时阿飞提起时一笔带过,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但是李寻欢仍然能够想象得到,在那么荒凉的荒野上,一个年岁那么小的孩子还在同野兽,同残酷的自然界相抗争,艰难求生的时候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时的那种感觉。 “我暂时还没什么事,”李寻欢努力的找着合适的措辞:“我知道有个大夫医术很高明,能够治好我的病。”只是说着,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只好又灌下几口酒。前面赶着马车的铁传甲却忍不住道:“少爷,如果你能少喝些酒,病肯定好的更快。”李寻欢苦笑,他其实已经远没有上一世这个时候那么嗜酒如命了,那时候满腔的悲愁苦恨,唯酒能消,所以纵然饮鸩止渴,也无法停下。只是如今,虽然远隔一世,有很多东西已经能够放下了,但毕竟有些东西,还是在心头留下了痕迹。李寻欢忽然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连气都喘不过来。 阿飞正要帮他推开窗子,马车忽然停了,铁传甲大声的道:“少爷,有人挡路!” 李寻欢怔了怔,摸了摸扔在座位上的包袱,那露出来的一角金光闪闪,确是金丝甲无疑,只是想不到他已经拿了这包袱,黑蛇却居然还是死了……或许就连那诸葛雷现在也已经死了。 阿飞本已要探首出去看了,却忽然转过来盯着李寻欢:“……你已经知道会有这种事?”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本以为把东西拿了,至少能救下几条人命的。”他探身出去,扬声道:“几位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过来喝杯酒呢?” 道旁林木上的积雪簌簌一落,就跳下两个人来,李寻欢只瞧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两位既然不远千里从苗疆‘极乐峒’请了四位童子过来,何不请他们也现身一见?” 他笑的轻松,那边‘金狮’查猛和虞二拐子的脸色却已变了。他们费了这般大的力气从苗疆极乐峒’请了四位童子自然不会是为了请他们吃顿饭的,但是自以为隐藏的好好的底牌却好像一个早就被人剥的干干净净的大姑娘一样,忽然被人轻轻松松的一下子揭破,任是谁都不能不又惊又疑一番,尤其,揭破这底牌的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 眼见着四个彩衣童子从林子里出来,李寻欢还是在一旁含笑瞧着,好像全无意外戒备之色,‘金狮’查猛终于忍不住了:“探花郎好像早就知道在下会等在这里了。” 李寻欢道:“若是阁下也忽然得了一样人人想要的宝贝,现在也一定不会奇怪有人会在路边等着自己的。” ‘金狮’查猛干笑了一声:“在下久闻小李飞刀的盛名……” 李寻欢微微一笑:“……所以特意等在这里欲求一战?” ‘金狮’查猛脸上的肌肉一抽:“李兄说笑了……在下绝没有要对李兄不利的意思,只是那包袱乃是别人重托给‘金狮镖局’的,若有失闪,敝镖局数十年的声名就从此毁于一旦,所以……” 李寻欢叹了口气:“包袱当然……” “……当然不能给你!” 李寻欢怔了一怔,却见刚刚一直在旁边停着一言不发的宋巧巧忽然跳出来大声道:“那包袱是阿飞送给李大哥的,你们谁也别想要走!” 虞二拐子忍着怒气道:“可这包袱是别人托给‘金狮镖局’的……” 宋巧巧打断他的话道:“可现在这包袱已经被诸葛雷卖给阿飞了!你们要找也应该去找诸葛雷才是!” ‘金狮’查猛沉声道:“可是诸葛雷已经死了,姑娘……” 宋巧巧大声道:“我不管,反正那包袱是诸葛雷给我们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虽然觉得这包袱交给‘金狮’查猛他们,多半又要害了他们的性命,但毕竟这几人都算不得什么好人,更何况,这包袱原本就是‘金狮镖局’的,对上来抢的,他还可以毫不客气的赶走,但是对着苦主,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宋姑娘……” 宋巧巧捂住耳朵:“我不管我不管,那是阿飞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李寻欢:“……” 现场立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的目瞪口呆,那四个童子里,有几个竟连镯子都掉了。李寻欢反应最快,他的面色刚一变,对面的‘金狮’查猛和虞二拐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一人抓着两个童子,飞快的跑掉了——竟比他们来的时候的速度还要快的多。 李寻欢已顾不上去追他们,无奈道:“……宋姑娘,是谁告诉你我和阿飞是这种关系的?” 宋巧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顿时吓得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是……那个叫王怜花的人说的!” 第6章 无言 当着李寻欢的面把这口黑锅扣给王怜花,宋巧巧当然不是不害怕的,不过李寻欢毕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oss,相反他的心肠很好,所以这武林中的人怕小李飞刀的或许很多,但是怕小李探花的,却未必有多少。 所以宋巧巧的心里其实也并非真的多么怕他,更何况,宋巧巧这个时候已经想了起来,在原著中,李寻欢从未与王怜花见过面——那么那位怜花公子即便再是精明敏锐,想必也很难洗清这口黑锅了。松下这一口气来,宋巧巧甚至有点不服气的想,说不定将来李寻欢还得感谢自己帮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促进了飞欢he呢! 李寻欢确实没有打算跟她计较此事——这一番死而复生,论起年纪,李寻欢简直已经可以做她的祖父了,也实在不必为了一句话跟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子计较。但是她这话乍一出口,却饶是李寻欢也不禁呆了一瞬,好在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纵然那位怜花公子的确是个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但这一世他跟阿飞才刚刚认识,那位怜花公子应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马上就说出这种话来才是,只是,纵然自己问起只怕也得不到什么回答,哪怕她明明在不久前才说过自己没有见过王怜花——就连李寻欢自己都可以立刻就为她找出好几个借口,而且保证每一个借口听上去都一定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但是……李寻欢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既然自己能够死而复生,那么,难道别人就一定不能么?想起前世时那位怜花公子口无遮拦的玩笑话,李寻欢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难道那位怜花公子当时并非随口玩笑,而是当真这么以为的? 李寻欢并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不喜欢女人,偏偏只爱男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当成这种人。他这一生偎红倚翠,风流纵情,自觉小李飞刀的风流多情纵然不是天下皆知,也应该没人会觉得他好男风才是。而且李寻欢前世同阿飞虽说一直都是朋友相交,但论起年纪,却已经足够做阿飞的长辈了,更何况他自觉一直不曾逾礼,委实不明白那位怜花公子为何生出此想。 虽然前世阿飞直到他死前仍然不曾娶妻,但想到阿飞曾经和林仙儿之间的那一段孽缘,李寻欢只当他情伤太深,推己及人,自然也不好多劝,只好托他多多照看一下自己的弟子——叶开是个好孩子,有他在旁,阿飞当也不致老来孤独。 李寻欢本以为自己对阿飞已经足够的了解,但现在想起怜花公子的话,信心却不禁动摇了——难道阿飞他当真…… 阿飞在一旁瞧了瞧已被吓得整个人都缩进角落里的宋巧巧,又瞧了瞧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没有反应了的李寻欢,忽然道:“他们为什么忽然跑了?” 李寻欢被他这一打岔,从思绪里挣脱了出来,一抬头瞧着阿飞那双满是茫然无辜纯澈如幼兽般的眼睛,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些关于阿飞的想法实在太过龌龊了些——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那些忠诚勇气,热血情义,难道仅仅就因为那位怜花公子不知是不是玩笑的一句戏言,就统统被抹煞,变成了别有居心么? 阿飞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好像他此刻就已经知道,只有李寻欢,才是几个人中最靠得住的那一个,也只有李寻欢,才能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好像完全没有瞧见缩在了旁边还一脸百爪挠心,恨不得在脸上贴上“我什么都知道,快来问我吧”几个字的宋巧巧。 李寻欢当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忽然都跑掉了,那些人的心里究竟抱着一些什么样龌龊下流的心思,他简直连想都不用去想——他毕竟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但是李寻欢欲言又止。 这是一双还没有被万丈红尘侵染过的眼睛,一双还并没有像他这样,被这人世间的忧愁苦恨磋磨过的眼睛,李寻欢又怎么忍心用那些腌臜事去污染这么样的一双眼睛?所以几番欲言又止,苦笑道:“……虽然被排在兵器谱第三,但我也还是头一次瞧见当真怕我怕到这个地步的人。”阿飞还太年轻,又怎么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阿飞瞧着他,皱起了眉,好像本能的对李寻欢的话产生了某种怀疑——他甚至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宋巧巧。只可惜宋巧巧现在正瞪着眼睛瞧着李寻欢,听的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上去比他还傻。 李寻欢微微一笑:“‘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了。”他一直都是个很神气的男人,而现在他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还要神气了些……也无疑更加能够说服别人了。 阿飞眼中的怀疑还没有褪去,神色间却终于有了迟疑动摇:“……你是说,他们是被你的飞刀给吓跑了?” 李寻欢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的表情却无疑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阿飞久久不语。 李寻欢却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是他们虽然已被吓跑了,但我却还是得去找他们。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希望还是朋友。” 阿飞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现在要我走?” 李寻欢笑了笑:“天下虽无不散的宴席,但有缘自会重逢,既然总会再见,那么现在早走几天,又有何妨?” 看着阿飞渐渐隐入林中的背影,李寻欢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阿飞这一去会去做些什么,他原本也是打算把阿飞留在身边的——上一世阿飞虽是成功帮他杀了这几个人,但‘金狮’查猛和虞二拐子都不是好像与的,那四个‘苗疆极乐峒’的童子更是防不胜防。上一世时他事先并不知情,这一世他又怎能再让阿飞去冒这个险?好在虽说阿飞擅于追踪,但他毕竟重活一世,得以前知,也未必赶不到阿飞的前面去。 李寻欢并没有多想,他也并没有时间去多想。阿飞的脚程并不慢,即便直指那家小小的酒家,阿飞也未必会比他到的慢上多少。 铁传甲赶车的速度并不慢,李寻欢到的时候果然还不晚,酒家里的人果然也还没有死,但是李寻欢却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到的虽还不晚,却仍是迟了些,遥遥的就已能听到,这家小小的酒家里已经响起了短促凌厉的剑啸,和更加短促的惨哼。 不知是不是马车停下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剑啸瞬间滞了一瞬,正冲着李寻欢的门帘立刻被人猛的撞开,冲出来一个矮小的黄影——竟是那四个‘苗疆极乐峒’的童子之中的黄衣童子。那黄衣童子也已瞧见了李寻欢,一惊之下,一只手立时就要往上抬,只是还没等他的手扬起来,整个人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然后硬生生掉在了地上。 阿飞从里面出来时,就只瞧见那黄衣童子喉咙上插进去的那一把明晃晃的飞刀。 李寻欢瞧着阿飞剑上仍在往下滴的血,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看着阿飞:“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那我们就还是一起走吧。” 阿飞摇摇头:“还有一个没死。” 李寻欢一怔。 阿飞道:“是‘金狮’查猛……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我想他一定不介意说。” 李寻欢只有苦笑。 但两人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金狮’查猛竟已死了,被捆在柱子上,双目圆瞪,嘴边留着黑血——他竟是被人给毒死的!只是那张已经变作了铁青色的脸上,竟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一个发福的老人抓着一柄剑跌坐在一旁,脸色煞白,竟似已吓呆了。直到两人进来,才好像终于回过了魂来,只是他对这‘金狮’查猛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只会哆嗦着摇头。 李寻欢自然早知道这老人就是‘紫面二郎’孙逵,只是他本无意再多生是非,却不想这老人却竟然还是捧出了一壶酒来,口口声声感谢他们仗义援手,要和他这十年前喝过几杯的故人再喝几杯。 他捧出来的这壶酒实在太好,刚一倒出来,就是一股酒香扑鼻而来。眼见着阿飞似是已经准备在桌旁坐下了,李寻欢只好拉住他,叹了口气:“多谢款待,只可惜在下实在当不起蔷薇夫人如此厚爱。” 那老人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似已僵住了:“想不到李探花这么爱说笑话。” 李寻欢叹了口气:“在下也没想到今日竟还能在这里瞧见昔日蔷薇夫人的手段。” 整个酒家里寂静无声。突然有一人笑道:“我本也不想重出江湖的,只可惜偏偏听到了一个秘密,所以也只好请你喝一杯酒了。” 李寻欢这一回是真的苦笑起来了:“若在下说这秘密其实只是一个误会,不知夫人可肯相信?” “误会?”那人忽然冷笑起来:“从来只听说被别人追杀的小李飞刀却特意跑来杀了丢了东西的失主,难道这也是误会?我本以为他们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却不想是这么个催命的秘密!老娘也不曾对不起他们,‘金狮’查猛那个杀千刀的却要拉着老娘垫背!让他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误会?难道你是想说他们几个不是你们两个杀的?” 李寻欢无奈道:“他们的确是我们两个杀的,但……” 蔷薇夫人冷笑着打断道:“既然是你杀的,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寻欢抚摸着手里的小刀许久,苦笑道:“……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第7章 美人 虽然好像已经到了要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但是蔷薇夫人却仍然没有出来。 李寻欢并不奇怪。若是明知道一出来就要面对一柄例不虚发的飞刀,就算是他也一样不会出来的。 可是蔷薇夫人不出来,却苦了孙逵。从李寻欢拿出那柄飞刀起,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了,连一根指头都不敢稍动一下——他简直好像整个人都已经长在了地上一般。可要命的是,就算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他也还是觉得,李寻欢指尖的那柄飞刀,就好像已经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一样。 要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当然不会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尤其还是被这么一柄要命的飞刀指着的时候,他现在已经只觉得嘴里发苦,脑门冒汗,就连呼吸,现在对他来说都已经是一种负担了。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盼着李寻欢赶快出手了。 可李寻欢现在并不想出手,他只想赶快走,走的越快越好。 因为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林仙儿,就是在这家酒家里,亲眼看着她用伊哭的青魔手逼死了孙逵。而现在,她说不定已经到了。 李寻欢当然并不怕她。林仙儿的武功既不高,也并不特别聪明,她之所以能把很多既比她武功高强,又比她聪明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过是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男人,在一个绝世美人的面前,通常都会变的比平时笨上许多的。只是,李寻欢可以不让她杀人,可总不能不让她脱衣服。但偏偏,李寻欢绝对不能让她在阿飞的面前脱。 那原本藏在暗处,好像已经打算藏到天荒地老的蔷薇夫人忽然又笑了起来:“探花郎,你的飞刀为何还不出手?莫非,是在惦记着马车上的那个小姑娘?” 李寻欢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铁传甲的确会尽忠职守的保护那个女孩子,但是那个叫宋巧巧的女孩子却未必会老老实实的呆在马车上。更何况,在这家小小的酒家里,除了‘紫面二郎’孙逵和蔷薇夫人,还有一个极擅下毒的妙郎君花蜂。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蔷薇夫人是在乱他的心,却仍然不能不担心。 而这个时候,蔷薇夫人终于走了出来。这个昔年名满江湖的美人,她现在的样子简直能让所有认得她的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就连在一旁的阿飞都瞧得呆住了——不但李寻欢当年没有想到昔日名满江湖的美人蔷薇夫人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就连阿飞也没有想到,那悦耳动听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一口水缸一样的女人,还是一口至少也能浇上两亩地的水缸。 蔷薇夫人吃吃的笑道:“好一位风流探花郎,只是,莫非那关外竟当真如此苦寒,竟连这么个没什么姿色的黄毛小丫头,如今竟都已能入了咱们探花郎的眼了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不能与夫人相比的……就算把三个她的腰捆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夫人一个的。” 蔷薇夫人脸都气白了:“看来探花郎也不见得像传说中的那么怜香惜玉,那倒真是可惜了那么个水嫩嫩的小姑娘了!” 李寻欢神色不动:“夫人不也说她不过是个没什么姿色的小丫头么,在下纵然怜香惜玉也应该对着像夫人这样有分量的美人才是。” 蔷薇夫人咬牙,但她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瞧了阿飞一眼,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好漂亮的小伙子,”瞧着瞧着,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简直要滴下蜜来,“难怪连咱们风流的探花郎都动了心……” 李寻欢:“……夫人……” 阿飞瞪着她,眼里满是杀气,蔷薇夫人被他一瞪,不敢再看,只好恋恋不舍的把目光挪开:“我本还以为那杀千刀的死狮子是在胡说八道,但是现在看看,这身段,这腰身,难怪难怪……” 李寻欢:“……夫人,在下……” “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瞧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了,”蔷薇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她又上上下下的把李寻欢给细细瞧了个遍:“他只怕已不逊色探花郎你当年了吧?如今虽不如探花郎你有味道,但是像他这样的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有的是力气,也正是最肯卖力气,在床上也最能让人快活的……”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忽然飞了起来——孙逵从后面飞起一脚,将她踢上了屋顶。等她掉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 这位‘紫面二郎’连瞧都没有再瞧她一眼,很是谄媚的对着李寻欢道:“李,李探花,在下已经替你将她灭口了。” 李寻欢:“……”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只是李寻欢的这种沉默,似乎被孙逵当作了某种默认:“这女人有什么见识,孤陋寡闻,”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手里的飞刀,“像李探花你这样的男人,有几个男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寻欢:“……”李寻欢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聋子和哑巴,不要去接这位‘紫面二郎’的话,但是他现在却只想赶快把手里的飞刀,扔到他的喉咙上,让他闭嘴,越快越好。 见李寻欢不吭声,孙逵的马屁拍的越发起劲了起来:“像李探花这样风流倜傥,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保准一堆要倒贴的,抢都抢不上……” 就在李寻欢已忍不住考虑还是不要把手里的飞刀留给林仙儿的时候,门外已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既动听,又动人,蔷薇夫人的笑声已经足够的悦耳动听,但是和这人的笑声一比,却又立刻就变得好像枯树上的老鸦在叫一样。 瞧见阿飞已忍不住回头朝门口看去,李寻欢叹了口气,看着林仙儿一如上一世般,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但是同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那张青惨惨的面具,走进来时,却仿佛踏在柔软的云朵上,步伐间却充满了一种奇特的韵律,摇曳间,那件宽大的青袍不但没有减低□□,反而带给了她一种神秘的魅力。 而孙逵这时候已经瞧的眼睛都直了,自然也已顾不上再去拍李寻欢的“马屁”,倒教李寻欢松了口气。 林仙儿却只瞧着李寻欢,就算脸上带着那么一张可怕的面具,她的一双眼睛瞧来,仍然像是嵌在死猪肉上的两粒珍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只要得到了金丝甲,就能得到数不清的财富还有天下第一美人,小李探花向来不在乎财物,看中的,自然就是那天下第一的美人了。所以就算全天下的男人全都喜欢男人了,只怕小李探花也还是喜欢女人的。” “终于有人肯说句公道话了。”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虽然黑锅我也不是第一次背了,但是背这样的黑锅,倒还真是头一次。” 林仙儿道:“这样的黑锅想必背起来一定不会很舒服。” 李寻欢道:“何止不舒服,我简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把身上的黑锅给尽快甩掉。” 林仙儿道:“若现在就有个机会,只要你拿金丝甲来换,就能让你立刻把这口黑锅甩掉,你肯不肯?” 李寻欢道:“只要我拿着金丝甲,去找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一样可以把这口黑锅给甩掉的。” 林仙儿笑道:“虽然男人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好的,但是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的,岂不是呆子了?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如她好?”说着,她已将手上的青魔手缓缓脱了下来。即便前世已经见过好几次,李寻欢仍不能不承认,林仙儿的这双手,实在是他两世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双手。旁边狰狞可怖的青魔手不但没有减低这双手的诱惑,反而把这双手衬托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林仙儿柔声道:“你看我这双手,够不够好?” 李寻欢叹了口气:“的确已经够好,只可惜就是太好了。”他本想让阿飞借此机会认清林仙儿的真面目,却不想还是低估了林仙儿的魅力,更高估了,一个像阿飞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对于美色的抵抗力。纵然阿飞心志坚韧到足够抗拒这诱惑,但是这样一个如一张白纸一样的少年,如果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样人间至极的美色,以后只怕难免会错过人生中不少美丽的景色。 李寻欢已握紧了手中的飞刀,阿飞忽然转过头来,林仙儿自然也已瞧见了,她忽然褪下了脸上的面具,阿飞连呼吸也瞬间停了一瞬——那张美丽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缀满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看上去是那么的动人,那么的楚楚可怜:“我究竟做了什么?” 李寻欢本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被她问的一怔,而林仙儿已趁这一刻,远远的逃了开去,一边逃,一边还远远的传来她的骂声:“李寻欢,难怪他们都说你喜欢男人!难怪你要把未来的妻子让给最好的朋友,你果然是喜欢男人的!” 第8章 故人 林仙儿的话,在前世时曾像一根针刺进他的心里,让他痛苦的几乎要呕出血来,但这一次李寻欢本已有了准备,只是李寻欢实在没有想到,这一世林仙儿的话,却让他有血吐不出来。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阿飞忽然道:“你不该放她走的。” 李寻欢苦笑。他自然也早已想到了,林仙儿这一去,先是被爆出收了一个男人的定情信物,继而又追杀灭口“知情人”,还对着蔷薇夫人和林仙儿这样的两个名满天下的美人狠下辣手,自己这好男风的名声,只怕是拦也拦不住了。 纵然如今的蔷薇夫人已经变成了一口足可以浇两亩地的水缸,只可惜李寻欢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与‘紫面二郎’孙逵在这小酒家里隐藏了二十余年,如今的武林中人只怕已很少有人知道,昔年艳名满天下的蔷薇夫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口水缸——一个曾经名满天下的美人,若是变成了一口水缸,一定不会想让人瞧见的……就算是李寻欢自己,若是忽然变成了一口水缸,也一定不会喜欢遇见故人的。 而且蔷薇夫人的年纪其实也并不太大,最多也不过比李寻欢大上几岁而已,在昔日瞧见过蔷薇夫人的人心里,只怕还要以为,她如今即便是已经徐娘半老,也一定还风韵犹存——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年轻女孩子,对男人的吸引力,尤其是对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来说,都未必能与她这样的美人相比。 而知情的林仙儿却未必会这么好心的去帮自己澄清真相——不要说澄清,只要她不极力的四处跟人宣扬蔷薇夫人是如何的魅力逼人,美艳依旧,李寻欢觉得自己就应该感激她心胸宽广了。 至于林仙儿,像她这样美的简直能让人心碎的绝世佳人站在面前,自己都不动心,不但不动心,甚至竟还要用他那天下无双的小李飞刀杀了她,这种事听起来,不但不像是李寻欢会做的事,简直都不像是一个男人会做的事。而在这之前,若是有人对他说,他有朝一日会毫不留情的动手去杀一个绝世佳人,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是不肯信的。 小李飞刀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小李飞刀的飞刀才好看,而若有了小李飞刀的男人,只怕连小李飞刀的飞刀都不好看了。李寻欢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为自己澄清真相了,就好像他以前无数次放弃甩掉那些不请自来的黑锅一样,他现在只想在谣言进一步扩大开来之前,将阿飞摘出去。 阿飞皱着眉:“不会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话。” 李寻欢叹了口气:“可惜这世上的人,绝大多数都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话。”相比起小李飞刀大发神威,力克强敌,于美色面前不为所动,世人很显然会更喜欢听,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明明被各色佳人环绕,却偏偏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的故事。他拍了拍阿飞的肩膀:“你看我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你却还有你要做的事,而跟着我,你是不可能去做你想做的那些事的。”李寻欢微微笑了笑,苍白憔悴带了些病容的面孔上竟透出了些说不出的温暖之意:“不论你到了哪里,我总是记得,我们是朋友的。” 阿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手一剑刺入了孙逵的咽喉,直到剑光伴着飞溅的鲜血亮起时,孙逵那一脸的惊愕还未褪去,似乎还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这么极力的缩小存在感了,对方却还是要杀了他。 阿飞收回剑,一字一顿道:“我请不了你喝酒,只好帮你除了这个祸害。” 看着阿飞渐渐远去的背影,铁传甲忍不住道:“少爷,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 一旁的宋巧巧也忍不住跟着追问:“是啊是啊,好不容易碰一块,干嘛不让阿飞留下啊?” 李寻欢无声的苦笑。留下阿飞?如果自己此去,是一路的鲜花美酒,锦绣佳人,那自然是要留下他的,但是偏偏,自己接下来,是要去为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赎罪,即便能够前知,也可知这一路必然荆棘不少。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他?有了美酒自当与朋友共饮,而有了苦酒,自己一人独酌也就够了。 李寻欢不肯改变主意,气的宋巧巧直跺脚,缩在角落里使劲揪着身上的狐裘,气鼓鼓的咬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明明就是阿飞比较好……这个喜欢小男孩的恋童癖!” 李寻欢:“……”他终于发现了这女孩子的一个好处——跟她在一起不管什么忧郁伤感都很容易变成笑话。 这一次,马车依旧向着前一世遇见梅二先生的那家酒铺而去,只不过,这一次李寻欢却已经不是要去解毒,而是去找那位梅二先生治病了。 前世的这时,李寻欢满心的悲愁苦恨,自然也不多么在意生死,这具躯壳,是好是坏,他也全不放在心上,而如今,他却还有活下去的必要——纵然大错仍旧早已铸成,但毕竟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还仍可以尽力的做些补救。更何况,历经一世生死,昔日的刻骨爱恨已去,他如今虽还仍是伤病缠身,但到底要比前世的这时要好得多了。所以这一次梅二先生在摸着他的脉搏的时候,表情便明显要比前世轻松的多些:“阁下只要别再喝酒,想要再多活上十年八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寻欢笑了笑:“人生在世,若是连酒都没得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不然这话梅二先生为何不在我们昨夜一起喝酒之前说?” 梅二先生瞪着眼睛:“遇见小李探花却不和他一起喝酒,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李寻欢一笑,却忽然顿住语声,若有所思:“……此间又有远客来访。” 梅二先生瞧着他神色似是有些不对:“怎么,这远客有什么问题?” 李寻欢摇了摇头,眼前闪过一个影子,心中有些怅然:“……来的乃是我的一位故人。” “哦?李探花的故人?”梅二先生兴冲冲的走出前厅,却只见到三个人,一个短小精悍,一个面如重枣,另一个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两个大人虽然一身的俗气,但是看上去倒也孔武有力,算的上江湖好汉,小孩子虽是一脸傲气,但一身的打扮却是精致富贵,可见出身必非等闲人家——可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看上去都绝不像是那位风流恣肆的小李探花的朋友。 梅二先生皱着眉瞧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回头道:“李探花,你说的故人,到底是哪一个?” 两个大人一脸惊骇,那本来一脸骄横的小孩子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李探花?……你是说李寻欢?”他忽然一支箭似的窜进了李寻欢所在的那间屋子,身法之快,竟连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人都没有拦住。 瞧见那一团红影冲进来时,李寻欢伸手拦住了铁传甲,含笑看着他冲到了自己面前。 大红的斗篷,镶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比当年初见时更加的玉雪可爱。而在这张圆圆的小脸上,细看其实还是有不少的地方同大哥颇为相像的,李寻欢实在很奇怪自己当年为何竟没有看出来。 不但李寻欢在看龙小云,龙小云也在看李寻欢。而龙小云的反应实在很特别,他看上去竟好像很是失望——他失望的简直让李寻欢都几乎忍不住要摸摸自己的脸,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没擦干净了。 过了许久,龙小云才终于用一种无比失望的口气道:“你就是李寻欢?” 李寻欢笑了笑:“是。” 龙小云又道:“你就是那个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李寻欢?” 李寻欢微微笑道:“实在过奖了。” 龙小云用更加失望的口气道:“你就是那个,明明出身富贵,钟鸣鼎食,还考上了探花,却偏偏又辞了官,还把家产都败光了的败家子酒鬼李寻欢?” 李寻欢笑道:“惭愧惭愧。”听着这种换个人听了,即便不立时抡起拳头破口大骂,也难免要变了脸色的话,他竟然还笑得出,而且好像竟然还当真能笑的十分真心。 龙小云终于觉得,眼前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了。 李寻欢的确觉得十分欣慰。 小云是个好孩子。而眼前的小云,或许有些骄横,或许有些戾气,但终究要比上一世最后时,那个虽然已被残酷的现实磨砺的品性端正,却终究带了些褪不去的阴郁的小云要好得多。 似乎被李寻欢笑的有些不自在,龙小云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你看见我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李寻欢微微一笑:“能够瞧见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这么健康活泼的站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不能高兴?” 龙小云哼了一声:“不管这漂亮可爱的孩子说什么你都能这么高兴?” 李寻欢笑了笑:“一个成年人本就不该和小孩子计较的。” 龙小云道:“就算我说我想杀你?” 李寻欢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龙小云瞪着他:“你恋童?” 李寻欢的笑容僵住了。 第9章 变化 李寻欢的表情,让龙小云有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龙小云终于理解了樱桃对他说的那些话——若是有一个人,天生就好像上天的宠儿一样,既不缺名,也不缺钱,更不缺女人,不论他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成功,而且一定比别人做的都要好,永远都可以挂着一种好像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么想瞧瞧他变脸色的人一定不少。尤其是像龙小云这样已经被迫听别人夸了李寻欢大半年的人更想。 一回想起来这大半年来自己过的日子,龙小云就烦的想要去死,想要樱桃去死。 樱桃当然不是真的樱桃,樱桃是一个人,一个才十二三岁,眼睛大大,嘴就像樱桃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一颗红红的樱桃,那么甜蜜,那么可爱。樱桃是龙小云的贴身小丫鬟。而在大半年之前,龙小云还很喜欢这个的小丫鬟。整个兴云庄里或许能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小丫鬟,却一定找不到比她更像一颗樱桃的嘴了。 可是自从这个漂亮可爱的像樱桃一样的小丫鬟不小心掉进水里,还发了一场高烧之后,这一切就忽然变了——她失忆了。不但过往的事情全不记得了,甚至竟连伺候起来都开始变得笨手笨脚,简直像个从没做过活的娇小姐了。而且她还多了一个毛病,一个让龙小云从此见了李寻欢就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毛病——她开始天天变着法子的在他耳朵边上夸李寻欢。 可是龙小云没办法把她换掉。因为樱桃不但变得喜欢在他耳边夸李寻欢,她还忽然变得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了。龙小云让人翻遍了市面上所有的小说话本都没有找到那些故事。楚留香、陆小凤、小鱼儿、谢晓峰,每一个人的故事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曲折动人,充满了无穷的魅力。阴谋、宝藏、热血、情义、美酒、佳人,还有纵横天下,快意恩仇,这些故事简直能够满足一个男人对于江湖的一切幻想,哪怕这男人还只有十几岁也一样。龙小云简直欲罢不能。 若是要听这样的一个故事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龙小云当然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可偏偏他要听一个这样的故事,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连毛都不会掉一根。这样的*,简直连圣人都克制不了。所以哪怕他无数次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只要听完现在的这个故事,就要把樱桃撵的远远的,或者让她再回去水里,可是直到现在,樱桃还是好好的,而且继续天天的在他耳边念叨李寻欢究竟有多么好。 龙小云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他忽然发现,樱桃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李寻欢虽然看上去好像年纪大了一点,但若是好好收拾收拾,一定是个不错的男人,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错。 龙小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现在虽然还只有一个女人,但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林仙儿,而这个起点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要高了。他当然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用这种眼光看男人的,事实上,在三个月之前,龙小云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眼光去看一个男人,哪怕这男人叫李寻欢也一样。 三个月之前,他还只是个刚刚有了自己第一个女人的男人,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快意,刚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被樱桃堵在了屋里:“少爷,你是不是觉得睡了林仙儿很得意?” 龙小云瞪着她:“我睡了天下第一美人为什么不能得意?” 不知什么时候起,樱桃以前对他的那种畏惧就好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像林仙儿这种女人,睡了又有什么可得意的,这世上睡过她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天上掉下块广、招牌来,至少能砸到七八个睡过她的男人,说不定连咱们山庄里的马都睡过她!像这样的女人,少爷你难道真的觉得睡过她是件很得意很有面子的事?” 龙小云承认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就算得到了再好的宝贝,若是你碰见的每一个人都人手一份,甚至说不定连给你牵马的马夫都有一份,有了也的确没什么可得意的:“那你是想说什么?” 樱桃道:“我是想说,若是少爷觉得只有睡了林仙儿才算了不起,那少爷你就out了!” 龙小云虽然听不懂她说的那个奥特是什么意思,但即便是光听口气也能听得出,她绝不是在夸奖自己,立刻就阴了脸:“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了不起?” 樱桃昂起头:“睡了林仙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少爷你要是能睡了李寻欢才算是真的了不起!” 龙小云:“……”龙小云只觉得自己连脑袋都瞬间空白了几秒,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说……睡了李寻欢?!” 虽然整个兴云庄里从没有人会提起李寻欢这个人,但是托樱桃的福,龙小云已经偷偷在外面打听清楚了这个人,他不但打听到了关于自己爹娘和这个李寻欢之间的恩怨,更知道了小李飞刀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件武器。 “没错!”樱桃飞快的接道:“少爷你也不用这副表情,只要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其实现在男风很流行的,早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就算是在江湖上,喜欢男人的男人,也绝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少,而且我是让少爷你去睡李寻欢,又不是让你去被李寻欢睡,所以少爷你完全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的!” “这,这,”龙小云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嗡嗡的响,嘴巴开开合合老半天,才觉得脑袋好像终于又重新接上了线路:“可就算现在男风很流行,你也忘了一个问题,一个绝对很重要的问题——不管是谁想要睡李寻欢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是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想要睡李寻欢,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樱桃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并不容易,所以少爷你要是能睡了李寻欢,才更了不起。” 龙小云瞪着他:“我可以直接杀了李寻欢!” 樱桃嗤的笑了一声,然后又在龙小云凶狠的目光下赶紧板起脸来:“好吧,先不说少爷你能不能打得过李寻欢,就算少爷你的武功已经高到,即使堂堂正正的正面对敌也能杀了李寻欢,武林中人也绝对不会认为少爷你是凭真本事杀了他的,他们只会说,因为少爷是庄主和夫人的儿子,所以李寻欢才会毫不反抗的束手待毙的。” 瞧着龙小云若有所思的表情,樱桃口风一转:“相反,如果少爷你是睡了李寻欢,武林中人绝对不会认为这是李寻欢因为庄主和夫人的缘故才不反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即使少爷你失败了,最多也不过就是失败而已,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李寻欢是绝对不会杀了或废了少爷你的,而你若是成功了,全天下的武林中人只怕都要仰视你了。” 名扬天下,这种事对于一个向往着江湖的少年,就好像绝色美女至于一个色鬼,绝世美酒之于一个酒鬼,是难以抵抗的诱惑。而若是有一件事,失败了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成功了却会得到巨大的回报,这种诱惑,简直连圣人也难以抵挡,即便龙小云其实并不喜欢男人,这个时候也难免要有了些动摇:“可李寻欢到底是个男人,而且他也太老了些……”对龙小云来说,他还这么年轻,即便事后能够名扬天下,他也委实太过吃亏了些。 樱桃却很不以为然:“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少爷你又怎么知道那位风流探花郎会没有林仙儿好?而且把威震天下的小李飞刀压在身下的感觉,又怎么是睡了林仙儿这种只有一张脸的女人能比得上的?” 她说了这么多,龙小云却觉得,只有这一句话才真正的打动了他。的确,哪怕是个男人,哪怕他老了些,可威震天下的小李飞刀,又怎么是林仙儿那种女人能比得上的。 龙小云自然没有瞧见,在他出去后,樱桃就露出了一种好像刚刚偷到了只小母鸡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他自然也没有听见,樱桃的自言自语:“爱都是做出来的,而且以小李探花的魅力,难道还搞不定他?” 李寻欢现在的确觉得有些搞不定眼前的孩子了。 从上一世起,李寻欢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孩子有多么早熟,又有多么狠辣了,所以他对小云盯着自己时,背上陡然生出的那股寒意,并不觉得多么出乎意料,虽然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现在有一个更加不对的地方。 李寻欢很了解诗音,他也同样很了解他的大哥,他们并不是那种会让像小云这样的一个孩子去接触那些阴暗面的父母。所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小云纵然心狠手辣,纵然早熟,在别的方面,却仍然像是个真正普通的孩子。他不会也不该知道,江湖上其实有一些人,专门喜欢对像他这样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做一些不那么适合让别人知道的事。 虽然李寻欢早就已经预料得到,自己的重生必然会给原本的命运带来巨大的变化,但是小云的变化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在那样令人尴尬的话之后,他并没有迎来原本预计中的狠辣的攻击,反而被小云一口一个“李叔叔,我开玩笑的”笑眯眯的扑进怀里,亲亲热热的抱住了腰时,低下头看着那张不住的在怀里蹭来蹭去,却绝无一丝一毫攻击意图的小脸,李寻欢由衷的生出了一种忧虑:小云究竟想干什么? 第10章 龙啸云 龙小云在想李寻欢的腰。 龙小云本来的确想趁机给李寻欢一刀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高手,在被人抱住了腰时,都一定很难躲得过这一刀,而在这么近的距离挨上一刀,不论小李飞刀在兵器谱上排在第几,都一定不可能还活的下去的。但是等龙小云抱上李寻欢的腰时,他改变主意了。 他从来没有抱过这么细的腰,就算是他的娘林诗音,就算是像林仙儿这样的绝世无双的美人,她们的腰,比起李寻欢,都似乎要稍粗了些。因为她们的腰再细,终究还是有肉的,而李寻欢的腰瘦削的简直有些病态了,几乎已经能够摸得到骨头。但是龙小云摸到的时候,却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他也能感觉到这层薄薄的衣服底下,是多么强韧精悍的肌肉。就连他的脸蹭在李寻欢的胸口时,也能感觉得到,在李寻欢病得好像已经空荡荡的衣服底下,仍旧有着一层精悍紧绷的肌肉。而即使没有碰到,龙小云也能够想象得到,在李寻欢的身上,别处的肌肉也一定没有一丝是松的。哪怕他看上去,好像已经病的随时都能倒下去。 这些发现所意味着的东西,让龙小云几乎在瞬间全身都发麻了。 而且龙小云还发现了李寻欢另一个和他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的地方。虽然他看上去好像满面征尘,落魄已极,但是龙小云真的贴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半旧的外袍下衣领干干净净,指甲的缝隙里没有一丝的泥垢,而且他的身上既没有汗臭,也没有酒气,反倒有一股新鲜皂角的香气。龙小云对这香气印象很深——大和春孙记香铺三十两银子一块的香胰子,只有鸡蛋大小,就算是兴云庄的女主人,如今也不是能天天都用得起的。 其实龙小云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樱桃哄了。但就像樱桃所说的,外面男风盛行,这种事当真算不了什么,只要那李寻欢有樱桃夸的一半好,他其实就已经不算吃亏。 而今天他在瞧见李寻欢时,其实也还算满意——他的脸上虽已有了些皱纹,皮肤却还是白皙细腻,容貌纵然称不上是绝顶的美男子,但是那双仿佛泛着碧色的眼睛,却已经足够弥补一切。林仙儿的手虽然美的毫无瑕疵,李寻欢的手却也绝不多让。更何况他看上去既不胖也不瘦,腰背挺拔,完全没有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通常会出现的中年发福,气质更是混合了世家公子的高贵优雅和江湖浪子的风流不羁,实在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而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只有对自己有着强烈自信的强者才会有的那种神气,更是简直让人炫目。 龙小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瞧见过这样的神气。直到这一刻,龙小云才真正的意识到了小李飞刀究竟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武器——如果没有百战百胜无敌于天下的自信,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神气的。 就算是林仙儿那样绝世的美色,在这样的神气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龙小云终于觉得心砰砰砰砰的跳了起来,竟忍不住抱着眼前那只握惯了飞刀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但是龙小云这种难得的乖巧却让李寻欢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因为在李寻欢的记忆里,这并不是如今的小云该有的表现,他会杀人,会陷害,会甜甜的笑着使出最狠毒的手段,但惟独不该像现在这样,像个真正天真可爱的孩子一样,乖巧的亲近他。但李寻欢终于叹了口气,摸了摸小云的头。 上一世,在他退隐江湖后,哪怕两家其实住的相隔并不太远,却也从来没有再见过面,若非突然有一次,他病的几乎就此死去,小云砰的一声撞开门冲进来叫了一声李叔叔,李寻欢本以为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虽然之后小云一直对他说,那不过是怕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让他来不及看着他死时的样子幸灾乐祸一番。 但是李寻欢并不会忘记,临死前小云抓着自己的手,那双通红的眼眶。 可惜上一世的时候,自己一直都在做错,等到终于可以摸摸小云的头时,他却已经不是个可以让人摸头的孩子了。 但是不论如何,虽然李寻欢现在还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小云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但是像小云这样的孩子,他能够去的地方并不多,能见到的人也并不会太多,所以能够让他出现这种变化的人或事,一定也只能是在兴云庄里。 马车里,宋巧巧用一种要杀人一样的眼光瞪着龙小云,简直像是恨不能马上扑上来咬他一口,若是人的目光里能长出手来,龙小云现在一定已经被从李寻欢的怀里拽出来,扔到马车外面去了。人的目光里当然不可能长出手来,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龙小云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死死的抱着李寻欢的腰,把脑袋拱在他怀里,时不时的蹭上一蹭。她简直要气死了。 宋巧巧瞪着他,咬牙切齿:“你是还在吃奶的孩子吗!”从一上车,他就一直死死扒着李寻欢的腰,来回乱摸,整个人都简直要钻到李寻欢的怀里去了——一想到阿飞竟被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她简直恨不能把这熊孩子扔出去,再踏上一万只脚! 龙小云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抱着李寻欢的腰又蹭了蹭:“我和李叔叔今天才见面,自然想多亲近亲近。” “你……”宋巧巧咬牙,她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正神飞天外,好像完全没有在注意这边的李寻欢——要不是怕说破了让李寻欢产生警觉,会害的将来阿飞连便宜都没得占,她至于这么隐忍么! 李寻欢的确没有注意这边的暗流汹涌。前世时,他伤了小云,在去兴云庄的路上,心情之沉重自不待言,但如今,小云还是好好的,可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兴云庄,他就越是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好像比前世还要更加的严重。李寻欢无声的苦笑了下,有时候无知的确要幸福的多。 站在那两块“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门联前,李寻欢几乎痴了。生死轮转,沧海桑田,几番踟蹰,重回旧梦,这其中的滋味,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机会体味得到? 龙啸云已经从门里出来了,依旧是满脸的兴奋激动,热泪盈眶,用力的捏着他的脖子,热情的拥着他,就连说的话,都不比前世时稍变。李寻欢瞧着他仍旧生机盎然的面孔,眼中几乎已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但心底却已不禁涌起了苦笑——大哥的兴奋激动似乎并未改变,但他捏着自己脖子的手其实已并不如记忆中那般毫无顾忌的紧贴用力,甚至就连热情拥着自己的手臂,其实都已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别扭。而这些,如今看来已经如此明显的征兆,自己当年却竟都未察觉到。 龙啸云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听小云说,他都没有告诉你他是你侄儿,你就已经认出来了?” 李寻欢苦笑:“小云长的那么像大哥,只要是有眼睛的,就能看出来。”他喃喃道:“……认不出来的,一定是个瞎子。” 龙啸云滞了一下,在场的都能瞧得出来,龙小云的长相,其实更像林诗音一些,但若是在这时说出来的,就不是瞎子,而是呆子了,自然是一窝蜂的跟着恭维道:“云少爷自然是和咱们四爷生的像,简直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难怪李探花一眼就能瞧出来!” 龙啸云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但他马上又大笑道:“寻欢,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李寻欢只道是林仙儿,却见帘子一掀,娉娉婷婷转出一个少女,秀眉星眸,温婉如水:“柳真见过李探花。” 龙啸云笑道:“寻欢,这是我新收的义妹,从今天起她也是你的妹子了!三妹,还不快叫二哥?” 李寻欢一怔,忍不住瞧了龙啸云一眼——他确信前世时并没有这个义妹,而柳真这时候已经娇娇怯怯的福下身去:“二哥……” 李寻欢一时也不及细问,只好一手虚托住她,只是摸遍全身,也没什么可拿来做见面礼的东西,只好道:“你二哥我穷的很,一时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好以后补上了。” 柳真抿嘴一笑:“我本是一介孤女,五年前蒙大哥相救,这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只要大哥万事顺遂,和二哥的感情好就心满意足了,二哥若是有什么礼物,直接送给大哥就好,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 李寻欢听的总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瞧了龙啸云一眼,却发现他在对上自己的目光时似是有些躲闪,但再看柳真,却又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因为她瞧着龙啸云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女人在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的眼神。 柳真注意到了李寻欢的目光,忽然走前几步,对着李寻欢压低了声音:“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哥能够幸福,可大哥究竟能不能幸福,还是要看二哥你了……” 李寻欢苦笑:自己这位新义妹,知道的似乎并不少……她这是在暗示自己赶快离开吗? 第11章 承认 只可惜,这兴云庄对他来说,想来未必能来,想走的时候,却也未必就能走。 只是对着那样一双充满了莫名期盼的眼睛,就算是李寻欢一时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她——苦衷这种东西,本就是说不出口才会存在的。李寻欢沉吟着,但是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发现,龙啸云,他的大哥好像正不动声色的在偷偷的看着这边。 李寻欢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是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内堂里突然有人道:“快掀帘子,夫人出来了。” 李寻欢忽然好像整个胸口都被一块巨石压在了。但他终于转过了头来。 林诗音就站在那里。苍白的脸,冷漠的眼睛,他忽然有些恍惚。在李寻欢记忆中的诗音一直都是悲伤的,痛苦的,就连前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都是她立在屋外窗边,带着泪痕的脸。李寻欢本以为,直到自己死,她也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在最后的最后,残酷的时光终于磨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爱恨,但是诗音留给他的,却始终是那道泪痕。 “大嫂,你好。”李寻欢知道,诗音在看着他,但是李寻欢同样知道,他的大哥也在看着他。那目光强烈的几乎有如实质,在脸上刮过,不肯放过肌肉一丝一毫的颤动。而原本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的林诗音却忽然转过了身来,就好像是突然被惊雷劈中了一般,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颤抖着,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李寻欢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哪怕这目光能让所有瞧见的人都为之心碎。纵然他的心中如今犹有不忍,仍怀愧疚,但是前世诗音的种种不幸,岂非正是因为李寻欢的情丝难断?只有让她知道,李寻欢不过是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根本配不上她的一片痴心,才能真正的斩断这场悲剧。大哥他值得诗音全心全意的爱,而负心薄幸的李寻欢,本就只配孤独终老。 但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原本以为会有的那种酸涩哀恸的感觉几乎不见,李寻欢心底的那种古怪的感觉却反而更浓了些——诗音的反应本是一如他的预料,但是李寻欢却反而有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同原本预定的轨迹,出现了某种可怕的偏差。此时此刻,诗音的颤抖,她的眼泪,她匆匆转身而去的步伐都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甚至就连她的这种震惊,都让李寻欢生出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李寻欢忽然难得的生出了些许不安——这一世,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了龙啸云,但是龙啸云这时却不知为何反而躲闪起来,偏过头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李寻欢并没有错过龙啸云在避开他的目光时,同一旁的柳真下意识交换的那个极有默契的眼神。 李寻欢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小李探花不但是纵横情场的浪子,也毫无疑问是这世上直觉最为敏锐的人之一,自然能够瞧得出,他的这位大哥同柳真之间,只怕并不是那种简单的义兄妹的关系……这世上本就连亲兄妹之间的关系都未必简单。 直到住进了整理好的冷香小筑,林仙儿也没有出现,但是李寻欢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像林仙儿那么美的女孩子,总是会比普通人更加的怕死一些的,更何况,即便她再美,再狡猾,李寻欢现在也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想她了。因为现在李寻欢的脑海中正克制不住的,一遍一遍的,不断回放着大哥和他那位新义妹之间那熟稔已极的默契眼神。他还想起了,柳真那酷似诗音的气质风姿,和刚刚,大哥同诗音之间,自始至终没有交汇过的眼神。 李寻欢觉得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虑。在回来之前,李寻欢无数次的想过,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仇视和嫉恨,也无数次的决心,不论遭到什么样的冷遇,都一定要化解这场悲剧。但是他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次回来,面对的竟会是大哥的移情别恋。 这两人,本该是这世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没有李寻欢。 李寻欢终于明白了诗音临走前那种绝望的眼神,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那种眼神时,会生出那种怪异的感觉了。因为诗音的这种绝望,和自己在十年前曾经看到过的那种绝望并不相同——一个女人不得不离开自己所爱的人,嫁给另一个男人时的那种绝望,和她发现誓言爱她一生的丈夫另结新欢,而所爱的男人却又已经对她没有了昔日的感情的那种绝望,当然是绝不会相同的。 可是她所爱的那个男人,那个让她痛苦了一生的男人却偏偏连为她说一句话都做不到。李寻欢只觉得就好像被一支冰锥扎进了心里,冷的冻结了血脉,却又痛的深入了骨髓。可他又能说什么?哪怕龙啸云真的移情别恋,李寻欢也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怪他。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若非李寻欢一直余情未了,诗音又怎会对他念念不忘?她本该早就忘了这个负心薄幸的浪子,安安稳稳的做她的龙夫人的。 而一个男人,若是无论如何努力,都一直都得不到妻子的心,那么不论他究竟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值得原谅的。 这一夜,李寻欢辗转反侧,自从重生以来,本已经渐渐好转的咳嗽仿佛忽然卷土重来,撕心裂肺,让他咳得几乎呕出血来。 铁传甲在门外忧心的不住道:“少爷,你没事吧少爷?要不要再叫梅二先生来给你看看?” 实在睡不着,李寻欢披衣起来,摆了摆手,拦下了忧心忡忡的铁传甲,自己独自走入了疏淡的梅林中。 熟悉的梅树林中,暗香浮动,每一缕香气,都仿佛带着往昔的回忆。在这里,曾经的李寻欢和诗音度过了无数美好时光,若是换了前世的李寻欢,此时此刻,只怕已经要伤恸的不能自已,而如今的李寻欢,却在为了大哥和诗音的这场前世中本没有出现过的感情危机彻夜难眠。 李寻欢忽然目光一凝。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梅林尽处一座偏僻的小楼下。夜已经深了,小楼上还却亮着烛火,就算是这样深的夜里,烛光中还立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女子身姿窈窕,弱柳扶风。在这么深的夜里,带着梅香的瑟瑟寒风中,在这样暧昧的烛光中,还能瞧见这样两个男女,李寻欢本应该为这对有情人会心一笑的,只可惜李寻欢现在实在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这男的,是他的大哥龙啸云,而这时候会和他站在这里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是他的妻子林诗音。 小李飞刀的眼睛,本是这世上最利的一双眼睛之一,而小李探花的才华横溢,亦是如今江湖上无人不知的事情,只可惜龙啸云站的姿势实在太好,所以李寻欢既瞧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也读不了他的唇语,甚至就连站在他对面的柳真,也在他的身形遮掩下,表情在烛光的掩映中变的晦暗不明。 龙啸云和柳真在楼上几乎说了大半夜的话,李寻欢也在楼下顶着风雪和已经冷的刺骨的梅香站了大半夜。可直到第二天再见到龙啸云的时候,李寻欢也仅仅只能确定,昨夜两人并无逾礼之举。但是想起柳真昨夜不知是说了什么,竟让大哥露出近乎狼狈回避的姿态,李寻欢实在不能安心。 所以在龙啸云再次来找他叙旧的时候,李寻欢忍不住提起了他的这位新义妹。 “你是说三妹?”可让李寻欢心里一沉的是,一提起这个柳真,大哥就变得有些目光闪烁,含糊其辞:“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李寻欢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今日本该送她些见面礼的……我看她似乎和大哥感情很好?” 龙啸云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避开了他的视线,眼前却不由自主的闪过昨夜柳真的质问:“……我只是可怜他,他为龙大哥你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回来也不过是想再多看你几眼,竟也要被如此怀疑?爱而不得的滋味,龙大哥你也是知道的,他爱你啊!可你的心,怎么就这样狠!” 自从遇到了柳真开始,龙啸云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被折磨着,而李寻欢对于龙啸云,就已经由嫉恨变成了愧疚。自从遇到了柳真,他才知道,李寻欢当年,究竟在自己身上投注了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这样深的感情,自己当年竟然全未察觉出!可这感情太过深厚也太过伟大,让人无从报偿却也不忍辜负,龙啸云简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不喜欢男人而愧疚的整夜难眠。 “寻欢,”龙啸云有心劝他放弃,但是在瞧见李寻欢鬓角上的霜色,和脸上凝聚着疲惫的纹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相比今日的憔悴黯淡,昨日初见时的喜悦从容几乎像是梦境,即便并不喜欢男人,龙啸云也实在无法再忍心这么伤害李寻欢了。他的心,果然没有那么狠。昨天李寻欢看着诗音的表情,已经彻底的击碎了龙啸云心中的那一点侥幸,也让他忍不住鬼使神差一般道:“大哥听说,听他们说你喜欢……男人?” 李寻欢:“……” 李寻欢有生以来头一次挣扎的这么艰难,甚至就连当初决定放弃诗音成全大哥的时候,他的挣扎都不见得比现在来的更艰难。李寻欢知道自己应该否认的,即便不能指天誓日,也一定要斩钉截铁才是。但是话每每涌到嘴边,李寻欢的眼前就忍不住浮现出诗音临去前那种绝望的眼神。李寻欢终于苦笑起来,如果不是自己的余情未了,大哥和诗音又何至于此。若是承认喜欢男人就能解开大哥的心结,自己又何必在乎一点名声。 李寻欢近乎默认的沉默让龙啸云的心也沉了下去,即便已经被柳真灌输了将近五年,但真正见到李寻欢承认的时候,龙啸云却还是有一种不能相信的感觉:“是……那个叫阿飞的吗?” 李寻欢立刻摇头——这种事自然是不能牵扯上阿飞。 龙啸云忍不住道:“是寻欢你新认识的人吗?” 想破脑袋,李寻欢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新认得”的人中,除了阿飞,还有谁能担得起被自己喜欢上这种重任的。而且李寻欢也实在不想在武林中听到,自己是爱上了碧血双蛇或是孙逵之流的谣言。所以他只能顿了顿:“……是以前认识的。” 这一刻,柳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简直像惊雷在龙啸云的脑中滚过,不断回声:李寻欢认识的人中,他爱的只有可能是你……难道龙大哥你觉得自己还比不过铁传甲么!他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龙啸云几乎是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开口:“对方知道吗?” 李寻欢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他知道。” 第12章 又一口黑锅 龙啸云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里乱成了一团,就连柳真迎上来都没有发觉,被她匆匆拉到了两人昨夜见面的小楼上。 这栋偏僻的小楼隐在梅林深处的角落里,不引人注意,却偏偏视野开阔,毫无阻碍,就算是像李寻欢那样的高手,也很难靠近而不被人察觉。所以这里自然成了两人时常见面的地方。对于龙啸云来说,这里是个可以同能够帮他出主意的柳真商议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的好地方,对柳真来说,这里当然也是个好地方。不论是谁要想办法撮合两个男人,都会需要这么一个好地方的。 现在龙啸云抱着头坐在椅子上,神情显得既震惊,又茫然,一副受到了极大刺激的样子,看上去简直有几分可怜了。 柳真在心里默默琢磨着,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么一个平时看来铁铮铮的汉子,露出了一副小受样。……难道是李寻欢终于表白了?柳真心头一喜,极力压住已经到了嘴边的笑意,刻意放柔了声音:“龙大哥,你怎么了?” 龙啸云还是两眼发直,但被她这么一问,下意识的便喃喃道:“……难道寻欢他竟然真的喜欢我?” “龙大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柳真忍的一张脸都几乎要变形了,声音却愈发柔的简直要滴出水来了:“他不是喜欢你,他是爱你啊!” 虽然剧情或许是因为这五年来,自己一直给龙啸云当军师敛财出主意的缘故,出了点意料之外的变故,但是大方向却还是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前进的,所以柳真倒也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柳真自然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她来了这里已经五年多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发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龙啸云之后的大喜过望,她一直在为了促成龙李这对王道cp的完美达成而做出不懈努力,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为龙李这一对的日后重逢编排对话。只可惜龙啸云比柳真所想的还要直的多,她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也不过是让龙啸云相信了李寻欢对自己的感情,而且他居然还在一直妄想着“要劝寻欢走回正路”! 每回一想起这件事,柳真就几乎想要呕出血来,反倒是原本被她当成了背景板的林诗音,瞬间就敏锐的察觉了她在对龙啸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可龙啸云这位原著里的反派,居然还在满肚子纠结的考虑要如何拒绝自己兄弟的感情! 男人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么!为什么她打听来的李寻欢明明就是那种惊才绝艳,倾倒众生的帅哥美男,这个龙啸云还在纠结!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晚上说过的话:“龙大哥,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李寻欢是真的爱上了你,一直爱着你,他这次回来,是忍不住对你的相思之苦啊!你总怀疑他对大嫂余情未了,可是你今天也看见了,大嫂出来了他都没怎么看,一直都在注意龙大哥你,他对大嫂还有没有私情,难道龙大哥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们明明都相隔了十年了,一在塞外,一在江南,可他却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小云是你的儿子,他对你的用情有多深,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我真是可怜他,战场得意,情场失意,小李飞刀纵然天下无双,但是在爱情上他却始终都是个弱者。” 柳真自觉说的可谓婉转动人,简直连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可是龙啸云却居然还是在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不肯顺从历史的滚滚洪流。还是李寻欢有办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没人能抵挡得住,小李飞刀的魅力,简直比小李飞刀的威力还要可怕啊。瞧着已经出现了明显动摇的龙啸云,柳真忍不住心底暗暗的击节赞叹。 但是那位被他盛赞的小李飞刀现在却只觉得头痛万分。 在如今的兴云庄中住了几日,李寻欢才发现,他的这位大哥,如今同柳真的关系早就变得极为密切,已经到了光明正大的两人私会的地步。甚至自从自己来了之后,这种私会已经变得愈发的频繁。 若是这个柳真是像林仙儿那样的女人,李寻欢自然绝不会手下留情,但偏偏李寻欢瞧得出,她对龙啸云只怕绝无男女私情。既然如此,那若是他出手做些什么,不论是出手杀人,还是刻意引诱,对柳真都未免太不公平。所以想来想去,李寻欢只好尽量跟在龙啸云的身后,寸步不离来妨碍两人的私会,哪怕大哥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心虚躲闪……纵然再一次被怨恨,李寻欢也仍旧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诗音失去她的丈夫。 李寻欢在喝酒。自从重生以来,他本已渐渐喝的少了,一个人若是心中没有了那么多的悲愁苦恨,自然也不会总是想要将自己溺死在酒里的。 但是他现在却又想喝酒了,因为他的那位大哥忽然跑来告诉他,武林第一美人想要见他。 李寻欢当然不想去。 自投罗网这种事总是很少有人会喜欢做的。可李寻欢偏偏不能拒绝,做大哥的千方百计的想要将兄弟“导入正道”,那这做兄弟的但凡还有一分良心,就绝不应该拒绝。而这种事,当然是绝不能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所以龙啸云理所当然的走了——如果你也有个兄弟马上就要同武林第一的美人幽期密会了,你却还要跟着他的话,那么你一定很快就连兄弟也要没有了。 李寻欢实在不太相信林仙儿竟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她对自己的魅力再有信心,自己的性命这个筹谋也还是太重了些,尤其这还是一个显然输面很大的赌局。但是李寻欢当然也还没有忘记,如今正是“梅花盗”大肆横行之时,林仙儿只怕也正打着再一次把梅花盗的名头栽到自己身上来的主意。所以他只是在梅花林中略一徘徊就准备回去了。 只可惜李寻欢走的还是太迟了些。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一个高大的人影和一道剑光已经一前一后,直直冲着他扑了过来。 那高大的人影虽然攻势凌厉,但是剑光却更加迅疾,竟是后发先至,直直刺向李寻欢的后心。这一掌一剑交叉而至,这场突袭,竟是刹那间就封住了李寻欢的所有退路! 但是李寻欢忽然动了,像是游鱼一样,他忽然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他忽然滑进了使剑那人的“怀里”。 被李寻欢抢进中门的那人尚未变色,被忽然变成迎面而来的剑锋映的眉眼皆碧的丘独已先变了脸色。 鱼肠剑神兵利器,锋锐无匹,别说丘独的青魔手如今已经送给了林仙儿,就算现在正在他的手上戴着,他也不敢去一撄其锋,试一试这柄天下名剑和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青魔手到底哪个更硬一些。 但是他很快就不必担心了,李寻欢已在他这下意识的回招自保之时,忽然反身一掌切在了他的后颈上。在丘独整个人都像一口漏了气的麻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时,那柄寒光熠熠的鱼肠剑,也不多不少,正好被他躲了过去。 扭头瞧见那少年一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抬手就要再刺,李寻欢反手扣住他右手脉门,忍不住笑了笑:“游少庄主剑法见长啊。” 他实是真心称赞,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游龙生的剑法就已称得上相当了得,在李寻欢所见过的年轻一代用剑高手中,也唯有阿飞和荆无命敢说能够稳胜他,而这一世的游龙生,刚刚那一剑的惨烈决绝,已经不逊于上一世对付大欢喜女菩萨时,比之前世,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刚刚他同丘独的那招夹击,若非李寻欢已经两世为人,也绝无法躲得像刚刚那么容易。 可是李寻欢没想到的是,游龙生被他制住时,有些呆呆的低头看了看他扣住自己脉门的手,而等他说出那句话,游龙生抬起头时,却是连眼睛都红了:“淫贼!果然是你!” 李寻欢怔住了。 游龙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淫贼!就算不是你的对手,我今天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李寻欢微微皱眉道:“游少庄主是不是有些误会……在下并未碰过林仙儿。” “谁说林姑娘了,”游龙生气得发抖:“你这淫贼、淫贼……你竟、竟、你是侮辱了我!” 李寻欢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13章 分析 李寻欢两世为人,可谓什么样千奇百怪的黑锅都背过,但他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背上像是侮辱了一个男人这样的黑锅。而且被侮辱了的这个男人,还是大名鼎鼎的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李寻欢简直被这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一口黑锅给砸晕了。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不论是谁在被人连人带剑的要往怀里撞的时候,都一定会清醒过来的。“侮辱”了藏剑山庄少庄主这种事带给他的打击,毕竟还没有当初误伤了小云来的大。 封死了游龙生全身大穴之后,李寻欢才对着这位终于消停下来的藏剑山庄少庄主道:“阁下口口声声此事是我所为,可无端端的我又为何要去侮辱堂堂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游龙生厉声道:“自然是因为你就是梅花盗!” 李寻欢苦笑:“的确,梅花盗既然连华山派掌门的女儿都敢糟蹋,会侮辱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自然也不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李寻欢并没打算跟他争辩自己并不是梅花盗——对一个怀春少年说他心上人的坏话,会做这种事的人简直是个呆子。李寻欢只是道:“即便我真的是梅花盗,可你又怎知此事就是梅花盗所为?难道你是亲眼瞧见我侮辱了你?” 游龙生红着眼睛,咬牙道:“你又怎会让我瞧见!只是你纵然当时迷昏了我,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还是露出了马脚!” 李寻欢皱了皱眉:“马脚?” 游龙生瞧着他这样子,气的浑身发抖,简直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他咬着牙:“你想知道是什么马脚?好!那我问你,我从未见过你,可你却为何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李寻欢:“……” 李寻欢能够一眼就认出游龙生,自然是因为前世时就已经认识过了。 像是明明从未见过,却偏偏能够一口就叫出了对方身份这样的纰漏,若是换在平时,李寻欢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是大哥告诉我的,自然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含混过去了,但是现在既然出了像是藏剑山庄少庄主被侮辱这样的事,若是他还敢这么说,这游龙生只怕就要去找龙啸云对质了。而李寻欢实在没有信心如今的龙啸云会给自己圆话,到时候一旦被拆穿,就是真没什么只怕也要变成有什么了。 而若要说是根据长相推测出来的,这理由却也不够充分。林仙儿的裙下之臣众多,今天会来袭击他的人都有谁,只怕就算是龙啸云自己也未必拿得准。这其中不乏名门子弟,世家公子,而像这样的人物,又大多都是少年英俊,从小习剑,所以实在很难作为辨别的标准。 可要说是无意中听到的,游龙生的名声又尚未到名动八表,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地步,如果说自己出关十年,现在回来了,想知道当今武林有哪些年轻一代的后起之秀,这话没什么事的时候说说,谁都不会在意,但现在既有游龙生被侮辱的背景在,若说只打听了游龙生就未免显得有些心怀不轨,可若说都打听了,别人却又难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准备按图索骥,挨个去侮辱一下了。 见李寻欢迟迟沉吟不语,游龙生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其实刚瞧见吓到林姑娘的这个人时,他本还有些不太相信这人就是传闻中的梅花盗。 李寻欢虽是一身的落拓潦倒,但游龙生毕竟也是正经的世家公子,名门子弟,自然不会瞧不出,眼前这落拓潦倒一脸沧桑的中年人必是自小就是在锦绣堆胭脂阵中养出来的,这一身压不住的优雅贵气,没有泼天的富贵,数百年的底蕴,绝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哪怕家世败落了,哪怕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但就凭他那样一双眼睛,也绝不愁没有女人倒贴。……或许愿意倒贴他的男人也不会太少。 但是真正交上手后,游龙生却还发现,这人的轻功极好,并不比那天那个黑影稍差,而且还知道自己如今的剑法要比前几天强……那黑影正是趁他练剑时袭击自己的,手指更是修长,他这辈子瞧见过的男人的手中,没有一个人的手能和眼前这人相比的,甚至很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瞧见比眼前这人更好看的一双手了。最重要的是,这人身上的梅花香气,竟和那天他身上残留的梅香一模一样! 那天虽然事后他为了藏剑山庄的名声忍辱不敢声张,但那人脱他衣裤的手法实在太过娴熟速度也太快了些,以致开始侮辱他时,他那时虽已昏昏沉沉,无力反抗,但却还未完全丧失知觉,还记得那人的手指似是较大多数男人都更为细长,手法更是高妙,几乎是在被侮辱的瞬间,他就被激的浑身颤抖着彻底昏厥了过去,醒来时就只剩下被脱的□□裸已经被清理干净的下身和身上残留着的那隐隐约约的梅香。 事后游龙生明察暗访,却始终找不到线索,若不是林姑娘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几乎就要把这人面兽心的小李飞刀给错过去了! 游龙生冷笑道:“我若是问你既然从未见过我,又怎知我的剑法最近刚好比前些日子长进了,你只怕多半要说这只是句客套话,那我就再问你,你觉得我的武功如何?” 李寻欢叹了口气:“虽称不得天下无双,但在年轻一代中,也少有人能及了。” “虽然我这次来只带了个粗通拳脚的车夫,两个根本不会武艺的小厮和一个武功平平的表妹,但要杀一个人或许很容易,但要制住一个人却未必有那么容易了,而且这人手段高明的很,若非如此,我,我原本并不会昏的那么快的,”游龙生咬着牙:“……这武林中能杀得了我的人或许不少,但武功好到能避开我的耳目,轻轻松松把我迷昏的人,你以为又能有几个?” 李寻欢不得不承认,这种人的确不多,而能够被林仙儿驱使的,就更加的少了,若是再加上好男色,简直一个也没有。 李寻欢所知的几个高手中,天机老人只怕已没有兴趣,而上官金虹纵然喜欢男人,也绝不会是这种行事方法,把对方抓回去,以势压人,强行威逼才是上官金虹的惯常做法。而郭嵩阳、吕凤先这两人尚不至敢做不敢当。倒是玉箫道人武功既高,行事作风也颇有几分符合,但玉箫道人乃是出了名的喜欢女人,李寻欢两世为人,从未听说他改了兴趣,即便林仙儿可以另找人代劳,但自己出力,让别人去享受这种事,像玉箫道人这种人又怎肯去做?更何况,与游龙生同住的还有他的一个表妹,此事若当真是玉箫道人所为,他这表妹又怎能逃脱毒手? 只是说起好男风,李寻欢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不在兵器谱上的高手。但是仔细想了一下,李寻欢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照你所说,荆无命倒是颇为符合,”荆无命的武功并不弱于兵器谱前十之人,亦能稳胜过游龙生,也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受林仙儿驱使,而且据李寻欢前世偶然一次听林仙儿提起过,荆无命对上官金虹有意,虽然李寻欢当时颇为震惊,但显然荆无命是好男风的,只是不论是从荆无命的性格,还是以荆无命用剑的风格来看,他在床上之时恐怕多半也是直来直去并无多少花巧的,若游龙生说他是痛昏过去的倒尚有可能,李寻欢皱眉思索着,“可你既然说对方手段高明,那只怕就不是他了。” 李寻欢忍不住苦笑起来。既要武功够高,又要“好男风”,手段还要足够高明,数来数去,现在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了。 游龙生听的简直目瞪口呆。 作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他自然不会没有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而既然听说过金钱帮的上官帮主,自然也不会没听说过简直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一样的荆无命。但是游龙生当然绝没有听说过荆无命好男风,相反,他曾经无数次听说过,上官金虹赐过很多女人给荆无命。 可是李寻欢的身上总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够让每一个听到他说话的人,都忍不住去相信他。只是很多时候,人们都不愿意去相信而已,或许,人们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已经相信了。 而游龙生现在已经忍不住在想,李寻欢知道的事,上官金虹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还要赐女人给荆无命?想要笼络下属,难道不是应该投其所好?但是游龙生最想知道的是,荆无命好男风的事,李寻欢是怎么知道的?最重要的是,荆无命的床上手段并不高明,这件事李寻欢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4章 达成“协议” 李寻欢自然瞧得出来游龙生的表情不对。 就算荆无命在武林中再是凶名赫赫,可他毕竟不是个圣人,游龙生本不该在听到他可能就是那个侮辱了自己的人时露出这样一副表情的——他震惊的简直好像是发现侮辱了自己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爹一样。 所以李寻欢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李寻欢已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在如今这个几乎人人都知道自己“好男风”,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泄露出荆无命的秘密,简直是有些转移视线,移祸江东的嫌疑了。但是瞧着游龙生脸上的表情,李寻欢当然不会再去同他解释,荆无命并不是只好男风——越描越黑这种事,就算是李寻欢也是知道的。 李寻欢现在只是有些奇怪。虽然李寻欢在刚刚从林仙儿处听说了荆无命对上官金虹的心思时,表现也并不比他要好,但也不致如游龙生此刻一般,简直就好像被惊雷劈散了魂魄一般。不过想到自己当日已可谓是已经历尽了大风大浪,所以李寻欢此刻自然也不会去苛求一个像游龙生这样年纪的少年就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李寻欢现在只在想着,究竟该如何为荆无命转圜一下,毕竟,就算是李寻欢也很难判断的出,上官金虹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李寻欢终于发现,重生一世,哪怕有着诸般好处,但至少有一样坏处——你很难及时分清,哪些事是你不应该知道的,至少,是你现在不应该知道的。人的想法千奇百怪,一句话出口,你很难猜到对方会从你的话中领会到什么。而且即便心思再是缜密,但若要让对方察觉不到纰漏,这说出口时自然难免就要慢上几分,偏偏李寻欢现在正逢被林仙儿诬陷为梅花盗的当口,莫说沉默不语,哪怕只是应答上慢了一分,只怕也要被当做是做贼心虚,无话可说了。 而游龙生此时简直已经震惊的有些精神恍惚了,甚至生出了一种恐惧。 武林中人人皆知,金钱帮行事向来霸道,“金钱落地,人头不保”的名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游龙生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出身世家,名门子弟,像这样的身份,哪怕他的武功只有现在的一半高,武林中的绝大部分人也一样不敢招惹他的。但是这些人显然是绝不会包括金钱帮在内的。甚至恰恰因为游龙生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所以对于金钱帮的可怕,他反而知道的更清楚。 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荆无命好男风的事,以藏剑山庄的消息人脉,竟也从未听说过。一个秘密之所以能够成为秘密,只可能是这秘密的主人想让它成为秘密。这些秘密,李寻欢能够说,但是游龙生却不见得能够听,荆无命的剑有多么快他没有亲眼瞧见过,但是荆无命的剑有多么狠毒,他却是亲耳听到过的。更何况,即便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的身后,却还有一个藏剑山庄。而金钱帮的手段,却比荆无命的剑更加的狠毒。 所以游龙生急切的打断了李寻欢,他甚至已不惜把原本准备好要保留到必要时,来给李寻欢决死一击的证据暴露了出来:“……我原本也并不会怀疑你的,只可惜是你自己把这秘密给暴露了。” 李寻欢一怔,原本已准备为荆无命转圜的话顿时被压了回去。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会让游龙生认定自己就是梅花盗……或者游龙生并不在乎谁才是真正的梅花盗,他只在乎究竟是谁侮辱了他。 游龙生一字一字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扑进我怀里?”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应该要宽容一些。藏剑山庄毕竟只是武林中的名门而不是书香名门,继承人偶尔用词失当,也总是难免的。他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应对,瞧着游龙生的表情,心中忽然一动:“难道是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游龙生冷笑道:“正是!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竟然喜欢熏香……而且用的偏偏还是和梅花盗同一个味道!” 李寻欢抬起袖子闻了闻,他的衣服上果然沾上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梅花香气。 游龙生冷眼瞧着他的动作,厉声道:“我曾经试验过,这梅香极难沾上,洗之即去,除非是刻意熏上,身上绝无可能带着这种味道!不知你又怎么说!” 李寻欢:“……” 这梅香,李寻欢当然知道是怎么来的。 他身上的这种梅香的确极淡极难沾染上,但如今正是这园子里梅花花期最盛的时候,他又一直住在冷香小筑,而他这昔日的住处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园中梅花一开就冷香袭人,而冷香小筑正是整个园中梅香最为馥郁之处。而且这几日他夜里洗沐了之后,还要跟去看看大哥有没有做对不起诗音的事。那小楼周围并无遮蔽之物,他既要遮掩自己,必然是选梅林中花开的最密也最盛的地方来做遮挡,自然是哪怕日日洗沐,身上也难免带上了梅香。 李寻欢自然是不想承认自己有熏香的毛病的,他一直都觉得这毛病实在太过脂粉气。而且若说自己爱熏香,那些听过他好男风传闻的武林人士只怕就更会有果然如此的感觉了。可若说自己并不曾熏香,这些只是无意中沾染上的……难道他要对游龙生说,自己身上之所以会沾染上这些香气,是因为自己这几日整夜整夜的不睡,一直都在暗中跟踪自己的大哥吗? 李寻欢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身上的几口黑锅,而不是再加一口。 但是这件事却实在不容易。哪怕他明明知道,梅花盗就是林仙儿,而游龙生此次遭了毒手,就算不是林仙儿亲自下手,也必然是林仙儿所为。 只可惜李寻欢也同样知道,游龙生是绝不会相信的……一个女人会假扮梅花盗去奸污女人,就已经称得上是个奇闻了,若说这女人还能侮辱男人,就算是李寻欢也不会相信的。可这件事偏偏必定就是林仙儿做的。 因为只有林仙儿才会事先就知道,自己会来这梅林之中,身上会沾染到这些梅花香气,自然也就只有她才会事先去准备,让游龙生发现这种香气。而游龙生遭遇了这种事,必定不会对任何人讲,也只有林仙儿才会知道,游龙生一旦闻到自己身上的这种香气,必然会奋不顾身的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而且能够驱使得动这些裙下之臣的自然只有林仙儿自己,甚至就连今日有机会能在这梅林之中“英雄救美”的人是谁,本也只有林仙儿自己才会知道。 而且,像这种陷害别人的法子,本就是只有女人才能想的出来的。虽然龙啸云同样事先就知道他会来梅林,但此事若是他设计的,现在这件事就该变成李寻欢杀了某个男人,而不是李寻欢侮辱了某个男人……这种法子本就只有女人才用的出。像是侮辱男人这种招数,不但龙啸云用不出来,简直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就用不出来。而且龙啸云若是出手,也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两个被林仙儿迷的昏了头的毛头小子身上的,找尽量多的高手来围攻自己,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没法子对游龙生说,且不说说了游龙生会不会相信,单只是要解释自己如何会知道林仙儿才是梅花盗,就已经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了。 而这时梅林入口处已经开始出现了人声,而且这人声还在飞速接近中,其中更夹杂了龙啸云的声音。 李寻欢皱了皱眉。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是怎么样一种情况了。他这一生中欢乐已经太少,若还要总记得别人是如何对不起自己的,那人生也未免太过痛苦了。 回头看了看还被他点着穴的游龙生,李寻欢叹了口气,一掌拍开了他的穴道,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一道逼人的剑光就蓦然亮起,瞬间点在了丘独的喉咙上! 直到瞧着丘独的身子猛然一阵抽搐不动了之后,游龙生才慢慢抬起眼,对着李寻欢咬牙道:“他刚刚已经醒了!我不能冒险!” 李寻欢默然。 他实在无法责怪游龙生。要维护一个家族,一个门派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么沉重,是外人永远也想象不出的。虽然游龙生今天用丘独的命来维护藏剑山庄的名声,但他也一样曾经用过自己的命。所以李寻欢也只能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丘独是我杀的。” 游龙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李寻欢却没有瞧他,而是转而看向了梅林外众人来的方向。不论游龙生做了什么,一个能够为了维护家族不惜牺牲自己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更何况,前世时李寻欢已瞧见过这少年惨烈的结局,今生又岂忍让他在遭遇了那样的惨事之后,还要面对伊哭的报复? 游龙生有些迟疑的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寻欢并未回头:“我想和你再详细的谈谈关于那天的事。” 游龙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几乎瞬间就无法克制的想起了,那天那仿佛噩梦一般的经历,但脸上很快变成了惨笑。那天自己半昏过去还没怎么感受得到,人都说小李飞刀风流倜傥手段高明,在床上想必能让人快活极了,自己这次大概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李寻欢为自己担下罪名,当然应该得到回报的。 第15章 铁传甲离开之谜 梅花林外的人很快就到了。 龙啸云大呼着“兄弟!寻欢!”第一个冲了过来。 来的这些人都不是瞎子,自然是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丘独,顿时哗然。人群中立时就冲过来一人,蹲下身就开始翻看起丘独的伤口。瞧见那人的动作,一旁的游龙生脸色顿时又白了些。不过游龙生现下虽然脸色惨白,但他本就面色苍白,此时倒也没人察觉他面色有异,更何况此刻地上还躺着一个脸色更加难看的丘独。 而龙啸云自然就更没有心情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了。他惊疑不定的看了看两人和躺在地上的丘独,这才冲过来抓着李寻欢的肩膀,一脸关切的道:“寻欢!你没事吧?” 李寻欢瞧着他这时面上的关切自然无比,仿佛发自肺腑,甚至双手紧紧的抓在自己肩膀上,就连初见时的那点异样此时都已瞧不出来,心中不禁更是苦笑:“大哥,我没事。” “那就好。”龙啸云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寻欢!你不知道,这两位都是……” 李寻欢笑了笑:“我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个叫丘独,是青魔手伊哭的爱徒,这边这位,是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 龙啸云怔了怔,满肚子的话顿时给堵在了喉咙里:“那寻欢你……” 原本正在翻看丘独尸身的那人忽的站起身来,厉声道:“这人是谁杀死的?” 游龙生心中刚一紧,就听李寻欢淡淡道:“自然是我杀的。” 那人生的颧骨高耸,看上去满面威严,就是平时也带着三分杀气,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爷这个名字,江湖中人人都有几分畏惧。而现在这位江湖中人人畏惧的赵大爷正紧紧盯着李寻欢,厉声道:“可他的伤口并不像是被飞刀所伤!” 游龙生心中一跳,却见李寻欢笑了笑,道:“能知道被我的飞刀所杀的人伤口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去了地府了,倒不知赵大爷是如何回来的。” 这位赵大爷脸都气黄了:“好好好!既然人是你杀的,那你又为何要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我本以为他是梅花盗的。” 赵正义怒道:“人人都知道梅花盗是用兵器或暗器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丘独擅用的乃是掌上功夫?” 李寻欢道:“我自然是看出来了。” 赵正义大怒道:“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还要下毒手?” 李寻欢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看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些,我的这柄刀只要一出手,就连我也控制不了对方是死是活了。” 赵正义跺了跺脚:“你……” 眼瞅着这位赵大爷仿佛还要再接着盘问下去,在一旁早已听的心惊肉跳不止的游龙生这时终是忍不住截口道:“若也有人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对我猛下杀手,我也不会留情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 现在的游龙生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些,若是他不开口,冲着藏剑山庄的面子,这位赵大爷哪怕情知有异,也会装作不知道的,但他现在既然沉不住气自己跳了出来,赵大爷若是还当作没瞧见他,那赵大爷在江湖上铁面无私的名声,只怕就要变成铁面有私了。 果然,赵正义已经转过头来对着游龙生道:“据说刚刚游少庄主也是和丘独一道出手的,如今丘独被他杀了,游少庄主恐怕也不过是侥幸得免,却为何反而要为李寻欢说话?” 游龙生猝不及防,脸色白了一下,又瞬间涨得通红:“……小李探花天下名侠,在下、在下早就仰慕已久,别说是为他说几句话,就是被他杀了,在下也不会有怨言的。” 赵正义听的简直是目瞪口呆。 而李寻欢更是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了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两世为人,他虽然早已被人瞧的习惯了,但被人用这这种目光瞧着却还是头一次,一时只觉得头皮都有些麻了,只好咳了一声:“此事在下确实有几分冤枉,游少庄主家风严谨,路见不平,自然是要说几句公道话的。”李寻欢叹了口气:“青魔手伊哭确实不太好对付,此时此刻,怕也只有游少庄主肯替我说句公道话了。” 李寻欢的话还没说完,龙啸云忽然握住他的手:“这丘独三更半夜的对寻欢你出手,显然也没有存什么好心,我若是瞧见了,也会替兄弟你杀死他的!” 赵正义瞧着他们两人这一派兄弟情深,连话都没有听完,气得扭头就走。 游龙生亲眼瞧着这位赵大爷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冷眼瞧着李寻欢两人:“人都已经走了,两位还这般兄弟情深的要做给谁看?” 李寻欢微笑道:“若是游少庄主的记性好些,不要说过的话转头就忘,我自然也就不必在这里表现了。” 游龙生的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是不会忘记的。” 看着游龙生气冲冲的走远了的背影,李寻欢这才收起笑容,微微皱起了眉。 李寻欢其实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感觉的。 这一次重生回来,自从遇见了那个在前世时并没有见过的叫做宋巧巧的女孩子起,一切就好像开始脱离了原本的命运。能够经历一些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事情当然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而且李寻欢其实也并不多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只是李寻欢总觉得,在这些变化的背后,似乎有着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着,大哥,小云,还有诗音,甚至就算是林仙儿,似乎也不过是被这只黑手利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棋子。可偏偏这些事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危险……难道这只黑手做了这么多的事,目的就只是为了败坏他的名声? 李寻欢虽然一向都对自己很有信心,却也觉得,若这只黑手做了这么多事,目的就只是为了败坏一下他的名声,也未免太过浪费。 不过刚刚那位赵大爷倒是让李寻欢想起了一件事。 回到冷香小筑时,铁传甲正在屋里。明明是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却偏偏在做着本应该由那些小丫头们做的事,认认真真的在整理着他的那些狐裘貂裘,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做着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李寻欢无声的叹息了一声。铁传甲好像感觉到了一般随之转过头来:“少爷,你回来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你先走吧。” 铁传甲顿时怔住了:“少爷?” 虽然铁传甲在被揭破身份被迫离开后并无危险,甚至还再度遇见了阿飞,但是李寻欢又怎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再去过那种不见天日的逃亡的日子?更何况,即便能因此再遇上阿飞,但是他又怎能明知而将阿飞拖入即将到来的危局? 铁传甲的离开自然避不开有心人的眼睛。 龙啸云几乎是在发现他离开的第一时间就找了过来,脸上是又惊又疑:“寻欢,你这是?” 李寻欢咳了一声:“我只是让他暂时离开,大哥,你知道的,”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有人跟着的话,有些事做起来总是不那么方便的。” 龙啸云也笑了:“那是,兄弟,林姑娘刚刚还让我告诉你,虽然今天晚上你们是见不成了,但是她明天晚上还是会继续等着你的!” 李寻欢也笑道:“那就请大哥告诉她,我明天晚上一定会去的。” 看着龙啸云大笑而去,李寻欢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刚刚龙啸云的脸上那一瞬间的不自然,他自然没有错过。直到吹熄了灯,脱了外衣,闭上眼睛躺在了床上的时候,李寻欢的眼前好像还在浮现这龙啸云刚刚那一瞬间的表情……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在表示“喜欢男人”之后,还表现的仍然对女人感兴趣的。 门栓忽然轻轻的动了一下。 李寻欢的呼吸也紧跟着变了。变得就好像一个真正熟睡了的高手一样,变得极轻浅,又悠长。而原本紧锁着的眉头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整个人都显得既安详又宁静。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黑影蹑手蹑脚的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挪动着靠近了过来,向着李寻欢悄悄的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自然毫无意外的被抓住了。 重新点起蜡烛后,仅着亵衣的龙小云笑的简直比林仙儿还要甜蜜:“李叔叔,我想跟你一起睡。” 李寻欢叹了口气,:“小云……” 但是不等李寻欢说完,龙小云已整个人蹿进了他的被窝里,亲亲热热的抱着他:“李叔叔,你今天真厉害,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他一边笑的天真无邪,一边已在偷偷的在李寻欢的身上四处摸索着——李寻欢究竟把飞刀藏在哪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的。 今天死的那个丘独,龙小云也是认识的。能够入林仙儿的眼,自然也有他可称道之处——丘独不但是青魔手伊哭的爱徒,自身的武功亦是相当了得。可是那样的一个人,今天却好像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就死在了小李飞刀之下。樱桃有句话说的的确不错——不管是想对李寻欢做什么,还没有弄清他究竟把小李飞刀藏在哪里就急着下手的人,一定是个呆子。 李寻欢自然瞧得出龙小云绝不是来听他讲故事的。但是小云毕竟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侄儿,是他的大哥和诗音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前世时亏欠了一生的孩子,他总不能真的把这孩子摔出去……哪怕这孩子现在正在试图把他身上的亵衣扒下来。 不过李寻欢也已经差不多猜到他的来意了——一边试图扒开他的亵衣,一边还在偷偷的把手往他的枕头下伸,只要李寻欢没有忽然变成头猪,就都该猜到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龙小云瞧了瞧被李寻欢按住的那只手,一脸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李叔叔,你是觉得不公平吗?那我也脱好吗?”他忽然伸手去扯自己身上的亵衣,瞬间就露出了大半个白嫩嫩的肩膀。 李寻欢一惊,急忙伸手去拉住他的衣领,这时,门忽然开了。 游龙生站在门口已经瞧的目瞪口呆。 第16章 被陷害 游龙生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虽然今天李寻欢几次三番的暗示他,让他自认已经看穿了李寻欢的真面目,但游龙生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见李寻欢和一个孩子两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而且那个孩子他还认识,正是龙四爷的独生爱子,李寻欢的侄儿! “你们……你们……”游龙生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出身名门,平日里教养甚好,就连骂人只怕都骂不出太多花样来,哪里瞧见过这种事情,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可惜游龙生虽说不出话来,有人却还是说得出来的,没等游龙生质问出来,龙小云就抢先道:“这三更半夜的,不知道游少庄主跑到我李叔叔这里做什么?” “我……”游龙生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倒是有心想说自己是来找李寻欢谈正事的,只可惜如今这兴云庄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游龙生爱慕林仙儿,而林仙儿却似乎只对李寻欢情有独钟……若游龙生说自己是来找李寻欢拼命的说不定倒还有人会信,若说是来找李寻欢谈正事的,只怕会相信的就一个也无了。 可偏偏游龙生现在的打扮却绝不像是来见情敌的——至少不像是来找这情敌拼命的。穿着像游龙生现在穿着的这样一件宽松飘逸有余却显然绝不利于打斗的外袍,不但连一柄剑都没带,甚至手里反而还抱了一套崭新的外衣和亵衣……作这么样的一副打扮来拼命,不要说是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了,就算来找李寻欢拼命的是金钱帮的上官帮主,只怕也是把命拼掉的可能性要来的更大些。 游龙生支吾了几声,干脆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龙小云一脸无辜:“当然是李叔叔叫我来的啊。” 李寻欢:“……” 而游龙生已经在用一种不能置信的目光在瞧着李寻欢了。 龙小云眨巴眨巴眼睛:“是李叔叔说要给我讲他以前的故事,我才过来的。” 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太过天真无邪,游龙生终于忍不住对着李寻欢厉声道:“真的是你让他过来的?你可知他还是个孩子!” 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已说不出话来。他当然可以拆穿小云的话,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光明磊落,清白无瑕,从未做过这些事。只是纵然明知道小云是在故意陷害,可难道他能够对着游龙生说,这些都是小云自己的主意,是他自己要在这个时候跑来,也是他自己要爬上自己的床,甚至就连衣服也是他自己脱的? 李寻欢的名声可以不要,可小云的名声却不能不要,小云毕竟是他的侄儿,是他的大哥和诗音唯一的儿子,他的前世已经亏欠了他一生,这一世李寻欢又怎能再一次毁了他? 李寻欢的沉默让游龙生简直气的脸都白了。 在发现李寻欢就是侮辱了自己的那个人时,游龙生本是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哪怕李寻欢并没有自己一直以来臆想中的那么丑陋可怖令人作呕,反而生的英俊潇洒,甚至可以说令人一见就不由心生好感。只可惜梅林的一战却给了他兜头一桶冷水。百晓生的兵器谱有没有排错游龙生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一定不是李寻欢的对手,甚至都不需要李寻欢动用小李飞刀。 既然杀不了他,游龙生自然就只能对着李寻欢的百般暗示催逼虚与委蛇。而李寻欢突然让一直贴身服侍他的家奴离开的消息和他半夜仍然亮着烛火,仿佛在等什么人的屋子,更是简直就好像一把剑刺进了游龙生的心里。只可惜他虽然挣扎了半天,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去。藏剑山庄的声誉,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冒险。 可是哪怕游龙生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从龙小云的嘴里得知真相的时候,还是被震惊的不能自已。 李寻欢竟然不止侮辱了自己,而且还诱骗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看着龙小云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游龙生简直不敢相信李寻欢对着这样一个孩子,竟也能下得了手!而且这孩子还是他的结拜大哥和他的表妹的独生爱子,他的侄儿!他竟能在逼迫他来受辱的时候,还同时把这孩子也诱骗过来! 或许李寻欢把这孩子叫来,只是想让他在一旁瞧着自己是如何被他侮辱的,并不是真的想要一起侮辱自己和这孩子。可一个会处心积虑的支走身边的家奴,几次三番的暗示逼迫自己不得不受他侮辱的人,把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诱骗到自己的床上脱掉衣服,真的会对这孩子什么都不做吗? 龙小云瞧瞧这两人,尤其是那个游龙生,都听自己这么说了,竟然还既不说话,也不出手,忍不住偷偷无趣的撇撇嘴,拉上了被自己扯下来的衣服。要不是听樱桃说了爹可能会对李寻欢动手,他也不会三更半夜跑过来,想要摸清李寻欢的飞刀究竟藏在哪里。 龙小云当然知道樱桃绝不是出于担心爹的计划失败才让自己来找李寻欢的。她一个劲怂恿自己过来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李寻欢在被爹擒住后会失去反抗能力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自然是对他做些什么的绝好机会。若是因为不知道他身上究竟还有没有飞刀,被他三两句话就给吓跑,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被白白错过了。 直到龙小云伸手拉上李寻欢被他扯开的衣领,游龙生才反应过来。来之前他虽已决心无论李寻欢要做什么,自己都绝不反抗,可到了这一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他实在没法子和一个孩子在同一张床上忍受李寻欢的侮辱。 龙小云冲着李寻欢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也跟着跳下了床:“李叔叔,你好好休息吧,小云就不打扰你了。” 龙小云终于走了,可李寻欢却没有觉得轻松多少——李寻欢简直不明白小云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他真的只是来在游龙生的面前败坏自己的名声的?他虽然猜出小云是想来找他的飞刀的,可李寻欢也知道,像这种事,大哥是绝不会告诉小云的。可小云既然不知大哥马上就要对他下手,又怎会突然这么做? 门外忽然又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李寻欢循声望去,龙小云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处探进来,笑的一脸天真:“李叔叔,我忽然想起来,游少庄主来找你,干嘛还要带着衣服来?” 李寻欢:“……” 龙小云跑掉了,李寻欢却终于反应过来游龙生进门时自己的那种莫名的怪异感了。的确,他是对游龙生说过,想和他谈一谈关于那件事的疑点,而游龙生会选在这个时间来找他,也并非不可理解——像他这样骄傲的一个少年,遇上那样的惨事,自然不会想要让人知道,可……他为什么要带着整套衣服过来? 即便游龙生是打算用同自己一见如故抵足而眠来掩饰,甚至哪怕他坚信自己就是梅花盗,担心自己会借机再度“侮辱”他,可这也最多不过只需要带上一套亵衣就已足够。李寻欢当然看得出来,游龙生身上的外衣亦是刚刚新换上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再带上一套外衣? ……李寻欢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深入思考比较好。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李寻欢已经一如上一世,不出意外的再一次被林仙儿陷害成了梅花盗。 只是这一次,李寻欢已经不是猝不及防,而是深思熟虑之后而为了,他甚至还带了一瓶酒。 李寻欢当然不喜欢被人陷害。他既不喜欢被人陷害,也不喜欢受伤,当然更不喜欢被赵正义这种人咬上一口。但比起这些,他更不喜欢看到阿飞,被像林仙儿这种女人毁了。 可想要除掉一个像林仙儿这样的美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她的美丽,已经成为了一件可怕的武器,一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抵挡不了的武器。要杀了这样一个美人,这世上真正能够胜任这件事的人,据李寻欢所知,只怕只有他和上官金虹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中,上官金虹即便能够狠下心来杀了林仙儿,但是李寻欢相信,他对于林仙儿的财富的兴趣一定远远大于她的命。而李寻欢,就算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可他现在简直连林仙儿的面都见不到。 李寻欢苦笑。林仙儿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冒险,所以除非她已经能够完全确定,李寻欢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境,对她再也产生不了威胁,否则她只怕是绝不会再出现在李寻欢的面前的。 所以李寻欢只能自己来制造这种绝境。因为李寻欢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一种毛病,一种在对手陷入绝境将死的时候就会想要说许多废话的毛病。除了阿飞,李寻欢见过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没有这种毛病的。林仙儿自然也有。 所以李寻欢现在已在等着龙啸云过来。 而龙啸云也的确已经在朝他走过来。 李寻欢仍在笑着。他如今虽已不再有上一世时的震惊与痛苦,也已经能够体谅龙啸云的痛苦,可一个人在被他结拜的大哥背叛的时候,心里又怎么会好受?但李寻欢已经足够安慰,因为他已经能从大哥的眼睛里,看出他此刻心中究竟有多么的犹豫和挣扎。而这些都是他上一世时没有发现的。 龙啸云的动作有些僵硬,他此刻脸上的笑容却比他的动作更加僵硬,但是就在他的手要搭上李寻欢的肩头时,旁边忽然有个人扑了出来。 “大哥,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的对待二哥?”柳真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只盯着龙啸云,娇怯怯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更加的弱不胜衣:“他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一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龙啸云厉声喝道:“三妹!” 柳真含着泪:“关外有多么苦,风刀霜剑,二哥他明明从小就长在富贵乡锦绣堆中,却一去十年,这是为了什么,大哥你真的不明白吗?” 李寻欢脸上已不禁露出了一丝黯然。 “三妹,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龙啸云仍然声色俱厉,伸出的手却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柳真凄然道:“大哥你难道不明白?二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只是想要回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罢了。你们曾经感情多么好,为何竟会走到这一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寻欢只觉得心底最深的痛苦仿佛都随着这句诗翻涌上来,犹如业火在烧。他听到柳真还在说,语声凄然,仿佛能摧断肝肠:“大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二哥他……”李寻欢几乎已不忍再听下去,闭上眼,深深的仰了一口酒……“……二哥他爱你啊!” 这口酒全呛出来了。 第17章 不想想名字了 李寻欢随身带着的酒一直都是好酒。不论他的外表看上去究竟是多么的落拓、潦倒,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酒瓶里装的永远都是难得的佳酿。好酒有时候比金银更难得,为了配今天这场闹剧,他更是提前预备好了陈年的竹叶青,这本是他最喜欢的酒,可现在却大半都被拿来浇地了。但是李寻欢现在却已经顾不上去可惜这酒了。 任何人在咳嗽的时候都发挥不出多少实力的。就算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在咳嗽的时候,十成本事只怕也用不出三成。李寻欢这一生中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生死立判的危机,像眼下这般被人用尽各种手段削弱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只是,若有人当真以为能趁着这几乎千载难逢的良机向他出手,多半是要后悔的。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想到要这趁着这个时候向李寻欢出手的——很少有人会在没了下巴的时候还会去想着要攻击别人。 而现在在场所有的人都已是一副下巴掉到了地上的表情。 李寻欢的突然呛出酒来并没有打断柳真的话,事实上,听到了他的咳嗽声,她反而说的更快也更坚决了:“大哥,你看看二哥,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就连百晓生也承认他是天下间能排进前三的高手,可像他这样的高手,如今却病的这么重……”她的语声越发的凄凄切切,简直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要掉下泪来:“相思入骨,他的病都是为了你啊……” 李寻欢顿时咳的更厉害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病都忌讳大喜大悲,大惊大怒,若是情绪波动过大,就算原本身体健壮如牛,也极有可能猝死当场。李寻欢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咳嗽,内功已可算练得相当不错,至少此刻站在这里的若不是李寻欢,而是换了个人,听了这么一番话,说不定此刻已经给气昏过去了。但是李寻欢现在却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为何没有认真找大夫给自己看一看这病了——若是当初少喝些酒,多喝些药,现在也绝不至于只能听着别人在说自己多么深情,自己却偏偏咳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龙啸云已经只能喘气了。 这世上能够恩将仇报的人或许并不太少,但是能真正狠辣无情的对待一个深爱自己甚至不惜为自己牺牲一切的人的,却一定不会太多。 柳真眼中含着的那两汪泪盈盈颤着,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大哥,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相信他对你的心意吗?你想想看,若非痴心一片,这世上又有谁会肯把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和万贯家财让给别人,自己孤身远走?” 李寻欢觉得这话说的未免说的太过绝对,更将兄弟情谊也看得太轻了些。只可惜,现在这里就连好人也不见得有几个,自然更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圣人”,大家推己及人,像是为了友情将未婚妻和全部家财都让给朋友这种事,在场的这些人,自然更不会同李寻欢有什么共鸣,但若说是为了心中至爱,牺牲所有成全对方,就算是龙啸云和在场的这几人,也不见得一定能一口咬死绝不会去做,听起来反倒可信的多。 于是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而龙啸云的脸上,已经无法克制的露出了一种混合了痛苦、不忍和愧疚的表情。这表情太过复杂,在夜色下,竟让他的脸看上去也似有些微微的扭曲了。 李寻欢的表情也快要扭曲了。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很想开口解释清楚,但是这些天来,原本因为他变得平和的心境已经渐渐开始好转的咳嗽,现在忽然猛烈发作起来,让他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我……” 柳真注意到了李寻欢这简直是从那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的间隙中挤出来的声音,看了一眼李寻欢那还在徒劳无力的挣扎着朝这边伸过来,似乎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手臂,她的眼圈立刻红了,转过头来对着龙啸云嘶声道:“大哥,你看到了吗?二哥他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你着想,怕你知道了他的感情而为难……” 李寻欢:“……” 强忍着灌下一口酒,终于勉强压下了剧烈的咳嗽,李寻欢挣扎着自喉间挤出一丝声音:“大哥,我……” 龙啸云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寻欢,你不必说了,大哥都明白,都明白了……”他似乎竟连声音都开始哽咽起来。 李寻欢立刻又开始控制不住的猛烈咳嗽起来。 大厅外突然有人道:“你是谁?” 大厅内的众人还不待转头去看,紧接着就从门外飞进来了一个人,“砰”地一声,正巧落在了龙啸云的脚下。 这人自然是兴云庄里的下人,龙啸云已不禁变了脸色:“外面的不知是哪位朋友?” 从大厅外走进来的,当然是阿飞。他的背上也仍然背着那具梅花盗的尸体。但是林仙儿却果然没有出现。 李寻欢只能苦笑。从不冒险果然是个好习惯,只要一直保持,也的确是会长命的。 柳真一瞧见他,就忍不住叫道:“你是阿飞?” 阿飞却没有理她,他一瞧见李寻欢,立刻就激动的想要冲过来。李寻欢叹道:“你不该来的。” 田七目光一阵闪动,笑道:“你自然不希望他来,你这姘头来了,同伙被一网打尽,就再也没人能救你这梅花盗了。” 李寻欢本不想搭理他的。这世上有些人,你哪怕只是同他说上一句话,都会觉得委屈了自己。只可惜李寻欢并没有听着朋友被侮辱的习惯。 李寻欢淡淡道:“此次梅花盗虽是重出江湖,可也不曾听说他干犯于你,没想到你竟如此正气凛然,这般关心梅花盗的生死。” 田七笑道:“我家中虽无女眷受害,不过梅花盗为恶武林,我自然是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李寻欢笑道:“真是失敬,我还以为你这般盼着梅花盗伏诛是因为你就是那传闻中被梅花盗糟蹋的几个男人之一呢。” 田七的脸都青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实在是多虑了,以你的长相,整个武林中只怕都没有比你更安全的男人了。” 田七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不过经李寻欢这么一说,生怕被当做是梅花盗的受害者,自然是再也没有人敢来拿李寻欢表现一番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正气凛然,义愤填膺了。甚至就连那些家里真正损失了财物的,都不敢表现的多么愤怒,生怕教人以为,自家在被劫了财之余,还被顺道劫了色。 只是这一次,阿飞虽然仍如上一世一般,无功而返,但李寻欢却终究找到机会,做了一件事,一件上一世时,他没有做过的事——他塞给了阿飞一张小纸条。 上一世阿飞第二次来救他时,李寻欢虽未亲眼瞧见,事后却也听说了此事的凶险。他既是自愿入彀,自不会希望阿飞重蹈覆辙。只可惜李寻欢虽然并不喜欢这种避人的手段,但在场的人中,有耳朵的却并非只有阿飞一个,为了避免再生变故,他也只好以这种形式劝告阿飞。而这纸条上也不过只写了四个字——不必相救。 李寻欢自然知道这种劝告对于阿飞,只怕不会有用。自己不愿意承受失去朋友的痛苦,难道阿飞就会愿意吗?但李寻欢的本意也不过就是尽些心力罢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寻欢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直到上一世的最后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李寻欢现在就被关在一间柴房里。关他的人似也知道这小小的一间柴房不可能关的住小李飞刀,临走时还特意封住了他全身的穴道。不过似乎是托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的福,没有人愿意留下来看守他——不论是看守一个不能动却好男风,而且还生的颇为英俊的梅花盗,还是看守一个能动的小李飞刀,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李寻欢现在正孤零零的被扔在柴房里,一动都不能动,似乎随便来个孩子,都能一根指头戳死他。 不论怎么看,这种情况对林仙儿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可惜这间柴房附近现在并不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 李寻欢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推门进来的是游龙生。关上了门,在细细的确认过了这个屋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游龙生才冷冷道:“他们准备带你去少林。”他瞪着李寻欢,“你曾经侮辱过我,这一去你必死无疑……” 李寻欢:“……”只可惜他现在正被“点着哑穴”,没法开口阻止他。 游龙生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瞧着李寻欢:“但你承认杀了丘独,我欠你的人情。” 李寻欢心下叹气。不论游龙生今天是来杀他的还是来救他的,都选错了时机。 他的大哥,自始至终都隐藏在窗外,没有离开过,而且,阿飞已经来了,李寻欢已经听到了有个熟悉的脚步声潜到了屋顶,正悄悄搬开了一块瓦片。甚至就算是李寻欢自己,若是当真迫不得已,他也只好忘记自己已经被点了全身的穴道,勉为其难的出手一回了。 游龙生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气,向着他走过来。然后停在了李寻欢的跟前,脸上一瞬间闪过挣扎,却还是缓缓的抬起了手。李寻欢静静的看着他,隐在袖中的手已经捏紧了手中的飞刀,随时都可以……游龙生忽然脱光了全身的衣服。 第18章 还是木有题目 李寻欢虽然从未听说过眼睛要亮瞎了这句话,但是他现在显然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平心而论,游龙生的身体不可谓不美,身高腿长,猿臂蜂腰,有着常常练武的身体都会有的劲韧,却并没有练武之人通常会有的肌肉纠结凸出或是罗圈腿之类的缺陷。而且这具身体虽然稍显青涩单薄,并没有那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魁梧强健的感觉,但却饱含着蓬勃的生命力。他的皮肤虽然略显苍白了些,但底下的肌肉却结实紧绷,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弛,正是年轻的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一种。若是把此刻的李寻欢换成是一个女人,多半要兴奋的不能自已,但李寻欢现在却只觉的消受不起。 李寻欢简直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遇见这种事。 李寻欢同这江湖上的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同,他自幼就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身边从未缺少过姣童美婢,甚至在他这一生中,更是不知和多少位绝色美人有过幽期密会。美人们*的美妙*,李寻欢这一生中也不知瞧见过多少个,就连林仙儿那能引诱男人们下地狱的美妙*,尚且打动不了他。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在睡梦中梦到女人*的*? 哪怕是在昔日深爱林诗音之时,午夜梦回,在李寻欢梦中出现的也只会是林诗音含情凝睇的面容,更不必说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男人了。 而一个喜好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是绝不会梦到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男人的——一个会梦到脱光了衣服的男人的男人,他喜欢的一定不是女人。 李寻欢喜欢的当然是女人,一直都是女人。所以他已经在后悔了。 小李飞刀号称例不虚发,李寻欢的反应速度当然也绝对是这世上首屈一指的,李寻欢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阻止游龙生的,但他却偏偏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 这当然并不能怪李寻欢。 李寻欢两世为人,虽然曾经遇上过无数次美人宽衣解带相就的香艳场面,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一招也能被男人拿来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当他意识到游龙生的真正意图时,几乎瞬间就给惊的目瞪口呆。曾经宽衣解带的各色美人们没能伤得了他,但李寻欢不得不承认,如果游龙生这个时候当真心怀不轨,那么自己多半就要挨上一刀了。 而震惊之后,他自然难免要犹豫一下——李寻欢当然不会忽然忘记,龙啸云,自己的大哥此刻还正在这间小小的柴房外面。初出茅庐的世家公子游龙生可以没有发现他,但是久历江湖的小李飞刀又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的大哥?而作为一个刚刚才被人点了全身穴道的人,李寻欢这时本应该是连一根小指都动不了的,而一个连一根小指都动不了的人,当然也不可能阻止游龙生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李寻欢的决断当然也很果决。只可惜游龙生的剑法或许并不算太快,但是他脱起自己的衣服来却绝不会太慢——就在李寻欢做出宁可暴露也必须阻止游龙生的决定的时候,游龙生的全身上下已经只剩下一双袜子了。而等他在犹豫了一下既然对方都已经脱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还有必要暴露自己来阻止他的时候,游龙生的身上已经连袜子都没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游龙生的表情看上去反而比穿着衣服时要轻松许多:“虽然我欠了你的人情,但我却不能救你。就算你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李寻欢当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怪他。 他这一生中帮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能不恩将仇报的就已算得人品上佳,更何况,自己虽然替他背了个黑锅,但这黑锅于自己无关大碍,可对游龙生来说,除了这人情,自己却也同样是“侮辱”过他的人,他没有趁机把自己一刀砍死,已算得上心地良善,竟还能想过要救自己,简直是难得的好人。 游龙生忽然咬着牙道:“所以我想来想去,我既不愿救你,又不愿欠你的人情,也只能再让你、让你……一次了。”他瞪着李寻欢,浑身都似在发着抖:“这总归是你自己想要的,施恩望报也好,至少这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欠你的了!” 李寻欢:“……” 李寻欢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李寻欢当然确信自己从没有对游龙生要求过什么。他虽然为游龙生背了一口黑锅,但这本就是出于自愿,毕竟,在李寻欢看来,不论游龙生究竟做了什么,一个肯为了心中重要的东西作出牺牲的人总归是值得尊敬的,不论这东西是家门的声誉还是朋友。更何况李寻欢更加确信,就算自己真的施恩望报,也绝对不会向他要求这种回报。 但是游龙生没有再说话,他向着李寻欢弯下身来,看上去竟好像已准备伸手来解李寻欢的裤子了。 若换了一个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个时候多半都要跳起来了,但李寻欢竟还能一动不动,竟还是很沉得住气,因为李寻欢知道,不论是龙啸云还是阿飞,都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来脱自己的裤子的。 果然,就在游龙生的手马上就要碰到李寻欢的衣服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而这人一落地,游龙生就忽然飞了出去。 李寻欢终于松了口气。他虽然猜到阿飞必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游龙生来脱他的衣服,但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在别的男人来脱他的裤子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会真的毫不在意的。 而游龙生跌在地上时,他一边飞快的披上衣服遮住自己,一边竟还双目喷火的瞪着阿飞,吼道:“是他要我来的!” 李寻欢:“……” 李寻欢还在思考着要如何辩驳的时候,阿飞却没有去理会游龙生,他只是忽然转过头来,一脸古怪的对着李寻欢道:“你让我不要来找你,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李寻欢:“……” 阿飞也不等李寻欢回答,就弯下腰,伸出手来想要背起他:“我先带你出去。” “寻欢……”龙啸云站在柴房的门口,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复杂之至。 李寻欢看着他,一时间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现在还是“梅花盗”,更不会忘记,从自己被关在这间柴房里开始,就一直是自己的这个大哥在旁边看守着。如果自己就这么被阿飞救走了,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必然是龙啸云。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龙啸云对不起李寻欢,也只有李寻欢一个人从未这么想过。 阿飞在听到龙啸云的声音的同时,手就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龙啸云并不是心眉大师,当然当不起阿飞的一剑,更何况,一个会出卖自己结拜兄弟的人,阿飞也并不觉得杀了他有什么不对。所以李寻欢只好让自己的全身穴道都“自动解开”了:“阿飞,”他看了龙啸云一眼,叹了口气,“我现在还不能走。” 龙啸云几乎已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对上阿飞焦急的目光,李寻欢竟还能笑了笑:“少林的酒菜还是不错的,我若是不去一趟,岂非没了这个口福?” 少林乃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会有酒?更何况少林纵是有上好的酒菜,又怎会拿来招待梅花盗?龙啸云低下头去,眼中热泪似已要夺眶而出——他毕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对着这样的深情,又岂会当真无动于衷? 李寻欢转过身来,对着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瞪着他的游龙生,从刚刚起他就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无法解开:“你们既然都当我是梅花盗,那看守的人纵然一时不在,可总不会一直都不在的,你总该知道,要做这种事无论如何这时间也未免太短了些。” 游龙生冷笑道:“你上次侮辱我时统共也不过花了一盏茶时间,难道这一次你全身气血都被制反而会很久?” 李寻欢:“……” 听到这种话时若能还没有反应的,一定不是男人。李寻欢当然是一个男人。可他要如何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这么快?难道要他去找个女孩子来让游龙生听壁角?十七八岁的李寻欢可以把满楼红袖招当做是风流倜傥,可两世为人的李寻欢又怎么忍心再去羞辱那些本就已经很可怜的女孩子们? 李寻欢叹了口气。既然侮辱了游龙生的是梅花盗,那么只要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这件事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阿飞和游龙生走后,这间小小的柴房又恢复了安静。 经此一事,李寻欢和龙啸云的关系比之前世却要好了许多,他甚至让人给李寻欢送了碗芝麻核桃何首乌熬的粥。李寻欢虽然忍不住摸着已经染上星星点点银霜的鬓角苦笑,心里却是非常的愉快。他此刻虽然已成了阶下囚,却竟比过去的几十年都还要快活的多。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阿飞走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但是没多久李寻欢就收到了他送来的东西。几张油纸包的严严实实,却热乎乎的,香气四溢。不知道是李家的烤酥肉,还是张二家的卤肘子?说不定是阿飞亲手烤的。 李寻欢愉快的想着,打开了油纸,里面是一根烤虎鞭。 第19章 在路上 虎鞭烤的酥香软嫩,一丝丝的往外渗着油,就算是再不爱吃荤的人瞧见了,只怕也免不了要食指大动。 阿飞送来的东西,哪怕就是见血封侯的毒药,李寻欢也是要吃上一口的,更何况李寻欢曾经有幸尝过几次阿飞的手艺,自然知道他的烤肉做的尤其地道,鲜香味美,就是周围的几家出名的老字号也是比不上的。曾经每次阿飞亲手给他烤肉时,李寻欢的心情都很愉快。 但现在李寻欢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李寻欢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认出这是虎鞭。 小李探花出身钟鸣鼎食的书香名门,家中世代富贵,当然认得出手中的东西是某种动物的鞭。但就好像人在洗澡的时候绝不会穿着衣服一样,动物的鞭在被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还留着皮毛的,而李寻欢之所以能知道这油纸中包的是虎鞭,还是因为这油纸上写了“虎鞭”两字。 李寻欢认得这是阿飞的字。所以他现在简直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想了。 动物的鞭对于男人虽然滋补,而且对某种只有男人会得的毛病更是大有奇效,但偏偏很少有人会愿意收到这种礼物。这世上的人若以动物的鞭做礼物,也通常都是嘲讽之意居多,但是李寻欢当然不会误解阿飞的好意——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会比李寻欢更清楚,阿飞的心究竟有多么的纯洁质朴,他的感情又是多么的热烈赤诚。 李寻欢当然不是不感动的。兴云庄的前身乃是李园,是李寻欢的家,像这样一座曾经出过七个进士,三个探花的书香名门自然不会建在人迹罕至之处,附近当然更是绝不会有老虎出没。李寻欢几乎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为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送来这么一条热气腾腾的虎鞭,阿飞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李寻欢更加不会不明白,拒绝别人的好意究竟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在他刚刚才喝了大哥送来的那碗芝麻核桃何首乌熬的粥的时候。李寻欢终于想起来,芝麻核桃何首乌除了能治白发,同时也是补肾的佳物。……他头一次发现,就连大哥的好意,其实都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李寻欢从来都不愿意伤害阿飞,所以他最终也只能吃了这烤的酥嫩流油的虎鞭,哪怕在吃的时候,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在吃一块香喷喷的流着油的烤肉,而简直就好像是在啃一把扫帚……还是每咬一口,都在往外淌着苦药汁子的那种。 李寻欢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连虎骨酒都不会想要再喝了。 少林的心眉大师和急于送梅花盗归案的田七并没有让李寻欢等的太久。但就在李寻欢要被他们“押送”上马车的时候,游龙生竟来了——李寻欢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他不但来了,还给李寻欢带了一瓶酒。五十年的陈酿。 李寻欢相信就算搜遍整个藏剑山庄,这种年份的好酒也一定不会太多。 “伊哭来找过我。”游龙生似乎已经不敢再对上李寻欢的目光:“我已经把那天的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他了。” 李寻欢笑了笑。他自然能够想象得到,伊哭从游龙生那里听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真相,但游龙生又不曾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来背这个黑锅。而在如今的这种情形下,游龙生竟还肯给他这“梅花盗”送酒,就算是李寻欢也不能不觉得,他也实在太过老实了些。 懒洋洋的斜倚在车厢里,喝着几乎只是嗅到酒香就已经能让人醉了的美酒,这样的日子,对李寻欢来说,除了对面的那张脸实在有些可厌外,简直不能再愉快了。 但田七简直瞧见他这副样子就生气——在别人可以懒洋洋一脸舒适愉快的斜倚着,你却必须正襟危坐,而且时刻都要提防着迎面会飞来一把小李飞刀的时候,简直没有人的心情会好的了:“李探花真是大仁大义,为了替武林铲除梅花盗这个祸害,竟然甘愿受这么大的委屈!” 李寻欢微笑道:“哪里哪里,怎比得上田七爷为正义挺身而出,殒身不恤。” 田七瞪着他,简直连肚皮都要气破了。他自告奋勇要来押送的,是全身穴道都被制住,可以任由搓圆揉扁的李寻欢,而不是眼前这个,直到上了车才知道,全身上下连一个穴道都没有被点上的小李飞刀。 面对面的坐在车厢里,这么近的距离,就算现在坐在李寻欢对面的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或者是金钱帮的那位上官帮主,这会儿也一定不敢多说废话,所以哪怕田七现在瞪着李寻欢瞪的就连眼珠子都已快要瞪出来了,却偏偏还是一声也不敢吭。 李寻欢却已开始瞧着心眉大师了。 李寻欢的脸上虽已生出了皱纹,但一双眼睛看上去却仍是年轻的很,那一双微微泛着些碧色的眸子,瞧来仍旧如春水般的温柔。若他肯拿这样的一双眼睛去瞧一个小姑娘,对方这会儿一定已经被他瞧得心都化了。 就算现在被他瞧着的是像心眉大师这样佛法精深的高僧,也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李檀越可是有话要对老僧说?” 李寻欢道:“听闻此次少林寺失窃了七本藏经?” 心眉大师沉声道:“不错,这也正是老僧一定要请李檀越去一趟少林的原因。” 李寻欢道:“少林寺的藏经并非是今天才开始有人想偷的。” 心眉大师盯着他道:“宵小之辈总难以避免。” 李寻欢笑了笑道:“可直到今天,少林寺的藏经才忽然失窃,而且还是一下子失窃了七本,若说这其中没有内贼,大师信么?” 心眉大师默然不语。少林骤然失窃了七本藏经,若说心眉大师心中当真半点怀疑也无,自然是假话。 李寻欢叹了口气:“听闻少林寺心字辈的高僧中有一位心鉴大师,昔年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巧书生,这次竟未随大师一道前来,实在令人遗憾。” 心眉大师沉下脸来:“李檀越此言何意?” 李寻欢笑道:“在下的意思,大师难道没有听出来?” 心眉大师沉声道:“李檀越是想说,这内贼是我那七师弟心鉴?”见李寻欢竟似已默认,心眉大师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李檀越可有证据?” 李寻欢道:“若我有证据,现下又怎会坐在这里?” 心眉大师皱眉道:“那莫非是李檀越亲眼瞧见了?” 李寻欢笑道:“我若有机会亲眼瞧见,说不定也会想要拿几本走的,又怎会说出来?”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你既无证据,又未眼见,为何非说此事是我七师弟所为?” 李寻欢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我瞧他特别顺眼。” 心眉大师脸上已忍不住露出了怒容:“我七师弟自出家以来,一直潜心佛法,更何况他既不缺名,也不图利,何必要做此事!” 李寻欢叹道:“大师莫非忘了,这世上能打动一个人的,并非只有名利二字,还有倾国倾城的美人。大师难道不觉得,心鉴大师的那双桃花眼瞧着特别风流么?” 心眉大师正忍不住要驳斥心鉴师弟这些年根本未同女子朝过面,心下却突地悚然一惊。心鉴师弟出家的这些年固然没有见过女人,可他同样也从未听说过心鉴师弟出家前曾经有同小李探花朝过面——像李寻欢这样的人,但凡见过的,又怎会一丝口风也不漏。可若没见过,前不久才刚刚入关的李寻欢又怎知心鉴师弟生了一双桃花眼? 心眉大师缓缓道:“心鉴师弟的行踪从未隐瞒,可老僧从未听说过,心鉴师弟同什么美人有过来往。” 李寻欢道:“我若遇上个让我肯为了她去偷师门藏经的美人,也一定不会告诉自己师兄的。心鉴大师的行踪纵然未曾隐瞒,可大师难道一直都跟在后面瞧着么?” 心眉大师怔怔的瞧着他。的确,武林中人人都知小李飞刀出关十年,前不久才重新入关,可他们也不是一直跟在李寻欢的后头,又怎知李寻欢当真是刚刚才回来? 李寻欢瞧着心眉大师一脸的又惊又疑,忍不住叹了口气。重活一世,他实在不想再看着这位宅心仁厚的高僧再一次为人所害。只是他正待再度开口,却突然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斥,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伊哭?”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青魔手。 只是他那一双鬼火一样的眼睛,在瞧见李寻欢推开车门,走下马车的时候,瞳孔已忍不住微微一缩。 李寻欢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丘独来找我的。” 伊哭冷冷道:“游龙生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死死的盯着李寻欢,眼中仿佛跳动着两团鬼火:“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李寻欢当然想象得到,游龙生在对伊哭述说前因后果的时候,必定已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也必定已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但他既已接了这口黑锅,自然也不会在乎这黑锅是不是比说好的要来的更黑一些:“他并没有骗你。” 伊哭嘶声道:“我听说小李飞刀为人一向宽容大度……” 李寻欢叹道:“你总该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原谅的。” 但是出乎李寻欢意料的,伊哭竟然没有立刻发怒:“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对你来说,总归算是个晚辈。你可以教训他,但不该杀了他!” 伊哭厉声道:“就算他想强.奸你也一样!” 第20章 。。。 这一瞬间,李寻欢惊愕的简直连手里的小李飞刀都险些掉了。 但是伊哭却丝毫没有给他留下辩驳的余地,大吼一声已经整个人都扑了上来。 两人原本相距就并不太远,伊哭这一扑简直瞬间就跨越了数丈的距离,一只青光闪闪的青魔手更是几乎立刻就递到了李寻欢的眼前。但是比兜头盖脸抓下来的青魔手更毒的,却是那迎面扑过来的一股腥风。 李寻欢毫不怀疑,这阵风要一个人的命,也一定就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那么容易。 百晓生的兵器谱很少出错。青魔手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九,小李飞刀却排名第三,自然是稳稳胜过伊哭,只要李寻欢肯挥一挥手,眼下活的伊哭,只怕立刻就要变成死的青魔手,但李寻欢却偏偏不肯发出已经扣在了掌心的飞刀——若是有人刚刚才对你有了一个像伊哭这样的误会,你也一定不肯让他马上就去死的。说不定有人要杀他,你还要千方百计保着他。 但是伊哭却想让李寻欢马上去死,死的越快越好。 丘独是伊哭唯一的弟子。像他这样的人,想要教出一个满意的徒弟来,简直比从此要他不再杀人还要难的多。丘独虽然不成器,但千顷地里好容易才长了这么一根独苗,谁若要动手掐了去,他自然要让那人后悔!更何况伊哭已把他当作了衣钵传人,就连成名的兵器青魔手都传给了他。 可他却死的这么早! 当时梅林里有三个人,偏偏据说杀了他的是小李飞刀。 伊哭又不是瞎子,自然瞧得出造成丘独喉咙上伤口的武器当时必定去势甚急,甚至当时用这件兵器的人也许连想都没有多想一下,只一心一意想要他的命。 伊哭自然没法子去逼问李寻欢,但是他却能逼问游龙生。 李寻欢为什么会想要丘独的命?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想要另一个男人的命,原因自然有很多种,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女人。 但是身在兴云庄中,游龙生自然不会蠢到把这盆脏水泼到龙夫人的身上。且不说他也曾隐隐的听说过李寻欢和龙啸云、林诗音这三人昔年的一段公案,单只是龙夫人是林姑娘结拜的姐姐就已让他不能把这件事牵扯到林诗音的身上了。 但是剩下的原因中,却又很少有能用在李寻欢和丘独的身上的。 伊哭来的太快,他还没有想好一个足够合情合理的故事,就已被逼到了绝境。游龙生自然不会说出丘独想要强.奸李寻欢这种话来,他只不过是被逼不过只好一口咬死李寻欢威逼他不准说出真相罢了。 伊哭当然不是没有怀疑过游龙生的。游龙生和丘独两人当时都是林仙儿的裙下之臣,想要致情敌于死地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李寻欢和丘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以他的身手,就算要杀丘独,也不必这么全力以赴。 但就像藏剑山庄那姓游的小子自己说的,他的武功也并不比丘独高明到哪里去,又怎能让他毫无反抗的引颈就戮?更何况李寻欢又不是他的亲爹,为何要替他背这口黑锅,难不成是瞧他生的俊俏一见钟情了?这笑话可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伊哭笑到一半下巴好像忽然掉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在丘独死前的几天,曾经问过他一句话——要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怎么办?伊哭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那就强.奸她!” 伊哭还想起来,丘独曾经偶然间提到过,他喜欢的那个人住在兴云庄的冷香小筑里。 那姓赵的却说,冷香小筑是李寻欢住的地方。 ……难怪他说要去对付一个人,却又偏偏没带上青魔手。 ……难怪他明明有了喜欢的人却偏偏偷偷摸摸的不敢告诉他这个师傅。 ……难怪自己逼问李寻欢为什么要杀丘独时,游龙生百般的吞吞吐吐,最后被逼不过才说是被李寻欢威胁过不许说出真相。 可笑他当时还在想,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小李飞刀都拿灭口来做威胁。 伊哭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脑袋里所有隐隐约约的线一下子全串了起来。 伊哭可还记得,藏剑山庄那姓游的小子,在他厉声喝问的时候还不住的在强调李寻欢的武功是如何如何的高明,他自己是如何如何废物的被一招就制住的。他当时本还想着,这小子就连说谎都说的不够聪明。若李寻欢的身手差些,倒还有失手的可能,可若是李寻欢的武功当真像那姓游的小子说的那般高明,小李飞刀又不是他,怎会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把人宰了! ……若是有人想要强.奸他,他也一定连问也不问就把人宰了的。 伊哭并不是丘独。 小李飞刀固然独步天下,青魔手却也不差,更何况,被百晓生评为天下第三的是小李探花的小李飞刀,而不是小李探花的近身缠斗功夫。 小李飞刀本就以中远程见长,而一个人若有了百发百中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功夫,近身的功夫通常都不会太好。李寻欢的近身功夫虽不能说不好,但却也绝无可能像对付丘独那样,一招制住伊哭。可李寻欢毕竟不是那种只长年岁不长功夫之辈。他比之伊哭毕竟多活了一世,所以哪怕此刻漫天的青魔手青光闪闪几乎已经连成一片,李寻欢动作却仍如如鹞子一般轻捷灵活。心眉大师只是远远的瞧着,都已觉那一片青光中的人影辗转腾挪间实是轻灵优雅之至,充满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意味,姿态之潇洒简直令人心折。 这样的风采岂是女子所能比拟得了的? 心眉大师的心愈发的沉了下去。 心眉大师敢来兴云庄抓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自然不会对李寻欢毫无了解。 小李探花的武功固然一直不错,但却也称不上太好,否则当年龙啸云又怎会有机会救他?更何况这世上的聪明人大多爱走捷径,一个人若有了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功,又怎肯再去花死力气站桩练功?何况就算这位小李探花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聪明人都不同,既有天赋,又肯刻苦,可武功若练到了他这般地步,往往十数年的苦练也比不上一场生死之决的感悟。关外本就没什么高手可言,李寻欢即便天天苦练到死,武功也绝不至于一夕之间突飞猛进至此。 除非他突然间得到了某些高深的武功秘籍。 但当真高深的武功秘籍,其原本的主人必定已经称雄中原,又怎肯将秘籍埋在关外?你若是有一样想要流传给后人的宝贝,难道会埋到万里无人烟的荒漠里去么? 心眉大师正忍不住的深思着,那边伊哭突然狂吼一声,李寻欢已是一掌横切在伊哭的手臂上,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原本紧紧套在伊哭手上的青魔手竟是应声脱手飞出,远远的掉在了地上。 李寻欢身形一动,飞身退回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只青魔手旁边:“这是个误会……” 但出乎李寻欢意料的是,伊哭却并没有再次扑过来想要抢回青魔手,他竟然头也不回的直接一个翻身,整个人瞬间就已到了数丈之外,半空中还远远的传过来他的嘶吼:“你以为我会信吗!” 李寻欢:“……” “阿弥陀佛!”心眉大师的佛号打消了李寻欢想要追上去的想法:“李檀越,穷寇勿追。” 李寻欢只好叹了口气,捡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只青魔手——有这只青魔手在,误会总还是会有澄清的一天的。 傍晚的时候,他们找了家清静的客栈歇下。 李寻欢抬手拦住几个要去点菜的少林僧人,田七忍不住道:“怎么,大仁大义的李探花已准备连菜都不要我们吃了么?” 李寻欢不理会他,对心眉大师道:“大师在点菜之前,不妨先瞧瞧这炒菜的油。” 心眉大师心中诧异,却还是先去瞧了眼油瓶。等瞧见油瓶里那只火红的蜈蚣时,就连心眉大师亦忍不住变了脸色。 田七失声道:“这,这……” 李寻欢笑道:“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来找我,不想倒是连累了田七爷了。” 田七瞪着他,但如今李寻欢行动自如,就是再借给他一个胆子,只怕他也不敢起什么杀机,只好去瞧心眉大师。 心眉大师似是觑破了他的心思,摇头道:“老僧既已答应了将人带回少林,就不能半道离开。” 有五毒童子在,只是哪怕只有一两天的路程就到了,这两天不吃不喝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田七终究还是忍不住由小孩手上换来了两碗饽饽。 李寻欢虽然不喜欢他,却也还是不愿看着他死:“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吃这碗饽饽。” 田七大笑道:“若是那五毒童子当真能算到我会换了这两碗饽饽来吃,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愿。” 李寻欢拦住心眉大师,笑道:“既然如此,大师不妨等田七爷吃完了再吃。” 田七举着碗僵在了嘴边。李寻欢若是百般劝阻,他自然是一定要吃,但李寻欢要看着他吃,他反而不敢吃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田七爷若是舍不得吃不妨先把碗放下,反正,马上就到老地方了。” 两人还未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见李寻欢忽然长身而起,叫停了马车,只是还未等他从马车上下来,突然就听到一阵奇异的吹竹声。 雪地上一阵沙沙乱响,等心眉大师出来时才发现,他们整辆马车竟已不知不觉间被一片黑乎乎数不清的虫蛇包围了。那虫蛇只遥遥的围着,并不接近,倒像是只想将他们围在这里。 黑夜里忽然响起一个小孩子的笑声,配着这满地的毒虫,就连心眉大师的心底也不禁升起了一股寒气。 李寻欢笑道:“发出笑声的就是五毒童子了。他人虽然生的矮了些,长的倒还是不错的,乍一眼看上去还像个漂亮的小孩子。只是他虽然身形如幼童,却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来找我了。” 那笑声顿时停了,五毒童子阴恻恻的道:“想不到小李飞刀竟然还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看来就算是小李飞刀也知道,快活完了就杀死枕边人必定要遭报复的。” 李寻欢虽然能猜的出林仙儿是如何编排自己的,却也无意辩解——江湖中人本就认为他向来风流多情,更何况,就算是李寻欢也觉得,林仙儿对于他好男风的宣传也实在太过卖力了些:“你既然要来报复我这负心人,为何又不敢现身呢?” 前世时李寻欢虽已成功杀过一次五毒童子,但这一世的情况毕竟已经完全不同。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忽远忽近,教人完全分不清楚是从何处传来的, 李寻欢并没有把握五毒童子仍在原来的地方。 五毒童子咯咯笑道:“我就算不现身,也一样能瞧着你被这些毒虫活活咬死。” 心眉大师忽然出声道:“此事李檀越纵有不对之处,可难道当初是李檀越强迫了峒主?” 五毒童子一呆,突然怒道:“谁说他是强迫……” 他话未说完,突见刀光一闪! 五毒童子从黑暗中冲出来,心眉大师见他果然形如幼童,也果然生的可爱,更觉正正刺在他咽喉正中的那柄小李飞刀格外无情。五毒童子猛的拔出飞刀,怨毒的瞧着李寻欢:“李寻欢,你、你好……”话未说完仰天一道血箭喷出,原本已堪堪爬到李寻欢脚边的毒虫们仿佛受到了无声的召唤,箭一般窜了回去,钉在了五毒童子的咽喉上。 心眉大师瞧着他血肉化成枯骨,忍不住一叹:“李檀越的心也太狠了些……” 李寻欢莫名道:“大师何出此言?” 心眉大师叹息了一声道:“有人曾瞧见一个矮小如幼童的影子半夜潜入李探花你的房间……” 第21章 继续木有题目 李寻欢先是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高僧竟似是误会了自己与这五毒童子有什么纠缠了,这实在让李寻欢听的简直都要呆住了。 心眉大师瞧他竟似全无什么悲伤之意,忍不住一叹:“可怜了极乐峒主的一份痴心了……” 就算是李寻欢,这时也忍不住打断了心眉大师的话:“大师真的是误会了……” “阿弥陀佛……”心眉大师瞧着五毒童子留下的那一具枯骨,对比他活着时那粉嫩可爱的样子,想及他临死之前竟还不忘为李寻欢洗清污名的这份痴心,再想想他死后小李飞刀的冷漠无情,纵然前不久这五毒童子还纵毒虫毒蛇围攻于他,此时却也禁不住为他心下恻然:“都道是一夜夫……夫百日恩,李檀越纵然心中已是无情,与他好生了结就是,又何必非要害了他的性命。” 李寻欢简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被人误会与这五毒童子有这种瓜葛:“大师……” 心眉大师见他似还要分辨,不由沉下了脸:“老僧也不强人所难,既然李檀越不肯承认,那倒要请问那一晚半夜潜入李檀越房中身如幼童的那人究竟是谁?” 李寻欢:“……” 那一晚夜入他卧房的,其实龙小云,但这件事李寻欢又怎能说出口? 小云不但是他的侄儿,更是大哥与诗音的孩子,小云的年纪还这么小,李寻欢的名声如今却已是如此之糟,他又怎能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小云? 好在李寻欢倒也不担心心眉大师会想到小云身上。心眉大师既说那人身形有如幼童,这五毒童子看上去身形有如六七岁幼童,小云却已经十多岁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虽然身量多半还不会太高,可两者身量毕竟还是有别。那一夜毕竟夜黑风高,瞧见的那人多半也不是特意要来拿他的把柄,多半看的也不甚清楚。心眉大师毕竟是大德高僧,若无凭据,想必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去怀疑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心眉大师叹道:“老僧本也不想相信此事的,但是老僧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除了这极乐峒主之外,武林中还有什么人,能够半夜潜入李檀越的卧房,还是这等身形的。” 李寻欢无话可说。 江湖上奇人虽多,但生的如五毒童子这般形如侏儒的毕竟少之又少。且不提生成这般异状的多半面貌也生的诡异,有林仙儿那群裙下之臣在,单只兴云庄就已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半夜偷偷潜入的。生的怪畸之人,就算习练武功也要远较常人更为艰难,想在武林中混出一番名声自是更加不易。就算有那符合条件的,李寻欢自己也并非没有背过黑锅,难道只是为了洗清自己,就要去给无辜的陌生人泼一盆污水? 李寻欢苦笑道:“……就算那一夜来的真的是五毒童子,却也未必是如大师所想。” 心眉大师缓缓道:“告诉老僧此事的那人,那晚本是起夜,却不想见到李檀越的秘事,他一时好奇,却瞧见窗上隐隐映出个影子……李檀越竟似是在脱那人的衣服。敢问李檀越,那一晚莫非是在传那人点穴手法么?” 李寻欢:“……” 李寻欢当然不能说他确实是在传五毒童子点穴手法——五毒童子若当真连点穴都不会,武林中一定有很多人会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李寻欢甚至已有些庆幸刚刚没有以这个借口说出那人是小云……他实在已不敢想象,大哥听说了他半夜把小云叫到自己房里,脱了他的衣服教点穴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瞧见李寻欢似已是说不出话来,心眉大师叹了口气:“李檀越若坚持那一夜所见之人并非极乐峒主,不知可有人证?” 李寻欢只能苦笑。 人证自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足足有三个。只可惜其中一个却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而另外的两个人中,偏偏有一个刚刚死在了他的刀下,剩下的那一个……李寻欢简直已能想象得到,大哥知道那一晚他也在时的表情了。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江湖中人向来只恨自己的出手不够快,但这一次,李寻欢却只想把自己刚刚出手的那一柄小李飞刀给吞回去——他已觉得自己刚刚的出手委实太快了些。他现在只是站在马车上,但马车顶上却还是空着的,就算容五毒童子说完话,也不见得一定就会被那些虫蛇给咬到。他只恨自己刚刚出手时为何偏偏不肯慢些。 到了少林寺时,李寻欢见到的还是老熟人。 百晓生微笑道:“心眉大师辛苦了。” “阿弥陀佛。”心眉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只是还不待他开口,田七已抢先大笑道:“哪里辛苦,先生不知,这一路上我们可是看了一出大戏。” 百晓生忍不住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戏?” 田七忍不住瞥了李寻欢一眼,笑道:“自然是‘探花郎狠心害旧爱,枕边人凄凉化枯骨’的大戏。” 他这话一出,别说百晓生了,就连面容一直如古井不波的少林方丈心湖大师都忍不住朝李寻欢瞧了过来。 心眉大师叹了口气,将一路上的事对众人说了,临了,却又忍不住对李寻欢道:“极乐峒主手下从无活口,是以江湖上之人虽然知道其擅催毒物,却也并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杀人的。但一路行来,李檀越对其的手段却似是了如指掌……”他虽未在接着说下去,李寻欢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好像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够知道李寻欢的飞刀如何出手的,那这人必定和他关系匪浅一样,一个善于用毒的人,能够知道他下毒方式的人也一定是和他足够亲近的人。五毒童子并无父母亲人,也无知交好友,能够和他如此亲近的人,自然只可能是他的枕边人。 百晓生目光闪动,似是也对这桩惨事无限感叹:“五毒童子一向不在人前现身,我还当他是长的形貌丑怪,想不到他人虽然生的矮小,容貌竟还不错,倒也难怪能得探花郎的青眼。只可惜探花郎的小李飞刀虽然天下无双,人却未免太过薄情了些。” 李寻欢淡淡道:“在下纵然薄情,也不过是对枕边人薄情,怎及得上阁下,重美色而轻友情。” 听了他这话,百晓生的脸色忽然僵了一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瞧见一旁的心眉大师低声对着方丈心湖大师说了几句话。心湖大师朝李寻欢望过来,沉声道:“探花郎所言可是属实?” 李寻欢道:“自然句句属实。” 心湖大师道:“若是七师弟当真做了此事,自当依门规处置……” 百晓生忍不住道:“他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就攀诬心鉴大师,这未免……” 心湖大师冲他摆了摆手,一脸肃然的对着李寻欢道:“你说七师弟犯戒,可有何凭证?” 李寻欢笑道:“在下虽无证据,却愿与心鉴大师当面对质。” 心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但瞧着心湖大师面沉如水,心下却顿觉有些不妙。 但他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面上竟是分毫不显:“师兄找我何事?” 心湖大师瞧着他,缓缓道:“李探花说你是为美色所诱,才窃走了寺里的藏经,你可有话说?” 心鉴顿时一惊。 心眉大师想起李寻欢说过的话,忍不住仔细的瞧了他一眼,七师弟的脸色虽黄,更仿佛终年都带着病容,但那一双眼睛却果真是一双桃花眼。只是他平日里一双眼睛精光凌凌,心眉大师竟没注意到。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李寻欢的话的影响,他竟觉得七师弟的那一双眼睛似乎真的带着一股风流之意。 李寻欢微笑道:“一个男人有没有沾过美色,是很难瞒得过人的。大师脸色虽黄,气色却好,双目虽然凌凌有威,却自带着一股风流之气……若非近了美色,又怎会是这副餍足之态。” 心鉴气的脸都涨得红了,转头对着心湖大师急道:“师兄莫听他的,弟子绝未盗过藏经,他这是自知无法幸免,所以血口喷人,污蔑弟子!” 李寻欢道:“少林弟子如此之多,在下为何偏偏要污蔑大师?” “这自然是因为,因为……”心鉴一急,头上已是冒出汗来。 心眉大师沉声道:“你既然说你从未犯过色戒,那你就来证明一下吧……你可敢当着佛祖的面起誓?” 原本听他开口时,心鉴还满心紧张,但听到不过是让他发个誓言,竟已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而这,原本就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李寻欢和心眉大师自然都瞧见了。 一个敢盗走寺里藏经的人,又怎会对佛祖心存畏惧。心眉大师要他起誓,本就不过是为了瞧瞧他的反应。 心鉴果然很快发了个誓:“弟子对佛祖起誓,自出家以来,绝未近过女色!”他瞧上去理直气壮,简直连半分心虚都无,就连李寻欢都要佩服他了。 但李寻欢却瞧见心眉大师的面上果然露出了一丝震惊和痛心。 李寻欢笑道:“大师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 心眉大师已忍不住厉声道:“心鉴,你果然和李寻欢有染!” 第22章 故人出场 心眉大师这番话一出口,在场所有长了耳朵的人,脸色都已变得很好看。 受害人和知晓内情的百晓生脸色更加的好看。 心鉴听的脸都扭曲了:“师兄,你说什么胡话!” 百晓生在一旁也忍不住帮腔道:“大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虽然不才,却也知道心鉴大师即便当真犯戒,也绝不会去找一个男人的……” 心鉴急忙道:“不错,弟子入门以来,一心向佛,绝没有犯过门规!” 心眉大师肃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刚刚明明是要你发誓不曾犯色.戒,你为何偏偏只说你不曾近女色?” 心鉴:“……” 百晓生道:“……这个,心鉴大师不好男风,刚刚发誓的时候又急于自证清白,根本没想到男人也可以被列入色.戒的范围之内也是有可能的。” 心眉大师瞧着心鉴,缓缓道:“你在藏经被盗之前频繁出入,明面上是为了少林处理杂事,实际上却只怕是为了去见什么人吧?其实我早就见你每回回来都神色有异,只是当时不曾多想罢了。” 心鉴汗出如浆:“弟子,弟子……” 百晓生道:“这……即便心鉴大师他当真是犯了色.戒,那也最多不过是被某个女子所迷,一时糊涂,把持不住,不见得就一定是被李寻欢引诱盗取了少林的藏经啊。” 心眉大师一声长叹:“老僧如此说自然是有原因的,更何况……”他瞧了百晓生一眼:“心鉴清修多年,在女色方面定力绝不会太差,先生也不曾时时刻刻跟着他,就算他真的同时还跟某个女子有染,可先生又焉知这不是他故意打出来的幌子?” 百晓生:“……” 百晓生的确不敢保证。 他当然没法子时时刻刻跟在心鉴的后面,去瞧瞧跟他幽会的到底是女人还是一个男人。林仙儿又不是他的老婆,又怎会把自己的行踪全部告诉他?更何况,即便林仙儿真的把自己的全部行踪都告诉他,可这世上又没人规定,一个男人在和女人幽会过后,就不能再去和男人幽会了。 就算心鉴在林仙儿面前指天誓日信誓旦旦绝没有第二个情人,百晓生也是不信的——出了家的和尚也是男人,而骗女人本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百晓生瞧着心鉴的表情也忍不住变的有些微妙起来。 他当然还记得,心鉴曾不止一次的对他强调过盗经如何的困难,但这么难以盗取的经书偏偏被他盗出了足足七本。而心鉴所花的时间,却已经足够把这些经书再抄一遍了。 心眉大师本想将李寻欢无意间泄露的那些话也说出来以供佐证,可他毕竟是佛法精深的高僧,不好出口。只是瞧着心鉴在听了他的话后,不但毫无悔过之意,甚至已扭曲的有些狰狞的面孔,心眉大师失望之余越发的痛心疾首:“多年同门,想不到你竟为美色所诱,窃取藏经,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师门么!” 李寻欢:“……” 毫无疑问,在场之人中,李寻欢是最能理解心鉴的心情的人了。 虽然李寻欢知道无论前世今生,心鉴都堪称罪无可恕,死有余辜,但是瞧着他那张整个绿了的脸,还是不禁生出了同情之意,他瞧得简直已忍不住想要替他说情了。只是如今情况已不比前世,这一世心鉴并未害死心眉大师,自然也难以再如上一世般露出马脚,若是再没什么外力逼迫,只怕这盗取藏经的罪名就当真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只是,李寻欢苦笑起来,这种激其自乱阵脚的法子,他还当真是有些消受不起:“大师……” 心眉大师喝道:“若非李檀越揭破此事,只怕我们至今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李寻欢:“……” 李寻欢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揭破了盗取藏经的真凶,但是瞧着心鉴的模样,只怕已将他当作了污蔑自己的罪魁祸首。 因为心鉴已听的整个人都从原地蹦了起来,昔年的七巧书生以擅于用毒出名,并不以拳脚见长,但心鉴如今却是红着眼睛,嘶声吼着整个人都朝着李寻欢扑了过来:“李寻欢,我和你有什么仇你要害我!” 少林的一众僧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按回地上,心眉大师气的整个人都发抖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竟还想着杀人灭口!” “师兄!师兄!”心鉴简直连青筋都爆起来了,被压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着想要窜起来咬李寻欢一口:“他血口喷人!师兄!你不能听他胡说八道啊!” 心眉厉声道:“你色令智昏,还敢狡辩!为了李寻欢,你连寺里的藏经都敢盗……” 心鉴几乎已经要呕出血来了:“谁说我是为了他盗的经书……” 现场霎时一片安静。 心湖大师拂开众人,踏前几步,面沉如水:“那你是为谁盗的经书?” 心鉴汗如雨下:“弟子,弟子……” 百晓生也向着心湖大师缓缓走前了几步:“他是为谁盗的经书,在下……”只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原本还在瞧着心鉴的李寻欢忽然转过头来冲着自己笑了一笑,指尖下陡然露出了一点寒光,百晓生顿时就好像忽然被人在喉咙口塞了个大鸭蛋,剩下的话立刻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心湖大师已朝着他转过头去,李寻欢却忽然微微一笑,接道:“心鉴大师是为了谁盗取藏经,在下倒是有些了解。刚刚心眉大师所言,不过是为了逼出真凶的权宜之计,并非是心鉴大师当真是和在下有什么瓜葛。” 虽然心鉴此刻情形不妙,但听了李寻欢这话,竟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带着心湖大师和一众少林僧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本门心字辈的弟子犯了色戒已经足够使少林颜面无光,若还犯的是男色,那简直连被盗走的经书都要不好意思出门去追了。 李寻欢笑道:“心鉴大师是何等人物,眼光之高,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他眼的,在下酒鬼一个,其貌不扬……” 心眉大师道:“李檀越谦虚了……” 李寻欢:“……” 心眉大师看着心鉴,心下亦是只能叹息冤孽。想不到他投入少林十余年,竟还恋栈男……男男情.爱,甚至到了此刻,竟还只是看着李寻欢,不肯多瞧别人一眼,想他平日里何等威重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不想如今李寻欢只是稍稍撇清一下两人关系,他就如此愤怒…… 心眉大师肃然道:“既然你不想承认和李檀越之事,那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必须把盗走的经书全部交回少林!” 心鉴的脸一阵扭曲:“弟子和李寻欢……” 心眉大师皱着眉,打断了他:“我已说过,不会再逼你承认此事。” 心鉴的脸不但扭曲了,他现在简直整张脸都已然绿了:“弟子、弟子知错了,但是弟子和李寻欢真的……” 心眉大师冲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李檀越是真心的,只是李檀越虽然人品不坏,但却,唉,委实并非你的良配……” 心鉴:“……” 李寻欢:“……” 李寻欢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却实在不想跳出来证明一番自己其实是心鉴的良配。更何况,前一世时心鉴心狠手辣,害了心眉大师的性命,这一世也算该有此报。所以他也只好瞧着心鉴那副青筋爆起,两眼翻白,浑身抖的似乎马上就要闭过气去的样子,闭上了嘴。 只是李寻欢虽然已经决定要闭上嘴,心眉大师却看了看垂着头跪在身前几步的心鉴,反而转过来对他叹了口气:“心鉴虽然多有冒犯,但请李檀越念在他一片痴心……” 心鉴突然一声狂吼,原本押着心鉴的几个少林僧人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他却已经瞬间向着心眉大师扑了过去。 两人近在咫尺,心鉴骤起发难,心眉大师猝不及防下眼看就要遭了毒手,众人齐声惊呼,就连面容一直如古井不波的心湖大师也不禁变了颜色,心鉴却好像忽然迎面挨了一拳,整个人猛然一顿就瘫倒了下去:“你……” 直到断气,他还在死死的瞪着李寻欢,似乎不能置信。 心眉大师瞧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和斜斜插在他咽喉上的那柄小小的飞刀,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李寻欢并没有对百晓生赶尽杀绝。没有了会把百晓生拖下水的心鉴,百晓生自然也不会蠢到在少林寺里对心湖大师不利,更何况,心鉴已死,少林被盗的那几本经书说不得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所以,吃过了斋饭,李寻欢就已坐在了心树的面前。 看着心树比上一世时年轻了许多的面孔,李寻欢一时百感交集,直到原本一直垂眉敛目,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心树也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他时,李寻欢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大师,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多之前,却没想到原本约好的那一盘棋,已要到隔世来下了。 心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见到我,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你自我辞官之后就出家少林之事,我的确早就知道了。”李寻欢笑了笑:“我辞官虽是因你弹劾之故,但你为着此事,放弃大好前程,落发出家,在少林一呆十数年,我就是有天大的怨气,此刻也早该消了。” 心树一怔,终于又抬起眼来,看着他嘴角牵动,却未说出话来。 李寻欢也静静的看着他。其实上一世话一出口,事后他才有些后悔。 上一世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固然显得李寻欢胸怀宽广,高风亮节,但于心树而言,他所为之心怀愧疚以至于落发出家,忏悔了十余年却仍旧不能放下之事,于李寻欢而言却是从来都未放在心上过,这又是何其残酷? 上一世李寻欢满怀愧疚,却话已出口,这一世纵然仍旧无力挽回,但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忏悔并非毫无意义,心树的心情却必定要比上一世安慰许多。 两人关上门,摆下棋盘,准备再如过往般手谈一局。心树拈起一颗棋子,正要落下,却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你今日竟未喝酒?” 李寻欢笑道:“少林乃佛门圣地,怎好被酒气玷污,更何况在大师面前,喝酒未免不敬……我已准备日后也尽量少喝些酒了。” 心树垂下眼,抓着棋子的手却微微颤了一颤。 棋过一半,心树终于忍不住抬起眼来看向李寻欢,他自出家以来,心性大变,棋路亦是大改,但李寻欢却好似与他对弈过无数回,对他的棋路已是熟极而流:“……你难道曾在哪里见过我的棋?” 李寻欢有些失神,良久才喃喃道:“也许是在梦里……” “李檀越,”心眉大师忽然从门外推门而入:“请你不要再调戏我师弟了!” 第23章 被抓到了 话一出口,心眉大师顿觉失言,连忙站定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僧失言了。” 在门外听人私谈,未免失礼,心眉大师本不愿这么做的,可偏偏他同李寻欢这一路来,已经亲眼瞧见有两个曾对李寻欢痴心一片的男人死在了他的刀下。心眉大师总共也不过有五个师弟,刚刚已死了一个,这会儿才到门口,竟又听见李寻欢对一向潜心佛法不理俗事的心树师弟说什么梦里见过,当真是再也忍不住了。 心眉大师上前一步,对着似乎已有些呆住的李寻欢沉声道:“我这师弟一向潜心佛法心思纯净,受不得李檀越的手段,还请李檀越放过心树师弟吧。” 李寻欢:“……” 心眉大师虽知自己此番是妄动无明,委实不该,但李寻欢的魅力实在太过惊人,他这一路行来,亲眼瞧见李寻欢害了多少男子,且不说被伊哭证实的丘独,单只心眉大师知晓因他而身败名裂的,就已有五毒童子和心鉴,甚至江湖传闻,不但李寻欢自入关以来,身边就有一个剑法高强身世成谜的少年陪伴左右,就连他的结义兄长龙四爷,传闻中都似乎与他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更何况,心眉大师虽然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男女情爱之事,但也瞧得出,藏剑山庄的那位游少庄主在提起李寻欢时,眼神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儿不对。 心眉大师的表情越发肃穆了。 好在李寻欢虽已有些说不出话来,却总还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再制造和少林心字辈高僧间的第二件风流韵事了。 李寻欢站起身来,冲着心树笑了笑,他已实在有些无奈:“本想与你叙叙旧的,但看起来我选的时机似乎并不太好。” 李寻欢原本并不指望心树回答——以他如今的名声,能不将他当做虎狼拒之千里之外,就已十分对得起昔日的同僚之情了,但让李寻欢没有想到的是,心树竟抬起头来:“这里的门并没有关上,只要你想来,自然随时都可以来。” 李寻欢笑的很是愉快……哪怕旁边的心眉大师现在瞧着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好像在瞧一个祸害一样了。 心树瞧着李寻欢和心眉大师两人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关闭的大门之后,垂下了眼。 李寻欢的到来,勾起了他关于过往的记忆——他为什么会出家的记忆。 原本,因为心树的一纸弹劾,导致李寻欢辞官,他心中虽然有愧,但也绝未想过要为了这件事就此辞官出家。只是当年李寻欢之于他,毕竟并非是无足轻重的普通同僚,发生了这种事,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李寻欢曾称他是诗酒风流的铁胆御史,是否铁胆他不便自夸,但酒量却当真是不小的,所以那一晚,他委实喝了不少。 只是却不想醉中竟混混沌沌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似乎在对着他脱衣服,脱的只剩一件亵衣不说,竟还对着他说,他叫李寻欢……心树当时醉的已是神志不清,甚至竟连一根小指都动弹不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酒醒之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听到随后进来给他送解酒汤的表妹说他睡梦中一直在深情似海的叫着“李寻欢”这个名字时,心树简直有种被雷劈到了的感觉。 之后的几天,他为了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几乎每晚都喝的酩酊大醉,却也每晚都梦见了那个不断对他说,他叫李寻欢的白色的影子…… 当时的胡云冀为官清廉,又父母早逝,府中除了一个新近来投奔的表妹和一直服侍他的老仆外再无旁人,朝廷命官的府邸围墙又高,等闲自然不会是有人来捉弄于他,李寻欢虽有这等本事,但心树也知他为人,绝不会做这等事。他那一众同僚个个精似鬼,只要稍露口风,只怕便会传的满天风雨,而唯一不会泄露的李寻欢,他又怎能去对着他说自己的这种乱梦?所以想来想去,他竟忍不住拿此事拿此事去问了表妹——若一个人每晚梦到另一个人,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心树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表妹当时斩钉截铁的回答——这个人一定是爱上了自己梦里的人了! 心树已经不记得当时他是怎么回去的了,他只记得自己想起了前不久才回答过表妹的话——如果发现自己爱上了某个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一定会告诉对方,哪怕被拒绝。可他辗转反侧几夜未眠,直到李寻欢离京,也没有敢再去见他一面。 李寻欢走后,他就戒了酒,从那天起,他也的确没有再梦到过那个白色的影子——他开始梦到李寻欢在梦中质问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其实一直对他心怀不轨。 这一次的梦不同于之前喝醉后做的那些梦,而是变得很是清晰,梦中的李寻欢表情愤怒,不断的在质问他,是不是因为一直都对他心怀不轨,所以才故意弹劾他,为难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逼他就范。 心树知道,这是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愧疚、不安、恐惧、心虚,这些感情开始出现,只是想到最初时那个在他梦中宽衣解带的白色影子,心树实在没法子说服自己,那并不是自己心底最隐秘的心思的体现……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没法子让自己相信,自己对李寻欢的感情,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朋友之情,同僚之义。他开始真的怀疑起来,自己对李寻欢的弹劾,是不是真的是为了自己心底深处,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 ……他竟因为自己的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把一个光风霁月的磊落君子生生弹劾的辞官而去。这种怀疑带来的愧疚让他几乎夜夜不能安枕。 直到跪在佛前,看着满头烦恼丝落地的时候,他才觉得心中的愧疚稍有减轻。 但是今日重又见到李寻欢,似乎又被搅乱了一池春水。他本以为在李寻欢的心里,胡云冀不过是个话不投机的路人,一个早就已被抛到脑后的点头之交,却不想他竟然会把自己在心里记了十余年。心树几乎已不敢开口去接李寻欢那似乎话外有音的话。 心树垂着眼,嘴角却禁不住流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从未忘记过,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关于李寻欢的梦。……在此之前,他简直从未想过,自己竟真的深情若许,十几年不忘。 从心树那里出来后,李寻欢一时都不知该往何处去了。李寻欢忍不住苦笑起来。偌大的少林寺,似乎他去找谁都不太合适——现在就算是去见少林的掌门方丈心湖大师,李寻欢都已开始担心会不会给对方的清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尤其是现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心眉大师的时候。 李寻欢忽然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除了他之外,或许是眼下整个少林寺里唯一一个头上还有头发的男人——之前那位田七爷下山的速度,简直就好像屁股后面有一头老虎在追着他一样。 “不知先生要往哪里去?在下可否一道同行?”李寻欢确信自己笑的足够轻松愉快,但是对方的表情却好像走夜路撞见了鬼。 百晓生的确觉得自己撞见了鬼。 他本以为李寻欢既已进了心树的房间,就绝不会出来的这么快——百晓生本就知道这两人是多年的故交,十多年前两人间的那段旧事简直就好像一个跌宕起伏的传奇,有这样似敌似友的奇特的交情在,又是十多年未见,这两人就算要关在房里说上一天一夜的话,他也是绝不会觉得奇怪的。更何况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瞧得出来,就算李寻欢一点也不想念他的这位故人,那位心树大师也一定很惦念他的。 但是李寻欢却居然这么早就出来了。而心眉的表情却又那么古怪。 他心里虽已想了这么多,脸上却简直半点都没有露出来:“我还以为探花郎已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李寻欢微微一笑:“哪里,在下可还想跟着先生一道研究研究那几本佛门典籍,就是不知先生欢不欢迎了。” 百晓生的瞳孔已在微微的收缩,脸上却忽然露出了笑容:“谁不知探花郎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当然是欢迎之至。” 和李寻欢两人一道离开少林的时候,百晓生一直都能感觉到心眉那古怪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的背上,几乎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和李寻欢两人面对面的坐在马车里时,百晓生的脸色阴沉的简直能滴下水来:“……你知道多少?” 李寻欢微笑道:“自然是有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百晓生看着他。不管李寻欢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既然没有一开始就用小李飞刀杀了自己而是坐在这里,那么就表示他现在不过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价码。 百晓生忽然笑了,而且居然笑的很愉快:“探花郎想要什么?” 李寻欢也笑了,而且看起来笑的比他还要愉快:“我想要什么,先生难道真的不明白?” 只要李寻欢肯保守这个秘密,那几本经书也并非不能再多一个人来看的,只是就在百晓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临走前心眉大师那古怪的眼神,于是,百晓生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因为李寻欢的笑容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他本来绝不会有这种猜测的,但是这世上有一种人,他的命你或许可以不在乎,可他说的话你却一定不会不相信。心眉大师毫无疑问就是这么一种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下了。 百晓生的脸色终于变了。 百晓生的武功其实并不算太差,金蝉脱壳这一招更是用的炉火纯青,绝大多数人在手里抓住的人忽然变成了衣服的时候,都绝不会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的。这车厢里坐的若不是李寻欢,百晓生也许只需要脱一件衣服就足以逃出生天了。可他对上的偏偏是李寻欢,所以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故技重施,连剩下的那件衣服也用掉的时候,就已经被扣倒在了座位上。 阿飞的头忽然从车门外探进来,沉默了好一会,他面无表情的问:“我是不是又来的早了?” 第24章 穿越女的心愿 李寻欢的表情已经很难以形容了。 李寻欢当然不是第一次被人撞见这种要命的场面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是习惯不了……说不定就算哪一天他都已能习惯被人一刀砍在身上,也习惯不了这种事。 阿飞现在的表情看上去也并不愉快。 李寻欢当然完全能够理解——任是谁在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解救朋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朋友不但没有一点危险,而且正在寻欢作乐,心情都不会太愉快的。 但是李寻欢偏偏没法子解释。 在阿飞还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时候,就急忙解释自己并不是在对百晓生欲行不轨,就算是李寻欢也觉得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些。 百晓生自然也瞧见了阿飞。 百晓生当然知道这个看上去既年轻,又英俊,而且似乎还和李寻欢很是亲近的少年是谁。因为这少年好认的很,那样俊俏的面孔,一万个人里也未必能有一个。李寻欢虽然也有很多既年轻又英俊的朋友,但这少年也必定是其中最英俊的那一个。他简直从来都没有瞧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 百晓生确信这少年也一定是李寻欢这一生中所瞧见过的所有男人中最英俊的一个。 这少年当然就是阿飞。 江湖上一直都在传说这少年和李寻欢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说这句话的人每一个都言之凿凿,好像亲眼瞧见过一样。百晓生本来一直都只是当他们在放屁。李寻欢究竟喜不喜欢男人,除了李寻欢自己,这江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李寻欢这一生究竟有过多少女人,也许就连李寻欢自己都没有他记的清楚。 但是就从刚刚开始,百晓生忽然觉得,那些传言或许也真的未必是在放屁了。百晓生这一生瞧见过很多人,自然也瞧见过无数种不同的表情,而阿飞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像是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跑来解救朋友却发现朋友在寻欢作乐的那种不高兴,反而像是撞见李寻欢和他的这种场面的不快。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差别。 阿飞的剑法并不差,就算差也没什么,男人对于自己年轻漂亮的小情人总是要怜香惜玉一些的,而以李寻欢的脾气,被阿飞撞见了这种场面,就算他一剑劈过来,说不定也是要先挨一剑,再来解释的。 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这世上有人把尊严看得比命更重,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再大的耻辱也没有命重要,很显然,百晓生就是这么一种人。所以百晓生立刻道:“阁下来的正好,李寻欢这个禽兽,他竟想把我,把我……”他虽然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但是他的表情,他的动作,还有他的眼神都已经把这句话说的清清楚楚了,阿飞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自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李寻欢却忽然笑了。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在别人骂他禽兽的时候,自己竟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但他实在不能不高兴——若是百晓生一言不发,阿飞或许还会相信,但百晓生偏偏要自作聪明的来告状…… 李寻欢叹了口气,在百晓生不能置信和充满了莫名的惊惶紧张的目光下,点了他的睡穴。 直到他处理好了百晓生的事,阿飞才道:“你接下来要去哪?” 他并没有解释在李寻欢被押送到少林的这一路上自己没有来救他是因为被人劝服了,自己不擅长对付毒物,李寻欢和五毒童子的胜负在毫厘之间,插手进来反而会让李寻欢分心,可能会害死他;也没有解释李寻欢到了少林他也没有出现是因为有人告诉他,既然他的武功不是心眉的对手,贸然出手很容易变成少林拿来要挟李寻欢的人质。 李寻欢笑道:“去见指使心鉴盗走了少林藏经的那个人。” 李寻欢也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哪怕他比阿飞还要清楚,能够拥有那么壮硕饱满的虎鞭的猛虎,对于一个才十几岁,只有一柄几乎称不上是剑的剑做武器的少年是多么危险的猎物,千里迢迢凭双脚赶在一路疾驰的马车前面赶到少林,在一众少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的潜伏数日,又是多么艰难。 他和阿飞之间,早就已经不需要感谢这种语言了。哪怕只是提起一个字,都已是对这份友情的侮辱。 阿飞看着他:“你不回少林了?” “就算要再去一趟少林,也要等些日子了,”李寻欢叹了口气:“我若回去的太快,只怕心树大师的名声,就要变得难听的很了。” 阿飞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刚刚我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人。” 李寻欢自然知道阿飞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一个人的,更遑论是一个女人:“女人?” 阿飞点点头,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说他是少林心树大师的表妹,特意在那里等着我,是想要托我转告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寻欢怔了怔:“心树大师的表妹?” 李寻欢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心树究竟有没有表妹。 上一世为官时,他虽然对那位诗酒风流的铁胆御史颇为欣赏,却也觉得他方正太过,当时同心树之间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对像是心树出身的这种官宦书香人家的女孩子来说,闺誉往往比性命更重要,两人既非通家之好,他那时名声也也太过风流,自然不会失礼的去打探对方家里未出阁的女眷的情况。 而等到十多年后,他重新入关,心树已成了佛法精深的少林心字辈高僧,他那表妹想必也早已嫁人,除非必要,他自然也不会对李寻欢提起自己的表妹。 李寻欢叹了口气:“她说了什么?” 阿飞想了想,缓缓道:“她说他表哥当年虽然弹劾了你,但心里其实并不是想要逼你辞官的。” “我知道。”李寻欢叹了口气:“心树大师当年虽然与我政见不合,但为人确实无可指摘。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公心,所以我从未怪过他。” 阿飞道:“她还说……他表哥虽然当年和你来往不多,酒也没喝过几回,但是其实他心里一直很看重你,不但在家里经常提起你的事,就连你们下过的每一盘棋,他都会带回来反复琢磨。” 李寻欢长长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也很欣赏他的,只不过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为人向来方正,我一直都以为他不怎么喜欢我这种无行浪子。” 阿飞道:“她说他表哥没出家前,因为自己一纸弹劾害的你辞了官,每天都长吁短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生生瘦了十多斤,却偏偏不敢去见你。她虽然尽力帮忙了,可惜他还是出了家。” 李寻欢已经只能苦笑着叹气了。 阿飞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所以她说她一定得来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瞧着阿飞突然开始迟疑起来,李寻欢的表情已经不由变得有些凝重,“她要你转告我什么事?” “……心树喜欢你。” 李寻欢:“……” 瞧着李寻欢的表情,阿飞已经开始犹豫到底该不该把心树的那位表妹说的其实是心树十多年前就暗恋他,所以才明明已届婚龄又年少有为,却从未想过娶妻成家,反而每天开口闭口都是李寻欢,和他下盘棋都能回味的让人耳朵起茧子,却偏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非要和他相爱相杀。结果上了一纸弹劾却害的他辞官后,却又后悔愧疚不敢去见他,一副马上就要相思至死的架势,把他这表妹急的忧心如焚,想着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出家,再怎么也好过相思至死的结局,干脆下了剂猛药,本以为这下说不定两人能圆满结局,结果没想到心树还是出家了。这回听说李寻欢来少林了,她都嫁人了还巴巴的赶来,就是怕李寻欢还是不能明白心树的心意,挥一挥衣袖走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空留下心树在那望穿秋水的事告诉他了。 阿飞已有些后悔——他实在不该因为被心树对李寻欢的感情打动,就答应帮她带话的。 但即便只听到那一句,也足够让李寻欢有了一种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了。 好一会儿,李寻欢才终于缓了过来,他忽然皱了皱眉:“……她为什么要找上你?” “因为她希望我能够成全你们,不要敌视心树,和他和睦相处。”阿飞面无表情的道:“她说你注定了不是那种只会有一个男人的男人。” 第25章 终于…… 阿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任何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都一定会像他一样复杂。 阿飞自小成长在荒野之中,他所见过的野兽自然都是公母相配,成双成对,就连那时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喜欢的也是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所以他实在不能理解李寻欢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而不喜欢女人。 李寻欢简直已有些说不出话来。 任何一个只喜欢女人的男人在听到朋友对自己有这种误解的时候,都会想解释什么的。李寻欢也是人,也是一个只喜欢女人的男人,他当然也想对阿飞解释什么的,但是瞧着阿飞的眼睛,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面对着那样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不要说是两个男人,就算是提起男女情爱,都仿佛是一种罪恶。 但是阿飞的确是一个好朋友。他虽然自小生长在荒野,与野兽为伴,却偏偏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朋友。所以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要去哪里?” 他们要去的地方当然是兴云庄。 李寻欢虽然早已经知道了林仙儿的藏身之地,但是他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已经知道指使心鉴盗经的那个人就是林仙儿。哪怕如今心鉴已死,百晓生又被制住之事已哄传天下,可林仙儿不但人长得足够的美,胆子似乎也足够的大,所以现在她应该还在冷香小筑之中。即便林仙儿这个时候已经逃走了,要抓一个还以为藏身之处没有暴露的林仙儿也总要比抓一个发现原本的藏身之处已经暴露了的林仙儿要容易的多。 冷香小筑里果然还亮着灯火。李寻欢架起百晓生走进去的时候,阿飞却并没有跟上去——他当然还记得,李寻欢曾对他说过,林仙儿是他的心上人。 不远处的梅林里忽然有一道人影闪过。 这么漆黑的夜里,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阿飞却忽然冲了出去。 一间摇曳着昏暗灯火的小房子里,一个绝色的美人正含情无限的回眸凝望着你,这简直是许多男人梦中的景象,但是阿飞却站在门口,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块木头。 屋内明明温暖如春,他却似乎觉得外面刺骨的寒风好像更舒服些。 林仙儿柔声道:“外面这么冷,你为何还不进来?” 阿飞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仙儿的笑容似已有些维持不住:“我,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阿飞道:“你现在应该在冷香小筑里才对。” 林仙儿的眼圈似已有些发红了:“我为何一定要在那里,就因为李寻欢要来么?” 阿飞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却无疑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林仙儿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你,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还要我去见他?” 阿飞沉默了好一会儿,握紧了拳头:“……你应该明白,他喜欢你。” 林仙儿的眼泪慢慢流下:“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可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明明喜欢的是男人,却还要……” “我知道,”阿飞忽然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的话,好像也要打断他心里因为她的眼泪而隐隐升起的那种痛苦:“但是男人喜欢男人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林仙儿:“……”她脸上原本的那种凄婉无限的表情好像整个僵住了。 阿飞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简直好像迫切的想要说服自己:“而且他虽然和那些人有来往,但其实都是他们主动勾引李寻欢的。” 林仙儿:“……”她的嘴已经不自觉的长的老大了。 阿飞喘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你总该相信少林心眉大师的话吧。五毒童子是因为李寻欢对他无意,所以想尽办法也要和他殉情,心鉴明明爱李寻欢爱的入骨,甚至不惜为了李寻欢盗取藏经,却偏偏不肯承认,为了怕李寻欢因此获罪,明明已经被揭穿了原因却还是到死都硬撑着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一个美貌女子才会背叛师门,想要少林去找那个女人。” 林仙儿震惊的已经顾不得装出那副娇柔的样子了:“……这是心眉亲口说的?” 阿飞沉声道:“有的人就算不说话,他的表情也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了。” 心眉大师在对少林方丈心湖大师说这些事的时候,阿飞正在不远处听着——就算他没有那种被残酷的自然磨砺出来的隐蔽的本事,任何高手在听到心眉大师所说的这些事的时候,都绝不会还能保持住原本的那种对周围环境的感应能力的。 更何况阿飞也的确没有说谎,心眉大师对于这些事说的的确很简略,但是他在说这些事时的表情,却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已经完全说清楚了。阿飞相信不但他听明白,心湖大师也一定听明白了。 阿飞冷冷道:“更何况,我还亲眼瞧见了百晓生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林仙儿:“……” 林仙儿的表情已经变得好像被雷劈过一样了。 阿飞当然不相信李寻欢会看上百晓生——李寻欢看上的男人,阿飞也曾经见过其中几个,不论是游龙生,还是心树,相貌都颇为出色,心鉴昔年的外号能被叫做七巧书生,外貌自然也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就算是据说身材矮小如幼童的五毒童子,长相也称得上清秀可爱。 所以他对百晓生实在有些不屑。他自以为脱掉外袍,扯开半个领口,再抓着李寻欢的手臂躺在他身下就足以陷害李寻欢了,却完全没有想过,他在故作挣扎时,自己的另一只手还在下意识的扯着自己的外袍。 阿飞记得,临出门时,那个叫宋巧巧的奇怪的女孩子曾拉着他再三说,李寻欢太有魅力,所以总是难免会有人想要勾引他,但是李寻欢又实在太难勾引,所以在勾引不成后,那些人就又总喜欢倒打一耙,反过来陷害李寻欢是要对他欲行不轨。如果有人对他说,李寻欢意图对他不轨,他一定是勾引李寻欢不成又想要赖上李寻欢,缠着李寻欢的,所以让他碰上这种事的时候千万不要相信。她当时说的含混不清,阿飞听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直到见到了百晓生,他才明白了宋巧巧的意思。 李寻欢对于男人果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好半天林仙儿才好像终于恢复了过来,强笑道:“可,可就算都是那些男人主动勾引的他,他也可以都拒绝的呀,可他却同时和那么多男人来往,难道你就不觉得,不觉得……” 阿飞道:“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当然应该有那么多男人的。” 林仙儿:“……” 阿飞并不难理解李寻欢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男人——有些野兽本就同样是由一只强大的雄性,占有无数的雌性的。 而从小伴随着这些野兽长大,更让阿飞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野兽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它们却往往比人类还要更加的接近自然,也更加的符合这天地间的法则。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强大如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当然有资格占有那么多的男人。 自从他离开荒野,来到这些和他同样的人类中间,几乎他所遇到的每个女人,都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一个男人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是很平常的,那位心树的表妹甚至告诉他,一个男人会有很多男人也是很正常的,像李寻欢那样的男人,会有很多男人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有既没有武功,也没有权势,甚至连魅力也没有的男人身边才会一个男人都没有,只有一堆女人。那个百晓生曾经写过一本兵器谱,能够在榜上排名前十的高手中,除了早就已经老到没有魅力可言的天机老人之外,李寻欢就不必说了,实际上武功最高的上官金虹身边有荆无命,像是郭嵩阳、吕凤先这些人,都是没娶老婆,甚至身边都没有什么为人所知的女人的,唯一一个身边女人成堆的东海玉箫,还是所有人鄙视的对象。 反倒是林仙儿,才是阿飞所遇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奇怪的那一个。 屋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就算是阿飞曾经抓到过的在雪地上飞奔时脚步最为轻捷的雪狐也比不上。若非阿飞曾经为了抓一只雪狐埋伏在雪地里几天几夜,来的人又是他极为熟悉的人,此刻也未必能够察觉得到。 阿飞听到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好像忽然有了些迟疑,林仙儿这时却忽然道:“可,可知道李寻欢有那么多男人,你就一点也不想说什么?” 阿飞想了想道:“我只希望他能娶到他喜欢的男人。” 第26章 又木有标题 这是阿飞的真心话。 阿飞从小在无人的荒野中长大,李寻欢不但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自从认识了李寻欢,阿飞经常都会觉得,也许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李寻欢这样的朋友了。 因为这世上绝不会还有第二个人,能像李寻欢这样,既像朋友,又像长辈,既是兄弟,又是知己,既温柔,又敏锐,说出的话永远最是熨帖你的心意,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你的心思,就连阿飞自己都清楚的那些从荒野中带来的与人群格格不入的习惯喜好,他都似乎完全的了然于心,毫无异样的体贴包容。 与这样的体贴周到比起来,就连他举手投足间那种教人心折的风采,还有眼中那种岁月积淀下来的温柔,都已是黯然失色。 就连林仙儿那让他魂牵梦萦的柔情蜜意,都不能与之相比。 阿飞没有去瞧林仙儿的表情。他知道李寻欢现在正在门外听着,而且一定是很认真的听着,因为从他刚刚开口说那句话时,李寻欢的气息就忽然滞住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道:“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所以不管他娶了多少男人,我都不会在意的。” 林仙儿:“……” 阿飞的反应不但与她预料中的不同,与她所能想象到的都不同,林仙儿简直就连做梦的时候,也没有想过阿飞居然是这种反应。她努力的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甜蜜一些:“……你,你对朋友真好,你能支持他,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林仙儿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既温柔又体贴,好像满心满意的都在为李寻欢高兴一样,但是阿飞却忽然皱起了眉,瞧过来的一瞬间目光竟是锐利如剑:“我只想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男人喜欢男人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你竟然不懂?” 阿飞当然不是个傻子。就算他当真是个傻子,在他的周围也还一直都有不少人在提醒他——若是有人利用他对人情世故的不熟悉,拿一些像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种听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但实际却再平常不过的事来让他同自己的朋友产生龃龉,自然不会是出于什么好意。 林仙儿的笑容一僵,但她的眼中很快就含满了泪,看上去楚楚可怜,已足够让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心软:“我,我只是个穷人家的女儿,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有很多事都不懂。” 阿飞的心当然也已经有些软了,但他毕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所以并没有轻易的相信她:“心鉴死前曾经说过,他是把盗自少林的藏经送给了一个绝色的美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林仙儿的眼泪已经慢慢流了下来:“我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连书都没念过几本,怎么看得懂佛经?就算有人把经书送给我,我最多也只能把它塞到炉灶里,给你熬一碗粥罢了。” 宋巧巧曾经不止一次的在阿飞的面前,说过林仙儿是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文盲,阿飞虽然不太明白,她口里的高等教育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却也不难明白,她是在说林仙儿的坏话,听的时候自然并不高兴。但这时听林仙儿自己承认没读过多少书,他却反而有些高兴:“我也觉得他说的那个绝色美人指的其实是李寻欢。” 林仙儿:“……” 林仙儿看上去好像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阿飞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盗经书,肯定不会是为了送给什么女人,只可能是为了送给李寻欢。” 林仙儿:“……” 阿飞觉得心眉大师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错误。 若说心鉴拿什么贵重的珍宝首饰,衣裳布料来送女人,那倒还有可能,送少林的经书?先不说那女人会不会喜欢,就算喜欢,他也大可胡编乱造一番,送本假的,难道那女人能看得出来么?何必非要冒险盗取经书?这武林中能看得懂少林藏经的女人屈指可数,而且能让少林精修多年的高僧冒险盗经,她们当中没有一个看上去有这种魅力。 更何况少林传自天竺,少林寺珍藏的经书,即便不是梵文书写,也必定是晦涩难懂,不要说像林仙儿这样不怎么懂武功的女孩子,就算是等闲的江湖好汉,给了他经书,也未必能看得懂。但是这一点对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小李探花来说却显然绝不是问题。 只有是要送给李寻欢的经书,才是绝对假不得的。 林仙儿忍不住道:“可,可你刚刚不是说,心鉴说他是把经书给了一个女人吗?” 阿飞道:“经书的价值在于它的内容,李寻欢既能过目不忘,自然也就不需要把经书一直留在手边。心鉴盗走的那几本经书,都是少林的至宝,不论谁拿了,都是烫手的山芋,若我是心鉴,也会找一个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蠢女人把经书送出去,来转移少林寺众人的视线,这也是保护李寻欢的方式。” 林仙儿:“……” 阿飞冷冷道:“那女人替李寻欢扛了黑锅,说不定还在喜滋滋的自以为魅力无穷,就连少林的高僧,都被自己给哄得神魂颠倒。” 林仙儿:“……” 林仙儿的脸看上去似都已有些发青了。她强笑道:“可,可心鉴不是没有承认过是为了李寻欢盗的经书吗?他拿女人来为李寻欢做挡箭牌的事,也许,也许这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 阿飞道:“既然如此,他敢发誓从未对女人动过心,却为何不敢发誓没有喜欢过男人?” 林仙儿:“……” “那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心鉴说错了话。”屋外忽然有人在叹气。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既优雅又动听,好像山间的明月清风,又仿佛林间淙淙的泉水,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但是林仙儿却简直像是忽然听见了厉鬼的嚎叫一般,一张脸立刻变得发白。 李寻欢已经从门外缓缓踱了进来。他走的很慢,屋外的寒风把他的脸吹的极白,就连唇上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但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瞧来,竟还是亮的很,眼中也竟还是带着一丝笑意:“林姑娘,好久不见。” 林仙儿却已变得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只任何男人瞧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揽在怀里,摸一摸的小兔子,颤声道:“你,你……”她凄然的转过头看着阿飞,脸上的泪痕比这世上的任何一种武器都更加的有力,她眼中的情意与幽怨简直能让最冷酷无情的男人都融化:“你,你真的要我和他在一起?” 阿飞的拳头紧紧握着,指节已发白,手背已露出青筋,但他却好像忽然真的变成了块石头,仿佛就连心也已变成了石头:“……你放心,不论李寻欢有多少男人,你始终都会是他最爱的女人。” 林仙儿:“……” 李寻欢:“……” 阿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寻欢:“我知道你想娶很多男人,但是你能不能,只让她做你的妻子?”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寻欢当然还记得,他来这里,是为了避免阿飞再如上一世一样被林仙儿所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了。瞧着林仙儿现在已连眼泪都流不下来的样子,就连李寻欢都已忍不住要同情起她来了。 阿飞忽然道:“你没有把百晓生带来?” 李寻欢虽然不知道为何阿飞突然问起百晓生来,但还是答道:“没有,我把他留在冷香小筑里了。” 他当然不会把百晓生带来。自重生以来,他的酒虽已喝的少了,但这十多年来的悲愁苦恨和缠绵不愈的伤病却也已将他的身体摧残的差不多了,更何况,就算仍然身强体健,像头牛一样,扛着一个身材并不矮小瘦弱的壮年男人千里追踪这种事,也绝不是小李探花喜欢做的。 自从发现林仙儿并不在冷香小筑里,阿飞也失踪了之后,他就追了过来。而百晓生则被他点了穴,扔在了冷香小筑里。李寻欢当然也考虑过,百晓生会不会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遭人毒手,使他从此没法自证清白。但是这世上有的人活的越久,就越爱惜羽毛,而有的人,却恰恰相反。李寻欢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就已不怎么在意名声,死过一次之后,自然更是不把名声放在心里了。上一世已错过了一次,此刻对他来说,阿飞才是最重要的。 阿飞沉默了一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她,还是要去问百晓生。” 李寻欢一面欣慰阿飞并没有再如上一世般被林仙儿轻易迷惑,另一面却已实在不能不佩服起林仙儿了——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能满怀着震惊与凄凉的望着阿飞,将一个被心爱情人误解的痴情少女表现的入目三分。李寻欢前后两辈子也不知见过多少美丽又会骗人的女人,但是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林仙儿。 等他们再一次回到冷香小筑的时候,百晓生果然已经死了。但是凶手却还留在冷香小筑里。 游龙生瞪着李寻欢:“我杀了他你很心疼?” 李寻欢:“……” 阿飞道:“你为何要杀了他?” 游龙生道:“他对我说,李寻欢点了他的穴,把他带到这里来,脱了他的衣服,想对他行不轨之事。” 李寻欢苦笑着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阿飞冷冷道:“百晓生本就是李寻欢的男人。” 第27章 又一个 阿飞的意思很明白。 既然百晓生是李寻欢的男人,那么不论李寻欢想对他做什么,自然都不是别人能够置喙的。而李寻欢的男人自然也只有李寻欢能杀。 李寻欢在一旁简直已听的呆了。他忽然发现,自从再次遇见阿飞以来,他已经变得越来越经常的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阿飞却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就算他做了什么,也该由李寻欢来杀。” 游龙生冷笑道:“是么?就算他做了什么我也不能替李寻欢杀了他?哪怕李寻欢的男人跟我说,他之所以会被点了穴一个人留在冷香小筑里,是因为李寻欢想要跟他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跑去找绳子去了?” 李寻欢:“……” 李寻欢已经开始觉得刚刚阿飞要过来冷香小筑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该拦住他才对——他实在已不能不后悔现在站在这里了。 游龙生的话,林仙儿听懂了,李寻欢自然也听懂了,只有阿飞没有听懂。但是阿飞的确是个好朋友,他虽已想起,刚刚他见到林仙儿的那间偏僻的小屋里的确有一根看上去足够的长,也足够结实的绳子,但是就连李寻欢都在考虑着该如何解释这个误会的时候:“这其实是……”阿飞开口的时候却仍然连半分的迟疑都没有:“每个人都有爱好,这并不是你破坏别人爱好的理由。” 李寻欢:“……” 重活一世,李寻欢其实早已不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也早已不再执着于为自己辩白,但他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的名声说几句话了:“我并没有想要……” 游龙生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不是你,百晓生最后已承认是他想勾引你,结果却被你点了穴晾在那里。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你向来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他是没有成功,所以才又自己提出要跟你一起玩那个很有趣的游戏来打动你,”他瞪着李寻欢,好像只要李寻欢敢答一个不字,就要冲上来咬他一口:“这么无耻的人,我难道不该杀了他?” 李寻欢:“……” 李寻欢承认自己实在想不明白,百晓生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对游龙生这么说——他当然不会明白,在对着游龙生百般诋毁过李寻欢之后,结果却听到对方自称是李寻欢的朋友,要替他灭口的百晓生的心情。 而林仙儿的整张脸都已经绿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千方百计的怂恿百晓生,想要借助他少林方丈好友的身份来盗取少林的那几本藏经,却被他百般推诿,最后还是推荐了心鉴来出手了。可笑当时自己居然还以为他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考虑,为了能成功让她得到少林的藏经,甚至不惜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现在想想,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心爱的女人?……百晓生他压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情敌吧? 弄到经书,他一边讨好了心上人李寻欢,一边还借少林之手除掉了情敌心鉴,若非李寻欢利用完了他之后就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只怕他已经成了这次的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现在已经颠倒温柔乡中了! 一想到这,林仙儿就恨不得在百晓生的脸上再踩上几脚! 李寻欢已经只能苦笑了。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讨论百晓生的死因了——任何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处在他这种情况下,都绝不会还想要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的。 李寻欢咳了一声:“……百晓生虽是死不足惜,但是在他的身上,却还关联着少林被盗走的几本经书的下落,”李寻欢好像完全没有瞧见游龙生正在瞪着自己,将目光转向林仙儿,叹了口气:“现在唯一知道这几本经书下落的人,就只有林姑娘你了。” 林仙儿含着泪,楚楚可怜:“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忍不住看向阿飞,可阿飞却好像忽然瞎了一般。 林仙儿眼中似幽怨似凄凉,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好像一个正在和心上人赌气的女孩子一样瞧向一旁的游龙生,她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能让最铁石心肠的男人都融化:“游少庄主,你曾说过会保护仙儿的,你,你也不相信仙儿吗?”被她用这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瞧着,游龙生的脸虽还板着,口气却已情不自禁的软了下来:“……李寻欢不会平白无故这么说的。” 林仙儿:“……” 林仙儿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在李寻欢来之前,游龙生一直都在围着她的裙角转,简直比狗都还要听话,可李寻欢一来,狗还是狗,但这狗已变成李寻欢的了! 她心里虽已是恨不能咬李寻欢一口,但脸上却是仿佛生无可恋一般,只痴痴的瞧着阿飞。 李寻欢叹了口气。 阿飞的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看上去整个人都仿佛如铁石般坚不可摧,林仙儿春水般的眼波落在他身上,就好像落在直插云霄的峭壁上一般,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但李寻欢与阿飞相知相识几十年,又岂会瞧不出他此刻心中的煎熬。 阿飞那简直像野兽一样的直觉何其敏锐,李寻欢相信,对于林仙儿,他绝不会真的一无所觉,但是林仙儿带给他的幻觉实在太过美丽,也太过动人,以至于林仙儿的假面具一日没有被揭开,他就一日好像悬崖边垂死挣扎的人一样,紧紧抓住手中马上就要断裂开来的枯藤,死也不肯放开。 这种只能慢慢等待必将到来的结局的绝望,远比这世上的任何事都来的更加的残酷。 李寻欢无声的叹了口气。 现在的阿飞,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一个单纯热情的少年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这又是谁的错? 现在的阿飞,甚至还只能算得上是个孩子,这种时刻,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来自朋友或者长辈温暖可靠的臂膀。若是换了上一世,李寻欢此刻必定已经上前去抱着他安慰一番了,但现在,李寻欢却只能无声的抿了一口酒。 整间冷香小筑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一般,李寻欢却忽然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大家想必也都累了,就先休息吧。” 所有人都在瞧着他。李寻欢苦笑了一下。他虽不想放过林仙儿,但却更不想瞧见阿飞伤心。孩子虽然总会长大,但是这种成长,却又是何其的残酷?而阿飞的一生中,却又已经缺少了太多的温情。 直到走出冷香小筑,游龙生仍在忍不住瞪着他:“你真的要回去休息?” 李寻欢道:“当然。” 游龙生仍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可你怎么会想要休息呢?” 李寻欢笑了笑:“每个人都需要休息的,就算是李寻欢也一样需要休息的。” 游龙生被他气走了,李寻欢却已经只剩下叹气了。 就算他还不想要休息,又能怎样?林仙儿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在没有证据,却又有各种迹象指向她的时候,伤的最深的,只会是拼命的想要相信她,却又隐隐触摸到残酷真相的阿飞而已。自己倾心所爱的心上人,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纯洁美好,甚至只把自己视作了可资利用踏脚石而已——这样的打击,这世上又有几个少年能够承受的起? 即便阿飞足够的坚强,但是坚强的人,难道就该受到这样的伤害么? 原本远远跟在后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忽然加快,然后停在了他的背后。李寻欢转过身来,阿飞直直的瞧着他,一双眼睛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仍然亮如寒星:“你为何……” 李寻欢微微的笑着。他的笑容看起来总是温柔如春水,仿佛春天枝上新发的第一簇嫩芽般让人心动,但是这会儿竟似是有些发苦,就连那原本总是透着彷如清风明月般的隽爽的声音中,此刻听起来,底下都似是隐藏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痛苦:“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她虽然是我的心上人,但是我刚刚已经决定放弃了——我们总是朋友,不是么?” 阿飞的眼中似已有泪。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终于冲了出去。 李寻欢的笑容却已变得真正苦涩了起来。 两个朋友争一个女人,其中一个主动退出,大多数时候故事的结局都会是另一人幸福的同那女子生活在一起。但是以阿飞的性格,朋友是为了自己才会主动放弃心爱的女人,他又怎能恍若无事的继续同那女人相爱? 他既不忍心让阿飞受伤太深,又不愿让阿飞再一次为林仙儿所骗,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只是哪怕阿飞发现真相后怨恨自己,李寻欢也无法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堕进林仙儿的陷阱。 但是林仙儿现在却已经没空想阿飞了。李寻欢一走,她就偷偷潜回了自己的藏身之处。伊哭已等在了那里。 两人很快缠在了一起,林仙儿喘息着摸着他被汗水浸润的劲韧的脊背:“怎么没有瞧见你的青魔手?” 伊哭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仙儿吃吃笑着,蛇一样缠了上去:“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瞧瞧你戴着青魔手的样子。”她咬着嘴唇,眼波流转如蜜:“更何况,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难道比你的徒弟还要小气?” 伊哭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不行,我的青魔手已缺了一只。” “怎么缺的?”林仙儿却不肯信,她扭动着身子,想要把伊哭缠的更紧。 伊哭却突然把她甩到了一边,整个眼睛里都在涌动着戾气,刚刚的情热如火好像只是她的幻觉:“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林仙儿恨得咬牙,她把伊哭叫来,本是知道李寻欢要来找她,担心光凭阿飞对付不了李寻欢,今天晚上她已对男人少了很多信心,尤其是对这些在兵器谱上排名极高,却和李寻欢有过接触的男人少了很多信心。这才临时起意想要先把青魔手要过来,换一个人去对付李寻欢。却不想对方竟好像真的只是来找她上床的,竟连青魔手都没带。 青魔手兵器谱上排名第九,能让青魔手缺了一只的人,要让伊哭的手也缺一只,想必也一样容易的很,除非……林仙儿忽然想起来,伊哭就是自从见过了李寻欢之后才对自己变成了这副忽冷忽热的模样,他的青魔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才忽然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是不是李寻欢?” 伊哭的脸上忽然青气大盛。 伊哭曾不止一次在床上对林仙儿说过,要将青魔手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她,林仙儿一边柔声抚慰伊哭,一边垂着头满眼怨毒:现在他只怕已将这定情信物送给了李寻欢吧! 第28章 不知道该写啥标题 林仙儿的手不但是李寻欢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双手,也是这是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双手。曾经每一个被这样的一双手在□□的胸口轻轻揉抚着安慰过的男人,都已经被林仙儿安慰到了床上。但是这一回,林仙儿的手已经在伊哭的胸口来回摩挲了不下十圈了,伊哭却还是半点都没有想要回到床上去的意思。 因为伊哭还在想李寻欢。 这世上绝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丢脸,更绝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详细描述自己最为仓皇狼狈的一刻。青魔手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九,江湖上武功比伊哭更高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伊哭虽不是从未遇到过比自己武功更高的人,但是像在李寻欢面前这样,几乎还一招没出,就已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情况,当真还是头一回。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当时竟连落下的一只青魔手都没敢捡回来,伊哭的脸就已忍不住扭曲起来。 自从一提起李寻欢,伊哭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是林仙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林仙儿并没有在李寻欢那里瞧见过伊哭那只他平日里瞧得简直比命还要贵重三分的青魔手——她只在李寻欢那里瞧见了两个围着他团团乱转的漂亮小伙子。任何一个男人在把自己珍若拱璧的东西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却被弃若敝屣,还跟两个比自己更加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打得火热的时候,心情都绝不会好的,尤其其中一个还被迷的发昏,竟连男人喜欢男人很平常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 林仙儿觉得以前还想要利用阿飞来对付李寻欢的自己简直比她曾经嘲笑过的那些女人还要蠢——他看上去简直已被李寻欢迷的魂都丢了。 林仙儿伏在伊哭的怀里,乖巧的像一只猫:“你,你不要再去找他了,他,他身边现在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伊哭冷笑道:“就算他身边再有十个男人,我也能杀的干干净净!” 林仙儿痴痴的瞧着他,好像在瞧着自天而降的大英雄,然后满足的、柔情无限的轻轻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不屑的撇撇嘴——这男人要是吃起醋来,简直比女人还要难看。只是明明脸上是一脸的不屑,她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的动人:“可我,我瞧见他拿着你的青魔手,说……” 林仙儿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已被伊哭从身上抓着脖子揭了起来,悬在了半空,伊哭一张脸上青气大盛,看上去狰狞可怖,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林仙儿已被伊哭掐的脸色发青,几乎连话都已说不出来,瞧着伊哭的眼神却仍旧是痴痴的,好像在瞧着这世上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说他其实早就对你、对你有意,只是、只是你对他似乎有什么误会,又走的太快,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伊哭:“……” 伊哭本已做好了准备,要听一听李寻欢是如何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完全没有想到,从林仙儿嘴里冒出来的竟是这么一番话,顿时整张脸都扭曲了,不但戾气和杀气一下子全给扭没了,就连说出来的话的音调,都变得格外怪异:“……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会骗你……”林仙儿垂下头,委屈的似已要落下泪来。 林仙儿当然不是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挑拨一下李寻欢和伊哭之间的感情,利用伊哭的因爱生恨去对付李寻欢的,只是,也不知李寻欢拒绝伊哭时究竟说的多么绝情,以至于在提起李寻欢的时候,伊哭竟是这种反应——她实在不能不担心,再多刺激伊哭一点,他会一怒之下把自己给活活扼死:“……我亲眼瞧见李寻欢念着你的名字,一个人对着你的青魔手看了大半夜。” 林仙儿虽瞧不见伊哭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捏着自己脖子的手已是不自觉的松了些,立刻道:“我、我知道他一定对你做了些很让你不高兴的事,可,可你总该知道,这世上有些男人,本就是喜欢这样子对自己的心上人的……”轻轻抚上捏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林仙儿柔声道:“我,我虽然喜欢你,可也不愿意骗你,他念着你的名字时的那种感情,若是有人听不出来,那人一定是个聋子。” 伊哭已经大半天都没有动静了。 林仙儿偷偷的抬起眼睛,就瞧见伊哭那张平时几乎完全瞧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两眼睁着,眼神发直,就连嘴也不自觉的张开了,好像在震惊自己竟没有发现李寻欢也是喜欢他的,又好像在想那人已是想的痴了。 他竟然就这么举着林仙儿生生举了大半天。 林仙儿原本一直都很满意伊哭的臂力的,但她现在却只想给他两记耳光,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堂堂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青魔手,竟像个从没见过男人的毛头小子般,只是听说李寻欢对他有意,就乐的整个人都呆成了这副模样!一点也不想想,李寻欢现在身边围着的那两个男人,无论哪一个都要比他更加年轻漂亮。像这样年纪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就算李寻欢喜欢他的青魔手,到时只怕也已没有精力来应付他了! 伊哭的一张脸上,这时候竟已能瞧得出正一阵红一阵青了。 伊哭并不是聋子。这一阵子武林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小李飞刀已经不再爱女人,而开始爱男人的消息,伊哭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有朝一日竟会跟自己扯到一起。 听了林仙儿的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可笑,但是就在他想要开口反驳林仙儿的时候,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了进来——他去杀李寻欢,本是为了报杀徒之仇,可李寻欢当日明明四肢健全,也全未受制,天下皆知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却偏偏没有要了自己的命……当日若是换了他是李寻欢,敢来杀他的人,只怕已经化成了毒水。 而且,用毒的高手,在江湖上的仇家,总是要比其他人来的更多一些的,想要知道他平日里的行踪,自然也要比追查旁人要来的更加困难一些,但是那一日,李寻欢却好像早已知道自己要来一般……能够猜到自己会去找他报仇并不困难,但是要知道他会选在什么地方动手,却绝不是花费简简单单一点力气就能查到的事。 更何况,小李飞刀并没有要了自己的命,事后李寻欢却又并未追来……既然不打算要自己的命,李寻欢当日又为何偏偏要留下自己一只青魔手? 能够在兵器谱上占据一个排名,就算本身是绝顶的天才,所要花费在兵器上的心力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就能代表的。小李飞刀在兵器谱上的排名本就远远高过青魔手,伊哭也从未听说过李寻欢对毒感兴趣,他实在想不出李寻欢会留下青魔手的理由。而若这背后的理由,当真如林仙儿所说的一般…… 伊哭并没有想过李寻欢能不能看上自己的问题。像他这样的高手,自身的魅力早已不在一张脸上,而一个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也绝不会在兵器谱上排到第九。所以,现在伊哭只担心,若是李寻欢真的带着他的小李飞刀来找自己该怎么办。 李寻欢并不知道伊哭已想了这么多。因为他现在已遇上了诗音,他的表妹,也是这座兴云庄如今的女主人。 李寻欢苦笑起来。 凄风冷夜,孤男寡女。 不远处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若是被大哥瞧见,又该如何解释?李寻欢早已声名狼藉,无所顾忌,但是他已害苦了诗音一世,如今又怎能再让诗音被他这无行浪子所连累? 但李寻欢想走的时候,林诗音却拦住了他。 李寻欢有些错愕的看着她。在李寻欢的记忆里,诗音一直是优雅的,守礼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就算在她最痛苦,最愤怒的时候,都绝没有失控过,但是如今林诗音的表情,却让李寻欢几乎已不忍再看,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她脸上的泪已如溃了堤的江水:“表哥,有人告诉我,你当初其实、其实是对龙啸云一见钟情,这么多年来更一直对他一往情深……” 李寻欢:“……” 林诗音凄然一笑:“我不想知道你和他的事,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对我,还有没有感情? 李寻欢:“……诗音,你听我说……” 林诗音打断了他的话:“表哥,我不想听你解释,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话,你现在对我究竟还有没有感情?”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无法简单的回答诗音的话。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再对她说,自己还爱她。上一世三人间的爱恨纠葛,至死方消,可笑天意弄人,他终于能够放下对诗音的感情了,却又偏偏重生到了从前。此生的李寻欢确实已对诗音并无男女之情了,于情,李寻欢并不想让她再继续承受这种无望的痛苦,于理,他又怎能对自己大哥的妻子说自己对她还有感情? 但是他对大哥的感情又确实只是兄弟之情,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误会。 李寻欢迟迟没有答话,林诗音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表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一边后退,一边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原来、原来一直都是我在妨碍你的幸福,我,我从你这里夺走的,我会全部还给你的……” 李寻欢简直已呆住了。直到林诗音低着头,捂着脸转身冲了出去,李寻欢终于反应了过来:“诗音……诗!” 不远处角落里忽然转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 看清楚了那人究竟是谁,李寻欢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拦住他的这人,自然是龙啸云。看着龙啸云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李寻欢的脸上终于失去了平日里的那种从容:“大哥,我……” 龙啸云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寻欢,我想了很久,大哥以前对你……的确是有些误会……” 李寻欢几乎有些急切的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些……” “寻欢……大哥,”龙啸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愧疚之色:“大哥实在配不上你……你、你值得比大哥更好的男人……” 第29章 新年快乐 李寻欢一直都是个很善于控制自己的人。 上一世,他同诗音之间的感情,在武林中几乎人人尽知,他所遇见的每一个对手,也几乎都会以此为武器,想要摧毁他的斗志,但是他们当中却绝没有一个成功的。就算心头正在流血,李寻欢的脸上也始终都会带着微笑,绝没有人能够从他的脸上瞧出半分。 但是现在李寻欢却觉得自己的脸必定已经绿了:“大哥……” 龙啸云愧疚的看着他:“寻欢,大哥、大哥今日才明白你的心意,但是大哥现在已经有了诗音和小云,若是当初能够再早一些发现你的心意,”龙啸云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看着李寻欢的眼中竟是充满了深刻的痛苦,“大哥也许、也许……” 李寻欢:“……” 李寻欢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大哥那跟在也许之后的是什么:“大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诗、大嫂她……” 龙啸云按住他的肩:“寻欢,你不用担心,诗音那里由我去说,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李寻欢:“……不用了,大哥,这件事既是我惹出来的,还是我去跟大嫂解释吧……” 李寻欢此时已经顾不得避嫌了——他一点也不希望,诗音得到的解释,是自己虽然一直暗恋大哥,情深一片,更付出良多,但是最后还是被大哥坚定的拒绝了…… 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原本按在他肩上的手忽然点了他的穴道。 李寻欢只觉得全身都似乎骤然冷了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就算有了上一世的教训,自己却似乎仍然没有学乖。李寻欢静静的看着龙啸云转过头来,面上依旧一片平静,眼底却已弥漫上了深入骨髓的痛苦:“大哥……” 但龙啸云的眼中此刻竟也似有了泪光:“寻欢……大哥、大哥已经亏欠你太多了,你痴心一片对大哥,大哥却不爱你这种话大哥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去对诗音解释……” 李寻欢:“……” 李寻欢头一次开始觉得,朋友背叛你伤害你有时候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了…… 龙啸云忍着泪拍拍他的肩膀:“寻欢,你放心,大哥会好好跟诗音解释清楚的,这不是你的错,感情的事是任何人都没法子控制的,诗音不是个小气的女子,她不会怪你的。” 李寻欢:“……”李寻欢只觉得自己也快要流下泪来了:“……大哥,这……大哥、大……” 李寻欢话还没来得及说,龙啸云就已去的远了。 龙啸云的武功虽不及李寻欢,但李寻欢既不是内力精深见长的高手,也并不精通解穴,他上辈子虽然被郭嵩阳点过穴,但因为被人用点穴制住过,就要去想尽法子学如何自行解穴这种事,他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时半会儿,竟也无计可施。 冬夜里的风本就太冷,习武之人虽然大多都寒暑不侵,但李寻欢这些年的酒却喝的实在太多,此刻心火上攻,已是忍不住低低的咳了起来,只是咳了没两声,他忽然停了下来:“……游少庄主?”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果然是游龙生。 李寻欢叹了口气:“这么晚了,我本以为游少庄主已经回去了。” 游龙生道:“我本来的确已经回去了,但是我刚刚又回来了。” 李寻欢怔了怔,但他还没来得及答话,游龙生就已接着道:“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你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没有走,只是我没想到的,除了百晓生和那个阿飞外,我今天晚上竟还会瞧见一个男人,但是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游龙生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笑容:“小李探花竟然也会被男人拒绝。”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不想跟别人讨论自己被一个男人拒绝的感想:“既然游少庄主已经瞧见了,那不知可否帮在下解开穴道?” 游龙生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奇异:“我为何要帮你解穴?你莫非已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李寻欢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在下应该说过,这是个误会……” “是误会还是故意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游龙生冷冷的打断了他:“就算你是中了春.药才这么做的也没关系了。” 李寻欢:“……” 游龙生咬牙道:“刚被你,被你……侮辱的时候,我曾经想着,只要再见到你就一定要杀了你,但是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游龙生的笑容越发的奇异起来:“因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报复你的法子。”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简直已像在发光,心里也好像已燃起了一团火。 李寻欢:“……” 游龙生的法子李寻欢当然也想到了。李寻欢曾经预料过自己所能遇到的各种危险,但是他简直连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遇到这种报复。李寻欢一直以为,这种报复本该只有女人才能遇上才对,用在男人身上,简直是浪费。 游龙生越走越近,李寻欢却忽然笑了起来:“只可惜不管是什么样的好法子,今天晚上,只怕都要变成没用的法子了。” 游龙生的脚步顿住了。 李寻欢淡淡道:“一个人若是话说到太多,再好的法子,只怕也要变成没用的法子了。” 游龙生脸上那种奇异的笑容已经变的僵硬了起来:“……你不要以为随便说些话就能骗过我。” 李寻欢微微一笑:“你既然不相信,为何不过来试试?” 说了这一句之后,李寻欢就已不再开口。只是他虽然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游龙生却忽然发现自己竟似是已经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游龙生的脸渐渐涨的通红,他似乎连眼睛都已红了:“连百晓生那种男人你都肯让他占你的便宜,却不肯让我报复回来么?” 李寻欢:“……” 李寻欢还在犹豫,到底需不需要跟他解释一下,百晓生并没有占过自己便宜的时候,游龙生重重的喘着气,他忽然冲了上来,抱住了李寻欢的腰,而在抱住李寻欢的同时,他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似哭又似笑:“你对龙啸云倒真是痴心一片……” 身体还没来得及被这一抱刺激的僵硬,李寻欢的脸又有些发绿了:“……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游龙生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被他制住真的是装出来的,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制住过你的人吧……” 李寻欢简直苦笑不得:“我对大哥确实只是兄弟之情……” 游龙生瞪着他,似乎已恨不能咬他一口:“直到现在你还想维护他!兄弟之情?你的兄弟朋友也算是遍天下了,武功比龙啸云好的不计其数,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小李探花被哪个兄弟朋友制住过?” 李寻欢:“……” 李寻欢只好闭上了嘴。他忽然发现,一个男人若想为自己澄清这种事,简直就是个傻子。 游龙生的手越抱越紧,他简直已好像恨不得把李寻欢活活抱死。 黑暗里忽然有个人道:“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游龙生忽然好像被鞭子抽到一样,一下子从李寻欢身上跳了开来。等他站稳之后,又变回了那个面容苍白,高傲自矜的名门子弟了。 阿飞的脸从夜色里露了出来,游龙生瞧了瞧他腰间的那把“剑”,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飞走了过来,定定的看着李寻欢。李寻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我被点了穴道。” 阿飞看了看他,忽然把李寻欢打横抱起来走了。 两人都走了后,不远处的树影后突然无声无息的转出来一个黄衣人。 这黄衣人给人的感觉和阿飞很像,就连他插剑的法子也和阿飞差不多,但却也有和阿飞完全不像的地方——阿飞的眼睛极亮,即使是在黑夜里,也亮的如同寒星,这人的眼睛却似是死灰色的,即使眼力最好的人,在这样的黑夜里也很难发现他。李寻欢若在这里,必定能认得出,这黄衣人竟是荆无命。 可荆无命原本并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就连上官金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荆无命已经站在了上官金虹的面前。 “我们得到的情报并没有错,李寻欢的确喜欢男人。” “就我今天晚上看到的,李寻欢至少已有过四个男人。” 上官金虹的脸上仍旧连半分表情也没有,但是荆无命却已经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除了阿飞、龙啸云和百晓生之外,剩下那一个是藏剑山庄的游龙生。李寻欢中了春.药之后强.奸了他。” 上官金虹终于开口了:“应该还有第五个人。” 这个人自然是给李寻欢下药的那个人。而且这人必定是个男人。因为下药的这人若是个女人,在李寻欢的本性暴露之前,根本没有下药的必要——若这女人生的太丑,就连下药的机会也不会有,而在李寻欢的本性暴露之后,也绝不会有女人再对他下药。 荆无命明白他的意思。他忽然道:“如意的主意或许不错。” 上官金虹看向他,荆无命道:“有些人不是威逼利诱所能折服的,但是感情却能使他们屈服。” 上官金虹道:“你确定这法子有用?” “龙啸云并不是把贞操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荆无命道:“李寻欢既然已经强.奸过一个男人,再多强.奸一个也不算什么。”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不选阿飞?” “选了阿飞药就不能下给李寻欢,”荆无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阿飞是李寻欢的男人。” 第三十章 就算听到了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上官金虹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的整颗心,连同他的整个人,都仿佛真正的铁石一般,不论阿飞是李寻欢的男人,还是李寻欢是阿飞的男人,都不能让他的心里产生一丝波澜:“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第五个男人究竟是谁?” 荆无命竟然罕见的迟疑了一下:“这个人也许是郭嵩阳或者吕凤先这两人中的一个。” 上官金虹看向了他。 荆无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论是阿飞、龙啸云还是游龙生,李寻欢能够看得上眼的男人显然都必定生的不错,而且能够在给李寻欢下了春药之后还能够保住性命,可见这男人的武功必定也和他的容貌一样相当不错。”荆无命没有再说下去,他相信上官金虹必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武功足够在小李飞刀的手下保住性命,容貌又生的相当不错的男人,往往比这世上的绝色美人还要少,这样的男人,在武林之中当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但在金钱帮的记载之中,近三年内,绝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被杀。 郭嵩阳和吕凤先已经是荆无命所能想象得到的最有可能的人选。 上官金虹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这几人,并不是同一种人。” 荆无命道:“在我们以为李寻欢只喜欢的女人的时候,他喜欢的女人也同样是环肥燕瘦。” 上官金虹明白了他的意思——李寻欢的喜好一向很广泛,他既然能够喜欢各种类型的女人,自然也会欣赏各种类型的男人。李寻欢的朋友中,本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能够上得了他的床的男人,却显然只会是其中最出色的男人,而且这男人也必定是出色的美男子。 如今的武林中,除了已经能够确定是李寻欢的男人的那几人之外,最符合这两个条件的,恐怕也只有嵩阳铁剑和银戟温侯了。 上官金虹道:“你还漏了一个人。” 荆无命看向他。 上官金虹道:“郭嵩阳和吕凤先都太过傲慢,给李寻欢下春药这种事,他们或许有可能会去做,但是可能性却并不高。可有一个人,却具备了几乎所有的条件,甚至即使做了这件事,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也都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上官金虹只说了十六个字——金环无情,飞刀有情,铁剑好名,玉箫好色。 这第五个男人自然不会是上官金虹自己,也绝不会是小李飞刀,而嵩阳铁剑荆无命刚刚已经说过了,所以上官金虹说的只有可能是东海玉箫。 上官金虹道:“在这个世上,最没有可能的,往往才是最有可能的。”有些人,不到真正揭开真相的那一天,你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之间竟然也可能会有关系。玉箫道人好女色天下皆知,就连荆无命在推测李寻欢的第五个男人的时候,竟也下意识的把他排除在外——事实上,东海玉箫不但武功不错,本身也是出色的美男子,甚至,相比郭嵩阳和吕凤先这两人,他才是更有可能使用春药的那一个。 兵器谱上有资格做李寻欢的男人的人只有九个,可这东海玉箫竟被荆无命给忘了。 荆无命的瞳孔已在收缩。 上官金虹道:“就算他不是那第五个男人,他的手上,也一定有我们需要的那种药。” 李寻欢当然不知道,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两个人正在打着这样的主意想要收服自己,他正在咳嗽。李寻欢并非只有肺病发作的时候才会咳嗽,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他也一样会想要咳嗽的……他现在咳得简直已觉得自己的肺彻底烂掉了。 阿飞在用一种几乎是笨拙的动作,轻轻的在给他拍着背。阿飞的手是一双剑客的手,这双手虽然并不习惯为人拍背,但力道却绝不会用错,可就算是这么轻的力道,穴道仍未解开,完全支撑不住身体的李寻欢却还是被他拍的倚进了他的怀里。 李寻欢当然知道这姿势不妥。他虽然并不好男风,却也知道,两个正常的男人之间是绝不该有这么亲密的姿势的,但是李寻欢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飞的表情太专注也太认真,就算是用着现在这样和李寻欢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的姿势,在他的脸上,也绝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淫亵之意——不论任何人瞧见阿飞现在的表情,都会觉得会想到这些的自己心思实在太过龌龊的。 李寻欢只能苦笑。阿飞的心犹如赤子,正是所谓的思无邪,他实在不忍心去亲手污染。 也不知是阿飞为他拍背起了作用,还是阿飞怀里的热度驱赶了侵染进来的寒气,李寻欢终于渐渐停下了咳嗽。 “阿飞,你先扶我起来。”虽然阿飞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就算抛除了姿势太过亲密的问题,李寻欢却还是不能不觉得,眼下这种浑身无力的被揽着,倚在另一个男人肩头的姿势实在有些别扭。 李寻欢笑道:“阿飞,你会解穴吗?” 阿飞摇了摇头。 李寻欢当然知道阿飞不会解穴。但李寻欢毕竟已不是第一次因为无意中透露了上一世所知道的事情而造成了误会了,他实在不想阿飞也成为这误会的受害者。 解穴学起来其实并不难,但弄错了穴道,却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李寻欢虽然从来都不把这条命放在心上,却也一点都不希望这条命是因为这种原因丢掉的。现在的阿飞还并不知道各个穴道的位置,李寻欢却又偏偏无法自行支撑身体,只好道:“我教你怎么解穴,你先把我平放到床上。” 阿飞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肩膀,正缓缓往床上放倒下去,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李寻欢!你做什么害我娘哭的那么伤心!” 龙小云:“……” 李寻欢:“……” 龙小云脸上原本那副气冲冲的怒容已经变成了目瞪口呆:“你、你们……”他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简直整张脸都扭曲了,最后恨恨的一跺脚冲了出去:“你既然已经有了新欢,以后就别再来找她了!” 李寻欢:“……” 阿飞瞧着龙小云跑出去的背影,皱了皱眉,李寻欢自然瞧见了,叹了口气:“你不必放在心上,小云只是误会了。” 阿飞犹豫了一阵:“不,我只是在想,他怎么会提起龙夫人的……你不是只是和龙啸云有旧情么?” 李寻欢:“……” 龙小云忽然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瞪着李寻欢:“还有,你也别来找我爹了!” 李寻欢:“……” 龙小云在生气,但是有人比他更加的生气。这个人自然是林仙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但是绝色美人一怒,也同样能让很多男人去死。林仙儿已准备要李寻欢去死。 但就好像,李寻欢能够选择的男人不多一样,这世上能够杀得了李寻欢的男人也同样不多,如果还要保证这男人不会迷恋上李寻欢,那么可选择的范围显然就更小了。 但是还好百晓生总算给林仙儿指了条明路。这世上总还是有只喜欢女人,又爱名远远胜过爱色的男人的。这男人自然是郭嵩阳。 郭嵩阳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既年轻,又英俊的男人。而且这男人的武功还很高。像这样的男人,自然早已是林仙儿的入幕之宾。只可惜武功足够高的男人,往往把权势名利看的比美色更重。郭嵩阳自然也如此。他虽然早已是林仙儿的入幕之宾,却绝不是林仙儿所能驱使得了的。但是要说服一个本就想要去做一件事的人,自然要比说服一个本来不想去做这件事的人要容易得多。 兵器谱上,嵩阳铁剑排名第四,小李飞刀排名第三。 这已经足够郭嵩阳提着他的铁剑去找李寻欢决斗了。而决斗总是会死人的。 林仙儿整个人都缠在了郭嵩阳的身上。她还在轻轻的喘息着,那烛火下美妙无比的*还在轻轻的颤抖着,带着仿佛天堂的韵律。她也的确能够让男人上天堂。但是郭嵩阳却好像已将她当作了一条死鱼。 林仙儿并没有生气,这一幕在这几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每一次,她都柔声的细细叮嘱,要他小心保重,绝不对他的决斗置一辞。但是这一次,林仙儿却柔声道:“你这一次决斗的对手,是不是李寻欢?” 郭嵩阳正在穿靴子的手顿住了。 林仙儿当然知道郭嵩阳这一次的对手并不是李寻欢,但是却伏在他身上,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赢的,你要是知道一件事,就会明白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小李飞刀完全不如你……” 郭嵩阳突然转过身来,把林仙儿从自己身上抓了下来:“……什么事?” 林仙儿道:“你知道李寻欢和百晓生认识吗?”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百晓生。” 林仙儿吃吃笑道:“可你一定不会知道,百晓生为什么会把小李飞刀排在第三,却把嵩阳铁剑排在第四。” 郭嵩阳冷冷道:“你知道?” 林仙儿的笑容忽然变得既甜蜜又恶毒:“换了是你睡了李寻欢,也一样不好意思把小李飞刀排的太低的。” 第三十一章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听在兵器谱上排名刚好排在小李飞刀之下的嵩阳铁剑的耳朵里,似乎就应该更有道理些才对。 但是郭嵩阳当然不是个蠢人。 所以他只是震惊了一瞬就立刻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百晓生为何不干脆把李寻欢排在第一?” 林仙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自然是因为他实在太爱李寻欢了。” 郭嵩阳面无表情,只当没有听见这句话。但是郭嵩阳却实在不能不奇怪,百晓生不把李寻欢排在第一,这和他太爱李寻欢究竟有什么关系。不过郭嵩阳却已经有些明白为何江湖上会有百晓生苦恋李寻欢,但李寻欢却始终不屑一顾的传闻了——若是有人也一边说爱他,却又一边还要把他的排名压在后面,他也一定连正眼都不会瞧那人一眼的:“若是他爱李寻欢的方式就是压他的排名,那李寻欢不爱他自然也是他活该。” 林仙儿叹息道:“一个人若是太爱一个人,自然就难免会为他考虑的多些。你们这些男人整日里都只想着要天下第一,却不曾想过,树大招风,天下第一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郭嵩阳淡淡道:“不好当又如何,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何不回家去抱孩子。” 林仙儿道:“话虽是这么说,但你若是当真爱上了一个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他好的……其实你只要瞧瞧百晓生给李寻欢排的名次,就知道他对李寻欢的情意究竟有多么深了。” 郭嵩阳倒真是没有从中瞧出百晓生对李寻欢的感情有多么深:“那倒愿闻其详了。” 林仙儿又叹了一口气:“天下第一虽好,但若百晓生当真排给了小李飞刀,却必定有很多人都不会服气的,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郭嵩阳道:“我就是第一个不服气的。” 林仙儿道:“不服气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很多人来找李寻欢挑战的。” 郭嵩阳凝注着手中的铁剑:“这也是好事。” 林仙儿道:“对你郭大剑客是好事,但对小李飞刀却未必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李寻欢的身体其实并不好?” 郭嵩阳淡淡道:“小李探花因为昔年遇袭受伤,一直久病未愈的事,在武林中并非秘密。” 林仙儿嫣然一笑:“你错了,这倒真是个秘密。” 郭嵩阳看向她。 林仙儿吃吃笑道:“你只知道受了伤会身体虚弱,却忘记了,还有一种情况,也能让男人的身体不好的。” 郭嵩阳也是男人,所以他当然听懂了。但是他简直恨不能没有听懂——他实在一点也不想知道,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身体不好,是因为林仙儿所说的另外那种原因。 林仙儿眼波如蜜,轻飘飘的瞟着他:“谁都知道,小李探花出身书香名门,家财万贯,可不要忘了,他现在虽然好像落魄潦倒了,但是当年他受伤的时候,李家的家产可还是有不少的……只怕比你如今的身家还要多些。”她的话虽然听来似乎不太顺耳,但被她这么瞧上一眼,这世上只要是长了眼睛的男人,都绝不会生气的。 郭嵩阳也没有生气,反而肯定道:“李家世代高官,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郭家自然是不能比的。” 林仙儿道:“所以,以他当时的家财,还有武功,就算受的伤再重十倍,现在也早该好了,若是他真的受了就连当时的李家都救不了的伤势,现在小李飞刀坟头上的草,只怕也该有一人多高了。可这惊才绝艳的大才子小李探花宁愿顶着这痨病鬼的名头,也要装作是旧伤未愈,唯一的原因,只怕就只有是他这身体不好真正的原因并不好听了。” “你也是有过女人的男人,总该知道,在这种事上,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体力总归都是比不过男人的。”林仙儿吃吃的笑着:“李寻欢喜欢女人的时候,哪怕风流多情的天下闻名身体都一直很好,可自从他遇见了龙啸云之后,他就忽然开始旧伤难愈起来,身体一直都没好过。”林仙儿眼波流转,“……我曾听龙啸云的义妹说过一件很有趣的事,说是李寻欢是在遇到了龙啸云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郭嵩阳:“……” 林仙儿抚着他的胸口,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震惊,很难接受,可你总该明白,一个男人情根深种却偏偏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的时候会有多么难受,”林仙儿的眼里竟似已有了泪意,“他虽然和很多男人纠缠不清,其实却也不过是故意放浪形骸借此排遣心中的痛苦而已,更何况那些男人自己也是心甘情愿,实在怪不得他。” 林仙儿觉得简直连自己都要被自己口中这位痴情一片的小李探花的给感动了,郭嵩阳竟还是跟块石头一般,好像丝毫不为所动,沉默了良久,才忽然道:“你还没说百晓生把李寻欢排第三和他爱李寻欢有什么关系。” 林仙儿几乎要被气破了肚皮,却垂下了头去:“这自然是因为一个人。” 郭嵩阳道:“一个人?” 林仙儿道:“不错。把小李飞刀排在第一,别人服不服气且不提,但是有一个人,却必定是不会服气的,这个人,自然就是金钱帮的那位上官帮主。可以说,百晓生之所以只把李寻欢排在第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上官帮主的存在。” 郭嵩阳道:“就算他担心上官金虹会找李寻欢的麻烦,也大可以把上官金虹排在第一,把李寻欢排在第二。” 林仙儿却忽然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武林中有资格争天下第一的高手明明并不只一个,百晓生却偏偏选了天机老人?” 郭嵩阳淡淡道:“全武林都知道,百晓生排的是兵器谱。” 林仙儿笑道:“刀枪剑戟是兵器,人的手难道就不算兵器了么?你们不是时常都说,武功若是练到了高深处,兵器就会变得好像自己的手一样了么?”她眨着眼睛:“更何况,百晓生明明也可以不排兵器谱,去排高手谱的。” 郭嵩阳终于忍不住神色微微一动:“你是说,他是为了李寻欢?” 林仙儿嫣然道:“若是单论自身武功高低,李寻欢只怕很难排进前三,其中,不用兵器,武功却又很可能高过李寻欢的,光是我知道的,至少就还有一个少林的方丈心湖大师,但是百晓生作的却是兵器谱,而且武林中还有一个大欢喜女菩萨,听说她虽然胖些,武功却未必比李寻欢低,据说她那一身的肉又多又厚,简直就是小李飞刀的克星,可百晓生却偏偏不评女人。” 林仙儿笑道:“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少林方丈,还是那位大欢喜女菩萨,他们一个长年呆在少林寺里,一个身边总是带着一堆人,显然,无论哪一个,都一定要比总是行踪飘忽不定的天机老人容易找的多。” 郭嵩阳沉声道:“天机老人行踪飘忽,和百晓生把他排在第一有什么关系?” 林仙儿反问道:“在打赢李寻欢之前,你难道会想着要先去挑战银戟温侯么?”林仙儿眨眨眼睛:“你猜上官金虹有没有一直都在想尽办法的到处找寻天机老人的下落?” 这简直不需要猜。郭嵩阳虽不是上官金虹,但如果上官金虹真的没有去找过天机老人的下落,他宁愿把自己的铁剑吃下去。 林仙儿道:“而且若百晓生真的把上官金虹排在第一,李寻欢排在第二,没有了压在自己头上的对手,你觉得,上官金虹会不会对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很感兴趣?” 郭嵩阳只能承认,百晓生对李寻欢确实用情极深。 郭嵩阳从林仙儿那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半信半疑。林仙儿虽已费尽了唇舌,但郭嵩阳又怎会轻易受她蛊惑,只是,他虽不相信,却还是觉得不可不防。 郭嵩阳见到李寻欢的时候,李寻欢正在喝酒。 兴云庄旁边的巷堂里有个鸡毛小店,上一世李寻欢曾在这里喝过两年多的酒。这样的小店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酒,但李寻欢如今的心情,却也不见得比上一世在这里喝酒的时候好上多少——被结义兄长嫉恨背叛和被结义兄长误解自己痴心暗恋他许多年也不知道哪个更好些。 但是李寻欢在瞧见郭嵩阳的时候,却还是充满了惊喜。 郭嵩阳心里却只剩下惊了。 李寻欢掩饰的不可谓不好,若非郭嵩阳被林仙儿提醒过,只怕也不会注意到,李寻欢在瞧见自己的时候,眼底竟是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几乎掩饰不住的惊喜——就好像等待已久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机会接近的人,却在本已经不抱希望的情况下突然自己登门了的惊喜……这让郭嵩阳突然有了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嵩阳铁剑又不是闻名天下的绝色美人,小李飞刀更不是生性好战的嵩阳铁剑,突然被人杀上门来挑战,郭嵩阳自忖就算换了自己是李寻欢,此刻只怕也是有惊无喜,但是李寻欢的表现,却不但惊喜,甚至过分的亲密了些——不像是对一个上门来挑战的陌生人,倒简直像是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了。 偏偏郭嵩阳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李寻欢。 接下来李寻欢表现的很正常,像是遇到了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若是之前没有察觉出端倪,这会儿郭嵩阳也必定会为了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而高兴,但是现在,他的脑海里却是不断的回响着林仙儿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你难道以为李寻欢会蠢到一上来就脱光了衣服来坐你的大腿?他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要表现的像个真正的好朋友、好兄弟,来让你放下戒心,然后才能一步步的迷惑你,勾引你,让你不自觉的迷恋上他……要不然,你难道以为像五毒童子、心鉴和百晓生这样的人,都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么?” 郭嵩阳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提高警惕,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可遏制的对李寻欢生出了好感——不论是谁,被人当做可托生死的知交来信任,都绝不会不高兴的。 李寻欢已喝了不少的酒,但他却已没再喝小店里的劣酒了。这小店里的酒又酸又苦,最适合消愁的时候喝,却绝不适合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他壶中的陈年佳酿,烈醇香熏,一口下去,就已让他整个人都同他此刻的心一样暖了起来。 郭嵩阳盯着他手中的酒壶,脑中还在回荡着林仙儿的话——“他会先是表现的很欣赏你,和你一见如故,然后,他就会请你喝酒……”手中忽然一重,郭嵩阳低头一看,李寻欢竟已把手中的酒壶整个抛了给他。 李寻欢微笑道:“这壶中的酒乃是难得的佳酿,郭兄不妨尝尝。”对朋友,小李探花一直都不是个小气的人。 郭嵩阳的脸却忽然扭曲了一下——李寻欢这是,想间接接吻? 第三十二章 间接接吻这个词当然是林仙儿告诉郭嵩阳的。 郭嵩阳自己以前从没有听说过间接接吻这个词——他若是从前听说过,就绝不会和任何一个男人用同一个酒壶喝酒。 李寻欢还在微笑,但他显然已经对郭嵩阳表情古怪的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抛给他的酒壶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了:“郭兄?” 郭嵩阳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他已经决心将林仙儿告诉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忘掉:“江湖中人都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他紧紧的盯着李寻欢,“我只想知道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苦笑起来。他自然没有在意郭嵩阳喝没喝他的酒——就算是像李寻欢这样的酒鬼,也会有不想喝酒的时候的,更何况郭嵩阳本是来向他挑战的,决斗之前滴酒不沾本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他之前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壶,或许也不过是想阻止自己在同他决斗之前还继续喝酒。 李寻欢叹了口气:“在下实在不是郭兄的对手,郭兄若是一定要比,在下也只好认输了。”李寻欢忽然笑了起来,而且竟还似笑的非常愉快:“而且兵器谱的排名又怎能当真,郭兄难道不知,百晓生以前就曾经与在下有过几分交情么?” 郭嵩阳怔住了,他现在的表情不但震惊,而且看上去简直已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李寻欢无声的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郭嵩阳现在心中多半已对自己充满了鄙视、不屑,但是他实在没有把握这一世就一定能够保住郭嵩阳的命——上官金虹若是想要对付一个人,这个人身边的所有人都一定不会过的太安全,况且,就算李寻欢愿意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保护郭嵩阳,郭嵩阳也不见得肯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相比起上一世郭嵩阳因自己而死在荆无命的剑下,李寻欢倒宁愿这一世他怀着对自己的鄙视不屑离自己远一些。 至于江湖上那些的谣言,李寻欢倒当真从未放在心上过——就算上官金虹会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但嵩阳铁剑又怎会轻易相信? 过了半晌郭嵩阳才厉声道:“那你又为何杀了他?要知他作兵器谱还把你排在第三……” 李寻欢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虽然听出这位嵩阳铁剑似是误解了百晓生的死因,但李寻欢宁可被郭嵩阳误解为背叛朋友的小人,也不想他知道百晓生的真正死因后,推断出自己和游龙生的“关系”。更何况,且不说这其中的误会等金钱帮之事事了之后就可解决,即便这误会再也解不开,在李寻欢看来,小李飞刀一辈子不如嵩阳铁剑,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郭嵩阳的表情已经很难以形容了。他本以为林仙儿所说的话已经足够的令人震惊,却实在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竟比林仙儿说的还要让人意想不到。 但林仙儿对他说的话太过真实,李寻欢的态度又太过坦诚,反倒让郭嵩阳对林仙儿的话有了怀疑:“林仙儿的确对我说过,你和百晓生早就……相识。” 李寻欢恍然,他甚至有些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林仙儿的确和百晓生暗中勾结,而且,林仙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郭兄想必也是心中有数。” 郭嵩阳的确心中有数,否则也不会对林仙儿那些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的话仍旧抱有怀疑。林仙儿是什么样的女人郭嵩阳心里自然明白,但李寻欢提起林仙儿离间时的这种仿佛曾经亲身经历、有过切身之痛的态度,却又不能不让郭嵩阳忍不住去想李寻欢、百晓生和林仙儿这三人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难以言说的爱恨纠葛。 在江湖上小李飞刀可谓毁誉参半,但郭嵩阳自然能瞧得出,李寻欢绝不是林仙儿所说的那种人——像李寻欢这样的人,就算是喜欢男人也必定是光明正大的喜欢,所以,李寻欢纵然杀了百晓生,多半也必定是因为百晓生先纠缠李寻欢在先,在遇到林仙儿被其引诱又负情于后……林仙儿本就的确是这种女人。只是听林仙儿的口气,只怕那百晓生后来多半又后悔了……这等朝三暮四始乱终弃之辈,被杀也是咎由自取。 郭嵩阳并没有再想下去——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来找李寻欢是为了挑战小李飞刀的:“我并不是来听小李飞刀和百晓生、林仙儿之间的爱恨情仇的。” 李寻欢:“……” 李寻欢咳了咳:“……无论如何,在下也是绝不会同郭兄动手的。”他瞧着郭嵩阳的眼神里除了欣喜、怅然,竟还有着深刻而强烈的感情——就算有人说郭嵩阳刚刚才替他挨过一刀,也绝不会有人怀疑的。但是郭嵩阳当然知道自己绝没有替李寻欢挨过这一刀……不过他一点也不想去思考,除了自己刚刚替他挨过一刀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李寻欢用这种眼神瞧着自己。 李寻欢不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逼他。但是嵩阳铁剑也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所以最终郭嵩阳住进了兴云庄里。 李园虽是李寻欢原本的家,但如今这地方却已换了主人,如今这兴云庄的主人仍然是龙啸云。而江湖上以热情好客闻名的龙四爷自然是绝不会拒绝嵩阳铁剑的。 龙啸云不但没有拒绝,他对郭嵩阳热情的简直像是瞧见了自己刚刚结拜的兄弟:“寻欢早就跟我提起过,郭兄弟剑法之高,江湖上少有人能敌,”龙啸云显然也听说过铁剑好名这句话,“不在我这兄弟之下。寻欢他其实对郭兄弟你也是神交已久,只恨无缘啊!” 郭嵩阳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古怪。若是换了从前,听见这位龙四爷三句话不离小李飞刀,郭嵩阳只会以为他是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但是在知道了眼前这位龙四爷和李寻欢之间的感情纠葛之后,郭嵩阳当然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尤其是在他隐隐的察觉这位龙四爷其实根本就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欣赏自己,敬佩自己的时候。 但是郭嵩阳既不奇怪,也绝没有怪他的意思——就算是郭嵩阳自己瞧见自己的心上人身边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把这情敌当宝贝看的。况且,在被这位龙四爷如此陷害过之后,李寻欢竟还舍不得走,竟还要留下,显然,江湖上的传言也不见得都是传言。而且这位龙四爷也不可谓不可怜,郭嵩阳自忖若是换了自己,每天都听说喜欢的人又换了一个男人,也一定会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的。 不过,直到龙啸云走了,郭嵩阳还在忍不住的想——龙啸云那个只恨无缘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郭嵩阳在梅林里已站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去见李寻欢一面,因为这一次他来找李寻欢并不是要找他去决斗的。 那位龙四爷的义妹前不久才悄悄的来找过他,要他小心荆无命。 荆无命…… 郭嵩阳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了。在他这一次离家,言谈中流露出要来找小李飞刀的时候,家中为郭家服务了三代的车夫老马的小孙女就莫名其妙的对他说过,要他小心荆无命,尤其要小心他的右手剑。 荆无命的身份并不难打听,江湖上从未有人听说过荆无命的右手剑郭嵩阳也并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小李飞刀连续数月每晚半夜悄悄潜入郭家,自己却从未发现暂且不提,不来见自己却反而托一个小姑娘来转告自己小心荆无命的右手剑也不必深究,但是,他每天晚上闷不吭声的趴自己窗户口看自己睡觉一趴就是大半夜……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郭嵩阳一点也不觉得一个老车夫的小孙女也能准确的形容出小李飞刀现在的样子。事实上,郭嵩阳在瞧见李寻欢之前,对李寻欢的印象,还是江湖传闻中那风流潇洒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李寻欢终于推开了窗。 嵩阳铁剑已在他窗下站了好一会儿了,他若再不知道,就不是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而是死的小李飞刀了。 郭嵩阳又坐在了李寻欢的对面。他皱着眉看了李寻欢好一会儿:“金钱帮的荆无命前不久给我发了帖子。” 李寻欢嘴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消失了,也皱起了眉:“荆无命?!” 郭嵩阳淡淡道:“不错。” 他在接到帖子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吃惊。虽然一直有人要他小心荆无命,但是郭嵩阳却一直都未真的放在心上——郭嵩阳的目标一直都是上官金虹,而不是上官金虹身边的走狗,他自知现在尚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自然不会去找死,而等到自己能够与上官金虹一战之时,以上官金虹的脾气,也一定不屑于让荆无命代为出手。而且他也从未打算过要去招惹金钱帮,于情于理,荆无命都不可能与他有所交集才是。 但是现在,荆无命却忽然给他发来了帖子——想要问一问他和李寻欢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寻欢却没想这么多。他虽然不知这一世荆无命和郭嵩阳之间怎会如此早就发生交集,却也知以金钱帮的作风,郭嵩阳此去必定麻烦不小,甚至以郭嵩阳的脾气,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上一世时郭嵩阳固然没有全力求生,但是荆无命又何曾全力出手?上一世一年多之后的郭嵩阳尚且死在了荆无命的剑下,这一世的郭嵩阳又怎会有幸致? 李寻欢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 郭嵩阳瞧着他以指沾酒,在桌上一道道划过,瞳孔渐渐收缩:“这是剑路?” 李寻欢叹了口气:“这是荆无命的剑路。” 郭嵩阳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一个剑客的剑路本该是一个剑客最大的秘密,尤其荆无命的剑路奇诡,若是被他的敌人知晓了,纵然不能取胜,也必定要多出三分生机,这显然不但是荆无命所不能容忍的,也绝不是上官金虹所能容忍的。但是现在李寻欢却偏偏在他面前划出了荆无命的整套剑路。 郭嵩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都要他小心荆无命了。 李寻欢沉声道:“荆无命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他的右手剑比左手剑更快……这个秘密就连上官金虹都不知道。” 郭嵩阳忽然站了起来,提着剑就往外走。 李寻欢一怔:“郭兄你这是……” 郭嵩阳头也不回:“我去告诉荆无命我不是李寻欢的男人。” 第三十三章 李寻欢整个人都已僵住了。 若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偷袭,小李飞刀一定会死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容易。 李寻欢当然已没有心思去考虑如果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偷袭会怎么样,但还没等他开始震惊郭嵩阳怎会有这种想法,就已突然想起了郭嵩阳刚刚的话——他要去告诉荆无命这件事。李寻欢的脸色忽然变了。 荆无命对上官金虹的感情,前一世时李寻欢就已从林仙儿的口中得知了。他虽然并不赞同这种逆反阴阳的感情,却也同样认为旁人并没有权利去加以置喙。但是郭嵩阳刚刚的话里,却好像是隐隐约约的将自己和荆无命两人视作了一对——荆无命作为上官金虹的左右手,很少会离开上官金虹的身边,李寻欢几乎已可以想象得到,如果郭嵩阳当着上官金虹的面对荆无命说他和自己有私情,荆无命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如果一个痴心一片,却对心上人苦苦暗恋而不得的人,被人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诬陷和别人早已暗通款曲,打得火热,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对头,你说这人会有什么反应? “郭兄!”李寻欢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想要拦下郭嵩阳:“郭兄暂且留步。” 郭嵩阳只当做没有听到。 他现在已彻底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荆无命和李寻欢这两人多半早就已经暗中有了私情,只不过碍于上官金虹,一直隐而不宣。但李寻欢风流成性,男人一个接一个,原本他寡情薄幸,对像是五毒童子、百晓生之流都不过逢场作戏,再加上又怕在上官金虹勉强露了形迹,荆无命才能勉强忍耐,但到了自己,却不知李寻欢怎的竟是动了真情,以致一连数月,每晚暗入郭家,荆无命终于再也容忍不了。此事被李寻欢察觉到了,担心自己因此受害,这才悬崖勒马,不再去郭家,但还是怕自己着了暗算,终于忍不住假借老车夫那小孙女的口提醒自己。 只可惜李寻欢去郭家去的太多,不但让荆无命知道了,就连龙啸云也知道了此事,以致就连他的那位义妹也忍不住拐弯抹角的提醒自己。而今日,李寻欢听自己说荆无命竟还不肯罢休,不但把荆无命的剑路透露给自己,甚至不惜把荆无命连上官金虹也瞒住的秘密也告诉了自己。 这番情意就算是嵩阳铁剑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郭嵩阳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李寻欢对他的深情,他当然也并非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可惜两人都是男人,注定没有结果,更何况李寻欢生性风流,偏偏又向来薄情,郭嵩阳实在不能接受,也只能辜负他了。只是郭嵩阳已经决定,等解决了荆无命的事之后,就远远的避开李寻欢,虽然不能再与小李飞刀一决高下,但像小李飞刀这样的人,郭嵩阳自然也不愿意他在这段注定无望的感情中越陷越深。 李寻欢的轻功并不差,所以在郭嵩阳走出门去之前他就已拦在了郭嵩阳的面前。但是瞧着郭嵩阳面无表情的脸,李寻欢也只能叹了口气:“郭兄若是一定要去,不知可否让在下同去?” 郭嵩阳道:“不必了。李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李寻欢有心要陪他去见荆无命,郭嵩阳虽然感动于李寻欢的这一番好意,只可惜他虽然没有听说过现代关于小三和原配的故事,却也知道,那打翻了醋缸的荆无命这会儿若是只瞧见他,说不定还能冷静的听他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但若是瞧见这挖了他墙角的“奸夫”来见他时竟还敢带着负心汉来示威,还不动手的一定不是男人。 这样一来,就算原本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也一定解释不清楚了。 郭嵩阳虽然并不怕荆无命,但却一点也不希望他继续误会下去:“我自会和荆无命说清楚,我绝不会介入你们两人之间的。” 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已瞧见了郭嵩阳被荆无命劈成了十七八块的样子。 “……郭兄想必是误会了”李寻欢深吸了口气,他已实在有些无奈:“在下同荆无命之间,确实不是郭兄以为的那种关系。” 郭嵩阳默然不语。 李寻欢的表情既真挚又诚恳,任是谁瞧了,本都不该怀疑他的话的。只可惜郭嵩阳早已不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伙子了。 事实上,自打收到荆无命的帖子起,荆无命近期的行踪就已经被送到了他的手上——郭嵩阳虽然并没有把荆无命放在心上,但是小李飞刀的特意示警却还是需要放在心上的。 金钱帮行事向来嚣张跋扈,荆无命行事虽然足够的谨慎,但是却仍然掩饰的不够——至少对于像是郭嵩阳这样的有心人来说,并不足够。荆无命的武功虽然足够的高,但是有时候不懂武功的人能够知道的事却往往会比懂武功的人还要多的多。所以荆无命曾经在半夜里潜入兴云庄来看过李寻欢一眼这件事,对郭嵩阳来说并不是秘密。 上官金虹或许知道荆无命来见过李寻欢,但是郭嵩阳相信,荆无命给他报告上一定不会出现他在雪地里潜藏了大半夜,最后还盯着李寻欢和阿飞两人的背影很久才离开的字眼。 郭嵩阳也并没有对李寻欢说,他还曾经问过游龙生关于他和荆无命两人的事。对于一个真正的有心人来说,虽然李寻欢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一定很少有人能够查得出来,但那些他不介意让别人知道的事,却并不是什么难以查探的秘密。 游龙生当然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事实上,他不但不多嘴,他的嘴甚至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严得多,甚至很多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的嘴都没有他这么严。只可惜他仍然还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而一个像他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他的嘴其实也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严……尤其还是一个正吃醋吃的妒火中烧的年轻人。 事实上郭嵩阳找到他的时候,游龙生虽然故作冷漠,极力的掩饰他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但郭嵩阳也是个男人,还是个有过女人的成熟的男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游龙生下意识的对他把李寻欢的那些男人给罗列了一圈那背后的意思,更不会听不出,游龙生在提到荆无命和自己时,语气中那种微妙的变化。 更不必说,为了求证林仙儿所说的话,郭嵩阳甚至还特意连夜赶去了少林寺——嵩阳铁剑虽是林仙儿的入幕之宾,但是郭嵩阳却从未想过要像她的其他那些男人一样,把林仙儿的话当做圣旨。 而这一番求证的结果,也让郭嵩阳心中对整件事的真相多少有了些了悟。正如他所预料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郭嵩阳看来,李寻欢利用美色换取兵器谱排名或许不是真的,但是李寻欢同百晓生之间的感情纠葛却未必有假——一个两个人可能会污蔑李寻欢,但总不至于连少林寺德高望重的心眉大师也污蔑小李飞刀。 对郭嵩阳来说,也许这一趟去少林唯一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就是心眉大师在他打探小李飞刀和心鉴、百晓生等人的关系时,不断的暗示他小李飞刀太过负心薄情,并非良配。郭嵩阳当时还未听出他话里的隐意,事后才反应过来——好名更好战的嵩阳铁剑专程跑来少林打听小李飞刀,却不问小李飞刀的武功和飞刀,而偏偏只打听他和几个男人的关系……若非觉得特意去解释此事未免太着痕迹,显得心中有鬼,郭嵩阳必定要再去一次少林。 见郭嵩阳似是仍旧不为所动,李寻欢叹了口气:“郭……”他忽然间神色一动,扭头朝一旁的窗户望去,郭嵩阳已是厉声喝道:“什么人!” 一道人影随声而起,瞬间便已要翻身而遁,却被后发先至的剑光逼的又退了回来。只这一顿,郭嵩阳又是三招递了出去。嵩阳铁剑势大力沉,剑路大开大合却又缜密无隙,那人却在剑影中辗转腾挪,手中执着一物,竟能一一接下。看清了他手中所拿之物,郭嵩阳手中铁剑终于缓了一缓:“玉箫……你是玉箫道人?!” 玉箫道人乘势退到了墙角:“正是贫道。” 上一世的这时,玉箫道人并未出现过,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瞧着这面貌俊秀的道人,李寻欢微微皱了皱眉:“倒不知玉箫道长所来何事?” 玉箫道人面露微笑:“贫道也是受人之托。”心下却是大骂,原来那一对招子跟死人一样的荆无命和小李飞刀竟是这种关系,难怪那荆无命突然跑来要他调查李寻欢喜欢的男人是谁! 玉箫道人受上官金虹招揽,暗中投入金钱帮也有段时日了,只是像他这样好美色的男人,自然不会喜欢干活,自入帮以来,处处敷衍,好处受用了许多,活却干的太少,那对上官金虹简直比狗还要忠心的荆无命每回瞧见他的眼神,都好像他挖的是自家的墙角。 这回荆无命找上他时,这玉箫道人才刚刚又挖过一回金钱帮的墙角,只道东窗事发,心虚之下,连自己在帮内是除帮主之外兵器谱排名最高的人所以这次找小李飞刀就应该由自己出面这种理由都没作争论,就硬着头皮接下了“撮合小李飞刀和他喜欢的男人”这个任务。 只是如今既然知道了荆无命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玉箫道人自不会蠢到去撮合他和郭嵩阳。 玉箫道人道:“听说李探花身边有位一见如故的少年阿飞,同李探花情意深厚。” 李寻欢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不错。” 玉箫道人笑道:“贫道有句话想问一问李探花。” 李寻欢道:“道长请说。” 玉箫道人道:“阿飞是不是荆无命的替身?” 第三十四章 当初玉箫道人还以为荆无命找上他,是看他整日里只会挖金钱帮的墙角,就想借李寻欢之手置他于死地,如今他才算是明白荆无命到底为什么找他来办这件事了——且不提其他人的武功有没有高到能在小李飞刀面前隐藏形迹的地步,但是指望那帮只会花钱买女人的糙汉子们能看出李寻欢真正喜欢的男人是谁,无疑是在做梦。 不过知道了这一点,玉箫道人心下不禁冷笑开了——我固然是挖了金钱帮的墙角,可你荆无命假公济私,却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到哪里去! 玉箫道人自然明白荆无命会让自己来查李寻欢喜欢的男人,多半就是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玉箫道人当然不会在乎李寻欢的真爱到底是谁,只要那死人眼的荆无命满意了,不要再来找他的麻烦也就足够了。 所以一瞧见李寻欢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玉箫道人立刻就抢在了前面道:“李探花,我都明白的,这是贫道的错……贫道实不该揭破李探花你的伤疤的。”像他这样惯入花丛的男人,演戏的本事自然不差——他看上去好像当真已经完全将李寻欢和荆无命两人当作了一对爱恨纠葛难解难分的情人了:“只是,”他一边对着李寻欢欲言又止,一边竟还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瞧着一旁的郭嵩阳,“荆先生对李探花你确实是一片痴心……”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绿了,这种时候,他实在已有些笑不出了:“道长误会了……” “没有没有,”玉箫道人连连摆手:“荆先生的痴心天地可表,就连贫道也深为感动。贫道自知不是李探花的对手,却又不自量力的来劝李探花怜惜旧人,破坏了你与郭先生之间的感情,就算死在李探花的飞刀之下,贫道也绝无怨言。” 玉箫道人义正词严,大义凛然,好像已随时都准备好了要为了成全这人间难得的一桩深情殒身不恤,但他当然没有打算要死的,尤其没有打算要为那死人眼的荆无命去死。 虽然荆无命交给他的任务是调查李寻欢喜欢的男人是谁,但是玉箫道人自然不会怀疑,如果自己当真不识眼色的报个别的男人的名字上去,那被报上名字的男人固然要死的很是难看,但自己死的也绝不会比那男人好看多少。而有了今日他在李寻欢面前的这一番唱做俱佳的表现,哪怕李寻欢没有回心转意,重续跟荆无命之间的旧情,在荆无命面前,自己总也能交差了。 李寻欢知道自己绝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瞧郭嵩阳,但是李寻欢实在忍不住——他自然知道,荆无命绝没有爱上自己,眼前这玉箫道人必然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他却不能不担心郭嵩阳被玉箫道人的这一番胡言乱语给迷惑,更加的误会。 玉箫道人忽然迎着嵩阳铁剑的剑锋上前几步:“郭先生,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又何必定要介入李探花和荆先生之间呢?” 郭嵩阳那张冷酷骄傲的脸几乎要扭曲了。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做些什么,玉箫道人就已仿佛未卜先知般一跃翻向了窗外。 他的反应已不可谓不快,动作不可谓不迅捷,但郭嵩阳冷哼一声,铁剑如影随形,当头砸下,转瞬之间剑光就已追到了背后,玉箫道人全身的汗毛都炸了开来,身形腾地一翻一折,骤然间矮了下去,生生错开一线,但郭嵩阳手腕一翻,剑光旋即倒卷,如潮涌至,就要把他拍死在岸边。 眼看剑光已经落到了眼前,玉箫道人再也顾不得这许多,大叫道:“李寻欢,你不要你那小情人的命了?” 那跗骨之蛆般的剑光终于停了下来。 李寻欢怔了好一会儿,他虽然明白玉箫道人话里的意思,但直到郭嵩阳回过头来看他,李寻欢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玉箫道人话里这“小情人”指的究竟是哪一个——是游龙生?大哥?阿飞?抑或是……小云?! 郭嵩阳的剑下缓了这一线,玉箫道人终于喘过一口气来:“李探花果然是多情人,贫道求的不多,只要李探花今日肯让你这情郎放贫道这一马,贫道就放了你那小情人!” 郭嵩阳脸色一黑,抬剑便刺,玉箫道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好在这时李寻欢终于伸手拦住了郭嵩阳。玉箫道人好容易保住了一条命,心中大骂自己简直是吃错了药,在花丛中混了几十年,竟还会做这种蠢事!命都还在人家老情人的手里捏着,还敢说只要饶了自己一命,就把那娇滴滴的小情人送还给他……这不是逼着那姓郭的宰了自己么! 李寻欢一边拦下郭嵩阳,一边在心中飞快的思考着被玉箫道人抓住的那人究竟可能是谁——阿飞的剑法极高,以玉箫道人的武功,应当制不住他;大哥是兴云庄的主人,若是有什么意外,整个兴云庄里绝不会还像现在这般平静;游龙生毕竟出身名门,是兴云庄的贵客,本身的武功也不弱,玉箫道人想要无声无息的制住他,只怕也不容易;只有小云,平时兴云庄里的那些下人也习惯了不去探查他的行踪,而且小云再怎么聪明,毕竟是个小孩子,碰上了玉箫道人这种心思狡诈又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只怕也讨不了好去……难道玉箫道人所谓的小情人是指小云?! 李寻欢的脸似已开始隐隐有些发青,玉箫道人却只敢小心翼翼的瞧着郭嵩阳:“那小姑娘娇滴滴的,倒也难怪李探花你要一路把她藏在马车里带到这兴云庄才肯示人了,果然是我见犹怜。” 李寻欢:“……” 玉箫道人这话说的违心极了。他手下那帮美艳的女徒弟们个个如花似玉,推己及人,自然以为能教风流多情的小李探花一路藏在马车里带来的女孩子,就算不是美的天仙化人,至少也该是可怜可爱,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个身材……简直没有身材的黄毛小丫头。 玉箫道人当时瞧着她那张连兴云庄里稍漂亮些的丫头都比不过的脸,纳闷了许久,不过想想小李飞刀现在连男人都喜欢了,换换女人的口味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说不过去的事。 李寻欢许久没有动静,玉箫道人大着胆子瞧了他一眼,虽然瞧见李寻欢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是利刃当前,玉箫道人只道是李寻欢认为只要杀了自己就能解决此事:“贫道同李探花你又无深仇大恨,制住那小姑娘不过以防万一,只要李探花肯放贫道一马,贫道走后立刻就让贫道的徒弟放了那小姑娘。”玉箫道人虽然的确没有去抓那小姑娘,但这个时候,他若不把这事说的活灵活现,就是个呆子了。 李寻欢知道只要杀了玉箫道人就能清理掉一个流言的来源,李寻欢更知道这有*成的可能不过是玉箫道人为了保住性命来诈两人的,但李寻欢又怎能拿一个无辜女孩子的命去赌玉箫道人的话的真假? 玉箫道人终于逃出了生天。 玉箫道人逃回金钱帮后立刻就去见了上官金虹——荆无命在金钱帮中的权势虽大,却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指派像玉箫道人这样的高手去为自己办事。只不过,以荆无命在金钱帮中的权势,就算玉箫道人当真探听到了什么风声,本也绝不会去告诉上官金虹,来得罪荆无命的。 玉箫道人原本的确不打算把荆无命和李寻欢两人间的私情说出来的,但荆无命这次派给他的事情让他险些连命都丢了,而且他知道了荆无命右手剑的秘密,一旦荆无命从李寻欢处得知此事,只怕就连这条好不容易保住命也要保不住了。 上官金虹面无表情的听着玉箫道人的汇报。 玉箫道人自从入了金钱帮后做的所有事,不但荆无命知道,上官金虹也知道——这金钱帮本就是他的。这金钱帮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绝瞒不过上官金虹,但是今天,忽然有人告诉上官金虹,荆无命已背叛了他。 荆无命本是上官金虹最为信任的属下,也一直比狗都还要忠诚——就算被无情的一脚踢开,只要上官金虹勾勾手指,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奔回上官金虹的身边。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条狗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忠诚。 上官金虹并不是个偏听偏信的人。这世上他唯一真正信任的,只有金钱,因为金钱不会有欲.望,更不会有感情。上官金虹本想相信荆无命的——想要养出这么听话的一条狗,就算是对金钱帮的上官帮主来说,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荆无命毫无疑问让他失望了。 荆无命是个极其克制的人,但上官金虹的武功却要比他高出许多,即使荆无命从未在他面前使出过右手剑,上官金虹却仍旧能够瞧得出,荆无命的确在暗中练他的右手剑。对于皇帝来说,即使臣子没有打算谋反,私藏甲兵也已足够死罪。 更何况荆无命绝不是个多话的人,更足够的谨慎,就算是林仙儿那样的女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一样撬不开他的嘴。就算小李飞刀已经刺到了他的喉咙,荆无命也绝不会用出他的右手剑。但是他的右手剑,上官金虹不知道、林仙儿不知道,小李飞刀却知道! 而在上官金虹提到小李飞刀的时候,荆无命竟还能表现的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 上官金虹忽然对李寻欢生出了兴趣。不是对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而是对李寻欢本人生出了兴趣。画像中的李寻欢,无论如何看,看上去都不过只是一个沧桑落魄的中年男人,却竟能让这么多男人为他欲.生欲.死,就连荆无命不惜都为他背主。 但是上官金虹第一次见到李寻欢的时候,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因为荆无命当时正想要强.奸李寻欢。 第三十五章 李寻欢简直不明白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荆无命虽的确是他找来的,却也不过是李寻欢见几番劝说也始终无法让郭嵩阳改变主意,才转而试图通过说服荆无命来阻止这上一世曾经发生过的悲剧……就算阻止不了既定的命运,李寻欢也希望至少最后这整件事不要变成嵩阳铁剑和上官金虹的左右手为了争夺小李飞刀而决一死战血溅五步。 荆无命进门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但李寻欢自然不会怪他,推己及人,李寻欢当然能够明白一个男人被人误会同另一个男人有私情时的心情。而李寻欢自然也能想象得到,以荆无命的心狠手辣,玉箫道人必定是绝不会告诉荆无命自己已经“移情别恋”来自寻死路的,在玉箫道人的嘴里,自己只怕是已对荆无命一片痴心,深情不悔,只恨不能死在他怀里了。 若是现在有人告诉李寻欢,有个男人正对他情深似海,恨不能死在他的怀里,李寻欢的脸色也绝不会太好看的。 更何况玉箫道人很有可能已将自己的这份“痴心”告诉给了上官金虹。 所以在荆无命用那双已经变成了两把刀子的死灰色的眼睛瞪着他时,李寻欢仍然微笑着道:“荆先生,请坐。” 李寻欢的笑容温暖而柔和,每个瞧见他笑容的人都往往会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但荆无命瞧见他的笑容,却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到了一般,不但目光变得更冷更利,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深处的痛苦,却也仿佛同样更加的深刻了:“李寻欢。” 这三个字被荆无命说的毫无起伏,简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但李寻欢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的如此让人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他这一世本与荆无命素未谋面,但此刻李寻欢却几乎可以感觉得到,若是可以,荆无命只怕已恨不能现在就扑上来,活活咬断了他的喉咙了。 一想到荆无命此刻对自己的这种恨意,是源自他对于上官金虹的那种特殊的感情,李寻欢就觉得心情很是微妙。 被像荆无命这样的人用那样的一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当然不会太好,李寻欢很快咳了一声:“在下知道荆先生可能听到了什么谣言……” 荆无命冷冷道:“我没有听到任何谣言。” 荆无命的确没有听到任何谣言——玉箫道人若是还不懂得要保守秘密这个道理的话,他一定活不到今天这个年纪。但有些事,本就不需要任何谣言来证实的。 因为荆无命已经察觉到了上官金虹的变化。 虽然上官金虹在听了玉箫道人的话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他不但没有限制荆无命的权利,也好像完全没有做出任何的防范,甚至如常的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之处。在所有人的眼里,荆无命依旧是上官金虹不可或缺同时也是深得信任的左右手,玉箫道人对上官金虹说的那些话看上去简直就好像放屁一样。 但是荆无命并不是别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的了解上官金虹,甚至可能就连上官金虹自己,也没有荆无命这么了解自己。 一个人的态度可以伪装,但是在信任一个人和防备一个人的时候,这种反应上的微妙的差别,却是绝对无法伪装的。而自从玉箫道人回来见过上官金虹之后,两人间原本天衣无缝的节奏,忽然出现了极其微小的破绽。 李寻欢忽然觉得荆无命瞧着自己的眼神变得非常奇特——他瞧着李寻欢的眼神简直就好像在瞧着横刀夺爱的情敌一样。李寻欢叹了口气:“荆先生,其实在下……” “你勾引了他还不够,”荆无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就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现在连我也不想放过吗?” 李寻欢:“……”李寻欢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知道这个不幸被自己“勾引”了的人是谁。 荆无命简直已嫉妒的发疯。 在收到李寻欢的信的时候,荆无命已经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月。 因为在这一个月里,上官金虹突然开始有了一个很特别的习惯——一个每天都要避开所有人,包括荆无命一个时辰的习惯。因为上官金虹的密室里忽然多了三幅画。三幅关于小李飞刀的画! 在瞧见那三幅画的时候,就算是荆无命,也不得不承认,这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三幅画虽只画出了那位小李探花的三分风采,却已将李寻欢若笑若忧,锋芒毕露的样子画的可谓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偏偏,最近的上官金虹好像忽然对李寻欢生出了莫大的兴趣——金钱帮的这位上官帮主以前对小李探花也是感兴趣的,但是以前的上官帮主感兴趣的无疑是小李探花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但是如今,他感兴趣的好像已经忽然变成了小李飞刀的情史。 上官金虹一直都是个绝对谨慎的人。为了与李寻欢的一战,他甚至能够将曾经死在小李飞刀下的每一个人的过往都制成卷宗,但是荆无命实在想象不出,将李寻欢曾经睡过的女人都带到金钱帮来,对于击败小李飞刀能有什么用处。就算是绝色美人如林仙儿,上官金虹也绝没有想过要去调查她究竟睡过哪些男人,可上官金虹竟已开始调查李寻欢可能睡过的那些男人。 上官金虹同样一直想要击败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甚至或许比想要击败小李飞刀还要迫切,但是荆无命确信上官金虹绝没有令人调查过天机老人的情史。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寻欢的出现!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背这种黑锅,但是瞧着荆无命的表情,李寻欢还是忍不住想要解释一下——他实在不想被当成是插足破坏别人感情的人,尤其破坏的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在下确实不曾……勾引过上官帮主,更对荆先生你,咳,绝无非分之想……” 荆无命冷笑。 难怪李寻欢能从林仙儿的手上抢走那么多男人,李寻欢的手段的确不是林仙儿所能比得上的。 林仙儿已算得上这世间举世无双的绝色美人,勾引男人的本事更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但就算是林仙儿这样的女人,在勾引起男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露出行迹,她虽然美的能让男人下地狱,但是在男人眼里也不过是条母狗,可这李寻欢,那些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只怕下了地狱,还要认为他光风霁月,正气凛然。 就好像眼前明明是李寻欢在百般的勾引自己,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却偏偏完全看不出勾引之意,看上去就好像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只可惜他话里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若非确实早就存心勾引,他又怎会立刻就知道自己说的是上官金虹? 更何况,玉箫道人虽然好色,但胆子却实在不大,若是没有得到李寻欢的亲口确认,他又怎敢随意编排小李飞刀? 荆无命冷笑道:“就算你想勾引我也不要紧。” 李寻欢:“……” 荆无命道:“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李寻欢:“……”李寻欢简直已忍不住想要摸摸自己的脸了——李寻欢实在很想知道,重活一世,自己的脸上究竟多了什么东西,竟能让荆无命说出这种话来。 而荆无命看上去似乎已经准备要向李寻欢证明自己的兴趣了。 李寻欢自然瞧得出荆无命打算要如何证明自己的兴趣……李寻欢的脸看上去都有些绿了。 就算是对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探花来说,荆无命也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但是飞刀已经从袖中落到了指尖,李寻欢却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发出这一刀——李寻欢并不介意上官金虹收集自己的出刀记录,但是李寻欢一点都不希望,金钱帮关于自己的卷宗中多出一条x年x月x日,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操,小李飞刀第x次出手力抗荆无命的记录…… 李寻欢只犹豫了片刻,荆无命就已脱掉了上衣,就在他准备去解腰带的时候,李寻欢终于出手了。 世人皆知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却很少有人知道李寻欢的武功其实也不错的很。他整个人就好像一只灵巧的鹞子,几乎一瞬间左手就已堪堪拍上了荆无命的胸口。荆无命□□的胸膛却忽然间生生向后缩了三寸,左手闪电般击了过来,大多数人出手时多是下劈,荆无命出手时却是反手上撩,角度奇诡,却偏偏正对上李寻欢右手指尖一点寒芒,当胸点了过来。 荆无命的瞳孔瞬间收缩。李寻欢简直好像未卜先知一般,右手指尖那一点寒芒竟正正好好停在他的剑路正中,仿佛早已有人告知过他。荆无命的眼神忽然变了,那双好像永远冷冰冰的死灰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强烈的嫉妒与痛苦,原本一直蜷缩好像完全无用的右手突然刺出,他的右手果然快的很,李寻欢的整条袍袖刹那间就被破开了两半。 李寻欢终于叹了口气。 荆无命紧紧抓着他半边被划开的袍子,眼底仿佛跳动着火焰,上官金虹进来的时候,正听他在一字一句的冷笑道:“帮主知不知道你这么爱他?” 第三十六章 荆无命当然不相信李寻欢已爱上了上官金虹。 像李寻欢这种四处留情玩弄男人的男人,又怎会对一个男人真的动心?但是荆无命却相信李寻欢在上官金虹的面前,必定表现的痴心一片此生不渝,好像已将他当作了此生唯一的一个男人。 毕竟就算李寻欢再怎么擅于勾引男人,以上官金虹的冷酷,也唯有如此或许才能让他稍有动容。 但是开口讥刺过后,妒火稍消,荆无命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已发现了这整件事中有一个很明显的疑点——李寻欢既然找了自己来,又百般的勾引自己,却为何在自己明明已经接受他的勾引的时候,却又忽然变得三贞九烈起来?! 几乎是在意识到不对的一瞬间荆无命就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门口的方向,果然瞧见上官金虹正好一脚踏进门来! 上官金虹冷冷的注视着两人。 他注视着荆无命的目光尤其的冷酷,就好像一个早已满怀疑心的丈夫,终于撞破了妻子和好友的□□。 荆无命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变得灰败起来,但旋即望向李寻欢的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却好像骤然泛起了血光。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了——因为这场约见显然本就是李寻欢为了离间他和上官金虹两人所设下的陷阱! 荆无命虽然不是女人,却也同样觉得这种离间的法子极其的眼熟。但这世上,老套的法子,往往都是最有用的法子。 而如今所有的疑点都已能拼起——李寻欢先是费尽心机勾引了上官金虹,然后却又故意百般的勾引他,在自己终于中计的时候,却又装出一副守身如玉宁死不从的样子,引上官金虹来看! 自己信任的属下却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意图不轨,被自己捉奸在床……这世上绝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戴绿帽子的,若是意图不轨的那人还是曾经深得他信任,倚为左膀右臂的下属,这世上只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而上官金虹毕竟也是个男人! 上官金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荆无命。 小李飞刀的武功如何,除了李寻欢自己,或许没有人能够比上官金虹了解的更清楚。而荆无命的武功如何,上官金虹自然也绝不会不清楚。原本以荆无命的左手剑,是绝不可能将李寻欢的衣服划破的,在没有得到玉箫道人的密报之前,两人如今的姿势在上官金虹的眼里,必定是李寻欢故意相就,但是如今,上官金虹当然不是个瞎子,自然不会瞧不出,荆无命正紧紧抓着李寻欢衣服的那只手,正是他的右手! 这已未必是李寻欢故意勾引。 上官金虹之所以会正好撞破此事本也是意外。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荆无命固然整日寸步不离上官金虹,难以脱身,但是对上官金虹而言,想要不动声色毫不引人怀疑的避开荆无命,同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今天,在荆无命请命离开去为帮里办另外一件公事的时候,上官金虹才终于找到了亲自来见李寻欢的机会。 对于玉箫道人的密报,上官金虹当然不会真的就此信以为真——玉箫道人同荆无命之间的过节,不但荆无命知道,上官金虹也同样清楚。但是上官金虹也绝没有想到,目的地与李寻欢这里几乎南辕北辙的荆无命竟真的会摆脱掉了金钱帮所视的眼线,特地秘密来此私会李寻欢! 而且荆无命一直试图隐瞒的右手剑,甚至也因为同李寻欢之间的感情纠葛一同暴露。 荆无命在自己面前百般掩饰他的右手剑,但是在李寻欢的面前,却几乎毫不做遮掩……就算是上官金虹,面对这种情况,心情也不由的变得有些微妙——上官金虹曾经赐给过荆无命许多女人,但是荆无命却几乎没有碰过她们。上官金虹本以为荆无命是因为全心全意效忠与他,不想为了女色分心,却完全没有想过,荆无命很少碰女人,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荆无命虽然是上官金虹的左右手,但是他毕竟没有真的长在上官金虹的身上,自然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上官金虹的身边。上官金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在李寻欢入关的这段时间,荆无命刚好也曾多次离开过他的身边,而整个金钱帮中能够劳动荆无命出手的事,自然也不会太过容易,所以他的每一次离开,都不会回来的太早。上官金虹原本从未怀疑过荆无命,但是这一刻,上官金虹实在不能不去想,荆无命在为他办事的时候,是不是也都向今天一样,瞒过了帮里的眼线,不忘偷偷的来私会过李寻欢? 上官金虹的神经简直好像是铁铸的,虽然是当场撞破了这么令人尴尬的秘密,但是他看上去却好像完全没有瞧见抱着李寻欢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倚为左右手的得力属下一样。上官金虹的目光凝注着李寻欢:“小李探花?”除了进门时,他竟再也没有多看荆无命一眼。 李寻欢瞧了一旁自从上官金虹踏进来那一刻,整个人都好像忽然僵硬了的荆无命一眼,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从荆无命手中抽出了衣袖,向着上官金虹略拱了拱手,微笑道:“上官帮主。” 他的姿态之从容,神情之潇洒,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刚刚才被姘头的上司撞破了□□。上官金虹瞧了李寻欢许久,才缓缓道:“久闻小李探花大名,今日一见,才知见面更胜闻名。” 李寻欢笑道:“上官帮主的风采亦是更胜传闻,教人心折。” 上官金虹不说话了。他终于发现,李寻欢同林仙儿之间的不同之处了。相较于喜欢欲迎还拒,处处留给男人幻想,玩弄*手段的林仙儿,李寻欢显然要直白的多。但是上官金虹并不讨厌这种直接——上官金虹从来都不是一个讲究情趣,喜欢在情爱之事上浪费时间的男人。 但是这世上没有人相信阅遍花丛的小李探花勾引男人的手段会这么拙劣,上官金虹也不相信。李寻欢的这种直接,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大巧若拙、返璞归真,相较于林仙儿,这实在已是一种境界上的差别。上官金虹终于不得不承认,李寻欢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那些因他而死的男人,死的并不太冤。 上官金虹一直都知道,荆无命绝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更不会因为一点点毫无根据的风吹草动,就方寸大乱。能够让像荆无命这样的男人妒火中烧,大失分寸,李寻欢比果然比他预料中的更加的特别。 荆无命的确已在妒火中烧。 上官金虹自从踏进这个门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李寻欢的身上,连半分都没有分给旁人。但是荆无命嫉妒的却绝不是这一点,让他对李寻欢妒恨的发狂的,是李寻欢对待上官金虹的态度。 虽然李寻欢极力的克制,但是自从上官金虹踏进这个门的时候起,目光就几乎已要透入李寻欢的血肉肌骨中的荆无命又怎么会瞧不出,李寻欢在面对上官金虹时的那种即使极力的掩饰,却仍然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那种仿佛早已稳操胜券的神气。 一个人在面对强敌时的那种紧张与戒备,本就是装不出来的。 这也是上官金虹进门时没有出手的原因。他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会出手! 百晓生的兵器谱从未出过错,但是在见到李寻欢的第一眼,上官金虹就已经没有了把握——李寻欢的这种神气,并不是只有荆无命才能瞧得出来的。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人,荆无命。若是换一个对手,哪怕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两人联手,也能置他于死地,但这对手若是变成了李寻欢,上官金虹就已没有了把握。 今日的荆无命已不是昔日的荆无命了。他已动了心,有了情——他的剑虽已变得软弱,但有小李飞刀在,再软弱的剑也一样可以杀人,更可以噬主。 荆无命冷冷的看着李寻欢。除了小李飞刀,李寻欢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他在面对上官金虹时如此自信的?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荆无命想起了林仙儿,但是被人妒恨的滋味并不太好。更何况荆无命掩饰的虽好,但既已知道了他一心倾慕上官金虹,李寻欢又怎会瞧不出荆无命此刻目光里真正的意味?想起上一世上官金虹死后,荆无命的样子,李寻欢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怜悯。上一世的荆无命虽然杀了郭嵩阳,但是李寻欢从未想过要让如今的荆无命为他自己还从未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但是如今因为李寻欢,荆无命似乎就连暗中倾慕上官金虹的机会竟已都要失去了。相比被上官金虹当成喜欢上别的男人,荆无命或许宁愿让上官金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他。 李寻欢并没有犹豫太久——如果一个人被人误会了太久,有些话自然也就变得不难出口了:“……不知上官帮主对于龙阳之事是何看法?” 上官金虹道:“我从未想过要对这种事有看法。” 李寻欢瞧了荆无命一眼,就瞧见荆无命的脸已经由灰败变得血红,他看上去似乎已经猜到李寻欢要说的话了:“若是在下说,有个男人一直倾慕上官帮主……” 上官金虹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也并非一定不能接受。” 李寻欢微笑了起来,能够成人之美总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他转而示意荆无命:“其实在下说的这个人就是……” 荆无命好像终于看懂了李寻欢的意思,他忽然冷冷道:“我不会把你让给别的男人。” 第三十七章 李寻欢嘴角的微笑僵住了——他几乎已是在目瞪口呆的瞧着荆无命了。 而瞧着李寻欢脸上那副得意的笑容没了之后,荆无命满腔的妒火终于消了许多。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设计陷害离间他和上官金虹之后,还能踩着他称心如意的独占上官金虹。就算是小李飞刀也一样不能!若要他眼睁睁的瞧着李寻欢投入上官金虹的怀抱,被上官金虹百般的轻怜蜜爱,荆无命情愿和李寻欢做一对痴男怨男,同归于尽。 荆无命定定的看着李寻欢,瞧上去倒好像当真痴情的很:“我们两个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李寻欢:“……” 这一次李寻欢的脸真的绿了。 小李探花自然不是个蠢人,在错愕了一阵之后,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想了一下,李寻欢倒也大概明白了荆无命这么做的原因。李寻欢虽然并未经历过那些后宅的龌龊事,但小李探花毕竟久历风月,自然不会认不出这种手段,只是李寻欢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招有朝一日竟然会被男人拿来用在自己身上。 李寻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让荆无命相信,自己确实从未打过金钱帮这位上官帮主的主意。不过,李寻欢几乎已忍不住想要去瞧瞧上官金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关于这位冷酷无情的上官帮主现如今对于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的感想,他倒也实在好奇的很。 上官金虹面无表情的看着荆无命。 他这一眼让荆无命只觉得就连骨髓都好像瞬间凉透了,但只要一想起刚刚上官金虹那一句“我也并非一定不能接受”,荆无命咬紧了牙关,用一种让李寻欢几乎瞬间就起满了鸡皮疙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李寻欢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被这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瞧得浑身发毛的一天。 荆无命知道,自己现在必定已经失去了上官金虹的信任。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信任自己的情敌,而对上官金虹来说,失去了他的信任的人,通常都只剩下一条路,死路!但是这世上有些事往往是一个人宁可去死也不肯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的。 比如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两人的情投意合,双宿双栖。 但是荆无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上官金虹的反应。上官金虹简直好像已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刚刚才想要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的男人在。荆无命终于抬起眼,瞳孔却瞬间收缩——上官金虹一直在望着门口,而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个人。一个少年,就好像已经选中了猎物,正站在下风口默默的等待时机的野兽一样,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那少年的容貌比之荆无命要英俊的多,但是荆无命瞧着他,简直就好像瞧见了镜中的影子。在瞧见上官金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少年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荆无命终于明白了。 原本在瞧见李寻欢震惊错愕的表情的时候,荆无命的心里对于自己的判断还是有一点迟疑的。但是在瞧见阿飞的时候,他心底的这点迟疑立刻就像是太阳底下的雪花一样,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李寻欢的态度忽变和正好被上官金虹撞见两人纠缠不清的场面或许还有可能当真是一场误会,但是,就在自己被上官金虹所怀疑的时候,阿飞却恰恰出现在了这里,若说这还是个误会,简直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李寻欢甚至就连离间了自己与上官金虹之后,取代自己的人选都已为上官金虹准备好了! 上官金虹也在看着阿飞。若说荆无命看的是阿飞的形,那上官金虹看的就是阿飞的神。上官金虹看得出眼前这少年不但剑法足够的好,而且必定极其骄傲。若说李寻欢是鞘,那阿飞就是剑,就像一把出了鞘的神兵,没有能力驾驭他的人,必定会被反噬。但是上官金虹并不介意这一点。只有开了刃的剑才是真正的剑,他要的,本就是杀人的剑! 作为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知道的不但不比荆无命少,他知道的,甚至比荆无命更多。 荆无命只知道李寻欢和阿飞成了朋友,却不知这其中有着李寻欢近乎刻意的结交。李寻欢当时的态度虽能推说是小李探花风流不羁,好交朋友,但上官金虹看着卷宗时,总觉得他对阿飞的态度太过微妙,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李寻欢曾是上官金虹最主要的对手之一,上官金虹在他身上所下的功夫之深,也是很少有人能想象得到的。在上官金虹看来,李寻欢虽然表面上潇洒不羁,其实骨子里颇有几分风流自赏,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他瞧在眼内的。阿飞的剑法虽高,却也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李寻欢就算对他再是欣赏,却也不必做出这种姿态——若两人是多年的故交,那么李寻欢所表现出的那种熟稔和包容体贴自是毫不为奇,但是他对一个初相识的陌生少年这么做,看上去就简直像是在刻意的讨好了。 上官金虹曾经考虑了很久关于李寻欢对阿飞一见钟情的可能。 但是现在上官金虹却忽然明白了。 李寻欢对阿飞的那种熟稔和体贴,或许不过是他早已处心积虑,为了今日准备了许久。从李寻欢此刻的表情,上官金虹就能看得出,这位小李探花对他的了解确实要比他想象中的多,他看上去不但能够明白自己看着阿飞的眼神的意思,而且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阿飞会被自己看中。这世上能够代替荆无命的人并不太多,同时还能被自己看中的就更少了。上官金虹几乎已能想象得到,李寻欢为了和阿飞成为朋友,以便在今天自己和荆无命之间产生嫌隙的时候恰好出现,究竟花了多少心力。 上官金虹的确对阿飞生出了兴趣。 他静静的看着阿飞:“你是李寻欢的朋友?” 阿飞看了一眼荆无命,又看了看上官金虹:“……你也是李寻欢的男人?” 上官金虹:“……” 李寻欢:“……” 李寻欢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李寻欢虽然并不在意阿飞说什么,但是如果上官金虹现在突然使出“龙翔凤舞,脱手双飞”,他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上官金虹只沉默了一会。上官金虹并不是个会轻易被击败的男人。他虽然对这种口舌之争并不感兴趣,但是在收服阿飞之前,他也必须要弄清楚这把剑同李寻欢之间真正的关系。 上官金虹凝视着阿飞道:“你知道李寻欢有很多男人?” 阿飞道:“是。” 上官金虹道:“从今天起他就只会有一个男人了。”上官金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连一分表情都没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圣旨,绝没给任何人抗拒的余地。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好像要发绿了,他终于忍不住道:“……上官帮主,”李寻欢觉得自己必须得要说些什么了:“李某……” 阿飞看了李寻欢一眼,对上官金虹道:“你一个不够。” 上官金虹:“……” 李寻欢:“……” 上官金虹转身走了出去。 在松了口气之余,李寻欢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就连上官金虹也在担心,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会忍不住出手毁了阿飞,即使这是他难得碰见的能够取代荆无命的一把剑。 上官金虹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再看荆无命一眼,但是荆无命却好像整个人都已被钉在了地上。可李寻欢却又怎会瞧不出,荆无命的人虽然还在这里,但是他的全部灵魂却好像都已被上官金虹带走了。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又何苦……” 李寻欢没有留下来。 有的人伤心的时候,只想一个人狂嫖滥赌,醉死在酒坛里,有的人伤心的时候,则喜欢向知己好友倾诉愁肠,但是李寻欢很确定,没有人在伤心的时候,会喜欢旁边还站着“情敌”的。 更何况荆无命还并不是他的朋友。李寻欢现在只想跟阿飞澄清某些误会。 同阿飞两人在梅林里走了好一会,李寻欢皱着眉,他始终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反倒是阿飞忽然道:“你有话想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阿飞,你今天对上官金虹说的话……有些……”虽然知道阿飞一直以来误解了什么,但是李寻欢并不喜欢伤害朋友的好意,他想要找一种更加委婉的说法:“直率了……” 阿飞道:“若我不这么说,上官金虹必定不会让你找男人。” 李寻欢:“……” 阿飞道:“龙夫人说你以前吃了很多苦,叫我只要你开心,就算你想多找几个男人也不要计较了。” 李寻欢:“……”诗音能够想开是好事,李寻欢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太多比较好,他咳了一下:“对了,阿飞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 阿飞迟疑了一下,缓缓道:“龙庄主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你忘了他吧。” 第三十八章 阿飞已闭上了嘴。 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实在已说的太多了。因为他已发现在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寻欢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的就好像刚刚才受到了严重的内伤,变的看上去好像已随时都能吐出血来。 阿飞相信就算是上官金虹都不能让他伤的那么重。李寻欢现在看上去不但好像身体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就连精神似乎都已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的表情看上去简直仿佛已马上就要崩溃。 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李寻欢已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阿飞现在已经后悔了。任何人瞧见李寻欢现在的样子,只要他还是李寻欢的朋友,都没法子不后悔的。 阿飞虽不觉得龙啸云做的不对,却还是不能不怪龙啸云的无情——他已实在不忍看到李寻欢现在这副样子……任何人都不会忍心看见李寻欢现在这副表情。 李寻欢在面对着上官金虹时,笑容中的那种从容自信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动而鲜活的魅力,眉眼间那种难以言说的神采,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阿飞虽然知道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对两人的排名,也知道百晓生从来都没有错过,但在那一刻,他毫不怀疑上官金虹会败在李寻欢的手下。也许就连上官金虹自己也不会怀疑。 而现在,李寻欢虽还在笑着,但那笑容已僵在了脸上,好像随时都会崩裂开来一样。那充满了生命力的笑容此刻好像已经死在了他的脸上。 能让小李飞刀这样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此刻他心中的痛苦又该有多么深刻? 阿飞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告诉李寻欢这件事。 阿飞实在没有想到李寻欢对龙啸云用情竟如此之深。 他本以为自己对林仙儿的感情已经足够的深刻,但是现在看着李寻欢的反应,阿飞忽然觉得自己对林仙儿的那所谓的感情简直就像个笑话。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对林仙儿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就像是宋巧儿说的那样,只是因为自己心地太过于善良而不自知,所以在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了像林仙儿那样柔弱无依的女孩子之后产生了同情,以至于将这份同情当做了爱情,才会误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对方。 虽然并没有经历过这种爱而不得的爱情,更不明白龙啸云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魅力,竟能让李寻欢这样的人露出这种表情,但是阿飞并不希望见到李寻欢如此痛苦。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带给朋友的是这样的痛苦:“……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龙啸云一个男人。” 李寻欢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李寻欢终于咳了起来。他咳得声嘶力竭,简直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肺给撕裂一样。自从重生以来,李寻欢已经很久都没有咳得这么厉害了。其实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咳嗽,他现在只想吐血。但可惜的是,自从这一世重生以来,似乎因为放下了过往的感情,他的身体比之从前实在要好了太多,以至于想要吐出血来都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寻欢头一次觉得心胸太宽广也未必是件好事。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实在已不知道该怎么跟阿飞解释这其中的误会:“阿飞,我确实……”李寻欢忽然苦笑起来,“……我确实喜欢男人。” 李寻欢本不想承认的。但对于诗音来说,比起为了兄弟情义而将她让给别人,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或许能让她更好受些。 上一世的李寻欢曾经让诗音伤透了心,这一世为她牺牲些许名声,自然也不算委屈。但李寻欢当然从未想过要承认喜欢龙啸云:“但我对大哥确实只有兄弟之情。” 阿飞几乎是下意识的瞧了一眼树后:“……可你对他却也实在太好了些,你怎么证明你爱的确实不是龙啸云?” 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要想法子证明自己确实没有爱上一个男人。但听着背后的呼吸声似乎因为自己的沉默又微微加重了几分,李寻欢终于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在诗音的面前诋毁她的丈夫,小李飞刀自然更不会亲口诋毁自己的大哥,但就算是惊才绝艳的小李探花,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到一个更加合情合理的理由:“……因为我只喜欢比我年纪小的男人。” 阿飞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但是李寻欢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就已急匆匆的离去。李寻欢并未回头。阿飞一直都是个很好的朋友,他果然已跟了上去。 阿飞一走,荆无命就出现在了李寻欢的身边。 他简直就好像一个体贴入微的情郎,时时刻刻的都在跟着李寻欢,仿佛片刻都不想分离。 李寻欢若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会儿只怕已经被迷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忘了。 只可惜小李探花不但不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是个已经有过很多女人的男人,而且还是个知道荆无命喜欢男人的男人。对于荆无命的感情,李寻欢虽然并无鄙弃之意,但是整日里被一个男人围在身边,自然也是别扭的。尤其当他瞧见郭嵩阳远远的望见两人一眼就立刻一脸松了口气的仿佛避嫌一样的走了之后,就更加快活不起来了。 但是李寻欢并没有做什么。一个人在自己不快活的时候想要找罪魁祸首出口气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心爱的人近在眼前却欲诉难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这世上绝没有人会比李寻欢更加的明白。更何况,这一世若非他一番多话破坏了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两人的关系,荆无命此刻也不必留在这里。李寻欢自觉有愧自然也就没有阻拦,况且李寻欢自知毕竟不是林仙儿那样的绝色美女,也不是荆无命的心上人,没有上官金虹的命令,想必跟上两三天荆无命自然也就放弃了。 但只过了两三个时辰李寻欢已有些受不了了——有人时刻贴身紧跟着你本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但若是这人就连你方便的时候也要时刻盯着你,就很少有人还能够受得了了。 小李探花纵然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也没法子把荆无命这样的人一连骗走三次。所以他终于还是被荆无命堵在了茅厕的门口。 当站在茅厕旁正举步欲进,荆无命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毫无回避之意的时候,李寻欢终于叹了口气。他虽然还未霸道到自己方便的时候就不许别人也方便的地步,只可惜也还没大方到能容忍别人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在旁边瞧着。尤其这瞧着的人还是荆无命。 李寻欢叹了口气:“荆先生大可放心,在下还不致做出趁这种时候远遁这种事的。” 荆无命冷冷道:“那些趁机逃走的人在进茅厕之前都是像你这么说的。” 李寻欢:“……” 强迫自己压下反问他跟在上官金虹身边的时候难道也同样跟到茅厕这个问题的冲动,李寻欢苦笑道:“若在下当真要走,杀了阁下岂不是更加方便?” 荆无命道:“所以我觉得提着裤子的小李飞刀才是最安全的。” 李寻欢:“……” 荆无命曾经杀过无数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汉,这些人中趁着方便的时候逃走的自然也绝不止一个。 洗澡、如厕、在女人床上的时候毫无疑问是一个人最容易放松警惕也最容易被杀的时候。江湖上被人杀死在茅厕里的高手,就李寻欢所知,绝不止一两个。就算要杀的是小李飞刀,在茅厕里出手的成功几率也一定要远远高于别的地方。 无论是谁有了像荆无命这样的“情敌”,都绝不会希望在茅厕里遇见他的。李寻欢自然也不希望在茅厕里和荆无命这样的高手交手。 李寻欢一点也不希望在方便到一半的时候,还要应付像荆无命这样的高手。 像荆无命这样的对手,全力以赴尚且难保万全,若交手的时候还要一只手提着裤子,简直已是一只脚踩进了棺材里。 小李飞刀出手的速度虽快,但小李飞刀穿裤子的速度却慢的很……就算是李寻欢也不觉得是提着裤子被一剑刺死还是光屁股同荆无命交手会是个多么容易的选择。 上官飞远远的瞧着,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笑容:“你说我父亲若是瞧见了这一幕,会是个什么表情?” 上官飞这番话自然不是对着别人说的,他这番话竟是对着阿飞说的。阿飞现在正站在他的旁边,一声不吭。 而上官飞也并不需要阿飞的回答,他自言自语道:“我若生个儿子却跑来勾引我的心上人,也一定要打断他一条腿的。” 阿飞终于道:“你既然知道他会打断你一条腿,又何必非要来招惹李寻欢?” 上官飞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道:“听闻龙夫人当年与小李探花两人情意甚笃,为了她的安危,想必小李探花一定不介意再多找一个情郎吧?” 阿飞道:“你就这么不希望他们两人在一起?” 上官飞冷笑道:“若是你父亲突然给你找了个后娘,你会不会开心?” “你误会了,”阿飞沉默了一会儿:“李寻欢是娶你爹。” 第三十九章 上官飞听的简直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了。 他本以为自己所能听到的最为荒谬的回答也不过是父亲已准备要把李寻欢明媒正娶过门,却没想到事实会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这不可能!”上官飞咬牙切齿:“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阿飞冷冷道:“你难道能阻止他?” 上官飞怔住了。他自然阻止不了上官金虹。金钱帮的上官帮主想要做的事,就算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阻止不了。 阿飞道:“还是,你觉得李寻欢配不上上官金虹?” 若连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都配不上上官金虹,那这世上能够配得上上官金虹的恐怕就只有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了。上官飞当然不会觉得天机老人比李寻欢更能配得上上官金虹。 上官飞只觉得一口气已堵在了胸口:“……就算李寻欢配得上我父亲,可他的……男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阿飞道:“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本就不会只有一个男人。” 上官飞:“……”他的表情瞧上去简直像是活见了鬼。 阿飞皱了皱眉。他一开始时虽也觉得有些别扭,但就算是荒野中的野兽也并非个个都是一夫一妻,更何况,野兽若是受了伤,失去了血肉,就会去吃更多的肉,李寻欢失去了一个男人,再多找些男人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 阿飞虽然并不太通人情世故,但也瞧得出李寻欢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无论是谁痴心错付,却为了对方而不得不压抑自己感情不能表露,日子都绝不会太好过的,可现在竟还有人不肯让他的日子过得稍快活些!阿飞冷冷的瞧着上官飞,目光已是锐利如剑——不论是谁,连几个男人都不肯让李寻欢找的人,不但是李寻欢的敌人,也一定是他的敌人! 上官飞好像完全没有瞧见阿飞的表情:“……这、这是李寻欢自己的意思?”他虽然从未见过李寻欢,却也听说过小李探花是何等的惊才绝艳,风流倜傥,这位传闻里潇洒不羁的天下名侠和阿飞口中的那个小李探花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阿飞道:“上官金虹难道没有教过你,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不要听他是如何说的,而是要看他是如何做的?” 上官飞:“……” 不管嘴上如何不信,但是上官飞的心里却忍不住已是信了三分。这件事其实并非没有预兆的。 上官金虹若是想要隐瞒一件事,这世上只怕很难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查的到。但是荆无命能够查到的东西,上官飞要查自然也不会太难——他毕竟也还是上官金虹的亲生儿子。上官飞知道父亲这些日子经常在看李寻欢的画像——上官金虹本就没有刻意的隐瞒这件事。上官飞本以为这是因为父亲不过将李寻欢当作了又一个消遣的玩物,所以才没有特意隐瞒,但是现在想来,事情的真相或许未必像他之前想的那样。 为了李寻欢,父亲甚至疏远了荆无命——在上官金虹那里,荆无命有多么受宠,这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上官飞知道的更清楚。这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上官飞更嫉恨荆无命。但是这么宠爱荆无命的父亲,却为了李寻欢而疏远了荆无命——仅仅只是因为荆无命打了李寻欢的主意。 上官飞绝不相信曾经给荆无命送了无数个女人的父亲是因为荆无命亲近李寻欢而嫉妒。在发现荆无命喜欢的是男人之后,再送他一群男人才是上官金虹会做的事。 上官飞的呼吸忽然重了起来。 林仙儿曾经对他说过,在李寻欢的身上有着一种能让男人发疯的魅力,再怎么聪明冷静,甚至理智到冷酷的男人,一旦遇上了李寻欢,也会做出一些他们原本或许永远也不会去做的事。上官飞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父亲之所以没有对李寻欢的事刻意隐瞒,或许并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只是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而是……他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自己和荆无命两人接受李寻欢的存在?! 毕竟,对于金钱帮的上官帮主来说,就算当真爱上一个男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绝不需要向任何人提前透露风声,除非……他所要做的事已足以让这世上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瞧着上官飞的脸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红,就连阿飞也忍不住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之意:“上官金虹只看重力量,而李寻欢比他强。”他虽然并未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但是上官飞无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官飞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金钱、权势、武功,这些东西对于人类而言,归根结底都是力量。而上官金虹为了这些,甚至摒弃了作为人的其他全部*,他的生命里已只剩下了对于力量的追求。对于这些,上官飞又怎会不明白?强者为王,强者决定一切,本就是上官金虹一贯的信条!如果小李飞刀当真强过父亲,他又对父亲抱着那样、那样的想法,父亲就算未必甘愿,但必定不会认为他的做法不对。……更何况,就上官飞看来,上官金虹对此也未必是不愿。 上官飞本对上官金虹的那对龙凤金环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瞧着阿飞脸上的表情,这信心却忽然变得少了许多,他咬牙道:“就算如此,也不见得父亲他就一定是、一定是……” 阿飞道:“你若不信,可以去亲口问问李寻欢。” 上官飞忽然冷笑起来:“我自然是要去见见这位探花郎的。” 上官飞见到李寻欢的时候,荆无命已经走了——他毕竟不是真的喜欢看一个男人如厕。但是李寻欢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比之前好看多少。不管是谁再过不久就要去对另一个男人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却始终都对自己完全的不屑一顾的时候,脸色都绝不会太好看的。 但是上官飞却完全没有在意李寻欢的表情:“我是上官飞。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来找你。” 李寻欢:“……”李寻欢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已变成了担忧这是不是又一个发现自己仰慕他已久的男人。 但是李寻欢并没有用多久就想起了眼前这倨傲的少年就是上官金虹的儿子。年轻气盛、出身名门,却偏偏缺少了父爱。 李寻欢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阿飞是他的朋友,游龙生实在很难让他往晚辈的方向去想,而小云,把他当成儿子对如今的李寻欢来说,不但是对龙啸云的侮辱,也同样是对诗音的侮辱。上官金虹本是他的死敌,但是偏偏他的儿子却让李寻欢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上官金虹固然不是个好父亲,可难道名满天下的小李飞刀就是个好父亲了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虽然传下了天下无双的小李飞刀,但他这一生有太多的爱恨情仇,他不但有很多的朋友,还有很多的仇人,一个人若是做了天下名侠,自然也不可能做一个好父亲了。上一世他虽然最后终于醒悟,但酒和伤心却已经完全的把他的健康摧毁了,等到他想要弥补的时候,上天却已不肯再给他时间了。 这一世,李寻欢已不愿再娶孙小红——像她那样好的女孩子,值得比李寻欢更好的男人。他的儿子这一世注定已不可能再见到。 上官飞被李寻欢看的怔住了。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小李探花自从十年前就已出关,绝没有任何子嗣,但是他瞧着上官飞的眼神,却简直好像在瞧儿子一样,而且上官飞能看得出,李寻欢并不是以一个母亲,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瞧儿子的。 上官飞的心几乎立刻沉了下去:“……林仙儿早就说过李探花风神绝秀,对男人特别的有办法,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寻欢:“……” 李寻欢终于明白,自己身上这莫名的许多黑锅究竟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了。但是李寻欢只能苦笑。不要试图在一个已经被林仙儿迷的神魂颠倒的少年面前澄清真相这件事,他很早就已经学会了。 上官飞瞪着他,忽然咬牙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离开我父亲?” 李寻欢:“……” 林仙儿这一次的确给他找了很大的麻烦。李寻欢不得不承认,林仙儿的这个法子实在比她上一世要高明的多,也要让他头痛的多,而且她的胆子似乎也要比上一世要大了许多。 只是李寻欢的沉默却已经刺激到了上官飞——他实在没有想到,已经到了现在,李寻欢竟还不肯承认!上官飞冷笑道:“那个叫阿飞的少年就是李探花的朋友吧?你可知他刚刚竟敢对家父、不敬,他已经……” 李寻欢忽然打断了他:“少帮主既知阿飞是我的朋友,就该知道,阿飞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他的意思本也就是李寻欢的意思。” 上官飞死死的瞪着他:“……你就这么有把握?” 李寻欢微微一笑:“对上官帮主的龙凤金环,在下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上官飞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如这一刻这么愤怒过:“我不会让你侮辱我爹的!” 第四十章 李寻欢的笑容僵住了。 李寻欢这一生也不知同多少佳人有过幽期密会,他当然不会误解上官飞口中那个侮辱的意思。 李寻欢觉得上官飞或许生出了某种误解。少年人总是比老人更加热血激荡,想法也更加的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更何况,他虽然从未做过一个被父亲忽视的儿子,却毕竟曾经是一个忽视了儿子的父亲。而一个被自己父亲忽视了的孩子,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错的那一个,本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但是李寻欢简直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认为自己想要侮辱上官金虹——就算李寻欢听到有人说其实他和上官金虹有着同样的阴谋,一心想要一统江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吃惊。 但是李寻欢一点也不奇怪上官飞竟会相信林仙儿的鬼话——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年没有在血气方刚的时候,因为喜欢的女孩子做过几件傻事?这种甚至带着些傻气的真诚与单纯,本就是少年最令人喜欢原因之一。 李寻欢叹了口气。同样的母亲早逝,同样的父亲在世却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关注,又同样的被林仙儿欺骗……李寻欢在他身上,简直好像瞧见了阿飞的影子。 上官飞觉得李寻欢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上官飞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寻欢并没有注意到上官飞的表情,为了让眼前这少年打消掉那个可怕的想法,他在心下反复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少帮主可能误会了,我对上官帮主……” 上官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掉头就走:“你的真心还是留着对父亲去表吧!” 李寻欢:“……” 上官飞来的不快,走的时候速度却并不慢,但李寻欢刚想追上去,一个兴云庄的下人急匆匆的赶过来拦住了他:“李探花,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不见了!” 李寻欢的脸色终于变了。 李寻欢见到龙啸云的时候,龙啸云正在反反复复的来回踱着步。 “大哥……”李寻欢微微加重了脚步,龙啸云抬起头来,立刻大步走了过来:“寻欢!” 李寻欢顾不得跟他客套:“大哥,我听说诗音她……” 龙啸云摆了摆手:“诗音她现在没事,”他皱着眉,把住李寻欢的肩膀:“但是现在有件更加严重的事……” “寻欢,你实话告诉大哥,你……”龙啸云死死的盯着李寻欢,神情竟似是从未见过的严肃,教李寻欢也不由的严肃了起来:“你和上官帮主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 龙啸云仰天长叹道:“大哥知道你喜欢男人,是大哥对不起你,你要找男人,大哥不怪你,可是,可是你……”龙啸云跌足道:“你实在不该去招惹上官金虹的!” 李寻欢:“……” 龙啸云长叹道:“你要喜欢五毒童子、心鉴和百晓生这些人,大哥也就由你了,不管是谁来问,大哥也一定帮着你,可是,上官金虹实在是,实在是……” 李寻欢终于已听不下去,打断道:“大哥,我跟上官金虹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龙啸云道:“大哥当然知道你对他不是认真的,可是寻欢你这些年在关外可能不清楚,金钱帮向来睚眦必报,你招惹谁都无妨,但是玩弄上官金虹的感情,这也实在太过危险了些。” 李寻欢:“……” 见李寻欢似已说不出话来,龙啸云苦笑道:“你可知金钱帮已派了人来逼婚,诗音就是因为这才被他们抓住的。” 李寻欢:“……” 龙啸云接着道:“不过寻欢你放心,大哥已跟他们说了你另有所爱,替你婉拒了。” 但是听他这么说,李寻欢一点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龙啸云道:“我已说了你钟情于伊哭。” 李寻欢忍不住愕然道:“……伊哭?” 龙啸云点了点头,缓缓道:“前两天伊哭来找你,说他的青魔手在你这里,大哥虽不知道他的青魔手是他送你的,还是你要来的,但他既然喜欢你,总该为你做些事的。”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龙啸云神情凝重:“……不过以金钱帮的势力,恐怕伊哭也拖不了多久,寻欢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他叹了口气:“上官金虹虽然兵器谱排名第二,但是肚量只怕不大,未必肯让你想如今这般,这般风流,但若是寻欢你当真喜欢,”龙啸云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挣扎和痛苦:“……大哥也祝福你。” 李寻欢:“……”他忽然觉得大哥一定从来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上官飞去见李寻欢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但是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已变得有些古怪。 林仙儿正在他的屋里,坐在他的床上。上官飞虽然没有喝酒,但是瞧见林仙儿这样的女人,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一定会忽然醉了的。但是上官飞却只是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本是供给大内皇帝的珍品——上官金虹虽不是个好父亲,但是在有些方面,却并没有亏欠自己的儿子。茶香比美酒更醉人,床上的美人更是已坐到了他的怀里,但是上官飞却似乎越喝越清醒。 林仙儿轻轻的抚着他的胸口:“你的心跳的很急。” 上官飞冷冷道:“我想杀人的时候,心也一向跳的很急。” 林仙儿眼波流转,吃吃的笑着:“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给你杀的,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你想怎么杀都行。”她似已整个人都化在了上官飞的身上。 上官飞冷笑道:“但是我现在却不想杀你,一点都不想。” 林仙儿一怔,好像想到了什么,眼底忽然闪过了一抹怨毒,但是她的声音却甜的更加腻人了,整个人也更加柔顺的伏在了上官飞的怀里:“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见过了李寻欢?” 上官飞一僵,精工细琢的锦衣华服下面裹着的好像忽然变成了块木头,林仙儿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的男人,每个见过李寻欢的男人都不会再对女人感兴趣了……他简直好像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一样。” 上官飞咬牙道:“谁说我对他感兴趣了!” 林仙儿柔声道:“其实你不用在意的,李寻欢都不知有过多少男人了,撩拨起你这样的小伙子来,自然就好像一个英俊的男人迷倒一个小姑娘那么容易。” 上官飞涨红了脸。他虽然还是个少年,却无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自然不会分不出他对李寻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李寻欢就好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在瞧着上官飞,他看上去既温柔,又可靠,让人油然而生出了一股依赖感……那是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在他的父亲身上得到的感觉。林仙儿的话已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一种侮辱。 但林仙儿忽然话风一转:“更何况,你不是不想他和你父亲在一起么?”她吃吃笑着:“上官帮主何等人物,要是他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已和李寻欢睡到了一起,你猜,他还会要这个男人么?” 上官飞目光闪动,缓缓道:“可是父亲并不是个容易受骗的人。” 林仙儿柔声道:“所以你若想让你父亲相信你真的和李寻欢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要真的和李寻欢睡一次。” 上官飞冷冷道:“你应该听说过,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就算是父亲,也一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胜过李寻欢。” “我听说,上官帮主一直在追查一个给李寻欢下过春.药的男人”林仙儿嫣然道:“你来做这个男人好不好?” 上官飞看着她:“……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林仙儿笑道:“我虽然不知道究竟那个睡了李寻欢的男人究竟是谁,但是我却知道,谁有那种可以让你睡了李寻欢的药。” 玉箫道人在见到那对龙凤金环的时候,险些被活活吓死。任是谁大半夜的被人从温柔乡里硬拽出来的时候,心情都绝不会好的。更何况上官飞的龙凤金环虽然并没有打在他身上,却已险些让他再也做不了男人。 玉箫道人从没有想到,金钱帮的少帮主竟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但是玉箫道人更没有想到,金钱帮的少帮主大半夜的来找自己,竟是来要春.药的。而且要这□□竟还是为了对付男人。一想到被上官金虹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玉箫道人简直已恨不能忽然变成个聋子。 讲解完使用的注意事项,看着上官飞拈着小小的白玉瓶,心情似乎比起刚刚要好上了许多,玉箫道人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少帮主要此物是……” 玉箫道人的话虽未说完,但是上官飞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李寻欢。” 玉箫道人:“……”玉箫道人忽然露出了一脸挣扎,从身上又掏出了一样东西:“……属下曾经听说过关于小李探花的一些事,若对方是他的话,有样东西还请少帮主一并带着。” 上官飞接过一个小小的瓷瓶,诧异道:“这是?” 玉箫道人道:“金枪不倒油。” 第四十一章 上官飞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在收到像是金枪不倒油这么特别的礼物的时候,脸色都绝不会好看的。玉箫道人若是现在抬起头来,必定能发现上官飞的脸已经完全的青了。 只可惜玉箫道人完全没有瞧见上官飞现在的表情。 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实在太过可怕,以至于岁月如刀,昔年的风流探花,而今却已是对着美人都有心无力这样的秘密,如今仍然还是个秘密。原本这秘密对玉箫道人也永远都会是秘密的,只可惜术业有专攻,李寻欢若有别的秘密,想要瞒过他或许不是件难事,但是像这样的秘密却必定瞒不过玉箫道人。 而玉箫道人自然早就已经想要找个机会投靠眼前的这位上官少帮主了。 任何人在将荆无命和李寻欢两人的私情密报给了上官金虹之后,都会觉得这位已经和荆无命势同水火的少帮主瞧上去特别可爱的。 但就连玉箫道人自己也没有料到,李寻欢在迷倒荆无命之余,竟还能攀上金钱帮的少帮主。对于这位李探花的手段,玉箫道人倒实在佩服的很。只是这位李探花的手段虽然了得,身子骨却委实太差了些——玉箫道人倒也不奇怪,任是谁有了小李探花这样的手段,身体都绝不会太好的。 再重.欲贪.欢的女人都没法子和男人相比,更何况,习武之人大多身强体健,血气旺盛,那位小李探花找的又偏偏是久旷多年的高僧,和一心习武,平日里少近女色的剑痴,像这样的男人,自然不是那位小李探花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年轻娇嫩的女孩子所能比得了的,就连李寻欢身边那个叫做阿飞的少年,看上去都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的血气要旺盛的多。 李寻欢至今还能下盘稳当,身手利落,玉箫道人就已是佩服的很。 不过玉箫道人倒是完全没有想过那位小李探花委身于上官飞的可能。虽说如今江湖上关于那位小李探花的风流韵事已是传的天花乱坠,但别人瞧不出,像玉箫道人这样的人,又怎会瞧不出,李寻欢绝不是屈居人下之人。更何况,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种事若是小李探花自己不肯,不要说上官少帮主了,就算是上官帮主本人,也未必敢一撄小李飞刀的锋芒。而李寻欢若是肯,上官少帮主又不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怕瞧上一眼就要把持不住了,何必来找他要什么春.药? 玉箫道人心知必定是这位上官少帮主看中了那位探花郎的美色,上官飞年轻俊俏,又正合李寻欢的心意,两人彼此有意,却偏偏碍于上官金虹不肯揭破这层窗户纸,少年人冲动急躁,这才偷偷跑来找他讨药。只是这毫不知情的上官少帮主既然找上了自己,若是在给李寻欢下了药却发现对方后继无力,必定不会相信当年风流满天下的小李探花如今会变成个花架子,只会当他给的药是个劣货。到那时自己马屁拍不成,只怕反倒要被这马给踢上一脚。 玉箫道人暗叹倒霉,语重心长:“这药……少帮主用过就知其中妙处了。” 上官飞简直已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了。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正是最爱颜面的时候,若非怕打死了他会惊动父亲,只怕这玉箫道人的脑袋现在已经被砸成了八瓣。更何况,虽然林仙儿说过李寻欢其实对他颇为有意,但毕竟碍于父亲,若是事情闹大,堂堂小李飞刀,自然不好忽然变成了个呆子,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的中招。 不过上官少帮主在拂袖而去的时候,自然也想不到,自己给李寻欢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但李寻欢此刻已顾不得自己了。 龙啸云的担忧焦虑几乎已是写在了脸上,李寻欢却只能苦笑,青魔手伊哭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若是因为这种原因被杀,就算是李寻欢也觉得委实太过冤枉了些:“大哥,此事跟伊哭……” 龙啸云一摆手:“寻欢,大哥知道,那伊哭能把蓝蝎子那种女人都迷的神魂颠倒,可见确是有几分手段的,也难怪你舍不得,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哥总不能看着你为个男人和金钱帮对上。” 李寻欢:“……” 眼见李寻欢似已是说不出话来,龙啸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大哥这也是为了你好,天下间有手段的男人多的是,寻欢你若当真喜欢,上官金虹不是也一样有过不少女人……” “大哥……”李寻欢听的简直连表情都快要扭曲了,阿飞忽然冷冷的截断了龙啸云的话:“上官金虹是想嫁他。” 李寻欢:“……” 龙啸云:“……” 李寻欢简直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上官金虹会有这种想法,显然龙啸云也一样没有想过。 似是瞧见两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阿飞道:“我试探过上官飞,他并未否认。”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上官飞为何那么激动了。他虽知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误会,但李寻欢却偏偏并未替自己辩白什么——任何人瞧见了龙啸云现在的表情,都会觉得,不论自己再多说什么,都一定会后悔。 李寻欢在冷香小筑里坐了一夜。 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足以震惊江湖的决定。 如今江湖上,最震撼人心的消息,已不是梅花盗重出江湖,更不是小李探花的此生挚爱其实是青魔手伊哭,而是小李飞刀将与上官金虹一战。 李寻欢从未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拒绝。 没有人会比李寻欢更清楚,上官金虹究竟有多么骄傲,更没有人会不想知道,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遇上了兵器谱排名第二的龙凤金环,究竟是谁胜谁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金钱帮的上官帮主自己也一定很想知道。 但不论是小李探花,还是上官帮主,都绝不喜欢做猴子,所以他们决斗的地方不但隐秘,而且严密。李寻欢虽没有瞧见半个人影,却知道眼下这间院子里,只怕连每一寸的土地,都已被细细的翻过一遍。如今小李探花哪怕喝上一口酒,酿这酒的酿酒师祖宗十八代的情况必定不到晚上就已被送到了上官金虹的桌子上。 龙啸云一家自然也已早就被送了过来,而且就住在李寻欢的隔壁。 上官金虹一直都是个谨慎的人,上一世他甚至不惜以林诗音的安危来扰乱李寻欢的心境,但李寻欢实在没有想到,就算他已经自愿住进了这间院子,上官金虹仍然不肯放过诗音。但李寻欢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有效的法子,比任何法子都有效。 更何况上官金虹还把龙啸云一家三口,各安排在了一间屋子里。 江湖上关于小李飞刀和上官金虹两人的关系虽已传的沸沸扬扬,但李寻欢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上官金虹想要知道,究竟谁才是他真正的情敌。上官金虹自然不会没有听说过江湖上的传言,李寻欢更绝不相信,这位眼中只有权势的上官帮主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感情,他会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境。 两人间的决战,其实从他一踏入这间院子起就已经开始了。 这也是为什么,半盏茶之前,像龙小云这样的小孩子竟能在严密的防卫中,从隔壁的窗户偷偷爬过来的原因。 这面窗户正对着他的寝室,不要说像龙小云这样半大的男孩子,就算是个娇滴滴的名门闺秀,也能轻而易举的从另一边爬过来。而像这样的窗子,隔壁的三间屋子,大哥、诗音和小云,每个人都有一面。而最妙的是,每当一面窗户打开了,另外的两面窗户就会被完全的封死,甚至就连一点声音都透不过去。 李寻欢简直已不敢想象,当大哥或是诗音想打开窗子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窗子已被封死了时的表情。 但李寻欢却已完全能想象得出,自己发现这三面窗子自己只能开却不能关时的表情了。 但是龙小云给他留下的“礼物”却比这三面窗子还要命。 小云的表演已足够的好,随机应变的本事更绝少有人能比得上,很多老江湖和他一比,简直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去了,而他现在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和他一比,就连李寻欢在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好像块木头了。 但这世上若当真有人相信吃了春.药就能功力大增,状态神勇,从而一举击败强敌,这人一定是个呆子。但是李寻欢现在却不得不做这个呆子——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大哥和诗音相信,他们心爱的独子,三更半夜跑来试图给自己下春.药。 更要命的是,这间院子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已布满了上官金虹的手下——李寻欢一点也不希望,上官金虹得到的消息是决斗前,小李飞刀独自挣扎徘徊了半夜,然后在院子里埋了一瓶春.药。 所以第二天李寻欢去见上官金虹的时候,只好把那瓶药揣在了他的怀里——这世上或许有人敢搜小李飞刀住过的院子,敢搜小李飞刀的房间,但一定没人敢搜小李飞刀的身。 上官金虹已等在了他的寝室门口,但是站在这两扇足有一尺厚的铁门前的,却并不只是上官金虹一个人。 阿飞、龙啸云、林诗音、龙小云、郭嵩阳、荆无命、上官飞,竟还有少林的心眉大师,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在以一种送行的眼神瞧着他。 李寻欢却好像完全没有瞧见他们,走到上官金虹的面前,微微一笑:“上官帮主,别来无恙。” 上官金虹道:“你选的地方的确不错。” 李寻欢道:“上官帮主的寝室若还不够好,这世上恐怕也就没有好的地方了。” 上官金虹道:“你可知选了这里,你原本的三分胜算,现在已只剩下了一分!” 李寻欢微笑道:“上官帮主又怎知我从未来过这里?” 上官金虹的目光忽然收缩。 任何人在发现原本尽在掌握的东西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靠的时候,都一定会受到冲击——上官金虹在扰乱李寻欢的心境的同时,李寻欢又何尝不是同样在扰乱他的心境?这场决斗本就是一场豪赌,而赌注,就是两人的命! 交锋,本就在两人见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上官金虹凝注着李寻欢:“你把决斗的地点选在了我的寝室。” 李寻欢道:“这本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上官金虹道:“你要我在决斗的时候把门拴上。” 李寻欢笑道:“因为我也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然后你带了春.药来。” 第四十二章 李寻欢知道上官金虹是在打压他的气势。 高手相争,很多时候只差一线,而决定这一线的,往往是一个人的气势而不是武功。这气势当中,包含了一个人的信心、智慧、勇气以及决心和斗志,一个充满冷静、智慧与勇气的弱者,未必不能战胜一个心无斗志的强者,而武林中,从不缺乏以弱胜强的例子。 龙凤金环虽还未出现,但上官金虹却已经出手! 而对李寻欢来说,这一战的凶险,甚至还要超过了上一世!至少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并未被上官金虹问的哑口无言。 李寻欢已经开始后悔。如果早知道小云会在决斗的前一天晚上带着春.药来找他,在开始时,李寻欢绝不会为了早些了结同上官金虹之间的麻烦,就以将这场决斗完全按照上一世决斗时上官金虹的安排的方式来促使上官金虹尽快下定决心。 事实上,李寻欢当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怀里正带着一瓶春.药。但就好像上官金虹就算带着十几盒暴雨梨花钉来,他也并不会觉得这是上官金虹准备用来对付自己的暗器一样,李寻欢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怀里的这瓶春.药会和自己同上官金虹之间的这场决斗有什么关系。 但李寻欢当然不会以为上官金虹会说出这句话,是他真的认为,自己带着春.药来参加这场决斗,是对他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武林中人人皆知,小李探花风流多情——像李寻欢这样的人,不要说只是身上带着一瓶春.药,就算在他身上找到十几条女人的大红肚兜,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像上官金虹这样的人,若是当真介意,绝不会同人逞口舌之利。 而上官金虹之所以会说这句话,就好像他在决战之前特地为李寻欢请来龙啸云一家一样,只是一种手段,要命的手段! 但李寻欢的确已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知道这是上官金虹的一种手段,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反击。按照李寻欢的脾气,这种时候他不但不该把上官金虹的话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要调笑一句“这也是因为阁下姿色过人”——上官金虹既已用出了这么要命的手段,小李飞刀若不能针锋相对分毫不落下风的反击回去,不但旁观的众人会失望,只怕就连上官帮主自己也要失望的很。但只要瞧瞧现在旁边众人的表情,没有人会怀疑,现在换了任何人处在李寻欢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来,都必定会后悔。就算这个人是李寻欢也一样。 上官金虹道:“你一定认为你藏的很好。” 李寻欢只能叹气:“这件事本来的确不该有人知道的。” 上官金虹道:“但现在原本不该有人知道的事,却忽然被人知道了,只要一个人还没有忽然变成个傻子,就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李寻欢苦笑。他当然没有忽然变成个傻子,事实上,李寻欢简直已恨不能自己忽然变成了傻子——一件原本不该被人知道的事,却忽然被人知道了,自然只可能是因为有一个知道的人泄露了这个秘密。而知道这个的秘密的,这世上本该只有两个人…… 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瞧着李寻欢,等着他说出这个陷害了他的人的名字,等着他澄清自己的冤屈,但他又怎能当着一个孩子的母亲的面,让这孩子身败名裂? 李寻欢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龙小云忽然从人群里扑了出来:“李叔叔,对不起,小云不想说的,但是如果我不说,他们就要、就要伤害我娘……” 小云纵然有再多的不是,他对母亲的孝心,却总是真实的。李寻欢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又怎能去责怪一个孝顺母亲的孩子? 龙小云抱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抬起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就好像一个真正纯真无邪的孩子发现了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可怜兮兮的望着李寻欢:“李叔叔……”李寻欢叹了口气,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小云真不是有意告诉他们你让我偷偷去买这些药带给你的……” 李寻欢:“……”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这手已有些落不下去了。 龙啸云突然反手一掌重重掴在龙小云的脸上,厉声道:“逆子!竟连你李叔叔都敢出卖!” 李寻欢:“……” 龙小云被这一掌掴的几乎飞跌出去,歪倒在地上时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李叔叔,你明明让我买的是壮阳药,要不是我不小心买错了,也不会……” 龙啸云脸上变色,大怒道:“混账!你李叔叔的事也敢到处乱说!” 李寻欢:“……” 龙啸云还待上前再打,林诗音已然扑了上去,死死的抱住了龙小云:“你是要打死他吗?”她颤抖着摸着龙小云红肿的脸颊,眼中的泪已流了下来:“你何不连我一起杀了?反正你的眼里本就只有你的兄弟!” 龙啸云一脸尴尬:“诗音,你……”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大嫂……”龙啸云转身抢上前来,扶住他:“寻欢,这逆子都是被他母亲给惯坏了,大哥回头定好好教训他,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寻欢苦笑。他这大哥口中虽说着要好好教训儿子,手下却还是忍不住用力按住了自己:“大哥,我……” “阿弥陀佛!”心眉大师忍不住高宣了一声佛号,他瞧着李寻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赞同:“李檀越风采绝世,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非要引得龙檀越为你父子相残呢!” 李寻欢:“……” 心眉大师也不待他答话,转身对上官金虹道:“上官帮主今日也瞧见了,李檀越心神受扰,为公平起见,贫僧以为这场决斗不妨改日。” 上官金虹瞧了李寻欢一眼,李寻欢微笑道:“我虽也觉今日不太合适,但上官帮主若是不肯,我也依旧可以奉陪。” 若是换了旁人,决斗临头却要改期,上官金虹当然是绝不肯答应的,但是换了小李飞刀,上官金虹却忽然肯了。 因为上官金虹知道,小李飞刀绝不是个愚钝之人。 选择的决斗地点对他不利,暗藏的春.药又被发现,李寻欢竟还能笑的出来,而且瞧不出半分勉强——上官金虹只知换了自己,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无法露出像这样的笑容的。而上官金虹当然更绝不会忘记他刚刚所说的那一句“上官帮主又怎知我从未来过这里”。 一个人的寝室,必定是他心中最为安全的一个地方。而上官金虹的寝室,绝没有任何人敢踏进半步,就算是曾经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荆无命,也只能站在门外瞧着。若说上官金虹原本还认为李寻欢同荆无命两人的私情或许另有内情,此刻,他已完全不再怀疑——金钱帮中,能够让一个外人来过他的寝室的,只有荆无命一人……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能。而上官金虹已记了起来,正是眼前这人令荆无命有了情,甚至为之迷恋的神魂颠倒。 一柄剑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自然希望它越利越好,但若是这柄剑的剑锋已转而对准了自己,就算是上官金虹也绝不会觉得多么愉快。 上官金虹沉声道:“既然如此,决斗改日也无妨。” 上官金虹走后,李寻欢立刻就找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因为有些话,他已不得不说,有些事,他也已不得不做:“大哥,我想收小云为徒。” 换了其他人听到小李飞刀要收自己的儿子为徒,就算不欣喜若狂,也必定要笑容满面,但龙啸云的表情却好像突然被人一刀砍在了脸上:“寻欢,你为何突然想收我这逆子为徒?” 李寻欢本不想这么做的。 前世时,龙小云的种种不幸境遇,都或直接、或间接的与李寻欢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要为这个孩子带来不幸的。而后来,小云走上正途之后,他因自己而遭受的这种种不幸,更是让李寻欢深深的的负疚。这一世,李寻欢本已决心不再跟小云扯上关系——上一世的李寻欢不但亏欠这孩子太多,更太过自以为是,他虽一心补偿,只可惜李寻欢却忘记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要对小李飞刀的垂怜下顾诚惶诚恐,感激不尽的。到最后,他所传下的小李飞刀,甚至害了这孩子的儿子。 李寻欢曾经想过,小云既然能够在没有任何师傅的教导下最终走上正途,就说明他的本性还是好的,他的成长,自然也并不需要一个李寻欢来多事。但是由今天的事看来,小云想要走上正途,恐怕仍旧需要经受如同前世一般的变故和磨难才会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有所改变,而这当然绝不会是李寻欢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因为今天的事,大哥……” 龙啸云大声打断他道:“寻欢,你放心,大哥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那个逆子替你出气!” 李寻欢叹了口气:“我并非怪他,而是小云实在太过胆大,在上官金虹的面前,他尚且敢如此说话,若再无人管教他,我只怕他将来会为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可是寻欢,小云他毕竟也算是你的侄儿,看在大哥的份上……” 李寻欢沉声道:“大哥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之所以要收他为徒,就是因为他是大哥你的儿子,他吃了苦,受了伤,大哥才会心疼。” 龙啸云脸色终于变了:“你、你难道一点不在乎诗音的想法?” 李寻欢苦笑:“我知道大嫂知道了必定不肯,但就算是为了小云,大哥难道就不能瞒她一次?” 龙啸云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长叹一声:“寻欢,大哥、大哥一直都是把你当兄弟看待的……” 他这话说的极是情真意切,李寻欢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我自然知道。” 龙啸云咬牙道:“所以就算一夜之欢也不行!” 第四十三章 李寻欢简直已是目瞪口呆。 李寻欢虽从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这么像一个呆子——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大哥究竟是怎么得出自己想要同他一夕之欢这种结论的。 “寻欢,”龙啸云的喉头上下滑动着,任何人都能瞧得出,他此刻已十分动情:“大哥知道你的情意……是大哥对不起你,但是大哥真的不能接受你,”龙啸云扭开了脸,他似已不忍心再看李寻欢此刻的表情,“……大哥真的不能对不起诗音!”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来解开这个误会:“大哥,我真的一直都……” “寻欢,”龙啸云仿佛早已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李寻欢浦一开口就已打断了他的话:“你有阿飞,有游龙生,有郭嵩阳,甚至还有上官金虹,可诗音只有我这一个丈夫!” 李寻欢:“……” “大哥,”李寻欢已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有些事并不是你知道的那样,我……” 龙啸云终于震惊的回过了头来:“难道仅仅为了一夕之欢,你甚至就连诗音的清誉也要诋毁?” 李寻欢:“……” “寻欢,”龙啸云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他的眼睛似乎都已有些发红:“那逆子坏了你跟上官帮主的好事,你这做叔叔的要教训侄儿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小云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大哥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但是小云毕竟也是诗音唯一的儿子,就算是看在诗音的份上,你又何必非要拿小云来逼大哥、逼大哥……” 李寻欢:“……” 李寻欢终于听明白了。而龙啸云已在拍着他的肩膀,红着眼眶,一声长叹:“今生今世,你都是大哥的好兄弟,你的情意,大哥、大哥只能来生再还了……” 李寻欢实在已无话可说——他现在只觉得一口血已经堵在了喉咙口。 “大哥知道你很好,”龙啸云似连再多瞧他一眼都已不忍,声音沉痛,却毫不犹豫的侧身避开了李寻欢想要拦他的手,转身就走:“只不过、只不过你爱上的偏偏是个男人而已,你……” 下面的话他已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李寻欢终于叹了口气——李寻欢出手如风,已点了他身上三处穴道,其中还有一处是哑穴:“……大哥,对不起了。” 李寻欢咳了很久。 李寻欢虽然瞧不见龙啸云现在的表情,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吃惊的很——就算是李寻欢自己,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对自己的大哥出手,他也是绝不肯信的。 只可惜现在除了制住龙啸云,要他好好的听自己分辩清楚这其中的种种误会之外,就算是李寻欢,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了。重活一世,李寻欢虽早已不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被当作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恶棍,和被当作拿一个孩子来强迫男人的败类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更何况龙啸云毕竟是他的大哥——就算这一世两人最终还是难免决裂,李寻欢也一点都不希望是因为自己觊觎结义兄长的“美色”这种原因。 李寻欢一边伸出手去想要将龙啸云歪歪斜斜背过去的身体扳正,一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大哥,我实在不想这么做的……” 李寻欢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已瞧见了一个白衣人,而且是个熟人。 银戟温侯吕凤先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男人。他的脸上仿佛永远都带着种逼人的傲气,简直就好像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能令他动容的事一样,但现在不论是谁瞧见了他,都绝不会觉得他想的太少。 而李寻欢已经开始后悔——吕凤先虽是他的朋友,不论是哪一个朋友,他都绝不想在这个时候瞧见:“……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吕大侠。” 吕凤先瞧着他,缓缓道:“我也想不到,第一次见面,就撞见小李飞刀在□□义兄。” 李寻欢:“……” 李寻欢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他已做好了为自己百般辩解的准备:“吕大侠可能不相信,但这件事真的并不是像你所看到的这样的……” 吕凤先道:“我相信。” 李寻欢:“……” 吕凤先自然也不想撞见这种场面的。他本不屑于听两人的墙角,自从听到谈话声就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只可惜他虽然来时就已听说了小李飞刀的风流韵事,却也没有想到,小李飞刀竟然这般急不可耐……不过龙啸云算什么东西,吕凤先是来向小李飞刀挑战的,又不是来给龙啸云主持公道的,更何况他刚刚又是今生,又是来世,听起来也未必就是完全不愿。像是好心救人却反而被埋怨这种蠢事,银戟温侯又怎会去做! 李寻欢满腹的辩解都被堵了回去,只好反手拍开了龙啸云的穴道。 任是谁都不会觉得任由吕凤先的目光继续在自己和龙啸云一言不发离去的背影之间不断来回是件多么聪明的事,而李寻欢当然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的多:“……吕大侠莫非是为了我与上官帮主之间的决斗而来的?” 吕凤先道:“不错。” 李寻欢虽不奇怪吕凤先会来看这场决斗,更不奇怪吕凤先竟能进的来金钱帮,但是骄傲如吕凤先竟会躲在旁边偷听旁人的谈话却实在让他奇怪的很:“既然如此,那吕大侠此刻为何会在这里?” 吕凤先淡淡道:“因为我并不是来看门的。” 他虽未多说,李寻欢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他人或许不介意在门口等待两人决斗的结果,但像是银戟温侯这样的人,又怎会肯吃这个闭门羹?对他来说,这两人不论谁胜了,本都一样是他的对手。 而这里的不远处也果然有一间房子。此处虽然僻静,但金钱帮中,又怎会当真有无人之处?不过小李飞刀要收自己的侄儿做徒弟,毕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李寻欢自然也不会真的非要寻一个无人之地——他之所以要拉着龙啸云两人单独来此处,也不过是不想让他的大哥误解自己又想在人前施恩逼他接受。 甚至就算是刚刚的误会,若非吕凤先突然出现,自然也能被那些隐于暗中并不插手的金钱帮众瞧见真相,当然也就不会成为误会了。 想到此处,李寻欢简直已咳嗽的更厉害了。 吕凤先凝视着他:“你的身体似乎比传闻中的还要差些。” 李寻欢苦笑。就算是李寻欢自己也常常觉得,自己能活到今日,实在是个不小的奇迹:“吕大侠莫非也要劝我戒酒?” “不,”吕凤先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吕凤先带他去的是一家酒楼。 这个时辰正是这家酒楼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不但有很多客人,甚至还有说书人。 说书人是一对祖孙,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是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的小姑娘。 李寻欢已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果然又是熟人。 吕凤先已在角落里拣了个干净位子坐了下来,李寻欢坐在他旁边,正好背对着那对祖孙。 吕凤先瞧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旁边座位上一人已在问那对祖孙俩:“你说你说的是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那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和小李飞刀的决斗怎么样了?他们两人到底谁胜谁负?” 天机老人慢悠悠的抽了口旱烟:“谁也没胜,谁也没败。” “这怎么可能!”众人忍不住叫了起来:“难道他们两个打成平手不成?” 天机老人眯着眼,喝了口酒:“也没有打成平手。” 众人面面相觑,这回不等众人开口,孙小红就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既然他们没有打成平手,又怎会谁也没胜,谁也没败呢?” 天机老人道:“你们对小李飞刀了解多少?” 孙小红道:“听说,他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一手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还从没人躲开过。” 天机老人道:“你说的不错,却还不够。” 孙小红眼睛一转:“还不够?” 天机老人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烟:“你若对他足够了解,就该知道,李寻欢的小李飞刀虽然可怕,但是最可怕的却是他的人。” 孙小红道:“他的人?” 天机老人道:“小李飞刀只会夺走对手的命,小李飞刀本人却专门伤男人的心。” 李寻欢:“……” 孙小红忍不住道:“他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天机老人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问问百晓生,去问问五毒童子,甚至,还可以去问问上官金虹。” 李寻欢:“……” 孙小红怔了怔,叹了口气:“我很早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字了,可等我长大了,他却已经开始喜欢男人了。” 李寻欢:“……” 天机老人也叹了口气:“李寻欢自踏入江湖以来,所作所为,不失为英雄,只可惜耽于男色……” 李寻欢:“……” 李寻欢终于明白吕凤先想劝自己什么了。 吕凤先忽然道:“你不想说什么?” 李寻欢苦笑起来。虽然这对祖孙两人对他多有误解,但也不失为一番好意,上一世,小红不但是他的妻子,他的爷爷天机老人甚至可以说因他而死,难道要他冲上去破口大骂,甚至给他们一记飞刀?很多误会想要澄清,必然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否则哪怕还有一个疑点,都足以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可他难道能够为了自证清白,就害了小云和游龙生?更何况,这世上的人往往只想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就算他澄清一切,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哪怕他不惜伤害小云和游龙生,别人也仍旧不相信他的辩解。 更何况,想让一个女孩子不要喜欢上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天机老人长叹着摇头道:“听说吕凤先已经去找李寻欢了,此番只怕又是羊入虎口了……” 李寻欢:“……” 李寻欢苦笑,想不到因为自己,竟又连累了吕凤先,满怀歉疚的转过头来,就见吕凤先的脸上果然已变了颜色:“我倒要看谁是羊谁是虎!” 第四十四章 吕凤先这一出声,立时便将整间酒楼里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除了天机老人和小红之外,李寻欢只希望千万莫要再有人认得他们两人。 天机老人瞧了吕凤先一眼,磕了磕烟杆,慢悠悠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自李寻欢踏入江湖以来,想要向他挑战的人有很多,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后悔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吕凤先冷冷道:“就算小李飞刀再可怕,却也不见得人人都甘居其下。”他实在是个夺人眼目的男人,坐在这么一间人声嘈杂的酒楼里,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看上去仍然好像坐在王侯贵胄的宴席上一般,就连他的话,瞧上去都似是极有道理了。 只可惜再有道理的话,也总有人不服气的。 一个华服少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冷笑道:“小李探花的魅力,这江湖上只要是有耳朵的人就绝没有没听说过的,就算是银戟温侯本人,也总得承认,让百晓生为他排兵器谱,让心鉴为他盗少林藏经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到吧?”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不知道这些谣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哪怕上一世小李飞刀几乎已被传成了武林中的神话,李寻欢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竟会有人为他来争这种名声……他终于不得不开口道:“像这些事,只怕就算是李寻欢自己也是不敢承认的。” 华服少年怒瞪着他:“小李探花的魅力早已是武林中人人公认的,哪里还需他自己亲自来承认?五毒童子来找小李探花殉情,嵩阳铁剑去向少林心眉大师打探情敌的消息,甚至金钱帮侦骑四出,到处追杀小李探花亲口承认的心上人青魔手伊哭这些消息难道都是假的么!你以为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空口白牙的就能诋毁小李探花了么?” 李寻欢:“……” 李寻欢承认,他实在很希望能多几个人来这样诋毁自己一番。 五毒童子的死因和郭嵩阳去想心眉大师打探过消息的事李寻欢知道,但是金钱帮追杀青魔手伊哭的事他倒还是头一次听说。青魔手伊哭并非什么好人,他若是有朝一日死在别人手下,李寻欢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冤枉,但是——李寻欢一点也不希望继五毒童子殉情之后,青魔手伊哭的死因变成为了小李飞刀跟上官金虹争风吃醋被杀。 李寻欢苦笑起来:“这些都不过是江湖谣言而已,当不得真。”这少年年纪甚轻,看来对自己更是多有崇拜之意,李寻欢实在不想看着他被谣言所误导蒙蔽,摇了摇头:“李寻欢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未比旁人多生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更何况他不但是个酒鬼,更是个痨病鬼……” 那少年忽然涨红了脸,打断他道:“就算、就算身体不好又怎样,是不是英雄还是要看武功的高低!” 李寻欢微笑道:“武功再好,也未必能够称得上是个英雄,但一个人只要心怀正义,所作所为无愧天地,”他瞧着那少年,“……这样的人纵然武功比别人差些,也是当得起一句英雄的。” 那华服少年急忙附和道:“不错,所以小李探花就是有些隐疾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李寻欢:“……” 李寻欢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的咳嗽似乎又变的更重了些。 华服少年一脸神往:“而且传闻小李探花面如傅粉,眉目如画,眼似点漆,唇若涂朱,微微一笑,就能勾人魂魄……” 李寻欢忍不住喃喃道:“这种形容听起来不像是在说小李探花……倒像是在说月里的嫦娥。” 那华服少年脸一下子憋得通红:“你!总之,小李探花就是风采绝世,所以才能让那些人都为他所倾倒……” 李寻欢摇了摇头:“李寻欢的年纪也已不小,他长年在关外,日子过的又穷又苦,只怕脸上的皱纹都要比别人多上许多,百晓生心鉴这些人何等人物,怎会被这么一个落魄的老男人给迷住…… 那华服少年的眼睛都气红了:“我这就让你也多几条皱纹!”他嘴里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已闪电般向着李寻欢刺出了三招! 那少年年纪不大,武功却似经过名家□□,着实不弱,虽然比不得那位游少庄主,但在他这个年纪,却也已算的上难得的好手了。只可惜李寻欢对着剑法更胜于他的游龙生尚且游刃有余,他这几剑自然更是连李寻欢的一片衣角也未碰到:“江湖上的传言往往离谱,就连李寻欢自己都未承认过的事,你又何必非要与我动手?”李寻欢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少年虽然冲动了些,可总归是一片维护他的好意,他虽能轻易夺下他的剑来,但重活一世,如今的李寻欢早已比上一世性情冲和许多,又怎肯轻易去伤害这少年心中的一片热血? 华服少年剑势愈急,嘶声道:“小李探花不承认那是他谦虚,但是你若想要借此诋毁他迷不倒那些男人却是万万不能!” 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已是哭笑不得。那少年说话间,又刺出了几十招,虽然一招都没有碰到他,但气势却已然如下山猛虎,原本轻灵迅捷的剑势也开始变得大开大合,打起来已有了些同归于尽的味道,看上去简直恨不能一剑在李寻欢的身上开出百八十个窟窿,更要命的是,他每每一招挥出,不但是连人带剑撞了过来,就连桌上的酒菜碗碟也一并飞了过来。 李寻欢苦笑起来,他现在终于相信,笨蛋的确更适合用来对付聪明人了——这华服少年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游龙生,论起眼神之利更是远逊,可剑法高明,眼力过人的游龙生在李寻欢面前,连让他挪动一下脚步的法子也没有,李寻欢那些料敌机先的变招在这华服少年身上却变作了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李寻欢虽然懒得花力气,却更不想被酒水菜汤泼个满头满脸。最要命的是,如今的李寻欢已不肯轻易去抓男人的手腕,不得不用最笨的法子一一应招。 既无意伤人,几十招一过,李寻欢的额上就已微微渗出汗来。多年的伤病和毫无节制的酗酒,这时候终于报复了他,李寻欢的嘴唇都已有些泛白,他已实在有些无奈:“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停下?” 那华服少年红着眼睛:“除非你承认那些人就是倾慕小李探花!” 这个自然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李寻欢苦笑道:“……能不能换一个?” 华服少年唰唰唰又刺了三剑:“那你至少要承认小李探花确实是有迷倒那些男人的魅力的!” 李寻欢默然无语,叹了口气:“……我看咱们还是接着打吧。” 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再继续打下去。 “你……”那华服少年怒瞪着吕凤先,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他手中那柄精钢长剑本也是名家所铸,但到了吕凤先的手中,却好像比一根面条也硬不了多少。他的手指捏断一柄精钢长剑,瞧来竟也好似捏断一根面条那么容易。 吕凤先盯着他,冷冷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坐在这里,瞧着你和别人动手的。” 李寻欢瞧着他那三根手指,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百晓生已经死了。”他的面色苍白,看上去已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气。 吕凤先凝注着他,忽然道:“我名下不但有最好的药铺,也有最好的客栈。” 李寻欢笑了笑:“能让吕大侠如此称赞,这客栈必定真的很好。” 吕凤先忽然笑了:“那你为什么不来住一住?” 客栈果然是最好的客栈。 李寻欢两世住过的客栈加起来,也没有几家能够比的上他现在住进的这一家。 这家客栈的桌上,正摆着一个锦盒。锦盒里还有一粒药丸,一粒无论谁瞧见了,都知道必定是价值千金的药丸。这药丸也的确价值千金,以银戟温侯的身家,要把它送到李寻欢的桌上,也足足花了将近九个时辰。收藏如此严密,可见价值之珍贵。 而李寻欢已在叹气。不论是谁住进了这么一间房子,又接受了这么一粒药丸,接下来的人情债都绝不会太好还的。 而小李飞刀能够还银戟温侯人情债的法子,显然只有一种。 吕凤先道:“江湖中原本最先流传的传言,是你已经不能再有女人。” 李寻欢:“……”李寻欢觉得,他大概已经知道这传言是从哪里来的了。 吕凤先道:“但是后来,这传言渐渐变成你还是可以有女人的,只是已有些力不从心。” 李寻欢:“……”李寻欢苦笑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两种传言,到底听起来哪一种更好一些了。 吕凤先道:“但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粒药丸都已足够解决你的问题。” 李寻欢:“……吕大侠,这药……”李寻欢实在不能不怀疑,眼前的这粒药丸是某种名声在外的壮阳药。 吕凤先却已站起身走了出去:“梅二先生之前正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再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 李寻欢苦笑起来,他知道吕凤先必定已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才会告诉他,已经找了梅二先生来替他验药。 “李探花、李探花!”屋外已有人叫起来。 李寻欢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在铁传甲离开之时,他就已经说过要他借梅二先生代传消息,现在梅二先生既然在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必定已经有了铁传甲的消息。 梅二先生风风火火的推开门,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还不待李寻欢开口,就忽然道:“李探花,武林中最近是不是很多人都得了花柳病啊?” 李寻欢怔了怔,微微皱起了眉:“……花柳病?” “是啊,”梅二先生有些恼怒的道:“一个也就算了,两个三个四个的一个个都见我就问,要不是我急着找你,都想问问后面的那些是不是也都得了花柳病了!” 李寻欢沉思着,道:“是怎么回事?” 梅二先生哼了一声:“我只说了一句找你,就都来问我是不是擅长男科!” 第四十五章 梅二先生完全没管李寻欢在想些什么,男科最出名的本就只有两种毛病——不举这毛病又不会传染,那么多人来问,自然只可能是传染性最强的花柳病了。 李寻欢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感激梅二先生才是。 因为像花柳病这种要命的毛病,不但很容易要人的命,而且往往绝不会只要一个人的命——若是梅二先生一时没有忍住而去反问那些人,下一回自己听到的,或许就不是小李飞刀有隐疾这种传言,而是下一批的兵器谱前十会是谁了。 但是李寻欢当然不会真的担心会有自己得了花柳病这种传闻在江湖上流传。 因为林仙儿绝不是一个肯拿自己的命去报复别人的女人。 林仙儿在江湖上散播小李飞刀有隐疾的谣言,最多也不过得罪一个小李飞刀,但她若是当真敢说小李飞刀得了花柳病,第一个要她的命的,只怕就是上官金虹本人——金钱帮帮主若是得了花柳病这种要命的毛病,金钱帮帮主之位换人的日子,一定不会太远。敢动摇上官金虹手中权力的人,只怕会比睡了上官金虹老婆的男人死的还要快些。 江湖上或许并不缺少擅于联想的人,但这些都已是金钱帮上官帮主的麻烦了。 李寻欢从不怀疑上官金虹的手段,但他已忍不住失笑——前一阵子上官金虹纵容流言的后果终于出现了,能够瞧见像上官金虹那样的人做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实在是两辈子加起来都难得的运气。 梅二先生瞧着他好端端的忽然笑了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要找我看男科的是刚刚出去的那个?” 李寻欢:“……” 梅二先生觉得这个猜测极有道理。 这世上绝没有一个男人在得了要看男科的毛病之后,还能笑的这么愉快——就算这男人是小李飞刀一样。但若是有这种毛病的是刚刚那个男人,就不足为奇了——会公然声称要和小李探花一决雌雄的,自然只可能是小李探花的对头,冤家对头得了这种毛病,简直是个人都要笑破了肚皮,小李探花现在还没有乐的钻到桌子底下去,简直已是世家公子们的典范。 在之前的那家酒店里,吕凤先曾经用他那三根手指将一柄精钢长剑变成了面条,李寻欢毫不怀疑,若是吕凤先知道了梅二先生竟然如此猜测,多半会让梅二先生的脖子也变成一根面条……李寻欢已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梅二先生,你误会了。” 梅二先生虽然和他相识不久,却也知道他这喜欢以德报怨的毛病,摇了摇头:“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李寻欢瞧着他的表情,就已知道他必定不信,但也只能苦笑——银戟温侯固然厉害,但是金钱帮的上官帮主难道就好惹了么?小李飞刀说了一个关于金钱帮主的笑话,上官金虹或许不会把说笑话的小李飞刀怎么样,但是听见这笑话的梅二先生却必定保不住性命。好在他既在这里,梅二先生总还会见到吕凤先的,以梅二先生的医术,自然不至于误会多久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还好吗?”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好的很,还让我问你好不好。”他瞪着眼睛,“你们一个两个既然都惦记着对方过的好不好,干嘛还要分开?” 李寻欢叹息道:“他现在因为一个误会正被人追杀,若是跟着我,很容易被仇家找到。” 梅二先生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是因为误会,何不把这误会解开?” 李寻欢默然半晌,缓缓道:“一个人若是宁死都不肯为自己辩白,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不论是谁,都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李寻欢可以帮铁传甲隐姓埋名,可以帮他避开他的仇家们,但是却不能擅自“好心”的替他解开这个误会——铁传甲宁愿背负恶名,被人看作是背信弃义的叛徒,宁死都要维护对方的名誉,李寻欢又怎能去破坏这份坚持? 梅二先生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爱怎样都随你们吧,对了,刚刚有人说要我来给你验药,验什么药?” 李寻欢苦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锦盒:“就是这个了。” 端起锦盒嗅了嗅,梅二先生眯起眼睛:“这药……这是哪家的败家子,把这么贵重的药到处乱丢?” 李寻欢道:“梅二先生可看出这是什么药了么?” 梅二先生道:“自然是好药,男人的好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寻欢,“这药专门补养精元,对男人某些毛病尤有奇效,治你虽不甚对症,但只要是男人吃了,都一样有益无害。”说到这,梅二先生忍不住有些惊奇的瞧着李寻欢:“但这药价值千金不说,药方中有几味药材已经几近绝迹,向来有价无市,谁这般大方,竟肯送你?” 李寻欢苦笑道:“梅二先生可听说过银戟温侯?” 梅二先生笑了:“原来是他,那倒难怪了,听说这位银戟温侯不但家底甚丰,而且和李探花你是同道中人,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潇洒,看来你二人想必是相见恨晚了。” 李寻欢笑道:“我和他谈了一夜的琴棋书画,武功美人,的确是一见如故。” “说起美人……”梅二先生忽然道:“那个之前一直和你一起的叫阿飞的,就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找他。” 那个梅二先生嘴里的很漂亮的小姑娘自然是林仙儿。 阿飞正在李寻欢之前住的屋子里。他在等李寻欢回来。但是李寻欢还没有回来,林仙儿却先来了。 她站在门口,痴痴的瞧着阿飞。 阿飞忽然开始颤抖了起来。林仙儿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她秋水般的眼波,却好像已将每一个字都刻在了阿飞的身上。 林仙儿幽幽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阿飞闭紧了嘴。他看上去似乎已想要连眼睛都闭上。 林仙儿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凄凉:“你还在等他,是不是?” 阿飞终于看向她:“你知道他在哪?” 林仙儿凄然一笑:“我不但知道他在哪,还知道现在在他身边的,是哪个男人。” 阿飞凝注着她,缓缓道:“不论他身边有几个男人,总还是要有一个女人的。” 林仙儿:“……” 林仙儿的胸膛起伏着,整个人都似在微微颤抖着,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压下了满心的幽怨:“不论他找了几个男人你都不在意,你永远都不怪他,可是他真的值得你这么对他么?” 阿飞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值得。” 林仙儿颤声道:“即使他总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他?” 阿飞道:“这本就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的。” 林仙儿的眼中似已泛起了泪光,对男人,她的眼泪,永远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力:“你知道,现在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阿飞道:“是谁?” 林仙儿瞧了他一眼,她的眼中充满了凄凉和幽怨,也充满了爱与恨:“是吕凤先。银戟温侯吕凤先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他不但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也是武力中数得上的美男子。”她幽幽道:“而且这人不但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富家公子,还和李寻欢一样的风流。小李探花固然是风流满天下,银戟温侯睡过的女人,也绝不会比李寻欢少多少。” 阿飞终于皱起了眉:“难道他在见过李寻欢之后,又去找女人了?” 林仙儿垂着头,眼中闪过一抹怨毒:“这世上有什么样的男人,在见过李寻欢之后,还会有心思再去见女人?”他只会在发现李寻欢有隐疾之后,就立刻调集人手给他找壮.阳药! 原本银戟温侯虽然傲慢,但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只要是个男人,对待像林仙儿这样美人,总还是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的,更绝不肯让她稍有不快,但这是在他见到李寻欢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林仙儿,对于男人,早已没有了从前的信心。所以在知道吕凤先打算去见李寻欢之后,林仙儿就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却仍然没有料到,吕凤先竟变心变得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快! 吕凤先今天早上刚刚回来,林仙儿就问他,为何要这么劳心劳力的找这种名贵的奇药给李寻欢。林仙儿还记得,吕凤先是如何回答她的——若是那些跟你睡觉的男人只做到一半就忽然不行了,你会不会高兴?吕凤先并没有要林仙儿回答,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也一样不高兴。 若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话,林仙儿当然还是可以容忍的,还是可以当做他是想要表达不希望和李寻欢交手到一半的时候,对手就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太过扫兴,但是他竟然还说觉得自己要跟李寻欢争谁是狼实在太过无聊……他竟已甘心屈身于李寻欢之下了! 阿飞道:“那你为何忽然跟我提起他?”阿飞忽然微微侧了一下头,他已听到了李寻欢的脚步声,也听到这脚步声正在缓下来。阿飞知道李寻欢一定已经发现了他们。 林仙儿却没有注意到:“难道你不觉得他的男人实在太多了些么?”她幽幽道:“我,我不是说他不该有这么多的男人,而是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没人能够做到同时应付这么多的男人……” 阿飞平静道:“有些人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第四十六章 梅二先生对这位李探花实在佩服的很。 他虽没有听见屋里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但不论是谁像小李探花一样久病缠身又一夜未睡,却偏偏还能在一脚踩空的时候稳稳站在原地而不是就这么从台阶上滚下来,都一定会有很多人佩服他的下盘功夫的。 而李寻欢简直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就连李寻欢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阿飞竟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了。 林仙儿浑身都颤抖的厉害,她看上去简直已快要气疯了。 但是阿飞却没有完全没有瞧见她的表情,因为李寻欢现在已缓缓走了进去——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仙儿伤害阿飞,虽然林仙儿的武功既不高,身手也不利落,剑法更远远不能和阿飞相比,但要伤害一个人,本来就不是只有用刀剑一种法子的。而林仙儿,李寻欢简直从来都没有见她对阿飞心软过。 林仙儿还在流着泪,她看向阿飞的目光,已变得那么的绝望:“可你知不知道,他再怎么好,他如今,一天也已睡不了两个男人了……” 李寻欢简直已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只是他正要开口,却突然有人冷哼一声:“谁说李寻欢睡不了两个男人?” 李寻欢:“……” 梅二先生蹬蹬蹬大步走了过来。他虽然并不清楚这个叫阿飞的年轻人和这漂亮的小姑娘跟李寻欢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总还知道,不能让别人诋毁自己的朋友——梅二先生也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一个男人是真的不在乎这种事的,就算小李飞刀真的并不在意这种诋毁,但不论是谁听到了对自己朋友的这种诋毁而不有所反应,显然都已不配再做一个朋友。梅二先生冷笑道:“别说才两个男人,就是一天睡十个八个男人,小李探花也从没放在眼里!” 李寻欢:“……” 林仙儿怔了一下:“你是谁?” 梅二先生冷冷道:“自然是李探花的朋友!” 林仙儿道:“可我从未听说小李飞刀身边有你这样的朋友。” 梅二先生冷冷道:“那是因为他昨天才找我来的。” 林仙儿忍不住道:“可,可就算你是他的朋友,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天能睡多少男人?难道你亲眼瞧见过?” 梅二先生自然没有瞧见过——就算是金钱帮的上官帮主想要亲眼瞧见这种场面,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梅二先生却简直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我当然瞧见过。” 李寻欢:“……” 这世上不论哪个男人有了梅二先生这样的朋友,这时候都必定已经感激的连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李寻欢简直已感激的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林仙儿显然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当真有人能瞧见过李寻欢和十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呆了呆,咬着唇,眼睛忽然转了转:“可这种事,有时就是亲眼瞧见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梅二先生冷笑道:“一个男人刚刚是不是真的睡过十个男人,骗骗你这样的小姑娘还可以,但是你以为梅二先生也瞧不出来么?” 林仙儿失声道:“你就是妙郎中梅二先生!” 梅二先生冷笑道:“你既然听说过我的名号,就该知道,梅二先生最擅长的就是男科,就算小李探花原本睡不了十个男人,现在也一定已经不是问题了。” 林仙儿:“……” 李寻欢:“……” 就是两辈子加起来,李寻欢也还是头一次听说梅二先生最擅长的是男科。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咳了一下——他已开始觉得,如果继续让梅二先生说下去,自己必定要后悔。 林仙儿终于顺着阿飞的目光瞧了过来,在瞧见李寻欢的那一刹那,她的表情又立刻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任何一个男人瞧见了她现在的样子,都一定不能忍心伤害她。 李寻欢叹了口气:“林姑娘,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我知道我不该偷偷的来见阿飞,但是,”林仙儿的眼泪立刻又流了下来:“李探花你有那么多男人,我却只有阿飞一个……”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必须要好好考虑一下,究竟要先反驳林仙儿的哪一句话。 林仙儿哀求的瞧着他,目光简直能令这世上所有男人心碎:“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我去死了,我也愿意去死,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让阿飞来做这件事?”她痴痴的望着阿飞,眼中的泪渐渐流了下来:“就算他爱的不是我,我也希望能够死在他的手里……” 阿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的手背已爆起了青筋。 而他的反应,已经被李寻欢完完全全的看见了。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就算重活一世,就算已经有了许多改变,林仙儿对于阿飞的影响力,却仍旧这么可怕。如今不论李寻欢多么想杀林仙儿,也绝不可能在阿飞的面前,亲手杀了“只想死在阿飞手里”的林仙儿:“……你走吧。” 李寻欢没有去看林仙儿在走前是如何表现对阿飞的哀怨和依依不舍,他只瞧见了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刹那,阿飞骤然抬起的双眼中那混杂了愧疚的感激。 阿飞眼中那种难以抑制的感激简直让李寻欢觉得连美酒都没有了滋味。 等李寻欢进了屋,梅二先生凑了过来:“你和李寻欢……和刚刚那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飞的眼中立刻多了一抹深刻的痛苦。李寻欢和龙啸云之间的故事,阿飞并不是不知道,龙啸云本是他最为鄙视的那一种人,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了龙啸云那样的人——他竟然抢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时,林仙儿喜欢的原本是李寻欢,她喜欢的也本该是李寻欢!阿飞虽然并不太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这世上很少有男人能够容忍这种事——这本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就算李寻欢立刻出手杀了他和林仙儿,也绝没有任何人能够说他一句不是。但是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李寻欢却不但没有杀了他,甚至还为了他,放走了林仙儿……阿飞的身子原本如标枪般挺立,此刻却已有了微微的颤抖。 而林仙儿现在却简直已要气疯了。所以她决定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她早就想要去做,却一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去做的事。 林仙儿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媚的女人。 这个女人已经在两人约好的树林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女人在瞧见林仙儿的时候,目光已经极其冷酷,等她瞧清楚了林仙儿的脸,她的目光简直已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了林仙儿的脸上:“就是你说有关于伊哭的事要告诉我?” 林仙儿柔声道:“蓝姐姐……” 蓝蝎子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这种副娇滴滴的样子,还是摆给男人去看吧!” 林仙儿的眼圈已红了,颤声道:“男人,我还能上哪里去找男人,那些男人,都已是李寻欢的了!” 蓝蝎子倒是来了兴趣:“我来的时候,是听说,小李飞刀重新入关以来,已换了口味,变得开始喜欢男人了,难道这传言是真的不成?” 林仙儿道:“这传言不但是真的,而且蓝姐姐难道没有听说,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高手全都已做了李寻欢的入幕之宾!” 蓝蝎子的脸色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若照你所说,小李飞刀好歹是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探花,而天机老人早已是个糟老头子了,他也能睡得下去?” 林仙儿道:“有些男人的魅力,本就不在一张脸上,天机老人的年纪虽已不小,但我们又怎知他是不是有别的好处?就好像伊哭,蓝姐姐和李寻欢都瞧上他,难道会只是为了他的一张脸?” 蓝蝎子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对付李寻欢,但是小李飞刀并不好对付,伊哭的女人多的是,我何必非要去杀他?” 林仙儿道:“若只是伊哭睡了李寻欢,蓝姐姐自然不必杀他,但若是李寻欢睡了伊哭呢?” 蓝蝎子终于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林仙儿知道,伊哭和蓝蝎子虽是姘头,但伊哭睡了那么多女人,也从未见蓝蝎子杀上门来,若只说李寻欢和伊哭两人睡在了一起,只怕她未必肯动手去招惹小李飞刀。但林仙儿也是女人,她自然知道,像蓝蝎子这样的女人,或许能够容忍伊哭有别的女人,但她必定忍不了别的男人去睡她的男人!而一个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动了真心,自然更忍不了这个男人有了别的真爱:“他不但睡了伊哭,甚至伊哭还把自己的青魔手都送了一只给李寻欢做定情信物,他宁肯被上官金虹追杀,也不肯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而李寻欢也对上官金虹说,伊哭才是他此生挚爱!” 蓝蝎子脸都已气的发青,她忽然瞧向了林仙儿:“李寻欢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据我所知,你勾搭过的男人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伊哭!” 林仙儿的眼中流下泪来:“我喜欢的男人爱上了李寻欢,我想要忘记他,可是那些男人,全都爱上了李寻欢,所以,所以……”她垂下头,“我,我不想插足进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蓝蝎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好些了,她瞧着林仙儿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林仙儿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悲伤而绝望:“因为李寻欢对他根本不是真心的……除了我喜欢的那个人,他还有不少别的男人……我,我不甘心!” 蓝蝎子道:“听说小李飞刀是个病秧子,那么多男人,他睡的过来么!” 林仙儿道:“有人曾经亲眼瞧见他一天睡了十个男人……” 蓝蝎子冷笑道:“这话你也信?” 林仙儿红着脸:“我自然知道,无论是多么君子,多么诚实的男人,在这种事上,都总难免要说些谎的,他们若说睡了十个男人,其实只怕最多也不过是睡了一两个。” 蓝蝎子道:“既然知道,那你还说什么?” “别的男人说十个,自然最多只有一两个,”林仙儿道:“但是小李探花的信誉总是要比别人好些的,他说十个,五六个也还是有的。” 第四十七章 蓝蝎子只得承认她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小李探花的金字招牌,就算是蓝蝎子也是一样不能否认的。 只是一个能够把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高手几乎统统都睡过一遍的男人,哪怕原本只是路边的乞丐,现在也一定已经变得十分不好对付——就算是金钱帮的上官帮主相比起来也许都还要好对付些。蓝蝎子皱眉道:“既然李寻欢已把武林中武功好些的男人都睡了个遍,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用?我可没有三头六臂,就算要把李寻欢活活瞪死,也还嫌少生了几只眼睛。” 林仙儿柔声道:“只有蓝姐姐一个人自然不行,不过……” 蓝蝎子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她瞧着林仙儿的那双明媚流波的眼睛忽然好像生出了一对钩子——蝎子尾钩。 “我,”林仙儿怯怯的垂下了头去:“我不能出面……” 蓝蝎子冷笑道:“是你找了我来,说要一起对付小李飞刀的,为何要开始动手了,你就忽然不能出面了?” 林仙儿的眼圈忽然红了,似要落下泪来:“因为、因为他已被李寻欢给完全的迷住了……若是我亲手杀了李寻欢,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林仙儿的眼泪简直能融化这世上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她只要用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瞧一个男人一眼,那人就是被她一刀刺进心口,只怕都还要心疼累到了她。只可惜这明媚如春水的眼波落在蓝蝎子脸上却简直好像扔进了水里,连半分作用也没有:“就算去掉小李飞刀自己,兵器谱上也至少还有九个男人愿意为李寻欢杀人,”蓝蝎子冷笑道,“有个傻子说不定现在还正为自己能为李寻欢牺牲高兴呢!” 林仙儿咬着嘴唇:“所以我们一定要找个帮手。” 蓝蝎子冷笑道:“有李寻欢这样的对手,你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帮手?这世上能够对付得了小李飞刀的,全部都是男人,让这些男人去对付李寻欢,简直就好像拿着肉包子去打狗,而且只怕这些香喷喷的肉包子们还要追着狗不放呢!” 林仙儿道:“虽然李寻欢对男人一向都很有办法,但是有一种男人,他一定没有办法。” 蓝蝎子将信将疑的瞧了她一眼:“……是什么样的男人?” 林仙儿道:“吃醋的男人。” 蓝蝎子一怔:“……吃醋的男人?你指的,难道是上官金虹?” “自然不是。上官金虹就算是在吃醋的时候,也绝不是能够被人利用的人——这世上能够利用他的感情的人,恐怕有也只有一个小李飞刀。我说的是另一个人。”林仙儿柔声道:“不知蓝姐姐可曾听说过吕凤先?” “你说的,莫非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银戟温侯?”蓝蝎子瞄了她一眼,冷笑道:“不过你说的若当真是他,恐怕可就打错主意了。据说这银戟温侯的眼睛虽然生在脑袋顶上,人却不傻,更何况他在这兵器谱排名前十的高手之中,人才也是一等一的出色,想要让他吃醋,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办得到的。” 林仙儿道:“普通人自然不行,可若是李寻欢勾搭上的,是天机老人呢?” 孙小红绕着手里的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寻欢。她一向是个大方的姑娘,就算像现在这样瞧着一个男人,也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害羞。因为被那样一双勾魂的大眼睛这样瞧着,最先受不了的一定是男人。 李寻欢的确已有些受不了了。 小李探花虽然从来都不怕被漂亮女孩子看——任何一个男人都绝不该觉得被一个漂亮女孩子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是一件苦差事,但若这女孩子的祖父现在也正在一旁满怀深意的笑眯眯的瞧着的话,就很少有男人还能像他现在这样坐的这么稳了。 天机老人悠悠的抽了口旱烟,火光一明一灭:“现在已经很少有像阁下这般的正人君子了。” 李寻欢苦笑。他当然明白天机老人的意思——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旁边用这样的眼神瞧着你的时候,任何一个男人都绝不该像他现在这样好像一个瞎子一样,连瞧都不瞧上一眼。会这么做的男人,若不是个瞎子,就一定是心里有鬼——色鬼。小李飞刀当然不是个瞎子,可李寻欢现在不但看起来像个瞎子,他简直已经是块木头,死木头。 孙小红眼睛一转:“也许正因为他心里不那么正人君子,所以才愈发的要表现的像个正人君子。”说到正人君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脸也忍不住红了一红。 李寻欢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一个女孩子若是当真不喜欢你,是绝不会去关心你是不是个正人君子的,她只怕连瞧都懒得去瞧你一眼,而当一个女孩子在说你不是正人君子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其实她对你已经有了兴趣。李寻欢自然更清楚,想要让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你,板着脸装木头绝不是个好法子,因为有时候你越是表现的不为所动,这些女孩子就越想敲碎你的面具,让你为她所动容。 想要让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你,蒙着头永远都不要让她瞧见你才是最好的法子。 李寻欢本来的确想这么做的,只可惜他昨天晚上已经想通了——他虽然有心避开,以免天机老人被上官金虹发现行踪重演上一世的悲剧,但天机老人祖孙俩又不是小李飞刀肚里的蛔虫,若不解释清楚,就算自己不主动去找他们,这祖孙俩难道还不能来找小李飞刀么?就算双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说过,上官金虹又不是瞎子,时间一长,岂会猜不出这祖孙俩的真实身份? 与其毫无作为任由上一世的悲剧重演,倒不如冒险接近一次,点破此事:“老先生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来?” 天机老人道:“会来找我们祖孙俩的,自然不会是为了我这已经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他笑眯眯的抽着旱烟,瞧着李寻欢的眼中更是大有深意——就像是在瞧着孙女婿一样的深意。 李寻欢苦笑起来:“老先生误会了……”他的脸上已有了些歉意,小李探花一向温柔体贴,当然绝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难堪的,但今天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其实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的,”孙小红凝视着他,忽然道:“喜欢你本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就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的。” 她虽然表现的落落大方,毫不介怀,但两世为人,既无法给予完美的爱情,也无法相伴到最后,李寻欢的心里,又岂会当真无愧?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孙姑……” 孙小红眨了眨眼睛,打断了他:“我早就知道你只喜欢男人了。” 李寻欢:“……” 孙小红叹了口气:“只是我也想不到,你竟真的对龙啸云如此痴心……” 李寻欢:“……” 她凝注着李寻欢,轻轻叹息道:“可我知道你必定不会承认,因为你的真心是对着一个男人,一个不会感到高兴的男人……但不论是对男人的真心,还是对女人的真心,真心就是真心。”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现在还有没吐出血来,已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我和大哥之间确实只是兄弟之情,不论江湖上现在有什么传言,都和大哥无关,更何况,”李寻欢苦笑,“我哪里还有真心可动……我的心早已被狗吃了。”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若是真的没有心,又为什么要到处对别人说自己喜欢男人?” 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他实在记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有到处对别人说过自己喜欢男人了。 他虽对龙啸云承认过喜欢男人,但那不过是为了安慰大哥表明心迹的权宜之计,更何况,没有了诗音夹在其中,大哥也绝不是会到处编造谣言的小人。李寻欢虽然的确怀疑过林仙儿,但一来谣言这种东西,本就很容易被传的面目全非,二来以林仙儿的怕死惜命,她纵然想要报复,也绝不敢信口开河,毕竟自己现在因为阿飞陷得不深,也不过是只有遇上了才会想要杀她,若她敢胡编乱造,牵扯旁人,难道不怕自己会如上一世般想法子到处追杀她么? 过了很久,孙小红才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可听江湖中传言说你魅力无穷,手段更是高明,不说其他人,光是兵器谱前十的高手中,包括上官金虹在内,就有不少都为你倾心的很。” 李寻欢哭笑不得,他实在不知这谣言究竟是如何流传起来的:“我从未对任何人用过什么手段……” “我知道,像你这种人,本就不必用任何手段的,”孙小红凝注着他,“这世上本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得了你。” 第四十八章 李寻欢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就连李寻欢自己也已开始觉得,自己现在居然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而孙小红还在痴痴的瞧着李寻欢,她眼中的情意若有男人瞧不出来,那人一定是个瞎子。 李寻欢当然不是个瞎子。他不但不瞎,眼睛还明亮的很,每个瞧见他的人,都觉得这双眼睛看上去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但他现在已恨不能是个瞎子。 他当然已瞧出了孙小红的情意,他更一眼就瞧出,她说这些话绝对是出于真心——只可惜这真心很少有男人能消受的了。 李寻欢本已想要吐出口血来,但瞧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最终长长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话却又何必一定要说?就算澄清了自己只喜欢女人,又有何用?上一世她已为了对自己的这份感情付出了可怕的代价,难道这一世,这代价还要让她再付一次? 孙小红痴痴的瞧了他许久,凄然一笑:“其实像现在这样也好,有那么多的男人爱你,你总是要比以前开心得多。” 李寻欢:“……” 天机老人悠悠的抽了口旱烟,叩了叩:“有些人只要不去想,就渐渐会变得真的忘记了。” “老先生说的是,”李寻欢咳了一声:“就像武功一样,有些事越不去做,就渐渐会变得真的不能做了。” 天机老人的手顿住了。 李寻欢笑了笑:“上官金虹行事向来不择手段,老先生纵然不担心自己,也该为孙姑娘考虑一下。” 旱烟袋的火光忽明忽灭,天机老人却不再开口,他开始在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瞧着李寻欢。 整间屋子里静的可怕,两人却好像忽然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孙小红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我听说小李探花刚入关时,身形消瘦,郁郁寡欢,明明总是咳嗽,却还是在不停的喝酒。” 她的声音甜美动人,一开口说话,就好像忽然间打破这种奇特的氛围。李寻欢叹了口气。上一世刚入关的时候,他的确是这副样子——生无可恋。不但旁人瞧着觉得他命不久矣,就连李寻欢自己也常常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毙街头。 孙小红的眼睛一转:“可自入了关之后,你看上去却好多了,不但不再常常喝酒,就连咳嗽都少多了。” 李寻欢苦笑。那是因为自从他入关以来,就常常听到些让人烦恼的谣言,而生气也是需要力气的,更何况,不论是谁,有了个像金钱帮上官帮主这样的对头,若是这对头还与你有些莫名其妙的流言,那平时简直就连吃饭,也一定得多吃一碗才行。 吃的不够多的人,一定早就被气死了。 “所以我常常在想,你在关外这十年究竟是如何过的,”孙小红叹息道:“你本就不该只有一个男人的——自从有了百晓生心鉴他们,你不但不再常常咳嗽,就连脸色都已好了许多。” 李寻欢:“……” 李寻欢觉得自己必须要解释一下这个误会:“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男人……” 孙小红瞧着他:“可最近江湖上经常都听到有人在为了小李探花争风吃醋,听说还有相约决斗的。” 想起了那个拿着剑非要让他承认自己迷倒天下男人的少年,李寻欢简直是哭笑不得:“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孙小红眨了眨眼睛:“听说要决斗的这两人一个叫荆无命,一个叫郭嵩阳。” 吕凤先坐在椅子上。 他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人,穿最贵的衣服,喝最好的酒,就连脸上,也总是带着种冷酷又骄傲的神气。但现在他的脸上已无法再继续保持着那种冷酷与骄傲的表情——任何人瞧见了他刚刚瞧见的东西,都绝不能还继续保持冷静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本是绝不肯站在这里,远远的窥视小李飞刀的行踪的,但像林仙儿这样的女人,想要一个男人做一件事,自然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得了。更何况,林仙儿刚刚才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银戟温侯都目瞪口呆的秘密。 吕凤先的确已经在目瞪口呆了。 林仙儿柔声道:“天机老人毕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其实温侯不必介意的。” 她故意将“介意”两个字说的意味深长,任何一个足够聪明的男人听了,都绝不会听不出其中深意的,奈何现下吕凤先实在太过吃惊,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言外之意,甚至就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林仙儿瞧着他那副好像亲眼瞧见自己男人偷情般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怨毒,垂下头,幽幽道:“只是,温侯现在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吕凤先并没有说话,他的眉毛简直是拧在了一起。 蓝蝎子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洗一洗……因为她自己现在就很想这么做。她虽早已从林仙儿的口中听说过小李飞刀那无人能够抵挡,尤其是没有男人能够抵挡的魅力,却也还是没有想到,就连像天机老人这样的糟老头子都难以逃脱这魅力。 林仙儿柔声道:“难道温侯看不出,天机老人对小李探花完全只是一厢情愿?” 林仙儿的声音比出谷的黄莺更美妙,她的表情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要来的更加温柔,也更加的真诚,她好像永远都在全心全意的为你考虑一样,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男人的心里。吕凤先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们两人虽然暗中见面,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小李飞刀是有什么事,也许天机老人不过是想给自己挑个孙女婿——要知道他的那个漂亮的孙女现在就正站在李寻欢的旁边。” 林仙儿叹了口气:“这也正是天机老人想要温侯以为的。” 吕凤先终于看向了她。 林仙儿道:“温侯知道这说书的祖孙俩中的爷爷是天机老人,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温侯一样有个好侄女,难道天机老人像是个会到处对人透露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么?” 天机老人当然不像这种人。会在金钱帮的地盘上随意透露自己身份的兵器谱第一高手,一定不会活的太长。 但若天机老人并不会轻易对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可小李飞刀却好像对这自己应该从未见过的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高手极为熟悉……人人皆知小李探花是个磊落君子,但是那天两人在酒楼里的时候,他却偏偏表现的好像与这祖孙俩既素不相识,也毫无兴趣……吕凤先忽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林仙儿笑道:“先不说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只是,温侯若是有个心爱的孙女,不知肯不肯把她嫁给小李飞刀?” 吕凤先道:“小李探花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武林中无人不知,能够嫁给他,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我为何不肯?” 林仙儿叹了口气:“可我若是温侯,却一定万万不肯的。” 吕凤先冷冷道:“你为何不肯?” 林仙儿幽幽道:“我知道,在温侯的心里,小李飞刀一定是千好万好,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男人比得上了。” 吕凤先哼了一声,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他虽觉得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绝对,却也承认,若论风采之夺人,小李飞刀的确已是自己生平仅见。若定要反驳,未免太过小气。 林仙儿叹了口气:“温侯只想到小李飞刀英俊潇洒,武功高强,人又才高八斗,温柔体贴,却忘了他的年纪不但已经不小,本人还是个酒鬼……” 吕凤先冷冷的打断了她:“不论是谁有了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功,喝酒都已经不能算是个缺点。” “可李寻欢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痨病鬼。”林仙儿柔声道:“一个男人的武功再高,可对女人来说,他至少得是个活的男人——天机老人若是真心疼爱孙女,是绝不会希望她一嫁过去,就变成寡妇的。” 吕凤先已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小李飞刀的魅力太大,天机老人若是真心疼爱这孙女,就绝不会愿意让她接近李寻欢,可若他并不是真心疼爱这孙女,又为何总是将她带在身边? 林仙儿好像已能看到他心里的疑问:“因为只有带着这孙女,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在李寻欢的身边,只有别人都以为他是想要让李寻欢做自己的孙女婿,才不会有人想到,天机老人已爱上了小李飞刀!” 吕凤先沉默着。 这秘密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却又是如此的不可反驳。 林仙儿幽幽道:“只可惜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小李飞刀拒绝他的原因,是因为小李飞刀已经不能人道。” 李寻欢虽特意找来了“妙郎中”梅二先生代为遮掩,却忘记了,小李飞刀向来嫉恶如仇,自身的伤病能拖上十年都不去治,若非为了遮掩此事,无缘无故,又怎会突然和“七妙人”这种武林败类成了朋友? 吕凤先却忽然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这毛病已好了。” 第四十九章 上一次见到李寻欢的时候,吕凤先虽知他必定体虚气弱,却也没想到昔日风流满天下的小李飞刀竟已到了不能人道的地步。 但吕凤先并没有怀疑林仙儿的话。 一个男人还是不是个男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有发言权的。而一个像林仙儿这样的女人,也必定要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有发言权。甚至也许就连李寻欢自己的话,都不比林仙儿更能令人相信。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若非亲自验过,吕凤先相信,这世上绝没有人敢如此污蔑小李飞刀。而这世上若还有一个女人是李寻欢所不能拒绝的,一定是林仙儿。只有真正睡过林仙儿的男人,才会明白她的魅力究竟是多么的令人无法抗拒。 但吕凤先毕竟已将小李飞刀当作了朋友,自然不能替他认下这种名声:“此事必定是个误会。” “温侯可知,”林仙儿幽幽道:“阿飞不久前才悄悄为他找了虎鞭。” 吕凤先:“……” 吕凤先既有意与小李飞刀一决高下,自然不会不了解阿飞是谁,他不但知道阿飞是小李飞刀新交的好友,与李寻欢有着过命的交情,还知道阿飞最近又重新做起了猎户,而且卖的猎物中,公的都已被去了势。 林仙儿抬起眼:“温侯也一定不知道,武林中最擅男科的“妙郎中”梅二先生,如今已是嫉恶如仇的小李探花的好朋友。” 吕凤先:“……” 但纵然是喜欢男人的小李飞刀,无论如何也要胜过不能人道的小李飞刀,吕凤先面无表情:“……世上有种男人,本就是不喜欢女人,而只会对男人感兴趣的。” 吕凤先虽不知道小李飞刀在遇见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能人道,但有了他送的那粒药,服药的人就算原本是个天阉,现在也一定有了有女人的能力。 林仙儿并没有问吕凤先怎会知道李寻欢是这种男人的——有些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绝不会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的,而像林仙儿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去做一件有可能会被灭口的事。林仙儿的眼睛转了转:“这么说,小李飞刀能夜御十男的传闻是真的了?” 吕凤先:“……” 吕凤先自知送给小李飞刀的那粒药虽然神效无比,可也最多只能让他一夜勉强睡上五六个男人。但他毕竟已是李寻欢的朋友,既已有人说他能睡十个,自己若来一句“屁!他最多只能睡八个”显然不是做朋友的道理:“……不错。” 林仙儿倒并不奇怪吕凤先脸色不好——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要承认在这种事上不如人的时候,脸色都绝不会好看的。只是她实在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猜五六个已经足够高估了李寻欢,却不想这小李飞刀竟当真是金字招牌,半点假话都未说过。这银戟温侯的眼睛简直已要长到了头顶上,说起此事,竟也是斩钉截铁,服气的很。 小李飞刀既有这样的“本事”,倒也难怪吕凤先推三阻四始终不肯动手……若换了是自己,也是绝不肯轻易杀了他的。 只是林仙儿却绝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她叹了口气:“温侯当真是个好朋友。只是温侯莫非不觉得奇怪?小李探花出关多年早就不闻消息,却为何十年后又突然入关,而且一入关直奔梅二先生而去?” 吕凤先冷冷道:“也许他不过是伤病复发,想要入关寻良医。” 林仙儿道:“关外纵无良医,但小李探花十年前就已伤病交加,却并未四处求医,还是远走关外,为何十年后反而惜命起来?” 吕凤先淡淡道:“人的想法并不会总是一成不变的。” 林仙儿道:“可他此番不但重新入关寻找良医,还狠下辣手,一连杀了三个旧情人。”瞧见吕凤先眉头一皱,似想说些什么,林仙儿幽幽道:“五毒童子、心鉴、百晓生,这三个人难道就没让温侯想到什么?” 吕凤先冷冷道:“我该想到些什么?” 林仙儿叹了口气:“五毒童子和心鉴都是用毒的高手,自古医毒不分家,这两人于医术上的造诣,想必也不会太低,而百晓生既晓天下事,哪里住着良医,谁家藏着灵药,想必也是知道的。” 吕凤先目光一动:“你的意思是?” 林仙儿幽幽道:“若他们三人无法为小李飞刀治好隐疾,而小李飞刀偏偏又不想这毛病被人知道的话,自然就只有杀人灭口了。” 吕凤先皱起了眉。以小李飞刀的风流多情,若说他只有这三个情人,吕凤先是头一个不信的,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也并未听说这三人同李寻欢之间有何仇怨,如此一来,的确很难解释李寻欢为何明明有如此之多的男人,却偏偏非要杀他们三个。 林仙儿道:“少林寺将李寻欢当做了梅花盗,对他可谓毫不客气,可李寻欢既未遭人胁迫,也未受制于人,甚至也并未欠过少林什么,却偏偏自愿被心眉像押囚犯一样押上少林寺……若说他去少林有什么好处,我瞧来瞧去,他去的这一趟唯一的好处就是借机杀了三个旧情人。”她幽幽道:“小李探花十年未履中原,这三人必是他十年前的老情人,说不得心鉴当年便是因他才会看破红尘,而他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有了这毛病之后,却突然杀了这三个旧情人……” 吕凤先沉吟许久,缓缓道:“可他这毛病,既都已到了需要入关来找虎鞭的地步,纵然杀人灭口,也是一样瞒不住的。” 林仙儿柔声道:“可我今日若是不说,这几件事,温侯当真能联系到一起么?” 吕凤先沉默了。 阿飞未出江湖前,本就是以捕猎为生,重操旧业似乎也并不足为奇,而猎户们取下虎鞭羊鞭之类单独卖给酒楼也是常事。而小李飞刀本就一身伤病,天下皆知,去见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也绝不会有人起疑。这两人中,阿飞沉默寡言,口风极紧,至于梅二先生,一个擅长男科的大夫若是嘴巴太大,一定活不到今天。 林仙儿眼波流动:“我知道今日说出真相,温侯心里一定很难接受,但李寻欢本就擅于欺骗别人的感情,十年未见,心鉴还肯为他盗走少林寺七本秘籍,仙儿只是担心,温侯向来重义轻财,只怕已被李寻欢骗走了不少好处。” 吕凤先承认,小李探花向来高风亮节,的确不像是喜欢收人财物之辈。他本以为自己名声在外,人品可靠,但现在想来,江湖上从未传说过小李飞刀精通医术,可李寻欢却偏偏毫不犹豫的收下了他送的药,好像十分确定,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送给他的的确是壮阳补身的灵药…… 银戟温侯毕竟不是正牌大夫,当初虽瞧出李寻欢体虚气弱,但若要说小李飞刀一定不曾有过隐疾,吕凤先亦不敢打这种包票。不过吕凤先自觉送的那粒药纵然不及少林寺的七本秘籍贵重,但心鉴和小李飞刀相交十数年,自己却只和李寻欢相识一晚就送了数千金,也说不上谁更吃亏些。区区数千金,银戟温侯何曾放在眼中,能结识小李飞刀,纵然当真被骗,吕凤先倒也不觉后悔:“就算他只是为了自己的隐疾,我也不算吃亏。” 林仙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李寻欢有隐疾,不过是她的猜测——不论多么强壮的男人,如果每天都要应付十个同样强壮的男人,这男人也一定无法再继续强壮下去。但她实在没有想到,吕凤先竟真的会把这要命的秘密泄露给她。 而被泄露了秘密的小李飞刀现在脸色已经变了。 李寻欢虽然知道郭嵩阳和荆无命两人之间有一场决斗,但他本以为这场决斗已被自己改变了——这本也是李寻欢决心提前向上官金虹约战的原因之一:“小……孙姑娘可知,他们约在什么时候?” 孙小红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因为她瞧见李寻欢的表情已经变得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五天后,就在兴云庄的后山。” 李寻欢见到郭嵩阳的时候,他正在喝酒。 一瞧见他的样子,李寻欢就知道,无论原本自己想说什么,现在都已绝不应该再说出口。 郭嵩阳已瞧见了他:“你是来阻止我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我何必要来阻止你,明天的决斗,你本就未必会输。” 郭嵩阳缓缓道:“你一身风尘仆仆,这一路上必定日夜兼程,难道只是为了在决斗前来看我一眼?” 李寻欢微微一笑:“只要你别怪我没带礼物。”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好!明天我若死在荆无命的剑下,你不必怪他,若我胜了,也绝不会伤他一根汗毛!” 李寻欢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郭嵩阳此刻的样子,却好像已与上一世那个慷慨赴死的嵩阳铁剑合二为一,李寻欢凝注着他:“我不会让他伤了你的。” 郭嵩阳瞧着他,表情也忽然变得很奇怪:“……明天你可以不必在场。” 李寻欢缓缓道:“上官金虹与荆无命向来形影不离,嵩阳铁剑是君子,上官金虹却不是。” 郭嵩阳沉声道:“你有把握?” 李寻欢淡淡道:“我与他,总是有一个人要死的。” 郭嵩阳不再开口。他的确已不需要再说任何话了。小李飞刀奔波千里,风尘仆仆,也只不过为了这一件事。 郭嵩阳到了后山的时候,荆无命已经站在了那里。而相比之前,荆无命眼中的那种死灰色似乎已经占据了全身,这些日子,他看起来过的并不好。但是上官金虹却并没有出现。 李寻欢也并没有出现,他虽然来了,却远远的避开了两人的感应范围,但是郭嵩阳知道,李寻欢此刻必定在看着他们。 郭嵩阳忽然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已决心要做一件事,一件原本他死也不肯去做的事——若你也有一个肯为你去死的朋友,原本你死也不肯去做的事,也许就忽然肯做了。 郭嵩阳沉声道:“我看的出,你很想杀我。” 荆无命冷冷道:“我的确很想知道,李寻欢看到你的尸体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郭嵩阳道:“你误会了,李寻欢只是把我当朋友。” 荆无命冷冷道:“等你死了,就知道我有没有错了。” 郭嵩阳缓缓道:“是我勾引的李寻欢。” 第五十章 荆无命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同嵩阳铁剑的这一次决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他想过两人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甚至想过与郭嵩阳彼此冷嘲热讽的场面,但是荆无命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这里听郭嵩阳表白对小李飞刀的爱慕之心…… 荆无命本以为自己已经为这一次的决战完全的做好了准备,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经为这场决战做好了准备——杀人的准备。但是郭嵩阳一开口,荆无命就开始觉得,自己现在这种肌肉紧绷,按住剑柄的姿势好像有些不对。 他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郭嵩阳却好像完全没有瞧见荆无命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不能原谅,但被男人爱上,本就不是他的错。” 荆无命:“……” 郭嵩阳沉声道:“你也对一个男人有过深刻入骨的感情,你总该明白,这种感情本就不是人的理智所能控制的。” 荆无命默然,良久才嘶声道:“……我明白。” 郭嵩阳盯着他:“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李寻欢并没有爱上我,他只是不忍。” 荆无命道:“哼。” 郭嵩阳缓缓道:“世人都以为小李飞刀风流多情,却不知,他只是不忍心辜负别人的感情……” 荆无命道:“并没有人逼他和男人上床。” 郭嵩阳一向认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总是会有某种需要,但只要你情我愿,就没有任何可指责的地方——这本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李寻欢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当然也会有需要男人的时候——李寻欢需要男人,就好像他会需要女人一样,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郭嵩阳当然也知道,一个被嫉妒心冲昏了头的男人,就好像一个正在吃醋的女人一样,都是绝不可以理喻的,谁若要同他们讲道理,一定是个呆子:“但却有种东西能够逼的了他。” 荆无命冷冷的盯着他。 郭嵩阳道:“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只有感情才能逼的了他。若有人对他痴心一片,又肯为他做出巨大的牺牲,那他纵然不爱那个男人,出于愧疚,只怕也要让对方如愿的。” 荆无命的瞳孔在收缩。 什么人为李寻欢所做的能被称为牺牲?又是种什么样的牺牲竟能巨大到,连小李飞刀都不能拒绝?他忽然想到了上官金虹的寝室,那间本只有他和上官金虹两个人才能踏进去的寝室。 荆无命的表情好像忽然挨了记鞭子一样,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就好像在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隐秘的痛苦:“我记得,我们今天是来决斗的。” 李寻欢并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 上官金虹虽然不是君子,小李飞刀却是个君子——他不但是个君子,还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所以他现在既听不见两人说的话,甚至也看不清两人说话时的口型,当然更无法对荆无命施加任何的压力。 虽然远远瞧见荆无命的表情好像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但上一世时李寻欢毕竟没有亲眼瞧见过这两人决斗时的情况,所以也并未觉得多么奇怪,只道是两人言谈间略有摩擦——金钱帮主的左膀右臂和小李飞刀的知交好友若是志趣相投才是大大的一桩怪事。荆无命固然会觉得郭嵩阳为朋友所作出的牺牲难以理解,只怕嵩阳铁剑看荆无命对上官金虹的忠诚也难免要觉得不可理喻。 所以见郭嵩阳并无什么激烈反应,李寻欢也并未放在心上。更何况,他现在也已经无法再继续关注那两人了,因为这个本应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如今已经出现了第四个人。 上官金虹道:“你似乎并不担心。” 李寻欢道:“我若担心,就不应该让他来。” 上官金虹道:“这也许不过是你已经准备好了给他收尸。” 李寻欢微笑道:“原本我的确有这种担心,但是现在见到上官帮主,我就知道,这种担心已经没有必要了。” 上官金虹道:“你在担心我?” 李寻欢道:“上官帮主若和荆无命两人在一起,嵩阳铁剑必定十死无生,但上官帮主现在出现在这里,荆无命就算原本有十分的本事,现在最多也不过只能使出八分了。” 上官金虹道:“你不担心郭嵩阳,不过是因为你已经知道,荆无命已不再是原本的荆无命。他已有了情。”有了情的剑,不但会变得软弱,还会反噬主人,甚至带着他的对手,踏进他的寝室。 李寻欢:“……”李寻欢觉得,自己若现在就指出,令荆无命有了情的男人是他,多半会被龙翔凤舞,脱手双飞给灭口。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上官金虹既然说出这句话,显然并不是为了荆无命而来。李寻欢摇了摇头:“上官帮主所想,在下并不明白。” 上官金虹道:“难道你从没有担心过,你的朋友会对你不利?” 李寻欢微微一笑。他的确从未想过要怀疑郭嵩阳。上一世的小李飞刀一直在为了阿飞而奔走,嵩阳铁剑虽是他的朋友,但李寻欢却从未来得及为这朋友做过什么,郭嵩阳却仍肯为了朋友慷慨赴死……若他还要怀疑这朋友,简直是对这份友情的一种玷污。 上官金虹道:“我今天来这里,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件事。” 几天前。 吕凤先的表情已变了。 因为他已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银戟温侯一向都不是个多话的人,更绝不是个喜欢泄露朋友秘密的人。在此之前他也的确从未泄露过任何朋友的秘密,因为他的朋友实在太少,少到只有李寻欢一个。一个人若是既有钱又英俊,不但武功高强,还比这世上九成的人都要傲慢,他的朋友一定不会太多的。 像李寻欢这样的朋友自然更少。 所以吕凤先一向都很珍惜这朋友。 吕凤先当然相信小李飞刀足够的宽容大度,但不论是什么样的朋友,都绝不会喜欢一个会四处泄露自己有隐疾这种秘密的朋友的。 吕凤先当然不想要变成这种朋友。 银戟温侯更绝不是个瞎子,他当然看的出,林仙儿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一个男人若想要女人保守秘密,这男人一定是个呆子,而像这样的蠢事,吕凤先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去做了。只可惜有件事吕凤先更不会去做。银戟温侯向来怜香惜玉,要他去杀一个美人,也许比要上官金虹不睡林仙儿还要难些,而要他去杀林仙儿这样的女人,更是万万下不了手。 吕凤先的脸色已变得有些发黑。因为他已只剩下了一条路。 林仙儿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她的眼睛却在发亮——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机会得知像小李飞刀这样的人这种隐秘的秘密的。一个男人隐藏起这种秘密来,也许比隐藏他们的阴谋还要卖力些。但是她现在瞧上去却是愈发的楚楚可怜。吕凤先若是肯现在摸摸自己的手,就会发现自己的那三根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指如今没有一根是硬的:“……其实李寻欢床上的手段高明的很,就算有隐疾,于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既不能收回说出的话,又不忍杀了林仙儿,就只有对李寻欢做出一些补偿——像他这样的人,本是宁可付上几万两银子,也不肯做出这种补偿的。要一个男人承认这种事,也许比杀了他们还要难些。但银戟温侯纵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并不是个做错了事却不肯负责的人。 林仙儿的眼波柔如春水,吃吃道:“可,可李寻欢既然有隐疾,就算他的手段再是高明,只怕也……”她脸上的表情虽然好像已将他的话当做了自己人生中的真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吕凤先自己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当然知道这番话漏洞颇多。他虽已把自己的手指练成了金属,只可惜却并未把脸皮也一并练成金属,更在这种事上并无什么圆话的急才——银戟温侯简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需要这种急才:“……这种事并不是只能靠人,有时候工具比人更好。” 荆无命和郭嵩阳两人已停了下来。 郭嵩阳的身上已多了十余处伤口,但是荆无命也绝不比他少太多。 荆无命的剑法的确狠辣奇诡,但是这么特别的剑法,一旦知道了,也同样很难忘记。 荆无命冷冷的盯着他,忽然道:“这就是你勾引李寻欢的原因?” 郭嵩阳:“……我勾引他,并非为了你的剑法……只是因为我爱他。”他虽觉得这话太过肉麻,让人不适,但李寻欢为他所作出的牺牲,岂非要胜过这些千倍百倍? 荆无命道:“你就算今天拼了命为他说好话,他也不会知道。” 郭嵩阳缓缓道:“他当然不会知道,今天我所说的话,就算日后你当面提起,我也是绝不会承认的。” 荆无命道:“你既已为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惜承认是自己勾引了他,为什么不肯让他知道?” 郭嵩阳道:“因为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他感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