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娇后》 第1章 新生 痛。 很痛。 非常痛。 痛得生不如死。 她想喊,喊不出;她想哭,哭不了;她想动,动不得。 她已经被毒哑了嗓子,缚住了四肢,热浪一阵阵袭来,她还能隐约听到那些宫女太监的声音,还有慎夫人得意的笑声。透过蒸笼的缝隙,她还能看见窦后漠然的神色。 她的眼泪一涌出眼眶就被蒸干,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但心里的恨意,却越来越深。 窦漪房! 这不过是一场后宫的常见争宠戏码,慎夫人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一个死局。窦漪房当时虽是皇后,却不得宠。明知慎夫人怀的孩子注定生不出来,便想将计就计,没料到当时的皇帝刘恒选择了信慎夫人,加上那一胎落了之后慎夫人被太医诊断再不能生育,这一招苦肉计一出,薄太后、刘恒都相信了慎夫人毫无证据的指控——皇后妒忌慎夫人得宠,设计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并害她此生不能生育。 慎夫人的计并不高明,连证据都不够,窦漪房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千算万算,算错了刘恒的心。她忘了,年老色衰的皇后,怎么会比年轻貌美的慎夫人更得皇帝的心?男人,从来就是喜新厌旧的,慎夫人花容月貌,比窦皇后和尹姬讨皇帝欢心。 汉宫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皇帝。谁得了皇帝的心,谁就赢了。纵使窦漪房这个皇后赢得了满朝文武的爱戴,没有皇帝的心,她的输局却已经注定。 “不,不是娘娘做的,是尹姬做的。” 眼见窦皇后败势已定,尹姬的贴身侍女却突然跪了下来。 她自向窦皇后投诚,身边的人都任由皇后安排。窦皇后不放心她,却碍于张太后的请求让她成了刘恒的尹姬。为自保,她受封后便向皇后表明了自己唯她马首是瞻之心,此生所求,不过一世安宁,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却被用来挡枪了。 “你说尹姬?”刘恒怀疑的目光在尹姬和窦皇后身上徘徊,“她可是你的主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尹姬娘娘害了未出生的小皇子,还害得慎夫人再不能生育,奴婢……奴婢实在良心难安,所以宁愿背叛主子,也要说出实话。陛下若是不信,奴婢这就向陛下证明。”说完,她一头撞向了柱子上,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之际,却还强撑着跪到尹姬面前,“对不起娘娘,您对奴婢的好,奴婢来生再报……” 贴身侍女甘心一死,就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句句属实,证明尹姬有罪。 事已至此,虽然没有任何物证指向尹姬,她也再难脱不了干系。 “皇后,”刘恒问窦漪房,“这事,你怎么看?” “臣妾以为,此事证据明了。臣妾听陛下的。” 窦皇后的话无疑是给尹姬定了罪,将一切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尹姬谋害慎夫人,赐,蒸刑。” 听到蒸刑两个字,她几乎是不想相信地抬头看向刘恒。她不比慎夫人那样得宠,但刘恒也会偶尔在她那里留宿。只不过,每每刘恒在她那里留宿,皇后必定差人来请他,或是因为太子刘启,又或是因为女儿,还或者是因为梁王。 窦皇后育有两子一女。 刘恒一共有四子两女,其中一半出自窦皇后,他纵使对窦皇后已经毫无情义在,却还是念在为自己生儿育女的份上数次从尹姬那里移步椒房殿。 尹姬本不在意刘恒的宠,自然不介意窦皇后这样的行为,何况,她也不愿承宠,窦皇后这样一来,还省去了她推拒刘恒的麻烦。 她一生所求,不过安宁。跟在吕后身边的几年,她早就看累了斗累了,却没料到,还是落到了这样一个结局。 痛…… 痛还在继续,意识却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以前,她从不知道蒸刑会这样痛苦,只不过,和那一刻的痛苦比,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娘娘,妾自知难逃一死,不愿再多言什么为自己脱罪,只求娘娘赐一杯鸩酒,给妾一个痛快。” “你既已认罪,便该知道你罪孽深重,还敢有所求?陛下已经足够仁慈,若是慎夫人在,只怕,你就会是下一个人彘了。” 窦漪房漠然的神色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已经答应窦漪房愿意替她扛下所有指控,只求死的不那么痛苦,可窦漪房,要了她的命还不够,还要她死都死不痛快。罪,她已经亲口认下,除非……她抬头看向刘恒走远的背影,最好的机会,她已经错过。 “你可知慎夫人和陛下提的要求是什么?要罪魁祸首,和当年的戚夫人一样,做成人彘在酒缸子里泡着,泡九天九夜。相比之下,蒸刑,已经是恩赐了。慎夫人失了孩子,这口气,她非要争回来不可。”窦皇后小声在尹姬耳边,戳穿了她的心思,“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明知道陛下根本不可能废了你的!”废窦皇后这件事情,满朝文武没人会答应。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也不可能会答应。就像当年刘邦想要废掉刘盈立赵王如意为太子,他纵使再想,最后还是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中不了了之。 “但是下一次,就不一定了。”窦皇后道,“本宫之前帮过你那么多,你也该报答本宫了。” “报答?”尹姬只觉好笑,“你用我争宠,我知道;你为了自保牺牲我,我认了。你我相识多年,我向来惜命,就算你对我有恩,用命还也该够了!更何况,不过是互相利用,哪来的恩?窦漪房,给我一杯鸩酒,很难吗?” “来人,”窦漪房恼羞成怒,“将尹姬给我看起来,看好了,不准她死!陛下亲口赐她蒸刑,谁要让她在行刑前出事,谁就小心自己的脑袋!” 被人拖走的那一刻,尹姬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窦漪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意识越来越模糊,知觉也渐渐消失,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晨光。 ********** “哇——” 婴儿的啼哭声在堂邑侯府响起,稳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喜滋滋地来到陈午面前:“恭喜侯爷,公主生了个小翁主。” 此时,堂邑侯陈午和馆陶公主刘嫖,已经育有两子,这个女儿,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娇。” 几乎是看到女婴的第一眼,陈午的心里就想到了这个字。小小的婴儿,被稳婆抱在襁褓中抱到他面前,她啼哭了几声之后,就不再像其他婴儿一样继续哭泣,反倒是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不是初为人父的她却被女儿的神情看得心中一片柔软:“这个孩子,就叫陈娇。” 第2章 刘荣 从尹姬到陈娇,仿佛就是一场梦,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公元前157年六月初,汉文帝刘恒驾崩。此时,陈娇出生不足一年,还只是一个父母怀中努力想要学步的婴儿。 听到刘恒驾崩的时候,馆陶公主哄她的动作立时就停住了:“你说什么?” 直到来人再三重复了刘恒薨的消息,她这才信了,立时将怀中的女儿放下,匆匆进了宫。 刘恒的葬礼,馆陶公主抱着她去了。四周的人都在哭个不停,陈娇却始终不悲不喜,好在她不过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倒也没人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在葬礼上,她以陈娇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了窦漪房——虽然不过是远远的一眼。 尹姬受蒸刑的那一年,馆陶公主刘嫖刚刚出嫁,她在椒房殿陪着时为皇后的窦漪房,曾见过馆陶公主几次,不曾说过话。没料到前一刻还在诅咒窦漪房的她,下一刻却成了刘嫖的女儿,窦漪房的外孙女——陈娇。 从呱呱坠地到如今,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努力让自己尽快学会走路,学会说话,适应新身体,适应新的身份,她已经能够向周围的人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唯有一件事情她始终在抗拒——开口叫人。 别人都说,堂邑侯陈午和馆陶公主刘嫖的女儿天性聪慧,可偏偏眼看着都一岁了,连模糊的“爹”、“娘”都不会叫。 六月初九,新皇帝登基。 即位的皇帝是窦皇后的长子——太子刘启,陈娇理应叫一声“舅舅”的人。 对于刘恒,不管是尹姬,还是陈娇,都没有什么感情,至于刘启……虽然她从没问过,但从馆陶公主和堂邑侯的只言片语中,她已经明白,窦漪房越来越偏爱小儿子刘武,别说刘启不平,连带着一向和刘启亲厚的刘嫖——她的母亲,都为当皇帝的弟弟不平,好几次抱怨窦后的偏心。 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死,从来都不是最痛苦的。 她曾经诅咒窦漪房不得好死,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要窦漪房活着,却生不如死。 ********** 新帝即位不久,馆陶公主带着陈娇进宫拜见皇太后窦氏。 “这就是你的小女儿?我记得……”窦太后从馆陶公主手里接过陈娇,“这孩子叫阿娇?” “是啊,陈午说取其妩媚可爱之意。” “陈午这名字取得好,”窦太后对外孙女的名字很满意,“娇,姿也。女字,亦态。这名字啊,我的外孙女担得起。”说着,她晃了晃怀里一副昏昏欲睡的小婴儿,“阿娇这孩子,我每次见她都在睡觉,虽说小孩子睡得多,不过阿娇这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母后有所不知,阿娇这孩子平日里活泼得很,想必是母后的怀里太舒服,这才一被母后抱着,就忍不住睡了。”刘嫖心里也奇怪,却还是说话哄着窦太后,“母后,要不还是我来抱着吧!” “真难得,我记得你那两个儿子,你都是交给奶娘带的吧?怎么这孩子,你什么都自己亲自来了?” 刘嫖对陈娇,的确是极其宠爱。一来,她确实喜欢女儿多一些,二来,这个女儿软软糯糯的,平时抱着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她也不想把女儿假手他人。 “自然是因为阿娇乖巧可爱。母后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和陈午吵架,阿娇都会来安慰我,那乖巧劲,真是让我舍不得撒手。”一说起女儿,馆陶公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刹都刹不住,“阿娇现在走路还走不稳,可摔了之后还从来不哭,别人都说,我家阿娇虽然生的美,却可不娇气呢!” 被窦漪房抱着的陈娇闭着眼睛继续装假寐。 窦漪房的手段,虽然不比吕雉,但从代国时的一个美人,到代国的王后,再到大汉的皇后、太后,若是单纯的人,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她自知道行不比窦漪房,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免和她见面,即使见了,也躲避两人眼神的直视。她或许可以假装自己仍是一个稚子,但眼神却很难骗人。 她不能让窦漪房看出破绽,更不能让窦漪房起疑。 所以,每一次窦漪房要抱她,她就假装睡着了。小孩子嘛,贪睡也是正常的。 “又吵?”窦太后皱了皱眉,“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太好强,当初我看中陈午,也就是看得中他受得了你的脾性。不过,我可和你提个醒,当年吕后的侄女做过什么事你也听说过,若是你也出了这种事,哀家也保不住你!” 当年,朱虚侯刘章对刘氏一子弟被妻子吕氏杀死之事极为忿懑﹐乘入侍吕后宴饮之机﹐请为《耕田歌》﹐吕后许之。歌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谓吕氏非刘氏族类﹐必斩除之。歌毕,他将吕后的侄女当场刺死。 刘嫖对窦太后的话不以为然:“那是因为朱虚侯姓刘,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刘的。陈午可不是朱虚侯。” 陈午是陈婴的孙子。秦末之时,陈婴是一个小文吏。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东阳县的起义军们看陈婴家族有声望,请他当首领。陈婴屡次推辞,最后推辞不下才勉强接受。项羽听说后,准备与陈婴联手反秦。陈婴犹豫不决,最后他听了母亲的建议,投靠到项羽门下。之后项羽兵败,他又投靠刘邦。 在汉高祖功臣列表中,陈婴也在其中,但仅仅是倒数第二的列侯,封地六百户。如今一千八百户的封地是后来加的。 相比汉文帝刘启的另一个庶出公主嫁给了绛侯周勃嫡子周胜之,刘嫖嫁得并不算好。周胜之是异姓王赵王,万户侯。而陈午,不过千户,还是加后才到的。 “你呀!”窦太后将阿娇交到馆陶公主手里,“还好没让你和陈午回封地,否则没了哀家约束着你,真怕你哪天就无法无天了。” 又和刘嫖说了几句话,她便觉得自己累了,让刘嫖带着阿娇回家。 ********** 离开窦太后那里,陈娇就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示意馆陶公主要自己走,踏着小短腿勉勉强强地在长乐宫通往霸城门的道上努力走着。馆陶公主也放慢脚步,由着女儿在前面晃悠悠地走着。 刘嫖一路走一路想着如今朝堂的情势,方才她瞧得清楚,母后哪里是累了,不过是梁王来了,她的母后,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她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挡我的道?” 一个还是男孩的声音在狭长的宫道响起,他一身枣红色长袍,衣着镶边金色,十来岁的年纪。 “你?”阿娇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如今皇帝长大的孩子里,符合这个年纪的,应该也就只有栗姬的长子,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刘荣了。 栗姬曾经深得刘启喜爱,皇帝的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三子刘阏于都是栗姬所生。 “阿娇,这是你舅舅的儿子,是你的表哥。”馆陶看到刘荣,突然有了主意,“你是荣儿吧,我是你的姑姑。这是你的妹妹,叫阿娇。你看,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你是什么人,见了我竟敢不行跪拜之礼?” 刘荣傲慢的语气让馆陶公主心中不喜。 她是嫡女,又是长女,文帝还是代王的时候,也算十分宠爱她。即使窦漪房失宠,但稳坐皇后之位,也一直不曾有人敢对她这个长公主不敬。不过,想到母后如今对梁王的态度,她还是按捺住了情绪:“我是你的姑姑。”说着,想要拍刘荣的肩膀,却被他一手甩开:“拿开你的脏手!” “你!” “哇——”馆陶公主一时不查,刘荣年纪虽然不大,但十来岁的男孩子,力气已经不小了。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的人扶住了她。她正要发怒,一旁的阿娇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娇,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告诉娘啊!”女儿虽然学走路的时候也摔过,但这么大声地哭,却还是出生以来的头一遭,她只觉心疼,将阿娇从地上抱起,“阿娇不哭啊!娘在,不哭不哭……” “娘,推我……” 其实刘荣并没有推她,她是借着刘荣甩开馆陶公主的手顺势跌坐到了地上。馆陶公主什么性子阿娇很清楚,刘荣的性子么,看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也大概知道这一定是个自小被宠坏的孩子。要是这两人吵起来,谁都讨不了好。保不准最后事情要闹到窦太后那里去。她还没有准备好,对窦太后实在是能避则避,好不容易离开,可不想又回去见她。这次总不能继续装睡吧!因此,她干脆大哭起来,好哄馆陶离开。 “你刚刚……阿娇,你会叫人了?” 刘嫖不敢相信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儿,她刚刚……真的叫娘了吗? “阿娇乖,你刚刚叫我什么?” “娘……家……” “好好好,”听到阿娇带着哭腔的喊娘,馆陶心都快碎了,她的小阿娇,自出生后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家里面的人,谁不是哄着她,就怕她不开心,“我们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 说完,她将阿娇抱起,快步向车辇走去。 第3章 见面 陈娇终于会叫娘了,这对一直盼着能听到女儿的刘嫖和陈午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相比之下,之前刘荣对她的态度,她也不想再多计较。虽说刘荣对她不敬,但总也是因祸得福,要不是他推了阿娇那一下,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听到阿娇开口。 “阿娇乖,再叫一声爹试试,来,叫爹……”堂邑侯耐心地劝着阿娇,想要再听女儿叫一声,可她偏偏不开口,还努力想要挣脱父亲的怀抱,“阿娇,再叫一声好不好?” 自从回到府里,馆陶公主和堂邑侯就连番上阵,想要再让她开口叫人。见堂邑侯期盼的眼神,陈娇最后还是顺着他叫了声“爹”。其实,“娘”叫出口了,叫声“爹”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和她结怨的是窦太后,刘嫖身上流着窦漪房的血,所以她迁怒于她。 但是,陈娇的身上,又何尝不留着窦漪房的血呢? 如此想来,她对馆陶公主这个娘,倒也释怀了。 除了窦漪房,害死尹姬的,还有慎夫人。 慎夫人视窦漪房为眼中钉、肉中刺,尹姬是窦漪房的人,慎夫人自然也是与除之而后快的。如果有一天窦漪房棋差一招,她和窦漪房都会死在慎夫人手里。这样的结局,她心里明白。真的死在慎夫人手里,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皇宫自古都充满了尔虞我诈,跟在吕后身边的那些年,她早就看惯了。不争宠,不在意,不过是为求得一世平安,却不料,最相信你的人捅了你最深的一刀。明明都已经认了,可这个人连个痛快都不愿给你,漠然地看着你受尽折磨,最终死去。 对慎夫人,她在受蒸刑的时候,也曾经恨过。但知道她没有子嗣,便也歇了这念头。其实,若是真的去找,还是能够找到慎夫人的家人,但她想了很久,还是算了。 尹姬恨的不是从后宫争斗,而是那个你信任的人对你的翻脸无情。 那种痛,才是痛彻心扉。 ********** 再次进宫见窦太后的时候,是陈娇三岁那年。 自从被刘荣那一推,她便仿佛对进宫有了阴影,每每听说馆陶公主要带她进宫,她便嚎啕大哭,百般不依,任谁劝都没用。每次到了最后,馆陶公主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宫。 其实阿娇也还没有真的哭,她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躲开进宫这件事情罢了。 她还没有学会明明是恨,却让自己的眼神写满爱;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在窦太后的精明下瞒天过海。她承认自己本事还不够,所以只能躲开。 ——如果你一辈子都将你的想法写在脸上,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你最信任的人手里。 吕后当年的话最近常常会在她耳边响起。当年,她被卖进宫里当了宫女,因缘际会得了吕后的青睐。她曾经为吕后出过几条毒计,后来便派在张太后身边。代王刘恒称帝后,窦漪房一次探望张太后时见到了她,后来,她便成了尹姬。 她最原本的名字,她几乎已经快忘了。 韩?她已经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是姓韩的了。 “阿娇,你睡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陈娇只觉这午觉睡得不如往日舒坦,却不料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往日里熟悉的宫人,却是一张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窦漪房。 “啊——”陈娇几乎是本能的叫出了声,眼里的惊慌也是半分没有作假。她在一个如此突然的情况之下,突然地见到,连一丝准备也没有。她傻傻地看了窦太后好一会,这才大叫出声,“娘……娘,你在哪里,阿娇怕……” 听到女儿的声音,刘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当下快步走了进来,从床上抱起阿娇:“阿娇不怕啊!阿娘在这里,阿娘在这里……” 将脑袋埋进馆陶公主的怀里,陈娇抖了抖肩膀,一副害怕的模样。 “阿娇,这是你皇祖母,来,看看外婆,阿娇,叫皇祖母——”刘嫖轻轻拍着陈娇的后背,小声哄着她,“抬起头来看看皇祖母好不好?” 直待馆陶公主劝了好几遍,陈娇才将脑袋从她怀里抬起来,一副懵懂的模样:“皇祖母?就是阿娘的阿娘吗?” “阿娇真聪明,”窦漪房本对这个两年未见的外孙女很是喜爱,加上馆陶公主又时不时在她面前不停念叨着她的懂事乖巧,如今见她撅着嘴的可人模样,更觉得小丫头果然是如馆陶说的一样可爱,“来,来皇祖母这里……” “娘,这里是哪里?”陈娇没有走向窦太后,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她趁着埋在刘嫖怀里的时候终于调整好了情绪。 或许人都是这样,过去两年,她一直没有这样的压力,便也始终做不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终于已经做到了。 “这里呀,是你皇祖母的宫殿。阿娇,你都两年没见你皇祖母了,怎么还不叫人呢!” “她才不是我皇祖母呢!”陈娇撇了撇嘴,“皇祖母怎么可能看起来就和阿娘一样?明明是阿娘的姐姐才对!可是……阿娘你不是说你没有姐姐的吗?那她是谁呀?”说着,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馆陶公主。 陈娇的话,是在变相地夸窦太后年轻貌美。 没有女人不希望自己被夸,哪怕知道别人说的是假话,可还是会忍不住喜笑颜开。窦漪房不是例外。 “好好好,墨玉,去把我的东西拿来。” 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馆陶,窦太后在榻上坐下:“这是当年韩卿做的,的确是很有用。难怪吕后曾经喜欢得紧,女人啊,总得自己多爱惜自己点。这盒子里的东西,每晚敷在脸上,舒服得很。” 韩卿? 这是馆陶公主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后提起这个名字。正想细问,却见她一脸倦色,分明是不愿多说。她只得谢过:“多谢母后。” 她只顾心中好奇,竟没注意到陈娇听到韩卿这两个字时,陡然一惊的神色。 是了,她在吕后身边的时候,就叫韩卿。后来,成了尹姬。如今,她是陈娇。 她来不及细想窦漪房此刻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意图,她今天受的刺激太大,只怕再多呆下去就会露出破绽,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陈娇拉了拉刘嫖的长袖:“阿娘,我想出去玩,好不好?” “阿娇想出去玩?也对,她都两年没进宫了,你也该带她去宫里走走,有时间呀,阿娇就应该常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好让我也活得年轻点。” “不要嘛,阿娇一个人可以的,大不了,我带着素心去吧,素心跟着阿娘来过。阿娘和皇祖母再说说话吧!皇祖母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是阿娇和阿娘都出去玩了,那皇祖母岂不是好可怜?” 陈娇的话显然取悦了窦漪房,她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那阿娇怎么不自己留下来呀?我看呀,你就是贪玩,怕你娘带着你处处拘着你,行啦行啦,让墨玉和素心一起跟着你去吧,墨玉对宫里比素心熟,免得你呀,一不小心闯祸。馆陶,你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别辜负了阿娇的一片苦心,对不对呀,阿娇?” “皇祖母你取笑我!”撅了撅嘴,陈娇扭过头,“我不理你们啦!” 说完,跑出了窦太后的宫殿。离开几步,她就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丝毫没有方才的害羞和喜悦。 原来做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 只是刚刚那么一会,她已经觉得心很累。这样假意言笑的日子,还有十几年。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没权没势没人,要斗得过窦漪房,要让她生不如死,只有装下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陈娇重新挤出笑意,因为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在吹埙。如果她想的不错,他身上的那衣服,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穿——皇帝。 她放慢脚步。 窦太后和皇帝刘启之间的关系不算好,她也对刘启并不恨,借助刘启的力量与窦太后抗衡,这个办法,似乎是最可行的。 这样想着,她突然小跑起来,将身后的宫人甩在后面,几步冲到刘启的面前,一脸好奇的模样:“你的埙声,好难过的样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你是……”刘启看着面前这个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她年纪还不大,也不似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涂脂抹粉,皮肤白白嫩嫩的,“你是平阳?” “皇帝舅舅你欺负人!”听到“平阳”两字,陈娇只觉有些熟悉,但一时也不曾记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她忙着卖萌撒娇,“皇帝舅舅,我是阿娇,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娇?”刘启很快想起了这个名字,“怎么,你终于肯进宫了?朕记得,朕上次见你,还是你不满一岁的时候。这两年没见,你是怎么认出朕的?” “皇帝舅舅,抱——”陈娇满脸殷切地看着刘启,一副“求抱抱”的表情。 刘启看着小丫头,欣然抱起。他原本也没几个女儿,似阿娇一样肯主动亲近他的更是少之又少:“是皇姐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的。”陈娇摇摇头,“阿娘带我进宫看皇祖母,我想出来玩,然后就碰到了皇帝舅舅在吹埙。舅舅身上的衣服,普天之下只有皇帝舅舅能穿,何况在宫里。所以我一看到舅舅的衣服,就知道是皇帝舅舅了。” “你呀!”刘启看着小丫头脸上那写满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快来夸我”的表情,轻轻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鬼灵精!” “皇帝舅舅,我饿了。”见身后的宫人已经追来,陈娇干脆伸手环住刘启的脖子,小声撒娇,“舅舅,你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好好好!”被阿娇这么一打断,刘启的心情倒也好了不少,“想吃什么,舅舅这就带你去。” 第5章 真相 对汉代,陈娇的了解实在是太少,除了知道汉高祖刘邦和她的夫人吕雉的零星,她仅仅知道汉武帝刘彻,这还是得益于那首《沁园春.雪》。对这个朝代,对这里的帝王,她知之甚少。 这两日她听堂邑侯说起大汉如今和匈奴的情势,特地找馆陶公主刘嫖问了问刘启子嗣的情况。刘启现在一共有十一个儿子,皇长子,现在的太子,他和皇二子刘德、皇三子刘阏于都是一母所出,生母是栗;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皇八子刘端,这三个皇子的生母都是程姬。程姬素来和栗姬有隙,两人不合已久。 皇六子刘发由唐姬所出;皇七子刘彭祖和皇九子刘胜的生母是贾夫人;皇十子是王娡的儿子刘彘;皇十一子刘越是由王娡的妹妹王皃姁所出。 “皇九子中山靖王刘胜?” 汉代皇帝对子嗣的封王很早,除了出生不久的刘越,即使是三岁的皇十子刘彘,也已经封王。除了太子,其他皇子成年后都必须去自己的封地,非诏不得回长安。听到中山靖王,陈娇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封号,听起来很熟悉。她思索了一会,却想不起何时听过。 “刘胜怎么了?”馆陶公主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先是困惑,再是皱眉,最后又叹气的模样,“你见过他?你喜欢她?” 顶着五岁女孩外壳的陈娇忍不住黑线,她很想提醒馆陶公主她的女儿才五岁,但这实在不符合她一向伪装的小女孩形象。她只能装作害羞的将脑袋埋进长长的袖子里:“阿娘,你在瞎说什么呀!我都没见过他,只是……也许是皇帝舅舅和我提过?” “陛下和你提过他?”陈娇随口的一句话落在馆陶公主耳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听刘嫖语气,陈娇已经猜到她这个母亲现在在想些什么,其实她问刘嫖关于刘启子嗣的情况,也是想知道刘彻在不在其中。 大汉这几年来一直用和匈奴的和亲来换取一时的和平,从汉文帝刘恒到如今的刘启,他们一直崇尚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任百姓休养生息。如今的国力,比起汉初时,已经强盛了很多,在她看来,这个时候,和匈奴一战,未尝不可。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汉武帝一生最大的功绩之一,就是反击了匈奴,不再是像他的祖先一样一味的用和亲献礼来换取短暂的和平相处。可打战,并不是有心就行的。因此,在陈娇看来,大汉的休养已经差不多了,若要还击,现在时机已到。是以,她猜想,或许汉武帝刘彻就是刘启的儿子,只不过……难道他还没出生,不然,这十一个皇子中,怎么会没有刘彻? “阿娇,你突然问我皇子的事情,难道……你舅舅真的对太子有想法了?” 自从那日阿娇那句“刘荣迟早会成为废太子的”后,馆陶公主对宫中的事情更加留心。论长,的确是刘荣为长,但自从薄皇后被废,刘荣当上太子,栗姬却迟迟没能成为皇后,这也让她心中就像长了一根刺。毕竟,阿娇和刘荣的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只要还没赐婚,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这倒没有。”阿娇否认,刘启确实没有在他面前提到太子的事情,“只是我这几天读史书,看到秦始皇废了扶苏的事情,是以想起问问阿娘。” 陈娇已经五岁,她除了进宫陪伴窦太后和皇帝,她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和练琴。读书是为了更成熟,练琴—— 音乐是唯一能让她获得真正快乐的东西了。 “若是尹姬还在,阿娇的琴技,或许还能胜她一筹。只可惜……” “尹姬?”听馆陶公主提到这个名字,陈娇拨动琴弦的动作猛地一顿,缓了好几秒才掩饰性地开口,“她是皇帝舅舅的妃子吗?” “不是。”刘嫖迟疑地摇了摇头,自从尹姬死后,她的母亲就不再准许宫人谈论她,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说说也没关系,想到自己为她铺好的路是成为皇后,她终究帮不了她一辈子,有些事情,让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尹姬是你祖父,也就是先帝的一个妃子。她为人清高,也不像慎夫人一样争宠,相反,她还主动向我的母亲,你的皇祖母投诚。原本,她可以平安一世的,只可惜……” “可惜?”陈娇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她总觉得,馆陶公主或许正要告诉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如果真的是天生不孕,她自然可以享受一生荣华富贵,母后也不会为难于她。偏偏,太医曾经诊断她的体质极难受孕,母后便放了心,没让她喝避子汤。” “所以……”陈娇不敢相信,“尹姬怀孕了?” 馆陶公主默认了陈娇的猜测。 “可即使尹姬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凭皇祖母的手段,也不会威胁到皇帝舅舅的太子之位啊?为什么……” 为什么窦后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有了孩子,慎夫人要破尹姬和母后的联盟,就轻而易举。没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孩子筹划,阿娇,阿娘也是。”馆陶公主顺了顺阿娇的长发,“阿娘一定会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女人,让你富贵一生。” ********** 直到馆陶公主离开,陈娇都没能缓过来。馆陶公主以为她是惊讶于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并不知道此刻,她的心在滴血。 她从来不知道,尹姬受刑的时候,居然已经怀孕。 给她诊脉的太医也是皇后的人,没有皇后的命令,他自然不敢告诉尹姬怀孕的事情。 难怪…… 难怪窦漪房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一尸两命,一石三鸟。她一直以为是窦漪房输了,却没想到,赢家一直是窦漪房,从没有变过。 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让慎夫人再不能受孕;推尹姬出来当替罪羔羊,除掉了汉文帝的一个女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刘启的太子之位。汉文帝在代王的时候曾和皇后有四个嫡子,但这四个孩子在他即位前都死了。宫中一直传言是窦漪房做的,如今看来,有这样手段的,只有窦漪房。 刘启、刘武、刘参、刘揖、馆陶公主、绛邑公主。 汉文帝一共六个孩子,三个出自窦漪房,占了半数。 真是…… 好算计啊! 陈娇忍不住将手抚在小腹上,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女童,小腹自然是一片平坦。当年,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又或者是她的存在,这个孩子……就随着尹姬的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窦漪房! 她恨恨地将手拍在桌案上,你既然如此狠,那我如果不狠,岂不是枉负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 推开窗,陈娇任由夜晚的凉风吹着自己的脸颊。这一夜,她吹了一整晚的风,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 “阿娇是怎么了?”发现女儿高烧的馆陶公主急急地召来御医,阿娇出生以来一直身体健康,加上她平日里也勤加锻炼身体,所以五年来从未病过,更别说病得如此重了。难怪刘嫖和陈午发现她病了之后就心急如焚。 “翁主吹了一夜的冷风,染了风寒,是以一直高烧,臣已经开了方子,给翁主服下去,只要翁主的体温退下去,病就没大碍了。”御医将方子给下人拿去抓药,从药箱里拿出金针,让药童先将金针在火上烤过,这才为陈娇施针。 他将金针扎入,本以为这个娇生惯养的翁主定会大喊大叫,谁知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一针又一针地施针,侍女端来的药也乖乖喝完,连句苦都没有抱怨。 “阿娇,来,吃颗蜜饯吧!”馆陶公主将蜜饯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你们都下去吧,素心,我饿了,能不能帮我煮点粥?” “喏。”听到翁主主动开口说饿了,素心忙带着人为她准备食物去。房间里只留下馆陶公主一人。 “阿娇?”刘嫖看陈娇恢复了点力气,又挥退了所有下人,神色又是从未有的严肃,“你有话要和阿娘说?” “阿娘,我不要嫁给太子。”陈娇的语气很冷静,一夜的风,足够让她冷静地想明白很多事,“我是认真的。” “阿娇?”馆陶看着眼前的女儿,她一直知道女儿自小聪明,又爱读书,可这一夜过去,仿佛一下子……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但她知道,女儿变得不一样了。 陈娇冷静地将形势一一说给馆陶公主听:“阿娘,我想了一夜。我以前一直觉得,有阿娘护着,有皇祖母和舅舅疼着,我可以无法无天,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顾,但是昨天阿娘说的事情让我终于知道,宫廷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简单。阿娘,你希望我当皇后,除了是希望我能一生富贵,还希望保住陈家的荣华富贵。两个哥哥都不是当官的材料,所以阿娘希望我能当上皇后,对不对?” “阿娇……你长大了……” “阿娘,你想过没有,如果我嫁给了刘荣,刘荣如愿即位,即位之后呢?没有舅舅在,栗姬会对我们友好吗?到时候,废后,还不就是一纸诏书的事?” “他敢!”几乎是听到“废后”两个字,馆陶公主就拍案而起,“我是她的姑母,是大汉的长公主!” “他为什么不敢?”陈娇反问,“阿娘,皇宫的主人,终究还是皇帝。” “那阿娇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废太子,另扶皇子。” 第6章 刘非 “废太子,另扶皇子。” “什么!”馆陶公主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说出口的话吗?“阿娇,你是不是……” “阿娘,我没有烧糊涂,我很清醒。”陈娇从床上坐起,靠在床沿上,“我想了一夜。阿娘,如果我们帮过下一任的皇帝,只要堂邑侯府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他总会对我们家网开一面的。只要他不想被世人评论说是忘恩负义,堂邑侯府,至少还能有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但如果即位的是刘荣……阿娘,皇祖母护不了我们一辈子的。” 何况,她也不会让窦漪房好好活着。 她是死过两回的人,活着有多可贵,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她要复仇,还要好好活着。 “阿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馆陶公主直觉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正打算唤伺候阿娇的锦瑟过来询问,却被阻止了,“阿娘,还有一句——你甘心向栗姬行太后礼吗?你甘心有一天祈求栗姬吗?我不甘心,我也不信你甘心。这几年,从刘荣被封为太子开始,哪一次在宫里遇上,她不是对你冷嘲热讽,话里带刺?阿娘,阿娇不知道你甘不甘心,但我不甘心。我还记得小时候刘荣欺负我的事情,我也见过他欺负其他皇子的样子。” “阿娘,我害怕……”陈娇适时地恢复小女孩的模样,张开手臂扑进馆陶公主的怀抱,“我怕有一天太子也会这么对我……” 馆陶公主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面色踌躇,她是见过宫中风浪的人,陈娇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她略一思量便想明白了其中所说的利害关系。但是,她还是想不明白,一向看着单纯的女儿,什么时候看事情变得如此通透?什么时候被迫成长了这么多? 在堂邑侯府,她自信凭自己的手段,没有人有伤害阿娇的能力,她竭尽所能地为阿娇营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希望她当上皇后,也有出于这种想法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阿娇已经全都看懂,全都看透了。 她还记得她开始明白后宫争斗的尔虞我诈,是在父皇渐渐冷落母后之后,她被慎夫人推进河里,父皇却不相信她说的话,坚持相信慎夫人说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她落水的风寒还没有痊愈,三弟刘参被人下毒,矛头直指母后。当时所有人都说,是皇后为了太子刘启的地位,对刘参下的毒。但她却清楚,母后那段时间一直都陪着她,担心她在葵水刚到的时候落水会不会落下病根影响以后,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怎么暗算其他皇子。可偏偏,人证物证都直指母后,后来,母后被父皇关责令“闭门思过”半年。 如果不是尹姬当年帮了母后,只怕待半年时间过去,凭慎夫人的手段,废了母后的后位也是有可能的。 母后被解禁没多久,慎夫人就怀孕了。再后来……母后一箭三雕,后宫独大。 “阿娘?”陈娇看馆陶公主似乎想什么想的出神,直到素心把清粥小菜都端来,她似乎还没回神。 “阿娇,”馆陶公主从素心手里接过粥碗,让素心退下之后,亲自吹凉了碗里的粥,“阿娘和阿爹没有保护好你,你还这么小,就要懂那些勾心斗角,是阿娘做得不好。” 陈娇主动伸手接过粥碗,自己慢慢地喝着粥:“阿娘,即使我现在不懂,以后也要懂的。有因必有果,享受了富贵,自然也要面对这些。而且,我一点也不后悔投胎当阿娘的女儿,阿娘这么疼我,这么爱我,我到哪里还能找到比阿娘更疼我更爱我的呢?” 最后一句话,陈娇说的是真心话。 馆陶公主的确是对她极尽宠爱,如果不是知道了当年尹姬之死真正的原因,和刘嫖的这五年时间相处,她几乎动了为馆陶公主放弃复仇的念头了。 “傻孩子,”刘嫖替喝了粥躺下的陈娇掖了掖被角,“阿娘当然会疼你,阿娇是阿娘的心肝宝贝,不疼你疼谁呀!乖,先睡一会。” “嗯。” ********** 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陈娇虽然一直不曾病过,但这一回受了风寒,竟陆陆续续养了一个多月,这才算是痊愈。 即使御医诊断她已经好了,可馆陶公主心疼女儿这次病了这么久,受了不少苦,硬是让阿娇再多休养一阵,平日里除了每日的练琴,她便是和陈礼一起读书。只是这两日,陈礼却有些心不在焉。 “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第三天的时候,陈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已经连着三天被先生提问的时候哑口无言了。 “翁主,”陈礼似乎是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见先生已经离开,一下子跪在了陈娇的面前,“我能不能求你……帮帮我娘?” “你娘?”陈礼是陈午和刘嫖成婚前的一个陪房所出,那个女人……在府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以至于陈礼此刻提到,她想了半晌,还想不起那个女人是什么模样。“大哥,你是我大哥,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好了,何必要跪下这么严重呢?”陈娇扶起陈礼,“我把你当做哥哥看待,你这样跪我,到底是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好,我起来,”陈礼见陈娇脸色不豫,忙顺着她道,“我自然是把你当做妹妹的。你原本就是我的妹妹,应该是我这个哥哥保护你,可是……”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娘怎么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我娘……病得很厉害,大夫说没几天时间了,她……想见见爹……” 馆陶公主对陈午曾经的女人生活上虽然明着没有苛待什么,但看见自己男人的其他女人,没有一个妻子能心里舒坦,所以这些女人基本上一年都见不到陈午,甚至也有像陈礼之前一样被下人苛待。 刘嫖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可也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对这些事情,她只当做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些人出事了,她也无所谓。 “阿娇,你……能不能帮帮我娘?她……” “我答应你。” 陈娇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陈礼在骗她,但如果是真的,替一个女人完成生命里最后一个愿望,就当是积德。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会说服馆陶公主让陈午去见陈礼的娘,可她也会和陈礼一起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不会忘记尹姬的那个贴身侍女是以死来证明加害慎夫人的真凶是尹姬,所以……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如果那个女人想要借着快死了这件事情在堂邑侯陈午面前搬弄什么馆陶公主的是非,她也绝对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窦漪房有一件事情想的没有错,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母亲甘愿为孩子做出怎样的牺牲,所以……如果她当初真的能顺利生下孩子,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谢你,阿娇。”陈礼的道谢很真诚。 “大哥,兄妹之间,那么客气做什么?” 此时阳光正照在阿娇的笑颜上,小女孩白里透红的脸颊在金色的阳光之下,灿烂而温暖。陈礼只觉自己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下,他第一次发现,阿娇妹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而另一旁,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看向女孩的眼神,则写满的宠溺。 “阿娇。” “非哥哥。”看到刘非,陈娇不自觉地绽开了笑容。刘非的年纪和刘荣差了一岁,性子却是天壤之别。“兔子!” 陈娇一眼就注意到了刘非怀里抱着的白色小家伙:“非哥哥,你真的帮我找了只兔子来?它……”小心地拎着兔子的耳朵,陈娇自那夜生病以后,第一次这么开心,“它好像还没睁开眼睛呢!” “它出生还没几天呢,听说你病了一月,我想着你见到它一定很开心。” “那我要的小猫呢?”陈娇微微仰起头,“你可是还答应送我一只小猫的。非哥哥是要对我这个小女子食言吗?” “你呀!”十五岁的刘非轻轻弹了弹陈娇的额头,“姑姑同意你养小动物了吗?” 说到这个,陈娇撅了撅嘴:“非哥哥,你帮我跟阿娘说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养着,”一直沉默的陈礼却在此时插口道,“阿娇,你可以常常来看它,而且,公主也不会责怪你。” “这是……”刘非看着阿娇身后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他的相貌,和阿娇依稀有些相似,只是年纪……和陈须、陈蟜都对不上。 “非哥哥,只是我大哥,陈礼。大哥,这是江都王。” 刘非两年前被立为汝南王。一年前,吴楚七国叛乱,十五岁的刘非上书自请击吴,被任为将军,吴破,徙为江都王,治故吴王所属之地。这次回长安,除了来看望父母,最让她牵挂的,就是阿娇这个表妹了。 “拜见江都王。” “起来吧,”刘非的心思都放在阿娇身上,对陈礼并没有什么兴趣,“阿娇,我还没见到姑姑呢,带我去拜见姑姑吧!” “好啊!” 第7章 承诺 刘非看着和自己手拉手的小女孩,从他第一眼见到自己的这个小表妹,他就喜欢上了她。如今,两年过去,她在慢慢褪去小女孩的稚嫩,一点点长大。她喜欢看她撒娇的模样,特别是她和父皇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像是所有人的公主。在他心里,阿娇就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公主。只是……她还太小,还不会懂那些感情。 “我听说,太子想要……” “我不想提他,”听到太子两个字,陈娇收到兔子的好心情彻底没了,“我不喜欢他,真不知道舅舅为什么会选他当太子。论能力,他的兄弟里比他出色的多得是。” “阿娇,不许胡说!”刘非少见地对阿娇这般严肃,“就算不喜欢,这种话,也不准再说,知道吗?” “可是……” “太子不是你能非议的,就算父皇再疼你,栗姬娘娘如果找到合适的借口,照样能让你有的受。阿娇,我不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时候,你尤其要当心。” “不在我身边?”陈娇奇怪,“非哥哥,你又要回封地了吗?” “总是要回的,”刘非道,“阿娇,如果……让你在父皇的所有儿子中选一个人的话,你会嫁给谁?”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陈娇摸不清刘非的意图,但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如果……如果她真的有机会可以选择,她应该会嫁给刘非吧!她不讨厌他,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刘启的儿子们当中,只有刘非对她最好,就像……亲哥哥一样。 她一共有三个哥哥,陈礼、陈须、陈蟜。陈礼和她虽然关系算是不错,但终究还是有一层隔阂在,至于陈须和陈蟜……或许,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入仕的料,他们本就适合享受富贵闲散的人生,只要记得分寸,顺利继承陈午的封地,当个闲散的侯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阿娇长大了,就嫁给我好不好?” “什么!”刘非的话让陈娇陡然一惊,她抬头对上刘非温柔的眼神,“非哥哥,阿娇才五岁,离嫁人还有很久呢!” 是啊,阿娇才五岁,可她的母亲,他的姑姑馆陶公主,却已经忙着为她定亲了。 他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开始害怕,他一直以为阿娇还小,想等阿娇再大一些,再请姑姑把阿娇嫁给他。可是姑姑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听说,馆陶公主和栗姬已经有了口头之约。他知道阿娇不喜欢太子,所以急着想要来堂邑侯府。正巧有人带了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兔子过来,想到阿娇对兔子的喜欢,他二话不说,立刻来了堂邑侯府。 “阿娇,你想嫁给太子吗?” “不想!”陈娇回答得很快。 “可是我听说……姑姑想把你嫁给太子。” 馆陶公主难道还想把她嫁给刘荣?她以为她已经把利弊分析得很明白了,可听刘非的话,馆陶公主竟然还没有改主意? “阿娇?” “我不嫁,反正……阿娘就算和栗姬娘娘说好了又怎么样?赐婚的是皇帝舅舅,我明天就进宫去求皇帝舅舅,只要皇帝舅舅不答应,阿娘也没办法!”恨恨地跺了跺脚,阿娇心里现在什么底都没有,本以为顺顺利利的事情横生枝节,她心里乱成一团。 刘非见阿娇皱着眉,忙安慰道:“你也说了,只是口头之约,能不能成事还是由父皇做主。阿娇你也别太着急,今天天色不早了,宫门快关了,我想,父皇的旨意应该还没下,你这几日进宫去,我也帮你一起去求他,好不好?” *********** 馆陶公主确实依然想把阿娇嫁给刘荣。 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刘启的意思,见刘启丝毫没有动刘荣太子之位的意思之后,就重新坚定了将阿娇嫁给他的心思。 只是这日,她从宫中回来,却一脸怒容。阿娇心里藏着事,正愁着如何开口,便没有开口询问,倒是陈午主动问起了妻子今日进宫的事情。 “这个栗姬,竟敢说我家阿娇最多只能给太子当个妾室,笑话,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当个妾室?她栗姬真是得寸进尺,不识时务!” 妾室?陈娇的心思一下子被拉到了馆陶公主说的话上:“舅舅知道吗?” “你舅舅?”刘嫖想到刘启对阿娇的宠爱,一下子又有了主意,“栗姬再得意又怎么样?她不过也就是仗着太子么,如果她不是太子的生母,她还有什么资格敢让阿娇做妾?我的阿娇,只是当正妻,我都怕委屈了她呢!” “正妻还不够?”陈午虽然也是对阿娇极尽宠爱,但听刘嫖这么说,不由还是皱皱眉,“那怎样才行?” “当然是独一人。”刘嫖的语气理所当然,“难道有了我家阿娇还不够吗?要我说呀,我看王美人的那个儿子就不错,你知道今儿个他说是什么吗?他说呀,‘若得阿娇作妇,当以金屋贮之’。” “金屋藏娇?”陈午虽然觉得馆陶公主说的有些话他并不赞同,但听到这句,却还是忍不住点点头,“不过……王美人的那个儿子,才三岁吧?三岁的孩子,说这话,会不会是有人教了故意讨好你的?” 生平第一次,陈娇对自己的这个父亲,刮目相看。 “不是都说童言无忌的吗?三岁的孩子……”刘嫖的后半句话也没多大底气,她原本想说三岁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可阿娇如今才五岁,有些事情,却已经看得比她远了。若这个刘彘真的是天生聪慧,倒是一个好苗子,但心思……就不知他这句“金屋藏娇”的承诺,究竟是真是假了。她百般思量,却还是没有主意,正巧见到一旁发呆的阿娇,问道,“对了,他说起阿娇上次帮他的事情,我看这个刘彘,倒是个记恩的人。阿娇,你觉得呢?” 被突然点到名的陈娇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刘彘?我帮过他吗?” “他说之前他落水,是你救了他。” 落水?经馆陶公主这么一提醒,陈娇倒是对这个刘彘有些印象:“他就是刘彘?” 那个被她叫“小猪”、带着一点婴儿肥的三岁孩子,就是刘彘?对了,刘非确实提过他的名字,她记得刘非解释的时候告诉她“彘”是《孟子梁惠王上》中“鸡豚狗彘”的“彘”,即豕,也就是野猪的意思。她觉得好玩,就叫他小猪了。 “阿娇,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娇似乎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金屋藏娇可好?” 听到金屋藏娇这个词,陈娇只觉讽刺。她可是记得,金屋藏娇这个词,是纳妾的意思。 “住金屋很好吗?如果不开心,住在金屋里有什么用?阿娘,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听阿娘的。” 如果不开心,住金屋什么用?馆陶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阿娇话里的意思。 “那……阿娇可是喜欢江都王刘非?”她话头一转,“若是作江都王妃如何?” “阿娘……”陈娇想当皇后,但当皇后是为了拥有比窦漪房更高的权力,是为了要窦漪房生不如死,刘荣不会是太子,下一任太子未定之前,谈嫁人的事情,都太早。至于刘非……如果可以,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嫁给他。但偏偏……刘非已经没有了当太子的希望。 平叛七国之乱,这功劳都不足以让刘启有过一丝废太子立刘非的念头,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刘非从来不会是太子的人选,从前不是,未来也不会是;第二,要废了刘荣这个太子,只能从栗姬和刘荣身上着手。 “我的确喜欢非哥哥,但……是对兄长的喜欢。就像……我也喜欢刘彘,因为我把他当弟弟看。若说让我嫁给他们……阿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陪着你和阿爹。如果非要嫁的话,我听阿娘的。”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馆陶知道陈娇定是因为宫中隐隐有刘启废后的传言流出,才让阿娇有了不嫁人的念头,她心里也清楚按目前的形势看,只要太皇太后没了,薄皇后的皇后之位必然也会没了。虽然皇后的位置不太可能落入栗姬手里,但……废后总是在所难免的。没了太皇太后,薄皇后什么靠山都没有了。可她刘嫖可不是太皇太后薄氏,她会为了女儿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要我说呀,这个刘彘就很好。对了,你明日是不是要去送江都王吗?” 送江都王?阿娇不解:“非哥哥明天就要回去了吗?可是……他今天还和我说好了明天进宫的时候陪我一起去看舅舅呢!” “陛下今天晚些时候刚下的旨,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怎么会这么急?”原本刘非是打算在长安住上一段时间的,可连半个月都不到,他就被下旨要回封地,“非哥哥回来没几天呢!” “听说是栗姬去求的陛下。”馆陶公主提起栗姬,好不容易消了的火气又重新冒了上来,“她以为她是谁,幸好我的阿娇不用给她当儿媳妇。” 馆陶公主这话,算是给了陈娇一颗定心丸。看来这一回,馆陶公主真的放弃了让陈娇嫁给刘荣的念头,也真的是下了废掉刘荣,另扶皇子登上太子之位的想法。 第8章 订婚 景帝六年,即公元前151年,刘启下旨为6岁的刘彘和8岁的陈娇订了亲。不久,刘彘改名为刘彻。 同年九月,皇后薄氏因无嗣被废。七年十一月,案诛大行,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半年后,八年四月,王夫人被立为皇后,7岁的刘彻被立为太子。 一晃五年过去,十岁那年,阿娇终于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刘非。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刘非见到阿娇,是在皇宫。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小翁主,她现在,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可唯一不变的是,她始终是他牵挂的那个人。 “非哥哥,我很好。”刘非对自己的感情,陈娇曾经以为装作不明白就会过去,可刘非对她的好,却丝毫没有因为她和刘彘,也就是现在改名叫作刘彻的婚事而改变。“谢谢你。我已经长大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所以……非哥哥,你该成家了。” 从刘彘改名为刘彻的那天起,陈娇就知道,他们赌对了。 她清楚刘彻终能登上帝位,她清楚自己终能如愿以偿成为皇后,但……她对刘非,着实是多少后悔的。 两人在花园里漫步,这些年,仗着刘启和窦太后的宠爱,陈娇偶尔也会在宫里留宿,这宫里,她几乎和对堂邑侯府一样熟悉。 “我以为你知道我迟迟不娶亲的原因。”刘非点到即止。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的愿望不可能实现。这宫墙,出得了是运气,出不了,就得认命。我是女儿身,注定不可能离开。更何况,我阿爹阿娘都在长安,我也舍不得他们。父母在,不远游。非哥哥,我想你好好的。” “我知道。”偌大的花园,落在刘非眼里却只有阿娇一人,“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不开心。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跟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的话?” 那一年,刘非对她说,我会永远保护你。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一直都记得。”刘非拍了拍手,身后一个宫女向陈娇行了个礼,“奴婢拜见翁主。” “她?”陈娇不解地看着刘非,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个会功夫的医女,以后跟在你身边,替我照顾你。给她赐个名吧!” 因为没有办法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我只能派个人代替我保护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当初给锦瑟取名的时候便是因为想到了李义山的这首诗,陈娇略一思量,“她便叫华……叫流年吧!流年,你和锦瑟以后都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流年谢翁主赐名。” 流年,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刘非回封地之后的那一封封信,一句句细细的叮咛,一件件费劲心思的小礼物,密密绵绵的,一点点渗透着她的心,但…… 她终于开始有些许动心的时候,陛下的赐婚圣旨却颁布了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阿娇姐——阿娇姐——” 刘彻的呼喊声打断了刘非和陈娇之间一时相顾无言的气氛。 “太子殿下。”陈娇和刘非,一个是翁主,一个是诸侯王,按礼是该行跪拜之礼的。 “行了行了,”刘彻快步向前,一把拉住阿娇的手,“阿娇姐,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向我行礼的。” “礼法可不是说废就废的。”行过礼,陈娇顺着刘彻扶他的手站起来,“我见舅舅,一样都得行礼。你见师傅,不是也得行礼吗?对了,”她用眼神示意刘彻刘非还跪在地上,“临江王还跪着呢!” 刘彻这才一脸恍然大悟:“是五哥呀!五哥快些起来,你和阿娇姐刚刚在聊什么呀?” “不过是些闲聊罢了,”纵使订了亲,可陈娇却始终没办法把刘彻当作未来的夫君看,在她心里,不管是刘彻,还是刘彘,都和当年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你今天该念的书念完了?” “今天师傅教的兵法,他还夸我了!阿娇姐,我听说你今天把你的那只猫带进宫了,在哪儿呢?”刘彻盯着阿娇左看看右看看,却没有见到想见的,“猫呢?” “在素心那里呢!”陈娇顺手替刘彻整理一下衣服,“说起来,小猪和小猫,嗯,不错……” 听到小猪二字,刘彻立马不依:“阿娇姐,父皇都给我改名了,你不准再这么叫我了!”说着,瞪大眼睛看着阿娇。 虽然刘彻已经改名,可陈娇有时候偏偏喜欢逗着刘彻叫他“小猪”。 被刘彻盯了好一会,陈娇只得妥协:“好了好了,不叫你小猪了,素心现在在皇后那里呢,你还要不要去?” 说是妥协,可陈娇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敷衍小孩子。 那年病后,素心就被馆陶公主拨给了陈娇。从那以后陈娇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人,一个是锦瑟,另一个就是素心。 素心年纪比较大,经历过的事情也比较多,馆陶让她跟着陈娇,也是怕陈娇一时不察,中了别人的计。她自从将刘荣拉下太子之位,和王美人结了亲家,宫里巴结她的嫔妃多了,暗中想着算计她的嫔妃也多了。 “好啊,阿娇姐,你要是能一直不回去就好了!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能立刻看到你,多好呀!”刘彻拉着陈娇的袖子,说话间还拽了几下。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等彻儿长大了,娶了阿娇当妻子,不就可以天天见到你的阿娇姐了?”从树旁的阴影里,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打断了刘彻和陈娇的对话,“阿娇,怎么进宫,也不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啊!” “拜见皇太后——” “孙儿拜见皇祖母——” 见到窦太后,众人齐齐跪下向窦太后行礼。 “起来吧!”窦太后这两年眼睛不太好,需要有人搀扶,陈娇起身主动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所有人都在想着翁主的孝顺,却只有刘非注意到了陈娇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刘非知道,她并没有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喜欢和皇太后在一起,只是这原因,他还未曾想明白。 “临江王也有几年没见了,这次打算在长安呆多久啊?”窦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阿娇扶着,“本宫记得小时候,你和阿娇玩得最好了,你这趟回来,只怕最开心的,就是阿娇了吧!阿娇,我说得对不对?” “自然是开心的,”阿娇扶着窦太后坐下,“皇祖母难道不开心吗?” “儿孙满堂,本宫自然是开心的。阿娇,你父亲的病如何了?” 堂邑侯已经卧病在床已经两个月,直到近两日,气色才渐渐好转,也是因此,阿娇才有时间可以进宫见见刘非。 “阿爹的病近日已经好转了不少,阿娇替阿爹谢皇祖母的关心。” “好转了就好啊,馆陶这段时间怕是憔悴了不少啊,本宫摸着你这手,都感觉你瘦了呢!”摩挲着陈娇的手,窦太后似是对堂邑侯的身体很是担忧,“阿娇可要照顾好你阿娘,别让她也累病了。你皇祖母眼睛越来越不好,没法出宫去看你阿娘,你来跟本宫说说你阿娘近日怎么样吧!” 陈娇将馆陶这段时间的情况一一和窦太后说清楚,待将她送回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翁主。”素心抱着陈娇的那只猫在窦太后的宫外等着她,和她一起的,还有刘非和刘彻。 从素心怀里接过菲菲,陈娇轻轻地给她顺了顺毛:“它最近正在发情期,脾气很不好,不让生人抱。” “我也算生人?”刘非毫不在意地想要从陈娇手里接过菲菲,“当年可是我亲手把它交给你的。” “你觉得五年时间,它还会记得你?哎,小心——” 陈娇的提醒还是晚了,猫在刘非的右手上抓了一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疼不疼?”陈娇仔细地看了看刘非的伤口,“素心,去找御医来。” “一点小伤而已,叫什么御医?我以前练剑受伤,也不见阿娇姐你这么心疼我?”刘彻从见到刘非和陈娇愉快交谈时就开始积聚的怒火终于爆发,“阿娇姐你就是偏心,五哥受伤你就这么担心,我受伤的时候,你连看都不来看我!” “彻儿,我阿爹那个时候病得很重……” “你还给那只猫起名叫飞飞!阿娇姐,为什么五哥一回来,你就不理我了?为什么五哥一回来,你就只顾和五哥说话都不关心我了?” “彻儿……”陈娇实在不知道刘彻这发的是哪门子的脾气,“别闹了,素心,快去找御医来!” “不准去!”刘彻瞪着走了两步的素心,又环顾了一圈在场的宫人,“不过就是被猫抓了一下,有什么大碍?五哥当初平定七国之乱的勇猛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娇贵到被猫抓一下……” “你今天又撒什么小孩子脾气?”陈娇心里担心,虽然飞飞从出生后就一直养在堂邑侯府里,但谁知道它会不会染上狂犬病?平日里它一向性子温顺,从未伤人见血过,今天难得抓伤了人还出了血,她只怕若是不小心处理伤口,害刘非染上狂犬病。 这种病潜伏期太长,即使是几千年后,一旦发病,也没有办法治愈。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刘彻盯着关心刘非伤口的陈娇看了几秒,恨恨地拂袖而去。 第9章 流年 “他对你不一般。” “什么?”陈娇担心刘非,未曾仔细听他说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刘非看着刘彻愤愤离开的背影,“阿娇,你们感情很好,而且,你亲近别人,他在生气。” 陈娇对刘非的话不以为然:“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就像……小时候,我的玩偶如果被人抢了,我也会生气,也会不平。如果有一天,非哥哥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孩子,你的喜怒哀乐都围着她转的时候,我也会生气的。可是这种生气,和爱情……无关。只是因为,我不再是唯一。等一段时间过后,我习惯了有个嫂子,我也就不会再因为自己不是非哥哥的身边最亲近的那个妹妹而生气了。” “阿娇,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不好吗?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将来,他注定会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哪个女人能够忍受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把他当弟弟,所以我可以看着她迎嫔纳妃,当一个贤惠的皇后,称职的皇后。”刘非和陈娇在院子里坐下,素心已经去找御医,流年去打一盆清水,在御医来之前帮刘非简单清洗一下伤口,其余的宫人都退在远处,听不见两人说的话。“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皇后的位置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宁愿舍弃所有的快乐来换那个位置吗?”刘非不明白,“阿娇,你自小对人戒心极重,你在皇太后面前也未曾真正开心过,我从未问过你为什么,也不曾问过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我今天这么说,并不是想追问什么,只是阿娇……不管你将来嫁给谁,命运如何,我都想你开心,想你平安快乐。流年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也是唯一我放心放到你身边的人。” “为什么?” 对刘非,陈娇是放心的。 她信刘非不会伤害她。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又或许,是其他原因。尹姬当年的死,给她留下的伤害太深,可这一次,她却想信刘非。 “你可知她祖上是谁?” “谁?” “淳于。她的祖上是淳于意。” 淳于意是位名医,仕齐为太仓长,世称为太仓公或仓公。年少之时就喜好医术,后来为人治病,文帝时,淳于意被诬告获罪,判下肉刑的重罪。他的女儿淳于缇萦主动随父亲进京,上书朝廷,并自愿献身为奴,抵赎父亲的刑罚。文帝被她的孝心所感动,于是下令赦免其父,并废除了肉刑的法令。 “她是淳于缇萦的女儿?”按年纪算,流年的年纪比淳于缇萦,小了一辈多。文帝的时候,曾放过一批宫人出宫,淳于缇萦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出宫后再嫁人生子,孩子也差不多十几岁的年纪。 “也是那年我们溜出宫的时候,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那个被人下了迷药的?” 刘非和陈娇曾经从人贩子手里救过一个小女孩,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对,所以我才放心让她替我照顾你。” 流年在这时将清水端来,帮刘非简单地冲洗了伤口,陈娇看她动作熟练,确实是学过:“流年,你为什么要进宫?” 流年既然是淳于缇萦的女儿,那她又如何会在刘非那里,会甘愿进宫来当宫女? “我家……被人灭了门,我是唯一幸存的人。” “灭门?”陈娇皱了皱眉,淳于缇萦在宫里多年,被人灭门,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有人为了报复或者是打听什么宫中秘闻,“凶手找到了吗?” “江都王为我家找到了凶手,奴婢大仇得报,感念江都王和翁主昔日恩德,甘为翁主赴汤蹈火,绝无怨言。”流年跪在陈娇面前,神情诚恳,“翁主,奴婢自知不比陪在翁主身边的锦瑟姑娘和素心姑娘一样深得翁主信任。但奴婢相信,日久见人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娇示意流年起来,“以后在我身边,你的名字便是流年,待你出宫,你便恢复你本来的名字吧!” “出宫?”吃惊的不止流年,还有刘非。 “难道你真的打算在宫中葬送一生?你想向江都王和我报恩,十年,足以。女子最青春的十年都在这深宫之中,这恩,还得够了。不过,”陈娇话锋一转,“若你有一日连忠心二字都不知怎么写……” 剩下的话,陈娇没有说明,她相信,聪明人,自然会懂她的言下之意。而如果流年连这点聪明都没有的话,她想,她也没有重用她的必要了。 “奴婢明白。” ********** 御医来了之后,细细为刘非看了伤口,告知只是皮肉伤后,留了一点药膏就告退了。 “不过皮肉伤,你也太紧张了。” “它到处乱跑,我怕它爪子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虽然只是皮肉伤,若是感染,岂不是糟了?”坦白说,即使御医说了没什么大碍,陈娇还是有些担心,只是该做的,能做的,若真的有什么,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色不早了,只怕宫门快关了,流年,你随我一起回府吧!” “喏。” 见阿娇这就准备出宫,刘非提醒:“你不去看看太子?” “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我总不能凡事都惯着他吧!放心,他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我本就没做错什么,待彻儿自己想明白就行了。” “阿娇,”刘非拉住转身的她,“我……” “怎么了?” “……对你来说,太子是弟弟,那我呢?” “最重要的哥哥。不,”陈娇不敢直视刘非的眼睛,“对我来说,你是比亲哥哥还让我可以信任的人。” 吕后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不要因为被伤害过,所以谁都不信;也不要等到受了伤害,才知道不能谁都相信。她还记得,当时吕后用手指着她心脏的位置,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要用心看人。 爱和信任相距多远?对陈娇来说,这不过一线之差,当她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哪怕全世界都在诋毁,她依然不会犹豫的时候,她离爱上这个人,就只差一步了。 刘非花了四年的时间让她做到了永远无条件相信他,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她爱上了他。 只可惜,她要做的事情,只有成为皇后才能做成,所以,她这辈子,都和刘非,再无可能。 复仇是这个世界上最芬芳的毒药。 这句话,一点不假。 既然她选择了复仇,那么便只顾远方,不管路上的风雨兼程,她都只能一路向前。 ********** 这一年冬天的时候,缠绵病榻将近一年的陈午还是病逝了。 陈午走的那天,天下大雪。他是在睡梦中离世的,看起来没有痛苦,脸上还带着微笑。就在他逝世的前一天,还和刘彻长谈了一个两个时辰。所有人都被支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按照规矩,陈娇要为父亲堂邑侯守灵,她身着素服,跪在灵堂中,神色悲戚,眼角眉梢还带着憔悴。 大部分官员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因为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中元二年,临江王刘荣不慎犯法,被从江陵征诣京城。中尉郅都令人严加看管、审讯。但谁也没想到,刘荣感到极其愤懑、悲伤,在写完向父亲的谢罪辞后,自杀身亡。 听到刘荣身亡消息的时候,陈娇正在抚琴。父亲陈午已经下葬,墓地就在长安城的郊外。三年的孝期生活于她,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进宫的次数更少了,和陈礼的书信往来却更加频繁。 陈礼在他母亲去世之后成了刘非的门客,开始逐步走上仕途。算起来,陈娇也有四年多没见到他了。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让刘非帮他做,但陈礼可以。她让陈礼秘密地帮她训练了一队人,这队人只忠于陈家的人,不,更准确地说,这队人只忠于陈娇和陈礼。 对一个母亲来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失去孩子。 对一个已经上了年纪,成为天底下权力最高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让她生不如死? 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从一开始,陈娇的目的就是梁王刘武。 梁王刘武,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是窦太后最宠爱的儿子,要除掉他,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娇的第一步,是要培养一队自己的人。 她既不能让刘非牵连到自己的复仇计划当中,还要保住馆陶公主和另外两个哥哥的荣华富贵,唯一能成为她助力的,只有陈礼。 的确,从一开始,她帮陈礼,就把他放进了她复仇的算计中,那个时候,她只是想对付窦漪房一人,可当她知道当年所有的一切之后,让窦漪房一死了之这样的结局,又怎么足够? 馆陶公主对皇帝有拥立之功,还有着姑母和岳母的两重身份,即使皇后东窗事发被废,馆陶公主和陈须、陈蟜也能平安。 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陈娇知道复仇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时,她必须有耐心,窦漪房能熬,她自然比她更有耐心。 后宫当上太后的女人,向来都很长命。吕雉如此,薄姬如此,窦漪房,看来也是如此。 陈娇问过御医窦太后和刘启的身体状况,刘启的身体这几年透支得太厉害,纵使她在刘启的饮食上花了功夫让她食补,依旧阻止不了他身体正一点点被掏空的事实。如果御医估计的没错,刘启最多撑不过八年。 而窦漪房—— 看来,她离由太后变成太皇太后的日子,也没有几年了。 第10章 起疑 公元前142年,刘启大病了一场,虽然已经大好,但这场大病,让已经人到中年的刘启底子大伤。病好后没多久,刘启又开始伤寒咳嗽,陈娇曾经偶然一次看到他的帕子,上面带着红色的血丝。陈娇心里明白,刘启的身子,恐怕是难好了。 连着几天,她都进宫,刘启自小就是世子,这两年当皇帝反倒当出了脾气,嫌药苦,每次都不肯喝,可他又好面子,不肯让阿娇这个侄女笑话自己这个当舅舅的还怕药苦,所以每每阿娇在的时候,他喝药喝得格外快。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陈娇就每日进宫,服侍刘启喝药,有时也会抚琴一曲,给他解闷。 刘启平日里政务繁忙,虽爱好音律,却没多少时间去乐馆。听馆陶公主屡次夸奖阿娇的琴技,刘启好奇听了一回,谁知听后喜欢得紧,陈娇便也投其所好,进宫之时只要刘启有时间,便抚琴一曲,既是讨好,也是有一半真心。毕竟,刘启这个舅舅,的确是对陈娇万分宠爱,凡是她要的,几乎没有不答应。 这日,陈娇像往日一般进宫,却没料到,还没到宣室殿,就见几个宣室殿的宫人行色匆匆,手忙脚乱的模样,她心中预感不妙,拉了一个宫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翁主的话,陛下刚刚昏倒了。” 昏倒?陈娇心里一惊:“有没有去通知太子和皇后?” “奴婢不知。” “行了,你去忙吧,”挥手让宫人退下,陈娇唤来素心,“素心,你先去通知皇后,再通知太子。” “喏。” “流年,我们去看看皇帝舅舅。”陈娇脚下生风,加大步子,向宣室殿走去。 一到宣室殿,不出她所料,窦太后果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几乎是她到宣室殿的同一刻,窦太后也到了。 “御医呢?” “在里面替陛下诊脉。”陈娇走到窦太后身边,和墨玉各站一侧,扶住眼盲的她,“皇祖母,我先扶您坐下吧,御医一出来,就让他来向您禀报。” 将窦漪房扶到一边刚坐下,素心就神情紧张地回来:“翁主……”她一时心急,没注意到窦太后,此时忙跪下请安:“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弯腰,扼手,点头,双膝下跪,三拜。素心自知方才自己冲撞了太后娘娘,行礼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出什么事了?素心,你怎么这般莽撞?” “……太子……”素心看了眼四周的宫人,没有说下去。 陈娇知道她定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只留下了墨玉,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说吧,太子怎么了?” “太子不见了。” “什么?”陈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皇太后,她的神情似乎也是刚刚知晓,“太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是去哪里贪玩了?” “是出宫了。我听太子宫里的人说,太子前日带着张汤、灌夫、李陵还有郭舍人往山东厌次去了。前几日,太子向太傅打听过厌次的什么‘兔子节’。” “兔子节?”陈娇见窦漪房神色阴晴不定,压根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御林军的人呢?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太子出宫这样大的事情,既不向太后禀报,也不向陛下禀报,他们是有几个脑袋?!” “行了,别急,”待陈娇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窦太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太子是谁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除了身边那四个人还带了别人没?骑的什么马?确定是往厌次去的吗?” “这……奴婢不知。”素心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窦太后的语气听着平静,但没人知道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那就找知道的人去问!问清楚了,再来回禀陛下。” “喏。” 素心去找御林军的人询问太子出宫的具体情形,没过多久,御医也带着药童、提着药箱从内室走了出来:“拜见……” “行了起来吧,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可提醒你,想好了再说,若是你胡言乱语,别怪本宫立刻要了你的脑袋!” 御医在窦太后的威慑下声音微颤:“陛下近日来郁结于心,一时怒火攻心,这才晕倒,微臣已经为陛下开了药,按时服用,方可好转。” “那就好。可需静养?” “是。” “听到了吧,阿娇,”窦太后叫住陈娇,“这几日,你就不要进宫了,让你舅舅静养些日子。” “喏。” 陈娇乖乖应下,窦太后和御医之间的暗号和警告她一听就明白了,只是当着窦太后的面,她无法拆穿,只能故作糊涂:“阿娇记得了。” “行了,你也回家吧,今天你舅舅昏倒,是没法再听你弹琴了。对了阿娇,你的琴技,是谁教你的?” 终于起疑了? 陈娇不是没想过总有一日,因为自己的琴技,窦漪房会对自己起疑,所以她早就做好的准备:“是阿娇自己对着那些古谱练的。师傅说,我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自己练的?”窦漪房微微皱了皱眉,是自己多心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她也的确死了很多年了,按道理,她不该阴魂不散的,可偏偏,阿娇的琴声和她的太像,以至于她听到阿娇弹琴,总能想到她。 “自然是自己练的了,”陈娇挽住窦漪房的胳膊,撒娇道,“皇祖母是不信阿娇天赋异禀吗?” “怎么会呢?”窦漪房将自己的猜测否定了,“只是阿娇的琴声让我想到了一个人而已。” “是尹姬娘娘吗?不过我听阿娘说,阿娇现在的琴技比当年的尹姬娘娘还要棒!皇祖母,你觉得阿娇和那个弹琴很好听的尹姬娘娘,谁弹的好?”陈娇主动提起尹姬,“皇祖母,阿娇是不是比尹姬娘娘还要厉害?” 听陈娇如此自然地提起尹姬,窦漪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自然是啊,我家阿娇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 “流年,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一回堂邑侯府,陈娇就一一吩咐下去,她在回家的一路上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素心,你陪我去见阿娘,顺便说说太子出宫的事情。锦瑟,你去帮流年一起收拾我的行囊,只带男装。我不在的几天时间里面,有什么事情,除了大哥之外,凡是找我的,你都禀报阿娘。大哥……阿娘不喜欢他,就别惹阿娘不高兴了。” “翁主不带奴婢一起去吗?” “人多不方便。”陈娇言简意赅,“让人给我备两匹快马,还有银两,我要去厌次。” “阿娇,你去厌次做什么?”馆陶公主听说陈娇回府,匆匆而来,正见到阿娇说她要去厌次,“好好的,不在长安呆着,去厌次做什么,你舅舅还病着呢!” “皇祖母说皇帝舅舅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探望。所以这几天我也不需要进宫了。” “那你去厌次做什么?” “去找太子。”陈娇将刘彻偷溜出宫去了厌次的事情一一和刘嫖说了,“我曾经见舅舅咳血,我担心……” 听到刘启咳血,馆陶公主也知道事情不妙:“那御医怎么说?” “他说舅舅是气急攻心,不过我觉得他没说实话。舅舅的病到底怎么样,只怕除了御医本人,也只有皇祖母清楚了。阿娘,舅舅重病,彻儿却不在宫里。于情,我应该帮舅舅把彻儿找回来,舅舅这两年越来越疼彻儿,他病重,自然希望彻儿能在他身边;于理……”陈娇犹豫了一下,她不知该不该把自己这还不成形的推测说出口。 “于理是什么?” 陈娇反问:“阿娘,你是想继续当皇帝的姐姐,当这个长公主呢?还是想当皇帝的姑姑,皇帝的亲家?” “阿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馆陶公主是个聪明人,心里隐隐有些明白阿娇的意思,但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你是说……母亲她……不可能吧!” “皇祖母有多偏宠梁王,阿娘,我们心里都清楚有可能。阿娘,这个时候,彻儿这个太子一定要在长安,在皇宫里。阿娘,我粗粗算了一下,十天,十天之内,我一定把彻儿带回来。” “十天?”馆陶公主心里算了一下,“来得及吗?你一个女儿家,多带些人才对,只带一个流年怎么够?” “人太多,我怕反而引人注意。阿娘,明日你便帮我称病,我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只要到了厌次,见到彻儿,回来的时候有李陵、灌夫他们在,日夜兼程倒也不怕。我怕回来太晚,皇祖母起疑,若是来探望,岂不糟了?” “说得也是,这几日我也正好躲在府里照顾生病的你,免得见了太后露出破绽。” “记得找个可靠的御医,让他在府里呆着。”陈娇叮嘱。 几十岁的馆陶公主被不到二十岁的女儿这般不放心地叮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还用你交代?” “阿娘,”陈娇挽着刘嫖的手臂蹭了蹭,“我这不是不放心嘛!谁都知道,董偃一来,阿娘你哪还记得这些?” 说到董偃,馆陶公主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谁说的?” “阿娘,”陈娇靠在刘嫖的肩上,“阿爹已经走了七年多了,你喜欢董偃,让她进府,陪你下棋,给你排舞,我不是想阻止什么。阿娘,我只是想说……董偃这类的人,他们……阿娘,我不想你有一天伤心。” 陈娇终是没有把话说清楚,馆陶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就好。 “阿娇,你长大了……放心,阿娘有分寸的。我的确是喜欢董偃,但不过是消遣着打发时间罢了。自从你爹走后,阿娘一个人,也怪寂寞的。” 这是陈娇第一次听馆陶公主说她寂寞,她心中惭愧:“阿娘,对不起,我该多陪陪你的。” 这几年,她一直忙着自己的筹划,忙着讨好皇帝和太后,忙着为报复窦漪房和她身后的窦家,竟忽略了一直以来都宠她的阿娘。 “没关系的,”刘嫖抚了抚阿娇的长发,“做娘的,怎么会怪自己的女儿呢?” 第11章 猎兔 天刚亮的时候,陈娇就换了一身男装,和流年往厌次赶去。与此同时,刘彻一行人,也已经到了山东厌次。 相传很多年前,厌次有兔子精作乱,采花无数,害得无数少女怀了一窝窝的兔子。因此每年到年底的时候,当地就有围捕兔子吃兔肉的习俗。刘彻到厌次的当天,正好是兔子节的第一天。听郭舍人说了兔子节的传说,不禁也来了兴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让我们赶上了。你们谁抓到兔子王呀,不用厌次侯赏,本宫的这只玉佩就他了!” 他手上拿的玉佩已经跟了他有几年了,玉质极好,是个珍品。 “谢太子爷!” 三人刚谢过太子,年龄最大的张汤却面露忧色地将太子拉到一边:“太子爷,咱们这次是微服出巡,最好不要显山露水。” “有道理!”刘彻转身吩咐李陵三人,“郭舍人、灌夫、李陵听命,这次出来,不许叫太子爷,也不许称臣,一不显山,二不露水。” “不叫太子,那叫什么?” 刘彻一锤定音:“就叫九哥!” “喏。” 约好了规矩,五人进了山东厌次的地界。兔子节的第一天,当地的百姓都在街上庆贺舞狮,小贩们也都在街上摆着摊子,刘彻久居深宫,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只觉得到处都新鲜,到处都好玩得很。 几人看得入神,不远处一个披发的黑衣男子的却在看到刘彻的时候,眼露凶光,他一路跟着刘彻,此时见他看那舞狮看得入神,猛地重重一拍身边的马。马儿吃痛受惊,嘶鸣了一声,不受控制地卯足了劲往前跑。听到路人叫着“当心马”,本来围观舞狮的人群都自发散开到道路两侧,刘彻也在身边人的保护下往路边躲开。 为了拉开前面一个抱着孩子的男子,刘彻被人推到了路中央,眼看着回头的马儿要踩到刘彻,李陵挺身护在刘彻身上。众人都以为受伤在所难免的时候,一个少年挺身制住了发狂的马儿,没有留下姓名便离开了。 见刘彻想要知道这个救他性命之人的身份,李陵自告奋勇追了上去。缠斗之下,少年的发髻掉落,竟然是个俊俏的姑娘。李陵一时看得出了神,待那姑娘走后,这才回过神来,向刘彻复命。 本来要被马儿撞到的男子是抱着他重病的幼子出来寻医,没想到医未寻到,还受了惊。正逢东方朔出来摆摊,他为这位姓“霍”的人家算了一卦,刘彻见他说的句句都准,心生好奇,用足尖在地上划了一个“一”,让东方朔给他算算前程。 东方朔一句“九九归一”,一句“足登天下”,一句“贵不可言,虎踞龙盘”句句暗有所指。末了直言三天之内,他会有牢狱之灾。 堂堂太子竟然能有牢狱之灾,这样匪夷所思的话,自然没有人会信。至于这东方朔,虽然他说对了一半,但另一半,在这一行五人看来,当然是胡言乱语,也就没有人放在心上。 ********** 兔子节第三天的时候,众人围捕兔子,刘彻也拉着几人去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路遇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念奴娇,张汤看到刘彻见到念奴娇就喜笑颜开的样子,脸色阴了下来,轻声提醒:“九哥,你这次出来,馆陶公主家的翁主知道吗?” 听到陈娇的名字,刘彻的脸也垮了下来:“哼,我做什么,她在意吗?” “翁主想必一定会在长安思念九哥。” “你是她推荐的人,自然是帮她说话的。阿娇姐怎么会想我?她永远只当我是个小孩子,那年五哥被猫挠了一下,她就着急地跟什么一样,我呢!我练剑受伤的时候,她连安慰我一句都没有!” “九哥是要成大事的人,翁主定然是希望九哥像个男子汉。”张汤当年是经由陈娇推荐,这才成为太子伴读,对陈娇,他心中感激,“翁主……” “糟了!”刘彻一脸恍然大悟,“快,张汤,老郭,快去跟李陵他们说,这兔子只能抓活的,不能杀!我要把兔子王给阿娇姐送去,她最喜欢这些小家伙了!当初五哥送她的那只兔子死了,她难过了好久,我要是给她送只兔子王,你说,她会不会高兴?” “翁主收到九哥的礼物,自然也是开心的。” 张汤示意郭舍人快步追上李陵和灌夫,叮嘱他们一定要抓活的兔子,待他回到刘彻身后的时候,却被张汤悄悄拉到身后:“这个念奴娇,什么来头?” “她呀!她是海棠春的头牌。” “头牌?”张汤皱眉,“九哥怎么能沉迷于青楼女子?小心回了长安,不仅仅是翁主,陛下、太后、皇后都要你好看!” 郭舍人一脸不在意:“怕什么!九哥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三宫六院,早晚的事情。我呀,只管九哥开心,至于翁主,有九哥护着我,我老郭就谁也不怕了!我看呀,这个念奴娇,将来啊,不是皇后,也会是个宠妃。” “……”张汤看着郭舍人得意的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太子爷的心,只怕还在翁主身上,这郭舍人,只怕是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猎兔大会,太子刘彻率领众弟兄欲力擒兔王,不想却误伤了正在葬父的张骞,致使张骞丧命。厌次侯听说张骞之死,得到百姓指证凶手是刘彻,认为机会到了,布下埋伏将太子及他身边的众人擒拿后软禁,灌夫挺身而出受刑,所有人咬死不承认刘彻太子的身份。 厌次侯欲擒故纵将张汤、灌夫、李陵一并放出,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太子的刘彻被厌次侯关入水牢。郭舍人要求一起关押,将太子驮在肩上,让他不被凉水泡着受苦。剩下的几人纷纷想尽办法要救出太子刘彻。李陵和灌夫决定去向东方朔求救,张汤则在思量再三后决定连夜赶回京城,欲向朝庭求助,却在路上,与陈娇相遇。 “张汤?”几年未见,陈娇对张汤的模样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觉得,这人像是刘彻身边那个学律法的伴读——张汤。 “翁主。”张汤下马向陈娇行礼,“翁主是从京城而来?” “彻儿呢?”陈娇见他独自一人,不由奇怪,“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厌次,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这是……要回长安?” “翁主,臣是要回长安求救的。” “求救?”陈娇下马,“起来说话。” 张汤将太子为擒兔王打死张骞的事情说给陈娇听。 “真是……”陈娇气急,“越大越不着调!为一只兔子杀人,就算他是太子,触犯了律法,他也……你刚刚说,厌次侯把他下狱了?他胆子还真大!” “九哥并不承认自己太子的身份。翁主,恕臣直言,九哥知道翁主喜欢兔子,抓这兔王,是想带回长安送给翁主的。另外,臣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听张汤说刘彻抓那兔子是为了送自己,陈娇心里微微一软:“哦?继续说。” “臣以为,此事蹊跷。厌次侯想要九哥承认自己是太子,灌夫愿意以命抵命,可他偏偏抓着九哥不放。臣想,他的目的,是想要这事尽人皆知,陛下震怒之下,罢黜太子。”张汤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来,“翁主可是要往厌次去?” “我即使去厌次,也救不了他。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在长安,馆陶公主为了照顾受了风寒的女儿,一连十日不曾出过门。”陈娇沉吟,“舅舅需要静养,只怕你只能见到皇后、太后,能救彻儿的,也只有太后。不过……罢了,你到了长安,见机行事吧。张汤,切记,你未曾见过我。” “那翁主……” 陈娇叹了一口气:“到了厌次我再想办法吧!我只有知道彻儿的情况,才能知道要怎样才能救出他。哪怕救不出,拖延时间也是好的。张汤,你速速上马,去长安求援。” “喏。”张汤跨步上马,却又转身道,“翁主若是到了厌次,不妨去街上找一个名叫东方朔的人。” “东方朔?” “他是一个算卦之人,却料事如神。之前不仅猜出了九哥的身份,还说中了九哥有牢狱之灾的事情。臣以为,要救九哥,或许他帮得了翁主。” 陈娇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和流年重新上马,当晚就到了厌次,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流年,去找小二打听打听彻儿杀人的事情,还有这个张汤说的那个东方朔,我要怎么找到他。” “喏。”流年依言下楼去打听太子的事情。 第12章 厌次 有人在猎兔的大会上杀了人,被厌次侯下狱的事情在厌次传得人尽皆知,而东方朔这个奇人,也不难打听,没多久,流年就带着打听好的消息回了房间。 “这位东方先生听说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是个神算。他每日出摊,只算三卦,多了不算,算满收摊,灵验之后,再付卦金。” 灵验之后再付卦金?陈娇不由对这个东方朔更加好奇:“到现在还没被饿死,看来这个东方朔,倒确实有点本事。他住哪里打听好到吗?我们明日一早,就去会会他。还有彻儿呢?” “被厌次侯关着,没有人知道到底被关在侯府的哪里。不过,我打听到了疑似是李陵他们住的地方。公子,可要让他们来见您?” “不急,赶了几天路,我也累了。厌次侯既然知道他抓的是太子,彻儿又是在大庭广众下杀的人,要处决他,必然也会在百姓面前,好立威嘛!彻儿现在无恙,我们该想的,是怎么救他。” “喏。” 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待流年验过饭菜没有问题之后,陈娇和流年用了饭,早早入睡,打算明日一早,拜访东方朔。 只可惜,这一晚的厌次,注定不安宁。 是夜,厌次侯遇刺身亡,天刚亮,厌次侯的儿子刘义就带人在街上到处找胸口有伤的刺客。卯时,陈娇刚起床,便听楼下一片嘈杂,没多久,刘义和他的人就强行推开了陈娇的房门。 “干什么!”流年拦在陈娇身前,“你是什么人,就这么闯我们的房间?” “奉命全城抓捕刺客,识相的,赶快把衣服扒了!”说着,那人的手就伸到了陈娇胸前,想要强行扒她的衣服。 “大胆!”陈娇闪身一退,拿下随身的匕首,“奉命?谁的命令?” “自然是小侯爷的命!”说着,那人向前一步,却被陈娇毫不客气地在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你敢伤我?我看,你就是凶手!” “伤你?我还敢砍了你的手呢!你说的小侯爷,是……”陈娇回忆了一下,这个小侯爷的名字,张汤提过一次,“叫刘义对吗?” “大胆,竟敢直呼小侯爷的名字!” “我为什么不敢?”陈娇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就算他在我面前,我依然敢叫他的名字!我还要问问他,他有几个胆子,居然想要扒我的衣服!” “你问呀?” “小侯爷——” 门外的人主动让了一条道,一个身着孝服的青年走进陈娇的房间:“我看,你就是刺杀我父亲的凶手!” 看刘义一身孝服,联想到他说的话,陈娇道:“厌次侯刘信死了?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刺杀的?” “你是什么人?”见面前的少年见到自己,半分没有行礼的意思,刘义眯了眯眼,“不脱就是奸细!” “刘义,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陈娇将自己的令牌举在刘义面前,“你还要我脱?” “堂邑侯?”刘义仔细看了看面前少年的年纪,“你是……不对呀,这年纪,对不上呀!” 将发髻解下,任由长发披下,陈娇睨了一眼刘义:“现在呢?” 堂邑侯陈午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馆陶公主最宠爱的幺女,与太子已经定下婚约的陈翁主。 “翁主——”刘义心中大叫不妙,馆陶公主是陛下的长姐,太后的女儿,陈翁主又是陛下和太后的心头好,他这回如此冒犯,只怕…… 他心思一转,正想说这人是冒充的,先一步杀人灭口,却不料陈娇抢在他动作之前开口:“我此次来厌次,我的母亲可是知道的。进厌次之前,我还见过张汤,若是我在厌次出了事,凭陛下和太后对我的宠爱,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在?” 刘义思索了几秒,随手夺过身后之人的长剑,伴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唰”得一下,将方才那个让陈娇脱衣服的士兵的右手给砍了。一时间,房间里的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 “翁主恕罪——我已经砍了他的手臂,还望翁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见刘义砍了那人的手臂,陈娇半分惊讶的表情都没露出:“一大早的,这么血腥,扰得我胃口都没了。他终究是没真的对我做什么,倒是小侯爷……你砍了人家手臂替自己脱罪,连个大夫都不替他找?” “没听到翁主说吗?还不快找个大夫去!” 陈娇将包里的金疮药拿出来:“这是宫里上好的金疮药,我虽未想要你的手臂,但你这手臂,确实因此没的,这药,你拿去吧!” “谢……谢翁主。” “嗯。”陈娇看着地上的血迹,“我的发髻都乱了。怎么,小侯爷,你是打算看我梳洗打扮?” “我……我这就出去。”刘义忙带着人退出了房间,“不打扰翁主了。” “你不是要捉拿凶手吗?你为父报仇心切,我也能理解的。这事,我就当算了,不会在陛下面前提起的。” “多谢翁主。” 将屏风架好,陈娇换了一身女装。 一路之上,为了方便,她和流年都是男装打扮,现在到了厌次,又表明了身份,也没有再着男装的必要,自然换了打扮。 “翁主,我们接下来……” “去会会东方朔。” ********* 到东方朔的住所时,陈娇正见东方朔双指夹住剑尖,用力一震,持剑的少女宝剑脱手,只觉虎口一震。 “我不懂事,冒犯了先生,请先生恕罪。求先生救救我姐姐。” 救救姐姐? 联想到早上的事情,陈娇很快就猜到了这个少女口中的姐姐,极有可能就是刘义要抓的刺客,她从树后走出:“我倒可以救你姐姐。” “你?” 这个少女名叫秋蝉,她的姐姐,便是昨日为父报仇刺杀厌次侯受伤的念奴娇。 “东方先生,我是特地来拜见您的。” “阁下是……”东方朔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姑娘是来测字的?” 陈娇点点头:“正是,不知先生今日的卦,满了没有?” “不才,只算了一卦。姑娘赐个字吧!” “一。” “一?”东方朔用足尖在地上划了一道,“姑娘是问事,还是问人” “既不问事,也不问人。” 东方朔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陈娇:“既不问事,也不问人,那姑娘想问什么?” “问天下。” “天下?天下自有陛下操心,在下不才,天下可测不出。不过,”东方朔重新低下头,对着地上的“一”字,“若是翁主想要问天下的下一个主人,在下倒能说上几句。” “东方先生果然名不虚传。”陈娇看了一眼还站在一边的秋蝉,“姑娘再不带路,你的那位姐姐,只怕真的要香消玉殒了。” “我……”秋蝉带路不是,不带路也不是。念奴娇嘱咐她只能请东方朔,可现在…… 陈娇看她欲言又止,继续道:“流年医术了得,还带着上好的金疮药,若是她的药都救不好你姐姐,你姐姐的伤,就没人能治了。”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是剑伤?”秋蝉奇怪,“你……”她手中持着剑鞘,却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刘义一大早都闯到我房间来了,这事好猜的很。若是我要害你姐姐,你和姐姐早就没命了。快去吧!” 见流年和秋蝉走远,陈娇也放松下来,不等东方朔招呼,就主动在院子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先生当初是如何看出彻儿身份的?” “翁主不信未卜先知?” “我不信的是怪力乱神。”陈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先生才智过人,我有件事情想请教先生。” 听陈娇夸奖,东方朔忙摇了摇手:“翁主的夸奖我可不敢当。若不是翁主刻意露了破绽,在下是猜不到翁主的身份的。” 被东方朔一语道破自己的小算计,陈娇心中也不禁对东方朔有些佩服起来:“先生不必谦虚。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依先生所见,该如何救他?” “要救太子,得先救那个被他打伤的人。” “打伤?”陈娇面露疑色,“那人没死?” 刘彻这次的祸事,最大的难处,在于太子杀人,触犯律法。可若是如东方朔所言,那人没死的话……罪名不成立,自然也就没事了。 “怎么让那人醒过来?先生,刘义已经见过我和我身边的人,望闻问切,没法诊脉,如何救他?先生说他没死,想必已经替他诊过了,就请先生直言。” “把这药给他服下。”东方朔掏出一个药瓶,递给陈娇,“翁主不好奇我如何得知牢狱之灾?” 陈娇将药瓶收好:“他这几年被人宠坏了,到了厌次,依他现在的性子,不闯祸我倒是觉得奇怪了。” “看来,我的这些伎俩,在翁主面前,倒是班门弄斧了。” “先生此言差矣,”陈娇站起身,“我不过靠的是这些年和彻儿的相处;先生才是真才实学,看人精准,区区一面,已看出彻儿的性格了。先生,我想请你入朝为官。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东方朔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翁主以为,敌暗我明,何以取胜?” 第13章 获救 陈娇坚持不住在厌次侯府,让人清理了血迹之后便在客栈等流年回来。没多久,和她一起回的,还有那个叫秋蝉的小姑娘。 “看你的神色,你姐姐的伤无碍了?”见秋蝉不再一脸愁意,陈娇想,定是她那个受伤的姐姐身体好转,“我救了你姐姐,你是不是该帮我做点事情报答?” “你想要我做什么事?” 从怀里掏出药瓶,陈娇计上心来:“有三件事。东方朔告诉我,你的姐姐念奴娇,知道太子的身份,那你想必也见过李陵他们了?这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见他们。第二嘛,我要你帮我去街上散布‘太子来厌次’的话,我要这厌次,人人都听说太子来了厌次的消息。” “那第三呢?”秋蝉追问。 “等见了李陵他们,我再告诉你。” 虽然流年打听到了疑似李陵他们住的地方,不过有人带路,也省得再去绕弯子,三人很快到了李陵住的客栈。 “翁主?你是来救九哥的?” “秋蝉,你怎么和翁主在一起?” 灌夫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陈娇,而李陵第一眼见到的,却是秋蝉。 看李陵一见秋蝉就忍不住傻笑的样子,陈娇心里了然,只是现在实在不适合说这些:“彻儿现在怎么样?” “在厌次侯府的水牢里。” “水牢?”陈娇本以为刘彻最多不过是下了大牢,但这水牢……现在这月份正是腊月,天寒地冻的,水牢里的凉水……“看来他是存心要伤了彻儿!流年,我们现在去侯府看看情况。李陵,你和秋蝉想办法找到那个被彻儿打死的人,把这药给他喂下。若是那人当真没死,这药,就能让他醒过来,若是……今天是第五天,我最多再留两天,就回长安了。” “回长安?”灌夫急了,“翁主要是回了长安,那九哥……不,是太子要怎么办?” “谁说我扔下他不管了?”陈娇心里也着急得很,只不过现在,灌夫和李陵没权没势,救刘彻的希望,都在她一人身上,“若我离开厌次,必定会先把彻儿救出来……彻儿犯的是杀人罪,要想脱罪,两难得很。除非……”陈娇抿了抿唇,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这主意……却是个馊主意。 两权相害取其轻。 她狠了狠心,神情严肃地看着李陵和灌夫:“听好了,牢里关着的那个,是我的人。” “啊?”灌夫直肠子一根筋,一时没能明白过来,“翁主的人?” “我最喜欢的乐师出逃了,他平日里与你们交好,便和你们一起出来散心。我牵挂他,所以偷偷追了出来。” “乐师?”灌夫还是不明白,“这样也行?” “单纯的乐师自然不行,若是和我有了私情,那就不一般了。”陈娇叹了口气,“馆陶公主家的翁主自幼被陛下和太后惯坏了,脾气骄纵,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话至此,李陵已经明白了陈娇的意思:“这……能行吗?” “虽是下下策,可若没有系铃之人来解铃,也只能这么做了。” ********** 摆出探望出逃乐师这个借口,虽然刘义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带陈娇见到了刘彻。 “放了他!”陈娇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怒火发作,那刺骨的冷水,高度没过腰,这分明是要太子不死也残。 “这……” “小侯爷胆子不小,滥用私刑,这腊月里……怎么,你是想替太子除了他的情敌?可惜呀,郭舍人倒是知道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可得好好给他记上一功呢!”陈娇这语气,落在刘义耳朵里,尽是嘲讽,“怎么,赶着杀了他去讨好太子?” “不不不,”刘义实在是不明白这翁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把太子说成相好,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翁主可是甩了太子好大的一个耳光,打了皇家脸面好大一个耳光。可这么一来,牢里的人有了靠山,他又不得不放:“翁主别生气,我……我这就放人,这就放人。” “算你识相!”陈娇心里急得恨不得亲自下去拉刘彻上来,可偏偏脸上却不表露分毫,直到刘彻从地牢里上来,这才将他拉起,“有没有受伤?” “阿娇姐,真的是你?” “大胆!你一个乐师,竟敢直呼翁主的闺名,你可知道,翁主和太子已有婚约,你……” 刘义还想另找借口重新将刘彻下狱,却被陈娇打断:“我的事情,就不牢小侯爷费心了。人,我带走了。至于其他的,小侯爷,这厌次是你父亲的地方,你父亲身亡,就轮到你当着厌次侯,你可别多管闲事,丢了爵位。” 陈娇话里的警告刘义听明白了,本欲出口的话又堵在喉咙里。他现在进退两难,放了刘彻,日后秋后算账,他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不放刘彻,现在就得罪了颇受太后和陛下宠爱的翁主,翁主要她死,不过也是回长安之后一句话的事情。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先依着翁主,毕竟,太子如果真要算账,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不知是太子,何况太子杀人是事实,也算是有把柄在他手里,到时候,为了不让自己杀人的事情被人知道,太子想必也是不会自己主动说起这事的。 将人带出厌次侯府,直到回了客栈,陈娇才打破了一路的沉默:“灌夫,我之前让你备好的热水呢?” “早就备好了,”灌夫见到刘彻,忙扶着他进屋,“还是翁主有办法,翁主一到,就把九哥给救出来了。九哥,你的腿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找个大夫?” “没关系,流年懂医术,让她来给彻儿看看。”陈娇阻止了灌夫叫人的动作,“叫别人来,我也不放心。” 帮太子按了几个穴位,又扎了几针,刘彻的腿终于有了些许知觉。陈娇去试了试水温,触手温和,微微有些暖意。刘彻在冷水里泡了不少时间,水温太暖,反倒会让他不舒服,如今这水温,对他来说刚刚好。 郭舍人也受着伤,没法伺候刘彻,不得已,陈娇叫来灌夫,让他照顾刘彻。 只是刘彻现在这样子,根本没法骑马回京。陈娇忧心忡忡,她已经离开长安五天了。明天,就是第六天。 “阿娇姐,你怎么来了?”刘彻的下半身已经能感觉到一点疼痛,就忙着换上衣服,出了房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就要被那刘义给害死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陈娇一边忧心刘彻,一边忧心长安,见刘彻笑得灿烂,一点都没有吸取教训,不由气从中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杀了人,难道就因为你是太子,所以什么事都没有吗?彻儿,你不小了,你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舅舅病了?” “父皇病了?御医怎么说?” “我出长安的时候,只得到了舅舅生病的消息,忙着来找你,哪里有时间找御医问清楚?只是看情况,舅舅这次,病得不轻。彻儿,我来厌次,就是要找你回去。你父亲病了,为人子女,却不在父亲身边,彻儿,你当太子不合格,当儿子,也不合格。” “我……”听说父亲病了,又被陈娇一顿训斥,刘彻这几年很少被人这么训过,脾气也上来了,“训训训,从小到大,你训我的次数,比师傅还多,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哪有太子甚至是皇帝总是被自己的妻子训的?” “若是你做得好,不像现在这样事事不着调,我又为什么要训你?既然你现在没事了,我明天就要回长安去。” “明天?”刘彻急了,“明天就走?是不是太急了?” “舅舅病着,你这个儿子不在身边,我这个外甥女,受他宠爱多年,他病了,我理应侍奉床前。”陈娇算了算时间,“我只有十天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 “那就再多留一天吧!阿娇姐,你也没来过厌次吧?我明天带你去街上走走,看看厌次的风土人情。”刘彻努力挽留,“阿娇姐,你就多留一天嘛,好不好?好不好?” 陈娇听刘彻说了半天,不由也有些心动,她一直呆在长安,这还是她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第一次离开长安。 “好,我就再多留一天。但只有一天,再多留,我就来不及回去了。” “一天就好了!阿娇姐,你知不知道,厌次有个兔子节,我好不容易抓了兔王想送给你,结果……” 听到兔王,陈娇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刘彻的脑袋:“真是记吃不记打!再提兔王,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别嘛!”一听陈娇要走,刘彻忍不住急了,“阿娇姐,我不提,我不提……” “明天和我去拜访那个被你杀了的人的家人。” “啊?” “你爱去不去!” “我去……我去……阿娇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14章 回府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陈娇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了梁王过了黄河的消息。 “什么时候到?”她没想到梁王会到的这么快,“消息哪里来的?” “昨天秋蝉姑娘不让张骞下葬,当时正好有人禀报小侯爷,有人听到的。” “昨天就过了黄河?”陈娇粗粗算了算,“如果昨天的脚程快一点,说不定夜里就到了。” “那梁王殿下现在极可能正在小侯爷那里休息,虽说一时半会来不会来翁主这里,但只怕……”流年明白陈娇的担忧,“翁主,我们可要即刻启程?” 陈娇摇摇头:“暂时还不急。梁王舅舅如果没到,那应该就是今天白天到。如果昨夜就到了……梁王最讨厌别人吵他休息,他如果睡不好,脾气就一定不好。刘义没那个胆子去得罪他,所以我想,即使他昨夜到了,也起码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我们还有小半天时间。” “翁主有什么打算?”流年问。 “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 “被太子打死的人叫张骞,没有家人,那天是在为父亲出殡,太子为捕兔王,和他们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了他。至于昨日那个人,姓卫。” “卫?”陈娇皱了皱眉,她知道大汉有个著名的将军叫卫青,该不会她阴差阳错,就……“他年纪不小了吧?成亲没?” “他有个老婆,有过三个孩子,不过好像都走丢了。对了,他们似乎不是厌次的人。” 三个孩子的话,这个年纪,想来不会是卫青。 “流年,多给些银两给他们,给他女人就行。男人要是太有钱,只怕就会出去寻花问柳了。” “喏。” 流年依陈娇之言给了卫家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们夫妻俩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陵和秋蝉那边已经把药给张骞服下,至于究竟能不能“死”而复活,就不得而知了。陈娇来不及等答案,一得知梁王进了厌次,她就和流年重新作了男装打扮,上马往长安去。 刘彻虽然不想陈娇走,但她态度坚决,刘彻也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只要是陈娇决定了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成功改变过她的主意。况且,他还没来得及送陈娇出城,就见到了押着秋蝉和念奴娇的囚车从街上驶过。 “是秋蝉,九哥,是秋蝉和念奴娇。” 顺着李陵手指的方向看去,陈娇看到了秋蝉和她旁边囚车里的那位“念奴娇”。 “就是她?”陈娇问流年。 “是。” “她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止了血,上了上好的金疮药,休养了一夜,虽说这样被人押着,但也应该无性命之忧。” 陈娇静静地瞧了念奴娇好一会:“离开之前,还能见到这个久闻其名,还未见其面的美人,倒也不虚此行。” “什么?”刘彻拉住陈娇,“阿娇姐,你走了,谁救念奴娇他们啊?” “再不走,我就是欺君之罪了。”陈娇坐在马上,“我听说厌次有个料事如神的东方朔,你不如去找他替这二位姑娘算一卦。” 找东方朔算卦?刘彻不解地看着陈娇:“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好了,太子殿下,我真的得走了。待你好了,也速速回长安吧,皇帝舅舅还病着呢!” 刘彻还在思索陈娇话里的意思,却只听一声“驾——”,马儿四蹄扬起,载着陈娇和流年往长安而去。 ********** 梁王已经知道刘彻和陈娇在厌次的消息,只是当他赶到客栈的时候,陈娇已经到了黄河。刘彻记着陈娇的叮嘱,坚决不承认陈娇来过的事情,梁王无奈,只能悻悻而归。 念奴娇和秋婵在重刑之下仍不招供承认和太子的人合谋杀了厌次侯刘信,梁王失去耐心,让人贴了告示,下令将二人于明日斩首。 太子党的一行人前去劫法场怎奈寡不敌众,刘义趁机将刘彻拿下,要以杀人罪将他也一并斩首。 念奴娇和秋蝉大声疾呼刘彻太子的身份,却和刘彻一样被人堵上了嘴。 早前百姓间已经有“太子来厌次”的传言,此时听人说刘彻是太子,一时议论纷纷。刘义不顾百姓议论,一口咬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汉律法第一条“杀人者偿命”。 千钧一发之际,东方朔搀扶着“复活”的张骞出现在法场,所谓的“杀人偿命”之说不攻自破。刘彻一行人有惊无险,转危为安。太子金口玉言,免了念奴娇和秋蝉的罪。 梁王算计落空,对东方朔恨之入骨。他乔装打扮,微服前去测字。东方朔一语明了他的真实身份。梁王心里对东方朔此人有些忌惮,正逢刘彻前来拜访,梁王偷偷离开。 刘彻想要再找东方朔算一卦,他直言今日三卦已满,也不愿和刘彻多谈。刘彻扫兴之余,却也对东方朔更有兴趣了。 ********** 日夜兼程,赶在第四天城门关之前,陈娇终于回到了长安。见女儿平安归来,馆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小人见过翁主。” 陈娇看了看天色,此时暮色已暗,可董偃还在府里。 “你怎么还在府里?” “公主忧心翁主,这几日都和小人彻夜下棋。既然翁主已经回来了,小人今日也没有留在侯府的必要,小人告退。” 听说馆陶公主连续几日彻夜未眠,又听董偃说这几日他都在陪馆陶公主下棋,陈娇心里一软,却仍是故作高傲:“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给你黄金百两,你明日一早离开长安。二,我禀告皇太后,让她赐死你。” “翁主……”董偃一直知道陈娇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她一回来,就要自己离开馆陶公主。 “黄金百两,够你一辈子生活富足,难道不比在这侯府里提心吊胆要好?” “……” 见董偃跪在地上,默不吭声,陈娇继续道:“怎么,你想选第二个?” “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其他,只是……只是……”董偃低头跪着,“只是……求翁主大发慈悲,允许小人留在府里。” “留在府里?”陈娇冷笑一声,“那便去清音阁伺候吧!” 清音阁是陈娇平日里弹琴的地方。但堂邑侯陈午去世之后,馆陶公主却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董偃到了清音阁,要想见馆陶公主,是极难的。 “谢翁主。” “别急着谢,我给你一首曲子,三日之内,如果你能排出一场让我满意的舞,你便可以留下;若是不能……白绫还是鸩酒,你自己选吧!” “喏。” 见董偃已经走远,陈娇叫来流年:“看着他,若是他想偷偷见阿娘,便一刀解决。” “翁主不怕公主伤心?” “现在伤心,也好过日后伤心。”陈娇叹了口气,“女人啊,总是容易一往情深……” “翁主不也是女人吗?” 看了一眼疑惑的流年,陈娇难得地一句也没有解释。 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终于越陷越深; 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可以奉献一切,只为她爱的人。 陈午去世之后,馆陶公主确实太寂寞了,而有时候,爱情是因为寂寞。陈娇并不排斥有人能够陪伴馆陶公主,哪怕是像夫妻一样生活,但一切的前提是——这个男人对刘嫖的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为了攀附权势。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还能陪馆陶公主多久,她想要在她还在的时候,帮她清理掉那些伤害。 她不知道这么做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就像馆陶公主因为那句“若得阿娇作妇,当以金屋贮之”为她和刘彻定下婚约,为刘彻去争到了太子之位,但谁也没有办法否认,她也好,馆陶公主也好,爱对方,想要对方幸福安乐的心是没错的。 可他们都忘了,她们守护的人,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第15章 求娶 太子去海棠春,想要见念奴娇,却只见到了秋蝉。秋蝉直言和太子“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安乐”。刘彻有意结交,却被她一口拒绝。他提出想要纳念奴娇为妃,秋蝉一句“有没有定亲”让他一时哑了口。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的。况且我又是太子,将来定是三宫六院,如果我只有一个妻子,怎么传宗接代?一个皇帝,如果只有一个皇后,连个妃子都没有,那反倒是奇怪的了。” “那你还赖在厌次干什么,赶快回长安啊,那里可是有三宫六院都在等着你呢!” 刘彻被秋蝉嘲讽地心里一虚:“我……我说的是别的皇帝,况且,我还没当皇帝呢!” “那你呢?你不是说,你已经和你的那个阿娇姐定亲了?你又来纠缠我姐姐做什么?哎呀,我告诉你,你别打我姐姐的主意了,她对你没兴趣。更何况,你的那个阿娇姐救过我姐姐的命,我们可不会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没这么严重吧?” “怎么没有?”秋蝉看着坐在榻上的刘彻,想到前几日见的陈娇,“如果她喜欢你,那肯定是希望你就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你;如果她不喜欢你……”她只是顺口说了这后半句,可话着,想到陈娇对刘彻的态度,不禁心里也突然有了一点疑惑,那个翁主听□□的人说了姐姐的只言片语却还让人来救姐姐,难道—— 难道那个翁主,真的不喜欢太子? 那不喜欢,还定亲做什么呢? “阿娇姐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刘彻那一副“天下女人都喜欢我”的口气让秋蝉着实看不惯,忍不住呛了一句:“她对你好,不过是把你当个小孩子罢了!自己未来的丈夫都来逛妓院了,可她却一点都不生气,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妻子的?除非呀,她不爱你,把你当个弟弟看,所以她不仅不生气,说不定呢,她帮你善后。不信你想想,你父皇去了别的女人那里,你娘难道不难过吗?” “可是……” “反正呢,我觉得你那个阿娇姐啊,跟我和姐姐是一样的。”秋蝉对自己的感觉很有自信,而且,想着陈娇那几日的行为,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我要嫁的人啊,绝不会是皇帝,也不会是那些高官。” “皇帝大臣有什么不好?” “实话告诉你,我嫁的人,我只有他一个,他也只能有我一个。那些想要三妻四妾的人,都不够格!” 只有一个?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错?” “反正呢,我不管!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啊,你怎么可能会娶其他女人让她伤心呢?”秋蝉越发觉得和刘彻说不通,“算了,你根本不会懂,也不需要懂。总之,我不会嫁给你,我姐姐也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你的阿娇姐?”秋蝉换了一个话题。 刘彻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喜欢啊!” “那你忍心让她因为你其他女人的事情心烦?” “她是正妻,难道就不应该吗?”刘彻越发觉得自己听不明白。 “那其他女人害她呢,你怎么办?” “害她?”皱皱眉,刘彻摇摇头,“阿娇姐那么厉害,谁会害她?小时候,都是阿娇姐保护我的。” “什么?”秋蝉转了转眼珠,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你的阿娇姐呀,是把你当弟弟的。难怪她不生气,说不定呢,她还会帮你纳妃呢!我开始觉得你可怜了。” 刘彻反驳:“你胡说,我母后也替我父皇纳妃,难道她也是把我父皇当小孩子吗?” “你找女人她不生气也不难过,从小一直保护你,这是姐姐,可不是妻子。”秋蝉道,“不信,我们打个赌吧,你呢,回去告诉你的阿娇姐,你反悔了,不想娶她,你看她会不会难过。我赌,她说不定不仅不难过,还会高兴呢!”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问问就知道了啊!”秋蝉说着,将刘彻拉起来,推出门外,赶了出去。独留若有所思的刘彻,一个人在寒风中生闷气。 秋蝉说的,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 回长安当晚,馆陶公主府就传出了陈娇病情好转的消息,两天之后,翁主病愈,进宫拜见皇帝陛下却未能成功。 次日,馆陶公主求见陛下,依然未果。 “阿娘,如果……真的是梁王即位,你说彻儿还会有命在吗?” 皇后、长公主、最受陛下宠爱的翁主,这些皇帝最亲近的人都见不到病重的他,除了王娡这个一向在窦太后面前软弱的皇后,连平阳公主——王娡在身边的女儿中最年长的一个,都已经察觉了事情的不妙。 平阳公主两次求见馆陶公主未果,竟直接在府里坐了下来,见不到馆陶公主便不回去。 想到还在府里等着求见自己的平阳公主,刘嫖明白了陈娇的意思:“你想见见她?” “皇后那性子,根本不可能帮得上忙。在利益上,她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长公主’的名号,她觊觎很久了。皇后用南宫公主换到了彻儿的太子之位,平阳如果不是抢先一步有了曹寿,这和亲的人选,可就是她了。她留在长安,可不就是为了这些荣华富贵?她比我们更想要彻儿当上皇帝。” 刘嫖点点头:“说得也对,如果登基的是梁王,只怕平阳遇不上第二个曹寿。对了,我听说曹寿出长安了?” “或许是平阳听说舅舅病重,所以让她的驸马去找彻儿了。阿娘,我们得想办法从御医的嘴里套出话来。”陈娇道。 刘嫖笑了笑:“我有办法。正好,平阳来的正是时候。” “阿娘的意思……” “你去和平阳说,我病得很重,让她帮忙去请御医。而且,一定要给陛下看病的那个。嗯……你呢,要留在身边照顾我,前两日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不是还没走么,正好,让他先来给我诊脉,平阳再去请个医术更高明的。” “我只怕平阳公主不明白阿娘的意思。”陈娇担忧,“如果……” “如果她能明白,自然最好。她经历过的勾心斗角比彻儿多,如果她不明白,那就是你说的那句‘孺子不可教’了。” 这个时候,陈娇必须承认,她和馆陶公主比起来,还是太嫩了一点。 “我懂了,阿娘,你快准备一下,我这就去见平阳公主。” 将衣服弄乱,陈娇让锦瑟将她弄得看起来憔悴些,这才走出内室,去见平阳公主。 “让公主久等了。”陈娇带着锦瑟去见平阳,素心去先请大夫过来。戏,要做就得做足。有些人可以不用瞒,有些人,就得瞒得死死的。 平阳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脸亲热:“阿娇,你可总算来见我了。” “让公主久等了,是阿娇的不是。只是公主也知道,前些日子,阿娘为了照顾我太劳累,病倒了。这一病,倒是不轻。原以为睡一觉就好,可现在看来……对了,公主来得正好,阿娇能不能麻烦公主一件事。” “阿娇,你和我弟弟都定亲那么多年了,你就是我弟妹了,我们之间,哪这么客套?馆陶公主病情怎么样?父皇现在病重,馆陶姑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想来是姐弟连心吧!”平阳本来打算和陈娇说陛下病重的事情,可现在,她反倒不知怎么开口,“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直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麻烦表姐去请一个御医。就要给陛下诊脉的那一个,一来嘛,这给陛下诊脉的,想必医术是御医当中最好的;二来嘛,表姐说的,姐弟连心。” 既然平阳公主要套近乎,陈娇也不必刻意避开,干脆就如平阳公主所愿,叫一声表姐。 “给陛下诊脉的那个御医?”平阳拉着陈娇的手,听到这话,忍不住疑惑地抬头,却更加疑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里只剩常跟在陈娇身边的锦瑟,其他的下人都不知什么时候退出去了。“阿娇,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打算找御医问问?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不对劲?” “阿娇只是担心舅舅,表姐也担心你的父皇,就是我阿娘,她也担心她的弟弟担心地病了。找御医来问问,也是情理之中吧!” “也对,我呀,这就替姑姑把御医请来。”平阳公主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娇,在我面前呀,你也别强颜欢笑,见外人多上些粉,见我呀,见你憔悴,我也不会说什么呢!你是孝女,担心你阿娘,担心舅舅,本就在情理之中。” “就听表姐的,我呀,以后见表姐,决不再这般。” “那就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去请御医。” “有劳表姐了。” 第16章 驾崩 要找给刘启诊脉的御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日里,平阳就去了少府,但直到快黑的时候,平阳才将人带了过来。而此时,陈娇吩咐流年去找的案卷也已经到了她手里。 “怎么,还不说吗?”馆陶公主从床上坐起,她方才已经让御医发誓,但他仍说陛下的病不日就将痊愈。直到陈娇将一卷竹简扔到了他的面前,御医脸色大变。 “阿娇,他不说,你来说。” “好。”陈娇将竹简摊在御医面前,“这是你的字没错吧,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一个快要大好的人,为什么要用这些吊命的药材?还是……你打算告诉我,这方子,不是开给陛下的?” “这是……” “对,你没有看错,这是你的病案记录。你所有的诊断、开的药方,这里都有——我从少府拿来的。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很简单,查一下就知道。我和我阿娘还有平阳公主找你来,不过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陈娇仔细观察着这个御医的表情,“我知道,一定有人对你下了封口令,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说就没事。你留下了证据,这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至于第二件,就是你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你闭嘴的人想必许了你高官厚禄,不过……你确定东窗事发之后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你平安无事,而不是杀你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我……”御医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我说的……” “如果你还是想说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解释一下为什么这记录和你说的不一样吧!当然,我很欢迎你讲点其他的。比如……你打算说点什么来换馆陶公主和我答应保你平安?” 陈娇紧紧盯着御医,他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他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我……” “嗯?看来御医没什么要和我们说的了,那就麻烦表姐一趟,送一下御医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御医不知道如何取舍,不妨和表姐聊聊。” “我……臣告退。” 陈娇看着御医跟着平阳走到门口,却突然转身跪到了馆陶公主面前:“求公主饶臣一命……” “哦?”陈娇和馆陶公主对视一眼,故意面露不解,“你什么都不说,我和阿娘要怎么帮你?” “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瞒不住的……过得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的!公主……我……陛下没几天了……” “没几天是几天?三天?五天?你不是用药在给他续命吗?”陈娇和馆陶公主心里都是大惊,却还是故作镇静,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陛下现在究竟是如何了?真的是不能见风吗?” 御医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陛下……就这两天了。皇太后下令任何人都不准见,臣也没有办法啊……” “皇太后的命令?” “是。” 窦太后下令不让人见陛下,这其中,必有猫腻。 “阿娘,你说呢?” “母后不让大家见陛下,自然是有母后的道理的,阿娇,你别胡闹了,既然知道了陛下的情况,你可算是能对你舅舅放心了?这样吧,明日你跟着御医去瞧你舅舅一面,也成全了你的孝心。”馆陶公主自然不想让平阳知道他们母女俩的算计,“阿娇,你说呢?” “阿娘说的对。”陈娇转圜了态度,“方才是阿娇的不是,还请御医看在我对舅舅一面孝心的份上不计较。” “不不不,翁主严重了,”御医哪里敢受陈娇的礼,他听懂了馆陶公主的意思,忙道,“若是翁主不放心,不妨明日乔装成臣的药童,随臣一起进宫,翁主以为如何?” “如此有劳了。”陈娇转头对平阳道,“表姐也不必过分担心,若是太子当真在回来的路上,自然能见到舅舅最后一面,若是……也是强求不得的。” 平阳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阿娇,说起来,你既是父皇最宠爱的外甥女,又是他未来的儿媳,你去看看他,再好不过了。皇祖母什么消息都不透,我也只能和阿娇聊聊,结果呀,越聊越担心,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还请御医别见怪。既然消息有了,不管好坏,总算有底了。御医,我送您回去。” “臣……臣不敢。” “素心,那就由你去送送御医吧!”公主送御医的确不合适,陈娇叫来素心,让她送御医回少府。 “喏。” ********** 第二日,扮作药童的陈娇跟着御医进到了刘启养病的内室。 “舅舅今日怎么样?”陈娇看着御医诊完脉,“有没有好点?” “从气色上看,确实比昨日有好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怕是回光返照。” “什么?”阿娇忙走到刘启床前,轻声叫道,“舅舅,你还认得我么?我是阿娇,你最喜欢的阿娇。” “阿……娇……”听到声音,刘启微微睁开眼睛,现在的他,连说话都很费力。 “舅舅,”陈娇扶刘启坐起,“舅舅,你放心,彻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来不及了……”刘启不停地重复,“我见不到彻儿了……” “不会的舅舅,彻儿和您父子连心,他一定也在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回来。” “来不及了……娇……娇……遗诏……在……在……” 陈娇顺着刘启的目光看过去:“枕头?” 她将枕头翻出来看了看,除了玉玺,却一无所获。 “舅舅是让我把玉玺拿着?” 刘启微微点点头。 陈娇小心地将玉玺收好,却听门口有人通报“皇太后驾到”。她看了一圈屋子,她不能让窦漪房发现自己,翻身一滚,藏到了刘启的病床之下,还在床下发现了一只锦盒,锦盒里有一块玉帛,是刘启亲笔所写的传位诏书。 床下光线暗,陈娇将玉帛摊开看了看,是传位于刘彻的诏书,只是——还没有盖玉玺。陈娇明白了刘启让她拿玉玺的意思,当下毫不犹豫地在诏书上盖了玺。 窦太后挥退了下人,将预先写好的一道伪诏拿出来逼刘启盖玺。刘启一见是要让梁王继位,怒火攻心,窦太后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玉玺。陈娇偷偷掀起床帘看了看,眼见着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被人发现不可,她只好将玉玺放在地上,装出玉玺被不慎碰落在地的假象。 窦太后不疑有他,用玉玺盖上伪诏:“哼,临死你还不乖!” 陈娇伏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这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窦漪房……为了让自己的偏爱的小儿子即位,不惜活活气死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此等狠心,她自认她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伴着身体摔在床榻上的声音,窦漪房收起伪诏,这才把叫御医进来,宣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陈娇将自己的右手咬得血肉模糊却丝毫不觉疼痛,她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听到馆陶公主的哭声,她才偷偷撩起床帘看外面的情况。 “阿娘……”她拽了拽馆陶的长袖,“阿娘……” “阿娇?”馆陶公主从方才一进来就一直在找阿娇,此时见到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你跟着我出去吧!” “好。” 将咬伤的手藏在袖子里,陈娇低着头,像宫人一样跟着馆陶公主走出大殿。一出殿,馆陶公主就让素心把她带上车辇,让人先送她回府,自己则去帮皇后一起处理景帝的后事。 ********** “先不用急着回府,素心,帮我找匹马,我要去张汤那里。” “找匹马?” “车辇太惹人注意了。对了,流年呢?” “流年姑娘在府里。”素心回答的时候心里有点酸酸的,她和锦瑟都是自翁主小时候就跟着伺候的,可流年来了,翁主却越来越信任她。 “我手上有伤,既然现在流年不在,我没法包扎,也不方便骑马。这样吧,你陪我去张汤那里,吩咐他们,找个巷子,我们下车走过去。” “走?” 陈娇瞥了素心一眼:“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奴婢错了。” “知错容易,改,可并不容易。”陈娇沉了脸色,“你在外面车辇上等我,不必跟我下去了。素心,你跟在我身边也快要二十年了,是,我的确更倚重流年,那是在外,在府里,锦瑟做得更好。至于你……素心,你原本是跟着我阿娘的,阿娘看你做事稳重,才让你跟着我,也想你把我身边伺候的人□□好。可是素心……你现在,却让我有些失望了。” “翁主……” “留在车上好好想想,素心,陛下驾崩了,我也要嫁人了。我想,接下来的话……你自己能想明白吧!”陈娇点到即止,“留在车辇里等我,好好想想。你是想留在府里一辈子,还是跟着我。” “喏。” 第17章 当归 陈娇将陛下驾崩的消息告知了张汤,并让他用那只东方朔的鸽子将消息传到厌次。她不知道此时刘彻会在哪里,但她有把握,东方朔会是他们的助力,所以这件事情,让东方朔知道,有利而无害。 “张汤,衙门来人了。”张夫人匆匆跑进来通知,陈娇此时一身药童打扮,干脆躲进内室,谅那些衙门的人,也不会闯进屋子里来。 衙门来的人将张汤接走,说是廷尉召张汤去整理律法,事情紧急,只给了张汤一点换衣服的时间,就将人带走了。 待张汤一走,张夫人就将信鸽放了出去。 “一旦这鸽子带回什么信息,你就立刻来见我。若是见不到我,就找流年,或是锦瑟,他们会带你来见我的。” 叮嘱完这些,陈娇才回府里。 ********** 刘彻此刻还被困在厌次。他心忧刘启的身体,奈何梁王口口声声说刘启没事,刘彻又不能说出陈娇到过厌次的事情,只好心不在焉地每日和梁王听曲赏舞,打发时间。 东方朔接到张汤的信鸽传书,急忙交给太子。刘彻正要回去,却被得讯而来的梁王拦住,他怕刘彻捷足先登,百般阻挠太子回京。刘彻将计就计,在与梁王打猎中,骗取梁王的千里马逃出,在黄河边正遇上受平阳公主之托而出城寻找自己的驸马曹寿。 黄河的渡船只有第二天早上才有,不得已,刘彻只能在黄河岸耽搁一晚,这一耽搁,梁王的人就追到了黄河边。眼看着刘彻怕是要命丧黄河,驸马曹寿心生一计,他换上刘彻的衣服,骑着梁王的千里马往黄河方向策马狂奔,追兵紧跟着追到黄河渡口,万箭穿心,尸体也被卷进了黄河之中。 梁王得知太子的死讯,心里大安,便决定休整一夜再走。而此时,刘彻趁机抢先于梁王,继续往长安方向赶去。 一路之上,窦太后都派了亲信到处寻找太子,想要扣住他,阻止他回长安。幸好刘彻遇到了张骞,张骞将自己的马给了刘彻,有了马,刘彻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长安城外。 自陛下驾崩,窦太后就下了懿旨,封锁长安城门,所有人不准出城,进城的人,都要细细盘查,刘彻到了长安,却进不了城。 “翁主,张夫人来了。”陈娇正将那日进宫的详情和馆陶公主细说,流年带着张汤的夫人进了府。 “带她进来。”馆陶公主已经见过陈娇手里那份真正的遗诏,厌次的事情她也听阿娇说过,“想必是东方朔有消息了。” 张汤的夫人的确是带来了东方朔的消息——当归已归,仅止执黑。 “都下去吧,流年,给张夫人拿一百两银子吧,张汤一向清廉,可也别过分辛苦了家里人。” “喏。” 屋里就只剩下馆陶公主和陈娇。 “当归已归不难解,仅止执黑该怎么解?” 馆陶公主沉吟着这八个字,视线不禁落到了棋盘上:“执黑,难道是先行一步?” “仅止执黑,东方朔是想说……彻儿虽然先行一步,可梁王紧随其后?”陈娇拿起一粒黑子,“看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彻儿进不了城?现在长安城门禁严,只怕他一出现在城门,窦家的人就会把他先扣押起来了。” 馆陶公主点点头:“阿娇,我们得想个理由出城,或者……刘非?” “什么?”陈娇听到刘非的名字,猛地一惊,“阿娘怎么提到他了?” 馆陶公主只是这么一想,这么一说,却没想到阿娇对这个名字竟这么敏感,一直以来隐约的猜测此刻在心中落实,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若有所思。 见馆陶公主沉默,陈娇不由好奇:“阿娘怎么不说话了?” “阿娇。”刘嫖一直以为,当皇后是阿娇想要的,所以她帮她争取,帮刘彻当太子,但现在,她发现,也许……她错了。 “阿娇,阿娘只想问你一句话,一句实话——你真的想要当六宫之主,想要掌凤印,做那椒房殿的主人吗?” “……” 回答馆陶公主的,是陈娇愕然的表情。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上一次这么问她的人,是刘非。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尘封的往事再次被提起,陈娇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阿娇,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记不记得我当年问过你,你是不是喜欢刘非?我记得你当年告诉我,你只是把他当哥哥,那现在呢?在你心里,他还是哥哥吗?” 陈娇苦笑了一下:“阿娘,不管我心里怎么想,陛下……先帝舅舅的金口玉言,事情已经是定局。” “那如果登基的是梁王呢?” “阿娘——”陈娇没想到馆陶公主会这么问。 刘嫖握住陈娇的手:“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如你的幸福快乐重要。如果彻儿永远不回来,那阿娘就可以再去替你求一门亲事,让你嫁给江都王。既然母亲想要梁王登基,若是刘非支持梁王登基,母亲心中定然高兴,刘非自己再去求,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馆陶公主的话,让陈娇一阵心动,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她不会答应的。” “谁?你是担心梁王?放心,只要我求动了母亲,梁王哪里还会不答应?” “皇祖母不会答应的。”陈娇见识过窦漪房的狠心,刘启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在乎,谁能保证她会在乎刘嫖这个亲生女儿? “为什么不答应?难道她想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吗?” “如果彻儿在梁王登基后回来,为了安抚废太子,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外孙女嫁给他以示恩宠;如果彻儿永远回不来……她也可以为了面子,让我一辈子不出嫁。除非……有一天需要的时候,用我去给匈奴和亲。虽然不是公主,但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这个身份,不低于任何一个侯爵的女儿,足以满足匈奴的条件。” 刘嫖不相信:“这……不太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阿娘,我听到了舅舅是怎么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阿娘,我真的怕……”陈娇回想起刘启的死,还心有余悸,“阿娘,我们只能靠自己,皇祖母的心……不,是太后的心,实在是太狠了。” 馆陶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从小到大,虽然知道宫廷险恶,但她知道的,经历的,都是那些妃子,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有血缘的至亲:“阿娇,你还有娘。” “娘——”陈娇双手环着馆陶的腰,将脑袋靠在馆陶的胸口,“阿娘,如果……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大错的事情,你还会要我吗?”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和窦漪房没有半分差别,甚至……我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模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我,你还会要我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搂着我,告诉我说“阿娇,你还有娘”吗? 陈娇不敢想,也一直不让自己想。就像刘非,她害怕自己想起来,心里面就会密密绵绵针扎似的疼痛。 “傻孩子,你是阿娘的贴心小棉袄,阿娘怎么会不要你吗?” “真的?” “自然是真的。”馆陶公主抚着阿娇的长发,就像小时候一样,“阿娇,你想要帮彻儿,阿娘就帮你帮彻儿。” “阿娘已经有主意了?” “你呀,你舅舅归天,你这段时间,整天不是忧心他,就是忧心彻儿,你忘了,现在是几月?” “腊月。”陈娇仔细一想,“不对,已经正月了。舅舅病重,这年也不曾好好过,我连日子都忘了。” “是啊,连年都过了,又是新的一年了啊!”刘嫖叹了口气,“又是一年冬天啊!” 堂邑侯陈午是在冬天去世的。 “你有多久没去看看你父亲了?” “阿娘的意思是……”陈娇恍然大悟,“只希望,阿爹在天上,不要怪我们用心不纯。” “你父亲最疼你,当年你刚出生,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格外喜欢你这个女儿,他最希望的,就是你过得好,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你嫁人了。也好,你呀,该和你父亲说说话了,他一定很想你。我也很久没看他了,有时候,我和董偃说话下棋,下着下着,差点以为你父亲还在。” 这是馆陶公主自陈娇回长安来第一次提董偃。 “阿娘是想……” “我知道,他在你的清音阁。”出乎陈娇意料的,刘嫖并没有提出要董偃回来的要求,“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我要是真闷了,就去清音阁,听听曲子,或者下下棋。我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没狠得下心。阿娇,我懂你的担心,这么做……其实也挺好。” “阿娘……我只是想试试他。我不想你受伤……”陈娇心虚地低下头,“阿娘,你别生气,你要是……” “阿娘没有怪你的意思,”刘嫖安慰她,“就让他在清音阁呆着吧!像以前一样,传出去也不好。” “阿娘,你真的不生气?”陈娇心里惴惴。 “傻孩子,”轻轻敲了下陈娇的脑门,馆陶笑了,“不过是一个男宠罢了,你可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哪比得上呢?” 第18章 窦婴 陈娇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当晚就准备好明日出城为堂邑侯陈午拜祭所需要的东西。 鸽子是今天到的,张汤的夫人先通知了张汤,再来告诉的她,这么一来一回,大半天过去,此刻出城,城门也快关了,若是刘彻未到,白白耽误了机会。倒不如明日再出城,若是刘彻真的已经到了长安,让他在城外多耽搁上一天,想来也不会出大事。 陈娇让流年去问问窦婴窦驸马那里这两日有没有扣押什么人,锦瑟去看着备好的祭品。待流年回来,确认窦婴那里没有抓到什么人,这才放心睡下,只待第二天出城。 第二天一早,馆陶公主的车架一片缟素,陈娇也是一身孝服,她虽是为了接刘彻才出城,但拜祭父亲,却也并不假。 不出意料,车架在城门口被窦婴拦了下来:“皇太后有令,没有路牌一律不得出城。”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姨夫。小姨夫不在皇宫里守着,怎么到这里来守城门了?”陈娇对窦婴着实印象不佳,他是刘荣的太傅,刘荣被废之后,他便退隐了,几年前,是窦太后将他重新提拔了上来。 “阿娇,你这一身孝服,是要出城?”窦婴勒住缰绳,“先皇的灵柩还没下葬,你这是要为谁哭灵?” “小姨夫这金盔铁甲,玉带围腰,看起来倒是威风不少。”陈娇恭维了窦婴几句,“国孝没到日子,可家孝却已经到了。小姨夫你忘了,我父亲就是十年前的冬天走的。” “是吗?”窦婴下马,走到陈娇的车旁,“阿娇,皇太后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进城的人也得细细盘查,你若真想出城,就去求皇太后要一块路牌,也别让我为难呐!” “皇祖母这是在防谁呢?连亲女儿亲外孙女都不让出城?”陈娇见窦婴走到自己车旁,也示意流年扶自己下车,“小姨夫,我父亲去世十周年,这皇宫一来一去的,我还有多少时间和父亲说说话呀!你知道的,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自小疼我。别人都说,祭日那天,故人的魂魄都会回来看望亲人,若是错过了,我也只有明年才能和父亲说话了。舅舅去世了,等太子回来登基,到时候,我只怕不能再以翁主的身份,单独和父亲说说话了……小姨夫,你就行行好,好不好吗?” “是啊,到时候,就不知阿娇会以什么身份去看你父亲了……”窦婴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阿娇都二十了,临江王也走了十年了。我记得,你父亲走的那年,临江王也自缢身亡了……我这个老师啊,当得真是太差了,阿娇,你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去他坟前烧一炷香,替我看看他?我一直在这守着城门,只怕是没时间去看看他了。” 临江王? 陈娇不明白窦婴提起废太子刘荣是什么意思,正想说话,车里的馆陶公主却出声了:“那是自然,说起来,荣儿也是我的侄子,阿娇的表哥,我和阿娇去看看他也是理所应当。” “那就有劳公主了。”窦婴对着馆陶公主的车架行了一个礼,“馆陶公主先出城,我稍后就把给临江王的祭品送来。来人,放行——” 窦婴一声令下,城门打开。 “阿娇,我扶你上车吧!”窦婴的主动示好让陈娇更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她疑惑之时,却听窦婴小声道,“出城拜完了就回来,太皇太后耳目众多,只怕你一出城,她就知道了。” “小姨夫?” 阿娇注意到,窦婴此时说的是太皇太后,而不是皇太后。 “我至多帮你拖延半天时间。阿娇,汉家的皇权秩序,不能毁在我窦家人的手里。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窦婴将陈娇扶上马车,就重新上了马,大声道,“恭送公主出城——” 陈娇带着疑惑,直到出了城,还忍不住掀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阿娘,小姨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 “他是在告诉你,他忠的是君,而不是太后。等着吧,让他们走慢点,窦婴只怕还有话要说。” 被这么一提点,陈娇也明白了:“难怪他要为临江王送祭品。锦瑟,让他们走慢一点,等等窦驸马的祭品。” “喏。” 车出城行了不久,御林军的人就来了,是窦婴带着人亲自来送的祭品。 “小姨夫可是有话要和阿娇说?” “先帝临终前,曾经给臣一道密旨,臣虽姓窦,却不敢有负皇恩,有负先帝信任。”窦婴说着,将密旨递给阿娇,“阿娇,我不妨和你说实话吧!太皇太后想要梁王登基,阿娇若是找到太子,将他带进城之后,切不可将他留在侯府里。” “梁王?”陈娇只做不知,“小姨夫在说笑吗?彻儿才是太子,才是应该继承大统的人啊!” “话虽如此,可太皇太后让人拟了一道旨,传位梁王,已经盖了玉玺。” “小姨夫……” “阿娇,你会是未来的皇后。”窦婴表明立场,“你一旦见到太子,就立刻回城。若是没有……梁王今日也到了,到时候,阿娇,你的后位就不保了。” “小姨夫,”陈娇想了想,“我也不瞒你,我和阿娘今日出城,一来是为了拜祭父亲,二来,的确是想看看彻儿有没有回来。只是……现在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若是彻儿连他父皇去世的消息还不知道,那可是回天无力了。” “我此时回宫向太皇太后禀报此事,阿娇,你们此番出城,声势也不小,若是太子真的到了长安,定会知道。我言尽于此,记住,尽快回城,否则,只怕太皇太后发现太子之后再问起,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窦婴送完祭品,就骑马回了长安。 陈娇坐会车里:“阿娘,你说……小姨夫说的是真的吗?” “我倒觉得是。”馆陶公主想了想,“我记得当年有一回家宴,先帝酒兴正浓时曾戏言死后把帝位传给梁王,当时母亲非常高兴。可偏偏窦婴说:‘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立下的制度规定,皇上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为这事,母亲并不喜欢窦婴,不过这两年,窦家无人,母后也只能启用窦婴,但心里,怕是并不信任他。” 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陈娇心里倒有些愿意相信窦婴了:“可若是太皇太后不信任他,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她打算让梁王登基的事,还让他来守城?” “你也不想想,窦家除了他,还有谁能掌管御林军?窦婴虽然不为她所喜,但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相信窦婴。毕竟,七王之乱的时候,窦婴也是功劳赫赫的。可惜呀,窦婴姓窦,不然,他是可以当上丞相的。” “哦?” “当年,刘舍被免去丞相职务时,太皇太后也曾经多次推荐窦婴当丞相。先帝借口窦婴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为由,没有任用他,而是任用了建陵侯卫绾作丞相。论才,窦婴并不疏于卫绾,不然,太皇太后放着那么多姓窦的不推荐,偏偏推荐和她有过不快的窦婴做什么?” “所以……他想当丞相?”陈娇猜测。 “也许吧!”馆陶对窦婴的心思,只能猜到七八分,“阿娇,你刚刚做得很对,有些事情,连阿娘都不必知道。知道得人越多,于你,越不安全。” “可是如果我连阿娘都不相信,那我还有谁能相信呢?” “你自己。”馆陶严肃道,“阿娇,你记住,尤其是你当上皇后之后,你说的越多,有心人越能陷害你。” 刘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严肃地告诫她什么了。陈娇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阿娘,我记住了。” 第19章 执黑 京城外关卡遍布,刘彻眼看着到了长安城外,却苦无办法进城。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东方朔曾经赠他的锦囊,发现其中只有四个字“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是他当年对馆陶公主和陈娇的承诺。 刘彻看着这四个字,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难道东方朔是在耍他吗?金屋藏娇这四个字,如何能解他如今的困局? 刘彻的疑惑,直到得知馆陶公主出城拜祭亡夫的消息后这才解开,这个东方朔,果然是料事如神! 刘彻和张骞跟着馆陶公主车架,直到堂邑侯的墓前,见她们下了车,却几番犹豫着不敢露面。馆陶公主虽然说起来是他的姑姑,但……帮弟弟和帮侄子,他对馆陶公主的取舍,真的是丝毫把握也没有。 “阿娘,我就不去看临江王了,我和他……”陈娇的话没有说下去,对刘荣,她说不讨厌是假的,但人死如灯灭,刘荣已经死了,太子之位也落在了刘彻手中,她一个活人,和死人计较,未免太过小心眼。可若说没有芥蒂,她也做不到如此大度。 不过,不去拜祭刘荣,除了因为这些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娇要在这里等刘彻。 好在,陈娇的等待没有白费。待馆陶公主离开没多久,刘彻和张骞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阿娇姐,东方先生真是神了!”一见到陈娇,刘彻就将东方朔的那个锦囊给她看,“原来他说的金屋藏娇,是这个意思。” “金屋藏娇?”陈娇看着东方朔的字迹,不得不承认,东方朔看人,的确是很准,不过……她私心里却也不想把东方朔神化,“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和东方先生已经约好了?” “啊?”刘彻不敢相信,却又有些怀疑,“你……你真的是和东方朔约好了?” 心中微叹一口气,陈娇道:“你呀!也不想想,我要怎么样,才能和东方朔约好?难道这舅舅驾崩,重重关卡,东方朔真的能全部知晓?若是全部知晓,那他不应该早早让你回长安?” “也对,”刘彻微一思量,就想明白了,“那阿娇姐怎么知道……” “你以为舅舅驾崩的消息,是谁告诉张汤的?彻儿,梁王呢?” “梁王叔叔在路上,阿娇姐,现在城门戒备森严,你真的有办法带我进城?” “照我说的做。”陈娇将安排细细说给刘彻听,“即使皇祖母查起来,我也有应对的方法。好了,现在时间不早了,上车吧!” 馆陶公主的车架已经拜祭完刘荣,回到了陈午的墓前,陈娇带着刘彻上了车,张骞则装成平民百姓,自行进城。陈娇和他约好让他三天后在堂邑侯府见。 ********** 回城的时候不曾在城门口看到窦婴,陈娇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回府,反倒是绕道去了城南。 陈礼搬出堂邑侯府前往江都之前,曾经还在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因此,陈娇在那里为他置了一处房子。本来只是想租下,但陈娇想着若是陈礼回长安,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尤其是在陈午去世后,陈季虽承袭侯位,存在感却几乎为零。堂邑侯府,早就变成了馆陶公主府。陈礼去江都,一是为了磨练自己,二是想要借江都王门客的身份得以入仕。既是为入仕,总是会在长安常住,所以,陈娇将那处房子买了下来,雇了人定期打扫。 从文帝十五年到现在,察举制在一点点完善,陈礼的身份尴尬,若是通过江都王的推荐,则是最好的办法。因此,陈礼去了江都,和长安已经一别数年。 “彻儿,你先在这里住两天,锦瑟,你留下来照顾太子,过两日,我再接你们回府。记着,若是有人查起,就说这是我的地方。若是太皇太后发现了这里,找人第一时间通知我。锦瑟,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对你向来放心,太子娇生惯养,你好生照顾着。”陈娇本想留下流年,毕竟流年做事最稳妥,但这几年流年处处跟在她身边,若是留下流年,难免让人生疑察觉,反倒是锦瑟,她信得过,也不像流年那样惹人注意。 “翁主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太子。” 细细叮嘱好锦瑟,陈娇这才和馆陶公主一起回府。 “母后?母后,您……您怎么来了?”馆陶公主比陈娇先一步下车,还没站稳,就看到了庭院中的太皇太后窦氏,“儿臣叩见母后。” 窦漪房坐在庭院中,身旁宫女随侍着:“辛苦了。见到陈午了?” “儿臣私自出宫,未及禀报母后,还请母后恕罪。” “规矩,是定给外人的,我们是亲母女,哪来的那么多规矩?”窦漪房看了看馆陶公主身后,“车上还有谁呢?怎么还不下车?” 陈娇任由车帘遮着自己,听窦漪房如此说,轻哼了一声:“我不要下车!” “哟,这是怎么了?使什么性子啊?怎么去拜了一趟陈午回来,反倒是脾气大了?” 陈娇鼓起腮帮子,掀开车帘,一副气鼓鼓的表情:“皇祖母,你给阿娇评评理!” “评什么理?”窦漪房虽然是在问陈娇,人却一直盯着车里看,“来来来,下车来和皇祖母说,要是你说的有理,皇祖母一定帮你。” “本来就是我有理!”陈娇跺跺脚,“皇祖母,你说,阿娘明明答应我陪我去看阿爹的,结果她还答应小姨夫去看刘荣,我都没有时间和阿爹好好说说话!皇祖母,今年是我阿爹走了十周年,别人都说,十周年的时候,那些去世的人很可能会回来看看自己的亲人,我还没有见到阿爹,就被阿娘带去看刘荣了,我讨厌他了,有什么好看的?” “胡闹!”窦漪房厉声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表哥!” “可是他一直都欺负我!”陈娇一脸委屈,“我讨厌他,讨厌死他了!” “他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还揪着那些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不放呢?”窦漪房话头一转,“跟你一起回来的人呢?” “什么?” “都是我的皇孙,难道我会害了他不成?”窦漪房试探,“快下来吧!” “皇祖母?”陈娇一脸疑惑,“皇祖母在说谁?皇孙……啊——”陈娇猛地尖叫一声,“荣哥哥我错了,你不要来找我,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叫什么!”窦漪房大声道,“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不……不是皇祖母说皇孙吗?车上……车上如果还有皇孙的话……皇祖母不是说荣哥哥的魂魄回来找我了吗?”陈娇拽着窦漪房的袖子,躲到她身边,脸上写满害怕,“皇祖母,你……你跟荣哥哥说,不要来找阿娇,阿娇知道错了,阿娇再也不说他的坏话了……皇祖母……我怕……”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还带上了哭腔。 “什么乱七八糟的?”窦漪房被陈娇这么一闹,不由也有点心烦意乱,“墨玉,把车帘撩开。” “喏。” 车里空空如何,没有一个人。 “人呢?” “什么人?”馆陶公主怕陈娇再闹下去反而弄巧成拙,忙抢在她之前应道,“母后说的是谁?这车里就我和阿娇两个啊!” “没人?”窦漪房语气里的怀疑显而易见,“真的没人?” “母后,你都把我弄糊涂了,这车里只有我和阿娇,也只会有我和阿娇,不然……母后难道真的看见了别人?是陈午?还是荣儿?” “你怎么也和阿娇一样?算了,回宫!” 恨恨地扔下这最后一句话,窦漪房带着一行人,回了皇宫。 陈娇和馆陶公主提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了。 “阿娇,你说,会不会真的……” 馆陶一脸矛盾的神情,对阿娇来说,猜中她现在心里的想法实在太容易了:“阿娘,你也不想想,阿爹已经走了十年了,临江王也是。十年这么长,即使真的有魂魄他们也早就投胎重新做人了,怎么可能回来?阿娘,我们要向前看。” 刘嫖长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有说话,回了房间。 第20章 娇娇 没有找到刘彻的窦漪房并不相信馆陶公主和陈娇真的只是出城拜祭陈午那么简单,可找不到证据,她有不能奈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如何。回宫之后,便将这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窦婴身上:“算了,你自己打自己吧!要狠,要重!” 让人杖责又怕那些不知轻重反倒让本就和他不再和窦家一条心,不处罚又难以平心头的怒意。看他打了自己好几下,窦漪房松了口:“行了,你找个由头,给我在京城每家每户地搜。” “喏。” 窦婴领命离开,窦漪房又召来窦彭祖:“窦婴这个人,我不放心,你是我的嫡亲侄子,我要你和窦婴一起去查。” 窦婴的父亲,是窦漪房的堂兄,而窦彭祖的父亲,是窦漪房的兄长窦长君。论亲疏远近,自然是窦彭祖更得窦漪房信任。 “姑母是担心……” “对。彭祖啊,梁王的前途,就在你身上了啊!”窦漪房语重心长,“彭祖,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姑母放心,儿臣绝不会让您失望!” 窦彭祖领命而去,窦漪房这才放心。一盘好棋,现在就几乎毁于一旦,好在……她还来得及挽回。 ********** 第二天,陈娇得到了梁王回来的消息。 第三天的时候,她将刘彻带回了馆陶公主府。 “这是舅舅的最后一道圣旨,”陈娇直到今天,才将刘启的遗诏给了刘彻,“皇祖母手上有一份遗诏,不过,那是她找人写的,逼着舅舅盖的玺印。有这份遗诏,你的皇位,不过囊中之物。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契机。” “阿娇姐说的契机,是……父皇的出殡的时候?” “或者是梁王即位的时候,到时候,真假遗诏一对比,找舅舅的笔迹比对一下,就能知道了。” “或者……皇祖母会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刘彻将遗诏收好,重新递给阿娇,“阿娇,这份遗诏,还是放在你那里。” 陈娇皱眉,刘彻一向叫她“阿娇姐”,怎么突然把“姐”给去掉了? “你不想当皇帝?” “不!”刘彻目光坚毅,“把遗诏放在阿娇的手里,是我要提醒自己我对你的承诺。只要我当上皇帝,我一定会履行金屋藏娇的承诺。阿娇,我会娶你当皇后,我会让你,和我共享这个天下!你冒着危险帮我拿到了这份遗诏,不论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情意,还是姑姑早前让我当上太子,你助我登基的这份功劳,我刘彻要是他日忘了,就让我……” “行了,”陈娇按下刘彻作发誓状的右手,“我不需要什么金屋,若是你真的想……” “翁主,出事了!”流年的声音打断了陈娇的话,“两位窦大人带着御林军来了,说是要捉拿要犯,奉皇太后懿旨,不论王公贵胄,所有人的家里都要搜。” “先带他们去前面,由着他们搜。流年,带太子去……去我房间,”陈娇说,“你刚刚说,两位窦大人,除了窦婴,还有谁?” “是窦彭祖窦大人。” 窦彭祖?如果只是窦婴,并不麻烦,但窦彭祖也来了的话……只怕窦婴有心,也帮不了她什么了。 “流年,你去把董偃和素心找来,不,让他们去我房间。让锦瑟带着御林军慢慢搜,拖久一点时间。你办完这些之后,就赶快去把阿娘找来,”陈娇稳住心神,看了看日头,“告诉董偃,在我屋外拦着,但不是一定要拦住。至于素心……告诉她我在午睡,让她在屋外候着,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我。” “喏。” 流年先往清音阁去,陈娇将刘彻带回自己房中。 她环视了一圈房间,指着帘后的角落:“你躲在那里。只要他们不走进来,你站的位置,就是一个盲点,他们看不见。” “盲点是什么?” “晚点再和你解释!”陈娇将床铺弄乱,“别发出声音,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陈娇将衣服脱下,只剩一件里衫,躺到了床上:“往右点,小心你的影子。” 外面传来素心和窦彭祖争执的声音,陈娇凝神听着,素心没几句就被吓得哑口无言,反倒是董偃,几句话说得窦彭祖有些犹豫,加上窦婴在旁边推波助澜,他心中犹豫。一边是姑母的懿旨,一边是馆陶公主的女儿翁主陈娇,不管得罪了哪边,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阿娇,阿娇……”刘彻听情势大妙,不由也松了口气,小声叫着陈娇,“你说他们会进来吗?” “闭嘴!”没好气地瞪了刘彻一眼,“信不信你再说话我现在就把你交出去?” “我才不信,”刘彻一点都不担心,“娇娇你才不是这样的人。” 阿娇?娇娇? “晚点再收拾你!”来不及和刘彻计较这称呼的问题,陈娇听窦彭祖依然有进屋的意思,重重地拍了几下床沿,大声道,“素心——素心——” “翁主。”素心轻轻推门进来。 “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吵成这样?好好的午觉,谁胆子那么大,来打扰我?” “是窦大人……”素心站在门口,“翁主,两位窦大人说要捉拿要犯,奉太皇太后懿旨搜查全城所有的王公贵胄。” “烦死了,我没看见什么要犯,我好困,要吵去其他地方吵,别来烦我睡觉!”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陈娇烦躁喊了声,“出去!谁都不准进来!” “喏。” 素心退了出去。 陈娇知道窦彭祖定然听到了自己的话,如果他不进来,那是最好,如果他还要进来……陈娇将自己的里衫的领口拉低一点,小露肩膀,背过身去,留神听着屋外的动静。当听到“吱呀”一声推门声后,她翻了身,揉了揉眼睛,眼神朦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素心,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能进来打扰我的吗?怎么……啊——滚出去!” 陈娇神情慌乱地转过身,反复检查着自己身上的里衫,口中大叫着:“出去,滚出去!” “臣……” “哎呀,先出去再说!”窦婴听到陈娇尖叫的声音,匆匆进门将窦彭祖拉了出去,“翁主没事吧!” “小姨夫,窦大人,两位说起来都是我的亲戚,可你们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打扰阿娇午睡,还……”她随手拿过架在衣服上的长袍披上,“阿娇虽然订了亲,可彻儿现在生死不明,消息全无,你们今天……阿娇还要不要嫁人了?你们是想让阿娇一辈子都被婆家笑话这事吗?” 简单地扣上衣服,陈娇走到门口,拎着眼皮,直到眼眶里出了眼泪,才打开了门缝,让窦彭祖和窦婴看到她的眼泪:“你们口口声声是要捉拿要犯,可这屋子里,就阿娇一个人在午睡,还……小姨夫,你要不信,自己进来搜,搜完了,我们去找皇祖母评评理,你们不仅强闯我房间,还咬定我屋子里藏了男人,你们……锦瑟,你现在就拿着我的腰牌进宫求见皇祖母,让皇祖母来我屋子里搜!” “这……”窦婴一副和事老语气,“阿娇,你又何必发什么大脾气呢?都是一家人的……” “小姨夫,我把你们当一家人,你们可没把我当一家人!”陈娇抽泣着,“我……反正你们私底下都说我陈娇脾气骄纵,恃宠而骄,那我就骄纵一次,骄纵给你们看!明明是你们污蔑我,难不成还是我没理不成?” “阿娇……彭祖他也是奉命……” “奉什么命?”陈娇步步紧逼,“难不成,是说皇祖母要你闯进我房间吗?皇祖母……锦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进宫请皇祖母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外孙女了,要让这两位窦大人明知我午睡衣衫不整还要闯我房间?锦瑟,快去!” “不不不……”窦彭祖慌了,窦婴算起来是陈娇的姨夫,真追究起来,皇太后怕是要偏心自己外孙女,自己岂不是…… “翁主莫生气,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你……” “不不不,”发现自己失言的窦彭祖越发语无伦次,“我是怕翁主受人蒙蔽,既然翁主真的在午睡,自然是不会有要犯藏匿在屋中的。我这就带人离开,打扰翁主午睡,还请翁主看在……” “还请翁主看在窦大人也是为皇太后办事,也姓窦的份上,不计较。”窦婴接过话,“就算你再生气,阿娇,卖你小姨夫一个面子,你和你母亲前两日出城,我可是替你们挨了罚的,你一片孝心,这窦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哪!” “挨了罚?”陈娇一脸懊悔,“小姨夫,对不起啊,我刚刚梦见父亲了,他才刚刚和我说了两句话,我就被吵醒了,还……”恨恨地瞪了窦彭祖一眼,陈娇叹了口气,“算了,看在小姨夫的面子上,你们进来搜吧!” “不不不不不……”窦彭祖吓得连话都说不顺,“我已经搜完了,我已经搜完了。” “真的?” “真的。” “那今天的事,我放过你了,可他们……”陈娇抬眸示意了一下御林军,“小姨夫,他们不会乱说吧!” “阿娇,你放心,他们绝不会乱说的。”窦婴承诺。 睨了窦彭祖一眼,陈娇道:“好吧,今天的事就都算了。我要沐浴更衣了。素心,还不快去准备?” “喏。” “臣告辞。” 看着窦彭祖和窦婴带着御林军离开自己的视线,陈娇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第21章 借刀 御林军离开没多久,馆陶公主就回到了府里,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平阳公主。 “阿娘?”陈娇疑惑地看着刘嫖,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在问她可是要把刘彻带出来。 “御林军走了?”馆陶公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没什么事吧?” “没事。”陈娇小心措辞,她不是很清楚馆陶公主现在心里的打算,所以当着平阳公主的面,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公主今天怎么来了?” “自然是你母亲请我过来的。”平阳由陈娇引着,到了内屋,“阿娇,有没有曹寿和彻儿的消息?” “曹寿?”陈娇奇怪,刘彻都已经回来了,曹寿按道理……也该回来了啊! “是啊,郭舍人他们今天刚一到长安就被窦驸马带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彻儿去哪里了,更别说见过曹寿了。阿娇,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郭舍人他们回来了?”馆陶公主沉吟了一会,“平阳,我先带你去见个人,或许,他知道曹寿的下落。” 刘嫖带着平阳公主去见到了刘彻,姐弟相见,陈娇和馆陶不再打扰,悄悄地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阿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馆陶公主今日原本是进宫的,此刻带着平阳公主回宫,若是没有打算,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 “我想让平阳把彻儿接走。”馆陶公主此刻已经有了完整的想法,“之前出城拜祭你父亲,还有今天御林军搜查,我只怕母亲对你会更加怀疑,此时让平阳带走彻儿,一来,是为了彻儿的安全,二来,也好解了母亲对我们两个的怀疑。” “那……” “刚才平阳说郭舍人他们被人抓了,我倒是有了其他的主意。” “阿娘想怎么做?” “平阳可以借口曹寿失踪去窦婴那里,让他们告诉母亲太子已经死了的消息,这样一来,她就会替弟弟发丧,到时候,彻儿再想办法混进去,能不能成事,就看他的造化了。” “阿娘的打算自然是极好,但……”陈娇担忧,“我怕的是,郭舍人才智愚钝,灌夫有勇无谋,李陵……不够沉稳,平阳只怕怎么暗示,都难以让他们明白。要是张汤和他们在一起,只需轻轻一点,他就明白了。” “那就要看平阳的本事了,”馆陶公主说,“阿娇,你要知道,我是太皇太后的女儿,也是你的母亲,我们现在的一切,是依仗太皇太后的。我们可以利用她,但没有站稳之前,我们不能让事情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没有了太皇太后,没有彻儿,那我们就是一无所有。但相比之下,王娡的处境,平阳的处境,会更难。寡嫂前皇后这样尴尬的身份,王娡不想,平阳更不想。你要知道,在我父亲登基后,北苑里住着的那位张太后,就是王娡的前车之鉴。她的确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性子懦弱,怕到骨子里,但她还是有野心的。” “张太后?”陈娇想了想,“就是……鲁元公主的女儿,汉孝惠帝的皇后?” 张嫣是鲁元公主与宣平侯张敖之女,汉惠帝刘盈的皇后,更是一个处女皇后。刘恒为帝后,朝野都知道张嫣与诸吕乱政无关,因而没有在夷灭诸吕时杀死她,但身为吕后的外孙女,她还是受到了牵连,废黜其位,并安置在北宫居住,仍称孝惠皇后。 张嫣生活在北宫中,无声无息,日出日落整整十七年。公元前163年三月,张嫣病逝,终年四十岁,与汉惠帝合葬安陵,不另起坟,谥号孝惠皇后。张嫣死后,臣民纷纷为她立庙,定时享祭,尊她为花神,为她立的庙便叫做花神庙。 陈娇出生的时候,张嫣已经去世,此刻听馆陶说起,往日的回忆又开始牵扯。其实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过犹豫,馆陶公主待她太好,处处宠她,纵她,教她宫中生存之道,有时候,她会在想,将窦家从朝堂上踢出去,会不会伤到馆陶公主?杀了梁王,让窦漪房生不如死的时候,会不会也让馆陶公主的荣华富贵毁于一着? 每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更加坚定了要当上皇后的心,她还不了馆陶公主一个好的女儿,那就用一世的荣华富贵来偿还。 “是。”馆陶看了一眼刘彻和平阳所在的屋子,“我们只要推波助澜,剩下的,会有王娡和平阳替我们做。” “我懂了,阿娘。” ********** 平阳公主带着刘彻回了自己的公主府,而与此同时,刘非到长安的消息也透过陈礼传到了陈娇那里。 “大哥现在就住在城西?” “是的。” “江都王呢?” “王爷住在驿站。” 陈娇把玩着手里的发簪,掩饰着心神里的波澜:“先……去看看大哥吧!” 她其实心里最想的是去看看刘非,一别数年,她心中哪会不想?有些人,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在记忆里远去,相反,他会更加深刻地镌刻在心上,难以磨灭。对陈娇来说,刘非就是这样的人。 陈娇将一个压在枕边的锦盒塞进袖中,上了马车:“让锦瑟跟我去吧!流年,你……我知道,你也想见他,我放你半天假。” “翁主心里,其实和奴婢也是一样的吧!” 看到陈娇震惊的眼神,流年不卑不亢:“其实翁主不必惊讶,您能看出奴婢的心思,奴婢自然也能看懂您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自然能发现和你一样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只是……这么些年,奴婢始终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瞒着王爷?” “流年,你不懂的……”陈娇叹了一口气,“他也早就过了成婚的年纪,等太子登基之后,我便为他赐婚,将你赐婚给他,如何?” “不——”流年猛地跪了下来,“翁主,您说过,在您心里,我和锦瑟他们不一样,翁主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我虽不说把你当亲姐妹一样,但你的确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无外人的时候,你不必言必称奴婢。” “奴婢斗胆,求翁主不要给我赐婚。” “为什么?”陈娇不解,“你不想嫁给他吗?我答应过你的,你只要在我身边呆十年,现在已经十年期满了。” “我心里有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心里的人从来就不是我,我也不愿意嫁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那样是委屈我自己。翁主如果真的心疼我,就让我跟在翁主身边,他日若是缘分到了,我便出宫。” “那若是缘分未到呢?” “那我就陪着翁主,一辈子陪在翁主的身边。” “你不想嫁人?” “是我不想委屈自己,人就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嫁我自己想嫁的人。” 陈娇失笑:“流年,你意有所指。到底想说什么?” “翁主,您不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流年,我想他幸福,想他有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别人,他不接受;你,是我最放心的人。” 陈娇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但她没想到,流年竟然会不愿意嫁。 “流年……不要再动摇我了,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的。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便由你吧,等你想嫁了,只要我有能力,自会为你操持。今天的话……不准再提。” “喏。”流年站起身,“奴婢陪你去见陈公子吧!” “也好……”陈娇长叹一口气,“走吧!” “喏。” 第22章 诈死 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女孩长成少女,也足够一个男孩成长成男人。 “这是……”陈娇看着陈礼身边那个依偎着她,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嫂子?” “阿娇,这就是我在信里和你提过的江碧。” “看来,我这份礼物是带对了,”陈娇将锦盒递给陈礼,“不知道这份礼,够不够你们补偿你们成亲我缺席的那份礼物?” 将锦盒打开,陈礼看着玉帛上的字:“阿娇……这份礼……太重了。新帝登基,不管是谁,看到这份东西,定是嘉奖有加。你帮了我太多,这份礼,我……” “不准拒绝!”陈娇打断了陈礼的话,“你要是真觉得受之有愧,那就帮我一个忙——在朝堂上站稳了,陈家现在除了爵位,只剩母亲公主的身份。从曾祖父到如今,陈家在一点点没落。我的另两位兄长,资质愚钝,陈家仅剩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不帮你,我又能帮谁?更何况,这只是半成品,要将这成品纸足以呈到未来陛下手中的水平,还要大哥自己实践。我给的,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 对四大发明,陈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也是在回想和简单的试验之后,才粗拟了这造纸的方法,但究竟能不能成,最终还得由陈礼做多次试验后才能成功。 “不过,有件事……”陈娇犹豫了一下,她只是知道陈礼成亲的消息,但他和这个妻子的感情究竟如何,所以有些话,她并不确定此刻说合适与否。好在陈礼的妻子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她借口自己累了回房休息,将空间留给兄妹两人。 “大哥,不管别人如何问,你都只说是偶然所得的法子,我不想锋芒毕露。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安排在御林军里的那几个人。” “我一会就把他们的名字写给你,这块玉佩,”陈礼将随身的一块玉佩给了陈娇,“凭这块玉佩,你的差遣,他们无一不从。乐馆里,我也埋了一个人,如今太子死了,阿娇,原本我是想着你在宫中,有些心腹才安全,可现在……” “彻儿还活着。” “什么?可是我刚刚明明……” 平阳公主和郭舍人的母亲,也就是刘彻的奶妈郭嬷嬷各去了一趟李陵三人被关押的御林军的衙门,没多久,李陵他们也招供传出了太子已死的消息。 “大哥,你若信我,就当彻儿还活着,你若不信,那我也给不了什么证据。”平阳公主的主意,陈娇略一思量就想明白了,让李陵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窦氏放心大胆的给刘启出殡而已。 陈礼看着自己的妹妹,选择了相信:“那你记住了,这个人叫李延年,是乐馆里最底层的一个人。” “在最底层,反倒是最安全。这宫里面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他都能听到,而且,没有人注意到他,哥哥,你费心了。” “阿娇,是我欠你的。当年……谢谢你,成全了她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我们是兄妹,互帮互助,本就是理所应该,大哥,你从来不问我究竟要做什么,我要什么,你也都会帮我,有些……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可你还是帮我做到了。”陈娇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一点点丰满自己的羽翼,在窦氏的眼下埋下棋子,做到这些事,并不难,最难的,是要瞒着馆陶公主。好在……她还是做到了。不过……还不够,朝堂之上,陈礼和她的关系不断,注定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做。 “我还想请你帮我请一个人,他叫东方朔,是山东厌次一个算命的,他是个人才,奈何……满腔热忱想要报效朝廷,却怀才不遇。” “若是我出面,只怕他日在朝堂,别人由他联想到你并不是难事。哪怕是王爷出面,也未必能够扯断这其中的关联。” “他的才识,彻儿也好,梁王也罢,都已经见过,所以……只要把他请到长安,剩下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陈娇特意在说到梁王的时候加重了语调,“大哥,你的背后,不是我,是陈家,是江都王。” 陈礼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陈娇为什么刻意提到梁王,略加思索,在看到陈娇的眼神之后恍然大悟:“你是说……太后……梁王?” 虽然只有两个词,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帮我提醒他吧,我不想他站错队,平白遭了嫉恨。” 这个“他”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 “你不自己和他说?有些事情,帮你的,除了我,还有他。只要是……” 陈娇挤出了一个笑:“不了……我……算了。” 如果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那便不如不见,只余怀念,将美好留在记忆里,陪伴她接下来的时光。 流年说的对,刘彻现在对她的感情,有亲情,有感激,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暧昧。她原本想着,新帝登基后一定不会甘心任由窦家把持朝政,必定会第一时间清理窦家的人,收回散落在窦家人手里的权力。帝后两个利益一致,她就能借皇帝的刀,清窦家的势力,扶持自己的人,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利益一致,也许当利益冲突的时候两人便会成为敌人,但若是感情…… 陈娇从不标榜自己是良善之人,从她决定要让窦家,让梁王覆灭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不仅做不成一个真小人,还得做个伪君子。她要利用窦漪房在宫中站稳,却也要反过来,用窦漪房间接给她的一切去报仇。 既然如此,当个所谓的红颜祸水,当个祸国妖后又如何?这大汉天下,也有着窦漪房的心血,她终其一生的努力,一件件都毁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感觉,一定比蒸刑更痛苦吧! ********** 刘启出殡的日子在两天后,陈娇让人查过,那天也是一个黄道吉日,想来,窦氏是打着让梁王在葬礼之后就登基的打算。 “翁主,窦大人让人来告诉您,那三个人都回去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将消息带过来的锦瑟,陈娇拨了拨手中的琴弦,良久,就在以为锦瑟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说道:“张汤那边怎么说?” “廷尉没有放人。” “那就去跟廷尉要人,锦瑟,你去请张大人过来,我有事要找他商量。素心,”陈娇把素心叫进屋里,“准备一壶好茶,还有一些点心,简单点就好。国葬未过,总不能太张扬。” “喏。” 张汤来得很快,按锦瑟说的,她到的时候,张大人正因为得知太子死讯想要自尽,她废了好大劲才将他带来。 “尝尝这茶,我习惯喝清茶,所以这府里一直都喝清茶,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陈娇不急不躁地放下茶杯,“平心静气地好好品一品。” “翁主!”张汤举起茶杯却又重重放下,“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品茶?” “如果太子真的死了,你急也没用;如果太子没死,那更是不用急了。” “翁主的意思是?”张汤愣了一下,但毕竟在太子身边当了多年伴读,很快就反应过来,“太子真的没事?那他现在在哪里?” 陈娇没有回答张汤的问题:“我听说李陵一回家,就被李老将军打了四十下板子。张汤,你怎么看?” “翁主问的是……李老将军?” “你说,他的忠心,到底是忠于谁呢?”陈娇语气淡然,“是刘家,还是先帝?” “依我看,老将军是不会犯上作乱的人。况且,现在御林军都由窦家掌控,李老将军只怕再有心,也会无力。” “错!” 张汤疑惑:“翁主,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 “彻儿有舅舅的遗诏,所以不存在犯上作乱,其错一;御林军由窦家掌控不假,可手握御林军大权的,是窦婴,我的小姨夫,他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其错二;李广如今虽不握有御林军实权,但在御林军中一样威信仍在,其错三。” “翁主是说……窦婴窦大人会帮我们?太皇太后可是他的姑母呢!” “不需要他帮我们,只要睁只眼闭只眼,浑水摸下鱼,那就好了。” 张汤恍然大悟:“翁主已经有了主意?” “是有一些,”陈娇没有否认,却陡然话锋一转,“张汤,你怎么看如今窦家在朝廷的地位?” “翁主?” 张汤越发摸不着头脑:“臣愚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看看李陵了,也不知李老将军的军棍挨完,他还有没有机会和李广老将军说说彻儿的事情。”陈娇说,“张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心里也该有杆秤,如果有一天我和彻儿意见相佐,你帮谁?” “臣帮法理。” 张汤的回答陈娇并不意外,她站起身:“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走吧!” 第23章 出殡 知道陈娇前来拜访的时候,李广正在为李陵上药,自然也知道了太子没死的消息。听到下人的禀报,他停下了手里上药的动作:“她怎么来了?” “肯定是为太子的事情来的。”李陵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爷爷,都说了你错怪我了!” “翁主来了,你还躺着?”李广将衣服扔给李陵,“快穿上,跟我去见翁主。” 委屈地撇了撇嘴,李陵说:“知道了,爷爷。” 陈娇见到李陵的时候,就见他一脸龇牙咧嘴,嘴里还在叫着痛:“翁主,你怎么不早点来,也好帮我跟爷爷求求情,我都被打得痛死了。” “就当是做戏给别人看吧!”陈娇将帽披摘下,“我今天主要是带张汤来看看你,顺带,我有事情想找李将军商量。张汤,你不是说找李陵有事吗?” “呃……”张汤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说着,拉着李陵去了内室。 “找臣?”李广惊讶,“翁主有什么事?” 陈娇背手在后,抬头看着悬挂在堂中的字:“这是先帝的字。” 匾额上写的是“一门忠良”四个字。 “是。” “那李将军的忠,是忠于大汉?还是陛下的?又或者……谁当皇帝就忠于谁?” “翁主话中有话。” 陈娇并没有正面回答李广的问题:“我相信舅舅的眼光。所以……舅舅相信李将军,我便相信。李将军,我想,你可以看看这份东西。” 将装有遗诏的锦盒递给李广,陈娇见他已经看完了上面的内容,这才继续道:“李将军,你可认得上面的字?” “这是……先帝的遗诏?” “不然呢?”陈娇反问,“既然看完了,那我想知道,如果我的皇祖母说舅舅立的是梁王,李将军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让太子拿出这份……” “可是太子已经死了。”陈娇说,“皇祖母怎么会让已故的太子出现在舅舅的葬礼上?如果太子还在,皇祖母还能让舅舅后天就出殡吗?我知道,御林军现在虽然是由窦婴掌管,但老将军执掌多年,还是有说话的权力的。” 李广隐约有些明白了:“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自然是安全的地方。”陈娇将遗诏重新收好,“明日晚上,李陵会带他来见将军,还请将军让他进皇宫。” “翁主,臣有一事不明。” “老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令堂……可知道这些?” 馆陶公主? 陈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老将军觉得呢?她姓刘。” “臣明白了。” 李广究竟明白了什么,陈娇不得而知。她不过是抛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李广自己去领悟。就和算命一样,故弄玄虚,信,则灵。 ********** 陈娇是直到刘启出殡的前一晚才收到皇太后窦氏的懿旨——她被勒令明天不准出现在皇宫之中,理由很简单:她既不是王公大臣,也不是刘氏的近亲。 窦氏起疑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只是窦漪房究竟是因为刘彻,还是因为尹姬,陈娇并不清楚。她很想说服自己窦漪房不让她明日出现是因为刘彻,但帮刘启出殡,这意味着窦氏已经相信了刘彻的死讯,那么,她就不该再被窦氏猜忌。 琴技是她被刘启疼爱的原因,也是她露出的最大破绽。虽然已经做了详密的安排,但陈娇不敢说凭现在的她,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或许,要知道原因,就必须明天亲自去看看。陈娇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阿娘,这一次,我只能利用你了。 ********** 次日,太后临朝,为刘启出殡,同时,欲追封先皇与太子为“双圣”,太史令司马谈拒绝记载在于史书之上,太后向群臣宣布景帝驾崩,展示伪诏,打算诏告天下梁王为帝。她事先已经旁敲侧击地拉拢了淮南王刘安,加上窦家的人,此时她以为梁王登基顺理成章,谁知平阳公主表示对皇上的旨意的怀疑,不信先皇会忘掉最钟爱的太子刘彻。窦漪房老谋深算,以其威严控制住局势。 刘彻等人在老将军李广的帮助下冒充御林军混进宫中,守在灵殿外,陈娇此时也扮作宫人,站在馆陶公主身后,见到了淮南王的女儿刘陵。 对刘陵的记忆,陈娇一直停留在儿时那个伶牙俐齿的翁主,如今相见,反倒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红颜祸水的味道。刘安不愿当出头鸟,想必是答应了窦漪房却又想临阵倒戈,若不是刘陵反应机智,只怕他堂堂淮南王,是要在众位王公大臣面前下不了台。 “阿娇,你打算怎么做?”趁着众人不注意,刘嫖轻声问陈娇。 “刘陵手上的那个戒指,阿娘你觉不觉得眼熟?” 刘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那不是……皇太后以前常戴的吗?” “所以阿娘……有刚刚平阳公主那么据理力争,淮南王的做法,很聪明。” “你不是打算……”馆陶奇怪道,“你改主意了?” “我看见彻儿了,”陈娇长舒一口气,“不过,阿娘,不管我一会说什么,你只要记得,你要阻止我。” “阿娇?” “记得啊!”陈娇叮嘱了馆陶公主一句,就往刘启的灵柩上扑去,“舅舅,你别走,你再睁开眼睛看看阿娇好不好?阿娇给你弹琴,你还说……你还说要等阿娇出嫁的时候,你要看阿娇出嫁,然后再把阿娇迎到宫里,当您的太子妃呢!舅舅,你说话不算话!” “阿娇!”馆陶公主上前拉住陈娇的手臂,“你别难过了,我知道,你舅舅一直最疼你,尤其是你阿爹走了这十年,你舅舅在你心里,就跟父亲一样。但是阿娇,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偷偷溜进灵堂,你说……你说这满朝文武都在……” “我为什么不能来!”陈娇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舅舅走了,彻儿也没了,我想见他们最后一面,有错吗?阿娘,皇祖母,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们?对了,彻儿呢?彻儿呢?”她说着,四处张望,让所有的大臣看到她眼眶里的泪水,“你们见到彻儿了吗?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呢!” “翁主,请您节哀顺变。”说话的是史官司马谈,“臣有一件事情想要向您求证,您最后一次见到陛下,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陈娇回忆了一下,“是舅舅吐血病重之时,那时候,太子已经偷偷溜出宫,舅舅当时还说想看我成为太子妃,他还说,他要在我和太子新婚之后的第二天,送我一个惊喜,结果……结果……舅舅不守诺言,就走了……”陈娇说着,又抽泣起来,任由眼泪在脸颊流淌。 其实,她的话半真半假,至于刻意提起什么太子妃,自然是为了让大臣们有机会提问的机会。 “那么当时,陛下可有废太子的念头?” “废太子?”陈娇止住哭泣,一脸惊愕,“什么废太子?舅舅什么时候要废了彻儿的?” “自然是他临终之前废的,并在临终前将这遗诏给了我。” “不可能!”陈娇见到了窦漪房手里的那一份遗诏,“皇祖母,你手上这份遗诏,根本就不是舅舅的字。这遗诏,是谁伪造了想要蒙骗您的?” “怎么可能!这玉玺是真的吧,梁王,你来说说先帝是怎么让你写的遗诏,并盖的玉玺!” “梁王舅舅?”陈娇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他不是去了厌次吗?我记得彻儿偷偷溜出宫,皇祖母知道他去了厌次之后,不就让梁王去把他带回来了吗?” 陈娇的发难是窦漪房没有料到的,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她很快就又摆出了威严的表情:“阿娇,你舅舅去世,你难过哀家也是理解的,是皇祖母不好,想着你虽是先帝的外甥女,但终究是姓陈,所以没让你送你舅舅出殡。看在你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你偷偷混进宫的事情哀家就不为难你了。” “可是……如果梁王舅舅不是去了厌次,那皇帝舅舅去世的那天,进宫的人里,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你看看你看看,哀家就说你呀,一定是悲伤过度,都出现幻觉了。先帝驾崩的时候,梁王的确不在长安,不过他第二天就回来了。馆陶,我看阿娇得找个太医看看了,要是先帝在天有灵,看见阿娇这样,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呢!” “母后说的是,”馆陶将陈娇拉到身后,“阿娇,还不乖乖站到后面去,这么多大臣都在呢,你这样,像话吗?” “我……”陈娇还想说话,却被窦漪房打断,她身子微微前倾,附在陈娇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韩卿。” 第24章 大婚 灵堂里闹闹嚷嚷,刘彻在外面听着,又气又急,偏偏张汤让他趁现在看清众人的嘴脸,他想进去,却又进去不了。 “老张,你说阿娇姐不会是真的信了吧!”刘彻心里跟猫抓似的,“她和母后哭得那么伤心,我真是……” “皇后娘娘是真的伤心欲绝,但翁主是知道九哥还在的消息的,九哥不必急,稍安勿躁。” “又是这句,你……”刘彻看了一眼灵堂,却见里面被人围着,馆陶公主着急的声音尤为刺耳,“阿娇,阿娇你醒醒,你别吓我呀!来人呐,快找御医来,我的阿娇晕倒了!” 伴着馆陶公主的呼喊声,还有王皇后那呼天抢地的哭声,灵堂里乱作一团,刘彻看向张汤:“老张,什么时候才是你说的到时候了?” “等里面安静了下来,九哥进去,时机刚好。” “可……” “我答应过翁主,一定不能让九哥冲动行事,九哥,你都忍了这么多天了,再多忍一会又能如何呢?” 听张汤提起陈娇,刘彻叹了口气,重新站好:“阿娇她真的这么嘱咐你?” “这是翁主让我替九哥保管的,现在完璧归赵。”张汤将装有遗诏的锦盒递给刘彻,“郭舍人,九哥的龙袍准备好了吗?” 郭舍人拍了拍胸脯:“我老郭办事,你还不放心?” 张汤看了郭舍人一眼,没再接话,留神听着灵堂里的动静。阿娇的话已经在众大臣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王公大臣们议论纷纷,阿娇也已经被人抬进了内室休息。 “九哥,该我们出现了!” 眼看着梁王和窦漪房要替刘启发丧,张汤一行人跟在太子刘彻身后,进了灵堂。 “你们御林军进来做什么?”梁王看着闯进来的五个人,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当为首的那人摘下头盔之时,他心中大惊,“你……” “彻儿——”王皇后哭着上前抱住自己的儿子,“你……你真的是我的彻儿吗?” 梁王和窦漪房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今天这一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梁王对窦彭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将御林军找来。 眼看着太子一来,本来倒向梁王一边的大臣已经开始犹豫,窦漪房决定快刀斩乱麻:“太子平安,我也很欣慰。彻儿,你旅途劳累,快回去歇着吧!” “太子平安,就该即刻登基啊!”平阳之前已经得罪了窦漪房,自然不怕再得罪一回,此时,她是第一个跳出来的,“更何况,照阿娇所言,太子明明不曾被废!” “阿娇是伤心过度,连事情都记不清了。”窦漪房说,“御医还在给她把脉,她和你父皇感情深厚,虽是翁主,实际上你父皇待她,比对你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她一向有孝心,天天以泪洗面,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可是……”平阳有些着急,她这是在孤注一掷了。 如果刘彻当上皇帝,她这个皇姐自然是有了靠山,不用忌惮窦氏,如果刘彻成了废太子,凭她今日所为,窦氏必然会找个由头处置了她们两姐弟,所以,她已经没有资本可以输了。相比之下,再得罪窦氏与否,于她也并无多大区别。 “即统大事,哪容你在这里妄加评论?”窦漪房狠狠地瞪了平阳一眼,“朝堂之事,你一个公主掺和什么?” 一句话,堵得平阳一个女儿家说不出话来。 女儿第一回合败下阵,王皇后只得示弱:“我是先帝的皇后,太子的母亲,我有没有资格?” 窦漪房正想着如何回答才能堵住王娡的嘴,却被太史令司马谈抢先一步:“当仁不让,非君莫属。” “当年,立彻儿为太子的时候,各位大臣十有*都在,刚刚太后也默认了彻儿不曾被废,那么,他即位,难道不是顺理成章吗?” 见已经有几个大臣不自觉地点点头,窦漪房急了:“大汉朝立储君,有立长,有立幼,有立嫡,现在,该立贤了。先皇的遗诏在此,白帛黑字,难道,就不算数了吗?先皇可是尸骨未寒呢!” 最后一句,正是在暗指王皇后为了让刘彻当上皇帝,不惜不顾先帝尸骨未寒而为谁即位之事大闹灵堂。 “遗诏?”刘彻本来还在想着如何拿出遗诏,此时窦漪房提起,正中他的下怀,“什么遗诏,我能看看吗?” 梁王和窦氏不疑有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伪诏递给刘彻,却不料他看了一眼,就肯定道:“这遗诏是假的!” “怎么可能?” “太史令,我父皇的御笔,大多保存在您的太史府里吧!这份遗诏,如果有人不信我说的话,只需将父皇的御笔取来,一一比对,真假立辨!” “不用了!”窦氏改口,“这是先皇口述,梁王手写的。” “是吗?”刘彻心中冷笑,“既然是梁王叔叔所说,那我只能相信了。不过……太史令,我这里还有一份遗诏,也想请您辨别真伪。” 说着,刘彻将自己手中的那份遗诏递给太史令。 司马谈将遗诏当众读出,肯定道:“这的确是先皇的笔迹。” 梁王狗急跳墙,原想吩咐窦彭祖暗中带兵强行夺权,怎料,此时御林军早已被李广老将军所控制。梁王纵使有回天之力也无可奈何。景帝灵前,窦太后和太子祖孙窃窃私语了良久,陈娇在帘后看着两人神色,知道大局已定,现在……梁王已经成了被窦漪房牺牲的那个了,不过…… 不够。 怎么够呢? 不管窦漪房方才那句“韩卿”是试探还是笃定,陈娇知道,此后在宫中,她要想掌权,就必须先把窦漪房除掉,而窦漪房不过是一个女人。这个时代的规则,便是女人注定要倚靠男人,倚靠家族。 梁王…… 现在还不是下手的时机,但她可以给梁王的心里,种一颗怀疑自己母亲的种子。 窦漪房…… 处置不了梁王,处置窦家,这可是一个好时机呢!新皇登基,外戚强权,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的。新仇旧恨加一起,她还不用急着出头,有皇帝在前面替他挡着呢! ********** 陈娇看着灵堂之上,窦漪房拉着刘彻的手,宣布他是新皇,看着他即刻登基,心中舒了一口气。二十年,她花了二十年时间,终于就要成为皇后,二十年……接下来,她不会再这么隐忍了。 放下帘子,陈娇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仿佛是心有灵犀,她抬眸,正对上刘非那凝望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情,可这一次,她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匆匆放下帘子,躲进了内室。 ********** 当上皇帝的刘彻,做的第一件事,是来看昏倒了在内室休息的陈娇。 “阿娇,你没事?” “我没事。”因为之前见到刘非,陈娇已经没有了见到刘彻登基时那如愿以偿的情绪,“我都看到了,彻儿,不对,是陛下,恭喜你登基。” 听到“陛下”二字,刘彻本来喜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闷闷不乐:“阿娇,你以后还和以后一样,叫我彻儿好不好?” “……好。”陈娇笑了笑,“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窦彭祖?” “我答应了皇祖母一切照旧,窦家的人一个都不能动。阿娇,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刘彻低下头,“皇祖母还要垂帘听政,我也只能答应……阿娇,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呀?” “傻瓜!”无奈地看着刘彻,陈娇说,“不要急于一时,你是皇帝,天下的主人,皇祖母再厉害,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再掺和朝政,难道她是想当第二个吕后不成?” “那……阿娇,你说我要怎么办?” “你是皇帝,彻儿,我不管说什么,都只是给你建议,做决断的,必须是你自己。不过……我有个人选,我想他能帮你。” “谁?” “东方朔。” 提到这个名字,刘彻一脸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派人去找他。” “不是找,是请。”陈娇纠正,“让李陵去吧,那小子……心里应该一直念着秋蝉吧!正好,他还可以顺便提亲。” “不行!” “嗯?”陈娇不解,“为什么不行?” “我还没有娶亲呢,小陵子怎么能先我一步呢?阿娇,你喜欢那座宫殿,未央宫?甘泉宫?还是建章宫?我让他们用金子给你镶满屋子,然后呀,我就可以把你藏在金屋里了。” 看着刘彻一脸喜悦的样子,陈娇抿了抿唇,还是拒绝了:“我不要住什么金屋子,至于是哪个宫……大汉一向的惯例,皇后是住在椒房殿的,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要!”刘彻不依,“椒房殿太远了,要不……他们说,我以后得住在未央宫,那阿娇,你就住未央宫里,我给你找一间不输椒房殿的宫殿,这样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不用跑去长乐宫了。” “皇后住长乐宫椒房殿是惯例,哪有住未央宫的道理,彻儿,别任性了,免得到时候,你母后,还有皇祖母又要说你。” 轻“哼”了一声,刘彻小声道:“说得好像你没有说我一样!” “嗯?” “没什么,阿娇你要住椒房殿,那就住椒房殿吧!我现在要去皇祖母那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陈娇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去……只怕皇祖母以后对我也会提防三分,她历经三朝,又是我们的皇祖母,总不能闹得太僵。不过……你若是见到皇祖母,有机会的话,帮我问问,汗青……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晕过去之前,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汗青的,可是我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也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彻儿,你见到她,若有机会,就帮我问问。皇祖母……怕是恼了我坏了她的事,我现在和你一起去,只会火上浇油。” “汗青?好吧,那阿娇,我去见过皇祖母,再来找你,我跟你说,我在姐姐家……” “快去吧!”陈娇用食指让刘彻停下了滔滔不绝,“一会,给你个惊喜。快去!” “什么惊喜?” “不告诉你!” “阿娇姐……你说嘛,不然我心里急。” “回来就知道了,快去吧!” “……好吧。” ********** 刘彻见到太皇太后窦氏的时候,她正和梁王还有窦婴、窦彭祖在一起,见到他进殿,每个人的脸上都挤出了笑容:“臣叩见陛下。” “罪臣拜见陛下。” 自称罪臣的,自然是梁王。 刘彻瞧了一眼殿中的气氛,经历了这些天,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此时自然能看得懂窦家众人伪笑面具下的真面目。 你们能装,难道我就不能装吗? 刘彻微笑着看着窦婴:“窦婴啊,你是公主的驸马,又是皇祖母的侄儿,朕是叫你姑父呢,还是叫你舅舅呢?” “陛下随便,陛下随便……”他说了两句,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陛下还是叫臣的名字吧!” “你是掌管御林军吧?” “陛下如果觉得臣能力不够,臣愿意让贤。”窦婴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被划进了窦家的阵营,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他又什么都不能说。 “别,朕初登大宝,正需要依靠窦家的各位舅舅,还有刘家的各位叔伯兄长呢!对了,舅舅,李敢将军犯了什么事现在还在天牢里?我原本想让李敢将军和彭祖舅舅一起管御林军呢!” 窦漪房已经明白刘彻的打算,却还是装傻:“李敢?我不知道啊,窦婴,你知道吗?” 轻轻松松地将皮球踢到了窦婴那里。 “李敢将军……”窦婴想着措辞,“他好像是因为李陵伺候陛下不周才被牵连的吧?臣……也说不清了。” “既然这样,那朕就让张汤查查,如果没什么事,那就让他官复原职,和彭祖舅舅一起掌管御林军吧!” “喏。” “窦婴舅舅,朕想请你,当朕的丞相。” “丞相?” 吃惊的不仅仅是窦漪房,还有窦婴自己。 “舅舅是大汉的栋梁,二哥当年也是由您教导的,请您当丞相,是最好选择。” “这……” “舅舅就不要推辞了,除了您,谁当丞相我都不放心。”刘彻坚持,“舅舅,阿娇也说了,窦家的人当中,您是最有真才实学的。” 窦婴还想拒绝,窦漪房却插话了:“窦婴啊,既然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你就答应吧!” “喏。” 刘彻解决完朝堂的事,又继续道:“对了皇祖母,阿娇托我问您个事情,她刚刚醒过来,御医让她多休息,所以我就没敢让她过来,免得她再倒下了。” “哦?”窦漪房话里有话,“你倒是挺心疼阿娇的。” “那是自然,阿娇以为我死了,才会伤心过度,是我不好,害她难过了。皇祖母,阿娇说她晕倒之前隐约听见你说什么汗青,这汗青……是什么意思?” “汗青?”窦漪房看着刘彻,见他的神情并不似假装,想了想,道,“是她听错了。阿娇这些天呀,确实是伤心过度,都有些恍惚了。我哪有说什么汗青韩卿的?彻儿,你把我这原话说给阿娇听。对了,嘱咐太医,好好给阿娇看看,你都已经登基了,也该大婚了。等阿娇身子好了,挑个黄道吉日,你们大婚。” 听到要和陈娇成亲的事情,刘彻急忙跪下:“谢皇祖母。” “谢我做什么?你们两个的亲事早就定下的,阿娇也老大不小了,你呀,好好待她就行。” “孙儿一定好好对阿娇!” ********** 后元三年正月,景帝逝世。甲子,太子刘彻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王氏曰皇太后,以活雁一双请期为三月乙丑。 三月乙丑,宜嫁娶,纳彩。定盟,开光,出行,祈福,进人口。 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后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将新制地皇后礼服伺候陈娇穿戴,上绀下缥,深领广袖,时年二十岁的陈娇玲珑窈窕,与礼服贴合无比。 梳头傅姆用清水抿过白玉篦,将她一头青丝拢起:“翁主的头发真是漂亮。” 陈娇弯嘴角一笑。 按例,皇后大婚当用假髢,傅姆替她绾好皇后的发髻,施与顶心,加龙凤珠冠,上插黄金步摇,钗首摇曳,颤如珠玉。 “翁主不曾穿耳?” “我怕疼。”陈娇随口找了个理由。 “哪有新妇不戴簪珥的?”傅姆失笑,劝道,“不会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我说不要就不要。”陈娇声音平淡,但话语里却满是坚持,还带着淡淡的威严。 “喏。” 傅姆噤声。 她隐隐有种感觉,都说馆陶公主家的这位翁主任性刁蛮,但或许……她并不是世人以为的那般。 “迎亲的人快到了,你们理妆快一些。”馆陶掀帘进来,蹙眉道,“算了,阿娇不愿,那不簪珥便不簪珥吧。皇后娘娘的不是,谁敢乱说?” 众人噤声,便赶忙收拾起来,用沾水的细线将少女面上的细小汗毛开去,敷上一层薄薄的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后用黛笔描出最雍容地长眉。 装扮好的陈娇转过身,绀缥皇后礼服衣长曳地,她的容颜浓妆艳抹,雍容华贵,艳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公主,”素心急急赶来禀报,“张汤大人和李陵小将军代陛下亲迎,皇后乘舆法家已经到侯府了。” 馆陶回过神来,扬声吩咐道,“快,送阿娇去宗庙。” 按例,本该是陈午在宗庙告知先祖,如今陈午不在,便由继承侯位的陈季代之。他高冠峨带,玄衣纁裳,立于宗庙之上,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妹妹,心中感慨万千,沉声告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陈娇揖道:“敬诺。” 刘嫖上前,为陈娇束衣带,结帨巾,亦告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再揖道:“敬诺。” 三月乙丑,于大堂之上行册后之仪。 丞相窦婴持帝册后命诏读之:“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堂邑侯女娇秉淑媛之懿,体山河之仪,威容昭曜,德冠□。群寮所咨,人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承乾。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母兆民。今使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绶,宗正祖为副,立娇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廷尉张汤授皇后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绂玉玺奉到皇后面前,跪系在陈娇腰间革带之上。复退开。于是皇后六肃三跪三拜,称“臣妾谨受命,贺帝万年。”谢恩讫,黄门鼓吹三通。即位,转身,从堂上延伸开去。 众臣、家人皆跪参拜皇后,贺皇后新喜万年。 馆陶牵着女儿的手,送女儿登乘舆法驾,微笑着送予祝福。陈娇最后看了一眼故家,然后登车。车帘放下,迎亲众臣登马,卫尉军喊了一声“跸”,百姓回避,长长的皇后仪仗起拔,向巍峨的未央宫而去。 暮色西沉,丞相窦婴骑着一匹赤色骏马在前开道,经尚冠前街转章台街,径叩未央东阙,短短八百引路,四里长街,南军军士执戟护卫,戟尖寒光闪闪,中间驰道之上四十宫人掌灯开道之后,墨车玄色髹漆,宽敞如室。 大汉建元元年,陈娇以翁主身份,皇后之礼嫁给天子刘彻。 微微掀开车帘,陈娇看着走在前面的李陵等人,窦漪房,你以为你让李陵他们来迎亲就能损了我的威严吗?我是皇后,大汉万里河山,注定是我和刘彻共享,而你……很快要失去你的女儿了。 棋差一招,你终究是老了。这几十年的太后,你以为宫中当真就唯你独大吗?你别忘了,过去的你,不过是赢在能忍,现在的你,已经忍不住了。可我…… 能忍。 ********** 堂邑侯府。 “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窦大人主动请命,真打算让一群什么官职也没有的人来迎亲吗?阿娇可是皇后,她的亲孙女,按祖制,这都是应该是相国和太尉做的事情,宣召、授玺,她倒好,让一个小小的廷尉……” “好了,别说了!”馆陶本就在为女儿出嫁心中惆怅,此刻听两个儿子的抱怨,即使心中再三宽慰自己,还是忍不住生了怨怼,“太皇太后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道理?”陈蟜哼了一声,“阿娘是陛下的姑母,也是皇后的母亲,却连进宫观礼都不能,这是什么道理?倒是那个陈礼,跟着江都王进了宫,阿娘,我看,皇祖母是成心的!” “我们是阿娇的娘家,按例不进宫……” “可阿娘你姓刘啊!”陈蟜抱怨,“我们就一个妹妹,您也就一个女儿啊……” 刘嫖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站起身,看向皇宫方向:“只要阿娇过得幸福,这些……都无所谓的。流年和锦瑟都跟着阿娇进了宫,她们都是跟在阿娇身边的老人了,我也能放宽心,有她们照顾阿娇,想来也不会委屈了她,只是这傻孩子,偏偏不要拿什么金屋,也不知……也不知她这么做,是福还是祸啊!” “妹妹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陈季安慰刘嫖,“母亲不必担心。” “但愿吧……她是我女儿,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担心她的。哎……我累了,素心,扶我回去休息吧!” 长叹了一口气,馆陶回到了屋里。 “小人拜见公主。” “董偃?”刘嫖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翁主让我在她出嫁后找公主的,”董偃还带了一个盒子来,“这也是翁主让我交给公主的。” “阿娇?”刘嫖疑惑地打开盒子,却看到了满盒子的首饰,“这是……” “是翁主让小人做的,这里面的花样,也都是翁主想的。”董偃拿出其中一个,“公主想不想试试看?” “不了,”刘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将盒子合上了,“陪我手谈一局吧!” “喏。” ********** 大殿上燃起一盏一盏的灯烛,天色虽暗,殿中却恍如白昼。 “皇后娘娘,”宫人们不敢大声,“请上殿吧。” 陈娇深吸了口气,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流年与锦瑟牵起长长的裳裾,跟在她的身后。她踏上殿阶,越过廷中群臣,一步一步向刘彻走去:“臣妾陈氏祝陛下万寿无疆。” “起来吧!”刘彻的声音里早就不复当初的稚嫩,已经带着三四分的沉稳。这是第一次,陈娇看见端坐在正中的刘彻,当年那个被他叫做小猪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了大汉天子。 群臣起立,就位行礼,依次参拜皇后,黄门鼓吹三声之后,皇后即位礼成。 “阿娇,”刘彻伸出右手,“我做到了。” 陈娇伸出手去,与刘彻交握,并行走入宣室殿。 宣室殿殿堂宽敞,玄色帷幔轻扬,庄严肃穆,九十六盏脂油宫灯热烈烈的燃烧,照耀的整个大殿亮如白昼。椒香辛辣,有一种芬芳干燥的味道。 大汉帝后的婚礼。便在这座宫殿中举行。 她曾经听宫人说起刘盈和张嫣的大婚,刘恒称帝的时候,窦漪房已经是王后,封皇后之后在后位一坐就是十来年,也不曾见过帝后大婚的场景。 宫人们迎出来,手捧铜匜。为新婚夫妇盥洗。 殿奥之处置了席榻,还有一方漆绘龙凤呈祥食案。刘彻按例立于西,揖请陈娇入席,相对而坐。两人共同进食。 有司奉上锦丝托盘,新摘的匏瓜被剖成两瓣,中间用红丝线系结,置于盘上,请帝后行合卺礼。刘彻与陈娇各持一瓢,斟酒相饮。同时,赞者在一旁祝道,“连理成,比翼具。夫妇共牢,从此尊卑相同,匏瓜合卺,夫妇同体,荣辱甘苦不避。天长地久为尔佳缘。”声音肃穆,连陈娇心中,也不觉郑重起来。 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同吃同一牲畜之肉。因为古代男女未婚之前-坐不同席,食不共器,现在成为正式夫妻,寓意可以同席而坐,同器而食。 合巹本意指破瓠(瓜)为二,合之则成一器。所以,夫妻共饮合巹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而且也含有让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这是婚礼中最具有意义的环节。是每对新婚夫妇行婚礼时必不可少的仪式。 赞者再斟酒,置爵于案一拜。新人三进酒,合卺礼成。此时,新郎起身,亲自将新娘头上的缨穗解下。一名侍者奉盘,将解下的红缨放入盘中;另一名侍者奉盘,其中是一把剪刀,新郎拿剪刀取下新娘的一缕头发;新郎将剪刀放回;坐回原位; 侍者扶新娘起身,走到新郎面前 剪下新郎的一缕头发后,坐回原位;赞者端坐中间将两位新人的头发用红丝带系好,同红缨一同放入香囊。 最后,是合床礼。新娘脱服由女侍接受,新郎脱服由男侍接受,新郎亲脱新妇之盖头,此时侍人持烛而出。礼成,帝后正式结为夫妻。两人一起去见各位刘氏宗亲。 ********** 大婚礼成,陈娇由流年搀扶着,与几位刘氏宗亲,以皇后的身份见面。 “臣刘非恭贺皇后娘娘,愿陛下与皇后娘娘百年好合。” 陈娇身着皇后礼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江都王,一晃二十年过去,竟是匆匆不觉。 “平身吧!”陈娇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江都王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必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刘非看着自己深爱了十多年的女孩,她终于嫁人了,可惜……这个人不是自己,也从来不是自己。 “娘娘……” “叫我阿娇。除非……你真的仅仅把我当做皇后了。” “阿娇,你快乐吗?” “我会快乐的。”陈娇将杯中的酒饮尽,“如果……如果……”她看着刘非眼角的皱纹,“你知道吗?曾经有个地方,有一个习俗,新娘手中会捧一束花,捧花是婚礼的守护使者,可以守护婚礼上的人们免遭厄运及疾病的侵害。如果有未婚女子在婚礼上接到新娘丢出的捧花,就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伴侣,成为下一位幸福新娘。如果我手里有这样的一束花,我想给你,我想要你幸福,这件事情,从来不曾改变过。” “如果你戴上簪珥,你会更美。” 簪珥…… “……我已经很多年不戴了。” “为什么?” “……”陈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想的是什么?”陈娇勉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怕疼,所以堵上之后,就一直没再穿耳洞。这么些年下来,就习惯了不戴簪珥。” “阿娇,你可以骗我,但你骗不过自己。” “我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我从来没有骗自己爱的是刘彻,我一直知道自己爱的是你。 我答应过你,只戴你送我的簪珥,我记得,也做到了。只可惜,比起感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窦漪房还好好地活着,梁王也还好好的活着,我的仇,还没有报。 刘非,我很想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如愿以偿了,你会不会还在原地?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等到这一天,是要三年,还是五年。我又怎么敢奢求你还在为我守着心城呢? “在说什么呢?”刘彻的到来打断了刘非和陈娇之间惆怅的气氛。 “在说小时候的事情呢!”陈娇敷衍。 刘彻将手环在陈娇腰上:“阿娇,朕真高兴,你终于嫁给朕了,从小到大,朕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娶你,你看,朕当上了皇帝,朕做到了,你是朕的皇后,你是朕的。” “彻儿?”陈娇闻着刘彻满身的酒味,“你醉了,让郭舍人扶你去休息吧!” “不,不要,我没醉!” “郭舍人,”陈娇没有和醉鬼废话的习惯,“快扶陛下回殿!” “我不!”刘彻死死拽着阿娇,盯着她瞧了一会,又开始傻笑,“阿娇姐……阿娇姐……阿娇姐……” “就说陛下不胜酒力,我扶他回殿了。”陈娇说完,一个手刀击在刘彻的后脑,让李陵和郭舍人将晕过去的他架住,抬进了宣室殿。 作者有话要说:汉代的礼仪有很多已经不可考了,参考了汉的,还有一部分宋的,大家姑且一看吧。 第25章 花烛 “娘娘,你这么把九哥给打晕了,会不会不太好啊……”郭舍人说的小心翼翼,以前就说这堂邑侯府家的翁主脾气不好,虽然这些年,她对着九哥的时候从来没发过脾气,但这传言总是有缘由的。尤其是,她现在是皇后娘娘了,要是发起脾气来,可是能要了自己的命的。 “不打晕他,难道让他发酒疯?到时候皇帝的威严,还有大汉天子的面子,你负责?”陈娇将刘彻安置在床上,“郭舍人,我现在是皇后了对吧,这后宫,理所当然该我管了吧?” “话是这样,但是……” “但是,我还没有拿到凤印,对吗?无妨,太后娘娘说明日会把凤印给我送来。既然如此,我就提前下一道旨,以后,这宫里所有的宦官,都归你管。你就留在陛□边,贴身伺候他。” “真的?”郭舍人喜出望外,却又很快垂下头来,“可是太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太皇太后那里,我自然有办法。你记得,是谁让你当上这个差的,有些事情,不该对人说的,就不必对人说。尤其是太皇太后,我提拔你,是不想让太皇太后借机在彻儿身边安排人,而你,时刻记好了,记着自己是谁的人。行了,你先伺候陛下更衣吧,锦瑟,备好醒酒汤,陛下醒了之后一定很难受。” “喏。” 如此软硬兼施敲打了郭舍人一番,陈娇才走进内室,由流年伺候着换□上繁重的礼服,正打算歇息,却又听郭舍人来报,说张汤求见。 “他来干什么?陛下现在这样,如何见他?让他有事明天再说吧!” “他说一定要见到陛下,有急事禀报。” 急事?陈娇想了想:“算了,我去见他就是了。”说着,吩咐流年给她换了一身简单的衣服。 “出什么事了?” “臣张汤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陈娇见张汤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怎么说,今天也是大喜,张汤,你这幅模样,我放过你,有心人未必放得过你。好了,说吧,出什么事了?” “求皇后娘娘和陛下给梁王削爵,不然这廷尉……我不干了!” “削爵?”陈娇一惊,“给梁王削爵,张汤,你难道不知道大汉律法吗?就是梁王要造反,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错,他的爵位,就是要传给子孙后代的。更何况,他可是太皇太后的儿子,皇帝的亲叔叔,怎么可能削爵?真的犯了削爵的过错,那牵连的九族之中,彻儿和太皇太后,哪个免得了?” “难道……难道梁王对陛下做的事情,就算了吗?” “算了?”陈娇嗤笑一声,“现在除了算了,你还有其他办法?行了,说说你这案子,审得怎么样了吧?” 张汤这些日子一直在审梁王府里的一个杀手,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押着那个杀手和梁王对峙,结果这杀手当堂自己撞柱子,自尽死了,梁王还一口咬定张汤逼死了人命。因为梁王有爵位,按照大汉律例,他也不能对梁王用刑,案子就陷进了僵局。 “娘娘,黄河渡口,如果不是平阳侯曹寿替陛下中了七箭,尸沉黄河……” “证据呢?” “陛下说的,难道不是证据呢?” “你能堵得太皇太后无话可说吗?不能,这证据有和没有并无差别。张汤,我知道你们委屈,可即使是我,也必须听话。”陈娇看了看屋内的方向,“陛下现在心里也委屈,两宫垂帘听政,事事都得问过他们的意见。如果你相信陛下,就忍着,总有一天,他会大权在握。” “那……” “张汤,你给我听好了,”陈娇语气严肃,“你们四个人当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你是我推荐的,还因为你年纪最大,经历最丰富,你不像灌夫一样有勇无谋,也不像李陵一样冲动毛躁,更不像郭舍人一样……太皇太后说他是马屁精,虽然不够全面,但也说对了一部分。所以,他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我也是。” “臣……” “不要说什么愧不敢当,事实就是这样,不需要否认。不过,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给你。下次审案,你可以试试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张汤不解,“请皇后娘娘明示。” “如果你告诉梁王,他的手下已经供认出他是幕后主谋,并且将物证交给了你,只有他对你坦白从宽,才能减轻罪责,你觉得他还有多大可能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将两个共谋的犯人分开来关押,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判刑八年。由于囚徒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这才是囚徒困境。不过,对王公贵族,你不能关押,只能改改方法。让他们见面,其实是最糟糕的做法,如果不是梁王暗示了什么,我想,那个杀手是不会自尽的。” “娘娘为何告诉臣这些?” “自然是有条件的,”陈娇看到流年似乎有事要和她说,只得尽快结束话题,“下一次,梁王再落在你手里的时候,你能让他罪有应得吗?” “能。臣只是不明白,梁王也是娘娘的舅舅……” “关于我站在哪一边这件事,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地足够清楚。看来,是我高估你了。流年,”陈娇道,“怎么了?” “陛下醉得厉害,还一直在叫娘娘的名字。” “我马上来,”陈娇吩咐流年,“让锦瑟准备的醒酒汤呢?先让陛下喝一点。” “喏。” 待流年退下,陈娇继续对张汤道:“张汤,这种话,我最后一次和你说,下一次,我不会教你,只会让你回家去,我自然能找到另外的人,虽然……可能不会一下子做得像你一样好,但给他一点时间,总能做到的。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还是……给我一个保证?” 张汤跪在地上:“臣不会辜负娘娘和陛下的期望。” “那就好。” 留下一个优雅的转身,陈娇走进了内室。 ********** “彻儿今天喝了多少?”陈娇问郭舍人,“有没有吐?” “喝了……”郭舍人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九哥喝了多少,我就看见他和灌夫他们一直喝啊喝的,到底是多少,我也说不清啊!” “吐了吗?” “没有。” “醒酒汤呢?” “喝了一碗。” 陈娇稍稍舒了一口气:“还好,热毛巾呢?” “热毛巾和冷毛巾都备好了。” 陈娇满意地看了锦瑟一眼:“看来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喝醉过也未尝是一件坏事。郭舍人,先用热毛巾帮陛下擦一□子,换件衣服,穿成这样,他睡得也不舒服。再用冷毛巾帮他敷额头,让他舒服一点。锦瑟,给我备点吃的,这一天下来,我都饿坏了。” “喏。” 陈娇先去吃了一点点心,才重新回到寝殿。此时,刘彻已经睡着了。 “娘娘。”流年手中拿着一个纸条,“大公子来消息了。” 接过流年手中的纸条,陈娇看过之后将它放在烛火上烧掉:“李陵出发了吗?” “明日一早。” “是吗?”陈娇的声音里有些惋惜,“可惜,东方朔等的人不是他。” “娘娘,”流年提醒,“今天是您的洞房之夜,虽说陛下醉了,可若是没有落红,太皇太后必然会问起来,到时候她就会知道陛下和娘娘……” 陈娇看着流年担忧的神情,她知道流年是为自己考虑,不洞房,意味着皇帝对皇后并不宠爱,连新婚之夜都不愿意碰她。流年的担忧,自然也会是馆陶公主的担忧,但唯一不会的担忧,甚至还会高兴的,就是窦漪房了。 “你怎么不知道我就是要让她知道陛下和我并没有洞房呢?” “啊?” “不必瞒着,该知道的,就让他们知道吧!” “娘娘?”流年劝道,“娘娘是因为王爷今天的话所以……” “你想多了,”陈娇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我只是要示弱罢了。太皇太后此刻必定心有不甘,我斗不过她,那就是示弱吧!让她得到些什么,也方便我要些什么。” 陈娇想的没错,输给刘彻的窦漪房的确是心有不甘:即使陈娇真的和韩卿有什么关联,但她未必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窦漪房认定刘彻背后必有高人。梁王被发配边疆,非诏不得入京,临行前,太皇太后向他密询,得知在厌次时东方朔所作所为,大为惊叹。她暗中命令窦彭祖赶往厌次,务必请来这位高人。 李陵和窦彭祖几乎同时离开长安,去往厌次,请东方朔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是花烛不是洞房! 呼唤留言复活啊!!!!!!! 第26章 素心 正如陈娇意料中的一样,得到新婚当夜皇帝和皇后没有同房的消息之后,的确没有半分为难地任由王太后将后宫的凤印给了她。 凤印在手,新婚的皇后成了后宫中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她也即将正式住进了椒房殿。 让流年将凤印收好,陈娇:“我听说母亲今天进宫了?” “公主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流年知道陈娇会问,早就打听好了,“娘娘可是想见公主了。” 陈娇停下脚步:“让素心……不,都说习惯了,是锦瑟。让锦瑟吩咐御厨备些阿娘喜欢吃的菜,对了,郭舍人上任了吧!” “这几日都是郭舍人伺候陛下更衣上朝的,娘娘当时还没起,所以不知道。” 虽说有郭舍人,但陈娇还是没放心,所以新婚当夜照顾刘彻几乎到天明才睡下,没睡几个时辰,又起来去拜见下朝的太后和太皇太后了。而之后,她忙于将凤印收入手中,将后宫的实权握在手里。 “工匠找了吗?” 那日刘彻睡了床,陈娇不愿和醉酒的人挤一张床,就在案上撑着脑袋将就了一晚,她画了一张草图,让流年去找人做一张躺椅,免得再有这样的情况,她又得委屈自己。 “说是三天之内就能把东西送来。想必今天就能到了。娘娘,我听说……” 流年难得的欲言又止让陈娇不由奇怪:“怎么了?难得见你这样。” “王爷……”流年说的小心翼翼,“我听说王爷也知道了。” 刘非…… 陈娇叹了一口气:“这皇宫里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既然想让太皇太后知道,哪那么容易瞒得过其他人。帝后新婚,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彻儿呢,他在宣室殿吗?” “陛下今日下朝之后就一直在宣室殿里处理国事。娘娘要去宣室殿吗?” “让他们跟着我去吧,我有事要和陛下商量。”陈娇吩咐,“你先去看看椒房殿里,布置得怎么样了,从今儿起,我就得住在椒房殿了。然后你再去看看阿娘那边,她若是往椒房殿去,就赶快通知我。” “喏。” 宣室殿里,刘彻正对着手里的奏折发愁。 “娘娘——”郭舍人在刘彻身边伺候,见她到了,忙向她问安。 “娇娇,你怎么来了?”见陈娇皱了皱眉,忙改口道,“阿娇,我听说姑母进宫了,是不是她来了?” “阿娘现在在太皇太后宫里,我来,是有另外一件事。郭舍人,现在这宣室殿里,有几个宫女,几个太监?” “三四个太监吧,剩下的都是宫女。” “那椒房殿呢?” “除了娘娘身边的流年姑娘和锦瑟姑娘,剩下的都是太皇太后安排给您的人。按例,您宫里有十名宫女,宫中太监一共有十五个人,其中首领太监五个。” “这么多啊!”陈娇倒是从来没数过,现在听郭舍人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心惊,“郭舍人,有件事情交给你办,把我宫里所有的宫女,除了锦瑟和流年,其他都换成太监。宣室殿也一样。” “不留宫女?为什么呀?” “一个宫女,要想往上爬,在这宫里,只有爬上龙床一条路,哪怕是椒房殿或者是其他殿里的掌事宫女,都不如贵妃,甚至皇后来得位高权重。而不管是嫔妃,还是皇后,太皇太后都能说话,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人塞到皇帝的床上。太监,相对就要难一些了。所以……太皇太后埋在宫女里的钉子,要比太监里的钉子多。换掉所有的宫女,起码能处理掉一半的钉子。接下来处理掉太监里的钉子,就能容易得多。” “阿娇说的有道理,”刘彻点头同意,“不过皇祖母问起来,该说什么理由呢?” “皇后善妒,不容人。帝后新婚,就算有人想反对,起码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可皇祖母还会想其他办法让人盯着我的。”刘彻问,“阿娇,到时候不还是前功尽弃了吗?” “到时候,可以让陛下亲自挑,既在陛□边放了宫女,又能让这些人都听你的。要知道,他们的前程,都在你手里,不在太皇太后手里了。” “好,阿娇,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刘彻喜出望外,“老郭,你快去办,把这些宫女通通换了,阿娇宫里也一样,记住,挑人的时候长点心,别走了一批,再来一批。” 郭舍人拍了拍胸脯:“九哥,我办事,你放心!”说着,退下去办事了。 “阿娇,你怎么想到的,我还正愁这些人一直围着我,我都烦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看个奏折,他们都要在旁边,要不是我让郭舍人留着,他们一个人都不肯下去,说是出去了就不合规矩,这规矩不是人定的吗?” 叹了口气,陈娇知道,自己原本的打算看来是要改改了:“你呀,照这么下去,有的在太皇太后手里吃亏的。” 刘彻不解:“阿娇,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以为,梁王那圣旨,是怎么来的?难道真的是他伪造了圣旨?你也不想想,没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他哪来那么大胆子啊!舅舅走的时候,我躲在床下,亲耳听到舅舅是看到那道传位梁王的伪诏之后活活被气死的。彻儿,你能不能长点心?你这皇位要是想好好坐着,除了窦家根本不够,你得把太皇太后手里的权力抢回来。要不然,就让他彻底死心,让梁王彻底没了继位的可能。” “什么意思?” “谋反?叛国?这一类的罪名,如果梁王真的做了,那太皇太后除非是想没脸去见文帝,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再帮着梁王的了。” “谋反?叛国?”刘彻不太相信,“他姓刘,又是皇祖母的儿子,不太可能吧!” 耸了耸肩,陈娇说:“人心,谁知道呢?” 宣室殿里一时沉默无话,直到郭舍人慌张地跑进来:“娘娘,馆陶公主来了。” “阿娘?”陈娇奇怪,“她怎么不去椒房殿,来宣室殿了?” “想必姑姑是有要事要找我们说,”刘彻道,“请姑姑进来吧!” “喏。” 馆陶公主忙着来宣室殿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刘彻、陈娇说。 “拜见……” “阿娘,这里没外人,你……”陈娇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可以免了阿娘的礼,但阿娘还得和刘彻行礼,“算了。” 刘彻见状,忙上前扶起馆陶公主:“姑姑快快请起,您对我有恩,阿娇说得对,没外人的时候你就不必行礼了。” “那……”馆陶公主看了看刘彻和陈娇,“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娘,出什么事了?我让锦瑟在椒房殿备了你爱吃的菜,要不,我们先回椒房殿?彻儿要不也去我宫里用膳吧!” 刘彻附和道:“是啊姑姑。” “吃饭的事情先不急,我来,是因为素心今天被太皇太后要去了。” “素心?”陈娇和刘彻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解,“太皇太后要她做什么?” 馆陶缓了缓气:“你新婚第二天,太皇太后就去了我府里,当时我不在,就是素心伺候的。今天,太皇太后召我进宫,除了把素心要去,还问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太子进城之后,是不是在我们府里住过。我原本还奇怪她怎么知道的,按说,这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当时带回来的是太子啊!” “阿娘是说……”陈娇说,“素心?也对,她现在的确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原本我还打算让她留在府里一段时间,没想到啊……” “我现在担心的是,那日你扮作药童,随太医进宫,素心会不会……”馆陶担心道,“现在就和太皇太后硬碰硬,你和彻儿是必输无疑的。” “我知道,”陈娇沉吟,“素心应该还不急着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太皇太后,因为一旦交代完了,她的价值就没了,所以,我们要抢在她开口之前让她闭嘴,可是……怎样才能让她闭嘴呢?” 陈娇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主意,倒是刘彻,灵机一动:“若是我向皇祖母将素心要来,放在宣室殿里,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已替换。番外内容可能会和文章有一点点差距,因为一些细节可能会在最后有改动。 第27章 子夫 刘彻的提议再一次让陈娇发现,他真的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她不由将萦绕心头多日的疑惑问出口:“让郭舍人他们告诉太皇太后太子已死的消息,是你的主意,还是平阳公主的主意?” “自然是我的主意了,”刘彻想起来还颇为得意,“阿娇,你说我这个主意好吧!” “是不错,这次的主意,也不错。”陈娇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就按你说的做,彻儿,你长大了。” “我自然是长大了,阿娇,也只有你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整天训我。” 陈娇失笑:“好,我以后再也不训你就是了,椒房殿里已经备好了饭菜,等用过之后你再去找太皇太后,到时候想必这宣室殿和椒房殿里的人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好,就听阿娇的。” 三人回椒房殿用过饭菜,馆陶公主留下和陈娇说些体己话,刘彻则去了太皇太后宫里。见宫里只剩母女两人,刘嫖挥退了宫人,只留锦瑟伺候。 “我听说……陛下除了成亲当晚,就没再和你同房?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可看这样子……也不像啊?现在陛□边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要是趁现在赶快生下太子,到时候,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阿娘……”陈娇哭笑不得,“我和彻儿现在这样挺好的,后宫的事,我帮他,前朝的事情,靠他自己。我们两个一条心,可比那些同床异梦的夫妻强得多。阿娘,你就别担心我了,倒是董偃,我试了他两回,是个聪明人。” “哎……”刘嫖叹了一口气,“他的棋艺确实不错。行了,不说他了,我给你带了两壶酒来。” “酒?” “知道‘女儿红’吗?你父亲当年听人说,女儿出生的时候,在树下埋三坛酒,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将这酒启封。也不知当年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一晃啊,你都二十岁了,也出嫁了,这酒呀,我原本都忘了,昨儿个说起,我就想着这两日给你带来。” 女儿红的故事陈娇是听过的,当年她也曾经当故事讲给吕后听过,没想到陈午竟会知道这个故事,还为他酿了这女儿红。 ********** 如愿将素心要到了自己身边伺候,刘彻回到椒房殿的时候,馆陶公主已经回府。 “这是什么?”刘彻看着屋中的那个奇怪的椅子,“朕能坐吗?” “小心别摔了,”陈娇正坐在案前抚琴,原本优雅流畅的琴声却在看到素心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素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刘彻顺着陈娇的目光看过去,“哦,你说素心啊,皇祖母跟姑姑把她要了去,朕又把她要过来了。你不是说宣室殿和椒房殿不能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宫女吗?素心以前一直伺候你,也不是陌生人了,和流年还有锦瑟一样,你总不会连他们都不准吧!” “你……”陈娇深吸一口气,冲素心怒道,“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以后本宫在的地方,你都给我躲得远远的!” “娘娘息怒——”素心急忙跪下,“陛下,奴婢……奴婢……” “她一个宫女,你为难她做什么?”刘彻从躺椅上起身,“她是皇祖母的人,你连皇祖母好不容易给朕一个宫女你都要管?” 陈娇停下手里的动作:“要么,带着她离开我的椒房殿,要么,让她滚,你自己选!” 刘彻拂袖:“素心,回宣室殿!” “喏。” 陈娇看着素心忍不住勾起的嘴角,眯了眯眼,还好,素心知道的事情,大多只是和馆陶公主府有关,她和大哥、和刘非之间的通信,素心是丝毫不知的。 “娘娘,您和陛下……”锦瑟一脸担忧,“要不,您服个软,哄哄陛下吧!” “哄什么哄?你们所有人也都给我记着,别以为找着靠山了我就不敢动你们,敢背叛我,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奴婢不敢——”鲜见这样的陈娇,锦瑟吓得忙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陈娇缓和了语气:“起来吧,锦瑟,你跟在我身边也十几年了,可以说和我一起长大。我知道,自从我把流年……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就像有些事情只有你做得好。我的饮食起居,我的口味,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这些只有你来做我才会放心。别为了莫名其妙的不平把自己推向绝路。” “奴婢明白,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奴婢知道。” “我把我的饮食起居都交给你,”陈娇郑重道,“郭舍人应该已经把所有的宫女都换了吧!这是我的意思。” “娘娘的意思……”锦瑟不解,“为什么……” 看到锦瑟猛然间恍然大悟的表情,陈娇说:“现在呢,你觉得我还要去哄陛下吗?” “可是……陛下不像是……” “他或许是真的有些脾气了,可我说的是真的,我不可能让素心进我的椒房殿。而且,我还要想办法让她闭上嘴,她知道的事情,不多不少,但我现在还不能和太皇太后正面对上,这宫里,我也好,陛下也罢,都没法说了算,在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之前,我必须依靠他。我想……帝后不和,她表面上会帮忙劝架,实际上,指不定偷着乐呢!锦瑟,一旦我掌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我不甘心的是,我得熬到她死后才能掌权。我身边能信任的,只有你和流年,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奴婢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锦瑟承诺。 ********** 和窦漪房的暗斗还在继续,你来我往,还没个胜负,没两天,郭舍人告诉陈娇,太皇太后从平阳公主府里要了一个侍女。 “侍女?”陈娇奇怪,“也不知道是素心让她的念头坚定了呢,还是歇了主意。看起来……像是前者。过段时间,她就该给宣室殿安排宫女了。” “那怎么办呀娘娘,”郭舍人着急道,“好不容易清理掉宣室殿的人,现在……” “那就让那些人到我宫里来,不就处置好了?到时候太皇太后问起来,我来应付。你们尽管安心。倒是我想起来,李陵出去半个月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郭舍人也道:“是啊,说起来,这东方朔都回来了,他……” “东方朔请到了?” “没有。”说到这个,郭舍人就有点闷闷不乐,“小陵子没请到,这东方朔,跑去太皇太后宫里了,是窦大人带回来的。” “窦大人?窦彭祖大人?” “就是他!” “那陛下不是气坏了?” “可不是,”郭舍人说,“九哥一知道消息,就去了太皇太后那里。” 还是小孩子脾气啊!陈娇心里叹了一声,想也不用想,刘彻一定会无功而返。比起小时候,经历了夺位之事,他确实已经长大了,想的也多了,但要和太皇太后斗,还太嫩。或许,只有让他多吃点亏,多受点委屈,他才会真的长大。 在后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将心思写在脸上,可他这个皇帝呀,偏偏就将喜怒形于色,修行……还不到家。 “郭舍人,你先回去,通知御林军的人,李陵一回来,立刻通知我。” “小陵子一回来?为什么呀?” “别问这么多,”陈娇说,“你只管这么去做就好。对了,卫子夫,你知道吗?” 郭舍人想了想:“卫子夫?这不是平阳公主家的那个侍女吗?” “你知道?” “知道是知道……不过也不是很清楚,好像陛下住在平阳公主家里的时候,就是她伺候的。陛下登基之后,为了谢她,还下了一道旨,帮她找弟弟。娘娘怎么会问这个人?” 陈娇挥了挥手,示意郭舍人退下:“行了你回去吧,记得我吩咐你的事情。” “喏。” 如果说之前陈娇还奇怪窦漪房把卫子夫要在身边的意图,现在她是彻底明白了,只不过……在这件事情里,平阳公主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陈娇一时之间还想不明白。 “流年,刚刚郭舍人是不是说,这个卫子夫,有弟弟?” “郭大人是这么说的。” 弟弟? 陈娇豁然开朗,或许,要拿住这个人,该从这个人的弟弟下手。 “流年,去查她的弟弟。我知道怎么对付卫子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替换。明天停更一天。周五更新。 第28章 陈娇本来的打算是利用抢在卫子夫之前找到她的弟弟加以威胁的,但当流年把卫子夫弟弟的名字告诉她之后,她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因为卫子夫的这个弟弟,叫青儿。 姓卫,叫青儿,这样说来,卫子夫的这个弟弟,就叫卫青,那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即使是不熟汉代历史的她,也对这位将军颇有印象。 若是除了他,卫子夫有的靠山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人,一旦太皇太后死了,她不过一个普通嫔妃,翻不起什么浪,如果她清楚认识到这些,作为一个聪明人,一定是会做出弃暗投明的选择;若是不除他,待他和卫子夫姐弟相认……到时候卫子夫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难以确定了。毕竟,现在的朝堂和后宫,大权还是在窦漪房手里握着。 “他们姐弟之间可有什么信物?”陈娇问流年。 流年想了想:“卫子夫说,她父亲的埙吹得很好,她的弟弟想必也是如此。” 埙? 陈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思了良久:“先找到卫青,剩下的让我再想想。” “娘娘为何对这个卫青这样上心?卫子夫的母亲卫媪曾经是平阳侯的家僮。这个卫子夫年少时就被送往平阳侯家教习歌舞,后来就成了平阳侯府讴者。” “讴者?”陈娇奇怪,“不是说她是平阳公主的侍女吗?怎么又变成歌女了?” “是歌女,”流年说,“不过平阳公主这两年让她在自己身边伺候,所以是侍女,和她姐姐卫少儿一样。” 从歌女到侍女?陈娇心里暗笑,只怕平阳公主对这个卫子夫也是有几分防备的,调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卫子夫上有一兄二姐,兄长卫长君早逝,长姐卫君孺,次姐卫少儿。卫子夫还有同母异父兄弟三人,除了卫步、卫广,还有一个就是卫青。” “三个兄弟?”陈娇原以为不过是姐弟三人,现在看来,事情倒比她以为的要简单一些了,“这个卫步和卫广……有什么线索吗?” “卫步和卫广很可能已经死了,这个卫青……现在是下落不明,只要我们让卫子夫以为卫青也和另两个弟弟一样死了,本就是同母异父,想必也很难有多深的感情。” “不行,”陈娇一口否决,“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私自动卫青。” “可是……” 陈娇心里有些乱,不除卫青,便是平白给自己添了敌人,可除了卫青,让大汉少一大将,她又会良心不安。 “你先去查,查到了卫青再来禀报我。说不定……”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说不定……她可以做出一个恰巧同名同姓的假象。 “我记得……厌次的那户人家也姓卫吧!孩子的年龄……好像也对得上,如果卫青和家人走失的年纪小,记不得,或者是记错也是可能的。”陈娇轻扣桌沿,“谁在外面,怎么那么吵?” 流年出殿看了一下,随即回禀道:“娘娘,是御林军的人。他说奉郭舍人大人的吩咐,李陵小将军一回来就向您禀报。” 李陵回来的日子比窦彭祖晚了一日。 “彻儿现在在宣室殿?”得到流年肯定的回答,陈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摆驾宣室殿。” “喏。” ********** 陈娇赶到宣室殿的时候,正赶上剑拔弩张的一幕——刘彻先是打了灌夫一巴掌,后来灌夫不知又说了句什么,陈娇前脚刚踏进殿里,刘彻手里的剑就指向了灌夫。 “闹什么!”陈娇快步走向刘彻,顺手抽出李陵的剑,一把打落了刘彻手里的,“在宣室殿里动刀剑,就算是李陵没请到东方朔,你朝灌夫撒什么气?” “九嫂子你误会了,不是因为东方朔,是因为……” “不许说!” 刘彻慌张的怒吼反倒坐实了陈娇的猜测:“郭舍人,说!” “是……九嫂子,我说了你别生气,不然……我可不说。”郭舍人扭捏地偷看了刘彻一眼,“是……是念奴娇。小陵子说,念奴娇迷上了东方朔,灌夫说……灌夫就骂了念奴娇几句,然后九哥就……九嫂,你是不知道,九哥是真的喜欢那个念奴娇,由不得别人说半句念奴娇的不好。” 念奴娇?由不得别人说半句念奴娇的不好? 郭舍人话里的意思陈娇一听就明白了,想必,他也因为念奴娇挨过刘彻的打吧! “是……厌次的那个……刺杀刘信的姑娘?” “对,就是她,她本名叫袁凤仪,也是将门之后。”刘彻见陈娇有印象,忙欣喜道,“阿娇,你记不记得你离开之前,有两个被刘义抓了的姑娘,就是她和秋蝉。” 流年提醒道:“娘娘,就是当初您让我去给她治伤的那个姑娘。” “我记得……她是在……海棠春?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就是她,”灌夫愤愤道,“说不定,她和刘义还有一腿!九嫂,九哥为这种女人难过,值吗?” 灌夫的话音刚落,刘彻已经气得一把夺过陈娇手里的剑:“再说我杀了你!”吓得李陵忙上前抱住他:“刘义没事了,我已经把他给杀了!” “什么?”陈娇本来以为今天本来只是这几个孩子之间的打闹,没想到李陵会扔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你杀了刘义!” “是啊!”李陵丝毫不觉大祸临头,得意洋洋地将杀刘义的事情一一说来。原来,李陵和念奴娇,还有秋蝉三人一起回长安,半路却遇上了刘义的埋伏,秋蝉和念奴娇眼看就要命丧刘义之手,李陵急了,干脆就杀了刘义。而念奴娇和秋蝉为了不连累李陵,便没有来长安。 “要我说呀,女孩子想的就是太多了,九嫂,你说呢?”末了,李陵还不以为然地问陈娇,“我可是有圣旨的。” “不是她们想得太多,是你,想得太少,”陈娇叹了口气,李陵这孩子,太莽撞了,他无力地抚了抚额,“张汤,你来跟他说,他犯了什么罪。” “喏。” 张汤精通律法,将李陵所犯之罪一一说来,私自杀人加上假传圣旨,李陵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 陈娇跪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李陵是李广的孙子,李广和李陵在刘彻即位的事情上都出过力,这次杀的人又是刘义,于情于理,她都得帮他,可是……要怎么帮呢? 杀人偿命,这是律法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的;而杀人之事,又是证据确凿,这事情……转圜的余地,实在是太小。 “张汤,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陈娇看了眼沉默的张汤,“有就直说。” 张汤摇了摇头:“大汉律法,是萧何丞相当年定的。虽然这些年文帝和景帝都完善了刑罚,但杀人偿命,一直都在第一条,我也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人不是他杀的?”陈娇明白了张汤没有说出口的话,“和他在一起的,除了念奴娇,就是秋蝉,一个是彻儿的心上人,一个是李陵的心上人,拉谁来都不合适。李陵要想活命,只有逃命这一条路了。” 郭舍人自告奋勇:“要不然……去找找东方朔?你们不愿意去,我去!” 陈娇正要开口,却被张汤抢了先:“我说的是国法,不是妖法!国法面前,不管是东方朔,还是西方朔,一样是束手无策!为今之计,只能按娘娘说的做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又重新做低头沉思状的张汤,陈娇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看来,张汤对东方朔……成见颇深,就是不知道,这成见,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阿娇,你说呢?” 刘彻将求助的目光停留在陈娇身上,却见她也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而且,刚刚张汤提醒了我一件事——念奴娇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的吧!你若是想纳念奴娇,得先替她父亲平反,这样,她杀刘信父子的事情,才可以一笔勾销。可惜……现在你根本没法替她平反,杀人之事,也没法推到她身上,李陵……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在几人为李陵的事情发愁,山东六百里加急送来了厌次侯刘义身亡的消息,并在其中要求严惩凶手——钦差李陵。 不得已,李陵只得收拾了行李,打算回家向家人告别之后再逃亡。陈娇想劝,但看他一片孝心,还是没阻止。谁知,正是李陵这一次的优柔寡断,让他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 张汤一行人离开之后,宣室殿里只剩下陈娇和刘彻两人。 “阿娇……”刘彻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生气?”陈娇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我想封念奴娇为贵妃,你……不生气?” 陈娇哑然失笑:“你是皇帝,有三宫六院,我这个皇后为你纳妃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刚刚李陵说念奴娇看上了东方朔?我只担心,要是她不想当你的妃子,你难道要强抢民女不成?” “别和我提东方朔!”刘彻气急,“我想让他当朝廷栋梁,他却偏偏要当清客,连念奴娇……都看上了他,难道我这个皇帝,还不如一个算卦的?” 陈娇抿了抿唇,止住了嘴角的笑意:“东方朔此人,我在厌次见过,温文儒雅,多才多艺,是文人,可又不像一般的文人。念奴娇见惯了风月,对东方朔有所青睐倒也不奇怪。东方朔身上……有一种……怎么说呢?是只有经历过风浪的人才会有的一种魅力。” “阿娇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刘彻的声音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阿娇答应会帮她纳念奴娇为贵妃,可他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希望阿娇发一顿脾气,骂他一顿,不让他纳妃。阿娇不生气,他好像…… 更气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看内容提要,如果内容提要改了就说明替换~\(≧▽≦)/~啦啦啦 第29章 御林军拿下了李陵,太后下令张汤和廷尉府大人同审。 收到消息的时候,陈娇手中正拿着一卷竹简,这件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还在意料之中。陈娇料想窦漪房不会放过除掉刘彻亲信的机会,她放下手里的竹简:“这件事情彻儿知道了吗?” 郭舍人神色焦急,看来也在为李陵的事情担心:“陛下一知道小陵子被捕的消息,就去了太皇太后那里替小陵子求情了。” “要我说,找太皇太后也未必有用。郭舍人,这件事情不管有什么进展,你都第一时间来告诉我。我去一趟太皇太后那里。” 也去太皇太后那里?郭舍人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做事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您不是说陛下去找太皇太后没用吗?” “彻儿去没用,是因为彻儿是皇帝,得按国法来;而我去求她,是以一个外孙女的身份,求皇祖母帮自己的丈夫,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陈娇手上的那卷竹简是《孙子兵法》,在郭舍人到之前,她正在看“第一计,瞒天过海”,“流年,帮我换身正装,去太皇太后……不,不要换正装,穿那件玫瑰色的,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那个颜色。” “喏。” 换好了衣服,陈娇坐着轿辇,没有去太皇太后的宫里,反倒先去了东方朔住的地方。 “先生好雅兴,这是在……写什么治国之策呢?” “草臣叩见皇后娘娘。”东方朔从案上起身,“娘娘怎么来了?” 陈娇随便地在榻上坐下:“先生难道不知道我来您这里,所为何事?” “是……测字?” “对,李陵的李。我要问问他的活路。”陈娇看了看东方朔的屋子,环境清幽,虽不必其他宫殿那样富丽堂皇,却也比东方朔当初的寒舍要好得多。 东方朔在竹简上写了个“李”字:“皇后娘娘要测字,草臣是不敢拒绝的,只不过……太皇太后包了我每日三卦,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那无妨,我会去和皇祖母说的。” “皇后娘娘,还是等太皇太后同意之后草臣方敢给您测。不过说一句倒是可以的,这个‘李’字,生机盎然。” “哦?”陈娇一下有了兴趣,却见东方朔低头站着,她知道东方朔是不愿多说。不过她今天来,倒也并不是为了李陵的事情,“先生曾经在厌次的时候问过我一句话——敌暗我明,何以取胜。我现在倒是有了答案——深入敌后。” “娘娘果然是一点就透。”东方朔知道陈娇这是明白了自己的打算,“娘娘……” “娘娘,太皇太后派人来了。” “那就边走边说吧,”陈娇见到了随流年进来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墨玉没有来吗?” “奴婢卫子夫。”卫子夫跪在地上向陈娇行了礼,“墨玉姑姑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奴婢粗手笨脚的,所以来请娘娘和先生。” 东方朔向陈娇介绍:“这是……太皇太后让我收的徒弟。娘娘,方才您考草臣的问题,草臣倒是有答案了。” “愿闻其详。”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娇自然知道东方朔刻意提这话是为了提点她,只不过……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陈娇只顾着想事,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东方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顺势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律法。” 东方朔待陈娇站稳,才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陈娇整理了一下衣袍,“先生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只要太皇太后同意,您就得给我算一卦姻缘。” “喏。” 见到窦漪房的时候,她正在听歌舞,陈娇和东方朔走进内殿:“儿臣给皇祖母请安。” “草臣叩见太皇太后。” “起来吧,”窦漪房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听说阿娇你去找东方朔了?” “是啊!”陈娇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我本来想找东方先生算上一卦,算算我和彻儿的姻缘,可是东方先生说,他每天只有三卦,还都被您包了,没有您的允许,她谁都不给测。皇祖母,您跟他说说,让他给我算一卦嘛好不好?”说着,她拽着太皇太后的袖子晃了好几下,“皇祖母,你知不知道,因为李陵的事情,他都和我吵了好几次了。皇祖母,你们在朝廷上有什么意见不合是你们的事情,可别影响了我和他。您是我的亲祖母,又自小疼我,我说了您可不准笑话我。” “说什么?” 陈娇压低声音在太皇太后耳边轻声道:“他……他到现在还没……没碰过我呢!” “什么!”窦漪房面上震怒,心里却颇为得意,不管韩卿和阿娇之间有什么关联,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陈娇不管太皇太后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她软着声音撒娇道:“皇祖母,您就让东方朔给我算一卦吧!” “好了好了,”窦漪房松口了,“你写个字给东方先生吧!” “写个字……那就……陈吧。左边是耳,右边是东的那个陈。” 东方朔拿来笔,在竹简上写了一个陈字,沉吟良久,开口道:“左边是耳,右边是东。耳只有一个,东,就是主位的意思。皇后娘娘可以高居主位,不要过分担心,只要娘娘不要偏听则暗,记得兼听则明,就一定可以和陛下百年偕老。” 百年偕老?陈娇心里好笑,虽然东方朔这话不过是用来唬人的,不过……的确够聪明,等她走了,太皇太后问起,他又能给出一份另太皇太后满意的答案。 心里这么想,但陈娇还是笑着吩咐流年:“流年,赏东方先生二两金子。” “喏。” 陈娇欣喜地蹭了蹭太皇太后的袖子:“皇祖母,都说东方朔测字最准了,他都这么说,看来,我和彻儿一定能琴瑟和睦,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窦漪房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你别晃了,晃得我手臂疼。” “哦。”陈娇悻悻地松了手,“皇祖母,我没事了,那我回去了。” 陈娇就这么回去倒有些出乎窦漪房的意料:“没事了?” “没事了啊,”陈娇一脸无辜,“皇祖母还有事?” “你就不开口替彻儿说情?” “彻儿?”陈娇想了想,猛地恍然大悟,“你说帮李陵求情?我是想求,可杀人偿命,张汤都说了,这是老祖宗定的刑罚。皇祖母,我让你无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和刑罚,这不是为难皇祖母吗?” “说得好!”窦漪房赞同道,“这杀人偿命是高祖皇帝当年就定下的规矩,要是不按老祖宗定的刑罚处置这个杀人凶手,就是最老祖宗的不敬!还是阿娇懂情理,你呀,也劝劝彻儿,知道吗?” “好。”陈娇乖巧地点头,“等我回去,我一定和彻儿说,皇祖母也是有心无力。” “好好好。”窦漪房满意地点头,“晚膳还没用过吧!留下来用晚膳吧!” 陈娇婉拒了和太皇太后共用晚膳,借口要和刘彻共用晚膳为由,回了椒房殿。 ********** 吩咐宫人去将张汤和所有的律法请来,陈娇又重新翻开了《孙子兵法》。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 三十六计翻完,陈娇却还是一筹莫展。 “娘娘,大公子来消息了。”锦瑟小声在她耳边道,“陛下当时正好来找娘娘,奴婢就私自做主,看了大公子给娘娘的消息。” “彻儿来过?”陈娇对锦瑟看了消息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情,她本就打算循序渐进地告诉锦瑟,“先说大哥说了什么?” “大公子只说了四个字——初见成效。” 初见成效?陈娇默念着这四个字,她知道大哥说这四个字的意思,初见成效,看来……这纸张恐怕不久就能出世了。 “那彻儿呢?他来找我是为了李陵的事情?” “陛下没有说。娘娘,您要去宣室殿吗?” 陈娇看了眼天色:“陛下在宣室殿传膳了吗?” “还没有。” 陈娇说:“直接传膳到宣室殿吧,起驾宣室殿。” “喏。” 陈娇的歩辇到宣室殿的时候,就看到郭舍人一个人在宣室殿外来回走着,见到陈娇,就跟见到了救星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旁边:“娘娘,您可来了。” “谁在里面?” “还能是谁?老张呗!” 原来刘彻今日去求太皇太后,窦漪房假装好意地让张汤审李陵的案子。张汤念手足之情,暗示李陵否认。但李陵有恃无恐、,更不愿供出心上人秋婵,一口承认自己杀死了刘义。张汤熟悉律例,身为法官,只好判李陵死刑。同时又马上来奏报陛下,请其特赦李陵。 “张汤?”陈娇道,“难怪我要的律法到现在还没人给我送来,原来张汤在陛下这里。李陵的案子已经审完了?” “是呀,已经定了案,明天廷尉就上奏了。老张和陛下在商量对策呢!” “这么快?”陈娇冷笑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廷尉做事,竟这么有效率!” 郭舍人是今天早上来告诉她李陵被捕的消息的,也就是说,李陵被捕是昨天,今天白天太皇太后下的旨让张汤负责这个案子,而现在……都已经结案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以前先帝舅舅在的时候,廷尉审一件简单的案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有结果的。 “哎……”郭舍人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不是去求太皇太后了吗?怎么样?” 怎么样?能怎么样?窦漪房对这群□□是欲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帮她?要救李陵,只能靠他们自己。 陈娇摇了摇头:“我先问问张汤这案子的具体情况,再看看能不能想其他办法吧!” 作者有话要说:扔一个传送门,昨天脑洞开太大想到一个美食pk黑暗料理的故事,目前还是待填坑状态,等更完这篇才会开,但有兴趣的可以收哦! 文案:“深夜报复社会”是一个著名的美食微博,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凌晨一点半更新。 一直以来,这个微博的粉丝都是吃货。突然有一天,影帝leslie也关注了她,并在每天下午四点半更新,每次必定她。 只不过,影帝更新的不是美食,而是—— 黑!暗!料!理! 第30章 见到陈娇出现,刘彻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欣喜地拉着她的手,满含希望地看着她:“阿娇,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救李陵的方法了?” 陈娇摇摇头,遗憾道:“还没有。郭舍人和我说,李陵的案子已经定了,明天廷尉就要上奏?” “是。” “定了又怎么样?明天起,朕病了,先拖他个七天八天的,廷尉的本章朕也不收!” 刘彻撒着小孩子脾气,陈娇现在也没有主意,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吩咐锦瑟传膳:“看来……李陵的生路,只有从律法里找了。张汤,明天你把所有的律法都搬到椒房殿,给我讲律法。至于彻儿……记得宣那位姓王的御医,他是给先帝看病的御医,想必不会对太皇太后通风报信。” “为什么?”刘彻奇怪。 陈娇不愿多做解释,只说:“若你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提,你也别为难我。好了,先用晚膳吧!” “我……”刘彻举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悻悻地拿起筷子,和陈娇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陈娇独自一人回了椒房殿。 “娘娘没有和陛下一起回来?”流年并未和陈娇一起去宣室殿,见她只是带着锦瑟回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锦瑟,帮我煮一壶清茶来。”陈娇支开锦瑟,面色严厉,“他问你什么了?” 流年从来不会多嘴,除了……他问起的时候。陈娇当年决定留下流年,一来是因为身边确实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二来,便是为了让刘非安心。一直以来,流年和刘非也偶有互通往来,陈娇只做不知,她也说不清是因为不忍刘非担心还是……还是自己始终贪恋着他的好。 陈娇对她很少这么严厉,一直以来,对流年也好,锦瑟也好,哪怕是曾经的素心,她一向都是态度和蔼。此时如此语气,让流年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娘娘,奴婢……” “他问你什么我不管,你只要记得,不管他问什么,你都告诉她,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可是娘娘真的过得好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流年,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一个死结,不解开,不管过得有多好,她都不可能快乐。只有解开这个结,她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流年眨了眨眼睛。陈娇这番话,她似懂非懂,联系到在堂邑侯府的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 “我累了,替我更衣休息吧!” “喏。” ********** 刘彻称病罢朝七日,陈娇也在椒房殿里翻了七天的兵书和律法。期间,太后王娡和馆陶公主刘嫖都去打探过太皇太后的口风,却都碰了壁。太皇太后暗中吩咐众家王爷上书处死李陵的奏章。七日期满,刘彻上朝,各位刘姓诸侯王兔死狐悲,纷纷上书要求处决李陵以正朝纲。李陵出身将门,将军们为他求情,相持不下。此时,李陵的祖父李广上殿,倡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认为李陵当斩。窦漪房趁机决断:明日午时三刻当众处斩李陵。 秋蝉赶到长安想要救李陵,张汤暗示她替李陵抵罪方可解救她,秋婵欣然应允。太皇太后却残忍的要秋婵和李陵决斗胜者即为凶手。秋婵用计取胜,次日正午将被斩首。 听到秋蝉被判明日斩首的消息,陈娇放下手中的竹简,沉默了良久,吩咐人去传张汤来。 “臣叩见娘娘。”张汤面色不佳,看来让秋蝉替李陵抵罪,他心中也甚是不安。 “起来吧,”陈娇示意锦瑟赐座、上茶,“心中难受?” “是……”张汤并不否认,李陵是他兄弟,他宁可被兄弟,骂上一辈子,也希望自己的兄弟好好的。救不了兄弟,只能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他只恨自己是个判官,“娘娘,恕臣……” “不急,”陈娇拿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张大人觉得,什么能让太皇太后反驳不了?” 张汤被陈娇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臣愚昧,娘娘的意思恕臣不明白。” “看你心情不好,不和你打哑谜了。那日我去求太皇太后宽恕李陵,你猜猜,她怎么堵我的?她说,杀人偿命是高祖皇帝当年就定下的规矩,要是不按老祖宗定的刑法处置这个杀人凶手,就是最老祖宗的不敬!所以,要救李陵和秋蝉,只能指望老祖宗了。” “老祖宗?”张汤思索着陈娇的话,回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从律法里面找?不过臣……” 陈娇说:“我知道你精通律法,律法里面的每一条,你都熟读,那我来请教请教你,一罪不两罚是什么意思?” “那是高祖皇帝定的,一罪不两罚,既然已经执行死刑,不能再判活罪。” “就是说,秋蝉领过罪了,李陵就不用再受罚了对吧?那好,你再给给我说说刑罚吧!” “喏。”张汤虽然不知道陈娇到底想听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律法上规定依罪的轻重,刑罚定为七种,最轻的是鞭挞,以上依次是:□□、苦役、充军、死刑、灭族。其中,灭族又分灭三族和灭九族。死刑也分为多种,斩首是最轻的,以上是绞刑,最重的是凌迟处死,也就是民间说的剐刑。” 陈娇提醒张汤:“若是以发代首呢?” “以发代首?这……从未有过啊!娘娘,若是以发代首的先例一开,以后……” 陈娇打断他:“我看到律条上规定了刀数。斩首是一刀之罪,而凌迟最少是八刀,而罪大恶极的要剐三千六百刀,对吗?” “娘娘所言甚是,斩首是一刀之罪,或曰一刀两断;凌迟是八刀,前后胸各一刀,四肢各一刀,□□一刀,首级一刀。三千六百刀的律条上称为鱼鳞剐,就是为了让犯人多受一些皮肉之苦,否则难以平民奋。在行刑的时候将一张渔网紧紧地捆在犯人的身上,这样皮肉就从网眼儿里露出来,每一个网眼儿都要剐一刀,律条规定不到最后一刀犯人是不能气绝的,要在三千五百五十九刀之后末一刀刺入他的心脏,取他的性命。” “若是刀数不到犯人就死了呢?我听说文帝的时候有一个刽子手因为心慌,第三刀就刺入了犯人的心脏,当时毙命,于是剩下的几刀就免了。张汤,如果在三千六百刀之后他的命还在,该如果做?” 张汤恍然大悟:“如果三千六百刀他的命还在,那也不能再多剐一刀。大汉律条明文规定斩首罪为一刀,一刀即使不死也算是行过刑了,不能再追究。只是娘娘,我听说太皇太后让窦丞相监斩,窦丞相只怕能看出这其中的把戏,要是……” “窦丞相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陛下那里,交给你,也好让你心中不再过意不去,这主意,只当是你想的。但我有两件事情嘱咐你。第一,告诉秋蝉,她从未见过我,日后见我,只当第一次见;第二,太皇太后问起,记得说,这是老祖宗定的,她在这宫里再能做主,把老祖宗抬起来,她一样哑口无言。” 窦漪房再横,却依然要忌惮刘氏祖先;窦漪房再厉害,却也最怕别人把她和吕后相提并论。所以……要堵窦漪房的嘴,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 平阳公主邀太皇太后、太后和帝后四人过府欣赏歌舞,刘彻虽然已和张汤暗中商量好对策,但仍然心中不安,虽说是在欣赏歌舞,实际上却心不在焉。窦漪房见时间已经过午时三刻,故意刺了皇帝两句:“皇上,你怎么不喜欢呐?” 刘彻没好气地回道:“净些陈词滥调,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唱的是那一段儿啊?” “未央宫斩韩信!”刘彻还不忘抱怨一句,“都是当年吕氏皇后惹得祸。” 陈娇看见太皇太后面色一顿,故作疑惑地说:“未央宫斩韩信?这是什么故事?陛下给我说说吧!” “让你平时多看点书,我看你还没子夫知道得多!”窦漪房不愿提起吕后,“自己回去翻书去!” “皇祖母给卫子夫请了东方先生叫她琴棋书画,我除了琴,其他可没有名师教导,哪敢指望出高徒呀!”陈娇语气酸溜溜的,“皇祖母对卫子夫,可比对我这个外孙女要偏心呐!陛下,你说呢?” “不过是一个故事,朕说给你听就是了。吕后是高祖皇帝的皇后,韩信就是高祖起兵时的一个功臣。汉十年,陈豨反叛。高祖皇帝亲自率领兵马前往,韩信托病没有随从。暗中派人到陈豨处说:‘只管起兵,我在这里协助。’他还和家臣商量,夜里假传诏书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他的弟弟上书告变,向吕后告发了韩信准备反叛的情况。吕后打算把韩信召来,又怕他不肯就范,就和萧相国谋划,令人假说从皇上那儿来,说陈豨已被俘获处死,列侯群臣都来祝贺。韩信进宫之后,吕后命令武士把韩信捆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杀掉了,还被诛杀了三族。” “这么说来,这吕后斩韩信,也是为高祖皇帝除掉了一个反叛的臣子,陛下为什么说吕氏皇后惹的祸?” 刘彻回答说:“高祖皇帝曾许诺韩信三不死,更何况,韩信造反与否,也不过是吕氏皇后的一面之词。要我看,吕氏皇后为了树立威信故意杀了韩信也不一定。高祖去世后,惠帝即位,吕后独揽朝政。七年,惠帝亡故,吕后相继立了两位少帝,均临朝称制。她还分封吕姓为王,权极一时。我刘家天下,竟变成了吕家天下!” “之后呢?”陈娇配合地问下去。 “八年的时候,吕后病死,诸吕姓官员阴谋叛乱。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合谋,入宫杀死掌握大权的吕后亲信吕产、吕禄等人,消灭了诸吕势力。随后迎立当时的代王称帝,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文帝,算是结束了吕后乱政的八年。”窦漪房的声音冷冷的,歌舞也在此时停了下来,“阿娇还想问什么?你皇祖母好歹也是走过那段时间的人,知道的,定是比皇帝从史书上看到的多。” 陈娇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明知故问。此时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话不需要多说,但刘彻却还嫌不够:“皇祖母,我记得吕后也是立了两位少帝的,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啊……可以有积分哒…… 第31章 吕后立的两位少帝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一个很难用几句话说明白的问题。 前少帝刘恭,是刘盈和周美人的孩子。吕后去母留子,让刘恭成了张嫣的儿子,谁知后来年少的刘恭不知道从哪个宫人那里听到的风声,知道了自己并非皇后亲生的,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被皇太后鸩杀,他扬言道长大后要为母报仇。 当时,宫人都畏惧吕后,刘恭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吕后的耳朵里。为了防患于未然,她把刘恭送进永巷囚禁起来,对外宣称皇帝病了,任何人也不见。言之“凡有天下治为万民命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少帝被废没多久,就死在了永巷。所有人都说是吕后秘密杀了刘恭,但…… 吕后的确是废了刘恭,但韩卿知道,他的死,却并非吕后本意。或许是念着祖孙之情,亦或许是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她本来只打算将刘恭软禁,待她死后,若刘恭还有命在,便还他自由。奈何刘恭想要绝食威胁吕后,弄巧成拙,竟将自己饿死了。 听到刘恭死讯的时候,吕后在殿中唏嘘了一阵,命人好好安葬,又强掩伤心,立了后少帝刘弘。只可惜,刘弘同样是一个短命的皇帝。与刘恭不同的是,他的死于吕后没有半分关系,因为吕后比他死得早了一点。 刘弘原名叫刘义,是汉惠帝的儿子,本来被封为常山王。吕后废除了刘恭的皇帝之后,他“幸运”的挑选为皇位继承人,改名刘弘,成了皇帝。 四年后,公元前180年七月三十日,吕后逝世,原来的老臣周勃、陈平等人借机清除吕雉家族的原有势力,试图恢复刘氏皇室的权力。朝臣认为,少帝刘弘及梁王刘太、淮阳王、常山王等,并非汉惠帝亲生儿子,应当废黜。待朝臣选定汉高帝的第四个儿子代王刘恒作为新皇帝,并迎入长安,刘弘等被诛杀。 刘弘是汉文帝登基后死的,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当时是皇后的窦漪房清楚了。 陈娇不想谈起吕后,这个女人的确狠辣,但她却教会了她很多。若是维护吕后,难免惹人起疑;若是和刘姓人一样骂她,她办不到。干脆扯开吕后的话题:“后少帝死的时候吕后不是已经逝世了吗?想必后少帝的死,皇祖母最清楚吧!” “后少帝……”窦漪房愣了愣,刘弘的死,她自然也参与其中,她不想再提,忙换了话题,“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当年,依稀是文帝下的旨,要想知道,查查当年的圣旨不就知道了吗?看了这么长时间歌舞,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宫人识趣地回答:“回太皇太后的话,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快未时了。” “恩,这会儿法场上女刺客的人头大概已经落地了吧?去,告诉窦婴叫他把人头送到这儿来。” 宫人领旨退下。陈娇扶了扶额,锦瑟机灵,忙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阿娇,怎么了?”听到这边的动静,太皇太后假意关心。 陈娇由锦瑟扶着,起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行了个礼:“皇祖母、太后、陛下,我身子有点不适,不想再见什么血腥的场面,就先回去休息了。” “要不要宣御医看看?”刘彻关心。 陈娇摇摇头:“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睡一觉就好了。若是找御医来瞧了,指不定得让我喝多少又苦又难闻的药呢!皇祖母,您是不知道,去年冬天那场病,我断断续续喝了一个月的药,可把我喝怕了。我是以后再也不想病了,那满屋子的药味,我可是再也不想闻了。” “良药苦口,”窦漪房盯着陈娇,尹姬是从来不怕喝药的,当年她赐的避子汤,尹姬也是从来都不皱眉的一口喝光。陈娇如此怕喝药,模样……也不像是装的,“当年先帝不肯喝药,你不是小大人一样劝他吗?怎么轮到自己就不懂这个道理了呢?” “舅舅当年病的重,不喝药怎么行呢?我又没事,才不要喝药的。再说了,舅舅那么一个长辈都不喜欢喝药,阿娇不喜欢喝药,这一定是因为外甥女像舅舅!”陈娇说着,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行了行了,”窦漪房看她神情不似作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怕苦的小姑娘,“既然如此,你就回去歇息,若是明日身子还不爽,可不准因为怕喝药不宣御医,知道吗?” “阿娇明日一定就好了!”陈娇露出小女儿情态,“就算是为了不喝药,阿娇明日也一定好起来。” “好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陈娇由锦瑟扶着:“儿臣告退。” ********** 陈娇回殿后并未歇息,所谓头晕、身子不爽,不过是诳太皇太后的罢了。秋蝉人头未到,窦漪房必然心中不悦,刘彻此次抬出律法和老祖宗来,想必她一定会被堵得哑口无言。这样的场面,若是陈娇在,插话不是,不插话也不是,搞不好,窦漪房还会将怒火牵连到她身上。因此,她干脆称病,躲开这件事情。 何况,这几日,为了李陵和秋蝉的事情,陈娇确实也烦了好些日子,如今事情解决,她也能睡个好觉。只可惜,她是想喘口气,偏偏事情却不放过她。 先帝是正月驾崩的,三月,她嫁进了皇宫,成了皇后,如今,十一月,离刘彻登基,很快就满一年了。 时间匆匆,她现在已经将椒房殿和宣室殿稳稳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其他宫的人,她凭借皇后的身份,不是她的心腹,可也不属于宫中任何人。至于窦漪房的宫里,虽然□□钉子不难,但要塞到窦漪房身边,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件事情,只可能缓缓图之。相比之下,在梁王那里安排人,可要简单得多。 “娘娘。”流年将密信交给陈娇,“一封是大公子的,一封是王爷的。” “王爷?”陈娇呼吸一滞,自从刘彻登基,十一个月,她与刘非几乎断了所有往来,尤其是往日的书信。 深吸一口气,陈娇先拆了刘非的信。 一如既往熟悉的字迹,说得却不再是那些趣事亦或是关切之语。 信是用纸书写,陈娇轻轻捻了捻纸张的厚度和质地,这纸张,已经和后世的宣纸有好几分相像。凭借一份连配比都没有的方子,陈礼终于研究出了纸。 陈娇看完两人的信,将信纸用火烧了。她看着燃烧的火苗,久久陷入沉默。 她一直想着如何嫁祸窦家,却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有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 “流年,”寂静的宫殿里,猛然响起了陈娇的声音,“临摹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娘娘是指临摹笔迹的人?已经找到了,只是王爷说此人还不足以相信,所以还需一些时日。娘娘现在要用他们?” 陈娇转着手里的茶杯:“那就再留他一段时间。” 流年没有多问,她虽然不知道娘娘说的“他”是指谁,但她既忠于陈娇,那么凡是她吩咐的事情,她就必定全力做好。 “过两日,想个理由,找东方朔来见我,我们先来解决卫子夫。” “喏。” 第32章 三月出嫁,如今半年有余。陈娇想,她和刘彻至今还没圆房这件事情,一定会被太皇太后拿捏住。卫子夫进宫的时间也快半年了,她想,到时候了——到时候把卫子夫放在刘彻身边了。那么,还在宣室殿的素心要怎么处理呢? 陈娇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从刘彻回长安,到刘彻登基,再到李陵的事,每一次和窦漪房的较量,她和彻儿联手都只是险胜,还好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直接打垮窦漪房,而是利用梁王。 傍晚的时候,江都王的信告诉了她梁王频频和匈奴人见面的事情。只是梁王也颇为小心,每每和匈奴人见面,都是亲自前去,至今只有过两封书信往来,证据并不足够。陈娇也并不着急,对付不了梁王,正好腾出手来先处理了卫子夫。 “娘娘,快去通知娘娘,我有大事要禀报!” “郭大人,娘娘已经睡了,您有什么急事,明天再来吧!” 陈娇听外面闹闹嚷嚷的,叫来锦瑟:“出什么事了?” “郭舍人郭大人说有急事要见娘娘,”锦瑟撩开帘子,手里举着一盏灯,“流年姐姐正拦着不让他进呢!” 陈娇看屋外漆黑一片:“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已经过了。” 陈娇从床上起身,锦瑟忙替她取了一件披风帮她披上:“娘娘是要见他?” “让他进来吧!郭舍人虽然是个马屁精,但若不是急事,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特地来,更是一定要见到我。把屏风架起来,让他隔着屏风跟我说吧!” “喏。” 锦瑟叫来两个守夜的太监,等他们把屏风架起来之后才让郭舍人进了椒房殿。 一进来,郭舍人连行礼都顾不上:“娘娘,您快去宣室殿看看吧!” 宣室殿?陈娇有些着急:“陛下病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是你出大事了,娘娘。刚刚我去找九哥,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郭舍人的吞吞吐吐让陈娇更为不爽,“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结果……结果看到娘娘娘家的那个侍女,就是那个叫什么心的,她……没穿衣服和九哥躺在一起,九哥的手,还放在她身上!” 陈娇怎么都没料到会是这种事,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素心爬上了龙床?胆子倒是不小。” “娘娘……您……”郭舍人瞧不见皇后的表情,心里也没底,又生怕皇后发怒牵连了自己。 “彤史那里记了没?” “这倒是没有。”郭舍人道,“宫人们都在外面伺候,房间里只有九哥和那个素心。只不过,太皇太后今天晚上给陛□边派了一堆宫女,娘娘,太皇太后正巴不得有人能够……” “行了,”陈娇打断了郭舍人,“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今晚就在宣室殿外候着,天一亮,你就进屋里去,给我仔细瞧瞧这床单上有没有血迹。还有,你替我去看看,那个卫子夫,是不是也去宣室殿了。” 郭舍人问:“那素心的事情彤史那里要不要记?” “这个问题,你得问陛下。若是陛下说记,那便记;若是他说听我的意思,那便不记。不过呢,不管记不记,都得让皇太后知道。” “可是……”郭舍人不解,“可是皇太后知道,那太皇太后那里不就知道了吗?” “知道是一回事,记录,又是一回事。”陈娇对刘彻临幸素心的事情并没有太意外,她清楚,早晚有一天,即使不是素心,还会有其他人,“行了,我困了,你退下吧!” “喏。” 郭舍人退了下去,陈娇却只是坐在榻上,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娘娘,您……”流年试探地开口,“夜深了,您要不要去歇息?” “歇息?怎么歇得了?”陈娇叹了口气,“锦瑟,你回去睡吧,留流年陪陪我就好。明天早上,给我备些粥,再做两个皇太后喜欢的点心,随我去给她请安。” ********** 流年给陈娇倒了一杯水:“娘娘若是心里不舒服,说出来就好了。” 听到流年的话,陈娇反而忍不住笑了:“彻儿是皇帝,三宫六院本来就是在所难免。我烦恼的,不过是……” 不过是好好一步棋,就这么被打乱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陈娇道:“明日你回府一趟,帮我要一副安神的方子,做成药丸。若是日日煎服,太皇太后会起疑。还有,在宫女里找一个和我身形有八分相似的人,调到椒房殿来。既然太皇太后给宣室殿派了一批宫女,那我椒房殿只用太监的规矩,也正好改改。你记得,让锦瑟再去给我挑几个模样好的,‘贤后’要做的事情,可真是不少。” “喏,”流年虽不清楚陈娇的打算,但也不多问,“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给我倒一壶酒来吧,我现在算是懂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句话。” 流年不解:“娘娘?” 见流年疑惑的表情,陈娇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是杜康,她一手托着酒盅,待流年将酒盅倒满,才小口地抿了一下。 “流年,卫广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流年摇了摇头。 卫广也是卫子夫的一个弟弟,本来陈娇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在御林军里发现了他,对过生平经历还有年龄等,都和卫子夫的弟弟对得上。 “卫子夫两个姐姐都在平阳公主府当差,你说,太皇太后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卫子夫会乖乖地当她的眼睛,当她的耳朵?还是……” 还是太皇太后和平阳公主达成了某种交易? 陈娇一个人独自思索了很久,流年站在她身后,知道她酒意上头抚了抚额,才扶住她:“娘娘,要不要去休息?” “嗯。” 陈娇躺在床上,微微有些醉意,却还并不困,直到天色有些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还没睡熟,便听到锦瑟来禀报她,说是东方朔来了。 陈娇本想谁也不见,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东方朔。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没有急事不会来求见皇后的人。 吩咐锦瑟帮她梳妆更衣,陈娇这才去见了东方朔。 “先生一大早来,定是有事要找本宫。” 东方朔向陈娇行了礼:“草臣有一件……额……”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草臣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娘娘。” “哦?”陈娇一下有了兴趣,“倒是难得,有什么事情连先生都能无计可施?” “是……是念奴娇念姑娘。” “念奴娇?”陈娇想起李陵提起念奴娇心系东方朔的事情,道,“她怎么了?陛下心心念念要娶她为妃,不过我听说她一心系在你身上,怎么,你是想我给你什么主意?” “娘娘,您是知道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危险万分,若是……” 陈娇打断他:“你只要回答我,你心里有没有她。东方朔,虽然呢,你年纪的确大了一点,但是这招惹桃花的本事,可并不差。平心而论,你还是很有魅力的,念奴娇见惯了风月,彻儿年纪小,她在风月场里见多了,自然看不上;你饱经风霜,经历过的事情也多,人呢,也够聪明,还懂得隐忍,念奴娇看上你,一点也不奇怪。” “娘娘您别取笑草臣了,我……” “回答我的问题,”陈娇示意锦瑟将早膳呈上,“你要是对她没有心,我的办法就是让她进宫,陪王伴驾;你要是对她也有心,我自然有办法护她周全,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东方朔,你可要想好了。”见锦瑟已经将早膳布好,陈娇又吩咐道,“给东方先生一副碗筷。” “娘娘,草臣……” “行了,椒房殿的规矩是定给外人的。你这一大早来,肯定不是单为了和我说念奴娇。先用早膳,用完了告诉我你的答案。然后我们再说说你那徒弟——卫子夫。我听说,昨晚她就去宣室殿了,本宫知道了几乎一夜未眠,我想,你这个当先生的,也不能睡得安好吧!担心卫子夫之外,你还要担心念奴娇,想必睡得只怕还不如我呢!” 东方朔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昨夜确实是没睡好。 几日之前,他受平阳公主之托去了李广府里,见到了念奴娇。念奴娇点破他是为暗中帮助皇帝的大业,才委曲投入太皇太后窦氏身边。一旦败露,大事去矣。念奴娇以婚姻大事为交换条件。否则,她要在长安高张艳帜。她故意到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院挂牌“海棠春”献艺,故意给东方朔发了请柬,东方朔收到请柬,哭笑不得,又不免为她担心。是以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一大早来找陈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比较大……就是刘彻打酱油了…… 第33章 听着东方朔无可奈何的语气,陈娇心中暗暗偷笑,连昨夜的睡不安寝带来的些许心情不畅也舒缓了许多。 用完了早膳,陈娇吩咐人备好车辇,东方朔不解:“娘娘是打算出宫?” “去馆陶公主府。”陈娇道,“我记得刚刚那请柬上说的是未时吧?” “娘娘打算去?” “那是自然,”陈娇示意锦瑟为东方朔倒茶,“不过,得先去看看我母亲。先生先用些茶,待车辇备好,先生可随本宫一起出宫,也可以在午时三刻在教坊见面再同行进去,欣赏这位海棠春姑娘的歌舞。” “娘娘,恕草臣愚钝,这……” “对了,你之前说,太皇太后也看到了这请柬了是么?” 东方朔吹了一口茶,看着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身体:“是。久闻娘娘喜欢喝清茶,今日倒是终于见到了。” “若是先生什么时候得空,派人来和锦瑟说一声,让锦瑟去给先生烹一壶好茶。论烹茶的手艺,锦瑟可是我这里,不,应该说,是宫里最好的了。这椒房殿里所有的茶具,都是我花了十几年的时候处处收集,又或是专门找工匠烧制而成。”陈娇拿起手中的茶杯,“就说这茶杯,烧了好几年,才出了这一套成品。小时候,舅舅疼我,派了官窑里最好的师傅研究,可惜,那师傅好不容易找到方法烧制出了成品,可惜……可惜只有我喜欢喝这茶。以前彻儿尝过一次,就嫌这茶入口的苦涩,再也不愿喝了。” 东方朔尝了一口:“这茶叶下沉快,香气浓烈持久,滋味醇厚;茶汤绿中显黄。初尝虽有苦涩感,但回味浓醇,令口舌生津。娘娘,的确是好茶。只是可惜,这宫中,只怕只有娘娘懂得这茶的滋味了。” 陈娇微微一笑,反问道:“现在不是还有先生了吗?不巧先生的徒弟被太皇太后派去了宣室殿,不然说不定她倒是能泡茶给先生喝呢!这样吧,锦瑟,你从椒房殿的宫女里挑个手巧悟性高的,教教她,让她以后给东方先生泡茶。世人都喜欢将茶叶压制成茶饼,好茶都被糟蹋了不少,难得有人和我是同道中人,倒也是件喜事。我这儿这么多新鲜采摘炒制的茶叶,放得太久也是浪费。一会就给先生送些去,还有那茶具也是。” “喏。”锦瑟应下,“娘娘,宫人来禀,说车辇备好了。” “知道了。”陈娇并不急着出发,她引到了想要说的话题,自然不会不说卫子夫的事情,“我最近听到了一个人,叫卫广,他说他有个姐姐,叫卫子夫。我听这名字挺耳熟的,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先生的徒弟,是叫这个名字吗?” “多谢娘娘。”东方朔先谢过恩,这才回答道,“是叫卫子夫。不过她弟弟叫什么草臣就不知道了。” “先生测字不是很厉害么,那便哪天替她测个字吧!”陈娇点到即止,“先生是要回太皇太后那里?那本宫就和先生午时三刻再见。” “草臣告退。” ********** 在馆陶公主府用过午膳,陈娇换了一身男装,和东方朔一同去了教坊。 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流年也一身男装打扮,跟在她身边。 陈娇挑的位置可以看到教坊里大部分的人,可别人看过来,却只能看到东方朔,她坐的位置,正巧被帘子挡住。 歌舞开始,伴着歌女们的齐声清唱《越人歌》,念奴娇在众人的拥簇中翩然起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陈娇轻声念着这句,“看来念奴娇的确是对你情根深种了,东方朔,我这一趟没来错。刚刚他们叫的窦大人是窦彭祖?” “……是。” 陈娇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却没有动,她挑剔惯了,这教坊里的茶,实在是入不了她的口:“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呢!” “我……”东方朔“我”了半天,却迟迟没有给出回答。 陈娇听到歌舞的声音已经停了,灌夫和窦彭祖正为了现在艺名海棠春的念奴娇在争风吃醋。一个赏十两银子,一个赏三十两;一个再加四十两,另一个就还要继续赏。 “流年,就说……这里有位陈公子,赏海棠春十五两。” “十五两?” “金子。”陈娇想了想,复又叮嘱道,“先不要露脸,你说这窦大人一个月有多少俸禄?我倒想看看,他能赏多少。记着,一两金子一两金子地加。银子虽好,可金子……想必更让人动心。” “喏。” 东方朔稍稍思索就猜到了陈娇的心思:“娘娘是……” “是公子。陈公子。”陈娇纠正。 东方朔从善如流:“公子是要暗示窦大人这位和她争抢海棠春的人,非富即贵吧!金子可不是一般人家给的了的。” “我可是为你着想,省着点花,”陈娇笑了笑,“以后记得还我。” 陈娇给海棠春的赏银已经到了二十三两金子,窦彭祖还不放弃,陈娇伸手召来流年,轻声道:“若是到二十五两,你便出去让窦大人见见和他竞价的人。”她转过头,看向东方朔,“你说,这窦彭祖二百多两的银子,是哪来的?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了,这窦彭祖,会怎么样?” 东方朔不点就透:“您是想让窦婴掌权?” “窦彭祖论能力,不过一个草包,太皇太后宠信他,是因为他是对窦家忠心,不是对大汉忠心;但再忠心的狗,若是咬了人,犯了错,依她的性格,也会把他推出去当弃子的。彻儿的皇位,至今还不能算坐稳。梁王虽在边境,却虎视眈眈,在长安,我能做的,就是逼他的母后砍掉他的手臂。我可以容忍窦家,但他们必须忠于大汉天下。如果梁王得逞,这天下,就是明着姓刘,实际姓窦了。” 这大汉天下,有过吕后太多的心血。她要复仇,却从未想过用大汉天下做代价。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她如此深爱,绝不能成为要付出的代价。 “窦婴的丞相,也当不了多久啊!”东方朔感叹,“您心里其实……” “嘭——”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陈娇正要撩开帘子,却见流年慌张地走进来,“娘娘,灌夫将军和窦大人打起来了。” “去看看。” 教坊里一片狼藉,桌椅被砸得七零八落,陈娇皱了皱眉,教坊里的不少客人都被吓走了。她清了清嗓子:“住手!来人,去拉开他们!” “谁胆子那么大,敢拉小爷我——”灌夫的声音在看到陈娇的那一刻一下子噎在了喉咙口,他想要行礼,但见陈娇一身男装打扮,又不知如何称呼,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来了一句,“您……您……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看得到海棠春姑娘的花容月貌,还有这两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么少见的画面。窦大人,您的眼睛怎么青了?”陈娇凑近窦彭祖的眼睛看了看,“要不我替您找大夫看看?” 窦彭祖本来气势汹汹的,现在吓得魂都没了。这位皇后娘娘还是翁主的时候就和他结了仇,现在他要是把这一状告到太皇太后那里,那他……要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他……他……他岂不是要死得很惨? “娘……您……不敢劳您……” 陈娇没等窦彭祖说完:“既然这样,那海棠春该陪我喝酒了吧!对了流年,刚刚窦大人给了多少赏银啊!” “我……我……怎么敢和您抢,我这就走,这就走。” “嗯,”陈娇满意地点点头,“你给的赏银就当是赔给教坊的桌椅杯具吧!” “是,您说得对,我……我这就走。” 窦彭祖站都站不稳,却还是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灌夫和郭舍人看着陈娇,则是一言不敢发,海棠春就是念奴娇,他们帮皇帝找心上人,却被皇后撞见,这场面…… 陈娇看着不动的两人,挑了挑眉:“怎么,灌夫将军还打算和我抢吗?哎呀,我不想喝酒了,海棠春姑娘,不如……陪我聊聊天吧!不过这里的饭菜不怎么样,长安城里……东方先生,长安城里不知道哪家酒馆的酒和饭菜比较好?” 听到东方朔的名字,念奴娇眼睛一亮:“东方先生也去?” “自然,”陈娇问她,“不知道海棠春姑娘愿不愿意?” “不过是吃一顿饭,小女子怎么会拒绝呢?” “那便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金银换算现在很多考证不大,就找了一个简单一点的,就按这个换算吧……差不多大家心里有个概念吧! 1两黄金 = 人民币2000元 = 10两白银 1两白银 = 人民币200元 = 1000文钱 = 1贯(吊)钱 1文钱 = 人民币0.2元 另外:1石米=1两白银 第34章 约定 念奴娇并未见过陈娇,但她见过流年。在厌次的时候,她受了剑伤,当时就是流年给她诊脉开药的。她记得秋蝉说过,流年的主子是和太子有婚约的陈娇翁主,所以,当她看到流年的时候,便清楚眼前这个和东方朔一同而来,还女扮男装的姑娘是当今皇后。 到了酒肆的隔间,念奴娇便恭敬地向陈娇行了礼,谢过了她之前的救命之恩。 陈娇先是疑惑,待听到救命之恩的时候,才想起流年曾为她治伤的事情:“爰姑娘好眼力。” 她没有叫念姑娘,也没有叫海姑娘,而是叫的爰姑娘。如果陈娇没有记错,刘彻曾经和她提过,念奴娇的父亲是景帝的时候被厌次侯刘信诬陷,最终满门抄斩的大将军爰类。 念奴娇自然也是姓爰的。 陈娇做主点了两道小菜,待小二退下之后才开口道:“我很好奇,如果今天我没有出现,窦彭祖无疑是出价最高的,你打算怎么办?陪他喝酒?据我所知,窦彭祖可未必会满足于几杯酒。就算你是卖艺不卖身,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你在厌次已经不是已经深有体会了吗?还是……你觉得这一次彻儿依然可以赦免你?你不觉得你之所以能够做出这么赌气的行为,敢做出这么赌气的行为,不过是因为仗着真的有事了彻儿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心理吗?你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念奴娇重重地放下酒杯,语气有些不悦:“这就不劳娘……” “这里只有陈公子。”陈娇纠正了称呼,又话锋一转,“我承认我话说得不好听,可是我想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实话。教坊不是久留之地。但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先住下。” “哪里?” “馆陶公主府。”陈娇转头看向东方朔,“依先生所见,这地方怎么样?” 东方朔一语就点破了陈娇的打算:“陈公子是要一举三得?” “差不多。”陈娇完全不打算否认,“爰姑娘住在馆陶公主府里,一来比教坊安全,二来在你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她还有选择的余地,三来嘛,就是我的私心了。怎么样,接受我的提议吗?” “不知道陈公子的私心是什么?” “如果爰姑娘决定陪王伴驾,那帮陛下找到心上人的,是馆陶公主府。” “可如果我不进宫呢?” 这个问题,陈娇自然已经想过了:“那么皇后也已经尽力了。我欣赏你追求爱情的勇气,而且……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对了,你的芳名是……” “爰凤仪。”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传说,凤凰‘非竹实不食’,姑娘对爱情的这份坚持和执着,倒是和凤相像,我很欣赏。所以……就算有一天真的被怪罪,我也愿意这么做。” 陈娇自己没有这份勇气,那便帮别人一把吧! 东方朔的报国无门,隐身草泽,伺机而动,这份心事,只有念奴娇看穿。若不是当初东方朔有一句提点,陈娇也未必能够看穿东方朔真正的立场。陈娇不信东方朔对念奴娇是半分情义都没有。他能够为念奴娇在教坊的处境担心,能够多次明知念奴娇的下落却还是在刘彻面前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在说明,东方朔对念奴娇,也是有情的。只是对东方朔来说,在壮志未酬前,没有条件谈爱情,于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厌次的卦摊前,念奴娇与东方朔抛掷著银子的场景,是两人互动模式的象征,一个付出,一个闪躲。 ********** 将念奴娇在馆陶公主府安顿好,换回皇后衣着的陈娇坐在回宫的车辇上,闭目养神。她选择今日和东方朔一起出宫,未必不是存了躲避刘彻的心思。皇帝临幸宫女,有三宫六院,并不是什么奇怪,偏偏……这个人是素心。 到椒房殿的时候,宫人都站在门外候着,陈娇叫来其中一人:“谁在里面?” “是陛下。”宫人恭敬地回答,“只留了锦瑟姐姐在里面伺候。” 只留了锦瑟?陈娇奇怪:“宣室殿的人没有在里面伺候?” “没有,陛下只带了素心姐姐一个人过来,后来就让素心姐姐和我们一样在外面候着了。” “陛下来多久了?” “申时不到陛下就来了。” 申时?陈娇一惊,现在的天色……已经过了酉时,也就是说,刘彻已经等了她一个多时辰?陈娇倒并不担心刘彻会在椒房殿发现什么,所有她和刘非、陈礼的信件都是阅后即毁,刘彻不可能发现什么证据。 稳了稳心神,陈娇推门进了殿,正见刘彻坐在案前看书。听到推门的声音,他抬头看到了陈娇,却面露尴尬之色:“阿娇,你回来了。” “嗯。”陈娇看了一眼锦瑟,见她并没有任何暗示,心中安了,“等了我很久?” 刘彻放下手中的书简:“锦瑟说你回府看姑姑了。姑姑病了吗?” “只是好久没见,有些想阿娘了。”陈娇在刘彻身边坐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刘彻小心翼翼地看了陈娇一眼,问道:“昨天……我……我喝醉了,郭舍人说我临幸了素心,阿娇……你别生气,我……” “你是皇帝,有三宫六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临幸你喜欢的宫女,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作为皇后,我早就知道这些。但是,我不能容忍太皇太后的任何一个爪牙封妃。即使有一天她们有本事生下皇子皇女,她们也不能有任何位份。这是我的底线。只要我还是皇后,她们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宫人。”陈娇顿了顿,“既然素心已经被你临幸过了,更应算作你的人。但我想你很清楚我不放心她,尤其是现在宣室殿有那么多太皇太后派给你的人。这样吧,我用念奴娇的下落,换素心,如何?” “念奴娇?”刘彻一喜,但见陈娇神情淡淡,仿佛真的是在和他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心中竟有些不悦,“她……” “换吗?”陈娇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素心解决,“还是舍不得了?” 刘彻不过迟疑了一小会,就妥协了:“换!” “那好,来人,传陛下的旨意,将宣室殿的宫女素心调到椒房殿伺候本宫。”吩咐完去传旨的宫人,陈娇这才道,“念奴娇现在住在馆陶公主府。” “什么?” “她并不想嫁你,但我答应过你,自会想方设法尽全力去说服她。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若是我使尽浑身解数之后,她仍然坚持不改主意,那我也没有办法。”陈娇有言在先,“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逼着人家给你做妃子吧!” “阿娇……”刘彻有些不想再说念奴娇的事情,换了个话题,“母后让人给素心喝了避子汤了。是我亲眼见她喝下去的。” 陈娇愣了一下,刘彻的话题转换地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避子汤?” 王太后给素心喝避子汤有什么用?现在窦家占了半个朝廷,她就是有心想让自己这个皇后先生育,只怕…… 现在刘彻不过是没意识到罢了,等他意识到自己也算外戚,到时候皇后若是有子,才是他最大的威胁。她始终避着与刘彻圆房,也有这个原因。 “阿娇,我想要有一个和你一样聪明的孩子!”刘彻说这话之前,似是犹豫了很久。 “什么?”饶是陈娇再笨,都能懂这话背后的意义,更何况陈娇并不笨。此时天色已暗,在皇后的椒房殿说这样的话,话里的暗示意味十足。“陛下今夜还是回宣室殿吧,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笑话,别说为了外戚这层顾虑,就算没有顾虑,陈娇也不打算和刘彻圆房。这家伙昨天算是开荤了,她要是任他留下,先不提以往那种“盖棉被纯聊天”的情景不可能出现,就是食髓知味的皇帝会不会兽性大发都没人知道。把他赶回宣室殿,好歹真有点什么一个宫女也威胁不了她,但要是动了她宫里的人……这不是平白助长了椒房殿宫人的念头吗?提位份,是给自己打脸;不提,太皇太后那边一定恨不得拉几个人来对付她,她这是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身子不舒服?阿娇,不是说了……” “别多想,女孩子每月都会有这么几天的。”陈娇也不知道这么说刘彻会不会明白。 “每个月都会来的?”刘彻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面露尴尬,“那……那我让人给阿娇找个汤媪来。” “没事……”陈娇心里一暖,她以前来葵水的时候有几次痛得厉害,没想到刘彻还会记得。只是她这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真的来葵水了?忙拉住他,“没事,这几年御医开了药,已经好多了。” 刘彻见陈娇面色还好,便不再坚持:“那阿娇用过晚膳之后就早点休息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表示没有办法出现相同的章节名…… 更新时间基本稳定在9点或21点左右。防盗的替换时间一般是晚上。防盗番外隔几章放一次,大家注意看内容提要就能分辨出来啦! 美人们,不要大意地留言吧!是不是这几章不够刺激?好吧,下一章我来放一招狠的! 第35章 出谋 念奴娇住在馆陶公主府,对刘彻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不用担心念奴娇再次不知去向;忧的是,他依然不能常常见到念奴娇。虽然……阿娇对他要纳念奴娇为妃这件事情,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反对的意见。但馆陶公主不仅是他的姑母,还是他的岳母,在馆陶公主府见念奴娇让刘彻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偏偏……偏偏离开馆陶公主府,念奴娇就会再次消失。 有的时候他会怀疑是不是阿娇故意这么做的——她不想他纳妃,这样想的时候,刘彻心里隐隐有一点高兴。可每每这么想,他又觉得自己这么想阿娇实在是太过分,从小到大,阿娇一直都是除了父母之外对他最好的人,阿娇怎么会骗他呢?她既然说会帮他,那就一定会帮他。 不过,比起念奴娇,让刘彻更加烦恼的事情是张骞出使西域被驳回的事情。 匈奴在北方对大汉的威胁由来已久,几代以来,大汉都对匈奴无可奈何,只好以和亲应付,保一时平安。刘彻当太子的时候,就不甘于大汉用和亲的政策来交好匈奴,登基后更是决心要解决这一心腹之患。 张骞在刘彻登基之时帮过他,此时他向刘彻提出要出使西域,去联络西域各国,使匈奴背腹受敌的想法。张骞与刘彻不谋而合,刘彻当即就封张骞为扶远使,准备马匹和礼物,准备出使西域。谁料太皇太后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很坚决,刘彻说了一大堆理由,太皇太后连眼皮都不屑抬一下,一句“本宫累了,这事就交给诸侯和大臣廷议吧”就把刘彻给委婉地赶了回去。 “气死我了,阿娇,你快帮朕想想办法!”刘彻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就直奔椒房殿,向阿娇一顿诉苦。却见阿娇连头都不抬一下,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竹简,不由更加气愤,一把抽走阿娇手里的竹简,“你就盯着这破玩意看,都不听我说了什么!” 无奈地抬头,陈娇反问:“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啊?” “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月末了,给各宫的例银,每月月初就要发下去。现在你后宫简单,花销也不算大,所以呢,我每月要检查的账,也就这几堆竹简。等你后宫充实了,我要看的账目,也就不知道是现在的几倍了。你想要派人出使西域,准备攻打匈奴,这些都需要一大笔钱。现在国库虽然丰盈,但一旦打起来,国库很快就会空虚的。后宫的花销看着不多,但若是能省一省,积少成多,你也能多买几匹汗血马。” 刘彻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我……可是现在省了有什么用?出使西域太皇太后不准,打仗更是不准,非逼我仍遵守什么既定国策,而且她肯定会找来东方朔,谁知道要出什么招阻止张骞出使西域?” “急什么?”比起刘彻,陈娇完全是气定神闲,“吕后活了多久,薄太后活了多久,你觉得她又能活多久?不过……出使西域的确不能一直拖着。廷议的结果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不同意。那么……”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人不得不选择“战”这条路呢? “你明日廷议后当场宣一道旨,要各位王公大臣将自己的嫡女送来。记住,一定得是嫡女。朝廷里面姓窦的人再多,不过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若是利益不均,你觉得他们还会团结一心?不,不仅要让他们自己送嫡女,而且还要再举荐一位貌美德优的王公大臣之女。你说,如果明知是刀山油锅,把自己的女儿送去是迫于皇命,把同僚的女儿送去……你说他们还能齐心?” 刘彻想了良久,却还是皱眉:“窦家的那些人抱成一团,要是再连成一气……” “不怕。”陈娇将看完的竹简摞好,“你记着,和亲是太皇太后提的,你想战,但奈何廷议结果是和亲,所以你听各位大臣的。但既然不是真公主,只是封的公主,那就得由皇太后、皇后和陛下挑出最年轻貌美的和亲匈奴,方能以示诚意。你呢,最好现在派张汤或者其他亲信,去调查清楚,各位大臣家的嫡女叫什么名字,多少岁,明日让大臣们直接在朝上推荐,若是有人欺君罔上,正好杀鸡儆猴。这朝堂上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我想,大部分大臣的正室也是出身显贵,尤其是窦家,他们有不少都是刘家的女婿。如果他们夫妻内斗,不也省了你的事吗?我就不信,有哪对父母,能同时那么狠心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刀山油锅里送!” 刘彻听完,猛地一拍桌子,喜上眉梢:“阿娇,你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好?”陈娇自嘲,“不过是一个损招罢了,最多能让你们各退一步。要想真的掌权,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就像这账目,我若想帮你节省开支,以后就得做两套账了,一套,给太皇太后看,另一套,我自己看。我觉得你最好再和张汤商量商量,律法和朝堂上的事情,他比我熟。” “张汤?” “要想堵得太皇太后无话可说,就得靠律法,靠祖宗定下的律法。李陵的事情,你不是深有体会了吗?”陈娇道,“彻儿,我想你帮我去跟平阳公主要一个人。” “皇姐?”刘彻疑惑,“阿娇你要谁?” “就是那个驯马的,我听说之前那匹汗血宝马,就是他驯好的。想来,他的武艺骑术都不差,把他调进宫里,若是他愿意,我倒想请他替我看守椒房殿。” 刘彻越发奇怪:“卫青?我之前想封他当郎官,不过他说要找到姐姐之后再说。”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陈娇可不想烦这个难题,与其她自己烦恼,不如交给刘彻,反正这件事情,刘彻一定会找平阳,那这就是平阳公主的事了,“我好歹替你解决了一个难题,帮我要一个人,相比之下,不难吧!” “……这……好吧!”刘彻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 廷议的结果一如之前预料,几乎没有人赞同张骞出使西域,但当刘彻让王公大臣给人的旨意一出,朝堂之上就乱了。虽然没有推荐出一个和亲的人选,但朝臣们的心已经不再和窦漪房一条心。 关于是出使西域还是和亲匈奴,前朝还没有定论,但梁王偷偷回长安的消息,却在他一进长安城门的时候就传到了陈娇那里。 “现在我们手上有多少证据?” “三封书信,还有数次密谋记录。” “不够,”梁王是王爷,要处置,这些证据还不够,“太皇太后知道梁王通敌的事情没有?” 流年摇摇头:“只怕还没有。娘娘打算怎么做?” “那就等太皇太后知道了再说吧!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陈娇看着长乐宫的方向,“这可是把窦家气焰灭掉的好机会。对了,卫青这段时间怎么样?” “娘娘,卫青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让他进来吧,”陈娇道,“突然求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卫青来椒房殿已经有些日子了,平日里守着大殿。今日他是听说皇帝打算练兵出兵匈奴,想要请求皇后让他去参军,好去长城杀匈奴。 听完卫青的请求,陈娇并没有应允:“等过段时间吧!” “为什么!”卫青不甘,“娘娘平日里让我看兵书,让我练武,可现在又不让我去打匈奴,这是为什么?” 陈娇缓了缓语气:“不是不让你去,是不让你现在去。卫青,不管你信不信,这仗,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你呢,平时就多看些书,练练骑射,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让你去参军。” “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娇安抚他,“看兵书还不够。卫青,我给你三年时间,等你把我这里所有的书看完,我就向李广将军推荐你。你胸中有沟壑,他日,必成大器。孟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卫青,好好记着这句话。还有,太皇太后若是来,你就按流年教你的规矩,做错了也别怕,你是我宫里的人,她就算有意刁难,有我在,也不会太过分的。” 卫青听陈娇语气真诚:“谢皇后。” “起来吧,”陈娇道,“要看什么书,就和流年说。你以前救过陛下,本就应重重赏你的。” “我不要那些金银珠宝。你和公主让我读了这么多书就已经是对我很好了。而且流年姐姐还教了我跌打损伤怎么治。” “哦?”陈娇转头看了看流年,见她略微不自然地转过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和卫青看了好一会,才道,“行了,卫青,你先退下吧!” “喏。” 看着流年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朵,陈娇暗自庆幸,幸好她没有下过除掉卫青的决定。 第36章 失策 时间依然是一天天地过去,刘彻每三天也至少有两天时间留宿在椒房殿,但和阿娇不过是盖棉被纯聊天,然后再同一张床上睡去,第二天再一起起来。 有时起的早,阿娇会替刘彻梳发,刘彻也会替阿娇画眉。然后阿娇送刘彻去上早朝,她或者去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或者去处理后宫里的琐事,亦或是和东方朔手谈一局。 起初知道她去找东方朔,太皇太后总会找各种借口来看他们的棋局,又或是派墨玉来盯着,但时间久了,倒也放心,只是让墨玉偶尔来瞧瞧。 “征人的主意,想必是皇后娘娘出的吧!”东方朔落下一子,“只是这法子,却是治标不治本啊!” “确实如此。”陈娇看着棋盘上黑白子的局势,沉思良久,“你有什么妙计?我也知道这法子只能拖住和亲之策,至少,一时之间,这些王公大臣不会再一直提议和亲了。但这事情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总要有个定论的。对了,我听说,梁王昨日回来了?” “是啊,说是匈奴二十万大军就在长城外,虎视眈眈。若是不同意和亲,就会攻到长安城下来。” 陈娇嗤笑一声:“你信吗?” “娘娘不信什么?” “我不信这匈奴大军会在长城外止步不前,我也不信,只要嫁一个公主过去,就会换得匈奴和大汉的和平共处。”陈娇落子,“今日不下了,让人把这残局收着,我们下次再继续。换塞戏吧!” 塞戏每方有六枚棋子,有使用四面色子,具有塞、白、乘、五这四种采名,其中掷到“五”就不能移动,所以又称格五。格五的精要之处是行棋相塞,使对方格不得行。这也是后来中国象棋的雏形。 “今日墨玉不在,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我收到消息,梁王为了当上皇帝,不惜投靠匈奴。” “什么!”东方朔完全不敢相信,“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岂止。他带了匈奴的使臣一起回的长安,我猜,如果和亲不成,梁王必定会和匈奴里应外合,带匈奴入关。东方朔,梁王鬼迷心窍,但我想,太皇太后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东方朔点点头:“娘娘放心。依草臣看,太皇太后若是要公主和亲,平阳公主会是首选。” “她?”陈娇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样一来,可是一箭双雕。除了彻儿的助力,还打了彻儿的脸,再提出兵,就更难了。有什么办法吗?” 东方朔摇摇头:“暂无对策。但我知道,娘娘已经有了。” “哦?”陈娇一惊,“何以见得?” “是娘娘自己说的。” 陈娇任东方朔故作高深:“愿闻其详。” “既然有些事情娘娘已经知道了,会放过?草臣曾经替念奴娇测过一个字,念。娘娘是清楚我测字的本事的,功夫在字外。‘一念在心头,辗转昼夜愁。此人若不去,心字难出头。’对娘娘来说,这话也是可以的。” “你知道我心上的这个人是谁?”陈娇不信东方朔真的能够如此观察入微。 东方朔心知陈娇并不会对她怎样,当然,为防隔墙有耳,他并不会说的特别明白:“娘年心上是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陈娇抬头望进东方朔的眼睛。他并不闪躲,和陈娇四目相视。良久,陈娇笑了:“爰凤仪和你,还真是……绝配!东方朔,我要你帮我。” 东方朔拿起茶杯,看着其中碧绿的茶叶,轻吹了一口:“难道草臣不是已经在帮了吗?娘娘,”他走了一步棋,“娘娘,这局,您输了。” 陈娇看了眼棋局:“彻儿现在恨你入骨,日后……你只怕……就像这棋局,败势难以挽回。” “那就有劳娘娘了。”东方朔毫不客气,“我知道娘娘一定有办法的。” 陈娇哭笑不得,这个东方朔,还真是毫不客气。 “你帮了我,我岂有不帮你的道理?只是,我现在……还差一个机会。”差一个机会,不惹刘彻怀疑地将梁王的罪证交到他手里。 东方朔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娘娘的生辰,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自己的生辰? 陈娇的生日,是在十一月初。陈娇只是和母亲、兄长设了家宴。当时刘彻偷跑去了厌次,本想在兔子节上猎到的兔王当作补偿的礼物,却没想到自己因这只兔子进了厌次侯的水牢。 刘彻的生辰是在六月,因为今年他是十九岁,所以虽是皇帝生辰,不过也就和寻常的家宴一般。 “陛下今年都未曾大办,本宫又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生辰而……更何况,我才和陛下说过要缩减后宫开支用于练兵,这样……不妥。”陈娇摇头,“太皇太后的生辰……也不妥,倒是皇太后的生辰……不过,皇太后的生辰在来年一月,还有两个月呢!” 东方朔道:“娘娘,今天,流年姑娘怎么没有随你来?” “太皇太后……”陈娇猛地反应过来,她心中只感不妙,厉声道,“东方朔,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太皇太后觉得娘娘的生辰,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卫子夫的歌舞,倒是一个不错的节目。娘娘最好想好,流年姑娘,值不值得……” “别说了,”陈娇打断东方朔,“她值得。东方朔,流年救过爰凤仪的命,你竟然现在才说!” 东方朔不急不躁:“娘娘应该知道,流年姑娘懂医,也会武,自然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受的伤最轻。这是绝佳的示弱机会,娘娘应该抓好。” “如果有一天,窦漪房要你杀了爰凤仪才能证明你对她的忠心呢?”陈娇已经气急,直呼了太皇太后的名讳。 “我会遵旨。”东方朔神色平静,“我知道她会有办法自救,当然,我也会再想其他办法救她。” “可是你要清楚,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你想的那样去发展,也许……有时候的一念之差,就能让你悔恨一辈子!”陈娇说完,拂袖而去。 ********** 陈娇匆匆回了一趟椒房殿。 冷静下来想想,东方朔说的未必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流年,这一次,我只能利用你一回了。 “流年被太皇太后叫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陈娇特意问了卫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再匆匆去了长乐宫。 “儿臣拜见太皇太后。”陈娇规规矩矩地向窦漪房行了个礼,“儿臣的侍女被太皇太后叫来许久,一直未曾回去。儿臣习惯她在身边伺候,不知……太皇太后让她办得事她办得如何了?” “你的侍女?”窦漪房装傻想了许久,才假意问墨玉道,“墨玉,阿娇的侍女来我这了吗?我记得素心不是拨给皇帝了嘛,锦瑟……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是流年。”陈娇跪在地上,“我的书都是她收着的,方才想找一本琴谱,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不得已,来找皇祖母要人了。” “哦?流年?”窦漪房问墨玉,“有这个人吗?” 陈娇冷眼瞧着窦漪房和墨玉打着太极,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她知道窦漪房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呀,娘娘,您怎么还跪着呢!”墨玉故作惊讶。 陈娇微微一笑:“皇祖母没让我起来,我怎么敢起来呢?” “行了阿娇,你是我的亲外孙女,哪来那么多规矩。不过……”窦漪房拖着长长的尾音,“我倒是想起来,今天我本来是想找你那个侍女商量商量你的生辰的。这可是你嫁人之后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不能马虎。卫子夫的舞跳得不错,歌也唱得极好,就让她在你生辰上为你献上一曲歌舞如何?” 陈娇心知这是窦漪房的条件,她迟疑了一下,道:“既是皇祖母的一片美意,儿臣自然不会拒绝。皇祖母之前说找流年来是为了商量我生辰的事,不知……商量得如何了?” “只来得及商量了一点,对了,皇帝登基,眼看着就快一年了,这后宫就你一个皇后也实在说不过去,依我看,趁你生辰,若是有宫人是皇帝喜欢的,就……封个夫人,再封几个良人吧!” 夫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西汉沿袭了秦的称号:皇帝之妻称皇后,妾皆称夫人。立八品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 “皇祖母,我还是习惯流年给我泡的茶,不如,让她跟着墨玉姑姑去给我倒杯茶吧!”陈娇不肯退让,不见到流年,她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窦漪房也退了一步:“也好。”说着,吩咐墨玉带流年去为陈娇泡茶。没多久,流年就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将茶奉到陈娇面前:“娘娘。” “你怎么了?”陈娇见流年一身冷汗,正要伸手扶住她,却不料原本扶着她的宫人猛地一推,流年手中的茶,全部倒在了陈娇身上。 “大胆!”窦漪房猛地一喝,“阿娇,看来你这个侍女还不太懂规矩。要我看,就让墨玉好好教教她,你说怎么样?” 陈娇心知流年必定被窦漪房好一通折磨,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必了,椒房殿里人,儿臣自己会教。皇祖母若是有空,不妨好好教教卫夫人规矩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窦漪房不再坚持:“皇后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诺。今日你和东方朔下棋,不知是谁赢了?” “儿臣棋艺低微,自然不敢和东方先生比。”陈娇握着流年冰凉的手,话里有话,“更何况,东方先生还是皇祖母颇为看重的人,想来也是聪明得很,不然也不会入皇祖母的眼。儿臣下了一天的棋,倒也累了。”她向窦漪房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大招吗?窦漪房先出手了! 第37章 生辰 陈娇的生辰,转眼便到了。这日晨起的时候,天色尚早,她便像往日一般,为刘彻梳发。 “子夫说,我当了皇帝以后,这白头发呀,反倒是没了。阿娇,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白头发?” 听到卫子夫的名字,陈娇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你是说卫子夫?就是……御林军里你新封的那个郎官卫广的……姐姐?这弟弟是郎官,姐姐只是宣室殿的一个宫女……要不……给她升一升?” 给卫子夫升一升?刘彻心念一动,挥退了下人:“阿娇,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听到了一点风声……这样吧,等我打听清楚了,晚上再告诉你吧!”陈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说,虽然这样她和刘彻之间必定会心生嫌隙,但……于她而言,终是利大于弊。她虽和刘彻亲厚,但与复仇相比,刘彻不过一颗棋子,她不伤他,还帮了她,已是手下留情,“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阿娇难得主动开口向刘彻要什么,他心中一喜,满口答应:“你要什么尽管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正愁着送你什么礼物好……”看着铜镜里陈娇为他梳发的身影,刘彻笑着道,“今天我替你梳头画眉。” “你?” 刘彻看陈娇微微有些嫌弃的神色,不服道:“我保证,这回绝对不会再画歪,也不会再弄疼你的头发了!我可是找卫子夫练了好几遍了!” “又是卫子夫?”陈娇顿了顿,“你很喜欢她?” “姐姐找高人给我出了个主意,张汤也给我想了个法子。虽然卫子夫是皇祖母派在我身边的,但我只要只当不知道,心里明白就够了。该她伺候的时候,就让她伺候。不该她伺候的时候,就让郭舍人来伺候。阿娇,你说,皇祖母这样,岂不是继续只能老眼昏花下去了?” 提到窦漪房,陈娇倒是想到了之前御医告诉她的话:“我听说……皇祖母的眼睛大好了?” 窦漪房这一月来看起来似乎是大好了,平日里也不用墨玉一直扶着她,但据御医所说,她的眼睛,其实并没有多大好转。不过,既然她要让众人以为她眼睛好了,陈娇自然就要顺着她的意思。 “是啊,我前几日去长乐宫看皇祖母的时候,都不需要人搀着了。看起来,是好了不少。”刘彻想了想,心有不甘道,“就是她眼睛好了,以后所有的奏章就又都要一一过目了。” 刘彻握着陈娇的肩,让她在镜前坐下,小心地握着一把玉梳,将她的长发放下来:“阿娇,你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顺。”他从身后抱住陈娇,嗅了嗅她的发香,“阿娇,生辰快乐。现在,我终于是第一个和你说这话的人了。” 陈娇身子微微一僵,往年,每年第一个祝她生辰快乐的人是父亲,其次是刘非;后来父亲过世之后,是母亲。如今……她和刘彻已是夫妻,他成了第一个祝她生辰快乐的人。 虽已成婚半年有余,但其实两人之间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姿势。陈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松自己,板了板脸掩饰不自然:“你是在提醒我又老了一岁!” “啊?”刘彻显然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控诉,“我……” 陈娇本就只是和刘彻开个玩笑,没料到他这傻愣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跟你说件正事。我想放那些年龄超过二十五岁又自愿出宫的宫人出宫,一来,这样可以减少后宫一部分不必要的开销,二来,我想借这个机会,处理掉一些太皇太后的人。怎么样,皇帝陛下,这个礼物,批不批呀?” 放宫女出宫? 刘彻停下手里的动作:“母后怎么说?” “我和母后提过这件事情,母后的意思是,只要太皇太后没意见,她就同意。” “那太皇太后同意了?” 陈娇摇摇头:“我还没和她提过。不过,要说服她并不难,毕竟,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前朝,而不是后宫。” “……”刘彻沉思许久,放下手里的梳子,“这事你去办吧!” “好。” 恰逢宫人前来催促刘彻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陈娇唤锦瑟进来,将梳子递给她,让她替自己继续梳发。流年的伤还没有好,陈娇这段日子一直是由锦瑟一人伺候的。 叹了口气,陈娇将案上的宫女名册递给她:“先收起来吧!” “娘娘,”锦瑟不解问道,“您不是说要放宫女出宫么?陛下不答应?” “陛下同意了,只是我刚才细想了一下,还是……等一阵子吧。”陈娇语焉含糊,“反正也不急。” 锦瑟应了一声“喏”,将名册收好,心中却越发不解最近皇后的莫测。似乎……自从流年那日从长乐宫受伤而回,娘娘的心思,就越发高深。 ********** 宴席之上,平阳公主带了歌女舞姬为陈娇的生辰庆贺。 这些歌女舞姬都是她从民间选拔出的美女,养在自己府里教授礼仪、技艺,以备皇帝驾临时服侍。如果有运气好的被皇帝看上带入后宫,一着飞黄腾达,贡献美女的外戚自然格外受重用,馆陶长公主当年就用这种方法讨好汉景帝的欢心,从而获得不少特权。如今,平阳公主不过是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罢了。 “娘娘,平阳公主……” 陈娇用手势示意锦瑟闭嘴,她勾着嘴角,含笑地看着场中的歌舞:“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她没几日便要嫁去匈奴,不过是孤注一掷,想要用这个法子换得陛下开心,再让陛下知道和亲的事情,好替她出头。可惜……她不知道,她平日里都见不到陛下,这宴席之上,太皇太后在这里,她更是难开口了。由得她去吧!素心呢?” “在候着呢!” “让她好好表现。”陈娇看着锦瑟将自己的茶杯中的茶水续上,“机会,我只给她这么一次。” 示意锦瑟悄悄退下,陈娇继续等着窦漪房开口。果然,平阳府的表演一结束,她就听窦漪房道:“平阳啊,你这歌舞,阿娇看起来并不喜欢啊!阿娇,我说得对吗?” “礼物不在贵重与否,在心意。皇姐为了我的生辰,特意让人排了这一曲歌舞,阿娇心中已经万分感动,这歌舞好不好看已经不重要了,有皇姐的这片心意在,就足够了。更何况,这歌舞也是极好的。皇祖母,您说呢?”陈娇并不打算和平阳公主杠上,这位长公主又不会真的远嫁匈奴,平白给自己添了敌人,不是自找苦吃吗? “平阳啊,要说这歌舞,你府里的舞女里面,跳的最好的,可不是她们。阿娇,皇祖母也为你备了份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说完,她拍了两下手,只听琴箫声起,卫子夫一袭白衣,戴着面纱,正在场中。 放下手中的杯子,陈娇冷眼瞧着几曲舞罢,卫子夫摘下面纱,面色粉若桃花,尤其一双杏眼上下翻飞、顾盼有情。 “阿娇,你瞧这歌舞怎么样呀?” 陈娇笑道:“皇祖母请了名师,这教出来的自然是高徒。” “既然这样,那你说,该怎么赏她好呢?” “皇祖母觉得呢?”陈娇并不打算当第一个开口的人,刘彻看她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变样。她曾经让刘彻答应她不让窦漪房的人有名分,如今,她却要主动给卫子夫名分,真是……可笑。 窦漪房转头看向下座的王娡:“皇太后觉得呢?” “儿臣……”王娡向来害怕窦漪房,此时更是一句逆她心意的话都不敢说,她小心地瞧着窦漪房的脸色,“封……封个美人如何?” 当年王娡入宫,也不过是一个美人。 “阿娇,你说呢?对了,怎么没见你那个……叫流年的侍女?” 陈娇听懂了窦漪房话里的警告,也罢,就由你多得意一会! “流年身子不舒服,我让她歇着了。要我说的话……封个夫人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王公大臣俱是一惊,一个小小的讴者,不过是一曲歌舞,竟一跃成了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人。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皇后说封卫子夫为夫人,皇帝,你说呢?” 刘彻的脸色,自陈娇开口说封卫子夫为夫人的时候就彻底变了,他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声道:“既然皇后这么说,那便封卫子夫为夫人吧!朕……” “这赏了卫子夫,其他人呢?”窦漪房毫不客气地打断刘彻,“皇后,你要怎么赏她们?” 陈娇大度地一笑:“皇祖母说得有道理,那便……”她的目光在场中的歌女舞姬身上扫过,状似随手点了三人,“就封这三人,为良人吧!” 良人?怎么仅仅是良人?原本众人都以为,皇后封了一个夫人,再封,也会是美人,这样才能让其他三人和卫子夫力量相差无几,她好坐山观虎斗,可现在……难道卫子夫是皇后有心扶植的人?也对,太皇太后是皇后的亲外祖母,方才封卫夫人的时候,两人又一唱一和,看来,这就是祖孙两人为卫子夫做的一场戏。 众人自觉明白了真相,重又举杯,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刘彻盯着阿娇看了许久,终于一甩袖站了起来:“卫子夫,陪朕去醒醒酒!” 离席之前,还不忘恨恨地瞪了陈娇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个事情,我奶奶病了。老人家心脏出了点问题,住院了,我和家人要轮流照顾她。所以接下来半个多月时间,更新会比较不稳定,请大家见谅。 第38章 和好 皇后生辰当晚,封卫子夫为夫人,另封三良人。 自那晚起,帝后关系陷入了冰点。 以前,即使刘彻不宿在椒房殿,每日至少也会和皇后一起用一次膳,自卫夫人和他在皇后生辰当夜“醒酒”离席之后,连续五日,刘彻夜夜宿卫夫人处,和皇后不曾说过一句话。 第六日,江都王刘非以贺皇后生辰之名,向帝献上一种可书写之物,名之为“纸”,言曰之前一年多时间毫无进展,在一月之前,门客陈礼念皇后生日将近,梦中得到高人指点,竟意外制成此物,实验多次之后,现将成品及方法呈给陛下。 帝大悦,留江都王于长安数月。 ********** 所有人以为的皇后大怒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此刻的陈娇,正靠在躺椅之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享受着初冬温暖的阳光。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放下竹简,抬起头:“怎么样了?” “陛下今日……说是宿在素心……” 陈娇不耐地打断,纠正道:“是孙良人。” 素心本姓孙,既然已经封了良人,宫人自然理应叫她孙良人。 “我没问她,我是说你的伤。”陈娇的目光停在流年的膝盖上,“御医怎么说?” “已经大好了。娘娘,”流年端了几样点心放在她身边的桌案上,“您和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值得您如此妥协。” 陈娇随手拿了一块糕点:“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正好我也有些饿,你来得正是时候。平阳公主出发几天了?” “三天了。” 三天……按梁王急着想让平阳公主嫁给匈奴的心思,只怕这送亲队伍一出长安,便是日夜兼程,想来,最迟再过两天,就要出关了。 “陛下今日宿在玉堂殿?”玉堂殿是三位良人住的地方,也在未央宫,不过比起椒房殿,玉堂殿的位置,只能算是犄角旮旯了。 “娘娘要找人去请陛下吗?” 陈娇略作思量:“陛下在宣室殿的时候去请他,不必一定请到。对了,张汤这几日在忙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平阳公主和亲的事情?那日也是,明知陛下根本没有和亲的打算,还带刘陵去见他,难道……” 想到刘陵,陈娇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说起来,她也很多年未曾见过刘陵,上一次见,还是刘彻登基时的匆匆一面,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陈娇对刘陵,印象并不好。甚至……还有些许糟糕。 一个女人,太有风情,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女人,往往和两个字有关——危险。 “张汤……明知陛下不可能和亲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帮刘陵呢?东方朔试探过一次她,她所追求的的,就是地位。淮南王……刘安一向不问政事,偏安一隅,刘陵的野心……”陈娇皱眉,刘陵的野心,到底是例外,还是……就是刘安的心思? 流年试探地开口:“会不会张大人有把柄在刘陵郡主手里,所以才会明知不可为而冒险意识?” 有道理。 陈娇点点头:“找个人去盯着张汤,再找两个人去盯着刘陵。对了,刘陵现在在哪里?还在长安吗?” “应该是在的。”流年也不是很确定,“并没有听到她回淮南的消息,好像……前几天还进宫看过太皇太后。” 陈娇没有说话。 “娘娘?” 陈娇猛地开口道:“记着,一定要把陛下找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若他执意不见我,立即找人来通知我,想办法把陛下拖在宣室殿,我再亲自去找他。今天是第六天了,我的确得表示些什么让他消消气了。” 毕竟,她还要利用刘彻离开这里的。 “喏。” 待流年走了几步,陈娇却又重新叫住她:“等等,流年,明日你去江都王那里传个话,就说……皇后想见见……” 皇后想见见江都王。 可话出口,却最终还是变成了“皇后想见见陈礼。” “……喏。” 陈娇想见刘非,却又不敢见刘非。她怕自己见到他之后,想要离开的心更加迫切;她怕自己见到她之后,会不敢看他。 刘非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但这份温暖,只属于曾经的陈娇,永远不会属于未来的陈娇。不会属于三天之后的陈娇。御林军里的人她都已经布置好了,只等刘彻带着他们去追回平阳公主的时候乱箭射死梁王。 箭已经在弦上,她前面的路只能进,不能退。 不告诉刘彻自己要封卫子夫为夫人的消息,就是为了激怒她,给窦漪房足够的时间,让她由着梁王送平阳公主去匈奴,现在……时机已到,该告诉刘彻了。 ********** 宣室殿。 “找朕什么事?”被陈娇拦在殿中的刘彻依然怒火未平,那夜,是他喝得最多的一次,可偏偏,也是他最清醒的一个夜晚。 卫子夫衣衫尽褪,神情娇羞地等他临幸,可……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想碰她。连着几日虽宿在卫子夫那里,但他却夜夜装醉,眼看着再这样下去皇祖母非过问不可,他这才打算今日宿在玉堂殿,素心现在,既不算太皇太后的人,也不算皇后和自己的人,这样三边都挨不着的人,反倒是最安全的。他可以给素心表面上的荣耀,又不必担心她会找太皇太后告状。 刘彻现在很迷茫,他本以为皇帝有三宫六院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阿娇为他纳妃,他却不是那个高兴的人,反而是最生气的。 其实,刘彻原本打算在阿娇生日的这天,做完本该在半年多前那个花烛之夜就完成的事情。偏偏,就在这天,他的皇后,他贤惠的皇后,给他安排了四个女人——尤其是,其中两个还是太皇太后的人。 他记得自己对她的承诺,可她,却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 “怎么?皇后不是说有事找朕吗?怎么……”他听身后一片沉默,一回头,却见陈娇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却不甘而又倔强。 刘彻一下子慌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陈娇哭过了,似乎……上一次陈娇恸哭,是在陈午去世的时候,后来,父皇驾崩,她虽然难过,却是小声抽泣。而现在……不,她没有哭,只是在默默地流着泪,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可她这幅模样,却让他所有的怒气一下子消了。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他惹了阿娇生气,她就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阿娇,你怎么了?” 刘彻伸手想要帮她拭泪,却被她轻轻拂开:“陛下心中有气,孤……”她说了一个“孤”,泪却流的更多,用指腹随手抹掉脸颊的泪水,陈娇继续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说‘朕’。陛下……” “阿娇,你别哭好不好,我……我一时……你……哭得我也难受……”刘彻小声嘀咕了一句,郑重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真的?” “我保证。阿娇,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都不知所措了。” 陈娇慢慢止住眼泪:“我也不想的。太皇太后拿流年……流年差点没命了,我不得已才答应的。彻儿,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她软着声音,小心地哄着刘彻。 “你亲我一下!”刘彻趁机提要求。 他的身高比陈娇要高一点,陈娇要微微踮起脚尖,她的唇才能碰到刘彻的侧脸。 “对了,”陈娇碰了下刘彻的侧脸,却又突然变得神情焦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本来我那天晚上就要说的,可你和卫子夫……我这几天和你赌气,都把这事忘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刘彻不以为然,“阿娇,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平阳公主被太皇太后送去和亲了?”陈娇打断他,“知道这事情的人,要么被太皇太后关起来了,要么就是根本见不到你。我偶然得知,本来还不相信,后来生辰那日才知道太皇太后打算在第三日就送她去和亲。我……我忙着和你怄气,就把这事忘了,彻儿,你……不会怪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皇后在皇帝面前的自称,有好几种说法。 《汉书 娄敬传》中有一句——吕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就是说吕后是曾经自称过“妾”。汉元帝的皇后许氏,在《汉书》没有记载她的芳名,但有记载说许皇后的上疏中有“妾夸布服粝粮”一句,即自称“妾”。 《史记 吴太伯世家》和《伍子胥传》有“请委国为臣妾”“求委国为臣妾”语;《汉书西域传》有西域小国称“臣妾”语;《后汉书皇后记》有“天下臣妾,咸为怨痛”语;可见臣妾并不是皇后及后妃的自称,但一些宋史中又说后妃受封的时候是自称臣妾的,平时不需要。 因此,前文中,帝后大婚,陈娇自称为“臣妾”,算是一种谦称,但平时并不这样自称。 在《汉书 外戚传》里,大部分后妃在自称时喜欢用“我”这个称谓,南北朝时范晔著《后汉书》,其中《皇后纪》所引的后妃自称中,则以称“吾”者居多。 “孤”这个自称,理论上太后、皇后、公主都是可以用的,但其实用来自称的时候比较少,我个人以为这种说法可能更官方威严一点,还有点时刻提醒自己孤家寡人的味道,所以陈娇平时不自称孤,一直都以“我”或者“本宫”自称,偶尔也会自称“孤”。 因为西汉确实久远,比较难考证,所以不保证一定正确,如果我错了还请帮我纠正,谢谢。 ps: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给留言君做人工呼吸…… 第39章 往事 “娘娘,江都王来了。” 流年虽然已经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此刻的宣室殿中,她的禀报声仍显得格外大。 陈娇从小憩中醒来,揉了揉微微有些刺痛的太阳穴,眼神迷茫了片刻之后,瞬间恢复了清明。是了,刘彻带着御林军往边关赶去,要追回平阳公主,同样的,她的人也已经布置好,只等一个“失手”,错杀梁王,再“意外”被查出他勾结匈奴的叛国罪行。 此刻的刘彻已经出发了好几个时辰,在刘彻整兵的时候,她亲自问了卫青,要不要随陛下一起出征。 其实,刘彻此行,并不如众人以为的那般危险。匈奴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但除了陈礼和陈娇,没有人知道。即使是刘非和流年,也以为梁王所说的二十万匈奴大军驻守关外、蓄势待发是真的。 陈娇坐起身子,让流年带江都王进殿。 “臣刘非拜见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 “起来吧!”陈娇忍住心中的波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波澜,“陛下急召江都王,本来是有要事要和王爷商量,奈何出了一点变故,还请王爷不要见怪。流年,给江都王泡杯茶。” 流年退下之后,宣室殿里又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这里是皇帝办公的地方,一般人自是不敢在这里久留,即使是和刘彻关系亲厚的郭舍人、张汤等人,也并不在宣室殿久留。相比之下,陈娇或许是这个皇宫里,除了皇帝之外,来宣室殿次数最多,在宣室殿时间最久的人。 刘非微微抬起头,就能够看到陈娇。自从她新婚之后,自从她成为了皇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不担心他人眼光,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他在看陈娇,陈娇也在看他。 “如果……”最终还是陈娇最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之间就不必这么客套了。非哥哥,”陈娇抿了抿唇,些许的不自然之后,她努力找回以前的轻松和亲密,“非哥哥,这些年,我一直有句话我想问你……你……?” 你愿意等我两年吗? 话出口,却变成了“你愿意帮我吗?” 刘非的笑容一如当年:“只要你想的,我都会帮你。” 半晌,陈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去边关,如果顺利,他会在公主到匈奴之前拦下送亲的队伍;如果不顺利,他也不会任由自己的亲姐姐外嫁匈奴。坦白说,我并不担心他。御林军的人并不是酒囊饭袋,李广父子将御林军训练得很好。相反,我更担心的是太皇太后。”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问一句原因,不计较任何后果,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帮你。 “我知道你手里握有十万兵权。”陈娇道,“我要你派人看住窦家的人。我要你支持我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临朝听政!” “你疯了!”刘非第一次这么失态,“你知不知道那些朝臣会怎么议论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别说你想斗垮那个姓窦的老太婆,你就是想安安稳稳地当个皇后都会变得……” “我想当皇后不过是为了斗垮窦漪房而已!” “阿娇?”刘非愣住,“你……”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娇的脸上浮现了后悔的神色,压在心头这么多年的秘密,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偏偏这个人,还是她这些年,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的牵挂。 不自然地转过头,陈娇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做了那个打破沉默的人:“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当年,天下初定,分封诸侯。几年后,皇帝驾崩,皇后为了让自己性子软弱的儿子坐稳后位,为了知道各诸侯国是不是听话,有没有不臣之心,于是每年都会往各个诸侯国送一批家人子。这些家人子都是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就有一个很聪明的家人子,叫萧漪。” “萧漪的聪明,自然也被皇后……不,该是太后看在眼里,她将萧漪派去了她最不放心的那个诸侯那里。萧漪不负所望,很快,就从家人子里面脱颖而出。再然后……她生下公子,一步步当上了王后。她的儿子,也成了世子。她为诸侯王出谋划策,随着这个诸侯王的军队打进皇宫,太后死了,王爷称帝,萧漪从王后,变成了皇后。可惜,哪个皇帝不薄情?她开始年老色衰,她是皇后,但皇帝却有了其他夫人,其中……其中就有一个女人,就像卫子夫一样,别人花一辈子才能获得的封号,她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萧漪失去的东西,一点点被这个夫人夺去。于是,萧漪想起了她还是家人子的时候,认识的韩卿。因为年纪太小,所以选派家人子的时候,韩卿没有被选,而是留在了当时的太后身边。” “萧漪找到韩卿,让韩卿和这个夫人争宠。韩卿弹得一手好琴。就像萧漪预料的那样,韩卿成了皇帝的姬妾,成了萧漪用来对抗那个夫人的棋子。可萧漪又不甘心,所以每次皇帝要歇在韩卿那里的时候,她就会用儿女生病这类的借口,将皇帝从韩卿身边拉去。对了,皇帝子嗣不多,其中一半都是出自萧漪。韩卿本就对皇帝没有感情,她前半生……她所求不过是与世无争,与琴相伴,为了能够这样的生活,她愿意当棋子,只要这个棋子当得明明白白。可惜……” 陈娇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她对上刘非心疼的眼神,什么话都说不出,忍住鼻腔的酸意,她废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道:“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是非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夫人怀孕,萧漪将计就计,弄掉了她的孩子,让她终生不孕,还将一切都陷害给了韩卿。韩卿其实心里早就料想过这种最差的结局,但她没料到,推她出来的人是皇后,而不是那位夫人的栽赃诬陷。皇帝一心都在失掉孩子的夫人身上,哪里会去调查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疑点呢?韩卿就这么替萧漪顶了罪,你知道是什么吗?蒸刑。韩卿全身的衣服都被人脱了,只剩一件破碎、单薄得和轻纱一样的亵衣。她被推到一个五尺高的大锅里面,然后……这口锅就放在柴火上烹煮。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韩卿连痛都叫不出来,因为萧漪嫌这还不够,她命人毒哑了韩卿的嗓子,用绳子绑着她的手脚,韩卿想挣脱,那些,麻绳……把她的手脚都磨出了血。空气中的味道……似香似酸似臭,还混着血腥,不少宫人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怪味都吐了,可萧漪……她还在笑……笑得好得意,好得意……你知道蒸刑有多痛吗?那是你一辈子都……” “阿娇,”刘非再也顾不上其他,冲上去将身体不自觉颤栗的陈娇搂在怀里,“别说了,别说了……” “你那么聪明,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萧漪……就是窦漪房去代国之前的名字。而韩卿……就是上一世的我的名字。”陈娇的眼神迷茫,蒸刑的回忆太痛苦,她每一次想到当时的痛苦,就会不自觉地身体颤抖,“呕——” 她只觉一阵恶心,接着就开始干呕,直吐得胃里的酸水都出来,却仍然觉得恶心。 “阿娇……”刘非丝毫没有在意衣角上沾到的秽物,动作轻柔地替陈娇拍了拍背,将手边的清茶递给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顺了顺她的背,“还难受吗?” 直到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陈娇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她想要唤人来收拾一下,却在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好在刘非扶住了她。 “别怕,我在这里。”刘非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将阿娇抱住,柔声道,“别怕,她再也不能伤害你。” 陈娇想要挣脱,却被刘非箍得紧紧的。她靠在她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竟莫名地觉得安心起来,回忆的阴霾,正在慢慢被刘非驱散。 “放开我。”陈娇用双臂顶了顶刘非的胸口,却只是让两人之间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刘非的手,此刻还覆在阿娇的腰上,“你……” 她想要继续推开他,却在伸手的那刻,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刘非也看到了。 他握住她的手,用温暖的手掌包住她的柔荑。 刘非这些年一直手握军权,长年练兵让他的手掌有着几处老茧。他只是思考了一小会,就道:“阿娇,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帮你。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看着你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们以前有多少恩怨,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你是他的外孙女,你身上留着和她相似的血,留着窦家的血。所以……我来替你报仇。” 如果有一天上天要惩罚,那就冲我来,下地狱也好,万劫不复也好,我替你担。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几章都是刘非和阿娇!小猪这几章就是个打酱油的! 第40章 坦白 陈娇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 “和她有仇的是我,不是你。你爱的那个阿娇,不过是你以为的一个假象!”陈娇大声吼道,“你那么好,那么好……这样满手血腥的我,怎么可能有资格让你爱我?你知不知道,是我和吕后提议把戚夫人做成人彘的!” 因为戚夫人,刘邦鞭挞过身为吕后宫人的韩卿;因为戚夫人,韩卿曾经在雪地里跪过一天一夜,直到吕后将她带回建章宫。在赵王如意在戚夫人挑唆下想向刘盈下毒手的时候,韩卿告诉吕后,戚夫人最在意她的歌喉和舞姿,也是凭这些获得刘邦宠爱的,那么,让她最痛苦的就是把她最在乎的东西毁掉,会唱,那便让她再也唱不了歌;会舞,那便让她再也跳不了舞。 陈娇还记得自己看到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时,从最终的惊慌失措,最终的落荒而逃。那是她第一次终于知道了后宫有多可怕。她正在渐渐变成她曾经最唾弃的那类人。她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吕后,她要她杀的人,她便去杀;她要她做的事,她便去做。她也不记得,她的手上,直接、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 她想要找回最开始的自己,哪怕要出手,但不伤及无辜。她不想做什么圣母,所以窦漪房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都要向她讨回来,可无辜的人,她会放过。不仅仅因为她是陈娇,身份是窦漪房的外孙女,还因为她不想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恶的那类人。 “非哥哥,”陈娇泪眼朦胧,“你爱的那个阿娇,她可以天真,可以快乐,可以骄纵,可以想着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却不能像我一样,让复仇成为生活的唯一动力,喜怒哀乐都是为了它。” 刘非摇了摇头:“你错了。我爱的那个阿娇,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个。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爱的那个人。她哭,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她笑,是因为她过得开心。母亲曾经告诉过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心甘情愿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爱的男人,后来,我渐渐明白,对男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一个男人心里装了两个女人,那只可能是他一个都不爱。其实,我有几房姬妾,但我连碰她们一下都不想碰,让她们进王府,不过是为了堵人口舌罢了。阿娇,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你开心。没有什么比让你开心,真正的开心更重要。我一直以为,当皇后是你想要的,可现在……” “我爱你。”陈娇突然打断刘非。 “阿娇?”刘非的眼里写满了不敢相信和狂喜,“你……你刚刚说……”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两世为人,非哥哥,你是唯一那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但……你帮我,可以是为了舅舅,但不要为了我。” 窦漪房是陈娇的外祖母,又何尝不是刘非的祖母呢?陈娇和窦漪房有仇,但刘非……并没有。只除了刘启的死。父亲和君主的身份,让刘非为了他大义灭亲,这样……也说得过去了吧! “父皇?” “我是除了窦漪房之外,最后一个见到舅舅的人。舅舅……是被她气死的。还记得那张传位于梁王的伪诏吗?当时舅舅将真的遗诏给了我,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窦漪房来了,于是我躲在了床底下。舅舅的最后一口气,是不甘。他看到了窦漪房的那道伪诏,却无力阻止窦漪房在上面盖上玉玺,他……” 死不瞑目。 陈娇终是没有说出最后一个词。 刘启是被窦漪房气死的这件事,她一直压在心底,从未和人说过。她不和馆陶公主说,是不想馆陶公主心寒。比起和刘武的疏离,刘嫖和刘启姐弟两人关系甚是亲厚。窦漪房的偏心,她们纵然知道,怕是也难以想象她会为了小儿子,让另一个儿子连最后一口气都咽得不甘心。不和刘彻说,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只是把刘彻当成一个孩子,一个盟友。 刘非没有沉默很久,他只是稍作思索,就道:“为了你也好,为了父皇也好,明日早朝,我会戎装上殿。窦彭祖空有官位,但据我在长安这几日所知,他根本使唤不动御林军。我记得……卫青倒还算是个人才,如果他可用,你便让他和李陵带着御林军,一个守长乐宫,将窦漪房先软禁起来;另一个守未央宫,以防万一,。我手上的军权,足以让窦家的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你明日请皇太后一起上朝,有她和我的支持,我想朝臣不敢再多说什么。但这只是一时的,我担心的是,窦家手上依然有兵权,如果我们没办法让他们……” “我有办法。”陈娇看到刘非衣角,脸色微微尴尬,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不少,理智也逐渐回笼。刘非这样出去,必定被人非议这衣角的秽物……她看到桌上的已经凉了的茶,将茶水泼在刘非的衣角,“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我让人收拾一下这宣室殿。现在看天色也不早了,留在宫中用膳吧!” 刘非却摇头拒绝了阿娇的提议:“不了,天色已暗,只是方才我们说的问题,倒是要尽快想办法解决,否则终是大患。若你已经有了万全的主意,需要我帮忙就告诉我,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宫中只能靠你自己了,宫外万事有我。” “我……” “阿娇,这个世界上,只怕连死都不能让我不爱你了。”刘非耸了耸肩,“如果你觉得亏欠,那就让自己幸福,只要你幸福,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陈娇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她想,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刘非。从小到大,是他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保护她,爱护她。 “给我两年时间。”鬼使神差的,她开口,“我想要的幸福,只有你给得了。给我两年时间,我……会走到你身边去。” 她终于问出了口。经过了这个半天,陈娇突然觉得生活里或许除了复仇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美好的事情。 “你愿意再等我两年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了,阿娇,”刘非的语气无奈却又一如既往地温柔宠溺,依稀仍是十几年前那个对闯祸的妹妹的撒娇无可奈何的哥哥,“只要是你,再等多久我都愿意。” “哪有二十年,二十年前,我刚刚出生,你又没见过我!”陈娇反驳。 “也许是有仙人告诉我,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姑娘已经出现了,然后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终于在她三岁的时候见到了她。你说,等到现在,难道不是二十年一吗?你的生辰,刚刚才过。” 说到生辰,陈娇不由想到了刘非送她的礼物,忍不住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你猜得对,我这些年不戴簪珥,就是因为你想的那个原因。不过……以后这里,可以不用空空的了。” 刘非送她的生日礼物,是整整一大盒的簪珥,有各式花样,各色材质,看来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她这些年不戴簪珥,是因为曾经说过只戴刘非送她的,如今,她即使每日一换,一个月三十天,也不会重复。 “非哥哥,”陈娇此刻的笑容,发自肺腑,“谢谢你。” “傻阿娇!”刘非轻轻弹了一下陈娇的额头,“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知道吗?” “好!” 陈娇目送刘非随流年换过衣服后离开未央宫,让锦瑟清理了宣室殿侧殿的秽物,换了一身衣服,才找来了卫青。 卫子夫,这个弟弟,你到底有没有福气认回,就看你的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刘彻:说好的打酱油呢?! 【那啥,小猪同学啊,最近厨房里不缺酱油,你可以再消失一段时间。】 第41章 上朝 未央宫,椒房殿。 陈娇自成亲之后,少有的换上了皇后的朝服,从头到脚,从发髻到配饰,无一不仔细检查,确认衣着没有问题后,才乘上歩辇,由宫人伺候着到了大殿。 李陵已经带着御林军的人将整个大殿都围了起来。他见到陈娇到来,忙上前行礼:“臣李陵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陈娇满意地看了眼围在殿外的御林军,“李陵,这里就交给你了。对了,卫青呢?” “哦,卫青他带人去了卫夫人还有那几位良人那里,我去的话……秋蝉知道了不方便。您放心,太皇太后那里也被我们的人包围了,太皇太后就别想出长乐宫了。” “嗯。”陈娇简单地应了一声,“没了太皇太后,窦家的人气势上就起码弱了三分,撑过陛下不在的这几天,不让窦家趁火打劫我倒是有了几分把握。一会吩咐所有御林军的人,不管谁叫他们,都不准进殿,若是有其他人要进殿,也一定得拦着。从昨日开始,你和卫青,只听命于我和陛下,陛下没回来,李陵,我把这未央宫的安危,系在你身上了!” 李陵手握着剑,单膝跪下:“娘娘放心,有我在,保证每人敢在这个时候图谋九哥的皇位。” “不止是皇位,”陈娇纠正他,“我还要帮他趁这个机会,消灭到那些主张和亲的声音。” 陈娇回望了一眼从椒房殿来的路,窦漪房,当年你希望做到的事情,我比你轻松地做到了。以皇后的身份上朝,那是你当年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吧?可惜,你看不到我坐在里面的模样了…… 窦漪房非要假装她的眼睛已经好了,陈娇便如她所愿的让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窦漪房究竟能不能看得见,除了她自己贴身的墨玉,只怕只有为她诊脉的御医和她自己清楚。当初景帝病重,窦漪房为了隐瞒皇帝的病情,让专于眼科、多年来一直为她治眼睛的御医替刘启诊脉,隔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但这位御医心里还是清楚形势,陈娇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之下,他选择了当时的陈娇翁主,日后的皇后作为靠山。毕竟,太皇太后命再硬,也是一个老太婆,终有西去倒台的时候。而皇后……沾着窦家,又沾着陛下,有皇后为他撑腰,他的官途性命,终是有了保障。最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绝不会让他为难。 太皇太后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探知她的病情。皇后每次打听,却从不追问,他只需回答几个是或不是的简单问题,就是太皇太后知道,他也搪塞地过去。可皇后娘娘又足够聪明,他根本不需多言,皇后娘娘就能从那几句是或不是的问题中明白太皇太后的情况。 所以,窦漪房不知道的是,陈娇对她眼睛的状况,是了如指掌。 “娘娘,”李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总觉得,今天的皇后娘娘,与往日有些不同,“您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陈娇想起流年为她梳妆的时候,倒是也说了这么一句。 “哪里不一样?” 李陵想了会,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我……我也说不出,反正就觉得,您今天……特别精神!对,就是这样,好像……” 陈娇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李陵,不是精神,是斗志昂扬。”她看向大殿,“这是一场硬仗,如果我不能在气势上压倒他们,那么我这一场就会必输无疑。李陵,我们不能输,我们必须赢。” “可是娘娘,如果我拦不住太皇太后……” “会拦得住的,”陈娇的语气里充满了胜券在握,“李陵,老天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怎么会拦不住窦漪房呢? 从知道她要平阳公主和亲的那一刻开始,陈娇就开始注意窦漪房的饮食。昨天更是下了一剂猛药,想来今天窦漪房的眼睛,只剩下一片黑暗了。眼睛彻底看不见的窦漪房,还会上朝?还能上朝? 陈娇远远地看到了太后王娡的歩辇:“母后来了。” 她昨日已和和王娡约好,今日,她会和王娡一同从正门上殿。 “母后,”陈娇向王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儿臣拜见母后。” “快起来吧,”王娡扶起陈娇,“太皇太后还没有来吗?” 陈娇摇摇头:“还没有。母后,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先进去吧!” “这……” 陈娇心知王娡对窦漪房的害怕是已经刻进骨子里的,所以并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母后,您看这样吧,让李陵去长乐宫看看,我们就先进去吧!毕竟,陛下不在……” 刘彻自登基以来,只要上朝,从未迟到过。陈娇和王娡两个女人,更是没有迟到的理由。 王娡稍加犹豫,就同意了陈娇的做法:“李陵,你去太皇太后那里看看,是不是病了?若是病了,就找御医好好瞧瞧,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得格外小心。” 示意李陵去长乐宫之前先把卫青调来,陈娇搀扶着王娡,一起步入大殿。 其实,李陵和流年说得没错,今天的陈娇,明知前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却丝毫不觉害怕。她没有任何畏惧和胆怯,只想朝着前面,一路披荆斩棘。 或许,这是因为,她的生命里,有了希望。 过去的她,想要报复窦漪房,想要手上握着更多的权力,想要让窦家让梁王一无所有,想要保护好堂邑侯府的人。她从没想过之后成功之后她会怎样,或许,她潜意识里总是相信着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她想过千万种结局,却从不奢望自己能全身而退,从不相信刘彻或者刘非会站在她的身边。可现在…… 她的生活,不再只靠复仇支撑,而终于有了憧憬,她可以憧憬未来的生活,她可以憧憬自己在某一天收获幸福。 ********** 见到陈娇和王娡上殿,朝臣的议论声沉寂了片刻,又重新小声议论开来。 陈娇和王娡在龙椅两边坐下,任由朝臣继续窃窃私语,却并不说话。 “敢问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今日……”窦婴终于问了。 “陛下……陛下不在宫中。” 王娡说话都唯唯诺诺,只是为了以示尊敬,所以如非必要,陈娇是不会抢在王娡面前开口,此刻王娡求助的眼神已经两次看向她。自然,已经到了她开口的时候。 “太皇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昨日出宫,还未归来。是以今日,本宫代太皇太后前来。窦婴窦大人,”陈娇看着朝臣脸上各自不一的神色,道,“本宫有件事情,想问问丞相大人。我听说……平阳公主去和亲了,为何陛下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这……”窦婴犯难,只得推脱道,“和亲的事情一直都是后宫决定的,臣等不敢妄议。” 陈娇点点头:“是吗?可本宫却也是直到平阳公主走之前,才知道这件事的。后宫?看来本宫竟连后宫之人都不算了?” “这……” 窦婴被堵得哑口无言。 “陛下之前下过一道诏书,我记得……窦彭祖窦大人,我记得当时你家女儿的推举之声最大吧,怎么未见窦家千金和亲?”陈娇前一句还面带笑意,后一句时,面色已经拉了下来,“之前不是都说要和亲吗?一听说要自己女儿和亲就一个个没声了。既然现在平阳公主和亲去了,那你们倒给本宫说说,这大汉和匈奴和亲,到底对大汉,有什么好处?卫大人,您是太傅,想必学识极佳。先帝舅舅在世的时候也素来看重您,可否请您为本宫解惑?” 被点到名的卫绾一愣,他越发不解皇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与匈奴和亲,是自高祖皇帝时便有的。当年,冒顿是匈奴的君主,军队强大,勇士有三十万,屡次侵扰北部边境。高祖对这种情况很忧虑,就问刘敬对策。刘敬认为汉朝天下刚刚平定,士兵们被兵火搞得疲惫不堪,对匈奴是不能用武力制服的。冒顿此人,更是凭武力树威势,是以不能用仁义道德说服。只能够从长计议让他的子孙后代臣服汉朝了。于是提议把皇后生的大公主鲁元公主嫁给冒顿作妻子,给他送上丰厚的礼物,他知道是汉帝皇后生的女儿又送来丰厚的礼物,粗野的外族人一定爱慕而把大公主作正妻。匈奴贪图汉朝的丰厚财礼,大公主生下的儿子必定是太子,将来接替君位。匈奴与大汉结成翁婿之国,自然不会再和大汉为敌。” 皇后娘娘无缘无故问起和亲之事,自然不会是为了知道这往年是如何和亲,但卫绾也不知皇后想听的究竟是什么,只能说了这么一段先敷衍过去。 陈娇冷着脸听卫绾说完,只反问了一句话:“是吗?” “娘娘,”卫绾解释道,“当年吕后向高祖哀求,所以高祖皇帝最终并未派出大公主,而是找了个宫女以大公主的名义,嫁给冒顿君主作妻子。匈奴……” “那南宫公主呢?她可是太后所出,也是陛下的亲姐姐。本宫久居后宫,倒是想请各位大人解解惑,这南宫公主不是真公主吗?这梁王之前说的二十万匈奴大军在长城外,又是怎么回事?” 刘彻一共有三个姐姐,长姐平阳公主,二姐南宫公主,三姐便是隆虑公主。 而这位隆虑公主,也是陈娇的嫂子。她嫁给了馆陶公主的第二子——陈蟜。 看着朝臣们低头不说话的样子,陈娇冷笑了一声:“呵,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是不是在想陛下去哪里了?是不是心里在说,这大汉天下怎么轮到一个女人说话了?啊?那本宫就告诉你们,陛下去往玉门关去了,他去之前只和本宫说了一句话——大汉,再无公主和亲!这样的耻辱的事情,他绝不允许发生!” “陛下圣明!”第一个出声附和的便是刘非,他一身戎装上殿,本不和规矩,但碍于他手握兵权,太后和皇后也不说什么,竟是没人敢指责他。 “在陛下不在的这几天,本宫会暂代朝政,所有奏章,若是急事,本宫会和太后、太皇太后、江都王以及丞相大人商议,其他事情,待陛下回朝后再处理。江都王,本宫记得,你的手上有十万军队,还请你挑一队精英出来。卫青,”陈娇将殿外的卫青叫进殿,“本宫记得,你的骑射极佳,陛下也曾经称赞过你。现在本宫令你速速带一队精骑,日夜兼程,赶往长城,保护陛下!” 刘非站在大殿中央:“臣遵旨——” 遵旨,既是表明自己支持皇后在这些天暂代朝政,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自己手上的兵听凭皇后差遣。 “母后,儿臣逾越了。”陈娇示意王娡表态。 王娡点点头:“皇帝未归之前,也只能这么办了。” “丞相大人,您觉得呢?” “臣附议。” “其他人呢?” “臣附议——” “臣附议——” 陈娇听着窦家人的表态,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没有窦漪房,窦家人就是一团散沙。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若是无事禀报,那便退朝吧!” 陈娇站起身,扶着王娡离开,小声安抚着欲言又止的她:“母后,如果我今天就在朝上提田大人的事情,只怕您会成为众矢之的。您放心,儿臣答应您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昨夜,陈娇承诺会让王娡的哥哥田蚡趁此机会入仕,犹豫再三之后,王娡才决定帮陈娇说话。说起来,今日太皇太后未出席早朝,倒让她的压力小了不少。和太皇太后争论,她王娡着实没这个胆子。 “阿娇,如果明天太皇太后……” 如果明天太皇太后上朝,到时候她的哥哥田蚡…… “母后,你也知道,”陈娇道,“如果太皇太后上朝,不管我今日做的什么决定,她都会给否了。” 王娡这才反应过来:“你把她……” 陈娇否认道:“母后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为了彻儿才不惜和我的皇祖母对着干的。何况今日她未能来早朝,我哪里料得到?若是我真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昨夜真还会深夜打扰母后?皇祖母是真的病了,我不是让李陵去长乐宫的吗?流年后来偷偷告诉我,李陵去了,太皇太后正召了御医和东方朔在看眼睛,听宫人说,她的眼睛,似是一点都看不见了。”说着,陈娇还假意长叹了一口气:“这朝政大事,还有不少要母后用印呢!” “太皇太后的眼睛?”王娡纵然心中暗喜,面上却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怎么突然就……” “我也不知道,明明几日前不是还说快大好了。母后,我们一起去长乐宫看看她吧!”陈娇提议。 “好。” 作者有话要说:刘非表示,做不了男主角只能逮着机会刷一会存在感啊…… 第42章 蹊跷 太皇太后的眼睛和陈娇知道的情况差不多,自眼睛再也看不见之后,她对御医也不再信任,如今是找了东方朔在为她治眼睛。陈娇此刻倒也不再扮演乖巧外孙女的角色。这回平阳公主偷偷被嫁去匈奴的事情,彻底激起了刘彻对窦漪房的反叛之心,太皇太后和皇帝之间,注定无法调和矛盾,那么,她身为皇后,自然可以站立场。忠君,在这个时代来说,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君,也是她的夫。 东方朔在长乐宫忙于为太皇太后敷药,也没什么时间和她互通有无。陈娇对此不甚在意。她现在唯一想等的消息,只有梁王的死讯。等到梁王的死讯传来,就是是时候让窦漪房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因果因果,没有因,哪有果?如果不是窦漪房要平阳出嫁,要梁王送嫁,她陈娇,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除掉这个窦漪房最宠爱的小儿子? 要说梁王的死是窦漪房害的,也是说得通的。 挥退了所有人,回到椒房殿的陈娇独自一人翻阅着东方朔的字,拿笔临摹了几张,细细比对了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唤来流年:“找两个人临摹这两张字。” “这是……”流年不解,“卫夫人的字?” “嗯。”陈娇不愿多做解释,换了话题,“今日下朝之后,大臣们都什么反应?” “议论纷纷,不过娘娘也说了暂代朝政,等陛下回来还是他处理政事,所以反对的声音倒并不是特别多。就是窦家的人去了长乐宫好几次,不过都被东方先生给挡回去了。” 东方朔有时候聪明地的确会让人想杀了他。陈娇想,还好她手里有念奴娇,也算是能牵制一下东方朔,虽然这人对念奴娇的感情,估摸着都未必有念奴娇对他的十分之一,但比起窦漪房,自己好歹有张牌。而且,自己的立场也让东方朔有帮她的理由。 “刘陵还在长安?”陈娇突然想到了被自己忽视了好几天的淮南王翁主,这个刘陵,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啊!其实,要刘陵替平阳公主去和亲的念头,陈娇也是动过的。保住平阳公主,也就拉拢了一个助力。可这个念头很快还是被她给否决了。陈娇担心的是,本来这淮南就已经有不臣之心,若是刘陵真的和亲匈奴,这淮南和匈奴结成一气要造反,压制起来可就难了。 “是。”流年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张汤大人曾和陵翁主在酒肆喝酒,彻夜未归。第二天,他就把陵翁主带进了宫。” 陈娇一愣,几乎是不敢相信地问:“张汤?” 张汤是什么样的人,陈娇还是心里有数的。死板归死板,他也是真的处处依法办事的人而且为官以来一直清廉,平时就算是有人送一点点银子,都会上交给国库。虽然张汤向刘彻提议让刘陵和亲的时候陈娇的确吃惊了一下,但也从没往两人勾结方面想,让流年找人查也是顺口一说,之后就没放心上。没想到,这一查,好像真的查出点猫腻? “继续说。” “似乎张大人的确有把柄在陵翁主手里,只是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只有两人在客栈的房间里,不让人伺候,所以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把柄。不过……” 陈娇奇怪地看了流年一眼,说话说一半不是她的风格:“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次有个小二进去送酒,听到一句‘□□’‘凌迟’什么的。” □□?凌迟? “什么意思?” 流年摇摇头,也没有想明白这两个词的联系。因为一直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所以她一直未曾向陈娇说。今日若不是陈娇问起刘陵,她也不打算主动说的。 陈娇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她坐到刘彻平日坐的桌案前,看了看那一摞竹简,随手挑了几个翻了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亲也好,出使西域也罢,反正和匈奴有关的,没有一个人敢提。 虽然陈礼已经将制纸的方法献给了刘彻,但还未大规模生产之前,大臣们依旧是用竹简或是玉帛来记载事情。 将所有的竹简翻了一遍,把几件急事挑了出来,陈娇吩咐锦瑟备午膳,让人去传了张汤和江都王进宫。 传召这一个来回的时间并不短,知道陈娇用完午膳,张汤才行色匆匆地赶到:“臣张汤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陈娇手中是一杯清茶,她收起手中翻着乐谱,道,“本宫最近一直在看大汉的律法,今日找张大人来,是有些地方不清楚。不知按照大汉律法,何罪会被判处凌迟之刑?” 张汤听到“凌迟”二字忍不住一愣。他昨日才被刘陵威胁过。今日皇后无缘无故地问起凌迟,实在不能怪他敏感,任谁有他的这番经历只怕第一反应都是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毕竟,张汤也是少有的几个知道陈娇一直以来就并不如别人以为的那般简单之人。 “怎么了?”陈娇本来只是想看看凌迟里面有没有张汤会犯的错的,毕竟,现在她和刘彻的身边,张汤是唯一一个足够老成也足够可信的人了。不过张汤的愣神…… 陈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张汤真犯了什么错了? “没,臣……臣只是在回忆。”张汤回过神,“这凌迟也分很多种,娘娘想问的,是哪一种?” “所有。” “喏。”张汤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露出什么心虚的表情,“凌迟刑的处刑方式是将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行刑方法也有区别,一般是切八刀,先切头面,然后是手足,再是胸腹,最后枭首。最多的就是臣曾经提过的鱼鳞剐,要足足割三千六百刀。刀数不同,是因为所犯的罪……” “继续。”看了眼说得口干舌燥的张汤,陈娇示意流年为他续上茶水,“你刚刚说到□□妇女?” “是。”张汤喝了口水,继续道,“□□妇女是要处以凌迟的。” 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陈娇露出了然的神色,刘陵的话,倒是联系上了。不过她没记错的话,刘陵和张汤也没起什么冲突,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娘娘,江都王来了。” 刘非的到来无疑让张汤松了一口气。 若有所思地眯眼盯着偷偷舒了口气的张汤看了好一会,陈娇道:“行了,你退下吧!城门你找人盯着,陛下若是脚程快,五天之内就能回来。” “喏。” 张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退下时,正和江都王打了个照面,他向刘非行礼:“臣张汤拜见江都王。” “张大人起来吧!”刘非对张汤也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这个张汤,是得了阿娇的推荐才当上的太子伴读。“张大人脸色……似乎不太好?陛下这几日不在,只怕张大人有不少事情要忙,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谢王爷关心。”张汤只觉额头冷汗都快出来,皇后娘娘刚才……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廷尉还有事,臣先告退了。” “嗯。” 刘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随口一说。待进了宣室殿,见到在翻看律法的张汤,才觉得有些不寻常:“臣……” “以后没人的时候不准和我行礼。”陈娇见他要行礼,当即阻止了他,“虽然我不想再宣室殿找你来,但椒房殿实在不合适。好在宣室殿的钉子彻儿也拔得差不多了,流年又在外面守着,说话倒也放心。” “好。” 陈娇抛去了一切繁文缛节,两人仿佛当年还是孩童时那般,“你”来“我”去,有话直说,什么客套都没有。 这样的陈娇让习惯了她皇后身份的刘非起初有些许的不习惯,但除了不习惯,更多的是喜悦。他和阿娇之间,终于回到了当年的亲密。 “张汤……犯事了?”刘非看了眼陈娇依然在翻的律法,好奇道。 “我想让刘陵和亲。”陈娇翻阅竹简的动作突然停住,视线停在一处很久,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竹简,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纵是刘非聪明,也糊涂了:“和亲?你今天不是才在早朝的时候说大汉不会再有和亲公主吗?” 第43章 谋划 陈娇当然不是真的想让刘陵和亲,她不过是在想一件事——张汤不会对刘陵做了什么吗?她不是不相信张汤的为人,但男人好色就跟天性一样。刘陵年轻美艳,还有那股因为娇生惯养备受宠爱而与生俱来的傲气,这都是一般女人没有的。张汤纵然已经娶妻,但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俩的感情也是婚后处出来的。 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刘陵再主动一点……张汤顺水推舟和刘陵发生什么,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就算有这样的怀疑,陈娇也不可能直接问张汤,别说陈娇这样问已经是大大不妥,就算她问了,张汤就一定会说?他说的一定会是真话? 张汤那边问不出什么,那就只好找刘陵下手。给刘陵检查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倒是正好,她一心想当公主去和亲,那就顺势用这个借口找人替她检查身体,具体怎么检查就是陈娇可操控的范围了。 可惜,这个馊主意也只能想一想,毕竟就像刘非说的,她在今天的早朝上才说过大汉不会再让公主和亲,如果她真的封了刘陵公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当然,她可以借口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可这样一来,又是侧面说明她的权力不如太皇太后,她依然受制于窦漪房。为了一个刘陵,这么做,未免太不值得。 思来想去,陈娇决定放弃。 至于张汤…… 如果管不了,那就算了吧!她不是救世主,本来想着如果可以,就帮张汤一把,如果不可以,那就算了。 “阿娇?”刘非看着又重新沉默的陈娇,“在想什么?” 陈娇惋惜地摇了摇头:“只希望张汤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话里,倒是已经相信和张汤和刘陵真有点什么了。 “嗯?”刘非越发不解,从张汤到刘陵,从刘陵到张汤,这是……发生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陈娇让流年去宣室殿外守着,自己和刘非说正事,“窦漪房的眼睛看不见了。” “难怪她今天没有上早朝。”刘非恍然大悟,“本来我还奇怪你把卫青派出去是给自己添麻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御医怎么说?” “她现在不信御医,只信东方朔。”陈娇嗤笑一声,“东方朔本事再大,他也不是精于医道。我倒是想趁现在让窦家人主动把兵权交出来,可却不得法门。” 陈娇原本的打算是借梁王反叛的名义,窦家人到时候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必须上交兵权以示忠心。但今天去看窦漪房的时候,看窦家那几个人的态度……反倒有些靠握着兵权才能安心的味道。这样一来,陈娇担心梁王反叛的消息传来,窦家人要是殊死一搏,那就是得不偿失了。不说生灵涂炭,就是对大汉,也是必定要大伤元气,只怕打匈奴,都会成为一句空话。 “依你看……‘窦中取帅’这四个字,何解?” “窦中取帅?”刘非示意陈娇将这四个字写给她看。待看清这四个字之后,沉思了良久。 窦中取帅。 窦,自然指的是窦家人,帅,军中之主曰帅。只是这个“取”字…… “现在兵权握在窦家手里,但窦家能有本事担起主帅之职的……” “我懂了!”陈娇猛地一拍桌子,“这四个字,倒是一语双关了。从窦家挑一个人,让他担任主帅出兵。窦家人基本都是贪生怕死之人,朝堂上的那几个,也都是文官。让他们打仗,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了?到时候,不用我们做任何事,这窦家人,就会主动把兵权交出来了。果然是好计,幸好啊!” 幸好东方朔是心在窦营心在汉,不然…… 陈娇不敢想象如果东方朔真的是一心帮着窦漪房,自己还能有多少把握赢她。现在的自己,不过只是在朝堂上占得先机,后面要做的还有很多。 刘非虽然不明白陈娇的那句“幸好”究竟在感叹什么,但陈娇不说,他也不多问。曾经的他即使再好奇陈娇的秘密,但还是因为尊重她而从不追问;如今的他,更是尊重陈娇的所有选择和决定,她不愿说,自然有不愿说的理由,他怎么会舍得让她为难? “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刘非用的是肯定句。 “嗯。”陈娇没否认,“我想,我可以让她帮我。” “她?”刘非稍稍一想,就大概猜到了陈娇的想法,“确实是个好主意。而且还能降低她的戒心。” 这的确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陈娇想明白了下一步的计划,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又在自己身边相伴,她抬眼看到窗外的阳光洒在地上,明明秋意浓了,天气已经凉了,她却觉得,这二十年来,没有那一刻能让她的心像此刻一样温暖、平静。 她看向刘非的眼睛都带着笑意:“等我完成这一切,我就离开这个地方。” “好。” 其实刘非心里明白,要离开皇宫何其不易,尤其是……阿娇现在的身份还是皇后,但看到阿娇的笑颜,他却只是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陈娇看懂了刘非眼睛里的无奈,只是偷笑了一下,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两年是她给自己的期限,原本,她做了多重打算,却没料到,这次算计刘彻离开长安去追回往匈奴和亲的平阳公主,居然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非哥哥,这一次,换我走到你身边。 ********** 听到陈娇决定把帅印交给窦家,窦漪房高兴之余,自然极力促成此事。将准备好的诏书拿给窦漪房,墨玉给诏书用了太皇太后的玺。陈娇看着诏书上的玺印,窦漪房,很快,你的玺印,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她让郭舍人向众人宣读了诏书,并让身为主帅的窦彭祖三日后出发,迎战梁王所说的二十万匈奴大军。不求大获全胜,但要让他们不敢再长城外继续虎视眈眈,以保证皇帝的安危。 虽然窦漪房不同意对匈奴用兵,但不代表她不能任由皇帝这么去匈奴劫人还单纯地以为靠御林军的精英就能保证刘彻毫发无损。一方面,她的确是要刘彻死,这样她的小儿子梁王刘武才能当皇帝;可另外一方面,刘彻死在匈奴手里,那就是对大汉的莫大侮辱,所以刘彻必须死,不过得因为其他原因死。 简单来说就是类似于你得死,但必须死在我手上。 相比之下,陈娇追求的,结果重于过程。她要的就是窦漪房痛苦,要的就是窦漪房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失去,要的就是窦漪房生不如死,至于怎么达到的,她不在乎。不管是借刘彻的势,还是借刘非的力,以及陈礼的手,直接也好,间接也罢,反正结果达到了,她得偿所愿了,这就够了。 窦彭祖接到帅印的时候,还颇为得意,长安城里的兵,除了江都王手里本就属于他的那些,都归他管。论朝堂之上,除了文官里的丞相窦婴,这武官里,也就他最位高权重了。况且,窦婴也是窦家人,就算心不是全在窦家,好歹沾着窦字,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家。可惜,他的得意,只持续到东方朔拜访之前。 翌日上朝,窦彭祖告假,理由是他的腿摔断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陈娇倒是足足愣了好一会。 窦彭祖会想办法辞掉帅印的事情的确在陈娇的意料中,但速度这么快……确实出于陈娇的意料。而且昨日她只听说了东方朔去窦府的消息,未曾听闻窦彭祖去长乐宫之事。由此不难看出,在这件事情上,窦家人和窦漪房的心,根本不齐。 这样的好机会,对陈娇而来,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假意给窦漪房面子,表示帅印必须交给窦家,这么一拖,就拖到了梁王死讯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猪你再不回来阿娇真的就要走了啊! 第44章 识破 郭舍人来禀报梁王死讯的时候,心里忐忑万分。梁王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皇帝陛下的亲叔叔,还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就算是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被发配边疆,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汉的王爷,只要他依然有这爵位,他的死,对大汉来说,就是一件大事,甚至不亚于陛下亲自去玉门关外接平阳公主。 “娘娘,您说……太皇太后那里要怎么说呀?”郭舍人看着坐在宣室殿的皇后,如今陛下不在,宫中也只有皇后能处理这件事情了。 陈娇叹了口气,一脸悲痛:“虽然我和梁王舅舅一直不如和先帝舅舅那般亲厚,但……终究是我的舅舅,皇祖母的眼睛不好,只怕……算了,先把这消息封锁吧,让李陵从长乐宫撤出来吧,留一队人就行。” “封锁消息?”郭舍人不解,“可是……瞒得住吗?” 瞒?当然瞒不住。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皇太后那里瞒着就行。其他人那里……明日朝堂之上我会和朝臣说这件事情,郭舍人,你这几日就盯一件事情——陛下到长安的第一时间你就来禀报我。” “喏。” 郭舍人离开宣室殿后,陈娇让流年去找了张汤和刘非来。 其实因为刘陵的事情,陈娇心里已经不如之前一般信任张汤,但既然身在皇宫,身为皇后,她就要注意和刘非避嫌。她不想给自己和刘非之间再生波折。这条路,之前已经荆棘满地,好不容易,她看到了前路的光明,此时,她决不允许自己再出一点错。 “梁王出事了。”陈娇直截了当地把消息告诉张汤和刘非,“陛下现在倒是平安,不日将回到长安,带着平阳公主。匈奴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不过,幸好陛下带的人足够多,所以这一趟,倒也顺利。不过本宫心中疑惑,匈奴的二十万大军既然是虚张声势,梁王难道都不查探一下吗?他回长安禀报匈奴大军驻守长城的消息的时候,就把匈奴的使节也带来了,一来就要和亲。本宫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梁王……虽然是本宫的亲舅舅,但他毕竟假传圣旨,图谋皇位。张汤,就当为了保险起见,梁王的事情,我命你去查。” “查梁王?”张汤奇怪,“只是之前……” “我让你暗中查,有什么证据,你先收着。不要放在廷尉府。就放在……”陈娇想了想,“放在江都王那里吧。只希望……只希望所有的都只是我多想了。人已经走了,都说人死如灯灭,当初的那些事情,就别再追究了。” 听到皇后说之前的事情就算了,张汤心有不甘:“可是之前……” “梁王再怎么样,那也是本宫的亲舅舅!”陈娇提高音量,“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叔叔,太皇太后的亲儿子!他之前犯的事,要惩处可是他自己的事情,现在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灭九族?九族还包括本宫和陛下呢!更何况,陛下现在也是好好的,他可是连命都没了!” 张汤隐约有些明白了,但却想要皇后的明示:“臣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人精! 陈娇冷哼了一声:“张大人这是在本宫面前揣着明白当糊涂?还是真不明白?不如本宫给张大人提个醒,淮南王的刘陵翁主聪明美艳,张大人不妨去长安城东那家靠近驿站的酒肆,和刘陵好好商量商量本宫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到刘陵的名字,张汤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再听到城东那家靠近驿站的酒肆张汤心里面只剩两个字:完了。 他面如死灰地跪下:“娘娘,臣……” 陈娇打断张汤:“江都王,本宫有些事情,想单独问问张大人。” 陈娇自然是相信刘非的,但要让张汤坦白,有刘非在,只怕他未必肯如实道来,所以陈娇只好让刘非去外殿候着。 张汤是杜陵人。 他的父亲曾任长安丞,一日外出,张汤守护家舍。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大怒、鞭笞张汤。张汤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罪名确定,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 儿时有一次刘非将这个事情当故事说给陈娇听,陈娇听后,将张汤推荐给刘启,当了太子的伴读。在父亲死后,张汤继承父职,为长安吏。 只不过,刘非常年呆在封地,和张汤并无深交,所以陈娇思量后,还是让刘非在外殿呆着。 “说吧!”陈娇坐在案前,手中是一卷竹简,“犯什么错了?” “……臣……有罪。” 白了张汤一眼,陈娇有些不耐烦:“我让江都王出去就是想给你留点颜面,真做了什么错事我也能帮你想办法补救,如果你还打算用那句‘臣有罪’来搪塞,那我只好找人去查了。” “娘娘,臣……” “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你自己决定。陛下不在,宫中的事情,朝堂的事情,本宫恨不得把时间掰两半来用,没时间听你磨磨唧唧。” 陈娇说着,打开一卷竹简,如今纸虽然已经发明了,但没有第一批生产的纸张还没有让大臣们都用上,只有皇宫里有少许,所以大臣们的奏章,依然都是用竹简写。 “臣……” “不打算说了?流年——” 陈娇正要让流年去传刘非进殿,张汤却突然开口:“臣坦白。” 待流年出去,张汤将他和刘陵酒肆相见,被她灌酒、与她有染的事情一一坦白。 “你……”陈娇听完后简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张汤啊张汤,你说你挺聪明的一人,你怎么就……” “臣有罪。” “行了,别让我再听到这句话。”陈娇烦躁,“你有罪没罪我当然知道,你要还想活命就别给我那么多废话。这件事情我再来想想,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 “你……收了刘陵的礼?”陈娇眯了眯眼,“收了多少?” 张汤低着头:“臣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刘陵翁主……” “多少!” “一箱金银。” “什么?” 陈娇惊讶,不是因为张汤收了刘陵的这么多礼,而是她惊讶,淮南王竟然会出手这么阔绰? “行了,梁王的事情你尽管去查,刘陵那边……本宫保你。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不管刘陵再让你做什么,第一时间来告诉本宫。刘陵……她的目的,应该是要挟你,让你越陷越深。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只管查梁王,本宫还有朝政要和江都王商量,你先退下吧!” “喏。” 陈娇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宣室殿,沉思了许久,直到流年带着刘非进来,她还在琢磨刘陵的意图。 “张汤真的犯事了?”刘非从心上人的表情已经读到了她的心思,“你要我怎么帮你?” 陈娇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还没想好。彻儿去长城的时候日夜兼程,回来的时候脚程恐怕会慢一些,但照我的估计,只怕最快也要五六天。平阳公主娇生惯养,这一路风餐露宿,想必会受不住的。流年,”陈娇唤来流年,“让锦瑟备些衣服首饰,还有上好的药材,公主一路辛苦,好在有惊无险。她一回来,就让锦瑟随我去看她。” “喏。” 因为和刘非谈的事情有些陈娇并不愿让其他人知道,所以一直以来,陈娇只带流年去宣室殿。 “窦家现在知道梁王的事情了吗?” “你想……”刘非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陈娇的意思,“我一会出宫之后就去看看窦彭祖。” 陈娇点点头,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大哥最近怎么样了?这几日也没见他上朝。” “陛下之前让他专心处理造纸的事情,等事情定了,再论功行赏。” “嗯。” 因为和陈礼的兄妹关系,陈娇一直不太方便和刘彻问起他的事情。御林军里的那几个人,自从信物落在到了陈娇手里,就和陈礼那边再无任何联系。陈娇此刻问起,一来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二来,她心里清楚,刘非可以接受她对窦漪房的恨,但未必能接受她下手杀梁王。 这个秘密,她只能烂在心里。 这个秘密,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和窦漪房,有恩怨,但和梁王…… 其实平心而论,梁王曾经也是对陈娇颇为宠爱的。只可惜,窦漪房太宠爱他,所以注定,陈娇只会把梁王当敌人——纵使梁王也曾真心待过她。 如果梁王不曾和左邪王互通有无,沆瀣一气,她或许心中还会有愧,偏偏梁王自掘坟墓,她甚至不需要给他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只需给他添几封书信,让证据更足一些,定罪更容易一些罢了! 窦漪房,你的儿子,终于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停更至下周日。 期间我争取再更一章出来,但只能说是尽量,不敢给任何保证。 下周之后差不多能恢复七月初的更新。 第45章 回来 上林苑里养了一群貔貅。 自从当年刘非送给她的猫死了之后,她就没有再养任何宠物。但偶尔,她会到上林苑去看看那群貔貅。 陈娇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群貔貅时候的惊讶和欣喜。 她上辈子、上上辈子加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熊猫! 一群在上林苑里滚来滚去的小熊猫不停地挑逗着她脆弱的萌点,看到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朝那些翻滚的小熊猫扑去。 结果还没靠近,倒是被那群熊猫们立刻掉过头朝她那突如其来的龇牙一咆哮给吓到了。 想到当年的自己,陈娇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是想起什么?”见到陈娇的笑容,刘非的心情也变得不错。 示意负责驯养貔貅的宫人抱来一只年龄偏小的小家伙让自己抱在怀里,陈娇道:“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们野性还未褪,我看到它们就忍不住想抱,差点被他们咬。舅舅那个时候就笑我,只要看见这些毛绒绒的小家伙,就是很么都不管不顾了。” “父皇一定还说千万不能让你在战场上看到这些小家伙,不然的话,你一定是第一个败下阵的人。” 被刘非一口说中的陈娇呆滞了一下,僵硬地低头,尴尬地顺手揉了揉怀里小熊猫的脑袋,这些课都是国宝啊!用一群国宝来迎战,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啊! “谁让它们这么会卖萌啊,这么可爱,看到它们的时候,心都酥了!” 看了一圈上林苑里的貔貅,刘非伸手也替陈娇怀里的小家伙揉了揉:“我记得那年父皇后来决定养貔貅在上林苑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一定不能让你在它们野性未除的时候再靠近它们,不过现在这只太小,凶起来也不怕。” “它才不会凶我呢!”陈娇说着,亲昵地凑着小熊猫的脸蹭了蹭,“对不对?”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后来你却不养你说的那些‘萌’物了?”萌这个词还是刘非和陈娇学的,记得以前,她每次都会抱着那只飞飞亲近,每次猫儿露出那种蠢蠢的表情,都会说它在卖萌。 其实很久之前,知道阿娇为那只猫起名飞飞的时候,刘非不是没有猜过阿娇的心思。但每一次,阿娇都会否认,告诉他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亲近的表兄。久而久之,刘非即使心中有疑,却还是相信了她的说法。现在想来,其实阿娇的心思,并不难懂,只是她一直用一个假象,骗了所有人。 刘非心中自责,纵使阿娇能骗过所有人,但他,不该被她骗过。 “阿娇……” 阿娇,对不起。 “嗯?” 陈娇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好久没来上林苑,这只小家伙她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忍不住想把它带回自己宫里。 “没什么。”刘非笑了笑,“你打算抱着它睡觉?” “不,”陈娇摇摇头,笑容也逐渐收了起来,“它们的生命……太短,也太脆弱,飞飞走的时候,我就发誓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和这些小家伙亲密无间地相处了。有时候……感情羁绊的太深,分离的时候就会格外痛苦。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上林苑看看这些貔貅,你看,在我们两个不熟悉它们的人看来,它们长得就是一模一样的。我不用在意上一次见到的是哪一只,不用担心和它们有太深的感情。” 这是刘非第一次知道陈娇的这些心事。他有一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宽慰明显已经陷入低落情绪的心上人。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守护和陪伴,就像现在一样,他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只要她需要,一抬眼,她就能看到他。 “好啦,不说这些了,好久没弹琴了,流年,去将我的琴取来。”陈娇吩咐道,“非哥哥,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 “好。” 陈娇将琴摆在上林苑的亭中,许久不弹,竟有了几分生疏,她试着弹了一小段,才重新找回感觉。 此时正值正午,她干脆吩咐宫人将午膳摆在上林苑的这处亭子里,她和刘非一起用膳,倒也颇为温馨。 ********** 刘彻匆匆赶回宫中,一心想要给陈娇一个惊喜,却不料她不在椒房殿。得知陈娇去了上林苑,他也没让人去找她,倒是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往上林苑去,谁知一到那里,就看到了如此一副让他心塞的场景。 自从和陈娇成婚,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笑的次数,刘彻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可此刻,她的皇后,却一边抚琴,一边对着他的五哥,江都王微笑。 刘彻只觉得心底的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他快步走过去,打断陈娇的琴声,一把拽住她的手:“阿娇,我回来了。” 陈娇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勉强控制住面上的惊讶,露出惊喜的神态:“彻儿?你回来了?” “嗯。”刘彻将目光停在刘非身上,“五哥也在啊!” “臣拜见陛下。”刘非说着,便要跪下,恭敬地行一个大礼。 刘彻虚扶了一把:“五哥和朕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哪里要这么多的虚礼了?以后呀,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别对朕行这样的礼了。” 陈娇听着刘彻的话,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说,我回来了。 他也说,和朕客气什么。 一个我,一个朕。 陈娇还是听懂了刘彻语气里的不悦。她主动用另一只没有被刘彻抓住手腕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累不累?有没有用过午膳?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帮你准备。” 刘彻阴霾的脸色微微舒缓了一些:“我想你了,所以一回宫就来找你。阿娇,我饿了,我要你陪我吃。” “好。”陈娇看了看低着头的刘非,心中叹了一口气,刘彻回来的时候,实在是…… “五哥,朕和皇后还有事,你……” 刘非主动道:“臣告退。” 看着刘非退下的背影,陈娇知道,接下来,他们之间,又要回到之前那样,像这几天这样快乐的日子,只能成为梦里出现的画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猪:我只是出去了几天怎么我的墙角就快被撬了! 第46章 醋意 刘彻看着为他耐心布菜的陈娇,心里却始终有一股火,怎么都熄不灭。 “好了,”刘彻按住她的手,“只有我们两个,我倒是宁愿你和我说说话。好久没见你有兴致抚琴了,今日怎么想起弹琴了?” 陈娇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你的喜好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些年也只有我清楚你喜欢吃什么,你呀,就专心吃饭,小心别噎着。太皇太后这几日在宫中养病,窦家的人也不敢在朝堂上妄言,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上林苑里逗貔貅玩,想起了那年舅舅还在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弹琴了。” “是了,我记得父皇以前就说过,整个乐馆的乐师,没有一个人比得过阿娇的琴弹得好。不过父皇也说,谁都不准要你弹琴。我以前不懂,还问父皇为什么,现在我懂了。” “哦?”陈娇好奇,“你懂了什么?” “阿娇应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宠爱。我记得父皇说过,只要他在,谁都不准勉强你做任何事;现在父皇不在了,他说过的话还是一样作数的。阿娇,只要你不想,即使是朕,也绝不勉强你。” 不会勉强自己? 陈娇不解,刘彻这一趟出去,似乎……变了不少? “皇后娘娘,”郭舍人急急来报,见到刘彻在,似乎一惊,“九哥,你也在啊!” 刘彻反问道:“我不在阿娇这里,还会去哪里?” “卫夫人那里啊!”郭舍人小声嘟囔,“回宫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宿在卫夫人那里,老郭我几次请你来椒房殿都不肯。” “老郭!”刘彻不安地看了眼陈娇,“听好了,朕以后都不会再去卫夫人那里!” “啊?”郭舍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啊? “行了,”陈娇对刘彻宿在哪里并没有兴趣。郭舍人虽然有时候咋咋呼呼的,但刚才那神色、那语气,根本不像是小事,“到底出什么事了?” 郭舍人本来是想说事的,但看到刘彻在,他又犹豫了,他虽然现在是宫里所有宦官的总管,但那个叫韩嫣的,却不知何时,得到了刘彻的宠幸,反倒是皇后娘娘待他,倒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大变过,不管她是郡主还是皇后。相比之中,他无形间倒与皇后亲近了。 “郭舍人,你刚才急着闯进殿来,到底什么事!”刘彻有些不耐烦。 “是……是……是太皇太后先前下狱的两位大人……他们在狱中自尽了!” 刘彻大惊,猛地站起身来:“什么!” 窦漪房?陈娇微微皱眉:“哪两位大人?” “是赵绾、王臧。”刘彻叹了口气,“郭舍人,你先退下吧!” 刘彻登基之初,天下安定,朝廷大臣们都希望天子举行祭祀泰山和梁父山的封禅大典,改换确定各种制度。刘彻也崇尚儒家的学说,就想通过贤良方正的科目招纳贤士。赵绾、王臧当初靠文章博学而做官,最终到公卿的高位。他们想要建议天子按古制在城南建立宣明政教的明堂,作为朝会诸侯的地方。可惜他们草拟的有关天子出巡、封禅和改换历法服色制度的计划尚未完成,就得罪了窦漪房。窦太皇太后派人私下里察访赵绾等人所干的非法谋利之类的事情,传讯审查赵绾、王臧,刘彻不想两位大人枉死,于是将他们下狱,想等事情过了就放他们出来,却没想到……赵绾、王臧在狱中自杀了。 “我觉得这事情有蹊跷。”陈娇闻言道,“若是要自杀,为何偏偏在这几日?我让人看着长乐宫,看来……没有彻儿你这个皇帝在,连御林军,都未必听我的呢!” “你是皇后,朕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该听你的。”刘彻握住陈娇的手,“阿娇,我想去拜祭拜祭两位大人。” “好,我会亲自帮你准备好酒还有其他祭品。” 董仲舒提议“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想要“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奏章陈娇也看过,后世推崇儒家学说,她不知是不是从刘彻始,但按照当前的形势来看,“无为而治”的黄老之说,确实已经不适合了。尤其是,刘彻已经做了攻打匈奴的打算,若仍坚持“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的想法,只怕别说打匈奴了,就是大汉边境的安稳,也难保证。 赵绾、王臧之死,陈娇心中,也甚为惋惜。她亲自为刘彻准备好了祭品,第二日早朝之后,送刘彻出宫,以打猎为名,行祭拜之时。没查出那个窦漪房的人,陈娇和刘彻决定暂时还是避锋芒,一来是为了松懈窦家的人,二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早朝之时,刘彻已经提拔了田蚡算是表态,如此一来,那些墙头草,现在就必须挑好队伍站了。太皇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只怕是一触即发。 “娘娘,”郭舍人见刘彻走了,这才求见皇后,“娘娘,老郭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睨了欲言又止地郭舍人一眼,陈娇道:“要说便说,不说就出去。我没时间听你卖关子。” “是是是,”郭舍人忙不迭地应道,“灌夫最近和窦丞相走得很近。” 窦丞相?窦丞相不就是窦婴吗? 陈娇并不介意:“无妨,若是灌夫真能听进我那小姨夫的话,改改莽撞的性子,倒也是件好事。” “可是他姓窦啊!” “姓窦又怎么样?说起来,我也算半个窦家人呢!郭舍人,看人,不是靠他姓什么,而是看他的心向哪边。算了,你也不必明白,”陈娇叹口气,“我今日见到韩嫣了,不过一个趋炎附势、擅长溜须拍马的小人罢了。郭舍人,你记得,在水牢里面,你救驾有功,谁也比不上。所以他再怎么合陛下的心意,不过一个低贱的宫人罢了。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真情。留着你的真情,真心实意地待陛下,你现在的位置,就安然无恙。你帮我传句话给李陵。” 李陵自昨日起就被刘彻调去看守长乐宫,带去的人都是李家的亲信,刘彻的命令很简单,却也很难——不准长乐宫任何人进出,哪怕是靠近都不可以。所有进出的食物药物,都必须一一细细检查过了才行。 “娘娘您吩咐,我老郭一定把话带到。” “不仅要带到,还要除了李陵之外没人知道。附耳过来吧!” 郭舍人低□子,附耳陈娇耳边:“喏。”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周五更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过了凌晨了。内容也稍稍调整了一下,《独占》在后面,小猪你就尽管吃醋吧! ps:有追最近某电视剧的告诉我它怎么样,我看了片花不太敢看…… 第47章 占 刘彻说了只去两日,便果真是两日,第二日一早,便差人来椒房殿,说是下午便到,晚上就歇在椒房殿。 “娘娘,陛下的意思是……”流年听明白了传话之人话里的意思,不安道,“娘娘,您每次都是推脱,只怕……” 陈娇沉思片刻,道:“把消息放去卫子夫那里。” 卫子夫,我倒要看看,窦漪房到底教了你多少本事。 “卫子夫?”流年不解,“娘娘何必为自己树敌?” 陈娇不愿多解释:“我自有打算,只是现在不便和你明说。对了,之前让你们整理的放出宫的宫女名单,怎么样了?” “已经整理好了,娘娘现在可要看?” “嗯,拿来我看看吧!” 陈娇让人将竹简送来,才看了两行,便听宫人前来禀报,说是江都王前来辞行。 听到消息,陈娇一愣: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请江都王进来。” “喏。” 挥退了伺候的人,独留刘非和自己在殿中,陈娇吩咐流年在外守着,这才问道:“怎么突然要走了?” “我在长安留的时间已经够长……” 刘非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陈娇焦急的呼声打断:“你的脸怎么了?” 刘非的眼角,有一块暗紫色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只是……堂堂江都王,当今皇帝的亲哥哥,有谁胆子那么大,敢打他? “不碍事,”刘非摇摇头,“过几日便好了。” 陈娇唤人拿来两个热热的白煮蛋:“我帮你。” “阿娇,”刘非拒绝,“我自己来就好了。” 长叹一口气,陈娇道:“你一会便要走了,非哥哥,阿娇能帮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非哥哥,你还不愿坦白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 “是彻儿吧!”陈娇其实第一个猜的就是他,此刻见刘非微微惊讶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我就知道,除了他,你应该都不会甘心挨这一拳的。不过……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不过兄弟之间许久未见,用男人的方式叙叙感情罢了。”刘非敷衍。 昨日刘彻走之前去了他那里,没说上几句话,就和他打了起来。这缘由,便是如今这个弯着身子,小心翼翼控制力道为他在淤青上揉着的人。 “真的?”陈娇不信。 “真的。”刘非安慰她,“你忘了,小时候我和陛下也常常打架,自从他当上太子,我和他就好久不曾这么酣畅淋漓地打一架了。” 好像的确是这样。陈娇想起小时候刘彻被打了找她撒娇的模样倒也信了:“他……不会也和你一样吧?” 一想到刘彻顶着脸上的淤青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陈娇好笑之余却又有几分担心。 “我可不敢让他脸上带伤,不过他也挨了我几拳。就是不知道,我这次一回封地,何年才能再见你。不过……我这次走,倒是比之前放心了。” “放心?”刘非突然的话让陈娇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像是……在托付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但她讨厌自己的这种想法。“你真的放心吗?长乐未央,每一个可以让我省心省事的。” “有陛下护着你……” “你信我吗?” 刘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瞧见他脸上的淤青散了不少,陈娇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道:“若是信我,便别再说这样的话。我有我的打算,我靠自己也能平安无事。非哥哥,明年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 “嗯。一件你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刘非今年的生辰还未到,明年的生辰,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见陈娇故作神秘,刘非也不追问,换了话题:“陛下是不是今日回来?” “是啊,怎么了?” 叹了口气,刘非犹豫了一会,还是提醒道:“窦家的那些人,只怕明天会……毕竟我一离开长安,他们就没有胁迫了。” 陈娇自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窦家真的这么轻易就能被打倒,我的后位也早就保不住了。放心,我自有对策,你不必担心我。我自然清楚窦家还有底牌,但我也有。如果不来一招以退为进,我又怎么能让他们无翻身之日呢?就像这香炉里的灰,天一热就容易复燃,可如果它不复燃,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要多少水才能把它彻底浇灭呢?你看,”陈娇看着茶杯中的水,“半杯不够,那就一杯吧!” 刘非欣慰:“阿娇,你只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的时候,一个回头,我都在。”但是有一天,当我的存在会给你造成困扰,成为你的负担,那我也会默默离开。 想到和刘彻昨天的那一架,刘非清楚,即使阿娇一直把陛下当做弟弟,当做一个亲人,当做一个皇帝,但刘彻,已经开始明白自己对阿娇的心思。不是像小时候那样独占着阿娇这个姐姐,而是像一个男人一样,想要独占一个女人。 ——阿娇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这是我小时候答应过她的。 ——五哥的心思,朕明白,但朕只提醒五哥一句话,阿娇是朕的皇后,她这辈子,也只会是朕的皇后。 是啊,他的阿娇已经嫁作他人妇,是他的弟媳,大汉的皇后,这个事实,永远改变不了。 “非哥哥,你怎么了?”见刘非愣神,陈娇总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你……今天怎么了?” “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长安,更舍不得这皇宫里的你。 “我也舍不得你。” 难得的,陈娇如此直白地袒露了心事,两人之间的情意已经不需再多用言语表达,终是相视一笑,又说了几句,刘非告别陈娇,离开了椒房殿。 ********** 刘彻回到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到宫中,他连衣服都没换,就来了椒房殿:“阿娇,我回来了。” 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刘彻,陈娇一面吩咐锦瑟将备好的饭菜呈上来,一面唤来郭舍人:“郭舍人,去伺候陛下更衣。” “喏。” 郭舍人正要随刘彻进内殿,却被他拦住:“不必了,阿娇,你来帮我更衣。” 被点到名的陈娇虽然不知刘彻此举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随他进了内室。谁知一进入,就被他一把抱住:“阿娇,我想你了。” 陈娇吸了口气,任由刘彻抱了一会,才推开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太皇太后那边,李陵应该能应对吧!” “我让卫青去了。我欠了秋蝉一个人情,这几天呀,就让小陵子回家和他心上人好好聚聚。我回宫之前,去看了姑姑,阿娇,明天下朝以后,我就陪你一起回家看看姑姑吧!” “你……去了堂邑侯府?”陈娇越发觉得今天的刘彻怪怪的。 “对啊,”刘彻理所当然,“我想下旨让东方朔娶念奴娇为妻,也算是圆了念奴娇一个心愿,谢谢她当年在厌次的时候帮过我。” 让东方朔娶念奴娇?刘彻今天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陈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刘彻的额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拿下陈娇覆在自己额头的手握住:“阿娇,我只有你一个妻子,我以后也只爱你一个人,不好吗?” “啊?” “以后,没有念奴娇,也没有什么卫夫人,阿娇,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不会再让别人对你不敬。你是皇后,我的三宫六院,谁敢不听你的,就去北苑的冷宫呆着!阿娇,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刘彻信誓旦旦,“阿娇,我要让你以后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开心,常常笑。” “我知道。” “你不知道!”刘彻听到陈娇又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急了,“你根本不知道!你每一次都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小孩,阿娇,我是大汉的天子,是你的夫君!” “可在我心里,你一直只是彻儿。”陈娇依然不喜不怒,“若是你想我当你是皇帝,当你是天,这并不难,但若是你既想我当你是彻儿,又想我当你是君王,这我做不到。究竟阿娇要怎么做,全凭陛下的心意。还请陛下给我一个答案。” “这……”刘彻迟疑,他想要阿娇和以前一样和他亲近,却又不想被当做一个孩子来对待。 “看来陛下现在也没有主意,那便等陛下有主意之后再说吧!陛下一路劳累,饭菜已经备好,陛下可要用膳?” “阿娇……”刘彻只觉得陈娇的那一句句“陛下”颇为刺耳,可他话已经出口,收回又没有面子,“我们去用膳吧!” “喏。” “你……” “陛下还有吩咐?” “没有!” 第48章 质疑 刘彻与陈娇用膳的时候,听到椒房殿外闹哄哄一片,刘彻数次举筷又放下,不耐道:“谁在外面喧哗?不知道朕和皇后在用膳吗?” “回陛下,娘娘,是卫夫人。她跪在外面求见陛下,奴婢已经告诉她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准打扰,可她仍执意要见陛下,说是不见就一直跪着不走。”流年回禀。 听到是卫子夫,刘彻面色一冷,语气也更加不好了:“让她滚回去,要是不想回,那就送她去北苑!” “跪着不走?她说了为何求见陛下吗?” 若是只为了将刘彻从自己这里骗走,用这个法子,卫子夫未免也太蠢了一点。陈娇清楚窦漪房的本事,如果卫子夫只有这么点本事,窦漪房决计不会看上她,所以现在,她不由好奇卫子夫的这一招,到底是什么打算? “管她为什么?朕累了,今夜就歇在皇后这里了,谁都不准来烦朕!” “还是让她进来吧!”陈娇劝道,“若是无事,那便撵她回去,正好也惩戒一番,免得这后宫之人再不知轻重,别的不学,学这卫夫人跪着求见,不见不走。” 刘彻稍加思忖,便应了:“让她进来吧!” 卫子夫一身素净的衣服,见到刘彻和陈娇,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起身之后才道:“陛下,奴婢方才去探望太皇太后,结果……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和奴婢说几句话,就晕过去了。卫大人看守长乐宫,一心只顾尽忠职守,长乐宫的人出不去,连御医都叫不了,奴婢感受太皇太后恩德,所以来求陛下和娘娘给太皇太后宣御医。” “皇祖母晕倒了?怎么好好的,就会晕倒呢?不对,卫将军看守长乐宫,你又是如何见到太皇太后的?” 虽然窦漪房的眼睛不好,但她历经三朝,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一般的事情,哪里能轻易打倒她?更何况这种时候,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轻易晕倒? “是卫将军让奴婢……” “卫夫人的品级只比本宫低了一级,就不必自称奴婢了。本宫知道,你为奴为婢多年,如今已是夫人,若你还口口声声是奴婢,是要让宫中其他美人们如何自处?看来太皇太后还没有教会你宫里的规矩,本宫记得,你的规矩,是墨玉姑姑教的吧?本宫记得,本宫儿时也是跟墨玉姑姑学的规矩,也不知是不是墨玉姑姑年纪大了,要求也就松了。罢了,你的规矩过两日再说吧!韩嫣,备好歩辇,本宫和陛下要即刻前往长乐宫。郭舍人,去请御医为太皇太后诊治。卫夫人,你也随后就到吧!” “喏。” 陈娇和刘彻赶到长乐宫的时候,御医已经到了,他说太皇太后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所以方才才会晕倒。 情绪大起大落?窦漪房被困长乐宫,所有的消息都递不进去,哪里会情绪大起大落?卫子夫和窦漪房说了什么,才会让她…… “卫子夫,你到底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 “奴婢……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太皇太后不知道梁王的死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陛下,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真的不是……” “够了!”打断卫子夫的,不是陈娇,反倒是刘彻。他一脸怒容地瞪着卫子夫,“太皇太后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你私自见太皇太后,害她晕倒,来人,从今以后,这宫里没有卫夫人,只有卫八子!” 西汉沿袭秦的称号,妾并立八品,分别是: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从夫人到八子,可见刘彻也着实是颇为恼怒的,只是不知道,刘彻恼的,到底是卫子夫见窦漪房,还是其他? “陛下,”陈娇劝阻,“妾以为,不如降为美人吧!和其他妹妹们一样,就当是给太皇太后一个面子,皇祖母之前可是颇为喜欢卫子夫的,若是她醒了,知道卫夫人成了卫八子只怕……” “朕是一国之君,连这点事情都要听太皇太后的吗?” “陛下考虑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为了孝道。”陈娇替他找了一个台阶,“虽然卫子夫害太皇太后晕倒,但也算解了陛下的一个难题,妾一直头疼要如何告诉太皇太后梁王的事情,毕竟,他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啊!陛下,卫子夫的夫人是妾在宴上亲口封的,陛下现在把她降为八子,其他人恐怕要以为是妾没有容人的肚量,出尔反尔。陛下,就当是帮帮妾吧!” 刘彻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应允:“好,看在皇后的份上,就依皇后的意思,降为美人吧!” ********** 是夜,刘彻和陈娇都没有回未央宫,直到窦漪房醒来,陈娇见天色微亮,这才劝刘彻回宫歇一会,毕竟,他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那你呢?”刘彻看着一脸倦容的陈娇,“你今日也颇累了,还是我……” “回去,听话!”陈娇严肃了一下语气,“你是一国之君,若是一脸倦容,大臣们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彻儿,我猜,窦家的人恐怕会在明日发难,太皇太后晕倒的消息一旦传到宫外,只怕他们会得寸进尺。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压住他们,他们再横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是大汉的天子,是君,而他们,只是臣而已。” 刘彻点了点头:“好,我听阿娇的。” 让锦瑟伺候刘彻回未央宫歇息,陈娇留在长乐宫:“卫夫人,哦,我忘了,卫美人,”她在“卫美人”三个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太皇太后好不容易拿捏了我的软肋才让你封了夫人,差一步,你都可以取我而代之了,可惜,你辜负她的希望。不知道她一会知道你被降为美人,会不会怒急攻心呢?郭舍人,你记得一早就去宫中传旨,另外,告诉所有人,太皇太后的病需要静养,若是还有人再敢来打扰她,不论品级,都是即刻轰出宫去!” “喏。”郭舍人领命而去。 陈娇看着还躬身站在一边的卫子夫:“卫美人,本宫的意思说得还不明白吗?” “求娘娘让妾留在长乐宫伺候太皇太后。”卫子夫不愿走。 “伺候?”陈娇一声冷笑,“卫美人,若是太皇太后再有什么意外?你的命,赔得起吗?如果你嫌美人的封号太高,本宫不介意现在替你去禀报陛下,降你为少使!” “娘娘现在不介意您的名声了吗?”卫子夫倒是有些有恃无恐。 陈娇怒极反笑:“你以为本宫在乎?卫子夫,你也太小瞧本宫了。实话告诉你,那不过是本宫随口一说而已,天下人说我陈娇是贤后也好,是妒后也罢,与我何干?本宫数三声,如果你还不滚……” “妾告退。” 卫子夫带着自己的侍女匆匆离开了长乐宫。 环视了一圈此时长乐宫的宫人,陈娇让人给自己煮一杯浓茶,整了整衣衫,走进了内殿。 窦漪房的床前,只有墨玉一个人在贴身伺候。 墨玉是跟了窦漪房很多年的心腹,当陈娇还是尹姬的时候,她就见过墨玉,也与她偶有交集。自从成为陈娇,她更是有一段时间是由墨玉每日到堂邑侯府教导她各种规矩的。 陈娇阻止了墨玉行礼的动作:“墨玉姑姑不必多礼,皇祖母又睡着了吗?” “太皇太后刚才醒了一会,喝了碗安神的汤药,又睡过去了。御医说醒了便无大碍,只要注意休息和调养就行。” 陈娇点头表示了解:“之前我让人拦着,就是想等皇祖母眼睛好些了再……陛下知道皇祖母病倒后大怒,将卫夫人降为八子,我给拦住了,降了美人算是惩罚。我生怕卫子夫再不知轻重,所以这几日,除了我和陛下,不会有人再来打扰皇祖母休养。照顾皇祖母的事情,还请墨玉姑姑多费心。” “奴婢伺候太皇太后多年,自会尽心竭力,请娘娘放心。只是……”墨玉欲言又止。 “姑姑有话直说。” “娘娘命人将长乐宫看守起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安心养病吗?” 作者有话要说:安利一个好看的节目,叫花样爷爷,东方卫视的。同样韩国买的,比芒果的花儿与少年棒了太多!!今天看最新一期差点忘了更新~( ̄▽ ̄") 第49章 知道 “娘娘命人将长乐宫看守起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安心养病吗?” 陈娇面色不变,反问道:“不然姑姑以为如何?有出必有进,我若不是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这长乐宫进出宫人每个人一两句闲言碎语加起来,窦家的人若是被人挑拨,招来杀身之祸,这因,究竟要算是谁种的?姑姑,这长乐宫的主人,是我的亲外祖母,嫁入刘家之后,她也是我的亲祖母。我与彻儿虽与祖母有些事情不合,但我的母亲,人称窦太主,我的娘家,我在朝堂上的依靠,是窦家,稳坐后位,也和窦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姑姑,我和皇祖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到底是什么小人在姑姑面前挑唆,连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姑姑都这般疑心于我?” “奴婢……”墨玉听陈娇如此说,忙跪下谢罪,“奴婢误信奸人所言,竟怀疑皇后娘娘,请娘娘降罪。” 陈娇虚扶了一把墨玉,道:“姑姑言重了。你尽心尽力照顾皇祖母多年,若不是有姑姑在,我和陛下都无法放心。姑姑的这份功劳,谁都比不过,不过是因为有人故意嚼舌根害姑姑心中生疑罢了,何至于责罚一说?姑姑会这么问我,也不过因为对皇祖母的一片孝心罢了。陛下外出归来,前朝事多,后宫也不得消停,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有劳姑姑多费些心。” “喏。娘娘在此守了大半夜也累了,不妨去偏殿休息,或是回椒房殿歇一会,待太皇太后醒了,我再差卫将军去请娘娘?” 陈娇道:“陛下心忧皇祖母,重又派了李陵前来。姑姑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他来找我便是。流年,我们先回椒房殿吧!” “喏。” ********** 陈娇示意其他人在后面跟着,只余流年贴身跟在身边。她没有坐歩辇,而是亲自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微露晨光的皇宫之中。 “这几日你便常常代我去长乐宫瞧瞧,”陈娇压低声音,“依你看,要除掉墨玉,需要多少时日?” “除掉墨玉?”流年奇道,“娘娘觉得她……” “你以为她刚刚那句话是随便问问的?你以为我的那番说辞她能信?她一辈子都跟在太皇太后身板,哪是那么简单的人物?我刚刚那话,最多是让她对卫子夫起疑罢了,要想她相信我?做梦!你这几日多观察用药和饮食,不必急着下手,流年,我不能没有你。”说到最后,陈娇伸手握住流年的手,“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这条路……幸好有你相伴。” “娘娘……”流年也是心中感慨万千。她比陈娇还长了几岁,当年留在陈娇身边,是因为刘非的情意,但到后来,她却是真的想要留在陈娇身边,照顾这个比她年纪小几岁,却已经背负那么多的女子。她想帮她分担一些,想让她早日如愿以偿,放下心里的担子,为自己而活。 “卫青两日前来向我打听你的事,流年,我打算给你们赐婚,你说如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椒房殿。 “娘娘,我……” “你只需回答我好,还是不好。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你以前说过,你要嫁的人是一个心中有你的人。如今你和卫青也算是两情相悦,若是顾虑我,大可不必。短时间之内,卫青还会在宫中任职,一年之后,待他用兵之法、为官之道已经了然于心,我便会向李广将军引荐他。到时候,就让他双喜临门吧!不过……你的意思呢?” “谢娘娘。”流年声音哽咽,“但是娘娘心愿未成前,奴婢不会离开娘娘身边。” 陈娇轻拍了拍流年的手作安慰:“你能等,别让卫青等得太久了。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喏。” 刚进殿,陈娇就见到候在自己寝室外的韩嫣,她心知刘彻想必就歇在里面。因为她不喜除了流年和锦瑟之外的人进自己的寝室,所以除非是她召见,即使是颇受刘彻宠信的韩嫣,又或者是郭舍人,都不曾进她的寝殿。 “都在外面候着吧!天快亮了,韩嫣,一会你将陛下的洗漱水备好,流年,你去帮我准备一套朝服,正式一点。” “喏。” 陈娇吩咐完,走进寝殿。 殿中只留了几盏油灯,陈娇轻轻走到床边,半伏□子,凑在刘彻耳边,轻声道:“彻儿,该起来了。” “唔……”刘彻听到声音,睁眼见是陈娇,又重新安心地闭上眼睛,“阿娇姐,再让我睡会嘛!” “陛下,再不起早朝就要迟了!” “嗯?” 听到“陛下”二字,刘彻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惺忪地睡眼:“阿娇?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就是要好好休养。我替你更衣吧!” “好。” 陈娇从衣架上拿起刘彻的黑色龙袍,一边帮刘彻穿上,一边道:“我听说你找卫青问过了?卫子夫到底是怎么进长乐宫的?真的是卫青放进去的?” “是,也不是。”刘彻并不想多谈这件事,“算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吧,昨晚有件事我一直没拿的定主意,正好想和你商量一下。窦婴的丞相肯定是做不下去了,母后的意思,是想田蚡当丞相。” “田蚡?当丞相?”陈娇没想到窦漪房一倒,王娡竟会这么狮子大开口,要是……要是窦漪房死了,这王娡真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子吧! 刘彻点点头:“阿娇,我总觉得……母后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我带着姐姐回来之后……不,是皇祖母病倒之后,母后好像……” “不是好像。”陈娇纠正他,“母后这些年为了你,在皇祖母面前一直委曲求全,这下子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彻儿,我不认为田蚡能当好丞相,你有孝心是一回事,但朝堂上的事情,母后不如皇祖母懂得多,更不如皇祖母看得远。” “可是……”刘彻犯难,“当年我初登基的时候,曾承诺母后绝不会让她再像当年知道我死讯的时候一样伤心难过,好不容易我有能力……” 陈娇一夜未睡,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也不如之前反应敏捷:“那便慢慢来吧,若是一下子位极人臣,只靠是太后亲弟弟这一点,根本不能服人。好了,我也去换件衣服,今日早朝……若是窦家人责难于我,你便让他们于我堂辩即可。你若插手,事情反倒会难以处置。” “可是将你……” “你信我吗?”陈娇问刘彻,“若是信我,你就别多问。彻儿,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亲手解决才行。若你帮我,只怕最终反倒是想帮我都难。放心,若是我真的解决不了,就指望你这个大汉天子帮我了!” “可是……” “好不好嘛,就依我吧!”陈娇放柔声音,“彻儿,好不好?” 陈娇少见地撒娇让刘彻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几乎是没有再多做犹豫,他就答应了。 帮刘彻整理了一下衣服,陈娇唤来流年帮自己更衣,却见她神色似有不对。待刘彻出了寝殿,她问道:“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娘娘……”流年难得地语气慌张,“卫青知道了!” 陈娇不解:“知道什么了?” “卫青……卫青刚刚告诉我,卫子夫是他一直找的亲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其实分类架空历史的原因就是这里面很多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是提前或者延后,和历史记载有差的。因为陈娇的蝴蝶效应,很多东西都和历史不一样,有些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但时间不一样。 第50章 堂辩(上) 卫子夫与卫青的姐弟关系,一直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存在于陈娇心中,她心中纸盖不住火,终有一天卫青会知道,但现在知道,却快得……让陈娇一时无措。 “娘娘,卫青现在……” 陈娇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件事情,我只当不知道。流年,卫青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你,是因为信你,至于……” 至于卫子夫和卫青的关系,在这个关口,突然爆炸,即使陈娇早就想过有这么一天,在此时也有些无措。 “流年,由卫青去吧,他心怀大志,一个小小的郎官怎么能困得住他?好了,这事等我下朝了之后再说,帮我打盆冷水洗脸,上朝之时,我要保持足够的清醒。若我今天赢了,窦家就会再无翻身之日。张汤那怎么说?” “证据已经确凿,如娘娘之前揣测的一般。” “揣测?”陈娇嗤笑了声,“是不是揣测,你不是也清楚得很吗?把冷水呈上来吧!一会你不必随我上朝,卫青想必现在心里一片混乱,你便去陪陪他吧!” “喏。” ********** 朝堂之上,窦家人一如陈娇所料,一条条、一件件,指责她把持朝政,假传圣意,对太皇太后不敬不孝,不配为天子之妻,母仪天下。 往日里,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宫垂帘,如今太皇太后身体不适,皇太后便坐在之前太皇太后坐的位置上,而陈娇所坐的,就是平日里皇太后王娡坐的位置。看着窦家人一个个轮番上奏,陈娇只觉得一阵好笑。她的母亲人称窦太主,虽然这些年,她提点之后母亲已经只让别人叫她馆陶公主,但这并不代表“窦太主”这个称呼就消失了,只怕现在,别人提起刘嫖,依然会想到“窦太主”。真论起来,窦家,还算是她的母家。可偏偏,当朝皇后,正被应该算是她母家的窦家责难,想来,真是讽刺! “方才众位叔伯大臣所清点的所谓皇后的罪状朕已经听明白了,不过,既然是皇后的错,那朕,不妨听听皇后的说法。皇后,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朝堂上的帝王喜怒难辨,似是只是一心想要问清事实。 陈娇不慌不乱,看向另一边的王娡:“母后信他们所言吗?” 这个问题对王娡而言,颇为棘手。陈娇的所为,每一件她都清楚,此时窦家对陈娇发难,说她心里不感到快意是假的。 陈娇的本事,这几日她已经领教了几分,当年她为后时,有窦漪房这个皇太后在,处处受制于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如今,同样是皇后,她陈娇凭什么就能那般恣意?凭什么就能不惧怕太皇太后、太后的势力,可以当一个名符其实的汉宫女主人?她肖想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却于陈娇如此不值一提,这份恨,她难以平息。 “依哀家看……”没有了窦漪房,她这句“哀家”,说得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皇后固然有错,但皇后所为,都是为了皇帝和大汉,也算是情有可原。” 这也就是默认了窦家的每一条对皇后的指控罪名属实。 陈娇早就猜到王娡不可能站在她的这一边,这个女人刚成年时,就在其母臧儿的主持下,嫁到一户普通农家——金王孙家里,没过多久,王娡便生了大女儿金俗。后来从算命相士那里知道王娡有大富大贵之命,便进了太子宫成了刘启的美人,后来还把自己的妹妹也接进了太子宫。可惜,薄后无能,并不代表窦太后是个简单的角色,这么多年,有窦漪房压着,王娡的皇后也好,太后也罢,都形同虚设,如今,她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打压陈娇,巩固自己的位置。 陈娇现在不能倒。前些日子她看得很明白,堂邑侯陈午和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后、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这三重身份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靠山,加上皇帝不在的那段时间,她在朝臣中树立的威信,王娡清楚,刘彻如果扶持田蚡,她还要担心那些老臣们议论,说是皇帝举贤为亲,但如果陈娇做这些…… 就算满朝文武议论,照如今的形式,这笔账,最后还是要算到窦家头上,可窦家……已经容不下陈娇这个胳膊肘往外的皇后了。等陈娇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再顺水推舟,废了陈娇这个皇后,窦家就算再送人来,也只会是像卫子夫那样无权无势没有靠山,容易拿捏倒戈的了。 “母后教训得是,臣妾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只不过,方才诸位窦大人指责的,却属无稽之谈。陛下临行之前,将前朝后宫交给臣妾,臣妾所做,每一条,每一件,都是为了不负陛下所托。太皇太后突发眼疾,此事实在蹊跷,御医和太皇太后都说她的眼睛已经好了不少,甚至一度太皇太后不需人搀扶也能自己行走,她说自己虽然眼前是模糊的,但已经不是一片黑暗。辨物有碍,但视有物与否,并无问题。可就在陛下离开的第二天,太皇太后就突发眼疾,试问,这事情发生得如此巧合,叫人如何不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让人把长乐宫看起来,审查进出的人,是为了清查这其中有没有疑点,有没有人对太皇太后暗中下手!” “那敢问皇后娘娘,可查出什么了吗?” “那是自然。”陈娇早就有备而来,她走到皇帝面前,站在殿堂中央,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腰板挺直,“臣妾请求陛下差人前往椒房殿调取关于记录太皇太后病情的竹简资料。真相,其实并不难查。臣妾将所有为太皇太后诊病的御医一一分开质询,将他们的所有供词再一一对照,同时,在臣妾开始调查之时,就已经命人将太医令里的案卷都移至椒房殿,严加看守,没人能够篡改伪造。御医的供词和他们每一次出诊的案卷再一一对照,所有的供词都对上了。” 听到陈娇说供词都对上了,刘彻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哦?那皇后调查出的真相是什么?” “太皇太后并非突发眼疾。”陈娇落地有声,“事实上,太皇太后的眼睛其实一直在恶化,但是她很清楚,一旦她倒下,她的不肖子孙不知会做出什么错事来。是以,她一直勉力强撑,她的眼睛只能看见模糊的物体轮廓,却在自己的长乐宫里每天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将长乐宫的每一处格局都记在心里,即使不用宫人搀扶,依然能够行走自如。她让太医隐瞒自己真实的病情,对所有人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就是怕自己倒了,有些人为所欲为,又或是自己倒了,子孙无能,自惹祸端!” 陈娇说的“有些人”,朝堂之上的人几乎一听就明白,这指的就是窦家那群人。 陈娇一脸惋惜:“皇祖母一番苦心,却被诸位伯舅如此糟蹋,孤真是替皇祖母痛心!” 她说的是孤。不是臣妾,也不是本宫。 不用臣妾,是因为此话不是对天子说的;不用本宫,是因为窦家的人和她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在。孤,放低了姿态,却仍不失威仪。 “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为何昨日臣想探望太皇太后,却依然被卫青挡在长乐宫外?” 陈娇看了眼问话的窦彭祖,她本想透过窦彭祖让窦漪房知道梁王的死讯,但后来因为怕牵扯到刘非,所以改了主意。 “窦彭祖大人的话很有道理,想必诸位大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那诸位大臣可知,昨夜太皇太后病重,昏迷了很久!说起来,本宫记得当年窦彭祖大人奉命搜查堂邑侯府的时候就是奉了太皇太后的命,想来窦大人也颇受太皇太后信任,那窦大人可知昨夜太皇太后为何晕倒?” 陈娇刻意提起了窦彭祖当年搜查堂邑侯府的旧事。 窦彭祖自然听懂了陈娇的言下之意,神态一下子恭敬了不少:“臣请教皇后娘娘。” “陛下和孤忧心皇祖母身体,苦心瞒着梁王的消息,想等她身体好些,梁王的死查明真相后再告知皇祖母。偏偏有人偷偷溜进皇祖母的寝宫,用梁王的死讯刺激了她,致她昏迷,差点有性命之忧!是,皇祖母的眼疾的确不是突发,但那日清晨,确实是又恶化了,自那日起,御医都在为她诊治。”陈娇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好在,皇祖母现在已无大碍,不过接下来几日,还需好好休养。至于罪魁祸首的卫子夫,陛下也已经降旨,废了她的夫人,看在她也曾是伺候皇祖母的人的份上,降为美人。” 陈娇跪在朝堂中央:“陛下,这对太皇太后不敬不孝的罪名,臣妾不认!” 刘彻从桌案前起身,走到陈娇身边,将她扶起:“皇后起来吧,朕想,或许是诸位窦大人对你有所误会,才会给你添了这许多罪名,剩下的几条,你也一一给诸位大臣们解释清楚,你看怎么样?” “臣妾听陛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陈娇的一些自称的设定,理一理: 孤:没有特定场合,就是指代“我”,比“我”正式一点威严一点也有距离一点。 本宫:后宫、朝堂,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说话是用。 妾:仅在后宫,用于皇帝面前【其实就是为了给刘彻面子所以自称妾】。 臣妾:朝堂等百官在的场合。 第51章 堂辩(中) “臣斗胆,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处理陛下的奏章,朝见大臣,除了当年的吕后,我大汉……” “吕后?”听到故人的名字,陈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差,吕后手段的确是狠辣,但她对这个女人,却是极欣赏的。从刘邦只是一个小混混的时候,就与她一路相伴,可惜,她遇上了这么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只记得新人笑,将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弃之如敝履,甚至还为了戚夫人想要废掉刘盈的太子之位。那个男人,为了自己活命,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推下车,于陈娇看来,吕后对戚夫人下手,毒杀赵王如意,又怎及刘邦狠辣的千分之一?吕后杀的,是和她有过旧怨的人,可刘邦要杀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刘家的这些子子孙孙,心怀鬼胎的太多,吕后的确杀了不少刘姓的人,但这些被杀的人当中,又有几个是没想过杀了吕后和皇帝,自己登上帝位的?只不过,吕后先下手为强罢了。 一直以来,陈娇都不认为吕后做错了,只是吕后的有些手段,的确过于狠辣,可这些狠辣,有些,也出自韩卿。真算起来,狠辣的,是她,而不是吕后。 “皇后,”陈娇打断了中山靖王刘胜的话,却只是说了句“吕后”就无言了,大臣无一人敢接话,朝堂中一时陷入沉默。刘彻见陈娇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又见王娡的脸色似乎有些不满,忙出言提醒道,“皇兄所言,你有何要辩解的?” 陈娇从往事中收回心思,转过头看向中山靖王刘胜:“皇兄把我比作吕后,这是把陛下比作惠帝?还是高祖?陛下,”陈娇面向刘彻,“恕臣妾直言,中山王亲近岳家是好事,但中山王姓刘,别失了王室的风度。” “你什么意思!”中山王急了,“你是想学吕后……” “中山王!”陈娇提高音量,“本宫敬你是兄长,你的王妃窦绾亦是太皇太后的族人,是以一再对你忍让,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这般随意污蔑我!” “污蔑?陛下不在长安的那段时间,难道不是皇后娘娘批阅了所有奏章,难道不是皇后娘娘一人在这朝堂之上,说什么暂代政务吗?” “本宫说的很明白,暂代政务,陛下一还朝,本宫便将所有的事情交还给陛下处理,中山王说本宫把持朝政,何以见得?” “陛下,”刘胜道,“臣不解,除了当年的吕后,本朝可没有皇后临朝听政的先例!娘娘说已经将所有的事情交还陛下,那么此刻,您又为何出现在了您本不该出现的早朝之上!娘娘自认没有把持朝政,敢问娘娘,为何您不像太后娘娘一样,留在您该呆的地方,而与我在这朝堂之上,辩您是否有罪呢?” 陈娇面露急色,却仍挺直腰板,故作镇静:“中山王说本宫把持朝政,可若是仅凭本宫今日来到这早朝一点,未免太过牵强吧!” “那不妨就请娘娘解释您今日来早朝的原因吧!” “皇兄,”刘彻见陈娇似乎被问住了,忙开口想要帮她,却见她一个眼神瞪了过来,那意思分明是让他闭嘴,他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缓了缓语气,道,“皇后自小跟在父皇身边,你也是知道的。朕出宫匆忙,太皇太后又突然病倒,幸好皇后果断,此事,并非皇后本意。好在,皇后聪慧,又得父皇教导,若不是她无心插手朝政,朕定让她陪朕一起批阅奏章。” 刘胜闻言大惊:“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若不是皇后推辞,只怕朕真会这么做。其实,皇后今日上朝,是……” “中山王,臣有要事禀报——”张汤猛地出声,打断了刘彻。 陈娇眯了眯眼,张汤现在的心思可是越来越多了,她就不信,张汤现在开口,是思前想后,挑好了的时间。 “张大人好大的胆子!”陈娇怒道,“竟敢打断陛下!” “陛下,”张汤见到皇后的一脸怒容并非假装,而是真的生气,他才知道害怕,“臣有罪。” 在张汤打断的那一瞬间,其实刘彻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看见阿娇被刘胜为难的时候,他想要帮她,却又害怕破坏她的计划,他不知道,阿娇的窘色,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那一刻,他突然开始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喜欢过念奴娇,那是因为念奴娇漂亮;他喜欢过秋蝉,那是因为秋蝉直率。他喜欢阿娇,却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阿娇说要自己解决窦家人对她的发难,他允了,似乎他隐隐就觉得,这样的她,才是他的阿娇;阿娇瞪他,让他闭嘴,他听话地如她所愿,似乎他心里面已经习惯了听阿娇的话;阿娇假装生气,假装着急,他也上当了,却在之后连一点生气的心思都没有,似乎他已经习惯了阿娇会骗人这件事情。不管阿娇是什么样的,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不会觉得接受不了,仿佛……他的阿娇姐,他的阿娇,原就该是这样。就像那年在堂邑侯府,他被阿娇藏在房间里,软硬兼施地赶走了来捉他的人;就像那年在父皇出殡的那一日,她大闹灵堂,实际却是为了让他有一个最佳的时机现身;就像他登基以来,每每太皇太后假意帮他的时候,都是阿娇提醒他,让他识破太皇太后的打算。 他的阿娇姐,原就该是这般成熟、聪慧、独立;他的阿娇,本就应是这样伶牙俐齿、一身傲气。 他喜欢阿娇,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也不是因为她的聪慧,更不是因为她的骄傲。他喜欢阿娇,只是因为,她是阿娇,仅此而已。 阿娇从来就不是菟丝花,再大的难题,她也会想办法自己解决。那么,方才她的示弱,又是为何呢? 刘彻怀疑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张汤的身上。按理说,张汤御前失仪,阿娇固然生气,也不至于如此,除非…… 让阿娇生气的,就是张汤本人。 刘彻任由张汤跪了好一会,才幽幽开口:“先起来吧,你打断朕,所为何事?” “陛下,臣有罪。梁王……” 刘彻奇怪:“梁王怎么了?” “臣已经查实,梁王通敌叛国,勾结匈奴,意图谋反!” “谋反?”刘彻面上一惊,心中惊讶的,却是梁王通敌叛国一事。毕竟,梁王想当皇帝,这件事情他也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他想谋反,这事情刘彻不觉得奇怪,厌次的时候,他这位梁王叔叔,可是一次次想要置他于死地呢!若不是阿娇赶来相救,冰天寒地的厌次的水牢里,他就是不死,也是半条命没了。但这通敌叛国……梁王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叔叔,姓的是刘这个皇姓啊! “臣不敢有瞒陛下。”张汤道,“臣一直在追查陛下在厌次遇袭的案子,之前线索查到梁王的门客那里就断了,因为人证物证缺失,臣不得已匆匆结案。后来,臣不甘心,便从厌次侯刘义那里入手,很快便查到了梁王密令厌次侯刘义对陛下暗下杀手的证据。而在信中,厌次侯刘义屡次称梁王千岁为万岁,梁王也欣然应了。” “那也只能证明梁王有谋反之意,这通敌叛国一说又从何而来?”不仅是刘彻,朝中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颇为惊讶。 张汤继续道:“回陛下,臣连夜命人去查了梁王府中的书信,虽然所获不多,但还是找到了他和匈奴左邪王之间的密信往来。陛下可还记得,之前皇后生辰不久,其兄长陈礼献纸,陛下将这些纸赏赐给亲厚之人,梁王也得了不少。陈礼献纸之时,这些纸上都有了记号,梁王是皇亲国戚,他的那一份上,均刻着‘刘’字,而窦家人所分到的纸上,则是有‘窦’字。臣于梁王府所搜查出的纸张,均有‘刘’‘窦’二者之一。只是梁王府所查到的纸张数量,却多于梁王本该有的数量两张。臣担心是有人设计陷害梁王,于是曾找太史令调出梁王生前所有书写过的竹简,将每一个字一一比对,确认查到的书信,大多是出自梁王之手。而剩下的这些,一些是出自窦家的几位大人,两封有匈奴左邪王的印鉴。” “你如何确定是左邪王的印鉴?”刘彻反问。 “陛下可还记得梁王带来的匈奴使者?他的文书里,有左邪王的印鉴。臣已命人比对,确认无误。同时,还有三封书信,是承诺愿意倾尽全力,助梁王称帝的。” “谁的?” “……” “说!” “通过字迹的比对,是……中山王刘胜的王妃,窦绾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真的是忙到想撞墙的节奏……见谅啊,我也想多更新早点完结呢~ 第52章 堂辩(下) “通过字迹的比对,是……中山王刘胜的王妃,窦绾的。” 张汤话一出,朝臣的目光都落到了中山王刘胜的身上。方才皇后的话,也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张汤,休得血口喷人!” 张汤丝毫不理会中山王的叫嚣:“陛下,所有的物证臣已经让人带来,只待呈交陛下。” “你所指证的人,都证据确凿吗?” “不错,人证物证臣都已经备好。” “那便按律法办吧!”刘彻得知梁王勾结匈奴的消息,便再没了上朝的心思,这件事情……他至今还没有办法坦然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认,听到窦家和梁王图谋不轨的消息,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如此一来,他最头疼的窦家,便可以借此机会轻而易举地除去。“梁王……张汤,相关人等你便按律法处理,再由廷尉上奏,这件事情,你定要细细地查,不可错杀,也不能有漏网之鱼!” “喏。” “朕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尔等所言皇后之罪,皇后也一一辩明。退朝吧!” “陛下,”出乎众人的意料,此时出言阻止的却是陈娇,“求陛下明察,窦氏一族,都是太皇太后的族人。她一生为汉室操劳,臣妾愿替窦家……” “陛下,”张汤咬咬牙,自打断过皇帝之后,他又打断了皇后的话,但现在,他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臣……昨日,皇后娘娘听闻臣在查梁王旧事,曾召臣入宫,并一再嘱咐臣没有查清窦家何人涉案之前,不能向陛下禀报。皇后娘娘当年对臣有知遇之恩,臣犹豫不决,但并未应下。娘娘担心臣今日在早朝时向陛下禀报,是以再三用眼神警告臣,臣……也确实犹豫,实在是见娘娘一心想好保全的族人却反咬她一口,才决定向陛下禀报。臣……还请陛下惩治臣隐瞒不报之罪。” “皇后,是这样吗?难怪你今日,还想上朝!可惜,你一心想保的族人,却是要将你的皇后之位废了,恨不得……置你于死地。皇后,朕给你一次机会,张汤查得很清楚,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要保窦家人吗?” 刘彻这才明白陈娇对张汤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怒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到这步田地,阿娇却开始袒护窦家人了!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 陈娇躬身跪于大殿之上,掷地有声:“张大人的确证据确凿,但窦家就算真的有人与梁王勾结,臣妾依然要跪在这里,为窦家求情。尤其是窦婴窦大人,臣妾敢以性命担保,他绝不可能涉案!”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陈娇的预计太多。张汤的确是如她所愿地查到了梁王的罪证,但她没想到的是,张汤说的时机不对,牵扯的人……也太多。 若窦家的通敌叛国之罪属实,按大汉律,就地处决,一概家眷,九族之内,亦是杀无赦。可梁王和窦家的九族,是怎么都会牵扯到堂邑侯府和刘家一众诸侯。是以陈娇原本的打算是,让张汤上奏梁王想要谋反之罪,谋反不是件小罪,多少会牵扯到窦家,让窦家闭嘴。窦家的大多数人,都是只想明哲保身的主儿,牵扯自身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有精力再对她开火,只会想着如何保证自己的利益。可如今…… “窦婴窦大人是不是清白,廷尉自然会查明,皇后不必担心。好了,退朝吧!” “陛下——”陈娇不愿起来,“求陛下……” “皇后若是愿意跪,就继续跪着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大殿,任由张汤将窦家的那些大臣们,一一带进廷尉,问话查案。 ********** “娘娘。”流年看着自早朝回来就茶米未进一口的陈娇,忧心忡忡,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娇。 陈娇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小瞧他们了。我只是……不想无辜的人被牵连。陈家只有大哥一人入仕,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仆射,而窦家……窦家真算起来,是我的母家,可是讽刺吗?他们在对付我,我也在对付他们!张汤……我早该发现他的心思的,他心细,自然早就知道我对东方朔的想法,我帮她压住了刘陵这把悬在他脑袋上空的宝剑,现在,他开始良禽择木而栖了。” “那……” “偏偏我现在……根本动不了他,流年,窦家其他人我或许可以不管,尤其是那几个本就该死的,可窦婴……我必须保他!” 流年小心道:“可除掉窦家……只怕是陛下的意思。” “我知道。”刘彻在朝堂上的表态其实已经很清楚,聪明如陈娇,就算一时没明白,可眼看着天色已暗下来,一天都快过去,陈娇此刻,又怎会还没反应过来呢?正是因为清楚了刘彻的心思,陈娇才更加烦恼。 于公,窦婴确实是一个人才,是栋梁;于私,窦婴帮过她,又是驸马,她不可能不管窦婴死活。偏偏…… 陈娇隐隐有些后悔,她是不是事情做得太过,到现在,一切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她只能……她只能无力地任由一切发展着。 流年安静地陪在陈娇身边,她知道,现在的陈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人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良久,陈娇终于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唇:“对了,卫青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卫子夫的姐姐卫少儿前段时间嫁了平阳公主府的詹事陈掌。” “嗯。”陈娇低低地应了一声,重新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知道流年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情,因此,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流年继续道:“卫少儿在平阳公主府做女奴时,和平阳县小吏霍仲儒私通,生下儿子霍去病。霍仲儒不敢承认自己与公主府的女奴私通,并不承认尚未出生的孩子,已经另外娶妻生子。” “霍去病现在……满一岁了吗?” “还没有。陈掌是在卫子夫封夫人之后才娶的卫少儿,人前还对霍去病……卫青自从知道自己和卫子夫的姐弟关系后,偷偷看过霍去病一次,他说……霍去病的身上,有不少淤青。” “这么说,卫青不喜欢他的那兄弟姐妹?” “兄弟倒是相处得不错,和卫子夫、卫少儿这几个姐姐确实心有嫌隙,特别是卫子夫。她仗着自己是夫人,还辱骂过卫青,卫青以前不在意,自从知道那是自己一直想找的姐姐,心里面就有个结解不开了。尤其是霍去病的经历,还让他……感同身受。” “这样吧,让霍去病……”陈娇话说了一半,却改口道,“你可愿意收养霍去病?” 陈娇的话正合流年的意:“多谢娘娘,只是……” 只是霍去病若是养在椒房殿,只怕是诸多不妥吧! “我知道,”陈娇自然想到了,“待你和卫青成婚,自然在宫外会有府邸。给你们赐婚的旨意,我已经拟好了,陛下也看过同意,只是没有宣读罢了!只可惜,现在时机不巧,我真应该早点替你们定下亲事的。待除去墨玉,你便出嫁吧!” “谢娘娘。” 流年曾经多番推辞,一来是不忍陈娇一人独留宫中,二来是因为她出宫也并无出嫁之心。可如今却不同,她与卫青两情相悦,太皇太后也难再对她构成威胁。是以这一回,陈娇提出为她赐婚的时候,她没有再拒绝。 陈娇唤来锦瑟,让她去备些紫薯薏米粥,她今日着实是半分胃口都没有,窦婴的事情不解决,她又如何能安心?这一回,是刘彻要置窦家于死地了啊! 锦瑟听到皇后终于有胃口想要进食,忙不迭地去准备,待她将热气腾腾的紫薯薏米粥煮好、端进内室之后,却见陈娇的面色,比之前更差了。 “娘娘,出什么事了?”一直以来,锦瑟都知道自己不如流年能干,不如流年聪明,很多事情,皇后并不与她说,她不是心里没有埋怨过,但皇后却将最容易被人算计的饮食交给她,她这才明白,皇后其实是信任她的。只要有这份信任在,她便愿意为皇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墨玉死了。”陈娇说完这四个字,便不愿多言,示意流年把事情说给锦瑟。 原来,方才长乐宫宫人来报,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墨玉暴毙,太医检查过,是中毒而亡。 陈娇虽然有出手的打算,但流年还没有想好如何下手。现在……却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出手了。 墨玉的死因的确是中毒,但这毒到底是何人所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还没有查明白。墨玉所中的毒,其实是饮食相冲,但能够研究清楚墨玉的饮食习惯,再暗中下好毒,这个人……藏得极深,要挖出来,只怕不容易。但这个皇宫里,到底是谁有动机、也有本事对墨玉下手呢? 陈娇想不出,所以面色难看,而此时,郭舍人带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灌夫因为窦婴下狱之事心情不快,又和其他官员列侯被王太后命令参加田蚡迎娶燕王女儿的宴席。他几杯下肚,在田蚡的宴席之上发酒疯辱骂他,田蚡大怒,这事情已经告到了王太后那里,王太后现在正要严惩灌夫,为自己的亲弟弟出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娇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走,去求见太后!” “喏。”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下手杀墨玉的人是谁? 第53章 闹僵 陈娇去皇太后那里,自然不是打算帮刘彻和王娡中间的任何一方的,在她看来,灌夫是性子鲁莽,让田蚡没了面子,而王娡……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如今窦家几近全部下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娡的母家,却隐隐有扶摇直上的趋势。 到了皇太后的寝宫,陈娇阻止了宫人的通报,她看着屋子里烛火明亮:“陛下进去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宫人低着头,小声回答。 陈娇站在殿外,想了良久,开口道:“去看看太皇太后吧!” 刘彻和王娡终究是母子,灌夫是太、子党、是刘彻的结拜兄弟,田蚡是国舅、刘彻的亲人,论亲疏远近,其实是半斤八两。这种情况之下,她这个皇后掺和进去,反倒是不好。何况,她已经执意要保窦婴了。 说起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她从韩卿,变成了陈娇,从窦漪房的仇人,变成了窦漪房的亲人,想来都觉讽刺。前朝和后宫向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要毁了窦漪房最在意的东西,势必要先把那些维护窦家、维护窦漪房的人给拔掉,可同样的,拔掉窦家,她这个皇后,在前朝,只有陈礼这一个母家的人了。 “娘娘不进去?”流年没有陪陈娇过来,陪在她身边的,是锦瑟。 陈娇摇摇头:“我进去了,该帮谁?田蚡的事情,我有帮忙,灌夫在这件事情上又不占理,我若帮了太后,陛下不高兴,我若帮了陛下,太后怕是会不满意。既然左右为难,我又何苦去掺和这一脚?还不如避开这个矛盾的焦点。”陈娇带人离开,走了一会又停住了脚步,“锦瑟,留个人在这里,陛下一离开就来通知我。我去长乐宫,留一个人跟着就行,让流年过来。你……去东方朔那里,看看他需要我帮什么,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快走了。” “走?” “连墨玉都可以如此轻易的被人下手,东方朔留在这宫里,只会是下一个目标。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对墨玉下的毒,但我知道,这个人……不可小觑,我们甚至连他是敌是友都不清楚。”陈娇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和锦瑟明说,但她知道,锦瑟能懂,“去吧!” “喏。” 陈娇带了一个人,向长乐宫走去,到的时候,李陵还在。见陈娇前来,忙向她行了个礼,道:“九嫂,灌大哥……” “彻儿会保他的。”陈娇没有多谈,“墨玉的死,你怎么看?” “没有头绪。” “今天有谁进过长乐宫?” 李陵细细回忆了一下:“没几个人啊,老郭,我,九哥身边的韩嫣,卫青,没了啊!” “韩嫣?”陈娇奇怪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墨玉被发现中毒不久。他是和暴室丞一起来的,宫人说墨玉中毒之后,我立刻派人去找了暴室丞,同时通知九哥,韩嫣说,他是和暴室丞遇上的,就一起到了。不过暴室丞来的时候墨玉已经断气了。” “那卫青呢?” 李陵答道:“他是替卫美人来的。” “卫子夫?” “娘娘还不知道吧,卫青一直找的姐姐,就是那个卫美人。” 陈娇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问的也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卫青来这里,是卫子夫想知道什么?” 李陵想了想:“卫青说是……我想想……卫青说他姐姐是太皇太后教导出来的,太皇太后贴身的宫女当年也教导过她,我想既然不是卫美人自己来的,那卫青来,我也就放行了。不过卫青进去的时间很短,我围着长乐宫的一圈还没有走完,他就出来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墨玉的死,你不觉得蹊跷吗?” “觉得是觉得,不过九嫂,这事总归是帮了九哥和我们,太皇太后之前安插卫美人去宣室殿,现在我们不是正好也安排人吗?太皇太后现在这样子,就算她不想,也没办法吧!” 陈娇听着李陵的话,突然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她很快面色恢复正常:“彻儿只是派了韩嫣过来?” “还有张汤。” 听到张汤的名字,陈娇脑海中隐隐有想法闪过,快得她根本抓不住。 “娘娘。” 说话间,流年到了。 陈娇看了看天色,问李陵道:“你今天一直在这里?” “是啊,今天是我值勤。陛下虽然说了要我守着长乐宫,但其实我和卫青还是会轮班的,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带人守着。” “辛苦了。”陈娇看了看李陵身后的御林军,“流年,让人准备些精致的点心过来。” “喏。” 流年吩咐本来跟在陈娇身边的那个椒房殿的宫人去准备给御林军的吃食,陈娇继续问李陵:“太皇太后今天怎么样?御医怎么说?” “和前几日一样,需要静养。” “陛下让你守着长乐宫,不准别人随意进出,那我呢?” “九嫂你当然可以进去啊,”李陵答得爽快,“不过韩嫣说九哥下了封口令,关于窦家的事情。” “行了,我知道了。”陈娇来长乐宫,暂时还不打算把窦家的事情告诉窦漪房,不过是想看看那个曾经在她受蒸刑时笑得那般得意的窦漪房,如今那落魄的模样。至于梁王和窦家的真相……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致命一击,自然要在最佳的时机出手,这样,才不枉她这么多年的筹划。 该收网了。 窦漪房,就让你再多做几天的梦。 **********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陈娇第一眼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窗前的刘彻。 “陛下来了多久了?”陈娇压着声音,语气有些不悦,“怎么没人来通知我?” “是我让他们别去通知你的。”陈娇一回来,刘彻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你们都退下吧!” “喏。” 宫人们鱼贯退下,殿中空荡荡的,只剩陈娇和刘彻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灌夫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陈娇随口找了个话题。 “母后一定要处置了灌夫替田蚡出气。”刘彻语气里很为难,“我不答应,可偏偏灌夫最近和窦婴又走得近,母后的意思是,灌夫是窦氏一党的人,梁王联合窦氏谋反,灌夫也……这真是太荒谬了,当初……” “的确是太荒谬了。”陈娇打断了刘彻的话,“因为窦婴根本不可能谋反。” 听到陈娇又要替窦婴说话,刘彻面露不悦:“他可是姓窦,有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姓窦,所以你要给他添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吗?” “难道他一点谋反的心思都没有吗?当初把守长安城的可就是他,搜查堂邑侯府想要抓住我的是他,把我拦在皇宫外、不让我为父皇出殡的还是他。这些,我可都记着呢!”刘彻冷哼一声,“阿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替他说话,早朝的时候,你要在众臣面前做戏,我可以理解,也可以配合,毕竟……” “我没有做戏。”陈娇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初放我出城接你的是他,搜查堂邑侯府的时候激走窦彭祖的是他,让你们有机会进殿、送舅舅最后一程的也是他。我承认,窦家的人,的确有心怀鬼胎的,但窦婴绝不会是。” “可他姓窦,太皇太后的窦。”刘彻说完,缓了缓语气,“阿娇,我们别为这件事情再争来争去了好不好?我们成亲快一年了,起初是为了让太皇太后误以为我们感情不好,我是不得已才娶你为后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一次,你不准再拒绝我!” “我……” “上一次,你说是你不方便。” “上上一次,你说你身体不舒服。” “还有……” “彻儿,”陈娇知道不能任由刘彻继续说下去,他今天的表情和眼神都写满了势在必行,可是…… “只是因为他姓窦,所以这就是原罪了吗?” “原罪?”刘彻疑惑道,“什么意思?” 陈娇这才想起自己不经意间又用了这个词。 原罪是指人类生而俱来的、洗脱不掉的“罪行”。《圣经》中讲:人有两种罪——原罪与本罪,原罪是始祖犯罪所遗留的罪性与恶根,本罪是各人生所犯的罪。 上一次用这个词,是和陈礼说起梁王的时候。陈礼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对梁王下手,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 他是窦漪房的儿子,这就是他的原罪,也是他的命运。 “原罪是说人与生俱来的罪责。”此刻,陈娇有一些迷茫,她认为窦婴的姓氏,不该成为他的原罪,但…… 窦漪房的儿子,这个身份似乎却成为了她为梁王刘武判刑的原罪。 难道……她错了? 陈娇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刘彻的手已经环上了她的腰,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声音里满是暧昧:“阿娇,现在,对窦家的人来说,姓窦,就是他们的原罪。他们享受了姓窦为他们带来的太多,自然就该承受现在的这些。因果从来都是相连的,因不是他们种的,但是太皇太后种的。只不过,果,留给了太皇太后的族人来尝罢了!” 因果? 陈娇从自己思维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 窦漪房害死了尹姬,这果,自然要窦漪房自己承担。但窦漪房害死的那个尹姬的孩子,这个因而结的果,就要窦漪房的儿子,也就是梁王来尝。 因果因果,陈娇默念了两遍,对自己说,你是对的,你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的结束是陈娇的离开。唔……不遥远了。 最近卡文严重……好痛苦…… 唔,其实我有在微博上说中秋假期留言的送十个红包,因为卡文一直没更,所以直到10号吧!25字2分留言除了积分之外还会有十个人收到一百点的红包。不满十个直接送,超过十个就挑十个25字以上2分留言送~ 迟到的中秋节快乐,么么哒! 第54章 担保 “阿娇,今晚不准赶我走了好不好?”见阿娇似是想了什么,态度也软化下来,刘彻的手也不自觉起来。 “我今天没有心情。”陈娇冷着声音,“陛下若是忍不住,后宫这么多女人,陛下只管挑一个便是。” “阿娇!”刘彻的脾气也上来了,喝了一声,却在对上阿娇眼睛的刹那气势又弱了下去,“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我走,到底是想干嘛?” 陈娇低下头,视线落在刘彻的手臂上:“放开。” “我不。”刘彻说着还更加环紧了陈娇的腰,“阿娇,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窦家的其他人我都不管,甚至我还可以帮你。但只有窦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杀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你什么意思!”刘彻哄了几句却还是碰了钉子,毕竟是当惯了皇帝的人,脾气也上来了,“你已经嫁给了我……” “我的确是嫁给了你,但我从来就不是事事听你的人,别说你是夫君,自小,我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彻儿,”陈娇也并没有打算和刘彻再来一次冷战,是以软硬兼施,“我一直以为你是了解我的。” 是啊,怎么会不了解呢?刘彻叹了一口气:“阿娇,你怎么就……哎……” 他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将脑袋埋在阿娇的脖颈处,脑子里回荡的,却是秋蝉当年的一字一句。从前他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如今,却越发觉得,秋蝉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如果她喜欢你,那肯定是希望你就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你;如果她不喜欢你……” ——“她对你好,不过是把你当个小孩子罢了!自己未来的丈夫都来逛妓院了,可她却一点都不生气,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妻子的?除非呀,她不爱你,把你当个弟弟看,所以她不仅不生气,说不定呢,她帮你善后。不信你想想,你父皇去了别的女人那里,你娘难道不难过吗?”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啊,你怎么可能会娶其他女人让她伤心呢?”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你的阿娇姐?那你忍心让她因为你其他女人的事情心烦?” ——“看来你的阿娇姐呀,是把你当弟弟的。难怪她不生气,说不定呢,她还会帮你纳妃呢!我开始觉得你可怜了。” ——“你找女人她不生气也不难过,从小一直保护你,这是姐姐,可不是妻子。” ——“不信,我们打个赌吧,你呢,回去告诉你的阿娇姐,你反悔了,不想娶她,你看她会不会难过。我赌,她说不定不仅不难过,还会高兴呢!” 秋蝉的每句话,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她总是推自己去其他女人那里,她即使对自己纳妃生气却也最多只是气一会,她对后宫的那些女人,个个都很好,替她们打扮,甚至……还透露自己的喜好给那些人。刘彻忍不住酸酸地开口:“阿娇,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刘彻在她心里算什么?陈娇一愣,斟酌了良久,才开口道:“彻儿现在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 “最?”刘彻心里的不快因为这个字而减轻了许多,“这么说,我排第一了?” “嗯。”陈娇含糊地应了一声,在这个皇宫里,刘彻的确是排第一了。但出了这个皇宫,可就不似这样了。“彻儿,我已经嫁给了你,是你的皇后,你想除掉窦家,我能理解。我知道,窦家现在算是多行不义的后果,”窦彭祖也好,窦威也罢,还有窦绾,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只管让张汤按律法办,但只有一个人,我必须要保他。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更不能做一个冷血的人,让史书上去记载你忠奸不分。我可以不再驳你的面子,但我也要你答应我,按律法办,只要张汤查不出窦婴的任何罪证,你就必须让他官复原职,亲自请他回朝。” “亲自?”刘彻道,“你开什么玩笑?” “如果窦婴真的谋反,我任由陛下处罚,并愿和窦家同罪。毕竟……我的外祖母姓窦,三族,算得到我了。” 刘彻听出陈娇话语里的威胁:“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愿意用性命替窦婴担保!”陈娇掷地有声,“彻儿,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了让梁王当皇帝,太皇太后究竟用了多少手段。你以为窦彭祖那次搜查,凭区区一个董偃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心生忌惮?若不是窦婴帮忙,抓了你,悄无声息地灭口,至于我……打发我去匈奴也好,嫁进窦家也好,你以为依照当时的情势,窦彭祖没办法一手遮天吗?只可惜,他没法控制窦婴,这才作罢的。” “不可能!”刘彻反驳,“我当时已经回了长安,太皇太后就算把我抓起来,也不可能杀了我这个亲孙子的!” “亲孙子?”陈娇冷笑一声,“她连亲儿子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这个亲孙子、我这个外孙女?” 陈娇的话让刘彻陡然一惊,亲儿子都不在乎,这个亲儿子,说的是…… “父皇的死?”他嘀咕了一句,寻思了一会,猛地一把抓住陈娇的手臂,“对了,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父皇的人,你拿到了父皇的遗诏,你知道什么?阿娇,你告诉我!” 刘彻不笨,自然懂了阿娇的言下之意。 太皇太后有两个亲儿子,一个是他的父皇,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叔叔梁王。 梁王中了匈奴的流箭,他的死自然和太皇太后扯不上关系,那……阿娇所说的亲儿子,只有他的父皇,先帝刘启一人了。 阿娇是最后一个见到父皇、拿到遗诏的人,她话里的意思,此刻再清楚不过。只是……他的确是恨太皇太后,但那终究是他的祖母,他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要她的性命的,却原来……却原来对太皇太后而言,在乎的只有梁王这一个儿子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陈娇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只知道,舅舅走得很不安心,他的最后一口气,是不甘。彻儿,我很累,你若是有兴致,便去这宫中再走走吧!” 陈娇睁开眼,甩了甩手,将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随后唤来流年为自己洗漱,带着她傲然地走进了内室。 刘彻看着阿娇的背影,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阿娇的寝殿,良久,回了宣室殿休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今天知道的这些事情……他需要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消化消化。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啊留言……你在哪里…… 第55章 扬威 因为窦家的事情,帝后再一次陷入了冷战。刘彻每日就歇在宣室殿,有话就让郭舍人去椒房殿传话,然后再让郭舍人把皇后的话传到他这里。他好几次想要去椒房殿,却在靠近的时候又回了宣室,那种感觉……他清楚,叫做害怕。 害怕什么呢? 刘彻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这种感觉。小的时候,当他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刘荣常常欺负他,那个时候,他体会过害怕这种情绪。后来,有阿娇保护她,刘荣就算欺负了他,阿娇也一定会有办法让他吃闷亏,又或者是让父皇知道刘荣欺负他的事情。再后来,他当上了太子,没有人能欺负他,害怕这两个字……也从他的人生字典消失。 那年他被困在厌次水牢,他不害怕,是因为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觉得没人敢伤他;后来长安城外,不得进城,他不害怕过,是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别担心,阿娇姐会救你的。 但是这一次…… 连阿娇也救不了他,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阿娇心里藏了一个人,这个人…… 不是他。 他不愿这么不明不白,却又害怕阿娇的答案。 于是,他逃避了。 他盯着窦家的案子,一点点都不放过,他想要张汤找到窦婴有罪的证据,又害怕张汤真的找到窦婴有罪的证据。其实,他是相信窦婴的,窦婴虽然姓窦,但作为丞相,他的每一条谏言都是为了大汉,这一点,他和阿娇一样坚信,可窦婴不倒,窦家只会觉得还有人可以依仗,继续为所欲为,所以窦家……保不住。 刘彻希望的是,窦婴有罪,但罪不至死,降职、削爵,如此倒也算两全其美。 ********** 等待张汤查窦家的过程中,陈娇也是半分没闲着。 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五岁之前,她对窦漪房的恨更多的是不甘,是怨,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她对窦漪房才是深入骨髓的恨。 对陈娇而言,五岁之前,在馆陶公主的护佑和爱护之下,她的生活还是快乐的,没有窦漪房的打扰,不用担心别人的算计,五岁那年,当她知道真相之后,她才开始了谋划。从陈礼到刘非,还有刘彻,每个人都被她当做自己的棋子,直到…… 直到刘非用温暖的陪伴融化了她的心,她终于开始用心去看馆陶公主的爱,用心去感受流年对她的守护,用爱去回应刘非的告白。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娘娘,您的琴。” 陈娇看着手抱自己的琴的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吧,去为太皇太后弹几曲吧!” 窦漪房,真期待你的反应呢! 长乐宫。 自从墨玉死后,陈娇就重新拨了一批宫人,这些都是流年和锦瑟亲自调、教出来的,做事和忠心陈娇都比较放心。今天跟在她身边的这个叫连翘,名字是流年改的,取了一味药名。 让连翘将琴架好,泡了壶清茶。 窦漪房躺在榻上,照顾她的宫人说,太皇太后睡着了没多久。陈娇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连翘在殿内。 净手。 焚香。 “叮——” 拨了几下试了几个音,陈娇很快找到了抚琴时那熟悉的感觉。 琴一直是她最爱的乐器,不过韩卿只是学过筝,直到被吕后带在身边,她才开始学的琴。好在因为学过筝,加上她的确在音乐上有天赋,由宫中的乐师教导,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她只为吕后弹琴,所以除了教导她的乐师,并没有多少人听过她的琴声。再后来…… 再后来吕后立了两位少帝,将朝政握在自己手里,有时候,吕后会教她一些看人看事的本事,或许是被吕后宠惯了,她并没有用心,因为只要有“吕后亲信”的这一身份在,也没人会做什么,所以吕后教过她的很多东西,她也学的不用心,直到后来,吕后死了,她才开始知道,为什么吕后会用那样担忧的眼神看她。 那几年,吕后把她当半个女儿看,极尽宠爱,而吕后的雷霆手段更让宫人纷纷心生畏惧,没人敢对她下手,而吕后死后……她终于开始明白后宫的险恶。 其实,被窦漪房害死,也和她无防人之心有关系。 她是在刘恒登基后遇到窦漪房的,当时,慎夫人风头正盛,窦漪房急需有一个可靠的人为她和她的儿子争宠,正巧,韩卿出现了。 一手好琴的韩卿仅靠一曲就吸引了文帝的注意力,一夜承宠,韩卿成了尹姬。 “你……” 熟悉的琴音,久违的曲调,窦漪房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墨玉的死她已经知道,但她一个瞎子,根本没法查,身边的人又被皇后换得干净,只想等着有一天皇帝念及祖孙亲情,来看看她,到时候,她再让皇帝彻查墨玉的死因。她一点也不信墨玉的死是意外。 这些日子,她一直好好休养,想要尽快恢复,梁王的死、墨玉的死,都藏着蹊跷,她病倒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所以,她只有尽快好起来,那几个小毛孩,想斗垮自己,休想! “连翘,茶凉了,帮我再泡一杯来吧!” 听到陈娇的声音,窦漪房彻底清醒了。方才那首曲子,是当年韩卿弹给文帝听的,那一曲之后,她就封了尹姬,可是如今…… 刚刚弹琴和说话的人,分明就是陈娇。 不,怎么可能呢?她派人仔细地查过,陈娇、馆陶,他们和韩卿都没有什么交往,而韩卿一直以来都是独身一人,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会这首曲子呢?文帝称帝后,吕后时的乐师大多被找了借口或杀或刑,除了韩卿,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会这首曲子,可韩卿明明…… “你是谁?” 窦漪房眼前一片黑暗,她摸索着从床上坐起,却一下子摔倒在地。顾不得起身,她语气慌乱:“说,你到底是谁!” “皇祖母病糊涂了吗?我是阿娇啊!”陈娇停下抚琴的动作,走到窦漪房身边,双手驾着她的胳膊和肩膀,将她扶起,顺势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不过,你要是叫我韩卿,我也会应的。” “你……” “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当年笑得那么得意的窦漪房,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看到了,很满意。所以我决定,再送你一份礼物。”陈娇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闲聊,但每一句,落在窦漪房耳里,却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你一定好奇梁王怎么死的吧?我告诉你,他中了二十箭,身上是一个个的血窟窿,不停地流血,可是,直到最后一箭,才淬了毒,一箭……正中他的心口。” “知道墨玉怎么死的吗?中毒,死相很难看。” “……” “知道窦家的下场吗?灭族。窦漪房,你一石三鸟的伎俩我比不过,不过没关系,我一点点来。你害了三条命,我还你三十条。你是不是在想告诉彻儿?别说他不会来看你,就是来了,他也只会以为你胡言乱语。况且,比我更想除掉窦家的,是彻儿。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们窦家再留一个人,我会留住窦婴,算是……给窦家留点血脉!不过……如果我出事了,可就没有皇后用性命力保窦大人了,相反,到时候,只怕窦婴……是和我同流合污呢!” “韩!卿!”窦漪房咬牙切齿。 “对,是我。”陈娇的勾着嘴角,目光嘲讽,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就是要你有苦说不出。当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二十年后,我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看在陈娇是你外孙女的份上,我会放过你的女儿,毕竟……她这个母亲,当得比你合格的多,她可不会因为偏爱小儿子,气死自己的大儿子!” 窦漪房一把抓住陈娇的手:“你……你……”她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娇听到连翘的脚步声,收起脸上的狰狞和嘲笑,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皇祖母莫要再为梁王之死难过了,从来就是有因才有果,若是没有当年种下的恶因,又如何会有如今的苦果呢?皇祖母再难过也是无济于事的。” 如果不是你当年对我下手,我又怎会像你复仇?窦漪房,我要你记得,你的儿子,是被你害死的,窦家,是因你而遭这祸端的。 愿你接下来,永远活在悔恨当中。 “皇祖母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窦家和阿娇还指望着您呢!若您真的倒下了,只怕窦家……”陈娇不动神色地用了好大力气才掰开窦漪房握住她手腕的手,快走出殿时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前几日我见到东方先生,似乎收拾了行囊出宫,不知有没有回来?” 丢下最后一句话,她终于离开了长乐宫。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章第二卷会结束。 第56章 怀孕 自那日起,陈娇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日日都会去长乐宫抚琴,风雨无阻。 在外人看来,皇后陈娇对太皇太后果真是一片孝心,日日不惧辛劳,时时担心她的身体。而事实上,只有陈娇自己清楚,她每日在长乐宫弹琴,是为了让窦漪房时时刻刻想起当年病重的刘启,是如何被她这个亲生母亲气死;连尸首都找不到、万箭穿心而死的梁王,是如何因她丢了性命。 死,从来都是痛快的,但日日受着折磨,却偏偏死不得,那样……才是陈娇想要的。 窦漪房就算是如今病了,但脑子不糊涂,皇帝要除掉窦家的心,她已经明白,所以为了窦家,她必须好好活着,只能努力活下去。 ********** 这一日,陈娇刚刚回到椒房殿,锦瑟前来禀报,说是王御医求见。 王御医便是当年带陈娇扮成小药童,见了刘启最后一面的人。自那之后,王御医便算是向陈娇投了陈,有些事情,不需陈娇叮嘱便会主动前来禀报。陈娇也半分没有亏待他,赏赐的金银财宝不说,如今,太医院里管事的人,已经成了他。 “出什么事了?”陈娇清楚,这位御医王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想来必是有要事禀报,“你知道我最讨厌绕弯子,直说便是。” “喏。”这两年,王寒对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也摸着了些,知道她喜欢有话直说,而不是欲语还休,他当即道,“卫美人似是已经有了身孕。” “卫子夫?”好久没人提起这个名字,陈娇都差点忘了她的存在,只不过…… 怀孕? “多久了?” “已经有些显怀了。她瞒得很小心,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 陈娇闻言,微微蹙了蹙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冷哼一声:“难怪!我还琢磨着她什么时候这么蠢,原来是留了后手。” 她一直不明白,窦漪房调教出来的人,怎么会笨到故意去挑战皇帝,明知会惹怒刘彻却还是去看太皇太后,故意将她气倒,原来……竟打了这般主意。 女子怀孕显怀,最早也要四个月,这么算来,只怕刘彻出关之前的那几次宠幸,就让卫子夫有了龙种,她一直隐瞒此事,便是要借肚子里的孩子大做文章。毕竟,她肚子里的,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就算再厌恶卫子夫,念着孩子,刘彻也会对她留些情面。若是孩子没了……伤了孩子的罪魁祸首,定是要受太后责罚,皇帝迁怒。 真是好算计啊! 想到一个多月前卫子夫为了太皇太后长跪椒房殿外,陈娇心中庆幸,还好自己当初让卫子夫进来了,若是由着她跪着,到时候孩子没了,这宫中只怕都要传皇后善妒,心狠手辣,故意害死皇上龙子的事了。届时,就算她说自己不知卫子夫怀孕,也只怕无人信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陈娇的声音里,满是寒意。 “五天前,臣心中起疑,几日暗查,今日才确定,便来禀报娘娘了。” 王寒暗道幸好他是半分没想拖延就来禀报了。听皇后的语气,只怕卫美人的这个孩子,要走得不明不白了。他只求皇后别迁怒自己,他便心满意足。 “你敢来,想必心中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陈娇的指尖轻轻敲在桌案上,长长的指甲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下,好像鼓槌打在王寒心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后的脸色,说:“臣明白。臣一定不会让卫美人的孩子出生。” 王寒本以为皇后的怒气能够平息,却不料话音刚落,就听皇后又一声冷哼:“王御医,谋害皇嗣,你担得起吗?” “这……” 王寒一下子摸不透皇后的意思了。 “听好了,卫夫人的孩子,必须平平安安地出生,若是龙裔有什么差池,我唯你们试问!” “喏。” 王寒诚惶诚恐。 “行了,起来吧!”陈娇放缓了语气,王寒以为她要除了卫子夫的孩子,只怕所有人都会这么以为。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宫人怎么说,她都不在乎,也随他们说去,毕竟……这皇宫,她呆不了几天了。但,谋害皇嗣这样的大罪,若是真的被人借机做了文章,以现在她和刘彻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她是半分把握都没有。传言伤名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可以无所谓,但若是伤到其他……她便必须自保了。 “你的想法,只怕也是众人的想法。若是卫夫人的孩子真的有事,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是本宫做的。到时候……” 到时候,那就是有口难辩了。 尤其是,在如今这样一个当口,她更要好好保护自己。 “卫夫人?”卫子夫,不是美人吗? “卫子夫坏了龙裔,理应晋封夫人了。就算现在不封,等龙裔诞下,也是会封赏的。卫夫人,早晚的事情罢了!去找陛下领赏吧!”陈娇让锦瑟送王寒出去。 “娘娘,陛下若是问起……”王寒心里没底,干脆直接请示皇后,“臣该如何说?” 陈娇睨了王寒一眼,这人现在是太听话,而张汤,是太不听话。 她帮张汤除了刘陵的威胁,可却没见那家伙懂得听话的道理,甚至在朝堂上,还敢对她阴奉阳违起来。看来,窦漪房终究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你真心相待的人,太少太少。窦漪房不值得,张汤不值得,刘彻……更不值得。要想将一个人收为己用,唯一的办法便是握住他的把柄,让他不断听命于你。 “实话实说吧!”陈娇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张汤能有王寒一半的听话,她也就不担心了。费尽心思铺好的后路,如今根本走不通,还好她留了后手,虽然不济,但……能用就行。“罢了,”陈娇叫住已经退出殿外的王寒,“本宫随你一起去吧!” “喏。” ********** 宣室殿。 刘彻手里拿着竹简,上面的字却一个也没有看进去。阿娇一心要保窦婴,他心里知道阿娇这么做,是为窦家,但更多的是为他的皇位,可窦婴不除,这窦家在朝堂的势力,又如何拔除得干净?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韩嫣禀报。 “阿娇?”刘彻奇怪,“她今天怎么来了?” 韩嫣道:“皇后娘娘还带了王御医来。” “带了御医?”刘彻更加不解,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喏。” 陈娇带着王寒进了殿,让韩嫣出去之后就将卫子夫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刘彻。 “怀孕?”刘彻一惊,“卫子夫怎么会怀孕呢?我明明吩咐了人给她灌了避子汤啊!” 灌了避子汤?陈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茬事。 “陛下,你带着御医去看看卫夫人吧!”陈娇劝他,“不管你期待不期待这个孩子,他终究是你的子嗣,你的第一个孩子。为了保险起见,陛下最好带人亲自去把把脉吧!顺带,安抚一下卫夫人,让她好好养胎。” “卫夫人?”刘彻眯了眯眼,“阿娇,卫子夫不过只是怀孕了而已。”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王寒心中一震,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怎么觉得……皇后想让卫子夫的孩子好好出生,陛下……却不想呢? “陛下需要子嗣。”陈娇柔声道,“妾也不愿一直担着善妒的罪名。况且,若不是卫夫人……” “她不过一个美人而已,若要加封,那也是她诞下龙裔之后的事情!”刘彻微怒。 “好,卫美人。”陈娇妥协,“若不是卫美人怀孕的消息提醒了妾一些事情,妾和陛下……王寒,你先退下吧!” 陈娇挥退了所有人,这才继续道:“舅舅曾经为小姨夫留了一道密旨,这道圣旨,可以救小姨夫一命。” “密旨?写的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娇点到即止,“若没有卫子夫,我也想不起这事。说起来,真的要谢谢她呢!” “是吗?”刘彻已经是勉强在压抑怒火了,但他知道因为窦家的事情就像炸药一样,一不小心就能把两人之间努力维持的平静打破,“那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卫夫人吧!” 听出刘彻说卫夫人三个字时候的咬牙切齿,陈娇柔声道:“彻儿,即使你是天子,这天下的事情也不能事事合你心意,我也一样。卫子夫想来是不想见到我,我又何尝想见到她?但的确是她,才让小姨夫的事情有一线转机。若是小姨夫……我说过的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你要保窦婴,我可以理解,但若是他真的……” “他不会。”陈娇斩钉截铁,“若是他真的,那我便愿意和他同罪。” “你……” 眼看着再说下去两人只怕又要吵起来,陈娇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我听说母亲建了长门宫,快建好了。我进宫的这一年,都没有和母亲见过几面,我想趁太皇太后这几日身子好些,回府里陪陪母亲。好不好,彻儿?” 她能陪母亲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还有一章(如果我拖的话就是两章吧)金屋藏娇系列的第一卷《大汉娇后》就会画上句号。第二卷 戳链接直达,主线是感情,是刘彻和陈娇的故事,如果有兴趣就收着吧~ 第一卷结束后我会先歇一段时间,然后写第二卷~ 我争取十一假期把第一卷完结,抱歉,卡文+母亲住院,最近是每天大半天在医院,晚上上课或者复习,一章码了都快半个月了。非哥哥都在催我给他一个happy ending了! 第57章 结局 皇后回堂邑侯府小住的第二天,孙良人就出宫去伺候皇后左右。宫人们得知后纷纷议论说这意味着孙良人要往上爬了,毕竟,她当年就是皇后待字闺中时贴身的侍女。如今卫美人有孕,和孙良人一起受封的都晋了美人,偏偏她,却还只是一个良人。窦家式微,皇后要拉拢宫妃,从这地位最低,却又与她有旧情的孙良人着手,倒也合乎情理。 果然,孙良人陪了皇后没几日,一道圣旨下,皇帝给了孙良人不少的赏赐。虽然是打着卫夫人怀孕封赏六宫的名头,但谁都看得出来,孙良人的那份赏赐,仅次于有孕的卫夫人,和皇后那份,都算得上是相当的。 宫人们猜测纷纷的时候,陈娇却心情不错地在堂邑侯府住下,每日和馆陶公主说说心事,看看书,仿佛还未出嫁一般。她免去了所有人对皇后的规矩,让她们依然叫自己翁主。为流年和卫青赐婚的旨意她已经备好,连同她的嫁妆一起。在离开之前,她必须把所有的人都安顿好。自从回府,她便重新让素心和锦瑟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一如当年。反倒是流年,落得清闲。 “素心,”陈娇如今在府里已经住了十天了,该布置的东西也已经布置好了,她之前便打算这几日搬去长门宫住,如今那边已经整理好,“我们今晚就搬到长门宫去。” 长门宫大体已经完工。陈娇原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馆陶公主、皇后生母想建一座宫殿,并不算什么大事。但直到亲临,陈娇方知事情不妙——长门宫太过富丽堂皇。 虽然刘彻并未为她铸造金屋,但馆陶公主建的长门宫,却是真的是金屋了。若是之前,陈娇只会劝母亲小心些,别给了别人弹劾陈家的机会,但现在…… 刘彻已经开始对窦家下手,馆陶公主和自己那两个兄长,这次只怕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她必须想一个法子,让皇帝找不到什么借口。毕竟,刘彻再怎么样无情,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他不想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陈娇思前想后,最后总算定了主意。 一出宫,她就将素心调回来,是另有打算的。 说起来,素心的身形与陈娇有七八分相似,如果……在面目全非的情况下,让素心冒充自己,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其实,离开皇宫的主意陈娇早就定了,放宫女出宫也好,伪造圣旨也罢,每一件她都在慢慢进行。上一次,刘彻出关追平阳公主,讲将朝政托付给她,与之一起的,还有皇帝的玺印。如今,万事具备,只差一道东风——和皇帝彻底闹翻的契机。 “娘娘,卫美人来了。”陈娇正算着日子,却见素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说她是来传圣旨的。” 素心的性子,自入宫后就开始学会变了。以前在府里,陈娇不喜欢他们带着虚伪的面具,是以也一直惯着锦瑟和素心两人。入宫之后,锦瑟跟着陈娇进了椒房殿,虽说是入宫了,但作为后宫第一人身边最受宠爱的宫女,有哪里用得到时时刻刻和人虚以委蛇?比起锦瑟,尝过后宫阴毒的素心已经开始逐渐明白后宫女人之间一旦争斗起来,会有多可怕。因为出身,她已经被陛下的那几个美人背地里阴了好几回。如今回了堂邑侯府,她越发后悔自己当初做了向太皇太后告知翁主的秘密这一得不偿失的决定。 今日,若不是见到有孕的卫子夫如此盛气凌人的样子闯进堂邑侯府,她也不会如此慌张。卫子夫如今是众人的焦点,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风头正盛。这个时候,她不在宫里养胎,却来堂邑侯府,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陈娇听说卫子夫来了,也皱了皱眉,道:“卫子夫?她不在宫中养胎,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陛□边有郭舍人和韩嫣,什么旨意需要她来传?” “自然是别人不敢传的圣旨了。”陈娇话音刚落,卫子夫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连眉眼都带着得意,“皇后娘娘,还不跪下接旨?” “跪下接旨?”陈娇冷哼一声,“卫子夫,要不要本宫提醒你,你还不是夫人呢!没错,你是怀了龙裔,但陛下说的明明白白,你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夫人,你凭什么要本宫下跪?先帝曾经下过旨,不论谁传旨,本宫都不必对传旨的宫人下跪接旨。要谢恩,亲自入宫即可。卫美人如今母凭子贵,得意忘形了吧!” “哼,”卫子夫被呛了两句,心有不甘,想到圣旨上的内容,不禁有些期待,这般骄傲的皇后,若是听到自己被废,会如何呢?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横下去!”说着,她打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绶玺,罢退长乐宫。” 陈娇的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她耐心地等卫子夫念完圣旨,耐心地任由卫子夫那探寻绝望表情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读完了?那你可以回去了。”说完,直接拿过卫子夫手里的圣旨,“长乐宫我是不会去的,我就在这里住的,除非陛下亲自来,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你这道伪造的圣旨的。” “你竟敢说我……” “我与陛下十几年的感情,我不信他会薄情至斯。更何况,惑于巫祝?卫子夫,你污蔑我的时候,不需要找点证据吗?” “陛下若是想要废了你这个窦家的皇后,还需要理由吗?他说你惑于巫祝,你便是惑于巫祝。” 陈娇想了想,点头赞同:“废窦家的皇后确实不需要。但废一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的皇后,自然需要理由。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带陛下来见我,让他亲口废了我。我在长门宫等他来。素心,送卫美人回宫!” 陈娇下了逐客令,看都不看卫子夫一眼,干脆走进了内室。 这不是她的计划。 可是卫子夫那副目中无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她不想示弱。她已经将皇后之位拱手相送,但不代表她要卑躬屈膝。堂邑侯与馆陶公主的女儿自小就是受人宠爱的翁主,怎可用那副哀求的语气,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着“不,我不相信,我要见陛下”? 前一次,她苦苦哀求换来的是什么?是窦漪房得意的笑容,所以…… 即使是做戏,陈娇也决不允许自己低头! “你就不好奇陛下为何要废你吗?”卫子夫身怀有孕,她不走,宫人们也不敢靠近她,只敢小声劝。 陈娇停住脚步:“为什么?” “因为你力保的窦婴窦丞相,伪造先帝圣旨,明日,将被斩首。” “什么?!”陈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说小姨夫……不……” 见陈娇不相信,卫子夫的嘴角弯的幅度又大了一些:“陛下派人亲自查过尚书保管的档案,并没有先帝的圣旨,窦婴那份,根本就是伪造的!” “滚!”陈娇怒极,“卫美人,你若还想在堂邑侯府呆着,那就请便,不过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比如摔一跤啊,掉水池里啊……” “你一个废后,无名无分,有什么资格……” “纵使本宫不是皇后,本宫也依然是堂邑侯府的翁主,你不过一个讴者而已。你说,本宫有没有资格?” “回宫!” 卫子夫恨恨离开。 堂邑侯府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 陈娇此刻倒是庆幸,馆陶公主今日不在府中。她昨日出城,要到明天才会回府。不然只怕若是馆陶公主今日在府中,以她对自己的爱护,卫子夫来了就会回不去吧! 窦太主真的横起来,皇帝总归是要忌惮一两分的。 “娘娘,”素心现在走路都开始小心翼翼,“我们……还要去……” 是依然去长门宫,还是回宫? 陈娇回答地毫不犹豫:“当然,让人去把流年找回来。” “喏。” ********** 长门宫。 “我今晚离开。”陈娇言简意赅,“三天后,替我制造一场意外走水。” 流年一惊:“今晚?怎么这么突然?” 陈娇将素心收拾的行李里自己带不走的东西拿出来:“卫子夫说……小姨夫明日问斩,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可是宫女出宫不是安排在两天后吗?” 陈娇解释道:“有一个不存在的宫女被放出宫去,这不过是一个幌子。流年,刘彻很聪明,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对对方了解的。一场大火,瞒的是卫子夫,是天下人,却不是刘彻。宫女是一条线,大火是一条线。刘彻若是信了最好,若是不信……他那时候也很难找到不知所踪的皇后,到时候,他只能告诉天下人,皇后逝世了。这道废后圣旨你拿好了,刘彻查起来,你便说……” 皇后听闻窦婴被问斩和皇帝废后的旨意,心性刚烈,不愿回宫。长门宫是馆陶长公主打算献给陛下的“金屋”,皇后在长门宫缅怀往日情意,不料突发大火,皇后因醉酒无力出逃,丧身火海。 “那长公主那里……” 提到母亲,陈娇长叹了一口气:“便……让她以为我死了吧!” 与其牵挂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女儿,还不如当做她已经死了。 “喏。”流年看到废后的圣旨,不禁“咦”了一声,“这……和卫子夫的笔迹有几分像。” “是很像。”陈娇没有否认。这原本,就是她下的局。 “东方朔离开的时候,说是留了一首曲子给我。若是陛下连阿娘和哥哥们都容不下,你再去海棠春,告诉那个老鸨,找念奴娇。她自然就知道什么意思了。”陈娇的决定下得匆忙,不少事情要交代给流年,“素心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可惜……既然她先不忠,我也不留情。你记得……到时候好好安葬她吧!” “翁主……”流年看着陈娇收拾好的行囊,知道分别在即,也颇为伤感,“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去找王爷吗?” 陈娇摇了摇头:“我若是找他,便是给他带去灾祸。我会先避避,过个一年半载,也许,我会去江都。也许……永远不去。你记得,他生辰的时候,把我为他备好的礼物给他。对不起,流年,我原本答应过你,要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的,可惜……我能给你的,只剩一份嫁妆了。” “阿娇,一路小心。” 最后一次伺候陈娇换了身男装,流年叫了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会的。” 是夜起,皇后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第二日,窦婴问斩。 两日后,长门宫大火,皇后丧身火海,宫人只抢救到了一具面目全非、年龄相仿的尸体,从衣着的残留物,太医认定这个丧身火海的人,是皇后。而孙良人,借着皇后放宫女出宫的机会,偷偷离开了。 ********** 两年后,江南。 江南的秋天,秋意来袭。 湖边已经微微有些凉意,阳光斑驳地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一个华衣锦袍的男子正漫步在树荫下。 此时,若是能够撑一叶小舟,摆一张素琴,泡一盏清茶,当真是最有诗情画意的事情,如果阿娇还在…… 想到那个让人心碎的名字,他原本带着微笑的表情也不禁变得伤感。当初听到阿娇病逝的消息,他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他的阿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一声“非哥哥”。 刘非想着阿娇,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玉坠。 那年,阿娇答应过他,第二年的时候,会送一份生辰礼物与他。他以为,他永远也收不到那份礼物了,没想到,生辰之时,礼物如约而至。陈礼才告诉他,礼物是阿娇很早之前备好了,这是她亲手雕的。 阿娇,阿娇……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礼物,是想听你再叫我一声非哥哥,只要一声就好…… 刘非看着河水东流,阿娇最喜欢《高山流水》,如果她在,一定会愿意来江南看看。 远处的亭子里隐约传来琴声,似乎是……《高山流水》? 刘非忍不住走近,远远瞧见八角亭里,一位大约二十来岁的公子正在弹琴。曲罢,他站起身,向他走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刘公子觉得,我这曲《高山流水》,奏得如何?” 刘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娇……” 《大汉娇后》完 作者有话要说:金屋藏娇系列的第一卷《大汉娇后》至此画上句号。第二卷 戳链接直达,手机的话戳这个: 主线是感情,是刘彻和陈娇的故事,如果有兴趣就收着吧~ 我会先歇一段时间,然后写第二卷。部分阿娇和刘非相逢之后的故事会穿插在第二卷里。 从5211314开坑到今天,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 第58章 番外 在江南遇到刘非之后,陈娇随他回了江都。此时,阿娇离宫已有两年,卫子夫在这段时间里诞下两位公主,因为只是女儿,所以并未封后,只是止步夫人。 废后的消息被刘彻封锁了,对外只说是皇后因窦婴窦丞相与皇帝闹僵,退居长门宫,后来突发大火,皇后受惊,烟气入肺,伤了身子,在长门宫养病。三个月后自请废后,皇上不批,后来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施压下,终是将皇后降为婕妤。 大汉后宫的品级,原本沿袭秦制,并立八品: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皇后退居长门宫后,汉武帝增加了婕妤、经娥1、容华,夫人改容华。所以卫子夫现在应被称作卫容华。 陈婕妤在长门宫养了大半年的病,终是病逝于长门宫。 陈娇在听闻刘彻发圣旨说了陈婕妤病逝的消息后终于定下心来。她知道,在和太皇太后、和窦家斗智斗勇的这几年时间里,他在飞快地成熟着。以前,陈娇总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但当她发现刘彻对她耍心眼的时候,她才明白,如今的刘彻已经是皇帝了,是天底下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很快,当窦家彻底倒下后,他也会成为实际上权力最大的人。这样的刘彻,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也不再需要她用对待弟弟的心态来面对他,他要的,是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温顺听话,能帮她的女人。 陈娇试过,但她做不到,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她过去的二十几年,每天小心翼翼,每时每刻都在为斗垮窦漪房而算计,而筹划,当梁王死的时候,当她让窦漪房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心里的担子终于放下了。那一刻,她确信,自己要珍惜接下来的生命,珍惜接下来的生活,过属于自己的,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改名换姓,以韩卿之名,成为了江都王的王妃。 “你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来?”新婚之夜,刘非问她。 “三年前,我就是在这个日子离开皇宫的,他没有把卫子夫打进冷宫,说明他已经知道我是诈死出宫。那么,他一定也能查到,我真正离开的日子不是那天大火,而是三年前的今晚——小姨夫行刑的前一晚。” “可惜了……”谈到窦婴,刘非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可惜,他姓窦,注定了这场结局。” “聪明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死,是为形势,不过田蚡……就不一样了。罢了,长安的事情都已经恍如隔世,我又何必纠结,陈娇早就死了,现在只剩下韩卿。非哥哥……阿非,只愿岁月静好,能与你携手余生。” 刘非将韩卿拥入怀中:“阿卿,我爱你。” “我也是。” 注:经娥中的jing应为女字旁,打不出所以用经替代了用。 婚后小故事两枚: 一、韩卿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酸,最夸张的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吃的很酸,每每都拉着刘非陪她一起吃酸梅之类的食物。刘非陪着她吃了将近三个月,口味不由地也重了起来,白日在军队里训练,也觉得菜的口味太过清淡,然后……整个军队陪着韩卿吃了一个月的酸。终于,王妃改了口味,嗜辣,军队里的厨子这回没等王爷吩咐,已经让所有的人过上了和王爷同酸共辣的日子。等韩卿生完孩子,一次去军营,没到多久,就有不少士兵来问王妃有没有饿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她不明所以,挨不住大家“盛情难却”,于是品尝了一回被将士们添了好几次佐料的酸辣面。入口时候,刘非的随从一脸期待地问她味道怎样,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味道不错,然后……她看着那随从苦着脸出去,一脸茫然…… 二、婚后半年,大夫诊断江都王王妃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九个月后,王妃诞下一个女儿,取名细君。怀孕的时候,韩卿闲时常常会抚琴,原以为出生的女儿必定会对曲乐有兴趣,谁料抓周的时候,细君先是爬过琴,看都不看一眼,韩卿一阵失望。等看了一圈,细君又重新爬回琴边上,就在所有人以为细君是要挑琴的时候,小丫头却抬头看了看韩卿,然后,直接把古琴给踹下了桌案,拿起一把木剑,开心地朝她咧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戳链接直达,手机的话戳这个: 主线是感情,是刘彻和陈娇的故事,如果有兴趣就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