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之臣》 1.一个× 第一章一个x 京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眼瞅着腊八节到了了,沿街的小店也开始收拾门面,淡淡的年味从腊月头上就渐渐滋生。 天寒地冻的,京城的小老百姓也不出门找生计了,都抱着老婆孩子暖炕头在家里窝年,街上的也冷清了许多,连街头那个算命的瞎子都收了摊回家。开门做生意的,也就徐老爹的茶寮和巷子里卖糖葫芦的小贩。 吃过午饭,冬日里的太阳出来了,白晃晃的,虽不大温暖,却也舒畅。街前街后的老爷们端着烟枪出门了,像往常一样,在徐老头茶寮前的那块高台上蹲着晒太阳,出出攒了几天的霉气。 “徐老头,出来晒太阳啊,窝在店里做什么?”外面瞅着烟的老爷们吐了一口烟圈,咳嗽着向茶寮里端着茶杯的徐老爹笑道,一说话就露出了一口黄牙,嘴里冒出丝丝白色的热气。 “你们都坐满了,我在店里暖着就成。”徐老爹笑道。 “成,呵呵。” “哒哒,哒哒。” 远远竟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转眼两匹骏马就奔到了眼前,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让路,只见两个穿着军装的驿差打马呼啸而过,卷起了一阵寒风,刮得这些刚刚见太阳的老爷们一脸生疼,纷纷呲嘴道,“这人疯了不成,当街纵马!” 徐老爹在小店里隔着门槛笑道,“该!这是陛下八百里加急的快报,你们还敢说,小心因为这张嘴,丢了这条老命。” “老徐,你怎么知道的?” “打冬月中旬间,每隔几天就要过去一趟,我都见惯了。” “这是要打仗了?” 徐老爹隔着街挥手道,“你这老儿,莫要胡说,咱大齐的边关北有裴侯,南有关帅,这江山稳得很,哪来的战乱,你再胡说!” 徐老爹隔着大街瞪胡子,旁边的人忙劝道,“不过是这老儿胡说,徐老爹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说话间还把身边方才说话的那老儿掐了一把,那老儿讪笑这点点头,权当给徐老爹赔罪。[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却不料这徐老爹气性大得很,放下茶壶背手向着外面“哼”了一声,竟转身进了里间,倒是弄得外面的老儿们有些面子上过不去,纷纷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也莫气,老徐是读过书的人,从前中过秀才的,难免带着些读书人的酸腐,倒不是故意针对我们老兄弟。”方才给老徐打哈哈的人这下又转过来给方才折了面子的人说道。 “徐老爹说方才过去的驿差是靖北来的?那岂不是裴侯送回来的?” “嘿嘿,裴侯啊,裴侯怕是要回来了,这京城怕是又要翻天喽!想当年裴侯才十八,就在大殿上气的两朝元老严太傅活活中了风,那严老气的一跟头栽在地上还歪着嘴骂裴侯孽障呢。” 这话一出,一圈儿人当即就笑着拊掌,各自绝倒。 “裴侯当真要回来了?往年皇上也下诏,没见他回来啊?”又有一人说话间有些不大置信,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嘿嘿,裴侯大人这是跟皇上置气呢,当年可不是皇上一封圣旨把人打发到了边关去么?当年裴侯还是个京城小霸王,富贵乡里的公子哥,皇上竟也不顾往日情分就直接扔到北境,那苦可不是人受的,北边那风儿一吹,嘿嘿,怕是脸上的皮都要蜕一层!” 一人闻言又道,“听说当年裴侯还曾在皇上身边教养?” 方才说了长篇大论的老爷子磕了磕烟枪,一脸高深地俯身向几人中间低声道,“可不是,在皇上还是祁王殿下的时候,就养在身边了。” 又有一人凑过来,低声道,“我从前听人说,裴侯还是原来的江南第一才子浅书先生的学生?” 此话一出,本来蹲在一起的人片刻便抬头散了,纷纷摇头道,“你哪里听来的?都是瞎说,尽做这些妖哄我们这些小老儿耍!” 那人还要再说,却被人在背后拍了一把,转身一看,竟是巷子口的算命瞎子来了,他起身扬了扬手上算命的招牌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莫要误了眼前。” 那人笑道,“算命的,你说我说的事有过没有?他们都不信!” 瞎子竟也笑了,几根山羊胡子乱晃,“信了如何,不信又如何?百年之后,不过一把黄土,竟也误了这些世间痴儿。” 那人笑了,“你这瞎子倒是好笑,没的又在这儿糊弄人,算不出来也就罢了,还诳我。”说着摆摆手,歪着嘴不屑地向着瞎子笑了几声。 鬼神之事向来不好说,旁边的老汉们也只不过跟着讪笑几声,不要落了话友的面子罢了。 那人似乎也觉得无聊,笑着拍了拍算命的笑道,“你这人倒也好笑,来了什么也不说就拆我的台,快说说,今日为何来了,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你了,莫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算命的拍了拍衣襟笑道,“我今日是为解春梦而来。” “哈哈,哈哈!你说什么,解春梦?没想到你这么正经的人,竟也说出这般话,莫不是个老君子?”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纷纷笑了,直震得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一齐飞了。 又有一人笑话道,“算命的,冬天都还没到,你就解上春梦了?” 算命的竟也不恼,仍笑着道,“人生百载,不过一场春梦,我解的,乃是命。你们这些只知酒肉的俗人,自是不懂。”说话间还神秘兮兮地笑了几声,颇有些高深莫测,简直如同半仙儿一般。 “哈哈,你说的有理!算命的,今日免费算卦不?” 几人笑闹间,竟又过来了两匹马,马背上插着靖北候的旗号,转瞬即过。 徐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门口,手里仍揣着他的小茶壶,呆呆看着方才过去的两匹马,嘴里喃喃道,“看来裴侯是真的要回来了,这天,要亮了。” 方才打马而过的两份折子,此时都已压在了齐祯帝的案头,陈宝德战战兢兢地站在齐祯帝身侧,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偷眼瞄着齐祯帝的脸。这做奴才难,做陛下的奴才,更难! “宝德,我们裴侯要回来了。”齐祯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呵呵笑了两声,神色间颇为喜悦,陈宝德忙堆了一脸笑意,“是。” “他府上这些年没有主子,怕是有些荒废了,下令工部谴几个人去好好修葺一番,银子就从朕的私库里出吧。” 齐祯帝只看着裴侯刚刚送回的折子,目光流转,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如今还在靖北,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侯爷定会尽早回来的,陛下莫要忧心。” “朕倒没有忧心,就是有些,有些记挂着罢了。去的时候不过十八,尚未及冠,匆匆五年便过去了,这番回来,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侯爷自是更英武俊朗了,陛下见了定会欢喜。”陈宝德笑着附和。 “这还用你说?”齐祯帝将手边不知是谁送上来的折子顺手甩了出去,直打在了陈宝德的脚下,陈宝德连忙俯身捡了,笑道,“陛下尽管说奴才便是了,气大伤身,莫要气坏了自己。” 赵祯闻言又扔了一个折子,有些恶作剧一般地笑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小了,怕什么!” 陈宝德笑道,“陛下现今是皇上,奴才伺候的时候自然更该尽心些,呵呵。”说着干笑了几声。 “说的好似我打压了你一般,宝德,昨晚上和小段耍的怎么样?他,他那个怎么样?”赵祯低头贼兮兮地道,一下子皇上的龙威都丢到了天边儿去了。 陈宝德从小面子薄,闻言一下子整张脸便似着了火一般,喏喏半晌道,“他,他很好。” “当真很好?”齐祯帝笑了,抹着下巴,眼睛里漏着贼光,倏而抬头看了一眼陈宝德,又一脸丧气,“罢了,跟你这个假太监也问不出什么来,等小段回来了,朕问他。” 陈宝德“呵呵”两声道,“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齐祯帝捡起桌案上的折子,摇着身子道,“关你什么事儿,你这奴才是要问爷的事儿么?”竟有几分赖皮的模样。 陈宝德:…… 陈宝德缓缓抬头,看向齐祯帝,吐出来一句话,“陛下,您的折子拿反了……” 赵祯:…… 陈宝德嘿嘿干笑两声。 2.两个× 第二章两个x “主上,有信。[.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段虚洲走了上来,向着干笑得陈宝德微微颔首,双手奉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直到齐祯帝面前。 赵祯顺手接过信笑道,“哦,刚说到他,这信就来了,倒是巧。”说话间便接过打开了信,指尖还微微摩挲了几下信封,似是怕弄坏了。 赵祯连着看了两遍,眼底流出了几分笑意,顺手把信递给站在一边的陈宝德,陈宝德忙接了过去,捧着手心里。 “去把信收起来吧。” 陈宝德躬身退了下去,转身走进了宣德殿的内室,熟练地走到装了赵祯书画的架子旁抽出了一个雕花木匣,满满的都是同样信封的信。陈宝德伸手把刚才手上这封放了进去,嘴里不禁念叨道,“又快满了。” 小徒弟不过十岁模样,长得有几分机灵,跟在陈宝德的身边,凑上脸神神秘秘地问道,“师傅,这都写了什么啊?” 陈宝德转身就一把拽下小徒弟的领子作势抽了几巴掌,嘴里压低声音道,“这是你该问的吗?还要命不要?” 小徒弟吓得禁了声,捂着被陈宝德扇了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赔笑道,“师傅,徒弟这不是好奇嘛,陛下每年都装这么两匣子信,谁不好奇?” 陈宝德作势又要捶,吓得小徒弟连忙护住头道,“师傅你别打我。” 陈宝德谨慎地瞄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好奇心害死你,以后不该知道的没就当没看见,知道了没?” 小徒弟连连点头,“哎哎,知道了。” 、 “小段,他真的要回来了。”赵祯又对段虚洲重复了一遍。 段虚洲满脸黑线,他家陛下这是要闹哪样,真是够了!先皇传下的龙卫,被他用作监视大臣。你说他监视军政也就罢了,偏偏他手下的一队精卫在北境每日顶着寒风烈日,一年年尽观察裴侯每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出门见了几个姑娘,真是败国皇帝! 奈何齐祯帝的近卫小段是个有见识,又心胸的人,他风轻云淡一丝不苟地道,“是。” 赵祯仿佛也是觉得自己今日过了,便咳了两声,转身往殿内走,“等他回来了,立马宣他进宫!” 段虚洲正待回话,只见赵祯又猛地回头,向着他道,“派些宫人去给裴侯府上好好收拾收拾,他离京好多年了,该荒废了。” “对了,再派个厨子。”赵祯笑着道,转身似乎又在想着给裴侯添些什么,段虚洲脸上的皮肉狠狠颤了两下,“主上,这是陈公公的活儿。” “咳咳。”齐祯帝咳了两声,向着小段道,“是么?” 段虚洲:…… “你们还谁分谁啊!” 幸好陈宝德还没有回来,否则就该发现他家陛下这事儿一连吩咐了两遍。自家皇帝平日里也人模人样的,但是只要一听见裴侯的消息,一碰上裴侯的事儿,简直是不忍直视。 眼见着又过去了十天,裴侯竟还没有到京城,在这短短十天里,裴侯没到,可是整死了老陈和小段。 “宝德,你说是不是前两天的雪太大了,阻了裴侯回来的路?” “小段,你说是不是靖北离京城太远了,他路上走的时间长?” “宝德,你说是不是他不想回来了?先前那信上说错了?” “小段,裴侯再不回来,你就去把他给我抓回来,成精了他!绑也要给朕绑回来!” “宝德――” “哎,陛下您说。”陈宝德弓着身子一脸狗腿地立马站在了赵祯身边,静候着他家主子抒发内心情感。 赵祯刚要张口,又叹了一口气。 陈宝德见状连忙道,“皇上,夜深了,您该歇着了。” 赵祯问道,“真的?” 陈宝德回道,“已经快午夜了,陛下。” 赵祯刚想摆手,却见段虚洲携剑又了进来,他单膝跪地禀道,“陛下,裴侯回京了,方才刚进城门!” 赵祯闻言猛地转身,一不小心就甩了陈宝德方才奉上的新茶,他死死盯着段虚洲,眼角甚是微微有些颤抖,“真的?” 段虚洲躬身,“千真万确。” “哈哈,回来就好。”赵祯笑了两声,“让他先回去歇着,一路辛劳,外面冷的很,回府好好歇着。”说话间赵祯又笑了两声,好不得意。 段虚洲:…… “皇上,裴侯已经回府了。”段虚洲说话间偷眼看了下自家皇上,只见赵祯一脸笑意全都僵在脸上了。 赵祯,“呵呵,他会照顾自己就好。” 次日清晨。 京城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外面早就积了近半尺,一大早陈宝德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宫外赶了回来…… 段虚洲抱着双拳在宣德殿门口哈气,看见陈宝德回来了,一脸贼兮兮地问道,“怎么样,裴侯大人有没有?嗯?”说着挑了挑眉,还向着陈宝德吹了个口哨。 陈宝德狠狠挖了段虚洲一眼,翻着白眼懒懒一揖道,“段大人。” “呦,没睡醒呢?”段虚洲笑着说。 陈宝德咬着牙,要不是看见咱哥俩患难与共数十载的份上,老子拼着这口气咬死你,想着陈宝德看着段虚洲狠狠地磨了两下牙。 段虚洲笑着转身请道,“陈公公请进!” 陈宝德:…… “宝德,裴侯怎么说的?” 陈宝德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家君上一大清早慵懒沙哑的声音,似乎是昨日乐过头了,今早上倒是淡定的很。 陈宝德躬身道,“裴侯大人说他今日会来的。” “就这些?”赵祯理了理袖子,伸手屏退了侍女,向着陈宝德问道,“他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陈宝德低头长长的“嗯”了一声,连眼皮也没敢抬。 赵祯忽而轻笑一声,“就这样?几年不见脾气倒是变大了。” 陈宝德不知说什么,又低着声音长长应了一句,“是。” 段虚洲在外面听见了,偷偷笑了一声,“这傻子。” 果然听得里面齐祯帝又不说话了。 “上朝!”半晌齐祯帝终于憋出来一句话,陈宝德狗腿子般地应了一声,“是。”段虚洲这下真的极为不仗义的在外面笑出了声,“陈宝德,你这个假太监也有今日?” “皇上驾到!”陈宝德尖着嗓子在宣政殿外高呼一声,里面唰啦啦就跪了一地,为首就跪着现任太傅大人黄泽中,齐祯帝走过,顺手扶了一把道,“黄老以后要是这样的坏天气,就不要来了。” 黄泽中三朝元老,殿前标杆,连忙躬身道,“皇上,此乃臣之本分,数十年兢兢业业,绝不敢忘。” 齐祯帝:…… “甚好。”齐祯帝笑了一句,“甚好。” 黄泽中身前的玉笏打的更低了,“谢陛下。” 赵祯走到龙椅旁提袍坐下,向着跪着的群臣道,“众爱卿平身。” 他转身向着周围看了一个转,问道,“裴侯呢?” 这大齐谁还能被皇上称作裴侯,当然是那位大人,朝堂上的人或眼观鼻观心,或者相互你我都懂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默默垂眸。 齐祯帝往外面看了一眼,敛息,“众卿有事上奏,无――” “皇上,裴侯来了。”段虚洲远远给陈宝德使了个眼神,陈宝德立马会意,小步走近在齐祯帝耳边道。齐祯帝闻言眼睛一亮,微微咳嗽一声,笑道,“明日二十三,诸位爱卿封笔,今日可有事上奏?” “无。” 诸位大臣眼观鼻观心,就知道陛下在等裴侯,还想有面子地等,他要演,诸位还得好好陪着。但是这明明知道昨日裴侯归京,今日要上朝,该禀报的早就说完了,今日还说什么? ――只能“无”啊。 齐祯帝脸上一僵,呵呵笑道,“没啊,那――” 忽地,宣政殿的门自外面打开,门外的大雪夹杂着大风纷纷袭来,听到开门声转身回望的诸位大人都被风雪迷了眼睛,只见外面汉白玉石阶连绵冗长,重重宫门深深宫墙,一个人影背着微光虎步而来,玄黑的身影卷着风雪一脚踏进了宣政殿。 ――如同一把淬着血的战刀,直直插|进殿上诸人的心里,更插|进了齐祯帝的心里! 裴樾,回来了。 3.三个× 第三章三个x 裴樾一脚垮了进来,快步走至齐祯帝眼前,脚步一顿,继而单膝跪地,抱拳向着齐祯帝颔首道,“臣,靖北候裴樾,参见陛下!” 宣政殿一片空寂,只裴侯略带沙哑却清亮的声音绕着大殿回旋不止,缠绕在每个人的耳边,直冲耳膜! “阿樾,回来就好,快快起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齐祯帝满脸笑意直从御座上起身,似乎立时就从高高在上的台阶上走下来。岂料裴侯干脆利落的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近乎凌厉地笑容,狭长的凤眸眼角微微挑起,双目平静地看向赵祯。 齐祯帝恍若窒息一般看着裴樾缓缓坐下,心脏在胸腔里不断地干跳,似乎没有血液流动,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狠狠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赵祯,我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昔日清亮而又略显青涩的声音似乎还在自己的耳畔嘶叫,爆红的眼眶,簌簌而下地泪水,咬的咯吱作响的牙关,都还在。 “陛下。”陈宝德见齐祯帝似是走神,忙在他耳畔轻轻唤了一声,亏得陈宝德这声,才将齐祯帝从回忆遐思中拉了出来。齐祯帝回神看了黄太傅一眼,黄太傅会意,即刻就捧着玉笏奏道,“皇上,裴候镇守边疆多年,理应封赏,还请陛下厚赐裴侯!” 果真是朝堂上的老狐狸,只齐祯帝一个眼神,便说出了齐祯帝想要的话,齐祯帝向着黄太傅和善一笑,“这是自然,宝德,宣旨!” 陈宝德捧着圣旨从齐祯帝身后走了出来,袖子微抖,抬头正要开口,岂料裴侯一个虎步,竟又跪下了,“皇上,臣别无他求,也不要什么封赏,但有一事肯请陛下答应!” 裴樾此话一出,齐祯帝不说话了,脸上的笑意仿佛被冻僵一般,缓缓化作冰屑齐刷刷地掉了下来,掷地有声。(.)见得齐祯帝如此,底下的大臣吓得全然不敢做声,各自低抱着自己的袖角,脸上一片土色。 裴樾所求之事,这大殿上谁人不知,这天下谁人不知,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阿樾。”齐祯帝脸上如同笼了一层寒霜,他低低开口,只说出了两个字,大殿上的气氛愈发凝重,似乎空气粘稠的连呼吸也变成了巨大的困难。 裴樾抬头,迎上了齐祯帝的眼睛,毫不闪躲,他的眼睛望进齐祯帝眼神的那一刻,齐祯帝心上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声音――朕的小狼崽子长大了。 “阿樾,五年未曾回来,有什么事儿暂且放在一边,等年过了再议也不迟。”赵祯缓缓开口,似是再跟裴樾商量一般。可是长达十年的相处,让裴樾无比清楚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男人有多强势与果决,如果今日不答应,下次再提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无非是个缓兵之计罢了。 更何况,小先生根本就是死在他的府上! 思及此处,裴樾毅然开口,“臣裴樾恳请陛下重申江南苏家一案!” 大殿上鸦雀无声,空留裴樾一人的声音在空气中流窜,震得大殿上诸位大人如同雷劈。 苏家是多少人的禁忌,怕是大半个大齐的人都不会允许这个话题被再提出来,更何况这案子是先皇亲断,当今圣上亲自去的江南抄的家。两代皇帝掺和其中,说翻案,那就是往大齐皇帝祖祖辈辈的脸上甩耳光,谁受得住? 再说,翻案这话,当年又不是没有人提过,前太傅严肃一力强压,多少人都因此被贬而流放到蛮荒之地,裴侯更是闹得最厉害的那个。当年裴侯就在这宣政殿上,今天站的这个位置,气的严太傅中风倒地,全身抽搐,嘴角歪到了耳边还颤抖着手含含糊糊骂裴侯放肆,孽障,无知小儿! 裴樾头更低了,“臣,裴樾,恳请陛下重审江南苏家叛国通敌,藐视皇族,罔顾朝纲等十数桩罪状,还苏家一个公道,为枉死苏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沉冤昭雪!” 赵祯缓缓起身,伸手指着裴樾喝道,“裴樾,你当真要这般么?” “臣,裴樾,恳请陛下!” 齐祯帝气地笑了,“还有呢?” “为我师临沂先生苏浅书昭雪正名!” 若换了常人,此时怕是两股战战屁滚尿流,哪还说的出话?齐祯帝这两年来对朝政的掌控明显得心应手了许多,帝王之威愈盛,谁还敢在御前如此放肆?怕是全大齐,唯有裴侯。 “你知道当年苏家的案子审了多久吗?两个月,足足两个月!单是严老站在你现在站的位置,整整读了两个时辰!苏家之案,桩桩件件,皆是有凭有据,现下案底还压在大理寺的柜子里,你可要再看看?” 齐祯帝指着裴樾的眼睛,似乎是恨不得戳进他的眼睛一般。 “臣,裴樾,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赵祯怒而起身,重重地把手边的奏折甩在了裴樾眼前,“回来了就莫要给朕惹事,这是北燕年后来朝的折子,交给你了。退朝!” 裴樾被忽然从天而降的折子砸的还没反应过来,齐祯帝便已经愤而离开,转眼就走的不见身影了,只留下裴樾和满朝文武,或站,或跪。 裴樾气的跪在当地半晌,忽而一把抄起了眼前的奏折,倏而起身向诸位大人一抱拳,径自离开了宣政殿,没有再同他人说一句话。 这二人甩了脾气,先后离开,这满朝文武才议论了起来。 赵祯气的回了宣德殿,一进门就把门口供着的羊脂玉瓶甩到了门外,啪啦一声就落在地上碎成渣,惊得跟在后面的陈宝德狠狠跳了起来,段虚洲一把将他拉至身边,堪堪躲过。 赵祯大步往里面走了几步,忽而又回头道,“你说说他是怎么个意思,刚回来就给朕不痛快,想要查案,朕看是他想要同朕问罪!” 问罪二字被齐祯帝就这样说了出来,站在身边的陈宝德和段虚洲可是吓了个半死,问谁的罪,也不能问陛下的罪啊! 两人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了。 “看什么看,去把裴樾给我叫过来!朕登基他不回,宣召他不回,现在倒是自个儿回来了,结果你们看看,一回来就给朕找不痛快!快去宣!” 陈宝德连忙俯首道,“是,奴才这就去!”陈宝德一路快跑,片刻便到了宣政殿,岂知宣政殿里诸位大人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地了,哪里还有什么裴侯? 4.四个× 第四章四个x 陈宝德气的狠狠甩了下袖子,向着站在外面的小宫女招手道,“那个宫女儿,你过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小宫女见是宝德公公招手,连忙小碎步跑了过来,向着陈宝德福了一礼,“宝德公公。” “裴侯大人什么时候走的?向那边走的?” “陛下刚走一会儿,裴侯大人就跟着出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宫门外了吧。”小宫女皱着眉头边思索边道。 陈宝德恼火地甩甩手,“去忙你的吧。”言罢便快步走了出去,刚进宣德殿,赵祯迎面就问,“来了?”说罢又似乎是担心裴侯进来了,脸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刚刚甩了袖子走人,这会儿又叫人家回来。岂知就这些不好意思,在见到陈宝德进来,后面却没有裴樾的时候,尽数化为尴尬与愤怒。 “去哪里了?”赵祯沉声道,“人呢?” 陈宝德吓得忙跪在地下道,“陛下息怒,奴才去的迟了,裴侯大人出宫了。” 赵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那就不找了。” “陛下。” 赵祯刚刚转身,便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这声音,明明就是裴樾!他猛地转身,方才的失落还挂在脸上,裴樾高大强壮的身影,就站在了自己的眼前。齐祯帝眼前一白,呼吸乍失,一息之后方才道了句,“怎么又回来了?” 裴樾行了个常礼,“知道陛下会找臣,臣就回来了。” 赵祯快步走到裴樾面前,气的捶了裴樾一下,“这会儿知道了,朕诏你的时候怎么没回来?方才走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裴樾一时哽住了,“臣知错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赵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你昨晚上怎么没进宫?” 此话一出,赵祯直想把自己捶死,找个豆腐块儿撞死,这都说的什么话?怎么如同深闺怨妇一般。 “臣以为陛下早眠,怕扰了陛下安睡。” 赵祯咳了两声,淡淡说了句,“进去吧。” 裴樾站在门口未动,抱拳道,“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赵祯还待再说,裴樾便又匆匆离开了,赵祯气的“嘿”了一声,“眼里还有没有朕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暂且不论赵祯是怎么丢了面子又气闷,裴樾刚出宫门,便被魏国公拦在了宫门口。旁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魏国公心里可是明白的很。别看他们陛下今日气的似是要杀人,可是裴侯还不是领了重差,跑了趟宣德殿,如今完完整整地出来了。 这裴侯,圣眷优渥,得宠着呢。乘着旁人还没粘上这个主,自己可要先下手为强。想想裴侯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身边还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正是好机会。可惜自己没有尚未出嫁的女儿,孙女尚且年幼,便也只能送个美妾舞姬什么的,得得欢心了。 裴樾在外五年,早就忘了朝堂恭维,再说当年他也没学会怎么圆滑,但是这魏国公与自己爷爷都是一起打过南越的人,虽然现在祖父已逝,自己这几分面子还是要给的。 魏国公见裴侯就这样答应了,竟也没花费什么功夫,当即笑着把人请回了自己家里。 魏国公家乃是簪缨世家,比着靖北候府也不遑多让,虽然现下已逐渐败落,但是昔日的繁盛还是随处可见。 京城的雪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一旦下起来,便似乎是要埋了人一般。 魏国公府转眼就到,裴樾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门口已然站着魏国公府的下人等着迎接,魏国公也快步迎上,向着裴樾请道,“裴侯大人,里面请。” 裴樾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本来也就为魏国公一人宴请裴侯,岂料住在魏国公府周遭的诸位大人听说了裴侯在魏国公府上做客,竟纷纷赶来,一时间魏国公的夫人收礼都收不完,门口多加了一倍小厮,就等着收礼。 魏国公心下连连暗骂这些赶来占便宜的人不要脸,嘴上还得乐呵呵接着,看了一眼外面的一摞摞的礼品盒子,倒也不算太亏,人家也不是空手来的! 裴樾坐在上首,斜杵着身子捏着酒樽看堂下的舞女纷纷起舞,身边又有美艳动人的丫鬟添酒添菜,一时间温香软玉,红粉脂香。 后面赶来的诸位大人,直骂魏国公是老狐狸,竟抢占了先机。可是外面天都快要黑了,裴侯却还半死不活,半晌也不说话,只喝酒,或着观舞,甚是看外面飘落的雪花,也没见他对那个女子有意。诸位大人吊起的心缓缓放下了些许,嘿嘿,魏国公这老儿算是瞎折腾了! 魏国公也是心下大憾,没想到这裴侯眼光高的很,这舞姬,这婢女,芙蓉牡丹,冬梅秋菊,哪样的都有,裴侯竟连一个看上的也没有? 魏国公眉头紧皱,沉思良久,忽然灵机一动,莫不是这裴侯是个好那口儿的? 他眼神一转,便已经得了人选,向着一直站在身边的管家招手道,“去把松柏院里管书的那个小厮,叫什么来着?”说着却忽地发现自己忘了名字,转眼看向管家,管家忙低声在自家老爷耳畔道,“宋怀亦。” 魏国公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叫他带着我珍藏的那本汉乐府来。” 管家忙点头去了。 裴樾心里想着今日进宫与齐祯帝的交锋,不觉越想越烦,一个不留神,竟已经到了晚上,他一口饮尽了酒樽里的浆液,顺手把酒杯扔在了桌上道,“魏国公,在下今日叨扰已久,便告辞了。”说着起身便要走。 魏国公大骂自己觉悟的晚,现下人还没来,裴侯便要走了,白白失了这个大好机会! “侯爷可要再坐坐?”魏国公笑着哈腰问道。 裴樾冷脸道,“不必了。” 裴侯一起身,跟着裴侯享了一下午福的诸位大人们也纷纷起身,相互笑着告辞,甚至有的大人都已经醉了,被同僚家仆搀扶着起身。 魏国公府上的回廊已经点上了红红的灯笼,竟有几分年味了。外面的大雪簌簌而下,甚至听得见落雪的声音。红灯白雪,煞是好看。 裴樾同魏国公走在前面,转角便看见一个身形单薄,一袭青衫的少年捧着一本书稳稳走了过来,灯光闪烁,昏昏暗暗间裴樾沉默了,继而站定,直直看着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年。 魏国公府见裴樾状若痴呆,喜得嘴角那丝翘起来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这裴侯,果真是个好这口儿的! 裴樾没动,眼睛直勾勾看着走过来的少年,灯火昏暗中披着风雪而来的这个少年,像极了那个人。 5.五个× 第五章五个x “老爷,侯爷。(.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少年走近,双手捧着那卷汉乐府向魏国公和裴樾弯腰行礼。裴樾只觉自己一转眼,没注意间这少年便到了自己眼前,少年低着头,看不清模样,裴樾听到自己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微不可见的生硬,“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少年闻言抬头,眼中一片清澈,身上透着一股清竹香。青衫长袍已经被水洗的褪成了近乎白色的样子,却意外地显得少年干净。 裴樾定睛细看,心里只一个念头。 ——这不是他,他没这么漂亮。 少年抬头间笑了,眼中竟有一丝妩媚,“宋怀亦。” 裴樾点头,“这名字倒是不错,你捧着这书做什么?” “这本《汉乐府》是老爷唤小人拿过来奉于侯爷,还望侯爷不要嫌弃。” 裴樾伸手随手拿过,哗啦啦翻了一遍,眼中一片无所谓,似是全然不在意,径自扔回给宋怀亦,“你看的懂?” “是。” 宋怀亦接过书,不卑不亢,端端正正拿回了胸前。裴樾笑道,“看来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喜欢读书?” “是。” 宋怀亦低着头,裴樾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裴樾又问道,“你可会管账?” 宋怀亦惊讶地抬头,抬头看向裴樾,只见裴侯眼中三分笑意,三分他看不懂的意味,只是他明白,只要这个人带他出去,他就有希望离开现在这座肮脏的府邸,甚至、甚至回去! “会。”宋怀亦坚定地道,话语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迫切与喜悦。 “好!”裴樾笑着转身向魏国公道,“魏国公可否把这个小厮送给本侯?本侯府上正好缺个管账的人,今日瞧见他,倒是很合眼缘。(.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魏国公求之不得,连忙颔首道,“不过是个小厮,裴侯喜欢尽管带回去便是,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哈哈。” 裴樾笑着抱拳,“多谢。” “怀亦,在这府上没什么东西吧?若是没有,便跟本侯回去,有什么需要的,到了侯府再给你添置。”裴樾俯身向宋怀亦道。宋怀亦连忙摇头,“没有。” 裴樾笑着拍了拍宋怀亦的头道,“那就好。”说话间便牵着宋怀亦离开了。宋怀亦惶然看了一眼裴樾。他的手宽大粗糙,带着厚厚的老茧,眉眼间全是铁血沙场练出来的凌厉与深沉,仿佛只一眼,宋怀亦就看懂了这个人。 只是宋怀亦不知道,他看懂的这个人,只是现在的他。 裴樾牵着宋怀亦前脚离开,身后的诸位大人就如同吃了狗屎一般看向魏国公,纷纷怪笑着离开了魏国公府。管家站在魏国公身边,有些忐忑,“老爷,这——” 魏国公斜眼看着一眼管家,斜呲着嘴角不屑地笑了,“他们不过是看我占了便宜,眼红病罢了,关门。” 管家一招手,站在两边的家丁立即走上前去,合上了大门。管家直到此时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裴侯竟然喜欢男人。” 魏国公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见方才裴侯看宋怀亦的眼神了没?魂估摸着都给勾走了。你明日把他的卖身契找出来,再找些上档次的礼品,一起送去裴侯府上。” 管家连连低头笑道,“是。” 魏国公只觉心间大喜,走了两步竟忍不住朝天大笑了两声,心满意足。 裴樾牵着宋怀亦离了魏国公府,一同上了马车。宋怀亦一上马车便躲在了一边,裴樾跟他后面上了马车,见宋怀亦如同小猫一般躲在一角,有几分好笑地道,“怕什么,本侯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等到了府上,管家自会为你安排院子。” 宋怀亦听至此处,心下顿时凉了几分,果然,这人也不过是喜欢自己的这幅皮相罢了,一时间脸上也凉了几分,神情见更添了几分冷意,裴樾一眼看过去,竟觉得些难言的冷傲贵气。 裴樾心下好笑,竟伸手弹了一下少年地额头,“乱想什么呢,多大点孩子。你在侯府,尽管去读书,想要请先生,参加科举,尽管跟本侯说。” 宋怀亦惊讶地看向裴樾,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不可置信的喜悦,“真的?” 裴樾笑道,“自然。” 宋怀亦顿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说话间眼中竟然泛着点点泪光,裴樾笑道,“这么大的男子还哭什么,没出息。我不过是见你爱读书,却只能为人奴下,心下觉得可惜。别哭了,小花猫。” 宋怀亦听裴樾说了句小花猫,片刻之间竟涨红了脸。车厢里黑漆漆地,裴樾倒是没发现。 “你有字吗?” “有,与归。” “与归,这个字是什么个意思,谁给你取的?”裴樾似乎是来了兴趣。 “是小人自己取的,是想要归家的意思。”宋怀亦声音浅淡,似是有着淡淡的伤感。裴樾“哦”了一声,笑道,“本侯也有字,叫翊安,是本侯及冠那年陛下取的。你真的及冠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小人尚未及冠,今年十七。反正小人也没什么亲人,就想着自己取一个,也没在意规矩。”宋怀亦低声道。 “这样啊。”裴樾似是若有所思,半晌他又道,“以后不要再本侯面前称小人了,说我就可以了。” “侯爷,到了。”马夫听了马车,向着车厢喊了句。裴樾在车厢里应了一声,快速跳了出来,宋怀亦跟着走了出来。外面风雪大的很,宋怀亦本就身体单薄,这冷风一吹,直直打了个哆嗦。 裴樾瞧见了,笑道,“瞧你这小身板,给,披着。”说话间竟然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在了宋怀亦的身上,宋怀亦惊得一抖,双手忙想摘下来,裴樾大掌一拍,震得宋怀亦浑身一震。 “脱什么脱,你要是敢脱下啦,老子就把你身上的皮都扒了。”裴樾一身痞气地道。 宋怀亦一听这话,一下子变乖巧了,裴樾笑着向站在门口的管家道,“这是我捡回来的宋公子,找个院子,给安置下来,缺什么都给补上,明天叫师傅来给做几件衣裳。” 管家一脸惊诧地看向是宋怀亦,问道,“爷,你从哪里捡回来的,不是谁家走失的孩子罢?” 裴樾带着宋怀亦往里面走,笑道,“你看爷像那样的人?快去准备,休要啰嗦。” 管家笑道,“好好。” “多谢管家伯伯。” 宋怀亦本就身量娇小,披着裴樾的大氅直把整个身子都给陷进去了,小脸裹在大氅里,甚是可爱。管家见他知礼,心下更是欢喜,一脸和蔼地道,“宋公子莫要客气,唤我袁叔就是了。” “袁伯,您叫我怀亦就好。” 管家笑道,“好好。” “主子,这是裴侯今日的行程。”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下,双手向着齐祯帝奉上了封密信,赵祯伸手接过,撕开只看了两眼,便冷笑道,“魏国公胆子不小?这事儿都敢做,竟然给阿樾送小倌,涨本事了啊!” 宝德站在一边,嘴角微微抽搐,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 ——主子,这是怒了。 6.六个× 第六章六个x 之后一连五六天,裴樾都不断赴宴,然后莫名其妙带着些书生模样的少年回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一时间京城盛传,裴侯好男风,送礼必送小倌!而且这小倌儿还有许多讲究,要长得白嫩的,有书生气的,会识字的,最最重要的是,要会背乐府诗集! 眼看就年三十了,裴樾还往家里带小倌儿,管家袁伯的脸色都变了,当裴樾带回来第十三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冲上去直言劝谏道,“侯爷,您当真要是喜欢男子,就正正经经纳一个,何必把这样乱七八糟来历不明的男子往家里带?您看看后院这两天都乱成了什么模样!” 闻言裴樾一脚就从门槛上摔了过去,向前硬生生冲了好几步才险险顿住脚步,身后的小十三连忙冲上去扶他的金主,奈何裴樾用力太猛,竟将小十三一起带着往前面冲了几步,然后,他松手了。 小十三冲上前去轰然趴在了地上,可他一刻钟也没有浪费,竟快速转身扭腰向着裴侯伸出左手道,半眯着眼睛嗲嗲道了句,“侯爷~” 裴樾:…… 袁伯气的直骂,“来人,给我把这个贱蹄子送到后院柴房去!”袁伯在靖北候府数十年,这一声令下,立即有家丁将小十三横托了下去,当真粗鲁无比!袁伯斜视了裴樾一眼道,“侯爷,怀亦准备了饭菜,等着您用呢,就在钟灵院。” 裴樾:…… “袁伯,你这事做的不公道吧,方才那谁,就那样拖下去了,宋怀亦是给你灌迷魂汤了?” “是又怎样?侯爷,您快去吃饭吧,后天就是除夕了,别在出门了。”袁伯一脸理所应当,全然没觉得自己有所不公,直催着裴樾往里面走,裴樾边走边笑道,“知道了,方才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别给冻死了,都扔到后院去吧,让他们一起做个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袁伯瞪眼。 裴樾忙摆手道,“都交给你,我去吃饭了,在钟灵院是吧。” 宋怀亦来靖北侯府几天,就把这府里能的清清楚楚了。老靖北候夫妇去的早,这偌大的府上就裴侯一个主子,裴侯不在时,上上下下就袁伯一人打理。但他没想到的是,裴樾竟真的给自己配了书房,把他当个读书人供了起来,平日里什么都不缺,完全是半个主子。 宋怀亦胡思乱想间裴樾进迈步进来了,他今日穿了常服,倒是掩了几□□上金戈铁马的杀气,看起来温朗了许多。 “怀亦,等着我吃饭?”裴樾笑道。 宋怀亦起身一揖,“是。” 裴樾拍了一把宋怀亦的肩膀道,“坐,以后不必等我,你尽管自己吃,或者与袁伯一起吃也是使得的。明年我回了北境,就剩你和袁伯两个人在府上了。” “侯爷还要去北境?”宋怀亦问道。 “是啊。”裴樾拿起筷子,端着米饭边吃边道,“将军待在京城声色犬马算怎么回事,哈哈,自是该镇守边疆征战沙场的。” 宋怀亦低头闷声“嗯”了一句,筷子尖夹了两粒米摆弄个一会儿,“侯爷去北境能带上我吗?”他抬头看向裴樾,神色间带着深深的期待与惶恐。 裴樾看见他湿润地眼睛忽地一笑,“带你做什么?北境艰苦,不适合你这样的小身板去,你就在京城好好读书,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好好让本侯风光一下。“说着他又抿嘴一笑,“北境漂亮姑娘少,没有能配上你的,要是你去了北境,岂不是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宋怀亦心下一动,嘴上别扭道,“我娶媳妇做什么,我――” “怎么能不娶媳妇?你们读书人不是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宋状元不娶媳妇,人生怎的圆满?”说着向宋怀亦抛了个眼神,眉眼间尽调笑,活像个军痞。宋怀亦张着嘴半晌道,“菜凉了侯爷。” 裴樾呵呵讪笑了两声,“吃饭,吃饭。” “侯爷明日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方才袁伯说我过年了还往外跑,没个安生。”说着自己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宋怀亦抬眼笑了,裴樾一眼惊艳,“怀亦,你当真是个美人啊!” 裴樾话音刚落,就见宋怀亦冷下了脸,裴樾忙辩解道,“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口无遮拦么。” “那我与后院的那十一个,谁更好看?”宋怀亦冷着脸,出乎意料地开口低声道。 “后院现在是十二个――”裴樾没走心,随口就纠正了,可是这话音刚落,便发觉自己这下闯祸了! “……侯爷。” “呵呵,口误口误,吃饭吃饭。” “我吃完了。” “是吗,那你喝口水?” “……” “怀亦,你的卖身契今早上魏国公已经送过来了,我给撕了,以后你就自由了。”裴樾找了个话题,自认为是能吸引宋怀亦的,不过这下他倒是着的猜中了,他等着宋怀亦开口道谢,岂料小宋眉间微敛,“侯爷看了我的卖身契了没有?” 裴樾笑道,“我没大看,只见是你的名字,就直接撕了。” “哦。”宋怀亦低头,似是有心事,“那就好。” 裴樾笑道,“怎么,欢喜的傻了?” 宋怀亦忙要摇头道,“没有没有。” 裴樾一笑,“今年除夕,陛下不设宴,我们正好在家里凑一桌,好好过个年。” 宋怀亦点头,乖乖巧巧坐在一边,眉间几分清冷,裴樾不觉看呆了,真的很像,他不觉开口道,“怀亦,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谁?” “我的老师,浅书先生。” “浅书先生?没听说过。”宋怀亦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是吗?总有一天,我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存在过的。”裴樾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坚毅如冰,仿佛是在宣誓一般。 宋怀亦看着裴樾认真的样子,心下突然有些焦躁不安,他匆匆起身道,“侯爷,我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行告退了。“ “是吗?那你先去吧。”裴樾点头道,“我这里你不用管。” 宋怀亦颔首,转身匆匆离开了,脚步竟还有些凌乱,裴樾心下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一阵风一阵雨的。” 除夕这日早上,裴樾刚刚起身,走至窗边便看见外面又飘着大雪了,心下忽地真涌上来几分年味。他披上外袍,走至院子里的红梅前,轻轻捻了一枝,嗅了嗅,转身忽地看见了隔壁院墙上伸过来的几支红梅,笑了。 “爷,您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当心着凉,大过年的。”袁伯从院子外面走过,招呼道,“等会儿府上一起吃早饭,然后开始贴对联,您快点。” 裴樾笑道,“好。” 宋怀亦来时,见到的便是裴侯大人披着黑色袍子,站在红梅树下,这方寸之院似乎是困不住她的凌云之志,漫天的白雪尽数化为了他的背景。宋怀亦呆站在门口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迈步进门,向着裴樾一礼道,“侯爷,府上的下人们都已经咱前厅等着您了。” 裴樾转身,只见少年穿着天青色地棉袍站在廊下,宛若画中人一般。他一笑道,“你先进来,在屋子里等等我,我去洗漱。” 宋怀亦点头,跟着裴樾进了屋子。 “侯爷,我们隔壁的梅花开的当真漂亮,隔着墙都闻得见梅香。”宋怀亦坐在一边道。 裴樾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明明是同一日种的,差别竟然这样大。” “同一日种的?” “是啊,是我尚未离京,陛下尚在潜邸时一起种的,想来是他们祁王府风水好,压住了我们院子里红梅的涨势。”裴樾笑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追思,眼睛也亮晶晶的,仿佛是提起了内心最温暖的回忆一般。 “陛下曾住在隔壁?”宋怀亦有些不敢置信。裴樾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小时候常常翻墙去祁王府。隔壁原本一直是闲置着的,岂知那年我去了趟外祖家,回来之后翻墙去隔壁玩,就被段大人拿在了墙角下,那时我才知道,隔壁住了人。” 宋怀亦笑了,眉眼弯弯地,裴樾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吧,去前厅。” 7.七个× 第七章七个x 裴樾同宋怀亦到大厅时,一眼就看见门口站着十二个清秀白嫩,各具风采的小倌儿一个个不动声色或明目张胆地看着裴樾,宋怀亦不自觉轻轻攥了攥自己的拳头,然后又默默收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跟着裴樾走了过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一干小倌儿并着下人见裴樾走了过来,齐刷刷跪了一地,口呼侯爷。裴樾笑着一挥手道,“都起来吧。” 小倌儿们站起身来便瞅着机会往裴侯身边挤,或妩媚,或矜持,但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裴侯,心下大呼好身腰!看裴侯那强壮的身子,便知道在床-上是个厉害的,光看着,便心痒难耐了。 裴樾刚坐下,便被这一干小倌儿盯的浑身不舒服,忍了半晌终于皱着眉头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不领赏赐了?看袁伯啊!” 宋怀亦见他一脸装不懂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裴樾转身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宋怀亦这才吐了吐舌头,装乖巧坐在一边。 一干小倌儿见裴侯对宋怀亦这般温柔,一时间纷纷打翻了醋缸子,眼睛纷纷紧紧盯着宋怀亦的脸,直恨不得在宋怀亦脸上看出个洞来,恨不得自己的眼神能化作刀子,划花那张小白脸。 宋怀亦一转眼就看见了一排排红眼,心下笑了,脸上却不漏声色,只微微又向裴樾身边挪了挪,乖巧地坐下。裴樾也没转睛,只顺手拍了拍宋怀亦的头! …… 裴侯平日里严肃的很,身上还有股杀气,他们可不敢靠近,偏偏就只能看着这个姓宋的骚狐狸缠着侯爷,当真气的牙关都咬碎了却不敢吱声,着实令人恼火! 袁伯发完赏银,便指使着一干下人张罗着晚上的年夜,忙忙乱乱一整天直到晚上。天还尚未黑的时候,靖北候府就点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对联,红红火火等着过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裴樾刚上完香,就斜倚在榻上喝酒,等着吃年夜饭,跨年然后回去躺尸。 宋怀亦坐在下首捧着本《墨子》读,一会儿又轻轻翻过一页,一室静谧,只听见裴樾喝酒或着宋怀亦翻书的声音。忽地袁伯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冲着裴樾就一声大喊,“侯爷!皇上来了!已经到院子里了!” 裴樾惊得一个鲤鱼翻身,瞬间从榻上跃了起来,一抬袖子便打翻了桌案上的酒壶,酒水撒了一地,他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袁伯,瞒不住的喜悦从眼神里流露出来,似是立时便忍不住要欢呼雀跃了。他问道,“真的?” 袁伯点头,“千真万确,侯爷你快去吧,这里的东西老奴收拾。” 裴樾匆忙点头,全然没再看一眼坐在旁边的宋怀亦,慌慌张张就冲了出去,直至廊下,他才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只见赵祯背身站在庭院里,远远看着隔墙穿过来的红梅。 “陛下。”裴樾走近行了一礼,赵祯伸手扶起,也没放开裴樾的手,就这样牵着,指尖在他手心的老茧上轻轻摩挲着,半晌忽而抬头,“才五年不见,怎么就这般疏远了。”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裴樾的肩膀,又笑着捶了一下裴樾的胸膛,“要让朕在这院子站着?” 赵祯今日穿着一身暗红的常服,想是为了过年应景,衬得他略显清俊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喜气与人间烟火。他一笑,裴樾便有些发痴了。 只觉呼吸一顿,裴樾方恍然道,“陛下,里面请。” 裴樾的手大,把赵祯的整只手都笼在了袖子里,转身往屋子里走也没放开。 “陛下,您怎么来了?”裴樾边走边问道,赵祯完全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淡淡道,“朕来潜邸找件东西,顺路过来了的。” 陈宝德:…… 段虚洲:…… 可是,事实是这样的! 一天前。 “陛下……”陈宝德小步走到齐祯帝身边,声音发抖,站在龙案前轻轻唤了句齐祯帝。 “嗯。”齐祯帝眼皮也没抬一下。 陈宝德两股战战,额头上的冷汗直往下冒,“裴侯昨天晚上又带了小倌儿回府了。”说话间头垂得更低了。 “这第几个了?” 齐祯帝话语间分不出个喜怒哀乐来,只是淡淡问道,似乎全然不在意。 “第,第十三个。” “啪!” 齐祯帝将书直接扔在了龙案上,吓得陈宝德浑身一颤,差点就跪在了地下,只听得齐祯帝嗤笑一声―― “两个在下面的,能折腾出什么事儿。” 段虚洲“噗嗤”一声,在一边道,“主子,裴侯怎么会是在下面的,您想错了吧。” 陈宝德瞪着眼睛看段虚洲,使劲浑身的力气给段虚洲使眼色,这傻子,陛下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你以为的这个意思啊! 段虚洲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让陈宝德恨不得撞死在这大殿上! “宝德,你眼睛有毛病?” 段虚洲还是一脸懵逼的时候,齐祯帝把手上的奏折甩倒了段虚洲的身上,“给朕滚出去!” 段虚洲一脸不解却下意识的一本正经的恭身道,“是!” 陈宝德猛地把手拍在脸上,然后一脸狗腿地冲上去跟齐祯帝道,“陛下,他什么也不懂,裴侯就是下面的!” 齐祯帝这才又躺回了龙椅,懒懒地道,“宝德,明日早些准备,朕回一趟潜邸。” 陈宝德连忙点头,恭身道,“是。” 于是,他们主仆三人年三十,冒着大雪,偷偷摸摸出宫,然后路过了潜邸的隔壁,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在裴樾的记忆里,赵祯一直温雅沉默而又强大,这样的他充斥着他的整个童年与少年时期,只是现在,他才发现,赵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竟然那样小。裴樾下意识就有用力握了握,忽而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于是呵呵笑道,“那个,我们有十年没牵过手了吧?”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结结巴巴刚想改,便听到赵祯“嗯”了一声,裴樾卡住了,赵祯笑道,“你害羞个什么劲,小时候是谁出门要一直牵着我的?” 裴樾笑了,却不再说话。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门口,宋怀亦跪在地下,口称陛下。赵祯脸上一冷,挥手道,“出去吧。” 宋怀亦不敢多留,忙起身低着头要出去,赵祯放开裴樾的手,忽然开口,“你把头抬起来。” 宋怀亦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赵祯看了一眼,冷哼道,“确实很像。” 宋怀亦吓得站在一边,头低也不是,抬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他眼神闪躲了半晌,忽地对上了赵祯的眼神,他只觉如临深渊,遍体生寒。 “出去,让管家来伺候着。” 赵祯挥手,转身坐到了裴樾的方才躺的位置上,宋怀亦跌跌撞撞退了出去,靠在墙上喘了半晌方又偷眼从缝隙里看了一眼屋内,方才那个人就是、就是大齐的皇帝……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宋怀亦被吓得猛然转身,只见一个便装携剑的男子站在他身后,眼神戒备又厌恶地看着自己,正是段虚洲。 “我,我――” “下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是,是。” 宋怀亦慌慌张张地就离开了,走到角门的地方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在了地下。段虚洲远远看见了,嘴里嘟囔道,“胆子真小,跟遇见鬼似的。” 8.八个× 第八章八个x 赵祯转身看向裴樾,似笑非笑地问道,“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小倌儿?长得不错。(.)”说着似乎还很是赞赏地点头道,“你眼光也不错。” 裴樾被弄得尴尬不已,连忙解释道,“怀亦不是小倌,是我请回来的账房先生,正经人。” 赵祯淡淡“嗯”了一声,向着站在门口的袁伯道,“管家,再换一桌酒菜来,我与你家侯爷好好喝两杯。” 袁伯急忙应声去了。 两人躺在一个榻上,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便喝了许多,偏两人的兴致是越喝越高,裴樾甚至要抢着给赵祯舞剑,结果刚起身就醉倒在榻上,自己还抱着酒杯傻笑了两声。 赵祯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在我见不到的地方,竟然长了这样大了。还记得老侯爷刚去的时候,你一个人过年,我还特意装病,半夜翻墙过来,就是为了陪你过年。臭小子,还记得不?” 赵祯说话间转身去看裴樾,却见裴樾已醉的不省人事,抱着酒坛子靠在自己膝头傻笑。赵祯指着他的头直戳,点了好几下才道,“就这样醉了,大殿上跟我对着干的气势去哪里了?醉鬼!” 裴樾似是听见了,喝的醉醺醺地还挣扎着转身跪在赵祯面前,半边身子都靠在赵祯身上,大着舌头道,“皇,皇上,你一定要给小先生申冤啊,他是冤枉的,我知道。” 赵祯把裴樾往怀里揽了拦,给他理了理袍子,笑骂道,“你懂个屁,什么都不知道就这般胡闹。” “我就知道,从前他教我的时候,就是个好人,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干净的人,好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裴樾摇头晃脑地道,说着说着似乎是他自己赞同的厉害了,还兀自点头,脸上因喝酒变得红突突地,嘴唇上甚是看起来沾着水一般,赵祯看的心猿意马,低声道,“傻子。” 子时到了,外面一时间鞭炮震天响。赵祯看了眼睡在他膝头的裴樾,勾起唇角笑了笑,向着陈宝德招了招手,陈宝德立即蹑手蹑脚地小步走了过来。赵祯道,“去前院放几串鞭炮,不要在内院里放。” 陈宝德立即点头去了。 赵祯看着裴樾睡的安稳,自己也就顺着他躺了下来,方才裴樾说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不断重复。干净的像书里走出来的人。 笑话,若是真的勾出了往事,谁还会说苏浅书是个干净的人。他绝笔为自己盖棺定论,“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旁人如何为他正名,正这千古骂名? 赵祯想着裴樾在宣政殿顶撞的话,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陈宝德走了进来道,“陛下,子时已过,您也该回宫了。”赵祯这才揉着脖子起身,轻轻把裴樾放至一边,又给他盖上了软被。 “等会儿他酒醒一醒的时候,就让他去床上躺着,明早上也别进宫请安了。”赵祯边走边给袁伯吩咐道。袁伯连忙应了。赵祯又道,“朕听说裴侯往家里带了许多小倌儿,这成何体统?明日便给些银子打发了,莫要闹得阖府不宁,坏了阿樾的声名。” “是。”这大冷的天袁伯身上的汗都要掉下来了,这算什么事?陛下年三十来侯府过,结果走的时候自家大人还睡的很死过去一般,还有什么养小倌的事都从陛下嘴里出来了!哎呦喂! 赵祯点点头,便带着陈宝德和段虚洲离开了,袁伯站在大门口直到齐祯帝的车架走的没影了,这才返身回府。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府上的一干家丁封口,圣上今日来的事,千万不敢传出去。 至于府上的小倌儿们么,明日一早就给足够的银两让他们赶紧离开,陛下都开口了,再不能任着侯爷自己胡来了。 陈宝德跟在齐祯帝的身后,忍不住的想偷笑,还以为自家主子把这茬忘了,岂知记得牢着呢,什么阖府不宁坏了名声,不过是自家主子吃醋了不喜罢了。 齐祯帝前脚刚走,宋怀亦便过来看裴樾,进门见裴侯竟然睡的人事不省,他莫名的就笑了,原来侯爷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他伸手给裴樾掖了掖被角,坐在一边守岁。袁伯进来,便看见宋怀亦坐在塌边守着桌上的灯笼。 “怀亦,我去处理些事情,你在这看着侯爷,若是侯爷醒了,就给他喝些汤送到卧房去睡。” 宋怀亦点头,未敢出声惊扰裴樾酣睡。 裴樾醉酒后睡的迷迷糊糊的,恍惚间竟似回到了过去,江南风光,莺歌燕舞,还有小先生。他仍穿着一身青衣,乍一看便似个寒门学子一般,端坐在竹亭下。亭檐上的青铜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声音,悠远宁静。 “阿樾,过来,尝尝我今日烹的茶如何?” 他似是看见了自己,笑着向自己发出邀请。裴樾下意识地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可是只走了两步,眼前的景象便换到了祁王府。深秋风雨夜,漆黑的夜晚,大雨仿佛是老天爷破了肚子一般死命地下。还是祁王府那个长长的回廊,他知道小先生在里面,可是这回廊就是走不完,越走越长。 忽地赵祯出现了,就走在自己的前面。 祁王府的回廊很长,一路都点着灯笼,廊外雨还哗哗地下着,赵祯一言不发冷着脸在前面走着,长靴踩得地下发出“噔噔”的声响。 “祁王爷,快到了吗?”裴樾听见他自己问道。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哪来那么多话,他教你的?” 裴樾不说话了,扭着头不看赵祯,“是他教的又怎么样!” 赵祯没有再搭他的话,裴樾跟在他身后半晌道,“多谢你救了他。” “用不着你感谢。”赵祯道。 “他就剩我一个人了!”裴樾坚持道,“只有我能替他感谢你了。” “是吗?”两人正好走至转角处,赵祯猛然回头盯着少年,单手把他困在廊下的柱子上,嘴里挤出一个一个的字,他冷冷喝道,“裴樾,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裴樾,不要在自作多情了! 裴樾猛地睁眼,竟是被赵祯这句话给喝醒了,他茫然抬头,揉了揉眼睛,真奇怪,竟在大年夜梦见了小先生故去的那日,想来是这几日想的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挣扎着起身,竟是宋怀亦俯身来扶他,裴樾顺着宋怀亦的力道坐了起来,问道,“陛下呢?” “陛下先回宫去了。” 宋怀亦扶起裴樾,端坐在他的面前道。 裴樾揉了揉因醉酒而发痛的鬓角,睡眼朦胧地看向端坐在一边的宋怀亦,半晌歪头笑道,“怀亦,你真的很像他,就这样端坐着,也很像他。” 宋怀亦脸上一僵,声音有些颤抖,“侯爷。” 裴樾看了宋怀亦半晌,眼前人影虚虚实实,他苦笑了句,“真的很像,可是他已经去了五年了,坟头的枯草都该换了。”说着竟有些泪眼,“方才,我又梦见他了,他还请我喝茶呢。” 宋怀亦心头的嫉妒与酸楚一丝丝,一层层往心尖上冒,甚至要冲昏了他的理智,原来种种,竟只是因为一个死人么? 9.九个× 第九章九个x 宋怀亦以为裴樾要说说这位先生了岂料他竟起身回卧房去了,走至门口,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屋子里的宋怀亦道,“怀亦,早些去睡吧。.” 宋怀亦点头,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来。 裴樾顺手带起架子上的斗篷,闭着眼睛趿着鞋子就出去了,口中糊糊涂涂道,“早睡早起,明早上还要给陛下请安呢,他会等着我的。” “侯爷醒了?”袁伯正好走过,听见裴樾说话便道,“侯爷,陛下允了您明日不必进宫请安了。” 裴樾傻笑着挥手道,“他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嘴上这样说,心里肯定等着我呢。袁伯,明日早些叫我起床,我先去睡了。” 袁伯忙点头道,“是。”说罢又记起赵祯方才走的时候说的话,连忙又道,“侯爷,陛下让您把前几日带回来的小倌儿们都打发了。” 宋怀亦本来跟着裴樾一起出来,此刻正走在了门口,听见了袁伯的这话,一时间脸都吓白了,心下冰冷一片。 裴樾回头满眼笑意,竟似带着淡淡那的宠溺,“他真这样说?那便都打发了吧,多给些银子,让他们出去好好谋个营生。” 袁伯忙点头,裴樾言罢便转身摇头晃脑又傻笑着离开了。宋怀亦靠在门边,只觉冬夜里寒风化作利刃,一丝丝往他的衣襟里,往他的心里钻,钻心的冷。袁伯见宋怀亦倚在门边失神,笑道,“怀亦,你怎么站在那里,来跟袁伯一起守岁。” 宋怀亦见老人笑着向自己招手,心下便立时明白了,这要打发出去的人中间,没有自己。想想也是,自己与那人如此的像,侯爷怎么会打发了自己呢。想至此处,他自嘲般的笑了笑,便跟着袁伯去了。 裴樾年初一醒来,就想起了赵祯昨晚上偷偷来侯府陪自己过年,还为此取消了准备了许久的年宴。裴樾穿着亵衣坐在床上傻笑了半晌,这才起了身。 大年初一。 赵祯在宣德殿里召见了几个近臣,之后便和裴樾一起坐在窗前下上了棋,几年不见,裴樾虽是镇守边疆,竟也没生疏了棋艺,两人战了一早上,竟是胜负参半。(.$>>>棉、花‘糖’小‘說’)赵祯大叫战的痛快,裴樾见赵祯笑得开怀,一时也笑了。 “你还要给苏家翻案?”赵祯捻着棋子,眉间微促,手指敲着棋盘,似是随口问道。裴樾却立即上了心,“是。” 赵祯落子,抬头看向裴樾,“朕把丑话说道前面,你以后可不要后悔。”裴樾点头道,“绝不后悔。陛下这是答应了?”裴樾心上欢喜,一时间语气也带上了浓浓的笑意。 “只要你把北燕来使的差事办好,三月份朕就允你重翻此案。” “当真?” “自然当真。” 裴樾笑着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祯指着棋盘道,“你输了。” 裴樾:…… “陛下,太后娘娘带着刘尚书,马尚书,孙尚书家的小姐,定国侯府的大小姐,平远公主的孙女,还有湘月姑娘来了。”陈宝德掀起帘子,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倒完了,说罢便眼睁睁地看着赵祯,等他拿主意。 赵祯手上的棋子唰啦啦就全掉在了棋盘上,“真的?” “千真万确!” “宝德,关殿门!” “……陛下,已经到了。” “皇儿呀,你用午膳了没有?”皇太后拖着长长的风袍,繁复的发髻上压着九凤金钗,带着一溜儿高门贵女就进来了,好一阵浓郁的香风! 裴樾起身道,“臣靖北候参见太后娘娘!” 当朝太后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子,少女时被定安候捧在手心上,入宫时虽不是宠冠六宫,也算是稳坐妃位,后来赵祯登基便被尊为太后,现如今惦记着的就两件事,一时赵祯的妃子,二是自己的花容月貌。 “呦,是阿樾,快起来,怎么长这么大了,哀家还记得你在祁王府的院子里打滚的事呢。过来给哀家看看,哎呦呦,你看看这长得壮的,跟小时候没两样!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没有的话哀家给你介绍几个?”皇太后拉着裴樾一阵狂轰,从小时候的囧事到如今的亲事,一样没落下。 站在一边的小姐们一听见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裴侯竟然小时候在院子里打滚撒泼,登时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裴樾一脸尴尬,向着皇太后讨饶道,“太后娘娘,您给我留些脸面吧。” 赵祯也搭话道,“母后,你就不要取笑他了。” 皇太后拉着这二人一同往远处走了走,偷眼指着站在一边的小姐们道,“你们看看哀家今日带来的姑娘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裴樾:…… 赵祯:…… “怎么都这幅眼神,到底有没有啊?”太后见两人丝毫没看自己精心挑选的各位姑娘,一时急了,掐着两个人的胳膊就道,“今日你们一人不看一个,哀家就赖在这宣政殿不走了!” 赵祯:…… 裴樾:…… “母后,您不能这样啊!”赵祯道,“朕,朕——” “你,你,你怎么了?”皇太后学着赵祯的语气道,“你倒是说呀。” 赵祯笑看见裴樾,灵机一动,“您看阿樾都还没有娶妻,朕心下不忍,待阿樾结了亲,朕就纳妃。” “此话当真?” “当真!” “好!”皇太后转眸笑眯眯地看向裴樾,亲切地拉起裴樾的手,颇为慈母地柔声道,“阿樾啊,你看这里的姑娘你可有看上的?” 裴樾:…… “边关未定,何以家为?” 裴樾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向着皇太后回道。 皇太后愣了一下,抓着裴樾抱紧地拳头就道,“那你什么时候成亲?边关不定你就不娶妻生子了?你对得起你爹吗?对得起过世的老侯爷吗?对得起你裴家的列祖列宗吗?”皇太后说话间头上的凤钗乱晃,直闪瞎了裴樾的狗眼。 “裴侯。”赵祯缓缓喊了一声,“爱卿……” 裴樾“呵呵”了一声,向着赵祯冷笑一脸,“皇上。” 得,这下陛下都不叫了。 “母后,您这先回去?我们正在讨论朝事,您在这里我们不方便。” “真的?” “真的,朕和阿樾正商量北燕使团来京之事,您不信可以问阿樾。” 皇太后听了这话,转身看向裴樾,裴樾忙恭身道,“确实如此。” “好吧,那你们先议。”皇太后一听是大事,也就不缠着两人了,她回头向裴樾道,“阿樾,事情议完莫忙着出宫,先来慈宁宫陪哀家用晚膳,知道了么?” 裴樾忙恭身道,“是。” 皇太后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着道,“哀家在慈宁宫里等着你们来。”说着便招手带着一众美人离开了。裴樾眉头微皱看向赵祯,“陛下,您今日——” “呵呵。” …… 裴樾在宫里待了一整天,连晚膳也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吃的。饭罢,赵祯要回宣德殿,便同裴樾一路。 天已经灰蒙蒙的了,火红的宫灯也点起来了。赵祯同裴樾一前一后,缓缓往外面走,一群奴才远远跟在后面。 裴樾本来走在赵祯身边,走着走着就去踩他的脚印,慢慢便落在了后面。赵祯走着走着竟见不到裴樾了,蓦然顿住,却不料被身后的大个子撞到了,一个趔趄就向前面冲了下去,后面跟着的陈宝德一声险险就惊呼了出来。 “陛下。”裴樾急忙伸手把赵祯捞了回来,赵祯脚下本就不稳,这下竟直直撞进了裴樾的怀里,一抬头竟对上了裴樾的眼睛,明亮而肃杀。 赵祯顿住了。 “陛下。”裴樾愣了半晌方才匆匆放开赵祯,急忙抱拳道,“微臣鲁莽,陛下恕罪。” 赵祯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道,“无碍。” “陛下,宣德殿到了。” 陈宝德站在后面,向着赵祯高声道。赵祯闻言向着裴樾道了句“路上小心。”便转身离开了,脚步间竟然有些慌张,仿佛落荒而逃一般。 10.十个× 第十章十个x 赵祯走了,裴樾却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陛下的臀,好翘!比他的战马的臀还翘!裴樾就这样心猿意马地出了皇城,然后回家路过祁王府的时候,满心的欢喜一下子就全没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们中间,究竟隔着一个苏浅书,隔着一条命。 转眼就到了二月,北燕的使团也该来了。裴樾成天忙的脚不沾地,早出晚归,宋怀亦和袁伯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侯爷,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袁伯在门口遇见了进门的裴樾,当即笑着道。裴樾大步跨进门,笑道,“今天忙完的早。这几日怎么不见怀亦?这小子去哪里了?” 袁伯笑道,“怀亦去国学中念书了。” 裴樾脚步一顿,颇有些感慨地道,“是吗?他比我有出息。” 昔日裴樾也去国学中念过书,奈何三天两头带着些世家子弟打群架,最后把严太傅的孙子打断了腿,逼得当时还在世的老侯爷带着裴樾亲自上门道歉才了这件事。之后裴樾便被国学的老先生给劝退了,当真是大齐立国第一人。 袁伯呵呵笑了两声道,“侯爷快去用饭吧。” 裴樾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宅。 宋怀亦回来时竟然见裴樾在中堂里躺着打盹儿,便蹑手蹑脚走近,站在他的眼前数睫毛玩。裴樾常年在战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惊醒,方才宋怀亦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便醒了,只是在装着假寐。岂知这少年竟没了动静,他一睁眼,便吓得少年连退数步。 “吓到你了?”裴樾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嘶哑,说话间显得格外性感,宋怀亦一时间竟乱了心跳。 “没,没有。” “听袁伯说你去国学念书了?夫子教的怎么样?” “是,夫子学识渊博,教的甚好。.”宋怀亦笑着回道,“怀亦受益良多。” 裴樾皱着眉头瘪嘴道,“有什么好的?还是陆谦是吧?当年他可没少收拾我,四书五经没完没了。” 宋怀亦“噗嗤”一声及笑了出来,继而掩唇,偷眼看向裴樾,“夫子今日还提起侯爷了呢。” “哦?他说我什么?” “夫子说他教过的学生中就数侯爷有出息,还说,要是侯爷当年能好好听他授课,肯定会更有出息。” 宋怀亦唇红齿白,笑语晏晏,裴樾笑道,“你这模样当真不像寻常小厮,亏得我带你出来,不然竟埋没了你这样文采风流的人。” 裴樾随口一说,宋怀亦竟忽地吓得失了神色,裴樾笑道,“怎么这样怕?可是我说错了?” “没有。”宋怀亦连忙道。 裴樾起身道,“好好读你的书。”说着离开了,宋怀亦望着他出门的身影,忽地皱起了眉头。 北燕的使臣如期而至,裴樾带着礼部的诸位大人站在城门口等着迎接,只见一路长队蜿蜒而至,裴樾微微点了点头,算他们还知道点礼数,这样的阵仗也不算失了两国威风。 车架至城门前便停下了,只见随行的侍卫掀起车帘,里面的人伸手在车门长一抓,便缓步走了出来。繁复的官服,墨玉头冠,腰间携着一柄长剑,他微微抬头,向着裴樾忽而一笑,“裴侯。” 在他抬眼的瞬间,裴樾便似被雷击了一般,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他不是死在了流放路上了么?怎么竟成了他国使臣? “苏大人,不知现下如何称呼?”裴樾行了一礼道。 “仍是苏大人,裴侯私下唤我潇尘大哥也行。”苏潇尘笑着道。 他还是当年的那个苏潇尘,睿智,谦和,莫测,还有宽厚,他身上具有一切世家子弟的优点。 裴樾僵然一笑,“苏大人客气了。” 苏潇尘道,“裴侯是要在京城门口接待我北燕使团么?”他说话间同来的北燕大臣便齐齐笑了,一人道,“苏大人还是这般风趣。” 裴樾一笑道,“请。” 苏潇尘轻轻拍了拍袖口,理了理袖角,然后昂然抬步走进了城门。 他这个动作再次触动了裴樾,这个理衣袖的动作,是江南苏家每个子弟见客读书,品茶下棋之前必做的,从前,小先生也经常做。 裴樾带着北燕使臣进了宫门,一路直达宣政殿下。一到宣政殿门口,便听得内监通传道,“宣北燕使臣觐见――”一叠声传至殿外。 苏潇尘缓步而入,不急不躁。他一脚迈进殿门的瞬间,只听得大殿中一叠声地吸气声――这竟然是苏家长子苏潇尘! 赵祯微微皱眉,只见苏潇尘行了一礼道,“北燕安国公苏潇尘,携北燕使臣十九人见过大齐陛下,愿大齐与我北燕和平相处,再无争端。”双手奉上国书,陈宝德快步走至苏潇尘身边,接过国书,奉给了赵祯。 赵祯接过国书快速看过见并无异常,便微微放下心思。看来这次棘手的不是使团国事,而是来的这个人,北燕安国公,苏潇尘。 “使者请起。”赵祯浅笑着道,“苏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两国互通乃国之大事,不敢言苦。”苏潇尘一揖道,端方有礼。赵祯暗自点头,果真是苏家的公子,这样的仪态,放至天下也绝不失色。 裴樾自打见到苏潇尘就有些如坠梦中的错觉,此时赵祯与他说话,裴樾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裴侯,送北燕的使臣先去驿馆歇息,晚上朕设宴好好接待。”赵祯向着裴樾道,裴樾立即出列,“是。” 裴樾送着苏潇尘去驿馆,两人并排走在前面,渐渐走进了驿馆后的深巷里。裴樾沉默了良久,忽然转身,看向苏潇尘,问出了他今日见了苏潇尘就想问出的一句话,“你为何而来?” 裴樾也不会自己为何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在问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从苏潇尘嘴角勾起的笑意,那一刻他知道,苏潇尘会告诉他答案。 “为了带他们一起下地狱。” 苏潇尘笑着,转身离开,徒留下裴樾一人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从深巷暮色中走失,仿佛他就是从地狱而来,现在又暂时回去休息一般。其实今日在他第一眼看见苏潇尘的瞬间,他知道,这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苏大了。 赵祯今日也同样看见了苏潇尘的笑意与眼睛,他心下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在耳边不断回想起那个人的话,“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其实苏浅书最想说的那句,是爱他吧。为何为子不孝,为何为弟不恭,为何为师不正?皆是源于那份不能为人所知的,永远只能随着自己长眠地下的爱。 赵祯竟自己笑了,他端起桌案上海冒着热气的清茶,向着地下微微洒了些许,又挪至自己唇边微微抿了抿。苏浅书,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养了多年的小狼崽一转眼就成了你的人,你死去多年却只有我知道你最深的秘密,我们这羁绊,是几辈子的孽缘吧。 今日你的他回来了,从地狱归来,你可看见了。 赵祯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恶劣的笑意,人死灯灭,剩下的不过是活人的游戏。苏浅书,哪怕是苏潇尘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就算他跪在你的墓前跟你说那些你从未听过的情话,就算他为你穿上喜服为你不顾人伦行天地之礼,又能怎样?反正你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灯光昏黄,外面竟下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春雨,春雷阵阵。 11.十一个× 第十一章十一个x 裴樾回去路上走得慢,竟被春雨打湿了衣衫,匆匆回府,便见宋怀亦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等他。.裴樾尚在雨中,抬头向宋怀亦笑着道,“怎么站在这里等我?”说着走近揽着他的肩膀笑道,“快进去,天黑了。” 宋怀亦见他脸上沾满雨水,伸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弄的裴樾满脸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道,“我不是女子。” 宋怀亦哑然,看着裴樾一脸呆像,半晌点头道,“哦。” 裴樾笑着拍了一把他的头,“读书读呆了明日带你去出去?” “去哪?”宋怀亦在透过裴樾的手指缝看向他,裴樾点头道,“去看个故人,明日是他的忌辰。” 宋怀亦微微低头,乖乖应了句,“嗯。” 裴樾笑着又搓了几把他的头顶,笑着迈步往里面走,“走,回去,站在外面淋湿了。”宋怀亦跟在他的身边笑着点头。 “以后要常这样笑,少年人莫要那样古板。陛下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不会笑,可怜我小小的搁在他身边,差点没给吓死,还好我胆大。”裴樾做了一副似是很怕的表情,还缩了缩脖子,但他人高马大,做这个动作颇有几分滑稽。 “哈哈。”宋怀亦看着裴樾直接笑了出来,说话间裴樾笑着捋了一把湿衣服上的雨水,狠狠甩了两下笑着道,“看来在北方时间长了,竟有些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今日出门的时候看着天有些不大好,我竟也没在意。” 裴樾说这抓了一把他的湿发,两人相视哈哈而笑。 苏浅书的生日也是巧,正好赶上了京城的花朝节,一路竟因为诸位小姐夫人办扑蝶会热闹非凡,宋怀亦一转眼已经两个月没出过门,今日出门心下看来也是喜欢的紧。他不断偷偷从马车缝里偷眼往往外看。. “小先生的墓地在畅春园旁边,我去同他说说话,你尽管去玩,莫要误了回家的时辰就好。”裴樾看着少年微微发红的脸庞笑道。宋怀亦似是被发现了心思,不好意思地扭头,“我陪着侯爷。” 裴樾掀起车帘向外一看,笑道,“到了,下去吧。” 苏浅书的母是裴樾亲自选得地方,背靠青山,身前环水,花朝时节竟然也变成了一片极富生机的草地,坟头的枯草早已隐在了青葱的绿色中间。 裴樾雄宋怀亦手上接过祭品,笑着道,“你与裴希去畅春园玩吧,玩累了就过来找我。我与小先生单独待会儿。” 宋怀亦还待再说,只见裴樾已经迈步向着苏浅书的坟墓走了过去,背影孤独而不容外人靠近,仿佛与那座孤坟形成了相同的气场,丝毫不允许外人介入。 宋怀亦转身看着穿了一身短打的裴希笑道,“裴希哥哥,我们去那边?” 裴希是府上的武仆,长得颇为憨厚,此时听宋怀亦叫他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道,“成。” 宋怀亦与裴希一路走走停停,玩的不亦乐乎,忽地听见一个中年男子向着自己道,“那个穿青衫的小书生,过来!” 宋怀亦吓得手上一抖,缩着肩膀咬牙不敢转头。裴希在一边问道,“怎么了?” 宋怀亦慌张地摇摇头,一时间完全不敢动作。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微微转头,透过花丛看向那个一身华服盛装的大人。 ――果然是他! 十年未见没想到此时竟然见到了,他慢悠悠地正待转身,忽听得一个温朗清润的声音劝道,“定南候就不要同这个少年说笑了,看把人家吓得。”他说罢定南侯似是听好了劝,便不再说话了。 宋怀亦惶然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站在定南侯笑着道,他眉眼温朗,说话间有种不容抗拒的气势。那青年远远似是远远看见了自己笑着看向他,还向着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宋怀亦当即一揖还礼。再抬头时,那青年竟已转身离开了。 裴希惊吓未定,扯着宋怀亦的手就道,“宋少爷,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宋怀亦点头,这里确实留不得,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一生的祸,一半是因为这张脸,另一半还是因为这张脸。 两人转身即走,却没发现跟咱自己身后的尾巴,直至两人到了墓地,那尾巴才悄悄回去了。 “他们去了哪里?”苏潇尘问道,方才那尾巴道,“畅春园后的一处墓地。” “谁的墓?”苏潇尘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 “苏临沂之墓。” 苏潇尘只觉自己脚下一软,是他的!今日是他的生辰。 苏家的孩子大多生来体弱,故而小时候都会取个女孩子的名字,等到了及冠时,再由家中长辈赐字,作日常行走求学之用。比如浅书,再如他的允琴,都是这个意思。临沂二字,正是祖父临去世前给浅书提前取的字! 浅书去之前尚未满十八,故而世人皆知苏浅书,却无人知道苏临沂。但这墓上只要写了苏临沂,便绝对是浅书无疑! “还有谁在墓前?” “裴侯。” 苏潇尘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些纸火,晚上我们也去看看他。” “是。” 苏潇尘微微攥起手指,就等着裴樾离开去看他。他恍恍惚惚只见,似是又回到了江南。每年浅书过生辰的时候,叔母总要准备一场花宴,诸位手足常拿此事取笑浅书,说他生辰过的像姑娘一般。每逢此时,浅书便要红着脸与他们争辩。 苏潇尘出神间,顺手摘下几朵花来,想来自己今年,也能给他办个花宴,只是花少了些,人,也少了些。 从小浅书就粘着他,启蒙也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字。浅书从小就聪明,四岁便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五岁会乐府,十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诸子百家就没他不知道的。就是心性单纯了些,成天就只知道读书。 苏潇尘嘴角噙着笑,忽而又敛了笑意,嘴角微微抿成苛责的一字,眼神也微微透着杀气,与他人前的温和沉稳大相径庭。 苏家败落我可以忍,朝堂倾轧我也可以忍,可是你们为何容不下他?他只是一个读书人,什么也不懂。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对他动手。既然伤害了他,那我就让你们付出百倍千倍代价,偿还于他! 苏潇尘手上捻着一朵盛开的花,暗暗手上攥紧,一时间竟然再一次掐断了花茎。 裴樾祭拜了苏浅书,谴裴希带着宋怀亦回府,自个儿便独自进宫了。他看了一眼快要西垂的太阳向宋怀亦笑道,“今日我可能在宫里陪陛下用膳,你们就不等我了。”宋怀亦点头,裴樾牵过旁边的马翻身而上,快速消失在了视线里。 裴希问道,“宋少爷,方才那事还要不要跟侯爷说?” 宋怀亦目送着裴樾离开,面无表情,口中淡淡道,“不必了。” 裴希不解,宋怀亦却没有再解释,只是进了马车,向着裴希道,“回府吧。”裴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嘟囔了几句,便架着马车缓缓回府了。 裴樾策马一路狂奔着进了城,快速向皇宫奔去,他今日见了小先生,忽地非常想见到那个在宫禁里的男人,那个从前有些冷清,现下有些,有些骄矜的男人。虽然很多事情他不向自己解释,可是纵使隔着层层迷雾与深渊,他还是向站在那个男人眼前,就像现在这样,快速奔跑,然后―― “陛下,裴侯来了。”陈宝德笑着走近,向赵祯道。赵祯猛然收起奏折问道,“他今日来了?”话音未落,裴樾便一脚踏了进来,短短的路也跑的他风尘仆仆,一时间四目相对,宣德殿里一片寂静。 12.十二个× 第十二章十二个x 方才在苏浅书的墓前,裴樾回忆着每一个和小先生在一起的时光,每一件小事,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想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想的心肝儿疼。(.) 他送自己去江南,站在城外五里亭外千叮咛万嘱咐,他从没见这个男人说过这么多话。很多话都已经因为时间的打磨变得浅淡而模糊,唯独最后一句,他说,我会早些接你回来的,记得格外清楚。 “陛下――”裴樾站在他的眼前,意外地沉默了,原本又很多话想对他说,只是看见了,就说不出来了。 赵祯走了过来,却有些不解的地站在了裴樾的面前,微微皱眉道,“怎么了?”他的声音随着年纪渐长已经不复少年时期的清冷,反而多了层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性感,听得裴樾心尖一颤,他抬头,神使鬼差地说了句,“我想吃饭。” 赵祯脸上一愣,随之释然道,“怎么记起来宫里吃饭了?” “我想试试你现在吃的好不好。”裴樾索性道。赵祯看着裴樾嘴角勾起了一个心悦的弧度,“御厨做的能不好吃?你嘴馋了尽管说。” “我要吃过了才知道你吃的好不好。”裴樾继续道。 赵祯笑道,“那今晚就留下来好好尝尝,待会儿让宝德抱两壶酒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裴樾惊讶地看着赵祯,想想当年他沾酒就醉还耍赖的酒品,一壶真的可以?想至此处裴樾意味深长地看向赵祯,赵祯眼神一凉,侧眼看着裴樾道,“看着朕做什么?朕现在酒量好得很。” 裴樾,“宝德公公,两壶二锅头!” 赵祯:…… “你在北境过的怎么样?”赵祯犹豫良久,还是问出了这个卡在他心头三个月,不,五年的话。 赵祯示意让宝德给裴樾搬了个椅子来,裴樾挥挥手就笑这坐下了,翘着二郎腿比在自家府上还自在。他顺手抓起赵祯桌案上的糕点,咬在嘴里呜呜咽咽得道,“挺好的,黄沙大漠,长河落日,美的很。(.)” “朕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是问我什么?”裴樾不解地看向赵祯,“陛下看臣现在这样子,像是过的不好么?”赵祯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皱眉道,“你――” “你就少皱眉,看起来跟老头子似的。”裴樾嫌弃地道,赵祯看着裴樾这张俊美的脸,忍不住就想捶他,口里都说的什么话! “陛下,可要用膳?”陈宝德从外殿走了进来恭身道。赵祯看了一眼裴樾狼吞虎咽吃糕点的样子没好气地道,“传吧。”裴樾立即把眼光从赵祯那碟糕点上换了下来,紧紧盯着陈宝德身后。只见陈宝德刚在大殿门口宣了句传膳,外面的宫女们就流连价儿排着队一个一个端着食盒进来了。 裴樾连声叫好,惊得宫女们都偷眼看这个裴侯大人,宫中传闻裴侯在圣上面前得宠,如此看来,果然深的圣眷,长得也好看。 酒过三巡,赵祯就已经醉了,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深深的红晕,他抱着酒杯靠在椅背上不说话,只是看着裴樾。裴樾见赵祯喝醉了,竟然也不闹,倒是笑了,“看来这人这些年还是有些长进的,果然是做了皇帝的人。” 裴樾伸手拿过赵祯面前剩下的酒,一口一口仿佛白水一般咕咕下肚,喝完了也不乱扔,只是把两个装酒的白玉瓶子并排放在眼前。他隔着瓶子向着裴樾一拱手道,“陛下,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喝!”说话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笑意盈盈。 赵祯斜躺在靠椅上随意摆摆手道,“去吧,路上小心,朕让陈宝德送你――” “不用!”裴樾起身笑道,“臣走的回去! 两个醉汉相视一笑,裴樾便有些左拐右拐地踉跄出门了,陈宝德见了也不敢让裴侯就这样回去啊,当即就拍了两个小太监跟在裴樾身后,知道裴樾进府,方才回来向陈宝德报信。此时赵祯已经睡的人事不知。 裴樾刚进府,就见袁伯和宋怀亦站在府门口等他,他笑着道,“怎么都站在这?进府啊。”说着还伸着手指了指已经走过的大门。 袁伯快步走了上来,伸手搀住裴樾道,“侯爷您和谁喝了这么多酒?”宋怀亦也跟着袁伯搀住裴樾的另一只胳膊。 裴樾半眯着眼笑道,“就隔壁的祁王殿下啊,他也喝醉了。” 宋怀亦看向袁伯,难为道,“这――” “哎哟,侯爷,那是陛下,哪还是隔壁的祁王殿下呀,您喝醉了就早点睡,不要乱说话了。老奴叫丫鬟小厮给您浣洗。”袁伯说着同宋怀亦两人把裴樾往卧房里带。 好一阵忙活,终于将裴樾送到了床/上,伺候着睡下。宋怀亦同袁伯一起走了出来,他犹犹豫豫地问道,“袁伯,侯爷以前同陛下――” 袁伯边走边毫不在意地道,“从前陛下就住隔壁,侯爷年幼失怙,老侯爷顾不上,大多都是陛下带的,说句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那现在――” 袁伯仿佛忆起了什么,忽地叹了一口气道,“会好的,不过是侯爷同陛下闹脾气罢了。夜也深了,你早点去睡。” 宋怀亦躬身一揖道,“是。” 袁伯走后,宋怀亦又向着裴樾的卧房看了一眼,方才低着头离开了。 次晨上朝,裴樾还因为宿醉头疼,糊糊涂涂就到了宣政殿门口,却不想竟遇见了苏潇尘,裴樾脚步一顿,向着苏潇尘行了一礼,“使者大人。” 苏潇尘浅淡一笑,向着裴樾道,“多谢裴侯昨日去看他。” 裴樾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苏潇尘但笑不语,又道,“该进去了,裴侯。” 裴樾点点头,伸手请道,“使者请。” 苏潇尘笑着迈步而入,两人并肩走到了大殿前,赵祯来的时候看见两人并肩而立,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话,不禁微微皱眉,如果苏潇尘帮裴樾翻案,那一切就都乱了,看来得再快点了。 裴樾看见赵祯微微一笑,眼中夹杂着几分揶揄,赵祯微微咳嗽了两声,笑着向诸位大臣道,“众卿平身。” 苏潇尘抬步向前,“大齐陛下,我北燕陛下新送来了国书,不知大齐陛下交换的丝帛,瓷器可准备好了?若是备好了,臣也好回朝复命。” 赵祯向着工部尚书罗恩杰道,“罗卿,准备的如何了?” 罗恩杰垂首道,“陛下,昌平的官窑前几日前失火,新制的瓷器已全部作废,底下的官窑正在加紧赶制。” “何时能赶制出来?”赵祯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最快半月。” 罗恩杰十分惶恐,不安地紧紧捏了捏手上的玉笏。赵祯沉吟了半晌道,“此事是我大齐的失误,那便有劳安国公在京城等几天了。” 苏潇尘敛袍拂袖,信手一揖道,“大齐陛下言过了,大齐京城繁华,正好也让我们好好开开眼界。”苏潇尘说话间还笑了笑,不知道他是苏大少的人倒是真信了。 散了朝之后,裴樾便直接跟着赵祯回了宣德殿。自打昨晚上两个人喝了一顿酒,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 “陛下。”裴樾跟在赵祯身后,边走边道,“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臣去办?”赵祯闻言脚步一顿,背着手回头道,“何出此言?” 裴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臣想不出陛下叫臣来的其他原因,想来想去也就这一个。” 赵祯转身,没有再看裴樾,话却是对着他说的,“是为了江南苏家之事。” 裴樾闻言心下猛跳,一个箭步便走了赵祯身边,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 赵祯笑了,转身看着裴樾的眼睛笑道,“朕何时开过玩笑?裴侯,你想想?”赵祯这话说的裴樾一笑,“陛下当然没说过假话!那苏家的案子是交给谁审?还是没有证据,尚在取证?” 赵祯摇摇头道,“苏家这案子,洗不清,苏家家大业大,难免良莠不齐,错处还是能揪出来的。唯有叛国通敌之罪,最难澄清却最易撇干净。” “不管多难我都要查!”裴樾直道,气的赵祯转身向着裴樾气道,“就知道说查查查!朕且问你,你从哪里查?你知道这案子牵扯了多少人么?” 13.十三个× 第十三章十三个x 裴樾被赵祯说的脸上一冷,他皱眉向赵祯道,“难道就因为牵扯的人多了,就不查了么?法不责众?”裴樾脸黑着质问,赵祯唰地就变了脸色,“朕说人多就不查了?你拿什么脑子听得朕说话?” 裴樾道,“难道你不是那样想的?” “胡闹,这么大了说话还这般没规矩,去北境自由惯了?”赵祯听见裴樾说话愈发肆意,忍不住出声喝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裴樾抱拳向着赵祯随意一礼,权当赔罪了。赵祯这才“嗯”了一声,转身接着道,“苏家这案子,朕一直谴人在查,就是几年了也没什么大的进展,迄今为止所有的证物进展都在祁王府上朕以前的书房内,你带着朕的手书,随时去拿便是。” 陛下竟然在查苏家的案子,裴樾一听心下乍惊,“这是真的?” 赵祯看着裴樾哼了一声,并不解释,直接转身转身进了宣德殿。 裴樾犹犹豫豫半晌方又问道,“陛下,那小先生呢?” 赵祯脸上一僵,刚刚手中端起的茶杯也轻轻放在案头,他轻轻咽下口中的清茶,“苏浅书本就与此案无关,平白受些牵连,等苏家通敌叛国之案了结后,自然就会恢复的声名。” “那他的死呢?”裴樾沉声道,“就这样算了?” 裴樾说话间抬眼看向赵祯,眼神仿佛一只沉默的野兽一般,闪着熊熊带着冰意的烈火,仿佛是要侵袭赵祯一般,赵祯看的心疼一凉,嘴角却扯起了一个无所谓甚至有些恶劣的笑意,“他体弱多病,得了场风寒没熬过去就去了,你要怎么给他立案?告那些给他看过病的大夫太医,还是因为他死在祁王府上,你想告朕?” “小先生虽体弱,但是绝不可能因为风寒便撒手人寰!” “苏家败落,心事难了,心绪难平,一场风寒足以要了他的命。”赵祯皱着眉头强忍着心头的怒气解释道。 “可是,可是我亲眼见他死在你府上,他身体干瘦如柴,怎么可能一场风寒,短短一月就病成那样!”裴樾死死压着心头怒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认为是朕杀了他?”赵祯眼神见噙着几分嘲讽,直直看向裴樾,只见裴樾抬眸看向赵祯,虽然不说话,可是那个眼神仿佛就是在指针赵祯,就是你杀的! 赵祯看见裴樾这个眼神之后怒极,大声斥道,“你认为朕会对他一个书生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全家流放的罪民!” “可是他已经是罪民了,你还带他进京,最后还不是死在了你府上!要是他也同苏潇尘一样被流放,说不定就能向苏潇尘一样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赵祯猛地看向裴樾狠狠道,裴樾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指控自己一般,赵祯只觉得自己多少年的好修养全都喂了狗,恨不得就能立即从龙椅跳下去,抓着赵祯的衣领给他两拳! “就是因为我,你才杀了他,是不是?”裴樾咬牙切实地道,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含着浅浅的哭意,眼神中满是责备与恨意。赵祯只觉心里咯噔一声,他颤抖着伸出两指指着裴樾颤声问道,“这些年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看见赵祯被自己气的发抖,裴樾反而笑了,“难道臣说错了?” “你是不是想我送你去靖北也是为了不让你给他沉冤昭雪,立案报仇?”赵祯只觉自己的全身在微微颤抖,原来这么些年,他就是这样想自己的。自己全心全意照顾了五年的孩子,在自己身边长了五年的孩子,竟然是这样想自己的!赵祯一时间只觉寒意上身,冻得自己的心冷的发抖。 裴樾被他这句话震住了。说实话,赵祯这话他不知一次想过,在靖北的狂风大雪里,在千里冰封的祈归山里,他不止一次想过,也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过。那个时候他刚到靖北,顶着个靖北候的虚名,不会打仗,不会练兵,不会应付上司,不会管束下属,时常就听见别人这样说―― 是陛下不要你了,失宠了,才被打发到这靖北来,如同流放! 一时间纷乱的记忆席卷而来,裴樾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平日里听旁人说的多了,自己也想过,可是要说真的怪罪赵祯见自己流放在靖北,倒真没有过。岂知就是他这一迟疑,登时将赵祯气倒了,他有些颓然地倒在龙椅上,连叫了两声“好!好!” 裴樾惊得抬眼看他嘴里喏喏,却也没再说出话来,其实他看见赵祯颓然倒在龙椅里的样子,他心下有种隐秘的快感,看,他也有今日。 赵祯看见裴樾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下,伸手将案头的手书用力甩到裴樾脚下,转身揉着头闭眼道,“你给朕滚出去!” 裴樾这时才算惊醒,他自己俯身拿起赵祯的手书,只见是写给荀安海调动的一封手书。赵祯方才随手扔下,看来是早已写下,就等着自己拿了。他抬眸看向赵祯,只见赵祯已经闭着眼暂时休憩了。裴樾躬身一揖,沉着脸就离开了。 裴樾刚转身离开,赵祯就睁眼了,他伸手叫过段虚洲道,“小段,给他派两个用着称心的人。”段虚洲未抬眼,只抱拳去了。 裴侯与陛下怎么闹,那都是他们的事,自己这些臣子,还是莫要掺合才对。他出去的时候,陈宝德已经站在殿外教训手下的宫女太监了,什么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否则就小心自己的小命。他笑着经过陈宝德身后,伸手在陈宝德的腰上摸了一把,轻声在他的耳边道,“宝德公公说的极是。” 陈宝德脸上蓦然一红,转身想要斥责,岂知段虚洲就捏准了他这点,转身就离开了,平白留下陈宝德站在门口瞪眼睛。旁边的宫女太监看见了,一个个又把头低了低。 ――这事儿也不能说出去。 “知道了吗?”陈宝德气的转身,瞪着眼向一干手下问道。 “知道了。” 陈宝德挥挥手道,“成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裴樾攥着赵祯的手书除了宫门直奔侯府。宋怀亦去了国学,府上就只剩下袁伯,裴樾匆匆进门吩咐道,“关门,今日府上不见客。” 袁伯见裴樾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忙点头应道,“是。”伸手唤了两个小厮关上了门。 裴樾进了自己的小院子,换了常服,便带着赵祯的手书翻进了隔壁的院子。岂知他翻身而下的瞬间,便有三人执剑将他困在了墙角之下,裴樾缓缓起身,伸手拿出怀中的手书,向着三人道,“靖北候裴樾奉陛下之命调查江南苏家之案。”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收走他手上的手书,仔细查验后向着另外两人颔首,其余两人一起松开,三人收剑,一同向着裴樾抱拳道,“属下荀安海,连步才,陈三七见过裴侯大人。” 裴樾垂眸看了在三个人身上溜了一圈,“起来吧,是陛下派你们来的?” 荀安海回道,“属下是奉旨苏家之案的密卫统领荀安海,这两位是连步才与陈三七,都是陛下派给裴侯调查的人手。” 裴樾一口气提上来是咽不下去了,搁在胸膛里哽的慌,却又不能说什么,那人怎么就那般别扭,为自己什么都想到了,偏还嘴硬,连话都不肯好好说。 “荀统领这些年查的案底都在那里,带本侯去看看。” “是。” 裴樾跟着荀安海进了书房,只见他挪动机关,霎时间便出现了一间密室,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个博古架,便再无他物。荀安海报了一沓奏章,书信,供词之类的东西,放在案头道,“大人,属下走访五年,就只得了这些能用的证据,大人请过目。” 裴樾坐在,向着荀安海道,“有劳荀统领,你且现在外面候着,什么人都不许放进来。” 荀安海颔首退下。 裴樾抬眼,伸手拿过的第一件,竟是苏浅书的手书。虽只是寻常的信封,但只封面上简单的“遥寄”两个字,他便认出来了。 苏浅书酷爱书法,只是自小腕力不足,写出的字只得“险俊”二字,虽是好看,却后力不足。但这信封上的“遥寄”二字,又岂止是腕力不足,简直是画字也不为过,收笔也甚是潦草,想来是他临终绝笔,手上无力,已经字不成书了。 裴樾没有犹豫,心下颤抖着打开信封,却只看见了寥寥数字。 ――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 裴樾手上的信封怆然落地,他的呼吸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这寥寥数字夺取了,是怎么样的是事情,才让苏浅书一个不知愁的贵公子临终前只留下这十二字?裴樾倒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缓过神来,从地下捡起信纸,拿在手里又默默念了几遍,“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 14.十四个× 第十四章十四个x 裴樾翻阅了所有的案卷,然后对着这沓赵祯让荀统领找了五年的证据,沉默了。 这案子比他想的还复杂。荀安海查了五年,却仅仅查出这么点皮毛来。虽然只能在暗处查访极大地限制了荀安海的行动,可是也不该只有这些。显然这件事,水很|深。 裴樾靠着椅子细细琢磨,江南世家林立,最有名气与权势的便只有三家,苏家,林家和王家。这三家都是流传百年的簪缨世家,各自有子弟在朝为官,在野也颇有名气,苏家到了苏潇尘这代,便是苏潇尘的祖父曾官居太傅之位。三家暗地里的倾轧,从未停止过。 当初苏家抄家时查出的《越安集》,怕是林家与王家脱不了干系。王家近几年安分了不少,族中子弟大多安于课业或者著书游历,大有暂时隐匿的意思,倒是林家这几年繁荣的很。裴樾微微皱眉,这两家,都得查。 至于叛国,当年南越之战,主帅是现在镇守南境的关帅,其余便是魏国公和祖父还有定南侯燕叱云,当年的情景,怕是这现在还活着的三人都说不清。只是祖父在南越之战后便已西去,关帅远在南境,眼下看来只有魏国公合定南侯还有些问的了。 裴樾收起案头的卷宗,又拿起苏浅书写的那封绝笔,微微沉默,转而出去了。裴樾觉得自己只不过进去一会儿,岂知外面竟已到了黄昏时分。 “大人。”荀统领、陈三七和连步才都候在门口,见裴樾出来,纷纷行礼。陈三七与连步才看向裴樾,只见他眼神幽暗,看不出个甲乙丙丁来。 裴樾向着陈三七和连步才挥挥手道,“今日你们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就到侯府上来报道。”说着又转身向荀统领道,“日后又是还要劳烦统领,本侯在这里就先行谢过了。” 荀统领匆忙回礼道,“侯爷说的哪里话,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下官就是,哪来的什么劳烦。” 裴樾点点头,转身向着墙那边走去,走至墙角下,他突然回身,似是有些犹豫地对荀统领道,“烦请统领回宫后替本侯给陛下道声多谢。” 荀统领“啊”了一声问道,“侯爷不亲自谢过陛下吗?”裴樾想了想便道,“罢了,还是本侯明日亲自去向他说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言罢他便迅捷地转身翻墙而过,惊鸿剪影! 可是,荀统领,陈三七和连步才都惊讶地看着翻墙的身影,深深感叹裴侯果真是不同于常人,看着熟练的姿势,怕是这些年翻了不少吧。 裴樾刚刚翻墙而过,便看见了宋怀亦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道,“侯爷,您怎么翻墙过来了?” 裴樾愕然,然后向着宋怀亦笑了两声,“呵呵,以前翻习惯了,一时间给忘了。” 宋怀亦:…… “你今日去学里觉得如何?” “还好,夫子说我读书很有长进,说不定能赶上明年的春闱。”宋怀亦说起读书,一脸轻松地笑着道,眉眼间神采飞扬。 “学里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宋怀亦说的很干脆,可是裴樾两眼炯炯地看着宋怀亦,宋怀亦只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一点也瞒不住,全都露在了裴樾的眼中,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有些,可是我都不把他们当回事,没事的。” 裴樾似是笑着哼了一声道,“就知道这些世家子弟的德性,书没读多少,一个个坏肠子倒是不少,若是再有欺负了你的,尽管打,打完了有爷给你撑腰。” 宋怀亦看着说的气冲冲的裴樾笑得格外开心,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也没受过别人这样的宠爱。宋怀亦有时候觉得,如果裴樾真的是看中了他的皮相该有多好,可惜不是。在长达三个月的相处里,他算是看出来了,裴樾带他回府,一来是因为他像那个人,二来九成是可怜自己,无论如何,他绝对没有对自己动过那般心思。 “侯爷,回来了,那老奴让下人上菜?”袁伯正好见裴樾回来了,便走上前来笑着问道。裴樾点头道,“都端上来吧,我记得昨天那道糖醋排骨做的不错,今日可还有?” 袁伯笑道,“有,有!昨日见侯爷吃的多,今日特地让厨子做了的。” 裴樾依旧笑着同宋怀亦与袁伯说话用饭,全没方才呆坐了半下午的样子。宋怀亦留神了仔细看了半晌,竟也没看出来个什么。裴樾注意到了宋怀亦小心翼翼探讨的眼神笑道,“看什么呢?本侯脸上有花?” 宋怀亦忙摇摇头道,“没有。” 裴樾吃了几口,便觉得心里更得慌,什么也再吃不下去了。他收起筷子,向着宋怀亦道,“你多吃点,我先去办件事。”说着便放下碗筷,起身要离开。宋怀亦本来还在想裴樾那句脸上有花的话,此时听见他的话倏而抬头,茫然问道,“侯爷不吃了?” 裴樾点头道,“嗯。”说这便出去了。宋怀亦无味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双眼略无神的看着裴樾远去的身影,然后缓缓咽下口中的饭菜。 裴樾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真正出了门,倒是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他茫然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二月的夜晚春风料峭,吹得他直打哆嗦,却让他的思绪渐渐清晰。 不论苏浅书因何而死,但是苏家败落,肯定是他死因中极为重要的一环。现下其他的事,譬如苏浅书留下的那十二字是什么意思,必须先要放在一边,先从诬陷苏家叛国投敌这事的人揪出来再说。他微微皱眉,站在了灯火辉煌的街道外,暗黑的夜幕落在他的肩头,整个人站在黑暗里。 他微微侧身,“连步才,陈三七。” 裴樾话音刚落,便见连步才与陈三七双双抱拳跪在自己的身后道,“大人。” 裴樾转身的道,“本侯要你们去江南,只查一件事《越安集》,查查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搅出了这么大的风浪。” 连步才闻言便道,“侯爷,这几年我们二人已经荀统领的指示下暗自查了许多,并无什么显著的成就。再查的话,怕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连步才说的诚恳,其实裴樾今日翻案卷的时候也想过了,但是他还是决定再查一遍。 “再查,定然还有你们未查到的。”裴樾道。 连步才与陈三七见裴樾这样说了,双双应声道,“是。” “本侯给你们半月,可赶得及?” “赶得及。”连步才道,“先前属下们已查过,此次不过补漏,定然赶得及。” 裴樾颔首道,“辛苦你们了。” 连步才与陈三七起身,抱拳去了。裴樾站在街口嘴里念叨了半晌《越安集》,便抬步走进了一片荼蘼灯光里。京城晚上有夜市,甚是热闹,裴樾捡了一家不出彩的小酒馆,叫了二两梨花白,一个人独酌,看着闪烁的灯光,眯着眼睛想事情。 比起书房,他更喜欢在这样热闹的人声鼎沸的地方思考,有的人,在周围几位热闹的时候,反而心下越镇定。 “裴侯!您怎么在这?” 一人看见裴樾极为惊讶地搅出了声,似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裴樾皱着眉,被打扰地极为不悦,一脸不耐烦地转身,却看见了小时候的损友,永安郡王家的小儿子赵翔一脸惊喜地冲上来拍他的肩膀。 裴樾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其实他们俩的交情,到了十二岁上,就基本结束了。当年裴樾带着永安郡王家的老来子赵翔,严太傅家的小孙子严摇蕙乃是京城三霸,其中尤以裴樾为首。这三人家世显赫,做的事情又不算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管不得,颇让京中之人烦恼。自打裴樾隔壁住了祁王之后,裴樾便再也没跟他这几个玩伴一同出去过了。此事猛然被叫了名字,裴樾还是挺吃惊的。 “你躲什么?莫不是现在做了殿前宠臣,就看不起老兄弟了?”赵翔是个自来熟,笑着拍了裴樾后便径自坐在了裴樾的身旁。 裴樾一愣方笑着道,“是你啊,好久不见。” 赵翔伸手叫店小二上了两个菜,他笑着跟裴樾道,“可不是,自打陛下在你家旁边开府,我就再没见过你出来。哎哎,这边~”赵翔向着店小二招手,又回头向着裴樾笑道,“裴樾,你是不知道,这家店的黯然销魂掌极为出名,来的人都要尝尝。” 裴樾点头,他这发小这么些年了,竟然像是没变似的。永安郡王做了一辈子闲王,种花种草,品鉴茶酒,连王妃都是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着实是做了一辈子富贵闲人。赵翔看来是要接着他父王的老路子再走一遍了。 裴樾笑笑,这样其实也挺好,这样安逸的生活,是多少人一辈子盼不来的呢。 “你想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没?我跟你讲,这家厨子是你离京了之后才来的,快尝尝。”赵翔筷子夹着一只鹅掌,放在裴樾的小碟子里,一双眼睛看着裴樾,仿佛在说你吃啊你吃啊。裴樾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人就比自己小两岁,早已过了及冠之年,怎的就还同小时候一般? 15.十五个× 第十五章十五个x “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裴樾伸手夹过,咬了一口,只觉油而不腻,爽辣适口,不禁点头道,“不错。” 赵翔“嘿”了一声笑道,“那是。你年前就回来了,也不见出来,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你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 赵翔还跟小时候一样说话便跟炮仗似的,一说起来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反倒是裴樾,这几年在军营里历练,说话简练了不少,赵翔说话,他便只有回答的份。 “没事,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 “你在这里寻清净?”赵翔闻言惊笑这道,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还不如去南风馆呢。”裴樾闻言抬头不解道,“南风馆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你竟然不知道!亏你还往家里带了那么多南风馆的当红小倌倌,你竟然不知道!”赵翔笑着道,“听说你家后院现在都是小倌倌?怎么样?把你伺候的可还欢喜?” 裴樾闻言眉眼一横,随手把手中的就被放在桌子上,似是颇为无奈地道,“我府上现在还哪有什么小倌倌,早就被陛下打发了。” “陛下打发了?哎呦喂,裴樾你厉害了!没想到你现在都二十三了,陛下还管你养小倌儿啊!也是,想当年他连糖葫芦也不让你吃。” “是吗?”裴樾垂眸笑着道,“我倒是记不清了。”赵翔一看,这哪是不记得的样子,分明就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裴侯大人这番垂眸低笑为哪般? 赵翔明知道裴樾记得,还故意拉着裴樾往窗外看,指着远处的一个空着的小摊道,“就是那里,你看,现在没有人,冬天的时候他还再那里。记得不?”说着一脸揶揄地看向裴樾。 裴樾笑着点头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日子过得很好。你父王他可还好?从前我们没少欺负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他还气得把我和摇蕙从王府里赶出去过。” “他好的很,去年年底的时候得了场伤寒,春天来了就好了,现在还每天同我母妃吵架呢。” “王爷和王妃感情很好。”裴樾笑着道,他似是沉默了半晌,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摇蕙这些年怎么样?” “摇蕙啊,他出去游学了,在江南。(.)” 赵翔说话间偷眼看了看裴樾,话子啊心里转了良久,终是没忍住问道,“你当年与他怎么了?” “没什么。”裴樾说了仿佛觉得自己敷衍了,又补了句,“就是他祖父的事情,我们吵架了。” “吵架了?我看是闹掰了吧。你小时候跟他打成那样,他都没有跟你绝交。”赵翔一听见裴樾说抄家了,立时声音都提高了两分,“自打你去了靖北,他就再没提起过你,我一说他转身就走,还一连着几天都不理我。你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意思?” 赵翔喝了几杯酒,脸上红突突地,拍着桌子连字都咬不清质问的样子,裴樾一下子就被萌到了,“你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激动做什么,已经成了那样子。” 赵翔听了裴樾这话,颓然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他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其实我也知道,只是觉得可惜,我们曾经那样要好。虽然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有出息,我知道了也高兴,可是现在连坐在一起都不能了。” 裴樾拍了拍赵翔的肩膀,安慰道,“随缘吧,等摇蕙回来了,我叫他出来跟他好好聊聊,再叫上你,好好喝几杯。” “真的?” “我裴樾说过假话?” “那倒是没有。” “你听过《越安集》这本书吗?”裴樾试着问道,永安郡王还有个嗜好,就是藏书,他府上的藏书,在京城是有名的多,孤本残集,只要你想到的,就没有在他们家找不到的。就是京城的大儒,也时常拜访这个闲散王爷。 “《越安集》?我好像听过。”赵翔歪着脑袋想了半晌,他忽然想到了,张大嘴巴伸手指着裴樾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做贼一般俯身靠近裴樾的眼前悄声道,“你怎么问那本书?那不是本‘禁’书吗?” “是,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书,竟能让苏家一败涂地!”裴樾浅笑着道,眼神像深渊一般,在这片阑珊灯火中,格外隐忍而耀眼,只是很多人一眼看不到罢了。 “那我回去帮你问下我们家老头子,不过我给你找书这事,可千万别透露出去。” “没问题。” 两人喝着小酒说了许多从前的事,直到打烊,赵翔还说个不停,裴樾摇头道,“真能说。起来了,喝了这么多,店家打烊了。” “打烊了?”赵旸恍恍惚惚起身,看了一眼外面道,“不得了了,裴樾,你送我翻墙回家吧,不然我们家老头子肯定又跟我没完。” 裴樾:哥们现在是靖北候了,你也好意思让本侯送你翻墙? 裴樾一脸复杂地看着赵翔,赵翔笑着拍了裴樾一把,哥俩好地道,“我知道你翻墙的技术好,你连陛下的墙都翻过。” 裴樾:…… 陛下啊,今日好像又和他吵了,是为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小先生?可是小先生这案子,他明明同意自己查了,他自己还准备了许多,那他还生气什么呢?裴樾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竟然连这些问题都想不清了。 裴樾胡思乱想间,就见店家已经准备关门打烊了,忙搀着赵翔出了店门。 永安郡王府就在侯府后面,说起来也是靠的近,裴樾顺路就给送回去了。永安郡王听说小儿子又喝醉了,提着戒尺就出来了,结果竟在门口见到了裴侯,当即就把戒尺递给管家,上前笑着道,“裴侯怎么来了?快里面请。”说着还龇牙咧嘴看了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眼。 “王爷客气了,我顺路过来,现下夜深了,裴樾改日再来拜访王爷。”裴樾将赵翔递给一旁的家仆,笑着向永安郡王躬身道。永安郡王能在这混水里安安稳稳过六十年,自是人精,当即笑着道,“那好,改日我在府上设宴,请裴侯来!” 裴樾笑着抱拳道,“王爷盛情,裴樾自当从命。”其实裴樾也知道自己今日喝的多了,就算是有心进去,也是没法了。 裴樾离了王府,被夜风吹得一哆嗦,这才抓紧往家里赶,看来在初春的晚上出来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是今日遇见了赵翔倒是意外的收获。那本书惹出了这么多事,怎么能连见都没见过呢? 裴樾恍恍惚惚回了家,在门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静默地站在自己府门前,远远可见一队侍卫,正是赵祯。 裴樾顿了脚步,在看清了来人的脸后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向了对面的人身边。 “陛下……” 赵祯恍惚间听见有人再深夜里叫自己,慌张回身,竟是裴樾,他张口正待说句场面话,岂知裴樾走近冲上来自身后抱住了自己,抓紧了就不放手了。 裴樾在军队中几年,早就练出了一身肌肉,他又生的高大,这一俯身,就把赵祯完完整整地揽入了自己的怀抱,他低声在赵祯耳畔道,“我错了。” 热乎乎的水汽混合这酒香悉数喷在了赵祯的耳畔,让赵祯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半晌他才回神,却因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想说话,因为只要他一说话,裴樾就该放开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在初春的寒夜里,小心翼翼地靠近。 “我错了。”裴樾再一次重复,“今天不该那样对你,也不该给你说那些话,那都是我气糊涂了,脑子进了马尿!陛下,您就原谅我好不好,我一定听话,您让我往东,我就绝对不敢向西看一眼!你信我,好不好?” “那你——” “我怎么了?”喝醉了的裴樾话格外的多。 “没什么。” “你说嘛~” 赵祯显然不想跟这个醉汉说话,抿着唇半晌不说话,好一阵沉默后裴樾才又道,“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赵祯张了张,只觉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什么?说我站在你家门口,想见你还不敢进去?赵祯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你路过的?”裴樾的嘴唇就在自己的耳畔,甚至微微擦过自己耳朵的轮廓,他喝下了些酒,有些醉意,说话间浑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一下子就笑到了赵祯的心窝里,一时间竟臊的满脸通红。 赵祯暗自咳了两声,心想,还好,天黑,他看不见。 “手这么冷。”裴樾伸手攥过赵祯的手,抓在手里摩挲了几下道,与其中似是不满,忽而他又伸手在自己脸颊上划过,“脸倒是不冷。” 赵祯仿佛被料峭春风冰冻了一般,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会是脸红了吧?怪不得这么热。”裴樾自己下了结论。 赵祯:…… “陛下,你怎么不说话?” 裴樾本就喝的不少,后来喝的酒又后劲足没想到站在自家门口,竟已经醉了。 “去你府上还是去我府上?” 裴樾又道。 赵祯觉得这话题似是有什么不对劲呀,最后还是结结巴巴道,“去我府上吧。” “站在我府门口,却要去你府上,我的陛下,你可真任性。”裴樾低声笑着道,仿佛军营里的老军痞对自己的娘子一般,“走吧,臣抱你回去?” 16.十六个× 第十六章十六个x 赵祯只觉自己真是汗毛都被这混小子炸起来了!自己从小教训的小子,竟然要抱自己回府! “裴樾,这……”赵祯犹豫间,裴樾竟犯二一般单手就将赵祯抱了起来,一手搂着赵祯劲瘦的腰,一只手竟然世直接摸上了赵祯的臀!裴樾的手大,一只手竟似能攥住,他裹在手里隔着衣服掐了几下道,“上次我就觉得翘,果真是翘的!” 赵祯:…… 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摸了自己的屁股?自己怎么不知道? “……裴樾,你先放朕下来!”赵祯声音不觉软了几分,似是有些央求。(.$>>>棉、花‘糖’小‘說’) 裴樾醉眼朦胧地斜眼看着赵祯笑了两声,又在赵祯臀上掐了一下,掐的赵祯只觉自己全身都要跳起来了,他全身一僵,裴樾竟低头,向着自己道,“看,陛下,你都冻僵了,还是臣抱你进去。” 冻僵了…… 裴樾说这似尽忠似的抱着赵祯就大步向潜邸走了过去,边走还不忘揩油,嘴里笑着道,“陛下,您的屁股比臣的战马的屁股还要翘!” 赵祯:…… “裴樾!” “臣在!” 赵祯:…… “你先放朕下来,你喝多了。” “不放!” 两人扭扭捏捏咕咕叨叨竟然就到了潜邸里,裴樾熟门熟路地抱着赵祯就进了赵祯从前的卧房,一本正经的给赵祯脱了鞋子,盖上被子,然后就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祯。赵祯被他辖制了一路,此时终于能活动了,忍不住伸手想要翻身起来。 裴樾本来好像傻子一样静静看着赵祯,岂知赵祯一起身,他就瞬间跳起来把赵祯压在了床上,耍赖皮一般扭着腰道,“不许起来。” 赵祯:……朕的裴侯去哪里了?这个神经病是谁? 赵祯无视裴樾的撒娇,接着奋力,却发现自己越动,裴樾便压得越紧,完全动不了,连手也一股脑被他压在被子里。赵祯气得摇着肩膀道,“你给朕下去!” “不下去!” “下去!” “不下去!” …… “陛下……”陈宝德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有什么吩咐的吗?” “唔……”赵祯似是被人捂住了嘴,半晌就漏出来了这一个音,便再也没了声音,陈宝德:…… 其实方才陛下站在裴侯府前被裴侯抱着回潜邸,自己与段虚洲是都看见了的,嗯,还有陛下被裴侯占便宜的事,他也是看见了的。可是当时陛下都没出声,自己与段虚洲自是不敢自作主张拦下裴侯。但是现在,裴侯抱着陛下进了屋子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这算个怎么回事? 陈宝德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又试探着问道,“陛下?” 赵祯听见了陈宝德的声音,奈何为裴樾死死压在床上,这般模样怎么敢让陈宝德和段虚洲进来?他推了推压在身上耍赖的裴樾道,“阿樾,阿樾,你先下来!” 裴樾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祯,然后果断拒绝,“不下!” 赵祯:熊孩子! “你先下来,就躺在朕身边?” 裴樾趴在赵祯身上,似是再想,赵祯加了把劲,“乖。”他摸了摸裴樾的头,给裴樾顺了顺毛,裴樾半眯着眼睛似是极为受用,半晌终于道了句,“好。” 赵祯侧着身给裴樾让了一点地方,没想到裴樾立即就如同猿猴一般长臂一揽,顺势滑进了被子里,抱着赵祯眨眼睛,赵祯心下长叹一声,把裴三岁往身边挪了挪,小声安抚道,“阿樾,你躺在这里别动,我跟陈宝德说句话。” “嗯。”裴樾大半个身子窝在被窝里,小心地点头道,仿佛是在玩捉迷藏的孩子一般。 “宝德——” 陈宝德趴在门口瞪了半晌,终于听见他家主子说话了,忙应了一声是。段虚洲也跟在陈宝德身后细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方才明明裴侯是说话了的,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是被自家主子压住了? 段虚洲无限脑补自家主子把人高马壮的裴侯压在身下…… “你们先下去歇着,明日……明日早朝就不上了吧。”赵祯似是犹豫着道,段虚洲蹲在门外用力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果真如此!真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怎么说陈宝德与段虚洲能耍到一起去呢,就是这么回事,这两位都是脑补天才。 “是。” 陈宝德连忙应了声,刚想要再问一句陛下是真的不上早朝了吗,就被段虚洲二话不说拉到一边去了。 陈宝德摇头晃脑地给底下地侍卫安排了住处,又严令了跟来的诸位侍卫今日看见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然后晕晕乎乎被段虚洲拉了回去。站在当地僵住的诸位侍卫又不是傻子,事关陛下龙威,谁说出去谁是傻子! 外面陈宝德刚刚走,裴樾就撒了欢抱着赵祯不放了,赵祯难免头疼,摇了一把裴樾道,“你到底醉没醉?没醉去洗个澡啊!” “没醉!” 裴樾斩钉截铁。 赵祯仰头望向床顶,好吧,没醉。 裴樾躺在赵祯身边似是安分了许久,赵祯微微斜着身子,把裴樾往怀里揽了揽,想着以前裴樾小时候他也这样抱着他睡过觉,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孤寡皇子,清冷的很,裴樾还是个熊孩子。 阿年裴樾十二,半大的孩子。当时靖北候世子夫妇双双在北境身亡,靖北候奉旨镇北,整个侯府就留下裴樾一个孩子,谁能想到老靖北候牵着的那个请自己多多照顾的孩子,竟成了自己一辈子的包袱。 可是赵祯的回忆卡在了这个地方—— 他默默收回了伸手去揽裴樾肩膀的手,因为赵祯发现,现在裴樾比自己壮了,他伸手压根揽不住裴樾的肩膀了。 赵祯这一收手,就离开了裴樾的身边,裴樾似是觉得不大习惯,大手一揽,就把赵祯满满的揽进了怀里,下巴抵着赵祯的额头微微摩挲,胡茬在赵祯的脸上微微划过,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赵祯微微皱眉,却没有推开。 两人就这样将就着睡了一晚。赵祯自打登基以来还从未睡过如此长的觉,一转眼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反而是裴樾在军营里作息时间稳定,天蒙蒙亮就已经睁开了眼,只是这一睁眼,可不得了了! 陛下在自己的怀里! 大齐的陛下在自己的怀里! 昨天把自己赶出宣德殿的大齐祯帝陛下躺在自己的怀里! 裴樾一时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禀着呼吸偷偷看了眼赵祯,却发现赵祯还在熟睡,全然不觉。他想掀开被子偷偷下床,可是却发现赵祯的腿被自己夹在腿间,轻轻一动,他便会微微皱眉,裴樾一时间真的是要哭了!他咬着牙关横下心轻轻放开了赵祯,却发现赵祯又没意识地往自己身边蹭了蹭! 这一蹭可不得了了! 赵祯觉得自己的小兄弟快要顶到陛下身上了! 哎呦喂,简直夭寿!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看见了小先生的绝笔遗书,然后和赵翔喝了酒,然后在自家府门口看见了陛下,然后呢?然后呢? 糟了,断片了! 裴樾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小兄弟乖乖睡下去,然后才抽出精神看赵祯,这一看可不得了了!陛下皮肤白皙,相貌清俊,闭着眼睛都是个十足十的美人,一头墨发散落在床上,本来好好的一个清俊帝王,霎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沉眠的妖孽。裴樾偷偷咽了口口水,伸手把赵祯的头发理了理,又暗自把身子往赵祯身边挪了挪。 然后,裴侯大人就看见了陛下的锁骨,微微敞开的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皮肤,裴樾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要不是躺在身边的是陛下,他不上了这妖精他就不姓裴!可是,这人偏偏是陛下…… 裴樾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天已经亮了,心头猛地想起一件事——早朝! 17.十七个× 第十七章十七个x 裴樾连忙推了推身旁的赵祯,“陛下,要上早朝啊!您不能睡了!” 赵祯闭着眼睛使劲向着赵祯的手拍了一把,龙威顿显,“给朕闭嘴!” 裴樾:……可是陛下,臣有三急啊! 于是裴侯大人就快乐并痛苦地怀抱美人并憋着尿直到一个时辰后赵祯睡醒…… “阿樾?”赵祯闭着眼睛起床,披散着地头发茫然看着裴樾道,“你怎么还在这?”裴樾嘴角微微抽搐,然后迅速跳下床,匆匆往如厕奔去,“陛下,臣先解个手!” 赵祯:…… “宝德?”赵祯边起身便向外面道,陈宝德打天亮就候在门外,眼见天快到中午了,自家主子总算是醒了,“奴才在。” “朕要洗漱。” “是。” 陈宝德一招手,底下排着队的奴才便抬着浴桶,捧着盂盆,纷纷而入。等裴樾解完手出来的时候,赵祯已经换洗一新,悠悠闲闲捧着一杯清茶在院子里晒太阳。 裴樾:…… “愣着做什么?快去洗漱,待会儿陪朕用早饭。” 裴樾摸着乱糟糟地头发疯狂地点头。 赵祯今日没上早朝,倒像是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等裴樾洗漱完了之后,两人就如同从前一样在前厅用了早饭。 赵祯是食不言寝不语,只默默低着头吃早饭,裴樾自打睁开眼睛后这心就没定下过,赵祯一刻不提昨晚上的事,他就就一刻不能安心,自己这是爬了龙床啊! “怎么了?吃饭的时候还魂不守舍的?”裴樾微微抬头,清冷的遇见似是夹杂着些许不解。 “陛下,昨晚上……” 赵祯被裴樾这一提,顷刻便记起来了!摸他的臀,搂他的腰,抱他上.床,还压着他睡觉!简直反了! 可是裴樾似是断片了,罢了,他不记得,自己还少丢些人。 “昨晚上怎么了?”赵祯一脸无所谓,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喝着小粥道,“就是你喝醉了,非要缠着朕一起睡。” 裴樾如遭雷劈! ――缠着陛下一同睡觉!还上了龙床! 赵祯见裴樾如此这般心下一阵窃笑,脸上却不显,他道,“其实没什么,不过是睡了个觉而已,以前你爬床还爬的少?”赵祯说话间似是含着笑意地看向裴樾,“你小时候经常半夜翻墙来朕的卧房睡觉,你可记得?”说话间裴樾还伸着筷子给赵祯指了下他翻墙过来的那条路。 陈宝德和段虚洲远远看过去,然后默然点头。站在段虚洲身旁的荀安海更是感同身受,连连点头。没错,裴侯昨天就是从那里翻过来的! 裴樾:…… “呵呵。” “吃吧,吃完了朕还要回宫,就不陪你多留了。”赵祯笑着道,裴樾点点头,吃了几口,忽地又记起昨日在赵祯的书房见到的证据,他犹豫着问道,“陛下,那些卷宗……” “怎么了?” “你从一开始就查了是不是?” 赵祯没说话,似是裴樾说的这话与他全然无关。裴樾急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苏家是冤枉的是不是?” “除了叛国投敌以外,朕不认为还怎么冤枉了苏家。你要查,尽管查。”赵祯似是全然不在意地道,说罢便起身了,他走了两步方道,“看紧苏潇尘,不然你这案子,是查不下去的。” “怎么回事,陛下,你说清楚……”裴樾起身忙追问道,赵祯顿住了脚步,回身只说了一句话,“没本事就不要搅浑水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裴樾心下激动,站在原地大声道,“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赵祯闻言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个轻微地弧度。 裴樾一夜未归。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很好奇。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去问当事人,比如魏国公,比如定南侯,再比如苏潇尘,可是陛下为什么不让他告诉苏潇尘呢?明明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谁愿意背着罪名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 裴樾出门回了趟家,换了身常服,便乘着午后给魏国公府投了拜帖。魏国公虽不知裴樾的来意,但这可是裴侯!当即让管家带着裴樾进来了。 “裴侯。” “魏国公。” “快里面请,不知裴侯今日来敝府有何贵干?”魏国公笑着把裴樾往府里带,一边笑着道。裴樾微微点头道,“确有一事要劳烦魏国公据实相告。” 魏国公心下咯噔一声,莫不是那事?不知想到了什么,魏国公的脸都变白了三分。 “当年魏国公曾与祖父一同平定南越――” “我什么都不知道。”裴樾话还未说完,魏国公却仓促反驳道,似是在迫切地逃避着什么。 裴樾微微皱眉,“怎么?本侯还未说要问什么,魏国公就不知道了?”说话间他斜眼看向魏国公,裴樾虽然年轻,可是五年沙场,让他的眼神淬炼地肃杀而凌厉,魏国公被他这么一看,竟然完全给震慑住了,他仓皇道,“那裴侯大人是想问什么?” “当年南越之战,苏家是否投敌?又什么证据证明苏家投敌了?是谁举报的?” 裴樾一口气就问出了一堆魏国公不能回答的问题,他站在院子里嗯嗯啊啊半天才犹豫道,“侯爷,您是要查苏家的案子?” “嗯。” “……陛下知道吗?” “陛下不知道又怎样?” “这――” 魏国公期期艾艾,最后笑着低头讨好一般地笑着道,“这事陛下不开口,我怎么敢说,嘿嘿,侯爷您也明白的。” 裴樾“嗯”了一声道,“那你说不说?” 魏国公看着裴樾这张脸,无话可说了,能不告诉他吗?显然不能啊!但愿陛下知道了不会砸碎他这把老骨头,真是两难。他叹了口气,伸手请道,“裴侯里面请,我们去书房谈。” “好。” “这边。”魏国公黑着脸在前带路,还尽力劝谏,“裴侯啊,您看这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这死的也死了,你就是翻案又有什么用?何必这般折腾,您这一折腾,朝堂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嗯,本侯知道。”裴樾冷着脸道。 “那您还查什么啊?”魏国公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当地,站住身子就向着裴樾游说,“既然裴侯你都已经知道了――” “就算他死了,他的东西我还是要帮他拿回来。别废话了,带路吧,要不你想在这里说?” “好好,您屋里请。” 裴樾和魏国公先后进了书房,魏国公这才道,“当年是我与老侯爷,关帅,现在的定南侯一起平定的南越,当时关帅掌印,我与定南侯各领一路大军,老侯爷是后来才来的战场。当时我们与南越拉锯战,侯爷来了之后才一起攻下南越都城。” “这本侯知道。” “就在当时我们要攻进都城的时候,突然遭到了南越的反击,还好老侯爷与定南侯即使赶到,这才幸免于难。事后关帅清查,在南越王的手里发现了一本书,就是《越安集》。” 魏国公说至此处脸上还是一脸惊讶与惊魂未定,他轻轻擦了擦没有汗的额头,“关帅本来也没在意,可是定南侯说着书既然叫越安集,定是有道理的,不如细细查看一番,谁知道真的叫他说准了,这《越安集》里过这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什么东西?”裴樾迫切地问道。 “嘿嘿,裴侯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我哪里看的懂,可是关帅和定南侯看懂了啊,他们当即上奏先皇,先皇街道奏折后暴怒,当即下旨查封了苏家,女充妓,男流放,一时间百年大族就这样没了。”魏国公说话间颇为惋惜,连着叹了两口气。 裴樾却紧锁眉头,他沉吟着道,“是文字狱?” 魏国公闻言慌张道,“裴侯慎言!” 裴樾冷笑了两声道,“你家有没有《越安集》?给本侯一观。” “哎呦,裴侯可不要拿我开玩笑,那是‘禁’书,谁私藏了就是抄家灭族之罪!”魏国公连连摆手,一脸苦笑。 裴樾起身摆摆手道,“没有便罢了。”说着起身就走,魏国公连忙送了这尊煞神出门。真真夭寿,要不是为了保住魏国公府,自己才不去淌那趟浑水,看看都五年了,还惹事!魏国公看着裴樾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活到他这份上,什么还看不清?谁对谁错,还是不看陛下,陛下说谁对,那谁就是对的。 魏国公转身进门,叹了句,“看来这朝堂又要变天了,要不我病几天?”说着又自己摇了摇头,闹什么笑话,自己已经身在其中,岂是病几天就解决的了的? 裴樾离了魏国公府,当即开始暗访,看谁家手上还有《越安集》,看来万事开头,竟是这本书。 18.十八个× 第十八章十八个x 一连找了十天,裴樾却还没有任何进展,因为这本书,似乎真得是绝迹了。无奈之下,他决定进宫一试,看看宫里是否还有藏本。 “陛下。” 裴樾到的时候,赵祯正倚着胳膊斜靠在龙椅上浅眠,他闻言微微睁开眼角,半晌似是才反应过来,“阿樾?怎么了?” 裴樾躬身道,“臣想问陛下借本书。” 赵祯皱眉,“《越安集》?” 裴樾惊讶道,“陛下怎么知道?” 赵祯起身伸了伸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这本书朕没有,你要是想找,去严太傅府上,或者去老书院找一找,可能有?”他说话间似是也不大肯定。 赵祯刚刚眯了一会儿,脚下发虚,说话间没注意,竟然撞到了小香炉上,那香炉乃黄铜所铸,颇为结实,赵祯收脚不及,硬生生竟撞了上去,吃痛“啊”了一声。裴樾连忙上前将赵祯揽进怀里,急急问道“陛下,怎么样?” 赵祯这人有个他自己都颇为嫌弃的缺点,怕痛。小时候擦破点皮都要戚戚哎哎良久,这些年来身份日显,后来更是身居帝位,就是痛了也要忍着,但今日这大殿中只有他和裴樾两人,还忍什么,一时间顺势靠在裴樾身上抱着脚眼泪花都快痛出来了。 裴樾吓得大吃一惊,“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 “不,不用了……嘶……” 赵祯疼得眼角直抽。 “你把鞋脱下来我看看。”裴樾说话间自己就伸手去脱了,赵祯疼得不说话,结果褪下鞋子一看,竟只是红了,裴樾笑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说话间还好笑似的看着赵祯,似是在笑话他,这么点伤就痛的起不来了。赵祯似是看见了他眼里的揶揄,伸手推开裴樾就要起来。 “你先穿鞋――” “哎――” 赵祯起身不稳,直接跌到了地下,眼看就要砸在地上了,赵祯心下大叫失策,闭着眼睛就等着地面了,岂知裴樾见他要倒,竟快速伸手去接了。他长臂一伸,就把赵祯捞到了怀里,然后―― 赵祯与裴樾同时涌上一个念头,还不如不接! “陛下。”裴樾双手轻颤,只见赵祯脸都贴在了自己脖子上,呼吸轻轻吹在裴樾颈见间的动脉上,痒痒的。裴樾低头间,只见赵祯衣领微张,精致白皙的锁骨露在空气里,裴樾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好想咬一口――他就困在自己怀里。 赵祯也好不到那里去,说实话,他现在真的想微微在转一下,然后吻一吻裴樾的脖颈。 午后的阳光透着窗棂微微漏进来,分外温暖。良久,裴樾俯身轻轻抱起赵祯,“我送你去榻上,那个,你要不要找太医?” “不用。”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你挺可爱的。” 赵祯:…… 裴樾:…… 啊啊啊啊啊啊! 裴樾想自己真是疯了,形容自己的君上……可爱…… 赵祯,“朕不是女子。” 裴樾心下浪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抱着赵祯放到榻上,给他揉揉脚,然后套上丝袜,道了句,“我知道。” 赵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也点头“嗯”了一声。 “还能站起来吗?” “嗯。” “陛下――”陈宝德冲进了就看见他家陛下和裴侯之间距离三寸,裴侯抱着自己陛下的脚,仿佛在朝拜一般,两人脉脉。 宝德公公结巴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 赵祯轻轻推开裴樾,似是被陈宝德拯救了一般,吸了一口气道,“怎么了?” “回陛下,给北燕烧制瓷器的官窑,炸了。” “炸了?” 赵祯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本来给北燕的那匹瓷器今日出窑,可是今早上开窑前,官窑就炸了,暂时还没有查到起因,现在京兆府尹陈大人已经去了。” “小段。”赵祯沉声道。 “在。” “派一队密卫暗中查探,务必查出是怎么回事。” “是。” 段虚洲抱拳领命去了,裴樾这才问道,“陛下怀疑是有人在搞鬼?” “嗯。” “那陛下以为是谁?” 赵祯转身看着裴樾的眼睛,缓缓道,“阿樾以为呢?” 裴樾跟着蹙眉,“苏潇尘吗?为什么――” 赵祯盯着裴樾半晌,面无表情道了句,“你自己想。” 裴樾:…… “你怎么还不出宫?站在这做什么?不是要找书吗?”赵祯见裴樾呆站在地下,不禁问道。裴樾这才回神,“他是不想回北燕?” 赵祯手上的动作一愣,抬头笑道,“你想到了?” “我猜的。” “那你运气不错。” “陛下――”裴樾忽然低声道,赵祯微微诧异道,“怎么了?有心事的样子。” “你能告诉我,小先生去世前发生了什么吗?” 裴樾似是小心翼翼地跟赵祯询问,因为只要一提起小先生,赵祯就似乎异常的激动,他们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就吵起来。 赵祯“哦”了一声道,似是全然不在意地道,“他死之前我不在他的身旁,你知道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呢?” “他说让我好好护着你。” “嗯?”裴樾有些惊讶。 赵祯勾起唇角一笑,“所以我送你去北境。” 裴樾:…… “其实我没有怪过你,上次我们吵架,我真的没怪过你,你送我去北境,我知道你是保护我。”裴樾忽地看着赵祯,就记起上次他们吵架时,赵祯说的话,其实自己真的没有怪过,“上次,上次怪我没给你说清楚。” 赵祯闻言顿在了当地,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凝固一般,半晌坐在椅子上道了句,“嗯。”裴樾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伸出手有些哆嗦,半晌终于轻轻蹲在地下,伸手环起赵祯的腰,侧身往他的身边靠了靠,似是以一种在下的角度圈禁了这个人一般。裴樾在他的耳畔道,“我一直是你这边的,我的陛下。” 赵祯在裴樾蹲在的那个瞬间就僵住了。 “阿樾――” 裴樾轻轻放开赵祯,伸手握住赵祯的手,紧紧握了握,“我先去查案了。”他起身躬身一礼,向着赵祯温柔一笑,似是带着外面的春风一般。 我一直是你这边的。裴樾这样说。 赵祯忽地就觉得心上一件很沉重的包袱突然就被裴樾这样轻轻一句话卸下来了。从懂事起,他就知道天家无情,皇兄不能信,皇弟不能信,甚至父皇,都不能信。直到自己十七岁那年,隔壁墙上翻过来一个男孩子,锦衣华裳,满脸泥土,衣襟斜揣在腰间,活像个小霸王。他骑在墙上,满脸顽皮地笑着问自己,“你谁呀?” 十七岁的赵祯,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就那一瞬,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他见过这世上最温暖的人。 后来,有了苏浅书,后来自己送他去靖北,再后来,他五年未归。自己曾经以为会永远失去这个人,可是他今天说,他永远站在自己这边。 他说,我的陛下。 裴樾走了好一会儿了,赵祯却保持着裴樾离开时的姿势,呆坐在椅子上很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不能自已。 19.十九个× 第十九章十九个x 春意渐浓,正是一年勤学时分。宋怀亦近十年不闻夫子教导,自从入学以来,便恨不得整日能待在书院,这日回府时,外面竟已日暮。 “善长。” “公子。” 宋怀亦刚刚走出来,这名唤善长的小书童便应声走了上来,宋怀亦将方才借出来的及眷属交给善长再三嘱咐道,“小心些,莫要卷了书角。” “知道了,公子。”善长今年十五,正是宋怀亦缺书童时候袁伯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人长得颇有几分灵气,做事又稳妥。袁伯为自己买到这样一个小书童可是高兴了许久。 “你今日怎么也不知道叫我,天都黑了,侯爷可千万不要等着我吃饭。”宋怀亦心下微恼,忍不住嘴上埋怨了几句。 “嘿嘿,是奴才的错。奴才看公子看书看的认真,便没敢搅扰。”善长说话间连忙跟上急匆匆往府里走的宋怀亦,笑着保证道。宋怀亦见他似是紧张了,笑骂道,“下次再这样,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公子,你可不能不要我。”善长卖乖道。 宋怀亦浅笑,两人一路上随说几句闲话,脚下的速度却是一刻也不缓地往侯府里赶。宋怀亦到侯府的巷子里时,天已经渐黑了,隐隐约约竟看见隔壁一直空着的大宅在住了人。他不禁好奇,向着善长问道,“隔壁搬来人了?” 善长也不知道,只摇头道,“不知。” 宋怀亦赶着回府,只笑着道了句,“我还当这巷子没人再敢住进来呢。” 宋怀亦这话说的不差,这巷子最里面是陛下潜邸,中间是裴侯,外面这座宅子虽然建的不错,可是谁敢跟陛下和裴侯做邻居? 宋怀亦只一笑间,突然那家门就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大人,天色昏暗看不大清楚,宋怀亦抬步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那人向着自己道,“是你啊。” 宋怀亦听见那人声音,便知道是那日在畅春园给自己解围的那位公子。宋怀亦蓦然止步,远远向着苏潇尘一揖,却一句话也没说。岂知苏潇尘竟走了过来,宋怀亦倒不好抚了新邻居的面子,只得站在原地看着苏潇尘从昏暗里走过来。 “你是靖北侯府的人?” 苏潇尘走近似是笑着道。 “是。” “怎么这般拘束?莫不是你忘了我?”苏潇尘话音低沉,似是笑着道。宋怀亦连忙道,“是在下鲁莽,还未谢过公子那日搭救之恩。” “原来你记得我。”苏潇尘笑着道,“我还当你忘了呢。我叫苏潇尘,住在侯府隔壁,你叫我苏大哥就是。” “在下宋怀亦。” “你不姓裴?” 宋怀亦一阵尴尬,只硬着头皮强道,“嗯。苏大哥请便,怀亦先回府了。” “去吧,闲暇时可到我府上玩。”苏潇尘笑着邀请道,宋怀亦匆忙抬步往回走去,生怕这人再问一句,你跟裴侯什么关系,那自己该如何回答? ――男宠么? 宋怀亦眉头暗皱,就算自己愿意,自己的姓氏也不容许自己这样作践。 “宋公子。”侯府看门的家丁见宋怀亦回来,忙低头问候道,宋怀亦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笑着跟家丁笑着点头示意转身进去。 “今天怎么才回来?侯爷也刚回来,在后院等着你一同用饭呢。”宋怀亦刚进门就见到袁伯在门口等着念叨,他忙笑着道,“这就去,今日看书忘了时间。” “用功是好事,身体还是要多注意的,快去吧,你们年轻人啊。”袁伯叹道。 “哎,知道了。” 宋怀亦快步往后院走去,果真见裴樾在饭桌前等自己,心下感动,脸上却不显,只道,“侯爷怎么不先用饭?” “哦,今日办了件事,刚刚回来,见你也没回来,索性等一等。”裴樾肘着饭桌转了一下身子,向着宋怀亦道,“你怎么才回来?夫子罚你了?” 宋怀亦净过手走到饭桌前轻轻一礼后坐下道,“没有,今日在书院看书看得忘记时间了,故而回来迟了。” 裴樾“哦”了一声笑道,“你们读书人的兴趣我不懂。” “侯爷是沙场英豪,会打仗就好,用不着读那么多书。”宋怀亦笑着道,裴樾“嘿”了一声道,“就你会说话。” 宋怀亦附和着笑了两声,两人说话间下人已经把饭菜盛了上来。 “巷子口那家搬来了新邻居,你知道吗?”宋怀亦边吃饭边问道。裴樾闻言顿了一下筷子好奇道,“那个宅子竟然也有人搬进去?” “是啊,我也很好奇,谁敢跟侯爷做邻居。” “怎么说话的,不过本侯也挺好奇的,改天让袁伯去拜见拜见。”裴樾笑着道,“总不能在新邻居面前失礼。” “我今天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他说他叫苏潇尘,还请我去他们家玩来着。”宋怀亦状似不在意地随口道,其实已经屏着呼吸静静等裴樾怎样说了。岂知裴樾听了他的话神情大变,顿时停了筷子,盯着宋怀亦又大声问了句,“谁?” “苏潇尘。”宋怀亦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遍。 裴樾惊道,“怎么会是他?” 裴樾仍记得那天在驿馆后,苏潇尘说,带着他们下地狱,那首当其冲的,岂不是……陛下! “侯爷认识?” “他是北燕的使臣,没想道竟住在了咱们隔壁,这下看来真的得去拜访了。快吃饭吧。”裴樾心下焦急,面上却不显,只催促着宋怀亦快点吃饭,忽地又问道,“你说你今天做什么了?” “啊?”宋怀亦一愣之后方道,“看书――” “在国学的藏书楼里看的?” “是啊,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本书叫《越安集》的?” 裴樾话音刚落,宋怀亦手中的筷子就忽然落地,他匆匆俯身捡起才道,“没有见过。”一旁的下人见状连忙又给宋怀亦换上了新的筷子,岂料递了半晌,宋怀亦竟似不知道一般。 “那你在书院帮我找一下,我有用处。” “哦,好。” 宋怀亦直到吃完饭,转身回道自己的小院子,对着今日借回来的书发了半晌呆方回过神来,侯爷找的竟然是《越安集》,宋怀亦恍恍惚惚看着灯火,半晌才打了一个寒颤,惊醒过来。 不过是一本书,自己不用这般紧张。宋怀亦想办法让自己回神,却仍忍不住地想《越安集》,知道深夜才辗转睡下,却又是一夜噩梦。恍恍惚惚似乎又看见了无尽的战火,血肉横飞的宫墙,到处都是宫人嘶喊地声音。 “杀――” 漫天的大火。 是齐军杀进来了吗? ―――――― 次日早朝,裴樾又多了个额外的差事,监工。 本来裴樾乃是一品军侯,用不着管这样的事情,可是陛下都开口了,裴樾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接了下来。赵祯在宣德殿私下是这样说的,“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十天之内给朕把瓷器赶出来,把北燕的使臣给朕赶回去!” 裴樾忽地就觉得赵祯有些耍赖皮。 他低头一笑,“是,臣遵旨。” ***小剧场*** 老赵:朕讨厌他们! 小裴:他们丑。 老赵:朕不管,你把他们赶出去! 小裴:好,是他们不对。 老赵:你敷衍朕! 小裴:(欺身上前)你是这样想的?嗯? 老赵:唔…… 20.二十个× 第二十章二十个x 他低头一笑。 “是,臣遵旨。” “陛下可给臣派个助手?”裴樾道。 赵祯闻言笑着向裴樾问道,“哦?你要谁?” “永安郡王的小公子赵翔。” 赵祯垂眸想了半晌,只记得是个瘦瘦小小,皮猴子一般的小孩子,总是站在靖北侯府的门外拿着支糖葫芦晃悠。近几年来倒是没有再听说过这个人,想来可能和他父王一样,准备做个富贵闲人了。 “他,成么?”赵祯皱着眉有些怀疑地问道。裴樾笑道,“陛下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你把他派给我就好。” 赵祯挑眉,无所谓道,“随你。” 裴樾笑着拱手道,“多谢陛下。” 赵祯下着摆手道,“快去吧,不要站在朕眼前烦人。” “是。”裴樾应下,笑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见到一个便装的人擦肩而过进去了,他停下脚步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来这人是谁,他也没跟自己打招呼。心下虽是有些疑虑,却也没在意,直接离开了。 “属下温涛参见陛下!” 裴樾刚走,赵祯刚拿起手中的奏折,温涛就进来了。赵祯收起手上的东西,十分随意地道,“回来了?路上可还好?” “托陛下洪福,一路都好。”温涛颔首垂眸道。 “江南怎么样了?” “王家已答应出面牵制林家,官员调派也全在陛下的预料之中,盐道之案的证据臣已经悉数带回京了。”温涛道。 “人证呢?” “白狐已带到云安,只要陛下传讯,半日之内便可抵达京城。” 赵祯点头笑着道,“做的甚好。” 赵祯甚少当面夸奖手下,平日也很少笑,今日竟破格赞赏了温涛,温涛满脸怀疑地看了眼自家君上,然后默默低头,直到赵祯让他退下,他才得了机会抓着站在大殿外面两年不见的好搭档段虚洲问道,“主子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段虚洲把温涛拉至一边道,“主子笑了是吧?” “他还夸我了。”温涛一脸惊魂未定,拍着胸膛向段虚洲问道,“主子怎么了?” 段虚洲一手揽过温涛的脖子躲到一边凑在温涛耳边道,“还不是因为裴侯回来了。” “影响那么大?” 不怪温涛惊讶,当年他们跟着主子争龙椅的时候,主子说起哪个人笑了,或者夸了某个人,那么这个人便命不久矣了,今日要不是自己并未犯错,事情办得甚好,说不定主子夸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跪下求饶了。 段虚洲见老搭档吓成这样,一脸看不起温涛这怂样地笑道,“少见多怪,你是不知道,自从主子前些日子压了裴侯以后,心情就一直这么好。” 温涛闻言大惊,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主子压了裴侯?” 段虚洲道,“你不信?” 温涛咧着嘴笑了半晌道,“我还以为裴侯是上面的那个。” 段虚洲立马就拉着温涛八卦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可是那天裴侯起床的时候脚都是软的,肯定是下面的那个。” “段大人,温大人――” 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忽然听到身后陈宝德说话,两人立时就僵了,温涛与段虚洲缓缓转身,温涛强笑着道,“宝德公公好久不见……” “温大人好久不见。”陈宝德笑着道,温和的很。段虚洲立时吓得放开了温涛的脖子,站正笑着道,“宝德公公怎么在这里?” “本公公顺路。” “是是。”段虚洲连连点头,温涛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我才离开两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把掰过段虚洲的肩膀道,“你打不过他?” 段虚洲,“怎么可能?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只是不想再睡外间了……” “你竟然!”温涛一脸世界观颠覆的模样,陈宝德“哼”了一声,转身道,“二位大人还是不要磨蹭了,待会儿陛下该传召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果不其然,陈宝德走了不到一刻钟,赵祯便又传召段虚洲和温涛,两人路过陈宝德身边的时候,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宝德公公这猜的准,简直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啊! “温涛,晋王带着王妃和世子快到京城了,你去景阳接接他。” “是。” “小段,即刻去西山换防,回来接管禁军后再来复命。” “是。”温涛与段虚洲相视一眼,同时郑重躬身道。他们心里都清楚,看来陛下是真的下定决心准备修整朝纲了。 赵祯看着二人笑道,“这次事了了,朕就给你们放个长假,回家好好歇几天。”他说着转身向陈宝德道,“宝德也可一起放了。” 三人同时笑着道,“多谢陛下。” 裴樾离开之后,径自去了京兆府,在京城动作,没有人会比京兆府尹陈序更方便,自己此番去打个招呼,借几个手下,行事定会方便很多。裴樾刚到京兆府就见陈序匆匆忙忙出来了,门口停着马车,看似是要出门,他远远喝了一声,“陈大人!” 京兆府尹陈序停下上马车的脚步,转身一看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现下京城中炙手可热的裴侯大人,提着官袍就走了过来,与裴樾相互换了个礼,“裴侯。” 裴樾一拱手道,“陈大人。” “不知裴侯有何事需要下官帮忙的?”陈序笑着道。裴樾走至他身边道,“陛下今日将官窑一事交给了本侯,本侯想着此事本事陈大人在调查,便过来看看进展。” 陈序一听此事当即道,“裴侯来的巧了,方才衙役来报,在码头上抓住了当日在官窑坏事之人,下官正要前去,裴侯可一同前往。” “抓到了?” “是。” 裴樾微微皱眉,心下有几分疑虑,如果跟陛下猜的一样是北燕的人做的话,按照苏潇尘的本事,不该这样容易就被抓住了。 裴樾与陈序到码头的时候,码头已经清过人了,官兵衙役已经紧紧将看热闹的民众控制在一边,码头上一片狼藉,远远众衙役死死压着个中年男子跪在码头上,裴樾只一眼,便认出来了,竟然是他! 那人挣扎间抬眼看见了裴樾,他双目锁定裴樾,忽然咧嘴笑了一下,仿佛是修罗亮出凶器一般。裴樾只惊讶了一瞬,便抬步走了过去,他笑着弯下身子笑着道,“好久不见。” 21.二十一个× 第二十一章二十一个x 裴樾第一眼便认出来此人是苏家昔日的门客秦科,苏家当日获罪,众门客也是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消失了许多年,岂知今日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裴樾笑着走近,伸手向捆着秦科的衙役挥挥手道,“让他站起来。” “是!” 秦科一被放着站起来,就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龇牙咧嘴地向裴樾恶狠狠地道,“你什么也不用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樾仍是笑着道,“没什么,等到了刑部的大牢里,你什么就都知道了。”说着他转身向着京兆府尹陈序道,“陈大人,你回去整理官窑案的卷宗,今日傍晚前悉数移交刑部,这事便再与你们无关。” 陈序一听心下真是松了一口气,这案子悬在他头上大半个月,真是日日如同刀剑在背,今日裴侯既然说了移交刑部,真是求之不得,他当即躬身道,“是。”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苏家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回报他们的?公子在九泉之下也必然不会瞑目!”秦科见裴樾一副不为所动公事公办的模样,登时急了,挣扎着就向裴樾唾骂道。裴樾转身似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了句,“闭嘴。” 裴侯说了闭嘴,秦科就算再吵,也会有人让他闭嘴,不一会儿,看押的人就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碎步塞在了秦科的嘴巴里,秦科说不出来话,只怒目狠狠盯着裴樾,似是要活剐了裴樾一般。奈何裴樾从始至终只赏给了他一个背影。 “陈大人,疏散一下人群。”裴樾边走边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陈序当即道,“侯爷慢走。” 裴樾带人压着秦科直奔刑部而去,他一个字没审问,就直接将秦科投进了大牢里,刑部尚书马仲玄自打裴樾迈进刑部的大门里,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裴樾从大牢里出来,他才有机会问这事怎么回事。 裴樾待刑部尚书马仲玄问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秦科的时候竟然过激到连进门的礼数都忘了,当即抱歉一笑道,“马大人,失礼了。” 马仲玄忙还了一礼道,“裴侯里面请。” “好。”裴樾应了声,边往里面走边道,“方才本侯带来的烦人,乃是官窑案的嫌犯,此时关系北燕与我大齐的邦交,不可轻视,最迟今天晚上京兆府尹陈大人就会把相关卷宗叫过来,马大人派个妥帖的人去收录下。” 马仲玄见裴侯亲自带来嫌犯交代的案子哪敢轻视,当即一揖道,“是。” 裴樾又嘱咐道,“牢里的那个嫌犯,派人好生看管,待本侯今晚亲自审问。” “今晚上?” “是。” 裴樾一阵风来了,又一阵风走了,马仲玄站在刑部的大院里两眼一瞪,向着手下人催促道,“还不快去收拾!”底下人一阵慌乱,清闲了快小半年的行不终于又要忙起来了。 裴樾方才见了秦科,就一心想把这个好不容易抓到的知情人先关到安全的地方,连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忘了问,此时关了人,才记起到码头上再勘察一遍。陈序带着手下人正要离开,忽然间裴侯竟然去而复返,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下一阵惊慌。 “方才怎么抓住秦科的?”裴樾见面就问,陈序一听是常规问题,当即松了口气道,“先前他便是官窑的民工,在我们调查时露出了些许马脚,下官心下怀疑,便命人押回京兆府想要在做审问,岂知他竟然在路上想要逃跑,在码头上被衙役抓住了。” “他露出了什么马脚?” “有人说在官窑爆炸前天晚上见他在窑口附近晃悠过,可是当晚并非他值夜,下面人盘查的时候,他只说自己去起夜,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樾点头道,“这案子你清楚,便与刑部一起查吧,你先去交接吧。”陈序领命去了,裴樾站在码头上转悠了一个圈,也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也没有接应的船,问了码头上的工人,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回过神来,当即进宫去跟赵祯借调御林军,他还就不信了,赵祯听了他的来意,为之绝倒,真是简单粗暴。 裴樾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行事带着行军之人的粗鲁直接,但是他又精悍细致,一般的人倒真不是真不知他的对手,赵祯笑着道,“要多少?” “两百足矣。” “好。”赵祯笑着应下,当即展开信笺写了封手书,盖了印章递给裴樾道,“听闻你们抓了个嫌犯?” 因为陈宝德不在殿内,裴樾便亲自走上前去接过赵祯的手书,听闻他说起今日抓的嫌犯,惊讶道,“陛下知道的好快!” “你们动静不小,朕知道了也是意料之中。那嫌犯你认识?”赵祯看着裴樾道,裴樾看着赵祯那双带着浅淡笑意却又一场平静的眸子,倒是一句假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半晌道,“是,曾在苏家见过。” 赵祯一听在苏家见过,似乎是顿时来了兴致,他弯腰伸出手臂撑着桌案看向裴樾道,“哦?这倒是有意思了。” 裴樾道,“此人曾是苏家的门客,曾经很得苏潇尘的重用,今日见到她的时候,臣也很是吃惊。只是若是苏潇尘做的此案,也不该会用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所以你以为,苏潇尘与此事无关?”赵祯声音似是低沉了些,带着淡淡的冷意,裴樾闻言便反驳道,“不,臣暂时还没有定论,有没有关等臣今日审过此人自然会知晓的。” 赵祯也不再多说,只道,“不要急着破案,反被他人蒙蔽了眼睛。”裴樾闻言躬身一揖道,“是,臣谨记陛下教诲。” 裴樾带着手书转身就要离开,赵祯看着她的背影,忽地就叫住了裴樾,“阿樾――” 裴樾听见赵祯叫他,立时便站住了,他眼中带着些许期待转身看向赵祯问道,“陛下可是还有话想对臣说?” 赵祯顿了一下,却发现此时说还为时尚早,他笑着到了句,“路上小心。” 裴樾本以为赵祯会跟他说些其他事,倒是没想到他会专门叫住自己跟自己说一句“路上小心。”他笑着回眸向赵祯笑着道,“是。” 22.二十二个× 第二十二章二十二个x 裴樾快马加鞭在傍晚之前调兵围了官窑,京城的官窑一连出了两次事故,今上午又跑了秦科,衙门的人围了一天,眼看天黑了,竟然来了个侯爷带着军队直接为了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裴樾走了进去,瞥了眼院子里站了一圈的民工,御林军跟着来的副官立即向着众人喝道,“哪个是管事的,出来!”那副官话音刚落,一个穿的有几分土豪模样的胖老儿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脸色不佳,看来这事把他吓得不浅。 “小人王贵,是官窑的管事。”王贵趴在地上回道。 “你是这里的管事?”裴樾斜着眼睛哼了一身道。王贵当即跪的更低了,连声回道,“小人是。”裴樾道,“你本事倒是不小,来人,把此人押到刑部,交给马尚书。”裴樾手下的小兵当即走上前来把趴在地上的王贵拉至一边。王贵见裴侯竟然什么也不问,直接就拿了自己下狱,忙翻滚着挣扎道,“侯爷明察,草民冤枉!” “是吗?”裴樾看着王贵,轻蔑一笑,“官窑三番两次出错,就算与你无关,也是你的差事除了纰漏,这样的人本侯可不敢用。休得啰嗦,带下去!” “是!” 裴樾进门不由分说就直接发落乐管事,底下的民工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都缩在一起偷眼看着裴樾,裴樾指着里面一个长得颇为粗鲁的汉子道,“你出来。” 那人似是也被惊吓到了,但到底胆子大,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跪下道,“小人陈德仁拜见侯爷。” “陈德仁是吧,你来当这管事,有什么事尽管找本侯身边这位军爷。只要你能带着大伙儿烧出这窑瓷器,这管事的差事以后就都归你了。” 裴樾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这管事可是个肥差,要是以后都能做管事,那这陈德仁不就发了么?陈德仁显然也是十分震惊,他抿了一下嘴唇,急切地看着裴樾道,“侯爷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要是王管事出来了呢?小人这管事……” “就是他出来,这差事还是你的。要是有人作梗,你尽管来靖北候府找本侯!”裴樾笑着道,方才看见此人站在众人堆里,除了高大的身材似是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人眼里亮晶晶的东西,此人,机灵着呢。 “多谢侯爷,小人定会早日完工,奉上新瓷。”陈德仁得了保证,当即叩首下了军令状,“若是小人交不上来,侯爷尽管拿小人问罪就是,小人绝无怨言。” 裴樾笑道,“你倒是心里清楚,要是办砸了差事,你就是不服罪,本侯也扰不过你。”裴樾言罢又向着众民工道,“只要你们听新管事的话,早日烧出新瓷,工钱双倍付给你们。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本侯也不介意送你们去北境守几年边疆。” 裴樾恩威并重,一时间仓皇的民工都歇下了心思,纷纷道,“小人都听侯爷的。”裴樾转身欲走,又向着身边的御林军的副官道,“你也一样,守着官窑,新瓷出来之前,谁也不许进出官窑。” “是。” 裴樾也没回府吃晚饭,径自带着那管事就去了刑部,他进去的时候正海京兆府尹陈序和刑部尚书马仲玄都在,“两位大人可曾用过晚饭了?” “不曾。”陈序与马仲玄见裴樾进门纷纷行礼回道,裴樾笑道,“正好本侯也还没用晚饭,正好与两位大人尝尝这刑部的伙食,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陈序与马仲玄当即笑着道,“甚好。” 裴樾家世不凡,少年跋扈,青年张扬,又深得圣宠,若是与此人交好,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开口说一起用晚饭,那便是给面子,谁还能说不是? 三人一起用过饭又研究了一会儿这案子,虽然一致认为与北燕脱不了干系,可是苏潇尘等人是一国使臣,又不能直接下狱审问,看来突破口还是在今日抓的秦科身上。一番讨论过后,竟已夜深了,裴樾当即谴人送二位大人回府,他一人却带着随身的小侍卫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常年关押各种各样的重刑犯,里面又有审问刑讯等物,深夜进去的时候,颇为阴森。裴樾走了一路却视而不见,仿佛走在大街上一样。越往里面走,血腥阴潮之气越重,甚至还夹杂着泔水黄汤之味,甚是刺鼻。 “把他提出来,本侯要夜审。”裴樾走到关押秦科的牢房前道。 看守秦科的人当即合力把秦科压了押了出来,秦科见是裴樾,也不像白日里那般挣扎着咒骂,这是冷眼看着裴樾笑,嘴角满是嘲讽。裴樾向着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去外面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是。” 狱卒和侍卫退了出去后,裴樾伸手随意向秦科道,“坐吧,秦侠士。”秦科也不客气,腿一跨就坐在了裴樾的对面。裴樾道,“本侯今日也不问官窑之案,只问你一件事。”裴樾说话间紧紧盯着秦科,他的眸子在黑暗里仿佛黑曜石一般璀璨而深邃,本来张扬轻浮之气,一下子就仿佛被淹没在深海里了一般。 秦科盯着裴樾这双眸子半晌道,“你凭何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既然助纣为虐,还是不要这样假慈悲了。” “本侯何时助纣为虐?” “苏家临危时裴侯大人在哪里?呵呵,这也就罢了,可是二公子当年就在京城,在你眼皮底下,你为何不救他?为何要让那昏君杀了他!”秦科忆起前尘往事,一时间红了眼睛,字字诛心地质问裴樾,“这样还不是助纣为虐?裴侯当我们是傻子?出了事就只会自己逃命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知道真相?” “小先生不是陛下杀的,我也没逃。”裴樾此时反倒是镇定了,他平静地道。 “呵呵,裴侯当真护短,现在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么?二公子交给你的道德伦常都喂了狗吗?”秦科瞪大眼睛恨不得杀了裴樾的模样,“还是因为那人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比苏家多喂了你几年,情分更深些?小先生死在他手里,铁证如山,裴侯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说不是他杀的。”裴樾道,语气不祥,说不上坚定却也不容置疑。 岂知他这幅模样,一下子便激怒了秦科,秦科闻言大怒,破口大骂道,“果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我跟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给我滚出去!他说什么你就信?当真是君臣情深!” “我信。”裴樾仍道。 23.二十三个× 第二十三章二十三个x “你信他什么?当年我一路江南躲避追凶,兄弟一个个尽付黄泉,历尽艰险才将《越安集》的原稿交到祁王府。原想着他能送你来苏家,想必与苏家还有几分情份,更何况小公子还在他府上。可是就是你的陛下,你尊贵的陛下,你坚信不移的陛下――” 秦科说话间猛地欺近,死命盯着裴樾,恨不得能把他说的话一个个钉在裴樾的心尖上,“就是你的陛下,站在大殿上听那严老贼足足念了两个时辰定罪的奏章却只字未提原稿,最后苏家家破人亡,男流放,女充妓,落得这般下场!若是他有一点良心,只要把原稿拿出来,苏家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秦科狞笑着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狼心狗肺也强不到哪里去!去边关躲了几年,就得了个一品军侯的职衔!你说,苏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袖手旁观?当初既然不管,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你再调查还有什么用?”秦科说话间忽地转身欺近裴樾道,“莫不是权倾朝野的裴侯大人,有了权还想要名了?” 秦科一吐为快,说出来后甚至自己仰头大笑了几声,又是嘲讽又是悲怆,裴樾被质问辱骂地劈头盖脸,可是从始至终他就听见了一句话,秦科曾送《越安集》的原稿给陛下,想要给苏家洗刷冤屈。这就代表了三点,第一,秦科见过《越安集》。第二,《越安集》的原稿是证据。第三,这份证据层送到过陛下手里。 裴樾也顾不上跟秦科辩驳自己并不是临阵脱逃、沽名钓誉之辈,直接抓起秦科脖子上的衣襟道,“秦科,你最好看清楚,现在只有本侯在查这件事,你要想为苏家沉冤昭雪,就必须倚仗本侯!” 秦科红着眼睛怒视着裴樾,裴樾也回视,两人僵持了半晌,秦科终于先败下阵来,他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苏家当日之案的所有,只要你知道,就都告诉我。” 秦科退了一步,径自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眼睛有些发木,呆坐了半晌忽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来的匆忙,苏家事先完全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那日大公子大婚,阖族上下有身份的,都在祖宅,当今的皇帝,当年的祁王来的时候恰巧一网打尽。前一刻还是唢呐红烛,下一刻便是镣铐枷锁!谁能想到,一场喜事竟是苏家百年家业的丧钟。” 裴樾却皱眉道,“喜事?苏潇尘的?本侯怎么没听说过?” 秦科冷冷道,“大公子娶得那里是新娘子,明明就是一条毒蛇。当年林家忽然要与苏家联姻,三天下聘,一月过门,嫁过来的并非当时说好的林家嫡长女林语嫣,竟是一个不知名的庶出小丫头。原来林家当初的联姻示好,不过是为了让苏家放松警惕,然后偷天换日,栽赃嫁祸!可惜当年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林家竟然暗怀鬼胎。” 裴樾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苏府抄家之时,竟然是正在办喜事。 “那《越安集》的原稿又是怎么一回事?”裴樾皱眉问道。 “大少爷大婚那日,我正好给我老娘过生,来的迟了,恰巧躲过一劫。后来苏家在押解进京的路上,我偷偷去看过大少爷,大少爷嘱咐我从兰台书局找《越安集》的原稿,他说只要我将这书交至先皇手里,只要先皇见到了,就必定会还苏家一个清白。”秦科回忆道,说话间他的呼吸紧促,似乎当年的情形到现在还似在眼前一样。 “然后呢。”裴樾沉声道,秦科抬眸间忽地看见了裴樾的神情,只见他如同深潭一般,深沉而寂静,全身泛着一种暗沉的杀气,那感觉就像沾满鲜血的古刀一般,厚重锋利。他默默吸了一口气,再讲话的时候便没有方才那般轻蔑无礼。 “我与当年在苏家落脚的兄弟一起护送着《越安集》的原稿,一路躲避追杀到了京城,当时就剩了我一个人活着到了京城。就在苏家定案前一天,我冒死亲自将手稿送到了祁王手上,岂知自祁王拿了手稿以后,便再无音讯,再后来便看见京城内外皆是苏家定案获罪的告示。”秦科忆起当年兄弟们的死伤,语气也低沉了几分,“我就知道这些。” “《越安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它到底是什么内容?”裴樾知道,说至此处,就已经到本案的重点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紧张与迫切。 “我听大公子说是有人换了《越安集》里面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你就没看里面的内容?”裴樾追问道,按理来说秦科拿到书的时候,应该看过里面的内容,就算暂时找不到书,只是知道内容,那也好,最起码给了他一个方向,可是秦科看着裴樾,一歪头道了句,“我不识字。” 裴樾:…… 好不容易总算知道了一点眉目,眼看着以为要顺藤摸瓜破案了,可是关键时候,这个证人竟然说他不识字! “那你一起送原稿上京的人看过这本书吗?” “没有。” 裴樾简直是想骂娘,这简直是一群坑货!但是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众人没看的原因大约也是因为不识字,或者像他一样认为秦科识字。 “那你今日为何会被京兆衙门抓住?”裴樾问道。 “反正那昏君忠奸不辨,黑白不分,我便给他添些堵又怎么样?只要他不畅快了,我就觉得快意!” “你的主子是苏潇尘?”裴樾本来站着,此时忽然弯腰俯身直秦科身边道,“他为何指使你做这些?” 秦科闻言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樾半晌道,“你说,你说大公子还活着?他、他回来了?”秦科心绪激动之下竟然说话也变得结巴,眼睛发光一般盯着裴樾道,“你说的是真的?” 裴樾见秦科这般模样,便知道秦科并不知道苏潇尘之事,十有九成是被利用过来的,可是为什么苏潇尘要把这个内|幕者送给他?他知道自己在查案子了吗?裴樾低头不语,转身出了牢门,向看守的狱卒道,“好生看着。” 狱卒躬身应下,几个人一股脑进去便将秦科又绑了回去,一阵嘈杂吆喝之声。裴樾出了刑部大牢的时候,外面竟然天蒙蒙亮了,原来这一场审问竟然就是一夜,可是心神动荡之下,他竟然丝毫不觉。他抬眸看了眼天边,只见云霭暗暗透着阳光,竟已到了早朝时分。 24.二十四个× 第二十四章二十四个x 赵祯也一夜未眠,从裴樾说抓到了昔日苏府的门客开始。他并不惧怕当年的事情被摆在明面上,朝堂帝王,古来如此,更何况当年这旨意还是先皇下的,与他并无切实的关系。可是偏偏,这中间夹着裴樾。 赵祯思前想后,只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是得速战速决,万不敢拖延片刻,否则江南必乱。本来这案子还能拖一段时间,可是苏潇尘明显是等不及了,连当年的门客都已经送到了裴樾手里。只要那个门客到了裴樾手里,按照裴樾的性子必定会等不及立马下手,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在刑部大牢了。 赵祯在软榻上枯坐了一夜,他在等天明,或者来说,他在等裴樾的态度。人就是这般奇妙,明明去问就会知道的事情,却因为自己的脸面或者尊严生生要去试探。 比如赵祯。 “陛下,该上朝了,奴才伺候您更衣洗漱。”陈宝德进来道。赵祯枯坐了一夜,竟然有几分僵硬,他动了动脖子笑道,“进来吧。” 陈宝德看见自己主子全无异样的笑意,心下一紧,任凭任何人都不会说赵祯这个温和的笑容有什么不妥,当然,是在他们不知道赵祯一个人枯坐了一夜的前体下,偏偏宝德公公,就是那个知道的人。 陈宝德心下暗啐裴侯,直骂他不是个东西,自己家陛下养了那么久,为他殚精竭虑处处筹谋,还不领主子的好,只记着个死人。当然这些话陈宝德就只敢在自己心里默默说说。 赵祯一如常态洗漱,更衣,用早饭,然后上朝。 裴樾也是一如既往来了早朝,站在行列里,不说话,不进谏,偶尔抬眼看一眼赵祯,见赵祯也在打量他,于是一笑。 对于现在裴樾这个状态,不得不说赵祯心里是自豪的。不露分毫,是自己当年交给他的本事,只是当年他顽劣不肯好好学,可是这些东西确实刻在他骨血里的东西,虽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散了朝以后赵祯也没有留裴樾,径自回宫补眠去了。只要裴樾没有直接冲上来质问自己,那么赵祯就是满意的。一来不枉自己养他一场,而来,不辜负自己教他一场。若是裴樾今日按耐不住,赵祯想他定会赏他一百庭杖来让他缓缓查案的脚步。幸而没有。 裴樾出宫第一件事,便是将魏国公请到了自己府上,聊天。 魏国公是一下朝就给裴樾拐到了靖北侯府,裴樾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拦着魏国公的膀子就说是上次老哥哥的那场宴会他甚是喜欢,多次想要请魏国公去自己府上,还了那门人情。连后面紧跟的刑部尚书都没有拦住裴樾回家的脚步,只好带着侍郎先回刑部。 屁! 魏国公心里早就问候裴樾十八辈祖宗了,当他不知道这霸王在谋什么?笑话。如果是想还人情,过年那么好的时机,又是沐修又是喜庆的来串个门,多好。心里叽叽歪歪,嘴上却不能多说,既然推不掉,就只能笑着应邀了。 魏国公早知道裴樾今日叫他来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没下想到他刚进门就被裴樾带进了书房,此时本朝最年轻最有为为凌厉地侯爷,就坐在他的对面,眼睁睁就等着他说“实话”呢。可是这实话岂是能说的,但是诋毁先皇一点就足矣让他去死。 魏国公尴尬地摸了一把冷汗,结巴道,“侯爷,你,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南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怀亦本来是在隔壁院子念书的,听闻裴樾来了,想着几日不见,便收拾了功课,想来书房渐见见裴樾,请个安也好。岂知刚到门口,便听见了裴樾这句“南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浑身猛地一震,下意识就靠近去听。 “南越怎么了?不是早就亡了么?”魏国公尽着她的最后一分力气使劲装傻。 “别给本侯装傻,本侯问你,当年苏家一案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本侯问的是旁人不知道的。”裴樾一心想从魏国公这里问出个一五一十来,可是魏国公两眼翻白,愣是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魏国公。” “嗯?” “你知道陛下现在在做什么吗?”裴樾道,魏国公不解,看向裴樾道,“天子之意,岂是臣子可以暗自窥伺的?” 裴樾轻笑了一声,“是吗?若不是揣度到了几分圣意,你又岂敢来我府上?实话告诉你吧,陛下现已在筹谋换江南的人马了,你若是再不说,到时候牵扯上,可别怪本侯没提醒过。” 江南近几年乃是大患,魏国公依稀知道些,可是江南与他又有何关系?他不禁笑道,“裴侯此言差矣,江南之事,与我何干?” 裴樾似是挖苦好笑一般地微微皱眉笑道,“魏国公当真糊涂,江南为何是大患?自从南越灭国,苏家获罪开始,王家躲在一边作壁上观,林家失去牵掣一时间独领风骚。如今五年已过,林家大势已成,便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苏家案子被翻出来,林家落马,那么接下来呢?” “那又与我何干?” “苏家当年为何获罪,林家今朝为何势大,全因着一本书”裴樾说着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吐出来三个字,“《越安集》。” 这三字一出,魏国公脸色微变,抿着唇却不多说话。裴樾接着道,“这本书为何成了禁、书,反书,我想没有会比魏国公更加清楚了吧?” “是。”魏国公半晌就说出来这一句话。 “这案子是先皇判的,今上执行的。那么这错,该谁接着?该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自然是说《越安集》是反书的人,我爷爷?关帅?定南侯?还是你――魏国公呢?”裴樾压低声音道,说话间他笑着仰起身子向后靠了靠,似是闲暇又玩笑一般,“可是――我爷爷已经过世了,关帅执掌南境二十万大军,那么你和定南侯之间,陛下会选谁呢?” 陛下会选谁,只要不是傻子都看的出来,定南侯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而他这魏国公之位,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四世了。古话说的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国公府还能撑几年呢? “侯爷――” “只要你告诉我,我保你国公府安然无虞,如何?”裴樾道。 魏国公一咬牙,狠狠道,“你想知道什么?” 25.二十五个× 第二十五章二十五个x “你知道的我都想知道。”裴樾笑着道。 魏国公看着裴樾这幅不要脸的样子,使劲翻了两个白眼,“苏家这案子确实因《越安集》而起。五年前我们攻至南疆王都的时候,后方忽然出现了两万南疆战士。这战士二字绝不是我夸大,他们以一敌十,在南越王都前砍杀我军无数,一时间王都外血流成河。我军乃是突袭而至,哪里会有人知道,甚至在破城灭国之前,给我们这样一个拼死反击。当时领军的关帅就怀疑我们出了内奸。” “一场血战之后,天都黑了,关帅带着我们直接攻进了城门,那南越王也是个有血性的,在我们进宫之前,竟放火烧了王宫,自刎于王座之上。可是他那把火放的迟了,主殿刚刚着火,我们便冲了进去,大殿里并无什么异样的东西,唯有一点,他手旁有一本《越安集》。” 终于说到了,裴樾此时更是一点大气也敢出,只等着魏国公说话。 “本来那本书也没什么,可是定南侯当时接过书一看便道,此书是出自苏府上的,那署名白纸黑字地写着苏廉居三个字,谁不知道前太傅苏廉居的大名?关帅和老侯爷登时变了脸色,关帅亲自带走了那本书,后来竟真的在上面发现了线索。” “什么线索?”裴樾快速问道,魏国公叹了一口气道,“我军突袭地那条路。《越安集》上从未写过游记,后经审查,苏家也并未有人去过南越,那这篇游记从何而来?于是、于是便有了苏家叛国的证据。其后苏家快速落马,说句不好听的,上赶着踩一脚的多如牛毛,不到半月,苏家种种恶行罪状便被呈上了龙案。最后以严太傅牵头,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不过一月便定下罪状,判刑结案了。” “苏家没有喊冤?” “有,当时还是有很一部分大臣为苏家求情的,可是就算《越安集》这叛国之罪不论,藐视朝纲,贪赃枉法等罪却是怎么也洗不掉的。也亏得又这些人求情,又因先皇念着苏家昔日的功劳,且没有给我军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才判了流放之刑。否则,怕是九族也该尽数诛杀了。”魏国公叹道。 “那《越安集》之事,苏家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裴樾试探着问道,魏国公道,“并没有听说过。” 这就奇了,若是苏大知道《越安集》有问题,又怎会只派一个门客冒如此大险,只将原稿交给先皇? “还有其他的事吗?”裴樾问道,魏国公苦笑,“还能有什么事,就这些了。” “不知魏国公可知道,这本书哪里还找得着?” 魏国公一脸你是不是在搞笑的样子,果断回绝,“老臣老矣,昏昏不知岁月。” 裴樾:…… 拽什么拽,当本侯不知道,本侯小时候是混世魔王,你便是草包。当然这话只能在肚子里说说看,还是不能拿出来讲的,毕竟人家刚刚给你讲了这么多,这点道义裴樾还是有的。 窗外的宋怀亦听到此处,哪里还敢留,赶紧转身出了院子,偷偷溜回去还心跳个不断,他该怎么办?国仇家恨便如此罢了么? 裴樾得了线索,只抓紧找书。另一边,赵祯也抓紧了脚步,只待裴樾上折子重审旧案,便动手。 且说赵翔在他爹的藏书里找了个遍,竟也没找到,最后不得已去问他爹是不是给他爹私藏了。赵翔这一问可就不得了了,永安郡王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开窍了,整天往藏书阁里跑,岂知竟是为了找一本禁、书,当即抄着家法给赵翔一顿胖揍,末了道了句,“我没有那本书。” 赵翔:…… 就在裴樾找书要的要死的时候,宋怀亦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了一本,就在国学没人翻的旧书里。 裴樾接过宋怀亦手里的书,简直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宋怀亦却暗暗攥了攥拳头。 裴樾得了这本书,之翻开一看便知道是被改过的那本,也就是苏家大规模刊印的那本。只是现在只得了这本,原稿只怕是只能向一个人要了。 这日沐修,裴樾一大清早就进了宫,给赵祯溜须拍马,只为那本原稿。赵祯见裴樾拍马屁也拍够了,便道,“说罢,有什么事求朕。” 裴樾嘿嘿一笑,把棋盘上的棋子悉数推到一边,颇为马屁地道,“陛下,您把《越安集》的那本原稿给臣呗,臣真的是用的着,若是有了这本书,苏家的案子便可翻案了。” 赵祯“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是有事求我才肯来陪我。”赵祯这样一说,裴樾变得越发狗腿了,只恨不得变成一张狗皮粘在赵祯身上。赵祯摸了膜裴樾的头,似是感叹道,“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 裴樾:…… “陛下……”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这事等晋王进京,那本原稿在他的手上。”赵祯道。 “在晋王手上?可是秦科说,当年这本书,他是交到,交到您手上的……”裴樾小声道,似是怕触怒了赵祯,当然事实上,他也是怕赵祯生气的。 “你知道怎么前几天没问朕?”赵祯似是毫不在意地道,手上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茶杯。裴樾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况且前几日没有被人动了手脚的那本,就算是我问你要了原稿,也没什么用处。” “原稿早已经被先皇毁了。”赵祯沉静道。 “毁了?!”裴樾闻言惊声道,一时间远远站在旁边的小宫女也被他这声吓得抬起了头来。 “嗯,毁了。”赵祯道。 “那晋王殿下手上的那本……” “是朕背诵,他手写下来的。当时苏家那个门客将原稿交到了朕手上,朕一看之下便知道苏家这案子有蹊跷,只是当时先皇圣意已决,怕是回天乏力,于是将此书背了下来,才将原稿与晋王兄一起交至先皇面前。先皇看了之后,只问我们,这书该怎么办。”赵祯说到此处,语气略一停顿,看着裴樾道,“你猜我二人怎么说的?” 26.二十六个× 第二十六章二十六个x 裴樾摇头,不知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其实说白了,苏家之案赵祯并未落井下石,只是作壁上观,甚至还为苏家留下了这条后路,无论赵祯是为了什么目的,他裴樾都无话可说。 “晋王兄说,此案乃是大冤,定要重审,而朕说,苏家势大,不利于朝堂安定。”赵祯笑着道,“阿樾,你可怪我?” 这句话,赵祯问了裴樾不止一遍。 “不怪。”裴樾片刻也未犹豫,又道了一遍,“臣不怪。” 赵祯有些讶异,继而低头笑了笑道,“无论你是什么原因,这话朕听了都很高兴。” 本来一切尽在赵祯与裴樾的掌控之中,可是这日午时,却被一道鼓声惊醒了整个京城的人――大理寺门口的登闻鼓,响了! 自打前朝起就从未想起的登闻鼓,正在一下一下,发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响彻整个京城。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大理寺卿窦仪更是呵呵了,带着大理寺少卿张释,大理寺丞张廷急忙赶出去一看,外面竟是个青衣老者,穿着件长衫,站在门口不卑不亢,见诸位大人和衙役出来,只坦然一笑,掀起长衫跪在登闻鼓下,俯身一拜道,“草民徐幼清状告江南王家五年前栽赃陷害苏家,致使苏家满门获罪的惊天冤案!” 登闻鼓响了就不得了了,没想到,这老头竟是为苏家翻案而来,窦仪眼前一黑,忙问道,“你可知道你状告的是什么?老丈,你可想清楚了?” “草民有证据!” “呈上来!”窦仪道。 徐幼清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京城百姓,俯身从胸膛里掏出来一本暗色发黄的旧书,厚厚地一叠,他双手呈上道,“此乃苏府上下手书《越安集》的手稿。” 窦仪半分不敢犹豫,当即亲自上前接过,果真见书封赏写着大大的三个字《越安集》,笔力雄浑,俨然便是已故苏太傅的手书!别说是窦仪,便是身后跟着的张释张廷都是心下一惊!苏太傅手书的十三经便刻在国学的墙上,这京城上下的学子谁不识得?单凭这三个字,窦仪便知道,这手书不是作假。 “大人,这杀威棒――”跟在旁边的张廷提醒道,依律,敲响这登闻鼓的人,便要一百杀威棒才口受理案件,可是窦仪摇摇手道,“使不得,此案关系重大,若是一百杀威棒打死了徐幼清,我们哪负得起这责任!” “可是,这与律法不和。”张廷皱眉道,他们大理寺行事向来是按照律法的,这是本朝第一个敲响登闻鼓的案子,怎么能开此先例?他忍不住又劝谏道,“大人,可酌情减少,但是绝不可开此先例!” 张释也点头道,“大人,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 窦仪转身看了一眼二张,有些犹豫地问道,“徐幼清,本官判你三十杀威棒,你可服?” 徐幼清拜伏在地,“草民愿领。” 窦仪带着这本烫手的手稿当即进了衙内,三十杀威棒后命大理寺丞执笔,大理寺少卿立案,大理寺卿窦仪亲自审问,在外面成百上千的京城百姓的见证下,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徐幼清将一桩五年前的惊天冤案娓娓道来。 “草民徐幼清,原籍江南铜陵,从十五岁起就在苏府上做书童,直至景阳四十八年。《越安集》本是老爷,二位公子一同写下的一本笔谈,囊括天文,经史,异闻,乐理,医药,建筑等共计二十八卷,卷卷皆不系人之利害,只为茶余饭后闲暇之用,绝无一个字有卖国之意!今有苏太傅苏廉居,苏家大公子苏潇尘,二公子苏浅书的手稿为凭,大人明鉴!” 徐幼清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只一个字一个字道来,“先皇景阳四十三年,江南林家欲与苏家联姻,老太爷欲与林家化解几代以来的隔阂,欣然应允,定下的乃是我家大公子苏潇尘与林家嫡长女林语嫣,岂知到了成亲当日,竟是一个全然不知名字的庶女!更加令人发指的是,林家结亲竟只是为了栽赃陷害。林家乘着结亲苏家放松警惕地岔子,竟安插了人在主家的兰台书局,那人偷偷改了印刷内容,竟用一篇南越的游记换了我家小公子写的一篇异闻,而那篇游记,便是当年大齐进攻南越的最后一步行军线路!至于后来大齐因此损伤的两万人马,与苏家全无干系!草民恳请大人铁板明断,还苏家上上下下一个清白,还苏家世代读书人一个清正之名! 徐幼清老泪纵横,俯身拜倒在大堂之上! “大老爷,这老丈是我家隔壁卖茶的老徐头,是个老实人,他不会骗人的!他说的一定是真的!您可一定要为他主家沉冤昭雪啊!”外面围观的一个老头忽然站在大堂外面高呼道。此人此话一出,外面登时有认识徐幼清的人纷纷应和,说这老头是个好人,所言属实!一时间人声鼎沸,窦仪一看外面这群人,登时觉得上了热锅一般,真是煎熬非凡! “若你所言属实,为何手中有这般重要的证据却在五年之后才拿出来?若是你当年拿出来了,苏家岂不是逃过一劫?”窦仪问道。 徐幼清道,“当年苏家有一门客唤作秦科的,曾冒死带着原稿进京,岂知一去之后再无音讯!那时草民便知道若是再将这手稿拿出来也绝无用处!” “那你今日为何有敢拿出来了?” “昨日草民在兴安街的茶寮里招呼客人,忽然见到裴侯大人带着许多人压着一个犯人去了刑部,草民看的清清楚楚的,那人正是秦科!”徐幼清说道激动处,枯瘦的脖子上青筋都历历在目,“而且,而且昨日我捡到了我家大公子苏潇尘!他还活着!他便是来京城的北燕使臣!我知道,只要大公子在,只要我拿出来这手稿,苏家的冤案必定会沉冤昭雪!所以今日我挑了午时人正多的时候,敲了大人府衙的登闻鼓!” “你在何处见的苏潇尘?” “就在茶寮门口,大公子穿着北燕人的衣服,与一位大人进城,我看见了!”徐幼清激动地不能自己,说话时那双年老的双眸却泛着点点亮光!在苏家为仆数十载,苏家便和他的家一样,苏家的主子便是他的恩人,现下恩人尚有一脉留于世间,现下恩人惊天冤案就要昭雪,怎能不让他激动! 窦仪正待再问,忽然外面民众让开了一条路,只听得一个尖细地声音高声道,“圣旨到――大理寺卿窦仪接旨!” 正是大太监陈宝德,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护卫! 27.二十七个× 第二十七章二十七个x 窦仪与张释张廷齐齐提着官袍蹬蹬蹬就跑了出来,门口看热闹的小百姓也跟着哗啦啦跪倒一片,陈宝德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家之案交于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明真相,还天下人真相,钦此。” “臣大理寺卿窦仪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宝德伸手虚扶一把道,“圣旨传到了,那咱家便回去向陛下复命了。”窦仪接过圣旨交给身后的张释后,凑上前去问道,“陈公公留步,不知今日这事――” 陈宝德微一留步便见到窦仪这幅忐忑的模样,陈宝德也是与人为善,便低声道,“晋王殿下不日便到,大人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就是了。”窦仪闻言大喜,忙躬身道,“多谢公公指点。”陈宝德笑着颔首道,“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人,谈何指点,大人过谦了。” 窦仪再三感谢,陈宝德这才带着禁军回宫复命去了。窦仪转身向着张释张廷一笑道,“圣上有旨要三司会审,我们大理寺一家审问不合礼法,如此便现将徐幼清关到大牢,待其他两部的大人来了再议。” 张释张廷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立时分头去做了扫尾,衙役将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驱散了,可是这登闻鼓起的消息已迅速传了开来,不到半日,全京城便妇孺皆知。 关了大理寺的门,张释便问道,“大人,不知陈公公说了什么?可有透露什么消息给我们?” 窦仪心有余悸,拉着张释张廷便进了后堂,面有惶恐地道,“陈公公说晋王殿下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达,介时会牵头此案,让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张廷年轻,不过是近两年才来的,他颇为惊讶地道,“竟然要晋王殿下亲自坐镇,那这案子……” 窦仪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张廷这样说,当即低声道,“这案子了不得,当年苏家获罪时不过是前太傅牵头,你们两个都放机灵些,这京城的风浪才安分了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 张释点头道,“是。” 窦仪拍了一把张释与张廷地肩膀道,“兹事体大,我们大理寺内里可不能乱,你们要门清,这次是陛下决议,晋王坐镇,我们发挥的不多,只要听陛下与晋王调遣便是。” 张释与张廷同时颔首道,“是。” 登闻鼓一响,宫外的密探就立即向赵祯报了当时的情况,赵祯听到讯息后气的简直是要抓狂,可是他不能自乱阵脚,当即下了圣旨先安定住了现状,然后才又发密报,令晋王火速赶至京城,只有晋王兄来了,他才能安心。裴樾还太年轻,暂时还不能帮他守住后院,再等他大一些,想来自己也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他万万没想道,竟然有个苏家的旧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带着《越安集》的手书,一过便是五年。更没想到,在自己做好所有的计划的时候,先冒出来个秦科,后面竟还有个徐幼清上赶着去敲大理寺门口的登闻鼓,步步紧逼,不留一丝喘气的余地,苏潇尘,算你狠! 官窑这日早上开窑,竟意外地烧出来了一批雨过天青色地瓷器,整个窑口都欢呼了起来,裴樾大喜,犒赏了这几日累死累活的工人和外面守卫的御林军,自己带着喜报进宫报喜的时候,御书房内竟然站满了人,他心下疑惑,抬步走了进去。只见黄太傅,刑部尚书马仲玄,大理寺卿窦仪,御史大夫沈正竟然都在,这是搞什么?要三司会审? “臣裴樾参见陛下。” “起来吧,今日进宫所为何事?”赵祯似是有几分疲惫之意,裴樾下意识去看,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地青色,似是睡眠不足,着实劳累过度。“官窑已烧出新瓷,臣特来禀报。” “烧出来了?”赵祯似是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晚了一步,罢了,带着你的人将瓷器入库,待北燕使臣回去的时候,在悉数给他们。” “是,陛下,您与诸位大人这是――” “今早上有个叫徐幼清的苏家家仆,在大理寺外击鼓鸣冤,呈上了一部苏廉居的亲笔手书,哭着喊着要为苏家申冤。这不朕就叫来了诸位爱卿,好好打算好好商议一番。”赵祯似是颇为烦恼,他伸手挥了回道,“诸位爱卿先按朕说的做,其他的等晋王来再主持。” “是。臣等告退。” “去吧,裴侯留下。”赵祯道。 一时间诸位大人都出去了,赵祯看着裴樾半晌道,“有人已经把你想做的做了。” “嗯。”裴樾点头道,“那陛下――” “也没什么大碍,看来官窑之事不过是苏潇尘想留在京城等案发的借口罢了,前几日你们抓的秦科,今日的徐幼清竟然都是近日才见到的苏潇尘,甚至苏潇尘连正面都没有出。现下计划已乱,我们还需速战速决。” “什么计划?”裴樾问道,虽然赵祯从未跟他明确提起过,可是他心里隐隐有底,赵祯这几年一直在计划着什么,而这件事,与苏家有关。 “朕要重整朝纲,江南之地富庶,为官者却常被富贵迷了眼睛,贪赃之后,便是枉法。现下整个江南道,干净的又有几个?为官者不知为百姓造福,反而汲汲于黄白之物,骄奢淫逸,国将危矣。”赵祯又道,“四年前林家掌管了江南盐道,更添乌烟瘴气,每年供奉上的税银,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银子怕是被层层剥削,各自公饱私囊。更有甚者,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者不知凡几!” 赵祯恨恨拍案,声音冷澈凌厉,“而这桩桩件件,皆是源于世家大族,一家上下蝇营狗苟狼狈为奸,徇私枉法不知所云!如今就是一方的土皇帝,新官上任,谁不去世族拜访,便受尽排挤,寸步难行!亲自上门拜访的,又是上了贼船一般,同流合污!他们眼里,可还有王法?苏家倒了之后还不知收敛,以为没了掣肘更是肆意妄为――” “陛下――”赵祯越说越气的发抖,说话间脸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裴樾看的着实心疼,忍不住柔柔唤了一声,“陛下息怒,气着自己就不好了,您有什么不顺心地事,尽管叫臣去办,你指哪,我打哪。” 28.二十八个× 第二十八章二十八个x 听见裴樾说这话,赵祯抬眼就笑了,“口口声声说要给苏家翻案的人是你,今日说听朕的话的人也是你,阿樾,你怎么如此善变?” 裴樾皱眉道,“臣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既然他们有错,臣自然愿为陛下清除弊病。” “那要是错的是朕的?你当如何?”赵祯斜倚在龙椅上,似是有些昏昏欲睡,说的话也是若有若无的,若不是裴樾看见他的嘴唇微动,倒真的会以为他没有说话。 “帮理不帮亲。”裴樾缓缓道,赵祯闻言似是一僵,继而笑道,“罢了,就知道你最公正。晋王兄明日便达,你准备好手上的证据,交给他尽快了结此案吧。朕累了,你先退下。”赵祯靠在龙椅上假寐,陈宝德从旁拿出个一床薄薄的锦被给赵祯披在身上,向着裴樾微微一礼便退了下去。 裴樾见赵祯歇了,也不久留,抬步走了出去。外面已天近黄昏,夜幕缓缓降落,裴樾却不知自己是何感觉,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事,今天竟然在自己动手之前发生了,也许有些失落,可是一旦想到那人是苏家的老仆还带着手书,裴樾便觉得不是自己上奏也没什么。他刚出宫,便见管家在宫门口等自己。“怎么了袁伯?”裴樾迈步走了过去。 袁伯见裴樾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到,“侯爷,不得了了,怀亦不见了!”裴樾惊道,“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 袁伯道,“不知道,今早上他还去学里,但中午老奴在外面遇见何员外家的小公子,他问老奴怀亦的身体可好些了,老奴心下有疑,细细问来才知道原来怀亦昨日就告了病假,可是他从未给府里说过,现下去哪里也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裴樾拍了拍袁伯的肩膀道,“别着急,既是他自己请的假,应当无妨,若是晚些还没回来我再派人去寻,咱们先回府。”袁伯点头道,“唉,好。”又不禁念叨道,“小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大人担心,只知道一个劲儿出去玩。” 裴樾因着苏家的案子,倒是把宋怀亦这事没放在心上,与袁伯一同回府。等到了府上便去整理手上的证据,就待明日晋王殿下来了之后提上去做呈堂供证。岂知他找遍所有的地方,竟然没见到宋怀亦带回来的那本《越安集》,裴樾登时慌了,连忙翻遍了整个书房仍没有看见。 “裴希!”裴樾着急地喊道,“今日可有人进书房?” 裴希匆匆忙忙进来想了半晌道,“好似宋公子进来过――” 裴樾大惊,正待遣人去寻宋怀亦的时候,忽地外面家丁来报,宋怀亦回来了,裴樾连忙赶了出去,迎面见到宋怀亦开口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宋怀亦被裴樾迎面一问仓皇道,“就在隔壁,怎么了?” “那你为何请假,知道袁伯找了你许久吗?你去隔壁做什么了?”裴樾冷着脸斥道,裴樾虽长得凌厉但是甚少训斥人,一时间冷着脸发火,宋怀亦登时就给吓住了,半晌喏喏道,“侯爷,我,我知错了。我……”说话间低着头,似是被霜打了一般,裴樾见状倒是也不好说什么了。 “听闻你今日去书房了?”裴樾道。 “是。”宋怀亦垂眸双手奉上《越安集》道,“昨日苏大哥说他想看看这本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说他看完了就给侯爷还回来。今早上侯爷出去的早,我原想着给苏大哥一观就还回来也没什么,就自作主张将书带了出去,侯爷要怪就怪我吧。”宋怀亦说话间便跪倒在地。 裴樾一字未发,黑着脸伸手接过书仔仔细细翻阅了两遍,见与拿回来的时候全无两样,便冷声道,“既拿回来了便罢了,此事万不可再有下次,若是再有下次,便家法处置!” “是,怀亦知错了。” 袁伯见裴樾似是气急了,忙劝道,“侯爷与怀亦想来都还没有吃,晚饭已经做好了,赶紧进去吧,别站在外面了。” 裴樾见宋怀亦似是已被吓坏了,见《越安集》没事,便也就不再追究了,只转身进去了。宋怀亦惶然抬头,袁伯忙给他使眼色,宋怀亦这才擦了把眼泪跟着进去了。袁伯又给外面的家丁教训了一顿,让他们少嚼些舌根。 宋怀亦跟了进去,裴樾径自坐在位置上,也不与宋怀亦说话,宋怀亦讨好地给他夹了块排骨讨好道,“侯爷,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快别气了。” “嗯。”裴樾半晌施舍了一句,宋怀亦见他说话了,立时便笑了,更是给裴樾又添了几筷子菜,裴樾低头吃饭间忽然问道,“你身上怎么一股香味?” 宋怀亦抬头似是有些迷茫,半晌答了句,“可能是苏大哥书房里的熏香,沾在我身上了。” “你与苏大很熟?什么时候的事?”裴樾问道。 “就在他搬来隔壁的第二天,他来国学看廉居先生的手书,回来的时候我们一道回来的。苏大哥博闻强记满腹经纶,与他交流,怀亦获益良多,而且苏大哥拿我当弟弟一般,很是亲切。”宋怀亦笑道,“今日他还给我讲了《越安集》上的典故,上面还有他写的。” 裴樾点头道,“苏大确实好才学,但他现在终究是北燕人,你要注意与他保持距离,再去的时候一定要只会袁伯一声,莫要再让老人家到处着急找你了。” 宋怀亦惭愧地低头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裴樾点头,两人在外面各自折腾了一天,一顿饭吃的干干净净。饭罢,宋怀亦跟着裴樾边走边问道,“几日似是听外面有人敲了登闻鼓,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裴樾惊讶道,“你不知道?” 宋怀亦疑惑道,“我为何要知道?” 裴樾想想便也知道了,想来是苏大心里还防着这个小家伙,是以没告诉他。“苏家的案子有人带着手稿在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了。” “是苏大哥家?” “嗯,本来我这几日便打算上折子请求重审,但是没想到竟给一个无名老头抢了先机,但他拿的出切实的证据,倒是比我上奏强。更何况此人敲的是登闻鼓,登闻鼓起天下皆知,这案子若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29.二十九个× 第二十九章二十九个x 宋怀亦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他微微冷笑,美丽的面孔上莫名添上一股冶艳之气,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水落石出?笑话!水落石出得到的真相只是你们应该看到的吧。谁有权,谁便是真相。可那个人是你们的陛下,你是否也能看到真相呢,裴侯? 进了卧房之后不到片刻宋怀亦便入眠了,明日兴许有场大戏,他可不能错过,还是提前养精蓄锐的好。赵祯,欠我的,你就都还给我吧。 四更天的时候,本该紧闭地城门却悄悄地被打开了,一队人马快速纵街而过,在深夜里留下一串沉闷的马蹄声。当先一人披着厚厚的披风,看不清容貌。 到宫门口时,那人翻身下马,将一枚令牌挥手扔给门口的侍卫,侍卫接过一看立时躬身一拜将手上的令牌还给了来人,那人走过侍卫身边顺手接过令牌道,“开门。”侍卫当即向着身后的人一招手,沉重的宫门徐徐打开,那人一言不发快速走了进去。 行至宣德殿前的时候,那人才顿住了脚步,他仰头看了一眼宣德殿的牌匾道,“你们都在外面等本王,若是陈公公安排你们歇息,听他的便是。” “是。”身后的下属齐声答道。 赵祯一有心事便睡不踏实,自打他登基以来,睡好的日子着实少,白日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一时间焦虑不已,直到三更天才在宣德殿的软榻上阖上双目。似是刚睡着,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晕晕乎乎翻身起来,揉着发痛的鬓角询问道,“宝德,外面怎么了?” 陈宝德刚推开殿门,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便与他擦肩而过迈步走了进来,赵祯揉着鬓角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停在了这人身上。陈宝德见状悄悄到了门口。那人走了两步后远远停在赵祯面前,他挥手掀开扣在头上的大帽子,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晋王赵袀参见陛下!” 与赵祯的清俊不同,赵袀长得颇为英朗沉稳,此时跪在眼前,赵祯只觉全身的担子似是放下来了,露出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从晋王在门口的时候赵祯便认出来了,此时顾不得头痛匆忙起身向前扶起跪在身前的赵袀道,“皇兄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朕还以为明日晚上,不,是今日晚间才能见到皇兄呢。” 赵袀顺着赵祯的手站了起来,笑着道,“臣知陛下危急,连夜赶至。” 赵祯牵着赵袀的周行至软榻旁,赵袀自己捡了旁边的一个小软凳坐了,赵祯坐回榻上向赵袀道,“王妃呢?世子呢?” 赵袀道,“昨日听闻有人击鼓鸣冤,臣便知道此事有变,匆忙赶来,王妃与景云臣交于白狐,不日将到。”赵袀说话间还赵祯扯了扯身上的锦被责怪道,“陛下当爱惜身体,怎么晚上竟睡在软榻上,穿着寝衣就往外面走,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赵袀比赵祯年长了五岁,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说气话来颇有几分长者的气势,更何况赵祯从小就跟在赵袀身后长大,赵袀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此时听见赵祯责问,登时如同乖宝宝一般退回了被窝里还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袀见状就知道自己没法子了,只道,“陛下如今是帝王了,臣管不着了。”说着似是还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赵祯见状连忙讨好道,“皇兄快别这样说了,朕错了还不成吗?朕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赵袀看着赵祯轻“哼”了一声,向着站在殿门口不敢看进来的陈宝德道,“要是奴才不能照顾主子,还不如打发了出去。” 陈宝德:陛下他要这样,奴才也没办法啊…… 赵祯偷着笑了两下向着陈宝德道,“宝德,你去安排皇兄带来的人休息,不必再这里伺候着了。” 陈宝德连忙应声去了,哎呦喂,是晋王啊! 赵袀见赵祯打发陈宝德去了,不免念叨道,“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宫里除了从前在王府上的两个妾妃,如今就封了个小位份你便再也没管过,陛下,你也得——” “皇兄啊,那个,那个朕刚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困啊。”赵祯急忙躺下道,“你也辛苦了,天亮还有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不?” 赵袀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赵祯无语了,他俯身抱起赵祯往里间走去,将裹成一个卷的赵祯放在床上,又伸手掖了掖被角道,“以后不要在外间软榻上睡了,你在里面睡,臣在外面休息一会儿。至于苏家的事不要太记挂,臣来了就没事了。” 赵祯裹在被子里向着赵袀点头道,“皇兄……” 赵袀起身道,“睡吧,今日早朝晚些上,臣出去让陈宝德去传旨。” 赵祯:“你是朕亲哥。” 赵袀无可奈何,“知道了,睡吧。” 赵祯:“苏家——” “没事,睡吧。”赵袀道。 “那……” 赵袀怒目,“陛下——” “朕睡了。”赵祯迅速缩回被窝闭着眼睛一副我睡了的样子,赵袀无奈摇头笑了笑,转身去了外间。 “陈宝德。”赵袀道。 陈宝德刚安顿好赵袀的手下,此时才站在门口,听见晋王说话,立马走了进来躬身道,“晋王殿下。”说实话晋王殿下看起来比自己主子像好人多了,面宇轩昂,风光霁月,可是自己是真的怕这个晋王殿下啊! “你将昨天白日里的事情细细都来,本王听听出了些什么幺蛾子。”晋王低声道,似是怕惊醒了里间的赵祯,陈宝德哪敢啰嗦磨叽,当即将白日的种种讲了出来,晋王越听眉头越紧,待陈宝德说完了他倒是反而疏解了眉头,只吩咐道,“今日早朝延迟到巳时,让诸位大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另外若是明日北燕使臣未进宫便宣进来,还有裴樾那个兔崽子,让他进宫了就来见本王。” 晋王只管说,陈宝德只管点头,等晋王说罢,陈宝德连忙躬身出去办事去了,晋王这才得了空闲在外面软榻上歇息了一会儿。 赵袀躺下只想起方才赵祯坐在软榻上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似是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回来找他告状时候的样子一般,不觉笑了。阿祯从小便心思比旁人细几分,出了事只要没解决便会时时挂在心上,没想到做了皇帝还是这样。这事儿又与南越,苏家和裴樾有关,他难免更纠心。 想至裴樾,赵袀嘴角微微抿起,半晌冷“哼”了一声。 昨日登闻鼓起,今日上早朝这些大人可一个个来的异常早,就怕被心情不好的陛下抓了霉头,但没想到过了早朝的时辰陛下竟然还没有来。又过了半晌,陈公公在慢悠悠地来说陛下吩咐道让诸位爱卿去外面晒晒太阳,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是被气儍了? 直到将近巳时,陈公公才宣布上朝,可是队都排好半晌了,陛下却仍不见身影。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有脚步身响了,诸位大臣都齐刷刷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人身着月白色朝服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刚进宫就不见了人影的裴侯,蔫蔫的。 这是——晋王殿下! 30.三十个× 第三十章三十个x 且说裴樾刚进宫就被陈宝德偷偷拽了出去,本以为是赵祯想见他,岂知被陈宝德带进了宣德殿的偏殿,进门便见上座坐着一个身着月白朝服的人,裴樾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晋王!全大齐只有他有资格穿这身月白正一品亲王的朝服。 “靖北候,别来无恙?”赵袀似是在打招呼,裴樾连忙施礼道,“晋王殿下。” 然后,赵袀便与裴樾切磋了一番,裴樾事后只道,完全是挨打,对方是晋王,他是绝对不敢出手的。收拾罢了,赵袀道了句,“有些模样。” 裴樾:…… 当朝怕晋王的人可不止裴樾一个人,谁不知道晋王自幼便嫉恶如仇,若是有什么事犯在他手里,一条条大齐律非砸死你不可。 赵袀环视了一眼大殿中的诸位大人,笑道,“各位别来无恙?” “臣等安好,谢王爷关怀。”众大臣齐刷刷地道。 赵袀听了这话似是颇为满意,只笑着道,“你们好就好,只有你们好了,才能为陛下分忧。”赵袀目光流转,看见了一个旧人,他笑着道,“苏大公子竟也在,倒真是许多年未见,不知大公子现今在哪里高就?” 众大臣:……您这不是明知故问打脸么? 谁不知苏潇尘曾是江南苏家的长子嫡孙,苏家祖上皆是齐人,现下苏潇尘却是以北燕使臣的身份来了大齐,可不是给祖上蒙羞么?晋王一上来便意指苏潇尘叛国背祖,真是分毫不留情。 苏潇尘今日本来没打算进宫,毕竟他只要暗地里推波助澜便好,没必要站在人前挡剑去,岂料陈宝德一早就去驿馆宣旨说是陛下诏他觐见。苏潇尘虽觉得此事有异,可是全然没想出赵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见了晋王,他倒是心下清楚了。既然赵袀已至,赵祯想来是要快刀斩乱麻了。 他听了晋王说话也不恼,浅笑着还了一礼道,“有劳晋王殿下记挂,在下不甚感激。” 晋王并不说话,只是“呵呵”了数声,一堆笑意从他的嗓子里飞了出来。众大臣低眉间没一个人敢抬眼,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陈宝德高呼一声,“陛下驾到——”,众位大人忙分跪两侧,口呼万岁拜伏在地。赵祯快步走至龙椅旁方道,“众爱卿平身。” 赵祯落座便说起了昨日登闻鼓起的事情,“昨日大理寺外有人击鼓鸣冤,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了。击鼓之人乃是苏家旧仆徐幼清,他手持一份苏家祖孙亲笔所书的《越安集》手稿,不似作假,依众爱卿看此事该当如何?” 底下诸位大人各自偷望一眼身边的人,只见诸位大人似是也没有准信,毕竟苏家当年的案子牵扯太广,若是当年系属冤案,那当日获利今日掌权之人又该当如何?只是今日晋王殿下突然空降朝堂,想来是陛下调来查案子的,而且陛下方才说“不似作假”,既然陛下心意已定,那—— “陛下,昨日徐幼清在大理寺前击鼓鸣冤,其心至诚,且有手书为证,臣以为此案理当重审,还江南士族一个交待。”大理寺卿窦仪当先出列,毕竟此事先发生在他衙门口,断没有跟在旁人身后的道理。 “臣附议。”御史大夫沈正出列附议。 刑部尚书马仲玄也跟着出列道,“臣附议。” 余下的诸位大人只要此案跟自己没有切实干系地纷纷出列道,“臣附议。”不附议的那是傻子!谁看不出来三司已出,更有晋王坐镇,陛下这是铁了心要重翻此案了。黄太傅虽年老,但心里却比旁人门清,陛下这是要动江南道了。 大臣们纷纷附议,有人就不免向着礼部尚书林俊彦看了过去,这苏家翻案,首当其冲的便是近年来没了苏家牵制繁荣异常的林家,礼部尚书林俊彦是林家嫡次子,林家现任当家的是他的父亲林乔岳。林俊彦自打昨日听闻此事便知道事有不妙,当即向江南的父亲飞鸽传书,可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火,现下自己除了应着头皮直上再没有半分办法。 “臣附议。”林俊彦跟着出列,咬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赵祯终于得了最后一个想听见的附议,点头道,“既然众卿意见一致,皆是要为林家重查此案,那朕便下旨,给苏家翻案。宝德,宣旨。” 陈宝德双手一翻拿出一封圣旨,“陛下恩准,苏家旧仆徐幼清首告苏家谋逆一案,今有苏廉居祖孙手书为证,由晋王赵袀监理重审,命大理寺卿窦仪,刑部尚书马仲玄,御史大夫沈正为主审官,重新复核证据,查问人证,以还天下公道,钦此。” 晋王当先拜伏道,“臣赵袀领旨。” “臣等领旨。” “多谢陛下。”最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来,可却人人侧目,这是当事人苏潇尘啊。赵祯远远看了一眼苏潇尘只淡笑着颔首。 晋王接过圣旨,向纷纷起身的诸位大人道,“此案关系重大,证据全部要交于陛下见证之后方编号入档,决不可擅自动作。” 窦仪,马仲玄与沈正躬身道,“是。” 赵祯点头道,“甚好。” 赵祯话音刚落,大理寺卿窦仪便道,“陛下,此乃昨日徐幼清递上的原稿。”说话间窦仪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本有些陈旧的手书,陈宝德端着盘子下去接了。晋王跟着递出一本颇为板正的书,仿佛是全新的一般,“此乃臣无意中得的《越安集》原稿。” 赵袀此话一出,登时整个朝堂便沸腾了,竟然找到了原稿,又有手稿,那苏家这案子十有九成是翻定了,岂知令他们更为惊讶的是,接下来裴侯又拿出来一本,当年没有焚毁的《越安集》印刷本。 陈宝德将三本书皆盛在盘子里交给了赵祯,赵祯细细翻阅,最后定在了苏浅书那篇游记上,他翻开手书,找到对应的篇章,却是一篇野史故事。赵祯手下一顿,目光微缩,苏浅书写下的是一章《越人歌》的考较杂谈,可是字字珠玑心又为何?赵祯看向写在卷首的四行诗: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赵祯抬眸远远看了一眼苏潇尘,只见苏潇尘垂眸站在群臣中,似是这些事全然与他无关。赵祯手指摩挲着苏浅书亲笔所书的越人歌三个字,口中缓缓呢喃,放眼看向朝中重臣,眸光扫过苏潇尘停留在裴樾的身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陛下!” 忽地群臣惊起,宣政殿里一阵兵荒马乱,赵祯只见裴樾向自己扑了过来,晋王惊慌地大叫,“太医!”他茫然低头,只见苏浅书亲手所书的那首越人歌上满满都是血迹,他伸手往嘴边抹去,竟然一手鲜血,原来这书上的血,是他的。他遥遥看向苏潇尘,只见他目光沉静如水,淡然地看着自己。 裴樾自打见赵祯忽地眸光微闪,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时候便立时冲上了龙案,一把扶起快要跌倒的赵祯,慌忙把他揽入自己怀里,口中不断惊叫着“太医”,却只能眼看着赵祯在自己怀里渐渐昏沉,目光涣散。 “阿樾——”赵祯慌张无力地抚上了裴樾的唇角,天昏地暗,周围嘈杂惊呼一片,他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觉得一片迷茫冰冷中裴樾的怀抱异常温暖。 “阿樾……” 31.三十一个× 第三十一章三十一个x “陛下,醒醒!”晋王冲上前来从裴樾怀里接过赵祯,厉声道,“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臣来迟了——”太医院离宣政殿有好一段路,这刚被抓来的太医院首席董太医还是段虚洲使了轻功带来的,众大臣见终于来了这么个太医,忙给太医让开通道,老太医提着药箱慌忙看了一眼晋王怀里的皇帝,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陛下额头盗汗,目光涣散,已是必死之相! “你快过来看陛下!”裴樾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下绞痛无比,只赵祯那句细碎的“阿樾”便足以要了他的命,裴樾此刻满眼是赵祯躺在晋王怀里人事不知的样子,一时间急得泪都出来了,直冲着董太医大叫“太医救他”。晋王见裴樾吵闹的厉害,皱眉一巴掌重重拍在裴樾头上道,“闭嘴!” “太医,你看——”赵袀拉起赵祯的垂下的手腕,向着董太医道。 “王爷勿急。”董太医伸手接过赵祯的手腕诊脉,又细细翻看了赵祯的口鼻眼目,拿出了银针给赵祯施了几针,又开了药方,唤底下的人去抓药。 “太医,陛下他——”晋王着急问道。 “是两心眠。”董太医额头汗滴直落,脸上一片灰颓之气,“此毒,无解。” 赵祯一倒,殿前侍卫立时赵祯等人围了起来,此时在赵祯身边的不过赵袀,裴樾,陈宝德与段虚洲四人而已,董太医的声音又浅,是以只有这几人听到。裴樾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他震惊地看向董太医。赵袀毕竟年长,稳得住,他只一顿便沉声道,“当真无解?” 董太医默默点头。 “能撑多久?” “最多两月。” “那——”赵袀刚想要问能不能让赵祯清醒过来,没想到此时赵祯竟缓缓醒了过来,想来是董太医方才施针起作用了。他微微拽了拽赵袀的衣服,惊的赵袀裴樾纷纷看去。赵祯向着裴樾与赵袀浅浅一笑,似是安慰眼前的两人,方才昏沉间太医的话,他听见了。中毒之后内息混乱,赵祯粗重地喘着气吃力地道,“宝德,传旨。” 赵袀与裴樾双双惊呼一声,“陛下!” 赵祯向他们露出一丝笑意,断断续续的念道,“朕立晋王世子赵景云为、为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 赵祯说一句,陈宝德便念一句,从第一句“朕立晋王世子赵景云为元储”开始,大殿之上的群臣便全部跪下拜伏在地,宣政殿的大理石映出一个个惶恐或者慌乱,亦或是如负千钧的面孔。 “……托付之重,钦此。”陈宝德最后一个字落下,大殿之上众位亲贵大臣一时都落下泪来,齐声道,“臣等领旨。” 赵祯托付了皇位,看向赵袀有些抱歉地笑道,“对不住……” 赵袀虎目含泪,笑着抓住赵祯的手道,“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们是兄弟,景云既是我儿子,便是你儿子。” 赵祯轻轻挽起裴樾的指尖,裴樾本来哭着的连忙抹了一把眼泪,伸手紧紧扣住赵祯的左手道,“陛下,你说。” 赵祯是对着裴樾笑,话却是对赵袀说的,“皇兄,天下与阿樾,朕都交给你了。若是,若是朕有不测,你定要好好替朕看着……”话音未落,赵祯便没了声气,面色发青彻底昏死过去了,全身栽倒在赵袀的臂弯里,赵袀俯身抱起立时向后殿奔去,太医院现有的太医皆匆忙赶来,就是帮不上忙的也都跪在殿外等候调遣,大殿里一片慌乱。 裴樾有些痴痴呆呆地跪在龙床前,看着一干太医施针煎药,赵祯就躺在他的面前,双眸紧闭,面色惨白,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原来一直站在他身前的人,也会倒下。 “靖北候裴樾!” 忽而听到晋王赵袀厉声叫自己的名字,裴樾茫然抬头,却见晋王向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巴掌,直打的裴樾脸用力向左边侧过去,嘴角滑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这一下才痛的他有些知觉了,他慌张抬头问道,“殿下?” 赵袀紧紧盯着裴樾的眼睛一字一顿,再一次道,“靖北候裴樾!” 裴樾此时才仿佛是醍醐灌顶,他立时单膝跪地抱拳道,“臣靖北候裴樾!” “靖北候世代忠于我大齐,今尔为五代靖北候,必当尽忠职守,不负皇恩。”赵袀最后的不负皇恩四字,压得尤为低沉,裴樾抱拳躬身道,“臣必当不负皇恩。”方才慌张地泪水还挂在他的脸上,赵袀一巴掌打的极重,裴樾的脸上留着五根深红发青的指印,但是他的目光确实前所未有的坚毅。 “封锁京城、宫城,所有人一律不许进出;调御林军镇守京城,禁军护卫皇宫;速去云安接太子进京。”赵袀一连下了三道命令,裴樾抱拳道,“是。” 赵袀拍了拍裴樾的肩膀,“裴樾,他已经倒下了,你要快点长大,他的江山还要你守卫。边疆不稳,半月之内必有外战。快去快回,陛下还在这里等你。” 裴樾觉得自己最失败的事情就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被晋王告知自己要快点长大。原来在赵祯的庇护下,他竟是如此幼稚与不堪重负。在他倒下的时候,在他的江山危急的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能掌控,什么也做不了。最心痛的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却只能向晋王托付天下,还有自己。 赵袀道,“去吧,其他的一切有本王。” 裴樾接过赵袀递来的龙佩,上面还沾着赵祯的鲜血,他紧紧将龙佩攥在手里,跪倒在地向着晋王赵袀狠狠磕了三个头。他想再看了一眼他的陛下,却发现他的陛下被一群太医团团围住,只能在来来回回的人影缝隙里看见他苍白的容颜,像睡着了一般,就和那个清晨一样。 裴樾起身一言不发,伸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快步走出了宣政殿。他刚走出殿门,段虚洲便立时迎了上来,裴樾向着他亮出龙佩,段虚洲立时单膝跪地抱拳,“裴侯!” “封锁宫城,一个也不许放出去!禁军就交给你了,段大人。”裴樾道。段虚洲领命,抬头看见裴樾的眼睛,肃杀坚毅,像极了老侯爷。 裴樾从带了一队侍卫,纵马穿过宫门快速向城外奔去,他必须尽快将储君接回来,稳住大局。只有没有后患,晋王才能放开手脚,才能帮他守住天下。 帝王危矣,储君在外,大忌。 裴樾乘机召回从江南回来的陈三七与连步才道,“本侯要先去调御林军,你二人先往云安接太子与晋王妃,若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连步才躬身问道,“太子殿是——” “陛下封晋王世子为太子,速去!” “是!”两人躬身应道,一闪身便没了身影。 太医院的一干太医用尽方法,终于让赵祯渐渐安定下来了,赵袀向着董太医问道,“可好些了?” 董太医道,“暂时稳定下来了。” “这毒是怎么沾上的,是突然被人下手还是长期使然?”赵袀皱眉问道。董太医道,“此毒定是方才粘上的,陛下接触毒物之后瞬间发作。” “来人,将宣政殿的诸位大人都请到后院等本王,在旁伺候的奴才们都押到偏殿派侍卫守着。宝德,请永安郡王进宫。” 陈宝德领命去了。 赵袀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就听见太后哭喊着来了,“放哀家进去!皇帝到底怎么了?我的儿啊!” “臣赵袀参见太后娘娘。”赵袀当即迎了出去,只见太后的干女儿湘月小姐扶着太后颤颤巍巍哭哭啼啼就来了,太后见是晋王迎了出来,一把抓住晋王的手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啊?” 赵袀忙安抚道,“娘娘,您不能慌,陛下现已安定,等太医出来了臣就带您进去。但是现在您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太后一双手抓着赵袀慌忙问道。 “后宫无主,宫中万事还需您掌制。” 太后一生从未遇见过这样大的事情,以前有丈夫,后来有儿子,可是现在却是无人可依了,她抓着赵袀的手不断发抖,慌张地道,“哀家知道了,那,那哀家要怎么做?” 赵袀心下叹了一口气,眼见太后也是个把不住大局的,赵袀躬身道,“娘娘若是一个人稳不住大局,不妨请端敬太妃出来,太妃曾掌管后宫多年,必能帮到娘娘。” “可是端敬姐姐在佛堂静修多年,她未必肯出来,要是她不出来——”太后慌张看向晋王,晋王安抚道,“江山生死攸关,端敬太妃定会以大局为重,娘娘尽管向她说明事态,她必定会出来的。” 太后抹着眼泪道,“好,哀家这就亲自去请端敬姐姐出来。” “太后英明。”晋王躬身道。 太后走了几步又慌张回头道,“那皇帝——” “有臣在,一切都会没事的。”晋王沉声道。太后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32.三十二个× “王爷,查出来了,陛下中的毒是靖北候裴樾呈上来的《越安集》里夹带的,书上的字用浸这两心眠的笔重新描画过。” “王爷,北燕使臣苏潇尘不见了!”前面来禀告的人话音刚落,后面便跟着进来了一个侍卫躬身回道。 赵袀大惊拍案而起,“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赵袀下了这命令,又道,“封锁靖北候府,一个也不许放出去,给本侯细细查问,裴樾呈上来的那本书到底经了那些人的手。”两个手下快速领命去了。 然而从天亮到天黑,皇宫便是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苏潇尘的半点踪迹,当时宣政殿的侍卫奴才齐齐施了刑,也是半个字都没问出来。侍卫搬了凳子,赵袀便坐在院子里看着一个个行刑,宣德殿的院子里早已是一片血腥之味,太监宫女们被打的撕心裂肺地惨叫,素来铁面仁厚的晋王却一个字也未说。 站在两边的诸位大臣早已经两股战战,甚至有些年长乏力的早已晕过去,被侍卫一个个拖下去,扔在宣德殿的后院里看着。 赵袀等了一天,早已没了耐性,追回苏潇尘的最佳时间已经错过了,就算是问出来也助益不大。 “都拖下去,杖毙。”赵袀微微抬眸,“给诸位大人传膳,天色已晚,诸位大人便歇在宫里吧。” 已经被狂吓了一整日的大人们早已经是精疲力竭,当即一个个抱拳谢恩,被赵袀手下的侍卫带去安顿了。赵袀转身向坐在下首的永安郡王,“王爷,还请您亲自带兵镇守京城,今日若是有异端,格杀勿论。” 永安郡王今日穿了深紫色的朝服进宫,灯光明灭间竟显出几分深浅莫测来,他躬身道,“是。” 赵袀握着赵祯的手,坐在龙床前凝眉。 “王爷。”派去靖北候府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远远向赵袀躬身道,“靖北候府被人投毒了,管家与数十个家仆都死了。” 赵袀皱眉,“都死了?没有活口?” “还有一个裴侯带回去的小,小公子,太医正在抢救,可能还有救。” “全力抢救。”赵袀揉揉眉心道。 赵袀攥着赵祯的手,一个人喃喃道,“你倒是一个人躺在这里轻松了,你看看,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若是从前,赵祯肯定会跟自己说“无碍”,可是现下,赵袀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连你自己也有碍了。 自从董太医开的方子给赵祯煎服了之后,赵祯的情况便稳定下来了,只是一直陷于昏眠人事不知。 “王爷,靖北候带着太子殿下到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快速进来道,赵袀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已经是辰时了,天都快亮了,总算等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晋王殿下。”裴樾抱着小太子快速走了进来,身上的血迹尚且未干,小太子显然也是一路被吓得不浅。此时见了父亲后一张口就大声哭道,“父王。” 晋王俯身抱过小太子,裴樾眼睛已经向着晋王身后看去,“陛下他,醒了吗?” “将裴樾拿下。” 潜伏在两侧的士兵迅速冲上来将裴樾拿下,裴樾怒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押入霜华殿,谁也不许探视。”晋王一声令下,侍卫们立时将裴樾押了下去,卸了宝剑,收了龙佩。 且说今日苏潇尘无论刺杀之事成不成,都是要逃回北燕的,岂知临时竟然收到了赵祯的圣旨宣他入宫,一时无法只得进宫。今日虽是折了千辛万苦埋在大齐皇宫里探子,可是能亲眼见到赵祯吐血倒地命不久矣的样子,够了,值了! 苏潇尘狂笑着溜回来裴府旁的小院子里,既然禁军还没有围了靖北候府,证明赵袀尚未还未想到,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再送一个大礼给赵祯。想想他从小养大的孩子,竟然给他自己下毒,想想就觉得妙极。 苏潇尘到靖北候府旁的小宅子的时候,整个宅子已经连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从后墙纵身跃了进去,敲了敲卧房的墙壁,半晌果听见有人回敲,苏潇尘大喜,急忙道,“怀亦,大哥要回北燕了,你快收拾,我们一起走。” “赵祯死了?”隔壁传来了一个清浅急切的声音。 “还没有,不过他中了两心眠,死定了。”苏潇尘哈哈笑了两声道,“怀亦,快收拾。” “苏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我不会走的。”宋怀亦得了赵祯必死的消息后缓缓道,全然不着急,竟似平日里一般。苏潇尘道,“怀亦,听大哥话,跟大哥一起走,大哥不会再把你留在这里的。” 宋怀亦似是笑了,“你快回北燕去吧,再不走,禁军就该来了。” 苏潇尘骤然不说话了,他起身翻过墙到了靖北候府宋怀亦的院子里,进门一把抓住宋怀亦的腕子道,“听话,跟大哥走,你今日为北燕立下如此功勋,到了北燕,陛下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我说了我不去,苏大哥,苏潇尘,你看清楚,我不是苏浅书。”宋怀亦轻轻挣脱苏潇尘,侧身道,“你若是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喊人?”苏潇尘呵呵笑道,“这府上早就没活口了,昨晚上的时候,我亲手下毒,这会儿,应该都要死了吧。” “什么!”宋怀亦闻言大惊,一把抓住苏潇尘的手道,“你都杀了?袁伯呢?裴希呢?” “都死了。”苏潇尘笑着道,“让他们当年害死浅书,浅书啊,就是死在他们隔壁的那个院子里,他定然在祁王府上吓坏了,定然日日向着靖北候的这群恶人求救,可是他们都不理他,最后我的浅书,就这样死了。我的浅书都不在了,他们为何还要活着?” “苏潇尘,你疯了,这与他们无关!”宋怀亦大叫着快速向门外走去,“你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毒?” 苏潇尘双手捏着一个小小的纸包笑着向宋怀亦道,“断肠散。”宋怀亦冲上去一把夺过,抓着苏潇尘的手颤抖着问道,“有解药吗?你快把解药给我,我去救他们!” “迟了。”苏潇尘冷冷道。 宋怀亦松开了苏潇尘的手,颓然坐在地上,半晌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北燕的。我是靖北候府的人。” 苏潇尘伸手去抓宋怀亦却被宋怀亦迅速甩开,他红着眼睛像苏潇尘吼道,“你瞎了吗?我不是苏浅书!滚!” 苏潇尘伸着手口齿不明的半晌却一个清晰的字也没吐出来,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宋怀亦慌慌张张地走遍了全府,却没有发现一个活人。他趴在院子里痛苦着捶地,半晌外面隐隐似是听见不同寻常的嘈杂声了,想来是大齐的禁军来了。他慌张想躲,却发现无处可逃。 他们敲门了。 宋怀亦慌张起身却半晌没爬起来,他忽地看见了方才从苏潇尘手上抢过来的药,忽地笑了,没想到自己竟是这么个自己了结的下场。罢了,虽在大齐的国土上,他却不想死在大齐人的手里。如今大仇已报,自己还活着做什么?宋怀亦心一横便将小纸包里的毒\''药悉数灌下了口里,伸手将装了药的纸扔在了旁边的小池塘里。 果真是断肠散,好疼。 宋怀亦想着自己临死了,也该想起个什么重要的人,都说人死前会见到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可是自己却什么也没看到。宋怀亦努力地眨眼睛,却发现,天黑了。 可是,明明是白天。 33.三十三个× 三日已过,赵祯却丝毫未有醒转的迹象,赵袀暗地里派人去寻找民间的大夫,却因着大局不敢大张旗鼓。 赵袀这日召了太傅黄泽中,刑部尚书马仲玄,大理寺卿窦仪和御史大夫沈正四人进宫,虽然赵祯倒下了,可是他肃清江南道的事可还没做完。眼见着此案已经打草惊蛇,江南这几日动荡不安,这事不能再拖了。 “现下陛下尚在昏迷,本王走不开,此案便转交给黄太傅监审,限你四人十日之内审查结束。”赵袀道,说着他又看着几位大人叹了口气,“江南道如今的模样,想必诸位大人这几日也看到了,这案子拖不得,再拖江南道就乱了。南楚与我大齐隔江相望,虎视眈眈,现下陛下危急,万不可给他们这个机会。” 黄泽中拱手道,“臣等明白。臣等必不辱使命。” 马仲玄,窦仪,沈正跟着拱手行礼,“臣等必不辱使命。” 赵袀点头道,“有几位大人这般良臣是我大齐之福,现下陛下危急,正是朝堂上下一心的时候,苏家之案,江南道之事便拜托诸位大人。” “是。”四人一同拱手道。 “王爷,看守宋怀亦的侍卫求见。”白狐站在门口道。白狐本是暗卫,且生的与常人不同,天生一头白发,黄泽中等人闻声转身间都是大吃一惊,脸上几分诧异,旋即各自收起了吃惊的表情。 “叫他进来。”赵袀道。 靖北侯府一日之间满门被屠这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连靖北候裴樾本人也被拘押在霜华殿里,此事当然不浅,他们还是能避就避的好。黄泽中当即告退道,“王爷既然有要事,衬得便先行告退。” 赵袀点头道,“去吧。” “王爷,宋怀亦醒了。”来人禀告道。 “救下了?” “救下了。” “先关着吧,看紧点,别让死了。”赵袀挥手道,来人领了命去了。 黄泽中接了此案,与窦仪等人熬了一日一夜将此案梳理了,却发现牵扯匪浅,别的不说,且说当年若不是苏家叛国又会是谁?无论是谁,必是当年获利之人。可是当年获利之人,如今只要没死便定然身居要职。黄泽中对着满案头的证据,又叹了一口气。 “大人,我们不妨先将此事放下,先审苏家与林家之案,待江南道定下了,再行商议?”大理寺卿窦仪道。 黄泽中思索良久,颔首道,“也罢,暂时也只能这样。” 窦仪又道,“此案恐怕非同小可,虽是我四人审理,可是必定要一个皇族坐镇,可是永安郡王带兵守城,晋王殿下又在宫里……” 黄泽中点头道,“确实棘手。” 四人正在昏天暗地间,宫里忽然传来讯息道晋王殿下允许此案在乾元殿里审的消息,黄泽中闻言大笑道,“妙极!看来晋王殿下是想公审此案,既是满朝文武皆在,就不用计较皇族坐镇之事了,到时候晋王殿下必定也是在的。” 窦仪等人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四人分头将人证物证又检查核实了几遍,分头审理。转眼又过了两日,太傅黄泽中带着窦仪等三人,提着人证,带着物证和前两日分堂审理所得的罪状供词一一带进了乾元殿。 黄太傅与晋王分坐两侧,大理寺卿窦仪,刑部尚书马仲玄和御史大夫沈正三人主审,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在一旁观审。 窦仪一声惊堂木下,满殿肃静。 “带苏家旧仆徐幼清上殿!” 徐幼清仍同几日前一样,面色冷清,在侍卫的羁押下缓步走了进来,他跪倒在地,“草民徐幼清拜见大人。” 窦仪道,“此案现人证物证已全,盖因林家与苏家往日纠葛,林家怀恨在心陷害与苏家,先将本案的供词呈上来,传与各位大人一看。” 窦仪话音刚落,沈正就派人将本案的供词都呈了上来,各位大人一一看过,已是大半个时辰以后,窦仪、马仲玄与沈正三人在此期间一个字都未说,直至最后一份供词交上来,窦仪方道,“诸位大人看过本案的供词,对本案的判决可以意见?” 底下的诸位大人还能有个什么意见,认证物证已全。 “臣等没有异议。” 窦仪见状与沈正马仲玄各自交流了一个眼神,当即拍案道,“本官宣判,苏家昔日盖是遭人陷害,绝无判国之罪,至于当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等数罪,悉数交于刑部再行审判。林家栽赃嫁祸,罪无可赦,且在本案审查期间,本官和参与本案的诸位大人一同发现林家在江南结党营私,罔顾朝纲等数桩罪,此案也将交于黄太傅与沈御史一同查办。本案至此,各位大人可有意见?” “无。”诸位大人尽皆摇头。 窦仪点头道,“退堂!” “等等!”坐在一边一直未说话的晋王赵袀突然道,准备退堂的诸位大人闻言立时站住了,连着窦仪等人都站在了主审官的位置上,皆向赵袀看去。赵袀道,“诸位大人稍等,本王还有事要宣布。” 诸位大人一听不是方才的案子当即各自松了一口气,各自垂首等着晋王说事。 “陛下遇刺一事,经过本王与段统领几日追查,发现是靖北候裴樾呈上来的《越安集》上所沾的毒/药,现已将裴樾羁押在霜华殿里,此案交于大理寺卿窦仪主理,务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工部尚书罗恩杰出列道,“不知陛下现下情况如何?靖北候裴樾又当如何处置?” “陛下现已安定,只是解毒之事还得费些心思。”赵袀道,“至于靖北候裴樾,本王暂时无权处置,还得等陛下醒过来之后再行决断。” “王爷,宋怀亦求见。”侍卫走进来躬身道。 诸位大臣都惊讶地左顾右盼,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宋怀亦不就是靖北候府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小倌吗?魏国公听闻宋怀亦上殿,心下更是大惊,眼神直直向殿门看去。 “他来做什么?”赵袀皱眉道。 “宋怀亦说他是南越王族——”侍卫此话未歇,大殿上的诸位大臣炸锅了!宋怀亦是南越王族!魏国公更是脸白如纸,一时间只觉得脚下发软,两眼全黑。宋怀亦在自家府上做了那么多年小厮,他、他竟然是南越王族!当年攻城时自己一番心软,没想到竟然带回来了个祸根!他又是哪个王族?莫不是南越王的儿子? 赵袀听闻宋怀亦这样的身份,倒是一时间沉静了,“将他带上来。” 赵袀话音刚落,宋怀亦便走上殿来了。宋怀亦本就生的美,经中毒这么一折腾,更添了几分病弱,他的头发并未束起,只散在身后,随着风微微扬起,划过他精致的脸庞,宽袍广袖,一身素衣,不卑不亢地缓步走了进来。一时间大殿之上的众人只觉得怪不得裴侯为了他后院都清理了,果真是个祸水。 宋怀亦走至殿前,单手抚胸微微颔首道,“大齐晋王殿下。宋怀亦正处于变声期,声音颇有些雌雄莫辨,只是他声音不急不缓,倒是有几分王族的气派。 34.三十四个× 第三十四章三十四个x 宋怀亦抬头向着赵袀微微一笑道,“我是来证明裴樾无罪的。” 众人还没有从宋怀亦是南越王族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说他是证明裴樾无罪的。赵袀皱眉道,“你说你是南越王族,有何凭证?” 宋怀亦侧着头似是笑了,分外嘲讽,他轻笑着道,“没想到如今我的身份也要证明了才做数。”话虽这样说,他却仍缓缓褪下左肩头的衣衫。因着宋怀亦长得太过漂亮,一时间大殿之上的众位大臣倒是不好意看了,仿佛觉得自己亵渎了哪位姑娘一般。 宋怀亦的衣衫轻轻从左边的肩头滑下,只见他肩头刺着一朵冶艳的曼陀罗,他轻轻拢起肩头的长发露出肩头的刺青,向着赵袀微微颔首道,“这样够了么?” 赵袀讶然,这株曼陀罗不但证明他是南越的王族,更证明他是南越的王储! 赵袀起身道,“是我大齐怠慢了王子。来人,赐座。” 宋怀亦轻笑道,“南越已亡,哪来的王子殿下,晋王言过了。我此番来不为其他,只是想证明靖北候裴樾是被冤枉的,那《越安集》上的毒,是我下的。” 宋怀亦话音刚落,大殿上便一片哗然,宋怀亦却恍若未知一般,他随意扯起自己肩头的衣裳道,“两心眠是我从北燕苏潇尘那里得来的,靖北候府的人是我杀的。那日我见裴樾进宫办事书房无人,便偷偷溜了进去,偷了《越安集》,将它拿到了隔壁苏府。苏潇尘给我两心眠之毒,我将毒/药溶于水中,然后将越安集上的字用沾着□□的水一一描过。两心眠只要沾着皮肤上便立时毒发,无药可救。” “你就不怕毒死裴樾事情败露?”赵袀沉声道。 “那日我特意在身上熏了南柯梦,裴樾站在我身边也沾了此香。南柯梦与两心眠相克,只要不沾在皮肤上,南柯梦足以解开两心眠的毒。裴樾翻书,从来不会触摸字迹,他只会拿着书角随意翻。”宋怀亦道,“那日裴樾还问了我身上是否有什么香气,我骗他是我在苏家不小心沾在身上的,此事你可以去问裴樾。” “那若是沾在皮肤上——”赵袀惊起道,就算沾在身上的毒/药不能化解,就是缓解也好啊,想至此处赵袀恨不得能立时将宋怀亦住抓起来拷问一番。 “无解。”宋怀亦浅笑着果断说出了两个字,他本就生的美,此时笑颜如花,更似是一个蛇蝎美人,偏又像是站着露水的罂粟,清浅而冶艳。 赵袀皱眉,心下知道此事急不得,等眼下的事了结了将他关在霜华殿里细细审问便是,正好裴樾出来了,给他在霜华殿腾个位置。“那你又为何中毒?”赵袀问道。 “我自打八岁亡国到大齐,从未有人疼过我,靖北候府算是待我不薄,既然我亡国之仇已报,便是舍了自己这条性命给他们赔罪又有何不可?”宋怀亦神情坦然地道。 “他们既然对你有恩,你又为何要杀他们?” “他们知道我下毒之事,可是那时苏潇尘尚在京城,我不想给他惹来麻烦。”宋怀亦道。 赵袀闻言道,“苏潇尘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要为他手刃自己的恩人?” “他赠我毒/药,助我报仇。” “当真如此?只这一点你就愿意为他手刃恩人?”赵袀双眸灼灼地盯着宋怀亦,一旦他说假话,第一个便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宋怀亦对着两道刀子一般的眼神竟然视而不见,他静静地道,“我心悦他。”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再一次沸腾,京中权贵虽有龙阳之好者,但大多只是尝尝鲜,玩过了之后回家娶妻生子自是不误,可是从未有人敢将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拿到青天白日底下说。 “我心悦他。”宋怀亦淡淡道,“只要他离开大齐,我便足矣。” 赵袀一时无话可说了,问他你喜欢苏大哪里?这话赵袀当真是问不出来,一时间大殿之上倒是一片寂静。虽说这只是宋怀亦一人的片面之词,可是赵祯中毒,与他脱不了干系。 赵袀思索片刻道,“将靖北候裴樾带上来。” 带裴樾的人刚刚出去,外面便有侍卫大声道,“王爷,靖北八百里加急!” 赵袀揉揉眉心,看着冲进来跪在眼前的侍卫道,“念。” “北燕皇帝萧凤熠派兵二十万南下直奔靖北府,聂将军请求朝廷支援。” 好呀,真是热闹。赵袀闭着眼长出了几口气方道,“现下陛下仍在昏迷,太子年幼难当重任,朝中大事无人主持,昨日本王与黄太傅昨日商议过了,朝中大事由本王暂代,其余各司皆同往常一样,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苏家的案子刚牵扯出一堆案子,陛下中毒生死未知,江南道一片混乱,现下靖北又遭北燕来犯,大齐近百年来从未这样乱过!晋王与陛下感情甚笃,身份又足,既然他愿意出来主事,简直再好不过。 “臣等决无异议。” 赵袀点头道,“此乃大齐危急之时,还望各位大人尽忠职守,保我大齐顺利度过这番难关。来人,将宋怀亦带下去,羁押在霜华殿。陛下解毒之事还系在此人身上,窦大人办案时还请多加小心。” 窦仪走出一步躬身道,“是。” “来人,将宋怀亦带下去。” 宋怀亦闻言向着大殿上的诸人笑道,“我南越的昨日,便是你们大齐的明日。” “一派胡言!”黄太傅怒喝道,“还不将此人速速带下去!” 押解宋怀亦的侍卫听闻黄太傅出声呵斥,连忙伸手推了一把宋怀亦,宋怀亦一个脚下不稳,便向前踉跄倒去,忽地有人伸手带了他一下,这只手宋怀亦分外熟悉。 “侯爷——”宋怀亦抬头间见裴樾竟是站在自己身前,不免激动道。 裴樾一连几日都被赵袀软禁在霜华殿里,虽说吃喝不断,可是一点讯息也没有,赵祯怎么样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周边的侍卫也是一问三不知,闭口不言装哑巴。可是方才他在大殿门口都听见了些什么?靖北侯府满门被屠,宋怀亦是南越王族,赵祯所中之毒无药可解! “宋怀亦,你放才说的都是真的?他的毒是你下的?当真无药可解?侯府的人都死了?”裴樾紧紧攥着宋怀亦的手腕,眼睛赤红着嘶哑着声音问道。宋怀亦的手腕被攥得钻心的痛,看着裴樾微微发红满含愤恨的眼睛,他嘴唇喏喏,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只缓缓点了点头。 裴樾右手狠狠拽了一把将宋怀亦,将他临空扔到了大殿的柱子上撞得“嘭”的一声,宋怀亦背部吃痛全身缩在柱子下轻轻痉挛着,裴樾快步走近膝盖抵在他的胸膛上一把抓起宋怀亦胸口的衣裳将他抵在柱子上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伤他?你为何要伤他!”裴樾双目泛着血丝,手上的劲大的似是要把宋怀亦掐死在这乾元殿里一般。 35.三十五个× 第三十五章三十五个x “侯爷……”宋怀亦呛声道。 宋怀亦脸色涨得紫红,双脚微微挣扎着,裴樾气的狠狠甩开宋怀亦冲他吼道,“你有什么不满地冲我来,灭你南越的是我爷爷,下命令的不是他,你有仇,你有恨,冲我来啊!” “咳咳,冲你来?”宋怀亦咳嗽着斜靠在柱子上笑道,“当年是他为了谋夺皇位,为了军功不惜算计我南越!我南越年年上供从无不臣之心,没想到最后竟然落了个这样的国破人亡的下场!若不是赵祯贪心不足何来今日之事?”宋怀亦说话间看向裴樾含泪笑,“若不是他为了这九五之位,我又为何以王族之身为人奴下近十年?他君临天下,凭何我就要流落异乡漂若浮萍?” 他笑意凄苦,满眼苍凉,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讽,“我做错了吗?侯爷,靖北候,你倒是说呀。” 裴樾一愣。 “侯爷以为怀亦说的不对吗?侯爷也以为是怀亦错了吗?”宋怀亦靠着柱子缓缓起身,一头墨发散落在肩头,说话的语气仿佛寻常问裴樾吃饭了没有的样子。 裴樾看着宋怀亦半晌继而缓缓摇头道,“宋怀亦,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他。他与我来说,是特殊的,对也罢,错也罢,只要是他就好。就算他杀尽天下人,就算他罪大恶极天理不容,只要有我裴樾在,你们就休想在伤他分毫!” “侯爷。”宋怀亦不可置信地道,“侯爷,你一向明辨是非嫉恶如仇,今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侯爷的是非正义都是小儿玩笑么?” “总有个人会让你不辨是非黑白的站在他的身边。”裴樾起身,向着大殿之内走去,一旁刚刚再次看见裴侯英姿的诸位大人,依稀记起了当年严太傅倒地中风的样子,连看裴樾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忌惮。 “呵呵。”宋怀亦忽地笑出了声,向着裴樾的背影道,“那他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在哪里?侯爷,此时再说,怕是迟了,他活不下去了。” 裴樾身影一愣,只字未言,能看见裴樾此刻表情的诸位大人一时间都乖乖收起了看热闹的眼神,裴樾满身的杀气登时让他们遍体生寒。 赵袀默默坐在椅子上看完了这场闹剧,冷声道,“带下去。”压着宋怀亦的侍卫忙将宋怀亦连搀带拖地拽了出去。裴樾走到赵袀身前,向着赵袀深深一揖,并不说话。 “明日点兵去靖北,这是聂将军告援的折子。”赵袀将方才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递给了裴樾,裴樾接过之后细细看了一遍又还给了赵袀,他开口道,“好。” 赵袀点头,收起折子道,“你府上的事本王已交给了大理寺卿窦仪,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裴樾颔首道,“我想见他。” 赵袀冷着脸点了点头。 “赢了之后我要回来。”裴樾又道。 赵袀点头道,“好。” 裴樾向着赵袀一拱手便出了乾元殿,赵袀向着诸位大人道,“今日的事便就此了结,剩下的事情待本王与各司详细议过再做决定。” “是,臣等告退。” 赵袀起身微微还了一礼。 裴樾除了乾元殿便撒了泼向宣德殿跑去,到了宣德殿的门口,他却骤然停了脚步,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下衣袍,又将头上的发冠正了正,觉得自己不那么狼狈了才迈开脚步缓缓走了上去。虽说陛下暂时还昏迷着,可是他要是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定然是要训斥的。 “裴侯……”段虚洲站在门口护卫,见到裴樾惊讶地道。裴樾向着段虚洲微微颔首,迈开脚步走了进去,陈宝德站在龙床旁,榻边还站着一个打扮地颇有几分灵气的女子。裴樾微微皱眉,向着那女子道,“你是何人?陛下不喜女子伺候,你退下吧。” 那女子听闻裴樾说话站起来转身将手上的药盏递给了陈宝德,杏眸打量了裴樾一眼福身道,“小女柳湘月,是太后娘娘的义女。” 裴樾思索了一下,似是记起了这么个人,他皱眉不悦道,“本侯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陈宝德:…… 这位湘月小姐明显是不想离开,侯爷你没听懂?湘月小姐的意思是太后娘娘让她来伺候陛下的,不能离开。可惜这些话,陈宝德便是说了,裴樾也未必听。 “可是小女还要伺候陛下用药,着实不方便走开。”柳湘月双手攥在一起,似是颇为为难,一双美目含着泪水只管紧着地看着裴樾,似是颇为为难。 裴樾皱眉道,“哭哭啼啼的,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如何伺候陛下?伺候陛下用药本侯来就行了。宝德,将药盏给本侯拿过来。” 陈宝德“哎”了一声忙迎了上去讲药盏交给了裴樾,裴樾伸手接过,一屁股坐在龙床上,斜睨两人一眼站在一边的湘月小姐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湘月委委屈屈福了一福道,“那小女退下了,若是有事,侯爷尽可传唤小女。” 裴樾一转眼间已经看见赵祯面色惨白地昏睡在床上了,连眼睛也转不动了,只觉得心疼的要死,哪里还管着这个女人,湘月说了半晌,裴樾似是才反应过来了,他随意“嗯”了一声。湘月尴尬地站不住了,只得咬牙转身离开。 裴樾轻轻抚上赵祯的脸颊,“宝德公公,那个女人这几日一直在陛下身边?” “是。” “你去跟晋王殿下说,那女子哭哭啼啼伺候不好陛下,让她以后不用来了,不然本侯在靖北也不放心。”裴樾道。 陈宝德心里只道这湘月小姐倒霉,竟触了裴侯的眉头,这条攀龙附凤之路算是彻底断了。他低头道,“是。” “陛下一直这样?太医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醒过来?”裴樾问道。 “太医说就在这几日。” “嗯,这几日让那女子不要接近陛下。” 陈宝德:…… “宝德,你去叫陛下的主治太医在外面等本侯。”裴樾道。 “是。” 裴樾缓缓靠近罩赵祯,俯耳靠在赵祯的胸膛上听了半晌,感觉到他在心跳才缓缓起身道,“陛下,臣喂你吃药。” 裴樾盛了一勺药喂了半晌却发现压根喂不进去。赵祯完全没有意识,喂下去的药尽皆顺着唇角缓缓流了下来,裴樾伸手用床边的帕子仔仔细细给赵祯擦了嘴角。裴樾微微皱眉,将赵祯的药含在口里俯身噙住赵祯的嘴唇,微微探开他的牙关,抵着他的舌头喂了下去。裴樾见能喂下去,得了主意便照着样子将一碗药悉数喂下。末了,裴樾吻了吻赵祯的唇,又亲了亲赵祯的眼角道,“别睡了。” 裴樾掀开赵祯的被角,伸手牵着赵祯的手道,“陛下,明日我要出征了,你再不醒来,就见不到阿樾了。” 明日出征,今晚上便要去调兵,自己能待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也就这么一会儿了。裴樾静静做了坐了半晌,忽而褪了靴子爬上了床,他轻轻将赵祯拢在自己怀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道,“让我再抱着你睡一会儿,我这一走,最快也得两月,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拿下北燕王救你的。两心眠既是北燕的毒,那北燕就一定会有克制它的解药,你等我拿了解药就回来救你。” 裴樾顿了一会儿又道,“我有些话原想着苏家案子结了之后就跟你说的,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多事,那等你醒了我就跟你说。你醒了就安安心心在宫里等我扫平边疆凯旋归来,我都还没有对你好过,没有站在门外等你原谅我,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带解药回来救你,到时候要打要骂都随你。” 裴樾啰啰嗦嗦咕咕叨叨说着说着就落泪了,胸膛紧紧贴在赵祯头上,双手却轻柔地揽着赵祯的肩膀,生怕这个人就这样一睡不起,甚至离开自己。裴樾从未这样害怕过,原来他竟然也会这样脆弱,脆弱到连下个呼吸活下来都是幸运。 “都怪我不好。”裴樾哽咽着说出这样一句话后连连流泪,其他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除了这句,他还能说什么?要不是他轻信宋怀亦,要不是他豺狼在侧却全然不知,怎会害的赵祯落入如此险境! 陈宝德进殿就看见这么一副画面,自家尚且昏迷不醒的陛下被裴侯抱在怀里,两人同塌而眠。陈宝德大惊之下忙看了一眼殿里有没有不知根底的奴才,岂知他刚转头,就看见晋王走了进来。 “晋王殿下……” “怎么了?陛下几日——”赵袀愣在了当地,他忽地回头道,“本王今日还没有见太子,先出去了。宝德,守着殿门不要让旁人打扰陛下休息。” 陈宝德:“是。” 36.三十六个× 第三十六章三十六个x 四更天的时候裴樾就醒了,毕竟天亮发兵,他不能再睡了。裴樾轻轻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赵祯,似是想把这个人的样子烙在自己心里带着一起上战场。 “太医呢?”裴樾走了出去向着陈宝德问道。 “在外间候着呢。”陈宝德躬身道。 “嗯。”裴樾走了出去,向着候在一边的董太医微微一拱手,“听闻是董太医在看护陛下?” “是。”董太医起身施了一礼。 “陛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裴樾示意董太医坐下道。董太医也没有多礼,他坐在裴樾的对面道,“臣学识有限,对于解毒之法还没有思路。陛下的情况虽是稳定了,可是依着现在的样子,臣最多只能保陛下两个月。” 裴樾皱眉沉声道,“保着陛下稳稳当当去死?” 董太医乍然惊起跪下道,“侯爷……” 裴樾气的闭眼摆手道,“你起来吧。本侯此番去靖北一是为保边疆安定,二是想为陛下寻得解药。还望董太医能为陛下尽量延长时间,等本侯带解药回来。” “是。”董太医躬身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靖北候。”晋王赵袀走了进来,“到时间了,该出发了。” 裴樾躬身向董太医躬身一揖道,“有劳董太医了。”董太医哪敢受这一礼,忙还了一礼。裴樾向着赵袀一拱手走进了内殿。 “陛下,你等我回来。”裴樾替赵祯缓缓理了理发丝,轻轻吻了吻赵祯的嘴唇,起身拿过陈宝德从靖北候府拿来的剑,披上铠甲带上头盔,遥遥望了一眼仍在沉睡的赵祯,转身出了宣德殿。 “靖北候。”赵祯刚走出去,就见晋王站在廊下等他,他快步走了过去拱手道,“王爷。” 赵袀拉过裴樾的手,将虎符交在了裴樾的掌心,他轻轻拍了拍裴樾手心的虎符道,“西山大营的十万大军就都交给你了,到了靖北仍是你做主。” 裴樾点头道,“是。” 赵袀道,“一起出去吧,让本王也看看我大齐的儿郎们。” 天还未亮,隐隐约约可看见来来往往的宫人提着宫灯走动。赵袀走在前面,沉声道,“陛下的心思,本王也知道一些,只是他毕竟是九五之尊,那位子虽说至高无上,可是自古以来没有那个皇帝可以随着性子来,侯爷可懂?” 裴樾自打赵袀说陛下的心思的时候心就乱跳,只屏着呼吸听晋王讲话。听他这意思,陛下早就对自己……裴樾惊喜交加之后却听见了后面的话,他心下猛地一跳点头道,“臣懂。” “陛下与侯爷少时相识,陛下更是对侯爷有半师之谊,从小悉心教养,犹如亲人。天地君亲师,陛下占了两个半,所谓天地伦常,君臣有别——”赵袀忽地转身向裴樾一笑道,“既然侯爷明白,倒是本王多言了。” 赵袀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敲在裴樾心上,裴樾皱眉道,“既是陛下与臣的事情,还是由陛下亲断的好,不劳王爷挂怀。” “哦?”赵袀笑意微敛,打量了裴樾一眼道,“就算是陛下同意,靖北候认为自己能给陛下什么?能护得他一世么?” 赵袀的话让裴樾一滞,赵袀看了一眼宫门道,“靖北候,到了。” “是。”裴樾躬身道,“京城的事都有劳王爷了,臣会替陛下将解药找回来的。” “静候侯爷佳音。”赵袀拱手道。裴樾还了一礼,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马缰快步走了出去,京城外十万大军都在静候主帅到来。 天亮了,赵袀却还站在城头。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醒了。”侍卫道,赵袀闻言猛地回头向宫内赶去。听闻陛下醒了,宣德殿里里外外都是太医,看来一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这了。 “晋王。”太后听闻了消息也过来了,此时正坐在床边拉着赵祯的手垂泪,赵祯刚刚醒,整个人还有些迷蒙,只是睁着眼呆呆的。 “太后娘娘。”赵袀躬身向太后行了一礼,“陛下他——” 太后一个劲掉眼泪,只攥着帕子道,“详细的哀家也不知道,你问董太医。”董太医闻言上前了一步,“王爷,陛下现今醒过来,证明先前用的药是对的,只是此毒顽固,没有解药还是难以拔除。” “你是说我儿还没有救?”太后激动地向前俯身道,“董太医,你是说陛下这毒还会发作么?”说话间又是一阵好哭。 “母后。”赵祯轻轻出声道,嗓子也有些沙哑变声,一开口就呛得咳了几声,赵袀连忙上前扶着赵祯道,“陛下慢些说。” 赵祯轻轻摆了摆手靠着赵袀向太后道,“母后莫急。” 太后见赵祯一说话就咳得厉害,一时间也是吓住了,拍着赵祯的肩膀道,“皇帝莫要再说话了,快歇着。” 赵祯看向赵袀示意了一下,赵袀会意向着太后道,“娘娘,陛下刚醒,臣还有些朝事向陛下禀报,您可先回慈宁宫去,待臣禀告完了,陛下稳定了再过来。” 太后抹着眼泪的道,“好好,湘月,你就留在这替哀家好好照顾陛下。”湘月扶起太后乖乖巧巧行了一礼道,“是。” “柳小姐,在外面候着。”赵袀道。 柳湘月看了一眼赵祯知道他们要说朝事,自己留着是真的不方便,这才缓缓退了下去,末了,还看了一眼赵祯。陈宝德看的直翻白眼。 “宝德,去外面守着。”赵祯道。陈宝德连忙退了出去,末了还带上了门。湘月站在外面看了一眼陈宝德,又往外面挪了一步,生怕陈宝德玷污了自己的身份一般。 “陛下。”赵袀坐在赵祯床榻边细细看了眼赵祯的脸色道,“陛下觉得身体可还好?” 赵祯摆摆手淡笑道,“尚好,就是胸膛有些疼。阿樾走了吧?” 赵袀惊讶道,“陛下怎么知道靖北候走了?” “今早上他走之前朕就迷迷糊糊有些清醒了,只是一只睁不开眼睛。”赵祯说话间眼睛里都是笑意,赵袀便知道,裴樾走的时候亲近的时候陛下定然是醒的,不禁黑着脸道,“陛下满意了?” 赵祯抿着嘴笑着咳了两声道,“嗯。” 赵袀瞪眼。 赵祯忙收敛了笑意道,“咳咳,这几日朝堂上怎么样?” 赵袀给了他一个你还知道问的表情道,“苏家叛国之案已经结了,只是拽出来一堆人来,你大概也料到了,现下还在处理。江南道的事情已经悉数交给了黄太傅与沈御史二人处理,北燕来犯靖北候也已带着西山大营的十万大军去了。” 赵祯微微皱眉道,“再派吏部侍郎石人杰同沈御史一同去江南处理,严摇蕙也在江南,有困难定会帮他们一把的。” “靖北候府也出了事情,陛下遇刺之事乃是苏潇尘与靖北侯府的宋怀亦一同联手做下的,靖北侯府也是满门被灭。”赵袀道,他顿了一下道,“宋怀亦是南越的王储。” 赵祯想到了自己中毒与北燕,与苏潇尘有关,没的他们怎么会自己一中毒就挥兵南下,想来是准备已久。只是宋怀亦是南越王储,还有靖北候府满门被灭——他皱眉道,“怎么回事?” “宋怀亦为了掩护苏潇尘离开,下毒灭口。” 赵祯冷笑一声,“那日朕在靖北候府见他的时候,倒是没见的他能这么有出息,宋怀亦倒是对苏潇尘挺好的。” “宋怀亦说他心悦苏潇尘——” 赵袀话音未落,赵祯就猛地咳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赵袀一顿,将赵祯昏迷以来的种种细细说了,赵祯听了便道,“人是苏潇尘杀的。” 赵袀一愣,赵祯笑道,“没想到这宋怀亦倒是个别扭的,想要报仇还想还恩,这世上哪有这样两全的事。宋怀亦现在在哪?” “关在霜华殿里。” “改天朕见见他。”赵祯道,“明日早朝让诸位大人都来吧,朕也不知能撑多久,余下的事情都得赶紧打算了。” “陛下!”赵袀沉声道,“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赵祯似是全然不在意地笑道,“若是朕突然去了,皇兄虽能辅佐景云继位,但是没有朕的旨意,终究不够硬气,若是谁有些个不良的心思,岂不是害了我大齐?” 37.三十七个× 第三十七章三十七个x 赵袀被赵祯说的一噎,瞪眼道,“陛下决定吧。” 赵祯笑着道,“生死有命,由不得我们。朕这一生足够了。” “还没有死呢,尽瞎说些什么。靖北候走的时候可是说要为你把解药拿回来的。你若是死了,让他情何以堪?”赵袀黑着脸道,“你先好好吃药,把现下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赵祯点头道,“知道了,今日刚刚醒来,脑子里也不大清楚,解决的事情且让朕想一想。你先把外面的那个女人帮朕打发了,看着就烦。” 赵袀笑道,“靖北候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赵祯一听靖北候这三个字一下子就精神了,眼睛闪闪发光道,“当真?阿樾怎么说的?” “说柳小姐哭哭啼啼伺候不好陛下,还威胁本王说要是柳小姐在你身边,他就打不好仗。”赵袀气的笑着道,“尽是儿戏,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你我二十的时候哪还像他这么个二愣子,什么都不知道,尽让人当枪杆使。” 赵祯笑而不语,半晌道,“他厉害了,就不会待在朕身边了。” “你问过他?是雄鹰总要飞翔,你能关他几时?”赵袀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你一心要护着,这次他就不会这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算朕自作自受?”赵祯调笑着道,继而安静了一会儿道,“世人容不下朕的,这次若朕真的去了,倒是一种福气。你看苏浅书,可不是朕的前车之鉴么?朕是亲眼看着他一步步去的。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他一辈子就被他自己用这十二个字了结了。若是朕死了,阿樾也能富贵一世,封妻荫子,倒也算圆满。” “陛下!”赵袀忍不住喝道,“你躺在床上靖北候就已经那般,你是没看见他那个狼狈样子。他心里是有你的,你若是去了,他怎么能喜乐一世?陛下莫要乱想,正正经经解毒活下去才是正道。” 赵祯笑道,“他怎么不能喜乐一世了?大不了朕下旨,给他赐婚。” 赵袀盯着赵祯的脸半晌道,“你当真舍得?笑得真难看。” “是吗?”赵祯一时间愣了,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道,“朕还以为挺好看的。” “陛下,黄太傅求见。”陈宝德站在门口道。 赵祯想着赵袀笑道,“来的真快。”赵袀向外面道,“请进来吧。” 门帘掀开了,黄太傅快步走了进来,步履有些蹒跚,他走近一下子就跪在赵祯床榻前道,“天祐我大齐!陛下安康便是我大齐万民之福!” “黄太傅先请起。”赵祯轻声道,“朕刚醒,没什么力气,太傅坐近些。”赵祯刚说完,陈宝德连忙就给黄太傅搬了个小软凳来。黄太傅再三告辞方才坐了。 赵祯看着黄太傅道,“太傅,朕的日子怕是说不准了,有些事也要早些交代了,今日既然诏太傅来了……” 赵祯刚说了几句,太傅便哽咽道,“陛下!” 赵祯拍了拍老人家的手道,“太傅,你且听朕说。父皇去的时候,老臣本就没剩几个干净的,如今朝堂上的重臣多是朕登基以来才提拔起来的,更何况江南道的事情太傅也知道。但凡朕能多些时日,定能还天下一个清明的朝局。只可惜天不假年……” 赵祯一说至此处忍不住咳了起来,捂着胸膛半晌才缓过神来,他向陈宝德招招手,陈宝德连忙递上了一方帕子,赵祯接过就吐了一口血。 “陛下!”赵袀同黄太傅同时惊叫道,太医也快速走了进来,赵祯挥挥手道,“太医先下去,朕心里有数。” 太医得了赵祯命令,便退了下去,赵祯缓了两口气道,“朝中新锐虽是能干,但许多事还要依仗太傅这样的老臣。太子年幼,难当大任,爱卿们任重而道远。” 赵祯一番话说得黄太傅老泪连连,只拿着一双老手换着抹眼泪。陈宝德见状又递上来一方帕子,黄太傅接过才狠狠擦了两把老泪。 “宣永安郡王赵从锶,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进宫。”赵祯道,“宝德,备笔墨,将玉玺请出来。” 赵祯话音刚落,宣德殿中便一片肃静,赵祯这是要立遗诏了。 赵祯宣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永安郡王便与顾鼎言双双进宫了,赵祯向二人示意过便找了示意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执笔。 “朕膺天命区区五载,然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何飞来横祸、天不假年,太子年幼难当重任,遂托朝堂于晋王赵袀,太傅黄泽中、永安郡王赵从锶及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赵祯顿了一下又道,“丧祭遗物,毋用金玉。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末了,赵祯向执笔的顾鼎臣道,“就这些吧,顾爱卿,将诏书拿上来给朕一观。”顾鼎言拿起方才写好的诏书轻轻过了过风,待墨迹干些了便递到了赵祯的面前,赵祯看过点头道,“顾爱卿的字甚好,将玉玺拿过来。” 陈宝德躬身跪地,将托盘举过头顶,晋王赵袀伸手拿过递至赵祯面前,赵祯笑道,“朕手上没劲,皇兄且用手扶一扶。”赵袀托着玉玺置于诏书的上空,赵祯轻轻将手按在玉玺上,赵袀稳稳落下,盖上了国印。 “宝德,取九龙锦匣来,将此诏书置于宣德殿内里的忧国忧民牌匾后。”赵祯吩咐道,陈宝德转身一会儿便拿出来了一方沉香木雕的镂空匣子,赵祯当着这四人的面将诏书放下去,又唤了段虚洲亲自将匣子置于牌匾后。 赵祯似是如释重负,他笑着向四人道,“当前的大事朕算是解决了,只是朕还有一事想托付诸位爱卿。” 赵袀闻言便看了赵祯一眼,黄泽中道,“陛下请讲。” 赵祯笑着道,“此事原是朕的一桩私事,靖北候裴樾从小便是在朕身边长大的,莽撞调皮些,却也没闯过什么大祸。眼见朕时日无多,却着实放心不下,这里便将阿樾托付给诸位了,望诸位看在朕的面子上能多看顾着他一些。” 赵祯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从无不适当的地方,此时他就提出这么一桩事,几位大人哪能有什么不答应的,都忙俯身叩首道,“是。” 赵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朕精神不济,朝堂上的事你们与晋王商议着就好。明日早朝朕再与诸位爱卿……咳咳……” “快躺下,董太医——”赵袀见赵祯说的时间长了,一时间又咳了起来,连忙扶着赵祯躺下。董太医快步走了进来,给赵祯扎了几针便退出去熬药了。 “明日早朝就不要去了,有什么事臣等四人定会处理好的,若着实有难断的,再请你的旨意也不迟。”赵袀安慰道,剩下的三人也是连连附和。 “诸位大人先起来吧。”赵祯道,“那边听诸位爱卿之言,朕先缓缓,咳咳……” 赵袀扶着赵祯躺下歇息,这才与几位顾命大臣退了出去再行商议。 赵祯见诸位大人都出去了,招过陈宝德道,“宝德,昨晚上是不是阿樾在宣德殿?” 陈宝德跪在赵祯身边低声道,“是。” “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一道来。”赵祯半阖着双目道。陈宝德跪在赵祯身边将裴樾说的话一一说给了赵祯,赵祯含泪笑道,“傻子。”说至裴樾撵柳湘月的时候赵祯方笑着道,“去,将柳小姐送回去,就道朕不习惯女子近身,让她好好照顾母后,全了朕的孝心。” 陈宝德笑着去了。 “什么?”柳湘月一脸不可置信,向着陈宝德追问道,“陈公公,莫不是你会错意了?”陈宝德冷笑道,“这是陛下的原话,姑娘看着办吧。”说着便转身进去了,由着柳湘月在外面干晾着,最后还不是自己乖乖回慈宁宫。 38.三十八个× 第三十八章三十八个x “宝德,你将以前从靖北呈上来的密报给朕拿过来,朕想看看。”赵祯轻声道,陈宝德闻言连忙去将柜子里的匣子抱了出来,问道,“陛下,要看那一年的?” “就他刚去的那年吧,都抱过来,放在朕的床头。”赵祯吩咐道,“这些宝贝可是要给朕陪葬的,你可仔细些。” 陈宝德一连几日早就吓得魂都没了,此时听了赵祯这样的打趣一时间竟哭了,“陛下,莫要再讲这样不吉利的话了,陛下要长命百岁的。” “哭哭啼啼的,小段,将他给朕带出去。”赵祯向外面道。 段虚洲闻言进来默然带着陈宝德出去了。赵祯翻开匣子,将昔日珍藏的信拿了出来,看着看着就泪水湿了眼眶。本想着自己能伴着他一辈子,没想到昔日的小孩子才刚刚长大,自己就要去了,一时间更是悲从中来泪流不止。赵祯弄得动静大了,陈宝德才仓皇从外面跑了进来,段虚洲跟在紧跟其后。 “陛下,您这是……”陈宝德见状跪下道。 赵祯擦了眼泪笑道,“无碍,宝德,替朕将这些信都翻开吧,朕想看看,如今竟连翻信的力气也没有了。”陈宝德不语,主仆三人就围着这个匣子忙活了半晌,直到董太医进来提醒赵祯用药,方才收拾了起来。 且说董太医与一干太医研习良久,总算配出来一剂药方啊,让赵祯比刚醒来时清醒松快了不少。 这日赵祯正在外面透风间,大学士顾鼎臣满身风尘地就进宫来了,他进门便跪在地下高声道,“陛下,大喜!靖北候大捷!退敌百里!” 赵祯闻言直站了起来,半晌才笑出声来,“哈哈,就知道阿樾是个有出息的,果真没让朕失望。顾爱卿请起。” 顾鼎臣站了起来向着赵祯道,“此番呼延狼受此大挫,正是我军士气高昂之时,裴侯一鼓作气,定能破了北燕敌军,教他们俯首称臣!” 赵祯笑着点头道,“甚好。” 顾鼎臣又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信,呈给赵祯道,“这是裴侯夹在捷报里呈给陛下的书信。” 赵祯手一抖,接过了顾鼎臣手上的书信,顾鼎臣早就在内阁修成了老狐狸,此时自是知道自己不适合在场的,一甩袖子便告退了。 早间的阳光伴着微风格外温暖,树叶唰啦啦地向着,赵祯靠在窗户边展开了裴樾的书信。除却奏章,这是赵祯第一次收到裴樾的书信。裴樾的字颇为豪迈遒劲,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想想昔日自己罚着裴樾临的那些帖子,赵祯笑了笑,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恭请吾皇圣安。 一别数日,至以为念。谨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来日方长,万望珍重、恳祈暂停公务,苓参进,调养莫误,甚念甚念。 臣已退敌百里,大杀北燕士气,战胜指日可待,望陛下多加保重,待臣取得解药必定火速而归矣。 京城雨季将至,天气湿潮,陛下可燃艾草些许。臣在边关,甚以为念,惟愿吾皇,平安顺遂。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臣靖北候裴樾奉上。 短短不过百字,赵祯却将将看了半个时辰,直到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了才装进了信封,也不舍得给陈宝德,单拿在自己手里。 且说宋怀亦被关了数日,因是南越的王储,看守的奴才倒也没亏待了这位亡国之人,日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宋怀亦也一日日进食,只是郁结五内,人还是一日日憔悴了下来。这日赵祯诏见,宋怀亦被段虚洲看押的严严实实,进宣德殿前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方才放进去。 “坐吧。”赵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随手给送怀亦指了个位置,宋怀亦也不亏待自己径自坐下。 “朕今日叫你来,不过是想聊聊天。那日见你到真没想到你这般能折腾,是个有出息的,比你父王强。”赵祯浅笑着道,似是对宋怀亦颇为赞赏。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宋怀亦扭头不看赵祯,忽而笑道,“反正有你给我作陪,也不算吃亏。” “朕倒是颇为好奇,你搭上自己杀了朕能得些什么?还不如偷偷溜会南越造反来的实在,赢了还能做个皇帝不是么?”赵祯点着眉头道,似是觉得宋怀亦这人颇有意思的样子。 “南越百姓遭遇战乱后刚刚恢复生息,我又怎么忍心再因一己之私打扰他们的生活,更何况我势单力孤,就算搅乱了这天下有能的几分甜头?”宋怀亦道,“既能杀了你,我也算报了亡国之仇,也算给父皇一个交代了。” 赵祯笑道,“没想到你倒是还挺爱民的,罢了,朕便放你回南越罢。朕封你为南越王,回去替朕看顾一方。只一样,你南越要世世代代忠于大齐,臣服于我赵家,你可愿意?” 宋怀亦讶然抬头,看向赵祯道,“当真?” “朕还跟你个小孩儿说假话不成?更何况你南越早就是朕的囊中之物。”赵祯咳嗽间笑道,陈宝德站在一旁连忙递上了温水给他润喉,赵祯接过抿了一口,“你刺杀朕的,朕也就不计较了。” 宋怀亦愣了良久道,“你不计较了?” “比起让你给朕陪葬,朕还是更愿意看到你能忠于朕的子孙,世世代代以万民为念。为君者,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这道理你懂,朕也懂。” 宋怀亦不语,只拧在一边。赵祯也不急,只笑着道,“你还小,慢慢来吧。想看看真正的《越安集》么?”赵祯说着将徐幼清呈上的那本手书摇了摇,宋怀亦眼中一亮,继而点点头。 赵祯伸手递给他道,“苏家祖孙皆是有才之士,可惜为家族所累不得善终,着实可惜。” 宋怀亦伸手接过,只觉得内容与自己下了毒的那本没什么区别,只是手书更多了几分情味。他随手翻阅直至原本的那篇南越游记的时候,他翻动的手指才骤然停下,他惊讶的抬头道,“是越人歌?” 赵祯点头道,“是。” “是苏浅书的……”宋怀亦惊讶道,只见苏浅书字迹清雅俊秀,文章也考据的极好,只是卷首的那首越人歌,宋怀亦仔细琢磨间只觉得满口苦涩,仿佛那股悲伤之情时隔五年仍能从苏浅书的笔下渗出来。宋怀亦呐呐道,“苏浅书他有求而不得的女子?” “非也。”赵祯摇头道,“西汉刘向《说苑》中曾有记载,春秋时楚王母弟子皙乘船出游,锦盖华裳,钟鼓齐鸣。钟鼓将息时,有个越人舟子抱着船桨对他唱歌,可这舟子用的乃是越语,子皙听不懂,于是诏了那越人翻成了楚语,便是苏浅书所书的这四行。子皙听了舟子此音却并未恼怒,而是将自己的锦绣袍披在了舟子身上。” 赵祯体力不支,说了这些话后便靠在床榻上歇了半晌方又道,“只是在苏浅书的考据中,此舟子并非女子,这乘船而歌之人乃是一个男子。”赵祯说罢笑了笑道,“这书乃是苏家祖孙三人心血所作,有些意思,朕那里还有本晋王手写的,你可借去一观。” 宋怀亦将书还给赵祯半晌方道,“你是说苏浅书他爱慕的是个男子?” 赵祯笑而不语,向着宋怀亦摆摆手道,“朕已通知了你母族,你暂且住在霜华殿,回越地的事,就由晋王和你们详谈吧。朕精神欠佳,就不留你了。” 陈宝德将晋王手书的那本《越安集》呈给了宋怀亦,又打发了宋怀亦出去,回来见赵祯伏在榻上咳嗽,便忍不住抱怨道,“陛下何苦跟那人说这样多的话,费精神又没得什么好处。” 赵祯靠在塌边歇了半晌道,“他们敢算计阿樾,自是要他们付出些代价的。让白狐去靖北传信,务必要给朕将苏潇尘活着带回来,朕也要他尝尝这滋味。见不到的故人,近在眼前的替身,让他好好尝尝这阴阳两途求不得的苦处。”赵祯一发狠又牵动了胸腹,登时又是一阵咳嗽,直直又咳出一口血来。 “陛下!”陈宝德颤声道,“这些事自由晋王殿下和裴侯处理,您就少操些心吧,裴侯现已是北边的元帅,一定能为陛下解忧的。” 赵祯却浅笑道,“再大,在朕眼里还是个孩子。” 39.三十九个× 第三十九个章三十九个x 五月的靖北仍然十分凉爽,昨日刚下过雨,现在连外面的杨柳上也沾着咸湿的泥土味。赵祯的信又到了,裴樾却不敢打开,想看又不敢看。一封封的捷报呈上去了,可是换回来的却是赵祯一天天虚耗下去的消息。 赵祯打开信,意外的是这封信不是赵祯写的,却是晋王赵袀写的。赵袀在信中言道,赵祯已昏昏不醒两天了,让他速战而归,甚至隐隐透出让他解了靖北之围后尽量赶回去见赵祯最后一面的意思。裴樾紧紧攥着赵袀的信许久后向着帐外道,“请聂将军和白狐来。” 外面的小兵应声去了,不一会儿,聂远和白狐便先后而至。他们刚进门抱拳道了句侯爷,裴樾便道,“今晚上本侯要夜袭北燕军营。” 白狐不语,聂远惊道,“侯爷,此举不妥啊,粮草还未赶上来,我们冒然拉长战线,怕是会断粮,到时候将士们脸吃饱都成了问题,还怎么打仗!” 裴樾低沉着眉头道,“陛下等不了了。” 只这一句话,聂远便闭住了嘴,白狐只开口问道,“怎么办?” 裴樾走至营帐里的地形图旁指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道,“我们现在在落马山,往西北百里便是呼延狼的大军。”说话间他们话锋一转,指着旁边的一座山峰道,“这是落霞峰,只要绕过这座山,便是北燕的易州,看见了吗?”裴樾指尖划过一条小路道,“从这里上去。” 聂远看了半晌为难道,“这里能上去,可是我们从哪里回来?” 聂远说的不错,这落霞峰正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在遇见敌军,简直就是被人放在砧板剁。 裴樾闻言笑道,“这个好办,北燕的守军大多在落马山,易州守卫薄弱,我给你的兵每人派十天的粮,你去将他们打下来,易州城内自然会有余粮给你们补充,然后你们守着易州就是,等本侯来接你!” 聂远一拱手道,“是。”丝毫不怀疑裴樾能不能将他们从易州接出来。 裴樾又道,“聂将军,本侯最多能等十日,你可一定要拿下易州,这是陛下的命!” 聂远严肃恭谨地行了一礼道,“是!” 裴樾又拉着聂远道,“聂将军你看这里,落霞峰这里又处小山崖,上面是绝路,下面却是条活路。万一本侯没来得及接你们,你们就自己从这里回来,虽然路上危险些,可也是一条路。” 聂远闻言大喜道,“是。” 裴樾抱拳道,“等将军凯旋。” 聂远笑道,“必不辱命。” 白狐不懂行军,只看着二人筹谋,此时方道,“那我做什么?” 裴樾道,“陛下曾叮嘱本侯要将苏潇尘活着带回去,自然是去接苏大公子,今晚上我们夜袭独孤狼,输赢不论,只要放了火我们就走,你负责一定要将苏潇尘绑回来。” 白狐点头道,“是。” 裴樾冷笑着补了句,“只要别死了,怎么着都成。” 白狐面无表情地道,“先蒙倒,再下毒。” 聂远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他连连笑道,“不愧是陛下的人。” 白狐颔首道,“过奖。” 聂远与裴樾议定之后当即去点兵,除了裴樾带来的十万兵马,靖北原来就要十万兵马,裴樾大手一挥给了聂远七万兵马与十天粮草,聂远自知责任重大,绷着一根筋直到出发前也没有再笑出来。 裴樾拍了拍聂远的肩膀道,“速战速决,辛苦兄弟们了。” 聂远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他身后的士兵听见了,齐齐举着腰间的长刀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裴樾热泪盈眶,从赵祯出事开始,他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踏实过,只有这些兵,只有这些刀,才能安抚他内心深处的恐慌。 裴樾跟着士兵们举起拳头高呼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聂远饮酒向裴樾辞行后迅速翻身上马,带着大军出发了。裴樾目送这他们离开直至看不见方才沉声向自己的副官道,“胡归,点兵。” 胡归迅速行了一礼,快速去点兵,裴樾看着早晨雾蒙蒙甚至有些黑暗的天气,拍了拍身上的露水,转身回了军营。 其实这仗可以不这么打,只是他真的等不了了。裴樾现在只要一想起赵祯又像他出发前的那般昏迷模样,就觉得整颗心被攥在手里仿佛要捏碎一般。 “侯爷准备好了。”胡归回来道。 裴樾点头道,“出发。” 从天亮道天黑,终于赶到了落马山。裴樾带着大军蜿蜒绕过主力,率领着骑兵就冲了进去,也不恋战,冲进去就是到处放火,一把烧了粮草,营帐也是处处火光,裴樾斜着脸笑了一下,冲天的火光印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裴樾见冲的差不多了,直吆喝着道,“撤!” 裴樾带来的本就是精壮骑兵,此时也是说走就走。呼延狼赶了出来,终于见到了裴樾,嘴里嗬嗬着拔出腰间的弯刀怒骂着,裴樾一拍马屁股笑着向呼延狼拱手道,“再会!” 呼延狼徒步追了许久,终是两腿难敌四足,败在了裴樾的战马蹄下。裴樾带着众骑兵出了落马山三十里方才停下点兵,这一点,发现折了二百。裴樾点头道,“甚好,此处向南有座孤鹰谷,常年无人,你们且躲在哪里,若是看见靖北城燃起的狼烟,就迅速出击,介时我们两面夹击,非要了呼延狼的命不可!” “是!”胡归领命道。 裴樾带着十余位骑兵迅速离开了,胡归则带着人一路向南,各奔一边。等呼延狼赶到的时候,连一个人都没追到,仿佛裴樾是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一般。呼延狼气的炸毛,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匆匆赶回营地,便听到手下来报,“安国公被劫走了。” 呼延狼气的将手上的弯刀狠狠剁在营地盘桓的木桩上,木桩上的大旗应声而落,手下的将官惊呼道,“将军,这是军旗!不能倒!” 呼延狼砍完了方反应过来,急忙大呼着众位手下上前去将军旗在立起来,一时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裴樾刚回营帐便命令大军拔营回靖北城,他刚掀开营帐后便看见白狐提着晕晕乎乎的苏潇尘坐在椅子上,还是一张冰块儿脸。 裴樾走近笑道,“厉害啊!” 白狐嘴角微动,“过奖。” 裴樾一看外面的天色道,“你立即上路,我给你派几个高手,连夜赶回京城。” “是。”白狐起身道。 白狐一路在沿途驿站换快马,加之裴樾给他派的高手个个武艺过人,只八日便赶到了京城,倒京城的时候,苏潇尘已经被卸掉了半条命,此时虽是清醒了,但是被白狐的毒/药辖制,一点也不敢动,只盼着北燕能派人来就自己。谁知道白狐颇为机警,一路毫无意外的避过了北燕的三路人马,然后,他们就到京城了。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街上也没什么行人,白狐等人一路飞驰到宫门口,将腰牌递给了守卫将军,守卫接过一看,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指使着手下把宫门打开放这一行人进去。 白狐刚至宣德殿便看见段虚洲,他走上前去道,“段大人。” 段虚洲惊讶道,“白狐,你怎么回来了?” 白狐指着身后的人道,“奉靖北侯之命送苏潇尘进京。” 段虚洲闻言向白狐身后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被众人押在后面,他眼中一亮道,“好!” 白狐皱眉到,“陛下……” 段虚洲摇摇头道,“上午醒过,可能明天会再醒来。” “回来了?”赵袀从宣德殿走了出来,段虚洲和白狐双双行礼道,“晋王殿下。” 晋王颔首走至苏潇尘身边到手夹起他的下巴道,“回来了?” 苏潇尘幽幽道,“哼,是我回来了,你们想怎样?咳咳,陛下快死了吧?哈哈!”说话间他颇为得意,直笑得快咳死还笑着。 赵袀嫌弃地看着苏潇尘的脸,轻轻松开道,“陛下若是有事,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把他关到霜华殿,等明天陛下醒了诏见。”赵袀转身吩咐道,“白狐,待会儿你来偏殿。” “是。”白狐躬身道。 苏潇尘浑浑噩噩被扔在了霜华殿,等众人都离开了,方听见一个人在敲墙壁,对面传来仿若蚊鸣的声音,“是苏大哥吗?” 苏潇尘挣扎半晌方道了句,“是怀亦?” 宋怀亦语气更急,“你怎么来了?被抓住了吗?北燕会不会救你?” 苏潇尘听宋怀亦语气着急,他笑了笑,声音沙哑地问道,“我听说你服毒了是吗?” 宋怀亦一时间没了声音,苏潇尘又道,“是你从我手里抢过的那包?” 对面窸窸窣窣半晌,终于宋怀亦道了句,“是。” 苏潇尘似是笑了两声,“随你。” 宋怀亦不说话了,隔着墙壁,也感受到了苏潇尘彻骨的寒意,他默默退回了里间,合上眼便又是一夜。罢了,舅舅很快就该来了,过了这几日他也就回去了,大齐之人,再与他无关。 次日一早,陈宝德便过来宣旨,原是宋怀亦的母舅黎简到了。黎简不过三十岁,精干圆滑,面色不怒而威。宋怀亦越往宣政殿就越紧张,等身边跟着的小太监道了句“到了”的时候,宋怀亦才恍然抬起头下意识向前看去。 “舅,舅舅——” 宋怀亦结巴了。一别故土五年,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亲人,一时间眼泪就流下来了。黎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快步走上前去就道了句,“殿下。” 宋怀亦扑进黎简的怀里一时间哭成了泪人,黎简轻轻拍了拍宋怀亦瘦弱的肩膀道,“臣、我来接殿下回家。”黎简这句臣说出来的时候,才陡然发现,南越已亡,他是臣子,却不是南越的臣子,只是一时间竟没改过口来。 黎简等宋怀亦舒缓了一下心情之后才转身向坐在身后的赵袀躬身道,“多谢晋王殿下允臣带外甥回故里,全臣老父天伦,黎家上下不胜感激。” 赵袀笑道,“此事乃是陛下的旨意,详细的旨意还请陈公公颁下圣旨才能知晓。” 黎简弯腰行礼道,“多谢陛下。” 赵袀笑道,“既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不过一会儿,陈宝德便带着赵祯的旨意来了,赵祯果真同那天跟宋怀亦说的一样,封宋怀亦为南越王,年年上供,世世为臣。 “臣叩谢陛下圣恩。”宋怀亦拜伏在地,黎简也跟着跪拜。 “昨日在来的路上,臣听闻陛下身中奇毒,便想起南越曾有一种办法延长时间,兴许可就陛下于危急。”黎简道。 赵袀闻言大喜,果真是意外之喜,他起身道,“此话当真?” “是。”黎简俯身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只见是一颗浑身通透的白玉珠子一般的药丸,赵袀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道,“这药当真有奇效?” “此药名为龟息丸,服用之后会呈假死之状,皆是浑身经脉血液皆会变得缓慢,毒性侵袭则亦然。只要不度穴唤醒,便可一直活下去,直到找到解药。”黎简躬身道,“愿此药可解陛下燃眉之急,愿陛下安康,护佑我南越百姓安定。” 赵袀皱眉道,“此药服下可有害处?若是服下此药后长睡不醒又该当如何?” “此药乃是南越不传之秘,药性稳定,绝不会有损陛下龙体,臣愿以黎氏一族的性命担保。”黎简躬身道,言辞恳切倒也看不出个什么不对劲来。 “可有多余的药容本王一试?”赵袀道。 黎简摇头道,“制作此药的老者已经于十年前离世了,这药世上只有一颗。” 赵袀将药放回盒子里道,“此事还要陛下亲自拿主意,这药就多谢黎大人了。” 黎简躬身道,“陛下安康便是天下之福。” 赵袀见这黎简也上道,便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黎大人自南越而来想来辛苦了,又与南越王久别重逢,想是还有许多话要说,本王便不留你们了,待会儿就让手下的侍卫带黎大人到驿馆歇息。” “家母思念外孙甚急,不知臣等可否今日便启程回南越?”黎简躬身道。赵袀扫了一眼他的眼色便清楚他担心夜长梦多。现下陛下昏迷,他们早些离开自己也放心些,便点头道,“好。” 黎简高兴地立即还礼谢恩。 “我能不能看一看苏潇尘?”宋怀亦忽然开口道。 黎简大惊,王爷这是糊涂了,已经因那苏潇尘受此灾祸,更何况苏潇尘是戴罪之身,王爷怎么还能再去见他?一时间便要开口阻止,却不料赵袀闻言点头了。他道,“若是想去也可,只是莫要久留。” 宋怀亦闻言躬身道,“是。” 宋怀亦想要一个人去,黎简却不许,自家侄子离开南越漂泊五年,在这国都处处受人欺负,没想到自己来了,还要上赶着去受气,简直是—— “舅舅,我一个去能行的。”宋怀亦软声央求道,“你就让我去吧。” “要么一起去,要么就跟我回去,你外祖母眼睛都快哭瞎了,听说你在京城的消息,连夜就让我赶来了。”黎简对着宋怀亦全没有方才的持重,他一把抓住宋怀亦的手腕道,“你选!” 黎简生的高大,宋怀亦少年身形像个小弱鸡站在黎简的面前,他嘴角动了两下低头道,“那便一起吧。” 黎简登时欢喜了。 看守苏潇尘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见宋怀亦和黎简二人过来,立即开了门。苏潇尘抬眼望去,只见宋怀亦同身边一个稳若泰山的人一起走了进来。 宋怀亦见苏潇尘打量着黎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小舅舅,他——”是那个怀亦转眼看见站在身后的黎简一张黑脸,下意识就把剩下的话吞进了嘴里,他呐呐伸手掏出赵祯给他的那本《越安集》放在了苏潇尘眼前的桌子上道,“这本书也算物归原主,有的事情我觉得你又必要知道,越安,并非我南越之安,而是越人之安,其实,你一直都错了。” ——杀苏浅书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当然这句话,宋怀亦没有说出口。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苏潇尘从宋怀亦进门便没开口,直到宋怀亦走至门口,眼看就要走出他的视线了,方道了句,“抱歉。” 宋怀亦闻言脚步一顿,却利落的转身离开了。如果那晚早点回府,再如果当初他没有跟裴樾离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宋怀亦摇摇头,不欲再多想。比起苏浅书,他幸运了很多,最起码,自己在能保护他的时候,保护了他一次。 有的人,自相遇起,就只能剩一缕叹息。 傍晚,宣德殿。 赵祯一连睡了两天,终于醒过来了。他轻轻摇了摇窗前的丝绦,系在床上的银铃立适作响,陈宝德本来候在一边,此时立即迎了上来。 “陛下。” 赵祯示意陈宝德扶自己起来,然后缓缓问道,“南越王走了?” “是,今早上走的。”陈宝德回道。 “他走之前见苏潇尘了吗?”赵祯笑着问道,虽然现在他已经虚弱到脸笑一笑都要费偌大的力气,可是他还是想笑。 “见了,还把《越安集》赠给了苏潇尘,苏潇尘今天一天都没有再说话,只一个人在霜华殿里坐着。” 陈宝德怕赵祯问起来浪费精神,捡重要的一股脑都说给了赵祯,赵祯闻言果然又笑了,他颔首道,“去将苏潇尘请过来,朕有话想对他说。” 陈宝德立时吩咐下面的人去了,不到半刻中,苏潇尘便被押了上来,脚上还带着镣铐,整个人一片颓唐之气,他进门看见赵祯第一眼便开口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赵祯淡淡笑了笑,伸手向陈宝德招招手,陈宝德立时将从裴樾府上带回来的信封递给了苏潇尘。苏潇尘接过只一眼便怔住了,时隔五年,再一次见到了浅书的手书。 他颤抖着双手拉开信封,拿出那张只写了十二个字的信纸,泪如雨下。 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 苏潇尘捂着心口登时跪在了赵祯的床前,他口中又是哭又是笑,仿佛不可置信地道,“何来为子不孝?何来为弟不恭?何来为师不正?我弟苏浅书,品行端方,艺高德馨,从无轻狂之举,从无妄悖之言!何来这等罪端!” 苏潇尘红着眼,满脸皆是泪水,他将苏浅书的手书不断拍在胸膛上,哭的撕心裂肺,他不断质问,“何罪之有?” 赵祯欣赏了一会儿苏潇尘的狼狈模样后,他认真地看着苏潇尘,缓缓道了句,“他爱你。” “他爱我啊,他爱我,他爱我有罪吗?”苏潇尘怒目看着赵祯,盯着赵祯的双眼道,“你说,他爱我有罪吗?” 赵祯轻声笑了,“怎么没罪?他自己不是说了么?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断绝子息违逆长辈是为不孝,对兄长心存淫邪之念是为不恭,不孝不恭之人又何来身正?他最大的罪,就是爱上你。” 苏潇尘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赵祯,赵祯却不看他,只自顾自地道,“世人都容不下他,朕却觉得他分外可怜。当年苏浅书不过十七,对自己的兄长暗生情意却不能说出来,日日煎熬,终有一天教伯母知道了,伯母立时为自己的儿子——”赵祯顿了一下,眼神划过苏潇尘的脸,优雅地重复了一遍,“凤毛麟角的长子嫡孙,定下了一门亲事。” 苏潇尘张口半晌却没说出话来,赵祯又道,“日日见全家的人都为自己未来的嫂嫂用尽心思,日日见自己的兄长满怀期待地等着娇妻,日日看见大伯母满眼鄙夷仇恨地看向自己,日复一日。苏浅书究竟似乎怀着怎样的心思写下那章《越人歌》来,你可想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尚有与子皙同袍的机会,可他自己却只能日日上演着兄友弟恭的筹码。” 苏潇尘听到此处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喊,他仿佛被人纠着心脏一般在宣德殿的地下匍匐嘶吼着,他不断用力砸着自己的心脏,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心尖上的刺人的绞痛一般。 “事情到这还没结束呢。苏浅书一日日消沉,看向兄长的眼神也愈发缠绵凄苦,直至他将最后一篇手稿交给祖父的时候,被祖父发现了端倪。苏廉居爱惜孙子才华前途,终是不忍,在手书的封面上写下了三个字,越安集,便是希望苏浅书能够迷途知返。可惜苏浅书与兄长从小情深,哪里断的了,便在兄长成亲前偷偷去了祠堂,只求远远离开兄长,莫要再受爱人即将洞房花烛的苦楚。” “三更雨湿冷刺骨,五更钟便是催死的诅咒,他终究是着了风寒。那年朕派人去江南接阿樾,因着阿樾不放心,便谴人将这金丝雀带回了京城,也逃过了苏家流放之祸。只可惜他心绪难平,又乍闻兄长去世的消息,终究是去了。”赵祯一连说了半晌,气力不支,他靠着陈宝德喘息半晌方才挪眼去欣赏苏潇尘的泪水。 苏潇尘泣不成声,半晌嘶哑着嗓子问道,“他去的时候……”眼句话没说完泪水已滑落在衣襟上。 “那天下雨,朕正好不在府里,等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苏浅书已经去了。那夜的雨,真冷,可是他却开着窗户。”赵祯沉吟了一下道,“朕想着可能是他在后院养病太久,忌讳太多,终究是想外面了,可惜那日是十五,却连月亮也没有。月不见,人未圆。” 苏潇尘眼神空洞,只听着赵祯说话,赵祯随手将放在枕边的《越安集》手书扔在了苏潇尘的眼前,冷声笑道,“你们都说是朕杀了苏浅书,可是谁知道,只有朕懂他,只有朕知道他的心意。哈哈,真是好笑。” 苏潇尘双手颤抖着翻开《越安集》,急切地翻到苏浅书写下越人歌的那篇,眼泪迷蒙了他的视线,他使劲擦干,看了不过一行字,又模糊了,再擦。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苏潇尘却还停留在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苏潇尘终是抱着手书像丢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呜呜哭了起来,甚至还打着哭嗝,他口中反复反复地说,“你怎么不告诉哥呢?你怎么就不告诉哥呢?” 赵祯见苏潇尘如此,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再过一月,裴樾便是与苏潇尘一样的结局,登时心下不忍,他忍了忍缓缓道,“当年苏家的案子是父皇压着不动的,江南世族太过专权,当年那封原稿,朕送到了父皇的手上的。” 苏潇尘恍若不闻,他只抱着那本原稿坐在地上,仿佛着天地之间只剩下那封手书了。可惜,斯人已逝,黄泉碧落,又哪来那么多的神话?若是这世上有黄泉忘川,那也好啊,只可惜人死之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苏浅书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赵祯放任苏潇尘哭了半晌后向着段虚洲皱眉道,“把他送到苏浅书的那个小院子里,找人看起来,别让死了。” 苏潇尘痴狂地抱着苏浅书的手书,在一群宫廷护卫的手下被押出了宫。他走至门口时,赵祯忽地又记起了什么,他道了句,“先站住。”陈宝德闻声立即高声道,“站住,陛下有话说。” 赵祯看着苏潇尘的背影,缓缓道,“你知道宋怀亦为何替你担下罪名吗?他说他心悦你。苏潇尘,你永远只会看见抓不住的,永远只会辜负这一颗颗真心。” 苏潇尘闻言全身瘫软在了门口,最后被侍卫强拖着离开了宣德殿。 苏潇尘刚走,赵峥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直直又吐了两口血,他颤抖着双手擦着嘴角的血迹,确是拦不住地往手帕外渗出。 “陛下!”陈宝德惊叫道,“太医!董太医快来!” 赵祯虚弱地摆摆手道,“无妨,不要大惊小怪的,暂时还死不了。朕终究是毒了些。” “陛下!”赵袀正好进来就听见赵祯这样说,不免高声叫了一句,赵祯闻言抬头道,“皇兄。” 赵袀快步走上,一把扶起赵祯道,“陛下。” 赵祯扶着赵袀的手躺下,任着太医给自己扎针推穴,一阵忙活后赵祯方才向赵袀问道,“皇兄,江南道的案子怎么样了?” “都处理好了,新官也放下去了,朝中的势力也清理了不少,会越来越好的。”赵袀闻声道。 “谁陷害苏家的找出来了吗?行军路线到底是谁漏出去的?”赵祯问道,言语间十分迫切。赵袀给他顺了顺气道,“依臣所见,应当是定南候李克,只是他身后之人……”说道此处,赵袀皱了皱眉眉,似是颇为为难。 “怎么了?”赵祯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他背后的人,可能是父皇。” 赵袀此话一出,赵祯便又是一阵咳嗽,他惊怒道,“什么!行军岂是儿戏!”赵袀无奈地道,“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赵祯深知自己的父皇平庸多疑又好大喜功,当年攻打南越,便是他觉得自己文成武功中缺了点,作为皇帝不圆满,便计划出兵攻打了南越。攻打南越,修理江南,瓜分兵权,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说自己的父皇做错了,可是先皇做事,确实德行有愧,难服天下,只是现在先皇已经大行,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赵祯摆摆手道,“罢了,就此了结吧,到定南侯这里就了结吧。” 赵袀点头道,“好。” 兄弟二人已经是心照不宣,这卖国的罪名,只能定南侯李克一人来承担了。 赵袀又拿出一个锦盒道,“陛下,这是今日黎简来接南越王的时候给臣的药,此药名曰龟息丸,只要服下,便会陷于假死沉眠不醒,但是此药却可以在现在暂时延长寿命,等臣等找到真正的解药。” 赵祯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光,赵袀接着道,“只是药性不知,所以很危险……” 赵祯笑了笑道,“朕现在醒着,也跟没醒差不多,既是一个机会,我们也不能放弃是不是?” “陛下要服用?” 赵祯看了眼床头的信封,缓缓笑着道,“朕还没活够。” 赵袀默然不语,只是这药吃了,也还不能保证赵祯能不能醒过来,等不能活下去。赵祯见赵袀不说话,便猜到了赵袀的心思,他笑着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罢了,你先将此药放下,等太医们看过了再说。” “是。”赵袀低声道。 “今日苏潇尘哭了,就在朕的眼前,像个孩子一样。”赵祯缓缓道,“你说朕要是死了,裴樾他会不会哭?” “他不哭我就送他下去见你。”赵袀冷声道。 赵祯笑着道,“可别,他要是还活着,还能记得朕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要是他死了,便又少一个人知道朕存在过。等千百年后,朕便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朕是真的怕尸骨未寒却已被人们遗忘。” “不会的。”赵袀道。 赵祯撑着眼皮道,“朕有些累了,今日可有从靖北送回来的快报?” “有。”赵袀转身拿出来一封信,抽出来放在赵祯的眼前,只两个字,“等我。”赵祯看见这连个字嫌弃道,“越发敷衍了,朕还没死就剩下两个字了,死了岂不是顷刻就忘了朕。”说着还不满地揉了揉那团纸,揉罢了又舍不得,细细用指尖又抚平了。 赵袀就看着他动作,半晌不语,他又忽然道,“陛下,太后娘娘这几天似是给你在物色皇后。” “什么!”赵祯惊得差点坐起,“这不是祸害人家小姐么?” 赵袀有些为难道,“此时臣也同娘娘提过几句,娘娘说总不能等你走的时候,还是形单影只的,这么些年连个身边人也没有。”赵袀说至此处看了一眼赵祯的脸色方又道,“……人事未知。” 赵祯:……用他老娘的意思来说就是不能让自己儿子到死的时候还是个老处男。 赵祯果真有些红了脸,半晌唯唯诺诺道,“你去告诉母后,朕不想祸害人家小姐。” 赵袀看了一眼赵祯道,“是。” 裴樾在靖北战事上虽然一片顺利,血战三日之后他大败独孤狼,易州也被胡归攻下了,只是今日早上他接到独孤狼的书函,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让来使亲自打开了书函,独孤狼是个粗人,也不会怎么润色辞藻,只用毛笔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我皇要和你谈判,明天到乌隆山来。” 裴樾盯着独孤狼那行狗爬字半晌,弯腰问那个已经被手下压着跪在营帐里的大胡子道,“独孤狼说你家陛下要来?” “是!”那大胡子颇为硬气,来到敌军营帐,也没什么怕的,此时虽然跪在地下却耿着脖子大声道。 裴樾腰弯的更低了,“北燕皇帝萧凤熠要来?” “是!” “他要和我谈判?” “是!” “……本侯不信。”裴樾直起了身子,转身坐回了椅子,翘着二郎腿看着这个大胡子。大胡子被气着了,恨恨看着裴樾道,“你这人太没出息,我家将军岂会说谎话!要是这信里有半句不是实话,我把胡子都割下来给你炖茶喝!” 裴樾手下的一群将军齐齐笑了,裴樾收了翘起的二郎腿坐起身来道,“真来了?” “是!” 裴樾:…… “好!”裴樾起身拍了一下大腿道,“甚好!你家陛下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 “好!”裴樾起身道,“本侯一定去!”裴樾笑了两声突然又问道,“你家陛下要跟本侯谈什么?要易州?” “哈哈!”大胡子高声笑了两声道,“易州我们自会拿回来,我家陛下是想与你家陛下联姻。结两姓之好,护两国太平!” “联姻?”裴樾眼皮一抖,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于是裴樾试探着道,“我大齐陛下并无公主,也没有尚未出嫁的姐妹。” “哈哈!”大胡子又狂笑了两声,他自豪地说了一句,“我家陛下都知道!” 40.四十个× 第四十章四十个x 裴樾呆了。 大胡子接着说,“我家陛下有解药。” 裴樾:……都这样说了,还能不去吗,大不了先拿了解药再开打。只是北燕的皇帝与自家陛下有什么交情吗? “好了好了,本侯知道了,你回去跟独孤狼说本侯一定会去赴约的。”裴樾挥手打发了这个来使,自己刚靠在椅子上想着萧凤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朝廷的快报却是来了。 裴樾接过一看,两件事,一件事是陛下有可以延缓期限的药了,二是――陛下要娶亲! 裴樾眼中直喷出火来,娶亲!娶什么亲,不是躺在床上么?裴樾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从没见过面的萧凤熠还在乌隆山等着呢,后脚又来了个明媒正娶的皇后,这不是要死的节奏么?裴樾气地往自己额头上狠狠拍了一把。 裴樾伸手打发了这个大胡子,只道自己会按时赴约的,只是他家陛下所提之事,还是好好掂量掂量,到底有没有那个命说出这样的话。大胡子颇为随意,他拱手道,“呵呵,那裴侯与我北燕战场上分高下吧!” 裴樾冷哼了一声,比拳头,怕你? 裴樾心下虽是不愿去见萧凤熠,可是陛下的解药在他手里,由不得自己任性,裴樾咬咬牙,叫过身边的徐将军对着耳朵耳语了良久,徐少华点头接过命令退了出去。裴樾起身收了桌案上的快报,盯着延期二字良久,终是缓缓笑出来了。 一转眼就到了裴樾与北燕皇帝萧凤熠约好的时间,裴樾只带着一队侍卫二十人去赴约了。乌隆山是北边的一座雪山,常年积雪。萧凤熠的王帐就设在乌隆山下,连绵数十里的雪山下飘着北燕的王旗,旗帜上的黑龙不断在北风里翻飞着。 裴樾刚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侍卫,独孤狼就迎面出来了,他向着裴樾一拱手道,“靖北候,幸会!” 裴樾攥着马鞭还了一礼道,“久等了。” 独孤狼一转身伸手道,“侯爷,这边请!” 裴樾将马鞭甩给身后的侍卫,对着独孤狼一甩披风,轻笑着就进去了,独孤狼见裴樾这般轻视自己,不免又是一肚子火,气的两个大鼻孔使劲地“哼”了一声,跟着裴樾进去了。 裴樾走至王帐门口,便有侍卫上来搜身,裴樾双手一伸将腰间的腰刀,甚至弯腰将靴子里的匕首也一病拿了出来,笑着拍在了侍卫手里。 “不用下兵刃了,让裴侯进来!”萧凤熠在里面道。 闻言侍卫立即将手里的兵器悉数还给裴樾,裴樾也不客气,接过两下就装回了原处。侍卫掀开帐子,裴樾迈开步子进去了。 裴樾进们一眼就被坐在上位的萧凤熠吸引了目光,萧凤熠见裴樾进来,笑得颇为欢喜。他不似一般北燕人那样虎背熊腰,反而显得单薄些,看起来更像个大齐人。剑眉星目,狂野中透着几分文气。他彬彬有礼地道,“裴侯远道而来,辛苦了。” 裴樾看见萧凤熠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颇为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他不免多看了一眼,岂知萧凤熠发现了他的眼光,笑着道,“裴侯为何这般看朕?可是朕脸上有花?” 裴樾闻言释然一笑道,“只是觉得本侯似是在哪里见过北燕陛下。” 萧凤熠无所谓地笑着道,“是吗?朕以为你应该不记得呢。朕今年三十二,有十一年是长在大齐的。朕与你们陛下,青梅竹马,从前常在一处玩的。”萧凤熠说话间似是颇为关心地道,“不知你们陛下如今可还好?数年不见,朕甚是想念啊!” 裴樾按捺住心里想甩萧凤熠一个巴掌地冲动道,“我大齐陛下不劳燕帝记挂,不知今日燕帝约本侯前来,可是有什么商讨的事情?” 萧凤熠似是突然记起了重要的事情,忙坐端正向着裴樾一脸正经地道,“朕昔年在大齐做质子的时候,就心悦你家祯帝陛下,只可惜当时情势不允,不能对你家祯帝陛下剖白心迹。当年朕回到北燕后就分外用功,终于铲除了一切阻挡朕与你家陛下在一起的障碍,这不忙向你家陛下通气来了么?只要阿祯点头,朕立时千里花嫁娶他为后!终此一生,只此一人!” 萧凤熠信誓旦旦地说话,裴樾坐在下首气的攥起了双手。岂知萧凤熠这下还没完,他接着道,“你家陛下如今太子已立,后继有人,如今只要嫁与朕,朕愿签下盟约,北燕大齐修永世之好,两国再无战乱,如何?” 萧凤熠脸上一点异样的神态都没有,仿佛只是在于裴樾商量着娶一个和亲公主一般,丝毫没有自己在求娶一国之君的自觉。 裴樾似是看见怪物一般地看着萧凤熠道,“北燕陛下,恕本侯见识浅薄,不知您这是患了什么病症,今日出门可用药了?怎的满嘴胡言?” 萧凤熠闻言没有一丝怒气,还笑着对裴樾道,“裴侯怎么这样说?朕绝无什么病症,也没说什么胡言乱语,若是有也定是想着立马要娶阿祯过门给激动的。” 裴樾见萧凤熠油盐不进,他笑着将靴子里的匕首抽出来顺手放在眼前的桌案上道,“这必是北燕陛下的不是了,既然没病,便是痴心妄想了!”裴樾说至此处已是眉目凌厉厉声斥道。“我大齐陛下岂是你可觊觎窥伺的!若是今日北燕陛下肯将解药交出来,本侯便命人撤了易州的兵马,将易州双手奉还。若是陛下不愿,我们就战场上见吧。” 萧凤熠此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与无所谓的表情,他眸光微冷,嘴角却微微勾起道,“若是大齐陛下愿嫁给朕,别说是解药,便是要十个易州朕也是愿意给阿祯做聘礼的。若是裴侯想要强抢,那可就不大好意思了,两心眠之毒你家陛下最多可撑两个月,朕猜的没错吧?” 萧凤熠说话间看着裴樾颇为耐心地道,“只是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剩下十五天,路上至少得七天,那也就意味着裴侯只有八日找解药了。不知这八日,是大齐陛下先行一步呢,还是朕先挡不住攻击将解药交给裴侯呢?” 裴樾倏然站起来,将匕首插回靴子,他走至王帐中央看着萧凤熠一脸肃杀地道,“北燕陛下可听说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死,他也是本侯的人。你,妄想!” 裴樾言罢立时转身出去了,裴樾刚刚掀起帘子,外面的北燕侍卫立时举到拦住他的去路,裴樾微微侧目道,“这是北燕陛下的待客之道?” 萧凤熠笑道,“裴侯既然来了,脸一碗酒也没喝,怎么就急着走了?” 裴樾一言不发伸手打开门口侍卫的刀剑,“改天在我大齐的牢里,本侯定会好好款待北燕陛下的。”说罢裴樾便大步快去走出去了。独孤狼欲拦,萧凤熠高声制止了。裴樾翻身上马,带着侍卫们快速离开了乌隆山。 独孤狼转身进了王帐道,“陛下怎么就这样让裴樾回去了?就算谈不成,我们也该扣下他!” 萧凤熠摇头道,“他既然敢来,自是有办法离开的,拦不住的。” 独孤狼不解,却也不再问,他满心疑惑地道,“陛下,你是真的想娶大齐的陛下?” 萧凤熠沉默良久,他忽地低眸笑了,“他从前就很聪明,若是朕能娶他,这一辈子也不算枉然。” “陛下你是真的想娶……想娶个男人做皇后?”独孤狼原以为自家陛下是为了攻打大齐才想了这么个借口,岂知自家陛下似是真心的,心下登时急了。萧凤熠抬头道,“大齐,赵祯,朕都想要。” 独孤狼张大嘴巴呆了许久“哦”了一声道,“末将先告退了。” 萧凤熠随手摆了摆,任独孤狼去了。 “就是死,他也是本侯的人。”萧凤熠咀嚼着这句话,浅浅笑了,他轻声道,“他早就是朕的人,你才多大?裴樾,这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41.四十一个× 第四十一章四十一个x 且说赵祯得了龟息丸后让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一查验过,诸位太医都说此药无害最后赵祯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捏着这粒药丸端详了许久之后道,“宝德,笔墨伺候。” 此时赵祯已经许久没有下过床了,他开始每天都开着窗户看外面摆的盆栽,在醒着的时候也坚决不待在床上,不时让段虚洲背他靠在外间的软榻上吹吹风。 “陛下。”陈宝德端着笔墨,手下的小太监端着小木桌放在床上,段虚洲扶了赵祯缓缓坐了起来,赵祯靠在靠枕上缓缓展开纸笔,“宝德留下,其他的都下去吧。” “是。” 底下的小太监忙不迭退了出去,赵祯轻轻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提笔犹豫良久,终是写下了一封信。写罢他端详良久,轻轻折起装在了信封里,伸手递给陈宝德道,“你将这封信收起来,若是阿樾问起了,就给他,若是没有,就不必给他了。” 陈宝德双手接过,恭谨地退了下去。 “陛下。”晋王快速赶了来,进殿就唤了一声,赵祯笑着点头道,“皇兄来了。” 晋王快速走近急切地问道,“陛下当真要服用此药?” “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赵祯道,“若是朕不用此药,阿樾那里的形势就太被动了。谁没一死?到这地步上也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 “陛下……”晋王站在赵祯面前忽地就没说的了,他沉默半晌道,“陛下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么?” 谁也说不准赵祯这一睡是不是有命再醒来,这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赚一线生机,输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赵祯似是忽地记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耳朵渐渐红了,赵袀见有戏,忙追问道,“可是有什么想做的?” 赵祯不好意思地咳咳两声道,“没什么,皇兄莫要多心。宝德,端水来。” “陛下,水。”陈宝德小心地端着茶杯站在赵祯身边低声道,“陛下。”赵祯接过茶杯,看了一眼赵袀,赵袀郑重弯腰一揖,眼神坚定,赵祯看着他舒心一笑,张口吃下了那颗龟息丸。赵祯刚吃过,便觉得昏昏欲睡,不到片刻便沉沉睡过去了。直到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他还向着最后的心愿,他这辈子还没压过裴樾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赵袀跪在窗前,直至赵祯完全没了意识,“段统领,陛下的安慰便交给你了,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宣德殿。” “是。”段虚洲上前道。 陈宝德见赵祯完全睡过去了,心下慌慌的,他抬眼向段虚洲看去,段虚洲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陈宝德默默长出了几口气,然后低头候在一边,虽然自己的主子已经沉睡,可是陈宝德还是像赵祯会忽地起来唤他做事一般尽忠职守。 赵袀走近为赵祯掩了掩被子,看着赵祯良久道了句,“你放心吧。” 且说裴樾从乌隆山下回来之后便迅速筹谋攻打北燕,同行的侍卫还担心裴侯会被北燕皇帝气炸,却没想到裴樾打从乌隆山回来丝毫不见怒火中烧的模样,只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反攻的事宜。 裴樾想起萧凤熠一本正经跟自己说娶陛下的样子就怄的要死,什么千里红妆,是在说姑娘么?没的这样欺辱一国之君的,他能忍者从乌隆山回来真是相当的不容易,更何况陛下岂是他萧凤熠能窥伺的! 裴樾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这一口气,既然你敢窥伺大齐皇帝,那就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徐将军。”裴樾高声向外面喝了一句,徐少华闻声立即进来躬身道,“侯爷。” 裴樾道,“点兵五万,亥时发兵易州,与聂将军集合后直向北燕都城炀都进攻。待本侯拿到解药之后迅速扯回易州。” 徐少华眼睛发亮,高声道,“是!” 裴樾点头道,“一路小心。” “是!”徐少华一拱手出帐迅速点兵,连夜带着兵马就去易州了。裴樾也迅速出兵攻打乌隆山。 夜深露重,裴樾的军队身着黑甲,手持腰刀,乘着夜色掩护迅速向乌隆山出发,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乌隆山。 “杀——” 冲天的号角声漫山遍野地响起,到处都是火光,大齐士兵的利刃染着鲜血在厮杀中不断插/进敌人的心脏。 “陛下,快走!裴樾率人打过来了,大齐兵攻势凶猛,我军恐难以抵挡。”北燕大将军段林进了营帐向着萧凤熠劝道。 “陛下,不可!”段林话音刚落,独孤狼便自外面打断了段林的话,“我军正处劣势,若是陛下先行,我军士气必定大伤,不战而败啊陛下!”独孤狼单膝跪地痛声道。 萧凤熠笑道,“吵什么吵,都给朕去外面杀敌去!来人,将朕的战甲拿上来!” 独孤狼闻言大喜,立即吆喝着手下给萧凤熠披战甲,段林可是脸色大变直呼不可。萧凤熠笑道,“朕也算是战场上长大的,还怕被赵祯护惯了的裴樾不成!来人,披战甲!” “陛下如今是一国之君,怎能在这般随意,若是陛下有什么意外,北燕百姓又该当如何?”段林单膝跪在地下抱拳道。 独孤狼“哎”了一声道,“这就是段兄这个读书人不知道的了,陛下从前在战场上也是一员虎将,怎能以平常眼光看待陛下。”独孤狼说话间还看着萧凤熠,似是在等他回应。果真萧凤熠听了独孤狼这话连连道,“两位将军别争了,赶紧出去御敌!” 段林狠狠看了一眼独孤狼甩了脾气就出去了,独孤狼摸摸鼻子跟在后面,一掀开营帐,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天边也红彤彤的,也不知是朝阳还是热血。 裴樾挥刀指着萧凤熠的王帐道,“萧凤熠在那里,生擒萧凤熠!” 众将士听了裴樾这话,当即杀红了眼一般不管不顾向着萧凤熠的王帐冲去,段林刚出来就正好迎面遇见这一群不要命往过来冲的士兵,他转身大喊道,“护驾!护驾!” 段林本事文人出身,打仗时也是智取多于猛攻,乍然遇见这般强力度的攻击,登时手忙脚乱。独孤狼跟着出来便看见段林慌张迎战的样子,忙冲上去拔刀挡开了正砍向段林的利刃。段林转身见识独孤狼,只喝道,“让陛下快走!” 独孤狼见这般攻势也觉得陛下再留在这里怕是危险,忙挡住段林身前的人道,“你去通知陛下离开!” 段林道,“你顶住!” “好!”独孤狼挡在段林身前果断道。 段林咬牙快速赶进去迎面向萧凤熠道,“陛下,外面攻势太紧,您先走!” 萧凤熠见段林去而复返,正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段林竟是劝自己逃走的,一时间喝道,“段将军,你——!” 段林再次跪倒,“陛下,万望陛下以己身安危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陛下走了,来日还可卷土重来,可是若陛下今日有何差池,末将与独孤将军百死莫辞啊!” 萧凤熠见段林此番不似是夸大情况,忙转身拿起长剑道,“好,那便听将军的,乌隆山便交给二位将军了!” 段林躬身道,“是!” 裴樾远远看着一队兵马向着北燕逃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眼中映着战场上的熊熊火光,萧凤熠,你的死期到了。 萧凤熠往北边一直跑,快要到北燕边界的时候,忽然遇见了大齐的军队堵截,萧凤熠扯着马缰高声喊道,“来着何人?” 对面的主将并不说话,只见他拔出腰间长刀道,“生擒萧凤熠!” ——正是胡归! 萧凤熠披着战甲却觉得自己仿佛穿着布衣一般,一时间慌了,他大声喊着,“冲过去!冲过去就到北燕了!我们就回去了!” 胡归高声笑道,“燕帝不请自来,怎能不做做客就回去了?这不是显得我们大齐不会做人么?大伙儿,请燕帝回去做客!” “哈哈哈哈。” 对面传来了好一阵笑声,直笑得萧凤熠面色铁青,双手颤抖!萧凤熠带着的人已经经历了一场厮杀,哪里比得上胡归的人以逸待劳,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全数被擒! “吓!长得还不错。”胡归走近萧凤熠细细看了眼萧凤熠的脸笑着道,跟在身后的士兵一时间都笑了,“哈哈哈哈!” 萧凤熠挥手打开胡归的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开人,将燕帝的车架赶过来!”胡归高声道,立马就有两个小兵推着一架制作简易的囚车快速跑了过来,胡归笑着向萧凤熠道,“燕帝陛下,请吧。” 萧凤熠被身后的两个小兵推搡着进了囚车,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裴樾的阶下囚! 胡归可是欢喜坏了,他高声吆喝道,“回靖北城!” 且说段林与独孤狼千辛万苦终于突围出去,赶到北燕的时候已经近午时,可是一问守城的将军,陛下竟还没有回来!一时间段林与独孤狼都慌了,忙派出大批兵马寻找萧凤熠的下场,可是忙活了一天,竟丝毫没找到萧凤熠的下落。段林心里有数,陛下这九成九是被裴樾俘虏了。 就在段林等着大齐来人提条件的时候,又传来一件大事,易州的齐军迅速出击,一日之间已经又拿下了玉州。段林欲哭不能,独孤狼就眼睁睁看着他等他拿主意,还能怎么办?段林立马修书一封给了国中。自己二人降职下狱那是小事,弄丢了陛下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行! 相比段林,裴樾就淡定多了。 “侯爷,胡副将回来了!”门外的侍卫兴高采烈地道,“他活捉了北燕的皇帝!” 裴樾笑着道,“什么活捉,那叫生擒!” 侍卫嘿嘿笑道,“那不都一样么?” 裴樾朝着侍卫的头甩了一个巴掌道,“没文化!” “侯爷,你看!”胡归迎面大笑道,“看末将生活捉了谁!” 裴樾:…… 裴樾看着囚车中的萧凤熠笑着拍了拍胡归的肩膀道,“干得好,记大功一件!” 胡归抱拳道,“全凭侯爷指导有方!” 裴樾笑着砸了胡归一把道,“快去歇着吧。” 裴樾走至囚车便向着站在两边笑嘻嘻地小兵笑道,“怎么讲燕帝关在囚车里,你们太没礼数了些,快放出来。”裴樾说话间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小兵哪能听不出来裴樾话里的意思,连忙打着哈将萧凤熠请了出来。萧凤熠早给裴樾这下气的脸色铁青,准确来说,自打他被生擒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发黑了。 “燕帝,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真是有缘啊,不知今日,你可还要与我大齐联姻?”裴樾三句话就绕回来了,这个想娶陛下的男人,真是恨不得千刀万剐! “呵呵。”萧凤熠竟然笑了,他对着裴樾道,“靖北候,你可别忘了,大齐陛下的解药还在朕的手里,要想你家陛下活命,就好生送朕回去!” 裴樾闻言笑了,“燕帝似是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现下你是阶下之囚,拿来的筹码跟本侯叫板?你若是把解药交给本侯,本侯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不愿,那你便与你的江山一起给我大齐陛下陪葬吧!” “裴樾,你不顾齐帝的死活了么?”萧凤熠冷声道。 裴樾呵呵笑道,“燕帝还是先关心自己吧,听闻燕帝最大的儿子不过十岁,这可有些不妙呢。我大齐储君虽然只有八岁,可是我大齐晋王殿下与陛下情同一人,太子殿下更是晋王亲子。若是我大齐陛下去了,我大齐江山在良臣忠将的辅佐之下必定万世昌盛,可是北燕呢?听闻燕帝的兄弟萧凤煊萧大将军似乎与陛下的感情不是很好。这可不好了,到时候主弱臣强,介时本侯兵临城下,不知在燕帝九泉之后,北燕的大臣可还愿奉十岁小儿为帝?” 萧凤熠不为所动,仍笑着道,“可是你家陛下,还有十余天的日子了,裴侯,你可还要与朕撕搅?” 萧凤熠换了一口气又道,“听闻裴侯是大齐祯帝陛下亲自抚养长大的,情同父子,裴侯就舍得让大齐陛下这样只身赴黄泉么?” 裴樾见萧凤熠还不放弃与自己谈条件,他也就不啰嗦了,“燕帝似是还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且容本侯与你说道说道。燕帝可还记得易州的五万齐军,昨日本侯又调了五万,如今不但易州,便是旁边的玉州,都已经在本侯的掌控中了。陛下的心腹将军段林与独孤狼犯了大错,萧凤煊想来不会放过这个将他们打落尘埃的机会,介时,燕帝陛下,不知你们北燕这兵权是要谁来掌管呢?” 萧凤熠紧紧皱起眉头。 裴樾接着道,“既然兵权都交出去了,那皇位还远么?也罢,就算皇位送给了萧凤煊,那也是你们萧家人,可是就是不知道新登基的燕帝,可还愿抚养陛下的骨肉平安长大呢?若是本侯,恐怕也不愿养虎为患的,更何况是萧凤煊呢。” 萧凤熠愤然道,“裴樾,你欺人太甚!” 裴樾闻言笑了,“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燕帝不远万里送我大齐叛臣苏潇尘出使大齐,可还记得给我大齐些许颜面?此时暂且不提,就当陛下用人唯贤,可是教唆苏潇尘给我大齐陛下下毒,怕就不是那么好说的了吧?就算此事暂且再放至一边,那燕帝口出狂言想要与我大齐联姻,这恐怕就说不过去了吧。我大齐祯帝陛下乃是大齐的国君,岂是你能窥伺的,笑话!” 裴樾说至此处,终于变了颜色,他靠近萧凤熠道,“萧凤熠,你还是早些交出解药,若是我大齐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本侯,我裴樾,定要让你们举国来还!” “来人,将燕帝陛下请下去,好好招待!”裴樾起身朗声道,一旁的侍卫旁将萧凤熠压了下去。 一连又过了三日,萧凤熠终于忍不住了,“去叫你们靖北候来见朕!” 守着的侍卫不屑地瞥了一眼萧凤熠,转身迅速去了。裴樾等了三日,终于等到萧凤熠的消息,他心下虽然着急,可是面上却不显分毫,仍旧缓缓去了。 “燕帝这是想清楚了?”裴樾进门笑着道。萧凤熠毕竟是一国之君,裴樾也不能将他下狱,便软禁在了靖北候府的后院,又派人明着暗着将这院子里里外外为了个水泄不通。 萧凤熠被囚禁了几日,脸上明显泛着一层淡淡的颓丧之气,胡子也长上来一个青茬。 “北燕现在如何了?”萧凤熠问道。 赵祯笑道,“也没什么,萧凤煊已经顺利接管兵权了,现下正在整兵准备南下为你报仇呢。” “他已经接管兵权了……”萧凤熠一阵沉默,男人都喜欢将权利抓在手心的感觉,更何况一个从质子登基为帝王的皇帝呢,萧凤熠终究道,“你当朕回去,朕保证立马将解药交给你。” “是吗?”裴樾笑了,他走了两步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去本侯讲条件,燕帝陛下,你似乎还没睡醒呢。这解药,便是你不给,有的是人愿意给本侯呢。” “谁!”萧凤熠猛然道。 裴樾歪着脑袋笑道,“自是你的好弟弟,只要本侯帮他登上皇位,区区解药,想来他还是愿意给本侯的。” “你信他?”萧凤熠沉声道,“他课不是什么好人,萧凤煊是冰原上的独狼。” “呵呵。”裴樾笑了,“既然陛下不愿合作,那本侯也没什么好说的,明日便谴人去燕都找萧凤煊谈一谈吧。本侯又预感,您的弟弟,会很有趣呢。” 裴樾抬步走至门口的时候,萧凤熠猛然道,“站住!” 裴樾玩世不恭地回头笑道,“燕帝愿意了?” “解药朕给你。”萧凤熠终是认命一般地道。 “从今以后,大齐北燕签订合约,北燕年年上供大齐岁币银十万两,两国互通友好,再无战乱。本侯也将归还北燕易、玉二州,亲自送燕帝回国,可好?”裴樾道。 “你——”萧凤熠气的呕血,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国中不稳,让裴樾钻了这个空子,只能打碎银牙和血咽了,萧凤熠冷声道,“好!” 裴樾笑着道,“笔墨伺候!” “是。”外面候着的侍卫忙将笔墨奉上,裴樾亲手给萧凤熠展开纸,萧凤熠咬牙写了一封诏书,言明种种,最后盖上了私印。裴樾觉得不慎稳妥,又将让萧凤熠盖了一个手印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多谢。” 裴樾收了萧凤熠的手书,此时才伸手要解药,萧凤熠黑着脸又写了一封手书,裴樾让胡归带着这封手书到北燕成功拿回了解药。裴樾拿到解药的时候,差点就哭了,他急忙收起解药,却还不忘问萧凤熠道,“这解药是真的吧?” 萧凤熠没好气地道,“自然是真的。” 裴樾却不大相信,他又找了几个北燕的老大夫,几番确认之下才将解药分了三批人马送回了京城。送药的暗卫临走前,裴樾抓着暗卫的手捞到了近半个时辰,无非是无论怎么样。一定要将解药送到陛下手上。 当裴樾再次出现在萧凤熠眼前的时候,萧凤熠还是大吃了一惊,他惊讶道,“你没回去?” 裴樾闻言笑道,“我赶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要留在这里,才是对大齐最有利的决定。” 萧凤熠竟一改前几日的颓丧,闻言看着裴樾笑道,“你长大了,以前朕还以为你只能长成京城的二世祖,毕竟前面有靖北侯府的荣耀护着,后面又有赵祯兜着,没想到你竟然又今日。” “陛下他真的很惯我么?”裴樾低声道。 “怎么不惯了。当年朕还在大齐的时候,你才十几岁,成天带着一帮子小混蛋搞事,赵祯就默默跟在你身后给你擦屁股。但是真的让朕没想到的是,当年他争夺皇位那样惊险的时候,还将你送到江南。裴樾啊,朕与赵祯皆是没受过旁人护佑的人,对你这样的人羡慕得很。” 裴樾挑眉道,“随意。” “你什么时候送朕回去?”萧凤熠问道。 “本来本侯已经与你立好了条约,可是朝中的一帮大臣非说还有许多事,只得等到朝廷中派来钦差大臣再说。”裴樾颇为烦恼地道。 萧凤熠笑了。 裴樾也跟着笑了。 十日后,京中派的钦差终于到了,可是裴樾自打见到钦差大臣的一瞬间,僵住了。这钦差不是旁人,正是严摇蕙,前太傅之孙严摇蕙!裴樾可还没忘自己将人家爷爷在大殿上气中风的光辉事迹。虽说陛下惩罚他来了靖北,可是靖北就是自己的责任,那那这笔账可还没算清呢。 “严大人。”裴樾硬着头皮道。 “裴侯。”严摇蕙面无表情地道,裴樾自己先对不起人家,此时还能说什么,忙一把狗腿样地把人请进了门,进门第一件事便是问赵祯醒了没。 严摇蕙没好气地道,“下官来的时候陛下已经服过解药,董太医说剩下的就只是调养,假以时日,定会恢复如常的。” 裴樾长出了一口气,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说着竟哭了,简直是度过了一场大劫。 严摇蕙冷声道,“侯爷还是注意些仪容,莫要让闲人笑话了去。”说着还哼了一声,裴樾连忙道,“摇蕙兄啊,当年是我年少不懂事,铸下大错,对不起你们严家,今日摇蕙兄有什么不顺畅地,尽管向着裴樾来。” 严摇蕙却不搭理裴樾,只道,“北燕陛下呢?” 裴樾连忙道,“在后院关着呢。” “带路。” “这边……” 严摇蕙来了之后,签订合约的事情也就快速解决了。裴樾与严摇蕙年少相识,一起闯过的祸不知凡几,但是因着当年裴樾气得严太傅中风一事,两人更是打了一架决裂了。裴樾来了靖北,严摇蕙去了南方游学,两人之间这心结便留了下来。先进苏家案结,真相也出来了,两家也算是对半错,不能说严太傅错了,毕竟林家除了叛国之罪外的桩桩件件皆是真的。 裴樾又厚着脸皮亲近了几次严摇蕙,严摇蕙这才松了脸色,不再每日给裴樾脸色看了。等靖北事结后,已经又是半个月了。 严摇蕙这日彻底结了北燕的而事后曾问裴樾为何不直接杀了萧凤熠,如果他杀了萧凤熠,萧凤煊照样也会给他解药。裴樾闻言笑了,他道,“萧凤熠毕竟是北燕的皇帝,若是他死了,就算萧凤煊再怎么不愿意,也是要给萧凤熠报仇的,介时又是一番恶战,这对大齐没有好处。更合康萧凤煊也未必是什么善茬,还不如签订合约,虽是不解气,但毕竟实用些。” 裴樾说完后,严摇蕙静默良久拱手向着裴樾道了句,“我不如你。” 裴樾闻言笑道,“我不能永远做陛下身后的孩子,总是要站在他面前的,以后他有什么苦难危险,我也好替他挡着些。” 严摇蕙只点头不语。 裴樾自从离了靖北,一路换了不知几匹快马,日也不歇地往京城赶,他从未这样迫切过,从未这样迫切地相见赵祯。他离开的时候,赵祯尚在昏眠,但愿他回去的时候,他的陛下能站在宣德殿的门口笑着道一句,“阿樾”。 裴樾想着嘴角就弯起来了,伸手给快马又给了一鞭子。 赵祯早就接到裴樾的书信,知道裴樾这几日便会回来,他就痴痴地在宣德殿里等着,一日总要问几遍裴侯什么时候到。陈宝德给他披上披风劝道,“陛下,裴侯就算昼夜不息来京城尚且得七日,您且在里面等等,明日裴侯定然能回来。” 赵祯浅笑着摆摆手道,“朕躺的久了,出来透透气也好。你看——”赵祯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只有那个向着自己快速走过来的人,赵祯薄唇微启,张开又合上,直到那人走至他的身前,他才吐出来一句话,“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42.四十二个× 第四十二章四十二个x 裴樾快步走近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 赵祯只觉得不过三月不见,裴樾却忽地长大了一般,就是站在自己面前也是气势逼人,隐隐能从他的脚步里看见战场的杀戮之气,赵祯伸手拍了拍裴樾的肩膀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裴樾道了句“是”便站了起来,赵祯本就瘦些,这一场折腾后人更显得憔悴,修长的手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裴樾看的心疼,不自觉又向着赵祯靠近了两步,赵祯笑着牵起裴樾的手拍了拍道,“辛苦了。” “陛下……”裴樾只觉一只微凉的手敷在自己的手上,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直接紧紧攥在了手里。赵祯只觉得裴樾的手像铁掌一般紧紧箍住自己的手,掌心发热,他茫然抬起头道,“阿樾。” 裴樾攥在手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明明听见赵祯叫自己,明明知道站在这里不方便,可是他还是不愿放开。不放开就不放开吧,可是裴樾抓着陛下的手抓着抓着就愈加舍不得了,他猛然前进了一步将赵祯拢在怀里迅速跨进了殿门。 “你吓死我了。”裴樾将赵祯紧紧拢在怀里压在墙上,俯首埋在赵祯的颈间心有余悸地道。 赵祯这下更懵了,他只缓缓摸了摸裴樾的头道,“怎么了你?” 裴樾一把将赵祯放在他头上的手拉在了怀里,俯身便吻上了那个还微微张开的唇。赵祯的唇有些干,干燥的皮肤微微翘起,裴樾伸出舌尖微微扫过,他抬眼看向已经被惊呆的陛下道了句,“好干。” 赵祯脸红通通地,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他眨了下眼睛道,“嗯……” 裴樾嘴角微微勾起,他轻轻抚上赵祯的后颈,单手黏着赵祯的下巴就展开了攻势,赵祯一个没注意,就叫裴樾得了便宜去。裴樾吻得颇为凶狠,似是想以这种方式证明这个人是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的。 赵祯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猛地推开裴樾道,“阿樾,你这是――” 裴樾压住他的话茬,伸开双臂抱着赵祯缓缓道,“我想你了。” 赵祯就睁着双眼看着裴樾,他仓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快报上不是说明日方可抵达么?” “嗯,太想你了就连夜赶回来了,好困,陛下。”裴樾赖着赵祯撒娇,话语间带着淡淡的鼻音,喷薄而出地热气尽数洒在赵祯的脖颈间,“陛下怎么站在外面,虽是夏天可是陛下身体不好,禁不得这热气,还是多待在里间的好。” 赵祯脸上还红红的,心跳不止,闻言道,“知道了。” “陛下,臣在靖北听说你要立后。”裴樾不断蹭着赵祯道,赵祯身体一僵解释道,“朕、是母后说的,朕还没答应。” “那陛下是要答应了?”裴樾穷追不舍。 “没,没有。” “陛下,你要是答应了,臣可怎么办?”裴樾继续道。 “哦,好。”赵祯思绪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只是下意识地应道。裴樾抬头见赵祯罕有的呆萌样笑了,他道,“陛下站的久了,臣抱陛下去歇歇。” 赵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樾打横抱起,几大步就跨到了软榻边,裴樾弯腰将赵祯放在软榻上,伸手拉过薄被给赵祯盖在身上。 “大夏天的,朕不冷。”赵祯作势要拿开被子却被裴樾一把拦住,他一本正经地唠叨道,“虽然是夏天,可是陛下体寒,还是盖着些的好。” 赵祯此刻才看清楚裴樾发青的眼袋,微微冒出来的胡茬,他道,“阿樾,让宝德带你去洗漱洗漱,再吃些东西好好歇歇吧。” 裴樾转身找了一下传说中的宝德公公,终于不负所望地在门口看见了陈宝德露出一半的衣角,他笑着道,“好。” “宝德,带裴侯下去洗漱歇息。”赵祯微微抬起头向着外面道,他的脖颈微微扬起,裴樾只觉得分外性感,此时恰巧陈宝德走了上来,他躬身道,“裴侯这边请。”裴樾不舍地看了赵祯一眼便跟着陈宝德去了。一连几天在路上赶路,出了不知多少汗,此时只觉得黏溺的厉害。 陈宝德一路低着头将裴樾送到了宣德殿后殿的偏房里,叫了几个小太监伺候着,这才回前殿见陛下去了。 赵祯本来就没什么睡意,此时只睁着眼等裴樾出来,不时指尖微微划过裴樾刚刚吻过的嘴唇,陈宝德与段虚洲待在一边低着头不约而同地想到,陛下的春天来了。 “陛下。”裴樾快速洗漱过,换上了一身锦衣便装便出来了,赵祯宣了几道御膳陪着裴樾一起用,裴樾一路尽想着赶路了,此时见了冒着热气的御膳才猛然觉得自己饿的受不了了,立时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了。 赵祯只在一边含笑看着裴樾吃,不是给他加几筷子菜,嘴里笑着道,“慢些吃。”裴樾边吃边含笑道,“嗯。” 裴樾吃了个八分饱便放下了筷子,只是此时桌上的菜也几乎都见底了,他吃饱了方问道,“陛下,臣府上……” 裴樾说至此处顿了一下,心中着实不愿去面对,自己当日从霜华殿里出来就直接点兵去了靖北,在靖北时也常常想起府上,只是觉得不怎么真实,仿佛只是旁人与他开的一个玩笑,只要自己回去,袁伯他们还是在府上等着自己的。 “案子大理寺已经审出来了,犯人苏潇尘现关押在朕的潜邸里,你要处置尽管去提。”赵祯道,“你府上的人朕也命人好好安葬了,朕有命人给你府上填了些家仆,管家也是宝德亲自挑的。” 裴樾面色惨淡地点点头道,“臣回去会去看他们的,侯府上的仆役多是跟祖父和父亲上过战场的人,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去了。” 赵祯点头安抚道,“都交给你亲自去办。先别操心这些事了,累了就先在后殿休息一会儿,等缓过来了再行商议。” 裴樾攥着手点点头。 等裴樾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他起身走出去就看见赵祯躺在软榻上盯着小太子背书。裴樾站在门口呆住了,当年他也这么盯着自己背过书,只是自己要更捣蛋些,陛下盯他的时候手边常常还要放着把戒尺的。 “陛下,太子殿下。”裴樾走进去行礼道。 赵祯挥手道。“起来吧。” 小太子见裴樾进来了登时停下,他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裴樾半晌,转身看着赵祯意存询问,赵祯拍了拍小太子的头笑道,“这是靖北候裴樾,当日还接你回京过,景云忘了?” 小太子不好意思地笑着向裴樾微微还了一礼道,“侯爷。” 裴樾笑着又向小太子醒了一礼,赵祯笑道,“你们俩倒是礼数多,景云,裴侯打小就是个会玩的,你若是想玩了,尽管去找他。” 赵景云甜甜地笑着道,“是,多谢皇叔父。” 裴樾笑着看向赵祯,赵祯拍了拍小太子的脑袋道,“景云,回去歇息吧,朕还有些话要跟裴侯说。” 小太子躬身道,“是。” 43.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四十三个x 小太子走后,伺候在一边的宫人也纷纷下去了,宣德殿里就只剩下赵祯和裴樾两人,一时间显得格外静谧。裴樾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祯,赵祯却沉默了许多。良久赵祯浅笑着道,“阿樾,过来坐。” 裴樾抬步走了过来,拉过一个小凳子坐在了赵祯面前,赵祯伸手掐了掐裴樾胳膊上硬硬地肌肉笑道,“长得挺结实。” 裴樾闻言攥了攥拳头,胳膊上的而肌肉登时越明显了,他笑着道,“是有些结实。”赵祯颇为稀罕裴樾的肌肉,伸着手摸了摸方才不舍地放开。 “阿樾,记得我们初见是什么时候么?” “臣十二岁那年。” 赵祯点头道,“已经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朕十七岁,晋王兄封王去了封地,朕一人在宫中鼓掌难鸣,便使了法子让父皇早早送朕出宫开府。第一次见你,你还在朕的墙上问朕是什么人,像个小霸王一般顽皮的很。” 裴樾也想起了,跟着笑道,“是。”其实当年他第一次见赵祯时想的是这个人真好看。 “后来老侯爷将你托付给朕,朕也不会教学生,你背不出来的时候,朕往往便是戒尺相加,你又顽皮的厉害,常常寻着严太傅家的孙子和永安郡王家的小儿子在外面闯祸,为此没少挨打。”赵祯说起裴樾小时候的事情,不免又笑了,裴樾也没脸没皮地跟着笑。 “只是五年前父皇身体不好驾鹤西去的时候,京中太过凶险,你又性子冲的厉害,若是有人算计,朕也难护你周全,便早早送了你去江南避一避,原想着等京城安定了,就接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这样大的变故,竟然遗祸至今。”赵祯叹了一口气道,“苏家这事本就做的不光彩,当年朕也有些难言之隐不能对你说出来,误会了这么几年,是朕不对。” 赵祯说至此处难免有些心虚,抬眸看了一眼裴樾,似是担心裴樾生气,却不知自己抬眼间,竟发现裴樾只是目光浅浅地看着他,完全没什么怒气,这才接着道,“苏家这案子想来你也听了一些了,只是当年并非这么简单,此事事关先帝,没法子开诚布公。” “臣也猜到了一些。”裴樾点头道。赵祯有些惊讶地看着裴樾道,“有些长进了。”裴樾跟着点头卖乖,赵祯正在说正事,便没搭理他。 “那年到了进贡的时间,南越的使臣却还没有来,先皇派出去催促调查的人也没传回任何消息,先皇盛怒之下便派兵攻打南越。可是根据宋怀亦所言,此事又似乎有些不妥,朕也怀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只是年代久远又牵扯重大,此事不易查清,便先放置一边。”赵祯接着道,“当年南越都城一战,本来我大齐军毫无意外可大获全胜,却不知被谁透露了最后的行军机密,竟给了南越最后绝地反击的机会,致使本来轻轻松松的一场大胜仗变成了一场半斤八两的险胜之战,我大齐军损伤惨重。” “后来关帅呈上了在南越王宫里搜出来的《越安集》,上面偏有一章南越的游记,好巧不巧便是我军的行军线路。关帅,定南侯和你的爷爷都认为是苏家泄露了机密,便将苏家一封奏折参上了龙案。父皇见了盛怒,立时便处置了苏家。”赵祯看着裴樾道,“苏家获罪不久,一日苏家的一个门客便将《越安集》的原稿交在了当时的祁王府上,朕拿到原稿后便立即知道苏家这案子判的不对,便请了晋王兄一起进宫面见先皇。先皇看见手稿后,看着我二人问道,‘你们认为此案该当如何?’” “晋王兄说当明察,可是朕说苏家势大,不利朝纲。先皇当时就将原稿递给了朕,朕当着先皇和晋王兄的面将原稿扔进了炭盆。先皇一生有两件事惦记到了最后,一是边关不稳,北燕,南楚,甚至南越等暗怀鬼胎,二便是江南道的官场,世家林立,官员勾结,可是世家都是百年沉淀,不好动也不能动。此案正好给了先皇一个问罪苏家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弃?此时苏家便是没罪,也是有罪了。” 裴樾恍然半晌道,“原来这就是帝王么?”赵祯听见心里加倍不是滋味,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的父皇不辨对错,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当年自己也是帮凶。裴樾见赵祯脸色不对忙道,“臣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若是陛下和先皇一样,便不会有晋王殿下手里的那份原稿了。” 赵祯心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苏浅书,其实在苏家问罪之前,朕就已经派人去接他了,当时苏潇尘要成亲,朕接你回来的时候你说苏浅书身体不好,朕想着他也算教了你一场,便将他接到京里调养,岂知他还没到京城,苏家便出了事。后来朕又派人压下了苏浅书不在的消息,底下的官员想来也不敢跟盛怒之中不讲道理的父皇禀告此此事,于是苏浅书便一直在朕的府上住了下来。只是当时他心病难愈,又突然听闻了苏家获罪,兄长遇难的消息,一时难以转圜便去了。” “所以那天你才跟我说都是为了我才接小先生来京城的是么?”裴樾声音颤抖着道,赵祯闻言浅笑着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何要我误会?”裴樾激动地问道。赵祯无奈道,“你听我解释吗?当日你听了朕这话就跟朕翻脸了,还是朕亲自去找你的!” 裴樾见赵祯似是耍小性子一般赌气地说话,笑着道,“倒全是臣的错了,若不是陛下说的话那般让人误会……。” “怎么让你误会了?”赵祯立时反问道。裴樾一想,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看见赵祯这般得意的模样,似是抓住了自己短处一般,裴樾见宣德殿里没人,外面天又黑了,更何况下午的时候都已经色胆包天了,此时更是大着胆子就凑上去,伸手抓住赵祯的手攥在手里缓缓摩挲着道,“臣什么意思,陛下还不清楚么?” 裴樾说话间还靠近赵祯的脖子不怀好意地轻轻吹了一口气,直戏弄地赵祯一时红霞满脸,他使劲想要从裴樾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使劲扯了两下,却发现裴樾的手分毫未动,赵祯不免薄恼,只是在裴樾看来,赵祯此时的神态可是又生动了两分,不免忍不住开口调笑。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裴樾似是完全没看出来赵祯意思的样子,一脸不解地道。赵祯气恼,横眉便似是要呵斥,裴樾连忙讨好道,“是臣错了。” 赵祯正想抬头说就是你错了,可是他一抬眼便看见裴樾一脸正经地看向自己,一时间连将手抽回来这事也忘了。 “当日臣在大殿上气的严太傅中风倒地,闯了大祸,陛下送臣去靖北也是为了保全臣,更何况当时京中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臣本就莽撞顽劣――”说至此处,裴樾抬起头看着赵祯道,“但是陛下,如果能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共患难。臣不想陛下一直将臣看作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阿樾……”赵祯语气有些颤抖,裴樾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陛下一直不相信臣,就算当年去靖北的时候,臣是个孩子,陛下要护着臣臣绝无怨言,可是臣从靖北回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又一岁了,陛下还将臣当做孩子,想要一世护着臣么?臣也是个男人,也想为陛下分忧解难。苏家这案子若是陛下相信臣,一开始就对臣都说出来,又岂会有后来的种种?” 裴樾说的诚恳,赵祯一时间只觉得对的都跑裴樾那边去了,“你与苏浅书的情分那样深……” “在臣心中,从没有人能越过陛下。” “那你当年为了苏浅书不惜公然抵触重臣,气得严太傅中风,还不听朕的劝告。”赵祯听了裴樾这话,心中虽是泛着淡淡的甜味,可是却忍不住反驳,裴樾当年那做派,这话他能信么? “陛下,当年苏府飞来横祸,突然蒙冤,小先生又忽然去世,臣坚信苏家并未叛国,自然要据理力争,此乃大是大非,岂是不在意陛下?就算是旁人,臣也是要据理力争的。只是当时臣尚且年轻,做事难免欠妥,小先生于臣有教导之恩,他突然去世臣难以平静,陛下又不与臣解释,臣一时冲动便做出了那样的事。直到如今,臣仍觉得对严太傅深怀愧疚,难以直面。” 赵祯听了这样许多话,可是他却只想问,你当真不喜欢苏浅书?你们真的只有师生之情?你当真不怪朕吗? 裴樾没发现赵祯微微露出的异色,接着道,“陛下,你可知道,你中毒倒在臣的怀里,却只向着晋王殿下交代大事的时候,臣有多么难过,有多么后悔?臣自幼得陛下教导垂青,可是到头来,却一点也不能为陛下分担!臣当时心如刀绞,恨自己怎么这般没用!”裴樾记起当日赵祯的模样,又是阵阵纠心,他紧紧抓着赵祯的手抵在自己唇边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臣一定要站在陛下的身边,挡在陛下的身前。刀来挡刀,剑来挡剑,只求陛下不要再让臣躲在陛下的身后寻求庇佑了。” “阿樾,你一直是这样想的?那苏浅书……”赵祯异常执着于这个问题。 “他与你不一样。小先生是良师益友,陛下是臣唯一的陛下。”裴樾坚定道,“无论过去还是将来,臣唯一的陛下。臣愿为陛下一生尽忠,九死不悔,臣愿伴着陛下生生世世,死生不弃。” 赵祯全然没想到裴樾会这样说,他喃喃重复道,“死生不弃么?” 裴樾见赵祯这痴呆样,笑了,也哭了,就是这个人,在他年幼的时候,扶持护佑,在他少年的时候,苦心孤诣,到了如今,却连心意也怯于向自己吐露。裴樾起身紧紧抱着赵祯,“你到底在怕什么,陛下。臣待陛下的心思,与陛下待臣的是一样的。” 赵祯痴呆半晌方才回神,口中却匆忙道,“阿樾,裴樾,你这是在说什么?朕,朕……” 裴樾心下焦急,却又爱死了赵祯这个别扭的性子,他狠狠吻住赵祯的嘴唇,猛烈地进攻,长舌不断撕咬着赵祯的嘴唇,直至赵祯吃痛“嘶”的一声便迅速得了空子窜进了牙关。赵祯只觉得裴樾的舌头像一只灵巧的小蛇不断扫荡者自己的唇舌,不断引诱着自己的舌尖与之共舞。 “嗯……阿樾……”激吻间赵祯口齿不清地逸出了几个字,裴樾闻言更是激动,只想把赵祯整个吞下去一般用力,赵祯半晌终于推开了裴樾口齿不清地道,“你是狗啊!” 裴樾的唇角因激吻还泛着水光,鲜红欲滴,他斜眸含笑道,“陛下,臣不是狗,是狼。” 赵祯因着情动眼角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此时眸光含水,却有些呆萌地问道,“更凶猛?” “不,是更专一,狼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 44.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四十四个x “陛下,臣先告退了。”赵祯还在想裴樾方才的话,听见裴樾告退,忙点头道,“去吧。”裴樾笑着俯身前去亲了一下赵祯的脸颊,在赵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笑着转身离开了。 裴樾离开良久,赵祯方觉得脸上的热意退了些,想了许久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真的,猝不及防。赵祯觉得有些不大真实,他拿着案头的书籍看了半晌,却觉得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裴樾,裴樾,思及今日的两个吻,赵祯只觉得刚退下的热意又全部涌了上来。 “陛下。”陈宝德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赵祯全然不觉,他恍然抬头道,“怎么了?” 陈宝德躬身回道,“陛下,夜深了,该安歇了。” 赵祯闻言方才看了眼窗外,只见外面月光如练,庭院里映着树枝的黑影,颇有几分意趣,想来是心情好了觉得外面的影子都是可爱的。他笑着道,“是有些晚了,那边安歇了吧。” 陈宝德应了声是,候在外面等着伺候赵祯安歇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赵祯就收拾完毕,乖乖躺在了床上,只是一双眼睛却一直睁着,亮如明星,怎么也闭不上,直至半夜。 且说裴樾离了宫便直接回去了,只是再次站在府门前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了,站在外面的家丁是特地选出来认识裴侯的,府里也早就得了裴侯归京的消息,此时见裴樾一人牵着马站在府门前,忙招呼了身边的同伴一起迎了前来。 “恭迎侯爷回府。”两个小厮走上前俩齐齐施礼道。 裴樾一恍惚,原来他竟然连原来外面守门的两个小厮也记得,裴樾微微一愣,将手里的马缰递了出去,应是新仆,便特地嘱咐道,“将马单独拴在马棚,今日给八分饱。” “是。”小厮连忙应声道。 裴樾略一点头便进去,迎上来的是一个颇为精干的中年人,他快步迎了上来行礼道,“奴才周全礼见过侯爷。” 裴樾道,“你是新管家?” “是。” 裴樾不知要说什么,只道,“好好干。” 昔日回府,袁伯必定会扎在门口等候,偶尔宋怀亦也在,自己虽从不在意,可是这些东西却印在了脑子里,一旦没有,就显得很不习惯。如今袁伯已是黄泉路人,宋怀亦更非一路之人。 裴樾刚在宫里吃过了,只是一觉睡起来,又有些腹内空空,便唤了厨房做了道面点来。新来的厨娘手下功夫快,只一会儿,一碗韭叶面便已经呈上来了,浇灌了浓浓的鸡汤,入口筋道顺滑,味道上没什么好挑的,可是却不是原来的味道。 裴樾夹着面在灯光下面瞅了半晌,小厮站在旁边问道,“侯爷,可是这面不好?”裴樾笑了一下道,“并无不妥,只是没有了原来的味道。” 小厮笑道,“张婶子原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定然好吃,就是不知道合否主子的胃口?” 裴樾端起碗将剩下的汤一口喝下,放下碗筷道,“很好,你叫什么?是本侯的贴身小厮?” 那小厮生的活泼,年纪尚小,虽是干练却有些少年心性,他摸着脑袋笑着道,“小的裴安,是侯爷的新的贴身小厮。” “谁取的名字?”裴樾问道。 “陛下亲赐的。”裴安笑着回道。 裴樾应了声,笑着道,“你将这碗筷撤下吧,本侯去书房看看。”裴安应声下去了。 裴樾信步走回自己的小院子进了书房,只见自己收藏的长弓宝剑还安安稳稳地挂在墙上,连书桌上的镇纸都没有换,只是站在外面的却是两个小丫鬟,裴樾从没有这样的习惯,这真算是物是人非了。自己长了小半辈子的侯府,却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苏潇尘就关在隔壁,可是自己没有陛下的御令倒是不好去看看,裴樾靠在桌案上半晚上,思绪翻涌,直至后半夜才浅浅睡了。 次晨早朝,裴樾身着一品官服早早就到了宣政殿等着,各位大人先后赶来,裴樾只看了几眼,便知道不但江南道,便是京城的朝堂也换了不少人,想来都是晋王的手笔,裴樾暗暗点头,只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在朝堂上给赵祯添些助力。 “裴侯!” 身后忽然有人唤自己,裴樾回头一看,竟是魏国公,裴樾笑了,没想到这次朝堂清洗这般厉害,他倒是撑了下来,当即还礼到,“魏国公。” 魏国公上前笑道,“裴侯一战名扬天下,果真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非我辈可比啊!”裴樾笑道,“国公爷说笑了,都是为国尽忠,没什么差别。” 魏国公连连道,“裴侯谦虚了。” 裴樾家世显赫,又有陛下盛宠,早就是这京城炙手可热的人了,如今更是凯旋而归,年纪轻轻便可位极人臣了。诸位在朝堂上留下的世家之交见魏国公上前贺喜,都纷纷迎了上来,若是从前,裴樾还跟着笑些,只是如今去没了从前的兴致,只淡淡回了几声便罢了。 太傅黄泽中经过这次整顿,反而更得力了些,虽然年迈却红光满面,显然对现如今这个朝局甚为满意,他见裴樾站在殿中,含笑一礼道,“裴侯。” 裴樾见是黄太傅,忙还了一礼道,“黄大人。” 两人刚见过礼,赵袀便跟着进来了,赵袀一道,数月未上朝的赵祯便也到了。赵祯一进门,众位大臣便立时伏地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祯重伤初愈,这一路走的没什么力气,坐到龙椅上方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赵祯含笑看着殿内的诸位大臣,开口道,“朕近三月未见诸位大人了,今日一见,诸位大人风采依旧,仍是我大齐的贤能栋梁。” 赵祯这样一说,朝臣大多面露惭色,期期艾艾难语,赵祯见了也不意外,只笑着道,“这三月朝内动荡,能留下来,诸位大人,还是当得起着几个字的。各位都是自幼饱读圣贤诗书的,学而优则仕,然则入仕之后又当如何,诸位可曾想过?昔日苏家,今日林家,都是鼎鼎有名的诗书世家,却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这等罪状下狱,脸面上也是无光。当日圣贤书前,先师匾下,他们应当没想过会落得如此境地吧。只是如今这种种,又是为何呢?” 赵祯少年时常冷着脸面,自打做了皇帝却日渐仁厚,今日问这话时温和轻缓,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殿前众人,确实一个个变了颜色。今日他们还站在这里,不是他们干净,乃是因为此案没有涉及到自己,运道好逃得一劫,更是陛下手下留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是说与朕的,也是说给你们的。我大齐地广物丰,百姓以百万计,岂是朕一人能看顾过来的?这便是要众爱卿与朕齐心协力共同治理。你们都是百姓的父母官,为人父母者,岂有不爱护自己孩子的?”赵祯说话间看着站在殿前的诸位大人,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几日你们还站在这里,那便是一个机会,能回头的机会,若是诸位不自重,朕也就不再顾及了,诸位爱卿好自为之吧。” “臣等必当遵从陛下教诲,勤俭克己,为国为民。”诸位大臣见赵祯不说话了,忙纷纷跪倒道。赵祯闻言点头道,“愿诸位以后能记得今日种种。” “陛下,臣靖北候裴樾助理靖北御敌一事,已大捷而归,特地呈上捷报,另和约之事皆交于钦差大臣严摇蕙,介时由严大人向陛下亲自回禀。” 赵祯点头道,“西北向来是我朝心腹大患,自从二月间苏潇尘代替北燕出使我大齐,便步步为营处处生事,今日裴侯能解此大患,当记一功。” 裴樾俯首躬身道,“保家卫国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更何况陛下中毒一时,乃是臣一时疏忽酿成的大错。” 裴樾一说此事,诸位大臣也纷纷表态,裴樾立下军功不假,可是因一人疏忽致使陛下中毒垂危,此事不可轻饶,定要严惩裴侯。此时晋王赵袀站出来说话了,“陛下。臣以为裴侯保卫边疆,击退敌军,立下合约,乃是大功,不可不嘉奖。当日陛下中毒并非裴侯有意,如此功大于过,便放过裴侯这一马吧。” 赵袀监国三月,众位大臣都是见识过赵袀的做事的,此时他开口给裴侯求情,哪敢再有异议,一时间都只剩附和之声,赵祯便顺着台阶下来了,只赏了裴樾一些金银,至于此战的立下功勋的诸位将士,可是好好褒奖了一番,升官发财,自是不提。 本来早朝到这里也就罢了,赵祯正要宣布退朝,突然原礼部侍郎,现任礼部尚书王安洲站了出来,裴樾侧眼瞥见了,眉心一跳,大叫不好。果然,王安洲上前躬身一揖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讲。”赵祯道。 “古人云,修身齐家平天下,然陛下登基五年有余却未立中宫,更无妃嫔,此行不利皇室子嗣,更不利国家安定,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早立中宫,襄平天下。另陛下昏迷之时,太后娘娘曾下懿旨为陛下选取适龄女子若干,已登印宝册,只待陛下诏见。” 赵祯闻言张着嘴半晌方道,“此事,此事……” 此事如何?赵祯真是无法了,你说若是王安洲刚提出来,此事还好镇压,可是太后横插一手,如今宝册已定,赵祯总不能在大殿上说此事乃是他老娘一人所为,不关己事吧?赵祯连连头疼,偷眼看了一眼裴樾,果真脸色已经铁青了,赵祯计上心头,靠着龙案“哎呦”一声,晕倒了。 45.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四十五个x “陛下!” 裴樾听了王安洲的话,本来气的面色铁青,岂知一瞬间陛下竟然从御座上缓缓倒下,他靠的近,也没多想就直接冲了上去扶起赵祯。这情形像极了当日,裴樾心下乱成一团麻,他抱着赵祯就大喊太医。 赵袀原本也站在下面,见赵祯昏倒也是吓了一大跳,等他迎上去的时候,裴樾已经将赵祯抱在怀里了。殿上群臣也是一时慌乱,只是碍于身份不能上前。 裴樾见赵祯双目紧闭,急得直喊陛下,声音都发抖了,不是吃了解药么?昨晚上不是还跟自己说话了么?不是刚刚才表明心迹么?裴樾慌了。可是突然有人掐了他一下,虽然力道不大可是却麻麻的,很是明显,裴樾低头一看,只见赵祯睫毛轻颤,手还搭在自己的大腿上,裴樾又气又想笑,却板着脸宣布道,“陛下身体不适,本侯先带他回宣德殿。” 赵袀靠的近,把刚才两人偷偷摸摸地互动都看在了眼里,心下气的直笑。原来是陛下没办法应付王安洲,竟然使了个装晕的法子,真是胡闹。 裴樾抱着赵祯就回了宣德殿,一进殿门董太医就迎了上来,裴樾也不招呼,陈宝德跟在后面就向着董太医使了个眼色。董太医到底是混迹宫廷几十年的人,一看陈宝德的眼神,就知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果然裴侯刚抱着昏迷的陛下进去之后就听见陛下传唤,董太医连忙上前伺候。 裴樾黑着脸站在床前,赵祯斜靠在床上,董太医上前便看到了陛下气色甚佳,全没有病态,便心下明了了,赵祯道,“董太医明白出去怎么说话吧。” 董太医忙俯首道,“陛下重伤初愈,太过疲累,歇息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赵祯听了甚是满意,点头道,“你去吧。” 董太医躬身退了下去,刚出门陈宝德就跟着一起出来了,末了还关上了殿门,一时间大殿之内就留下了赵祯和裴樾两人。赵祯不说话,裴樾黑着脸半晌道,“陛下不该这样吓人,陛下可知道臣看见陛下昏倒有多怕?” 赵祯自知理亏咳咳两声道,“一时无法,出此下策。” 裴樾一想起赵祯为何无法登时脸又黑了一层,他问道,“陛下可是要填充后宫?宝册都登记上来了。”裴樾说话间竟还有些脸红,赵祯囧的厉害起身坐在床边道,“这事,朕再和母后商议,朕不会纳妃封后的,你且放心。” 裴樾闻言笑了,只把头拱在赵祯的怀里撒娇,赵祯很久没见过裴樾这般孩子气了,笑着拍拍裴樾的脑袋道,“你将书桌上江南的奏报拿过来,朕有个事要跟你说。”裴樾应了一声起身去拿。 “陛下,可是这个?”裴樾伸手给赵祯看一本厚厚的册子,赵祯也没看,只点头道,“就那么一本,你拿过来便是。” 裴樾笑着走近,坐在龙床上和赵祯肩并肩一起看,赵祯笑着看了一眼裴樾,翻开了册子,裴樾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他沉声道,“陛下是要给臣看这个么?” 赵祯原以为是江南道呈上来的奏章,岂知一打开竟是登记了适龄女子的宝册,第一个便是江南王家的嫡女王婉蘅,赵祯慌了,一把合住册子道,“不是这个,这个……” 裴樾不听赵祯解释,一把压住赵祯手上册子俯身噙住赵祯的唇狠狠吻了几下方才放开,他盯着赵祯的眼睛道,“陛下,臣惶恐。” 赵祯抿了抿方才被强吻过的唇,眨着眼睛道,“你,你惶恐什么?” “臣年幼失怙,孤苦伶仃,唯有陛下疼惜,养在膝侧,多年来臣只有陛下一人,但如今陛下——”裴樾说至此处,生生做出一番可怜模样,赵祯很不给力地笑了,“阿樾啊,你真可爱。” “是吗?陛下真认为臣可爱?”裴樾凑上前去,赵祯含笑点点头,裴樾靠的更近了,“那陛下就多爱点。” 赵祯一下子被裴樾弄了个大红脸,扭头道,“你离朕远一些。”裴樾闻言凑得更近了,他伸手抽出了赵祯手里的宝册,揽着赵祯笑道,“陛下,咱们一起看看。”赵祯难为地扭头想要将裴樾手里的册子拿出来,却半晌没抽动,一时间脖子都变红了。 “阿樾,阿……”赵祯有些软声央求,裴樾却不为所动,乘机将赵祯纳在怀里,搂着赵祯就翻开了镶着金边的宝册,一个个工笔彩描的美女跃然纸上,裴樾捻着页脚,口中似是颇为认真地道,“江南道王家嫡女王婉蘅,年十七——陛下,你看如何,颜色可还好?臣觉得好像瘦了些,你看。” 裴樾边说还边向赵祯征求意见,他说瘦了些,赵祯便僵硬地点头道,“似是瘦了些。”裴樾立即笑着道,“都说弱柳扶风,说不定走起路来很好看。” 赵祯垮着脸,干笑两声。 裴樾见赵祯僵硬,,轻笑着掐了一把腰道,“松泛些,别紧张。”裴樾又翻了一张,喃喃念道,“云安顾家嫡次女顾慈娘,长得一般,嘴角下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陛下,你看,她眼角还有颗痣。” 赵祯见裴樾大奖小怪的不免笑着道,“那是美人痣。” “美人痣,陛下觉得她美?”裴樾含笑问道,赵祯似是感觉的危机了,他连忙伸手去合册子,口中连连道,“并没有。” 裴樾笑着将赵祯压在床上,刚才翻阅的宝册已不知到去哪里了,赵祯只觉得裴樾的肩膀宽到挡住了一切光线,紧紧将自己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裴樾眼睛似是冒着火光一般盯着自己看,赵祯有些慌,他轻轻地推着裴樾道,“阿樾,你先起来,阿樾……” 裴樾看着身下的帝王,赵祯还穿着朝服,此刻面色泛红,目光看向别处,右手使劲地推着自己的胸膛,左手却不安地在身旁攥着,裴樾伸手握住赵祯抵在自己胸膛的手,缓缓俯身下去亲吻他的侧脸,放开支撑在赵祯身侧地右手,整个人紧紧压在赵祯身下,伸手握住赵祯不安的左手,急切又清浅地喊着陛下。 赵祯脑子里一团浆糊,只道,“阿樾,你起来,我们这样不对,现在还是白天,你,你……” 裴樾张口堵住赵祯不断说话的嘴,目光灼灼地看向赵祯的眼睛,赵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忙闭上了眼睛,岂料裴樾竟放弃了他的嘴唇,轻轻吻上了赵祯的眉眼,一下一下,缠绵不已。 赵祯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搅乱,短促而急切的呼吸着,心跳不已,属于裴樾的气息将他全部包围,无处可逃。 到底是白天,裴樾亲热了一会儿便放开了赵祯,翻身躺在赵祯的身边,十指相扣。 “陛下。”裴樾似是一声喟叹。 赵祯张口喘着气,半晌应了一声,“嗯。” 裴樾听见赵祯的“嗯”之后就笑了,他伸手推了一下已经道床边的宝册道,“这些女人怎么办?” 赵祯道,“若要立后,必定要选世家之女,世家之女身后又有自己的家族,有了皇后,怎能没嫡子?若是朕有了嫡子,景云又当如何?既然太子已立,皇后便万万要不得。” “中宫不立,那妃嫔呢?”裴樾烦恼道,“陛下要是臣一个人的就好了,可惜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 赵祯笑了,他轻轻用力抓紧裴樾的手,裴樾侧身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一日是陛下,臣便一日是陛下的靖北候。若是有一天陛下不是陛下了,臣就带陛下看万里河山。臣定要做这大齐最有权势的臣子,这样臣死的时候,就可以葬在陛下身侧,永远陪着陛下。” 赵祯没想到裴樾竟然这样说,一时间心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向裴樾身边靠了靠,叹了一声道,“你还年轻,想那么多做什么?” 裴樾不语,只含笑抱着赵祯。 立后的风波愈演愈烈,赵祯却气定神闲地借着养病回避了,从礼部到世家,一日日,一道道折子递了上来,堆积在赵祯的案头。裴樾每次进来见了,总要拉着赵祯厮闹一番才肯罢休,赵祯也就笑着任他去了。 终于赵祯觉得时机到了,这事该解决了。他就是要看着此事闹的沸腾,闹得极点,这样一次打压才能绝了这些人的心思。总是盯着自己身侧的位置可不好。 这几日立后的风波闹得狠了,赵袀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毕竟自己的儿子做了太子,若是再新后,陛下有了嫡子,景云有该当如何自处?立了后,纳妃还远么?就算不是嫡子,庶出的皇子也景云名正言顺些。若是陛下的孩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可还能容下一个曾做过太子的晋王? 小太子也似是听到了宫人嚼舌根,说陛下会立新后,离了新后之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陛下必定会为了自己的孩子除去自己。景云年纪小,不会藏事,听了之后就哭着闹着去见了赵祯。 赵祯正在处理朝政,就见小太子一脸泪水,眼睛哭的红唧唧地进来了,他俯身拉过景云,伸手拭去小太子的眼泪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谁欺负我们小景云了?” 小太子泪眼看着赵祯道,“皇叔父,他们都说你有了孩子就不要景云了,是真的吗?” 赵祯一听见这话脸色就冷了,却仍安抚小太子道,“不会的,皇叔父以后只会有景云一个孩子。” 赵祯哄好了小太子便将小太子交给陈宝德,让陈宝德带着出去玩了。等小太子一走,赵祯便喝道,“将伺候太子的宫人都叫过来,朕倒要问问,这话是谁说给太子听的!” 46.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四十六个x 赵祯一发火,低下的人闻声而动,伺候小太子的人都换了一波,嚼舌根的几人都被赏了板子打发到了浣衣局去。次晨一早上朝的时候,众大臣比着前几天的气焰就小了不少,赵祯从一进门就黑着脸,陈宝德喊早朝的声音似是都十分惶恐。 让诸位大人更惶恐地是陛下进来的时候身边还牵着一个小人儿,正是太子殿下。 赵祯一上朝,段虚洲就将这几日堆在赵祯案头催促着立后的折子抱了进来,穿过诸位大人身边的时候似是特意放满了脚步,诸位大人都侧眼偷看这一沓折子,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写上去的。 段虚洲刚将奏折放在赵祯案头,赵祯就一把将奏折扫下了龙案。锦缎包裹着的硬质奏折哗啦啦掉了一地,尽数砸在了诸位大人的眼前,一时间诸位大人脸上的颜色十分好看。赵祯呵斥道,“看看你们日日操心的都是什么?” 赵祯其他话不多说,只他带着太子上朝,诸位大人便清楚了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将太子殿下扶上龙位了。他们要立中宫,还不是为了嫡子,嫡子又是为了东宫太子之位,只是如今陛下都带着太子上朝了,这事就值得深究了。他们再说中宫,可不但是不给小太子面子,陛下,晋王的脸上都不好看,得罪了未来的君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终究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才将立后的事情推到了陛下眼前,更何况此事是太后亲口所说,也算名正言顺,怎么舍得放弃。 “陛下。”礼部尚书王安洲跪了出来,俯身道,“陛下,阴阳和合,天地至理,陛下岂能独善其身?” 赵祯冷笑两声,没想到苏家林家一个个都倒了,王家竟还不涨记性,果真是利欲熏心么?赵祯将宝册重重甩到了王安洲的眼前,他冷声道,“王爱卿汲汲不休可是为了第一页?王家未免太操之过急了,朕后宫之事,岂是你们可以指点的,王家小姐便是才识过人,美貌无双,就能当得起国母了吗?朕太子已立,你们却一个个不给太子脸面,可是看着景云原是晋王世子才这般敷衍无礼?那朕便将景云过继在名下,从今往后朕嫡子只此一个!太傅,令钦天监择吉日行过继之礼,立后之事,休要再提!” 黄泽中听见赵祯下旨,忙上前躬身领旨,暗自庆幸自己没淌这趟浑水。陛下点名训斥了王家,想来下面的世家也会安分些。 过继之事赵祯也曾与赵袀提起过,本以为小太子以皇侄之身继位也没什么,毕竟圣旨已下,御口亲封,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些事。赵祯牙一咬,那便过继,昭告天下。赵袀见赵祯下了心要过继,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 赵祯铁青着脸道,“退朝!” 诸位大人本就跪在地上,此时只俯身叩首道,“恭送陛下。” 小太子本来跟在赵祯身边走,此时却面无表情地停在了王安洲的眼前。皇室八岁的孩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赵景云年岁尚小,站在跪着的王安洲身前勉强四目相对,他伸手拿起扔在地上的宝册,小手翻开使劲撕下了第一页,将王婉蘅的那页放在了王安洲的眼前,转身跟着赵祯一起离开了。 王安洲一身冷汗。 裴樾下了朝,便紧跟着赵祯去了宣德殿,一进门就熊扑了上去,赵祯急忙打开他的手道,“先放开,有人呢。” 裴樾一点不在乎,笑着道,“哪有人,有人又怎样!” 赵祯笑着掰开裴樾的手,指使着他坐在一边方道,“朕想去江南。” 裴樾眼睛亮了,急忙问道,“去江南做什么?” 赵祯笑着道,“江南初定,还有些事未了,朕想亲自去看看,再说现在朝里也稳定了,朕就是离开也没什么,乘着现在皇兄还在京城。”说话间赵祯忽然顿了良久,他道,“朕也想看看苏浅书生活过的江南,当年也是朕一己之私带他离开,害得他客死京城,临终也再没见到家人。” 一说到苏浅书,两人都有些沉默,裴樾道,“苏潇尘陛下想怎么办?” “前几天南越王递上了折子,为苏潇尘求情。朕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就先缓缓吧。”赵祯沉吟道。 “陛下以什么名义去江南?”裴樾问道。 “就说去行宫休养吧。”赵祯笑着道,“正好瞒着些。” 裴樾一听微服私访,还瞒着其他人,眼睛都直了,忙央求着赵祯道,“陛下,带臣一起去,臣可以保护你。” 赵祯笑着道,“自是要带着你一起去的。”裴樾眼睛四处一瞄,见没什么外人,就陈宝德站在门口,冲上去就是一顿亲。去江南这事就算定下来了,裴樾临走还跟赵祯讨了一道旨意去看看苏潇尘。 裴樾再次见到苏潇尘的时候,是这日的黄昏,虽说是圈禁,可是毕竟在赵祯的潜邸里,底下的奴才到底是没怎么作践他,只是苏浅书这事将苏潇尘打击的不浅,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刚满三十便已头发花白,只用一只桃木簪子束起来。 “苏潇尘。”裴樾站在门外半晌终于道了句,苏潇尘闻言半晌才才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年将军站在夕阳里,竟有些刺眼。他半晌似是才反应过来,指着庭院里的石桌道,“裴侯啊,请坐。” 裴樾直到坐下,才看清苏潇尘现在的模样,虽是可怜,可是一旦想起府上的人尽皆死在此人手上,便怒气难消,他沉声道,“我府上是你下的手?”此话虽是问句,却肯定不已。 苏潇尘半晌点点头道,“是我杀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似是多日不曾说话了。裴樾今日见赵祯说是不欲伤他性命,可是到底心下这口气,这厢恨意难以咽下去,他沉声道,“本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苏潇尘闻言伸出一双干瘦的手,眼睛混沌地看着裴樾道,“悉听尊便。” 裴樾冷笑数声,“本侯原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想为小先生来看看你,可是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倒是浪费本侯一番口舌了。”说罢便起身想要离开,却不想苏潇尘忽地站起来直直向着自己的背影道,“你等等!” 裴樾被他一声喝住,转身看向苏潇尘,却发现此时她的眼睛有一丝不正常的光亮,他倚着石桌看着裴樾道,“你说说浅书的事,说说他……” 院中一阵清风吹过,庭院里高大的梧桐树唰唰作响,苏潇尘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竟染上了一层暖意,裴樾看见他提起苏浅书时的样子,忽然就走不动路了,他半晌道,“好。” 苏潇尘闻言似是全身一软,他坐在了石凳上,为裴樾添了一杯凉茶。裴樾走近坐下,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茶杯,温良的触感似是传到了他的心里。“他很爱你。”裴樾道。 只裴樾这一句话,苏潇尘便泪流满面,他沙哑着嗓子缓缓道,“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47.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四十七个x 裴樾闻言心下也是被倍感凄凉。不过短短五年,可是再想起苏浅书的面容,他也觉得仿佛是遮上了一层雾气,再也看不清。 当他们想细细回忆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只记得这个人曾经怎么样,他喜欢做什么,他擅长什么,可是那都只是记忆中的纸片人,再也不会生动的同他们说笑。苏潇尘唯一记得的,便是苏浅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很爱他。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无奈,只要死去,总会消失。 裴樾与苏潇尘对坐良久,最后却觉的自己无话可说,最后默然离开。 明月不见,可是却繁星依旧。夏日里的星星格外耀眼,裴樾独自往回走,夜里漆黑一片,远远看见自己家府邸的灯笼上硕大的靖北侯府四个字。 “侯爷,您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小厮道。 裴樾点点头,临进门的时候忽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下人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位高权重的靖北候竟然会问自己的名字,他结巴道,“裴,裴仁。” 裴樾似是全然不在意,却又点头道,“哦,裴仁。” 又过了几日,赵祯终于处理好离开前的事务,带着裴樾,段虚洲,陈宝德及白狐,陈三七,连步才等人就上了路。 出了京城便先去了云安,云安也是世族聚居之地,首当其冲便是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的宗族顾家。顾家乃是前朝就有的世家,祖上也是出过皇后的,可惜到了顾鼎臣的爷爷这辈人手里已日渐败落,多少年就出了顾鼎臣一人为官京中。 云安偏南,到处细柳小桥,已经初具江南的模样。赵祯一生没出过京城,自打离了京城整个人就精神抖擞,不一会儿就要将头伸出来看看外面,裴樾骑着马优哉游哉走在前面,见赵祯又将头伸了出来便笑着道,“三爷现在马车里待一会儿,待会儿到了云安投了店,我带你好好出去转一转。” 赵祯笑着点头退了回去。其实赵祯这人没什么野心心,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此时虽说是微服私访,可是一出京城便直接变成了游玩,看着裴樾在外面骑着马,曾一度想跟着一起骑马,却因这身体不好给裴樾劝下了。 一到云安城,赵祯及兴冲冲地带着裴樾四处乱逛,一心要看民生,硬是带着裴樾两人要去菜市场,接过刚进门就给卖小东西的小姑娘大婶子围了上来,云安的卖货的姑娘很是热情,一看赵祯眼神四处瞄,又长的俊俏穿的华贵,冲上去就拉着赵祯说话。 “这个公子一看就不是云安人,是京城来的吧?”小姑娘挽着袖子就笑了起来,上前拉着赵祯的袖子就往自己的小摊旁边走,指着眼前的一摊儿小玩意向赵祯介绍道,“公子可是为心上买胭脂的?公子你看看这盒,你看看这个颜色,这种胭脂叫做桃花膏,就是旁边的玲珑阁也是有卖的的。” 小姑娘说着就打开指尖沾了一点点给给赵祯闻,赵祯见着新奇,低头凑上去看,一边品评道,“味道似是有点冲,不够清雅。” 小姑娘笑着解释道,“公子这么说就不对了,这都是我这里顶着好的,过往的姐姐们都喜欢的,姑娘家与公子喜欢的东西不大一样,公子觉得味道重,可是姑娘们定会觉得香气馥郁。” 赵祯恍然大悟,拿着胭脂盒子就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朕――真受教了。”他一本正经的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小姑娘道,“这盒胭脂我买了。”小姑娘拿着银票一看连连道,“公子这银票太多了,我这小摊儿换不开啊。公子还有没有碎银子行个方便?” 赵祯为难了,他拿着胭脂盒子转身向裴樾求救,裴樾一直看着赵祯站在小摊面前与小姑娘讨论胭脂,心下觉得很是可爱,便在一边看呆了,此时赵祯找自己求救,才笑着将自己的银钱袋子都给了赵祯。 赵祯接过银袋子就向着小姑娘掏出了一把碎银子,他指着手心的银子道,“姑娘看那个合适?”他问的认真,小姑娘一时也笑了,“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的公子哥没买过这小东西吧,辛亏您是在我这儿,在旁人那里定会被人哄骗多花了冤枉银子。”说着小姑娘从赵祯手心里捡了一个小小的银子道,“这个就够了。” 赵祯很是不解,看着小姑娘就道,“这就够了,太少了吧。”赵祯说话间又拿着一小块银子递给小姑娘道,“小本生意不容易,我也不差这些钱,小姑娘拿着吧。” 小姑娘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公子真是好人,我也不好意思白拿公子的银子,见着公子银子多就占公子便宜。公子你看这是我阿婆自己织的红线,我阿婆是有福气的人,邻里姑娘出嫁都会在我阿婆旁求了给自己添福气,公子也拿两条回去送心上人,占个好兆头。” 赵祯笑着拿过那红绳,只觉得很是漂亮,以独特的手法编织,赵祯笑着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小姑娘笑着一下子就给了赵祯两条,赵祯笑着接过,跟小姑娘笑了两句便带着裴樾一起离开了。赵祯只觉得见到的都新鲜的很,左瞅一眼,右瞅一眼,甚至站到了卖猪肉的小摊前,跟着两个买猪肉的大婶一起看猪肉。两个大婶在一处说什么不是现杀的猪肉,肉不新鲜的话,赵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却跟着看的一脸笑意。 “老板,你这猪肉怎么还带着血?”赵祯道,“一看这猪肉就是养了几年的猪吧,这柔定然老了,不好吃。” 赵祯说的一本正经,老板一听就发火了,拿着斩骨刀指着赵祯就道,“哎你这人怎么说话不讲道理,我这猪肉是用山草喂出来的家猪,绝对是今年春天才下的小猪仔!” “今年春天的猪怎么可能长这么大?”赵祯惊道,“你看这猪毛长得这么长,还没有洗干净。” 裴樾笑着看他跟屠夫在一起说猪肉怎么样,明显就是瞎说,他敢赌一百两银子赵祯连活猪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屠夫说的着急了,一把将斩骨刀甩在肉案板上,“嘭”的一声,赵祯吓得猛然倒退一步,裴樾忙上前将他护到身后,只见他屠户气的将挂在面前的肉一把拽下用刀尖指着道,“我这都是今早上才杀的猪,这几条都是里脊肉,炒着炖着都是顶好的。这位客官,生肉哪有不沾血的,这猪毛都是今早上过了热水我一根一根扒光的!” “是拔的不是剃的?”赵祯问道。 那屠户笑了,看着赵祯道,“公子是哪家的少爷,没出过门吧,这肉让府上的下人来买,他们懂!” 赵祯尴尬地笑笑,裴樾笑着跟屠户笑道,“我表哥不懂这些,给老板添麻烦了。” 老板笑道,“没什么,都是客官,这位是您的表哥?看着面相年轻,像表弟似的。”裴樾笑了,“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以后定要他叫我好表哥。”裴樾这话说的暧昧,还带着尾音,赵祯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下子就红了。 裴樾带着赵祯离开了小摊子,笑着道,“我没想到三爷知道这些,那猪肉看着不错,就是带着血,不大好看。”赵祯闻言道,“我就说,那肉怎么能没洗干净就带出来。”裴樾笑着道,“对,毛也没剃干净。” 赵祯这才发现裴樾是在跟自己调笑,一时间也有些嗔怒,他看了一眼天色道,“咱们吃完饭吧,在小客栈吃?” 裴樾笑道,“听闻云安有家五福楼,是个老字号,做的很不错,又道名菜叫黯然销魂掌,是酱腌制的鹅掌,拌着白米饭也很是不错。” 赵祯一听自己没吃过,一下子就来了兴趣,抓着裴樾的手就边走边催促道,“那我们快些走。”裴樾笑着道,“你知道去哪边?”赵祯脚步一顿,“在哪边?” 裴樾笑着道,“这边,跟我走就对了。” 五福楼热闹的厉害,赵祯笑着四处看热闹,他从没见过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世间百态,一时间觉得稀罕的不得了,甚至对着门口卖唱的小姑娘产生了浓郁的兴趣。裴樾怕影响了赵祯吃饭,便没让小姑娘过来,就这样赵祯还不断瞄,裴樾吃醋了,换了位子就将小姑娘挡在了身后,还伸手给赵祯夹了一筷子菜。 赵祯被挡住了视线,拿着筷子道,“你坐一边,别挡着我的视线。” 裴樾“哼哼”一声,越发往赵祯身边靠了一下,他凑着赵祯身边道,“陛下觉得臣没那个唱曲儿的好看?” 赵祯一哽,“没有,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觉得她唱的不错,你远一些,人这么多。” 裴樾一挑眉,靠在一边翻赵祯今天买的东西,一边笑着道,“你买胭脂做什么啊?” 赵祯边吃边道,“那个小姑娘听热情的,我觉得她招呼我不容易,就卖了,那回去给母亲用。”裴樾闻言笑了,“你母亲会稀罕这样的胭脂,一看就不是什么精细的东西。” “是吗?那小姑娘说女子就喜欢这样的东西。”赵祯辩解道,裴樾笑着将帕子递给赵祯擦嘴角,笑道,“有没有我的?” “嗯,有……”赵祯说话间语气低了一些,笑着道,“回去了给你看。”裴樾笑了,拉着赵祯就往回走,赵祯连路过门口时想跟小姑娘说句话,探讨一下曲子,上个银子什么的都忘光了,就被裴樾一路带了回去。 云安夜里静些,路上人也少,夏日的晚上凉爽的很,赵祯吃的有多,不免走得慢些消食,裴樾也不急,就跟在他的身边。 “阿樾,你将手拿出来。”赵祯忽然道。 裴樾笑了,他伸出手心,等着赵祯给自己送东西,赵祯笑着将裴樾的手背翻出来,系上了一根小绳子,也不解释,就笑。 裴樾今日站在赵祯身后也听见了,他低头含笑,眼睛四处一看没什么人,一把就将赵祯拉到了树后,抬起赵祯的下巴就吻了上去,赵祯怕人看见,不断推搡裴樾的胸膛,裴樾压低声音道,“陛下,再推别人可就看见了。” 赵祯一下子僵住了。 裴樾乘机牵着赵祯的手问道,“还有一条呢?臣也给陛下系上。” 赵祯伸手递出另一条,裴樾一把接过,将赵祯的手腕翻出来,系在赵祯的左手腕上,低头吻了吻道,“陛下,臣这算不算将你拴住了?” 月光下的恋人总是格外温柔,更因为互换了一个小玩意,心里甜甜的,裴樾低头看着自己,赵祯心尖一热就问了上去,裴樾有一瞬间呆住了,等反应过来就给了赵祯一个热吻直吻得赵祯双腿发软。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裴樾微微喘着气息低声道,似是还带着一份慵懒的沙哑,赵祯一听心就挑的越快了,裴樾低声笑道,“陛下,臣真想将你立即吃进肚子里,可惜这是在外面。” 赵祯不是没想过,想想自己原来临昏睡前还想着自己怎么没上了裴樾,只要一想想自己将裴樾压在身下这样这样,就觉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此时裴樾提起来,赵祯一下子就思绪跑远了。裴樾见赵祯发呆,一点赵祯的鼻尖道,“想什么呢,等不及了?等我们到了江南,我有座宅子,到了之后就……”裴樾说至此处低头咬了一口赵祯的耳尖。 赵祯完全没想到裴樾竟会如此的主动,这叫自荐枕席? 等两人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赵祯没住过外面的店,好生嫌弃,总觉得店里的被子有潮气,床上不干净,嫌弃了许久,裴樾无法,唤了店小二又上一床新被子。裴樾又将自己的披风垫在床上,赵祯才将就着睡了。 裴樾睡在隔壁,半夜都没闭眼,只顾着看手腕上的红绳出神,看着看着就笑了。 赵祯折腾了一天,到头就睡,等再睁眼的时候,外面都已经天亮了,陈宝德早就在外面等着伺候了。只是赵祯这一起床,就觉得浑身酸痛,简直跟散了架一样。他捏着肩膀道,“宝德,过来给朕捏捏肩膀,疼死我了。” 陈宝德忙净了手给赵祯捏了起来,刚一下手,赵祯就大叫道,“疼,疼,你慢些。”陈宝德忙松了松手,裴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祯躺在一边陈宝德边给他捏肩膀还能听见赵祯轻声的“哎呦”声。 “三爷,这是怎么了?”裴樾进门笑着道。 赵祯伸手挥退了陈宝德,他笑着道,“似是昨天赶路赶得太急了,有些颠簸,我好多年没出过远门,似是路上赶了些。” 裴樾走近道,“你放下衣服来我看一看,要不擦些药酒,我好像带了。”赵祯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裴樾道,“算了吧。宝德捏了一下,我觉得好多了。” “我看看。”裴樾坚持道,赵祯拗不过他,也就褪了下来,赵祯皮肤细腻白皙,没见过太阳,此时倒有些淡淡的青色,裴樾就看着有些心疼,安慰道,“没什么,擦些药酒就好了。”裴樾出去好半晌终于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盒药膏,赵祯回眸看了一眼道,“不是说是药酒吗?” “药膏比药酒好闻些。”裴樾道。 “是吗?”赵祯不大确定,他笑着道,裴樾沾了药膏就细细抹了上去,不是还揉一揉,助着药膏消化,接过这揉着揉着,裴樾就觉得赵祯有些不大对,刚给赵祯穿上衣服,就见赵祯红着耳朵出去了,裴樾笑着道,“三爷,咱们在巷子口吃早饭啊,有小笼包子。” “朕知道了。” 裴樾低头笑了,看着紧张的,连朕都出来了。 48.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四十八个x 赵祯觉得微服私访这事还是不错的,一大清早就可以和裴樾两个人坐在街口的小摊上吃早饭。赵祯看着卖包子的小摊贩手上快速捏出一屉放在小火炉上蒸,自己就在一边掐着时间看这包子多久才能熟。原以为要等许久,没想到竟然只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好了。 裴樾拿过筷子在白帕子上擦了擦才递给赵祯,赵祯一接过就迅速夹起了一个小包子蘸着料就吃上了。裴樾见赵祯吃的喜欢,又叫了一屉道,“三爷喜欢就多吃一些,咱们待会儿上路,可要好一段路程才能到平城。” 赵祯边吃边问道,“要多久?” “大概傍晚才能到,路上也是有些小茶寮的。”裴樾道。 赵祯笑道,“那就多带些糕点,到了晚上我们再在平城吃晚饭。”裴樾点头应了,将手上的包子又递给了赵祯,赵祯吃了一屉后觉得有些撑便停下了筷子,在一边看着裴樾吃。 “阿樾,你怎么吃这么多?”赵祯笑着道,似是十分惊奇,“朕记得你以前没吃过这么多啊?” 裴樾笑到,“三爷不知,咱们这一天都吃不到现做的东西了,我此时多吃些,路上便可少吃些干粮。”赵祯闻言点头道,“好。” “那我也多吃一些?”赵祯问道。 裴樾抬眼看了赵祯一眼笑道,“吃的多了不舒服,我给你带些软糕点,到路上路过茶寮的时候再喝点热茶。” 赵祯笑了,“好。” 裴樾抬头见他笑得甜,也跟着笑了。 出了云安往平城走的路上就荒凉了不少,赵祯走了一路快到中午也没什么声响,裴樾走着走着就担心赵祯身上不舒服,勒马到了马车前,陈宝德坐在马车外跟车夫一起赶车,见是裴樾来了,忙一拱手道,“侯爷。” 裴樾摆摆手道,“在外面就不要叫侯爷了,叫我裴爷。” “哎,裴爷。”陈宝德从善如流。 裴樾低头往马车里探了探问道,“三爷怎么样了?怎么一路都没什么声响?” 陈宝德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压着嗓子道,“三爷似是昨日累着了,今早上上了马车一会儿就睡着了,现在还睡着。” 裴樾皱眉道,“路上颠簸,睡着定然很不舒服,要不再慢些?” 陈宝德刚点头应声,就听见赵祯在里面道,“是有些不舒服,照常赶路吧,朕出去骑骑马。” “是。”陈宝德连忙道,“停车。” 马夫听了车,赵祯就立马跳了下来,此时已经天近午时,赵祯笑着道,“太阳怎么有点大,朕的马呢?” 裴樾笑着跳下马来走到赵祯身边道,“三爷,你看太阳这么大,一会儿您就晒破皮了,还是在马车里待着,等傍晚地上热气散了,您再出来骑马可好?” 赵祯抬头看了一眼即将升上中空的太阳,退缩了,“也好,那朕,那我在睡一会儿。” “三爷别睡了,路上睡着不舒服,今早上才擦的药,等晚上到了平城,买个厚点的垫子,明早上你在路上就能睡了。”裴樾笑着道。 赵祯虽是腥风血雨里来去无阻,但却着实是娇生惯养,一出门就娇气的不得了,裴樾也连连苦笑,说实话他看见赵祯这样子吃力,直想抱着他一路到江南。 一连路上走了多日,等八月初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江南,一到江安裴樾的府邸,赵祯洗了澡就睡到了天黑。 等天黑了,裴樾见赵祯还不起来,不免有些担心,甚至都请了个老大夫在一边候着,就怕这几日赶路赵祯吃不消。 “三爷,可要起来?”屋内昏黑,裴樾坐在床边看着赵祯道,赵祯半晌终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怎么了。”裴樾扶着睡的迷迷糊糊的赵祯起身道,“三爷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再睡就误了晚饭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赵祯往窗外一看,果真已经天黑了,他扶着裴樾起身,披了件外衣就要出门,裴樾笑着牵着他到外间的小饭桌上坐下道,“在小府邸不用讲什么规矩,伺候的人也是知根知底的,三爷怎么舒心怎么来。” 陈宝德命着两个小丫鬟端着洗漱的面巾水盆就进来了,赵祯净了手,下人便将饭菜端了上来,都是些江南小菜,清淡样式,赵祯吃的很是舒心,两人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吃干净了。 “三爷,我请了个老大夫给你请请脉。”裴樾道。 赵祯摇头道,“我身体好着呢,就是路上有些累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请什么大夫。” 裴樾不放心,好说歹说到底是让大夫进来了,赵祯拉着脸伸出了一截手腕。老大夫打一进门就见四处下人井井有条,两个说大话的也没有,此刻看见这屋内的两个男人都气势非凡,看病的这个虽说娇嗔些,可是周身的气势不凡,老大夫吓得愣是连赵祯的脸都没看清楚。 老大夫诊了半晌方道,“这位公子有些体虚,近日又有些劳累,没什么大碍,吃些药膳便可,不用吃药。” 裴樾道,“还请大夫将要食用的药膳写下来,也好让下人去看着做。” “这个自然。”老大夫走至一边的桌子上接过笔墨就写了下来,陈宝德给了诊银将老大夫送了出去。 赵祯睡醒之后吃了饭就窝在软榻上和裴樾下棋,灯光昏黄,不时爆出一个灯花来,赵祯思路敏捷精于算计,就是再来一个裴樾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输了。”赵祯淡定地放下手中捻着的棋子,看着裴樾浅笑道。裴樾一把推开眼前的棋子,凑过去就吻赵祯,赵祯一时间也呆住了,这是什么神展开?不是在下棋么? “陛下。”裴樾轻轻舔了一下赵祯的舌尖,眼睛直勾勾看向赵祯,他伸手揽住赵祯的脖子,像只小猫一样蹭了上去,赵祯被他欺负的面红耳赤,半晌才一把推开裴樾扭头擦了擦嘴唇道,“你输了棋就耍赖。” “是吗?” 赵祯听到裴樾说话抬头见竟发现裴樾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下意识往后一仰,眼光所到之处,竟发现屋子里就剩下裴樾和自己两人,莫名就有些紧张,他舔了舔嘴唇道,“阿樾,那个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 裴樾似是有些为难,他揽着赵祯的腰道,“可是陛下,这就是臣的屋子,里面那张您今天睡过的床,也是臣的。” 赵祯呆住了,只见裴樾一个打横就抱起了自己,只一瞬间便凌空到了床边,赵祯似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有些哆嗦地将手搭在裴樾的腰间,裴樾一感觉赵祯将手搭在了自己腰间,顿时激动的脚下步子就乱了,两人齐齐跌倒在了床上。 49.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四十九个x 裴樾连着折腾了两次,赵祯早就觉得腰要断了,最后只得挂在赵祯的身上瞎哼哼,裴樾吻了吻赵祯满是汗水的脸颊,笑着抱着赵祯去洗澡。 “你放开朕,朕自己走。”赵祯眯着眼拍打着裴樾的胸膛,裴樾将赵祯乱动的两个爪子按在手里,笑着道,“别乱动了,再动摔了我可不管,掉在地上屁股疼可不怪我。” 赵祯听见裴樾说屁股疼,当即下意识就摸了自己的屁股一把还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有点疼。” 裴樾“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探了一下安慰道,“没什么大碍,有点肿,待会儿抹点药就好了。” “嗯。”赵祯窝在裴樾怀里点点头。 赵祯是真的累着了,从裴樾给他洗澡开始就直接睡着了,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赵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身上一件衣裳都没穿,他抓着被子就踹上裴樾了,裴樾睡的迷迷糊糊,一把将赵祯塞进被子里道,“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赵祯挣扎着想出去,裴樾胡乱摸了摸赵祯的头发道,“不用上早朝,再睡一会儿。”说话间将赵祯抱在怀里低声笑了笑,赵祯也不折腾了,蒙在裴樾怀里就跟着睡了,等他再起来的时候,裴樾已经没了踪影。 “宝德。”赵祯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哑的厉害,昨晚上动静那么大,更何况裴樾还叫了水,陈宝德哪能不知道,此时忙递上了裴樾林出门前吩咐好的凉茶,赵祯红着脸接过依旧器全部都喝了下去。 “裴樾呢?”赵祯问道。 “侯爷去外面练剑了。”陈宝德接过茶杯道。 裴樾“嗯”了一声,刚起床就到了回去,他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扶着腰缓缓坐了起来,裴樾刚进门就看见赵祯红着脸扶着腰要爬起来,锁骨上还印着淡红的吻痕,裴樾直接地浑身一热,身下就齐了反应,忙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抬步走了进去。 “三爷。”赵祯正在挣扎见就见裴樾俯身给自己穿衣裳,将自己抱了起来,他偷眼看了一眼陈宝德吗,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还有人在这里。” 裴樾笑着道,“无妨,他们都知道,不用躲避。” 赵祯被裴樾这一句“他们都知道”弄的满脸通红,咳了几声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折腾的太厉害,朕怎么会……” 裴樾将赵祯放在对年的椅子上,对着赵祯扯开胸膛的衣物,指着胸膛上的一道已经淡淡地结了痂的划痕道,“这是谁做的?” 赵祯一把拉起裴樾的衣裳低声道,“是你先过分的,朕要洗脸,你先下去。”裴樾笑着道,“让奴才们都退下去了,臣伺候陛下洗漱吧。” 赵祯伸着手等裴樾擦洗的时候不免又被裴樾乘机笑了几句,直到坐在饭桌上还满脸通红。裴樾盛了一碗稀粥递给赵祯道,“陛下今日不宜吃辣的,臣便将几道辣的菜点撤了下去,添了碗鸡丝粥,陛下多用些。” 赵祯僵着脸接过裴樾手中的碗,裴樾伸手给赵祯提了提衣领笑着道,“挡着些,莫要让旁人看见了,臣会吃醋的。” 赵祯装作缩头乌龟再也不讲话,只低着头吃饭,半晌他道,“今日你去苏府吗?”裴樾闻言摇头道,“陛下一路辛苦,昨日又累的厉害,今日就再歇息一日,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在商讨。” “好。”赵祯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老腰,然后抱怨道,“你昨晚上那么用力做什么,我的腰都酸死了。”裴樾坐近给赵祯边揉边笑着道,“那臣下次轻点儿” 且说京城潜邸,苏潇尘昏昏不知岁月,这日宫中突然来了一位公公,竟是赵祯赦免的旨意,苏潇尘接到圣旨的时候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赵祯竟会放过自己。旁人不知道赵祯又多毒,他却清楚的很。 “陛下当真要放我出去?”苏潇尘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那公公捏着嗓子道,“圣上隆恩,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苏家人的流放、充妓、为奴之刑已尽皆赦免,江南的宅子也还给了你们。裴侯临走前还给了你三千两银子,准你带着浅书先生的尸骸返乡。还不谢恩?” 苏潇尘不知自己愣了多久终于俯首叩地,领了圣旨,从潜邸离开的那日,阳光正盛,刺眼地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恍恍惚惚去京城的棺材铺子订做了新的棺木,买了一辆马车,雇了车夫,请了阴阳先生去了城郊苏浅书的坟上。 夏日青草葱郁,苏潇尘跪坐在苏浅书的墓前良久,倒了一杯酒道,“浅书,哥来迟了,你不要害怕,哥带着你回家。” 阴阳先生神神叨叨拿着罗盘四处看,嘴里叨叨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苏潇尘站在坟前道了句,“动吧。” 阴阳先生带的几个小学徒立时动了起来,上香的上香,摇铃的摇铃,阴阳先生坐在苏浅书坟前唱道,“当年家中不利,兄弟落难,将你寄在了京郊畅春园后。今日长兄苏潇尘归来,带你回故乡了。你莫怕山高水远啊,故乡就在眼前。江南花开日正好,阖家开门待你归啊待你归。” 阴阳先生唱罢了,起身向小学徒们唱道,“开坟!” 手下人一声应下,立时快速动了起来,苏潇尘站在挪在一边的墓碑前,双目含泪看着苏浅书的坟,刚有人喊了一句,“见棺了。”苏潇尘便快速向着坟里奔了过去,刚挖开的坟地人们开忌讳着不下去,岂知苏潇尘“嘭”的一声就跳了下去,他看见棺木之后再也抑制不住了,扶着棺木连连哭喊道,“浅书啊,我的浅书啊。” 阴阳先生似是见惯了这幅亲人做法的模样,也没催苏潇尘,苏潇尘亲自给苏浅书抬上了棺木,亲手再次入殓,哪怕他的弟弟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苏潇尘仍控制不住想要将苏浅书再次拥入怀中的欲望。 阴阳先生祭了引魂幡,交给苏潇尘插在马车上,道了一句一路好走便带着学徒门离开了。苏浅书早已是森森白骨,倒不会在路上腐烂发臭,可是苏潇尘却仍是尽力赶路,千里故乡,他离开五年,却觉得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裴樾的住所本来就离苏家祖宅不远,本来昨日裴樾刚刚将赵祯吃干抹净,打算歇息一日的,可是刚过了下午,外面忽然就嚷嚷起来了。赵祯闲不住,差了陈宝德就去外面打探消息,陈宝德去了良久回来道,“陛下,是苏家的小姐回来了,还带着刚两岁的儿子。” 裴樾正好进来听见了陈宝德的话,问道,“是苏家的哪位小姐?” “是苏浅书的亲妹妹苏词娘。”陈宝德回道。 裴樾摆摆手坐在赵祯身边道,“你接着说。” “是。苏家当年虽是判了女充妓,可是陛下怜悯,暗自使了手段只贬为了奴籍,苏词娘当年正好被江州张府收了做丫鬟。苏词娘颜色好又知书达理,张家不过是个富裕商家,主母都比不上她,张家大爷动了心思将苏词娘收入房中,前年还生下了一个庶长子。本来苏词娘是罪臣之后,庶长子也不打紧,可是陛下赦免了苏家又赐还了府邸,苏词娘虽说没什么大的助益,可到底是摆脱了奴籍。主母疑心苏词娘会翻身便多方为难,苏词娘无法便带着儿子回来了。方才就是张家在外面抢苏词娘的孩子,两家争起来了。” 陈宝德言毕赵祯便沉吟道,“苏家活着的男丁都还在回来的路上,府上都是些女子吧?” “是。”陈宝德躬身道,“现在已经回来的就是几位小姐,还有府上的老仆,长辈就三房太太回来了,其他的大多已经没了。” 赵祯本来靠在外间的软榻上凉快着,此时起身穿鞋打着扇子往外面走,裴樾劝道,“陛下,外面天气大,你受不住,还是在屋里歇息,有什么吩咐臣去做。” 赵祯笑道,“这般有趣的事,朕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裴樾无法,只得陪着一起出去了,幸得门外还有几棵大树挡下些阴凉,赵祯也不坐,就倚在树干上看热闹。裴樾无奈一笑,也抬眼看了过去。 当年苏词娘不过十四,现今也不过十九,打扮的甚是素雅,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她眼中含泪看着当家太太,那张家夫人是个泼悍善妒的,此时插着腰站在苏府门前咒骂,“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如今你们苏家被上面赦免了就翻脸不认人,当年你不过是个卖身的罪奴,要不是张家收留,如今指不定在哪里接客呢!你要离开张家我也没怨言,只要你将继哥儿留下,你想去哪去哪,想攀哪个高枝儿就去攀哪个,我们张家也管不着!不过是个贱妾,还敢肖想张家的香火,恁不要脸!” 苏词娘哭道,“太太这话怎么讲,我虽卖身为奴,可是在张家克己复礼,伺候相公,孝敬太太,从未僭越之举,从无害人之心。可是太太几番为难,词娘也未敢又怨言。昨日相公允我归家,赠我休书,言明我儿归我抚养,太太为何今日还要打上门来,落我苏家脸面?” “呸!你们苏家哪来的脸面,乱臣贼子,娼妇妓子!” “这位太太好生没理,我家词娘既然说拿了你们张家休书,你们家当家的也将孩子给了词娘,白纸黑字,已是定了,你莫要在我家府前胡闹!”三房太太看来也是个厉害人,可到底是出自大家的闺秀,再怎么说也说不过这泼妇。 “哼!今日苏词娘你不将继哥儿给我,我就不走了!”张家太太撒了泼耍赖。苏词娘哭到,“太太一连生了三个姐儿,就盯上我的继哥儿了么?好生没理。” 苏词娘一句话戳中了张家太太的痛处,张家太太没了脸面登时发了火冲上去撕扯苏词娘怀里的孩子。当家太太一动,底下人也纷纷上手,一时间鸡飞狗跳,继哥儿也哭的震天响。裴樾正待出去喝止,没想到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何人?在我家门口做什么?”苏潇尘牵着马车穿着素服站在巷子口喝道,他本来就威严,此时冷着声,一时间巷子里撒泼的人都被吓住了。 苏词娘在拉扯中头发也乱了,此时只远远看见大哥的模样,哭喊了一声,“大哥!”随着苏词娘这句喊声,一巷子人都看向了苏潇尘,苏家姐妹更是看见了主心骨,一时都哭了。 50.第 50 章 第五十章五十个x “大少爷,你身后的这是——”三房太太看着苏潇尘身后的招魂幡,声音发颤。 “是浅书。”苏潇尘似面无表情,他问三房太太熬,“家里的长辈就您一个?” 三房太太垂泪道,“圣旨下来不就,我在邻县,回来的最早,其他的人可能要再晚些。” 苏潇尘点头道,“浅书回来了,三婶带着姐妹们接接吧。” “这事你们当家人?”张家太太高声道,此人一来苏家的人都应了上去,围着那口棺材说话,可是自己这次要是带不走继哥儿,怕是就再没机会了,想至此处张家太太上前拉住苏潇尘就道,“你是苏家当家的?你妹妹带走我张家子嗣,你可要讲道理,将我张家的血脉好好归还,不然今日这么多邻里乡亲看着,我张家可丢不起这人!” 苏潇尘看着张家太太抓着自己的衣裳,皱眉冷声道,“你是何人?” “我是张家的当家太太。”张家太太似是觉得抓人衣衫有伤大雅,便放开苏潇尘的衣襟捏着帕子道。 “让你家老爷来我苏府计较,张家太太身份不便,早些回去吧。”苏潇尘冷声道,张家太太还想跟苏潇尘理论,却被苏潇尘凌厉地眼神吓住了,悻悻道,“我家老爷定会来的……” 苏潇尘哪里还管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知妇人,他向着守在门口的两个老家丁道,“开正门,请二少回府。” 说起苏府上的二少,谁不说一句惊才绝艳?出来看热闹的人听闻这马车里带回来的是苏二少,一时间都是一片叹息。 苏府上开了正门,出来了几个壮年的家丁将棺木从马车上卸了下来,四角平稳地抬了进去,苏府上刚回来的主子一个个哭成了泪人,苏词娘更是哭的站不住,最后叫苏三婶扶了进去。 “三爷,进去吧。”裴樾开口道,方才看见苏潇尘将苏浅书带回来的样子,裴樾一时也是眼睛红了,上次见小先生,也是在苏府前,他送自己离开。没想到再一次真正见到他,却是与他的棺木重逢在苏府前。 赵祯看着苏府上将漆黑的棺木往进抬,叹了句,“造化弄人。”谁不想好好活着,谁不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苍天总会开些玩笑,怨别离,求不得。 裴樾低头在赵祯的耳畔叹了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人生太短,却还有很多人来不及走完这一生就出了意外,裴樾庆幸他明白的不算晚,庆幸赵祯和自己还可以将错过的年华补回来。 苏潇尘带着苏浅书回来,一连做了两天法事,又将苏浅书迁入祖坟。裴樾本想去吊唁,只是苏家虽然败了,可是终究是百年大族,整个江南都跟苏家沾亲带故,为了掩藏行踪便没有去。苏浅书出殡那日,赵祯却站在门口看了半晌。裴樾站在他的身边有些不明白,苏浅书对于赵祯到底算什么。 赵祯转身看见裴樾不解的眼神便心中明了了,浅笑着道,“进去吧。” 裴樾点头跟上,赵祯笑道,“朕做皇子时,从没做过违心的事,可是唯独苏家。苏家是朕心头的一根刺,戳的朕心疼。纵使并无叛国之罪,朕也要除去他们。唯独叛国,才能将苏家赶下台。那个机会太巧妙了,没有一个君王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父皇不会,朕不能。” “臣懂。”裴樾跟在赵祯身边道。 赵祯笑着回道,“阿樾懂得就好。” 裴樾不语,心里却明白,其实是非对错,在自己的心里一如既往的重要,只是因为那人是赵祯,自己才能劝服自己懂他,体谅他。竟然有人会比自己的原则更重要,一年前的裴樾从未这样想过。 “苏浅书与朕只同病相怜之人啊。”赵祯叹道,裴樾心下一紧,伸手抓住了赵祯,他急道,“不会的陛下。” 赵祯回握了一把裴樾点头笑道,“是,朕比他幸运。” 除却幸运,赵祯不知再怎么说。这世间的事情便想是冥冥之中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推动一般,没有人能抗拒这张大手的力量,所谓造化弄人。 “派的钦差到了吗?”赵祯随口问道,裴樾颔首道,“已经在铜梁了,不日便可抵达江州。” 赵祯吩咐道,“让严摇蕙直接去长林,王家这几日蹦跶的厉害,先打压打压这股气焰,让他们少折腾些分外之事。” 裴樾一想到王婉蘅,眉头也皱了起来,“是。” “苏家那个小丫头的事怎么样了?”赵祯忽地记起那个在外面看见的一桩官司来,裴樾点头道,“小先生的丧事未办,苏潇尘将此事先镇压下来了。” “还没了解?”赵祯问道。 “还没有,听闻苏词娘的丈夫张辖是个商贾,为人和善,在江州城里的名声还不错,就是娶的大夫人是江南巡抚李焕洲的亲戚,有些泼悍。”裴樾回道,“陛下怎么记起这事来了?” “这几日闲的慌。”赵祯笑着道。 “江州城里有个小潭湖,很有名气,现在正是小潭湖的盛景时节,陛下也可去外面看看,臣在江州的时候也常去。”裴樾笑着推荐道,赵祯连连笑着摆手道,“出来这几日散漫惯了,朕觉得闲的手痒,这江州知府是何人?” “张孝庭。” 赵祯皱眉道,“是他啊,没什么大错,也没什么大功,中庸之才。” 裴樾笑着道,“可是他来的巧,正好是五年前,哦,如今已经快六年了,是六年前来的江州,但是苏家已不在了,他这官倒也算当得稳妥。” “江州,长林,咸通都是江南重要的商道,朕听闻近几年江南商人与西域商人来往交易,做的很不错,只是路途遥远,耗时甚多,西域也不大安全,因而去的人很少。这一路生意倒是也做的,可以叫张孝庭好好盯着些。” “是。” “再者盐道刚刚处理了一茬人,叫严摇蕙好好查查,将那些有祸心想重操旧业的蛀虫都罢免了,送回家做教书先生去。”赵祯吩咐道。 “是。”裴樾又应了一声,赵祯又道,“听闻江州以南百里过些的地方穷的厉害,还有好些乡绅,很是顽固,当地的官府却多年没什么效果,也可换了,让顾鼎臣从京官里找几个有干才的人送下来。” “只是谁愿意下来?”裴樾有些为难的问道,“听闻这些地方穷山恶水,刁民四处,怕是在京城的官里没人下来。” 赵祯笑着道,“此时自有顾鼎臣去烦恼,他没有人选了,大不了你来。” 裴樾闻言脸就黑了,“陛下真忍心让臣去,这一去两年见不到陛下怎么办?” 51.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五十一个x “自是舍得的,你不在我眼前晃悠,我还觉得清净些。”赵祯话音刚落,便被裴樾“嗷呜”一声拥了回去,赵祯笑着想要推开,却不及裴樾有力,只得让裴樾推回了屋子里。 苏浅书的丧事刚过,那张家太太便再次找上了门来,如今苏家已是丧家之犬,昏昏垂死,自是比不过她有一个江南巡抚的堂舅。 苏潇尘这几日关起门来整顿家务,已经将苏府现在的家产都算在了心里。另一面苏家后几天又断断续续回来了旁支末流的几个小孩儿,老一辈却尽数死在了流放之地。苏潇尘派了同族的一个小兄弟带着数十个家仆又去了流放之地迁亲人的尸骸回乡,这几日苏府人又少了许多,可是到底是齐整了不少。 张家太太打上门的时候再没有当初的旁人围观的模样,直接被新上任的管家带进了门就请进了偏厅。张家太太打着扇子就问道,“你家小姐呢?” 管家自打把张家太太请进门就自去忙了,此时就是站在偏厅的小丫鬟回道,“小姐在闺房。” “继哥儿呢?” 张家太太一问到继哥儿眼睛都亮了一丝,小丫鬟却不买账了,站在一边并不回话。张家太太蓦然停了摇动的扇子,看着小丫鬟便责问道,“继哥儿呢?你怎么不回话?莫不是你们家打算藏了我家继哥儿,不给我们看了?” 小丫鬟并不答话,站在一边就冷眼瞧着。张家太太连问了两次,见小丫鬟一个字也没说,自觉掉了面子,便打着扇子直看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再出声。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家太太坐得没什么耐心了,眼看着就起来闹了,门外才进来了一个人。张家太太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这是那日扶灵回乡的苏大。 她施施然起身瞧着苏潇尘开口笑道,“哟,可等着苏家大爷了,如今府上是你做主?不知我家继哥儿……” 苏潇尘并不说话,只拿出一张文书来,他让身旁的小厮递给张家太太,可这张家太太并不识几个字,半晌也没看出来什么眉目来,只好悻悻地又还了回去道,“苏大公子可是拿小妇人开玩笑,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苏潇尘将文书放在桌上道,“这是继哥儿过继的文书,从此继哥儿就是我苏家下一代嫡长子,再与你们张家无关。” “你说什么?”张家太太猛地站起向着苏潇尘就质问道,“谁给你的权利?欺负我们张家没人了吗?继哥儿是我们张家的独苗,你们怎敢过继!” 苏潇尘点着桌子上的文书道,“张夫人看清楚了,这是你家夫君亲笔签下的字,你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与其在我们苏家讨要说法,不如回去问问你家老爷。管家,送客!” 张家太太不等管家出来便带着丫鬟急匆匆赶回去了,苏潇尘转身进了内院,进门就见苏词娘娘俩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苏词娘与苏浅书是亲兄妹,长得也是极像的,就是苏词娘的那个小子继哥儿也是外甥肖舅,长得与苏浅书极为神似,只是又顽皮些。 苏潇尘走近将继哥儿抱进怀里向着苏词娘道,“词娘,进去吧。”苏词娘点头低声应了,跟着走在苏潇尘身边,她足了两步轻声问道,“大哥,老爷为何会答应竟继哥儿过继给我们苏家?” 苏潇尘拍了拍继哥儿的小脑袋道,“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张家已经将继哥儿过继给了我们,你也回来了,其他的就再与我们苏家无关了。” 继哥儿不解,拽着苏潇尘的袖子连连问道,“舅舅,什么叫过继?爹爹不要我和姨娘了吗?” 苏潇尘微微皱眉,他轻轻放下张继道,“继哥儿,待在舅舅家好不好?继哥儿开不开心?” 继哥儿转目看了苏词娘一眼道,“好,可以每天都和姨娘在一起。” 苏潇尘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只握了握继哥儿的小手就转身离开了,过继之事已经板上钉钉,苏潇尘自不怕再出什么篓子。次晨一早便唤了苏家当时在家的诸位婶娘小姐,一起见证着给苏浅书名下写了一个孩子,苏屿。 苏潇尘对着一屋子婶娘妹妹道,“诸位婶娘妹妹,今日是个大日子,我们苏家有后了。自从六年前天降大难,苏家败落,今日是个真正的起点。我们都是旧人,新的希望都在下一辈小孩子的身上,在屿儿身上。苏家子嗣凋零,嫡支更是只剩下我与屿儿两人,那年流放路上天寒的厉害,我早就冻坏了根本,今生已与子嗣无缘,屿儿便是我们苏家下一辈唯一的嫡子。” 苏潇尘说至此处,婶娘妹妹们皆是哭了,苏潇尘见状劝道,“我们苏家能留下一脉已是不易,今日过继了屿儿,你们要视如己出,他日你们垂垂老矣,昏昏暮年的时候,也是你们的一个依仗。我就说句实话,我如今已是活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日就去了,到时候屿儿就是我们苏家的独苗。” “大哥,你怎么了?”苏词娘闻言忙道。 苏潇尘笑着摆摆手道,“不过是些旧疾,不要记挂,只要你们好着,苏家好着,我就好着。” 苏潇尘一透露自己病重的消息,苏家的几个女人也是慌了,好不容易回来一个主心骨,可是却……唉,大家伙不由自主都叹了一口气。 苏潇尘道,“你们且放心,潇尘定会为你们谋条好出路的。” 一时间祠堂里的气氛又沉重了起来,苏潇尘笑着道,“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我吩咐厨子做了两桌好菜,大家都出去吃些。” “好。” 婶娘妹妹们先后出去了,苏潇尘才定睛看在苏浅书的灵位上,他笑了,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浅书。 人生总是在不断博弈,苏潇尘亦然,但愿这最后一盘棋,他能为苏家的后人挣个好前程,最起码是一条活路。 自从苏家的事过了之后,赵祯又进入了米虫的时代,整日待在府里看点杂书,拉着裴樾做些羞羞的事情,前两日裴樾外出巡视回来,竟然看见赵祯在四处找翻东西,裴樾笑着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裴樾笑着抱住赵祯的后腰,看着眼前的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赵祯一把推过裴樾,指着眼前的一堆玩赏器物道,“你这府上就没些值钱的东西?怎么会只有这些?” 裴樾不解,顺手拨了拨脚边的花瓶道,“怎么不值钱了,都值钱着呢。你要钱做什么?” 赵祯瞅着手边的器物,气的颓然将脚边的东西都踹了出去,“朕想买田。” “你买田做什么?现在已经到了粮食丰收的季节,你买粮还差不多。”裴樾边笑着便将赵祯从一堆“不值钱”的东西里拔了出来,赵祯拍了拍手跟着裴樾一道坐在了软榻上,问道,“你的生意怎么样?” 裴樾点头道,“还成,我已经将几个不起眼的小粮铺归在了名下,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来了总不能白来,苏潇尘愿意给我们这么大的一个机会,朕可不能放过,收拾完盐道收拾粮道,朕做了六年皇帝,从来没这么舒心过,让这些小人给朕眼睛里放沙子。”赵祯小心眼的再次掐了起来,裴樾一见他这般小孩子气地说话,便知道自家陛下心里的小轱辘又转了起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赵祯抓着裴樾又问道,“阿樾,你这里到底有没有银子,朕真的要买田。” 裴樾笑着道,“陛下没私房钱?” 赵祯一说话了,一双眼睛就看着裴樾,眨了一下,又直森森看着裴樾,裴樾立马点头道,“我的私房钱都是你的,你要多少尽管开口。”陛下这样萌萌的样子自己真的是招架不住,岂知刚刚萌萌的陛下忽然就伸手道,“账簿。” 裴樾一愣,低声笑道,“管家婆。” “你说什么?”裴樾声音低,赵祯没听清楚,可是看着裴樾这幅贼兮兮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遂又问了一句,裴樾笑着偷了一个吻,屁颠屁颠去找账簿了。赵祯挑眉,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心里盘算着今日吃些什么好。 等裴爷那拿账簿回来的时候,赵祯已经敲定了晚上要吃的饭菜,谴了小丫鬟去做了。见裴樾拿了一堆账簿走了进来,赵祯给他挪了一个地,裴樾将账簿哗啦啦都放在了赵祯眼前,赵祯瞪了他一眼,裴樾忙讨好一般地整了整,赵祯问道,“江南的账簿在哪里,都拿出来朕看看。” 裴樾指着抱来的账簿,有些不解地道,“这都是啊。” 赵祯惊讶地看了一眼裴樾,拿起账簿匆匆翻看了几眼,就发现裴樾着实是个富二代,现在靖北侯府只剩他一人,祖祖辈辈累积的财富都成了他一人之物,虽不是富可敌国,可是这些家业不少了。赵祯惊笑道,“原来你竟然这么有钱。” 裴樾笑了笑道,“以后都是你的。” 赵祯乐了,“真的?” 裴樾点点头,赵祯笑这翻了翻找出了三个粮铺的账簿来放在一边道,“这几个铺子给朕,朕有用。” 裴樾看也没看便道,“还要什么吗?” 赵祯笑着道,“朕要在城外买几百亩田,你去办。” 裴樾笑道,“好,明日就办好。” “你买的时候不要打草惊蛇,就说朕是外面的商人,想要在江州落户,想买些田地,他们若是不愿,你就再将价钱提高些,不能教庄稼人吃了亏。” 裴樾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都是陛下的子民。” 52.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第五十二个x 裴樾差人除了三倍银子将江州城外玉枕山下的一百多亩地卖了下来,天还到午时就将地契交在了赵祯的手上,赵祯拿着地契感叹了半晌,看着地契上新写的赵祯二字笑得一副地主模样,他躺在软塌上感叹道,“没想到朕有一天也能有自己的私产。” 裴樾回来再也没见赵祯四处倒腾的模样,心里顿觉安泰,果真陛下还是安安静静养伤什么最安心了,可是转念一想,陛下来江南已经大半月了,却还没有出去走动过,只怕一味地养着会把身体养虚,除了两人运动,还是要出去走走的。 裴樾进了小院子窜了两间房终于发现赵祯竟在西边的小凉房里吃着西瓜看游记,衣襟半敞着,脸上红通通的,似是热的厉害,陈宝德在一边撑着扇子不断给赵祯打凉风。 “陛下。”裴樾进门叫了一声,赵祯将手头的书往鼻梁下面挪了一下,露出慵懒的一双眼睛,他看着裴樾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要不要喝水?” 裴樾走近接过陈宝德手里的扇子,陈宝德见状立时退了下去,伺候在门口的小丫鬟闻言立时奉上了一杯清茶,裴樾随手接过挡在一边,俯身将赵祯轻轻拉起来道,“陛下成天这般待在家里怕是不好,明日可愿跟我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 赵祯将书放在桌角,支起身子靠着裴樾的扇子挪了挪道,“外面天气这么大,出去指定得中暑,朕身子刚好些,受不了这秋老虎。” 裴樾哪能让他找了借口继续宅在家里,“早晨或者傍晚,天气都很舒适,陛下出去定不会晒着。” 赵祯想了想,将裴樾摇着扇子的手压了下来,一只手按住扇子道,“要不你陪朕明日去看看朕的私田?” 裴樾想了想玉枕山也不是很远,出了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且周围一向安全,没出过什么大事,带着陛下去倒也无妨,便点头道,“好,我今晚上就派人去准备。” 赵祯靠近裴樾撒了一个娇,“你最好了。” 裴樾脸上一红,压着赵祯就一通热吻,天气热的厉害,两个血气方刚的人凑在一起不一会儿便是一身汗,赵祯使劲推开裴樾道,“热死了,亲了朕一身汗。” 裴樾附在赵祯耳畔问道,“要不一起去洗洗?” 赵祯拍了一把裴樾斥道,“洗什么洗,就知道胡思乱想,坐那边凉快着去,不要缠着朕。” 裴樾心有不甘再蹭蹭,岂知赵祯竟多愁善感起来了,他指着裴樾的大兄弟叹道,“你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可是再过三个月朕便已是而立之年,这把老骨头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若是朕有一天阳虚体衰而死,这可如何是好?朕死了也不打紧,只是朕死了,徒留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岂不痛哉?” 裴樾刚想插口,就见赵祯说的愈发厉害了,“你一个人那也不打紧,若是你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再娶个如花美眷,亦或者纤弱儿郎,那朕在九泉之下,可怎么活啊。” 裴樾不等赵祯说罢,便将人整个拉在了自己怀里,一手伸进赵祯的衣襟里装模作样恐吓着,一手却将赵祯的头轻轻地拖住,他含笑道,“陛下想的可真多,这事臣倒真的是要好好想想了,若是有一天我们行不了那鱼水之欢,若是有一天陛下先一步去了,那臣可该怎么办?” 赵祯用力将裴樾的手从衣襟里拔出来,一边试图起身道,“你想怎样?” 裴樾的手被赵祯拿出来却并不再惹祸了,只将赵祯更紧固地困在自己怀里道,“若是有一天我们不能鱼水云雨了,我就每天晚上带你去大殿的顶上看星星,若是下雨了,就一起剪着灯花下棋。看书是不行了,晚上太暗,伤眼睛,我可不想你以后都看不清我长什么样。若是有一日你先去了,我就替你守陵,守护大齐直到最后一刻,必定让你在那边也安安心心。若是你等不住了,只管拖个梦给我,我定会欢欢喜喜立时来见你,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我。” 裴樾说的随意,赵祯却听得泪盈,一时间眼眶儿竟有些红了,却只是掩饰道,“哪里来这样多的话,都是瞎说,你先放开朕,热死了。” 裴樾笑着放开赵祯给他继续扇风,有些痞气地看着赵祯挑着眼角笑道,“陛下可别不当真,臣这句句皆是肺腑之言,臣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赵祯哭笑不得,“忠心是你这样表的吗?快莫要胡闹。” 裴樾撒泼了,抓着赵祯手不放,不断甩着扇子道,“陛下不信?臣愿死谏,以死明志!” “死谏岂是你这样儿戏的,竟是胡闹,教御史大夫看见了,定要参你一本。”赵祯指着裴樾的脑壳笑骂道,裴樾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陛下国色,臣甘之如饴。”说着又发起了神经,“陛下你倒是信也不信,臣惶恐啊!” 赵祯听惯了诸位大臣说什么惶恐,说什么忠心,可是让裴樾这么一折腾,以后自己该怎么直面诸位大臣,尤其是忠心耿耿又惶恐难安的黄老太傅…… “朕信了,信了。”赵祯招架不住连声道,岂知裴樾见缝插针,指着自己的嘴唇道,“臣一片忠心陛下看不见,竟要臣三求陛下才肯垂怜,臣心如刀绞,此心难安,若是陛下不抚慰一二,怕是此生都要陷于此中,陛下可舍得?嗯?”裴樾说着将自己的唇又往前递了递,赵祯无法,只得蜻蜓点水一下,指着裴樾道,“这,这样够了吧?” 裴樾狠狠压住赵祯,气息喷涌在赵祯的脸颊上,他看着赵祯清俊的眉眼笑道,“这怎么够呢,臣心里可害怕了。”赵祯来不及恶寒,便被裴樾带的没影了,不一会儿便只会闭着眼瞎哼哼了。 次日一早天气果真不错,赵祯乘了马车,便跟着裴樾一起出门了。带马车一是担心太阳大会晒伤赵祯,另一方面是怕江州有人认出赵祯来,泄露了圣驾行踪,给赵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赵祯又要动江南,这江南的诸位大人,惶恐着呢。 刚出江州城门,不到城郊五里,赵祯便坐不住下了马车,裴樾陪在一侧,段虚洲跟在身后保护。赵祯一路见庄稼长得颇为繁盛,心下高兴,笑着道,“今年是个丰收年,有个好收成。想朕登基的第二年,江南一场水灾,颗粒无收,又有瘟疫雪上加霜,还好已经过去了。” 裴樾见赵祯一说话就是朕登基,忙给赵祯纠正道,“三爷,出了门就不能再用那个字了……” 赵祯此时才恍然察觉,连连点头道,“对对,我记着了。” 赵祯刚说完话,就见一行送亲的队伍过去了,吹吹打打甚是热闹,从赵祯身前经过的是,喜婆还特意给赵祯松了喜糖,赵祯很是新奇,笑着接过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出嫁,嫁的是城中哪家啊?” 喜婆本以为这位公子也不懂这些,没想到人家竟然问了,忙笑着答道,“是玉枕山下邱家的闺女,嫁的是城南的王公子。” 且说这喜婆是真的想多了,赵祯问其实只是他好奇而已,并不懂什么规矩,他笑着道,“祝新人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喜婆一听更欢喜了,连连笑着道,“多谢公子爷,承爷吉言了!” 53.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五十三个x 赵祯说了两句,喜娘一行人便吹吹打打的离开了,裴樾在一边笑道,“哪有祝人家举案齐眉的,夫妻之间当如鱼得水,相敬如宾的那是外人。” 赵祯闻言细细思索一下方笑道,“也是这个道理。” 裴樾笑而不语,转身催促道,“快些赶路吧,待会儿该午时了。”赵祯应了一声两人便急忙赶路,等到了玉枕山下的时候,已经天近午时。因着买田的事是陈三七跟着去的,此时便也是他引路。 几人行至山下,过了小溪桥便看见几户人家,其中一家张灯结彩,显然便是嫁女儿的那家。好巧不巧,正好裴樾派人买了农田的那家人。赵祯与裴樾对视一眼,心下都觉额颇为蹊跷,哪有卖了田就嫁女儿的?更何况这是庄稼人,正是农忙时节,女儿就算不能下田干活,做饭调羹也是能帮忙的。这家人倒是奇怪,不但卖田还嫁女儿。 陈三七本是暗卫,但是这几个月以来多在外活动,本来性子也活泼些,少年心性,裴樾本来手上人就稀缺,因而调了做随从,办事也方便些,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取代了裴希往日的差事,让裴樾轻松了不少。 陈三七走上前去扣门,里面老伯忙应声前来开门,邱老伯刚开门,便看见了昨日来买田的老板,面色一变,他眼神一闪道,“不知老板今日来时……” 陈三七笑道,“是昨日跟你说的东家来看田来了,路过村庄时日头大了,想在老伯这歇歇脚,不知可否?” 邱老伯闻言似是定下心来了,他连忙打开门道,“诸位请进,寒舍鄙陋,没什么好招待的,幸得小女出嫁,还有一坛女儿红招待各位。” 赵祯收了扇子笑道,“多谢老伯了。”裴樾紧跟其后一同进去了。 裴樾与赵祯一起进去了陈三七不敢同席,只在外面凉快。不与会儿,邱老伯的老伴儿便搬了一坛子酒出来了,老婆婆笑道,“幸得这女儿红还有一坛,不然道真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了。”说着打开酒坛子,与赵祯和裴樾各斟了一杯便退了下去。 赵祯放在鼻边嗅了嗅,微微抿了一些尝了尝道,“好酒。” 邱老伯笑道,“可不是,这酒已经是一十八年的陈酿,昨日才从院子里的树下启封的。”赵祯笑着点头,裴樾不说话,将自己的一杯饮了,撑着赵祯说话,又将赵祯的一杯饮了,老伯笑着想要再斟,裴樾劝道,“我们还要赶路,不便多饮,多谢老伯款待了。”说话间便将就酒杯悉数倒扣在桌面上。 邱老伯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让我家老伴做几个菜,两位公子多吃些。” 赵祯闻言忙道,“我们吃了早饭才出门的,现下腹中充盈,老人家莫要忙活了。”邱老伯再三邀请,都被赵祯与裴樾一一推了。 “今日老伯嫁女,不知夫婿是哪家?”赵祯问道。 邱老伯笑道,“是城中的王家,小婿与小女自幼相识,没想到竟成了这么一段姻缘,倒也是造化了。” “两家可是自幼定亲?”赵祯又问道。 “是两家的老人定下的亲事,就是我父亲与小婿的祖父在两人幼年时定下的。”邱老伯说话间似是满是怀念,“只可惜我父亲去的早,没亲眼见到孙女出嫁。王家的那位老伯父也是垂危之时了。” 赵祯闻言点头道,“既是自幼相识,倒也是一段姻缘。今日来的迟了,也没能为小姐添妆,甚是遗憾。” 裴樾闻言忙在赵祯耳边低声道,“都是女人家添妆,你……” 裴樾话未说完,赵祯便已经干咳两声,裴樾忙递上水又将话题岔开了,“不知玉枕山上的田地如何?路可好走?需要多久才能到?” 邱老伯一听说起地,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他喝了一口水方道,“玉枕山上的地都是好田,收成也不错,出了门往山上走五六里地就到了。” 裴樾点头道,“那倒是不错,三爷,等太阳落下些了,我们就去看看?” 赵祯点头。 等日头偏西些,外面也凉些的时候,赵祯与裴樾二人便上山了。玉枕山上的粮食尽皆金黄,看来已到了收成的时候,赵祯蹲在田地旁向着裴樾道,“你看这收成,奇怪的很,便是将这些粮食尽皆卖了,也比你买地的银子多,这邱老伯是为何在这关头卖了这大好的田地呢?” 裴樾笑着道,“三爷只管等着就是,无论什么妖魔鬼怪,总是要出来透气的。” 赵祯点点头笑道,“这倒是,今日拉我出来,可累死我了,只是在这山头上倒是能看个落日。” 裴樾顺着赵祯的目光看去,只见红彤彤的太阳已经贴近西山,果真是要落了,他接过陈宝德递过来的软垫子,与赵祯两人一同坐在山头上等落日。 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漫天皆是鱼鳞状的云朵,似是透亮,周围镀着一层金光,像是要裂开一般。 等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偶尔还可听见山鸟扑腾作响,因着下山的路不好走,马车又在山下,赵祯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裴樾笑着背起赵祯,“陛下可抓稳些,一会儿与臣一起掉下去,可就给大齐的史书上添了好大一个笑话。” 赵祯一听裴樾低声笑着叫自己陛下,便知道这厮又是想要作弄自己了,心下气闷,伸手就掐了裴樾一下,裴樾怪叫一声,惊得前面走的后面走的齐齐抬头看了过来,赵祯强行干咳几声,回头看的人忙低头走自己的路去了。 裴樾笑着道,“陛下可轻些,等咱们回了家,你让我躺着,我绝不趴着。” 跟在周围的人一听,哦,原来如此,裴侯是下面的那个。赵祯闻言也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便笑着道,“你说的可算数。” 裴樾连连笑道,“定然算数,你抓稳了,我们冲啊……” “啊――” 赵祯惨叫一声,只见裴樾脚下如飞,一溜烟儿将赵祯背下山去了。裴樾刚跑起来的时候,赵祯大吃一惊,接下来便得了乐趣了,抓着裴樾让他再跑快一些,裴樾揶揄道,“昏君,竟将重臣良将驱役为坐骑!” 赵祯笑道,“大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朕的恩赏,裴侯竟敢质疑上意。” 裴樾见身后的人来没敢追上来,伸手在赵祯臀部轻轻拍了一巴掌道,“那陛下回去再恩赏臣吧,臣旱地干涸,等着陛下的雨露救命呢。” 赵祯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扯着裴樾的衣领道,“乱说什么呢,回去再说。” 裴樾一本正经,“臣知道了。”又侧头笑道,“回去就可以?” 赵祯正好看见裴樾侧脸笑的模样,说不出来的好看,他一时语结,口中道,“嗯,啊。” 裴樾闻言笑得更厉害了,“陛下怎么叫上了,我们还没回去呢。” 赵祯猛然反应过来,着实给了赵祯的脊背几个巴掌,“死性不改,赶紧下山!” “是!”裴樾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大步走了下去,只是眼角眉梢的那丝笑意,透露出了方才两人之间的蜜意。陈三七等人随后跟了下来,不是追不上,是着实不敢追上啊,至于裴侯对陛下动手什么的,简直不可想象,这些事还是留在心里等见到连步才再说。至于陈宝德和段虚洲二人,真好在后面缓步走了下来,陈三七心中连叫不止,真是不让他一个活了,一群大老爷们,干什么呀这都是! 下了山之后便上了官道,不过个把时辰便已经到了城中,家中厨娘也早就做好了羹汤饭菜,赵祯洗漱后便快速吃了起来,裴樾笑道,“看来出去一趟还是有用处的,今日饭菜可香了些?” 赵祯吃饭间点点头。 裴樾又凑上前去与赵祯说话,赵祯抬眸斜视两位一眼,咽下口中的米饭向着裴樾道,“阿樾,食不言,寝不语――” “知道了……”裴侯果断败落。 待赵祯与裴樾吃完躺在院子里与裴樾消食的时候,这才将这半天心中的算计说了出来,“那邱家与王家既是小时候就定下的亲事,怎的还会一直等着邱家姑娘一十八了才过门?更蹊跷的是,你前脚买地,邱家后脚就嫁女儿。就算邱家单单只有玉枕山上一处地,也不至于家中贫寒至此。嫁女儿也不至于将家中所有的值钱物什全都搭进去吧?” 赵祯说话间看向裴樾,只见他单手撑着下巴看自己说话,赵祯推了一把裴樾道,“你听了没有?你怎么看?” 裴樾道,“两个小老儿一起给孙子定下亲事,可是王家如今富贵些,可是邱家仍是清贫简陋至厮,王家瞧不上邱家,可是又碍着家里老太爷的承诺,不能退亲。于是这桩亲事便拖到了邱家姑娘一十八岁,倒是让我们吃了一顿一十八年的女儿红,不错,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赵祯问道,裴樾还是一副回味美酒的模样,伸脚踢了裴樾一脚道,“说正经事呢。” 裴樾挨了一脚,立时端正了些道,“邱家凑不出像样的嫁妆,千愁万愁,终于等到了陈三七去买地,这不前脚刚付了银子,后脚就嫁出去了么。依我看,这王家公子说不定还是个有情,能等这邱姑娘嫁过去。” 赵祯点头道,“这倒是,怕是上面的公婆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竟致先辈诺言于不顾,依我看若不是这邱老伯正好拿得出嫁妆了,他家老太爷快要西去了,这邱姑娘怕是还有的折腾呢。” 裴樾也跟着点头,他道,“前面都是我瞎猜的。” 赵祯:…… 裴樾接着道,“所以对我们来说,重点就是邱家很穷,但是邱家明明在玉枕山上就有那么地,怎么会如此贫穷,以至于连女儿的嫁妆拿不出来。” 赵祯道,“正是。” 裴樾双手一拍笑道,“正是!陛下,夜深了,我们早些进屋吧,你不是要臣躺着么,那今晚上就劳烦陛下了。” 赵祯:……你倒是真的躺下啊,让朕在上面算什么回事。 54.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五十四个x 且不说这夫夫二人晚上如何大战一场,第二日裴樾便神采飞扬的给地主公收割庄稼去了。一连忙活了几日,裴樾可算将玉枕山上的庄稼都收入舱内,连连向赵祯笑道自己赚了,这地买的值。 赵祯吃着果盘儿单手在算盘上乒乓乱敲,“按我大齐律法,北方一亩地收一斗粮的税,咱们这是江南,一亩地要上缴三斗粮,除过上税的和你买田所花的银两还有我们下年要吃的粮食,你大约能赚十来两银子。”说话间赵祯抬眸又加了一句,“哦,方才我忘了算明年的种子。” 裴樾掉下巴,“那我能赚多少?” 赵祯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最后肯定的点头道,“赔了一点点,你今年少穿一件锦衣,也就回来了。” 裴樾:…… “真的没赚到?”裴樾再次确认。 “嗯,没赚到,果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赵祯大有感叹,“你过来。”赵祯放下算盘向着裴樾勾了勾指头,裴樾屁颠屁颠跑过去,陛下在裴三岁的额头上“啵~”的一声道,“你赚的。” 裴三岁反应过来立时要拉着陛下想多赚些,却被外面的家丁打断了,赵祯退了一把裴樾道,“快起来。” 裴樾撒娇,“那晚上……” “嗯嗯,晚上都补给你。”赵祯连连道,只求赶紧打发了这个粘人精,裴樾听了果真放开了赵祯并将他拉起来坐在榻上才去了外间,不一会儿裴樾便又进来了,换了衣物似是要出门。裴樾换好衣物俯身吻了赵祯的眉头一下道,“收税的来了,你在家呆着,好好吃晚饭,晚上我可是要讨利息的。” 赵祯笑着颔首,看着裴樾出去了。 裴樾刚出门就看见两个小吏,一胖一瘦,瘦的高,胖的矮,倒也颇具喜感。裴樾跟着他们去了仓里交了税,只觉自己一般心血全扔进了旁人的腰包里,心下着实不好受,转身想要跟陈三七离开,却又被那瘦小吏喊住道,“你的税还没交完呐,先等等!” 裴樾黑着脸转身问道,“还没交完?” 这收税的小吏也是见了不少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看裴樾这样的人就不是个普通人,可是这税还没收完,若是放这位新贵走了,上头的大人一级一级问下来,可如何是好? “您是新来咱们江州的吧,咱们江州虽是江南富庶之地,可是在今上登基第二年,咱们江州可是糟了大难的,颗粒无收,如今还欠下朝廷的债呢,因此上您还要多上三分之一的税。”小吏说完了,眼睁睁看着裴樾。裴樾哪知道赵祯登基第二年江州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他还再靖北喝西北风呢。 裴樾心下微一思量便跟着小吏再去给朝廷还债了。又是好些粮,裴樾心如刀割,好歹他跟着也在玉枕山上跑了好几回,真心舍不得。 裴樾脸色愈发黑了,待还过朝廷的债之后,已经天色黑的厉害了,裴樾耷拉着耳朵往府里赶,今日真的是活活被剥了一层皮,古人诚不欺我,苛税猛于虎也。 “裴公子请留步――”裴樾回头一看,又是那胖小吏,裴樾道,“我已经还过粮了,你莫要再跟着我了。” 胖小吏油光满面仿佛笑弥勒一般迎了上来,“裴公子请留步,先请留步。”那胖小吏气喘吁吁终于追了上来,眼见裴樾一脸黑,心下暗骂让那瘦子登了先,这下又要自己好生招呼了,又是一位惹不得的主,唉。 胖小吏牙一咬,走上前去道,“裴公子府上可有一位赵爷。” 听闻说起赵祯,裴樾点头道,“怎么了?” 胖小吏一看裴樾的态度,心道此事有着落了,这位赵爷深居简出,住的又是苏家那条巷子,他们着实是不敢去,既然这裴爷能替赵爷来上税,那自己这税可算能填上了。胖小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裴樾眼前擦了一把汗道,“赵爷买了玉枕山下邱老儿的地,自是要担邱老儿家的头子钱和义仓税。” 裴樾皱眉问道,“什么?” “头子钱和义仓税。”胖小吏又重复了一遍。 裴樾问道,“头子钱是个什么东西?义仓税我倒是听过一些。” 胖小吏道,“凡是乡农都要收的,这头子钱是一年下来公中要用的,别说是江州,就是整个江南,都是这个道理。” “整个江南道都是这样?”裴樾问道。 胖小吏连忙点头道,“是。” 裴樾不欲打草惊蛇,便点头问道,“要多少?” 胖小吏喜上眉头,拿出贴身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末了他将算盘递到裴樾面前道,“一共九百三十八文!” 裴樾惊讶道,“怎生算的?” 胖小吏见裴樾不像不交的人,便耐下性子来道,“裴爷您有一百亩田,一共打了一百三十四石粮,一担粮值一两白银,一两白银为一贯钱,一千钱为一贯,按我大齐律例,每一贯钱便要上缴七文,因而您一共要上缴九百三十八文钱。” 胖小吏说罢还长出了一口气,裴樾皱眉眉头听他讲完,伸手扔了一两银子道,“找我六十二文,多谢。” 胖小吏刚看见裴樾的一两银子,心还想着今日能多留些,没想到新贵竟如此抠门,胖小吏一下子面色都变了,把手伸进钱袋子半晌抠出了六十二个铜钱,撩起袍子放在衣衫上又数了一遍,才将那一堆钱掬在了裴樾的眼前。 陈三七本打算题裴樾接过,岂料裴樾竟亲手接了,还是一个一个拿过来的,胖小吏就看着裴樾一个一个拿,眼睛从自己的手里到裴樾的手里,再从自己手里到裴樾手里,半晌后裴樾问道,“多少个了?” 胖小吏忙回道,“五十八个了。” 裴樾笑着又将小吏手心里的四个铜板悉数扳了回来,塞进自己云锦的钱袋子里,又抬头问道,“不知这义仓税,又当如何?” “义仓税乃是民间主办,上户不过一石,中户不过七斗,下户不过四斗。裴爷收了一百三十四石粮,当算中户……” “那本侯又要交七斗粮!”裴樾准确无比地抓住了重点。 但是,陈三七和胖小吏抓住的重点不是这个,本侯是什么东西?眼前这个人是侯爷?裴樾说完话还不自觉,陈三七连忙将胖小吏拉至一边打圆道,“我家爷一时激动说胡话呢,近日来看的戏多了,你多担待些。” 胖小吏一看便点点头,反正粮收上了就成了,他大手一挥笑道,“那就七斗粮啊。” 等裴樾回去的时候,一脸郁猝,赵祯见这人生龙活虎地出去,怎的回来的时候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回来了,蔫蔫的,不大正常。裴樾一进门就栽进赵祯的怀里,他伸手拿出钱袋子交给赵祯。赵祯将裴樾往外面推了推,抓起银袋子笑道,“怎么一出去就装满了银袋子回来了?赚到了钱还这般,裴樾,你先起来。” 裴樾粘在赵祯身边怎么都不动,他伸手扯开银袋子,哗啦一声到出了好一堆铜钱,裴樾可怜兮兮地指着铜钱道,“今日上税剩下的。” 赵祯微微皱眉,拉着裴樾起来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裴樾终于得了个可以倾吐的对象,一口气将今日事到了出来,什么交了税还要给朝廷还税,还有什么头子钱义仓税,好生冤枉。赵祯手里捻着裴樾带回来的铜钱,半晌不语,最后他拍了拍裴樾的脑袋道,“那你可能这次赔的比较多了,大概这次出去的银子是收不回来了。” 裴樾哎呦一声哭,“陛下,您不能这样对我。” 赵祯笑着道,“迟早让他们还你。” 裴樾其实打进了门什么银子早就忘到了脑后,只想着在赵祯怀里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此时更是不想出来了,奈何陛下还是把裴樾往外面推,裴樾不得已坐了起来将赵祯揽在怀里道,“陛下,其实你这次来江南也是早就想好的对不对?” 赵祯颔首道,“不错。” 裴樾“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不会只跟着我出来。” 两人一起靠在软榻上,赵祯道,“我第一次来江南的时候,是十六岁,那时候江南是苏家和林家的地盘,江南人只知苏林而不知齐赵。江南富庶,国库空虚,百姓劳苦,得益者何人?便是世家了。如今江南三大世家,其二已无,但是世家残留下的问题,多不胜数,今日你所遭遇的,只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罢了。” 赵祯抓起榻上的铜钱,他言语有些颤抖,“这就是大齐。” 裴樾将手里榻上的铜钱一个个装进了袋子一把扔到桌子上抱着赵祯便问道,“陛下,你说今晚上要补给臣的,你说话算话。” 赵祯笑道,“自然算话。” 裴樾拉着赵祯上床褪了鞋袜,拉着赵祯的手,磨搓着赵祯短短的指甲问道,“陛下今晚上吃了什么?” 赵祯皱眉思索道,“吃了好些,记得不大清了,酱肘子,狮子头,炒青菜还有什么,记不清了。” 裴樾笑着道,“你吃的好就好,江南道的事就交给我吧,定会还你一个清明的江南道。”裴樾说话间又一笑道,“等我们老了,还来这里养老。” 赵祯看着裴樾的笑容,突然觉得江南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爷跟着笑了。 裴樾指着赵祯笑道,“看,看,笑了吧,快把今中午的吻还给我,还要利息,利息!” “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变得这样扣门,还要什么利息,就一个,就一个!”赵祯连连还价,裴樾笑道,“一个怎么够,来,我们好好算算帐。” 55.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五十五个x 裴樾赔了银子,晚上找赵祯好好补偿了半晌,一觉醒来只觉得让自己家财散尽都无妨,第二日一早就兴冲冲又去缴税了。陈三七跟在身后也是大为吃惊,昨日侯爷缴税缴的都气得说漏了嘴,今日怎么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去了,真是费解。 裴樾昨晚上尽兴后搂着陛下半晚上终于想出来一个好法子,就是乖乖缴税,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运作法,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上面的证据才好再动动这江南的地头蛇。一想起赵祯案头原来的那宝册上的第一人王婉蘅,裴樾就觉得自己这个心尖直颤呦。 且说裴侯爷这一日像打了鸡血似的又交了牛革筋角税,农器税,市例钱等等共一十三种杂税,简直开了眼界,最后又去了粮食铺子里要了账本,代带带了一堆账本回了府,进门见过赵祯就坐在赵祯常卧的软榻上,伏在案头将这一日所见尽数写了下来,末了又拿给赵祯看。赵祯接过越看眉头越紧。 “就这些?”赵祯转头问道。 裴樾点头道,“这边是玉枕山那块田要缴的税,铺子里的我还没有看,不过今日带了账本回来。” “可有带掌柜过来?”赵祯问道。 “你在这我哪敢带外面的人进来,更何况这铺子我都许多年没来了,谁知道里面是谁的人,平王可就在旁边呢。”裴樾道,说话间还心有余悸地看了赵祯一眼,赵祯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平王就在旁边。” “这事我哪敢不知道,当年平王为了对付你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后来听了都胆寒。”裴樾一脸不满,赵祯笑道,“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这些年他也安分的很,不过还是不可掉以轻心,你自己在外行事小心些。严摇蕙昨日已到了江州,你找时间去见见,我给你一道手书,介时他自然会配合你的,里应外合也得力些。” 裴樾惊叹道,“他竟来的这么快。” 赵祯笑道,“不快了,他前几日在和安已经初试锋芒首战告捷了。” “和安?” “正是和安。和安可是在王家眼皮底下呢,他也算有本事。”赵祯笑道,顿了一下又道,“也算是为难他了,跟一群地方的老狐狸周旋了这么几日就得了好消息,只是你们两个都是初出茅庐,做事都要小心些,一个不注意,就掉到人家的陷阱里去了。” 赵祯说话间笑得颇为欣赏,裴樾看了颇为吃味,一把拉着赵祯看向自己道,“我会比他更强的。” 赵祯哑然一笑道,“嗯,我等着看呢。” 就因着赵祯这一句话,裴樾一连几天都没放松,紧赶慢赶将这江南的税收之事齐齐过了一半,中间又折进去多少银子也就不提了,只是一日日查下来,裴樾更是心惊不已,单自己手上的苛捐杂税就已经多达六十三条。一连四五日过去了,裴樾觉得自己再查下去恐误了大事,便约了严摇蕙次日黄昏在烟雨楼见面,两人也好合计合计。 本来约了黄昏,却不料夜色降下来的时候才见到严摇蕙带着贴身的小厮进了烟雨楼。裴樾与严摇蕙微一见礼便听得严摇蕙问道,“你如何在这里?”裴樾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严摇蕙又问道,“陛下呢?” 裴樾刚想编个由头,岂知严摇蕙一下子就猜到了,便不再掩饰,直道,“我同陛下一道来江南了。” 严摇蕙忙问道,“陛下现在如何?身在何处?” 裴樾道,“在我府上,府上有层层护卫,无需担忧。” 严摇蕙这才道,“打你差人给我送信,我就大致猜到了。不知你们何时到的江州?” 裴樾道,“比你早些。” 严摇蕙叹道,“还是你们偷偷来的好些,我自打来了江州,便身后日日都跟着尾巴,若不是今日甩开他们费了些时间,怎会让你多等。” 裴樾道,“我多等些时间倒也无妨,只是你身边是否安全,可要我派些护卫给你?” 严摇蕙笑道,“我乃朝廷钦差,正大光明来了江南,人人皆知,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要小心些就好。”说罢又向着裴樾问道,“你这几日可有什么收获?今日来是想同我商讨些什么?” 裴樾点头,伸手拿出这几日缴税的清单和由头以及相关小吏衙门等信息交于了严摇蕙道,“这边是我这几日得来的消息,在往上就要惊动地方官员了,只是这些小吏没什么用处……” 裴樾话音未落,便听得的严摇蕙道,“怎么没用处了,翊安,你可这是帮了我的大忙。”说罢甚至高兴得连连抿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 裴樾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严摇蕙笑道,“虽然这些小吏不是大鱼,可是有小才有大不是?就是因为他们几钱几钱地收,才能汇聚成赃官手里的千万银票。只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收银的,又是怎么分赃的,中间经过了谁的手,上面的人又是谁,这江南的税收可不就解决了么?” 裴樾也明白了,点头笑着接道,“有意思,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的这棵大树也该倒了。” 严摇蕙点头道,“不只地方,中央朝廷剩下的那些顽固蛀虫们也就可以动一动了。江南苛税不断,自是户部的篓子,但是让这些蛀虫待在江南这么几年京中却丝毫不闻,那便是吏部的错了。” 裴樾笑道,“我只管江南,朝中自有晋王和顾大学士操心。” 严摇蕙想了半晌又给裴樾支了一个招道,“我看你方才的单子上写了头子钱,是不是?” 裴樾点头道,“正是。” 严摇蕙不解道,“你住在苏府附近,那边皆是显贵,这头子钱乃是乡民为了公用献给上面人的利银,乃是变相的压榨,你住的地方不该有人敢去收这个钱啊?”说话间颇为不解地看向裴樾,裴樾惊讶道,“是这样?那日收税的小吏说我买了玉枕山上的地,就要替原来的地主交这些银子。” 严摇蕙连连笑道,“你这是被人骗了,这税不该你交。你明日去找那地原来的主人,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定还可以大听出来些消息呢。也可去再问那日收你银钱的小吏,问问他这钱到底是怎么算的。” 裴樾点头道,“好。” 严摇蕙翻开裴樾带来的手札细细看了一遍又指着裴樾还税的那一部分道,“翊安,你看这里,这里写明是你还了四十一斗三升粮,是怎么回事?” 裴樾凑上去一看道,“那小吏说江州府再陛下登基的第二年里糟了天灾,颗粒无收,说是当年受了朝廷救济,这些年一直在还税,要上三分之一的收成给朝廷。” 严摇蕙道,“且不说还税的问题,就是你这四十一斗三升粮是怎么回事?” “我买的田共收了一百三十四斗粮,还税三分之一给朝廷。” “怎么个三分之一法?” “就是收成的三分之一。” 裴樾话音刚落,便得了严摇蕙一声呵,他道,“怎么可能,当年还税之事还在朝廷惹了大争议。当时江南道的官员想要皆数收回放出去的粮,黄太傅据理力争,说大难过后江南道当休养生息,最后陛下折中,下了圣旨说从今以后江南道的人在上完税后在上缴三分之一的粮食便可。更何况当时陛下还说若是家中着实困难的,可宽限时间,只要十年之内还上便可。” 这一番话说的裴樾一脸震惊,他惊讶地向严摇蕙点头道,“这你都知道!” 严摇蕙清淡一笑道,“来江南之前,我翻阅了十年以内江南所有的折子。” 裴樾点头叹道,“摇蕙兄他日位极人臣,可千万别忘了小弟。” 严摇蕙笑道,“你是陛下眼中的红人,更何况靖北府方圆千里皆是你的地盘,你才是真真的封疆大吏,日后是我多仰仗你才是。” 两人说笑几句,一时都笑了,将方才的浓重气氛一时都化解了。裴樾又笑着道,“依你这么说,这账簿可要你好好查了。每年这多收的粮到底去了哪里,可是个大事。” 严摇蕙笑道,“正是。” 裴樾笑道,“你尽管查,遇见困难就差人来我府上找我。那我回去就要好好告状去了,青天大人,他日若是你为我开堂受理,可要还我一个公道。” 严摇蕙笑着道,“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两人得了主意便各自分开去了,裴樾一进门便向着赵祯又是一阵倾吐,大喊自己在江南开了眼界。赵祯笑道,“不过是粮道,也就在这么些地方折腾,若是让你查盐道,你岂不是要死上一回?” 裴樾见赵祯还同自己说笑,不免惊讶道,“你怎么惊讶?” 赵祯道,“我不说可不代表我不知道,这天下事,瞒过我的可不多。你明日便去找那小吏理论,若是得不出消息,便请人写状子告上堂去。严摇蕙刚在和安立了威,他们还不敢太糊弄,总能得些消息的。再不济――” 裴樾笑着接过话茬道,“再不济臣就亮出身份来,与严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好在江南道闹上一场。哎呦呦,我的亲亲陛下,你可是全说到臣的心里去了。” 赵祯听到亲亲陛下脸上一僵斥道,“什么红脸白脸,说的好像很光彩一样,不就是个耍无赖么,当年你们可都是京城中的小霸王。” 裴樾连连点头道,“正是。原本我还想着摇蕙一人忙不过来,你这次可给我提了个醒,陛下,把赵小王爷也叫来吧,他定能帮上我们的!” 56.第 56 章 欲见真面目者,请静待半个时辰。宋怀亦以为裴樾要说说这位先生了岂料他竟起身回卧房去了,走至门口,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屋子里的宋怀亦道,“怀亦,早些去睡吧。” 宋怀亦点头,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来。 裴樾顺手带起架子上的斗篷,闭着眼睛趿着鞋子就出去了,口中糊糊涂涂道,“早睡早起,明早上还要给陛下请安呢,他会等着我的。” “侯爷醒了?”袁伯正好走过,听见裴樾说话便道,“侯爷,陛下允了您明日不必进宫请安了。” 裴樾傻笑着挥手道,“他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嘴上这样说,心里肯定等着我呢。袁伯,明日早些叫我起床,我先去睡了。” 袁伯忙点头道,“是。”说罢又记起赵祯方才走的时候说的话,连忙又道,“侯爷,陛下让您把前几日带回来的小倌儿们都打发了。” 宋怀亦本来跟着裴樾一起出来,此刻正走在了门口,听见了袁伯的这话,一时间脸都吓白了,心下冰冷一片。 裴樾回头满眼笑意,竟似带着淡淡那的宠溺,“他真这样说?那便都打发了吧,多给些银子,让他们出去好好谋个营生。” 袁伯忙点头,裴樾言罢便转身摇头晃脑又傻笑着离开了。宋怀亦靠在门边,只觉冬夜里寒风化作利刃,一丝丝往他的衣襟里,往他的心里钻,钻心的冷。袁伯见宋怀亦倚在门边失神,笑道,“怀亦,你怎么站在那里,来跟袁伯一起守岁。” 宋怀亦见老人笑着向自己招手,心下便立时明白了,这要打发出去的人中间,没有自己。想想也是,自己与那人如此的像,侯爷怎么会打发了自己呢。想至此处,他自嘲般的笑了笑,便跟着袁伯去了。 裴樾年初一醒来,就想起了赵祯昨晚上偷偷来侯府陪自己过年,还为此取消了准备了许久的年宴。裴樾穿着亵衣坐在床上傻笑了半晌,这才起了身。 大年初一。 赵祯在宣德殿里召见了几个近臣,之后便和裴樾一起坐在窗前下上了棋,几年不见,裴樾虽是镇守边疆,竟也没生疏了棋艺,两人战了一早上,竟是胜负参半。赵祯大叫战的痛快,裴樾见赵祯笑得开怀,一时也笑了。 “你还要给苏家翻案?”赵祯捻着棋子,眉间微促,手指敲着棋盘,似是随口问道。裴樾却立即上了心,“是。” 赵祯落子,抬头看向裴樾,“朕把丑话说道前面,你以后可不要后悔。”裴樾点头道,“绝不后悔。陛下这是答应了?”裴樾心上欢喜,一时间语气也带上了浓浓的笑意。 “只要你把北燕来使的差事办好,三月份朕就允你重翻此案。” “当真?” “自然当真。” 裴樾笑着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祯指着棋盘道,“你输了。” 裴樾:…… “陛下,太后娘娘带着刘尚书,马尚书,孙尚书家的小姐,定国侯府的大小姐,平远公主的孙女,还有湘月姑娘来了。”陈宝德掀起帘子,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倒完了,说罢便眼睁睁地看着赵祯,等他拿主意。 赵祯手上的棋子唰啦啦就全掉在了棋盘上,“真的?” “千真万确!” “宝德,关殿门!” “……陛下,已经到了。” “皇儿呀,你用午膳了没有?”皇太后拖着长长的风袍,繁复的发髻上压着九凤金钗,带着一溜儿高门贵女就进来了,好一阵浓郁的香风! 裴樾起身道,“臣靖北候参见太后娘娘!” 当朝太后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子,少女时被定安候捧在手心上,入宫时虽不是宠冠六宫,也算是稳坐妃位,后来赵祯登基便被尊为太后,现如今惦记着的就两件事,一时赵祯的妃子,二是自己的花容月貌。 “呦,是阿樾,快起来,怎么长这么大了,哀家还记得你在祁王府的院子里打滚的事呢。过来给哀家看看,哎呦呦,你看看这长得壮的,跟小时候没两样!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没有的话哀家给你介绍几个?”皇太后拉着裴樾一阵狂轰,从小时候的囧事到如今的亲事,一样没落下。 站在一边的小姐们一听见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裴侯竟然小时候在院子里打滚撒泼,登时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裴樾一脸尴尬,向着皇太后讨饶道,“太后娘娘,您给我留些脸面吧。” 赵祯也搭话道,“母后,你就不要取笑他了。” 皇太后拉着这二人一同往远处走了走,偷眼指着站在一边的小姐们道,“你们看看哀家今日带来的姑娘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裴樾:…… 赵祯:…… “怎么都这幅眼神,到底有没有啊?”太后见两人丝毫没看自己精心挑选的各位姑娘,一时急了,掐着两个人的胳膊就道,“今日你们一人不看一个,哀家就赖在这宣政殿不走了!” 赵祯:…… 裴樾:…… “母后,您不能这样啊!”赵祯道,“朕,朕——” “你,你,你怎么了?”皇太后学着赵祯的语气道,“你倒是说呀。” 赵祯笑看见裴樾,灵机一动,“您看阿樾都还没有娶妻,朕心下不忍,待阿樾结了亲,朕就纳妃。” “此话当真?” “当真!” “好!”皇太后转眸笑眯眯地看向裴樾,亲切地拉起裴樾的手,颇为慈母地柔声道,“阿樾啊,你看这里的姑娘你可有看上的?” 裴樾:…… “边关未定,何以家为?” 裴樾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向着皇太后回道。 皇太后愣了一下,抓着裴樾抱紧地拳头就道,“那你什么时候成亲?边关不定你就不娶妻生子了?你对得起你爹吗?对得起过世的老侯爷吗?对得起你裴家的列祖列宗吗?”皇太后说话间头上的凤钗乱晃,直闪瞎了裴樾的狗眼。 “裴侯。”赵祯缓缓喊了一声,“爱卿……” 裴樾“呵呵”了一声,向着赵祯冷笑一脸,“皇上。” 得,这下陛下都不叫了。 “母后,您这先回去?我们正在讨论朝事,您在这里我们不方便。” “真的?” “真的,朕和阿樾正商量北燕使团来京之事,您不信可以问阿樾。” 皇太后听了这话,转身看向裴樾,裴樾忙恭身道,“确实如此。” “好吧,那你们先议。”皇太后一听是大事,也就不缠着两人了,她回头向裴樾道,“阿樾,事情议完莫忙着出宫,先来慈宁宫陪哀家用晚膳,知道了么?” 裴樾忙恭身道,“是。” 皇太后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着道,“哀家在慈宁宫里等着你们来。”说着便招手带着一众美人离开了。裴樾眉头微皱看向赵祯,“陛下,您今日——” “呵呵。” …… 裴樾在宫里待了一整天,连晚膳也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吃的。饭罢,赵祯要回宣德殿,便同裴樾一路。 天已经灰蒙蒙的了,火红的宫灯也点起来了。赵祯同裴樾一前一后,缓缓往外面走,一群奴才远远跟在后面。 裴樾本来走在赵祯身边,走着走着就去踩他的脚印,慢慢便落在了后面。赵祯走着走着竟见不到裴樾了,蓦然顿住,却不料被身后的大个子撞到了,一个趔趄就向前面冲了下去,后面跟着的陈宝德一声险险就惊呼了出来。 “陛下。”裴樾急忙伸手把赵祯捞了回来,赵祯脚下本就不稳,这下竟直直撞进了裴樾的怀里,一抬头竟对上了裴樾的眼睛,明亮而肃杀。 赵祯顿住了。 “陛下。”裴樾愣了半晌方才匆匆放开赵祯,急忙抱拳道,“微臣鲁莽,陛下恕罪。” 赵祯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道,“无碍。” “陛下,宣德殿到了。” 陈宝德站在后面,向着赵祯高声道。赵祯闻言向着裴樾道了句“路上小心。”便转身离开了,脚步间竟然有些慌张,仿佛落荒而逃一般。 宋怀亦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他微微冷笑,美丽的面孔上莫名添上一股冶艳之气,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水落石出?笑话!水落石出得到的真相只是你们应该看到的吧。谁有权,谁便是真相。可那个人是你们的陛下,你是否也能看到真相呢,裴侯? 进了卧房之后不到片刻宋怀亦便入眠了,明日兴许有场大戏,他可不能错过,还是提前养精蓄锐的好。赵祯,欠我的,你就都还给我吧。 四更天的时候,本该紧闭地城门却悄悄地被打开了,一队人马快速纵街而过,在深夜里留下一串沉闷的马蹄声。当先一人披着厚厚的披风,看不清容貌。 到宫门口时,那人翻身下马,将一枚令牌挥手扔给门口的侍卫,侍卫接过一看立时躬身一拜将手上的令牌还给了来人,那人走过侍卫身边顺手接过令牌道,“开门。”侍卫当即向着身后的人一招手,沉重的宫门徐徐打开,那人一言不发快速走了进去。 行至宣德殿前的时候,那人才顿住了脚步,他仰头看了一眼宣德殿的牌匾道,“你们都在外面等本王,若是陈公公安排你们歇息,听他的便是。” “是。”身后的下属齐声答道。 赵祯一有心事便睡不踏实,自打他登基以来,睡好的日子着实少,白日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一时间焦虑不已,直到三更天才在宣德殿的软榻上阖上双目。似是刚睡着,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晕晕乎乎翻身起来,揉着发痛的鬓角询问道,“宝德,外面怎么了?” 陈宝德刚推开殿门,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便与他擦肩而过迈步走了进来,赵祯揉着鬓角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停在了这人身上。陈宝德见状悄悄到了门口。那人走了两步后远远停在赵祯面前,他挥手掀开扣在头上的大帽子,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晋王赵袀参见陛下!” 57.第 57 章 臣裴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十一章十一个x 裴樾回去路上走得慢,竟被春雨打湿了衣衫,匆匆回府,便见宋怀亦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等他。裴樾尚在雨中,抬头向宋怀亦笑着道,“怎么站在这里等我?”说着走近揽着他的肩膀笑道,“快进去,天黑了。” 宋怀亦见他脸上沾满雨水,伸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弄的裴樾满脸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道,“我不是女子。” 宋怀亦哑然,看着裴樾一脸呆像,半晌点头道,“哦。” 裴樾笑着拍了一把他的头,“读书读呆了明日带你去出去?” “去哪?”宋怀亦在透过裴樾的手指缝看向他,裴樾点头道,“去看个故人,明日是他的忌辰。” 宋怀亦微微低头,乖乖应了句,“嗯。” 裴樾笑着又搓了几把他的头顶,笑着迈步往里面走,“走,回去,站在外面淋湿了。”宋怀亦跟在他的身边笑着点头。 “以后要常这样笑,少年人莫要那样古板。陛下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不会笑,可怜我小小的搁在他身边,差点没给吓死,还好我胆大。”裴樾做了一副似是很怕的表情,还缩了缩脖子,但他人高马大,做这个动作颇有几分滑稽。 “哈哈。”宋怀亦看着裴樾直接笑了出来,说话间裴樾笑着捋了一把湿衣服上的雨水,狠狠甩了两下笑着道,“看来在北方时间长了,竟有些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今日出门的时候看着天有些不大好,我竟也没在意。” 裴樾说这抓了一把他的湿发,两人相视哈哈而笑。 苏浅书的生日也是巧,正好赶上了京城的花朝节,一路竟因为诸位小姐夫人办扑蝶会热闹非凡,宋怀亦一转眼已经两个月没出过门,今日出门心下看来也是喜欢的紧。他不断偷偷从马车缝里偷眼往往外看。 “小先生的墓地在畅春园旁边,我去同他说说话,你尽管去玩,莫要误了回家的时辰就好。”裴樾看着少年微微发红的脸庞笑道。宋怀亦似是被发现了心思,不好意思地扭头,“我陪着侯爷。” 裴樾掀起车帘向外一看,笑道,“到了,下去吧。” 苏浅书的母是裴樾亲自选得地方,背靠青山,身前环水,花朝时节竟然也变成了一片极富生机的草地,坟头的枯草早已隐在了青葱的绿色中间。 裴樾雄宋怀亦手上接过祭品,笑着道,“你与裴希去畅春园玩吧,玩累了就过来找我。我与小先生单独待会儿。” 宋怀亦还待再说,只见裴樾已经迈步向着苏浅书的坟墓走了过去,背影孤独而不容外人靠近,仿佛与那座孤坟形成了相同的气场,丝毫不允许外人介入。 宋怀亦转身看着穿了一身短打的裴希笑道,“裴希哥哥,我们去那边?” 裴希是府上的武仆,长得颇为憨厚,此时听宋怀亦叫他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道,“成。” 宋怀亦与裴希一路走走停停,玩的不亦乐乎,忽地听见一个中年男子向着自己道,“那个穿青衫的小书生,过来!” 宋怀亦吓得手上一抖,缩着肩膀咬牙不敢转头。裴希在一边问道,“怎么了?” 宋怀亦慌张地摇摇头,一时间完全不敢动作。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微微转头,透过花丛看向那个一身华服盛装的大人。 ――果然是他! 十年未见没想到此时竟然见到了,他慢悠悠地正待转身,忽听得一个温朗清润的声音劝道,“定南候就不要同这个少年说笑了,看把人家吓得。”他说罢定南侯似是听好了劝,便不再说话了。 宋怀亦惶然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站在定南侯笑着道,他眉眼温朗,说话间有种不容抗拒的气势。那青年远远似是远远看见了自己笑着看向他,还向着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宋怀亦当即一揖还礼。再抬头时,那青年竟已转身离开了。 裴希惊吓未定,扯着宋怀亦的手就道,“宋少爷,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宋怀亦点头,这里确实留不得,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一生的祸,一半是因为这张脸,另一半还是因为这张脸。 58.第 58 章 臣裴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更天的时候,本该紧闭地城门却悄悄地被打开了,一队人马快速纵街而过,在深夜里留下一串沉闷的马蹄声。当先一人披着厚厚的披风,看不清容貌。 到宫门口时,那人翻身下马,将一枚令牌挥手扔给门口的侍卫,侍卫接过一看立时躬身一拜将手上的令牌还给了来人,那人走过侍卫身边顺手接过令牌道,“开门。”侍卫当即向着身后的人一招手,沉重的宫门徐徐打开,那人一言不发快速走了进去。 行至宣德殿前的时候,那人才顿住了脚步,他仰头看了一眼宣德殿的牌匾道,“你们都在外面等本王,若是陈公公安排你们歇息,听他的便是。” “是。”身后的下属齐声答道。 赵祯一有心事便睡不踏实,自打他登基以来,睡好的日子着实少,白日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一时间焦虑不已,直到三更天才在宣德殿的软榻上阖上双目。似是刚睡着,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晕晕乎乎翻身起来,揉着发痛的鬓角询问道,“宝德,外面怎么了?” 陈宝德刚推开殿门,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便与他擦肩而过迈步走了进来,赵祯揉着鬓角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停在了这人身上。陈宝德见状悄悄到了门口。那人走了两步后远远停在赵祯面前,他挥手掀开扣在头上的大帽子,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晋王赵袀参见陛下!” 与赵祯的清俊不同,赵袀长得颇为英朗沉稳,此时跪在眼前,赵祯只觉全身的担子似是放下来了,露出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从晋王在门口的时候赵祯便认出来了,此时顾不得头痛匆忙起身向前扶起跪在身前的赵袀道,“皇兄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朕还以为明日晚上,不,是今日晚间才能见到皇兄呢。” 赵袀顺着赵祯的手站了起来,笑着道,“臣知陛下危急,连夜赶至。” 赵祯牵着赵袀的周行至软榻旁,赵袀自己捡了旁边的一个小软凳坐了,赵祯坐回榻上向赵袀道,“王妃呢?世子呢?” 赵袀道,“昨日听闻有人击鼓鸣冤,臣便知道此事有变,匆忙赶来,王妃与景云臣交于白狐,不日将到。”赵袀说话间还赵祯扯了扯身上的锦被责怪道,“陛下当爱惜身体,怎么晚上竟睡在软榻上,穿着寝衣就往外面走,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赵袀比赵祯年长了五岁,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说气话来颇有几分长者的气势,更何况赵祯从小就跟在赵袀身后长大,赵袀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此时听见赵祯责问,登时如同乖宝宝一般退回了被窝里还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袀见状就知道自己没法子了,只道,“陛下如今是帝王了,臣管不着了。”说着似是还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赵祯见状连忙讨好道,“皇兄快别这样说了,朕错了还不成吗?朕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赵袀看着赵祯轻“哼”了一声,向着站在殿门口不敢看进来的陈宝德道,“要是奴才不能照顾主子,还不如打发了出去。” 陈宝德:陛下他要这样,奴才也没办法啊…… 赵祯偷着笑了两下向着陈宝德道,“宝德,你去安排皇兄带来的人休息,不必再这里伺候着了。” 陈宝德连忙应声去了,哎呦喂,是晋王啊! 赵袀见赵祯打发陈宝德去了,不免念叨道,“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宫里除了从前在王府上的两个妾妃,如今就封了个小位份你便再也没管过,陛下,你也得——” “皇兄啊,那个,那个朕刚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困啊。”赵祯急忙躺下道,“你也辛苦了,天亮还有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不?” 赵袀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赵祯无语了,他俯身抱起赵祯往里间走去,将裹成一个卷的赵祯放在床上,又伸手掖了掖被角道,“以后不要在外间软榻上睡了,你在里面睡,臣在外面休息一会儿。至于苏家的事不要太记挂,臣来了就没事了。” 赵祯裹在被子里向着赵袀点头道,“皇兄……” 赵袀起身道,“睡吧,今日早朝晚些上,臣出去让陈宝德去传旨。” 赵祯:“你是朕亲哥。” 赵袀无可奈何,“知道了,睡吧。” 赵祯:“苏家——” “没事,睡吧。”赵袀道。 “那……” 赵袀怒目,“陛下——” “朕睡了。”赵祯迅速缩回被窝闭着眼睛一副我睡了的样子,赵袀无奈摇头笑了笑,转身去了外间。 “陈宝德。”赵袀道。 陈宝德刚安顿好赵袀的手下,此时才站在门口,听见晋王说话,立马走了进来躬身道,“晋王殿下。”说实话晋王殿下看起来比自己主子像好人多了,面宇轩昂,风光霁月,可是自己是真的怕这个晋王殿下啊! “你将昨天白日里的事情细细都来,本王听听出了些什么幺蛾子。”晋王低声道,似是怕惊醒了里间的赵祯,陈宝德哪敢啰嗦磨叽,当即将白日的种种讲了出来,晋王越听眉头越紧,待陈宝德说完了他倒是反而疏解了眉头,只吩咐道,“今日早朝延迟到巳时,让诸位大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另外若是明日北燕使臣未进宫便宣进来,还有裴樾那个兔崽子,让他进宫了就来见本王。” 晋王只管说,陈宝德只管点头,等晋王说罢,陈宝德连忙躬身出去办事去了,晋王这才得了空闲在外面软榻上歇息了一会儿。 赵袀躺下只想起方才赵祯坐在软榻上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似是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回来找他告状时候的样子一般,不觉笑了。阿祯从小便心思比旁人细几分,出了事只要没解决便会时时挂在心上,没想到做了皇帝还是这样。这事儿又与南越,苏家和裴樾有关,他难免更纠心。 想至裴樾,赵袀嘴角微微抿起,半晌冷“哼”了一声。 昨日登闻鼓起,今日上早朝这些大人可一个个来的异常早,就怕被心情不好的陛下抓了霉头,但没想到过了早朝的时辰陛下竟然还没有来。又过了半晌,陈公公在慢悠悠地来说陛下吩咐道让诸位爱卿去外面晒晒太阳,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是被气儍了? 直到将近巳时,陈公公才宣布上朝,可是队都排好半晌了,陛下却仍不见身影。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有脚步身响了,诸位大臣都齐刷刷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人身着月白色朝服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刚进宫就不见了人影的裴侯,蔫蔫的。 这是——晋王殿下! 两人躺在一个榻上,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便喝了许多,偏两人的兴致是越喝越高,裴樾甚至要抢着给赵祯舞剑,结果刚起身就醉倒在榻上,自己还抱着酒杯傻笑了两声。 赵祯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在我见不到的地方,竟然长了这样大了。还记得老侯爷刚去的时候,你一个人过年,我还特意装病,半夜翻墙过来,就是为了陪你过年。臭小子,还记得不?” 赵祯说话间转身去看裴樾,却见裴樾已醉的不省人事,抱着酒坛子靠在自己膝头傻笑。赵祯指着他的头直戳,点了好几下才道,“就这样醉了,大殿上跟我对着干的气势去哪里了?醉鬼!” 裴樾似是听见了,喝的醉醺醺地还挣扎着转身跪在赵祯面前,半边身子都靠在赵祯身上,大着舌头道,“皇,皇上,你一定要给小先生申冤啊,他是冤枉的,我知道。” 赵祯把裴樾往怀里揽了拦,给他理了理袍子,笑骂道,“你懂个屁,什么都不知道就这般胡闹。” “我就知道,从前他教我的时候,就是个好人,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干净的人,好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裴樾摇头晃脑地道,说着说着似乎是他自己赞同的厉害了,还兀自点头,脸上因喝酒变得红突突地,嘴唇上甚是看起来沾着水一般,赵祯看的心猿意马,低声道,“傻子。” 子时到了,外面一时间鞭炮震天响。赵祯看了眼睡在他膝头的裴樾,勾起唇角笑了笑,向着陈宝德招了招手,陈宝德立即蹑手蹑脚地小步走了过来。赵祯道,“去前院放几串鞭炮,不要在内院里放。” 陈宝德立即点头去了。 赵祯看着裴樾睡的安稳,自己也就顺着他躺了下来,方才裴樾说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不断重复。干净的像书里走出来的人。 笑话,若是真的勾出了往事,谁还会说苏浅书是个干净的人。他绝笔为自己盖棺定论,“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旁人如何为他正名,正这千古骂名? 赵祯想着裴樾在宣政殿顶撞的话,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陈宝德走了进来道,“陛下,子时已过,您也该回宫了。”赵祯这才揉着脖子起身,轻轻把裴樾放至一边,又给他盖上了软被。 “等会儿他酒醒一醒的时候,就让他去床上躺着,明早上也别进宫请安了。”赵祯边走边给袁伯吩咐道。袁伯连忙应了。赵祯又道,“朕听说裴侯往家里带了许多小倌儿,这成何体统?明日便给些银子打发了,莫要闹得阖府不宁,坏了阿樾的声名。” “是。”这大冷的天袁伯身上的汗都要掉下来了,这算什么事?陛下年三十来侯府过,结果走的时候自家大人还睡的很死过去一般,还有什么养小倌的事都从陛下嘴里出来了!哎呦喂! 赵祯点点头,便带着陈宝德和段虚洲离开了,袁伯站在大门口直到齐祯帝的车架走的没影了,这才返身回府。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府上的一干家丁封口,圣上今日来的事,千万不敢传出去。 59.第 59 章 臣裴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刚走一会儿,裴侯大人就跟着出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宫门外了吧。”小宫女皱着眉头边思索边道。 陈宝德恼火地甩甩手,“去忙你的吧。”言罢便快步走了出去,刚进宣德殿,赵祯迎面就问,“来了?”说罢又似乎是担心裴侯进来了,脸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刚刚甩了袖子走人,这会儿又叫人家回来。岂知就这些不好意思,在见到陈宝德进来,后面却没有裴樾的时候,尽数化为尴尬与愤怒。 “去哪里了?”赵祯沉声道,“人呢?” 陈宝德吓得忙跪在地下道,“陛下息怒,奴才去的迟了,裴侯大人出宫了。” 赵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那就不找了。” “陛下。” 赵祯刚刚转身,便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这声音,明明就是裴樾!他猛地转身,方才的失落还挂在脸上,裴樾高大强壮的身影,就站在了自己的眼前。齐祯帝眼前一白,呼吸乍失,一息之后方才道了句,“怎么又回来了?” 裴樾行了个常礼,“知道陛下会找臣,臣就回来了。” 赵祯快步走到裴樾面前,气的捶了裴樾一下,“这会儿知道了,朕诏你的时候怎么没回来?方才走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裴樾一时哽住了,“臣知错了。” 赵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你昨晚上怎么没进宫?” 此话一出,赵祯直想把自己捶死,找个豆腐块儿撞死,这都说的什么话?怎么如同深闺怨妇一般。 “臣以为陛下早眠,怕扰了陛下安睡。” 赵祯咳了两声,淡淡说了句,“进去吧。” 裴樾站在门口未动,抱拳道,“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赵祯还待再说,裴樾便又匆匆离开了,赵祯气的“嘿”了一声,“眼里还有没有朕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暂且不论赵祯是怎么丢了面子又气闷,裴樾刚出宫门,便被魏国公拦在了宫门口。旁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魏国公心里可是明白的很。别看他们陛下今日气的似是要杀人,可是裴侯还不是领了重差,跑了趟宣德殿,如今完完整整地出来了。 这裴侯,圣眷优渥,得宠着呢。乘着旁人还没粘上这个主,自己可要先下手为强。想想裴侯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身边还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正是好机会。可惜自己没有尚未出嫁的女儿,孙女尚且年幼,便也只能送个美妾舞姬什么的,得得欢心了。 裴樾在外五年,早就忘了朝堂恭维,再说当年他也没学会怎么圆滑,但是这魏国公与自己爷爷都是一起打过南越的人,虽然现在祖父已逝,自己这几分面子还是要给的。 魏国公见裴侯就这样答应了,竟也没花费什么功夫,当即笑着把人请回了自己家里。 魏国公家乃是簪缨世家,比着靖北候府也不遑多让,虽然现下已逐渐败落,但是昔日的繁盛还是随处可见。 京城的雪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一旦下起来,便似乎是要埋了人一般。 魏国公府转眼就到,裴樾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门口已然站着魏国公府的下人等着迎接,魏国公也快步迎上,向着裴樾请道,“裴侯大人,里面请。” 裴樾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本来也就为魏国公一人宴请裴侯,岂料住在魏国公府周遭的诸位大人听说了裴侯在魏国公府上做客,竟纷纷赶来,一时间魏国公的夫人收礼都收不完,门口多加了一倍小厮,就等着收礼。 魏国公心下连连暗骂这些赶来占便宜的人不要脸,嘴上还得乐呵呵接着,看了一眼外面的一摞摞的礼品盒子,倒也不算太亏,人家也不是空手来的! 裴樾坐在上首,斜杵着身子捏着酒樽看堂下的舞女纷纷起舞,身边又有美艳动人的丫鬟添酒添菜,一时间温香软玉,红粉脂香。 后面赶来的诸位大人,直骂魏国公是老狐狸,竟抢占了先机。可是外面天都快要黑了,裴侯却还半死不活,半晌也不说话,只喝酒,或着观舞,甚是看外面飘落的雪花,也没见他对那个女子有意。诸位大人吊起的心缓缓放下了些许,嘿嘿,魏国公这老儿算是瞎折腾了! 魏国公也是心下大憾,没想到这裴侯眼光高的很,这舞姬,这婢女,芙蓉牡丹,冬梅秋菊,哪样的都有,裴侯竟连一个看上的也没有? 魏国公眉头紧皱,沉思良久,忽然灵机一动,莫不是这裴侯是个好那口儿的? 他眼神一转,便已经得了人选,向着一直站在身边的管家招手道,“去把松柏院里管书的那个小厮,叫什么来着?”说着却忽地发现自己忘了名字,转眼看向管家,管家忙低声在自家老爷耳畔道,“宋怀亦。” 魏国公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叫他带着我珍藏的那本汉乐府来。” 管家忙点头去了。 裴樾心里想着今日进宫与齐祯帝的交锋,不觉越想越烦,一个不留神,竟已经到了晚上,他一口饮尽了酒樽里的浆液,顺手把酒杯扔在了桌上道,“魏国公,在下今日叨扰已久,便告辞了。”说着起身便要走。 魏国公大骂自己觉悟的晚,现下人还没来,裴侯便要走了,白白失了这个大好机会! “侯爷可要再坐坐?”魏国公笑着哈腰问道。 裴樾冷脸道,“不必了。” 裴侯一起身,跟着裴侯享了一下午福的诸位大人们也纷纷起身,相互笑着告辞,甚至有的大人都已经醉了,被同僚家仆搀扶着起身。 魏国公府上的回廊已经点上了红红的灯笼,竟有几分年味了。外面的大雪簌簌而下,甚至听得见落雪的声音。红灯白雪,煞是好看。 裴樾同魏国公走在前面,转角便看见一个身形单薄,一袭青衫的少年捧着一本书稳稳走了过来,灯光闪烁,昏昏暗暗间裴樾沉默了,继而站定,直直看着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年。 魏国公府见裴樾状若痴呆,喜得嘴角那丝翘起来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这裴侯,果真是个好这口儿的! 裴樾没动,眼睛直勾勾看着走过来的少年,灯火昏暗中披着风雪而来的这个少年,像极了那个人。 陈宝德躬身退了下去,转身走进了宣德殿的内室,熟练地走到装了赵祯书画的架子旁抽出了一个雕花木匣,满满的都是同样信封的信。陈宝德伸手把刚才手上这封放了进去,嘴里不禁念叨道,“又快满了。” 小徒弟不过十岁模样,长得有几分机灵,跟在陈宝德的身边,凑上脸神神秘秘地问道,“师傅,这都写了什么啊?” 陈宝德转身就一把拽下小徒弟的领子作势抽了几巴掌,嘴里压低声音道,“这是你该问的吗?还要命不要?” 小徒弟吓得禁了声,捂着被陈宝德扇了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赔笑道,“师傅,徒弟这不是好奇嘛,陛下每年都装这么两匣子信,谁不好奇?” 陈宝德作势又要捶,吓得小徒弟连忙护住头道,“师傅你别打我。” 陈宝德谨慎地瞄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好奇心害死你,以后不该知道的没就当没看见,知道了没?” 小徒弟连连点头,“哎哎,知道了。” 、 “小段,他真的要回来了。”赵祯又对段虚洲重复了一遍。 段虚洲满脸黑线,他家陛下这是要闹哪样,真是够了!先皇传下的龙卫,被他用作监视大臣。你说他监视军政也就罢了,偏偏他手下的一队精卫在北境每日顶着寒风烈日,一年年尽观察裴侯每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出门见了几个姑娘,真是败国皇帝! 奈何齐祯帝的近卫小段是个有见识,又心胸的人,他风轻云淡一丝不苟地道,“是。” 赵祯仿佛也是觉得自己今日过了,便咳了两声,转身往殿内走,“等他回来了,立马宣他进宫!” 段虚洲正待回话,只见赵祯又猛地回头,向着他道,“派些宫人去给裴侯府上好好收拾收拾,他离京好多年了,该荒废了。” “对了,再派个厨子。”赵祯笑着道,转身似乎又在想着给裴侯添些什么,段虚洲脸上的皮肉狠狠颤了两下,“主上,这是陈公公的活儿。” “咳咳。”齐祯帝咳了两声,向着小段道,“是么?” 段虚洲:…… “你们还谁分谁啊!” 幸好陈宝德还没有回来,否则就该发现他家陛下这事儿一连吩咐了两遍。自家皇帝平日里也人模人样的,但是只要一听见裴侯的消息,一碰上裴侯的事儿,简直是不忍直视。 眼见着又过去了十天,裴侯竟还没有到京城,在这短短十天里,裴侯没到,可是整死了老陈和小段。 “宝德,你说是不是前两天的雪太大了,阻了裴侯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