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青灯行》 1楔子 楔子 她在狭长的漆黑甬道中穿行,没有灯。雅*文*言*情*首*发 即便视野一片黑暗,双眼仿佛沉入浓浓的墨水中,她依旧轻车熟路的摸索着地道,尽头是一间房。在无一丝光亮,如陷进地狱的黑暗尽头,女孩敲了敲墙壁,轻快开口,声音清灵而稚嫩。 “小瓷,我给你带饭来啦。” 过了一阵,寂静黑暗中隐隐出现了声音,怯怯的。 “……姐姐?” 更加幼小的男孩声音,女孩朝着声音方向走去,伸出手碰触到小男孩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打开饭盒,摸出一个尚还是温热的包子塞在小男孩手里说:“吃一点吧,我偷偷拿的~” “姐姐,小瓷不吃饭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女孩皱眉,黑暗中摸索到小孩纤细的腰上,狠狠一掐,小男孩哀哀一叫,女孩得意哼唧,“这么瘦了以后出去打架还不是输?” 黑暗中短暂沉默,小男孩的声音脆脆的,“姐姐,小瓷出不去的,长老说了小瓷的眼睛会杀人,小瓷一辈子只能在黑暗中。雅*文*言*情*首*发” 女孩皱皱眉,拍拍胸脯说:“小瓷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说完,从饭盒里拿出另一个包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小男孩口里,“给、我、吃、下、去!” “……” 小男孩被塞住后似乎呆了呆,才缓慢而生涩地咀嚼,女孩听见咀嚼声音后笑眯眯,“好吃吗?” “嗯……软软的,很香,里面的东西很好吃……” “那叫做肉!”女孩兴冲冲地说,声音轻快,“小瓷你喜欢吃肉!那我天天给你带肉吃~姐姐我最喜欢吃肉了!” 小男孩似乎愣了愣,过了会儿说:“姐姐你还是走罢,被娘发现了她又要打你了。” “打就打呗,我才不管。”女孩又双手环胸哼哼,眼睛忽然一亮想起什么,“哎呀我都快忘了!”她一拍掌,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来,漆黑里摸上去沉甸甸冰凉凉,琉璃材质。 “……姐姐?” “我抓了蝴蝶哦。”女孩打开瓶子掏啊掏,捻出蝴蝶一只翅膀,拉过小男孩一只手让他摸,“这个是蝴蝶,有彩色的翅膀,可以飞很远,活的哦。” 蝴蝶在女孩手指间扑扇翅膀挣扎,小男孩手指一个瑟缩,有些害怕的模样,停了一停,又小心翼翼地去触碰。 “好神奇……” “是吧,嘿嘿。”女孩用手指搓搓鼻子下面,得意笑了。 “姐姐,等出去后就把它放了吧。”小瓷收了手说。 “好好好。”女孩吧蝴蝶塞进瓶子,拿木塞塞住,又缠着小瓷絮絮叨叨又兴奋地说了好多外面的事情,这才收起饭盒恋恋不舍地站起来,“那我走了啊。” “嗯,姐姐再见。”小男孩十分乖巧地回应。 “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说服长老和娘亲放你出来!” 女孩沿着原路返回,出了暗道,原来是一间小木屋,没有窗户,她推开门,一时间阳光射入眼睛,无论多少次她都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用手遮挡。 烟味。 从村子的方向飘来。 难道是西村的崔大叔烤肉又烤焦了?女孩撇撇嘴,等适应光线后走出木屋,朝山坡下望去。 带她望清远方,手中的琉璃瓶子摔落地面,碎片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远处村庄一片火海,掀起滔天灰色浓烟。 那些燃烧的火焰噼噼搫搫吞噬她的视线。 “小姑娘。” 她转头,一名红衣少年,黑发黑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行黑衣人恭敬地侯在少年后面。 少年身线挺拔,衣袍上暗纹莲花,他望着她露出一个如花绽放的笑容,“顾瓷少爷在这间屋子里,对么?” 他笑得平静而美丽,女孩却无端感受到一阵萧杀戾气,后退几步拦在木门面前。 她咬咬牙,不卑不吭地直视华服少年,满眼坚定地张开双臂,眼眸清亮。 “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小瓷。” 太阳下女孩脚边琉璃琳琅熠熠散光,那只伏在地上的红纹蝶抖了抖,蹁跹翅膀,悠悠飞向天空。 2、第一章 第一章 夜凉如水,月亮高高地悬在上头。 青灯仍穿着练剑的灰色布衫,头发全部包在脑后咋一看像个瘦瘦的男孩子,她踩着月光下山来到山脚下的酒馆前。 酒馆里点着灯,晕黄的光芒摇摇晃晃地透了出来,青灯走进酒馆,馆子里静静的,掌柜靠在柜台前闲闲拨点算盘,青灯对掌柜打了个招呼就走到角落的桌前,一个人懒懒趴在桌上,脚下喝光的酒坛子七七八八倒了一地。 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趴在桌上醉如软泥的是个俊秀的白衣少年。 “白问π郑Ω附心慊厝チ耍悴荒茏茉谡舛劝 ! 青灯声音脆脆的,“白问π郑颐腔厝グ伞! 醉醺醺的少年挥开她,懒懒地哼了一声,“你别管我……你们都骗我……晴霜她要嫁人了……” 青灯抿抿唇,“白问π郑缢奕肆耍慊褂形野 !彼约阂膊恢涝趺此党隹冢⌒囊硪淼乩死蔚囊滦洌奈仵榈亓6苏诵n担鞍问π郑嗟葡不赌悖娴南不赌恪! 夜里酒馆的灯忽明忽暗,几只蚊虫悠悠绕着烛火,酒香弥漫。 十五岁的少女屏息等着一个醉倒少年的回音。 白温裨谧狼疤r颂a燮た戳饲嗟埔谎郏皇且谎郏盅沽讼氯ケ丈涎劬Γ担骸扒嗟疲悴欢急炔簧锨缢! 青灯呆了半晌,松开了手。 这个人是她的大师兄,曾经对她最好的大师兄,她最喜欢的人,她不知道何为喜欢,只不过若是嫁给他,她定是愿意的。 当年顾家被灭门的时候青灯才八岁,仇家踏平了整个顾家村,大火烧尽后萧山紫剑山庄的人搬开倒塌的墙壁和房梁救出她和她娘。顾家惨案轰动武林,紫剑山庄作为名门自然是主动将母女收入门下照顾。 她们被安排在紫剑山庄后山,娘亲被救出来时下身瘫痪,时时嘱咐青灯紫剑山庄是恩家,自己要懂得感恩,青灯乖巧点点头。 自小她就在厨房打杂提水,佣人们都认识她。偶尔经过广阔平坦的练剑场,里面带头的白衣少年眉目飞扬,剑里寻花,引人注目。 一回她送宵夜给掌门,小身子被门槛绊住跌了下去,却在下一瞬稳住身子端好了夜宵,直起身子再送进房乖乖巧巧地将宵夜端给掌门。 掌门见了站起来,眼神一凛,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灯,顾青灯。” “顾逸云的孩子啊……”掌门似乎陷入回忆中,叹了一声又道,“青灯,想学武功么?” 于是八岁后青灯的人生目标从“长大后要成为紫剑山庄的得力侍女”变成了“长大后要成为师父的得力徒弟。” 这个时候她才正式认识了白危歉龃妨方5陌滓律倌辍 她九岁白问乃辏闶钦庖槐餐降苤械拇笫π至耍淞返煤茫话呀t谑挚梢酝斐銎炼窭慕;u矗q采煤茫骠嫔倌辏拙豢⌒悖碜吮手保膛嵌妓邓倌瓿ひ恍┚允墙惺皇拿滥凶印 白蔚谝淮渭阈Φ溃骸昂眯〉呐6飧瞿昙捅闶粘赏降芰耍俊 掌门抚须笑道:“你嫌她小,你是师兄,那便多照顾她一些。” 白蔚阃匪齑鸬溃骸昂谩!毙Φ门绯簟 她是这一辈中第一位女徒弟。白嗡档阶龅剑窀稣嬲男殖ひ话悖方5氖焙颍律降氖焙颍芑岣缘耐娴模阕潘奶欤阕潘谖荻タ丛铝粒黄渌π制鄹毫怂嫠鐾贰 青灯的资质相比之下只能说掌门大晚上难得糊涂走了眼,青灯的武功委实差强人意,每天练剑结束白味蓟岢槌鍪奔涠钔獾馗嗟浦傅恪2还涔Σ罴u狼峁a返貌淮恚背g崆嵋辉颈闳绲话阄奚湓谖荻ゼ裰金啊 那一次她就给在后花园里刚遇见的小姐姐捡屋顶的风筝纸鸢。 小姐姐漂亮极了,小小年纪五官便美如一朵牡丹雍容开放,她穿着粉色的罗裙在花丛中追逐蝴蝶,尘步留香,那画面生生可将人醉了去。 相比之下,青灯穿着粗布的短装,头发乱蓬蓬的,像个男孩子跳到屋顶拿到风筝。 “姐姐,你看……” 她兴奋地向下望准备风筝亮给小姐姐看,却顿住了。 白问π植恢问闭驹诨u灾校憬阏驹谒砬埃恢嗡盗耸裁此诖轿12Γ问π秩春奔恍a耍惫垂吹囟19潘陈炝似鹄础 少年的目光直白不加掩饰,小姐姐笑意散去,脸颊也泛出一朵好看的粉色桃花。 青灯歪歪头,捏紧了风筝。 下午便见那位小姐姐跪在师父面前,师父对白魏颓嗟频溃骸罢馐乔缢忝堑氖γ茫嗟疲馐悄愕谝晃皇γ媚亍! “师兄,师姐。”晴霜脆脆唤道,声音也是软嫩柔美的。 青灯笑嘻嘻地点头,心想晴霜看起来比她大她却是师姐呢,再望过去,白我谰砂敕植蝗玫囟19徘缢缢x秤趾焱噶耍康蔚温裣氯ァ 那一天起什么都变了。 一直以来青灯最受白伟ぃ魏芪氯幔苷展怂衷谡庑┤抗榍缢恕t僖裁挥腥舜律酵妫缘模闼丛铝亮恕 青灯难受,她不懂的事她就想直接问清楚,一次练完剑她直接拉着白嗡担骸鞍问π郑缢遣皇悄睦锒急任液茫俊 白握弊湃ゼ缢焕滦渌敛辉谝獾亟渥映犊痪牡厮担骸笆前。郧嗟颇阋a方0 ! 这样的白魏苣吧 那年青灯十三岁,她最喜欢的就是做白问π值男∥舶停退惆翁焯祓ぷ徘缢患擞岸嗟苹故且览档刈分鹚纳碛啊 现在白蔚男穆磺缢剂耍安患嗟频奈恢昧恕v钡饺缃褡辖i阶僮饔卫虢槔矗獍闱缢创说哪康牟琶飨缢蜕僮髟缫讯ㄇ祝僮饕换乩此蔷统汕住 因此白斡胧Ω复蟪骋患埽笠挂孤蜃恚嗟撇坏貌灰挂菇慰富乩础 明天便是晴霜与少庄主的大婚之日,青灯默默独自从酒馆出来,回紫剑山庄后她就坐在屋顶上看月亮,腿儿一晃一晃的,夜深很凉,白色的月亮清清冷冷,她有些难过,可看了会儿月亮又不那么难过了,天地那么大,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也没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好的白问π帧 “你在那高头这里干什么?” 地上一道好听男声,青灯低下头,一位陌生青年站在屋檐下仰着头,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十分柔和。 “我看你快要哭了呢,谁欺负你了吗?” 梦境里男子月华满身,有一张她难以忘记的容颜。 ****** 真的也只是梦。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青灯迷迷糊糊从桌子上爬起来,擦了擦口水,四下一望想起是山路间的露天茶铺,招了招小二说:“我睡多久了?” “哎哟喂姑娘你可醒了,身子冰凉凉的半天叫不醒,死沉沉挪也挪不动,小的还以为姑娘哪里不舒服还准备叫大夫呢!” “抱歉,我身子是这般毛病,我睡了几时?” “有一个时辰了,姑娘这大早晨的,昨晚赶了一夜路吧?”小二贴心地倒上一杯热茶,青灯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揉揉肩膀看看天色,离集合的时辰还早,于是道,“来一碗馄炖吧。” “好咧!” 梦见了三年前的徐孟天,青灯觉得她需要点什么吃的来提提神。 这家歇脚茶铺坐落在南苏城外西岐山脚下十三里山路间,龙抄手算是尤为好吃的,细密的新鲜猪肉过上薄薄的面米皮,下进虾皮儿和香菇辅味儿猪骨高汤内一滚,浇上汤汁撒上葱花,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茶铺门口客人寥寥,大多方桌上都是空的,小二将碗热腾腾的馄炖送到桌上,就转身搭着抹布走到柱子前靠着,百无聊赖地抖着洗的发白茶帘,风一阵吹过,林子波涛松涌。 顾青灯闻了闻香味,心情甚好,捻开筷子正准备开动,远处灌木丛中却一抹亮光闪过,紧接着一支箭破空而出笔直地射了过来――目标是坐在她邻桌的客人。 这是暗杀? 电光火石间她想都没想一个转身扑倒身后的男人砰地将其按在地上,几乎在同时,从后方射来的箭簇贴着她的脸颊嗖地凉凉掠过。 好狠的箭。 她从男人身上刚爬起来,蹭蹭蹭,身后三支箭,跟靶子似的射进背里,估摸是这男人的仇家,力道十足,顾青灯感觉到金属箭簇嵌进了脊梁骨里。 顾青灯嘶地抽口气,她以为不会疼的。 远处灌木丛中里一时间哗啦啦冲出好多身穿蓝色衣袍的家伙,他们手拿兵器杀了过来,气势汹汹,顾青灯没看清身下男人的面孔就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叫道:“楞个什么劲儿啊赶紧跑!” 刚说完就倒在地上,脸惨白惨白的不动了。 蓝衣人轰隆隆追上来,其中一个路过时用脚尖拨了拨青灯的身体,骂道:“啧,死了。”转身就跟上大队伍。 桌子翻倒的声音,碗筷跌碎的声音,人的惨叫声。 这些声响如雷云一般重重碾过远去,渐渐没声儿。 茶馆死一般寂静,烟尘四散,忽然间喀一响,一张翻倒的桌子从底下被掀起来, 青灯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桌子推到一边从地上爬起坐着,树林里望了望。那群人跑进了山没影儿了,她抹了抹一脸泥巴,□□肩膀叹口气。见好端端的茶馆简直就跟野马呼啸而过踏平一般,不禁撇撇嘴。 一旁小二惊魂未定,抱在柱子背后盯着青灯背上三支箭哆哆嗦嗦地说:“姑娘,您……您没事吧?” “没事,小二你赶紧看看有没有别的人伤着。”青灯坐直了些,小二听了转身赶紧进屋,青灯手伸到背后抓住一支箭一使劲拔了出来,也没见血,她看了看箭头扔在一边,不紧不慢然后把剩下的两支箭拔完,拍拍身上尘土没事儿似的站起来。 余光似乎扫到什么东西,青灯扭过头,僵住了。 她的旁边蹲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刚才她挡箭扑倒的男人。 男人一身张扬红衣,他的眉很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3、第二章 第二章 青灯一呆,这可好,磕巴道:“你……你不是跑了吗?刚才那帮人追杀你。” 她除了成亲的时候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敢穿红衣,可他穿得委实好看,鲜艳如火,不及他攫人心智的五官,一对长眉,一双黑眸,色如美玉大抵就是他这个意思。 红衣男人也缓缓站起来,青灯觉得他站起来都比一般人站起来的姿势要赏心悦目些,他道:“是。” “那你……怎么在这里?你躲开他们了?” “是。” 声线微淡。 青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硬着头皮转身就走。 “姑娘且慢。” 青灯停住,她要是刚下山庄身体的秘密就被撞见了长老不一个个气的吐血。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脑抽风去救他。 男人唇角笑容淡淡的,眼神也是淡淡的,青灯莫名如芒在背,只听他道:“姑娘若是伤势严重莫硬撑,在下带姑娘去找大夫。” 青灯肩膀一跳赶紧摇首,“不用了,不用了,那些人技术不精射偏了,没伤着我。” 男人道:“方才那人是凤华门下,凤华门以射术为精。” 青灯一哽,“呃,我真的没事,就擦破了点儿皮。” 男人又道,声音浅浅,无一丝关切或惊讶,却含几分玩味道:“箭簇上淬了无花散。” 无花散,唐门剧毒,光是碰上皮肤毒性都可使人溃烂全身。 青灯又是一哽,他这意思就是你被射了三支淬毒箭早该死成渣了今儿你活蹦乱跳是个怎么回事儿,转头瞟了男人一眼,故作生气道:“这和你没关系,姑娘家谁没有一点小秘密,你个大男人问什么问。” 男人听闻淡笑,只道:“好。” “那你现在……过来是作甚?”青灯搞不懂这些斯文江湖人的意思,他穿得这么显眼还站在这儿,不怕那些蓝衣人折回寻来么。 男人道:“姑娘救了在下,这份恩情自然得偿还,还请姑娘告知在下名讳门派,在下好择日登门谢礼。” 青灯想了想上下将他一看,这男人身着暗红绣金纹长衣,腰间一条黑玉刺绣腰带,缀着翠绿欲滴的蝶翼螭吻玉佩,白色衣襟间露出一点漂亮锁骨,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气度从容,全然不像刚刚才被追杀过的模样。 一个脸颊脏兮兮身穿民女布衣的姑娘如此直白的上下打量他,目光明亮澄澈,他不恼,只是笑。青灯用袖子擦擦脸,嘿嘿一笑,“别,请我吃碗馄炖就好。” 原来这副已死之身还可以救人,青灯甚是欣慰舒爽,这么一想笑得更是得瑟。 男人笑道:“好。” 他还真请她吃了馄炖,两人一起回了南苏城。 上了街市青灯看了看一边豪华的朱红酒楼,默了一默还是指指另一边闹市口的卖面食的小贩,两人寻街边一张干净桌子坐下点了两碗,馄炖热乎新鲜,肉香十足。 青灯狼吞虎咽,像饿极的孩子,他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吃,青灯一边含着肉一边悄悄看他,男子乌木般的长发披在身后用红色的流苏头绳系住,白皙面庞和极是漂亮的眉眼,坐在街边甚是打眼夺目。 的确是漂亮,甚至美到张扬,深邃的五官像是画上去的。 这么一比,青灯蓦地觉得原本神采飞扬玉树临风的白魏托烀咸煊行┓卜蛩鬃拥奈兜懒恕 等青灯吃完了,他说:“好吃么?” 青灯眨眨眼睛,哧溜咽下一口肉说:“好吃。” 她一说好吃他就笑,墨黑的瞳仁注视她。青灯忽然间心里跳了跳,这个男人明明笑得很好看,可给人一种空荡荡的错觉。 他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山脚野外做什么?” 她回答:“吃馄炖。” 他:“……” 青灯嘻嘻笑了:“开玩笑的啦,我想去夜凝宫。” 他举起茶杯搁在唇边,抬眸,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隔了什么,嘴角笑意却更盛,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青灯看他反应心里也明白,仍是补充道:“海上无妄城,夜凝宫,我想去那里。” 男人道:“夜凝宫乃当今魔教,教内弟子当今正派人士得而诛之,你去那里作甚?” 青灯想了一想,眨眨眼捏着下巴说:“据说那宫主生得俊美异常绝色无双,仙女见了都自愧不如,我想去看看嘛。”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说话真不害臊,男人听闻将茶慢慢饮尽,搁下抬眸,唇角漾出几分笑来:“夜凝宫宫主性格阴晴不定,暴戾嗜杀,据说有一整座宫殿的美女夜夜侍奉,这般,姑娘也想去?” 青灯点头说道:“是,我就是喜欢美男子,我就是想去。” “看了之后呢?” “看了之后嘛……”青灯似乎很认真地斟酌半晌,才道,“勾搭他呗。” 男人一口茶呛了出来。 “怎么?”青灯手按在桌子上挑眉,不满道,“你不信啊?” 他只是笑,把剩下的茶喝完然后找了小二结账。青灯伸伸懒腰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见一位青衣美人在酒楼门口候着,隔着街远远望过来。 女子细鼻润眉,唇红齿白,酒楼华美的装潢在她的容颜下黯然失色,青灯一和这位美人目光相撞竟然走过街屈身款款行礼。 “公子,奴家可找找您了。” 软软糯糯,典型江南口音。 青灯回过神,红衣男人也起身,不禁目瞪口呆忍不住说:“原来是你的人啊,你好厉害。” 男人不言走到美人身边,整一对郎才女貌,青灯看了有些刺目,想起自己不免难过起来,那年她向白胃姘椎氖焙颍仕遣皇敲挥星缢每矗尉谷凰凳恰 日后她嫁给徐孟天做妾,别人也要将她与徐孟天美貌的正妻晴霜比较一番,然后啧啧摇首。不就是晴霜嘛,她长得也不差啊。 从此以后,见美女必绕道。 顾青灯念此赶紧道:“那我就告辞了,谢谢你的馄炖。” 男人目光在她脸上点了点:“日后在江湖上,莫再做多余的事儿了。” 青灯吧嗒吧嗒点头,她觉得她遇上了个好人,又总觉得身边青衣美人看她的目光不对劲儿,打了个招呼转身一溜儿晃得没影儿了。 街口人头攒动,美人太美,谁都忍不住侧目。 青衣美女望了眼顾青灯消失的方向,回头对男人行了个礼低声道:“宫主,她是谁?” 男人笑了笑,转身慢慢走近人流,松下神情打了个呵欠:“小野猫。” 美女紧步更上,不禁皱了皱眉头,一只小野猫怎可能耽搁宫主那么久,她又往回望了一眼,刚才那少女身姿闪个影儿就消失了,离开的脚法颇为独特熟悉,那是顾家的…… 等等,那岂不是…… “樱桃。” “是。”樱桃一愣,宫主很少这般多说一句话,不由得受宠若惊屏息听着。 “本座看起来,很好勾搭么。”男人声音如情人絮语般又轻又柔。 “……” 樱桃打了个哆嗦。 ****** 青灯去城门口时阿阮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师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青灯揉揉鼓起来的肚皮,“我吃多了。” 阿阮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脸颊也是圆圆的,比青灯还矮上半个头像个小孩子,她叉着腰叹口气,“师姐你性格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以前你可是从来准点儿的……” “我都是死人了,赶着去投胎吗。” 阿阮心里一凉,青灯还是无所谓的样子,“都准备好了吗?” “嗯,消息和线人长老和师父他们早就安排好,就差咱们动身了。”说着把包袱打开,“师姐,咱们换上这个。” 青灯打开包袱一看点点头,阿阮看了看青灯,忍不住道:“师姐,阿阮还是陪你一块去吧,那地方……” “那地方不是青白女孩子家该呆的。”青灯接过话,摸了摸阿阮的脸,“我去就好,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去了就没了,四师弟喜欢你不是?” “师姐……”阿阮脸一红低下头,“可你一个人……” “那边自然会有人来接应我,你放心。” “可是师姐……”阿阮又抬起头,眼眶有些红。青灯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已经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全凭长老的傀儡术,我和我娘一直蒙受紫剑山庄恩情,现在该我报恩了。” 无妄城又名无妄岛,坐落于南海之间的一座岛屿,也是一座城池。传说中以黄金为地,以明珠为灯的富饶之地,无数少年的梦想乡,那里有最美的女子,有最丰盛的宴席,有最华美的楼阁,有最香醇的酒液。 同时也有至高的权力和最血腥的欲`望。连朝廷也无法掌控的神秘之处,武林同仇敌忾的魔教圣地。 加入魔教,就能够拥有这些。 青灯去无妄城的方法简单极了。 据传无妄城夜凝宫宫主爱美色,无美女不欢,曾做过把朝廷联姻的公主半路劫回去暖床的极品事情,当然宫主大人容貌绝色武功旷世又拥有整个无妄城,投怀送抱的美女就够他消遣了。 青灯一直觉得,这些“据说”委实不靠谱,宫主大人这情况比小姑娘爱看的言情话折子还不靠谱。不过最近的确把一位公主掳回去了,队伍还在路上。 这位公主其实也是联姻的,出了边关半路上被打劫,她本是一个皇族远亲的私生女,身份尴尬地位还不及宫里女掌事儿,当时联姻皇帝又不愿割爱将自个儿骨肉嫁出去,那位远亲就为了讨好圣上提出了这码事儿,圣上随手就把这姑娘封为公主嫁出去了。 等圣旨发出去才觉后悔,因那姑娘引来一看竟是个天仙般的女子,木已成舟最后圣上还是很是痛心的将她送出关外,青灯琢磨着圣上本来想将她收为己用来着,只可惜这么一来夜凝宫的人就动了心思。 夜凝宫人多,大多是宫主的脑残粉,遇见美人就想带回去给宫主瞧瞧。紫剑山庄的人一直远远跟着这支队伍,得知最后这位公主竟然经不住路途劳累,最近病恹恹的什么也吃不进去。 青灯的法子很简单,和那群宫主脑残粉同流合污。 4、第三章 第三章 当时护送公主去联姻的队伍男丁和护卫全部杀了,女眷却留了下来,青灯和阿阮连着潜伏三天,终于等到一次夜里一个侍女起夜,带头的队长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少年,长得挺瘦,他躺在一块大岩石上打盹,侍女向少年请示,少年道:“憋着。” “可、可是……” “要不就在这解决。”少年用刀鞘指了指他旁边的草地。 侍女一张小脸羞红了,默默回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过来向少年请示,“爷……奴婢……奴婢……” “怎么。”少年懒懒抬起眼皮。 “奴婢……憋不住了。”正说着,一串泪掉下来了。 少年厌烦了挥了挥手,踹了旁边的人一脚,“去,看着去。” 那人不情愿地起来,一看是看护小侍女起夜眼睛一亮,身后少年冷冷道:“明天就到港口了,不许摸油,这批货色都是给宫主的。” 那人啐了一口,看着小侍女去林子里。 小侍女摸摸索索地走到林子里,回头瞅了瞅,那人正看她,她眼眶一红,“你、你不许看,臭色狼!” 那人哼了一声,“小娘们儿。”然后背过身去,“不许耍什么花样儿,否则老子在这上了你。” 小侍女怯怯应了一声,背着他对着黑黢黢的林子悄悄打了个手势。 飒―― 风儿吹过,树叶轻摇,夜里如魅影。 那人转过身靠近,“你这小妮子做什么?” 他视线里身穿粉色侍女装的侍女慢慢转过身,夜里她的脸模模糊糊的,“已经完了,说了你不许偷看的!走罢。” 那人哼了一声,带着她走进了火光明亮之处。 青灯回头望了林子一眼,隐隐约约,今夜没有月亮。 那人把青灯正准备送进马车,身后一道声音,“等等。” 两人转身,正是带队的少年,脸颊上的刀疤颇为恐怖,他刘海很长,斜眯着眼睛盯着青灯,目光灼灼。 青灯咽了咽喉咙,目光笔直地回盯回去。 这个少年,气息异常。 少年走到身前,将青灯细细一瞧,那人赶紧说:“止水护法,老子可没摸油。” 少年盯了青灯半晌,突然一笑,咧开一排雪白的牙齿,“哼,就这点本事。”然后扛着长刀回去睡觉了。 青灯吐出一口气,松下身体上了马车。 …… 林子的树叶随风而动,沙沙轻响。 粉衣侍女和阿阮正在急速离开,侍女一边在树梢间跳跃一边撕下了面皮,从变形的面皮间隐隐约约可辨认出那是青灯的模样。 侍女露出搬来的面目抬头对阿阮说:“师姐,我快吓死了,呜呜呜,之前为了混进公主府我做了好多苦活,还不如练剑呢。” 阿阮回眸说:“大师姐才是真正羊入虎口你哭个甚,我们赶紧回去罢,山庄里事情一堆,为了掩盖少庄主去世的事情师父都快忙疯了。” ****** 在公主身边打探的小师妹消息没错,公主长途跋涉身子娇弱又受了惊吓的确是奄奄一息了。 然后在到达港口的前三个时辰,公主终于咽气了。 “他奶奶的熊,早知道老子就多拐几个美女过来的,本想给宫主一个惊喜,这下怎么交代!”队里二把手长得虎背熊腰,气的把头顶的帽子往地上一摔。 被称作止水的少年依旧懒洋洋躺在车盖上,“没事啊,又不差这一个。”他口气淡淡,向下面的手下招了招手,“把女眷们都杀了罢,最主要的一个死了,其他的都没用,你们要是想玩现在趁早。” 这对人马还没开始欢呼就被打断了。 “等等。” 青灯撩开帘子下了车,车里嘤嘤咽咽的侍女颤抖着抱成一团,青灯向少年行了一礼,道:“我来当公主罢。” 众人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也笑了,翘着唇角侧卧在车顶闲闲瞅着她,白光下她发现少年皮肤古铜色,短发,穿着一身深蓝短装,身子精瘦,身后却是一把巨大的刀,足有五尺长半尺宽,看起来十分沉重,光是插在刀鞘里就令人生畏。 若不是他脸上的疤,看起来倒像个邻家少年。 只听他道:“就你?” 青灯点点头,“奴婢服侍公主多年,她的举止喜好尚是了解一二,模仿七八分像不成问题。” 少年又道:“荣承公主传言美若天仙,凭你的姿色――” “夜凝宫四大护法传言各个凶煞面目如地狱罗刹,如今看止水护法,传言毕竟只是传言罢了。”青灯仰起头,“眼前才为真实,说到底谁都没有见过荣承公主。” 众人一怔,止水定定看看她,蓦然大笑。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青灯面无表情,笔直地盯着止水。 止水笑完了,一跃而下,来到青灯面前挑起她的下巴,扬着眸说:“你还真是幼稚得可爱啊,你叫甚么?” “青儿。” “好,青儿姑娘,你可知欺骗夜凝宫是什么罪?” “你们照顾不周把荣承公主弄死了是什么罪?”青灯觉得这少年真是恼人得紧,当初情报没有显示这条队伍里会有护法出现,心里不惶是骗人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人最终的结局莫过于死,她已经踏出了这方结局。 她喜欢的人,一个心里恋着其他女子早已离开,一个危在旦夕等着她去救。 她开口反击,索性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就说你们袭击的时候已经这样了,荣承公主和心上人私奔了叫自己侍女来假冒,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再说荣承公主之前本来就是一介寄养在平民家里的私生女,举止不曾如朝廷皇族那般端庄高贵,谁也没见过她,还不是说谁就是谁,到时候出事儿了,我一个人来顶就是,不要牵扯其他姐妹。” 少年眯着眸子静了片刻,薄唇吐出音节,“你知道得可真清楚啊,青儿。” 青灯愣是被他青儿二字浸出一背的冷汗来,直直站着。 止水却没有再继续,轻轻挠着她的下巴,转而讽刺道:“你这身子的温度倒是冰凉,怎么给宫主暖床?” 青灯闻言身体一震,她缓缓地抬起眼睫。 这个女子容貌的确不及荣承公主绮丽,可的确在这些侍女中是最为出众的。 秀致白净一张小脸如朵白色的玉兰花,称不上惊艳,细细看去却足够令人玩味品赏,若是发自真心露出笑容,定是会添上几分耀眼的俏丽与妩媚。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抬起,下面是双平静深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这双眼睛不对,止水熟悉,又不熟悉。 那是经历死亡的眼睛。 只见她一笑,竟是笑出了声,像是冷笑,亦或者是苦笑。 她说:“护法大人若是怀疑,大可以自个儿试试。” 止水松开了手,摆了摆,对旁人道:“把公主的衣服剥下来。” ****** 大船轻轻摇晃,破浪之声。 夜里海面风略大,月光洒满海面如细碎的银沙,波光粼粼。 青灯将此事一说,侍女们各个会意点头。 “这件事儿无论如何都不可外说,说了,姐妹们的性命就保不住,他们不说,咱们不说,谁都不知谁才是真正荣承公主。” 其实青灯也只是呆到把任务完成罢了,最后这些侍女的性命她也许无力担保。 随行而来侍女正在为青灯打扮,随行的衣物首饰都是帝王御赐,必定华贵不凡。 烟粉蝴蝶刺绣的罗裙外系一条珠光天蚕丝纱衣,广袖流仙,应是未嫁许与人的公主,必尚含几分脱俗清丽,青灯坐在船舱的房间里,对着灵纹雕花铜镜看见侍女在她额间描上一朵摇曳荷花。 等衣着妆扮完成,侍女也就退下了,青灯发间那些珠玉首饰沉甸甸的,她望向窗外的粼粼海面夜色,房间静静的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浮生若歇,南歌长望,弦音切切,风竹潇潇,私语何方,乱世何妨,君心我心,此生勿忘。 君心我心,此生勿忘…… “模样未见得如何,声音倒是可以入耳。” 青灯转过头,止水护法靠在门前,身后是那把大刀。青灯道:“既然假扮公主,通些音律倒也妥帖不是?” 止水咧开嘴,目光针眼儿似的掐在青灯脸上,“这曲子,比起宫廷声乐倒不如说是民间花曲,我听得倒是几分耳熟。” 青灯直了直腰,手攥紧掌心的丝帕道:“都是些街坊随意遥唱的曲子,听过也是正常,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不可能听得耳熟,词儿不知是哪来的,可曲调却是徐孟天作的,她以前老喜欢哼哼,徐孟天会吹箫,就着她哼的小调儿谱成曲子,还笑称《青灯调》,时时吹给她听。 他只吹给她一人听过……也许也吹给晴霜听过。 大意了,若止水护法当真听过,她紫剑山庄身份岂不是暴露。 哪知止水没有再问,望望窗外道:“到了,走罢。” 青灯到了甲板望去,岛屿边缘海水扑打着礁石,面前是一方迎接队伍,所有人着装整齐,黑衣腰间一条红色腰带。大道两边乃一座座玉兰花灯,夜色中夜明珠泛出莹润清亮的光,依次蜿蜒排列至远方埋入烟云中的山头,如一盏一盏星辰。 而那座山被无数人家的辉煌灯火簇拥盘绕,如将银河跌碎了散落人间,夜里山的模样隐隐约约,模糊露出一点儿仿佛巨人的手臂,青灯想着这大抵是无妄城了。 那座山上,便是夜凝宫。 止水下船,黑衣人齐齐行礼,青灯抬头,那群人身后尚有一方红色高轿,金顶玉栏,四角香帘,也是华贵之极的。青灯被抬上轿子,身后一排侍女便跟随穿过城池。 透过细细珠帘青灯望见城里的阡陌人家,朱门碧瓦,酒楼歌台,集市巷陌,尽显华彩,与中原里任何一座繁华城镇无异,只不过城中大多翘角高楼,来往的男女着装几分异域味道。 “听说这便是中原皇帝御赐的荣承公主?” “看,就在那帘子里,瞧那婉约身影果然是美人!” “嘻嘻,不是美人,哪里配得上咱们宫主!等那公主进了宫,才晓得皇宫有什么好,不及咱们夜凝宫,锦衣玉食一样不缺!” “哼,就看这荣承公主得不得宠了……” “嘘,小声点儿――” 青灯想着,连无妄城里的百姓都是宫主的脑残粉,宫主这表面功夫做得委实不错。 5、第四章 第四章 等上了山青灯才瞠目于无妄城的美丽。由高高的山向下望去,深深夜色中那些璀璨繁华的灯火人家汇聚成如琉璃梦境般的光景,令人心醉。 她复而仰起头,高山之巅矗立恢弘宫殿依山势而建,张扬而霸气的红,灯火通明,云烟缭绕,如被一层薄纱笼罩。 到了,夜凝宫。 “天哥哥,等等我。”青灯咬咬牙,捏紧了袖角。 ****** 宫内安静。 与山下无妄城的繁华辉煌不同,偌大宫内寂静十分,甚至清冷。 “荣承公主,这边请。”来迎接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穿长袍面容平平,看起来像这儿的掌事。 青灯进了宫其余人就退下了,侍女也被带到其他地方,她只身随着男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铺上软软的绣金纹地毯,他边走边说:“我姓王,名安生,公主唤我安生便好。” 青灯点头,“您好。” 王安生带她来到一间房前打开,“公主暂且住在这儿罢,明日宫主方可回来。” 青灯一扫房间,房间不小摆设也齐全,可在这座宫殿里一比只能说是个下人的房间,她望着王安生,王安生从容解释道:“公主明天若是能得宫主的欢喜,那定是不一样的,希望公主明白,一旦踏上夜凝宫,公主便不是公主了,只是宫主的女人。” 这话说得,太直白。 青灯继续点头,“明白了。” 王安生眸中轻微一道光掠过,他道:“不愧是荣承公主,此番也从容不迫。” 青灯望望房间:“那我可以进去休息了吗,我累了。” “请。” 房间虽小,却还有人服侍,宫内的侍女皆穿白裙,腰间一条红色腰带倒是和男子的黑衣相映衬,侍女行至面前对她行了个礼,道:“公主贵安,若是哪里需要便支使秋月便好。” 青灯看看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却是一双看淡生死的眼睛,估摸也是会几□□手的,青灯将发髻上那些珠玉首饰一支支取下来,又脱下了项链与手镯搁在梳妆台间道:“我想在这儿附近转转,你能带路吗?” 秋月不动声色道:“方才王大人面前,公主可是口口声声说累了的,让秋月服侍公主歇息罢。” 宫主不在夜凝宫,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趁他不在青灯琢磨着得摸清圣物的大致方位,便道:“你服侍本宫入浴罢,水要热些。” “是。” 浴桶里盛满牛奶与玫瑰花瓣,青灯道:“听说夜凝宫里有诸多美女,本宫怎一个没见着。” 秋月答道:“姑娘们都在后院,这是侧院,公主若是能讨得主人喜欢,自然会迁道后院去锦衣玉食供着,公主若是脾气犟了些不讨主人喜欢,那便是丢到山下了。” “山下怎么说?” “自然是给夜凝宫其他男丁享用。” 青灯一个寒噤,心里想宫主可真是个渣。 浴后一身白裙,青灯上床后秋月便静静候在一旁,青灯道:“你退下吧,本宫不喜歇息时有人。” 秋月目光落过来,声音虽是恭敬,却含不可忽视的轻蔑,“公主,来了夜凝宫,什么习惯都得改着。” 即便是皇室这里果然也不受待见,青灯垂眸道:“你有没有想过,本宫若是得宠,姑娘你今天这番态度可是个什么结果?” 秋月目光一凛,默默退出门外。青灯见她步伐悄无声息心里暗叹口气,看来连个服侍公主的小小侍女功夫都不弱,这让她如何是好。 秋月果然一直就没有进来过,可也在外头守着,青灯瞅瞅门外又瞅瞅窗户,不管了,反正她已经无所畏惧,宫主不在下头的人也无法定夺她的生杀去路。 她是已死之人,不应惧怕任何,若是运气好,今夜便可偷得夜凝宫圣物九霄盘龙印。 青灯提了口气施展轻功,如一缕幽魂飘出窗外。 海上明月,山间飞花。 无妄城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 青灯一路在屋顶树梢间跳跃,轻如一只蝶,月光下翩跹,几个晃神已来到山头高处,足尖点上一株半开在悬崖间的佝偻松树,树梢晃了一晃便稳住了。风吹过她的青丝,青灯放眼一望,这儿虽不是最高也足以将夜凝宫大致布局尽收眼底。 夜凝宫大多以夜明珠作灯火照明,夜里轮廓有些模糊,青灯眯了眯眼,将宫殿与记忆里的地图慢慢重合。 盘龙印的位置在祠堂,而祠堂有六十四位夜凝宫护卫日夜守候,除此之外更设有四护法之一骨瓷的结界。骨瓷术法天下无双,能与之对抗的约莫只有宋岐山七巫之首苦茶长老。更别谈祠堂内的二十四重机关,青灯皱了皱眉,一定还有条暗道供宫主通往祠堂。 青灯松下肩膀跳下松树几个点跳,沿着山道一边下山一边琢磨,走着走着往崖下一望,竟然离夜凝宫更远了,青灯嘴角抽了一抽,敢情她这是迷路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再沿原路跳回去容易被人发现,青灯望了望山崖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跳上来的,夜深,微凉她理理衣裳搓了搓手臂,未走几步隐约听见哗哗水声。 穿过树林视野豁然开朗,月光皎洁,树叶与花朵都随风摇动,一条白练由山峰间直泻而下,蒸腾水烟漫漫。漫天星光中,水汽氤氲,比萧山更美。 果然活着很好,可以看到更美的风景,更璀璨的夜空。 半年前也是这般夜色,徐孟天站在萧山云来峰峰顶,拉起她一束发笑道:“青儿,嫁给我可好?” 青灯恍惚了一阵,甩甩头,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去了就过去罢。她又朝瀑布走近了些,却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小动物的鸣叫,一边的树丛里有什么在动。 “嗯……啊……” 青灯嘴角一抽,赶紧朝树后躲去,探出脑袋定睛一看,瀑布一侧,一对男女交缠在一起在岩石上翻滚,女子双腿被架在男人肩上颤抖着显示着此刻的刺激欢愉,哗啦啦水声盖过了交`媾声音。 以天地为席,良辰美景,这二位真是好兴致。 青灯打算偷偷离开,又一想来了就来了那就看看呗,竟然提起兴致躲在一旁悄悄地看,有滋有味。这男人估摸技术体力都是顶尖的,久久不射,那女人一头乌发披散,雪白的身子一直扭动颤抖得好不快意。 “啊……爷……您慢点儿……” “……不行了……好美……” “嗯啊……”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瞧见男人肌肉分明又均匀的背,肩宽腰窄,一起一伏腰线弧度很是性感,女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浪,这活春宫真真香艳刺激,青灯最后还是红了耳根,打算离开,却有道细细亮光一瞬而过。 青灯还未反应过来,女人抱在男人背上的玉手间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锥刺,直直朝男人后颈刺下去! “小――”她蓦地站起来,尚未喊出口突兀一阵炸响,她根本没看清男人的动作,只见最后女人住捂胸口被击得老远,纤细身子翩翩落在瀑布另一边,身子一倾吐出一团血雾。 月光下,女人流血的面庞妖冶美丽。 男人背对着青灯,他很高,身形精壮修长,像个没事儿一样弯腰捡起摊在地上红衣披在肩头。而女人抬起脸露出狠戾漂亮的眸子,媚眼如丝,扭了扭半裸的妖媚身子笑盈盈地张开十指,银光烁烁,密密麻麻毒器朝男人爆射袭去。 男人一抖长袍,毒器噼噼如碎石子儿散落在地。女人见状背后抽出一把软剑来,凌空飞起朝他刺去。 “堪伏渊,今儿我唐烟必取你这魔君性命!” 水声再大这句话青灯倒是听得明明白白,语落之间那名为唐烟的女子已经以极其凌厉的剑法疾风骤雨般朝男人轰击,男人侧身一闪女子便以更快的招法回旋击去。 青灯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不过男人出手倒很稳,徒手格挡,不慌不忙。 而那女子的剑术她已经看呆了,以前她去武林大会也没见过如此美丽而锐利的剑法,武林高手一名妥妥的,况且这女子容貌身姿也是上上乘,月光下美得有些不切实际。 男子身影忽然一瞬,已拉到几丈开外,女子脚步一停又直直狠戾刺去,男子不知手中把玩着什么,指尖一弹,破空轻响,长剑应声而断。 女子一惊正欲回身收步,男子又是轻巧一弹,女子整个身子跌在地上。 “你……这魔鬼……”她手握断剑,嘴角一丝血淌开。 青灯正看得呆愣,那男人不紧不慢抛着手中的石子。 那名为唐烟的这是要死了? 青灯心里正琢磨着是个怎么回事,一眨眼那女子竟然不见了,只留男子一人。 而他停了一停,便悠悠朝青灯的方向望来,月色中青灯看清了他的脸,不禁瞠然。 “偷看可是会学坏的哦,小姑娘。” 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搁在青灯脖子上,她的身后,唐烟微微笑着对她白皙的脖颈呵出一口暧昧的热气。 6、第五章 第五章 青灯被唐烟用剑架着从树后面拖出来,一步一步靠近男子。 开阔空地中草儿细软随风而动,月光澄澈,青灯更是看清了他的面容。 黑发黑眸,生得几多绝色,一双长眉挑着,大红的衣袍挂在身上露出明显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胸膛左侧印有红色刺青,被袍子大多掩着看不清晰。 “是你……”青灯没有猜错,果真是那日在茶铺里救下的红衣男子,青灯脑袋空了一阵才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夜凝宫的人? “哦呀,认识倒是更好。”唐烟嫣然一笑架紧了青灯脖子上的剑,殷红双唇微笑,“魔君大人什么时候换了如此清淡的口味?难道后宫的妹子们还有我都满足不了你?” 男人不恼不笑,定定将目光落在青灯有些呆愣的小脸上,片刻后竟然打了个呵欠,“唐姑娘方才说本堪某乃魔鬼,又拿姑娘威胁我作甚?” 唐烟一愣,又皱眉道:“你不怕我杀了她?这张漂亮的脸在你面前画花了你才觉得妥帖了?” 男人嘴角含上几分笑,耸耸肩竟然转过身似乎要走。 青灯脸黑了,额角青筋直跳,“喂,你怎么这样我还救过你的!” 唐烟怒道:“堪伏渊,想不到你真是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被唐烟称作堪伏渊的男人摆摆手,完全没有半分不妥的模样。 青灯气急,一把抓住唐烟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就往脖子上抹去。身后美艳女子一愣没想到怀中小丫头这番举动下意识一抽手,剑锋已直接割过青灯的颈动脉。 青灯从她怀里挣开,捂住脖颈踉跄跑了几步,唐烟见竟没有她意料中的血脉喷射,短暂一怔,面露杀意直撒暗器而去,手中飞针尚未散尽,却见眼前一黑。 那一瞬,她看见了他的眉眼,眸中业火,鲜血如莲。 青灯方才落稳身后便觉一大把杀器飞来,心底一凉,即便她是不死之身被射成筛子也不大好看的。怔神间忽然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往上一带,一阵天旋地转,晃过神来已从空中稳稳着地。 定了定神才发觉在男人怀中,男人的胸膛火热,他正低头于她脖颈发丝间轻嗅,“好香,洗过澡了?” 男性陌生气息,有股淡淡的茶味儿和无法述说的味道。 青灯心神一震,转身一巴掌掴去从他怀里跳开。 那一巴掌自然是没打到的。 月光湛湛,远远虫鸣,低低风声如细语掠过高山与树梢,在他们之间徘徊。 青灯后退数步惊魂未定,她理了理身上单薄白衣扭过头,脑袋卡了壳似的吐不出字儿来,她哽了好半天才道:“那女子呢?” 堪伏渊站在原地似笑非笑注视她,月色下,少女的脸颊悄然一朵淡粉红花晕现,竟有几分惊艳。 他用眼神扬了扬,青灯顺势看去,不远处地上一摊衣物,剑落在一边,却不见唐烟的踪影。 “……死了?”青灯心尖一颤,被他杀了,就在刚才?慢慢走过去,那堆衣物里甚至有女性私密的肚兜,忍不住回头问他:“她死了……那她的尸体呢?” 他继续笑而不答。 夜凝宫奇怪的东西多了,青灯没有再问转身就走。 “喂,”她刚走几步后面他就开口叫住她,“你生气了。” 她继续不理他。 他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头,“我不救你,你生气了?” 少女埋下头好一阵子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没有,我撞见你偷情,又撞见你杀人,你不杀我已是我万幸。” 她的眼神干净而认真,不是开玩笑,“我没有想过你是夜凝宫的人。” “我是,你就不救了?” “不,你请我吃了馄炖,馄炖很好吃,”青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以为你是好人。” 他闻言淡淡一笑,“夜凝宫没有好人。” 青灯没有再言,低头往山下的路走,她心有些慌。 这麻烦了,这个人是夜凝宫的,不谈她的真实身份,首先假扮荣承公主身份之事定然会戳破,到时不谈圣物盘龙印,那狠戾暴烈的宫主会如何折磨她她不敢想。 青灯打了个哆嗦,又吸吸气停下脚步走回头路,那男人仍躺在瀑布边阖上双眸小憩,双臂枕在脑下月色之中十分惬意。 青灯走到他身边,咽咽喉咙说:“我不告诉宫主你野外偷情,你也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这儿,之前见过我,好吗?” 男人没睁眼,“你见过宫主?” “……是的。”青灯硬着头皮道。 “勾搭上了?” “我……我还没开始勾搭呢,”青灯咬咬牙,人都死了,要面子也没用,“我总会勾搭上的,你替我保密,那时候有你好处。” 堪伏渊懒懒抬起一只眼皮,忽然间就笑了,他笑得浅,也只是嘴角挑起了一点罢了,即便如此青灯有种他比月色更加辉煌的错觉,他轻声说:“你以为我是谁?” “……侍卫?” “……” 青灯看看他的脸色,恍然大悟后退几步,有些难以启齿地挤出声音:“难道你是……你是宫主的男宠?” “……” 这男人生得如此美,一副蛊惑世人的妖孽面孔,做男宠也是可能的罢? ……宫主的口味真重。 青灯暗自下定义,扯了扯裙摆,“总、总之,你要替我保管秘密,否则我就告诉宫主你有二心……你这是什么表情?” 堪伏渊揉揉额角,默了一默才道:“可以,有条件。”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亲我一下。” “哈……?” “亲了,我便不说。” “……” 青灯微微睁大眼睛,月光下男子阖着双眸,眼睫长长,眉目如画。 他的双唇薄薄的,弧度美好,镀了层润泽的银光。 青灯晃了神,将耳边垂下的青丝撩起,俯下头。 她一定是疯了。 青灯溜回房间时,秋月不在,外头也没人看管,她顿觉奇怪也没有多多考虑,累极,栽在床上就睡着了。 梦里又梦见徐孟天,三年前她第一次见他,她坐在高高的屋顶,他负手立于屋檐下仰起脸对她笑,笑得那么神采奕奕那么温柔。 梦着梦着徐孟天的脸就变成了那个红衣男人坏笑的模样。 她本是低下头只打算蜻蜓点水,他却伸手一把扣下她的后脑勺,嘴唇直直撞了上去,她整个身子都跌在他身上。 含住,吮吸。 月夜草儿轻摇,瀑布溅起的水花泛出莹亮的光线,草木香。 奇怪的……味道。 ……好软,而且好烫。 青灯整个脑子就空白了。半晌才意识自己竟被这么轻薄,一巴掌又掴了过去。 自然又是没打到的。 他亲完了还不放手,握住她的双腕笑眯眯的舔舔嘴唇,意犹未尽。两人之间鼻息相哄,她鬓前的发梢软软扫过他的耳廓。 青灯确定自己脸红了,心在狂跳,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地狠狠瞪他,气到不行,冲着他这张脸一口毫不犹豫重重咬下去。 叩叩叩。 “荣承公主,您醒了吗?” 门外是王安生的声音。 青灯睡出一身汗,额角青筋跳啊跳,回了声:“醒了。” “教主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公主您还是准备妥帖为好。” “晓得了。” 白衣侍女进来服侍她,却不是昨日的秋月,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是水灵,见了青灯乖巧行个礼,“公主贵安,奴叫夏晴,请公主唤我晴儿便好。” 晴儿……自从有了个叫晴霜的娇嫩小师妹青灯就对“晴”字没什么好感,可面前的的确比昨天的秋月看起来讨喜得多,青灯点了点头夏晴便服侍她更衣。 妆扮一番,青灯提了提气直起腰走出门外,外头王安生双手拢袖静静候着,一见青灯瞧了瞧便笑道:“公主,昨日可睡得安稳?” “一般。” “在下见公主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水土不服做了噩梦?”王安生问得颇为关心。 青灯看了王安生一眼,眼角又跳了跳,“是,做了噩梦,了不起的噩梦。” 不仅宫主是渣,宫主的男宠也是渣。 随着王安生经过金碧辉煌的大殿去了后殿,路间楼台水榭,庭院回廊,曲曲折折复复重重,精致讲究又不失大气,青灯见目之所及暗中惊奇,这夜凝宫真真是富可敌国。 来到侧殿门前,王安生一礼道:“宫主路途劳累便在里面歇息,公主殿下可莫怠慢了。” 青灯点点头正准备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王安生问道:“秋月呢,为何第二日便换了侍女。” 王安生平静道:“她未伺候好公主殿下,宫主不悦,自然将她埋在南墙了。” 青灯一愣,“埋?……她没……”王安生的目光平静得令她有些心慌,便侧过脸不再言,用手理了理衣裙。 她偷偷溜出去昨其实早已被发现,是秋月没看好她才死的,就这样死了? 昨晚还活生生的妙龄女子今天就没了,青灯感到不真实,王安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提起重重刺绣的华美裙裾踏进了大殿。 殿堂辉煌。 两侧皆一列黑衣带刀侍卫,台阶之上的站有一左一右两名侍女。 殿堂口右侧,止水护法扛着刀靠在柱子上,目光阴邪邪的。青灯缓缓步入殿中行礼,她一直埋着头。 她只知殿上坐了个男人,无妄城夜凝宫宫主,连朝廷与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魔教宫主,江湖的噩梦。 传说中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残忍果决,为登上宫主之位杀了自己两个哥哥,甚至……弑父弑母。 直到她踏进大殿时,才约莫有了些心慌,面前高堂之上的男人是不是如传言那般,秋月的尸体还未冷却她就来见这位凶手了。 顾青灯,勇敢点,你已经死了。 死了,无所畏惧,你是为了天哥哥才来到这里。 青灯咬咬牙屈身行礼,旁边王安生道:“禀宫主,荣承公主到。” 大殿的大理石里面泛出清冷的光,王安生语毕,四周寂静的可怕。 青灯一直保持着垂眸下跪行礼的姿势,直至上面的男人开了口:“抬起头来。” 声音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那股压抑却生生透进骨子里,垂着身子抬不起来。 青灯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已经震得一僵。 这这这。 这声音……不对劲啊。 7、第六章(补完) 第六章 她一寸寸抬眸,视线一寸寸上移,男人身上的金纹红衣耀眼而张扬,几乎可以说成是刺目了,那宛如开在地狱的业火曼珠沙华,在她的眼里一朵一朵绽放。 还有他那份妖异的面庞令她如坠冰窖,生生抽口冷气。 她呆呆盯着夜凝宫宫主,瞠目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整张头皮都要麻掉了。一格一格转头装傻问王安生,几分哆嗦:“他……他是谁?” 王安生微笑回答:“堪宫主。” “不是……男宠……吗?” 大殿一瞬间死寂。 止水差点把刀柄给捏碎。 殿外偷听的夏晴摔在地上。 王安生默了一默,顶着巨大的压力擦擦汗回答:“不是。” 青灯如被雷劈,冷汗如雨下,又一格一格转回去,眼角一抽一抽地看着堪伏渊宫主大人下巴上那两道血红牙印。 他、他竟然也不遮,就这么直剌剌给别人看吗?! 她昨晚气急,发了狠一口咬在那男人下巴上,看那血淋淋的下巴她心里才舒坦了回去。第二天她再看这两排牙印,自己牙齿都要咬断了。 这时王安生竟然开口问:“宫主,数日不见,您的下颌这是……” 青灯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堪伏渊摸了摸下巴,目光一扫青灯那石化的小脸上,玩味笑道:“小野猫瞎挠,无碍。” 青灯又抖了一抖,冷汗刷拉拉。 台上宫主支着下巴眯起长长的黑眸,上下将青灯一扫,漫不经心道:“这便是荣承公主?也不过如此。” 青灯嗓子卡壳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家伙昨夜才轻薄她今儿就道不过如此,连徐孟天也只是吻过她的额头,青灯火气又是上涌抬首湛湛道:“究竟如何滋味,宫主在床上尝过才会知晓罢?” 大殿又是一静。 青灯已经听见自己牙齿咯啦咯啦响的声音了,身后止水护法目光跟飞刀子一样。 堪伏渊抬了抬眉,“哦?”他应了一声,淡淡道,“是么。” 青灯继续瀑布冷汗,跪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起身,青灯的心仿佛也跟着他起来一般,他慢慢走下台,走到门前对一旁的侍女道:“把她带到我房里去。” 殿内隐约有了抽吸声。 “是。”侍女诚惶诚恐。 青灯被带出去前扒着门槛对止水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止水见她竟然是一脸要哭的神情,从未见过她这番,皱了皱眉道:“你闯大祸了。” ****** 被带到宫主房里,自然是需要一大堆侍女围着沐浴上香,妆扮抹粉。 不知是不是青灯的错觉,她觉得这群侍女……格外地兴奋,甚至到了喜极而泣的地步。 “公主您要好好表现啊,这么多年咱们终于盼到了!”侍女甲热泪盈眶。 “原来咱们的宫主大人真的是喜欢女人的,他还是喜欢女人的!太好了!夜凝宫有救了!”侍女乙抽抽噎噎。 “未来的少宫主您终于要出现了咩?少宫主奴婢盼您盼得好辛苦!” “王总管这会儿一定去穆安寺还愿去了!辛苦咱们王总管了!” 青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青灯就是一身薄透镶金纱衣,里面就一条儿短短的月白荷花肚兜被抬进了宫主的房间。 “宫主正忙,公主在房内等着罢。”王安生道,顿了一顿,又道,“莫作多余的事情。” 青灯心里一凉,点头。 房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简单,讲究,雅致,每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事物若是仔细一瞧便可发现精雕细琢,上乘品质。 青灯被令躺在床上等候宫主归来,红果果任君采撷的架势,侍女行礼一退下去她就跳起来四处找机关。 宫主的寝房一定有一道暗门通往祠堂。 青灯连红楠木雕花书桌上的镇纸都拿起来瞧上一瞧,镇纸是上等云曜石材质,手感光滑厚重,雕出一朵朵浮空莲花,栩栩如生。 “你这是作甚?” 青灯心尖一颤双手握紧镇纸看去,堪伏渊不知何时出现靠在门前,眯起黑眸望向她。 青灯顿觉尴尬,双手将镇纸护在胸前,后退几步,缩缩肩膀地说:“我……护身。” 堪伏渊踏进房间她又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墙角,堪伏渊坐在小桌前酌一杯清茶慢慢地饮,饮毕抬眸,她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缩在墙角,微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勾搭本座么?” 青灯头皮又开始发麻,“那、那是我说笑的。” 他靠在长椅上,指尖划着翠玉茶杯莹透的边缘悠悠道:“王安生说过之前本座不喜欢的女人都怎样了么?” “……说过。” 埋了,或者是给下人了。 “顾青灯,”堪伏渊一字一字轻唤着,“那你觉得,现今如何做才是妥帖的?” 青灯在那三个字被唤出来时如被寒水泼一遍,她全身冰凉凉的地看着他,忍不住出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的唇角依旧是深眷而捉摸不定的笑意,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呢,也许是他生得太美,容貌盖过了眼中的戾气,却添出了数分蛊惑心智的妖异。 这个男人,是夜凝宫宫主,弹指间无数人因他而亡,任何他想知晓皆是轻而易举。 大意了,在离开紫剑山庄前她没有想过会这般,青灯全身收紧使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堪伏渊身前。 她打扮即便一身诱人妖艳,也不知道如何取悦男人。青灯只能姿势僵硬地给他倒茶。 “当年顾家以卓绝轻功名噪一时,脚法独特一眼辩得,灭门时只留顾夫人与其六岁女儿顾青灯,由紫剑山庄收留,”堪伏渊从她手里拿过倒了一半的凉茶,声线渐渐淡了,“你来这目的在何。” 青灯原以为她只是个小角色,外人看去她绝不会与紫剑山庄有什么联系,正因如此师父才派来她这里,堪伏渊话说至如此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夜凝宫的情报网令她心寒,索性把鎏金茶壶放下,站在他身边冷冷道:“宫主若是杀我,随意。” 堪伏渊饮下半杯茶,竟然淡笑一声,“本座对死人不感兴趣。” 一句话数重含义,青灯身形又是一僵,仿佛结了冰。 “能请动宋岐山苦茶长老动用傀儡定魂术尚是令人称赞,这么好的实验体毁了倒是可惜。”语毕,堪伏渊对门外道:“把骨瓷叫来。” 不过多时房门被叩响,外头是恭敬而沉静的少年声线,“宫主。” “进。” 双开门被推开,青灯转头就看去,竟是一愣。 他是……骨瓷? 护法骨瓷,术法若称第二,无人敢叫第一。五年前江湖门派联合打算血洗夜凝宫时,单单骨瓷一人结界就将对方战力卸了五成。 剩下结果,无需赘叙。 而站在青灯面前的,只是一介白衣小少年,甚至只能称作是男孩子。 即便在很久以后她对骨瓷的印象只有白了,从头到脚纯粹的白,银白长发垂至脚踝由一根红绳系住,身上的白袍无一丝花纹,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纤细的身子上。 他肌肤瓷白,抬起脸,清秀的五官精致得宛如西域珍贵的玻璃玩偶,整个人看上去轻轻一碰便会碎掉似的。 少年走进房内,对堪伏渊行礼,银白的发丝垂下来,“宫主。” 他仿佛踏着冰霜风雪来到她面前的。 青灯呆看他细瘦的洁白脖子和长长的银白睫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漂亮的孩子。 “本座把她给你了。”堪伏渊抿茶道,青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堪伏渊,他这是什么意思。 骨瓷微上前一步,脸朝青灯的反方向侧了侧,青灯下意识掩住身体,却发现他的双眸紧闭,他竟是盲的吗? 骨瓷轻轻嗅了嗅,“傀儡定魂术。” 堪伏渊勾起一抹笑容,“是,二十年未见了,交给你了。” “是。” 骨瓷颔首,对青灯静静道:“姑娘随骨瓷来罢。” 青灯愣愣,还是跟着他出门,在门口她脚步一停,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堪伏渊,他坐在长椅上正望着她,一双勾人黑眸微微眯着,见她回头眼又弯了些。 青灯硬硬头皮,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斟酌道:“下巴……还痛吗?”两排血牙印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未免显得过于刺目。 堪伏渊眸中一顿,青灯原以为他会说如何风凉话,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侍女从两边把门缓缓合上。青灯跟着骨瓷去往宫后走去。 一路上行人渐少,不过见了骨瓷都会恭敬行礼问候,一见他身后的青灯目光又有些捉摸。 青灯走前找侍女要了件长衣披在身上,紧紧跟着骨瓷,这么一走静然慢慢进了后山,阳光下草木花香,小桥流水。 青灯忍不住道:“怎么没见……那个后宫?” “顾姑娘意指何?”骨瓷没有回头,即便看不见步伐却很稳,不紧不慢。 “王安生和秋月都说,讨了宫主喜欢的女子都住在后宫,锦衣玉食供着。” “是,不过至今未曾有过。” “……什么?” 骨瓷面无表情地道:“顾姑娘是不是认为,夜凝宫主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青灯无言,毕竟江湖上传言都是这么说的。 “王总管的确不断往宫内送女子望宫主喜欢,不过宫主对此事不甚感兴趣,寥寥几次,也只是在爱慕宫主的女子中随意挑个一夜`欢`好罢了,再者,宫主喜喝茶。” “……哎?那、那后宫……?” “如顾姑娘所见,宫内并无豢养女子。” 青灯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悻悻道:“你们对这些事儿……知道的都真清楚啊。” 骨瓷身形一顿,回头,明明那双眼睛是闭着的,青灯却分明感觉到了目光的凉意与不屑。 “他是无妄城的主人,我们自然希望他能好些。”骨瓷又回过身往前走,青灯只能跟上,四下一望竟不知何时到了后山,走过一条曲折的环山栈道后一座被花草与奇形怪状树木围绕的木质屋宇出现在眼前。 屋前开辟的园子不小,种的都是些奇花异草,袅袅炊烟从屋宇高头升出,与恢弘壮丽而偌大的夜凝宫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住这儿?” 骨瓷没有回答,向木屋走去,屋前一个身穿水绿罗裙的姑娘在打理花草,面如桃花,一见骨瓷便笑道:“小瓷你回来啦~饭都给你做好了!” 青灯一愣,这位少女的声音未免太过稚嫩,反倒像个七八岁的小孩。 骨瓷点点头走进屋,姑娘看他后头还跟着个姑娘,脸一绷,叉腰站在门口不让骨瓷进去,“小瓷你竟然带别的女人进家门?!嘤嘤嘤嘤嘤嘤嘤我要离家出走!” 姑娘目光飞刀子,骨瓷淡淡道:“宫主的意思,蝶蝶你仔细看着。” 姑娘怔了怔,又凑到青灯面前上下一瞧,恍然大悟,“啊,原来宫主真的是喜欢女人!” 青灯:“……” “糟糕小瓷我想抛弃你投入宫主大人的怀抱可以咩可以咩?” “你闭嘴。” 青灯:“……” “蝶蝶,烧开水,给她换套衣服。”此时骨瓷已经进了屋,银发泛出光泽,回首脸面向绿衣姑娘,“要开始工作了。” 8、第七章 第七章 青灯躺在木屋的床上,房内冉冉熏香。 她一只手挽起袖子,上面扎了一排针。骨瓷捻了捻针眼,他的手指又长又白,干干净净的。他闭眸另一只手顺着她手臂经脉向上摸去,刺中肩胛穴,快准狠。 感觉到轻微的疼痛,青灯嘶了口气。 骨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双指点上青灯掌心,青灯顿觉一股电流通过流进四肢百骸,不禁缩了缩身。 一旁蝶蝶端着水盆颇为紧张地问:“顾姑娘怎样?” “灵魂有松动的迹象,”骨瓷将针一支一支抽出,搁在一边白布上,肌肤上那一小点儿红红针眼晃个神便消失了,“不过定魂术能将你身体支配至今日也是不错的,不愧是苦茶长老。” 青灯没说话。 堪伏渊说是实验体,她还以为会被这位少年拖去做各种恐怖的人体解剖实验,结果……却是这样? 与其说是实验,不如说是诊断更为妥帖些,骨瓷护法的医术有所耳闻虽不及巫法却也是顶尖的,一时间青灯心神震荡,她定定注视银白少年,他……说不定能救天哥哥。 青灯正想着骨瓷却站起来,走到一边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她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插`进她的身体,毫不犹豫,长剑瞬间贯穿了她。 “啊!”蝶蝶一旁尖叫,“小瓷你又在做讨厌的事情了!” 青灯哈了口气,艰难低下头看插入腹中的长剑。 “没有疼痛,是不是。” 少年精致如雪的面庞无一丝波澜。 青灯微微皱起眉,“有一点痛。” 她的痛觉大多情况下是死的,疼得狠了才隐约感觉到一点,剑埋入身体中的触感分外诡异使她想吐。 不过骨瓷方才一针下去她便感觉到疼,青灯不知骨瓷是否对她的身体有办法。 骨瓷低头沉思一阵,又将长剑缓缓拔出,上面是鲜红的血,可也只是仅仅沾上罢了,剑被拔出青灯腹部也没有流血,蝶蝶过来将她的衣裳撩开,剑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哇塞,太厉害了,小瓷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术法,那个苦茶长老长什么样我要去会会他!”蝶蝶惊叹,骨瓷将剑上血迹拭净慢慢走回去收回剑鞘,转身道:“既然不死,那边替我去摘日轮峰上的七星花罢。” “……哈?” “夜里会发出紫色光芒的小花朵,很漂亮的,不过只生长在高海拔的日轮峰悬崖上。”蝶蝶一旁补充,“顾姑娘一看就会明白的,这种花可以炼制很多灵丹妙药呢,不过摘起来比较困难,之前好几个下人去摘时都摔死了。” 骨瓷点点头,理理衣裳道:“日轮峰离这儿不远,顾姑娘早去早回罢。” 青灯站起来,“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摘?” “不摘?那便将你扔水里罢。”骨瓷淡淡道,修长的手指捋过银发,“宫主说将你给我,你便是我的。” 青灯脸色一白,咬牙跺跺脚出门了。 蝶蝶望着青灯离开的方向叹口气,回头撇撇嘴,低头对小自己一个脑袋的银发少年道:“小瓷你跟宫主大人学坏了,竟然对姑娘家用那种语气说话。” 骨瓷不言,闭着眸立于桌前,手指搭在桌上若有所思。 蝶蝶双手环胸,“哎哎多好啊,要是灵魂一直用术法定在身体里又不属于身体,那她不是一直能够不老不死?” “不。” “哎?” 少年这才抬起脸,他静了片刻才道:“她命数已是死局,如此用术法将灵魂强行束缚在尸体之上本是打乱因果戒律,逆天而行。她无痛觉,人心所拥有的情感悸动她那大抵也是死的,这般行尸走肉怎能是好的。” ****** 出了门才发觉天都黑了。 青灯怎么也没想过到头来怎么就变成下人命了。 不过也罢,采药这事儿她小时候没少干,青灯提着裙子吭哧吭哧往山上跑,一路崎岖,好好的衣裙划破了不少,跑到山顶四下一望发现了蝶蝶所说的七星花,淡紫色的花朵开在山崖间,散发着莹莹光芒漂亮极了。 山峰凛冽的风刮过她的发丝,青灯咬咬唇一步一步朝山崖下挪过去,一手拽着生长在崖间的一株老树树枝一手去够那一团一团紫色花朵。 果然……远了点。 青灯又迈了一步,往下倾了倾身伸直了手指,一点一点地挪,终于抓住花茎时青灯舒了口气,哪知身体一放松树枝喀拉一声裂了,整个人向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去。 风中青灯望着天空中远远的月亮,闭上了眼睛。 …… 果然还是会醒过来的。 爬起来时在悬崖底,四周都是盘虬扭曲生长的树枝与潮湿的灌木,身体隐隐作痛,手里还捏着那把七星花。 青灯不得不活动一下全身来确定哪里出了毛病。 肩膀和右腿都摔错位了,她扳住肩膀一扭一动,咔嚓归了位又去接自己的大腿,咔嚓又是一响,这才站起来。 她抖抖身子,一身脏兮兮地慢慢朝夜凝宫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到的是夜凝宫的哪里,穿过树林才见了灯火,应是一间别院,楼阁亭台,院前池塘小桥,一盏一盏兰花宫灯散出柔和的光。 “英雄大会开始了,您说这次宫主大人会不会去啊?” 青灯听见女声,朝林子里侧了侧望去,月光落上屋檐,水榭廊柱之间竹帘卷起,一名身穿白纱裙的女子倒在亭台美人靠间,身旁有一串儿侍女一个个端盘服侍,整座夜凝宫青灯见侍女都见得少,心下估摸着这侍女大抵都到这儿来伺候了。 之前那道女声又响起来,是白纱裙女子身旁最近的一名侍女说的:“上两届宫主大人没去,不知这一次如何了。” 那白裙女子细白的手臂伸出亭台,指尖轻触水面,一圈圈波纹漾开,那水里的黄金鲤鱼一条条游了过来,嘴儿簇拥在女子白嫩的指尖。 她未梳任何发髻,一头青丝披下,只戴一串黄金镶宝石的细细抹额,垂下一粒粒金珠,显得华贵而优雅。月光下女子的面容几分模糊,只听她开了口,“这有何妨,我若是说不要他去,他也是不会去的。” 一旁侍女咯咯笑出声,掩唇颇为得意的模样,“那是,宫主大人最宠的就是圣女大人,您说什么,即便是夜凝宫的宫主大人还不是听什么。” 白裙女子撩着水面,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望向侍女道:“这么说起来,宫主他似乎接了位女子进宫……?” “回圣女大人,是中原原本去西域和亲的荣承公主。” “哦,生得如何?” “自然比不上圣女大人您的,宫主似乎将她拨给骨瓷大人了。”侍女声带笑意,一五一十全然托出,“原本咱们尚是以为宫主对那位女子有几分心思,哪知还不是跟之前的女子们一个下场,不过她算是好的了,上回那个波斯女子,的的确确美艳不可方物,夜里擅自爬进宫主的房去勾引宫主,最后还不是剁了一双手挖了一对眼儿。” 侍女这么一说旁边的都笑起来,青灯嘴角抽了抽,她原先以为堪伏渊是个好人没料到真真走了眼。 青灯望望四周,这附近尽是峭崖奇石环绕,能出去的约莫只有面前这条路了,她在林子里坐着等了半个多时辰,那群侍女还有那名所谓的圣女大人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在楼阁里高声谈笑。 青灯无奈,抹了抹自己的脸,又理了理已经残破脏污的裙子,走出林子到月光下。 她一走出来,她们全不吭声了,各个收了字句齐齐望向她,呆了。 青灯见那一个个姑娘睁得圆圆的眸子,清清嗓子招手道:“那个……我是荣承公主,嗯。” 她觉得先自报身份还是妥帖些,说不准其间哪一个侍女会身手就把她给秒了。若是自报身份况且充其量也就是被嘲笑一番罢了。 这时青灯算是正是看清了圣女的面容,未施粉黛,清丽脱俗,国色天香,那双眸子水灵灵的简直可将人心融化了去。 不愧是圣女,这圣光发的。 此时青灯全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蓬头垢面还散发着悬崖底下死去动物草木的腐烂臭味,像是从黑黢黢的泥淖里爬出来一般,侍女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一时间哄然大笑。 青灯不恼,道:“请问骨崖小筑怎么走?”她记得骨瓷的住处是叫这个名字的。 圣女一招手那群侍女就不笑了,其中一位收敛神情上前道:“面前这位便是夜凝宫圣女碎雪,还不快快叩拜。” 青灯对这些礼节已经无力,说是圣女,其实就是宫主的地下情人罢了,骨瓷真是小孩天真圣女说什么宫主没女人,面前这不就是一个么,美丽动人妥妥的。 以前紫剑山庄的师兄们都说,青灯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难而退,小时候师父布置他们这辈每人每天去后山砍一捆柴火,白问π忠幌律剿蔷涂计鄹核凳怯胨ヌ簦淞怂桶阉堑姆葑隽耍嗟贫安凰抵苯尤ズ笊桨阉堑姆葑龌乩矗且桓龈隹瓷窬∷频目醋潘 反正打不过,不如直接节省力气,等白位乩戳饲嗟瓢档乩锔孀矗蘸笠桓鲈虑嗟坪桶蔚牟窕鸲际撬歉涸稹 青灯觉得,浪费表情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她没有厉害的武功也没有聪明的头脑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少一事便是一事。 念此青灯赶紧中规中矩行了礼,“参见圣女大人。” 碎雪见她如此乖巧,微微眯起眼道:“你说你是荣承公主,可是有什么证据,骨瓷护法的居处哪里是一般人能见得的?” 青灯无奈,这明显的说不清楚,她现在巴不得来几个侍卫把她一架拖出去,至少王安生认得她。于是一礼道:“既然圣女大人不愿,那荣承也自行去寻找罢。”说完自个儿走过亭台拐了过去。 一个个侍女又呆了仿佛是没见过她这般随意的,不知谁道了一句“放肆”这才反应过来,叫来了护卫。 护卫明显是圣女这边站哨的不认识青灯,一见她这副脏兮兮的样子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会儿才颇为嫌弃地将她一架。 圣女玩着自己手指道:“把她直接从山上扔下去。” “是。” 9、第八章 第八章 青灯嘴角一抽,扔下去她不得吭哧吭哧爬上山,况且,若是寻常人,这么一扔哪里还有爬上来的力气,尚未发作,前方侍女忽然齐齐跪下了。 她一抬头,前方回廊间,红衣男子的双眸在月色下深如钟潭,还是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 好吧,依他的容貌不叫欠揍,叫妖孽。 堪伏渊走来,一路侍女行礼,圣女眼睛一亮跑到他身边去,仰起雪白的小脸,“渊哥哥,你来了啊!” 堪伏渊露出一抹淡笑,眼神柔软几分摸摸她的头。 “南海那块儿上贡物事时夹了一枚成色不错的鲛泪夜明珠,想来你喜欢这些玩意儿便送来了。”说着招招手,身后一名黑衣护卫恭恭敬敬呈上镂空雕花的檀木匣子,碎雪迫不及待打开,一时间流光溢彩,夜明珠莹润的光辉胜过月色照亮了圣女无双的面庞。 “好漂亮啊,渊哥哥真是的,这么忙了还自个儿过来。”碎雪小心翼翼地将檀木匣子抱在怀里,堪伏渊点点头道:“方才忙完,无事便来看看你,你不喜欢?” “怎么会,渊哥哥来看雪儿,雪儿最开心了。” 堪伏渊这才将目光挪到被护卫架着的青灯身上,青灯甚是确定这男人一进来就发现她了,偏偏无视她,跟这位圣女大人腻歪完了才有些个反应。 她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觉得他是个好人? 青灯满脸泥巴,嘴角一抽一抽的,只见红衣男人扫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落在圣女身上,那时圣女大人光彩照人她一身黑臭,前者自然赏心悦目些。 “渊哥哥,这个女人竟然信口开河说自己是荣承公主,估摸是哪里来的中原刺客或者偷儿,雪儿不忍心杀她,打算叫侍卫把她赶出去。” 什么叫做不忍心?青灯脸彻底黑了。 堪伏渊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确实不是。” 青灯脸更黑了一层,她发誓等她偷到圣物就一把火把这夜凝宫烧干。正在内心唾骂时堪伏渊经过碎雪和侍女径直走过来,上下将她一打量,伸手向她衣领,拎小猫似的拎起来。 “去沟里翻了一遭,嗯?”他竟笑眯眯地说出这种话来。 青灯耸着脑袋,无奈伸出手把已经萎得病怏怏的七星花给他看,“帮骨瓷采药。” 堪伏渊眉毛扬了扬,拎着她往外走去。 “时候不早,雪儿早些睡罢。” “哎,等等,渊哥哥,那她……” 碎雪还未说完,男子已经绕出了回廊不见,朝大道走去。 堪伏渊拎着臭烘烘的慢悠悠走回寝宫,经过池塘时石桥两侧侍卫屈身行礼,他捻过青灯手里已经跟腌菜一样的七星花对侍卫道:“封起来送去骨崖小筑。” “是。” 侍卫迅速离开,堪伏渊拎着青灯走到池塘边。 池水澄澈平静,倒映出一轮碎月,几朵小小睡莲悠悠躺在池面上,风儿吹过,淡淡花香,宁静优美。 青灯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开始挣扎蹬着腿儿,“你……”无奈男人太高,她脚根本挨不到地面。 堪伏渊手臂一抬,轻轻巧巧,直接把她扔进水里。 噗通。 青灯整颗心都凉了,冰冷潮水恐惧一瞬间将她吞噬。 她怕水。 ****** 她离开紫剑山庄前曾经过许多尝试。 她本是个死人,借助傀儡术在凡间行走,孤魂在阳世所受的苦楚她都需要一一领受,是故对活物的气息尤为敏锐,如枯枝面对火烛,如雪面对烈日。 而对活物而言寻常之事,待她也许是致命的。 比如水,令她生不如死。 死后苏醒的第一夜她泡在浴桶里发呆,思虑着种种,水凉了也不自知,等她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僵硬,与尸体无异。 她的身体本是尸体,需要热度来驱动,水带走温度太快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在下沉,沉进浴桶,眼睁睁地看见水面一点点没过脖子,下颌,嘴唇,鼻子,眼睛,然后是头顶。 动弹不得,冰凉的水鱼贯涌进了她的喉口和鼻腔,难受极了。 可她还是活着,她的意识是清醒的,那种滋味生不如死,直到半个时辰后隔壁的阿阮发觉不对劲才赶来,急急忙忙把她拉出来,青灯的脸已经完全肿胀,倒像真正的浮尸了,从今往后对她而言水即是噩梦。 正因为死不了,才是噩梦。 池塘的水更加寒冷,一点点鱼腥味,青灯努力挣扎了几下便发觉身体的力气在迅速消失,她缓缓沉进了池底,睁开眼睛可以望见晃动的月亮,涟漪阵阵。 她努力地屏住呼吸,可水还是如一条条蠕动虫爬进她的鼻腔,意识似清醒又是麻木,那种溺死的感觉一遍一遍重复,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了。 哗―― 衣领又是被拽住,堪伏渊一只手将她从水里拎了起来,她全身哗啦啦地滴水,脸色惨白。 堪伏渊蹲在池塘边上,拎近了点儿,眯起黑眸漫不经心笑着说:“舒服吗?” 她冷得全身麻木,嘴唇青紫,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眼前男人的笑容过于刺眼,她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怕水。 他继续微笑着说:“以后莫仗着自己不死就乱来,嗯?” 青灯没力气回答,面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冰冷。 堪伏渊另一只手在她腰腹间轻轻一抹,仿佛无形中一股力量撞入身体,青灯全身筛糠般哆嗦起来,身子一缩开始大口大口地吐水,他拍拍手站起来,垂眸俯视少女湿淋淋地趴在草地上,狼狈地吐水咳嗽。 青灯咳完了倒在地上一起一伏喘气儿,视线恍惚。 “起来。” 他转身朝灯火光亮的寝宫走去,张扬红衣如夜色里一抹燃烧火焰,青灯喘了会儿咬咬牙爬起来,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 寝宫挂着夜明珠灯笼,两侧侍卫齐齐行礼,他推门进去迈出一步,回首看了眼停在台阶下的青灯,她抱紧自己正在努力地压抑恐惧之后的颤抖,一张小脸洗过之后雪白秀丽。 “进来。” 青灯一进屋就有四名侍女迎上来将她推进里间,一方温泉水池热气氤氲,侍女手捧花篮与浴池边悠悠撒落花瓣,角落里鎏金雕花包灯香炉冉冉熏香,沁人心脾。 适才浸过温泉,青灯才恢复些知觉,两边的侍女沉默而轻柔地拭净她身上的污渍,浴毕披散着头发身穿一袭干净白裙除了浴池。 堪伏渊本在寝宫檀木塌上手持一杯清茶慢慢地饮,侍女撩开珠帘将她带出来,对堪伏渊恭敬行礼便悄然退去了,寝宫内一时间只有两人。 青灯颇为尴尬,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她压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过来,”他开口,用下巴扬了扬床榻,“坐上去。” 青灯脸色一白,攥紧衣领,难怪要把她洗得香喷喷的,“你……你说过你对死人不感兴趣……” 少女沐浴过后白皙肌肤浸出桃花般诱人的粉红,单薄白裙贴在微湿的身体上露出了原本玲珑有致的线条来,堪伏渊眯了眯眼,慢慢重复:“过来。” 青灯头皮一麻,咬牙走过去坐在床上,罢了,反正是已死的人,就算徐孟天醒了她也化为尘土,清白什么的还想这作甚。 于是她直挺挺地坐在床沿,僵硬地闭上眼睛。 堪伏渊拉了椅子坐在床边,握住她一只脚提起来放在膝盖上。 青灯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忍不住小声说:“你做什么……” 他穿得是莲华暗纹锦缎红衣,她的脚蹭上去滑滑的,男人的手指和掌心都是烫的,青灯原本身子就冰冷,他这么一握她仿佛被丢进火炉里烤了一番,下意识缩了缩。 少女脚很小,脚踝细细的,搁在他掌心他一手可以包住,他细细瞧了瞧她的脚底,伸手到一边拉开一方红楠木长桌的抽屉,取出一瓶药来,青花瓷小瓶子,价值不菲。 青灯眼睁睁看着他将药粉倒了一点于指尖,白色药粉迅速融化,他将其抹在她脚底。 凉凉的。 青灯嘶地抽了口冷气,她竟然感觉到了疼痛。 “日轮峰崖下溟幽谷多毒虫。” “我……可以自己愈合。” “它们只吃腐肉,毒性恰巧也是对尸体起作用。”男人垂眸一点一点将药膏抹在她的脚心,“你的脚底已经溃烂,明日记得找骨瓷给你看看。” 青灯一愣,中原她从未遇见过这种虫子,抬起另外一只脚想看看脚底,他一手按住,“莫看,已穿骨。” 可她感觉不到痛啊。 青灯慢慢放下脚,已经那么吓人了……他还搁在膝盖上,他不嫌弃么? 他抹完一只脚用纱布包扎妥帖了搁在一边,又去捉另一只,青灯低头直直看着他,这般一个容姿端华的张扬男人竟然为她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因为身体下倾她的长发一缕一缕扫过肩膀垂下来,她的头发很长,乌木一般,因为方才沐浴仍旧湿漉漉的。 堪伏渊抬眼扫了扫,约莫是觉得晃眼,随手从一旁抽屉里捻了支玉簪,伸手到她耳前将她的长发一手捋起,随意简单地挽在后面。 他暗红的衣袖蹭过她的脸颊,尚云散一缕若有似无的男子气息。 即便溺在水里生不如死依旧保持清醒的青灯,此刻认定她绝对傻掉了,完完全全。等他收了手继续给她抹药抹完时,她才慢慢地伸手摸摸脑后,玉簪冰冰凉凉。 弄完一切堪伏渊起身将杯中剩下的茶慢慢饮尽,对外头道:“送她回房。” 外面护卫行礼道:“是。” 夜色正浓。 10、第九章 第九章 第二天清早青灯就去了骨崖小筑。 开门的是蝶蝶,青灯问:“骨瓷呢?” “小瓷啊,还在睡呢。” 果然是小孩子,还喜欢赖床,青灯默默地想,蝶蝶招呼她坐在桌前,转身给她泡了一杯药茶。 药茶是琥珀色的,青灯喝不出什么味道来,只觉得热热的喝的很舒服,她抬眼瞥了瞥蝶蝶,明丽的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 “蝶蝶姑娘,我想问你件事儿。” “叫我蝶蝶就好啦,小瓷你不也是叫全名吗?” “蝶蝶,那……”青灯纠结了一下,才说,“宫主他是不是……喜怒无常?” 蝶蝶望天想了想,“这个,宫主大人的脾气谁知道呢,连王总管都莫不清楚。” 青灯又喝了口茶,手不自觉摸了摸发间的玉簪,“那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特别上心的人?” “上心的人嘛……顾姑娘你问这个作甚?”蝶蝶目光一闪,凑近嘻嘻笑道,“难道是喜欢上宫主大人了?” 青灯听了心里一跳,“没。” “嘛,咱们宫主大人嘛,喜欢上很正常,我也喜欢啊。”蝶蝶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青灯的肩,点点头道,“可是宫主大人眼里压根就没有我们嘛。” “那碎雪圣女呢?”青灯没有来由问一句,蝶蝶眨眨眼,“碎雪圣女大人啊,那就不清楚了,毕竟离这儿太远,不过圣女大人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正因她每年祭祀,无妄城岛屿才不会下沉也不会被海水吞噬,当然啦其中也有小瓷结界的功劳。” 原来还真的是圣女来着。 “等等,顾姑娘该不会以为碎雪圣女是宫主的情人吧?”蝶蝶睁大眼睛,青灯被茶水呛了一口,这姑娘说的真直白。 “不是哦,宫主从来不碰碎雪圣女的,这事儿西宫那边的侍女偷偷告诉咱们的,宫主从来不在那儿留宿,其实咱们也奇怪呢。”蝶蝶似乎与其他侍女一样对宫主的八卦非常热衷。 “哦……” 一个男人不碰这个女人,却重视她照顾她,么这个女人再他心目中的地位才是真的。 青灯举举茶杯,没有水,这一看才发现喝干了,蝶蝶又给她斟了一壶,此时房内的门推开,银发小少年揉着眼睛慢悠悠走出来。 青灯望过去,骨瓷银发未扎披在身后,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露出苍白的肌肤,清晨的微光落在他雪白的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洁白光晕。 她看得有些呆,这个男孩子真像是从天上下来的。 骨瓷走到桌前,蝶蝶给他泡了一杯浅色的液体,青灯探究望去,蝶蝶解释:“这是芍药与茱萸捣成的花泥冲出来的,骨瓷每天喝这个。” 青灯点点头,骨瓷将花水一饮而尽然后走到青灯桌前,抬起闭着双眸的小小脸颊,从怀里摸出一枚红雕木锦盒搁在桌子上。 青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粒一粒的棕色药丸,散发着奇异的淡淡芳香。 “今日起,每日一粒,饭前服用。”骨瓷稚嫩声音没有温度。 “这是……” “定魂之效。” 青灯心里一惊,那时她因胸腔中存一□□气傀儡定魂术才得已成功,苦茶长老曾说定魂之药难以炼造,依她的情况至多撑一年半载,所以偷取夜凝宫圣物需尽快。 青灯看着这药,倘若真能定魂……她是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 作为死人,这样活下去……? 蝶蝶从厨房里探个头出来,一看青灯手中锦盒惊呼,“小瓷,这不就是你昨晚用七星花炼制的丹药么,炼到黎明前一个时辰才睡去,原来是给顾姑娘的啊。” 青灯又是一呆,骨瓷的脸上没有表情。 原来……不是赖床啊。 青灯还没道谢骨瓷便淡淡道:“西边瑶渠山上有几味药草,你且将它取来。” “……” 日后青灯的大多数工作就是给骨瓷采药。 海上之城的确有许多珍贵药草,只不过生长于极险之境,青灯凭着自个儿轻功每天跑腿在山间飞来飞去,不知是否是那夜堪伏渊把她丢进池塘里的恐怖记忆,青灯在也没有仗着自己摔不死乱来。 其间除开碎雪圣女那边的,约莫也与夜凝宫其他侍女护卫混熟,打听了不少消息,侍女如今只当她是骨瓷护法那边打杂的,言语间也不大多拘束,她渐渐地在夜凝宫内进出也自由了些。 不过她还是寻不见靠近祠堂的机会。 就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堪伏渊,听说是江湖中事物诸多,加上有身为无妄城城主,用王安生的话来说便是日理万机,唯独只有一次无意中见他火红身影在重叠的回廊间一晃而过,正是朝碎雪圣女的住处走去。 那时天色将晚,黄昏血色几分哀绝落在池塘与廊柱间拉下长长的影子。青灯远远望了他一眼,脚步停了停,又转身朝反方向的骨崖小筑走去。 回了骨崖小筑她已经能够熟练地协助骨瓷做一些简单药理的工作,骨瓷每天依旧会让她吃一些奇怪的药,她也没什么反应,不过据蝶蝶说正因为她是已死之身,骨瓷有将她炼为药人的意思在里头。 青灯在紫剑山庄山庄听过类似传闻,不过药人向来是毒谷从小培养,体内以血为药包治百病,若是换血甚至可将垂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当然也只能用一次罢了,药人因培养所耗药材繁多而多数珍贵,培养中大多都不甚药性死去,药人在三教九流中算是珍贵的存在。 据说成为药人的过程相当痛苦,青灯感觉不到疼痛,既然她还有用处就能呆在夜凝宫,她想要的不过是这个罢了。 除此之外骨瓷给她身体做检查记下数据,青灯曾问他她这幅身体单单这般他能得到些什么。 骨瓷答:“甚多。” 青灯忍不住道:“可我总觉得……你也没看什么。”况且他也看不见。 骨瓷又答:“亡者逢生,逆命数而行,已是奇迹,我心中自有把捏,日后倘若炼出还阳丹也并非妄谈。” 青灯心里直打鼓,他若真炼出起死回生之药,她或许就不定能打圣物的主意了。 夜里青灯坐在院子里给骨瓷捣药,捣着捣着忽而想起傍晚望见堪伏渊的事儿,伸手摸了摸头顶的玉簪,那日堪伏渊与她擦药时嫌她长发晃眼随意给她绾上的,她抽下来,青丝披了满身。 果然宫主大人寝宫里的物事都是宝,光这支玉簪,名贵西方羊脂玉质地,雕出一支盛开梨花,花瓣温润柔白,上面轻轻停着一只蝉,栩栩如生如活物一般,就成色与雕工而言,皇室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春末的花,夏初的蝉。 并非是名贵与否的问题,儿时娘亲曾与她说,那年父亲买了一支簪给她戴上,她就嫁给他了。送簪挽发,那是愿娶其为妻的意思。 青灯想也没想过第一个送她簪子的人竟是这样的,不是白我膊皇切烀咸欤恢泵蜗胱拍囊惶煨烀咸煲材苷獍阄觯烀咸旖11乩吹哪峭砭退懒耍晌淞植荒苋盟溃运屠凑舛恕 青灯忽而觉得讽刺,那她的人生究竟在哪里呢。 第二天骨瓷难得地没叫她去采药,青灯在宫内走动时忽然发现好几个工匠聚在桥头池塘前。走过去一看,正是那夜堪伏渊将她丢进去的那片池塘,王安生也在那里,她走过去一瞧,竟发现池中睡莲一朵朵竟全然枯萎发黑,那莲叶与池边的水草也仿佛被烧过一般溃烂。 上次她被丢进还是好好的,她心下奇怪对王安生行了个礼,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安生见她笑道:“这不是顾姑娘么?这池塘不知怎地引来了毒虫,一片池水全染了。” 都不叫荣承公主,看来已经默认她是假扮的了,青灯不做多言,只是随意道:“是吗,上次我还被扔进去过……” 王安生目光一凛,道:“这是哪般情况?” 青灯想想也觉得没什么,王安生又是堪伏渊的心腹,就将事情大致与他一说,王安生听罢沉思片刻,竟然笑了,甚至几分欣慰,“原来如此。” 青灯心觉奇怪,“这之间有关系么?” 王安生望着一池死水道:“那时顾姑娘从溟幽谷来,溟幽谷一种虫名为‘万年蛐’,喜暖惧寒,一旦触碰人体便紧紧吸附吸□□血,即便是药性强烈的驱虫粉也难以根除,溟幽谷鲜少有活人出入,顾姑娘大抵是沾染一身回来,宫主大人将您就地扔进寒冷池水中也是为了令毒虫松爪,这毒虫若是停留得长了,顾姑娘这一身年轻姑娘家的肌肤算是毁了,这番,顾姑娘可是得好好谢上宫主的。”王安生望了望黑色的池水,叹道,“只不过可惜了这一池莲花。” 青灯听闻一愣,是这般的?又悻悻瞧了眼那池污浊,看来那蛐毒性颇狠,在中原估摸是难以寻见的。 她那时,对堪伏渊尚是有几分恨意的。 回去时她对骨瓷将此事一说,骨瓷点头道:“确有此事。” 青灯忍不住说:“你都知道日轮峰底下是那么可怕的地方,还叫我个姑娘家去取?”这小孩真坏。 骨瓷抿口花水,“你也死不了,怕甚。” 青灯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骨瓷将花水慢慢饮完,却兀自开口:“今晚夜凝宫开宴,晚上小心些莫乱跑。” 青灯眨眨眼,夜凝宫开宴?这可是稀奇事儿,自从她来这儿虽然验证了江湖传言的各种不靠谱性,但看似恢弘壮丽的夜凝宫的确不甚有多少生气,无女子间勾心斗角,也无官臣间权力相争,清清静静的,不过堪伏渊就爱清静。 要不是中原里那些事儿,她不会相信这真是魔宫。 11、第十章 第十章 “骨瓷你会去吗?” “我自不方便。”他长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开光晕,十指交错,开始勾勒阵法结界,想来是为晚上做准备,外人进入夜凝宫,他自然需准备妥帖些。 青灯这才反应过来,她都忘了骨瓷看不见了,禁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不见……该会是怎样的呢。 青灯即便只活了十八年,可她又在此刻觉得她比骨瓷要幸运得多,即便对方是天下第一术师。 “骨瓷你是出生起就看不见的吗?”她忍不住问。 骨瓷坐在桌前,双手仿佛翻花绳一般动着,光之轨迹荡漾在指尖,青灯一时看入了迷,过了好久骨瓷却应了声:“是。” “那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了?” “我看到的颜色与你们不一样,不过,我也知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骨瓷淡淡道,低头,张开的双手忽然交错聚拢,然后扣住,银色光辉从他指缝间流泻,一瞬后消失踪迹。 那一刹那,青灯清楚地看见天空暗了暗,又恢复了原状。 是结界。 青灯想了想,忽然抓住骨瓷的手,少年一怔下意识抽出,青灯又抓紧了些。 骨瓷轻微挣扎了一下,便由着她握在掌心,雪白的面庞朝她侧了侧,似乎询问。 他的手很凉,几乎和她是一个温度。 青灯将凳子拉近了些,将少年洁白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慢慢摩挲,他的指尖滑过她的眉眼与鼻梁,最后是下颌,青灯双手握着他,认真地说:“我是什么颜色的?” 骨瓷低头斟酌片刻,才道:“温暖的颜色。” “你看不见,可我从未见你摸过别人的脸,在中原,看不见的人总会摸身边人的脸来确认样貌的。” “我不需要。”骨瓷抽出手。 青灯没有反驳,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也是冷的,肌肤瓷白光滑,五官精致。 一点一点的触感,少女柔软的指尖,丝般滑过他的鼻梁。 骨瓷没有抗拒,青灯笑笑说:“你看,即便你能认出谁是谁,可还是不一样的吧。” 窗外上午阳光正好,正值夏末,隐隐约约有些蝉鸣,那些金色的光芒落进来,落在小少年长长的银色睫毛上。 她又问骨瓷为何开宴,骨瓷却什么也不说了,回了屋研究书法医理,青灯撇撇嘴自觉无趣儿跑去问王安生,这么仔细一看,的确下人身影来来往往匆忙了些。 王安生正在宫内侧门里张罗登记,人来人往,青灯惊诧地看着一箱箱贡品被抬进来,朱红描金漆的大红箱子扣上金灿灿的雕花锁甚是富贵,后头队伍老长。 “这是……” “献给宫主大人及圣女大人的礼物。” 青灯嘴角一抽,“这也……太多了罢?” “祭祀将至,自然不同。” “祭祀?”青灯想了想,才记起这离一年一度的无妄城海城祭祀不远了。又去找宫内侍女细细一问,才知今晚开宴的原因。 夜凝宫派去西方的队伍满载而归,所谓“满载而归”自然多重含义,其中一层便是一西方大国裴琦归入魔教,谈成了“生意”,那边也派了重要的使节过来,这次开宴一是为了犒劳夜凝宫的弟兄,而是为了招待使节。 那“谈成了生意”青灯听了心里一寒,魔宫与国家政权联系在一起,大抵又是另一番生灵涂炭。 青灯有些怀疑堪伏渊究竟渗入朝廷多少了。 ****** 当夜夜凝宫真真成了江湖人口中的笙歌奢侈之地。 夜明珠地灯一盏一盏亮起,朱红金瓦宫殿今夜辉煌无双,歌舞升平间大多夜凝宫人都去了宴席,青灯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不过来往端送茶水与菜肴的侍女表示,使节不光带了厚礼,还携一队能歌善舞的美娇娘,宴席上飞舞助兴。 言语之间竟然对青灯颇为惋惜,青灯莫名其妙,她巴不得宴会晚点结束,开到明天早上更好。 幸好宫主喜好僻静,寝宫离大殿颇远。 寝宫自然有人把守。 青灯换了一身黑,跳跃在屋宇房瓦之间,轻巧如燕,矫健如猫。 即便对于训练有素的护卫而言,青灯溜进去也只是一阵清风。 窗外月光隔着镂空雕花的窗格朦胧透进来,青灯悄无声息地在寝宫的陈设内摸索着,宫内太静,她不得不尽量放缓声息一点一点找。 没有破绽。 不会,一定会有通往祠堂暗门,盘龙印乃魔宫圣物,除了历代宫主与圣女外头人见了都是得挖眼珠子的,况且走前师父也曾说过,于情于理,一定会有暗门。 可的确没有,她自认为已经十分谨慎了。 一路最后竟摸到了侧殿那方温水池,撩开珠帘,里面也是黑黢黢静静一片,天然温泉池水汽氤氲,雕花包灯香炉依旧冉冉淡香,闻了便心旷神怡。 青灯扫视一周偌大温泉池,忽然一怔。 ……哎? 她正抓住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宫殿外人声仿佛一只手,将她的心狠狠一揪。 “圣女大人。” 门口护卫行礼。 碎雪一身华服,褚红的刺绣抹胸,外头一袭白裙,腰间一条金色镶翡翠腰带,长发高高盘起缀满了珍贵珠玉首饰,她描着精致的妆,朝寝宫里一望,对侍卫道:“宫主还未回来吗?见他早间离席了。” “回圣女大人,不曾。” “他要是回来了,过来通报一声,说我等他。” “是。”护卫恭敬道。 碎雪语毕,理理长袖叹口气,悠悠走开,身后侍女紧随其上。绕过一方庭院回廊竟然见到一方人影在假山后隐隐绰绰,不由得眉头一皱,“谁?” 假山后的人晃悠悠走过来,手提一壶酒液,醉醺醺地笑道:“唷,好美的人儿,夜凝宫果然名不虚传竟藏有这般美人……嗝……” 这是酒宴上下来的?碎雪皱皱眉,那男人晃出来笑得颇为得意,色迷迷的去摸她的脸,“来来来,美人,让爷亲个嘴儿……” “放肆!圣女大人也由得你这般玷污的!”身旁侍女一巴掌甩了过去。 …… 青灯伏在屋檐上,见碎雪与侍女离开才松下肩膀。 宫主已经离席,她还是回去为好,况且她已约莫出个大概。 青灯足尖使力连跳过数座楼阁才在一处角落里停下,拐个弯就来到自己的房间了,四周静悄悄,侍女大多都去宴会上忙活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寻个时机证实一番,可靠近寝宫哪里又是容易的。 难道真的要去勾搭堪伏渊,留宿在他房内才可? 青灯拉下蒙面的口罩,嘴角一抽一抽。身为女子她已经用了最笨的法子,原本她只要爬上宫主的床,婉转承欢,便会轻易许多,堪伏渊也会对她放松警惕。 可她就是办不来。 青灯也不知是否维持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尊严亦或者是已经没有必要的清白,她就是办不来,或许又是知晓一切的堪宫主并未将她赶尽杀绝,她未被逼上绝境罢。 更何况,哪个男人会对死人的身体感兴趣。 青灯念此觉得几分可笑,身在紫剑山庄她从未又多么宏大高原的志向,她也未想过能飞多么高,她武功不好,也不够聪明,她只觉年轻时闯闯江湖,到了年纪找个好人家嫁了,活得充实,在山庄里给师父帮忙,平安一生便是好的。 倘若那时她未轻许姻缘,亦或者十五岁那年没有遇上徐孟天,如今这么平凡的愿望都已经无法实现。 青灯走到门前,望望月亮,在中原见不着这么大又这么圆的月亮,正准备打开门,黑夜中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青灯下意识就将自己三脚猫功夫招呼过去。 当然半招就被对方架住了,男人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搁在她唇间的手慢慢放下来,青灯不依不挠狠狠又招呼了半招,还是被格下来。 他抚了抚她的脖颈,低头与她耳边低笑道:“又挠爪子,嗯?” 12、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浓厚的男子气息,还有西域带来的醇烈酒香。 青灯一呆,心里竟多跳了几拍,转头惊讶看着他:“……堪伏渊?” 月色下男人的深邃英俊的面孔美得有些不真实,他笑眯眯地将她翻过来又沉沉抱下去,青灯被他压得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又厚又重,她推推他,“你放开我,好重。” 男人低下头在她脖颈间喷着热气,暗红的名贵长袍衣角迤在地上仿佛夜色里一朵一朵燃烧的红莲花,“偏不。” “你……”他是堂堂宫主大人,她还能怎么样,不过幸好他喝醉,似乎没看出她一身夜行衣,青灯垮下肩膀说,“你喝醉了,我扶你歇息吧。”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青灯。” 他一字一顿沉声唤,末了一句,却是轻了又轻,“脚还疼么。” 青灯心里又跳了跳,耳根开始烫起来。 这……不对劲啊。 为什么在他怀里,会有一种身体被注入生命的错觉,身子又软又热,连心跳都乱了,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动心的…… ……吧? “本座记得王安生说你也得去宴席,嗯?” 青灯正呆着,堪伏渊又开了口,热乎乎的。 “我……我没去。” “怎么不去,你不是挺喜欢吃的么。”声音几分含笑,倒没了平日里的玩味。 难道又好吃的她就得去吗? “不是有一大群美娇娘载歌载舞吗,圣女大人又在那儿坐着,我去那儿还不是打下手?我天天给骨瓷跑腿就够了还得干侍女那份活儿?” 堪伏渊沉默半晌,青灯望着半片屋檐半片夜空,努力使自己思维放空。 他抱姑娘家抱习惯了,可她不习惯,正努力使自己习惯,不停跟自己说自己是具尸体是具尸体,可他结实胸膛的热度仍源源不断传来,烫得凝滞的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 末了,堪伏渊嘴唇蹭过她脖颈间的肌肤,惹得她一阵颤抖,轻声说:“你这是吃醋,还是怨本座亏待你了?” 青灯又是一个哆嗦,赶紧道:“哪里,哪里,宫主大人胸怀宽广仁慈厚道,青灯感激还来不及呢。宫主大人放开青灯吧,青灯扶您去歇息。” 她刚支起身,堪伏渊又压下去,直接撞开了身后的房门,房间小,青灯踉跄后退几步就跌倒床上,男人顺势也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 青灯全身的血都开始往脸上冲了。 宫主大人似乎真的不甚酒量,这点出乎青灯意料,在她身上酝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反应,微微支起身低头凝视她。 男子黑暗中的眼眸如上等黑曜石,折射出锐利却灼热的光芒,他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女无措微红的小脸,更多则是害怕。 她在怕他。 堪伏渊埋首碰了碰她的嘴唇,少女像是雷殛一般僵硬了,死鱼一般笔挺挺躺着。 这这这……又被轻薄了。 青灯欲哭无泪。 “顾青灯。”他揉了揉额角。 “什、什么……” “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少事儿么?” 青灯嘴角一阵抽搐,串通止水护法假扮荣承公主这事儿足够让她在大海里喂鲨鱼了。 还比如,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咬上两排血淋淋的牙印之类的云云…… 青灯赶紧盯住堪伏渊的下巴,距那夜已有一个多月,已经看不见伤疤了。 “宫主大人大人大量……” “你来这里,就是我的人了。”他声音淡淡,声线却因为饮酒过多而微哑,青灯竟然听出几分撩人性感来。 她脑子一定进水了,要不就是被骨瓷的药草喂坏了。 他说的是我,不是本座。 男人呼出的气息和他压在身上的温度使她脑子越来越混乱,他的眼眸里有她捉摸不清的东西,等他手指摸上她的衣襟,重新慢慢低下头时青灯开始颤抖。 她还是害怕。 来夜凝宫之前她就知道肯定会是这个结果,可她还是害怕。 她天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为徐孟天牺牲一切,可是没有。 “你……你不是说对死人不感兴趣吗……” 她声音里都有哭腔了。 堪伏渊身形一顿,手指竟然就这么摸进她里衣,隔着薄薄肚兜胸前捏了一把,毫不在意调笑道:“没见过死人这儿还这么软的。” 青灯脸涨得通红,开始挣扎,可他那么重地压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堪伏渊又隔着摸了摸,压低声线笑道:“平日瞧不出来,又软又大,嗯?” 他说得这么下流,青灯脸红得滴血恨不得一头撞死。嘴巴张了好半晌也寻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就这么哆哆嗦嗦的抖,缓了缓神却发现他没有再动,隐约听见浅匀的呼吸。 青灯愣了愣仔细看去,他竟然伏在她身上睡着了。 因为苦茶长老术法力量有限,青灯在夜里时是没有心跳的,身体也是冰冷,而此时她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如萧山黎明的悠悠晨钟。 男人醉了大抵是热,青灯凉滋滋的身子如一块浸在冰泉里的山涧玉石,忍不住抱紧了些,蹭了蹭。 青灯石化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堪伏渊身下抽出来,挪了一半又被他扯回怀里,她只好屏息等了一会儿,又继续一点一点挪,如此数个来回,她抽身开下床时都彻底没力气,跪在地上喘息。 等她缓过来一看窗外天色,都深夜了,秋夜寒气若有似无,屋子里静静,只有一片月光落在地上,如散落的玉兰花瓣。 她抬头看看男人,夜里昏暗她看不见他的脸,一点点浅薄的光落在鼻梁。 如果现在对他下手…… 青灯抿抿唇,伸出手,最后只是拉了薄被盖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出了门。 她就近找了护卫,摊手将事情一说,两个护卫眼珠子都瞪得如铜铃大,面面相觑,神色颇为微妙。 青灯没注意,只是道:“所以劳驾二位将宫主抬回宫罢,那么寒碜的地方宫主自个儿睡着也不舒服。” 俩护卫一抖,忽然面色凝重地道:“那么拜托你了,顾姑娘。” “……哈?” “宫主夜眠,哪里是咱们这等下人能见的,况且宫主身居高位武功盖世,即便夜里也是防备,咱们哪里敢碰啊!” “是是是,之前有个夜里来勾引宫主的美娇娘就被宫主一掌断了手臂,宫主的床谁敢靠近啊!” 护卫说的甚是严重,青灯听闻不禁眼角一抽,她刚才……还打算对宫主出手来着。 幸好幸好。 青灯正这么琢磨着,两护卫打量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好像从她着装衣襟见能寻出何等蛛丝马迹来,青灯脸上一热,硬着头皮走回房,房里男人睡得安安稳稳,全然不似一介身怀武功之人。 青灯叹口气,又把被子给他捻了捻,扯了件长衣自己趴在外间桌上睡了。 ****** 第二天她醒来时自己竟然在床榻间,身上还盖着被子,心里一跳赶紧爬起来检查自己身子,衣着整齐身体也未有如何不适。 窗外晨光熹微,浅浅淡淡,风掠过树梢吹落数点落叶,几分秋意。 房内无他身影,青灯心里松口气,堂堂夜凝宫宫主,夜宿民宅她可消受不起,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去烧开水,她需要热水来使尸体般冰冷的四肢回温。 哪知一开门就望见他立于门前小院前,红衣耀目,负手仰望天空,侧颜如画,黑眸微眯。 青灯一僵,原来还没走啊。 堪伏渊见她开门慢慢转过头来,竟是对她笑笑,“那么能吃,起得倒是早。” 青灯理理衣服去侧院烧水,“我没有。” “哦?银膳房的厨子与王安生说你每次都要两人份饭,尚还是以为你偷养了个男人在屋子里呢。” 青灯又是一僵,她就是能吃怎么了,“厨子的想象力真丰富。” 堪伏渊注视道:“本座口渴。” 青灯行了一礼,“侧宫地儿小,宫主大人些许不适,寝宫也不远,清晨景致不错,宫主大可以自己走过去,那儿有上好的茶叶……” “本座累了。” “青灯为您去叫轿子来。” “顾青灯,”堪伏渊笑意盈盈,笑得众生颠倒,一字一顿从薄唇吐出,“本座口渴。” 青灯毛骨悚然,默默去煮茶。 于是乎在初秋十月居住下人的小院子里,清晨尚是微凉,苍白天色越发辽远,宫主大人坐在院前玉石桌旁,青灯吭哧吭哧给他上茶。 茶叶先行开水轻掸,筛洗一番落入壶中,翠绿的尖儿于沸水中伸展出莹润的色泽,缓缓沉入壶底,青灯调开了火候故意磨他,慢慢细细地煮,茶香弥久,沁人心脾。 堪伏渊倒是一点也不闹,不知哪儿摸出一卷书,支下巴看着,暗红衣袖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骨节分明。 他的身后是高大而壮丽的朱砂宫闱,金顶在日光下折射出难以忘记的华彩,石桌旁一株枇杷树,浓浓的墨绿中几点秋色青黄。 他垂着眸,黑发倾泻肩头,一卷繁华。 1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青灯望着他,有些呆。待身后茶盖沸腾起声时才赶紧去关火,一碰茶盖被烫到,嘶嘶地抽气捏住耳垂跳脚,甩了甩手便斟上一壶紫砂端到堪伏渊面前,香气更甚。 男人举起一杯于唇间,青灯一时兴起开口:“我下了□□。”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未褪,将茶慢慢饮了去,青灯立于一旁不言。指尖仍停留被烫的触感,她难以忘怀,心里直跳。 她……感觉到烫了。 是因为骨瓷的药么。 青灯这边心潮澎湃,那边堪伏渊悠悠饮毕两杯,慢慢道:“你茶煮得倒是不错。” 青灯赶紧收敛情绪低头道:“是。” “徐宽教你的?” 徐宽是紫剑山庄掌门师父的名字,这般直白唤出来青灯反应了会儿才道:“师父爱喝茶,自小学。” 徐孟天也爱喝,常常夸她煮的好,嘴上总说一定要娶进家门天天让她煮茶给他喝。而实际上来山庄之前她就常常煮茶,似乎娘亲是爱喝的。 那些早年的记忆她都已经不再记得。 念此青灯心神一暗,早知如此昨晚应该更加抓紧机会去探一探祠堂的情况。 “日后你来本座这边煮茶罢。”堪伏渊放下茶杯站起来,慢慢走出院子。青灯一愣问:“那骨瓷那边……” “骨瓷似乎挺喜欢你。”男人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青灯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日青灯就把这事儿与蝶蝶说了说,蝶蝶听了很是羡慕。 “真好!小瓷我也想去宫主那里服侍!天天见着天人般漂亮的宫主大人多赏心悦目啊!顾姑娘你不知道能去宫主身边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等等,小瓷也很漂亮哦!” 骨瓷做于桌前描符画纸,手指一比长度,蘸着朱砂的毛笔就落了下去,快准狠,全然不似失明的人。只听他淡淡道:“伴君如伴虎,蝶蝶你去了明早我就能见你尸首异处。” 蝶蝶哼唧一声,青灯听了笑笑。 能去堪伏渊身边,那是极好。 青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晚青灯就名正言顺地去了宫主寝宫,端着茶刚到门口便发现今儿气氛很不对劲。 啪啦啪啦。 里面有人在摔东西,宫主房里面件件都是宝,青灯听那声音都觉得心疼,转头问护卫:“里面怎么回事?” 护卫回答得颇为艰难:“顾姑娘……这……”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怨我!” 一道尖利女声房里传来,几分凄苦哀怨。 不用答了,这是碎雪圣女的声音。青灯从一边窗格里隐约看到两人的影子,碎雪挥动着手臂大发雷霆,哭声不时从房里透出来。 哗啦啦―― 听那声响,估摸又打碎一个瓷瓶。 “是那淫贼先动手的!他摸我我还由着他不成?!区区一方使节罢了还对圣女动歪心思,渊哥哥你竟然因为这种事情说我!” 圣女不叫了,在那里嘤嘤嘤哭,“还有你昨晚去了哪里?哪儿都找不到,听护卫说你还宿在不知哪个小奴婢房里?!我被人轻薄你和别的贱人欢好?!” 越哭越厉害,此时此刻青灯若是亲眼见到,定是惊叹于圣女大人哭泣时那一副我见犹怜梨花带雨的姿容,谁都忍不下心的。 圣女又哭又闹,青灯听了一番大抵是明白,昨晚有个使节喝醉了看见美丽动人的圣女大人就生了龌龊心思去轻薄她,被一旁侍女杀了,第二天尸体被发现使节一行人大怒要求给个说法。 虽是大国使节,估摸是堪伏渊已经将事情平息了才晚上把圣女叫来将此事一说,哪知一说圣女就委屈了。 青灯只听见堪伏渊说了一句,他最后淡淡道:“雪儿,莫闹。” 哭声戛然而止,如震颤的弦音被一指按住,死般窒息。 然后不出青灯意料地门被一把撞开,圣女满脸泪水跑了出来,就这么正面撞见青灯,她一看她目光一闪明白了什么一般,一巴掌扇了过去。 青灯没躲,一耳光下去等青灯转回头,圣女已经哭哭啼啼跑远了,一列跟随侍女急急忙忙追上去。 青灯望了望她跑开的方向,提裙上了玉石台阶。 “顾姑娘,你的脸……”护卫面色为难。 青灯摇摇头,“没事,不疼。” 进了房撩开帘子,一地狼藉。 她轻手轻脚绕过残渣碎片,男人坐在桌前侧着身,支着下巴,揉揉眉心。 看来是在意圣女的,青灯颇为羡慕,不为别的,只为碎雪能够那么彻底地对一个人闹脾气。 她不敢,紫剑山庄是收留她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她的恩人,从小娘亲教她懂得感恩,要她努力,要她自强,这些是一个个木箱子,将她一层一层装在里面,她打不开。 青灯把茶搁在桌上,拿起茶杯斟了一杯放在堪伏渊手前,道:“趁还烫着,喝点安神。” 堪伏渊抬眸见她一脸平静,执起茶杯抿了口,青灯立于一边,想了想还是道:“宫主大人还是去哄哄她罢,一年一度祭祀即将到来少不了圣女大人的力量,而宫主大人还是对圣女大人上心的,她这个年纪就当上圣女压力一定很大。” 堪伏渊饮完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抬头竟然对她笑起来,“你以为,本座对她有意?” 青灯一怔,“难道不是吗……?” 他凝视她微微呆滞的小脸,没有半分不妥的模样,眉间神色冷下一分,“叫人打扫一下。” “是。”青灯福身便下去了。 这点儿事她弄不清楚,也懒得弄清楚,叫了侍女去打扫后就回房草草睡了,晚上望着窗外一抹月光,忽然觉得身子冷了些。 ****** 第二天圣女就找上门了。 此时宫主大人一夜未归留宿在她房里这件事儿已经被宫里男男女女八卦不知多少回儿了。 青灯正坐在骨崖小筑院子里给骨瓷捣药,一名侍女款款走来,停在门口便不进去了,一礼道:“顾姑娘,圣女大人吩咐你过去一趟。” 青灯点点头,“行,那你等我把药捣完。” 侍女脸色一变,轻哼一声,“圣女大人也是你等得起的?” 青灯道:“我是骨瓷这边的,不是圣女那儿的。” 侍女脸色更是难看了,蝶蝶走出来一看侍女对青灯笑道:“你去吧,你看她脸色吓人的,人家还以为咱们欺负她呢,剩下的我来。” 蝶蝶对青灯挤眉弄眼的,青灯点点头站起来,走到院门口道:“走罢。” 圣女仍旧在那方水榭上,四周降下纱帘,一串儿侍女恭敬服侍。 青灯走上前行礼,圣女一袭白裙依旧貌美脱俗,只不过双眸微肿,补了些妆,靠在美人榻上一副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见她来了,圣女懒懒道:“听说顾姑娘每日服侍宫主大人煮茶?” 青灯颔首,“是。” “宫主看得起的,那茶定是极好,不知顾姑娘能否赏脸?” 原来是煮茶。青灯点点头,侍女们便奉上上好茶具一一摆开,青灯开了火掸茶煮,不过多时茶香四溢,她方一转身准备提壶,不知谁与她身后一伸脚将她一绊,整个人向后仰去。 果然如此。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依她的身手自然摔不着,只不过依旧摆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向后跌去时故作无意脚尖一点踢翻了茶桌,一壶滚烫的茶就着火直接向圣女泼去。 亭台里爆发出侍女们的尖叫。 青灯跌在地上,未料到这亭台修得委实袖珍,后头竟已是台阶,她没拿捏准脑袋还是磕在台阶上,不轻不重,她感觉不到什么疼,只觉脑袋嗡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支起身子,一头黑发竟然披散下来,望向台阶,完全没理亭台里哭叫的那些女人。 不远处,一支破碎的玉簪静静躺在石砖上。 是堪伏渊那晚随手插在她发间的玉簪,梨花与蝉。 估摸是摔下来时正好磕到了玉簪子,竟然就这么碎了散开,那只蝉已经滚在一边,玉簪倒还算完整,只不过那朵梨花宛如真正的梨花,在这秋日里凋零了花瓣。 “你……你好大胆子!” 身后侍女厉声上前去扯她的头发,青灯起身去捡簪子,将碎片一点点捡干净握在手心,羊脂玉碎片温温润润,身后侍女一巴掌扇来,青灯一转身握住她的手腕,说:“去叫大夫吧,再在这儿与我纠缠她真的是会留疤的。” 结果这事儿算是在一直冷冷清清的宫里引起轩然大波。 堂堂无妄城圣女被烫伤一大片肌肤,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青灯一个人窝在骨崖小筑,有结界,况且一般人因骨瓷的威名也不敢枉然踏入这里。 “顾姑娘你也太狠了,对方可是圣女大人啊!” 蝶蝶一边锣乱槐吒嗟颇美戳斯茄滦≈恼澈弦┧暗茸虐眨鞔笕嘶岚橇四愕钠さ摹! 青灯谢过蝶蝶,用药水拼凑着簪子,蝶蝶一边瞅着,“什么簪子,这么宝贵啊?” 青灯只是道:“没什么,你忙吧。” 玉簪工艺精巧,哪里又这么好拼凑的,青灯一直磨蹭到傍晚才拼出了个模样,拨点了下剩下的碎片,发现梨花瓣少了一片。 青灯皱皱眉,又拨点了一遍,的确少了一片。 她犹豫了一阵,硬着头皮去了圣女那儿的楼阁。 1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此刻圣女已经躺在床上一大堆人簇拥着,据说宫主回来看她,护卫说看他俩那样子估摸是又和好了,青灯也觉得挺好,摸黑悄悄来到白日的楼阁前,在地上一点一点找。 水榭前坐落一座一座玉兰花宫灯,隐隐约约如月光,青灯前前后后全摸过了还是没有,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水榭旁的池塘。 掉进去很有可能。 青灯望着夜里静静的池塘身子发冷,叹口气还是往回走,谁叫她怕水呢。 没走几步,又停住折回来,水塘有一方浅滩,由浅入深,她咬咬牙脱了鞋提起裙子借着月光低头在水中摸索。 水没过她的小腿肚,青灯感觉到渐渐没了知觉。 堪伏渊望见她时她就是这副模样。 提着侍女所穿的白裙,长袖与裙摆全扎在红色腰带里,露出雪白的手臂和膝盖,她弯腰在水塘里四处摸索着什么,目光专注认真。 他走上前,青灯感觉到转头看到他,直起身子,竟然有些尴尬。 “你在做什么?” 月光下他笑道,似乎刚从圣女的房里出来。 青灯不知道怎么说,她总不能如实告诉他她在找他送的簪子碎片罢,多丢脸。 她只是想留住一些东西罢了,这支簪子是第一支异性送她的东西,也是最后一支,她已经等不到徐孟天醒来给她买一支簪。 苦茶长老给她的期限不长,她撑到海城祭祀那日也差不多了。 “你为何在池中?”他又笑问,她那么怕水。 青灯咽咽喉咙说:“圣女如何了?” “上了药,不出三日便无碍。” 青灯点点头,以夜凝宫中的药,定是不会留疤的,“那不是很好吗,你俩也和好了。”她等了等,又说,“你要如何惩罚我?” “雪儿要求拿毒毁你的脸。”堪伏渊轻描淡写,注视她的小脸,“你觉如何?” 青灯应了声,低头又不知说什么,簪子的碎片估摸也是找不到了,放下裙子说:“那你带我去吧。”说着就从池塘里走出来,双腿僵硬,她走得有些艰难。 堪伏渊带她回了寝宫,青灯手脚都是湿的,他也不甚在意将她领进来,招招手,侍女便端一方盘进屋,盘上是一方小圆盒子,镶金边,盒盖上描摹着一簇牡丹。 不愧是夜凝宫,放毒的器皿都这么精致。 堪伏渊拿过盒子,侍女便行礼退下。 “坐下。” 青灯坐下,堪伏渊笑道:“今儿怎这么乖,不挠爪子了?” 青灯沉默,她忽然有些想徐孟天、师父和娘亲,死后刚醒来时,曾觉得死去的人,应将事情看淡一些好。 堪伏渊手指搭在盒子的盖子上,“闭眼。” 青灯闭眼,这是要开始了罢,她心里紧了紧,感觉到男人沾了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指尖轻柔涂抹着。 空气中是粉末的淡淡香气,原来毒也可以这么香的。 男人的手指又抹上她的嘴唇,细细勾勒描画着,若是旁人咋一看去,尚是以为宫主大人正为她描唇朱丹呢。 青灯想,真是一种凌迟,温柔的凌迟。 晕黄的灯光下堪伏渊涂抹完,然后道:“睁眼。” 青灯乖乖睁眼,他坐在她面前淡淡笑道:“感觉到了么?” 灯火下他一双黑眸沉浸水中的柔和,青灯摇摇头,她感觉不到痛,也不知脸已经毁到如何程度,伸手想去摸,他一手将她按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为何不向我求情?” “圣女对你很重要,祭祀将至,她的要求你一定会满足,”青灯平静地说,“我反正感觉不到痛,回去拜托骨瓷给我开药便罢,也会好起来,况且我这张脸圣女看也会开心,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堪伏渊定定注视她,静了片刻后道:“你这般不重视自己,日后也无人重视你。” 青灯低下头,“那些不重要,我快死了。”她只想快快取得圣物回去救徐孟天。 “那你又为何想令圣女与我一起。” 青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堪伏渊转头对门口侍女道:“镜子拿来。” 侍女又恭恭敬敬呈上一方龙纹铜镜,堪伏渊取来竖在她面前。 青灯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镜子,第一眼便呆住了。 她看到的脸,面如桃花,灵秀俏丽,面颊上那抹动人烟粉给苍白的肌肤凭添一笔妩媚,仿佛顷刻间焕发生机。 还有她的双唇,淡淡嫣红如花瓣一般更显娇嫩。 她呆呆看向男人手中打开的圆盒,那竟是一盒胭脂。 镜子后男人淡笑道:“你从未自个儿画过妆罢,你这个年纪该学学了。” 他的声线落在她耳边,她呆了好久才愣愣道:“不、不是说要毁掉我的脸吗?圣女那边……” “骨瓷开的药,一会儿就能痊愈。”堪伏渊指尖蹭过她粉红如鲜梨的唇瓣,将胭脂盒塞入她手心,垂眸俯首,男子的热气近了,“你就当它已经痊愈了罢。” 那一夜的月光青灯已经忘记,房里的烛火明晃晃的。 翌日里,青灯醒来时对昨夜最深刻的记忆只有那个男人繁华如梦惹尘埃的笑意。 ****** 多不了几日祭祀近在眼前,天气转冷,侍女与男丁拖着扫帚大把大把扫开枯黄的落叶。 青灯依旧坐在院子里捣药,蝶蝶站在面前捏着下巴一副艰难思考的模样。 “唔……” 她在青灯眼前晃了晃,“顾姑娘?” 青灯捣药。 “顾姑娘~?” 捣药捣药。 “顾姑娘,开饭了哦!” 青灯蓦地抬头站起来,手里握着磨具左右张望,“开饭了吗,吃什么?” 蝶蝶叹口气,“顾姑娘在发什么呆呢?叫半天都回不了魂,最近都这样,是不是想自个儿情郎了?” 青灯脸一红,“没有。” 蝶蝶盯了她半晌算是妥协,“祭祀要开始了,那时候宫主大人全城开宴,够你吃的。” 青灯点点头,又坐下来捣药,又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问:“夜凝宫是缺药人吗?” “哎?”蝶蝶想想,“虽然没有炼就,但至少现在没出现小瓷医不好的病,所以也没炼啊,”又打趣道,“再说顾姑娘现在不就快成药人了吗?” 青灯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捣药。 她的身上有什么事宫主可以利用的呢。 青灯默默地想,是在紫剑山庄的关系,还是自己被施展傀儡定魂术的身体,还是药人? 如果都没有,那那个晚上,只能说是宫主大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表现之一吧…… 她摸了摸胸口,那盒胭脂静静躺在衣内。小时候白问π质裁闯缘暮鹊耐娴亩几牛ご蠛笮烀咸煲哺蚬恍┮律眩纱用挥腥怂凸僦 难怪宫主大人人气颇高,青灯想着,估摸他是给不少姑娘家送过胭脂簪子之类的吧,真会戳死穴。 海上无妄城全年结界牢不可破,因为潮汐和骨瓷护法的能力,只有在十一月月中朔月时那十二个时辰笼罩在整座岛屿上方的结界会变弱,几乎在同时,宫内各个地域的结界也薄弱得不堪一击。 包括祠堂。 若是攻打夜凝宫,这个时候便是极好的时机。 为了保护魔教圣地,圣女将在穆安庙的祭台上与其他教内祭祀布法阵祈祷,催动阵法祈求神明庇护无妄城这日内以及下个年头的安宁。 总而言之,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无妄城头等节日了,年年宫主都全城开宴,整座城陷入奢华而虔诚的祭拜之中。相比之下,夜凝宫的护卫和魔使任务更加繁重,保护整座城不流露可乘之机。 因为需要重新布置结界骨瓷一浴衣净身去了地宫打坐布阵,为时二十四个时辰,开始前青灯与蝶蝶一起送了饭过去,地宫位于夜凝宫深处,一层层精英黑衣护卫把手,防卫严森。 蝶蝶手捏着玉牌趾高气昂地亮出来,群蚁一般黑黢黢密密麻麻的护卫整齐地劈开一条道路,路间两侧串着朱砂绳,绳上一张张挂着符纸,拾级而上延绵到大门入口,正是骨瓷前几日画的。 蝶蝶熟稔地走进地宫,青灯忍不住道:“每年都如此吗?” 平日里看骨瓷连个护卫都没有,这下子一来一大把。 “是啊,这个两天是小瓷力量最弱的时辰,所以需要护卫守着,平常谁敢动小瓷啊。”蝶蝶一边提着灯下楼一边扭过头,昏暗中对青灯眨眨眼笑,“这个可是天大秘密哦,不可以告诉别人。” 青灯说:“为什么告诉我?” 蝶蝶一直下楼下到最底层,偌大地下宫室,似是三折五间厅开,两侧烛火冉冉,地宫内弥漫这一股奇异的泥土气息,门口两侧一黑一白两名面具祭祀把手。 蝶蝶把饭盒篮和灯递给青灯,道:“因为你对小瓷而言很重要。” 青灯莫名,蝶蝶已经推开了门,房间里空无一物,底板铺就整片青绿凉席,高高的天花板上吊有一盏烛火,照亮下头一方圆,银白少年盘腿坐于房间中心,双眸垂闭,气韵清灵。 刚推开门,少年就侧过脸来。 蝶蝶笑道:“小瓷,我来啦。” 骨瓷点点头,洁白的手指对蝶蝶凌空一抹,青灯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时日与自己相处的妙龄少女竟然“噗”地一声变成了一张蜡黄符纸。 青灯惊呆了。 符纸悠悠飘到骨瓷手中,上面朱砂描绘的咒文鲜艳刺目。 青灯好半天才挤出声音,“骨瓷,这……” “骨蝶本不是人类,时日将近,这两天我也无多余灵力供给她成人型。”骨瓷将符纸纳入怀中。 青灯难以置信蝶蝶竟然只是一介符纸,又看看骨瓷,他竟有这般能力。 能塑造一个如此完整而鲜活的少女,与神明有什么区别。 15、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骨瓷感觉青灯未走,只道:“骨蝶是依着我死去的姐姐塑造的,有什么问题?” 青灯又是一惊,她没料到骨瓷竟主动说这番话,骨瓷原来是有姐姐的吗。他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长大的? “东西搁那儿,你可以走了。” 小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语气冷下来。 又是这副大人口吻,青灯叹口气,脱掉鞋子走上前,脚踩在草席上。 骨瓷脸微微侧来,微微蹙眉道:“放肆,你这是作甚,这等结界之地岂能容你乱闯?” 话语之间,青灯已经走到骨瓷面前,她低头看看他,然后跪下来伸手抱住了他细瘦的身体,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靠近自己,然后头埋了下去。 “你……”骨瓷轻微一怔,皱眉刚欲开口,又被青灯喃喃打断。 “我的身体也很冷,但是至少比骨瓷的身体要暖和。”青灯脸埋在骨瓷雪白的脖颈间,他银白如雪的发丝蹭过她的鼻尖,她闭上眼吸了一口气,骨瓷身上有一股淡淡药草味,她不讨厌,“骨瓷我一直在想,你这么小的孩子,又看不见,身子骨这么小,又这么瘦,没有亲人,怎么会成为护法呢,还日日夜夜担当守护无妄城的重任。” 可他又长得那么漂亮精致,仿佛随时会坏掉的玩偶一般,他的体温比她这个活死人还低。 他一直一个人,只能仿造他的姐姐用符纸变出的人偶来陪伴他。青灯觉得,即便她家族被灭,可她长大的过程中有许多人在照顾她,娘亲,紫剑山庄的人,师父,白危烀咸臁 “这是我的职责。”骨瓷闭着眼任由她抱着,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蝶蝶说这二十四个时辰你会非常虚弱,所以带来的饭一定要吃,照顾好自己。”青灯松开他,握握他寒冰般的手指,虽然骨瓷看不到,青灯还是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过完这一天她还活着,“我还会来看你的。” 骨瓷的银发遮住他的脸,青灯见不见他的神情。 出了地宫下楼,内心震撼尚未平息,原来蝶蝶只是一介符纸,走下台阶竟见王安生立于一旁面带温和笑意,青灯走来便对她道:“顾姑娘,宫主有令,陪他出趟宫。” ****** 祭祀这么忙碌的日子宫主大人还出宫溜达,真是好兴致。 秋意瑟瑟,青砖铺就的行人道两旁皆是扫在一块堆起的落叶,无妄城里居住有西域人也有中原人,身穿不同服侍来往,朱阁高台,阡陌巷宇,屋楼人家,鳞次栉比,繁华如烟。 集市里热闹非凡,两边叫卖不绝于耳,小摊贩的火炉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青灯是第一次出宫,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在街头左顾右盼颇为兴奋。 现在想来,真是快在宫里憋坏了。 堪伏渊走在前头,换一身暗红色的简单丝光衣袍,外套一件墨黑长衣,黑发披下,这么一看更是沉默凌厉,隐隐有些骇人的气势,人群中颇为打眼。 青灯跟在后面,两人就在集市街道间穿行。 “宫……公子,这是要去哪儿?”青灯跟在身后忍了好久才开口。 堪伏渊回过头,明明是那般万钧压抑的冷漠背影,回头来嘴角却是一抹笑意,眼里戾气被什么掩住一般再也寻不见,只是空荡荡的淡,他说:“你想去哪儿?” 青灯嘴角抽了抽,宫主大人你到底想干嘛。 她忍不住回想起出宫前王安生的话。 ――宫主大人的心思估摸是太上老君都摸不出来,一般随行出宫的都是护法樱桃,樱桃大人跟着教主安慰我们这些下人自然放心,这么五六年下来都是樱桃大人跟着。 说着王安生痛心疾首一拍青灯,说,回宫了要是撞见樱桃大人赶紧绕道走,樱桃护法是宫主大人的死忠粉。 青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抬头问堪伏渊,“听王总管说,公子一般都是樱桃姑娘随行。” “嗯。”他只管往前走,他身高腿长,青灯不得不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为何这次……” “樱桃生得太美,打眼。”堪伏渊扫她一眼,竟微笑道,“你不一样。” “……”青灯脸一黑。 果然他一笑就没好话。 容貌问题是青灯大忌,两次恋爱都在容貌上碰钉子的青灯索性闷闷跟在男人身后不说话,这个世界上不是你长得不好看,而是你喜欢的人身边比你好看的人太多。 快出集市时无意一扫,扫到了个卖饰品的小摊子,脚步忍不住停了停。 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姑娘家饰物间,她一眼瞥见一支簪子。 也是支玉簪,簪头雕两朵石榴花,一大一小,含苞待放。 青灯正犹豫是否要上前瞅瞅,前头男人一转身,衣袂翻飞,走到摊子前捻起那支玉簪,青灯赶紧跑上来,心想自己审美跟宫主一个层面上不知是福是祸。 上前一看的确是支漂亮的簪子,只不过质地与做工定是不能与夜凝宫里的比,堪伏渊拿起随意翻了翻,便抬手插`进青灯的发髻中,又看了看,唇角勾出一丝笑,转头对摊贩说:“这个多少?” 青灯睁大眼睛,她又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摊贩报了个数,堪伏渊把右手玉扳指退下来抛过去,“身上无现钱,拿这个抵罢。” 那玉扳指一见价值不菲,摊贩那里敢接,那玉扳指就落在摊子上,折射出清泉般的光泽。青灯总算回了魂,小手拉拉他的衣袖,说话竟有些结巴了:“算啦,这哪里划得来,你也送过我一支……” “那支不是碎了么。”堪伏渊声音若雷。 青灯僵了僵,他怎么知道的……? “不然大半夜去水塘里捞什么?” 又劈了一道雷,青灯石化。 堪伏渊不再理她,拉着她的手就走。 青灯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的手很大,有练剑的一层薄茧,很温暖。 等拉出了人群堪伏渊又将她看了看,少女一脸呆气。 平日里她的神情总是静的,因为已死,所以安静,眼睛却清灵干净,这般呆呆的反而好了些。 况且玉簪适合她,她的肌肤就像玉一样,滑滑的,凉凉的,月色下一身莹白。 青灯手被他拉着,四周人来人往,她竟然没脑子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这是看上我了……吗?” 男人黑眸中一丝薄光掠过,青灯幡然醒悟,脸色一白,手忍不住收了回来,“对不起。” 堪伏渊定定看看她,甩袖往前走去,青灯跟上,脑子一片混乱。 天,她刚才在说什么。谁会对一具尸体感兴趣? 她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垂下眸。 从集市出来走过一条街道拐个弯,便到了此行目的地。 纸醉金迷,月容娇花吹玉箫。 两边艳妆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口笑得勾魂夺魄,青灯抬头嘴角一抽一抽望着描金大红牌匾上“玉春楼”三大字儿,写的那是百转千回笔落生风。 堪伏渊一进门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住了。 “哎呦喂,这位公子哥儿好俊啊,奴家还没见过这么俊的~” “爷,今晚来陪奴家吧~” “唷,怎么还跟着个姑娘家,这地儿可不是姑娘家来的哦~” 玉春楼白日里尚且安静,只有朱红楼阁上几方屋里时不时传来调笑声,若是到了夜,这地必定灯火辉煌华贵非凡,脂粉香气扑之而来,青灯一时间被那群烟花女子头顶那些琳琅耀眼的发钗晃得眼疼,后退了几步,堪伏渊被这些美艳女子包围也没多大表情,“与楼主说,堪某来见。” “哎呀,爷,楼主白日是不接客的~晚上也有三位公子排着包了~” 青灯嘴角又是一抽,他这真是来泡窑子的? 此时一名紫衣女子下头,云鬓凤钗,眉目娇艳,款款走到门前对堪伏渊一礼,“公子久等,主子请您上楼。” 于是乎青灯就跟着上楼了,楼内别有洞天,行到深处隐隐听闻琴声,叮咚婉转,声声扣心,悠然中透着哀愁。紫衣女子带他们来到琴声传出的房前,打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房间布置得极是奢华,十六开牡丹黄鹂刺绣屏风,万年楠木雕花长榻,青灯走进去望见弹琴人一愣。 十指如玉,长发如墨,眼波横,眉峰聚,点绛唇,芙蓉面,桃花眼。 一袭竹青长袍,袖口却用月白的丝光鸟羽线刺绣了满满的梅花,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色的里襟。 青灯第一次看见堪伏渊时,觉得世上男人竟生有如此美的容貌,不过身材修长挺拔,肩背宽阔,举止贵气,倒不会往女子那边联想。 可面前这位,青灯第一反应便是好美的女子。 关键是他是个男人,虽是纤细,平坦坦的胸部□□裸地告诉青灯这是个男人。这年头连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这叫她如何是好。 “竹墨。”堪伏渊开口。 靠窗抚琴的美人幽幽抬头,露出一抹花朵般的笑容来,“你来了啊,渊哥。” 这声音,酥可化骨。青灯一身鸡皮疙瘩。 16、第十五章(补完) 第十五章 堪伏渊走进去随意拉了椅子坐下了,门口侍奉的紫衣女子上茶,青灯就站在堪伏渊旁边。 “外头那些姑娘是今年新招的,不认识渊哥也莫见怪,”竹墨收了琴,掩唇细细笑道:“渊哥这么久不来,竹墨倒是想念得紧了,这回又是有事儿才来吧,渊哥再这样,竹墨就要跟其他公子好了,西街的李公子最近可是来的勤啊。” 这么一笑眼波流转熠熠生辉,桃花眼更添妖媚,青灯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宫里都说堪伏渊不找女人,难道他真有断袖之癖? 青灯脸上神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竹墨又笑道:“渊哥再不解释,后面的小姑娘就要误会了,话说这回竟不是樱桃姐姐来,真是稀罕呢,难道渊哥的新宠?” 堪伏渊扫她一眼,举起茶杯抿口,“打杂的。” 青灯嘴角一抽,忍着没发作。 “那么还是老规矩?” “嗯。” 青灯听得莫名其妙,堪伏渊转头难得给她介绍:“他是无妄城的占卜师竹墨,你且退下。” 竹墨补充:“准确地说,是最好的占卜师哦,占卜一次收费很贵的~不过是渊哥的话,陪人家睡一晚就好啦。” 原来来这儿是占卜,青灯决定无视竹墨,“占卜什么呢?” “祭祀将至,自然万全准备才是好的。”竹墨笑道,“占卜需无妄城城主亲自前来才是准确,如此辛苦渊哥了。” 堪伏渊不搭,看了看青灯,青灯只好退出门外了。 紫衣女子把门关上,青灯想原来堪伏渊还是蛮看重无妄城的。准备在门口呆着,那紫衣女子却笑盈盈开口,“时间约莫有些长的,妹妹要不下去坐坐?姐妹们白日也无聊一起玩玩罢。” 屋内门一关,竹墨一抚琴弦,铮然作响,房间四角扭曲一阵后恢复平静,他下好隔音结界抬头对坐于对面的红衣男子笑道:“就是她?” “嗯。”堪伏渊抿口茶,望了一眼茶杯,道,“你觉如何。” 竹墨眨眨水眸,那姑娘一进门他目光就落上去了。 第一反应便是朵洁白娇小的水仙,五官秀致,肌肤韵白,舒展娇嫩的花瓣浸出淡淡馨香。眉目干净清澈,只不过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有些过分,而且眸中大段大段空白,仿佛容人任意涂抹一般。 单纯柔弱的少女,但若一旦下定决心,那心便是比磐石还硬了。 “平常人看去,倒不知她是个死人罢,不过她死之前,定是个灵秀俏丽的姑娘。渊哥若是喜欢这种清丽温婉、小家碧玉形的,竹墨倒是可以给你找几位来,有些客人好这口呢。” 堪伏渊面无表情盯着他。 竹墨摆摆手,“好啦,说笑的。”从怀中掏出一纸便笺搁在桌上移过去,“我晓得你会来,祭祀的事儿已经写在上面了,祭祀前后会有人造访无妄城,下届英雄大会宫主是不得不去的,所以先将宫内的事儿忙完打理妥帖趁早为好,但宫主若是去了,也并非吉兆。” “谁?” 竹墨摇摇头,“来头不小,设有壁障,无法窥见。” 想来无妄城虽为武林得而诛之的魔教之地,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就不知多少蛰伏其中。竹墨眯眸,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个小姑娘……她已经不记得渊哥你了呢。” 堪伏渊面无表情:“无碍,她如何?” “命数已死,凶劫难逃。” 堪伏渊收去纸条,竹墨望向窗外的天色道:“天底下再是卓绝的医师术师,生死之局皆难以扭转,她生魂强行缚入躯体已是逆天,骨瓷护法也是这么说的吧,想来不是骨瓷护法所炼制丹药,想必她现在都已经三魂六魄离窍,哪里还能陪渊哥来这烟柳之地?” 堪伏渊沉默,将茶又斟了一杯,慢慢地饮。 房内一时间寂静,窗外的光明晃晃落在青纱软帐上,别样迷离。 竹墨坐于琴前瞧着他,忽然道:“我曾记得你对紫夜泡的茶喜欢得紧,曾向我要人来着,紫夜我自是不能给的,如今你饮紫夜的茶看起来颇为嫌弃,这茶又是中原南方千湖之城进贡的上好金水翠峰,怎么,宫主口味越来越挑了?” 堪伏渊瞥他一眼,竹墨忽然了然,笑道:“原来是寻见更会煮茶的高手了罢。” 说完,门口竟然叩叩叩响了三声。 “主子,是我。” “紫夜,什么事儿?” “宫主大人带来的那位妹妹,似乎……” “进来罢。”墨竹道。 门被推开,正是之前的紫衣女子,垂首进来复而关上门,行礼道:“那位妹妹她――” 话未说完便抬首,眸光一闪,袖中寒光乍现,刹那已如利箭一般朝堪伏渊射去,紧接着紫衣身影鬼魅般闪来。 堪伏渊稳稳坐在椅子上,竟直接两指拈主射来的暗器,清冷雪光在华美房间内尤为夺目,是一支淬毒尖锥,眨眼间“紫夜”已经凌于堪伏渊上空,刀锋凌厉而笔直地劈下,仿佛斩断的是万千地狱万千罪孽。 哗。 空中溅起肉块与血花。 “紫夜”根本未看清对方动作自己已经摔到墙角,挣扎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没了,哗哗地淌血,整个人面色惨白。红衣男人眉目淡然,身旁一摊肉块四散滚落,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房内。 “堪伏渊你这魔君!杀父弑母,草菅人命!我今天一定为武林除害!”“紫夜”吼出时竟已是雄浑男声,挣扎着往怀里一掏,一旁竹墨指尖一挑琴弦,清脆的音节,一条细细血线在“紫夜”脖颈间走开,下一瞬,鲜血喷射。 房内滴滴答答的声响不绝,血味已浓的化不开。 又是一阵寂静。 末了竹墨叹口气,走上前在尸体身上看了看,颇为嫌弃地伸出手指把那张血淋淋的脸皮扒了下来。 一张平凡无奇的男人脸,面色惊恐。 “哦呀,‘千面人’陈慎,久不见江湖原来在这儿呢,他的‘千柳剑’与他的缩骨功可是相当出名的来着。”竹墨一看旁边的断剑,又叹口气,“还以为可以拿出去卖个好价钱呢。” 说完直起身,见堪伏渊竟然转头看他,还笑眯眯的,不由得冷汗直下,一掩唇嗔他一眼娇滴滴道:“好啦,人家知道你想留口气各种折磨他套情报,可是渊哥你看清楚好吗,他怀里是火药啊,这房子炸了修起来很花钱的有没有?” 尸体怀中的物事慢慢滚出来,的确是一捆火药。 竹墨望着这被血迹染红的屋子站起来步步生莲地到堪伏渊面前,一脸愁容,女人见了会嫉妒至死的长睫毛灵动地眨了眨,梨花带雨道:“好吧,把这屋子清干净也花钱,人家最讨厌血腥味了,渊哥你要负责哦。” 堪伏渊也笑起来,过于摄人心魄,令竹墨晃了好几眼,只听他悠悠道:“竹美人请解释为何明知晓此事也由着对方潜入,不通知一声?” 竹墨笑容更大,“那是因为很有趣啊,反正渊哥你也不会有危险,而且好久没看到《焚火碎光刀》的招式了,想念嘛,渊哥四个护法都那么厉害都不用出手,好好的旷世魔功再不练练就荒废了哦~” 等真解决完一切下了楼,楼外夕阳摇摇欲坠,黄昏的光芒中天边一道赤红的烟霞。 玉春楼里渐渐热闹起来,姑娘们招呼着一起描眉化妆,竹墨送堪伏渊下楼,紫夜便在楼下候着,竹墨道:“随渊哥来的那位小姑娘呢?” 紫夜行了一礼,笑道:“在天字一号房里,姐妹们看青灯姑娘生得乖巧可爱,忍不住欺负几分与她玩玩。” 竹墨偷偷看看堪伏渊脸色,对紫夜道:“那带渊哥去看看罢。” “是,宫主您这边请。” 堪伏渊又重新上了楼,紫夜待他来到一间房前,里面欢声笑语。 一打开便见一团楼里姑娘围在桌前,穿得姹紫嫣红,挤挤攘攘笑成一片,脂粉香气与酒香混合在一起,紫夜咳了一声那群姑娘便转过身,估摸都是一直呆在楼里接客的,一个个见堪伏渊脸色变了一变,灰溜溜从男人两侧出去了。 他抬头,少女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窗外黄昏的光芒下她小脸酡红,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楼里姐妹们新发明了一种划拳罚酒的游戏,准备今晚试试的,见青灯姑娘来了便要她第一个吃螃蟹的了,”紫夜道,“青灯姑娘说她因为体质原因千杯不醉,姐妹们也不客气,哪里知没几杯就醉下去了。” 堪伏渊走上前,发现她不光醉了,行头也换了一身,荷花抹胸露肩纱衣,玉一般的肌肤露出漂亮小巧的锁骨和胸口一抹诱人雪白,黑发披散别了一朵大大的嫣红牡丹花,雍容开放。 搁在手臂间的小脸也描了细致的妆,额间钿花,双唇娇嫩,鲜红如血。 桌子上是未喝干的酒坛,少女面颊浸了桃花,清纯与妩媚交织,黄昏下,红厢旁,好一幅醉后美人图。 男人站着不动,目光直直钉死在青灯身上了,紫夜咳了咳,“估摸是青灯姑娘醉了姐妹们好玩换的罢。”顿了顿,见男人不回应,周身却隐隐散发出气势,紫夜感到一阵寒意,咬牙把最后的话说完,“今儿晚这个房没人定,宫主若是不嫌弃请自由地……使用。” 语毕,开门,退后,啪,关门。 紫夜一关门叹口气,擦擦额间的汗,对外头静悄悄守着的若干姑娘做了个“搞定了”的手势。 姑娘们无声欢呼。 楼下竹墨颇为满意掩唇而笑,紫夜下楼道:“主子,一切已办妥。” 竹墨道:“辛苦了紫夜,亏得你主子我把后院十八年的杏花雨挖出来,要么那顾姑娘的身子哪里会醉?” “主人明鉴。” 竹墨悠悠叹口气,眨眨桃花眼,“王总管之前来找我拜托的事儿总算是尽力了,可怜王总管劳心劳力,不就是想要个少宫主吗?虽然渊哥到了嫁娶的年龄,咱们再不出把力这般下去宫主大人只能断袖了,你们说是不?” 姑娘们齐齐点头。 “王总管真不容易啊,以后就叫王妈妈好了……” 竹墨仰天长叹,姑娘们摇头叹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一物降一物。 墨竹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似在沉思什么,道:“顾家的女儿,看样子她真不记得渊哥了,幸好不记得啊。只可惜没把黯然销魂散加进去,唉唉……” 紫夜擦汗,主子您要是加黯然销魂散进去第二天这玉春楼就会被宫主大人拆了的。 18、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青灯醒来是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头痛得厉害。 鲜少有痛觉,更难以忍受。 青灯捂着头疼得在床上打滚,呜呜低吟着,滚到一半算是意识到不对劲。 她的床……没这么大,也没这么软。 青灯一骨碌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又倒下去,睁开眼一看,竟是宫主的房间。 这这这……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难道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吗?她只记得在玉春楼里被一群姐姐们围着逼着划拳,划着划着就被逼着灌酒拦都拦不住。 然后,就在这儿了。 青灯脸一黑一摸身上,是一件白色的寝衣,脸更黑了。 “顾姑娘您醒了吗?” 门扣扣敲响,进来的竟是侍女夏晴,手捧一打衣物,道:“都正午了,顾姑娘还是起来用膳罢。” 青灯呆呆看看她,张了张嘴巴说:“正午了?” 她睡了多久。 “是啊。”夏晴将衣物挂在衣架上,“今儿晚是海城祭祀呢,大家都去穆安寺了很晚才回来,顾姑娘准备好了也一并去罢,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和好看的烟花哦。” 青灯思忖一阵爬起来换了衣裳,对着铜镜梳理头发,一见铜镜一怔,嘴唇似乎肿了。 难道是喝酒喝多了?青灯皱皱眉,摸摸嘴唇,麻麻的,不知为何脸烫。 模糊记忆中似乎有谁宽阔的背,安安稳稳,好闻的味道。 青灯回过神,赶紧梳妆完毕站起来随夏晴出了门。 因为是海城祭祀,除开骨瓷所在的地宫其他地方大都空荡荡的,青灯先去骨瓷小筑看了看,又去地宫那儿瞧了瞧,觉得妥帖了才随夏晴出了门,此时已经是下午。 出了门这才发现无妄城街道人头攒动,通向穆安寺的主道已经早已被黑衣侍卫劈开,笔直地伸向远方寺庙群,琉璃色的墙壁与金色的瓦顶在阳光下格外炫目。 夏晴拉着青灯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了穆安寺寺口,对僧人一亮牌,僧人就放他们进去了。 “喂!为什么她们可以进去我们不能进去!?” “让我们进去吧,好想再看看宫主大人天人般的姿容啊!” “等等仔细看看啊,那个不是夜凝宫的侍女吗?还有个那不是昨晚宫主大人他……” 青灯还未听清,已经被夏晴彻底拉进去了。 寺庙偌大若园林,枫叶如鲜艳绸缎铺展开来茂盛的簇拥在四周,湖面十里波光,一条白石栈道曲折延伸至对面的朱红高高楼阁前,且看那七层楼阁,气势恢宏,金角吊风铃,如一只欲展翅而飞的金色巨大鹏鸟,楼阁前便是一片空旷场地,隔出一方灰白高台,四周串朱砂绳,枫叶飘飘,夜凝宫黑衣侍卫围满了祭坛,夜凝宫面具祭祀正在布阵。 “还有一个时辰百姓就可以进来观看祭舞,我们去帮忙吧。”夏晴有些兴奋,“可以观赏到圣女大人的祭舞哦,非常美丽的,祭祀的最后,玄天楼楼顶宫主大人会点亮信号灯,就可以见到全年最盛大的烟花了。” “……好。” 等靠近了那方高楼才发现比想象中更为高大,牌匾题为“玄天楼”,她望的时候眯了眯眼睛,这时身旁的夏晴忽然低头一行礼,“王总管。” 青灯低头,王安生正向她们走来,对青灯道:“晚间宫主大人便到了,顾姑娘且去泡茶吧。” “是。” 不知道是不是青灯的错觉,王总管看她的眼神……有些微妙。 青灯去了寺里的厨房讨了茶具和上好的茶叶开始煮茶,今夜是祭祀,王总管千叮万嘱,青灯总想泡的好些,供着火候慢慢地煮,将一切打理好端着一紫砂壶满满茶香走进高楼时已是黄昏,整座穆安寺已挤满了人。高台上望去黑压压一片。 骨瓷不在,三护法十二魔使站在玄天楼外层走廊间,十二魔使青灯不认得,各个倒是面具黑衣,十二张面具,十二生肖,只不过那面具做得神秘诡谲,说不出的奇怪,各个身材笔直守在楼阁外围,青灯端茶上去他未开口他们仿佛已知晓,静静让开了道。 三护法青灯就认识止水,依旧一身藏蓝短装,黝黑皮肤,短发,眼神斜斜的狠戾,那把被锁链缠绕的大刀靠在身后的墙边,青灯看见他先是愣了愣,竟然对他打了个招呼,“止水护法,好久不见。” 止水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青灯只好端着茶继续上楼,又见一名身穿茶色长袍束袖的中年男子,他长发束在脑后,立于高台里休憩用的亭阁旁,五官端正,身子挺拔壮实,眉间一股浩气,见青灯目光落过来,如风拂面,笑道:“哦,这便是顾姑娘?” 青灯见他举止稳重,心想这估计也是名护法,点头,“您好。” 中年男人给她让了道:“在下常封,樱桃姑娘与宫主尚未来,姑娘可在阁里等等。” 青灯点头入阁,阁里摆设一应俱全,软帐香榻,连煮茶的器皿都备着,青灯姜茶搁在翠石小炉上慢慢地加热,檀木雕花窗格子旁落一整瓶海棠花,鲜红柔软,娇艳欲滴,不知在这秋日里哪来的。 窗下俯瞰大地于湖泊,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黄昏的橘红光芒参差不齐落在他们兴奋而平凡的脸上,明明暗暗。 夜色降临时楼下奏起声乐,七弦琴三节鼓,悠悠鸣鸣,楼下一片哗然,原来是宫主驾到。青灯听见有人踩上木楼的声音,出阁迎接行礼。 来者果然是堪伏渊,依旧暗纹红衣,黑发飘扬,身后随一名穿茜色罗裙的女子,细鼻润眉,清丽中透出成熟与美艳,青灯见得眼熟,细细一想才想起最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前来寻堪伏渊的美人,那应是护法樱桃了。 堪伏渊走过青灯时,青灯也顺应着行礼。 他当她不存在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她一愣。 堪伏渊一步步走上阶梯最后走到台前,秋风吹过他的如墨黑发与翻飞的衣袂,朔月当空净朗,他静静立着,高空之中低眸扫向渺渺人群。 红,是霸道而张扬的烈火,是地狱尽头的鲜血,月夜中鲜艳夺目不可直视,而其倾城之色却胜过一身辉煌。 楼下万千人民齐齐下跪行礼,远远望去如跌下的浪潮波涛,每个人左手搁在右肩上,垂下头颅,声音朗朗。 “恭迎城主大人。” 这个时候,青灯隐约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地位。 宫主大人大牌十足,亮了个面点点头就进了阁,祭祀开始,楼下的人们起身后又开始兴奋讨论着宫主大人依旧姿容端华美不胜收多看一眼多活一年之类的云云,然后如火如荼展开了八卦。 青灯甚是觉得,之前那么恭敬虔诚的黎民百姓,绝对是幻觉。 堪伏渊入阁她便进屋倒茶,小小一杯,润口润喉,心旷神怡,香气散开,连门口守着的一脸刚正不阿常封护法都忍不住探进来多瞟几眼。 青灯斟三杯,一杯端到常封面前,“您若是不嫌弃,请用。” 常封一笑,接过道:“多谢。”语毕一饮而尽,饮毕眼睛亮了亮,他是粗人不甚会品茶,不过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不得不叹这茶煮得真真上好。 尚未开口笑赞一番,身后一道声音冷冷。 “你这是怎么煮的。” 青灯转身,堪伏渊淡漠望过来,杯中茶随意泼于地上,“重煮。” 青灯又是一愣,这茶她煮了整两个时辰,煮的一脸汗才提出来的,可他这么说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等第二壶煮好,圣女大人已经在祭舞了,身上玉坠翡翠璎珞装饰,月白抹胸长裙,惊若翩鸿,婉若游龙,随乐曲节拍起舞,叮叮咚咚,台下如痴如醉。 堪伏渊也在台前看着,青灯将茶端上来,他只细细抿了口,长眉微微一挑,将杯子扣在盘子上,淡淡道:“重煮。” 身后樱桃睁大了眼睛。 青灯站定在堪伏渊身侧,他眉间冷冷,她印象中他总是似笑非笑几分轻佻,这般神色令青灯陌生。 片刻后她说:“是。” 第三壶。 端上去时遇见王安生,王安生招招手叫她过来,将手中一份浅草色帐薄递于青灯,“身上事务颇多,我就不上去了,麻烦顾姑娘将此交予宫主。” “好。” 端上去将茶一一摆好,然后将帐薄搁在堪伏渊的桌台前,“这是王总管要我交给你的。” 刚说完樱桃常封的目光都投过来,她这才发现她说话说顺口了竟然没加敬语,赶紧抿唇低头倒茶。 堪伏渊没听见一般,举杯尚未入口,晃了晃茶杯,搁回去淡淡道:“这种未熟的茶谁叫你拿来的,倒了。” 青灯眨眨眼睛,站起来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他绝对是故意的,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19、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难道是昨日她喝醉的事激怒他了,喝醉罢了他还喝醉过呢,况且她还是那个什么玉春楼的女人逼的。 说曹操曹操到,刚下楼就撞见了玉春楼楼主竹墨美人,一双桃花眼招摇的不得了,依旧一身竹青色软纱长袍,不过衣袖的刺绣换了密密麻麻的紫竹。 一见青灯就惊道:“呀这不是青灯妹妹吗,怎么小脸阴成这样,渊哥欺负你啦?” “竹墨公子还真说对了,宫主大人真就在刁难。”青灯面无表情说完就走,又被竹墨拉住。 “哎,等等,等等,好香的茶……难怪渊哥都不稀罕紫夜的茶了。”竹墨娇滴滴地撇撇嘴,眼儿一眨我见犹怜,青灯恶寒。 “这是渊哥要你端下去的?来来来到了多可惜,给我吧~”说着一手拎起茶壶,开开心心地往楼上蹦去,一边上楼一边直接拿壶口毫不优雅地对着嘴巴灌,“哇,真好喝~” 青灯又去煮了第四壶,端上楼时祭祀的所有前奏都结束了,她端到堪伏渊面前,“宫主请用。” 男人扫了一眼,“搁桌子上罢。” “宫主,秋日天寒,趁热喝可暖胃。” 男人目空月色,青灯再次硬着头皮搁在阁内桌子上,竹墨靠在一边抱着茶壶喝得不亦说乎,一边喝一边调戏樱桃,樱桃只是端坐,完全不理他。 青灯刚出了阁下楼没几步就听见竹墨晃晃悠悠的声音,“渊哥,欺负小女孩可不对哦,你看她那一双手都烫肿了。” 青灯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红肿,竹墨竟然注意到了。 堪伏渊声音依旧冷漠,“这又如何,她能在这儿给本座上茶都是她的福分。日后做了妾还不知在其他男人床上如何低声下气。” 青灯双腿在那一瞬间灌了铅,滞在楼梯口。 高台风大,月色皎皎,地上声乐仿佛越来越远,竹墨抚了抚自己的黑发,忍不住道:“宫主大人您这该不会是吃……” 那个“醋”还没说完,竹墨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一停回头望去。 青灯按住竹墨的肩膀扒拉到身后,一壶茶朝堪伏渊脸上扣去。 楼下欢声笑语。 楼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僵在原处,没反应过来。 冰凉的茶水顺着男人玉般的脸颊下滑,汇聚在尖尖的下颌,然后滴落。 “我给你煮茶,不是因为你是宫主,你可以命令我。” 青灯看着他,脸色苍白,平静的眼神里漾起一丝丝涟漪,“那是因为……” 她自幼娘亲爱喝茶,小小年纪便开始学,灭门前的记忆她虽记得模糊手艺倒还是留下来,她给师父煮过,也给徐孟天煮过,其他师兄师弟若是恳求她都不愿答应的。 她咽了咽喉咙,闭上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蠕动好一阵子,最后只是默默跪在地上,低头道:“青灯甘愿受罚。” 少女清灵的声音剖开凝滞气氛的一丝裂缝,竹墨眨了眨桃花眼算是反应过来,将喝干的茶壶搁在一边,摇着扇子在堪伏渊湿透的肩头轻轻一勾,摆出轻松地脸打圆场笑道:“还好啦还好啦,是凉茶,应该是之前第一壶吧……” 说到后来他悻悻不说了,红衣男人的目光冷得有些恐怖,他磐石一般纹丝不动低头凝视青灯,最后甩袖入阁,一句话淡淡于青灯眼前飘落,嵌在地上,结成了霜。 “你可以走了。” ****** 青灯离开人群走出穆安寺时,一阵响亮的鸣叫划破了黑夜,扶摇而上。 她转过身,一粒粒细细的光粒冲入云霄,半刻的堙没后,绽开一朵朵绚丽而巨大的牡丹烟花,流光溢彩,星砂嫣然泻下,一朵又一朵,点亮了黑夜,烟花雍容而娇艳,绘织天幕。 人们发出惊叹和欢呼,远远地青灯望过去,玄天楼楼顶的露台间那抹红色如一朵血池里开放的彼岸花,堪伏渊立于楼顶抬起头,他的身旁是白裙圣女碎雪。 他都穿红,她也不清楚他是否换了衣裳。 她转身离开穆安寺,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夏晴急急忙忙的跟上来。 “常封护法要我跟着你。”夏晴气喘吁吁,一眼瞪过去,抚着胸口吐口气,“顾姑娘,你也太大胆子了,夏晴在夜凝宫呆到现在,没见得谁敢对宫主有半分逾越,你可好……唉,这事儿要是别人问你你可别说是你干的,刚才那幕我无意撞见的,要是别人看了传开了,顾姑娘你连尸体都留不全啊!” 青灯看了看她,没有问一句,“你讨厌我吗?” 夏晴一愣,摇摇头,“为什么要讨厌你?连宫主都喜欢你我干嘛讨厌你。” 青灯无言,慢慢往夜凝宫走,无妄城的人大多都涌去穆安寺,街道上行人寥寥,路边一盏一盏灯光寂寞地亮着,夏晴跟上去:“你知道吗我刚才吓死了,宫主的眼神好可怕,可他竟然没有惩罚你,我还以为你会……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而且以宫主的身手完全可以挡开的好吗?昨天是宫主背你回来的好吗,整座夜凝宫的人下巴都掉下来了。” 青灯脚步一停扭头定定看看她,似乎片刻怔忪,道:“他背我……?” 夏晴点点头,“是啊,要不顾姑娘怎么能睡在宫主房里,全城的姑娘们都恨不得与宫主多靠近一分,你倒好……” 青灯道:“你在指责我?” 少女目光复杂,夏晴看不懂,只知道她对宫主而言不一般,万一真是以后的主子那更得罪不起,赶紧噤声。 青灯说:“你说的对,错都在我,宫主他没怪罪是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他那般身份的人哪里晓得动心是个什么回事儿,一会儿对人好一会儿对人不好,忽冷忽热全凭喜好,我这种小人物可担当不起。” 只是任务而已,而且马上就快结束了,她犯不着……生气。 可他竟说出那样的话来。 说完兀自往前走,夏晴呆了会儿,又提裙跟上去,脱口而出:“那是顾姑娘喜欢宫主?” 青灯差点一跤绊下去,稳了稳身形干涩道:“没。”顿了顿,怕她不相信还补充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晴眼睛睁得圆圆的,青灯没有再说,回了夜凝宫。 祭祀一直持续到明早,不过宫主大抵过了子时就会归来。 青灯看看天色,还有一个多时辰。夏晴忙了一天累得打呵欠,陪她回来偷得闲回屋睡觉,她与夏晴道别回骨崖小筑准备一番,将药草一样样整理好搁在药柜里,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夜行衣,将床榻底部的木板抽开,摸出两把短剑藏于身中,出了门。 朔月,银辉普照大地,夜凝宫笼上水帘一般的轻纱。 她在高高的宫闱间穿行跳跃,如一缕幽魂。 宫主寝宫近在眼前,她毫无声息跳上屋檐,窗棂间设有骨瓷屏障,由正门进去最为妥帖,低头一看,四名护卫守在门前,收敛了声息。 “哎,在这里守着多没意思,老子也好想去穆安寺啊。” “是啊,那么大的烟花,圣女大人那般美貌,跳起祭舞来,啧啧。” “别说,去年就看了,哎呦喂那个小蛮腰喂!” 楼下四个护卫嘻嘻哈哈,青灯跳到一人身后一记手刀劈下,其他三人刚望来尚未反应她一挥袖张开十指,粉末弥漫在空中。 四人倒地。 在骨瓷那儿跑腿不是白跑的,他的迷魂药方没几个人能抵得住,青灯将四人拖到宫殿后头又撒了一遍,身子一晃进了屋。 屋内静静。 青灯心跳的飞快,直接去了侧间的温泉室,走到角落的包灯鎏金香炉前,揭开盖子,香气浓郁,与堪伏渊身上的味道相似,安神之效。 她手一拂,香灭,月光下一缕缕香烟飘散,直到彻底燃尽。 温泉池哗啦啦作响,水池里的水一寸寸下降,最终整个地放空,凭着微光她看见池底一道暗门。 果然香气才是机关。 她走下去,进了暗道门由她身后自动关上,面前是一道长长的甬道,青灯点了火折子一步步朝前走,脚步声音清脆幽深,一点点回音。 苦茶长老曾说,只有她才能够取得九霄盘龙印。 原因简单,他说,夜凝宫的暗道机关只对活物起反应,所以往往贼头试探时毫无反应,等他真正踏上,万箭穿心。 不过如果是宫主房里的暗道,机关大抵也不会如何。 青灯越走越慢,她灭了火折子,闭上眼朝前走使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渐渐微弱,微弱,最后消失。 似乎不是第一次在完全的漆黑中行走,隐约熟悉的感觉。 一边走,一边听见头顶脚下与两边墙壁里面机关齿轮转动的轻微声响,密密麻麻,如萦绕在周身的蚊虫,钻进她的耳朵。 嚓。 走到拐角了。青灯睁开眼,她感觉得到墙壁里密密的机关声消失了,她转弯又点起火折子,没走几步忽然一顿,脊背发凉。 有谁在背后。 她蓦地转身,几乎在同一时间黑暗中雪白的光闪过,她急速后退抽出袖剑格挡,呛琅一声脆响。她被那么一下震出老远摔地上,整颗心都凉了。 那是利爪。 “呼噜噜噜……” 她望见一双幽绿的眼睛,黑暗中莹莹发亮,锐利无比。 20、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黑暗中野兽擤擤鼻子呼出热气,依稀辨出个是个庞然大物,四肢站着竟有半丈来高,一步步向她靠近。 火折子或明或灭,勾勒出一只野狼的模糊轮廓。 我擦,狼。 即便是在教条严格的紫剑山庄长大,青灯此刻都要爆粗口了。堪伏渊他自己走的道弄狼做什么不怕它把他吞了么?! 这狼不知是哪里的品种,竟比中原大上不少,身姿矫健,它没给青灯片刻休息低吼一声扑来,飞沙走石如一阵狂风,青灯压下身子反执袖剑刺去,狼齿一口咬上剑身,青灯被这冲力真的双臂发麻,后退几步。 哪知狼呜呜一哼,手中袖剑竟然这么被它咬碎,锋利的碎片四处飞溅噼噼打在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青灯赶紧侧身躲过还是迟了,由锁骨到右臂赫然五道血痕,深至见骨。 青灯一抽气,足尖点地施展轻功连连后退,狼迅影随上,咬来的一瞬间她一踩墙壁凌空起身,飞檐走壁从狼头顶瞬到狼身后,一路奔跑。 比速度,在这狭窄的甬道间她比不过。 身后野兽低吼一个晃神已到她身后,青灯跑回拐角飞身一扑趴在地上,剩下一把袖剑摔出老远,狼一个瞬儿压在她身上按住她,呼呼吐着热气,它很重,十指利爪深深嵌入青灯的肩膀,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朝她白皙细嫩的脖子一口咬下―― 她听见墙壁里机关扭转的声响。 蹭。 数以百计的银色箭簇四面八方朝狼身密密麻麻射去,势如破竹。下一刻这只黑色而威猛的狼嘶声鸣呜,庞大的身躯密密麻麻插满了利箭无一丝缝隙,如同一只巨大而恐怖的银色刺猬,箭上淬巨毒,腥臭的绿色血哗啦啦流,啪啦啪啦滴在青灯的脸颊上。 它愤恨而痛苦地咆哮,声音几乎使地面震颤,又低下头,莹绿的目光盯住她,用尽最后一口气恶狠狠对她露出獠牙,青灯毫无犹豫手拿方才从怀里摸出的利器刺穿它的喉咙。 鲜血淋了她满脸。 野兽一抽一抽地挣扎着,最后慢慢软了下去,压在青灯身上。 青灯睁大眼睛看向头顶的漆黑,眼前一阵阵发白,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手颤抖地慢慢拔出埋入野兽喉咙里的利器。 冰凉的玉被滚烫的血浸温。 是那支破碎了又被她粘起的玉簪,春末的梨花,夏初的蝉,梨花少了一片花瓣。 她轻轻抚摸尾部的梨花雕刻,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如今她心跳紊乱,机关定是还有第二波。 无论如何,将狼引到机关道上是成功了。 她就趴在地上,以狼的尸体作掩护一寸一寸挪出机关道,然后翻开鲜血淋漓的尸体爬起来,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一身血,有狼的,也有她的,方才万箭齐发,她也中了数支,一边走一边拔,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飘飘忽忽,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 这几天没吃骨瓷的药,她是不是已经差不多。 与师父定下的计划约定中,只要她取得盘龙印放出信号,出了祠堂就一定有人接应,此时即便她三魂六魄散去那接应之人也定能将盘龙印带回中原救徐孟天。 言下之意是,她到此结束,任由夜凝宫的人抓住将她千刀万剐。 本来苦茶长老施展傀儡定魂术的目的也就在此。 青灯擦擦渗进眼睛的冷汗,却抹了满眼的血迹,剩余的宫道不长,走到尽头推开门,是一间宽敞偌大的宫室,气息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连空气都是清新的,泛着极淡的檀木香。 到了。 祠堂地宫。 青灯刚踏进没几步,整间地宫骤然亮起,估摸是一旦有人进入便起动机关,墙壁上火把依次燃起,火光灼灼,将整间地宫照亮。 非常的亮,亮如白昼。 整间地宫金碧辉煌,反射出光芒。 在青灯看来,有几分像中原皇家寺庙祭祀的房间,只不过更为宽敞大气,更为华贵奢侈。 她走出的是侧门,正门紧闭,一道镶金边红毯从正门门槛下铺卷而出,沿着玉石台阶拾级而上,两边一盏一盏祭有镂空香炉,祭坛两侧披有五彩咒文挂帘,正中心神兽云纹玉台搁有一方万年楠木漆盒,四角镶金,缀上玛瑙与珍珠。 祭台四方,四方长明灯,应是术法所致,灯罩中并非是鲛人蜡而是一颗颗悬浮于空中的夜明珠,散发淡金色光辉,而灯与灯之间更有一张张浮空阵法转动。 她一步一步走上祭台,身后留下鲜红的脚印,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眼前仿佛也蒙上一层薄纱般的血色。 她走到台前,身前便是漆木盒,玉台咒印牢牢箍住木盒,她伸手手指扳开玉锁,因为是教中供奉圣物,若加以术法锁住则为不敬。 到此为止了。 她想。 拿到里面的九霄盘龙印就冲出祠堂,然后寻见接应之人,乱斗中将圣物送出,而她的使命也会这般完成,死而无憾。 无憾……吗? 天哥哥会记得她罢。 她想起三年前初见徐孟天的情形。 她还是十五岁的青涩模样,剑怎么也使不好,她怯怯地拉着白蔚囊滦涓姘祝詈蟀嗡担炔簧锨缢 于是她就坐在萧山紫剑山庄的屋顶上看月亮,看着看着就有一道好听男声响在屋檐下,“你在那高头干什么?” 她低下头,他负手站在地上仰着光华面庞,“我看你要哭了呢,是谁欺负你了吗?” 青灯愣了愣,最后只是扭过头:“不要你管。” 青年上下一望楼阁,道:“我在你这年纪时,还跳不了这么高呢,爹什么时候教出轻功如此的女孩儿了?” 青灯还是不理他,她正伤感着呢,良辰美景奈何天,她刚刚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没心情跟陌生人说话。 风轻吹而过,青灯晃了个眼青年就站在眼前了,她睁大了眼睛,好快的身手。 “唔,我想想。”青年也坐下来,煞有介事地捏捏下巴,“这么小的姑娘,要么是被师父责骂,要么是喜欢的人被别家姑娘抢跑了?” 青灯突然抬头,瞪了他一眼。 “哎呀呀,好吓人的眼神,说中了?” “不要你管。” 青年抬头望着月色,“小姑娘,你觉得什么才是喜欢?” “我没说我有喜欢的。” “哦呀呀,眼眶都红了哦。” 青灯气到不行,“连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是坏人!”说着脑袋一热,一把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青年似乎没料到她来这一茬,没坐稳竟然真的就这么摔了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啪! 青灯也吓坏了,他不是看起来很强吗?急急忙忙跳下去,明明是个咋一看玉树临风的青年,愣是摔成了正正方方的“大”字镶嵌在地砖上,月色下甚是凄惨壮观。 青灯吓哭了,赶紧推他,“你……你没事吧?你别死啊你别死啊!” “……” “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 青年望着天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戚戚然道:“我……要是残疾了……谁还敢嫁我……” “我嫁你!你、你要是残了我养你!”青灯握住他的手大声哭起来。 “嗯,那说好了,你嫁给我~” “好,我嫁你……呜呜……” “就这么说定了~~~” “好……诶?” 青灯蓦地抬头擦擦泪眼,青年坐在地上笑得一脸奸诈灿烂。 “你没死?!” “我有说我死了吗?” 青灯一巴掌招呼了过去,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重重地踩着地面,气呼呼的。 第二天一清早所有紫剑山庄的人都聚在堂前,来面见云游四海学成归来的少庄主徐孟天。同时,于七日后与晴霜成婚。 原来那个晴霜便是上任武林盟主的唯一女儿。 青灯站在队伍中抬起头,阳光过于灼烈,她眯了眯眼睛才望清了大堂前屋檐下的男子,身材修长,气度不凡,温润如玉。 青灯的嘴角开始抽。 庄主吩咐一番,又说了些婚礼筹备的事,紫剑山庄的少庄主婚事就热热闹闹传开了。 从这一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白巍h松17撕笏蛏ㄍピ海恢幽亩傲顺隼矗桓拇蠡嵘夏歉蔽挛亩诺哪q拔椅实耍形坏茏永肟松阶阆不兜氖悄歉霭伟桑俊 青灯眼眶一酸横过去,“不要你管,你才是罪魁祸首!” 徐孟天挑挑眉无辜状,青灯咬牙说:“要不是你回来,晴霜就不会嫁人,师兄就不会走了!” “那你觉得,你的师兄与晴霜成亲才是好的?” 青灯愣了一愣,低下头去默默扫地,一时半会儿后道:“娘亲说过,即便过了很多年,人变了,事情变了,可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无可磨灭,白问π炙患苹乇u液茫蘼勰鞘且蛭Ω傅闹龈阑故潜鸬模液茫鞘钦娴模嗟瓶梢愿芯醯剑缃癜问π窒不渡媳鹑耍谇嗟菩睦锼郧嗟频暮们嗟撇换嵬恰!倍倭硕伲值屯汾溃扒嗟婆耍丫芘a耍绻π只故且恢毕不肚缢恰20怯肭缢谝黄鹗π挚木秃谩 徐孟天立于一边瞅着她将落叶扫得乱七八糟,忽然变了声音道:“你说谎,你巴不得晴霜面容尽毁不得好死罢?戴着柔弱乖巧小师妹的面具不敢摘下来了?” 青灯蓦地抬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妻子?” 徐孟天忽然间笑了,笑得十分温柔,他伸手摸摸她凌乱的头发,含笑望进她眼底的明亮,“女孩子家头发需好好打理,你若打扮得讲究些,怎可能比不上晴霜。” 青灯睁大眼睛,那一刻他的笑容的确是温柔的。 21、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日后师父有些几分想入深山修养身息的意思,徐孟天渐渐接管了紫剑山庄,与其他门派相处游刃有余。 江湖上都知道,徐孟天在游历四海时已是少年英雄,许多门派弟子都与他称兄道弟,回到紫剑山庄后更是风头一时无俩,他为人正直爽利,待人谦和有礼,对夫人晴霜也是宠爱有加关怀备至,无论是身手亦或者才华都令人称道。儿女人家道“君子如玉”常常以他作为典范,告诫自家闺女嫁人便嫁他这般的。 而在青灯那里,徐孟天依旧是那副玩笑的模样,日子久了,慢慢就变了。 如何变了,他待她渐渐与其他人一样了,温和体贴,细致恭谦。 青灯忍不住离他远了些,心想大抵是被他讨厌了。 青灯十八岁那夜她正指导师妹阿阮轻功,忽然一名弟子前来,道:“师姐,少庄主唤你过去。” 青灯点点头去了徐孟天的房间,他正候在门口,一身白衣,男子穿白衣总归有些挑剔,又有些出尘,当年带头练剑的少年白我丫辉伲簧戆滓掠执┏鑫氯笄镌碌募阜盅胖挛兜馈 她行礼,“少庄主。” 徐孟天上下将她一望,目光复杂,最后笑道:“青儿,我们比试一局轻功如何,你如能跟上我,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语毕,他足尖一点便一个晃神掠出几丈开外,稳稳落在树梢间回头朝她一笑,月色下辉煌。 青灯愣了一愣,提裙追去。论轻功,她不输给任何人。 两人在山间飞速移动着,如蜻蜓点水掠过树梢上了高山,夜凉如水,风儿阵阵,视线里密密麻麻如魅影般的树木忽然间放空,竟是来到一片空旷夜色下。 眼前瀑布曲折泻下,溅起白雾水花,黑夜中白得发亮。 青灯停下脚步,靠近了些便感觉到氤氲的湿意,她忍不住惊叹,“好美,我还没来过这儿呢,萧山竟有这种地方。” 身旁男子默默注视她,最后只是道:“这儿云来峰,你喜欢么?” 青灯望着月光下的瀑水飞花连连点头,这才想起,转头问:“那这比试,我可算是赢了?” 男子抬首眺望这片晴朗夜空,道:“昨日,邵华与我说他对你有心,希望我替他做主成份姻缘。” 青灯一惊,“什么,邵华师兄他……”她停了一停,又几分紧张问,“那你怎么说?” 银辉镀上男子的侧颜,最初他们也是在同样一片清澈的月夜下相遇,想来三年匆匆而过,青灯忽然有些恍惚,三年后方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不想起白问π中砭谩 人竟是这般的,最初那么浓烈而青涩的喜欢,如今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对三年前的感情而言何其残忍,对她而言何其残忍。 徐孟天低头凝视她,黑眸一汪深潭,他道:“我对他道,恰好我也对她有心。” “对他有心?”青灯讶道,不得后退几步,“少庄主……你男人也喜欢?” 不得了的秘密啊这是。 徐孟天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修长手指穿过了她的发丝,轻轻拉起一束,轻声道:“青儿,嫁给我可好?” 她脑袋像是被萧山明歆峰顶的晨钟轰隆隆撞过一般,嗓子哑了半晌,面前的男子笑得温柔而深情。 她最后说:“你有晴霜了。” 说这话时,心里泛了酸,青灯模糊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他呢,白蔚氖潞笏僖裁挥锌悸枪夥矫娴氖虑椤 徐孟天道:“是,但这并不妨碍我一辈子对你好,青儿。” 他真的摆了阵仗娶她,为妾。 只不过大婚当夜有批人寻仇暗杀,洞房花烛夜,她的凤冠尚未摘下,隔着红红的帘布就被人一剑贯穿,疼痛她已经忘记是个什么模样,就这么倒了下去。 视线模模糊糊的,她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望见躺在一边血泊中的徐孟天。努力想去碰他沾血的手指,可最后还是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在宋岐山七巫的石室中,周身术法光线萦绕,一边是紫剑山庄的师父,一边是个瘦条条穿得花花绿绿的糟老头,老头蹲在一边挑眉嘀嘀咕咕地说:“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难得的体质,那般死透了胸口还存一□□气,如今老朽就用这□□气吊着你,傀儡定魂术撑不了三五年,徐老弟有事儿要吩咐你。” 她转过头,师父伸手摸摸她的头,明明依旧是那样慈祥温和的笑容,却无端沧桑悲哀,他说:“青灯喜欢天儿吗?” 她点点头,懵懂地说:“喜欢。” 师父说:“你可以感受到么,你已经死了。” 青灯抚抚胸口,点点头。如今这副躯体,倒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师父叹了一声,“你这接受得倒是快,为师有一事拜托于你,如今大抵也只有你能办了。” 青灯说:“师父何事,青灯一定去办。” “长老说,天儿尚可救活,傀儡定魂术能成功是你自个儿的造化,这一切由你决定,你愿意自己自由度过这几年还是去替师父取个东西救天儿?” 青灯答:“自然天哥哥要紧。” 从小娘亲教育她,紫剑山庄是他们的恩人,若有机会,定是报答。况且徐孟天有事,她必须去做。 “青灯可听说过夜凝宫?” 青灯想了想,“那个……魔教?”她还记得小时候白挝讼呕k挡缓煤昧方>突嵊幸鼓娜死醋ニ诮男19又小耙鼓贝蟮钟搿袄抢戳恕笔且桓龈拍睢 “南方海上一座城池,那里有样东西可以救天儿,可那里的主人性情残忍,”在师父眼里青灯依旧是个小孩,他把话尽量说的简单,“他为了登上宫主之位杀死过自己两个哥哥和父母,这般……青灯也愿意去吗?” 青灯呆呆地无法消化。 杀死自己的……亲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点头,师父定定注视她青涩的脸庞,摸摸她的头道:“无论成功与否,为师都不会怪你,你尽力去做便好,无论是否能回来,师父会派人好好为你准备后事。” …… 青灯望着这木盒,她这一生,为谁而活呢。 少年不知愁滋味,志在高远闯荡江湖才是好的,她却偏偏没这个念头,她武功不好,待人接物也不够圆滑不是自然熟,娘亲说什么,师父说什么,她就努力做什么。她本来的愿望只是安稳一生罢了,做好一个师姐,打理门派中的事务。 如今想来,这真的是她的愿望吗。 不过,就这样罢。 青灯提起一口气,缓缓揭开了漆木盒。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时间停止片刻,全身的血就这么冰冷冻结,战栗由脚底如蚁群爬上她的身体。 盒子里铺着黄金色丝绸软垫镶珍珠边,可未曾盛放任何东西。 空的。 “啪――” 身后祠堂大门被一把推开,青灯骤然回首,六位魔使如黑影一般飘进来,大门口左三右三站定,鸟兽面具在金色的光芒下显得分外妖媚诡异。 “有人擅闯禁地――!” 外头是纷乱的脚步声,想来是护卫赶到祠堂外。 六位魔使袖间寒光乍现,那是武器,青灯后退一步绷紧身体,死死盯住他们注意行动。 擅入禁地乃死罪,青灯不怕死,可她心悸的是真正的盘龙印在哪里。 为首一名蛇面魔使慢慢抬起手臂,他的左手手掌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银色弯钩,他正将弯钩架于胸前收住脚步,那是准备疾刺的姿势,青灯咬咬牙准备迎击,却见那魔使忽然间身子一停,收回武器恭恭敬敬立好,与其他五名一并静了。 她抬起眼,红衣男人缓缓走进祠堂,眉目张扬,面庞上表情明灭不清,她却感受到分明的冷意。 青灯抽口凉气,僵硬地站在祭台上,周身令人麻木的血腥味似乎散去了。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随着堪伏渊一步步向她走来,嘭咚嘭咚。 “你们下去罢。” 堪伏渊走进祠堂,微微侧首道,“莫泄露风声,将门关上。” 青灯惨白的小脸一怔。 六名魔使微微一滞,仍旧恭顺地俯首听命,悄然退到门外,阖上了门。 祠堂重新恢复寂静,火光灼灼,堪伏渊慢慢走上祭台。 迫人的气势如一整坛盛满的沉重铅液,从头顶灌下来,青灯有些喘不过气,手脚冰凉地朝玉台又靠了靠,六位魔使就在门外,这祠堂也无其他暗道,估摸她凭自个儿身手是出不去的,故作镇定道:“为何盒子里是空的?” “圣物不在这里,自然是空的。” 男人声音淡淡。 “顾青灯,本座给过你机会,未料到你胆子这么大。” 青灯心尖一颤,挪开目光。 他这意思是……他一开始什么都知道了吗? 那他还把她放在身边,观察她一举一动,这样很有趣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九霄盘龙印的确可以救你的天哥哥,顾青灯。”堪伏渊竟然露出三分笑意,青灯一震,内心越发寒凉,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拿来做甚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男人看起来不恼不怒,慢条斯理道:“可惜,即便再多的人来,徐孟天也得不到盘龙印。” 2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青灯不知是疼痛还是充实,呻`吟被他吞下,整个身子软软地颤抖,他提着她的腿进了一半,一挺身,直入花`心。 身下女人的身子瞬间僵硬,直梆梆第挺起腰,片刻后软了下去,下面的小嘴儿又小又紧,仿佛一块水淋淋的嫩豆腐,湿滑湿滑,却一抽一抽吸着。 男人嘶了口气,青灯明显已经被药物控制,脸上如晚霞红云,一直蔓延到粉嫩肿胀的胸部,堪伏渊在抽动中闻见淫靡气息中那一丝淡淡处女血腥味,提起嘴角去吻她汗湿的脖颈,低笑道:“洞房未遂,你那时倒是死得及时。” “呜嗯……”她微微皱眉哽咽着,痛觉早已麻木,只有下身被撑开的满胀使她极为陌生――陌生而迷乱。一双白嫩的腿儿挂在空中摇摇晃晃,床帏前后摇动,她的视线也随着越演越烈的床摇失去了焦距。 耳边的娇吟格外酥骨动人,她果然一副好嗓子,他狠狠在她花心研磨,她便颤得越发厉害,粉红的穴被巨物撑开进出摩挲,带出一股一股汁液。 忽然间女人双腿一僵开始痉挛,显然是到了,整个勾人的小身子被潮红山花般渲染,娇美不可直视。 “啊……”她意识不清,哆哆嗦嗦地吟叫,他提着她的双脚重新架好耸进她的身体。 夜还很长,窗外薄冬,月色微凉,男人的腰臀形成一道刚健而有力的曲线,随着弥漫而出的安神熏香,起起伏伏。 ****** 青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她早已死去,徐孟天醒来,他当山武林盟主于太行山顶一览众山小,他的身边立着的是江湖里有名的美人晴霜,在旁边,是她的师兄师弟师妹。 唯独没有她的位置。 忽然有谁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几分玩味笑说:“做我的人,是不是很舒服?” 声音里不可忽视的威严与性感。 好热。 青灯睁开眼,窗外天色微亮,一点点白落进来,初冬已至,窗户大都关着的,香炉已灭,一抹残灰,暖炉却是好好开着。 屋里静静,身边男人的呼吸十分沉稳均匀。 习惯了寒冷,恢复了活人躯体的温度她有些适应不来,青灯眨眨眼,身体难受,每一寸肌肤,腿心都在难受,她却说不出是哪种难受。 “……” 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他睡着的模样很漂亮,眉目长长,睫毛长长,薄唇微抿,即便披散黑发裸`露上身睡于凌乱塌间也是容貌端华。 她怔怔注视着,目光缓缓挪到他胸膛前的龙纹刺青上,慢慢忆起昨夜的事情。 这便是她擅闯禁地的惩罚? 她又慢慢望向天花板,内心大脑一片空白。 她失败了。 而最关键的是,即便杀了堪伏渊,她也不一定拿得到盘龙印。 魔教圣物竟是这般,那天哥哥怎么办呢,她现在所做一切都是徒劳的吗。 不是的。 青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份消息十分有价值,她需要传达给师父与紫剑山庄,魔教机密众多,就算骨瓷一人,也说不定对天哥哥的回复有帮助。 只要堪伏渊不杀她,她就有希望。 可她除此之外呢,还能做什么。如果天哥哥醒过来了,她还有什么用呢。 青灯努力思考,她企图能再找一些能使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想什么?” 耳边一道声音,淡淡,落在青灯心里却如撞钟,堪伏渊手臂落过来,将她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热,盘龙印的力量带来重获生命的快感,青灯心里猛跳一手将他推开,攥着床单连滚带爬地缩到一边,看起来颇为狼狈。 青灯有些僵硬地缩在床角,男人也不动,卧在床上撑着脸,似笑非笑,勾魂夺魄。 身体的温度在迅速流逝,果然冷了下来。青灯张了半天嘴巴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很忙吗?” “嗯,无碍。”他回答倒是轻巧,直勾勾盯着她。 青灯头埋得更低,说:“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放任我?” “不好么。” 青灯咽咽喉咙,抬起头终于直视他的目光:“你要杀了我吗?” 堪伏渊一动不动注视她,嘴角一丝笑,双眸漆黑,他静了片刻才说:“青灯,本座不曾伤害你。” “……” “既然与行尸走肉无异,身已死,那便看淡世事,心如止水就好――你是这般想的对么?”堪伏渊笑了笑道,“青灯,你有私念,你心太软,性子短纯,成不了事,身死心未死。” 青灯被针扎了一般跳起来,忍不住气道:“你胡说什么,我自己的事情您堂堂宫主大人知道些什么?” “比如现在,你明明难过失身之事,却不断告诉自己已经死了,这些无足轻重,故作平静――不是么?”堪伏渊懒懒道。 青灯听闻,眼眶红了,她咬咬唇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难过,她被强迫了,可她被喂了药,他身上的盘龙印会带给她新生般快感,如此欢愉更甚。她觉得可耻。 她未经人事少女年华,将自己身体看得颇重,死前也是希望自己的身体能给喜欢的人,希望他会珍惜。即便死了与尸体无异她也不愿勾引男人达到目的,这是她无意义又矫情的矜持。 可面前这个男人占有她,他不会在意的不是吗。他只是一时兴起所谓的“惩罚”罢了,他知道这种惩罚带来羞辱比任何有段有效果。 他根本不会珍惜的,已死之人,勿需在意。 青灯念此黯然,男人一手伸来她也没注意,一个晃神又被压在身下,他俯首啃咬她精致的锁骨。 青灯细细地颤,脸颊又开始潮红,开始挣扎,“你说过你对死人不感兴趣!” “是,可你这身子在本座身下可是比任何女人都敏感热情呢。”他手捏上她浑圆的挺翘,轻轻一掐,青灯面色更红,细细地喘息。 她恨极他将盘龙印的力量用在她身上。 他含住她一只粉红`奶`尖儿,青灯脑袋轰地一响,羞得牙齿都开始打颤,他掰开她的双腿一边吮吸一边说:“只有我才能给你欢`爱,做我的人岂不更好?” 他的手在她最柔软的地方琵琶轻弹,寝宫床榻摇摇晃晃,女人甜腻的娇喘魅惑诱人。 “你可知道,昨晚你是如何淫`叫摇着小屁股喊舒服的……?” 青灯眼泪都出来了,她的腿被他大大拉开,粉红色的小`穴大白天被他直剌剌注视着,因昨晚房事过激而红肿,此刻此景深深刺激她,羞辱感使她开始哭叫。 “你别碰我――堪伏渊!” 这个人只是在玩弄羞辱她,他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堪伏渊听闻不恼,只是笑得越发张扬,将她双腿一扯,硬物顶在湿润之处,蓄势待发。 青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失了声音,微微发抖…… 叩叩叩。 “宫主大人,您醒了吗?”外头一道女声。 男人身体一停,道:“何事?” “启禀宫主,王总管叫奴婢带话,港口结界异变,有外客闯入。“ 青灯细细听去,竟是夏晴的声音。 身上男人起身下床,走于一边穿衣,暗红的衣袍,青灯松下一口气,摊在床上心还在剧烈跳动,整个身体仿佛抽空一般干瘪下去,又开始变冷。 堪伏渊系好衣带回头扫她一眼,又望向地面凌乱的黑色衣物,昨晚她留下的,天气寒冷屋内开着暖炉颇为干燥,倒还是干了,在黑色衣物间他扫到一点红露在外面,俯身捡起来,搁在桌上,推门离开。 青灯侧头望去,竟是那盒胭脂,一时间难堪,闭上眼睛把自己缩起来。 夏晴等堪伏渊走后推开大门,望见女子白皙光滑的脊背,如今布满了青紫掐痕与吻痕,又是羞又是急的,关上门小跑到门前说:“顾姑娘,有人擅闯无妄城,骨瓷护法与碎雪圣女的结界不是一般人能破得了的,趁现在乱赶紧走。” 青灯回过头去惊讶的看向她,夏晴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枚戒指,是青灯母亲的戒指之一,夏晴神色是罕见的严肃,道:“我便是徐老前辈拜托接应之人,你失败的消息我已经传达过去,三日内紫剑山庄便会晓得,他们会另寻办法去救徐庄主,顾姑娘,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黑色护卫装,塞进青灯怀里道:“换上。” 青灯呆了呆,低头道:“离开……离开哪里?” “自然是离开无妄城,回中原。”夏晴皱皱眉,“顾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青灯手攥起夏晴拿来的男装低声喃喃:“我已经失败,有何等面孔去见师父……” 傀儡术本应在祭祀日后失去作用,她苟喘至今,是因为骨瓷的药……以及昨晚盘龙印吧。 真讽刺,她竟然靠与男人欢爱来维持这副身体。 夏晴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我已受老前辈嘱咐,你必须跟我走。” 2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天色微蒙。 今日,海上难得平起大雾,雾浓,遥遥望不见任何,连声息都被白雾吞噬吸去。 入了冬,海水仿佛俨然成了黑色,沉闷地拍打礁石,溅起水花,潮汐般一声一声。 嘎吱。 茫茫白雾中,一只小船悠悠摇向岸头,船上两道黑影。 大海难测,单凭一只木舟就已抵达岛屿,樱桃微微眯眼,对挤在港口的一大群夜凝宫黑衣护卫道,“全部退到后面去。” “护法大人……” 樱桃一挥袖,“全部退下。” 人们退下,劈出一大块空白地带,整装待发屏息凝视,一个个手搁在剑鞘上。 樱桃身穿茶白衣裙,双手拢袖立于最前方,海风吹过,湿湿的咸意。木船慢慢靠岸,两道人影越来越近,不紧不慢走出了白雾。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矮个头的斗篷人士,分不清性别年龄,全身有黑鸦羽毛斗篷覆盖,头戴大大的斗笠,斗笠垂下黑纱,遮住脸看不清任何,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 紧随而出的是一名身穿绸光反复长袍西域男人,十分高大,披金戴银,金色的卷发落在宽厚的肩上,卷曲的络腮胡子也是金色的,垂到胸前,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十分惹眼,神色却是呆呆的,木头一般。 “来着何人,报上名来。”樱桃道,心里琢磨能突破圣女与骨瓷护法结界的是其中哪一人,身后大批夜凝宫护卫整装待发。 “啊啦啦,这迎接阵仗摆的够大,小生消受不起啊。” 斗笠人说道,樱桃听闻微微皱眉,这声音分外年轻,却分不出男女。 “夜凝宫久仰大名,不知肯否让咱们见上传说中的美人宫主一面……?” “放肆,休要侮辱宫主大人!”身后一名侍卫上前一步叫道,樱桃尚未制止,那名侍卫浑身竟如筛糠般开始哆嗦,眼中流下两道血泪来。尚未□□一声,倒下了。 “我没有跟你说话。”斗笠人淡淡一声。樱桃余光一撇,那侍卫的耳朵中,竟爬出一只蛊虫来。 何时下的蛊。 “这便是你的见面礼?”樱桃嫣红的唇角拉开一抹笑容,缓缓上前靠近斗笠人,“那樱桃也勿需多礼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血光如赤芒破天,疾驰迅过如毒蛇咬向斗笠人,而原本身后神情呆滞的西域壮汉却忽然掠到斗笠人身前,伸出壮臂一手抓住。 是血鞭。 樱桃一怔,能抓住她一鞭的人少之又少,面前这位江湖中尚未见过,手腕使力,那血鞭便如真正毒舌一般一节一节缠绕住西域人整条手臂,紧紧箍住。 樱桃冷哼,一挥水袖,西域人那支粗壮虎臂便如炸开般被她撕裂,长鞭卷起断臂高高抛入空中,樱桃另一只手搁于唇间一声口哨,一只狼从身后树林里窜出,飞身矫健而上,嗷呜一声衔住断臂轻巧落地,叼着食物走到一边开始撕咬吞食。 西域人肩膀处血液喷射,他却没反应一般,依旧是呆滞的神情,斗笠人哈哈大笑,拍手称赞,“好!不愧是夜凝宫护法,这下咱们六朝神枢堂可有得玩了!” 樱桃微微蹙起秀眉,她从未听过这番名号,尚未思虑妥帖,只听咕吱咕吱异响,抬头望去,那西域人的断臂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生长出血肉,血管与静脉在空气中盘绕。 一会儿不到的时间,那只手臂已经完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樱桃身后的人倒抽一口气。 她望这一大一小二人,这等诡异的情形,以前似乎在哪见过……‘ 六朝神枢堂…… “樱桃。” 身后一道男声,仿佛赐予了她力量,身后护卫齐齐两边推开,齐齐行礼,她转头,红衣男子衣袂飞扬如焰,走到她身前,从容不迫,樱桃目光亮起来,颊边一丝红晕,低头恭顺道:“宫主大人。” “嗯。”堪伏渊应声,只身走上前,樱桃上前一步忍不住道。 “宫主大人请小心,他们的身体……” “无碍。” 堪伏渊站定于五丈开外,雾气未散,海风掠过,四周静静的。斗笠人对堪伏渊一礼,笑道:“夜凝宫主贵安,在下惊蛰,旁边那位为处暑,奉堂主之名来传话。” 堪伏渊面容毫无松动,静等下文。 “希望翌年开春之时,英雄大会之上,六朝神枢堂能够见到宫主大人您耀眼而独一无二的身姿,《焚火碎光刀》在武林排行榜曾位居第一十多年,多年不见,堂主可是想念的紧了。” 堪伏渊嘴角挽出一抹笑容,斗笠人惊蛰一见似乎略微怔神,停了停才道:“那公主大人您的意思?” “本座为何而去?”堪伏渊淡淡道。 惊蛰似乎早知他会这般问,低头道:“堂主说,这次头筹的战利品乃大瀚海花。” 樱桃面色一窒,手指颤了颤,忍不住望向堪伏渊,后者只是垂了垂眸,便道,“本座晓得了。” “多谢宫主,大瀚海花坐镇,多少门派心中梦想之物,想必明年的英雄大会必将精彩绝伦。”惊蛰行了一礼,伸手压了压斗笠的外沿,“那么,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语毕,脚下地面震颤,一时间轰隆隆作响,树叶摇晃纷飞,身后人群混乱一片,面面相觑。 堪伏渊负手不动,樱桃手持血鞭护在他身侧,只听地面一声巨响,一条岩石与土块构聚而成的土蛇破土而出,蛇身粗硕,六个壮士联合皆难以抱住,挺起身子比三层楼阁还要高上数十丈,它缓缓从土地里腾出来,土块灰尘簌簌而落。 “怪,怪物!” 身后有人惨叫。 这哪里是功夫,简直就是邪门歪道的不正妖法,本不应出现于江湖之中,那六朝神枢堂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樱桃没有时间无思考,正准备挡在堪伏渊身前,他却慢慢走上前,那条巨蛇扭曲了一阵后缓缓将头颅低下,似乎锁定了他,蛇身微微向后弓起蓄力,下一瞬如利箭一般径直咬向男人如玉的面庞。 “宫主!”樱桃忍不住叫了一声,花容失色。 饱含土粒石块的锐风朝他席卷而来,堪伏渊从容镇定,平静地注视硕大而狰狞的蛇头,獠牙朝他的脸直扎上去。 飒。 樱桃的惊叫尚未脱口,那蛇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在离堪伏渊鼻尖前三寸处蓦地停滞,紧接着啪啦啪啦细响,蛇身从与土地的衔接处开始,寒气向上急速攀爬覆盖,寸寸冰封,一个晃神的当儿整条数十丈来长的巨大土蛇被冻成一尊冰雕,白气湛湛。 “什……”惊蛰似乎一惊,咬牙正打算向后退去,却发现身下动弹不得,不由得低头一看,又是愣住,他的双腿已经被冻结了大半,僵硬地杵在地上。 “这种力量……”惊蛰身子微微颤抖,连先前带刺的笑音都变了,变得更加尖利,咬牙切齿地望向层层人群之后,“是你――!” 人群望去,白衣的瘦弱小少年单薄地只身站在大道口,不过十岁出头,一身雪白,双目紧闭,银发披在肩头,他一边干冷地咳嗽一边慢慢走到堪伏渊身边,俯首行礼,“属下来迟,望宫主恕罪。” “骨瓷,你不是在闭关么?这个时候贸然出来,你的身子……”樱桃忍不住开口,骨瓷挥挥手,冰冻的巨大蛇身轰然化成千万冰雪碎片,随风化去,纷纷飘散。 天空仿佛落了雪。 堪伏渊看向惊蛰,道:“回去传话的人,一人便够,你留下。” 惊蛰压低的帽檐,“堪伏渊宫主,我若呆在这无妄城,您会后悔。”依理来讲,将他留在这儿绝对是个祸害。 堪伏渊转头对骨瓷道:“封住他六脉五脏四穴。” “是。” 惊蛰脸一黑。 堪伏渊又道:“此等邪门妖法,本座甚是感兴趣,将他解剖透了与本座一说。” 骨瓷道:“是。” 惊蛰脸更黑,几欲抬手,又垂下来,堂主本是发话,将礼节做足将话传到便是,切不可做多余动作,夜凝宫不比正派人士,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不听想来个下马威,传说中的骨瓷护法闭关他的术法便自称天下第一,挫挫他们威风也是好的,哪知消息有误,骨瓷竟然出关。 虽然骨瓷看起来虚弱之际,但现在与他们一战,即便得以离开,堂主那边不好交代。 于是惊蛰转而哈哈大笑道:“这便是你们夜凝宫待客之道?罢了,我六朝神枢堂这份‘人情’,算是记住了!”转头对一直木头脸呆滞的处暑说,“你回去。” 处暑点点头,一摇一摆地走回船上。 上午的雾气渐渐散去,尚是冷,小船渐渐离开港口。 樱桃吐出一口气,松下肩膀,堪伏渊转身离开,樱桃紧紧跟上,堪伏渊道:“你协助骨瓷将这人送去。” 樱桃停下脚步,扫了一眼斗笠人,心生嫌恶,道:“是。” “今日你失态颇多,自己反省。” “……是。” 25、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小雪。 轻盈的雪花落满了梅花枝头,掩盖了那星点惊艳的红。 “六朝神枢堂?” 坐在庭院里埋头雕刻的常封抬起头。 樱桃身披白狐披风,扬起精致的小脸凝视枝头一朵盛开的梅花,雪粒悠悠落在脸颊上,融化了,哈出一口白气。 “这个名字我似乎哪里听说过,你呆在夜凝宫的时间最长,可是知道?” 常封拿起石桌上的酒饮毕半碗,手上动作没停,“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一陌生门派,门里多异能之才,面容皆诡异生人不得近,擅三十六鬼道术,行踪如鬼魅,自称得天机者,上天赐予宝匣神枢,便名‘神枢堂’。本只是行为鬼怪也就罢了,后因抓活人炼丹被武林发现,又谋取净篁楼镇楼之宝‘千颜鲛珠’,凤华门,净篁楼,紫剑山庄联合将其消灭,其堂中人士大多四散不见踪迹。” 樱桃皱皱眉,这在当时也算是轰动武林的案件了,“他们能力如何?” 常封道:“深不可测,即便是三大名门联手也连战六个日夜,这等失门面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向外宣扬,灭了就灭了,也没再追究。” “六个日夜,六朝神枢堂,这名字取的倒是简单。”樱桃冷哼一声,走到石桌对面坐下,道,“那千颜鲛珠可是取回了?” “不知,此番再次出现,大抵是想在英雄大会上一战成名,这般提前向夜凝宫挑衅,必是有备而来,报仇的意思大抵也在里头,想必凤华门、净篁楼、紫剑山庄三大名门也是收到了挑衅。”常封终于停下动作,将手中木雕搁在桌上,樱桃见了,竟是一枝延展开来栩栩如生的梅花,花瓣玲珑细致,雪中俏俏而立。 樱桃不屑,“你这么大把年纪,还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常封笑道:“在下年轻时本为木匠,如今且做闲暇玩乐,何尝不好?”将梅花木雕移到樱桃桌前,“若不嫌弃,送与你。” 樱桃本打算冷哼一声拒绝,可又见这梅花雕得着实娇美可爱,风雪中别有一番味道,咕哝道:“那樱桃恭敬不如从命,先将话放在前头,我可不是小姑娘家喜欢这些物事……” 常封笑得越发开怀,“是是。” 一说起小姑娘,樱桃想起一个如今她很不待见的人,脸色一沉,恰好此时常封将酒水饮干道:“话说这一个月过去,那煮茶的小丫头还没找到?宫主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樱桃听闻托腮哼道:“那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片子,自己竟然跑掉了,真不知宫主看上她哪点了,生得比她好看的姑娘无妄城里多了。” 常封笑:“容貌父母天生,若是单凭样貌决定喜欢,只依模样定姻缘,那天下寻不见相公喜欢的女子岂非太多?” 樱桃哼哼,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梅花木雕。 “在下倒是觉得那姑娘不错,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性子,温顺单纯,眼里却有股韧性,况且依外貌来看,那也是不错的。” “韧性?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樱桃忍不住反驳,“她来了不就是为了圣物吗,装作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那叫单纯?就算是温顺单纯,城里温顺单纯的也比她多的多了。” 常封呵呵笑:“她那个年纪的小丫头,心中千千结,她要是真有心机也不会将茶壶往宫主头上扣了,她救宫主那当儿时你还没来这儿呢。” “……” ****** 下雪了。 梦里面也在下雪,雪中有位红衣少年摔在谷下,血染红了纯白,一抹惊艳。 她蹑手蹑脚靠过去,他躺在雪地中身子僵硬,红衣分不出鲜血的痕迹,只有红在身下徐徐浸开。 他说:滚,你会死。 声音淡淡冷冷,如飘雪一般空白。 青灯睁开眼时,窗棂上落了浅浅的白,窗没关严,冷飕飕地飘进来。 入了冬后身体有点不听使唤,她不得不用比平常更大的力气来驱使身体。下床披了衣裳打开窗户,雪花如纷飞的花瓣摇曳而入,吹过她的脸颊。 真是被那男人害的,随便做梦好不容易梦见个男的,竟然也穿红衣,明明一般男性穿红衣很俗气的好么。 楼下有姑娘们的笑闹声,估摸时候不早,此时门被敲响,夏晴推门而入,“明晚子时有艘船离开无妄城去大陆运送物资,竹墨大人已经打点好,顾姑娘就暗中搭乘这艘货船离开罢。”未等青灯开口,夏晴又补充,“是这个冬天里最后一班货船了,再等就是来年,顾姑娘得抓紧了。” 青灯点点头,“谢谢你。” “别谢,当年紫剑山庄徐老前辈救过我的父母,这份人情自然得报答。”夏晴将门关好,“若是踌躇圣物之事,徐老前辈曾言不会责备你,下回派人再入便是。” 青灯张了张嘴巴,她至今未说盘龙印真相,似乎这里所有人都认为九霄盘龙印供于祠堂之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说,只是摇摇头。 夏晴见女子身披长衣立于窗前,飞雪悠悠,红唇雪肤,眼睫长长,竟有几分摄人心魂的美,不由得一怔,又道:“宫主虽看起来毫无动作,这一个月以来王总管却是派人将无妄城暗中翻个底朝天了,再等下去顾姑娘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青灯下楼时正巧碰见竹墨,竹墨美人翘着腿坐在桌子前眨着双招摇漂亮的桃花眼说:“青儿妹妹醒啦~来来来一起吃饭~” 青灯脚步停了一停,看他笑得一副无害模样眼角一抽,当初见他,美人厢房,日光抚琴,好生优雅美丽,怎二见三见就是这个模样,道:“我不叫青儿。” “怎么不叫青儿,你给止水护法说的时候可是自个儿说叫青儿的。”竹墨挑着筷子将一碗酱猪肘子挪到面前,“吃咩?” 青灯心里琢磨怎么这档事儿他都晓得,“这是你占出来的?” “不啊,我自己问止水护法的” “……” 一个月前夏晴带她从宫中逃出来到这里,她说这儿姑娘最多,王总管找起来也耗些时,本先打算先避上三五日再作打算,哪知一潜入竹墨就坐在太师椅上摇扇恭候大驾,身后一排美人儿,姹紫嫣红。 “真想见见渊哥发飙的样子~要不青灯妹妹来我这住上一段时日?紫夜可是对你的茶艺好奇不已呢,前些日还与我说找渊哥把青儿妹妹叫过来切磋一番。” 夏晴没见过玉春楼楼主,脸色一变,青灯微微后退,将袖剑藏于手心戒备道:“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 竹墨无所谓笑道:“无聊算卦,占出来的呗~” 就此以后青灯觉得,一个什么都算得出来的人,还是很是恐怖的。 紧接着有夜凝宫的人找上来,竹墨和玉春楼的姑娘们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善如流地糊弄过去了。青灯暗暗哑然,她不知竹墨棺材里卖的什么药。 “为何包庇我,你不是堪伏渊的好友吗?” “是啊,可是人家说了嘛想看看渊哥发飙的样子,该是多么的有趣呢?”竹墨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晃了晃。 如今想来,有些不真实。 酱肘子香喷喷的,青灯忍不住还是拉了椅子竹墨对面,既然竹墨把酱肘子推到她面前她就厚着脸皮去吃了,说:“竹墨先生有什么需要青灯做的吗?” 竹墨扇子摇到一半,“此话何解?” “如果有我能做的,请说。” 竹墨笑说:“妹妹是不是觉得,帮助你的人都有所图?” 青灯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竹墨支着下巴勾起嫣红的唇,“可你欠的,真的能还清吗?” 青灯想了想,如实摇头,竹墨又说:“一时兴起罢了,说不定哪天心情好就叫渊哥把你领回去了。” 青灯脸一黑,张开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低头咬了一口酱肘子。 唔,好吃。 她更是不说话,埋头吃,啃得干干净净,竹墨定定注视她,忽然说:“恰好我今天心情好,想知道渊哥小时候的事儿吗?” 青灯嘴巴里面香喷喷的酱肘子立即没味儿了,她完全不想听说关于堪伏渊这渣男的破事儿。 “你在紫剑山庄可有读过那些个神怪传说?有一种便是梦见先知的传说。” 青灯继续吃肘子,竹墨托着腮望着手中碧玉镶金筷子说:“远古流传下来的神魔后代的一族血脉中,每隔三百年便会有一位先知出现,这位先知知天文晓地理,无所不能,力量非凡人所企及,而上一代活了三百年的先知便是渊哥父亲的朋友,他说,他的第三个儿子会杀了他。” “第三个?” “渊哥还真是什么都不跟你说啊,渊哥有两位亲哥哥呢。” “那他们……”青灯忍不住问了,他排行第三,那宫主的位置轮不到他啊。 “嗯,被渊哥都杀了,和渊哥的父亲一起死在后山。” 竹墨说的漫不经心,青灯听得也只是心里跳了跳,心里竟然在想,魔头终于有点魔头的样子了。 他不是坏人的话,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杀父弑母,残害手足――这便是夜凝宫第十七代宫主给人的最初印象了,但是其中又藏了多少事儿谁会知道呢?” 竹墨摇着扇子笑道,青灯把一整盘酱肘子吃干净,也不知道说什么,正琢磨着要不拜托紫夜再拿一份酱肘子来,这入味的实在好吃的紧,忽然一个楼里的姑娘上前,对竹墨行了一礼然后耳语。 等她说完,竹墨挑了挑眉,竟然眼神发光笑眯眯地看向青灯,看得她脊背发毛。 “怎么了?”青灯忍不住问。 竹墨笑道:“渊哥来了。” 26、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堪伏渊一身红衣踏进玉春楼时,又有一大帮子姑娘姹紫嫣红地呼啦啦涌上去。 他的身后黑压压一大片侍卫,肩头落了雪。 “唷,这不是宫主大人吗?” “宫主大人好兴致~” ”宫主今儿来是为了什么呀?“ 堪伏渊一扫,用一种甚是平静的语气道:“过夜。” 众姑娘静了,没反应过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禁欲系宫主大人这是要来花楼……过夜? 紧接着堪伏渊又道:“把楼里姑娘全叫出来,差一个,杀一个。” 众姑娘一愣,一个哆嗦,赶紧散开。 竹墨摇着小蛮腰举着扇子小碎步儿迈上去,“唷,渊哥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堪伏渊一扫厅堂里搁满菜肴的檀木方桌,其中一边搁着一张被吃干净空荡荡的盘子,桌旁边一撮儿骨头,一看便知是某人好吃的成果,默了一默道:“她在哪里?” “渊哥这是要点牌找姑娘吗?”竹墨眨着一双桃花眼笑嘻嘻道,“我这儿进了不少新姑娘呢,要看看不?” 于是乎大傍晚整个玉春楼的姑娘哧溜溜排成一列,甚是威武壮观,玉春楼的女子本就各个美艳,这么一排放在普通男人眼里一眼估计就非闪瞎了不可。 于是,身后那黑压压一大片侍卫各个闭上了眼,非礼勿视,保持镇定,宫主为上。 只见姑娘们各个搔首弄姿几多妩媚,堪伏渊面无表情扫过去,目光最后定格在一个低头的姑娘身上,姑娘在玉春楼中个子算矮的,粉红的纱衣,黑发披下,只不过半边脸蒙着纱,细细一看去竟是毁的。 堪伏渊又默了一默,“就她了。” 竹墨扇子一停,笑眯眯道:“原来宫主喜欢这一口,我这儿恰好还有一位更有味儿的……” “就她。” “……” 厢房天字一号间,香炉暖炉一应俱全,连门沿都愣是描了一遍金。 堪伏渊把这毁了容的姑娘拉进房,一手扯掉她的罩纱,将贴上去的面皮撕下来随手一丢,露出了青灯白净的脸,他一关门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开门见山说:“你若这么回去,不怕本座作出何等事儿来么。” “……” 青灯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是在威胁她?拿紫剑山庄的人性命来威胁她? “自己脱。” 青灯低头咬着唇不做声,忍了半晌才说:“你放了我。” 堪伏渊回头对她笑了一下,笑得十足勾魂,像是在敷衍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 青灯嘴巴张了张,男人眼睛漆黑的,唇角的笑意仿佛能渗出杀戮鲜血的味道,却又似一种毒,散发着奇异的香。 这个月她一直在考虑,身为一个死人,她想活下去眼下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呆在他身边。况且,身为一个死人,她已经没有和徐孟天在一起的资格了,她只想把他救活,把恩情还清,不亏欠任何然后离开人世。 而实际上,找到能救徐孟天的方法之前,呆在堪伏渊身边同样更是最好的选择,他身上烙有盘龙印,夜凝宫也不是等闲之地,情报什么的多多少少还是可以获取一些。 至于堪伏渊为何对她感兴趣,这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 那么,作为禁脔……? “顾青灯。”他唤了她一声,不深不浅,眼睛注视她。 青灯身子一阵瑟缩,她低头一步步走到堪伏渊面前,仿佛踏出的是自己划下的一条条界线,然后走到他身边,男人很高,她低头看着他黑色暗纹腰带,开始拉自己的外裙。 堪伏渊低头注视她的动作,青灯的手一点点小,白白的,脖颈和胸口的肌肤也是雪白,最关键的是他晓得这胸脯是多么的柔软,味道又是何其销魂。 她肩膀窄,低头时,一缕缕黑发落下,玉春楼讲究情趣,她月白的寝衣是白透明的,露出里头藕粉色的肚兜。 男人眼眸忽地越发深谙,呼吸渐渐重了。 十年前她那么一点儿小,板寸身材,因她的独一无二的体质,肌肤比常人少女更加如玉光滑皎白,她一脸张扬不害臊地对他喊,长大后她一定会成为胸大腰细的大美女,你等着吧。 也正因她的体质,她的命数早已死局。 青灯正把自己的外纱脱下来,面前的人忽然身后将她打横一抱,转身扔到了榻上,四角香帘摇摇晃晃,将一切半遮半掩如梦似幻,这么一折腾青灯细细的腰和身上大片肌肤都露在堪伏渊眼下。 青灯心跳的飞快,还没坐起来就被他压在床上,眼前一黑,男性滚烫的双唇攫住她的唇瓣。 哗哗。 她听见她身体里血液重新流动的声音,以及那些热度,四肢百骸仿佛重新注入鲜嫩的力量,像是垂垂老矣的老妇重获青春,生命的感觉令她分外敏感渴望。她除了堪伏渊没有与谁接过吻,只觉得热,太热,又热又软,一口一口吸着她的舌尖,奇怪的味道。 她想活下去,可明明又已经死了,又为何要被透露生的希望呢。 “嗯……”堪伏渊宽大的手掌揉进了她的肚兜,青灯整个人被压得动弹不得,整个神经却依旧下意识收缩着身子,小脸渐渐绯红。 堪伏渊掐弄她胸前的粉红时她浑身开始发颤,呼吸紊乱地扭过头,男人见了一笑,拉开她的肚兜露出挺翘浑圆的一对丰盈,对着嫩粉色的小点儿低头舔了一口。 “啊……!” 青灯全身弓了起来,“别……” “嗯?” “呜呜……” 他含住吮吸,她没声儿了,整个人打颤。 他的手往下脱下她的小裤,上面亲吻着她的锁骨和胸脯,不一会儿却感觉到有液体从脖子上留下来,细细的,沾湿他的薄唇,咸咸的。 他抬起黑眸,青灯紧紧咬着唇,眼睛也闭得紧紧的,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泪水。 他静了片刻后,将手从她柔嫩的腿心抽了回去,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用舌尖抵开她的牙齿,低声道:“别咬,咬坏了可不好。” 小姑娘微微睁开眼,泪花儿缀在长长的睫毛上,委屈、忍耐、难堪又被□□布满的小脸令他有些无奈,低头又吻了吻她的唇,然后嘴唇一寸寸轻吮她脸颊上的泪,依旧是分不出情绪地低笑道:“怎么,跟本座欢好这么难受?” 她没有哭出声音,抿着唇摇摇头。 堪伏渊低头凝视她,顿了半晌,分不出情绪地说,“既然如此不喜欢,为别人来勉强自个儿,值得么。” 他说完这一句,竟然就这么支起身,拉起衣服下床了。 青灯怔怔愣愣地,过了一会儿才将自己缩成一团拿被褥将自己盖住,男人将衣服穿好系上,走到桌前将剩余的茶水饮干,没半点再继续的意思。青灯呆了一呆,他这是要走的模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出口道:“你要走了,你是……什么意思?” 堪伏渊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拂过杯沿,转头笑道,眉眼弯弯,即可入画:“无碍,只是对你,突然失却兴趣罢了。” 他说的轻轻巧巧,青灯一口气咽在胸腔中,怔怔注视他的笑,发不出声。 等外头又是一阵姑娘们喧闹,听见男人下楼的脚步声后她才回神,整个人软在榻上,哭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默默将视线落向窗棂那积着的雪层,已经化成了水,沿着墙壁流下来。 他这是……将她放了? ****** 第二天的确没有夜凝宫的人来过问,连王安生总管那边也没动静了,夏晴长长吁口气说:“还真是喜怒无常的夜凝宫主啊,这下可好,无妄城居民们八卦又没了。” 青灯将紧身夜行衣腰带系好,将全身行头又检查了一遍,夏晴坐在一边说:“顾姑娘你当真要去?宫主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放了,你这又羊入虎口为哪般?要是竹墨楼主知道了今晚就别想离开了,庄主和长老们都说,了不会怪你的。” 青灯将软剑藏于腰间,望一眼天色点点头道:“我去去就来。” 师父不会怪她,可她会。 即便拿不到盘龙印,她也得找出能救徐孟天的办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好,否则她没有这个脸面见她的师父。 玉春楼里山上夜凝宫距离不算短。 天冷,昨日又是一夜大雪,山间被蒙了白练,寒气森森,青灯一路轻功直赶山顶,到达后山时就已经傍晚了。 幽溟谷毒气弥漫,她从这边过大抵不会被发现,更况且,骨瓷的结界对她这个死人身体反应应该不会太大。 青灯经过幽冥谷又几个连跳在山间穿越,忽然间视线豁然开阔,脚底崖下,一片小院坐落于高高低低悬崖之间,一条白色栈道由平地连接而去。 骨崖小筑。 青灯跳到院子前,院子还是那副样子,四周生长着各种珍贵草木,由篱笆一个一个划开,后院也种满了药草,她望了一圈,却不见蝶蝶。 她推开门走进屋,木门半掩着,她刚碰上木门,里面传出孩童的声音,静静的,“蝶蝶,进来时把门带上,以后不许胡闹了。” 青灯眨眨眼,他们吵架了?蝶蝶乃骨瓷护法手中一张符纸,也会跟骨瓷吵架吗? 她拉开门走进屋,傍晚赤红的烟霞从高高的山林间落下来,由支开的竹木大窗飘进落在地板上形成醇厚温暖的颜色,整间小木屋都是昏暗的,白衣小少年背对着她坐在里间的桌子旁,好像也只是静坐,白衣白发,瘦削单薄的身子只剩下一副小小的骨架。 青灯无声走过去,自从海城祭之后她就没有见过骨瓷了,这个小孩背负着太多沉重而刻薄的东西,他比青灯记忆中更瘦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此时的骨瓷,依旧虚弱,纸般易碎。 “蝶蝶?”小少年微微侧头,露出一点点苍白的脸颊,他顿了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正准备开口说什么,一双手臂从后面将他抱住了。 男孩没有挣扎,女人的怀抱很软,温热一点点凉的呼吸喷进他的脖子,青灯用脸颊贴住他的半边侧脸,蹭了蹭,闭上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瓷,跟我走吧,我做你的蝶蝶。” 27、第二卷·神枢殿 第二十六章 冬末松木依旧苍翠。 皑皑白雪将视野覆盖,面前蜿蜒而上的山道也是惨白惨白的,雪水融化湿漉漉的痕迹。 青灯抬头望了望这千级台阶,拢了拢披风,然后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孩,“小瓷,你冷不冷?” 身旁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的稚嫩年龄 ,瘦小的身体被一件紫色斗篷包裹着,金色的麻绳丝带随寒风微微摇晃,帽子下是一张比雪更为苍白却精致如琉璃玩偶的脸,紧闭的双眸间长长的银色睫毛此刻也缀上了雪花。 见他不言,青灯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们到紫剑山庄了,到了山庄我做东西给你吃,绝对不是无妄城那种海岛菜肴。” 小少年依旧不言,青灯拉起他一只冰冷的小手踏上台阶,他依旧不动,青灯一怔。 这一路上青灯只能说骨瓷对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基本上没一句话搭理过她,可她又不能生气,毕竟他是被她掳到中原来的,据说骨瓷护法可是十年里从未出过无妄城。 是的,她把堂堂夜凝宫护法骨瓷掳到中原来了,还带到紫剑山庄门口了,青灯还琢磨着该怎么跟师父交待他们才会相信这个事儿,同时,不会对骨瓷不利。 一个月前,青灯潜进骨崖小筑,对他说:“小瓷,跟我走吧,我做你的蝶蝶。” 这句话是她不经大脑出的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愣,骨瓷不为所动地坐着,若不是后面的青灯晓得他看不见,一般人一定以为他正悠悠望向窗外。 片刻后,他淡淡说:“顾姑娘,这种话,以后莫再乱说了。” 青灯依旧抱着他,说:“我没有瞎说,这不是你这种孩子该呆的地方,我想带你走,还有,莫叫我顾姑娘,叫我青灯。” “这里是夜凝宫,我本应永远呆在夜凝宫,顾姑娘你不懂。”骨瓷微微侧头,稚嫩而平缓的声线,青灯皱皱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我没有开玩笑,我想带你走,况且我是有目的的,我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到紫剑山庄,山庄对我有恩,我把你带回去,你是超凡卓绝的医师,你看看天哥哥还有没有救。” 骨瓷不做声,似乎早已明白她的意图,青灯脸有些窘迫的泛红,一字一顿补充道:“我知道我有利用你的意图在里面,可是如果能帮到天哥哥 ,等事情一切结束之后,我带你找个好人家,让你过上普通孩子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 一直以来骨瓷在青灯心中就是一汪寒冰镜湖,这般突起涟漪青灯不由得一愣,定在原地。小少年站起来,他太瘦,十指此刻却越发苍白的僵直,他双手握成拳,先是张开嘴,又咬住唇缓了一缓,压制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做,松开薄薄的嘴唇寒声说,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咬出来的:“我要叫人了。” 青灯定定看看他,回答:“你若不喜欢,日后你若愿意拿药吊着我的命,我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照顾你。”细细看了看他的表情,认真地补充,“我不是一张符纸,我不会平白无故消失,我说到做到。” 其实到最后骨瓷还是没有对她这话作出回应。 因为青灯见时候不早,直接拿药粉给他迷了,药粉是骨瓷自己炼制的连蝶蝶都不知道,更别谈其他人,除了青灯和蝶蝶有没有谁能够自由穿行骨崖小筑,天时地利人和青灯就从药房里把这绝顶迷药翻出来。 骨瓷护法大抵一辈子都没想过会被自己的药粉迷晕,醒过来外头都已经天黑了,船舱摇摇晃晃,点着一支烛灯,青灯的脸映衬着烛光,笑得十分灿烂。 被摆了一道。 骨瓷的脸臭极了。 青灯现在想来,夜凝宫没有追上来真是奇迹,不过恰好日期撞上春季英雄大会,这当儿武林各派忙成一团,谁也没闲情雅致挑事儿。 于是乎一路上青灯将骨瓷带在身边一刻也不离开,套件宽大的斗篷罩住他银白长发,倒也算是安宁。 眼下天又有茫茫落雪的的意思,青灯见骨瓷不走了疑惑,毕竟一路上他脸虽臭,还是会乖乖跟着她走,这时常令青灯觉得像是有了个小弟弟。 “你……以前住这里?”骨瓷低头,闭着双眸开口。青灯点点头说:“是啊。” “那,可有亲人尚在?” 青灯一怔,如实回答:“我娘亲还在呢。” 骨瓷还没说话青灯又说:“小瓷你是不是累了?来。” 骨瓷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忽然被拉到温软的身体背后,青灯将他一掂站起来开始爬楼梯。 “你……” 她竟然背他上这千级天阶。 “你放我下来。”骨瓷沉着嗓子道,冰雪般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没事儿。”青灯一边爬一边笑了笑说,“小时候就爬习惯了,况且现在人死了,身体也不会感觉到疲惫,反倒是小瓷被我一路拉来,你要不先趴着睡会儿?” “……” 骨瓷很轻,青灯吭哧吭哧爬到尽头也不算多大费力,眼下就可见紫剑山庄那朱紫色恢弘霸气的双开大门了,却不见那站岗守卫的师弟们 ,紫剑山庄一直以来显赫江湖,青灯小时候还做过靠这名头骗吃骗喝的行当,显赫江湖必然仇家甚多,守卫上还算是严森,如今都爬到顶了还无人问津委实不大正常。 难不成出事儿了? 青灯心里一跳,四周一望,今天山道上的确静的出奇,不知是不是大雪的原因,所有声音仿佛都被吸去。她住在紫剑山庄到现在还真没见过谁敢在紫剑山庄撒野的,难道说徐孟天已死的消息泄露? “血。”趴在背上的小少年忽然开口。 “嗯?” “里面,杀气重,非寻常人。” 青灯一愣,赶紧把骨瓷放下来 ,说:“小瓷你在这儿附近等一下,我进去看看,没有危险了再来找你。” 骨瓷一听,神情有些怔忪,青灯没有注意只是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说:“千万别乱跑,骨瓷你别老把自己当看得见的人好吗,这里你又不熟,好好躲着别乱跑,逃跑也不可以,啊?” 骨瓷忍不住说:“我不是小孩子……” “好啦我知道,你好好躲着。”青灯伸手摸摸他的头顶,揉乱了他一丝银发。 骨瓷又是片刻怔忪,青灯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竟然摸了骨瓷护法的脑袋,第一次。 紧接着就是瞬息消失的脚步声,她动用了轻功。 骨瓷拉了拉紫色斗篷遮住脸,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唇,低下头去。 无妄城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所有人躲在他的身后。而她竟然叫他躲着,自己跑进去,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力量。 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上面的朱砂在雪地中尤为夺目,手指拨转眨眼间已叠成纸鹤的模样,他将纸鹤搁在细嫩的掌心,轻吹一口气,纸鹤扇动着小小的翅膀,飘向苍茫的天空很快不见了踪影。 28、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紫剑山庄被皑皑白雪覆盖。 前夜雪下得急,劲翠苍松被厚雪压弯了树檐,山庄静静,仿佛无一丝人息。 青灯自从死后对人息尤为敏感,这山庄里活人众多,与之前在山庄的感觉无异。 可这低而浓的杀气是? 青灯脚下发力来到山庄正广场,脚下一停。 八鼎大香炉被雪覆盖,正广场满目雪白间毫无一人。 师父,师兄和阿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心念转瞬之间她后退一步侧身闪开那微乎可微射来的暗器,带起风声,她侧目瞧去,竟是一枚雪捏成的小虫,如今慢慢与雪堆融在一起。青灯心想若是被击中定是不得善的,抽出腰间软剑扬声道:“在下紫剑山庄顾青灯,何人在此,请出一见。” 枝桠间的积雪簌簌而落,远远的,在空荡荡山庄正堂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慢慢向她靠近,仿佛从虚空里出现的。 而眨眼之间,远处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她感到灰白的枯发落在后颈上,如附骨之锥。 青灯心里一跳连跳十步开外转身,方才看清对方脸容,不过是个寻常模样的老妇,看上去年岁已经很大,脸上沟壑纵横,眼眶也深深凹了下去,穿着一件褐色布衣,腰间挂着的正是一只陶笛,像极了人血腐坏后的颜色。 青灯不禁握紧了剑,“谁?” 指尖老妪悠悠抬起浑浊的双眼,如木偶一般翻滚着眼珠将她上下一扫,笑道:“你的师父在何处?老朽寻他有要事。” 这老妪笑起来委实诡异,满脸皱纹挤在一起,青灯硬着头皮道:“晚辈外出行事,方才回山庄,敢问前辈可是笑得这山庄里发生了何事?” 老妇呵呵笑了两声,“何事?不过是都死了罢了。” “前辈莫说笑。”若是换平常人,大抵这分情况约莫几分相信的,可青灯分明感受到了人息,就在山庄深处,“晚辈的同僚们都尚且在人世,只问前辈将他们如何了。” 老妇缓缓收了笑,眯起眼,“老朽不是徐宽这种人,目的是他,不在其它,庄内百口人,无一例外中我蚕毒,我若愿意,他们现便可死,可现在不能,我要让他们死在徐宽的眼前,真真切切地死在徐宽眼前,让他晓得,让他后悔。” 老妇又咯咯笑了两声,如折断的枯树枝,“小姑娘,你回来的不是时候,你当知道神枢宫,不过是因为四大名门贪心不足,便要除魔卫道,哈,如今我们这群老人从地狱里爬回来,自然有仇报仇――六朝神枢堂,紫剑山庄也可改名叫一朝紫剑庄罢。” 说着她慢慢抚摸陶笛,青灯便看到有一个黑影自老妪的脚边探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人头,血干在黑发上,纠结成一团,活的一样,头颅如宠物般围着老妪绕了半圈,自己缓缓转过来,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青灯明知只知有蚕在操纵,无奈在白雪映衬之下,画面委实可怖。待完全转过来,见人面獠牙滴血,宛如地狱恶鬼,不禁咬咬牙。 一声丝竹,正是老人苦血陶笛中飘来,头颅在原地晃了一晃,下一瞬,便如闪电般朝青灯飞去直咬面门,青灯一脚在雪地中拉开距离,在飞头扑来的顷刻间高高跃起,将剑朝头颅笔直插下去。 “哦,身手倒是利落。”老妇掩嘴咳了咳,手指又一摸陶笛,那头颅一晃而过青灯击了空,落地之时剑横扫而去,呛琅一声撞上,那飞头竟死死咬住了青灯的剑身。 青灯眉头一皱,发力抵过去,现在山庄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待深究,她心挂着师父师兄还有阿阮,这老妇听口气应是与徐宽师父又过节之人,拿全庄的人下毒做要挟,如今师父定是不在庄内,而这老妇不费吹灰之力将全庄人放倒身手定是不小,青灯自是清楚自个儿这三脚猫功夫,拿到江湖中还不够塞牙缝的。 还有骨瓷,把这孩子落在半山腰,可别跑丢了。 念此她一咬牙,剑柄一转竟然就着剑上脑袋朝老妇飞奔刺去。 铮! 青灯手被震得发麻,定睛看去,那老妇瞬息之间出手,陶笛之下竟是一把冰玉匕首,这把冰玉匕首周光透亮如莹莹白雪,此时咬上青灯的剑刃。 好浑厚的力道,她从未在江湖中听过此人,心下几分骇然,此时老妇轻声叹道:“可惜了你这张脸,若是老朽当年,谁能比过,那便割了你的头颅收下作纪念吧。” 青灯尚未反应,冰玉匕首急速沿着剑身下滑,仿佛活了一般一个探手,刺进青灯的右胸。青灯只觉一道利器穿进胸膛,没有疼痛,却十足冰凉,她松了手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身法不错,不过满是破绽,你当真是徐宽教出来的徒弟?” 飞头在青灯头顶飞了几圈,落在老妇身后,老妇的动作敏捷得不似一介老者,小小的匕首刺进了身体,左胸第二根肋骨,第五根肋骨,这两刀是贴着心脏而过的,仿佛是为了确定位置,而后,第三刀便是致命。 忽然间,风雪骤起。 老妇的身形忽然一顿,噗通一声,有什么重物落进雪里,青灯一看,竟是妇身边的飞头,全然结了冰砸在雪地里,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冰坨子,上头传来老妇冷笑的声音:“真真稀奇,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一次修罗先知。” 语毕,她转过身往山门慢慢步去,青灯一眨眼,便消失了。她垮下身子坐在雪地里,风雪仿佛容人肆意操作一番,在老妇离开时顷刻消散。 青灯抬头望了望苍白的天空,道:“你无需如此。” “无碍。” 不知何时,紫斗篷少年立于她身后,低头对上她朝后仰的目光,银发随风而飘,他淡淡道:“她乃神枢堂金蚕娘子,即便你死了,她大有无数法子将你痛不欲生。” “金蚕娘子?”青灯从未听说过此番名号,神枢堂又是什么地方? “是。”骨瓷伸出手,“站得起来么?” 青灯摇摇头,“还动不得。”心脏上的三刀,即使是死人也得缓一下的,好在她怎么样也没有命再死一次了,“咱们去山庄吧。” 骨瓷不言,用雪把她衣襟上粘的一点血给擦干净了。 青灯围着山庄整个地转了一圈。她的一些同门和家丁的确失去了意识四肢僵硬,面如金纸,如同死去一般。但师父和几个主要的得力师兄师弟都不在,阿阮也不在,看来师父是带着他们出了一趟门至今未归。 之前在山下青灯也没打听到这消息,去了哪儿? 到了后山一看暂且还好,后山都是一些下人非武之人的居住地,沿着下山的路可一直走到临近的福家村。一个个面色惊惶地躲在地窖里,一个个见了青灯颇为吃惊,“小青你可回来了!” 骨瓷立于门外向后退了些,青灯一问才晓得他们正干活,身边的一个个人竟全倒下了,还以为有人杀进紫剑山庄,吓得要命往后山跑去躲着,青灯这么一清算,倒下的竟然全是习武之人。 蚕毒只对习武之人奏效? 紫剑山庄出这种事儿外头的大抵还不知道,青灯想了想对家丁女眷们道:“此事绝不可外传。” 这般想来,本就是武林门派,紫剑山庄除了极少一部分下人其他的多多少少都会武功,估摸着如今连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师父他们也不知去哪儿,青灯一时间头大。 先和其他人忙着安顿中毒人员然后打理山庄,这么一忙等歇下来都是深夜,她灌了壶冷掉的茶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又跑出去张罗事情。 骨瓷立于门口,脸面向她忙碌的身影沉默,紫剑山庄被一股诡异的气息笼罩,人心里都没了底儿似的无法晓得山庄的未来,又无法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未注意到突兀出现的一名陌生紫衣少年。 青灯只含糊说是海外带来的异族医师,师父未归,暂且可瞒住骨瓷身份。 他长而洁白的手指探索抚过病人的身躯,对身旁青灯道:“此毒又称僵尸粉,毒蛊的一种,中毒者四肢僵硬,面呈死相,动弹不得,不醒不寐,蚕寄养与体内,但施毒者即便于千里之外操控母蛊,中毒者便如僵尸一般挺起,任由驱使。” 青灯和身后众人倒抽口冷气,难怪那金蚕娘子不杀,留着活口大用处,这一个个病人都成为了她的棋子,伺机而动。 紫剑山庄的人不可能就这么将病人搁置在房内,也不可能将其丢在外头。 “解药能配出来么?”青灯问。 “需南疆一味药引,并非寻常可得。”骨瓷淡淡道,“夜凝宫倒是有数份药材。” 青灯头皮一麻,一提夜凝宫她就想到某个笑得甚是妖孽风骚的男人,索性忽略过去,打算着事情一过便去南疆寻那味药引。 一是解毒,二是寻见师父,三是寻求救援,指不定还有谁来,若是此时仇家找上门从此紫剑山庄就得销声匿迹了。 黎明的时候青灯拖着身子回屋,连日旅途的奔波以及不眠不休的忙碌,死人的身躯感到越发沉重,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梦里感觉到谁的手指,又长又冰,拂过她的脸颊。 再醒过来时,屋外人来人往,竟有几分热闹。她推开门,走廊的院子外立着一个娉婷而窈窕的身影,穿着一袭烟粉色的罗裙,冬日里也是发髻别几朵桃花,正指挥着下人做事儿。 青灯手搭在门沿上一怔,那粉裙女子转过头,露出一张美如画的雪白小脸,对青灯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姐,你醒了。” 青灯揉揉眼,张了张嘴巴,下午的阳光落在女子的睫毛上如星光,她僵了僵后背才走上去道:“晴霜,你没事么?” 口气有那么一丝不自然,晴霜似乎没在意,笑道:“大抵是晴霜武功差,躺了会儿,几个时辰前就醒了。” 旁边忙活的下人这边插话:“晴霜夫人一起来就在忙活了,多亏了晴霜夫人指挥布置,咱们这么快就把弟兄们安排好了。” “是啊,幸亏有晴霜夫人,马上给净篁楼写了信,净篁楼马上派人来帮忙了,还带着压制毒性的药来,晴霜夫人面子真大呀哈哈哈,现在外头都是净篁楼的人在把手,有人进犯也不怕了!” “是啊,听说师父的行踪晴霜夫人安排的人好像找到了呢!” 晴霜脸微红,掩唇细细笑道:“瞧你们说的,净篁楼楼主本和师父便是至交,以前也欠山庄一个人情,山庄有难,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不是?” “哎呀,瞧晴霜夫人说的!” 下人又开始笑,青灯一望过去,的确有些穿统一绿色衣裳的人在帮忙,大抵便是净篁楼的人了。 她呆了呆,晴霜此时转过脸来,双手握住青灯的手,面露关切道:“师姐的手好冰,先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青灯看着她,之前那几天她到底在忙什么呢,说:“应是我唤你姐姐才是。” 当然应该是晴霜为姐姐,她是徐孟天的正妻,师父年迈,徐孟天生死难料,她俨然已是紫剑山庄的女掌事,青灯只是妾罢了。 29、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师姐在说什么呢,师姐就是师姐啊。”晴霜微微一笑,大家风范,“这儿没师姐的事儿了,师姐还是多多休息吧,紫剑山庄不会有事,师姐你放心。” 这儿没她的事儿了,的确有晴霜在,她什么也不用做。 青灯去厨房吃了点儿东西,厨房有剩下的蒸糕,她热了包好带走回了自己的屋,在房门前停下,抬头望向屋顶道:“下来罢。” 斗篷少年用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抱膝坐在瓦片上,青灯道:“不是给你安排了房间吗?” 骨瓷摇摇首,青灯脚尖一点落在屋顶,将近傍晚,冬日的天边隐隐一道烟霞,含着雾气埋于陡峭山峰间。她坐在骨瓷身边,从怀里摸出刚刚热好的蒸糕,自己拿了一块,又递过去一块,“对不起,一来就碰到这事,无暇照顾你。” “不必在意。”少年仿佛在眺望这片被雪覆盖的山庄,鳞次屋宇楼阁,广场偌大,香炉蒸鼎,通向天阁的是玉面千级石阶,山庄渐渐回复了秩序,只不过比往常冷清更甚。 青灯见骨瓷不接蒸糕,“吃一点吧,小瓷乖。” “我体质与常人不同,不必进食。” 青灯一挑眉,直接捏住骨瓷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将热乎乎软糯糯的蒸糕塞进他口里,“给、我、吃、下、去,这儿不是你的地盘,是我的地盘。” 骨瓷似乎未料到青灯这番,一口热腾腾糕点直接塞进口里,甜甜地化开,他片刻怔忪,青灯见骨瓷不反抗微笑起来,拉来骨瓷的手将油布纸包裹的蒸糕搁在他手上,“这个是蒸糕,米酒和糯米加糖做出来,是白色的,你捏捏,是软的。” “……” 男孩颇为生涩地咀嚼,低着头,长长的银色刘海遮住脸。 青灯伸了个懒腰,哈出一口白气,放直了双腿搭在瓦片上,仰起头静了静,吐口气叹道:“有晴霜,真好。” “……” “生得又漂亮,家世也好,人也聪慧,什么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她在……我就像是多余的。”也难怪徐孟天愿意娶她,晴霜夫人名号遍天下,“她人太好,我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你很好。” “谢谢。”青灯心里软了软,骨瓷吃得很慢,吃完他道,“你为山庄做这么多,却无人感谢你,只看见她的作为,这番你可是心里舒坦?” 青灯有些惊于他说这些话,耸耸肩笑道:“所以我才是多余的啊……山庄里的人平安就好了。” 骨瓷又不言了。 “骨瓷你累不累?我带你走走。” 她拉他下屋檐往后山走去,骨瓷的手凉,她捏紧了些,骨瓷看不见,她也不用带他去看山间景致,到了后山幽静许多,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间,青灯想了想,带他去了山洞。 洞里漆黑,隐隐有空穴风声,似乎是先人禅修的洞窟,冬季里更是阴森森的凉,青灯拉着骨瓷慢慢向里走,走到尽头,是一座石像,颇具仙风道骨,她手伸进石像的袖子中启动开关,前头的墙壁缓缓挪动,一间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四周烛灯冉冉亮起。 青灯骨瓷走进去,石门又在身后缓缓合上,接着烛光,青灯目光落向石室里摆放的唯一石棺椁,道:“我们到石室了,徐孟天尸体存放的地方。” 骨瓷微微抬头,青灯手抚摸着棺椁的表面轻声道:“我还没好好嫁给他,他就死了,等他好了,我也可以安息了。”说着开始推动棺盖,“天哥哥,打搅了。” 骨瓷听见青灯使劲儿的咽气声,也听见石盖轰隆隆挪开的声响,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他炼药多年,常人虽不可闻的,他却是识得的。 骨瓷细瘦的肩膀轻微一震,青灯刚把石盖完全推开,烛光下露出棺椁里男人温和儒雅的面庞,隐隐绰绰,忽然间身后少年道:“我救不了他。” “……哎?”青灯一怔。 “我救不了他。”骨瓷冷冷重复一遍,袖里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 “等等,小瓷你……”青灯怔怔的,骨瓷怎就…… “话不再言第二遍,走了。”骨瓷转身。 青灯还没张口,石门已经打开,骨瓷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她呆了一呆,骨瓷说的如此干脆决绝,她竟然没有力气再去问什么,又回头注视棺椁里男人苍白的脸,他一身干净,眉宇柔和,不似已死的模样。 “天哥哥。”她伸手摸摸男人冰凉的脸喃喃,回答她的是石室死沉沉的寂静。 她趴在石棺上,也没有追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 骨瓷将近下山青灯才一路小跑从后面追上来,他脚下停了一停,青灯跑到他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这儿不是夜凝宫,路险,别自个儿乱跑。” 骨瓷直接了当道:“你不问?” 青灯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说救不得,其中也是有缘由的,只能另寻它法,你是医师,解释为何救不得我也不大能听懂,天色不早,我带你去用膳罢。” 青灯也不等骨瓷答应,兀自拉着他下山。 用膳的地方在后山,前头有晴霜招呼,青灯也不想去管,骨瓷也不适应人多的地方,拉着他回了自己后山的小院,两间小屋,几株梨花,院前一片田,都被雪落满了,倒像个普通人家。 青灯将小瓷拉近屋,有个中年女佣在灶前忙活,青灯打了个招呼便上前帮忙,“楠姨,今日我下厨。” “哟哟,这不是小青吗,事情忙完了?”楠姨抬头笑出满脸皱纹,“你娘还在歇息,可别打扰她。” “晴霜夫人招呼着,八面玲珑的,没事儿。” “那是,晴霜夫人在啊,什么都不用愁。” 青灯洗菜的手一停,笑笑过去了,楠姨又望了望客厅坐着的骨瓷,小声道:“这位是……?” “这是外头请来的医师。” “哦哦。”楠姨又看了看,“这还是个孩子啊,哪里是医师?” “是的啦,”青灯见骨瓷乖乖坐在客厅,甚至还有几分规矩的味道,想是果真是孩子,仍有几分不习惯。 楠姨忽然发现了什么,捅了捅青灯,“不对小青,这孩子还是个……瞎子啊。” 青灯心里咯噔一跳,听骨瓷被说成瞎子心里沉了沉,道:“楠姨你别小瞧他,他可厉害了。” “不是不是,小青,以前啊你们村子里,瞎子可是不详的啊。” “那是以前。”村子早就被灭了,青灯对小时候记忆太模糊,只记得那时一个偏远的村落,神神秘秘的与世隔绝。 楠姨见青灯如此,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一边干活。 夜里风大了些,青灯关好门窗,山庄里食物促备充足,青灯做出四菜一汤,红烧草鱼,粉蒸芋排,回锅炒肉和一盘子白灼空心菜,打了一碗蛋汤,热气腾腾搁在桌上,香气四溢。 楠姨见忽然间惆怅,抹抹眼睛拉着青灯的手道,“你这么好的姑娘,手艺好模样又好,本该跟少庄主美滋滋成亲的,怎么就成个这副样子呢?”说起少庄主,楠姨又再三叹气,眼眶红了,“庄里成了这个样子,这都是遭着什么孽啊……” 青灯笑笑,“楠姨,别这样,您去请娘亲过来好吗,我也好久没见着她了。” “好,好,你娘现在也应该醒了。”楠姨不住地点头,又抹抹眼睛仿佛想抹去这悲伤的气氛,推门走出去。 骨瓷道:“庄里的人都晓得你的身子?” “不全然是,不过楠姨和师父都晓得的,楠姨照顾我和娘的生活,我瞒不过她。”青灯把骨瓷按在座位上拉下他的帽子,然后将他的银发挽了挽束在后面,“我答应给你做饭的,小瓷你若觉得好吃,以后我都做给你。” 骨瓷薄唇轻微抿了抿,青灯见他细微的神情心里晓得,不禁笑起来,此时门被推开,楠姨推着轮椅进来,“顾太太,您看谁回来了。” 瘫在轮椅上的是位中年妇女,身材几分臃肿,可不减她面庞上的气韵,头发一丝不苟盘在后头,五官丰荣,想必年轻时是位貌美而干练的女子,只有眼睛微微浑浊,似乎神智有些不大清新。 青灯站起来走到妇女面前跪下来,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娘,我回来了。” “小青,你终于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你。”女人的手有些抖,缓缓垂下眸,将青灯的脸颊抚摸一阵后道,“你怎么又瘦了……能回来就好……” “娘……” “能回来就好,”顾母目光有些飘忽的喃喃,“能回来就好……他们都走了,就剩我和你了,这一趟出去,有没有为少庄主做成事儿?” “娘,我……”青灯低下头去,又重新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娘,我带了医师回来,他也许可以治好你的腿。” “娘不需要,娘有小青在就可以了……”女人悠悠说了一半,恍恍惚惚地顿了顿,忽然间睁大了眼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气息,声音陡然提高,“小青,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青灯一愣,回答道:“娘,小青说了是医师……” “医师?!”顾母忽然抬头,面色张皇地四下张望,终于将目光定格在饭桌角落的骨瓷身上,他太安静,仿佛一朵空气。 顾母仿佛看到了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一般,猛地朝后退抱住脑袋尖利地叫起来。 “鬼啊――!!!” 30、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木质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如恶鬼的裂笑,她死死地瞪着骨瓷平静低垂的脸,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一般,整张脸刷地惨白,“鬼!鬼!造孽啊那不是我干的!那真的不是我干的――妖魔!一定是妖魔!” 说着哆哆嗦嗦摸索着青灯的衣袖紧紧攥住,扬起脸颤抖道:“小青!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把他弄出去――弄出去――妖魔是会杀人的啊……!” 青灯此刻已经呆住了,由着顾母死死掐着她的手腕,她望望骨瓷淡淡的模样,忍不住对顾母道:“娘亲,小瓷他不是――” 顾母听到小瓷二字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战栗着,两眼翻白,“这不是真的,他是怪物!是怪物!带赶出去赶出去!!” 女人尖叫着拍打着轮椅挣扎,楠姨急急忙忙对青灯使眼色,青灯一时间为难,她不可能真的把骨瓷带出去。她总觉得,如果这般做了,就仿佛她也认定骨瓷是妖魔一般。 此时骨瓷忽然站起来,如鬼魅一般走出屋外,像在飘。 ****** 青灯将娘亲安抚了些许,便催促她用膳。顾母渐渐平静下来,神智还是恍惚的,楠姨便服侍顾母推到桌前,青灯这才推门出去。 寒气袭来,她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今夜是冬夜里难得打圆月,天空澄澈静朗,四周寂寂。她找了一圈在半山腰的一块峭壁空地上发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少年只身着月白单衣立沐浴于月光下,他微微仰着头,双眸紧闭,神情平静,整个身子此时被朦胧银辉完全笼罩,反而像自身散发出来的清冷光晕。 青灯站了站,哈出一口寒气,走上前,剩下两三步时骨瓷开口:“我小时候,是被关在黑屋子里的。” 青灯脚步一滞。 “一族因我而亡,被说成不详也无可厚非。” 青灯走上前,也太冷,她的四肢有些僵硬,她解开披风外套,从后面罩住骨瓷的身子,双臂交叉抱住他,埋下头去,口气似乎有些怒,“你在瞎说什么啊,这种事怎么可能,你这小孩子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啊?” 骨瓷微微侧过头,青灯又道:“我晓得在夜凝宫,你的担子重,可这里是紫剑山庄,我并不觉得夜凝宫丢掉一个小孩子会怎么伤亡惨重哭天抢地。我小时候家里被仇家找上了,整个村子就我和娘亲活下来,那之后娘亲神智一直不清楚,以前她好像还是个什么当地巫婆呢,不知是真是假总有些灵力的,你别在意,小瓷只是太厉害罢了嘛。” 青灯用脸颊蹭了蹭骨瓷耳边的柔软银发,在披风中握住骨瓷的寒冰般的手,“外面冷,回屋吧。” 骨瓷又不言语,青灯已经学会无视骨瓷的反应直接拉着他往回走,踩着雪层与潮湿的树枝,不一会儿便望见了小屋,依旧燃着灯火,青灯心里琢磨着还是让骨瓷少接触娘亲为好,身后骨瓷忽然开口,“你为何待我好?” 她回头,骨瓷依旧是寒冰的一张脸,怔了一怔,她对骨瓷好吗?青灯想了想,注视着骨瓷的小脸道:“因为我喜欢小瓷。” 她掌心中骨瓷的手指一僵,青灯道:“蝶蝶曾说,炼定魂丹非常复杂,且不谈耗去的时辰,炼丹者自己都得废去大多精力,你什么都不说,日日炼给我,光这一点,小瓷就十分温柔了吧。” 说完她笑笑,“回去罢,小瓷。” ****** 师父一行人果然在两日后归来。 情况大多已经知晓,等回了紫剑山庄还是一个个抽着凉气,阿阮眼睛都哭红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竟然――”三师兄邵华紧紧握住拳,咬牙切齿吐不出一个字。 几位大弟子,晴霜,青灯和师父立于堂内,堂外风声寂寂。 “师兄莫急,净篁楼的人拿来丹药镇住病人体内的毒,至少在金蚕娘子催动母蛊时他们不会真如僵尸一般袭击我们。”晴霜面色从容在一旁安慰,师父捋捋胡须,叹出一口气,“晴霜,辛苦你了。” 晴霜摇摇头,“师父哪的话,这都多亏了青灯师姐,若不是她,咱们早就成了毒尸,也正是师姐带来的医师查清了毒素,分析之后净篁楼才依着方子配出来把药送来。” “哦?连金蚕娘子蚕毒都可镇住……?”师父闻言微微一惊,青灯心里也在吃惊,原来这方子是骨瓷暗中给的。 “青灯,快将这医师请来,老夫要好好谢他。” 青灯赶紧道:“师父,医师他性情古怪,不喜见人。”师父是见过世面的人,况且六年前合攻夜凝宫之事他也在场,以防万一还是别见的好。 “啊,那便罢了,待会儿几分礼,麻烦青灯转交给医师,”师父摇首叹息,“山庄如今这模样,天儿若是醒了,定是该怪爹了。” 青灯心中一疼,跪下,“师父,是青灯无能,请师父责罚青灯。” “赶快起来,这哪里是青灯的错,天儿晓得你这份情谊,不知欣慰多少。”师父将青灯扶起来,青灯看着这张慈祥而苍老的脸,这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师父,这样温柔又和蔼的师父,金蚕娘子为何恨他至此? 念此她忍不住问:“师父,那金蚕娘子……” 她声音说的小,而师父扶她起来的同时以立于堂中,似乎没发觉青灯开口,扬声盖过了她的声音,“邵华,邵晨,邵岐,七日后启程,参加太鞍山英雄大会。” “是。”三位师兄抱剑领命。 “什――”几位师弟忍不住低呼,“师父,这种危机时候还……” “放肆,英雄大会岂能不参加?”最右侧立这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眉目上扬,五官端正,正是三师兄邵华,只听他喝道,“紫剑山庄为显赫江湖的武林正派,以一套《紫元剑诀》名震天下,英雄大会从未缺过一二,此番缺席,令旁门派作何感想,岂不是让他们看了笑话?” “师弟,正是这种时期,更是要去,不可让他们觉紫剑山庄元气大伤,以防趁虚而入。”一旁面容更加柔和,亦是身着紫剑山庄弟子衣裳的邵晨道。 “英雄大会啊,还没去过呢,则此一定要好好耍耍~”邵岐听闻,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浓眉大眼,嘿嘿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摩拳擦掌,“况且上两届可是咱们夺冠,交给我们吧师父,只不过不知道白问π帧 “岐儿。”师父面色沉下几分,“不可提他。” 邵岐撇撇嘴,“是,师父。” 青灯听了有些恍惚,啊啊,是了,英雄大会两年一届,四年前那场,是白未笫π忠惶住蹲显>鳌妨15谧罡咛ㄉ稀p∈焙蛩闾Ω杆担问钦庖槐沧手首罡叩模俺铺觳拧 都已经是四年前了,也不知白问π衷谀亩缢运裕娴南嗟敝匾 “这趟路,除开徒儿所说,原因有二。”师父道,“方才芒木老人已在房中诊断,金蚕娘子在江湖中匿迹太久,此番重出,所用蚕毒从未见过,解药除开直接找金蚕娘子索要之外,自己配置所需药材太过罕有,英雄大会间全江湖名人异士,若是从南疆而来,大有希望,老夫也已派人去南疆;二则,”师父吸一口气,缓了缓道,“此次英雄大会胜出奖品,除曾失踪多年的山河图外,乃六朝神枢堂亮出的大瀚海花。” 堂内一时寂静。 邵华和邵晨都屏住呼吸,眼睛睁的大大的,晴霜也忍不住掩住唇,邵歧眨眨眼,挠挠头道:“师父,那个大什么海什么花是啥子玩意儿?” 邵晨道:“师弟,大瀚海花正是传说中海皇后发间的一朵长生花,陆上时花型枯萎无光,一遇海水便如芙蓉雍容开放,尽显华彩,美甚昙花。” “哇,稀奇,还有这玩意儿?”邵岐睁大眼。 “而其中,大瀚海花之妙用在于,食花者,死人复生,活人增进三百年内功,得此花,饶是平常茶铺打杂的小二,亦能力压群雄称为一代武林霸主。” “三、三百年?!“邵岐惊呼,”天啊,那岂不是成了神仙?” 青灯呆呆的听着这一切。 死人复生? 她忍不住望向师父,师父余光瞟见她,便对她和蔼一笑,青灯张了张嘴巴,忽然间眼眶发酸,自己似乎又有了努力的方向。 徐孟天这是有救了,她定是要与三位师兄一起去,想着她便提出来,师父听闻便望向三人,邵岐听了大笑,“小师妹,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到了场也帮不了什么啊。” 青灯反驳,“等邵岐师兄轻功比师妹快再做这些则个罢。” 邵岐脸一黑,邵晨一旁微微笑道:“青灯师妹的轻功可是连师叔都称赞的,一路上多个小师妹还是好些,我们三个大男人出门哪里会打理自己。”说完转身请示师父,“师父,您觉如何?” 师父点点头道,“也好,青灯自小不喜好出门,难得主动提出游历一番也是好的,相互间有个照应。” 青灯自是明白师父的意思,她的身躯不知何时灰飞烟灭,为难关头还可以替三位师兄挡挡挡刀什么的,况且她是徐孟天的人。 这算是她的利用价值?青灯接了命谢过。 回了后山的屋,骨瓷背对着门静坐在屋里,青灯走进去瞧着打开窗外的一株梨花树,道:“冬末初春,若是山下,这些梨花木大抵也开始发芽了罢。”他若是能看见这融融的白雪就好了。 骨瓷只道:“大瀚海花一出,江湖里定是掀起腥风血雨。” 青灯嗯了一声,他是骨瓷,住在后山也晓得前门师父说了些什么也不足为奇,接道:“这个好像是什么神枢堂拿出来的,金蚕娘子也提过神枢堂,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顿了顿,又将出门的事一并说了,自然是要骨瓷与她同行,念到三位师兄时青灯道:“你不理他们就好了,你是医师,他们会敬你,他们若是欺负你我会打他们。里头辈分最大的是邵华师兄,性子烈,嫉恶如仇,说话凶巴巴的,不过是个好人,然后是邵晨,对人温和也很体贴,邵岐年纪最小,比较闹腾,话多,到时候你一听他们声音就明白了。” 31、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且说来英雄大会。 当年青灯在紫剑山庄打杂时,那偷偷从山下带来的话折子里是将这么个事儿描绘得绘声绘色。三代前代武林盟主是个年轻人,觉得武林大会唤起来未免俗气,本就是切磋武艺相互比较一番,不如叫英雄大会来的妥帖恰当。 青灯甚是觉得,英雄大会这名儿是半分不减俗气的。 那时早已列出武籍排行榜与兵器排行榜,武林新人层出不穷,两年一届的英雄大会各个换花样,夺冠者除得到令无数门派眼红的奖品外,可向武林盟主发出挑战,若是赢了,武林老辈们则会聚在一堂对其进行考核,若是品质性情皆符合,便可易位。 说起英雄大会,必是要提六年前那场,奖品令人唏嘘,正是之前武林盟主的女儿晴霜,当年盟主夫人容貌名冠天下,晴霜十五,姿色气质在整个江湖中已属可贵,盟主下令若是谁夺冠,他便将自己的小女嫁与他。 除开少女娇艳容貌,与武林世家成亲之事也是极好的。那年英雄大会无形之中便成为了比武招亲的擂台,年仅十九的徐孟天横扫多少能士,立于晴霜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晴霜的脸羞得通红,日后青灯在师兄与前辈面前不知听过多少次少年英雄与妙龄少女的风流佳话,他们每每回想,津津乐道。这一出为英雄大会添上难得的瑰丽色彩。 而如今,英雄大会早已是武林中的盛事,来者不单单是上台比武,观众总期待些今年大会又能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更是交流情报看热闹开眼界的好时候,小透明勾搭大神妥妥的。 太鞍山位于南方,临近江南小镇南苏之北,距离英雄大会还有些时日,邵华掐指一算时日尚多了一些,不如先去城里寻一处客栈再作打算。 紫剑山庄算是顶有名的门派,马车也是宽敞大气的,邵华邵岐骑马走在前头,邵晨和青灯骨瓷坐在马车中,初春仍带着料峭寒气,颠簸中青灯拉了拉窗帘,路间的树开始绽放嫩绿的芽,满目清新。 天黑了算是赶到一处小镇,邵岐撩开帘子笑道:“再行个七八日便是青州了,咱们今晚睡这儿,师妹师兄赶紧出来,我肚子老饿饿了。” 邵晨点点头,对青灯微笑道:“师妹也累了吧,今晚早些睡,估摸明儿大清早就得赶路。” 青灯点点头,对坐在最里面的骨瓷道:“小瓷,咱们走吧。” “……” “小瓷?”青灯愣了愣,夜幕将近降临,马车里黑黢黢的,她只看得见他靠着。 邵岐眨眨眼睛,“哦,这医师是睡着了吧?我来我来,我来抱他上去。” “等等,师兄……”青灯被邵岐推下马车。 “没事儿,他不是帮了咱们山庄吗,看这医师弱不禁风的,师妹你这么瘦弱的身子难不成还得你抱他上去?” 邵岐撸起袖子一咕噜钻进马车。 青灯见了哑然,实际上她也不晓得这一趟与三位师兄同行是否正确。 骨瓷不习惯身边有人,可这小孩委实不擅长照顾自己,要是把他丢进深山里估计他饿死了自己都不知道,青灯更是不敢将这夜凝宫的孩子就这么丢在紫剑山庄,况且,青灯想带他出来走走,即便看不见,能感受到不同的人声与花香也是好的。 可她自知武功差,江湖人心叵测,若是遇见危险到头来是骨瓷保护她,这里是中原,他一出手,所有人都晓得夜凝宫护法骨瓷在此,脱身更是困难,再者,她不希望骨瓷动用术法。 而一路上骨瓷几乎是只字未言,三位师兄中只有邵岐不怕死厚脸皮地一次次跟他搭话,然后一次次地闭嘴,一脸内伤地看着青灯。 青灯正想着,忽然间只听车内“嘶”一声抽吸,暗叫不好拉开门帘,只见邵岐的身子半僵在马车里,双手微微摊着聚起做投降状,而骨瓷保持原来的位置坐着,此时轻抬下颌,一只手笔直地抬着,五指并拢,指甲只差微毫便触上邵岐的脖颈皮肤。 定是邵岐准备碰骨瓷,后者从浅眠中突醒,一瞬间出手。 “小瓷。”青灯忍不住叫了一声,脊背有些发毛,这时的小瓷,神情与气息都有些陌生。 骨瓷缓缓抽回手,“别碰我。”三个字几乎是结成冰块一个个地砸邵岐的脚。 邵岐面色一阵尴尬,赶紧点头,骨瓷收回手慢悠悠地靠着,邵岐只好退了出去。 “师兄,对不起……他……” “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厉害的医师嘛都是怪人。”邵岐摆摆手很是理解的样子,“师兄似乎已经办好房间了,我先把马车牵好,师妹你赶紧带着医师去吧。” 青灯点点头,邵岐便不甚在意一般牵着马车绕到客栈后头,青灯撩开帘子,犹豫了一下才去拉骨瓷的手。 有没有一天他会突然杀了她呢?对这样一个孩子而言杀人时如此正常的事。青灯隐隐冒出这个念头,骨瓷的手很凉,她咽咽喉咙说:“以后别这样了,师兄本还是好心。” “不需要。” “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 “……” 青灯拉拉骨瓷的衣袖,“走,下车,咱们先吃点,进屋睡觉。”沿途奔波对骨瓷而言似乎有些吃不消。 客栈小,一楼就六张桌子,有两桌人在吃,踩上地板咯吱咯吱响。 小二招呼后,五人坐上一张桌子,青灯和骨瓷坐在一排,右边的邵晨见了微笑,“这位小医师看起来虽冷,却和师妹关系挺好呢。” 青灯笑笑,骨瓷依旧是用紫色斗篷盖住全身,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和银白长发。 小二端上好酒好菜,几个人开动筷子。 邵晨又在和邵岐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青灯见邵晨一边说,一边用长长的手指抚过桌沿,这是紫剑山庄的暗号,青灯一凛,一边喝茶一边将余光落向后头两桌,一桌是四个人,身穿黑色统一服装,也不知是哪里门派,看佩剑便是江湖中人,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将目光有的没的朝这边瞟。 另一桌则是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趴在桌上醉醺醺地喝酒,身躯健壮,头发乱七八糟地扎着,衣着落魄,一把铁链大刀插在刀鞘里大大咧咧地搁在桌上,他直接将酒坛子对着嘴灌,咕咚咕咚的。 英雄大会时日将近,约莫都可能是一路的。青灯四人此时都身着紫剑山庄的衣裳,被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大会之前探一探底子水平之类。 客栈一时安静,只有吃食的声响,青灯只觉此时客栈的气氛仿佛一根弦,正慢慢绷紧。 突然间那一人的一桌传来一声大大的饱嗝,青灯心里一跳,只见那落魄男子胡乱地挥挥手招来小二,“给老子再……嗝……来一坛酒!”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听声音起码已过而立之年,小二行礼道:“这位大侠,您已经喝了四坛酒了……” “来一坛!” “好……好的。”小二退去,不一会儿送来一坛酒,“大侠,您的酒,请慢用……” 话音未落,落魄男子正欲抓去的酒坛竟然凌空飞起,如一口撞钟直接朝青灯四人迅速飞来,邵华掌心加力一翻一拍,整张桌子直接翻起撞上酒坛,菜肴酒水洒一地。 “诶?老子的酒呢?”那落魄男子仿佛没听见这巨大声响一般,迷迷蹬蹬地左望望右看看,又瞧瞧空空掌心,云里雾里。 而另一桌四人,早已拍案而起抽出长剑直刺而来。 与此同时,门窗全部被撞开,无数黑衣人飞进,手中剑光凛冽,四面八方一并朝五人攻去。 埋伏?哪里的? 青灯赶紧将骨瓷拉在她身边,紧紧压下他的帽檐。 在数不清的客栈冲突中,在数不清的江湖话折子描述中,他们这一款还真是开门见山地省时间。 对方杀气直白,这大抵与切磋武艺已经毫无关系。 不等小二哀嚎,邵华早已出掌,身子一侧拉在一黑衣人之间,手指掐住对方握剑手腕一个提劲,便见剑呛啷落地,邵华脚一点踢高落剑,接住直接破掉对方的攻击直刺喉脉。 “对付你们,还怕脏了我的剑。” 邵华冷哼一声,剑光流转,瞬息出招。 黑衣人剑法凌乱却狠戾,分不出是哪路门派,邵岐早已拔剑,眨眼之间地板上躺上数具尸体,剩下数人正与邵晨对战。 青灯抱着骨瓷的肩躲在邵晨背后的角落里,青灯见得出邵晨想留活口盘问情报,此时之间一黑衣人凌空越过邵晨,由上朝青灯刺来,青灯一手搁在腰间软剑间,一手抱紧骨瓷侧身将他完全遮住。 骨瓷在她怀里全无表情。 白光骤起,如流星,邵晨拦在青灯面前的顷刻一剑削了这人的手臂,只听一声沉痛闷哼,血液喷洒,落了邵晨半身,邵晨不为所动,直接一剑掠去,头颅狠狠飞撞到墙壁上,留下鲜红刺目的血痕。 方才那招乃《紫元剑诀》之一,青灯愣了一愣,未想到邵晨师兄竟将此招练得如此凌厉。邵晨见四下已无对手,刚转过身对青灯了一出一个笑容说没事了,身体突然一震,颤了一颤,捂着脸咬牙俯下身去。 “邵晨师兄?” 邵华邵岐见了几剑解决手边的敌人赶过来,“邵晨,你怎么啦?”戳戳邵晨的肩。 此时客栈一片狼藉,灯光昏暗,忽明忽灭,黑色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令打扫小二一时间很是为难,掌柜一旁心疼于桌椅陈设,看来对这些江湖冲突早已司空见惯。 血腥味淡淡散在空气中。 “血里……有毒……”邵晨捂着半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声音渐微,倒了下去。 “师兄?!”邵岐赶紧将他接住,抬头望向邵华,“我勒个去啊三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方才我与那帮人争斗时,只觉他们气息吞吐混乱,招式奇特,脚法如鬼魅一般,想来也只是些试探的杂碎,这等功法的若是高手来见,想必不妙。”邵华眉头深锁,一探邵晨鼻息,“且不谈哪路家伙,这血里掺毒,令人咋舌。” 自身血液便具有毒素,还真如死士一般,青灯见邵晨昏厥心中仍是几分焦急,正准备叫骨瓷来看一看,身后却一道声音落来,朗朗清清。 “这毒没事儿,马上可解。” 32、第三十一章(补完) 第三十一章 众人回头,开口的竟是角落桌里喝酒的醉大汉,方才一番激烈打斗,他竟没走,好端端趴着喝酒。 醉大汉起身晃晃悠悠走过来,走到烛光下,青灯这才好好的看清他。 第一印象便是沙漠蟒蛇一般的味道。 男人身材分外高大健硕,衣着虽是凌乱老旧,却是大漠那边的异族打扮,头发胡乱地披散着,头上金色头饰早已暗淡无光,五官斧劈一般凛冽刚劲,右脸上一道长疤,似乎时间久远,淡去了不少。眼睛虽小,却极为有神,如狼,整个给人风尘仆仆的干冽气息。 大汉拎着一拔大刀,来到他们面前,搓搓鼻子下面笑道:“你们莫急,这毒估摸马上可解。” 邵华一停起身行礼道:“在下紫剑山庄弟子邵华,旁边这是师弟邵岐与师妹青灯,此时中毒的正是自家师弟邵晨,敢问大侠何名,难道便有解药带在身上?” 大汉哈哈笑起来,挠挠头道:“这位小兄弟真是高估我了,咱这一粗鲁汉子怎么会有解药在身?” “那大侠方才说……”邵华眉头轻微一皱。 “正是,”汉子点点头,目光竟缓缓转向青灯,青灯一愣,男人的目光温厚而锐利,他笑道,“解药这不就是有一个吗?” “哎?” “这位妹子,恕在下唐突,妹子可是曾有数月时日被九九八十一种味药喂养?” “我……”青灯一惊,忍不住去看怀中骨瓷,骨瓷分文不言。 在夜凝宫时她的确天天被逼着吃各种药,美名其曰人体试验,便道:“这位大哥有话请讲。” “要是没猜错的话,妹子现在十有八九可以当个半个药人。” 汉子语音刚落,旁边邵华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是要惊呆了,邵岐眨眨眼,“什么情况?药人是啥子东西?” 青灯听了心下几分骇然,药人是江湖中的传说,需练药人,得取六岁童男童女,日日泡于坛中用□□喂养,若是苟活,其间三年后方小成,再过五年便大成,真正的药人体内鲜血可治百病解万毒,若是垂死之人,全身换血可将其救活,只不过这一种方法用了,这个药人便废了。 炼制药人何其艰难残忍,哪里有他说得如此简单。 难道炼制人是骨瓷就会不一样? 青灯忍不住又看了看骨瓷,后者只是埋着头。 “这位妹子要是想救这位小兄弟,就委屈一下妹子,拿点血去喂他就好。”汉子笑着道。 邵华看看青灯,亦是震惊的模样,青灯咬咬牙说:“师兄,无论如何先试试吧。” 于是将邵晨安顿在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后,青灯割破了自己手腕,滴满小小一酒杯时,喂给了昏迷中面色苍白的邵晨。 邵岐邵晨立于一边屏息,那醉汉靠在外头走廊的栏杆上打晃晃哼着小曲儿。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邵晨慢慢睁开了眼睛。 “师兄!”青灯心中一喜,忍不住叫道,身边邵岐赶紧扑上去,邵华松下肩膀,叹了口气。 邵晨微微笑了笑,面色苍白,些许这毒力不容小觑。 见邵晨呼吸稳定,青灯松口气便走到门外,走廊上大汉正与邵华对话,见她出来便望向她,青灯对大汉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这份人情,紫剑山庄会记着,青灯会记着。” 大汉摆摆手,“哎呦妹子,路上皆是朋友,瞧你说的,你大哥我都不好意思了。” 邵华抱拳道:“请问大侠何名,来此又是作甚,晚辈能帮自然愿意能助一臂之力。” 大汉哈哈笑了两声,“兄弟我姓萧,单名斩,大漠而来,来这儿吧就是晃晃玩玩,去哪儿,哪儿就是咱的家,也没啥目的,现在有些人家里委托咱做事儿,咱就去做。” 原来是接江湖赏金委托的,四海为家。 青灯又问:“萧大侠这是去英雄大会?” “哈哈,武林盛会,自当去瞧瞧的。” “那便是一路的了,”青灯点点头,犹豫片刻,这才问出心中所想,“为何萧大哥能瞧出我……” 这么一问,邵华表情变了变,也不言语,只是注视着青灯。 邵华他不知她如今已死,也不知她去了夜凝宫,这些事儿山庄里大多人都是不晓得的,她与徐孟天成亲的那一晚,传出的消息说死的只是徐孟天罢了。 青灯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儿,徐孟天说过,邵华曾向师父提亲,想与她成亲。 那么现在呢。 这边萧斩正开口笑道:“妹子正说是药人的事儿吧?妹子身上有股极淡的海棠花香,常人是闻不着这味儿的,练武之人若是闻见了,也只当是姑娘家欢喜的香粉罢了,药人炼制后,身上的味道虽是体质与药物混合而成,却极似加了蜜的海棠花香,看妹子衣着素雅,面容干净灵秀,不像是喜爱脂粉之人,心想是否与药人有关了。” 青灯心里一惊,想来这萧斩还是心思慎密之人,又道:“那、那这番事儿,萧大哥又是如何知晓的。” 萧斩道:“咱在大漠有个妹子,她便是南疆的蛊师,正派医术她是不晓得,邪门歪道倒是清清楚楚。” 蛊师? 此话一出,青灯邵华皆是一惊,对望一眼道:“那大哥妹子现在依是在南疆?” 萧斩见青灯情绪波动,疑惑道:“见二位神色,难道青灯妹子可是有什么家人被蛊毒波及?” 青灯与邵华又是对望,最后邵华思虑片刻才将紫剑山庄之事说出,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半,山庄之事不可外传,现在也只能点到即止说出实情,让其信服。 “原来是同门在外游历齐齐中了不知哪方蛊师的蚕毒,危在旦夕……”萧斩听了没半分疑惑,只是叹道,“不过兄弟,你这同门师兄弟有够呛的,听咱家妹子说南疆会蚕毒寥寥无几,估摸你那同门定是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才惹上大事儿的。” 青灯只能陪笑。 萧斩捏捏下巴,一拍大腿哈哈笑道,“缘分,看来真是缘分!恰好今年英雄大会妹子难得的有兴致,说是久未出宫的夜凝宫据说会在会场出现与江湖一较高下,我那妹子喜欢那美人宫主喜欢得紧,就跟着过来了。” 青灯嘴角一抽,美人宫主,看来堪伏渊那妖孽还真真是声明在外,她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她又嫌弃哥哥我邋遢,便自个儿在江南玩去了,咱们说好在大会上见。” 邵华忍不住道:“同门命悬一线,能否传书与大侠的妹子让她先来庄里解毒救人?师父定会重礼相谢……” “哎呀,不成不成。”萧斩摇摇首,“咱这妹子性格怪的很,她要是不玩得痛快给谁都不痛快,我看小兄弟还是等英雄大会之时罢。” “师兄。”青灯小声唤了一下邵华,在前往大会的路上就遇上认识蛊师的人,这已经算是万幸,方才结识人家肯帮忙也是万幸,也就莫再强人所难了,说不定还能碰见谁。 邵华点点头,“好,那英雄大会之时,晚辈在约定的地点等大侠,可好?” 萧斩笑,“没有问题!看小兄弟一脸正气,这小姑娘也是秀气好看,老哥我喜欢的紧,这忙我帮定了,明儿见到妹子我就与她好好说上一说。” “那多谢大侠,日后大侠若是有难,我们必当……” “行了行了,莫再客套。”萧斩摆摆手,“咱也困了,待会儿让小二送一坛酒进屋子我睡去了,你俩还是看看中毒的那位小哥吧,咱妹子要是晓得哥哥我见到了活药人不得羡慕死,哈哈哈。” 说着,就走远了。青灯看他进了屋,便欲走回邵晨的房间,打开门。 “师妹。” 邵华身后开口。 青灯转过头,屋外夜黑,走廊里的灯光细微只能见邵华眸子里一点点的光。 忙到深夜,邵岐靠在邵晨床头睡着了,他们一不说话,整个客栈都静了下来。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药人是怎么回事?” 邵华盯住她,“自从与少庄主成亲后你就很奇怪,师父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青灯看了看他,摇摇头。又转回身,邵华又道:“且慢。” 青灯道:“天色晚了,明早还需要赶路。” 邵华抿住唇,握拳一口气将话说出来,“我且不问药人之事,但如果少庄主一辈子醒不过来你打算如何?” 青灯肩膀僵了僵。邵华声音压低了,似乎在压抑什么,“师妹,师兄的意思是,你即便与其他人在一起,师父也不会怪罪的。” 青灯再迟钝也晓得邵华的意思,以邵华的为人,能说出至此的话,已经极是不容易了。 她回头对邵华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师兄。” 少女的笑容在昏暗的烛光下却洁白如一朵百合,邵华怔怔,又道:“师妹,师兄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好,我会记着,谢谢你,师兄。” ****** 五更琉欲断。 春夜正是寒气,冷飕飕一点点渗进人骨子里。 “你果然在这里。” 坐在屋顶的银发少年微微侧头,青灯正爬上屋檐,踩着瓦砾走到他身后。 夜里太冷,女子的清澈声音都仿佛掺了冰薄寒意,“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成了药人吧?” 少年不言,给她的是一个瘦小而单薄的背影。 青灯握紧拳上前几步,“山庄里我是可以用自己的血来救庄里人吧,你为何不说?” 在听萧斩说出真相的一瞬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骨瓷,可惜从神情中辩不出任何。其实她是可以救庄里的人的吧,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一直想给山庄报恩,这不就是该她行动的时刻吗。 “那那人为何不说。”骨瓷冷冷开口。 “……什么?”青灯一怔,他是说萧斩? “既然他晓得你的血可以救治你的师兄,又为何在之后不直接道出你的血可治山庄里人,又何来麻烦他那边的人?” “他……” “因为不可能。” 少年声音一寸寸冰冷下去,一丝不可闻的嘲讽,“是,你的血可治他们,可别忘了,你是我炼出来的,我留你自有用处。” 青灯听闻血气上涌,这小屁孩,她还以为他尚是进步了,原来依旧这么臭屁,伸手准备按住他的肩膀,“你又在说讨厌的话了,你这是怎么了――” 啪。 少年头都没回,准确地抓住她伸来的手腕,青灯只觉手仿佛伸进一个厚厚的冰坨子里,寒气逼人快要僵掉,只听他道:“你就这么一个人,拿血救全庄岂还有活口?再者,想必是人还没救完,你血已放干。” “小瓷……” “你可是晓得你已死之身,血少了就是少了,不可再生,你体内血液又是何其珍贵,岂能用在这等小事上,你这么去了,姓徐的如何,那些――”他顿了一顿,低声道,“那些一直将你放在心上的人会如何?” 青灯有些呆,她未料到骨瓷会说出这般话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竟然是有几分难过的,又有几分欢欣,她自己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另一只手握住骨瓷掐住她手腕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了,你别掐我,疼。” “……” “这不是小事,这都是性命。可我答应你,以后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放血救人,好不好?” “……” “所以小瓷,你别生气。”青灯双手握住他的手,又有些想笑地说,“小瓷这是担心我吧?” “没有。” “那个什么‘一直将你放在心上的人’里面也有小瓷吧?” “……没有。” 少年别过脸去,青灯眨眨眼探身坐在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揉乱了银发。 “小瓷好可爱。”她忍不住说。 小少年肩膀,轻微一抖,似乎第一次被这个词形容,青灯笑眯眯的望向天空,月色净朗,正澄澈地挥洒大地。 3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第二日清早依旧赶路。 也不知那帮黑衣人是何来身份,邵华分析众多无果,一路上紧抿着唇,英雄大会前夕各派试探争端不可避免,可这般直接置人于死地却是稀奇,况且对方血里藏毒,很难不让人往死士方面想。 邵晨今日恢复了血色,骨瓷诊断说再修养几日方可无碍,半路上萧斩忽然告退。 “雇主今早飞鸽传书,说是目标在不远一个村落里,这当儿我便得往这条路走了,不和各位一起往南苏对不住。”萧斩抱拳道,又简单说了一番,原来是他走江湖的一位雇主派他去抓一个人,这个人来头自然不善。 “萧大哥哪里话,若是方便告诉的话,妹子若是得了些什么情报,定当立即传消息与大哥。”青灯道,萧斩哈哈笑起来,对邵华道:“小兄弟,你这师妹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大大方方的,别个小姑娘看咱长得凶,都不愿与咱说话呢。说说也好,让妹子提防点儿,咱老板要咱抓的是连环杀手杨命,在江湖上也未有多大名气,但身手可不简单,行踪不定,专爱挑水灵儿的小姑娘下手,这当儿妹子就得小心了。” 青灯笑笑,邵华却皱皱眉,颇为意外,“杨命?是那个‘五折手’杨命?” 萧斩道:“正是。” 又聊了几句,萧斩便灌了一口酒跟青灯一行人告别,邵华凝望萧斩骑马的背影叹道:“虽然未在江湖间听说萧斩一名,但大抵是认识了一个高手,若是能在英雄大会上见他上场,这趟也是值得。” 青灯一愣,“怎么?” “五折手杨命哪里是能抓就抓的。”邵华蹙眉闭眼,又睁眼,眸中一丝金光,“但即便他参加英雄大会,第一名必然是我紫剑山庄,师父之命,必当竭尽全力做到。” 因为邵晨身子原因,路虽走得急,也早早地找间客栈住下,青灯住在邵晨隔壁,邵晨表示今夜不用被照看,于是几人早早睡下。 屋子里有股淡淡木头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月光依旧明亮。 她又梦见了白茫茫的雪地,白得刺目,山谷下红衣少年躺在下头,大片血渗进雪里,仿佛天边沉沉的昏红烟霞。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少年微微张开了结霜的长睫毛,一双黑眸死般寂静。 滚开。他说。 只可惜梦里的自己完全没有在听,直接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走了,一路刷下血印,触目惊心,他四肢动弹不得,神情明灭难辨。 “唔……” 青灯皱皱眉,这梦做得委实不舒坦,这少年太重。 什么……太重? 不,是有什么重重的压在她身上。 有谁滚烫的手伸进她的衣领,她心尖一颤,睁开了眼。雅*文*言*情*首*发 对方是个男子,沉沉压在她身上,此时滚烫的吐息拂过她的脖子,月光下她依稀辨出对方的面容,不由得大骇,浑身缩起来,“邵、邵晨师兄!?” 邵晨不言,直接一口咬上青灯锁骨间娇嫩的肌肤,重重吮吸。青灯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开始挣扎,“邵晨师兄,你在干什么?!” “哼。” 她竟听见男人一声冷哼,邵晨一手撕扯着她的衣物,另一只手将她双手一扣举过头顶,用身体严严实实压制住她,丝毫不似白日中毒的孱弱模样,“安静点儿,你想让其他师兄听见?” 声音里满满的恶意与嘲讽,青灯全身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邵晨师兄,请你自重,放开我!” 嘶啦。 青灯的寝衣被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腹部玉一般的肌肤暴露出来,藏在衣襟下的身躯曲线也在月色下显露无疑,邵晨间的抽吸一口气,眼睛通红地吻上去,“小`婊`子,你这身子美成这样,被多少男人上过?” “邵晨师兄——!”青灯浑身血都凉了。 男女差距太大,何况论武功,她也定是比不上,青灯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不争气学不好功夫。 “你以为谁都不晓得?嗯?都是死的人了,一副死人身子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在魔教不知被多少男人操过,出来到现在终于有个机会逮着了,饿死我了,哼,邵华那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假正经。” 这是邵晨师兄么? 青灯睁大眼睛,眼眶红了。这是她印象中一直微笑性格温和又沉稳的邵晨师兄么? “师兄——”她刚张开嘴,邵晨从床角撕下一块布来塞进她嘴里,严严实实,青灯顿觉整块头皮都麻木了。男人急不可耐地揉搓她腹部的肌肤,啃噬她的脖颈,一路往上…… 不可能这么算了。 青灯眼睛睁得鼓鼓的,她努力地扭曲身体挣扎,邵晨一边烦躁地压制她一边朝她脸上吐唾沫,“这么久了小婊`子还乱动个什么,死了这条心吧!” 开玩笑,即便她武功差又打不过他,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被他侮辱,青灯发狠一脚踹去,邵晨一手握住她的脚腕,直接就这么撕开她的亵裤,朝她腿心猥琐抹去。 “唔唔唔唔唔!”青灯急了,这种恶心触感逼得她眼角掉出一滴眼泪。 她不想被人碰,不想被人碰…… 咔嚓。 刀风拂过,沉钝的杀气扑面而来,青灯还没反应身上的男人忽然全身一颤,又湛湛僵硬,仿佛是被一道闪电瞬间劈中,就这么软了下去,趴在青灯身上。 青灯惊呆了,血腥气淡淡溢散在空气中。 “啊,真碍事。” 邵晨背后是赫然醒目的深深血痕,沿着脊梁骨笔直切下,直接致命。青灯在邵晨倒下去的一瞬间看见了他身后的人,是个十七八上下的少年,深蓝劲装,黝黑皮肤,一双充满不屑的眼睛分外有神,正一圈儿收回自己那把大刀,扛在自己肩上,一手叉腰居高临下看向她。 “……嗯?” 比一般兵器要巨大数倍、将近一人多长的大刀在月光下泛出森然寒光,少年眯了眯眼,挑起了眉瞥了眼青灯,似乎认出了她。 青灯惊魂未定,缩着肩膀抱在床脚,她眼睛睁的大大的,衣衫破碎。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低低出声:“……止水护法?” 夜凝宫的止水护法,他怎会在这儿? “见你这般狼狈倒是稀奇。”止水笑了一声,转身径直走到房间中心一刀劈下去。 轰—— 碎石灰尘四散,一整个衣柜被劈得粉碎,地面如数龟裂。 “止水护法,你这是作甚?” 青灯声音还在颤,此时灰尘烟幕中忽然一道人影窜出,与止水碰撞在一起交战。黑夜中一时间刀光乱闪剑刃相鸣,止水一把巨刀挥舞得虎虎生威滴水不漏。 而对方依旧埋在烟幕中,看不清身段,但青灯却见得出那人竟是以徒手与之相搏斗。 自己房间衣柜里竟然就藏了一个人,而止水似乎为此人而来。 青灯凌乱了,突然间刀剑争鸣之声如崩断之弦蓦地消失,止水手中大刀竟被对方双手夹住,只见两掌抚过刀面,以一种她看不清的手法用胳膊与手腕卡得大刀动弹不得,止水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松手径直朝后飞退而去。 与此同时,那人一拍刀身,那把五尺长刀竟然曲曲折折硬生生碎成五截,刀片噼噼搫搫响朝止水飞溅! 青灯抽口凉气,这又是哪路手法,竟能徒手,单凭内力将那把那五尺利器碎成五段? 而止水抽身躲闪之时,那人已掠到床边,青灯只见他灰布的衣衫以及一头凌乱的头发,几个要穴被点,将青灯身子一抡一并带着飞出窗外。 止水跟着追上去。 月色下视线破开重重树林,速度太快,她总以为会撞上树木,却又在前一刻打折,耳边是风声与飒飒声响。 青灯动弹不得,用余光望去,是一张丑陋而苍老的侧脸,鼻子很高,却仿佛烧过一般,筋脉丛生。 “小丫头,别着急。” 这老人一边飞一般行动着,一边低头对她笑了笑,这一笑青灯头皮发麻,这人脸上的皱纹真像是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他咯咯笑道,明明是张衰老的脸,声音却分外中厚,像是而立之年,“马上,哥哥就带你去仙境!” 青灯一个哆嗦,这人还在笑,“今儿偏偏叫哥哥碰见你,这是你的福气,待会儿陪哥哥好好玩玩。” 青灯又是一个哆嗦,她死不了,可死不了不代表不被折磨,她甚是觉得这男人定是有无数法子折腾得她生不如死。 走了一只狼,又来了一只。 男人阴测测笑两声,加快了速度,眼见快穿出树林来到大道上,要是真到大道上止水就没方向追了,青灯正心里一阵发寒,却发现这人速度慢上许多。 她抬眼,眼前大道上,月光静朗,树叶簌簌,一辆暗红莲纹马车静静停在路中央,马儿只是小小踢着步子,一介马夫正缓缓抚摸马儿的鬃毛。 “哼,挡路的。” 这男人冷哼一声。 眨眼间这男人已扛着青灯从马车一侧掠过,忽然间感腰下一凉,顿觉不妙。 他怔怔低头,腰下已全空,下半身还在后头,眼前视线与地面骤然拉近,摔在地上的同时,血液喷射。 什么时候…… 是马车里的人? 他根本没发觉谁出了刀,自己又是何时被切为两截,活至今日,第一次。眼前地上的的血一直流到车轮底下,男人不甘地将眼睛睁得大大,却张着嘴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青灯脑袋还在发懵。 她本不是擅长游混江湖之侠女,这等情形从未遇过,她还没弄清楚前一刻仍被那老变态扛着狂奔,这一刻天旋地转怎么就被拉进马车里。 马车里黑,淡淡檀木熏香,想必是造艺极为讲究。 她的心跳在耳边轰隆隆雷声一般,耳边胸膛里的心跳也如雷声一般。 她这才反应她坐在一个男人怀里,他的胸膛结实宽厚,有股淡淡她熟悉的味道,青灯恍然晓得,既觉不可思议又觉窘迫一个鱼打挺起身,又被一手按住重新摁进怀里,她刚张嘴想说话就被一把堵住。 男人一口吻下去,舌头伸进来。 青灯脑袋轰地炸了,僵在他怀里。 朦胧的月光依稀漏进黑黑的马车。 马车里本就二人,二人不言,本应寂静,却细细有了唇瓣厮磨间吮吸的水声,她脑袋本是一片喧闹嘈杂,心乱到不行,后来那所有的声音仿佛融化一般热了去。 男人伸手抚了抚她的背,有力的手臂搂紧她的腰,轻柔地舔着她软软的舌尖,他的技巧与力道极好,她有些晕。 那一点点漏进车帘的月光里,有些迷糊地看见了男人暗红的衣袖,温热的气息钻进凌乱的衣襟中,耳边他在低笑,一点点邪恶。 “怎的每次见,你都像只泥里滚过的野猫儿?” 3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青灯现在委实是不大好看的。 衣衫凌乱披头散发不说,灰扑扑不说,脸上身上还到处沾着落叶与细碎的小树枝。 她回过神来,在他腿上有些无措地坐直身子,“堪、堪伏渊……” 他怎会在这里? “嗯。” 男人的神情她看不清晰,似笑,又未笑,温热的手掌还搭在青灯腰间,情况变化的太突然,青灯又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呆呆的。 堪伏渊却伸手,从脖颈往上,温热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摸她的肌肤,轻轻柔柔,耳朵,脸颊,鼻子,眉宇,仿佛把玩的是许久不见的古老瓷器,最后理理她的长发,手一抽,青丝披泻,青灯有些愣地看着他手中把玩的石榴花玉簪,正是去年在无妄城集市上他买给她的。 “这是什么,嗯?”男人笑意玩味不可捉摸。 青灯忽然间脸就涨红了,别过脸去,这男人怎么一见面就说这个,“我、我今天顺手戴的,赶路急,也没看是什么……” 堪伏渊一声轻笑将搂过她的肩抱在怀里,干净的手指摸摸她的脸颊,又摸摸她的眼窝,青灯一手打开,小声道:“我没哭。” “嗯。”堪伏渊将她抱好了,沿着她的长发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细瘦的脊背,“乖,没事了。” “我没……”她正嘴硬,出口的声音大了些,这才发现是颤的,原来自己在抖,全身发抖。 难道她一直在抖? 青灯眨眨眼,因为在他怀里,她冰凉的身体正渐渐回暖,融融温暖从心口蔓延四肢百骸。 这一定是盘龙印的力量,青灯想着,呆了一呆,他依旧抚摸她的背,微凉鼻尖轻蹭她的脖颈,安静而温柔。 直至这个时候,那些被压制吞咽进喉口的恐惧才渐渐苏醒,什么才是真正的□,她又被什么掳走以为自己当真生不如死。青灯咽咽喉咙,眼眶一阵发热,她咬着唇说:“我不害怕,一点儿都不害怕。” “嗯。” 他越这么安抚她的头发,她越发觉得委屈,“我就是吃惊师兄……竟然会是那个样子,我不相信,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害怕。” 一边说,双肩一边颤抖得越发厉害。 堪伏渊手停了停,唇贴上她的耳廓,“嗯。” 青灯闭上眼睛,这莫名的安心使她脑袋沉沉的,又空空的,仿佛满得装不下任何思绪,这时却听他说:“他碰了你多少?” “哎?”青灯一愣,碰了多少是何种意思,“……是说邵晨师兄?” 男人不再问,手直接从下摆伸进她的衣襟,掌心覆上女子光滑的腹部,“碰你这儿了?” 与邵晨撕扯间肚兜不翼而飞,青灯此时里头什么也没穿,他这么一摸上来轻叫一声,耳根烧起来瞪着他,而他却像没事儿似的,慢慢揉着,极其自然。 她不回答这男人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只好讷讷道:“只有一点儿……” 哪知下一瞬他在衣衫里往上游走直接握住她的胸部,毫无遮拦,“那这儿呢。” “啊……你……”青灯整张脸都羞红了,双手按着他的手,“你放开我……” “他有没有碰你这儿,说。”男人双手捧住她丰满的胸部开始揉搓,粗糙的指腹蹭过粉红的顶端,青灯一阵战栗,气息不匀,由男人掌心盘龙印的新生力量源源不断涌进她的身躯,她听见她心跳的飞快,四肢发热一般瘫软。 又来了…… “说。”他捏住她敏感一点,青灯后背僵直着低吟,小脸潮红,眼角却因羞耻而流出一滴泪来,哑着嗓子小声答:“没有,没有。” 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堪伏渊此时似乎松下了肩膀,浅浅地叹息。他低头亲亲她的眼角,舔过她眼角的泪花,轻声笑道:“这么讨厌我?” 这男人就是个疯子。 外头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宫主,止水护法回来了。” 是樱桃。 青灯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人,两人在黑黢黢马车里一定会被误会的,手忙脚乱地拉开车帘跳下车,堪伏渊将她一按,青灯还没回头一件男子长袍就落在她身上,“穿好。” 语毕,他便从容下车,青灯看他一身黑衣,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暗红外袍,莲纹檀枝,这才想起自己衣裙已经被邵晨撕得破破烂烂了,拢了拢领口咬咬唇跟着下车。 月光清辉。 深夜,四周静静的,只有两边树林随夜风而起的沙沙轻响。 大道笔直到微漠的尽头,马儿依旧踢着步子。 青灯一下车四周一望便一眼看见了倒在马车后头的男性尸体,拦腰截为两半,血淌了一地夜里甚是刺目,这人身手不凡竟会如此下场,青灯感觉有些不真实,忍不住回头问堪伏渊:“这人是?” “杨命。” “杨命?五折手杨命?”青灯一惊,那白日里萧斩所说的连环杀手不就是他么?怎么跑到她屋子里去了。 堪伏渊瞥她一眼,唇角一丝笑意道:“你倒是晓得,哪位师兄说于你的?” 月色下男人的眉目仿佛隔了轻雾,少了一分妖魅,多了数分清俊,漆黑的眸子低垂着,睫毛浓密纤长,短短一眼却直直望进人心里。 他这么淡淡一笑,再明亮的月光都不及他的辉煌。 青灯看着出神,这男人生得太美,她有多久没见他了,这数个月她恍惚又觉得很久。 飒—— 此时树林一阵耸动,止水跳了出来。 “查出来了,那紫剑山庄弟子身上果真有神枢堂烙印,看模样应是烙了七八年。”他一边拍身上的落叶一边颇为烦躁地挠着头发哼哼,“可惜了我的刀。” “止水你应该感激常封提醒你多带一把大刀才是,鬼鲛刃真与‘五折手’撞上还不晓得怎么个回事儿,人家可是连千斤金刚杵都拍的碎的杨命。”樱桃穿成马夫模样托着腮坐在马车前眯着美眸道。 止水啐了一口,先是向宫主行礼,又轻蔑扫了青灯一眼,青灯直接瞪回去,接着他走到马车边,弯腰一摸车底,呛琅一响,拔出一把被锁链缠绕的大刀来,爱抚似摸了摸,扛在肩上。 “来了来了,那迷药不知是杨命还是那卧底放的,药效掐得狠,这才醒来。” 正说着,林子里又冲出两人,正是邵华邵岐,邵华面色紧张,手中紧紧握着剑,微微喘息。邵岐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跟在后头,一见眼前这阵仗搓眼屎的手僵住了,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看看马夫装扮的樱桃,看看一脸嫌弃扛刀的止水,又看看身子被男子红袍裹住的青灯以及她身旁黑衣男人。 “我勒个去……” 这气压都不对劲儿。 邵岐张了张嘴巴,戳戳已经拉开姿势握剑的邵华,据他所知,全江湖敢穿红衣的男人就那么一个,“师兄……这该不会是……” 邵华死死盯着堪伏渊,又一寸寸将目光挪到青灯身上,他的目光灼热得几乎将她身上的男袍烧穿,青灯想上前解释,却被堪伏渊暗中掐住了手腕。 气氛僵滞,末了,邵华咬牙开口:“我家师弟邵晨可是你下的手?” 止水一旁双手环胸嗤笑,“那你可就问问你自个儿的小师妹,她的师兄对她做了什么,又是谁对你们放了迷药。” 邵华不可置信望向青灯,扫视她袍子下露出的凌乱衣衫,脸色变了。 青灯低下头。 “师妹,邵晨对你……?” “你口中真正的‘邵晨’早已亡故。”堪伏渊淡淡开口,“现在这位只是六朝神枢堂的人,潜藏在庄内与神枢堂接应,近日贵庄是是否遭遇了些变故?” 青灯心里一惊,他这都可以推测出来么,那时金蚕娘子她猜测便是神枢堂的人,难道是庄里内外接应才落下如此局面? “不可能,邵晨从小就生在紫剑山庄,不可能……”邵华出声。 “所以,是被替换了,六朝神枢堂多易容能士,这般也不在话下,”堪伏渊理理自己的衣袖,“而时间,大抵是七八年前。” 邵华眉头紧蹙,邵岐挠挠脑袋,想了半晌一拍脑壳道:“八年前好咱们下山时邵晨师兄好像的确迷路过吧?晚上才回来?” 八年前……? 青灯心里发悚,那么这么年来一直温和又稳重的邵晨师兄,都是装出来的吗?今夜里那个满眼色`欲撕扯她衣衫,说些下`流`淫`秽话语来羞辱她的人,才是邵晨师兄真正的模样吗? 青灯身体压抑不住开始发抖,堪伏渊瞥见了,伸手将她拉近了些,道:“那么二位,就此别过。”说着便撩开门帘。 “等等,放开师妹!”邵华一步上前叫道。 堪伏渊笑笑,低头摸摸青灯的脸,半眯着黑眸注视她微笑道:“她自愿与我一起,怎的?” 青灯见他的笑意没有半分温度,脊背一阵发寒。她这时才迟钝意识到,堪伏渊是要带她走,忍不住瞪他一眼,小声说:“你不是对说死人没兴趣么?” 堪伏渊微笑:“你不是说要勾搭本座么?” “那是我说笑的!” “那也是本座说笑的。” “……”青灯哑口无言。 “你胡说!”邵岐也抽出剑,大大咧咧嚷嚷道,“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但是不许抢走师妹!师妹是邵华师兄和少庄主的!” 邵岐这么叫出来,邵华脸色一时间尴尬,堪伏渊渐渐收了笑意,缓缓望向青灯,“你自个儿说说,是不是自愿与我一起。” 青灯此时手凉得厉害,堪伏渊不把她直接带走还能与两位师兄说几句话都是好的了,谁能猜出这男人还会做出个什么来,他是夜凝魔宫宫主,比起正人君子想必这男人更愿意当个妖孽。此刻他笑着的,殊不知下一刻她就再也听不见二位师兄的声音了。 青灯咬咬牙抬头,双手拦在堪伏渊身侧,邵华邵岐一惊:“师妹?” 她对邵华邵岐咽着喉咙道:“二位师兄,我们英雄大会再见。” 说完,一股脑钻进马车,摸了个角落窝着不动了。 堪伏渊淡淡扫他们一眼,轻声道:“骨瓷。” “在。” 小少年不知何时坐在马车车顶,沐浴在月光下,银白长发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 “走。” “是。” 35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马声轻鸣,车辙碾过大道石块,轻微颠簸。雅*文*言*情*首*发 青灯缩成一团在马车内一角,堪伏渊坐在另一边,手肘搁在车窗上,支着下巴望着她。 “过来。”他道,几分笑意。 青灯将自己缩得紧了些。 “你带走骨瓷一事,本座尚且还未追究。” 青灯身子一抖,咬咬牙缓缓地挪过去,在离他两步之远坐好了。 “过来。” 她又慢腾腾挪得近了些,用红色长袍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堪伏渊扬扬眉,直接伸出长臂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青灯轻微挣扎了一下,不动了,低头闷闷不吭声。 堪伏渊摸摸她的头发,道:“你有何不满,且说来与本座听听。” “骨瓷呢?” “这么在意他?在后头的马车里。”堪伏渊笑了一声,“看来除开你的天哥哥,你尚有上心之人。” “这不是骨瓷的错,是我要带他走的。”青灯全身的弦都绷紧了,她还是怕他,一边怕,一边心扑通扑通跳。 “好,你做本座的人,本作便不怪他。” 青灯像是被沸水烫到一般跳起来,眼睛瞪的大大的。 堪伏渊微微眯起眸,唇角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也不言,只等她的答案。 这男人行为说话永远能把她吓得不轻,以前在夜凝宫也好,现在也好。青灯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她晓得在堪伏渊身边,一是能保证紫剑山庄的安全,二是依着他能拿到大瀚海花来救徐孟天,即便是那神枢堂估摸也是能掌握不少情报。 相反的,在师兄身边,她帮到的忙反而不多。 权衡至此,答应才是对的,青灯犹豫一阵,出口却只是:“为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青灯觉得,以他的霸道而张扬的性子,占了便是占了,不曾费多口舌,而他却如此鲜明地,亲口宣布给她听。 堪伏渊漆黑眼眸中掠过一丝光,从怀中摸出之前从她发间抽出的石榴花玉簪,在她眼前晃晃,反问笑道:“你且告诉我,你又为何日日戴着它。” 青灯脸又热了,尴尬又是窘迫,本想否认,又说不出话来,一定是骨瓷说的,她低下头去。 男人见她耳边浮出红云,蔓延到脖颈之间,眼中明亮数分,低头将她抱好了,轻声道:“你这般戴着,很好。” 怀里的人儿轻微颤了颤,这男人说话总是犯规。 他又道:“日后,你也一直戴着罢。雅*文*言*情*首*发” 车辙发出细碎的声响,风掠过,沙沙松涛。 青灯被他抱在怀里,因为温暖而有些瞌睡,哪知恍惚一会儿当真就睡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发觉自己躺在床榻间,窗外微光,楼下人声喧闹。 原来已身在城中客栈。 青灯躺在床上望了一圈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角落桌子旁的银发少年身上,他正背对她坐着,指尖茶杯,肩膀瘦削,青灯一个鱼打挺坐起来翻身下床,骨瓷听见声音,刚刚转过脸来,还未言语就被青灯啪地按住双肩,只听女子急急道:“堪伏渊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神情片刻怔忪,青灯紧张得不得了握紧他的肩,上上下下看着他,“他有没有追究离开夜凝宫的事?你有没有受伤?” “我无碍。”骨瓷片刻后才道。 青灯舒口气,坐在一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喝,“吓死我了。” “你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危,”骨瓷道,“夜凝宫相隔三届在参英雄大会,你在宫主身边,将会树敌许多,些许被看见后就再也无法回到紫剑山庄。” “我没事啊,”青灯咽下半杯冷茶,“本来我时日也不多,在此之前能报恩就好了。” “那宫主呢?” “嗯?” “你这般自觉离死期不远,那宫主呢?” 骨瓷声音淡淡,青灯愣了愣,堪伏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他能有什么事儿?” 骨瓷不言,手指搭在桌面上,青灯想了想恍然大悟,笑呵呵伸手揉揉骨瓷软软的银发,“小瓷你还小,这方面事情你也许不懂,不是说把一个人放在身边就是喜欢的,宫主他只是觉得我有趣而已,即便是喜欢,也仅仅是对一只小猫或者玩偶那样的喜欢……”青灯眨了眨眼,心里慢慢难受起来,像是有什么揪住了心口。 是,本就是这样的吧。 那么他究竟对谁才是真正重要的呢。 青灯甩甩头,笑道:“他厌了,就会把我丢掉的。” 他那种权势又高,不守礼教,生得好看又乱来的人,喜欢他的女人一大把,他哪里晓得真心是怎么回事。 骨瓷听闻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在折一张符纸,折得没有声音,他说:“你以为,他不默许,你能带我走么。” 青灯注视骨瓷,脸上渐渐浮出了吃惊,“小瓷?” 叩叩叩。 樱桃站在客房门口,敲敲门,面无表情。 青灯转过头,樱桃道:“今日还得赶路,走了。” 于是又上路,青灯又是只与堪伏渊一车。 这样独处令青灯感觉莫名压力山大,在这么下去头皮都要全部麻掉。 堪伏渊倒是没什么,也没有对青灯做出什么行为,只不过随着马车的颠簸,慢悠悠望向窗外。 半路上遇到劫匪,山路上来势汹汹,樱桃冷着脸,血鞭一抽,劫匪嗷嗷直叫。堪伏渊扫了一眼道:“新手。” “啊?” “英雄大会这个时期,通往太鞍山的路上皆是江湖人,晓得的人都不会这个时候打劫。” 还有这讲究。青灯睁大眼睛,外头樱桃将这群劫匪一个个绑在树干上牟劲儿抽,劫匪在那里喊爹叫娘。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冲突了,一问止水原来是宫主挑了条又远又僻静的路走,一般人不会绕这么远路去太鞍山的。 青灯忍不住问堪伏渊:“怎么不走近的。” 堪伏渊懒懒道,“这儿安静,风景好。” 青灯望望窗外,一路上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松涛烟霞,瀑水飞花,还真真是好景致,心想这魔宫宫主真有情调。 她虽急也不能作何,只好由着他欣赏壮哉我九州大好河山。 结果一路走一路玩,行程日子又足足拖了一倍。 今日傍晚的时候总算到了离太鞍山最近的江南青州。直接寻了城门口的一处客栈住下,不愧是江南大镇,客栈装修得精致优雅,一进去,客栈虽大,里头就餐的人不算少,一扫过去都是练过家子的,每届春季英雄大会总给客栈老板赚上不少。 此时青灯依旧着青碧色的衣裙,止水将大刀收入刀鞘拿布绑好背在身后,骨瓷更是用斗篷遮住脸立于青灯身边,堪伏渊黑发披散,外着暗纹黑衣,怎么看都是斯文温雅的模样,几人一进客栈,无数目光齐刷刷落过来,在他们身上逡巡一番,又收了回去。 “累死了。”止水依旧打了个呵欠寻张桌子坐下,招来小二,“咱们五个人,这儿什么好的全上了。” “哎呦,好的客官您稍等。” 虽然这路上慢得跟玩儿似的,青灯依旧被这数日来的奔波折腾得有些吃不消,心里念着只想快快歇息,几人一坐,酒菜还未端上来,便听身后吃食的一桌高声道:“你晓得吗?据说这次夜凝宫要参加大会。” 旁边人群一阵抽吸,又听另一人道:“这个我也有听说,不晓得是不是真,这夜凝宫上三届大会都没有露面,那曾排行第一的《焚火碎光刀》今儿都不知挤到名单哪里去了。” 这么一开玩笑,馆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樱桃坐在一边捏的茶杯都要碎掉。 “是啊,说不定啊是那传说中的美人宫主酒池肉林不问江湖了呢。” “要真是如此,咱们几个派就可以打过去了,再弱也是当年夜凝宫,这么多年一直未见动静可是不对劲儿!” “你没听说吗,那美人宫主可是有断袖之癖,今日听说他宫里没怎么豢养美女,确是有一拨儿男宠啊!” “现在那夜凝宫都不知衰败成怎样了哦……” 客栈里一时开始讨论夜凝宫之事,樱桃气急正打算拍案而起,被一旁止水按住了手,止水一边捻菜一边大口的吃,全无反应,樱桃忍了半晌只好作罢,重新坐好了,抬眼望着堪伏渊。 堪伏渊只是喝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番。 啪! 有谁一拍桌子站起来。众人目光纷纷落过来。 樱桃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转过脸去,站起来的竟然是青灯,连止水夹菜的手也停在空中。 “你们什么都不晓得就如此妄加猜测,这般对得起你们的师父吗?” 堪伏渊将茶搁在唇边,此时微微抬眼。 青灯握紧拳瞪着那几位打头说话的江湖人,扬声道:“胜负未定,你们如此造谣,即便是魔宫,也比你强,即便是魔君,也应该得到相应有的尊重,如此在用餐之时恣意当谈资,诽谤他人,算什么好汉?”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那桌人转过身子来,面露不快,碍于所有人都在看便没发作,只是站起来,将剑搁在桌面上,上下一扫青灯的身子讽刺笑道:“小丫头,你又是哪里晓得夜凝宫残杀过多少人?你什么都不懂替那个美人宫主说话,也只是看着那宫主生得好看心里喜欢罢?那种男人有什么好,不男不女,人在道上混总得有个规矩,丫头你这么替人家讲话,要不咱们来一场?” 青灯面无表情盯着他,那人嘴角拉开不怀好意笑容,“丫头要是赢了,爷这就给美人宫主道歉,丫头要是输了,就陪爷一晚,如何?” 此时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男人叉着腰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青灯隐隐听见有人窃笑,她扫视全场,最后瞥了男人一眼,“我为何要跟你打,这没有道理。” “哈?” “你道不道歉是你的事儿,我干嘛要跟你打,不过有些人,不要觉得嘴巴一张一闭泼人家一身脏水就没事儿了,你看不惯我,尽管向我出手,可没有我出手与你较量的必要,我凭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日后别个听见了,就晓得某某某当着大伙儿的面对一个姑娘家大打出手,还要那姑娘陪他过夜。”青灯耸耸肩,扫向其他人,“大伙说是也不是?即便是魔君也不会对一个姑娘家大打出手还强迫人家过夜吧?我一介小女子只是耍耍嘴皮子罢了,你若是说耍嘴皮子,你自个儿不也是耍得利索吗?” 青灯啪嗒啪嗒说完坐下吃饭,夹了最好一块排骨到骨瓷碗里,细声轻语道:“来小瓷,这个肉好吃。” 36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那人脸一阵绿一阵黑,樱桃几分惊讶看着青灯,止水嘴角一抽一抽继续吃肉。雅*文*言*情*首*发 于是乎那男人直直瞪着青灯好半天不晓得怎么发作,青灯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看着骨瓷把米饭和菜生疏地咽下去后,笑开了花。 最后那人摆摆手,竟然将同桌的三位叫起来,一并拿起刀绕过桌子走过来。 青灯心想这人脸皮真厚,抬头看看止水,止水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副对她更加嫌弃的样子扒饭,那人走到青桌前,剑一拔,“你这小妮子嘴巴倒是利索,可是不晓得江湖上咱们这号人的。” 剑光雪白雪白的,那人还没摆好架势,门口一阵吆喝女声,“怎么这么多人?哎呀小二,赶紧把他们赶走。” 众人看过去,走来的五人,说话的是位水绿衣裳的女子,其次便是一名穿红衣的男人,身后跟着一名带大刀少年以及两位随从。 一看男人身上的红衣,各个都变了脸色,只听那女子拿出一大锭银元道:“小二,这客栈咱们包了,把这些人给我轰走。” 小二一脸为难,“姑娘,这都是江湖里的兄弟……” “这我不管,”女人声音大,“全部轰走,咱们宫主喜欢清静。” 这么一说所有人皆无声捏紧了自己的兵器,一个个目光跟飞刀子似的落在男人身上,男人懒懒扫他们一眼,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几分花俏地玩着自己手指道:“樱桃。” 名为“樱桃”的女子从腰间抽出鞭子,啪地一甩,“还不快走,想吃鞭子吗?知道我们是谁吗,啊?” 青灯此时此刻嘴角一阵抽搐,很想回答,不知道。耳边正听有人耳语,“听说那宫主容貌倾城,无论男女皆赞叹不已,怎么今天看去就这个样儿?” “鬼晓得,传言如此,那焚火碎光刀可是响当当的魔功,走火入魔不谈,不是个丑八怪就不错了。” 樱桃气得发抖,堪伏渊继续饮茶不语。那边甩鞭子的冒牌货还在嚷嚷,小二也只好一个个挨桌好言相劝,在座的客人虽不爽也只好起身离去,颇为憋屈。 正有人问道:“你说你们是夜凝宫,何以见得?” “宫主”冷哼一声,一袖甩过去,那人人头就没了,又是漫天血雨,客栈顿时混乱成一团,青灯坐在桌前就看着整间客栈跑空,手上不停赶紧将盘子里最后块回锅牛肉和着饭吃了免得过会儿殃及无辜。 果然最后那“宫主”目光落过来,樱桃叫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想掉脑袋是不是?!这间客栈咱们包了,咱们宫主喜欢清静!” “小二。” 堪伏渊终于出声,搁下茶杯。 小二此时战战兢兢地靠过来,“这位客官……?” “把门关好。” “哎?……好。”小二答应着就赶紧把门关上,客栈中烛光微亮,门口那一行人回头看看紧闭的大门,莫名其妙。 结果自然是这帮人再也没走出去了。 止水扛着刀搓着鼻子扫视这几具尸体,“方才那一招倒是挺像焚火碎光刀。” 樱桃还在气愤地鞭尸,“宫主大人的名声!宫主大人的名声!都是你们坏的!宫主大人穿红衣怎可能有你这么俗?!那帮人真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 青灯看那鲜红满地的尸体,被樱桃抽得皮开肉绽还颇有几分心惊肉跳,回头看看,骨瓷终于缓慢地吃完了一碗饭,堪伏渊也喝完了一壶茶,还是像没事儿似的。 自然而然这家客栈就被夜凝宫包了,想到明日就要去英雄大会青灯心中颇为紧张,也不知邵华邵岐师兄如何了,是否真能与萧斩会和。 出门时正好撞见客栈里的人送糕点和茶来,青灯想了想,自个儿去厨房泡了一壶,就着糕点再一并送去了堪伏渊的房间。 男人正坐在窗前,入春至今,已感受不到半点冬日的寒气了,月光莹莹挂在树高头,窗外城里有人提着灯打点火烛。 堪伏渊脱去了玄色袍子,露出里面暗红的衣袍来,青灯进门时怔了怔,的确只有他才能将这一身红衣穿得如此出尘夺目,一见青灯进来,黑眸抬起,似笑非笑道:“乖,洗干净自个儿送上来了?” 青灯差点又把一壶茶往他头上扣去。 “明天要去太鞍山,宫主还是早些休息罢。”她把碟子搁在茶几上,沏茶的香袅袅升起,在夜凝宫她本就是干这活,现在也这么干,她可不想真当宫主大人的女人。 “今儿你怎么了?” “宫主大人是何意?” 堪伏渊微微眯眼,“你素来习惯置身事外,除开紫剑山庄与徐孟天,其他漠不关心,今怎么替本座说起话来了。” 青灯将茶杯浇好注茶,端到窗前呈给他,本是恭敬低着头,他这么一说心里直跳,微微抬起一只眼,男人眼中唇角皆是玩味笑意,他模样生得好,眉目如画,那一点点傲气笑意真真可将人醉了去。 青灯反驳:“我没有。”顿了顿,见男人依旧笑,有些恼,“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 就是听着不舒服罢了。 “宫主每次出行都会遇见假冒的人吗?” “偶尔,都是些琐碎,无须在意。” 这骗钱骗的,住得远就不好,青灯正想着,堪伏渊抿口茶,道:“茶生了些,是客栈里的?” “不是,是樱桃护法带来的。”青灯一怔,上前去接,“我尝尝看……” 她还没说完,男人就势将她拉进怀里,她就坐在他腿上。 男子的气息太过浓郁,他的脸又太近,竟还是笑眯眯的,青灯一时间手都不知往哪搁,僵硬着身子。 “尝尝。”这次他竟然还提前告诉她,才扣住她的脑袋贴住双唇,青灯感觉到一丝丝茶液渡入口中,甘甜之间夹杂着其他特殊味道,舌尖被含住,她像是被电流通过一般颤了颤,缩紧了四肢。 男人一边吮吸她的唇瓣一边轻笑,声音醇厚,一点点哑,“你说,是不是生的?” 青灯头晕,他每次吻她她就感觉仿佛被炙烤一般,忽然感觉腰间一凉,腰带被拉开,整个人清醒不少,本下意识去推他,又作罢了,直梆梆垂着双臂咬住唇。 堪伏渊吻吻她的耳朵,热气呵进,“怎么,不喜欢?” 声音不喜不怒,只是暧昧。 不是不喜欢,坐在他怀里她全身都是烫的,分外敏感,青灯吸吸鼻子,他既然问了,她就直接告诉他:“就算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你也不会得到我的心。” 堪伏渊眨眨眼,睫毛长长似蝶翼,眼角微微弯起,“哦,好老的台词。我只要你的人,何时要你的心了。” 青灯脸红了,口不择言,“我娘亲、我娘亲说了这种事儿要跟自己的夫君做,其他人是不可以的。” 堪伏渊眉间冷了一分,却依旧细细抚摸她的眉,温和道:“你夫君在棺椁里呢。” 青灯特别害怕堪伏渊这种柔和的语气,“那也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做,你有那么多女人,你压根就不稀罕。” 堪伏渊揉揉额,“我哪来的女人。” 他这么一说她就来劲,“上次在夜凝宫后山,你跟那个叫唐烟的女人就是的!” 堪伏渊眨眨眼,忽地笑了,宛如严冬里拨开厚重云层的金色阳光,“青灯,我没有床伴,那次是意外。” “我见到的就是意外了?” “她是唐门派来的刺客,待我下了药,盛情如此,岂能拒绝。” 青灯一听莫名气了,“什么叫做盛情如此,你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吧?那个叫唐烟的生得那么好看。” “你也很好看。”他摸摸她的头。 青灯哽住,半天吐不出个字儿来,这男人说的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完全不害臊,而她除了唐烟那一次的确未见过他和哪个女人欢好,半晌后别过脸道:“总之,你兴致来了就逗我,你是宫主大人,想将我如何就如何……”吧啦吧啦说了一通强取豪夺有伤风化之类的云云,末了堪伏渊忽然打断她,“青灯。” “啊?”青灯还在轻微挣扎从他怀中下来,可他就跟铁条似的牢牢圈住他,只听他道,“徐孟天若醒来,你依是跟着他么?” “他醒来我就死了。” “若你还活着呢。” 青灯低头看看男人的衣襟,因为她的挣扎有些凌乱,露出了盘龙印刺青的边缘,她怔了怔,说:“他是我夫君,我定然是会跟着他,可是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男人放不放她还是个问题。 堪伏渊却没有再言,松开手,“回房罢,茶搁在这儿。” “是。” 第二早如行程去太鞍山,前头拖延,上去的时候英雄大会早就开始。 太鞍山位于江南以北,山下便是青州,被七座小峰簇拥而成,春日山上开了不知名的花儿,色泽鲜丽,落英缤纷,让人见了甚是觉得这是在踏青而非比武。 而太鞍寺便主持每届英雄大会,太鞍寺百年来在江湖享誉极高,历届住持德高望重悲天悯人,即便是魔教也无法肆意攻打此地。 青灯一行人到的时候会场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及选手,抬头一看,已经有人在上头比武了,擂台前方大殿一左一右张贴红榜,江湖排名榜以及兵器谱,她向上一扫,因为连续两届都是紫剑山庄第一,排名榜第一位果然是紫剑山庄的《紫元剑诀》,第二是乐经庵《天都斩》,第三滕华堂《锁心掌》。 青灯目光一溜儿扫下去,在第九名发现了夜凝宫《焚火碎光刀》,果然几届不来都被刷到后头去了,又看看兵器谱,不禁疑惑转头问止水,“这个是怎么回事?” “嗯?” 止水抬起一只眼皮懒懒看他一眼,青灯指指另一边兵器谱,江湖兵器排行第一,焚火碎光刀,而紫剑山庄的胜邪剑排名第二。 “兵器与身手本就是两码事儿,当年紫剑山庄两位年轻人取得第一皆是用的胜邪剑罢。” 青灯点点头,当年本是白澪师兄继承名剑胜邪,后来师兄出走,徐孟天自然将胜邪接管,同时在大会上又夺魁,紫剑山庄风头一时无俩。 想到那为山庄带来风光的两个人都不在,青灯心下黯然。转头看看,不见堪伏渊与樱桃身影,一问止水止水掏掏耳朵道:“办事儿去了,多年没来大会,会会老朋友。”说着咧开嘴对青灯一笑,“你那二位师兄运气颇好,宫主不在时钻了空儿拿了第一,这次宫主来了就没准儿了。” 青灯撇撇嘴,“你别小瞧紫剑山庄。” 37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止水漫不经心笑笑,“比你大些的人都晓得,《焚火碎光刀》乃是旷世魔功,也是一把刀,夜凝宫数百年宫主继承之物,往上走二十年,江湖里那些杂碎门派大会上只求第二。” 青灯看了榜单一眼,的确,她长大的这么些年,总听长辈感叹夜凝宫怎么如此安静没动作,也不知是好是坏,“那现在还不是第九了?” “宫主不愿参与这种事儿,若不是奖品大瀚海花……”说这儿止水顿了顿,看了青灯一眼又活动肩膀道,“要是我觉得,直接踏平这儿抢回去算了,参加大会真无聊,想当年宫主十四岁开始拿了四届第一,手把握不好力道血洗擂台,最后也不怎么爱来这儿了。” 青灯冷汗。 她对夜凝宫的情况依旧是朦胧的状态,她总觉得它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模样,也不是她眼前所看到的模样,夜凝宫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她的印象大抵也只是有一个又妖孽又坏的宫主罢了。 此时“砰”地一声,擂台上一个人被打飞出去,众人发出感叹声。然后便是宣布胜出,青灯望去,擂台上的男人得意洋洋地搓着鼻子,笑得爽快,胡子拉碴,身材魁梧,正是萧斩。 青灯赶紧跑过去,后台上萧斩刚下来,哈哈哈地大笑,“哎呦,英雄大会这么好玩儿,爽死哥哥我了!” 下头等待的竟是邵华邵岐,青灯一见眼睛都要红了,没跑几步就被一股力道扯回来,回头正见止水凉飕飕的目光,青灯道:“我与他们说几句话。” 止水道:“不行。” 青灯眉毛一挑,她正急着,一扭身朝他胯`下踢去,止水大抵活到现在都没碰见这事儿,正中红心。 他蛋疼得整个人都裂了。 青灯跑过去,邵华邵岐见了睁大了眼睛,“师妹?!” 青灯先表明自个儿无碍,又问上山庄里中毒之事,邵华表示已经见到了萧斩的妹子,她正在山下客栈里炼药,听罢青灯心间一颗石头落了地。 “师妹,你莫慌,待庄里人好了,我们一起来救你。” 青灯摇摇头,“我没事,师兄。” “那宫主杀人不眨眼,师妹你该不会……”邵华抓住她的手,青灯张张嘴巴,还是摇摇头,慢慢抽出手来,“我真的没事,你们好好比,天哥哥还靠你们呢。” 萧斩道:“说到这个,妹子身在那厮身旁,倒是可想些办法。” “哎?” 萧斩望望她身后,压低声音:“方才比武时哥哥我一眼就瞧见你们一起下的轿子,想必那魔头觉得你甚是柔弱不甚放在心上,听说你们拿那花是为了救人,哥哥对花不感兴趣,救人的事儿倒是喜欢掺一脚,现在还不晓得那宫主身手究竟如何,倒不如妹妹去探探。” 青灯愣了一愣,还未答应便感身后一阵阴森寒气,回头见止水脸庞痛到扭曲死死瞪着她,将她衣领一拽拖回去,一边走一边道:“顾青灯,哪日宫主对你失了兴趣便是你的死期。” 一天下来比过六场,江湖上有名头的人都没出现,那大抵都是最后对决时才出场的,傍晚时堪伏渊才姗姗来迟,骨瓷樱桃跟在身后,止水见了行礼,青灯问:“去哪儿了?” 堪伏渊低头,黄昏橘红的光芒落在他黑发间,扬起淡笑道:“你在意?” 青灯悻悻不语,干脆地将骨瓷拉过来些,台上又是一场结束,只听止水道:“这上头的男人是崤山派洪九,连打三场,去年排名第十。”又瞧了一眼那倒在擂台上口吐白沫的对手道,“力气枪法都是上乘,下一场再赢,依着规定可直接挑战前三甲。” 英雄大会的规定,若是一人一日连胜四场,那便可自由指名对手,若是直接赢过往年第一,寥寥再战数场便可夺冠。 “滕华堂前来的是卢玉峰,乐经庵依旧无戒大师,紫剑山庄自然是三弟子邵华,若是再加打算,雷锋堂赵铁京上官家上官白茶也在考虑之内。” 青灯暗暗惊奇止水何时得到这些情报来,止水又道:“但这次奖品分外诱人,不排除一派之主出手的可能性。” 青灯忍不住问堪伏渊,心里竟有一丝期待,“你要上场?” 堪伏渊看过来,止水眯眼不屑道:“上场都是些杂碎,何以需宫主出手,我与樱桃绰绰有余。” 青灯嘴角一抽,“那宫主大人屈尊来此是作甚,看风景?” 堪伏渊笑笑,“正是,无妄城再美,也偶尔会腻味的。” “……”脸皮真厚,什么都要属下去做。 正说着,台上主持的僧人道:“可有其他人上台与这位大侠一决高下?” 那洪九硬气地一挺胸膛,手拿长枪,眉间无一丝疲惫,正无人应答,青灯对止水说:“你们不去吗?” “最后几日再上,前头多看看就放凑热闹,这么早上了就一点神秘都没有了。”止水耸耸肩,抬眼道,“你看,有人上来了。” 青灯望过去,一个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穿布衣,腰间一枚缀流苏赤色令牌,面貌平淡无奇,手提一把玄铁剑慢慢走上台来。 “崤山派大弟子,洪九。”洪九抱拳道。 那男人模样一直是从容而温和的模样,比起武者,更像是个秀才。 她感觉到掌心骨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又看看止水,竟发现他神色变了些,眉目一丝皱褶,又看樱桃,樱桃直接锁住了秀气的眉,眯起眸子。 只听那男人道,露出的笑容清朗无害,“六朝神枢堂,二十四节使,春分。” 六朝神枢堂五字一出,众人唏嘘,神色各异。 开年以来六朝神枢堂已经以各种方式在江湖中迅速流传开来,两人拉开距离,铃声一响,洪九一声喝,银枪瞬息直刺而去,银光在黄昏中一晃而过婉若游龙。 开场便放出杀招,看来他也看出对方不好摆平,速战速决,前三场皆是最后这招定胜负,虽看似直接猛冲,实则枪法精准迅速,第一击随后一整套狠戾枪法衔接完美。力道巧妙,内力浑厚,令人措手不及,若直攻,必震飞手中武器,若防御,那银枪可斗转刺入破绽,若躲闪,则第二击绝躲避不及。若是有意,可直取对方心口,眨眼之间,已见胜负。 的确是眨眼之间。 众人尚未看清楚,前三排观众已睁大了眼睛。 春分依旧是温和的面庞,手里提着这段的银枪,而手中的剑已经切入对方心口,青灯见得出是心脏的位置。 那洪九张了嘴巴微微抽搐,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几乎要蹦出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胸口未留多少血,以至于从春分`身上滑落时,春分依旧是干干净净的,面带笑容。 他回过头望向主持人,后者反应过来,宣布了胜利。春分拔出剑,鲜血这才淌了一地,浸在擂台的木质地板上,黄昏的光芒铺上一层莹莹的金。 英雄大会开场便见血,虽参与者都会签生死状,但首日便落下尸首令人日后几天又不好的预感。 晚上客栈也是早早睡了,第二日堪伏渊没去,只是止水和青灯跟着去看了,一日下来果不出其然,皆是六朝神枢堂的人,场场见血,大会内气氛诡异不少,不少跃跃欲试的新人也打消了念头。奇怪的是,每次上场的人不一样,青灯见一神枢堂选手下台,直接走向大会观众席远处停着的一方轿子,作揖行礼,轿子由两名白衣少年担着,也不知这轿子里是何人。 “还真是张扬啊。”止水哼唧一声,一扫排行榜,因挑战了毅照门首席选手迅速跃到排名十三。 这架势,妥妥是要冲第一的。 夜里堪伏渊饮茶道:“明日你上场,注意些。” “是。” 第三日止水上台,堪伏渊坐于一旁阁楼二楼露天茶间往下望去,青灯一旁煮茶,竹帘降下一半恰好遮住坐席上人的脸,楼下人群皆无法看清人的模样,但这儿却将台下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场便是,清晨微漠的光芒下止水一身深蓝劲装,扛着大刀才上台阶,头巾发带在空中飘扬,台下的人一见皆是震惊。 “这是……夜凝宫护法?” “原来夜凝宫当真是参加这次大会的。” “不知又有什么企图……” 止水扛着刀冷冷四下一扫,台下屏息。 第一场连刀都没拔,对方牟劲儿杀来两招止水懒懒散散架过,一掌劈下去将对方打飞。连热身的目的都没达到。 “啊,那选手不是凤华门大弟子吗?上次败在徐孟天手下,身手可是响当当的。” 隔着茶馆竹帘青灯听见隔壁的议论,约莫有些了解夜凝宫为何不参加英雄大会了,实力差距太大浪费表情,这般想来,江湖门派间许多德高望重的长老和掌门也不屑去参加,总觉得降低了身份,是年轻人做的事儿。即便如此英雄大会在江湖上的号召力依旧,排行榜与兵器谱依旧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二场便是六朝神枢堂的人。 青灯一看一愣,竟是昨日带头见血的春分,春分依旧是清风般温和的微笑上场,提着不起眼的玄铁剑。 止水眼睛咧开一条缝,抱拳,“夜凝宫护法,止水。” 春分笑道:“六朝神枢堂二十四节使,春分,小弟惊蛰似乎在贵宫逗留过久呢。” “哦,你说上回那个传信儿的小不点?”止水掏掏耳朵,“他对宫主大不敬,被骨瓷封起来了。” “既然如此,神枢堂择日再登门拜访,如有不敬在下替他道歉。” 春分不怒笑道,止水见他的笑,眯起眼,手握住身后的刀柄。 38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青灯坐在阁楼间目不转睛看着,止水看起来像是重量型,而春分则是轻便型,双方开战之后几番迅速碰撞擦出刺目的火花,沉钝而凌厉的剑气一圈圈震开。雅*文*言*情*首*发 止水抽刀一劈下去简直就跟一道闪电轰隆打下来一般,而那人却如鬼魅般躲闪得极为轻巧,挌,抡,挑,刺,斩,一气呵成,一时间擂台摇摇晃晃难以分出胜负。 青灯忍不住去看喝茶的堪伏渊,想起昨日的血色,“止水会有事吗?” 竹帘降下一半,堪伏渊红衣外套黑袍,黑发披泻在肩头甚是静雅斯文,“我吩咐过他不许乱来。” 青灯又望向擂台,“那个□分的,速度好快。”当真如鬼魂一般,她自诩身法在年轻一辈中算是卓绝的,跟他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是。”堪伏渊答,“神枢堂里无普通人。” “那止水……” “止水六岁的时候,便能空手掐死一只吊睛老虎。”他将空茶杯搁在桌上,青灯又给他斟了一杯,红衣男人静静望着擂台上眼花缭乱的剑光以及挥舞出阵阵风尘的大刀道,“我发现他时,他是神枢堂地下修罗场里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神枢堂?”青灯一惊,“止水他以前是神枢堂的?” “孩童的活体实验,堂里本早已变成非人。”堪伏渊淡淡道,樱桃一边忍不住气氛插话,“莫看神枢堂他们生得一张平凡的面孔,里头都是腐烂的妖魔骨血。” 青灯想止水平常皆是一副爱理不理又轻蔑嫌弃的模样,像个叛逆期闹脾气的少年,感觉有些不真实。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如野兽一般,肮脏又纯净。”堪伏渊笑笑,“现在这番倒是很好。” 青灯又忍不住看擂台,擂台已经被打得摇摇欲坠几欲崩塌的模样。 “公子贵安。” 一名侍女模样的人在隔间口行礼,道:“我家主子请您过来一趟。” 樱桃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我家主子说,台上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不如来主子这儿坐坐,下上一盘棋,昨日才供上了云南上好的普洱,想请您尝尝。” 樱桃皱皱眉正欲拒绝,堪伏渊起身理理衣袖待樱桃道:“看好这儿。” “宫主……” 堪伏渊望青灯一眼,青灯会意硬着头皮跟他去了。 地点在三楼,茶馆顶楼。 一上楼就闻见浓浓熏香,甚有丝竹奏乐之声,一看好家伙,包下整间三楼不说,侍女两边一边一溜儿,弹琴跳舞,香炉蒸顶,轻纱软帐,妥妥烧钱摆架子。雅*文*言*情*首*发 青灯随在堪伏渊身后,两侧侍女,那所谓的主子坐在竹帘之后,袅袅熏香间只见她银丝褶白蝶的丝质纱裙和褚色桃花刺绣的里裙,十指白玉,竹帘遮了一半,偏偏露出女子白皙的下巴以及嫣红的唇,犹抱琵琶半遮面,格外妩媚妖娆。 她唇角微扬,面前搁了一张丝弦雕花檀木琴,泛着微微光芒。 “宫主大人愿屈尊前来,奴家当真是受宠若惊。” 这声音哎呦喂,青灯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堪伏渊走来便坐于前头的软垫上,侧首便可见台下的风景,这般看得更是清楚,止水与春分之间无哪一方呈现疲惫之姿,前者早已用大刀在擂台地面上砍出数条深深沟壑。 青灯看得有些怔神,又听那女子道:“今早下头的人供来上好的云南普洱,想着宫主难得来中原一趟 ,便斗胆请宫主来这儿听听琴,喝上一杯。” 堪伏渊道:“好。” 茶香弥漫,不愧是上好茶叶,入口极是甘醇,普洱入杯有一种深深的红。 男人执杯慢慢地饮,隔着竹帘缝隙听女子道:“宫主唤奴家阿荫便好。” 堪伏渊点点头,“阿荫姑娘。” 他只是应和丝毫不见主动,这番只能由阿荫开口,“宫主觉得,春分如何?” 堪伏渊扫了一眼台上,“杀意收敛得不错,止水该向他学学。” “宫主这次来,听传言说是为了大瀚海花?” “正是。” 女子掩唇而笑,“看来那么多不靠谱的江湖传言中,这个倒是真的,这么一出英雄大会目的在何,想必宫主是清楚的罢。” 青灯一愣,目的? “春分在奴家手上算是最不争气的一个了,懒惰而闲散,宫主若是愿意,大瀚海花今晚便是您的,您应该晓得,它本属于六朝神枢堂。”女子一边说一边轻抚琴弦,柔柔道,“咱们的对手都是相同的,不是吗?何为门派,何为江湖,那些道貌岸然所谓正派,又做了多少龌蹉之事,咱们岂能比的。” 青灯听此才迟钝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六朝神枢堂的,她前来是为了和夜凝宫合作,若不合作,便不再客气了。 堪伏渊把玩手中茶杯,“夜凝宫不也是目标之一么?” “那自然是搁在最后。”女子笑道,玉一般的手指轻弹琴弦,琴声清脆细致,她一边弹一边幽幽道:“有了大瀚海花,宫主可以活得更加长久罢。” 青灯浑身一震,堪伏渊笑而不言。 “十年前据说《焚火碎光刀》曾被暗中流传出去,只不过十年里练出来的单宫主一人,练成了,想必时日也不多了。” “姑娘晓得的倒是清楚。”堪伏渊淡淡道。 青灯呆了一呆,怔忪地注视堪伏渊的侧影。 这个女人……在瞎说什么。 阿荫柔柔笑道:“堂主喜欢钻研个这些玩意儿,那个什么花儿他倒是不甚感兴趣,于是阿荫这便来请教宫主您了。” 说着,指节轻折,青灯顿觉一阵锐利刀风铺面而来,竟有几分排山倒海的架势,赶紧翻身躲过,紧接着是第二轮,身后是梁柱咔嚓咔嚓齐齐切碎的巨响,轰隆倒地。 阿荫依旧弯着唇,指尖一拨琴。 堪伏渊一手将青灯拉到身后,青灯便觉地板震了一震,仿佛是狂风呼啸之后,地面狼藉,后头房顶塌了一半,一旁端盘的侍女不晓得几个被切成了一块一块。 她抬起身子,只有堪伏渊端坐的这一片底板算是完好的了,也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不由得抬头瞪向那女子。 阿荫却缓缓站起来,撩开了竹帘,她的上半边脸戴着一张黑铁描金面具,她迤逦长长的裙摆,悠悠步到堪伏渊面前,便俯下头去,摘下面具,挽着笑容的红唇落下,就这么吻了上去。 青灯这个视线只能看见女人长长的黑发和下巴,堪伏渊似乎微微侧了侧脸,好似迎接那女人的亲吻。 末了,阿荫微微抬头,“你赢了。” 语毕,楼外响起擂台宣布止水胜出的声音以及掌声,阿荫笑了一笑,戴上面具重新起身,两名侍女跟在后面,缓缓走下楼。 青灯三观被刷得反应不过来,直到堪伏渊拿她的袖子去擦嘴角的女人残留的唇脂才回过神,猛地扯回袖子瞪着他,不知为何经有些窘迫,又有点气愤。 堪伏渊一脸无辜,淡笑道:“走罢。” 下午一场是樱桃,对手月谱门的新上任门主舒继华,樱桃完全没看在他是个门主的份儿上给点面子,直接将其抽在地上嗷嗷叫才一收手作罢,冷哼着下台。 台下一群群看戏的男人欢呼。 “噢噢噢噢是樱桃姑娘!” “樱桃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 “樱桃樱桃我爱你!” “樱桃姑娘请您给我们签名吧!” “樱桃大人请您用您的鞭子抽打小的吧!” 青灯:“……” 止水打呵欠道,因为上午一场他有些疲惫:“樱桃在江湖上脑残粉众多,你别在意。” 青灯看看樱桃,的确第一次尚还是堪伏渊请她吃馄饨时见到的,妥妥的美人。 这么一想她想吃馄饨了,看看堪伏渊,又没说什么,扭过头。 这么算下来一天都没跟堪伏渊说话。骨瓷又在客栈呆着,这次便回去的早,青灯看着路边未收摊的馄饨摊,忍了好久,在经过第三个馄饨摊时忍不住了,停下脚步,“堪伏渊。” 堪伏渊回头,止水和樱桃也回过头,樱桃对青灯直呼宫主名字感到颇为不爽, 青灯有些尴尬,扯扯自己衣摆讷讷道:“我想吃……馄饨。” 堪伏渊眨眨眼睛,黄昏下女子的白皙脸颊染上一片暖红,她躲闪目光,他转身便去馄饨摊坐下了。 “正好我也饿了。”止水嗅嗅鼻子,闻着混沌香拍拍肚子跟着坐下,樱桃对止水更是一脸鄙视。桌子太小,青灯堪伏渊坐在一桌,堪伏渊托腮道,“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嗯?” 青灯忍不住反驳:“我没有。” “那你今日一天闷着是如何?” “我没有闷着。”青灯嘴硬。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青灯眼睛一亮,赶紧开动。吭哧吭哧吃了一半才发现堪伏渊没点,只是看着她吃,道:“你怎么不吃?” 堪伏渊眉眼扬了扬,“你喂我。” 他这有些坏意的浅笑真真妖孽,青灯又被闪花了眼,将馄饨往自己怀里推了推,说:“我才不要喂轻浮的男人。” “哦?我哪里轻浮了。” “那女人直接亲你了你就这么让她亲。” “美人主动,又何必推拒。”堪伏渊又是一脸无辜笑道。 “那你就让她喂你啊。” “你何时看见她亲来了。” “我……”她刚想反驳,忽然想起之前在阁楼里他用她的衣袖去擦嘴角的胭脂,将那一幕回忆了些,的确是嘴角的胭脂,那唇红大多印在嘴边,而并非唇上。 难道说,他侧首是为了闪过? 青灯哽住,索性一口咽下一大只鲜肉馄饨,烫到口又吐不出来,一个劲儿地扇气,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去吃剩下的,心里琢磨着,他这是在逗她么。 一大碗吃完摸摸肚子,畅快地舒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以一副视死如归的口吻说:“我能再点一碗吗?” 在一个男人面前吃两大碗馄饨,还不是第一次,青灯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自个儿就比不上晴霜了。 堪伏渊凝视她因为满足而被热气醺红的小脸,伸手将她落下的发拨在耳后。 39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青灯吃着吃着出了会儿神,说:“那女人说你……时日不长?” 堪伏渊手顿了顿,道:“没关系。” 青灯望着他微笑的模样,忍不住说:“你身上有盘龙印,九霄盘龙印能使人起死回生,所以你不会有事,对不对?” 他笑,“是。” 他这么一应,青灯又松口气,又总觉他的笑意不大真实,索性埋头吃馄饨,吃完还叫老板打包一份带回去。止水见了鄙视道:“猪。” 青灯脸一红,“这是带回去给小瓷吃的,小瓷还没吃过馄饨呢。” 回客栈的时候,樱桃将茶馆里发生关于神枢堂的事儿一说,止水骨瓷这才晓得,止水冷哼一声,“想抱大腿,不可能。” 樱桃道:“六朝神枢堂此次大张旗鼓重出江湖,必定是留有王牌,那年灭门时本就摸不清神枢堂堂主究竟是如何身份,那堂主本就爱众门派破门之时当着大家的面自燃,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止水道:“灭门时你尚且不在,怎晓得的如此清楚?” “我问常封护法的。” “你们关系如今处的倒是好。” 青灯只是听着,哄着小瓷吃掉馄饨,笑眯眯地说:“好吃吗?” “……”小少年沉默地咬下馄饨。 翌日再去太鞍山看大会时,发觉气氛明显的不一样了,台旁分出一个一个隔间,皆是最好的观战位置,隔间各自坐着气韵不凡之人,想来是各大门派的代表。 “今日起,大会的选手才算是不一样了。”樱桃道。 青灯坐在茶厅间看了几场,武学她不懂,只是觉得精彩绝伦,这一场刚结束,台下忽然沸腾起来,青灯竟看到邵华上台,一时间愣愣忍不住扒在木栏上,“师兄!” 对手便是滕华堂大徒弟,果然今日之后比武已不是一个重量级别,上届第一以及上届第三,未想到这么快便遇上,滕华堂一套锁心掌打下去,断人内力,锁人心肺,即便挨上一掌也会气血无法完全运作。 邵华冷冷看着对手,互报姓名后手搭在剑柄间。 交战的一刹,剑光出鞘,白虹贯日。 “胜邪剑!”青灯惊呼,之间邵华单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极其自信的姿态,双眸微眯,眼神狠戾,衣袂轻扬,一套剑花挽出幻影般一套连环刺去,行云流水,步步紧逼。 青灯见了不由的一呆,看来这么多年,邵华师兄的确在努力练武,这身法全然追的上白澪,只不过少了一种东西,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那种东西仿佛是白澪才能有的。 那滕华堂也不是得善的主,防御的十分稳当,在邵华一个侧身的当儿一掌劈去,邵华执剑横切而去,双方震开数步。 邵华看看自己的手,甩甩剑又拉开架势。 “手麻了。”堪伏渊淡笑,青灯狠狠瞪堪伏渊一眼,“邵华师兄不会输的!” 双方又缠了数个回合,邵华的剑法完全不留给人喘息的机会,噼噼啪啪直接将其击到擂台边缘,一个剑挑滑过对方的铁腕,直指滕华堂大徒弟颈脉。 台下一片喧哗。 青灯嘴巴笑成花,得瑟地看一眼堪伏渊:“我说过他会赢的吧?紫剑山庄哪里有那么好惹的。雅*文*言*情*首*发” 堪伏渊喝口茶,“也好,让止水会会。” 青灯脸一僵,若要得胜定是要与夜凝宫交锋,关键是她不晓得堪伏渊出不出场。 因为邵华师兄的胜利青灯心情甚好,几场后邵岐上台也是将一个门派打得落花流水,下午便是止水。 对手竟又是六朝神枢堂。 对方是个大汉,强壮得惊人,止水一把鬼鲛刃大刀虎虎生威劈过去就是给人家挠痒痒,台下人都惊呆了,止水约莫也难以见到这事儿,挑挑眉换了一套刀法,愣是将内力凝聚在刀刃上一击胸口又加上一掌,直接将对方击出擂台。 几个门派里的人都张大嘴巴,对方是魔宫护法,也不知是拍手叫好还是应该担忧一下自己门派的未来。 止水下台后神色却有些凝重,樱桃道:“怎么了?” 止水看向堪伏渊,后者点点头,止水对樱桃道:“下头几场若是对手为神枢堂,弃权。” “哈?”樱桃皱皱眉,“怎么回事?” 第二天止水第一场又是六朝神枢堂,六朝神枢堂说来稀奇,场场必胜唯有在夜凝宫手下面前落败,这场又是止水胜,台下坐席间的几位江湖长老胡须叹息。 止水下来时神色莫名,回去时一说青灯震惊了。 “你说他们正在学习你的招式?!” “是。” 止水一腿翘在板凳上灌一口酒,一抹嘴道:“这些天我用的‘平沙落雁’‘风起云涌’‘起虎式’‘白狼式’‘蛟龙九天’,在下一场或者下下一场对手定会用上来克制我,其二,”止水握紧酒壶又灌了一口,“招式我一旦使出第一次,第二次他们八成会成功格挡化解。” “什么?”樱桃一拍桌子,“可每次都是不同的对手啊。” 堪伏渊看向骨瓷,骨瓷闭着双眸□半晌,道:“数据同步。” “什么?”青灯一愣。 “他们体内种有子蛊,经验与比武数据同步,若真如止水护法所说,那必然神经纤维也被一同控制。” 樱桃皱眉,“有这种东西?” 骨瓷洁白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对方为神枢堂。”言下之意是什么稀奇古怪三教九流的东西搁它那儿都不奇怪。 青灯听后愣愣,她总觉得似乎在逼近真相,她不熟悉江湖,可这次英雄大会委实怪怪的,她也说不出哪里怪。 英雄大会第七天时,止水出事了。 对手不是六朝神枢堂,乃乐经庵的四弟子,虽不是来者中最强的,但对方一招必杀天都斩劈下时止水竟然没接住,倒了下去,内脏受损。 止水被抬下来时堪伏渊微微侧过头,一名茶色长衫的男子立于茶楼下头,身材挺拔,精气矍铄,经过岁月磨砺散发一股沧桑而稳重的古朴干燥气息。 是夜凝宫护法常封。 常封身后带有十余名夜凝宫属下,黑衣红腰带,在大会现场颇为夺目,人们见着他们穿过人群走到茶楼前,仰首望向二楼饮茶的黑衣的长发男子,鞠躬行礼。 不知何时,那茶楼间的竹帘已经完全升起,露出男人美得有些不真实却淡漠如烟的面容来。 “宫主大人,属下来迟。” 堪伏渊点点头,“办得如何?” “全部办妥。” “好。” 随从便将止水抬走了,人群一阵骚动。 “天啊是夜凝宫……” “真的是夜凝宫……” “那个男人是魔君?” “你看他黑色外袍里头的是红衣!” “天啊,竟长成这样,他不是女人吗?” 堪伏渊淡淡扫一圈后,下头立刻死寂死寂的。 回到客栈又是夜了。 客房里,烛光晕黄。 堪伏渊与常封在隔壁房间,樱桃和青灯便陪在骨瓷身边打下手。 骨瓷搭了脉,收手静静道:“蚕毒。” 青灯一惊,“有人暗算止水?”而且还是蚕毒暗器,这使她不得不想到一个佝偻的身影,“金蚕娘子?” “难怪那一招天都斩没接住。”樱桃喃喃。 “天都斩伤了他心肺,想必蚕毒扩散得越加快。”止水怀中抽出一张符纸一按,那张蜡黄符纸“噗”地变成一介少女的模样,梳着两个圆圆的髻,眼眸清亮。 “蝶蝶。”骨瓷道。 “好叻~”蝶蝶笑眯眯答应,声音是七八岁稚□音,怀中掏出一卷羊皮铺展开,竟插放一排排银针,骨瓷长长的手指一手摸去,准确捻出银针朝止水的穴位刺去。 “你们歇息去罢,这里不需要帮忙。” 止水淡淡说完便一寸寸摁压止水皮肤经脉插上银针。 青灯说:“小瓷,我可以……”她可以用血救止水。 “出去。”骨瓷仿佛看透她一般,冷冷打断。 青灯撇撇嘴,只好出去了、 出门后直接去厨房泡了茶端到堪伏渊房里,进门后间堪伏渊坐于茶几旁,常封立于一边,见青灯过来便露出温和的笑容,“顾姑娘。” 青灯将端来的茶搁在茶几上,“您好。” 常封见青灯开始沏茶,便转身对堪伏渊行礼,“属下告退。” 语毕,便走出门外,青灯见常封将门关上,递上一杯茶道:“止水中了蚕毒,小瓷封住他穴位以免毒素扩散。” 说着顿了顿,道:“我之前在路上认识了一位大哥,他妹子就是南疆蛊师,我可以找她……” “不必。” “哎?” 茶杯搁于唇边,男人悠悠望着烛火道:“解药很快便可得到。” 青灯被哽住,这男人说话向来说一半,收了茶具悻悻离开了。 而那所谓的解药,大晚上还真应验了。 青灯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活物的接近,阳息颇重,宿在窗外潜伏,她身为死人感觉自然强烈,不由得握紧了枕头下的软剑。 凛冽剑锋劈下,青灯整个身子被钉在床上,她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剑朝对方喉咙毫不犹豫削去。对方似乎一惊,急速后退。 青灯拔掉刺进身上的剑翻身而起。 黑夜里看不清对方,只见三人,攻击气势逼人,青灯心想对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用这种杀招还真抬举她,隔壁也想起翻箱倒柜的声响,樱桃甩鞭子的啪啪声格外响亮。 那三人与青灯周旋一会儿,似乎瞅不见将她搁倒的契机便嗖地一个个飞出窗外,青灯想也没想紧追直上。 夜寂寂,风微凉,月光明晃晃的照亮小城依稀的屋宇轮廓。 青灯在房屋瓦砾间跳跃,比轻功,这三人明显不是她对手,一会儿的功夫青灯一脚跳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长剑直指对方,“来者何人,夜晚造访起码也得留个名儿吧?”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一声口哨,房屋四周却窜出无数黑影,团团将青灯包围,黑压压一片与夜色融为一体,如躁动不安的蠕动的虫。 手中兵器森然寒光。 青灯一望过去,就算不死也能被扎成筛子,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还未行动,忽然听见不远处刺啦刺啦的声音。 刀锋在瓦片上一寸寸刮下的,刺啦刺啦刺耳声,越来越近。 青灯回头,夜幕下月亮又大又圆,惨白惨白的,红衣男人从一座座屋顶间慢慢走来,如鬼,手里拖着一把雪白长刀,刀锋与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青灯一个眨眼,他便已站在她身后,处于重重敌人包围之间,衣袂与发丝轻扬,手掌盖住了她的双眼。 “如此拙劣的圈套,上当的也只有你了。” 他的手指一直都是温热的,偏偏今晚格外冰凉,青灯闻见血腥味儿,以及刀风掠过脸颊,她抓住他的手,却听男人在她耳边说:“别看。” 等他放手时,月光依旧,黑夜依旧,血腥味充满鼻腔,青灯看清面前的画面时,她尽量保持平静的神色,腹腔胸腔中皆是一阵翻滚。 她无视这满目鲜红说:“你最后还不是让我看了,有什么区别?” 堪伏渊俯身从一具尸体怀中摸出解药,微微笑道:“青灯,你在发抖。” “我虽然是死人但没见过大面积的尸体,你要体谅我。”她嘴硬,转移话题道,“这些都是神枢堂的人?” “不全是,尚有其他门派。” “其他门派?”青灯怔了一下,“其他门派联合神枢堂刺杀你?” 如果这样也情理之中,毕竟曾经令人闻风丧胆血洗江湖的夜凝魔宫,即便退隐多年,再现时,有些人依然有所顾忌。 “六朝神枢堂只是一张面具而已,青灯。”男人一边往回走一边笑道,“还不明白么,神枢堂同时是一个地方,让那些正派人士戴上面具去做一下白日无法去做之事。” “我不明白。”青灯想不通,老实回答。 月光下红衣男人的笑容勾魂夺魄,如梦境一般隔了雾,他道:“怕我么?” 青灯心里一个咯噔,注视他黑色的眸子说:“我害怕,你会放了我吗?” 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她苍白的双唇间轻轻涂抹鲜红,仿佛在打扮一个心爱的琉璃娃娃,笑意更甚:“不会。” 40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的英雄大会堪伏渊未让她再去。 “为什么?”听说今日的大会甚是精彩,英雄大会本就越到后头越精彩。 “宫主吩咐,今日你与骨瓷护法一起,鉴于昨晚,将骨瓷一人留在客栈也不大妥帖。” 青灯只好答应,毕竟是和骨瓷相处,她挺乐意,不过骨瓷一人在客栈自个儿会开设结界,若要伤他,大抵是难的。 白日里骨瓷就打坐,青灯百无聊赖坐在一边看他,长长银发落在床榻间,小少年精致的面孔冰雪般平静,双眸依是紧闭,坐在那儿,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青灯开口:“你为什么不放蝶蝶出来?” “何意?” “你一个人的时候,把蝶蝶放出来也不会无聊寂寞啊。” 骨瓷小脸微微侧向她,简单道:“她不是真的。” 青灯被哽住,憋屈道:“那我是真的,我也没见你愿意跟我说说话。” 骨瓷停了一会儿,青灯原以为他这是不理她时,他忽然说:“我饿了。” 青灯嘴巴张大了,脑袋拧巴了半晌才开口,嘴角乐滋滋地扬起来,“那我下楼给你拿东西吃。” 他愿意吃普通人的食物,青灯觉得已经很好了,以前这小屁孩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别离开客栈,结界仅限于整间客栈。” “嗯嗯好的~” 青灯下楼去厨房叫客栈的厨子弄点现成的糕点,厨子当场做,青灯一旁等着,等着等着就听见外头喧闹。 “各路英雄豪杰有谁愿意随在下上去讨伐那个魔君的!” “夜凝宫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宫,天诛地灭!几年不见,还以为他们收敛了些,竟然——!” 外头有人在高叫,青灯走到门口侧耳听去,那几人似乎从太鞍山回来,不少人聚集过来,一看行头其中不少会武之人,她这般望去,那几人竟全身浴血,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道:“那魔君现世在山上大开杀戒!现在那太鞍寺啊……血流成河……” 她抬头望去,竟不知何时太鞍山的方向,天边一片血红。 难怪不叫她跟来。雅*文*言*情*首*发 “幸而几位门派长老现场把手,要不都不知那魔头会不会对青州下手!” 那几人说的真真气愤哀绝,青灯听得莫名其妙,忍着没发作又听去,原来是这么个模样。 上午英雄大会本就无事,却在一场比武时,本应参战的凤华门师叔未到,实属奇怪,久而不来只好宣布凤华门弃权,却在后头一场比武中,有一人浑身是血,提着一把剑,踉踉跄跄来到会场,蓝衣被染成深深的褐色。 那人一来,直接飞身轻功,长剑直刺茶馆二楼的隔间,又被震开摔在地上。 此人正是凤华门掌门的师弟,即是本应参战的师叔。 这人叫的凄惨,又是嚎又是哭,口中一说全场大骇,即是昨日下午,夜凝宫的人突然降临凤华门,尸横遍野,一夜灭门。 茶楼隔间里端坐的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来,赤红的衣袖印上莲花暗纹,华贵十足。 大会闹出这么一出,凤华门在江湖中颇有名气,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愤怒,最后自然演变为众门派围剿。 青灯心中一掐,这青州定是呆不下去了,不谈堪伏渊,樱桃常封在身边,止水昨夜刚刚服下解药,脱身应不大困难,但大会间本就有十二位江湖德高望重身手卓绝的老人出席,结果难料。 想起昨日常封率领夜凝宫部下来到时,常封说事已办妥,正是傍晚,看来那事便是灭凤华门。 青灯打了个寒颤,脑袋有些空白,他真的下了这种命令么。 那个月光下笑得漂亮的男人,不把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么。 “无论如何,先把小瓷带出去……”她喃喃转身上楼,刚踏上一步,后颈竟传来刺痛,她本不应感受到痛的,伸手一摸,竟是只虫,心中寒凉,意识随即淡薄了下去,眼前黑黢黢的。 ****** 夕阳摇摇欲坠。 只在这半昏半暗之间的天色里,云层显得格外厚重,同时,终于将那遥遥山顶冲天的赤红火光描摹出轮廓,浓浓染上云彩,如未晕开的牡丹烟霞。 啪嗒。 堪伏渊仰起脸,一滴雨水搭在他面颊上,在噼噼搫搫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浸凉。 面前冲来的最后一人恰好被他由头到尾劈为两半,溅了他一身红,茶楼与寺庙已经被滔天火浪吞噬,高处的建筑物如泻顶的烟花砸下。 刀光震出一圈儿白浪,撞击出夺目的火花,焦枯气味充斥四周,他太熟悉,又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红衣在焰光中如一朵盛极的莲花。 “宫主。” 常封落在他身侧,行礼。 红衣男人绕过一具尸体,揉揉眉心,“东西拿到了么。” “是。” “走罢。” “是。” 身后常封顿了顿,又恭首道:“宫主这趟,其实不必亲自前来,属下自会办好。” “无碍。”堪伏渊笑笑,“本就闲得慌。” 他抬起头,一位老者,身穿灰色布衫,仙风道骨,白须飘飘,老者手中寒剑雪白,目光空然,堪伏渊上前行礼道:“拜见枯光前辈。” 老人道:“宫主大人做至如此,老朽也不得不拦你。” “此次英雄大会目的在何,前辈想必是明白。”堪伏渊抬眸轻笑,“若是最终朝廷出马,那死的,便不只是这么点儿人了。” 老人幽幽叹息,道:“宫主,老朽管不得朝廷,你这却仅仅为个人私利。” 啪嗒,啪嗒。 数点雨珠,顷刻之间,乌云掩了火光染下的天,雨水倾盆,将一切浇熄,犹剩断壁残垣。 雨水冲刷堪伏渊脸颊上的血污,他依旧笑,黑眸冷寂,“那又如何,夜凝本魔宫。” ****** 啪嗒。 外头的雨声隐隐约约,似乎隔了一层厚重的石门。 身体如灌铅沉重,青灯睁眼后缓了缓,慢慢爬起来。四下一望,身处一间石室地牢中,她爬到木栅栏前看了看,地面潮湿,墙壁上火把火光灼灼。 哪里? “我家。” 苍老的声音,青灯听过,一个机灵转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佝偻的身影渐渐靠近,走到牢门前,手拄着一只扭曲的楠木拐杖,腰间一只血色陶笛,花白的头发挽在后面,眼睛分外锐利诡异。 青灯见了倒抽口气,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 “金蚕娘子……?” “哦呀,年轻人记性就是好,还记得老朽。”老妪慢腾腾挪了挪,俯□落下深深的阴影,使那张脸皱纹交壑的脸显得颇为可怖,“老朽有事想问你,你好好说,老朽便让你多活几天。” 老人声音苍老如折碎的枯树枝,青灯咽咽喉咙,“前辈且说。” “你和天儿是什么关系?” 青灯一愣,未想到老人会问这个,“天儿?……你说天哥哥?” “说。” “他是我的夫君。” “哦,他是你夫君,”老人本悠悠喃喃,又猛地抓住牢门,铁锁碰撞出尖锐的响声,她狠狠瞪过去,浑浊的眼珠突出来,“那你又为何跟夜凝宫男人在一起?!” 青灯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咬牙道:“这、这与你有关么,我只是和他一起罢了,不能代表什么。” “哼,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金蚕娘子冷哼,微微收回了身,”说得倒好听,也不晓得对天儿有多少真心。“ “那前辈跟天哥哥又是什么关系,称呼如此亲密,以前跟天哥哥一起时也没听说前辈这方名号,敢问前辈是?”青灯反驳回去,心中盘算,她与师父有仇,却唤天哥哥为天儿。 “你这小丫头有资格问老朽?当真是活的腻了。”金蚕娘子冷哼一声,青灯咬咬牙问,“前辈将晚辈困在这里,可是有什么用处?” “用处?用处大了,为救天儿你哪里能少?”老人咯咯笑了两声,青灯一惊,“晚辈不晓得前辈的意思,前辈说过前辈是神枢堂门下,要救天哥哥只需要大瀚海花即可,而大瀚海花又是神枢堂的……” “大瀚海花这种东西,堂主怎愿意用在救人方面。” “可神枢堂明明愿意让出大瀚海花作为英雄大会胜利的奖品。” “这是堂主和朝廷的意思,至于是否真的给,那便是两码事儿了。”金蚕娘子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几分贪婪地盯住青灯,摸了摸腰间陶笛,一个人头从身后探出,漂浮在金蚕娘子身边晃来晃去,“小姑娘,你喜欢天儿是不是,那就把自己拿去喂天儿吧。” 说完,嘿嘿嘿笑着,鬼魅一般飘远了,这颗人头却留下来把手牢门。 日后数天,青灯一醒来就见外头一颗飘荡的人头慢慢转过脸来对她 41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这人头头发蓬乱,面容仿佛被烧过一般模糊不清,她曾记得骨瓷说过这是一种寄宿在颅腔内的蛊,由蛊操纵,可青灯就觉得这人头仿佛有生命一般。雅*文*言*情*首*发 金蚕娘子下一次来时青灯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吱呀一声,木栅栏开了,头发随即被扯起来,青灯不疼,却颇为担心一大把头发就这么被拉断,赶紧抓着自己头发爬起来。 刚一抬脸,嘴巴就被强行塞进一粒药丸,青灯没反应过来就吞了下去,金蚕娘子笑得嘲讽,“老朽且再问一遍,你心里当真只有天儿一个?” 青灯心里仍旧几分疑惑为何这金蚕娘子如此看重这些,说:“在我眼里,天哥哥比我的性命重要。” “为何?” “我喜欢他。”青灯直白这么一说老人扑哧笑了,冷冷道,“小丫头,是不是说这种话说多了就不害臊了,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前辈究竟想干什么?让师父生不如死,还是救醒天哥哥?”青灯被她拽着头发,只觉头皮都要这么被剥下来一般,她努力迎上老妪仇恨的眼睛,“前辈心里想这天哥哥,可师父对天哥哥很好,前辈杀了师父——天哥哥会认你这个娘吗?” 老人目光杀意迸射,一巴掌将青灯打翻在地,拐杖跺地骂道:“狗娘养的,再说这贱话老朽这便割了你的脑袋做飞头!” 青灯不痛,耳边却嗡嗡地响,想必这一巴掌扇得不轻,爬起来拨开眼前的头发,嘴角竟露出微笑说:“换血需药人的活血,我死了,前辈怎么救天哥哥?” 她是蛊师,萧斩的妹子是蛊师就晓得药人,她也必定晓得。 况且估计她被她带回来囚禁之时,已经知晓她是药人,垂死之人用药人全身换血即可救活。 金蚕娘子眼睛又瞪大了些,片刻后眯起,拄着拐杖坐在一边石椅上,摸了摸陶笛,三只飞头把守在门口,像三只硕大的蚊子晃来晃去;其中一只悠悠飞进来,越靠越近,面部血肉模糊的模样使青灯脊背发麻。 只见那一只飞头张开血盆大口含住青灯一只手臂,抬起来扣在墙壁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好使她的手腕无法挣脱,像一只手铐将她锁住。 “悠着点儿,这血可是稀罕的。”金蚕娘子冷冷道,那飞头仿佛听懂一般,欢欣欣地点头,金蚕娘子又对青灯道,“你敢动一下,它便咔嚓咬断你的胳膊。” 青灯忙不迭点头,背后一层冷汗。 “这些你是哪里猜出来的?” 青灯悻悻瞥了眼近在咫尺的人头,咽了口口水撇过脸去,相较之下金蚕娘子那衰老的脸委实顺眼许多。 “师叔曾与我说过师母的事情,说师母是南疆的女子,成亲之来被人轻薄,便自刎了,那时天哥哥才一岁。”青灯道,“我不晓得金蚕娘子在江湖上是如何名分,但上次交手您陶笛下探出的那把冰玉匕首,后来想来我应该是识得的,因为我也有一把。” “娘亲在我嫁给天哥哥之前送我一把类似的冰玉匕首,说这是一种习俗,娘家送来的这本匕首,是妇人在受外头男人侮辱时,为保自身贞洁自刎用的,前辈这把冰玉匕首可断发削铁,不俗之物,这等铸造工艺应是武林名门才有的。” 只不过那把被她搁在家里削苹果了,青灯咽口口水,“再加晚辈见前辈对天哥哥十分关注,所以晚辈斗胆猜测,前辈些许正是师母了。” 青灯说完,金蚕娘子阴森森笑了几声,“小姑娘倒是比上回遇见时灵光许多,只可惜徐宽那奸恶之人掩盖罪行,当年哪里是这么个死的?” 青灯心里抽口气,只听那老妪嘲讽笑道:“那年老朽待他一片痴心,他远在京城,老朽便偷偷去见他,路上遇了劫匪,百般羞辱,他晓得了,只不过轻描淡写丢与老朽一把匕首,叫老朽自尽,莫坏了他的名声。” 青灯本想胡乱猜测一气,想到什么说什么,哪知会听到这般的话来,忍不住反驳道:“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小丫头,你是将死之人,老朽骗你作甚,你看着那徐宽乃紫剑山庄掌门,又是否晓得那年他要老朽下毒毒死他的兄长嫂嫂?你的第二位师母,他后娶的女人乃当年欧阳家千金,跳崖自尽,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青灯心下震然,别过目光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师父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长大最是清楚。” 老人耸着肩膀笑得惊悚,“他吞了欧阳家五成以上的财产,逼死了她父母,他的第二个女人自然也不能活下去。” 青灯不再言语,她努力讲这些话从她脑子里刨开,当今重要的是如何脱身而不是其它。这老人几日来一趟,下一趟又不知何时,此时此刻她只能把握时机牵制金蚕娘子,低首道:“那师母接下来想如何?” 金蚕娘子坐在石椅上微微换了个身子,”既然如此,你也说过天儿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此刻老朽若带你去救天儿,你没有怨言罢?” 青灯摇摇头,“药人换血只可治垂死之人,天哥哥已经死透,用名贵的返魂香吊着一丝魂魄。” “你放心,老朽自有方法,宋岐山七巫将你魂魄钉在身体里,老朽这便以魂换魂,南疆恰有一方偏方可唤魂,便是拿活死人的心磨碎入药。活死人天下难寻百年难见,眼前偏偏有一个。” 青灯脸色渐渐苍白,垂下眸。 活死人的心脏磨碎入药……她忽然想起以前她带骨瓷去见徐孟天时,骨瓷直截了当地说,他救不了他。 是因为,这个么? 金蚕娘子笑得阴测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丫头,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是苍天要天儿活着!” 青灯一只手被扣在墙壁上,金蚕娘子笑声在耳边,她有些发冷。 天哥哥有救了。马上,就可以得救,他可以醒过来了? 她也分不清是喜还是什么,只觉内心空荡荡的,说不出的虚无。 原来只要拿她的心脏与血就可以救他,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师母。” 青灯转过头,伸出一只空余的手,按住另一只被咬住的手的肩膀上,施展内力,她感觉不到痛。 “我还不想死。”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从飞头獠牙下脱身,魅影一般绕过几个飞头跑出石牢! 一只飞头睁大了暴突的眼珠子直咬过去,青灯往发间一抹,白光一闪,足尖点地箭步将利器插`进飞头的口腔中,直接贯穿后脑,速度快得难以看清,飞头嘶嚎一声掉到地上,血哗啦啦地掉,喉口插着一支玉做石榴花簪子,火光下正泛着明灭不清的光。 老人大骇,看着还在牢房墙壁前的飞头,嘴巴里叼着的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这小丫头竟自断手臂! “追!” ****** 她听过水声。 雨水远远隔着,依稀有些声音。 她江湖经验不多,但紫剑山庄本就多石洞,以前师父打坐时她也常常端来东西送于师父那儿饮用,这般地势瞧来,她是晓得这石洞必是处于极低的地势,临河,依着水声寻去必能找到出口。 身后是老妪如厉鬼一般的骂声与飞头咯咯的笑声,它们擦着石壁窸窸窣窣向前疯狂飞行,这声音青灯听了毛骨悚然,她不敢放松半分,全身神经绷紧了,拖着断臂疾速奔跑。 骨瓷说过她的血很珍贵,她早已在奔跑时撕下自己裙子将断臂胡乱缠绕一番,如今望去,布料被染得鲜红。 没有疼痛,一边肩膀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感觉不到疲惫,眼睛却被汗水浸湿,她本能用右手去擦汗水,忽然发现没了,自嘲地用左手去擦。 吹在颊边的风变得更为潮湿清凉,青灯沿着风跑去,她不敢回头,却一感觉到头颅在她身后已经张开了獠牙,一个拐弯,忽然间全身一轻,视野豁然开阔,满目黑暗中远处的森林在沙沙作响,高头的月亮明朗圆润,泼洒一片清辉,照亮树林模糊的轮廓。 她这才晓得是出了洞的。 夜里,一切寂静又安详。 下一刻,青灯掉进了河里,原来出口便是一小片悬崖,悬崖不高,下头便是长长的河流,她跑出来一没看清二没刹住,这么掉了下去。 身后几个追来的人头飞出洞口后在空中盘旋,低低嘶吼着找不到目标,不一会儿又一个个飞进洞里。 青灯在水里努力屏住呼吸,巨大的恐惧感沉沉压下来,这是水,她最怕的水,她努力划动身体,只可惜不会水又只有一条手臂,依旧慢慢沉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长发在粘稠的水中散开,她髻发用的石榴簪子已经插`进了飞头的喉咙,也许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个男人送的东西还真是留不住啊。 用剩下的一只手捏住鼻子,她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死。 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不想死,救徐孟天明明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 再醒过来已经躺在河滩。 天空依旧是黑的,似乎过了子时,数分寒冷。 幸好是河流,果然是可以被冲上岸,身体又冷又重,青灯坐起来努力将鼻腔与胸腹里的水呛出来,吐了好一阵,缓了一缓才努力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四肢太冷,没劲儿。 不一会儿前方森林出现了火光,渐渐近了,青灯眯了眯眼,是一群打火把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句“河滩边好像有人”便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一看阵仗还不小,里头几大门派的人,看衣着她认识的只有毅照门、雷锋堂、乐经庵以及净篁楼,还有太鞍寺的,为首的人似乎是上官家,上前拿火把照青灯的脸,青灯被光刺得眯起眼,那上官又退回去,左右一望,挥手道:“搜!” “出什么事了?”青灯问得有气无力,她的意识很模糊,全身湿淋淋的,下意识保护自己,他们这是干什么? 两人上前往她腰间探去,“你们干什么?”青灯差点一巴掌打过去,可打巴掌习惯性用右手,右手没了她又忘了,那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很是难看。 “上官兄弟,找到了!”其中一人大叫,从她腰间摸出一朵花来,花也是湿淋淋的,却是开了一半的模样,明明是月光一般的柔白色,却在火光下流光溢彩,娇艳清丽。 在场人如数屏息,青灯也惊住了,她怀中何时有朵花了? 那人双手捧着水灵灵的花朵来到火把前,火光的热度一点点烤干水分,那花便慢慢枯萎泛黄,最后蜷缩为一小团儿。 “见水盛放,尽显华彩……是的,是大瀚海花!”那人大叫,人群沸腾,“就是她偷了大瀚海花!” 43第四十一章 {)} 第四十一章 青灯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是金蚕娘子在将她打昏时偷放在怀里的? 上官一脸轻蔑望着地上的她,扬声对大伙道:“大瀚海花失踪三天,已被找到,向主持和各大门派汇报。” “是!”那人匆匆去了。 其他人将她团团围住,“而你,你是哪门哪派,弃武林道义而不顾擅自偷大瀚海花?!” “我没有偷。”青灯快没力气了,眼前朦朦胧胧的。 “还敢狡辩!”上官喝道,“来人,将她拿下,几位掌门会一起慢慢‘审’你!” “等等,这女人我好像见过……” 青灯浑身一激灵,又艰难抬起头,所有人回头望去,说话的是净篁楼的人,那人摸摸脑袋说,“我见过她,在哪里来着?” 青灯脸色瞬间变了,她如何不要紧,但不可连累师父他们。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青灯张开嘴巴想喊,可嗓子里已经挤不出任何声音,那净篁楼的人犹豫道:“这个女人好像是紫——” “她是我的人。” 一道男声,清清冷冷,不容置喙的威严。 青灯抬起脸,模模糊糊的她只见一个人朝她慢慢靠近,身穿张扬红衣,夜里比那火光更为张扬夺目,每一步,仿佛悠悠踩着彼岸花,踏在她心门上。 “魔君堪伏渊!”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不禁后退几分,纷纷握紧兵器。 男人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径直走到青灯身边,蹲下来,青灯看了看他,有些恍惚,他可入画的眉目仿佛隔了雾,黑眸子却极为有神,他低头看到她血淋淋的断臂,目光变了变,眉目间有淡淡阴霾慢慢沉下去。 “小猫儿掉进水里了?” 他的声音却是轻柔,他伸手摸摸她的脸,依然是有笑意的,青灯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他,再看清一点,可惜眼睑却越来越重。 心里有什么热热的在一点点散开,融进血肉里,却是酸涩的,她忽然觉得委屈,无尽的委屈,眼眶随即红了,就这么埋首在他怀里。 堪伏渊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眉间一丝怔忪,伸手揽住她,“乖,不哭。” “疼……”她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他没带部下”,身后各门派人亮出武器。 “魔君,你夜灭凤华门,血洗太鞍顶,还派人窃走大瀚海花,杀人无数,今日就要讨个说法!” 堪伏渊依旧没听见似的,盖住青灯的眼睛,“歇会儿,别看。” 青灯浑身依旧湿冷,小脸两道泪痕,她仅剩的一只手紧紧攥住堪伏渊的衣襟,堪伏渊轻微叹息,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只手袖中一抖,一把雪白短刀落入手中。 他抬手一甩,短刀喀拉喀拉一截截从机关层里脱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银白长刀出现在众人面前,刀身一条长长红纹刻印,如烈火。 他挑开攻来第一人的手腕,经脉尽断,刀锋在空中挥舞如切开黑幕的白光,竟擦出一圈儿细细火焰。 其余人喊叫着攻上来。 堪伏渊目光一凛,转身寥寥几招,直点要害,招招毙命。 青灯依稀睁眼时,他一刀拂过毅照门一位弟子的脖颈,如星砂流屑散开的火星点燃了他全身。反手一转,削去身后砍来的一人半个脑袋。 在浓厚的血腥味与河流哗哗的流水声,那些惨叫声与刀锋切割身体的轻响被掩下数分。 青灯努力保持清醒,她总觉得有什么话想与他说,等她再抬头时,红衣男人已经收了刀,抱着她慢慢走出河滩,青灯趴在他肩头回头朝河滩望去,堪伏渊将她脑袋扒回来,低声道:“别看。” 青灯拿下他的手,执拗望去,停了一停,便慢慢收回目光埋在他怀里。 “怕了?”他重复了一遍他曾经的话。 他的胸膛很温暖,青灯感觉到身体里血液与心跳的重生,她点点头,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没关系。” 她本想再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惜意识太过淡薄,她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 今日起得早。 樱桃梳洗完毕打开门,便先去堪伏渊的房子请安。 一进小院便见他坐在门前亭台上,身后大门紧闭,正欲上前身后一人叫道:“莫去。” 这声音熟悉,樱桃转过头去,身穿茶色长衫的男子笑得眼角眯起,他轻声说:“顾姑娘在里头躺着,宫主现在无甚心思与别个讲话。” 樱桃皱皱眉,想起昨日深夜堪伏渊抱着顾青灯回来时一身血的模样,忍住半晌没发作,闷闷退了回去。 常封笑道:“你怎总皱着个眉头,女人皱眉头可是会长皱纹的。” 樱桃横了他一眼,没好气,“今儿真稀奇,总算实在见到你人了。” “是。” 常封依旧笑眯眯,樱桃也不好生气了,松了表情说:“何时再走?” “宫主吩咐,这段时间一直伴宫主身边。” 樱桃一怔,心里跳了跳,那这段时间应该可以天天见面罢,天天踩着刀尖过日子,最近江湖上闹得这么大,说不定哪日就再也见不到了,她总觉她能说出什么来,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似淡漠的“哦”。 常封定定瞧瞧她,从怀里摸出个物事来,道:“喏。” 樱桃瞥了瞥,目光便定住了,是一只木雕小狗,摇尾巴坐着,双耳翘起,活灵活现,小巧可爱。 “唔……”连眼珠子都雕得水汪汪可怜兮兮,好可爱。 樱桃又转过脸去,木匠什么的,最讨厌了。 “前些日雕的,如今见着了,给你。”常封先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抓起樱桃的手腕,女人的手腕很细,他想着,这么细白的手腕如何能挥动那么狂舞的鞭子来。 常封将小狗狗搁在她掌心,微笑道:“以后莫皱眉头了。” ………… …… 青灯是被一股难言的药味催醒的。 浑身冷得厉害。 睁开眼时,窗外半白的天光落进来,她躺在塌间的角度恰巧可以望见悠远的蓝天,几抹白云。窗棂大开着,雕花红楠木,窗棂前的一张小桌上搁着一盆水仙,此时开得正好,柔白的花瓣,纤细的花茎,透亮得要泻出水儿一般半垂着,如女人优美的脖颈。 “醒了。” 视线下移,她望见床边的银发小少年,白衣宽大,他垂着眼,修长十指在她右肩动作着。 “小瓷……”青灯忍不住开口。 “别动,正在给你接臂。”骨瓷淡淡道,“现在是最后缝线,马上就好。” 青灯眨眨眼,她感觉到针头在她伤口处穿梭,如一尾凉滋滋的小虫,依旧感觉不到痛。 接臂? “可是,我的手臂……” “宫主大人带人踏平了金草谷,在地下石牢里拿回了手臂。”骨瓷面无表情叙述着,青灯听得心惊肉跳,“金草谷是?” “金蚕娘子的住处,又称虫谷,除开毒虫,里头飞头蛮与倒是许多。” 青灯倒抽口气 “那金蚕娘子呢?” “逃了。” 青灯沉默好半晌才说:“谢谢。”又犹豫了一会儿,艰难说:“能……接上吗?” “既然不想成为废物,就别擅自作出断臂之事。”骨瓷双眸紧闭,“由伤口看,你是自个儿断的,若不是宫主大人及时,神仙也救不了你。” 青灯裂开嘴干巴巴笑,骨瓷既然如此回答,意味着自己的手能接好吧:“我打不过人家,我不跑就要死嘛。” 骨瓷脸侧过来,似乎横她一眼,不理她了,兀自做手术。 手术做完后青灯又是一阵犯困,沉沉睡过去,梦里面又是漫天白雪,高高的山头与低低的村落都被白雪覆盖。 她往村外跑去,心中满是紧张与欣喜,却不知为何。 应该是要去见谁罢,她想着。 再醒又是第二天,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那股难闻的药味依旧弥漫在四周。 这一次醒来,却见他坐在茶几边。 依旧红衣,侧颜如画,正执一杯茶不知沉思什么,她望过来他也似乎感应一般,抬眸望过去。 “青灯。” 他对她微笑起来。 青灯一阵呆,男人端了桌上的粥走过来,“骨瓷说你这当儿会醒,吃点东西。” 青灯直愣愣地注视堪伏渊,他低头时黑发滑落,长长的眉埋在阴影中,又是恍惚。堪伏渊扶她坐起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极其自然。 青灯却被吓得不轻,连忙往床里头缩,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我我我我我自己来!” 堪伏渊定定看着她,嘴角挂一分笑,玩味道:“你怎么个自己来?” 青灯正想抬手接过碗,忽然发现右手使不上劲儿,低头看去,一直到肩膀,整只右臂都裹上厚厚的纱布,简直跟一条肉涤虫似的,一时间苦了脸。感觉不到疼,她总是忘记她右手没了。 “乖,再动,右臂就真没了。”堪伏渊舀了舀粥,一勺递过去,“小心烫。” 青灯纠结好一阵子才咬牙吃下那一勺粥,脸慢慢红起来,堪伏渊眼角弯起,又喂了一勺。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喂过她,如今第一人竟然是个男的,青灯这番很是不习惯,一想到夜凝宫宫主亲自给她喂粥脑门都要裂了,努力地去含住勺子里的粥。 堪伏渊凝视她微微苍白的双唇,依旧柔软娇嫩,沾上少许粥液,喝的时候粉红色的舌尖会露出一点点,尝试着地舔掉勺子上残留的粥。 他眸子暗下几分,依旧将一碗粥慢慢喂完。 差不多时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太太走进来,手里端一碗棕色汤汁的药,见了堪伏渊鞠躬道:“少爷,药给您熬好了,赶紧让这位姑娘喝了罢。” 堪伏渊点点头,老太太这才笑眯眯下去了,青灯忍不住问:“少爷?” “嗯。” 堪伏渊端来药,吹了吹又开始喂她,“这是一位故人的下人。” 青灯一愣,将这间房四下扫了一周,她本以为是客栈,如今细细看去,这摆设装潢,这气氛这小院,应该是间普通人家的大宅子,只不过看起来未有几分人息。 故人……? 人家老太太明明是叫他做少爷来着。 “这是故人以前住的宅子,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对老夫妻,打理着宅子。” 难怪这么僻静。 说完堪伏渊又喂她药,青灯尝了第一口小脸都皱没了,“好苦。” “乖,喝下去。”堪伏渊看她哀怨郁闷的小样儿不禁笑起来,摸摸她的长发。 “不要,好苦。” “不喝我亲自‘喂’你哦。” 青灯一僵,赶紧用左手抢过那一大碗棕色药汁一股脑灌下去,视死如归。 作者有话要说:#一句话毁氛围#宫主大人,您能每次出场都不这么英雄救美么_(:3∠)_ 出场啦,赶紧撒花><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44第四十二章 {)} 第四十二章 这方宅子叫做“养心苑”。 名字取得斯文,是座老宅子了,一对老夫妻住着委实大了些,外头人看去还以为是座空宅。 青灯在床榻间又躺了七日,骨瓷才允许下床。青灯出房这么一看,天高地远,空气清新,宅子有前庭亦有后院,院子里种了一株株桃花木,似乎也有些年头了,本就在夏日,见不得桃花,青灯去问那位老太太,打听到如今桃花依旧年年开的,不过她来得晚了。 青灯大多时候只能休息,身为活死人她愈合速度虽快,但也不是怪物,断臂愈合尚需好长一段时间。 住在宅子里的自然还有骨瓷,止水常封也在的,樱桃出门办事儿,青灯与他们言语间才晓得,江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便是朝廷。 “如今武林,各大名门早已与贵族暗中拉上关系,而此时朝廷内政混乱,先王已逝,新登基君王又沉溺酒色声乐之中,而王爷大臣又各个心怀鬼胎,在朝政兵力已经饱和情况下,江湖中人才辈出,他们见了也不得不动上心思,如今许多会武之人直接成为各贵族门下的食客,为主子卖命。” 宅子坐落在幽僻山脚,即便是夏日也依旧凉爽,常封坐在茶几边,腰间佩剑,抿口凉茶对青灯道:“比如,若是请一位江湖中人暗杀一位朝臣,那最终也是死无对证,无法顺藤摸瓜寻出哪种势力来,即便晓得,也拿不出证据。朝廷从未想过掌握江湖,但他们需要借力。” “这种愈演愈烈的情形下,朝廷终于出动了,宰相暗中扶持曾经衰落的一方门派将它作为朝廷地下组织,明面,是一方复兴门派,神秘莫测,暗里,便是为当朝卖命的地下组织。” 青灯一听不禁低喃:“六朝神枢堂……?” “武林在朝中影响力越来越大,朝廷开始对武林进行清剿,以英雄大会为目的,祭出大瀚海花,吸引各方门派参加。”常封看了看青灯包扎的右臂,又道:“大瀚海花的传言已经三百年之久,趁此机会,对武林各门派,尤其是与贵族有染的门派进行清剿。除开自相残杀外,也需要转移目标。” “转移目标?” “是,将矛头对准其他,比如夜凝宫。” 青灯回想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事儿,那时心里只觉得蹊跷并未如何再想,如今再琢磨,六朝神枢堂这是暗中拨弦,引着堪伏渊出手。 “那堪伏渊他……自己没发觉吗?” 常封笑笑,“宫主大人自然是晓得的,不过依他的性子,大抵觉得有趣罢了。夜灭凤华门,血洗太鞍顶都是真,嫁祸偷取大瀚海花之又是火上添油,武林如今对夜凝宫视为大敌也是情理之中。” 有趣? 青灯嘴角一抽,人命关天的事儿,那男人还真是魔君。 “现在外头,江湖人心惶惶,各门派之间时不时发生血灾,有朝廷暗中作祟,也有以前仇家亦暗中报复,更有觊觎之人或者其他门派发力,但当今局面混乱,谁也说不清谁的,大家心知肚明,趁此机会捞上几笔。” 青灯听得心惊肉跳。 无论夜凝宫还是神枢堂,都是导火索而已。 真正的缘由,是各大武林正派之间的暗中纠葛与斗争,暗潮涌动,如今借着噱头,慢慢浮出水面,张开狰狞的模样。 青灯低头看着桌面,手搁在茶几上握成拳,“那堪伏渊……打算怎么做?” “宫主对在下的吩咐是在这儿助上一段时日,权当避暑,外头酷热,顾姑娘也与宫主一起罢。”常封给青灯斟上凉茶,“他们明争暗斗,自相残杀,宫主也就是看看热闹罢了,等他们闹完了,再做打算。” 作收渔翁? 青灯嘴角又是一抽,不愧是宫主大人。 “那你们也一起住在这儿吗,四大护法都在这儿,这个时候夜凝宫不要紧么?” “正是,”常封笑,“等顾姑娘手好了些,樱桃姑娘,止水护法就得带他回去了。” 青灯张张嘴巴,心中一个咯噔,“小瓷要回去了?” “宫中积的事儿太多,早些回去也妥当。”常封此时抬眼看青灯的眼睛,“距上次离开已有半年,顾姑娘如今伤势是赶不得路的,等好了便和宫主一起回来罢。”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青灯哑口无言。 一想到小瓷会离开,她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的。傍晚换药时青灯就一脸哭相地看着骨瓷,骨瓷面无表情换完药后道:“何事?” 青灯纠结了好半天才说:“常封护法说你要走,我舍不得你。” 骨瓷没吭声,青灯估摸着是他害羞了,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说得这么直白,又耸拉脑袋道:“我还答应给你做一顿饭,可是现在都没有做到。” “无碍。” “小瓷~~”青灯张开一只手臂就要扑上去,小瓷啪地一掌冷飕飕按住她的脸将她摁回去,“伤口裂了。” 青灯撇撇嘴只能好好等他包扎,房间里一时静静的,少年银白的发丝扫过她的手臂,末了她听他道:“回来不就好了。” “啊。” “回夜凝宫,再给我做一顿,不就好了。” 骨瓷说话声音小小,依旧平淡,似乎比平常说话要犹豫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再回夜凝宫……? 那么多人见过她的脸,反正她已经回不了紫剑山庄了吧,阿阮也好,邵华也好,师父也好,徐孟天也好,她大抵都是见不到了。 青灯笑起来,“那我回夜凝宫的话,你就叫我青灯姐姐,不许叫我青灯。” ****** 大宅子里只有一对老夫妻,樱桃还没回来,青灯对如何照顾自己很是纠结的。 骨瓷吩咐伤口不得沾水,不谈她饮食起居,她如何沐浴便是个问题,本想叫骨瓷来帮忙罢了反正骨瓷看不见,可她转念一想,这小屁孩跟开了天眼似的,心里比看得见的人还透亮,还是作罢。 结果还是自己来。让老太太烧了一桶热水,自己坐在一边擦拭身体,洗干净是可以洗干净,就是没有泡澡舒服。 哪晓得洗了一半门就被推开了。 青灯吓了一跳,赶紧拿手护住自己,瞪着走进来的红衣男人,“堪伏渊你流氓!” 堪伏渊见她整张脸都涨红了,四下一扫,却微微皱眉道:“怎不叫其他人帮你。” “谁、谁来帮啊?老太太每天忙活早睡了,人家老人家我哪好意思。”青灯身上只穿着一件青碧色的肚兜,光着脚丫子往浴桶后头躲,哪知地上满是泡沫水渍,刚迈开一步就往地上摔,啪叽一声,呲牙咧嘴,小脸皱成一团。 堪伏渊坐在一边笑眯眯的,偏不去扶她,等青灯撑着细细的小胳膊小腿儿半天爬不起来眼眶都红了时才走上去将她抱起来,“乖,没事儿。” “你别碰我!我我我我我没穿衣服!”青灯脸红脑子烧,口不择言。 堪伏渊还将她上下一看,煞有介事点点头,“看出来了。” 青灯:“……=口=” 算了……反正也不是……没被他看过…… 结果青灯脸在男人目光下越来越红。 堪伏渊收了笑意将她抱到热气腾腾的浴桶边,道:“环住我脖子。” 青灯一愣,“啊?” “环住。” 这这这不是就是她抱他了吗,可宫主大人口气她真真无法拒绝,硬着头皮环住他脖子。 “抓紧。” 男人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部,将她慢慢放进浴桶,轻轻柔柔,小心翼翼。 温暖的水一点点浸过青灯的身体,在身体每一寸肌肤浸开了粉红,青灯舒服地低吟一声,视线被水汽蒸腾得朦胧,果然泡热水澡就是舒服。 “脚到底了么?”堪伏渊抱着她的肩,一手扶住她包扎的右臂。 “嗯……嗯。” “站好了。” “嗯……” 青灯在热气中含唇点头,双眸深深垂下,耳根也羞红了,心跳快得要晕过去。 完全没脸见人了。 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悠悠贴在女人白嫩的肌肤上,丝质肚兜一见水便鼓起来往上飘,堪伏渊见了手伸进水中解开她腰际的绳子,这一小片布料便挂在青灯脖颈间,漂浮在水面上,往水中望去,女人胸前的春光隐隐约约。 堪伏渊手指搭在她后颈的绳结间时青灯跟浑身通了电似的一个瑟缩,“不要!” “嗯?”男人抬起眸,漫不经心道,“你沐浴穿衣裳?” “我、我我就这样洗……”青灯忍不住往水中埋了一些,嗫嚅道,“谢谢你,后头的我自己来就好,时候不早了,你、你去歇息吧。” 堪伏渊也不逗她,干脆收了手,拢袖笑道:“然后?” “啊?” “你怎么出来?” “……”青灯默默看了眼满是泡沫水渍的地面和高高的浴桶。 “一个人泡一晚上?” “……” “明早儿就可见一浮尸了,青灯。” “……” 青灯甚是觉得,被一个男人抱出浴桶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堪伏渊拿来白色浴巾,站在桶前两边一抖开,青灯就扶着桶慢慢站起来,他便将她一包打横抱起,坐在一边给她擦身体。 夜寂寂,窗外远处隐隐蝉声,月色倒是稀疏,被浮云遮了轮廓。 青灯身上都是暖暖的热气,她低着头,脸红看着男人手指在她脚趾间动作,用浴巾擦干指缝间的水渍。仿佛天地间只有一间房,以及他们,安静得连心跳都是奢侈。 她悄悄抬起眼,堪伏渊侧脸在烛光下深邃动人,长长眼睫下是漆黑的眸子,专注而认真,她不禁一阵呆,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似笑非笑凝视她,脸极近,眉眼弯弯。 “我……” 她开口说话才发现两人之间唇几乎要触上,刚说出的一个字就卡在空中,男人笑笑,伸出舌尖舔了她一下,青灯身子一抖,烟粉如三月桃花迅速在小脸上蔓延开来,刷拉拉石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是上肉呢还是上肉呢还是上肉呢0.0 还不撒花?哼(ˉ(∞)ˉ)唧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45第四十三章 {)} 要、要来了? 堪伏渊拉来一旁挂在屏风上的长衫披在青灯身上,笑道:“你真有趣。” 青灯赶紧回过神来,脸爆红,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差点儿又摔在地上。 结果青灯把自己打理好坐在梳妆台前时耳根还是红的,刚才想什么呢她真是。 黑发如夜中海藻披在她纤细肩膀上,她单手吃力将她长发挽起,堪伏渊却从接过她长发,随意盘了下,从袖中抽出一支玉簪插在发间。 青灯心里一震,对着铜镜侧头望去,眼睛睁了好半天才回头看着男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 两朵石榴花,一大一小,含苞待放,正是曾经在无妄城集市上他给她买的玉簪。 而这支玉簪,其实已经被她当做武器刺进了金蚕娘子飞头的喉咙中,她以为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去金草谷时,石牢里瞅见一只飞头蛮的尸颅,血口大张,这玉簪就在里头。”堪伏渊淡淡道,“你胆子倒是大,送你的东西这般使。” 虽这般说,口气里却无一丝一毫的责备,青灯嗓子哑了好半天才说:“你真好。” 男人一怔,似乎没料到她说这般话。青灯转回身子低下头,手攥紧衣裙,“谢谢你,堪伏渊,你真好。” 片刻没有回应,青灯正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准备抬头时,堪伏渊伸手摸摸她的脸,玩着她的下巴笑道:“觉得我好,那你以身相许如何?” 青灯脸又是一红,这男人不正经,赶紧拍开他的手,扭头转移话题道:“你说那个叫做飞头蛮?是怎么回事?” 话题转移得生硬,堪伏渊也不提,坐在一边茶几旁倒茶道:“南疆蛊术的一种,下蛊七七四十九天后,蛊虫便聚集在人头颅中吞噬血肉脑髓,活取此人头颅,颅中虫随音而起,随母蛊而动,虫寄宿后人脸将发生变异,青睛眼,地鬼牙,头颅如活物一般。” 青灯听毕,心中几分惶,蛊术当真惊悚,什么话折子也写不出这般的东西来,世间竟有如此术法,“那母蛊是在金蚕娘子陶笛中?” “是。”男人抿茶。 青灯想了想,又道:“你什么都知道,那我问你一件事儿。” 堪伏渊抬眼,青灯道:“金蚕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堪伏渊道:“你心中已有定论罢。.ysyhd.” 青灯拉拉裙子,“我猜她是,她是师父的……可她看起来比师父老上许多啊,可她说……” 男人沉吟半晌,眸中泛过几分狡黠,指指自己脸,“亲一下。” “哈?” “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又来?”青灯嘴角一抽,想起以前刚见着这男人时他做出的流氓事儿。那时她还不晓得他是谁,以为是宫主的男宠,本是亲脸颊,结果整张嘴巴都被他吃抹干净了。 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又仿佛发生在昨日。 转念想来,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心如死灰,万籁俱寂,强迫自己摆出平静的微笑模样,只想快快救醒徐孟天,然后不抱遗憾地死去。 那么现在呢。 青灯心跳快了些,眼睫飞快地眨了眨,干脆扭过头道:“我才不,你不愿说就罢了,明日我去问常封护法。” 男人支着下颌道,“你何时与常封好上了?” “我才没有好上,你瞎说。” “也是,心里依旧念着天哥哥不是。” 男人说的漫不经心,似乎调笑,青灯一听气了,转头瞪他:“你怎么净说风凉话,我心里没有——”她顿了顿,忽然间愣住,剩下的话塞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堪伏渊,却是几分走神的模样。 徐孟天。 如今徐孟天怎样了呢。 见青灯没有反驳,仿佛出神一般似乎在想谁,男人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拢,最后依旧是淡淡的,起身道:“夜深,你早些休息。” 翌日。 哗啦啦。 骨瓷咬开纱布,绑紧青灯的手臂,换药之后感觉手臂异常沉重。 “金蚕娘子?” 常封立于院中,停下手中操练的长剑,桌旁茶香袅袅,他走到桌旁坐下道:“在下对这号人物略知一二,最近因为顾姑娘被金蚕娘子抓走,又专门调查一番,倒是晓得一些,按理来说,她应是死去多年。” “那她……?”青灯一听常封愿意告诉她,忍不住站起来,又旁边的骨瓷一把按下去,继续包扎。 “十几年前在下还是个小毛头时,这金蚕娘子已经响当当的了。”常封道,“南疆来到中原,不仅是卓绝的蛊师,更是有名的美人儿,后来比武招亲,嫁给紫剑山庄里一位弟子,从此销声匿迹。” “美人?” 嫁给紫剑山庄的一位弟子,果然是师母吗? “是,”常封笑,“那个时候除开上官家的千金和夫人,容貌最为出众的便是她了。不过上官千金日后入宫,如今做了贵妃,而夫人远居海外,自然江湖上她的风头一时无俩。” “夫人是?” “宫主的生母。” 也对,生出个模样如此妖孽的儿子来,这母亲自然也是倾国之色。 青灯忽然想起江湖里夜凝宫主杀父弑母的传言,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回避这个话题,她强迫不去追究这个问题的真假,转而道:“那她是怎么死的?” “据山庄里流出的谣言,是说一次吵闹中那金蚕娘子离家出走,路上碰见仇家,受尽□后羞愤自尽。”常封抿口茶,“她是南疆蛊师,想来大抵是她的同胞用蛊术延续了她的性命,去世那年金蚕娘子三十出头,无论如何不可能衰老到如今这番程度,这便是蛊术的反噬了。” 常封从容说完,看向青灯,又看看她手臂上的厚重纱布,道:“虽说是她抓了你,你怎对她如此感兴趣?” 青灯低头想了想,如实说道:“我想她是天哥哥的娘亲。” “所以?” 青灯也不知道所以什么,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这时骨瓷已经包扎好收回手,那边常封笑道:“看来如今年轻人魅力颇大,那徐少庄主顾姑娘至今惦记着他。” 惦记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最后没有帮到紫剑山庄,没有报恩,但至少她找到了徐孟天的娘亲,若是徐孟天醒来发现自己娘亲还在世,该多么好。 可如今徐孟天醒得来么? “常封护法,那最后英雄大会中,那大瀚海花……?” 常封神色闪了闪,似乎料到她会问如此,沉吟片刻道:“归净篁楼所有。” “哎?” 青灯微惊,不是神枢堂,不是紫剑山庄,不是夜凝宫,是净篁楼? 这日里青灯听常封护法慢慢说来,原来在夜灭凤华门之事揭露之前,已经开始了最后的比武。 最后是神枢堂与紫剑山庄邵华。 邵华虽是三弟子,可这几年颇得掌门重用,一套剑法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而此番出场的神枢堂选手却未动杀机,想来顾忌对方是紫剑山庄的弟子,神枢堂向来以杀招致命,不动杀招反而劣势许多。 双方虽斗了数个回合却一直是邵华占上风,最终邵华胜。 众人鼓掌之时,此时却有一名白衣男子飞到擂台上,那时谁都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只是一晃眼,这人便凭空出现在擂台上了,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人。 此人身材修长,白衣飘飘,头戴斗笠,垂下的纱遮住了眉眼,与邵华抱拳过招。 邵华本是胜者,自然不应,那人却干脆利落抽出剑,剑出鞘,寒光夺目,剑身薄似冰霜,几近透明,众人见了吸气,正是宝剑惊霜。 那人道,若邵华赢了,他便将惊霜剑赠予他,若是败了,此番胜者,便是净篁楼,大瀚海花归于他。 惊霜剑的传说已经相传百年,乃著名铸剑师先人姜世钧所造七剑之一,能得七剑其一,乃江湖人的梦想也不为过。 于是邵华答应了。 然后,三招定胜负。 青灯睁大眼睛。 “这净篁楼白衣剑者已经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之前从未有过这号人物出现,此番凭空现出,众人唏嘘。” 一向从容微笑的常封护法说此事时,眉宇间约莫有些凝重。 青灯道:“可净篁楼并非以武擅长的门派,甚至只能算是半个门派,楼中多药师,其中弟子几乎是一半从武走江湖,一半经商走镖。紫剑山庄与净篁楼多年交好,也从未听说过楼中能有这么一位出色弟子……” “正因如此,才来的稀奇,况且那惊霜剑具有灵性,并非普通人能驾驭挥舞的。” 青灯哑然。 有如此剑术的年轻男子…… “不过那时紫剑山庄三弟子邵华与他过招时,似乎非常震惊。”常封道,细细看着青灯的脸,目光不甚锐利却几分深意,“顾姑娘想到什么了么?” 青灯摇摇头,“没。” 青灯到晚上这件事情都没有消化过来。 既然大瀚海花归净篁楼所有,那紫剑山庄与其还有交涉的余地吧。 那么之前自己从金草谷逃出,怀里那朵大瀚海花花又是怎么回事呢。 等到洗澡时才发觉又忘记叫老太太了来帮忙。于是黑着脸自力更生洗完,一点一点穿好衣裳,可惜腰带一只手怎么也系不好,搬弄半天心里毛躁,恨不得直接躺床上裸睡算了。 这时见门外一人走过,脑袋一热就叫出来:“堪伏渊!” 那人影还真停下了,烛光昏黄韵圆,隐隐绰绰,青灯后悔得脸上滴血,希望他自以为听错,免得闹出这般尴尬。 结果那人敲敲门便推门进来,来者红衣,黑发如墨,果然是他。 男人见她半坐在床榻间,衣衫半开,腰带散开,长发披泻,一张小脸微微粉红,似笑非笑道:“你怎晓得是我?” “因、因为这地儿不常有人经过,而你住在我隔壁……”青灯恨不得抽自己为什么要叫他。她记得昨日他离开时似乎有些不快,今日再看去便无多少神色,大地是她幻觉,心下竟几分安慰。 “何事?” 青灯脸红犹豫一阵,才决定破罐子破摔假装自己继续脑抽,几分扭捏道:“能、能帮我系腰带吗?” 堪伏渊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青灯已经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大晚上专门把个男人叫进来帮她系寝衣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表拍千里 千里只是觉得,现在还没有酝酿够,青灯也没有完全接受,而且第一次晚上就ooxx了,不觉得宫主和青灯都太没节操了么== 话说问什么时候肉,恩恩,下章,保证 这一章也有很多有爱互动啊 ps:看了下作收,还差六个到心中的小愿望>w w<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46第四十四章 {)} 堪伏渊见青灯脸上千变万化五光十色,忍住笑意走到床边,理了理她穿歪的衣衫,伸手拉起她的腰带。 两人太近,青灯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热度,头埋得低低的,他的呼吸她也听得分明。 太尴尬,青灯琢磨着找些话儿来说,便道:“我听常封护法说大瀚海花被净篁楼拿去了。” “是。” 她记得他也是需大瀚海花的,至今有何用途她也不甚晓得,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从金蚕娘子那儿逃出来时,怀里的大瀚海花是被人嫁祸的,我没有偷。” 堪伏渊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眸弯了弯,对此事不甚在意似的笑道:“这时才说这事儿不觉太晚了么?” 青灯被哽住:“现在江湖上人都觉得是你下令派人盗走大瀚海花的,名声岂不是更臭了。我觉得这局面,可能是想嫁祸给紫剑山庄的,这倒好,你来顶罪了。” “那又如何,”堪伏渊将腰带打好,“这世间众口中,我夜凝宫又有多少罪名是实的,所谓魔教,便是我们杀人罪无可赦,他们杀人维护正义,无甚区别,然则,我也倒想把这罪名坐实。” 青灯一阵寒意,悻悻闭了嘴。 性命不可重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她自己这般经历死亡后再次睁开眼睛。 男人见她乖乖闭上嘴巴,将腰带打好,摸摸她的头道:“你还小,这些你都不会晓得。” “哦。”这么意思,她十八了,不小了,紫剑山庄山下的小翠和她一样大都有两个娃了。青灯撇撇嘴,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腰带,宫主大人就是宫主大人,腰带都打得贵气端正,十足大方,忍不住道:“你腰带打得真好看。” 要晓得,在这宅子里住着时衣裳都穿着普通姑娘家的裙衫,寝衣宽大,腰带也长,打好结起码也与衣摆齐长,要系得一点褶皱都没有依是不容易的。 “我以前认识个小女孩。” 堪伏渊说。 青灯抬头,男人一方浅笑,如荷塘月色,“她笨得很,七八岁还不会自己打腰带,人家姑娘家打得漂漂亮亮的结,她就跟个男孩子一样。” 她怔了怔,堪伏渊的声音与语调都是青灯从未听过的,几分浅淡笑意,轻柔如细碎飞舞的花瓣,如弯弯流淌的小河,又如落在树叶上的薄薄积雪,陷入回忆中的思绪暖得她身为死人都能分明感受。 “后来我与她打,她每次打好了就耀武扬威嘏芑卮遄痈笥鸯乓膊恢泻魏渺乓模罄此担蛭醯茫腋档难还苁裁囱乃季醯酶裢夂每矗笨胺ㄑ源耍弈蔚靥疽簧嗟频耐罚八顾狄10依醋拧! 他从未说过这样的事儿。 青灯呆了片刻,才道:“那她现在已经长大了罢。” “嗯。” “你见到她了吗?” “嗯。” “……” 那你现在对我说这个干什么呢,青灯低下头,片刻不知如何搭话,口气有些牵强了,半开玩笑道:“难得宫主大人碰见个上心的,那你怎么还不嫁给她?” 他能记得如此清楚,还是喜欢那个女孩的吧。 青灯正有些捉摸不清自己心中那点儿难受是个怎么回事儿,堪伏渊忽然伸手,朝她白皙□的脖子上摸了摸,青灯全身一麻,抬头瞪他:“干什么?” 男人长长手指间捻住一根长头发,无辜笑道:“落在你脖子上了。” “……” “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儿?”男人笑得狭促,烛光下眉眼跟古画儿里浸出来的一样,他伸手又摸摸她的眼眶,“吃味儿了?方才我是玩笑的。” “……啊?” 是假的? 青灯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说:“还有一根。”说着轻轻挑开她的衣领。 青灯感到胸口一凉,低头看去,他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拉开她的衣衫,将她右边的一只丰挺露出来,昏暗烛光下浑圆雪白,粉红色奶`尖俏生生立着。 “啊……”青灯大窘,男人却掰开她挣扎的手,微微低下头去,沉下嗓子轻轻说:“你看,是不是有一根?” 青灯被他摁得动弹不得,唇抿得紧紧,脸红看去,细看之下真有一根自己的落发贴在肌肤上,正好挂在自己粉红色的顶端。 男人火热的目光下,那粉红色的小红点儿渐渐挺立…… 她几乎烧得要晕过去,他明明在耍流氓,她却羞得抬不起头,颤着声音道:“堪伏渊……” 堪伏渊伸手捻去落发,偏偏朝那一点粉红,指腹蹭过敏感,她浑身又是一颤,那只露出的丰满奶儿便跟着颤颤悠悠,头埋的更低。 “乖,叫我什么?” “……” 堪伏渊松开她的手,低头细细啃咬她莹润的耳垂,青灯缩成一团颤得更厉害,“堪伏渊……” “叫我什么,嗯?”另一只手直接伸进衣领,捏住那只藏在衣衫下的丰盈,他的手上全是练剑的茧,粗糙,炙热,宽大,青灯被他揉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哑着嗓子忍了一阵,等他将她一揽按在胸前时,她的心跳蓦然轰鸣,全身发热,天仿佛塌了一般。 她眼前含了氤氲水汽,见那男人精壮胸膛上的盘龙刺青分外鲜红,晓得又是那盘龙印发挥力量了,眼眶更是红了几分,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难受。 堪伏渊舌头伸进她耳朵里时她再也压抑不住,抖着身子脆生生地喊。 “啊,渊、渊……” “嗯?” “渊……哥哥……” “乖。” 女子被情`欲染上的声音妩媚却稚嫩,这般一唤,男人满足地叹息,抽开她刚系好的衣带,衣裳如月光流泻滑落,女子一身莹白。 青灯光溜溜被他抱在怀里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她觉得不真实,又太真实,仿佛一柸雪,烈日下全身热得就要这么融化,干去。 她无意识低喃出声,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却有些恍惚了,“渊哥哥,你要干什么……” 男人将她压在床上,含住她双唇低笑,用一种优雅迷人的声调,说出下流的话,“自然是上`你。” ………… …… “唔……” 青灯觉得四周全是热乎乎的水汽了,恍恍惚惚地被他吮着舌尖,将将窒息。 奇异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却仿佛天底下最厉害的术法,却让她浑身瘫软,等他唇离开她的时她跟失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满脸潮红,未喘几口胸前一股悸动,又僵住断掉,全身绷直了。 他在舔舐她的乳`尖,身体绷得再紧,胸脯还是软绵绵的。 上一次本就被下药,被他占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青灯没料到清醒之时自己平时沐浴都不敢触摸的地方被他这样玩弄,无措得快哭出来,等他含住一口口吮吸时青灯只觉腹下好烫,一股一股的像是水往外流。 堪伏渊的指尖点了火,在她那些难以启齿的私密位置燃开遍野。 “呀……”忽然间她感觉他指尖按到她那里,全身一个哆嗦缩起身子,“别、别、你放手……” 男人充耳不闻,竟然就这么用粗糙的指尖把那两瓣娇嫩的花瓣拨开了,青灯跟触电似的想大声尖叫,可叫出口的却只是婉转柔软的呻`吟,那儿更酸了,她半是哭腔半是窘迫地唤他:“堪伏渊……” 男人重重一捏她的胸,道:“唤我什么?” “……渊哥哥……” “嗯,何事?” 那称呼一唤出口,青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憋着小嘴儿,睁着眼睛看他舔吻她粉红的身子,脸涨得红红的。 直到她双腿被他架在腰上时她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儿来,只是哼哼,大眼睛迷迷蒙蒙、水汪汪的,他刚挺进去,她压抑不住破开一声水嫩嫩的娇吟。 她嗓子本就惑人,这么一叫酥到男人骨子里,他按捺不住冲了进去。 青灯脸涨得更红,几乎要断过气,他的太大,她艰难承受着。 到现在她都没明白怎么成了个这个样子,她怎么就任由这男人插`进来了。 太胀太烫,仿佛全身都被占满了,青灯浑身一颤一颤的,还没缓过来男人就开始一点一点抽动,双腿间湿透了。 “疼……” “乖,忍忍。” “手……疼……” 因为盘龙印她有了痛觉,缝上的断臂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当然,下面也疼,撑得好开,她难受。 堪伏渊吻吻她粉红色的脸颊,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身上,将右臂搁在他肩膀上架好,可这么一来她坐得更深,肉`穴`内壁一时间与巨物剧烈摩挲,狠狠顶上花心,她竟然就这么高`潮了。 来得太突然,青灯措手不及,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眼前发白,脑里跟放烟花似的,浑身哆哆嗦嗦的呜咽,泄出好多水液来,被迫大开的小腿儿一抖一抖。 念在她初经人事,堪伏渊让她缓了缓才开始抽`插,渐渐加快,每一下,霸道而深入。 青灯睁开泪眼,看见自己白嫩嫩双腿一晃一晃地夹在他腰间,而胸前两团跟打翻的豆腐花儿似的跳动,再往下头看上一些,便见自己粉嫩的小`穴被男性的那物撑得开开,进进出出,带出粉红色的穴`肉,湿漉漉的。 她羞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硬扛着,红脸不做声儿,却是由着他掐着她起起伏伏,摩挲出□的水声。 堪伏渊这边却是相当受用。 小姑娘第三次泄身时意识已经模糊,也不藏着掖着了,嗯嗯啊啊地媚叫着,小脸娇艳得开出一朵芬芳的花,身为药人体内的海棠花香喷薄而出,男人下`体的动作跟着越发激狂,愣是逼得她迷失了心智。 “呜呜,渊哥哥、渊哥哥,慢一点儿……” “乖,等等。”他开始逗她。 “渊哥哥,好酸……啊……” “灯儿想作甚?” “灯儿想、灯儿想……呀呀……啊、啊、啊、啊……想让渊哥哥揉揉……” 这话听得哪个男人不血脉喷张,受用极了。 她说揉揉,那便揉揉。 于是堪伏渊就握着她细细软软的腰,在她最深的花心儿那打着圈儿研磨着,那一小窝软软的肉被磨得汁水淋漓,小姑娘颤颤地尖叫着,又泄了,全身粉红仿佛三月天晕开的桃花。 再这般下去着实委屈她,他将她抱紧了释放,她在他怀里翘着小屁股颤。 “渊哥哥,有什么进来了……呀啊……好烫……” 这娇媚媚的咿呀,堪伏渊想着,十年前的顾青灯还真真有预见性,晓得自己是个尤物。 烛光早灭,窗外夜色仿佛都笼上几分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发·牌#啥都不说了,撒花冒泡哦^-^ 明天休息,估计是放小短篇~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47第四十五章(改章节名) 第四十五章 青天白日。 蝉是最古老的夏声。 小院里几株桃花木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几株一块看去,投下浓郁的树影,随风摇曳,飘来阵阵草木清香。 “伤口裂了。” 骨瓷拆纱布拆线,如此道。 青灯脸先是一黑,然后慢慢地红了,如蒸熟的小龙虾。 骨瓷重新缝线上药,装上固定夹板,不甚在意地淡淡道:“断了手臂的人,平日里动作应小心些,昨日下午检查时尚是好好地,晚上做了甚?” 青灯脸呼吸都不稳了,脸上桃花满天,幸好骨瓷看不见,结巴道:“我、我昨晚起夜,不慎摔了一跤……” 骨瓷继续面无表情,“这应是重复同一个动作的频繁震动所致。” 你要不要这么精确,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青灯心中哀嚎,骨瓷再怎么早熟也是个小孩子,她越来越窘迫。 结果她勇敢道:“唧唧复唧唧,我昨晚在织布。” 啪叽。 一个人从屋顶掉了下来。 竟然是止水,笑得满地打滚。 青灯坚信大抵止水至今从未从屋顶掉下来过,他绝对是故意的,脸红叫道:“你住隔壁院的,你偷听。” 止水扒拉在门框上,好不容易收住笑,不屑道:“宫主吩咐我,他不在时护你周全。” 早上听老太太说堪伏渊和常封护法一早就出门,想来虽在这山郊大宅里避暑清闲过日,也只是一时,如今江湖未平,各门派互斗内斗纷乱,夜凝宫那头也不会多少太平,他身为宫主自然有所动作。 虽然……早上醒来他不在身边什么的,她有点儿憋屈。 出神间骨瓷已经将夹板固定,开了方子给老太太去抓药,青灯被嘱咐不许乱动,只好呆在床边,睡了一会儿醒了,眨眨眼睛,望着淡粉色熏香的床帏。 ……下面,还在酸。 太不真实,就像幻境一样,她甚至已经不记得最后如何收场,她又说了哪些话。 青灯坐起来披了件衣裳,房间外围是一圈回廊,回廊边儿搁着梨花木制长长茶桌以及茶具,几方小凳,供乘凉休憩之用,此时夏日茵茵,那些枝桠浓密的树叶都探进了回廊,在梁顶长了起来。 她扶着右臂的夹板走房前的回廊上,就着旁边的茶几坐下,茶几上搁着三盘小点心,桂花糕,茶佛饼,梅子干,她扣扣木柱子,“止水。” “唔?”上头传来一声闷闷,想必少年此时正躺在房顶,枕着脑袋叼着草尖儿懒懒晒太阳。 青灯停了一下试探道:“我问你啊,男人都不喜欢……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啥?”屋顶少年声音高了些,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提这类事儿,顿了顿,道:“这得看对方罢。” “怎么说?” “男人,不就喜欢自个儿媳妇儿贤惠忠诚,外头女人一个个热情开放么?” 止水懒洋洋说出的这句话就跟惊雷似的,青灯愣道:“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真奇怪。”哪个男人会这么说自己,语调还说得格外沧桑,简直就跟花楼里见惯世事看清男人的老鸨似的。 “问我这种事儿的你才是真正奇葩吧?”止水嘲讽道,“哪个姑娘家不害臊会直截了当问这种问题的。” 青灯被哽住,悻悻闭了嘴,默默塞了块桂花糕进嘴儿里。 片刻后屋檐从上头探出个脑袋下来,止水趴在屋檐上低头看她,眼睛狭长,头带垂下来,嘴角还叼根草,他闲闲道:“怎的问起这个?”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男人都这么想的么?”青灯心里还是惦记他那句话的,见止水又是鄙夷的眼神,皱眉道,“你说的像你什么都晓得,我俩差不多年纪吧,还是说你以前喜欢过其他姑娘家?” 此话一出,青灯便觉风声似乎那么寂了一寂。 止水微微眯起眼,收了分毫笑意,青灯心想她大抵是说错话了,正打算糊弄过去,只听止水不甚在意道:“有啊。” “……” “夜凝宫里的一个丫头,四护法候选人,后来死了。” 青灯微微抬起眼,少年神色间未有多少悲伤,一个翻身,双手抓着屋檐跳下来,利落着地,理理衣裳走到桌前坐下塞进一块桂花糕,又喝口茶,含着梅子干耸耸肩,“我们这样的人,没什么资格去和谁在一起的,即便互相喜欢,也不可明说,指不定哪日人就没了,爱情这种东西,挺奢侈。” 止水说得跟别家的事儿似的。 青灯觉得,她也是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也死了,跟他这么一比,实在觉悟太低。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在一起啊。” 止水抛了个梅子干进嘴里,瞧了瞧她,青灯低头看着自己青碧色衣裙的衣袖,滚了点儿梅花刺绣,“这样,即便哪日真的不在了,再痛苦,也留下美好的回忆罢,什么也没做,心里挂念着的人就不在了一定会后悔。” 她不知自己哪日会死,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但至少如今她是鲜明的存在在这里的。 止水目光闪烁,嘴角拉开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牙齿,“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才说的如此堂而皇之。” “哎?” “真正喜欢的人死了,那些美好回忆便会一刀刀在你心头上割肉,很久很久,与其这般,不如什么都别说透,慢慢腐烂在心里头,渐渐就没了,人哪里需要活得清透的。” 止水这话说的青灯一愣一愣的,她蓦然发现止水竟是个能说出如此话来的年轻人,还狗腿的觉得甚有几分哲理。 “可是会后悔的吧?” 最终她怔怔道,止水耸耸肩,“是啊,可后悔总比心痛要好。” 就此以后,青灯对止水的态度要崇敬几分了,想来那场爱恋着实将这挥大刀的小子给伤着了,连堂堂堪伏渊宫主大人都不一定能总结出这份深度来。 说到底,究竟依是她肤浅了。 如今想来,掰指头一算,她光在紫剑山庄就喜欢过两个人了,这个时代里一个姑娘家喜欢两个人,委实太不专一了些。 现在呢。 青灯念此心口就发烫,她郁郁想着,昨晚没怎么推拒就被那男人压在床上,是不是,太不检点了一些。 不对,即便推拒了,被压在床上也是不检点的。 自己毕竟是有夫君的人了,虽未行房事,但依旧是拜过天地的,这般看来她十足有浸猪笼的必要。 水性杨花是她这个意思吧,古往今来哪个女人会主动水性杨花,不都是她这样有意无意就这般扣上帽子的? 堪伏渊现在大抵会觉得,她太轻浮了罢。这么容易,就弄上手……之类的? 青灯念此心下几分空了,心中忽然多出些微漠的酸楚来,又笑自己矫情,其实即便如此也未有什么,她的夫君即便醒来她也无法在他身边了。 至于那个人,她本就是死人,他也说过他要的就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心。 所以,她是不是轻浮,是不是水性杨花,是不是心里喜欢别人,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罢。那她方才究竟在纠结什么呢。 明明没有盘龙印在身边,她觉感到了疼,从未有过的疼,陌生的尖锐的疼,在心尖上。 ****** 堪伏渊回来已是三更了。 进了小院一眼便见青灯的房是亮的,大抵只点了一盏烛,一点点光晕散开,在门板纱纸上勾出女子一点点轮廓,模糊而秀气。 他进了院朝屋檐望去,止水一跃而下,他点点头,后者便行礼告退了。 夏季的天空微微湿热,月光仿佛也隔了温润的雾。堪伏渊推开门便见女子将双腿抱在胸前缩在圆凳上,点着一盏烛,左手抱腿,右手打着石膏和夹板。 她低着头,正在看茶几上一本书,昏黄的色泽下小脸巴掌大小,睫毛长长。 青灯见他门也不敲就进来愣了一愣,也没生气,瞧了瞧他的脸,呆呆地问:“回来了?” 堪伏渊点点头,唇角隐约笑意,“还不睡,等谁呢。” 青灯还是有些呆,低头摸了摸茶壶,还有点余热,念到自个儿手脚现在不利索打消了给他泡茶的念头,翻开茶杯,给他倒了杯茶,茶杯镶了杏黄的浅浅花枝图样,嘴上道:“骨瓷不叫我乱动,说伤口裂了,睡了一天,现在实在睡不着了。” 男人眉毛一挑,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漂亮得像一只千年狐狸,“哦?” 至此青灯想来是说错话了,伤口裂了,做什么裂了,她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吗。 堪伏渊却未在此上头做文章,坐到茶几边转而道:“看甚么。” 男人一坐近青灯就闻到了他周身的气息,热度传来,昨夜的画面就哗啦啦在眼前跌落。她脑袋有些不好使,干脆将书面翻给他看,竟是紫剑山庄一本普通的武学册子。 “从山庄里出来时带的,我武功不好,连这本都学不会。” 堪伏渊笑道:“你带出来这么久,我头一回见你看这个。” 青灯瞧着男人的笑容出神,过了会儿才低下头,闷闷道:“嗯,走江湖还是会点家子好。” 如今她回不了紫剑山庄,要是哪日面前这男人对她失了兴趣,她就得一个人闯荡江湖了。再则她离九霄盘龙印若是远了,恐怕她的魂魄在这副肉体上也维持不了多久,她总觉得,死之前能多见见世面都是好的。 温热的手指摸上她脸颊,青灯抬头,男人神色收敛了些,低声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青灯摇摇头,压下今日这股涌上来的酸涩:“没事儿,就是在屋里闷得慌,你先休息吧。” 男人又摸摸她的头,“这儿离南苏城近,你手臂好了,我带你去转转。” 青灯只能呆呆点头,什么时候起她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明明早应该把这些事儿想开了,以前她觉得只要能救徐孟天,报了恩,自己如何都无所谓的。 可那时金蚕娘子要用她的心救徐孟天时,她却不惜断臂也要逃出去。 自己究竟怎么了。 青灯正低头想着,男人忽然起身,她本以为他要回房了,他却将她拦腰一抱往床榻走去。 青灯吓得够呛,眼睛睁得大大的,问的话也是十足傻气,“你、你还不回房,你做什么?” 男人像看笨蛋似的看她一眼,“自然是就寝,你不是说休息么。” 青灯被他放在床上,他长指抽掉她的簪子,黑发披散,她脸红了,“骨瓷、骨瓷说不能乱动,伤口会裂开……” 他低头轻咬一口她的鼻尖,“我会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越来越少了 最近千里无法每条都回复qaq毕竟jj太抽,千里上电脑的时间不多qaq要用来码字 但是评论千里都在认真看qaq 希望大家能冒泡qaq 48第四十六章 嘎吱嘎吱。 床摇声她听得恍惚,耳边男人浓重的喘息倒是分明,几分性感味道。 “嗯……” 明明跟自己说不可以再这样,到头来依旧是没怎么推拒就成这样了,太不检点。 青灯靠在床头,双腿被他掰得太开,手都不知往哪里搁,只好环住男人的脖子,一层薄汗。 “啊……!” 他一个深捣,花心都被碾开,青灯忍不住弓起身子,全身潮红。 “嗯嗯……胀……” 男人含混地笑了一声,往里面磨了一圈,青灯整个身子颤得动不了了,脸红咬着牙忍着,下面却越来越湿,男人低头含住她的嘴唇顶开牙关,轻轻吮她的舌尖,他说到做到,果然不似上次疾风骤雨地抽=插,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弄进她最深处。 这般青灯反而受不了,每一次细密摩挲都酥麻得她战栗,无力抱着他宽阔的背,双腿在他臂弯上一晃一晃,轻声吟哦着,小脸晕红。 “……嗯啊……啊……啊……” 堪伏渊用胸膛重重碾过她酥软的胸脯,上下抽动间她的双=乳也在他胸上上下磨蹭,他颇为满意,哑着嗓子笑:“灯儿舒服吗?” “我……我……”青灯好一阵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窘迫道,“谁、谁是灯儿……呀!” 他又一挺腰,青灯魂魄都要散了。 青灯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细细地喘气,男人将她放在床榻上,狠狠地压低她的腿,整个地抽出来,眼红瞅着这大大呈现在眼前的嫣红水穴,一开一合,湿漉漉,红嫩嫩。 要命。 青灯见他这般火辣辣地瞧着她私=处羞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扭着身子,“你下流、你、你别看……” 他低头,舔了一口。 青灯像被雷击中一般整个地僵住,片刻后,哗啦啦流出一滩来,她捂住脸打哆嗦,没脸见人了。 这般对她而言委实早了些,堪伏渊笑笑,重新挺进她的身子,小姑娘嗓子里娇娇发出一阵长长呻=吟,又没声儿了,估摸又是在忍。 于是他整根没入又整根抽出,大起大落。她根本忍不下去,眼泪汪汪地吟叫,不一会儿泄了,抽动时水声更甚,咕叽咕叽响着极其情=色,堪伏渊觉得不够,低头对她耳语:“舒不舒服?” 一边说一边伸手揉着她已经红肿又可怜兮兮被撑得开开的小=穴,“灯儿喜欢吗,嗯?看清楚我是谁。” “呜呜……” “来,说说,我是谁。” 青灯意识都是恍惚的,整个人像被滚烫的瀑布冲刷一般,迷迷蒙蒙睁眼看了他半会儿,昏暗中男人被□燃尽的面庞与漆黑的双眸格外诱人,她又红着脸扭过头。 “堪伏渊……” “错了。” 他用力。 “啊!嗯嗯……渊、渊哥哥……” 男人满意笑起来,掐着她的腰不再逗弄她,带她慢慢体味何为欢爱。 最后记忆中,青灯恍惚觉得眼前是一片一片白光,粉红桃花瓣漫天纷纷而落,柔软,细密,落在她的额上,鼻尖,眼睑,从他垂下的黑发间,从他的肩头上,滑落到她胸前,却如吻一般点点滚烫,却静谧。 …… 夜深。 床上女人依是沉眠,黑色头发长长散开,缠绕在莹白手臂间,遮住胸口的粉红痕迹。 窗外寂寂,月光雾蒙蒙的透过打开的窗落进来,在地面抡出一小滩银色水面。他披着外衣坐在床边,垂下漆黑的眸子,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肩和背,安抚一般。 起先还是安稳的呼吸,丁点儿的一起一伏,然后,渐渐静下来,手心触碰的肌肤逐渐寒冷,冰凉凉的,如山涧浸水的上等玉石。 她永远不知她睡着时,就是一具尸体。 等床榻上女子已如死尸般冰冷时,他拉拉被单将她盖好,淡淡道:“常封。” 墙角一男子无声现形,茶色与黑色相间的衣衫,行礼道:“宫主,事已毕,神枢宫于南苏的据点已布下眼线,据情报,三日后即可动手。” 堪伏渊到了半杯茶,见常封不退,道:“何事?” 常封上前几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卷纸书,“今日傍晚,属下一名下部在青州的道上截获的密函。” 堪伏渊扫了一眼,拂过茶杯沿的手指停住,卷书上扣有铜锁,锁边对应齿轮与符文,锁上纹章,朝廷暗部。 他眯了眯眼,似乎熟稔一般,拨开齿轮对应上的符文,展开密函。 常封跪在面前,坐在木椅上的男人气息静得如同空气。 片刻后他收起递给常封,“派个人,该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 “是。” 常封低首接过,正欲退下,又听男人道:“常封,你在夜凝宫多少年了?” 他转身道:“回宫主,十四年。” “十四年,那当真许久了。”堪伏渊揉揉眉,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十年前的事儿,还记得么。” “是,十年前种种,历历在目。” 他又执起茶杯,茶液是浅浅的青黄色,月光下泛着光芒,他对着光晃悠着,仿佛手中拿着是一杯酒。 “常封,十年前的事,大抵又要重演了。” 常封闻言轻微一惊,抬头望向男人,堪伏渊扫了眼常封手中尚未上锁的密函,淡淡道:“你自个儿看看,上锁再送出去。” “……” “那一年,江湖不也是这个模样,纷争一时,极盛欲衰。元武帝也是从那时开始介入门派斗争,神魔一族后裔,神枢谷族人几乎屠杀殆尽,那元武帝心中挂念着,不正是长生不老之术?” 常封恭敬跪着不再言语,堪伏渊望向窗外月光,小院里桃花木枝桠葱茏,他嘴唇挂起一丝笑,漫漫道:“传说中神枢一族鲜血炼丹可延年益寿,十年前是神枢谷,这次又是什么呢?” 常封依旧单膝跪着,沉默。 元武帝,朝廷,武林,长生之术,神枢谷。 堪伏渊重新站起,慢慢折回到床边,伸手摸摸女子的脸颊,低声喃喃,“若不是她,本座都快忘记,神枢谷对外头的名字,是顾家村。” ****** 翌日。 咔嗒。 骨瓷将药瓶塞上,搁在一边。 青灯低着头瞅着床边面无表情的骨瓷,有一眼没一眼的,心里瘆得慌。 相反地,堪伏渊坐在离床不远的茶几边,慢慢喝茶,极是惬意的模样望着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骨瓷将药箱慢条斯理清理好了,说:“再过五日便可拆线。” “这么快?”青灯问,她这可是接臂来着。 “身为傀儡定魂术者,已经些是慢了。”骨瓷抱起药箱,转身对看云的堪伏渊行礼道,”望日后夜里,宫主大人能拿捏些分寸。” 青灯:“……=口=” 原来这小屁孩什么都懂的。 “属下告退。” 语毕,走出房外,鸟声啁啾,今日天气格外爽朗,湛蓝湛蓝的。 堪伏渊慢慢收回目光,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脸已经红成海棠花一般的颜色了。他见得有趣,支着下巴嘴角挽出笑意,弯着眼眸道:“有甚想吃的?” “我、我……我要睡觉……”青灯说话已经结巴了,重新窝回被窝。 堪伏渊见青灯翻身背过去,便起身关了窗,“昨晚可是累着你了?” 青灯嘴角一抽,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决不能了,她不可以这么没节操,再这般放任下去…… 青灯睁开眼,有些怔神地望着床帏。 真真迂腐,都是死的人了,还想这些作甚,即便当真放任了,又如何呢? 她能改变什么。 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是累的,本是死人不觉疲惫,可与他过夜时生命却是鲜活的,极容易累,青灯自个儿在床榻间睡一阵醒一阵地纠结着,渐渐睡得深了。 又是梦。 梦境最开始是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穿着青灰色的衣衫跑到山脚的酒馆里找她最喜欢的白澪师兄。 她的白澪师兄为了另一个姑娘喝的烂醉如泥,十五岁的青灯怯懦地扯着少年的衣袖说出自己的告白,眼睛闪闪亮亮。 她就站在一边,看着那个时候的自己被拒绝。 然后她回到山上,坐在屋顶看月亮。 不喜欢就不喜欢,也没什么,既然白澪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白澪好了。虽然那时的自己难过,却做出的这般的决定。 如今长大了,却似乎难以放下。 还能够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么,还可以即便难过也能够放下么。万一那个人真如她曾经所设想那般,只是因为有趣,只是因为接触盘龙印的身子分外敏感才把她留在身边,她也能若无其事么。 可她更愿意相信不是这样的,可心里又害怕是这样的。 梦里最后又变了模样。 彻天彻地的寒冷,茫茫飘雪中,一抹猩红。 又是这个地方。积雪的山谷下,血红的少年。 她站在一边,看着一个不过总角年纪的小丫头,穿着白色的棉袄,戴着狐狸毛帽子,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年,像是见到了怪物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宫主大人已经说出一部分真相啦 其实伏笔什么的还是蛮好猜的^-^ 答应你们的新短篇,今天完结啦,一只猫妖的故事,治愈系,戳这里 pps:谢谢琉璃的手榴弹哦 谢谢瀾景,陌上,seven的地雷哦 谢谢大家,鞠躬>< 49第四十七章 光。 一点点光,晕开了眼睑一角,青灯睁开眼,望见茶几上的烛火,红衣男人坐在案边似乎在读一封信函,漆黑的夜里他的背影衬着光,格外单薄,甚至有几分枯黄色的沧桑。 青灯准备装睡,可轻轻一动他便转头望过来,昏暗烛光中笑笑,“睡得这般晚才醒,这夜里还睡不睡了,精神养好了?” 青灯依旧躺着,侧过脸对上他笑意的目光,有些恍惚,觉得似乎远了些,触摸不到了,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觉得,我以前似乎见过你。” 堪伏渊笑,“那是自然,你吃了三碗馄饨不是。” 青灯摇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是……更早的时候,在梦里面。” 一丝薄光闪过男人黑眸,他先是微微眯起眼,然后将信函搁下,挑起长眉:“哦?说来听听。” 他的声音又轻又沉,青灯忽然发觉原来他对她说话时声音总是好听的,脑袋里竟然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 他是宫主,那定是要娶妻生子罢,些许记得王安生总管说过一直想要个小宫主,毕竟堪伏渊年纪不小了。 她肯定是不能怀孕的,那就意味着…… 等等,小宫主跟她怀孕有什么关系。 青灯赶紧坐起来,把脑袋里这些奇怪的想法撇掉,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发觉声音有点哑:“是一座下雪的山谷里,你就躺在下头,一身的血。” 男人没有言语,静静注视她。 “你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大概十四岁上下,我明明没见过你以前的模样,却觉得梦里面那个模样一定是你,你躺在那里血都要流干了,我刚走过去,你就阴气森森地睁开眼,要我走开。” 青灯想说得欢快一些,却觉男人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将目光锁在她脸上,让她心慌,她拉开一个笑容:“然后最奇葩的地方来了,我就走过去,问你,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啊。”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什么梦啊这是,梦里头他都要死了她还傻里傻气问这个。 男人却没笑,起身慢慢走过来,一步一步,青灯神情渐渐收去,他坐在床边,依是美得不真实的脸,如画的眉目,五官却是深邃的。 她被他的目光烫得浑身不自在,脑袋不知不觉又瞎想想起了之前他娶妻的事儿。 若她是活人的话…… 若她是活人的话,即便心慕他的女人再多,比她漂亮的女人再多,她都想去争一争的。 她从未想过她挤过别人去争取什么,平时如此,感情亦如此,这些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事儿她极容易想开,即便白澪徐孟天的事儿她都能释怀。 可这个不可以。 如果她还活着,可她已经死了,没有痛感,身体冰凉,不会怀孕,随时魂飞魄散,断掉的手臂还可以再接上,她这样不算人也不算鬼的就像个怪物。 所以,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了吧。 “怎么,瞎想什么?” 堪伏渊盯了她半晌,伸手摸摸她脑袋,笑道:“是不是闷狠了变笨了?” 青灯不吭声,堪伏渊又看了看她,挥袖拂了案几上的烛,伸手揽过她的腰。 青灯按住他的手,堪伏渊也不挣开,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脸颊上,浓郁的味道,他说:“灯儿,怎么?” 青灯被他的味道熏得有些晕,昏暗中他的眼睛暗哑又明亮,几分撩人,她咽咽喉咙坚持地说:“如果碰我……以后就不要碰其他女人。”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面前的男人静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不轻不重的,“灯儿,你觉你在跟谁说话。” 黑暗中青灯眼眶一下子红了,松了手翻身就准备下床,又被他一手攥回来,男人依旧笑着,将她抱紧了些亲她的脸颊,“别闹,我答应你。” 青灯僵了一僵,他便拉开她的衣带,从善如流地将她压在床上。 心里明明的觉得他是哄她的,哄她上床,这明明不可能,青灯心里还是热了起来。 你看,女人这么多,比她好的这么多,她连人都算不上,他又何必来哄她,对不对? 她觉心中既是清明又是糊涂,忽然胸口一热,他捏上了一只,顶端被搓揉掐弄。 她又听见身体里血液哗哗流动的声音,用手捂住脸,他偏偏掰开她的手去吻她的唇,逐渐深入,腰下一挺便进来了。 撑得太开,青灯被呛住半天没缓过来,他却开始抽动,床帏摇摇晃晃的,青灯身上又布满潮红,咬着唇酸麻难耐,至今她也不明白这情动究竟是哪里来的,她只和他一起在床上过,不晓得换个男人又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是这般的……不知廉耻。 “啊……”她恍恍惚惚忍不住弱弱叫出声,“好深了……停下、停下……” 这声音娇娇媚媚,待他而言简直就是催情,男人掐着她的腰又动狠了些,青灯的呻=吟就像是在哭了,下面咕叽咕叽的水声使她更敏感,浑身颤抖着。 没动多久他便又将她抱起来,坐在身上。 青灯尤其怕这个,一坐下去觉得喉咙都要顶破了,那滚烫巨物杵在最深处胀得她受不了,这么一抽=插,她更受不了,无措喊出声,“渊哥哥,渊哥哥……” “嗯,我在这。” “我、我难受……”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难受还是舒服,浑身火燎一样,堪伏渊也没哄她,只是慢慢地吻她的眼睛,鼻尖,嘴唇,然后含住她的耳廓,一点一点细致地吮,手指依旧拨弄着她胸前的嫣红。 不一会儿青灯开始喘息,腿心一缩一缩地流水,下意识扭扭身子,恰好迎着他一个冲进,剧烈的摩挲使她难耐不已,低低婉婉地叹出来。 这次难得,只待青灯极致一次便释放歇下了,青灯眼前还是发白,脑里烟花未烬,软绵绵的身子依旧一抖一抖,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腿心流出来,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男人胸前那片盘龙刺青从鲜红渐渐暗沉,归为原来的色泽,青灯伸手摸了摸,奇怪的触感,像烧伤的疤,眼皮支不住她还是问:“我听说……这个刺青是历代宫主相传的……?” 堪伏渊理了理她汗湿的长发,应了声,“焚火碎光刀过于邪魔,需九霄盘龙印压制。” 似乎是这般的,她还记得英雄大会那个叫阿荫的女人请他们喝茶,言语间便说这功法魔性极大,虽说十几年前《焚火碎光刀》曾暗中传出宫外,但练成的也只有历代宫主罢了。 九霄盘龙印,焚火碎光刀,缺一不可。 “那就是说……可以在人之间转移……?” “是。” “转移之后……你会怎样呢?” 男人没答,青灯含含糊糊地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小,他究竟有没有回答,她也听不清了。 “……风险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要练呢?” “不练,就会被父亲杀了。”堪伏渊声音懒懒,依是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他垂眸看去,女人已经睡着,脸颊上情潮潮红未褪,淡淡的粉色,他拉拉衣被给她盖好,低声道,“就像十年前,一直被追杀到神枢谷,遇见了你一般。” ****** 昨晚宫主大人只做了一次原来是有阴谋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鸟声还是稀疏的,细细听去,后院水房里有了木桶碰撞井口的声响,想必是这宅子的老太太起身干活了。 “嗯……啊……” 一只女人的手痉挛着伸出床帏外,又被只男人的手抓回来。 “呀啊……” 规律性的床摇里青灯无力趴着,臀部高高翘着,男人就压在她背上,一进一出。 青灯都感觉到那些粘稠的液体从结合的地方沿着大腿流下来,羞耻心太重,难怪只昨晚做了一次,宫主大人早打算着扰人清梦了。 “啊……” 因为趴着本就丰满的胸部更加饱满,男人从背后伸过手来,一抓一捏,揉搓着。 等完事都已经是上午,房中弥漫着一股淫=靡的气息,青灯被堪伏渊抱着洗了一番才穿衣能见人。 当天下午老太太就找来了,“哎呀顾姑娘,打扰了。” 青灯见她神色心里有些莫名,道:“婆婆何事?” “我带了点儿老鼠药来,等会儿一并在房间角落里撒了。” “婆婆,怎么了?”她没见过什么老鼠来着。 老太太一边解开装药的囊袋一边絮絮叨叨道:“这宅子久了,木头都朽了,这两天姑娘这边的房子里都咯吱咯吱响,觉得应是老鼠啃木头了,姑娘年轻睡得熟听不见也是自然的。” 青灯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脸忽然就红了。 “今儿早上还响了呢,这些鼠崽子胆子还真大。” 老太太还在念叨,青灯已经恨不得化为老鼠找个地洞钻进去,手忙脚乱收起药囊,脸红说:“谢谢婆婆了,我自己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后课业好多qaq 希望能够保持更新,大家来撒花好咩qaq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院子了,安逸的生活算是告一段落……? 50第四十八章 {)} 几日后手臂拆了线,能轻微活动一番,青灯终于不用成天捂着纱布石膏,舒了口气。 骨瓷的药用得是好,拆了线过了两日,那伤口处也只有一小圈稀疏的红痕了,若不是注意,也难得看见的。夏日里轻薄宽松的薄裙一遮,谁瞧得见。 总算能出门,青灯都快闷出内伤。 堪伏渊见青灯转动自己手臂,道:“日后莫再做这般事情了,嫌自己有三头六臂不成。” 青灯瞪了堪伏渊一眼,回头对骨瓷道:“小瓷好厉害,谢谢你啊小瓷。” 骨瓷阖上药箱面无表情道:“你手无碍,我便回宫了。” “……?” 止水趴在屋顶探下头来,又是一脸鄙夷地望向青灯:“如今江湖是这个样子,夜凝宫中诸多事情需要打理,况且两个月后夜凝宫有一场祭祀,骨瓷护法身为夜凝宫首席祭司,自然是需要前往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闲啊。” 青灯微惊,望向骨瓷,骨瓷不语,应是默许。 “顾姑娘,那太鞍山英雄大会引发的诸多纷争,近日大抵也该有个结果了,如今局面与情报也掌握完全,顾姑娘伤也无碍,是回去的时候了。”常封一旁抱拳,“除开在下,三位护法都必须返回宫内待绪,这是宫主的命令。” 青灯看了眼堪伏渊,后者又是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喝茶。 一想到骨瓷要走,青灯十分不舍,郁郁想着,不知以后还是否能见到面,止水与樱桃回房收拾东西时青灯忍不住跑进骨瓷的房里头,将他拉进怀里揉了一番。 小少年一头银白长发都被她揉乱,估摸是日子久了对她的亲密行为也不甚反感,也未推开,由着她抱紧了蹭。 青灯眼眶有些泛红,吸了吸鼻子,骨瓷虽是闭着双眸依旧察觉,五官平静而精致,如瓷娃娃似的,道:“你这是作甚?” “我舍不得你不行吗?”青灯撇撇嘴,从怀里摸了好半晌,上上下下才寻出一只红绳编出的结来,那绳子镶了金线,缀了流苏,愣是编出一只蝴蝶来,细致精巧,像是普通人家里小孩佩戴的吉祥挂饰。 青灯晓得他看不见,兀自将它别在骨瓷腰间,他本就一身冰雪苍白,单薄如纸,这么一抹红缀上去,添了数分生气。 “我娘亲说,在我的村子里,小孩子都得佩戴这种红绳结,代表着祈福吉祥安康,长大了就换玉佩,一般都是风灵或者蝴蝶的模样,”说着青灯笑了,“我之前在青州逛的时候就买了一只,想着你似乎喜欢蝴蝶,恰好就买蝴蝶了。现在才有机会给你,后来又想自己编一个,可手又不方便。” 骨瓷又不言了,轻轻抿住薄唇,青灯晓得他这是有点儿害羞了,又揉揉他的头发,“我不想让你回去,可现在又觉得,其实夜凝宫才是适合你的地方。” 她还记得娘亲看见他时那惊恐的样子。 一般人见了骨瓷,不提他的力量,光是模样,都会觉得是妖魔吧。 骨瓷只是道:“留下的那玉蓉生肌膏,你且记得天天敷着,伤口未完全愈合,莫乱来。” “知道啦。”青灯帮着把骨瓷剩下的东西收捡了,骨瓷几乎没带什么东西,青灯看着他,忽然觉得,是不是哪一天他真如冰霜般化去消散,什么也不会留下。 她怔了一怔,看着少年低垂的长长睫毛,发不出声音来。 走前她和常封去送他们,止水不耐烦老早想走了挠着头发听常封嘱咐絮叨,四护法中属常封最为年长,经历的事儿最多,操劳的事儿也多一些。 “遇事儿莫冲动,小心为上。”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啊大叔。”止水哼哼。 骨瓷早已上了马车,常封转头望向樱桃,今日樱桃就穿件丁香色的罗裙,长发挽髻,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美丽。常封见了笑道:“你也小心些。” 樱桃抿抿唇,秀气的眉轻轻皱起,欲言又止的模样。 常封注视她半晌,温和道:“常某是个粗人,回来时大抵入了秋,无妄城日轮峰上枫树遍野,到时我们去那儿看看,可好?” 樱桃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回头上车了,留着常封一人在原地保持笑容。 等马车绝尘而去,常封才转头,道:“顾姑娘,在下请教顾姑娘一件事儿。” 青灯见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 “方才樱桃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常封护法。 三位护法一走宅里更空,常封护法虽说留下,这时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只有堪伏渊一人坐在院落里懒懒喝茶,青灯见了,找老太太要了些老茶来煮。 都是些茶团,青灯将它们碾碎了嗅了嗅,煮的时候加了点儿盐引味儿,火候到了这才隔着布包住长长的茶柄端去。 哪知刚走进院子就被堪伏渊看到,他微微眯起眼,眉宇间竟多了皱褶。 “谁叫你动手的。”他走来直接接过茶壶柄,“伤口还想再裂开不成?” 青灯急了,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茶壶,几乎是要叫出来的,“等等、等等,烫啊。” 男人身高腿长,迈了几步便搁在冰冰凉凉的石几上,茶香袅袅散开。 青灯完全不管斟茶了,慌忙去掰堪伏渊的手,生怕他烫伤,堪伏渊眼睛看着她,由着她握住他的双手瞧着。 男人手上全是练剑的茧子,这么一看也只是泛了红,青灯舒口气,垮下肩膀一抬头,便撞见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一双狭长黑眸,一点点光,好看得不得了。 这还真是……丢脸。 刚才反应这么大,青灯尴尬低头想抽回手,却被他握的紧了些,男人的手温暖而干燥,上面传来他的声音,“伤口好了之前,莫再动这些东西。” 青灯忽然就没脸地想起上一次,他就是这么握着她的手,手指扣住,然后……进来的。 耳根发烫,半会儿才蚊子般应了,“嗯……嗯。” 堪伏渊似乎没在意,道:“休息好了,后日便带你去南苏转转。” 青灯愣了愣,南苏?她还记得前些日子他说过他带她去南苏看看的,他还记得。 以前南苏城她曾经路过,在城门外的龙抄手茶铺里吃了馄饨,后来就遇见了他。 此番再去,择的也是这条路。 这日收点了一些就出了门,老太太宅子里无些鲜亮的衣裳首饰,青灯就穿着件素净的青白色的裙衫,宽松凉快,裙摆绣了点儿粉红的桃花。 养心苑虽幽深僻静,这么一走却发觉的确离南苏不远,绕了个半山腰便遥遥望见了城门,而那茶铺也依旧坐落在路边。 那时被凤华门的人踏平,这当儿还是重修起来,几个旅人在桌前休憩。 青灯站在茶铺门口,重修之后茶铺漂亮了许多,小二搭着白抹布在桌子间转悠着,忽然觉得有很多变了,又有很多未变,那年她替他挡了三支蚀骨毒箭,而他请了她一碗馄饨。 那年她一支一支拔掉身体里的毒箭,他却蹲在一边,一身张扬红衣,似笑非笑瞧着她。 “饿了?”身旁堪伏渊道。 青灯摇摇头,继续跟着他走。 南苏城不过是个江南小城,濛濛的天气,缱绻的阳光,青石的路面,软糯的口音,小桥流水人家,与邻近繁华大气的青州比起来,宛如隔了珠帘的小家碧玉。 集市熙熙攘攘,人群里青灯抬头,这男人本就生得好看,色如美玉,身材高大修长,侧颜在人群里更是打眼,走过的姑娘家总会频频转头望来。 两人约莫逛了一会儿,青灯道:“你有什么打算?” “嗯?” “如今许多矛头都指向夜凝宫,堂堂宫主大人却在这小地方修身养性,有什么打算?”她总是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打算?”堪伏渊笑笑,“如今这争斗明里暗里都是汹涌漩涡,跳进去,一眨眼就没了,再者,”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我陪你出来,你不开心?” “……” 这男人说话真不害臊。 她自然不是不开心,只觉有些不真实,温暖的小城,单单二人,边走边看,她觉得很好。哪怕是日后这么死了,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她至少还有个想念。 这是与紫剑山庄那些长大的日子,截然不同的东西。 走着走着远离了市集,在一处建筑别致的楼前停下,红瓦墙砖,树木茂盛探出墙头来,门口一位小厮在守着,光站在门口,便闻见淡淡的脂粉香,青灯一抬头瞧见挂着红花的招牌便愣了,满香楼。 这屋子,这招牌,这脂粉香,青楼妥妥的。 青灯还未开口堪伏渊便拉着她进了楼,前庭守着的小厮哼唧一声,拦手道:“这位爷,咱这儿白日不接客,姑娘家也不能带来的。” 堪伏渊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厮见了一惊,赶紧堆笑道:“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请爷见谅,爷这边请。”鞠躬行礼说着便让开了路。 前庭里草木松翠,石板小路折了个弯才瞧见这满香楼真正的模样,翘角风铃,随风摇曳。青灯一看这还真真别有洞天,除开最前头的楼,后头便是亭台水榭,开出了一小片湖,湖上如今夏日当空,凉风习习,荷花朵朵,接天莲叶。 青灯还是呆的,这是个什么情况,“堪伏渊,你……?” 堪伏渊回头对她笑笑,这么**一笑她只得噤声,硬着头皮乖乖跟着走。 走到里头进了一座楼,上楼,由着小厮请进了一方包厢,装潢华贵,竹帘半开,包厢外头是红木栏细走廊,面对着阁楼中间,下头一方平台,明灯高挂。 青灯站在走廊上向下一看,真真觉得像贵族是看戏的场子,四下一望来了不少人,不禁奇怪。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是来看戏?” 堪伏渊坐在一旁檀木雕花长椅上把玩着手中的信函,青灯望去,这才发现是个请柬,只听他淡淡道:“拍卖行。” “拍卖行?” “左隔壁,‘马风戽’晏子庆,对面二房,‘追风影者’张莫愁,左三,‘羌天神虎’安洛瓦尔,”堪伏渊扫了眼右边包厢,由回廊间可见半垂的竹帘间露出客人的一片衣角,道,“青州知府,彭田。” 房内镂空香炉散出西域安神的香,青灯惊道:“真的假的,你如何瞧出的?” 堪伏渊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可能不会更 这周榜单一万五,千里可不会超太多,以往榜单总是要超几千字来着 这个故事千里想写长一些,大家不要急着知道各种答案啦^-^会说清楚的 马上有个重要人物出场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1第四十九章 {)} 青灯最讨厌他这副“我什么都知道就不告诉你不告诉你”还笑得风骚十分的妖孽模样,索性继续在走廊上向下观望,这么一看约莫认出几位眼熟的客人,江湖上几分名气,又缩回脑袋。 青灯江湖上认识的少,但还是隐约有些印象,这几个人的确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但大多因家境殷实,反倒与朝廷来往甚多,反而来武林中不大出风头了。 青灯回头盯着堪伏渊,后者瞧她撇嘴儿的小样儿笑道:“这拍卖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卖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能收到这请柬的大多都是有家底的人,若是好东西,甚有朝廷命官亲自出面。” 若是说黑市拍卖,贵族也不至于参与进来,看来这拍卖行的性质界限倒是模糊暧昧的,“连朝廷中的人都会想参与?难怪这拍卖行做得起来了。” 堪伏渊扫她一眼:“哪儿都有灰色地带,好的东西,即便是皇帝,也琢磨着暗里吞掉罢。” “那这邀请函你是如何拿到的?”能进拍卖行约莫得跟朝廷扯点关系,可堪伏渊宫主大人远居海外,委实不像。 “任何东西,想要,总有办法。” 青灯觉得,风轻云淡说出这般话的人,不愧是宫主大人。正说着,门忽然被敲响,紧接着双开门被推开,三位打扮的花枝招展又穿着十分清凉的姑娘扭着小蛮腰走进来,珠宝玉石,罗裙绉纱,容貌也是上乘,一见堪伏渊眼睛都亮了一亮,赶紧凑上去,“哎呀,这位爷,您有需要咩?” 青灯脸一黑,嘴角抽了一抽,不愧是春楼拍卖行,还带格外全程服务。 堪伏渊用眼神指了指青灯那边,意思是带了人过来的,那些美娇娘朝青灯那儿一望,收了笑容,颇为怨懑地瞅了瞅依依不舍:“哎呀,真可惜,爷您有需要就按那铃儿呀,奴这便离开了。”然后又掐着腰娇滴滴地走开了。 这么一走屋子就静了,只有楼下拍卖台和场子几分热闹,想来也是快开始了。 堪伏渊倚在榻上,笑道:“怎么,你那是如何眼神?” 青灯斟酌了片刻,才挑了句无关痛痒的,“我想这青楼姑娘职业素质真高,来得快去得快,不拖泥带水的,也不缠着你。” “若我单独一人或是带常封来,些许并非如此,不说拍卖,恐怕早就缠下过夜了。”堪伏渊笑得浅浅,意味深长,“这满香楼的姑娘在京城都颇有名气,时不时有哪位公子哥儿被迷得五迷三窍将她们谁买回去了,你若带个女人来,她们也不便什么了。” 青灯一听,转念一想,忍不住说,“敢情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这拍卖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原来不是专门带她出来玩的啊。 堪伏渊只答了她后半句,轻轻四字,“大瀚海花。” “哎?”青灯摸不着头脑,“大瀚海花不是在净篁楼么?” “是另一朵,之前线人传言,这次拍卖会最后会出现大瀚海花。” “另一朵……这花不仅一朵?!” 堪伏渊说黑眸斜斜瞧着她,调笑道,“谁告诉你只有一朵了?” 青灯内伤,悻悻闭了嘴。 随即便是拍卖行开场,说话的竟是个春娘打扮的女子,一身绛色罗裙,珍珠发饰,胭脂唇红,想来十有□便是这满香楼的姑娘,这姑娘手持一把小小羽扇,挽出娇艳的笑容对众人行礼道:“各位爷,欢迎捧场,小女子叶月这场有礼了,满香拍卖行今儿可是备了不少好东西请爷们过目的。” 青灯道:“这拍卖行女子主持,倒也稀奇。” 堪伏渊笑:“叶月姑娘可是满香楼的红人。” 这方面的事儿你还真清楚,青灯心道。 台上叶月道:“花不多说,各位爷看宝心切,小女子这便呈上第一件宝贝……” 青灯靠在走廊边向下望去,这叫价的还颇为激烈,以“筹”为单位,也不知是何许价钱。这拍卖的宝贝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不谈珠宝灵物,连灵兽妖魔都能拿出来卖,青灯心想买个上古魔兽回去看家么。 正此时,全场灯光忽然暗了,只有厢房内的幽幽烛火,躁动间只听叶月朗朗道:“各位客官,咱们来看看这宝贝!” 说罢,打开身边台子上的锦盒,一瞬间光华满目,流光溢彩,令人瞠目,那光芒柔美而夺目,如皎皎天边的清澈白月。 “各位爷看好了,这便是南海万丈深渊处得来的清月夜明珠!五百年前南海鲛人公主倾身所化,全天下仅此一颗,仅此一颗!” 众人唏嘘。 “起价六百筹,六百筹!五十筹一加!” 青灯一惊,之前最高价乃捕获的上古妖灵黑麒麟的幼崽,稀世罕见,这起价也只是六百二十筹。 买只灵兽养大了还可以看家镇宅,买颗珠子能干嘛,晚上当太阳使节省烛火钱? 虽说六百筹一颗珠子,喊价的人倒是不少,叶月嘴角的笑容也是越发美丽了,加价到九百筹时,身后眯眼小憩的男子忽然开口,“灯儿你去喊个价。” “啊?”青灯回头,“这时候你才想要这颗珠子了,都这么高了。” “一千二,喊。” 青灯抽了口气,直愣愣瞪着堪伏渊,后者不甚在意的模样,青灯撇撇嘴只好去喊价,“一千二百筹。” 喊的时候心都是惶的。 她说话声音不大,可这么一出口台下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只见二楼包厢上一位素衣姑娘站在楼台上,背后降下的帘帐遮住了房里主人的面容。 寂了一寂,叶月高声道:“一千二百筹,一千二百筹,还有更高的吗?” 最后报了三次价,成交。 一锤定音,青灯回头看看堪伏渊,心里想着这可是无妄城城主,富可敌国,蝉联江湖富豪榜首位二十年。 很快地台下进行了下一次拍卖,不过一会儿有人在敲门,来着是个小厮打扮的人,身后三位保镖似的黑衣男子,只见小厮笑容满面地呈上雍容雕花的锦盒,道:“爷,您的货。” 这收钱的动作还真快。 堪伏渊接过盒子那几人飞快退下了,他收了盒子便随意放在一边,青灯探首去看,堪伏渊道:“莫打开。” 青灯搭在铜锁上的手一停,乖乖收了回来,毕竟这珠子光芒太不低调了,人多口杂,还是罢了,转口道:“原来你还真的买别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买它作甚?” 堪伏渊笑道:“你猜。” “无妄城本就是海上,根本不缺夜明珠罢,我还记得你上次挑的好的就往圣女那边送——” 说了一半话停下了,青灯呆了一呆,慢慢看向堪伏渊的脸,恍然大悟。 “是这么回事啊……” 她还记得圣女碎雪最喜欢各类成色的夜明珠,当年她采药误入圣女那片地儿时,也恰好撞见堪伏渊送了一盒子珍贵夜明珠来。 这次的夜明珠,也是送给圣女的罢。 青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闭上嘴巴回到露台前趴着,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趴了一会儿忽然听台下人抽吸,低头望去,叶月旁边的檀木桌上搁着一尊圆形琉璃瓶,瓶中盛海水,浅浅的蓝,而水面上浮着一朵月白色的花儿,如牡丹般完颜层叠绽放,形如莲,每一片花瓣中间,都蜷了点儿粉红,如少女的胭脂。 光是见这花,便有一种静谧的说不出来的美。 叶月轻轻抚摸琉璃瓶,爱怜道:“这可是最后一件宝贝,叶月的主子最是欢喜这件儿的。传说中海皇后发间常戴的一朵花,离水而枯,遇水而盛,被称大瀚海花,至于其中滋味奥妙,想必那些传说已被众人知晓。”叶月掩唇而笑,“起价筹码一千五。” 一片寂静后,开始稀稀拉拉有人叫价。 放眼望去,约莫只是二三人罢了,叫到两千时已经只剩二人。 活人三百年功力,死人可复生,这哪里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堪伏渊忽然起身,道:“你且在这儿呆着,莫乱走。” 青灯回过头,他便出了门,赤红的衣袂轻扬,一片衣角很快消失在门口。 青灯怔怔看着他消失的门口,心口和脑袋都是乱的。 她永远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他说出的话,他的笑,都没有明确的涵义。 她本想对他说,他这样有点儿过分了,怎么可以在这段日子里夜夜在床上占着她,然后当着她的面跟远在天边的另一个女人买这种何其昂贵的东西。 她摸摸她的头发,发髻间石榴花玉簪摸上去冰冰凉凉,她其实并不在乎他送的东西有多么珍贵,但是当他送给别的女人时,她的确挺难受的。 青灯坐在露台上,也不知最后谁竞走了这大瀚海花,下头的人准备散去时,一声尖叫破开意识,直直刺进脑子里。 一个人啪地被打飞撞在墙上,留下一排血印。 场面顿时混乱,青灯低头一看,竟然是许多士兵涌进来,腰佩长刀,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围住。一名将士打扮的人大步跨进来,远目一望,扬手道: “目无王法,竟然暗地里倒卖黑市,全部给我抓起来,让圣上看看有几个朝廷命官混在里头助纣为虐?!来人,给我抄了这满香楼!” 身后门吱呀一声推开,青灯一边转头一边道:“咱们快走官兵来——”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位士兵,慢慢起身摆出姿势。 那两士兵有些奇怪,先是上下将她一扫,然后对望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张卷纸展开,竟然是一张画,对着青灯前后瞧了瞧,其中一位点点头道:“就是她,抓!”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又掉了qaq 下一章神展开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2第五十章 {)} 青灯云里雾里嘴角一抽,什么情况,那二位士兵话不多说直接朝她抓来,青灯数个躲闪,楼下混乱一片,估摸外头也是被官兵团团围住的,也不敢妄自逃跑,心想着堪伏渊到哪儿去了。 两位士兵见左右抓不到她,怒道:“奶奶个熊,杀了算了,李总管说了只要她的心。” “那不行,听说她的血也是有用的,咱们跟这小妮子慢慢地耗,千万别叫别人给咱们抢功了。” 青灯嘴角继续抽,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值钱了,又何时与朝廷搭上关系了,只见其中一人当真是拔刀二话不说朝她砍来。 这等程度,青灯自然是轻松躲过,突然间脚下一绊,竟然摔得个狗啃泥,回头看去,绊她的正是那方装有夜明珠的锦盒,心中不禁将堪伏渊与碎雪圣女唾骂千百遍。 这个当儿那士兵嘿嘿一笑,见机就朝她身上一刀插下来,全然无半分怜香惜玉。 反正插把刀也没事儿,青灯正蓄着力气打算回击,忽然间有什么闪过,从外头“噗”地穿破了竹帘,眨眼的功夫笔直地射进了士兵的喉口。 那士兵应声倒地,干脆利落,青灯看去,□那士兵脖颈要害的竟然是一根牙签,如今已经没入大半。 另一个士兵吓了一跳,眼珠子都快崩出来,哀叫着扭头就跑,又是嗖地一根牙签飞来,□后颈,那人僵了一僵,噗通趴了下去。 这这这,这牙签练得委实出神入化了些。青灯二话没说直接撩开竹帘生怕错过这世外高人的庐山真面目,哪知一撩开,便有轻纱拂过她的面庞。 是那人的面纱。 露台长却窄,这人单单蹲站在木栏上,刚一低头便撞见青灯撩开竹帘探出头,二者相距不过尺寸。 恍惚之间,青灯似乎看见了那人的面容,又似乎没有,对方的呼吸轻轻拂过脸颊。下一刻她已经连忙后退到房中,几分尴尬的,而那人也顺势进了房。 一身白衣,头戴斗笠,垂下面纱,腰中佩剑青灯定睛一看,她以前在紫剑山庄藏经阁的剑谱中见过,因为此剑格外秀雅美丽她印象深刻,那鞘中正是宝剑惊霜。 她估摸着,十有□他便是英雄大会中胜过邵华,取走大瀚海花的年轻男子,三招定胜负,行踪神秘,名动江湖。 这人身材高挑修长,气韵清雅不凡,青灯站在他面前,隔着纱,望着他的脸。 这个人,这份熟悉的感觉。 啊啊,不会错的。 白衣男子微微抬首,一步一步走向青灯,青灯下意识后退着,她还没有消化过来,她没有消化过来,怎么就这般的,见到了他。 后背贴上墙壁,两人距离太近,青灯缩了缩身子,道:“其实你方才不用救我,我自己可以解决。” 那人轻微一怔,便开了口,声音柔和,比她记忆中更为沉稳成熟,他说:“你且说说看。” 青灯瞅瞅地上的锦盒,“大不了我用清月夜明珠贿赂他们,然后趁机打晕,即便挨上几刀——师兄,我如今体质变了,即便挨上几刀,我也死不了,你也不必来一场英雄救美。” 男子轻轻一笑,即便腰中佩剑依旧儒雅,“难道那夜凝宫主没告诉过你,莫将自己这般看待么?” 青灯咽咽喉咙,对方身上淡淡的好闻气息仿佛将她带到了儿时,她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扯扯他的衣角,小声叫道。 “白澪师兄。” 小时候,那个剑里寻花的少年,那个笑容温暖明亮的少年,是她最好看的阳光。 男子揭下斗篷,露出极是清俊的一张脸,眉眼弯弯,依旧是青灯熟悉的模样,只不过轮廓更深上数分,显得成熟而内敛,甚有几分沧桑的味道,周身散发着一股不曾具有的气质,青灯说不清那是什么,只不过她觉得,白澪离她很远,又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远。 白澪定定注视她,楼下的喧嚣似乎淡去了,他笑笑说:“小青灯,听你这么唤一句,忽然觉得我这些年都白过了。” 青灯低下头,“白澪师兄……这些年都去哪了?白澪师兄过得好不好?” 白澪见她低着小脑袋,黑发间露出一点点莹白的耳垂,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又于半空中收回,手指收拢放在身侧,只是道:“小青灯长大了呢。” 这一句似是叹息。 青灯鼻子酸酸的,千言万语,最终她也说不出一句,只不过想着,又见到他了,真好。 四年前晴霜嫁给徐孟天,白澪就此离开山庄再也没回来。 青灯斟酌半晌说:“白澪师兄如今是净篁楼下?” “不。.6zzw.” “那白澪师兄为何在英雄大会上……”青灯抿抿唇,“白澪师兄要大瀚海花作甚呢?” “净篁楼只是挂出的招牌而已,至于大瀚海花,”白澪微微眯起眼,声音中多了一丝冷意,“紫剑山庄需大瀚海花不过是救徐孟天,我怎可能让他们如愿?” 青灯心里跳了跳,那一丝冷意使她分明觉得全然的冷,“白澪师兄,你别这样。” “小青灯,你性子软,不知这些,”白澪理了理方才争斗中青灯衣裳上沾染的灰尘,又恢复了轻声细语,“那时我没有血统与家世,我争不过,如今不同了。” 青灯一惊,将他的衣角攥紧了些,“白澪师兄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吗?” 白澪见她急迫的模样,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到头来,如此关心他的还是这个小丫头,“是。” 相别数年,他已经找到自己的父母,青灯忍不住欣喜,“是谁,我能去见见吗?”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泛出了光亮,白澪失笑,握住青灯的肩膀,声音里多了几分疲倦,“小青灯,你可以见,可你见了,就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那个地方你出不去。” “白澪师兄?” 白澪注视青灯的小脸,一字一顿道:“师兄只问你一句,四年前酒馆里你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青灯心里直打鼓,好似了然他意指什么,又不敢去想,忍不住后退往墙靠了靠,装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灯正纠结着,白澪却收回了手,后退半步望向了门口,“看来手下的人是困不住他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拉开,红衣男人慢慢走进,身后常封护法跟随。 堪伏渊目光落了过来,只见女子被白澪困在墙壁之间,二人距离极近,又是极是暧昧的姿势。白澪的一只手握住青灯瘦弱的肩,而当往下看去时,他看见青灯一只小手扯着白澪一片雪白衣角,仿佛依赖。 他微微眯起眼,神色不可察觉地冷了些,唇角依是浅浅笑容,道:“堪某恭迎四皇子殿下。” 白澪冷冷道:“既已晓得,那便行下跪之礼才是妥帖。” 青灯这是甚是觉得,自己大抵饿的狠了,出现了幻听。 四皇子殿下……? 堪伏渊继续笑道:“不知四皇子殿下屈尊前来,有何指教?” 白澪扫了一眼门外一路倒下来的人,道:“前些日子宫主在太鞍顶上闹得可不小,当时取走了太鞍寺的一件东西。” 堪伏渊毫不避讳,“是。” “那东西,我父皇也是心念着的。”白澪继续用修长的手指理着青灯的衣裳,道,“若宫主若是愿意转赠于朝廷,定当厚礼相待。” 红衣男人道:“若堪某恕不能行,如何?” “如何?”白澪抬首,轻轻重复二字,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走向堪伏渊,“宫主大人可看清楚了,这儿是中原并非无妄城,再者,即便宫主大人解决了方才所有人,但能解决整个朝廷的御林军?” 青灯呆呆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他的笑容,那种傲气的笑容,是她没有见过的。 堪伏渊嘴角笑意未褪,说:“整个御林军为圣上一己私欲,还当真忠诚,身为子嗣的殿下也忠孝照明月。只不过就不知,这物件取来,最终是不是到了圣上手中——不,即便是圣上手中,也不知是哪位圣上了罢?” 白澪目光一凛,甩袖道:“放肆,这岂由尔等来造次?” “白澪师兄……”青灯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这样的白澪师兄,对她而言还是陌生了些。 白澪身子一顿,微微侧头望向青灯有些害怕的模样,目光变了变,垂下眸,转头对堪伏渊笑道:“你尚且未对她说实话罢。” 堪伏渊沉默,一双黑眸却沉沉盯着白澪,冰凉冰凉。 青灯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听白澪柔声对她道:“你可记得你来紫剑山庄之前的事儿?” 青灯几分心悸,开口说:“我来山庄以前……”心里怔住,片刻后如实摇摇头。 师父曾说也许是当时灭村的场景对她冲击太大,再加上她年纪小,就这么忘记了,如今她只记得她生在顾家村,那里人体质特异以轻功闻名,后来仇家为寻轻功秘籍找上,一夜灭村。 她被告知,是被紫剑山庄的人从倒塌的房屋瓦砾下救出来的,还有她的娘亲,除此之外无人生还。 “你可记得你家里有几口人,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白澪这么一问,青灯哑口无言。 白澪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晓得她之前的经历么。 难道她和如今的局面,有关系么,什么大瀚海花,什么太鞍顶,什么朝廷。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望向门口的红衣男人,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放慢了说:“你可以自个儿问问他,十年前抹去你记忆的人,是谁。” 堪伏渊面无表情,瞳孔微微收缩,只剩漫无天际的墨黑。 此时楼梯忽然一阵齐齐脚步声,一群官兵涌上楼来,为首的将士了见白澪噗通一声跪下了,“参见殿下,属下来迟。” 后头的士兵齐齐跪下,恭声道:“参见殿下。” 白澪扫望一眼,那将士俯首道:“这满香楼已经搜遍,人赃并获,已将黑市若干人等清剿干净。” 白澪点点头,“那便一并送到官府去罢,时候不早,这也便离开了。” 那将士抬眸看着一旁堪伏渊,只见他双手拢袖,红衣张扬,容貌惊人,眉目平淡,嘴角却有一丝隐隐笑意,见了格外蛊惑而生寒,一名棕衣男子立于身后待命。 将士欲言又止,白澪道:“愣着作甚。” “殿下,这几人……” “无须在意,撤。” 士兵刷刷起身,开出一条道来,白澪刚踏几步,走过青灯身侧时,用只有青灯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若想晓得你的身世,三日后戌时,南苏城云峰楼。” 语毕,便毫不回头大步穿过士兵让开的道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神展开了_(:3∠)_ 白澪师兄您好 这么神展开,又这么肥,还不撒花来一发?=v= 就算觉得不神展开,也应该心疼一下千里的手爪子是不是么么哒qaq打字好痛么么哒qaq键盘有两个键失灵了么么哒qaq ps:谢谢琉璃,十指,宇清扬,6716081,程程,seven''的地雷qaq 真的很感谢你们qaq么么哒!!!!!!!!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3第五十一章 {)} 第五十一章 夜里,噼噼搫搫下起了雨。 养心苑。 雨打芭蕉,来的不急不慢,雨幕中,屋檐下,滴成串儿的水珠落下,倒也有丝丝凉意。 老太太拿着蒲扇抬头望了这雨,摇首道:“这架势,这几天大抵都是要下的。” 青灯坐在回廊的茶几边,脚边放着一盆豆芽,悠悠望着雨幕,一边剥豆芽一边发呆。 昨日一路上就这么回来的,也顾得上没说上了些什么,青灯觉得,有什么事情开始乱了,乱成一团。到底是如何乱,这事儿又是如何头绪,她摸不清。 她还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厨房里打杂,清晨打水时路过广场,便见那个带头练剑白衣少年,年纪轻轻早已星眉剑目,剑光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来。 后来师父带着她去见他,那少年笑着说:“好小的师妹。” 其它师兄欺负她武功差时,她默默忍着,等着白澪一回来扑到他怀里一股脑儿告诉他,白澪便变了脸气冲冲地提剑去见他们了,打得落花流水哀嚎遍野。 她还记得难过的时候,白澪专门跑到山脚下去买她最喜欢吃的麦芽糖糕,然后拉着她坐在屋顶看月亮。 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了,晴霜来了。 “哎呀,这么快就剥好啦,谢谢你帮忙呀顾姑娘,年轻人就是利索。” 老太太笑呵呵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青灯眨眨酸涩的眼睛低下头,一满盆豆芽不知何时被剥完了,她站起来正准备端进厨房,老太太一把抢过,道:“顾姑娘你手臂还伤着呢,莫再帮忙了,再这么下去少爷要生气怪罪我了不是?赶紧歇息去吧,用膳的时候叫你,啊。” 青灯点点头,“好。” 外面雨幕大,青灯沿着走廊慢慢走回去,走到一半便望见了自个儿房间的门前小院,院门口的长亭上,红衣男人坐于桌前,手执一杯茶慢慢地饮,屋檐外雨水潺潺,他低垂着眉,将一切可入画。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也漂亮。常封立于一旁,不知他吩咐了些什么,常封俯首领命,一眨眼便不见了。 青灯站了站,才吸了口气,鼓起胸膛走过去。 她走到堪伏渊身后,低头瞧己脚尖,斟酌着如何开口,男人却兀自出声,雨声中,格外安静。 “何事?” 语气淡淡,青灯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她盘算已久都不知如何去问如何开口。 关于过去她其实并未那么在意,可是白澪在那种凝重局面下,他说出这般话。 青灯咽咽喉咙,坐在堪伏渊身边,如果如今他着手的事与她有关—— 如果有关。 那其实有极大的可能性,他把她放在身边,是为了……利用。 青灯又吸了口气,她努力地是自己想开些,说:“我先说我的猜想,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微微侧过脸,依旧没看她,“你说。” “从一开始起,英雄大会的大瀚海花也好,我从金草谷逃出来怀中的大瀚海花也好,还有之前满香楼的大瀚海花也好,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堪伏渊抬眼看了看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今天有些冷漠了。 “其实究竟是不是真假,你也在探究,一次一次确认证明,真正的大瀚海花已经不在了,它变成了另一种东西,而这种东西,那日你血洗太鞍顶时已经拿到了。如今,你已经确定,你手上的这个东西,就是大瀚海花。” 男人静了片刻,说:“你很聪明。” 青灯手指渐渐收紧,掐在掌心。 堪伏渊抬起头,望着倾天雨幕,将一些绘织得水色模糊,“皇帝想长生不死,门派想名霸天下,贵族想谋权篡位,不过如此尔尔。” “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留它有如何用处。” 堪伏渊沉默。 青灯咬咬牙,“你不告诉我,我会自己找答案。”她努力地将音节咬准,“请宫主大人直白地告诉青灯,我的用处是什么,活死人也好,药人也好,是我的血,我的心脏,还是我的身世?” 说到最后,青灯声音都快颤了。 她宁愿他是兴致所致,将她锁在身边,如他最初说的,他觉她这身子睡得舒坦。 堪伏渊终于将目光搁在她小脸上,他眼睛黑黑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他轻声说:“灯儿,你若一直没长大,该多好。” 她觉得她什么也听不进了,“……抹去我记忆的人是谁?” “骨瓷。” 青灯抽了口气,骨瓷远在夜凝宫,她无从去问,艰难地说:“我问你最后一件事,当初灭我顾家村的,是不是夜凝宫?” 这一句堪伏渊没答,青灯等了等,想来骨瓷也瞒住她,心中难受,起身进了屋。 青灯在塌间睡了一阵又醒来,冷静了些,她琢磨了半会儿,想起从前。 师父说,有人觊觎她顾家村的轻功秘籍,夜灭顾家村,后来冲击太大,她失忆了。 骨瓷见到徐孟天时说,我救不了他。 娘亲见到骨瓷却像疯了一样尖叫挣扎。 她想来,其实如今也没有多少证据证明堪伏渊是利用她,实话而言,他待她好,那么她说那些话,是不是误会他了,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傍晚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顾姑娘,你在吗?” 是老太太的声音,青灯起身披了衣服去开门,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进屋,手捧一碗白色粉末,笑呵呵道:“终于磨好了,来,快给手臂伤口敷上。” 青灯听得一愣一愣的,“婆婆您?” “这可是上好的珍珠粉,少爷带来的,我磨了一整天终于磨好了,来来来,这珍珠粉可是真真厉害的,敷上两天姑娘你这儿小手臂绝对跟原来一模一样,里头不光好了,外头一点疤痕都看不到呢!”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青灯听得一阵发懵,“婆婆您在说什么呢,什么珍珠粉?” 婆婆将一碗珍珠粉搁在桌子上,又拿来了纱布,道:“不就昨日早上嘛,少爷让我准备好磨粉的器具嘛,说是今儿带个珍珠磨成粉回来给顾姑娘上药。这不,回来时就提了一袋子,让我磨好了送过来,我打开袋子一看啊,都是些打碎的珍珠片片,不过拼凑起来个儿倒是挺大的,要是完整的,我还舍不得呢,珍珠多贵啊,这可是少爷母亲那边的偏方呢。” 昨日早上,是她和堪伏渊出门去南苏城的时候。 青灯有些呆,怔怔看着碗,碗中粉末细腻呈现隐隐月光莹白色,并非是一般珍珠所能呈现的瑰丽色泽。 等等,难道是拍卖会上的清月夜明珠? 不是……送给圣女的么。 不送就罢了,他竟然把夜明珠拿来……真不知老太太晓得被她磨成粉的是一千筹的清月夜明珠会作何感想。 青灯微微张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还有一些呢,等顾姑娘手臂那块好了,就抹在身上,保证肌肤水嫩嫩,这些日子少爷和姑娘房事颇多,顾姑娘要是受不住,疼,也往那儿抹抹,啊。” 青灯脸红了,“婆婆您说什么呢。” ****** 老太太没有说假。 青灯原本肩膀与手臂连接处有一圈红色的缝线痕迹,珍珠粉和了水抹在手臂上,第二日见早晨了,那红痕几乎消失,珍珠粉约莫是渗进了肌肤里,连着那一块儿肌肤都格外光滑,动动手臂,的确是像没受过伤一般,想必多敷些时会更好。 青灯心下叹然,说是堪伏渊母亲那儿的偏方,用夜明珠磨粉用药,奢侈至极,就不晓得她是如何的人了。 青灯动动手臂,然后拉拢衣服洗漱,打理一切后推开窗户,空气湿漉漉的清新,雨下了一夜,今儿早停了,远远地听了见细碎的鸟声,树叶泛着青绿的水光。 她走出门,隔壁就是堪伏渊的屋子,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门开着,他正在用早膳,抬眼见了她,眼眸弯起跟没事儿似的笑了一笑,说:“坐。” 青灯瞧着他的笑,他笑得好看,和初遇时不一样了,走到桌前说:“昨天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嗯,”他注视她,长眉挑着,玩味道,“你且说说。” “没有证据,我瞎猜测一番就埋怨你,是我的错。” 青灯站得笔直,说得掷地有声,堪伏渊失笑,将她拉着坐下来,摸摸她的头发,“你是女孩子,不必这般。” 他的手很温暖,青灯的身子冰凉,她说:“还有,夜明珠……谢谢你。我还觉得,你把我留着,是想有用处来着。” 她想把话说清楚,她没有忘记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纠结。 男人的手抚摸得依旧温柔,“你觉得,我留你何用?” “……” “因为你,骨瓷更是听话,这倒也是个用处。”男人收了手,抿口茶浅浅道,“过几日便回夜凝宫了,今儿无事,你有哪里想去转转的?” 他说的轻柔,她听了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心口,她抬起眼看着男人的侧颜,说:“南苏城。” 于是上午两人又去了南苏城。 路上青灯约莫想着,与他的日子,大抵是个尽头了。 他已经坦言抹去她记忆的人是骨瓷,那么顾家村被灭之事定然与夜凝宫逃不了关系。 她若回了夜凝宫,能作为什么存在呢,只能下贱地当他的情脔,或者给骨瓷捣药当下手。和骨瓷在一起她愿意,可这意味着彻底远离江湖,她什么真相都没弄清楚便走了,徐孟天也好,紫剑山庄也好,她还没有报恩。 最后。 她转头看看堪伏渊,从她的角度能瞧见他好看的硬朗下颌,最后,她还得在夜凝宫里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亲,一个鲜活娇艳的女人给他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大家中秋节快乐~~ 接下来几天会连更的么么哒~~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4第五十二章 一场雨后,南苏城仿佛散发着青石与草木的芳香。 街道上行人寥寥,偶尔马车碾过,留下潮湿的车辙。 青灯坐在馄饨摊上,满足地吃下第三碗馄饨,没用过早膳就跑出来,她饿得慌。 堪伏渊坐在对面,支着下巴笑道:“止水说得对,你真是一只猪。” 青灯瞪了他一眼,搁下碗筷,转头见馄饨摊旁有许多人朝一个方向走去,问老板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热闹?” “哎呦,可热闹了今儿,”馄饨老板瞅瞅天色笑道,“刚刚到了时辰呢,今儿是方家大小姐抛绣球的日子!” “抛绣球?” “可不是,方家可是在南苏城鼎鼎有名的富商,谁要是做了方家的姑爷,可享一辈子福喽!” 抛绣球成亲,青灯一直觉得这档子事儿就决定了终生大事,这方小姐也怪可怜的。 反正吃完了闲着也没事儿,两人一并去瞧瞧。 方家的宅子就坐落在清思桥旁,二层高楼,远远就见一女子身着华美喜服立在二楼廊间,披着红盖头,一左一右两位侍女,那身影,十足窈窕。 青灯到的时候下头已经挤了一片,熙熙攘攘,放眼望去除开一旁凑热闹的都是男性,打杂的跑腿的读书的练武的走镖的各路货色齐聚一堂,旁边的妇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 “话说回来,这方小姐啊,十八年足不出户,也不晓得是个何种模样哦。” “听说那方小姐美若天仙,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儿呢。” “才怪,要是生得好看还需要抛绣球?估摸不是个丑八怪就不错了!” “啧啧,你看那身影,那小身板儿,那腰,脸能差到哪儿去?” 不过多时,方家的掌事儿就出来了,全场渐渐静下来,那掌事儿寒暄一般便说正事儿。 “只要是身无妻妾,年龄十八之上,三十八之下,接到绣球者,即便是乞丐,也可与方小姐即刻成亲,方家半壁产业归于姑爷打理!”掌事儿抱拳道,楼下一片沸腾。 “第一个接到绣球的人,便是方家女婿!” 汉子们简直要欢呼了,只听有人咕哝道:”管她是不是美人儿,等老子接了家,照样还不是可以娶三五个大美人儿!” “就是呀,管她是不是丑八怪,先进了方家的门再说!” 青灯嘴角抽了抽,道:“又是美女又是金钱的,男人可真贪婪。“ 堪伏渊笑而不语。 二楼方小姐接过侍女递来的绣球,男人们开始整装待发,那目光,简直方小姐手中的不是绣球,而是充满粉红色泡泡的极乐世界一般。 缀着四条流苏的红色镶金边绣球抛在空中,打了一个弧便落下。 青灯仰起头,“……哎?” 这球,直直朝她的脸砸来。 “哦哦哦哦哦哦哦——!”四周的男人热血沸腾吼叫着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叠罗汉似的一层一层往上扑,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垫底儿,青灯一时间青筋直跳。 噼里啪啦。 眼冒金星。 等她睁开眼,便见四周男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双双眼睛跟狼似的散发绿光,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不,不是她,是她身边。 脸颊贴在男人胸膛间,结实有力的心跳传了过来,青灯抬起头,红衣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不知何时已经瞬闪到一边,那群男人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 他的另一只手上,便是那只红艳艳的绣球。 那头屋前的掌事儿一眼瞅见这男人,红衣本就夺目,平常人穿起来不免俗气难当,这男人却穿出一种张扬霸气的气势感来,又细细一看,那惑人面容令即便是男人的他也不由得窒了一窒,再加上方才那一眨眼的轻功,掌事儿甚是觉得,这般的年轻男人即便在神话戏折子里也瞅不见多少的。 他愣了半会儿便回神,抱拳大声道:“恭喜这位,姑爷,里面请!” 青灯看看二楼那红盖头方小姐,又看看这掌事儿,总算回过神来,抢过堪伏渊手中绣球道:“这不算数!” “哦?”堪伏渊眯起黑眸,垂眸瞧着她,挽起嘴角玩味道,“这是我接的,怎的不算数。” 青灯恨不得一口银牙咬过去,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瞪着堪伏渊凌乱许久,“那你的意思是,娶这方家大小姐?” 堪伏渊眨眨漂亮眸子,无辜道:“怎的不可?” 此时上头传来女声:“为何不可以,本就是他接的绣球,本姑娘看中的就是他了!” 这声音自信十足,青灯抬起头,只见那原本娇滴滴亭亭玉立的方家大小姐一把掀起红盖头,露出妆容精致的一张脸来,红唇雪肤,眸若灿星。 楼下汉子们抽吸,原来还是个大美人儿。 那方大小姐双手叉腰,扬起尖尖的下巴道:“老徐,就是他接的绣球,是也不是?” 那掌事儿行礼道:“是,大小姐。” 方大小姐点点头,“很好,他便是我的夫君了,我很满意。”双手撑在栏杆上,一个翻身,轻巧从二楼跃下着地。 汉子们再抽吸,原来还是个会家子的,看来入赘方家可不是件善事儿。 貌美如花的方大小姐走过来,上下将堪伏渊一看,道:“器宇不凡,帝王之貌,很好,这模样,本姑娘喜欢得紧。” 青灯:“……” 她怎么就没看出这生得妖孽的男人哪里有劳什子帝王之貌来。 方大小姐一身刺绣喜服,那凤华在裙褂间展开雍容翅膀,红金相衬,格外艳丽,她扫了眼一旁的青灯,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来,“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凭什么阻止本姑娘?” 青灯心说方大小姐你面前这男人是堂堂夜凝魔宫宫主大人,我这是为你好。 她瞅了眼堪伏渊,男人似笑非笑的捉摸不透,方大小姐见青灯不答,转头对堪伏渊坦然道:“虽是公子来这儿接的球,但公子若是有妻妾,本姑娘自然不予纠缠,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女人目光飞刀子似的紧紧盯着青灯,青灯却将大多心思放在堪伏渊身上,停滞的心仿佛嘭咚嘭咚跳起来,脑里一时半会儿空了。 她与他,什么关系。 男人停顿片刻,道:“姑娘误会了,她是在下家里煮茶的丫头。” 方大小姐松了口气,笑道:“很好。” 堪伏渊望向她身后,忽然道:“想必这位便是姑娘家母吧?” 方大小姐一惊,赶紧回头,“娘亲出来了?娘亲您怎么——哎?” 身后只有掌事儿和眼红的汉子们,未见自己母亲,又转回头,眼前已经没了两个人的影儿。 ****** 青灯一直觉得,堪伏渊虽然讨厌,也未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那方大小姐一转身,他便将她手腕一抓,轻笑着低声说:“走。” 青灯刚把这个字儿听清,他已经抓着她跑了老远,一阵烟儿地消失了。 不一会儿身后就听见那方大小姐的大叫声,紧接着后面有人追来了,脚步声蹭蹭蹭的,青灯回头一看,是那方家的家丁,一个个举刀拿锄头朝着她追,这架势,跟追债似的。 那方大小姐首当其冲,跑得哧溜溜地快,中气十足喊道:“哪里跑!本姑娘就看上你了!你是本姑娘的!” 青灯满脸黑线,一边加快脚程跑一边对堪伏渊怒道:“看看你捅出来的篓子,这可好,咱们现在成了逃婚的了!” 堪伏渊倒是乐在其中,心情极好的模样,哼着小调儿。 “你还笑!你这……你这人渣!” 青灯气不过骂道,后头实在追得狠,也只能硬着头皮跑路了。 叫卖的声音哗啦啦从耳边流泄。 两人一路奔过了大街小巷,楼宇集市,声势浩大,后面追赶的人一路闹腾的鸡飞狗跳。青灯从城南狂奔到城北,总算是甩开了。 相比于热闹繁华的城南,城北显然安静了些,都是些大户人家的院墙,青石的墙壁,暗灰的瓦砾,倒也有些清寂,道旁的梧桐树却是绿油油的,随风树叶簌簌摇曳,散发出清香。 青灯跑到巷子口的一棵树下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树干气喘吁吁,除开小时候被师父命令上山砍柴,她就没这么累过,抬眼瞅瞅堪伏渊,他靠在树下,轻轻掸了掸衣袖,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青灯狠狠剜了他一眼,继续喘息。 堪伏渊笑眯眯地说:“饿了么?” “不要你管。” 这男人就是朵奇葩。 “你为何那样做?”她明知道他不靠谱,还是问。 “哪般?” “把人家姑娘家勾出来了又跑掉。”青灯说,“那方姑娘是难得的豪爽大方的姑娘,若是换平常女孩子,被你这般欺负了还不哭成泪人儿。” “你替她不平?”堪伏渊微微低头,黑发于肩头泻落,他嘴唇依旧噙着一丝笑意,眼眸却是静静注视她,“那你是觉得,将我绑回去,与她成亲才是好的?” 青灯哑口无言,认识这些时日她就该晓得,这男人就是妖孽,疯子,奇葩,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手打字打抽了嘤嘤嘤qaq 大家看了文说一句嘛 大家冒泡嘛冒泡嘛好不好嘛>< 55空白章节,请勿购买 {)} 标题上已经标明请勿购买,如果爪机进来的姑娘先说声抱歉0.0 这章在存稿箱状态被锁了_(:3∠)_迟迟不解开 因为vip字数无法为零,所以这张大概是179个字左右,**币的最小单位,一分钱都木有的样子_(:3∠)_ 真正的53章在下一章 真的非常抱歉,**迟迟不解锁_(:3∠)_ 【千里的发牌人生==】 她垂下眼睛,索性转身就走,堪伏渊跟上来,低头笑道:“你生气了?”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6第五十三章 {)} 她垂下眼睛,索性转身就走,堪伏渊跟上来,低头笑道:“你生气了?” 她没理他。 “我说你是煮茶的,你就生气了?”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最早在夜凝宫后山见到他时,她也是气急掉头就走,他笑着跟上,亦步亦趋,然后说,你生气了。 “没有。”青灯停下脚步转过身,抬头努力直视他的眼睛,“你说的是对的,我本就是煮茶的。” 能是什么关系。 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堪伏渊定定看着她,微微沉下嗓音,说:“这南苏城若是有见过你的人,或是有紫剑山庄的人,若我是说你是我女人,你是有夫君的,这般,你觉妥帖?” 这番话,每一个字,就是一根刺儿,青灯被扎得全身炸毛,“你知道我是有夫君的你还——!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浸猪笼你才满意了?” 说完她掉头就跑。 本就离城门不远,又是一口气跑出了城,满目松翠,做死人做到这个份上,她觉得挺丢脸的。 煮茶的丫头。 至今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她的地位,五个字,煮茶的丫头。或许只是他应付那方大小姐说来,可她是真切听在耳里的。 青灯在城外树林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该难受。那五个字儿就在她脑海里不断晃悠,跟幽魂似的。 啪嗒。 一滴冰凉滴在手背上。 啪嗒,啪嗒,啪嗒。 青灯抬起头,针线般笔直落下的雨珠后,噪声由远缓缓碾压至近,眨眼之间倾盆大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猛烈而霸道,劈头盖脸,措手不及,等缓过神来时,它已经远去了只余满地水塘,同某个家伙。 青灯正怔神着,一抹红色盖住视线里的苍白天空。 堪伏渊用手撩住衣袖遮在青灯头顶挡雨,他很高,青灯只到他胸口,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他满身,他看着青灯,不深不浅道:“生了气朝我身上撒便好,跑个作甚?” 这语气,简直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先生无关痛痒地在教育一个闯祸的学生,青灯还没有反驳,他便不由分说又拉着她往前跑,“前面有间寺庙。” 大雨的轰鸣似乎将其他声音完全堙没,青灯被他拉着在雨幕中穿行跑得跌跌撞撞,穿过小片树林便瞅见了间破旧寺庙,似乎荒废些许时日,久无人打理,大雨中这么一看颇有几分诡异味道。 两人一起跑到寺庙屋檐下,青灯开始打理自己,算来在雨中不过须臾,却已浑身湿透,双手一拧裙角还能挤出水来。 她望着躲雨的屋檐,成串儿的雨珠牵成线落下。 雨势颇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过多时青灯开始发冷,堪伏渊也是湿透,黑色的长发一缕一缕贴在肩头,浸着湿气的脸庞格外苍白英俊。火焰般的红衣沾湿后呈现一种腐血般的深红色,莲花暗纹格外清晰。 他坐在一边开始生火,外面风吹雨打的,青灯冷得慌,窝在火堆前搓着手指,还是冷,抬眼看看堪伏渊便睁大眼睛,耳朵红了,“你、你做什么?” 男人将脱下袍子,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来,盘龙刺青矫健夺目,他将衣裳搭在一边废旧灯架上晒好,看了她一眼,道:“脱衣服。” “呃……” 青灯看了看他,低下头去抱紧自己,摇摇头,“别管我。” 堪伏渊眯起眼,走过来,“这般**地穿着会病,听话。” 青灯死死攥着自己衣带,“我没事,没事,死人是不会生病的。” 她是死人对活物感觉灵敏,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男人呼吸一滞。 堪伏渊静了静,道:“你在意。” 毫无疑问的复述句,青灯低声应了,“什么事儿?” “绣球的事儿,你在意。”堪伏渊索性将她整个地抱起来搁在腿上,靠近火堆,屋外雨声依旧雷鸣,火光闪烁,寺庙大多沉于昏暗,只有一小片是明亮的。 他将她抱好了,低笑道:“你怕我对她那般对你?” 青灯呆呆望着火堆,刚才地面冰凉,而他的怀抱太温暖,忍不住朝他胸口缩了一些,盘龙印的温热开始使她身子渐渐变暖,她有些恍惚,说:“我为什么要在意?” 堪伏渊低头凝视她的侧脸,没有接话。 青灯等了等,慢慢笑起来,火焰燃烧木头噼噼搫搫的声音,湿衣裳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还有屋外飘摇的雨声,还有他一起一伏的呼吸。 她听得格外清楚,而它们又渐渐远去了。 她安稳地偎在他怀里,望着火光笑着说:“你从未说过喜欢我,从未说过爱我,你我之间从未有过承诺,又没有约定过什么,这一切既是你情我愿又是随时可断。我为什么要在意又为什么要生气?” 本就是这样的关系,她究竟在妄想什么呢。如今又想开了些,与他一起的时候不多,不如过得好些。 男人抱着她,沉默半晌后轻轻笑了一声,又归于安静,只不过收拢她的臂膀又紧了一些. 青灯扭扭身子,他便低下头,热热的气息喷进她的耳朵。 青灯浑身一个哆嗦,堪伏渊用一种醇厚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什么?” “你自个儿看看……”男人伸出指尖,点在她胸前,“连肚兜儿不穿就出门,这是在勾引谁?” 青灯又是一个哆嗦不由得望下去,竟见湿透的衣裳已经贴在身上露出肌肤的色泽,胸前两只丰挺,半透明的衣裳露出浅粉红顶端,他的指尖就点在她其中一点,慢慢揉动。 “嗯……”那仿佛是一小簇细碎而灼烈的火焰,由一点燃遍她全身,青灯慌忙拿手去盖,男人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强行拉开,低下头,隔着湿透的薄衫含住一粒粉红。 女人嘤叮一声,无措缩起身子,“你别这样,你放开……啊……” 他吸了一口,她受不住,整个身子开始轻颤,昨日因为身世的事儿有些魂不守舍,早上想到还会见到堪伏渊便恍恍惚惚地穿了衣裳,因为换了件浅色的衣衫她也换了肚兜,难道是脱下了却迷迷糊糊没换上新的? 那、那自己不是这一天都没穿小衣出门,因为死掉后许多感觉已经丧失,没穿小衣她大抵也没感觉到,青灯脸越来越红,自己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这么大的雨,幸亏、幸亏离开了城,要不然被别人见了…… “啊……”一阵酥麻,青灯弓起身子,自己不知何时身上被剥光了,男人正掐着她的腰打开她的腿,粗糙的手指在娇嫩的腿心轻轻勾画,又痒又酸,她忍不住轻叫出声,“渊、渊哥哥……” 堪伏渊长臂一伸,拉下展开在灯架上的红衣,一抖儿铺在她身下,随即将青灯搁在地上,昏暗中红衣更显妖艳诡谲,衬着女子雪白的身子,冰肌玉骨,见得眼红身子压了上去。 前几次都是在屋里床上,这么废旧寺庙里被他压住青灯脸红得特别厉害,堪伏渊低头紧紧堵住她的嘴唇,将她嘴里每一寸都吻遍时她都晕了,然后开始啃噬她的脖颈和锁骨,渐渐往下,揉捏着双口乳舔吻。 他又烫又结实,青灯被撩得浑身火热,今日他也不知怎的了,偏偏不进去,用手指在她花蕊儿里头肆意搅拌着,仿佛在弹一首不知名儿的曲子,青灯被折腾得呻口吟出声,胸前丰满的两团荡漾成娇艳春口色。 他将**的手指放在她眼前晃悠,最后,挽起唇角,当着她的面儿,一根一根舔干净。 男人本就生的美,如此妖娆蛊惑又如此**,青灯被刺激的受不住,眼眶红了,“渊哥哥,渊哥哥……” “嗯?”男人回答的是一声极轻的鼻音,微微坐直身子,优美的姿势,一只手在还在她穴口里抽动着,拇指轻蹭那粒肉芽儿,似是漫不经心,垂眸看着女人躺在他衣裳间被他逗弄得欲口火焚身。 “渊哥哥,你、你进来……” 青灯都要哭了,扭着身子想去拉他,软着嗓子说:“你别欺负我……” 堪伏渊俯□撑在她两边,女人脸颊绯红,娇艳欲滴,他被情口欲涂抹的黑眸中多出一分深谙,定定注视青灯的小脸,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开口,“说,你是谁的人。” 青灯忍不住拿身下的红衣来磨蹭自己的身子,堪伏渊手指一折,她惊叫出声,泄了一滩水液出来,浑身哆嗦,哭了出来:“不要……” “你是谁的人?” 堪伏渊缓缓地念,用手指将她逐渐送入高峰,却偏偏最后不给她,青灯被吊得难受,“别、别……” 他手下开始用力,“你是谁的?” 青灯最终还是受不住,皱着小脸哭叫起来:“是你的,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人!” 她刚说完,男人拉开她的大腿,捅了进去。 这一下来的粗鲁,青灯呜咽一声,泪珠子啪啦啦地掉,极快地高口潮了。 堪伏渊先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身上迅速耸动,入得太深又太快,青灯只能抱着他的脖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哭,忽高忽低,身下水声潺潺,最后全然是娇媚的呻口吟,他捏着她胸前跳动的酥口乳,搓着奶口尖儿,微微喘息低声道:“晃得这么漂亮给哪个男人看,嗯?” “没有,我没有……” “你以后还想找谁,说啊?”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盯住她被情口欲布满的脸,身下动作越发激狂,“找一个许你承诺的男人,嗯?” 声音微微嘲讽,却竟有一丝怒气。 他生气了? 他为何生气,明明应该生气的是她。 青灯委屈到不行,意识模糊,“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他将她按在地上,双腿架在肩膀上,一双黑眸死死盯住她,压折她软软的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不可察觉一丝狠劲,“要记着,你是我的。” 说罢撑开她的腿露出湿漉漉又红肿的水口穴来,疾风骤雨地开始占有,越发疾速猛烈。 青灯几近被他逼疯,粉红着软软身子无力抽泣。 屋外风雨嘶声呼啸,掩住了男女在古寺里的喘息呻口吟,寒气逼来,湛湛阴凉,似乎要将这阴云密布的天彻底抖空。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上一章,也是就是这一章的内容,在存稿箱状态下suo了_(:3∠)_ 所以挪到这一章来 中间没有断掉,放心 第二卷大概还有一两章的样子结束 晚上还有一更 ps:嘤嘤嘤谢谢琉璃的地雷qaq么么哒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7第五十四章 {)} 到最后她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堪伏渊生气了。 累得太狠,醒过来时,屋檐滴滴答答,天空已经放晴,却是黄昏,落下橘红哀绝的光芒来,斜斜地照进废旧古寺残破的地板上。 四周弥漫着潮湿的木头气息,寺外水滩大大小小,反射着浅浅光芒。 她头枕在男人膝盖上,黑发散开,已经干了的红衣盖在她身体上,长长的衣摆伸展出赤红花纹,青灯睁开眼望着屋外缓了一缓,没有黏糊的感觉,也不知他哪里给她找来清水擦了身子。 又静了会儿,她有些模糊地想,既然是古庙,那后头应该是有古井的,他大抵是打了井水与她擦身子。 她将目光从屋外收回,对上堪伏渊的目光。 男人身披一件纯白里衣,露出锁骨和一片胸膛,盘龙刺青探出了一截龙头。青灯拉拉身上的红衣,有着他的味道,躺正了望着他的下颌。 女人躺在他怀中,脸颊洁白,黑发披散,赤色衣袍裹住她的身子,如一朵黑海中盛放的红花。 他垂下眸,伸手摸摸她的额,捋开了她落在脸颊上的发。 青灯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句,“渊哥哥。” “嗯。” “渊哥哥。” “嗯。”堪伏渊低头,温热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听见他说,“抱歉,弄痛你了。” 她闭上眼睛,心里有什么抽了芽开了花,渐渐静了,天知道她多想让这一刻静止,永不流逝。 就这样罢,已经很好了,她没有后悔过。 已经够了,她该满足了。 她复又将眼睛睁开,说:“回去罢。” “好。” ****** 云峰楼坐落在南苏城南,朱楼玉帘,算是城里最好的酒楼了。 又是黄昏。 青灯提着浅浅青蓝色衣裙,走过红木走廊,酒楼里燃着淡淡名贵熏香,她一级一级上了台阶,云峰楼有三层,她由小厮引着,去了三楼。 三楼只有一间包房,外头一圈露天回廊,将大半南苏景色收于眼底,微风吹过,扬起白衣男子的衣摆。 他负手立于台前眺望这片黄昏风景,周身镀了一层金,青灯被引进了屋,四周一望,装饰华贵讲究,那抹怡神的香便又浓了几分。一名侍女立于门边,眉目秀致,她进来,便恭敬行礼,姿势优雅标准,想必是从宫里跟来的。 除此之外,尚有四个人的活物气息,隐匿在四周,想来便是影卫了。 这般的排场,她抬头看向栏前眺望的白衣男子,心想,原来当真有那么多是不一样了。 青灯走过去,男子回过头,清俊的眉眼,对她露出淡淡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暖暖的,“小青灯。” 青灯低头犹豫一阵,说:“白澪师兄,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白等?” “你一定会来。” 白澪走进了屋,声音沉稳,顿了顿,抬眸瞧了瞧她的脸,道:“若是小青灯,即便是白等,也是不错的。” 青灯哽了哽,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的身世了吧?” “急什么,这可说来话长。”白澪缓缓踱到圆桌前坐下,挥挥手,那门口的侍女便鞠躬退下,白澪坐下来,笑道:“这云峰楼的龙井虾仁与老坛红烧肉倒是有名,多年不见,师兄无甚可送你,不如请你一顿好的,小青等最爱吃肉了不是?” 青灯攥紧自己的衣摆,没吭声。 不一会儿才开始陆续上桌,大抵是提前备好了的,那龙井虾仁与老坛红烧肉的确色香味俱全,除此之外还有雪菜小黄鱼,铁锅手撕兔,酱肘子,宫保鸡丁等,清一色荤菜,大江南北特色都有,味儿还地道。 美食在前,何必矜持,青灯开始下筷子,默默横扫千军。 “慢点儿,无人与你抢。”白澪轻声道,“你若是喜欢,师兄再点给你便是,莫噎着。” 这味道实在诱人,白澪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推阻,大大方方将这一桌吃得干净,搁下筷子,拭拭唇角,饮毕一口茶,抬头认真道:“多谢师兄。” 白澪笑,“哪里,应该的。” “现在师兄可以说了么?” “自然无妨,在此之前,师兄倒是想知道,小青灯是瞒着他来的?” 青灯抿抿唇,“是。” “瞒着他来见我,宫主大人可是会吃醋生气的呢。” “师兄莫瞎说,他不会。”青灯咽咽喉咙,拂去心中那一点儿酸涩,“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倒是师兄,”她重新看向他,“你为何会成为……” 成为先王失踪在外的四皇子。 见青灯反过来问他,白澪笑笑,“是了便是是了,又有哪里为什么,这几年的事儿如何一时说得清。” 青灯看他笑容间一丝疲倦,明明是她儿时的阳光,如今却成了雍容华贵的四皇子,她望着白澪腰间名贵的玉佩,想了想说:“白澪师兄变了。” “是。”白澪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脑袋,最后仍是作罢,道,“小青灯也变了。” 青灯又犹豫了一下,说:“白澪师兄在英雄大会上拿到的大瀚海花是假的。” “我知道。”白澪道,声音静了一些,又将话说慢了些,他复而望向窗外。 “真正的大瀚海花,大抵已被先王入药炼丹。” “什么……?”青灯一惊,刷地站起来,“炼丹?” 那堪伏渊手中又是如何东西? 她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黑,身体被抽干了似的,不禁软□子坐在座位上,扶住了额。 眼前渐渐模糊,青灯脑内混乱一片,缠绕成捉摸不清的团,她咬牙抬头看着白澪,有些难以置信,“白澪师兄,对我下药……?” “下药这种粗俗的法子,用的大抵也是夜凝宫那些人,”白澪伸手去接青灯软下的身子,青灯眼皮越来越重,她觉得不对劲儿,也不知哪里不对劲儿,她是活死人,迷药对她无效,如今她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是飘出来一般,意识也渐渐远去。 “你从进楼来,是否闻见一缕香?”白澪轻声道,“活人可是闻不出的,这香名为‘辟神’,对宋岐山七巫鬼谷之术倒是有缓解麻痹作用。” 苦茶长老的傀儡定魂术本就为宋岐山七巫鬼谷术之一。那原本是操纵尸体的法术,因为青灯胸中一□气而用此术将她魂魄强行束缚在**之上。 他究竟是如何目的,青灯无暇去想,闭上了眼睛倒在白澪怀中。 ………… …… 银色的,光芒。 它那般耀眼,并非月光所能企及。 她努力地想看清一些,顿了一顿,发现那是银发在太阳下折射的光芒。 小小的背影,银发垂至脚踝,他身上是宽大却破旧的白衣,青灯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他细瘦如骸骨的脚踝,如一对将将折断的枯树枝。 骨……瓷……? 她躺在地上,想发出声音,喉口里却挤满木屑一般,脑袋在疼,似乎有什么从她脑里生生剜去。 “这般,便够了?” 年轻少年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她这时才发现银色背影身旁还有名红衣少年。 骨瓷点点头,朝她幽幽望了一眼,“这样就够了,走罢。” 两人渐渐离去,直到消失。她浑浑噩噩地躺着,身体没有力气,那脑海里剜去的一块痛感也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眼睛睁开一条缝,已经是夜了。 “快把这些倒掉的墙壁搬开,有一个小女孩还活着!” “快报告掌门!” 他们举着火把,身上穿着的,是紫剑山庄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第二卷结束 几乎所有的谜题都要解开了 这个文大概三卷的样子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8第五十五章 {)} 第五十五章 “……!” 仿佛是魂魄聚成一团猛地撞进身体,她豁然睁开眼睛。 四周昏暗,只有墙壁上的火把光影绰绰。 青灯揉揉额望向四周,青石墙壁,麒麟浮雕,阴冷寒凉,石室极大,几乎可以称作是宫殿了,高高的穹顶,她躺在一张青玉制的床上,四角栓有红绳,冰冰凉凉。 刚才的画面,是梦? “总算是醒了。” 白澪的声音。 青灯侧首望去,白澪坐在一边长椅上,对她笑道:“不愧是神魔一族的后裔修罗先知,为了破解他在你身上下的失忆咒倒是费了一番功夫。” 青灯望望玉床四下面,有一圈圈灼烧过的痕迹,似是这里曾经施展术法,“是你破的咒?” “是堂里的降头师,方才刚刚退下,你便醒了,想来是长时间伴在盘龙印身边,多多少少也有些好处。”白澪道,“降头与蛊术是同一家,不过微有差别,不必下蛊,放心,对你身体无碍,咒术片刻便会散开,你大抵能想起一些了,师兄答应过你让你晓得真相。” “堂里?”青灯重复白澪口中二字,微微蹙眉,“这是哪里。” 她没有想过跟白澪走,她只想问清真相,然后一个人离开,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在外面游历一番,最后回紫剑山庄看看徐孟天,等着魂魄渐渐散了,就罢了。 现在想来没为什么自己不和他好好道别呢,这么偷偷溜走,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白澪望着她,说:“神枢堂。” 青灯身子一僵,又慢慢放□子来,白澪见了道:“不吃惊么?” “常封护法说过,神枢堂如今归于朝廷所用,白澪师兄是四皇子……想来也并非不可能。”青灯咽咽喉咙,“神枢堂是白澪师兄重新建起的吗?” 白澪静了片刻,道:“是。” “那日在英雄大会上,为何白澪师兄说自己归于净篁楼门下?” “小青灯,你很敏锐。”白澪站起来,走到青灯身边对她伸出手,露出笑容,“起来,我带你出去看看。” 年轻男子的笑容令她熟悉,青灯犹豫半晌,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将她拉起来,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白澪的手也是温暖的,青灯身子还未恢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这似乎是间地宫,她被他牵着上了楼梯出了地宫,又是一间大殿,他带她走了出去,殿外是青天白日光。 白日的光芒她一时间不适应,眯了眯眼,缓了会儿才睁开,然后慢慢睁大了。 这个地方,她认识。 小时候一次出行,师父将难得她带着了,说是去拜见百年交好的门派,那个门派坐落于云南深山之中,烟云缭绕,那里的楼宇大多是竹子建成,高高低低看去清爽雅致,别具一格。 她那时还说这景致,真真是仙人住的地方,师父笑,说仙人哪里会住竹子做的屋子。 那个地方叫做净篁楼,她印象深刻,不会认错,净篁楼。 净篁楼的下面,便是神枢堂? 白澪牵着青灯的手,门外是长长的白石阶梯,铺展而下,面前是一片广场,中心一方男子神明石像,石像脚下便是祭坛,下面是黑压压的人,乍眼望去数百人之多,清一色黑衣斗篷。 他们微微垂首,静静立着。青灯望去,在里面认出了春分和阿荫,阿荫立于最前列,脸颊上依旧一块面具。 青灯被震惊得无法反应,为何埋藏在神秘之中的神枢堂会建在净篁楼之中,一时间怔怔站在台阶之上。 身边白澪淡淡道:“净篁楼以炼药而闻名,当年先王想求得长生不死,又不愿让朝内晓得,便暗中派人委托净篁楼炼制长生不老丹药,净篁楼得以暗中迅速发展。先王逝去后,这事儿倒也是搁置,如今我又将其作为契机重新扶持,虽不是炼丹,有朝一日,必能在朝廷中起的作用,如今的净篁楼,早已不是你们所想象的模样。” 她摇摇头,有些无力了,白澪说的话她越来越不懂,“我不明白师兄,也不明白其他人,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人生在世,总该得到些他人无法得到的好,这般才不愧于活,”白澪笑,“在无妄城你可有听说上古神魔后裔?” “什么……神魔后裔……?”她似乎听竹墨提到过,在说起堪伏渊往事时。 可那又与这些有什么关系。 “数万万年传承下来,血中力量已十分微弱,似乎与常人无异。这一族族人稀少,行踪不定,每三百年会出现一名通天晓地的修罗先知,既为修罗,也为先知,一双眼睛可看透未来。” 青灯呆呆望着台下,默不作声听着,有什么东西,如虫的触角,渐渐爬上她的后颈,钻进她的大脑,脑海中那些画面从模糊渐渐清晰。 “上一任修罗先知留在了夜凝宫,至于这一任,虽也在夜凝宫,不过为了你,一直不肯觉醒。传说中得到它,便得到整个天下。而它的觉醒,需要至亲之人的鲜血祭奠。” “因此,历任修罗先知的母亲巫主,生下皆为阴阳双子,一男一女。” 青灯心里一紧,她总觉得有什么要来了,那是她不愿听到,知道的东西。 她想将手从白澪手中抽开,白澪却分毫不让紧紧握着,望着台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不可察觉的冷意。 “小青灯,身为这一任修罗先知的亲姐姐,你便是他的眼睛。” 他一挥衣袖,台下数百号神枢堂众人齐齐跪下了下去,恭敬行礼,齐声道。 “拜见神女大人。” 那巍峨的声如缓缓而至的雷,青灯的手冰凉一片,她闭上眼睛,用手捂住了额,越发觉得冷了。 白澪垂下眸,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她在瑟瑟发抖,他摸了摸她的长发,轻柔地说:“你可是知道,传说中神魔一族的鲜血可延长人寿命,只不过那是上古族人的传说。” 她依旧按着自己的额头,冷汗渗出。 “如今血中力量虽是极其稀薄,但以全村族人的鲜血炼丹,想着长生不死,大抵也是够的。” “不、不要说……” 女人的声音颤了,仿佛祈求。 “骨瓷护法所下的失忆咒大抵也该散开了。”白澪将青灯抱紧了些,低头轻轻开口,眼神有些飘忽。 “十年前,不、十一年前,顾家村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你的族人,是谁带走了你的亲弟弟,你可想起来了?” ****** 天晴朗。 也不知何时的光景,这么一抬头,也需入秋了。 堪伏渊坐在小院的摇椅上闭眸小憩,旁边一盏清茶,袅袅的香。 满院的桃花木枝桠浓绿,零零落落地开始飘下叶子来。 风拂过,吱呀吱呀,摇椅停住了,他睁开眼,眉目幽静望着天空。 原本他一人的院子,不知何时常封立于一侧。 “禀宫主,顾姑娘自昨晚离开,至今未归。”常封垂首道,“如宫主所料,她如今在神枢堂。” “嗯。” 堪伏渊望着天,应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常封未得指示,一时间只静静立于一边。 末了,堪伏渊微微起身,执了茶饮毕半杯,说:“常封,算来你比本座年长,从父亲那时开始侍奉夜凝宫,你应为本座长辈。” 常封一怔,他何出此言,“宫主言重了。” 他身为护法,比宫主大不了多少,几乎是与他一并长大的,宫主的事儿,他一直在身边看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是说上些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得一些感慨。 常封从认识堪伏渊时,堪伏渊才十二岁,明明是个小小少年,容貌却比芳华女子更为夺目,太过于风华丝毫不内敛,而眉间的清冷狠戾又是从未见过。 那时他就是个持刀侍卫,想着,这样的人,长大之后也许就是怪物了。 念此常封抬眸,抱拳道:“宫主,将顾姑娘留在神枢宫,恐怕不是权宜之计。” 堪伏渊笑笑,“怎的不是,过不了多久,中原与朝廷的人便会一同打来了,她留在这里做甚么。” 他说的如此直白坦然,常封抿住唇,六年前历史将会重现,修罗先知在夜凝宫,当今皇帝不会放过,况且,堪伏渊所做杀事太多,他道:“可顾姑娘乃神枢谷神女……” “是,所谓神女,不过是冠在祭品身上那荣耀的名号。” “……” “不过在他们得到骨瓷之前,灯儿必定是安全的。”堪伏渊淡淡道。 常封沉默半晌,道:“那宫主如何?” “嗯?” “一切若真能结束,宫主当如何?” 常封说得不动声色,堪伏渊抬抬眼皮,唇角挽起道:“今日你话语颇多。” 常封俯首,“属下失言。” 堪伏渊笑了笑,起身理理衣袖,叹了一声,望向开始落叶的桃花树。 “她曾说想看这儿的桃花,明年春天就会开了,若真能结束,本座又哪里晓得她还愿不愿。” 她知晓一切时,他连她是否原谅都不知,何谈半在他身边。 “宫主大人……”常封欲言又止。 堪伏渊收回目光,敛了敛神情道:“启程回宫罢。” “是。” 十一年前,那还是初春。 明明是初春,神枢谷却风雪冰天,冷得刺骨。 他就躺在山谷悬崖下,温热的血液渐渐在身下淌开,他父亲派来的人在他的右胸膛切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足以致命,否则他们不会离开。 漫天雪花轻柔地落在伤口上,他身穿红衣,见得不清晰,极快地融了,雪地里他静静闭着眼,听着心跳渐渐弱下去的声音。 咯吱咯吱。 直到他听见有人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结~~~~ 明天继续更>< 快点来虎摸勤奋的千里么么哒~~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59第五十六章 {)} 神枢谷一年十二月,大抵能出晴日的也只有四个月,余下的日子里风雪将一切掩埋,包括这谷中村落的踪迹。 他望着广褒辽阔的天空,雪花轻盈,悠悠飘落。 已经感受不到寒气了,疼痛早已麻木,身下的血结了冰。 他静静躺着。 想来出生那年,也是漫天飞雪,宫里的人说从未见过无妄城下如此大的雪。 夜凝宫被皑皑白雪覆盖,又因母亲的死染上了浅薄的红。 母亲生他生的晚,他出世时已有两位兄长,已失了宠,夜凝魔宫宫主不缺女人,真真算上名分的有三,母亲不过因久久不育,早就被宫里人忘在脑后了。 所以,在她死前,都没有见过她夫君最后一眼。 他也只是在四岁才第一次见过父亲,沉默的男人,眉目坚毅,隐隐有股阴霾邪气,想来是多年炼魔功的缘故。那时父亲不过是开春之时偷闲赏梅,无意走进这间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母亲生前最爱的桃花,依旧是寒梅时节,那些桃花木倒是生出了些嫩绿的芽儿。 宫主一进院子,便见了他,他正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玩着皮球,小小的身子,自己将皮球踢到墙壁上,弹回来,再踢过去,再弹回来,一个人的身影倒映在荷塘水面。 父亲甩袖道:“哪来的野孩子?这么不懂规矩。”想来是认成下厮的孩儿了。 一旁一直照顾他的老嬷嬷赶紧过来,行礼道:“回宫主大人,他正是……” 嬷嬷说这话儿时,他正巧抬起了头,球从脚边溜过,让宫主见了他的脸。 恍然大悟。 宫主打断嬷嬷,眯起眸冷笑说:“这便是乔乔的小孩?生成这副模样,是化作鬼附在他身上来害本座的么?” 嬷嬷脸色变了,一个哆嗦赶紧跪下,“哪儿的话啊宫主大人,乔乔夫人对宫主大人是一心一意的啊,渊儿少爷他……” 宫主唇角依旧冷笑,他盯着小男孩,小男孩也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外地静,如一汪死水,又如一张白纸,容人任意涂抹。 之后他便挪了居处,一处华丽的院落,多了好几位侍女,照顾他的还是那位嬷嬷,她们都唤他少爷。 父亲三位妻子如今单单只剩第三房,面容娇艳的女人,提起他的母亲时掩饰不住那流露出的一丝嫉妒,见了他时,眼珠子里几乎要射出针来。他听说当年他的母亲容貌绝世无双,而他传了她的样子。 “终究是祸水。” 他听见他的三娘低声道。 之后不久,照顾他的嬷嬷死了。 下毒死的,那时嬷嬷就坐在他身边,正喂他吃糕,糕儿刚蒸好尚且烫着,嬷嬷便将那桂花糕儿掰开,自个儿尝了一口,咂咂嘴,便将糕儿喂过来,笑容挤出满脸的沧桑皱纹,“渊儿少爷,不烫了,吃吧。” 她刚说完,鼻血不自觉从她鼻孔里流了出来,鲜红鲜红的,滴滴答答落在乳白的桂花糕儿上。 这盘糕是厨房端给他的。 想来也没谁会料到嬷嬷一介下人会先尝。谁也不知这是他们的习惯,他吃什么前,嬷嬷都会先尝一尝。 嬷嬷阖眼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喃喃道:“渊儿少爷,嬷嬷我呀,要去见乔乔夫人了,呆在这地方的都是怪物,渊儿少爷您啊,你若是累了委屈了,就忍着,莫在别个面前哭,啊。” 他点点头,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老人手中抽开。 十几年过去,如今自己躺在雪山山谷下,望着这天空,也不知嬷嬷在阴曹地府是否也能见得这清澈天空。中原的天,与海上无妄城是不一样的,更加苍白,更加空旷。 如若不见,待他说与她听听也是好的。 少年闭上眼睛,连清俊的眉目都已经覆盖了薄霜,心跳微弱到听不见,他鼻尖溢出一丝气息,便渐渐散了。 …… 咯吱咯吱。 小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咯吱咯吱。 走的倒是很急,跑了一会儿,离他不远处又停下来。 咯吱——咯吱—— 蹑手蹑脚,偷偷摸摸。 死都不得死得清静。 他睁开眼,眼睫沉重,冷着被冰霜冻过的脸,抬了眼睑朝斜上方慢慢望过去。 视线已经极其模糊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辩出,是一个穿白色袄子的小女孩,不过七岁上下,戴着狐狸毛帽子,一排齐刘海儿,肌肤比这雪更白,黑溜溜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老大老大。 “走开。” 他发出声音,因失血过多而嘶哑,如兽。 “你会死。” 也不知那些刺客何时再会寻来,不见他尸身,父亲大抵不会善罢甘休。在他手上流过的生命他早已数不清,这小丫头的生死他不甚在意,只不过这小女孩一个人能跑到这儿,说明不远处有人家,多时那些无妄城刺客由她摸索到村落,烧杀抢劫一番,那夜凝宫宫主都是得了好。 他不可容那个男人再从他这里得一丝一毫的好。 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走了过来到他身边,似乎有些呆呆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物事。 本就奄奄一息,方才那几个字都是虚的,再开口极为艰难,他懒懒闭上眼不再管她,罢了,待会儿他成了一具尸体,她也会自个儿走了。 此时她开口,极为稚嫩又极为清灵的声音,脆脆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啊?” “……” 女孩歪头想了想,脱下手套,白嫩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开始泛红,双手抬起他一只脚往肩上一扛。 “嘿呦~” 她竟然就这么将他拖着往前走去,在雪地刷出一条血痕。 “……” 他脸黑了一黑。 有朝一日他竟被这般拖着走。这姿势,委实太不文雅了一些。 哐当! 脑袋磕上雪地里一块大石,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过了一会儿,哐当,又磕上了。 再过一会儿,哐当。 “咳……”少年咳出一口血来。 女孩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的脚往上攥了攥,“别吵,你一吵你就更重了你知不知道?” “……” 风雪吹过,天色似乎那么暗了一些,山谷静谧,茫茫雪地中,赤红的血痕渐渐被雪掩埋,一点一点变淡,如化开消散的朱砂。 ****** 山洞昏暗,火光隐隐绰绰,明灭不清。 女孩生了火,蹲在一边瞧着少年。 她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村里子教书的年轻先生,这是全村女孩子公认的,好多姐姐都喜欢那先生,她也躲在一边偷偷看过。 可再看这少年,她便觉得那先生也不过如此,眼前这个才惊为天人,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眉目如画,色同美玉,容貌端华。 唔,现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人死掉了罢。 她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将红衣少年拖到火堆旁,他身上全是红的,伤口结了冰,她也不懂哪些是血,索性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他身上。 她瞅瞅少年的嘴唇,干裂苍白,拔出了腰间的小匕首,跑到洞口蹲在雪地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零零落落滴在雪地中,她觉得够了便含住伤口,眼见那滩血渗进雪中一块儿结了冰,她将那一大团雪用匕首挖开,双手捧着跑进石洞,雪团在火光中化成了冰坨子,她又将冰坨子捣碎,和着血的冰碴一点一点喂进少年口中。 喂完了她继续含着手腕伤口止血,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火焰燃烧着木材,噼噼搫搫,少年长长的眼睫缓缓睁开。 女孩兴奋不已,“大姐姐,你醒了!” 他差点儿又一口气背过去,缓了一缓,哑声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大姐姐啊,大姐姐你生的好好看,灯儿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呢!”女孩手舞足蹈。 “……” 少年默了一默,似乎将这个问题忽略过去,淡淡道:“你方才喂的可是你的血?” “是呀,”小女孩点点头,毫不避讳的说,“村子里都说,灯儿的血可以救命呢,也许是因为灯儿的娘亲是巫主祭司大人罢,不过村里的人从来都是禁止用灯儿的血的,大姐姐你这么好看,就当是破例好啦,”说罢女孩嘻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不要告诉娘亲哦。” 他听罢后,闭上眼久久沉默,胸膛的呼吸起伏轻微到看不见。 原来还当真寻到了。 那个男人那么多谎言中,这一句倒是真的。 女孩见少年闭上眼睛,脸色惨白惨白的,赶紧蹲□去戳戳他,弱弱道:“喂大姐姐,你别死啊,死了多可惜呀。” 红衣少年重新睁开眼睛,静静道:“你想救我?” “是呀。”女孩啪嗒啪嗒点头。 “那你且回村子,拿些我吩咐的东西来,”少年一字一顿,冰冰凉凉,他望着黑黢黢的石洞顶部,说“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篇开启_(:3∠)_ 不会很长,把缘由讲清楚就结束了 大家来冒冒泡好么qaq本来就订阅凄惨,冒泡泡来安慰千里嘛qaq 嘤嘤嘤【蹲墙角哭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0第五十七章 小女孩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夜里的神枢谷十分寒冷。 “我叫顾青灯!” 她双手撑在他腿上喊道,眼睛亮晶晶。 他正盘坐在山洞中,用她带来的药与纱布包扎伤口,之前他已运气调养一番,再则从小到大执行任务受伤不少,包扎十分熟练。 他低眉扫了一眼她期待似的目光,淡淡应了声。 不念我,红颜女,一世青灯,这并不是个好名字。 “这包子是我从家里厨房偷偷拿的,”青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露出两个已经干冷的包子来,“美人姐姐,等我热好了就给你吃啊。” 少年眼角抽了一抽,这称呼还带进化的。 青灯拿起一根干木枝,穿过两只包子,坐在火堆前有模有样地烤了起来,一边烤一边哼着小曲儿。 少年:“……” 青灯笑眯眯地说:“娘亲说了,山村野外的,不熟的东西要烤着吃。” 不一会儿,炭烧黑包子烤好了,青灯热情十分地递给他,“来,拿着,甭客气!” 少年:“……” 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倒是香的。 吃了一半,抱腿坐着的青灯又眨巴眼开口。 “美人姐姐,你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啊?一般人寻不来这里的。” 少年默了一会儿,道:“我被人追杀。” “那为什么要追杀你呀?”显然小女孩还不明白“追杀”的真正含义。 “我杀了我的一位兄长,剩下的那一位怕我,便来杀我。” 青灯歪歪头,少年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在述说一种游戏,她问:“可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不杀,他们便来杀我。”少年嘴角扯开一条坚硬弧度,望着火光,眼眸阴霾,顷刻又将目光落在青灯懵懂的小脸上,开玩笑一般,淡淡道,“你再呆在我身边,说不准哪一日,我也会杀你。” 青灯捏着下巴艰难想了想,然后抬头睁着大眼睛望着他,说:“美女姐姐,灯儿听你自己这么说,觉得你真的很可怜。” ****** 有人说他可惧,有人说他可恨,却从未说过他可怜。 日子如水而过,又如洞外风雪,苍茫的白,彻骨的冷,不见尽头。 神枢谷不分季节,他望向洞外,风雪小了许多,不如以往那般频繁,大抵是入了春了。 他终究没有等到刺客寻来,想来是否已回无妄城复命,若父亲当真以为他死,倒是好得很。 在洞中他大多时候拿来练功运气治疗伤口,伤的太深,他叫青灯取来针线与伤药,待她走了自个儿拿针燎了火,撩开衣裳一针一针自己缝合那延展在他右胸膛的那道长长口子。 剩下的时间这个叫青灯的小丫头片子就会过来看他,给他带点儿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点儿,对她而言可是背上整整一包,他总有种错觉,他若呆的时间长了,她说不定会把家里搬空全捎过来的。 她来了,就会坐在火堆前陪他一两个时辰,小孩子话多,她恨不得将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儿都说与他听,说完了就眼巴巴地瞅着他等待他回应,像一只可怜兮兮等肉吃的小狗。 “嘤嘤嘤我待你这么好,美人姐姐不理我!”青灯小嘴巴一撇,就是要哭的模样。 他一边打坐,扫了她一眼,道:“我如何不理你了。” “你就是不理我,嘤嘤嘤……” “这儿离村落颇远,你跑来这儿天天与我唠叨,不觉疲乏?”少年声音平静,“你第一次救我已经足够,你若觉得我不好,不来便是,若有日后,恩情必报。” 村里那么多人,她却偏偏来找他。 “可你是我的秘密呀。”青灯眼泪汪汪地说。 “……什么?” “现在觉得嘛,就像我养了一只美人姐姐一样,可好玩了~娘亲说,有秘密的女人最美了~”青灯扭了扭短粗的腰肢。 “……” 少年捂住头。 “而且呀,村里的人都不会跟我说话的。”青灯嘿嘿笑了笑,摸摸脑袋,搓着冻红的手指,“他们说我是神女,是要拿来献给修罗先知大人的,他们说,他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少年抬眼。 青灯抱腿坐在地上,摇摇头,“可我觉得没什么呀,而且那个什么修罗先知是谁我都没见过,干嘛要把自己给他呀,真讨厌。” 火光中,小女孩的脸上一丝寞落。 之后两天,她都没有再来。 他想着,她大抵是听他那一番话后便放弃了。这般很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大雪深山往外头跑委实不大妥帖。 他再修整个几日,便可出洞离开这儿了,这伤三五个月不可痊愈,不过如今独自行走倒是无碍。 “……” “……” 之前那番话,他是否说得……重了些? 哪知夜里她却来了。 今夜无风雪,雪地黑夜,银灰皎白,如海上明月。 她来的时候只抱着个小包裹,眼眶红红的,也没有带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 他从打坐中睁眼,定定瞧了她半晌,小丫头什么也没说,默默将包裹搁在一边,转身就走,他一眼望去,是件折好的男子青灰衣衫,想来是她带来给他换的。 “灯儿。” 他出声,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小丫头回过头,他仔细看去才发觉她的右脸肿了,应是被狠狠扇了耳光。 他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皱了眉宇,沉声道:“过来。” 小丫头踌躇一阵,乖乖走过来。 她个头小,他伸手摸摸她的红肿的脸,她痛得抽气。 “谁打的。” “……” “说。” 少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凉飕飕地,青灯缩缩脑袋,低声说:“娘亲。” 他又是将她上下看了看,忽然间伸出长臂将她一捞,搁在自己膝盖上,像抱了只小猫。 他将她摁在腿上趴好,二话不说剥了她的裤子。 “呀!你干什么大流氓!”青灯吓了一跳,小脸竟然红了。 小丫头屁股白嫩嫩,上头十几道红痕,妥妥鸡毛掸子抽打的痕迹。 少年面无表情伸手戳了一下,软绵绵,弹性十足,小丫头疼得唉唉叫唤起来,泪花儿又出来了。 “这也是你娘亲做的?” “嗯……嗯。”青灯皱皱小眉头,扭着身子从他身上滚下来,躲在一旁提裤子,“美人姐姐你坏。” “她为何打你。” “因为,因为我去看小瓷了。”青灯把裤子提好坐在火堆前烤火,“小瓷是我的弟弟,从出生起就被关在黑屋子里不能出来,我给小瓷偷偷带吃的被娘亲发现了,就被打了一顿。” 他垂眸瞧着她映着火光的小脸,静静道:“谎话。” 青灯回过头来,睁大眼睛:“什么?” 少年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身上刀伤未愈,每一步伤口都在战栗作痛,他一把攥起她的左手手腕,撸开她的厚实的棉袖子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唇边一丝嘲讽道:“小小年纪就会说谎,长大了如何是好。” 青灯眼睛瞪的大大的,水汪汪的眸子里又蓄起了泪花儿,如盛在清水中的黑宝石。 她的左腕上赫然数道刀疤。 “每日你送来的食物中掺了你自己的血,以为我尝不出来?”少年声音渐渐低了,凉了,“若不是你日日割血,我残烛将死之人,岂能现在便可下地走路?你娘亲发现,给上一顿好打也是自然。” 青灯委屈极了,瞅着少年冷冰冰的模样,跳脚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子,我救了你你还这样子跟我说话!娘亲说的对,外面的都是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罢便嘤嘤嘤哭了起来。 小丫头眼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他站在一边,一时间沉默。 末了,他走回原处坐下,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本就敷衍了事便罢,他竟然较真了几分,委实不慎。 她还在哭,蹲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少年等了一阵,见她哭声未歇,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些烦躁,挪开目光开口道:“莫哭。” 她继续嘤嘤嘤。 “……莫哭了。” 嘤嘤嘤嘤嘤嘤嘤。 少年叹口气,有些蹒跚地走向洞口,不一会儿后又慢慢地走回来,之前被追杀时右腿骨断开,走起路来甚是不方便。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说:“这个给你,莫哭了。” 青灯抽抽噎噎抬起头,眼前一只雪捏成的小猫儿,竖着三角形小耳朵,翘着长尾巴,连猫咪的胡须都活灵活现,立在少年掌心,俏生生瞧着青灯似的。 “好可爱……”青灯呆了一呆,立马收住了眼泪,抬头问道,“美人姐姐做的?” 红衣少年默了一默,点头。 五脏六腑俱损,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蓄起的内力,都化成指尖剑气来做这只雪猫了。 念此少年脸上阴霾一分,冷冷道:“拿好,容易化。” “嗯嗯~~”小孩就是小孩,来得快去得快,青灯捧着雪猫喜笑颜开,少年默默坐回去运气。 运了两个周天睁眼,她还在,趴在洞口,她怕小雪猫化掉,就将它放在洞口的雪地中,自己坐在一边瞧。 他望了望她,说:“你为何救我。” 她做至如此,委实太多。 青灯回过头来看看他,继续趴着看雪猫,踟蹰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遇见了一只村外来的小猫。也不知它怎么来的,我见到它时它受了伤,就快死了。” 女孩声音清灵稚嫩,如山林晨曦的春露,“我知道我的血可以救它,可是娘亲说,绝对不能用血救人,我犹豫了一会儿便听了娘亲的话。然后,看着它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地死去。” 少年盯着她,青灯走回来坐在火堆前,抱着膝盖,笑笑说:“后来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梦见那只小猫死前的模样,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想着,为什么我不救它呢,我多想听它喵喵对我叫啊,所有人都不敢跟我说话,就算一只小猫也好啊,它如果喜欢我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可是没有如果了。我记事儿起爹爹就不在了,村里有人死掉我也不知道,我才发现,原来死亡是这么难受的事情。” 青灯望着火光呆了一阵,添了柴,低头看看手腕上自己用匕首割出的刀疤,“我对我自己说过,倘若有下一次,一定一定要做到,虽然娘亲说不可以用血,但娘亲也说过,无论在什么时候,选择都不要后悔。” 说着她回头看着他,有些怯弱又有些难过的样子,眼睛还是水亮的,“美人姐姐,你不要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少年面无表情道:“我不是美人姐姐。” “哎……?” “我是男子,”少年用漆黑的双眸注视她,说,“再者,叫我阿渊。” “渊……?”青灯眨巴着眼睛喃喃,忽然间想到什么,红了脸叫道,“你是男孩子?” “……” “那那那——”青灯指着他大叫,“娘亲说了,女孩子家的屁股不能给别人看的!阿渊你刚才脱了我的裤子,你要负责!” “……” “要负责要负责!”青灯红着脸跺脚,“阿渊要负责!” 他斜睨着她,闲闲问道:“你要让我如何负责?” 青灯身子一停,歪头想了想,哑住了,半晌咬着指头艰难说:“这个,这个,我要回去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他俩小时候还是蛮有爱的_(:3∠)_ 青灯小时候还是个滥好人== 61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晃了个眼儿,谷中的雪已经稀稀拉拉化了。 洞中的日子过得颇快,如今整间山洞俨然成了一座石屋,物事一应俱全,锅碗瓢盆都有的,他拿自个儿的玉扳指给她叫她去卖,换了钱备了一些。 他这般被人一刀砍进肺腑,断了四根肋骨坠崖前还被下了鹤顶红的人如今还妥妥地活着,实乃造化。 实话而言,这疗养的“山顶洞人”日子委实安宁,虽未有夜凝宫中锦衣玉食,但无勾心斗角,无杀人流血,无机关算尽,有的只有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他每日除了疗养练功,倒是无他事可做。 而那所谓的“要负责”总算在数日后有了眉目。 “我要娶你!” 这四字儿,铿锵有力,大义凛然,威严赫赫。 阿渊熬着鱼汤,这附近有个湖,他难得出洞破冰捞的,一个人过着总得自己养活自己,此时他抿了口鱼汤尝尝味道,斜眼上下将青灯那小身板儿一扫,漫不经心道:“你,娶我?” 天气暖和青灯也没穿着那么厚实,身上是件水绿色的裙衫,外头罩了件银丝绣霜花的褂子,腰带系得松松垮垮,她板着一张雪白小脸,煞有介事点头,“是的,我要娶你,明媒正娶冠戴凤披地给你备好,你进我家门。” 阿渊默了一默,又撒了点儿葱花,“这话你听谁说的?” “隔壁的顾三哥~我问他,如果是他碰见喜欢的美女姐姐该怎么办,他就告诉我了~” “……” 阿渊又将她一扫,唇角浮出一丝笑来,黑色眼睛微微弯起,“灯儿,要娶我,可是要很漂亮的姑娘的,而你还小。” 无妄城里十三岁起父亲就经常给他赏些肤白腰细的美娇娘,无妄城居于海上,这方面不依着中原,倒是西域那边的习俗,男子十三四岁便可接受父亲送予的第一次人事。 西域姑娘虽是能歌善舞,容貌娇媚,热情奔放,他这方面却兴致寡薄,当时依着习俗陪过寥寥几个,便不再搭理,送来的姑娘也只是一个个打发罢了。 青灯这丫头与那些娇美丰腴的姑娘比起来,大抵只能算上一只干瘪栗子。 念此他唇边笑意更深,青灯先是被他好看的笑给愣住了,半晌一手叉腰,指着他气道:“你别小瞧我,我长大后一定是胸大腰细的大美女!” “是是,大美女。”阿渊懒懒迎和,将鱼汤盛进碗里递给她,“来。” “哦。”青灯接过碗,乳白色的鱼汤飘着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抿了口,惊道:“好喝!” “嗯,别呛着。”阿渊熄了火,弯下腰解开青灯那松垮的腰带,重新打了一个端正的结,青灯端着汤低头看去,又是惊道:“渊哥哥,你结打得好漂亮!” “把碗端好。”阿渊将她衣裳理了理。 “渊哥哥,你又会做汤又会打腰带,你好厉害!”青灯煞有介事点点头,乖乖把碗端好,“我一定要娶你,你等着吧,在此之前不能嫁给其他女人哦。” 他自然是不会“嫁”的,阿渊不再回应,坐回石床小憩。青灯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咕咚咕咚喝了一大锅鱼汤。 她身体里定是有两个胃。 “渊哥哥~” 吃饱了她又来烦他了,青灯又跑过来,双手撑在他腿上,扬起小脸道:“剩下的鱼汤,我可以带走吗?” 他抬眼盯着她。 青灯赶紧摇头,“不是给村里人喝的,村里人还不知道渊哥哥的存在,我每次出门都会很小心。渊哥哥的鱼汤可好喝了,我想带给小瓷喝。” 阿渊尚未回应,青灯便坐在他身边叽里咕噜地说:“小瓷很可怜,出生起就被关在黑屋子里,娘亲不喜欢他,村里人也不喜欢他,长老说,小瓷不用进食也可以活下去。我想,这怎么可以呢,小瓷是我的亲弟弟呀。所以以前起啊,我就偷了家里钥匙偷偷跑到后山小黑屋里去看他,给他带吃的。” 阿渊瞧着她耸拉的小脑袋,原来从以前起这丫头就有跑腿扮滥好人的坏习惯,她现在这么点儿小,长大了不知会被占去多少便宜。 “你村里的人,待他并非不喜。” 阿渊轻描淡写道,“只是恐惧罢了。” 时间太久太久,神枢谷中除开巫主与祭司,普通村民大抵不知道他们的祖先有何渊源。 青灯呆了一呆,又低下脑袋闷闷说,“长老说,小瓷的眼睛会杀人,一辈子只能呆在黑暗中。” 她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过去,“可是,可是,小瓷一点也不可怕,小瓷很可爱,很瘦,很乖,他会软软地叫我姐姐,声音可好听了。” 阿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那座黑屋子在何处?” ****** 他没有去想一开始是否已经计划好了。 传说中的神枢谷原来如此不堪一击,骗一个小丫头委实太简单,动动手指头,她便什么都说了。 黄昏时分青灯回了村子,他送了她一程,来山洞的路上一段路极容易雪塌,他将她送过去,自己才慢慢走回来。 他走到洞口,背对着夕阳投下那暖暖的光,将他的影子一寸一寸拖进洞口,雪原渐渐融去,鲜嫩点点儿的绿意发出芽来。 “常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洞出声。 一道黑影,离他身后五尺处现形,是名黑衣青年,单膝跪地,行礼道:“少宫主。” “今儿早就来了,怎不知会一声?”少年眯起眸,漫不经心地笑道,“躲在一边瞧着我何时发觉?常封,你当真以为我武功尽失?” 一丝丝冷意扣入骨髓,常封头埋得越发低了,“少宫主言重,属下不敢。” 少年不再答,只冷冷道:“父亲那边如何?” “宫主大人认为少宫主已死,虽心存疑虑,但多次派人搜寻未果,作罢。” 这是自然,若非神枢谷中人,谁能认清这茫茫雪谷中路,况且设有迷障结界,而那丫头将他拖入的洞穴又隐秘十分,大风雪天,掩盖气息人息自然容易。 阿渊笑了一声,理了理自个儿青灰色的衣衫,自言自语道:“如此甚好。” 他是三少宫主,即便视为眼中钉,也得忌惮城中悠悠之口。当初夜凝宫主派他来此地进入神枢谷执行任务,实则借神枢谷结界之力与恶劣气候,暗中派刺客将他击杀,然而其中步步谋划,用意究竟来自父亲还是他剩下的一位兄长,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既然是宫主大人布下的‘任务’,有始有终才是好的。” 少年幽幽道,唇角含一分寒凉笑意,仿佛遇见口中猎物终局的狼。 下跪的黑衣青年常封闻言微微一滞,终是俯首道:“少宫主说的极是。” ****** 谷里的教书先生成亲了。 新娘子是西街的环姐姐,环姐姐生得好看,教书先生也好看,两个人的婚礼在清冷的谷中还算热闹,添了抹喜庆。 青灯望望窗外,殿外枝头的枝桠雪已经落了,再过半个月,桃花便开了。 这悠悠一年雪天中,有那么一个月是可以见桃花的,满谷桃花盛开,烟粉如絮,灼灼其华。 真想带渊哥哥来看看呀,外头肯定看不到这么好看的桃花的。 “神女大人,巫主与祭司都在的,请神女大人赶紧去罢。” 身旁的侍女恭敬道。 青灯甩了甩厚重的衣裙,裙摆长长地迤逦在地板上。 在谷里,新人成亲是需要谷中长老的祝福的。青灯身为神女,自然需前往坛前为他们向修罗神明祈祷,以赐付福恩,以往都是母亲巫主做这事儿的,今年她说青灯长大了,该担待些。 说来,那原本的教书先生便是外头的人,多年前倒在谷口风雪中,救他的便是环姐姐,日后环姐姐多次苦苦相求,娘亲才勉强同意将先生留在谷中。 可一旦入了谷,便永不可出谷,这是神枢谷长久以来的规矩。 这先生的中原来的,儒雅斯文,风度翩翩,谷里好多姑娘家喜欢他,这一趟成亲了,算是彻底成为谷里的人了。 祭堂前一对新人甚是夺目,青灯瞧瞧环姐姐,腰儿细细的,胸也好看,顾三哥说了,男人都喜欢胸大腰细的女人。 她一定要多吃点儿,成为胸大腰细的女人,然后去勾搭渊哥哥,嗯嗯。 青灯暗中握紧小拳头。 一切忙完都是很晚,天将近黑了,好在侍女无暇照顾她,她便换了衣裳偷偷溜了出去,去厨房包了一只热乎乎的油酥鸡揣在怀里,本打算给渊哥哥吃的,只可惜半路上被油酥鸡的香味儿醺得受不了,到山洞时已经自个儿吃掉大半只。 她悻悻抹抹嘴上的油,进了洞,一抬头便呆住了。 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盏烛火晃动着晕黄光芒,搁在石床上。 那日在谷中割下的黑熊皮草做的软垫呢,那口熬鱼汤的大锅呢,那摆放碗筷的石架子呢,怎的都不见了。 洞中太空太安静,若不是一个人、一盏烛还留在洞中,青灯还尚是以为这次从未存在过人息。 一旁,少年搭着腿坐着,身上是血红的衣裳,滚着细细的金边,在烛光下泛出诡谲凝重的色泽。他听见她细碎的脚步声,便慢慢抬起了头。 “渊哥哥。”青灯脆脆叫了声儿,打了个嗝,又赶紧捂住嘴巴,缓了缓说,“渊哥哥,洞里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然后歪歪头,眨巴着眼睛,“渊哥哥,你这身红衣裳真好看,像新的一样,我怎的没见你穿过?” 少年漂亮的脸埋在阴影中,静静凝视她。 “渊哥哥,今天村里面教书先生成亲了,我偷偷带了油酥鸡来哦,可是油酥鸡好香,我自己吃掉了一半,渊哥哥不要生气呀。”青灯说着从怀里摸出半包鸡,她一路跑来,尚还是温的。 “灯儿,”阿渊忽然唤她,“我要走了。” 青灯打开油纸的小手停了一停,她低着头,捧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油酥鸡没有动,过了会儿又慢慢将纸包回去,慢慢地重新塞进怀中,她静了一阵,没有问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问去哪里,只是嘴上喃喃一句:“那灯儿……自己吃掉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 最近有点忙qaq 大家要冒泡泡呀,么么哒qaq 谢谢琉璃,6716081,墨染,seven的地雷 谢谢乃们qaq千里都不好意思不日更了【那你明天休息时肿么回事== 62第五十九章 {)} 第五十九章 阿渊定定看她半晌,道:“过来。” 她停了会儿,还是自觉走过来,他伸手摸摸她的眼窝,果然是湿的,低声道:“我只说要走,未说不再来,你哭甚?” 青灯摇摇头,“渊哥哥不要来了,要是被娘发现,渊哥哥就再也出不去了,灯儿不要渊哥哥一辈子困在这里。”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楚,“渊哥哥,你走罢,别再回来了。” 说完她就往外头跑,阿渊轻微地蹙眉,一瞬影儿掠到她面前拦住去路,外头是夜了,明亮清澈的月光撒进洞中,他借着月光见她眼泪哗啦啦地掉,忽然不知该如何。 这小丫头片子,到头来他还是应付不过,他蹲下来握住小女孩细瘦的肩,用名贵的锦绸袖子抹抹她鼻涕眼泪道:“灯儿是不是喜欢我?” 青灯先摇摇头,又点点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他微微眯起黑眸,将语气放得淡了又淡,似是轻描淡写道:“可渊哥哥不喜欢灯儿。” 青灯怔怔抬头看他,似乎有些呆住。 “你可晓得,当初我为何会在谷中受伤?” 少年眸中一如那日风雪中她初见他的冰凉,黑寂寂的,仿佛结了霜,唇边依旧笑,笑得好看,他轻轻说,“因为我想进入你的村落,拿走你村里世代守护的宝贝,你倒好,什么都与我说了,你的巫主娘亲有否告诉过你,你所晓得的,都是秘密?” 青灯慢慢睁大眼睛,她有些不懂他在说什么,“……渊哥哥……?” “古往今来,多少人想进入神枢谷?除开神枢谷世代守护关押的修罗先知,得先知者得天下,传说中神枢谷族人鲜血炼丹可延年益寿,你可是听巫主说过?这般瑰丽之地,我怎舍得就这么离开?” 阿渊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柔,少年摸摸女孩的脸,见女孩脸色渐渐苍白,他压下眉宇间多出的阴霾,语气中多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戾,“这一代修罗先知——便是你的亲弟弟,我会带走他,灯儿,你现在可明白,你救了未来杀你族人的凶手?” 少年一字一顿真切地,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完,松开她的肩膀,静静注视她的反应。 女孩站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苍白,像一只被匠人忘了涂眼眸色彩的木偶。 她睫毛轻微地眨了眨,又眨了眨,最后她后退了一步,身子不颤了,低下头。 “我原本还想告诉你,谷里的桃花要开了,我想和你一起看……” 少年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她。 青灯停了停,又说:“你是不是嫌我吵才说这样的话?灯儿错了,灯儿再也不会烦你了,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来骗灯儿……” “灯儿,”少年打断她,冷冷道,“我一直在骗你。” ………… …… 咔嚓。 脚下踩断了树枝,神枢谷的春天到了,地上不再是厚厚的雪层。 “少宫主。” 身后常封欲言又止,跟在阿渊后面。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往前走。 “少宫主,她只是个孩子,您不必……” “我说的句句属实。” 身后常封默了一默,明明里面有一句明显便是假的,道:“属下的意思是,她只是小孩子,少宫主竟然对她认真起来。” 那个年纪的孩子,三言两语打发便罢了。 “现在是孩子,她以后会长大。”阿渊眉间蜷着阴翳,“她这般性子委实不好,不长点儿记性,日后定是连命都搭进去。” 常封又是默了一默,似乎在迟疑什么,过了好半晌才道:“少宫主,属下认为,如今局势危急,少宫主将心口那一团凝心气渡给了她,不大妥当。” 阿渊蓦地停下,回头扫过去,常封顿感一丝如箭杀意,赶紧低头,依旧道:“夜凝宫秘法《凝心决》乃历代首领血亲才可修炼,共九九层,《凝心诀》不仅可清心定神,自愈调息,辅助《焚火碎光刀》修炼可事半功倍。而至关键者,便是练至八八层之时,心口便存一团活息,定名‘凝心气’,可护周身安全,在遭受致命重创时,那一□气可保不死,此乃任何灵丹妙药不可代替秘法。” 常封头埋得低低,“少宫主天资卓绝,仅十年便练出凝心气,而方才少宫主在握住那孩子肩膀时,将这口至珍活气渡给了她,这对少宫主而言大为不利,少宫主,属下说的可否正确?” 阿渊听罢,眯眸凉凉道:“我的事,何时由你来指摘臧否?” 常封又是鞠躬,“属下不敢。” 少年头也不回往前走去,身后跟上的常封默默心想,之前在宫里宫主送了那么多美娇娘去少宫主都无甚兴趣,原来少宫主喜欢……年纪小的。 咳咳,好重口。 ****** 青灯啼啼哭哭地走回了村里。 已经很晚,侍女们大多都睡了,她的屋子据说是清灵净气之地,旁人鲜少进来,她早就偷偷缝了个人型枕头塞进被子里,还套上马毛做出的假发,侍女只是在门口瞅瞅她是否睡了便走,娘亲又甚少来看他,这般伎俩使了不知多少回儿还在用。 她要是失踪村里早就闹腾了,这般安静,依是没事儿。 青灯抬头望着天空挂着的月亮,村里四周竖有峭壁,那月光便从峭壁之间滑下来,显得。 走着有些恍惚,没想到竟然撞上一个人。 是个成年男子,青灯一撞撞到了那人的腰。 “啊,对不起……”青灯下意识道歉,抬起头,这人穿着茶色衣衫,温文尔雅,竟是教书先生。 那教书先生见了青灯几分吃惊,因是谷外来的,对青灯也不甚礼节,夜深旁人不在,整个村子静静的,那先生便笑道:“哎呀这不是小神女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晃悠?” 青灯愣了愣,先生见她微肿的眼睛愣了愣,道:“怎么回事儿,神女莫是受了什么委屈?” 青灯摇摇头,说:“先生怎么也不睡?” 先生笑道:“睡不着,闲来散步,今儿月光甚好。” 青灯回头看看路,这路是通往谷口的,先生的家离这儿还有些距离,怎么散到这儿来了,还未细细作想,耳边听先升温和道:“小神女既然不愿说也是无妨,想必是有自己心事儿,今夜之事在下为小神女保密,你说可好?” 年轻男人语气细细柔柔,眉目也是柔和,青灯想起阿渊淡漠的眼神,眉宇的一丝凌厉令她害怕又难过,却又不晓得这是为何,鼻子一阵阵发酸,攥着自己衣袖用力点点头,“谢谢你。” “那好,那权当今夜在下从未见过小神女,而小神女又从未见过在下,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他的声音仿佛有令人安定又蛊惑的力量,青灯心下缓了缓,谷里的人虽然不与她亲近,但都是对她好的,至少和阿渊是不一样的,青灯现在委屈地想,她只想呆在山谷里,再也不要见外面的人了,于是说:“好,那这是我们的秘密。” 教书先生笑起来,月光下笑得好看,他拍拍青灯的肩,道:“夜深了,神女快回去吧。” “嗯,那先生再见。” “好。” 小女孩啪嗒啪嗒跑远了,消失在村落的街道上,教书先生回首瞧着她离去的方向,那儿是一团黑暗,月光似乎被云掩住,薄了些,他回过身走向谷口,在峡谷中转了个弯。 视线一点一点挪向一侧,一丝寒光滑过黑暗。 那是一把剑。 越来越多的剑,藏在黑暗中,如嗜血的白狼。 教书先生双手负于身后,走进拐角的黑暗中,望着那一把把剑,以及握着剑的人,对其中一人简单一礼,道:“将军,不出几日,待春来谷中人忙碌之时,即可动手。” “这几年辛苦了,萧斩。” “将军哪里话,”教书先生道,“神枢谷中多善武,皆习术法,谷中密道机关末将皆以摸透,将军令士兵随末将前行便大可放心。”他抱一抱拳,“望吾圣上寿宴延绵,盛世荣光,千秋万载不覆灭。” 云渐渐飘了过去,月光重新露了稀疏的光,细碎地洒在村落的屋宇巷陌中。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qaq 还有多少姑娘记得萧斩?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3第六十章 {)} 神枢谷乃江湖长久以来的传说。 追溯而言,便从上古神言说起,天地混沌之时,神与魔,分得不甚清楚,虽日后三皇五帝划清了界限,何为神,何为魔,但总有些是模糊不清的。 如修罗一族,虽为神,却属魔,修罗的子孙敬仰自己的祖先修罗王,称自己为神魔一族以瞻荣光。而然这一族虽为人族,却的确与女娲人族不一样。 族人自个儿寿命虽与常人无异,但若饮其鲜血,却可延年益寿,更有传说若集齐神魔一族百人鲜血炼丹,可便长生不老。因此长久以来,族人便常常迁居,居于隐秘之地。除开路途险峻,更是设有结界与机关,纵然是武林高手,妄想进谷也是困难十分。 巫主便是族中灵力最强的女子,从小从祭坛祠堂长大,供奉修罗明王。修罗神明即便早已羽化,万万过去元神碎片却不曾完全寂灭,而是每三百年的一次坠于凡间,化为阴阳。 而巫主的职责之一,便是为碎片提供寄居。 每三百年过去,这一代的巫主便会生下一男一女,男为修罗,女为神女,男从出生起便具有强大灵力,女虽不具有力量,鲜血却可拯救万物。 长老说,这是神明的馈赠。 当然,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村里一个两百岁的老人,告诉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有许多事情村人都已经忘记,比如对修罗的尊敬,何况三百年对一个人来讲,太长太长了。 千万万年过去,一代代传承,青灯不甚相信族人鲜血可长寿,可又不懂为何偏偏自己的鲜血可以救人治病,她问娘亲,娘亲色厉内荏地喝止她不许再问。 她只能悻悻闭嘴,连囚禁小瓷的原因都难以问出。 谷里桃花开了三日,便纷纷谢了。 满地满地的粉红,青灯早早地起床,望着窗檐落下的花瓣出神。 桃花开了之后便是村里最忙的日子。青灯被称为神女,想搭把手都不许,与其天天关在屋子里或者在祠堂里学习礼法,不如去看看小瓷。 人们越忙,青灯见小瓷便越加明目张胆。 每一日早晨醒来,她总觉得,一觉睡去后,有什么渐渐淡去了,她再也没有出过谷。 她专门跑到后山的小树林里去捉了蝴蝶,因为小瓷没有见过蝴蝶,他什么都没有见过,青灯去年给他抓了毛毛虫,把小瓷吓哭了,他说摸起来好吓人,青灯这次只好给他抓更好看的蝴蝶。 神枢谷里多红纹蝶,那些蝴蝶煽动翅膀翩跹在桃花满地的山谷中,鲜红的翅膀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十分娇艳美丽。 青灯望着这些蝴蝶,她有时候想,如果自己能像蝴蝶一样肆意飞翔该多好,离开这个地方,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 谷外的都是坏人,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她把抓来的蝴蝶关进琉璃瓶子里,又从厨房里包了两个包子,这么一忙活将近中午,她擦擦额上的汗,啪嗒啪嗒跑进后山,穿过小树林,寻见了小黑屋。 她走进了漆黑的甬道中。 “小瓷,我给你带饭来啦~” 青灯如今觉得,即便一辈子在这山谷中,即便为下一任巫主,只要村里人平安,只要能和小瓷在一起,都是好的。 红纹蝶的颜色十分好看,红是鲜艳张扬的红,毫不掩饰的红,就像那个少年的衣裳一样好看。 直到她离开小黑木屋,她都没有想过还会再见过他。 手中的琉璃瓶摔在地上,一地琳琅。 目之所及,山坡下的村落已沦为一片火海,浓郁的黑烟如滚滚而来的兽,肆意吞噬着陪伴她长大的故乡。 火,当真是火。 “小姑娘。” 青灯呆呆回过头,阿渊一身红衣慢慢朝她走来,他的身后是一排黑衣人。 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红衣印着暗纹莲花,对她微笑着说:“顾瓷少爷是在这间屋子里么?” 他笑得平静而美丽,青灯却感觉到了一丝戾气。 啊啊,是的,戾气。 这些戾气,在她把他救到到山洞里后,明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 阿渊静静立着,注视女孩的脸。 对于一个小孩而言,面前画面似乎过了些,可她仅仅只是将眼睛睁大了而已,就这么看着他,竟然还有几分纯真的模样。 仿佛早已知晓,又仿佛什么也不知晓。 他望了眼远处山下的火海,朝廷的官兵杀得也差不多了,挥挥手,身后一排黑衣人嗖嗖嗖地消失,下一个眨眼,已经行至山脚,抽出长刀极速奔向那些官兵。 本就是灭村,父亲的指令单单带回修罗先知罢了,其余人,不必活口。这些杂碎倒是替他省了不少力气,不过既然入谷,神枢谷的秘密便不可再叫第三方知晓。 此时小女孩已经一步一步走到小木屋门口,张开双臂,她咬着牙,紧紧盯住他,不卑不吭道:“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小瓷。” “少宫主。” 身后常封唤了一声,似是催促。 阿渊微微眯眼走过去,青灯似是要拦他,却一记手刀被在颈后,就这么昏了过去。 阿渊接住她的身子,将她慢慢放倒在草地上,对常封道:“守着。” “是。” 屋子没有一扇窗,机关就在门后,他开了机关不紧不慢走进了漆黑的地道。 静。 太静了,仿佛将一切隔绝,又太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黑,仿佛死亡的黑。 好似沉入浓浓的黑水潭中,一点儿声息与光亮都殆尽了。 他缓缓朝前走,每一步,悄无声息,却实实在在踩稳,若不是这脚下冰冷坚实的路,他大抵觉得自己已死去,这是通往黄泉的悠悠长路。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到了头,前方一声细微的试探,声音弱弱的,是个男孩。 “……姐姐?” 他停□形,静如一团空气。 那边声音停了约半柱香,才复又说:“不,你不是姐姐。” 他往前走去。 虽瞧不见,从声音回荡来看,应是尽头的房间了。 他是杀手,脚步声息隐匿得极好,这孩子却能轻易分出。 声音从角落斜下方幽幽传来,仿佛关了太久,稚嫩的声音都是安静而漆黑的, “你身上有姐姐的味道,姐姐血的味道。”男孩轻轻说,“姐姐把血喂给你,是不是?” “是。” 他又问:“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是。” 无边无际的、绝对的黑暗里,男孩静默片刻,至始至终阿渊都未觉他的呼吸有片刻紊乱,他似乎连心跳都是静的,静静地坐在墙角,仿佛一切早已知晓,只是在等待他的到来。 于是他冷冷道:“你可晓得,你自己是什么?” 顾瓷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无需赘言。 传说得先知者得天下,前几代宫主一方霸主基业与上代先知离不开关系。 而眼下的男孩,据说是近千年最强大的修罗先知。 “我夜凝宫有一门心法,修炼者可减缓自己身体的自然生长。” 墙角无声。 他湛湛道:“即便神女不自身献祭,修罗满十八岁之时便自动剥夺神女鲜血来完成自身对先知之力的觉醒。你若来夜凝宫,身体可数十年维持孩童模样,不曾至十八。”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姐姐也不会因你而死。” “条件。” “随我走,助我完成大业。” “你将村里人如何了。” “杀了,朝廷的人也一并。” “好,我跟你走。” 阿渊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厚重的绸布扫过里面,他似乎是站起来,然后一步步朝他走来,他静静道:“且将我身上封印破开。” 他抽出腰间长刀,想必修炼《焚火碎光刀》之事顾瓷已经看出,无须再问,“你倒是不怜惜你的族人。” 男孩过了片刻才轻轻笑了一声,笑得如寒冰裂开一丝缝隙的崩碎,“除了姐姐,天下如何,他人如何,与我无关。” 阿渊不答,饱含锐气的刀锋在空气中拂过,擦出细小火焰,隐隐绰绰,忽明忽暗,显出顾瓷低头的模样来。 他的全身贴满符咒,双手也被符纸包裹,他极瘦,如一副勉强拼凑的骨架,全身惨白,银白头发长长地拖在地上,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真如妖魔鬼魅。 阿渊的手也只是停了一瞬。 顾瓷却道:“你莫觉得我可怜,在我眼中,你们都比我可怜,我有姐姐,我所拥有的光芒比你们所见的阳光更加明亮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楔子内容出来了 谷中的其实是萧斩带来的官兵 _(:3∠)_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4第六十一章 {)} 第六十一章 常封望了眼山下浓重的黑烟,血腥味儿已经传到这边,如同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风吹来,那些厮杀与□已经听不见了。 谷中死寂。 飒—— 黑衣人从山下折返,无声立于常封身后,恭敬俯首道:“已解决完毕。” 他们的手上,雪白长刀一滴一滴淌下血来,滴在泥土里。 常封黑色的长衣随风鼓动,他望着小木屋紧闭的木门,道:“可曾里有活口?” “已留下巫主一条性命,谨遵少宫主指令,废去她双腿,迷她心智,从此以后再无威胁。” 正此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渊走出来,常封定睛朝他身后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定在原地。 这……便是修罗先知? 阿渊走到阳光下,他望了眼染了猩红的天色,似乎又那么阴沉了些,淡淡的雾霾,阳光依旧穿透云层落下来。 他转身道:“可还适应。” 男童立于木屋门口,长长的银发折射出夺目如钻的银光。他低着头,由生平第一抹阳光落满他肩头,他毫无喜怒地站了那么一会儿便抬起头,说:“无碍。” 他头发下的大半张脸也被符咒覆盖,符咒上的朱砂描摹出诡谲陌生的文字,他伸出苍白的指间一张一张撕去符咒,露出紧闭的双眼,阿渊微微眯眼,原来这修罗有着一张玩偶般精致漂亮的脸。 顾瓷朝青灯躺着的方向转过头。女孩躺在草地上,秀眉微蹙,还不知在她昏迷之时一切都天翻地覆,无法挽回。 顾瓷道:“你打算将她一并带回去么?” 阿渊答:“你想如何?” “这儿戾气滔天,天际猩红,武林中人不久便会赶到,让他们将姐姐带走。”顾瓷静静道,“我且抹去她的记忆,她会在武林正派中活下来,即便是一介微不足道之人存于世上,也总比呆在夜凝宫要好。” “……” “怎么,”顾瓷微微歪过头,眼睛依旧是闭着,“我舍得,你不舍得?” 阿渊黑眸中一丝薄光闪过,冷笑一声,“何出此言?”他点点头,“依你便是。” 顾瓷不再多言,径直走到青灯身边坐下,长长的银发从肩头落下来,如极好的银色绸缎。 他迟疑了半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脸,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触探。摸索着用指尖描摹她的眉宇、鼻尖、嘴唇,小心翼翼,如落雪的点滴冰凉,一寸一寸滑到下巴,滞了一滞,最后复又抬手,将手掌盖在她额上,催动咒法。 半晌,他收回手,低而柔地说:“从此以后,你的生命中再无神枢谷,再无小瓷。” 顾瓷嘴角牵起,“姐姐,愿你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乐。” 阿渊沉默立在身后,赤红衣袂轻扬,黑发随风而动。他的身后,是山下数百口族人的葬身之地,冲天的浓烟与猩红的戾气。 顾瓷依旧背对着阿渊坐着,露出细瘦如柴的背,他握着青灯的手喃喃:“你可知道,姐姐与你们不一样,她的生命需要她鲜血里力量的支撑,她每割一次血喂人,便是将自己生命分给那人,自己减一次寿命。你当真是以为自己命硬么?” 阿渊面无表情。 顾瓷等了等,拨了拨青灯脸上的碎发,站起来道:“这一点,姐姐她自己明白。” 说着,他径直离开。 “这般,便够了?”阿渊道。 顾瓷回首,脸朝青灯的方向侧了侧,似是在望她一眼,复又转过身迈开脚步,“这般便够了,走罢。” 常封紧随而上,对身后手下道:“将她搬到山下废墟里去。” “是。” 云南即便在秋天,依旧是潮湿而温暖的。 净篁楼路边的毒虫倒是少了些,今日又少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快入冬了。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忘了时间。 青灯坐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已经看不见十一年前割腕的痕迹了。 如今想来,那年她刚入夜凝宫,骨瓷天天喂药与她,是以药人之名,掩盖她血液本可救人的秘密。 她终于想起为何蝶蝶叫做蝶蝶,为何蝶蝶的声音稚嫩十分,像七八岁女孩的声音。因为那是她儿时的声音,因为她给他带了蝴蝶。 他说,蝶蝶是他依着十年前死去的姐姐造出的,蝶蝶叫他小瓷。 她也知晓又为何母亲见了他会惊恐十分,而他曾在月下说,一族因我而死,被称为妖魔也不足为过。 一切是这个样子的。 房门扣扣敲响,推门而入的是白衣男子,手里端着一碗粥,面带笑容。 “小青灯。”他轻轻地唤,走到她身旁坐下,将粥搁在茶几上,“你昏睡数天,如今醒了,侍女又说你不进食,这可不好。” 青灯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手腕间挪到热气腾腾的粥上,最简单的皮蛋瘦肉粥,香气也最为诱人。青灯默默盯着那粥半晌,道:“迟早是死,吃与不吃有何区别?” 白澪看着女人那张小脸,近几日一直是苍白的,她模样本就生得恬美乖巧,肌肤瓷白,这么一沉默倒像个玉做的人儿,不禁笑了笑,道:“在将修罗带回来之前,师兄需将你好生养着,你是死是活,直到修罗先知觉醒后你才可自个儿决定。二则,你为何会觉自个儿会死?” 青灯抬眼,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师兄,我已经死了。” “傀儡定魂术并未失效,即便定魂术松动,我大可以将宋岐山苦茶长老再请过来。”白澪笑道,将粥往她那儿推了推,“来,吃点儿,莫让师兄担心。” “是啊,‘大可以请过来’……”青灯目光定定落在粥上,嘴上喃喃,“师兄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你现在是四皇子了。” 白澪脸色沉了一分,他叹了声,摇摇头笑道:“小青灯,连你都如此说,师兄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青灯低着头端过粥,用勺子慢慢搅着,“你现在打算如何?” 白澪笑:“从夜凝宫将修罗先知带回,姐弟团聚。” “然后以我为祭,使小瓷觉醒,助你夺得天下?” 青灯慢慢反问,认真地看着他:“小瓷不会听你的。” “可他会听你的。” “你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白澪笑笑,声音浅淡,“当年屠杀顾家村的是朝廷的人,即是我皇兄为了讨好父皇做出来的事儿,那年父皇还未等到长生不老之药炼成便被皇兄杀死了,而我要杀的,正是如今皇帝,当年皇兄,我们目的一样,又且是为你报仇,你为何不帮我?” 白澪声音从容镇定,掷地有声,此等惊世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也分毫不乱。 “我方才才说,你为何觉得自个儿会死?你的生命由你鲜血中力量支撑,以血献祭,自然会死,可你已经死了,命格已定,届时师兄为你寻找其他支柱来支撑你的生命便可。” 他伸手去摸青灯的脸,青灯抱着碗吃粥,仅当不留痕迹往后退了些,躲过他的手。 白澪手指在空中顿了顿,慢慢收回,依旧柔声道:“你放心,师兄对此事已经有了眉目。” 青灯缩在椅子上吃粥,一口一口塞进嘴巴里,缓慢地咀嚼着,长长的黑发盖住了脸。 白澪看了看她,说:“小青灯你真真长大了,师兄还以为你想起以前这些,是会哭的。”说着起身,“师兄还有事儿,这便走了,将修罗带回来之前,小青灯便在净篁楼好好住着罢。” 窗外的风掠过,一片叶落在窗檐,微微浮动。目之所及是高高的竹楼、一望无际的潮湿森林与连绵山脉。天空悠悠,有鸟儿盘旋飞过。 这里倒几分像家乡化雪的模样。 青灯还是不言,碗里的粥已经吃完,她就默默抱着空碗不吭声。 白澪走到门口叫了侍女再添一碗粥,侍女应声去了,他离开前停了停,回头望过去,女人缩在椅子上显得十分瘦小。他望了一阵子,说:“你若不恨他,我便告诉你一件事儿。十一年前,夜凝宫三少宫主回了宫,便手弑父母与兄长,坐上了宫主位置。而此时得逞,极大原因是朝廷对神枢谷的介入使宫主那边情报获取出现了偏差,那堪伏渊才可杀得措手不及,一夜灭尽夜凝宫中宫主部下。” “而之前宫主那边得到的情报是堪伏渊已死,修罗被朝廷中人带走,而事实呢?”白澪摇摇头,望着她的眸中浮出一丝怜悯。 “小青灯,怎的凑巧在官兵闯入神枢谷时,是修罗被带走的同一天?你觉神枢谷长生不死秘密是从哪里传入皇兄耳中,你觉得又是谁派人暗中唆使皇兄去做屠杀之事?” 女人身子没有动,抬头睁开眼睛望着白澪。 白澪眼底的怜悯渐渐化为嘲讽与狠戾,“堪伏渊当年仅十六岁,心机如此,狠辣如此,这般的人若生于皇室,我自当好自为之,可他生于江湖,我哪里能留?我又怎的晓得,哪日他徒然兴起,将这天下易了主?” 说罢,他收回目光,又用小时候与她说话的温柔口吻道:“你愿不愿与我一起,小青灯自己考虑罢,师兄不愿为难你。” 门喀嚓一声,静静阖上了。 青灯听着窗外树叶婆娑的抖动声,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石榴花玉簪,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 跟大家说个事儿,十月一号到七号千里出门旅游_(:3∠)_ 但是更新会照常,所以就又拜托存稿箱君了【存稿箱君:咩0v0? 虽然大家可能都忙没时间看文,但是千里还是会勤奋更新的 所以,大家要撒花好不好咩qaq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5第六十二章 {)} 第六十二章 啪啦。 视野旁一方烧焦的高墙倾泻垮下,堆了他一身。 他模糊地抬眼,望着同样焦黑的天空,血腥太过浓郁,那暗沉沉的天穹几乎要滴出血来。 呼—— 巨大的刀刃断了一半,插在身边土地里,他伸了伸沾满鲜血的手,够不到,便罢了,重新躺好,身上的数十支箭拉扯着血肉,疼痛逐渐变为一种麻木而模糊的东西,仿佛不曾疼过。 忽然有什么光亮,在身侧渐渐形成团。 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少女走到他身边,蹲□,睁着眼睛注视他。 他眼珠里的光慢慢退却,流血的嘴角提起一丝嘲讽的笑来,挤出干哑的声音。 “你来接我了啊。” 少女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 他鼻子里笑出声音来,哼哼地说:“……你喜欢的宫主,我一直替你守着,作为报答,从今以后你来守着我罢,这可是当初的约定。” 少女眼眸弯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战场上的风,呼啸着刮过低低的墙垣与淋漓的战场,掩了他最后一丝声息。 中秋过后,算是彻底入秋了。 净篁楼太远,青灯根本不知中原又是如何模样,白澪自从那一别后数月不见人影儿,听说是回宫了。她每日无所事事,斟酌一番,净篁楼地势诡谲,又身处云南深山,这地儿她不甚熟悉,贸然逃跑不大妥帖,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如此一来无事便在净篁楼中转悠,白澪下了令也无人敢拦她,见她的人都恭敬俯首,道一声神女大人。 这般模样,倒是与儿时相似,只不过她已经晓得所谓的神女,不过是一介祭品。 其间见到了春分,春分依旧是灰布的青衫,腰间一枚赤铜令牌——这方令牌神枢堂二十四节使都是有的,青灯见他在房前砍柴,便走上前打招呼,“你好。” 春分手中斧头一停,抬眼看看她,眯起眼笑了,“参见神女大人。” 青灯说:“我认识你。” 春分眨眨眼,青灯补充说:“在英雄大会上我见过你,你很厉害。” 春分摇摇首,“春分武艺生疏,与堂中其他比起不足一提,让神女见笑了。” 青灯说:“看你这般闲暇,接下来你们没有接到指令么?” 春分笑,似乎晓得她这是套话:“神女大人若是想知,大可以去问四殿下,”顿了顿,似乎犹豫了顷刻,道,“入冬他便回来了。” 青灯听了一时半会不知说什,实际上,她一直都不知道说什,她只觉累了。 天下如何,与她没有关系。 又过了一个月,青灯才听说了中原的消息。是在花园里散步时听厨房里厨子说的,他们与外头进货的家丁们聊天谈起。 武林各大门派,以紫剑山庄,毅照门,乐经庵,翔天教为首,上官与神枢堂暗中出力,围剿夜凝宫。然而此时,海上无妄城竟恰巧碰上海上大批倭寇入侵,仿佛事先说好了时间一般。 倭寇时不时进犯本是平常,但如此庞大人数与战力尚是第一次。 “哼,也不知那夜凝宫如何了。” “四殿下的法子真不赖,说是倭寇,其实就是朝廷派下的官兵吧,打着倭寇的旗号罢了。” “嘘,小声点儿……” “这有什么,那夜凝宫本就魔教,造了不少杀业早该灭了。太过猖狂连圣上都有些恼了,将那宫主人头在城门口挂个三日都不足为奇。” 青灯立在一旁,听了半会儿,那些家丁说得轻描淡写,待他们用同样的口气说起今日吃些什么菜色时,她才慢慢走开。 又过了半月,风声传来。 说是那无妄城里大大小小住户居民,围剿之人以这些人来要挟夜凝宫束手就擒,莫徒造杀孽。夜凝宫那边如何反应尚不自知,只不过据说夜凝宫,的确是被破了。 夜凝宫被攻破了。 青灯听罢也不知如何感想,她仰起头,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下雪了。 她沉默着望着天,站了许久。 雪落了一夜,她体寒,房里堆了大大小小的火炉,第二天她慢慢转醒时,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她依旧装睡,那人不声不响走到她床前,身披一身风雪,站了片刻,手掌探了探她的额头似在试体温,收了手又离开了屋子。 她听见那人吩咐侍女多搬些火炉来,是白澪的声音。 晚上用膳时这才见了他,一身白衣坐在桌前,正在盛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她来了,他便将汤搁在她面前,笑容透过热气氤氲了些,“来,暖暖身子。” 青灯站在门口,身后是纷纷扬扬的白雪,在夜色里朦胧了光阴与日夜。 白澪说喝汤,她便上前坐下喝汤,捧着汤一阵出神,道:“你且告诉我真话,堪伏渊他还活着么?” 白澪眉间微微怔忪,似乎未料到她如此单枪匹马开门见山,反问道:“小青灯希望他是死是活?” “这很重要么?”青灯抿了一口汤,浓浓的枸杞乌鸡汤,味道浓郁,喝了暖身。 白澪定定看看她,说:“重要。” 青灯低头望了一阵汤,说:“我不知道。”她有些呆,抬头又望向白澪,这才说,“白澪师兄,你攻破了无妄城,是不是?” “你打哪听来的?” “骨瓷在哪里?”他要的本就是骨瓷。 白澪笑笑,“他很好,不用担心。”说着,他拿过青灯的碗又盛了米饭,说,“一切都快结束了,小青灯。” 一切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将结束。 即便在很久以后青灯会想起如今时,依旧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她的家乡只是历史滚滚河流中堙灭的一粒沙,而她,也只不过是一粒棋子,不管是堪伏渊还是白澪,都只是棋子,谁也不会记得。 白澪挥挥手,四下的侍女退去,关上了门,门外风雪呼呼,沉甸甸的压在枝头。 火炉里的火噼噼搫搫燃烧,一如十一年前她目之所及的漫天火海。 白澪望了望窗外,静了会儿,道:”小青灯,结束后,随我入宫可好?“ 女人肩膀轻微一僵,白澪看在眼里,道:“骨瓷必然是随我入宫的,你是他姐姐,陪着他,他也好过些。” 青灯低头没有言语,心锫聊グ诐沃暗幕坝铩 数年前六大门派合力攻夜凝宫,失败告终。如今再次,即便是朝廷插手,她也不甚相信,那个男人会败。 问题出在哪里。 有什么与数年前那场不一样? 她抬头看向白澪,没有回答他,只是睁着依旧平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白澪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我在好奇,你是如何晓得这一切的?”青灯慢慢说,“顾家村的事,骨瓷的事,夜凝宫的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小青灯……” “你身后的人是谁?” 青灯直接一句,说的面无表情,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手搭在桌子上。 白澪听闻后面对面望着她,他将碗中的汤饮毕,搁下碗,叹了一声笑道:“你当真长大了。” “你也变了,白澪师兄。”青灯垂下眼,“我不明白,你做至此是为何,又为何要去争个什么。做以前的白澪师兄不好么?” 她的声音低了,白澪站起来,走到窗边,窗严严实实地关着,不让外面的风雪透进,他背对着她,注视窗檐一丝雪化的痕迹,道:“跟你说一个故事。” 青灯抬头。 “以前有个孤儿,被抛在荒山野岭,一个男人将他捡回来,带回门派中照料,因为门派中他最为年幼,自己无子,男人对他甚是喜爱,悉心照料。一年后,那个男人的儿子出世了,他便将那个男孩挪至别院,将自己的儿子安置在之前那个男孩的屋子里,将那男孩丢给自己的师弟教导了。” “那孩子天资聪慧,练武勤奋,性格稳重,年轻一辈中最为佼佼,深得长辈喜爱,师弟对他也甚是尊敬,而掌门也多有将庄主之位传给他的意思,之后那男孩长成少年,有了喜欢的女子,长辈也是欣然打算许配的。只不过后来,他的义父,即他的师父的儿子回来了,一切就变了样。” “白澪师兄,”青灯小声说,“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白澪回眸,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儿子回来,武学技艺都比不过少年,于是那掌门便暗中将那少年骗至山洞,行使鬼谷黄岐之术,将那少年内力——悉、数、传、给——自己的儿子!” 青灯忍不住站起来,直直看着他。 白澪面色温和,眼底却渐渐结出霜来,“于是那男人的儿子——少庄主,成了真正的庄主,娶了那少年心爱的女子,武艺冠绝天下,好一个少年英雄,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存稿箱君0v0 千里说,开头死的人是谁很快就会说明的,但是大家可以猜一猜哦~~~ 蹭蹭大家>w 如果地址抽了就点击专栏或者任意文里文案上方的购买链接~ 不来一本咩0v0,充值币在页面购买,填写相应的地址就行了,出货时间为十一月初左右~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6第六十三章 {)} “白澪师兄……” “小青灯。”白澪声音轻了又轻,柔柔道:“那少年辛苦修炼十几年,只是一粒少庄主的精进丹罢了。” “白澪师兄,”青灯忍不住开口,“白澪师兄,你别这样,那说不定只是误会……” “能有何误会?”白澪依旧微笑。 “……” 她说不出什么来,身体一阵阵发冷。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白衣男子笑得几分苍凉,又几分狠绝,他一步一步走近青灯,落下阴影在她仰起的小脸上,“因为,我没有家世,我没有依靠,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孟天夺取我的一切,我的内力,我的武功,我的女人。离开紫剑山庄后我流浪两年,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心险恶,一身武功尽废,你说我如何苟活?” 他微微眯起眼,笑容舒展了些,“可现在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小青灯,我是四皇子,真正的皇家血脉。我会将我一切夺回来,我会——得到更多、更多。” 语毕他猛地打开窗户,风雪如兽,呼啦一声扑进,将床帏吹得摇摇晃晃。 冷霜刺进肌肤里,青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身体抱紧了些,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他吐出的字句。 “小青灯,”白澪站在她面前,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在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时,才发觉谁是真正的对我好。” 青灯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心中紊乱。 男人往怀中摸了摸,伸手到她面前,青灯一看便愣住了,是个红色绳编织的蝴蝶挂件,朱砂的颜色褪去了些,显得黯淡无光,下头缀着的流苏末梢已经毛边,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是你十四岁时送我的,你说你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儿,却记得家乡的习俗,凤灵亦或者是红蝶,是保平安的意思。”白澪低头说着,将蝴蝶挂件重新收入怀中,“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戴着。” 她当然记得,半年前,她还送过骨瓷一个。 “骗人……” 青灯后退一步,她眼眶有些酸涩地看着地面,摇摇头,“骗人,这种东西你早就应该丢了,那个时候你脑子里都是晴霜,你别拿这些话来套我瓷实。” 男人静静说:“我没有丢,我将它收在屋子里,离开山庄的时候,我带走了。” 青灯站在原地,她像哑了一样,没声儿了。 白澪又等了等,这才说:“一切结束后,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活下去的方法。” “……” “这个世上,真心待我的人未有几个。”他关上窗户,伸手理了理青灯肩上沾上的一点儿雪粒,“我一个也不想失去了。” “所以小青灯,别背叛我,好不好?” ………… …… 夜深。 冬季的夜冷得无法言说,即便是极轻的风,也如冰冷的刀片削过脸颊。 如今想来,已经离他有些时候了,究竟久不久她也不甚晓得。盘龙印存留她身上的力量本就不多,天冷,四肢渐渐失去知觉。 即便如此,她仍旧努力呼吸着,裹紧身上的斗篷,在屋檐上跳跃奔走,雪仿佛吸去一切声响,只剩月夜中雪落如萤。 她悄悄潜进屋,手握紧了袖剑,一点一点靠近了床榻。 床帏厚厚拉着,待只剩三步便可触碰床帏时,里头突兀地传出声音。 “神女大人,请慎重。” 温和而稳重的声音。 青灯慢慢收了身形,站在原地注视床榻上的人起身,披上长衣后拉开床帘。 月色落下,勾勒春分平凡的轮廓,他依旧礼貌微笑着的,坐在床边,神情中无一丝一毫的惊讶。 春分笑道:“夜深造访,神女大人所为何事?这被四殿下看去了可不好。” 青灯将袖剑指向他平和的眉目,“骨瓷在哪?” 春分看了看她黑暗中泛着银光的袖剑,笑道:“神女大人觉得,这便可威胁在下说出?” “是,我不是你的对手。”青灯自言自语般轻声,下一句加重了语气,“但倘若这样呢?” 她一个反手,将袖剑搁在自己脖子上,神色如春分一般平静,眼睛紧紧盯住他,重复地说了一遍:“骨瓷在哪?” 春分眯起的眸中收紧一分,他坐在床沿,静默片刻,同样重复一遍之前说过的话:“神女大人,请慎重。” “你知道骨瓷在哪里,告诉我。”青灯认真地开口,黑暗中她的眼睛发出微微亮光,如雪地里的幽幽萤火虫,“一剑刺进我心口,可能还不会死,可如果切掉我的脑袋呢。” 她嘴角竟咧开一丝惨淡而柔和的笑来,将剑锋往自己纤细柔白的脖颈贴近了一分,渗出一条细细血线,“我死了,四殿下恐怕会很难办吧,春分节使?” 房内一时间寂静,只有窗外的雪依旧轻盈地落,落在屋檐,结成了白色的霜。 青灯几乎将自己的袖剑搁在脖子上半柱香的时间,床那头才传来春分沉沉的声音,“神女大人,你疯了。” 青灯心里舒口气,自嘲般笑了笑,“告诉我罢,春分节使。” 骨瓷并不在净篁楼。 一路将他带来所花时日颇多,白澪担心其中恐有变故,不如就近囚禁,等祭祀之时再一并带出。 青灯心中琢磨出打算,临走前她回头对春分行礼,说:“你见到白澪师兄时,帮我带一句话,他的小青灯早就死了,死在与徐孟天成亲的那天了。” 一个月后。 中原的冬日更冷。 今日到是阳光正好,青灯去城门口的包子铺买了四两包子,又折出城,一个跃身跳上城墙,眼见一个老妪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双手拢在袖里,靠在城墙上晒太阳,眯着眼儿。 她不喜人多的地方,青灯也只好买了再回来,走过去蹲下来,道:“金蚕婆婆,吃饭了。” 老人睁开锐利的眼睛,狠狠横过去,脸上的皱纹全部皱在一起,“叫谁婆婆呢,嫌自个儿活得长了不是?老娘还没老呢!” 虽然看起来已是花甲之年,金蚕娘子实际年龄不过四十,想来也是拿蛊毒的反噬,这般唤婆婆,说来也不大妥当。 “是是,青灯错了,”青灯露出微笑来,脸色苍白,将油皮纸剥开,说,“金蚕伯母,吃饭了。” 老人哼哼两声,不情不愿接过了包子。 青灯坐在三步开外,拿起自己那份,一口一口啃起来。 “嘶——”那边金蚕娘子咒骂一声,“这么烫,小丫头你想烫死老娘吗?” 青灯咽了一口,好脾气笑道,“天冷,不一会儿就凉了,伯母您缓缓。” 说完,她低头继续默默地吃,金蚕娘子眯眼瞧了她片刻,似乎瞧出了什么,也不说,冷哼一声扭回了头。 青灯低头看着咬了一半的包子,里面热乎乎的汁液流了出来,有些发怔。 已经吃不出味道了,也感觉不到烫。 这般算来,已经支撑够久的了。 她这般思忖着,心里出奇地平静,复又抬头望向金蚕娘子,若是以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主动找上她。 一个月前在净篁楼,她离开春分的屋子后,径直去了深山里的金蚕娘子家中,在净篁楼呆着的这些时,金蚕娘子的方位大抵已经摸清,距离她居住偏远的深山之中,乃一小片虫谷。 白澪似乎知晓她与金蚕娘子的过节,似是有意将她们隔开,而青灯确信白澪万万没想到金蚕娘子与徐孟天之间的关系。 那夜她径直进了屋。 如今金蚕娘子知晓她的身份,她听从于白澪,自然不会肆意加害,青灯进屋后直接坦白告诉她目的在何。 “我要救骨瓷,但是地方太远,云南这个地方我出不去,需要你的帮忙。” 金蚕娘子眼皮都不抬一下,想必她来之前那些飞头蛮已经报告了她的踪迹,青灯来时她一身衣着完好地坐在桌前,点着一盏烛。把玩着手中的血色陶笛。 半晌后金蚕娘子冷哼一声,“小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便自大了不是,老朽何必听你的,带你走,放了修罗先知,岂不是自寻死路?” “修罗先知如何,这个天下归了谁,金蚕娘子并不在意,不是么?”青灯看着金蚕娘子的脸说,“你要的,只是徐孟天罢了。” 话音刚落,仿佛戾气闪过,桌上的烛火倏地灭了,整间房归于黑暗。青灯起身,走到桌前重新点起了烛,毫无惧色道:“骨瓷一旦安全,我把我的心给你,你拿去入药救徐孟天。” 老人冷笑,笑得狰狞,“小丫头,老朽现在便可掏了你的心。” 青灯神色平静答道:“你若现在杀我,如何下场你依是晓得,即便你如今佯装答应我,路上取了我的心不叫他人晓得,可你觉得骨瓷会不晓得吗?” 她咽咽喉咙,“骨瓷若查出来,不光是您,连辛苦救活的徐孟天也会一并连累罢?相反,待将骨瓷放出,我会与他说好,他听我的话,定不会威胁道徐孟天,金蚕娘子大可放心。” 老人微微蹙起眉,眸中的光芒却越发锐利,寂静中她冷不丁咯咯咯地哂笑出声,紧紧盯着青灯白净的小脸,如地狱爬出的怨娨厉鬼,扬起嘴角道:“好,很好。” 青灯看着她,手指卷起,掐在手心,一背的冷汗。 “如今已经学会与魔鬼做交易,丫头,你当真孺子可教也!”老人抓起拐杖站起来,耸着肩膀继续咯咯咯地笑,小声苍厉,令人听罢格外毛骨悚人,“老朽倒想看看,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千里说,回来后会认真看大家的评论哦~~~所以不许霸王哦~~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7第六十四章 {)} 一个月过去,差不多抵达目的地了。 青灯轻功好,她却未料到金蚕娘子脚力格外麻利,全然不似垂垂老矣之人,两人动作迅速,两个月的车马路,短短一月便到了。 金蚕娘子听了骂道:“老娘只是模样如此罢了,里头身体好得狠,小丫头你再小瞧老娘老娘便剜了你的眼睛!” 自从同行后,那“老朽”也变为老娘了。 青灯正想到这,一边晒太阳的金蚕娘子起身道:“走了,摸摸蹭蹭作甚。” 青灯应了一并起身,刚站起,眼前一黑,坐了下去。 金蚕娘子回头见了,站在原地等着青灯自个儿爬起来。青灯脸色惨白,缓了一缓,咬牙站起来,身体软绵绵地虚脱无力,抬头忍不住朝她开口,声音都是虚的:“金蚕伯母,可否赠与晚辈一只续命蛊?” 当年金蚕娘子重伤,便凭续命蛊从伤口融进血肉,活至今日。 青灯觉得,她即便到了关押骨瓷的地方,这副身子也许是无法救他出来的。 金蚕娘子眯眼啐了一口,“丫头,莫想得寸进尺,续命蛊何其珍贵,老朽凭甚给你这活死人?” “我撑不到那天,也算是死在你手上。”青灯喘着气,她意识有些模糊嘴硬道。 “你怎晓得你撑不到,老娘觉得你倒是好得很!”她转过身上了马车,“续命蛊进了你的身体,便将产卵孵化,你那娇美的身子里全将塞满毒虫,老娘哪里晓得这会不会对你的心脏有影响,毁了药效?” 她说至此,青灯也无法作答,一步一步走上了马车,握住缰绳。 身后车里的老人继续碎碎念,“再者,一旦入蛊,你那水灵儿的小脸就毁了,你自个儿舍得?等见了那不男不女的魔宫宫主,恐怕躲都躲不及罢?” 青灯呆了呆,她没料到金蚕娘子会说起这个。 金蚕娘子斜斜瞅她一眼,嘲讽笑道:“丫头,那日在金草谷,老娘已经问过你,你还不认,口口声声说心里的是天儿。” “我没有……” “你喜欢他,傻子都瞧得出来。”金蚕娘子复又闭上眼小憩,“那样的男人哪里是一般女人能碰的,上路罢,莫再耽搁。” 傻子都能瞧得出来……么。他早就看出来了罢。 可这又能怎样呢。 临海深洞,水声淅淅沥沥,像是落了雨。 昏暗中墙壁上火光灼灼,牢中银发少年仿佛从长长的沉眠中苏醒,微微抬起起了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他被关押一个月来罕有的动作之一,侍卫看去,大多情况下他只是打坐,冰雕般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若不是上头下达的强制命令,想必他也懒得去看着。 只不过白头发的小屁孩一个,有甚可怕的。 如何来历也不说,只叫好好看着。 侍卫靠在墙上,挠挠头,时候不早,他打着呵欠等着换班。 “喂。” 牢房中,传来声音。 侍卫侧过头,地牢只有走廊燃着昏暗火焰,牢房里是一团浓郁而诡谲的黑,少年坐在那里,只能依稀望见他散落在地上的银色长发,如雪白的刃光,一闪而过。 “别靠在墙上。” 话音轻轻而落,清脆而淡漠的音节,跌碎在地上散成玉珠。 与此同时,一只蛊虫在墙壁上蠕动着,钻入了侍卫的耳朵。 …… 青灯跨过侍卫的尸体,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地牢走廊隐隐绰绰,身后黑暗中金蚕娘子冷笑,“看甚,想救人就莫怕杀人。” 青灯不言,走过尸体,面前一排排牢笼,天顶的吊灯燃着烛火,她走到牢门前,望着牢里的银发少年。 他盘腿而坐,双眸紧闭。 她心绪一时间繁杂,不已,喉口中有什么要喷涌出来似的。 “小瓷。” 青灯睁着眼睛出声,“我来接你了。” 只是一句,骨瓷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将玩偶般精致如瓷的小脸面对她,神情间一丝松动,如冬季湖面平起的丝丝涟漪,却又在之后恢复了平静。 “你想起来了,姐姐。” 他说。 青灯站在牢前低下头,头顶的火光晃着眼睛,忽明忽暗,勾勒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这一句唤,隔了十一年光阴,不过终究是实在听到了。 “你如何得知?” “你身上我布下的失忆咒已经被抹去。”骨瓷说的波澜不兴,仿佛对她的恢复记忆不抱半点惊讶,也不曾有解释的意思。 青灯看了看他,等将他带回去,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问他,“你有没有事?那些人有没有伤害你?” 她四下一摸索,折回侍卫尸体旁摸到钥匙,回去给他开门,刚碰上铁锁手指一颤,她怔了怔看去,手指上有灼伤的痕迹,复又看看牢门,上面一张一张贴着符咒。 结界? 青灯微微蹙眉,有甚结界可以拦住骨瓷,除非是…… 青灯正思忖着,牢里少年开了口,冷冷道:“你来作甚?” “我来带你走。”青灯盯着牢门上的符咒说。 骨瓷闭着眼微微侧首,青灯等了片刻,听见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眉头更是锁紧一分,金蚕娘子坐在一边闲闲道:“老娘那飞头蛮困不住多久,你们想唠嗑到几时?” 青灯回过头,握紧拳叫了声:“小瓷!” 骨瓷依旧静静坐在牢里,青灯脸色变了变,她吸了口气,松下肩膀说:“你怎么了?” 那边又是半晌静默,末了,骨瓷面无表情答道。 “止水护法死了。” 青灯身子一僵,她将低下的头慢慢抬起,过了会儿,眼眶都颤了起来。 他说……什么? “那些人攻城时,他护着城里百姓死的。”骨瓷淡淡说,“姐姐,我不在,这件事终不可能结束。朝中人皆是晓得修罗先知,从此以后再无安宁,不如一开始起将一切落定。” 有了,谁都会想得到,这其中又是多少血流漂杵,多少人无辜牵连。 不如一开始毁了好。 “所以……你自愿跟他们走……?”青灯湛湛出声,她努力地呼吸,握紧拳,“成为凡人争权夺利的一介工具?” “无妄城死的人太多,杀孽过重。”骨瓷摇摇头,“姐姐,你走罢。” 青灯整颗心仿佛被沉浸冰冷的海水中,冻得彻体冰凉,又被海藻揪住了心脏,一寸一寸缠紧。她咽了好一阵子喉咙,才哑着开口:“无妄城究竟如何了?死了多少人,我怎么、怎么感觉像是……” “已经是了。”骨瓷静静说,“无妄城已经空了。” “这不可能。”青灯几乎脱口而出。 那大街小巷,那车水马龙,那酒楼歌台,楼宇飞阁,朱门玉瓦,那般繁荣,怎可能就此沦为废墟。 “姐姐,这天下人,如今都希望宫主死,于是连带着无妄城一并毁去了。宫主晓得此战艰难,攻城之前大半居民已经被转移,他们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攻城,又将留下的东西烧干净。”骨瓷话说得漠然,“无妄城里头的东西,江湖中不少人梦寐以求,这等机会,自然分一杯羹。” 这么多年来,夜凝宫树大招风,杀业过重,曾经做过的事儿更是罄竹难书。本就是朝廷与武林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想欲先除之而后快,这场屠杀本就是迟早而来,之前种种,不过是导火索。 即便是大瀚海花,即便是修罗先知,亦是导火索之一。 青灯手握住牢笼铁栏,她感觉不到痛,任由结界力量灼伤她的手指。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场不大不小的事儿罢了,她一直以为,夜凝宫不倒。 “姐姐,宫主这番算是得了报应。”骨瓷端坐在牢中,银发在他细瘦的肩头流泻,“宫主令我带话,如此你若还恨他,他等你来杀他。” 牢房里静了又静。 若是细细听去,便可听见不远处夜里的海潮之声。 金蚕娘子冷哼一声,抚摸着怀中陶笛。青灯注视骨瓷苍白而平静的脸,可心里在想什么已经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小瓷,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青灯咬着音节,“无妄城怎样……我已经不去关心了,我关心的只有你罢了,小瓷,你告诉我,封印你力量的人是不是——” 飒—— 一道剑气,势如破竹。 青灯下意识闪过,剑气掠过衣袖,撕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皎白的肌肤来。来得太猛,她后退时踉跄了几步,扶住了墙抬起头。 被切开袖子的那一条手臂都在发震,这雄浑内力令人咋舌。 “哦呀哦呀,还真是稀客啊……” 金蚕娘子咯咯咯冷笑着,脸上的皱纹堆砌,捏住了手中陶笛。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谢谢琉璃地雷0v0 不要霸王哦 下一章神展开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8第六十五章 {)} 青灯抬眼望着楼道口出现的男子,人高马大,手中一把大刀尤为醒目,他慢慢走到烛火下,只见胡子拉碴,西域打扮,斧劈般的五官,脸上的刀疤现出岁月磨砺的痕迹来。 他的身后楼道里,是一团浓黑的影子,似乎有什么人随在他后面。 青灯见了他,微微一惊,“……萧大哥?” 那时她从紫剑山庄出发,与邵岐邵华邵晨一起,在酒馆里遇见了名为萧斩的侠士,这侠士不仅点出青灯之血乃药血可救人性命,也大方将自己南疆的妹纸拉来替山庄里人解毒,与邵华邵岐他们同行一阵子。 青灯一直都是对他感恩在心的——直到她记起小时候的曾经。 萧斩手握大刀,见了她似乎也有些怔忪,出乎意料的模样,看了看金蚕娘子,又看了看她,“这不是紫剑山庄的青灯妹子么?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他侧过头扫了眼他身后,似是询问。 黑暗中的人没有回答他,青灯看着他却出了声,“萧大哥,神枢谷的环姐姐近日可还好?” 此话一出,她明显地看到男人苍厉的面孔间裂开了一丝缝隙。 萧斩动作停了一停,又将头慢慢转回来,“你说——什么?” 青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教书先生。” 曾经村里面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教书先生,儒雅斯文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从谷外来的教书先生,环姐姐最喜欢的教书先生,以及,将官兵带进谷里的教书先生。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十一年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太多太多。 萧斩目光落向牢房里的骨瓷,又缓缓挪回来,神色渐渐地,渐渐地,沉了下去,如一块千斤大石,沉在无边无尽的暗黑海底。 “哦。”他眯起眼,恍然大悟似的,“你是那时的小神女?” 青灯全身绷紧,萧斩虽这么说,直到他把她认出来,他的杀意都没减去半分,即便沉钝内敛,可她分明感受到那是杀意。身为死人,面前萧斩的活物气息太过炽烈,如一小片阴影遇上灼热太阳,将将化去似的。 不愧是十一年前便为朝廷效力的人,如此刚烈内力,想来这十一年练功也不曾落下。 “十一年过去,不记得我的名字也是正常,那时所有人都叫我神女,未想起也是自然。”她不动声色摸上腰间的软剑,目光投向萧斩身后,“你说是不是——娘亲?” 啪啦。 墙壁上火把炸出点点儿火星,如化为齑粉的红蝶,一会儿便散去了。 那火光照耀下,萧斩的影子显得格外浓厚而模糊,他的身后依旧是楼道口混沌的黑暗。 金蚕娘子捏着陶笛,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安安稳稳靠墙站着,听青灯开口的那一刹那,半眯起的眸子睁开,直直盯着萧斩身后,锐利如鹰。 轱辘,轱辘。 轮椅碾压地面的细碎声响,在安静地牢中被无限放大。 萧斩恭敬侧身到一边,他身后的黑暗中,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妇人慢慢推动着轮子上前,抬起脸来。 是青灯熟悉无比的面庞,却是青灯陌生的神情。 她今日唇描了红,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身上是一件黛青银丝邹花的长裙,坐在轮椅上,腰杆笔直,下巴微抬,眼眸微眯,像极了青灯儿时见到的模样——那令族人尊敬侍奉修罗神明的巫主大人。 “青儿。” 妇人唤她,声音掷地有声,“过来。” 青灯手搭在软剑上,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 青灯笔直地对上母亲的目光。 这样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像在紫剑山庄里神志不清的、口口声声要她报恩的母亲。 哪一个才是伪装?还是说一开始起她看到的就是假象? “神枢谷的事也好,修罗先知的事也好,即便是夜凝宫的事也好,白澪师兄即便布再多的眼线,也不可知晓得如此详细,在背后协力这一切又把夜凝宫……的人,是娘亲么?” 妇人眨了眨眼,整张脸像绷紧一般面无表情,她抿住唇半晌,似不再纠缠,竟提起嫣红唇角说:“好青儿,你是如何晓得的?” 青灯指向牢笼,“小瓷。能封住小瓷力量,又让他心甘情愿不破开结界的人,只有他的亲人。”顿了顿,又道,“何况娘亲是巫主,神枢谷的咒法才能困住他。” “既然晓得,那便乖乖听娘亲的话。”夫人脸笑都透出一种冷厉,“娘亲等这一天已经许久,神枢谷的仇,娘亲会报,青儿不需要操心。” 青灯血气上涌,径直指着萧斩提高了声音,“神枢谷的仇?娘,你身边的人便是神枢谷的仇人,我们接纳了他,环姐姐嫁给了他,结果呢?” 萧斩握着长刀立于一边默不作声,妇人摇摇头,“青儿,其中缘由,你不甚晓得。” “你说报仇,那将小瓷推向朝廷利益与的顶峰就是报仇?让武林与朝廷纠缠不清不分敌我就是报仇?娘,你还记得神枢谷的祖先流传的职责是什么吗?是世代守护修罗先知!”青灯努力将字句咬得清楚,“……究竟有谁给了你什么,令娘做出这种事情?” 夫人眼睛陡然睁大,脸色变了一变,厉声道:“青儿,娘做这些皆是为了族人,切莫说这些混账话!” 青灯看着她被激怒的脸,浑身发冷。 还有什么是真的。所有人,都有一张面具。 她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镜花水月,还是森罗幻象? 或许说,其实她才是错的? “青儿,”眨眼之间妇人已恢复了平静神色,“你若执意阻我,娘亲也只能将你囚禁,待一切结束再将你放出来,那时……娘亲再好生补偿你。” 说此,她脸上隐有悲戚之色,却是挥挥手,身旁萧斩点点头。 “二十四节使·芒种,这里交给你了。” “是。”女人推着轮椅缓缓后退,不一会儿重新埋入身后黑暗中,不见了声息。 “娘,等等!”青灯刚上前一步,便被一道剑气拦住了去路,那道剑气生生剜进地面,萧斩将刀提起,低声道:“对不住了,青灯妹子,麻烦与我走一趟。” 青灯咬咬牙,与他硬争定是斗不过的,尚未开口,墙边靠着的老人咯咯咯笑出声,“方才倒是看了一场母女反目的好戏,爽利得很!” 萧斩看着金蚕娘子道:“冬至前辈,你背叛六朝神枢堂携神女私逃,可是晓得如何后果?” “如何后果?”她啪啪啪拍着手,“天下与我何干,神枢堂与我何干?这不过是一介栖息之地罢了,老娘心中关心的不过是天儿,阻止天儿复活的人,都是我金蚕娘子的敌人!” 最后一个音节语气骤然暴戾,转瞬之间无数颗头颅自她身后阴影中飘出,空中晃了一晃,便将那一张张腐坏狰狞的脸齐齐对准萧斩,带着诡谲的笑露出了一排排獠牙。 萧斩神色凝重,长刀如白虹贯日,瞬息切过噬咬而来的头颅,凛冽饱含杀意的剑气宛如黄沙战场上刺破敌人喉口的长枪,锐不可挡,连墙壁上的火光都被他拂去。 地牢陷入黑暗,而那些飞头蛮宛若疯了一般,似密密麻麻的马蜂将其团团包围。 “走。” 黑暗中青灯感觉到一只苍老枯萎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小瓷还没有……我要把小瓷带走。”青灯下意识挣开手,金蚕娘子啐了一口将她手臂狠狠掐住,如恶鬼的利爪,仿佛穿透肌肤掐进骨子里。 若不是没有痛觉,她此时定会痛得尖叫出声。 老人将她一攥,眼珠子瞪得突出,皱纹张开在脸庞两侧,恶声恶气道:“小丫头片子莫不知好歹,老娘陪你来这儿已是稀罕,你的心脏是天儿的,那修罗先知如何不管老娘的事儿,你的命老娘得先保着。此事就此作罢,老娘遵守约定带你来这儿,你也该遵守约定交出你的心脏,而不是在这儿磨磨蹭蹭!” 不等青灯回答,老人便以与身形极为不符合的脚力,仿佛鬼魅一般,将她拖走。 萧斩一刀展开面前的飞头蛮,内力逼出震出一圈空白地带,追了上去。 依旧是夜。 天上挂着圆圆的月亮,通澈透白,冬季的夜似乎格外寒冷,湛湛的冷气逼近人骨子里,如同坠进一个大冰窖。 这儿离海岸颇近,远远的便可听见海潮之声。 海岸对面,便是无妄城,黑暗中是见不清晰的。 青灯提着软剑,与金蚕娘子一路踩着轻功跑出地牢时已经气喘吁吁。 魂魄与身体契合度似乎越发地差了,稍微疲倦,便觉身子飘飘忽忽似要飞出来一般,连眼前都是模糊的,一出地牢吹上了海边来的风似清醒了一些,便听耳边金蚕娘子骂道:“丫头,你要撑不住,老娘现在就挖了你的心脏!” 老人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臂,青灯缓了缓,抬眼看看四周围上来的地牢守卫,对金蚕娘子笑了笑,“金蚕伯母,谢谢你。” 一眼望去,这地牢虽是隐蔽,守卫却是里三层外三层不少,方才她们悄悄潜入时倒也没怎么发觉。 此时侍卫忽然让开,一个身体十分强壮的男人走了过来。 即便在冬季也穿着极是清凉的西域服饰,赤着双脚,金色卷发绿色的眸子,满脸络散胡子,正是波斯人。而这位波斯人却是双目呆滞,木偶一般望着他们。 “处暑……”金蚕娘子见了眉头微蹙,压低了声线,青灯第一次见她如此神情,握紧软剑道:“什么处暑?” “二十四节使之一,六朝神枢堂的实验材料。”金蚕娘子紧紧定准处暑的一举一动,可后者依旧是呆呆站在远处,似是看着他们又并非看着他们,“术师惊蛰用一位波斯战士的尸体改造的人造人。” 青灯听闻一惊,尸体改造? “哼,这可是倒了大霉,老娘就不该听信你这小丫头片子的话,落得这步田地早知道还不如一手挖了你的心脏!”金蚕娘子恶声恶气地骂,青灯忍不住说:“这般行尸走肉……不和我一样了么?” “和你一样?哼,这处暑莫看他像个木头人,动起手来,要是挨上一下,不一命呜呼已是万幸,你即使将他砍为两半他也能自己愈合,你说,能一样么?” 青灯抿抿唇,身后萧斩从地牢地出来,却不见那些飞头蛮的踪影。 这下可好,如何脱身? 再被抓回去想逃出来就难了,青灯握紧拳。 “青灯妹子,对不住了。”萧斩说着,面前的处暑像损坏的木偶一般,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渐渐将目光定格在青灯脸上。 然后,一步一步向她踏来。 青灯的心揪紧了,她总觉处暑虽无萧斩那般纯阳剑气,周身散发的却是一种诡谲阴郁的气息,她环绕四周企图找一个弱点口突破,可脚下又没力气,天太冷太冷,她的四肢渐渐僵硬。 处暑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青灯握剑握得太紧,这么冷的天,手心皆是汗。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说,不能被他碰,绝对不能被他碰。 忽然间,处暑的手停住了,青灯眨了眨眼,视线里突兀插进一把刀——由处暑的身后推进,破膛而出,血从刀锋滑下,滴落在两人脚间。 青灯见到刀刻纹渐渐鲜红,具有生命一般闪烁着光亮。 处暑停滞好一会儿,才一格一格地回过头,他身后是一层层守卫,其中一个低着头站在他身后,将刀贯进他的身体。 那守卫微微抬头,月光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他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催动内力,一震,一窜火焰从处暑脚底喷薄而出——迅速爬上他的身体扩张成熊熊烈火将其吞噬。 “什么……!?” 四周守卫惊呆了,这火焰鲜红如血如莲仿佛邪教功法,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不禁皆后退一些。 这功法…… 萧斩皱紧眉头,心叫不好,长刀一横掠身上前直取青灯,右手直抓而去—— 青灯正呆愣着,那火焰只勾勒出处暑的身形,他依旧是木头般站着,不叫也不跑,任由烈火撕咬他的血肉周身,身后却突兀传来一声极为压抑的痛苦闷哼,回头看去,竟见萧斩连连后退,他的长刀当啷落地,而他的右臂却被一刀削飞到了天上。 他抱着他的鲜血淋漓右臂切口,脸色惨白皆是汗,嘶吼着跪了下去。 断臂重重摔到地上,扬起灰尘。 她刚转过头便看见地上萧斩的手臂与长刀,一只手从她脑后伸来,盖住她的眼睛。 这只手手指很长,冰凉冰凉的,一点点血腥味儿,紧接着便是声音。 “别看。” 他说。 这样的,似曾相识。 明明萧斩隐忍压抑的低吼就在耳前,明明四周混乱纷杂,而这个轻而低沉的嗓音却将所有的声息全部覆盖,全部掐灭,将它们全部推远。 黑暗中只有他在说话,而她听得格外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下一章后天更 这章肥肥有木有?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69第六十六章 {)} 冬季的夜,海退了潮,小小的浪花拍打着海面,在沙滩上留下浅浅的湿印。 干裂的寒冷中,多了潮湿。 青灯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明晃晃的月亮,在没有屋宇与楼阁的海岸天空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她缓了缓,身子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僵硬,好似有人喂了她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暖遍全身。 青灯爬起来,自己躺在海边一支废旧的木舟上,她闭了闭眼睛,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准备站起来,忽然间在层峦叠嶂的潮水声中,隐隐听见有谁在哼歌。 悠悠淡轻的小曲儿。 她抬起头循声望去,不远处大石上,一道身影坐在上面,月光投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人穿着地牢守卫的服装,帽子已经摘下,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 青灯定定看着那个背影,起身走过去。 不知怎地一只绣鞋丢了,踩在软软的沙子上甚是不舒坦,她索性丢了另一只鞋赤脚走过去,走到男人身侧,抬头望着他。月光下海面仿佛漂了一层银缎子,折射着柔白光辉,男人的侧颜也仿佛散发出皎白光芒一般,却又极为模糊。 他微微闭着眼睛,手搭在膝盖上哼曲儿。 青灯开口。 “浮生若歇,南歌长望,弦音切切,风竹潇潇,私语何方,乱世何妨,君心我心,此生勿忘。” 女人的嗓音清灵安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陷进沙子里。 “这是,小时候你教给我的曲子。”她不记得曾经,却记得这首的曲子,她一直以为是家乡的曲子,时常哼唱,后来徐孟天将她哼的小曲儿细细谱了一遍,名为《青灯调》。 如今才晓得,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在冰天雪地的山洞里他教给她的。 如今想来,最初她假扮荣承公主混进夜凝宫时,止水曾说过他听过这首曲子。而之前在南苏城里被新娘子追赶时,他哼的也是这首曲子,轻轻地,飘渺的。 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是,”男人抬眼注视她,黑漆漆的眸子微微弯了些,似是笑,又似是没有,“是我母亲的曲子。” “堪伏渊,”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唤他,“我全部记起来了。” 堪伏渊静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青灯继续看着自己脚尖,“萧斩他们人呢,金蚕娘子呢?” “连取你性命的人倒是也担心,我带你走时,她也趁乱逃了。”堪伏渊声音淡淡,“这里离地牢颇远,他们不会找来。” 他顿了一顿,最后说:“至于骨瓷,他暂且无碍,你不用担心。” 青灯点点头,“好,谢谢你。”她绕过大石沿着海岸线朝前方的黑暗走去,海潮一起一伏,她□的脚掌踩上冰凉的海水开始泛红,溅起小小的水花。 至冬的夜里,她毫无感觉地朝前走着,月光下一身青衣显得格外纤细,仿佛就是这么离他而去。 堪伏渊瞳孔微微收缩,起身上前几大步便将她手腕捉住,将她攥到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青灯低头看着抓住她手腕的手,说:“放手。” 堪伏渊纹丝不动,手指紧紧掐住她。 青灯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的脸,慢慢地重复一遍,“放手。” 男人眸底有什么比夜里海潮更为冰冷漆黑地在翻滚,他捉住她半晌,喉结滚了滚,才低声道:“灯儿,看着我。” 青灯停了会儿,便顺从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渊哥哥,你放手。” 那三字从女子口中轻轻吐出,男人眸中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怔神的瞬间松了手指。青灯见状立即抽回手转身迈步,毫不犹豫,子时的风吹起她溅湿的裙摆与飘扬的长发,在堪伏渊眼前凌乱了月光。 女人的腰倔强地挺直,肩膀与裙衫地下露出的脚踝却格外细瘦,仿佛随时可被这凛冽的寒风吹裂,断开,倒下,如一只勉强拼凑起的玩偶,再次从桌上滑下摔得粉碎。 男人眯起眼,几步又重新到她身后,正去抓她的手腕,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身,与此同时顺势抽出腰间软剑,飒地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笔直地指向他的胸口。 连海浪也在这一刻静了,无声地匍匐在岸边,湿了她脚下的沙滩。 青灯努力地睁眼凝视男人的面孔,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她说:“我一直以来不喜欢亏欠别人。若是欠了,我总想好好还清。可惜事与愿违,我从未还清过什么。” 她说:“你救我多次,又将小瓷带到阳光下,护他周全,我亏欠于你;而十一年前你做过种种皆是事实,又欺瞒于我,这些,仅当两讫。” 她说:“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什么。” 她说:“你若再上前一步,便是你欠我一分,我会动手。” 她手中细剑雪白,剑锋锐利。 堪伏渊仿佛没有发觉他胸口的细剑一般,只是目光分毫不让地注视青灯的脸,不知是否是这月光太盛,这海太过平静,反而将男人的双眸映衬得死寂。 他半边面孔埋在阴影下,而半边面孔被月色勾勒的如画动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眼底却没有笑,依旧像身边的夜海,黑寂寂一片,又好似许久没有笑过了。 正如他此时露出的笑容,动人心魄,比此时夜风更冷。 他伸手握住了剑锋。 “你说我上前,便是我欠你。”堪伏渊黑色眼睛紧紧锁住青灯,握紧了剑。 血从指缝里渗出,啪嗒啪嗒滴在沙滩上,极快地渗进去了。青灯睁大眼睛,她想抽开剑,却怕加深伤口,一时间僵握着剑在原处。 堪伏渊含笑轻声问,他的笑里,三分嘲讽,三分讥诮,三分冷漠,剩下一分捉摸不清,“灯儿,是不是你欠我,你才会在我身边?” 语毕,他握住剑锋,带着她的手,刺进他的心口,一寸一寸挪动。 青灯脸色惨白,紧紧抿住唇硬杠着,捏住剑柄的指节也是发白,眼睁睁看着他胸口晕开的血染上胸襟的衣裳…… 他的手一直在流血,他唇角带笑地望着她,又往胸口刺进一分。 青灯感到身体里有一根弦断开了,猛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她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有出口的冷冷一句,“你疯了。” 说完,她浑身发冷地抱住自己。 堪伏渊站在原地,倒握着剑,将剑从胸口拔出,丢在了一边。他未刺进几分见了红,她便松手,伤口不深,他走到她身边,她没有逃,只是慢慢地蹲了下去缩成一团,仿佛有什么在她身体里坍塌了,丢盔弃甲。 “你走开……” 她声音里隐约有了点儿哭腔。 “灯儿。”他随着她蹲□去,极近地望着她微颤的睫毛,一字一句地说,“你爱我,是不是?” 青灯肩膀一震,既然不停地摇头,“不是,你走开,你走开……” 堪伏渊静静注视她低下的小脑袋,目光落上她发髻间的石榴花玉簪上,清辉中石榴花花瓣娇润,含苞待放,泛着温柔光泽,他冷笑一声,“你若恨我,你依旧戴着这簪子作甚,不如丢了罢。” 他正说着,她便感觉发间一松,黑发披散垂在耳边,她抬起头,正看见他将抽出的石榴花玉簪握在手心,抬手竟然将它扔向大海。 玉簪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细的光,落在远远的黑暗海水中,毫无声息。 青灯呆呆跪在原地望着簪子落水的方向,双手撑在沙滩上,手指嵌进沙子里,好似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堪伏渊立在她身旁,不说也不动,垂眸注视她,面孔埋在阴影中。 青灯眨了眨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突然就起身往海里跑,跌跌撞撞的,她本就身体轻盈,一个晃眼的速度就扎进海中,大海沉浮,波浪变幻,极快地看不到影儿了。 堪伏渊脸色微变,直接潜进海里,不出一会儿便将她从水中拎起来。 哪知她完全不领情,推开他不管不顾就往海里钻,堪伏渊铁青着脸用力将她重新扯出水面,她又是一阵挣扎,水花噗通作响,他忍耐不住直接动手将她全身动作制住。咸腥的海水从堪伏渊脸颊上流下,他伸手啪地捏紧她的下巴,低头靠近咬牙切齿开口,几乎是吼出来的:“顾青灯,你再敢下去试试。” 海水淹到她的下巴,她被迫仰着脸喘息,阖上的睫毛微微颤抖。 堪伏渊不再言语,几分粗鲁地拖着她往岸上走。 青灯小脸惨白,嘴唇发乌,浑身**地跪在海边咳嗽,堪伏渊蹲下来,冷脸盯着她道:“你不是怕水么?” 青灯没听到似的,脱了魂儿似的依旧想往海里跳,男人蹙眉攥住她湿透的裙衫强行将她拉到面前,举起手,摊开,石榴花簪静静躺在手心。 青灯又是一呆,看着他手中的玉簪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眶渐渐红了。 “宝贝成这样连命都不要了,嗯?”堪伏渊低声道,“你若不爱,有本事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是千里最想写的一段 如果是爱上了,恩恩怨怨就什么也理不清了_(:3∠)_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0第六十七章 {)} 水珠从他发梢滴落,落在他手心的玉簪上,青灯咽了咽喉咙,不知是寒冷的海水,还是他说出的话,令她彻骨冰凉。 这样的人。 不会给她承诺的人,把她珍贵的东西都拿走却没有半点珍惜意思的人。 “你……走开……” 青灯低下头,冷得全身发抖,摸索着抱紧自己,热热的眼泪掉下来,粘在胳膊上。 “……放了我吧,别再欺负我了……”她脸埋在膝盖里,细细的肩膀在颤,声音小小的。“渊哥哥,我受不住了,把簪子给我,你走开好不好?” 他不喜欢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终究要成亲,而她只是靠着盘龙印在他身边苟延残喘。 况且,近日五感麻木愈盛,她时日不多。 那些过往的仇恨与恩怨,她会带着它们与自己的魂魄一并消散,去见那些因她、因骨瓷而死的族人。 她本想再说点什么,可嘴唇在颤,身子也在颤,那些不成调的字句哆哆嗦嗦在她发哑的嗓子里滚动沉浮,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寒冷与内心的酸涩逼得她哭出声来。 她恢复记忆后,总念想着,如果那一年雪地里,她没有救那个血泊中的少年,是不是一切都还宁静安好。骨瓷不会与她分开,她的族人不会葬身故乡,漫天风雪作碑被掩埋。 可是没有如果。 无论时光倒转多少次,她还是会救他,她知道的,一刀一刀割血去救那个好看的美人姐姐。 深夜里女人的哭声显得格外无助,仿佛走失父母迷路的小孩,不知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堪伏渊站了片刻,默默地听她哭了一阵,才蹲□来道:“哭够了么,说完了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女人埋着头不做声,肩膀一颤一颤的。 “灯儿,”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如洒向海面的月光,伸出五指张开在青灯面前,他说,“从以前起我处于极端的黑暗里,如同狭长深渊的最底端,没有光,太阳永远无法触及到的深渊,即便伸出手,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说:“后来发现,原来我手中是有光的,是一盏灯,只能照亮前方长路的青灯。” 他说:“可对于我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了,甚至太多,从未想过我也可以拥有光芒。” 他说:“灯儿,你是狭长深渊里唯一的光,我可说明白了?” 他静静说完,便低头瞧着她的脸,她脸色依旧惨白,眼泪依旧啪嗒啪嗒往下掉,全身缩得越发紧,只有睫毛巍巍地颤,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 他轻叹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乖,莫哭了,你若恨我,我欠你,这条命你随意拿去;你若不恨,便是你欠我,日后莫再瞎跑了。” 青灯还是僵硬的,仿佛不曾反应过来。 男人抱着她,将她冰冷的身子渐渐捂暖,依稀月光下用长而潮湿的手指从肩膀摸到她的脖颈,然后触到脸颊,既然缓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下去。 柔软的嘴唇带着大海的微咸,轻轻触上她的额头,慢慢缠绵到鼻尖,然后吻上她的眼睛。 那么多年以前,神枢谷中,骨瓷开口说让她被武林正派带走时,他的心里动了一下。 也只是动了一下罢了。 他原本当真打算将她带走,这是从未考虑过便自然而然决定的事情,他倒想看看,这小丫头长大后是不是当真如她自个儿所说是个胸大腰细的大美女。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是夜凝宫少宫主,而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充其量也就是救过他命的小丫头片子,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之一,神枢谷本就是计划中的废墟,他动起手来毫不犹豫。 她的存在,何足挂齿。 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什么才是他需要的,什么才是他应该做的。 少年时期的阿渊回宫后极快地将自己投身权力角逐中,夜凝宫乃第一魔宫,其中如履薄冰不比皇宫舒服。顾瓷成为夜凝宫护法,他去看他时,总有意无意去看他的脸。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晓得,他是想从顾瓷的脸上找出他亲姐姐的轮廓痕迹。 眉眼间的确有些相似,只不过顾瓷眉目皆冷,而她却颦笑灿烂。 他有条不紊地将他的内心地分成一寸一寸,哪里该放什么,哪里的什么又该舍弃,那个日日割血喂他的小丫头片子他是放在本该舍弃的地方的,可她却一直存在着,某一个角落,某一时刻,将措手不及反扑回来。 倒也符合那丫头的性子,他想。 之后又过了许久许久,他做了宫主又许久,不知是否为他的错觉,常封那儿总有意无意传来她的消息,她的存在便如只小猫冷不丁地来咬他一口,又翘着尾巴离去。 她进了紫剑山庄,她喜欢上了一个师兄,她被欺负了,她告白失败了,她哼着他教给她的曲子,还自顾自取名为《青灯调》。 他究竟哪里晓得她那么多事儿的。 直到传来了紫剑山庄少庄主娶小妾的消息。 他忽然间将那些他强迫自己远去模糊的记忆悉数记起,那么多年前她趾高气昂地要娶他,那么多年前她不好意思地摸出吃掉一半的油酥鸡,那么多年前,她含着眼泪,点着头说喜欢他。 他全部忆起,她早已忘却,长大嫁作他人。 放眼望去,夜凝宫朱墙雄伟,山下楼阁连绵,鳞次栉比,这么一片城池皆是他的,他却没有给她留过地方。 再而,便是婚礼之夜被刺杀,男女双双而亡。 他难得地有了出宫来中原转转的打算。 于是在南苏城外的茶铺,他被一个姑娘家大大咧咧地扑倒在地,替他挡了三支蚀骨毒箭。 他抬起眼,瞧见了她的脸。 许久不见,滥好人的性子还没变。心中她那方寸之地的存在,那一截小指头的存在,在她拔出背上毒箭嘿嘿对他笑的瞬间,呼啦一下扩大了。 随着日后她在他身边的模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扎进血肉,刻进骨髓,穷凶极恶的架势,锐不可当。 那些时光与存在多么远,这么近。 海边海潮踏着节拍,一波一波,随着二人呼吸声,渐渐依稀了。 他伸出舌尖轻舐她眼窝的泪痕时,青灯身子颤了颤,又静了下来,他将她又抱紧了些,却又生怕将她吓跑似的,轻吻她的脸颊而耳朵,小心翼翼,格外珍重,最后双唇贴上她冰冷的唇。 “渊哥哥……” 浅浅海潮声中,青灯嘴唇蠕动着开口,依是哭腔,无助一般。 “我已经死了。” 堪伏渊动作停了一停,忽而握紧她的腰倾□去,将她压在月光粼粼沙滩上,她的长发披散如一朵黑色的花,细白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一支石榴花玉簪。 他轻笑一声,用舌尖抵开她的牙关,缠绵着。 “我爱的女人,生死何妨。” ****** 晃晃悠悠。 船舱里燃着暖暖的炉,火光照了眼睑。 青灯躺在软榻间只觉得舒适,之前他抱了她许久,贴近盘龙印身子都热了,睡了一阵迷迷糊糊睁眼,男人背向她靠在塌边,坐在暖炉旁,红衣染上跳动的火光。 她动了动,他便侧过脸,一双黑眸落过来,“醒了?” “嗯。”青灯起身,揉揉额下床,船舱依旧晃晃悠悠的,冬季的海尚且平静,不曾大风大浪。 她搓搓手拿袄子裹住自己,正打算坐在火炉边取暖,一旁男人却兀自伸出手。 青灯一怔,望着他伸过来的手,堪伏渊瞧着她,唇角勾出一丝笑来,她被他好看的笑迷得有点儿晕,过了十多年都不怎进步,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进他怀里。 她的动作颇为僵硬,堪伏渊笑笑,将她抱好靠近暖炉。 比起散发着光热的暖炉,显然他的胸膛要温暖许多,青灯眨了眨眼,闭上眼睛说:“还有多久?” “快到了。” “嗯。” 昨夜最后他带她去了临近的海港村庄,那里有等待他们的常封护法,海港停着船,进了船青灯吃了一惊。 船舱后面有一间牢,昏暗中一个男人斜斜靠在墙上,右肩下面空空如也,只有染红了的纱布。 “萧斩?” 青灯低呼,又见他昏迷不醒,忍不住上前几步。 常封立于一边。 “将你救出时顺便一并带走的,”堪伏渊扫了一眼萧斩将青灯拉进船舱,“他颇有用处暂时不会死,你放心。” “他的……手臂……” “只能怪他那时想碰你。” 男人说得简单利落,理所应当。 青灯张了张嘴巴,她觉得,这是错的,无论如何也是一条手臂,萧斩是活生生的人,与她不一样,失去的手臂不可再接回来。 她应该生气的,生气于堪伏渊的残忍,可她却没有,愣愣望着男人的脸,耳根红了起来。 是不是喜欢上坏人后,自己也会像坏人一样了呢。 当啷—— 船桨破浪之声打断了青灯的思绪,她撩开门帘探出头去,清晨大海茫茫起了雾,模糊的无边无尽中,无妄城的影子藏在雾里,却近在眼前。 到了。 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无妄城,夜凝宫,身边这个男人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传话:终于把文案那句话写出来了_(:3∠)_ 以及,书名>< 一开始就想好的段子。 千里说,她要回来了哦,大家有木有好好冒泡咩0v0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1第六十八章 {)} 第六十八章 京城。 今年冬天早早落了雪,皑皑白色落满了宫闱金色的屋顶。 一行行侍卫带刀走过大刀,另一侧的太监扫着落雪,那些雪花的湿烙在朱红的墙壁上形成了深色的痕迹。 金銮殿威严,夜明珠散发光芒。 白澪踏上云龙白石台阶,眉目如雪进了大殿,他的身后两位心腹跟随,手中锁链,锁链另一边是少年纤细皓白的手腕。 少年的银发飞扬在空中,如雪一般迷蒙人的视线。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此时只有一人坐着,那人身着龙袍,眉目端正年轻,神色间与白澪甚有几分相似,正手执朱砂批阅奏折。 白澪上前屈膝,身后二位随即跪下,俯首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武帝抬眸,白澪身后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约莫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银发皎白,全身雪白,身材削瘦,双手铐着,却是立着,纹丝不动。 身侧总管指着怒道:“放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银发少年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 元武帝望了少年一阵,露出笑容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道:“皇弟,这便是你所说的厚礼?” 白澪起身道:“正是。” 元武帝眼神示意,旁人退了下去,连那二位白澪随从也随即告退。他起身走下来,围着少年踱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这便是修罗先知?” 白澪颔首,“如皇兄所见。” 元武帝大笑三声,“好,不愧是皇弟,朕该好好设宴款待皇弟一番才是!” 白澪眸中掠过一丝暗哑的光,仍是不动声色道:“皇兄言重了,不如先瞧瞧这修罗先知能力如何再做定论?” “好!依皇弟便是。” 白澪心中一喜,依照计划,此时皇弟身边无人,骨瓷若出手取皇帝性命自然不在话下。正欲向骨瓷开口,那元武帝又道:“皇弟且慢,皇弟带来了朕相见的人,那么朕也带来一位皇弟想见的人。”元武帝点点头笑道,“算是对皇弟的回礼了。” 白澪一怔,心中不禁警惕几分,他想见的人…… 他想见的人,前些时自个儿从净篁楼跑到夜凝宫去了。 念及此时,正想着,忽然间胸口一痛,有什么深深贯进身体。 全身的血与注意力都流向胸口,白澪震骇地睁大眼睛,眼前皇帝的笑容模糊地晃动着,越来越白,他缓缓将视线挪到胸口,见到了一截血红血红的剑尖。 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松开了手,白澪咬着牙跪了下去,捂着胸口跪在元武帝面前。 元武帝双手负于身后,依旧含笑看着他。 白澪全身冷汗,他一格一格地转头,骨瓷依旧立于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低着头,他刚想出声,身后的人迅速点了他哑穴。 他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那人站在他身后,模糊的视线一点点上爬,定格在对方面庞上,逐渐清晰。 “你……!” 他连眼眶都开始战栗了。 那人轻轻俯身,手指一根一根张开,伸向插在他背后的剑柄,然后一根一根握住,捏紧。 “我知道你恨我,总想超过我。” 男人轻轻笑着低头,在他耳边低语。 “可惜,你永远无法超越我。” 语毕手一抽,拔出了剑,血液从伤口中飞射而出,雨淋一般噼噼啪啪打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中白澪闷哼着倒在地上,他眉头深深蹙着,冷汗从额际滑落,他死一般盯着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笑容温和平静,却透出一股浓重的黑来。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不可能活着?”男人笑着反问,“你当真以为你派的人在我与青儿成亲的那晚把我杀了?” “——我徐孟天,哪里有如此容易死去的?” 金銮殿金碧辉煌。 那些浓重而绚烂的金银华美,在经历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之后,光鲜如昨。 多少人流干了血,融进历史沙河中,只为坐上那大殿尽头的龙椅。 那些黄金白银浸出一种奢靡沉钝的腐朽,白澪躺在大殿冰凉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元武帝在笑,徐孟天也在笑,他们的笑容充满刺目的讥诮与嘲讽,在他视线中旋转荡漾。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幼时,他被遗弃在风雪中。 白澪难堪地闭上了眼,这种感觉,仿佛全身被人剥光当街行走一般的寒凉耻辱。 元武帝揉揉眉,一侧的男子便招来人,将白澪尸体裹住,悄悄抬出去。 “爱卿明智,竟晓得皇弟对朕企图痛下杀手。”元武帝缓缓转身,走回龙椅上慢慢坐下,他看着太监上前在他眼皮底下清理血迹,眉间一抹疲倦。 徐孟天俯首:“圣上英明,四皇子图谋篡位大逆不道,自然当立即斩草除根。” “说来,他且是你同门师兄,这般你倒是忍心。”元武帝道,“徐爱卿身为谋士,伴朕身边四年,虽是晓得爱卿做事利落干脆,下手颇狠,但对相熟之人这般舍得心狠,倒是头一回。” 徐孟天看着方才被鲜血染过的地面,在经过太监迅速的清理下光洁如新,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 只不过已经发生了,改变了。 他抬头对皇弟一礼,微笑道:“圣上日理万机,可愿抽空听在下说点儿家常之事?” 元武帝抬手,“爱卿说此倒是稀罕,请讲。” “当年在下曾收过一名姑娘入房,那姑娘是自小在父亲门下长大的,却在成亲之日被在下连累一并杀害,那时四皇子暗中派人趁成亲之时将在下刺杀,新娘看见一切,唯恐露出破绽便一并将她杀了,此事,并未禀报四皇子殿下。” 徐孟天道:“无论何种原因,那位姑娘的死皆是被在下连累,由他起,在下又何来怜悯之心去求圣上放四皇子一条生路?” 元武帝点点头,叹道:“想不到徐爱卿还是重情之人,那位姑娘可有墓属?待朕派个人去看扫一番也是好的。” 徐孟天又是一礼,“圣上宅心仁厚,徐某在此替她谢过了,只不过那姑娘身处遥远之地,恐怕不便,待在下去看她之时,定将圣上心意传达给她。” 元武帝满意地笑了,目光一转,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骨瓷身上,后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一尊冰作雕像,他太静太静,元武帝一时间竟将他忽略。 与此同时,徐孟天也侧过首,望向骨瓷。 “这修罗先知,倒看着稀奇。”元武帝道。 徐孟天走过去,“圣上莫看他这般孩童面孔,他一双盲眼,看着的可比在下要清楚多了。” “徐爱卿觉,该如何处置他?” “他本乃与四皇子合谋弑君的同伙,但这般死了,倒是可惜。”徐孟天笑道,“不如将他封为司天台祭司,侍奉祭坛,另一方面由在下监护看管,以窥天机庇盛世安稳,圣上觉得如何?” 元武帝点头,“依你便是。” 徐孟天又走近了些,蹲□看着骨瓷低垂的脸,说:“想见姐姐?” 少年紧闭的睫毛微微一颤。 “我晓得你助白澪是无心,我且将消息放出,青儿会来找你。”徐孟天道,“正好,我也想她了,我们一起等她来罢。” ****** 即便恢复了记忆,青灯对神枢谷最后的模样已经十分模糊了。 落下的雨浇灭了燃烧在村落的四周的火焰,尸体与血液散发出来陈腐气息令人窒息,平日宁静的村落陷入死寂,她躺在废墟中,仿佛看到了族人的幽魂,在四周缥缈游荡。 船靠了岸,青灯脚踩上土地。 雾尚未散去,青灯抬起头,四周也是寂寂,没有一丝声息。 这里是……无妄城? “走罢。” 堪伏渊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常封沉默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算是出了港口,雾淡了些,青灯依稀见四周景致,放眼望去,愣了一愣。 竟是没有一座屋宇是完好的。 原来那些飞阁流丹,朱楼玉瓦,歌台酒肆,全然是满地的废墟与坍塌的断壁,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这其中,没有一具尸体,气息干干净净。只是空了,只是塌了。 究竟是多深的仇恨,才将这座城踏遍,无一完好? 面前大道上一个人慢慢行来,是名白衣红腰带的女子,正是夜凝宫里打扮的侍女,她走上前对堪伏渊行了一礼,道:“宫主。” 堪伏渊点点头,那侍女便对青灯道:“顾姑娘这边请。” 虽是满地碎石,似乎有人清理打扫过,倒也劈出一条干净平坦的路,青灯随着侍女往前走,只是望着四周景色,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是不是冬的缘故,连鸟叫都没有了。 她上次来的时候,不仅有啁啾的鸟叫,同时车水马龙,人影攒动,夜里燃起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她还记得他背着她走过烟花散落的大道,他在喧闹的集市摊贩上给她买了一支簪,他带她去玉春楼被灌得烂醉,她又在穆安寺玄天楼泼了他一壶冷茶。 那一夜漫天烟火,城里的人都在笑闹,如今望去,化为空荡荡的死寂。 一路恰好经过玉春楼,青灯折眼望去,这袅亭的楼阁也烧了大半,缺了一个口呼呼地漏风。 最终上了山。 雾气散去,阳光落下来,青灯站在石阶栈道上转身,山下这片城仿佛被战争狠狠碾压而过一般。 “城里的人……都死了么?”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 “走了一些,死了一些,又走了一些。”堪伏渊说得颇淡,“小心脚下。” 青灯抬眼,夜凝宫的模样依旧伫立在高山之上,那巍峨而庞大的赤红宫殿在阳光下依旧张扬雄伟。 作者有话要说:神展开…… 徐孟天话中包含了很多谜底_(:3∠)_ 最近事情越来越多了更新扛不住了喂qaq 泥萌快来治愈窝qaq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2第六十九章 {)} 宫里还是那个样子。 本就冷清,如今更加寂静,宫里侍女少了许多,王安生王总管倒还是在的,穿着绿绸长衣,候在宫门口,见了他便行礼。 等看到青灯,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顾姑娘。” 青灯跟着回礼。 进宫后她望着宫殿赤红的高高墙壁,仿佛连那鲜艳的红都蒙上一层惨淡的灰。 堪伏渊带着青灯进了寝宫,里头物事还是在的,一应俱全,寝宫里搁了一只熏香暖炉,淡雅的香气中堪伏渊道:“你先歇着,王总管那边还有些事儿去办,下午我带你去看止水。” 青灯愣了一愣,堪伏渊淡笑道:“你跟我回夜凝宫是为了看止水罢,忙完了我陪你去。” 语毕,他便转身欲走,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住,回头见青灯低着头,手指攥着他一片衣角,小声开口:“不仅是因为止水,是我想跟你回来。” 堪伏渊眨眨眼,笑起来,“好。” 青灯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没有想过,无妄城如今会是这个样子。” 她在净篁楼的时候听下人听说,却未料到情况严重如此。 堪伏渊伸手摸摸她的脸,只是道:“你好好歇着,下午我来看你。” 堪伏渊走后青灯先是歇了一阵,又出了寝宫转转,冬季里万物皆是荒芜,四周的树木大多凋零,只有一些苍松矗立着,夜凝宫也几乎是空了的模样,她走了大半段路也只是见了寥寥几个侍卫。 她停下脚步,面前是一片悬崖,一条木径吊桥延伸到对面,也是一处断崖,断崖上坐落一座小屋,有院落环绕。 骨崖小筑。 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这里。 青灯独自走过桥,小筑里已是数月无人打理的模样,她还记得那个一身银白的孩子坐在窗前,手执一笔朱砂描绘符咒,任由窗外的夕阳落上桌面。 她坐在他坐过的位置,手指拂过桌面,一层细细的灰。 堪伏渊来找她时,她维持这个姿势望向窗外许久,身影单薄,他站了站,便走进屋握住她的手,眉目一紧。 “怎么这么冷?” 他握紧她的手,青灯回过头,仰头瞧着他,“忙完了?” “嗯。”男人眼眸柔和了些,青灯起了身。 她随着他去了后山。 止水的墓在山头很高的地方,那儿风大,没有树,只有几个冒头的草,低低矮矮地趴着。 青灯走上去时,正好可将这无妄城景色收于眼底。 止水墓前刻着碑,碑身系上了一条蓝色长带,随风飘扬,青灯认得出那是止水的头带,碑旁插着一把巨大的钢刃,钢刃上罩着锁链,她这也是认得的,鬼鲛刃,止水最喜爱的武器。 钢刃在微白阳光下折射出锐利依旧的光芒,青灯站在墓前,蹲□看着碑文,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 堪伏渊只是不远不近立于她身后,看着她。 “止水护法死于攻城之时。” 不知何时王安生立在一边,双手拢袖,低头注视墓碑道。 “骨瓷护法结界被外面来的术师切裂,止水护法便与十二魔使其六守在裂口。四个日夜后,六位魔使归来,而他却没有。” “他的功夫比魔使,是要上乘许多的。” 她知道何来术师,她和骨瓷的母亲。 而她又知道为何他那么厉害却回不来,那样的眼眸狠戾少年,经常露出鄙夷神情的少年,平常懒洋洋堪伏渊遇敌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少年。 “顾姑娘不必太过惋惜,我们派人寻到止水护法尸体时,他是微笑着的。” 青灯抬起头,王安生摇摇首,叹息道:“止水护法在很久以前,曾有位心慕的少女,那少女名唤羚玫,当时四护法候补之一。那位少女……心中是爱慕着宫主的。” 她没有作声,只是蹲在墓碑前,王安生顿了顿,叹息中又多出一分无奈笑意来,“止水护法曾抱着羚玫姑娘的尸体约定替她守护宫主,或许在最后,羚玫姑娘来接他了罢。” 风吹过,墓碑上的蓝色头带猎猎扬起,连草儿也一并摇曳不止。 青灯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往回走,堪伏渊在不远处等她,身上红衣在冬日苍冷的空气中格外鲜艳,她走过去时,以为夜凝宫侍卫正向他禀告什么,不一会儿便退了。 青灯走过去,堪伏渊抬头看她,略微沉默的模样。 “怎么了?” 堪伏渊望望天空,“年终将至了,灯儿。” 青灯等着他下文。 堪伏渊伸手摸摸她的肩膀,道:“消息传来,四皇子打算在过年圣上盛宴时,将骨瓷推举给圣上。” 青灯握紧了拳,将骨瓷推入朝中,以骨瓷的力量博得皇上宠爱定然容易,但骨瓷属白澪,以窥伺天际之辞,对皇帝加以蛊惑,到时候圣上驾崩也不知从何原因了,即便查来,也可将一切责任推到骨瓷身上,归为妖魔处置,四皇子大抵无事。 堪伏渊定定看看她,道:“你看起来倒也不甚惊慌。” 青灯低下头,“我觉得你将此话说于我听时,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堪伏渊笑笑:“宫中还有些事务,无妄城重建也在进行,后日启程赶到京都,绰绰有余。” “重建?”青灯愣了愣,堪伏渊摸摸她的头,“灯儿,还有一些居民留在这里,那时避风头躲起来,如今将近过年他们也出来,人总得活下去。” 那个时候,青灯莫名觉得,堪伏渊其实是个好城主。 或许说,她从来没有觉得他坏过。 那些世俗中他做过的事,她莫名憎恨不起来。 两人正准备往回走,方才那通报的侍卫又急急忙忙上前,看了青灯一眼,欲言又止。 堪伏渊道:“何事,无妨说来。” 那侍卫犹豫一会儿,便如实道:“方才来了一道消息,说骨瓷护法已经被送入朝中,由圣上身边谋士举荐,封为司天台祭司。” “谋士?”青灯微微皱眉,“白……四皇子呢?” 侍卫恭敬答:“那谋士据说是近几年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身份却难以查出。至于四皇子,未得到此方面消息。” 堪伏渊道:“退下罢。” 侍卫退下后,两人慢慢往山下走。 因为寒冷大多树木荒芜了,倒是有杨树与松树,叶片随风瑟瑟发抖。 既然已经入了宫,竟又被封为司天台祭司,其中多多少少有些蹊跷。最起码以骨瓷的模样,极难被一般人接受是灵力强大的祭司。 由时间来看,那元武帝决定倒是下的果断利落。 “……” 总觉得怪怪的。 追溯思来,英雄大会也好,大瀚海花也好,神枢堂也好,一切一切,甚至是最初她被宋岐山苦茶长老救为活死人,去夜凝宫偷取盘龙印,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都已经串起。 有谁在其中牵线。 青灯这么想着,便将心思与堪伏渊说了。 堪伏渊听罢摸摸她的头发,也未多言,青灯紧紧看着他的神色,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天色将晚,山间暗沉下来,被薄云掩盖的夕阳散发出一点儿朦胧的光,男人动人的面容也是有些模糊的,仿佛宣纸上浸开化水的墨。 堪伏渊抬头望望天色,低头道:“年终将至了。”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笑道,“既然骨瓷护法已入朝,这段时间也是无碍,不妨我再派人查查,灯儿,我们一起过年再离开,你说可好?” 男人的眼眸如夕阳一般隔了什么,如雾,青灯本是急切想见骨瓷,他这么淡淡笑着问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 一起……过年。 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还在前往紫剑山庄的路上,拐跑了骨瓷,一路匆忙颠簸。 和他……一起过年,在夜凝宫。 “我想也和小瓷一起过年。” 青灯抬起脸,认真地说。 光芒落进她清亮的眼睛,堪伏渊眸中有什么闪过,末了只是笑着答:“好。” 于是过年时候,他们便在路上。过年浪子回家的人多,混淆耳目,一路倒也是顺畅。 青灯心中虽有些担忧,但也无济于事,堪伏渊倒是说年终至元宵之前,圣上那头都不喜开杀戒,骨瓷即便被白澪指使做出弑君行为,大抵在元宵节前也可保住性命,如今敌在明他们在暗,大可以一路上搜集些情报静观其变。 青灯的想法倒很简单,摸进宫把骨瓷带回去,就像去年她拐跑他一样。 中原虽是寒冷,但大小城镇皆是热闹,夜里张灯结彩,集市里熙熙攘攘,酒馆摊贩前也是闹哄的,馄炖摊冒出的白色热气袅袅飘向天空。 她虽是在客栈二楼的屋里,眼前却也是泛着迷蒙热气的。 “啊……” 屋内只有一扇开了一丝缝隙的窗,窗外楼下鼎沸的人声从缝隙溜进来,钻进她耳朵里。她努力抬起眼,那一丝缝隙中隐隐透出一点儿客栈屋檐灯笼的光来,她就盯着那若隐若现的光,艰难喘口息着。 “……唔……啊啊……” 身后男人一挺,女人细嫩的小屁口股高高翘起,细细的腰肢折成令男人疯口狂的弧度,烛光下竟泛着温润光泽。 青灯羞口耻得脸埋进枕头里,他掐着她腰眼的两个小窝儿继续耸动,又深又重,尽口根没入,又迅速抽出,再入,发出口情口色粘口稠的水声。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支持是千里写文的动力qaq 所以要多多冒泡哦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3第七十章 {)} 她那水嫩之处绞口紧口吸口吮,堪伏渊惬意地叹出声来,闷哼着送进去,身下的女人又是一声哭哼,颤了一颤,穴口里溢出的水液全部被他堵在里面,她闷着扛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又开始哆嗦,似乎是将到了极口致,堪伏渊见了便摁着她在她最深处打圈儿磨。 女人受不了,呻口吟着挣扎想起来,他却是狠狠摁在床榻上折腾,下头还往里面顶,青灯有一种案板上刀俎鱼肉的错觉,难受地唤:“渊哥哥,渊哥哥。” “嗯?” “好口胀……里面好口胀……”他又开始动了,她酸麻地打颤,断断续续地说,“你出来一点……出来一点……嗯啊……” 堪伏渊充耳不闻,就着把她翻过来,穴口里面那么磨了一圈儿她溢出一声甜腻的娇口吟,浑身潮红地瘫在他怀里。 男人伸手捏住她一只奶口尖情口色地玩弄,俯首含住她的嘴唇吮吸着。青灯被这一连串霸道滚烫的占有逼得措手不及,吟口叫的声音里哭腔更浓了些,无助似的唤:“渊哥哥,渊哥哥,你轻点儿……” 这娇媚的嗓音十足激起男人兽口性,堪伏渊把她压在床上,架起她双腿一边起伏一边与她咬耳朵:“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如何说的?” 男人声线暗哑包含口情口欲,偏偏又具有十足的醇厚磁性,青灯小脸通红咬住红肿的下唇,窘迫地侧过脸,“不、不记得了……” “你说,你要成为胸大腰细的大美女。”堪伏渊放缓了速度,在她潮湿的柔软中慢慢磨蹭着,青灯浑身发麻地哼唧,似哭非哭,他大手在她腰身上流连一阵便微微直起身,长发披散下来,扫着她粉红色的胸口,他也顺势把玩她因为动作而晃动的双口乳, 因为情事原本雪白的胸口脯呈现粉红的瑰丽色泽,红肿口奶口头依旧俏生生立着,衬着丰满如豆腐花儿一般柔软却挺拔的双口峰,招口摇得不得了。 他见得眼红情口动,俯身含住吸吻,青灯仿佛被电流穿过一般连头皮都麻了,羞赧地去推她,眼眸朦胧水亮。 “你自个儿说说,你现在是也不是,嗯?”他闷笑着拉开她的一条腿,拉得开开的,眼瞧着他的粗口大被她粉红一点点吞进去,这个过程享受无比,他不禁慢了些,又慢了些,重重地磨着。她太紧,即便湿的厉害进出也需费点儿力气,,一抽一口插之间粘稠的水液溅出来,汪汪地浸在床褥上。 “唔啊……” “说。”他舔口她的口奶口头,青灯又是一颤,酥得掉眼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人掐住她的腰越发孟口浪地进出,几乎是不知尺口度地索要她回应似的,青灯一双细白的腿在他宽阔的肩膀两侧晃动不止,一边抽泣一边扭着身子似逃窜似迎合。 “不要了……” 堪伏渊头抬了些去啃咬她细嫩湿润的脖颈,长长而炽热的手指摸向她私口密之处,掐住那一点儿细细揉捏,女人的哭声更为甜腻娇艳,他满意极了,在她耳边呢喃下口流口情口话,“上面的小嘴说不要,下面的可是一直在流口水呢,你看你小屁口股口摇得多欢……” “不是的……嗯啊……不是的……” 青灯没想过他这般的人竟能说出如此粗鲁鄙俗的风口流话来,全然是市井之人调戏口春口娘的伎俩,敏感得缩起身子,堪伏渊又是被吸口得身体一僵,下一瞬直接粗鲁地撞上她口穴口里的一处软肉,他太了解她的脆弱,这么一撞青灯全身开始剧烈战栗,原本潮红的肌肤迅速被更浓艳的红晕覆盖。 “不要、不要……不要玩那里……嗯啊啊——碰、碰到了……啊、啊、啊、啊……” 她哭得厉害,一抽一抽地哆嗦,越是拒绝,他越是去撞,频繁地碰触磨蹭,九浅一深。 青灯想去推他,可身子没一丝力气,只能随着他上下摇晃,意识似被扭麻花一般收紧扭曲,嘤嘤嘤地哽咽。 “叫的这么口淫口荡,还说不是,嗯?” …… 事后青灯甚是觉得,堪伏渊真真是将她往死里弄的。 她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依旧抽搐,堪伏渊坐在一边给她擦身子,见着那些乳白色的液体就从她红肿的小口穴口里缓缓流出来,禁不住又将手指伸进去逗弄一番。 “渊哥哥、渊哥哥,不要了……” 青灯声音小女孩似的无助,堪伏渊笑笑,俯身吻吻她的眉,继续擦拭。 青灯觉得自个儿似乎未睡一会儿窗外就亮了,屋子里搁着火盆倒也暖和,濛濛天亮中那一缕苍白色的微光又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如昨夜的灯笼,在地板上压出一条光亮的直线。 她眨眨眼,又闭上了,本是想赶路,却困倦得紧,在被窝里缩到中午才起身,昨日那一套裙衫被堪伏渊撕碎了,只得又换上新的。 草草吃了饭,又上路。 直到京城前几乎都是这么个情况,上路,抵达下一个城镇,第二日再上路。 客栈里堪伏渊每每只要一间房,夜里进了房,大多时候就将她抱上床压着弄上一番,偶尔她下面肿得狠了倒也只是抱着她睡。 养心苑那老婆婆没有说错,她那儿难受时,他便拿来那清月夜明珠磨成的药粉擦拭,第二日便好了,她那儿本就粉嫩细致,上了珍珠粉更是呈现一种娇艳欲滴的诱口人色泽,泛着微微水光似的。 原本是擦药,擦着擦着他却进去了,房间里药香被淫口靡的味道与女人的呻口吟替代,混合成旖旎的香。 对于这种日子,青灯有些恍惚,也不知是对是错,她不晓得是否喜欢一个人时,就与他日日在一起,夜里又顺着他去做一些羞口于启齿的事儿,原本是赶路去救小瓷,这么一来又仿佛在游山玩水了。 这么一来心里几分愧疚的。她将这些说与堪伏渊,此时两人正坐在客栈桌子前用餐,堪伏渊抿了口茶,茶方才斟上,约莫烫口便搁下了,抬眼定定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间笑出声来。 “干嘛?”青灯撇撇嘴。 男人的笑容好看得点亮整间客栈,比掌柜台上的三支大红烛更为明亮,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似是无奈道:“灯儿,这年过完,我便二十八了。” 青灯眨眨眼,歪歪头皱眉想着他说他年纪作甚,“所以?” “所以,身体需口求是十分正常的。”堪伏渊把盘子里最大的一块猪蹄膀肉夹到她碗里,“这个年纪的男人体力旺盛,皆是如此。” 青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事儿直接去问当事人,而当事人又真真解释给她是件十分奇葩的事情。想了想竟然还继续追问:“那你以前呢,王安生总管说侍奉你这么久,一直认为你对这方面兴致寡薄。” 女人声音脆脆的,好听又清灵,再者客栈里人多,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人三三俩俩落来暧昧揶揄的目光,连小二都望过来。 堪伏渊神情一时间很是复杂,咳了咳去揉她的头发,“你还小,日后我再告于你。” 青灯皱皱眉,“我不小了。” “嗯。”堪伏渊顿了顿,将目光落在她胸脯上,微笑道,“是不小了。” 青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羞得恨不得将一大盘猪蹄膀扣在他头上,忍了半晌,二话不说抓起茶杯闷头去喝茶。 堪伏渊一怔,眸中暗了些似乎闪过什么,伸手迅速捉过她手中的茶杯道:“这茶烫口,你且小心些……” 他后头没说了,因为他正望进茶杯,里面滚烫的茶水已经被青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只剩一点点荡漾在杯底。 他握着尚是微烫的绿釉瓷茶杯,握紧了,慢慢抬眸去看她的脸。 青灯脸色微变,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极快地变了表情,做出痛苦的蹙眉模样,另一只手掐住自己喉咙咳了几声。 “哎,喉咙被烫疼了,刚才太渴了喝急了。”青灯吐吐舌头,眨眼哀怨地望着堪伏渊,故意哑着嗓子苦笑说,“渊哥哥,再替我叫杯凉水来好不好?” 堪伏渊收了笑,凝视她片刻后,转头叫来了小二。 青灯看着桌沿,看着碗里吃了一半却尝不到任何滋味的猪蹄膀,淡淡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嵌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痛。 如果能痛该多好。 温度也好,味觉也好,痛觉也好,其他的也好。 求你们消失得再慢一点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_(:3∠)_ 【此人累趴,求冒泡,么么哒】 隔开的字儿比较多,最近qia得yan,恩恩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4第七十一章 {)} 第七十一章 下一个城镇便是京城,与上一个城镇隔得远,虽是加紧时间赶路,天黑了依旧是未抵达,青灯为了快些择了小路,如今目之所及是一片幽深森林,月光被嶙峋的树枝切割着落下来,显得愈发森冷阴寒。 两人择了一片空地,仰头可以望见完整的明亮的月光,就地生火,围在一块儿取暖。 冬夜里连兽鸣鸟叫都已隐去,万籁俱寂。 唯一细微的只有火堆噼噼搫搫燃烧木材的细碎声,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各坐一边,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堪伏渊也不言,从上一个城镇出来后他就没多少言语,青灯做了一阵索性得裹着马车里的毛毯就近靠在一棵大树下睡去,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对红衣男人道:“你不睡?” “这林子野兽出没,再者如今入冬,你好好睡。” 言下之意是他来守夜,青灯眨眨眼睛,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选择这条路的。” 堪伏渊笑笑,半边脸映着火光显得模糊而温暖,“无碍,它们近不了身。” 青灯想了会儿还是点点头乖乖睡了,从秋末起她就多多少少开始瞌睡,白日里也是这种模样,她总强打着精神,这露天而眠虽是寒冷,但她身子本就冰凉反而未有多少感受,一闭上眼意识便沉进了粘稠冰冷的海水中,整个人跌进深渊似的睡着了。 她时常做梦。 如今的梦越发清晰了,冰天雪地的洞穴里,有一名红衣少年,眉目皆冷,容貌端华不可直视。 她在梦里望着少年的脸,望了很久很久。 忽然间少年的脸变成了环姐姐的脸,四周是大红的屋帘,挂着琉璃与宝石的坠子,金色风铃随风摇曳。村里的族人都在笑,场地上有人在唱歌跳舞,环姐姐穿着漂亮的成亲衣裳,挽着教书先生的手笑得十分幸福。 笑着笑着,环姐姐的嘴角裂出一道缝隙。 裂纹如蜘蛛丝儿一般蔓延,露出的手臂与脚踝也爬上了裂痕,她依旧保持着笑容,毫无察觉一般,眼眸弯弯的开心模样,白色粉末从她下巴上簌簌而落,最后,环姐姐整个身子在青灯眼前如摔碎的瓷器似的碎裂一地。 青灯僵硬地站在一边,直到所有声息与色泽褪去,四周被暗黑的幕帘所笼罩。 醒来的过程是艰难的。 眼睑感觉到了熹微的光亮,仿佛黑暗中前方的黎明,她努力向朝那边靠去去触摸那朵光源,双腿却是灌了铅一般艰难行进。 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她才睁开了眼。 依稀的叫卖人声远远传来,身下垫着的是柔软的被褥。 眼前一片漆黑。 ……漆黑。 看不见。 青灯脑袋像是被撞过一般空了,心脏被人揪住似的收紧,她半晌才努力缓出一口气,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紧紧闭上,在慢慢地、慢慢地睁开。 视线呈现模糊的色泽,逐渐清晰,聚焦。 ……是客栈的屋顶。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又看清了些,这才将一颗心缓缓放下,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直到这时才感觉到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她侧过头,堪伏渊坐在床前,脸色惨白。 青灯看了看,问:“这是哪里?” “京城。” “我记得……我们是在野外露营……你带我过来的?” 男人注视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眉眼竟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干哑疲倦,“嗯,你睡了两天。” 青灯忽然间就心酸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堪伏渊冰凉的手背,涩涩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堪伏渊定定瞧着她,摸摸她的脸,静静摸了了好一会儿,才出声:“现在愿意说了么?” 青灯哑然。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语气毋庸置喙。 青灯闭上眼,“我不知道……” 男人起身,坐在床上一把将她拉起来猛地抱进怀里,抱得很紧,他的鼻尖埋进她颈窝里,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扫着她的肌肤。 青灯愣了下,她仰头望着屋顶,必须集中精神才可以看清眼前的东西,腰肢被他紧紧箍住像是嵌进身子里似的。 她心里明白,这个身体,已经腐坏到盘龙印都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男人的胸膛明明应该如记忆中炙热,她却感觉不到,他的手指在轻微发抖,她也感觉不到。 但她感觉到他在抱着她,这已经够了。 青灯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埋进他怀里,咽了咽喉咙说:“我很早以前就觉得,自己每一天日子都是从天上偷来的,所以已经很好了,渊哥哥。” 我每一天偷来的日子里都有你,这就很好了。 京城里这间客栈名为咏竹楼,开得颇大,前庭后院,又厢房亦有茶厅,茶厅坐落在二楼,一间一间卷着帷帐和帘幕,青灯与堪伏渊便坐在茶阁里,青灯遥遥望着皇宫朱红的宫墙,有些发怔。 堪伏渊坐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青灯转头见茶阁门帘都未被撩起,而常封却已立于一边,不禁再次惊讶于常封的身手。 等等,难道常封一路上一直跟随? 那又为何此时出现。难不成是夜凝宫出了什么事儿? 常封低头行礼:“宫主。” 堪伏渊微微眯眼,神情罕见地凝重几分,停顿了一会儿才起身,摸摸青灯的头发:“坐好了,莫吓跑。” 青灯笑着点头,“好。” 语毕,她本以为他转身就走的,毕竟他是行事迅厉的风格,哪知他却在面前站了又站,目光锁在她面庞上欲言又止,青灯推推他,笑道:“我没事儿啦,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不会乱跑的,你去吧。” 堪伏渊这才转身走了,常封沉默地在前头带路,一晃眼轻功起步,速速来到京城外的一片森林中。 堪伏渊抬眼,这正正处于皇宫的城后森林,树木密集高大,一条河流蜿蜒流过,再往南走些,便是皇宫中日常物资进出的通道。 “宫主,这边。” 常封立于河滩一块大石后,堪伏渊双手负于身后踱过去,随着靠近,大石背后便露出一双脚来。 是双男人的脚,穿着已经被水浸泡得破烂的黑靴,却是识得出那时上等的黑曜云纹金丝靴,皇家御用。 他往前走了些,便看清了石滩上男尸的面容,金边白衣,面容即便泡在水中已经微微变形也不减皇室风度威严。 白澪。 已经成为浮尸的白澪。 堪伏渊立于原地注视着,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霾。 “这是布在皇城附近的眼线发现的,深夜子时顺着从皇城里内河漂出城外,天亮些时下头的人见此人衣着不俗便拖上岸来,哪知……” 常封后头没说了。堪伏渊微微眯眼,上前蹲下撸开赤红的衣袖按在白澪胸膛上,闭上了双眼。 常封正欲阻止,却见堪伏渊极快地催动了功法,九霄盘龙印的赤红花纹散发着夺目光芒,如一条血红的蛇,盘缠在他手臂上,沿着慢慢爬进白澪的胸膛中。 须臾,躺在地上的男人身子一抽,竟咳出一口水来。 常封一震,连忙上前,堪伏渊伸手示意他稳住,道:“只是问些话罢了。” 微风吹过,白澪的嘴唇苍白异常,他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堪伏渊低垂的脸,极是冷漠的模样,滞了一滞便拉开嘴角咧出一丝干裂的笑来,似乎对他的到来未有多少惊讶。 “你来了。” 他一边说,寒冷的河水一边从嘴巴里冒出来。 “谁做的。”堪伏渊不动声色地问。 白澪笑着,笑得苍白而嘲讽,浮肿的脸扭曲了,“徐孟天。” 堪伏渊不言。 “他没有死,堪伏渊,他没有死,我们都被骗了,他这么些年一直呆在宫里,如今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连宰相都得忌惮几分的……哈、哈、哈。” 他每“哈”地笑一声,便有一大汪水淌出嘴角,连带着河水中的泥土与蛆虫漫出,身子抽搐了一阵,他才断断续续地说,“骨瓷护法在司天台,神枢谷巫主设有结界,三日后祭天大典他方才离开结界出现,主持祭祀。” “好。” 他闭了闭眼,缓了缓,又朦胧地睁开浑浊的眼,似乎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小青灯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到现在这个文……一个长评也没有 sosad 这究竟是多么寒碜凄惨的是一件事儿啊,灯灯要哭了啊,千里要哭了啊tat嘤嘤嘤千里不是你们的真爱吗? ……不长评收藏千里也可以呀,收藏千里可以咩qaq扭~ 千里很好包养的qaq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5第七十二章 {)} “她在城里。” 白澪恍惚地笑了笑,“你且告诉她,那年她成亲时派去杀他们的人是我。目标本是徐孟天,他们错手杀了她,是我未言明清楚的过失,我腰上有一枚玉佩,小青灯若扛不住,你戴着玉佩去找宋岐山七巫,他们会应你的要求。” 堪伏渊沉声道:“你为何告知与本座?” “这不是为你,只是为她,她这性子使不得,喜欢谁就认定了,我晓得那么多年前经过酒馆那一夜,她便不再是我的了……无论如何挽回也不再是我的了。” 白澪眼中划过一丝微亮的光,似乎忆起了何等美好之事,又似乎是望见所憧憬的未来,而这缕光极快地散了,他缓缓闭上眼,喉咙里挤出两声嘶哑的笑声。 “本皇子……本想在夺得这天下之时……封她为后,可惜啊……可惜……” 最后的声息被冷风吹散,四周零散的松木枝簌簌抖动,发出婆娑的声音,细碎的,机械的,年复一年。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了气息,一丝笑意滞留嘴角。 常封低下头,堪伏渊伸手于他腰间摸出了那枚玉佩,便起身折返。 “宫主……” “葬这儿附近罢了。” “是。” 青灯支着下巴坐在茶馆里,昏昏欲睡。 稍一不留神,她便趴在茶桌上打起瞌睡,明明知道不能睡过去了,明明是强打着精神,仍旧趴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手指,细白的手指,因为进了紫剑山庄后从小到大的劳作,有一点点茧。 看得见。 之前那一次睁眼的彻天黑暗仿佛幻觉。 支起身子,炉上的茶水已经凉了,窗外傍晚的橘红光芒透过纱帘落进来,浅浅地铺展在地板上,青灯喝着茶水,无论冷热待她而言无甚区别,慢慢地饮啜,望着窗外楼下街道的景致,对面是些小摊贩,正门口卖包子的大娘似乎养了个姑娘,这姑娘就蹲在茶馆正下方的街口玩儿皮球,梳着两个翘翘的小辫子,穿着鹅黄色夹袄,可爱极了。 青灯也无事,堪伏渊要她等他,她便会一直等,盯着小丫头拍皮球玩,没看一会儿却听一边隐隐传来骚动,紧接着还伴有齐齐马蹄声。 一个眨眼,那马蹄声便格外地近了。 楼下的人开始急急忙忙收摊子往两边挪,那马蹄声齐齐阵仗十足,想必来头不小,正这么想着便见一辆马车疾疾驶来,马车做工极为优良,又是靛青的暗纹花帷帐,四角缀金色流苏,贵气十足,而这马车前头是两匹鬃毛雄马,身配宝石,矫健雄壮,马车后头还有两人各骑一匹马紧紧跟随。 看这架势这排场,非富即贵。 “让开!”带头的人急吼吼道。青灯觉得没意思,正欲降下帷帐,却目光一瞟见那包子摊大娘正手忙脚乱地挪摊子,两边的行人又急忙躲闪,那大娘便松开了攥女儿的手,而那一推一挤之间,小女孩怀里的皮球掉落在地上,蹦跶几下滚落到大道中央。 那小女孩眨眨眼睛,啪嗒啪嗒跑过去捡。 黄昏红艳艳的,小女孩的皮球也是红艳艳的。 青灯听见那大娘的尖叫时,自个儿已经从二楼茶馆跳下,身子一瞬朝小女孩掠去,在她伸手抱住小女孩的刹那,那厚重的马车已行至眼前,车夫瞪大了眼睛赶紧勒紧缰绳,两匹高大的马受了惊,嘶鸣着抬起上身,扬起尘埃。 眼见这马蹄就得重重踏在她身上,青灯抱紧小女孩努力地用身体将她完全覆盖,闭上眼。 那车夫想来也是经事的主,死死勒着缰绳愣是不让这马踩下去,牟足了劲儿,一时间马儿嘶吼马车摇晃,旁边行人看得心惊肉跳,那身后随从更是白了脸,生怕自己主子出了三长两短,却又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青灯只听混乱纷杂的各种声音,揉碎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车夫才勉强将这两匹马侧了身,安抚下来,一身冷汗。 青灯睁开眼,见已无危险便松开了小女孩,小女孩呆呆的,无法明白刚才经历了何种变故,等她母亲面色惊恐急急忙忙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时,她才大声起哭起来,怀里还死死抱着红色的小皮球。 青灯坐在一边地上看着他们,身上落了灰。 “喂,你这丫头活腻了不成?!胆敢拦我们大人的马车,你可晓得我们大人这是要进宫里的,耽误了时辰升上怪罪下来,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马匹上一个随从骂骂咧咧地指着她,趾高气昂,“你知道车里面的人是谁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赶紧滚一边去莫再挡道!” 青灯撇撇嘴懒得理他,拍拍身上的灰正准备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沉沉地像是陷进冰坨子里。 “……” 这身子,怎么忽然就坏得这么快。 “你怎么还不起来,还赖在这儿不走了,啊?”那随从还在骂骂咧咧,越来越难听。青灯咬着牙努力地想站起来,她得缓缓,可她怕堪伏渊此时恰巧回来,看见她的样子。 不能让他看见。 她不能让他看见她变成废物的样子。 越是挣扎,越是站不起来,青灯心都凉了,随从还在骂,两边的行人便慢慢聚集过来。 青灯咬着唇,忽然一道清明声音落入耳中,是从马车里传来的:“究竟何事?” 声音淡然而温和。 青灯肩膀一颤。 她不会听错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声,她也不会听错。 那随从一听,赶紧扭头赔笑道:“真不好意思,叨扰到大人了,一点儿小事,不耽误……” 马车车帘被撩起,一张男人的脸露了出来,飞眉入鬓,温润如玉,他身穿竹月紫的锦衣,模样出尘。 路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他却将目光放在青灯身上,变了表情。 青灯也慢慢抬起头,对上男人的模样,她穿着浅水碧色的裙衫,雪白的小脸上沾了灰,那一双眼睛却更显明亮清澈。 此时那双眼睛却蒙上什么幻离梦境一般,又似见得世间不该有之物一般,呆呆地睁大了,双眸单单映出男人的容颜。 随从继续唠唠叨叨道:“这民女不懂规矩,估摸是乡下来的,徐大人莫介意,莫介意啊……徐大人?” 正说着,却见他慢慢下了车,然后慢慢走到女人面前,俯□去。 青灯扬起小脸看他。 徐孟天垂下眉眼,伸手用华贵锦缎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灰,静静注视着,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如细雨桃花。 “青儿,好久不见。” 青灯醒过来的时已是第二日,身处一间装潢华美的屋子。 究竟是如何精致讲究,她也说不上来,只见这琉璃的地灯与镂空雕花的香炉,地毯厚实是大正的红,密密压绣上金丝儿边,床榻的帷帐是鸟羽捻成细线织出来的,外头开间摆着山水墨画的屏风,檀枝莲花的木架。 即便是当地富商,也不一定能摆出如此贵气的陈设来。 房间里极其暖和,青灯刚直起身,外头便行来一名侍女,窈窕端正,见了青灯一礼,道:“顾姑娘总可醒来了,奴婢这就去通知徐大人。” ……奴婢? 青灯微微蹙起眉。 这侍女刚出门不一会儿,便有四名侍女涌进来,手端珍珠玉石,胭脂眉笔,朱钗碧链,徐徐行到青灯面前一礼,“顾姑娘,奴婢这就服侍您起身。” 等真正出门,早已是日上三竿。 她迤着海棠红的长长裙摆,发间也髻一朵雍容的海棠花,也不知在这冬日里哪里来的鲜艳,由侍女领着出了房,回廊行行复复行行,青灯抬起头放眼望去,见朱红的宫墙与金色的砖瓦,想来已是身处宫中了。 竟然如此容易就进了宫,她也不知是否该喜上一番。 最终被领到一座花园前,花园里栽满了梅花,此时一朵一朵皆然盛开,那点点骄傲的红,如女子心口的朱砂。 男子的身影在株株梅花中,只露出一片紫色衣角。 青灯踏着暗香走上前,那宫女也上前,屈膝道:“徐大人,顾姑娘来了。” 语毕,便款款退下,梅园静谧,走进了仿佛世外洞天。 徐孟天转身,望见女子静静立在原处,一身红衣如火点亮了冬日暗淡的天光,红唇雪肤,比满园梅花更为动人娇艳,入了一副万般珍贵的梅与美人画来。 她点了淡妆,额角贴了细细的钿花,眉眼低垂,竟有几分勾魂夺魄。 徐孟天先是上下将她看遍,这才柔柔笑道:“你这一身穿得很好。” 青灯不言。 徐孟天眼眸微眯,上前几步到她身前,梅香中他隐隐闻到一缕香气,那是她身上的海棠花香,他轻柔道:“见我还活着,你不开心?” “不是。” 青灯摇摇头,她抬眼望着男子的面容几多恍惚,生涩地说:“我觉得,这是梦,所以不必太过开心,免得梦醒之后徒然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0.0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6第七十三章 {)} 徐孟天眉眼流过怔忪,眼前女子虽模样平静,但细细看来,她却是咬着朱唇,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掐紧。 他的心忽然软下来,她似是长大,又似是没有,记忆力她总是一身灰布衣衫如一只脏脏小麻雀,只有眼神是明亮的。 “不是梦,青儿。”徐孟天伸手捧住青灯的脸,俯下头,“你看,这不是梦,我还在这里。” 轻细言语间,男人的薄唇已经贴上女人娇嫩的唇瓣。 青灯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空了。 他温柔地吮吸舔舐她的双唇,一点一点地啃啜。 ……不一样。 和那个人不一样。 青灯脑袋有些晕,模模糊糊的。 他永远不会像徐孟天一样温温柔柔,循序渐进,细水长流。 那个人亲吻她时总是霸道而炽烈,滚烫的,强硬的,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据为己有,每每将她深吻道窒息崩溃才留给她一丝缝隙喘喘。 徐孟天抚摸着女人脸颊柔腻的肌肤,试探着将舌尖探进,她却僵硬似的,死死咬着牙关不动。 半晌后徐孟天无奈放开她,笑道:“青儿,把牙齿张开。” 青灯此时却后退一步,从他怀里抽出身来,抬头盯着他,说:“天哥哥,我且问你一些事儿。” 徐孟天定定看着她,笑道:“好。” “天哥哥是怎么苏醒的?” “青儿,我从未死去过。”徐孟天语气轻柔,一个字一个字敲在青灯心尖,“那棺椁里的人,是我寻来身材相符的尸身易容搁置的。” 青灯肩膀一震,她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一早就晓得有人来杀你,所以成亲那日你是假死?” “是。”徐孟天眼眸注视她的神情,毫无避讳地承认了,柔柔道,“青儿,我若还‘活’着,许多事情我是办不到的,我想要的东西,需要天下最具有权利的人来协助我,如今也将将成功,青儿,这些年苦了你,是我不对。” “师父知道吗,晴霜……知道吗?” 徐孟天停滞半晌,才点头道:“是,他们一直都晓得。” 青灯深深地吸气。 全身仿佛浸在冰凉海水中,海藻缠住她的心胸,她的气力,她的声音。她努力地挺直腰杆呼吸着,来缓解久违的沉重感。 他们……一直都知道。 她觉得心凉,浑身都凉,除了了凉,还有那么一丝伤悲,她也不知这些是为何,是为徐孟天,还是为一直被欺骗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的人,在成亲之时死了。 她凭一口`活`气成了活死人苟延残喘,为了救他不顾一切潜入传说中的魔宫偷取圣物。 可这些都是假的,他没有死,他好端端活着,进了宫成了谋士,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她。 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觉得她应当做的一切,她的坚持,她的心念,她心慕的情思,原来都是些滑稽而无谓的笑话。 她当真是个局外人。 梅园的香淡淡逸散,那些姣好深红的梅花在青灯眼里也仿佛是死物一般了,末了,她才艰难地开口,终究是一句逃不掉的问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孟天双手负于身后,他道:“青儿,那夜派人杀我们的是你的大师兄白澪。” 青灯张开的唇颤了颤。 徐孟天叹道,目光多出几分怜惜:“你说我如何忍心告诉你。” “那你忍心让你‘死’在我面前……?” 青灯突兀地问道,徐孟天一怔,他见女人抬起小脸,忽然间就笑了,目光盈盈悲戚,却笑得动人。 她即便这般情形笑来,他也发现那是美的,究竟是何时起,那个灰灰的小丫头出落成如此清丽的女子。 青灯保持着淡淡笑容,她最终什么也没问,没有问他的目的,没有问这一切的局,没有既然师父晓得他没死,又为何叫她去夜凝宫偷取九霄盘龙印,甚至没有问白澪如今如何,骨瓷又如何了,单单道了一句,仅仅一句。 “天哥哥,你好狠的心。” 直到此时,徐孟天心中才掠过一丝痛,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痛过。 如细细薄薄的小刀轻轻划过的那种一瞬间的痛,痛得无声息,一瞬间,当难忘。 徐孟天上前一步捉住青灯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一点点,他低头道:“青儿……”他顿了一顿,“我希望你能在日后,一直陪着我。” “……” “我定当好生照看你与你的弟弟,当初假死一事我自有苦衷才出此下策,青儿,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苦衷?”青灯幽幽重复着这二字抬头,望进徐孟天的眼眸里,“天哥哥暗中促使我去夜凝宫偷九霄盘龙印,是因为天哥哥想除掉宫主罢。” 徐孟天紧紧盯着她有些涣散的目光,握着她的手腕没有说话。 青灯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天哥哥想必早已晓得宫主与我之间的陈年旧事罢,所以才派我去,因为我是小瓷的姐姐,他不会妄自杀我,而九霄盘龙印究竟是如何东西你也不甚知晓,但却晓得是夜凝宫圣物的,而民间传言宫主《焚火碎光刀》心法也是依仗于它,将其偷来,白利无一害,于是便将我派去了——我是心甘情愿地被派去了,无论是成是败,得到些情报都是好的。” 随着她的字句吐出,徐孟天慢慢收了笑,抿住唇。 青灯眼神漂移着,又悠悠回到徐孟天脸上,仿佛要将他看透似的,“天哥哥,你要我做什么,直接说来就好,我什么都愿意做得。可你偏偏不,我在你们的眼中,在你的计划里,我是个局外人,是个笑话,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你日后会好生照顾我?” 徐孟天瞳孔收紧,神情中透出难以掩饰一丝意外来,似乎未料到她会说这番话。 青灯说罢,又努力吸了几口气,小了声音,“天哥哥,我想见小瓷。” 徐孟天上下将她扫了一扫,才道,语气冷了下来:“青儿,此番咄咄逼人,你当真变了不少。” 青灯没有说话。 “你——”他摇摇头,“唉,我一直以为,你见了我你会开心的……罢了,罢了。” 他拉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走出了梅园,朝一座屋宇走去。 “你怨我也无甚关系,青儿,之前是我负你,日后你伴我身边就好,我自当好好生补偿。”男人喃喃道,青灯微惊,道:“天哥哥,你说什么?” 日后? 什么日后? 徐孟天顿首,侧眸对她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来。 “青儿,我是你夫君。” 她睁大了眼睛,呆住了。 “姐姐人太好。” 夜里,司天台旁永明宫寂寂一片,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远近无人,连宫道齐齐踏夜的侍卫巡逻声都是没有,整座寝宫仿佛沉在千万丈海渊底端似的,骨瓷静跪坐在永明宫殿口冰冷的地板上,一袭白衣,银发披散。 他微微仰头,任凭月光落满脸颊。 “她若不自己解开心结,她一生都将被‘徐孟天’这三个字束缚。” 那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轱辘轱辘。 轮椅声渐渐近了。 巫主推着轮椅缓缓挪到骨瓷身边,也仰起头望着夜中月亮,静了一阵才道:“徐孟天心思慎密,行事大胆,如今江湖朝廷之间种种皆有他掌控,这般的人,我倒是喜欢得紧,青儿嫁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不等骨瓷接话,她露出笑容,沧桑了脸上的皱纹,“况且他的目标是夜凝宫,是那个与神枢谷神魔一族不共戴天之仇的堪伏渊,这等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骨瓷闭着双眸,微微侧过脸,道:“此话当真么?” 巫主神色一滞,望向自己的儿子。 月光下少年肌肤雪白,几近透明,整个人如冰玉打造的精致人偶,他的眼睫长长,轻轻蠕动双唇,毫无感情的字句从唇中溢出:“你恨宫主是真,但当真离开神枢谷只为复仇?” 巫主微微收紧神情,骨瓷幽幽转回去,“你早已对神枢谷厌倦了罢,锦衣玉食,富贵当权,花红柳绿……比起干枯地守护修罗先知,你更喜欢这些东西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冒泡>w<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7第七十四章 {)} ——“生在那般偏僻落后的村落,并非你所喜好罢。” ——“你自姐姐进了紫剑山庄,就已打好算盘让她嫁给徐孟天,即便为妾,你所得到的东西,比身为巫主时要多得多。” ——“徐孟天欲借朝廷之手,吞并江湖,将武林为朝中所用。想必徐孟天已许诺于你那时你所处的位置,如此你才尽心尽力地帮他。” 少年的声音冰凉如融化的冰水从冰锥滴落,落入海中。 巫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紧,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骨瓷的话语面容甚至几分扭曲,她眸中有一股疯狂的力量几乎将她吞噬,又想将眼前银白少年一并吞噬似的。 半晌,巫主眯眼冷笑道:“呵,不晓得那魔宫宫主动了什么手法,让你如此听命于他替他说话?将神枢谷消息放到朝中,引得官兵屠杀神枢谷的人是他,将神魔一族修罗先知沦为魔宫权力角逐工具的人是他!我如今只不过在被灭族之后,替我,替青儿求一席苟且之地,何错之有?瓷儿,你当真是是非颠倒黑白不知么?这世界还反了不成?!” 骨瓷沐浴着寂静月光,不动声色淡淡道:“世界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谁对姐姐真心好,便助谁。” 巫主嘴角骤然抽搐,眸中精光一闪,手指曲弓成爪,如蟒蛇袭击一般瞬息抓向他领口将他整个人攥至眼前。 骨瓷极瘦,又是轻的,极容易被她抓起。 巫主攥着他领口,死死盯着他片刻,又吐出一口气来,松了神情,讥讽笑道:“当年我生下你这怪胎时,便晓得总有一日你会成为妖魔,为祸世间。你这力量,待你先知之力苏醒、助徐孟天完成大业后,我便废了你双眼,剜去你心脏求得世间太平。” 她松开手,任少年跌落到地板上,“如此,倒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骨瓷听着自己的母亲说出这般冷绝话语,面无表情。只是重新将连转向永明宫门口,宫下是层层的白玉台阶,通向司天台。 即便告诉过自己不可睡得太沉,再醒来,询问侍女,又是第三日了。 昏昏沉沉算来,竟睡了一日有余,侍女说其间徐孟天来过数次,在床前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想来事务繁多。 即便房间里堆着暖炉,青灯依旧冷着,在被褥里抱紧了自己,肌肤相贴依旧是凉的。 起来草草吃了一点儿东西,徐孟天便来了,是笑着的,“醒了?” 青灯手中捧着一碗乌鸡枸杞汤,抿了口点点头。 “这汤是我吩咐御膳房专门炖的,撒了西域进贡的香辛料入味,不知味道可否?” 青灯抬头,徐孟天依旧笑盈盈的,想来又是得了圣上的嘉许,她捧着汤说:“天哥哥,我尝不出味道。” 徐孟天望着她。 “天哥哥,我快死了。”青灯低下头,“能活到现在,我自己觉得已经是奇迹,近日看东西也不大清晰了。” 女人说的很平静,低着精致的下巴。 “我快要死的人对皇宫不吉利,你留着我在宫里做什么呢?” “我是你夫君,你随我进宫也是自然。”徐孟天也坐下了,坐在她对面,握住她的手,“青儿,那大瀚海花炼制的丹药我早已派人去寻找,如今有了些眉目,定是能找到的。” 徐孟天说的有条不紊,胸有成足,对她的死亡未有多少惊讶的模样,想来已经胜券在握,青灯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人,她想嫁的人,托付一生的人。 他的笑容无比熟悉,仿佛时光不曾流逝过。 这样一个人,为何慢慢遥远了呢。 她本想说,既然他晓得她的往事,依她的性子,这大瀚海花炼制的丹药混合了她族人的血,她是不会吃的。 她有割舍不掉的东西,她想活下去,可她无法卸下那些担负。 可最后青灯只是道:“待我去见见小瓷吧。” 徐孟天看着她。 青灯笑了一笑,继续说:“难不成你还害怕我一个人把他偷走不成?娘亲也在这里吧,也有些时候未见她了。” 徐孟天带她去的是一个叫做永明宫的地方,据说是为安置大祭司早已修建好的宫殿,坐落在司天台附近,风水极好。 明明那的祭司至今未见光明,却名为永明宫,当真是讽刺得紧。 正值下午,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大抵也见西了,冬季里难得的阳光落在白玉石重重台阶上,上头那翘角的宫殿精致大气,四角缀风铃,屋檐挂下一条一条茶褐色符咒帘布。 青灯提着长长的裙摆,一级一级上着台阶,有些摇晃的模样。徐孟天见了,便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行,扶住她一只手,耐心地将她牵上楼。 青灯回忆着数年前徐孟天牵着她的模样,他的手应该很温暖,可惜她什么感觉不到。 路上徐孟天一直侧首注视她,走了半晌,青灯抬头看他,说:“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带水的眸子,眉梢惑人。 这玉饰粉琢的小脸,在她抬眸的一瞬间,竟有惊艳的味道,徐孟天笑道:“我在宫里多年,见了多少貌美佳人,如今看来却不及你十分之一。” 他这是在夸她好看? 青灯不知该如何反应,在神枢谷时她还没长大,在紫剑山庄有晴霜,在夜凝宫有樱桃,倒是无人说她如何好看。 但有个人,曾说过她身子勾人百尝不厌……什么的。 或者……叫得好听……什么的。 念此青灯忽然间脸就热了,赶紧把头深深埋下去,那抹淡淡晕红如粉嫩的桃花,娇羞地绽开花骨朵儿,蔓延到莹润而耳根。 徐孟天见了,尚是以为因他夸赞而得了少女的羞涩,她此般一低头宛若水中莲花,他心生爱怜,低头在她额角吻了吻。 这么一吻后头跟随的下人都屏息了,一个个心思活络地想原来这徐大人欢喜的是这位姑娘,日后定当好生伺候了。 他这么一吻青灯被吓到,下意识躲了躲,抬眼见徐孟天笑眯眯的,心中又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前他也喜欢这般偷亲她的脸的。 究竟有多少个以前。 青灯撇去思绪,转口道:“天哥哥进了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孟天听闻后笑道:“你倒是终于肯问了,为的自然是天下太平。” “……什么?” 青灯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孟天抬头望着这司天台与上面的永明宫,阳光落在屋檐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来。 “灯儿,自小闯荡江湖,瞧见的太多。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儿女梦想中的模样了。”徐孟天扶着青灯的手臂,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是非伦理,刀法非常,何为正邪,如今早已是由最具有能力的人来决定了。秩序这些,早已被篡改的面目全非,想来你也明白。” 青灯没说话。 她无法否认。 她江湖阅历浅显,只晓得白澪遭遇的事情,金蚕娘子的事情,夜凝宫的事请。 但这些,已经足够。 他摇摇首,“青儿,武林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从古到今,谁也没有好好使用这股力量,这股力量一直被人忽视,明明有那么多权力与身法皆是上乘的人,与其相互争斗残杀,不如为一人所用。” “我不明白天哥哥的意思……” “青儿,我希望武林为朝廷所用,成为它的一部分,并非融合,而是吞并。” 青灯踏在玉石台阶上的脚不动了,她滞住身形,抬头的眼眸中依稀有些震惊的影子,她睁着眼看着徐孟天温柔的笑容,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说:“为何告诉我这个,不怕我声张出去么?” “青儿,我希望你能体谅我。若能实现,这天下少去的伤亡不计其数。” 青灯的唇颤了颤。 再无斗争…… 怎么可能。 可又如何不可能,如今徐孟天借元武帝之力,已经暗中渗入武林太多太多,之前大瀚海花一事中几乎每一介武林正派或多或少都与贵族有了些来往。 将武林完全掌握,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青灯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提着裙摆重新登上台阶,仰头望着永明宫,徐孟天注视着她的眉眼,含着笑意慢慢跟随。 永明宫陈设寥寥,十分亮堂,即便在冬季地上也铺着草席,青灯一进门,便看见一侧巫主推着轮椅缓缓靠过来。 她身上是华美精致的衣衫,头发一丝不苟盘在后面,显得优雅而庄重,不过眉目是肃穆的。 青灯一见巫主便呆了呆,站着不动了,直到身旁徐孟天俯身行礼,温和道:“巫主。” 顾母点点头,继而将目光落在青灯身上,陡然凌厉了几分,青灯缓过神来,斟酌片刻,才慢慢低头道:“娘亲。” 巫主点点头,道:“这才像话,过来吧。” 永明宫内无暖炉,青灯感觉不到冷热,也慢慢走近寒风掠过的寝宫。 骨瓷坐在最里间正中央,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亭台,房间四周通透,一眼望下去正好可瞧见司天台,这么一望,这儿竟是皇宫最高处,凌空而建一座楼阁。 青灯进房一看,东西南北四座小小香炉压在草席金边四角,燃着淡淡的香,镂空香炉里逸散出淡紫色烟幕,袅袅而散。 结界。 困住骨瓷的结界。 青灯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久违的宫主大人要出场啦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8第七十五章 {)} 第七十五章 巫主推着轮椅吱呀吱呀地道门前,对骨瓷道:“瓷儿,你瞧瞧谁来了。” 少年一身雪白,微微垂着眼,此时又抬了些,冰雪琉璃的脸上未有多少表情。青灯握紧双拳,轻声说:“小瓷,我来了。” 骨瓷睫毛微微颤了颤,极好的眉目又压低了些。 青灯继续说:“我晓得你不希望我来,可是我还是来了,是否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而非你能左右的,所以,不要再说赶我走的话了。” 青灯望望骨瓷身后的景致,这儿正巧可将皇城模样尽收眼底,她低低说,“小瓷,这儿很高,可以看见很蓝很蓝的天空,你以前在村子里时总想看看天空的。” “他修罗先知之力若是苏醒,便能睁开眼睛。”一旁巫主淡淡道,眼睛盯着青灯,“在此之前,决不可睁开。” 青灯仿佛没听到似的,索性坐在房间门口与骨瓷说话,徐孟天立在不仅不远处好脾气地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正说到去看止水护法的墓时,骨瓷突兀地开口,说了近日对她的第一句话:“姐姐,我累了,姐姐也回去休息罢。” 青灯沉默半晌,才点点头道:“好。” 语毕,这便起身,晃了晃,姿势有些踉跄地扶住了门框,几欲晕厥过去的模样,徐孟天见女子身子娇柔不禁风吹,那屈身闭眼的模样又甚是惹人怜爱,这便道:“小心些。”上前去扶她。 青灯睁开眼,精光乍现,拔下发中金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手朝他拂去! 徐孟天心中微震,未料到青灯如此身体状况竟能做出此番迅利举动,只见金钗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光芒,朝他笔直刺来,他心下轻笑,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一支金钗单单能奈他徐孟天何? 念此他正侧身抽手欲制服她,却见那支金钗陡然一转,从青灯手中掷出,嗖地射向南方一角的香炉,啪嗒一声打翻,黑色的粉末滚滚而出。 “不好!”巫主脸色微变,手指指甲伸长尖利朝青灯抓去,而女人的身影却快得如一条捕猎的细蛇,又如一缕青烟,足尖点地,她一边冲向骨瓷一边咬开手指,朝空气中一划,血珠崩散,刚溢开在空中。那血珠便如遇见朝阳的烟霞一般消弭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噼噼搫搫蒸出的黑雾,迅速将她身形堙没。 她是神枢谷神女,鲜血自然可破结界。 巫主眼眶骇然睁大,动作根本及不上青灯的速度,与她之前扶住门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抱起骨瓷毫不犹豫从窗外跳了下去。 徐孟天也是一惊,以青灯现在的身体,做出这般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甚至说,即便她身体无碍,也不可身手如此利落,轻松闪开他与巫主的动作。 怎么回事,其中一定有蹊跷。 徐孟天表面上只是微微一皱眉,不及细想便听楼下混乱之声,巫主猛地一拍扶手,嘴角因为震怒而抽搐着,紧蹙的眉挤出了深深皱纹。 “追!” 永明宫楼阁与地面距离三十多丈,在楼阁上向下望去,那些侍卫也只是微漠的一点儿罢了。 耳边呼啦啦全是风。 青灯抱紧了骨瓷,骨瓷很轻很轻,如一抹白云,如一团空气,她一只手便可将他抱好,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握成团,似乎掌心紧攥着什么宝贝。 骨瓷微微侧过脸,银白长发被风吹到耳后。 多久没有体验过了。 这种心跳的真实感。 她抱着他稳稳落地,足尖又是发力,几个连跃,轻功上乘,身手矫健,愣是跳出拥挤围成一团的侍卫层,直往皇宫大门急速奔去。 她在喘气,上上下下的喘气,拉着骨瓷不由分说地飞奔。 骨瓷任由她拉着,也跟着她的速度。 “宫主若是知道,会恨你。”骨瓷淡淡道。 “住嘴,听姐姐的话。”青灯面前一大批士兵涌过来,她将他一带轻松跳上宫墙,在宫闱与楼宇间迅速穿行。 骨瓷就是骨瓷。这么快便察觉了。 青灯嘴角拉开一丝涩涩的笑容来,她一手拉着骨瓷,另一只手手心紧攥着的,是续命蛊。 金蚕娘子的续命蛊。 想必此刻已经渗入她的肌肤,开始吞噬她的血肉,在她的心脏上产卵孵化。 “你从金蚕娘子那里偷了几只。”骨瓷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别瞎说,就一只,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用。” 那时从净篁楼出来,她说服金蚕娘子帮她救骨瓷,旅途上悄悄偷的,反正她已经做过一回小偷,也不怕做那么一第二回。 续命蛊入身,可续命,并短时间极速增强体魄。 之后,则迅速老化。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本就要死了,只不过是死的时候更难看一些罢了。 像金蚕娘子那般的苍老腐朽身躯,她死的时候,只希望那个人不要看到。 眼前便是最后一道宫墙,那赤红的墙壁与金色的瓦砾在阳光下显得威严而厚重,透出一股沧桑与不了言说的压抑。 青灯盯紧了眼前的路,提起气,无论她的师父究竟是怎样的为人,她终是感谢他传授给她紫剑山庄最为卓越的轻功身法。 只要出了宫…… 只要出了宫,就有方法,娘亲封住骨瓷所有力量的同时,也意味着封住他所有气息,他一旦离开,再寻见也是不易。 “姐姐。” 骨瓷说。 “你无需如此。” 青灯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道:“你再瞎说我就生气了,小瓷即便你放弃你自己一万遍,我一遍也不会放过你,天下如何武林如何朝廷如何与我无关,说什么你只要还活着他们纷争就不会结束这种话我是不会听的,我只知道我想保护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身后少年不吭声了,她感觉到他抓紧了些她的手指,他的手指凉凉的,像受伤的小孩似得将她抓紧,满意地笑起来。 “小瓷,等这事儿过去了,我给你买包子吃,你最喜欢肉包子了~” “……” 骨瓷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她说的话天真无比,明明如此严重的事态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闯进皇宫掳走大祭司,一路过关斩将往外头跑,这事儿,谁敢做。 她敢做。 可她说的话,他偏偏想去相信。 骨瓷抬起头,女子正迎着西下的太阳奔跑,发丝与衣袂飞扬,浑身仿佛发出耀眼的光亮一般,他看不见,却是知道的。 她已经死了,可她比太多太多的人更加生活鲜明。 青灯眼见便跳过宫墙,身后侍卫兵紧紧追着,她正打算跳下去,身体一滞猛地收住身形,与此同时,一把剑嗖地飞来钉在青灯脚前,气势凌人,剑身埋入地面,颤颤地打晃。 青灯心中一惊,护在骨瓷面前。 徐孟天一侧双手负于身后,徐徐步来。 “青儿,你又在胡闹了。” 他叹息着走到她身前,青灯心中震颤,咬紧牙关后退着,那大批的士兵见徐孟天出现,在距离青灯五丈远处齐齐停下,待命就绪。 见青灯护着骨瓷逃开他似的往后退,神情警戒,徐孟天眼神微眯,眸中呈现一种似痛的不快来,俯身拔起剑持于一旁,又是上前一步,声音提了些,“你可晓得你在闯祸?” 若是前一句尚有些宠溺,这句倒是十足严肃了。 徐孟天道:“携皇城大祭司出逃,你可晓得这其中罪过?若是皇上晓得,你以为我能护你到几时?” 青灯咬着唇,“我没想过你会护我。” “……什么?”徐孟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哥哥,我从没有指望过……你能护我什么。”青灯挪开目光,低声说,“……你死的太久了,天哥哥,让我一个人。” 徐孟天身形一滞,他静了片刻,忽然笑出声:“好,很好,很好……青儿!” 她竟然用了一个“从”。 她……不再依赖他了么。 他的笑声很大,身后的士兵皆是愣住,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徐大人如此反应过。 他睁开眼,眸里如夜海暴风呼啸,死死盯着她,握着剑的手指指节苍白,“青儿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谁教你这些的——你的心里是否又有了谁?你把你的天哥哥放哪里了?” 青灯摇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天哥哥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天哥哥,只不过天哥哥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呢……“青灯低下头,“天哥哥……伤了青儿多少。” 有那么一个人,不曾伤害过她。 他亲口说给她听的,那个时候她还惧怕着他,他一身红衣,懒懒坐在椅子上,手执一杯清茶,下午夜凝宫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棂落在他的肩上,那么美好。 他明明是似笑非笑的妖孽模样,说出来的话语,却是那么认真。 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徐孟天见青灯似乎想起了谁,露出了女儿家的神色,眉目一紧,直接走上前去抓她的手,“皇上那边我会说明,青儿,跟我回去,一切我只当从未发生过。” 青灯眼见着徐孟天的手伸来,忽然间就不见了。 准确地说,视线天旋地转,就变成了湛蓝湛蓝的天空,她是被拎在空中的。 ……哎? 她瞅见一片红色衣角。 堪伏渊左手拎着她,右手拎着骨瓷,站在宫墙最上头,西边的太阳斜斜拉下阳光,照得他黑发飘扬,红衣一身辉煌。 徐孟天抬起头,瞳中骤然收缩。 “——堪伏渊!” 作者有话要说:宫主出场了 上次撒花好少tat求冒泡嘤嘤嘤 顺带,这个故事差不多是终卷的样子了,大家收藏一下千里的专栏好咩咩tat~ ps:没有长评的千里依旧sad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79第七十六章 {)} 青灯被拎在空中,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上头传来堪伏渊无奈带笑的声音:“你若沉下气再缓个一日,我便想出两全其美带骨瓷走的法子了。” 青灯心中跳了一跳。 明明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一颗被提起的心不知为何倏地放下了。青灯努努嘴,道:“渊哥哥你来得太晚了,全然不是担心我的样子。” 堪伏渊听闻笑而不言,望了一眼徐孟天道:“徐大人,这俩家伙我带走了,还请多多包涵。” 青灯心里想着,都拐走了还说客套话,真真虚伪。 不等对方应答,红衣男子转身跳下墙,一晃眼不见了。 徐孟天立于原地,摆摆手,身后齐齐的侍卫便如蜂一般朝宫门涌去。 夕阳的光芒斜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身边一下人见他脸色凝重,白着脸犹豫好一会儿道:“徐大人,皇上那边……” “暂且封锁消息。”徐孟天一字一句道,盯着堪伏渊消失的方向眯起眼。 “是。” “关于青儿的存在,也莫再皇上面前提起,但若他问起,便含混过去。”徐孟天余光瞟了一眼下人,“如何去做可是晓得?” 那人汗如雨下,“是。” “下去吧。” “是。”那人怯怯退了。 徐孟天站了又站,士兵与身旁的人都被遣走,他便一个人立着,若有所思,约莫又是半柱香的时间,他对着寒湛湛的空气开口道:“圣上对修罗先知大抱有期待,大祭司潜逃,明日祭天大典无法完成,不知又是牵连多少性命。” 他摇摇首,低低叹出口气来。 身后一道苍老声音回应,“天儿莫急,办法娘亲早就给你备好了。” 徐孟天转身,金蚕娘子佝偻着身形站在不远处,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来,徐孟天三步做两步上前扶住老人,微微蹙眉道:“娘您怎么又出来了,身子不好我不是叫您好生歇着吗?小环呢,她没伺候好你?” “没、没,天儿想到哪去了,你娘亲我身子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去,在江湖中混多了,不叫人伺候的。”金蚕娘子咳了两声,抬头摸摸徐孟天的脸,挤出一抹苍老的笑容,“天儿莫急,他们不懂你,娘亲懂你。” 徐孟天握住搁在自己面庞上那只苍老的手,不言。 “修罗先知之力不好生用来造福天下,委实大为可惜,有它,统一武林,即可免除纷争与同胞残杀,也可以一致对外,若有国敌侵犯,守住这片土地自然不在话下——如今国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天下也是恃强凌弱,若是能善用武林之力,大有作为,天儿你是想保护弱者,愿这天下太平,娘亲晓得。” 徐孟天闭了闭眼,才道:“娘,您莫再说了,剩下的事儿我来处理,您歇息吧。” “天儿做的是大事儿,娘怎能不出一份力?”金蚕娘子眸中闪过狡黠的光,道,“那骨瓷在宫里呆着的这段时日,娘对他下了蛊。” 徐孟天睁眼瞧着他。 金蚕娘子摇摇头,“天儿放心,不是什么害人的蛊,娘晓得你宝贝这修罗先知,这蛊名为‘两相随’,原本是苗疆那儿情人之间使用的蛊,万一另一方有难时,便可立即寻见,这子蛊存于他体内,母蛊在娘亲这儿,有了它便可指出他所在方位,随时将他找着。” 夜。 森林。 “啊……” 青灯咬紧牙关,掐住了男人的肩膀,整张小脸惨白的。 疼,当真是疼,她太久太久没有真切地疼过了,习惯了麻木,疼痛卷土重来,竟变得如此不堪忍受。 现在续命蛊在她体内,五官感受格外鲜明。 “乖,忍着。” 堪伏渊切开她的心口附近的肌肤,将磨好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一燎,慢慢探了进去,面无表情说道:“以后再做出这种傻事儿,休怪我不客气。” 语气当真是冷飕飕的,青灯整个人疼得打哆嗦还忍不住回嘴,“对我不客气,你舍得吗?” 堪伏渊动作一停,抬头弯起眼眸对她笑了一笑,笑的妖孽而杀气腾腾,“小猫儿最近嘴叼了,嗯?” 语毕,手下便毫不留情将细细的匕首尖而扎进她心口,青灯眼眶陡然睁大,刚张开嘴巴男人顺势俯首,啪嗒一下堵住青灯的嘴,将她的尖叫如数咽下。 他一边极为动情地吻她,手下一边动作。 骨瓷面无表情坐在一边,什么都没看见的神情,实际上,他的确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嗯嗯的呜咽与唇瓣厮磨吮吸的声音。 等堪伏渊抬起头,青灯的脸已经从惨白晕染成绯红。 堪伏渊将匕首抽出,剑尖挂着一只肥大的赤甲虫,在青灯的目光中扭曲颤抖着。 青灯的脸又重新白了。 “这是续命蛊母虫,将它拿去,这个时辰产下的子卵尚未孵化,母虫一去,身体中其余的无法成活。”堪伏渊淡淡说着,将匕首又在火堆上燎,火焰中甲虫燃烧发出噼啪的脆声,极快地化为灰烬了。 堪伏渊转过脸来,盯着她道:“顾青灯,将这种东西往你自个儿身子里塞,你好大的胆子。” 青灯本想回嘴,但见堪伏渊神情很是吓人,悻悻闭上了。 恢复了活死人体质在他怀里,伤口的痛感渐渐消失,青灯赶紧将自己的衣带系好,虽是只有他见得,但这荒郊野外地露着身子她很是不习惯。 飒—— 夜风吹过。 青灯眨了眨眼,慢慢松开了堪伏渊的肩膀,收手的瞬间,全身绷紧开始蓄力。 啪啪啪,三支箭簇笔直从上头树梢射来。 三人同时闪开,树影婆娑,紧接着竟然是一阵排山倒海的疾疾箭雨,势如破竹。 堪伏渊抽出刀,拦在青灯身前抬手噼里啪啦格挡,箭簇跟砸在石面上的暴雨似的落了一地。 箭阵放完,堪伏渊甩剑握紧了,目光落向森林另一边。 青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幽深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一点一点地透出火光,渐渐近了时,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便从夜色中脱出,融融的一团一团,伴随着人影浮动,是一支支火把。 “这片森林已经被包围。” 带头的人慢慢走到月光下,紫竹月色的锦衣,正是徐孟天,他先是扫过堪伏渊与骨瓷,最终落在青灯的小脸上,轻声道:“灯儿,与我回去罢。” 青灯抱紧了骨瓷,不吭声,心中却是暗暗讶异,这片森林鲜少有人出入,而这一路上他们的踪迹可谓是几乎寻不到,如此迅利赶到这里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徐大人,还说个作甚?赶紧动手把大祭司抢过来,对方单单三个人,明日祭奠若是不成,皇上怪罪下来咱们都担当不起啊!”其中一人似乎是侍卫官,举起剑指向堪伏渊。 堪伏渊神情淡淡。 身后的人蠢蠢欲动,徐孟天伸出手示意他们安静,看着堪伏渊道:“你们都莫动,你们身在宫中,且不晓得这位是谁的。” 他在四周漫不经心扫望一圈,似乎确定了什么气息,这才唇边勾出一个笑容说,“当真稀奇,怎不见夜凝宫部众若是说埋伏,那埋伏得也未免太远了些。”顿了顿,他对青灯道,“怎不叫他把夜凝宫带来的人一起?这般带走骨瓷想必也会容易许多罢。” 青灯定定看着徐孟天,道:“天哥哥这是在试探青儿吗,青儿不会要求他带夜凝宫的人过来救骨瓷的。” 堪伏渊垂眸望着小姑娘的发顶,只听她睁着眼睛,不卑不吭地说:“如果只是他一人,暂且归为私事,与夜凝宫无关。但若将夜凝宫之人牵扯进来,朝廷与武林大有了忤逆朝政的借口,再次对夜凝宫名正言顺的发动进攻进行占有管辖——天哥哥,我说的对也不对?” 她的声音脆脆的,说完,便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揉揉她的头发,她抬起头,撞见堪伏渊几分复杂的目光。 徐孟天眯眼瞧着她,颇为赞许地点头,眸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的,“青儿,你当真成长了许多。”他重新将目光定格在堪伏渊身上,上上下下地扫着,摊开手笑道:“宫主大人,如今情况,您觉如何?” 青灯微微蹙眉,徐孟天的笑容令她几分熟悉,他仿佛是料定什么一般,胜券在握。 倒也是,敌众我寡,堪伏渊身手再好还带着她和骨瓷两个拖油瓶,再则,堪伏渊若是出手杀朝中官兵太多,必然也是落下把柄。 既然如此,徐孟天的优势大大的,为何他又不即刻动手将她与骨瓷带回去,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在等什么? 不详的预感如小小的虫,一点点爬上她的心尖。 堪伏渊唇角也勾出微笑,一双长眉轻轻扬起,上前拱手道:“承蒙徐大人厚爱,堪某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徐大人觉得如何。” 青灯心里一震,那不祥之感油然扩大了,她紧紧看着堪伏渊,企图从他神情中窥测出一点儿心思来。 徐孟天笑容越发大了:“宫主倒是说说看。” “你我一场。” 月光下男人红衣如血,那一旁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冒出细细的烟来,他手中的雪白长剑在月色下泛出清泉一般的光泽,极为清亮,而又似是透出嗜血的杀机。 “堪某若是赢了,徐大人便放他们走,如何?” 徐孟天微微歪头,双手负于身后,“但若宫主大人您输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订阅在掉tat 盗文什么的已经orz了,至今为了不影响大家阅读乐趣一直没用 一杯可乐的钱都不愿意拿来支持千里_(:3∠)_千里果然是太嫩了qaq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80第七十七章 {)} 堪伏渊静了半晌,微微垂下眸,不动声色道:“但若堪某败了,夜凝宫也好,无妄城也罢,都是徐大人的。” 哗—— 夜里又是寒风一阵,刮得松叶簌簌抖动,似谁的悲泣。 此话一出,仿佛连着月色都沉了一沉,湛湛寂静了。 骨瓷微微抬起头,眉目怔忪。 徐孟天身后的人齐齐倒抽口凉气。 而徐孟天,眼眸微眯,唇角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来,似是得逞,似是满足。 月光淋漓,而男人的话如一壶在冰窖里浑浑冻过的冰水,浇在青灯头顶。 青灯变了脸色,连嘴唇都惨白的,拉着堪伏渊的衣袖,咽了半天的喉咙才低喊声:“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以——那是夜凝宫——他不可以…… 她整个人仿佛失水一样缩紧了,有些痉挛地扯着堪伏渊的衣袖说:“渊哥哥,这件事原本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要带骨瓷走的……你、你……”她有些慌了,“你不要乱来……” 听她说乱来,男人侧过头对她微笑起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盖住青灯拉扯他衣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轻轻摸摸她的脸。 “原本想与你一起过了年,再来的。” 堪伏渊低声说,眸里是含着一缕光的,他的声线醇厚而温柔,“过年的时候,无妄城会放极为美丽的烟火,那满城烟花的模样,不必神枢谷的桃花差的。” 说完,他提着刀走向徐孟天,银色清辉从枝桠间穿行这落下来,落得他笔直修长的身躯一身辉煌。 即便过了许多许多年,青灯都记得这个夜晚。 从这个时候起,一切都乱了套。 “一座城换一个女人,一个盲童,这夜凝宫宫主当是疯了不成?” 身边下人嘲讽笑道,徐孟天收了笑,手指搭上剑鞘,“你们且退下。” “……大人?” “不得命令,不可妄加上前。”徐孟天道,“我接受他的挑战,无论成败,皆由他所说去做。” “大人,他们才三人,我们不必……” “闭嘴。”徐孟天抽出剑,“我徐孟天手段再是不光彩,也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你们退下。” “……是。” 那些人慢慢地退下了,只剩徐孟天一人举着火把,他将火把架在一旁树杈上,又慢慢走来,道:“宫主大人又没有想过,徐某如此轻易接受宫主的邀请,是否蹊跷?” 堪伏渊没有回答他,提起了刀。 青灯抱着骨瓷坐在一边地上,耳边全然是剑鸣相交之声,噼噼搫搫,如珠玉落盘,如冰石崩裂,紧逼着扣住心弦。 她紧紧抓着骨瓷冰凉的手,心乱到不行,浑身发冷地哆嗦着,她不想看两人交战,却移不开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生怕错过两人间一个动作。 一直以来她对堪伏渊的武功甚是模糊,他出手鲜少,而他出手的时候大多血腥,都是盖住她的眼不许她看的。 而徐孟天她却是晓得的,以前在紫剑山庄她时时看他练剑。如今看去却是惊诧不已,他使出的剑法虽似紫剑山庄剑法,却又不是紫剑山庄剑法,那一丝丝熟悉之间,又有些格外的东西。 不对…… 不对劲…… 忽然间一直冰凉冰凉的手伸来,摸摸她的眼窝。 青灯低下头,怀里的骨瓷抬起尖尖的下巴,抚摸着她的眼窝。 “姐姐。” 他说。 青灯眨了眨眼,眼眶涩涩的,她握住骨瓷细细的手腕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说:“我没哭,小瓷,我没哭……我就是在想,我哪里配得上他。” 骨瓷静静说:“宫主他将你放在第一位,姐姐应该高兴才是。” 青灯眨眨眼,她身体不再颤抖了,可还是冰凉,她说:“小瓷不觉得……他这样是错的么?” 那是夜凝宫,堪伏渊的家,他的全部。 “宫主他心里清楚最重要的是什么,什么在前,什么在后,舍弃什么不曾犹豫。”骨瓷收回手,“姐姐若是感动,日后便待他更好一些便是。” 青灯心下震动,她当真是连一介小孩都比不上的,刚想搭话,另一边却陡然传来杀气。 青灯猛地回头,便见,二人剑身相撞在一起,竟擦出火焰来! 那火焰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徐孟天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堪伏渊甩甩刀立于原地,神色微微凝重。 青灯此时却张大了嘴巴。 方才那一杀招,两人的动作竟是一模一样的! 而那一招她见过,分明是—— “你从何学来?” 堪伏渊目光锁在徐孟天脸上,冷冷道,眉目间的懒散不再。 徐孟天是笑着的,“宫主大人,您当真以为,这天底下会《焚火碎光刀》的,单单您一人?当年您弑去您第二位兄长时,是否确认了他早已死透?” 《焚火碎光刀》……? 徐孟天为何能使出《焚火碎光刀》的招数? 见刚才那一碰撞两人不分上下,想来已练出几分底子可与堪伏渊抗衡,青灯心都紧了,难怪之前徐孟天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学会了这个。 堪伏渊眉宇又紧了一分,他微微眯起眼,又听徐孟天道:“我潜伏在无妄城的人倒是将他奄奄一息地带出来,给了些续命香将他吊了一段时日,他最后的日子里,我可是有相当多的方法逼他一一说出《焚火碎光刀》的心决的,您说是也不是?将剑法与刀法融合,倒是使出一套新的路子。” 青灯听了心下骇然,一股无法言说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禁握紧了骨瓷的手。 天哥哥…… 眼前的,真的是天哥哥么。 红衣男人静了一静,忽然间笑了,轻声道:“是么?” 连流动的风都仿佛凝滞。 青灯望去,忽然有些见不清堪伏渊的身形,隐隐觉得是一团浓墨般的深黑,只有刀身是雪亮的,镌刻着血红花纹,他周身散发不出任何气息,连风声都消失似的。 徐孟天眯起眼,握紧剑笑道:“宫主这才算是动了真格了?——弑杀自己生父与二位兄长的夜凝魔宫宫主堪伏渊,能见识到真本领也是徐某的荣幸。” 语毕,他化作一抹夜色,瞬息出剑。 后头的结局出乎意料地极快了。 数招后红衣男子几乎是压倒性气势将长刀横向劈去又于空气中折回,一个利落的十字斩,力道震开徐孟天迎击过来的剑,从缝隙间直刺他心口而去—— 徐孟天眼睛豁然睁大,脸色变得铁青,连连后退着,却根本及不上对方的迅利。 眼看马上就要扎进他心口,青灯眼前白了白。 徐孟天心中记有《焚火碎光刀》心决,此乃夜凝魔宫秘法不可外穿,堪伏渊真真是动了杀意的。 那一瞬她见得出,他一刀足以致死。 徐孟天……要死了……? “——不要!” 青灯白着脸尖叫出声。 堪伏渊刀身骤然一顿,缓下了身形,他朝青灯望去,眸中的光捉摸不清。 青灯呆呆坐在原地。 而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徐孟天眸中一抹光闪过,反转执剑在空中低低抡了个半圆,压身抬臂,毫不犹豫,长剑在夜色中掠过一道冷冽光芒。 堪伏渊猛地一震,胸口冰凉冰凉的。 被如何坚硬而锋利的事物贯穿了。 与方才他刺杀的方位一模一样,是心口的要害,分寸不差。 过了好一会儿,那朵寒意才湛湛散开,取而代之的疯狂席卷而来的剧痛,如突然骤至的猛兽,越发鲜活,越发猖狂。 青灯张开嘴巴,看着徐孟天将剑从堪伏渊身体里豁然抽出,血花落地如彼岸,只觉得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都静了。 仿佛回到小时候关押骨瓷的那座地牢,绝对的暗黑与寂静,所有光线与声音都残忍地被抽去。 徐孟天立于一旁,甩了甩染血的长剑。 月光极盛落满枝桠,她耳边什么也听不到,松开骨瓷有些踉跄地爬起来,再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边瘫在地上。 堪伏渊将长刀插于地上,扶刀单膝跪地,他深深埋着头,另一手捂住胸口。 他身上的赤红鲜艳的红衣,看不清哪里是血,哪里又不是,青灯唯一看得清的只是他的手,血从他指缝间滴滴答答滑落,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青灯伸出双手,十根手指都在发抖,她想去按住他的伤口,却恐惧似的退回来,一时间跪在地上浑身战栗。 堪伏渊缓了缓,喘息重了,他微微侧过头,眼眸中藏着黑暗而无奈的思绪,他定定看着青灯,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 “……你还是舍不得他?” 他勾唇苍凉地笑了。 青灯呆坐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眼泪掉了下来。 堪伏渊见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会脏了她的脸,便又慢慢收回手,重新捂住胸口,闭上眼含笑叹道:“罢了……骨瓷。” “在。” 一边骨瓷静静站着。 “带你的姐姐走。” 徐孟天微微蹙眉,心中暗叫不好,刚上前一步,便见骨瓷瞬步护在青灯面前,银发泛出耀眼的光芒,风尘扬起,他眯起眼,再看去时,地上单单堪伏渊一人。 刀柄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滑落。 “你晓得《焚火碎光刀》‘天突’这层心法,就应晓得你活不了。” 徐孟天淡淡说道,吹起口哨,不一会儿那大批人马重新浩荡地出现在眼前。 “徐大人……这?” 身后人间地上的红衣男子皆是一惊,徐孟天道:“且莫管他,速速去追另二人。”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一天 这次青灯还真做了件造孽的事 祸从口出啊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第七十八章 {)} 青灯跑到半山腰时又摔了一跤。 本就跑得踉踉跄跄,又被低低的树枝绊倒,整个人都是狗啃泥摔倒地上的。 骨瓷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双眸还是闭着的。 身后不远处传来火光与追兵的脚步声,他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停下来等着。 青灯有些艰难地爬起来,露出了布满泥巴与眼泪的小脸,她的衣裳被一路上冲撞而来的树枝划得破破烂烂,几乎没有时间整理衣裳,她拉着骨瓷继续往前跑。 双腿已经麻木了,眼前的景色更是如鬼魅掠影一般在她两侧轮转,那些寒凉的风如薄薄的刀锋在她干涸的泪痕上刮口子。 疼。 很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青灯的心也越来越慌,她尽自己的全力朝前跑着,稳住自己的意识。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究竟是何时起……她开始伤害别人。 ——是她的错。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叫出声……他就不会——是她的错啊。 她多想那个时候能完整地说出话来,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青灯一边跑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脸,抹花成一团。她一声一声咽着气儿忍住不哭出来。 “那里——快追!”斜前方传来簌簌声音,青灯赶紧拉着骨瓷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忽然间眼前窜出一人,不知是哪里来的,穿得却正是士兵的衣裳,青灯心下一惊眼见着他就准备张口大叫,一只黑手朝她抓了过来。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乎想都没想就抽出袖内之前挑出她体内续命蛊的匕首,朝那人直直划去,那人似乎一怔未料到她会出手,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哪知青灯提起一口气手腕反转,一个绕身掠到他身后,一刀捅了下去。 另一只手伸到前方捂住了他叫声。 那男人身体痉挛着呜咽,青灯握着刀柄在他体内慢慢转动,他便颤抖着倒下。 骨瓷立于一边,毫无反应。 青灯将这人放倒,抽出了鲜红的匕首,她后退了几步,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匕首从她颤抖的手指间掉了下去,跌在尸体旁。 她呆呆看着沾上鲜红的双手,微微躬□,脸色惨白。 “我……”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上的血迹,又看了看骨瓷,他依旧是一身冰雪干净,从头到脚的冰冷。 她努力地咽着喉咙,直起身来跨过尸体,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便去去拉骨瓷的手,重新往前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从未断过,方才那一出,此番更近了些,不知多久视线豁然开阔,竟是跑出了森林。 明月当空,萧风瑟瑟,天际银河如缎柔软地蜿蜒。 竟是一片断崖。 青灯跑到断崖旁朝下望了望,数千尺深不见底,依地势来瞧,下头定是一条夹道与峡谷之间的滚滚河流。 月光照耀下,视线无比明亮。 “在这里!” 她听见有人大喊。 青灯赶紧拉住骨瓷护在身后,只见官兵举着火把从森林里一个一个冒出来,形成黑压压的队伍,愣是将他们逼到了悬崖口。 流转在高处悬崖的风,荡荡吹过她的长发。 那带头的人见青灯走投无路,便嘿嘿笑着道:“看你们往哪儿跑,这山上山下都是徐大人的人,你就算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咱们也能把你找着。” 青灯的身后是幽深深渊,她抱住骨瓷,盯着他们不挪动半分。 “唷,你瞪我们作甚,瞪我们咱们也放不了你。” 那人微微眯眼,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旁边一人道:“队长,大祭司我们带走,那这女人……?” “这女人我在宫里头见过,你莫看她现在这般狼狈,那张脸,啧啧,生得可真够勾人,你看看徐大人还不是被迷去了屡屡让步,这么多年咱们谁看过徐大人对谁妥协包庇的?”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这青灯的身子,月色勾勒下蕴出柔和而窈窕的曲线来。 “大祭司咱们带走,这女人就地杀了,砍了她的头,莫叫她一直碍着徐大人,这种容貌总有一天会给徐大人带来祸端。” “可徐大人吩咐……” “她失足落崖,与我们无关,可是懂了?” “是。” 那人一使眼色,便见三名士兵持剑一步步走来。 青灯抱着骨瓷,慢慢坐在地面上,悬崖上的风劲儿大,她被吹得透骨冰凉。 她闭上眼,心想,这便是结束了么。 是……将将结束了罢。 少年柔软的银发拂过她的脸颊,她缓缓静下心来,理了理骨瓷的长发,小声唤着:“小瓷。” “……” “对不起,小瓷,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姐姐,我不是个……好女人。” 如今想来,她这一生,害死了许多人。 比如族人,比如他。 背叛也好,利用也好,随波逐流也好,明明她心里是清楚的,却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花了许久许久才决定要为自己而活,要为那个人而活,却偏偏因为自私又将那个人推到最为危险的顶端。 “如果没有我,你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青灯看着那三人越来越近,手中的剑在明朗清澈的月辉下泛出光泽,格外醒目。 “姐姐没有错。” 骨瓷伸手,闭着眼有些摸索地抚摸上青灯的面庞,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眉目。 “是这个世界太黑暗,姐姐即便将自己燃尽,发出的光亮也无法照耀到每个人。”少年轻轻咬着字节,“可是姐姐照耀了我。” 人有太多太多的。 为了得到,不择手段。 低至蝇头小利,高至整片天下,有谁敢言说不为自己的而活。 “我看的见,才晓得方寸之地光亮清明是何其珍贵。” 少年一边平静地吐出字句,一边无声地从她怀里抽开身,缓缓站起来,面对着人群。 “小瓷……?” 青灯怔忪地眨了眨眼。 少年背对她立着,瘦削的小小身躯,垂至脚踝的银白长发,不曾染半分尘埃的白衣,一切一切,在夜色里都仿佛虚幻。 青灯忽然忆起她长大以后第一次遇见骨瓷的模样。 他踏着冰雪而来,仿佛仙人下凡。 “姐姐,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小瓷微微侧头,风掠过,衣袂扬起,银发抖动如白练,模糊他勾起的嘴角,浅浅笑意。 “小瓷,你做什么……”青灯心凉了一截,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骨瓷重新转回头,面对着人群,以及靠近举起刀的士兵,睁开了眼睛。 “瓷儿不可能出手。” 永明宫内,巫主坐在轮椅上望着天际的月亮。 徐孟天立于她身后。 “我封住他双手力量,如今他不过一介虚弱孩童,成不了什么气候,也不会对徐大人的部下造成伤害,至于青儿。”巫主眯眸轻笑一声,“那孩子性子太软,不造成如何威胁,不过……” 徐孟天双手负于身后,眉头微蹙,“不过如何?” “那孩子若是睁眼,我也无能为力,不过瓷儿知轻重,大不会贸然使用。” 徐孟天道:“还请巫主详细说来。” 巫主悠悠叹口气,“那孩子自打出生起,我与村中长老们便蒙住他的双眼将他关押在地底,并布下‘噬黑咒’,封住所有的光线与声音,目的便是令他在修罗先知苏醒之前,永不睁开眼睛。” 她望着月亮,又望着盛满月色如池塘的司天台祭坛,“神魔一族修罗先知倾世力量皆蕴藏在他双眸之中,他若睁眼,风云必变色,人观必消亡,天下必大乱——正如儿时长老告知与他的话语,‘他的眼睛会杀掉所有人’。” 徐孟天心下震动,表面上依是不动声色,轻叹道:“不愧为修罗,在下少年在云游之时曾结识一名西域旅人,他也曾向在下言说过西方传说,一种魔怪名为‘美杜莎’,双眼可将看见她的人化为石像,那时在下听罢轻笑为神话谬论,如今想来,顾瓷修罗之力比那美杜莎更是凌厉万分的,不得不信。” 巫主道:“想来瓷儿也不会睁眼,他若睁眼,尚未苏醒的身躯无法承受力量,他也无法活下来……” 忽然间巫主不言了,徐孟天正是一怔,上前看去,只见巫主眼眸豁然睁大,脸庞出现极端惊骇之色,他顺着巫主的目光朝远方望去,只见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浓黑深邃的夜幕中,那遥遥的远方一抹猩红如徐徐盛开的莲花,正朝他这个方向蔓延过来,如泼在云层间浓郁的血。 …… 青灯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玄红的天空。 仿佛是无数尸体堆叠的血染成的,呈现出血池一般浓郁而粘稠的色泽。 她颇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发觉自己依旧在山崖边缘,风霍霍刮过,一丝血腥。 怎么回事。 她朝另一边望去,目之所及是尸体,密密麻麻的尸体,官兵的衣裳被血染红,他们如黑色的蛆虫,僵硬着身体倒在地上,死时姿态各异,五官却是同样的爆裂血肉模糊的一团,好似头颅里曾经塞过一捆点燃的火药,若是细细看去,依稀见得几近恐惧的惊愕神情。 连幽绿而深黑的树林都被染红,形成诡谲的色泽。 青灯呆呆坐在原地,脸色惨白惨白的,无法反应过来,直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醒……了……?” 青灯一震望去,见白衣银发的少年素面朝天静静躺在一边,他依旧是雪白干净的,仿佛不曾被些这猩红腐朽玷污半分。 只有脸。 他侧过脸望过来,的的确确是望过来——他睁着眼睛,面颊上两道鲜红泪痕。 青灯如被雷殛,仿佛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哆哆嗦嗦地将骨瓷抱起来搁在怀里。 “……小瓷……?” 她眼眶在颤。 她看见他睁着眼,是一双几乎透明的银色眼睛,如他整个人一般清澈纯粹。 因此,衬得他脸颊上血红的泪痕越发狰狞。 他将双眼闭上,又缓缓睁开,缓了一缓,似乎在呼吸。 眼珠僵硬而生涩地转动着,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定格在青灯脸上。 他伸出手,手指一点一点地摸过她的五官,似乎确认了什么,忽然间笑了,笑得如得了甜点的孩童一般满足,笑得几乎要发出纯白光亮。 “原来,姐姐……长……这个……样子啊……” 青灯第一次见他的笑容,浑身骤然疼痛,痛得几乎失去呼吸,她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骨瓷天真地笑着,血液一汪一汪又从他眼眶地淌出来。 “姐姐……生得好漂亮啊……” 青灯抱紧他,哭出声来,泪水布满整张皱紧的脸。 他蠕动着嘴唇,眼眸弯弯地眯起,冰凉的指尖在青灯眉目间抚摸着,眼睛又是片刻地失神,似而恍惚了一阵,又抬起头,悠悠地望向天空。 “姐姐,姐姐。” 小瓷仰着头,喉咙里挤出干哑的字句。 “这就是姐姐所说的……蓝色天空……么?” 天空一片腥红浓黑。 青灯的哭声越发大了。 “是么……?” 骨瓷睁着渐渐涣散的眼睛,几分执拗地问。 青灯吸着鼻子,拿袖子胡乱擦脸,咽着嗓子对他低头挤出一个笑来,眼泪还是不听使唤滴滴答答往下掉,“是的……” 骨瓷浑身松下来,仿佛了了一个心愿,重新看向青灯。 他似乎看见,似乎又看不见,银色无光彩的眼睛望向她的方向,小脸上依旧是天真甚至烂漫的苍白笑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柔柔开口。 “姐姐,愿你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乐。” 山间的风,低啸着掠过悬崖,冰冷地拂散一丝血腥。 晨曦第一缕阳光折射出七彩光亮,如撑开的六十四折骨柄伞,在青灯身后流光溢彩。 玄黑的红被缓缓地驱散,琉璃色的云彩渐渐现出模糊的形状来。朝阳如澎湃的温暖海潮,将一切黑暗吞噬淹没,荡出明亮的水花,浮光点点,绚丽多姿,照耀大江南北壮丽山河。 女人跪在悬崖尽头,她的肩头单薄,发丝随风而动,她低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面前是一件空荡荡的纯白衣衫,软软地贴在草地上,而她的手中,一柸细细白砂,白砂簌簌地从她指缝间流泻,如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岁月,是谁镌刻了诺言,是谁守着谁的思念。 是谁。 青灯闭上眼,弯腰伏在地上,伏在那件白色衣衫上,脸埋进臂弯中。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第七十九章 无妄城, 夜凝宫。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放眼望去, 楼阁巷宇,歌台酒楼, 鳞次栉比,虽无曾经那般紧凑繁华、车水马龙,但已见不清年初被战场践踏过的荒芜模样了,可见重建工作进行的十分妥善得当。 从城内延伸到夜凝宫的笔直大道朝两边远远望去,楼宇逐渐稀疏,最远处可依稀望见修葺中的房屋,想来再建依旧进行着, 只不过今日无人在工地干活,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聚集到大道两侧,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城中一片欢腾,礼花在天空炸响,彩带纷纷飘落, 大道中游行的礼队缓缓前进着, 乐队奏着西域欢快的宴曲,一名名舞娘身着赤红描金的抹胸与轻巧曼妙的罗裙,在队伍中齐齐起舞,面纱轻扬,眼眸流转,甚是妩媚,脚踝与手腕上的璎珞与玉饰叮咚作响, 令人目不暇接。 今日是夜凝宫宫主,即是无妄城城主成亲的大喜之日。 在无妄城居民心中――对于敬仰宫主的他们而言,这俨然成为了今年最喜庆最大的节日了。 “据说这回的新娘子可漂亮哩!长得跟天仙似的!” “那可不是,那要不然怎可配上咱们的宫主啊。” “就是就是,咱们宫主这么守着咱们,你看看中原,即便是京城也不比咱们闷过的舒坦不是?” “真希望宫主大人与新娘子能够美美满满~!” “呜呜呜呜宫主大人原来您是喜欢女人的么嘤嘤嘤……” “哎哎,真希望宫主能娶个三方四妾,要不佳丽三千,跟中原皇帝似的,这样姐妹们说不定还有点儿戏……” “得了吧,你看宫主以前对哪个姑娘上过心的,这次成亲也是蹊跷,说成就成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新娘子也神神秘秘的,看来宫主大人这金屋藏娇的本事儿还不错……” “嘘,你看,新娘子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接亲队伍中,四人抬着一座大红垂流苏的帘帐轿子,轿顶镶嵌夜明珠,轿身描上夜凝宫特有的纹章金漆,做工极为考究精致,轿子中隐约可见一窈窕女子端坐其中,身着喜服红衣,气质e兰,虽不见容颜,但轻轻一瞥那身姿已极为动人。 队伍行至大道尽头,那通往山上夜凝宫的重叠白石台阶路上一方展望高台,台下夜凝宫侍卫劈出一片空白地带,十二魔使与护法一旁守着。 宽阔长台,堪伏渊一身张扬红衣立于台上,眉目如画,身材修长,霸气天成,气质斐然,赤红暗花的衣袂随风飘动,他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连由海港刮来呼啸海风都恭顺地静了一静,弱了。 他朝台下淡淡望了一圈,收回了目光。 台上其余单单王安生一人,他拢袖立着,恭敬立于一边,显然乃此次婚礼的贺词人。 新娘子下了轿,披着红盖头,众目睽睽之下踩着小碎步儿柔弱弱由人牵着上了台,来到了堪伏渊身边。 一对佳人耀眼不可直视,群众哗啦啦欢呼起来。 王安生抬手示意大伙儿安静,面对全城百姓,清清嗓子道:“正如大家所见,今日天气空朗,惠风和畅,正是成亲的好日子……” 身后头投来冷飕飕的目光,王安生抹了抹汗,心想宫主大人我还真没干过这事儿您瞪我也没用啊,圆胖胖的脸上继续保持着老管家的惯有微笑,道:“今日,夜凝宫宫主大人正式成亲,城中设宴三天,届时望乡亲们赏脸!”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王总管您真是太客气啦。 王安生将话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套,这才转身,一个眼神示意,一名侍卫手托一方木匣上台。王安生接过雕花木匣打开,红绒丝绸中静静躺着一对鲤鱼玉佩,鱼身弯弯,两鱼头尾相衔,形状正乃太极阴阳,阴为墨玉,阳为羊脂玉,玉质润泽剔透毫无瑕疵,一看便知乃不凡之物。 “这盒中乃夜凝宫首领世代结亲之物,象征吉祥安康,今日宫主大喜之日,终也派上用场。” 男佩阳,女佩阴,相互交换玉佩戴于身上,便是相许一生,直到下一代宫主成亲再传下交接。 王安生将木匣呈在两人面前,堪伏渊垂眸望去,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伸手拿起了墨玉鲤鱼,脸上没有多大表情。 王安生定定看着宫主,想起不久前,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坐在案前如往常处理公务。 他本是守在一边,忽然听他突兀地说,他该娶一个女人了。 那个时候,外头惨白的天光落进来,照得他案上滴落在纸上的鲜血模糊如梅花。 新娘遮着红盖头,只隐约露出一截渐渐下巴的柔美轮廓来,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葱白挑起了白色鲤鱼玉佩。 王安生收了木匣,“现在,请二人交换玉佩。” 堪伏渊伸出手,接过白鲤鱼玉佩,而新娘的白嫩手指也触上墨玉鲤鱼,而然尚未握住,便听一声令喝直冲入耳中,锐不可当。 “打住――!” 众人大惊,睁大了眼睛,狗血沸腾。 有情况?! 只见一道红色身影嗖地一掠,跃出人群上高台,身手之轻灵,姿态之优雅令众人唏嘘。 哦哦哦,这情况还是个会身手的。 定睛一看,竟是那西域舞队中带头跳舞的女子! 她身穿舞娘的红抹胸和舞裙,露出雪白的胸口与细细的腰肢,抹额与脚环都是金色的,缀着水滴金珠,走起路来叮当清脆,腰间挂着层层璎珞与珍珠。 她面纱半遮,只露出一双描过艳丽妆容的妖媚的眸,几乎将人生生吸进去。 然而其中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肌肤,虽由抹胸遮挡,仍可辨认出此乃一条矫健游龙刺青,细致而婉约,从右胸下延伸至小腹,盘桓在她身上,更显肌肤莹润皎白。 女人走上前一把抢过新娘手尚未接手的墨玉鲤鱼,紧攥在手心,扬声道:“这是我的,你们不可以成亲。” 她说的清清脆脆理所当然,台下城中众人惊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屏息凝神听八卦。 樱桃也瞪圆了眼睛,没好气了哼了一声。 常封愣了愣,摇摇头叹口气。 十二魔使跟雕塑似的站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王安生眨眨眼,看了看堪伏渊铁青的脸,又看了看红衣舞娘大无畏的眼神,斟酌半晌,行了一礼,煽风点火笑道:“姑娘乃何许人也,何出此言?姑娘可是晓得这是哪儿?” 青灯微微眯眼,将面纱一扯一扔露出小脸来,一手叉腰指着堪伏渊,眼神分毫不让地盯着男人冷漠的脸:“他是我的!” 众人震惊了。 这姑娘,当真豪放得紧。 王安生继续道:“此乃夜凝宫宫主大人,何时是姑娘的了?” “我说了他是我的就是我的,十二年前我就说过要娶他了,他也答应了,怎不是我的?”青灯慢慢走近,将新娘子当空气使儿似的横在两人之间,她站在堪伏渊面前,扬起尖尖小小的下巴凑近,趾高气昂眯笑道:“渊哥哥,你说是也不是?” 女人的笑容明亮耀眼,顾盼生辉。 如今的她,是鲜活的。 堪伏渊冷冷道:“本座不记得曾应许过姑娘。” “你怎没应许?”青灯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转身,哗地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众人吸气。 这这这,这般蛮横无礼,是故意触怒宫主大人么? 这这这,好八卦好八卦好想继续看下去怎么破? 于是台下观众很是安静,把自己当空气。 青灯瞧了瞧新娘子,果真是倾国之色,且不过在堪伏渊身边倾国之色的她见得太多,上下又将新娘子一扫拉下盖头,转头说:“你答应了只要我成为了胸大腰细的大美女你就嫁给我,跟你的新娘子比起来,我似乎要胜上一筹……不是吗?” 说着,她扭了扭细细柔软的腰,红色衣料紧紧包裹的丰满酥胸随动作暧昧而招摇地晃动着,台下一排汉子看直了眼,将将流下鼻血来。 见台下男人们狼似的目光,直勾勾的,堪伏渊脸色愈发难看,寒声下令:“将她拖下去。” 侍卫这才从看热闹的八卦心思里反应过来,赶紧上台。 青灯左右一看,挺直了腰指着他怒道:“负心汉,占了我的身子又说不要了!当初下药强了我的人是谁?你叫我日后如何嫁人?!” 她说的甚是理直气壮毫不害臊,宫主大人的目光冷得可飞出冰刀子来,台下观众毛骨悚然。 青灯小嘴巴一撇,将手中墨玉鲤鱼在新娘子面前晃了晃,微笑道:“这儿没姑娘的事儿了,姑娘可以走了,方才掀开盖头时只有我看清了的姑娘的模样,姑娘再嫁也无人认出来的。”说完,她走到台前,望着台下黑压压的群众,衣袂飘荡,串珠抹额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芒,映衬得女子的容颜极为端华不可一世。 青灯微微眯眼,抱拳扬声道:“他要成亲,也是与我成亲,谁都莫想越过我打他的主意,各位心慕宫主大人的姐妹们抱歉了。” 这话颇有气势,众人瞠目结舌,这姑娘究竟哪里来的底气,敢向夜凝宫公然挑衅,说出这般的话来?对方是他们最为敬仰的宫主,想来连中原公主也没这个胆儿。 可是可是可是,得到宫主的八卦好亢奋! 于是台下观众继续鸦雀无声,甚是配合。 青灯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堪伏渊露出一个如花般舒展的微笑来,轻轻走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大庭广众之下轻启红唇,在他耳边说:“渊哥哥,灯儿在宫里等你。” 语毕,悠悠转身如蝶,轻轻巧巧跳上台阶,往夜凝宫去了。 众人终哗然。 82、第八十三章 这一出在无妄城内掀起轩然大波。 到夜里时家家户户饭桌话题便都是那隆重婚礼上出现的红衣舞娘了, 也只是红衣舞娘了。茶馆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当之势在事发当天下午便拟出了一整套二十四话的说书折子,更请与夜凝宫宫主来往密切的玉春楼楼主竹墨坐镇, 话说宫主当年那些鲜为人知的情事儿,上书“宫主大人与红衣舞娘那些年不能的秘密”为题, 细细叙来。 当夜饭后茶馆便被挤得滴水不漏,茶馆老板甚是满意。 另一边夜凝宫这边,传说中的宫主大人一张俊脸比外头这夜空还黑。 他立于书房门口,维持着刚刚推开门的姿势,盯着面前穿着暴露的女子看。 青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堵着他,身上依旧是舞娘那鲜艳妖媚的红衣,玲珑勾人的起伏身段瞧得两旁侍卫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堪伏渊左右冷冷一扫, 两侍卫缩缩脑袋。 “谁放她进宫的?” “我自己跳进来的呀。”青灯耸耸肩, 嘿嘿笑起来,“这么点儿高度的宫墙拦不住我的。” 堪伏渊神色依旧漠然,漆黑的眸底几乎要结出霜来,青灯眨眨眼, 继续歪头笑道:“看我来了这么生气啊, 这儿有什么我不能晓得的秘密吗?” “你来这做甚。” “追你啊。” “……” 堪伏渊挪开目光,“来人,赶出去。” 语毕,啪地关上房门,青灯刚想上前便碰了一鼻子的灰,她跺跺脚,撇撇嘴, 哼唧一声对两名侍卫循循善诱道:“你们莫赶我走了,我可是未来的宫主夫人,得罪我了可不好。” 侍卫:“……” 堪伏渊再开门是一个半时辰之后。 隐隐蝉鸣,凉风习习,清亮皎白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已是就寝的时候了。 他推开门四下一望,月明星稀,空气清澈,无人,甚好。 她走了? 也好。 踏出两步便听身后下面传来一声小小的声音:“你出来啦?” 他回过头,见女人抱腿蜷在门旁的台阶上,小小一团,打着呵欠从地上爬起来,“渊哥哥你每天处理公务到这么晚呀,困死我了。”她走到他身边仰起脸微笑道,“我去给你泡杯茶吧,渊哥哥,早想给你泡了,可茶房里的管事是新来的,不认识我,怎么也不让我进去。” 说着她低头搓搓自己的小手,又跺跺脚。 堪伏渊望望这天色,夜深山高,她又穿得极为单薄,极容易着凉的。 他低头望去,月光洒在她的小脸上,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搓手,嫣红的唇角仍滞留一丝笑意,黑发垂落在雪白肩头,恬静而柔美。 他转身头也不回往寝宫走去,青灯也不恼他不理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直走到庭院青灯才停下来,她抬起头望向寝宫,那曾经是她睡过的地方,如今缀上大红的帷帐与花团,显得格外庄重喜庆,庭院里一盏一盏白石花地灯燃着温暖明亮的光芒,与寝宫里透出的晕黄烛光相互映衬,透过落地帘窗勾勒出寝宫中女子窈窕的的身影来。 她是坐在床榻边等他的。 青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成亲夜里是要入洞房的。 他今日成亲了。成亲了还处理公务,当真日理万机。 不止今夜,日后夜夜他都与另一个女人相伴而睡,肌肤相亲。 青灯一阵火气上涌,嗖地窜到他前面抬起双臂拦住他,努着小嘴说:“你不许过去。” 月色下男人的目光模糊不清,她只见一双漆黑的眸子,她最为熟悉也最为喜爱的眸子,黑曜石一般,只不过再也无一丝她熟悉的温柔光芒了。 她咽咽喉咙,说:“你不许和那个女人睡。” 堪伏渊低头静静注视她片刻,才低声唤:“顾青灯。” “……啊?” “你可否闹够了。” 青灯身体细不可见地一颤,她说:“半年前你说……我不相信,所以我来找你了。” “顾青灯。”堪伏渊揉揉眉,淡淡说,“本座念你是骨瓷护法亲姐姐才未将你直接逐出城,骨瓷护法的衣冠冢在宫北骨崖,你且去看看,本座给你三日离城。” 青灯呆了呆,堪伏渊的声音不容置喙,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去拉他的衣袖,“小瓷我自然要去看的,渊哥哥你干嘛要赶我走……?” 堪伏渊轻轻抽手,青灯拉了空,她愣愣看看自己的空空的手心,又看堪伏渊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袖,仿佛是沾到如何污秽一般,心被针扎了一扎。 红衣男人理毕衣袖,不深不浅望了她一眼。 “半年前本座已将话说得清楚。”堪伏渊面无表情开口,“顾青灯,莫让本座更加厌恶你。” 夜里凉。 庭院草木芳翠,散发着清香,白石道上的一座座落地灯晕出的灯光照亮几格小路。烘托得黑夜宁静而美好。 新娘依旧坐在床榻上乖巧等候夫君的到来。 之前在书房前等了太久,青灯手脚都是冰凉的,此时一路追堪伏渊过来脚下也几分虚软。 为了进入无妄城,她赶完路后混进了舞娘的队伍,至此两天几乎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也只是在方才书房前等他时歇上了一口气。 夜里风吹过,依是愈发冷了。 青灯听完男人最后一句话,低头静了片刻,然后重新抬起头,脸上挂着白日里的笑容,在腰间摸索出一份折成一小沓的信封来。 “渊哥哥,我去找了徐孟天。”她将信封慢慢展开,双手递到他面前,“我叫他休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嫁给你了。” 她认真地凝视男人的脸,“渊哥哥,从今以后灯儿只为渊哥哥而活。” 神枢谷,紫剑山庄,这些属于过去。 她只有一身坦荡荡的轻松,毫无束缚与枷锁才能来到这里,才敢与他说和他在一起。 堪伏渊扫了眼信封上“休书”二字,轻轻接过,直接扔进身边一盏落地石灯的火盆中,火焰迅速撕咬信封,那一纸休书极快地蜷缩焦黑,在火焰的光芒中化为灰烬。 青灯睁大眼,直直望着火盆。 堪伏渊唇角勾出一丝惑人的笑来,他微微眯眼,眼眸狭长极是好看的模样,一字一顿地轻轻道:“顾青灯,你以为本座会拣其他男人穿过的破鞋穿?” 青灯目光依旧钉在火盆跳动的火焰上。 堪伏渊几分讥诮笑道:“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本座已说对你无心,你好自为之,请自重。” 语毕,他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踏上台阶进了寝宫,关上门。 青灯一格一格地转头,她看见一间灯光晕亮的房间,原本只有女子独守塌间的黑影,此时走进一名身材修长高大的男子,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帘幕上。 她怔怔地看,看那男人坐在床边去摸女人的脸,灯便灭了,黑暗中死寂死寂的,只剩依稀的蝉鸣与树叶的婆娑。 她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满庭院,一池澄澈。 “顾姑娘。” 身后一道声音,正是王安生。 他双手拢袖,慢慢上前,行礼道:“在下备好了房间,夜已深,顾姑娘还是回房休息罢。” 青灯背对他,不言。 王安生悠悠叹了一声,道:“人生无常,有情无情自是变幻有时,顾姑娘尚是年轻,莫多加伤感,日后定当寻见新的有心之人待顾姑娘。” 青灯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我不伤感,我已经很开心了。” “……” “他好好活着,还娶了新的漂亮妻子,无妄城百姓也平平安安的,这很好。”青灯直勾勾望着寝宫外面那些大红的花团与喜兴的帘帐,夜里是浓郁暗红的色泽,她嘴角依旧在笑的。“我以前以为是他出事了,不想连累我才说出那样的话,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太好了。” “顾姑娘……” “他不喜欢我了也是自然,这没什么关系。”青灯耸耸肩,“我喜欢他就好了啊。” 这回轮到王安生沉默。 青灯回头冲王安生嘿嘿一笑,“我待会儿就回去,王总管赶快去休息罢吧。” 王安生见她回头,执拗似的站在门口望着那间熄灯的房,仿佛透过墙壁与窗帘在黑暗中能瞧见什么一番,又叹了一口气,站了又站,也慢慢回去了。 青灯一个人站在那里,站了整宿。 夜风吹过,过了子时,连庭院里寂静的地灯也一并熄了,整座夜凝宫陷入安稳的沉眠中。 后半夜月光稀疏了,星空却越发璀璨,朗朗天幕,银河蜿蜒。 青灯望着那间完全安静的房间,想着,这个时辰应该洞房完了罢。 寝宫的隔音一直都是不错的,以前除非她的声音大了,外头的侍卫都听不见的。他妻子看起来娇羞柔弱,想来也不会像她那般大胆不知羞耻地出声。 那也应该两人相拥而睡了。 青灯眼睛睁到干涩才缓缓地炸了一眨,双手背在身后,低头闷闷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儿。 清晨的时候青灯才慢慢走回去,走到膳房那儿,厨子们早早起来忙活,她偷偷摸进去拿了一个包子塞在嘴里,又包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收入怀中,刚鬼鬼祟祟溜出来便撞见了出来晨练的常封。 常封手中提着剑,想来是方才舞剑结束过来用膳,见到青灯一怔,又见她仍穿着昨日的舞娘衣裳,神情一时间复杂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子,青灯这次才叼着包子笑呵呵地打招呼,含糊不清地说:“早啊。” 83、第八十四章 常封见她笑起来时眼下一圈淡淡的黑, 脸色亦是苍白,斟酌半晌最终只是道:“顾姑娘还是去换件衣裳罢, 这般旁人见了生出议论不太妥当。” “嗯好的好的,你先告诉我小瓷的衣冠冢在哪儿~” 常封将位置说与她, 青灯点头应了,刚打算走开,又转身凑过来,“常封,你晓得他的妻子是什么来历么?” 常封又是一怔,琢磨不出这姑娘里头心思,答道:“恕在下愚钝, 并不知晓, 婚礼之事都是一并交予王总管负责,但听说是位家底清白的城中。姑娘既然是宫主大人选定之人,便是我们的宫主夫人。” 他说道宫主夫人四字时,明显望见青灯眼中有什么闪了一下, 再望去时, 青灯又是笑呵呵的模样。 她捧着包子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这样……啊,那他身体还好吗?” 常封心中一跳,念起堪伏渊的命令,压下声音道:“宫主很好,顾姑娘何出此言?” “没什么。”青灯摇摇头,重新抬起头, “那我走啦常封。” 她朝他挥挥手便转身离开,常封默默望着女人离开的纤细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剑。 青灯往宫北走去。 一路上人渐稀少,连红色宫闱建筑都稀疏了。 她仰起头,被宫墙包围的湛蓝天空极为辽阔,海城的天是幽邃的蓝,仿佛是浸了水的琉璃,呈现出透澈的色泽。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还什么都没记起来的时候,那个白衣银发的小孩就这样慢慢领着她朝前走,一路走了过去。 她来到了骨崖小筑。 这儿依旧是寂静的,悬崖之边,深渊之上,霍霍的山风吹过,一条木栈道吊桥通往他的住处。 青灯望过去,遥遥的那片栽种植株的院落依旧葱郁茂盛,生出许多杂草来,木屋已经破落了,似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青灯走过了木桥来到小院里,估摸是风吹雨打,院落的篱笆塌了一些,她穿过院林,在木屋的门口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坟堆。 坟堆四周什么也没有,也只是座坟堆罢了。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像骨瓷的存在。 王总管说,宫主用骨瓷生前穿的那件白衫作骨,做了个衣冠冢。青灯觉得这衣冠冢甚是简陋,但也甚好。骨瓷不喜那些场面的东西,这般正合适。 坟堆前头竖着一块大理石石碑,石碑也是小小的,上头镌刻字迹,青灯在坟堆前坐下,摸了摸石碑的字,又将碑身抚摸了一遍,凉凉的,滑滑的,就像他的肌肤。 “小瓷,我回来啦。” 青灯对石碑微笑起来。 她将包子从怀中掏出,垫油皮纸搁在地上,包子依旧热热的,暖呼呼,软软的皮,她笑眯眯地说:“我答应过你,一切结束后,给你肉包子吃。” 山间的风吹过,她的发丝扬起,青灯仰头又望了望天,低头对小瓷说:“天下之大,可我觉得这个地方,最适合你。” 安静无人烟,可以吹到清凉的风,可以看见湛蓝的天,可以感受到明媚的阳光。 后日她细细想来,也许在夜凝宫的日子,才是骨瓷短短一生中最宁静的日子。 “你说过我愿我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乐,所以我一定会按照我的愿望活下去,不被任何束缚,不戴任何枷锁地活下去。”青灯戳了戳冰冷的石碑,“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伴你。” 她又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将这半年来的事儿说了一通,无非是些江湖见闻,又唠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到后来甚觉无聊,索性将木屋打扫了一通,忙活完了灰头土脸重新坐在坟堆前,此时已入黄昏,夕阳摇摇欲坠挂在山头,斜斜洒下的橘黄色光芒将她与石碑的影子拉的老长。 石碑被镀上一层金,那些属于骨瓷的名字也涂抹上温柔光辉。 青灯抱着膝盖默默坐了一阵,忽然开口。 “小瓷呀,渊哥哥他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青灯歪歪头,指尖一下一下划着石碑,喃喃说:“原本我是不相信的,你说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呢?以前他是待我多好的,可他现在成亲了,娶了个好漂亮的妻子,那妻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娇滴滴的,果然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吗……” 她声音小了下去,脸埋在膝盖里,“昨晚他们还洞房了……” 洞房了,和别的女人在床上…… 青灯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坟前一声不吭,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四周全黑了。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地轻声问:“小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 阳光明媚,日上三竿。 夏季的海浪便尤其大了,澎湃地拍打着礁石,即便是离海最远的夜凝宫也可依稀听见海潮声。 “关于月末港口的运输西边船队,城西大东家收购了……” 王安生正低头一字一句上报今日要案,忽然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从桌上掉了。 一支蘸着新墨的刻金羊毫笔轱辘轱辘滚到脚边,一路斑点墨迹。 王安生心中一跳,抬眼见堪伏渊坐于桌前,桌面上摊着的是今日的折子,他正定定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右手,脸埋在阴影中。 他的右手维持提笔的姿势,手指却微微颤抖。 “宫主。”王安生弯腰将羊毫捡起,默默上前一步将羊毫呈上。 堪伏渊收敛了神色,依是平静的模样,左手接过羊毫,点了点墨批下折子。 “继续念。” “是。” 一晃眼,半日便过了。 侍女呈上茶来,堪伏渊将处理完的搁在一边,揉了揉眉。 王安生看了他半晌,不动声色道:“是否需在下令药房备些药来?” “不必。” “可宫主不过多时,便不得不需这些的。”王安生说的恭敬。 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本座甚好,勿需药物。” 王安生心中叹息,他见他从小到大,这男人自小便是倔强性格,他也见得惯,如今这番事却是无论如何不可推脱了。 “宫主所说‘甚好’,不过是今日未咳血罢了。” 堪伏渊沉默,眉间阴霾。 “新任宫主尚未推举出来,即便是为了无妄城,宫主大人也应多担待自己的身子些。”王安生笑道,“在下还是去吩咐些药物罢。” 堪伏渊道:“你心计倒是多,难得父亲对你颇多赞赏。” 王安生行礼:“宫主过奖。” 语毕,便转身去门口,哪知又被叫住。 “安生。” “宫主?”王安生转身应道。 堪伏渊手执一纸折子,垂眸不知是否在阅,他停了会儿,道:“……她还在城里?” “在下不知,不过这俩日都未见顾姑娘了。”王安生道,“记得宫主给了顾姑娘三日期限离城,如今三日已到,想来也许是走了。” “……” 寂静。 门外的阳光撒进,更显男人肩头单薄阴影,红衣暗花显出妖娆张扬的色泽,映衬着窗外层层宫阙,生生入了画。 半晌,他薄唇中吐出二字。 “很好。” “宫主可是觉得,之前的话说重了些?”王安生外头笑道,一道凌厉目光杀来,他笑眯眯地受了,转身去离开书房往药房走去。 堪伏渊坐在桌前,望着满桌折子,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烦躁来,执起茶杯。 尽管花了些力气压制,握住茶杯的手仍在微微颤抖,洒出些许茶液来,斑驳地滴在暗花金丝桌布上。 堪伏渊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手。 ……走了么。 他执杯而饮,去拿下一份折子,手却停住了。 “来人。” 他这声来得重,威严十足,像是一把刀飞嗖地过去钉在墙上,方才端茶的侍女便战战兢兢地进来了,白着脸行礼:“宫、宫主何事?” 他蓦地站起来,将茶杯搁在桌上。 “这茶谁泡的?” …… 哗啦。 茶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忙活的下人齐齐望过去,惊呆了,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宫、宫主大人……?” 还没跪下红衣男人已经掰开人群径直走了进去,走到最里头的煮茶室,灶台上一盅盅茶搁在火上烤着,散发出沁人芳香,火炉旁一个灰衣衫挽着发髻的女人正斜靠在墙上,微微弓着身子,手捏一把脏兮兮的蒲扇正对着火坑,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火。 堪伏渊盯着她,面色阴沉,后头的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心里却琢磨着这是个怎么回事儿。 他上前将她一拉掰过身,露出女人一张巴掌大沾着煤灰的小脸来。 他脸色更难看了。 “你在这里作甚么――”他忽然发觉什么似的止住,紧紧看着她,她身子软绵绵的,站也站不住,整个人像是喝醉了一样,堪伏渊伸手一探她的额头,脸色变了,双手将她肩膀一抓盯着她迷迷糊糊的小脸。 “你在胡闹什么?” 众人浑身一个寒噤,这声音,简直从地狱深处爬来的。 青灯被吼了这么一下子,迷迷糊糊睁开眼,身子烫得厉害,头也昏沉沉的,她手里还捏着蒲扇,定神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唔……渊哥哥……?” 她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嘿嘿笑起来,伸手去抓堪伏渊的黑发。 “渊哥哥……嘿嘿……渊哥哥……” 84、第八十五章 堪伏渊回眸扫过去, 人群里的管事亦是战战兢兢地挪出来,筛糠般抖着身子说:“她、她是昨日新招来的茶女, 她自己要进来的……” 说完,赶紧嗖地钻进人群里。 堪伏渊回头继续瞪着青灯, 青灯站不住,他就箍着她的腰扶着她,死死地箍着。 青灯有些疼了,哈出口热气挣扎了一下,抬头含混不清地说:“你不是渊哥哥……渊哥哥不会叫灯儿疼的,灯儿只要渊哥哥抱……你放开……” 她停了一下,又软下身子, 低下头, 声音小小的:“不对,渊哥哥才是让灯儿最疼的……”她摇摇头,拍拍因高烧而酡红的小脸,“我要给渊哥哥煮茶……你不要打扰我……” 堪伏渊铁青着脸, 听着她叽里咕噜地说胡话, 她歪着脑袋,露出颈口一截诱人的雪白来。 她是刚进茶房的新人,万一烧成这样被其他男人见了,趁人之危―― “……” 众人赶紧齐齐后退,宫主这杀气……是要杀人么? “你放开我……” 她还叫他放开,堪伏渊直接将她敲晕,打横抱起朝外大步走去。 后头一个个脑袋挤在门口瞅着宫主大人扬长而去的红色背影, 还未从这惊天八卦中缓过神来。 ****** 青灯压根就不记得发烧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了。 再差劲也是练武之人,又不是府中千金小姐,小小病症向来勿需在意,再则青灯从小干活,那时身子骨还算强健,鲜少生病。后日成了活死人,病症却成为一种奢侈了。 说是细细说来,上一回发烧尚在紫剑山庄,那时徐孟天还未娶她,白胃兆卟痪茫磺卸蓟故且郧澳歉瞿q 已经可以称为,乃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大抵是乞巧节的时候山下的镇子放灯笼,掌门难得给他们放假,山庄里的一对对小情人就往山下去了。那时徐孟天还未与她说过娶她的事儿,待她而言只是一介少庄主罢了,他带着晴霜去镇子放灯笼,这么一走山庄里年轻一辈倒是少了许多。青灯闲来无事,便如往常一般坐在屋顶看月亮,嘴里哼着《青灯调》。 迷迷糊糊竟在屋顶睡着了,第二日便烧了起来,师妹师弟一大堆跑来问候,她心里暖得紧,徐孟天也来了,送了退烧的药便走了。 他们呼啦啦来便呼啦啦去,一时半会儿的,大多时候依旧是青灯一人躺在床上,楠姨给她准备膳食。 发梢究竟是如何难受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跟自己说,再也不要发烧了。 他们来了,很好,他们走之后那大片的时间里,她很寂寞。 …… 青灯浑身发烫,浑浑噩噩,头重脚轻,鼻子堵着难受极了,头也疼得厉害,她就捂着脑袋缩成一团咿咿呜呜地□□。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上,舒服了些许,她便抓着那只手,像是抓一根救命稻草,怎样都不松开了。 意识迷迷糊糊的,她好像醒着,又好像在做梦,只不过梦里一只有人在她身边,握着她一只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沉沉睡了一轮黑暗周天,青灯有些难受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光,也不知她躺了几时。 身下是柔软精致的床垫,身上盖着褥子,她瞧了瞧帷帐又瞧了瞧精致的檀木雕花,记起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青灯转过脸,看见红衣男人坐在床边,倚在床头,半垂着眸子,她这么一望便撞见他的目光,幽幽的,黑黑的。 青灯脸还是粉红的,呼吸不稳,她踹了喘气,举起握住她的那只手,炫耀似的,有些胜利地得意笑起来:“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她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堪伏渊眉毛一挑,若不是见她卧病他恨不得掐死她细细的脖子,沉声冷冷道:“故意?” 青灯先是缓慢地摇摇头,后点点头。 三天不吃东西,穿得那么单薄在他的房外站了一夜,而茶房的人真真不厚道,看她这么小的身子板儿还推给她一堆活儿做,她在火炕前煽火整个人都要烤化了。 或许她下意识里,真的是故意的,故意折磨自己,看他会不会心疼。 青灯缓了口气,还是难受,念起过去的事儿,嘴上依旧笑着说:“今年乞巧节……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还没有人陪她过过七夕。 堪伏渊并未答话,面无表情盯着她。 她沉沉钝钝地思考了一阵,想起了这是他的床,也便是和他夫人一起的床。 那夜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和他妻子…… 青灯忽然觉得身下针扎一般,也不等他的答复了,挣扎似地坐起下床,堪伏渊眉目一紧将她按回去,命令道:“躺好。” 青灯摇摇头,任性地病一场,得到一点在乎便觉心安满足,可这般折磨自己未免太不值得。 她答应过小瓷要安康的。 再则,这些已经无用了,他成亲了。 青灯仿佛是用她烧得意识不清的脑子,一瞬间明白所有,她抬头有些呆地望着堪伏渊,说:“药在哪?” “……” “把药给我,喝完药我就走。”她沙哑的声音格外平静,“对不起,以后我不会样了,对不起。” 堪伏渊定定看着她,她前一刻还虚弱地笑着炫耀她的战绩,这一刻就突然坐起来,说自己要走了。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招了招手叫人端来药,药很苦,青灯皱着眉头喝完一整碗,抹抹嘴巴,起身对堪伏渊行了一礼,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出门刚与王安生擦肩而过,王安生有些惊地看着她扶墙走远,回过头来看红衣男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宫主?” 堪伏渊面无表情盯着搁在床头的那喝完的药碗,“派人跟着她。” “是。” 青灯一路慢慢走到骨崖小筑。 她走得很慢,走一会儿歇一阵,夏日发烧甚是难受,她红着脸走到骨瓷的坟前坐下,小小的坟堆旁有一株以前栽种的枇杷树,白日里落下沁凉阴影,掩住小小的白色坟堆。 她望着枇杷树,树叶随风散出清香,光斑随着树影的婆娑而在地上窜动着。 “小瓷,好女人是不能挑拨别人夫妻的对不对?” 青灯摸了摸石碑,笑着说:“所以我不应该缠着他了,我应该祝福他们对不对?”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也好,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也好,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 她没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剩下的人生里去夜凝宫茶房里当一名小小的茶女,也是时时能看见他的。 她不讨厌煮茶,看着他,再陪着小瓷,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足够安宁。 青灯将坟堆打扫一番,便往茶房走,经过寝宫时她望了眼天色,天又快黑了。 他又要和那个女人过夜…… 青灯烧未退,一口气没缓过来,靠着墙蹲了下去,头被钢锭贯穿一般疼痛,她捂着头咬牙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 眼泪哗啦啦掉下来。 …… 叶宁叉着脚,双手环胸站在青灯面前,昂首挺胸,趾高气昂。 她穿着缃色裙衫,钴蓝纱外卦,额前朱砂,妆容精致,她眯眼极为鄙视地看着这个女人窝在墙角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小点儿,嘤嘤咽咽,哭得像个白痴。 “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睡就能哭成这样?真搞不懂宫主怎么就喜欢你这种女人。” 她哼哼。 青灯身子一颤,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模糊地望着面前俯视她的美丽女人。 这张脸……她见过。 青灯有些呆,眼泪珠子还在往下掉,染湿了大片衣袖。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见过我,我叫叶宁。”叶宁走上前也蹲下来,“总的来说,乃现任宫主夫人。” 她捏住青灯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青灯愣愣地由她折腾,半晌叶宁点点头,“嗯,脸不错。”上下一扫,露出微笑来,“身材倒是满分。” 青灯怯怯往墙角缩了一缩。 这位宫主夫人的目光……有点诡异。 如今行为举止也全然不似印象中娇羞温柔的模样。 “成亲那日你气势哪里去了,被熊吃了?”叶宁掐掐青灯的脸,“继续拿出来啊,你以为那蠢男人说那些伤你的话他自个儿不难受啊?再霸气一点点宫主就要露馅了哦。” 青灯泪汪汪地瞅着她。 “看他折磨你再折磨他自己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啊,”叶宁没好气耸耸肩,“所以我讨厌男人啊。” “……哈?” “我啊,是竹墨楼主拜托来的,只是掩人耳目婚礼一场,晚上我跟他也没睡一张床,虽然宫主模样生得甚好,但我还是喜欢女孩子的柔软来。”叶宁撇撇嘴,用袖子抹抹青灯的眼泪。 “我女人刚跟其他女人跑了,心里甚是不爽,所以接了这份活喽。”叶宁目光直勾勾地瞧着青灯的脸,露出一抹艳丽笑容,“不过意外惊喜,你这死心眼儿的姑娘正合我胃口。” 85、第八十六章 夜。 今夜倒是无月, 被云掩住,朦胧的一团深色光晕, 想来明日或许有雨的。 星星依稀的光便于天际一闪一闪,银河白练蜿蜒而过。 樱桃正挽起袖子将美人蕉浇了些水, 便见男人身穿茶色长衫走进院子来。 她手一停,抬眼眯眸,几分不满模样,秀气细致的眉轻轻挑起,嫣红的唇角也扯了扯。 她哼了一声。 常封无辜地摊摊手:“又怎么了?”一副嫌恶他的模样。 “深更夜半进女儿家院子,可是有如何企图?” 常封低下头摸摸肚子,“在下饿了, 膳房厨子又去歇息了。” “……我记得你会做饭。” “所以, 在下一不小心做多了。”常封露出笑容,长长的眼眸弯起,“水晶小笼包,蟹黄豆皮, 桂花糖藕。” “……” 樱桃默默浇水, 当自己没听见。 常封走上前接过樱桃的水壶,微笑道:“一起吃吧?” 樱桃拢下袖子站在一边,扭头。 常封一边浇水一边笑眯眯地说:“在下一人,委实难以吃完,请樱桃姑娘务必帮在下这个忙。” “……这、这是你要求我帮忙的。”樱桃扭过脸,小声说。 “是是。” “我可是、可是冒着长胖的危险来帮你的。” “是是~” 于是乎两人大半夜围在膳房一张小小桌上吃夜宵。 常封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两人在夜凝宫相处也将近六年,一起行动执行任务不在少数, 常封手艺她尝过不少,老练纯熟,樱桃一度怀疑他以前不是木匠而是个厨子。 不过近两年倒是少了许多。 小笼包入口香嫩入味,蟹黄豆皮口感脆皮酥麻,桂花糖藕更是甜味儿正好,满口桂花香,若是饱餐一顿,甚是舒爽。 樱桃默默地吃,常封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她。 樱桃吃了一半,低头看着碗说:“有时间,给止水做一套送过去罢,他生前甚喜欢你做的。” 常封沉默片刻,嗯了一声,道:“接替止水位置的护法快来了,是城外的,宫主的意思。” “好。” 宫主的意思,她不会违背。 是不是有一天,也有人会接替她的位置。 或许在很久以后,或许是一年后,或许下个月,或许明天――她也许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世事无常,她无从掌控。 而她在那个男人心中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半年来无妄城安宁十分,中原未有什么动作,仿佛是谁一声令下,武林也好朝廷也罢,通通收回了指向夜凝宫的矛头――即便魔宫的存在永远是一介威胁。 这般的日子若继续下去,也是很好的。 不知不觉,夜宵所剩无几,樱桃这才发现常封未动用多少,全是她一人所为,脸红了红,怒道:“你这是在喂胖我么?” 常封笑眯眯,“樱桃姑娘言重了。” “你真是……”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索性站起来,“宫主都那样了,你当真还有闲情雅致,当时你为何不阻止他?” “在下尽力了。” “如果九霄盘龙印还在,宫主便不会……”她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分,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念起种种是非,皆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的错。 她脸色变了变,忍了好一阵,最终又坐下来,啪地捻起筷子噼里啪啦将剩下的宵夜扫荡完。 “如果她真的离开宫主大人……我一定饶不了她。” “哦?”常封微笑,“你不吃醋?” “何为憧憬,何为爱慕,我大抵是分得清的。”樱桃皱着眉毫无仪态地将小笼包塞进嘴里,“莫将我与那个蠢丫头相提并论。” 她捏紧筷子。 “宫主大人为了救那丫头,执意将盘龙印转移给她。”她摇摇头,“宫主大人的决定,即便……即便是伤他性命,我也必当尊重,可那丫头要是当真听信宫主成亲之说而离开他,她踏出无妄城城门的那一刻,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常封见樱桃字句间真真透出一丝杀气来,只是微笑道:“她不会。” 樱桃蹙眉,“她怎的不会,你净站在她那边。” “她已将一切搁下来到这里,即便宫主大人当真对她厌倦,想来她也是默不作声守在他身边了。”他收起碗筷,微微倾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眉宇间细细的皱褶,“又皱眉了。” 樱桃一怔,竟也没有躲,任着他微微粗糙的指腹蹭过她的眉间。 常封轻轻抚平她的眉,继而补充了一件令樱桃抓狂的事儿:“再则,方才在下来院子时,恰巧碰见‘宫主夫人’,她似乎是往骨崖小筑那边去了。” 樱桃额角一抽。 常封笑眯眯道:“这时候骨崖小筑还有谁呢?她去骨崖小筑是想跟谁说些什么吧?” 樱桃呼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拦她?!宫主大人吩咐过绝对不可将他的事儿外传,尤其是对顾青灯!” 如果她晓得了――宫主辛苦掩盖的一切终将白费。 樱桃脸上一时间风云变幻,直直瞪着常封。 她讨厌那个女人。 她至少女时期便憧憬仰慕的男人,她最尊敬的那个男人,偏偏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一直一直看着他。 他不想让那个女人知道,她也绝不会让那个女人知道,那是宫主大人的决定。 可她又希望那个女人知道,知道他所做的,她不甘于那个叫顾青灯的女人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地享用一切他对她的好。 她也想让她心疼,让她愧疚,让她自责。 这种纠结而矛盾的心绪将樱桃的心紧紧揪着,她低下头微蹙着刚刚被常封抚平的眉,握紧拳。 另一边,夜凝宫宫道。 一盏一盏白石宫灯雕成莲花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柔和光芒,如静谧月光。 风掠过,沙沙轻响。 哗哗―― 青灯踩过石砖,路过宫灯,气喘吁吁朝寝宫直奔而去。 她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一下一下吸着鼻子,整个胸腔被寒冷刺凉的空气凝成冰团占据切割。 叶宁的话依旧响在耳边。 ――能修炼《焚火碎光刀》魔功的,只有历代宫主罢了。 ――其魔性巨大,需由夜凝宫九霄盘龙印镇压净化魔气方可平衡。历代宫主退位传代之时也将九霄盘龙印转移,而前任前任宫主为保自身性命,向来乃自废武功。 ――当然,历代中也不乏不愿放弃魔功之人,毕竟练得《焚火碎光刀》,天下第一,闻风丧胆。但转移九霄盘龙印之后,无圣物盘龙印净气镇压,自己必当被魔气吞噬,五感尽失而亡。 那个时候,叶宁神情平静,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宫主练至《焚火碎光刀》第八层,而其本九层,如今无盘龙印压制,他即便依他的定力保持心智以免走火入魔,不伤你,但也将将寿尽。 ――近几日他咳血又严重了些,只是你不知罢了。 寝宫在视线里摇摇晃晃,近在眼前。 它与这片星空一并在青灯眼里湛湛模糊了。 堪伏渊原坐在寝宫案边,手执一卷书,四周静悄悄,烛光昏黄,连世界都失了声息似的。 砰。 世界的一扇门被撞开。 细细蝉声从屋外涌进,起了风,堪伏渊方才抬起头,便见门前空了。 女人没了发髻,长发披散凌乱,翻过书案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被她撞得倾了身,书卷啪嗒掉在地上,烛光晃了一晃。 青灯埋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吭声,只有肩膀在轻轻颤抖。 堪伏渊怔了一怔,心下不知如何,门外的凉风吹来,他望了望门外庭院里的白石花灯,耳边细细地传来女人的呜咽。 他默默地看了一阵,胸膛的衣襟极快地濡湿了。 “叶宁说了什么?” 她不吭声。 顿了顿,他低声说,声音一丝哑,“放手。” 青灯在他怀里使劲摇头,眼泪蹭着他的暗花红衣,哭声说:“那你自己推开我啊。” 男人的身体如崩断的弦,一僵,沉默了。 青灯咬着嘴唇闭上眼睛,他的心跳依旧是稳的。 可是很快,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青灯整个人虚脱一般皱缩在他怀里,哭得头皮发麻,声音越发大了。 他依是不言,由着她,过了许久,才道:“江湖很大,灯儿,你不该来这儿。” 她颤颤巍巍地哭了一阵,不停地咽着喉咙想使自己压下来,她攥着堪伏渊的衣袖,死死攥着,头抬起了些,又抬起了些,下巴如愿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厚实宽阔,明明曾给予过她所有的安宁,她却愈发无助难受。 “渊哥哥,”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们成亲罢。” 86、第八十七章 据传言说那夜凝宫的宫主大人又将成亲了。 上一回神秘舞女出现将婚礼搅了一通, 这回中规中矩地好好补回来,想来那宫主大人对妻子颇为宠爱, 礼节是做足的。 不过民间又是一说法,这次的新娘子, 可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究竟是不是也无从说起,成亲之时估摸着也红盖头谁也瞅不见的,成了亲又被宫主大人养在宫里藏着掖着,从头到尾神神秘秘,如何如何也只有成亲当天下定论了。 夜凝宫里头对这些传闻倒是毫不在意,早早开始忙活准备,重新布置。 自个儿成亲, 青灯却是趴在床上, 烧得全身动不了。 高烧复发,她整个人难受得直哼哼,叶宁坐在一边一边絮絮叨叨地指责一边招呼侍女们煎药。 “你说你倒下了怎么照顾宫主大人,嗯?你不是最喜欢他的么, 嗯?”她哼哼这端着棕色药汁做到床前, 将青灯的上身托起来,瞅见她寝衣里头的丰盈雪白,舔舔嘴巴,说:“来,先把药喝了,端好。” 青灯烧得迷迷糊糊,也应得迷迷糊糊, “嗯……嗯……” 她刚双手接过碗,叶宁手得了空,便伸来极为自然顺滑地摸上青灯的腰肢,一路往上,就这么探进青灯领口,握住一只丰盈。 好白好软好大好满足~ 叶宁心花怒放。 “呀!” 青灯吓了一跳,打翻了药,泼了一身一床深色。 “哎呀,怎么打泼了呢~?” 叶宁眯起艳丽的丹凤眸子,娇滴滴地笑着将青灯手中的碗接过随意搁在一边,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咽着口水,脸上却用极为甜腻的嗓音娇媚笑道,“那就赶紧脱掉吧~~” “啊……” 堪伏渊推门进来时,眼前便是极为淫靡的景致了。 烛光昏黄,室内燃着浓郁的香。 被药打湿的床褥卷起随意丢在地上,床上两个女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上头的,正兴致婉约地剥下头的衣服。 叶宁将腰肢压得低低的跪趴在床上,身上锦缎衣裳倒是完好,却是香肩半露,一抹雪白润滑。 她身下的青灯却是衣衫凌乱,长发披散在塌间,大片肌肤露了出来,她无力地瘫在叶宁身下,努力推着她,小脸潮红,眸中水光泛着无辜失措,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甚是诱人。 叶宁半眯着眸,邪邪笑着伸出纤白的手指,勾画着青灯娇嫩的唇。 这场面,福利大大的。 感觉到有人进来,叶宁不满地瞥去,见堪伏渊站在门口,脸比锅底还黑,毫不在乎漫漫笑道:“哎呦喂,日理万机的宫主大人怎有时间来寝宫歇息,要不咱腾出位置给您睡着?” 堪伏渊抬起手,指间一封信,只听他面无表情道:“玉春楼。” 叶宁一怔,眸中惊喜闪过,一个蹦q跳下床嗖地冲到面前,“竹墨楼主的信?他找到我娘子了?”说着赶紧去捉堪伏渊手中的信。 堪伏渊手一抬,将信封举起,她便够不着了,她撇撇嘴又跺跺脚,这男人不就仗着身子高么,男人最讨厌了。 刚想开口便见他寒气森森的目光,禁不住浑身一个哆嗦,瞅瞅床上烧晕被她趁机欺负一趟的青灯,嘟嘴跨过门槛走到外面:“好嘛,我再也不打她的主意便是。” 堪伏渊将信封往外头一甩,啪地关上门。 房间归于安静,只剩冉冉的熏香与青灯急促的呼吸。 她见他来了,浑身愈发热,将衣裳理了理盖住胸前,又抱住枕头,往床里面缩了一缩。 堪伏渊上前,见她脸红气喘,单薄的白色寝衣因薄汗而透出淡粉肉色,身段一览无遗,眸中深了一分,道:“过来。” 青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挪过来,像只肉涤虫。 男人坐在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又见床下被药汁染脏的床单床褥,蹙眉道:“胡闹。” 青灯躺在床上,嘿嘿嘿笑起来,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吓人。 堪伏渊见她傻笑,忽然没了气,只好到门前唤人重煎一副药来,又唤人换褥子,忙了一番,青灯一边瞧侍女换床褥,一边瞧见另一名侍女报来书卷折子搁在桌上,心想,他是在这儿办公么。 ……陪她? 待下人离了房,堪伏渊这才坐定,一转头便见青灯呵呵呵继续傻笑。 “你笑什,躺好。” 青灯乖乖应了躺好,一双眼睛瞅着他,迟迟不睡。 堪伏渊折子没看半柱香便没了心思,坐到床前,又一次摸摸她的额,停了会儿,又摸了摸。 青灯说:“你再摸个几次它也不会退的。” 顿了顿,嘿嘿笑道:“反正我烧着你也无心思办公,不如将事儿交给王安生总管,你陪着我好不好?” 堪伏渊眉目一压,道:“这些话都是叶宁教你的么,她玉春楼出身,你莫瞎学。” 青灯又嘿嘿嘿笑,自从发烧,她最喜欢在他面前傻笑。 她一笑也眼眸都弯起来,红扑扑的小脸仿佛散发出香果的芬芳,他也不禁勾了勾唇,将她被褥拉了拉说:“药还在煎,你先睡会儿。” 青灯摇摇头,伸出手指头攥住他的衣袖,“我想看着你。” 堪伏渊看了看她,起身到桌前拿了一打折子,又搬了椅子,坐在了床前。 窗外的光透过雕花镂空窗棂,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说:“我在这儿,你睡吧。” 他的手一点点粗糙,十足温暖。 仿佛阳光照耀在身上一般,青灯觉得暖烘烘的,他的气息也是暖和的,她闭眼眯了一阵,耳边只有他翻阅书卷时细碎的衣料摩挲声,安静温柔,如远方浅浅的潮。 她渐渐睡去了。 梦醒时候,满脸的泪。 青灯睁眼呆呆看着床帏,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他在身边,赶紧伸手去抹眼泪。 黄昏的光斜斜落进房,天边弥漫紫色的暮霭与赤红的烟霞。青灯支起身,男人靠在床边,书卷搁在一边,双手拢袖,似是小憩。 熏香再浓,她也闻到一丝淡淡血腥味儿。 青灯默默看着堪伏渊,他的五官被傍晚金光勾勒,落下深邃阴影,长长的眉,黑黑的睫,高高的鼻,薄薄的唇,漆黑的发,红衣领口露出白色里襟与明显锁骨,肩头仿佛也落满霞光。 她问过常封,可否有续命法子。 常封只是沉默。 最后他说,请她千万莫做伤宫主的事儿,宫主想让她好好地,莫拂了他的意。 她明白常封的意思。 走前常封说,宫主这些日眼睛有些看不清,下午过后莫叫他再处理公务,早些休息,他们这些部下说了他也不听,叫她多照看些。 青灯注视他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她一直以为他是宫主大人,妖孽流氓喜欢坏笑捉弄她的宫主大人,杀人不眨眼的宫主大人,一点毒舌,一点温柔,冬日夜里会抱着她曾经冰冷身躯入眠的宫主大人。 挡在她面前,替她肩负那么多东西却从来不说的宫主大人。 可她现在觉得,他就是个顽固闷骚的小老头。 如果时间静止就好了。 “看什么?” 青灯从呆愣中回过神,堪伏渊已经睁了眼,漆黑漆黑的一双眸子,静静注视她。 青灯挽出笑容,伸出双臂搂住堪伏渊的脖子,抚上去蹭着。 “我在想,我怎么这么好命,可以嫁给一个这么好看的人。”她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眶红通通的,他看不见,只听她轻快柔软的声音,“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 “等你好了。” “那我要快点好~” “好。” 青灯吸吸鼻子,胸口皱缩着疼痛伤口,仿佛是被剪刀剪了一片一片,撒了盐一般令人战栗,她咬着唇,跟自己说,不要哭,绝对不能再哭了。 他剩下的日子,她不能哭,哭起来太丑,他不会喜欢。 夜里药总算是煎好了。 棕色的药汁散发热气,被侍女端到青灯面前来,堪伏渊坐在一边,道:“把药喝了。” 青灯闻到浓郁呛鼻的药味儿便皱皱眉,刚想耍赖说要他喂,忽而想起他手有点儿端不住东西,一时间呆了呆,自个儿端起药碗。 刚凑到鼻前便受不了,青灯苦着脸说:“我想吃枫糖。” “好。” “你现在就叫人带过来,我看不到枫糖不敢喝。”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红色小脸可怜吧唧的瞅着堪伏渊,声音又是软软嫩嫩,堪伏渊只好去门前唤人拿糖。 堂堂宫主大人被她使唤,青灯很是满足。 他一转过身青灯眼珠子轱辘一转,嗖地从枕下摸出一纸小药包,迅速地抖开,白色药粉哗啦啦如数倾进棕色药汁,极快地没了影儿。 堪伏渊刚转身,青灯刚将纸塞回枕下。 一颗颗枫糖搁在青花瓷烫金边的瓷盘上,青灯见了,将药递给堪伏渊。 “你先喝。” “……” “我才不要一个人喝这么苦的东西。” 宫主大人脸色阴了,“顾青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青灯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喝两口嘛,好不好?”说着抱住他一只手臂蹭蹭,“以后我都乖乖喝药,好不好,渊哥哥?” 88、第八十九章 第二日醒来自然是日上三竿。 青灯吸吸鼻子, 摸摸脑袋,烧退了。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转身蹭蹭身边的男人,男人依是浅憩, 闭着睫毛长长的眸子,她过来蹭他便顺手将她揽过,过了会儿睁开眼,眼睛依旧漆黑漆黑的,定定地瞧她。 青灯被瞧得脸红,小声说:“我烧退了。” “嗯。” “你看我干嘛呀。” 堪伏渊吻了吻她的眼睛,又将她搂了搂, “你的身子比以前要暖和许多。” 青灯愣愣, 这是自然,因为她现在是活生生的。 以前他,总是抱着她冰冷的身子,等它渐渐捂暖。 青灯恍惚了一下, 忽然想起日子, 昨天竟然是乞巧节。 七月初七,她当真也算是与他一起过了。 外头王安生早早地候着了,想来迟了起早,事务积了一沓,堪伏渊起身穿衣,青灯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天光顺着他的肌理流泻, 又支着酸痛身子凑过去,“你说过我烧退了就成亲的。” “嗯。” 他应得快,青灯就有点儿拉不下脸无法继续厚颜无耻了,脸红了好一阵子,才低头攥住被褥讷讷道:“那……那我们……” “嗯。” 宫主大人说到做到,婚事有条不紊地筹备,才过了三日便恰巧是吉日,烟花礼彩足足放了一通。 虽对外声称补婚,除开未请来城外之人,婚礼一套实实在在做足的。 青灯直到一身红衣,头戴缀珠凤冠披上盖头坐在轿子里时,都是恍惚的。 她隔着纱织盖头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这一切都仿佛这一抹红纱,如梦似幻,太不真实。 她要嫁人了。 上一次嫁人,徐孟天虽是办得喜庆隆重,可她为妾,是从后门抬进府的。 如今呢。 她转头去望大道两旁的百姓,欢闹声中乐舞升平,礼花与天际炸响。 队伍到了终点,上回她闹事儿的地方。 青灯念起之前宫里婆婆习俗,应是亲人牵手下轿,上高台,领到夜凝宫主身边去,再举行仪式。婆婆还十分郑重地说,那时所有的目光都会落在她身上,她走路一定要端庄些,再端庄些。 想到这儿,青灯将腰背挺得直了。透过轿子的纱帘帐她望见高台之上迎风而立的红衣男子,张扬如烈火,眉目深邃入画。 他原是立着,却身形一动,走下台阶。 群众皆是一怔,眼见着他们的宫主大人走下,一步一步到停下的轿子前,衣袂轻扬,撩开了帘帐。 青灯坐在轿子里,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见他站在轿子外,对她伸出了手。 她心跳得厉害,刚伸出手去,他便以霸道强横的气势将她一把扯下轿,打横抱在怀里,转身踏上台阶,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 晴空万里,云卷云舒,夜凝宫朱红建筑雄伟高大,落下长长的深色阴影。 青灯在他怀里,拥住自己的是有力的长臂与灼热宽广的胸膛,他的黑发拂过她的脸颊,脸呼吸与气息都是分明的。 他仰起脸走上台,一步一步,目光笃定而平静,侧颜令她心动。 青灯的长长裙摆迤逦在台阶上,用精致鸟羽线在暗花大红长裙上刺绣出的浴火凤凰与七彩祥云在眼光下光华夺目不可直视,她的手搂住他的颈,纤白手腕上玉镯与串珠叮咚作响。 不可以忘记。 她对自己说。 这一生,绝对不可以忘记这一刻。 即便在不久之后,他不在了,她也可以凭他们曾经的回忆,他待她曾经的好,过完余生。 她至今记得他们初遇的情景,当时却不知他会对她多么重要。 那个在南苏城茶铺外,似笑非笑瞧着她拔掉背后三支箭的男人。 他抱着她走上一览众山小的高台,高处风大,下面是全无妄城的城民。他将她放下来,与她比肩一起,握住她的手,交换锦鲤玉佩。 墨玉锦鲤温润的手感,躺在她掌心。 青灯低头望着,眼前渐渐模糊,王安生已经向众人宣布了婚礼,天空烟花漫漫,全城喧闹与欢呼中,她捏紧了手中玉佩,仿佛是握紧一生不放的誓言。 这一日自然是全城设宴。 夜幕低垂时,青灯在房里几分踌躇地等了半晌,他便推门进来,最后一丝夕阳光线将他的身影勾勒如黄昏神。 青灯朝他那儿望了望,又低下头,心中小鹿乱撞的。 堪伏渊关门走来,外头喧闹声依稀传进屋。他走到桌前斟一杯凉茶,递给她。 青灯红脸犹豫好一会儿才接。 堪伏渊看了看她,笑了。 “害羞?” “……”她的脸红透了。 “成亲感觉如何?” 他竟然说出这般的话来。 青灯撇撇嘴,甩了甩全身的珠玉首饰,叮儿当啷响起来,说:“好重。” 堪伏渊笑笑,伸手撩开她的红盖头,她下意识抬眼。 他的手停住了。 “干、干嘛……”青灯脸热了,男人目光直勾勾的有点儿吓人,洪水猛兽似的,摸摸脸几分不安道,“是不是妆太浓了……宫里嬷嬷涂了好多奇怪东西。” “不。” 末了,他微笑起来,“灯儿果然最美,倾城之色也不及其一。” 青灯呆了呆,赶紧扭过身捂住胸口,被这么直白地赞美,杀伤力太大,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没、没有,渊哥哥才是最好看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了,过了会儿意识不对,扭回头红脸扯扯他的衣袖,“唔……” “嗯?” “那、那个……” “灯儿?” 青灯红唇蠕动半天,脸红到滴血,才小声唤了一句:“夫君。” 男人身子一滞。 她咽咽喉咙,尝试性又唤了声,声音大了些,颤了些,“夫君……” 小姑娘声音娇娇嫩嫩,羞怯又欢快,堪伏渊只觉脑里轰了一声,有什么烧起来,燎原之势。 青灯还没扭捏完,就被他一把摁在床榻上,床帏荡漾,他扯掉她的红裙,首饰珠玉迸散,一颗一颗清清脆脆落在地上,滚落到四处。 青灯尚未反应过来全身就被剥光了,头顶的珍珠翡翠凤冠也被甩在地上,她“啊”地轻叫一声,觉心疼,“都、都好贵的……” 男人压根没理,褪掉自己大多衣物,俯身去吻她,下面提起她的双腿冲进去。 “唔……”青灯蹙了蹙眉,全身潮红。 他、他怎么晓得……她口湿口了…… 堪伏渊只觉湿润柔滑,又狠狠捉弄几番,青灯咬着唇在床上哼哼,意识涣散了,他牙齿顶开她的牙关,“又咬。”他低声含糊道。 “渊哥哥……” “叫什么,嗯?”他又来,下头使坏一顶,磨上花口心,青灯魂魄都要散了,嘤嘤啊啊地呜咽,他又掐紧她的腰前后磨蹭,将她一对酥口乳在掌中来回把玩,一字一句地在她粉红耳边吐热气,“叫什么?” “夫君……” “乖。” 青灯甚是觉得,在床上这男人坏性子永远不改。 他压着她在她身上驰骋,如脱缰的野马,释放了一次这才缓下来,慢慢地享受。 青灯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了,任由他搬弄成坏坏的姿势,腿儿张得开开,脸红看他进出抽口插,带出一汪汪水液,他叫她说什么情话她都晕晕乎乎地说,自个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后来她找着了窍门,受不住时就双腿环住他结实的腰,嫩白的脚趾头在他腰眼在磨蹭,柔软的双口乳口在他胸膛上摩挲着,环住他在他耳边一声一声软软地叫夫君。 要命。 这般他倒是快些射,只不过青灯这么脸红地做自个儿就湿的一塌糊涂,摇摆腰肢在他身上迎合,反而平添许多羞于启齿的欢愉。 成亲之后日子出奇地平静。 青灯想来,自己竟然就这么嫁给他了,迷离而恍惚,如人生短短一瞬的浮华。 所谓婚嫁与之前日子无异,倒是安详许多。其中变化不过是她挽起了长发,从少女变为妇人,她唤他夫君,其它人唤她一声宫主夫人,恭恭敬敬。 夜凝宫成了她的家。 日出日落,平日里堪伏渊依旧处理些城中事务,青灯与王安生一旁打下手。 她懂得虽不多,煮茶服侍倒还擅长,晚上红袖添香自个儿还觉得几分浪漫,一起用膳,一起散步,偶尔出宫在城里玩玩,去玉春楼与竹墨唠嗑一番,其间见到了叶宁的小娘子,当真是娇滴滴软嫩嫩的一个小姑娘,见叶宁时脸总是红红的。 叶宁将小姑娘肩膀一楼,帅气地朝青灯和堪伏渊跑了个媚眼。 房事上叶宁这姑娘一定在上头,青灯默默想。 亦或者去骨崖小筑扫墓看望小瓷,骨崖小筑永远是那个样子,黄昏时夕阳的橘红光芒照下来,如血一般铺染了光。亦或者去城外海滩。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夜风吹来,两人在海边静静坐着,她觉得甚好。 89、第九十章 成亲之后也算颇为清闲, 她在院里种了桃花木,希望来年的时候能看到桃之夭夭, 大夫说,堪伏渊是可以撑到明年开春的, 只不知是否能看见了。 盛夏转眼而过,堪伏渊每日工作的时间渐少。 有时青灯在一旁念着折子,他书写不便,他说她写。久而久之倒也懂了一些,王安生曾说,拥盘龙印者为宫主,这般说来这夜凝宫的宫主其实是她。 言下之意, 即便新任宫主上台, 她也需在宫中多担待些。 青灯听罢笑笑。 秋天来了时堪伏渊咳嗽病症重了些,次次见血,青灯招下人搬来暖炉在房里头烤着,也不怎么见好。大夫吩咐的药房她日日去煎, 他也喝, 偶尔不愿的,倒是青灯去哄他了。 一日青灯朗朗念着折子,发觉久久没有回音,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倚在长椅上,长长的睫毛闭着,呼吸匀长, 面容祥和。 他如今的身子,极容易累的。 青灯呆呆看了他一阵,搁下折子起身去拉他的手,她的手是热的,他的手是冰的。 一如最初的他和她,只不过,调换了角色。 她的手指头一点一点勾过他的手掌,再一点一点地握紧。最后捂住嘴跪了下去,眼泪潸潸而下。 她歇力压制哭声,只有皱成一团的小脸。泪珠子从手背滑下,一滴一滴滴在红绒金丝地毯上。 过了一日,青灯才提议休假。 她将一切打理好,王安生与常封那边也安排妥当才说于他听。 堪伏渊正坐于另一侧看书,方才抬起头,青灯又抢话说:“最近的折子我都有看,城里也无甚大事儿,又是贸易淡季,出去走走看看多好。” 顿了一顿,又补充:“我想回中原看看,和夫君一起。” 堪伏渊静静看她半晌,微笑,“好。” 毕竟他是什么都依着他的。 “有甚想去的?” 他这么一问,她倒是愣了,“唔,还没想好……” 她只是想和他一起出门罢了。 这儿虽是平静安宁,中原武林倒不是那么个回事儿,青灯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唯一搁在心上的不过是紫剑山庄易了主,二师兄邵华接任掌门。 而晴霜,从小便一起长大的晴霜,她曾经羡慕过的讨厌过的,所有都胜过她的女人,出家居于乐经庵。 她竟然是出家了。 宁愿出家……也不愿在徐孟天身边么。 消息是从常封那儿过来的,她听了心里一震,也不知如何滋味,只觉时过境迁,很多已经回不去,那些酸涩的记忆慢慢变得珍贵起来。 至于徐孟天,依旧风生水起,号召力一时无两。 可他究竟是不是幸福的,青灯不知道。 巫主娘亲依旧没有消息,常封曾问过她是否需要派人打探,青灯想了想,摇摇头。 再则,便是六朝神枢堂。 白我凰溃袷嗵貌恐诒阕髂袷奚飧雒衷谖淞种薪ソヒチ恕 等等,神枢堂…… 青灯眨了眨眼,抬起头,窗外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堪伏渊的红衣上,她看着那片蜷缩落叶,说:“哪里都可以去么?” “嗯。”堪伏渊收起了书,他望过来,青灯便乖巧靠过去。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便将她抱在身上。 “我想去神枢谷。” 他抚摸她面颊的手停了一瞬,道:“好,我陪你。” “我还想带一个人去。” “好。” 青灯嘻嘻笑起来,转头抱住堪伏渊的脖子,“我想带个男人去。” 堪伏渊捧着她掂了掂,总算抱稳了,在她耳间轻咬一口,“你敢。” 青灯咯咯咯笑起来,痒,去推他,他将她抱紧了些,一口吻下去。 亲吻绵长而温柔,初秋下午的阳光暖暖照耀在两人身上,依偎的轮廓勾勒金光。 已经很好了。 她太满足。 即便日后无数个日夜只剩下她一人,她相信她能够凭借那些曾经美好的时光,活下去。 倘若上天若存神明,那之前她所遭遇的苦难是为了能与他相遇,她甘之如饴。 只不过,哪怕一刻也好,让他多在她身边停留一会儿。 青灯时当真打算带个男人走的。 她穿着春绿的裙衫,外套淡黄绉纱,七分窄袖,腰间墨玉锦鲤,璎珞翡翠,身后跟了两位侍女。 堂堂城主夫人兼宫主夫人出现在工地,尚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如今无妄城依旧在重建中,不过随着时光流逝,重建的地儿从城中扩张,倒也远了些。 青灯望着面前扛着一整捆木柱的男人,他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分明,秋日里穿着单薄灰布短衫,他将木柱扛在肩膀上,引人注目的是,他只有一只手臂,右臂的袖子随风飘动,空空如也。 青灯越过走上前的工头,到那独臂男人面前,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脸上尚躺着汗水,她从袖间摸出一条叠成方块儿的熏香绣花帕子,递过去。 众人开始围观。 宫主夫人神马的,永远是八卦题材的热门。 男人抬起眼,刀疤脸上没有表情。 “萧斩。” 青灯开口。 ****** 准备一番便极快地上路了。 抵达的时候,漫漫大雪。 神枢谷的季节不曾改变,八个月的冬与四个月的春。 如今算是入冬,四周茫茫一片,连绵的山脉与重重的山峦皆为皑皑银白,天空也是暗淡的灰色。 风掠过,如刀。 夜凝宫里跟来的随从有些兴奋,毕竟海上无妄城不曾落雪,唯一的难处便是冷得慌。 青灯坐在马车里,身披白狐皮草,马车颠簸,车内暖炉烧得正旺。 四周寂寂的,只有落雪的声与车辙的声。 她撩开车帘瞧了瞧,漏进一抹冷风,转头去看堪伏渊,他坐在对面,脸埋在阴影中,黑色的眼睛却是透出光亮的。 那么多年前,她就是在这片万年雪山中,找到了躺在谷下的他,他一身鲜红,神色冷漠。 青灯笑起来:“这儿地势迂回,夫君可还记得去村子里的路?” 堪伏渊望来,也是似笑非笑的,淡淡道:“灯儿似希望我答记得,还是不记得?” 青灯眨眨眼,“我不知道,我好像希望你记得,又希望你不记得。”她又伸出白白的手指撩开车帘,天地通彻底的白。那些雪惨白惨白的亮,仿佛上头停留着无数人莹莹幽魂。 过往的的一些恩怨爱恨,她不知是否应搁在心上。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山谷驶进了村子。 堪伏渊如今腿脚不便,外头冷,她便让他在暖烘烘的马车内等着。 “你一人?”他伸手摸摸她的脸,似有迟疑,青灯笑着握住他覆在她脸上的那只大手,蹭了蹭,说:“我现在有你了,无论何时都不是一人。” 青灯裹好大衣下了车,面前便是村落,十多年的风雪已经将所有废墟残垣皑皑覆盖。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神魔一族祠堂与祭坛,东街的顾三哥院子,西街的烤肉的崔大叔,那些尊称她一声神女大人的村民们,都看不见了,连大火焚烧后的残迹也看不见了。 她面前,只是雪而已,而她偏偏晓得,这就是她的村子,她的故乡。 青灯站了站,不一会儿浑身便是冰凉了,她转身走到队列最后头,一个穿袄子的独臂男人驮着行李低头站着,她来了,便抬起脸,他面无表情,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不清情绪。 “萧斩。” 青灯说,“跟我来。” 萧斩跟着她默默走进了山谷雪地中,其余人皆是候在谷口。 四周寂寂,风声在沟壑间穿梭。 青灯走到一处站定,踩了踩脚下厚厚的雪层,说:“这是环姐姐的屋子。” 萧斩沉默,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垂下。 青灯低头望着脚下,仿佛能看见少女安息的灵魂。 “你的妻子,那天就死在这里,她的家里。” 她慢慢地说,目光几分飘渺,游弋一阵,又慢慢落在萧斩脸上,“她至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幸好她不知是谁做的。” 过了会儿,她又说,“我并不算一个善良女人,私心而言,我夫君无论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在他身边,而你,我无法原谅……”她将冰凉的手拢在袖中,“……你是环姐姐的丈夫啊。” 男人虎一般的身躯一震,依是不言。 青灯抬头望望苍白的天空,哈出一口白气说:“就此别过了,教书先生。” 语毕,她转身独自离去,掺着雪粒的寒风掠过脸颊,走到谷口时她转过身,遥遥看见那个独臂男人在雪地上,跪了下去,庞大的身躯形成一个佝偻的姿势。 她扭回头,慢慢走回马车。 90、第九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瞌睡。 靠在车上摇摇晃晃睡了一阵, 醒来的时候却是躺着,头枕着堪伏渊的膝盖。 他望向窗外, 手却一下一下抚摸她散开的发。 青灯眨了眨眼睛,觉得温暖, 又沉沉眯了会儿才动了动身,他便低头看她,说:“困了?” “现在不了。” 堪伏渊又望了一阵窗外,说:“萧斩原是朝廷萧都统,出身京都讲武堂,早年萧家获罪,他在军中收到密报就逃了, 混迹于大漠, 朝廷计划开始后,联络到他,事成之后萧家人去除奴籍,而所谓的事儿, 你知道是什么。” 青灯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神枢谷长生不老药,一切事因的起源。 “然而实际上,朝廷为掩盖真相,将当时知情人一并抹去,他也为保命二番回到大漠。” 男人的声音静静,青灯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她的身子已经回了温,而他的手依旧是冰冷。 “我没有在意,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仅此而已。” 堪伏渊顺势将她搂在怀里,青灯调了个舒服的位置,脸颊与耳朵都贴着他的心口,马车依旧颠簸,靠了一会儿青灯便开始不安定,拿唇轻蹭着男人阴影分明的锁骨。 堪伏渊伸手摁住她的脑袋,又掐了掐她的腰叫她消停,青灯乖乖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在他身上折腾,先是玩他光泽乌黑的长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又掰起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又白又长,干干净净,她很是喜欢,双手捧着他的手一根一根地玩,玩够了又去蹭他。 “胡闹。”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青灯咯咯笑出声来,也抬起身在堪伏渊英俊的脸上咬了一口,她咬得狠,一排红牙印。 堪伏渊也不客气了,眸间一暗,直接扣住她的腰吻下去。 青灯笑不出来了,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 吻着吻着便觉不对劲儿了,男人将她身子托起,左右将她腿一分跨口坐在他身上。 青灯脸红了,可他不甚风雅地扒开她衣裳时也没拒绝,只是脸越来越红。 “车……车上吗……?” 她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 堪伏渊脱去她的小裤甩在一边,反笑道:“灯儿希望在哪儿?” “唔……” 可、可她还没有在车上做过呀。 青灯有点儿紧张,堪伏渊便慢慢地亲吻她的脸与身子,手结实地托着她细滑洁白的背,将她搂近了些,进去了。 青灯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眸中弥漫水汽。 “这么快就湿了,舒服不是?”堪伏渊净说些下流话,托着她的臀瓣上上下下。 青灯埋在他怀里,怕外头赶车的人听见,只敢咪呜咪呜地娇哼,如一曲缠绵情口色的小调儿。 他又耸动狠了些,磨她那块脆弱软肉,青灯身子一颤,长长地吟出来,又啪地捂住自己嘴巴,嗔怪地望过去。 “这般好听怎的不叫了,”堪伏渊还笑眯眯的,“在床上叫的可欢不是?” 青灯羞愤,气急指甲掐紧他肩膀里,狠狠地掐着,忽然间马车一个颠簸,他那儿长驱直入狠狠抵上花口心,便倏地软了,在他怀里还没喘过气儿来又是一个颠簸,身子就这么泄了。 “宫主,这儿下山一片石子儿路,请宫主小心些。” 外头马夫传声,马车上上下下颠簸着不得安宁,青灯坐在堪伏渊身上,下面含住那巨口大炙热的一根,随着马车颇为剧烈的摇晃而在她湿软的里头横冲直撞,搅得水汪汪的一片,几乎将她逼疯了去。 她颤得哭,胸前雪白摇晃得颇为诱人美丽,堪伏渊便享受似的抚弄她一对泛出粉红的双口乳,出声淡淡应道:“知道了。” 将近一柱香的石子路儿,青灯过得甚至……激烈。 堪伏渊倒是享受,不曾动甚,甚至随马车颠簸频率抽口插,青灯又极致了一次委实忍耐不住,似哭似愉地娇吟,伴随马车的摇晃,层层叠叠,勾得车外随行的侍卫皆红了脸。 驶过石子路时,堪伏渊低头,女人全身潮红瘫软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地喘气儿,身下湿了整片,打开的双腿痉挛似的一抽一抽。 他将衣服一点点给她穿好,又抽来帕子给她腿心擦拭,打理一番将她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乖。” 这口气,全然像吃饱喝足的架势,青灯没力气地打了他一下,他笑着握住她小小的手,轻轻含住她一根手指。 青灯脸又红了,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索性埋在他怀里不吭声了。 ******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顺道去了一些地方,比如萧岚山的秋叶是顶有名的,火红火红如燃烧的华美锦缎,漫山遍野的红,令人挪不开目光。 青灯看看堪伏渊身上的红衣,觉得即便是天地造物的鲜艳色泽,也不及他一身繁华。 回夜凝宫的时候,夜凝宫后山的枫叶也红了,洋洋洒洒地晕染半片山峰,与秋日里凋零残枯的黄一并吹来冷涩干凉的风。 无妄城中重建工作将将完工,立于山头放眼望去,屋阁楼宇,歌台酒肆,阡陌纵横,鳞次栉比,好一番繁荣祥和景象。 常封就地取材裁了木,做了一个轮椅,上好的红楠木,上了漆才推进了夜凝宫,樱桃跟在一边,脸是阴沉的,眼眶是红的。 待庭院里的花树纷纷泻下枯叶,又有一些树木枝叶染了橘红如天边晚霞时,青灯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下午太阳正好,她也怕他着凉,在堪伏渊膝上搭了毯子,他晒了一会儿些许是困倦,渐渐睡去了。 堪伏渊坐在轮椅上晒太阳,青灯便煮了茶立于一边,静静等他醒。 直到茶沸,壶盖翻动着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香气袅袅飘出,他都没有醒,靠在轮椅上,阳光洒在他苍白好看的脸上,仿佛有无数金色精灵在跳动。 青灯只站在原处,她不敢出声,不敢去叫他,怕她叫了,他不应,天就塌了。 她宁愿一直这么等下去。 夜幕低垂时他缓缓睁开眼,太阳下山,茶液凉了,四周渐渐冷下来,他支起身子低头看去,她跪在地上,上身趴在他膝盖上睡着,脸上淌着未干的泪痕。 男人低头沉默半晌,伸手摸摸她的脸,哑声唤,“灯儿。” 青灯苏醒而来,抬头呆呆看着堪伏渊的脸,他的眼睛黑黑的,睫毛长长的,盛满温柔的光,是她最喜欢的,她忽然恐惧,恐惧她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睁开。 ――她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 即便如何恐惧,堪伏渊每日醒着的时候的确渐渐少了,仿佛是谁打开了一个开关,他以她措手不及的速度迅速虚弱下去。 即便精神好的几日,他也不能再抱她,青灯晓得他能人事,便自己宽衣解带在夜里坐在他身上与他缠口绵。 这些事儿她做来尚是有些羞,等坐上去却又全然抛在脑后了,自个儿扭动一阵便没了力气,趴在他身上可怜兮兮地瞧着他,脸颊红红的,极是想要的模样。 堪伏渊笑笑,挺动下身,青灯啊啊啊地断断续续口呻口吟,双口乳口在他眼前淫口靡地跳动,不一会儿泄了身,下面一口口吸紧,他也释放了,白色浊口液从她腿心慢慢流出来。 若是以前,他不会如此快,想来身子的确是虚弱下去。 或许再过上几日,他连抱她的能力都没有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沉默,青灯却喘着气儿有些羞地抱住他,说:“总算公平了。” “……嗯?” “每次都是……我、我好几次你才一次……现在总算公平了……” 青灯小声,嗓子甜腻沙哑,“你莫骗我,我、我问过叶宁和紫夜,还有玉春楼的其他姐姐,她们、她们说你之前那样是不对的……太多了……你还骗我说是正常的!大多数男人不会那么多次的……” “所以?” “所、所以……”青灯愣了一下,继续脸红,讷讷答道,“所以……没什么……” 男人不禁淡淡微笑,抚了抚她汗湿的发,亲吻她的眉,“灯儿。” “……嗯?” “灯儿。” “怎么啦?”青灯撇撇嘴,“嫌我重么?” 堪伏渊失笑,拉来被褥盖在她身上,“你这一生,可是觉得难过?” 青灯愣了愣,夜里依稀月光,他的目光她看不清。 她这一生? 这样的……一生。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成为顾青灯。”青灯眨眨眼睛,继续赖皮趴在他胸膛上蹭,嘿嘿笑了两声,“因为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也有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91、第九十二章 梦里回到许多年前。 那一夜暴雨滂沱。 宫内寂静。 屋檐嘀嗒, 烛光昏黄。 少年一身红衣,面无表情抽出了面前男人胸口的长刀。 男人捂住胸口, 颤了一颤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漆黑的眼睛盯住他, 有些恍惚,忽然间挤出一丝干裂的笑来。 “乔乔……” 他凝视少年的脸,朝他慢慢伸出手来,好似看见的是那么多年前不期而遇的美丽女子。 门外的风雨湿了他半边衣袖。 少年没有动,低垂着黑眸,任由男人抚摸他的面庞。 “乔乔……你终究是怨本座的……” 男人嘴角笑意愈盛,眸中张狂闪烁, 血泊泊从胸口涌出。少年将手摁在他胸口催动内力, 鲜红的花纹从指尖攀爬蔓延,闪烁着诡谲光芒,由男人胸口流向手臂,盘踞成一条游龙刺青烙在少年的胸膛上。 九霄盘龙印, 他收下了。 松开手, 男人顺着门框滑下,华美的锦衣染上鲜红。 血细细地从男人唇边淌出,他继续一瞬不瞬地注视少年苍白而美丽的面庞,开口说:“乔乔,你的孩子一辈子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你可是晓得……” 他从喉口里挤出嘶哑的笑声,眸中疯狂的光涣散了, “你恨罢……一直恨下去……这也算是记得本座了……” 雨声哗哗。 少年低头,脊背却是笔直,一手鲜血,一手握着一把红纹长刀,血从刀锋出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丝绒毯子上。 他静静听着门外雨声近在耳边,闷雷于天边,雨打芭蕉,何以比过笙箫,似天涯。 …… 堪伏渊睁开眼睛。 怀中女子身子柔软,散发淡淡馨香,呼吸匀长。她头顶柔软的发轻蹭他的下巴,他便抚了抚,虽是轻柔,她却醒了。 她哼哼两声,伸了一个懒腰,又转身懒在他身上,“唔……又起晚了……” 他不做声,听她脆脆笑两声,如风吹铃。 “渊哥哥也起晚了,太阳都晒屁股了,真难得~”又听衣料摩挲,她是起来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漆黑的。 完全的漆黑。 堪伏渊静静在床上躺了半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心里琢磨,这失明,比他意料中要快些。 ****** 今日夫君有些古怪。 虽是罕见与她一块儿赖了床便是罢了,起来后用早膳也甚是磨蹭了些。之后又叫来王安生一并去了书房,将门关上了。 青灯煮了茶端来,王安生也不让进,她开口问来,被告知宫中要事,得好一阵忙活了。 “我都是宫主夫人了还有什要事不能晓得的?”青灯撇撇嘴,王安生无奈笑着拢袖行礼,“望宫主夫人还请多多包涵。” 他说得温文尔雅礼貌十分,她也没底子拒绝。 王安生又道:“些许近日宫主在书房中呆得长一些,夫人若是无聊,大可以去城中转转,前些日竹墨楼主发来信件说叶宁姑娘想与你聚一聚。” 青灯怔了怔,叶宁想和她聚?的确是有些时日未见了。 “嗯,那你把茶端给渊哥哥,他身子不好,叫他趁热喝。” “是。” 等青灯走了,王安生的微笑渐渐放下,他转身推门,男人坐在轮椅上,手中握一卷书,似是闭目养神。 他望着轮椅上这个曾经凤华绝世的红衣男人,如今付色惨白,手骨嶙峋,湛湛突出来, 他咽下心中那一抹叹息,只是维持平常的声线,“宫主,如何?” 堪伏渊不言,双眸闭着,王安生等了片刻,将茶搁在桌上,摆开茶杯慢慢地斟,斟满一杯搁在桌上,行礼道:“夫人叫您趁热喝了。” 青灯下午去了玉春楼,那儿依旧喜气洋洋的喧闹热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脂粉香,见了叶宁和紫夜,连带着楼中极为姐妹唠嗑没多久,紫夜便将酱香女儿红端出来。 青灯推拒好一阵子还是被一群春楼姑娘们灌了不少,摇摇晃晃地被送回宫,待真正踏进房都是夜了。 青灯一边走一边打着饱嗝,走进黑漆漆的屋子,脑袋晕忽忽地只想着喝点儿茶来醒酒,这便去窗台旁的茶几上拎茶壶,刚走几步,却见茶几旁一人坐在窗前,大半身影依旧埋在浓郁的黑暗中,月光清辉柔柔勾勒了模糊却熟悉的轮廓。 他坐在月色下,如一尊灰色的静谧雕像。 青灯吓了一跳,认出是堪伏渊,这才后退一步拍拍胸脯,缓口气嗔道:“你干嘛呀闹鬼似的,也不点烛不嫌暗呀?”她一边说一边踩着虚步子晃晃悠悠地去拿火石与蜡烛,“万一看书把眼睛看没了,我怎么办?” 阴影中男人一动,只听他轻唤:“灯儿,过来。” 青灯“嗯”了一声,他停了停,依旧道:“过来。” 青灯这才收了手走到他身边,屋里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怀里,他瘦了许多,手臂却依旧有力,抱定后嗅了一嗅,道:“喝酒了?” “是呀,”青灯有些醉,脸红红地吐出热气晕乎乎地乖乖点头,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玉春楼里的姐姐们一起喝的,我本来是去吃酱肘子的,那楼里的酱肘子最好吃了……” “又在胡闹。” “才没有,渊哥哥总说我胡闹……明明是渊哥哥今天不理我的……” 青灯迷迷糊糊说了一半便意识困倦,他的气息待她而言永远是最安定温暖的港湾,他又不应言,她便靠了一会儿,睡意如潮水,她也安心睡去。 房内一时间只有她一起一伏的呼吸,熏香冉冉,似是飘出了窗外,朦胧了月色。 黑暗中男人一手将她抱好,另一只手抬起,长长的指尖顺着她的肩上有些虚浮地上爬,摸索上她的脸颊。 他睁着漆黑无神的眼睛,仿佛是看向面前的虚空,用手指一寸一寸确认怀中女子的容颜,哪里是眼,哪里是唇,全然细密地、轻柔地、生硬地去触碰,与心目中她的模样重合。 第二日又是书房。 青灯觉得无趣,昨夜喝多睡了个回笼觉,懒懒磨蹭到下午,他总算回来,却是神色冷漠的模样,见了她也不搭理,直到青灯自个儿迎上去才与之说话。 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只不过青灯总感觉不对劲。 他似乎……不愿看她。 第三日,依旧,在房中看书看折子,她提议出去转转也被拒绝了,青灯只有一个人闷气儿去给骨瓷扫墓。 第四日,依旧。 第五日,依旧依旧。 第六日,青灯红着眼去找王安生。 王安生正在自个儿书房里批折子,自从宫主坐上轮椅,他便分担了一些事务。 “王总管,你告诉我……”她吸吸鼻子,小声说,“渊哥哥他是不是……看上别的姑娘了?” 王安生批折子的手一抖,朱砂差点儿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抬头缓了一缓才从善如流地摆出惯有的微笑来,“宫主夫人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他都不理我了,我跟他说话说不上几句。”青灯低头攥攥衣角,嗫嚅说,“王总管,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不讨他喜欢了?哪里不好你直接告诉我罢,还是说上回我去玉春楼喝酒惹他生气了?那我再也不去了。” “夫人……”王安生有些惊,末了苦笑摇头,“并非宫主夫人所想,请夫人莫多放在心上。” 王安生说话向来分量不俗,他说至此,青灯也安心了些,乖乖回去了。 当日晚上青灯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些许是宫中事务当真劳烦到他,毕竟城主大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于是乎甚是主动地在两人上床后去亲吻他的脸。 堪伏渊先是由她亲了一阵,才反手搂住她的腰,黑暗中唇瓣捕捉到她娇嫩的唇,含住。 他当真瘦了太多,她去抱他时,会硌到骨头。 可这些她全然不在意,只要是他的亲吻,她都将满心欢喜地去接受。吮吻渐渐缠绵深入,青灯身子热起来,伸手去拉男人的衣襟。 她鲜少主动,甚至给他脱衣也是极少的。 哪知她刚触碰到,男人意识到什么一般,仿佛是被火燎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停下了动作。 “……渊哥哥……?” 青灯抬起微红的脸,黑暗中她看不见男人的眼睛。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然后一点一点搁在一边。他将她慢慢放在床边,拉了拉被褥道:“睡罢,灯儿。” 青灯躺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不抱她了。 这一晚她睡得甚是不好,心中空空落落。 早早的她便睁开眼,天边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还沉睡在夜色散去的雾中。 她侧过脸,见他不在床边,一道红色身影立于桌前。 她怔了怔,平常他往往早她许多起来,她醒来时他都不在了,今日她醒得早,刚打算开口唤他,却见他手在茶几桌面上摸索着,碰到茶壶,握紧,另一只手去摸索茶杯,慢慢地翻开。 他提壶去斟茶,好一会儿才将壶口对准茶杯,搁在杯沿上。 他一切都动作毫无声息,饮毕半杯茶,便自己推着轮椅,手扶着身边桌椅墙壁,出门了。 青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幕。 92、第九十三章 秋意浓了, 风儿吹过,便落下许多凋零树叶来。 青灯直接去找王安生。 王安生又在书房里替宫主批折子, 见她来了,搁下手中笔, 起身慢慢一礼,“宫主夫人。” 青灯看着王安生,他穿着浓绿暗色的衣衫,衣着讲究而不张扬,面笑体胖,眉眼温和,笑得无害和蔼。 除开宫主, 他便是无妄城的最大掌权者, 打理一切事物,侍奉宫主。 王安生这个人,如一池平静的湖,波光粼粼, 风平浪静, 里头多深,谁也不晓得。青灯觉得不必绕弯子,绕了也是白费力气,她盯着男人单刀直入道:“渊哥哥身子是不是又变差了?” 王安生保持笑容,默了半晌才道:“是。” 青灯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声音轻轻的:“他看不见了, 对吗?” 王安生眯眼瞧着面前的女人,眉目镇定,也不似哭过的模样,这才缓缓开口:“是。” 青灯身子虚晃了一下,她扶住书案,没有做声。 王安生一礼,依是平和道:“还请宫主夫人莫让宫主晓得。” “……” “最初宫主要夫人离开,也是出于这层。夫人,夜凝宫不可能永远是宫主的。”王安生一字一顿道,“当它不属于宫主的时候,实则而言,夫人您在什么位置上呢?” 青灯依旧不言。 “再者,在下自许久以前便在夜凝宫中,宫主自小倔强,他这一世都强大地守护这座城池,保护夫人,他从未料想过自己衰弱的那一天,倘若有,他也不愿表露在夫人面前,请夫人尊重他的自尊。” 王安生说的有条不紊,“所以一开始,宫主是希望夫人能远走天涯闯荡江湖,与夫人不相往来。夫人心里想着的,是与宫主在一起。而宫主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令夫人一世安康不受欺凌。只不过夫人执意来此……”他轻轻叹息,“人,都是沉迷于短暂幸福的存在。” …… 青灯回去后,站在门前扫望屋里摆设,每一处都有与他生活的记忆。 方方成亲的时候,她觉得,如果到了这一天,她会哭的。 可她又没有。只是心里默默想着,她总算明白以前她还是活死人的时候,当她还不知自己哪一天就醒不过来的时候,他是如何的心境与她过完每一日的。 惶惶不安,忐忑恐惧。 堪伏渊推着轮椅回来时,怔住了。 他微微侧过头,听人来人往,重物翻箱倒柜,门口有青灯招呼的声音,他慢慢推过去,道:“怎么了?” “秋天干燥,灰太多了,把家具搬出来大扫除。”青灯声音轻柔欢快,“这儿灰大,灯儿把渊哥哥推到远点儿的地方可好?” 将寝宫清洁整理一通,青灯才唤堪伏渊进去,堪伏渊行到房中二三步距离,伸手朝左边抓去,却摸了空。 他迅速收回手,不动声色道:“你把陈设移了位置?” “是啊,”青灯坐在床边盯住他说,“换新一些感觉心情都换新了呢。” 她的心冰凉冰凉的。 堪伏渊一进门便习惯性喝茶,原本他的左边,是靠窗的茶几,上面摆着茶碗茶壶,如今这茶几已挪到床边窗户旁,他自然是够不到的。 他一直以他记忆中的屋里陈设行动,这般才未露出破绽,不让她知道他已经盲了。 如今她将桌椅床铺全然换了位置,她看他能瞒到几时。 堪伏渊将手拢在袖中,缓缓推轮椅到门口旁,怀中摸出一卷书来,翻开。 下午的光斜斜射进来,落了他满身,也落进屋,视线中添了一抹金色。 “渊哥哥不进来么,外头风大。” “这阳光甚好,门口晒晒也是无妨。” 男人声音依旧平静,流泻不出半点思绪。 拙劣的谎言。 青灯低下头,手攥紧床单,指节发白,她身子微微颤抖,忍了好一会儿,终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她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她咬牙哽咽不让自己发出哭音,眼泪哗哗地淌,这笨男人不想让她知道,那她便假装一直不知道好了。 下午温暖的阳光,将一切照耀得宁静安详。 夜。 身旁女人睡眠沉沉,呼吸均匀。 他推挪轮椅慢慢移到门外,仰起脸,月色明亮。 “常封。” “在。” 黑衣男人一侧显形。 “今日,大抵是本座最后一次来看她。” 堪伏渊闭眸,唇边含一分笑意,“本座即刻前往无妄城常雀洞,明日灯儿这边,你来应付。” 无妄城常雀洞,历代宫主闭关修炼之地。 同时,也是多任宫主的墓冢葬身之地。 “宫主……” 堪伏渊掩袖轻咳两声,声线透出几分哑来,“本座晓得自个身子如何,不可再拖延,灯儿这边日后由你来照顾,新任宫主即位后,时间久了,娶妻生子,必定是容不下她。城中一方大宅,侍女家丁已备好,将她移至那里,宅子离玉春楼颇近,也会有个照应;倘若她想回中原,便备好银两由她去,叫那边夜凝宫的人整顿好,她有三长两短,后果自负。” “……是。” 常封只能恭敬应声。 红衣男人仰起脸,睁开眼睛望向天空,出声道:“今夜月色如何?” 常封心中一动,他闭了闭眼睛,道:“回宫主,月辉清澈,光照大地。” “好。” ****** 翌日。 “宫主已走,请夫人莫为难在下,过多追问。” 常封行礼道。 青灯坐在床前,手搭在他睡过的玉枕上,呆了一会儿,才哑声说:“他是打算一个人自生自灭过完最后一点儿时光么?” 常封肩膀一震,低头不言。 青灯眨了眨眼,继续自言自语道:“所以,这便分别了?” 她忽地笑了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是不是?” 常封只是低头抱拳。 青灯眼眸中仿佛空了,她又飘渺地看向常封,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你走罢。” 常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出房。 寝宫的大门紧闭了七天,其间只有侍女进出。王安生每日都路过门前看一会儿,又摇首走开。 第八天的时候,门开了。 此时常封与樱桃正坐在寝宫门外院子的茶几旁,樱桃见寝宫院落栽种不少桃花木,若是打理得好,明年开春便可见满院的桃花了,近半年夜凝宫太过安宁,她也无事,这几日宫主夫人又将自己关在房中,院落无主人委实荒凉,她便自个儿时时来院子看看,打理一番,也算是照料一遍了。 常封见了笑道:“你是在担心宫主夫人。” 樱桃挑眉,扭头哼唧一声:“我没有。” 常封笑笑,也不多言,她来院落里时,他也一并来帮着,觉得挺好。 此时本就樱桃在院落里转悠,侍女寥寥扫着落叶,与常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忽然间吱呀一声,寝宫的门开了。 三人望去,青灯低头看着手心事物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上时素衣窄袖裙,长发披散。 常封方才一怔,樱桃已经快步走上去,在青灯身侧站定,道:“夫人。” 青灯依旧注视手心事物朝前走,慢慢走到常封面前,抬起苍白的一张脸,双唇却是嫣红,秋日干涩的天色下如冰川河流染上的血。 她将手心摊给常封看,常封心中微惑低头望去,愣了一愣。 她的手中,是一枚白龙纹玉佩。 “估摸是前些日搬家具时翻出来的,今日无意在房中发现。” 樱桃一惊,忍不住看向青灯的侧影,青灯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磨破的胡琴割在在砂砾上,全然不似女子的嗓音了。 青灯对自己的声音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着眉目,直勾勾地注视常封,一对眸子如一汪空幽洞穴。 “这玉佩我曾见过,哪来的?” 常封顿了一顿,斟酌半晌才答:“白嗡幕首铀狼案柚铩! 那时宫主与他将白未雍恿髑程采贤铣隼矗毓夥嫡樟偎乐案胺u挠衽濉 他曾说,倘若青灯出事,便拿玉佩找宋岐山七巫长老。 过了会儿,他欲言又止道:“夫人,您的嗓子……” 青灯眨了眨眼,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道:“这玉佩的的确确是皇家之物,可我见过,我在……”她目光闪了闪,道:“常封,你告诉我,白嗡狼岸阅闼盗耸裁矗俊 常封看了看樱桃,正打算将此事委婉含糊过去,毕竟这件事,宫主曾吩咐过他不可告知与她。 “这玉佩是拿来找宋岐山七巫的。” 樱桃开口。 她无视常封投来的惊异目光,对青灯道:“那四皇子死时,说你若活不过来,便带这玉佩找宋岐山七巫。” 青灯低头复又看向玉佩,道:“备车。” 常封一惊,连忙转在青灯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请夫人留步。” 青灯低头默默看他。 常封道:“若夫人想去宋岐山寻七巫来求宫主续命之术……在下已持玉佩派人去过多次,皆是无果,请夫人莫再过多费心。” 青灯看了看他,说:“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93、第九十四章 “……” 女人的声音沙哑得令人难以入耳, “宋岐山七巫那边,开了什么条件才肯?” 常封抱拳道:“宋岐山七巫喜怒无常, 癖好诡异,名声虽是远洋海外, 但其性子……夫人,宫主吩咐过不可由您乱来。” 乱来? “你的意思是,其间仍有周旋于地。”青灯看了看手心的玉佩,唇边喃喃,“他曾说无妄城过年的时候,会放很美丽的烟花,他说过想带我看的, 可惜每一次都错过了, 明年我想和他一起看。” 语毕,她听了会儿,转头对樱桃说:“备车。” 宋岐山位于中原之西,石冠山之南, 若是从紫剑山庄出发, 大抵是半个月的车程。其山陡峭而险峻,因草木稀疏,地势荒凉,整座山体呈现苍灰色,山间天色亦是灰暗如霾,山脉大小峰七座,居于七巫。 青灯抵达宋岐山脚下时, 已由秋转冬。 天落了雪。 四周更显荒凉寥寥,青灯裹裹身上大衣,再往前走便无车道,她朝前走去。 常封随在她身后。 约莫半个时辰,未拣到能上山的一条小路来,通体陡峭,覆盖白雪,被直直的树木掩去,又走了一会儿,却发觉一处人家,木屋屋顶冒出袅袅炊烟。 青灯一愣,一路往宋岐山赶来,人烟渐少,如今是如何人迹都寻不到了,这儿竟住一户人家,眼见着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慢慢打开木门,颤颤巍巍地出来了,青灯赶紧迎上去,抱拳一礼道:“这位爷爷,请问这儿哪有去山上的路?” 这声音沙哑突兀,老人微微蹙眉转过头去,却是见一名秀丽白皙的姑娘,微微眯眼道:“小姑娘,你想上山?” “是。” “上山作甚?” “我有要事,想请教山上七位长老。”青灯道,“爷爷可是晓得这山上是有七位高手居住?” 老人穿着袄子棉裤,怀中抱一小小火炉,上下将青灯一扫,又瞧瞧她身后的常封,咧开一个笑来,露出黄黑的牙齿,“小姑娘,这每年想上山找他们的人多了,老朽这儿住了二十年,未见几个成功的。上山无非便是两事儿,求救人的,求杀人的,这两事儿山上那七位是偏偏不喜的。” 他拿袖子擦擦火炉橙黄的表面,甩甩袖道:“小姑娘还是回去罢。” 刚一转身,便听噗通一声,青灯跪在雪地里:“请这位老前辈告知上山去路!” 老人笑了声,“小姑娘,求人不是这么求的,看你一身行头,想来身份不俗,如此草草跪下,可还留有后路?” 青灯低头,“请老前辈告知上山去路,晚辈万分感激。” 老人鼻子里哼出热起来,眯眼似乎想了想,又咧嘴道:“去见宋岐山可是有规矩的,无论何许人也,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过这一关,以表诚心。这儿往南走半柱香再往右,便见一条碎瓷路,有求于他们,便踏着碎瓷路上去。” “谢老前辈?” “呵呵,莫谢莫谢。”老人慢慢推开木门进屋,“看你小姑娘弱不禁风,估摸是过不去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人要死在这路上,悲哉,悲哉哦……”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青灯站了站,便哈出一口白气,朝南走去。 果然是有一条道的,细细的道路剖开树木与石块,蜿蜒上山,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青灯走到道前,弯下腰来掏一把雪,冰凉中指尖一丝刺痛。 她摊开手掌,雪块簌簌从指缝间落下,她看向指尖,一粒血珠盈盈扩大。 “夫人!”常封上前一步。 青灯示意他没关系,复又低头轻轻抹开路上的雪,露出地下层层叠叠的碎瓷片来,密密麻麻,雪白雪白,如碎玉,在雪中莹莹散光。 常封倒抽一口冷气。 青灯抬头朝山头望去,淡淡道:“想来这一路向上,都是这般模样了。” “夫人……” “常封,”青灯回头平静地望着他,“你说,这宋岐山七巫,会不会在某一个地方看着?” 常封一礼道:“回夫人,宋岐山七巫擅鬼谷岐黄之术,璇光镜之物待他们而言不过尔尔……” 青灯“哦”了一声,笑了笑道:“既然人家在看着,那诚心诚意是得做足的。” 语毕,她脱下披风大衣与鞋袜,一身单薄缟素,寒冬的风吹过她的素白衣袖与乌黑长发,猎猎抖动。 “夫人……!” 青灯一脚踩上去,叠叠碎瓷片锋利的菱角扎进女子娇嫩的脚心,脚下的雪层浸出一片温热的红,迅速化开了。 她身子抖了一抖,想来是疼,忍住了,稳下身形,慢慢朝山上走去,“这一途中,你别插手。” 山路蜿蜒,比一般山峰似乎高上一些,天空阴霾遍布不见阳光,到了黄昏,愈发寒冷。 这也好,流出的血结了冰,麻木了,疼痛也会少一些。 她也不知这山她爬了多久,入夜后太冷,昏了一次,再醒来时便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手肘以上与膝盖以下皆是鲜红的,她似乎感觉到瓷片碎渣整块地埋进肉里,心里默默想着,这取出来有点麻烦。 她一点一点往上爬,如一只蠕动的白色的虫,身后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地挂在雪路上,直达山底,垂死挣扎,遍体鳞伤,顶端是重生与希望。 她第五次昏迷醒来时,叫了声,“常封。” 黑衣男人出现在一旁路边的树枝上。 “还有多长?” “回夫人,已经行至一半。” “一半么……”青灯浑身冷汗,她又应了一声,便默默往前挪。 常封低头望着她身后的血迹,开口:“夫人,回去罢,宋岐山七巫是不可能给宫主续命的。” 青灯不言。 “当初宫主还未把九霄盘龙印转移给夫人时,曾来过这儿想找来救夫人复活的法子。可惜宋岐山长老并不买账,如论如何开条件都不答应――即便宫主拿他们的性命威胁。” 常封望向灰白天空,一点点儿雪花悠悠落下来。 “夫人您知,宫主并不喜用杀戮解决事情,比起斩杀,他更倾向于笼络,但这些老头儿性格太死,言语污秽,不愿救夫人,宫主便杀了其中一人。” 常封的声音与静谧的雪一并落下。 “宫主之前便知这碎瓷路,也知他们会百般为难夜凝宫,所以曾叮嘱过在下,决不可任您来这儿。”他闭了闭眼,他在夜凝宫十几年,最是晓得,无论侍奉哪位宫主,莫动真心,莫插手,只办事。 如果新宫主上任,他自会忠心不二服侍,可他希望那个红衣男人活着。 但他也不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这般折磨自己。 实则而言,在夜凝宫乃至整个江湖,她太弱小,身为女人,不懂谋略,不懂心计。不似圣女那般会撒娇打扮,也不似樱桃那般武艺高强。 她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现在,双手双脚扎满瓷片,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吭。 或许有许多女人为了自己的夫君同样可以做到,可他只看见了她。 就像她这般的女人这么多,比她好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宫主偏偏眼里只有她。 想来宫主自己也不知道的。 眼下青灯对常封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看着前方,一点一点往上爬。 天空飘雪,不过一会儿便鹅毛般纷纷扬扬,她长长的睫毛仿佛结了霜。 又过了一日,她看见了山顶,模模糊糊地又看见袅袅炊烟和木屋。 一道人影出现在碎瓷路终点,雪太白伤了人的眼,青灯花了好一会儿才能聚焦看清,是位矮小佝偻的老人,穿着破旧灰布袄子,头顶毡帽,怀里抱着个铜质小火炉,他一边用袖子擦拭火炉光亮的表面,一边对青灯裂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来。 竟是山下个木屋的小老头。 “唷,不错~” 老头嘿嘿嘿笑了,转身离去。 青灯急忙想开口说话,可嗓子仿佛塞满木屑,挤不出任何声音,她哆哆嗦嗦地一点点挪,终于爬过了碎瓷路,倒在了地上。 “夫人!” 常封连忙迎上去,想伸手扶住这个浑身浴血的女人,可却发现她处处伤口,根本不从下手,一时间僵立在她身侧。 她努力睁开眼,眼前事一户小院人家,院子空空的,屋里有人。 视线愈发模糊,身下的血缓缓淌开一层血,她闭上了眼睛,一颗丹药被塞入唇中,耳边是常封的声音,“宫里带来的补丹。” 她虚弱地笑了笑,雪地上响起沙沙的踩雪声,她睁开眼,见一位穿得花花绿绿老头子拄着拐杖走过来,吹胡子瞪眼。 “这不是徐宽老头那丫头?”老头阴阳怪气地开口,歪歪头,转头道,“我说老二啊,你把她带上来干甚?” 后头抱火炉的靠在篱笆上,啐口骂道:“你方才不久在璇光镜里瞅见了吗,哪里老子带来的?老子带来还是这幅快死的模样?” 94、第九十五章(正文完) 花花绿绿的老头青灯见过, 当年用傀儡定魂术将她变成活死人的人,苦茶长老。她努力地睁大眼睛, 嘴巴长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长老……请您……救……我夫君……”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垂死老人一般。 常封见了抿住唇, 单膝跪下,抱拳朗声道:“请二位长老开恩,救助在下的主子。” “啧,救人救人,老子凭什么救?”抱火炉的老头哼哼道,“上回的帐咱们还没算呢!” “若长老且欲报仇,请朝在下便好。”常封恭首道, “在下绝不会反抗分毫, 但此事与她无关,还请长老莫因在下而将不满牵及她。” 老头哼哼一声,“这碎瓷路是她走的不是你走的,没你说话的份儿。” 常封面色一滞, 不言。 苦茶长老又在青灯身边蹲下, 打量一番,道:“小姑娘,你说要咱们救你的夫君……?” 青灯缓了缓,说:“还请长老开恩……” 长老嘿嘿嘿笑了,“咱们救了,你拿什么来报答咱们?” 青灯听罢,心中一惊, 他这意思……是愿意么? 她也不知哪来的劲儿,直起身子,手掌撑在地上使瓷片更深地嵌进掌心也不自知,用嘶哑的嗓子急急地说:“长老只要愿意……任何……都可以……” “哼哼,”苦茶长老眯眼,“可惜了,老朽活这么久,没什么得不到的,也没什么想要的。既然如此,老朽又为何要救你夫君?” 青灯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眸中的光像是死了一般,她缓缓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到腰间,摸出一枚龙纹玉佩来,“这是……白问π值摹 她有些踉跄调整了一下姿势,每一个动作都有新的鲜血从伤口渗出,衣衫被鲜血浸透,变得湿哒哒沉甸甸,不一会儿又结了霜。 她朝长老跪下,埋下头叩首道:“恳请长老,救治我的夫君。” 苦茶长老把玩手中龙纹玉佩,眯起眼,朝抱火炉的老人对望一阵,转头道:“小姑娘,这玉佩的主子待咱们有恩,若是别人,咱们或许能帮上一把。但你的夫君是魔宫宫主,他一生杀孽太多,命数已定,不可救,咱们救,是给咱们自己平添杀业。” 他摇摇首,站起来,“咱们这一行,鬼谷黄岐,最忌讳这一点。” 青灯身子一颤,依旧将头埋得低低的。 “看在你是徐宽老头的弟子份上,来屋里,咱叫人给你包扎下,你便快快回去罢。” 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苦茶长老耸耸肩,道:“与其来这儿跪着求咱,不如回去陪他过完最后一点儿日子。” 语毕,便转身,不等青灯开口,回屋关门。 青灯跪在雪地中,默默地望着木屋,木屋里那一点儿温暖的明亮的光,如谁曾经带给她的笑。 他才是她的光啊。 ****** 传闻中,宋岐山七巫里头有一位为女子,排行第四,行头里头的人尊称一声四娘。 这位四娘以驻颜易容闻名,虽是年至百岁,见过者曾言如二八少女一般,行踪不定,好游山水,虽是脾气暴躁,与七巫中其他性格诡异多段的六位比起来,算为最好相处的了。 说是二八少女,未免太过夸张。 今日宋岐山雪下得紧,四娘提着行李哼着小曲儿一路轻功,又是晃晃悠悠回到主峰。 柔软轻盈的雪花落在脸颊上,遥遥地望见老大的小木屋时定睛看去,那屋前似乎跪着一个人。 她眯了眯眼,又靠近了些发觉的确跪着一个人,一个女人,身子单薄,已经浑身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霜。 她维持这一个僵硬而执拗地姿势,跪着。 看她双肩落满积雪,浑身像一个冰人似的,蹙蹙眉。 四娘不喜欢年轻的女人,因为她们年轻,因为她们漂亮,那令男人疯狂的鲜美多汁的身子她最为嫉妒讨厌的,那些姑娘若是招摇得狠了。她便将她们一个个带回来,做些心仪的实验,再慢悠悠放回去,听她们神哭鬼嚎是最为惬意的了。 显然这个人,不在她讨厌的范围内。 她望着女人惨白的小脸与闭上的双眸,覆了一层薄薄的冰粒,想来是快死了的。 ……唔? 四娘眉头蹙得深了些,她上前几步,屈身捉住她的手腕。 青灯毫无知觉,任由四娘在她经脉上拿捏。 四娘松开她的手时,神色已经全然复杂难辨。她转头去木屋,推开门,见抱火炉的老头与穿得花花绿绿的长老,道:“外头的是怎么回事儿?” “唷,在外头大半年小四你可回来了。”苦茶长老懒洋洋地赖在床上,“外头雪大,不想出去。” “谁说这天气了,我说这外头那女人!”四娘阁下布包,对着火炉搓搓手。 “哦,外头那个,要咱们救他的丈夫,跪了三天了,快死了。”抱火炉的小老头哼哼哼地道,“小四你莫管,莫看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来的时候生得可漂亮了,包准你嫉妒。” 四娘狠狠啐了一口,道:“你先莫说,你奶奶个熊没察觉这女人怀孕了吗?” 火炉老人耸耸肩,“她怀的又不是老子的,有啥关系?” “狼心狗肺老不死。”四娘横了一眼,转口道,“老七在哪儿,他见过没?” “老七你不是不晓得,在月竹峰上琢磨自个儿心法去了。”苦茶长老道,“小四你说起他作甚?” 四娘望了一眼窗外,斟酌道:“你们见她的脸时没觉得……她长得像当年蛇蝎心肠负了老七的那个女人?” 她语一出,两位小老头都静了,面面相觑。 “花擦……!”火炉老人一拍大腿,“真他娘地像!” 四娘哼一声,“那女人要是跟这外头丫头一样待她夫君死心塌地,哪来的老七?” 苦茶老人像个小孩似得撇撇嘴,嘀咕道:“难怪她有顾老七的玉佩,那个什么什么皇子以前不是和顾老七有过来往么……” 一股诡异的气息在三人之间蔓延。 “啊啊啊,老七还有位丫头啊……” “这事儿,你说让不让老七晓得……” “人家丫头都跪在门口了还想怎样啊……” 窗外飘飘大雪。 四娘摸摸尖尖下巴,眯眼道:“要是她死在这山上了,连肚子里老七的孙子一并挂在这山头,你们觉,对得起老七吗?“ 又是一阵寂静。 三人间气息越发诡异。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顾老七还不是七巫之一进山时救过咱们一次,咱们帮他丫头一回,算是报恩了罢?” 四娘又道。 苦茶挠挠脑袋,不情愿地扭过脸。 “哼,不就是你喜欢老七么,想讨好他家丫头?老七买不买这账还难的说呢……” 四娘杏目圆睁,一巴掌甩过去,“老娘一百二十岁,老七待老娘而言不就是个毛头小子,老娘喜欢个甚,莫嚼舌根!” ****** 脚步声,渐进。 不是那二位老人。 下巴被抬起来。 “喂,小丫头。” 年轻成熟女人的声音。 青灯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她的脑袋是空白的,眼前是黑的。 四娘瞧着这女人无神空洞的双眼也晓得,她这一时半会是看不见的,都快死的人了还能睁眼委实不易。 她弯下腰拉起她一只手,青灯的手冻得跟冰坨子似的僵硬,四娘没管,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一小包折好的牛皮纸搁在她手中。 青灯睫毛一颤。 “听着,小丫头。”四娘在她耳边吐出热气呢喃,“你怀孕了。” 四娘等了等,心觉以这姑娘现在的情况,是做不出如何反映的,继续一字一句几分冷意道:“这里头,只有一枚朱砂丹,由神枢谷数百人鲜血与大瀚海花炼制。” 青灯睫毛上抬了些。 “我晓得你是谁,倘若你愿意拿你所有族人的性命去救你的夫君,你愿承担你所有族人的怨气与亡魂,就把这丹药带回去,给你夫君服下。” 青灯的身子微微发颤,她扬起小脸,望向苍白天空。 四娘顿了一顿,道:“再则,小丫头,你要记住,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 说完,她起身,慢慢走回屋。 “前辈错了。” 哪知未走几步,她身后飘来悠悠的声音,心下一怔。 转过身去,见青灯跪在原地,乌黑眼睛却是分明注视她的。 她握紧手中的牛皮纸包,挤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干哑地说:“前辈说不值得,是因为前辈没有遇见像我夫君这样的人……前辈不知,他为我付出多少。” 她缓了一缓,道:“多谢前辈赐药……” 她竟恍惚地一笑,倒了下去,摔在雪地中。 “夫人!”一旁常封显形,脸色微惊,冲上去扶住她。 凭心中信念挣扎坚强至此,方才昏去。四娘看过多少红尘,并不觉得这是好的。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这件事儿只当她没遇见过。她的事了了,老七若不知,一辈子将呆在宋岐山,没有人会打扰他。 四娘见常封背起瘦弱的女人就往山下冲,轻轻一笑,转身回屋。 天空骤冷,雪花漫漫。 背上女人的身体沉重而冰凉,身上的血结了冰,与衣料黏在一起。 行至山腰,满目雪白中多出一人,这人背着柴火,有条不紊朝山上走。 常封一怔,绕开朝下急急走去,却听身后一声道:“且慢。” 他望去,见这背柴火的中年男人在冰天雪地中身着薄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其吐息匀长,脚步轻便不留痕,内息雄厚,想来乃至上高手。 常封不动声色地摸上腰间的剑,另一手掂了掂背上的青灯,道:“这位兄台,所为何事?” 斗笠男子默默朝青灯看了一阵,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递给常封,静静道:“给这位姑娘服下,否则她难以撑过今晚。” 常封一震,脸白了白。 男人虽至中年,声线却清朗柔和,道:“这位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行走江湖多年,是毒是药,大抵是分得清不是?” 常封顿了顿,终是抱拳道:“多谢兄台。” 男人将斗笠压下,只露出一截下巴,似笑了一笑,“家姐与几位兄长怪癖良多,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包含。”语毕,他又看了看青灯,似是隐隐叹了一声,“我终究还是见到了,此生足矣。” 常封微微眯眸,开口:“难道兄台是……” 斗笠男人摇摇首,道:“快下山罢,将药与她服下再去看大夫,拖得晚了,她这双腿就废了。难得她这执拗性子与她娘一样……” 他喃喃般自言自语,转身上山了,身影不一会儿隐于风雪中。 雪粒与寒风刮过脸颊,吹起身上女人的黑发,常封扭头瞧眼青灯,她眸闭着,睫羽长长,脸色苍白,却是恬静的模样,似乎了却心中愿而无憾。 他掂了掂背上女人,快步下山。 ****** 她有过许多梦。 温柔的,苍白的,惨烈的,血腥的,幸福的。 各种梦境。 唯独这一次是不一样的,是从未梦见过的记忆,是她从未回想起的断章。 可以算作许久以前了。 她在于徐孟天的婚礼上死去,变成活死人。为救徐孟天,她进了夜凝宫偷取圣物。 那还是与他不算熟悉的时候。 她忘记了太多,他什么都记得。 那晚是海城祭,她回了自己的房却被他抱住吃了好一顿豆腐,他喝醉了,笑得张扬妖孽,她心都是乱的。 她想,世上怎有如此胡来不讲道理的男人。 第二日清早,她给他煮茶,他便坐在院子里,手执一卷书,慢慢地等。后来茶沸了,她端给他。他执杯欲饮,她不知为何开了口。 她说,我下了毒。 红衣男人抬眸望着她,淡淡笑了一笑,将茶一饮而尽。 …… 常雀山位于无妄城之北。 树木茂密,四季葱翠,烟云缭绕,一条细而深的河流蜿蜒过峡谷深渊,风吹过嚯嚯而声,飞鹰盘旋而过。 想入常雀山,必经幽冥谷,翻过夜凝后山。 虽是寒冬,今日阳光却难得甚好。 男人坐在一棵细高的山茶花树下,闭目养神。 他双鬓花白,身着红衣,坐在轮椅上,咋一看认是身材瘦削的花甲老者,但若仔细看去,便发觉他有一张异常年轻的脸,眉目如画。 他身后大山体中一方洞穴,历代逝去的夜凝宫宫主棺椁静躺于此。 风吹过。 啪飒。 有谁踩断了树枝。 许久未有人烟。堪伏渊微微侧首,感觉有人一步一步,架着拐杖,一撅一拐地朝他走来。 马车停在不远出小道口,常封静静立于原处,看着女人双脚双手缠满绷带,却是急忙地朝树下的男人靠去,走得太急,半路上跌了一跤,支架甩在一边。 他看见她足上白色的绷带浸出了红。 青灯立即爬起来,脚下的伤口似乎没了知觉,她半走半爬地来到男人身边,趴在男人的膝盖上。 堪伏渊身子微僵,他睁开漆黑无神的眸子,伸手,好似抚摸稀世珍宝一般摸了摸膝盖上女人的脸。 他缓了一缓,似不可置信,才轻声唤:“……灯儿?” 话一出口,便觉一枚药丹被推入唇中。 神枢谷数百名族人鲜血与大瀚海花一并炼制的朱砂丹,由她送入他口中。 极苦。 “这是□□。” 青灯努力支起身子,阳光下男人的银发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缠满绷带的手指点在男人的薄唇上,说:“咽下去。” 男人顺从地吞下。 青灯露出笑容,眼睫弯弯,如一朵洁白百合绽放,她环住男人的脖子轻声说:“渊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男人眉目间微微怔忪。 青灯拉起他粗糙宽大的手,引领按在她的小腹上,歪起脑袋微笑说:“你猜?” (正文完) 96、番外·长情(上) 【长情】 我入宫那年, 玫羚刚死。 我站在红色宫闱的大门口,看着一位蓝衣少年与我擦肩而过, 怀中抱着一名少女,浑身浴血。 一见便知少女是死了的, 而少年的神情也仿佛是死的,他模样很平静。眼里好似没看见我一般,在我身侧慢慢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一条血淋淋的刀伤,血一直流,流到他脖子上,再流进衣领中。 日后我晓得, 这名少年叫止水。 “樱桃姑娘。” 王总管走来, 面带微笑道:“宫主叫您进来。” “是。” 我恭顺低头,徐徐前去。 我今年十六岁,十六岁,正是如花美眷的年纪。 我很幸运, 能侍奉天下第一魔宫的君主, 这同样是我的愿望,我出生的地方世代效忠夜凝宫,我是这一代中最优秀而被推选出来的,因为我敢动手,能杀人,够漂亮。 我还记得很早很早的时候见过他,在一年一度的海城祭奠上, 那个时候他刚坐上宫主位置,手染鲜血,神情冷漠。 那个时候他对我笑着说,小姑娘,你可不是每回这么幸运能碰上我这样的人的。 我走进宫殿中,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男人坐在最上头,红衣鲜艳张扬,面容端华,光彩照人。 这是宫主。 我心里默默想。 我最敬仰的人。 他此时此刻正望向我,似笑非笑,宫主有一张年轻的脸,他慢慢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我心窝上。 “你叫樱桃?” “是。” “好名字,”他微微一笑,“人如其名。” 我心跳微乱,赶紧低头,脸颊间晕开了热度。 “那么樱桃,你为何来此?” “为效终生忠夜凝宫,为侍奉宫主大人。” “那这又是为何。” 我抬起头,不卑不吭地开口:“因为我仰慕宫主大人。” 话语一出,四周的人都静了。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妖冶的笑容来。 “很好。” 我接替的是玫羚的位置。 玫羚是夜凝宫四护法候选。 我正式认识止水时,他已经是护法了。 护法护法,自然是守护宫的存在。 这一年海城祭典,宫内歌舞升平,这批舞娘是西域新进贡的,娇娥多姿,很是美丽。 酒宴上的男人一个个地都看直了眼。 我回头看止水,他身后背一把大刀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甚是不屑的模样。 所以当那带头的舞娘眸光一闪射出暴雨梨花针时,最先行动的是我俩。止水一把大刀直劈而去,锐不可当,可我则瞬步到宫主身前一掀桌布挡住密密麻麻的暗器。 一队舞娘,容貌出众,身手倒也出众,这年头双全的女人倒是少了。她们扭着细软的腰肢,如一条条行动迅猛令人错不可及的蛇。 可这些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现场一片混乱,而我用手中长鞭,将她们一个个娇美如花的容颜抽得鲜血模糊。 “樱桃。” 身后男人慢慢啜酒道。 “可以了。” 我转身单膝跪地,“属下护卫不周,请宫主责罚。” 宫主笑笑,“你晓得本座不会责罚你,也晓得自己已经尽力不是?那为何故意说出这般话?” 我愣了一愣,低头不言。 “将这儿扫扫,便散了罢。”他揉揉眉心,起身离去。 我俯首恭在一边,目送他离开,突然间横在门槛上的尸体――已经被我抽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动了一动,蓦然抬起五官不清的容颜,咧嘴笑着将手中物事朝堪伏渊掷去。 “宫主!” 我惊叫一声,一眨眼自己已经挡在男人面前,那垂死的女人丢来的是一条蛇,翠绿的身子,细细的芯子,正嘶声朝我脖颈咬来。 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反击。 啪。 一把剑射来,钉在地上,剑柄微颤。 雪白的剑身上,挂着一条半死的蛇。 我从微惊中回过神来,见一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夜色凄凄,他一身黑衣,仿佛也融于这夜里悄无声息。 我怔了一怔,黑衣男人在宫主面前跪下,抱拳道:“属下来迟。” 宫主道:“起来罢。” 男人起身,从我身侧走过,拔起钉在地上的白剑,又将绿蛇脑袋捻住拎起来,离开了。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 王安生说,他是护法,名常封。 宫中除我与止水尚有二位护法,一位身居宫内深处,鲜少现身,却是极为卓绝的术师。另一位便是方才见到的黑衣男人,四护法中辈分最大。 身为晚辈兼同僚,王安生说,日后毕竟有许多时候一起行动,我早些去打个招呼为好,最好提点东西去。 我不情愿地去了,两手空空,身为女子,还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我为何要给一个大男人送礼。 他住在一方木制院落中,简单利落,我进院子时,他正蹲在院子里,摆了个小炉,搁上铁网架,烤蛇。 ……没错,的确在烤蛇。 那条之前差点一口咬在我脖子上的蛇,被他剥皮抽筋去脑,串在一根长长尖尖的木签子上,在火架上翻滚炙烤至焦黄扭曲。 已经寻不到半点儿蛇的威风了。 “……” 我忽觉这蛇甚是可怜,站在门口,默了一默。 直到传来一股奇异而新鲜的香味。 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 这时男人才起身,在蛇身上刷了一层黄灿灿的油,蛇肉与火星相撞发出滋滋响声。 他很高,肩膀很宽,不再是黑衣了,是一件茶色的粗布衣裳。他慢慢转过头,我看见他的五官,并不算得上英俊潇洒,却是面容端正,眉目温和,全然不似酒宴上那冷漠漆黑的模样。 这么一看,倒像个中原砍柴的普通樵夫了。 他对我笑了一笑,说:“姑娘站了这么久,要不一起吃?” 诚则,我断然是欲拒绝的,堂堂夜凝宫樱桃护法怎可能跟一个男人坐在一块儿吃饭,太失礼节。可蛇肉的香气袅袅而来,我从未知晓原来蛇肉是可以吃得,还这么香。 想来半日未进食,我腹中空瘪,碍于面子想掉头就走,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压了大石似的。 “一起吃罢?” 男人微笑道,眼眸眯起来。 我扭过头,“是你邀请我的,绝、绝不是我肚饿或者这蛇肉芳香之类。” “是是。” 出乎意料的味道。 难以形容,我琢磨半晌,断定是因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肉类。 我和常封面对面围着火炉坐着,长长的蛇被切成一截一截串起来,十分入味。 “你竟将蛇拿来烤烧。” 吃了片刻,我总觉得得说些什么,王安生叫我提礼去拜见他,我却在他这儿曾蛇肉吃。 “这蛇名为长情,剧毒,净篁楼常用此蛇炼毒。”常封捻动竹签,“但若剥皮沸水去毒,便是上等烹饪食材,肉质鲜嫩,回味无穷。” 他抬头笑了一笑,“很奇妙不是?” 我蹙蹙眉,低头吃蛇。默默想着,这蛇当真有一个旖旎的名字。 长情。 他又道:“说来,你是新任护法?” 我搁下竹签,端正做好了,挺直了脖子道:“是。” “方才宫主受袭,是你护在他面前?” 我又蹙蹙眉,我的面貌在他人眼里向来出众,他怎说得我极容易被忽视似的,“是。” 常封抬头注视我半晌,道:“你喜欢宫主罢。” 我一愣,哗地站起来,眼睛瞪得直直的。 他又道:“你喜欢他,想守着他,可你挡在他面前,若无在下出手,姑娘已经无法再看到他了罢?” 我怒了,忍不住冷笑道:“这是夜凝宫常封护法该说的话么?身为护法,自当守护宫主,万死不辞。” 男人自顾自烤蛇,声音传过来,静静的,“樱桃姑娘,自保才可护人。” 我想我那时候,必定是生气的。 就好似有人质疑我的人生准则一般。 半晌,我唇缝吐出字句,“如你这般说,我是做错的?” 他又抬头,笑道:“是。” 那一夜我是负气离开院子的。 不过第二日便登门道歉了。 我不是傻子。 自保才可护人,我想守护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愿意一直这么陪伴下去。 常封为我长辈,他在夜凝宫时间最长,他说的话自是有理,我初出茅庐,无从辩驳。 我些许记得我离开院子时,似乎说了重话,又是气急,不知说了何种,想来觉得恼,被一个方才认识的男人激怒,太失礼节。 可对方毕竟是我的长辈,我的同僚,再则,我尚蹭他一顿蛇肉。 第二日天蒙蒙亮,山间雨露,空气潮湿,我叩响了常封的房门。 常封打开门,他穿着茶色衣衫,发间有些凌乱,似是未打理好。 我一见他,脑袋空了会儿,这才扭过头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过去,“昨天抱歉。” 对方似乎默了一默,道:“这是什么?” “……赔礼。” 他果真默了一默,我余光望去,他哭笑不得地接过我手中的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尸体。 97、番外·长情(下) “我今早刚打的, 新鲜的!” 我蹙眉,连忙补充, “你不是喜欢烤这些……来着吗?” 常封看了看野兔野鸡,又看了看我, 竟噗嗤一声笑了。 我顿觉窘迫,跺脚低低吼道:“有甚可笑的!” “不不不……”男人笑了一会儿才止住,眼眸弯弯地说,“在下觉得,樱桃姑娘甚是可爱得紧。”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说过我可爱。 待我的形容,大抵不过美貌, 狠毒, 果断,残忍之类,我觉这些甚好,夜凝宫女护法不需要其他词汇。 我微微蹙眉, 道:“何出此言?” 常封摇摇首, 示意手中的兔鸡,道:“在下谢过樱桃姑娘了。” 我甚是从善如流答道:“不必谢。”丝毫未觉有何不妥。 常封道:“那今晚樱桃姑娘也赏脸过来罢。” “作甚?” “一起吃。” “……” 在夜凝宫的日子,有时很快,有时又很慢。 我守在那个男人身边,仰慕那个男人的荣光,不知多少年。 应许有许多年了。长到身边认识的城里少女嫁为人妇,长到她的孩子会围着小院疯闹。 直到有一天在南苏城内, 我执行任务后看见宫主与一名素衣少女坐在路边的馄饨摊上,少女吃得很是欢畅粗鲁。 我看宫主看她的眼神时,愣了一愣,心中凉凉的泛开了奇异滋味,说不上是难受还是低落。 少女面目苍白,生得不见得何其倾城美貌,大抵也只是小家碧玉一型。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声息奇特,想来是会身手的。 回宫后我便将此事与常封说了。 常封听了只是淡笑。 我眯眼瞧他神色,说:“你知她是谁?” 常封不否认,“有幸可知。” 我心里一紧,刚想问是谁,又忍住了。 细细思量,这些与我无甚关系,我仰慕那个人,能陪伴在他身边已经足以。我从未奢望到能够―― 能够与之并肩。 我只有有些不甘那个女人何德何能能够配上宫主多看一眼。 “宫主并不喜女色,”他又在打磨手中的木雕,那是一只飞鹰,大鹏展翅,栩栩如生,煞是威风,“即便青灯姑娘是名少年,宫主同样也会将其重视。” 我有些呆,直直站着,常封抬起头笑道:“有些感情,无非性别。所以请勿将青灯姑娘拿世间女子的量尺来度量她。” “你怎么也替她说话?” 我有些不快,也不知为何不快。 常封笑笑,不再多言,我低下头,也无甚想继续的,便各干各的了。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 究竟是多少我不知,待我而言日子还是一样,守在宫主身边,做宫主吩咐的事儿,一日一日没有变,只是宫主变了。 他心里有了人,或许一开始起他那个唯一的位置便是留给那单单一人的。 然后天下也变了,风起云涌,各家纷争,究竟谁是作俑者已经不重要,他们要的是谁能笑到最后。 直到又过了许久,他们成亲了。 那夜全城设宴,万人空巷,灯火通明,烟花烂漫。 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宴摆在夜凝宫内,许多人都在笑闹,划拳耍酒疯,聊着宫主夫人与宫主大人之间的八卦,说来那宫主夫人原来在十几年前,已经与那个男人颇有渊源。 多么作弊。 我心想。 明明……明明我也是这般的。 他们还疯传今日一位算命先生扑算的前世今生,说那什宫主乃上古魔君,而宫主夫人,是天上的一位小仙娥,魔君收了小仙娥做妾,而那位小仙娥实则是殒灭神族的后代。 最后那仙娥死去,他将她葬在魔族城外,从此以后,身边再无女人。 旖旎凄美的故事,适合传颂。 我沉默地在疯闹的人群中坐在桌前吃菜,饱了便喝酒,一杯一杯地喝,婚礼开了夜凝宫地窖酒坛,十八年的红海棠,色泽醇厚,入口回味。 直到后来过了子时,人依旧在闹,倒也消停了一些,零零散散有人回去了,我也默默回去。 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 我慢慢地走,有些摇晃,走会儿抬头望眼月亮,今夜月色明亮,想来宫主与夫人势必好梦。 待我低下头,便有些愣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微微蹙眉,看着院子里的男人。 院子里开了一株白桐花,本是夏,隐隐蝉鸣,却因山势颇高气候澈凉,一些上季的花儿倒还开着。 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座刻了一半的木雕,那似乎是个小人,夜里他的眼睛黑黑的,他眨了眨眼,便笑道。 “樱桃,这是在下的住处。” “胡说,这明明是我的……”我头晕,不知有些恼,一边捂着头走进院子一边摆手,“你赶紧出去,我要睡了。” 常封还是笑眯眯瞧着我,似是好脾气都道:“你醉了,在下送你回去罢。” “你才醉了,你全家都醉了。”我瞪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往屋里走,没看清台阶,身子一滑摔了下去。 我本觉我可以站稳,可偏偏没有力气,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我依是恍惚的,直到撞上一具温暖厚实的躯体。 “樱桃。” 他的声音落在我耳边,热热的,有些痒。 “我没醉。”我执拗地说,“这是我的院子,是你擅自闯进来的。” “是是,是我闯进来的。” 他摸了摸我的后背,手很温暖。 我脸埋在他胸膛前,呆了一会儿,说:“他不记得了。” “嗯。” “他一点都不记得了,”我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委屈而不甘心,我为夜凝宫护法,自当冷静透事。 我分得清憧憬与爱慕。 可我还是会难受。 我闭上眼,攥住男人的衣襟,低低絮絮地说。 那年我还年少,一年海城祭典,我与其他三位姐妹被领头带到无妄城守夜。 毕竟是日后出类拔萃的护城者,我们自当事先好好见识一番。 “那一晚,我的那些同伴在我用食的碗中下了毒。” 并非是何等离奇剧毒,只是一般能催人至死的毒药。 “我当时负责的地域正是夜凝宫附近,我毒发从藏身的树顶掉下来时,他刚好路过。”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身红衣的少年,眼神冷漠,嘴角一丝笑意,他说,小姑娘,你可不是每回这么幸运能碰上我这样的人的。 那时我从痛苦中醒来,看着夜色中少年英俊端华的脸,他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想让我去追随。 我心说,日后,我想跟着他。 “他记得顾青灯,却不记得以前他救过我……” 我哽咽了,脸颊在常封的胸前蹭蹭,似有些要哭的意思,常封只是沉默,任由着我。 我最终还是没哭。 他成亲了,如何念想也好,我也都该断掉。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与那个女人日后相伴一生,真正的相伴厮守。 我不羡慕,却心空。 第二日我醒在我自个儿的床上。 我瞧瞧自己,衣着完好,鞋袜到是被人脱了,我支起身子,忽然发觉手中握着东西。 我看去,掌心是一枚木雕小人,肥肥的身子,穿着罗裙,圆圆的脑袋,眼睛大大,嘴巴小小,梳着垂髻,发间一支金步摇,正是我最惯常梳起的发饰。 我嘴角抽了一抽。 这是……我? 我去了常封院子。 常封在练剑,我鲜少见他练剑,他剑法卓绝这些年我早已领教,但我觉,身为夜凝宫护法这是自然,也未过多说些什么。 我站在一边等他练完,他边擦汗边走来时,我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将小木人举在他面前,盯着他说:“这是什么?” 常封在阳光下笑起来,眼睛也眯起,“樱桃。” “……我有这么胖么。” “这样在下觉得甚是可爱。” “……” 我微微蹙眉,对他这词汇感到甚是不习惯。 一只手伸来,轻轻摸摸我的眉宇,“莫皱眉头,以后生了皱纹莫怪在下没说。” 我忍不住将眉头蹙得更深些,将我刻成这等土肥圆的模样便算了,还管我皱眉头。 我刚想开口,眼前落下阴影,在光线切割下格外明显。 我怔了怔,他离我极近,我刚想抬头,便感觉有两片柔软贴上我的眉。 还有他的气息,和宫主不一样。 这一瞬间,我觉我恍惚了那么一会儿,紧接着脑门便有些裂了,却偏偏没有躲开。 他低着头唇瓣在我额间轻轻蹭着,片刻后抬起,瞧了瞧我的脸,微笑道:“你看,松了眉头模样美了许多罢?” 我哑口无言,直直瞪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 常封又笑道:“我们一起去看止水罢。” 语气温柔,不容置喙。 面前这个男人,有点陌生。 我只能点头。 去给止水扫墓的路上,我开始思考我自己。 今年便是是我入夜凝宫的第九年。 诚然,我是个老女人了。 所以即便未有过情郎之类,到了这个年纪,常封的意思我还是很是清明的。 第九年。 这意味着,我认识了他九年,每一日,都是这么近的走过。 止水的墓在山高头,站在那儿可以望见很美的景致,将无妄城尽收眼底。 风掠过,墓碑上藏蓝头巾猎猎飘动。 我和常封在墓前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父亲是个木匠,当地颇有名气。” 常封忽然开口。 “我学他的手艺学到九岁时,他死了,这时我才知,我的父亲真名为常容清。” 我眨了眨眼睛,扭头望他,眼中有了些震惊。 常容清…… “是,”他笑笑,“剑圣常容清。” 他又停了一会儿,才道,“他死后他的师弟将我收入门下,再日后,我去了夜凝宫。” “为什么?” 我问,“夜凝乃魔宫。” “是,可杀我父亲的并非魔宫,而我在中原无法活下去。”他耸耸肩,“想让我死的人太多,这儿反而少一些,所以我来了。” 他说至此,没有再说,我没有再问。 宫主成亲后半年,少宫主出生了。 又是全城欢庆,王安生总管甚是欣慰,眼角多出一丝泪光了。 自宫主成亲后我甚爱饮酒,这一次宴会又饮得多了,没醉,只是红着脸晕乎乎地跳到屋顶吹风。 没吹一会儿便有人来叨扰。 我不看都知是谁。 一件带有温度的长衣披在肩头,耳边是他的声音,“夜里风大,莫着凉。” 我低下头,记忆中只说了一句。 “我们是护法,”然后我咽咽喉咙,说完下半句,“我入宫那年,我看着止水抱着玫羚的尸体走出去的。” 我们是护法。 止水活着的时候,曾说,对我们而言,相爱是一种奢侈,倘若失去,宁愿后悔也不愿心痛。 他死了,玫羚死了,骨瓷也死了。 新的护法前不久来报道。 我不知下一个是谁,是我,还是常封。 在夜凝宫我活了九年,却不知明天能不能顺利度过。 念此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亦或者是饮酒过多神经搭错。我攥住常封的衣领,抬头,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即便在许多年以后,我都晓得,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比杀人,比哭泣,比饮醉,更为大胆。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年纪不小,没有配偶。 即便发生了如何,此时此刻只算得上我不知廉耻,不守自爱,身为未婚女子,按中原习俗,大抵是该浸猪笼的。 可这又如何,有多少次任务我是从地狱深处爬来的,我为何要去遵守那些伦理道义。 在这一点上,我连顾青灯都比不上。 她再弱小,也知挣扎坚强。即便无用,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那一夜很旖旎,我记不清,隐约是痛,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痛了。 第二日清晨身子没力气,我叫人送来碗冲喜汤,毫不避讳,常封披着衣裳坐在一旁看我,神情莫测。 他注视我将热腾腾的汤一饮而尽。 我不是小女孩,我没有傻到指望他能够阻拦我的地步,他比我更清楚,比我更理性。 我觉这般足矣。 我分得清何为憧憬和为爱慕,所以与他我不后悔,即便日后意外死去,我也能对自己说,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所以并不遗憾。 之后两个月,我都没有见到他,准确地说,我在躲他。 这段时日恰好是夜凝宫的清闲期,也未有一起活动的任务。宫主忙于公务与少宫主之间,无暇管我们这些下属的风流八卦事。 谣言飞传,我一道鞭子甩下,便彻底静了,无人敢吭声。 流言又如何,我是夜凝宫护法,是无妄城武艺最为高强的女子,我不惧任何,敢作敢当。 可我又不知为何要躲他。 直到我身子不适,三天内连吐了两番,这才觉不对,心冰凉冰凉的。乔装打扮一番出了宫,在城里头一条小巷内寻了家大夫瞧。 大夫一摸脉,神色微妙看了看我,上下打量一番,这才笑道:“姑娘,恭喜有喜。” 他措辞“姑娘”,而并非“夫人”,其中含义几分嘲讽。 我心中咯噔一响,心彻底凉了。 也是……那晚他在我身体里……释放了那么多次。 显然,我不可要这个孩子。同时这绝对不能让他晓得。 我低下头,这才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发抖,明明我在第一次杀人都没有抖过的。 我跟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屋子,走出巷子的,眼前有些恍惚。 忽然间我停下脚步,愣愣望着巷子口。 常封立于那里,一身黑衣,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身后却是午间阳光,温暖照人。 我呆了一呆,想逃,双腿却灌铅似的,没有来由的心虚心慌。 我不知为何会心虚心慌,瞧了他半晌,他只是立着,如一尊石像,一瞬不瞬注视我。 我咽了好久的喉咙,才挺直了背,哽着脖子抬起下巴,骄傲的样子,扭过头说:“我喝过汤了。” “嗯。”他静静应,“我提前叫人换了药,你喝的是保胎汤。” 我惊住了,傻傻站在原地,有些天旋地转,“……为什么?” 他迈开步子,踏着阳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朝宫主递交了申请。” 我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上。 “樱桃,我要引退了。” 我不可置信抬头看他。 他……不做护法了? 常封笑笑说:“日后我住在城里南边,闲暇颇多,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好,我来养。” 我蹙蹙眉。 “不喜欢?”他伸手揉揉我的眉头,无奈笑着说,“要不我在上交一份申请,你来养,我陪你可好?”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你在我身边九年。 我怎可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