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1章 月莲
秋风萧瑟,吹的月莲的衣角摇摆。理了理麻布上衣外的麻布对襟长衫,月莲挎起卖饼的篮子走向码头。穿着麻布衣的运货工们拉着推着装了货物的大车,即便已经是秋天,他们麻布上衣的衣袖依旧高高挽起。用尽了浑身气力,汉子们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刚出炉的炊饼!刚出炉的炊饼!”月莲没有靠近这些人,而是站在距离道路有些之外,对着这帮力工们吆喝叫卖。
在月莲旁边则是其他小贩,做买卖得靠吆喝。
“鸡蛋!热乎乎的鸡蛋!”
“咸鸭蛋!咸鸭蛋!”
“陈家老酒!陈家老酒!”
……
力工们放慢脚步的时候,小贩们的吆喝就格外卖力起来,却没人敢挡了这些力工的路。月莲吆喝了一阵,就停下来退了几步到了其他小贩之后。秋风吹来,月莲理了理头发,居高临下看向港口。航船几乎挤满了港口,直立桅杆的如同密林。秋风起,船只即将南下。这是泉州港几个最热闹的时间之一。
船上挂了各家旗号,南下的时候各路船只还会自行结成船队。不同的船队,不同的海商,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动,须得很好的眼力才能准确判断。月莲刚分辨仔细,就听远处响起了开道的铜锣声。
这锣声明显是官差的动静,突然有地方官出行,那帮小贩们片刻间就安静许多。月莲下意识的挽紧了手臂上的提篮。哪怕是卖不出去炊饼,好歹还能自己吃了。若是拥挤中掉了提篮,那可就是大损失。片刻之后,就见一队人马沿着大路走来,鸣锣开道的正是一队官差。
月莲疑惑的看着那个骑着马匹高高在的男子,就听旁边有人开始嘀咕,“这是谁家的娃娶亲么?还让差役开道!”
“大概是那位宗子要娶亲吧?”旁边有人冷笑着说道。
听到这样的指控,一众小贩们纷纷点头称是。一位卖发糕用酸溜溜的语气怒道:“哼,那些宗子们占役禁兵,现在竟然让令衙役开道。难道没有王法不成?”
月莲仔细看着来人,见他并没有束发,而是将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男孩子们十五岁要束发,九岁到十五岁之间则用这种总角的发型。将这娃娃披红挂彩的模样和大家的印证一下,月莲看向这孩子的目光立刻就充满了鄙视。
“你们胡说什么。”卖酒的大叔语用充满了鄙视的语气嘲笑起来。
周围的小贩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人非常不爽要卖酒大叔说个明白。看他们撸胳膊挽袖子的意思,若是大叔说话不中听,他们大概还准备做出些更激烈的行动。
卖酒大叔傲然看了看周围,用刻意淡然的语气开口了,“莫看这位大官人年幼,他可是今年的一甲进士。赵氏宗亲,官名叫赵嘉仁。你们难道连告示都不看么?”
经由这么一提醒,另外一位卖发糕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急切的表态,“我听说过此事。去年秋天咱们福建解试,这位赵大官人就考上了。咱们福建路出去的解试,靠省试哪里有不中的道理。这位赵大官人考上解试时候不过十二岁,让多少积年的老书生都要状告考官作弊,当时都惊动了朝廷。后来事情弄大,福建路不得不请了好些理学大师亲自出题,看着这位赵嘉仁赵大官人回答。据说赵大官人对答如流,做的文章如同锦绣一般。这才服了众。今年的省试和殿试皆过,官家亲点的一甲进士。”
小贩们见到被人抢先,立刻态度激烈的表示自己早听说过此事。随即赞起这位赵嘉仁是文曲星下凡,不然怎么可能在福建这个科考之风激烈的地区脱颖而出。方才对宗子的鄙视顷刻就变成了对进士大官人的仰慕。
“我们是不是请赵大官人尝尝我们的手艺,让他评价几句?”卖鸭蛋的小贩问。
经营食品类的商人遇到这种游街夸官的时候,经常会向进士大官人献上自己铺子引以为豪的食物,若是大官人赞一句,立刻就是身价大增。小贩们虽然没有这个条件,却也想学学那些财力丰厚的商人。只是众人都不敢,于是问话多是疑问。
“唉……”卖酒的大叔长叹口气,“赵大官人虽然学识极好,却毕竟年幼,哪里懂得酒的滋味。你等去吧,我却是靠后。”
卖酒大叔说完,就挑起担子走到距离大路更远的去处。一众小贩们虽然说的热闹,看有人后退,立刻跟着退开。原本月莲站在众人身后,这么一来反倒站在众人前排。铜锣鸣响,片刻后夸官的队伍就到了一众小贩前面。
月莲本想后退,可后面聚集了好多人。不仅有小贩,那些运货的力工也不敢挡了大官人的道,纷纷到了路边。人挨人,人挤人,月莲怎么都退不进人群里面。就在此时,不知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月莲站立不稳,腾腾几步就冲到了大路上,挡在游街夸官的队伍正前方。
差役见有人突然冲出来,先是一愣,见到冲出来的是个小姑娘,随即就喝道:“你挡路是要如何?”
月莲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可事到如今,看差役横眉竖眼的模样,月莲灵机一动,她向前举起拎篮子的手臂,硬着头皮笑道:“进士大官人,要不要尝尝俺家的炊饼?”
差役见月莲一身麻布衣服,脚上穿了麻鞋,挎的提篮也是便宜货。忍不住冷笑一声,“我等今日就要游遍泉州城,想卖饼,明日吧。”
听到差役驱逐,月莲心中松了口气。此时反倒是周围的小贩们见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月莲不知被那个爱惹事的家伙推出人群,卖饼又遭拒,大伙又是开心又是轻松,于是纷纷笑出声来。月莲讪笑几声,就准备趁机退回人群。却听到披红挂彩的儿童进士开口说道:“既然敢挡路,想来是有些不同。便买你两个饼。”
月莲一愣,就见进士身边的小厮跑过来递给月莲几文钱,月莲只好从篮子里摸出两个饼递给了小厮。其他小贩们颇为吃惊,一般来讲,这等大官人眼界颇为了得,寻常小贩的东西根本看不到他们眼里。眼见大官人买了饼,其他人忍不住都动了心思。
“赵大官人!请尝尝我家的点心。”随着声高亢的呼喊,就见有人沿着大路快步走来。众人定睛看去,来者是三人,为首那位身穿丝绸长衫,后面跟的两人也是富家打扮。左首那人拎了朱漆食盒,光看模样就不一般。
此时月莲已经再次回到人群,可旁观的人极多,月莲挤不进去,她只能靠着众人站。抬头看向年幼的进士赵嘉仁,月莲却发觉赵嘉仁面对这三人的时候抿着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袖口处露出的手指却紧紧的捏在一起。
月莲眉头微皱,她很不理解这位赵嘉仁大官人为何会有此反应。看他四平八稳的端坐马上,明显没有丝毫紧张。方才对月莲开口之时,他语气中甚至有些笑意。
三名商人已经停在赵嘉仁面前,他们打开食盒,月莲本想看看食盒里面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点心,却一眼看到了食盒盒盖中央的那个‘蒲’字。本能的,月莲脸上再没了笑容,她最近仅仅抿了起来,手指下意识的捏在一起。
献上美食的是蒲家人,仅仅意识到了这点,月莲就感觉到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恨意。
想看热闹的人此时忍不住向前挤,这让原本铁壁般的人墙中出现了缝隙。月莲趁机钻进人群,快步离开了这个热闹之地。感觉到心中恨意,月莲怕被别人看出来,她低着头,拎着篮子,紧紧攥住方才从进士大官人那里得来的铜钱,沿着人少的小巷一路快走。
一刻钟之后,月莲到了处民宅,进了院门,就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拎着石锁练武。见到月莲进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中年人起身笑道:“饼子可有剩下?他们练了许久,肚子早就饿了。”
月莲把篮子递过去,那几个练武的汉子连忙放下石锁,喜滋滋的接过篮子,也不就菜,掏出饼就吃起来。
中年人倒是觉得月莲有些不对,他问道:“查清了蒲家的船么?”
月莲把自己在港口见到的挂蒲家旗的船只数目和大小对中年人说了,说完之后又把见到的蒲家为新科进士献点心的事情说了。说完之后,月莲叹道:“爹爹。这蒲家越来越势大,现在又紧赶着巴结权贵。若是等他家出个进士,我们只怕是再动不了他们。”
中年人笑道:“福建科考之风极盛,每年解试的十几万人,他蒲家哪里能考得上!”
月莲微微摇摇头,“我原本以为靠进士极难,今日见有人不过十三岁就能考上进士,我却是怕起来。”
没等中年人回答,一个正在啃饼的小伙努力在嘴里匀出舌头来,声音含糊的问道:“我倒是也听说过那个新科进士赵嘉仁,你今日见了他,他长什么模样?”
月莲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赵嘉仁身上,又见了仇人蒲家,心情动荡下哪里还能记得只见了一面的赵嘉仁。她想了想答道:“那个赵嘉仁长了一颗脑袋,脑袋上有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
院里的人本是认真的听,听到月莲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般话,大伙先是愣住了,片刻之后是齐声大笑,方才的那点紧张感顷刻就飞到九霄云外。
又过几日,月莲在城北的官道附近‘卖饼’,却见到有人骑了马出城。每人都背着包裹,其中有位留着总角的娃娃也和成年人一样骑马。看模样貌似有些眼熟,可没等月莲辨认,那群人已经出了城。
那个娃娃到底是不是赵嘉仁,月莲完全没有办法确定。然而赵嘉仁和月莲无冤无仇,片刻之后,有关赵嘉仁的事情就被月莲遗忘。她继续叫卖着炊饼,仔细观察着和蒲家有关的人和铺子。报仇,这是月莲此时最在意的事情。
第2章 贾公,问你个问题
“相公,门外有个自称新科举人赵嘉仁的求见。”管家通报的时候声音里面有些疑惑,即便是见多识广,他也对出现十三岁进士这件事感到难以接受。
听到这话,端明殿学士、扬州知州、两淮制置大使贾似道惊喜的问道,“果真?”
按照道路,贾似道只是个外任,还没回到临安当上左右丞相。然而贾似道府里的仆役和贾似道本人都已经习惯了相公这个称呼。在他们看来,贾似道当上相公只是迟早的事情。
听贾似道并没有生疑,管家心里面松了口气。他虽然生疑却没有敢怀疑,冒充进士可是大罪。毛娃娃假冒进士,他爹妈的下场绝不会好。
“这是他的拜帖。”管家连忙把手中的红色拜帖递上。
拿起来看了,贾似道起身命道:“吩咐下去,准备酒席。你去迎我家赵兄弟进来。”
片刻之后,管家引着赵嘉仁进来。赵嘉仁的家丁挑着礼物跟在后面,贾似道已经出了大堂降阶相迎。见到赵嘉仁之后,贾似道上下看了看好几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嘉仁兄弟,已经是新科进士,怎么还梳个总角?是想笑话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不中用么?”
赵嘉仁率直的苦笑一下,“贾公,你也知道家父为人。家母倒是想给我束发,可家父说这于理不合,还是让我留了这样的头发。我也不敢违抗。”
听了这话,贾似道点点头,“叔叔还是那么方正。”
“这是家父命人送来的薄礼。”赵嘉仁指了指家丁挑着的礼盒。
看家丁愣愣的站着,赵嘉仁也不生气,对家丁命道:“把礼单给贾公呈上。”
家丁没见识过这样的局面,从怀里掏出礼单就要送给贾似道。赵嘉仁从后面拉住了家丁,贾似道家的管家忍住笑,抢前一步挡在贾似道前面,接过了赵嘉仁家丁手里的礼单,然后呈给贾似道。
贾似道没有看礼单,他的父亲为官之时与赵嘉仁的父亲是好友,所以贾似道对赵嘉仁的父亲也颇有了解,知道这位官员为人方正,御下却没有特别的能耐。赵家不算穷人,却非大富大贵之家,调教不好仆役再平常不过。那些好用的下人定然是留在家里,让赵嘉仁带出来的仆役看上去身强力壮,却没什么灵气。
场面上的事情最讲的是个面子,若是别的家里,下人闹出笑话等于是削了主人的面子。主人大概是要怒一下的。见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的轻重。贾似道反倒有些把握不住如此淡定的赵嘉仁到底是心胸宽阔,或者是根本年幼无知。
只是别人家的仆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贾似道插嘴,他收回目光看了看礼单。上面的礼物中规中矩,颇有赵嘉仁父亲的方正风格。把礼单交给管家,贾似道上前挽住赵嘉仁的手,“嘉仁兄弟,你我许久不见,进屋好好叙叙话。”
赵嘉仁跟着贾似道向里面走,同时笑道:“贾公,我们上次见面是两年多前。你那时候还送了我一对蛐蛐呢。”
“哦!你还记得?”贾似道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赵嘉仁怀念的说道:“你当时说斗蛐蛐好看,可我爹每天逼着我读书,我怕他们斗起来互相伤了,留不长久。就把他们分开放,听他们叫。只是叫声没有大虫子那么响亮。”
“大虫子?”贾似道微微皱眉,想了片刻后无奈的笑道:“难道嘉仁说的是蝈蝈?”
“这个……倒也分不清。”赵嘉仁无奈的答道。
“呵呵。哈哈……”贾似道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两人已经进了客厅,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笑起来。笑了片刻,贾似道收起笑声,露出了缅怀的神色。“苦读不易,嘉仁你年幼聪慧,却也出去不得。无妨,既然已经高中一甲,以后有的是时间玩耍。哥哥我不才,这等事上不甘人后。定让兄弟你见识诸多乐事。”
赵嘉仁笑道:“贾公,家父觉得贾公洒脱,更觉得你的才学更在洒脱之上。还是多教给我些学问吧。”
“令尊方正。嘉仁也颇得令尊之风。”贾似道赞了一句。
两人说了会儿话,都是考试的事情。听赵嘉仁把考试讲的简单明了,贾似道心里面就忍不住赞叹。虽然没有赵嘉仁十三岁考上进士这么夸张,贾似道也是二十五岁就考上了进士。南宋靠进士很有特色,解试、省试和殿试必须一次过,若是一关没过,那就从解试再来一次。自己有过经验,贾似道最初也怀疑赵嘉仁考上进士运气居多。听了赵嘉仁谈论考进士,贾似道确定赵嘉仁有真本事。
“相公,饭菜做好了。”管家进来通禀。
听了这话,贾似道相邀,“嘉仁,许久不见,吃个便饭。”
“我正饿了。贾公招待,不胜之喜。”赵嘉仁笑着答道。
看到孩童率直的笑容,贾似道也很高兴。方才与赵嘉仁谈科考的事情,贾似道其实有些不适应,这十三岁的孩子在学问上未免太出色,让人搞不清楚他的年纪。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赵嘉仁还是个孩子。
酒席在后院的亭子里面,贾似道给自己倒了杯酒,就见到赵嘉仁盯着酒壶看。他原本是准备给赵嘉仁倒酒的,现在心中好笑反倒停住。“嘉仁,若是令尊知道我让你喝酒,只怕是不高兴。我不过是陪个不是,你么,只怕令尊就要动用家法吧?”
赵嘉仁微微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才拼命想出个理由,“贾公方才不是还要教我诸多乐事。李太白讲,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饮酒也是乐事。”
“不可不可。”贾似道故意摆手,“方才嘉仁只是要我教你学问,这饮酒可不是学问。”
赵嘉仁暂时沉默下来,脸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贾似道倒是有些后悔,他只是想和赵嘉仁开开玩笑,反倒忘了赵嘉仁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看到小家伙特有的表情,贾似道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没必要欺负小孩子。
就在他准备自言开玩笑的时候,却听赵嘉仁开口说道:“读书是做事的学问。饮酒是作乐的学问。都是学问,俺都要学。”
“好!”贾似道喜道。他挺喜欢这话,更是不想再逗赵嘉仁。于是起身给赵嘉仁倒了杯酒。
贾似道仰头把一杯酒喝下肚,就见赵嘉仁先品了一口,然后憋住气,仰头也把一杯酒灌下。片刻后,赵嘉仁本来就朝气勃勃的脸颊上更红润。贾似道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差不多这个年纪喝酒的感受。
赵嘉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喝了小半杯。因为这次没有憋气,他无法一口把酒咽下,喉头涌动了三四次,才算吞完了这口酒。动作夸张,实际进度有限,这小娃娃的模样逗得贾似道哈哈笑出声来。
不管贾似道的反应,赵嘉仁认真的问道:“贾公,你熟读史书。我想问你个问题。”
“何事?”贾似道饶有兴趣的答道。
“夏商周三代不论,祖龙初创,秦朝也可以不论。两汉有多少岁月。”赵嘉仁看了不怎么受得了酒力,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变化。
虽然觉得意外,贾似道却也不想被个小娃娃问倒。回忆一下,贾似道带着笑意随口答道:“两汉么……,405年。”
“两晋呢?”赵嘉仁继续问。他目光灼灼,明显是个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格外认真的表情。
“两晋……,大概160年吧……”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沉重,贾似道的表情凝重了。大宋与汉和晋一样,都呈现出明显断裂的局面。
“贾公果然是学识扎实,两晋154年。”赵嘉仁语气愈发坚定起来,那种醺醺然的时候特有的坚定。“贾公。我大宋到今日263年。宫室南渡之后,有贾公这样的良才极力维持,方能维持至今。然而今日大宋日渐艰难,有人说是朝廷诸君不努力。贾公拜相不过指日可待,到时候必然有人如此指责贾公。吾以为不然。”
贾似道不是没听过狂语,却没听到有人用王朝具体的维持年数来类比。把这样的具体年数举出来与大宋的国祚相比,那就是谈兴亡。在崇尚讲‘大道理’的南宋上层,真的没有人这么狂。他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复杂的情绪开口,“嘉仁说来听听。”
赵嘉仁率直的说道:“人在壮年之时,即便遭遇伤兵,就容易熬得过。以历代之事相比,大宋此时已经如同老人。历代以弱亡,唯汉以强亡。汉末之时,周边蛮夷依旧不是大汉的对手,所以两汉能有405年。晋没有汉强,故国祚远不如汉。”
本是一场很开心的酒席,此时再没了最初的轻松感受。贾似道有些心烦意乱,一阵凉爽的秋风出来,他发觉身上有黏糊糊的。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额头上竟然出了层白毛汗。
“嘉仁,你这大言不惭,意欲如何?要造反么?”贾似道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面前这个面色凶恶的贾似道与记忆里更加苍老的贾似道莫名的重叠起来。那是二十年后的贾似道,那是丁家洲之战前的贾似道。那时候的贾似道头发已经花白,比起现在胖了不少。虽然戾气还在,却没了现在这种充沛的生命力。二十年后的贾似道面对三十三岁的赵嘉仁怒斥,“汝欲造反乎?”
“呵呵……”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几声,赵嘉仁开口说道:“贾公,我是赵氏宗亲,你是皇亲。当今官家是我堂兄,当今官家是你姐夫。你我二人造哪门子反呢?”
第3章 贾公,赌一赌
赵嘉仁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的紧张,他的手十指交叉,手臂轻松的搭在桌上。不过贾似道要是有透视的能力,就能看到赵嘉仁的舌尖紧紧顶住上颚,所有情绪的发泄都在这里。而这个举动,还能让赵家仁露出些笑容。让这个十三岁的儿童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激动。
贾似道则脸色阴沉。到现在为止,南宋对于蒙古非常恐惧。正如赵嘉仁所讲,金国在覆灭之前就被认为强于南宋。现在蒙古灭了金国,又占有金国旧地,整体实力相较于金国更加强大。这不仅仅是赵嘉仁的个人看法,整个朝堂上基本都有这样的看法。
然而赵嘉仁却把历朝历代的国祚举例,这可是从未有人敢这么做的。目光下垂,贾似道心里面又是愤怒又是害怕。赵嘉仁方才说,一个皇亲,一个国戚,两人怎么可能造反?正因为两个人的利益都来自南宋,如果南宋覆灭,两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赵嘉仁没说错,所以这血淋淋的事实让贾似道格外愤怒。如此愤怒之下,贾似道头也不抬的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的啜饮起来。
“贾公,我去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当今人等总是用六朝对比当下,而当今天下却不是六朝,而是楚汉称霸。当年刘邦与项羽之间必然要决出胜负,绝无双雄并立的可能。明白了这些,我再想起蒙古人的凶狠,想到要与这样的强敌作战,就觉得胆战心惊。一想到若是我们大宋败了,我大概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来。我先是觉得害怕,然后气的七窍生烟。觉得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赵嘉仁开口了。
贾似道听了之后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立刻回答。即便承认赵嘉仁说的没错,贾似道也不愿意面对如此惨烈的现状。这种愤怒自然而然的迁怒到了揭穿事实的赵嘉仁身上。
赵嘉仁起身给贾似道斟了杯酒,坐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贾公,当下士大夫们热衷空谈。而贾公你懂得怎么做事,知道该如何做事。蒙古比起金国更是凶悍。若是我等再夸夸其谈,结果必然不好。所以我想做事,尽早为大宋做事。整个朝廷里面,能帮我的只有贾公。今天我做狂语,就是希望能让贾公知道我的真心意。”
“做事?呵呵!”贾似道忍不住冷笑起来,“嘉仁少年早慧,既然你能说出做事,大概是知道做事有多难吧?”
赵嘉仁盯着贾似道,认真答道:“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没有这三样,做事难比登天。所以我来求贾公,因为贾公是重臣,贾公能让我有差事,这就是天时,不然以我当下的年纪,大概只能留在临安,供人观赏。别人看完我这个稀罕,口不对心的赞我一句少年有才,我也只能假惺惺的谦逊几句。除了蹉跎光阴,更是心中不爽。”
“供人观赏……哈哈。”贾似道终于发自内心的冷笑出声来。他对赵嘉仁的不满并非私怨,这么一阵也有所消散,贾似道继续冷笑着问道:“嘉仁到我这里,想必是已经有了想念。却不知道嘉仁想去哪里为官,才能干事。”
赵嘉仁等贾似道笑完,立刻跟着说道:“天时得靠贾公给,地利也得靠贾公帮忙。我这个年纪,就算是放到地方上当官,也如同浮萍一般。上司能不能容我且不好说,下面那些小吏们更是不会把我放到眼里。我若是不做事还好,若是做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我思前想后,只有回福建做事,才有点机会。可想回福建当官,若没有贾公襄助,我是想都别想。”
听了这话,贾似道又是哼了一声,他非常认同赵嘉仁的分析。宋代不许本地为官,因为本地人在本地当官,那就是地头蛇遇风云。想整治地头蛇,就得外来的强龙才行。即便如此,强龙不压地头蛇,也是宋代的常态。至于赵嘉仁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即便是进士,也不过是个弱鸡。把他扔到地方上,那就是被一众地方上的家伙吃干抹净的下场。
天时地利人和,赵嘉仁说了前两个,第三个却不用再说。若是赵嘉仁真的能够回福建当官,他家就是泉州本地大户,有家族照应,无论如何都能干办出些事情。
想到这里,贾似道笑道:“嘉仁,令尊可把你教导的不错。”
赵嘉仁知道此次谈话到了最后的阶段,他坐直身体,用最坚定的态度说道:“想回本地为官的事情,我的确请教过家父。可真的想做实事的心思,却是我自己所愿。贾公,蒙古灭金之后,在北方经营二十年。二十年时间足够抵定局面,你觉得他们还能这么忍多久?他们若是有所图,所图者会是谁?此乃时不我待的局面,我觉得当朝只有贾公能明白,这才求到贾公这里。若是贾公推荐,我必然能立下些许功劳,不会让人说贾公识人不明。”
“……那令尊是何意?”贾似道微微皱着眉头问。
“家父是个谨守制度之人,他当时就斥责我是胡思乱想。”
贾似道突然露出了爽快的笑容,“嘉仁,你少年老成。此事若是张罗。往来的花费可是不少,不知令尊可否答应?”
说完之后,贾似道笑眯眯的看着赵嘉仁。方才赵嘉仁所说的东西极具可信性,不过贾似道却也懒得去核实。天下的事情本就烦心,哪里还有心情去为了赵嘉仁这个毛孩子费心思。而且不管赵嘉仁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官场上的事情没什么情面,谋个实缺是要花钱的。
“贾公。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家父并不知晓。若是他知晓,大概痛打两三顿是少不了的。你看我这般年纪,像是有积蓄有家产的人么?”赵嘉仁还是据实以告。
贾似道听罢嘿嘿一笑,“嘉仁,若是如此,我也爱莫能助。”
“贾公。若是你肯相助,我给你写个欠钱的字据可好?”
“字据?”贾似道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放声大笑,“嘉仁求我办事,却让我出钱么?”
“不。这不是借钱,这是赌一把。我赌的就是自己的前程,贾公可愿赌一赌你的眼力?即便赌输了,贾公好歹还能把钱收回。只是晚几年而已。”赵嘉仁侃侃而谈。
看着赵嘉仁对借钱露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贾似道却意外的感觉到亲近。他少年丧父,十几岁的时候与年少的同伴各种浪荡,干了很多荒唐事。虽然赵嘉仁这个小家伙还没有到满街乱窜的年龄,此时的他看不出读书人的含蓄,反倒充斥呼啸街头的那股子狠劲。
思忖一阵,贾似道下定了决心,他沉吟着说道:“若是按照制度,嘉仁大概可以当个县令。只是你年纪小,真的要给了实缺,大概也就是县尉。此事我只能托人,成或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贾似道迟疑,赵嘉仁却爽快的答道:“不妨事。我就写个落款县尉赵嘉仁的文书给贾公。”
听了这话,贾似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盯着神态自若的赵嘉仁,贾似道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位新科进士简直是泼皮无赖中的进士。托人做事时自己没钱倒也罢了,连个借据都能写出新意。贾似道毫不厌恶的语气叹道:“嘉仁,亏你想得出。”
赵嘉仁看事情已经有门,他继续向下推进,“不管此事成或不成。我都记得贾公的情谊。若是以后能帮得上贾公,还请贾公不要客气。不过这需要多少交子,还需贾公明示。”
贾似道不提花费,他率直的说道:“想有差事,须得相公觉得你有用。当今的相公是丁大全。我未必说得动此人。”
“我善修渠。若是贾公能让丁大全相信……”赵嘉仁也坦率的答道。
贾似道盯着赵嘉仁看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令尊素来方正。我不觉得是令尊之意。嘉仁,你真的是少年老成。不过你真肯让丁大年得了好处?”
“让他得了好处又能如何?大家都知道贾公几年后就会拜相。拜相之前,贾公总是需要我等齐心协力。”
不到半个时辰,赵嘉仁离开了贾似道的客厅。看着赵嘉仁迈着流畅有力步伐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张落款为‘县尉赵嘉仁’的借款文书。贾似道竟然觉得有些茫然。贾似道自己在25岁的时候考上的进士,自己也见过其他好多的进士。赵嘉仁这种进士真的是从所未见。
不是因为赵嘉仁无耻,也不是因为赵嘉仁工于心计。而是赵嘉仁给贾似道的感觉中并没有无耻的感觉。即便谈的是勾心斗角,即便谈的是投其所好。但是,赵嘉仁明显是想做些实在事。赵嘉仁选择的方向又是最艰难的方法。
“修渠……哼哼!”贾似道冷笑几声。当今左相丁大全起家,靠的就是他修通了
宁德县建县以来,最早的一条官道是“朱溪官道”,即所谓的“南路”。它是由县城南门(永宁门)为起点,经过今天的城南、飞鸾两个乡镇,通往罗源,再经过连江后直达福州,其间山高坡陡,迂回盘旋,是著名的“险道”。
由于特殊的地理情况,宁德出境的道路都是迂回盘旋,行走不便,尤其南路是通往省城福州的唯一通道,由于路程较长,使用极为不便。丁大全当上宁德主簿之后后,经过实地勘察,力排众议,克服资金等困难,募工开辟了著名“白鹤岭道”。石阶层叠,盘山而上,长10公里,宽一丈。由罗源叠石入境宁德界首,过白鹤岭道直抵县城。这条道路虽然“其高摩天,其险立壁”,但大大缩短了通往福州的路程,方便了来往的客商以及宁罗两县的居民。
有此大功,丁大全名声鹊起。不过也因为丁大全靠此起家,攻击‘白鹤岭道’的人也极多。在贾似道看来,这帮攻击者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各种说法纷纷出笼,甚至全然不顾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
丁大全身为左相,遇到的困难极大。此时若是真的能修渠,立刻就能成为震动天下的大功。赵嘉仁的切入点实在是太过于巧妙。
深知赵嘉仁父亲的迂腐,贾似道很是怀疑赵嘉仁背后到底是谁在指点。指点之人可是高手。贾似道出心是真的不愿意帮赵嘉仁,但是想到赵嘉仁背后指点者的稳准狠,他又觉得不能不插手。在运作中能够看清楚赵嘉仁背后的那个大佬可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贾似道就去书房提笔给丁大全写了封信。赵嘉仁提供了思路,贾似道也是正牌进士出身,没过多久就写好了信。
让仆人把信送给左相丁大全,贾似道心里面忍不住生出一阵期待。这么做真的能影响朝局么?
第4章 执念
“三公子。咱们在姑苏停下,会不会耽误事?”家丁赵勇很是不解的问。
“不妨事。”赵嘉仁平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在大船舱的蒲团上盘膝打坐。贾似道很会办事,专门给赵嘉仁雇了一艘大船沿运河进京。此时船停在太湖里面,赵嘉仁让船停在平江府,也就是苏州外。
赵勇看三公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三公子,要给你焚香么?”
“不必。”赵嘉仁闭着眼睛答道,声音里面有了丝隐隐的愤怒。
赵勇没有再说话,他在充当卧室的船舱铺位上和衣而卧。水手们得知要在苏州停靠几天,很高兴的上岸去了。船停在太湖码头的泊位上,守船的人此时已经睡下。船内一片寂静。。
这本是好事,不过最近两年多来,赵家人都知道
身为赵家下人,赵勇很清楚平日里就很认真读书,也被认为天才的赵嘉仁两年多前得了场病之后,睡的就很艰难。得病后最初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赵嘉仁没有一晚不是从梦中惊叫着醒来。赵勇守夜的时候,经常看到少爷披了衣服,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坐在书房里面读书。
虽然对别人的询问,赵嘉仁都努力强笑着说‘没什么,睡不着’。可年长者哪里看不出这孩子正经受着内心的残酷折磨。赵家老爷赵知拙甚至私下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想驱驱家里的邪气。甚至怀疑是不是祖宅的风水不好,有什么秽物对聪明伶俐的赵嘉仁产生了感应。
后来赵嘉仁逐渐好起来,至少不再晚上惊悸。可赵勇明显能感觉到赵嘉仁心中的东西并没有消失,赵嘉仁的好转只是他努力控制自己而已。这反倒让赵勇更加担心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沉,今天没有月亮,船内伸手不见五指。赵勇静静的躺着,觉得自己耳力反倒是越来越敏锐。连三少爷赵嘉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难道是少爷盘膝打坐,竟然睡着了?赵勇昏昏欲睡,这么个念头迷迷糊糊的在脑海里一闪,然后赵勇就睡着了。
又过了一阵,赵嘉仁的呼吸突然粗重急促起来,过了片刻,赵嘉仁站起身走出船舱,仰天一声哀鸣。这动静,惊动了赵勇,他迷迷瞪瞪的起身也到了船头,却见少爷背着手站在船头。听到赵勇走近,赵嘉仁冷冷的说道:“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些日子以来,赵勇一路上听赵嘉仁的命令,已经逐渐确立了主仆的心态。赵嘉仁有令,赵勇也不敢违背。他觉得自己该进一步的表达些什么,就问道:“少爷,我给您沏壶茶。”
“好。”赵嘉仁回答的干净利落。
赵勇退下,赵嘉仁背着手站在船头。没有月亮,满天星斗明亮的仿佛触手可及。赵嘉仁仰头看了一阵,然后用左手轻抚自己的胸腹交界处。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赵嘉仁能清楚的‘感觉’到长枪枪头从那个位置刺入时候的剧痛。
上一世,赵嘉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附身在这个身体上。上一世,赵嘉仁曾经苦读二十年,终于在26岁的时候考上进士。那一年是1266年,那一年之后襄阳之战正式爆发。再过十年,赵嘉仁从一个小官开始做起,1270年终于回到京城做官。
1273年,樊城城破被屠,襄阳守将吕文焕再也支撑不住,开城投降。赵嘉仁要求贾似道拨钱给他,他准备用这笔钱铸炮造枪,与元军拼死一战。双方争执之下,气急败坏的贾似道对着赵嘉仁怒斥‘汝欲反乎!’
丁家洲之战贾似道战前逃窜,被免职发配途中造押解官员杀害。
1276年,临安投降。他在穿越前在美国读心理学博士,当了心理医生,对于宋史没兴趣,也没了解。但赵嘉仁好歹知道‘崖山投海’的结局。36岁的赵嘉仁逃回泉州,想带家人出海避难。
然后,泉州蒲家起来屠杀泉州赵氏以及在泉州的淮西兵,赵嘉仁奋力杀了好几个匪徒。但是人单势孤,最终被围攻而死。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知道强烈的刺激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在一些极端案例中,失去肢体的士兵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失去的肢体在疼痛’。在学校学习,在医院当医生的时候,赵嘉仁可以用逻辑严谨的论文来解释这些,但是痛苦烙印在他的眼中,烙印在他身体上的时候,赵嘉仁才明白那些论文是如何的苍白无力。
即便坚信世上没有灵魂,即便深知这些痛苦不来自于肉体,而是存在于神经元连接,是人类类比的思维模式激发了这些回忆。然而赵嘉仁依旧只能不去触及这些回忆,一旦回忆被激活,强烈的痛苦就如同烙铁般折磨着他的精神。
与这种痛苦,与这种痛苦带来的强烈的负面情绪相比,曾经能让赵嘉仁感到刺激的一切都变得平淡如水。
站了一阵,赵嘉仁回到船内点上蜡烛开始写东西。两年多来的诸多尝试,赵嘉仁发现能够摆脱痛苦的办法只有专心致志的做事。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最终都会把赵嘉仁带到痛苦之中。
赵勇泡了茶过来,赵嘉仁让赵勇去休息,自己依旧运笔如风的写着。他写下的都是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以要做的事情为核心,各种知道的情报,对情报的各种分析。丁大全在朝堂内敌人很多,想得到当今天子宋理宗的认同,丁大全就得立下大功。水利建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如此,赵嘉仁依旧感觉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上一世证明了一件事,留在临安和那帮背景深厚的权相们勾心斗角,赵嘉仁永远占不到上风。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权相合作,赵嘉仁的家底太薄。他家能算是泉州不穷的行列,却连地头蛇都算不上。
即便是很想走官途,赵嘉仁也不得不做其他打算。如果没办法按照计划走上幸进的道路。那么赵嘉仁就得转而与其他能够合作的人共同前进。在南宋绝不缺乏夸夸其谈指点江山之辈,事实证明靠夸夸其谈指点江山根本不是元军的对手。
在上一世,赵嘉仁唯一没有遗憾的,就是在遭遇泉州蒲家匪徒围攻的时候,他靠了自身的武艺杀了好几个匪徒。在执念造成的痛苦中,只有这件事才能让赵嘉仁重拾勇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单从个人角度,赵嘉仁赚了好几个呢。
写完之后,赵嘉仁认真的把写下的东西读了几遍。接着把写下的东西都给烧掉。
看着纸片彻底变成灰烬,赵嘉仁用棍子把灰烬绞碎,然后拎起贾似道送给他的酒再次上了船头。星光下,太湖朦朦胧胧,看着别有韵味。湖上的几艘往来的画舫上灯火通明,这让赵嘉仁觉得开心不少。哪怕是知道国破的命运,见到真正在寻欢作乐的人,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浅酌慢饮了一阵,赵嘉仁觉得酒力上头,他回船舱拿了琴上来。调试了一下,就抚起琴来。这种醺醺然的感觉很好,再过一阵酒力更盛,赵嘉仁就可以回去睡了。依照他的经验,大概能睡个好觉。
随手弹了一阵,突然见一艘跟随回航画舫的小船上高高挑起灯笼,向着赵嘉仁所在的船驶来。片刻后小船驶近,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不知哪位官人抚琴,可否一见。”
赵嘉仁此时来了睡意,他冷冷的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
话音方落,就听那人答道:“打搅官人的心情,还请官人见谅。”说完之后,小船轻盈的调转船头,竟然果断的离开。
此时酒意催着睡意更盛,赵嘉仁抱着琴回到船舱。衣服也不脱,就把琴往身边的黑暗中一放,他躺下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第5章 他乡遇故
天色微明,赵嘉仁就从睡梦中惊醒。抬头看着天边的朝霞,赵嘉仁忍不住回想起泉州的大火。他摸摸额头,感觉满手都是汗水。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到背上的衣服都粘到身上。
习惯了这样的醒来方式,赵嘉仁慢悠悠的把衣服先脱下来。只穿了条丝绸内裤,盘腿坐在船舱里面。脑海里面考虑起赚钱大业来。
这时代还没有棉布衣服,普通人家穿麻布衣服,有钱人家穿绫罗绸缎。有人用‘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描述宋代风情。就赵嘉仁的亲身体会,这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纺织品替代。在21世纪,即便是有钱人也不会在服装上使用纯蚕丝制品。
没想多久,就见赵勇很自然的拎了个水桶进来,水桶边搭了条丝质手巾。“三公子,擦擦身子。”
虽然每次都努力告诫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拿起入手光滑,吸水量很少的手巾。赵嘉仁还是生出强烈找地方种棉花的冲动。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每隔一段时间,赵嘉仁都会生出如此冲动。
等赵嘉仁洗了脸,擦了身子,赵勇已经端了饭菜进来。吃着肉粽,赵勇声音含糊的说道:“三公子,马匹已经备好。不过你认识路么?”
赵嘉仁风轻云淡的答道:“已经打听过了。”
“那些人……不会说错道路吧?”赵勇有些不安的问。
赵勇跟了自己几个月,赵嘉仁知道这已经是赵勇最含蓄的话了。赵嘉仁冷静的答道:“应该没错。”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问过别人,只是曾经来过这里,对道路还有印象。
赵勇也不再多说,他换了个话题,“三公子,这次咱们可不是去官府的地盘。你可要跟紧我,千万不要让拐人的骗子看到。”赵勇说话的样子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赵嘉仁没做任何表示,他方才擦洗的时候已经解开自己的总角,此时披头散发。伸手摸了摸,觉得头发已然干了。赵嘉仁从身行李中拿出竹簪,熟练的把头发拧起来。用竹簪子横在头发根部,左手把拧紧的发束盘在簪子上,使劲盘了几圈。又把最后的发尾塞入盘到的发髻中。再用发绳将发髻捆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发髻就结好。
总角和束发是成年或者未成年的标志,同样的身高,那些不法之徒面对束发的人总会有些忌惮。见赵嘉仁再也不是孩童的发型,赵勇赞到:“三少爷,你个头本就高大。这我就放心了。”
吃了早饭,又休息一阵。两人就骑马出行,沿着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到远处有山。山上树木稠密,红红彤彤一片。在阳光下仿佛燃烧起来一般。
“好看!”赵勇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忍不住赞到。
赵嘉仁‘来过’这里好几次。天平上是赏枫叶的知名所在。枫树好看,山峰却不高,海拔不过200米,是灵岩诸山中最高峰。顶平正,可聚数百人,故名天平山。即便是现在的心境,赵嘉仁也很喜欢这里。
“停车坐爱枫林晚,”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霜叶红于二月花。”
旁边的车里面有男子和幼童们对应的声音,应该是出行的父亲在教孩子们背诵这首赏枫叶的著名诗文。赏枫叶的不是只有赵嘉仁,前往天平山的道路上有车有马有轿子。即便没有达到宝马香车雕满路的地步,也挺热闹。
“这姑苏的车子看着比咱们泉州要多。”赵勇忍不住叹道。
赵嘉仁不想回答。姑苏地处平原,和山地为主的福建自然不同。他催马向前,到了距离天平山最远的枫树林旁,赵嘉仁却勒住马匹。也不下马,赵嘉仁坐在马鞍上摸摸枫树,闻了闻枫叶。赵勇也有样学样,然后赞到:“三公子,这枫树叶子还挺香。”
赵嘉仁摘了一小把枫叶在手,撂下一句“走”,就调转马头向苏州城方向去了。
这样的作派令赵勇措手不及,他看着赵嘉仁的背影,又看了看枫叶如火的山峰。若是从本心而论,赵勇当然想在这里多玩一阵,可他的工作是照顾赵嘉仁。无奈间,赵勇学着赵嘉仁拽下几片枫叶,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跟着赵嘉仁走了。
两人并辔而行,捏着枫叶的叶柄,赵勇边闻叶片,边开口问道:“三公子,我们去姑苏城做什么?”
“打听一下当地最好的铁匠。”赵嘉仁没有赵勇那么过份,把一小把枫叶揣进怀里口袋,赵嘉仁捏了一片枫叶在手中。
赵勇不解的问道:“咱们泉州也是有许多好铁匠,为何要到姑苏这边询问铁匠?”
“有备无患。”赵嘉仁答道。其实他觉得也许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合适。却也不想再给赵勇解释。找贾似道帮忙是赵嘉仁的险棋,也是赵嘉仁能想到的唯一机会。
一个小娃娃进士能让朝廷上的众人感到惊讶,不过也只是惊讶而已。那帮掌权者们依旧会按照符合他们利益的思路办事,绝不可能因为赵嘉仁有所改变。分配工作的大权掌握在当朝宰相手中,现在的两位宰相一位是董槐一位是丁大年。
若是宰相不给分配工作,赵嘉仁就只能顶着个空官衔回家自己吃自己。不被宰相看重的可能很大,赵嘉仁自然要考虑到这种局面下自己该做什么。最好的应对无疑是跑回老家,头顶进士的光环想办法挣钱。
苏州与这时代的其他大宋城市一样非常热闹。见到两位背后背了个小包袱的骑马乘客经过,客栈的老板就吆喝要不要住店,卖吃的则是高声呼喊自己店里招牌菜色。
作为水城,苏州的桥很多。过桥之时,就有乞丐端了破碗围过来乞讨。赵勇看赵嘉仁根本没有散钱的打算,上前几句叫嚷撵开了乞丐。两人牵着马在这座城市里面穿行。没过多久,就穿过城市西北角,前面赫然出现几处大院落。
远远就见院落上面有烟冒出,走近之后更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捶击之声。赵勇喜道:“三公子,给你指路那人倒是可靠。也亏他能把这么远的地方说的清楚。”
赵嘉仁不言不语,他继续向铁匠铺走去。这个铺子有这么大烟,应该是自己冶铁。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光听说这家铁匠铺很不得了,他也对百年传承之类的话没信任感,却没想到是真的。
两人把马匹在门口系好,没等进去,就见从院子里面出来了一行人。其中一人有些眼熟,赵嘉仁就多看了几眼。那人也回望过来。对视片刻,那人先开口了,“这不是赵兄弟么?”
赵嘉仁也不敢失礼,连忙应道:“司马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停下脚步。为首的一位问:“司马,这位小哥是你旧识?”
“不是旧识。他是我同年。就是那位十三岁考上一甲进士的赵嘉仁。”司马连忙对旁边的人介绍。
这帮人先是一愣,目光随即都投在赵嘉仁身上。按照常理,即便是官员,看到进士也得要尊敬一下滴。然而这帮人看赵嘉仁的目光,更像是在观看某种奇珍异兽……
第6章 令司马考混乱的混乱
赵嘉仁把一口长剑拔出剑鞘,随手挥舞了几下,然后赞了声,“好剑。”
“真的么?”赵嘉仁的同年司马考旁边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赵嘉仁觉得有些难以回答。轮品相,铁剑的表面顶多称为不那么粗糙。和21世纪经过表面处理的钢剑毫无可比性。论手感,这把剑在铸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重量均衡。身为淮河流域造纸厂的二代,赵嘉仁在美国读书工作的时候对包括帆船与击剑在内等高品位娱乐很有些研究。
沉吟了片刻,赵嘉仁开口说道:“这剑的份量就不一般,只是感觉不够锋利。”
“哈哈。赵兄,剑要开刃之后才能锋利。这把剑打造出来之后并未开刃。”司马考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赵嘉仁答道。
周围人等看赵嘉仁在品评剑上说了外行话,也都不禁莞尔。赵嘉仁也把剑交还给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兄台,此次司马考等人到铁匠铺的目的就是取这口剑。
“赵兄弟怎么会到了我们姑苏?”司马考问了这个令他很在意的问题。
“一言难尽。”赵嘉仁想用这说辞糊弄一下。
然而说完之后,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赵嘉仁脸上。看得出,每个人都想知道未成年进士的隐私。赵嘉仁看到大家如此带劲,只觉得人类的八卦魂执着到对未成年人的隐私权都不放过的地步。不得以,赵嘉仁补了一句,“殿试之后司马兄已经有了差事,我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此次也就算是出来散散心。”
到鄂州当官的消息京过去了一个多月,二十六岁的司马考听到之后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即便考上进士的时候二十六岁,从六岁开始进入蒙学,司马考也苦读了二十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跃成为家族荣耀,正式踏上官途,对于司马考是美梦成真。
“赵公子今年已经15了吧?”那位四十岁左右的的兄台插话进来。
“虚岁15。”赵嘉仁明确了一下。
“那赵公子又何必在意。顶多一年,赵公子就已经16。那时候给朝廷写份表章,想来朝廷也是乐见赵公子为朝廷效力。”那位兄台也很老到的说着很温暖的话。
“没错。既然明年就能16,赵兄弟又何必介意。”司马考也跟着说道:“对了。你既然是来这里散心。我等正好在太湖上租了艘船。不介意的话就和我等一起前往吧。”
赵嘉仁今日来的目的可不是去太湖上游船,而是来铁匠铺找人,只是这等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对面这几位。赵嘉仁连忙露出一副不愿意打扰的表情,“这个……只怕不方便。”
“能见到赵公子便是兴事,我做东,难道赵公子不肯赏脸不成?”看着四十岁左右的兄台立刻接过话头。
赵嘉仁心里面一阵不爽,他不反对别人寻欢作乐,可不等于接受别人用寻欢作乐来打断他的安排。只是原本根本没想到突然他乡遇故知,一时间连理由都找不出。
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是轰隆一声闷响。众人都是一愣,目光暂时从赵嘉仁身上转移开。其他的一系列动静隔着院墙传出来,院子里面一阵大乱。片刻后,浓烟滚滚,好像是着火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赵嘉仁看了看司马考一群人中的两名女子,他对司马考说道:“司马兄,你们把女眷护送回去。莫让她们受了惊吓。我去看看。”
说完,他向赵勇挥了挥手,就迈步向铁匠铺走去。赵勇看赵嘉仁径直冲着出事着火的铁匠铺走去,想连忙上去拉住。没想到赵嘉仁脚步轻快,等赵勇赶到赵嘉仁背后,两人都到了门口。轻快的跨过门槛,赵嘉仁就进了院门。
司马考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赵家主仆进了铁匠铺,只是空喊一句,“赵兄弟……”就见不到两人身影。张口结舌了片刻,司马考憋出一句“没想到赵兄弟这么性急。”
其他几人都是初次见到赵嘉仁,哪里想得到这位方才看着还非常正常的少年面对灾害的时候突然就魔障了。别人遇到灾难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跑路,他不仅不跑,居然还主动往火灾的地方冲。
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脸上的肉都忍不住抽搐几下。不过片刻后,却见他咬咬牙,对司马考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进去看看。”
说完,这位兄台拎着铁剑,带着他的仆役,也向铁匠铺里面冲去。司马考和两位女子被丢在原地。新科进士司马考也懵了,他感到大惑不解,怎么片刻间人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了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司马考当然学过这话,可见到别人走了,他忍不住就想追上去。
清脆的声音在司马考身边响起,“司马大官人,我等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若是你想去照看那几位,去了就好。不用担心我等。”
这话为司马考找到了理由,他叹口气,大步向院里面奔去。刚到院门口,就听到赵嘉仁尖利的声音在院子里面响起,“大家不要慌张。铁汁子这么热,不要用水泼。向上面洒土!不要用水泼,向上面洒土!不要慌张,听我命令!”
赵嘉仁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因为激动和用力,声音极为尖利,听的司马考觉得一阵心烦意乱。然后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声响起,“你们都不要命了么?想死的就自己跳铁汁子里。若是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出去。要是想救火的,就听我们公子的话。我们公子是新科进士,听他的没错!”
‘我们公子是新科进士,听他的没错!’这声喊出来,本来乱糟糟的人不知道是觉得官大学问大,所以觉得有了主心骨。或者是被赵勇雷霆般的怒吼震慑住了,乱哄哄的局面顷刻就好了许多。
司马考大步走到门口,登时就觉得热浪扑面而来,呼吸都有些窒息了。
“听进士官人的话。听进士官人的话。”院子里头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也跟着呼喊起来。
只要命令得到服从,至少就有了秩序。等司马考冒着酷热冲进院里里,赵嘉仁已经基本掌握了局面。他指挥着院子里的人把伤者抬出院子。又让人守住门口,不让人乱进乱出。院子里本来就堆得有沙土,有人开始运输。乱了一阵,居然竟然好了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赵嘉仁在混乱中镇定自若的指挥,听着人声鼎沸。司马考完全不知道自己改做啥。而往来的人哪里管司马考是谁,就是横冲直撞。司马考也不敢上前相助,只能退到院墙边站着。等局面稳定之后,司马考见赵嘉仁带着随从赵勇向自己这边走。就在司马考以为赵嘉仁是要吩咐他做什么的时候,就被赵嘉仁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拉。
司马考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跟着赵嘉仁往外走,同时问道:“赵兄弟,你这是何意?”
“局面稳定住了。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插手。留在这里没用了,咱们走。”赵嘉仁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
方才还是竭尽全力的救火,现在则拍屁股走人。司马考完全理解不能。可没等他理解,就已经在赵嘉仁前面拽,赵勇后面推的情况下离开了铁匠铺的院落。走出院门,一阵凉风吹过,司马考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只是门外躺了几名伤者,这才让司马考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几人都是烧伤,除了直挺挺躺在最外面的那位之外,都在哼哼唧唧的呼痛。躺在最外面的那位脸上皮肤呈现紫色,旁边有人哭丧般的边摇动那人边叫魂般呼喊着‘师父!师父!’。
司马考觉得手臂一松,就见赵嘉仁放开拽住司马考的手,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到了那个已经挺直的伤者身边,赵嘉仁先用探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安在那位大概已经算是死者的脖子上。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先是轻轻捏了捏死者的咽喉,又从腰里掏出一把小刀,试图撬开死者的嘴。
旁边那位正在哭丧的先是呆住,接着怒气勃发,伸手就推开赵嘉仁,接着暴怒着挥拳就要捶赵嘉仁。赵勇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那人。而那人毕竟是铁匠,身体颇为强健。双臂用力一振,竟然把赵勇双臂震开。
赵勇身手也算迅捷,见那人又要扑向赵嘉仁,他上前又从后面抱住那人。
“你们把这厮拿住。”一声吆喝,又有两人冲过去,和赵勇协力按住了铁匠。
“不许你伤我师父!不许你伤我师父!”铁匠挣脱不开,只能大喊。
司马考被这变数弄到眼花缭乱,完全理解不能。他只知道来帮忙的是一起来的兄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着仆人也从院子里面出来了。
更令司马考大脑混乱不堪的是,赵嘉仁看到干扰者被拿住,继续拿着小刀走过去,撬开了死者紧闭的牙关,仔细向嘴里看。
看了片刻,赵嘉仁盘膝坐在死者身边,从随身包裹里面摸出根毛笔和汗巾,把毛笔用小刀切断。又掏出根筷子,插入毛笔笔杆中。
这如同儿童般的把戏看得众人莫名其妙,司马考咽了口口水,继续不知所措。众人又见赵嘉仁拿起汗巾把笔杆擦拭了一下,又把笔杆含进嘴里如同小狗嗦骨头般嗦了片刻。
此时莫名其妙的不仅仅是赵嘉仁,除了赵勇本人还在紧紧抱住那个铁匠之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懵了。甚至连铁匠都不再挣扎,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嘉仁的惊人之举。
觉得自己尽到除菌的最大能力,赵嘉仁把削尖的笔杆拿出来顶在看着已经死亡的那人咽喉处,深呼吸一下,接着在另一端用力拍下。手上感到的力度和赵嘉仁回忆中的感觉符合了,笔杆顺利的刺入那人的气管。
左手固定住笔杆,赵嘉仁用右手缓慢有力的抽出了插在笔杆中的筷子。
“赵兄弟,不要啊!”
“杀人啦!”
“啊!!!!!!!!”
看到这里,围观的人群中才爆发了好几声不同的喊叫。
有了赵嘉仁最初的那诡异动作,加上后面这异乎寻常的行动,围观的人都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个失心疯。连那个方才暴怒的铁匠都被吓得不再呼喊。
有些人吓得连连后退,有些人吓得扭头就跑,更多人吓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恐慌的时候,与司马考一起来的女性之一用清脆的声音发出了喜悦的呼喊,“看!那人有气啦!那人有气啦!他活过来啦!”
司马考被这声惊醒,稀里糊涂的把目光从依旧盘腿而坐的赵嘉仁身上转移到了他身边的‘死者’身上。原本直挺挺的死者还在躺着,然而被刺入他脖颈的那根笔杆却开始摇动,他的脖子和胸口在起伏。看着明显是活人吸气的样子。
脖子上受了伤,却起死回生。司马考很想前去看个究竟,然而这刺激未免太大。觉得一阵凉风从前面吹来,司马考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章 救或不救的理由
赵嘉仁起身没有多久,司马考就来赵嘉仁住的客栈拜访。此时天色刚明。
“司马兄,你起的好早。”已经穿着整齐的赵嘉仁打了招呼。
“读书的时候每天都是此时起。”司马考笑道。
赵嘉仁不禁莞尔。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每天为了起床简直是受尽折磨。真的到了假日,反倒会按照上学起的床时间醒来。
司马考带着兴奋在凳子上坐下后立刻说道:“赵兄弟,昨天你救治那人的医术真是高明。我回家之后,家里先后接到两个消息。一个是说有人当街杀人,另一个是说有人竟然能救活死人。再过几日你救治那人的事情会传遍姑苏。”
“这么说,我得赶紧逃走。走的慢,说不定真会被人扛了死者到我这里来。”赵嘉仁面露微笑,说了段像是笑话的话。
想到被死者堵门的赵嘉仁,司马考忍不住大笑几声。可抬头就看到赵嘉仁面无笑意的坐在床边,司马考又笑不出来了。他不解的问道:“赵兄弟,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能高兴的起来。此次是我自作主张的出手,若是没能救过人来。即便有司马兄斡旋,大概我也得在大牢里待着。”赵嘉仁的声音颇为冷峻。
听到如此认真的话,司马考再没了高兴的感受。昨天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朋友身边,就在他一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迷茫的四处找寻之时,却见一个身材结实的汉子正跪在赵嘉仁面前哭诉着。
依旧冒着浓烟的院子,往来的人群,司马考突然想起之前发了什么。与朋友来铁匠铺取剑,意外见到赵嘉仁,铁匠铺着火,赵嘉仁指挥救火。出来之后见到一个死者,赵嘉仁把削尖的笔杆插入死者的咽喉。死者复活了……
即便回忆起这些,司马考却觉得这些回忆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能记起,却像是别人的回忆。司马考连忙问身边的朋友,“我怎么了?”
那位四十岁上下的兄台笑道:“你被院子里面的热气熏了好一阵。出来之后受了凉风,被吹倒了。”
“……原来如此。”司马考觉得还是找不到感觉。再抬头向四望,就见一队官差咋咋呼呼的推开人群进来。为首的那人嚷嚷着:“那个光天化日下杀人的在哪里?”
铁匠听了这话连忙起身挡在赵嘉仁面前解释道:“这位差人老爷。这里没有杀人,方才是这位官人救我师父。”
“救人?”官差将信将疑。狐疑的目光在赵嘉仁脸上扫过,又四处看有没有尸体。那些伤者都是坐在地上,官差的目光落在就地横卧的那位身上。见他脖子上插了一根细竹棍,官差大惊。一挥手,两边的衙役就把铁匠按住。官差自己上前查看地上的人,见‘死者’胸口起伏,但是嘴唇与脸上都烫的肿胀起来。贴近查看,听到那个细管子发出怪异的声音。分辨下,地上那人居然是通过脖子上的那根细管子呼吸。
这发现让官差从地上蹦起,连退两步。他稍稍定定神,一把抓住铁匠逼问道:“你这是搞的什么妖法?”
“这里没人搞妖法。”挣扎的站起身的司马考走到官差身边,大声说道。
官差扭头一看,很快就换了笑脸:“这……这不是司马官人么?你知道此事?”
……
“……赵兄弟也是艺高人胆大。”司马考收拾起回忆,给赵嘉仁找了个借口,也是在给自己找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有司马考这个本地人物介入,官差也信了救人的赵嘉仁同为新科进士。可脖子上插管子反倒能救人命的事情太过于诡谲。他们带上了伤者,又‘请’上司马考与赵嘉仁一起去了苏州的惠民药局。
好在惠民药局的药师也并非什么都不懂,诊察之后当地医生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经他检查,那个铁匠师傅的舌头与口腔貌似被烫熟,嘴肿的根本无法呼吸。整个人完全靠插‘喉咙’的那根细管子呼气。
再结合这位铁匠师傅徒弟所说,冶铁炉炸裂。他师父被热气熏晕,就再没了呼吸。官差不得不相信年少的赵嘉仁是一位拥有‘非常之法’的医生。这个解释反倒没有让人意外,宋代的官员多数都会学点医道。加上官员们出书,文人们鼓吹,大官懂行医是‘某种常态’。
事情眼瞅着风平浪静。可司马考非常清楚,若是赵嘉仁没有救过人来,他真的说什么都没用。司马考忍不住叹道:“赵兄弟,你的确……没必要这么做的。”
赵嘉仁没立刻回答,他咬了阵嘴唇,最后悠悠说道:“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我也实在是办不到。虽然左右为难,我只希望若是下次还要救人,运气能稍好一点。”
司马考没有接腔。若是从个人角度来看,赵嘉仁帮着救火,已经是仁至义尽。因为去救素昧平生之人而遭受无妄之灾,的确是不该。即便赵嘉仁见死不救,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只是这念头与司马考的道德起了激烈的抵触,见死不救,良心不安。能伸出援手而为了自己不去救人,司马考无法认同。
这两个念头纠缠在一起,让司马考的心境变得很糟糕。他家里也曾经出过同进士。对于当官自有家训。家训中自有诸多不要清廉的说法,更多的却是守法的教诲。
所谓守法,大概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赵嘉仁的行事,是司马家家训中明确反对的。只要不是亲自下手加害,死再多都不要管。
正在沉思,门外有人敲门。赵勇前去拉开门,就见昨日的铁匠进来。进门就给赵嘉仁跪下叩头感谢。
赵嘉仁把他拉起来,铁匠则是满脸愁容的讲述着。他师父已经醒来,但是嘴肿的根本无法呼吸,更没办法吃饭。呼吸靠赵嘉仁插管来维持,喝水进食却不行。眼见师父大半天滴水未进,整个人萎靡不振,铁匠愁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苏州城里面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铁匠只能来找赵嘉仁求助。
烧伤原本就难治疗,更不用讲在这个时代。然而看着这位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熟人’。赵嘉仁却不忍心拒绝。在‘从前’,赵嘉仁找贾似道要钱不成,只能自己在临安寻找铁匠帮着打造火炮。赵嘉仁没钱,交钞崩溃之后,他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肯不要钱而帮忙的铁匠本来就没几个,这种来帮忙的铁匠中,手艺尚可的就只剩这位周铁匠。
在交谈中,赵嘉仁得知这位周铁匠原本是姑苏人,因为师父的铁匠铺失火,师父死了,他也不得不离开故乡到临安来。
南宋覆灭,临安投降之时。士大夫们逃跑的逃跑,主降的主降,肯为国家大义站出来的人很少。赵嘉仁不想展现医术而给自己惹麻烦,可看着周铁匠悲伤欲绝的面容,赵嘉仁完全拒绝不了。
狠了狠心,赵嘉仁拿出几张画好的纸交给周铁匠,让他把这些打造出来。周铁匠却没多问,跪下给赵嘉仁磕了个头,就匆匆离去。
看到赵嘉仁并没有放弃治疗这个素昧平生的铁匠,司马考觉得颇受震动。看了昨天赵嘉仁用的非常之法,司马考就知道老铁匠到底伤的多重。即便他不知道,惠民药局的那位名医所说的话,也让司马考理解到名医的意思用六个字可以总结,‘准备后事去吧’。而赵嘉仁并没有放弃,还是提出了进一步治疗的方法。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司马考觉得心里暖暖的。
敲门声打断了司马考的想法,“赵兄弟在么。”门外响起了昨天和司马考同行的那位兄台的声音。
第8章 画舫
“一场秋雨一场寒。”赵嘉仁端着酒杯,慢悠悠的说道。
画舫窗外秋雨绵绵,这场江南的雨已经下了一整天,雨丝不停的下落,并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姑苏此时的天气与21世纪淮河流域的天气相差不多。也就是说,进入了西历12月份,先是下雨,然后就会下雪。漫长的冬天会持续到3月,12xx年的临安即便在四月也不乏下大雪的时候。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琴声叮咚,司马考亢声唱着苏轼的词。
画舫上分为上下两层,如果去的人多,一部分人就在下层。少部分人去上层。如果给的钱够,或者去的人少,又是格外有名的人物,上层的妹纸就会和大家一起品茶、焚香、座谈、弹琴助兴。
两位新科进士莅临,画舫上的头牌亲自接待。司马考乐于表现,早就经历过这些的赵嘉仁就很舒服的坐在窗边,叫了画舫上的青衣妹纸给自己斟酒。
“公子。看你的鞋,应是走了很远的路。”十几岁的青衣姑娘笑着对赵嘉仁说道。
赵嘉仁此时找了个脚垫,自己跟废猫般坐在软塌上,脚垫舒舒服服架在小腿下。听了青衣姑娘的话。他吁口气,装着深沉的说道:“走路不是脚累。心累才是累。我修行尚浅,没办法对此不心生怨怼。”
青衣姑娘捂嘴轻笑,“听说公子医术高明,能活死人生白骨。医治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不提这些,咱们还是朋友。”赵嘉仁没好气的答道。
“公子医术高明,此事名扬天下,又有何不妥?”青衣妹纸并没有赵嘉仁的感受。
见别人如此误会自己,赵嘉仁吁口气,“我本不曾立志一辈子行医,即便是懂点医术,也只是偶尔不觉技痒。既然如此,不如不为别人所知。我也不受拖累,别人也不会生出子虚乌有的幻想。对大家都是好事。”
青衣姑娘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带着不解问:“公子,我听别人说学成武艺不压身。可听你的意思,竟然是觉得自己学的多,反倒是拖累。公子的念头着实和旁人不同。”
见青衣姑娘有些认真起来,赵嘉仁也认真回答:“学成武艺,那也得有人用才行。不知道你可否听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本事若是不练,学了之后也会生疏。三脚猫的功夫拿出去用,害人害己。若是真懂医术,出手即便救不了人,也不至于把人治死。若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图索骥,照本宣科,治死人不过是迟早。只要出了一次事情,吃上官司,这辈子就完了。与其将来如此,不如现在就体面的不做。你觉得呢?”
青衣姑娘听了赵嘉仁一番长篇大论,微微皱眉思忖了好一阵。然后她开颜一笑,“奴家身无长技,却是不懂公子的烦恼。还望公子不要恼怒奴家多言。”
喂!喂!你不要这么好不好。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一阵翻腾。他在苏州治疗铁匠师傅的时候本就心里面有些不安,妹纸可怜楚楚的模样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给赵嘉仁酒盏中倒了杯酒,青衣姑娘又开口问道:“公子。前几日我家姑娘听有人半夜在船头抚琴。不知可否是公子。”
“前几日?”赵嘉仁对此没啥回忆。
“嗯。我奉命乘船到大船下相邀,就听有人醉醺醺的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当是公子的声音。等我们再去相邀,船公说,主人去了姑苏城。今天去接公子的时候,我远远见公子是从那艘大船上下来。”青衣姑娘声音清脆,说起几日之前的事情,也颇有条理。
赵嘉仁早就不在乎这等小事,即便是青衣妹纸说的清楚,他也没有相关回忆。就在赵嘉仁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就听船上的头牌姑娘柔声说道:“晴儿,贵客至此。就算是想听贵客抚琴。也不该这么讲。”
“是。姑娘。”青衣姑娘低头答道。
“赵公子。既然到了船上,何不抚琴一曲?”头牌姑娘言语温软,态度从容不迫。
赵嘉仁本就是来散心的,有人相邀,他也洒脱的起身走到琴案前盘膝坐下。古琴已经调好,赵嘉仁轻抚琴弦,弹了首他最熟悉的爱的罗曼史。
宋代画舫这等场所也算是高雅去处,想弹奏音乐,有乐器。对乐器不熟,也可以唱词,自有妹纸奏乐相伴。除了没电之外,水准档次大概超越天上人间的全盛之时。画舫上的头牌姑娘和那种交钱之后就可以胡来的完全不同。即便有枕席之欢,用徐志摩的诗,那便叫做一起起床看日出。
在这种地方,现代的粤语歌属于淫词烂曲,普通话歌曲则是北胡之音。这是赵嘉仁付出惨痛代价之后得出的经验。
这时代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想胜过这种山水画风的时代,只能靠现代音乐基于十二平均律的分解和弦。爱的罗曼史无疑非常合适。节奏柔和明快,情绪饱满含蓄。
一曲弹完,一船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头牌姑娘知道此时的她该说进行些非常得体的评价,却一时完全无法评价。好歹是见多识广,头牌妹姑娘也从容,先行云流水般给赵嘉仁倒了杯茶,妹纸组织好了语言,等赵嘉仁喝了茶,头牌姑娘才赞到“此曲言简意赅,回味无穷。不知赵公子可否再弹一曲。”
在南宋这么一个没电,却有娱乐的时代。赵嘉仁的乐趣也只有音乐。上一世赵嘉仁不知道时代的剧烈变化,吃着朝廷给赵氏宗子的供奉,苦读二十年之际,也在音乐上努力了一些。他也不多话,抚琴又弹了一首吉他曲改编的曲子。
这曲子节奏感更强,分解和弦复杂许多。一曲弹完,头牌姑娘没说话,司马考忍不住赞道:“没想到赵兄弟琴技如此,竟然不亚于医术。”
一提医术,赵嘉仁本来放松的心情又变得低沉了。他不愿意惹麻烦,本以为救活了吸入热气烫伤鼻腔与口腔的铁匠师傅之后就算救人完成。然而烫伤需要大量后续治疗,若是跟不上后序。铁匠师傅大概就会因为脱水和营养不足而死。烫伤后的窒息而死这种死法与相比,简直是无上的仁慈。
不得以,赵嘉仁只能让周铁匠打造了空心银针、银制输液管以及铜质输液器,调制了含盐的葡萄糖溶液,连着数日给铁匠师傅输液。好在此时已经是深秋,铁匠师傅只是呼吸道与口腔被烫伤,并没有出现细菌感染。
铁匠师傅的女儿也伺候父亲。赵嘉仁让这位姑娘用橘子练习扎针,六七日之内练了几千次,姑娘也勉强能给铁匠师傅扎针。
昨日,一直对粘连进行防治型处理,铁匠师傅口腔水肿开始好转,竟然勉强能用管子灌进去点水。赵嘉仁立刻撂了挑子,告别千恩万谢的周铁匠,准备离开姑苏,前往临安。
然而赵嘉仁心里面不安,他在美国上的医学院,即便美国不讲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医生们本身的职业道德也对赵嘉仁有莫名的约束。若是赵嘉仁亲自照料,铁匠师傅的存活率自然会增加不少。但是从其他角度来看,赵嘉仁作为一个陌生人,未免做得太多。适可而止,对赵嘉仁是保护。为了自己,赵嘉仁不得不选择果断离开。
但是医生毕竟是医生,对病人生出一种义务感才是常态。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的结果,赵嘉仁难免有种当了逃兵的感觉。
不过毕竟是经历过生死,赵嘉仁知道世界从来不会围绕某个人运转。他挤出个笑容,“探亲行医,都是末节。为的是调和心境,好好做事。司马兄,我等考科举,为的是朝廷做事。这些末节,玩玩就好。”
司马考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唱起高调来,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他也感觉到赵嘉仁心境不好。回想这几日相处,司马考对赵嘉仁倒是莫测高深。这位年少的进士做事果断,却没有张狂。倒有种戒慎恐惧之感。
有如此才学就会如此么?司马考没有问出口,他举起酒杯笑道:“如此时分,我等须得尽欢。饮了此杯,我唱李太白的《将进酒》!”
这里本就是寻欢作乐之地,姑娘们先举杯相应。到此地的目的就是要忘记烦恼,赵嘉仁也没有打算装的与众不同。他拿起酒杯,青衣姑娘立刻给他斟上酒,一船人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画舫不仅在太湖有,西湖上的画舫歌舞更是通宵达旦。即便没有到达蓝精灵水平,面皮呈现蓝色的相公丁大全此坐在画舫的太师椅内,对旁边一位方脸的俊俏男子说道:“东陆,你这次外放福州知州,可能做出功绩?”
福州知州王东陆低下头,谨慎的答道:“相公,我自当尽力。不过不足之处,还请相公指教。”
蓝精灵般的丁大全面露笑容,不过这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吓人几分,“贾似道给我写信推荐了个人。那厮是福建本地人,据说善于修渠。哼哼,贾似道的阿姊是官家的贵妃,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你须得用好此人。”
心中有诸多怀疑,方面的王东陆却没有多话,他恭谨的答道:“全凭相公吩咐。吾必不让相公失望。”
窗外细雨如此,临安的秋雨和姑苏的秋雨也并无多大区别。西湖上的画舫里也是欢声笑语。倒是有个背柴的老汉挑了一担柴从湖边走过,就听老汉朗声唱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第9章 赵嘉仁赴任
贾似道修厂的手指轻轻理着自己的长须,站在花厅里面看着外面的细雨。花厅的桌子上放着邸报,邸报上有关官员任命列表靠后的部分,赵嘉仁出任兴化军郡下莆田县县尉。
给丁大年的信是贾似道写的,该出的活动费也是贾似道自掏腰包。然而从头到尾,贾似道只是怀着赌一把的心态参与此事。作为曾经的浪荡子,贾似道深道赌博玩的是心跳,要是他相信赌博可以发家致富,自然不会努力读书,更不会25岁就考上了进士。
得力家丁叉手立在花厅内,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被公认前途远大的贾似道。今年四十岁的贾似道素来干练,没想到得知帮着赵嘉仁讨官成功之后,贾似道的情绪反倒没有高兴的样子。好一阵子都陷入某种莫名沉思之中。就在家丁觉得这沉默会继续维持之时,贾似道疑惑的问道:“那丁大全丁相公看了信之后没说别的?”
“回相公。丁相公看完之后,只捏了捏信封里面装的交子,接着就让我回禀您,他知道了。”家丁尽力准确描述当时的场景。
贾似道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停下,他挥挥手示意家丁离开,自己坐到花厅当中的椅子上。相公们的心思从不会给一位传话的人解释,丁大年如此,贾似道也是如此。想从跑腿之人身上得知丁大年的想法,那是大错特错。
丁大年到底想什么,贾似道此时反而不在乎,他现在最想知道赵嘉仁背后的谋主到底是谁。一个十三岁的娃娃怎么可能懂得朝堂上那些机关算计,知道贾似道一封信就能办成事情的,必然是熟知朝堂人际关系的大人物。那位高人到底是谁,贾似道怎么都想不出。
好在贾似道也不是钻牛角尖之辈,既然想不出道理,那就不要费心思去想。官场里面水太深,自以为是的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贾似道提笔给‘莆田县尉赵嘉仁’写了封道贺的信。在信的最后,他打趣的告诉赵嘉仁,还债之时一定不要给交子,而是用缗作为偿还单位。
写完这封信,贾似道叹口气。最近交子发行量更大,市面上的纸币交子与铜钱兑换比例缓慢而且不可逆转的降低。若是这么降下去,交子一文不值的时代必然降临。想到这里,贾似道也大概也能看清现在左相丁大年的未来。
当今官家对朝堂上那些只知道讲大道理的文人早就不耐烦好些年,相对于这些坐而论道之辈,只要是在当官之中有实际政绩的人都能得到提报。丁大年就是靠开辟‘白鹤岭道’这个实打实的功劳而得到当今官家的赏识任用。当今官家更是期待能办实事的丁大年能够解决交钞不断贬值的问题。可以交钞现在的发行办法,贬值根本逆转不了。等到当今官家对丁大年彻底失望的时候,那些一直攻击丁大年的人就能如愿以偿。
丁大年完蛋,身受官家器重的贾似道就有了机会。可一想到当今官家对政务的期待,贾似道心生怯意。若是真的有办法解决交钞的麻烦,南宋历任相公当中不乏性格坚毅不拔之辈。他们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功呢!
思前想后,贾似道除了长叹之外,也只能长叹。
此时的赵嘉仁领了官职,告别了面皮呈现蓝色的左相丁大全,前往庆元府拜见他的父亲赵知拙。庆元府就是宁波,赵知拙在庆元府当知州。
知道儿子考上进士,赵知拙自然是不胜之喜。但是等儿子告知就要去莆田上任,赵知拙也被吓了一跳。左思右想,赵知拙最后只说了句‘皇恩浩荡!’
自家儿子马上就要十四岁,赵知拙也知道想让儿子有个差事并不容易。所以他也就没怎么活动。官场上的事情往来都要用钱,那些士大夫们对赵氏宗亲以及外戚又格外的介意。赵知拙可不想让那帮朝里的官员纷纷上表大骂赵知拙身为宗亲,必将祸乱超纲,让大宋面临不测之祸。
虽然这话绝对不是针对赵知拙的,任何一个出人头地的赵氏宗亲都会被如此抨击,百余年来都是如此。宗室中有赵若愚当过宰相,最后还是被驱逐,贬斥,郁郁而终。即便赵知拙并没有受害妄想症,但是他依旧对于那帮士大夫有敬而远之的心思。
想到这里,赵知拙也不管儿子尚且年幼,将他这些年的为官心得仔细讲述一番。从地方官到州府官,说的事无巨细。赵知拙静静的听,偶尔也会询问一下。赵知拙关心儿子,这一通就讲了几个时辰。最后说到头晕目眩,只能让儿子先去休息,他自己也先回卧室。
侍妾服侍赵知拙躺下,赵知拙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起床,叫侍妾磨墨。但是那这笔对着一叠纸,赵知拙却写不下去。他最后长叹一声,还是回房睡了。把为官之道写下来,的确能让儿子时时琢磨。可那样的话就不能写些真正关键的阴暗面。这种东西若是被人偷走,很容易引来不小的麻烦。为了儿子,为了自己,赵知拙只能走口头讲述的路子。
三天时间,赵知拙觉得自己已经把能讲的都给儿子赵嘉仁讲了。即便心中有种种不安,赵知拙也只能如此。等儿子拜别之时,赵知拙又反复强调,一定要赵嘉仁时时来信,遇事不要慌张,也不要独断专行。
赵嘉仁还是那副认真听的表情,最后他给父亲叩头拜别,“父亲一定要保重身体。”
看着儿子的背影,赵知拙又是骄傲又是担心。有子如此,当然是不胜之喜。可是儿子踏上一条坚信的官途,身为父亲自然心疼儿子。患得患失的心情让赵知拙连连叹气。
贾似道叹气,赵知拙叹气,赵嘉仁并不想叹气。以前的时候赵嘉仁看过一个笑话。
‘你觉得接下来我们的胜算是多少?’
‘胜算为零!’
‘……那就是说,不管我们干了什么,都不会让胜算降低喽?’
如果南宋的覆灭是必然,赵嘉仁因循守旧的结果就是南宋必然完蛋。若是不想如上一世般被人杀死,赵嘉仁就得竭尽全力做些什么。即便最后死于非命,也要不留遗憾的去死。带着这种心情,赵嘉仁直奔泉州而去。
莆田在泉州与福州中间,距离南边的泉州大概有二百里地距离,距离北边的福州也有二百里地左右的距离。
回到泉州,赵嘉仁立刻联系当地的商家。宋朝时候已经开始使用火药推进,北宋时代,在弓箭上绑了推进管,让箭支如同二踢脚般得到加速。到了北宋末年,火炮就出现了。岳飞收复襄阳的时候就用上了火炮。想弄到火药的原材料并不算难。
一硫二硝三木炭,用荞麦汁做粘合剂。等到火药阴干之后,赵嘉仁就找赵勇一起把火药用铁杖压碎,处理成大颗粒。接着找了木桶把两百多斤火药颗粒装好。这才启程赴任。
先到福州见了新上任的福州知州徐远志。一见面,赵嘉仁开门见山,“徐知州,丁相公在临安请我们喝酒之时,要我二人通力合作把渠开好。却不知徐知州有何打算?”
徐远志方脸大眼,长得颇为俊朗。听赵嘉仁说的直白,他自己没有说话,倒是先问赵嘉仁,“不知赵县尉有何打算?”
赵嘉仁毫无顾忌,直入此主题,“此事关乎丁相公的名声,想闯下名声,就得在士林中有人吹捧。现在两条路,一条是我们现在就找人宣传此事,做着做着,自然吹捧者越来越多。第二条就是先做一半,然后再找人宣传此事。不知徐知州意下如何?”
徐远志被赵嘉仁的直白吓了一跳,他的确要通过此事赚取声望。然而赵嘉仁的态度根本没有读书人的温文儒雅与谦恭含蓄,而是直白的如同黔首。徐远志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都不可。”
“为何?”赵嘉仁问。
“此事还需做完再讲。”徐远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赵嘉仁现在的心性对那些优柔寡断之辈很是不以为然,他经过周密思索,攀上几年后就要坏事的丁大全,可不是他想挽救丁大全,而是知道丁大全为了稳固相位,必须急切的做出成绩。见到丁大全如此看重的徐远志竟然是个畏首畏尾的货色,赵嘉仁有些不快的问道:“不知徐知州在担心什么?”
赵嘉仁问的直白,徐远志索性也说的直白,“此时太多人想构陷丁相公,我等做完再讲也晚不了几天。可讲的早,必然有人要从中作梗。即便是晚几天,只要渠修成,以丁相公只能,天下又怎么能不知。”
“甚好。”赵嘉仁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面。从这话里能判断出来,徐远志绝非瞻前顾后之辈。他这人做事能称为谨慎。只要不是废物,谨慎就是美德。赵嘉仁喜欢与有美德之人合作。
第10章 赵嘉仁县尉开始上任
冬天来了之后,兴化军郡就进入了一个很慵懒的状态。该收的的税都收过,此地又没有泉州或者福州那样知名港口,官员每日里除了坐着就是坐着。几名小官员晒着太阳,谈论最新的话题。
“那个赵嘉仁今年还未15,就束发。也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怎么教养的此人。”
“赵嘉仁的父亲是庆元府的知州,也是个进士出身。他不该不知道这般年纪要梳总角。”
“再说,他既然出来做官。总得将母亲接来,以尽孝道。若是离家远,还能讲担心母亲路途劳顿。从福州到我们兴化军才四五天的路,他竟然完全不管不顾。此人虽然年幼,却狂得很!”
“刚上任,赵嘉仁就下去乡里。想立威,也忒心急了。”
“我好像听说赵嘉仁与新上任的福州知州有勾连,这人大概是不把兴化军放在眼里。”
一句句都不怀好意。赵嘉仁的年龄与做派明显没有得到同僚的认同。这个被认为嚣张、急功近利、不讲礼数的小子,头上盘着和年龄不符的发髻,风尘仆仆的进入了木兰陂北边的地界。
除了赵勇之外,县尉赵嘉仁还有官方随从。他此次带了两名部下,加上赵勇,四人在木兰陂北边的山区里穿行之时,路边的百姓看到他们都主动退让。除了这四人穿了官服,每个人都带着家伙。即便是流寇众多的福建,四名有精良武装的官差也有一定震慑力。
四人进了村子,走到当地富户门口之时,周围已经远远围了不少百姓注目观看四位官差。
“少爷。这家真的是当地富户?”赵勇忍不住问赵嘉仁。身为泉州人,不久前又去了姑苏与临安。赵勇眼界大开,对于富户的判断标准高了几许。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木兰陂灌溉区过来,即便是相距十里地,两边的人民情况就大不相同。
“赵县尉。此家就是本村富户。”跟着来的部下连忙答道。
赵嘉仁点点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心里面却是极为高兴的。
木兰陂是兴华乃至福建著名的水利工程。最初的时候是地方上百姓有意兴建,却苦于没有足够资金。知道当地一位女性前四娘出资兴建。这位钱四娘的父亲为官,去世之后钱四娘将父亲运回故乡安葬。当把父枢安葬完毕后,她变卖家产和父亲留下钱财等,凑齐十万缗来莆田木兰溪上建陂。
木兰陂第一次建设后被洪水冲垮,钱四娘愤而投水自尽。后来有蔡京和当地一些人一起筹备,最终建设成功。
原本的莆田要么是山洪暴发,冲垮田亩。要么是海水大涨之时出现倒灌,庄稼被海水浸泡后自然完蛋,粮田浸了海水之后变盐碱地,粮食种植遭到极大破坏。木兰陂是在木兰山下的木兰溪与兴化湾海潮汇流处建起一道长堤,让淡水的水位高过海水最高水位。长堤拦下的淡水被大量水渠引到兴华平原的各处粮田完成灌溉。犹如都江堰般保证当地的粮田变成水浇地。历朝历代水浇地的价格都是是旱地的数倍甚至是十倍,就可见到两种粮田的产量以及稳定性的差距。
木兰陂北边不是灌溉区,两边生活水平差距颇为明显。灌溉区的房屋明显要好过非灌溉区,百姓的服饰与精气神也大不相同。不平则鸣,老百姓们对锦上添花的事情并无兴趣,他们需要的是雪中送炭。越是穷困的地方,这种需求就越强烈。
迈步向前,赵嘉仁走到了富户门口。不等官差上前叩门,大门就已经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先给官差行礼,接着问道:“不知道几位官人有何贵干。”
赵嘉仁走上两步,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吾乃莆田县县尉,木兰陂有人被杀,有人说讲凶徒是咱们这边人。我等来查询此事。”
中年人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片刻之后他就脸露无辜委屈,“这位大官人,不知何人诬告。你可万万不能信了他们。木兰陂那边的人有钱,为人凶狠。我等与他们争执从来都没占了上风。还望官人明鉴。”
赵勇听了之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表情,泼皮无赖讲富户们为富不仁欺压百姓,怎么看都没有道理。即便富人不是好鸟,泼皮就是好人么?这几日赵嘉仁在木兰陂走动,几乎拜访了灌溉区所有头面人物。赵勇对那些人评价比较高。
心中不忿,赵勇忍不住哼了一声。哼声方落,赵勇就见站在自己身边的赵嘉仁用手推了他一下,然后赵嘉仁上前一步,温和的说道:“既然你这么讲,总是有些说道。我来此地,就是要走访一番。这位先生可否给我讲讲你的道理。”
中年人连忙行礼,“我在官人面前不敢说道理,只是木兰陂那边的人欺人太甚。我就给官人讲讲他们平素所为,官人就知道我等冤枉。”
见中年人肯说些事情,赵嘉仁喜道:“你可否给我等几把椅子,我等走了老远的路,腿脚累了,咱们就坐在门口说话。”
晚上的时候,赵嘉仁在村里的祠堂借住一宿。火光跳跃,围坐在火边的赵勇问道:“公子,我觉得这个姓林的说的大概不是实话。”
听了赵勇的话,两位同来的县尉下属没吭声,目光都落在赵嘉仁身上。
“何以见得?”赵嘉仁问。
赵勇率直的讲道:“木兰陂的人富,这里的人穷。富人自然不想惹事,怎么会欺压这边。我觉得那姓林的没说实话。”
听了这话,赵嘉仁笑着问:“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有没有另外的道理,木兰陂的人富,这里的人穷。两边也沾亲带故,木兰陂那边的人救急不救穷。他们也不过是刚能吃饱肚子。接济一顿两顿可以,若是这边的人不停的求接济。他们也吃不消。不得以,只能先对自己好些。”
赵勇听了这话愣住了。仔细想,这话也未必没有道理。即便木兰陂灌溉区的百姓生活比非灌溉区的百姓好,可这些人与泉州的普通人一比可差了许多。更不用说赵勇是赵嘉仁的家丁,赵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非穷人。这种诛心之论,在赵家可是不会公开讲出来的。
两位县尉的下属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愣,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过了片刻,其中一人忍不住问:“赵官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嘉仁笑着反问,“你怎么想?”
宋代县尉官职很小,以阅羽弓手、禁止奸暴为职责。类似县武装部兼公安局长的职务。他手下的人员也都是维持县里治安,经常走动的小吏。
那人本以为赵嘉仁要摆个官架子,训斥一番。结果被赵嘉仁反问,他也一时语塞。最后只能喏喏的说道:“赵县尉,我家就在木兰陂,觉得你说的颇是道理。救急不救穷,我们这一代也多有亲戚,不是不肯帮忙。斗米恩升米仇,真的是救急不救穷。”
见地头蛇肯说几句话,赵嘉仁心中暗喜,他继续问道:“救急不救穷。虽是这么讲,我看木兰陂的水足够多,即便分给北边一些也不会让木兰陂缺水。难道当地就没有想再修一条北渠么?若是能修成北渠,北边也富起来,穷亲戚变了富亲戚,对大家都不是坏事。”
听了赵嘉仁的话,另一位部下忍不住插嘴。“赵县尉,此事说过好些次。可修渠要钱,北边没钱。我们分水给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能让我们再借钱给他们。我们木兰陂修了渠之后,也不过混个吃饱。再让我们出钱,自然办不到。北边现在穷,让他们有钱还我们,还不知到几年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嘉仁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如梦方醒的模样。但是他心中并没有这般激动。甚至很有些恶意的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遇到贾似道。至少贾似道就肯做出帮们讨官,还自己出钱的壮举’。
这种调侃的想法稍纵即逝,赵嘉仁的思路回到了木兰陂本身。有关木兰陂的情况他早就知道,这才敢自告奋勇来莆田修渠。即便知道基本情况,赵嘉仁也非常担心木兰陂当地百姓根本不想分水给北边,水是农民的命根,即便有各种灌溉系统的21世纪,因为农业分水闹出的械斗并没有在中国完全消失。更不用说靠天吃饭的现在。
得知木兰陂百姓们有意分水,赵嘉仁觉得心里面好了许多。他最初的计划里面甚至要动用福州知州的力量,调动军队来弹压反抗。若是能和平的解决此事,赵嘉仁自然觉得更好。
赵勇看着赵嘉仁和两名原本不吭声的部下突然相谈甚欢,一时无法接受。听了一阵,他挠了挠脑袋,觉得理解不能。三公子和两名部下的道理能听明白,可怎么听都觉得不明白。没等赵勇开口再问,就听赵嘉仁说道:“今日天晚了,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第11章 干活跟我上
“赵官人,你所说修渠之事极好。此事这些年说过十几次,次次都没成功。这次难道真的能成么?”兴华平地区最靠北的村子,村里首户面露难色。
“蔡员外,我听闻你家息女嫁到木兰陂去了。”赵嘉仁没有硬碰硬的问。
“……我两个息女都嫁到木兰陂去。”蔡姓的首户语中有苦涩。
“蔡员外,我还听闻你家三郎到现在尚未婚配。”赵嘉仁继续迂回战术。
“……却是如此。”蔡姓首户声音苦涩。
“如你这般的,在木兰陂以北还为数不少。”赵嘉仁还在兜圈子。
“唉……”蔡姓首户长叹一声。
赵嘉仁微微一笑,大声说道:“莫要叹气。若是我等把北渠修好,只待引水。蔡员外真觉得木兰陂那边的亲家会不分水给你们么?”
“靠我等修渠?”蔡姓首户一愣,然后更长叹一声,“嗨……赵官人,木兰陂的人比我们多,修渠也比我们便利。在我们这里修渠,须得穿山凿石。比木兰陂辛苦许多。当年修木兰陂,官府还请了许多高人。单靠我等,得用十年时光。”
谈了阵修渠的艰难,蔡姓首户说不下去,只剩连连摇头。
赵嘉仁劝道:“人必自助,然后天助之。我等开山凿石,把渠修好。只剩求水之时,木兰陂当地父老见我等自强如此,他们只需援手一下以后就能互助。他们必然乐见。若是我们自己不自强,让人看了就觉得我们靠不住,那才是真的没了前途。”
蔡姓首户好歹也四十多岁,被一个毛娃娃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相劝,他心里厌烦,面子上也挂不住。见赵嘉仁并没有摆官架子,蔡首户索性带着赵嘉仁到了村外。这里有条小河经过。在一处拐弯,有堵高墙般的巨岩挡住。蔡首户领着赵嘉仁爬上岩石,指着另外一边说道:“这里若是能开通,从那边来的溪水就能与我们这里的溪水汇集一处。我村的田地便是旱天也不怕缺水,雨天也不怕淹水。可我等想了许久,也没能凿开。”
赵嘉仁用脚跺了跺脚下的巨大岩石,感觉自己的动作如同蚍蜉撼大树,岩石纹丝不动。他问道:“若是我能搬开这块大石,蔡员外边肯领着村里百姓一起修渠么?”
蔡首户白了赵嘉仁一眼,“若是赵大官人能办到,老朽用尽家当也要修渠。”
尽管‘赵大官人’这个称呼中满是嘲讽,赵嘉仁也没有在意。
“好汉唾口唾沫就是根钉。用尽家当的事情就是个玩笑话,倒是还需蔡员外有力出力。”赵嘉仁用话顶住蔡首户。
蔡首户很想冷哼一声,却觉得赵嘉仁这娃娃不可理喻,连冷哼的心气都没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赵嘉仁与赵勇两人一人拎了一个钻孔器,钻头顶在岩石上,用力摇动钻孔器的摇柄。即便石头足够坚硬,在两人的坚持下也被钻出好几个孔。
这毕竟是体力劳动,赵嘉仁汗流浃背的钻了一个孔,赵勇就完成了三个。两人脑门上都缠了一条发带,猛一看有些像电影里面的日本武士。也许是处于小冰河期,脑门上缠发带是宋朝的普遍传统,日本人缠发带是从中国学走的。
旁边两个县尉的部下在旁边受守护着火堆。娃娃县尉赵嘉仁做派古怪,不摆官架子,不耍官威。然而亲自动手干体力活,已经超出了古怪的程度,进入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两位部下并非是要袖手旁观,而是吓得不敢乱参与。万一弄错了啥,被县尉责骂责罚可是很惨滴。
看到赵嘉仁终于停下来,部下连忙凑过来,谨小慎微的说道:“赵县尉,有啥要我们兄弟做的,你尽管吩咐。”
“一会儿我们轮流钻孔。”赵嘉仁喘着气说道。他和赵勇先把火堆挪开,扑灭了原来地面上留下的火星。在那个位置上铺上厚麻布垫子,盘腿坐在麻布垫子上。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难过,北方虽然温度低,湿度也低。若是有个火炕,那暖和的很。现在即便没有火炕,暖和的地面也让在野外干活的两人觉得舒服许多。
“我们现在就去。”两位部下连忙请缨。
“现在不用。”赵嘉仁说道。他歇了片刻,到了小溪边捣鼓起早就放在那边的火药。颗粒火药爆炸力挺好,想更有效的引爆,就需要引爆器。理论上引爆器用雷管最好,但是赵嘉仁没有,他只能做个类似炮仗的家伙做起爆器。
心里面觉得惴惴不安的捣鼓,赵嘉仁忍不住想,只要有机会,就做个电起爆。电起爆也不难,就是把火药芯的导火索变成电线控制的电热丝。身为医生,总是难免和工业伤害有接触。很多医学案例,都是工业伤害。导火索时代的爆破很容易出人命,很大因素就是因为导火索不靠谱。
赵嘉仁运气不错,接下来的爆破工作中引爆器和爆破药发挥的不错,至少引爆之后就按照希望爆炸了。他的两位部下被这巨大的声响弄到浑身一颤。
爆炸结束之后,他们跟着赵嘉仁和赵勇到了爆破点附近。只见赵勇论起大铁锤对着爆破的地方猛砸,原本应该在铁锤下岿然不动的坚固岩石经过几下猛击,就出现了好大的裂痕。再捶几下,好大一块岩石竟然碎裂,岩石上出现了好大的一个坑。
等赵勇停下锤岩石,赵嘉仁把手里的打孔器递给两位部下,“来,我教你们用这个东西。”
一会儿之后,赵嘉仁和赵勇坐在尚有余热的厚麻布垫子上,看着两位部下生疏的操作着钻孔器在岩石上打孔。赵勇赞到:“公子,那个姑苏周铁匠的手艺真不错。”
赵嘉仁点点头,这几套钢质钻孔器花了他不少钱,但是基本达到满意的程度。周铁匠的手艺并没有比‘二十年后’差,赵嘉仁觉得这是不胜之喜。
“公子,您这法子也真好。”赵勇发自内心的赞到。
“你出力很大。”赵嘉仁也赞到。在看到美剧《越狱》之前,赵嘉仁顶多听说过胡克定律,对于其内容完全一无所知。即便看过了《越狱》之后,赵嘉仁也只是知道在一处地方凿几个孔,就能让整个墙面更容易被破坏。他也只能胡乱按照这个原理来办,至于凿的是否合适,赵嘉仁根本不知道。此时能和赵嘉仁一心的,也只有赵勇。
听赵嘉仁称赞,赵勇有些不好意思。三公子赵嘉仁平易近人,从来不会无视赵勇的付出。自己的努力总是能得到承认,赵勇很喜欢和赵嘉仁在一起。赵嘉仁的称赞,怎么听不让赵勇觉得不开心。
就在此时,蔡首户带了家人和几名村民走了过来。从赵嘉仁穿上麻制外套,浑汗如雨的在岩石上钻孔开始,就有好奇的村民过看热闹。等到赵嘉仁开始用上炸药,受到惊吓的村民立刻跑回村子去。现在远远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蔡首户这样直接过来的反倒是少数。
看了岩石上那个开出来的大坑,蔡首户欲言又止。真心说,他万万没想到县尉居然一声不吭的干活。蔡首户也不是傻瓜,他知道他此时真的不方便说话。若是开个头,赵嘉仁就会顺杆爬。这个少年县尉看着真的不像是善茬,蔡首户不敢自找麻烦。
说话不合适,不说话也不合适,蔡首户开口了,“赵官人,我给您烧点茶,准备点吃的。”
“你这里人出一天工,干这种砸石头的活,要多少铜钱?”赵嘉仁问蔡首户。
蔡首户见赵嘉仁果然顺杆爬,唯唯诺诺的答道:“如果您要用人,我家可以派两个人。”
赵嘉仁连忙摆手,“不用你派人。我问你,你们这里的价格,出一天砸石头搬石头的工,要多少钱。我不白用工,给钱,给铜钱。”
大半个时辰之后,赵嘉仁就从一众报名的人里面选出了四个身体结实,看着木讷老实的壮劳力。先是教给他们怎么是打孔器打孔,有两个不够机灵,完全没自信。赵嘉仁又挑了四个人,从中找了两个学的速度比较快的。
这一组十二个人就开始忙活,八个村里人四个人打孔,赵嘉仁领着赵勇准备爆破。他们采取双面工作,一面凿孔之后,爆破,另一面则清理石头兼休息。
小孔、小坑、大孔、大坑。接下来的两日里面开凿的进展极快。第三天,蔡首户领着村里面的长老一起到工地上见赵嘉仁,见了面之后,蔡首户先是指了指长老,然后对赵嘉仁说道:“赵官人,村里的老人们吩咐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开渠。这条渠一旦开成,不光是我们的日子能好过,以后村里的娃娃再也不担心吃不上饭。赵官人,从今日起,我们只听您吩咐。”
赵嘉仁心里面大大松口气,他也不寒暄,而是直入主题,“如此,甚好。我要再挑四个人。一边钻孔,另外一边用凿子把那些容易凿下来的石块凿掉。这是个力气活。”
五天之后,巨大的岩石没有被炸掉,而是被凿出了一个大洞。百姓们很快就用石块泥土垒起小水坝,把岩石另外一边的小溪引了过来。两道溪流汇合之后,最初那个看着‘婵娟’的溪流变得强健,滚滚水流显得浑浊了不少,溪水的宽度与水量同样增加了许多,流水声也从汩汩变成哗哗。
赵嘉仁没有参加庆功工作,他此次出来了好一阵子。又花了六天在开凿工作上,此时需要赶紧回到莆田的工作岗位上去。哪怕是赵嘉仁有福州知州罩着,有左相丁大年当靠山。可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尊敬。
“赵大官人。”这次蔡首户的称呼里面再没有嘲讽,“还望您能尽早回来。这是我们村里的谢礼,还请您带回去。”
谢礼是一头烤乳猪,对于福建人来讲,这份礼物绝不能称为轻薄。
赵嘉仁当仁不让的带上谢礼踏上返回兴化军的归路。抓紧时间赶路,他们只用了一天就赶回了兴化军。在进军治莆田县城前,赵嘉仁给了两位属下一人两张面额一贯的交子。“二位辛苦了。这头猪本该给二位分些,只是我要把这头猪送给知军。两贯交钞,还望二位见谅。”
两人推托一阵,见赵嘉仁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把交钞揣进怀里。然后抬起烤乳猪,跟着赵嘉仁直奔知军衙门。
一路上一众人等都看着这份不能算是很薄的礼物,连知军看到这头烤乳猪,都觉得讶异。赵嘉仁上前行礼:“裴知军,这是兴化军蔡家铺献上的礼物。”
第12章 善恶决断在我
赵嘉仁把碳条磨尖,已经勾勒出木兰陂北渠的大概走势图上仔细修改者细节。旁边站着两个看着和赵嘉仁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们面前放着绘图板,绘图板的纸上用炭条学着赵嘉仁的模样绘制北渠地图。
赵勇实在是学不会这种细致手段,他坐在这两个小子背后,眯着眼瞅着他俩。准备在这两个颇有灵气的小子胡捣蛋的时候,在他们的脑袋敲两个爆栗。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赵嘉仁完全没有那种烧燥的行为,一言一行和成年人毫无区别。
小家伙没耐心,又画了一阵便坐不住。就在赵勇准备动手之前,赵嘉仁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劈柴吧。”
“是,赵先生。”两个小家伙如蒙大赦,应了一声之后就往门外跑。
赵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小子,他凑上来对赵嘉仁说道:“公子,你对他们是不是太放纵了?”
赵嘉仁勾勒完一条水渠,放下炭笔。他接过赵勇递上来的茶杯,微笑着答道:“做事之时全神贯注就好。既然坐不住,何必逼着他们坐下。”
赵勇从没当过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学生。所以他笑道:“公子,要不了多久就是元旦,你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不若回泉州看看你娘。”
本是个轻松的话题,赵勇没想到赵嘉仁脸色反倒凝重起来。他摇摇头,“此事等不得。莆田进士众多,和朝中各路人等关联紧密。此事须得一气呵成,多拖一日,只怕就要生出些变数。”
从赵嘉仁到临安考试到现在,赵勇跟了赵嘉仁一年时间。以往不管是面对谁,三公子都是从容不迫的应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三公子露出真正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朝的新年叫元旦,后来称为春节,是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引入西历之后的称呼。家家户户都要打扫,换上漂亮的新衣服去走亲串友。赵勇见公子竟然有让当地人元旦还劳作的打算,他也被唬的不轻。
然而,赵嘉仁敢想敢干,他画完了图纸之后的当天就收拾东西,第二天起身去北边。见到赵县尉来到,当地人都无比兴奋。这位年轻的县尉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和乡亲们合作甚好。富户们只用出极少的钱用来买炸石头的火药。施工由赵县尉领人干。
不管看着如何难以克服的地方,县尉或者炸,或者把石头用巧妙的器具吊走。至于只用挖掘的地方,百姓们都知道这是长久的事情,未来几年慢慢休整即可。
乡亲父老们集结一处,就等着赵嘉仁来讲引水的大事。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赵嘉仁开口了,“诸位。我今年年幼,十五岁了。这些年过了十五个元旦。每年元旦,我都是和家人一起在泉州。这次到了莆田,我的元旦要和大伙一起在修渠。以后大家还有几十个元旦要过,以后的每一个元旦,大家都可以对自己的亲人子女说,这年的元旦,我们一起为子孙修成了千年不毁的家业。大家觉得这么做可好?”
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有不少人愕然,而愕然也是暂时的。木兰陂在七十年前修成之后,南边人的生活发生的改变都在眼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水旱灾害,可水寒灾害已经无法影响百姓的生活。只要能修渠成功,这些人辛苦一个元旦当然没有问题。
不少人开始给赵嘉仁叫好,元旦的辛苦由赵嘉仁说来,还有了全新的意义呢。
赵勇看着三少爷赵嘉仁行若无事的站在高处对叫好的人群挥手,他心里面则是惴惴不安。三少爷之前可没有这么从容不迫。既然三少爷感到不安,那就一定有让他不安的缘由。抬头望天,就见天空中阴云密布,赵勇更觉得不安起来。
福建阴云密布,此时的临安已经大雪纷飞。右相董槐站在宋理宗面前,大声说道:“官家。臣以为宋慈不宜做福建路提点刑狱。此人贪图钱财,唯利是图。在江西路之时就凌虐地方,被称为酷吏。让他到福建路,只是再弄起民愤。”
董槐身体魁梧,额头宽阔,腮帮鼓起,留有美须。说话声音洪亮,很有压迫力。听了董槐的话,面皮呈现蓝色的左相丁大全脸色阴沉,肤色几乎要变成蓝黑色。
大宋朝廷里面的斗争从来都非常激烈,谢方叔罢相,丁大全很侥幸的成为左相。而右相之职则在一众‘太学清流’的极力推动下,由董槐出任。大宋的朝廷是采用‘异论相搅’的模式,就是派系平衡。丁大全属于靠实绩来博取地位,干事就要得罪人,那些‘太学清流’动辄就用‘酷吏’来攻击丁大全这帮人。
而且令丁大全更加头痛的是,这帮‘太学清流’对于利用规则的把戏极为精通。此次丁大全安排徐远志出任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又顺水推舟的给了贾似道一个面子,把号称‘善修渠’的新科进士赵嘉仁安排到莆田当县尉。这些都不是现在最关键的手段,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差事之一就是水利建设。丁大全安排了宋慈这个人选。没想到在人事安排马上就要完成的时候,董槐突然蹦出来阻挠。
若是以往,丁大全还能想办法与董槐周旋。然而从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贾似道并非大言欺人,那个赵嘉仁果然精通修渠,还颇擅长民政。小小年纪竟然能说服莆田当地父老。
眼瞅着事情指日可待,只需宋慈赴任之后亲自到莆田‘指挥’一下就大功告成。此时董槐如此坚定的杯葛,只能说明朝堂上反对丁大全的人也看到了要害所在。
心中下了绝不能让董槐得逞的决定,丁大全抬头看向宋理宗。就见宋理宗还是和平日一样,冷淡的听着董槐激昂慷慨魄力十足的发言。等董槐大大攻击了一番宋慈的品行能力之后,宋理宗开口了,“今日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官家发话,董槐也不能拽住宋理宗的脖领子要求继续商谈。带着些不满,董槐躬身送宋理宗离开。盯着丁大全狠狠瞄了一眼,董槐大步离开。
回到相府,太学的陈宜中已经等在那里。见到董槐回来,他立刻拿出一摞信件交给董槐。然后急切的说道:“相公,此乃莆田的清流寄来的书信。信里面都讲,那个赵嘉仁桀骜不驯,不仅没有把县令放在眼中,连知军都不被他看在眼里。此人急功近利,只想着修木兰陂北渠赚取声望。清流们看不下去,都望相公能够拨乱反正。”
“我知道了。”董槐的声音中气十足,他也没看信,直接把那一大摞书信放在桌上。
自打听说赵嘉仁的事情之后,董槐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赵嘉仁是丁大全极力要用的人,是其一。赵嘉仁是宗室,是其二。
仅仅具备这两条,董槐眼中的赵嘉仁就已经不是好鸟。即便谈不上要杀之,也需要送到蛮荒之地当官。
赵嘉仁所作所为只是让董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凡是这种以功劳博进身的,都是酷吏。大宋不是大汉,不容有酷吏的容身之地。这个酷吏又是丁大全一系,那更是要解决的。
至于赵嘉仁所做之事可否有利于百姓,董槐根本不在乎。有利于百姓的事,必须得君子清流来做,才能真正有利百姓。其他任何人做这等事,都是为祸天下。
第13章 可凭公论
“丁相公。董押班有请。”一位小內侍恭敬的对左相丁大全说道。
丁大全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跟随小內侍步入宫外的去处。这是座小院,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进去之后才发现内里种植许多奇花异草,大雪下,这些花草看不太清,仅能看出个轮廓。只是这么一个轮廓,就能称为别具匠心。
屋内生了火盆,宋理宗极为信赖的內侍董宋臣坐在主位上自斟自饮。左相丁大全连忙上前提起酒壶给董宋臣斟酒。董宋臣用太监那种公鸭嗓笑道:“丁相公,也给你自己倒上。外面如此寒冷,喝杯酒驱驱寒气。”
两人坐下,丁大全喝了口酒,也觉得身体舒服不少,脸上的蓝色仿佛淡了些。他率直的说道:“押班。董槐作梗,福建路提点刑狱派不出去。那董槐又在官家面前胡言乱语,不知押班可否能帮下官在官家面前帮着说项一二。”
听了丁大全的话,董宋臣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太监的公鸭腔配合发自内心的轻蔑,嘲笑的味道强化数倍。
开怀笑了几声,董宋臣问丁大全,“丁相公,你可知官家为何对相公青睐有加?”
“……还请押班开释。”丁大全对宋理宗的心思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官家登基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魑魅魍魉的算计没遇到过。倒是丁相公这等做实事,说实话的人没遇到几个。我能得官家青睐,不是我比别人更懂算计。而是我从来不对官家算计。官家犹豫福建路提点刑狱之事,只是那董槐说话直率,官家担心事情真的如董槐所讲。丁相公若是想让官家许可,不用走其他路子。只许让官家知道事情里面的关键即可。”董宋臣啜饮着美酒,轻松的分析着当下局面。
丁大全听了之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费极大经历才能说服宋理宗,没想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办实事,说实话。丁大全觉得自己即便没做到让他自己问心无愧的地步,却也足以碾压那帮太学清流。
第二天一早,丁大全就去求见宋理宗。有董宋臣相助,丁大全果然赶在董槐之前见到了皇帝。没有对董槐的攻击,也没有对局势的抱怨。丁大全直接把兴修水利之事向宋理宗和盘托出。
经由贾似道推荐,丁大全得知新科进士赵嘉仁懂修渠,丁大全就把赵嘉仁安排到莆田修渠。木兰陂建城七十年,到现在为国家增加的税赋何止千万石。丁大全认为修成北渠之后,也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然而丁大全准备任命宋慈出任福建路提点刑狱,以福建路水利负责人的身份监督完成此事的人事决定遭到了激烈抵抗。
讲述了事情的脉络,丁大全亢声说道:“官家,臣时时关注此事。董槐阻挠任命宋慈,臣着实心急。既然董槐将此事放到朝堂之上,臣执意任命宋慈。愿受公论。”
宋理宗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居高临下盯着丁大全看了片刻,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忍不住露出疲惫之色。然而这疲惫之色稍纵即逝。宋理宗开口说道:“既然你将此事告知,便不能由你一人所说为准。”
丁大全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都有些心慌,看得出宋理宗已经把此事当了重要事情。如果事情果然如丁大全所讲,那么丁大全马上就能得到宋理宗的极大新任。如果事情和丁大全所说的完全不同。丁大全在宋理宗眼中的可信度大概就直接归零。一个不被皇帝新任的左相会有什么下场,丁大全见识的可不少。
此时若是退却,丁大全还有圆转余地。即便知道这种圆其实非常蠢,丁大全面对如此决断之时,还是忍不住想退却。
沉默沉默,虽然屋内没什么声音,丁大全内心仿佛是激烈的战场。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他心中激烈争论。其响亮程度,大概比和其他官员争吵更加激烈许多。而退让的情绪竟然越来越站上风,让丁大全自己都觉得恐怖。
在众多纷扰的念头中,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丁相公。咱肯帮你,就是因为丁相公说话可信,不会如太学清流般让咱在官家面前自打嘴巴。”
丁大全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寒颤,其他杂音全部消失,神志随即清明起来。抬头回望居高临下看过来宋理宗的目光,丁大全一字一句的认真答道:“官家。臣愿受公论。”
让丁大全下去,宋理宗把董宋臣叫来吩咐,“派人去扬州问问贾似道,那赵嘉仁真的会修渠么?”
公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绝不能是朝堂上的公论,更不能是所谓仕林的公论。宋理宗曾经对这两者有过信任,残酷的事实最终让他对这两者完全失望。当了三十年皇帝,宋理宗也有收获。只要任用有能力的可信之人,加上皇帝的权威,没什么办不成。所以公论,须得是他信得过的人提出的公论。宋理宗信得过贾似道。
几天后,贾似道听着內侍的询问,心里面百感交集。他原本可没想到赵嘉仁那点事只是一次政治赌博。提拔后进,提拔和自己家有关联的后进,这是官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现在贾似道可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左相丁大全暂时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是要帮助丁大全,还是要背后捅他一刀,贾似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和丁大全不同,贾似道本人和太学清流们关系不错,当年宋理宗命史岩之考察贾似道,得到了史岩之的盛赞之后,贾似道这名外戚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时不我待,內侍问完话就要立刻赶回去。有宋以来,宋朝官家对于驾驭內侍的竟然丰富,且不说內侍自己,他们拖延不会,本身就会让官家对他们生出怀疑。內侍的权势全靠官家是否赏识,所以內侍们或许会利用官员,却从来不会站在官员的利益上来糊弄官家。
感受着內侍锐利的目光,贾似道心一横,果断的答道:“回官家问话,臣与赵嘉仁谈过,此人虽然年幼,却有修渠之能。”
內侍得到了确切回答,立刻从奉旨问话的庄严态度变成了面对亲贵的温和表情。“既然贾公如此讲,咱就回临安回禀去。”
也不敢强留內侍,贾似道按照规矩给內侍塞了些好处,就送他出去。等回到府内,贾似道坐在花厅里面看着外面的大雪。他倒是没有对赵嘉仁的能耐生出怀疑,能够激发出如此激烈斗争,那只有一个可能,赵嘉仁在修渠的事情上搞出些名堂。
赵嘉仁若是个无能之辈,太学清流才不会采取妨碍人事的手段,他们直接抨击丁大全用人不明任用奸佞即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似道相信丁大全胜券在握。此时,即便是不喜欢丁大全,即便是希望和太学清流们保持良好关系,贾似道也只能先保住自己的利益。身为外戚,官家的新任就是终极保证。
在阴云密布的莆田,赵嘉仁正在紧锣密鼓的组织百姓继续开辟工作。木兰陂靠木兰溪的水源,北边则有延寿溪。赵嘉仁也数次觉得实在不行,就把延寿溪以及北边的溪水汇合,靠这些来灌溉北边。只是延寿溪的水量没有木兰溪充足,想让北边也能有足够的水,就必须调用一部分木兰溪的水。
想到这些,赵嘉仁心里面也是举棋不定。最近在木兰陂谣言很多,各种说法都有。比较激发起南边民众情绪的有三条,第一条就是有人说这边准备完全截留木兰溪的水灌溉正在修建的北渠。第二条是北边的挖掘,破坏风水。第三条则是北边修渠,貌似触发了什么脏东西,让庙里供奉的钱四娘托梦。
赵嘉仁得知这些事情之后,连忙派人私下询问。第一条看着杀伤力大,木兰陂当地的劳动百姓倒是不在乎。身为劳动者,很清楚这说法没有可操作性。木兰溪水很大,每年木兰陂都要数次大放水,把蓄积的水放空,以备山洪冲击。北渠根本不可能进行完全截留。要是北渠有这种优势,当年早就把北渠修通了。
第二种说法,百姓也没啥特别的反应,风水一说在木兰陂不是新鲜事。早在蔡京修渠后,围绕木兰陂当地箴言,还有当地风水的攻击就一波接一波。这些讨论不仅限于大宋朝堂之上,也不仅限于木兰陂大量进士出身的家庭。木兰陂当地百姓耳朵也听出茧子。更何况即便修通北渠,和木兰陂顶多有些水道联通,距离被劳动人民认同的‘破坏风水’相差太远。
真正有杀伤力的是第三条。钱四娘贡献大,百姓们立庙塑像供奉,香火不绝。加上木兰陂百姓对北渠心中不安,这种不安若是与钱四娘被‘侵扰’结合起来,那就会成为极大阻力。
元旦就在眼前,赵嘉仁连忙请了北渠地方上的长老和自己一起发信给木兰陂那边的长老,要趁着元旦去拜钱四娘的庙宇。
此时北边也知道了南边的谣传,在北边地方上的人看来,南边享用木兰陂的好处七十年。北边只是想靠自己过上好日子,南边就说东道西,明摆着不安好心。
赵勇虽然不是北边的人,此时跟着赵嘉仁在北边修渠,他的立场自然也转移到了北边。他忍不住劝道:“三少爷,我觉得南边的人不讲理,我们若是去了,只怕他们会刁难我们。”
赵嘉仁神色冷峻,他最近已经从周围的官员这边感受到了很大压力,此时完全没有退路。计划里面,福建路提点刑狱早就该到任助阵,可人迟迟不来。福州知州已经告诉赵嘉仁,临安出了些事情。事已至此,赵嘉仁心中不禁没有退缩,反倒是准备靠自己尽力推动。
有这样的决断,赵嘉仁对赵勇说道:“若是有人在我们家旁边修房子,我们只怕心里面也会不安。此时要做的就是让邻居知道我们本心没有恶意。不然的话,后面的事情只怕是更难处置。”
实际上赵嘉仁真正想举的是另外一个例子。有个故事讲,某个人不断祈求上帝让他变得富裕。有一天,上帝终于回应他说,可以让他变得富裕。但是会让他的邻居得到完全等同的好处。
那个祈祷之人低头沉思良久,然后抬头答道:若真的如此,那就让我变成瞎子吧。
第14章 徐远志有特色
元旦的第三天,泉州、兴化军两地负责军事治安的官员在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要求下抵达福州。
元旦时分本该在家里面与家人团聚,却被以‘海盗猖獗’的理由给拎到福州,这帮官员的心情可都不怎么样。好在福州热闹,即便没有泉州那么兴盛,当地元旦的各地活动也挺多。同样的大戏,福州整体质量超过永兴军。泉州那边的人兴致寥落,永兴军的却还觉得马马虎虎。
“近日以来,泉州与福州都有上报海匪打劫船只,此时南下大船都已经出航。海上小船倒对上海匪不易抵挡。”身为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谈起公务来颇为威严。
加上福州,三地官员们仰着脸听安抚使在这里开腔。赵嘉仁作为其中一员也在听,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这次的命令,他没能带队前往木兰陂去拜钱四娘的庙。看得出,徐远志是铁了心要把赵嘉仁给叫到这边来。
加上南宋的会议比较无趣,在上一世赵嘉仁已经有过充分经验。按照‘祖宗家法’,南宋采取‘异论相搅’‘大小相制’。总的来讲,就是分割权力,相互制约。
在这里是不可能出现xx大员震怒,下面的官员跪一地的情况。那是满清才特有的奴才局面。即便是理论上作为地方军事召集人的安抚使,现在已经是个闲职。具体执行不由安抚使负责。别说徐远志拍桌,他就是举起桌子砸个粉碎,县尉赵嘉仁也不会有丝毫害怕,更没有理由去执行徐远志的命令。
会议基础的扯淡程度决定了会议进程的扯淡水平,就在赵嘉仁等着扯淡会议结束之时,泉州地方负责人提出了个看法,“可否请左翼军派船剿灭。”
赵嘉仁很久没有关心过泉州事务,有认为徐远志是把自己弄来谈事的先入为主,赵嘉仁本能的认为此次的海匪大概是托词。此时泉州这边在扯淡会议上提出了不扯淡的说法,赵嘉仁倒是颇为意外。几个月不见,福建的海匪真的这么凶猛了么?
“这几次遭抢的是蒲家船队,看来海匪是认定了蒲家在打。既然如此,请左翼军派水师来相助,大概能起到奇效。”泉州那边的官员继续自己的阐述。
徐远志本来也没觉得这次会议有多么重要,他也只是虚张声势,想把野马般在兴化军折腾的赵嘉仁弄到福州来安静一下。没想到泉州还真的把此事当回事。就在大多数人都露出‘这和我无关’的表情之时,徐远志看到赵嘉仁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尽管只有那么一瞬,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赵嘉仁整个人看着都亮了。
不过这种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徐远志也没有收回目光,他扫过一众泉州官员的脸,这才开口询问:“左翼军统制此次没到。我等先商议个结果,再与左翼军商议。”
会议就在扯淡中进行。到了下午散会之后,赵嘉仁就按照事先的约定到了徐远志那边。
两人见面,徐远志就板着脸对赵嘉仁说道:“赵县尉。你在兴化军做的有些过了。”
“我担心木兰陂那边的人集结起来。”赵嘉仁说了一半,他不想把对朝堂之上的预测一起拿出来讲。丁大全当左相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这帮人绝非是某一天突然变成丁大全的敌人,而是积累颇久。如果丁大全本人压力很小,贾似道的推荐信就不会起到作用。
徐远志镇定自若,“此事你无须在意。官家是个聪明人,以丁大人之贤,不会有事。”
赵嘉仁对宋理宗的印象很淡薄,这位年老的皇帝在他的晚年也没有特别不得了的表现。上一世赵嘉仁正在苦读,等他考上进士,宋理宗已经归天。
看到赵嘉仁的表情比较不以为然,徐远志继续说道:“赵县尉,我本以为你年轻气盛,到了莆田之后走的时候驱使民众,强征富户的路子。你一个少年,在那边定然做不到。我也就没说什么。没想到你果然有能耐,竟然能亲自劳作,让地方上百姓相信了你,所以我才把你叫来。我观你所行,便是一个乾卦。”
“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赵嘉仁忍不住问道。
徐远志倒是有些意外,赵嘉仁随口一讲,就可见他也读过《易经》。十几岁的娃娃读书倒也全面。徐志远开口说出他的看法,“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赵嘉仁的确读过易经,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白天兢兢业业,晚间则保持警惕,这样才能没有灾难。易经这本书每个人看法都不同,他也不知道徐远志水平如何。只能试探着说道:“百姓们气可鼓不可泄……”
“正因如此,反倒要能沉得住气。”徐远志不礼貌的打断了赵嘉仁的话,“你不要看轻了自己,觉得自己若是做不到,那事情就没了结果。赵兄弟,此时的事情是,若是你撑不住,此事就再也推不下去。你到现在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也须得等后续。”
以前的经验告诉赵嘉仁,大宋朝的制度某种意义上就是成王败寇。全力去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的理学,每隔一段时间,理学那帮人的胡搞遭到实干派的反击。相公们经常出事轮换,这样的局面下想做出事情来,那就只能靠自己。所谓合作,他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连能够如此信赖合作的人,赵嘉仁都是第一次见到。在赵嘉仁刻薄的看法中,大宋有交易没合作。再次瞅了瞅四十岁上下的徐远志,赵嘉仁很想看出他这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
“你回到莆田之后就专门把渠修好,其他事情一概不要再动。只要提点刑狱到了,此事就能继续。”徐远志讲着他的看法,“赵兄弟,你此时一定要忍得住。”
紧急会议开了两天,兴化军、泉州、福州三地负责守卫的官们讨论出了一个根本不急的结果。遭到袭击的蒲家交给左翼军的水师相助。至于左翼军和蒲家怎么合作,那就和地方上没了干系。
因为赵嘉仁的激进,兴化军也没人想搭理他。一路上无语,等回到莆田,就有父老在等着赵嘉仁。来见赵嘉仁的是北渠当地长老,他们见到赵嘉仁之后就哭诉。原来他们元旦去拜钱四娘的庙,本来好好的事情中途就起了问题,木兰陂当地人吵闹。
“幸亏赵县尉早就说过只怕有人闹事,我们忍住没动手。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那边的人说钱四娘的庙和我等无关!摆明了是不想分水给我们。”长老愤愤不平的表示。
这是赵嘉仁最担心的事情,在这么一个时代,不同村的人就会有很多冲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嘉仁一个小小的县尉就没了施展的余地。赵嘉仁突然觉得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是个挺聪明的人,当他把赵嘉仁弄到福州去开会之时,就意味着赵嘉仁实际上失去了这个空档期。
至于那个对乾卦的解释,大概是期待赵嘉仁在之后不要继续闹事。这般双管齐下的手段,真的挺稳健。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赵嘉仁面对的是那些情绪激动的乡亲父老。赵嘉仁挤出了个笑容,朗声说道:“诸位。即便没有木兰溪的水,我们还有延寿溪的水。先能修好延寿溪的水渠,我等也可以让今年的收成好起来。死了张屠户,我等也不吃带毛猪。”
民众的情绪因为赵嘉仁的这几个月的努力而被鼓舞起来,穷困生活终于看到尽头,百姓们自然是勇气百倍。见赵嘉仁没有认怂的迹象,他们的情绪也很快恢复。
之后的半个月中,赵嘉仁始终坚持修渠。然而一日间,突然有人着急的跑过来告诉正在指挥开凿的赵嘉仁,前村出事炸死了人。赵嘉仁一惊,他连忙赶往前村。
和正常人一样,赵嘉仁也怕死。若是死在与仇人蒲家的战斗中倒也好些,若是死在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赵嘉仁觉得死不瞑目。既然担心这个,他就找了些聪明伶俐的小伙,把爆破这种技术传授给他们。反正只是几个赵嘉仁考虑出来的基本点,颗粒火药的关键技术没有传出去,学会这些小技巧意义有限。
一路上赵嘉仁心中忍不住有些惴惴,出了事情之后,那些人的家属会如何呢?会扑上来要和赵嘉仁厮打,同时嘴里喊着‘都是你害的’?或者是更多人如同看凶手般盯着赵嘉仁看,全面质疑使用火药爆破是害死人的邪路,然后提出诸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到了前村,就看到在距离爆破点不远的地方,有人被放在地上。一看身上的血痕和那种姿势,就让人觉得那位已经没救了。过去一探脉搏,毫无反应。听心跳,扒开眼皮看,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就在此时,有老太太在其他人搀扶下走来。老太太见到地上的人就扑上来试图唤醒他。
旁边的长老叹口气,“赵县尉,火药没炸。我等等了好一阵,这位就靠上去。没想到他刚过去,炸药突然就炸了……”
赵嘉仁能想到这些,但是他担心的却是不要惹麻烦上身。这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赵嘉仁说道:“事已至此,安排后事吧。”
旁边的老太太听到这话,加上她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也唤不醒自己的儿子,她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情绪发自内心,周围的人都为之叹气。
令赵嘉仁意外的是,死者的亲人虽然抱头痛哭,却没人扑上来找赵嘉仁‘算账’。不是他们不敢,而是根本没有人这么想。这让赵嘉仁感到有些意外。
第二天,修渠的事情暂停了一天。那些从事比较危险工作的人被集中起来,他们当中有些人认字有些人不认字。就见主位之后的岩壁上用黏土汁写了大大的几个字,“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第15章 修渠尾声
阳春三月就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即便没到三月,进入二月之后的临安的雪也化了。
董槐此时已经名满天下,至少是名震临安。原因是他与官家的对话上了邸报。
槐言于帝曰:“臣为政而有害政者三。”
帝曰:“胡为害政者三?”
对曰:“戚里不奉法,一矣;执法大吏久于其官而擅威福,二矣;皇城司不检士,三矣。将率不检下故士卒横,士卒横则变生于无时;执法威福擅故贤不肖混淆,贤不肖混淆则奸邪肆,贤人伏而不出;亲戚不奉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三者弗去,政且废,愿自上除之。”
这位右相对当下政治的看法是,当下对朝政有害者有三点:一是皇亲国戚不能执行法律;二是执法大吏久居其官,作威作福;三是京城里的官吏,不约束部下,任其胡作非为。
且不说董槐说的对不对,至少他这种打击一片的态度很成功的激起了他所指的三类人对他的反应。各种反对他的声音开始逐渐冒出来。
到了二月底,倒春寒来临。彤云密布,寒风彻骨。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积雪数寸。这种天气对南宋不过是常态,右相董槐并不以为意。此时相府中他面前站着太学的刘黻正讲述最新变化,“官家派內侍到莆田,此时已经回到临安。在莆田那边的人所讲,赵嘉仁几个月来催逼莆田百姓冬天修渠,开山凿石,北渠已经成型。”
刘黻声音里面有很强烈的不安,董槐的脸色也颇为难看。等刘黻说完,董槐就叹道:“赵嘉仁实乃酷吏。此时需除之。若是他以修渠图谋功劳得逞,天下以为前例,必然群起效仿。此乃纷乱之始。”
“相公。的确如此。只是该用何法除之?难道让台鉴弹劾此人么?”刘黻很是赞同董槐的观点。只是有宋以来,皇帝想动官员很容易,官员想动官员就比较困难。
“赵嘉仁取巧,木兰陂北渠倒是顺应民心。”董槐再次叹道。
刘黻听了之后大惑不解,董槐之前对赵嘉仁的态度是除之而后快,现在怎么突然说出这种颇有赞同之意的话来。董槐也看出刘黻的疑惑,他指了指桌上的信,“我在莆田有些故旧,其中也有些是木兰陂以北的进士之家。我写信去询问,他们回信过来讲述此事。”
这下刘黻才想起董槐当过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在福建就任的时候官声颇佳。想明白了此处关节,刘黻更加焦虑起来。若是连董槐都对赵嘉仁的态度稍有改变,可见那个赵嘉仁的表现颇为不错。
刘黻情绪焦虑,有丰富地方为官经验的董槐并不焦虑。他解释道:“不妨事。我准备保举那赵嘉仁晋升,将其调离莆田。另外兴化军知军也是我故旧,我已经令其不要再袖手旁观,主持召集地方父老商议分水之事。”
听了这般应对,刘黻心中豁然开朗。但是他忍不住提醒了董槐一下,“相公,你这么处置,只怕会让清流觉得你未免太过纵容。”
“我去过木兰陂,北渠真的修成,也不是坏事。”董槐淡然说道。不过话音一落,他的声音立刻就亢奋起来,“然而木兰陂北渠修成只是造福于当地百姓。酷吏当道则是祸害天下的大事。两者轻重不问可知,绝不能让丁大全得逞。”
刘黻寻思一阵这才问道:“那把赵嘉仁调到哪里?”
“福州。”董槐回答的非常干脆。
几天后,这场倒春寒过去了。到了三月中旬,在扬州的贾似道看到了邸报上的消息。莆田县县尉赵嘉仁从兴化军下莆田县县尉,被调去福州下的福清县当了县尉。
贾似道本人好歹是清流一员,制度性斗争的功力颇深。即便如此,他最初也险些认为这是左相丁大全对赵嘉仁的青睐。福州治下的县尉与兴化军治下的县尉同一级别,同等待遇。然而福州是府城,兴化军不过是郡级。单从活动费上看,两处县尉的价差能到四倍甚至更多。
当时贾似道肯自掏腰包帮着赵嘉仁活动,最大愿意固然是被赵嘉仁说动,愿意赌一赌自己的眼力。然而活动到莆田当县令的费用不高,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
然而贾似道毕竟是清流认同的人,他的理性最终还是让他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有人不想让赵嘉仁再立下功劳,所以把赵嘉仁给调去福州治下。福州治下比莆田更能捞钱,可在福州的都不是易与之辈。各种关系层层叠叠,远比公认的穷莆田复杂的多。赵嘉仁在莆田能够抡开膀子大干,没人会阻止他。水利工程带来当地粮食产量暴增,税收提高。莆田县到兴化军的官员都能得到好处,赵嘉仁也算是有了坚实的晋升资本。
现在把赵嘉仁给弄去福州治下,从任何角度上都不能说这调动对赵嘉仁有恶意。而赵嘉仁的功劳又能被莆田与兴化军官员彻底瓜分,甚至可以把赵嘉仁从莆田修渠的功劳里完全移走,就如同把蔡京对木兰陂的贡献抹灭一样。
想通了这个关节,贾似道放下邸报,端起桌上的酒杯随便向某个方向遥敬一下,“嘉仁兄弟,你有开拓之能。哥哥我赌对了。却不知你在福州这地方能否施展的开。哈哈。”
赵嘉仁也得到了消息,他即将去福清县赴任。看得出,此次斗争很难讲两位相公哪一位得到了胜利。朝堂上的事情赵嘉仁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去福清县赴任。福清地名来自‘山自永福里,水自清源里,来会于治所’,也就是说那地方有山有水有海。无论哪一样,在这个年代都与贫困结下不解之缘。
福清县在莆田县以北相距一百里,赴任倒也方便。各种文书要送到福州,福州又在福清县以北一百里。此次安排牵扯内部斗争,办事效率远胜平日。前来‘送行’的不止有莆田县县令,还有兴化军知军。
大家根本不提修渠的事情,只是恭喜赵嘉仁履新。帮着赵嘉仁运送行李的官差紧跟在旁边‘服侍’。直到赵嘉仁将印信上交,带着行李和仆人赵勇踏上北上的道路,这些人还很体贴的给赵嘉仁派遣了四名军人护送。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第五天到了福州城外。护送的军人都是当地人,最赵嘉仁颇为亲切。其中两名见分手在即,这才说道:“赵官人,我等就住北边。此次能修渠,全靠赵官人。大恩大德在此谢过。”
赵嘉仁心中一暖,那帮莆田的官员对赵嘉仁修渠的辛劳一字不提,能记得的只有这帮普通人。他笑道:“一路上全赖几位兄弟护送。我只盼渠早日修成,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看得出,那些军人也很着急。道别后急匆匆往回便走。看着他们的背影,赵勇忍不住骂道:“三公子,这些人说的好听,却都是些没良心的。你做了这么多,他们只是嘴上说几句。”
“不能这么讲,我们好歹在钱上没有亏。”赵嘉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次开渠用了相当多的火药,赵嘉仁给的价格是成本的四倍之多。其间也不是没有人想用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火药来替代赵嘉仁拿出来的颗粒火药。却因为没有能够找出其中的要点,普通火药的爆炸威力大大的不如颗粒火药。走投无路之下,北渠的父老才不得不完全采用赵嘉仁提供的颗粒火药。
开渠用掉上千斤火药,让赵嘉仁赚的利润超过上千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嘉仁的官位以及这个功劳上。上千贯虽然在这个时代是很多的钱,和化废地为良田的收益相比,却微不足道。于是这笔钱毫无声息的落入了赵嘉仁的口袋。
有了启动资金,赵嘉仁心中的欢喜难以言表。至于这个官位……若不是当了官才能稳妥安全的赚到大钱,赵嘉仁才不会再次踏上这条道路。
“进城。”赵嘉仁带着赵勇一起走进了福州城。
第16章 我想玩造纸
“我一时莽撞,幸得徐公指点。在这里谢过了。”赵嘉仁态度诚恳,并且送上了一些交钞进行实质性的表态。
徐远志很自然的收下装了交钞的信封。他笑道:“这是赵县尉你自己清明,能帮上忙,我也不胜之喜。赵县尉此次去福清,准备怎么大展宏图。”
“大展宏图谈不上,此次我去福清,是想做些事情。在那边做些生产纸张的生意。”赵嘉仁把自己的考量和盘托出。
“造纸?”徐远志微微皱眉。
“对。造纸。不过我肯定不会亲自来做,会托别人来做。”赵嘉仁继续讲述自己的计划。
大宋对于经商并没有特别的歧视或者反对,每个官员家里面大概都有人从事经商。考上进士,有了官身撑场面。经商就有了保护伞。不然以官方的凶残,没有靠山的商人一旦赚到钱,大概会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现在海匪盛行,若是不能有船,山上之匪摇身就成了海中之匪。而靠左翼军的水师,我觉得只怕剿灭不了海匪。想有船,就需有钱。我所做,自然有私心。进能为国家效力,退也能保自己富贵。欲进退都能有所得,离不开钱。”
徐远志眉头紧皱,南宋读书人中真的没几个会这么说话。而眼前这位年轻进士却洒脱的谈论着以他自己的想象为核心的未来。这让徐远志生出种怀念来,年轻时候的自己不也是满心觉得天有多高,自己就能飞多高。
本想给赵嘉仁些指点,徐远志却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指点听起来大概会很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喜欢即将说出的指点。沉吟片刻,徐远志问:“赵县尉懂得造纸么?”
“不懂。”赵嘉仁说的坦然。然后他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不太懂这个时代的造纸。
在21世纪,赵嘉仁的家族就是靠在淮河边开设拼命污染自然环境的造纸厂发家,挣出能够让赵嘉仁去美国留学读医学院,读完心理学博士的钱来。可赵嘉仁这个逆子不仅没有对此感恩戴德,反倒是对家族肆意污染自然环境的事情非常反对。也许是这个原因,赵嘉仁才学了无污染无公害的医学。
当然,现在赵嘉仁为之后悔。他觉得自己要是学污染严重的重工业专业就好了。
徐远志被赵嘉仁的话逗乐了,他无奈的笑了几声,就劝赵嘉仁还是谨慎为好。
赵嘉仁觉得自己还算是谨慎,至少他前往见贤钱庄的时候还是换了普通的衣服,而并非官服。
厚重的墙体,硬木的柜台,上的硬木栅栏把存钱取钱的人和钱庄的人隔开。硬木栏杆锃光瓦亮,也不知道是长久以来衣袖摩擦的结果,还是每天擦拭的结果。
见到赵嘉仁进来,伙计立刻迎上来。让赵勇留在大堂内,请赵嘉仁进了后堂。后堂的院子被隔成好几个小屋,伙计带着赵嘉仁进了左首第一间。
里面有个精壮汉子,见到赵嘉仁进来,起身笑道:“三公子莅临,这是来还钱的么?”
赵嘉仁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从中抽出张纸递给这汉子,同时打趣的说道:“看来你每日里惦记着我不还钱跑路。”
那汉子哈哈一笑,接过纸打开。这是见贤钱庄的飞票,由泉州见贤钱庄开出。收起笑容,汉子叫进两名钱庄的同僚一起仔细验起飞票。赵嘉仁也不理他们,走到桌边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的坐下。
过了好一阵,那汉子确定飞票无误。就命人取来了赵嘉仁的借据,勾画之后递给他。赵嘉仁仔细看了这张几个月前打的借据,然后揣进怀里。
事关数百贯的钱,大家都得小心。事情一了,精壮汉子又是笑着给赵嘉仁倒了茶,然后笑道:“这次三公子到我这里,可否有买卖照顾。”
赵嘉仁脸上似笑非笑,对汉子说道:“齐兄,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是否愿意。”
听到这话,仿佛是贴在汉子脸上的笑容变得仿佛被捅破的面具,看得出这汉子内心颇为挣扎。既然笑不出来,这汉子索性收起职业性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公子,上次我多喝了几杯,说了些酒后的醉话。还望三公子不要记在心里。”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问问你敢不敢承担风险入股罢了。你们的钱放出去借贷,难倒就毫无风险么?”赵嘉仁有些不屑的答道。
姓齐的汉子姓齐名叶。听了这话,齐叶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记得上次的谈话,哪怕是他看着醉醺醺的,实际上心里面清亮着呢。赵嘉仁好几次到这里借钱买火药材料,大家也就熟了。喝酒之时谈起了钱庄。
现在的钱庄就是靠放贷。这里面大量的钱不是钱庄的,是钱庄从地方上的达官贵人那边‘借来’的。每年不管钱庄是赔是赚,该给的利息一文不能少的要支付给那些达官贵人。
赵嘉仁饮酒之后眼睛亮晶晶的,他向齐叶描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新世界。钱庄再也不受欺压,而是根据自己对生意的理解水平做出是否借钱的判断。而且借钱也分借钱与投资。即便身为钱庄的人,齐叶也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冲破云霄,飞到了更高的世界中去。
之后赵嘉仁回莆田去继续开渠,齐叶倒是因为精神受了点刺激,差点算错几笔账。好不容易收了心思,齐叶反思之前的事情,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可此时听赵嘉仁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继续说起‘疯话’,他又觉得心里头的想法不由得松动了。
赵嘉仁看出了齐叶的动摇,他继续率直的说道:“你有资金,我有信用。这信用是我是否能干,此事大家都可以摊开了谈。你若是觉得我对赚钱的路子可靠,信了我的信用,就把钱投入到我经营的买卖当中……”
“别讲了。”齐叶的声音几乎是哀求。见赵嘉仁并没有继续讲下去,齐叶用力摇了摇脑袋,仿佛是想把赵嘉仁的话从脑袋里面甩出去。镇定了情绪,齐叶说道:“三公子。你若是要借钱,就说。别的话什么都别讲了。”
赵嘉仁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把话题转回到当下的事情上,“我此次找你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让你找找路子,我过几个月有纸要卖。第二件事,如果买卖做得大,钱上来往要走你家钱庄。第三件事,你给我看看有没有谁的船要卖。要什么样的船,我已经写了个大概的想念。”
说完,赵嘉仁把一张纸递给齐叶。齐叶接过来看了,是有关船的载重,类型的说法。他收起纸,“这些事情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有!”赵嘉仁点点头,“元旦之时,我听说有人在劫掠蒲家的船。官府做事不仔细,你也帮我打听一下到底是哪路好汉。最近有没有关于这路好汉的消息。若是有了,就立刻派人告诉我。我现在已经不在莆田,而是到福清县当了县尉。”
这些事情谈完,赵嘉仁离开了见贤钱庄。当时选择和这家钱庄合作,是因为赵嘉仁很喜欢这家钱庄的名字。‘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家钱庄的老板就姓齐。
方才的齐叶在家排行老七,他对于钱庄有自己的看法,思想并不守旧。不过即便如此,让齐叶接受‘资金加信用’的理念,看来也远远超出他个人想象力与接受能力的极限。这不能不让赵嘉仁感到些遗憾。
赵嘉仁离开了钱庄,齐叶也心烦意乱。他今年二十八岁,也算是见多识广。赵嘉仁这样的小鬼头却是他平生从所未见。
不是因为赵嘉仁年轻,而是因为赵嘉仁说话的时候有种莫名的说服力。只有对自己的理念充满了坚信,人才能说出有说服力的话来。哪怕那话是疯话,也能让很多人相信。对于赵嘉仁的疯话,齐叶发现自己并不信,却非常想去相信。
再次用力摇摇头,把念头撵出脑海。齐叶站起身出门去了,方才赵嘉仁交代的事情可不是坐在钱庄里面就能知道的。正因为钱庄非常注重消息,齐叶才知道收集消息要靠的是自己。
纸张与船只买卖,找几个牙人询问,并且给他们发布任务就可以。事关海盗的事情,靠这些人就不行。齐叶到了城西当铺所在,找了一家进去。掌柜的连忙引了齐叶到后面,齐叶见到东家,单刀直入的问:“最近可有海匪的消息?”
东家没想到齐叶居然问这个,他冷哼一声,没好气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齐叶并没有被糊弄,他继续问:“你这里收各种物件,难倒就没见到怪人怪事?”
当铺声音和别家一样,都是要赚取最大利润。那种来自不正当生意的买卖往往能够让当铺有最大利益。东家和齐叶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瞄了齐叶一眼,好奇的问,“这又是哪家豪强想问这个?”
第17章 父子相谈
“三郎。”听到这声招呼,赵嘉仁抬起头,就见他大哥赵嘉信站在门口。
“大哥……”赵嘉仁一时颇感意外。赵嘉仁的母亲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到现在都幸存着。以宋朝的人口死亡率,皇帝家的孩子夭折都是常态,赵家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去世,也算是相对少见的情况。
赵嘉仁的母亲不想离开泉州,赵嘉仁的父亲赵知拙就带了长子次子跟着他读书。把最小的儿子赵嘉仁留在他母亲身边。赵嘉仁并不讨厌自己的两个哥哥,却总是感觉有些生分。此时见到大哥前来,他也颇为意外。
“大哥……,父亲那边可好?”赵嘉仁终于说出了心里的不安。
“父亲被你气的不轻。他派我来是要我带你去庆元府。”赵嘉信回答了赵嘉仁的问题。
“……也好。”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下轮到赵嘉信感到不解,老爹在庆元府看到了最新的邸报,从清流的朋友那边得到了消息之后,气的七窍生烟。大骂赵嘉仁这个逆子,声称要让赵嘉仁辞官。赵嘉信觉得老爹说的是气话,但是赵嘉仁对自己所作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劲头,赵嘉信觉得自己的三弟见到老爹赵知拙,大概会有场火花四射的碰撞。
赵嘉信劝道“”“三郎,你……还是别去了。我给你出个主意,现在你老老实实写封信,就说你年幼无知,遭了奸人算计,现在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兢兢业业,奉公守法。”
听了哥哥的话,赵嘉仁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哥哥跟着父亲赵知拙读书,怎么就读成了书呆子呢。考进士是万马千军过独木桥,当了官之后也是如此。别看赵嘉仁此时仿佛得罪人,丁大全的官职大概稳四五年没问题。大宋官员三年一考绩,那时候赵嘉仁回京城考评,先天就有优势。
当然,在地方上的三年内,赵嘉仁在不出事的情况下,也需要挣钱。钱能通神!哪怕是在地方上的政绩通神,进京之后该给各路大佬的孝敬也绝不能少。另外,还需要在京城结交各路人等,混个脸熟,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与知名度。
综合以上的努力,才有机会位自己图谋个更好的差事。
此次之所以如此率真的去见老爹,赵嘉仁可不是去和老爹辩驳,更不是要展现自己的‘王八之气’。上一世他二十六岁考上进士的时候,老爹赵知拙已经是京官,站上官场战斗的主力地位。赵嘉仁进京工作之后没几年,老爹因为身体不好就退休回家。再之后则是蒙古南下,南宋王朝土崩瓦解。以至于赵嘉仁根本不清楚他爹吃的哪一路。
这次情况特殊,即便是挨骂,赵嘉仁也需要去庆元府先把老爹的底牌摸清。丁大全的利用价值基本到头,赵嘉仁觉得可不能父子两人站上互相厮杀的战场。
所以赵嘉仁笑道:“大哥。我此次不是要和谁怄气。有些事情父亲知道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父亲不知道。此时我两人需要互相交换这些事情。找出一个对我二人都有最大好处的路数。既然要如此,我就必然要去面前父亲才行。”
从福清到庆元府,赵嘉仁也用了最快速度。看样子大概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给他的正式文书还没来。此时正好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把自家的事情给处理一下。等这两兄弟风尘仆仆的进了庆元府,赵知拙还被稍稍吓住了。
在外当官这么多年,每三年都要经历一次从当官所在地到临安的经历。赵知拙知道行路的艰辛和速度。此次赵嘉信来回之快,让赵知拙怀疑这兄弟二人根本就没有睡觉,他们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之上。
然而心里面稍稍感动,赵知拙还是板着脸让赵嘉信离开,他带了赵嘉仁进了书房。往椅子上一坐,赵知拙沉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来?”
“儿子猜测,大概是父亲有些人脉与丁大全对立。那边的人派人来给父亲抱怨,甚至说些威胁的话。”赵嘉仁率直的回答了老爹的质问。
赵知拙一愣,他本以为儿子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因为胆怯而胡说八道一番。没想到面前的儿子居然认认真真的讲着他对官场的猜测。这些猜测还颇为精准。这下赵知拙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一时竟然没办法摆正立场。该用父亲的立场,还是用一个当官的立场,赵知拙举棋不定。
赵嘉仁静静的等着父亲赵知拙开腔。宋代只有进士才有特权,譬如不纳田亩的税,譬如可以通过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家族产业提供保护伞。到了明清之后,连秀才都有了特权。这样的结果就是生产出大量的穷酸。
穷酸的出现结果是三纲五常被庸俗化、极端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孝。这就是满清著名的文娼纪晓岚所说的屁话。而那个令人恶心的《弟子规》则是陕西某个穷酸书生所写。
面对老爹的指责,赵嘉仁也想看看老爹的思想水平到底属于哪个层面。这次和大哥一起走了好长的路,兄弟两人交流很多,赵嘉仁对大哥赵嘉信的评价并不低。
“我问你,有人唆使你么?”赵知拙开口了。
“如果父亲指的是我走丁大全的路子,那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丁大全此时需要立竿见影的功劳,就得有人相助。这种投机取巧的谋划,是我想出来的。”说完这些,赵嘉仁看老爹赵知拙并没有完全相信的样子,他只能补了一句,“儿子再不孝,也不至于因为要为了别人而来欺瞒父亲。”
听了这话,赵知拙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但是随即变得更加阴沉,“你年幼,此时没有差事,也不过是多等几年。现在搞出这样的事情,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父亲,如果你看的是官场上的事情,的确如父亲所讲。我这么急功近利,以后必然要出大事。可跳出这个圈子,从天下的角度来看,那就大大不同。蒙古灭金大概二十年,二十年里蒙古逐渐控制了金国旧地。至多五年,五年之内蒙古就要南下。我等乃是赵氏宗亲,大宋若是没了,我等也什么都没了。我此时急功急利,就是想赶在蒙古南下之前爬到为国出力的官位上。到时候若是能为国立功,一来对得起列祖列宗,二来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即便有人心里不高兴,却也不会继续追究。”
赵嘉仁面对父亲侃侃而谈,完全没有顾忌。从之前的对话里面,赵嘉仁看出赵知拙已经把立场定义为官场上的对谈。这种态度和明清穷酸们大大不同。穷酸的关键不是他们酸,而是他们穷。正因为穷,他们就自卑的尝试以自己为核心来构架一个世界。
南宋的理学虽然也有这种严重的问题,但是好歹南宋的这帮人没有那么穷。
听着儿子的话,赵知拙再也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心中怒气勃发,听到后来,他怒道:“够了!”
赵知拙看着自己的儿子停下讲述,抬头定睛看着自己。那眼神幽深的令赵知拙感到了强烈的不安。接着,赵知拙就听儿子赵嘉仁继续说道:“父亲,你我都知道蒙古南下,我大宋就有灭国之险。我们都不想面对那样的强敌。父亲你能让我闭嘴,却不能让蒙古认听你号令。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抛弃幻想,面对当下?”
有种很本能的东西让赵知拙还想对赵嘉仁发怒,但是长久读书休养积累的认知又浇灭了这种冲动。不管赵嘉仁所做的是对是错,赵知拙很清楚自己的愤怒完全是来自对蒙古南下的恐惧。而赵嘉仁没说错,赵知拙没办法号令蒙古,南宋也没办法让蒙古打消自己的野心。蒙古南下只是迟早而已。
既然儿子赵嘉仁是基于这样的理由选择了自己的行动,赵知拙就让儿子赵嘉仁先下去休息。他需要点时间,以蒙古南下为背景来理理他的思路。
赵嘉信回到庆元府后两日,他被父亲赵知拙叫到书房。赵知拙问道:“嘉信,你可否想和你弟弟一起去福清?”
这两日家里没有出现老爹赵知拙痛打赵嘉仁的事情,父子两人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没有互相对杠的样子。赵嘉信觉得很开心。可老爹的这个问题让赵嘉信又陷入不解之中。他试探着问道:“不知父亲派我前去做什么。”
“你弟弟在福清人单势孤,没有家人相助,我怕他忙不过来。另外,你弟弟有时候太过跳脱,你素来稳重,看你弟弟再要胡乱行事,你身为哥哥就要劝住他。”赵知拙布置着给长子的任务。
“……那我参加科考……”赵嘉信试探着问着这二十年来他最重要的工作。
“我给你找的老师不行,我自己也不会教人。可是把你耽误了。古人讲,行万里路,读万里书。你此次到福清也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做看。科考的事情,早几年晚几年也没什么分别。你看当今相公丁大全,他48岁才考上科举。你还年轻……”
赵嘉信确定自己终于可以离开父亲身边出去闯闯,他心里生出极大欢喜。片刻之后,一种莫名的畏惧油然而生。
第18章 黄了好几件事
回到福州,拖拖拉拉的正式公文还没有送到,邸报上有关兴化军完成木兰陂北渠的消息倒是大大刊登了一篇。从此莆田就有了北洋与南洋,在兴化军知军主持下,当地父老约定分水。南洋得七分水,北洋得三分水。自此,靠海的兴华地区就成为了富裕之地。
看得出赵知拙并没有对赵嘉信谈太多官场的事情,大概是希望赵知拙能够对科考的荣誉有种发自内心的憧憬。赵嘉仁对自家哥哥就没这样的期待,见赵嘉信对官场上的事情很有兴趣,他也不藏私的给赵嘉信分析了一下。
从最新的信息看得出,临安反丁大全的势力很强,本来从头到尾都是丁大全策划的事情,丁大全、丁大全准备任命的提点刑狱都没有提及。为了北渠竭尽全力的赵嘉仁更没有丝毫提及。经过巧妙的操作,看起来就成了有良心的仕林清流们为国为民。
赵嘉信听了这些之后并没有特别害怕或者特别受触动,整个人貌似对里面的弯弯绕有些疏离的感觉。赵嘉仁对此很有好感,他经历过生死,见识过兴旺。官场上的小把戏对此时的他而言更像是无知顽童们的玩闹。若是旁边有个大惊小怪叽叽喳喳的大哥,赵嘉仁的心情不会很好。
实际上赵嘉仁现在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
“赵兄弟,你说的造纸之事我已经看过。这钱,我不能借。”齐叶拿出一副钱庄人员的职业表情,也就是说即便说着否定对方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个人问题。
“你到底觉得哪里靠不住?”赵嘉仁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看到齐叶欲言又止的样子,赵嘉仁更是恼火。这一年多来,他可是极少有这种情绪。
“我不求你帮我解决问题。钱庄么,放贷总是要能收回。不过你不肯答应,却连个说法都不敢说么?”赵嘉仁生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烈愿望。
齐叶最后下了狠心,他低声说道:“今晚我请你喝酒。”
然后就用钱庄人员的态度继续说道:“这等事,我们也只是觉得不妥。”
赵嘉仁站起身哼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见贤钱庄。
到了晚上,两人在一家小酒肆会面。这间店的海蛎子做的很好吃,而且也只有这一项做的不错。两人要了吃食,先喝了两杯,齐叶才说道:“我觉得你卖纸的路数没有想明,光想着把纸的价钱弄低。现在从福州路到浙江路,哪个城里的纸没有店家。你的纸只怕连城都进不去。”
这次赵嘉仁没有生气,他诚恳的点头,“我知道此事,等想到这个关节之后,我也只能选降价的手段。”
“这还不算。有些进士给我们钱庄投钱,据那些招待他们的人讲。最近在福建有些人对你很上心。说是你得罪了董槐相公,他们是想给你好看。”齐叶谨慎的讲述了他最在意的消息。
这下赵嘉仁恍然大悟。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齐叶哪里还敢借钱给赵嘉仁。他感谢的说道:“多谢。”
齐叶见赵嘉仁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反倒是率先想着道谢。他也觉得自己给赵嘉仁传递消息挺值。不过齐叶还是叮嘱一句,“这事可不是我告诉你的。”
“我不会用这事去指责谁。我能不连累旁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赵嘉仁叹道。
齐叶吃了几个沉默的吃了几个海蛎子,才忍不住问道:“赵兄弟,当官有什么好。我们钱庄前几日派我去木兰陂看了,北洋那边已经修的有模有样。就算不给你修个庙,立个碑,在上面刻上你名字,总是应该的。可我去看了,碑文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辛辛苦苦,一无所得,反倒是招惹了一众仇家。我为你觉得不值。”
这些天来,赵嘉仁经受着强烈的压力,干了好多事情。最后不仅如齐叶所说,他自己一无所获,还招惹一众仇家之外。北洋百姓对赵嘉仁没啥感激倒也罢了,他自己家人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现在听到齐叶这个外人说了些公允的话,赵嘉仁心中忍不住一热。
赵嘉仁苦笑道:“当官就是要做事。别人怎么想,我也管不来。再说,如今那些人看着对我咬牙切齿,其实都只是想讨好右相董槐而已。说个大话,若是我当上相公,他们立刻就会如同讨好董槐般讨好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赵兄弟倒是想得开。”齐叶对赵嘉仁的心胸给了一个嘲讽的回答。然后他又说道:“船的事情有了点眉目,最近有艘船要出售。价格不错,一千两百缗钱。你可否要看看。”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第一个冲动就是想去看看船,可他现在手里只有一千贯。船只这玩意也不是买了之后立刻就能使用,需要对船只进行改装,还需要雇佣水手。光这些费用,整个下来两千贯都未必能打得住。
思前想后,赵嘉仁终于艰难的说道:“这次就罢了,等下次再说。”
所有事情统统受挫,赵嘉仁只能百无聊赖的在福州待着。好在南宋制度还算健全,即便是董槐在刁难,丁大全也不能让董槐为所欲为。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到了福州,也带来了赵嘉仁的任命文书。于是福清县县尉赵嘉仁就和大哥赵嘉信一起前往上任。
县令李勇也按照规矩接待了赵嘉仁,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早就听说赵县尉善修渠,木兰陂的北洋以后可就是蔚为大观。福清县的水就来自莆田,想来县尉能在这里大展宏图。”
赵嘉仁此来之前就打探了一下福清县的事情,这位李县令师从太学刘黻,刘黻又是董槐的铁杆支持者。就如齐叶透露的信息,因为董槐与丁大全的斗争,想收拾赵嘉仁,以向右相董槐示好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他若是对赵嘉仁真心友好反倒奇怪。
面对这样的话,赵嘉仁爽快的一笑,“李县令,若是我真的善修渠,大概也不会被人从莆田撵出来。我一条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说的。能混口饭吃就不错啦。”
听到这话,李勇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让赵嘉仁觉得有些意外,难倒李勇这厮因为有点良心,所以会觉得不好意思?
有了派系的读书人的良心,真的是很稀缺的玩意呢。赵嘉仁觉得很有趣。
第19章 遭遇劫匪的周铁匠
一把黑黝黝的短刀对着周青的胸口。持刀的人面色凶恶,头发脏兮兮的,他身后的几人也是如此。
周青努力想听明白对面这群人在说什么,又听不懂对面在说什么。交流上的不通畅并没有产生认识上的偏差。当周青独自一人走在通往福清的道路上,被这群猛扑出来的人摁倒,拖进旁边的山林深处,并且用武器对着周青比划之后。周青就明白自己遇到了剪径强盗。
身上的包裹已经被抢走,随身的口袋也被掏空。周青完全没办法理解这帮人到底还要做什么。他也尝试和这些人用语言交流,从对方那稍显生硬的不耐烦表情来看,他们好像完全听不懂。
日头已经偏西,面前又是一群无法沟通的强盗,周青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脱身。此时已经是盛夏,即便山里面凉爽,周青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背后的衣服全湿了。
“汪!汪汪!”远处突然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那帮强盗们脸色一变,也不再废话,他们上来抓住周青,就开始剥他衣服。几下把周青的外衣,上衣给剥下来。又将周青摁倒,把他脚上的鞋也拽下来。
伴随着一阵周青完全听不明白的吆喝,强盗们拎着抢来的东西撒丫子就跑。
没过多久,狗叫声越来越近。光着上身瑟瑟发抖的周青听到一阵穿越林木时候的窸窣声,四个人随即出现在前面的高处。
见到四人都穿着官服,周青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没等周青说话,却见一条狗也跃上高处,居高临下的叫起来。这叫声正是周青不久前听到的声音,如此洪亮的声音居然发自这么一条半大的狗,让周青颇为讶异。而且这条狗身上有系着绳子,不是那种找个麻绳往脖子上一捆的普通模式,而是给狗的脖子和前胸上兜个布,布两边在狗背上打结,最后绳子系在打的结上。
没等周青多看两眼怪异的狗,就听站在中间那人朗声说道:“这位朋友,你受惊啦。你可见到歹人往那边去了?”
听到这声音,周青身子一颤。他试探着喊道:“可是赵官人?”
“你……,你是周兄?”赵嘉仁讶异的说道。喊完,他把手里牵狗的绳子递给旁边的差役,自己连蹦带跳的从高处下来走到了周青身边。
“赵官人……”周青心情激荡,眼中出现了泪花。
赵嘉仁看着被打劫的只剩下条裤子的周青,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他。同时急切的问道:“歹人往哪里去了。我们追上歹人,给周兄出气。”
这是官府第一次如此坦承的为周青提供服务,周青泪眼婆娑的给赵嘉仁指出了土匪逃窜的路线,同时说道:“赵官人,那些歹人手中有几把破刀,你可得小心。”
赵嘉仁也没多话,先把狗叫下来,让他围着周青闻了一阵,然后就与三名差役带了狗沿着周青指出的方向追了下去。过了一阵,后面又来了几个差役,他们中的一人把周青带回县城。在姑苏这种大城生活几十年,到了福清县这种地方,周青觉得满眼寒酸。这里除了山就是坡,山上倒是树木竹林覆盖,一片苍翠。每家的房屋都很矮小,看着很不怎么样。
周青先被带到了县衙,县衙破旧的很,县令是个三十岁的汉子,听了差役讲述,又问了周青一些话。得知周青是来投奔赵嘉仁的,就询问了一些他的事情。周青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情,就含糊而过。
县令李勇看周青没有多说的意思,心里面虽然好奇,却也没办法逼供。此时周青身上披着赵嘉仁的外衣,赵嘉仁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个头挺高,身材却纤细。周青一身解释的腱子肉,手臂粗壮。所以只能披着衣服,要是他把衣服强行套在身上,衣服只怕都要被撑破。这样子怪可笑的。
李勇摆摆手,让差役带着周青先去赵嘉仁的住处。既然没办法逼问周青,李勇也不想招待周青,自然得把这个麻烦送走才行。最好的去处自然是赵嘉仁的‘官邸’喽。
到了一个看着马马虎虎的院子,差役前去叩门。门一开,赵勇就迎了出来。和周青打了照面,赵勇盯着周青看了好一阵,才讶异的问道:“这不是周铁匠么?”
周青见赵勇还记得自己,心里面一块石头也终于放下。差役见赵家果然认识周青,就简单说了说情况,随即回去复命。
赵勇把周青带进家里,这是个福建很常见的房屋,墙壁是石头累成。看着厚重,又颇为阴冷。赵勇带着周青到了后院,这里是个比较平缓的山坡。碎石块借了山势垒成了许多深槽,槽里面填了土,制造出些小块梯田。此时梯田里面有个男子正在弯腰除草。
“这位是我们赵官人的兄长。”赵勇介绍道。
“见过赵大官人。”周青连忙上前见礼。
在梯田里面忙活的男子随便摆摆手,继续埋头在田里忙活。赵勇让周青在梯田旁的木桌边坐下,桌上拎起茶壶给周青倒了碗茶。自己挽起袖子到了梯田旁边开始用碎石继续垒石墙。周兴也是聪明人,只看了片刻,他一口喝干了茶水,主动要求和大家共同劳动。
在夕阳下,三个老爷们挥汗如雨的埋头干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皮肤反射着红铜色,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第20章 周铁匠加入
周青醒来的时候看到天光大亮,揉着眼睛起床,看到外头已经是日上三竿。睡饱倒是睡饱,周青就觉得肚子饿了。
“周兄弟,吃饭,吃饭。”赵勇招呼周青。
饭桌上有糙米,豆子。最妙的是居然还有一只鸡。包在鸡肉外面的荷叶剥开,混合着花椒和一种特别香气的鸡肉颜色粉白,鸡皮则是油汪汪的金色。周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不敢坐下吃饭。
“赶紧吃。晌午时分三公子就回来。吃饱了好说话。”赵勇边说边入座,撕了个鸡腿放到周青面前的碗里。周青也真是饿了,加上毕竟在赵嘉仁的一亩三分地,他一屁股坐下,甩开腮帮子就吃起来。
吃完之后两人就到了后面,大公子赵嘉信此时已经忙的额头见汗。周青心中疑惑,却不敢问。赵嘉仁是官人,他哥哥自然也是官人。这样的官人居然和农民般忙活,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和赵勇一起垒梯田石块,干到两人都累的休息之时,周青问:“怎么没见到赵官人。”
赵勇笑道:“三公子昨天半夜才回来。今天一早去县衙办差。那时候你还睡的呼呼山响。”
周青觉得很不好意思,
中午时分,赵嘉仁果然回来了。见到周青,就先把一个包裹递给周青。打开一看,周青的东西都在里面,连上衣也被追了回来。自己的东西被抢,周青原本觉得无比绝望。现在见到被抢走的东西失而复得,他心下激动,忍不住跪倒叩头,“多谢赵大官人相救。”
赵嘉仁把他拽起来,“既然周兄前来找我,却不知有何要事?”
“……在姑苏混不下去,想起赵官人说过,有何难事就来找你。这就厚着面皮来了。”尽管周青不想如此低头,可人到了难处,想不低头都不行。
赵嘉仁盯着周青看了一阵,这才问道:“你……可是在姑苏摊上官司?”
周青被这个问题吓了一条,他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赵官人把俺看成了什么人!俺绝不会去作奸犯科。”
“那……可是借了别人的钱,还不上了,所以跑来此处?”赵嘉仁继续问。
周青原本就觉得心里面堵得慌,现在被连问两个对个人人品严重质疑的问题,他先是怒气上涌,就想发作。但是看到站在赵嘉仁身边的赵勇紧盯着自己,想到自己身处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周青强压下怒气说道:“自然不是因为欠钱,我此次来……”
赵嘉仁挥手打断了周青的话,“我信得过周兄。既没有摊上官司,又没有欠钱。我欢迎周兄这样的高手铁匠到我这里。谁都难免遇到为难事,周兄的为难之处,以后再讲也不迟。”
周青被赵嘉仁的率直弄到目瞪口呆,虽然一般人接受别人来投奔,都要问清楚缘由。是否作奸犯科或者被人逼债而走投无路是大事,可赵嘉仁只问这两件事,无疑把标准降到不能再低的地步。如此爽快的就接纳周青,让周青觉得极为不适应。
不等周青再说什么,赵嘉仁喊道:“吃饭吃饭,我肚子真的饿了。”
一起吃饭之时,赵勇忍不住问道:“周兄,你在姑苏干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跑来福清这么个小地方?”
“唉……,一言难尽。”方才周青感到委屈的时候是准备把自己的苦处说一说,可现在有不说的选择,他反倒不想说了。
赵勇也没有再问。等众人吃了午饭,赵嘉仁和周青就谈起来,“周兄,你这样的高手匠人可遇不可求。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可不能轻易让你走。咱们便订个五年的契约如何?”
“五年?赵官人如此看得起俺,五年就五年。”周青回答的有些有气无力。他原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逼无奈的跑到赵嘉仁这里。他所在的铁匠铺炉子爆裂,师父被铁水热气熏晕,险些丧命。幸好遇到赵嘉仁,用匪夷所思的手段救了他师父一命。
这样神奇的事情却开启了周青的噩梦。他师父有两儿一女,还有三个徒弟。此次事情之后,其他四个男性同辈一起说是周青疏忽弄坏了炉子,害的师父奄奄一息。周青百般辩解也没用,毕竟对方是四个人,他只有一个。
等周青的师父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身体也逐渐恢复后,老先生居然也不替周青说话。铁匠圈子不大,周青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面被彻底败坏了。人的名,树的影。别说在姑苏城,在姑苏城周围一带,周青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在铁匠行当里面立足。
可周青喜欢铁匠这一行,不得以,他横下心前来投奔对他非常友好的赵嘉仁。与那些极力排挤他的人不同,即便当时周青一时激动差点打了赵嘉仁,赵嘉仁也没有放在心里。然而见识了福清的贫困,周青即便谈不上心生去意,也觉得自己的铁匠生涯一片黯淡。
“周兄,你先在这里待几天。过几日我就和你去福州,在那边开个铁匠铺。周兄这样的高手,放在福清这地方可就大材小用。”
赵嘉仁的一句话就让周青猛然抬起头,心中又生出了希望。
县令李勇见到赵嘉仁押送一众土匪前往州城,心里面感觉很不爽。他的老师刘黻前几天又寄来一封信,要李勇注意赵嘉仁这个丁大全的走狗,不能让他再弄出什么急功近利的事情。
因为老师的缘故,李勇最初并不喜欢赵嘉仁。然而见到赵嘉仁竟然能在莆田搞出那么大动静,让远在临安的老师都不得不关注赵嘉仁,李勇更生出些嫉妒来。等赵嘉仁到了福清县,在捕盗上又显出颇为强硬的手段。
而赵嘉仁的捕盗手段也没有特别不同,就是在盗匪经常出现的地方多巡逻。同时他还有一条那种上等人家打猎时候用的猎犬。追捕那些利用地形逃窜的盗匪,就靠猎犬引路。官差们吃的比土匪好,又有赵嘉仁监督着死命追赶。几个规模的小土匪几个月内就被赵嘉仁给扫荡了许多。
现在眼瞅赵嘉仁押着积少成多的土匪前去福州,李勇心里面觉得赵嘉仁的确可以用‘酷吏’来称呼。
因为心中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郑重其事的告知自己的老师,李勇感觉颇为烦躁。最后他突然生出个念头来,想趁着赵嘉仁不在的时候前去赵嘉仁住处看看。也许这家伙的家里有些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21章 搀扶前进
夏末的临安经常有阵雨,半天天空乌云密布,半天天空艳阳高照。一道彩虹横贯东边轰隆西边雨的天空,连躲雨的人都忍不住抬头观看,啧啧称奇。从太学二楼的阳台看出去,太学刘黻对这样罕见的景象也微微点头。
收回心思,他随手打开弟子李勇的信。信里面先是问安,接着就介绍了李勇最近的局面。剩下一半的篇幅都是关于赵嘉仁最近的所作所为。稽查盗匪,整顿治安。即便李勇描述的时候语气比较沮丧,他还是承认赵嘉仁在这些方面挺能干。
至于赵嘉仁的阴谋,李勇表示并未发现。唯一的异常大概是赵嘉仁在住处后向阳的荒坡上花大力气垒起梯田。上面栽种了毛豆与奇怪植物。亲手栽种的人则是赵嘉仁的哥哥。
看完信,刘黻心里面就一阵难受。赵嘉仁的名字带给刘黻的联想属于非常不高兴的范围。董槐在与丁大全的斗争全然无法占据上风,即便是用尽了制度的手段,用尽了人脉,在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抵达前把木兰陂北渠修起。吏部将此事的功劳大部分归于丁大全派系之外的福建路官员,然而官家还是知道了此事。并且知道了细节。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糟糕,官家已经隐隐的开始怀疑起董槐的德操,这中间的复杂纠葛让刘黻想起来就心痛。
为了化解内心的翻腾,刘黻提笔给给自己的学生李勇写了封信。信中告诫李勇,他身为县令就要好好干县令的事情。万万不要因为过度在意赵嘉仁而影响县令的差事。
至于赵嘉仁,刘黻引用了北宋的例子。修木兰陂南渠的蔡京,坚持新法,被称为大奸臣的章惇,初入官场之时都展现出令人无比惊艳的才干。即便到了这些人当了相公倒台之时,他们依旧是能力卓绝,才华过人。但是他们并非君子,而是小人。小人得志,就是社稷的灾难。
写完之后,刘黻觉得心情得到了抒发,就把刚写的信给团了扔掉。再次下笔之时,刘黻率直的告诫自己的弟子李勇。要以自己的县令职务为要务,该自己努力干就努力干。需要和赵嘉仁通力合作之时,就要毫不迟疑的通力合作。
刘黻写出这些建议的时候并不开心,可他还是违心的下了如此命令。李勇的才干远不如赵嘉仁,刘黻对此心知肚明。历史证明了,那些奸臣们凭借个人才干冉冉升起的时候,没有人能挡得住。
哪怕是理学占据不小优势的现在,大宋的制度也不允许凭空罗织罪名。士大夫们完全没有底线的互相攻击,睁眼说瞎话,只求扳倒对方。那是新党旧党争权夺利的时代。那次大内斗摧毁了北宋的根基,导致金人南下,赵氏南迁。南宋对于那种惨烈的斗争心有余悸,对任何有可能引发那种党争的行动都戒慎恐惧。
秦桧要杀岳飞,有高宗的指示,尚且需要说句‘莫须有’。没有官家的硬挺,哪怕是相公想杀某人都想疯了,制度依旧能保护那些被相公恨之入骨的人幸免于难。赵嘉仁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和犯罪联系不上,董槐与刘黻若是表示想除掉赵嘉仁,结果大概是他们两个先被弹劾到丢官。
刘黻爱古文,行文平铺直叙,简洁明快。他对弟子的期待只有一个,就是顺利的完成三年任期,在磨勘之时顺利经过评定,继续下一个差事。在信中他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弟子。
写完之后,刘黻把信装好。看着窗外阴云和艳阳同在的天空下那一道彩虹,他突然心生豪气。不管蔡京与章惇如何显赫一时,最终还是被君子们打倒。即便朝中有丁大全,流官里有赵嘉仁。依旧有董槐和李勇这样的忠臣。乌云压不住太阳,雨过天晴之后就是彩虹。
就在刘黻把东边轰隆西边雨的天空下,把信通过大宋邮政系统发出去的时候,李勇和赵嘉仁互相搀扶着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下艰苦跋涉。
台风抵达福清县的时候来的极为迅猛,整个福清县立刻就被暴雨覆盖。令李勇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县衙房顶硬是被大风掀飞一块,大雨从破洞中倾盆而入。好好的县衙顷刻就变了水帘洞天。
宋代的官员被称为流官,因为他们三年一任,每次卸任之后就要回到首都接受磨勘。距离首都近的地方还好,在广西路的官员往来一次就要花上几个月。在这样的情况下,县衙作为住两年多就走人的地方,翻新从来不是优先考虑的选项。
风雨如此之大,李勇也实在是不敢派人上房顶。他只能看着风雨肆虐,并且肉痛的考虑要花多少钱在维修上。虽然翻新从来不是优先考虑范畴,但是真的该维修之时,也不能视若无睹。一室尚不能治,何以治天下。大宋的磨勘从来不走形式。
“李县令,李县令。”外面的风雨中传来了呼喊声。因为运气不佳而非常失望的李勇听到有人在院里喊,也缓过神来。听声音,是个女人。这下李勇警觉起来了,刮大风下大雨的怎么冲进来个女人?
片刻后,只见一个女人穿着蓑衣,一身是水的冲到了水帘洞般的县衙内。见到李勇,女人直奔而上,衙役连忙拦在前面。然后女人就说了起来。李勇是江西人,到了福建之后也努力学习当地话。只是福建这地方每个县大概都听不懂其他县的话,这女人情绪亢奋,声音撕心裂肺。李勇不是本地人,差役可是本地人。就听差役先是对女人吼了一阵,女人又对差役嚷了一阵。差役就灰溜溜的转身对李勇说道:“李县令,她男人出海打渔。现在还没回来。女人说赵县尉在海边建了一个什么灯塔。能够指引船只进出港口。这女人想问问您可知道有什么消息么?”
李勇听完之后觉得头疼。赵嘉仁在李勇的老师刘黻看来是个奸臣的爪牙。赵嘉仁在李勇眼中的形象像是个鬼点子多多的孩子。这个灯塔的事情李勇知道,赵嘉仁当时的解释是灯塔可以指引航向,福清这边海匪甚多,赵嘉仁不仅在肃清陆地上的土匪,更要到海上彻底消灭海上的土匪,还福清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和莆田筹备修渠相同,赵嘉仁又是自己挨家挨户联络福清吃海上饭的渔民,最后说动了这些人。请了有造塔经验的匠人,每家共同出资出力在海边的山坡上建造起一座四丈高的石塔。李勇看过当时的场面,地基挖的老深,用糯米汁混合土夯实,上面的石条缝隙也是用糯米汁混合黏土砌缝。内里则是木料支撑。塔顶是个石屋。里面有个像是大铜锣般的玩意。到了天色变暗之后,在铜锣前面点火,铜锣旋转,光能照出去很远。
李勇对航海没啥兴趣,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大概对百姓也有些好处。可没想到在这样的暴风雨天气,竟然有百姓跑来期待这玩意真的能起到作用。看着被大风掀飞的房顶,看着水帘洞般的县衙。李勇很怀疑那个灯塔是不是已经被大风吹塌。
“去吧赵县尉找来。”李勇下了命令。看着差役顶风冒雨出门的样子,李勇心里面忍不住生出些快意。赵嘉仁找的麻烦,那就让赵嘉仁来解决。
赵嘉仁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过了一阵,就见赵嘉仁带着差役和赵勇浑身是水的到了县衙。一进门,赵嘉仁就对那女人说了一通,那女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即便整个人如同落汤鸡,女人感激的表情还是能分辨的清楚。
李勇不知道赵嘉仁和女人在说什么,他就见赵嘉仁扭过头来问李勇,“李县令,我要去灯塔那边看看,你去不去?”
李勇当然不想去,然而看到赵嘉仁一副马上就要冒雨出去的模样,李勇心中县令的自尊驱使着他克服了想留在县衙等待暴风雨过去的强烈冲动,“既然赵县尉都要去,我哪里能坐在这里不动。”
不久之后,五个人组成的小队就出了门。尽管穿了蓑衣带了斗笠,出门之后不过片刻功夫,李勇已经被浇透。浑身的衣服全部吸满了水,紧紧贴在身上,让李勇说不出的难受。最难受的还是耳朵里堵着的布条,李勇本以为赵嘉仁是开玩笑,现在他才知道这不是玩笑。从侧面过来的雨打得李勇脸生疼,若是没有布条,只怕耳朵里面早就灌满了雨水。
风雨吹打的眼睛都睁不开,身为一个三十岁的汉子,李勇觉得自己要被风卷起来吹走。此时他心中满是懊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认点怂,让赵嘉仁去那灯塔那边就好。
这想法顷刻间又激发起了李勇的羞耻心,一个十几岁的县尉能够去照顾百姓,李勇一个县令凭什么就要躲在赵嘉仁背后?即便赵嘉仁的功劳,李勇也能分一份,但是身为太学清流的弟子,完全靠一个奸臣爪牙来谋得自己的功劳么?李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艰难的又向前走了一阵,大风夹杂着雨点从四面八法的打过来,脚下则是起膝深的雨水。李勇有些走不下去,他心中此时再没有对利益的判断,也没有对忠奸的坚持。李勇生出极大的恐惧,若是继续这么走下去,他还能不能或者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只手紧紧拽住了李勇的手臂,李勇身子一颤,然后他也反手抓住了那只手。有了帮扶,李勇才觉得自己宽心许多。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上的雨水,眯缝着眼看过去,拽住李勇的竟然是赵嘉仁。却见赵嘉仁顶着风雨,拽着李勇,一步步继续向前奋力挪动。
李勇心里也没了别的想法,大不了一起去死么。他和赵嘉仁互相搀扶着,在原本很轻松的就可以走过的道路上艰难向前。前面暴雨倾盆,天地间昏黑一片,稍远一点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第22章 福清灯塔
在暴风雨中不知道走了多远,精疲力竭的李勇最后被差役和赵勇架着到了灯塔下面。
赵嘉仁用力推了几下,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他摸到门右边,伸手进去拉住墙里面凹坑内的绳子头,用力拽动。
李勇莫名其妙的看着赵嘉仁的行动,他方才看到大门不开,心中忍不住生出愤怒来。如此雨天,被关在门外进不去。灯塔里面的人想让外面的人被淋死不成?只是赵勇精疲力竭,他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持他的身体产生愤怒。
后来赵嘉仁莫名的行动,李勇已经懒得去理解。赵嘉仁本人就是个迷,李勇只等着谜底自己揭开的时候。
没多久,灯塔的大门开了个缝,李勇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气力,迈开原本已经感觉麻木的腿,冲着门内而去。四人进了灯塔,看守者立刻紧紧关上门。李勇一屁股坐在一楼的床上,感受着松软的稻草,一动都不想动。
然后李勇看到赵嘉仁带头先把湿漉漉的蓑衣脱下,赵勇和差役也都这么干了。旁边的那位看守灯台的兄弟此时只穿了条短裤,他则是拿起一些看着像是衣服般的东西,堵在门缝上。随着门缝被封死,一楼内竟然没了风吹过的感觉。尽管外面的墙壁上传来擂鼓般的声音与震动,那也只是外面的动静,灯塔内部只有安静。
赵嘉仁带头,三人取出塞在耳朵里面的布条,差役也帮着李勇把他耳朵里的布条取出。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的李勇突然发现自己还湿淋淋的坐在灯塔守护人的床铺上。他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挣扎着拽住差役,心里一万个不乐意的站起身。赵嘉仁此时已经和灯塔守护人一起沿着楼梯往上面爬。
等李勇手软脚软的爬上四丈高的灯塔顶楼,看到上面的守护人也只穿了短裤,衣服都用来堵住通往楼下面的通道缝隙。灯塔是石头垒砌,墙缝封的极严密,透光的窗户开着,也有风雨吹打进来,却没有感觉到在外面那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巨大的铜锣般的玩意放在远离窗户的靠墙位置,前面点了好大一堆火,火光被铜锣反射,黄色的亮光把屋内照耀的通明。李勇觉得一阵温暖,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昏昏沉沉只中,赵勇听赵嘉仁问,“可有船只进港?”
“回赵县尉,本地船只大多都进来了。附近船只,只要曾经见过灯塔,进过咱们这边港口的也来了不少。”守护人兴奋的说道。“有了灯塔,好歹十几里外就知道该往哪里去,走过这个水道,知道离多远的,摸着黑也能进来……”
“赵县尉,以前我们觉得灯塔只是进出港口方便。今天这大风过去,我才知道,灯塔还能救命!”
这些并非圣人之言,并非理学大道的话听在李勇耳中,让他觉得不明就里。唯一能明白的是灯塔好像真的救了不少人。灯塔守护者的话听着就发自内心,绝非是简单的恭维。大宋磨勘很严肃,每年一考评。各县内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属于考评内容。
李勇看到的考评内容中就有船只一项。福清靠海,好多人家靠海吃饭。船只若是损毁,人员若是被溺毙,对于福清县就是大大的损失。只是每年的暴风雨啥时候来大家都不知道,县令就要根据传统积累的气象情况进行预防,该禁止渔民出海就得禁止。
从守护人的话里听得出,赵嘉仁建设的灯塔能极大帮助本地渔民,甚至能帮到经过福清县的其他县的船只。身为福清县县令,李勇的功劳完全跑不了。
想到这里,李勇脑子清醒不少。他上前两步问灯塔守护人,“那些船都在哪里?”
灯塔守护人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说道:“李县令,船都在那边。”
一站到窗口,立刻就能感受到外面的风雨到底有多大。居高临下看出去,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外面一片昏暗。李勇知道自己读书的时候喜欢熬夜,弄到眼睛看远处的东西不够清楚。瞅了一阵瞅不出结果,李勇就回到靠里的暖和位置。
楼上有几把椅子,李勇最初听着赵嘉仁和灯塔守护者用当地话聊天,听了一阵半懂半不懂的,他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勇见到自己饥肠辘辘的坐在桌边大吃大喝,可饭菜的香味浓郁,却怎么吃都吃不饱。他越吃越心急,竟然猛的醒来。
饭食的香味扑面而来,李勇看到他不知何时躺在一楼的草铺上睡的香甜。原本紧闭的大门敞开,清凉的风从门里面吹入。屋里点了带纱罩的蜡烛,烛光下小桌上已经放了饭食。李勇闻到的香气就来自于此。
见李勇一轱辘翻身起来,赵嘉仁笑道:“李县令,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吃点。”
李勇此时肚饿,不管那么多虚套。就和大家一起吃了饭。吃完之后,他出门一看,只见远处的路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绕着处于高处的灯塔走了半圈,就见从灯塔顶楼,有道淡淡的黄色光柱照了出去。照射除去没多远就散开来看不到了。走远些,就见灯塔顶端的窗口在夜色中十分明亮。
转头看向光柱所指的方向,月光下能看到大概的一个轮廓。在那个轮廓中,浮现了点点灯火。灯火错落有致,猛的看到,李勇怀疑那里是一片星海。站在山坡上看着海湾里的美景,李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不久前,还是狂风暴雨。
“疑似银河落九天。”赵嘉仁走到李勇身边大声说道,声音里面都是喜悦。
赵勇心念一动,沉吟片刻问了了个问题,“赵县尉。我身为县令,为了县里的事情,夙夜忧叹。为何我见你什么时候都高高兴兴。让我觉得羡慕不已。不知赵县尉可否赐教。”
“赐教谈不上。李县令,你若是认为结果是你想要的才是结果,大概就患得患失。若是你觉得你开了一个头,就一定会面对结尾。那只要从头到尾的中间努力就行。我做事只管尽力,回头看时,觉得每一步我都问心无愧,这便可以。至于具体的结果是什么,诸葛武侯有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不过是个凡人,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让未卜先知。”赵嘉仁看着海湾里船上的灯火,说的很是开心。
原本他的计划里面是要吃下木兰陂北洋的修渠功劳,却被人算计了一番。赵嘉仁心里面也曾经非常不满,但是他强行让自己放下。到了福清县之后除了干好县尉的稽盗之事,就走访百姓,巡查县里的地形与风土。然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机会,修灯塔。
好在天照应,修建的时候并没有遇到恶劣天气。修好之后没多久,灯塔就起了作用。赵嘉仁感觉自己进一步向前走的道路再次被沟通,心里面的轻松难以言表。
听了赵嘉仁方才的话,县令李勇心中则是一阵翻腾。他本以为赵嘉仁是个精于算计之人,却意外听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言论。
身为理学大家的弟子,‘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和赵嘉仁的想法完全不同。李勇立刻就想辩驳一番。可他回头想想赵嘉仁所作所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办法与之相比。左右思量,李勇一时无言以对。
清凉的海风吹来,李勇觉得身体舒爽。然而心头仿佛压了大石,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23章 除虫菊蚊香
暴风雨过去之后一阵,李勇修好了自己的县衙,接到了老师的信。见到老师吩咐要以李勇自己的官位为核心,李勇自然不愿意再多事。此时已经进入秋季,秋天重要的工作就是收粮,李勇县令自然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宋代对县令的磨勘考察项目众多,收税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
等到粮食收完,福建就进入了冬季。赵嘉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只是和负责打扫卫生的人谈妥,街道上的粪便和腐烂的植物不用找个地方抛弃,而是送到赵嘉仁修建的一个石头屋子里面。
赵勇也去看过,就见里面都是粪便、腐烂的植物与土壤混合成的玩意,混合物里面养了很多蚯蚓。虽然也知道积肥的作用,赵勇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蚯蚓就觉得浑身发毛。他忙不迭的离开那里,用了好久才让心情恢复平静。
除此之外,冬初的时候海上飘来一艘破破烂烂的大船,搁浅在福清县的海岸上。县尉赵嘉仁命人把大船控制住,没有让村民上去乱拆。过了一阵,得知这艘船是福建一家船商的船只,遇到大风之出了事情。水手们本以为大船扛不住,就弃船保命。没想到大船竟然还摇摇晃晃的漂了老远。
船东觉得船只破损的厉害,维修困难。赵嘉仁就找了他哥哥赵嘉信把这艘船买下,在福清维修。据赵嘉仁讲,他准备把这条船修好之后用作追捕海匪。赵勇对此不置可否,公器私用的有,私器公用的极为罕见。赵嘉仁既然这么干,大概是铁了心要干出名堂。
年末之时,每年一考的磨勘开始。作为县令,李勇得给赵嘉仁做些评估。思前想后,李勇给了个‘中’的评定。写完这个评定,他心里面忍不住惶恐起来。宋朝基层评定规矩很严,不仅仅是被评定人需要考察,像是李勇这样的直属上司的评定,也需要作为直属上司的评定考核。识人不明在宋朝是很重的负面评价。
即便心里面觉得自己的评定不公,然而一想到老师,李勇就有了自我安慰的信心。无论如何,李勇都算是为老师做了些什么。等到考评下来,李勇有些惴惴的打开了考评,见到他自己的考评是‘优’,他心中的欢喜难以形容。如果连续三年考评都是优,对于晋升有极大帮助。
接下来的就是赵嘉仁的评定,看到评定也是‘优’的时候,李勇长长松口气。这个结果无疑让李勇感到自己忠孝两全。当时他也不是没想过给赵嘉仁填个差,可他真的不敢。此时李勇就不用担心没办法向老师交代,也不用感到良心受指责。毕竟赵嘉仁已经是优评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赵嘉仁除了想办法维修那条船之外,就是每日里县尉的工作。这些让李勇觉得自己的老师也许对赵嘉仁太过于忌惮,除了修渠和修灯塔之外,赵嘉仁好像没了别的能耐。当官是个非常消耗精力的长期工作,一时聪明和一世聪明本就不是一码事。至少李勇已经觉得自己的才能在县令的工作上耗尽。
转眼就到了四月,赵嘉仁已经修好了那艘船。他的后院梯田中也是花朵繁盛。梯田总面积大概有一亩多地,有一分地左右的一块种植着毛豆。另外九成的地里种植了菊花。菊花约有半米高,从茎的基部抽出许多深裂的羽状的绿叶,在绿叶之中簇拥着野菊似的头状花序,花序的中央长着黄色的细管状的花朵,外周镶着一圈洁白的舌状花瓣。看起来淡雅而别致。
在夏初明媚的阳光里,赵嘉仁、赵嘉信、赵勇三人把这些花朵用剪刀剪了一成下来,剪下来的花朵放在阳光下暴晒。花了几天晒干之后,赵嘉仁把已经初步干燥的花朵切碎,当天下午,他就将这些花朵放进香炉里面烧起。
赵勇知道三少爷对这些花朵非常重视,看到燃烧的花朵冒出的青烟,他也不知道三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多久,屋内的虫子就开始噼噼啪啪的往下掉。看得赵勇傻了眼。
熏了好一阵,赵嘉仁把被褥拿出来在太阳下抖动。那些原本藏起来的小虫子纷纷掉出来。赵嘉仁恶狠狠的用脚去踩,并且用鞋底把这些虫子彻底碾死。赵勇弯下腰仔细去看,那些虫子一个个身体僵硬,掉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的呈现僵直的姿势。和这时代的人差不多,赵勇二十几年的人生中饱受蚊虫攻击,看到这些大概是叮咬过他,吸过他的血的虫子躺在眼前,赵勇也愤愤的踩上去报仇。
赵嘉信本来不是特别好动,见到弟弟和家丁这般举动,他只是边看边笑。不过此时却飞来一个苍蝇,莽撞的撞在赵嘉信脸上,然后就滚落在地。这只苍蝇看来也是被熏得够呛,此次风行撞击大概是竭尽全力后最后一次飞行。
看着这讨厌的苍蝇,赵嘉信想起自己被苍蝇骚扰的痛苦。他没有抓住这只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扯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也没有看着吐出整条舌头的苍蝇,再手起刀落砍掉苍蝇的脑袋。赵嘉信抬起脚来,在苍蝇的众多复眼中看到一个巨大的鞋底从天而降,然而被麻痹的身体已经无法反应。鞋底落下,苍蝇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当天晚上,由菊花和赵嘉仁早就准备好的制香粉末混合,即便没有完全晒干,赵嘉仁也给用上。这一天,三个男子汉睡得踏实,以前即便是用了蚊帐,也没办法防住所有的小虫。三人睡到天亮,不仅没有半夜起来拍打虫子,身上更没有新被咬的痕迹。
“多谢大哥。你种花的手艺真的是高明。”赵嘉仁笑嘻嘻的对大哥赵嘉信说道。
“是啊。大公子的手艺真不一般。”赵勇跟着赞叹。
赵嘉信也是喜笑颜开,却正色说道:“种花和种地完全不是一回事。”
“大哥,我等早就晓得啦。”赵嘉仁看自己哥哥坚决不肯承认是种地的,连忙出言附和。
赵嘉信见弟弟态度诚恳,他高兴的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赵嘉仁欢喜的答道:“我们先把这些粉带去福州制成蚊香卖掉。剩下的花就得拜托大哥养到结子。然后把这个后山上能种多少种多少。大哥,这次我去福州,你也一起去吧。有什么想买的,一并买了。这些天让大哥忙活,辛苦你了。”
没等赵嘉信说话,赵勇不解的问道:“三少爷,若是把这些花遍地种下,有人偷偷摘了怎么办?”
“我们每年雇人摘这些花,给他们钱就好。等我们把花带去福州制成蚊香,这里的人哪里知道这些花用在何处?”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这种除虫菊是他这几年来委托阿拉伯海商从地中海弄来的。连着两年都没弄到真正的除虫菊,去年的时候才算是带来了看着像是真的除虫菊。而自己大哥赵嘉信读书不是特别好,倒是喜欢摆弄花草。万事俱备,这个项目自然展开。而赵嘉仁也估算过,他这几年里面至多每年能从南宋的蚊香市场挣一万贯,这笔钱看着很多,但是和时间的浪费相比,就显得极不划算。一艘400吨的船就需要一万贯,靠蚊香买卖,等到元朝杀进临安,赵嘉仁也凑不齐起改变命运的兵力。
赵勇也只是一问,他其实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只是觉得少爷的努力被当地人免费捡漏,实在是不划算。见赵嘉仁如此,他也就放开了。
找了个到福州询问盗匪之事的借口,赵嘉仁和哥哥与赵勇带着挺重的包裹前往福州。有了灯塔之后船只可以日夜进入港口,此时的福清港口比原本热闹许多。至少岸边开始出现专门针对船只的小贩,这可是大城市港口才有的待遇。
在港口乘船,第二天船只就到了福州。赵嘉仁并没有去见福州知州徐远志,而是直奔见贤钱庄去见了齐叶。也不多说,赵嘉仁就拿出一个圆形小块,在齐叶所在的房间里面点燃。小块里面加了硝石粉末,小块没多久燃烧殆尽,满屋子都是浓浓的白烟。
等白烟散去,一脸不快的齐叶就见到地上落满了各种虫子,不仅屋内虫子全部落地,屋外的虫子也落地不少。齐叶的不快变成了疑惑,他看着站在烟雾中的赵嘉仁,不解的问:“赵兄弟,你这东西好是好,可你这是何意?”
赵嘉仁站在不断散去的烟雾中开心的讲道:“我告诉你如何用法,你自己先回家用了看看。我想卖这个东西。”
先找了合作伙伴齐叶,赵嘉仁才去求见知州徐远志。此时天色已晚,徐远志很喜欢赵嘉仁,就带了赵嘉仁回住处。赵嘉仁也不客气,先是给徐远志招待赵嘉仁的房间里面点了个蚊香片,烟雾一散,他就点起蚊香来。
徐远志知道赵嘉仁做事跳脱,但是鬼机灵多。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就喝起了酒。赵嘉仁是县尉,两人谈的自然是捕盗之事。徐远志叹道:“最近海匪猖獗,已经委托左翼军剿灭。不过各地都得出力。嘉仁,福清县也须得出力才行。”
“徐知州,下官出力自然应当。不过下官有个想念,不知抓到的海匪的船,可否便宜出售?”
“这是提点刑狱的差事。”徐远志立刻推托。
“既然宋提点是丁相公所派,徐知州可否帮着下官说项一二?”赵嘉仁不依不饶的追问。
见赵嘉仁如此坚持,徐远志透了底牌,“若是你抓到的船,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各地都有你这等想法,别人的船你就不要想着动。”
见事情有戏,赵嘉仁连忙给徐远志斟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下官多谢徐知州。”
两人又谈了一阵,等吃喝的差不多,该散场之时,徐远志笑道:“今日饮酒果然没有蚊虫前来相伴。”
“下官已经备好给徐知州的礼物。不过此物怕潮,潮了之后怕蚊虫就不怕了。所以备得不多,还请徐知州见谅。”赵嘉仁眉开眼笑的把准备好的蚊香双手送上。
第24章 走货要走量
齐叶演示完蚊香片的威力之后,带着自得的表情看着几家和他挺熟的几家香品店的店东。那些人看着地上僵直的蚊虫,又仔细品味着散去的蚊香烟雾。其中一位不解的问道:“齐兄,你的这个香里面到底混了多少雄黄!掺了多少砒霜?”
一瞬间,齐叶的表情从自得变成了尴尬。这种蚊香的威力如此之大,齐叶也不得不被这种询问动摇。
其他制香业者看着齐叶尴尬的表情,神色都凝重起来。大宋朝已经有了蚊香,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雄黄是硫化砷矿石,也是古代用途很广泛的杀虫剂。精于配药的制香高手也会在这种香里面混合微量砒霜,能对蚊虫起到非常有效的驱逐作用。
想起赵嘉仁矗立浓烟中的模样,齐叶也有了些反驳的勇气。若是真的靠添加这些有毒的玩意,赵嘉仁自己没必要以身犯险。想到这里,齐叶拿出了一袋粉末,“尔等都是行家,我看你们带了制香的家伙。你们自己验了这些粉,再把这些粉制成香,到底有用没用,你们自然清楚。”
行家就是行家,拿到粉末之后并不着急动手。有人鼻子灵敏,就细嗅粉末。有些眼力敏锐,就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有些比较相信齐叶,就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品尝。几人判别之后都认为这玩意是天然植物,并没有经过特别的加工。
看着那群认真工作的行家,齐叶优哉游哉的给自己沏茶,就着茶点慢慢品尝。方才的时候他差点被这些人蒙住,幸好齐叶够坚定。此时掌握上风,齐叶边吃边喝边从容不迫的说道:“这些药粉不要焙干。若是火大,只怕就失了药效。你等切切在意。”
赵嘉仁交代不要使用传统加热法。他担心除虫菊里面的脂类加水混合后再加热会水解。齐叶不知道所以然,还是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制香高手。高手们听了之后也没询问,他们毕竟是行家,很多香料加工都不能用大火。不然香气就会逸散。
和那种相比,混合药粉制香不过是毛毛雨。忙活了一阵,众人初步做出了添加了硝石粉的香片。阴干一阵,有水平较高的调制的干湿得当,找了另外的屋子尝试。浓烟过去,蚊虫纷纷僵直。
见有人已经完成,其他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也将自己得制品拿出来试用。效果有好有坏,杀虫威力并没有相差特别多。
齐叶得意的看着一众表情阴晴不定的家伙们,心里面回想着与赵嘉仁的谈话。
“齐兄,若是你来卖这个粉,想来你不会告诉别人从哪里弄来的吧?”
“那得看你给我分多少。”
“你想要多少?”
“……二八分账。赵兄弟觉得如何?”
赵嘉仁好歹是前途无量的官员,而且赵家作为宗亲,齐叶也真的不想得罪。这才只敢要两成,即便只有两成,也让齐叶赚的足够。赵嘉仁表示,明年会尽量往上万斤上弄。有了上万斤这种粉料,制成的蚊香大概能卖遍广东路、浙江路、福建路、两淮。甚至能卖到蒙古去。一斤粉料哪怕只卖两贯,一万斤就是两万贯,齐叶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挣到四千贯。宋朝对于豪富有个说法,家财万贯。
赵嘉仁并没有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他本来想自己生产自己销售,然而在推荐了几天之后也恍然大悟。这玩意当成私人礼物没啥问题,当成普遍流通的商品,就要面对市场质疑。与其自己毫无效率的独占利益,还不如借用制香铺子已经有的成熟渠道短平快的赚钱。
确定这点之后,赵嘉仁就把所有中介交由齐叶来办,他自己跑去周青开的铁匠铺。
周青看到东家前来,很有些惴惴的介绍了情况,“最近铺子并没有挣钱。”
“刚开业,哪里就能挣到钱了。”赵嘉仁爽快的安慰周青。说完之后,他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做到?”
周青没有回答,他带着赵嘉仁到了后面,从一个木箱中取出一门小炮。这门炮长度60多厘米,炮管前细后粗,前面的口径大概有十厘米多些,后面的管径大约有20厘米。赵嘉仁满意的看着周青铸造的东西,这玩意与赵嘉仁记忆里的一斤炮差不多。一斤炮是指炮弹弹丸重量一斤,有炮耳,用铁钎炮架,架在船舷两侧进行射击。可以发射实心弹,也可以发射散弹。在大航海时代非常普及。加勒比海盗的电影里面多次有这种火炮的镜头。
“此物若是炸裂,你能找出问题么?”赵嘉仁随口问道。
问完之后没听到回答,赵嘉仁又仔细看了一阵,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抬头看周青,却见他一脸受伤害的表情。看得出,方才赵嘉仁的话让周青充满了负面情绪。见赵嘉仁看过来,周青喏喏的说道:“赵官人,你就一定要把我铸的东西用坏不成?”
这话堵得赵嘉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火炮炸膛在火炮历史上屡见不鲜,赵嘉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指责周青的意思。但是干愣着不说话也不行,赵嘉仁笑道:“我爱各种尝试,万一把这东西弄坏了,不知道周青你可否看出原因。”
“嗯……既然东西交给赵官人,就任你用吧。”周青语气沮丧,仿佛交给赵嘉仁的不是一个器具,而是周青珍视的孩子。这态度让赵嘉仁忍俊不止。
笑归笑,赵嘉仁心里面也忍不住盘算起来。他原本是希望周青能够制作一个样板,以后方便大批量生产。现在看周青这个架势,赵嘉仁心中也生出由于。这种武器一旦走漏消息,结果大概非常不好。赵嘉仁和周青比,不管从那个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是赵嘉仁却没有让周青必须保守秘密的权力。若是周青带着铸炮的图跑了,赵嘉仁也只能干瞪眼。到底该不该让周青知道太多,赵嘉仁此时举棋不定。
又过了几天,赵嘉仁去拜访齐叶。齐叶笑呵呵的拿了180贯的存单交给赵嘉仁。赵嘉仁没有接,他说道:“八十贯帮我买硫磺与硝石。另外一百贯,看看有没有能把我那条船完全修好的工匠。”
搁浅在福清县的那条破船已经能够修的可以航行,但是赵嘉仁很清楚,若不能进行全面大修,这艘船在海上也扛不住太大风浪。
“一百贯只怕不行,得一百八十贯。”齐叶答道。
赵嘉仁最喜欢齐叶的就是这点,不管怎么帮忙,齐叶都不会让自己赔钱。一个不让自己赔钱的人,一般也不会让对方赔钱。接过赵嘉仁递过来的一百贯交钞,齐叶认真的叮嘱赵嘉仁,“明年的时候,那些药粉可要尽早送来。赵兄弟,可千万别忘记。”
第25章 癫狂(上)
“砰!砰!砰!……”
赵嘉信与赵勇冲到赵嘉仁身边,一人一边拽住赵嘉仁的手臂。然而赵嘉仁用力一振,两人都觉得一股大力从赵嘉仁看着纤细的手臂上传来,让两人的手臂差点被震开。
“三弟……”赵嘉信焦急的低声喊道。
“我心里躁,砸砸东西出气。你们这么弄,跟我疯了一样。”赵嘉仁的声音里面有种奇妙的热力,还给人一种非常理性的感觉。
然而赵嘉信与赵勇却不敢放开赵嘉仁,不太久之前,赵嘉仁先是在船舱里猛踹舱壁,又把船舱里面的桌椅给踹的东倒西歪。接着他冲上甲板就是一通踢乱踹,还把能够拿的起的绳子什么举起来往甲板上摔。在赵嘉信与赵勇抓住赵嘉仁之前,他拎着一根棍子对着船舷猛砸。
赵嘉信从来没见到弟弟竟然如此暴躁。活了二十几年,像他弟弟这样的暴躁举动,赵嘉信也没见过几回。尽管赵嘉仁的声音听着非常理性,赵嘉信一点都不敢相信。
赵嘉仁也不再挣扎,他的目光盯着远处的船只。从船的旗号看得出,那是蒲家的船。一股杀意如同电流般的从赵嘉仁的神经中略过,让赵嘉仁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他逼上眼睛,尽可能用均匀的呼吸来平息快速跳动的心脏带来的冲击力。杀意带来的刺激与冲动开始弱化,赵嘉仁突然觉得那种刺激仿佛变成了被人瘙痒的情况,他先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虽然笑的畅快,赵嘉仁的眼角却留下两行泪水。
赵嘉信和赵勇交换了一个惊恐的视线,更不敢放开赵嘉仁啦。
十二个时辰之前,福州港。
赵嘉仁一身轻松的只背了小包裹,和齐叶在码头道别。
“赵兄弟,你确定明年才能送来药粉么?”看得出齐叶对这个买卖非常在乎。
“齐兄请放心,明年过了元旦我就会告知你情况如何。”赵嘉仁也尽可能爱抚齐叶的情绪。除虫菊在宋历五六月份播种,距离现在还有两三个月。福清县地界并不小,可耕地水平属于福建标准水平。大概九分山一分田。赵嘉仁需要雇人在比较适合种植除虫菊的几百亩地上进行耕种。因为没有经验,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预计能否成功。
齐叶见赵嘉仁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也只能选择到此为止。他换了个话题,“赵兄弟,修船的人既然找到,不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跟着船一起过来?”
“当然要一起来。”赵嘉仁会的非常爽快,然而他心里面的情绪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爽快。修木兰陂北洋时候赚到的一千贯和这次卖药粉赚到的一百八十贯加起来,对于现在的大宋并非小数目。只是这笔钱支付阿拉伯商人弄来除虫菊的费用,让周青开铁匠铺,购买损坏的破船,再找到把维修的差不多的破船送到福州进行彻底维修改造的工匠。刨掉种种花销,赵嘉仁手里只剩下购买几百斤火药的钱。
至于雇佣水手,购置风帆,那些钱到现在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出来。大概得明年除虫菊大量出货才行。
然而赵嘉仁还是看着行若无事的样子。他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完全靠自己的能耐折腾起这么大的家当,本来就没有好自惭形秽的道理。赵嘉仁带着这种底气开口问道:“齐兄,如果明年我确定了收成,可否到你这里先借出些钱来周转?”
“当然可以。”齐叶回答的很爽快。赵嘉仁当莆田县县尉的时候,大概是穷光蛋一个,尚且能借出钱来购买火药。现在赵嘉仁的身家远不是当年可比,光是一艘船也能值几百贯。现在赵嘉仁身为福清县县尉,通过航运赚钱的机会多的是。
两人互相确定了各自需要的消息之后就握手分别。赵嘉仁上了船,靠在船舷眺望。他突然间脸色大变,就见好几艘船上高高飘扬着泉州蒲家的标志,驶入了福州水门外的码头。
赵嘉仁很清楚冲动对现在的自己没什么好处。然而这不过是大脑在身体平静时候的念头。死亡带来的强烈印象深深烙刻在赵嘉仁的神经当中,看到蒲家的旗帜,立刻就触及了这些回忆,激发了那些痛苦。强忍着仿佛能把身体燃烧的痛苦,赵嘉仁逃下船舱。他双眼紧闭,装着睡觉。
九个时辰前
船只驶出福州港口,驶出闽江,进入广阔的海上。赵嘉信终于从甲板下到船舱。方才他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福州的景象,闽江的模样,到了海上还有蓝天、白云、海鸥。虽然单调些,赵嘉信也不是每天都上船,便多看看散心。
下了船舱,见到不久前就有些怪怪的弟弟已经坐起来。赵嘉信随口问了句,“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大哥。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突然想问你,你觉得我们大宋的人和别的地方的人有什么不同。”赵嘉仁的声音略显干涩。所以说完之后,他端起碗来喝了口水。脑海里面如同烈火般的念头让赵嘉仁觉得自己几乎要七窍生烟。
“有什么不同?”赵嘉信记得自己以前好像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实际上又仿佛很不简单。下意识的微微皱起眉头,赵嘉信想了好一阵后才答道:“咱们大宋的人终于官家。那些大宋之外的人,各为其主。”
“现在也有很多外国人,还有以前辽国的人,金国的人,跑来大宋。你觉得他们是大宋的人么?”赵嘉仁继续问道。
“这个……他们只要忠于大宋官家,自然就是大宋的人。”有了前面的理论思考,赵嘉信这次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甚至能依照这个理论发散性的做出了一些衍生性观点,“不过那些人并不太可靠,因为他们当中很多只是为了一己安全才跑来投奔。不少人根本不忠于官家,若是他们觉得在大宋这里没办法得到好处,大概就会生了二心。之前就出过事情。”
赵嘉仁知道自己哥哥指的是是什么。当年金灭辽,蒙古灭金之后,都有成建制的辽人与金人投奔宋朝,后来他们又反叛投奔了灭国之敌的旧事。
若是以前,赵嘉仁大概就满足于自己哥哥说出的看法。此时的赵嘉仁精神亢奋,他耐着性子等大哥说完,立刻正色说道:“我以为不然。宋人和别国之人为何不同。因为宋人本来就生于斯长于斯。宋人本就该有守土之责。若是只效忠官家,那就难免出现赵氏南渡之事。金国当年才多少兵马,河北、山东等地百姓能起来杀敌,金国那点人还不够杀的!……”
赵嘉信看着弟弟严肃的表情,他本来脸上还有些大哥特有的从容,然而听了一阵之后,赵嘉信脸色先是尴尬,接着就露出了一丝恐慌。
弟弟所说的话里面很明显的表露出了他的看法,大宋的百姓除了要终于赵氏之外,还需要忠于大宋本身。从自己的弟弟赵嘉仁所说的话里面来看,忠于大宋的优先程度甚至在终于赵氏之上。
这样的说法在大宋朝当中也曾经有过。但是赵嘉信只是在一些书里面看过只言片语。那种冲击根本没办法和赵嘉仁带来的冲击相比。而且赵嘉信愕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弟弟赵嘉仁好像是真的信这些……
第26章 癫狂(下)
八个时辰前
赵嘉仁在铺位上躺下来。他感觉非常困倦,却怎么都睡不好。昏昏沉沉间噩梦不断。
蜂拥而来的敌人怎么杀都杀不尽,赵嘉仁终于拼尽全力,杀到那些敌人四散……
燃烧的断垣残壁间有些模糊的倒地身影,赵嘉仁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亲人,但不管怎么靠过去,都会被各种意外打断……
冲出化作一片废墟的房屋,外面突然来了一队官差,他们拿着刀枪棍棒将赵嘉仁围住,为首的竟然是县令李勇。也不知道他为何穿了一身差役的衣服,指着赵嘉仁怒喝:“你为何要杀人。”
赵嘉仁试图向李勇解释这一切,然而李勇完全不听,他指挥着差役抓捕赵嘉仁。赵嘉仁和他们搏斗起来,最初是不想伤他们性命,打着打着就觉得心烦意乱,杀意大盛。没想到那些差役身手很好,比匪徒都要好。赵嘉仁施展了全力,他们不仅从容应对下来,还能反过来逼得赵嘉仁疲于招架……
在强烈的绝望中,所有敌对者却突然化为飞灰。持刀站在原地喘息,赵嘉仁抬头一看,天地间也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是黑夜,只有远处暗影中集结了不知道为数多少的密集队伍,这些队伍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一瞬间,赵嘉仁明白那是最后的敌人。面对最后一战,赵嘉仁握紧手中的武器仰天长啸。呼喊声中有着解脱般的欢喜,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战斗,在最后的战斗中清算一切实在是太好了。然而赵嘉仁心中也感受到了万念俱灰的痛苦,他清楚的知道,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绝对无法消灭的敌人……
五个时辰前,赵嘉仁醒了。
心脏以超快的速度在跳动,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膨胀的几乎都要麻痹了。缓缓的均匀呼吸,赵嘉仁试图让自己的身体能够从强烈的神经刺激下恢复平静。汗水从额头,从脊背冒出,然后滑落,赵嘉仁觉得通身都湿透了。
一想到未来的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中,看到蒲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赵嘉仁觉得心中杀意如同海潮般涌起。之前大宋朝廷的法令,之前大宋官员的管理能力,还能勉强遏制住赵嘉仁的愤怒。此时强烈的心灵痛苦压倒了赵嘉仁对大宋权力的恐惧,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主导了此时的赵嘉仁。
‘在蒲家犯下足够杀头的罪行之前,我大概就被折磨死了!反正都是死,死前也不能让蒲家这么开心的活下去。’
最初几次理顺这个逻辑关系,赵嘉仁觉得浑身莫名的不自在。理了几次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怪异了。既然蒲家是一定要解决的,那么早几年解决和晚几年解决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赵嘉仁挣扎着站起身。走出舱室,上了甲板。天色已经微明,这三年来他每次都是在这个时候惊醒,天边火焰般燃烧的朝霞是那么美丽,这美丽的光线却总是让梦中的赵嘉仁感觉到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呼吸着夏日清凉的海风,赵嘉仁觉得心怀大畅。不过他忍不住生出怀疑,除掉蒲家之后真的能让自己摆脱梦魇么?
感受到这个念头,赵嘉仁自己都苦笑起来。每次都是这样,热血澎湃的时候,别说杀光蒲家,就算是杀光全天下的人,赵嘉仁都觉得自己毫无压力。一旦身体恢复正常,他的思路就没办法沿着杀戮的冲动进行下去。人啊,真的是记吃不记打。
在甲板上站了一阵,下面动静逐渐多了。这年代夜生活有限,更别说是这种没有电力的运输船上。即便在21世纪,除非是豪华游轮。其他运输工具上的众人也都是早早就睡。天一亮就醒。
过了一阵,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爬上甲板,他站到赵嘉仁身边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三弟,你放才说的是你的真心所想么?”
“什么真心所想?”赵嘉仁反问。
“就是……天下必须实施仁政。”赵嘉信回答的有些迟疑。他已经尽力用了最婉转的词汇,昨天赵嘉仁讲的慷慨激昂,用的词很多都不是士大夫们常用的说辞。赵嘉信被那些词弄得又恐慌又迷惑。
“坐了天之后还有不实施仁的其他选择不成?”赵嘉仁面向前方答道。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面对大哥,就会忍不住给大哥一个白眼。至少现在他翻白眼的时候,侧后面的大哥看不到。
“这……”赵嘉信一时语塞。昨天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身为官家,自然是要实施仁政。若是不实施仁政,包括赵氏宗亲在内的所有人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这个理念若是真的要实行,那就等于天下百姓凌驾在官家之上。这个念头让赵嘉信觉得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他读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也仅限于读过。即便是士大夫们也不敢真正讨论这段话。
好几次试图说话,赵嘉信觉得始终没办法把握住自己的真心。好几个念头纷至沓来,在他脑海里互相纠缠。好像每个念头都有道理,也能独立存在。可仔细想起来又不像如此。
“三弟。你觉得什么是仁政。”赵嘉信最后挑选了一个他认为最根本的问题。
赵嘉仁稍加思索,大声答道:“仁政就是朝廷要对于那些肯向前走的百姓,要带着他们走上能过更好日子的路。对于那些不怎么肯向前走的百姓,也要推着他们带上走更好日子的路。仁政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成为有用的人。除了有一技之长,更要挖了脑子里的穷根。让他们以后不会因为不懂而陷入穷困之中。”
噗哧,赵嘉信笑了。他本以为三弟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仔细听来也不过是少年的美好想象而已。
“有什么好笑?”赵嘉仁对前方翻着白眼问。
“你想的太好。我忍不住笑笑。”赵嘉信笑着答道。
“有什么想的太好?”赵嘉仁没好气的继续问。
“上面太阳晒得慌。咱们到下面说。”赵嘉信对弟弟说道。
三个多时辰之后,坐在船舱内的赵嘉信一脸怒气,赵嘉信对面的赵嘉仁一脸怒意。
赵嘉仁强忍着怒气说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有理学,没有四书五经,不仅是亡大宋,亡天下也可以么?”
看得出赵嘉信此时已经是在硬撑,或许再有点压力,他就没办法维持自己的说辞。然而在这样的时候,赵嘉信突然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没错。若是理学不存,四书五经不在。大宋就是亡了。亡大宋亡天下都可以。”
旁边的赵勇满脸担心的听着,他最初的时候还听的挺有趣。虽然大公子赵嘉信讲的文绉绉的玩意他听不明白,三公子赵嘉信对天下的描述却完全能听懂。赵勇只是对三公子赵嘉仁描述内容不很理解,对大宋这个国家的理解却大大加深。
只是这兄弟二人之后就开始抬杠,大公子最后的话完全是知道自己输了,却输不起的表现。就在赵勇觉得三公子此时哈哈一笑,说句‘你喜欢就好’。就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获得实际胜利的时候,赵勇看到三公子突然就爆发了。
赵嘉仁先是在船舱里猛踹舱壁,踹了几脚之后完全不解气。又以敏捷的身手蹦回船舱中间,把船舱里面的桌椅给踹的东倒西歪。不等赵勇明白过来,就见到三公子赵嘉仁旋风般冲出船舱,冲上甲板。
赵勇看了一眼被吓得不轻的大公子赵嘉信,他招呼一声‘大公子,咱们都去看看’。然后直冲甲板。赵勇最担心的事三公子赵嘉仁想不开投海,却见赵嘉仁正在甲板上一通乱踹,踹的不过瘾,还把能够拿的起的缆绳什么的举起来往甲板上摔。
“赵勇……,现在该怎么办?”身后传来了大公子赵嘉信惊恐的声音。
赵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也不敢让赵嘉仁就这么继续发疯,只能先给了个主意,“先按抓三公子,让他坐下歇歇。”
话音方落,赵勇抓就见赵嘉仁从甲板上找了根棍子,对着船舷一通猛砸。赵勇带着赵嘉信从后面摸上去,一左一右的抓住了赵嘉仁的手臂。在抓住赵嘉仁手臂的那一瞬,赵勇心中大定,只要三公子不出事,什么都好!
第27章 兄弟谈心
回到福清后的两天里,赵嘉仁和赵嘉信兄弟两人一直没说话。赵勇眼瞅兄弟二人这么生分,心里面也是着急。
然而他干着急也没用,以他的身份和年龄没办法对大公子说什么。三公子虽然年轻,却是个做事沉稳可靠的人。除了在船上那次之外,赵勇还真的对三公子完全挑不出毛病。眼睁睁瞅着兄弟二人这么走下去要出事,赵勇又束手无策。心里面的焦急更是难以形容。
果然,到了第三天,赵嘉信就开始收拾东西,在赵嘉仁出去办差的时候要留下封信就走。赵勇立刻拽住赵嘉信,“大公子,不管三公子做的如何不对,他也是你弟弟。你这哥哥丢下他就走,以后且不说见了面能不能说话。你回了庆元府又该怎么讲?”
赵嘉信气鼓鼓的连甩几次手都甩不开赵勇,他停止挣扎,对赵勇怒道:“你个下人哪里这么多话。”
赵勇倒是镇定自若,他放开手臂,盯着赵嘉信说道:“大公子。我是个下人,自然不敢挡你。只是你背着三公子走,我就不能当没看见。大公子你和三公子是亲兄弟,你要走,和亲兄弟当面说个明白本就是应该的事情。哪怕和三公子以后再不见面,你这当哥哥的当然能当面骂他一顿再走。”
看得出,这话起了作用。赵勇的话让赵嘉信恢复了不少勇气,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脸露出等着赵嘉仁回来之后要好好训斥他的态度。
赵勇心里面也放松下来。若是赵嘉信就这么怒气冲冲的走了,兄弟两人只怕再也见不了面。即便赵嘉信身为兄长,显得更没有气度,可是有个混账哥哥对赵嘉仁又有什么好处?赵勇心里面焦急,他希望赵嘉仁这次能和赵嘉信好好谈谈,可千万不要再如同船上那样疯癫的发泄。赵勇看得出,大概是觉得兄长的尊严完全没被弟弟放在眼里,赵嘉信对那件事非常不满。
到了下午,赵嘉仁早早的回来了。一看自家哥哥坐在椅子上,旁边放了蚊香和行李,赵嘉仁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把腰刀交给赵勇,让他挂到墙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做到哥哥对面,开口说道:“我在船上大怒,不是对大哥你有什么恼怒,也不是对大哥的志向有什么不满。而是完全感觉到我自己无能为力,这才受不了而大怒。大哥,我当时任性了,这点还请大哥明白。若是大哥觉得不明白,我就会反复给大哥讲,直到大哥明白为止。”
赵嘉信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上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心里面对弟弟的行动很不满,对弟弟之后气鼓鼓的样子更不满,但是弟弟说的话倒是让赵嘉信有些相信。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状态,很多时候之所以发火,根本不是因为觉得别人不对,而是对自己有极大不满。然后迁怒于别人。
身为大哥,听弟弟说所做的事情完全不针对自己,赵嘉信也觉得心里面的郁闷消散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信又不高兴起来。在船上的时候,弟弟那套歪理和赵嘉信之间的差距太大。而且两人还都触及了根本问题,赵嘉信的根本是忠于赵氏朝廷,誓死为赵氏朝廷效命。赵嘉仁的态度则是要通过做事,让百姓变强,能够抵抗来自北方的威胁,进而北伐恢复华夏旧地。
为了能够延续中华,赵家需要全面改变。
为了赵家,大宋要竭力尽忠。
两种理念在这个基本点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赵嘉信梗着脖子说了些口不对心的话,其实赵嘉信也觉得赵氏应该以光伏华夏为己任。只是赵氏南渡一百多年来不是没有竭尽全力,可是力所不能及。至于后来赵嘉仁的暴起,赵嘉信其实也觉得心里面有些愧疚。
想到这里,赵嘉信也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迁怒,他不高兴的说道:“你有官身,我这个大哥觉得留在这里在学业上也帮不了你,做事上又招你厌烦。不如回庆元府!”
“大哥,你这话就是气话了。”赵嘉仁笑道。
我当然生气了!赵嘉信心里面想。
赵嘉仁指了指屋后山坡上的梯田,“大哥,别的人做这些都是图钱,你搞育种,做园艺则是因为你喜欢。孔子说,乐学才是最佳。我们兄弟之间为了各自所想吵吵架,不过是兄弟吵架。你从我这里走了,不仅陷我于不义,也对不起你的心血。只要今年我们广播种子,明年收获之时就能让大哥你挣几千贯。你要走,也那时候再走。那时候蚊香已经卖遍江南与岭南。你带了种子回庆元府,找肥沃之地种了,以后靠卖花就可以成为富家翁。要是你不生我的气,咱们兄弟就一直合作,要是你生我的气,那就更要给你自己捞够。不要给我省。”
“哼!……呵呵……哈哈!”赵嘉信被弟弟的话彻底逗乐了,他最初的时候完全不想笑,可后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一想到自己未来和弟弟合作索要赚到的大票钱财,赵嘉信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所有的冲突带来的不快,所有因为理念对立带来的不满,在合作带来的钱财前面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哥哥笑的畅快,赵嘉仁也面露微笑。他本来也不想和哥哥闹情绪,在整个大宋,赵氏宗亲无疑是最忠于大宋的一群。他们的根本立场和赵嘉仁最接近。除此之外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之所在,他们对于大宋其实并无发自内心的忠诚。
赵嘉仁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和哥哥和解,不过他觉得想从利益角度来讲,需要哥哥本人先发作才行。若是赵嘉仁主动找他哥哥,大概就得先做出巨大让步。
看到哥哥发自内心的喜悦,赵嘉仁心里面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想用民族主义来说服大宋的人民,肯定是没戏。人民不懂,也懒得听民族主义的大道理。至于读书人,大概和他哥哥一样。
现在剩下的可行手段之一,就是广泛的利益。若是连他哥哥都能在利益面前放下意气之争,又有什么人不能够因为利益而进行合作呢?
从哥哥身上得到了确认,赵嘉仁也笑的极为开心。他对站在屋门里面听兄弟二人说话的赵勇喊道:“杀两只鸡。我去打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回。”
第28章 俺哥要种菊花
“三弟,你在福清种几百亩的菊花,若是当地人学去的话。岂不是我等凭白给人出力?”
酒桌上,赵嘉信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的微微皱起。兄弟二人尽释前嫌之后在一起吃吃喝喝,讨论的不是对国家的看法,而是对未来除虫菊的看法。很明显,赵嘉信对于弟弟的大手笔颇有些不安。
院里面逸散着除虫菊蚊香的淡雅香气,没有那些小虫子们的侵扰,赵嘉仁很是轻松愉悦的回答了大哥的问题:“大哥,那些百姓们种菊花采菊花都是为了多赚点钱,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是竭尽全力的收割。你和他们不同,你知道一定要育种。菊花基本被收割干净,即便有些残余,靠自己只怕也活不了多少。”
看了看自家后院那些要结实的菊花,赵嘉信轻轻摇头。花朵盛开后才开始采摘,开花之时花朵稠密,授粉容易。并非是赵嘉仁说的那样。
看出了大哥的反对态度,赵嘉仁没有因为缺乏实践经验而感到心虚。生物课上讲过,若是没有专门的照顾,某种单一植物想在纯自然环境中获得压倒性优势的可能微乎其微。
压低了声音,赵嘉仁继续解释:“这种菊花制成粉末的时候不能见水,不能用火烘焙。制成粉末之后更是要赶紧做成蚊香。蚊香即便不受潮,放到第二年也药效大减没了用处。那些百姓不懂这些,即便他们过几年之后明白我们用菊花做什么,他们只怕也模仿不了。更何况……”
此时的要务是让大哥真正放下心来,而是不是讨论这种理论问题。说到后来,卖了个关子,赵嘉仁却停下来撕了个鸡腿吃起来。
赵嘉信看弟弟这么故弄玄虚,他忍不住问道:“更何况什么?”
把最丰厚的腿肉吃下肚,赵嘉仁才继续答道:“更何况天下的钱这么多,哪里有让我们一家赚尽的道理。适可而止才是长久之道。”
赵嘉信继续沉思,连平日里爱吃的叫花鸡都没怎么动。完全没注意到赵勇此时和赵嘉仁一顿猛造,只给赵嘉信留下了一支鸡腿和两支鸡翅。沉思默想完,赵嘉信叹口气,“却是如此,哪里有一家赚尽天下钱财的道理!”即便嘴里不得不承认,赵嘉信的表情依旧非常失落。
“大哥,当官一任三年,我在福清也就是再待两年。咱爹那时候也要磨勘。他若是去其他地方,你就跟他一起去。到新地方之后租几百亩烂地,这菊花耐贫瘠。那时候你三年就能赚这一辈子吃不完的钱。若是咱爹去了临安,你就在庆元府找些烂地种菊花,也一样挣钱。”
听了弟弟所描述的人生未来,赵嘉信情绪随即变好了许多。考进士艰难,比考进士更艰难的则是几年内干干净净赚取万贯家财。有了这笔财富,进可以从容考进士,退也能当个富家翁。人生进退随心所欲,进入美滋滋阶段。
看到大哥被稳住,赵嘉仁心里对大哥在生意上的幼稚暗自咋舌。大哥若是真的按照赵嘉仁所说的去做了,除了赔钱之外大概不会有别的可能。做生意需要许多环节,没有上下游配套,任何看着美妙的生意都会变成无底深渊。当然,大哥没有想通这些也不是坏事,满心欢喜的大哥会死心塌地留在福清种花。
对于大哥满心欢喜的啃起鸡腿,赵嘉仁几乎是视而不见。他已经在心里放下大哥的事情,专心考虑起大宋的官僚们经营能力达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现在的县令李勇到底能认识到哪个层次。
第二天上午,赵嘉仁到了县衙。此时李知县正在紧张的准备到县里走走。见到赵嘉仁之后他立刻询问起有关盗匪的事情。
赵嘉仁爽快的答道:“李知县。我们都看过福建的局面,每年两次……三次盗匪横行期。第一次就是秋收之后,那时候家家户户有些余粮。小盗匪们就不安分啦。第二次就是船队南下之前,各地都在运货。海上的大盗们就开始折腾。第三次就是整个农闲时节,各种盗匪都不安分,直到农民开始耕种才有所消退。”
李勇微微点头。闲得慌!闲得慌!千百年来只要一闲,各种事情都出来了。只是在福建这种土地稀少的地方,想不闲也不容易。
“李知县,我去我家吃过鸡么?”赵嘉仁继续问。
这下李知县的眉头皱了起来。赵嘉仁很懂得怎么占便宜,他家在县城边住,他就在山坡上背风的地方垒了个不算太小的石头屋子,在里面用粪便和草料什么的沤肥,沤出来的那些东西用来养蚯蚓。
有了足够的蚯蚓,赵嘉仁家的鸡长得又快又大。赵嘉仁还会做‘叫花鸡’,用荷叶和泥封与香料处置鸡,味道实在是鲜美。每次兴致盎然的去赵嘉仁家,除了要吃鸡之外,蛋花紫菜汤也是李勇极为喜欢的饭食。认识到自己口腹之欲的强大,李勇都忍不住产生出负罪感。
“我等不若在福清教授百姓们养蚯蚓,进而养鸡。一来可以让百姓吃的好些,二来百姓多些正事,铤而走险的只怕也少些。”赵嘉仁率直的说道。
“赵县尉真的舍得把自家的学问教给百姓?”李勇打趣的问。他对赵嘉仁这个建议倒是没想太多。自打看了老师的信,又实际操作阻止赵嘉仁的考评。现在李勇不再有那么多想法,单纯靠他的能力阻挡不了赵嘉仁获得‘优’等考评。当下的关键是如何利用赵嘉仁。
赵嘉仁正色答道:“期待这等需要事前花很大力气,辛苦很久后才能起效的事,往往是一厢情愿。若是百姓真的想学,他们自然就会去学。若是他们不想学,教了之后也没用。对于百姓来讲,他们才不会做看不到好处的事情。”
李勇重重点头,然后叹道:“以前还有劝农使,专门劝告百姓重农桑。可到了本朝之后,劝农使逐渐式微,到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差事。愿意上进的自然上进,不愿意上进的,怎么劝都没用。”
“另外,我大哥想试试在县里的公地上种种菊花。看看明年能不能拉出去卖点钱。我们到了福州,见到有人卖花茶。”赵嘉仁跟了一句。
李勇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嘲讽表情。赵嘉仁脸上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县里公地都是荒山。沤肥需要草,百姓们割了草,顺道种点菊花。能成自然好,不成就不成。至少我大哥出钱,百姓多些收入,县里的盗匪也能少些。”
终于抓到了赵嘉仁的软脚!李勇最初欢喜的想。正在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赵嘉仁,李勇又觉得自己的冲动消退下去。不是他想放过赵嘉仁,而是磨勘实在是让李勇有些吃不消。
大宋朝的磨勘不是玩笑,每地上一年的数据都会作为下一年的基数。特别是同一名官员的三年任期更是如此。去年的时候风调雨顺,今年的日子看着也不错。这对于官员的压力反倒更大。若是想继续考评优等,李勇就得拿出更‘靓丽’的成绩。不是嘴吹的那种,而是实际缴纳的粮食与税收都得提高才行。
为了政绩刮地三尺的事情李勇也不敢干,大宋朝分权非常厉害。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差事,考评官员的不是长官,而是吏部。李勇敢刮地三尺,赵嘉仁就有举发的权力。举发的时候根本不用让李勇知道,在每年一评定的时候吏部会派人专门问这方面的问题。李勇对赵嘉仁捕盗可非常注意,只是因为赵嘉仁一直守法,他才没有举报的机会。若是敢有丝毫杀良冒功的行为,李勇就会毫不迟疑的举报赵嘉仁。
这种举报不仅是义务,还能在考评上加分。从各个角度来看,李勇都没有为赵嘉仁文过饰非的理由。赵嘉仁对李勇也是如此。
进行了各种利益判断,李勇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联系几家当地读书大户,让他们牵头。若是有人试图趁机侵害公地,也能找到该承担责任的。出工的钱,我大哥出了。收菊花的钱,我大哥也出了。若是能赚些,我大哥明年继续做,若是赚不到钱,我大哥认赔。李知县觉得如何?”赵嘉仁给了计划。
思前想后,为自己的利益盘算了好一阵,李勇最终说道:“此事可由县衙出面,每日给每个出力的百姓十八文钱,一文都不能少。用了公地,一成的商税不能少。”
十八文钱是福建这边普遍的每日薪水,赵嘉仁立刻答道:“种菊花的时候,每个人每天可以给十八文。收菊花的时候,他们交来多少菊花,我大哥按斤给钱。”
这个计划还算合理,李勇很快就答应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李勇之前的计划里面本来除了要去看看农民的田地情况如何,预估一下本地的粮税。还要去当地拜访一下各个进士家庭。
走在山道上,李勇看着路边的‘公田’,也就是没办法种田的山坡。福清这地方没多少田地,每一片粮田附近都有在当地算是不错的房子。只要看到田地与好的宅子,有下乡经验的李勇县令都知道这片地基本是收不上来税的。
福建科考之风极烈,赵嘉仁这样的娃娃之所以能在科考中让众人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赵嘉仁考上了进士,而是赵嘉仁竟然能通过福建的解试。通过解试的福建人还没有多少考不上进士的案例。
想在福建这种地方拥有一片像样的田地,就得考上进士。当官发财,才能买得起。想保住这片像样的田地,就得家里好几代都出进士,不用缴纳粮税。《捕蛇者说》里面的所谓苛政猛于虎,就是指收粮税。不管祖上曾经多么显赫,后世子弟沦为种田吃饭的时候,税收都会让这些人家道中落。这种现实固然让福建成为科考的圣地,也让福建地方官的日子更加难过。好地收不上来粮税,靠那些烂地,又能收上来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勇就忍不住感叹莆田乃至兴化军的好运。赵嘉仁挑头修起来的木兰陂北洋,原本就是没什么田地,那里有的是每年被山洪与海水肆虐,只长蒿草的烂地。木兰陂北渠修成,这些烂地就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未来十年之内,木兰陂每年粮税都能稳定增加。到那里做官的官员根本不用担心磨勘。
在莆田表现出异乎寻常能耐的赵嘉仁,到了福清一年多之后才想出个种菊花的法子。想到这里,李勇胸膛里面生出自利者特有的怒气。
第29章 跑部门,办手续
“三公子,你让大公子和李县令一起种菊花。大少爷会不会被欺负?”赵勇迎着海风而立,声音里面有些不安。
赵嘉仁额头上绑了头带,头带系在脑后的部分被海风吹的飘动起来。带着强烈的欢喜,赵嘉仁大声答道:“李县令和县里的那些进士家的人不觉得被我大哥欺负,那就不错了。”
赵勇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在他看来,大公子赵嘉信为人文雅,还不喜欢惹事。这种人面对一群陌生的家伙,被别人刁难的几率极大。为何三公子的看法会如此另类呢?
赵嘉仁此时把大哥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这么多年了,这艘船是他第一次单独拥有的木质船只。哪怕是在北美的浪荡岁月,赵嘉仁也只能租船。好在08年金融风暴之后,帆船之类的奢侈品租用费大跌,赵嘉仁很是爽了好几年。
这艘排水量超过100吨的船曾经在风浪里大破,险些就沉进海里。好在有福清灯塔指引,幸运的在海滩搁浅。此时已经修到能够航行的程度,赵嘉仁与水手驾船前往福州。在福州联系好了船厂,这艘船将在福州那边进行大修。两个月内,赵嘉仁就可以拥有一艘他亲自设计的木质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以至于赵嘉仁此时根本不想过多考虑任何其他事情。
“扳舵!”赵嘉仁喊。
“扳舵!”站在甲板和船舱之间的水手喊。
“扳舵!”舵手们也喊。
面对这种指挥基本靠吼的局面,赵嘉仁翻了翻白眼。他本想生气的,可是片刻之后赵嘉仁却裂开嘴欢快的笑起来。把这么一艘破玩意改造成一艘具备17世纪大航海时代特色的帆船,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工作。若是这艘船本就极好,哪里能显得出赵嘉仁的能耐?
赵嘉仁指挥着大船乘风破浪不断前行。福清县县令李勇脸色尴尬的看着赵嘉信指点江山。这是真的指点江山,赵嘉信已经用了小半个时辰,对着福清县的土地进行了评价。某片土地碎石太多会割伤菊花的根系,某片地区水位太高有可能在涨水的时候淹死菊花,某片地区缺少土壤会让菊花根本没办法生根发芽……
这到底是种些很普通的菊花?还是要种出什么不得了的奇花异草毒蛇猛兽?李勇此时完全理解不能。可赵嘉仁将是李勇获得更好政绩的金主,还不好得罪。哪怕是为了钱,李勇也得坚持下去。大家都是读书人,李勇就用上了‘听而不闻’的功夫。只要是读书人,哪个没有面对老师的絮叨时有过这样的修行呢?
在福州,赵嘉仁则是认真的听知州徐远志讲话,“嘉仁,你可知本朝的大船是怎么处置的?”
“还请徐知州赐教。”赵嘉仁脸上是认真的表情,他也真的准备好好听听徐远志的看法。
徐远志就给赵嘉仁稍微讲了讲,大宋朝的船舶需要登记。哪怕是赵嘉仁这样的官身,他的船也必须登记。登记之后,就要在登记的地方寻求参与保甲的家庭提供水手。
这种保甲的办法主要是为连坐提供法律依据。如果这艘船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保甲的家庭都有责任。虽然无主观意识而被卷入犯罪行为的家族并不会遭受特别严重的处罚,但是这个做法至少给人心理上的压力。
除了船舶登记与雇佣水手要遵守制度之外,徐远志还提出了另外一个要点。船要戍边。
大宋的船只,例如福建路船只,要分为十波,每一波用一年的时间参加戍边工作。即便船主可以找到办法不去戍边,至少船得去。加上朝廷的政策对于参加戍边的船主与船员提供一定的官职和待遇,福建路的海船对戍边也不是特别抵触。
听了徐知州花费时间作解释,赵嘉仁也明白了许多。这些知识赵嘉仁零零碎碎的听到过,却因为他没机会参与,也就仅仅是知道皮毛而已。徐远志讲完之后,赵嘉仁沉默下来。到底该怎么应对制度,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我让人查了这条船,这条船已经到了戍边的时日。此次险些沉了,船东不想麻烦。这才便宜卖给你。”徐远志说道。
“那……徐知州觉得该怎么办才好。”赵嘉仁一副要徐远志承担责任的表情。
徐远志带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答道:“你身为县尉有捕盗之责。这艘船正好归到你名下,用来捕盗。我便批个文,就你以捕盗来戍边。戍边十年才轮一轮,你这两年捕盗,下次再戍边就是八年之后的事。”
看着徐远志勇于任事的态度,赵嘉仁连忙点头,同时感激说道:“谢过徐知州。”
这不是虚情假意,赵嘉仁心里面真的很感动。大宋是有文化的文明国家,满清那种野蛮的半奴隶制政权当然比不了。虽然不是历史专家,赵嘉仁也很清楚辫子朝是个什么德行。官员对上级称呼‘大人’,动辄下跪。
在大宋,大人是对爹妈的敬称。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中国民间找家长问,‘你家大人在不在?’就保持了大人的本意。赵嘉仁称呼上级,就是称呼姓氏+官职。自称就是我,顶多是‘下官’。下跪更是极为重要的礼节,根本不会随地就跪。
这样的文明不仅是人民文明水平高,也不仅是人民和官员文明水平高。包括官家也是自称‘我’或者‘吾’。中国文化野蛮化,虚伪化就是从元朝那帮文人开始的……
收回发散的念头,赵嘉仁发现了思路的根源。自己有了船,就有扭转这一切的些许可能。虽然此时不过是万里长征刚迈步,赵嘉仁发觉自己也激动的有些思路不清了。然而赵嘉仁很清楚一件事,如果此时赵嘉仁身处满清,他一定不会有是否拯救满清的考虑。
不等赵嘉仁沿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徐远志继续说道:“嘉仁,雇人的事情你也可以先找县里的差役。此时你去找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他管这个。至于船,还在福州登记造册。”
说完这些建议,徐远志就开始赶人。赵嘉仁自然没有傻到要把徐远志烦到不行,他送上了为数不多的除虫菊蚊香,就赶紧去办事。大宋是个中央集权的王朝,之所以被如此评价,是因为官员并不由上级管理,而是由中央直接管理。中央对官员的考评之一就是官员是否办事。每一个官员都有自己的职务和专职工作内容。他们的工作就是解决问题。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是明清特色。在大宋,流传的可是包大人。那是被吹成白日断案,夜晚审鬼的狠角色。现实中的大宋,官员们白天就是这么繁忙。
得到了身为主管的徐远志的建议,赵嘉仁一路奔行到各个衙门口去办事。到了晚上,赵嘉仁疲惫的前往修船厂。船厂厂主见到赵嘉仁前来,开口就问:“赵官人,你的笔是从哪里弄来的?”
赵嘉仁在泉州的时候见到有人卖石墨,他就买来之后混以黏土,再烧制成铅芯。外面用两片类似铅笔的半圆空心木棍夹住,在用布条缠绕。用来在竹纸上绘图,线条又黑又细。工匠们就是识货,上来就直指核心。赵嘉仁笑了笑,“是我自己瞎弄的,若是厂主看得上,我下次带来些送给厂主。”
“那可太好了。”厂主也不客气。说完这个,他就指着图纸继续说道:“赵官人,看这图,绘图的也是行家。可这图里面错处太多,我可不敢动手。”
因为说的是真心话,厂主的语气或者是态度都极有说服力,弄得赵嘉仁也开始忍不住对自己生出些怀疑。但是回想自己亲自参与驾驶过的船只,以及他看到的那些图纸,绘制改动图的赵嘉仁又强行恢复了自己的信心。
“绘图的人我信得过,这些图是不会错的。”赵嘉仁果断说道。
船主看到赵嘉仁态度坚定,他连忙解释道:“赵官人,我不是说你信错了人。这图里面错处太多,你看这个船舵,这么做根本搬不动……”
一条条的讲述,到了深夜,厂主才把他看出来的问题讲完。赵嘉仁心里面对介绍这个厂主给他的齐叶万分感激。能找出如此牛的厂主,并且说动厂主给赵嘉仁修船,绝非是容易事。这等厂主的生意每天忙都忙不完,没有关系的人,就拍着队慢慢等吧。赵嘉仁带着欣喜说道:“厂主,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还请你按照图纸来改船,我对你改好这条船极为把握!”
“这不行。”厂主立刻拒绝,“若是改出条根本开不动的船,俺的名声可就全毁啦!俺不接啦。”
“别!别!厂主,这样吧。你就按照我说的改,若是改了之后开不出去。钱我付,船我就在你这里拆了,绝不会让你丢人。我不是信不过你,这么改动的确是有道理的。”赵嘉仁极力寻求双方的妥协。
听赵嘉仁态度如此坚定,厂主忍不住问道:“有何道理?”
赵嘉仁一愣,他也说不出道理。或者说不想说道理。看赵嘉仁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船主突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赵官人背后那位高人是怕我偷了他的手艺。”
赵嘉仁被人点破了心事,他心中也是一窘。只是被人认为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赵嘉仁也觉得放心不少。接着赵嘉仁就听厂主爽快的说道:“既然赵官人背后的那位怕我偷了手艺,赵官人也不找那位高人改船。那赵官人不要让我为难。这摊生意,我不接了。图纸还请赵官人拿好!”
第30章 出厂
“赵兄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家。你怎么就把人家给得罪了呢?”齐叶唉声叹气。
赵嘉仁不仅没有和齐叶怄气,反倒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齐兄花费多大气力,那边的厂主是个有真本事的。只是此事实在没有办法。”
“不就是艘船么。赵兄弟何必非得和那位厂主怄气。他说怎么改,你便听他的就好。”齐叶埋怨道。
赵嘉仁从这话里面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立刻说道:“齐兄,我知道那位厂主是有真本事的,但是我的船就一定要按照我的改。所以齐兄也别劝我了,还请你帮忙,立刻给我找个能修船的就好。”
齐叶本想说服赵嘉仁不要刷小孩子脾气,立刻回去那家继续修船。见赵嘉仁竟然看透了这点,他遗憾的叹口气。和聪明人打交道是很轻松的,根本不用多费口舌。齐叶立刻就明白了赵嘉仁的要求。
正因为如此,齐叶摇着头说道:“还有一家,里面的工匠是那位厂主的徒弟。这两家之间闹得很糟糕,若是你选了这家,除了手艺不如那家之外,你以后是不用再想去那家修船造船。你可得明白。”
“明白,不能找最好的功船厂修船,当然是损失。不过有些时候人渴了,鸩酒也得喝。我就是如此。”赵嘉仁回答的极为干脆。
齐叶看赵嘉仁如此,还是忍不住再劝,“赵兄弟,我年纪比你大些。我知道在你这个岁数,觉得有些事情若是没能遂了心意,那边是天崩地裂。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才明白,意气用事要不得。”
“我晓得!”赵嘉仁忍不住苦笑起来。上一世他是真的晓得这个道理,花费了二十年时间去读书去靠科举,在福建这个‘高考大省’里面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呢,照样没有鸟用。急功近利是错,当断不断也是错。赵嘉仁尽量用词柔和的说道:“若是齐兄能够说服厂主按照我的图来修改,我立刻就找厂主改船。若是厂主还是坚持己见,我也只能找别的路数。”
与齐叶分开行动,赵嘉仁继续跑起有关部门。此时宋朝的中央集权的优势便显现出来。因为差事划分到非常明确的地步,宋朝并没有那种‘谁都发言,谁都不管’的局面。而来自官方的刁难也非常直截了当。
赵嘉仁本就是官员,更是抱着合作的心态。该笑脸相迎的就是笑脸相迎,该送上‘润笔’‘冰炭’‘节敬’的,他也不会保持清高的做派。面对懂事的合作者,大宋官僚系统也没有刻意刁难。
到了傍晚,赵嘉仁是推了两个相邀的酒摊,前来见齐叶。齐叶见到赵嘉仁,只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个船厂的位置,规模,装备,比起之前的那个就差了许多。负责改船的技师见到赵嘉仁,开口就问:“赵官人,你的笔是从哪里弄来的?”
面对这个熟悉的问题,赵嘉仁承诺下次见面的时候送些过来。
技师接下来的问题则是,“赵官人,看这图,绘图的也是行家。可这图里面错处太多,我可不敢动手。”
相同的问题让赵嘉仁面露微笑,师徒还真的是师徒呢!这次赵嘉仁也没有恳请,他大声说道:“就按这个图来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决不会怪你。该给的钱也一文都不会少。”
那位技师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嘉仁一番,接着哈哈一笑:“哈哈!既然官人这么讲,我就按照图来改。绘图的人是行家,我是真想看看能改出个什么来!”
这番作派让赵嘉仁立刻改变了最初的判断,这师徒二人完全不像么。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嘉仁都留在福州。即便官僚体系没有为难,并不等于赵嘉仁就能立刻达成目的。宋朝在很多地方类似没有电的新中国,但是没有电毕竟是没有电。赵嘉仁要办的事情又是一艘船的交易而不是一双袜子的买卖。
赵嘉仁并不着急,一艘船并非光有那堆拼接好的木料就能用。风帆,各种绳索,还有控制系统。这些都需要置办。
欧洲的滑轮组让控船变得极为方便,同样也需要很好的金属部件加工技术。铁匠周青那边也需要赵嘉仁经常去盯着。
一个月过去,船维修改造完毕。赵嘉仁真正做好出航准备是在船只维修完毕的七天后。这几天里面,特别是在赵嘉仁把船帆挂上之后,福州见多识广的船厂和船只们都看傻了眼。船头有根斜斜伸向前方的横木。两根桅杆上挂了两面三角帆,船帆的方向不是横向,也不是那种硬帆可以轻松调整方向的模式。两面船帆沿着船体的轴线,呈现纵向分布。
除了这种怪异的模式之外,船只尾部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轮子,船舵的模式也很是怪异。当然,这是行家才能看出来的变化。
到了出航那天,赵嘉仁倒是很低调。仅仅一挂鞭炮响过,船只就拔锚起航。船厂的技师没有受邀上船,他就站在岸边看。赵嘉仁站在那个大轮子旁,一只手不断拨动大轮子上那些把手,随着他的转动大轮子滴溜溜直转。
技师看到这杂耍般的动作,脸上露出了微笑。然而片刻之后,微笑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很明显,随着那个大轮子的快速转动,船后的船舵也随之慢慢转动。大船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的轨迹,开始顺闽江而下。
赵嘉仁不断正向反向转动大轮子,船舵也随之改变角度与方向,仅仅靠了船舵,大船就精准的进入航道。
技师的脚尖半悬空在码头边缘之外,这条路走的太熟,他本能的让自己的身体留在安全的区域内。但是技师的心却上下翻腾,难以自己。他最初的答应改船的时候,心中也未必没有看笑话的意思。这种情绪在现在起了强烈的反作用。想看笑话的自己才是笑话。那艘古怪的船真的很古怪,但是却很有道理。
第31章 船回福清
“三公子,你累么?”赵勇很是关切的问。
赵嘉仁干笑两声,却不回答。赵勇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把他想学着掌舵的心情表现的一览无遗。赵嘉仁可不想把重要的工作交给赵勇这个外行来办。船一大早就出了船厂,此时一路向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福清县海域。紧盯着岸上的变化,在太阳落山后的最后昏黄里,赵嘉仁终于看到了灯塔射出的黄色光芒。
举起左手对着灯塔比了片刻,赵嘉仁右手就摇动舵轮。船只划了个弧线,在海风的吹动下驶入港口。没过多久,船只抵达赵嘉仁中意的位置,赵嘉仁高喊道:“落帆,下锚!”
噗通一声响,船锚被抛入大海,船帆也被放下,原本要走一天还多的旅程只用了一个白天就完成。看得出,水手们都非常高兴。
船刚停稳,水手们就上来说道:“赵大官人,你下次出船一定要雇我们。”
赵嘉仁此时极为疲惫,他竭尽全力挤出笑容表示不会忘记大伙。半路上已经发了薪水,回到家乡的水手们就沿着绳梯下了大船,登上小船抵达岸边。大家都希望能够尽快赶回家里和家人团聚。
成功驾船回来的确让赵嘉仁感到非常高兴,体力的巨大消耗也让赵嘉仁的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他担心船只的安全,不准备晚上离开。他交代李勇好好看着船,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船舱,躺在吊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赵嘉仁从吊床上翻身而下。这种装置比起那种船板上铺的铺位强了太多,至少赵嘉仁不会因为船只的摆动而在睡梦中滚动。赵勇此时正在赵嘉仁身边的吊床上呼呼大睡,另外两名船员也在船上睡觉。
福清治安马马虎虎,在外海上靠打劫为生的人偶尔能见到,跑来港口里面打劫的暂时还没见过。即便如此,赵嘉仁也很是不高兴。这样的态度未免太儿戏了。
去了趟厕所,赵嘉仁就上船检查。甲板下的船舱当中没什么异样,上了甲板就看到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舵轮旁边仔细看。赵嘉仁已经把舵轮锁死,他也不太担心有人会闹出什么来。倒是这个少年的举动让赵嘉仁觉得有趣,他并没有尝试去摆弄舵轮,而是坐在距离舵轮两三尺外的甲板上仔细看。
“林思全,你怎么没下船。”赵嘉仁对少年喊道。
这位名叫林思全的少年被赵嘉仁的声音吓得一颤,看到赵嘉仁上了甲板,他连忙说道:“我……,赵官人,我想在这船上当水手。”
“我记得你家人不是想让你读书么?”赵嘉仁好歹在福清县当了一年的县尉,对于很多人也有些了解。更何况上船的人须得靠得住,赵嘉仁可不会允许来路不明的人上船。
林思全立刻答道:“赵官人,我也试过读书,觉得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三弟读书比我强,就让他自己读书。我想上船。”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读书或者当水手算是此时福建比较好的两个出路。可这两者都是正经出路,让这帮正派家出来的人当海盗,大概还是没戏。然而赵嘉仁为了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已经决定要尽可能早的对蒲家动手。林思全这样的娃看着貌似不是特别靠谱。
大概是看出赵嘉仁的沉默代表着否定,林思全立刻说道:“赵官人,我一定会好好的在船上做工。”
看着孩子态度还挺诚恳,赵嘉仁笑道:“好,那就来我的船上吧。”
赵嘉仁虽然想尽早对蒲家下手,一时冲动之后,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大概只能让蒲家继续逍遥。一个县尉,没有家族的支持下想感谢特别的事情就是自寻死路。
太阳升起,赵勇他们都醒了。留下两个人在港口看守船只,赵嘉仁突然想,自己是否可以在福清的港口搞些事情。福清县的港口距离福州很近,一般没什么船只在这里停留。自从福清修建灯塔之后,在这里过夜的船只也逐渐多了。船只一多,只要能够在这里用当地的船只巡弋,就能向船只收取一点停船费。
不过赵嘉仁也只是想想,福州离福清很近,如果福清出事,走陆路两天就能送信到福州。一个月来没有受到消息,赵嘉仁当时觉得还不错,现在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大哥赵嘉信没弄出差错,却也不要弄到让大家不待见他才好。
在明媚的阳光下回到家,赵嘉仁就懵了。一个月没见,家里变化好大。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前后院的地面,原本这里只是普通之家的地面,也就是说没什么人来人往的痕迹。现在屋子依旧,地面仿佛过了千军万马一般,竟然变得平坦了许多。
赵嘉仁登时就懵了,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屋门口,叩打门环之后,就听到大哥赵嘉信在屋里面打着哈欠应道:“是谁?”
“大哥,是我。开门。”赵嘉仁连忙答道。
几秒种后,赵嘉信带着欣喜打开了房门。他高兴的说道:“三弟,你可是回来啦!”
又过了一阵,兄弟二人就在院子里面坐下,赵嘉信讲起了自己最近一个月的经历。种菊花的事情比想象中更为难,倒不是没人肯出力,而是县令李勇希望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寻几片地种菊花。然而赵嘉信觉得那些土地太远,不方便照顾。就和县令据理力争。甚至威胁县令李勇,要是他这么搞,赵嘉信就不在县里种菊花啦。
在金钱的威力下,县令李勇最后还是屈服了。他同意在相对比较好的山地上种植菊花。
赵嘉信接着就开始按照计划,先给县里的人推广养蚯蚓的工作。和原先想的差不多,真正感兴趣的人其实不错。然而出乎赵嘉信意料之外,被县令忽悠来的百姓看到赵嘉信修建的梯田,不少人都有了兴趣。
福建山地多,平地极少。土地坡度大,无力蓄水,要么是暴雨冲刷,要么是根本没水。梯田因地制宜,可以把那些坡度不算大的土地改变成能够种植作物的地面。所以近期前来观看,前来询问的人极多。
讲完发生了什么,赵嘉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弟,我也不是想推脱,只是这个梯田的法子是三弟你想出来的。我也只是在用而已。所以有些看着是极想修建梯田的人,我就让他们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此刻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最初修建这个梯田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种菊花,没有别的想法。然而赵嘉仁有没有别的想法,人民群众也不在乎,只要看到能够让他们的生活得到好转的机会,人民群众就不会放过。
感受到了这些,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生出钦佩的感觉。
第32章 种花的商议
几位穿着丝绸衣服的员外坐在赵嘉仁面前,很从容的听着一位中年人与赵嘉仁谈论理学。赵嘉仁同样从容,他曾经在这些上面花了二十年时间,谈起来从容不迫。
唯一显得有些不那么从容的则是中年人,他是福清本地出身的进士。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此时丁忧回乡。在一众乡亲的拜托下前来见见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少年进士。此时两人已经谈了小半个时辰,中年人神色中露出了些遗憾,“与赵县尉相谈,才知我果然空耗许多岁月。”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赵嘉仁很清楚自己拥有这些知识并非是因为他如何天才。他并没有丝毫的自得或者手足无措的感受,反倒是仔细打量这位进士,同时猜测这帮有钱员外们的想法。这些人很正式的见赵嘉仁,并且以讨教为名,进行了一场是实质性的考试。如此做派让赵嘉仁来了点兴趣。
“赵县尉,我等知道你在为种菊花之事操心,不过是两百亩菊花的事情,我等觉得不劳赵县尉烦心。”为首的那位尹姓员外开口说道。
赵嘉仁心里面自然是欢喜,与地头蛇合作是减少麻烦的最佳手段。赵嘉仁在福清县不过是个外来户,还是个少年,地头蛇们真的看不上他呢。
“不知诸位可有让我效劳之处。”赵嘉仁连忙应道。若是对方没有所求,自然不会大费周折的搞这么一出。
为首的尹员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赵县尉,我等听县令说过,县里面担保发钱,绝不拖欠。不过听令兄所讲,谁种花,等到收花的时候可以先雇来收花。既然如此安排,看来令兄也知道有些人办事不可靠。”
说到这里,赵嘉仁心里面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种花的事情本来就有利益,赵嘉仁除了给种花的钱,收购花朵的钱也差不多有一斤稻米的价钱。当然,这种花卖出去之后的利润一飞冲天,可福清当地人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
当然,仅仅如此的话还没办法让一众有钱人肯出来合作,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要求。赵嘉仁并没有说话,而是沉静的看着为首的有钱人,静静的等他把其他要求提出来。
尹员外继续说道:“我等几家在福清也算是稍有薄名,愿意分担一百亩的数。不知赵县尉可否信得过?”
“当然信得过。”赵嘉仁答道。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静静的等着对方回话。
“赵县尉果然是修养颇深。”尹员外赞了一句,然后说道:“我等家里还有些读书的娃娃,望赵县尉隔几日能去教授他们一下。不知赵县尉可否愿意。”
听了这个核心要求,赵嘉仁心里面松口气。他方才有些猜到这种可能,确定对方的要求之后,赵嘉仁有些不放心的问:“员外所要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哈哈。”看着赵嘉仁认真的表情,尹员外笑出声来,其他的人也露出笑意。笑了几声,尹员外点头说道:“赵县尉,我等所求也就是如此。”
得到了明确答复,赵嘉仁在椅子上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正色说道“诸位,家师曾经教我韩退之的师说,里面讲,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我虽然考上进士,却处世不深。我只是知道有太多东西我其实不知道。至于到底不知道什么,我没见识过,所以不知道。诸位都希望自家子弟能够考上进士,跃了龙门,光宗耀祖。我若是给诸位家里的子弟讲课,不过是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传道受业解惑,一概是做不到的。术业有专攻,请这样的老师,比我强的车载斗量。还请诸位三思。”
“赵县尉是担心耽误我等子弟的前程么?”尹员外身边的林员外开口了。
赵嘉仁用力点点头,“诸位肯出手相助,我不胜感激。既然诸位对我心存善意,我更不能坏了诸位的事情。”
中年进士原本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微微点头,眼中的审视变成了赞同。
尹员外则是收起了笑容,“赵县尉如此认真,我等也放心了。不瞒赵县尉,我等想请赵县尉讲课,只是想子弟们听听赵县尉讲解句读。这几年福清考进士的风水不顺,我等也想听听其他地方老师们的教导。赵县尉无须管我们的子弟怎么想,光给他们讲讲课就行。”
这些人的话很诚恳,赵嘉仁也能理解。大家其实都知道,当今官家就是权限史弥远矫诏给推上当今皇位的。史弥远力主理学,当今官家登基之后理学大兴。三十年过去了,理学开始不断遭受打击。以前的教授内容没办法得到以前的效果。这些当地人想探探最新的科考思路也是挺与时俱进的。
赵嘉仁并不在乎花点时间给人讲课,这些人开出来的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不想失去此次的机会,赵嘉仁谨慎的问道:“不知诸位想让我讲哪几本书?”
中年进士接过话头,“赵县尉准备怎么讲?”
赵嘉仁立刻答道:“我乃流官,在本地至多再待两年。每个月都要有公务,能够拿出来给诸位讲课的时日,每个月也就三天。这么点时间里面能讲的书也就是两本。还请诸位选两本。”
双方谈妥之后,一众人等就告辞了。赵嘉仁觉得自己这次合作付出其实挺大,钱上没有问题,问题是时间消耗过多。
没等赵嘉仁喘口气,送客的赵勇进来回禀,“三公子,那些农户在外面等着了。”
“请他们进来。”赵嘉仁命道。这次种花的事情里面,有三拨人态度主动。有钱的读书家庭已经达成逐步合作的意向。那些农户的想法又是什么呢?赵嘉仁做好了商讨的心理准备。
一百亩的菊花并不能满足赵嘉仁的胃口,便是整个福清县明年变成菊花覆盖的地方,赵嘉仁也不会知足。
第33章 咱们合作吧
“赵县尉,这次又来叨扰。惭愧!惭愧!”嘴上说的客气,四平八稳的坐在饭桌边等着开饭的县令李勇脸上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情,等烧好的泥封打开,他便熟络的帮忙撕鸡。
鸡肉上桌,大家就一阵猛吃。满足了肚里的馋虫,李勇又喝下大半碗紫菜蛋花汤,这才开口问道:“赵县尉,听闻你接下了地方上请你讲课的事?”
赵嘉仁不急不缓的啃了个鸡腿,这才反问:“不知李县令怎么知晓的此事?”
李勇一面用牙签剔牙,一面答道:“此事是我让地方上的父老做的。”
赵嘉仁愣了愣,赵嘉仁的哥哥赵嘉信干脆停下吃喝,盯着李勇看。
李勇看了看赵家兄弟,自得的给了他们解释,“你给的钱的确够多。只是地方上的父老信不过我等,若是逼迫他们去做,只怕没什么好处。我也是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多谢。”赵嘉仁有些迟疑的答道。重科举也是县令政绩的一种,不过这种三年一比的科举政绩要靠运气。那帮有钱人为了提高自己孩子考上科举的几率,当然愿意有高水平的讲师相助。种菊花对他们而言不是特别紧要的关键,此次李勇是真心为赵嘉仁办这件事,赵嘉仁倒是颇为不解。
“赵县尉,我一直觉得你做事很有趣。虽然你家养鸡,也不缺这几只鸡。可我没见到你这么爽快的人。别人请人吃喝,要么是应酬,要么是有所图。赵县尉你请我吃鸡,还有赵大朗请前来观看的本地父老吃鸡,可是真的无所图。”李勇的声音里面很是感叹,不过他说完又拿起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酒。看得出,他对赵家的无所图很是享受。
只是吃了几顿免费的饭,就能让李勇县令愿意对赵家高看一眼?赵嘉仁并不太相信,不过李勇的话让赵嘉仁对自己的大哥倒是有些佩服了。从李勇的话当中可以得出结论,赵嘉仁在福州的那一个月,留在福清的赵嘉信用家里养的鸡招待上门学技术的当地父老。
身为21世纪的人,赵嘉仁对分享食物没有心理抵触。他虽然很清楚‘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和别人分享食物更多是他的一种习惯。更何况这是宋代,没有家禽用疫苗或者抗菌素,没有生鲜冰箱。鸡一旦生病死去,那就是彻底的损失。在鸡们活蹦乱跳的时候把它们烹调成美味吃进肚里,对双方都好。
而大哥赵嘉信一个宋朝人,也能做出这样的抉择。要么赵嘉信心胸宽大,懂得待客之道。要么就是赵嘉信懂得经营,知道想获取农民的认可,需要先让他们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赵嘉仁笑道:“饮食者,天理也。我也喜欢有了饮食之后,和朋友们一起分而食之。孤单单的吃饭,很没意思。”
听了赵嘉仁的话,李勇点头称是,“的确如此。”不过称赞完之后,李勇忍不住继续说道:“只是我看赵县尉所学的很多都不是理学。若是赵县尉能专心理学,只怕成就会比现在大得多。”
赵嘉仁听了这种理学信徒的话,忍不住干笑几声。这时代流行的是程朱理学,其核心之一就是‘存天理,灭人欲。’方才赵嘉仁所说的‘饮食者,天理也。’就是朱熹对‘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当然,朱熹对于‘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也不仅如此。
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这些也是朱熹对于‘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在朱熹这个时代,此种观点也不能说全都是错的。只是在赵嘉仁眼里,朱熹所说的话就是不懂得现代科学的人才能说出的傻话。
赵嘉仁不想挑起矛盾冲突,所以他没有去批评朱熹,“我在这里先讲,我并无和李县令争执的意思。我觉得我等考科举之辈,求的就是当官,一展才华。而大宋磨勘严谨,层层皆需实绩。若是不懂理学之外的事情,哪里能脱颖而出呢。”
李勇原本因为老师刘黻的原因对赵嘉仁非常敌视,双方现在能坐到一起喝酒聊天,固然因为赵嘉仁愿意和大家分享食物,分享之时从无高高在上的意思,也没有卖好的企图。这种为人的作派实在是没办法让人讨厌。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赵嘉仁懂得如何实现政绩。磨勘是很严酷的,县令一任三年,任期结束之后都要调走。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想干出实打实的成绩来,靠理学根本没用。
食物可以填饱饥饿的胃口,政绩则是能够让大家的权力之旅得到强力推动。李勇一个三十岁的人,有着很强烈的食欲和权力欲。
面对赵嘉仁不那么与理学抵触的观点,李勇心里面不爽,却也不去抨击。李勇也是要面子的人,他的理学造诣未必比赵嘉仁深,在理学之外的造诣远不如赵嘉仁。在这种情况下强词夺理,除了自取其辱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结果。李勇随即说道:“赵县尉,依照磨勘的规矩,你我二人后年元旦过完,就要准备回临安。收购菊花之事不知道能否让赵县尉赚到钱?”
这话说的客气,赵嘉仁笑道:“我能不能赚到钱姑且不论,我大哥给县里的税金绝不会少一文。”
李勇连忙摆手,“唉……,赵县尉想的太多。你做事讲信用,钱绝不会不到。我只是在想,以我的能耐,这一任之后大概还是要做流官。若是不在福建做官,而是到其他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令兄可否到我那边去种菊花。”
听两位官员讲话,赵嘉信眉头皱了起来。李勇在此次大规模种菊花的事情里面没有使绊子,却也谈不上真的出了多大力气。眼看赵嘉仁和县里面有意种菊花的百姓谈妥,赵嘉信对李勇此时厚着脸皮为他以后的官位做打算很是有些鄙视的。
赵嘉仁并没有鄙视,他甚至有些欣喜。让李勇这么率直的表态并不容易。除非李勇明着用示好来麻痹赵嘉仁的警惕,准备背后下狠手。否则的话,李勇这么讲的意思就是他在严酷的官场现实面前屈服了,准备和赵嘉仁进行官商合作。
有了判断,赵嘉仁当即笑道:“大话我不敢讲。若是李县令到了商旅不便之地为官,种菊花的事情就罢了。不过只要李兄真的有意合作,只要李兄能到水运方便的地方为官,我家一定派人去李兄履新之地种菊花。”
李勇先是一愣,随即也释然。若是被分到山高路险的地方为官,根本不用考虑运货的事情。赵嘉仁要求的只是有方便的水路交通,这样的要求无论如何都谈不上苛刻。
只是赵嘉仁答应的这么爽快,李勇反倒有些不安。这种菊花的声音真的这么好做么?若是李勇到湖北路为官,水路倒是通畅。可赵嘉仁真的能到湖北收购菊花?李勇并不相信。
饭吃完,酒喝完。李勇告辞。等这位县令走了,赵嘉信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这位李县令倒是所谋者远。”
听了大哥的抱怨,赵嘉仁微微一笑,“大哥,这位赵县令需要我们相助,难倒我们不需要和更多人合作么?那些权相们能权倾朝野,的确靠了门生故吏相助。不过能到临安做官的门生故吏又能有多少。权相们真正依靠的还是为官之时结交的各路人物。大宋成为相公之人,在地方州府为官之时都名震天下。想名震天下,光是得罪人可不行。”
弟弟赵嘉仁语气平淡,他所讲的话一点都不平淡,赵嘉信听了之后眉头再次皱起。为官的道理并不复杂,即便没有当官,赵嘉信也早就看出李勇对弟弟赵嘉仁有敌意。平心而论,赵嘉信并不喜欢为了一己私利就改变初衷的李勇。赵嘉信甚至感觉,他并不喜欢弟弟这种为了官途而深似海的心胸。
第34章 菊花种植上了规模
自打县尉赵嘉仁和县令李勇达成了利益上的一致,两人的交往看着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甚至比以前看上去更加生分一些。
宋历六月是西历七月,此时骄阳似火,赵嘉信带了斗笠,和当地大户们一起种菊花。李勇只是来这里露了个脸,和大家打打招呼,接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赵嘉信对李勇没了好感,对李勇这种表现更是生出负面的感受。
那些大户们并没有按照最初的计划在公地上播种,他们在自家的坡地上模仿赵家用石头砌出石墙,开辟了不太多的梯田。大的不过七八分地,小的只有不到一分田。
附近没参加种植菊花工作的百姓则从赵家挑了大量蚯蚓土到这里,一层蚯蚓土,一层当地的土壤,一层草木灰,一层蚯蚓土,把苗床的土壤建好。没有修建梯田的当地穷人只是轻轻用手拍拍石块垒成的墙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那些来看热闹的娃们快活的跑来跑去,不时爬到石墙上,再蹦下来。当娃们不小心跩松一块石头之时,他们家的大人就把娃拽下来对屁股上狠打几下,然后在小心的尝试把石块尽可能的恢复原来模样。
大户们就是大户,说是几家人弄出一百亩地。到了种植的时候,因为突然有几家也加入了请赵嘉仁讲课的团体,十几家人共同努力,大概弄出了一百五十亩地。赵嘉信在不同的地方来回跑,可是把他给累坏了。高兴的人也有,那些负责运蚯蚓土的力工原本预定三天的工期延长到了五天,每个人多挣了三十几文。
晚上回到家,精疲力竭的赵嘉信饥肠辘辘,他啃着个头很小的烧鸡,对赵嘉仁抱怨起李勇是多么不负责任。
“大哥,此时李县令不方便出面。他是县令,这帮大户开垦了梯田,他这么急哄哄的跑去仔细打量,这是告诉那些大户该按照田亩数来增加田税么?”赵嘉仁忍不住给李勇做了些解释。
赵嘉信听了之后先是一愣,然后也慢慢想明白了其间的道理。他没有回答,心里面忍不住有些遗憾。自家弟弟对于官场颇为精通,精通的根本不像是这个岁数的少年。那个痴迷官位的李勇令赵嘉信讨厌,然而这个讨厌的李勇同样知道官场的规矩。想到这里,赵嘉信又问了一句,“三弟,李勇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大哥,福建这个地方土地稀少,很大一部分人家都是五等户。他们和纳税无关。”赵嘉仁生怕自己的大哥不理解,就先从南宋的税制开始讲。
南宋时代户籍管理分为主户,客户。凡属有常产的税户﹐都划为主户。其中一小部分居住于城镇﹐称为坊郭主户﹐根据房产等的多少区分为十等。乡村主户根据常产的多少划分为五等。
一二三等是上等户,人口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六七﹐但所占有的土地﹐约占全部垦田的百分之五十至六七十。而其中占总人口不过千分之二三的大地主﹐占田达全部垦田的百分之四五十左右。南宋晚期的一等民户有的收租达到百万斛,端的是富甲王侯。
第五等户占田一二亩至二三十亩﹐所纳税钱在五百文以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靠租佃部分土地为生﹐构成半自耕农民阶层。在南宋﹐自耕农民﹑半自耕农民约占总人口百分之五十左右﹐而所占土地仅占全部垦田的百分之三四十。按照国家规定﹐根据占田多少﹑户等高低承担国家的赋役﹔占田越多﹑户等越高﹐承担的赋役也就越重。
福建这地方作为‘高考省’,科举之风极烈。这并非是福建人对当官有天生的渴求,而是福建这地方土地稀少,在这么一个农业时代,福建人民最好的摆脱贫困的手段就是读书。
介绍了大宋的税收,赵嘉仁继续说道:“莫看只是多出这么点土地,很可能百姓就从五等户变了四等户,税收立刻提升许多。清理隐田又是县令的责任所在,他若是敢清理隐田,那帮人只怕就敢拆了梯田。在梯田里面种菊花,难倒还比在野地里种菊花更难么?”
“……看来我还错怪了李县令。”赵嘉信有些闷声闷气的答道。知道了这些税收以及官场的内容,赵嘉信情绪倒是更加消沉。
看着大哥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赵嘉仁连忙提醒道:“大哥,明日里可就是那些穷人家,他们家里穷人丁少,修建梯田更加不易。更何况他们有胆量花这么大力气,也拜托你能更认真点。他们才是真的缺钱。”
“晓得。”赵嘉信边说边起身回屋睡去了。
赵嘉仁微微摇摇头,在南宋两世,他确定南宋远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富裕。赵氏南渡之前,江南已经开发,却远不如河南河北。南宋时时刻刻承受着巨大的军事压力,而且始终没办法出现军事突破,击败北方强敌。
此次在福清,与赵嘉仁合作的富人看上的是梯田,所谓讲课,不过是为了拉近与赵嘉仁的关系。一些修了四五亩梯田的中等家庭看上的是能让家里的孩子上赵嘉仁的官船,如果能混个差役,也能对家庭在县里的地位有帮助。
少数穷人倾尽气力,每家大概修了那么一亩两亩,至多三亩的梯田。他们之所以如此努力,完全是想多些土地,多些粮食收入。这些穷人的窘境让赵嘉仁忍不住更加关心起穷人来。
和相当一部分出国的青年一样,赵嘉仁到美国之后才更加爱国,所以他经常看国内论坛。穿越前的时候国内网络的五毛们对‘穷人之所以贫穷是因为懒’这个话题大加抨击。赵嘉仁觉得这个话题怪怪的,怎么都没办法找出自己的答案。
在宋代,赵嘉仁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为何富人们看着更加勇敢,更加有闯劲,这是因为他们有人教。他们本就不担心衣食,他们追求的是更加成功。当这些人接触到赵嘉仁这种能够提供新思路新方法的人,他们自然就寻求到了学习的机会。那帮穷人根本就不敢找到赵嘉仁门上求教。
即便富人们失败了,也不会给富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输得起。甚至一部分很出色的富人家庭出来的人,还能归纳总结失败的原因,在之前的项目里面继续投入,进而获得成功。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话是赵嘉仁从小就学过的。然而小时候的赵嘉仁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有预设前提,那就是参与者要有足够的抗打击力才行。对于穷人,任何失败都会把他们一口吞下,让他们再无丝毫机会。
希望这梯田可别把穷人坑了才好。赵嘉仁心里面暗自祈祷。
第35章 和谁站一起
小嫩芽在梯田湿润的土壤里破土而出,看着那些细线般的黄绿色植物幼苗,赵嘉信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
自从菊花种下去,赵嘉信就没能睡安稳觉。最初的七八天福清一直比较干旱,接着就来了一场暴风雨,所有梯田都积满雨水。赵嘉信踩着要淹到小腿肚的水跑遍了福清,对梯田的排水进行指导。见识过这些除虫菊卖到的价钱,赵嘉信生怕那些菊花种子在这剧烈变化的天气中没办法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虫菊幼苗正常的生长出来。花费如此心血,此时赵嘉信感觉到巨大的满足感,这些花并没有让他失望。
“赵先生,这些地以后可以种稻子么?”围在赵嘉信身边的一众富家人同样感动,他们非常清楚在没有经过开垦的‘生地’上种东西的艰难。即便把生地上的土刨出来,好几年时间的辛苦也未必能让生土变成可以养活植物的熟土。像现在这样刨出来没几天的生土就能种出花苗的事情,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我没有种过稻子,我也不知道。”赵嘉信随口答道。
话音刚落,那帮富人们中的一位圆胖脸就急切的开口:“赵先生不要客气。这些土看着很肥,难倒没办法种稻子么?”
这话一出口,立刻有人用手肘捅了捅这位,这位立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闭嘴。
赵嘉信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爱好是苗圃花卉,种粮食这种事情和他相去甚远。他不仅没有种过粮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听有人问,赵嘉信答道:“这等事你们须得问种过稻子之人,我真的是不知道。”
立刻有其他人接过赵嘉信的话头,“赵先生,我等也只是随口问问。请赵先生放心,承蒙你收菊花,我们既然种了菊花,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赵嘉信关心的自然是菊花的产量,听人这么讲,他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笑容,发自内心的说道:“各位辛苦了。”
看到赵嘉信心情高兴,另外的人立刻跟着说道:“赵先生,想来种菊花是土地越肥沃越好。想来赵先生在这方面有法门。还望赵先生不吝赐教。”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赵嘉信连连点头。若是现在开始种植的三百亩菊花田能有好收成,大概收入就能有五千贯。赵嘉仁承诺给赵嘉信一千贯。未来两年时间就是两千贯。有了这两千贯,赵嘉仁到了江浙或者两淮可以轻松租几百亩地。三四年时间就能拥有万贯家财。
若是庆元府不成,也有县令李勇的关系可以用。一牵扯到钱财,赵嘉信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对李勇的不满遗忘的干干净净。福清这么一个九亩山半亩田的地方尚且能弄出三百亩花田,江浙或者两淮可不缺平地。
看顺了赵嘉信的心意,立刻有人顺杆爬的提出了建议,“赵先生,我们听闻赵县尉曾经在莆田当了几个月县尉。他开山凿石,硬是以一人之力修成了木兰陂北洋。在这里的后山有条溪,若是赵县尉能开条渠,便能把水引到这里来。”
赵嘉信心里面高兴,随口就应承下来,“此事我回去问问我家三郎。”
先看完了富有家庭,赵嘉信又前往中等家庭的花田。那帮人的梯田比较小,修建的时候中规中矩,问题很多,改进空间很小,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富户与中等户加起来的花田就有二百多亩,基本情况很不错。赵嘉信本想回家休息,却想起了三弟赵嘉仁的叮嘱,‘此次要多照顾一下穷人’。
三百多亩花田听着面积不小,却东一块西一块散布在福清县内。富人与中等人家相比,穷人家的花田更加分散,面积更小。要走超过去富户家好几倍的距离,才能勉强把穷人家的花田看过一遍。
伸手挠了挠脑袋,赵嘉信觉得曾经洋溢在胸口那股子干事的热情迅速降到平淡以下的水准。照顾穷户的辛苦是照顾富户与中户的四五倍,从穷户身上得到的利润只有富户与中户的两成。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赵嘉信还是掉头往家走。他决定巡视穷户的事情到明天再考虑。
回到家,天马上就要黑了。赵嘉信看到赵嘉仁躺在竹椅上跟睡着了一样,等他走近,却听到赵嘉仁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大哥,花怎么样了?”
“花很好。”赵嘉信轻松的把近况介绍了一下,按照这样的出芽状况,再过半个月就不用担心菊花的问题。说完这些,赵嘉信突然想起富户们的请托,他又把开渠的事情向赵嘉仁说了一下。
“大哥。”赵嘉仁的声音听着马上就要睡着了,“那帮人就知道坑你。这件事本该是李县令的政绩,他们不找李县令反倒是托你来找我。不安好心啊。”
“为何?”赵嘉信有些不解。不过好歹和弟弟一起谈过这么多官场上的事情,赵嘉信自己很快就想明白了。若是赵嘉仁出手,这件事的功劳自然算不到县令李勇头上。然而宁肯这样得罪李勇,富户还是直接托人找赵嘉仁,无外乎不想出钱。
找县令李勇,富户们当然要出一笔钱,而且这笔钱当中一定有一份是要孝敬李勇的。层层剥皮,每一层都要不小支出。即便李勇不爱钱只爱政绩,富户们也需要有相应的对等好处给李勇。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赵嘉信有些疑惑的问弟弟,“三郎,在此事上我们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这得分清我等所求。种花的事情,我们自然和地方百姓站在一起。然而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要和李县令在一起。”赵嘉仁还是有气无力的答道,说完之后还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但是这修渠的事情,对我们种花大大有利。这该怎么区分?”赵嘉信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完全分清楚。
“他们要开渠,图的是他们的地变成水浇地。种花不种花,和开渠都没关系。”说完这些,赵嘉仁勉强爬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丢下一句“县令可以不管富户们的土地种什么,却不能不管富户们的土地是什么样。”赵嘉仁摇摇晃晃的回屋去睡了。
坐在院子里吃着晚饭,赵嘉信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弟弟的话听着有理,仔细想来却又不是那么完全有理,难倒菊花收成好不是赵嘉仁的利益么?如果这么想,修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县令在管着……
突然间,赵嘉信觉得想明白了关键。若是没有县令在管着,那该谁来管这个县?难道是那帮地方富人么?
身为官僚家庭的子弟,赵嘉仁回想起老爹说过的很多事。大宋的官员本能反应之一就是打击豪强。刁民很可恶,地方豪强比刁民更可怕。若是不能震慑住地方豪强,让他们乖乖听话,地方官员境遇只会惨不忍睹。
用力拍了拍脑门,赵嘉信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对于那帮豪强们的手段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就利用了赵嘉信关心花田的心情,试图让赵嘉仁站到豪强那边去。
自己竟然差点被人耍了,赵嘉信心中生出一股怒意。不过赵嘉信也发现,自己的怒意竟然没有完全爆发。即便是对豪强们非常不满,赵嘉信依旧期待从他们身上捞取到他渴望的好处。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中该怎么把握?赵嘉信觉得糊涂了。
第36章 北上
赵嘉信停下笔,他看了看为了晾干墨迹而故意摆放开的那一大片信纸,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拿起写好的信又读一遍,赵嘉信却觉得无可删减。
不过是一年前,赵嘉信还跟在父亲身边读书办事。那时候赵嘉信也有疑惑,却总觉得能所见到的真相模模糊糊,真相背后的道理则是清清楚楚。奉父命监督三弟赵嘉仁之后,赵嘉信发现自己终于得以清清楚楚看了许多真相,真相背后的道理反倒模糊起来。
被父亲责骂就责骂吧。赵嘉信心里做了个决断,然后就觉得心情突然变得开朗不少。回头想想,他以前可没机会如此果断的下决定,自然不可能如此从容的接受决断带来的后果。
信写好,赵嘉信把信交给赵勇,让他连信带蚊香一起送去庆元府。赵勇背起包裹前往海港。等在港口的赵嘉仁见到赵勇终于赶来,心里面对大哥的墨迹忍不住有些腹诽,他本以为大哥昨天就能完成准备。然而赵嘉仁只对赵勇说了一句“上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赵勇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储物柜,在一位少年水手带领下到了他的吊床床位。往扑了毯子的吊床上一躺,赵勇觉得这么轻轻摇动的感觉很不错。没等他享受多久,甲板上就是一阵人员来回跑动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外面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先是一阵‘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报数,接着就是各种应对。
“船帆位检查了么?”
“报告,船帆已经检查了,完好。”
“索具位检查了么?”
“报告,已经爬完了所有索具,完好。”
……
在赵嘉仁训练这帮水手的时候,赵勇也跟着看了不少次。这种明确回答的模式给赵勇颇大的震撼,赵嘉仁的要求很简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职务负责。这就意味着管索具的不受别的职务干涉,不过他要定时把船上的索具检查一遍。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必须有明确的责任人。
回想那群少年和青年生森严整肃的列队,赵勇就觉得心里面有些隐隐的敬畏。单独和那些青年和少年交手的话,赵勇有胜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信心。面对这一群人组成的队伍,赵勇实在是无法生出和他们作战的心思。
见识过开船时候满船水手忙碌的景象,有过一次被来回跑动的水手撞倒的经历,赵勇老老实实躺在船舱里。想等到船只出航之后再上甲板看。就在此时,外面有了些别的动静。
“赵县尉,我家大朗做事让你不高兴,我已经责罚过他,只求赵县尉还能让他在船上当差。他以后不敢了。”一个明显不生龙活虎的声音隐约传来。
接下来,赵嘉仁的声音传来,“你家大朗从来没有让我不高兴,我不让他在船上不是因为这个。你家大朗孔武有力,但是船上讲的是一起做事,每个人都各有责任。我之所以不要他在船上,是因为你家大郎觉得可以靠他的身手强壮而居于他人之上。我的船上不要这等人,你还是带他回去吧。”
听赵嘉仁这么讲,在赵勇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青年的身影。那是当地一个小吏的儿子,名叫周虎。对于赵嘉仁的评价,赵勇并不是特别认同。在赵勇看来,周虎不是个热衷欺负人的人。
上面又说了些什么,赵勇没听清楚。又过了一阵,随着沉闷的牛角号声,船上响起了‘升帆’‘起锚’的呼喊声。没过多久,船体开始轻轻震动。伴随哗啦啦的铁链声,船体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再过片刻,赵勇感觉到船只在海面开始行动的时候带来的特别感觉。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勇上了甲板。此时风帆已经吃饱了风,整个船体稍稍倾斜,在赵嘉仁的操纵下驶出港口,向着北方前进。
“赵勇,如果整个海岸上都有灯塔,那该多好!”赵嘉仁稳稳的把住船舵,有些遗憾的说道。
“为何?”赵勇知道福清县有灯塔,却不知道赵嘉仁的感为了什么。
赵嘉仁大大叹口气,“没有灯塔,我们晚上其实不怎么敢航行。我只能把你送到福州,让你在福州搭船去兴庆府。若是沿岸有灯塔,我就直接把你送到兴庆府去。”
赵勇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如此有信心,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却见赵嘉仁快速转动舵轮,船只倾斜度更大了一些,浪花飞溅,把赵勇打湿了些。然后赵勇听到赵嘉仁咋舌一下,“切,这种小船就是不方便啊。”
没等赵勇尝试理解,就听到赵嘉仁对水手们喝道:“航海记录做了么?”
赵勇只觉得此次航行更加顺畅,看着日头才发觉此次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到了福州。上次从福州顺流而下的时候用了两片帆,这次船帆增加了好几片,也说不清楚哪个方向来的风吹动船只从闽江江口逆流而上,轻盈的超过了那些用桨的船只,仿佛杂耍一般。
沿途之上赵勇见到两边的船上水手们看怪物般看着赵嘉仁的船,进福州港水门的时候,围观的人更多啦。平素里看着很是恬淡的赵嘉仁则完全无视周围人等的目光,居于整艘船最高位置上,炫耀般的操控舵轮。
船刚下锚停住,一大队港口的差役急匆匆的列队奔来,看得出他们也被唬的不轻。这么生猛的船只大概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若是别的船这么进港,大概早就把其他船只撞的七歪八斜啦。没多久,差役们乘上小船靠了过来。等这帮人上了大船,见到一身官服的赵嘉仁,倒是愣住了。差役中有人见过赵嘉仁,知道这位县尉乃是福州知州徐远志看重之人,于是神色立刻就恭敬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赵勇上了一条北上的船,刚进了船舱就觉得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让赵勇突然生出是不是该走陆路的冲动。只是赵勇知道这不过是想想而已,走陆路不仅累,花费的时间更久。赵嘉仁与赵嘉信可都希望赵勇能够在重阳节前赶到庆元府。
看着地上铺的那些脏兮兮的稻草,回想着赵嘉仁那艘船上清洁的船板,还有干净的吊床。赵勇心里面厌恶的感觉更盛。
‘赵勇,如果整个海岸上都有灯塔,那该多好!’三公子赵嘉仁的话在赵勇的脑海里回想起来。
赵勇原本觉得那些都是官府的政务,现在赵勇才觉得官府的事情和百姓的事情其实完全有关。如果在赵嘉仁的船与这条船中选一条乘坐,赵勇无论如何都不会选这条。而阻止三公子的船纵横海上的理由,其实就是那么个灯塔而已……
赵嘉仁也没有下船,船上的甲板干干净净,吊床舒舒服服。在这里住,总比住在永远存在蚊虫的客栈里面舒服的多。他站在船舷边目送赵勇乘坐的那艘大船缓缓出航,因为船够大,所以能走远海。帆船从福建想去台湾并不容易,因为海流会把帆船带走。而海流的目的地是浙江,正好可以去庆元府。
等赵勇乘坐的船离开,赵嘉仁的船上就来了客人。那是造船厂的技师,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谢无欢。
精扎的肌肉,粗壮的手臂,还有脸上那些因为碰撞或者划伤留下的细小伤痕。谢无欢有着船厂技师的特色。上了船之后,谢无欢嘴里说些‘船用起来感觉可好’‘可否需要再调整’的场面话,眼睛则忍不住一个劲的往船舵那边看。
赵嘉仁知道这厮动了心思,就邀请他到城里的酒肆饮酒。
“不用不用。在船上坐着吃点就好。”谢无欢连忙客套起来。
赵嘉仁并不想去城里,就在船上摆了酒菜。酒过三巡,赵嘉仁开口问道:“谢兄,你师父如此自信,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说,他绝不会偷师。和你师父一比,谢兄可就变通的多。”
听了赵嘉仁的话,谢无欢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不过他好歹保持了起码的镇定,尽可能从容的说道:“赵官人的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可没有想偷师的意思。绝无此意!”
赵嘉仁听了之后哈哈一笑,“既然谢兄说没有,那就没有。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想建个船厂。谢兄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不知有何可以教我?”
谢无欢万万没想到赵嘉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海上忍耐了好几天,赵勇终于抵达庆元府。见老爷之前,他好好的洗了个澡,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把身上的臭味给洗掉了。
收到自己两个儿子的信,赵知拙很是欣慰。询问了两个儿子的现状,听说他们日子过得不错,赵嘉仁还拥有了名下一艘船,赵知拙虽然担心,却也满意。
赵勇随即告诉赵知拙,他要去扬州一趟。赵嘉仁承过贾似道的人情,该有的走动不能少。
听了这话,赵知拙也没有阻拦。官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人情走动非常重要。这可不仅仅是拉帮结派的问题,大宋朝官员晋升可不是说有某个必然的轨道。
磨勘结束之后,官员的下一个职务需要有人来推荐。可能区别就在于低级官员需要高级官员引荐,赵知拙这种高级官员就需要皇帝身边的人来推荐。
丁大全是相公,但是丁大全也不能自己写个推荐信,也需要有人来推荐赵嘉仁才行。贾似道其实挺适合这个推荐的角色。
在庆元府休息了两天,赵勇乘船从宁波出发去扬州。这次他乘坐的是运河上的船,和那种几天甚至十几天都不靠岸的海船一比,运河的船无疑干净舒服许多。
一年多前,赵勇陪着赵嘉仁前往扬州,这次赵勇自己前往扬州。回想过去,赵勇突然想起了在太湖上见到的妹纸。虽然只见了没多久,但是那种女人的风情,让赵勇实在是难以忘怀。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赵勇只能苦笑了。他兜里交钞不少,却是福建路交钞。福建路交钞在两浙东路没办法通行。
赵勇知道想去那种地方,没钱万万不行。然而有钱也没办法相见,却在他意料之外。
大概是无缘吧……,赵勇觉得心情惆怅起来。
第37章 书信往来
“是欲削吾地也!”
贾似道双手按着桌案,咬牙切齿。清瘦俊朗的表情变得狰狞,看起来格外的瘆人。
在桌案上放了份邸报,上面写了一段,牟子才上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贾似道,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可为寒心!宜于合肥别立淮西制置司,江淮别立荆湖制置司,且于涟、楚、光、黄、均、房、巴、阆、绵、剑要害之郡,或增城,或增戍,以守之。”
“是欲削吾地也!是欲削吾地也!”愤怒的声音从贾似道的牙缝中挤出来,字字都深含恨意。
过了好一阵,贾似道终于平复了心情。他颓然坐回椅子上,轻轻抚摸着玉如意。牟子才以军器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崇政殿说书。前两个差事倒也罢了,贾似道在意的乃是崇政殿说书。
大宋是个很有文化的朝代,有文化的特点之一就是知道自己没文化。官家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文化,便设置各种‘说书’。说书定期给官家讲述历代历史,各种典故。遇到理解不了的新事情,说书还要从故纸堆里面找出类似案例,进行针对性解释。这个看似是个耍嘴皮子卖弄学问的差事,实际上对政务的解释以及官家的好恶有极大影响。
贾似道是扬州知州兼两淮安抚使,若是这位崇政殿说书牟子才的建议被官家接受,贾似道的职权就会遭到重大削减。然而心中极恨,贾似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现在只是个流官而不是相公,即便是当了相公,贾似道也没办法真的把牟子才怎么样。学士的地位在大宋可是相当的清贵。就如北宋名臣包拯,和他开封府府尹同样出名的就是他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这是官方钦定的‘学问之士’。
看到贾似道情绪恢复,管家这才上前说道:“相公,赵嘉仁遣来问候。”
心思还稍显混乱,贾似道心中默念了一下赵嘉仁三个字,才想起这位小朋友。贾似道迁怒的冷笑一声,“哼!他这么久才遣人来,看样子在福建过的不错么!”
贾似道的管家熟悉贾似道,他没有把这个嘲讽当真。天下都知道贾似道学问极佳,人才也是极好,想走贾似道关系的要多少有多少。一瞬间就能被贾似道想起来的人并不多,能让贾似道用这样语气来嘲讽的人就更少。管家认为这种嘲讽说明贾似道对此人非常看重。
“让那人进来。”贾似道嘲讽完之后随即下了命令。
看着管家出门,贾似道心里面思忖着赵嘉仁派人来会说些什么。去年的时候赵嘉仁修了木兰陂北洋,贾似道很清楚赵嘉仁的功劳被拿走,他同样清楚官家对赵嘉仁这名宗室子弟颇为青睐。莆田一地今年预期的粮税能增加三成,预计每年都会增加。四五年之后大概能增加到一倍甚至更多。大宋的高官都不是无能之辈,或者说无能之辈是爬不上相公的位置上。至少从现在看,赵嘉仁已经远超同济,前途可期。
作为赵嘉仁的推荐者,贾似道对此很满意。这次推荐也意外的让贾似道意外的和丁大全之间有了个比较好的关系。这件事上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丁大全。
片刻之后,管家引了赵勇进来。有过上次的经验,赵勇面对贾似道就有规矩的多。他拿出赵嘉仁的亲笔信,没有递给贾似道,而是递给了贾似道的官家,由他转交。
贾似道没有看信,而是问道:“嘉仁可有何话带给我?”
赵勇从容答道:“回相公。我家三公子言说,所讲之事皆在信中。他让我带了蚊香给贾公,还言此物虽然驱蚊有奇效,鱼虫促织也有奇效,还请相公用时小心。”
管家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礼物太轻的笑意,没想到贾似道听了之后则哈哈大笑,“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嘉仁的心意我领了,蚊虫嗡嗡,却是扰人。”
说道后来,贾似道声音里面忍不住有些恶狠狠的意思。这股子怒意不是针对赵嘉仁,而是针对崇政殿说书牟子才。
赵勇前与赵嘉仁演练过多次应对,见到贾似道如此态度,赵勇继续说道:“我家三公子言说,蚊香乃是他亲制,若是相公不介意,还请让我给相公试用。”
管家听完之后不屑的说道:“不用劳烦,将用法告诉我就可。”
话音刚落,贾似道又开口了,“嘉仁不是做大言者,既然他如此讲,便试用来看看。”
赵勇躬身行礼,然后从包裹里面拿出了香片与香柱。
没过多久,看着地上落下的那些蚊虫,又闭上眼感受了自己身体对这烟雾的承受度。贾似道笑了起来,“嘉仁果然没有大言,这份礼,吾收了。”
打发走了赵勇,贾似道环顾弥漫着淡淡烟雾的客厅,开心的说道:“没了蚊虫,果然开心。”
管家连忙拿起蚊香,“相公,我这就去卧房。”
贾似道一挥手,爽快的说道:“去吧。熏透。那些虫子都踩死,不要让他们装死逃生。”
官家离开,贾似道才打开了信封。赵嘉仁的信写了好几页,客套话基本没有。他先是讲蒙古灭了大理国,基本完成对南宋从北到西的包围圈。接着提醒贾似道,最多五年,蒙古必然南下伐宋,那时候要承担起战争重任的就将是贾似道。赵嘉仁预判战争大概会在湖北、四川、广南西路展开。
分析完这些,赵嘉仁又提及他借贾似道的钱,等赵嘉仁在福清干满三年,回京述职的时候到扬州偿还。
看了这理性冷静的分析,贾似道回想起将近两年前见到赵嘉仁的时候。那个梳了总角的娃娃坐的笔直,不胜酒力,还老气横秋的大谈兴亡。将近两年过去,赵嘉仁已经十五岁了,不仅人没有变的有趣,还更加一本正经起来。
不过这一本正经也没错,朝廷内对于蒙古南下忧心忡忡。前不久刚斩了前知阆州兼利州安抚王惟忠,罪名就是王惟忠潜通蒙古。不用赵嘉仁提醒,贾似道也知道他现在是抗蒙第一线的主官。连那个崇政殿说书牟子才都敢对这个问题说三道四呢。
继续向下看,赵嘉仁告知贾似道,他弄到了一艘船,等县尉的差事结束,这艘‘戍边’的船就可以用于正常运输。此事可以等赵嘉仁述职的时候与贾似道商谈。
放下读完的信,贾似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其实赵嘉仁这等做派算是合格的家主,然而赵嘉仁的年龄未免太小。十五岁撑起家业的那多数是穷人出身,或者是家里遭遇不幸。赵家父子皆是进士,一家安康幸福。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能撑起家业,光大门楣的小东西,给贾似道强烈的违和感。
却不知道赵兄弟真的能把我的钱还上么?贾似道打趣的想。
第二天,贾似道的仆人把贾似道的信交给赵勇。赵勇没有在扬州停留,带上信乘船回到庆元府,又拿上赵知拙给两个儿子的信乘海船南下。
等赵勇回到福清,都进入了初冬时节。赵嘉信看完父亲的信,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种表情并没有阻止赵嘉信在福清县巡视花田,赵勇也跟着走大公子走。这次赵知拙交代了,多照顾赵嘉信一些。赵知拙正在给赵嘉信张罗亲事,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明年赵嘉信就要去庆元府娶亲啦。
县里面的菊花长势喜人,虽然没有赵家后院山坡上的那么粗壮,也完全有了耐风雨的感觉。和赵勇走时那种纤细嫩芽完全不同。县里面的富户对于赵嘉信的态度比以前更加亲热,所有人都叫着“赵先生!”“赵先生!”
赵勇却发觉大公子的态度倒是客气很多,得体许多,同样和别人拉开距离的感觉强了许多。只是离开大概两个月,赵嘉信的变化就非常明显。
日子过得飞快,冬去春来,元旦过后就是宝佑三年,1855年。
赵嘉仁第二年考评还是优。县令李勇同样为优。
又过了两个月,菊花盛开。到了约定之日,赵嘉仁一大早起床没过多久,就见到有人背了装满菊花的竹篓到了赵嘉仁门前。
那人是县里的穷户,耗尽全家气力修了三亩梯田。种花的这十个月里面,富户顶多倒赵家三四趟。这家哪怕是没事也来赵家逛逛,至少来了十三四趟。看得赵家都觉得不高兴了。
赵勇睡眼惺忪的迎上去,把菊花给摊在定制的巨大浅口竹箩筐上。赵嘉仁过去一看,所有菊花都是按照说好的,只采摘了花朵,并没有连花朵下的花茎一起摘下。这家人来了六口,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箩筐,赵嘉仁查过之后,确认每一筐的品质都很高。
“稍等,我这就找秤。”赵嘉仁说完,对赵勇使了个眼色。
第38章 卖药和想开船厂
“县令,我家里真的急用钱。求你放过我家吧。”哀求声听着很是悲惨,福清县县令李勇装作充耳不闻。
李勇这几天就没怎么睡好,他花了大力气把种菊花的家庭拖欠纳税的账目准备下。赵嘉仁一来通知,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勇立刻带领差役赶来。这次那些人是真的能拿到钱,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欠账讨回来。
这些欠账有些是穷人在李勇任内欠下的,更多的则是更早。若是能清缴一部分欠款,李勇相信只要今年不出什么大差错,连续三年优等评级跑不了。
赵嘉仁对那些人的哀求也无动于衷。让李勇在几个月里面不仅没有做对,甚至还有所相助的理由,就是今天要发生的这一切。
前天刚下了一日的雨,这两天天气开始干爽。此时的要务乃是趁着梅雨季节前非常有限的晴天处理好至少两万斤菊花。
几天后,赵嘉仁的船上装了三千多斤药粉直奔福州而去。以酷炫的方式逆流而上,进了福州城。没过多久,齐叶就亲自带了好几辆大车奔到港口。把药粉装上车,齐叶就往一个院落去。赵嘉仁去过齐叶家,见院子陌生,赵嘉仁笑道:“齐兄,你家房屋这么多,不怕被当做一等户么?”
齐叶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是租来的院子,不是我的。赵兄弟,我之所以租这个地方,为的就是这一单买卖。”
赵嘉仁从容答道:“放心。等那些人来了,就知道今年的药粉可否有效。”因为在福清已经做了测试,赵嘉仁非常有信心。
又过了一阵,去年那几家制香行的东家与技师拎着家伙赶到。大家所图的都是钱,也就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技师们随机取样,在屋子里面开始制香。
过了一个多时辰,试用品拿了出来。此时天色已黑,蚊虫们非常活跃。香品一经使用,效果无需多言。
齐叶长长吁了口气,左手轻轻拍了胸口几下。接下来,齐叶在清爽的夜空下满怀欢喜的问道:“诸位,若是你们不想再试这些药粉的成色,便开价吧。”
接下来的几日里,赵嘉仁完全在海上奔走。两万多斤药粉全部卖完,让他挣了八千贯。比预计多了许多。
齐叶还给赵嘉仁介绍了个生意,运送五千斤蚊香去泉州。齐叶很认真的看着赵嘉仁的脸色,很谨慎的说道:“赵兄弟,我知道你的船快,又是官船。帮他们运这五千斤蚊香,还能再赚两百贯。”
赵嘉仁和钱没有仇,他也愿意和这帮制香业者继续合作。不说别的,几天里面制出几千斤蚊香,赵嘉仁现在绝对没有这种能耐。
“如此甚好。不过我还得多等一天。”赵嘉仁答道。
“多一天,他们大概也能多制些香。”齐叶打趣的说道。
赵嘉仁先去了徐远志的府上。徐远志整个看起来精神抖擞,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在散发着除虫菊蚊香淡雅香气的屋内,徐远志笑道:“嘉仁,我用你的药粉泡水洗了衣服,自己也用那水洗澡洗头,身上果然觉得好了许多。”
赵嘉仁笑了几声,却也不想解释。在这么一个缺乏杀菌除虫手段的时代,皇帝和普通人之间的卫生条件相差的有限。除虫菊对于昆虫和寄生虫有比较强的杀伤力,除虫菊粉末泡水用来洗衣服,洗澡,洗头,也算是从内到外的进行一番杀灭,会觉得清爽是很自然的事情。
“徐知州。我此次来可不单是送些蚊香和药粉,我此次来是想说上次的事情。在福州修建灯塔。一旦灯塔修成,福州船只进入就安全许多,晚上亦能近海行船。”赵嘉仁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此事我知道了。”徐远志答道。
一看这应对,赵嘉仁就知道徐远志其实不想做这些。修灯塔花费不小,还颇为费事。更重要的是,修灯塔并不在磨勘范围之内。南宋上下并没有认识到灯塔对航运的作用,徐远志不是坏人,甚至是个有为的官员。可徐远志也不愿意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确定了这点,赵嘉仁也没有强行推自己的灯塔建议。他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徐知州,下官想去一趟泉州。还望徐知州给开个公文。”
听了这话,徐远志轻笑一声,“明日来我这里。”
有些事情大家也就心照不宣,赵嘉仁身为官员,他的船可以不收税。但是这不等于赵嘉仁可以横行无忌。不收税的航行也需要合理的理由,赵嘉仁必须得找徐远志开这个文书。见徐远志答应下来,赵嘉仁立刻取出一个装了一百贯交钞的信封递给徐远志。徐远志二话不讲就收下了。
第二天,赵嘉仁拿到了期待的文书,然后拔锚起航。和以前一样,赵嘉仁亲自掌舵,双桅纵帆船在逆风抢风时候表现极佳。美国五大湖以及相关河道上最多的时候跑着几千条双桅纵帆船。赵嘉仁就在北美近海玩过这种帆船,对于船只的性能非常有信心。
站在赵嘉仁身边的是船厂技师谢无欢,他仔细看着旋转的舵轮后面的木轴上沿着不同的方向缠绕和放松缆绳。又站到船尾仔细看着船舵在舵轮以及缆绳的操作下精妙的摆动。
站回到赵嘉仁身边,谢无欢赞道:“赵官人,我平日里不爱服人,今日我得说,我真的服了。”
赵嘉仁嘲讽笑了一声,“若是这样就服了,大概你觉得这样的船就是最好的船吧?”
谢无欢一愣,他没能立刻理解赵嘉仁的意思。迟疑片刻之后,他问道:“若是有了这几样东西,想来所有的船也相差不多。”
赵嘉仁语气里还是有些嘲讽,“呵呵。谢兄,我请你上船,又给你看了操舵的装置,你不会觉得这就是我所有能耐了吧?以谢兄你的聪明,大概看了之后,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不过谢兄真觉得靠偷师,就能造出真正的好船么?”
谢无欢方才终于明白了赵嘉仁船只的秘密,心中无比欢喜。听了这些话,他又想起去年和赵嘉仁所说的话。那时候赵嘉仁提出想入股谢无欢现在所在的船厂。船厂厂主听了之后当即表示反对,船主希望的是买赵嘉仁的这些技术,而不是让赵嘉仁这个官员介入到船厂里面来。
对于厂主的担心,谢无欢完全能理解。官员们很多时候手太狠,鸠占鹊巢的事情在大宋并不是特别罕见的事情。赵嘉仁甚至不用干掉厂主,他完全可以只用很小的代价就获得远多于代价的股份。
“我知道厂主信不过我,而且我也没有空和他纠缠。这次我请谢兄上船,就是想让谢兄看看这艘七拼八凑的船能跑到什么样子。谢兄,如果你真的是想成为真正的造船师,想来这趟跑完,就知道该何去何从。工匠所想的不过是多赚点钱,早些不用再干活。而造船师们绝不会这么想。”赵嘉仁此次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嘲讽,而是有种令谢无欢忍不住起敬的肃然。
没多多久,双桅纵帆船就驶出了闽江,驶入了大海。
在赵嘉仁的命令下,船上所有风帆全部升起。此时刮的是南风,从福州到泉州则是由北向南的路线。谢无欢就看到赵嘉仁的船吃了风,却继续向南快速航行,仿佛此时吹的是北风而不是南风。
一道道命令发布出去,又被水手们执行下来。谢无欢看着这艘与众不同的船逆风高速航行,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想法。
第39章 泉州赵氏
“看一看,看一看。这里是雄黄,这边是药粉。蛇虫到底从哪边往外冲?”
打把势卖艺般的吆喝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也引起了蒲师文的关注。在街边空地上围了老大一堆人。看到有人耍把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蒲师文挤到能看清把戏的位置,就见地面上有两个由药粉洒成的半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诸位,这边的是雄黄。有人已经验过了,若是有人不信,可再过来验一验!”伙计扯着嗓子喊道。
好事的人不少,好几个人上前验货。蒲师文让手下挤进去查看。过了一阵,挤的浑身大汗的手下拼命挤了出来。“少爷,那果然是雄黄!”
此时就听里面的伙计继续喊道:“诸位让一让,我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放一条蛇。蛇虫都怕雄黄,若是这条蛇从另外一边逃出去,那便是蛇虫怕雄黄胜过怕这药粉。若是蛇虫从雄黄那边逃出去,大家就知道这药粉驱蛇的效用。”
听闻要在圈子里面放蛇,大多数人都吓的连连后退,不过也有胆大的却向前拥挤。想看看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拥后挤,场面逐渐变得有些混乱。
半个多时辰之后,蒲师文回到了家。也不停顿,蒲师文直接前去见他爹蒲寿庚。蒲寿庚五十岁上下,个头不高。见到长子蒲师文风风火火的进来,还带着一脸不爽的表情,蒲寿庚登时就沉下脸来,“你又去哪里惹事了?”
蒲师文连忙解释道:“爹。我并没有去惹事,只是路上见到正在大卖的香粉与蚊香。就是这些东西让咱们的香料卖不出去!”
蒲寿庚听儿子这个解释,倒也没有继续训斥他。不过思忖片刻,蒲寿庚命道:“此事尚且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买卖,你不许惹事。”
虽然嘴上说的谨慎,然而蒲寿庚心里面的确不痛快。身为占城依据泉州的海商世家,蒲家掌握着大量远洋海船。犀角、乳香、龙涎香等香料,有相当一部分由蒲家控制。
今年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大量蚊香与香粉,杀灭蚊蝇,治疗疥癣,除虫,都有很好的效果。好几家福建有名的香行一并推出之后,立刻就成了泉州市场上的新贵。每年宋历四五月份乃是海船回到泉州港的日子,也是蒲家赚大钱的日子。但是今年除了已经下了定金的那些商人之外,其他有钱人与商人都把热情放在蚊香与香粉上。香料价格可是不低,即便是蒲家也不可能长期压在手里。
蚊香与香粉的始作俑者赵嘉仁并不知道此时蒲家的不爽,若是他知道的话,大概会欢喜的大笑出声吧。当然,此时的赵嘉仁却面对让他更加感到难以应对的事情。他母亲用吃零食般的轻松语气问道:“三郎,你干脆娶个媳妇成家吧。”
“……呃……”赵嘉仁眨巴着眼睛,这不是因为他震惊,而是他感到困惑。
赵嘉仁的母亲看着儿子困惑的表情,解释道:“如果你想成亲的话,我就给你张罗个亲事。”
“不要!”赵嘉仁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不想成亲就罢了。”赵嘉仁的母亲也没有催逼的意思。
看着老娘的态度,赵嘉仁感觉理解不能。一时间赵嘉仁忍不住想问问老娘到底是准备搞什么名堂。但是赵嘉仁毕竟‘熟知’母亲有些精灵古怪的性格,他硬生生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坚决不提这件事。
“我出门一趟。”赵嘉仁说道。
“可回来吃饭?”赵嘉仁的母亲问。
“不用等我吃饭。”赵嘉仁说完就出门去了。
转眼离开泉州一年多,泉州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便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海港城市,在赵嘉仁看来,这座城市并不是个非常进取的地方。
例如赵嘉仁要见的这个人,赵宜昌。赵宜昌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高挑,但是目光阴冷,给人感觉不像好人。实际上赵宜昌在泉州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因为干私盐买卖,得罪了福建吃这路的人,赵宜昌现在日子并不好过。
“你的船可否还在,若是在的话,和我一起贩运货物吧。”赵嘉仁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了赵嘉仁的建议,赵宜昌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那艘船。哼!你这娃娃还真的会问啊。”
对赵宜昌的表现,赵嘉仁丝毫没有受影响,‘历史证明’这个赵宜昌是个挺敢闯的人,而且也不能算是没有信用之辈。赵嘉仁虽然不敢确定提前了二十年的赵宜昌也是如此,他此时不差钱,也想给赵宜昌一个机会。他果断说道:“只要那艘船没有沉,修船的事情不用担心。”
“那艘船卖了。”面对赵嘉仁的率直,赵宜昌没好气的说道。
赵嘉仁态度依旧坚定,“我准备再造两艘船,却没有信得过的人。有不少人说你坏话,我听了之后却觉得那些人也说你言而有信。言必信,行必果,抑亦可以为次矣。我愿意和宜昌兄共事。”
赵宜昌白了赵嘉仁一眼,继续没好气的说道:“嘉仁。泉州都知道你学问好,你也不必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若是想让我做事,这钱是绝不能少的。”
欣然点头,赵嘉仁答道:“钱可以谈。若是你干的不开心,我定然更不开心。我不爱做那种事。”
“另一桩,若是我做不来的事情,你也是不用多想。”赵宜昌语气更加严厉。
“甚好。若是你能做的事,我就可以放心交给你喽?”赵嘉仁微笑着问。
感受到了赵嘉仁的善意,赵宜昌并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答道:“那得先谈了之后才知道。”
赵宜昌并没有接受赵嘉仁的吃饭邀请,只是接受了赵嘉仁赠与的一大包蚊香与香粉。回到家,他把妹妹赵赵宜秀叫来,把蚊香和香粉递给她,“去把爹娘的屋子熏了,你的屋子也熏过。”
见到这些泉州最新的热门货,赵宜秀眼睛一亮。听了赵宜昌的吩咐,赵宜秀问道:“大哥。你也给自己留些用。”
“不必。我已经留过了。”赵宜昌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
赵宜秀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赵宜昌回到屋内躺下在蚊帐里听着外面的蚊虫嗡嗡。赵嘉仁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面,是泉州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出色,实在是令很多‘自家孩子’凭白遭受许多磨难。
赵宜昌已经成年,他此时考虑的是赵嘉仁的邀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会被吹的云山雾罩,而且赵宜昌并不记得自己和赵嘉仁有过什么往来。这个看着很诚恳的邀请,让赵宜昌觉得充满了莫名的危险。
第40章 令人左右为难的赵氏宗亲
“大哥,起来啦。”赵宜秀在门外高喊一声。
“进来吧。”赵宜昌翻身而起。
赵宜秀进门之后也不和大哥赵宜昌废话,直接开始燃起蚊香片。赵宜昌本想说不必了,见到妹妹态度坚定,就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头。
一屋子烟雾,赵宜秀把大哥拽出屋子,兄妹两人就在院子里面坐着。看着妹妹高高兴兴的样子,赵宜昌微笑着说道:“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这要嫁人呢。”
“我才不要嫁人呢。”赵宜秀立刻对大哥嚷道。
自己的两个妹妹谈起嫁人,态度都如此一致,赵宜昌除了笑笑之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等烟散了,赵宜秀给自己的大哥点起蚊香,然后翻箱倒柜的把大哥的衣服拿出去扔进药粉泡出的水里开始搓洗。两天后,赵宜昌确定出现在泉州的新蚊香和药粉的确非常有效,他随即前往赵嘉仁的家里拜访。
家丁把赵宜昌领进院里,就见赵嘉仁正收拾东西。不等赵宜昌说话,赵嘉仁欢喜的迎上来,“赵宜昌,你若是在晚来一日,我就不在泉州了。”
两人在赵嘉仁的书房坐下,赵宜昌开门见山的问:“我听说这些蚊香与香粉是嘉仁你运来的?”
“没错。”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
赵宜昌不想废话,他直接说道:“若是这个买卖,我倒是可以与嘉仁一起做。”
“今年不行了。已经差不多卖完。”赵嘉仁同样不想废话。虽然对除虫菊蚊香有足够的想象,赵嘉仁还是没想到居然能热销到如此地步。用除虫菊药粉泡出的水来治疗疥癣,用来洗衣服,杀灭衣服上的寄生虫。赵嘉仁最初可没想到制香行能开发到如此深度。见识了人民群众的智慧,赵嘉仁着实吃了一惊。
正因为这样,原本以为需要几个月才能卖完的蚊香,已经掀起了热潮。两万多斤的确不少,可一家人用掉一斤的话,也不过是供应两万户的需求。泉州与福州加起来就有至少十万户。赵嘉仁知道,在他南下的时候,有至少五千斤蚊香与药粉通过船只运往江南东路,那里有临安、苏州府、庆元府,消费力丝毫不亚于泉州与福州。大宋没有敌敌畏这种现代神器,蚊虫肆虐的时代,除虫菊有着无比广阔的空间。
“宜昌兄,此物大概每年这么几个月能用,但是有样东西却天天都有用。却不知宜昌兄有没有兴趣。”赵嘉仁问。
“何物?”赵宜昌的声音格外的冷淡。他发现赵嘉仁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冷静,看样子说的是真心话。而这种态度让赵宜昌想起了他做过的好几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买卖,谈论这种风险不小的事情之时,大家都是如此的表情。
“粮食。占城米。”赵嘉仁给了明确的答案。
先是愕然的盯着赵嘉仁看了片刻,赵宜昌怒气上涌,他大声说道:“嘉仁兄弟,你这是要我玩命么?从泉州去占城万里迢迢。路上险恶不说,即便到了占城,我两眼一抹黑,去了也没用!”
赵宜昌本以为赵嘉仁会被这番话说的退缩,至少也会有些羞愧,没想到赵嘉仁居然两眼放光的赞道:“说得好!若是想随我等心意的从占城、越南那里往我们大宋买粮食,首先得有能够沿着海岸航行的船只,其次则是能一条可靠的航路。有了这两者,我们还得能在当地修筑堡垒,守得住我们的生意据点。这些都非易事。不过我思前想后,除了这条路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办法。”
赵宜昌讶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岁的束发少年,泉州读书风气和福建其他州县一样极盛,能讲出道理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赵宜昌是第一次赵嘉仁所讲的道理。这种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至少也是个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青年。
也许自己遇到了个不可靠的狂人?赵宜昌不得不沮丧的考虑到这种可能,这让赵宜昌极为失望。他来的时候还以为能够从赵嘉仁这里找到稳妥的赚钱方式。赵宜昌强打精神继续问道:“不知道嘉仁兄弟为何说只有这条路可走?”
“蚊香与香粉虽然好,却只是在把锅里的饭分一块,没有这些蚊香,难倒大家就不过日子了么?开辟到占城与越南的粮食航线,才能让整个锅里的饭变多。开辟航线要造船,要雇水手。这些就需要一大笔钱。那些造船的,当水手的百姓,他们有了钱做什么?还不是买粮食,买衣服么。归根结底,这些钱花出去,最终都是要有粮食来给百姓们买。如果我们能往大宋运回粮食,百姓们的日子就能过得下去。如果只是造船,粮食没有增加,那么多钱用在买粮上,粮价一提高,他们赚到的钱立刻就不值钱啦。不仅如此,连带着其他行当的钱也变得不值钱。这就是动荡的根本。”赵嘉仁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边讲还边拿了张纸,给赵宜昌画了个关系图。
赵宜昌好歹干过不少买卖,虽然赵嘉仁的话让打心里感到失望,因为赵嘉仁所讲的并没有符合赵宜昌的期待。但是赵宜昌也惊讶甚至是惊恐的发现,他居然理解了赵嘉仁所说的这些大事。
这下,他反倒不愿意立刻离开了。之前做的那么多买卖遇到了好些人的掣肘甚至是激烈反对,赵宜昌现在终于从理论高度看到原因所在,那些买卖是从别人的碗里抢食。赵宜昌问道:“嘉仁兄弟,可否有给锅里添米的生意?若是有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赵嘉仁双手一摊,从容的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县尉,即便是有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现在所做的就是先能建造一支船队,预先做好准备。我听闻宜昌兄擅长航海,倒是想让宜昌兄能到我这里来。”
“这……,不行。”赵宜昌有些迟疑的答道。
“为何?”赵嘉仁问,他不是很想放弃与赵宜昌合作的机会。在赵氏里面精于航海的就是赵宜昌,也许有别人更精通,但是赵嘉仁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而且身为赵氏,本身也是个优势所在。还是无可替代的优势。
“……我有两个妹妹,二妹要出嫁。还须五百贯嫁妆。此事若是不能办了,我寝食难安。”赵宜昌说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让赵嘉仁有些迟疑起来。五百贯对现在的赵嘉仁不是特别大的数目,可赵宜昌父母都在。从习俗,从实际情况,都轮不到他这个大哥如此张罗。
身为心理学医生,赵嘉仁不得不觉得赵宜昌有种补偿性心态。也许是他觉得自己的某些事情做得不对,所以就想从别的事情上做出补偿。从而达成心理上的平衡。至少是赵宜昌认为的心理平衡。
这心态很常见,也很容易理解。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赵嘉仁认为这是一种心病。这种做法就如给一个缺了跟手指的人的脚上接上一根脚趾。不仅没有实际补偿,还造成了新的问题。
这下赵嘉仁左右为难,是招收赵宜昌?还是另寻其他人才?
第41章 投资要抓紧
船只离开泉州港的时候,赵嘉仁把掌舵的工作交给了船厂技师谢无欢,他自己靠在船舷眺望这座美丽的城市。
此次回泉州先是意外的发现自己对除虫菊的市场过份低估,其次则是试图招揽赵宜昌以失败告终。赵宜昌此时的心态不健康,补偿性冲动太强烈。然而临走之前赵嘉仁却遇到了一个非常好事情,蒲寿庚前来拜访赵嘉仁,询问他带蚊香与药粉的事情
赵嘉仁很快就把这个老东西打发走了,他感觉事情不对,连夜拜访了那些香料行业业者。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些香料最近出现了滞销的局面。很多人都把钱用在购买蚊香与药粉上,自然而然的挤压了购买香料的资金。
虽然给赵宜昌讲述了一番‘从碗里抢食’的道理,赵嘉仁却没想到此次竟然触及到蒲寿庚的利益。赵嘉仁并不反对斗争,而此次的斗争带来的欢喜更是难以言喻。
如果蒲寿庚这厮派船袭击就好了,赵嘉仁甚至脑洞大开的想。派船袭击官员,哪怕被袭击的是个县令,只要袭击不成功,被抓住把柄,蒲寿庚也死定了。当然,赵嘉仁也觉得蒲寿庚并不会这么干,想在海上搞袭击,需要准备工作。蒲家并没有足够时间做准备。
船行到晚上,白天掌舵的谢无欢躺在赵嘉仁的吊床旁边,有些精疲力竭的说道:“赵官人。这船逆风好,顺风还是差些。”
“是近海好用,远洋不好使。”赵嘉仁纠正着谢无欢的说法。
“远海,这个怎么讲?”谢无欢来了些兴趣。
赵嘉仁却不想多解释,他问道:“船厂之事,不知你怎么想?”
谢无欢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说道:“赵官人,此事……我觉得不妥。”
出乎谢无欢意料之外,赵嘉仁并没有逼迫,而是懒洋洋的说道:“不妥就不妥,等我磨勘结束。若是能留在福建继续做官,那时候再说船厂之事吧。”
赵嘉仁懒洋洋的说话,谢无欢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船厂看着只管造船,实际上要与官府打很多交到。赵嘉仁身为流官,今年在福清县,明年就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当官时候坏了事情,船厂就会受到连累。不过赵嘉仁若是磨勘之后继续晋升,那时候就必须认真考虑赵嘉仁的要求。
想了这么多,谢无欢继续劝说道:“赵官人,我们用了你的手段,每艘船给你钱不行么?你又何必一定要开个船厂。”
“这些手段不过是小把戏而已,我是想建造我自己想造的船。那时候就不是一个手段,我想造的新船全是新手段。既然我也担心别人偷学我的手段,那还不如我买个船厂。谢兄弟,你回去之后也劝劝船主,我并非要夺他船厂,而是合伙造船。而且我若是能升到高位,就要在整个福建沿海都建设灯塔。到时候夜晚航行就安全的很。那时候这个船厂成为指定船厂,大家一起赚钱。你觉得可好?”赵嘉仁描述着美好愿景。
谢无欢静静的听着,等赵嘉仁说完,谢无欢答道:“人说民不与官斗。赵官人,你的手段我极为佩服,可船厂之事现在怎么说都不好。我觉得你只要能留在福建继续当官,我就帮你说服厂主。你看可好。”
出乎谢无欢意料之外,赵嘉仁只是简单的一句‘如此甚好’,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一路之上赵嘉仁只是与谢无欢讨论新式操作系统的优劣,以及纵帆与大宋传统硬帆的优劣。这些本来就是谢无欢喜欢的话题,他自然乐得讨论。
船只到了福州,两人分别。看着赵嘉仁施施然而去的背影,谢无欢突然生出些期待来。如果赵嘉仁果然能留在福建继续做官,做大官。他倒是很想在船厂之事进行合作,赵嘉仁所说的新船是什么样子的船呢?比现在的船又要好多少呢?
赵嘉仁此时把有关船只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直奔齐叶的住处。齐叶听说赵嘉仁来了,立刻把他迎进屋内。两人坐下,齐叶开心的说道:“赵兄弟,这次我可赚了不少,全托赵兄弟的福。”
“一两千贯在泉州也不过是赵家嫁女的陪嫁而已。也谈不上发财。”赵嘉仁平静的说道。
齐叶登时为之语塞,然而他和赵嘉仁接触比较久,知道这少年不是个无的放矢之辈,齐叶迟疑着问道:“难倒赵兄弟还有赚大钱的门路么?”
“门路什么时候都有,就看齐兄敢不敢干。”赵嘉仁说话的时候盯着齐叶,仿佛要从齐叶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齐叶见过太多做买卖的人,这种威逼对他没什么用处。呵呵一笑,齐叶从容问道:“还请赵兄弟说来听听,让我也开开眼界。”
赵嘉仁笑道:“我曾经问过齐兄,你说你在华亭县有故旧。可在当地租到地,可有此事?”
“有。”齐叶毫不迟疑的确定。
“第一,我等就联合福建的几家香行,我在华亭县种药材,他们在那边设立香行。此事须得快,若是再慢,那就耽误了明年的事情。”
齐叶点点头,却没有回答,他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我们不仅在松江府种药材,我还想在松江府种植些别的物件。不比这个蚊香赚的少。不知齐兄可否有兴趣?”赵嘉仁坦然说道。他是想在华亭县,也就是后来的松江府种植当地最出名的物件,棉花。
本来赵嘉仁是想再等等,可此次去了泉州,赵嘉仁觉得自己需要冒点险。建立一支舰队比他想的要更困难些。而蒲家此次返航的船只数量很大,想只凭借几艘船就彻底歼灭蒲家,难度非常非常大。
齐叶听了之后还是用非常镇定的语气说道:“第三呢?”
第42章 风雨飘摇梅雨天
“齐兄,他们为何不肯来?”赵嘉仁的语气中有些愕然。
齐叶准备好的房间很宽敞,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现在屋里面只有赵嘉仁与齐叶两个人,加上外面梅雨季节特有的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声,非常的冷清。
面对赵嘉仁的问题,齐叶回答的很率直。“他们觉得赵兄弟你前途远大,所以不敢入股你的买卖。”
赵嘉仁先是愕然,思忖片刻之后却又释然了。大宋并不歧视商人,不过商人也没有能力与官员争斗。更不用讲赵嘉仁这种父子两进士的赵氏宗亲。即便不是赵氏宗亲,父子两进士也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几十年的荣光。商人和这种家族斗争的结果都不会好。
齐叶看赵嘉仁脸色“赵兄弟也无需气馁。他们说了,若是有什么可以为赵兄弟效劳的,绝不会推托。”
赵嘉仁没有回答,此事等事情也没啥好讲的。若是那帮人搞了股份公司,被黑之后前去告官。几个人抬头一看,高堂上正坐着下了黑手的赵嘉仁。赵嘉仁扯着官腔说道:“下跪刁民乃是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齐兄有没有想与我合作?”赵嘉仁问齐叶。
齐叶呵呵一笑,“若是借钱给你,我尽力而为。别的事情就罢了。”
赵嘉仁本想开玩笑一样的讲,以前齐叶连借钱给赵嘉仁都不乐意。然而此时他心情很糟,开玩笑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在一片冷清之中,赵嘉仁索性站起身对齐叶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回福清。”
“外面雨这么大……”齐叶说道。
“再等几天,雨就会小么?”赵嘉仁撂下一句,接着起身离开。
打着油纸伞,走在颇为泥泞的福州街头赵嘉仁的心情沉重。脚上的布鞋鞋底吸了雨水,同样沉重了许多。那种又湿又黏的感觉,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上了船,赵嘉仁第一件事就是把脚上的鞋踢掉,换上了一双草鞋。草鞋虽然也很糟糕,好歹穿着没有那么捂脚。船舱里面光线阴暗,赵嘉仁对着水手们喊道:“准备起航,现在就回家。”
即便光线昏暗,水手们脸上也仿佛容光焕发起来。他们此时已经李家半个多月,能够回家看看,特别是在这样的雨季在家待着,那的确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雨不停的下,赵嘉仁站在舵轮的雨棚下。雨棚是个临时装置,这艘船迟早要投入海战,在海战中追求的是最大效率,雨棚无疑对效率有负面效果。江面上被雨水打出一片水花,赵嘉仁的船在这些水花上划出一道孤零零的轨迹。这种雨天,船只为了安全都选择窝在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船有信心,如果不是对福清县的灯塔有信心,赵嘉仁也不会在这种天气里面扬帆起航。
尽管搭了雨棚,赵嘉仁批了蓑衣带着斗笠,他还是被打湿了至少一半的裤腿。这种不快的感觉却是赵嘉仁需要的。他辛苦了这么久,赚到了足以称为富豪的收入,却有人感受到赵嘉仁身上的王八之气。不管是泉州或者福州,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时候赵嘉仁也需要点刺激来平衡一下心情。
梅雨季节并非只有福建才有,此时的扬州同样笼罩在烟雨中。
贾似道前几日接到了赵嘉仁派人送来的蚊香与药粉,那时候还没下雨。贾府立刻对府内进行了一次大除虫,衣服也洗了一遍。此时的衣服熨烫完毕,加上屋里也没有蚊虫骚扰。贾似道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在看冬雨。走过许多地方,贾似道觉得冬季到扬州来看雨是最好的。那时候的空气湿润,也没有蚊虫。那时候天气也很冷,就如贾似道此时的心情。
邸报上写了件事,给事中王埜言:“国家与蒙古本无深仇,而兵连祸结,皆原于入洛之师,轻启兵端,二三狂徒如赵楷、全子才、刘子澄辈,浅率寡谋,遂致只轮不返。全子才诞妄惨毒,乃援刘子澄例,自陈改正。宜寝二人之命,罢其祠禄,以为丧师误国之戒。”
王埜所说的事情是指端平入洛,那是端平元年,也就是1234年的事情。那时候南宋在联合蒙古灭金国后,派遣军队试图收复位于河南的原北宋领土,最终被蒙古军大败。端平入洛的军事行动也标志着宋蒙战争的全面爆发。
时隔二十年后此事被重提,并且对所谓‘二三狂徒’进行事后追究,其中的政治含义不用多想。而此事的结果是官家宋理宗表示同意。朝廷里面的局面就更加明确。
蒙古人灭了大理之后,轻松解决了吐蕃与西南夷,最近宋蒙边界冲突不断。蒙古攻破大宋好几座城池。面对四川的紧张局面,朝堂之上都是愁眉不展。然后自然有人要对‘轻启兵端’的罪魁祸首进行鞭尸。以发泄他们的恐慌心理。
对这等人,贾似道见得多了。让他心寒的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以为丧师误国之戒’,兵凶战危,谁敢说必胜。贾似道身为两淮安抚使,就在战争第一线。一旦有个差池,这‘以为丧师误国之戒’的惩罚就会落在他头上。
长叹口气,贾似道开始盘算他手里有什么人好用。想来想去,贾似道发现唯一一个表示想在宋蒙战争中建功立业的人居然是只有十五岁的赵嘉仁。赵嘉仁这孩子给贾似道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有些弄不清楚赵嘉仁到底是真的想通过战争建功立业,或者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做狂徒之语。
看局面,贾似道觉得自己今年大概就会遇到出兵的事情。等到他出兵,就是一方主帅,可以开设幕府。为幕府准备点人才也是应有之意。
想到这里,贾似道提笔就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福州知州徐远志,告诉徐远志,让赵嘉仁到扬州商议御敌之事。另外一封信则是给赵嘉仁,信里面简单的告诉赵嘉仁,到扬州一趟。
第43章 和贾似道第二次讲正事
宝祐三年五月,也就是1255年6月。梅雨中,赵嘉仁的船在扬州民众讶异的视线中停靠在扬州码头。此次赵嘉仁并没有着急下船,他先派人去按照官方的路数向贾似道通报自己抵达扬州,请求扬州知州两淮安抚使贾似道予以接见。
很快,贾似道的仆人就前来迎接赵嘉仁,大车直接把赵嘉仁拉到了贾似道的府邸。
不管是私下的关系,或者官方的地位,又或者是今天正在下雨。贾似道都没有降阶相迎,而是在客厅里面等赵嘉仁。当然,贾似道能等着赵嘉仁已经算是极大的亲近了。一般来讲,是要赵嘉仁等着贾似道才对。
赵嘉仁先送上了一个礼盒,贾似道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锭银子。这年头黄金白银的主要功用之一就是送礼,在官员间送金银,那就剩下‘行贿’这么唯一的功能。贾似道本以为赵嘉仁这是按规矩走,然而赵嘉仁接下来的一句‘此乃还贾公帮着垫的花费’,把贾似道气乐了。
然而仔细一想,赵嘉仁所说的也不错。贾似道叹口气,让仆人把礼物收起,并且告知官家,把赵嘉仁的欠条拿来。
下人去忙,贾似道单刀直入的问:“不知嘉仁如何看蒙古的事情。”
“三年,蒙古必然南下。”赵嘉仁答道。
“三年?”贾似道心中很是不解,现在的大宋与蒙古年年打仗,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年的事情。
赵嘉仁解释道:“三年,蒙古必然有二十万南下。那时候才算是大战。现在这等打法不过是小打小闹。”
“小打小闹……”贾似道觉得无言以对,在他看来,赵嘉仁未免太狂了。
看了看贾似道的表情,赵嘉仁坦然说道:“贾公,非我做狂语。蒙古人不读书,所以他们全力进攻四川,走西南,进攻广南西路。以后也许会进军荆湖北路。若是他们读过三国志,那就不会这么干,而是直接进军襄阳……”
“够了!”贾似道听到赵嘉仁所言,心中震动,立刻打断了这番大战略的阐述。
蒙古人不读书,贾似道可是读过许多书。赵嘉仁直接点出问题关键,现在大宋觉得蒙古人给了四川极大压力,可这种压力与蒙古大军进攻襄阳的危险性一比,完全在能够接受的范围。
过了好一阵,贾似道才从赵嘉仁描述的恐怖局面下恢复了冷静。他面沉若水,开口问道:“嘉仁为何觉得需要三年?”
“蒙古与我们大宋一直在打,他们灭大宋的心思已经定下。此时蒙古人做的是确立大战前的据点。这大概还需一年。动员二十万军队,制定作战目标,行军路线,沿途的粮食供应。需要一年多。所以我才觉得需要三年。”赵嘉仁毫不畏惧的讲述着可怕的未来,而不惧怕贾似道和上次一样斥责赵嘉仁‘谋反’。此次是贾似道找赵嘉仁前来,而不是赵嘉仁求到贾似道门上。如果贾似道是想听赵嘉仁当面描述美好未来,那完全没必要让赵嘉仁在梅雨天里跑这么远的路。
事实上贾似道也没有生气,他和南宋军人没交集,文人又不懂军事。此时赵嘉仁一番话恰好是贾似道能听懂的说法,还是贾似道喜欢的那种提纲携领的方式。身为两淮安抚使,贾似道觉得压力极大,同样觉得心里面敞亮许多。赵嘉仁至少描述了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模样,心里有了底线,至少就不会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两人谈了好一阵子,从大战略谈到了战役层面,又从战役层面谈到了具体战术执行上。大战略与战役层面,赵嘉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用贾似道能明白的话去讲。等谈到战术执行层面,赵嘉仁就爽快的告诉贾似道,他不懂打仗,这种事情得问两淮的军人。
连着用好几个角度表示了同样的观点,贾似道知道赵嘉仁不想胡咧咧。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不是对眼前的赵嘉仁不高兴,而是回忆让贾似道不高兴。
赵嘉仁也不再多说,静静的等着贾似道自己消化。他现在不过是个县尉,表现出强烈的往上爬的冲动,这是人之常情。每一个县尉都希望能够尽快升迁,赵嘉仁只是众多县尉中的一个。
看得出,贾似道对赵嘉仁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思忖一阵后问赵嘉仁,“磨勘将至,不知嘉仁可否有什么想要的差事?”
“差事我做不了主,所以也不想去想。不过我倒是有些事情真的想去做。”赵嘉仁给贾似道留了个话头。
“有何想做的?”贾似道果然顺着赵嘉仁的话继续向下说。
有了机会,赵嘉仁立刻说道:“我想在福建修灯塔!”
先把灯塔的作用讲了讲,赵嘉仁接着描述起他的理想,“若是沿海灯塔修成,广南路与福建路的船可以日夜航行……”
“日夜航行?”贾似道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赵嘉仁不得不收起话头,转过来给贾似道解释,他先用了句《荀子》里面的话,“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灯塔就因为位置高,能看到的人就多。每一个灯塔附近的水里是不是有暗礁,距离海岸多远航行比较安全,这个就需有人教导船东和水手。以前航海,到了晚上就不敢开船,因为四野一片黑黢黢,船上的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然不知道水里有什么,水下有什么。灯塔一成,晚上航海也不用担心。自然就能节省大量时间。而且船只也不易出事。”
贾似道是第一次听到灯塔的事情,建立沿海的灯塔体系,更是闻所未闻,听了赵嘉仁讲述之后,他忍不住连连点头,“如此甚好!那从广南路与福建路调船便可缩短时日。”
“贾公,我认为要害还不仅于此。”赵嘉仁先买了个关子,接着就把前一段在泉州与赵宜昌所说的那番话给贾似道再讲了一遍。
贾似道可不是赵宜昌,听了赵嘉仁所讲的内容,他忍不住啧啧称奇。在国内做买卖要从别人碗里抢一块,从占城与越南输入粮食,则是把大宋这口锅里面的饭变多。这些看法官员也未必不懂,但是能如此清楚说明白的却没几个。
等赵嘉仁举了造船航运的工人去卖粮食的例子,讲述在粮食总量没有增加的情况下,货币量猛增,直接导致粮价高涨,所有人日子一起难过的逻辑关系。贾似道差点要拍案称是了。现在大宋的问题就在于此,国家为了因应问题,不得不发钱。每发一次钱,就会引发某个地区的物价上升。而物价一旦上升,就很难下来。百姓们日子过得很是不开心。
赵嘉仁提出修建灯塔的建议,的确能够有效促进大宋航运。而赵嘉仁开辟南海航路,从占城与越南进口粮食的思路,至少理论上能够解决不少大宋遇到的问题。
这下,贾似道爱才之心大盛。稍一思索,贾似道下了决心。他说道:“嘉仁。你若是想办这等事,知州都不成。你大概只能做福建路提点刑狱了。不知你可否想做这个?”
“这……这得多少打点……”赵嘉仁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你一个县尉,想做福建路提点刑狱,多少打点都不成。”贾似道毫不犹豫的给了赵嘉仁一个嘲讽。
赵嘉仁沉默不语,此时已经轮不到赵嘉仁说话。
果然,贾似道也没有卖关子,他直接告诉赵嘉仁,“想成此事,只有靠覃恩!”
赵嘉仁更加沉默了。覃恩,是皇帝臣民的封赏与赦免。在大宋,相公们拥有官员的决定权,然而最高人事权实际上掌握在皇帝手中。
当然,覃恩如果只是追赠荣耀,册封诰命,那倒也罢了。如果是用来强行给人加官,其结果大概就是那人成为好大一部分人眼中的公敌。
看着赵嘉仁的模样,贾似道看出赵嘉仁知道覃恩的两面性。对于一个知道利害所在的聪明人,贾似道反倒觉得可以帮赵嘉仁一下。他问:“嘉仁可愿试试?”
赵嘉仁知道自己的人生到了关键点上,若是上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尝试风险这么大的决定。然而这一世他却没有什么好怕的。盯着贾似道的眼睛,赵嘉仁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认为蒙古人三年后南下,到时磨勘未到,覃恩之事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求一事,若是贾公到时候开了幕府,还望贾公征召!”
第44章 坐俺的船,就有肉吃
船在风雨飘扬的江面上航行,除了舵手与瞭望手之外,水手们在船舱里面全部集结。
两个吊床上躺了一年一女两个少年,他们脸色发白,双眼无神。看来被晕船折腾的不轻。还有一个吊床上躺了个家伙,脑袋上掺了一条麻布止血带,手臂上绑了固定板。
除了吊床上的三个人,另外还有三个人站的笔直,其中有一个忍不住用手揉着胯骨。
赵嘉仁板着脸对一众年轻说道:“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等。只要你等跟着我干,以后不愁没机会来扬州。可这几个人到了扬州就管不住自己,吃酒之后就和人打架。我说过多次,我们要守的是纪律。不许下船之后和当地人打架,你等可是全都知道,也专门讲过。怎么讲完了就忘记!这次打板子,就是让他们记住。”
看到同船的兄弟噼噼啪啪的挨了顿竹笋炒肉,现在又要精神上继续受折磨,水手们倒也有些认真起来。然后他们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打板子,只是为了让他们记住。皮肉受苦,可不是要把他们打伤。这次打板子那几个,以后需要好好练,疼过去,还不能受伤。这次打得稍微有些重了。”
这番话让有些水手愕然,让有些水手想笑,让有些水手表情变得严肃。赵嘉仁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惩罚必须适可而止,希望一次惩罚就能彻底解决问题,那是痴心妄想。
众人解散,该干嘛干嘛,赵嘉仁走到了那对少年身边。这两个家伙看着都有十五六岁,本该精神百倍的他们此时萎靡不振。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希望贾似道的温州官家是个说话算数的家伙。
赵嘉仁告别贾似道准备回家,贾似道的管家知道赵嘉仁自己开船来的扬州,他就请求赵嘉仁带这两名少年回温州老家。少年们的父亲重病,希望两个娃娃能够尽快赶回去。
听了这个恳请,赵嘉仁立刻表示自己的船超级颠簸,小家伙只怕受不了。若是病倒了,赵嘉仁觉得承担不起。管家一脸不信的表情,说小家伙的颇有乘船的经验,哪里就那么容易晕倒。听说小家伙是赶回去看重病的父亲,赵嘉仁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事实证明赵嘉仁的船从颠簸程度上远胜其他船只,所谓有经验的少男少女都晕船。赵嘉仁希望贾似道的管家可别是那种小心眼的货色,赵嘉仁需要和贾似道维持长期良好关系。
看到两个小家伙只是脸色难看,并没有生命危险。赵嘉仁披上蓑衣就上了甲板,纵帆船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利用‘之’字航线逆风而行。与之对应的就是要在操纵船帆以及航线上消耗极大气力,船上的人需要在雨天里面轮班控帆掌舵。
上岗的在甲板上忙碌,待岗的躺在距离舱口近的吊床上。靠着最里面的小姑娘强打精神,低声问旁边的少年,“大哥,咱们吐脏了人家的地板,还让人家来打扫。我们会不会也被打?”
晕船的时候哪里还能估计那么多,两个少年吐了一地。每次他们吐了,船上的水手就会把地上的呕吐物清洗干净。听到妹妹胆战心惊的话,当哥哥的也很无语。即便是在贾府,居于贾府顶端的贾似道相公也只有这样的对待。他们两个不过是仆役,弄脏了地那是要受惩罚的。
两个娃本来就晕船,加上担惊受怕,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等他们醒来,就见到外面漆黑一片,在舱口附近,火把有气无力的燃烧着。吊床上躺满了人,大家都在呼呼大睡。
毕竟是少年,一觉睡醒身体就恢复了。两名少年头也不昏了,胃也不翻腾了。‘咕……咕……’他们的肚子叫唤起来。
在宋朝,肚子饿了,忍忍就过去。这是每个少年都要经历的必修课。然而被饥饿极度催化的嗅觉闻到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香味,肚子咕咕叫,口水也咕噜咕噜的不断往肚子里吞。
最初,两人还用理性强行压制饥饿感,然后哥哥突然翻身坐起,对妹妹说道:“咱们去看看吧。”
这个很具备勇气的说法并不强硬,即便吃不到,看看还不行么?
妹妹现在不太敢去,然而瞅见哥哥迈步前行,她最后也果断起身。躺在这里静静忍耐痛苦,痛苦不仅没有消退,反倒更强烈了。
顺着香气的指引,兄妹两人就到了隔壁舱室。门开着,就见屋子里面的火炉上吊着一口锅,香气的来源就来自锅里。几个人正围在桌边端了碗大吃,听到门口有动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兄妹两人身上。
火光昏暗,又是从下面照上来,兄妹两人被那些看着吓人的面孔唬的不敢动弹。然而肚子则诚实的发出‘咕……咕……’的声音。
屋内的一众人等都被逗乐了。赵嘉仁问道:“现在不晕了么?”
哥哥不敢回答,妹妹倒是爽快的答道:“回赵官人,已经不晕了。”
“那就进来。”赵嘉仁招呼道,接着对旁边的人说道:“给他们盛碗饭。”
哥哥有些不安,妹妹则推了哥哥一把,两人在桌边坐下。很快,一碗米饭,一碗热腾腾的从锅里盛出来的东西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吃了一口,哥哥觉得鲜美的舌头都差点吞进肚子里。那是一锅鸡汤,里面有盐,用花椒调味。他们的碗里不仅有汤,还有几块鸡肉。哥哥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之后,看到有几块肉非常肥大,他生怕被别人看出给他捞错了,连忙低下头,夹起来往嘴里塞。一口咬下,他才发现那不是大块鸡肉,而是生蚝。而且这生蚝用炭火烤过,与那种直接炖煮的还大大不同。两种鲜味汇合一起,这位哥哥突然眼中发现泪花。
赵嘉仁并没有看到,他也不在乎这些。福清当地养了蚯蚓之后,鸡鸭饲养量暴增。母鸡和母鸭可以产蛋,公鸡和公鸭就只能吃肉了。给船上的人购买这种肉食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吃完了饭,赵嘉仁就把轮班的人叫起来,他和上一波人去睡觉。吃饱的少年也被命令回吊床上继续睡。距离温州已经没多远,能早点把这两个贾似道家的麻烦处理掉,就能早点回归自己的事情。
只花了六天,赵嘉仁的船就从扬州开到了温州。少年家就是温州的,见到故乡之后也颇为欣喜。
一个多月后,到了宋历七月,两个少年终于回到了扬州的贾府。管家并不担心赵嘉仁会干出拐骗人口的事情,若是两人出事了反倒令人意外。
直到听了小家伙的讲述,管家这才讶异起来。在梅雨天里面,从扬州到温州走上半个月都不稀奇。赵嘉仁不过六天就跑完全程,这简直跟飞一样。管家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这并不是要向贾似道汇报。这种快船的消息对于两淮安抚使毫无意义。管家觉得这艘快船对他来讲倒是很有用处。
然而想联系赵嘉仁,现在看却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赵嘉仁可以六天就从扬州跑到温州,管家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第45章 大哥离开了
“大哥,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在庆元府赚到成山成海的钱,然后把钱都借给我。”赵嘉仁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轻松在自在的盘着腿,轻松自在的对大哥赵嘉信说道。
赵嘉信可没有赵嘉仁如此轻松,他心情复杂的答道:“借钱是应当的。三弟,我这些日子经常想,若是我没有到福清来会如何。想来想去只想明白一件事,若是没有你相助,我绝不能找到挣钱的门路。更不用说发财。”
看大哥说的情真意切,赵嘉仁摆摆手,“咱们兄弟何必谈这些。大哥,你若是认识了如你这样不求做买卖,而是想做事的人,就让他们来找我吧。天下从来不缺钱,天下也从来不缺想挣钱的人。但是天下缺乏的是你这样做事的人,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做事,没有挣不到钱的道理。”
听赵嘉仁说的认真,赵嘉信叹口气,“三弟。你的才干、学识、心胸,都在我之上。不过我却觉得你太过于言利。”
赵嘉仁摆摆手,“大哥,不是我太过言利。我若是画一张交子,那是我画的交子。我说值一贯,别人可不认。我只有拿出被大家认同的交子,才能在天下通行。这天下通行的就是利。至于所谓的‘义’,所谓的‘道理’,那是能解决大家问题的东西才会被大家认同。我还不知道大家遇到什么问题,就先把所谓的道义拿出来,那还是我自己画一张交子,却要大家都认同。”
如果是以前,赵嘉仁此时要想方设法的让大哥赵嘉信接受自己的观点,认同自己的理论。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赵嘉仁却不想这么做了。他只是简单的阐述了一下,就准备起身送大哥赵嘉信上船。赵嘉信的所有行李等物都已经搬上船,只等赵嘉信上船,就可以拔锚起航。
然而赵嘉信却拽住了赵嘉仁,“三弟,难倒你就不信道理么?”
看大哥还准备好好讲述一番,赵嘉仁笑道:“我不是不信道理,我觉得我比谁都信我相信的道理。而道理之事却牵扯甚广。大哥,我们也曾经讲过道理,却闹到不欢而散。谈道理,得先有共同的利益。只有休戚与共,才能同心同德。”
这话说的赵嘉信感觉自己难以反驳。他虽然未必认同三弟赵嘉仁的话,但他现在很认同赵嘉仁的态度。无论如何,赵嘉信从赵嘉仁这里得到的是开拓万贯家财的道路,若是兄弟两人不是休戚与共,赵嘉仁绝不会这么做。
站起身,赵嘉信不再谈这个,他换了个话题,“三弟,你说的那个什么遗传,我原本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么一个想法,现在才觉得你说的对。一旦毛豆的种子纯化,我就寄给你。”
“那可就太好了。”赵嘉仁赞到。这个事情他原本没抱太大期待,即便大哥赵嘉信热衷园艺,赵嘉仁也只是给大哥讲了生物学的理论。赵嘉信自己按照赵嘉仁的建议,把一种含油高而颗粒小的大豆与另外一种含油不高但是颗粒大的大豆给杂交。两年时间过去,终于出现了含油高颗粒大的新品种。
见识了大哥赵嘉信的努力,赵嘉仁终于明白啥叫做天份。如果不是赵嘉仁学过种子纯化的问题,他见识到成果,就会认为他已经培育出了新的合格的种子。然而大哥赵嘉信在培育工作上不急不躁,赵嘉仁自己都忘记了种子纯化的问题,赵嘉信则牢记在心。赵嘉信喜欢园艺,他在园艺上就有真正的天份。
把大哥送到岸边,赵嘉仁再次叮嘱道:“大哥,你到了庆元府,有空的话不妨多去华亭县看看。若是可以的话,就在那边买些地,多种棉花。”
“晓得。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保重。”赵嘉信在分别的时候更关心的是弟弟的生活。不管赵嘉仁有多能干,他还是个十五岁刚到束发年龄的少年而已。而且自己此次回到庆元府是去成亲,一旦成家立业,赵嘉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到弟弟赵嘉仁这里。大宋除了在临安之外的官员都叫‘流官’,他们如同流水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当着不同职位的官员。很多人连家眷都不带。
两人挥手道别,赵嘉信那点离别的惆怅被船舱里面的臭味驱散了。坐过弟弟那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快船,赵嘉信对自己乘坐的船只的速度与干净程度极为腹诽。可这也没办法,只能忍了。
好在此时还算是顺风顺水,赵嘉信顺利抵达庆元府。一进父亲的宅邸,两人相见,赵嘉信就询问父亲赵知拙,地弄到了么。
赵知拙盯着长子说道:“以前做事瞻前顾后,现在能果决,这是好事。不过果决并非是蛮干。你可要记好!”赵知拙已经收到赵嘉信派人送来的白银,并且在当地兑换成钱,租了五百亩地。既然事情办成,赵知拙就要趁机教导儿子。
被父亲这么一讲,赵嘉信也觉得没错。他连忙低头说道:“多谢爹爹指教。帮着张罗地的事情,爹爹辛苦了。”
看自己儿子出门一年多,说话倒是圆滑起来。赵知拙也不知道该是大笑或者是苦笑。长子赵嘉信是跟着他长大的,赵知拙对赵嘉信非常器重。他此时完全没考虑儿子怎么成长起来的。赵知拙的夫人留在泉州,三子赵嘉仁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赵嘉仁一鸣惊人,考评不错,赵知拙还是会很习惯的忽略掉三儿子。
见长子这么着急,赵知拙也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干。他挥手让下人拿来一叠文书,“让你二弟帮你。你也赶紧准备婚事。”
对于赵知拙来讲,一直被带在身边的不仅有长子赵嘉信,还有次子赵嘉礼呢。看到长子颇有进步,赵知拙觉得也得让次子赵嘉礼跟着大哥共同进步才好。
三天后,赵嘉礼也不顾干净,在山坡的石头上一屁股坐下。他努力脱下占满泥土的丝履,对着穿着草鞋,麻布衣,带了个斗笠的大哥赵嘉信抱怨道:“大哥,这些田地的事情事情你直接让那些佃农办不就好了。你要是真的想种地,大嫂家就是华亭县的,她家的地要多少有多少。你去那里想怎么种就可以怎么种。”
赵嘉信两天来对自己的二弟彻底绝望,三弟赵嘉仁对于摆弄土地是个大大的外行,二弟赵嘉礼比三弟赵嘉仁强多了。然而不管多笨拙,赵嘉仁绝对不会这样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不管多累都不会抱怨。赵嘉信原本打算把花田弄好之后,让二弟赵嘉礼打理。现在赵嘉信觉得他还是另请高明为妙。
第46章 大地是圆的么?
福建的秋天温度往往比春天更高,赵嘉仁一身凉爽的夏装,站在经过蚊香驱蚊后的课堂上讲课。
台下的学生年岁各不相同,性别也有男有女。与明清不同,在宋代读书风气比较盛,本着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的态度,男女共同读书很常见。女性不能参加科举,可女性当先生的事情并不罕见。
之所以这些人一起来,是因为身为流官的赵嘉仁现在也是个‘流师’,今年讲完了课,明年就不会继续留在福清继续讲课。当地各个年龄,各个性别的读书人抱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态,都来听听这位十三岁就考上进士的学霸对于《论语》和《朱子》的讲述。
这种课基本没有课堂内容的互动,等赵嘉仁讲完一节内容,大家就下课休息。赵嘉仁觉得相当疲惫,他并没有马虎对待,想把这种课讲的逻辑通畅,对赵嘉仁来讲也需要不少思考。
“赵先生,我听说你对水手说,我等脚下的大地是圆的。我等就居住在一个球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起发问了。
赵嘉仁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然后继续喝了两口,这才放下茶杯。此时前来听课的学生们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嘉仁。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此事已经在福清读书人的圈子里面传开。
赵嘉仁慢悠悠的说道:“不是居住在一个球上……”
听了这话,有些学生面显释然,有些学生则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等居住在一个无比巨大的球上。”赵嘉仁纠正了那个学生转述的话。
嗡的一声,屋子里面就热闹了。天圆地方的看法的确存在,宋朝大宋观星官称司天监,司天监已经能精确的预测日食与月食。赵嘉仁从常理看,能做出这种准确预测的学术机构不可能不清楚地球、月球以及太阳的相对旋转。即便这种知识属于‘天象’,是皇家垄断,这种天文学理念在民间也并非没有流传。
支持赵嘉仁的有,不支持赵嘉仁的也有。自打赵嘉仁开始在福清县讲课以来,这算是课堂上最热闹,最有互动性的一次。
然而学生们顶多听过这样的说法,并没有更多现实证据,争论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辩论不下去。赵嘉仁拍了拍桌子,阻止了两对争论者的意气之争。
“诸位一定都坐过船,水无常形。大地若是平的,我等看到远处的船只,必然先看到一个模糊的整体影子。而实际上,从海上的任何方向看远处的船,都是先看到桅杆,整个船仿佛是从水面下过来。这说明水是呈现一个球面。”
说到这里,赵嘉仁举起双手,圈出一个圆形。“若是球很小,我等当然能够一眼就看出是圆的。”
然后赵嘉仁挥起手臂,画了一个大圆。“若是这样大的圆,大家看到边缘的时候,大概只会觉得不怎么平。未必一眼就能看出它是整个圆的一部分。若是这个球极大,我等看到的周围,还觉得是平的。然而到了海上,我等的视野极为宽广,于是就能看到曲面。”
看着下面一群听的目瞪口呆的学生,赵嘉仁做了个总结,“所以,我说,我等居住在一个无比巨大的球上。”
福清是个临海的县城,乘船出行并不罕见。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见到过赵嘉仁所说的书面的情况。赵嘉仁的逻辑自洽,又不是单纯空谈。学生们并没有办法来驳倒赵嘉仁提出的事实。不过这并不足够,有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打破了众人面面相觑张口结舌的短暂沉默,“除了看船之外,还有别的办法能证明我等居住在一个无比巨大的球上么?”
“有。”赵嘉仁回答的极为果断。学生们登时就来了兴趣,大家盯着赵嘉仁,想听听他的办法。
“派一支船队,一直向东或者向西开。如果他们能够再次开回我等这里,不就说明我等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个圆球么?南辕北辙也说得通啦。”赵嘉仁说到最后,回想起当年上初中的时候和同学们讨论南辕北辙这个词时候的争论,脸上露出了笑容。从词意来讲,南辕北辙是指解决事情的思路完全不正确。从物理上讲就是个效率高低的问题,而不是思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谬误问题。
台下的学生们沉默了,如此简单粗暴的建议把他们骇得无言以对。坐在屋里怎么讨论都可以,赵嘉仁则跳出书房的范畴,直接提出了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用询问,赵嘉仁知道这些读书人为何沉默,环球航行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就在此时,之前说话的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又开口了,“赵先生,朱子说存天理灭人欲,我等所处的天下到底是天圆地方,又或者是一个巨大的圆球,这就是天理么?”
赵嘉仁心里面一震。这个问题让他回想起上一世为了挽救大宋而做的努力。面对蒙古人的进攻,赵嘉仁狗急跳墙的想试图通过普及知识来挽救大宋。那时候只有少数人回应了赵嘉仁的努力,而他们的回应全部都是质疑乃至反对,‘你说的就是天理么?’
想到曾经的经历,赵嘉仁心中觉得不安。自己马上就要磨勘,把未来命运都寄托到贾似道身上明显是愚蠢的做法。贾似道不过是整个南宋文官乃至文人系统中的一员,现在贸然推出自己的体系,只是徒然激发起反对者。
“这……”赵嘉仁准备顺着理学的经典论述,把理学那套思路巧妙的讲述一番。可话到嘴边,赵嘉仁怎么都说不出来。让他在卷子上写理学理念的文章,赵嘉仁能办得到。让他照本宣科的讲述理学的理念,赵嘉仁也能办得到。可让赵嘉仁用理学的理念去解释科学,赵嘉仁从内心有种强烈的抵触。
“这……,你们相信太阳是三角形的么?”赵嘉仁终于开口了。
下面一阵哄笑,大家都是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嘉仁没有笑,他正色提了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从来没见过太阳的盲人,有人对他说,太阳是三角形的,有人对他说,太阳是方型的,有人对他说,太阳是圆形的。大家认为,盲人应该相信太阳是什么形状的?”
听了这话,下面的学生中有个少年气愤的涨红了脸,他起身说道:“怎么能骗人呢?”
看着少年单纯的气愤,赵嘉仁笑道:“你说骗人,那是你把自己的想错了。我等不是那些说话的人,我等是那个盲人。”
此言一出,好几个成年人立刻肃然起敬,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等相信大地是圆的,或者相信大地是方的,这都是我等自己的事情,因为现在没有证明。等到证明出来的那天,我等就如瞎子开眼,看到太阳是何等模样。那时候不会再争论太阳是什么形状的。现在,我等首先要清楚,我等不知道。我等在不知道的时候,当然可以选择我等自己所相信的。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第47章 赵嘉信成婚
宝祐三年十二月,庆元府(宁波)知州赵知拙的长子赵嘉信成婚。赵知州在庆元府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政绩,也没有什么劣迹。上下关系马马虎虎,朝廷里面的人脉四平八稳。各种送礼道贺的让赵家府里人流涌动。
送走了一大波人,赵知拙有些疲惫的坐在花厅里休息,他的夫人也略显疲惫的到了花厅。夫妻两人相对而坐,赵知拙费了好大劲才找出话来,“这几年你过的可好?”
赵夫人展颜一笑,“有何好坏,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吧。”
赵知拙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嘉仁已经考上了进士,你一个人留在泉州只怕冷清,不然的话还是到庆元府来吧。”
“呵呵。”赵夫人看着丈夫笑了几声,“若是我来,你那些侍妾就需遣散。你舍得么?”
赵知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夫人的话好像是在指责赵知拙好色。天可怜鉴,这完全是冤枉。赵知拙也是二十几岁考上进士,然后成亲。夫妻两人关系谈不上不好,成亲十年,生了五个孩子。本是很兴旺的一家。
然而生下赵嘉仁之后,赵夫人告知cd府判官赵知拙,‘我不想再生孩子了’。然后赵知拙带着长子、次子以及长女继续在外地当官。赵夫人带了次女和三子返回泉州。
分居十余年,中间也是见面的。赵知拙长女和次女出嫁,还有三次过年时候到赵知拙在任的地方,一家团聚了至少五次。一个大男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外地当官,找几个侍妾再常见不过。这却也成了赵夫人不愿意来庆元府的借口。赵知拙觉得赵夫人就是不想到处奔波。
这个话题谈不下去,赵知拙勉强再找个话题,“你把嘉仁教养的不错。”
此次前来道贺的人当中,每个人自然都要提到赵嘉信的婚事,大部分又提及了赵知拙的三子赵嘉仁。就这么一两天时间,赵知拙提及自己三子赵嘉仁名字的次数,就是过去十五年总和的好多倍。
“在泉州没什么事情,教养他很开心。”提到跟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赵夫人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赵夫人叹道:“这孩子自小就像你,好当官,好做事。才这么大就独自出门去了。”
赵知拙能理解夫人的感受,却没办法有共同的快乐感。长时间的分离,让他与两个孩子太过于生分。此次成亲时候被人反复提醒三子赵嘉仁的存在感,赵知拙并没有生出强烈的身为父亲的自豪感,而是让他有种困惑。他的理性知道赵嘉仁是他的儿子,然而感情上却过于淡薄。赵知拙心里知道,如果是长子赵嘉信考上进士,他会更高兴。
婚礼也不能永无止境的办下去,几日后走完流程。赵知拙送在临安做官的亲家回临安。亲家一开口就谈起了赵嘉仁,“不知赵兄可有想让我为嘉仁推荐的差事么?我等是亲家,这等事无需迟疑。”
听亲家提起这个,赵知拙长叹口气。官场上讲的是亲朋师生故旧,大宋的官员磨勘结束之后需要有人推荐。若是没有后台,也不是说没官做。赵嘉仁头两年考评都是优等,磨勘之后必然得到提拔。但是好官位一定是先给有背景的人,坐等吏部安排,结局往往很糟糕。
现在磨勘马上就要开始,连赵知拙的亲家都主动要介入此事,赵嘉仁反倒毫无动静。赵知拙表面上敷衍着亲家,心里面则是不高兴的想,‘这孩子的作派怎么和他娘一样?’
宝祐四年的正月来了,按照规定,官府休假七天。到正月十五,大宋都沉浸在过元旦的气氛之中。过了正月十五,赵知拙终于受不了自己三儿子赵嘉仁那听天由命的作风。他把赵嘉信叫来。
听老爹要自己去福清把弟弟带到庆元府,赵嘉信一开始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情。等老爹讲完了理由,赵嘉信笑道:“爹,我觉得此事不用着急。你不是说三弟背后有靠山么?”
看老大也是不以为然的模样,赵知拙更加不爽,他教训道:“你泰山讲了临安的事情,丁大全与董槐斗的很激烈。嘉仁想继续走丁大全的门路,你以为那么容易么。丁大全若是能赢了董槐,那还好说。若是丁大全败了,你弟弟必然被御使弹劾。你爹我毕竟当了二十几年官,也不是全无门路。咱们自家的事情,还需自家人办!”
赵嘉信觉得老爹说的有道理,他却不想这么跑去找弟弟。若是弟弟赵嘉仁几个月没准备,赵嘉信或许觉得弟弟是没准备。现在事情到了关口,赵嘉仁还是没动静。赵嘉信就觉得弟弟必然有了打算。
“爹,此事我们不妨再等等。此时朝廷刚评定完,磨勘还需时日。三弟此时还要前往临安,路途之上必然要经过庆元府,那时候再找人也来得及。”赵嘉信给了老爹一个建议。和弟弟相处了这么久,赵嘉信发觉自己更相信弟弟多些。
赵知拙也觉得有道理,他问赵嘉信,“你二弟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我看他最近读书倒是真的能沉下去心。”
听到这个问题,赵嘉信心里面登时不爽起来。他直言不讳的将二弟在花田劳动中的种种不认真,怕辛苦的事情向父亲讲了一遍。对于二弟离开花田,赵嘉信告诉老爹,他已经尽力去劝说二弟赵嘉礼。
赵知拙知道了自己次子的经历,他忍不住连连点头,“你二弟能够吃些真苦头,才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前他哪里知道辛苦,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说完这个,赵知拙心里面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妥。其实长子赵嘉信人品、聪明、学问都不算差。他更没有赵嘉礼那种轻佻,做事沉稳坚持。本来他是最该先考上进士光大门楣,然而赵嘉信对科举有种说不出的不搭调,总是弄不到点上。赵知拙觉得方才评价二儿子的话,对赵嘉信好像是批评一样。
为了缓和气氛,赵知拙问赵嘉信,“你真的准备种田不成?”
赵嘉信对赵知拙的话并没有激烈的反应,他笑道:“有爹在,有三弟,自家们种地也不怕有人敢刁难。爹,我现在种植的东西保不准能赚钱,就让我试试吧。”
赵知拙知道长子赵嘉信不爱打诳语,他敢说也许能赚钱,大概就是可以赚钱。只是赚多赚少。在大宋,读书当官自然是最高,读书种田同样被人看重。他也就不再提这个。
又过了半个月,赵知拙估算着儿子赵嘉仁也该到庆元府(宁波)了。见到家人急急忙忙领了亲家的仆人进来,赵知拙被吓了一跳。他觉得亲家别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亲家的仆人看着就着急赶路,风尘仆仆的模样。递上了一封信给赵知拙,赵知拙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两句话:“官家下覃恩,除赵嘉仁福建路提点刑狱。临安震动。”
看完信,赵知拙手猛的一抖,幸好他又本能的抓了一下,才算没让信纸飘落在地。
第48章 前往临安的路上
手拿了抄写着磨勘内容的小册子,赵嘉仁躺在吊床上仔细读着提点刑狱的部分。上一世没机会当提点刑狱,赵嘉仁也没关心过这个职务。这次官家下了覃恩,,赵嘉仁该做的功课自然不能少。
磨勘针对提点刑狱的有十几条,和这个官名有关的内容是‘按察并失按察所部官,流以上罪及按察不当’,这个排在第八位。福建路提点刑狱理论上是福建路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和检察长有关的职务内容考核,只排在第八位。
排在第一位的是,‘诏行手诏有无违戾’。
之后的内容则是劝农桑、兴治荒废、修水利、招流亡、兴利除害,弹劾不法,举廉能、赈灾、封桩钱……
读着有关提点刑狱的内容,赵嘉仁觉得大宋的差事实在是太有趣了。数百年的斗争以及调整,让大宋的制度变得越来越可操作。真心说,赵嘉仁原本以为提点刑狱的主要工作是断案。
放下手抄本,赵嘉仁躺在吊床上看着头上的甲板。既然提点刑狱现在是个民政官,建设灯塔就在赵嘉仁的职权范围之内,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能力。唯一能够制约赵嘉仁的不是地方上的官员,提点刑狱还有监察官员是否违法的职权,那帮地方官员怕赵嘉仁更多些。
制约赵嘉仁的只有一件事,国家不会给赵嘉仁的理想埋单。兴修水利,修建灯塔,除非上头有自己的目的,才会给专项资金。赵嘉仁自己想做事,就得自筹资金。
翻身坐起,赵嘉仁看着并排的几个摇摇晃晃的吊床上几位身穿丝绸长袍的同行者。看得出,这几位对船身晃动的习惯度比较高,他们舒舒服服的躺在吊床里面呈现似睡非睡的模样。福建几大香行派这几位到庆元府开设制香铺子,计划将制成的蚊香与香粉就近销售到江南西路与江南东路。这帮人承担了赵嘉仁初期资金的来源,可是宝贵非常。
见赵嘉仁坐起,那几个人连忙起身。靠中间那位真的睡着了,同伴把他给摇醒。
为首的李四川先给赵嘉仁唱段蜜糖经,“赵官人,你的船真干净。别的船,都是把我的鞋给弄脏了,到了赵官人的船上,倒是我的鞋把赵官人的船给弄脏。这艾草香也熏得恰到好处。还有这吊床。以后出海,我是真的没办法再坐其他的船啦!”
虽然是蜜糖经,却也不能瞎编乱造。其他几人听完,也纷纷抨击他们以前乘坐的船只。让人滚来滚去的铺位,地上发霉的恶心稻草垫子,还有弥漫船内的各种味道。所有这些都是实情,众人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诸位不用担心,我准备建立船行。专门运送货物和客人。船行的所有船都是我这条船的模样,诸位可以在指定船厂造船,加入船行。”赵嘉仁则不遗余力的希望这帮人带着资金加入。
一听这话,几个香行代表陪着笑拒绝了。“我等哪里有那么多钱可以造船,我们以后出门一定会坐赵官人的船,这个还请赵官人放心。”
有过以前失败的劝说经验,赵嘉仁也没有着急,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合作制香的事情上。“你等觉得我们的香可否卖去占城与越南?”
听了赵嘉仁的话,香行代表们纷纷皱起眉头,其中一位和广东关系有比较多生意的代表说道:“大宋与占城的买卖多是蒲家在做,我们听说蒲家对我们大宋到占城做买卖的船只经常下黑手。”
这位大概是把听到的消息讲述一下,其他几位看到赵嘉仁听的极为认真,另一位连忙岔开,“只是听说而已,做不得准,做不得准。我们只管制香,海运的事情还是赵官人说了算。”
赵嘉仁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就以上甲板看看为理由离开了船舱。蒲家在福建的行船还算是规矩,找不出什么毛病。有关蒲家在占城附近海域对大宋船只下手的消息让赵嘉仁感觉非常兴奋,提点刑狱的职务之一就是缉盗,如果此事能坐实,消灭蒲家就有了法律上的合法性。原本赵嘉仁可是决定不惜使用非法手段解决蒲家。
海上北风凛冽,蔚蓝的天空下,冰冷的海水不断飞溅到船上。船上的水手们身上半湿,非常不好受。赵嘉仁知道那种感觉,他与水手们一起在船上经受风吹雨打。半湿的衣服被北风一吹,更是冰冷刺骨。若是水手不能进行有效的处置,很容易就受寒落下病根。
看着船上整齐的索具,训练有素的水手,还有第二根桅杆上换成硬帆面的大三角帆,赵嘉仁杀心大起。只要有一支船队,就要抓到蒲家的罪行,彻底歼灭蒲家势力。怕被水手们看到自己发狠的表情,赵嘉仁趴在船舷上脸朝外。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心情回到船舱。继续与香行代表们谈笑风生。那些香行代表既然不肯投资,他们知道的就越少越好。
船只抵达庆元府的海港,赵嘉仁下船登陆。庆元府作为京杭大运河的端口,有两个港口。海边港口停泊体积巨大的海船,运河港口则是停泊体积小的内河船只。赵嘉仁把香行代表安置好,自己前往父亲赵知拙的府上。
见到三儿子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赵知拙怒气勃发,他冷笑一声:“哈!赵大官人,你可是走的好门路!”
赵嘉仁到现在还是个从八品的县尉,即便领了提点刑狱的差事,也不过是个正七品下的官。他不配被称为大官人,与老爹这个正五品的知州完全没有可比性。即便老爹态度如此恶劣,赵嘉仁一点都不怕。自家老爹若是想揍自己,赵嘉仁完全可以按照宋代的孝道来应对,那就是扭头就跑。
“爹。提点刑狱是官家覃恩给的差事,你若是不想让我当这个官,可以上表反对。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自己上表辞退。”赵嘉仁老爹说的非常清楚明白。
见到儿子如此坚持,赵知拙怒道:“你到底托了哪家的关系。给我说明白!”
“我还不知道有谁能令官家下覃恩。爹,你也太小觑官家了吧?”赵嘉仁立刻把话给顶了回去。他既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就不愿意欺瞒赵知拙。
赵知拙看到三儿子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他怒气更盛。只是此前他已经气了好久,此时反倒没有过份激动。让下人搬了个凳子过来,赵知拙先让儿子坐下,这才压抑着怒气说道:“你既然想做这个差事,我只问你一件事。临安都讲丁大全中意你,可董槐与丁大全势如水火。若丁大全罢相,你作为他的党羽自然要罢官。而我也必然受你牵连。你可曾考虑过此事?”
见老爹不发火,不摆架子,赵嘉仁也从容答道:“董槐必罢相无疑。爹,你可看了邸报,两个月前,董槐言于官家,国有三害。戚里不奉法,一矣。执法大吏久于其官而擅威福,二矣。皇城司不检士,三矣。将率不检士,故士卒横,士卒横,则变生于无时。执法擅威福,故贤不肖混淆,贤不肖混淆,则奸邪肆,贤人伏而不出。亲戚不举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三者弗去,政且废,愿自今除之。按董槐所言,朝堂上皆是三害。他当了丞相之后,还要亲自动手除掉这三害。我听闻董槐为人刚毅,做如此之言,就要行如此之事。爹,你觉得得罪了朝堂内大多数人,他还能将丁大全罢相不成?”
听着儿子用文雅的语气讲述着残酷的政治斗争,赵知拙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冲脑门。单纯从道理上讲,赵知拙明白赵嘉仁说的没错。但是董槐官声素来极好,又能应对边患。赵嘉仁的判断基于一个观点,朝廷内诸位官员的私心完全凌驾国事之上。
如果赵嘉仁是个三十多岁的官员,做出这样的判断倒也没什么。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且毫不迟疑的准备利用这样的局面捞取更高地位。赵知拙生出一种看到毒蛇猛兽般的感觉来。
定了定神,赵知拙强行把那种不安的感觉压下去。自己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毒蛇猛兽。赵知拙说道:“即便董槐会罢相,丁大全也会被罢相。到那时,你也脱不了株连。”
看老爹还是纠缠不休,赵嘉仁想通了关节,他笑道:“爹。你之所以这么想,是以为我走的是丁大全的门路。可我此次根本没走丁大全的路子。你说的没错,丁大全一定会被罢相。而丁大全之后登上相位的那位,才是我亲近之人。”
十五岁的儿子用如此态度面对朝廷之事,赵知拙的面容越来越严肃。过了好一阵,他站起身,指着大门对赵嘉仁说了一句,“滚!”
也不管儿子什么反应,赵知拙起身拂袖而去。他此时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如同怪物般的三儿子。
第49章 履新居然没人使绊子
“大哥,你现在走到哪里都有仆役伺候,和咱们兄弟在福清县的时候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虽然得罪了老爹,赵嘉仁还是把香行代表与大哥赵嘉信进行了交接。在他准备离开庆元府时,大哥赵嘉信亲自相送。兄弟两人边走边说,气氛挺愉快。赵嘉仁甚至有心情开个玩笑。
回想起在福清的时候兄弟二人加上赵勇一共三个,当时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后来更是以三人为主,办成推广除虫菊种植的大事。赵嘉信笑道:“那时候咱们兄弟在一起,我反倒觉得比现在还容易。现在我事事都要管,哪像是以前那样,干自己的事情就好。”
赵嘉仁能理解赵嘉信的意思,他正色说道:“大哥,若是遇到不是以钱为唯一目标的人,就和那些人合作吧。钱永远挣不完,能合作的人很容易就失之交臂。”
赵嘉信苦笑道:“三弟,我想和你这样的人合作。遇见都没遇见,更不用讲失之交臂了。”
“你这么说,就是因为你懒。”赵嘉仁打趣的说道。不过说完之后,他又正色说道:“现在是大哥你完全掌握种植菊花的时期,不招人也没错。自己总得把所有事情理几遍才行。”
赵嘉信听了这话,忍不住连连点头,“的确。我就算是找人,总得知道让别人做什么。”
边走边说,一路长谈,两人把成规模种植菊花的事情交流一番。眼瞅着到了港口这边,赵嘉信知道弟弟马上就要上船,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三弟。我觉得你又何必与咱爹怄气。”
赵嘉仁本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了船边,赵嘉仁说道:“大哥,你若是离不开庆元府,就赶紧再找地种植棉花。此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晓得。”赵嘉信答道。看三弟神色认真,赵嘉信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既然三弟你这么着急,那必然是能挣大钱的。我能挣到大钱,自然才有钱能借给三弟你。”
在庆元府和大哥分别,赵嘉仁直奔下个目标镇江。就如赵知拙所讲,现在整个临安都知道丁大全很器重赵嘉仁,赵嘉仁真正合作的伙伴则是贾似道。一到镇江,赵嘉仁立刻前往贾似道府邸。
通禀后片刻,管家就带着赵嘉仁直入府内。贾似道见到赵嘉仁的时候稍显迟疑,赵嘉仁则是立刻谢道:“多亏贾公举荐。”
“坐。”贾似道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倒是摆出要和赵嘉仁谈谈的意思。
等赵嘉仁坐下之后,贾似道才开口,“嘉仁,我的确有推荐。不过……,却是官家先问起你的事情。”
“官家先问的?”赵嘉仁一愣。官家主动询问怎么使用赵嘉仁,和贾似道主动向官家推荐赵嘉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如果是官家主动提及,那就意味着要么赵嘉仁简在帝心,要么有是有力人士已经推荐了赵嘉仁。
想到这里,赵嘉仁立刻向贾似道解释,“贾公,我可只找了你这一个门路……”
贾似道摆摆手,“嘉仁,你不用着急。我看官家的意思,他早就想重用几个宗室子弟。现在得朝廷里面实在是闹得太乱了。”
听贾似道这么讲,赵嘉仁也觉得有理。他解释的目的只是让贾似道不要觉得赵嘉仁多头下注,若是赵嘉仁简在帝心,贾似道大概还是不敢对赵氏宗亲下手的。至于朝廷里面的乱象,赵嘉仁只能说官家的确看到了朝廷内部的问题。董槐这样的实力派,丁大全这样的和事佬派,双方斗争的极为激烈。
从安排两人搭班做相公来看,官家的本意很可能是希望丁大全能够团结朝廷内部,而董槐则推出各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事实证明,官家是想当然了。董槐认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先把丁大全为首的那票人都给干掉。和事佬特色的丁大全发觉自己没有能力‘团结’董槐之后,选择对董槐下手。
难倒自己真的捞了个好时机不成?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想。也许官家并没有放弃这种‘异论相搅’的模式,只是想引入一个赵氏出身的高官来平衡朝政?然而这个局面在上一世并没有出现过,赵嘉仁只能想想,却不敢确定事情的真相。
当然,贾似道能够当宰相,还是独相。就说明现在的官家宋理宗对于亲戚有很强烈的信任感。
五天后,赵嘉仁候在临安宫门外的时候,还在回想自己与贾似道在扬州的讨论。
“贾公,你怎么向官家举荐我的?”赵嘉仁很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官家询问我,我就将你告诉我的那些写给官家。在最后,我写了你该除福建路提点刑狱。官家只回了一句,知道了。”贾似道讲述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此时不过是早春二月,临安的天气还很冷,赵嘉仁立在宫门外静静的等候官家召见。进出宫门的人不少,很多人用各种不同情绪的目光看着赵嘉仁。而赵嘉仁不过是个小小的福清县县尉而已,这些大佬们是谁,他一个都不认识。赵嘉仁唯一知道的事实就是,能决定他命运的那个人就在面前的皇宫里面。
从早上等到中午,等出来个传旨的宦官,告诉赵嘉仁,他可以先回去住处继续等。第二天,住处来了个传旨的宦官,让赵嘉仁前往吏部走手续,官家不召见赵嘉仁了。
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赵嘉仁只能从命。好在吏部没有官家这么不靠谱,虽然那些人员满脸的情绪,该走的手续给赵嘉仁走了。
宋历宝佑四年二月十八日,赵嘉仁终于成为了福建路提点刑狱。在大宋开国到现在,赵嘉仁创下了最年轻进士,最年轻县尉之后,又创下最年轻提点刑狱的历史。
赵嘉仁拿到任命文件之后给官家上了一道谢表,立刻启程赶回福建。第二天,谢表就出现在官家宋理宗的御案之上。在桌前站着丁大全。宋理宗冷冷的问丁大全,“这几日赵嘉仁可否有去找你?”
丁大全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答道:“官家,臣并不知道赵嘉仁到了临安。他一直没有到臣的住处去过。”
宋理宗微微点头,此时,內侍董宋臣前来说道:“官家,亭子已经备好。”
看了董宋臣一眼,宋理宗心情很是复杂。就在赵嘉仁进京前,突然是迅雷大作,银蛇乱舞,临安人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但是军器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崇政殿说书牟子才给宋理宗上了一道表,‘元夕张灯侈靡,倡优下贱,奇技献笑,媟污清禁,此皆董宋臣辈坏陛下素履。今困震霆示威,臣愿圣明觉悟,天意可回。’
牟子才除了崇政殿说书之外,还是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那是要写‘起居注’,记载官家每天都见了什么人,和什么人睡觉。
宋理宗的亲近內侍董宋臣在元夕节引临安名妓唐安安进宫,给官家宋理宗唱曲、跳舞、提供了很单纯的三陪服务。牟子才自己也去画舫享受同样服务,面对宋理宗,他反倒较真起来。宋理宗自己只好亲自下令牟子才不许记录此事。
此事不算大,却很影响心情。宋理宗本来还想见见赵嘉仁,赶上此事后心情全无,索性就把赵嘉仁打发走了。现在董宋臣所说的亭子倒没什么,问题是亭子里面已经有善解人意千娇百媚的妹纸等候,宋理宗思忖一二,就让丁大全回去,自己跟着董宋臣向着亭子方向施施然而去。
又过了几天,天日暖和许多。画舫的生意随着兴隆起来。傍晚时分,几名官员等在湖边,其中一位说道:“官家下覃恩,除赵嘉仁福建路提点刑狱,却没见他。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名堂。”
“难倒官家想收回成命?”另一位随口应答。
“赵嘉仁已经前往福建履新,怎么收回?”最先说话那位没好气的说道。
看得出,其他人对此没什么兴趣。赵嘉仁再怎么是福建路提点刑狱,也是个外放,也是个流官。与临安的京官一比,完全不是一档次。
正在此时,他们看到远处的画舫已经靠过来。这帮人登时就满面红光,对福建路提点刑狱任免毫无兴趣的那名官员两眼放光,对为首的那位说道:“介元兄,多谢你能找到门路。”
介元兄则哈哈一笑,“都是兄弟,自然有福同享。”
远处来的画舫上的头牌正是唐安安。对于临安的官员来讲,能和官家狎玩同一个妹纸,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呢。
第50章 入股船厂的计划完成度为零
“早知赵提点并非寻常之辈,现在果然如此。”福州知州徐远志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嘉仁对徐远志认同度很高,见他如此态度,赵嘉仁也不清楚徐知州到底是啥想法。此次磨勘之后,赵嘉仁当上了福建路提点刑狱,徐远志继续做他的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赵嘉仁很清楚,自己若是想做出些什么来,没有这位知州的合作,那几乎不可能。
“徐知州,这是我的打算。还请过目。”赵嘉仁拿出了一个计划书递给徐远志。以前赵嘉仁与徐远志一起谈事情,靠的是两人的关系。现在赵嘉仁觉得自己只能靠诚实了。
徐远志还是面无表情,他低头看了看那份被礼貌的放在手边桌几上的文稿,抬头问道:“赵提点准备给我下令么?”
赵嘉仁很是疑惑,徐远志在他的回忆中可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之辈,怎么现在突然表现出矫情的态度呢?大宋分割权力的模式不是只针对下级职务,中上级职务也一样有权力分割。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没有办法把强行让福州知州徐远志执行自己的计划。
“徐知州。我觉得你不是个只来做官的人。看看这个计划对你也无伤大雅,何必因为觉得我做事急功近利,就对我的计划弃之如敝履呢?”赵嘉仁试探着说道。
听到这些,徐远志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带着这丝嘲讽,徐远志说道:“我知道赵提点你是个刚毅果断之人,决定做的事情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你当上提点刑狱,终于可以大展拳脚。赵提点,你所讲的修灯塔的事情,我认为不可猛然做起来。若是一年前我觉得可做,早就在福州做起来了。我生性狷介,既然不觉得赵提点所图之事可做,那还不如不看。”
听到徐远志否定的话,赵嘉仁发觉自己一点都不讨厌。他的灯塔计划如果按照大宋传统手段,基本不可能实现。万一能够实现,也必然是劳民伤财,弄到民怨沸腾。徐远志坚定拒绝赵嘉仁的做法,说明此人从做官到做人都不一般呢。
当然,赵嘉仁也不敢排除徐远志内心阴暗的可能性,只是他觉得这种可能不大,就不愿意给徐远志如此定性。
“徐知州,你觉得我刚毅果断,做事不会半途而废,那就多谢啦。这里的计划书中把我的打算写的清楚。若是徐知州有空,不妨看一看。若是真的不想看,我也不勉强。历朝历代,兴事的做法没有不扰民的,我觉得即便徐知州以后因为觉得我扰民而试图阻拦我,也不妨先看了这计划书之后再说。你觉得可好?”赵嘉仁努力劝说徐远志。
“这……等我见到赵提点扰民之后再看也不迟。”徐远志给了赵嘉仁很明确的回答。
从徐远志那里出来,赵嘉仁直奔齐叶的所在。齐叶的家丁就候在门口,见到赵嘉仁之后用更加尊敬的态度说道:“赵大官人,我家主人已经候在院子里,请随我来。”
果然如家丁所讲,到了后院,就见齐叶、谢无欢、谢无欢所在船厂的东家,还有另外两个没见过的人在院子里候着。赵嘉仁走进后院,谢无欢的东家以及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谢无欢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着有很强烈的念头。齐叶倒是表情淡定,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众人简单的见礼,赵嘉仁就在院子里面的主位坐下。其他人落座之后,船厂的东家向赵嘉仁介绍,那两位以前没见过的人是船厂的主要投资人。
稍微打了招呼,赵嘉仁就开口说道:“我请大家来,谈的就是船厂入股之事。大家应该知道我的船有些小手段,比现在的船只好上许多。我入股出钱,出手段。若是船厂造老式船,我就不分好处,若是船厂造新船或者改旧船,用了我的手段的,我才分红。不知道诸位觉得可行么?”
船厂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位少年进士在官场上的突飞猛进让他们感到震惊,年少的提点刑狱提出的条件更让他们感到讶异。这种入股的条件听着怎么都不像是要捞钱,而是准备大干一番什么事情的模样。
赵嘉仁指了指齐叶,“这位齐兄开的就是钱庄,需要用钱的话他会拿出来,大家无需担心钱的事情。”
齐叶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心里面则是大大的苦笑。赵嘉仁这土匪一样的作派实在是令他哭笑不得,人家开造船厂是为了挣钱,赵嘉仁则是一副要做出惊天动地大事的表现。和几个月前相比,赵嘉仁完全没有变化啊。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齐叶所料,除了谢无欢一言不发之外,其他几个人唯唯诺诺推三阻四。想方设法的不掺和到赵嘉仁的宏图伟业中来。齐叶饶有兴趣的看着赵嘉仁竭尽全力试图说服那些人,而不是用官职来压迫那些人。赵嘉仁的这种固执让齐叶觉得又好笑又有些佩服。
最后双方决定,船厂给赵嘉仁造一条新船,造船的钱按照传统的模式来走。船厂方面拿到赵嘉仁的要求和图纸之后立刻就动工。除此之外的任何合作意向都没达成。赵嘉仁悻悻的看着那帮船厂的家伙逃命似的离开,然后不爽的问齐叶,“齐兄,我看着就那么吓人,跟毒蛇猛兽一样么?”
“嗯……,差不多。”齐叶忍不住给了赵嘉仁一个嘲讽。说完之后,齐叶马上觉得不合适。且不说此时嘲讽心情不好的赵嘉仁并不合适,嘲讽福建路提点刑狱,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合适啦。
赵嘉仁只是愤愤的哼了一声,却没有对此说什么,这让齐叶觉得安心不少。赵嘉仁是齐叶见过的最没有架子的官员,齐叶对此感觉其实并不好。虽然说不清楚怎么回事,齐叶觉得赵嘉仁有些事情是绝不能为别人杵逆,若是有人敢在那些方面杵逆,赵嘉仁一定不会这样视而不见。
就在齐叶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赵嘉仁语气严肃的开口了,“齐兄,明天就是三月初一。四月的时候,药粉就要送到。齐兄收药粉的钱可准备好?”
齐叶连忙答道:“这个买卖我从去年就做好了准备。赵兄弟不用担心。”
赵嘉仁也没久留,他直接回自己的府邸去了。这是赵嘉仁自己正式的住处,想住进去也是需要些折腾才行。
第51章 重回莆田
上任第三天,正在大日头低下打扫卫生收拾屋子的赵嘉仁听到有人在门口喊:“三郎。”
这熟悉的声音让赵嘉仁觉得一阵不自在。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他母亲站在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府邸门内。
也不管收拾的事情,赵嘉仁上前迎上母亲,“娘,您……怎么来了?”
“哦。我听说大宋官员其实都希望接父母到他们赴任之处,好向父母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倒是你和别人不同,当上了福建路提点刑狱竟然不告诉我。你大哥给我写了信,我才知道有这回事。三郎,你和别人家那种聪明伶俐的小儿子怎么完全不一样呢?”身为母亲,训斥嘲讽起儿子那是信手拈来。赵夫人一面往屋里面走,一面把儿子数落一番。
赵嘉仁对母亲前面的说辞还能接受,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写信告诉母亲自己最近的动向不太合适。然而他没想到母亲居然使出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大招,让赵嘉仁觉得中国文化真的是几千年传承不断。
提点刑狱的府邸不大,赵夫人没过多久就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她回到门口对外面招呼一声,然后好几个丫鬟家丁抬着、扛着、抱着不少东西就进了院子。
“娘……,您这是要干什么?”赵嘉仁有些理解不能了。
“你当提点刑狱倒也没啥,为何你一定要回福建呢?咱家门槛都快被人踩塌了。我不是那么爱热闹,你不请我来福州,我自己来么。”赵夫人还是带着嘲讽的语气数落着赵嘉仁。
福州距离泉州没多远,这两个城市是福建排名第一第二的大城。赵嘉仁看得出他娘对于来福州没有丝毫心理上的抵触,于是赵嘉仁也只能认命。帮着开始抬东西。
有个娘,比人强。赵夫人的确熟悉赵嘉仁的习惯,短短的一天就把宅邸布置的简单明快。当然,这是赵嘉仁的活动范围。赵夫人带来了不少家具,把她自己的活动区域整顿的和泉州老家的布置一样。如此安排让赵嘉仁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你觉得如何?”赵夫人问儿子。
赵嘉仁也不知道该说啥,憋了好一阵才憋出一句话,“娘,你派头真大。”
赵夫人呵呵嘲笑,“派头?你没见过你外祖父。那才是派头。所住的房子,若是布局不同,便不住。”
被老娘抢白,赵嘉仁也不多说什么。他换了个话题,“娘,我明日要去莆田。”
赵夫人一愣,“哦?你现在难倒不该找幕僚,寻手下么?”
这话乃是官宦人家才能说出来的话,面对非常了解官场规矩的老娘,赵嘉仁也不想解释,他只是说道:“莆田的事情紧急,我必须得去。”
看儿子很坚持,赵夫人笑道:“那就去吧。不用担心我。这十几年光顾着养你,我现在也正好在福州到处走走。”
虽然知道自家母亲不会胡作非为,赵嘉仁却忍不住在脑海中生出老妈坐在轿子里面,前后有各种恶奴侍候,在福建街头横行霸道的幻象。出身豪门的女性是大家闺秀,然而宋代的大家闺秀和21世纪的中国女性差不多,在温婉秀丽的外表下,往往有着古怪精灵的性格与女汉子的心。
至于那些不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女性么……,在临安的娱乐场所,有好些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女汉子们靠表演相扑为谋生手段……
把这些无聊的念头驱逐出脑海,赵嘉仁开始准备莆田之行。
两年多没到莆田,赵嘉仁在木兰陂的港口停船,就感受到了劳动人民的伟大。南洋自然不用讲,北洋地方上到处都能看到劳动的人群。这里原本是只生长莆草的地方,所以才命名为‘莆田’。此时的北洋出现了许多稻田。
靠近劳动人民,当地百姓们立刻认出来赵嘉仁与赵勇两人。不仅立刻有人上来招呼,更有人跑去告知村里的长老。两年多不见,劳动人民还记得赵嘉仁。这让赵嘉仁颇为感动。
当然,赵嘉仁来这里不是到曾经生产战斗过的地方视察,更不是怀旧。他看着那些工地上堆积的石料,心里面暗自打着盘算。福建不缺乏石料来源,在正在兴修水利的莆田更不会缺乏。
很快,附近村里的长者与长老就赶来。欢喜的相见之后,赵嘉仁就把买石料目的告知他们。老者一听,立刻表示愿意送石料给赵嘉仁。赵嘉礼当即拒绝了,“这不妥,这不妥。我若是只要一点,便厚着脸皮向诸位讨要。可这次石料所用的甚多,那是一定要付钱。”
见赵嘉仁态度坚定,村里的长者与长老立刻喜洋洋的表示等他们召集相关人等之后再做商谈。赵嘉仁随即告辞,前往莆田县城。
莆田归兴化军,兴化军的军治就在莆田县。裴治军此次磨勘之后也没有升职调任,还继续留在兴化军做治军。见到赵嘉仁前来,裴治军觉得非常意外,表情上也很不自然。
赵嘉仁觉得能理解裴治军的感受。两年多前还是他治下一个县尉的赵嘉仁,两年后已经能和知军平起平坐。换成谁都会觉得不自在。
两人寒暄片刻,赵嘉仁说道:“裴知军,不知你可否听说过我在福清修建的灯塔?”
赵嘉仁已经做好了裴知军表示完全不知道的心理准备。福清是福州治下,兴化军作为郡级行政单位,制度上与福州没什么差别。凭什么兴化军知军要去关心福州下的福清县?若赵嘉仁不是福建路提点刑狱,他这么讲一定会被人鄙视的。
“我听说过。有次乘船经过之时,还见过。”裴知军从容答道。
赵嘉仁一愣,既然裴知军知道,他就能省下好多口水。赵嘉仁果断的说道:“我准备在兴化军也建几座灯塔。”
裴知军盯着赵嘉仁看了片刻,然后问道:“请问赵提点,谁出钱。”
“钱自然是我出。”赵嘉仁回答的很轻松,修灯塔所用的石料与修木兰陂北洋的普通石料相差无几,比起修北洋关键部位的大石料要小上许多。以当地百姓的收费标准,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听赵嘉仁这么讲,裴知军答道:“那便修灯塔好了。”
第52章 莆田的淳朴大众
兴化军知军与赵嘉仁的会面不算长,两人友善的谈完在兴化军修建灯塔事宜,赵嘉仁告辞了。
赵嘉仁一走,裴知军的幕僚就问道:“知军,为何要对赵提点如此客气?”
幕僚的提问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解惑,而是想含蓄的提醒裴知军才是兴化军这一亩三分地上最有发言权的人。
裴知军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斗争精神,他笑道:“赵提点开修北洋,兴化军多少官员考评皆是优等。此时相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什么坏事。”
幕僚能理解裴知军的心情,即便是磨勘之后没有得到提拔,裴知军这三年考评也是优等。只要再做一任,大概就能去临安为官。在这等时候有图报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幕僚存在的意义并非是拔高东家的道德水平,而是要最大化实现东家的利益,进而得到自身的利益。所以幕僚坚持自己的看法,“知军为善之心甚好。然心不足,赵提点方回福建,就先到兴化军来。定然对兴化军有所图。”
提点刑狱虽然有广阔的职权范围,然而像赵嘉仁这样手伸太长,目的又太明确。这样的提点刑狱极为少见。裴知军可以坦率表示支持,幕僚却不能不提醒裴知军,答应赵嘉仁有风险。
见幕僚如此坚持,裴知军轻笑一声,“他能做了提点刑狱,背后之人岂是等闲之辈。若是赵提点胡作非为,我当然不能容他。可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此等小事阻挡他,又是何必?”
幕僚恍然大悟,既然东家不是妇人之仁,而是理性判断。虽然对赵嘉仁的行为依旧非常警惕,幕僚也不再说什么。
赵嘉仁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非常离谱,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是要去拜本地的庙宇,拜会当地的豪强,并且宣布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接受诉讼。把这些都抛在一边,立刻为福建的gdp努力,在宋朝完全不合常理。若不是知道大宋没几年时间,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敢挑战传统。
有了兴化军知军的同意,赵嘉仁第二天就去了北洋,与云集而来的各村长老开了个会。那些长老们轮番上前与赵嘉仁见礼,看得出这两年大家心情很好。人人都面露欢喜,精神颇为不错。
见礼之后,赵嘉仁开门见山的说道:“诸位,我要招收一批水手。不知诸位贤达可否有推荐。”
“若是赵官人招收,我等自然愿意推荐。”长老们大多都很有热情,即便没热情的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福建人多地少,当水手不比读书,却也不算很差的选择。北洋又是穷久了,对水手更没有歧视。
先把水手的事情讲完,赵嘉仁又将修建灯塔的事情向北洋的百姓讲述了一番。原本赵嘉仁的意思是先招收水手,既然北洋百姓家里有人当水手,对于能够提高航运安全的灯塔自己会有兴趣。
等他刚宣布要建设灯塔,北洋地区的长老们已经兴奋起来。一位有着古铜肤色,看着就感觉到风吹日晒的老者满脸喜色。他上前几步,挤到赵嘉仁面前,激动的说道:“赵大官人,我等早就知道赵大官人在福清修建的灯塔。好几次大风,我们赶不回来的船都往福清赶。那时候我们就讲,若是赵大官人还留在我们莆田当官,就不会让福清占了便宜。没想到赵大官人还能记得给我们莆田修灯塔……”
说到这里,老者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又带着些恨恨的表情继续说道:“福清没好人,我们几次想去学灯塔怎么造,他们都守住灯塔,决不让我们进去看。”
“是啊!是啊!福清那边就是欺负人!”
“赵大官人,我们也自己试过造灯塔,可怎么都修不好。还因为风大,被吹塌过……”
有人带头,其他莆田当地百姓也纷纷讲述过往的事情。
赵嘉仁目瞪口呆,莆田人民自发学习更先进生产技术,这个很容易理解。但是福清人民自发的守住他们拥有的东西,拒绝其他县的人来学习。这个就完全超出了赵嘉仁的想象之外。在福清的时候,赵嘉仁根本没有听说过此类话题。难倒福清人民能如此有效的封锁消息不成?
当然,赵嘉仁也不敢确定。自打有了船之后,他就完全没有关心过灯塔的事情。
“我们就先去看看诸位修的灯塔吧。”赵嘉仁立刻解决现在的问题。
莆田残破的灯塔处,赵嘉仁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中国沿海有台风,美国沿海有飓风。灯塔为了更有效的指引航向,需要修的尽可能高,又要能够在大风里面屹立不倒。在出现钢筋混凝土技术之前,灯塔是非常有技术含量的建筑。眼前的建筑物融合了中国宝塔型与抄袭来的灯塔型,却抄袭到了两者的缺点。
也不废话,赵嘉仁立刻告诉众人,“这个位置不好。须得选择更好的位置。”
“全凭赵大官人吩咐!”父老们丝毫没有迟疑。
驾船在海上航行查看,赵嘉仁先选了三个位置。两个在南洋北洋适合港口的地方,作为港口未必最佳,却距离两地近,方便出海。另外一个则在当地水下礁石险恶之处,灯塔建在这里,为了让航海船只避开险滩。
将此意讲述清楚,当地父老皆赞成。赵嘉仁把图纸与施工标准给了当地施工队的头目,施工队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建好。至于钱的事情,长老们都表示赵大官人出了这么大力,不问当地人要钱已是天大的好人。当地人若是问赵大官人要钱,他们怕遭到天打雷劈。
大宋自有大宋的道义,劳动人民就这么实在,赵嘉仁也不推辞。他此行的目的只剩下购买石料这一个。和当地开石头的百姓谈妥了价格,以非常优惠的价钱确定石头购买的协议,赵嘉仁和他们立了个字据。
以21世纪的合同角度来看,这个字据满是漏洞。字据上强调当地人要把石料运到岸边,不然就不能给钱,所以价格还贵了不少。赵嘉仁一点都不担心当地人赖账的事情,除了赵嘉仁这么一个客户之外,当地人根本找不到其他买家。
返航的时候带上了木兰陂北洋的十几名水手。本来有四十几人报名,赵嘉仁只选了少年和青年。这些人对这条船上的一切都感觉新鲜,让那些颇有经验的年轻水手们看得直乐。
船回福州,赵嘉仁一进家,却见到齐叶居然在他的府邸的正厅里面。这个家伙带了礼物,与赵嘉仁的母亲聊得开心。赵嘉仁颇为不解,齐叶之前可没有这么殷勤。难倒是因为那时候赵嘉仁没有女眷让周围的人来送礼么?
赵夫人看赵嘉仁回来,立刻就让赵嘉仁与齐叶两人‘自己吃酒去’。前去酒馆的路上,齐叶赞道:“赵兄弟,你娘真的是豪侠之人!”
赵嘉仁没接腔,他倒是希望看看齐叶遭到自家老娘恶整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衷心佩服。
到了酒馆,赵嘉仁坐下之后问道:“找我何事?”
齐叶笑道:“你还记得最初那家船厂么?”
赵嘉仁还有些印象,那家船厂的东家据说是福州水平最高的造船工匠。
“那家觉得你给谢无欢的条件不错,想和你谈谈。”齐叶开心的把最新进展告诉给赵嘉仁。
第53章 处处做事皆遇坑
“赵提点,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赵官人不计较,俺不胜感激。”厂主端着酒杯尽量用听着诚恳的语气表达着善意。
“你总得为自己考虑。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县尉,厂主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赵嘉仁也用非常诚恳的话表达态度。
齐叶完全是听过不下去,他看着船厂厂主显得尴尬的表情,忍无可忍的出来协调,“厂主,赵兄弟不是计较,而是觉得厂主你做的没错。”
船厂厂主脸色尴尬,他不清楚该称赞赵嘉仁说的实在,或者是给赵嘉仁赔罪。
赵嘉仁却懒得瞎bb,南宋比满清文明的多,即便如此,21世纪的中国人能够坦然面对的利益讨论,在南宋这边就难以进行,一众人等满脸重义轻利的表情,玩着唯利是图的把戏。这种非工业国的作派让赵嘉仁感觉颇为疲惫。
船主想玩把戏,赵嘉仁却懒得和他兜圈子,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听齐兄讲,厂主想和我合作,不知道厂主的条件如何。”
厂主好歹是个做买卖的,见赵嘉仁恼怒,他也不敢再瞎吹法螺,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条件给讲了一遍。齐叶听的认真,觉得条件不错。没想到赵嘉仁听完之后冷笑一声,“哈!厂主的意思是造新船的时候用了我的手段,你给钱。但是卖新船的钱,我就不能插手。是这个意思么?”
厂主听了赵嘉仁的话,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齐叶听了赵家人的话,已经如同警觉的猎犬般精神起来。一看厂主的表情,齐叶登时大怒,他断然喝道:“你这老汉竟然诳我!咱们原本说的可不是如此!”
赵嘉仁抬起手臂挡在齐叶面前,阻止了齐叶的怒喝。赵嘉仁从容的继续问:“厂主,我听你的意思,只是想用几条船的好处换我的手段。可否如此?”
厂主本以为赵嘉仁看不出来这里面的猫腻,没想到赵嘉仁甚至不用看契约书,只是听了一遍口述就发现了其中的关节。他嘟囔着说道:“赵大官人,好歹我给了你十条船的好处。你可不能冤枉我。”
齐叶再也忍不住,他怒斥道:“十条船就想换手段。你们倒是想得好……”
后面的话被打断了,赵嘉仁拽起齐叶就走。齐叶还忍不住想再骂,却被赵嘉仁有力的手臂拖的有些跌跌撞撞,后面的话实在是喊不出来。
出了会面之处,赵嘉仁放开手。齐叶终于能气喘吁吁的怒道:“赵兄弟,你为何拖走我,难道你想收拾这帮人不成?”
“收拾他们只会让造船的人觉得我是以官身欺负人,我本无此意,此次就放过他了。”赵嘉仁声音倒是很平静。
齐叶一愣,他没想到赵嘉仁居然能忍得下这口气。对于官员来讲,被人商人欺负是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赵嘉仁冷笑一声,“哼!这个厂主大概是以为我的手段是从别人那里弄来,觉得十条船的好处就能换我的手段。若事情真的如此,我觉得这买卖能做。不过这些手段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哪里会便宜的卖给他们。”
说完这些,赵嘉仁双手按在齐叶肩头,盯着齐叶的双眼问:“齐兄,马上药粉收购就要开始。此次我准备把所有收益都投出去,建个船厂,不再受这帮人的鸟气。这船厂就由齐兄你来牵头,若是我手里的钱不够,齐兄你可愿意借出来不足的钱?”
赵嘉仁此时身上有种莫名的压迫力,齐叶被赵嘉仁盯得弄得浑身发冷。他没想到赵嘉仁对面子的轻视到了如此地步,他更没想到赵嘉仁对做事的执着到了如此地步。到了此时,齐叶心中也有些绝望,他终于点点头,“就依赵兄弟。”
听齐叶终于答应,赵嘉仁松开了按在齐叶肩头上的手。声音里面满是热忱,“我给你个单子,你若是不明白就来问我,若是明白的就按照单子上的做。那些人自视甚高,觉得自己造过船,用自己的手段就不是别人能明白的。哼哼,他们可是想错了。他们那点子能耐,谁都能办到!”
之后几天,赵嘉仁本想亲自做些事情,没想到提点刑狱的公文从福建路各处送来,把他给淹没在公文的激流中。大宋比明清有文化,在公文上也有明确的体现。福建路提点司不是只有赵嘉仁一人,下面还有下属官员。看得出,这些官员对于上司赵嘉仁并无信赖,所以公文如同雪片般的送到赵嘉仁这里。
对于这帮下属的推诿,赵嘉仁也不敢小看,他只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情,全身心的投入到提点刑狱的本职工作中来,也就是通过各种文件来评判下属的工作,以及对地方上的事情做出判断。
半个多月后,赵嘉仁和往常一样,怒气冲冲回到家。赵夫人看了看儿子的表情,对儿子说道:“我听你大哥讲,你在福清县收菊花。这也一个月了,福州也逛了好几次。我想带着你大哥派来的人去”
“娘,你别添乱好不好!”赵嘉仁强忍怒气,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劝道。
赵夫人淡然一笑,然后从容说道:“现在你要么去福清,要么留在福州。我也想帮你,这才愿意去福清帮你看着局面。若是你觉得我去福清不合适,那我就留在福州处理提点刑狱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赵嘉仁听的莫名其妙,过了好几瞬才明白自家老娘竟然是想处理政务。这下赵嘉仁连生气的感觉都没有了,他苦笑道:“娘,你真的懂政务?”
“那些官员送上来的文书,基本都是胡扯。他们要么想在地方上有好评价,所以就讲他们完不成税收。要么就想升官,便讲地方上一定能交上该交的钱。我虽然不是官身,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赵夫人傲然说道。
赵嘉仁心头一震,他老娘的说法极为正确,所有地方的文书都有自己的目的。最终目的都是一个,博取利益。他们的不同仅仅是官员聪明与否,官员期望取悦的对象到底是谁。在这个时代,除了大实话之外,官员们什么都肯讲。
“我留在福州帮你处理政务,你定然不放心。我也想去看看你离家几年,到底干出了些什么。你大哥把你吹的天上少见地上全无。三郎,就让为娘看看你的成就。”赵夫人远没有赵嘉仁那般紧张,她的语气中全是母亲那种令儿子无法拒绝也不愿意答应的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然而赵嘉仁思索片刻,终于答道:“便请娘到福清帮我。”
第54章 表哥是个又蠢又勤快的人
“为政须有爱民之心。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历代……”
赵嘉仁靠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面前的陈县令说话。这种冷静只维持了不到三分钟,赵嘉仁抬起手示意陈县令停下官腔。结果陈县令好像不理解赵嘉仁的手势,他稍微愣了愣,试图继续讲下去。
这下赵嘉仁不得不开口了,“你,先停住。”
终于让这位陈县令闭嘴,赵嘉仁觉得让赵勇陪自己老娘去福清是个错误的选择。老娘可不是单身一个人来的福州,她在泉州只留下两个老家丁看家,其他的侍女家丁都带来福州。根本不缺乏随行的家丁。不过这个抱怨的原因和老娘无关,而是赵勇若是没走,此时正好可以让赵勇出声让这位县令闭嘴。
地位高如当朝相公丁大全,或者是被文官集团看好的下任宰相贾似道,又或者地位并不非常高的福州知州徐远志。三个人在赵嘉仁面前从来没有打过官腔。在福清县一起搭班的县令李勇,那可是个心思透亮的机灵人,他只有在对赵嘉仁表示不满的时候才会打官腔。即便如此,三年里面不过两三次而已。又或是被老娘称为满嘴官腔的老爹赵知拙,面对赵嘉仁的时候也是直奔主题。痛骂赵嘉仁的时候也是直截了当。
习惯了这些人的做法,赵嘉仁对自己的表兄陈县令非常不满。赵嘉仁的老妈娘家是福建陈家,这位福清县新任县令的爷爷和赵嘉仁的外公是亲兄弟。赵嘉仁万万没想到表兄居然在自己面前瞎bb起来。
面对终于停下官腔的表兄,赵嘉仁正色说道:“表兄,三皇五帝还有诸子们都已经安睡地下,咱们谈的不过是点县里的公务,不用去惊扰他们。”
“这……”陈县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看着自己表兄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赵嘉仁觉得理解不能。陈家是福建望族,虽然远不如当年的王谢家,虽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瞅瞅自家母亲,再看看这位表兄,赵嘉仁真的无法相信两人居然是同一个家门出来的。
陈县令貌似有些理解赵嘉仁的意思,他再次组织了一下语言,“赵提点。福清县在前任李县令治理下非常安定。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
“福清县去年大修梯田,人人田亩都有所增加。”赵嘉仁对福清过去三年的事情很了解,稍微讲了讲基本变化后,赵嘉仁加重了语气,“这些新修的梯田里面都种上了菊花。”
赵嘉仁没有明说的意思是,县里主动修梯田的百姓多了,这就扩大卖花基数。也扩大了税收范围。即便以赵勇的办事认真,他也没办法从没参加种花行动的穷人手里收到钱。
“正是如此。”陈县令立刻接上话头,“那些百姓种菊花,只怕耽误农事。”
陈表兄的话让赵嘉仁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他害怕自己的弄错了,连忙解释道:“菊花收购的价钱差不多是种粮食的两倍,很多梯田都不是熟地,种花乃是皆大欢喜。”
听了赵嘉仁的话,陈县令忍不住摇摇头,“这……若是这些地都能造册为农地,对朝廷才是好事。历代为何要重农抑商,就是有地有粮才是国家根本。当年……”
对于那些圣人如何如何,历代如何如何,赵嘉仁从来不在乎。大宋的科学最终没有成为一个体系,不过文人好歹有些‘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狂气。‘我注六经’是指阅读者去尽量理解六经的本义,有点原教旨主义。而“六经注我”却是阅读者利用六经的话来解释自己的思想,哪怕是故意误读。就有革新派的味道。
赵嘉仁很清楚先贤们早就去世,根本没有和他们本人抬杠的机会。值得关注的只有活在世上的众人,就如自己的这位表兄。赵嘉仁原本以为这厮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这厮不仅呆,更是野心勃勃。
李勇功利心那么重的人,最后也只敢选择顺势而为,满足于足额缴纳全县税收款项的功劳。这位表兄完全不同,足额缴纳全县税收款项看来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愿望,这位貌似有意把县里民众开辟的梯田都登记造册,归为收税的田亩。
此事李勇都只敢想想,喝多的时候才偶然吹牛说对此有期待,正常情况下李勇对此问题闭口不言。把这些土地登记为农地,那就要按照面积交粮税。在这样沉重的税收压力下,福清县人民哪里还会狂种菊花。
陈县令看着赵嘉仁越来越难看的脸,声音忍不住有些惴惴,不过表兄还开口了,“表弟,你在福清县的时候已经把功劳都给挣到,我若是想一鸣惊人,就需有大功。难倒你不想帮我?”
赵嘉仁转开脸,不去看自家表兄,这才把‘滚你麻蛋’四个憋住没骂出来。表兄真的是精明似鬼的陈家人?确定不是从鬼知道哪里的穷山僻壤捡回来的么?
看这位表兄的意思,他居然敢期待牺牲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的利益来实现他福清县陈县令的利益。赵嘉仁别过脸,不敢直视自己的表兄。他害怕直视自己的表兄后,真的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靠平稳呼吸暂时稳定住情绪,赵嘉仁转过头,冷漠的说道:“陈县令,你先把这两年的税收足额交齐。想立功就不要急于一时,若是你连着两年交齐了税收还不能评为优等,那时候在想别的办法。”
不等表兄再说话,赵嘉仁立刻起身以公务为理由出门去了,出门的时候让表兄赶紧回福清县。百姓手里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钱的,当福清县县尉赵嘉仁给人民群众发钱之时,福清县县令李勇一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尽可能把该收的每一文铜钱都给收到口袋里。正是这般认真与辛苦,李勇才能三年考评优等。
离开自己的办公地,赵嘉仁就去了齐叶那里。要了沓纸,他先给自己老娘写了封信,把陈表兄‘该关心的事情不关心,不该想的事情瞎球想’的表现讲述一番,赵嘉仁叮嘱老娘千万小心这个不知轻重的表兄。
给老娘写完了信,赵嘉仁余怒未消,他又提笔给自己的舅舅写了封信。这位舅舅是赵嘉仁母亲的亲表哥,也是陈县令的爹。信里面把表哥的所作所为写了之后,赵嘉仁给舅舅建议,是不是派个可靠的幕僚来帮助陈表哥做出判断。或者舅舅有空的话,亲自到福清县来督导表兄。
刚把信写完,却听到不太远处有人喝彩:“银钩铁画,赵提点真的是一手好字!”
抬起头,赵嘉仁觉得不太远处那名中年人貌似见过,却记不得那人是谁。
那人喝彩之后也没有去看赵嘉仁写的信,他盯着赵嘉仁说道:“下官乃兴化军判官曹少钦。冒昧惊扰,还望赵提点恕罪。”
赵嘉仁心情不爽,他指了指桌边空着的凳子,说了一个字,‘坐’。
第55章 前来投奔的破船也是船
赵家子弟对徽宗评价很一般,赵嘉仁对徽宗的评价中绝无赵氏子弟的怜悯。不过他很喜欢徽宗的瘦金体,练字的时候就选了这种。
瘦金体的确是银钩铁画,不过赵嘉仁觉得品评字的好坏乃是比较亲近的人才能做得事情,突然蹦出来一个曹少钦判官来品评他的字,哪怕是很正面的评价,赵嘉仁依旧觉得这个中年人太孟浪了。
曹少钦判官明显没有感受到赵嘉仁的不满,他运气好,和赵嘉仁那位表兄相比,曹判官的所作所为明显具备正常官员的基本水平。在赵嘉仁对面坐下,曹判官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赵嘉仁的书信上。他静静的等着赵嘉仁把信收好,才转过脸。
“曹判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赵嘉仁冷冷的开口了。
面对如此凶狠的问题,曹判官一笑,“赵提点,我此次来福州就是想拜见你。得知你出门,按照司里人指的方向走,就见你的车驾就停在这里门口。”
“什么?”赵嘉仁一愣。他并不爱乘车坐轿,当县尉的时候完全靠两条腿走路。当了提点刑狱之后,他也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是乘车的自觉。被人这么一讲,赵嘉仁就想起老娘做了充分的安排。
确定这位判官并没有刻意尾随自己,赵嘉仁才问道:“不知曹判官此来为了何事?”
“不是为了公事。我去年才到兴化军,没见到赵提点的辛苦。不过见识了北洋,也能想到赵提点开辟的能耐。我听闻赵提点有造船的手段,还想开个船厂。我家在广南东路,家里有几条小船。开船厂怕是帮不上赵提点,不过赵提点若是不嫌弃,我家的船可听赵提点指挥。”
“几条船可价值不菲,为何曹判官会信我?”赵嘉仁很是警觉。
曹判官倒是有些激动起来,“赵提点到了莆田,没多久就已经修成三座灯塔。灯塔装上赵提点命人所造的铜盘,入夜之后十里内都能看的清楚。兴化军其他人都只是赞赵提点所学甚广,我觉得以后想做海上的买卖,就得跟着赵提点才行。”
略加思索,赵嘉仁问:“你的船若是加到我的船队里面,你觉得该如何分红?”
“……赵提点,你答应了?”曹判官惊喜的说道,“我还以为需苦苦哀求赵提点才行。”
赵嘉仁苦笑一下,他发觉人生处处都有机会,只是敢不敢接受考验。就跟他勇敢的接过起提点刑狱的差事一样,若是承平之时,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会吸收一个不知底细的家伙的输诚。赵嘉仁听说过一个笑话,
‘你觉得咱们的胜算是多少?’
‘胜算为零!’
‘太好啦!不管我从现在起干了什么,都不会让我们胜算变得更低!’
……
苦笑完,赵嘉仁说道:“曹判官信得过我,我又何必自己吓自己。而且我的确需要船,曹判官这是雪中送炭。不过我话说在头里,咱们先谈好怎么分钱。若是能谈好,你的船得按照我的意思改动,你家船上的水手,须得听我的安排。”
见赵嘉仁像是要玩真的,曹判官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他下意识的坐直身体,谨慎的问道:“这个……,可否详细谈。”
半个月后,时间终于进入了宋历四月。一支五艘船组成的船队抵达福州,其中两艘是摆吨级别的船只,另外三艘都是七十几吨的船。曹判官没有说谎,这几艘船看着都颇为老旧,在进行航行之前先需要维修。赵嘉仁并不在意,现在有人肯投奔,就别在乎人家的品质。他把船送去谢无欢的船厂维修的时候,还为自己的船队快速扩大的规模感到欣慰呢。
又过了几天,赵嘉仁自己的船终于从福清抵达了福州。毕竟是第三次运输,一船就运来了两万斤药粉。随船而来的赵勇兴奋的表示,“三公子,此次福清至少有十万斤药粉。”
谢无欢的水平比赵嘉仁想得好,至少他花了半个月就改造了一艘其实几吨的船。说是改造,也就是把原本船上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尾楼和船头的部分给取消。弄下来的木料挑挑拣拣,把船下面的部分修整一番。因为采用新式舵轮,船的内部空间优化许多。最重要的是用索具强化桅杆的受力能力。
接下来,两艘船就一起南下,如同去年一样前往泉州运送制成的蚊香与药粉。
赵嘉仁随船而去,他对去年赵宜昌拒绝他的事情有些耿耿。而且赵嘉仁也的确需要一个有勇气贩私盐的宗室,他现在的团队里面最缺乏的不是聪明之人,也不缺乏坚毅之辈。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亡命徒。肯忠于赵嘉仁的亡命徒。
有了灯塔,赵嘉仁故意晚上航行。从福州出发还是白天,天色昏暗下来之后,远远就看到福清的灯塔,那昏黄的光线在晴朗的夜空里面照耀出很远,仿佛是一颗在海岸上的明亮星星。
在昏暗的月光下抹黑航行了好远,终于看到了莆田的灯塔。不用赵嘉仁说什么,水手们就忍不住先欢呼起来。连续三座灯塔,就意味着几十里海路有了指引。黑暗中的大海太恐怖了,可见到灯塔的那一瞬,大海突然就变得温柔和缓,甚至有些诗情画意。
半路上又歇了一阵,等到天明。然后赵嘉仁就看到两艘船在海上正在追逐。为首的那艘船上高高悬挂着蒲家的旗号。
第56章 不知螳螂在哪里,也不知有没有黄雀
在清晨的朝霞掩映中,两艘船出现在月莲的视野里。那是很怪异的船,船身大体上还是福船的模样。船头有一根向斜前方伸出的长长桅杆,这根桅杆又用绳索船上的第一根桅杆顶端绑在一起。绳子绷得很紧,看得出绑的颇为结实。在这根怪异的桅杆上挂了三面三角帆。
后面两根桅杆上所挂的帆更是另类。每根桅杆上的帆整体看是个大三角形型,整个三角形被一分为二,占了将近五分之四的部分是个大四角帆,上面五分之一左右的是个三角帆。
所有的帆都用了硬帆,逆风而行的时候颇为轻巧。看得出,水手操帆的水平相当不错。
岳琳心中一紧,此次抢掠蒲家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蒲家的船比较小,人也少,还呈现落单状态。即便没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可能,船上的东西好歹能让月莲所在的船多支撑两三个月。然而对面这两艘船的出现,很可能就让月莲参与的行动完全落空。
一对一,月莲有信心解决蒲家的船。一对三,月莲就没信心解决对面三条船。
就在此时,迎面而来的两条船船帆摆动,船身划了个非常漂亮的弧线。调整之后新航线不仅避开了靠过去的蒲家货船,更是驶向远离这场追击的方向。
“那边的船不敢惹事,大伙再努把力,收拾了蒲家的船!”船长浑厚的声音在船头响起,水手们都是大声应对,继续奋力追击蒲家的船,
“提点。咱们就看着海盗抢船?”旁边的炮手凑过来问赵嘉仁。
赵嘉仁心里面应了一句,不看着海盗抢蒲家,难倒要为了蒲家去打击海盗咩?
当然,这想法只能是想法。赵嘉仁若是说出来,只怕立刻就是好多人出来反对。至少也要为之侧目。
“不让开,还让赵提点与海盗拼命么?”赵勇非常不高兴的训斥着那个跃跃欲试的炮手。
炮手一听这个理由,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乖乖退下去了。船上的其他人也接受了这个理由,按照避开危险场所的航线继续前进。当然,所有人都与赵嘉仁一样,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海上的这场战斗。福建从来不缺乏海盗的传说,这帮早就听过很多此类的故事的年轻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海盗如何做剪径买卖。
令赵嘉仁意外的是,蒲家的船没有继续顺风逃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居然撤动风帆,调转船头试图向赵嘉仁的船队追过来。赵嘉仁登时就有些不解,难倒此时大宋控制的海域上还有遇贼必战的传统?至少赵嘉仁从来没听说过。
仔细看看两边的船只,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过来。追击的海盗船体积大,帆也大。蒲家的船体积小,帆的比例更没办法与海盗船相比。再这么追下去的话,蒲家的船会被海盗船追上。见到蒲家的船只不是病急乱投医,而是果断寻求最佳解决办法。赵嘉仁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能果断作出如此决定,船长脑子很清醒呢。
不过称赞归称赞,赵嘉仁觉得脑子如此清醒的蒲家狗腿还是死了好。他也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就是看着海盗船勇敢的无视赵嘉仁的船队,斜着追过来,眼瞅就要拦在蒲家的船前面。
“嘭!”赵嘉仁船队的小船船尾上的一斤炮发出怒吼。
片刻后,在海盗船不太远处,海面上激起了一朵雪白的浪花。
没过多久,又是‘嘭’的一声,这次炮弹没有射偏,而是直接命中海盗船的船头,在船板上打出一个洞来。
这下,小船上欢声雷动。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在过于兴奋的状态下尖声嚎叫。这叫声甚至传到了几十米外的赵嘉仁耳朵里。
叹口气。赵嘉仁心里面一阵遗憾。他的确在训练炮手的时候讲过要有维护海上治安的话。不过赵嘉仁心中的治安自动排除了蒲家,如果未来能够按照赵嘉仁期待的发展,他就会无视所有法律,亲自解决蒲家所有船队以及蒲家的所有成员。
小船的船员可没有停手,他们一炮接一炮的猛打。海盗船接连中了七八炮,再也没有锐气坚持下去。按照原先的航向,他们会拦住蒲家的船,然后跳帮作战。此时海盗船顺风而行,绕过蒲家的船,向北方驶去。
见到自己逃得升天,蒲家的船只靠拢过来。赵家的船队也停下风帆,等着蒲家的船。两边靠近,就见蒲家船上的甲板上站了个水手。水手大声喊道:“这边的朋友,那艘船上的海盗一直在寻我蒲家的麻烦,不知道你们可愿意帮忙除掉他们。我们家家主下了悬赏,那条船上的海盗,抓住一个,就给十贯钱。”
赵嘉仁一听,竟然无意中帮了蒲家那么大一个忙,心里面就更加不爽了。
赵勇虽然不知道赵嘉仁对蒲家的态度,但是蒲家这帮人的喊声让赵勇极不高兴。他走到船舷边对着蒲家的船怒喝道:“兀那汉子,你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我们救了你们的命,你们不答谢便罢了。居然还想拆迁我们?!”
‘汉子’在大宋朝是个很具侮辱性的用词。若是对面是个老者,汉子就会变成‘老汉’,也具备同样的态度。
蒲家船上的人听了这话,也是心中有气。方才那人继续喊道:“我等只是做诱饵,引了那条船继续追我们。若不是你们插手,我们此时只怕已经抓到了那艘贼船。让你们帮忙追,不过是觉得你们出手相助,就让你们取些好处。既然你等如此不识好歹,那便各走各的!”
喊完,蒲家的船扯起风帆,竟然真的向着海盗船方向追去。
这下,赵嘉仁身边的水手们忍不住聒噪起来。
“这是哪里的汉子,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看他们的旗子,那是蒲家的船。蒲家在泉州可是大户!”
“大户又如何,也就是听他们吹。若是没有我们路过,他们还能再跑多远?一定是被海盗追上,杀个精光。”
……
赵嘉仁此时心情复杂。对于‘救了’海盗船一命的事情,赵嘉仁当然高兴。不过他也怀疑蒲家的人所说的不是真话。也许他们只是简单的场面话,装作自己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过赵嘉仁很快就把所有想法抛诸脑后。他也许是个穿越者,但是他并非全知全能之人。
“继续走,去泉州。”赵嘉仁下令。
水手们调整船帆的角度,让方才调成顺风角度的帆再次吃到风。没多久,赵嘉仁的船继续开始逆风向南,与蒲家的船背道而驰。
第57章 俺们赵家管泉州
赵家在福建出过很多很多官员,譬如泉州知州兼市舶司,很久以来都由赵家出任。这不是因为赵家的人特别懂政务,而是赵家宗室的钱有相当一部分由市舶司支付。如果兼任市舶司差事的泉州知州不是个赵家人,很容易就出现各种矛盾。距离泉州没多远的福州知州就很少有赵嘉仁担任,这也足以证明泉州的职务有多么特别。
赵嘉仁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去见泉州知州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期待这位泉州地方长官真的会认真的和赵嘉仁谈‘经总制钱’的事情。
事情却没有如同赵嘉仁所想,一到泉州知州的衙门,这位知州立刻见亲人般拉住赵嘉仁的手,“嘉仁,官家下了覃恩,命你为福建路提点刑狱。我们都高兴,觉得官家实在是圣明。”
赵嘉仁一听圣明,就觉得很是不爽。在大宋,只要耍起官腔,大概就是三皇五帝,两汉、六朝。一通‘政治正确’的阐述后,发言者就要给赵嘉仁提要求啦。
就以赵嘉仁看到的世界来讲,从北宋与新中国与英国与美国与法国,都一球样。各国只有政治正确的不同,没有耍官腔的不同。
知州是赵家人,还是赵嘉仁的族叔。先称赞一番官家如何英明圣明与聪明之后,这位赵氏知州又叹口气,“从去年十月开始,我们就向朝廷请求借款。可官家一直没有下旨,到了这个月已经有七万贯的缺口。嘉仁,你来福建做提点刑狱,我们就放心了。今年的经总制钱调给我们一些,就能平了这些账,解决宗室燃眉之急。更能替管家分忧!”
赵嘉仁知道一个人想让别人敬畏,就得有令别人敬畏的权势,更要能够把权势使用的令人敬畏,翻白眼是绝对不可能令人敬畏的。即便如此,赵嘉仁还是忍不住抬头向上,翻了翻白眼。
这位赵氏知州若是敢在临安说这话,朝堂上的官员大概会用口水给他冲个淋雨,接着把这位知州绳捆索绑的拖出去游街示众。
朝廷对赵氏宗亲有不错的待遇。十岁及以上的人,每个月的补贴是2贯钱、1石米;五岁及以下者,每月1贯钱、0.5石米。而住在泉州城内的,长者每月13贯钱、1石米,二十岁以上的每月9.1贯钱、7斗米,十岁以上的每月4.7贯钱、4斗米,五岁以上的每月1贯钱、4斗米。要是谁家女儿出嫁,也有一笔丰厚的嫁妆。终身未婚的,就养他(她)一辈子。
有着铁杆庄稼的赵氏宗亲们所作所为,可以用后世的八旗做比较。也不是说赵氏宗亲里面就没有好人,赵嘉仁觉得赵氏宗亲里面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好人。其中也不乏赵知拙赵嘉仁这等认真读书考上进士的读书人。
但是没有生活压力的赵氏宗亲就喜欢讲排场,缺了钱就很容易想起找官家借。赵嘉仁对赵宜昌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这家伙是赵嘉仁知道的,能不顾体面拼命去挣钱的赵氏宗亲。
“赵知州,你这话可就是僭越了。我等是官家的臣子,妄图猜测官家的心思已经是不敬。你方才所说的是要唆使我不成?”赵嘉仁非常不高兴的答道。赵嘉仁不喜欢打官腔,但是不等于赵嘉仁不懂怎么打官腔。面对不知道分寸的赵知州,赵嘉仁的话很不给面子。
经总制钱是宋代杂税经制钱和总制钱的合称。一部分属增税,一部分则属移用某些财政专款。改充经总制“窠名”。经制钱和总制钱两者皆先桩管于各州,每季起发赴行在。成为南宋财政上重要收入。由于经总制钱岁无常入而有常额,对于各个州都是一项考核标准。
因为这笔是南宋钱财政收入的核心之一,提点刑狱慢慢成了专门管这笔钱的机构。以至于有人抱怨:提刑司则以催趣经总制钱、印给僧道免丁由子为职,而刑狱寃滥、词诉繁滞则或莫之省焉。
这位赵知州不向福建路缴纳经总制钱就罢了,他还能提出从赵嘉仁手里要其他地方的经总制钱来填泉州窟窿的建议,一听就是赵氏宗亲能说出的话。
“嘉仁……”赵知州还试图劝说。
赵嘉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赵知州的话,“官家以前很少推演赵氏宗子借款之事,你以为你上了表之后,官家就看不到么?官家至今不讲,肯定是朝廷收入不多。而大宋事情太多。你不为朝廷着想,不为大宋着想,光是想着借钱。这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么?”
说完,赵嘉仁也不再废话,他起身离开了赵知州那里。虽然看着走的事情气呼呼的,赵嘉仁心里面其实挺乐呵。身为提点刑狱,若是让人知道来泉州的目的是给他自己的生意招人,必然会引发众多官员侧目。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赵嘉仁就需要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才行。例如赵嘉仁提点刑狱前来泉州催逼经总制钱,却遇到赵知州这样的家伙,于是赵嘉仁提点刑狱怒而起身离开。这个戏码不仅可以充分掩饰赵嘉仁回到泉州的本意,更能为赵嘉仁以后的行动做铺垫。
解决了和知州间的事情,赵嘉仁当晚就约到了赵宜昌。一年不见,赵宜昌看着受了不少心理折磨,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虑不安的感觉浮现在他脸上。
坐立不宁,抹鼻子,手足仿佛都放不到合适的位置。看着赵宜昌下意识的做出很多典型的举动,赵嘉仁仿佛是看到一样说道:“宜昌兄,我听说过去六个月,赵家已经向泉州府库借钱,然而府库里面没钱。据说已经有七万贯缺口。不知道宜昌兄可否有向府库借钱?”
这些数据是不久前从赵知州哪里听来的,赵嘉仁不管信息是否正确,他直接给搬过来使用。赵宜昌听了这话之后,嘴唇紧绷,可脸上却没有坚毅的神色,整个人看着仿佛黯淡了许多。
“我最近两年稍微挣了点钱,还有了些挣钱的门路。宜昌兄,若是你觉得在泉州日子不好过,就到福州来找我吧。福州虽然没有泉州住着舒服,却是个挣钱的好地方。”说完,赵嘉仁从赵勇手里拿过大大的礼盒。里面装了足够七口之家用到明年的蚊香与药粉。以现在的市价,这些药粉价值两贯还多。一般的人家根本用不起。
放下礼物,赵嘉仁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带着赵勇离开了酒店。
第58章 钱庄不做赔钱买卖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蒲师文记得自己怒火中烧。今年他再次怒气冲冲对老爹蒲寿庚提出了同样的问题,“爹。今年福建富户早早把钱留下去买香粉与蚊香,咱们的香料卖不出去!”
蒲寿庚摸着自己略显花白的胡子暂时沉默不语。局面比他儿子蒲师文说的更麻烦些,以往龙涎香、乳香等香料进入泉州前,各地的买卖渠道早就预定一空。今年福建的订购少了三成,扬州与庆元府的订购也低了一成多。派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在福州与泉州流行的蚊香与香粉在扬州和庆元府同样流行起来。
买得起香料的就是南宋中上层,灭蚊驱蛇虫去瘴气的蚊香与香粉的价钱比香料便宜许多,效果比香料好,大宋中层立刻放弃香料,转投蚊香与香粉的行列。
“我听闻此事与赵家有关。”蒲寿庚终于开口了。
蒲师文听得出老爹的语气里面有退缩的味道,这让他心中怒意更盛,蒲师文大声说道:“赵家又如何?赵家就能砸我们的饭碗了么!”
见儿子如此张狂,蒲寿庚皱起眉头呵斥道,“不要乱讲话。我觉得此事背后只怕有什么人,怎么突然就冒出这许多蚊香和香粉。”
听老爹只是谨慎,蒲师文立刻点头,“爹,的确如此。若是有此物,早就该有。突然冒出来这许多,又是短短三年。若说没有人动心思,那也说不过去。我先寻到到底是福州哪家起的头,定然狠狠教训那家,让他们再也不敢卖。”
“不可莽撞。”蒲寿庚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得到了父亲的示意,蒲师文立刻出门。在门口见到了蒲家船队的一个小首领在门外候着,蒲师文问道:“可抓住那些海盗?”
小首领哭丧着脸说道:“大少爷,我们本来按照计划诱住了海盗的船。没想到突然来了两艘不知哪家的船,竟然横插一杠子,把海盗船给吓走了。埋伏的船追过来的时候,海盗船先走一步,可可的就让他们跑了。”
“是谁敢坏我家的事?!”蒲师文怒道。
“我见那两艘船已经进了港。他们的船和别家不同,好认的很。”小首领连忙说道。
蒲师文眼睛一瞪,凶光四射。看到蒲师文如此表情,小首领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就听蒲师文说道:“那两艘船好认,那就太好了。总得让此次请来围剿的人吃饱。你去告诉他们,那两艘船上有不少货物。”
小首领知道蒲家大少爷就是这样刚毅果决的个性。从过去的经验看,他虽然残暴,果断的决定往往真的能解决许多问题。不敢废话,小首领一溜烟的去执行蒲师文的命令。
看着小首领的背影,蒲师文在脑子里过了过福建的大户,然后他就不再考虑那两艘船的事情。从靠山的角度,那两艘船顶多是赵家的船,敢来福建混生活海盗们往往喜欢赵家的船。赵家以及官员们有特权,他们运货可以免税。抢别人三趟未必有抢赵家一趟来的肥。
出门之后,蒲师文直接前往泉州聚贤钱庄的总馆。这座建筑从外面看非常坚实。厚厚的墙壁,粗苯沉重的大门。光靠看,就感觉稳如磐石。身为聚贤钱庄的常客,自有仆役引了蒲师文进到后面。坐在那里等了片刻,钱庄的副掌柜出来见面。
没有寒暄,蒲师文直接问道:“不知钱庄今年为何不肯借钱给我们。”
副掌柜一脸职业性的笑容,“蒲公子说笑呢。此时不该是你还钱给钱庄么?”
“往年总有些宽限的时日,为何今年完全不给宽限?”蒲师文瞪起了眼睛。他之所以对蚊香与香粉极为愤怒,就是因为聚贤钱庄第一个对蒲家收紧钱根。想垄断香料生意,那需要有能力从同业手里购买香料。蒲家生意这么大,反倒是比其他地方更需要用钱。
不管蒲师文怎么讲,副掌柜还是一脸的微笑。态度坚定的表示,这仅仅是欠债还钱的事情。希望蒲师文公子不要多想。只要是正常买卖,聚贤钱庄不会拒绝蒲师文的借钱请求。
泉州都知道蒲师文性格暴烈,喜欢动用暴力。副掌柜钱庄却不害怕,钱庄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即便不像是外面‘谣传’的蒲家那样勾结倭国与占城的海盗,在钱庄里面收拾一个蒲师文还是毫无压力。
送走了几乎要气的爆炸的蒲师文,副掌柜立刻前去见钱庄的东家齐士进。一见面,副掌柜连忙把方才的事情讲述一番,最后总结道:“东家,齐叶所讲没错,蒲家果然在钱上遇困。蒲师文千方百计还是想让我们借钱给他。”
“嗯。”钱庄老板齐士进应了一声。齐叶是齐士进的侄子,也是齐家第一个提出香料生意会遭到蚊香与香粉冲击的钱庄成员。
“东家,我们果然不再借钱给蒲家么?”副掌柜问道。
“既然蒲家已经有了疲态,我们又何必担这个风险。”齐士进很含蓄的表达了态度。
“东家,若是不借钱给蒲家,我们现在手里可压了些钱。不知该找谁呢?”副掌柜提出了个很现实的问题。每年这时候蒲家都是借钱大户,向钱庄提供了相当比例的获利。
看着聚贤钱庄掌柜沉吟不语的模样,副掌柜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连续两年,钱庄从蚊香买卖里面都挣到不少钱,若是肯大投入的话,利润非常可观。不过齐叶的地位稍显尴尬,齐士进已经准备让他的长子来做聚贤钱庄的总掌柜。如果是普通时候,齐叶其实可以主持此事。
沉吟了一阵,聚贤钱庄东家说道:“让齐叶回泉州,派齐荣去福州。”
说话间,齐士进的贴身亲随急急忙忙前来禀报。“东家,赵嘉仁赵提点已经要回福州。他说下次回泉州的时候一定前来拜访。这次无法见面。”
齐士进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齐叶这几年在福州分号搞的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他和赵嘉仁走得很近。赵家在泉州的名声很不怎么样,即便谈不上臭大街,也没人待见赵家。聚贤钱庄对齐叶的离经叛道非常不满。
好不容易觉得赵嘉仁也许可以合作,没想到这厮小小年纪就与赵家一样,架子大的很。齐士进哼了一声,“那就算了!”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齐叶的伯父给记恨上了。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在泉州的事情已经结束,赵嘉仁不想浪费时间。赵嘉仁此时手里已经非常缺钱,他急着回到福州让齐叶把药粉的钱给他。
不管福州知州徐远志怎么想,赵嘉仁准备把福州到莆田之间的灯塔建起来,并且继续向北建设。先把福建与大哥赵嘉信之间的航线打通才好。
而且赵嘉仁的船也需要整备,这些已经用掉赵嘉仁一整天,第二天还需要忙活。和吃酒相比,修船更重要。
到了第三天,赵嘉仁满身疲惫的下令起航。那些索具什么的还好,操作的麻绳遭到水泡,朽的比较快。这不是光换绳索的问题,赵嘉仁整夜的忙活,才算是把两艘船的操舵系统给调整完毕。
船只出航之时,赵嘉仁哈欠连天。一等驶出港口,他就直奔船舱躺下睡了。这一觉睡得深沉,直到有人把赵嘉仁摇醒。
“什么时候了?”赵嘉仁迷迷糊糊的问道。
“三公子,我们好像遇到海盗了!”赵勇大声对赵嘉仁说道。
“海盗?”赵嘉仁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守法良官居然能遇上海盗。坐起身调整了一下思路,赵嘉仁问:“船开出去了多久?”
“大概有四个时辰。”赵勇焦急的答道。
“有趣!”赵嘉仁揉着眼睛站起来,准备去甲板上看看。
从泉州出发不过四个时辰而已,即便是顺风能跑6海里,也就是一小时跑12公里。四个时辰不过是50公里。到底是谁看上了赵家的钱财呢?难倒船员里面有内鬼不成?
第59章 两种炮的对决
“可惜啊!可惜!”赵嘉仁站在船长的位置上,也就是说站在舵轮处。他紧紧把住舵轮手柄,含义不清的说道。
赵勇以及四十岁左右的水手周唯庸站在赵嘉仁左右保护,海盗出动了四艘船,赵嘉仁的两艘船每一艘两边各有一艘海盗船。听赵嘉仁的话里竟然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赵勇焦急的说道:“三公子,你到船舱里面避一避吧。”
正在此时,就见海盗们把一些笼子般的玩意搬到船舷边。赵嘉仁看到后就‘吼吼’怪笑几声。那是专业的历史博物馆或者历史书籍里面才能看到的扭力弩炮。海盗们搬出来的自然不是号称极为精致的希腊扭力弩炮,而是阿拉伯人的简化版。
赵勇看着赵嘉仁对此次战斗的态度仿佛是儿戏,他拽住赵嘉仁的手臂,哀求道:“三公子,你别笑了!还是赶紧到船舱里面吧!”
把赵勇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拉开,赵嘉仁目不转睛的看着海盗的远程武器。这种扭力弩炮是个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笼子,在非发射方向的两个面的上下支撑棍子中间从上从上到下缠绕好多圈麻绳,从缠绕的好多圈麻绳中央部分插进去短木棍,然后扭动麻绳。两边的短木棍扭转几圈后,在两根木棍靠船里的那一端挂上绳兜,绳兜里面放入石头。据说有些制作比较精良的,还能放进去标枪。向后拉动绳兜,瞄准目标。释放绳兜后,靠绳子扭转的力量把石头或者标枪投射出来。这就是扭力弩炮的原理以及操作。
袭击赵嘉仁的船上装备的扭力弩炮是投射石头,好几块碗口大小的飞石越过三十几米的距离,飞向赵嘉仁的船上。船上的水手们举起盾牌,把自己和炮手们挡在盾牌后面。砰砰几声响,石头或者砸中盾牌,或者砸在甲板上。从声响以及盾牌的反应来看,石头飞过三十几米后的力道已经不强。
大宋很支持民间造船,严谨民间私造军船。当然,军船自有军船样式,赵嘉仁的船还有海盗船都不是军船样式。也就是说,这种船并不适合跳帮作战。在那些扭力弩炮后面,不少海盗手持武器看着赵嘉仁的两艘船。每一次扭力弩炮发射之后,他们都要发出一阵欢呼。
从局面上判断,赵嘉仁觉得海盗们已经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拿了出来。于是赵嘉仁扯着嗓子高喊,“开火!”
嘭!嘭!嘭!
赵嘉仁所在的船上左右两船舷上各有三门一斤炮,在船头与船尾上各有一门一斤炮。炮手们早就紧张的准备好作战,一听到命令,他们立刻点燃火绳,片刻后,炮口就喷吐出了一斤重的铁炮弹以及浓烟。根据这两年的大量测试,一斤炮的有效射程在60步,也就是90米左右。而此时赵嘉仁的船与海盗船之间的距离20几步,也就是30多米的距离。炮弹携带着强大的动能顷刻飞过这个距离,海盗船上随即没了欢呼,而是传来惨叫与惊呼声。
炮手们见到击中敌人,方才大气都不敢出的紧张被顷刻驱散,他们都欢呼起来。不仅是欢呼,副炮手手脚麻利的用前头裹了麻团,沾过水的木棒清理炮口,进而向清理完毕的火炮中装填火药,塞进炮弹。
一斤炮没有炮架,炮管外的中间部分有两个向外的凸起,支架是一个类似双股音叉般的玩意,这个双股叉子顶端各铸造出一个圆环,两边凸起卡进两边的圆环里面。叉子中间是个套筒,一斤炮可以非常方便的上下左右移动。双股叉形状的支架下发呈现尖锥状,钉如卡在甲板里面的大木块上中央。因为后坐力不大,完全靠叉子自身来承受。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一斤炮再次对海盗船喷涂出了重量一斤的炮弹。赵嘉仁看得清楚,在他左手边的船上,海盗的一个扭力弩炮被铁炮弹击中,前面的横杆被打断,炮弹与横飞的碎片把后面操纵弩炮的海盗打得惨叫连连。
不过是三十米的距离,还有敌人的扭力弩炮当做靶心,赵嘉仁手下的炮手采取直接瞄准的方式就能作战。然而海盗们貌似并不清楚这个问题,面对赵嘉仁两条船的奋力攻击,海盗们还尝试用他们船上的扭力弩炮进行还击。
可是扭力弩炮大概一分钟才能完成一轮发射,而且向调整方向并不容易。一斤炮这玩意在赵嘉仁所在的历史时空中久经考验,从不同船只之间的海战,到同一船只内部的镇压奴隶暴动。这玩意哪里是海盗能够比拟的,只花了十分钟,就有至少三十名海盗在四条船上扭力弩炮附近被击中。还有两倍数量的海盗在其他位置上被击中。
遇到了硬茬子,海盗们用赵嘉仁听不懂的话在喊叫着什么。赵嘉仁只看懂了海盗们的行动,他们一面躲在各种能够遮掩身形的物件后面,一面搬动船舵,扯动船帆准备逃跑。
“追上去,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赵嘉仁下令。他最初的时候赞叹可惜,就是觉得海盗船数量太少,只有四艘而已。然而这四艘船都是一百多吨以上的中小型船只,其中一艘吨位大概得有两百二十吨之多。对于赵嘉仁现在的船队而言,是无比巨大的收益。
两天后,一支六艘船组成的船队停在了闽江江口外,一艘小船率先逆流而上。沿岸行船之人以及港口的人都习惯了赵家船只的模样,并没有去特别意外。唯一有些意外的大概是赵家双桅船的前桅杆上悬挂着两面横帆而不是纵帆。直到船只进港,水手们吆吆喝喝的牵了好些绳捆索绑的人下船。福州港才轰动起来。
从船上带下来的这些人个个都呈现受伤的模样,看穿着与大宋水手颇有不同。福建水手们见多识广,已经看出这些人当中有些是倭国人,有些是占城人。赵嘉仁立刻派人去招呼港口的官差过来帮忙带人。得知提点刑狱赵嘉仁竟然在海上遇袭,港口的官差吓得飞奔而来。见到这么多俘虏,又见到赵嘉仁全须全尾生气勃勃的站在港口,他们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当天,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遇袭之后打败海盗,俘虏海盗船只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福州。家家户户都在讨论这位赵提点的勇武。福州知州徐远志没有参加此类讨论,他对面坐着此次事情的主角赵嘉仁。
此时赵嘉仁已经十六岁,曾经圆圆的圆润脸孔有了棱角,未来明显会长成一张方脸。赵嘉仁不笑、不怒,只有些疲惫的感觉。那种沉稳令徐远志感觉有些压力。这位少年用很冷淡的语气说道:“赵知州。按照大宋律,这些海盗都要被砍头吧。”
身为海盗,袭击朝廷命官,还被抓了现行。徐远志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处罚。不过赵嘉仁这么讲,总感觉他在图谋什么。徐远志点点头,试探着说道:“不知赵提点准备如何处置。”
赵嘉仁答道:“我自己乃是被袭击的一方,直接审案,感觉好像不太对路。”
“……”徐远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少年提点的作派实在是太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举动。虽然宋朝没有特别明确的规定,但是大宋也是知道很多时候需要规避。问题就在于,作为受袭击一方的赵嘉仁谈起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冷静的如同在谈论别人。
“赵提点是想早点处决他们么?”徐远志中规中矩的问。
赵嘉仁还是那种冷淡的表情,他刚解决海盗之后其实挺激动的。激动情绪消散后,剩下的就是那种有些空虚的淡然,“我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些海盗背后也许有什么人。海盗背后的那些人也许会做点什么事情。福建这边海盗甚多,四条船的海盗同时打劫我,徐知州不觉得这股海盗不一般么?”
能当上知州的没有傻瓜,徐远志听完之后微微点头,“赵提点放心,依照大宋律,这些海盗都是死罪。区别只是斩首或是绞刑。若是有人试图营救,我自然会在意。”
“多谢徐知州。”
“本应如此。”
做了约定之后,赵嘉仁就向徐远志告辞。刚进家门,赵嘉仁就见到母亲从厅堂门口快步冲过来。她一把抓住赵嘉仁,上上下下打量。赵嘉仁见到母亲嘴唇不自觉的颤抖,眼中含着泪花。他猛然觉得回家真好。只有家里人才会真正的疼爱自己。
第60章 走或者留的理由
宝佑四年的五月,梅雨季节开始,雨就不停的下。即便是雨停,天空中的乌云也低低的压在树梢。随便一阵凉风吹过,就会飘下一阵雨滴。
屋内昏暗,齐叶靠坐在竹椅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雨幕。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嘤嘤的蚊子声。齐叶手疾眼快,准确的在耳边一拍。展开手掌,一只满肚鲜血的蚊子肚破血崩,被打成混合了鲜血的肉片。
“终于解决了!”齐叶叹口气。这几天有只蚊子始终顽强的在屋内存活,好几次差点击毙它,可又让蚊子须臾间逃出生天。站起身把蚊子从手掌上搓掉,齐叶舒心的躺回到竹椅上享受着宁静,齐叶突然呵呵的苦笑起来。在赵嘉仁的蚊香出现前,每年的春夏秋三季,都要受到蚊虫无尽的骚扰。每天别说打死一只蚊子,就算是打死几十只蚊子也不会好过。每晚睡觉前都要仔细的将蚊帐里面的蚊子击毙才能一夜安眠,蚊帐外的蚊子只能随它们去了。
直到赵嘉仁的蚊香出现,齐叶才能在完全防蚊的蚊帐与空气流通的睡觉之间做个二选一。回想起这段日子,齐叶觉得好像很漫长,然而仔细一想,从宝祐元年赵嘉仁开始在莆田做县尉,借钱购买火药开始,到现在不过三年。三年里面,这位少年进士开辟木兰陂北洋,把药粉从几百斤弄到十万斤。干干净净的赚到了几万贯钱。还从县尉一飞冲天,成为福建路提点刑狱。
齐叶也从中赚了几千贯钱,有颇为丰厚的收益。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貌似到了尽头。
首先就是在庆元府传来的消息,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在庆元府种出十万斤药粉。设在庆元府的福建香行利用这些药粉把生意推广到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甚至逆流而上送到了荆湖南路。这次推广并没有用到见贤钱庄的一文钱,如果不出什么问题,齐叶与赵嘉仁在药粉上的合作只怕就走到了尽头。
除此之外,见贤钱庄的泉州总部下令,要齐叶回泉州,让他的堂兄齐荣到福州来。摆明了是要齐荣与赵嘉仁联络,把齐叶手里最有价值的合作者弄到齐荣手里……
正想着自己的未来,家丁前来通禀,谢无欢前来拜访。齐叶一愣,谢无欢怎么会跑来这里?不过齐叶此时也觉得无所事事,就请谢无欢进来。有个人谈谈天说说话,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谢无欢带了几个纸包,拎了一坛酒。见到齐叶之后笑道:“齐掌柜。今日无事,咱们兄弟喝几杯?”
“好!”齐叶见到人多,也觉得有了吃饭的胃口。
摆开桌椅,谢无欢的纸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只已经用刀切了片的烤鸭。鸭皮烤的金黄,还热乎乎的。配合烤鸭肉的是死面皮薄饼,椒盐佐味。打开最后一个大纸包,里面是七八根脆生生的黄瓜。
让下人去把黄瓜洗了,齐叶给两人倒上了酒,说道:“谢兄,干!”
一口把酒干了,长长吁口气,谢无欢就用死面皮包了烤鸭肉,又向肉上撒了椒盐。将面皮卷起,放进嘴里开始咀嚼。齐叶倒是第一次见如此吃法,他也模仿起来。一口咬下,死面皮劲道,鸭皮又肥又香,鸭肉细腻柔嫩,再吃到椒盐味,咸香满口。嚼了几口,把嘴里的美味咽下,齐叶灌了口酒,然后大呼:“爽快!”
见齐叶吃的爽快,谢无欢指了指一个纸包里面的两个鸭架,“齐兄,把这鸭架熬汤,据说很美味。”
此时下人端了洗好的黄瓜进来,齐叶指着鸭架命道:“拿去熬了!”接着拿起跟黄瓜咬了一口,方才满口香浓,此时吃着原本有些寡味的黄瓜,反倒觉得满口清爽。把肥腻的味道全部驱散。齐叶笑道:“以前竟然不知道黄瓜居然还有如此吃法!实在没看出谢兄还是个会享受的人。”
谢无欢也拿起根黄瓜啃了一口,边嚼边说:“我一个粗人,哪里懂什么享受。这是福州新开的一家叫全聚德的店,卖的就是烤鸭。前日船修好,赵提点带了烤鸭找我。我吃了之后觉得不错,才敢带了来找齐兄。”
“我怎没听说过有这家店?”齐叶讶异的问。
“据说是赵提点开的。赵提点乃是宗亲,做的饭菜一定好吃。”谢无欢解释道。
齐叶连连点头,手上也没闲着,用面皮继续包了鸭肉,撒上椒盐,卷起来吃。他越吃越开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烤鸭油腻,吃着很香,两人每个人吃了大半只鸭子就觉得饱了。在谢无欢提醒下,齐叶问鸭子汤炖好了没有。下人回禀:“水刚烧开。”
“鸭子本来就是熟的,只要从一开始就把鸭架放进去。水滚了就能喝。”谢无欢解释起来。
果然,鸭汤上来之后,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油。汤的颜色也有些发白,根本不像是刚煮开的。两人本来就吃的饱,喝几口稍带咸味的鸭汤,更觉得爽快。
吃饱喝足,齐叶开口问道:“谢兄,你来我这里想必不是只请我吃顿饭吧。”
因为吃得饱,谢无欢的声音也显得懒洋洋的。“齐兄,前日里,赵提点要的船下水了。我坐着那船在海上兜了一圈,觉得一般福船根本无法比。赵提点又讲起开船厂之时。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
“为何?”齐叶很是好奇。赵嘉仁提出的条件非常优厚,齐叶觉得到现在还谈不成,实在是奇怪的事情。若是那些人不肯答应,干脆拒绝就好,何必这么拖着呢?
“不瞒齐兄,那些人只想弄到赵提点的手段。我以前也是如此。不过这艘新船造好,我才明白一件事,赵提点真的有手段。这是因为赵提点真的懂造船。船厂的东家知道怎么造船,却不懂造船。”说到这里,谢无欢的脸上露出了些不满乃至痛苦的表情,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悻悻的说道:“不知齐兄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齐叶用力点点头。他靠坐在椅子上,心里面重复了谢无欢的话。知道怎么造船,却不懂造船。这话让齐叶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觉得赵嘉仁‘很有趣’,愿意和赵嘉仁相交。如果只是因为钱,齐叶还不至于没有见识到被赵嘉仁提供的那点赚钱机会蒙蔽住双眼。
现在想起来,让齐叶愿意和赵嘉仁打交道的原因是,赵嘉仁也许爱财,也许不爱财。和那些一心求财的人不同的是,赵嘉仁懂得怎么去发财。
谢无欢满心都是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齐叶的那点异动,他有些闷声闷气的说道:“齐兄,我有点想跟着赵提点开船厂。不过若是跟着赵提点开船厂,我就得从现在的船厂走。我在这船厂干了七八年,虽然有诸多不满,可一想到要走,我心里就慌的很。齐兄,你与赵提点这么熟,不知道齐兄觉得我该不该走?”
“这等事,须得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走。若是你自己真的想走,你比谁都清楚。”齐叶对谢无欢说道。
看着谢无欢若有所思的模样,齐叶微微笑了笑。他不是在嘲笑谢无欢,在这一瞬间,齐叶也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与赵嘉仁合作的确是很不错的事情,然而齐叶是齐家的人,他必须忠于齐家才行。要走要留,对于齐叶已经不是问题。
第61章 徐知州很有趣
梅雨季节,雨一直下。空气已经不能用湿润形容,水汽完全处于超饱和状态。每到这时候,赵嘉仁就忍不住幻想自己住在高层楼房的24楼以上,开了抽湿器。舒适的渡过这样的日子。
想象终归只是想象,现实中梅雨季节依旧超湿润。赵嘉仁的蚊香有广阔的市场就是因为超湿润的环境下有超多的蚊虫。感受着湿润,赵嘉仁脸上忍不住露出欢喜的表情。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大哥赵嘉信写来的信函就摆放在他面前。
收到信的时候赵嘉仁正准备去船厂。运石料的船下水,修筑灯塔的材料从此可以从海边到海边。忍住了立刻打开的冲动,把信揣进怀里。赵嘉仁按照计划前去船厂。包括已经控制在赵嘉仁手里的四艘海盗船,他的船队已经扩张到十艘。要把这十艘船都改造成赵嘉仁满意的程度,需要很多时间和人力。
从船厂回到家,赵嘉仁点了根艾草香,舒舒服服的坐下开始阅读。
赵嘉信写了非常多的内容,从菊花种植,到准备去华亭县依靠岳父在当地的影响力大量收购土地种植棉花。看的出,大哥赵嘉信对未来极有期待,字里行间都是自信与憧憬。赵嘉仁看着看着自己忍不住发笑,他是真的为了大哥而高兴。
信里面最具价值的消息则是前福清县县令李勇磨勘结束之后领到了嘉兴府的财政差事。李勇一到嘉兴府,立刻就与相距很近赵嘉信联络。赵嘉信并没有急急忙忙的在嘉兴府下辖的华亭县种植菊花,而是与李勇商议在华亭县推广赵嘉仁反复交代的棉花。
赵嘉信的岳父王蹊是华亭县当地豪族,根据王家提供的消息,当地人已经开始少量种植棉花,用棉絮当做冬衣的充填物。不过他们显然不懂得怎么从棉絮中清除棉籽,加上棉花产量低,棉花都是自用而不是销售。
把这段叙述仔细的看了又看,赵嘉仁盘算起新的产业。
第二天一早,还是继续下雨。此时已经到了六月,算起来再过几日梅雨即将结束,终于可以和这样的日子说再见啦。赵嘉仁到衙门去,提点刑狱主要工作是催逼经总制钱,实际上高高在上的提点刑狱并没有真的能办到。
经总制钱内容复杂,有转运司移用钱、勘合朱墨钱、出卖系官田舍钱、人户典卖田宅牛畜等于赦限内陈首投税印契税钱、进献贴纳钱、人户典卖田业收纳得产人勘合钱、常平司七分钱、茶盐司袋息钱、装运司代发斛斗钱、收纳系省钱物头子钱、官户不减半民户增三分役钱、二税畸零剩数折纳价钱、免役一分宽剩钱等。
说白了,就是买卖除了税金之外,还要交一份属于‘增值税’的经制钱与总制钱。这些买卖很不稳定,大宋朝廷却每年都有经总制钱的定额,还列入考评里面。正因为理解了这些事情的麻烦,赵嘉仁干脆就不着急了。
到了衙门坐下,赵嘉仁准备多待一会儿就去办自己的事情。从贾似道提供的消息来看,当今官家对赵嘉仁的期待并非是看到一个精于搜刮的酷吏。打动官家的是赵嘉仁建立福建沿海灯塔体系,进而促进福建航运业大发展的宏伟计划。从三月上任以来,赵嘉仁在提点刑狱这个位置上渡过了三个月又二十天的日子。这大概是他三年磨勘的十分之一的时间。
刚用铅笔在纸上开始写,就有人进来通禀福州知州徐远志来了。徐远志之前对赵嘉仁的整体态度貌似非常抵触,连赵嘉仁的计划书都不肯看。赵嘉仁前去迎接徐远志的时候,觉得大概是五六天前抓到的那帮海盗也许被问出了些什么。
徐远志见到赵嘉仁,一脸严肃的说道:“赵提点。你造军船了?”
这话让赵嘉仁登时就无语。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问徐远志,“徐知州,大宋禁止私人拥有军船。我的船在福州港里进进出出,若是军船,早就会有人告诉你才是。”
“……可海盗们讲,你的船比军船还能打。”徐远志稍微有些为难的说道。
“他们是海盗,海盗的话能信么?”赵嘉仁语气凝重的表达态度,同时给徐远志让座。
两人落座之后,赵嘉仁继续讲道:“徐知州,你是白左么?”
“什么?”徐远志根本不理解跨越了九个世纪的‘白左’这个词汇。
赵嘉仁也只是心里面生气,小小刁难一下徐远志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他正色说道:“我知道大宋善待海商,可不知道大宋居然会因为海盗而指责大宋官员。”
徐远志当然不是白左,而且他也听明白了赵嘉仁的指责。徐远志叹道:“赵提点。我不怜悯海盗,更不会觉得海盗比安分守法的大宋军民更要照顾。只是你的船太能打,我担心临安有人借题发挥。更何况,我看了赵提点你的计划书。真的是规划宏远。”
赵嘉仁一愣,他没想到打海盗的事情居然让徐远志都有所改变。那个计划书里面讲述了一整套的沿海航行体系。其中作为支撑的有两样,灯塔体系以及航海员操演(培训)。他问道:“既然看过,不知道徐知州有何指教?”
徐远志摆摆手,“指教谈不上。我只是好奇,赵提点凭什么觉得可以收到修建灯塔的钱。每年收经总制钱,地方上都如临大敌。赵提点把这笔钱归入经总制钱,又是巧立名目。”
“不是那样的。”赵嘉仁立刻否定。
“不是那样,又是怎样?”徐远志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赵嘉仁坐直身体后,才郑重的开始辩论,“以往一年只能在海上跑两趟,有了灯塔之后就能跑三趟。船家总是能多挣些钱。如果今后沉船的危险变为现在的六成,其实也让船家有好处。收取航海员操演钱,那是船家自己愿意。可不是见船就收。”
徐远志根本没有被赵嘉仁所说的打动的意思,他反驳道:“赵提点,你这就是小孩子话。你以为船跑的快些,沉的少些,想运货的人就会多么?海上的生意,赚的是这些运货人的钱。运货的人没有变多,钱就不会多。就我所见,当下福建海上运货涨无可涨。”
提纲携领的讲述了一下自己对经济的看法,徐远志本想再稍微给赵嘉仁这个后生讲述一下里面的道理和福建的局面。没想到徐远志就见到赵嘉仁用惊喜的表情看着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徐远志被赵嘉仁这种怪异的表情唬住,他反问道:“赵提点可有什么要说。”
“我要说,徐知州,你说得对,也说的不对。如果你以知州的一亩三分地来看,所说的没错。福州乃是大城大港,能在福州赚钱的人早就把福州能分得都给分了。可航运花钱少,如果能让航运价格变低,变得更安全。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从福州运去别的地方,很多别的东西也能从别的地方运来福州。这其中的要害就是,有没有人能买得起!”赵嘉仁侃侃而谈,在大宋想遇到几个满嘴官腔的人太容易了,想在大宋遇到几个能讲出些经济学看法的人,很不容易。徐远志水平高低不是问题,好歹赵嘉仁可以和这个家伙争论一下,争论本身很有趣。
第62章 发船的机会?
梅雨季节的终止是以宋历六月中旬云散为开端。原本几乎压着树梢的灰色云彩开始变淡,之后的几天里,就会拨云见日,重新看到明媚的阳光。
云朵正在消散的时候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有这种掩护,几个人在六月初从后门溜进了泉州蒲家的大宅。蒲师文黑着脸在别厅接见了他们。
倭国海盗正想上前说话,蒲师文手指倭国海盗:“你们先闭嘴!”接着转向占城海盗,用占城话问:“到底怎么回事?”
占城海盗同样黑着脸问:“大少爷。我们四条大船围攻两条小船。却被两条小船给灭了。你到底让我们对付什么人?”
听到这消息,蒲师文心中也是一惊。根据他手下小头目所讲,那两艘船一艘大概有一千五百料,一艘看着只有八百料。以宋代的标准,这都是小船。中型商船大约是三千六百料。前去对付赵嘉仁的船,至少也是两千料起的船只。
不过蒲师文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他淡然说道:“我知道那艘船上带了许多钱财,若不是如此,你们怎么会四艘船被两艘船给灭了。”
占城海盗一听,登时瞪圆的眼睛,为首之人用占城当地话大声说道:“难倒我们的四条船就这么白白丢了不成?”
看海盗情绪激动,凶相毕露。蒲师文身边的几名高鼻深目的刀客手按腰间,阿拉伯弯刀被从刀鞘里面推出了半寸。
见到刀光,海盗们的凶悍之气更盛,他们也手按武器,大有跃跃欲试的意思。蒲师文一挥手,他身边的刀客的手从武器上离开,并且退后几步。先停止了自己一方的挑衅,蒲师文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你们怎么弄到的那些船,你们自己最清楚。若没有我家相助,占城的船能够与大宋的船相比么?”
占城海盗听了之后气焰也稍稍收敛。他们的大船也是从宋朝海商那边夺来的,蒲家在被袭击的船上收买奸细,通风报信。可以说十成功劳里面最少有五成得归蒲家。
道理虽然如此,海盗凶性没有丝毫收敛。蒲师文看着那些海盗的满脸戾气,他哈哈冷笑:“既然你们不服气,那便动手在福建再大抢一番。在我这里发狠有什么用?”
小半个时辰之后,几名海盗就溜出了蒲家大宅,消失在昏暗的泉州街头。蒲师文走到别厅门口,抬头看着窗外显得高远些的灰色云层,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自从蒲家到泉州以来,每隔几年,最多不超过十年,就会有大批海盗在海上大肆抢掠。每次海盗横行,蒲家都会竭尽全力协助官府清剿安抚。一次次的功劳积累起来,蒲家的船队越来越强大。
现在,立功的机会又来啦!
雨云散去,蔚蓝的天空再次显露在人们眼前。太阳晒了几日,福州城的地面也基本不再泥泞。在闽江江畔就有劳工开始在地上挖掘。不仅是闽江江畔,福州港口旁更是忙的热火朝天。
福州知州徐远志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工地,如果计划能够顺利执行,这里将树立起一座二十丈高的灯塔。白天用烟,晚上点火。至少赵嘉仁向徐志远保证,配合闽江沿岸三座十丈高的灯塔,以及闽江出口外岛上琅岐镇上的两座二十丈高的灯塔,船只在晚上挂上灯就可以很轻松的进出闽江。
目光越过工地,落在了码头里面的船。徐远志可以很清晰的看出赵嘉仁的船混在其中。和别家的船不同,赵家船的船身未必就比别家的船大,只是的桅杆高过其他船只。船上的桅杆上绳索密布如蜘蛛网,这是赵家船只的明显不同。此时就见赵家的船上升起了帆,船只轻快的驶出港口,顺着闽江向东驶去。
事情果然能如同赵嘉仁所想么?徐远志下意识的紧绷着嘴唇,心里面很是怀疑。只是不认同又能如何,徐远志看不出反对能带来什么好处,他也只能选择不对抗。
梅雨季节结束,意味着福州活跃的活跃期。从六月到九月,南风会带来大量由南向北的船只。等到九月北风一起,大量的船只携带大量货物南下。福州就会进入安逸舒缓的冬天。
确定赵嘉仁不是空口白话,而是真的开始动工修建灯塔。在城内视察一番的徐远志就回他的衙门去了。想完全摆脱赵嘉仁并不容易,抓到的那些海盗关在牢里,需要抓紧审判。为了赶上秋后问斩,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去做。
又过了半个月,四十几名海盗终于审完。按照大宋律,当海盗已经是重罪,袭击并且试图杀害朝廷命官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海盗统统被判处死刑。不过一次性勾决如此之多的海盗需要大理寺同意才行。把厚厚的文书送去临安,靠陆路貌似不是太合适。徐远志灵机一动,把赵嘉仁请来。
听说要让自己的船送公文去临安,赵嘉仁很爽快的就同意了。他的船是海船,不适合进运河,船只的目的地是庆元府。正好可以将自己的书信送给大哥赵嘉信。大哥前一段来的信里面已经讲到他种了三十亩棉花,此次还顺道可以派人看看棉花收成。
事情答应下来之后,赵嘉仁却觉得有些问题。他一直靠自己的力量办事,赵勇是赵嘉仁的心腹,除此之外大概就没有别人能让赵嘉仁放心使用。他也需要扩大自己的得力手下规模。想到这个问题,赵嘉仁回家去见自己的母亲。
赵夫人瞅见儿子兴冲冲的进来,她开口就问道:“你可是要乘船出门?”
见母亲神色严厉,赵嘉仁连忙解释道:“没有要出门。我只是想起娘讲过,陈家有人想寻些差事。我现在需要人办事,只要不是那位县令表哥的模样,就可以。”
听儿子提起自己的外甥,赵夫人回想起在福清县见到的种种,直接被气乐了。“三郎,是你运气好,才能见到如此……”赵夫人不想过份批评自家外甥,却又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见到如此奇葩!”赵嘉仁随口答道。
赵夫人听了儿子的评价,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在大笑声中她还尽力匀过气来,连声说道:“奇葩!说得好!说得好!”
笑归笑,赵夫人知道儿子这次肯答应,大概也是真的动了心思。她在娘家就见到父亲当官,自己嫁了官员之后见识更多。知道儿子早就该有自己的一帮幕僚。然而儿子在此时方面优柔寡断,迟迟不肯选定。此时他终于开窍,赵夫人答道:“我这就写信给你外祖父,让他寻几个族里聪明伶俐的过来。”
赵嘉仁连连点头,心里面却有些不以为然。真的聪明伶俐之辈,大概就去读书了。能派过来的定然是读书不成,所以想另寻他路的。一想到自己的福清县令表哥,赵嘉仁对陈家的水平完全没有了信心。
船只派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赵夫人的信,得知赵嘉仁的船要远行。好多商人都托关系前来找赵嘉仁,希望能够在船上多带些货物。官船入港不收税。赵嘉仁更是不满自己手下的船只太少,吨位太小。若是有那种号称五千料的大船,据说能运载200吨货物。
不过“料”的原意是指材料、物料,所以转用为载重计量单位.古时设计船舶主要以载重多少石为准,再依据行江航海等实际需要,计算长度、宽度等等数据,画成“船样”(图纸).
宋代的沈括说:“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当时船舶载重,“皆以米为准”.一石米为92.5宋斤,约合110市斤,这就是一料的载重量.
所以,当时的“料”是无法直接转换成现在的公吨计算的,不同的船型,千料的大小不一.
以福船为例,如果是民料一千料的船,根据考古结果和专业论文的数据,大约长17米,宽6.5米,高6.5米。其轻排水量在250吨左右。
如果是官料一千料的船,根据考古结果和专业论文的数据,大约长27米,宽8米,高8米.轻排水量在600吨左右。
回想起这些繁杂的知识,赵嘉仁只想尽早拥有自己的船厂,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建造船只,制定标准。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赵嘉仁没等来陈家的亲戚,却等来了加急公文。公文不是走海路,而是走的陆路。从宋历七月初,好多海盗突然出现在泉州附近,并且继续向北扩展。航路好多船或者被抢,或者险些被抢。泉州请求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徐远志能够知会左翼军,让左翼军参与剿匪的事情。
左翼军是驻扎在福建路的官方武装,赵嘉仁对这支军队的评价很低,他们镇压陆地上的盗匪也许还行,在海上并没有足够的实力。让他们出动也不过是聊以**罢了。
更重要的是,对于缺乏船只的赵嘉仁来讲,左翼军的出动无疑有些阻碍他从海盗手里弄到船的大业。
无论如何都要收割到这波海盗。赵嘉仁也没什么可以商量的对象,他开动脑筋,自己寻求起解决问题的思路。
第63章 每天都有每天事
宋历七月的阳光明媚而且炙热的照耀福建路提点刑狱司衙门。从外面看,这座衙门与其他衙门一样的不起眼。墙壁外部的下半截青苔斑斑,门口的台阶有些破损。总的来讲,就是有些破旧。两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这座有些破旧的衙门之外,看着下人递进去名刺。
接过名刺的是一位差役,他看了看名刺,大喇喇的说道:“赵提点不在衙门。”
为首的那位中年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一个差役居然敢这样回答,对于提点刑狱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讲是非常不正常的事情。决定见谁不见谁,决定如何回答提点刑狱的行踪,都是由幕僚来办,而不是弄个公务系统的差役回答。
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堂弟齐叶,却见齐叶对此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中年掏出一串钱,上前几步,就要塞给差役。差役伸手一拦。中年连忙笑道:“这位官人,我乃见贤钱庄的齐荣……”
“我知道见贤钱庄,我也见过旁边的那位齐叶掌柜。”差役带着笑意说道。
“这位官人,可否告知赵提点可在坐衙?”齐荣继续问,同时把手里的那串钱塞了过去。
这次差役没有拒绝,他接过钱,在手里颠了颠,“这位齐掌柜,你觉得我一个差役敢编派提点的来去么?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差役敢查问提点的行踪。你若是想让我说这些,便把这些钱拿回去吧。”
齐荣听了场面话,哪里肯得罪差役,他陪着笑说道:“这位官人,我只是问问提点可否在衙内。”
“我一开始就说了,赵提点不在。”差役有些不高兴的答道。
得知了想要的情报,齐荣也不多问便退了下来。齐叶看着堂兄的做法,心里也没什么想法。既然堂兄是来赶自己回泉州的,他愿意在福州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齐叶很想现在就回去休息。七月流火,火星西行,天气转凉。不过那是从最热的天气开始转凉,现在的天气依旧非常热。因为在太阳底下晒着,齐叶倒是有些好奇赵嘉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跑去了哪里。
赵嘉仁的确不在衙门,他跑去了一个更火热的地方,周青的铁匠铺。此时炉火并没有开始鼓风,很平淡的散发着基本的热力,屋内热气腾腾。周青在铁匠铺另外一边相对凉爽的屋子里向赵嘉仁展示着他的成果。
包括周青在内,铁匠铺人员都不知道这个怪异的玩意是做什么用的。赵嘉仁却知道,他操纵着机器,看着机器上的那些仿佛锯齿般的小部件起起落落。操纵过了瘾,赵嘉仁才问:“周兄,我让你准备的水力传动设备,你可做好。”
“好是好了,就差去修好的水坝试试。”周青答道。说完之后,周青不解的问:“东家,此物到底是做什么的?”
“嗯……,一个有趣的小玩意。”赵嘉仁答道。其实他很想说,这是引发惨烈战争的机械设备。不过那是赵嘉仁的时空,而不是现在的时空。此物是美国惠特尼发明的锯齿轧花机。
在美国读书工作的时候,赵嘉仁喜欢到处旅行,到处参观博物馆。18世纪,随着工业发展,英国从全球最大的贩奴国转而成为反奴隶贸易的先锋。美国的奴隶制度一度到了自行崩溃的局面。然而在1793年,惠特尼发明了这个轧花机,于是奴隶与棉花种植园的结合立刻就产生出巨大的经济效益。
博物馆中的介绍上讲,很多美国历史学家都认为,假如轧花机没有被发明出来,南北战争就不会爆发。甚至只需晚发明出来三十年,南北战争都可以避免。因为蓄奴的南方会在经济上自行崩溃。
赵嘉仁在博物馆里面仔细研究了这个引发巨大后果的机器,觉得机器的技术含量非常低,并且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从大哥赵嘉信那里得知播种了五十亩棉花地之后,赵嘉仁就开始准备起这个设备。美国南方靠棉花积累了巨大的财富,虽然博物馆里面的介绍讲,美国种的是棉绒中等的大陆棉和长绒棉海岛棉,并不是棉绒短粗的亚洲棉。但是亚洲棉顶多是纺纱不易,赵嘉仁当然记得历史书上的黄道婆。他相信自己掌握的技术无论如何都比黄道婆强的多。她能让松江成为纺织中心,赵嘉仁也能建立起自己的纺织中心来。
这些当然不会告诉周兴,赵嘉仁表示了对周兴的赞赏之后,就告诉周兴,抓紧时间去测试水力驱动装置。
从自家的铁匠铺出来,赵嘉仁心里面觉得很开心。那些滑轮组以及船上用的铁质部件已经进入了生产的正规。惠特尼并不是仅仅靠了轧花机闻名后世,历史博物馆里面介绍,他的成就还包括卧式铣床,生产标准化,标准件。身为21世纪的中国人,赵嘉仁和普通中国以理科生自居的学生一样,对于生产标准化以及标准件有很强烈的共鸣。这是从小上学时候就经常听到的名词,这是自幼就不断接触到的国家的大方向。即便周兴的铁匠铺里面制造出来滑轮组等产品做不到标准件的程度,赵嘉仁也希望尺寸别有太大的不同才好。
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嘉仁到了码头旁的茶楼。茶楼的雅间中已经有人等待,见到赵嘉仁到门口,屋内三人都起身候着。赵嘉仁在客座首位上坐下,他们才敢坐下。
主位上那位递给了赵嘉仁一张纸,陪着笑说道:“赵提点,这是我等要运的东西。还有给武伴当的辛苦钱。”
赵嘉仁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把纸叠好收进怀里。他意气风发的说道:“诸位,我乃福建路提点刑狱,本就有缉盗之责。此次盗匪横行,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即便剿灭不了盗匪,至少也能护得福建百姓行船安全。”
“是是是!”那些人连声回应,脑袋点的犹如鸡啄米。
从这里出来,赵嘉仁又赶往徐远志那里。在福建的殿前司左翼军名义上是殿前司,属于禁军序列。福建路安抚使有权在紧急关头对殿前司左翼军进行调动,例如此次大规模海盗肆虐福建,就属于福建路安抚使有权发号施令的情况。但是平日里则归泉州知州还能调度殿前司左翼军,这种局面是因为福建路特殊的情况,以及殿前司左翼军自身历史造成的。
不管那么多复杂的问题,赵嘉仁把问题简化了。他只想知道两件事,殿前司左翼军准备何时出发讨贼。福建路左翼军有多少水军,并且准备派出多少水军讨贼。
到了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的衙门,赵嘉仁见到徐远志之后第一个要求是“水,给我倒杯水!”
徐远志也没有叫下人,自己亲手给赵嘉仁倒了杯水。赵嘉仁就站在徐远志旁边,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看赵嘉仁满头大汗的模样,徐远志又给赵嘉仁倒了一杯。两杯水下肚,赵嘉仁觉得缓过劲来,舒服的找个座位坐下。徐远志让下人去烧水烹茶,自己则坐到椅子上告诉赵嘉仁一个消息,“左翼军派人来,要我们斩了那些海盗,以激励士气。”
看得出,徐远志对此只是觉得有点无奈,赵嘉仁却皱起了眉头。在他上一世的印象里,左翼军对抗元上表现的非常软弱,面对海盗也同样软弱。怎么这次左翼军突然硬了,难道是赵嘉仁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左翼军也有过光辉时刻不成?
在这种疑惑下,赵嘉仁把自己的两个问题向徐远志提了出来。徐远志叹口气,无奈的开口了,“左翼军麾下其实不过两三千兵力,大战船三艘……”
“三艘?”赵嘉仁非常讶异,他没想到左翼军的实力竟然如此软弱。
“是。真德秀知福州的时候请朝廷给的定额,之前左翼军并没有自己的军船。”徐远志讲述着50年前福州知州真德秀的决定。
“他们既然无力缉盗,何必让我们先杀了这帮贼寇呢?”赵嘉仁问。
“大概是想对朝廷有个交代吧。”徐远志身为官员,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有感悟。
“徐知州,不管我麾下的船队怎么杀贼,左翼军都不会插手么?”赵嘉仁问徐远志。
“他们怎么会放过功劳呢!”徐远志用有些责备的语气阐述着自己的看法。
第64章 水手学校
顶着大太阳走回到衙门口,赵嘉仁已经是饥肠辘辘。从早上开始出来坐衙,看公文。出门办事,又在徐远志那里灌了一肚子水。然而到了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徐远志居然装都不装一下客气,赵嘉仁告辞,他就送客。
赵嘉仁觉得自己此时胃口大开,此时面前摆上一头牛,也能吃得干干净净。正准备进衙门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然后就实施觅食大业。衙门里面就冲出来两个人焦急的迎住赵嘉仁,为首的那位快三十岁的中年人立刻说道:“校长,咱们学校的学生吃酒,把人打了。”
“吃酒?”赵嘉仁忍不住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与大吃大喝呼应的词令赵嘉仁咽了一大口口水,他强忍饥饿的问:“将人家打坏了么?”
“打坏也未必。只是对方好像是个衙内……”快三十岁的中年人说到后来,就有些喏喏。
赵嘉仁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然后对中年人说道:“鸿钧,你在学校里面是班长,吃了酒就容易闹事。不管咱们有理没理,又何必惹麻烦?”
班长被训了几句,低头不敢说话。旁边的那位二十出头的青年连忙说道:“校长,此事真的不能全怪我们。我们本来在吃酒,大家说起地球是圆的,还有校长讲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就在想为何我们不会从地球上掉下去。旁边的的衙内突然就起来说我们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同学们与衙内们理论,是他们说不过,先动的手。”
“衙内……们?”赵嘉仁发现了话里面的重点。
“是……三个。穿绸裹缎,看着不是买卖人。”二十出头的青年鼓起勇气把话说完。
瞅了瞅学习代表,赵嘉仁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为啥是这两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他的肚子里面空空如也,脑袋也变得不灵光了。他问道:“吃酒,为何不在学校食堂里面吃?”
“这不是要出船了么。大家手里有些钱……”班长只说到这里,就不敢说下去。
“……唉……”赵嘉仁长叹口气,他知道,学校食堂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吃的,只能说道:“你们去下个路口边等我一阵。”
校长刑狱的府邸距离衙门很近,赵嘉仁一溜烟冲进家里,然后直奔母亲那边。见到母亲没有午睡,正靠在竹榻上看书,赵嘉仁立刻问道:“娘,可有什么马上就能吃的?”
赵夫人抬眼看了看儿子,用手中的佛经指了指厨房,“咸鸭蛋已经腌好,我晌午前刚命人煮熟。蒸了几碗米饭,我本想明日做炒米。”
“够了够了。”赵嘉仁听到有饭有菜,就往厨房奔去。就听他母亲在背后喊了一句,“还有些荸荠也煮熟了。”
冲进厨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肚子喂饱。赵嘉仁又灌了几口开水,就往门外走。
班长有个在赵嘉仁看来非常不错的名字,李鸿钧。学习委员名叫丁羽。见到赵嘉仁到了路口,急忙迎上来。这次赵嘉仁就从容不少,他边向学校走,边问道:“到底把那三个衙内打成什么样子了?”
李鸿钧连忙介绍情况,“也没打得太狠,只是抽了两嘴巴。踹了一脚。不过那衙内高喊知道我们是谁,绝不会放过我们。我那时见事情不对,招呼了大家就跑。那些衙内没追上。”
“你们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衙内?”赵嘉仁更是从容起来,既然没有被抓现行,这等事情就更好处置了。当然,前提是那帮吃酒的学生们不要把人踹断骨头就好。
丁羽连忙答道:“校长,我等每日除了上课,就是训练,要么就是出海。哪里认的城里的这些衙内。不过好像听一个人喊,说……我们连知州的公子都敢打,实在是胆大妄为。”
赵嘉仁脚步一顿,知州的公子。在福州城里面,知州只有徐远志一个。“你们连十岁的孩子……”赵嘉仁说了半句就顿住了。大宋科举之风很盛,有志于考上科举的读书人都知道‘十年寒窗苦’并非玩笑。好大一部分进士都是考上之后才成亲,快四十岁的徐远志也是如此。他二十几岁考上进士之后才成亲,现在的长子不过十岁。赵嘉仁不相信徐远志十岁的儿子会上街吃酒,更不相信十岁的娃会主动挑衅一群二十左右的家伙。
丁羽听了赵嘉仁的话,赶紧解释,“那人二十来岁,旁边两个也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绝不是十岁。”
赵嘉仁知道自己为手下水手们开办的学校里不乏血气方刚之辈,却不太可能有对十岁孩子施暴的凶徒。那些不服从纪律好勇斗狠之辈早在试用期就被淘汰。既然来的是外面的人,赵嘉仁更是放心,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个仗势欺人之辈,不过福州在这三年里面,也算是赵嘉仁的一亩三分地。
又走了一阵,便到了城西赵嘉仁的学校。身为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通过为学校购买土地,为福建的经总制钱贡献了微薄之力。这个学校占地一顷。中国的一顷地是一百亩,并非是一公顷十五亩。这也谈不上什么好地,上面有几排非常简陋的房子,有些场地已经动工,却没有修好。每次看到眼前的局面,赵嘉仁就有非常有怀旧的感觉,整片校区就如20世纪安徽不发达乡镇的小学一样。一个大院子,有些平房。很简陋
到了学校就见到很多青年、少年正在训练队列,还在一个接一个的报数。这是入学基本科目。赵嘉仁手下最基本的工钱是一天十文,想拥有基本工钱,就要通过基本考试。
好勇斗狠不守纪律,笨到前后左右东南西北都无法通过命令来分清的,都无法通过基本。基本考试非常重要的一环,必须会写会认自己的名字。前一段时间里面有不少莆田与福清的良家子请求赵嘉仁的船队。这帮人正在训练,不久后初级训练就会结束,考试即将开始。
第一排平房靠讲台的那面墙上贴了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能到这里学习的都要面对第二级。先要学会两百个常用字,学会背诵九九乘法表,学会阿拉伯数字,学会加减乘除,并且有小数点概念。
一旦通过这个考试,水手们每天的基本工钱就会涨到十二文。到现在为止,两年前加入赵嘉仁队伍的水手,只要没因为中间犯了必须开除的错误,都通过了这个考试。
赵嘉仁没有进这里,他直奔第二排房子。这排房子靠讲台的墙上则是十四个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在这里的学生都会开始学习地理、天文、基础几何等知识,考试的时候除了这些科目之外,还得学会一千五百个常用字,能用拼音,能造句,能读写格式化的公文与命令。每通过一门功课,基本工钱就能再涨一文。
有不超过十个的学生通过了这些考试,他们在另外一排房子里上课。那些房屋里面靠近讲台的墙壁上则是六个字,‘知识就是力量’。到了这个阶段,每个人的基本工钱就是二十文。
所有人员的衣食住宿全免费,每次出海均有出勤补贴。每两个月评定为表现优秀的,都有一笔额外的奖金。每六个月,如果没出问题的,都有一笔半年奖金。到了年底,还会根据表现给年终奖。如果期间不幸亡故,他们的家人还能得到一笔抚恤金。
赵嘉仁随便拉了个凳子坐下,让那帮惹事的过来。赵嘉仁开口说道:“尔等一时气愤,动手打架,我不觉得打架有什么对错。恼起来,什么都想干。之所以不让你们这么干,是因为你们乃是咱们船队里面的一员。你们在船队里面有自己的岗位。那些挑衅的是王八蛋,可我们为何要为了王八蛋耽误我们自己的正经事。这是我认为不该的。”
“校长。那你说我们遇到这些事情该怎么办?”动手打人的是体育委员刘猛,看得出他有些不服,不过还是很受规矩的说道。
“你就告诉他们,我们喝多了胡说八道几句,何必与我们一般见识。”赵嘉仁从容回答。
“那要是他们不依不饶呢?”刘猛继续追问。
“他们不依不饶,我们就走。”赵嘉仁继续回答。
“他们要是动手呢?”刘猛还是讲。
“他们动手就揍他们。”赵嘉仁依旧不动声色的回答。
刘猛本想再顺杆爬一下,可是抬头看到班长板着脸看向自己。他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毕竟此事班长全程看到,那些个衙内其实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起来叫嚷而已。
赵嘉仁看着局面抵定,他说道:“此事一个人打五板子。赶紧打完,就准备出船了。”
“不能等到回来再打么?”刘猛有些装作可怜的样子。
“别废话,赶紧去。”赵嘉仁边说边起身。这些事情处理完,他还有事情要安排。之后出航只怕每次都有可能要遇到海贼,对全体进行动员非常重要。而且赵嘉仁雇了个老衙役,打板子高手。屁股被打的再痛,起身走几步,血气活动开之后就没问题。对这帮血气方刚的家伙们来讲,挨五板子根本不是事情。
就在赵嘉仁的学校里面噼噼啪啪打板子的时候,福州知州徐远志迎来了几个贵客。为首的是泉州赵知州的公子,赵公子带来了赵知州的信。徐远志打开来一看,赵知州在信里面讲,泉州百姓被海盗们吓得不轻。所以他肯定赵知州把捕捉到的海盗送一部分到泉州,在泉州游街示众,以激励民众士气。
徐远志看完有些意外,这个想法没问题。但是这个要求就有很大问题。这位赵知州怎么会被吓到失了方寸呢?
第65章 想要的是什么?
“徐知州,福州街头有人声称大地是圆的。我们都活在一个大球上面……”
“……妖言惑众……不守礼法……”
……
徐远志脸上没有表情,静静的听着赵衙内讲述他在福州的见闻。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往往心里面非常重视。徐远志不是个官场菜鸟,该打听的事情不会坐视不理。例如赵嘉仁的水手学校里面的地理课程,的确比较另类。
只是大宋朝并不以言论杀人,更何况大地是个圆球并非是赵嘉仁首创,徐远志自己在司天监的同年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是司天监都认为大地是个球,这看法更加不属于妖言惑众的范畴。
直到赵衙内说出和人争执之后被打的事情,徐远志才明白问题所在。他开口问道:“不知赵衙内可要去拜访福州同宗?”
泉州安置的是太祖一脉,福州被安置了太宗一脉。徐远志看似轻飘飘的提起此事,然而他和赵衙内都明白,所谓的赵氏同宗,指的是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如果赵嘉仁肯出面斡旋,徐远志大概不太会拒绝。
赵衙内登时就闭嘴了,他怀里的确有一封泉州赵知州给赵嘉仁提点的信。
“至于和你对殴之人,有时候不想去找,反倒遇得上。”徐远志犹如神棍般预言未来,接着将赵衙内打发走了。
赵衙内自然见识过官场种种,从徐远志的表情上就看得出转交海盗的成功几率极低他没有迟疑,按照老爹赵知州的安排去拜访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
赵嘉仁在提点刑狱衙门见到赵衙内这位同宗堂兄,赵嘉仁笑道:“有些事真的是有缘。”
赵衙内被这话说的一愣,之后听赵嘉仁将那些‘狂徒’的事情讲出来,赵衙内才明白徐远志那种神棍一样的发言是什么意思。事到如此,衙内也不愿把事情弄到大家都下不了台。他干笑几声,“呵呵。既然赵兄弟已经教训过他们,我还能说什么,此事就这么过去吧。”
接待完赵衙内已经是晚上,太阳下山之后,夜风吹来的还是带着暑气的热力。赵嘉仁回到府里,早就有人在他的书房中点起了蚊香,坐在湿热的屋中想着复杂的局面,他忍不住长长叹口气。
“男子汉,有事便做决断,没事就去休息。叹气算什么。你和你爹还真的很像。”在书房外的院子里传来赵夫人有点责备味道的声音。
赵嘉仁没想到母亲居然跑到院子里乘凉,他连忙出来。就见母亲让人在院子里支起了蚊帐,她自己坐在蚊帐里面。蚊帐透风,蚊子也没有能耐钻进去。看得出,母亲相当享受呢。
“进来坐。”赵夫人说道。
赵嘉仁连忙回屋找了扇子,在蚊帐开口处扇了好一阵,确定把蚊子驱逐干净,这才用最快速度掀开蚊帐,钻了进来。然后他发觉自己忘了拿凳子。索性把扇子往地上一方,一屁股坐了上去。
赵夫人点点头,“做事就该如此果断。你认命了,便不会后悔。”
“有些事情……哪里肯认呢。”赵嘉仁叹道。
“哈。不妨讲给我听听。”赵夫人竟然来了来了兴趣,“说来说去还不是官场的事情。吾乃刑部尚书之女,庆元府知州之妻,福建路提点刑狱之母。做个幕僚应当无碍。”
赵嘉仁一时被震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他觉得太后或者老太太干政是因为她们有权力欲,听了母亲的话,他登时有了新感受。老爹、丈夫、儿子,都是权力这个斗兽场中的干将,自己本身又熟悉这个环境。看到亲人遇到麻烦为止烦恼,还不能让人说句话么?
想到这里,赵嘉仁干脆就把自己所想的向母亲讲了一番。当然,什么穿越,重生,以及未来发展,这些自然没有讲。赵嘉仁向母亲表示,他认为蒲家是这些年好几次海盗肆虐的主要推手。而蒲家在泉州根基很深,好多人与蒲家有利益勾结,就成了或明或暗的帮凶。
本以为说话的时候母亲会支持或者反对,没想到老娘沉默的从头听到尾。赵嘉仁觉得已经说清楚其中的关节,这才试探着问道:“娘,你觉得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也不懂官场上面对蒲家这种的规矩,蒲家到底触犯了什么法,我更不知道。”赵夫人开口了。赵嘉仁觉得自家母亲每次都先把她摆在一个弱势者的地位上,这让赵嘉仁觉得很无语。
“我听你的意思是,蒲家想从唆使海盗抢掠之事上捞一笔。你对此大大不忿。蒲家是不是如你所说在背后操控海盗,我没见到证据,你说的做不了准。不能说蒲家是,也不能说蒲家不是。不过,蒲家若是背后操控海盗,他会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你既然相信蒲家操控,那就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前几日你还吹打了海盗,弄到好几条大船。这次你就猜猜蒲家会唆使海盗去哪里,你就派船去哪里。若是你真的猜对了,那就会有新船进账。”
说到这里,赵夫人的语气中又带了母亲特有的那种责备的味道,“面对这样大好的事情,你不说满心欢喜,赶紧洗洗睡下,天亮了就起床办事。反倒是唉声叹气,你和你爹真的一模一样。”
把儿子身上的问题归罪于对方,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之外的另一个千年传统,赵嘉仁就当自己啥也没听到。他此时心中颇为欢喜,母亲的确指出了问题所在。赵嘉仁其实很想在此次海盗潮当中一举掀翻蒲家,然而他母亲指出的才是问题关键。赵嘉仁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挫败蒲家的阴谋,同时在过程中壮大自己。
思索片刻,赵嘉仁忍不住对母亲说道:“此次蒲家想把海盗救出去,他们的胆量未免太大。”
赵夫人看着儿子那种沉迷于谋划的模样,她冷笑一声,“哼!你和你爹真的一模一样。海盗关在哪里,是生是死,蒲家未必在意。他们若是在意,也只是在意海盗会不会泄漏他们的秘密。若是能把海盗尽早杀了,岂不是更能保守秘密么?”
说到这里,赵夫人迟疑了一下,满怀慈悲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赵嘉仁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母亲的态度,他突然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的战场迷雾。如果赵夫人所说的是蒲家的真心念头,很多事情终于可以有效触及了。
第66章 好像在理解上出现了小误会
甲板两侧的四方形盖板的缝隙中填充的东西被剔出来,没有这些东西的支撑,四方形盖板松动了,被撬棍很容易的撬起拆下。正方体木块运过来,从正方型孔中塞进盖板下的空间里。
宋历七月,太阳正烈。只是指挥,不用亲自下手的谢无欢满头冒汗。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心里面倒是佩服起赵嘉仁的手段。这些方孔是早就备好的,不光是甲板上留了方孔,甲板下面早就做了支撑的木架。若是只有这么甲板上一个方孔,木块放进去只会继续往下掉落。
抬眼望去,赵嘉仁的六艘船都已经整备完毕。加装这些尚且不清楚用途的木块后,船队就将出航,谢无欢觉得又是轻松又是惆怅。稍微可以休息几天,不用之前那样玩命干,自然令人开心。不过谢无欢总是莫名的感觉赵嘉仁现在合作的心思越来越弱。开创者的身份或者是之后被雇佣的身份之间相差太远,谢无欢见过赵嘉仁提出的条件,他感觉自己这一生的机会已经不多。
设计的时候就有完整考虑,木块放进空间,周围放进垫塞物,砸实。船只在各船船长的指挥下开始出航。学校的班长是船长,副班长和学习委员则是大副二副。体育委员带领战斗部队,其他与后勤类有关的委员承担的是船上的相关工作。
至于船员,根据自己所在的小队实现排班制度。此次出航还带了大量见习水手,上次夺取了四艘船之后,赵嘉仁两艘船上的船员险些不足以将俘获的四艘船开回来。那真的是一场艰苦的航海,不休不眠的船员们到了闽江口的时候完全顶不住了。很多人一等下了船锚,干脆靠着船舷睡着啦。
为了避免上次的问题,船队把见习水手们都给带上船。船队并不指望见习水手们真的能有啥优异表现,对他们的期待仅有服从指挥这一项。
船队驶出闽江,到了其他船看不见的位置,一斤炮被从船舱里面搬出来,下面的尖锥插入木块上的孔,并且固定住。以前的时候,每艘船两侧各安装三门一斤炮。船头与船尾各安装一门。现在进入战时状态,船两侧各安装五门炮。
炮位完成,纪律委员就开始在船上穿行,按照一级备战状态检查各个岗位的准备,特别各岗位的装备是否到位。火药,炮弹、兵器什么的都需要仔细检查,
船上人来人往,看着嘈杂,却又没有互相干扰。出勤津贴,最低也是每人每天一百二十文。不过这并没有让大家怠惰的在海上干熬,与每次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相比,怠惰又显得不划算了。
船队在入夜时分终于远远看到了莆田最靠北的灯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因为出航时间晚,所有人都担心别晚上得夜宿海上。
沿着灯塔的方向前进,接近港口之时就见到海港内已经有好多朦胧的船影。引水船高高举着火把靠过来引领船只进港。缴纳引水钱以及灯塔钱的时候,船队总队长李鸿钧很爽快。在安全的海港里面休息,对任何船只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就如赵嘉仁所讲,不交钱,谁给你天天维护灯塔。对于那些灯塔守夜人来讲,一天的疏忽不过是千分之一,对我们来讲,那就是百分之百。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没亮,船队就在灯塔指引下驶出海港。船上的学习委员们拿出小装置,根据两个灯塔的位置,以及记录中灯塔本身的位置,以三角定位的方式大概确定了方向。船队随即向东而去。
这时代虽然没有卫星定位系统,然而中国船只一直呈现发展态势。大量水文资料都有,有经验的老水手数量很多,最佳航线上船只很密集。海盗们并不需要最佳航线,他们需要的是冲进这条航线大肆抢掠。赵嘉仁的船队就沿着最佳航线的外部航行,如果见到海盗冲进去抢掠,舰队正好可以上去将海盗干掉。
灯塔灯光越来越远,原本黑暗的天际倒是慢慢亮了。再航行一阵,朝霞火烧般的在天边亮起。学习委员再次忙活起来,给习水手们背上贴了纸,上面写着‘打海盗’三个字。水手学校全部使用简体字。赵嘉仁对此的解释是,这种字能当做内部通用,一看文字就知道是不是自己人写的。
简体字的好处是易学易认易写,‘一隻憂鬱的臺灣烏龜’,这样的字是普及文化的大敌。赵嘉仁不提这个现实层面的问题,而是从保密的角度解释,完全是为了避免麻烦。私自造字典和私自治史都是大罪。即便是大宋这个非常文明的国家,士大夫们也只能在自家写写笔记。顶多私下流传些笔记。自寻烦恼是不对的。
水手们并不知道这个,他们之所以学习就是为了能够尽早通过考试,尽早加工钱。好在学校不特别强调死记硬背,每次出航的目标都是学字的内容。就如这次的整个识字课程是‘此次出航的目的是打海盗,我们必将获得胜利’。为了有效学习,整段文字被拆开来。
船队继续南下,水手们在船上吃了早饭,刚要聚集起来上课,船头钟就当当的被敲响。宣传委员扯着嗓子喊,“前面有船打起来啦!”“前面有船打起来啦!”
学习被打断,有些船员面露遗憾,更多的船员满脸欢喜的向甲板上冲。一到船头,立刻就见到东南边有四艘船纠缠的很紧,并不像是正常局面。
旗舰上升起了旗语‘向东南航行,准备战斗’。花花绿绿的旗语在外人看来眼花缭乱,对于这帮经历过两年锤炼的船队人员而言,瞅一眼就能明白。六艘船一起转向,向目标而去。
靠近之后一看,果然是海盗在抢劫。不过旗舰上的体育委员刘猛皱起了眉头。“班长,那艘被抢的船,我好像见过。”
班长李鸿钧点点头,“咱们还向那艘船开过炮呢。”
此时从赵嘉仁的船队看过去,那艘打劫过蒲家的海盗船已经被左右两艘船紧紧夹住,两边船只上的人大概就跳上去了。另外一艘船在警戒,好像不希望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如此大大咧咧的表现让刘猛甚至都不敢确定围着海盗船的三艘船上是海盗。他忍不住再问一句,“班长,我们要不要再看看?”
李鸿钧没有回答刘猛的问题,他高声喊道:“全船都注意!把三艘海盗船消灭,救出被围攻的船!”
能当上班长的自然是赵嘉仁的心腹,他已经告诉这些人,蒲家是福建海盗特别是占城海盗的总后台。这年头与海盗有些瓜葛的人并不少,殿前司左翼军当中就有不少是被俘的海盗。所以班长们并没有感到特别不能理解,对于赵嘉仁下令清剿海盗的事情,班长们都表示服从,并且在内部会议上表示会执行到底。
在李鸿钧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没有必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有船长命令,各个小队长在中队长指挥下开始行动。各小组纷纷到位,所有火炮都掀开炮衣,小组长们操纵起火炮。各船上的班长们把掌舵的工作交给副班长或者学习委员,自己站在船尾的船舵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船员们执行命令。
战斗本身并没有意外,船靠上去之后,刘猛就发现三艘船上的水手们穿着,外貌都不是大宋人。那帮水手用占城腔吆喝着刘猛听不太懂的占城话。大宋的海船不会雇佣如此之多的占城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艘船上的都是占城海盗。没有了误伤好人的心理负担,刘猛立刻指挥着作战部队投入战斗。
三天后,五艘船回到了福州。一艘是赵嘉仁的船,三艘是海盗船,一艘是被海盗袭击的船只。那帮见习水手们一个个看着意气风发,获得了巨大胜利自然是他们自豪的地方,高额的赏金更让见习水手们兴奋。平日里在学校学习,训练,包吃包住包服装,每日还有十文工钱。平心而论,见习水手也不觉得这算是苛刻。不过一次出海战斗,收入就是一年学习才能领到的薪水,这种欢喜当然不言而喻。
老水手们经历得多了,还保持了正常状态。见习水手们高高挺着胸膛,仰着脸。整齐的站在船边,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们。押着海盗下船的时候,他们声音洪亮,推搡的动作中充满正义者的激情。
得到禀报的赵嘉仁神色平淡,如此‘小胜’已经不能让他感觉开心,倒是此次救出被蒲家恨得牙根痒痒的海盗,赵嘉仁觉得寻到了宝贝。和以前一样,赵嘉仁将海盗交给福州知州徐远志处置。
一只手轻轻瞧着桌面,赵嘉仁对自己老妈很是佩服。在老妈的提醒下,赵嘉仁认为蒲家希望早点弄死上次被抓的占城海盗。既然如此,蒲家很可能派遣海盗到福州这边祸害。现在事实证明海盗很可能把目标放到福州这边,赵嘉仁觉得应该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
几天后,在泉州的蒲师文也接到了消息,三艘占城海盗船被赵嘉仁的船队解决。一把扯碎了信纸,蒲师文跳起来指着天空一通咒骂。只见他口语速极快,大量口水微粒在空中飞散,几乎要把阳光散射出一条细小的彩虹。
骂到几乎精疲力竭,蒲师文颓然坐回到椅子上。蒲师文的眸子与哈士奇一模一样,虽然无比愤怒,哈士奇般的眼中目光依旧坚定锐利。海盗们跑到福州一带,是因为此时还是东南风为主。他们希望乘着东南风尽可能向北一些。
现在已经是宋历七月,再过一个月,就开始起北风。那时候海盗们就乘着北风南下,到福州以南骚扰。狼群般尾随大宋船队南下。
理顺了思路,蒲师文哈士奇般的眼中激动尽去,他重新恢复了冷静。坐直身体,蒲师文用占城话对身边高鼻深目的侍从说道:“派人去联络那些占城船,告诉他们,海上有个硬茬子。现在都往南去,北风起时,再赚这笔生意!”
看着侍从离开,蒲师文站起身。这次他并没有指天骂地,而是背着手静静看向天空。蒲家是占城出身,所以占城一带在海上吃饭的经常与蒲家联络。他原本不打算挽救被俘的占城海盗,不过被赵嘉仁打击了这么几次。蒲师文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对那些占城人视若无睹。也许被抓的人里面有些能够危及到蒲家。
第67章 兄弟钱庄情
齐荣在大太阳下再次到了福建路提点刑狱衙门门口,此时距离他第一次到这个衙门口已经过了七八日。最近七八天每提案都来这里,门口的差役和他都混了个脸熟。差役笑道:“齐掌柜。赵提点说了,今日不见客。”
齐荣并没有气馁,他向差役笑了笑,道了谢,施施然离开提点刑狱衙门。一阵凉风吹来,齐荣只觉得精神大振。进入宋历七月下旬,天气就开始明显变凉。原本直接打井水冲凉,现在井水就得放放才敢用。只要熬到八月天,福建的日子就很好过。
“少掌柜,你觉得会不会是齐叶使绊子?”跟在齐荣身边的手下问。
齐荣正色说道:“是我不让齐叶插手引荐,这种话再不许讲!”
齐荣的手下一愣,齐叶好歹是这边的地头蛇,人面很熟。召集福州商界人物见面,齐叶就办得很好。为何面见提点刑狱赵嘉仁,齐荣反倒不让齐叶插手了。
头也不回的向前走,齐荣没有去解释。如果是单纯的生意往来,请大家一起来坐坐,喝喝茶,吃吃饭,认识一下就行。此次齐荣的父亲派齐荣来,很大原因就是齐叶认识了赵嘉仁。从得到的消息来看,赵嘉仁与齐叶并非简单的生意来往。更多的有些朋友的意思。想接过这样的人脉,就得下点功夫才行。
齐叶并没有跟随他堂兄去拜见赵嘉仁,他自己百无聊赖的拿着赵嘉仁制造的硬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赵嘉仁的字是瘦金体,已经算是比较节省纸张的写法。硬炭笔的笔尖比毛笔细的多,愈发的节省用纸。齐叶在一张纸上列举了十几个大小势力,竟然还能游刃有余的在势力之间连线,并且加上备注。
蒲家与海盗之间有点勾结,这不是特别的秘密。海商们的船上都有武器,本身并非良善之辈。赵嘉仁这样大杀海盗,在不吃海上饭的平民百姓眼中看来,大概觉得这位少年人是个非常英雄的好人。在吃海上饭的人眼里,赵嘉仁比海盗更加可怕。
未来福建的海上局面会如何变化?齐叶怀疑赵嘉仁会不会因为惹了什么大势力,未来会被罢官。又或者,赵嘉仁一帆风顺,成功领导福建海上力量?
自打齐叶记事以来,福建海上就是蒲家为首的阿拉伯海商以及占城海商不断崛起的局面。现在突然崛起了一个大宋海商,还是赵氏家族成员依靠武力崛起。齐叶真的不清楚未来的局面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此时,齐叶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把那张纸叠好,放进怀里。刚收拾好,下人就来禀报,“赵大官人来访。”
齐叶的家人口中所讲的赵大官人自然是指赵嘉仁。齐叶起身出门迎接,在院子里见到赵嘉仁正大步走进来。他上前问好。赵嘉仁什么也没说,进了齐叶的书房,看下人不在。赵嘉仁问道:“听说你要回泉州?”
“正是。”齐叶表面上回答的爽快,心里面还是颇有些遗憾。这件事几乎弄到福州商界人尽皆知的地步,赵提点才知道。这位福州的大贵人得有多忙?
听齐叶率直的承认,赵嘉仁果断的说道:“我正准备办钱庄,你不如来我这里干吧。”
齐叶听了这话之后没有惊讶,没有不安,他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这么笑并不礼貌,齐叶还是忍俊不止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齐叶才勉强压抑住冲动,他好气好笑的说道:“赵兄弟,这几年来,你要开船行,你想办香行。两件大事你都没做成。开钱庄比开船行办香行难得多,别人都不敢信你,我更不敢。”
听了齐叶的话,赵嘉仁脸上登时就有了怒意。不过脸色阴晴片刻,赵嘉仁竟然恢复了冷静,“我说齐兄为何一直那么谨慎,还是我自己不可靠。我明白了。不过齐兄大概听过修灯塔的事情,只要灯塔修成,从江口的嘉兴府到泉州,这整条航线上最快的船都将是我的船。在福州建不起造船厂,我就在温州建,若是温州建不起。我就去嘉兴府建。不过是我能不能挣到那么多的钱……”
“赵兄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齐叶忍不住打断了赵嘉仁的狂想,“建钱庄是为了放钱,你自己尚且缺钱,建的哪门子钱庄?!”
赵嘉仁并没有激动,既然齐叶说出了真心话,很多事情反倒可以继续谈,“在我看来,钱庄是别人来存钱的地方。我收取到钱,就借给我手下的产业。这关键是经营。我很看重齐兄的地方就在于,齐兄给我个感觉,你是想经营钱庄的,你想以钱庄为核心,把好多产业给连起来。虽然你做不到,所以不清楚连起来之后该怎么办。不过齐兄你有这样的想法。”
讲完之后,赵嘉仁忍不住自信的笑了笑,“齐兄,我十三岁考上进士,靠我自己摸爬滚打,其间的辛苦齐兄也见到不少。我今年十六岁,若是齐兄觉得我到了十六岁还没能耐与齐家这种六七十年的老字号相比。我也无话可说。”
齐叶听了这嘲讽的话,心里面并没有感觉愤怒,他只是觉得非常烦躁。就是见识到赵嘉仁赚钱的手段,齐叶才会生出冲动。他期待自己如同赵嘉仁这样,背后依托家族,靠自己的能耐闯出一条路。可这等事情想想容易,做起来难于登天,各个行当几百年来被瓜分殆尽,齐叶知道自己并没有赵嘉仁的手段。
用力摇摇头,齐叶努力掐灭心中的躁动,他问道:“我马上就要回泉州。不知道赵兄弟在泉州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赵嘉仁不想逼迫齐叶,他也不再谈招揽齐叶的话题,“我和蒲家大概要死斗一番。蒲家能在泉州呼风唤雨,靠的不是蒲家那点人口。而是他掌握了到占城到南海的航道。这场死斗大概要好几年才能分出胜负。如果齐兄觉得我能得胜,就请帮我把和蒲家有买卖上来往的人都告诉我。这样打起交道来,我也不会被人算计。”
齐叶别过头,因为赵嘉仁的要求让齐叶再次动摇了。论积累,赵嘉仁的确没办法与六七十年的老字号见贤钱庄相比。然而论野心,论手段,见贤钱庄里面的确没人能与赵嘉仁相比。齐叶几乎忍不住想说点给自己留后路的话,可齐叶毕竟是齐叶,他转回头说道:“若是事成,你得重重谢我。”
“一言为定。”赵嘉仁得到了齐叶的承诺,脸上也再次有了笑容。
晚上,齐荣正在家里休息。他的手下急急忙忙的赶来禀报,“少掌柜,有人说今天赵提点去找了齐叶。”
齐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想通过自己的方法去见到赵嘉仁的决定是否明智。片刻之后,齐荣的神色恢复平静。他只答了句,“知道了!”
齐荣的手下脸色紧张起来,“少掌柜。齐叶未免太不把少掌柜放眼里啦!”
齐荣板起脸,对着手下呵斥道:“齐叶是我弟弟,我若是连这个弟弟都容不下,其他的那些兄弟们又会怎么想?”
手下见东家震怒,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的退了下去。
第68章 巾帼与须眉
“校长,那个女子执意要见咱们这里管事的。说是要把占城海盗停靠的海岛告诉我们。可是我们派了好几个人去见她,她都说不是管事的……”六班班长跟在赵嘉仁身边介绍情况。
赵嘉仁能理解部下如此着急的原因,海盗们不会大大咧咧的进港修整,他们一定有自己修整的岛屿。如果得知修整点的位置,即便没办法连锅端掉,赵嘉仁的六艘船俘获十二艘海盗船的可能性并非白日做梦。
在最前面带路的学员举着火把,在摇曳的火光照照耀下,学校的道路影影绰绰。赵嘉仁问:“那女子知道我们么?”
“这个……听她的意思,好像是知道的。”六班班长给了个很符合道理的解释。
“其他被救上来的人呢?”赵嘉仁问。
“一共被救上来六个人,五个男人都重伤。其中两个半路上没抗住死了。我们给他们进行了海葬。活下来的这三个人,医生给他们清洗了伤口,对伤口进行了缝合。不过大伙没人想给他们输血,就输入些盐水。到现在还勉强保住了性命。”六班班长详细讲述着过程,特别是医疗过程。看得出,这种处置给他很强烈的印象。对于女人有没有受伤,六班班长并没有提及。
赵嘉仁也不问这个问题。对海盗来讲,留下女人的目的很单纯。一般来讲,他们不会用兵器给女性重大杀伤。
学校从设计之初就有医院,虽然简陋,医院还是作为优先建筑被建设起来。进到一间病房,赵嘉仁就见到屋内有盏如豆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三名男子并排躺在三张病床上。一名女子坐在旁边的一张床上,见到有人进来,她连忙站起身。
一见到赵嘉仁,女子仔细辨认了一阵,试探着问道:“来的可是赵进士?”
火光下照耀下,赵嘉仁疑惑的盯着女子。就见女子身材中等,看着颇为结实。至于长相,是个鹅蛋脸,江南姑娘的长相,鼻子不够高。年纪肯定不到三十岁。赵嘉仁对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而女子这句赵进士,让赵嘉仁觉得她对自己的了解并非很肤浅。
“三年前,我见过赵进士在泉州夸官。那时候你旁边的大哥还买了我两个炊饼。”月莲讲述着以前的历史。
三年前考上进士后游街的事,赵嘉仁还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至于游街的具体情况,他早就忘记的干干净净。让女子这么一讲,赵嘉仁更加警觉起来。不仅赵嘉仁警觉,六班班长也疑惑的看着女子,对她的身份更加不安起来。
到了此时,月莲也不隐瞒。她从容说道:“我姓胡。五年前我爹胡传魁在走南海的广东商人中有点名声,却因此被蒲家忌惮。蒲家派遣占城海盗偷袭了我家的船,我爹侥幸逃生。回来告官,蒲家在泉州势大,动不了他。占城更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寻仇,那时候前往泉州港口,只是为了知道蒲家的船何时出航,并非是要窥视赵进士。”
经过一番询问,赵嘉仁等人出来。六班班长对身边的人员下令,“告诉值班的兄弟,把这个女人看紧点。”
赵嘉仁也不说话,他觉得胡月莲所说的逻辑清楚,但是里面总是有些怪异。如果事情是真的,那就说明胡家要么就很弱,要么也是个不太干净的人,又或者是蒲家的势力实际上超出赵嘉仁所料的甚多。当然,广东的商人跑来泉州状告泉州富豪,怎么看都没有获胜的可能。赵嘉仁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校长,这个女人可信么?”六班班长靠上来问。
“试试看吧。反正据她说,他爹也是三个人里面的一个。我是看不清,你觉得那两人长得像么?”赵嘉仁答道。
“挺像的。”六班班长答道。
“那就带着这女人去。不过去之前先告诉她,她爹伤势这么重,我们尽可能治,治不过来,我们也没办法。”赵嘉仁做了决定。
天亮之后六班班长到了病房,将赵嘉仁所讲的告诉了月莲。月莲并没有太奇怪,她一路上左思右想,并且与从重伤中苏醒的父亲胡传魁商量才做出的决定。帮赵嘉仁不是问题,但是一听父亲的身体,月莲心里面就打了退堂鼓。就在她迟疑着想怎么拒绝亲自带路的候,就听病床上的胡传魁气息虚弱的说道:“月莲,你就去吧。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能杀了那些占城海盗,我……咳咳……我死不瞑目。”
“放心,我们会尽力照顾这位丈人。若是一定要讲,你是否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多大忙。”六班班长劝道。
月莲对此话并不反对,在海上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伤。若非遇到赵家船队,她的父亲还有另外两位早就死了。当然,其中也有很惊险的事情,船上的医生从月莲手臂抽出血来注射进她父亲胡传魁的手臂。比他父亲伤势更轻的两个水手都没活下来,四十多岁的胡传魁反倒是挺住了。这种看着跟邪术一样的做法让月莲又害怕又是讶异。
月莲感觉若是真的能为赵嘉仁立下功劳,赵嘉仁大概不会亏待胡家。想到这里,月莲应道:“爹。我一定早些回来。”
第二天天蒙蒙亮,船启动了。船舱里面都是见习水手,赵嘉仁觉得若是真的有十二艘船的话,这些水手全部上去,也只能把船勉强开回来。
月莲被安排在船长室里面,六班班长拿出航海图,和月莲边聊边确定海岛的位置。月莲知道有海图这种东西,但是从没想到竟然能有如此精确的海图。只是靠几个比较明确的要点,就确定了大概方位。当然,能否真的抵达目的地,月莲心里面也没有谱。
船当天抵达莆田与舰队汇合。然后月莲就开始被学习委员们各种问话,她本以为这帮人是没话找话。被问了一阵,月莲就明白并非如此。这些人并没有如同月莲那样跑到过广东,更没有到过占城附近。他们对于未知的海域有着强烈的兴趣。
说到道口干舌燥休息的时候,月莲喝着茶,忍不住问道:“你们的船队还准备开到广东和占城么?”
“你知道大地是个圆球么?”二班学习委员自豪的问道。
月莲摇摇头,开始觉得这名男子是个怪人。二班学习委员继续说道:“我们不仅要到南海和占城。我还想乘船绕地球一圈,亲自证明地球的确是圆的!”
听了这样的豪言壮语,月莲先是呆住了,然后拼命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的友善。但是在月莲心中,这位学习委员从怪人升级成为尽量不要接触的怪人。
大地是圆是方,是球是饼,月莲并不在意,她在乎的只是脚下的大地不发生变化就行。然而对面的这些家伙明显是真心实意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去证明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这种明显属于吃饱了撑的家伙属于月莲非常不喜欢的类型。
虽然不喜欢这些人,月莲也不得不承认赵嘉仁的船真快。即便是刮的东南风,船只以漂亮的之字形在海上行驶。每一片帆以最大吃风的角度,以至于船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休息的时候,月莲忍不住问道:“船这么开,你们不怕桅杆损坏么?”
海盗们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进入港口补给维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船只承受最大风力。万一桅杆折了,那很可能就把小命交代在海上。月莲也是忍了很久才忍不住问这个问题。若是沉默的接受这个事实,月莲觉得以往的经验就成了折磨她的痛苦来源。
不到半分钟,月莲就觉得自己失算了。被询问道的三班学习委员卖弄起来,什么缆绳啦,桅杆啦,还有莫名其妙的受力角度等话。月莲追求的仅仅是安心,并且证明她之前对船只使用的想法没有问题。她期待的可不是被一番完全理解不能的说辞折磨。轻轻揉着太阳穴,月莲开始考虑该怎么中断这番折磨般的对话。
“回去干活!”一声浑厚的呵斥,喋喋不休的家伙终止了炫耀,吐了吐舌头跑开去。
月莲看向说话的人,原来是船队司令李鸿钧。李鸿钧对月莲说了一句,“我们当然不愿意让我们的船出事,放心,这么跑船不会出事。”
“用绳子拴住桅杆真的能行?”月莲从方才那家伙的废话中也听出些门道。
“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事。”李鸿钧自信的答道。
“没出事就好。”月莲虽然还是不能理解具体手段,然而看着与桅杆相连的那些索具都绷的紧紧的,月莲也觉得好像感受到某种道理。
“马上要开饭了,你现在准备吃饭。”李鸿钧命道。
看着月莲一甩辫子,走向船舱。李鸿钧忍不住叹口气,他没想到船上突然多出个女人,让一众原本挺正经的小伙子们变得不正经起来。看来船上不要带女人的船家祖训,的确非常有道理。
航行到第三天,船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远远看到熟悉的岛屿,月莲心中对赵嘉仁的船队生出了佩服。然后就听到在桅杆上瞭望的水手喊到:“前面果然有船,有八艘。”
接着就听到还有人喊道:“其他船上也来了消息,有八艘船。”
那个岛屿是个荒岛,也并非在航线上。若是有一两艘船在那边还说得过去,有八艘船在那边,就必然有问题。李鸿钧一听这话,心里面登时就确定月莲所说的比较可靠。他随即喊道:“准备战斗。”
海盗船颇为警觉,见到有六艘船过来,他们很快就起帆。中国式硬帆很容易操作,总算赶在赵家船队靠近前离开海岛。双方一靠近,月莲就喊道:“他们就是占城海盗!”
与海盗打了两场,赵家船队一看对面船上的人员就知道不是大宋船只。更重要的是,对方根本没有尝试通过各种手段沟通,他们的应对就是将扭力弩炮搬上甲板。大票手持武器的水手们冲上甲板,冲着赵家船队吆喝示威。若是正经船队,好歹还是希望能够避免战斗的。
到了此时,船队也没什么好讲的。李鸿钧一声呼喝“开火”,战斗就开始了。
月莲看着赵家船队靠近海盗船,水手们操纵着奇怪的武器,把海盗大部分扭力弩炮击毁。这让她无比激动,她家的船每次与占城海盗们作战,都会在敌人的弩炮上吃些亏。只能尽快采用跳帮来扭转劣势。
现在占城海盗船则成了吃亏的一方,他们看到在抢风上甩不开赵家船队,干脆就把船靠过来,海盗们手持武器,躲在能够藏身的地方后面,只等两边的船只接触之后就用肉搏获胜。
随着呯的一声大响,两艘船船舷靠在一起。船身剧烈的震动下,月莲见到对面船上有人站立不稳,惊叫着从船舷上掉落海中。赵家船队上的船员则紧紧抓住船上的东西,并没有在剧烈的震动中出什么意外。
对面传来一阵吼叫,那些占城海盗们举着武器向着两船的接触点用来,准备跳过船帮,杀上赵家的船进行肉搏。
在甲板上,激烈的炮战中始终被麻布遮挡着的东西被揭开。那是三个更巨大的铁玩意,比远程作战中的小炮粗大许多。有人用火把点燃了铁家伙上的导火索。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闷响,月莲就见从粗大的炮口中喷出了大量碎石。这些碎石如同暴风雨般冲刷着甲板,转眼间,甲板上惨嚎一片。聚集在一起准备跳帮的海盗们一个个捂着脸惨叫,或者捂着脸倒在甲板上惨叫。
接连三炮,整个海盗船的甲板都被洗刷一遍。月莲看到赵家船队上的男人们拎着武器,准备跳帮到海盗船上。与他们使用远程武器打击敌人的熟练不同,跳帮的家伙们行动迟缓,明显有强烈的畏惧。
月莲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她大踏步向前奔到船舷边,双手各抽出一把短刀。上船前,赵嘉仁让月莲去铁匠铺选武器,她选了这对短刀。这几天在陌生的船上,正因为带着这对短刀,月莲才能觉得有起码的一点安心。若是船队上的家伙们敢做什么,她好歹还有选择自尽的机会。
现在月莲看到了她曾经梦想过的最好的战斗局面,满地待宰的敌人已经没了反抗之力。船上这群没用的男人完全看不出这几天瞎吹时候的那股子气势。对这种迟钝极为不满的月莲纵身一跃就从赵家的船上跃上海盗船。
男人们没想到有着鹅蛋脸,小巧的鼻子,看着还挺温和,据说年龄只有十八岁的月莲居然率先冲上海盗船。
体育委员刘猛正想将月莲喊回来,随即见到月莲灵巧的迈步向前,接下来左手短刀已经从一名海盗的脖子上划过。就在海盗脖子上喷出鲜血的时候,月莲已经又向前冲了两步,右手的短刀狠狠刺入了另一名海盗的咽喉。
一杀、二杀、三杀,男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船上唯一的妹纸在海盗船上大杀特杀,以无人能挡的姿态主宰了海盗船。
第69章 兄弟轮值
“赵提点,这是我家兄长。”齐叶说完,把堂兄齐荣请到前面来。
“早就听齐叶兄弟说起过齐掌柜。”赵嘉仁边说边打量齐叶的堂兄。宋代男子平均身高在170左右,即便赵氏南迁,南方人身高也没有比北方相差多少。齐家兄弟身高都在175左右,算是中等。至于长相,堂兄弟两人倒是相差比较多。齐叶是个圆脸,白白嫩嫩,看着很富态。齐荣则是方脸,棱角分明,英气勃勃。
众人在福建路提点刑狱宅邸的花厅中落座,刚聊了几句,赵嘉仁就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既然原本就没有轻视齐荣的意思,赵嘉仁笑着解释道:“天热,这几天睡得不好。还望见谅。”
齐叶知道赵嘉仁并没有什么官架子,他对此根本不在意。齐荣一时还不习惯,因为怀疑赵嘉仁这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看齐叶行若无事,齐荣一狠心,也按照齐叶的处理方式来。他很自然的应答,“赵提点若是晚上没睡好,中午时分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的确这么想。”赵嘉仁点头称是。他不是因为天热没睡好,而是数量不小的战斗部队见到胡月莲对海盗的无情杀戮后产生了心理创伤,至少也是强烈的心理震撼。船队返航回到福州,这部分水手就开始出现异常表现。得知情况,赵嘉仁不得不对水手们进行全面心理康复辅导。连着几天连轴转,他也有些受不了。
“我家五郎要回泉州,今后福州的事情都是我来办。听闻提点对见贤钱庄颇为照顾,我还指望能与赵提点继续往来。”齐荣讲阐述着当下局面。
赵嘉仁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有见贤钱庄在,我也不愁无处借钱。”
又谈了一阵最近的局面,齐荣问道:“听闻赵提点最近收进不少大船,不知可否有要用钱之处?”
赵嘉仁立刻答道:“我家在福建与江南东路的生意正在做大,算来三年里头需得二十万贯钱。不知齐掌柜可否筹借一下?”
齐叶脸上没表情,心里面则是一阵可笑。赵嘉仁每次都这么率直,大概会把他大哥齐荣吓跑吧。然后齐叶就听齐荣说道:“此事可以商量,听赵提点所讲,三年需二十万贯钱。却不是一次就用这么多钱才是。”
听大哥说出这话,齐叶绷紧了嘴唇,瞳孔也忍不住收缩一下。这待遇可相差的太多了,赵嘉仁最初时候可没有要用二十万贯,不过是两三万贯钱,齐叶向泉州总庄提及,总庄就不许。现在赵嘉仁要二十万贯,至少齐荣表面上认为能商量。若是总庄给了齐叶这等权限,他与赵嘉仁早就深度合作。
即便以前就有想到这些,当事实证明想象的时候,齐叶心里面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失落。以至于接下来的赵嘉仁与齐荣之间的对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恢复了心情,却听齐荣讶异的问赵嘉仁:“赵提点,你说的香水替代香料,这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为了把香料卖高价,就将香料的功能讲的天花乱坠,就我所知,真正有药用功能的其实极少。大部分都是用来闻味道而已。”赵嘉仁说完就挥了挥手,旁边一位少年立刻端了一个盘子过来,
盘子中是两个小瓷瓶,烧制的相当精致。赵嘉仁也拿起放在他身边茶几上的同样瓷瓶,拧开瓶盖,用手指堵住瓷瓶瓶口,把瓷瓶倾斜。等手指肚上沾上瓷瓶里面的香水,再把瓷瓶恢复正常位置。赵嘉仁把指头肚上的香水抹在另一只手腕内侧,抬起手腕到鼻子边闻了闻。
齐荣与齐叶模仿起赵嘉仁的行动,他们很快就在自己的手腕上闻到了荷花的清香。华夏素来爱荷花,在很多地方也利用荷花的粉末制作香粉或者香囊,其中都难免混合了根茎枝叶的味道。齐叶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到的是夏日清风吹过荷花田时候带来的香味,是无比纯正的香气。
“只有这一种么?”齐荣开口问道。齐叶睁开眼睛盯着赵嘉仁,他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赵嘉仁语气坦率,“现在只有这一种,过几年就会有更多香水出来。再说蒲家产业不少,那么多人与蒲家有利益纠葛,和他家的争斗一年两年不会有结果。”
齐荣思考片刻,这才问道:“赵提点是想让我们见贤钱庄不支持蒲家么?”
赵嘉仁笑了笑,“钱庄不可能不赚钱,在其他行当上见贤钱庄该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我只是期待见贤钱庄在这些新行当上能和我站在一起。”
又说了一会儿,眼瞅要到中午,齐荣起身告辞。赵嘉仁回想起自己曾经大中午饿得前心贴后心,而徐远志却不请客的旧事,他很诚恳的邀请齐荣留下吃午饭。见齐荣态度坚定的告辞,赵嘉仁也没挽留。就如他在最初所讲,中午时候的确需要睡个午觉。
齐叶本以为大哥齐荣会谈这些,没想到齐荣一路上沉默不语。到了家,齐荣开口就谈让齐叶回泉州的事情。既然齐荣这个态度,齐叶也懒得说什么。他应了一声,“我马上就走。”
在宋历八月,齐叶出发了。他大大咧咧选了赵家的船,一路上他觉得自己真的选对了。赵家的船的确如同别人所讲,又干净又快捷。进泉州港的时候,也许是知道赵嘉仁对蒲家的态度,齐叶觉得蒲家船上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非常有深意。
在港口下船的时候,齐叶见泉州港口居然也在修灯塔,此时已经修起了一丈多高。齐叶知道赵嘉仁正努力在福建大修灯塔,他没想到赵嘉仁的手脚如此之快。
回到总庄所在,齐叶交接差事。他随口问了一句,“港口的灯塔何时开始修的?”
“一个月前,蒲官人出钱开始修建。”总庄的管事答道。
齐叶登时无语,他发觉自己猜错了对象,更没想到蒲家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
第70章 各自侦查各自准备
“娘,你可认识纺线高手?”赵嘉仁端端正正的坐在母亲对面,认认真真的提出了问题。
此时已经是宋历九月初,也就是西历十月。天气愈发干燥,在福建是很舒服的日子。赵夫人本来正在读佛经,听了儿子的问题后眼睛一亮,她放下佛经语气欢喜的说道:“你终于想成亲啦!”
“我只是想雇人,绝无成亲的意思。”赵嘉仁说话前就猜到母亲有可能会说什么,所以整个人稳如泰山。
“你还是这么不讨喜。”赵夫人失望的对儿子做了个评价。
面对母亲的批评,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挺绝望的。若是他只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只有一个被人杀全家的结局。两者相比较,赵嘉仁只能选择活着解决敌人的道路。
“你到底想要哪种纺线的高手?”赵夫人不带调侃的问。
赵嘉仁连忙连画带比的给母亲讲述一番,赵夫人听完之后思忖一阵,然后告诉赵嘉仁,“要么……我来试试看。”
从老娘身边离开的时候,赵嘉仁觉得很无语。在棉花还没有登上纺织品主流的今天,他真的很想相信母亲的手艺,却怎么都找不出足够的信任理由。转念一想,赵嘉仁倒也释然了。棉布制作需要极高保密性,就他对母亲的了解,母亲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把此事先放下之后,赵嘉仁前往船厂。齐叶离开福州之前牵线搭桥,赵嘉仁与谢无欢正式签订合约,然后谢无欢就跳槽了。那是宋历八月的事情。到了宋历九月五日,谢无欢已经领开始领着一众学员开始建设船厂。
齐叶把蒲家在泉州修建灯塔的事情,还有一部分与蒲家关系密切的海商名单交给了赵嘉仁。赵嘉仁的应对则是先对蒲家置之不理,自己用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名义向泉州之外的沿海州县发出公文,告诉他们‘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要在福建沿海修建灯塔,以利百姓’。
除此之外,赵嘉仁在八月底接收了六名赵嘉仁母亲家族来的陈家子弟,接着就把他们扔去了学校,又从学校里面选了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做亲随。赵勇则带船队前往松江府,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就是等待从大哥赵嘉信那边运来棉花。
三天后,赵勇回来了。班长李鸿钧与学习委员丁羽无比欢喜的跑进赵嘉仁的书房,“校长,双桅横帆真的够快。再加上船头帆,咱们的船乘着北风,如同飞一样。若是有灯塔,我们只怕比现在早两天回福州。”
赵嘉仁并没有这么激动,双桅横帆的威力他当然知道,一旦赵嘉仁现在正在努力完善的三桅帆船下水,理论上就可以用这样的船上挂起横帆横穿太平洋。历史上欧洲用一百多吨的小破船就完成了环球航行,赵嘉仁设计的船是三百多吨四百吨的排水量,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胜过欧洲船许多。
既然船员们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回来,赵嘉仁也不担心货物有问题。他先安抚了干部们的激动心情,接着命令找可靠的学员押送货物去水力工坊。
赵勇带来了园艺大师赵嘉信,他在给弟弟的信中盛赞蚯蚓土的威力。用了蚯蚓土的五十亩棉花平均亩产达到了惊天动地的五十斤,比起已知的棉花产量高了六成。赵嘉信还称赞了赵嘉仁提供的摘棉花的皮指套的思路,有了这工具,摘棉花就不用担心手指被棉桃外面的刺戳伤。
赵嘉仁先到了水利工坊所在,等他读完了哥哥的信,远远看到几十号人抬着好些东西往这边来。赵嘉信随口问了身边的亲随,“五十亩地,每亩产五十斤粮食,这一共是多少粮食?”
亲随没想到赵嘉仁突然考试他,他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想掰着手指头算。手举起来之后又觉得不对,连忙蹲下用个小石头在地上写了计算式子。
“五五二十五,百,千。两千五百!是两千五百。”亲随给了个答案。
对这样的水平,赵嘉仁点点头。对于这帮人而言,不能光看他们的实际年龄,从入学年龄来看,他们顶多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这个计算速度也能称为经常训练。
关心着眼前的事情,赵嘉仁并没有看到更远的地方有几名壮汉偷偷跟踪着这支运货的队伍。这几个人也不想被赵嘉仁看到,确定运货人员把东西运到水力工坊,他们只留下一个远远监视,其他人就散了。
走开的几个人回到城内的一家香料店,和许多香料店一样,掌柜的是个高鼻深目之人。有这样的掌柜,很多大宋购买者就会觉得这家店的香料仿佛更可靠一点。听完了消息,高鼻深目的掌柜给几人每个人一串铜钱,吩咐他们要严加注意赵嘉仁到底在做什么。
到了晚上关店之后,几名高鼻深目的掌柜聚集起来。他们先点上蚊香,摆上最近在福州非常流行的烤鸭,吃喝片刻,为首那位就用阿拉伯语骂道:“赵家小鬼最近看着老实,心里面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等与蒲家是同气连枝的兄弟,一定要看好他。”
“没错。赵家小鬼死后一定会下火狱……”另一位也情绪激动,不过他稍一停顿,就指着烤鸭说道:“那些咖啡乐一定如同这些烤鸭般挂在地狱的壁炉里烧烤!”
去买烤鸭的人许多,而烤鸭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烤好。大家都见过烤鸭被撑开,在烤炉接受烧烤里的模样。这个比喻是如此的形象,这些聚餐的家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为首那位收住笑意问其他人,“不知你们可否和那些小吏谈好,蒲兄弟家说的有几个占城人不能被官府问出什么。若是不能救他们出来,就送他们见安拉。”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一位与会者身上,那位看大家都瞅着自己,叹道:“那些小吏们讲,蒲家兄弟还是有些心急,托了他认识的大官前来活动,却被知州徐远志看出些什么。现在这个知州好像注意到什么,对那些占城人管得很严。小吏们也不敢乱动手。”
与会者都是长期住在大宋的商人,对于大宋的制度很了解。一位官员很可能贪赃枉法,也可能昏庸,还有可能既贪赃枉法又昏庸。不过一旦官员们对某件事上了心,他的下属们就不敢动过份的手脚。这意外的事情让与会这帮高鼻深目的商人们感到很棘手,却无可奈何。酒菜下肚,满心的不满化作一句话充满情绪的话,“赵家小鬼一定会下地狱!”
之后的日子里,这帮家伙继续对赵嘉仁实施盯梢。就发现赵嘉仁的生活还是那么规律,每日除了到他的学校里面上课,就是在衙门办公,或者前去船厂查看改造船只。
倒是水力工坊那边有人进进出出,往里面运入运出好些东西。然而工坊是由赵嘉仁学校里面的人员把守,之外的人根本进不到里面去。这帮监视赵嘉仁的商人没办法知道那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历十月初,一艘船驶入了扬州。贾似道看到赵嘉仁的名刺,忍不住脸露笑意。过去大半年里面,赵嘉仁的一些作为逐渐开始流传起来。特别是这孩子居然击败了海盗,年末考评中,缉盗这一项必然是优等。虽然缉盗在提点刑狱的考评中排名很靠后,好歹也是个优等评定。
抬进来的箱子不小,然而接过礼单的管家脸色不好看。贾似道知道赵嘉仁送礼总是能有与众不同之处,要过单子来一看,上面居然是好些被褥与厚衣料,贾似道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的确大有赵嘉仁送礼的特色。
笑完了继续向下看,礼单上写的是荷花香水,薄荷香精之类的小玩意。贾似道也不生气,他对前来送礼的李鸿钧说道:“一路辛苦你了。回去告诉赵提点,他的礼物我谢过了。”
李鸿钧亲手把信送到贾似道手上,他也放了心。按照之前的训练,李鸿钧行礼之后退下,回船的路上,同行丁羽忍不住问李鸿钧,“班长,你觉得贾相公会不会让棉被吓住?”
李鸿钧赶紧说道:“胡说。贾相公是什么样的大官,怎么会那么没见识。”
丁羽挨了训,他有些不服气的对李鸿钧讲,“我也不是想和贾相公比。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的被子,给我什么我都不会换。”
对丁羽的这个说法,李鸿钧非常认同。赵嘉仁得到了棉花之后就进行了处理。这帮海上的船员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床陆地上用的褥子和棉被,一床船上用的褥子和棉被。自打用上这些给人极大温暖的东西之后,水手们明显觉得在船上的生活质量提高许多。想到今后万一没有这等被褥可用,李鸿钧就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
赵嘉信此时带着妻子一起回到华亭县,稍稍安顿一下。赵嘉信就和妻子一起把王家给女儿女靴准备好的被褥换下,换上了带来的被褥。此时赵嘉信的大舅子进来,见到小两口这番折腾,大舅子疑惑的不解的问道:“这些被褥是怎么了?我可是让人仔细熏过。”
赵嘉信的妻子王蓉和赵嘉信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大哥,此事说不清。我带来了礼物里面就有送你的被褥。我现在就给你铺上。”
赵嘉信的大舅子被妹妹给弄糊涂了,都是娘家给出嫁的闺女送陪嫁的被褥。现在妹妹出嫁一年,怎么就反过来了呢?王大哥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然而王蓉也不多说,她名下人搬出给王大哥的礼物,带着他们施施然出门去了。
赵嘉信本想跟着妻子一起去,又觉得不合适。他给大舅子搬了个凳子请他坐下,又给王大哥倒了杯水,这才才坐下说道:“大哥,我们便讲讲说过的种棉花之事。”
第71章 徐远志当了盟友
呯!呯!呯!衙役挥动板子,在海盗屁股上用力抽打。海盗也应景的发出嚎叫。
最近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徐远志心里面没了同情怜悯之类的情绪,他感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二十板子打完,徐远志命通译询问海盗:“问他可否有什么要招供的?”
通译用占城话询问着海盗,海盗听完之后也答了些什么。徐远志不懂占城话,只能从通译失望的表情来判断没有进展。果然如徐远志所料,通译回头禀报,“知州,这个海盗说他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他也不知道。”
徐远志叹口气,挥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他自己也失望的离开衙门。
今年,也就是宝祐四年五月,赵嘉仁抓到了一批海盗。之后左翼军与泉州知州都请徐远志尽早杀了这批海盗以威慑不法。之后的三个月里面,赵嘉仁接连消灭海盗,曾经被称为席卷福建的海盗狂潮烟消云散。左翼军与泉州知州又请求徐远志把海盗送去泉州,协助调查他们是否侵害了泉州海商。
遇到第一次请托,徐远志认为是泉州知州被吓坏了。然而第二次请托已经不是不合理,而是极为不合理。徐远志没理由把抓到的海盗交给泉州知州处置。
之后的审问里面,徐远志发现海盗头子得知些蒲家的秘密。他们得知自己被定了死罪之后,尝试想私下和徐远志密探,想用蒲家的秘密换取自己不死。
徐远志也开始尝试这么做。然而就在几天前,被俘的海盗中突然有几人暴起杀了海盗头子,这几个名海盗也在之后被镇压混乱的狱卒给杀了。这下徐远志心里面就觉得大大不对,不管他对剩下的人怎么审问,那些人都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徐远志再觉得事情不对头,都找不到着手的切入点。他很想把狱卒给抓起来严刑拷打,但是大宋的法律并不支持徐远志这么做。更何况徐远志虽然是福州知州,他却是个流官。那帮狱卒们作为小吏,是本地人。徐远志这三年磨勘结束之后,十有七八要离开福州。这帮小吏祖祖辈辈都做这个行当,他们会在福州屹立不倒。
身为知州,竟然被人如此耍弄,偏偏又没有解决的办法。这让徐远志感觉极为沮丧。在后堂坐了一阵,徐远志再也坐不下去。他喊道:“备轿!”
没过太久,徐远志就出现在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的衙门前。
见到徐远志进来,赵嘉仁起身相迎。“徐知州,衣料穿着可否合意?”
徐远志没想到赵嘉仁居然问起这个,他简单的应了一句,“还好。”如果不是此时心情极差,徐远志大概会发自内心的称赞一下。现在已经是宋历十一月末,天气颇冷。赵嘉仁送来的被褥衣料都让徐远志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他现在穿了薄棉裤、棉靴、薄棉中衣,就感觉不到往年感受的寒冷。
落座之后,徐远志就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告诉了赵嘉仁。赵嘉仁静静的听,他虽然身为福建路提点刑狱,然而提点刑狱是个空降官,手下有自己养的幕僚,有几个固定官员,除此之外提点刑狱啥都没有。这个职务是监察,而不是亲自带队办案破案。论具体办案能力,赵嘉仁觉得提点刑狱大概还不如一个县尉。
听完手握办案队伍的徐远志讲述了海盗之事。赵嘉仁忍不住笑了,“哈!此事有何奇怪。徐知州,我让你见过的胡家,被抢之后状告蒲家,不照样没用。”
提起胡家父女,徐远志摆摆手,“他们不过是海商,告不倒蒲家不稀奇。”
赵嘉仁也摆摆手,“徐知州。蒲家能在福州屹立不倒,绝不是靠上面的官员。我大宋官员里面虽然也有些人贪赃枉法勾结匪类,可几十年来历任泉州知州都是如此么?无论你信不信,我是不信的。”
徐远志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蒲家勾结海盗的事情越来越明显,为何无人动蒲家?
赵嘉仁继续讲道:“蒲家在泉州屹立不倒,是因为他控制了航线。太多人从他的航线里面捞到了好处。胡家也许可怜,不过别人再可怜,还能比自己凭白损失了钱财更可怜么?人心就是如此。我可以向徐知州保证,若是蒲家失去了航线,曾经与蒲家关系莫逆的人立刻就要状告蒲家勾结海盗,要将蒲家除之而后快。你信么?”
徐远志听了这话之后心里面一阵翻腾,他最初见到赵嘉仁的时候,觉得这孩子虽然性子急,办事太过于一厢情愿,却还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单纯。随着一天天的成长,赵嘉仁已经成为一名官员,还是冷酷无情的官员。热血之辈无论如何是不会讲出这般看法的。
思忖片刻,徐远志问道:“难倒赵提点是想对蒲家航路取而代之么?”
赵嘉仁很尊敬徐远志,徐远志看问题非常透彻,而且不怎么喜欢和赵嘉仁打官腔。不过被徐远志问的如此尖锐,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虽然徐远志说的没错,赵嘉仁就是要控制南海的航线,他甚至幻想过控制整个世界的航线。
然而想做到这些,赵嘉仁要面对的敌人并非是蒲家,有太多比蒲家更强大的敌人正潜伏在暗处。此时向徐远志明确表达心思,很可能就会让徐远志成为自己的敌人。
正在尴尬间,徐远志倒是率先叹道:“我也不管是谁控制航路,只是想到自己居然无能为力,心里面就郁闷。”
见徐远志表示了友善,赵嘉仁笑道:“徐知州,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寡不能敌众。我们现在人数少,船只、人手都不如蒲家。徐知州,请稍安勿躁。再等一年多,我们定然能掀翻蒲家。”
徐远志觉得赵嘉仁是在安慰自己,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仁修建灯塔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襄助航运。然而费劲力气修建完灯塔,最后赵嘉仁调任之后凭白让蒲家得了好处?怎么看都不像是赵嘉仁能做出的事情。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徐远志点点头,有些恶狠狠的说道:“善恶有报,蒲家作恶多端,定然不会有善终。”
见徐远志表明了态度,赵嘉仁心里面非常高兴。泉州倒也罢了,若是福州知州最后也被蒲家收买,赵嘉仁可会非常被动。
日子过得飞快,宝祐四年过去,宝祐五年年到来。春去夏至,秋去冬来。宝祐六年也到了。宝佑六年一月刚过,震动大宋消息就传来。蒙古大汗蒙哥帅军南下,对大宋发动了进攻。
看完贾似道发来的私人信件,赵嘉仁抬头看了看还挺精神的信使。这位信使是乘坐赵家的船来的,自然没有受罪。很明显,他并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所以看不出有丝毫的震惊。
赵嘉仁提笔刷刷点点的写了回信,把信交给信使,赵嘉仁说道:“请告知贾公,我知道了。”
第1章 宝佑六年开始了
宝佑六年二月,福建还是颇冷。福州知州徐远志手扶后船楼上的栏杆,看着新船在海上航行。海风凛冽,徐远志官服外面套一件薄薄的棉大衣,头上戴了顶棉帽。因为裁剪得体,很有飒爽的军人感觉。
赵嘉仁的穿着与徐远志差不多,他在宝佑六年二月已经虚岁十八,不再是个孩子。徐远志身高大概180,赵嘉仁比徐远志稍微高了一点点,大概有181。虽然身材显得纤细,因为保持锻炼,一点都不瘦弱。
徐远志看到水手们忙忙碌碌,就非常赞叹。作为内行的赵嘉仁看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是一艘排水大概350吨的三桅帆船。赵嘉仁采取的是英国模式,‘重炮’炮位设在甲板下面的炮舱。此时赵嘉仁最‘重’的炮是三斤炮,因为有徐远志在船上的缘故,并没有装上船。甲板两侧每一边都装了七门一斤炮,此时也没有让徐远志看到。徐远志唯一能看到的只是船头与船尾上的一门一斤炮。
在徐远志看不到的水下,船体呈现流线型。没有接受过相关知识学习,徐远志不懂这些。但是他能感受得到这艘新船的速度的确不一般。船上的水手们精气神也与其他船对的水手不同。
稍微紧了紧棉大衣,徐远志赞到:“赵提点,这船的确好。”
见到徐远志喜欢,赵嘉仁也笑道:“若没有徐知州相助,我们可弄不到这些木料。”
在一个州城有没有知州相助会面临完全不同的局面。福州有很强大的官办造船厂,这些官办造船厂的仓库里面有大量合用木料。有徐远志相助,赵嘉仁就可以买到他所需要的木料。在此之前,赵嘉仁就没有如此机会。谢无欢之所以迟迟不肯加入赵嘉仁的队伍,就是因为他知道赵嘉仁弄不到合用的木料。
新船下水,赵嘉仁巴巴的请徐远志乘船,就是要向徐远志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见自己的价值得到认同,徐远志也很高兴。他笑道:“即便有好木料,也得能造出好船才行。”
此次航行,船从福州开到了泉州。没有进港,直接从泉州又开回了福州。一路上白天晚上不停航行,晚上整夜都能看到灯塔。有了这些灯塔指引,船只在海上的航行非常顺畅。
“赵提点,你兴修灯塔,耗费极大啊。”徐远志发自内心的讲。虽然灯塔修成之后出资人每年可以分到一部分灯塔费,但是前期的投资却是实实在在。看现在的税收局面,想完全回收投资,没有十年八年大概是没希望的。
赵嘉仁笑道:“福建路义民如此之多,以前真的没想到”。宝佑五年,也就是去年。卖除虫菊就净赚了十万贯,以赵嘉仁母亲为首的一支纺织技术攻坚队伍总算是攻克了用棉花纺纱的难题。水力纺纱机的出现大大提高了效率。织布的难度并不比织绸缎更高。嘉兴府的赵嘉信种了一千亩棉花,运来的五万斤棉花织成布匹,在福建以及江南东路疯狂销售。
更重要的是齐荣前后共借给赵嘉仁二十万贯钱。有如此巨大的资金支持,赵嘉仁勉强支撑住了他自己的财政问题。在海上混饭吃是挺危险的行当,一个人一年得有四五十贯收入才行。赵嘉仁手下有一千多多号人,开支极为恐怖。
从泉州向北直到江南西路边界,在沿岸修起了灯塔。靠的可不是赵嘉仁出的钱,而是沿海的各县免费出地出力,还有当地深明大义的商船船东以及当地富户提供资金。在霞浦,当地富户甚至捐了七万贯。修灯塔只让赵嘉仁稍稍倒贴了点钱而已。
听赵嘉仁说的谦虚,徐远志叹道:“我也曾到过木兰陂,给钱四娘上过香。福建路义民的确很多,只是福建路如赵提点这般能做事的官少见。”
赵嘉仁呵呵干笑两声。他知道自己很能干,但是当家才知柴米贵。若没有赵家的背景,若是没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经营内容,他根本不可能几年内就折腾出偌大规模。然而赵嘉仁此时心中很嘲讽的想,‘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他的若大产业完全是负债经营,只要稍有差池,资金链断裂。大概立刻就是彻底崩溃的地步。
船只很快回到了福州。赵嘉仁一回到家,他母亲就喜道:“你大嫂生了个男孩。阿弥陀佛,赵家有后啦!”
赵嘉仁自然欢喜,不过欢喜了不到几秒。赵嘉仁想到的竟然是母亲必然是从大哥来信中得知的消息。既然大哥给母亲写信,也必然给赵嘉仁来信。然而赵嘉仁的母亲一面为长子欢喜,一面给三子赵嘉仁讲起成亲的事情。赵嘉仁承受不了,准备起来逃跑。看儿子还是冥顽不灵,赵夫人叫住逃跑的赵嘉仁,“先别走。你大哥给你的信在这里。”
打开信,前面自然是赵嘉信写他得了儿子的欢喜,不过信里面的大部分内容还是和正经事情有关。王家看到每亩棉花的收购价是粮食的两倍,就准备拿出一百顷土地种植棉花。当地还有些地主也看中王家的利润,同样准备种植棉花。算起来大概有一百五十顷,一万五千亩。赵嘉信不知道赵嘉仁能否处理如此之多的棉花。
另外则是杂交黄豆纯化失败,赵嘉仁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一阵沉重。这个项目是他哥哥赵嘉信真心喜欢的工作不知道此次失败对他得有多大的打击。
继续向下看,赵嘉信却表示自己很伤心,却没时间停步不前。在之前的时候他就开始了更多杂交培育,这些新的杂交黄豆里面有些展露出很好的趋势。赵嘉信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必然有成功的一天。赵嘉信还准备对棉花进行筛选,看看能不能让棉花的产棉量得到大突破。
自家哥哥还真的是个人才。赵嘉仁感叹不已。既然哥哥在科学的道路上坚毅不拔,赵嘉仁也不废话。他提起笔给哥哥回信,对于育种的事情,赵嘉仁提出若是能在得到满意结果的话,下一步就进行矮杆作物杂交实验。不管是黄豆或者是棉花,杆越高,生长的时候就需要吸收泥土中越多的营养。
写这些的时候赵嘉仁觉得很自然,仿佛他大哥此时已经解决了生产良种的工作。赵嘉仁觉得以大哥的态度,完成工作仅仅是时间问题。
讲完了技术方面的工作,赵嘉仁告诉哥哥,他们最近几年需要的是现钱。凡是置办固定资产的行为都是浪费。能租就租,能合作就合作。只要熬过这个阶段,想买多少地的钱都不是问题。
写可以这么想,赵嘉仁对大哥赵嘉信能否接受这个观点心里没底。对于中国人来讲,购买土地是永远没错的选择。大哥现在已经有了儿子,他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为儿子购买土地的想法总是会有。但是这是宋朝,赵嘉仁不可能通过网络或者手机和大哥进行充分的交流。
把信封好,赵嘉仁准备新船整备后出航的时候发出去。
第2章 如约参战
宝佑六年四月,李鸿钧远远看着挂着蒙古旗号的巨大船只,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船上各种口令不断,接战前的警钟更是响个不断。然而李鸿钧这位福清县穷苦读书人家庭出来的三十岁中年男子却充耳不闻。
这是李鸿钧参加的第一次战争,也是他第一次抵达淮南东路这么靠北的地方。李鸿钧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让晴朗的天空仿佛被蒙上一层灰色。
一支有力的手按在李鸿钧肩头,李鸿钧扭头一看,却见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的右手就搭在李鸿钧肩头。片刻间,李鸿钧觉得眼前的灰色烟消云散,整艘船上鼎沸的人声也传入他的耳朵里面。
收回手臂,赵嘉仁扶着栏杆向下看。所有炮组人员全部到位,操帆手也都到位。战斗部队此时已经上了甲板,大概只有厨师这种非战斗人员才留在船舱里面。
贾似道记得之前他与赵嘉仁的谈话,那时候赵嘉仁还只是福清县县尉。年轻的赵嘉仁预言了蒙古人南下之后,向贾似道表示将会在战争中支持贾似道。蒙古南下之后,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也南下,进攻海州与涟水军,并且在海上击败了宋军水师。于是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上表朝廷,请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前来助阵。现在,赵嘉仁以及赵家船队的精锐集结在这里。
伸出左手挥了挥,赵嘉仁的亲随立刻递上一个喇叭筒。赵嘉仁拎起喇叭筒喊道:“全体都有!立正!”
四月的海州,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此时阳光明媚,东南风并不算烈,船只很惬意的轻轻摇摆,水手们可以很自若的站立在甲板上面。
“全体都有!立正!”宣传委员巨大的吼声传遍了全船,片刻后,所有水手们都在岗位上立正。除了少数人,譬如第二近战战斗队队长月莲微微打了个哈欠,用手轻轻理了鬓角的一缕长发。绝大多数参战战斗的人员都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战争,他们都认真的等着听赵嘉仁的战前训话。
“你等并非今日才随我出海打仗,自然知道我们所到之处,还无人能敌。”赵嘉仁声音洪亮,通过喇叭筒,足够让全船的人都能听清楚。“我等打仗讲的是纪律,大家已经苦练数年,此时要做的只是怎么练的就怎么用。今日在船上的,都是自愿前来。既然敢来这里,便不要多想。大家都知道,想太多,反倒是死路一条。”
全船上紧张的人可不止李鸿钧一人,大家面对海盗已经打出了经验,打出了信心。然而对面出现的八条蒙古军大船无一不是看上去就有五六千料的大船,比起此次前来的四艘赵家船只大了许多。光是看到那些庞然大物,众人就无法不紧张。
“我告诉你们,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送死。只要我们怎么练的怎么打,今日就必然全胜。等你们老了,在家烤着火吃肉的时候,你们的孙子会问你们,宝祐六年打仗的时候你们在做。你们可以挺起胸,大声告诉你们孙子。宝佑六年打仗的时候,你们跟着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在海州外海上大杀蒙古人呢!”赵嘉仁说完之后,发觉部下们并没有如同电影里面听的热血沸腾。他也不在意,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了。
赵嘉仁对下面打了个手势,见到示意的宣传委员随即怒吼道:“杀!”
“杀……”下面的应和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整齐有力,有些人满心想法,晚了一两秒才想起跟随着喊叫。
“杀!”宣传委员继续怒吼。
“杀!”所有船员都跟着喊起来。此次效果不错,
“杀!”宣传委员再次怒吼。
“杀!”所有船员的应和又整齐又有力。
赵嘉仁喊了最后一嗓子,“准备战斗!”就把话筒交给了身边的亲随。仿佛是在应和旗舰,没过太久,其他三艘船上也隐隐传来‘杀’的共同呼喊。这呼喊意味着舰队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面的蒙古水军八艘大船排成一排向着赵嘉仁的四艘船只前来,一直跟随着赵嘉仁船队的两淮路几艘战船飞快的‘按照’战前制定的方略离开战场。
赵嘉仁下令,“抢占上风头,绕到蒙古船队侧面去。”舰队四艘船组成的船队随即服从了命令。赵嘉仁专心指挥战斗,那帮有了些初级物理学以及几何知识的人员已经能够合理的操纵船舵。
命令得到了很好贯彻,赵家船队只要和敌人侧翼相对,就能够充分利用侧舷火炮给敌人凶狠的杀伤。船队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走着之字形,准备抢占上风头。
没想到蒙古船竟然采取了同样的抢占上风头的战术。中国式硬帆非常好操作,可以轻松的吃八面风。看着蒙古船队有些笨拙的执行了正确的决定,赵嘉仁忍不住赞道:“不错么!”
在赵嘉仁知道的南宋史,还有他在南宋时代得知的战争结果。蒙古虽然作为北方政权,他们的水军对上南宋水军的时候根本不虚。此次蒙古海船的应对就能看出这帮蒙古水军队训练水平很高。
“校长。接下来怎么办?”李洪钧也看出问题所在,急忙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嘉仁笑道:“既然蒙古人比占城海盗强,我们就不要用打海盗的经验来打蒙古人。他们和咱们抢风,咱们就和他们比着兜风。”
有了命令,赵家船队就和蒙古船队开始比兜风。两军从上午互相发现对方之后,就一个劲的开始兜风追逐。兜到傍晚,双方才各自离开。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船,赵嘉仁命令四艘船的指挥员来到旗舰上。
“校长。有几次蒙古人的船多有些落单,我们为何不围上去打?”刘猛抢着发言。
“咱们的船上才多少个人?若是前期不能充分发挥咱们的优势,等到近战之时,我怕咱们的人吃亏。”赵嘉仁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众指挥员们能理解赵嘉仁所担心的事情。赵家的船队来了四艘船,两艘是三百多吨的新船,还有两艘一百多吨的船。与蒙古水军相比,这个规模的船上人员数量必然就会吃亏。
“可咱们就这么和蒙古船兜风?”刘猛不甘心的问。
“兜风有什么不好?咱们操船可比那些蒙古船轻松的多,要是蒙古人肯和咱们继续兜风,兜几天之后,他们大概就会先累倒。那时候咱们就可以轻松的取胜。”赵嘉仁心情愉快的讲述着美好未来。
“蒙古人真的会这么傻么?”李鸿钧提出了问题。
“那就得看了之后才知道。”赵嘉仁笑道。
第二天,赵嘉仁的船队与八艘蒙古大船再次出现,双方又兜了一天。
第三天,赵嘉仁的船队与八艘蒙古大船重新会面,从上午兜到了傍晚。
第四天,赵嘉仁的船队与蒙古船队又碰面了。这次蒙古船队一分为二,每一队都有四艘大船。两边的船队远远分开,从两侧包抄。看样子他们准备尝试一下分进合击的战术。
船上的气氛登时就变了。四对四的话,赵家船队有获胜的信心。“升旗语,对下风方向的蒙古船队发动进攻!”赵嘉仁下达了命令,虽然他很想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气,然而激烈跳动的心脏让赵嘉仁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蒙古水军的大船排水量大概有五六百吨的水平。这个量几乎是赵嘉仁船队里面最大船只的两倍,是小型船只的四倍。若是蒙古人在船上暗藏几百近战部队的话……
有如此悬殊的体积差距,有一倍以上的数量差距。赵嘉仁不可能没有任何紧张。紧张归紧张,舰长李鸿钧搬动舵轮,升起了旗语的旗舰带头向下风方向的蒙古船队驶去。其他三艘赵家船只也毫不迟疑的开始同样行动。
蒙古人看到了赵嘉仁的动向。处于下风方向的船队没有逃脱,而是调转船头向赵嘉仁迎了上来。上风方向的船队则调转方向,直奔赵嘉仁的船队追过来。看得出,他们想来一个前后夹击,消灭赵嘉仁的船队。
“后面的敌人赶过来,大概需要多久?”赵嘉仁问。
观察员用测距设备观察一阵,给了答案:“如果不起大风的话,需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即便是面对海盗,战斗也只是勉强在两个时辰内结束。对面的蒙古水军,大概要比海盗更有战斗力。
然后,赵嘉仁痛苦的下了决定。“命令炮手进入炮击舱。这次用三斤炮对付蒙古人!”
这个命令让赵嘉仁的心都在颤抖。一方面,双方船队的差距让赵嘉仁担心蒙古军船里面有大量近战部队。另一方面,赵嘉仁为自己将对敌人船只造成的巨大破坏感到遗憾。这些大船看着很新,赵嘉仁相信这些船不久之后就会归自己所有。
船队越开越近,蒙古船还是并排前进的模式。就在赵嘉仁觉得这些蒙古军船或许是想玩冲撞战术的时候,终于看到他们调转船头,把船舷方向转向迎面而来的赵嘉仁的船队。
周围好些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指挥的位置上仿佛略过了一阵风。属下们这么紧张,赵嘉仁干脆把要吁出那口气给憋住。等这口气喘匀,赵嘉仁命道:“侧舷接敌!”
如果不是太穷,如果不是俘获才能带给赵嘉仁大船,他方才早早的就采取t字战术,让蒙古船在火炮的狂轰下化成碎片。“人穷志短!”赵嘉仁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嘲笑。
两支各由四艘战船组成的舰队本来相向而来,现在他们都划了一个弧线,开始变成并排行进。这是最适合船上的远程武器进行射击的位置,不管是蒙古水军或者是赵家水军,都带着必胜的信心的进入了双方默契之下的对战战场。
双方船逐渐靠近,当两边相距大概60步,一直粗大的铁头弩箭从蒙古水军船上的床弩上射出。弩箭没有射中,只是落入海里,溅起一朵浪花。
宝佑六年四月辛丑日,赵嘉仁指挥的第一场正式海战终于开始。
第3章 船贵还是人贵
几发弩炮从蒙古军船上射出,都没击中60步外的赵家船只。此时风却小了,这让赵嘉仁心中一惊。海上的风就是如此,有时候不过几里之外就会有完全不同的风力。最糟糕的局面莫过于赵嘉仁这里没有风,远处的蒙古船乘风而来。
正在想,突然宣传部长高喊道:“敌人射箭啦!躲避!”
那些经受过两年左右训练的水手以极快的速度躲到了防弓箭的护盾后面,训练时间不长的水手们反映明显慢半拍。
“啊!”有名水手中了一箭,捂着左臂就痛苦的叫出声。旁边的小队长不管别的,先把那家伙一把给拉进护盾后面。咚咚咚的声音接连不断,从对面蒙古军船上射来的弓箭接连钉在甲板上。箭尾的白羽让赵嘉仁觉得眼前的甲板有点像是棉花田。
对面的蒙古船有五六百吨之巨,船身宽大,中央部分是有点类似金字塔的两层船楼。只见每层船楼的平台上都站着弓箭手,趁着风变小的时机开始组织齐射。虽然弓箭越过60步,也就是90米的距离之后并没有办法造成特别的杀伤,然而不断落到船上的羽箭还是给赵家船队的士气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李鸿钧、丁羽、刘猛,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在船上继续执行作战命令的水手们也开始更注意自己的隐蔽。
“蒙古船正在向我们靠近!”瞭望哨禀报。指挥位置设在船只后船楼上的船舵处。也有护盾防护,却也因此遮挡了一点视野。此时瞭望哨的观察就极为重要。
“等到30步以内,命令三斤炮射击!”赵嘉仁下令了。能够组织齐射的弓箭手都得经过三到五年的训练,从敌人能够保持箭雨的水平,赵嘉仁明白自己遇到的是非常有实力的正规军。蒙古水军不堪一击的梦想在赵嘉仁心中破灭了,他终于明白为何大宋水军面对蒙古水军的时候会一败涂地。
看得出,蒙古水军对于自己箭雨压制了敌船非常兴奋。随着双方船只的靠近,聒噪声从对面的船上直接传来。蒙古船上的蒙古兵讲的是北方汉话。
赵嘉仁觉得心中一痛,这就他面对的现实。此时根本不存在‘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的局面。自从靖康之耻后,这些山东汉人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生活在汉人政权之下。他们曾祖辈也许对汉人政权充满了感情。四代之后,这些人已经不认为自己和南方的大宋有什么关系。抬眼看了看自己船上的人,赵嘉仁心中不得不承认了另一个事实。根据他之前的调查,南宋的普通百姓也不认为山东人和大宋有什么关系。
“到30步以内了。”瞭望哨报告了消息。
“命令三斤炮开火!”赵嘉仁收回念头,下达了命令。
呯!呯!……甲板下传来了密集的炮声。
咔嚓!对面的蒙古军船上传来木料断裂的声音。一发三斤炮的炮弹直接将蒙古船的船舷上砸出一个大洞。架在这个位置上的弩炮没有被直接击中,在冲击力之下还是被震得往下滑落。蒙古水军原本用绳索固定住弩炮,这些绳索现在把弩炮给挂在船外。有个倒霉的家伙脚被绳索缠住,一起带出船外。就见那人头上脚下的倒挂在船外,脑袋距离水面不到两尺。他一面挣扎一面尖叫,片刻后,尖叫声又被炮声淹没了。
没过多久,蒙古水军的船舷被三斤炮的猛烈轰击打得一片狼藉。不仅设在船舷上的弩炮被纷纷摧毁,原本立在船边的拍杆也有好几根被打倒。长长的木杆歪歪斜斜的砸在蒙古水军船上,看起来像是坟头旁倒地的大号招魂幡。
“啊!”在炮击造成的烟雾中,一名赵家船队的水手突然腿上中箭。他一声惨叫,咕咚倒地。水手强忍疼痛把身体缩回到一斤炮的炮盾之后。嗖嗖几支羽箭射过来,咚咚的钉在了甲板上。
在这一幕让赵嘉仁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对面的敌人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不是受到打击之后就惊慌失措的海盗。哪怕是弩炮之类的兵器被摧毁,对面弓箭手在炮击下也有损失,但是他们并没有失去战斗意志。
喊叫声,炮声,各种呼喊声在战场上响作一团。把赵嘉仁原本想尽可能完整俘获敌船的那点小心思驱逐的干干净净。看到不断有羽箭射到甲板上,赵嘉仁满心杀意的断喝:“命令炮手对着船楼射击!给我打塌它!”
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随着轰轰的声响,蒙古船只的船楼单薄的木板被打得碎片乱飞,里面很快就没有人再往外面射箭。局面稍有改观,赵嘉仁就狠狠的命道:“一斤炮的炮手上甲板压制!”既然蒙古军船没有了远程投掷能力,就该跳帮夺船啦。
此时,生活委员奔上甲板,冲到赵嘉仁身边。“报告!船上的火药与弹药已经消耗了一成!”
赵嘉仁一愣,这还没怎么打。为何就消耗了这么多?不过片刻后他也有些释然。300吨的军舰每一侧都有十二门三斤炮,炮手们每分钟大概能打出去两发炮弹。赵嘉仁并没有注意炮击了多少轮,他估摸此时最少已经打了十分钟。十分钟要消耗至少是720斤炮弹,以及几百斤的火药。
“报告!火炮太热,已经把另外一边的炮给调到炮击的一边了。”陆战部队的刘猛奔上来报告。此时轮不到近战部队登场,他方才帮着拖大炮,现在来报告的同时正好看看情况。
“让一斤炮和敌人对射!”赵嘉仁还是决定了方才的命令。
命令迅速被执行,一斤炮炮手们很快奔上甲板,他们跑到炮盾后面,开始操作火炮对着蒙古船上的船楼射击。看得出蒙古军造船还挺认真,他们知道船楼这种位置高重心不稳的建筑不能造的太重。其结果是三斤炮一炮就能打碎一大块船楼的楼板,一斤炮的炮弹也能轻松击破船楼的楼板,在上面打出好大的一片孔洞。
又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一斤炮加上三斤炮的努力,三十步外的蒙古军船船楼墙壁就被连续打塌了好几丈宽的破口,从外面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模样。此时破烂的船楼平台上再也看不到一个弓箭手,破乱的船楼里面也看不到有活人的模样。想来弓箭手们大概都已经躲起来了。
“报告!后面的蒙古船还有大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观察员跑到赵嘉仁这边汇报。这是规定,如果不出什么问题,他们每过一刻钟就要来汇报一次。
“报告!火药又用掉了一成!”生活委员也跑上来报告。
赵嘉仁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这次的战斗超出了想象,以往与海盗作战的经验竟然没有什么借鉴功能。海盗们到了此时就聚集在甲板上和赵嘉仁的船队硬碰硬的死战。赵嘉仁是用大抬杆给甲板上的海盗密集杀伤,接着派近战人员上去收割人头。
面对同样的窘境,蒙古军船上的正规军就选择躲起来。赵嘉仁并不知道对面的船上有多少近战人员,就算是没有太多,弓箭手们放下弓箭拿起刀枪也能投入近战。敌人的船上怎么也得有两三百名士兵。
赵嘉仁此次到两淮相助贾似道,只有五百多人主动报名。每条船上也就是分配了百十人,如果敌人的船上有三百人,现在跳帮简直是拿头撞墙。
“报告,二号船已经解决了蒙古船的远程武器。请求同意跳帮!”
“报告,三号船也解决了蒙古船的远程武器。”
不管敌人如何负隅顽抗,赵嘉仁的船队依旧靠火炮占据了上风。李鸿钧等人心中极为欢喜,依照他们与海盗作战的经验。接下来就该进行跳帮作战,将船只夺过来。
他们看向赵嘉仁,希望得到命令。可映入众人眼中的赵嘉仁却眉头紧皱,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赵嘉仁不是没有迟疑过,此次的迟疑之重令大家难以相信这个愁眉不展的人就是以前那个领着大伙勇往直前的领导者。
经历了极为痛苦的选择,赵嘉仁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面挤出话来,“对着水线设计,打沉这些船!”
“喂!校长。难倒不要跳帮夺船么?”李鸿钧深知赵嘉仁是多想靠夺船来壮大自己,现在处于上风,赵嘉仁怎么会选择放弃?
“我刚才想清楚了一件事。就算是打沉了所有的敌船,我们回到福建,照样可以建造新船。可你们若是跳帮之后遭到蒙古兵的埋伏,出了差池。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你们救回来。到了该拼命的时候,那自然顾不得性命。现在远没有到非拼命不可的关头。在这种时候,你们的命比船金贵!”
赵嘉仁解释的时候心中颇为遗憾。如果他一开始就能去除了心中的贪念,直接以击沉敌船为目的。现在只怕战斗已经解决,受伤的人大概不会有这么多。光是亲眼见到的,就已经有十名水手中箭。有几位被射中胸腹,受伤颇重。在没看到这些水手们受伤的时候,赵嘉仁觉得几条命换这么大的船,应该是非常划算的事情。然而见到这帮人受伤之后,赵嘉仁就开始觉得人命也许更加重要。
“校长……”赵嘉仁听到旁边的学习委员钟曾伯声音哽咽。扭头一看,只见钟曾伯热泪盈眶。
“校长,我……明白了!”赵嘉仁对面的李鸿钧的声音里面也有些哽咽。说完之后,李鸿钧转过身,用手抹了抹眼角,接着大声喊道:“校长有令!对敌船水线射击!”
真诚本身就具有足够的说服力,赵嘉仁身边的众人都感受到赵嘉仁说了他的心里话。大家都颇为感动,不过炮声也明确的告诉大家此时正身处战场。有了赵嘉仁的新命令,他们立刻去自己的岗位完成职责。
旗语打出去之后没多久,赵嘉仁就见其他船只也服从了命令,开始以击沉敌船为目的。抬头看了看旗语,赵嘉仁愣住了。除了有‘炮击水线’的旗语之外,李鸿钧竟然还让挂了一条旗语,‘校长命令不要贸然跳帮,因为人命比船重要!’
“报告!赶来的敌船离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瞭望位置又传来了消息。
“再炮击一轮,等敌船开始大量进水。我们就回头迎击敌人!”赵嘉仁命道。如果以击沉为目的,赵嘉仁的选择就非常简单。
到了傍晚时分,四艘赶过来的蒙古水军船只开始缓缓沉没。那些惊慌失措的蒙古水军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远程武器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威力,自己的船就先承受不住炮击开始沉没。
受伤最重的那艘船在夕阳最后一道余晖消失前沉入了水中,在船只沉没之前,船上的蒙古军就开始绝望的跳船,试图爬上其他没有沉没的船只。赵嘉仁则下令暂时离开战场,在距离战场二十里外下锚停泊。
夜战太危险,赵嘉仁不想冒这个险。他准备明天再来搜寻一番,即便没有能俘虏船只,至少俘虏些蒙古兵也好。这帮人在水里泡一夜,明天的时候就算没死,也至少去了半条命。那时候俘虏他们的难度极小。
第4章 还是有点收获
天色刚破晓,赵嘉仁的船队赶回昨天的海域战场。船上所有人员都相当警戒,瞭望哨报告,在昨天的战场上居然还留有两艘船。
刘猛大声说道:“他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我们四艘不敢跳帮四艘船,难倒还不敢跳帮一条船么?校长,我愿意带队跳帮!”
其他班干部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刘猛,只差明着讲‘你这不是废话么!’昨天不敢跳帮并非大家没勇气,只是因为近战部队数量比敌人少太多。如果兵力居于优势,哪里会等到今天。大家想归想,并没有太着急发言。刘猛作为体育委员,近战部队队长,他当然可以这么讲,他也应该这么讲。
“尽量俘获。”自从昨天的想法变化,赵嘉仁的话就没有以前那般杀气腾腾。
三艘船围了上去,远远就见到蒙古水军船上还有人。正准备战斗之际,蒙古军船上的那帮人就打起了白旗。
再过小半个时辰,好几个蒙古船上的人被带到赵嘉仁面前。从穿着上看他们是蒙古兵,他们人人带伤,看样子伤的还不轻。见到被众人簇拥的赵嘉仁,立刻就跪下了。毕竟是受了伤的人,往下一跪,蒙古兵们痛的呲牙咧嘴。只是此时保命要紧,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这位爷爷,俺们都受了伤,上不了大船。那帮直娘贼趁夜丢下俺们就走了。俺们不求别的,只求条活命。”蒙古兵一开口就是山东音,赵嘉仁的部下们听不太懂,赵嘉仁倒是露出了笑容。好熟悉的北音,虽然比普通话还差很多,却已经让赵嘉仁感觉不错。
“他们跑了多少人?”赵嘉仁问。
说话那位连忙答道:“这位爷爷,俺们一共八条大船,被你打沉了三条。留在这里的两条船被打得太狠,船桨都坏了。那帮当官怕爷爷们夜里突然杀过来,就把船丢在这里。俺们这些人受了伤,也一起被丢在船上。”
赵嘉仁看了看上过蒙古大船的刘猛,刘猛点点头,看来这人说的是实话。赵嘉仁命人把俘虏压下去,又吩咐军医给他们治疗。等人带走,刘猛不解的问道:“校长,留他们一条狗命就已经不错。为何还要给他们治伤。”
赵嘉仁和颜悦色的对刘猛讲述着自己的看法,“我们是人,有慈悲心肠的人。不是那群蛮夷。战场上厮杀那是各有立场,他们既然投降了,再杀之,那就是嗜杀。你们是嗜杀如命的亡命徒么?”见到刘猛点头称是,赵嘉仁就把后半截给咽回了肚里。这些蒙古兵都受了火器的伤,治疗他们也是在为之后的战争做准备。
不管谈论的多么人道主义,赵嘉仁对登船的事情依旧非常谨慎。好在敌人并没有耍设么把戏,接受船只的过程非常轻松。将两百多俘虏和一百多尸体收集上一艘三百吨的船,大船扯上所有风帆抓紧往回赶。
即便尸体被草席盖着,船上的水手们依旧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赵嘉仁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急着送这些活人与死者回去领功。一个多月前的三月,贾似道三月向朝廷上书请赵嘉仁前来帮忙作战。赵嘉仁手里并无陆战的部队,他带着船队赶往交战的海州。海州是后世的连云港,二千多年来就是重要港口。蒙古军在海上击败了宋军,赵嘉仁就带船队前来助阵。
贾似道当时还劝阻赵嘉仁不要来冒险,赵嘉仁致意前来。此次俘获这么多,需要的就是赶紧把战俘与战死者送去领功。省的让贾似道生出别的想法。
福建水手们航海经验丰富,蒙古大船采用了宋朝传统的密封舱技术,虽然密封舱里面进了不少水,却只是灌满了几个密封舱而已。船只并没有沉没。水手们稍加整备,就把大船往回开。沿途审问俘虏时,俘虏告知,他们所属的这支水军正是蒙古淄莱水军一部。归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指挥。俘虏号称淄莱水军有这种大船三十余艘。这让赵嘉仁那边的人员感到很是不屑。
“校长,他们是在吹吧?”自家人讨论的时候,学习委员丁羽一脸不屑的问。
“是啊。若是他们真的有三十几艘这等大船,为何不一次派来?”李鸿钧也很认同这个看法。赵家的船队每次都是倾巢而出。
“没事。下次他们一定会倾巢而出。”赵嘉仁提醒自己的学生兼部下。从蒙古水军到现在为止的表现而言,他们只是输给了赵嘉仁的优势武器而已。从数量、战斗意志、战斗水准来看,蒙古水军的表现一点都不差。
讲完了这个,赵嘉仁继续讲道:“还有一事,看来三斤炮对付这种大船可不好使。我准备回去之后就开始铸造六斤炮。”
“六斤炮?能比三斤炮厉害多少?”
“比三斤炮厉害一倍?”
“什么叫做一倍,难倒三斤炮只比一斤炮厉害三倍不成?我们不是测过么,三斤炮比一斤炮厉害的大概是3的平方,就是9倍。”
一众人等忍不住争论起来。直到学习委员丁羽发话,“这东西得靠计算。校长说过,任何武器威力若是没有数学计算当基础,都是耍流氓!”
如此居高临下大言不惭的发言立刻引发了众人一阵友善的怒骂!
“滚!”
“装什么装!”
“学习委员不是你啦!”
“来来来!我倒是要和你算一算!”
赵嘉仁瞅着部下们争论不休,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中时候的模样。在这个学习逐渐分层的阶段,好学者们的之间互相比拼较劲就和现在一样。
学人类学有一句玩笑,男人只有玩具的不同,没有本质的不同。数学、武器、科技、政治,这些对于男性来讲都是玩具。在这样的游戏世界中,他们才会感受到强烈的欢乐与存在感。不同时代的人,好像并没有不同的反应。
船只终于驶入港口,赵嘉仁却见码头上站了好些宋军。瞅到赵嘉仁的船队赶回来,其他船上立刻拉起了旗语。“快来帮忙!他们要抢俘虏!”
赵嘉仁一惊,他没想到宋军竟然这么生猛。赶紧下船去看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瞅见赵嘉仁这个文官下船,那些宋军立刻就撤了。只留下几名中级军官前来交涉。
“校长……。提点,这些人搬走了尸体之后还不知足,居然想抢我们的俘虏。”五班班长负责压船,见到赵嘉仁终于赶到。他立刻冲下船,冲着赵嘉仁就开始告状。
听完属下的指控,赵嘉仁转头看向那几名宋军军官,“你们能否告诉我,我的部下有没有说谎。”
宋军军官都为之语塞,尴尬的沉默片刻,其中一人瓮声瓮气的开口,“事情也不像是这位兄弟说的那般。”
“不是那般,又是怎样?”赵嘉仁继续追问。
第5章 分功
“相公,有三百里加急快信。”幕僚的声音让贾似道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何人来的快信?”贾似道问。
“福建路提点刑狱。”幕僚回答。
贾似道无言的叹口气。赵嘉仁在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对天下大势有个清楚的看法,之后更能对蒙古主南侵做出精准预测。这么一个本该运筹帷幄的文官,却因为年轻气盛上了前线,如同武人一般浴血厮杀。
大概是他上了前线之后,终于知道蒙古水军根本不是福建海盗可比。贾似道很不高兴的想。他甚至下了决心,若是赵嘉仁前来哀求帮助,贾似道就要训斥赵嘉仁一番。让这个毛孩子知道些天高地厚。
拆开信,贾似道看了起来。幕僚就见贾似道表情从怀疑到惊喜,然后有有了些愤怒,最后有变成了生气。
“相公。赵提点出了事么?”幕僚忍不住问。身为幕僚,就得及时开导贾似道。贾似道的情绪变化太快,以至于幕僚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听幕僚这么一问,贾似道将信拍在桌子上,非常生气的说道:“可笑!甚是可笑!”
说完,贾似道站起身。背着手在官厅里面走了起来。幕僚看贾似道一脸又生气又高兴的模样,连忙拿起信。
信的内容不长。赵嘉仁告诉贾似道,他海战中击沉三艘蒙古水军大船,俘获两艘。抓了277名俘虏,获得了194具尸体。出于文武和睦的打算,把这些俘虏与实体运到海州后想将194具战死的蒙古水军分一半给海州与涟水军守将。没想到海州与涟水军守将竟然把搬下船的蒙古水军尸体全部抢走。幸好俘虏还在船上,赵嘉仁的部下死守船只,才算是保住了俘虏。
在信的最后,赵嘉仁问贾似道,现在贾似道派人去把俘虏接管,还是赵嘉仁亲自派船把俘虏送到扬州。
看完了信,幕僚完全理解了贾似道为何会有那么离谱的反应。赵嘉仁这个18岁的提点刑狱办事真的令人无言以对。从能力讲,他一个文官亲自带兵,在海上大破蒙古水军。若是一个懂做官的,这功劳足以一举成名。
结果呢,这孩子竟然觉得海州的武将们守城有功,居然想分点军功给他们。残酷的现实就把他好好教育了一番。这年头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吧。
幕僚放下信,对贾似道说道:“相公,赵提点……虽然年轻,却也知错能改。相公还是先让赵提点把俘虏送到扬州吧。”
贾似道停下脚步,“不!马上派人去海州接收俘虏。一旦核实,就命赵嘉仁把俘虏送去庆元府。咱们派人去庆元府备船,将这些俘虏尽快送去临安。”
“若是夏贵与毛兴没能守住海州与涟水军……”幕僚不想让贾似道过于托大。
贾似道摆摆手,“无妨。既然俘虏277人,死尸捞了194具。李璮的水军损失没有三千也得有两千五六百。他打不下去了。”
幕僚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任何军队实打实的损失三千人,都会实力大损。然而身为幕僚,他继续问:“相公。那赵嘉仁可信么?”
“我信得过他。再说,派得力之人去,总不至于被这么一个傻孩子给骗了。”贾似道说起赵嘉仁的愚蠢,就没了好气。“给赵嘉仁的父亲写封信,将他干的好事告诉他爹。既然赵嘉仁送俘虏去庆元府,无论如何都要去拜见他爹一次吧。有些话,我们真的不方便讲。”
两淮安抚大使亲自下令,事情就以惊人的高速执行起来。贾似道的得力手下只用了两天就从扬州赶到了海州。精疲力竭的人员也不去休息,连夜审问那些俘虏。经过审问之后,确定这些人的确是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麾下的淄莱水军。
277人中不仅有272名山东人,还有5名重伤的蒙古人。确定赵嘉仁没有扯谎,贾似道的命令立刻就得到了执行。赵嘉仁也不拒绝,两天时间里,他竭尽全力对蒙古军船进行了抢修。三斤炮打出来的洞被堵上,水密舱里面的海水被抽出来。他立即带领船队押送俘虏与这两艘大船南下。
如此猴急的做法甚至让赵嘉仁的手下都觉得有些过激。大家觉得好歹也多维修一下才好。赵嘉仁问他们,“这些船送回福州,我们立刻就拆了,只用船上的木料。难倒你们想开这种船么?”
这个理由倒也能被接受,用惯了赵氏船之后,这帮人已经无法接接受传统的大船。
赵嘉仁知道贾似道最关心的是什么,他命一艘300吨的大船运送俘虏紧急赶路。自己则先去了嘉兴府的华亭县。已经好久没见到大哥赵嘉信,赵嘉仁很是想念。
赵嘉仁不想坐轿,他穿着轻快的布鞋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虽然理论上这是一条官道,虽然赵嘉仁在大宋前前后后生活了四十年,他还是完全无法接受宋代的‘乡间道路’。只是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视察,而是来见大哥赵嘉信。这样不平的土路也带给赵嘉仁乡村风情的感觉。
路上的行人见到赵嘉仁一身官袍带了六名随从在道路上走,立刻吓得给赵嘉仁让路。让路归让路,这些人等赵嘉仁走过之后,却远远的尾随。大概是想看看这位看着明显不是税吏的官人到底是去向何方。
心情好,赵嘉仁也不在乎被别人看。一行人又走了一阵,前面的道路突然就变好了。坑坑洼洼的路面平坦了,窄窄的道路变宽了,道路两边是两排小树,每一排都有五棵。看着纤细的木樨数,或者说桂花树,赵嘉仁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他请大哥赵嘉信种植的桂花树,目的是为了提炼桂花香精。之后他就把此事给忘记了。
“校长。原来你在地理课上讲的平原真的在。你看,到处都是平的。”刘猛看来憋了好久,他说完这话之后开心的舒了口气。
有刘猛开头,其他人员纷纷表示赞同。“是啊,真的是平。根本看不到头。”
“以后我们有机会看到更多大平原。”赵嘉仁随口答道。身为安徽人,他见过很多平原。
“好。我们一定跟随校长。”刘猛欢喜的答道。
一行人边聊边顺着宽阔的道路走,没走多远就见到一处庄园。白墙黑瓦,全然是江南建筑的风情。到了庄园大门,已经有家丁在门口集结。不是为了防备,而是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官员表示礼貌。
不等赵嘉仁说话,门内已经有人快步走出。到了赵嘉仁面前行了个礼,这才问道:“不知是哪位官人。”
“我乃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是赵嘉信的三弟。”赵嘉仁说道。
出来的人一听,立刻满脸惊喜,“原来是赵兄弟。久闻大名,今日才见到。我乃王宜兴,是你大嫂的二哥。”
“不知我大哥可在庄里?”赵嘉仁问。
“令兄半个月前去了庆元府。”王宜兴答道,“别站着说话,进去再谈。”
在王家庄子里面喝了杯茶,稍微谈了一阵,见了见王家庄子里的家族成员。赵嘉仁就告辞。听赵嘉仁还有军务在身,这帮王家子弟都感叹赵嘉仁前程远大。
既然大哥不在,赵嘉仁立刻上船赶往庆元府。回船的路上,赵嘉仁才明白自己算错了。大哥赵嘉信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将除虫菊与棉花的生意放在两地,这样的话一地只用种植一种作物,对于保密有些帮助。
因为路上耽搁,赵嘉仁比送俘虏的人晚到庆元府一天,俘虏此时已经被接走。命船队留下一艘一百多吨的船,其他三艘船都护送大船南下。赵嘉仁接着就去了父亲赵知拙的宅邸。
迎接出来的管家一看是赵嘉仁,立刻喜笑颜开的引着赵嘉仁直入正堂。让赵嘉仁坐下,管家直奔后院,赵嘉仁远远的听到管家喊道:“东家,东家,三公子来了!”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赵知拙大踏步走出来,见了赵嘉仁后开口说道:“随我来!”
领着赵嘉仁进了书房,让仆人离开,赵知拙才问道:“你何时搭上了贾似道?”
“从中了进士之后,就拜见了贾似道。请他帮我做莆田县尉。”赵嘉仁也如实告知父亲。
“修木兰陂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赵知拙继续问。
“我听闻过木兰陂的事情,也听闻了些蔡京的事情。这才起了心思。”赵嘉仁说了一半实话。
“你小小年纪……”赵知拙说了开口,却说不下去。小小年纪就为做官做谋划,作为读书人来讲不是错事。但是赵嘉仁这些年所作所为未免太过于骇人。几天前看了贾似道的信,赵知拙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居然率领战船在海州与蒙古水军大战。
直到昨天看到赵嘉仁的船上带下来的二百多受伤的俘虏,赵知拙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是相信赵嘉仁,而是看贾似道的人急急忙忙押送这些人去临安献俘,赵知拙相信贾似道不会做自毁前程之事,这才不得不相信此事居然是真的。
看到自己身材高挑一表人才的儿子穿着合体的官服,从从容容的坐在自己面前。赵知拙觉得百感交集,却抓不住心情的重点。三儿子赵嘉仁从小就没跟着赵知拙,赵知拙对这个儿子很陌生。现在了解陌生的儿子了越多,赵知拙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越是陌生起来。自己亲自教养的两个年长的儿子完全没办法和只见过几十面的幼子相比,赵知拙觉得心情挺沉重。
然而赵嘉仁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赵知拙收回了心情,问赵嘉仁:“你知道功劳该归于主帅的道理么?”
“这个……”赵嘉仁已经从贾似道派来的人那里听到贾似道对赵嘉仁分给武将功劳的事很不满。赵嘉仁却有他自己的理由,这个夏贵在赵嘉仁上一世也算是很出名的勇将,赵嘉仁自然有些结交的心思。
赵知拙看儿子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他继续说道:“贾似道调你去两淮,你就是贾似道的部下。你有了功劳不与贾似道分,却与下面的武将分。你觉得贾似道会怎么看你?”
“我知道了。”赵嘉仁表示了赞同。不过赞同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知道该这么做事,而是他对夏贵很失望。能教养出一众硬抢别人俘虏的部下,夏贵这家伙治军的水平实在是无法恭维。这不是那点俘虏的问题,而是夏贵根本没有在军中确立基本的道义。
虽然不知道自家儿子到底在想什么,赵知拙也靠经验看出儿子根本没有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这次也不再怒骂,而是颇为诚恳对儿子讲,“嘉仁,贾似道虽然谈不上是个睚眦必报之辈,不过你所做的事情让贾似道极为不快。若是以后再相处,贾似道心里必然记你一笔。贾似道若想帮你,你也见到他能做到何种地步。贾似道若是记恨你,你也该知道会有如何下场。不知你准备如何。”
“现在蒙古南下,就如金兵攻打汴梁。我能确定我必然能再立下大功。那时候贾似道即便不喜欢我,他却也得为大宋着想,也得为他自己的身家着想。等我立下极大功劳,贾似道怎么想就不重要。”赵嘉仁坦率的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赵知拙听了之后极为失望,他看得出自己这个三儿子大概是不会再犯不归功于主帅的愚蠢错误。但是自己的三儿子却野心勃勃,对于当权者毫无敬畏之意。贾似道对此事不满,是因为感受到了赵嘉仁对贾似道只有合作与互相利用的想法,而没有支持贾似道的意思。虽然大宋的制度下,贾似道并没有办法因为自己好恶就杀一位进士出身的赵家子弟。贾似道却有的是办法对付赵嘉仁。
可看现在赵嘉仁的表现,他大概是不会不要体面的去重新获取贾似道的新任。赵知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许很像自己,赵知拙年轻的时候也是以为自己可以指点江山主宰朝政,结果犯了一次错。大好前程就中断了。如果不是年轻时候犯下的错,他早就能进临安,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各个州当知州。
本想责备儿子,甚至掐着儿子的脖子让他向贾似道低头。赵知拙却发觉自己办不到。难倒就因为贾似道现在权大,就必须跪舔么?难倒赵嘉仁靠自己考上进士,靠自己兴修水利,靠自己建设灯塔,靠自己打败蒙古水军,然后还要放弃气节么?
叹口气,赵知拙说道:“给贾似道写封谢罪的信。算了,你大概是写不了,这封信让我来写,你抄一下就好。”
说完,赵知拙让赵嘉仁先去吃饭,他自己磨墨提笔开始写这封告罪信。如此轻轻放过儿子,赵知拙也不是很乐意。不过当年自己也也年轻过,赵知拙知道年轻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低头。哪怕是知道现在的命运,他也会选择奋力一搏,而不是跪地求饶。
付出了代价之后的今天,赵知拙依然觉得这态度未必是错。
第6章 小胜后的休闲时光
宝佑六年四月二十九日。贾似道接连接到四封信。
第一封只能勉强算是某种程度的信,官家下旨嘉奖俘获两百多俘虏的贾似道。在大宋的理念中,若是没有文官主帅的英明指导,哪里会有大胜。
第二封信也是文书,守海州与涟水军的宋军将领夏贵与毛兴告知贾似道,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麾下的蒙古兵撤退。海州与涟水军得到保全。
理着胡须,听着两淮安抚使衙门的官员们与幕僚们的如潮谀词,贾似道心里面颇为高兴。此时贾似道的贴身幕僚送来两封信。一看是赵嘉仁和赵嘉仁父亲赵知拙写来的,贾似道就把信揣进怀里。
守住了海州与涟水军,又得到了官家的赞赏。贾似道大排筵宴,觥筹交错间马屁横飞。一众人等卸下心中压力,吃喝的极为尽兴。酒宴散后,贾似道回到府中,坐进花厅。他命人沏茶,自己掏出赵嘉仁与赵知拙的信。
赵知拙的信非常客气,先讲赵嘉仁年少无知,得了大胜之后只图自己开心。全然没想到制度,没想到贾似道给赵嘉仁的各种支持。身为疏于管教的父亲,赵知拙向贾似道郑重致歉,并且保证经过赵知拙的棍棒教育,赵嘉仁知道了错误。期待贾似道看在两家长期的私交上不要再与小孩子计较。
看完了这封信,贾似道又看了赵嘉仁的信。喝着茶,贾似道心里嘲笑赵知拙文彩不够。两封信字迹不同,但是行文风格一模一样……
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赵知拙赵嘉仁父子既然写了信道歉,贾似道觉得应该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们。酒劲上来,贾似道就去睡了。直到好几天后,一直记着此事的幕僚提醒,贾似道才想起应该给赵知拙回封信。若是不回信,大概赵知拙会心中惴惴不安吧。
然而贾似道想错了,赵知拙没有不安。他此时正抱着孙子,满脸的欢喜。现在三个儿子都在面前,老二埋头苦读,老大老三一起在忙活生意的事情。得知最近大大有名的赵家三郎居然到了庆元府,当地官员也纷纷前来庆贺。现在长孙又在怀抱,日子过得美滋滋。赵知拙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夫人接到庆元府,他已经五十岁,他夫人也四十有二,也该好好团聚一下。
至于贾似道的想法,赵知拙懒得再去考虑。大家都是文臣,都是进士出身。贾似道再权倾朝野也不能做的过份。大不了不做官,赵知拙可不愿意再为难自己。在这天伦之乐中,赵知拙和家人吃吃饭,逗逗自己的长孙。心情非常非常好。
写信给贾似道之后几天,在临安的亲家寄信来庆元府,因为赵嘉仁的功劳,官家特许赵嘉仁超转一例。南宋文官有几十级的复杂职等系统,正常情况下三年一磨勘,磨勘正常通过就升三职等。特转是立下大功之后升六职等。见官家如此青睐自己的儿子,赵知拙更加放心。
和三弟一起看完了六百亩菊花的收成,赵嘉仁倒是比较在意。他还是问道:“三弟。贾似道真的不会记恨你么?”
“贾似道记恨的是挡他道的人。我顶多是不让他满意,记恨却谈不上。”赵嘉仁笑道。之前的事情让赵嘉仁看清自己对南宋军队有错误判断。得到了这个结果,赵嘉仁反倒对贾似道没了任何担心。南宋承受着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贾似道想随心所欲的对赵嘉仁动手,前提是贾似道有能力轻松对付北方的蒙古。很明显,靠了南宋现在的将领根本无法有效对付蒙古人。
“你总是这样。”赵嘉信叹息道。他已经确定自己在为官上不如三弟赵嘉仁,他看不透的事情,赵嘉仁却能轻松看透。即便如此,赵嘉信还是忍不住担心。
摇摇头,赵嘉信换了个话题,“今年的钱已经收到,你何时运走?”
赵嘉仁心里面很感动。别家的大哥大概不会这么自然的将钱给弟弟,自家大哥赵嘉信却毫不迟疑。赵嘉仁笑道:“大哥再等几日。我现在若是南下,大概会被扣个擅离职守的帽子。我要走,好歹等蒙古人从海州撤军再说。”
一听又是与军务有关,赵嘉信叹道:“唉!天下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啊。”
赵嘉仁此次只能苦笑了。身为新中国的人,面对异族入侵的反应自然是起来战斗到底。然而南宋文人阶层的态度用画舫头牌经常唱的曲可以概括,‘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赵嘉仁承认这个道理,只是对这种厌战情绪非常无奈。不过厌战的是大哥这种技术人员,赵嘉仁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批评的话。他认真的对大哥讲,“有我在,定不让江南遭异族肆虐。大哥你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
见弟弟如此认真,赵嘉仁想了好一阵才说道:“如此……甚好!”
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麾下的蒙古兵撤退的消息被临安朝廷确认之后,守海州与涟水军的夏贵和毛兴都得到了奖赏。夏贵进官二等,兼河南招抚使。毛兴特转右武大夫。赵嘉仁对如此豪爽的奖赏很是腹诽。但是他毕竟只是贾似道借调而来的人,朝廷赏赐根本轮不到一个福建路提点刑狱插嘴。
赵嘉仁去扬州见贾似道告辞。此时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的府上喜气洋洋,虽然没有再得到立马晋升,扬州与安抚大使府内的人都确信,只要这次能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贾似道必然进京拜相。
赵嘉仁在花厅见贾似道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走进来,他起身行礼。心里面忍不住有些不爽,以前贾似道很讲究排场,但是排场还没这么大呢。令赵嘉仁意外的是,贾似道进了华庭后就屏退左右,率直的问:“嘉仁觉得蒙古主接下来会如何?”
贾似道询问,赵嘉仁就回答,“蒙古主从大漠发兵,走四川近,所以主力在四川。海州与涟水军不过是想牵制大宋而已。若是还有偏师,大概会从河南南下,进入湖北。”
四川与湖北都不归贾似道管,他自然优先考虑两淮面对的敌人。贾似道思忖片刻,疑惑的问:“难倒李璮战败之后,还会卷土重来?”
“是!”赵嘉仁回答的非常干脆。以他来看,李璮根本谈不上战败。只是稍有挫败而已。但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贾似道讲,否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赵嘉仁继续讲述他对战略的思路,“我们看大漠是蛮荒之地,对蒙古主来讲,山东才是边远之地。蒙古主不可能对万里之外的山东直接下令,顶多是告之山东要出兵配合蒙古主而已。到底想不想打,打到何种地步。都是李璮决定。”
贾似道微微点头,这话道理清晰,很容易理解。想了一阵,贾似道才对赵嘉仁讲:“此次请嘉仁助阵,各种赏赐什么的很多。加起来一共六万贯。我觉得嘉仁大概急需用钱,便给你三万缗铜钱,再给你值两万贯的绢。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赵嘉仁果断的回答。在别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贾似道吞了值一万贯的东西。在赵嘉仁看来,他在极短时间内拿到了五万贯的东西。可以借着这五万贯继续推动自己的事情。对赵嘉仁来讲,时间就是金钱,时间甚至比金钱更珍贵。
贾似道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他觉得赵嘉仁大概会要求拿到全部六万贯的赏赐。果然,赵嘉仁接着开口了,“另外,贾公。我还有事相求。”
贾似道觉得赵嘉仁是想多弄点好处,他大度的说道:“何事?”
“福建路灯塔已经修到福建路与江南东路边界。我不过是个福建路提点刑狱,无论如何都不能调动江南东路的官员。所以我想上表请官家下旨,在江南东路也修建灯塔。此事还望贾公共同上表。若是此事能成,对大宋乃是好事。”
听了赵嘉仁的要求,贾似道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赵嘉仁。赵嘉仁野心勃勃,为了往上爬自然急于立功。但是选择这么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来做,怎么看都太古怪了。想不明白,贾似道直接问道:“嘉仁这是何意?”
“此事若是继续拖下去,那就永远没个头。不如一次定下。而且我觉得以后还要在贾公麾下参战。有了灯塔,我来的也快些。”赵嘉仁给了个解释。
虽然这理由看着还是有些怪异,贾似道觉得能理解。既然赵嘉仁决定要用实打实的功劳奠定他的官途,贾似道也不想阻拦。他命道:“嘉仁现在就写表。我正好上表附议。”
两份表章一起发了出去。赵嘉仁没有走,而是留在扬州。他的船队赶回来也需要时间。在扬州住了十天,赵嘉仁的船队才赶来。
此时扬州城内最红的人自然是安抚使贾似道,扬州城的焦点也是贾似道。无数的人都在试图靠近贾似道,搭上这位马上就要飞黄腾达的安抚使的线。赵嘉仁出发的时候并不张扬,所以没有任何人来送。赵嘉仁对此并不在意,他的船队上装满了奖励,有这些东西,有大哥赵嘉信给的十万贯,到年底之前的时间总算是能撑过去。如果把福清县除虫菊的利润也算上,撑到明年三四月份大概是可以的。
感受着江面上与大海上完全不同的风,赵嘉仁心情很好。一旦灯塔能够修到长江口,他野心的翅膀才算是成型。那时候,他就可以乘着风,真正的一飞冲天。
第7章 吃过甜头就想再吃
下了船,赵嘉仁欢欢喜喜的回家拜见母亲。在正堂里面见到母亲,赵嘉仁喊了一声“娘”,就大步走上去。然后他看到母亲面若冰霜,然后他听到一句,“你给我跪下!”赵夫人的声音中同时充满了热意与寒意。
知道母亲真的生气了,赵嘉仁不解释,不辩驳,乖乖的往母亲面前一跪,说了句“让母亲担心了。”接着脑袋低垂,表示认罪。
半个时辰后,赵嘉仁罕见的让仆人给掺着出门。在地上跪了五十几分钟,两条腿从难受,疼痛、变成了麻木,等母亲发泄完情绪之后哭着离开,赵嘉仁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用手拧两条腿,来自腿上的感觉非常微弱,甚至没了痛感,仿佛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得已,赵嘉仁只能叫了两名仆人把他掺起来。好在年轻,恢复力比较强,被人掺着遛了一段,腿总算是变回自己的。
赵嘉仁并不怪自己的母亲,如果一位母亲得知以公务为名离开的儿子竟然是上了战场,然后还洋洋自得欢喜无限,那大概不是亲娘。连战功升官都成了自家母亲愤怒的助燃剂,证明这是亲娘无异。
虽然不生气,赵嘉仁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安然过日子的时代,即便母亲不高兴,赵嘉仁也会不断的踏上战场。
糊弄过去家里的事情,福建路提点刑狱先回衙门处理公务。从三月离开福建,回来的时候都是六月。福建路提点刑狱不在的三个月间,福州给人的感觉是,除了天气从春季进入夏季,其他没有一丝变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流,熟悉的建筑。进了衙门,那些熟悉的官员差役上前说些很没营养的贺喜的话。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雷同。
走了走程序,露了露面,把身为官员基本的义务尽了。赵嘉仁立刻前往自己的造船厂。船厂设在江边的高地上,目的是让船只尽可能方便下水,同时防止江水暴涨冲走船只。赵嘉仁远远就见到走之前的空地上已经堆了大量的木料,有些地方已经架起了修建新船的设备。人来人往,空地几乎被占满。
见到了快速变化,赵嘉仁的心情登时就变好许多。再走近些,就见岸上有两艘大船的残骸。说是残骸也不准确,被俘获的两艘蒙古水军大船被拆的只剩下龙骨与船肋,仿佛一头巨大恐龙的骸骨般躺在闽江江岸上。
走进船厂,就见人来人往。仔细一数开工的船只,把赵嘉仁都给吓到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七艘新船正在开建。而江岸边还有一艘新船已经下水,看情况正在进行最后的安装。要是中间没出什么纰漏,赵嘉仁未来一年内有可能拥有一支由十艘新船组成的舰队。
进了船厂自然要去见船厂厂长谢无欢,就见这位三十多岁身体强壮的男子刚被人叫醒,睡眼惺忪的从船长办公室里的床上爬起来。见到赵嘉仁进来,谢无欢也来了精神,他边打哈欠边说:“赵提点,蒙古人真会糟蹋东西。这么好的木料都被他们给糟蹋啦!”
“我也这么觉得。”赵嘉仁附和着谢无欢的说法。他很清楚自家船厂到底有多少木料,新开工的五艘船和马上就要全部被拆完的两艘蒙古大船之间必然有直接关系。
视察完了船厂,赵嘉仁就前往见贤钱庄。路上回想起见到的船厂局面,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后悔。要是当时沉没的三艘蒙古大船也能被弄回来就好了。那样的话,到明年他就可以拥有十六到十八艘船组成的船队。
心中满是这个念头,见到贤钱庄齐荣的时候,齐荣忍不住问:“不知赵提点在牵挂何事?”
“我是遗憾手中力量不足。而且感叹海上最快的买卖还是……”赵嘉仁正想随口说出‘抢掠’二字,然而他心中突然觉得敞亮起来。是的,海上最快的买卖就是抢掠。若是只靠种地,赵嘉仁五年内拥有四艘能远征到连云港的船只就是妄想。踏着海盗的尸骨,用着劫掠自海盗的船只,赵嘉仁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齐荣听赵嘉仁说了前半截,认真的准备听后半截。没想到赵嘉仁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弄得齐荣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不得不暗自感叹,所见过的人里面念头最跳跃的莫过于赵嘉仁这个青年。
“齐兄,我此次要还你多少钱。”赵嘉仁冷不丁的开口了。
“啊?”齐荣一愣,看得出赵嘉仁的念头又跳跃了。好在此事也是齐荣的本行,他很快就回忆起了数字,“本月的一万八千贯已经还了。”
赵嘉仁迅速算出了这笔账。出兵三个月,拿到了五万贯的赏钱。缴获的两艘船上的木料让赵嘉仁节省下两万贯。至于北上南下之时舰队稍微跑跑运输,做了点生意,赚的几千贯和总数一比反倒不算什么。
这三个月的忙活赚到了七万多贯,等于是还清了三个月的欠账,还赚出了出航的三百人一年的薪酬与奖金。
齐荣看赵嘉仁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试探着问:“不知赵提点提这个,是准备再借钱么?”
“嗯……不是!”赵嘉仁终于缓过神来。他做了个否定的回答之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齐荣,“齐掌柜,我有些道理是辩不清楚,想和齐掌柜说一说。”
齐荣连忙答道:“我才疏学浅,很多道理未必明白。”
赵嘉仁摆摆手,“齐掌柜过谦了。而且我这个道理本来就是给船队里面的人讲的,他们的学问比齐掌柜差远了。”
齐荣见赵嘉仁终于认真起来,他倒是认命的点点头,“请赵提点说说。”
赵嘉仁问:“对我们大宋来讲,海盗是贼寇。没错吧?”
“没错!”齐荣果断的回答。
“对我们大宋来讲,蒙古正和我们打仗,蒙古人是贼寇。没错吧?”
“……没错。”齐荣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答道。
“既然都是贼寇。我们就该毫不迟疑的杀贼。没错吧?”
齐荣不吭声了,他从这里面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危险。这些话的确是道理所在,但是这些话里面明显隐藏着某种陷阱。思忖了一阵,齐荣问:“不知赵提点到底想做什么?”
赵嘉仁果断的说道:“我想去抢掠山东一带。反正都是杀贼,我船队的那些人总不会觉得这么做不合道理吧?”
意识到要搞武装抢劫,齐荣第一反应是厌烦。身为一个商人,对于以强大武力为背景的抢劫有自然而然的抵触。即便强行压住了这种厌恶,齐荣也感觉到某种不对头。好在赵嘉仁也没有催齐荣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慢慢品茶。
想了好一阵,齐荣本想说自己也想不明白,却突然灵光一闪,脑海里蹦出个念头。齐荣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底下的人大概想不了这么多,让他们去打蒙古人,总得能打的过才行。”
这话一出,齐荣就见到赵嘉仁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深以为然的表情,让齐荣感到很是很是不解。难倒赵嘉仁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蒙古人么?
齐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是大宋三百年来面对北方敌人的失败积累出的想法。
第8章 亲,我给你们画个大饼
“我娘还是没好好吃饭么?”赵嘉仁低声问丫鬟。
自从回到福州,第一天跪了半个时辰,之后好几天里面赵嘉仁的老娘都不搭理他。每次去问安,赵夫人都是代答不理。不得已,赵嘉仁只能通过老娘身边的丫鬟获取老娘的信息。
“夫人吃饭已经好了,只是不高兴,不说话。”丫鬟连忙把最新消息告知给赵嘉仁。
得知母亲情绪开始稳定,赵嘉仁也放心不少。他不多话,离开家前往知州徐远志那里。徐远志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赵嘉仁来,立刻说道:“赵提点,我已经将单子列好。”说到这里,徐远志脸上露出了微笑,“没想到这两年的经总制钱收的如此顺利。”
赵嘉仁笑道:“百姓手里有钱,经总制钱自然能收的上来。徐知州,我北上之前和你所讲的就是这里头的道理。”
徐远志都快四十岁了,然而听到赵嘉仁提及道理,比赵嘉仁大了一倍的徐远志也神色认真的点点头,“的确如此。泉州那边的市舶司果然如嘉仁所言,收入少了许多。”
赵嘉仁心里面高兴,脸上自然浮现出笑意。最初的时候他种除虫菊只是为了挣钱,并没有从经济学上考虑。收集到的情报越来越多,赵嘉仁才发现经济学规律在任何地方都在运行。这几年泉州的经济总量没有增加,除虫菊制品大量进入泉州,并且成功抢占市场。旧有的行业随即受到冲击,赵嘉仁最痛恨的蒲家受伤最重。
带着开心的情绪,赵嘉仁笑道:“福州多了些工厂,多雇了些工人,大家要吃要喝要住,福州民生自然就变好。”
“只是……,福州也乱了许多。”徐远志盯着赵嘉仁,说的很是含蓄。
赵嘉仁哈哈一笑,也不接茬。最近两年福州多出来的这些人,大概有一半是赵嘉仁带来的。年轻人孤身在福州自然常去城里玩耍,喝酒,引发争吵乃至斗殴也无法杜绝。赵嘉仁的学生还打过泉州知州的儿子。
翻看着账簿,赵嘉仁确定了只要没出事,今年他提点刑狱的主要工作,征收经总制钱的任务可以完成。完成主要任务,考评就是优等。三年里面能有两年优等,赵嘉仁就可以通过磨勘,在职官上再升三级。连同打仗超转的六级,得到九级提升。真的是美滋滋。
看完账簿,约了过几天再见面讨论经济问题。赵嘉仁赶往学校,以校长的名义召集了班干部开会。身为会议召集人,赵嘉仁上来就定了会议内容,“前几日所讲的按年限晋升的事情,此次再论一下。若是大伙没人反对,就执行。”
大宋是个有法律的地方,很多法律其实挺人道的。例如雇佣最多不得超过十年,特别是丫鬟之类的雇佣,只要丫鬟去告官,就能从东家过长的压迫下解放出来。还有不允许抓人抵债,被抓去抵债的人只要去告官就能得解放。丫鬟的法律是基于丫鬟也得嫁人,若是强制雇佣到丫鬟年纪过大,就失去了趁着年轻嫁个好人家人的机会,甚至没机会嫁人。
制定出这种法律是因为有过很多很惨的过往,不过好法律也得有执行力才行。赵嘉仁就在大宋法律框架内,与所有员工都签署三年契约。每三年一次,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再签一次雇佣契约。
最初跟随赵嘉仁的那帮人都该签署第二次的合约。赵嘉仁要让这些干部们就已经讨论完毕的合约的内容做出决定。
听赵嘉仁这么讲,干部都脸上有喜色。不过李鸿钧还是谨慎的问道:“校长,我们果真有一笔年金么?”
“对。海上的事情,你们真觉得自己能干到六七十岁么?到了五十五岁,大家只怕是干不动了。那时候只要咱们的家业还在,就会给你们一份年金。让大家安心养老。若是之前出了什么事情,除了抚恤金之外,也会把到那时候为止的年金给你们的家人。让他们不至于没法把日子过下去。”赵嘉仁说的斩钉截铁。
“在这里干满两届六年,再签的契约就是五年一次,那时候签约的还有红股。赚到的钱会给大家分红。之后每年都根据大家的年限增加红股。”对于这种21世纪常见的手段,赵嘉仁毫不迟疑的给借用过来。
班干部们都跟赵嘉仁很久,听赵嘉仁再次确定这几项事情,他们知道自己很快就有机会享受到这待遇了。在一片担心这样的好事未必能执行的心情中,学习委员丁羽问:“校长,那个上学的事情,果真能带家族里的娃娃们么?”
赵嘉仁制定这个条款的目的就是培养可靠的继承者,他语气坚定,发自内心的讲道:“当然。带来的娃娃不嫌多。”
丁羽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刘猛不快的大声说话了,“考不上进士没啥,但是不读书就没出息。那种一看就顽劣不堪的大概是教养不过来,就别带来给大伙添乱。只要听话的娃娃肯来读书,不过是多他们几碗饭。我们跟着校长打海盗,打蒙古人,什么事情没遇到过。只要肯努力,哪里还挣不出来这点呢?”
瞅见这两人的发言,赵嘉仁心里面偷着乐。学习委员丁羽是想让他的孩子和家族里的孩子考进士,所以对赵嘉仁学校里面的课程并不是认同。而刘猛爷爷和爹爹都读过书,因为读书把家里的钱给用尽。所以勇敢选择当水手的刘猛对挣钱更有兴趣。
这个问题上干部们颇花了不少时间争论。不管那帮希望赵嘉仁能出钱支持孩子们走进士道路的干部们怎么旁敲侧击,不管丁羽等人怎么可怜巴巴的瞅着赵嘉仁,赵嘉仁就是不表态。他用这种柔软但是坚定的态度让那些人意识到,赵嘉仁只为他现在办的学校课程埋单。
刘猛等没那么高追求的干部大概占了六成,他们对那帮纠缠不休的高追求干部很不耐烦。最后刘猛要求表决,看看谁的意见占多数。这场痛苦的表决最后以微弱多数通过了赵嘉仁的意见。那些居于弱势的群体们脸上露出极为失望的表情,从没有特定焦点的凝视眼神,从他们紧咬嘴唇的动作。看得出这些人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那就这样吧。”赵嘉仁开口了。也不想逼迫太甚。他现在要给这帮手下描绘出一个未来,家族子弟的未来对这帮手下来讲也是大事。“学校基础的课程必须完成。等到完成之后,若是他们还想走科举的路,我不拦着,也会尽力相助。但是我要给大家讲,很多人考科举给考废了。除了点四书五经之类的玩意,啥也不知道。我把大家的子弟招进学校,首先就是要让他们能够成为靠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有用之人。不管大家怎么想,我绝不会把大家的子弟教成废人。”
看来刘猛对此话有强烈的共鸣,他黑着脸准备发言。赵嘉仁指着刘猛,大声说道:“你什么都不许再说!”
刘猛极为失望,但是他也不敢对抗赵嘉仁,只能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原本支持赵嘉仁的那些干部们都纷纷点头,那些想让自家子弟走科举路线的也找不出能被认同的道理,此事终于得到了通过。
难点得到突破。赵嘉仁继续最关键的问题,“我准备把咱们现在的买卖分开来,建立一个钱庄,三个公司。到哪个公司都有章程,和船上一样,不是谁想干啥就干啥,每个岗位都有需要毕业的科目。这个科目已经列出来了,咱们好好商讨一下。”
钱庄倒也没什么,一听到‘公司’这个名词,众人都很开心的样子。‘公家’在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名词。到了宋朝,皇帝被称为官家,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称呼大宋皇帝。‘公家’,就指的是官府或者非私人的领域,是个非常高大上的词汇。
赵嘉仁用‘公司’这么一个词,加上赵嘉仁的官员身份。他手下的大宋百姓们自然而然的感到莫名的满意。
“对了。你们成亲之后,就把你们的浑家也带来福州吧。她们也要上学。”赵嘉仁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为何?”提出问题的还是学习委员丁羽。看得出,丁羽对这个要求不理解。
赵嘉仁不爽的看着丁羽,一字一句的答道:“我从来没见过母亲读过书,儿女不识字的。想挖穷根,就得认字!”
第9章 创造开战的理由
一早醒来,刘猛睡眼惺忪的起身。嘘嘘之后回到屋里,习惯性的拿起挂在墙上的板子看。板子上贴了一份月历。在六月十一日下写了‘今天值日’四个字。
叹口气,刘猛就把老婆孩子还有从二弟家带出来的两个娃娃唤醒。洗漱完毕,这么一队人马向学校食堂前进。沿途与其他家庭的人马相遇,大家互打招呼。成群结队的去吃饭。
超过一半的人都拖家带口,也有两成左右的单身狗混在这支人数越来越多的打饭队伍中。不过和家人同来也未必不是单身狗,还有两成的人虽然未曾成亲,却借了规定把家族成员给带出来。譬如六班生活委员林远,年纪才十八,是单身狗。却把大哥之外的三个哥哥一起接出了福建深山。他的三个哥哥已经娶亲,各有三四个娃,这一队十几号人非常气势。
用饭票打饭之后,就必须在食堂里面吃。无论大人小孩,都在纪律委员的监督下饭前洗手,饭后洗手漱口。刘猛最初的时候觉得这套规矩太大,经历的多也就习惯。现在是只用纪律委员监督,以前的时候为了弹压那帮不听话的,班长、生活委员、刘猛这样的体育委员都要一起上阵跟看贼一样看着。还有人因为不听话被打军棍呢。
吃饭的饭碗也是学校提供,吃完饭,漱口之后把饭碗放进洗刷池。再洗了手,刘猛就准备直接前往学校值日。他对自家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说道:“四娘,你还要去找那个弄花的去玩么?”
“朱叔叔只是用花做东西,他才不弄花呢。”小姑娘奋力给自己去实习的地方辩解,“再说,胡娘子也去。”
听侄女说胡娘子,刘猛就本能的心中一紧。这位胡娘子就是七班的体育委员胡月莲,她在海盗船上的杀戮吓坏了不少大男人。也让很多人选择离开船队,加入了无需参加战斗的职业。没等刘猛从不安中解放出来,就听刘四娘继续说道:“大伯,我已经有学名了。别叫我四娘,不好听。”
“好好好。红霞,红霞。好吧。唉……”刘猛说完之后叹口气,他虽然很想和二弟家的闺女好好说说,让这女娃乖乖听话。可他还有工作。另外去实习,每天也有三文钱的收入。刘猛实在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刘猛和侄女说完话,就对浑家说,“你赶紧送孩子走,我就先去值日。”说完之后又低声对浑家说:“听课的时候别害怕。谁生下来就懂就会?老师让你干啥你就干啥。知道了么?”
刘猛的浑家是个很普通的乡村女性,对上学总是不太习惯,听丈夫这么讲,她低眉顺眼的答道,“好。”等了片刻,她又问刘猛,“你可否问了给我的差事?”
“不用急。我尽量给你找个好的。”刘猛答完,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脑袋,就去值班了。
在伯母的带领下,刘红霞先去了班里,又在老师的带领下到了自己的实习地点。同来的是三个与刘红霞年纪差不多的女娃。到了这里,就见胡月莲和几名成年学员已经到了。
被刘猛称为‘弄花’的家伙叫做朱友清,是个铁塔般的壮汉。一般来讲,若是在冲锋近战队伍里面见到朱友清才对,在这么满是花朵花瓣的地方见到他就显得不那么多对劲。然而朱友清并没有丝毫觉得有什么不对,见学员到了,他瓮声瓮气的说了句“开始干活”,就分配了工作。
实习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那是大量玫瑰花瓣散发出的味道。小家伙们的工作就是把女性们从花朵上摘下来的花瓣用小竹篓搬进屋子里面。在花瓣不够的时候,刘红霞也得参与摘花瓣的工作。四周都是香甜的气息,刘红霞非常喜欢。
连着的五间屋里面空荡荡的,东边两间屋里面最主要的器具是一个下面生着火的大铜锅。铜锅里面是奶油般的白色油脂,那些花瓣被倒入油里熬煮。铁塔般的朱友清用木棍不断搅拌,等到觉得烹煮的差不多了,就用铜笊篱把花瓣的残渣捞出来,再放进去新的花瓣。
不是每一间屋子都在处理玫瑰花,西边三间屋子里面摆满了瓷盘。盘子上涂抹着薄薄的油脂,上面萨满散发着香味的茉莉花瓣。每个架子上都有日期记录,定期进行更换。
把一大捧玫瑰花瓣放进竹篓里,刘红霞站起身边擦汗边跑到从处理地经过的一个少年身边。她拽住步履匆匆的少年的衣袖,“张哥哥,带我去西边那几间屋子看看呗。”
姓张的小哥停下脚步,带着微笑对刘红霞说道:“等会儿我去问问朱老师。你现在可别去。”
“好。”刘红霞点点头,大声说道。
“这位小娘子,你是想去看花,还是想去看盘子?”旁边响起了赵嘉仁的声音。
刘红霞一看赵嘉仁过来,二话不讲扭头就跑回摘花瓣的地方,在竹篓后面躲起来。
赵嘉仁叹口气,他确定自己那句‘小娘子’绝不是吓住小姑娘的原因。这年代对女性的称呼就是‘娘子’,小姑娘的称呼是‘小娘子’。倒是叫普通人家的女性为小姐,是非常恶劣的事情。和21世纪很像,小姐是作为某个特殊行业的称呼。
见到自己如此不讨人喜欢,赵嘉仁也不尝试继续自讨无趣。他叫上和刘红霞说话的少年和几名成年学员一起搬了还没凝固的香脂到了不太远处独立的一间屋子。在这个故意四处透风的房间里面,油脂在熬煮花瓣的过程中吸饱了花瓣中的香味化合物。这帮人的工作就是在没有凝固的油脂里面倒入高纯度酒精进行充分搅拌。被蒸腾出来的酒精味道熏的不少人觉得自己仿佛喝酒一般。
月莲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停下搅拌的动作。而那个张少年更是不为所动,他紧盯着混合物的目光里面都是热力,手中的动作不急不慌,仔细观察着最细微的变化。
曾经被吸入油脂的香味化合物很快就从油脂里转移到了酒精中,随着油脂渐渐凝固,白色的油脂上面出现了一层深色的液体。这些液体散发出强烈的香气,那是花朵的香味,几亩种植出来的花朵所散发的香味被浓缩在这数量很少的精油中。
赵嘉仁立刻把这些精油收入精致的小瓷瓶里面,瓷瓶口用精致的塞子塞紧,接口处用蜡封死,再用鱼鳔把瓶口裹上,用线绳紧紧系住。
月莲则是履行了自己的工作之一,她拿了一个标签,用铅笔写上了玫瑰二字,贴在瓶外。瓶子上的标签经过两个人检查,这才被放进一个用棉花与棉布填充好的木盒里面。所有经手人员在记录上签名,又在盒子内部的签名位置签名。这才算是走完了流程。
用完的那些油脂再次被融化,与酒精混合,把里面含有的香味化合物最大程度分离出来。但是这次出来的精油数量很少,质量也大大不如第一次分离出来的精油。这部分精油留下来用作调制香水的原料,更多的是作为试制新香水的实验材料。
分离进行了一天,装精油的木盒装满了大箱子。月莲虽然喜欢这样的味道,却觉得这包装也太唬人。在工作结束后,赵嘉仁告诉月莲,去会议室开会。到了会议室,只见六班和七班的干部已经到齐。赵嘉仁坐下之后立刻告知众人,“这次送货去泉州,有可能会遇到海盗袭击。”
“海盗袭击?”一众干部都很是不解。
“现在还有海盗敢到福州这边?”学习委员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前年给了海盗猛烈打击,去年也进行了扫荡。福州这边几个月都没听说过与海盗有关的事情。
“只是说可能有。福州没有海盗,不等于泉州没有。”赵嘉仁讲的依旧轻松。有些事情他不想在此时讲,从去年开始就让蒲家痛苦不堪的不再只有除虫菊蚊香,更有赵嘉仁制作的香精与香水。香料生意每年就那么一次,香精的供应局大大不同。从春天到秋天不断有从各种花朵提取出来的香料送到市场上,甚至在冬天也有水仙花香精被提炼出来。
齐叶最新提交的报告里面讲,蒲家已经开始寻找这些香精与香水的供应商。据说蒲家长子蒲师文好过几次说,要给狠狠收拾抢了蒲家生意的家伙。其他的情报网也提供了差不多的情报,所以赵嘉仁就让齐叶开始散布定期运输船的消息。
如赵嘉仁所料,一听到在泉州附近会遇到海盗,月莲的眼睛就亮了。这让赵嘉仁很是满意,海盗也许来也许不来,至少赵嘉仁希望他们来。现在拥有月莲这样渴望吞噬蒲家生命的斗士,赵嘉仁非常期待发挥出自己手中的力量。
“无论如何,这次运的是极为昂贵的货物,大家都要小心为上。”赵嘉仁用这样的话结束了会议。
第10章 香水铺子非常火
“这位娘子,木樨的味道很好,几年都不会消散。不过人生才多少年,你难道一辈子都只用木樨香么?”齐叶坐在敞亮的堂屋里面,微笑着对桌对面的几名女子说道。
宋代女子们服饰可以非常复杂,但是一般来讲,她们还是喜欢简单的服饰。对面这几位女子的窄袖短衣和长裙都是布的,只有上衣外面对襟长衫才是品质不错的丝绸制品。布匹已经开始泉州流行,齐叶自己的贴身衣物也是布衣,吸汗透气。对面这些女子们穿布衣,自然不是穷苦家庭。
有钱人家出身的女子自然是重要客户,齐叶把贴了‘木樨香水’标签的小瓶推倒对面的女子面前,“这是新出的木樨香水,因为店里没办法大量进货,都只是试用品。这种香气可以留香四五日,之后就散了。在用其他香水的时候不会混了味道。”
几名女子打开瓶子,很熟练的把香水涂到手腕内侧脉搏处。等香水稍干之后,她们才凑上去闻。浓郁纯净的木樨(桂花)香气令她们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也许我是男子,所以更喜欢这个新香水的味道。”齐叶又把一个小瓶推倒女子们面前。
她们打开之后在另外一支手腕上涂了,这次闻到的乃是柑橘皮的香味。甘甜中稍带一丝苦涩,却又没有柑橘特有的酸味,感觉暖暖的,而且不会引起食欲。
“这个不会也只有试用品吧?”为首的女子笑道。
“当然不会。”齐叶连忙回答。
女子们稍稍讨论了一下,最后要了两瓶茉莉香水以及一瓶柑橘香水。这几位并没有让仆人付钱来取,而自己自己拿了钱买走了货。齐叶手下的账房立刻把钱点后收下。齐叶心中稍一计算就计算清楚,他这一单买卖赚了五贯铜钱。这笔钱买一石上好大米之后还能有剩余。
正心里面盘算,外面进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女子,另外是仆役。仆役取走了定下的香水,而女子们则寻了桌子坐下,开始细细选择齐叶店里的香水。
齐叶自从回到泉州之后,就被家里给孤立了,给了他一个闲的根本没事做的差事。看得出,这个见贤钱庄下一代掌门的有力竞争者处于很大的劣势。齐叶早就知道自己也许会有如此待遇,他百般无聊之下就开了个卖香水的小店。却意外的生意兴隆。在泉州一天净赚五贯铜钱倒也没什么不得了,每天至少净赚五贯铜钱那就不一般了。
迎着顾客上前,齐叶继续开始推销他的货物。他甚至考虑是不是答应了前一阵子慕名到泉州来的广南东路客商的请求,大量放货给他们。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是每天至少净赚五贯,平均下来,他每天至少会净赚十贯。
到了傍晚,齐叶关了店,和账房一起把香水放入仓库下面挖出的储藏间。虽然赚了那么多的钱,这些价值不菲的货物体积却非常小。店里存放的几十瓶货物不过几个小箱子就能放下。
半夜时分,在店里守夜的伙计被一阵浓烟与火光弄醒,他迷迷瞪瞪的抬起上身,就见到前院已经是火光一片。幸好伙计接受过训练,他也不管那么多,顶上一床棉被就往外面冲。好不容易冒烟突火的冲出院子,回头看时,香水店已经烧的跟火窟一般。想到只要自己再晚点向外冲就会葬身火海,伙计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天亮之后,齐叶带着账房抵达被烧毁的香水铺子前。大火已经扑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账房急火攻心,连声咒骂守夜的伙计不小心。齐叶一声不吭,他围绕着残破的屋子转了几圈,就招呼账房到库房。两人搬开储藏间上方堆积的那些破烂,发现用石条建起的储藏间里面装香水的箱子完全没事。打开箱子后确定里面的香水果然安然无恙,账房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齐叶站起身继续观看四周,后面的墙虽然塌掉,并没有见到多少被熏黑的痕迹,反倒是没多少易燃物的前院烧的黑乎乎一片。两相比较,屋外的墙比屋内的墙黑的多。看到这里,齐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他在福州与赵嘉仁喝酒吹牛,曾经笑过赵嘉仁年幼,大概不懂办案。赵嘉仁表示齐叶这是胡说。于是齐叶看着灯火,听着外面巡更的高喊‘小心火烛’,他便问怎么判断是纵火。赵嘉仁很轻松的讲了该从几个迹象入手调查。即便对那时讨论的回忆只剩下很少的内容,齐叶也能确定此事并非伙计不小心。
在街上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齐叶。看到齐叶忙活一阵后居然抱着明显是香水盒子走了。那双眼睛里面就有了愤怒。片刻后间,那人离开火场直奔蒲家而去。
听完自家家生仆人蒲阿里的讲述,蒲师文颇为讶异的问:“哦?没有烧到他们的香水?”
“是。我看那齐叶大概是把香水藏到地下,这才没有烧到。”蒲阿里连忙回答。
“这厮真是好狗运!”蒲师文怒道。不过片刻之后蒲师文恶狠狠的说道:“却也不怕。这次烧了他的店,这厮一年赚的钱全都赔进去啦。而且他还见人就说他的新货要来,此次连他的船一起烧掉,我看他还能撑多久。”
“那可是赵家的船。”蒲阿里提醒蒲师文。
“这里还是泉州呢!”蒲师文冷笑着说道。
见到蒲师文一副硬干到底的模样,蒲阿里也不再吭声。蒲家里面公认最有眼光最能干的就是现在的族长蒲寿庚,公认最有行动力的则是大公子蒲师文。蒲家的很多事情都是蒲师文用近乎蛮干的手段实现。
在约定的日子,赵嘉仁的船果然到了泉州,前去迎接的就有齐叶。经过一番交谈,赵嘉仁的船竟然在下午时分出港,远远停在了泉州港外海。这奸猾的做法让蒲师文之前的布局全部落空,在一阵指天大骂之后,蒲师文下令,“命船队出航。”
蒲阿里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直接跑去告知族长蒲寿庚此事。没想到蒲寿庚听了之后并没有下令阻止,他沉思片刻,然后说了一句,“就让他去吧。”
蒲阿里连忙问道:“为何?”害怕蒲寿庚没有掌握情况,他赶紧强调,前年占城人就没能打赢赵家。
蒲寿庚苦笑道:“看赵嘉仁的举动,他是不会收手的。他若不收手,我们的生意大概就做不下去。事情到此,我们总得试试才行。”
“我们可以继续烧香水铺子。”蒲阿里连忙说道。
蒲寿庚被这话给逗乐了,“烧一次,别人以为只是意外。连着烧两次,泉州知州也能知道里面不对。烧三次,这不摆明了是我们干的么。”
看蒲阿里一脸的不解,蒲寿庚面露坚毅之色,和之前那个仿佛是普通老人的模样再也不同,“这里毕竟是大宋,赵嘉仁不是普通人,而是赵氏宗亲。赵宋虽然一贯厚待外国商人,但是真的让人知道我们要和赵氏宗亲对着干,赵宋还是不会袖手旁观。此次若是不能打掉赵嘉仁的气焰,我们就自己收敛。所以我们总得试试看。”
蒲阿里是个家养的仆人,对蒲家极为忠心。他之前是因为担心失败才一再提醒,现在确定族长是准备定输赢。他不再多话,只是用占城语大声说道:“全凭老爷吩咐!”
第11章 守夜经历
如钩的弯月淹没在云层里面。失去了光线来源,海面上更加阴暗。原本仿佛在边际嵌上白线的海浪变成了黑色与更深黑色的组合。没有了光,海浪声都仿佛变得更幽咽了些。
月莲盘腿坐在指挥台的边缘,双手轻轻抚摸着放在膝上的一对弯刀。感受着船只的起伏,听着海浪拍打船只的声音,呼吸着混合了一丝丝咸味的空气。月莲终于舒服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精神一振。
将双刀在腰间挂好,月莲在甲板上走了一圈。周围的海面上可见距离很低,即便是用尽了目力,月莲也没能看到什么异状。手扶栏杆,月莲又打了个哈欠。这次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困倦。但是月莲摇了摇脑袋尽力驱逐睡意,她今天晚上被安排来守夜,从换掉的香的数量来看,这才刚到午夜。想到那帮在船舱里呼呼大睡的混蛋,她心里面就感觉不爽,反倒有了些精神。
白天刚抵达泉州得知齐叶的香水铺子被烧,月莲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她建议立刻返航,尽快把消息告诉赵嘉仁。然而这帮没用的男人居然提出无比神奇的建议,那就是告官。月莲听完了之后几乎想昏倒,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嘉仁那么聪明能干的人尚且知道用官方手段对付蒲家是不明智的选择。反倒是赵嘉仁的手下们觉得告官有用。
好在齐叶很通事理,他坚定的要求船只离开泉州,这才算是让这群家伙出航。接下来的讨论又快把月莲气炸。这群愚蠢的家伙认为赵嘉仁预测的遭受袭击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出现,他们就在泉州港附近停下,而不是先开到更远的外海。这帮人认为等这明天白天就可以吸引海盗船跟着他们走,能够以逸待劳。
月莲实在是忍不住,平常很少发言的她率直的告诉这帮人,蒲家就是海盗,还是居于泉州为核心的海盗体系顶点的大海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开到更远的地方,等明天再开回来。留在这里,等来的大概是蒲家的船队。
正忍不住回想白天的事情,月莲就听到有人睡意朦胧的在从舱室到甲板的楼梯前吆喝:“谁把火把给灭了?”这一嗓子就让月莲想起声音主人的脸。那是七班班长陈筹,一个很年轻的家伙,有着非常不错的学业成绩。以及在月莲看来非常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个性。
“我灭的!”月莲走到通道口冷冷的提醒。
脚步声中陈筹摇摇晃晃的走上甲板,不满的说道:“灭了就看不清路了。快点再点上。”
“点上会被人看到我们的船。”月莲提醒道。
陈筹本想说点啥,却直奔船头那边的厕所。解决了个人问题,又拉动冲水马桶的绳子放水冲。完事后之后走回甲板,陈筹对月莲之外的其他值夜的水手说道:“把火把点上。”
“在海上会被看到的。”月莲连忙再次劝说。
“火把又没有对着窗口,哪里会和你说的那么厉害,隔了几十里就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听得出,陈筹已经有些清醒过来。
月莲心里面在意,却也没办法真的确定,她只能用了其他理由,“经常在船上走,哪里会抹黑就摔倒?”
“咱们船上这次有不少见习水手,这又是新船,他们抹黑走不了。把人摔坏了,谁也承担不了。”陈筹谈起了他的看法,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陈筹找了个理由,“前一段去北边,打仗受伤的和摔伤的一样多。”
“我不会让点火把。”月莲坚持自己的看法,陈筹这厮没参加北上与蒙古人作战的行动。
“你!”陈筹一时为之语塞,过了片刻,陈筹对水手喊道:“你们把火把点上,再给我捆个吊床。我睡在甲板上,和你们一起值夜!”
陈筹船长这么下令,水手们也不敢再坚持。没多久,甲板上的吊床系好,火把也被点起,陈筹裹了个被子,在七月夜晚的海风中睡着了。
时间逐渐过去,随着换香,月莲判断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要亮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担心过度,以她的海盗经历所见,没有任何船能在白天与赵嘉仁的船队抗衡。在茫茫大海上想找到一艘船的难度是如此之大,如果不是月莲在当海盗的时候和父亲等人绞尽脑汁的试图寻找落单的蒲家船只,她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想法。
只要天色一亮就可以换班,月莲也觉得自己困了。她又在船上走了一圈,把那帮昏昏欲睡的家伙给叫醒。他们可是值下半夜的,上半夜已经睡过。月莲自己则是整夜未眠。
“醒醒!醒醒!仔细看好,再过一阵子想怎么睡就能怎么睡!”月莲对那些看着完全没有警戒心的混蛋们喊着。遇到那些明显就不想听话的混蛋,月莲还得用刀鞘抽啪啪的打他们。
等走回到后船楼的时候,月莲听到陈筹打了个哈欠,然后开口问道:“你真的一夜没睡啊。”
“哼!”月莲哼了一声,却没回答。
随着下吊床的声音,陈筹边打哈欠边走到月莲身边的甲板上坐下,他低声问道:“胡委员,我听说你以前……在海上讨饭吃?”
月莲知道很多学员对她的出身很是有兴趣,这位陈筹说话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当然,他试图套出月莲话的意图也格外明显。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蛋就是月莲最讨厌的那种。
就在月莲想着怎么让陈筹这个混蛋赶紧滚蛋的时候,外面突然亮起了火光。一支火箭设上半空,虽然火光微弱,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足以照亮下面的情况。月莲借着火光能大概看清甲板上的一切,包括陈筹那张露出惊讶表情的脸。
如同兔子般的从甲板上蹦起来,月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警钟钱,随手一捞,就抓住了悬挂钟锤的绳子。钟声与月莲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当当当!当当当!”“有敌人!敌袭!”
从迷迷糊糊的状态进入战斗状态并不是容易事,整艘船虽然被惊动起来,但是大多数人都没能进入状态。但是前来袭击的敌人却完全进入了状态,月莲发现敌人发射的也许不是火箭,而是火球。看那轨迹,有可能是用扭力弩炮发射到半空。
除了这些之外,敌人也在向月莲的船上发射别的东西。船舷被好几个东西击中,等到终于有人冲上甲板的时候,好几个东西飞到甲板上落下。月莲正准备拉人接替她继续敲警钟,却见敌船船队发射火球的方向一变,火球直奔船的甲板上而来。没过多久,落在甲板上的火球竟然引燃了火焰。
这下月莲才明白,敌人方才发射的是油罐,他们知道赵嘉仁的船有何等战斗力,所以敌人聪明的选择了火攻而不是近战的手段。月莲还来不及去观察敌人,她停止敲警钟,自己直奔船头的船锚处。同时高喊着:“砍断绳索,咱们冲出去!”
“别慌!用沙子灭火!”班长陈筹的声音终于响起,片刻后,宣传委员的大嗓门也震动了全船,““别慌!用沙子灭火!”
有了指挥,船员们很快就恢复了些秩序。甲板上放着的沙包被解开,里面的沙土被倾倒在着火的位置,顷刻就扑灭了火。
见到灭火成功,陈筹下达了第二个命令,“第一小队,对敌人开火。第二小队,起锚!”
就在此时,敌人投掷的火球击中了船帆,方才就有几个油罐在船帆上破裂,两者一碰,船帆上竟然燃起了浅蓝色的火焰。月莲眉头微微一皱,这火焰的颜色好熟悉。在提取香水的工坊里面倒是经常见到。
船长陈筹看样子也注意到了问题,他喝道:“落帆!用沙子灭火!”
月莲觉得战场上简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船上终于响起了炮声。还不是一斤炮的炮声,而是炮击舱里面三斤炮的沉闷吼叫。虽然知道此时远没有解决敌人,但是月莲立刻就觉得心里面大定,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主心骨。
黎明来的比想象中要快,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有了亮光。虽然不至于让世界重现光明,却也足以证明胜利的天平正在向赵嘉仁的船队倾斜。敌人大概也有同样的看法,他们熄灭了他们船上的所有火把,开始撤退。
海面上依旧黑暗,船上方才观察敌人有七八艘小船,现在他们乘着晨风离开战场。月莲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出发前课堂上教的航海学课程。里面讲,每天清晨,因为陆地与海上的温差,经常会有吹向内陆的晨风。能利用这个自然现象的敌人并不是没有航海能力的废物。再回头看船上,在黎明时分昏暗的光亮下,只能看到主帆什么的都已经降下,现在即便起帆,短时间内也追不上敌人。
又过了一阵,天色渐亮。月莲极目眺望,就见远处海上逃离的敌船不仅升起了风帆,还用了船桨。这下月莲彻底失去追击的心情。赵嘉仁的船极好,只要有一丝风就能航行,甚至没有风的时候也能被海流推着向前走。所以赵家的船没有船桨。
不用多讲,月莲确定敌人一定是蒲家。除了蒲家的船只,在福建一带再也没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水手。收回眼光,月莲看到露出释然表情的船长陈筹。对这么一个上司,月莲原本就很强烈的不满更强化了数倍。
第12章 我们的朋友齐掌柜
在熟悉的福州港下船的时候齐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没想到原本快船还要跑三四天的路程居然只用一天就能跑完。
“齐掌柜,你可否有去处。”船长陈筹很礼貌的对齐叶说道。
齐叶眼神复杂的看了陈筹一眼,如果不是这厮表示绝不回泉州,齐叶也不会突然被带到福州。但是到了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齐叶只能冷淡的表情自己有地方去。
陈筹的态度依旧客气,“齐掌柜可否告知住哪里,我们很快就有船南下。到时候送齐掌柜回泉州。”
“我……”齐叶本想说去住见贤钱庄,但是现在福州钱庄的负责人是齐荣。他若是找齐荣,大概就会让齐荣知道齐叶与赵嘉仁继续合作。虽然齐叶与赵嘉仁合作的事情在见贤钱庄不是秘密,突然从泉州到了福州,齐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
想到这里,齐叶答道:“我先去寻赵提点。有什么事情我会和赵提点讲。”
走在熟悉的福州街头,齐叶心里面越来越觉得茫然。这里的确是福州,他在海上的确只待了一天一夜。哪怕是头天清晨就决定北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哪怕是一路上都有东南风,赵家的船也不再是纵帆,而是上了横帆。这速度也快的有些过分。
离开福州快两年,福州依旧没变化,泉州也是那种几十年不变的样子。但是往来两地的速度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赵家的船可是整夜不停的赶路,以前只有船只试图逃离追杀的时候才会这么干。那是真的在玩命。
想着,走着。就到了福建路提点刑狱衙门,门口的差役还记得齐叶,上前问好询问之后,差役笑道:“我这就进去禀报。”
没多久,一位少年和差役一起出来,少年引着齐叶进了衙门。
“齐兄。能见到你太好啦。”赵嘉仁个头比原来稍高了些,长相也从少年圆圆的脸庞变成了青年那种有棱角的方面孔。倒是那笑容没有变化,让齐叶觉得很是温暖。
两人坐下之后开始谈话,齐叶瞅了瞅少年,又看了看赵嘉仁。就见赵嘉仁笑道:“不妨事。有什么就说。”
齐叶就将自己的事情讲了。赵嘉仁中间也没有打断,听完之后他倒是有些开心的模样,“齐兄,你觉得蒲家算是和我们正式开战么?”
“他大概不会觉得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齐叶答道。
“很好。”赵嘉仁喜道:“那我就请齐兄帮个忙,我准备开个会,请齐兄把蒲家的真面目对我的手下讲清楚。”
“这是……为何?”齐叶很是讶异。赵嘉仁召集部下,怎么会轮到齐叶发言呢?
赵嘉仁理解错了齐叶的意思,他连忙解释,“我的手下不是海盗。很多决定必须名正言顺才行。”
听了这个,齐叶才明白赵嘉仁的目的,这让他一时无法言语。在海上哪里有那么多善意,完全凭实力混饭。蒲家身为地下的大海盗头子,不照样能在泉州混得风生水起么。赵嘉仁如此矫情,反倒显得与众不同。但是想想赵嘉仁的身份,齐叶也释然了。身为赵家的人,的确有很多事情和别人不同。
刚平复了思路,赵嘉仁的话又让齐叶紧张起来。“齐兄。我已经不太缺钱,有能力开个钱庄。我还是想请齐兄来我这里。不知道齐兄意下如何。”
“……”齐叶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看齐叶为难的神色,赵嘉仁笑道:“要么这样,我这几年大概就能当上泉州知州。若是我没当上,那么什么都不讲。若是我当上了,齐兄就来助我。可好?”
“……到时候再说。”齐叶声音都干涩起来。
和齐叶谈完,赵嘉仁就给齐叶安置了个住处,他自己则前往学校。
一到学校,所有留在福州的干部都已经聚齐。这是赵家第一次遇到如此激烈的挑战,所有人都清楚事情不会善罢甘休。赵嘉仁并没有召开全体会议,他先让交战船只上的干部们各自介绍情况。接着汇总。
其中月莲的报告令赵嘉仁格外在意,他立刻把李鸿钧叫来,让他看了内容。李鸿钧看完之后皱起了眉头,“校长。你不会是说,蒲家在咱们这里安排了奸细吧?”
听得出,李鸿钧对于赵嘉仁想抓奸细的态度很是敏感,他貌似站在学员那边。赵嘉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李鸿钧保守秘密,决不许说出去。
接着他又把刘猛叫来,刘猛看完之后登时大怒。他气愤说道:“校长。咱们这里有人吃里扒外,你说是谁,我去把他抓出来!”
“你知道就行了,决不许说出去。”对这种猛将,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找错了人。
最后赵嘉仁才不得不考虑一下月莲。胡月莲虽然在打击蒲家的时候可以给与完全的信任,但是她的可信度远没有到达能充当内务部人员的程度。内务部作为保卫机构,人员必须可靠,而且从能力上看,得是一个非常有文化有耐心的才行。
月莲提供的情报里面是在指责有可能蒲家用了蒸馏酒精作为助燃剂,可她自己并不专业,只能靠观察。在缺乏实际证据的时候对内进行调查,很有可能出现误伤。要是论人选,赵嘉仁其实觉得徐远志是个看着还行的人选。当然,这只是想想。在现在的局面下,徐远志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赵嘉仁低头。
在齐叶抵达福州的第三天上午,赵嘉仁正式开始了动员工作。首先是赵嘉仁讲话,“诸位同学,我们的船队在海上向来行事端正,并无杀戮抢掠之事,到哪里都是好人。但是海上凶险的可不只是海况。飓风大浪都是明着来,而人心险恶就在暗处。今天召集大家,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想能靠着我们的能力在海上长远谋生,就得团结朋友,打击敌人。若是做不到这些,我们就一定会吃亏。现在,我们请我们的朋友齐叶齐掌柜给大家讲一讲泉州恶霸蒲家到底是什么人。大家掌声有请。”
哗哗哗哗哗!学生们讲纪律,大家一起鼓掌,屋里面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齐叶虽然出身有钱人家,见识过各种场面,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待遇。掌声响亮,反倒让齐叶有些不安拘谨起来。掌声代表的是听众的期待,即便这两年已经做了些准备,齐叶还是感到自己准备的也许不足。
最后齐叶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了讲台上。开口之前,齐叶见到赵嘉仁在下面找了个凳子和学生们坐在一起,就只有齐叶一个人高高站在讲台上。自己孤零零站在高处,下面是几十号男子和几号女子,各个身体结实,目光锐利。这让齐叶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忍不住想哆嗦。拼命去开口的时候,齐叶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也在哆嗦,怎么都张不开口。
这样的局面让齐叶心中突然生出些怨恨,他觉得赵嘉仁让他上台发言,这摆明了是在刁难他么。齐叶是真心想讲好的,现在他的窘态让一切期待都落空了。带着这种自暴自弃,齐叶狠狠心翻开了他写的东西,照本宣科的念了起来,“蒲家上下都不是好人,几十年前到了泉州,便勾结海盗,成了当地富户……”
第13章 吾乃第四队队长
夏日的海风带着温热,齐叶拿出棉布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汗巾上残留着一些檀香的香气,闻起来让心情好了许多。
“齐兄。不知道蒲家会不会对齐家下手。”送别的赵嘉仁问。
听了这个问题,齐叶不知道是该觉得自己才是给齐家惹来麻烦的罪魁祸首,或者认为身边的赵嘉仁才是罪魁祸首。但是不管归罪于谁,齐叶都知道蒲家与赵嘉仁之间的斗争已经开始了。
不久前,齐叶讲述着蒲家的罪恶历史,引发了下面听众们的强烈反应。蒲寿庚的父亲身为占城人,移居大宋之后居然就混了个官身。之后蒲家一次次勾结海盗,蒙混官府,装模作样前去平定安抚。官府无能,只图福建路看着清静。于是蒲家趁势而起,逐渐成了泉州一霸。
齐叶讲的都是他听说的事情,刚讲过一半。下面就有五大三粗的壮汉起身骂道:“齐掌柜,那蒲家就如此奸猾,如此张狂?”
“还不是因为有官府在他背后撑腰!”另一位男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教室里沉默了片刻,却见赵嘉仁站起身来不急不缓的说道:“蒲家算个毛的官府。说官府,我才是官府!”
在齐叶他的印象里面,赵嘉仁从来没有官架子。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我才是官府’的时候,平静下蕴含的那股子杀气让齐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青壮们被这话撩拨的心里面都要着火,一名女子挺身而起,振臂高呼,“消灭海盗!”“干掉蒲家!”
有人带头,其他男女也义愤填膺的起身应和,高呼口号。从表情上看得出,这帮年轻人是真的热血上头,意气风发。
“消灭海盗!”“干掉蒲家!”越来越整齐的呼喊声有着令齐叶胆寒的力量,那是几十号青壮异口同声的声音,而齐叶自己只是孤身一人。
回想当时的局面,齐叶觉得自己的脑门与后背继续往外冒汗,让他又忍不住用汗巾擦脸。
赵嘉仁貌似完全没理解到自己是这场纷争的主角之一,他继续诚恳的说道:“齐兄,我和蒲家之间的事情绝不会善了。现在倒也没什么,我只怕蒲家到了最后狗急跳墙,对你们齐家动手。”
齐叶并没有被赵嘉仁描绘的未来吓住,他这几天已经考虑过这些可能,回答起来倒也胸有成竹,“赵兄弟,若是蒲家真如你所讲打到最后地步,他们只怕动不了我们齐家。”
“你所说的是你们齐家的最后底部,而不是蒲家的狗急跳墙。”赵嘉仁并没有被齐叶的话打发掉,他率直的说道:“齐兄,你们齐家是我们大宋的人。生于斯,长于斯,也会埋于斯。你认为蒲家会以宋人自居么。大错特错!蒲家从来没有以宋人自居,在走投无路之前,他一定会想办法大捞一笔,然后卷着钱财逃去占城。占城离泉州几千里,你们又能拿他如何?这才是蒲家狗急跳墙的可怕之处,你们齐家开钱庄,若是能抢了你们,他们只怕还赚大了。”
齐叶本想笑着说赵嘉仁想的太多,仔细一想这种可能,他就说不出来。就听赵嘉仁接着说了句,“蒲家乃是豺狼,你须得小心才好。”就要送齐叶上船。
“赵兄弟,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齐叶连忙问。
赵嘉仁爽快的答道:“七天之内我等就要对泉州以北的蒲家船只动手。我这等身份,自然不能打进泉州去找蒲家麻烦。蒲家在泉州以南经营许久,我们一时也没能耐打到那边。”
“知道了。赵兄弟保重。”齐叶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上船。被蒲家烧了铺子之后,齐叶知道自己无力在这场斗争中插手。再多说什么都无用。想到蒲家即将面对的打击,齐叶心里面不安中颇有些欢喜。
赵家的船很快,来的时候用一天,逆风回泉州的路上昼夜不停也不过两天时间。重回泉州,齐叶觉得这熟悉的城市有种意外的不同。平日里海港里众多蒲家的船上看不到什么人,今日蒲家的船上突然多出好些人来。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齐叶觉得有太对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这些目光仿佛有着沉重的压力,让齐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齐掌柜,我们送你回钱庄。”护送齐叶的赵家水手们也有些紧张的说道。
“好。”齐叶不敢在港口久留,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港口直奔总行。一路快步而行,直到进了总庄厚重的大门,齐叶才算是松口气。
赵家水手没有久留,道声别就急急忙忙的离开。看着他们离开,齐叶心里面也暗自祈祷,希望这些水手们不要出事。福州算是赵嘉仁的地盘,泉州则是蒲家的地盘。
齐叶接下来自然与齐家的人谈起了这几日的行踪,而蒲师文也很快得知赵家的一艘船护送齐叶回到了泉州。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眼中闪着凶光,蒲师文一声吆喝:“派人跟着他们出港,出港之后就动手。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话音方落,就听有人喝道:“不得造次!”
蒲师文抬头就见到自己的父亲蒲寿庚大步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先是喝退一脸不解的手下,蒲寿庚对蒲师文说道:“以后我们的船不要走泉州以北。”
“父亲,难道我们还怕了赵嘉仁不成?”蒲师文讶异的问。
蒲寿庚心平气和的在大厅里面的椅子上坐下,从容不迫的说道:“你带了八艘船攻打赵嘉仁的一艘船,最后又是什么下场。若不是派了带桨的船,有两艘只怕是回不来吧。赵家敢公开派船来,你觉得在外海有没有他们的船在等着?既然打不过,我们就不要和他们做意气之争。”
“这岂不是说我们就怕了他们么?”蒲师文意外的没有发怒,看得出上次袭击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蒲寿庚让儿子坐下,语气舒缓的讲道:“大宋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看那赵嘉仁大概是意气用事,我们便先和他虚与委蛇。等我们调集人手,准备船只。将他一举荡平。当年的胡家就是如此。示弱可不是害怕,胡家也有十几条船,最后还不是靠运气才逃出一条性命。”
蒲师文听完之后忍不住笑的裂开了嘴,解决胡传魁家的时候他才刚20岁,那次亲手杀的人总数开创了蒲师文个人的记录。
“阿嚏!”胡月莲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觉得好了许多。在香水工坊里面待久了,到船上的时候总是有些不适应。工坊里面那个铁塔般的汉子朱友清就是因为受不了船上的味道,才选择去香水工坊当了个师傅。
船只此时已经离开福州,船头上站了三名瞭望者,他们都确定不远处的那两艘船是和蒲家有关的香料铺子的船只。月莲觉得心里沸腾着强烈的战斗渴望,她轻抚腰间短刀的刀鞘,想借此让自己轻松下来。
在赵嘉仁的学校里面一年多,月莲和同学们一起习得许多搏斗技巧。不管能否做到,大家都承认只有冷静的施展格斗技术才能最有效的发挥出实力。当然,战斗时刻该怎么贯彻这种理念那就是各人的问题。月莲喜欢通过抚摸刀鞘来平复心情。
“大家检查武器,准备作战。”船长一声吆喝,全船上下立刻就折腾起来。
先将自己的部下整队,月莲开始要众人报数。“一、二、三、四……”所有人的声音都极为洪亮,足以配得上战斗前该有的气势。
“全体都有!检查帽子!”月莲开始下达检查的第一项。
看着众人依照命令开始检查,月莲又忍不住摸了摸口袋。口袋里面是本战斗手册,手册规定了各种步骤。虽然早就背的很熟,月莲还会担心自己会突然间忘记其中的条文,她以前忘记过好几次。
高声下令的队长不仅有月莲一人,其他小队长也在努力呼喊,下达自己的命令。
所有准备工作全部结束,月莲快步跑到船长面前喊道:“报告,我们是第四小队,名额十五人,实到十五人。所有检查结束,报告完毕!”
船长看了副班长一眼,副班长示意自己已经记下。船长命令道:“第四小队,去出发位置等候!”
带队回到船舱内,让部下坐下休息,月莲则拔出双刀查看起来。刀身早就用棉布仔细擦过,磨得锋利的钢质刀刃与刀尖闪着寒光。刀身光滑,并没有出现裂口,更没有变形的地方。将双刀插入刀鞘,月莲低下身开始检查腰带,鞋子。所有步骤结束之后,月莲自己也盘腿坐下,再次用手指轻抚刀鞘。
没过多久,炮声响起。近战部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月莲默默的数着炮声,从一数道了二十之后,炮声居然还没有停下。月莲眉头微皱,她没想到对方的抵抗竟然如此激烈。这样数字的炮击意味着双方已经使用远程武器进行了对射。
打到将近四十炮,宣传委员冲到舱室门口,扯着嗓子吼道:“近战部队准备出击!”
月莲腾的站起身,对着队员们高喊:“起立!”
近战部队上了甲板,就见到对面两艘船的甲板上一片狼藉,被打得很惨。月莲扫了一眼,就见她对面的船甲板上竟然有七八个被击毁的扭力弩炮,看来对方并非待宰羔羊。
此时船只一震,两艘船已经靠在一起,带着钩爪的长索抛过去紧紧勾住对方的船,不让两艘船脱离接触。对方见势不妙,有人不顾生死的冲过来想斩断钩爪后面的绳索。一斤炮的近射登时解决了两名对方勇者。
“诸位。杀光蒲家这帮海盗!”月莲对部下喝道。
“吼!”众人举起武器应和月莲的呼喊。
抽出双刀,月莲第一个跳上敌船。刚落地,就见从桅杆后面跳出一人,他双手高举一口长刀,劈头砍下。月莲来不及躲闪,只能将双刀交叉,架住敌人双刀劈砍。月莲身高大概有165,她视线下垂,看着对方的额头。这厮刀法不错,力量却不足够。月莲一面将双刀刀口在格挡中调整到如张开的剪刀般刀正对对方脖子的位置,同时稳住身型,提膝撞向对方小腹。
对面那厮身手颇好,觉得事情不对,立刻抬起小腿挡住月莲的膝盖撞击。一借力,他用力推动长刀,自己向后倒退。月莲身后跟上一名战友,他拎了一口朴刀,上前举起就要砍落。对面那厮伸展手臂挥出一刀,同时身体借力旋转。月莲的战友没想到这厮身形不稳的时候居然还能反击,胸口被那厮的刀剑划开好长一道口子。
居然遇到这样的高手,月莲里面也是颇为吃惊。只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她奋力掷出左手的弯刀。情急之间没能控制好力道,弯刀刀背狠狠敲在那厮的脑袋上,把他砸倒在地。正在月莲准备上去补刀之时,又跳出一人,拖着倒地那厮顺着附近的通道冲下甲板。
十秒多点时间就爆发如此激烈的战斗,月莲方才还算平静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脊椎和四肢奔流。她虽然很想再看周围,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像以往那样凝聚注意力。近战人员纷纷上了敌船,见识到方才激烈短暂的战斗,大家更加紧张起来。
此时躲在其他地方的敌人水手冲了出来,一看他们的长相就是远方客。初一交战,众人小心翼翼。交手片刻就发现敌人的身手和那名个头没有月莲高的男子完全没法相比。大家立刻放开大杀,不过七八个回合就将敌人纷纷打倒。
小心翼翼的到了甲板口,众人却见里面的门被紧紧关上。这种训练大家做过好多,固定住一门一斤炮,对着通往下层甲板的大门开了一炮。没想到木门颇厚,居然打不穿。
此时近战部队知道下面必然有重要的人或者是重要的货物,又开一炮,打的木门上凹进去一大块,居然还是没打穿。
月莲喝道:“搬个三斤炮过来,准备火药罐。打开门就扔进去炸!”门后的船舱里面有那名身手极佳的混蛋,还有他的同伙。要是想按照正常情况冲下去,只怕要有无谓的伤亡。
“是!”近战部队们应了一声,立刻就去搬东西。
片刻后,从甲板的门后传来一名男子怪异的汉话,“喂!你们……,我们只是被雇来滴。不是和你们死啦死啦滴。我要是投降了,为你们打开门。能放我们一条生路么?”
话音方落,里面就爆发出一阵远方海商特有口音的怒喝。在一阵殴打声和惨叫声之后,最初喊话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喂!这个船里面可是装了酒和油,你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把船点了,大不了我们和船一起沉下去。你们可什么都拿不到啦!”
门外的众人对视一下,里面的家伙还真的做出了非常有效的威胁。月莲对着门喝道:“好!我就答应你!你若是开门投降,我们不伤你和你同伙的性命!”
“你……,要对神明发个誓!”里头的人看来也不放心。
“费什么话。我见你伸手不错,很想知道你的来历,自然不会要你性命。至于什么狗屁神明,俺在海上这些年,好多次差点死了。最后神明没出现,还是靠自己挣扎才活到现在。你让我发誓,我实在是发不出来。”这话一出,周围的近战部队成员瞠目结舌或者呲牙咧嘴。跑海上生活面对太多莫测的危险,大家都要拜点啥来寄托精神,没想到月莲竟然什么神佛都不信。
停顿了一下,月莲也觉得这么说不合适,她继续喊道:“不过,我对我手中的刀发誓。既然你们是被雇来的,若是投降,我们绝不伤你性命。”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月莲转头低声对旁边的战友说道:“去搬炮,准备火药罐。不能光听他们瞎扯。”
就在此时,却听门内传出搬开沉重顶门柱的声音。众人拎着武器,指向大门。就见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清晰的传出人声,“既然敢用武器发誓,想来是方才那位女剑豪。不知阁下是什么出身。”
月莲冷哼一声,大声说道:“吾乃第四队队长!负责冲锋讨敌!”
听到这内容真实,但态度仿佛要突破天际的宣称,周围的队员们戒备的同时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烫。然而令他们讶异的是,下面的人听完之后再不废话,竟然空着手从里面出来。
不管那么多,战士们把三个活蹦乱跳的和一个被砸到脑袋上破了个口子,看着蔫不唧唧的家伙捆了起来。经历过方才这番对话,大家对他们倒是没了杀心。如此有趣的家伙,就算是杀了他们,也得先问清楚才好。至少,这四人的长相和大家没什么差别。
第14章 良心的感觉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治疗过不少病人。来进行心理治疗的很多都是想太多的。这些人往往有敏锐的观察力,譬如有一个病人说过一段话,‘我每次想释放一切去干坏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看似空荡荡的破城里面到处都是人’。
此时的南宋之后大概8000万人口,福州城也不过是个几十万人的城市。可赵嘉仁怎么都找不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艘俘获的大船送到福州的造船厂的方法。最后赵嘉仁只能发挥能动性,先让手下船员在无人的海岛旁把船只的船帆换成赵嘉仁特有的那种帆。再把上层甲板给拆掉。这个大大改变模样的船只趁夜驶进闽江,进入造船厂。所有人员开始连夜以最大速度开始拆除。
不管中间多么花费心思,这两艘船排水量400吨以上的大船总算是以最快速度变得面目全非。拆下来的木料经过加工之后就可以用在其他船上,大大节省了几艘新船的建造时间。谢无欢是个聪明人,他也不废话,只是感叹若能再去北方俘获三艘蒙古水军的大船,就可以为赵嘉仁建造一支由二十船只组成的舰队。这支舰队可以轻松的碾压从福建到交趾的所有船只。
赵嘉仁也不废话,他交给了谢无欢一套图纸。谢无欢打开一看,图纸上描绘出的船身扁平,明显是内河船。这种船有二十个桨位,一面横帆,以及一个后船楼。舵轮设在后船楼,船头上则有一门小炮。令人觉得有趣的是,这艘船的桨位上方还留有遮阳棚,在上面铺上竹席,就可以遮阳挡雨。
“赵官人。这是何意?”谢无欢问道。
“不是有很多剩余木料么,用这些木料造出这种船。”赵嘉仁答道。
“这船在闽江上没什么用处。”谢无欢提醒赵嘉仁。
“造了再说。”赵嘉仁没有说太多。
交代完了这件事,赵嘉仁就回到了自己的学校。一路上赵嘉仁心情并不好,他活了这么久,干过很多事情。这等私掠还是第一次。为了避免麻烦,船上那些人都被海葬。即便知道应该不迁怒不贰过,赵嘉仁依旧在心里嘀咕,‘要是大宋并没有这么讲法律,大概那些人还未必一定要死’。
大宋对于海商有很细致的法律保护,如果此次行动被抓了现行,赵嘉仁大概就会丢官发配。试图掩饰自己的罪行就是在强调自己犯了罪行,赵嘉仁的良心被这种提醒弄到非常难受。
到了学校,见到了战利品之后,赵嘉仁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这两艘上装载了大量的香料、犀角、白银。若是拿到市面上,价值得有上万贯。这些香料可以加工成配制香水的原材料,赵嘉仁原本知道想配出好香水,这种香料也不能少。但是他却真的不想买。
除了价值万贯的香料之外,这艘船上还运载了两万贯铜钱。这让赵嘉仁非常讶异。结合被俘的四名倭人,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过来了。
就在八月,都省言:“倭船入界,禁令素严;比岁庆元舶司但知博易抽解之利,听其突来泄贩铜钱,为害甚大。”癸卯,诏沿海制司于滨海港汊严切禁戢。
就是说倭人到大宋来做生意,他们经常夹带铜钱到倭国去。为了保证大宋的铜钱供应,特别禁止倭人搞这样的生意。想到自己解决掉的是违反大宋法律的奸商,赵嘉仁觉得心情更平复了一些。
分红利的时候,赵嘉仁首先板起脸,,“从今天开始,你们谁都不许到外面喝酒。大家喝多了就嘴不把门,有些事情被别人听到并不好。你们明白么?”
众人看着桌上堆积的大堆的铜钱,都欢喜的应道:“明白!”
赵嘉仁还是面色严肃,他大声说道:“班长,纪律委员。你们的工作就是维持秩序,若是有人敢偷偷出去喝酒,你们也有连带责任。把他们看好!”
班长和纪律委员一听这话,知道赵嘉仁对此非常在意,他们收起笑容起身答道:“明白。”
赵嘉仁知道这种轻飘飘的话根本没用,他在这般年级的时候,也是以破坏纪律为乐事。但是这话也不能不讲,他再次对众人说道:“我在这里说清楚。若是抓到有在外面喝酒的,打二十军棍。你们现在重复一遍,打多少军棍?”
众人都是一愣,赵嘉仁再次大声说道:“我问你们,若是抓到在外面喝酒的,打多少军棍?”
“二十军棍。”想到吃屁股炒肉的滋味,众人也严肃不少,回答的声音中也有了对军法的敬畏。
看这帮人知道了厉害,赵嘉仁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他挥挥手,“来,开始领赏。”
处理完此事,赵嘉仁就开始烦心起怎么处理四名倭寇。这四人被雇来是给违法海商们做保镖兼翻译。遇到危险的时候这帮人倒是果断选择自保,但是赵嘉仁觉得他们并不靠谱,不想放过他们。只是已经海葬了好多远方海商,赵嘉仁的良心不能允许他继续这么干下去。
叹口气,赵嘉仁命先把这四人给关起来。他感叹良心这东西就是痛苦的来源,不过据说没有良心的话会更痛苦。赵嘉仁不希望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
八月和九月之间,连续有八艘船只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九月,赵嘉仁麾下六艘三百吨的船只一起北上。去华亭县往福州运输棉花。学校里面大部分学员都随船出发,这是一次难得的演练。
赵嘉仁在学校里视察,突然听到警报声。他挎着剑直奔警告地而去,自打开始解决不法商人之后,他就很自然的开始佩剑。
追过去之后,就见四个身材矮小,满身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的家伙被一众警备人员围住。他们几个人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木棍,摆出了砍人的姿势。原来是那四名日本人越狱了。
赵嘉仁抽出腰间的刺剑,大踏步向日本人走去。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几名日本人反倒不在吆吆喝喝,而是摆出有过丰富实战经验者特有的的姿势。
“有趣!”赵嘉仁边低声给自己说,边停住脚步。他手臂低垂,剑尖指向地面。然而,赵嘉仁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此时他的良心终于得到了平复,如果是战斗之中杀人的话,那就不是滥杀了。
第15章 赵嘉仁团队的日常
木棍被当成倭刀,对着赵嘉仁劈面砍来。这是一个所谓大上段的劈砍,赵嘉仁轻轻后撤,利用刺剑的长度,给对面的倭人来了个刺击。锋利的剑尖轻盈的刺入那家伙右臂大概一厘米深。
只一合就中剑,对面的倭人大惊。受伤那位身法还算灵活,他连退几步,再次和其他三名同伙组成了四人背靠背的阵势。围着这四名倭人的学员们则是精神大振,有人已经喝起彩来。大家围捕这四人的时候,没能如此轻松的战胜他们。若不是学校的警卫布置给力,最近还在强化安全意识,加派岗位。倭人只怕还能跑掉呢。
“我等只是想投奔你们家赵殿下,绝不是想和你们厮杀。”其中一名倭人高喊起来。
赵嘉仁一愣,倭人怎么想起来投奔自己了?自己在倭国绝不可能如此有名。听了这话,有些学员还是紧盯着倭人,有些学员的目光则看向赵嘉仁。那些倭人也感觉到这里面的异样,面对赵嘉仁那位连忙喊道:“这位阁下,我们只是被雇来的,与占城人并非一伙。我们现在只想投奔赵殿下。”
“那……你们跑出来做什么?”赵嘉仁问。
赵嘉仁方才刺伤的那位刚才就将木棒换到左手,和另外一个人换了位置。现在面对赵嘉仁这位还挺能说会道,他连忙回答赵嘉仁的问题,“我们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哀求,可消息如同大海沉石。我们觉得要是这么下去,大概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不想死,这才逃出来。”
实话总有感染力,如果这四名日本人乖乖待在牢里。等下次有人汇报和他们有关事情,心情平静的赵嘉仁大概就会下令给四个倭人办海葬。现在眼瞅这四人拼死逃出来,并且亲口表达自己不想死的强烈愿望,赵嘉仁不能不为之感动。
“你们都姓什么叫什么?”赵嘉仁问。他准备等对方报上姓名之后就招呼学员一起上来痛下杀手。这四个人关了一个多月,身体已经非常糟糕,解决他们不困难。
“我们没有姓。我叫佐助。”面对赵嘉仁的那名倭人答道。
“你们都没有姓氏?”赵嘉仁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他再次试图确定这个问题。
“是。”倭人给了明确的回答。
“好。我就是你们想见的赵殿下。”赵嘉仁边说边把刺剑收回剑鞘。
对面那名日本人一听这话,先是愣了片刻,接着抛下木棍,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不知是赵殿下,还请赎罪。”片刻后,其他三人也一起跪下了。
在日本,穷苦人等都没有姓氏。赵嘉仁见这四人如此坚持自己的出身,心也不由得软了。“给他们吃东西,换衣服,然后带到我那里。”说完,赵嘉仁转身就走。之前想除掉这四名倭人的理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不想泄漏自己的行动。此时饶了四人性命,赵嘉仁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重担被抛开。良心终于恢复到平静的状态。
又过了几天,月莲随着押运满船的棉花回到福州。一回到学校,生活委员就告知她的第四队多了四名成员。见到这四名倭人,月莲并不反感。她觉得这几个家伙的身手很不错,能派上用场。
等到人员交接结束,又卸了货。在福建宋历九月的阳光明媚的下午,月莲坐在江边的小坡上询问自己的新部下,“你等为何会给蒲家卖命?”
“这……蒲家一直与我们日本海商有很多往来。我们几个只是想混口饭吃,就做做帮着联络的事情。”佐助盘膝而坐,回答了队长的问题。
月莲吃过好几年海上饭,对倭人如此洗刷自己的话嗤之以鼻。海上的确有人比较老实,那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老实。蒲家这种强者一直没有老实的必要,与蒲家合作的人更不会是什么老实孩子。月莲没好气的问道:“既然已经加入我们,那就全说清楚。你们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倭人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佐助连忙解释,“我们说的都是实话。这几年从泉州到占城的买卖都在蒲家手里,他们总不能打劫自己的船队吧。蒲家自己就是占城人,用的还是占城人居多。我们日本人在蒲家看来都是外人。若不是遇到蒲家自己对付不了的,他们哪里会给我们饭吃。”
“那你们以前一直跟着谁在干?”月莲也觉得蒲家手下的倭寇数量极少。
“我们以前和山东做买卖。山东都督李璮兴建水军之后,我们做不下去。高丽人一直堵不许我们到他们那里做买卖。到大宋海上来也不过是最近两三年的事情。”佐助继续回答队长的提问。
“起来干活啦!”“快点起来干活啦!”附近响起了吆喝声。
当当当!当当当!从船上办下来的警钟在这里被当作号令钟,被敲响。月莲原本就认些字,当了赵嘉仁的部下之后对于阅读能力越来越强。抬头看了看后面悬挂的布条上的纸,只见长长的横向布条幅上从左到右写着‘大干快干,为我们的船厂建好新家。’
站起身,月莲招呼自己的部下一起投入到马尾船厂的建设中。马尾在福州城东南40里处,在闽江北岸。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很慷慨的给福建的经总制钱贡献了一笔,他在马尾买下好大的地,将船厂放到了马尾。
基础建设工程的工作量极大,特别是马尾这种穷乡僻壤。赵嘉仁现在将近五千人的手下一起干活。拎着锄头,月莲开始平整土地。只干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背痛。回头看部下,大家也都一样神色凝重,满脸是汗。只是相当一部分男生都能熟练的使用锄头和铲子这样的工具。在乡下的时候他们就有丰富的经验。月莲忍不住在心里面哀叹道,这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哇。
虽然心里面哀叹,月莲却也没办法说啥。因为工程开始之前就已经划分了区域,确定了工作量。分到体力活的不仅有普通人员。成年人,所有成年人,包括赵嘉仁在内,都要划片,分到自己的工作额度。当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以及各个船只的船长在内的家伙都挥汗如雨的埋头刨地的时候,月莲实在是找不出自己抱怨的理由。
开会不仅是要分派任务,还有动员会。经过讲述,大家也理解了新船厂修好之后,对大家都有好处。船厂后面大片土地都被买下,赵嘉仁在这里要种树,种植。那些和航海无关的人同样能得到更多工作。话都讲到了这样的程度,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且对月莲这个级别干部的动员会,赵嘉仁讲述的更直白。原先的船厂在福州城边,虽然有诸多便利之处,却很难掩人耳目。这一段夺来的船都得非常麻烦的才能掩人耳目送去拆除。新船厂设在马尾,那就方便的多。赵嘉仁在这里买下大片的土地,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趁夜将船运进船厂藏起来。和蒲家的战斗刚开始,以后有的是船要改造。
擦了擦汗,月莲继续埋头工作。她负责区域已经干了一半,再咬咬牙干两天,就可以全部完工啦。有再多的苦,知道为什么要吃苦,知道何时结束,便都能忍耐。
第16章 赵嘉仁亲戚的日常
从到马尾新船厂工程开始以及过去了八天,赵嘉仁终于把自己那部分工作量干完,他手扶农具,擦着汗等验收员来严守。
伸展肢体,感受各个肌肉的反应,赵嘉仁的心情非常不错。他也干过这种体力活,最初的时候干的很糟糕。跟着学校里面的研究人员学习了何使用农具之后,赵嘉仁才明白问题所在。原本他习惯性的使用用三角肌,肱二头肌。用力方式不对,自然效率低,自己累。在培训课上跟着行家学习使用背阔肌、斜方肌、肱三头肌操纵农具。渡过不适应期之后,类似农活的体力工作干得越来越好。种田技能点有所提升,赵嘉仁心情自然而然的感到非常愉悦。
验收人员很快的跑过来验收,检查之后表示没问题。赵嘉仁又觉得担心了,他把验收人员叫到近处,低声说道:“好好验收,不要因为是我就放一马。”
听了这话,验收人员先是一愣,接着连忙答道:“校长,我们的队长对我们反复交代。验收若是看人下菜碟,到时候还是我们担事情。若是好好干,有你给我们当靠山……”
说到这里,验收员突然感动起来,话说不下去。片刻后,验收员才继续说道:“原来我觉得靠山是我们队长。现在才知道靠山果然是校长……”
“喂喂!这位同学,你的靠山不是我。”赵嘉仁赶紧打断这位验收员情绪激动的话。“你的靠山你手里的这个规定。你按照规定办事,我当然要当你的靠山。不然的话,那不就成了我自己反对我自己了么?你的队长,还有所有人都一样。遇事千万不要把我拉出来顶缸。”
看得出,这话超出了验收员的理解范围,就见他困惑的看着赵嘉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嘉仁也只能再问一次,“这位同学,按照规定,我的工作完成了没有?”
“完成了。”验收员困惑的再次答道。
“那就该签字了吧?”赵嘉仁问。
“哦……对,签字。”验收员赶紧把签字本拿给赵嘉仁。
在相应位置上签了名字,摸着纸张,赵嘉仁本来不错的心情突然就仿佛被根小刺戳了一下。或者说,那根小刺一直在,只是此时又被触动了。
现在福清县的县令,那个陈家的混蛋表哥。这个蠢货……,不,这头蠢货。赵嘉仁扛着农具大踏步的离开自己负责平整的土地,心里面忍不住骂道。
陈表哥对于自己的官途无比重视,县令的考评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税收。商税一直是大宋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如果有人开个私人工厂,更是纳税大户。福清县有不少毛竹林,毛竹是制作竹纸的重要原材料。赵嘉仁现在用纸量暴增,自然觉得开个造纸厂能够降低自家成本。基于对福清的了解,赵嘉仁一年多前就想在福清县开办造纸厂。
然后陈表哥觉得看到了帮助自己飞黄腾达的接替,他倒没敢吃拿卡要,而是要求造纸厂提前缴纳税金。最可恨的是,这厮是等着赵嘉仁先开始投入资金之后提出的要求。县官不如现管,当县官变成现管的时候,地头蛇的威力就出现了。
赵嘉仁当然能理解这混蛋的想法,他第一年考评是优等,若是有了造纸厂的税收,自然两年还能优等。但是他就没想到,他的成功是建立在赵嘉仁先出血的基础之上。这件事不仅把赵嘉仁气的够呛,赵嘉仁的老娘也被气的不行。
赵夫人随即写信给自己的表哥,也就是陈县令的亲爹。信里面告诉这位老爹他儿子的‘壮举’。没想到这位陈表哥先是以自己儿子惹赵夫人生气而道歉,然后很直爽的告诉赵夫人,都是自家亲戚,赵嘉仁身为福建路提点刑狱,难倒不该帮一下么?
赵嘉仁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老娘勃然大怒,看完信就给拍桌子上啦。就在赵嘉仁很解气的期待着自家老娘对送信来的陈家人耍耍威风的时候,就见老娘哈哈一笑,接着告诉送信的,“你回去告诉我表哥,我们也是想贪便宜,才去福清建纸行。现在才知道我们力不能及,那纸行,我们不造了。”
这话把赵嘉仁给憋得一时忘记呼吸,连着吞了两口气,接着就见自家老娘把陈家送信的安排出去吃饭,接着老娘磨墨提笔开始写信。
“真的不造了?”赵嘉仁没想到老娘居然意气用事。前期的投入花费了他不少钱。
“你吃一次苦头还没吃够么?嘉仁,话都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去福清,就等着那混账小子从福清走了再说。”赵夫人边说边刷刷点点的写信。
后来赵嘉仁只能在福清以北找了个县开办造纸厂,那边的县令全力配合。不过毕竟时间过了,到今年才运来纸张。
马尾距离福州有40里路,赵嘉仁得和大伙一起乘船回去。他到了休息的地方坐下没多久,就见几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家送来赵嘉仁这里的六名后生。
因为之前想起陈县令表哥,赵嘉仁对这几位也心里面有气。赵嘉仁对身边的亲随说道:“让他们不用看,进来说话。”
这几个家伙原本是要给赵嘉仁当幕僚的,至少陈家是这么认为。但是赵嘉仁却把他们送到学校里面接受教育,现在他们并没有被列入选拔名单。至少从考评上看,这几个人都不适合做幕僚。
陈家的后生们进来,为首的那位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一年多前来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八岁。在里面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他上前说道:“提点。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干活不行。只怕是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干了。”
“干活不行,就去学。你们若是好好的跟着大家操练,很快就能学会。”赵嘉仁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陈家自己也有在朝中做官的,原本赵嘉仁觉得这些家伙们素质很高呢。
“我们不是说这个。来这里之前,我家长辈说提点手下缺幕僚和亲随。便让我等前来效力,可到了这里之后整日里都是操演和干活。若是提点就是让我等做这些,我等是真的做不到。”
“分给你们的活,你们还有多久才能干完?”赵嘉仁问道。
“……,我们已经干完,可验收之人卡着我们不让我们过。”为首那位愤愤的说道:“我等和他理论,那厮竟然说他认为没完,就是没完。他说了算。”
“有规定,你们可否按照规定和他讲?”赵嘉仁心里叹口气,看来此次的事情不会轻易了解呢。
“这……,这摆明了是那验收刁难我们。”为首那位还是年轻,在这个时刻居然有些退让。
“按照规定。你若是觉得不行,就去找你队长申诉。去吧,先把此事办完!”赵嘉仁给他们再次确定一下制度。此事赵嘉仁决定自己不要插手,而是好好看看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出问题的时候也是解决问题的时候。陈家人是不是靠得住,赵嘉仁已经没了信心。至少他希望自己的部下们能够靠得住。
第17章 劳逸结合
进入十月,福州的一年生吸血类虫子的寿命也即将终结。虫子们并没有乖乖的躺下等死,而是进入了最后的疯狂。哪怕是被当场击毙,它们也要尽可能吸口鲜血再死。如此视死如归的精神让赵嘉仁的手下也为之动容。
“咳咳,这样总能熏死这些虫子吧?”除虫菊蚊香片释放着浓浓的烟雾,烟雾笼罩着简陋的营地。负责点蚊香的人边咳嗽边说道。
“再熏不死蚊子,我就要变蚊子了。咳咳。”一起点蚊香的同伴也咳嗽着说道。
点燃发给他们的所有蚊香片之后,这些人迅速撤退。大家互相呼应,“走,跳舞去。”
到了江边,就见已经点了许多篝火。火光照耀下,乐队正在奏乐。吉他,竖笛,口琴、鼓,还有手铃之类的简单乐器。演奏的曲目是节奏轻快的美国乡村音乐,已经有好几队人开始了。
南宋也有不少民间舞蹈,只是限于中国那山水画般的乐理发展,民间舞蹈大概就是长袖翩翩之类的。赵嘉仁则是走的短衣帮线路,以十二平均律以及和弦为基础的音乐很对这帮劳动者的胃口。
赵嘉仁坐在火堆旁边,听着节奏轻快的音乐,看着欢腾的娱乐场面,心情非常非常非常好。他一直在书斋与衙门里面生活,本以为大宋民间对美国乡土风没兴趣。在他当县尉的时候,就让福州的乐器制作者们按照图纸制作吉他与金属簧片的口琴。他本来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大宋工匠一年内真的做出了这些东西的原型。
从造出原型乐器到现在过去了四年,乐器改进很快,赵嘉仁的学校里面需要娱乐的大众里面也有很多具备天份的人掌握了演奏这些乐器的能耐。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基于这些乐器的土风舞也成了学校里面重要的娱乐项目。
美国佬的土风舞本来就是给那帮保守的清教徒土地主们娱乐的项目,美国男女们可没有欧洲宫廷那种大尺度搂搂抱抱,加上赵嘉仁骗他的手下说,这是六朝时代流行的民间舞蹈。于是他的手下们就期待与羞涩并存的开始学习,并且很快就乐在其中啦。
不用每个男生都配一个女生,只要队伍里面有少量女性就能有效调整气氛。看着那帮人欢乐的跳舞,最大的亲密接触也就是手臂挽着手臂原地转圈,赵嘉仁也觉得很开心。
正在看,就瞅见白天到赵嘉仁这边的几位陈家后生出现在跳舞的队列当中。赵嘉仁之所以没走,就是等着解决这几位。一旦他们弄出什么幺蛾子,赵嘉仁就准备送人。没想到他们离开之后就没再跑回来胡闹,现在又兴致勃勃的跑来跳舞。看着小伙子们满脸兴奋的跳的开心,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赵嘉仁挠挠脑袋,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乐队给人伴奏是要很大体力滴,不管跳舞的众人多么开心,都得有休息时间。四五段舞蹈跳完,就进入了休息期。饮料端上来,众人们边喝边休息。
“三公子,来跳舞吧。”在篝火印照下满脸红光的赵勇跑来邀请赵嘉仁。赵勇现在负责船只押运,已经不是随从兼保镖,所以这个酷爱土风舞的家伙每次遇到舞会就绝不放过。
“好!”赵嘉仁站起身,和大家一起娱乐是开心事,他也不愿意摆出脱离群众的姿态。
“咚咚咚”几声鼓响,好些人就连忙跑出来排队。赵嘉仁当仁不让的站到其中一队的第一位,节奏感明快的音乐声响起,他双手叉腰,抬起左腿。这是赵嘉仁教给大家的另一种集体舞,在20世纪的名叫‘兔子舞’或者‘企鹅舞’。一队队人马,特别是年轻人就踏着轻快的步伐,如同欢快的兔子一样蹦跳起来。
说是舞会,也没有一直跳舞,不爱跳舞的人也不少。对这些人还有套圈,扔飞刀,老鹰捉小鸡,相扑等活动。参加这些活动的第一规定就是不许赌博,赌博被抓会挨五十军棍。大家根据自己的爱好参加自己喜欢的娱乐活动。有音乐天赋的人也弹吉他,吹口琴。面对听众,他们表演的颇为卖力。有妹纸围观的时候,这帮家伙们就更卖力了。
跳完一曲兔子舞,赵嘉仁继续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周围着一切让他想起在美国看到的油画,在篝火下,南宋人民的服装看上去和那帮美国开拓者差距有限。他一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美国参加乡村娱乐。
娱乐结束时间到了,各路人等就被赶回去休息。赵嘉仁也留在船厂工地边处理工作边等待,可等了三天,陈家的混账小子们竟然都没出现。把他们的队长叫来询问,居然得知在队长给他们私下加了使用农具的小灶课程之后,这几个混蛋已经完成工作量,并且和其他完成工作量的家伙一起回福州去了。
居然白等了?!赵嘉仁目瞪口呆。他原本准备收拾陈家的混蛋们,结果自己反倒在公地上多留了三天。
队长并不知道赵嘉仁心里的想法,报告完陈家小子们的事情,他问道“校长,班长说你要调查那些申请去铁匠铺,香水工坊等几个地方的学员?”
“是。”赵嘉仁答道。
队长继续说道:“我们队里面就有三个人想去,我查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两个人好像说了瞎话。咱们不要泉州人,他们说自己是莆田的。最新的报告里面说现他们只是有亲戚在莆田,托了亲戚的关系到咱们这里。其实他们还是泉州人。我又找了平素和他们关系不错的人,大家说他们从来不提此事。”
赵嘉仁的眉头皱了起来,之前月莲告诉赵嘉仁见到蒲家攻击赵嘉仁军舰的油罐点燃后冒出浅蓝色的火焰,很像是酒精燃烧时的效果。之后进行了调查,证明月莲没看错。不过是否是酒精,大家并没有特别一致的看法。不少船员就没见过酒精燃烧后是什么样子。现场火炮轰鸣,也不确定闻是否到浓烈的酒精气温。
从那之后,赵嘉仁就加强了安全检查措施。检查起到了效果,一些令人怀疑的家伙逐渐进入了视野。只是担心打草惊蛇,而且到现在也没见到过硬的证据,所以赵嘉仁没有下令对有嫌疑的人实施抓捕。
“你继续注意此事。现在先不用戳穿他们的瞎话。”赵嘉仁答道。
送走了队长,赵嘉仁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动手了。蒲家毕竟见过火炮轰击是什么模样,若是偷窃到火炮的秘密,他们就可仿造。想到这里,赵嘉仁把赵勇叫来,让他通过情报网给泉州的齐叶送个消息,问问蒲家有没有收购铁。大宋是盐铁专营,想铸炮起码得用几百斤铁,买几百斤铁就很难做的悄无声息。
确定了这件事,赵嘉仁就和其他人一起回福州。从船上看下去,船厂的场地已经非常平整。特别是江边,开过舞会之后有点草木不生的意思。
收回视线,赵嘉仁心情变得又是沉重又是愉悦。和蒲家撕破脸之后就可以好好收拾蒲家,这自然令人高兴。不过这场小规模的战争居然打得似模似样,赵嘉仁在泉州建立监视蒲家的情报网,蒲家也派人偷盗技术。大家还打得互有攻防,实在是超出赵嘉仁意料之外。
在赵嘉仁原本的计划里面,最关键的出手是明年,也就是开庆元年年底。他听说过蝴蝶效应,这种无法预测的未来模式让赵嘉仁生出了不安的沉重感。赵嘉仁不得不下了个决心,原本的计划需要点改变了。
第18章 再临海城
宝佑六年十月十五日,赵嘉仁的船队离开福州港。五艘军船出了闽江之后就北上,直奔嘉兴府而去。
赵嘉仁一走,赵勇下令学校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校门紧闭,值守人员加倍。现在赵嘉仁一共有二十几艘船,属于战舰级别的只有七艘,其他属于小型武装商船。出航的七艘军舰上每一艘都乘坐了大约两百人,一千四百人等于把赵嘉仁学校里面的精锐几乎全部带走。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妇孺。
在学校组织体系里面的妇孺并非没有价值,女性们有纺织之类的工作,孩子们则代表着未来。正因为她们极具价值,才必须好好保护才行。
在北上的路上,赵嘉仁也很是担心,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蒙古南侵越来越烈,朝廷的邸报上以及各种文书上根本看不到边境战争的消息。对于大宋来讲,不许谈及战争的理由只有一个,朝廷害怕这些糟糕的消息动摇人心,干脆不让百姓与中低级官员知道消息。
赵嘉仁觉得这也是为什么元军灭宋会那么顺利的缘故。在襄阳与樊城失陷前,南宋民间一片平静,歌舞升平,仿佛边境根本没有进行惨烈的战争。等襄阳与樊城陷落之后,朝廷立刻下达勤王令,要各路组织勤王军。这下子吓得地方上惊慌失措,很多人立刻心生惧怕,原本非常匮乏的战斗意志更加低落。加上元军进展迅速,南宋就这么迅速覆灭了。赵嘉仁事后反思,如果当时能让全国感受到战争的威胁,南宋只怕不会如此迅速的灭亡。
虽然知道南宋在此次蒙古南下的战争中并没有覆灭,可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蒲家都尝试获取火炮技术。难倒南宋就一定可以在蒙古南征下存活么?
赵嘉仁早已经决定参加战争,然而大宋是个讲法律的国家。既然拿不出能够扳倒蒲家的证据,赵嘉仁在参加战争之前不可能带着自己的舰队杀进泉州摧毁蒲家这个心头大患。剩下的办法只有北上去山东打秋风,尽量多俘获些船只回来进行改造。赵嘉仁未来北上参加对蒙古作战之后大概得半年一年回不来,他也得留下足够的军舰保卫赵嘉仁在福州的老窝。
舰队成员并不知道赵嘉仁的真正想法,他们兴奋的谈论着此次去山东的话会有什么情况。十月秋风紧,正是去山东打秋风的好时机。此次七艘船上每一艘都有两百人。再遇到元军船只完全可以轻松实施跳帮战术,那时候就不是俘获两艘船,俘获七艘应该没问题。
这样的热烈气氛影响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赵嘉仁前往庆元府的母亲。在海上的几天,赵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给赵嘉仁任何好脸色。对自家老娘这种冷淡的处理,赵嘉仁觉得谢天谢地。如果再被老娘一通斥责,他只有跑去别的船上待着。
几天后,赵嘉仁抵达庆元府。赵知拙没想到他夫人居然肯到庆元府,自然是不胜之喜。赵嘉仁把布匹卸下,自己就告别父母前往华亭县找大哥赵嘉信。兄弟见面之后自然喜欢,赵嘉仁得知赵嘉仁的布匹运到,二话不讲立刻自己乘船回庆元府。
赵嘉仁继续带舰队北上,他的目的地是海城。上次在海城之战中捞到了好处之后,赵嘉仁不仅升了官,还得到贾似道的支持,在海城开了一个商业据点。赵嘉仁也带了一部分布匹想在海城往山东销售。虽然两边各归不同的国家,但是赵嘉仁相信山东人不会因为在蒙古人统治下就会拒绝使用棉布。若是山东人不肯卖棉布,赵嘉仁也能利用海城的港口做出出击的母港。
距离海城港口还有十几里,瞭望哨就急匆匆从桅杆上面下来冲进了后船楼上的船长室,“提点,前面好像有蒙古军船。”
“什么?”赵嘉仁一愣,这运气未免太好了吧。想瞌睡就有蒙古人送枕头?
“有五六条大船和七八条中等船只。下面的班长说,看样子像是蒙古船。”年轻的瞭望哨兴奋的对赵嘉仁说道。
看着瞭望哨兴奋中夹杂的如释重负的表情,赵嘉仁突然觉得有些理解了大航海时代的很多‘规矩’。例如老水手都会命令新上船的菜鸟们到瞭望塔上工作。因为上下桅杆不方便,而且瞭望塔空间狭小,上去的水手们不能吃喝,以防止便溺。饿着肚子在瞭望塔上待着,新来的水手们巴不得赶紧看到点啥,这样才能用合理的理由下来舒展筋骨,顺道喝口水,吃口饭,再去个厕所。
很明显,这位年轻的瞭望人员也在这样看似老水手欺负新水手的小手段下被激发出了工作热情。
正在考虑,船长李鸿钧兴奋的大步走进来。“校长……提点,我上去看了看。远处的确有蒙古船,至少五艘是蒙古大船。我们这次可是发了!”
听了船长也认同了自己的观察,负责瞭望的年轻水手脸上登时就有了光彩。身为新手,没资格在战斗中上桅杆,那是老水手们的工作。
“准备战斗!”赵嘉仁命道。
“是!”李鸿钧兴奋的应了一声,大踏步奔出船长室。
看着李鸿钧欣喜的背影,赵嘉仁叹口气。战争菜鸟李鸿钧真可爱,他并不知道上次防守海州与涟水军的夏贵与毛兴已经升官后走人。此时防御海州的大概是个什么不知名的小军官,这个小军官面对的山东都督李璮能派出这么大规模的水军,想拿下海州的意志必然非常坚决。赵嘉仁自己是不会仅仅满足夺取几艘船。眼下局面,他必然要让李鸿钧等人投入人生第一次陆战。
但是赵嘉仁很快想到,也许此时海州已经陷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也没必要参加陆战。正思量间,外面的警钟被敲响,响亮的当当当声中,宣传委员洪亮的嗓音清晰可闻:“前面遇到敌船,全体做战斗准备。”
“吼!”船上随即响起了船员们充满自信的回应声。
第19章 战海州
船外炮声隆隆,月莲跟老僧入定般盘腿而坐,手指轻轻抚摸着刀鞘。不管外面如何喧嚣,她的心中都波澜不惊。
赵嘉仁救了她那次,月莲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砍了十几个海盗。通过砍杀海盗的行动将心中的恐惧、愤怒、困惑发泄出去之后,月莲觉得头晕眼花,恶心的只想呕吐。从那时候到现在,月莲又砍了大概十倍于那次的人。事情做多了就会感到无趣,包括砍人在内。月莲觉得自己现在拿起刀的时候考虑的是如何用刀,最终把敌人砍成什么样子只是用刀的结果,而不是用刀的目的。
她手下的第四队已经扩编,从原本的十几人变成了三十几人,第四队也从小队变成了中队。在这帮人里面,月莲觉得那四个倭人有可能接近了月莲的状态。至少在其队员难掩饰自己激动之时,四个倭人用非常舒服的状态靠在甲板上,闭着眼睛养神。这次是他们第一次跟着出任务,月莲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就是正确的。
“第四队上甲板!”宣传委员的吼声从楼梯上传来。
仿佛是狼被惊醒一般,四名倭人瞬间睁开眼睛,从容的站起身。他们穿着新布鞋,脚步稳健的走向舱口。看着他们沉稳的身形,月莲冒出个念头。她怀疑这四个倭人也许是身材矮小,重心低,才能走的这么稳。这是开战前刚结束的物理课上讲述一些理论时候所用的例子。
上了甲板,月莲惊讶的发现此次海战比上次时间短,但是蒙古水军战船上层破坏的程度远高于上次。身为中队长,月莲终于可以参加比较高级的会议,会议内容要求严格保密。在会议上告诉大家,此次船上的一斤炮变了两斤炮,三斤炮则变了四斤炮。从蒙古船上看得出,新炮的威力的确大了许多。
还是和以往相同,月莲第一个冲上蒙古船。有过和倭人的战斗经验,月莲心中非常警觉。不过破破烂烂的船上没有冲出高手,而是满地受伤的蒙古水军。就在月莲观察之时,四名倭人也跟着冲了上来,他们也不废话,对着地上的蒙古伤兵就是一通砍杀,并且带头向船舱方向杀去。
仿佛是被这四个倭人激发出战斗意志,一些没有受伤的蒙古兵也拎着武器冲杀出来。月莲当然不肯让部下受伤,冲上去就和身材高大的蒙古兵去捉对厮杀。对面那人拎着一口大刀,月莲不愿意和那厮比力气,就冲上去近战。双刀碰在一起,月莲就感觉到从刀身上传来一股大力。她连忙握紧刀柄退后一步。没想到对方不仅力气大,月莲后退还激发出他战斗意志。那厮把大刀挥舞的跟风车一样,就追杀过来。不仅有这位,还有其他几个使用长枪的家伙也冲过来和那几名倭人站在一起。
“撤!”月莲一声吆喝,自己率先退下来。
跑回到自己部队的阵列后扭头看,就见四名倭人也灵巧的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上连蹦带跳的跑了回来。
“上喷子!”月莲喝道,自己也让到一边。三门口径大概一寸半的喷子对着冲过来的蒙古兵开火了。碎石骤雨般打了那些人满头满脸,他们纷纷发出惨叫,失去了战斗力。
几瞬之后,这帮蒙古兵全被杀死,月莲他们继续向前清理船上的敌人。
也许反击的这些是蒙古兵里面的精锐,他们被干掉之后,月莲等人再也没遇到过如此扎手的敌人,花了小半个时辰,这艘大船从头到尾被搜查一遍。整艘船被完全控制。
其他船上也差不多,交战的时候是中午,没到傍晚。五艘蒙古水军的军船就被缴获,赵嘉仁的船队上欢声雷动。
赵嘉仁也象征性的举起武器欢呼了几声,他接着下令先把蒙古军船往南开,自己和另外一艘船前往海州的港口看看情况。半个多时辰之后,就见海州港口里面乱作一团,放下小船前去询问。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知道了现在的局面,山东都督李璮突然派兵袭击海州,此时海州城正遭到猛烈攻击。港口里面船只想逃跑,没想到港口外面被蒙古水军大船给堵上。就在赵嘉仁派出去的人回报之时,得知解决了蒙古水军的是大宋船只,港口中的船纷纷升帆出港,玩命的向外逃。
担心这里面也许混有什么坏人,或者是不长眼的家伙。赵嘉仁上船头观看,却见那些船倒也识趣,远远的避开赵嘉仁的船只。仔细看过去,每艘船上壮小伙们要么尽力操帆,要么奋力划桨,只想尽快逃出这个危险场所。在祖国遭受攻击之时,他们并没有挺身而出,并没有选择与祖国的城池同命运,而是选择自己先逃跑。赵嘉仁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现在据说山东只有二三百万人口,而山东汉军世侯数量众多。所谓的山东都督李璮只是名以上能管山东,真正能动用不过是他手下四五千兵力。逃难的船只上那些壮小伙就只怕就有几千人,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他们若是肯守城,李璮就无法攻上城头。
叹口气,赵嘉仁心里面想,大宋就是这么灭亡的。
“校长……提点,咱们也走吧。”李鸿钧紧张的说道。
赵嘉仁回头看了紧张的李鸿钧,然后从容答道:“告诉咱们的船队,与我一起援助海州城。”
“是!”李鸿钧本能的答道,片刻后他明白了这命令的含义,他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校长,校长,咱……咱们为何要去援助?”
为了安抚李鸿钧,赵嘉仁微微一笑,这才继续说道:“因为那些蒙古兵没啥好怕的。我亲自带队,大家杀他们就如砍瓜切菜。就这么告诉大家,此次和我一起去战斗的,战后拿双倍奖励。下船之后我会亲自带队,冲在最前面!”
看着李鸿钧有些摇摇晃晃的去传令,赵嘉仁心里面也颇为紧张。他的部下接受过很严格的队列训练,也有长矛配合火炮与大喷子的作战。那时候赵嘉仁告诉大家,这是为了攻克海盗占领的海岛而进行的训练。现在突然命令众人跟着自己去陆战,大家会服从么?
如果他们真的抵死不从,赵嘉仁也没办法。
片刻后,赵嘉仁就看到自己的旗舰上升起了信号旗。第一段信号传递着信息,‘跟着主将冲锋!’
没多太久,就见其他船只纷纷靠过来。赵嘉仁心中一阵轻松,至少在船上的时候,众人还是愿意跟着前进的。留下两艘船控制缴获的五艘蒙古战船,其他五艘战舰排成纵队向海州城城北驶去。海州北边是海,南边是山,只有东西两个陆路城门。那些逃难的船只都是从北边的水门逃出来的。
船队驶近海州城,就见城东并没有什么蒙古军队。在城北的港口下锚,赵嘉仁再次下令:“每艘船留下二十人,每艘船带四门四斤炮和八门两斤炮,以及全部喷子。和我一起下船援助海州。”
李鸿钧已经无语,他传令下去。没过多久,赵嘉仁就见到所有船只都放下全部小艇,开始往船上运火炮以及弹药。没有运火炮的船只则开始运送船员。
月莲下船的时候心中颇有疑惑,她不明白赵嘉仁为何要带着大家一起上岸打仗。然而月莲也没有多想,学员里面凡是接到冲锋令还逡巡不敢前的家伙都被送去养猪种花了。更何况命令说的明白,赵嘉仁亲自带队。若是上陆作战必死无疑,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
见到部队服从了命令,满心欢喜的赵嘉仁自己立刻上了小船前往海州城东门。到了东门外,只见城头上士兵们躲在城垛之后根本不敢露脸。赵嘉仁令部下喊门:“我等乃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的部下,赵嘉仁提点已经到了城下。我们几个月前还援助过海州,若是有当时认识我家提点的,出来答话。”
喊了好几遍,城上终于有人探头出来。扯着嗓子喊道:“稍等,我等去回报。”
过了好一阵,终于有人再次从城上探头出来喊道:“不知哪位是赵提点。”
赵嘉仁上前两步,大声喝道:“城上不知是哪位?”
又过了片刻,就听城头上传出欢喜的声音,“赵提点,下官是海州通判侯畐……”
赵嘉仁一听就心里面不爽,这厮在夏贵的部下抢夺赵嘉仁战利品的时候置身事外,连句公道话都没讲。虽然能理解他的难处,但是赵嘉仁心里面还是非常不喜欢。不过好在这位通判还和赵嘉仁打过好几次照面,总不会认不清人。
果然,海州东门没多久就打开了。赵嘉仁在城门口见到迎出来的侯畐,立刻说道:“可否现在派些人帮我往城里运军械。”
侯畐五十岁左右,见到赵嘉仁居然前来相助,眼中的泪水滑落脸颊,他也知道此时根本不是客套的时候,连忙说道:“城西大兵压境……”
“派人引路!”赵嘉仁立刻答道。
月莲等近战部队携带容易运输的喷子站在赵嘉仁背后,很快就听到命令,“所有人只带武器,带好火药罐,跑步出发。”
众人立刻把所有携带的行军装备抛下,只按照命令带了武器,跟着赵嘉仁向前跑去。此时海州城内家家闭户,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这支队伍赶往城西战场的脚步声。到了城西,就见到城头上就没多少宋军。
赵嘉仁也不知道贾似道到底是怎么安排防御体系的,海州这么重要的城市居然没留下多少部队。他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抽出刺剑带头冲上城头。刚到了城头,就见蒙古兵此时已经架起了云梯,有蒙古兵把盾牌架在头上从云梯上探出头来。
从盾牌的边缘一剑刺入,就听那蒙古兵发出声惨叫。赵嘉仁也不管那蒙古兵受伤多重,就拔出刺剑,奔向下一个云梯处。这不是耍帅,而是宋军见到蒙古兵攻的凶猛,吓得连连后退。另外一个云梯那边已经有蒙古兵爬上城头垛口了。
那个蒙古兵见下面宋军数量很多,怕跳下之后陷入围困,就挥舞着刀盾吓唬城上的宋军。赵嘉仁窜上去一剑刺入那厮的大腿。腿部中剑,那厮自然而然腿发软,身子歪斜。赵嘉仁对着那厮咽喉一剑刺入,接着一挑,锋利的剑尖就划开了那厮的气管。
击剑与剑术在21世纪被认为是一种高雅的玩意,然而剑是凶器,剑术就是杀人的技法。不过被如何梅花,击剑的本质就交给大家如何有效杀人。解决了敌人之后,赵嘉仁喝道:“火药罐,向下投掷。先把城下的蒙古兵炸散。”
一分钟后,城下接连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两具云梯看来被炸坏了下半部,歪歪斜斜的倒下了。而蒙古兵连惊叫都没有,他们已经被炸的惨叫连连。从那两具云梯登城的蒙古兵情急中抛下刀盾抱住垛口才没掉下去。此时有人挥动日本刀猛剁在那厮手臂上,蒙古兵发出了一声惨叫,从城头上掉了下去。
随着部队不断上了城头,火药罐又阻止了蒙古兵源源不断的上城,城头终于得以保住。一个个云梯被城头上的长杆推翻之后,蒙古兵放弃了云梯,开始后退。
“躲起来。防箭。”赵嘉仁看下面开始聚集起弓箭手,立刻命令道。部队刚躲在城墙后面,就是一阵箭雨设上城头。
然而此时天色已晚,蒙古兵不情不愿的丢下众多尸体,向后撤了一段。赵嘉仁吁了口气,这次的攻城大概是被打退了。
侯畐热泪盈眶的上了城头,见到赵嘉仁之后便发自内心的喊道:“赵提点!”
赵嘉仁脸色冷淡,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次守城,我要你听我调遣。你可否愿意?”
侯畐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如此张狂,上来就要海州城的最高指挥权。身为当地地头蛇,侯畐登时说不出话来,脸上的感动也变成了僵硬。
“蒙古兵就在城下,你可否愿意听我号令。”赵嘉仁追问道。
“赵提点可否有贾枢密的手令?”侯畐终于开始说话。
“你若是不服,现在就可以去扬州询问贾相公。问问他是否让你听我号令。”赵嘉仁冷冷的答道。他能理解侯畐此时的心情,但是赵嘉仁的感情上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墨迹。若是侯畐还要继续这么扯,赵嘉仁决定自己立刻就走。来这里帮忙不是赵嘉仁的义务。
看得出侯畐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过了好一阵,他咬咬牙,大声说道:“我便听赵提点差遣。”
第20章 不存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制度
海州城下灯火通明,两百多名李璮的部下没带武器,从城下将死伤的蒙古兵一个个搬走。死者很安静,伤者们被搬动的时候难免发出呼痛声,还有些伤者生怕自己会被丢下,用痛苦和绝望的声音呼救,希望自己不会成为被遗忘的存在。
海州通判侯畐在城头看着这番举动,有些感叹的说道:“赵提点真是仁义。”
赵嘉仁正紧张的看着搬运工作,担心李璮的部下干出什么扯淡的举动。冷不防听到这话,赵嘉仁差点噎住气。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侯畐通判,此时两人身边没人挑灯,在黑夜中也看不到侯畐的表情。
既然无法从表情判断,赵嘉仁只能靠语言进行沟通,“侯通判是在开玩笑么?”
“呃?赵提点难倒不是有好生之德?”侯畐疑惑的问道。他是觉得赵嘉仁行这仁义之事,目的是为了让对方知道大宋是仁义之邦,从而心生好感。
“我的部下没训练过夜战。而且我们远道而来,又战了蒙古水军,十分疲惫。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争取时间让他们休息。”赵嘉仁说完之后忍不住扭头向城下看了看。天色昏暗,又不敢点太多火把,只能见到城下有些影子。赵嘉仁的部下们吃了饭,正裹着棉被酣睡。
收回目光,赵嘉仁继续说道:“另一个就是让这些蒙古人收尸,他们反倒没机会进行突袭。离天亮越近,我们守夜的人手就有越多时间修整。打仗,多一分力气只怕都能有大用。”
通判侯畐听了赵嘉仁的话后半晌不语,赵嘉仁看不到通判的表情,也懒得去了解侯通判的心思。就他白天守城的能耐,赵嘉仁对侯通判的能力已经没什么信心。不过通判已经乖乖交出指挥权,这属于非常识大体的选择。
蒙古兵终于将城下的那些尸体与伤者全部收走,等他们离开,赵嘉仁立刻派部队抹黑下去设置绊索,并且挂上铃铛。如果蒙古兵傻乎乎的从这里摸过来,大概能提供警报。除了白天的攻城之处,其他地方也要有警戒。
等处理完这些,赵嘉仁谢绝了侯畐请他去衙门休息的建议,自己裹了条棉被在城下与自己的部队一起休息。这是战争,不管侯通判怎么看待战争,赵嘉仁心中的战争是残酷紧张,弥漫着令人几乎要窒息的严厉。失败者要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即便如此,赵嘉仁还是一觉到天亮。经过充分的睡眠,赵嘉仁觉得精力充沛,连带也有了胜利的信心。在上城指挥准备战斗的期间,赵嘉仁还在心里把局面再梳理一下。
对面的蒙古国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是汉军世侯出身,至少赵嘉仁初步设立的情报网提供的资料如此。蒙古国时期出于对金作战和巩固北方统治的需要,在北方原金朝统治区设立汉军万户,任命汉地势力较大的地主武装头目为万户,使其分统诸路。这些汉军万户在向蒙古统治者履行纳质、贡赋、从征等义务的条件下,可自治其辖境,统领兵民钱谷,并世袭其职,专制一方。
此时元朝还没建立,蒙古国现任大汗蒙哥的金帐设在和田,距离山东有万里之遥。蒙哥的弟弟忽必烈一度在河北建立起中土大帐,但是忽必烈遭到蒙哥猜忌,不得不从河北回到蒙哥身边。这是赵嘉仁在后世知道的一些情报,除此之外,他对于山东的局面了解程度大概就是现在的都督李璮是金末山东军阀李全之子。正大八年(1231年),李全死后,李璮袭为益都行省,拥兵自重。蒙古大汗蒙哥南下,李璮自然也需要尽汉军世侯的义务,出兵跟随。就现在的局面来看,李璮说动了蒙古大汗,他没有派兵跟随进蒙哥大汗攻四川,而是从山东发动进攻,对宋军实施牵制。
几个月前李璮的进攻无果,选择撤兵。看得出李璮的情报网了解到夏贵与毛兴带他们部队离开海州与涟水军,就再次发兵前来攻打。如果不是赵嘉仁意外赶到,大概海州就失陷了。
正在城头布置火炮与防御体系,赵嘉仁的亲随提醒道:“提点,侯通判上城来了。”
赵嘉仁回头看,就见通判侯畐带了部下,挑着些肉食上了城头。两人也不寒暄,互道一句‘辛苦了’,赵嘉仁就问道:“不知此时城内还有多少兵马?”
“不到一千。”侯通判的声音颇为苦涩。
赵嘉仁叹口气,也说不出什么。他上次到海州的时候,夏贵带着他的部下守海州,城内好歹有几千人马。赵嘉仁完全不用担心海州城的防御,只用在海上与蒙古水军作战。昨天他上城的时候就见到城头根本没多少宋军,也不能说宋军不尽力,几百人守海州城可相当吃力。
海州城从秦朝时候开始建设,自秦汉以来一直是海、赣、沭、灌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素有“淮口巨镇”、“东海名郡”、“淮海东来第一城”的美称。若是个有城墙的小城,几百人也能防御。海州城这个规模,几百人根本守不过来。
贾似道到底在做什么?赵嘉仁虽然知道这也不是贾似道的锅,身为两淮安抚使,贾似道顶多是个军区政委。依照大宋的制度,管理两淮军事的是两淮制置使。可赵嘉仁心里面还是忍不住抱怨,以贾似道的能耐,他总不至于没有一点发言权。
不光是抱怨,赵嘉仁心里面还有些不安。他此次前来海州原本是想打蒙古人的秋风,结果踩了蒙古军的尾巴。依照制度,福建路安抚使突然出现福建路千里之外的两淮,这可不好说明。他昨天已经派人赶紧去扬州与贾似道沟通,除了告诉贾似道他本来是到海州做生意,向山东贩卖棉布之外,赵嘉仁还请贾似道帮忙遮掩。是贾似道请赵嘉仁到海州转转,这才偶遇蒙古进攻海州。但是贾似道到底会不会同意,赵嘉仁心里面不敢盲目乐观。
在和蒙古作战之前,首先要千方百计的与大宋的制度做斗争。即便知道自己现在有些理亏,赵嘉仁心中还是生出强烈的不满。无论如何,在海州城头浴血奋战的可是赵嘉仁。而赵嘉仁身边的这位海州通判侯畐有权向临安朝廷上表,这是通判的权力,这是大宋的制度,根本不存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问题。若是被后方享受和平的人指手画脚的弹劾,赵嘉仁心里面真的会感觉不满。
此时就听到城下传来牛角号的沉闷声音,赵嘉仁顾不得再说话,他抢到垛口向外观望,只见蒙古军的大队正向海州城进发,在新的一天,蒙古军发动了新的进攻。
“快!赶紧把防箭的棚子搭好。”赵嘉仁赶紧呼喊。部下们也在紧张的工作,用在战舰上的木质炮盾已经被拆下来运到海州城,原本树在战舰上的木板被平放在遮蔽炮位的架子上面。其他各小队则在小队长带领下,快速训练让部队练习该如何躲在城墙垛口后面。
好在宝佑三年(公元1255年)李坛对海州城池又修了一次,城墙还算能带给防御者们足够的安全感。赵嘉仁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把自己对贾似道的想法放在一边,赵嘉仁提起精神,准备迎战新一天的战斗。
第21章 不激烈的海州攻防战
咚咚咚!啪啪啪!
弩箭射上城头,射中炮位上方的木质挡板就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射在城头的砖石上则碰撞出啪啪啪的动静。月莲头带遮阳的小斗笠,盘腿坐在城头垛口后面,靠在城墙上的背挺的笔直,尽可能让自己紧贴城墙。
旁边的部下也学着月莲的动作,在学校里面进行过这些训练应对手段,不用费什么力气下令就可以让大家自动选择最好的应对模式。月莲见这帮家伙都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心里面也轻松下来。有生以来首次真正面对陆战的箭雨,她心里面觉得很紧张。理智能够确定弓箭无论如何都射不穿厚厚的城墙,却不能阻止月莲心里面一阵阵的收紧。
“咱们上课时候学过,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线?”旁边有人大声讲述着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有些颤抖的声音泄漏了他试图说话壮胆的意图。
“那叫抛物线。”月莲没好气的说道,“大家遵守纪律,不要说话。咱们学过的,要是真的不安心,就大声说,我有些害怕。”
噗哧,月莲身边的几个人被这话给逗乐了。片刻后,靠墙躲避的这帮人发出一阵哄笑,气氛登时就轻松了不少。甚至月莲也觉得自己紧张的心情舒缓许多。她故意不去想战争,把念头放在考试上。赵嘉仁的部队强调学习,月莲成为近战部队中队长,就必须按照规定通过所有考试才行。抛物线就是必考内容。
海上作战,因为距离近,海风大,所有敌人的抛射类武器多采用较短弹道的平射。而陆战可以使用长弓与弩,弓箭手们多使用抛射。所以在海战中,木质炮盾是垂直树立,抵挡正面来的远程武器。现在炮盾架放在炮位上方的架子上抵挡蒙古弓箭手的抛射。
回忆了这些知识之后,月莲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己方部队的火炮架在城上,在船上的时候算是平射,在城头开火算是平射还是抛射?在脑海里想了好多东西,月莲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得出一个结论。掏出一小截铅笔,拿出个小本本,月莲把自己的问题记在了本子上。
不管勤学的近战部队怎么面对战争,城头上的远程部队正在与蒙古弓箭手对射。近战部队需要小队长级别的才需要通过物理与初步几何考试,远程部队的普通炮手们薪水和小队长差不多,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需要通过物理与初步几何考试。
居高临下,二十多个炮位的炮手们看到有三百多弩手排成好几个小方阵,向着城头发射弩箭。远程部队的中队长苟烨大声下令,“集火射击中间那一队!”说完之后,他立刻跟了一句“用一斤炮!”
炮手们调整炮口位置,对着七八十米外的蒙古兵就开火了。一斤的炮意味着炮弹是个重一斤的铁球,三斤炮意味着炮弹是个三斤重的铁球。苟烨看到炮手们一分钟三发的速度开火,心里面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么做的确能够节省成本。
一斤重的铁球击中头部,立刻就是脑袋崩裂。一斤重的铁球击中躯干,马上是骨头折断,内脏受到剧烈冲击。一斤重的铁球没有击中,在地上弹跳起来撞击到人类的腿,也会是骨头折断,最少也得砸个骨裂。
六七十米外看不太清楚,苟烨就见到很短时间里面打出去三轮四十几发炮弹,被集火的那队弩手被打趴下七八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被炮弹击中了他们手里的弩,弩被砸的翻过来,击中这两个家伙的身体。
弩手们见势不妙,立刻抛下不知死活的袍泽,撒丫子就往后跑。
“打左边的那一队。”苟烨心情欢喜,声音中满是愉悦。
炮手们调转炮口,对着苟烨所指的敌人开火。这次敌人学聪明了,只被放到了三四个人,立刻就往后逃去。其他几队蒙古弩手停下射击,看他们的意思是想撤退,但是没有军令也不敢走。直到苟烨下令对他们开火,炮弹飞过去几颗。这些弩手立刻开始往回跑。
“停火!”苟烨居高临下的看去,被打倒在地的有那么十几个人,与下面几千号蒙古兵相比数量真的不算什么。然而蒙古兵却没有前进,傻呆呆的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左右看了看正在用带布条的木棍清理炮口的战友,苟烨想问这是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蒙古兵为什么没有一涌而上。之前苟烨早就做好准备,如果蒙古兵冲上来,就让三斤炮加入战斗。那时候的命令只有四个字‘自由射击’!
城头上清静下来,城下安全处的侯畐通判也觉得颇为意外,城头上的声响很大,却也没到震慑四方的程度。喧嚣没多久,城上就恢复了平静,侯畐通判神色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变动完全超出他对战争的了解与理解。
赵嘉仁倒是能想象,哪怕是无处可逃的海战,海盗们遭到猛烈的炮击之后也要退避,躲到甲板下。蒙古水军的表现并没有从本质上超过海盗,只是他们的人更多,船更大,承受损失的时间更久些。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要避开火炮的打击。至于陆战,赵嘉仁的火炮射程不远,敌人只要不主动进攻就可以避免更多伤亡。
对于赵嘉仁的部下,这是第一场陆战。对于赵嘉仁也是如此,他立刻出了城下的屋子前往城头。侯畐通判本来觉得危险,就待在屋子里面不想跟上。但是看赵嘉仁风风火火的上城去了,他一咬牙一狠心,也跟着赵嘉仁上了城墙。
刚到城下,侯畐通判就被浓烈的硝烟味呛的咳嗽了几声。他今年55岁,这55年中都在纯天然的环境成长,呼吸着纯天然的空气。如此浓烈的人工污染物让侯畐通判的呼吸道觉得极大不爽。
捂着口鼻跟在赵嘉仁背后上了城头,居高临下的看出去,就见蒙古军队远远排开阵势,却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侯畐通判看着两边中间的空地上并无尸体,完全不理解蒙古兵为何不再进攻。
赵嘉仁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弩箭,看了看与城头砖石碰撞后发生歪斜的铁箭头,赵嘉仁觉得写《三国演义》的罗贯中的确是个懂些军事的人。草船借箭,光是强调这个草船,就证明作者知道箭头碰撞在地上会有什么结果。俯身又捡起几支弩箭,箭头都有所损伤,有一支的箭头甚至折断了。
《三国演义》里面的周公瑾是要杀诸葛亮,这种损坏的箭头无论如何都拿不出去交差。只有箭设在草人上,才能保证箭头最大程度保证完好。
至于城外的李璮所部,赵嘉仁并没什么感想。非得评论的话,李璮的部队指挥官倒是个聪明人。遇到意外的打击之后就选择了谨慎。对于未来的发展,赵嘉仁很想看看李璮的部队会做出什么选择。这位山东都督的选择也是赵嘉仁的战争积累。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璮的部队又派出弩手上来射击。被一斤炮轻松压制,损失了十几个人之后,李璮的部队随即撤回弩手部队。之后,他们没有发动新的进攻。
到了傍晚,月莲等近战部队下了城。月莲觉得自己在城头上坐的浑身难受,这种舒展不开的感觉比打仗更糟糕。她回到住处,躺在行军被褥上,只觉得整个人都能放松下来。尽力在被褥上伸展四肢,月莲突然生出种怀疑,自己以前睡稻草垫,盖的是里面塞些乱麻和别的填充物的粗硬麻布被套。那种日子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部队分了三班守夜,月莲他们抽到了第一班。吃完晚饭之后上城头,待了两个时辰后下城换班休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月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香甜的睡着了。
赵嘉仁就这么等啊等,两天里面都没等到继续进攻的李璮所部,反倒是等来了贾似道的使者。使者见海州没有丢失,也非常高兴。进城之后见到赵嘉仁的部队,使者非常讶异。不过他只是个使者,也没丝毫临机处置之权。只能传达了贾似道的命令,说贾似道已经让两淮制置使调动部队前来援助。
又是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另一波使者赶来。这波使者到了之后先去见侯畐通判,告知侯通判,是贾似道请赵嘉仁抽空就到海州一带巡查。没想到竟起到如此大的功效。见贾似道没有给自己设绊子,赵嘉仁心里面也颇为高兴。
侯畐通判听了贾似道的解释,也对赵嘉仁来这里的理由感到释然。身为大宋的人,通判知道水路比陆路方便。福建又是大宋航海水平最高的地方,在很短时间里面乘船到海州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赵嘉仁刚觉得自己的危机得到解脱,守城的部队就前来禀报,李璮派人前来,说有事商量。侯畐通判登时就紧张起来,不知道李璮想玩什么把戏。便询问赵嘉仁。赵嘉仁笑道:“我也不知道李璮在玩什么把戏。将他派来的人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侯畐通判心里面有些不安,不想见李璮的使者。赵嘉仁却不管那么多,命人把使者带来。进来的这位看着三十来岁,身材高大,表情看着比一般的百姓灵活的多。见到赵嘉仁之后先是施礼,然后说道:“前几日贵军与我淄莱水军交战,俘获我军几艘军船。军船上有我淄莱水军万户帖木儿?不花。若是你等肯放了帖木儿?不花万户,还有其他一些蒙古军官。我军便会撤军。若是不肯,我等必杀进海州。这是名单,你等可要想好。”
听了这话,侯畐通判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赵嘉仁先是盯着李璮的使者看,然后哈哈笑起来,笑完之后,赵嘉仁朗声答道:“你回去告诉李璮,这帖木儿?不花可是我等要送去临安领赏的。我知道李璮的心思,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了帖木儿?不花。若是李璮不服,便让他来攻打海州即可。到时候我连李璮一起抓了,绑了送去临安。”
说完,赵嘉仁突然拿起笔,刷刷点点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写下来,看侯畐通判看了之后,交给使者带走。等使者离开,侯畐通判甚是紧张,觉得赵嘉仁这番处置未满太过生硬。然而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一点李璮的小心思。
大大咧咧的前来要人,还是在劣势的情况下要人。这哪里是要营救帖木儿?不花,而是是生怕赵嘉仁他们不知道帖木儿?不花的身份,误放了他。光听这个名字,光听万户的头衔,大概就能猜到帖木儿?不花这厮是蒙古主用来监督控制淄莱水军的监督者。监督者被抓走,对于山东地方小霸王的李璮绝非坏事。
又过了几日,李璮的部队根本没有攻城,反倒是先来了两千大宋援军。部队随即派探马去打探,发现李璮的部队没有进攻海州,却攻克了涟水军,现在李璮的部队在涟水军驻扎,貌似非常满意此次收获。赵嘉仁也不墨迹,他把棉布留在自己设在海州的商铺,带着部队上船离开。
分别只是看得出侯畐通判并没有特别的依依不舍,赵嘉仁恶意的想,若是出侯畐通判给朝廷的表里面根本没有出现赵嘉仁的名字,侯畐通判一定会非常高兴。想这么干的首要条件就是李璮真正撤军之时,赵嘉仁必须不在海州城。
返航的路上,有李璮提供的名单帮助,赵嘉仁经过审问,从俘虏里面找出了帖木儿?不花万户等一众军官。赵嘉仁带了两艘船押了俘虏前去扬州,其他船押着俘虏的五艘船南下。
以最快速度抵达扬州,赵嘉仁命人捆了蒙古军官,带着他们直奔两淮安抚使衙门。送进去名刺没多久。贾似道的幕僚一溜小跑出来,恭恭敬敬的请赵嘉仁进去。敢走近大厅,就见贾似道迎了出来,他见到赵嘉仁就叹道,“嘉仁,若是没有你前去海州,此次只怕就要出大事。”
说完之后,贾似道又叹道:“此次丢了涟水军,唉……”
赵嘉仁把一份名单递给贾似道。贾似道接过来一看,登时皱起了眉头,他不解的问道:“这名单是……”
“这名单上的人都在门外。”赵嘉仁意气风发的答道。他路上已经想通,卖好处给贾似道的利益远胜过赵嘉仁强出风头。福建路提点刑狱的确有‘缉盗’之责,但是跑去两淮路的海州缉盗,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实在是太过于挑战大宋的制度。
以贾似道的聪明,他脸上先是惊愕,接着就是大喜。大宋和蒙古打了二十年,也没抓获过万户,更没有一次抓到这么多真正的蒙古军官。涟水军丢失自然是大事,有这么多俘获也不会让坏事变好事。然而贾似道自己就很好向朝廷交代啦。
大喜的表情之后,贾似道上前抓住赵嘉仁的手臂,诚恳的说道:“此次嘉仁前来相助,我绝不会让嘉仁为难。在此先谢过了。”
“多谢。”赵嘉仁坦然答道。他所求的就在于别给自己找麻烦,既然贾似道充分意识到了这点,他也不想在纠缠更多。这点蒙古俘虏的功劳和明年能挣到的功劳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此时卖给贾似道一个好处,以后必然有更多的收益。
保佑六年十一月,蒙古将李璮破涟水军,将士杀伤殆尽。贾似道上章引咎,并送俘获蒙古万户至临安。诏以功自赎。
开庆元年,诏改年号开庆。
春,正月,乙巳朔,诏饬中外奉公法,图实政。特转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
第22章 赵家与蒲家都开始准备
开庆元年四月,泉州城内生气勃勃。南风起,南海上的各路船队开始北上,将泉州这个海上名城的码头泊位塞的满满的。各路生意人都前来这里采购北上的船队运来的各种商品,人流、货物、钱财,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
泉州蒲家的长子蒲师文并没有因为自家赚钱而感到开心,别人看着蒲家大票挣钱,蒲家看自己则是危机四伏。泉州城内又开始飘起赵嘉仁运来的蚊香的味道,甚至蒲师文家也有。这让蒲师文堪比哈士奇的蓝色眸子中弥漫着杀气。
去年的时候他派人烧了齐叶的香水铺子,齐叶又开了一家,没多久再次被蒲师文派人给烧了。自作主张的做了此事之后,蒲师文被老爹蒲寿庚一顿痛打。其实蒲师文把事情办完也觉得有些后悔。他很明显的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与蒲家关系不错的商家态度有了微微的改变,这很难用具体发生了什么来描述。非得讲,就仿佛是之前直来直往的关系中间突然出现了香水味道。看不到,摸不着,却又很明显的在蒲家与很多合作者之间建起一层分界。
倒霉的事情不仅于此,去年和蒲家有紧密合作的七八家占城与大食商人丢了十几艘商船。商船以及船上的货物和人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查不到一丝去处。蒲家身为海盗势力的幕后大老板,知道这不是他们控制的海盗下的手。而除了他们控制的海盗之外,这里根本没有海盗能够办成这样的大事。
蒲师文完全知道这是赵嘉仁干的,他甚至生出强烈的告官冲动,但是他偏偏拿不出一丁点的证据。在蒲师文胸中沸腾着为朋友报仇的冲动之时,赵嘉仁这个凶手则在官途上飞黄腾达。南宋有很复杂的官职,蒲师文请教了好些了解南宋官制的人,这才稍微有了点概念。
南宋官制下的每一名官员都有官、有职、有差遣。例如赵嘉仁这个凶手现在的差遣是‘福建路提点刑狱’。与泉州知州的实权相比,福建路提点刑狱是颇为不如的。可差遣是个实权,泉州知州兼泉州市舶司,在泉州权力极大,赵嘉仁到了泉州根本无法与泉州知州抗衡,但是泉州知州这个差遣并不能像赵嘉仁一样在福建路随便走。
只要出了泉州,泉州知州就只是个泉州知州,他没办法使用权力对对泉州之外的一个县尉动手。赵嘉仁则可以利用提点刑狱的差遣对整个福建路的官员提出弹劾。不管弹劾能否被认同,至少这是赵嘉仁拥有的实权。
差遣是实权,大宋官人们并非只有实权。他们有官、有职、有差遣。官就是‘寄禄官’,决定的是俸禄高低,就是待遇水平。例如金紫光禄大夫、正议大夫、朝请郎等等根本没有实际职权的散官官称。如果赵嘉仁有朝一日成为‘金紫光禄大夫’,这不等于赵嘉仁就真的有了什么‘大夫’的实权,只是意味着赵嘉仁拿这个级别的俸禄。
另外一项就是职官,譬如从六品的职官就有起居郎、起居舍人、侍御史、左右司员外郎、右文殿/秘阁修撰、开封少尹、开封府判官/推官、少府/将作/军器少监、和安/成和/成安大夫、陵台令。这些职官与差事无关,只是确定职位高低。譬如职官是开封少尹,和在开封府就职没关系。
蒲师文知道赵嘉仁这个混蛋去年在职官上突飞猛进,这并不能让这厮的实权差事有丝毫变动,也不会给他增加俸禄等级,但是这意味着赵嘉仁受到朝廷的重视程度。一旦赵嘉仁结束了福建路提点刑狱的磨勘,他就有机会拥有更高的‘寄禄官’,拿更多的薪水,得到更高级别的差事,拥有更大实权。
作为此时蒲师文心中最大的敌人,蒲师文恨不得赵嘉仁明天就去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心狠手辣能力极强的赵嘉仁步步高升。该怎么办才好?蒲师文仔细盘算,却找不出应对之道。
就在蒲师文左思右想之时,蒲阿里偷偷进来,凑到蒲师文身边说道:“少爷,我听闻从临安来买香料的人讲,蒙古人南下,好像大宋有些支撑不住啦。”
“什么?”蒲师文登时觉得一阵强烈的欢喜,他盯着蒲阿里问,“真的如此?”
蒲阿里用力点头,“的确如此,我怕弄错,过去四五天问了不少从临安来的商贩。他们讲蒙古兵南下,攻下四川好多城。朝廷震动。而朝廷里面有个官要求官家罢丁大全的相,丁大全深恨此人,将此人发配充军。然后这人就唱着歌从临安大街出去,当时送行的有好多太学生,他们喊着要罢相的口号,围观的人成千上万。据那些太学生所讲,蒙古人大概要打到长江啦,只要渡江,就能攻打临安。”
蒲师文觉得心中先是如同喝了蜜一样舒坦,然后觉得心中仿佛插了干花,整个人坐立不宁。带着强烈的情绪,蒲师文立刻前去找他老爹蒲寿庚禀报此事。先把蒲阿里所说的内容尽自己所能的说一遍,蒲师文接着喜道:“爹,若是如此,我们赶紧派人联络蒙古人吧。我听闻蒙古人中不少都是色目人。”
听了儿子兴冲冲的建议,蒲寿庚白了儿子一眼,用嘲讽的语气问:“若大宋真如那些人所讲,马上要撑不住,那些人怎么有心情来泉州买香料与犀角?”
蒲师文没想到老爹竟然会这样看问题,他本想辩解几句,却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的确,那些人做的就是临安的生意,若是临安即将被蒙古攻破,那帮人到泉州就不会是采买香料,而是来避难逃命。
想明白自己的孟浪,蒲师文忍不住咋舌。他狠狠的说道:“阿里这狗奴才竟然敢骗我,看我出去让他吃鞭子!”
“不用着急。”蒲寿庚从容的摆手说道:“蒙古南下应当是真的,倒是可以派人去蒙古军那里联络一下。不是现在就投奔蒙古人,去看看总是好的。”
听了这话,蒲师文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原本以为老爹忠于大宋,只是对赵嘉仁不满。现在看到自己和老爹其实是志同道合,都对赵氏当官家的大宋不满。这样就有很多事情可以沟通啦。他低头应道:“我现在就准备派人去联络。”
蒲家面对局面做出应对,齐家的齐叶也接到了赵嘉仁的信。赵嘉仁在信里面请齐叶把从去年冬歇时期就开始低价收购二十几艘旧船准备好,赵嘉仁即将派人去泉州把这批船给接走。齐叶并不知道赵嘉仁为何要这么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赵嘉仁必然要有大动作。
这动作是彻底解决蒲家么?可为了便宜,那二十几艘船只能用老旧来形容。但是想到自己两度被烧的香水铺子,齐叶就对此充满了期待。一定要干掉蒲家才行!
第23章 战斗并非从刀剑开始
开庆元年的宋历五月,福建进入了梅雨季节。连着好几年,赵嘉仁的船队都会在梅雨季节开始前的宋历四月把蚊香等大宗商品运去泉州,此次更是派遣五艘战舰前往泉州。
船队回来之后停泊在马尾,此时天空灰云低垂,抬头看去,高高的桅杆顶端仿佛划开阴云一般。远远望去,马尾船厂的工地上架起了十几个巨大的棚子。每个棚子的柱子都是利用力学原理,用三根毛竹搭建出来的。柱子上架着毛竹横梁,利用绳索将横梁有效绷紧。横梁上固定了层层竹席,防止雨水淋湿下面正在建造的船只。
五艘缴获自蒙古水军的大船已经被彻底拆散,变成了新船的一部分。按照船厂厂长谢无欢的安排,到明年,也就是开庆二年,赵嘉仁就可以拥有二十四艘船组成的舰队。这将是纵横福建路乃至广南东路的舰队。谢无欢保证,这样的舰队无人能敌。
赵嘉仁知道谢无欢这厮虽然说的真诚,却想在梅雨季节好好休息一下。也不能因此就怪他怠惰,谢无欢自打加入赵嘉仁的队伍之后就没怎么休息过。如果不是此次安排实在是紧张,赵嘉仁是很乐意让大家放个长假。
船队靠岸没多久,船厂厂长谢无欢就撑着伞,沿着一条通到码头的石径小路到了码头接船。出海的船回来之后需要修整,这才能让船只保持最好的状态。
到了岸边,谢无欢目光扫过船队,接着指了指船队里面二十几艘小型船只,疑惑的问赵嘉仁,“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我买的船。”赵嘉仁笑着答道。
“这些破烂也能叫船么?”谢无欢非常不客气的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赵嘉仁并不生气,他买这些船的时候付出的就是买破烂的价钱,这些船被称为破烂也不稀奇。此时天色阴暗,旧船的木料原本就用的很久,外部呈现一种黑色。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看着更是一无是处。
“谢厂长,这些船拆了之后,把木料能用的用了,造出我给你图纸的江船,你觉得能用多久?两年总行吧?”赵嘉仁问谢无欢。
“两年?若是能找地方把木料晾干再造船,别说两年,就是五年也能用得!”谢无欢从容的答道。
这判断和赵嘉仁从其他渠道了解的差不多,不管这些旧木料对于在大海上扬帆的船只来讲是多么的糟糕,对于只在江中航行的船只来讲,并不能称为差。
表达了对木料的判断后,谢无欢不解的问赵嘉仁,“提点,你在闽江中造这么多江船有什么用。”
“这些船不是用在闽江。”赵嘉仁只是回答了一句,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现在已经是五月,已经容不得拖沓。他对谢无欢说道:“告诉所有船厂的人,从今天开始大家要辛苦了。从现在到明年元旦,我给大家开双饷!”
“双饷……”谢无欢立刻露出欢喜的表情,不过思忖片刻之后,谢无欢的表情就变得狐疑。他试探着问道:“提点,你到底准备让大伙干多少活呢?”
“这不是干活多少,而是要去远方出差。双饷,大部分是出差的奖励。”也不管谢无欢能不能听懂,赵嘉仁直接用21世纪的名词做着解释。在这件事上,赵嘉仁不认为有什么讨论空间。
从五月初五,端午节。以旧船为核心的船队开始北上。旧船不仅是这20艘买来的船,还有赵嘉仁手里的旧船。每艘船上都装了不少设备,向着目的地嘉兴府的华亭县而去。梅雨天没什么船愿意出航,若是没有灯塔指引,赵嘉仁也不愿意出海。所幸的这一路上都能看到灯塔的光,远方的那些温暖的黄色光点让水手们感到了极大的安心。虽然船上条件简陋,大家并没有因此而情绪低沉。弹吉他,吹口琴。听表演的人口含香甜的粽子,吃的高兴。昏暗的船舱里甚至有种毕业旅行的的感觉。
抵达华亭县之后,前来迎接的是赵嘉信。他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颇有种世外高人的模样。赵嘉信已经做了功课,从知县这里租到了沿海合适土地一年的使用权。也来不及废话,赵嘉信就领着赵嘉仁去看了他已经命人钉好的地界。一根根木杆上绑了麻绳,圈出一块又一块的地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众人从船上运下毛竹在内的材料,按照在马尾积累的经验开始搭建船棚。
工作极为辛苦,在雨水里面搬运,搭建。干到第三天,谢无欢瘫倒在建成的一个大棚子下面,有气无力的对同样疲惫的赵嘉仁说道:“提点,把这个月的薪水变成三倍如何?”
赵嘉仁也没想到工作竟然会如此辛苦,他点点头,同样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同意。”
晚饭时候给参加工作的众人讲了这个变化,本该激发出强烈正面力量的消息对众人好像完全无用。大家只是抬头应了一声,接着埋头该吃吃该喝喝,所有人都一脸赶紧吃完就去睡觉的期待。
也许是累过了头,赵嘉仁想睡又睡不着,他大哥赵嘉信也是如此。仰面朝天的赵嘉信突然开口问道:“三弟,你为何不提早来修这棚子。若是早些修好,大家就不会受这种罪。”
“我……”赵嘉仁本想解释一下,自己担心被人发现。但是怎么都说不出来,这种道理是赵嘉仁的道理。经历了沉重的劳动后,赵嘉仁自己都觉得当时有些失误。依照赵嘉仁的经验,等到疲惫消除,等到遇到问题的时候,他那时候大概就会觉得,若是当时没有提前搭建棚子就好了。
好在大哥也是随后一问,没过多久,赵嘉仁就听到大哥微微打起了鼾。
看样子大哥已经睡着了。这是赵嘉仁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在21世纪的木材加工认识,木料里面的水有两种,一种是木料泡在水力吸湿后含有的水。这种水份最多占木料重量的20%。而刚砍下来的新鲜木料细胞里面的水分,占木料水分的60%。赵嘉仁买的旧船上的木料细胞内水分早就干燥,将这些船拆解后得到木料放到竹子搭成的架子上,在超级潮湿的梅雨天甚至都可以让水分逐渐变低。
经过十几天的辛苦劳动,留下人看守棚子和木料,赵嘉仁带着其他人员前往庆元府修整。众人在庆元府的住处大睡几天,逐渐恢复了体力。吃饭的时候,曾经和赵嘉仁一起去过扬州的水手吞吞吐吐的问:“提点,反正也没事。我们能不能去扬州玩。”
说完之后他又怕赵嘉仁不答应,连忙补充:“提点以前说过会带我们去扬州。”
“这有何不可?”赵嘉仁笑道。旅行是个很好的休息手段,能让大家释放压力的话,对工作大有好处。
说完之后赵嘉仁对身边的赵勇,“赵勇,咱们一起去。”
“……”赵勇没有立刻回答,停了片刻,赵勇问道:“三公子,我们一起去姑苏吧。”
“去姑苏?”赵嘉仁觉得这个建议莫名其妙,他不解的问道:“去姑苏做什么?”
“这个……我们一起在姑苏坐过船的。”赵勇的声音罕见的羞涩起来。
赵嘉仁努力搜索着记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确和赵勇一起坐过船。然后赵嘉仁上下打量了赵勇一番,“没想到,你还是个……你还没忘记船上的头牌。这都六年了。”
和赵嘉仁一起去姑苏的时候,赵勇也不过20岁。一转眼他已经26岁了,却还没有婚配。虽然宋代结婚普遍晚,26岁也属于晚婚年龄。赵嘉仁原本是以为赵勇想多挣些钱,娶个有身份家族的女孩。现在看这意思,赵勇竟然是心有所属的模样。而赵嘉仁早就忘记了画舫上的头牌到底啥模样了。
听召集人提到头牌,赵勇立刻摇头,“不是那位小姐,不是她。是个穿青衣的姑娘。她说她叫婉儿。”
“哦!哦!哦!”经赵勇一讲,赵嘉仁立刻就想了起来。的确有那么一位当时看着十六七岁的姑娘,她是画舫上的青衣。那位小姑娘还到过周兴师傅的铁匠铺,在炸炉的危难关头表现的颇为镇定。对于头牌什么的,赵嘉仁并无印象。对这么一个开朗能干的女子,赵嘉仁发现自己也依旧有些印象。
这下,赵嘉仁对赵勇的品味大大认同起来。赵嘉仁对那个姑娘并没什么想法,但是他对那个姑娘的评价挺高。他连连点头,“那位小娘子的确不错。”
见到赵嘉仁也对‘婉儿’有印象,赵勇连忙说道:“这里有两位班长在,有他们带队,应该不会惹出事端。三公子,我们趁此机会一起到姑苏去看看吧。”
“可是……”赵嘉仁很想说,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人。对于去画舫上的汉子而言,不管是多么精致的‘美味’,吃久看久也会乏味。为了保持自己对周围男人的吸引力,画舫上的妹纸们是经常要换地方的。
然而看着赵勇的表情,赵嘉仁也不忍心拒绝。等梅雨季节结束,赵嘉仁就要进入忙碌的阶段。那时候他根本没空去关注‘婉儿’的事情,赵勇也得留在赵嘉仁身边办事。
想到这里,赵嘉仁叹道:“便和你一起去姑苏。”
第24章 梅雨季节小出行
“咱们去到姑苏,大概是找不到人的。”赵嘉仁靠坐在快船船舱内,语气温和的对赵勇说。
“我晓得。我晓得的。”赵勇看似慨叹,情绪中又没有丝毫的失望。
赵嘉仁觉得明白这种心情,见不到妹纸,不会让赵勇绝望。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只要有机会去找,赵勇都会继续找下去。
“两位官人……,你们带的是琴么?”旁边同船的那位开口问道。
赵嘉仁扭头看了看这位穿绸裹缎的中年人,他长相普通,气质沉稳,目光明亮,有些读书人的意思。这年头的快船就跟21世纪的豪华游轮一样,票价不便宜。自然而然的就筛掉了穷人。
这位中年人所讲的琴,指的是赵嘉仁和赵勇带的吉他。吉他放在一个木提箱里面,猛一看和出行的箱子差不多。赵嘉仁心里面颇为惊讶,这位难倒有透视眼么?他怎么就知道箱子里装的是琴而不是别的东西。
“是琴。”赵嘉仁饶有兴趣的答道。
“哦!”那名中年人明显来了兴趣,他试探着问道:“可否一观。”
赵嘉仁也不废话,直接把吉他拿了出来。那位中年人看了片刻,讶异的问道:“这琴……看着与琵琶颇为类似。只是……比琵琶声音低些吧?”
见到这位居然是个懂乐器的,赵嘉仁便让赵勇演奏一曲。从听过的曲子数量来讲,赵嘉仁无疑是1259年整个地球上排名第一的人。他一个人听过的曲子数量,也许比此时整个地球上的正式音乐曲目都多。
但是听过这么多曲子并不等于赵嘉仁就精通乐器,以吉他而言,赵嘉仁能弹一弹,但是只学了四五年的赵勇的水平就远远在赵嘉仁的弹奏水平之上。天份这种东西真的和见识没关系。
见有人要演奏乐器,整个快船上的人都来了精神。1259年,也就是开庆元年,人民的娱乐活动真的很少很少。赵勇也没有不好意思,他抱起吉他稍微调了调音,随手弹了了一首带华彩的《爱的罗曼史》。
赵嘉仁听着已经颇有西班牙味道的华彩,想起带琴的目的。去画舫上的项目之一就是唱和,那些词牌的曲子都是固定的,头牌妹纸弹琴伴奏,上画舫的家伙们唱。就跟ktv一样。
还有少数精通乐器的家伙自己也能弹曲,只要表现的好,更容易得到妹纸青睐。赵勇是去见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妹纸,虽然赵嘉仁已经做好了掏钱帮那个婉儿‘赎身’的打算,甚至有强抢民女的心思。不过赵嘉仁觉得,若是能按照画舫上的规矩办事,让那个婉儿能对赵勇生出好感,事情可能更好办。
当然,这都是赵嘉仁自己臆想出来的。而赵勇对画舫更是一窍不通,赵嘉仁怎么出馊主意,他就怎么听。没想到还没和妹纸唱和,倒是先娱乐了大众。
曲子风格与大宋不同,和上层那种山水画般只讲意境的音乐更不相同。不过《爱的罗曼史》本身就有很强的节奏,颇具感染力。等曲子完结,一船人也是大大叫好。
刚开始与赵嘉仁搭话的那位看上去颇为感动。不过感动消退之时,他问道:“两位官人,你们可是临安人?”
“我……这是何意?”赵嘉仁不明白了。
“半年前,临安来了一位官妓步如烟,真的是琴棋书画尽皆精通,我有幸曾上船一会。听步小姐弹过与此类似的曲子。虽然这位官人弹的曲子有诸多不同,我能确定是步小姐弹奏的曲子。”说完这些,那位中年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赵嘉仁说:“我还听闻那位这位步小姐在那位唐安安的引荐下服侍过官家呢……”
当今官家第一次纯洁的玩三陪,是宝祐三年,也就是四年多前的事情。此事在上层里面传开的时候,也一度引发了轰动。现在大家懒得再提此事,毕竟这帮士大夫们上画舫玩乐的次数比官家多得多。在画舫上搂着妹纸,温香玉软间抨击官家不道德,的确需要很大勇气。赵嘉仁听说过唐安安的名字,不过他没想到当今官家居然还把这项娱乐活动给长期化了。若面前这位中年所讲若是真,官家玩了四年还没玩腻。
赵勇则是眼睛发亮,此时他与赵嘉仁正在前往临安。在这么一个梅雨季节,从庆元府(宁波)去姑苏,走泥泞遍地的陆路是疯子才会做的选择,乘船前往才是正途。赵勇知道这首曲子在福建的学校里面流行过,另外就是赵嘉仁几年前在画舫上用古琴弹过。那位步如烟大概就是当时画舫上的头牌。
就在赵勇想追问的时候,赵嘉仁去拉了拉他,两人找个去嘘嘘的借口走出船舱。赵嘉仁说道:“你是想去临安吧?”
“是!”赵勇答道。
赵嘉仁叹口气,“唉……,我没办法陪你去了。”
“为何?”赵勇大感意外。
“我现在是福建路提点刑狱,让人知道我跑去临安上画舫,我没法交代。”赵嘉仁率直的答道。
“那可怎么办?”赵勇只是跟着赵嘉仁到过临安,让他自己独自到那个陌生的城市,还要去从未去过的画舫上找人。赵勇觉得非常不安。
赵嘉仁拍拍赵勇的肩头,“我知道此事不易,不过你只能靠自己了。”说了这话,赵嘉仁又怕赵勇失望,他用充满信心的声音说道:“此次就去。找不到也不怕。到了明年,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上画舫找人。现在是真的不行。”
“我晓得。我晓得!”见赵嘉仁如此坚定,赵勇连连点头。
“到下一个码头,我就下船寻回去的船。你自己路上小心。若是有人敢为难你,就大胆的说我的名号。”赵嘉仁叮嘱道。
“三公子,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赵勇为难的说道。
见赵勇去临安的心思这么坚定,赵嘉仁笑道:“我这次出来可是带了剑,想打劫我,只怕那些歹人是找错人了。”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处小码头,赵嘉仁下了船。船只启动,赵勇挥手道别,又觉得不放心,便高喊道:“三公子小心!”
赵嘉仁左手撑伞,右手举起刺剑向赵勇挥动。既是告别,又是让赵勇看到赵嘉仁有武器傍身。
梅雨季节天色昏暗,船只开出去几十米,即便是目力强劲的赵嘉仁也开始看不太清船上的赵勇。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赵嘉仁把刺剑挂到腰间,转头去码头上的小客栈等待回庆元府的船只在这里停靠。
浙东运河船只往来繁忙,刚进了客栈没多久,就有船在这里停泊。赵嘉仁只想尽快回去,也不管船只很不怎么样,赵嘉仁硬着头皮上了船。到了第二天中午,船只便回到庆元府。
在庆元府待了几天,就进入宋历七月。随着东南风拨云见日,梅雨季节终于结束。赵嘉仁告别父母回到华亭县。那些棚子下面的木料依旧湿润,却没有刚从船上拆下来的那种往下滴水的模样。对这些木料进行了半个月处理,花了七八天就造出第一艘内河用船。
这艘船与在福州造的内河船一样。平底,有很小的水密结构。船身修长,尾部有个小尾楼。动力是一面横帆,每一边各有十个桨位,桨手们头上有凉棚。船头有门两斤炮,船尾也有一门。船吃水很浅,看起来倒是有些像龙舟。
谢无欢看着水手们以划龙舟般的模样划船,让整艘船在华亭县海边的海面上跑的飞快,他忍不住叹道:“若是用新木料,定然能将船造的更好。”
“然后让大家从福建划到这里?”赵嘉仁笑问。
此时谢无欢明白赵嘉仁为何要如此做,他苦笑着问:“提点,为何一定要跑来这里。”
“因为我们都是大宋的人,大宋遇难之时,我们必须出来。”赵嘉仁说的认真。
谢无欢一愣,他能理解赵嘉仁所说的话,但是他不理解赵嘉仁为何要说这些。
赵嘉仁也不想多说什么,此时已经进入了八月。赵嘉仁吩咐谢无欢抓紧,自己就乘船返回福建。如果赵嘉仁这个变量没有太大影响的话,要不了多久,贾似道就会通过朝廷要赵嘉仁到贾似道麾下助战。决定大宋命运的战争就将上演最激烈的部分啦。
若是朝廷的使者到了福建,见到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根本不在福建。那可是要出大事滴。
第25章 南下北上
开庆元年八月初三,身材有些矮胖的王东陆骑着匹蒙古马进了黄陂县城。城内的街道上只有蒙古兵马往来,城内家家闭户。以王东陆的经验,要不了太久,蒙古军就会有组织的进屋抓人。这些被抓的人口会分派给诸军,充作苦力之类的工作。
想到那时候的惨状,王东陆叹口气。他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些无奈,同时驱动坐骑继续向前。没走多远就见街上贴了告示,王东陆不认字,本对文字有关的事情没兴趣。此时觉得纸张挺好看,下马过去准备扯下来看看。没等他动手,就听到背后有人喝止。扭头一看,就见几个汉人从后面急匆匆赶过来,他们将告示仔细揭下,又急匆匆的走了。
对着那几名汉人的背影‘切’了一声,王东陆继续上马前行。身为蒙古大汗蒙哥弟弟忽必烈的侍卫,王东陆有些看不起那些汉人。只是他只敢‘有些’看不起。
身为大理人,王东陆是六年前随大理国国王段誉一起被俘,送去了在漠北的蒙古大汗金帐。大理国段誉被封为云南总管,再次回到大理。王东陆却被留在了大漠,先是分配到大汗蒙哥部下,后来又被送给了大汗的弟弟忽必烈。这样的出身比起那些臣服蒙古人的汉人,也谈不上有什么优越感。
在黄陂城内逛了一圈,王东陆骑马回到忽必烈的大帐,向忽必烈复命。南征之后,忽必烈经常让自己的侍卫们到占领的地盘巡查。目的不是为了阻止蒙古军队抓人,而是阻止蒙古军队滥杀。在忽必烈身边的那些儒生们都强烈向忽必烈进言,蒙古太爱杀戮,所以宋人为了自己不得不拼死抗争。如果蒙古能够停止杀戮,不去扰民,灭宋就不会遭到激烈抵抗。
虽然禁止杀戮的命令下达之后还会发生杀戮,但是王东陆一直态度坚定的阻止‘兴之所至’的杀戮。身为一个被俘的大理人,王东陆本人看到蒙古人玩乐式的杀人,心里面就本能的反感。然后王东陆就得到了忽必烈的赏识,从一个最低级的随从升为近身侍卫。
刚到大帐旁边,就听到大帐里面的忽必烈开心的笑道:“此事前所未有,愿如其言!”
进了大帐,王东陆就见那几名汉人垂手侍立在忽必烈面前,忽必烈手中拿着那份告示,满脸欢喜。王东陆不识字,也不去看告示。他按照蒙古礼节给忽必烈行礼,接着报告了自己巡查时候的所见。
忽必烈原本就高兴,听到黄陂城内没有出现屠城之类的行动,满意的点点头,让王东陆下去了。王东陆出门之后圆乎乎的脸上有了轻松的表情,带着这种完成困难差事后的轻松心情,他回到了自己侍卫班。此次巡查刚被蒙古军拿下的黄陂城是临时受命的差事,作为侍卫,现在得赶紧吃饭睡觉。到了晚上,王东陆还得继续值守呢。
距离黄陂还有几千里的福州,赵嘉仁接过来自临安朝廷的调令。打开一看,果然是命令赵嘉仁到贾似道帐前听令。此时贾似道以枢密使为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算是南宋对蒙古作战的总帅。如果稍微再进一步,贾似道就可以开幕府。但是他并未得到这个任命,看得出这位贾相公并未得到朝廷内各派系的共同信任。
不管心里面怎么盘算,赵嘉仁对传旨的使者说道:“福州有些民团愿上阵杀敌,报效朝廷。我此时还需带他们一起走,无法随大使同去。”
使者呵呵笑了几声,看来他是不太相信。从临安来,使者很清楚此时的局面很不好。赵嘉仁想推脱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此时也不好说破,使者就先听从赵嘉仁的安排,到官方的驿站休息。
第二天使者刚起来,就有人送信给他,信封上的落款是赵嘉仁。打开一看,只见信上写,为了急于带兵出发,赵嘉仁已经出海前去联络福州的民团。所以请使者自行回临安,赵嘉仁会按照约定,直接前往贾似道所在的扬州。
使者看完信,气的一掌把信给拍在床上。朝廷都知道赵嘉仁年龄小,使者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居然如此奸猾。说是联络民团,他往外面一跑,到底是一天就联络上民团,还是三个月才能联络上民团呢?
可有了这封信,赵嘉仁也可以说自己已经有了回应。倒是把使者给撂在这里。把拳头攥的咔吧咔吧直响,使者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等此事结束,一定要找赵嘉仁算账。使者心中发下誓愿。
赵嘉仁此时并没有离开福州,他调动部队需要时间。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使者看到他的实力。此次北上一共要调动一千五百名部下,把这些人送上船需要时间,而且一出去就需要至少半年,在福州老窝也需要安排。
不敢在福州露面,赵嘉仁就在马尾安排。三天后,十艘战舰装载着大量人员和物资北上。到了华亭县,几乎瘦了一圈的谢无欢指着海边沙滩上的船只对赵嘉仁说道:“提点,我已经尽力了。”
“辛苦你了!”赵嘉仁诚恳的说道,“接下来几个月,大伙就到扬州休息一阵。双倍的月薪按时给。”
“为何不让我们回去?”谢无欢讶异的问。扬州虽好,却不如故乡福州。特别是谢无欢等人已经出来几个月的现在。
“若是我等伤亡过大,还需你们继续造船。福州太远,不能让你们回去。”赵嘉仁也不讳言。
谢无欢认识赵嘉仁这么久,知道赵嘉仁做事就要有结果的态度。听他竟然说的如此坦承,他忍不住想反驳这么不吉利的话,“这些船……这些船……,提点,这些船绝不会败。”最后,谢无欢也不敢打什么必胜的保票。这是战争,还是内河水战。两者都是谢无欢陌生的领域。
经过七八天的训练,到了八月二十日,赵嘉仁带着船队开始北上。他们从海上进入长江口。这批船分两类,一类是四十艘安装两斤炮的小船。另一类则是六艘一共安装了八门三斤炮的双桅纵帆船。全部是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底船。
谢无欢乘坐的是纵帆船,居高临下的看下去,就见小船里的水手被海浪打得浑身透湿。而位于最前面那艘小船上,居于第一位的桨手就是赵嘉仁。龙舟是用鼓声来调节划桨的节奏,小船船队上除了鼓之外,还有声音尖锐的哨子。有赵嘉仁带队,众人都拿出了划龙舟的劲头,即便全身被打湿也没有丝毫松懈。
福州的船都是海船,造内河船只并非谢无欢的长项。或者说,他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见到小船船队终于驶入相对平稳的长江河道,谢无欢长长松口气。
双桅纵帆船非常适合在内河航行,大船船队跟在小船后面,仅靠了风力就驶入长江。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巨大的火红日头已经可以直视。就见江水呈现金红色,那些逆流而上的小船也被染成了同样颜色。
船上的水手们整齐的扳动船桨,一艘艘修长的船只仿佛是一只只美丽的天鹅,展开翅膀在水上飞行,在船后划出道道美丽的金红色轨迹。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赵嘉仁的学校里也学了些课程的谢无欢突然想起了这样的诗句。以前他读诗的时候觉得那是文人的事情,总有些隔阂感。此时他才觉得只有这样的诗句才能描述出眼前的美景。
一时间,谢无欢沉浸在江上的美景中,沉浸在诗情画意里。他完全忘记了美景中的人们正拼尽全力赶往战场的现实。
第26章 迎敌于长江之上
开庆元年九月初七,贾似道登上了汉阳的港口。刚上岸,他就觉得脚下的大地一阵晃动,随即站立不稳。赵嘉仁很及时的扶住了贾似道,让贾似道没一下子跌倒。
在搀扶下站立了好一阵,贾似道觉得脚下大地的剧烈晃动变成了轻柔的摇动。轻轻推开赵嘉仁的手臂,贾似道努力挤出了个笑容,“没想到从扬州到汉阳竟然能如此迅捷。”
赵嘉仁没有说话,他对划桨的船只没研究,没想到自己的船队竟然用18天就从长江口跑到了汉阳。代价也很巨大,即便是每天四班倒,即便船桨也有腿蹬的设计,赵嘉仁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与腿都很很沉重。
汉阳已经有别的部队抵达,当地官员得知枢密使兼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贾似道带兵前来,几乎是热泪盈眶的出来迎接。
“你等可还有住处?”贾似道问。
“这……,住处已经都被援军住满。”官员有些喏喏的说道。
眼见贾似道准备发作,赵嘉仁赶紧插话,“贾公,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赶紧给我们找块可住的平地。”
倒不是赵嘉仁想给这位官员开脱,此时就算把官员杀了,大概也是找不到住处。而赵嘉仁此时需要的赶紧让部队修整。早一会儿躺下,就早一会儿恢复体力与精力。
汉阳当地官员也算机灵,他连忙说道:“城外还有处庙宇,也能住些人。若是不嫌弃……”
贾似道知道赵嘉仁的想法,他对着官员喝道:“现在就带赵提点前去。安顿下之后再去给他在城里腾出住处来。”
庙不小,给七八百人遮风挡雨没问题。此时有三百人的部队乘坐普通的江船运送物资,抵达汉阳的有一千两百人。在船上住些人,全部人员都不至于在外面受罪。当然如果没有行军被褥的话,这个罪还是不会少。庙虽大,根本没有多少床铺。
休息了两天,部队总算是觉得缓过来劲。第二天,赵嘉仁把部队里面的干部找来开了个会。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大伙都见过海船与江船的不同,我带大家来不是让大家来送死,水上的事情还没谁能胜过我们。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和蒙古的水军打仗。大家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出来。”
干部们都沉默不语,他们都打过海盗,也都打过蒙古水军。若是从军事的角度,大家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无言了好久,终于有人问道:“校长,朝廷这次会给封赏么?”
“你想当兵?”赵嘉仁语气平淡的问。
方才说话的那位仿佛被烫了一下,连忙摆手,“校长。我决无此意。”
赵嘉仁扫视了一圈他的部下,见没人对封官有热情,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此战打败蒙古人,朝廷会给封官和赏钱。若是大家不想当兵,那封官自然就罢了。至于赏钱,我只能等朝廷赏下来之后才能分给大伙。分钱的规矩早就定下,大伙对这规矩还有什么不清楚或者不满意的么?”
“没有。”这次众人的意见倒是非常一致。
赵嘉仁也不想吹什么,在这个常态化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南宋末年,他这种按时按量发饷的几乎是闻所未闻。在几百年后的欧洲,能做到这些的普鲁士干脆把按时发饷写进军歌里面颂唱。
然而核心问题解决之后,大伙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嘉仁看着那些不安的眼神,也知道众人担心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内河水战的经验,哪怕再有信心,大伙也觉得不安。
再次扫视了众人一圈,赵嘉仁大声说道:“放心,作战之时我会和大家在一起。只要咱们在一起,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敌人!”
果然,众人听了这番斩钉截铁的之后神色都得到了疏解,那些性格激烈的眼中都有了光芒。他们选择到赵嘉仁手下混饭的时候都不是为了来这里打仗,即便到现在依旧有不少人不喜欢打仗。但是一次次的战斗让大家相信自己有战胜所有敌人的实力。哪怕面对的是凶恶的蒙古人。
九月十一日,赵嘉仁一大早就起来。昨天他告诉贾似道,自己要带船队到江上走走,熟悉一下这一带的江面。贾似道并没有阻止,只是非常认真的让赵嘉仁小心。
天色大亮,赵嘉仁的部队已经饱餐战饭,做好了出航的准备。等到赵嘉仁出现,跳上一艘双桅纵帆船,船队里面的普通战士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对那些干部来讲,他们还有各种考量,对赵嘉仁的话不太会无条件赞同。在普通士兵眼里,赵嘉仁则是战无不胜的化身。这并非来自理智的判断,而是源于经验的积累。只要赵嘉仁带队出击,就没有一次不是大获全胜。这些士兵们还本能的感受到,赵嘉仁是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里的。
欢呼声从一艘船蔓延到另一艘船,随着欢呼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连城内的贾似道都听到了。就在贾似道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欢呼声戛然而止,这让贾似道更加紧张。如果他能看到刚发生的过去,就可以看到赵嘉仁右手拔出刺剑,高高举向空中,然后向着鄂州方向用力一挥,同时喝道:“出发!”
有赵嘉仁的召唤与引领,战士们大声吼了一嗓子,随即在干部的带领下登船。没过多久,这支船队就向着鄂州前进了。
鄂州城外有一座五丈的高台,是蒙古大汗的弟弟忽必烈抵达鄂州城下后命人修起的。他带了将领与侍卫登上高台指挥战斗。城内的宋军将领非常顽强,也非常懂得该如何防御城市。冲车,鹤车,元军拼尽全力损坏一处城墙,宋军将领就非常迅速的堵住缺口。此时鄂州城墙已经破破烂烂,然而城墙还维持着完整。
王东陆站在忽必烈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鄂州的城墙,忍不住就想起了大理的都城。那座城可比鄂州险要多了,经过上百年的修建,真的是易守难攻,然而大理国还是完蛋。面对蒙古军的猛攻以及叛徒的出卖,大理国国王段誉段兴智最终选择投降。
回想起当时献城时的惶恐,回想起那时候对蒙古军的恐惧。王东陆相信鄂州一定会被攻下,因为眼前的这位蒙古大汗的弟弟忽必烈已经决心攻破鄂州。
蹬蹬蹬蹬,随着脚步声,有人顺着高台的甬道跑上来。等那人上得高台,王东陆见到是个探子。探子在忽必烈面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报!江上有船前来。”
“有船?多少?”忽必烈微笑着问。
“四十余艘。”探子答道,“都是小船。董文炳董千户已经带船前去迎敌。”
听到董文炳的名字,王东陆就想起一个月前。那时候抵达长江北岸的忽必烈想渡江,江面上则有上千艘南宋水军的船只列阵于江中,水陆阵容严整。千户董文炳对忽必烈慨然说道:“长江天险,宋所恃以为国,势必死守,不夺其气不可,臣请尝之。”
忽必烈便让董文炳出战。董文炳率敢死士数十百人冲其前,乘艨艟击鼓急进,直达南岸,诸军亦竟相争渡,宋军迎战,三战皆败。习水战的部将张荣实率军乘轻舟鏖战于北岸,获宋大船20艘,俘200人,斩宋将吕文信。水军万户解诚部将朱国宝,率精兵与宋军战于中流,凡17战,夺宋船千余艘,杀溺宋兵甚众。宋军三道皆败,阳逻堡防线也累遭失败,蒙古军遂迅速渡江。
拥有上千艘战舰的宋军尚且被蒙古军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王东陆觉得四十余艘小船在董文炳的猛攻下大概顷刻就会被碾碎。
随便扭头一看,王东陆就看到江上果然有一队外形奇怪的船只挂着宋军旗号驶了过来。在蒙古水军控制的南岸,数百艘船只向着那些船只的侧面攻去。
见到王东陆的视线,高台上的众人纷纷扭头。最后连忽必烈也起身走到台子边上,手扶围栏向江上眺望。
那些挂着三角帆的船只就罢了,令忽必烈奇怪的是那些小船。它们船体狭长,船上方撑起的布幡下大概是划船的人,他们占据了船只大部分位置。那些蒙古军的船上划船的水手数量比持兵器作战的人少,宋军这些船的船头上只站了一名水军。忽必烈微微皱眉,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大量划桨的人让宋军在江上行动起来仿佛奔驰的骏马,蒙古军的船只就如穿着沉重铠甲的步兵一样迟钝。但是宋军船头只有一个人,蒙古军的船上少说也得有七八名作战的士兵。忽必烈很怀疑宋军单薄的人力到底能做什么。
然后忽必烈就看到宋军船头的那名士兵好像做了什么动作,船头那个看着古怪的小玩意喷出一股浓烟,然后对面二十几步外的一艘蒙古水军船剧烈的震动起来。船上的蒙古水军纷纷落水,而蒙古水军的船只碎裂成好几块,顷刻就沉了下去。
王东陆就站在忽必烈身后,亲眼看到了忽必烈看到的一切,他第一感觉是想笑。远处江面上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滑稽戏,能横渡大江的船只如同纸糊的一般碎掉了。那些蒙古军落水的模样非常滑稽。
片刻之后,喷出烟雾与船只碎裂这两件事在王东陆脑海里构成了逻辑关系。他的表情顷刻就冻结起来,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直窜上脑门,让王东陆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这……是巫术么?
江面上宋军的船只轻盈的滑动,它们纷纷调整了自己船身的位置,让船头正对蒙古水军船只。随着船头上喷出的一股股烟雾,蒙古水军船只纷纷碎裂。
一片寂静中,忽必烈突然愤怒的开口了,“那是什么?”
第27章 无聊的战斗
二级炮兵长苟烨俯下身,用用蜗杆清除两斤炮炮膛里的残片,再用缠着湿棉布的木棍放入内膛,清洗内膛蜗杆没清除掉的热残片。确定炮膛中不再有火点,苟烨才将麻布制成的火药袋放入炮膛,在炮口塞上炮弹。用粗大的刺针从炮身尾部的点火口插入炮膛,刺破火药袋。他从腰中袋子里拿出导火索,从点火口插进去,靠手感确定导火索从火药袋的破口中探入,并埋进火药里面。
在三年里面做过三万次后的现在,苟烨这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他根本不用动脑子去想,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完成一切。
轻轻吁口气,苟烨一屁股坐在火炮后的甲板上,操纵火炮后面的炮杆,让炮口对准敌人的船。两斤炮前端有准星,后部有标尺缺门。二十几步的距离属于直射范围,无需要计算抛射角。即便如此,苟烨也习惯性的稍稍让炮口抬高一点点。这是炮手才能理解的骄傲,如果能稍稍让炮击变得更精准一点,真正的炮手就会尽力去做。
点燃引信,苟烨双手稳稳的操纵着炮杆,保持瞄准点的稳定。他感受着船身细微的震动,聚精会神的等待火炮将炮弹发射出去。
这种一边倒的战斗其实很无趣,没有四斤炮击穿厚实的海船木板时天女散花般飞散的木屑,没有黑洞洞的的巨大缺口。蒙古水军的小船不管是船头或者侧舷挨上一炮,炮弹除了能打进去之外,还能从船底打出去。中炮的船只瞬间出现两个根本堵不上的大洞,江水一拥而入,船只逐渐沉没,或者干脆四分五裂。船上的人下元宵般落接二连三落水。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四十几条纤细的船呈现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对包围圈内的数百艘船只猛烈开火。看似纤细的包围网实际上如同银丝般坚固,将射程内的敌船一一勒毙。炮口喷吐出的烟雾逐渐积累起来,在江面上形成了薄薄的雾霭。
“妖术!妖术!”王启年忍不住低声说道。
正在高台上居高临下观战的这群人中不少人也有类似想法,只用一个人操纵的武器,还是细小到从高台上只能勉强看到有那么个纤细存在的武器。这样的武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摧毁蒙古水军的军船。对敌人所拥有的无法解释的武器,人类本能的就想往妖术上靠。
在神秘主义情绪即将占据上风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若是有妖术,早就该广为人知。哪里会到现在还是虚无缥缈之事。主公,请令水军收兵!”
以王东陆的学识,他真正能理解的只有最后一句。说话的人是忽必烈任命的‘江淮路宣抚使’郝经,此言一出,台上的所有武将都变了脸色。郝经是文人,是忽必烈非常器重的儒生。但是在蒙古国,是否学儒完全是个人选择,儒生根本没有法定地位。郝经能站在这里,只是他是文官。不过蒙古国文官没有指挥军事的权力。
不等高台上最年长的万户张柔发话,忽必烈开口了,“命水军收兵!”
快七十岁的万户张柔又看了郝经一眼,躬身答道:“遵命。”随即下了高台。
忽必烈对郝经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看着江面上屠杀式的水战,忽必烈自嘲的笑道:“难倒这里就是我的采石矶么?”
郝经是北方大儒,熟知金国历史。采石矶之战,宋军在虞允文指挥下以弱胜强,大破金国水军。忽必烈南下,沿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偏偏冒出这么一支宋军水师,眼看着要大败蒙古水军。忽必烈生出些气馁的联想也不稀奇。
所以郝经正色答道:“金海陵王任性刻薄,哪里能与主公相比。出此宋军,大概是宋国气数未尽,主公不必气馁。前几日接应兀良合台的千户来报,兀良合台从云南出兵,已经攻到荆湖南路的潭州。千户与兀良合台合兵一处,我军若是想渡江北归,宋军拦不住我们。”
忽必烈扭头看了看郝经,眼神有些复杂。他非常器重郝经这名汉人,但是郝经毕竟是汉人,他没有用武力解决一切的态度,反倒是认为要尽可能避免战争。按照儒家的说法,就是‘与民休息’。
再次把视线投注在战斗之中,忽必烈看到蒙古水军震天的号角声中开始撤退。所谓的撤退也就是让那些原本就比较靠近岸边的近百艘船划回来而已。不过这些船只没有直线回撤,而是顺江向下游方向撤退。这个战术选择让忽必烈的心中生出了些期冀。
在下游方向有蒙古水军的回回炮炮群。回回炮是对重式投石车,能够把好几斤重的石块或者泥土发射到四十步之外。若是这支宋国水军能追过来,就会遭到回回炮炮群的猛烈攻击。忽必烈很信赖方才下了高台的万户张柔,只要能击沉哪怕一艘宋国军船,张柔就会把那艘军船给抢回来。至于宋军到底用了何种武器,那时候就能弄清楚了。
有那么一瞬,忽必烈看到宋军的军船准备追击。然而接下来,宋军的军船灵巧的调转船头,排着井然有序的队列向着对岸的汉阳而去。这样果断的指挥颇有蒙古骑兵的风范,以至于忽必烈突然生出一种怀疑,难倒宋军的统领是蒙古人不成?
完全没有心灵感应,坐在大船上殿后的赵嘉仁没有打喷嚏,而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本以为会看到令人血脉贲张的水战,结果看了一场打地鼠般的游戏。此次大概打沉了两百多艘蒙古水军的船只,因为没有去歼灭落水蒙古军的兵力,那帮蒙古落汤鸡大部分都能活着上岸。实在是让赵嘉仁感觉可惜。
船队全须全尾的回到汉阳,赵嘉仁下船之后就令人统计战果,他自己则前往衙门去见贾似道。此时已经是中午,衙门里面散会了。赵嘉仁进到后厅,贾似道带着怒色坐在桌边,桌上放了动都没动的饭菜。
见赵嘉仁进来,贾似道腾的站起身,大声说道:“至为可笑!至为可笑!没想到丁大全做事如此荒唐!”
赵嘉仁早就知道丁大全要倒台,他冷静的问,“不知贾公所指的是何事?”
“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简直是误国奇才!”贾似道的声音里面已经满是杀意,他稍稍向赵嘉仁讲述了这位‘误国奇才’的事迹。
时任南宋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是权臣丁大全的党羽,为了做出政绩,在当地催收税款,彻底得罪了江上的鱼霸,鱼霸们集结船只,准备武装抗税。没想到此时蒙古军打了过来,渔霸们就献渔舟给蒙古军,并充作向导。忽必烈才能击破大宋水军,迅速渡江。
赵嘉仁以前一直不理解蒙古在鄂州之战中怎么突然变出这么多水军的,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听了这番愤怒的指责,赵嘉仁理解了为何蒙古水军军船上划船的人看着都是熟手。
“哈哈一笑。”赵嘉仁说道,“贾公,我今日出巡,击沉了两百多艘蒙古船只。现在才知道那些船不少都是渔民的船。”
“什么?”贾似道大惊。然而了看着赵嘉仁行若无事的表情,贾似道不满的说道:“嘉仁是要消遣我么?”
“贾公,我何时大言欺人?你若不信,下午我们再顺江而下,前往黄陂。蒙古军船只甚多,咱们突破黄陂之时他们居然还敢追我们。当时我不想打草惊蛇,此时已经瞒不住。就去好好杀一阵!”赵嘉仁向贾似道讲述着自己的计划。
贾似道脸上阴晴不定,看得出他是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对赵嘉仁发火的冲动。
中午吃完了饭,在赵嘉仁的极力劝说下,贾似道再次乘上赵嘉仁的船。毕竟到汉阳的时候也乘坐过赵嘉仁的船,对这支船队的航速还有信心。打不过就跑,这是经过现实证明的事情。
到了晚上,贾似道随船回到汉阳,立刻命人将所有在汉阳的官员与将领们召集在一起。
此时南宋主力军队都在长江上游,前来长江中游援助的部队里面,敢战的部队都进入被蒙古军包围的鄂州城作战。留在汉阳的这群人都不敢去鄂州打仗。
提及军队,赵嘉仁一直下意识的将南宋军队与挂钩。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这帮人大概就是kmt的部队。敢打仗的部队也不是没有,在四川奋战的军队,死守鄂州的军队,都是宋军里面有骨气有血性有战斗力的。除了这些部队之外,更多的宋军则是废物。就如眼前这群。
被召集起来的中官员与将领看到贾似道之时都觉得事情不对,大大的不对。人有精气神,今天上午时候,贾似道和这帮人一样,都对蒙古军颇为忌惮。而此时的贾似道已经再无这种感觉,这位大宋枢密使仿佛吃错了药一样,气质大变。身为文臣,贾似道却有种令这帮官员和将领们仿佛要窒息般的肃杀之气。
同时具备炙热与冰冷的目光扫视了文官武将,贾似道用极具压迫力的声音说道:“明日,准备三百艘船。船上军士携带弓箭,长枪,每船必带钩镰枪。我亲自带尔等出击。你们现在就去准备。”
听了这话,武将们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文官们好歹是文官,有人连忙开口,“贾枢密……”
只开了个头,贾似道大声喝道:“你闭嘴。”
这强硬的态度让那文官登时说不下去。然后贾似道对着这些文武官员,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吾乃枢密使,吾乃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此时当吾等为国效力之时,凡不听军令,逡巡不前者,杀!”
一个‘杀’字出口,贾似道面前的文武们脸色大变,无人再敢说话。
第28章 大战果
开庆元年九月十二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三斤炮的炮弹如同撞豆腐般撞碎了蒙古大船尾部吃水线上的船板,大量江水从缺口处一拥而入。然而划桨的水手们并没有停止扳桨的动作,因为感受到了自己船即将遭到灭顶之灾,他们反倒更加玩命的扳动挺大的船桨,希望能够逃回岸边。
三发三斤炮炮弹呼啸而来,接连命中逃窜的蒙古军船,将整个船尾吃水线部分的木板打得粉碎。更多的江水滚滚而入,那些拼命划桨水手们的努力反倒影响了船只的平衡,船只开始快速倾斜。见到船只无可挽回,水手们纷纷从船上跳入长江,想靠游泳逃出升天。
然而他们的愿望片刻后就化为泡影,大量宋军船只蜂拥而上,那些试图反抗的蒙古水手被长枪戳死,尸体被钩镰枪或者绑了钩子的长杆给拖上船。那些高喊着‘饶命’的水手或者蒙古军被谨慎的一一抓上船,接着绳捆索绑。热热闹闹的江面如同开了鱼市般热闹。
追击的大船开始掉头返航,船上的贾似道摘下耳套,用手指掏了掏发痒的耳朵,对赵嘉仁笑道:“嘉仁,火炮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响。”
赵嘉仁只是笑笑,这等事因人而异,贾似道能够体会到赵嘉仁的善意就好。
贾似道登上甲板,听到长江南岸的蒙古军都聒噪起来,愤怒的声音直冲云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蒙古人也知道怒而吼之,悲而呼之。”
半个时辰前,三十几艘一两千料的蒙古大船迎着赵嘉仁的船队而来。赵嘉仁命令小船退后,指挥六艘大船正面迎敌。半个时辰后,最后一艘迎战的蒙古大船被击沉在距离岸边一百五十步远的江水中。那些船上的蒙古兵曾经向赵嘉仁的军船发射床弩,曾经向赵嘉仁的船只射出如雨的箭支。现在他们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淹死,只有极少数的幸运者才能逃回到蒙古军所在的南岸。
每艘大船上至少有上百蒙古军,三十几艘加起来只怕得有五千。对蒙古军队实现这种数字的杀戮,贾似道只有在单纯的幻想里才会出现。现在身处血战的第一线,又取空前战果,他心情大悦,慨然说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想来周郎赤壁便如今日江上。”
赵嘉仁陪着笑了笑。他眺望着江上那些如同辛苦渔民打鱼般的四百艘船,觉得天下投机的军队大概都一样。昨日晚上贾似道以发出‘凡不听军令,逡巡不前者,杀’的命令之后,原本要求出来的三百艘船,就成了四百艘。这些船只一开始躲在贾似道乘坐的军船之后,见到赵嘉仁的船只砍瓜切菜般的摧毁蒙古军船,他们立刻明白贾似道让他们一定要带上钩镰枪与绳索的用意。
无须多说,这帮人蜂拥而抓捕落水的蒙古人。如此敏锐的反应令赵嘉仁在讶异之外颇为满意。他本以为这帮渣渣们连抓俘虏都办不好呢。
贾似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嘉仁无需担心。此战首功在你,那些人捉了再多俘虏也不会给他们大功。”
赵嘉仁扭头看向贾似道,却见贾似道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视了江上那帮抓俘虏的宋军,看得出他对这些人没有一丝好感。
“等打退蒙古人,自然是贾公主持分功。我对贾公自然信得过。不过贾公,你之后是想去鄂州吧?”赵嘉仁问。贾似道是个聪明人,赵嘉仁不认为这样的聪明人会糊涂到试图掠夺赵氏宗亲的战功。他就直率的提出接下来的问题。
赵嘉仁这些年准备,都是围绕鄂州之战展开。历史上蒙古人南下,宋理宗非常器重的贾似道死守鄂州,而蒙古大汗蒙哥在四川去世,忽必烈为了争夺大汗的地位从鄂州撤军。南宋的亡国危机得以解除。
这次的长江再也不会被蒙古军控制,但是不等于战争就已经获胜。如果忽必烈在荆湖南路与江西大肆破坏,然后走云南,康定,他还是能安然退回大漠。现在的关键就是得守住鄂州,让忽必烈不能这么肆意行动。
贾似道并不知道赵嘉仁心里面有如此复杂的念头,他毅然的点头,“既然嘉仁能够控住江上,不让蒙古军从容往来大江两岸。我就能放心的进鄂州。守住鄂州,就能等上流诸军顺江而下。一旦诸军会齐,蒙古人不走也得走。”
见贾似道准备承担起责任,赵嘉仁心里松口气,却正色说道:“我很想随贾公入鄂州,在身边护得贾公周全。然而实在是脱不开身。请贾公放心,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会让蒙古船往来江上。”
贾似道知道赵嘉仁自幼就聪明,却不知道赵嘉仁还颇有演技。听这位十九岁的少年说出这般言语,他也颇受感动。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江面上欢声如雷,贾似道心念一动。此次蒙古水军出动了三十几艘大船,五千水军。其中必然有重要将领。现在打捞落水蒙古军的宋军如此欢喜,必然是有收获。
果然,他就见好几艘宋军船只从打捞处用尽全力的划桨,向贾似道的坐舰而来。
宋军欢喜,就意味着蒙古军的悲痛。忽必烈的方脸上细目圆睁,眸子中精芒四射。此次出战领队的乃是千户董文炳,他带了弟弟文用、文忠帅队进攻。船队被彻底击沉已经是重大损失,而董文炳这位被忽必烈器重的勇将的损失,更让忽必烈感觉痛彻心扉。
看出了忽必烈的心情,郝经开口说道:“主公。宋军正在打捞我军将士。他们为了向临安请功,绝不会杀害他们。”
忽必烈听了之后并没有回答,看得出,这位豪杰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过了好一阵,忽必烈说道:“张柔,猛攻鄂州,攻下之后用城里俘获的将官来换董文炳。”
“是!”张柔立刻答道。
“朱国宝。”忽必烈喊道,“如此局面,你能保住江面么?”
千户朱国宝是员悍将,在从黄陂渡江之时与宋军水师十七战皆胜。听忽必烈询问,朱国宝果断答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我愿设下回回炮,诱使宋军追击,然后破之。”
“去吧!要快!”忽必烈应道。
朱国宝奉命之后准备出大帐准备,忽必烈又叫住了朱国宝,“告诉水军众将,能俘宋国水军船头之人,升百户,能俘宋国水军战船,升千户。能俘宋国水军大将,升万户!”
听了这个命令,郝经忍不住微微皱眉。他跟了忽必烈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忽必烈下达如此没有自信的命令。看得出,在宋国如此强悍的水军面前,忽必烈终于有些乱了方寸。
第29章 贾似道进鄂州
“赵提点,请进。我家相公正在客厅等着赵提点。”贾似道的亲随态度殷勤,声音保持着下人该有的谦恭,完全没有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那种傲然。
赵嘉仁大步走进了贾似道的居住,这是官府提供给路过的高级别官员住处。一进灯火通明的客厅,就闻到菊蚊香的味道,贾似道也已经在里面等待。这算是很高的级别礼遇,哪怕是在自己家,地位尊崇的主人也很少主动等候客人。对于一般的客人,都是客人在接见场所被安顿好之后,主人才在仆役随从的引领下登场。
客厅里面只有贾似道一人,仆人请赵嘉仁进去之后就退了下去。赵嘉仁其实有些肚饿,看到桌上好几个菜,更加饿了。然而贾似道这架势明显是要谈事。赵嘉仁心里面告诫自己,不要吃得太狼吞虎咽。
见到赵嘉仁的表现,贾似道笑了起来,“哈哈。嘉仁,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站的如此笔直,又偷偷吞口水。也未免太外气。”
赵嘉仁听了这话,也不再客气。坐下之后告声罪,操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鱼塞进嘴里。咽下鱼,又夹了一大块炒鸡蛋继续吃。贾似道毫不在意,赵嘉仁这两天整日在江上奋战,若是不饿才奇怪。他给两人倒上酒,自己慢慢吃草的同时浅酌慢饮。
一通猛塞之后,赵嘉仁觉得心里在那么饿得慌。端起茶杯灌了两口,他问贾似道:“贾公,不知叫我来有何吩咐。”
贾似道端着酒杯,满怀心事的说道:“今日鄂州城内派出船只。我明日就要进城,须得你送我。”
白天的时候赵嘉仁的确接到了两艘从鄂州水门开出来的船只。自打一个多月前前蒙古水军击败大宋水军缴获了大批船只之后,鄂州水军就缩在城内不敢出来。见到赵嘉仁接连几天横扫蒙古水军,江面上没了蒙古战船,鄂州水军终于敢派出船只到江对岸的汉阳城。赵嘉仁没想到来的船只居然是请贾似道进鄂州的。
“嘉仁,无必救之兵,无必守之城。保住水路,鄂州城内才会心安。这件重任就交给你了。”贾似道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看得出他内心压力很大。
没等赵嘉仁出言劝道,贾似道突然长长叹口气,整个人猛然就变得有了锐气,“自古艰难唯一死,此次到了报效国家之时。我却瞻前顾后,实在是自讨苦吃。”
喂喂!你不要变化这么大好不好!赵嘉仁心里面暗自腹诽一下,但是他完全能理解贾似道的反应。赵嘉仁能有今日的大胜,是他几年来苦心孤诣刻苦准备的结果。每一艘船,每一名战士,每一门火炮,赵嘉仁都了然于胸。可贾似道就没有如此条件,顶着枢密使的头衔,承担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的重任,而贾似道的手下基本都是不认识的人,很多人都是现在才见了第一面。若是心里有谱才是怪事。
没等赵嘉仁想出鼓励贾似道的话,却见贾似道挪动起桌上的盘子碗筷。几根筷子被摆成一个弧形,弧形左端的两边各放了一盘菜,弧形顶端靠右放了两盘菜。摆完之后,贾似道问赵嘉仁,“嘉仁觉得这图能看懂么?”
赵嘉仁从左边的炒鸡蛋盘子里夹了一筷子,然后说道:“这边是汉阳与鄂州,那边是江北的黄陂与阳逻堡。若是别人,要么只放阳逻堡,要么只放黄陂。大概不会觉得两地相互关联。”
被赵嘉仁不着痕迹的捧了一下,贾似道微微一笑,指着这个简单的地形图讲道:“原本蒙古军可以往来江上,随心所欲。现在汉江在我手中,吕氏从重庆南下。上游已经无忧。现在嘉仁又能截断大江,蒙古军反倒成了自投罗网。他们渡江之时能带多少粮草,若是再这么顿兵野外,几个月之后大概就只有等死。”
意气风发的说了这些,贾似道停了下来。赵嘉仁几年来都在考虑这等事,他很自然的问道:“既然贾公觉得蒙古军想破鄂州以扭转局面。为何贾公还要去鄂州。”
贾似道深深吸口气,又平缓的吐出气来。他目光坚定的说道:“鄂州绝不能有失。若是有失,鄂州不失,蒙古军败走只是早晚之事。鄂州若是失陷……”
说到这里,贾似道又停顿下来。
赵嘉仁忍不住接着说道:“贾公,若是我堵住长江,蒙古军狗急跳墙,只怕会猛攻鄂州。”
贾似道听了之后没有接腔,就在赵嘉仁觉得贾似道还会继续沉默,却听贾似道开口了,“有我在鄂州,鄂州绝不会陷落!”话语里的那股子气势让赵嘉仁很熟悉,那是破釜沉舟的气魄。赵嘉仁几年来做了那么多惊人的选择,每次决断之前他心里面也是惴惴不安迟疑不决。可想到停步不前的结果,赵嘉仁就不得不用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逼着自己做出选择。
既然贾似道已经有了如此觉悟,赵嘉仁呵呵一笑,坦然说道:“有贾公主持,鄂州定然安若磐石。可蒙古军情急之下大概就会恐吓贾公,说是若不让他们北返,就要在江南西路与荆湖南路上纵兵烧杀。”
这次贾似道没有立刻回答。他理解赵嘉仁的意思,在鄂州城外大概有十万蒙古兵,如果这十万人真的无法原路返回北方,而是破罐子破摔的在江南大肆杀戮,那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思忖了好一阵,贾似道叹口气,“此时大概只能议和。”
一提议和,赵嘉仁心里面就超级不爽。不过他虽然身体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心智则大大胜过。从避免损失的角度来看,此时议和也不是错误选择。大宋并没有足够的野战军和十万蒙古军在荆湖南路打野战。
强忍着不爽,赵嘉仁说道:“贾公,此次若是议和。便让蒙古写下文书,我们大宋不割地,不称臣,不岁贡。蒙古须得赔偿我们白银十万两。蒙古人大概不会履约,可我们绝不能失了道义。他们若是不答应,我们就和他们战到底。这帮蒙古人带过江的粮食能撑多久?两个月,三个月?就算能撑半年,等到梅雨一来,这十万蒙古军水土不服,必然化作枯骨。”
“……我晓得!”贾似道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已经对赵嘉仁非常信赖,自然也知道赵嘉仁绝不想对蒙古人做出妥协。贾似道自己也不想对蒙古人有丝毫让步,只是宋军的局面到前几天才突然转好,他到现在也只是刚适应激烈变动的战局。
该说的已经说完,该有的战略决断也已经想通。贾似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赵嘉仁说道:“明日,你送我去鄂州。”
贾似道进鄂州的时候是九月十四,这几天鄂州风和日丽,江面上颇为平稳。护送船队安全的抵达鄂州城西水门,蒙古水军在极远处窥视,大概是在防备赵嘉仁的舰队突然冲过去攻击他们岸边的船队。
赵嘉仁看着贾似道一身紫袍,带金鱼袋,以凛然之姿大踏步走进被蒙古兵三面围攻的鄂州城。心中突然生出疑惑,此时勇赴国难的贾似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丁家洲之战时抛下部队落荒而逃的贾似道。
也许历史改变之后,未来的贾似道也会变吧。赵嘉仁心里面暗自感叹,接着命令船队调头前往下游的黄陂江面。在之后的两三个月内,赵嘉仁的任务就是压制与消灭蒙古水军。决不许他们从这里渡江。
第30章 山寨
蒙古兵手持皮鞭,对着一群双手被绑在树上,坦露脊背的人噼噼啪啪的抽打。一鞭子下去就是条血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打够二十鞭子,就将人放开。
打完几十号人,监刑的百户对他们喝道:“你们这些南蛮,若是五天内再造不出船,可不是打二十鞭子,而是三十鞭。”
蒙古军千户朱国宝用冷冷的目光看着用刑,只见那帮受刑之后的工匠也顾不得疼痛,直奔附近的造船地。黄陂江岸上放了七八艘快造完的船,外形与这些日子以来横行江上的宋军细船只差不多,都是二十个桨位,一面小横帆,船尾有个船楼。
看着这些船,朱国宝的眼中有着热情。不管是造反渔民带来的船或者是缴获的大宋军船,首先在速度上都没办法与江上那支宋军水师相比。这就如步兵不管怎么努力,都会被骑兵给甩在后面一样。宋军水师已经极大威胁到蒙古的退路,若是让他们再继续撒野,只怕在长江南岸的十万蒙古大军没办法渡江回到江北。
就在此时,突然有部下急匆匆赶到朱国宝面前,大声禀报:“千户,宋国水军来了。”
已经不再专门指出是宋国哪支水军,此时蒙古军队眼中的宋国水军只有那一支。朱国宝恶狠狠的问:“他们还是沿江心走么?”
“是!”朱国宝的部下大声答道。
“再探!”朱国宝非常不爽的下令。等部下一走,朱国宝连忙下令让蒙古水军出航。这帮宋国水军奸猾似鬼,虽然打赢了二十几仗,他们依旧在安全的范围内才会尽情追杀。好几次眼瞅那支水军要进入蒙古军弓箭或者投石机射程之内,那支水军的将领立刻下令撤退。这次朱国宝就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运气套住狡猾的猎物。
指挥舰队的是赵嘉仁,送贾似道进了鄂州之后,他就带着舰队巡视长江。到了傍晚,赵嘉仁的船队就会撤离这里,只有白天的时候才会实施巡逻。虽然蒙古人一定会利用夜晚输送粮草,赵嘉仁也不着急。他就这么一千多号人,四十几艘船,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封锁整个长江。若是指望赵嘉仁这一千多人歼灭蒙古军,那就是笑话了。
船只刚过了黄陂,就见到蒙古突然派出几十条船出来拦住赵嘉仁后路。赵嘉仁正好到了巡航的终点,他下令返航,顺道能打沉多少蒙古船就打沉多少。见赵嘉仁这帮凶神猛扑过来,蒙古船立马跑路。赵嘉仁也没有特别追赶,最后轻轻松松的打沉了对方二十几艘船。这几天来,一直有宋军船只跟在赵嘉仁船队后面捡落水的蒙古军。他们直奔那些落水点的时候正好给赵嘉仁的船队让开道路,所以赵嘉仁也不和他们计较。若是这帮渣渣在关键时刻挡赵嘉仁的路,赵嘉仁已经告知部下,可以对友军开火。
见到宋军船队施施然而走,朱国宝叫过军中目力极强的那些人,问道:“你们这次看清了宋军的兵器了么?”
“已经能差不多看明白了。”这帮家伙们连忙答道。
其中一人搬过来一个竹筒,在朱国宝面前架起来。拿出东西把竹筒里面给清理一下,接着把一个麻袋塞进竹筒中,又从竹筒后面的孔洞里面插进去匕首捅破麻袋,再将一根麻绳塞进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即便没有赵嘉仁手下的流畅,也颇得其中三味。
朱国宝点点头,他在宋军水师每次大杀蒙古军的时候都派人仔细的看。以他的观察,部下模仿的极为相似。转过头,朱国宝询问身边的工匠,“你可会打造那种器具?”
工匠拿出了一个铁球,“千户,捞出这些个铁球之后,我觉得能用铜铸那种器具。看那股烟,宋军一定用了火药。再给我五天,我就能铸造出来。”
“好,便给你五天。若是五天后拿不出来,你就吃鞭子吧。”朱国宝恶狠狠的告诫工匠。
工匠连忙说:“还请千户多给我些铜钱,铸炮须得用铜。”
朱国宝哼了一声,“找回回人领钱。”
说完之后,朱国宝望向江上的宋国水军。这些天朱国宝付出巨大代价,就是为了学会那种威力巨大的兵器。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天后他就有可以与宋军相同的船只作战。
赵嘉仁回到汉阳,跟在后面的船只带着俘虏回来了。宋军欢喜的很,带俘虏上岸的时候拳打脚踢,兼带怒喝怒骂。那帮俘虏们大概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开口就骂。
见到宋军挥拳猛打,抬脚猛踹那群被捆绑的俘虏,赵嘉仁听出了两种口音。一种自然是北方口音,另一种则是南方口音。他心念一动,这帮南方口音的应该是这一带的渔民。贾似道说过,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横征暴敛,逼得江上的渔霸们起来反抗。正好蒙古军前来,他们就带了渔船投奔蒙古人。
虽然这帮人叛国,但是好歹也不是为了富贵而投奔蒙古人。赵嘉仁开口说道:“你们打北方来的蒙古军,我不说什么。南方的百姓被裹挟,何必对他们这般凶恶。”
那些军士听完之后立刻停下殴打,为首的军官跑过来陪着笑说道:“扰了赵提点的清静,我们兄弟带走再打。”
赵嘉仁对着敷衍了事的态度很不满意,他不爽的答道:“只要蒙古军从鄂州撤到黄陂,我就一定要出战。那时候咱们抓的蒙古人成千上万。你们关俘虏的地方够用么?把江南百姓与蒙古人分开关,对江南百姓好些。”
“提点,这些人投奔蒙古人,该杀。”军官竟然和赵嘉仁较劲起来。
要是在21世纪,赵嘉仁定然会支持这种态度。绝没有饶恕叛国者的理由。但是这里不是南宋,若是没有蒙古人杀来,那些渔民顶多是武装抗税。身为提点刑狱,赵嘉仁研究过福建局面。在福建有很多这种暴动,官军也就是打到地方反抗势力投降就罢手。远不至于各个杀头。
想到这里,赵嘉仁命道:“把这次抓到的南方百姓挑出来,送到我军中。我来亲自审问。若是他们罪大恶极,我便主持了将他们斩首示众。”
军官没想到赵嘉仁如此多事,可也没理由拒绝。他转过身吆喝一声,便将赵嘉仁的命令传达下去。那帮投奔了蒙古的渔民听到居然要有官员审问他们,一个个再不敢吭声。赵嘉仁也不多话,直接向他的住处去了。想审问人,还是需要些准备的。
第31章 渔民的智慧
开庆元年九月十四,月朗星稀。
在寺庙里面准备了三间审问室,为此还有六十几人被迫让出住处。好在天气凉爽,在外面打个地铺也不至于难以忍受。在灯火通明的屋里,四十几名被俘渔民被一一叫进审问。
先被叫进去的那个人过了一阵后就被带了回来。其他人见这位居然全须全尾,登时就围上来询问。那位看守卫离开,忍不住低声吹了起来,“那里头的官人问我姓啥叫啥,家住何处,我就说我叫朱国宝,是江南西路人。”
这位其实名叫王明,家住黄州以西。这帮被俘的渔民互相之间已经比较认识,大伙都愣住了。王明低声叮嘱道:“那些人问这些,只怕是给我们定罪的时候写告示。我们可不能上了当。你们还记得什么名字,就用这些名字。问家住何处,就说自己是被裹挟来的。可千万别说咱们是荆湖北路人。也别说咱们是北方汉人。”
听了王明的话,那帮渔民如梦方醒,对王明的真知灼见极为佩服,连连低声应到:“明白,明白!”
三个屋子,每个屋子审问十几个人,半个时辰就把第一轮审问完毕。这帮人的基本口供很快就送到赵嘉仁面前。他翻看头一份的时候很认真,看到第二份则微微皱眉,看到第三份则勃然大怒,猛力拍桌。看到第四份之后,赵嘉仁则是气的哈哈大笑。之后也不再看口供内容,而是直接快速翻看。
这四十几份口供中,五个自称叫做朱国宝,四个自称叫董文炳,三个叫董文用、三个叫董文忠。还有六个自称王东陆。其他的虽然名字各不相同,基本都说自己是淮西人或者江南西路人。
朱国宝、董文炳、董文用、董文忠,都是蒙古水军将领,董家三兄弟正关在汉阳城内。朱国宝则与赵嘉仁交战。至于王东陆是何人,赵嘉仁此时不清楚。不过想来大概是蒙古军中某个将领。
送口供来的部下一面用手捂着嘴打哈欠,一面不解的看。看得出,白天战斗消耗大家很多精力,晚上审问俘虏已经超出大家的精力之外。
赵嘉仁从口供里面抽出三张,在籍贯上声称自己是荆湖北路人。“把这个三个叫出来,关押在庙内。其他的人……哼!”
部下又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赵提点准备怎么处置其他人。
赵嘉仁愤愤的说道:“其他人仔细绑了,放到院子外面仔细看守!”现在不过是九月中旬,蚊虫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让那帮家伙在外面受受罪,赵嘉仁也觉得自己心里好受点。
“不审问了么?”部下面露喜色,在开始审问之前,赵嘉仁可是一副要通宵审问的架势。
“不审了。除了守夜的部队,大家好好休息。”赵嘉仁非常不高兴的说。
部下出去办事,过了一阵,部下跑进来遗憾的说道:“提点,只有两人应答。”
“无所谓。两个人应答,就带两个人进来。”赵嘉仁已经放弃了对抗人民智慧的努力,那成本实在是太大太大。宋末可不是21世纪,21世纪拥有各种设备与数据统计工具对国民进行统计,即便如此,依旧存在各种问题。至于宋末,也只有呵呵着一笑了之。
事情办完,赵嘉仁睡下。他原本觉得严苛的户籍制度是对人民发展的约束,现在赵嘉仁觉得自己对这种制度的反感消散了90%以上。若是没有严苛的户籍制度,哪里知道国家到底拥有多少人口,那些人口都能做什么。
就以南宋为例,蒙古人可以动员起几十万军队,南宋的军队数量远不如蒙古。真正意义上的中央军就是番号前面有‘殿前司’的部队。这些中央军据说只有七万人。其他部队都是属于各个将领征召的部队。如果能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大宋至少能搞搞义务兵役制度。
脑子里想着各种事情,赵嘉仁觉得昏昏欲睡。睡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如果他能够统领大宋,就一定要取消给军人刺字的制度。在大宋,‘刺配’的意思是‘刺字发配某地’,一般是送去从军。‘贼配军’可是大宋很流行的骂人的话,也是大宋对军人的看法。所以,赵嘉仁的手下没一个愿意当兵……
又是与蒲家死战,又是全家被杀的噩梦。赵嘉仁从噩梦中惊醒,就见到窗户纸上有那么一丝明亮。
翻身坐起,赵嘉仁一面均匀的吐息,让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能够恢复平静的心跳,一面自己安慰自己。
只要鄂州之战能够如历史上那样结束,贾似道就能成为宰相。那时候立下大功的自己必将升官,并且获得更好的差遣。那时候赵嘉仁所求只有一个,成为泉州知州。他已经拥有了强大的舰队,再拥有泉州知州的地位,蒲家一定会被连根拔起!等哪天来临,一直困扰他的噩梦终将被赵嘉仁亲手撕碎。
理性终于压制了回忆带来的恐惧,赵嘉仁推门出去。此时已经是九月十五日清晨,云朵在东边的天空飘动,朝阳的光芒从云缝中照射下来,天空霞光万道。
在门外的空地上那群大宋俘虏被绳捆锁绑,一个个看上去萎靡不振。赵嘉仁心里面本能的生出些朴素的阶级感情,毕竟是新中国成长的人,还是觉得劳动人民最伟大。一时气恼之下,赵嘉仁能下达带些泄愤情绪的命令。但是看到这个结果之后,赵嘉仁还是心里面觉得不安。
他对已经换班的警卫部队说道:“你们现在把外面这些人送去城里。”
“是!”负责守卫的部下说的有些少气无力。
赵嘉仁盯着毫无精神的部下,看得那几个家伙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你们是不是很累?”赵嘉仁问。
“是!”部下有点心虚的答道。
“我也很累。所以赶紧把他们送城里,然后就准备搬城里住。”赵嘉仁心有戚戚焉的说道。
“能搬城里了?”部下终于有了些精神。寺庙环境不能算很糟糕,可能住进城里,赵嘉仁的部下依旧非常开心。
“我已经在城里找好住处……,今天就搬去。”赵嘉仁突然觉得非常疲惫。然后他自己的大脑就飞速的给自己找理由。一个月前部队训练刚结束,就从嘉兴府一路赶到汉阳。接下来就是连番作战。加上之前的两个月也基本没有真正的放假休息,部队现在急缺修整。搬到城里之后就可以在城墙保护下好好休息一番。若是能修整半个月,部队就能从疲惫中恢复过来。
这样的理由一个个蹦出来,赵嘉仁都被自己给说服了。反正赵嘉仁唯一的顶头上司贾似道此时已经在鄂州城内,赵嘉仁决定给自己和部队放几天假。
第32章 各自准备的火炮
开庆元年九月十五,赵嘉仁决定让部队搬到城里休息几天。直到九月十八,这个目标才达成。因为九月十五那天,后续的运输船队抵达黄州,派了艘小船跑到汉阳传递信息。于是船队倾巢而出,护送运输船队从黄州开到了汉阳。加上中间的折腾,让计划拖后三天。
“从今天起,我们先修整四天。”对着全部一千五百人的队伍,赵嘉仁大声宣布他的计划。
“吼!”一千五百名战士在一个铁匠铺改建的营房厂里面齐声欢呼。
这种规模的齐声吼叫可谓震天动地,城里的宋军们都面露讶异,那些军官们的表情则是复杂。他们心中很依赖这支福建路提点刑狱带领的福建民团,但是被这帮福建佬抢了风头,心中的不快感受也很自然。
赵嘉仁并没考虑城里的这帮宋军,看大家很是高兴,赵嘉仁也很高兴。宋军虽然野战很不怎么样,守城的实力还能让人相信。如果没有这种看家本领,鄂州只怕早就陷落。城墙带给大家的是安全感,至少再也不用担心蒙古骑兵或者步兵突然对城外的寺庙发动进攻。
修整的第一件事就是搭建住处,铁匠铺挺大,然而没铁没燃料没铁匠。即便有固定的两百员额看守船只,屋子也不够城内的一千三百人居住,得搭建临时住处。
好在运输船队送来的物资除了替换的火炮,足够使用一年的火炮与炮弹,其他的还有大量蚊香、食盐、辛香料、腌制食物,特别是棉衣与棉被。有了棉衣棉被,只要建起能够挡雨的住处,大家就能坚持过冬。
在这些工作之外,部队还要互相进行身体拉伸。肉体上的疲惫靠单纯的睡眠很难缓解,需要进行全面拉伸才行。每天都要拉伸三次,战士们被其他战士按照身体结构将四肢拉开,因为酸痛感,不少人都哼哼唧唧。那些对酥麻感忍耐度很低的家伙则是一阵阵的怪笑,逗得帮他们拉伸的战士也哈哈大笑。若不是现在是休整期,这样的做法只怕要小小的吃几军棍来告诫一下。
白天修房子,修整,晚上则是吃吃喝喝,唱歌跳舞。口琴高手与吉他高手们纷纷上场表演,娱乐活动健康上进,根本没有那种基于肉欲的活动。看着战士们终于放松的表情,赵嘉仁心里面颇为欢喜。各个时代的劳军都不乏和**有关的内容,如果没有这个例子,赵嘉仁只怕也会相信这种做法才是正途。
赵嘉仁看过的资料里面,日本鬼子了解到的制度之后,甚至惊讶的质疑没有正常**。赵嘉仁则是觉得,从心理学上看,修整要做的是让大家从战争带来的负面情绪中尽快走出来。这种心态调整与**本来就没有必然联系。
不过某种意义上讲,蒙古军队的心态就更贴近战争。同样激烈的战争,蒙古军队心理负面情绪的积累貌似就比较少。当然,这也是赵嘉仁的个人想法,他到现在也没时间对蒙古军队进行调查。
赵嘉仁这边的部队大家做运动,出操,唱歌跳舞,竭尽全力恢复的体力与心态。黄陂的蒙古军营里面,蒙古兵把那帮没按时完工的工匠与士兵拖出来抽鞭子,严令他们抓紧完成工作。也弄得军营里面看着秩序井然。
朱国宝每天都在巡营,他目光如炬,扫视他能看到的所有人和事。忽必烈让朱国宝解决宋国水军,见过那些么多亲信与乡亲或被杀或被俘,朱国宝心中觉得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随着船只与仿造的火炮完工,他心中的热力更盛。
巡营中,就见一些投降的渔民正窝在一起,对那些挨过鞭子的工匠指指点点,还面带嘲笑。朱国宝对手下命道:“把他们抓起来,一人抽二十鞭子。”
手下立刻跑去叫了一队蒙古兵过来把那帮嘲笑工匠的家伙抓起来,带往行刑的空地。到了下午各军一起集结听训的时候,这帮人就会被公布罪行,公开行刑。
朱国宝一点都不觉得实施肉刑有什么问题,军中讲的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扰乱军队的秩序。包括随意嘲笑别人。一群投降过来的渔民也陪嘲笑工匠?他们也太不知道好歹啦!
也不管命令执行,朱国宝骑上马带着护卫往黄陂的一处山坳去了。到了那里,就见到几个圆筒状的家伙已经摆好,这些家伙的外形看着与宋国水军船头的武器一模一样。工匠们见到主将莅临,立刻开始操作这些武器。填火药,装铁球,刺穿火药袋,插入引信。所有步骤都与宋国水军的做法一模一样。
砰砰两声闷响,让第一次如此接近的朱国宝觉得心脏一阵收紧。两声响动之后没多久,就见对面二十步外的木质靶子中央被打得稀烂。朱国宝大喜,当时就喊出一个‘好’字!
看着如释重负的工匠,朱国宝笑道:“再试!”
“尊令!”工匠们连忙模仿宋军的做法,对炮膛进行清理,又装填进火药与炮弹,再次开炮。这次炮弹还是打了出去,只是准头不足,没有命中靶子中央,而是将边上的木板打掉了一大块。
这些工匠们面露惊慌之色,他们背上的鞭痕带来的火辣辣的痛感让他们非常害怕这位蒙古军的千户再下令鞭打。
朱国宝根本就没想到要鞭打工匠,他自己就弓马纯熟,深知想准确命中目标是如何困难。炮击不准在朱国宝看来太正常啦。倒是第一炮准确命中让他极为讶异,第二炮也能命中靶子的边上,这让朱国宝对这种火器极为欣赏。一些从没有摸过弓箭的家伙都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种武器的潜力之大,令朱国宝笑的裂开了嘴。
“今后五天,每天都赏这些人酒肉!”心满意足的朱国宝满意的下令。
听到主帅要赏,工匠连忙说道:“千户,我们造的这种火器最多能在三十步打穿木板。”
他们远远见过宋军的火器,那些武器能够在三十步外保持足够的杀伤力。要是这位朱国宝千户想要的是与宋军一样威力的武器,工匠们觉得自己只怕要吃更多鞭子。
朱国宝听了之后哈哈一笑,“你等不用害怕,我也没让你们现在就造出与宋军相同的火器。这才几日功夫,让你们造,你们也造不出来!”
安慰的话说话,没等工匠们的脸色完全放松,朱国宝又板起脸说道:“不过你等也不要怠惰,觉得这就足够。以后你们要精于打造这种火器,谁能让这火器打得更远,我必有重赏!”
听到主将亲口认同现阶段任务终于完成,所有工匠都觉得心落回到肚子里。
朱国宝笑着对部下命令,“今晚就给这些人酒肉!”
说完之后,朱国宝抬起视线看向长江方向,入目的却是山坳的树林与山坡。这些天心中的火热变成了期待。威力巨大的武器再也不是宋军独有,蒙古军虽然付出了巨大代价,也得到了战胜宋军的机会。经过几日训练,蒙古水军就可以与宋军在江面上较量。
第33章 蒙古炮船
开庆元年九月二十四日。天空阴沉沉的,看着就是要下雨的样子。
一支宋军小船队驶出汉江口,直奔鄂州而去。这些天鄂州恢复了水路畅通,每天都有新的部队进入鄂州,也将那些重伤员们送出鄂州。宋军有丰富的守城经验,所以很清楚将那些重伤垂死的士兵留在城内有多大的坏处。
士兵们成批死去,会极大的影响士气。死去之后的士兵若是不能及时深埋,也许会引发瘟疫。当然,把重伤的士兵送去汉阳也没办法延长他们的生命,却能延长城内士兵的生命。所以每隔两日,就有宋军船队前来运人。
这支船队在江上行驶着,带队的军官就忍不住骂赵嘉仁,“那帮福建佬整天就知道躲在城里享乐,就让我们在江上出生入死!他们来这里难道不是该打仗么?”
愤怒的指责中有着饱满的情绪,只是响应他的人不多。宋军都知道这指责并不公允,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很大原因是没有福建佬的水军护送,大家心里面害怕。但是福建佬进城之后,宋军才知道福建佬的军中竟然有许多医生。他们会接骨,会处理伤口,从鄂州送来的重伤伤兵看着都撑不过两三天,没想到在福建佬的救治下有大半都活过了三天。有些身体强壮的竟然从鬼门关逃脱出来,有转好的迹象。
即便在江上没外人听到,大家也不想骂这些福建佬。兵凶战危,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会不会有求于这帮福建佬。
就在此时,从下游出现了一支船队。远远一看,宋军就皱起了眉头。那些船好熟悉的样子,但是又很不熟悉。从外形上看,那些船与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麾下的船只非常类似,不过从细节上就差了许多。
赵嘉仁的船在细节上处理的非常好,每个连接,每个位置都有很细腻的弧度。对面的船直来直往,所有的弧线都变了直线。另外的区别就是赵嘉仁的船木头颜色暗淡,看着一点都不新。下游来的船体木头呈现新鲜的黄白色,真的是非常亮眼。
再看船头上的旗号,下游来的船上没有任何旗号。赵嘉仁的船出航之时,都要悬挂五颜六色的旗帜。
种种事情凑起来,宋军在很短时间里面就明白过来,下游来的肯定是蒙古水军的船只。宋军军官也顾不上再骂,他扯着嗓子喊道:“快!去鄂州!去鄂州!”
这是个非常聪明的选择,返回汉江口的距离太远,去鄂州倒是顺风顺水。水手们拼命的划桨摆橹,希望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鄂州水门那边。那些从下游而来的船只上,二十名桨手奋力划桨,即便配合并不熟练,船只也以很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宋军军官看着敌人越追越近,吓得肝胆俱裂,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快啊!快啊!再慢,我们的命就保不住啦!”
军官的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大,却没能越过长江被赵嘉仁听到。赵嘉仁看到部队修整已经起了效果,就突然想起被带来的两名渔民。他命令把两人押来一起审问。
对于这两人所说的是真是假,赵嘉仁也没有信心去确定。十天前,赵嘉仁觉得四十几名被俘的渔民里面,这两人敢说实话,属于难能可贵。不过十天后的现在,赵嘉仁觉得四十几名渔民里面只有这两人敢承认自己是荆湖北路人,被叫了名字之后还敢出来,就有些居心叵测的味道。
一起审问的目的是为了省事,赵嘉仁已经不求从两人这里得到第一手的造反渔民心理分析。只是想走个过场,问完之后就把他们送去宋军看守俘虏的地方了事。
十天的时间被关在新营地里面,渔民吃的不算很差,看着还行。被审问的时候,两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对于被抓,他们也表示自己认命了。当赵嘉仁问他们难道不觉得背叛国家是不对的么?渔民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赵嘉仁以为他们是想说‘是国家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三个人迟疑的问道:“这位大官人,国家是什么?”
如此有深度的问题让赵嘉仁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渔民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这两位敢说实话的渔民,赵嘉仁自然很认真的询问。交谈了二十几句,赵嘉仁恍然大悟,两位渔民根本不知道国家这个词。宋朝讲的是‘公家’,也就是说朝廷。对于朝廷,渔民觉得那是官家和那帮官员的事情,和他们这些辛苦打鱼的百姓无关。
对于赵嘉仁提出的国家与官家的关系,渔民们彻底懵了。他们表示自己只是认命了,请这位大官人不要和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这就是大宋。赵嘉仁心里面一阵遗憾。对大宋的知识份子来讲,国家这个词其实应该叫做‘社稷’。社稷之臣并非赵氏之臣,若是有人被认为是社稷之臣,大概和被认为是‘谋反份子’区别有限。
21世纪,除了少数国家之外,大部分国家的理论中,国家属于国民,国家高过本国所有政党与个人。然而现在的大宋,这个理念根本没出现,更不用讲被人所承认。
在这个时代有朝廷的概念,也有汉人与蒙古人的分界,却没有国家概念。对赵嘉仁来讲,国家是至高无上的。不管是谁坐在最高权力者的位置上,他与普通人同样在国家之下。但是赵嘉仁要是敢公开讲社稷利益高过官家,高过朝廷,为了社稷利益,除掉官家,摧毁朝廷是合理合情的选择。他大概一个月内就会完蛋。至于为何不是当天就完蛋,而是一个月内完蛋,那是因为大宋制度的效率就这么高。
已经得到了第一手大宋民众的基本理念,赵嘉仁觉得可以告一段落。他告诉这两名渔民,朝廷已经罢了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的官,这个横征暴敛的混蛋再也不会有机会继续作恶。只要这两人别扯淡,老老实实在赵嘉仁的兵营里干活,等战争结束之后就会让他们回家。
让部下把两人带走,赵嘉仁看着问询记录,心里颇为失望。不过没等赵提点的思路在造反的路上发散,就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无比恐慌的喊道:“提点,江上有蒙古军船用火炮对我宋军船只轰击!”
赵嘉仁一愣,却没有感到恐慌。他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想进行完全的技术封锁的可能性并不高。不过蒙古人对技术的敏感程度到了如此地步,蒙古人工匠们的模仿能力到了这个水平。倒是让赵嘉仁惊讶了一下。
片刻后,赵嘉仁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站起身说道:“很好,出兵。我倒是想看看蒙古水军弄出了什么样的火炮。”
向外大步走去,赵嘉仁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吩咐道:“准备绳索,准备潜水人员。等我们打沉了蒙古人的船,一定要把他们的火炮捞上来。”
第34章 战争不便宜
鄂州城西门是水门,在城外东北一里多地外,立着一座五丈的高台。站在台子顶层就能居高临下看到鄂州城内的一举一动,也能看到长江上的种种。下令修建这座高台的是忽必烈。
九月二十四日,蒙古大汗蒙哥的弟弟忽必烈与往日一样登上高台眺望鄂州城,入眼看到的鄂州城墙比前几日更破损许多。如果是以前,忽必烈脸上就会出现豪爽的微笑,证明他心情愉快。今天,忽必烈双手扶住高台的栏杆,注视着鄂州城内,竟然说不出话来。
残破的鄂州城城墙内出现了一道木栅栏构成的护栏。不是一段,也不是很长一段。整个鄂州城城墙内全部出现了木栅栏。这意味着即便蒙古人攻破鄂州城墙,还要面对一道硬寨。忽必烈确定昨天的时候还没有这道木栅栏,仅仅一个晚上,城内的最高指挥官就指挥部下完成了这道栅栏。现在鄂州城内的最高指挥官就是宋臣贾似道。
“呵呵!呵呵!哈哈!”忽必烈突然笑起来,那不是开心的笑,而是遇到强有力的对手时发出的欢喜的笑。
在忽必烈身边的那些武将们脸色都很难看,听到忽必烈的笑声之后,他们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八月,蒙古军击破宋国水军,渡过长江之时,这些人意气风发。
那时候忽必烈得知他哥哥蒙哥‘卜告不吉’,站在长江北岸的忽必烈对众将慨然说道:“吾奉命南来,岂可无功遽还!”随即帅部渡江。那时候的蒙古军何其意气风发。
现在呢,首先是高达等南宋名将进入鄂州城防御,接着是宋国一支莫名的水军把蒙古水军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宋国文官贾似道竟然能够一夕完成内城栅栏。让攻破鄂州的可能性大降。一直照耀着蒙古军的星运之星仿佛被隔绝在长江以北,这种感觉让众将都心中郁闷。
“吾安得如似道者用之!”也不知道是否感受到了众将的情绪,忽必烈慨然长叹。
有句俗话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众将虽然不是儒家大师,也不至于听不懂这句话。‘我怎么才能有如贾似道般的手下可用’!这无疑是对众将赤裸裸的嘲讽。
张柔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千户何伯祥上前一步,慨然说道:“主公,再给我五百兵马,我连带本部人马,用鹅车攻城。定然破鄂州城。生擒贾似道,献于主公面前!”
忽必烈正准备回应手下这元猛将,就见有探马直奔到台下。没多久,侍卫王东陆带着探马上了高台。探马单膝跪地,对忽必烈说道:“报。我乃朱国宝千户部下。朱千户送来青铜火器一门,乃是仿造的宋国水军样式。可在三十步外击穿木板。朱千户此时也派出六艘船,每艘船上都装了一门火器,今日要与宋军水师厮杀。”
“哦?”忽必烈心中欢喜,连忙问:“不知何时。”
“我出来的时候朱千户已经整军待发,想来此时已经到了江上。”探马连忙禀报。
“那边的船只,大概就是朱千户的水军吧?”高台上的郝经说道。
忽必烈也不再多话,走到了高台靠江的那边。果然远远见到一支船队从黄陂那边开过来,从外形上看,这支船队与宋国水军几乎一模一样。
没多久,就见到这支船队开始加速,冲向没有宋国水军护航的宋国船队。双方越追越近,那些宋国船队被击沉好几艘船只,逃在最前面的三艘船侥幸逃出生天。
“船头果然只有一人!”忽必烈赞到。那支宋国水军留给给忽必烈的最深印象,莫过于只用船头一兵就可击破大船的器械。朱国宝仿造出这样的武器,就如蒙古得到回回炮技术一样,将改变蒙古军的战争手段。
忽必烈转回头询问探马,“那火器可否送到台下。”
“已经送到!”探马连忙答道。
“前面带路!”忽必烈说道。
就在忽必烈与众将围着朱国宝制造的火炮仔细观摩,尽情询问的时候。朱国宝麾下的船队也是无比兴奋。用火器击破敌人的船只,终于将之前见到宋国水军就跑的郁闷发泄一空。心情一变,连阴暗的天空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这位官人,是不是让俺们先喘口气?”划船的水手们气喘吁吁的询问。
指挥战斗的是位十户,听了这话,他第一反应就是想用鞭子抽打这些水手。虽然他们的确很卖力,可十户见过宋国水军的行船,那些船桨动作完全一致,仿佛是天鹅在空中优雅的挥动翅膀。宋军的船只如同在水面上滑行,柔顺而致命的逼近猎物,一击就将猎物解决。
而蒙古水军船上的这帮人让船只颇为颠簸,晃来晃去。十户好歹这些日子逐渐坐惯了船,不然就会被晃吐了吧。这帮人干不好自己的事情,居然还有脸想休息?!
只是十户的愤怒最终没有发泄,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想打,也得回到岸上再打。在江上就得依赖这帮水手。更何况水手们其实很努力了,他们为了追上宋军船队拼尽全力,一个个累的呼呼直喘,额头上满是汗水。
“就歇息片刻!”十户下了命令。
其他船上看来反应差不多,大家都停下来。然后听到旁边船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旁边的船,歇息一会儿!你,继续传话!”
在这个指挥靠吼的年代,嗓门大的人总是不愁在军中找到职务。
赵嘉仁的部下有宣传委员,他们一般都具备巨大的嗓门。只是经过训练之后,水军逐渐不靠嗓门,而是靠旗语。
二十艘船从汉阳城外的湖上驶入汉江,然后顺流而下进入长江。接着直扑看着可疑的船队。赵嘉仁心里面估算了一下,自己从得到消息到出发,总共花了半个多时辰。所以江上的那支船队有可能不是蒙古战船。然而那些船上的小横帆未免抄袭痕迹太明显,让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视。
此时蒙古船上的十户拎着鞭子在划桨的水手中间的通道上大踏步的走,同时声嘶力竭的吼道:“快点划!快点划!”
蒙古水军在江面上歇息了大概半个时辰,水手们就恢复了体力。此时鄂州城内反倒出来了几艘船,蒙古水师就冲上去战斗。只是开了两炮,那些宋国船只如同受了惊的兔子般转头逃回鄂州城的水门。
耀武扬威的在鄂州水门外游荡了片刻,领队的百户下令返航。船队随即行动。结果刚离开鄂州西门的水门,瞭望哨就见到远处出现了快速移动的船只,不用讲,那必然是宋国水军。蒙古水军心中瞬间就回想起被宋国水军支配的恐惧,也不管自己的船头也有火器,他们扭头就逃。
江面上的追逐战很快就必出结果,赵嘉仁的船队不仅船只精良,划船的战士们配合默契,远不是草头班子的蒙古水师能比。
岸上的忽必烈等人此时大概询问完了第一阶段的问题,听到有人禀报江上出现了两支船队,忽必烈连忙赶上高塔观战。
见到宋国水军如同猛虎般对着逃窜的猎物穷追不舍,忽必烈不觉得有啥意外。对于蒙古人来讲,打不过就一定要逃。傻乎乎的战死绝非蒙古文化。只是宋国水军追的太快,眼瞅蒙古水军已经被追上。
蒙古水军看到再跑就要挨炮击,六艘蒙古船在江上划了巨大的白色弧线,完成了180度的转向。两军相隔大概40步,也就是60米。十八艘小船在前面面对蒙古船。两艘大船也已经追了上来,并且准备从蒙古水军边缘开过去,实施包围。
见到这局面,蒙古水军立刻费力的扳动大炮,装填火药。只干到这一步,已经停船的十八艘军舰的船头炮已经完成了其他步骤,向着蒙古水军开炮。第一轮射击没有命中蒙古水军船只,反倒给了蒙古水军机会,他们得以进行第一轮射击。
炮弹越过三十步的距离,接着一头扎进水里,激起灰色的浪花。
在高台上的忽必烈看得连连点头,这才是蒙古好男儿。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负隅顽抗死战到底。
亲自参加战斗的赵嘉仁则舒了口气,能打出三十步距离的火器在这个时代基本上等于废物。那些弓箭手与弩手可以轻松将箭支发射到六十步到一百步外,也就是说在射程在一百到一百五十米。射程只有四十五米到五十米的火器根本没办法与之竞争。
而且,蒙古人开炮速度太慢了。赵嘉仁这边在蒙古人打出第二炮之前又打出去了两轮。这次蒙古人运气就很不怎么样。六艘船里面有三艘挨了炮击,随即被打得粉碎。
蒙古水军的第二轮发射也只把炮弹打出去了三十步,对赵嘉仁的船队根本没有威胁。在赵嘉仁船队猛烈的炮击下,六艘蒙古船全部沉没。
信号旗挥动,十二艘小船立刻前去抓人,两艘大船与六艘小船赶到了六艘蒙古船沉没的位置。所有船都下锚,等把水里的蒙古人抓起来,水手们腰上捆了绳子,就下水开始下水确定位置。蒙古军船与蒙古军水手都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就是代表蒙古最高科技水平的火炮。
高台上的众人看着短暂而且激烈的水战,没人说话。蒙古军就如小羊,尝试用自己稚嫩的犄角去撞饿狼,还是在老练的饿狼的利齿下倒毙。与这样的结果相比,倒是方才试着开火的火器更蒙古将领们更深刻的印象。
叹口气,忽必烈转头对王东陆命道:“去召唤回回人上来。”
赵嘉仁不在乎高台上的人怎么看,他在乎的只有火炮。水手们很快就确定了火炮的位置,顺道还打捞上一些火药袋等物。有了滑轮组,赵嘉仁就不用像以前的那些前辈一样费尽力气。水手在火炮上系了绳子,很快就把火炮给打捞上来。
打捞途中,船只整个破碎。懂木头的水手捞起几块一看,就忍不住嘲笑起来,“用水杉造船,这帮蒙古人倒是会取巧。就算不用火炮打,两边的船撞一下,蒙古船就碎啦!”
水杉木料很直,却又脆又容易着火,也就是蒙古水军狗急跳墙的用来造军船。赵嘉仁造船的时候即便用了旧木料,也是海船上的旧木料。旧木料在水里泡的久了,用火烧都烧不着。
顾不上评判蒙古水军造船的能耐,赵嘉仁只等着火炮。架在两艘大船上的横梁在重物下都有些嘎吱作响。等到铜炮出水,赵嘉仁先是眉毛猛挑,接着用手捂嘴。他不想当众大笑,可实在是憋不住。
蒙古人用了青铜铸炮,看成色大概是融化了铜钱。口径是两斤炮的口径,有八厘米多些。火炮整个厚度是口径的一倍,炮身长度大概有70厘米。赵嘉仁脑子里急速计算,却没能立刻算出重量。但是光看那样子,没有八百斤,也得有七百多。
捂着嘴,赵嘉仁心里面无比欢喜。这么多的青铜交到赵嘉仁手里,他能铸造出十二斤炮,而不是两斤炮。江里面可是六艘船,他发了,真的发了!
此时,回回总管赶到了忽必烈身边。他听了忽必烈有关铸炮的说法之后,转头问探马,“你们铸一门炮用了多少铜钱?”
探马一愣,然后很不安的答道:“800贯。”
忽必烈一听就松了口气,这个钱的数量也不是特别大。然而回回总管接着问:“一贯多少文?”
这下探马不吭声了。这年头一贯钱一般是450文,而不是1000文。不同的计算标准,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结果。
忽必烈也感觉事情不对,他自己追问道:“是多少文。”
探马知道说不过去,低着头答道:“1000文。”
回回总管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忽必烈登时也无语了,铸造了一门炮就要花掉1600贯铜钱。1600贯铜钱在民间是极大的财富,更不用说铜产量不足,哪里有那么多铜可用!
忽必烈抬头看向江上赵嘉仁的船队,他很想知道这只宋国水军铸造火器到底花费多少!
第35章 议和的要价
每天都派三分之一的船队在长江上游弋,见到蒙古船队就打。这种朝九晚五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从九月到十月,其间比较惊人的消息大概是贾似道成为右丞相。因为赵嘉仁一直没有进鄂州城,贾似道专门派他的亲随渡江到汉阳告诉赵嘉仁这件事。赵嘉仁写了一封大赞贾似道的恭喜信给送去。这封信发自内心,战后鄂州论功可是贾似道来决定,赵嘉仁巴不得有长期合作经验的贾似道快点升职。
蒙古水军没有短期内依仗火炮的冲动,从那次损失了六门炮之后,蒙古水军继续呈现一边挨打的架势。
到了十月二十日,贾似道又派亲随渡江到汉阳。赵嘉仁拆开信一看,贾似道在信里面告诉赵嘉仁,与蒙古的和谈已经正式开始。贾似道用轻松的语气写到,蒙古人提出想见见横行江上的赵嘉仁。
“你等我一下,我写信给贾公。”赵嘉仁对信使吩咐了一句,自己就坐下写信。
赵嘉仁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无疑是告诫贾似道,不能有丝毫松懈。历史上蒙哥死了,忽必烈攻不下鄂州,又要回去抢夺大汗的位置,这才撤退。现在的忽必烈若是还想争夺大汗的地位,大概不会选择走云南康定这条几万里才能回北方的大弯。若是走这条路线,等到忽必烈带着无比疲惫的残破队伍回到北方,阿不里哥早就当上大汗啦。
现在从鄂州到汉阳的水路非常通畅,贾似道当天就拿到了赵嘉仁的回信。信上面没有谈及任何与蒙哥有关的事情,赵嘉仁谈了忽必烈若是走云南回大漠的困难。忽必烈现在手里的十万人,一路上大概得死上三四万。那些人不少都是汉军世侯,等回到北方之后大概不会再继续效忠忽必烈。
贾似道看得眉头紧皱,因为赵嘉仁在提出问题之后,在后面强调。为了避免众叛亲离的的局面,忽必烈最好的办法就是渡江返回北方。问题就在于,哪怕忽必烈渡江前给了长江以南的宋军巨大杀伤,也不可能在渡江的时候不遭到赵嘉仁的猛烈打击。所以忽必烈一定会考虑削弱或者限制赵嘉仁行动的手段。譬如和贾似道达成确切和谈,譬如抓到让赵嘉仁投鼠忌器的人物……
看完全部内容,贾似道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为何蒙古军那么猴急的想见到赵嘉仁。只要能解决赵嘉仁的军队,蒙古军就可以继续在长江两岸纵横往来。就算是在议和会上没办法对赵嘉仁动手,也能确定对手到底是谁。
明白了又能如何?贾似道也觉得很无奈。正如赵嘉仁所讲,宋军没有足够的野战实力,只要蒙古军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摆下阵列,宋军就抓瞎。只靠赵嘉仁的一千多人来守住长江,那是美好的幻想。蒙古军依旧掌握了主动。
对战局的苦恼已经困扰了贾似道两个月,放下赵嘉仁的信,贾似道依旧苦恼。然而在这苦恼中,贾似道觉得胸膛里面冲出一股子气。那个忽必烈只是蒙哥大汗的弟弟,贾似道还是大宋官家的小舅子呢。既然两个人身份一样亲贵,既然签署的任何协议其实都不靠谱。贾似道决定也用不靠谱的态度应对。
自打有宋以来,除去太祖赵匡胤的时代,赵二的檀渊之盟后,大宋就要给敌国岁币。对于一个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协议,贾似道准备摆出高姿态来签署一个不割地,不称臣,不纳岁币的和约。大宋憋屈了几百年,也该有人扬眉吐气一番。这样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平等协议对贾似道只有好处。
想清楚了这点,贾似道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封信,命人给忽必烈送去。
忽必烈懂汉语,不过汉学造诣有限。看宋国士大夫的信,他就先交给身边的郝经来读。郝经看了个开头,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看的过程中,脸色更加糟糕。等全部看完,郝经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
“信里写了什么?”忽必烈觉得郝经的表情很有趣。
“那贾似道竟然要和我们签署一个不割地,不称臣,不纳岁币的和约。”郝经愤愤的说道。
“难倒你以前没有劝我要与宋国议和?”忽必烈笑着问郝经,在南下之前,郝经始终反对这次战争。
对忽必烈算旧账的行为,郝经带着些愤慨答道:“主公,我当时劝主公先遣使谕宋,令降名进币,割地纳质,偃兵息民,以全吾力而图后举。禀命不从,然后传檄,示以大信,使知殿下仁而不杀之意。现在宋国竟然要签兄弟之邦的约定,万万不行。”
听了这慷概激昂的话,忽必烈先是笑了笑,接着问道:“贾似道不会只写这些话。若是我等不答应,他总得说点什么才对。”
郝经脸上怒意更盛,他愤愤的答道:“贾似道在信里写,他觉得我军军粮不多,草料更少。既然我军已经无法随意往来江上,只要再有一支宋军抵达鄂州,我军就会被拖在江南。”
这话说的含蓄,不过在忽必烈听来已经够清楚了。要过信来读了一遍,引经据典的部分看不懂,让郝经帮着解释。其他部分果然与郝经讲的一样,贾似道认为江南的蒙古军想返回北方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时间拖得越久,代价越大。如果代价大到让追随忽必烈的汉军世侯们对忽必烈彻底失望,忽必烈的实力就会大损。
与其折腾到那样的地步,还不如双方早早议和。忽必烈若是肯签署贾似道版的合约,贾似道就保证会让蒙古军安然渡过长江。
“呵呵!”忽必烈笑了。这个宋国文官的表现让忽必烈越来越欣赏,他不仅有勇气进入危险的鄂州,还有能力守住鄂州。现在又证明此人有看透战争的眼力。蒙古军缺粮食的话可以抢掠,实在不行还能在返回的途中杀人吃肉。但蒙古马只靠吃干草是不行的。想保持机动能力对步兵的威慑,就需要有给力的草料。现在已经是十月,再拖下去的话,干草就变枯草。
想到这里,忽必烈转身对张柔说道:“万户,你带兵去白浒山,在水里扎木桩,修台子。朱国宝反复讲,宋国水军总是不肯靠近我军回回炮,我们就把回回炮架到江上。只要不让宋国水军在江上往来。我们就可以从容过江。”
万户张柔一直认为尽快返回长江以北是正确的选择,听到忽必烈的命令,他镇定的脸上有丝喜色,对忽必烈行礼,张柔答道:“我现在就去。”
吩咐完军事,忽必烈转头看向郝经,同时问道:“你觉得怎么才能让这个贾似道答应割地、称臣、上岁币?”
第36章 不约而同的阴招
开庆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天空中下起了秋雨,天地间看着灰蒙蒙的。
“兵进牛头山?”忽必烈皱着眉头看着郝经的建议。这条建议很短,忽必烈对郝经想了一晚才拿出的计策感到不解。
郝经毫不迟疑的答道:“牛头山在荆湖南路与两浙西路交界,我们就算是派兵到了牛头山,也打不到临安。若是真的打入两浙西路,大概会被宋国打败。”
忽必烈听到这里也放下心来,看得出郝经并不是脑子一热就拿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计策。果然,郝经继续说道:“贾似道现在所怕的只有宋国赵官家觉得他无能。若是我们能兵发牛头山,临安城内想罢免贾似道的人就有借口。贾似道若是想自保,咱们又许他尽早签了合约,他或许就肯割地、称臣、上岁币。”
“嗯!”忽必烈微微点头,宋国这种奇妙的内部争斗让忽必烈觉得很好玩。这也是他对儒家深有戒心的原因。遇到大事的时候,躲在朝廷里面的人远比前线更有权力。譬如忽必烈无法击败的贾似道,临安的那些根本不敢上战场的人可以轻松罢免他。
“江上的这个赵嘉仁可否用这样的办法?”忽必烈问郝经。贾似道虽然很能干,却只是抵挡住了忽必烈的攻击。在江上的赵嘉仁则紧紧卡住忽必烈的咽喉。若是没有赵嘉仁的话,忽必烈可以用更从容的心态来欣赏贾似道的行动。
“这……现在不行。”郝经遗憾的答道。不过他很快就答道:“若是主公想试试看,就告诉贾似道,并且向鄂州城内的将官讲。若是贾似道肯杀了赵嘉仁,把他的脑袋送给我们,我们立刻退兵。这个不管用,却可以试着让那些宋国将官与贾似道之间有些罅隙。”
忽必烈身为进攻的一方,没办法很好的把握这种防御方的心态。不过他让郝经去试试看。等郝经刚出去,张柔就紧张的进来,并且送了一些纸给忽必烈。
忽必烈打开一看,纸上用白文写了几段话。这种水平的汉文对忽必烈不是问题,他也不用找郝经之类的儒生,自己就看了起来。纸上的内容很真实,讲述了蒙古水军面被强大的宋国水军打得落花流水。在这样的局面下,蒙古军迟早要撤退。到时候一定要有人在江上掩护。
‘诸位汉军世侯,你等中有哪个愿意用自家的性命当别家的垫脚石。诸位汉军世侯,你等中有哪个愿意用自家的富贵换别家的好处?忽必烈撤退之后,必然要留人接应荆湖南路的兀良合台,你等中有哪个愿意与兀良合台一起退到大理?退到大理,你等想回家,得走几年时间。最后,我想问诸位汉军世侯,你们知道大汗蒙哥已经死了么?阿不里哥的部众马上就要到燕地与益都,你们的家人马上就要落入想当大汗的阿不里哥的手里……’
前面的内容还好讲,看到大汗蒙哥死亡,阿不里哥要夺取大汗位置这段。忽必烈气的猛然站起身来。蒙哥死亡的消息,张柔这样的万户都知道。可那些普通的汉军世侯们并不知道,现在忽必烈的军中,汉军世侯是主力。一旦这帮人知道了他们在燕地(河北)与益都(山东)的家族已经落入和忽必烈敌对的阿不里哥的控制下,忽必烈觉得这帮人只怕就先乱了心思。
焦躁的来回走了几圈,忽必烈猛然站住身,盯着张柔问:“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张柔知道现在的局面,他连忙答道:“这是宋军用弓箭从营地外射来的。他们不光往营地里射,见到我们的人,他们也射裹了这些的箭。我也是见到营地内有人开始传阅这些东西,才搜到。”
忽必烈的目光仿佛要吃人,片刻后他就自嘲的冷笑起来。如果此时郝经在大帐内,忽必烈只怕就要开口自嘲啦。在他与郝经讨论如何玩阴招的时候,贾似道却走到了前面,而且更狠。忽必烈与郝经想说些瞎话,贾似道却在说实话。
“张柔,在白浒山的台子修的如何了?”停下冷笑,忽必烈还是选择了询问公务。只要有能够北归的道路,军心就不会动荡。
张柔连忙答道:“已经在浅水处打桩。等打桩之后铺上木板,就能放上回回炮。虽然江心处水有点深,用回回炮拦住宋国水军当是可以。”
忽必烈满意的点点头,他对张柔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忽必烈接着命道:“在回回炮后面也打桩,准备建浮桥。宋军此时兵力只能守住鄂州。若是再有宋军前来,我军只怕会吃紧。”
修建渡河的浮桥不仅事关忽必烈,同样事关张柔的身家性命,张柔立刻答道:“遵命!”
大宋有句俗话,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忽必烈下达强化修建浮桥命令的第二天,探马飞奔到了大帐。张柔向江上游派出去的部队被一支乘船顺江而下的宋军击破,那支宋军有两三万人马,大概两三天内就要抵达鄂州。
此时蒙古水军在江上完全处于劣势,这支两三万人的宋军若是进入鄂州,忽必烈语言过的糟糕局面就会变成现实。这支宋军有胆量对蒙古军发动进攻,也就是说,在蒙古军撤退的时候,殿后部队不仅要面对来自江面上的进攻,还要面对来自宋军的追击。
忽必烈被称为心胸宽广如草原的人,此时的他再也笑不出来。忽必烈甚至有些遗憾,若是自己不这么托大,而是在蒙古水军遭到打击之时就选择修建浮桥,全军撤退。那时候宋军根本没能力追击,蒙古军完全有可能从容渡江,在长江以北肆虐。
见到忽必烈都没了笑容,将领们的情绪自然大受影响。好在张柔已经69岁了。老头子到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得开。他督促众将拼命执行忽必烈的命令,甚至让朱国宝派出蒙古军船在江上活动。不是为了和宋国水军对打,而是隔断江上的信息,让宋军不知道蒙古军的行动。
张柔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到了十月二十六日,在白浒山渡口已经建成了两座浮桥,第三座浮桥正在建设。忽必烈到了江边,就见两条长龙般的建筑横跨长江,在靠上游方向的江面上已经架设起七八门回回炮。放回回炮的台子紧贴江水,看着起来就跟在水里建起了一个巨大的木桩一样。
郝经看着两条浮桥,忍不住说道:“主公,不若我们再派人前去与贾似道讲议和的事情?”
“不必。等贾似道来找我们!”忽必烈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笑,“等第三条浮桥建好,我们立刻全军过江。张杰,阎旺绕过鄂州前往潭州与兀良合台会和。”
仅仅是听到这些命令,那些将领们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只要渡过长江,蒙古军就再也不用害怕宋军。宋国水军再猛,还能上岸打仗不成?
第37章 鄂州之战的尾声
开庆元年,十一月一日。
天色微亮之时,忽必烈已经抵达白浒山的浮桥桥头。回头看去,江岸上万人组成的阵列森严肃穆。这些人都是北方人,跟随忽必烈从北方一路打到长江南岸。这些英勇的战士们克服了种种困难,打败了很多宋军。越过长江,踏上长江以南的土地,但鄂州城就成了他们的极限。这些人不仅顿足与此,更要从这里撤退回长江以北。
仔细看的话,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到期待。他们期待回到北方。
忽必烈对着身后的众将慨然说道:“我等今日北归,乃是为了讨伐叛逆,诛灭不法。等北方安定,吾等必然重回此地,夺下鄂州!尔等可愿追随?!”
众将们得以回归,皆是振臂高呼,“大汗万岁!”
从道理上讲,忽必烈只是蒙古大汗蒙哥的弟弟。但在此时,北归的将领们都知道,此时的自己只有追随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蒙古大汗的地位。……,不。他们是要跟着忽必烈大汗,消灭蒙古叛逆阿里不哥。将所有反对忽必烈的力量消灭。
在振臂高呼的人人群中,文官郝经兴奋的满脸通红,呼喊的格外卖力。对于儒家而言,皇帝就是父业子承,甚至要采取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蒙古这种各部族开会选拔大汗的文化制度,在郝经看来简直是荒谬绝伦。
在蒙古诸王当中,忽必烈是唯一一个对儒学非常青睐,愿意接受儒家理念的蒙古王爷。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动用武力消灭政敌,摧毁部族选举制,将嫡长子继承这个汉人模式制度化的王爷。
当忽必烈成功之时,蒙古国就轰然倒塌,一个王朝则会崛起。想到自己是这个王朝的重要推动者,郝经心中渴望这场王位争夺战能够一瞬间结束,渴望新的王朝在下一瞬就建立起来。
确定众将的服从,忽必烈对众将喝道:“你等传令各部,过江!”
说完,这位蒙古大汗迈步走向浮桥。侍卫王东陆一溜小跑的先走上浮桥,一步步的趟过去。若是浮桥上有什么问题,也是他王东陆先落水。
浮桥上有些黑色的斑点,上过战场的王东陆随便瞄一眼就知道那是血迹,是之前已经经过浮桥被送到北岸的蒙古伤兵留下的血迹。此次鄂州之战颇为惨烈,蒙古军已经竭尽全力。用攻城器械对城墙进行破坏无果,就发动蚁附攻城的硬干。然而每次攻击都无功而返,十万军队的伤亡加上瘟疫,损失了一半的战斗力。剩下的蒙古军完全无法攻克鄂州。
抬头看了看笼罩在薄薄雾霭中的江面,王东陆心里面就非常不踏实。江上还有一支强悍的宋国水军。以前王东陆总觉得水战不过是战船互相用弓箭对射,撞击,跳帮厮杀。见识到了那个名叫赵嘉仁的宋国文官建造的战船,王东陆才终于知道那些水战如同儿童玩耍,这世上存在真正的水战。
步伐轻快的率先越过浮桥,王东陆扭回头就见到忽必烈大汗用丝毫不亚于王东陆的轻快步伐走到了浮桥靠江北的一端。又是几步,忽必烈大汗就踏上了江北的土地。王东陆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面。全军最重要的主帅再也不会遭到敌人的有效阻拦。只要脚踏大地,蒙古军便不可战胜。
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那是蒙古军踏上浮桥时发出的声音。大汗忽必烈过了桥,期待返回北方的蒙古军随即踏上归家的道路,那些急促的脚步声正是这些蒙古军内心的期待。
赵嘉仁并不知道蒙古军踏上了返程。此时的他最在乎的是贾似道的安危,水军只是在汉阳与鄂州之间巡弋,完全没有对蒙古军继续动手的意思。如果贾似道不幸出了意外,赵嘉仁的功劳还会被承认,但是只怕会打些折扣。毕竟他只是守住了长江。在大宋看来,于长江上歼灭蒙古军是常态。像之前的黄陂之战中被蒙古水军彻底摧毁的宋国水军,那叫做意外。
一个福建路提点刑狱没资格对朝廷的偏见指手画脚,赵嘉仁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对整个战争未必是最有利的。人总是会成为自利主义者,一个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卫的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拥戴呢?
到了十一月三日上午,贾似道派遣的使者风风火火的停在汉阳的赵嘉仁驻地。在警卫的引领下,使者见到了赵嘉仁。先是行礼,使者急切的说道:“赵提点!贾相公命你击破蒙古军在黄陂的浮桥。现在就去。”
“哦……”赵嘉仁心中对蒙古军突然就生出了些佩服。这帮北方人能够在长江上架起渡江浮桥,还能靠目测进行火炮的逆向工程。蒙古军在生活文化上很野蛮,这种野蛮并不能用来否定蒙古军在军事上的先进。只要与战争有关,蒙古军就拥有学习能力,创造能力与实践能力。
这些赞美的话当然没有说出口,赵嘉仁立刻前往港口带领舰队出发。过了晌午,赵嘉仁终于看到了浮桥。更看到了浮桥靠上游的外侧那十几架小型回回炮。
不用命令,船队就停下来。小型回回炮能够发射好几斤重的石块或者泥团。这玩意砸上小船,小船大概还真的受不了。那些回回炮的炮手也看到了排着整齐队列而来的宋国船队。他们立刻操纵回回炮这种对重式投石机,把石块与泥块发射到距离炮位八九十米外的距离。
看到回回炮的炮弹在江面上砸起好大一片水花,白浒山两岸以及浮桥上的蒙古军都聒噪起来。数万人对着曾经令他们心生恐惧,逼得他们在十月已经颇冷的江水里面拼命钉木桩的宋国水军大声咒骂,大声嘲笑。
水军千户朱国宝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用家乡话大声咒骂着宋国水军下十八层地狱。修建浮桥的工程量极大,即便是水浅,可北方人在长江里面劳作,不慎落水是家常便饭。朱国宝的一个侄子就不慎落水,被冲的踪影皆无。修桥的,以及过桥的,落水后失踪,还有落水后虽然被捞起,但是已经救不回来的,至少有四百多人。
当然,这样的损失与直接被这支宋国水军打死与俘虏的蒙古军相比,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零头。此时眼见宋国水军终于遭遇阻挡,朱国宝和其他蒙古军一样,都觉得胸中的怒气终于有了发散的出口。
在数万人的聒噪声中,在数万人的注视下。四十艘小船分成两队,划到距离江岸七十步外停下。六艘大船在江中靠到距离回回炮七十步外下锚。
在数万人的聒噪与注视下,六艘大船率先对回回炮炮台开火了。就见船舷的甲板下喷出火光与浓烟,距离一座江中的回回炮炮台十步远的水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浪花,其大小远胜回回炮的炮弹造成的水花。
几乎在同一时刻,小船对着江岸上开炮了。此时江岸上聚集了太多人,根本无需瞄准,只要把射角调整到最大即可。四十发两斤炮的炮弹飞进人群,顷刻就制造出起码六十起血案。两斤重的铁球轻松的先把前面一个人砸死,再把后面的人砸的骨断筋折,满口喷血。
蒙古军一直以为那些小船上的火器只能打四十步远,万万没想到这种火器的射程居然能够超过八十步。
只挨了三轮炮击,两边岸上的数万人就遭不住了。他们惊呼着怒骂着开始撤离江岸。这么多人一起跑,轻松引发诸多踩踏事故。小船上的炮手们也懒得关注那么多,他们只是用最大的射速对岸上猛烈开火。
朱国宝的位置在岸边一个高处,正好处在小船炮击的射程之外。他眼睁睁的看着几万人在他面前被曲曲四十艘小船打得败退。江上那些曾经彰显蒙古军风采的回回炮炮台更是悲惨,六艘大船几乎毫不停歇的在七十步外对着炮台开火。没过多久,就有一座回回炮正中一发,发射的横杆被打得折断。
不等朱国宝来得及仔细观察,又有两座回回炮下的平台被击中,在剧烈的震动中,回回炮竟然缓缓倾斜,以慢动作之姿滑落进水里。
朱国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看着十五座费了巨大人力才修成的水上炮台在一炷香的时间里面被摧毁。看着着宋国水军对浮桥猛烈开火的同时,还顺流放下来几艘小船。
“他们要火烧浮桥!快,用弓箭射船!”朱国宝扯着嗓子喊。
除了身边的几个人,没人听他的。江岸上的蒙古兵为了躲开头天而降的铁球,玩命的向远处撤。江岸边顷刻就空出好大一片空地,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被打死的尸体寂静无声,被打伤以及被踩伤的蒙古军则发出呻吟声与求救声。
浮桥上的蒙古兵此时正在被大船上的火炮猛烈射击,他们尖叫着想尽快冲过桥,回到长江北岸,不少人紧张之下直接掉落水里,更多人被后面试图夺路而逃的同伴直接推进水里。那些家伙将同伴推下水的时候慢下脚步,随即被更后面的同伴同样推下水。此时人人自危,哪里还有功夫关注顺江而下的那些小船。小船与炮台的碎木片被最靠上游的浮桥拦住,它们静静的停在浮桥旁边,仿佛人畜无害,并没有燃起猛烈的火焰。
不等朱国宝想明白怎么回事,突然间,这些小船就如同碎纸片般炸裂开,火光冲天,巨响震耳。朱国宝觉得脚下仿佛传来一阵阵令他浑身酸麻的感觉。等烟火散去,朱国宝再看第一座浮桥,仿佛坚不可摧的浮桥已经被炸断了好几处。
朱国宝已经完全懵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部下的惊呼声之时,看到宋国水军又顺流而下放出几艘小船之时,朱国宝的大脑已经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宋国水军并没有跌入十八层地狱,但是他们仿佛将十八层地狱里的烈火引到了凡间。
那是噩梦般的一个多时辰,三座浮桥被炸断。江面上满是各种碎木头,江岸上是上千死伤者。被阻隔在长江南岸的两千多蒙古军彻底懵了,宋国水军冷漠的靠上去继续对南岸的蒙古军猛烈射击。没等到这两千多蒙古军溃散,从他们背后就冲上了包围过来两万多宋军。
若是平时,蒙古军并不畏惧十倍于他们的宋军。然而现在还留在长江南岸的蒙古军已经被打得完全没了再战之心。他们抛下武器,脱下铠甲,冲进江水里,只想能够以最快速度渡过长江,回到江北。
大肆屠戮后的宋国水军并没有上去拦截,他们竟然返航了。跟在宋国水军后面的宋国船队蜂拥而上,每艘船上都站着手持长兵器的宋军,之前根本不靠前的他们此时美滋滋的开始收割战果。
开庆元年,十一月三日,尸体混合了碎木破船让长江黄陂段几乎为之淤塞。长江黄陂段北岸哭声震天。
第38章 离开鄂州
开庆元年十二月初五,鄂州城城门大开。家家户户即便没有很开心,至少也没有之前的恐慌。在鄂州城的右丞相贾似道贾相公贴出告示,南侵的蒙古军撤回了他们的地盘。战争以大宋的胜利告终。
鄂州判官司马考伸着懒腰走出衙门,觉得在晴朗冬日下的空气仿佛变得温暖许多。他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向城西水门走去。身为官员,司马考有渠道得知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将带着福建民团从水门进入鄂州城。
在之前的战争中,福建民团驻扎在江对面的汉阳。每日里往来于鄂州与汉阳之间,保卫着两座城市的水路安全。现在蒙古人撤退,战争结束。这位赵提点终于可以放下重任,抵达鄂州。当然,知道此事的人很少,对此事极为乐见的人更少。司马考之所以如此热心,是因为他与赵嘉仁同年。两人曾在姑苏偶然相遇,一起坐过画舫呢。
到了码头,司马考意外的发现右丞相贾似道居然已经等在西门码头,和这位右丞相站在一起的还有吕文德。吕文德是在十月二十六日乘船抵达鄂州。在抵达鄂州的诸将里面算是来的最晚的一位。不过吕文德很会做人,司马考亲眼见过大宋宿将高达等人的部下每次离开营地以及出城的时候就要贾似道出来相见,如果贾似道不出来就会聒噪。
大家都知道士兵们心理压力大,对贾似道这个鄂州最大的官是否为了自己的安慰而离开鄂州感到不安。所以大家也就不说什么,毕竟提着脑袋上阵还得靠这些当兵的。
吕文德抵达鄂州之后,见到士兵们如此聒噪,登时就派人前来呵斥,“宣抚在此,何敢尔耶!”于是贾似道立刻就与吕文德亲近起来。
在对留在江南的两千蒙古兵进行攻击之时,其他将领们心有不安,加上守城战中伤亡很大,都不愿意出战。只有吕文德自告奋勇,于是在南岸斩获过千,俘虏八百。更是得到了贾似道的器重。
有这两位大人物在此,司马考只能往后躲躲。在贾似道的安排里面,司马考可不是来迎接的人员。贾似道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司马考可不想被这位右丞相一通猛批。
很快,江面上就出现了船队的身影。船只极快的过江,抵达水门。从第一艘船的船头上跳下一人,司马考仔细分辨,才在这个青年身上依稀找到些记忆里少年赵嘉仁的影子。那毕竟是六年前的事情,司马考那年26岁,现在他已经32岁。赵嘉仁那年十四岁,现在也二十岁了。
想到年龄,司马考就一阵的失落。他晋升不能算慢,现在已经是鄂州的判官,主管刑狱之事。然而赵嘉仁已经是福建路提点刑狱,此次又立下大功,到明年至少也是一地知州。那时候赵嘉仁服绯袍,带银鱼袋,正式迈入上层官员之列。司马考与赵嘉仁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除非……赵嘉仁坏了事,遭到贬斥……
发觉自己居然生出如此念头,司马考连忙用手敲敲脑壳。他素来自视甚高,对自己居然嫉妒到胡思乱想感到意外与气恼。此时司马考就见到赵嘉仁的船队上下来许多人,从数量上看得有上千人,还在源源不断的继续下船。司马考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此时的情绪影响了心情,与贾似道与吕文德见礼后,赵嘉仁脸色好像并不怎么好看。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只是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心情非常的不高兴。此次前来鄂州,赵嘉仁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把那些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军人从汉阳送到鄂州。这么做并非是为了讨赏或者显摆,两天前赵嘉仁接到官家的诏书,命他带那支痛打蒙古人的船队前往太湖。把伤兵问题赶紧解决一下,再与贾似道道别,赵嘉仁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前去临安领赏。
“怎么,嘉仁可觉得有什么不妥?”贾似道用上级和年长者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
“……造船不易,给贾公一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赵嘉仁觉得自己差点就把想用船领赏赐的事情说出来。好在他也觉得这么直说完全不合适,终于被憋住了。
不过赵嘉仁的话已经够直白了,贾似道听了之后眉头皱起,不屑的说道:“竟然是为了些阿堵物的事情,这与国事岂能相提并论。”
赵嘉仁登时就更加不爽了,方才与贾似道和吕文德见面行礼之后,贾似道开口就向赵嘉仁索要一半的船队。赵嘉仁并没有真的想驾驶这支内河船队回到福州。不过既然一定要放弃,至少也要卖出个不赔本的价钱。他与贾似道不过是一个月没见,赵嘉仁发现贾似道变了。以前的时候贾似道看着也是官二代,可傲气只是藏在心里面。现在的右丞相贾似道的傲气由内至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决不许别人违逆的架势,有种一切尽要在掌握之中的执着。这种派头与赵嘉仁上一世中那个权倾朝野的贾似道完美的重合起来。
是的,贾似道的确可以在很多地方给赵嘉仁好处,不过在赵嘉仁心中,贾似道只是个合作者而并非自己的主君。上一世,贾似道在民间依旧声名赫赫的时候,在朝堂上已经有了许多的敌人。
赵嘉仁心中生出了警惕,当年他看似走丁大全的门路,实际上早就与丁大全切割。所以今年十月丁大全倒台之后,赵嘉仁没有受到丝毫牵连。现在赵嘉仁开始考虑,是不是也到了该和贾似道虚与委蛇,心里面划清界限的时候。意气风发没有错,但是意气风发到连基本沟通都不做,那就完全不合适啦。
想到这里,赵嘉仁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不爽的情绪没有了,怄气般的态度不见了。赵嘉仁立刻说道:“我现在就拨一半船给贾公。”
见赵嘉仁不再反抗,贾似道的语气立刻就变成了那种完成艰困工作后轻松的语气,“不是给我。是给吕将军。”
吕文德看向贾似道的视线里登时有了感激与佩服的神色,他亲眼见过赵嘉仁的船队发挥出何等凶猛的战斗力,他相信索要一半军船会非常艰难。没想到贾似道只是说几句话就让赵嘉仁屈服了。吕文德忍不住觉得与贾似道亲近的选择是他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达成目的,贾似道自然不会留在码头上干选船的事情。问了问赵嘉仁接下来的安排,赵嘉仁告诉贾似道,官家下旨要他带船到太湖。贾似道脸上露出了一丝嘲笑,片刻后这丝嘲笑就消散了。他正色说道:“既然官家有命,嘉仁就赶紧去。这些年官家对你这个赵家的麒麟儿颇为青睐,我去见官家的时候,听他说起过好几次。”
“一会儿我前去拜见贾公。”赵嘉仁心里面不爽,但是该有的礼貌总得有。
贾似道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事情忙,定然是无法再见嘉仁。嘉仁不必担心,此次叙功,你排第四。”
等右丞相贾似道在前呼后拥的簇拥下回城,吕文德笑道:“赵提点立下大功,可是恭喜了。”
赵嘉仁看了看吕文德,竟然说不出什么来。上一世,这位吕文德将军在鄂州之战后飞黄腾达。赵嘉仁本以为这一世的历史有所改变,没想到吕文德还是和贾似道绑在一起。这就是命啊!
和贾似道不同,吕文德对赵嘉仁很尊敬。不仅仅因为赵嘉仁是文官,赵嘉仁在战争中的表现也让吕文德非常佩服。哪怕只是赵嘉仁亲自登上冲在第一线的军船上,就绝非普通文官能做到的。
司马考远远看到贾似道已经走人,连忙向着赵嘉仁走去。走到近前,卫兵挡在司马考面前。司马考穿着官服,卫兵很客气的问:“不知是哪位官人。”
司马考心里面有些不爽,他在鄂州城里面也不至于没人知晓,现在连靠近赵嘉仁与吕文德都不行。心中不爽,司马考就不想主动开口。就在此时,司马考听到赵嘉仁用有些迟疑的语气问道:“那边的……难道是司马兄么?”
确定赵嘉仁还记得自己,司马考心情立刻就好了。赵嘉仁笑着对卫兵说道:“给司马兄让路。”
卫兵闪开,赵嘉仁就走了过来。因为几个月前赵勇想念姑苏画舫上的婉儿姑娘,赵嘉仁也回想起了司马考。若不是回忆过司马考的长相,强化了一下记忆,只怕现在猛然见到司马考,赵嘉仁也想不起来。
见赵嘉仁走到自己面前,司马考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见面之前,司马考很想和赵嘉仁重逢叙旧。真的重逢之后,司马考反角自己完全找不到共同语言。他和赵嘉仁只是同年,简单的见过几面。所谓的叙旧,真的无旧可叙。司马考突然觉得十分尴尬,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见赵嘉仁。
“他乡遇故知。真没想到在荆湖北路还能遇到司马兄。”赵嘉仁笑的开心,向司马考伸出了手。
司马考也下意识伸手出去,两人的手掌握在一起时,司马考突然觉得尴尬消失了。他也笑道:“虽然在姑苏城见到赵兄弟是六年前,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昨天。”
“是啊。那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到姑苏去。没想到就能遇到司马兄,这次也是如此。真的是缘分。”赵嘉仁也提及两人上一次相逢的事情。
司马考无奈的笑道:“在姑苏相会,是乐事。在鄂州相会……,我觉得还是别这样相会才好。”
赵嘉仁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惨烈的战争而相会,这种相会真的不好。
互相讲了讲分别后各自的经历,赵嘉仁说道:“司马兄,你我是同年。明年正好磨勘。我现在得赶紧回临安,想来要在临安待些日子。此次司马兄守鄂州,功劳不会小。若是有缘,应当可以在临安再见。”
司马考连连点头。叙旧已经完成,再说下去就没啥可讲的。他只是怀旧,并不是想从赵嘉仁这里弄到些什么好处。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就分别,司马考反倒觉得轻松。告辞之后,司马考直接回城。走在路上,他觉得目标达成,心情非常愉快。
赵嘉仁也不耽误时间,抓紧时间给了吕文德一半船只,了结了汉阳与鄂州的各种琐碎事情。
开庆元年十二月初八,派人给贾似道送了封告别信,赵嘉仁带着船队顺流而下。所有的帆都吃饱了风,大小船只在江上跑的飞快。站在船头,赵嘉仁看着鄂州城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他回想起这场战争,心中只有想尽量逃离的愿望。
在这场战争里面,赵嘉仁只是个配角,只是别人的手下。这不是赵嘉仁喜欢的战争,更不是赵嘉仁期待的战争。接下来,赵嘉仁有可能以主角之姿登上新的战争舞台。他期待可以让他振翅高飞,随心所欲的勾勒出局面的未来。
然后赵嘉仁就想起了贾似道。贾似道慨然前往鄂州的模样在赵嘉仁的脑海里依旧清晰,但是鄂州之战后的贾似道那股子膨胀的劲头更加鲜明。赵嘉仁不喜欢鄂州之战后的贾似道,他心里面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变成贾似道那样的人。连赵嘉仁这样的都能对贾似道生出厌恶来,其他人呢?
江风扑面,赵嘉仁突然想起一句话,‘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第1章 那人立于花千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是辛弃疾的千古名词,青玉案?元夕。元夕就是上元节,也叫元宵节。
景定元年的上元节,临安百姓们格外的欢喜。去年,也就是开庆元年,蒙古人陈兵牛头山,兵锋直指两浙西路,临安震动。不过到了年底,蒙古军全线撤退,大概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有规模如此之大的战争。一场威胁南宋生存的战争结束了,提心吊胆半年的临安百姓们更是热闹的投入到这场庆典之中。
两位男子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头,右边那位二十六七岁的男子看上去表情颇为失落,大概是有心事。左边的男子身材高挑纤细,穿绯袍,带银鱼袋。竟然是一位四五品的官员。周围不少人都忍不住去看这位官员,临安城里不乏四五品的官员,但是还从没见过二十岁左右的四五品官员。
赵嘉仁对周围看稀罕的目光已经习惯,他现在的寄禄官是正五品的中散大夫,还加了直龙图阁。也就是说,周围的人可以称赵嘉仁为赵龙图,有点包大人的意思。至于差遣,在和官家诏对之时,赵嘉仁明确表达他想去泉州做知州,铲除泉州蒲家这个当地的恶霸兼海盗幕后黑手。赵家人出任泉州知州并不稀奇,从官家当时的表现看,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但是赵嘉仁此时还是以福建路提点刑狱的身份留在临安,因为官家收了赵嘉仁的船队,以这支船队为核心建起了新的大宋内河舰队。枢密院那帮人在论证这种船能否成为未来大宋内河舰队的标准舰艇。因为进入景定元年之后,临安城内官民都要过年。为了方便枢密院的官员随时请教船舶专家赵嘉仁,赵嘉仁不得不暂留在临安。
赵嘉仁边走边劝身边的赵勇,“赵勇,你不用着急。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只要上元节一过,我们就可以去见那位步如烟。婉儿姑娘是不是在她那里,一问可知。”
鄂州之战前,赵勇到了临安。他一个普通人哪里有机会去见到当红歌妓,最后失望而回。这次也是如此,蒙古人退兵之后,临安的士大夫们非常欢乐,所有娱乐活动全部爆满。
这只是赵嘉仁敢说的话,有些话赵嘉仁也就不敢说。现在的官家宋理宗同样需要娱乐放松,为了准备服侍官家,歌妓们每次都得提前沐浴熏香准备好几天。赵嘉仁可不敢刚到临安就大张旗鼓的一定要见到某位当红歌妓,所以拖到了现在都无法有所行动。据说每到上元节,官家就要在宫里好好的开次纯洁的三陪活动。
“唉!”赵勇长叹一声,他万万没料到想见个人居然如此艰难。
此时一队女子从赵嘉仁对面而来,前后都有仆役开道护卫,看着就是有钱人家。年长的女子从容的看着赵嘉仁,年轻女子们也在看和她们年龄相差不多的赵嘉仁,不过表情羞涩,目光躲躲闪闪。女子们经过之后,空气里面多了很多香气。
等和女子们走远,赵嘉仁拍了拍赵勇的肩头,“喂,你闻出来了么,她们用的是我们的香水。若是这次还是见不到,我就派你留在临安开个香水铺子。说不定婉儿姑娘就来买香水呢?你不用出门就可以见到婉儿姑娘,那会多开心!”
赵勇知道这是赵嘉仁在试图逗他开心,再次叹口气,赵勇苦笑道:“说真的,上次相见都是六年前,婉儿姑娘只怕早就忘记我长什么模样。就是我,也未必真的记得婉儿姑娘的相貌。说来说去,不过是单相思而已。”
“呵呵呵呵……呃……”赵嘉仁干笑几声,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因为赵勇就是完完全全的单相思。
赵嘉仁觉得临安中元节很可爱,人们都出来玩,但是街道之上都是老一套的把戏,远不够浮华。赵勇是根本没心思游玩。两人把几条大街遛了一遍,便返回赵嘉仁老爹赵知拙的住处。赵知拙此时陪着夫人陈氏前去逛灯会,赵嘉仁就洗洗睡了。
想起自家老爹的现状,赵嘉仁也觉得很是意外。赵知拙如愿以偿的当了京官,加上长子稳重,生了长孙,赵知拙见家里有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三子又立下大功,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官员。五十多岁的赵知拙觉得人生已经圆满。加上夫人也回到他身边,让老头子更加开心。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就会带着夫人去。
赵嘉仁甚至怀疑,要是此时有广场舞,他爹妈搞不好就会成为每天必去的广场舞大爷大妈,和其他大爷大妈们其乐融融的跳着小苹果。然而几年前,这两个人还热衷于前程或者在个人追求上毫不让步。人生的变化真的是难以预料。
上元节一过,街道上依旧喜庆。然而节日终于结束,商铺开业,政府办公,匠人开门,一切都恢复到了日常的局面。此时赵嘉仁的大哥的老婆的堂弟王庸找上门来,“赵兄弟,今天终于订到了步姑娘的画舫。”
赵嘉仁已经把目的告诉了这位亲戚,所以从这位的表情上看,王庸没有欣喜,只有疲惫。到处跑着找人托关系绝非易事。赵嘉仁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此次不是为了步姑娘,你就可以多亲近亲近芳泽。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总觉得这次不太对劲。”王庸有些无奈的说道。
对这等大少爷,赵嘉仁也懒得说那么多。他这表现大概能用矫情来评价。不过心里面这么想,赵嘉仁却不敢说出来。好歹王庸也是出了好大的力气。
到了下午时分,赵嘉仁带着赵勇到了西湖边。没多久,王庸也来了。再过一阵,有小船前来接他们。三人上了小船,小船划到大船旁边,三人再登上大船。赵嘉仁率先走进画舫,里面有姑娘候着,赵嘉仁看了看赵勇,却见赵勇目光从画舫一层的每个妹子脸上扫过。看过来一遍之后,赵勇眉头微皱,明显没找到他那位婉儿姑娘。
迎接的姑娘看赵勇一副猴急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人,她也能一笑了之。“几位官人,请上二层。”迎接的姑娘用柔美的声音说道。
赵嘉仁又是带头而上,在画舫二层中央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华服妹纸。丝绸衣服上有着美丽的刺绣,见到赵嘉仁他们上楼,妹纸站起身。
“你……你是婉儿姑娘?”站在赵嘉仁背后的赵勇率先开口了。
赵嘉仁一愣,心里面登时就觉得紧张起来。他盯着妹纸看,不是想靠回忆来确定赵勇有没有认错人,而是想看看妹纸的反应。
妹纸先是一愣,然后开颜笑道:“却不知这位官人怎么知道我以前的称呼?”
“六年前我在姑苏见过你。”赵勇立刻答道,“那时候铁匠铺的铁炉炸了,婉儿你还和我们一起帮着救治铁匠。”
听着赵勇的发言,赵嘉仁突然觉得很羞愧。赵勇这话说的急躁,和这个莺歌燕舞的环境没有一丝一毫搭配的感觉。别说这是来泡妞,就算是相亲,这么讲的结果大概也不会很好。
这位也不知道该叫做步如烟还是婉儿的女子脸上表情微微变化,那是吃这碗饭的妹纸特有的表情。画舫这行对她们来讲是单纯的生意,她们永远都会用化名,展现的永远都是别人希望看到的那面。凡是能触及她们真正生活的部分,都被妹纸们隐藏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她们。画舫上的妹纸永远都不会用真面目去见人的。
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妹纸展颜一笑,她对赵嘉仁说道:“原来是赵进士,几年不见,你变化好大。”
说完之后,妹纸看着赵勇,没有笑,只是说道:“我还记得这位大哥一直跟在赵进士身边。只是不记得这位大哥该怎么称呼。”
不等赵勇说话,赵嘉仁上前一步,“呃……,步姑娘,我们今日上这里来全然是为了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怀疑,甚至觉得我们可能带了什么恶意。请你放心,我们绝无恶意。咱们不妨先坐下,慢慢说话。”
步如烟漂亮的眼睛仔细盯着赵嘉仁看,过了好一阵,她才笑道:“如此也好。”便请三人坐下。
赵嘉仁在讲述赵勇单相思故事之前,心里面叹口气。他原本以为婉儿还是个青衣姑娘,哪怕是仗势欺人,也不过是多出点赎身钱。现在这位婉儿姑娘早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能够向官家提供三陪服务的名妓。
……赵勇真特么有眼光!
第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西湖的画舫里香气淡雅,茶叶的香气混在其中,竟然很搭调。赵嘉仁闻到之后忍不住在心里面赞了句‘够专业’。
“婉儿姑娘……”赵勇开口了。
不等赵勇说完,步如烟带着足够魅惑的微笑开口了,“赵大哥,你还是叫我步如烟吧。”
“……,步姑娘……,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你。”赵勇的话里面露出了明显的单身狗之羞涩。
赵嘉仁心里面暗自叹口气,若是论办事能力,赵勇也许比步如烟强了太多。但是论起接人待物,赵勇在步如烟面前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婉儿是对一个小姑娘的称呼,是赵勇记忆里面的那个六年前的青衣小姑娘。今日今时的赵勇面对的是步如烟。
六年时间过去了,步如烟对自己的定位已经与时俱进。而赵勇还犯了单身狗常见的错误,他们的感情永远停在最令他们感动的那一瞬。步如烟让赵勇改换称呼,就是希望赵勇能够面对现实。而赵勇改变了称呼的理由仅仅是步如烟让他这么做,而不是他意识到这些。
当然,这种态度并非不够浪漫,但是浪漫再也不是步如烟人生里面的一部分。至少,赵勇这种单身狗大概是无法唤醒步如烟的浪漫。
虽然没有浪漫,步如烟有专业,她微笑着说道:“我有时候也会想起赵直阁的医术,真的是能生死人肉白骨。那时候赵大哥你也帮了很大的忙。”
揉了揉太阳穴,赵嘉仁觉得自己很悲哀。‘以前的郑板桥’讲难得糊涂。赵嘉仁怀疑是不是郑板桥看到了必然走向破灭的美好,同时发觉他自己又无力挽回,所以才只能做出难得糊涂的哀叹。现在的赵嘉仁清楚的看到了赵勇必然面对的失败,可他又无能为力。最可恨的是,这个步如烟还很含蓄的把赵嘉仁拖进来,非常含蓄的表达了她试图疏远赵勇的意思。
有赵勇这个单身狗纯情的态度,花酒肯定喝不成了。步如烟并没有被难住,她率直的请大家喝酒。每个人都灌下十几大杯,让步如烟巧妙的晾在一边的赵勇就被灌翻,抬去了门口的卧榻上休息。赵嘉仁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坐在他对面步的如烟只是面色从白皙变成了粉嫩。
王庸这货原本情绪很低,大概是觉帮赵家的手下让他很没面子。只不过王庸驳不了赵嘉仁的面子,不得不出面相助。见到步如烟如能能喝,王庸反倒也来了兴趣。觥筹交错,猜枚行令,步如烟喝了十杯酒,王庸则喝下了三十几杯。于是这厮抱了个熏过香的大抱枕,滚到旁边的卧榻上打鼾哼哼去了。
面对这种专业级别的酒豪,赵嘉仁率直的表示,“我酒量浅,咱们不喝了。”
步如烟喝的眼睛发亮,她毫无醉意的笑道:“我听闻赵直阁在鄂州总是冲杀在第一线,斩杀了无数蒙古人。奴家听了这些传闻,觉得赵直阁真乃无双豪杰。没想到赵直阁比传闻还率直,敢讲自己酒量浅呢。”
赵嘉仁可不受挑拨,来的三个人中已经躺下两个,等自己再喝多躺下,步如烟就完成了她歌妓的工作。而赵嘉仁此次不是来找歌妓步如烟,而是来寻找那个婉儿姑娘,所以赵嘉仁笑道:“酒量浅就是酒量浅,若是觉得被人小觑就去喝的酩酊大醉,那只会让自己难受。我这人自幼娇生惯养,让我难受一丝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
步如烟左肘架在桌上,白皙的左手托住粉嫩的脸颊,抬起脸看着赵嘉仁,用柔和的声音问:“却不知做些什么事才能让赵直阁不难受?”
步如烟本就是江南的美貌女子,此时声音柔和,坐姿有种‘任君采劼’的意思。赵嘉仁只觉得心神一荡,明显觉得自己生出股欲望来。虽然赵嘉仁大脑中的理性觉得这欲望违背了赵嘉仁的初心,但是欲望从来不是来自理性,而是源自肉体。脑子清明也是没用的。
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赵嘉仁先平复一下心情,这才说道:“步姑娘,我这次来真正想见的是那个婉儿姑娘。却不知道她在不在?”
噗哧一声,步如烟笑了。灯下看美人更美,更何况是笑颜如花的美人。步如烟声音中有了些甜腻,“婉儿么,她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她坐直身体,手指轻轻在粉嫩的脸颊上划过,划到她胸前才停下。
“你来摸摸这里,看看婉儿还在不在……”步如烟的声音更甜腻起来。
赵嘉仁的欲望更盛,却又突然消散了。步如烟的确很诱惑,但是步如烟却在试图用她的手段来操纵赵嘉仁。面对敌对者的本能反应,让赵嘉仁突然很想攻击步如烟。
发觉到自己欲望全消,赵嘉仁觉得非常开心。原来他也有能对抗诱惑的手段呢。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赵嘉仁平静的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赵勇想错了。他以为自己六年前看到的是婉儿,其实他那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步如烟。”
这话说完,赵嘉仁忍不住在心里面给自己大大按了个赞。真相只有一个,看清真相的那一瞬,自然会生出强烈的欣喜。
步如烟听到赵嘉仁的话之后先是愣住了,片刻后她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不过那只是她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吃这碗饭的人的专业笑容和她们内心的想法根本无关。
整理了一下衣服,步如烟庄重的坐直了身体。盯着赵嘉仁的表情,步如烟用毫无诱惑的平静语气问道:“不知赵直阁此次来到底为何?真的是为了你这位亲随赵勇么?”
居然能面对一个放弃了专业的步如烟,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有点嘴炮无敌的威力,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答道:“我不爱用亲随。若是身边都是些有求于我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哪怕是赵勇,我们也是共事。在我看来,他也是我的兄弟。为了兄弟出个头,有什么不对么?步姑娘,况赵勇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非一般富户能比。我觉得若是步姑娘跟了赵勇,不会为生计发愁。”
“因为这位赵勇不缺钱,赵直阁就觉得可以来找我麻烦?”听了赵嘉仁的解释,步非烟声音和表情都带了了嘲讽。
赵嘉仁听到这真话,心里面叹口气,但是他开口之时依旧镇定,“只是因为赵勇不缺钱的话,我才懒得费这么大气力。步姑娘,你肯定知道想见你一面有多难。我帮赵勇只因为一个缘故,我觉得真心喜爱一个人总不是错事。”
看得出步如烟并没想到赵嘉仁会这么回答,她愣住了。愣了片刻,步如烟苦笑起来。一瞬间,这个大概二十二三的姑娘仿佛成熟了好几岁。不过赵嘉仁倒是觉得这个看上去三十岁的年龄才更接近步如烟的心理年龄。
苦笑过后,步如烟认真的讲道:“赵直阁,你这话倒是没错。只是我幼年被卖上画舫之后,同行的姐姐们就告诉我很多故事。我和这位赵勇不过是几年前见了一面,对他是何种人完全不清楚。若是他如赵直阁所讲真心忘不了六年前的我,他肯明媒正娶的娶我么?就算是他一时冲动,娶了我。过些时日,他就一定记得起我是个歌妓。多少姐姐们聪明伶俐,最后还是倒在这个关口上没了下场。人心是会变的。”
赵嘉仁沉默了。步非烟说的是实话。人心是会变的,孔子的弟子颜回二十九岁就死了,孔子恸哭。鲁国国君从未见孔子如此伤心,就问颜回这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孔子如此看重的。孔子郑重的讲,颜回‘不迁怒,不贰过’。
之所以如此郑重,因为孔子很清楚,人们最本能的心态就是‘迁怒’,即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他们也会毫不迟疑的‘二过’,三过,直到n过。
赵勇在赵嘉仁看来是个不错的人,不过赵勇还没到能够认清自己会迁怒会二过的境界。所以步如烟预言的未来不是可能发生,而是一定会发生。面对注定的悲剧,赵嘉仁心中也不敢再坚持要帮赵勇得到‘婉儿姑娘’。
除了赵勇低低的鼾声,还有王庸醉酒后哼哼唧唧的嘟囔,画舫暂时没了别的声音。沉默好一阵,赵嘉仁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听了这两句诗,步如烟的眉间也划过一丝惆怅。不过片刻之后,她微笑着说道:“这是赵直阁的诗么?”
“胡诌几句而已。”赵嘉仁不小心用了纳兰的诗,只能照实来讲。纳兰的诗在没文化的满清算是有文采,不过在大宋朝就别显摆了。
“既然上了船,又谈了这么多话。赵直阁不妨给留个墨宝呗。”步非烟脸上再次露出了非常专业的俏皮笑容。
赵嘉仁不想把事情弄绝,世事难料,也许以后赵勇有机会也说不定。赵嘉仁可不想因为自己把所有可能都给堵死。所以他笑道:“你若是能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要说这是我写的。我便给你写。”
“好。”步如烟爽快的答道,并且起身到书案边铺纸磨墨。
赵嘉仁走到书案边提起笔,刷刷点点的写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满清没文化,韵脚很糟糕。赵嘉仁写完之后也不写名,更不用章。
步如烟读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靠在赵嘉仁身边低声说道:“赵直阁,我听说你现在深的官家赏识。不过朝中却有人放出话,说你从丁大全手中得官。还是在左丞相面前说的。”
赵嘉仁愣住了。丁大全去年就倒台致仕,他的党羽也开始被清算。这个事情只是刚开始,等外敌的压力再低点,大宋内部就会掀起一场大清洗。有人放这话,到底是和赵嘉仁真的有仇么?
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仁又觉得步如烟的话未必可信。但是步如烟这位妹纸还真的够专业。赵嘉仁觉得她还是担心赵嘉仁目的没有达成,恼羞成怒对她动手。说这话大概是要是示好。
“多谢步姑娘。”赵嘉仁也表达了谢意。哪怕是为了赵勇,赵嘉仁也没想过要和步非烟撕破脸。
“奴家也只是偶然听到,也许是听错了也不一定呢。”步如烟微笑着做了解释。
“步姑娘,帮个忙。这两个人喝成这样,找人帮忙把他们抬走,我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赵嘉仁坦率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第3章 早餐也能引发思考
景定元年正月十七,赵嘉仁在清晨自己醒来。不赖床,不迷瞪,赵嘉仁爬起来该干嘛干嘛。收拾完一圈,赵嘉仁把把昨天的衣服从衣撑上取下来,想着该如何搭配今天的衣服。冷不丁就闻到衣服上散发出一股香气,疑惑的拿起衣服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赵嘉仁突然想起昨天步如烟轻轻靠在身边时的感觉。那种温香玉软,赵嘉仁突然觉得心中生出一阵焦躁。
欲望升起,理性马上蹦出来警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赵嘉仁想起来幸福的假期已经结束,之后的日子需要穿官服。他把衣服随手扔在床上,去衣柜里拿官服。打开柜门,就见里面挂着三套崭新的绯袍,都是浆洗干净的。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感叹,老娘真的是家里的顶梁柱。赵嘉仁这种三世单身狗对于衣服根本没有什么敏感性。他的标准有的穿,不脏,不难受。这些都是交给别人处理,他真的没操过心。
确定了衣服,赵嘉仁就去吃早饭。赵知拙与赵夫人斗起来了,早饭的主食是油条,配菜是盐腌萝卜条、炒鸡蛋与火腿肉,赵夫人问赵嘉仁,“你何时回泉州?”
对于自家老娘,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率直,“娘,你这次就别和我一起回去了。我此次回泉州是要拔掉蒲家。到时候官场上要闹,船队要打。你回去的话我不放心。”
“怎么会想起打蒲家。”赵知拙皱着眉头问,不过即便询问,赵知拙依旧没停下手中的筷子。
“那还能为何,蒲家挡了嘉仁赚钱的路。”赵夫人的声音平淡,也不知道是赞成或者是嘲讽。
听了夫人的评论,赵知拙吃下根萝卜条,这才不解的问道:“拔掉蒲家,市舶司的税收只怕要大降。五郎,你可否想过此事?”
“……你们就不大惊失色一下么?”赵嘉仁惊讶的问,他爹妈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令人讶异啦。
老爹赵知拙不解的看了看儿子,看儿子是真的很惊讶,他讶异的问道:“与你去鄂州打仗一比,拔掉蒲家算什么?京城里面早就讲,此次鄂州之战斩首俘获两万,我们在泉州住了那么久,还能不知道蒲家才几个人么?”
赵嘉仁低下头,为了掩盖心里的情绪,他随便夹了筷子炒鸡蛋。上一世蒲家在泉州屠戮赵氏,城里面除了赵氏之外还有好几千淮西兵。那些淮西兵颇为善战,被认为是能够反攻的主力。屠杀开始之时,整个泉州城内到处是厮杀声,街上都是贼寇。现在回想起来,那动静至少是动用了两三万人。这次赵嘉仁已经决定彻底铲除蒲家,也就是说有杀错没放过。与鄂州之战干掉的上万蒙古军相比,这次清洗泉州的杀人数量未必就会更少。
不过这些只能自己想想而已,赵嘉仁可不敢说出口。从现在与爹妈的对话来看,他爹娘是认为赵嘉仁这个要去上任的泉州知州对蒲家只会采用大宋文官的斗争手段。如果文官想干掉某个富豪,也就是打击教训一番,下狱几个人而已。想到他们能有这般认识,赵嘉仁反倒觉得很欣慰。无知就是幸福,不知道赵嘉仁真正心思的父母不会感到担心。
见赵嘉仁低头不语,赵夫人又开口了,“嘉仁,最近不少人想和我们家结亲。我和你爹商量过,准备让你成亲。”
“不要。”赵嘉仁很本能的表示反对,包办婚姻完全超出了他的底线。
“为何?”赵夫人不快的说道。
赵嘉仁知道这时代的规矩,即便赵嘉仁能够远远的跑去远离爹娘的地方,他爹娘照样能先把婚礼仪式给办了,再把新娘给赵嘉仁送去。与其消极抵抗,还不如当面说清呢。赵嘉仁抬起头,率直的讲道:“你们选的是你们喜欢的人,我喜欢不喜欢你们也全然不在意。娘,我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不过成亲这等事,我觉得是我的事情吧。”
听了赵嘉仁的话,赵夫人先是本能的露出了不快,然后她扭头看向赵知拙,“五郎果然像你,做事总是随心所欲。我不在的日子,你就弄几个妖艳贱货在身边。每日里左拥右抱,过的可是开心呢!”
赵知拙听了之后面露无奈,他叹道:“那些人不是已经送走了么。都是过去的事情,谈那么多作甚?”
“送走她们之时,看你愁眉不展,想来心中难过的紧。若是我再回泉州住,那些人还是要接回临安的吧。”赵夫人可没有一点轻松放过这‘老奴’的意思。
见一场家庭软暴力即将上演,赵嘉仁立刻表示自己吃饱了,随即起身仓皇而逃。跑回自己屋内换上官服,赵嘉仁马上前往枢密院。出了家门之后,赵嘉仁忍不住想起昨天步如烟说的话。此时他更加认同这妹纸的看法,老爹赵知拙的几个侍妾已经被打发了,那些女子用青春换来的不过是几年的饱饭而已。以后她们的命运又会如何?赵嘉仁不认为以老爹的财力与豪爽劲头,会给她们一笔足够下半生的赡养费。
身为21世纪的中国人,赵嘉仁非常认同妹纸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的制度。他有些女性朋友讲起到日本旅行时的见闻,那些日本妹纸一个个看着低眉顺眼,非常的‘贤惠’。绝对看不到国内妹纸那种‘哼’的表情。
赵嘉仁不理解‘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的女性朋友解释道,男友或者丈夫让妹纸不高兴的时候,她们虽然还是和男友或者丈夫走在一起,却会露出一种‘哼!老娘不高兴,别再继续惹我’的表情。这时候男友或者丈夫若是识趣的小心赔罪,表示认错,还能一天云开雾散。若是不能知错就改,甚至是变本加厉,那‘哼’就会哼哼哼哼啦!
日本女性结婚之后基本就不工作,生活费用来自男性。中国女性一直自己工作,靠自己也能生活到老。她们自然而然的就会以她们自己的好恶来当做他们生活的核心。某种意义上,赵嘉仁的老娘如此强势,也是因为她带了足够的嫁妆。在泉州抚养赵嘉仁与赵嘉仁的二姐,完全是靠了赵夫人自己的钱。
从心理上,赵嘉仁当然与赵勇亲近。但是回头看步如烟的选择,赵嘉仁不得不说步如烟对她自己的态度很负责。赵嘉仁的老娘赵夫人是大族出身,尚书的女儿,她有资格这么随性。步如烟可没有这个资格。
等回到泉州,也许应该为增加女性就业做点什么。赵嘉仁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枢密院门口。
“赵兄,你来的好早!”一声招呼把赵嘉仁从思考状态里面唤醒,抬头一看,鄂州判官司马考正站在临安枢密院门外。
赵嘉仁一愣,连忙问道:“司马兄,你何时到的临安?”
第4章 有人肝胆如铁石
司马考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在这个时代算是正常。他的脸圆圆的,两撇漆黑的髭须,还有个山羊胡。去年,也就是开庆元年在鄂州与赵嘉仁见了一面,两人约了若是有机会就在临安再见,在枢密院门口见到司马考,赵嘉仁很是高兴。
“司马兄果然守信。”赵嘉仁上前一面与司马考握手,一面说道。
“唉……”司马考叹口气,神色不是很好看。他有些强打精神的问,“赵直阁,不知你这几日可否有空?”
以前两人相见的时候,司马考都是称呼赵嘉仁为‘赵兄弟’,这次变了‘赵直阁’。赵嘉仁觉得与旧识相见的欢喜感觉一路直线滑落。他答道:“我现在得去枢密院,中午可好?”
说完之后,赵嘉仁又觉得不妥,他从衣袋里面掏出纸笔,再次问道:“司马兄,你将住处告诉我,我派人去请你。”
司马考脸上终于有了点喜色,他把自己的住处告知赵嘉仁。赵嘉仁记下之后就告别司马考,进了枢密院。
元旦之前,枢密院里就没什么人专心工作,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旦做准备。现在枢密院里面再次出现看着像是在工作的官员,只是一个个都带着节日疲惫症引发的糟糕脸色。官员们的节日可不轻松,大家都要跑关系,送名刺。礼仪性的往来都变成体力活。而这帮进士们当中至少有一半都不精熟弓马,体力比较不出色。折腾大半个月之后,体力要靠上班的日子来恢复。
看看这局面,赵嘉仁就觉得自己留在临安真的是浪费时间。他本来觉得自己的船若是卖不出去,索性就赶紧去泉州上任。偏偏官家觉得赵嘉仁的船应该成为制式军船,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正在鄂州一带指挥对蒙古作战,以至于此事没人能够拍板。赵嘉仁就被给留在临安动弹不得。好在赵嘉仁的部下都已经回福建过年,不至于所有人都留在临安浪费时间。更是避免了突然有人把赵嘉仁的部下抓去当兵的危险。
心里不爽,该走的流程还得走。赵嘉仁前去支马房找负责的副承旨。之前每次见面,大家都是打打哈哈,互相说些官样的话。核心内容就是‘你啥时候把事情定下?’‘现在枢密使不发话,我们办事的不敢自作主张’。
此次赵嘉仁也不敢做什么妄想,官僚制度首先就要守规矩。再贪赃枉法或者清廉能干的官僚,都不会允许部下任意妄为。这帮枢密院的官僚在这等大事上必须听从枢密使贾似道的命令。进了支马房,见到副承旨的表情,赵嘉仁就知道事情没进展。果然,那位副承旨上来行礼,接着说道:“赵直阁,左丞相吴潜相公请你去见他。”
“哦……呃?”赵嘉仁没想到事情终于起了点变化。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不太对。南宋战争不断,因为非枢密使不能参与军事,所以左右丞相都例行兼任枢密使。赵嘉仁不理解吴相公怎么突然就对此事有了兴趣。
可不去见吴相公也不行,赵嘉仁离开了枢密院,直奔政事堂前去见左丞相吴潜。在门口通报进去,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出来接赵嘉仁进去。进去之后也没能见到吴相公,赵嘉仁又被安排到政事堂里面的接待处,正式等待吴相公召见。
等在这里的有了好几个人,众人瞅赵嘉仁的眼光都很好奇。赵嘉仁早就习惯自己被当做珍稀动物般围观的事情,他友善的对众人点头致意,接着乖乖坐在凳子上等候。
“请问,可是赵直阁?”坐在赵嘉仁左边的那青年问。
赵嘉仁看这位身材高大,面如冠玉,长得仪表堂堂,便答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那位官员笑道:“我乃宁海军节度判官文天祥,早就听闻赵直阁的大名,今日竟然能得一见。不胜之喜。”
赵嘉仁一愣,他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南宋的大忠臣,民族英雄。赵嘉仁本以为这样的人物是个身材消瘦笔挺,看着精气十足的模样。或者说,写《正气歌》自比楚囚的文字让赵嘉仁下意识的给文天祥勾勒出一个瘦子的印象。
现实中的文天祥相貌堂堂,身材魁伟,皮肤白美如玉,眉清目秀,双目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给人不小的压迫感。这明明就是个浊世佳公子么!
看得出,文天祥对别人的瞩目也颇为习惯。他笑道:“不知赵直阁前来为何?”
“吴相公召见,便来见他。”赵嘉仁答道,“不知文兄是干办什么公事?”
“不干办公事,乃是前来自请免职还乡。”文天祥爽快的答道。
赵嘉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心里面大惊,这位南宋的末代丞相怎么想起来要辞职了呢?
文天祥也不卖管子,他大声说道:“蒙古南侵,如赵直阁这种忠志之士都在前线浴血厮杀,偏偏內侍董宋臣要官家迁都避难。朝廷内皆无人敢言,我便上表请官家斩之。可表章竟然送不到官家面前。蒙古退兵,董宋臣之罪更是无人追究。既然如此,我只有自请免职还乡,以表心意。”
“文兄肝胆真乃铁铸!”赵嘉仁忍不住赞道。话音一落,他眼角余光都看到其他人好像都看了过来。扫视周围一圈,只见那些人的确在看赵嘉仁。见到赵嘉仁看他们,这帮人都别开脸。
赵嘉仁心里面也有些后悔。董宋臣是官家宋理宗最喜欢最信赖的內侍,已经坏事的丁大全就是走了董宋臣的门路才当上了丞相。引歌妓给官家宋理宗提供纯洁三陪服务的就是董宋臣,也就是说,唐安安、步如烟等人去见官家就是这位董宋臣的安排。此人真可以称为是宋理宗的贴心人,而宋理宗也极为宠爱董宋臣。多少人的攻击都能动董宋臣一根汗毛,反倒是事后遭到董宋臣打击报复。文天祥此时不过是宁海军节度判官,就敢和董宋臣死磕,这份英气的确非同一般。
不过赵嘉仁今日称赞文天祥,这话保不准就会有人告诉董宋臣,从个人利益上看,这对赵嘉仁未必有利。但是赵嘉仁也不想去后悔。面对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赵嘉仁觉得自己也更有了些勇气。
“得赵直阁称赞,就觉得不胜之喜。”文天祥笑道。
没等文天祥再说什么,外面进来人叫文天祥去吏部。从容站起身,向赵嘉仁道个别,文天祥大步跟着官员前往吏部。看他的姿态根本像是前去接过晋升的文书,而不是辞去自己的官位。看着文天祥高大的背影,赵嘉仁心里面感觉暖暖的。大宋的确有非常多的人渣,但是大宋也有真正令人佩服的人,见到文天祥,赵嘉仁就觉得大宋依旧有希望。
第5章 朝堂内意见多
“赵提点,请随我来。”前面传来了呼唤之声。
听到有人招呼,赵嘉仁抬起头看了看,呼喊他的是一个面现节日综合征的官员。官员大概有四十来岁,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疲惫。
收起小本子与铅笔,赵嘉仁站起来。那位官员在前面带路,赵嘉仁跟着他穿过几重院子,到了一间屋子门口。官员先进去打了个招呼,又出来招呼赵嘉仁,“赵提点,吴相公在里面等你。”
终于可以见到能解决问题的正主,赵嘉仁吁了口气,调整一下心态,这才迈步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很朴素,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是白墙上随便挂了几幅字。这也是大宋的特色,赵嘉仁的官邸比左丞相的办公地点简陋多了。在屋内的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的紫袍老者,他腰中佩戴金鱼袋,应该是左丞相吴潜。赵嘉仁觉得这位吴潜丞相年纪肯定超过六十,应该不到七十。大宋一般七十岁之后不再磨勘,也就是说到了这个年纪之后就要致仕。当然,大部分丞相也活不到这年纪。
见礼之后两人坐下,吴潜开口说道:“官家有旨,要尽快建成一支水军,以控水路。政事堂谈过,决定让赵知州来做此事。”
赵知州三个字令赵嘉仁颇为满意,但是吏部的文书没有下,他也不敢托大,所以问道:“不知是哪里的知州。”
吴潜抬眼看了看赵嘉仁,有些意外的答道:“难倒赵知州不知道么?”
“没见到吏部文书,不敢乱说。”赵嘉仁说道。
吴潜将文书叫到面前,让他去请吏部主管磨勘的官员带了给赵嘉仁的公文过来。赵嘉仁看着文书的背影,觉得心里的激动难以压抑。他是宝祐二年当上县尉。那年也是西历1254年。历经六年时间,赵嘉仁终于要当上泉州知州。困扰他十年的噩梦,到了可以清算的日子。
“赵知州。”
“赵知州!!”
随着后面一声加大音量的呼唤,赵嘉仁突然清醒过来。他连忙扭过头,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左丞相吴潜。于是连忙解释道:“吴相公。我得知当上知州,欢喜的难以自己。还望吴相公不要计较。”
吴潜见过太多得知自己升官之后失态的官员,见赵嘉仁回答的如此诚恳,他也不去计较。吴潜接着说道:“赵知州,此事乃官家交代。政事堂商议之后,决定买下你带到太湖的所有船。每艘小船给一百两白银,每艘大船给四百两白银。你到了泉州之后,要尽快造六百艘小船与一百二十艘大船。并装火炮。价钱如前面所讲。”
听了吴潜所讲,赵嘉仁觉得幸福来得太快,犹如龙卷风。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怎么会认为大宋朝廷居然会对赵氏宗亲采取共产的手段。这大宋朝廷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要保护赵氏与官员们的财产。拿走赵嘉仁已经造好的船,朝廷当然要给钱。之后造船,朝廷也必须给钱。而且还让赵嘉仁承包了造船的生意,这可是细水长流的好事。
当然,这次朝廷在战争中花费巨大,给的钱并不多。按照现在的兑换比率,一两白银兑换三到四贯铜钱。也就是说,一艘小船连料带工费,朝廷给三四百贯。一艘大船连料带工费,朝廷给一千两百到一千六百贯。赵嘉仁的造船成本大概是这个数目的四分之一。不过换成别的造船者,这个费用就得大大增加,赚到的钱很有限。
一想到成本,赵嘉仁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连忙说道:“火炮我可以造,但是每一门火炮所需用的铁是造成之后份量的三倍,这些铁须得朝廷出。造船需要铁钉,这些也得由朝廷出。”
吴潜想了想,答道:“可以。白银与铁,都由福建路支给。”
这下赵嘉仁不吭声了,他心里面暗骂政事堂的老狐狸们做事够狠。铁是官营,赵嘉仁需要的铁在福建路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福建也产白银,这些银子也拿得出来。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等于是把一大笔赋税加在福建路。赵嘉仁身为泉州知州,自然也得承担起很大一部分。
就在赵嘉仁心中感叹吴政事堂老狐狸的谋略,吏部派来送公文的官员。那是正式任命赵嘉仁为泉州知州的公文。泉州知州兼任泉州市舶司,同时还能节制殿前司左翼军这支福建唯正规军。想到自己掌握了这些之后就可以轻松对蒲家动手,赵嘉仁心中那点不满顷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欢欢喜喜接过任命,完成了手续。赵嘉仁准备与左丞相吴潜谈完船只的事情就立刻走人。
此时屋内没了别人,吴潜开口问道:“赵知州,不知你可知道忠王?”
赵嘉仁几乎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忠王,这位忠王就是宋度宗。赵嘉仁上一世可是在宋度宗的手下当的官。
见赵嘉仁表示知道,左丞相吴潜继续问道:“同为宗室,不知赵知州是否觉得忠王可当太子之位?”
赵嘉仁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上一世的印象里面这位吴潜居然被打成与丁大全同样的奸党。从这话里面能够确定,左丞相吴潜完全不支持忠王当太子。
必须得说,赵嘉仁非常认同吴潜的观点。这位现在的忠王,这位未来的宋度宗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他不懂政治,对权力感知水平基本为零。当皇帝的期间,已经不是无法做出正确的政治决断的问题。这位宋度宗身为官家,并不具备做出政治判断的能力。
赵嘉仁看得出,左丞相吴潜坚决反对忠王成为太子。这是基于吴潜对忠王的判断,甚至可以说是基于对大宋的忠诚。正因为如此,赵嘉仁对左丞相吴潜也彻底绝望,他确认吴潜同样缺乏足够的政治判断力。
“吴相公,我身为宗室,在太子之事上只赞同官家的决断。”赵嘉仁爽快的给了吴潜一个明确的答复。
听了这毫无歧义的说明,吴潜叹口气。
赵嘉仁也不管那么多,他立刻追问道:“吴相公,不知船只的事情,是官家下旨,还是政治堂下令?”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嘉仁出得政事堂。他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正想回家吃饭,突然想起司马考来。他掏出小本本,找出记下记录司马考住处的那页。左丞相吴潜已经告知赵嘉仁,所有的钱都会由政治堂下令到福建,走财政渠道解决。也就是说,赵嘉仁在此事上须得与新任福建路提点刑狱商议着解决调拨钱的问题。
面对这个局面,赵嘉仁准备马上就出发。若是今天不能与司马考见面,明天赵嘉仁就会离开临安。
第6章 无言之时就讲科学吧
临安的饭铺里很多都有‘西湖醋鱼’这道菜。选用西湖草鱼,鱼长不过一尺,重不逾一斤半,宰割收拾过后沃以沸汤,熟即起锅,勾芡调汁,浇在鱼上,即可上桌。
至于鱼是不是西湖产的草鱼,这还不好讲。不过大部分所做的味道和21世纪的差不多,就是挺咸。至少以赵嘉仁的口味来看,够咸。当然,赵嘉仁不会公开这么讲。就见对面的司马考以鱼佐饭,吃的挺快,看来司马考也没有批评的意思。
酒过三巡,司马考放下筷子问:“不知赵兄弟在临安待多久?”
“事情已经办完,明日就走。”赵嘉仁诚实的答道。
“明日?”司马考愣了愣,脸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
赵嘉仁心里面倒是觉得开心,以两人的关系,司马考得知赵嘉仁明日就走的话,至少不会提出那么多无意义的要求。当然,若是司马考的要求并不过份,赵嘉仁不准备拒绝。
司马考感叹道:“赵兄弟,你总是如此来去匆匆。我想起咱们在苏州相见,你也是如此。前些日子,我还见到那边的铁匠。忍不住觉得时光飞逝。”
赵嘉仁只是笑了笑,姑苏的铁匠师傅让他觉得世事难料。铁匠师坐视徒弟周兴被赶走,这导致周兴提前二十年投奔赵嘉仁。此次朝廷采购的军船上都需要安装火炮,就需要靠周兴从赵嘉仁这里学会的铁模浇筑技术来完成。这项技术并非赵嘉仁完成的,而是上一世的周兴在赵嘉仁的思路下研究出来的技术。其间的曲折,赵嘉仁没经历之前绝对想象不到。
司马考不知道赵嘉仁心中此时闪过的诸多念头,他继续说道:“贾相公刚入鄂州之时,我见他能忍让,也无所畏惧。没想到鄂州之后竟然有些睚眦必报的意思。呵呵,居然没看出他还是个范睢。”
“难倒司马兄……,难倒贾相公觉得司马兄对他不够尊敬?”赵嘉仁问。
司马考叹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赵嘉仁倒是不惊讶,他同样感受到了贾似道的变化。司马考所说的让赵嘉仁确定这感受并非他独有。
“幸好我磨勘时间已到,贾相公不过是个右相,还不在临安。”司马考给了个说法。虽然用词看着可怜,实际上是在对贾似道做出非常严厉的指控。
赵嘉仁沉默不语,轻轻抚摸酒杯。他完全没有立场对此做出批评,所以干脆不说话。上一世的赵嘉仁可不是如此沉稳,他尝试通过奔走呼吁来推动问题的解决。问题没解决,赵嘉仁反倒和贾似道起了激烈的冲突,赵嘉仁还记得贾似道指着他怒道:“汝欲造反乎!”
也许是感受到了赵嘉仁的沉稳,司马考突然长长叹口气,仿佛要把胸中郁闷彻底吐出去。然后他笑道:“我听闻赵兄弟造的船极好,吕将军赞不绝口。赵兄弟如此年轻,学问如此广博。实在是令人羡慕。”
“我学问不广,只是喜欢多问几个为何而已。”赵嘉仁尽可能的把话题从批评贾似道上拉开。
“格物致知?”司马考问。现在的理学是科举的核心内容,理学非常著名的理念之一就是格物致知。
“司马兄,你觉得是我们先看到的太阳,还是太阳先在,我们出生后才看到的太阳?”赵嘉仁问。
“这……”从没人问过司马考这个问题,司马考一时竟然说不出来,仔细想了想,他才答道:“当然是太阳先在。”
从司马考的话里面听出了不自信,赵嘉仁忍不住微微一笑。新中国开始之后,中国才进入了大规模教育的时代。学生通过学校教育知道了太阳系的存在,知道了太阳系是个什么样子,知道了太阳和地球都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有这些知识当基础,才能轻松而且毫不迟疑的回答‘太阳比我先存在’。
而司马考这样的读书人没有这些基础知识,他们只能通过史书记载来确定太阳存在很久。至于太阳到底存在了多久,太阳在哪里存在,为何会有不存在太阳的黑夜。这些读书人并不清楚。对于不清楚的事情,人类自然没办法进行逻辑判断。
“司马兄,不知你听说过一个说法么。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个无比巨大的圆球。”赵嘉仁继续问。
“……好像听说过。”司马考答道。
“你家就在姑苏住,想来见过太阳从湖面下升起。你应该到过太湖的另外一边,你看到的周围是平的,还是有些弯曲的?”赵嘉仁继续问。
“这……,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司马考眉头皱起,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我不想批评朱熹,不过他认为格物致知就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可理学在穷天理的研究上做的极少。所讲的都是些人伦、圣言、事故。若是无天理做根基,所讲的一切都是空对空。”赵嘉仁做了个相当严厉的批评。
司马考方才给了贾似道很严厉的指责,此时听到赵嘉仁对理学的严厉指责,登时就忍不住不高兴起来。他皱着眉头问道:“如此多的理学大师著书立说,怎么能称为研究的少。”
赵嘉仁举起了根竹筷子,“我把这根筷子切成两半,再把其中一半切成两半。就这么一半一半的切下去,最后能剩下的是什么?”
“极小的筷子?”司马考皱起了眉头,思忖了好一阵之后才答道:“是极小的竹片么?”
“你怎么知道是极小的竹片,难倒最后不该切成什么不可分割的东西么?”赵嘉仁继续问。
司马考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疑惑的表情变成了很不高兴的表情,他用很不高兴的语气说道:“赵兄弟,不管你说什么,实际上都办不到。反正是办不到,那就任人讲说么。”
“对啊。就是这样啊。理学在很多事情上从来不讲自己不知道,遇到这种不知道的事情,理学就避而不言。这可谈不上穷天理。若真的是穷天理,那好歹讲,我现在不知道,但是以后有可能通过研究而知道。”赵嘉仁利用司马考的话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万万没想到赵嘉仁居然玩了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术把戏,司马考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所尊崇的理学遭到了侮辱,可偏偏就没办法拿出一套说辞反驳。
就在此时,司马考听赵嘉仁继续说道:“司马兄,你见过孔明灯吧?”
“见过!”司马考恶声恶气的答道,他圆圆的脸上同样满是恶意。
“若是孔明灯够大,下面有能让人坐进去的竹篓。你觉得人能乘坐这种大孔明灯上天么?”赵嘉仁问。
司马考真的见过孔明灯,对这种能够飞上天的精巧东西很喜欢。听了赵嘉仁提出的设计思路,司马考突然就觉得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这么一想,司马考就迷惑了。如果此事能成,那就说明人是可以飞上天的。可人要是真的飞上了天,过去的很多常识就被打破了。
想了好久,司马考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理学只提知,很少提不知。更不提知与不知之间该如何应对。我对此很不取。”赵嘉仁把自己想说的所有内容都做了个收尾。
因为马上就要去泉州赴任,赵嘉仁在临安等待的日子里对未来做了不少设想。消灭蒲家只是第一步,在蒲家之后还有更多敌人。譬如南海诸国,譬如未来的元朝。消灭敌人的武器不仅要有物质上的,更得有思想上的。从很多角度来看,理学很像是科学的敌人。此次与司马考谈这个,就是想看看现在大宋的知识份子对科学这个思想体系的接受程度。
从司马考的反应上看,赵嘉仁并不乐观。
与司马考分别之后,赵嘉仁赶回家。老爹赵知拙见了任命文书之后,忍不住欣喜的叹气。老娘看了之后竟然感动到热泪盈眶。擦去眼泪,老娘把任命文书好好看了几遍之后才放下。
“幸好我当年把三郎带走自己教养,让他跟着你,何时能当上知州呢!”赵夫人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赵嘉仁连忙上去掏出手绢递给老娘。等老娘接过手绢擦眼泪,赵嘉仁偷看老爹。就见老爹赵知拙一脸无奈的表情,虽然被夫人狠狠嘲讽一番,赵知拙在事实面前也无法辩驳。赵嘉仁跟着老妈,十三岁考上进士。二十岁就成为知州。跟着赵知拙的两个儿子都比赵嘉仁年长。现在长子赵嘉信一副放弃科举的模样。次子赵嘉礼还在苦读。
被事实硬生生打脸,赵知拙倒也有些科学态度,他闭口不言。用沉默表示抗议的同时,也默认了事实的存在。
赵夫人平静了一下心情,接着问道:“你何时去上任?”
“我是想明日就走。”赵嘉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忍不住有些惴惴,他担心母亲不高兴。
“如此甚好!”赵夫人果断的答道。说完之后,她扭头看了看丈夫,笑着说道:“你没见你爹当年,要不是天色晚了没有船,他当晚就走了。你和……你毕竟是跟着我长大的,比你爹强!”
第7章 与人聊必有我师
刚把装衣服的箱子放到船上,赵嘉仁听到背后传来司马考的声音。“赵兄弟,没想你还真的是个信人。”
回过身,赵嘉仁从船上跳到岸边,笑着对司马考答道:“上任的心情迫切,能早一天就不想晚一天。”
司马考看着不是特别好,眼中却有种莫名的强烈情绪,有种钻牛角的意思。走到赵嘉仁身边,司马考脸色凝重的问:“赵直阁,我回去想了你说的话,难倒你是说朱熹不求甚解?不懂装懂?”
赵嘉仁没想到司马考竟然是来和自己辩论理念的,他一点都不想在此事上让步。看着司马考,赵嘉仁坦然说道:“不。我认为孔子说的很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理学讲不知,是讲因为没有学理学,所以不知。若是让朱熹讲他知晓一切,或者理学就知晓一切,我想他也不会这么浅薄。但是宣讲理学的法子用了诡辩术,给人学了理学就能知晓所有的暗示。我对此不以为然。”
听赵嘉仁爽快的把理学抨击一番,司马考眉头紧皱,他压抑着强烈的不满,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朱子讲穷天理,就是要探索天理……”
一听这说法,赵嘉仁就真的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很想用强烈的嘲讽语气告诉司马考,理学从创立开始就根本没有探索过天理,甚至连一个思路提不出。那帮因为出于娱乐或者追时髦的心态向科学投注资金的腐败上层们,他们知道自己不懂科学,并且承认自己不懂科学。不论个人善恶,这态度好歹能称为实事求是。
理学则是那帮腐朽的学霸,他们不仅以为自己懂科学,还要把所有资源都抓到自己手里。试图窒息并且驯服所有科研研究者,攫取别人的劳动果实,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想起自己在美国的经历,赵嘉仁心里面就极为不高兴。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美国的学霸们发展的更完备,也更恶劣,已经有了理学这个前辈的十足风范。
心里面有想法,赵嘉仁忍不住就走神。那些他早就听过很多次的话完全成了耳旁风,过耳不过心。直到一句“……若是赵直阁不介意,那就推出赵子理学……”从赵嘉仁耳边划过,他才突然有了些触动。
“司马兄,你方才说什么?”赵嘉仁打断了司马考的话。
司马考一愣,随即重复道:“我说,那时候天下人都知道赵直阁的高论是否能与朱子比肩。”
“前面一句呢?”赵嘉仁明显不想听这个,与朱熹对比的话,赵嘉仁坚信自己可以全胜。
司马考讶异的看了看赵嘉仁,驱动他滔滔不绝发表言论的理由是他感到自己平生所学遭到了侮辱,可猛的让他重复头两句话,司马考还真的想不起来。回忆了一阵,司马考才突然想起更前面一句,“若是赵直阁不介意,那就推出赵子理学,宣讲你的理学观念。”
“就是这个!”赵嘉仁连连点头。在福建的时候,他一直害怕自己制造出无谓的敌人,所以将他自己的平生所学给藏起来。各种学校完全针对在他手下效力的工人以及工人子弟。现在赵嘉仁已经名动天下,以后还要大展宏图。想避开思想上的冲突已经不可能。现代企业还讲个企业文化,赵嘉仁的手下若是只懂风头正盛理学,那赵嘉仁该怎么定位自己呢?
“多谢司马兄提醒,我到了福建之后就会著书立说,将我这赵氏理学告知世人!”赵嘉仁说的信心满满,意气风发。
理学的最大弱点在于这个学说目的是为了掌握意识形态的话语权。理学份子们当然希望理学能够有足够的说服力,却又缺乏理论基础,便走了尝试包罗万象的路线。其结果就是理学强调他们钦定的因果,顶多再辅助点经验论,却根本不讲逻辑。只要有起码的逻辑思维,击败理学就毫无压力。
见赵嘉仁说的信心满满,司马考大惊。他并不敢小看赵嘉仁的实力,方才那话完全基于愤怒的情绪,根本没有过脑子。不过转瞬之间,司马考也上了脾气。他大声说道:“那我就等着看赵直阁的高论!赵直阁著书立说之时,一定要把大作给我看看!”
说完之后,司马考拱了拱手,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赵嘉仁心里想,我才懒得在你身上花功夫。这些理论就是要用来教育追随赵嘉仁的人,只是原本赵嘉仁不敢张扬。现在赵嘉仁决定用赵子理学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对他势力内的人讲。至于赵嘉仁势力外的人,他们有兴趣来听,赵嘉仁也不会拒绝。他们不来听,赵嘉仁也不会强迫。
看着司马考远去的背影,赵嘉仁再次上船。此时简单的行李早已经安置好,就等着赵嘉仁下令出发。“走,去庆元府!”赵嘉仁对水手说道。
“晓得!”水手们应了一声,就用力推动手中的长杆,船只逐渐离开岸边,进入河道。
解决蒲家的同时,还要建立起自己的理论阵地。赵嘉仁站在船头喜悦的想。他没想到与司马考的一番争执居然能够确定未来方向。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大宋距离灭亡还有十四年。以大宋的效率和文化传统,赵嘉仁很安全。
通过运河从杭州到了庆元府,再到庆元府的海上码头。就见码头上已经立起了‘仁通快运’的大招牌。赵嘉仁在鄂州参战的时候,留在福建的人可没闲着。他们搞起了‘仁通快运’,造出来的战船都跑运输线。赚钱、锻炼人员,两个目的同时达到。
从鄂州到了临安,赵嘉仁与‘仁通快运’的联络就没断过。此时终于能来这里一看,首先入眼的是招牌,招牌后面就是一拉溜十几间大房子。光这气派就与其他只有一两间房子的船行商铺之间展现出巨大差别。
看到在‘仁通快运’们面房进进出出的那些人,赵嘉仁的心情非常愉快。生意瞅着非常不错么。
在庆元府的掌柜是以前二班班长胡熠,见到赵嘉仁进来,他惊喜的站起身,迎了过来,“校长。你可是来啦。我们一直等,等的急死啦。”
“准备船,我看完这铺面就走。”赵嘉仁也非常满意。
“我这就去准备。”胡熠欣喜的答道。
第8章 是金子总会发光
“都在这里了?”赵嘉仁的目光扫过一堆木桶。
看着赵嘉仁热烈甚至有些贪婪的目光,胡熠觉得自己办事得力,他喜滋滋的答道:“都在这里了!校长,山东那边卖碱的对我们讲,他们已经把蒙古人从张垣进来的所有碱都给买光啦。”
赵嘉仁微微点头。因为心中有着强烈的欢喜,赵嘉仁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点头。好几年来一直想大批量购买的纯碱终于到手,很多之前无法进行的事情都可以继续啦!
身为安徽造纸厂的二代,赵嘉仁对纯碱很熟悉。也很清楚中国最大的纯碱矿在河南桐柏,他家造纸厂购买的纯碱都是从桐柏的厂买来的。赵嘉仁想弄到纯碱的目的不是用来造纸,而是用来造玻璃。
医学院里面需要大量使用玻璃器皿,玻璃管和很多玻璃设备买起来太贵,都得自己买了材料去烧制。不管是钙钠玻璃或者高硼玻璃,赵嘉仁都比较熟悉。钙钠玻璃的材料之一就是碳酸钠,也就是纯碱。南宋没有纯碱矿,此事也就只能罢了。所谓不打不相识,与山东都督李璮的战争让两边搭上了线,购买蒙古地区纯碱的渠道居然因此而打通。
“按照我教给你的方法测试了么?”赵嘉仁问。
“试了!那帮山东人奸猾的很,在里面混别的东西。总共几千斤的碱,我们都是仔细查的。”胡熠兴冲冲的答道。
“你们蒸的炊饼味道如何?”赵嘉仁忍不住问。炊饼比较蓬松,是种发面馍。
“这个……我们没用过,都不会用。”胡熠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来试试看,给大家蒸炊饼吃。”赵嘉仁爽快的说道。他还记得穿越前自己蒸馒头的手艺,见部下们都不敢用碱面便不觉技痒。如果能够精确控制碱面的用量,炊饼甚至能够蒸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校长,你会……”胡熠把做饭两字又给咽回到肚子里。开办学校的时候,赵嘉仁让铁匠周兴铸造了好些大铁锅,和大家一起做饭。食堂与大锅饭这两个名词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
蒸炊饼是个力气活,先派人去做炊饼的那里弄来面渣头,闻到酸味之后用水化开。这些倒不用赵嘉仁动手,厨房也经常做。赵嘉仁把庆元府站点的夜校学员叫到一起,讲起了饱和溶液原理。
学员们知道盐丢在水里就化了,见到碱面入水就化了,倒是能理解了可溶与不可溶的概念。学习等级比较低的,就在黑板上学着写‘不可溶’三个字。已经开始学习化学科目的学员这些日子都没有教师,见到学富五车的赵知州开始教新课程,自然感到不胜之喜。
熬药的砂锅中,水翻腾开了,炭火被移开。眼尖的就看到再放进去新的碱粒就没有溶解。等这些水逐渐放凉,里面竟然慢慢出现了半透明的结晶,众人都颇为惊讶。
“晒盐也是如此。大家可不要觉得这些盐就是把水晒干,完全晒干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不知道你们可否听过卤水,那个有毒的。”赵嘉仁慢慢解释着。虽然他也不指望这么讲一次就能让这帮根本没有概念的学生们完全理解,但是有讲过总比没讲过要强。
控制温度,通过结晶得到了纯碱晶体。用纸大概过滤一下,再尝了尝结晶,就是比较纯正的碱味,里面的咸味几乎品不出来。盐碱湖都在蒙古控制的地盘上,赵嘉仁根本不指望蒙古大兄弟对其进行精炼。
让开始学习到化学的学员们也尝试进行结晶与过滤的操作,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晚上,赵嘉仁开始和各个部门的谈话。此时的灯塔已经从泉州北修到了嘉兴府。这些工程的耗资之低,真的完全出乎赵嘉仁意料之外。
有了这些灯塔,航运就变得顺利许多。仁通快运的每一艘船上都有自己的测绘员,他们掌握了每一个灯塔的参数,以及灯塔周边的海况,平均航速大大超过其他船只。几个月来,仁通快运高速与安全的名头已经响亮起来。
“赚别家的钱不过是个零头,咱们主要是运自己的货。校长,棉布和蚊香生意真的是发了!”胡熠喜滋滋的讲述着最新的发展。
赵嘉仁完全能理解棉布的喜人发展,英国就是靠纺织业起家。当美国奴隶制度在1793年前几乎崩溃的时候,从美国南部往英国运输大陆棉与海岛棉的贸易拯救了美国奴隶制。几千公里的海运成本不算低,即便如此,英国佬依旧有足够的利润。和英国佬相比,赵嘉仁只是进行了一个短途运输而已。
“要不了多久,我们的主力就要南下到泉州。大伙要注意修整。”赵嘉仁最后交代了一句。蒲家积累了这么多年,几乎控制了泉州与南海的全部航线,和蒲家的战争注定血腥。言多必失,那些杀气腾腾的命令等主力集中到泉州之后再说也不迟。
“校长。有不少庆元府当地人想到咱们这里混口饭吃。要不要招他们?”纪律委员袁弘杰问。
这位袁弘杰四十来岁,莆田人,是个考过科举的。屡试不中之后终于死心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家里的钱几乎用尽,他走投无路之下就到赵嘉仁这里自荐想当个幕僚或者文书,被送进学校里的时候还老大的不高兴。只是肚子总是饿得很快,他最终也就屈服了。
赵嘉仁没有回答,他反问袁弘杰:“你怎么想?”
袁弘杰眼睛一亮,但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思忖了片刻之后才谨慎的答道:“校长,我觉得此事还是须得有保人才行。最好是有外面有保人,里面也有保人。”
赵嘉仁点点头表示鼓励袁弘杰继续说下去。他以前觉得党员需要有推荐人是个很奇怪的制度。到了大宋之后,赵嘉仁才发现这制度可不是政党时代的独创,而是历史悠久的传承。在宋代,没有保人那是寸步难行。
“校长,若是内外都有保人,那就没办法招庆元府当地人。我觉得不妨这样,先找外面的保人,把人领进来干些外围的力气活。不管是不是读过书,都要干几个月。若是看着老实,就送进学校学习。里面的保人就是咱们的人,每个人过一段时间都要保一个。”袁弘杰的声音渐渐低了,但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完。
其他人听了这个建议之后或者眉头紧皱,或者理解不能。赵嘉仁也有些惊讶,因为袁弘杰的建议非常靠谱。一个组织想扩大,就得不断加入新鲜血液。内部人员挑选新进人员,自然会有各种小团伙的问题。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那些表现出色的,有特长的会被选出来。的确有笨蛋们会拉拢笨蛋,可聪明人会选择拉能干的人一把。而且这是要有连带责任的保人。为了自己,大家胡搞的可能不大。
盯着袁弘杰仔细看了片刻,赵嘉仁觉得自己选这位当做纪律委员倒是挺有眼光的。
面对赵嘉仁的凝视,袁弘杰心跳加速。这个想法是他反复思忖好久之后才想出来的,也是他奋力一搏的尝试。跟了赵嘉仁之后,袁弘杰对收入比较满意,赵嘉仁从不拖欠薪水。更难得的是,谁表现出色,谁就拿得多。远近亲疏的影响反倒极小。
能在一众泥腿子和半泥腿子里面脱颖而出,全靠袁弘杰读过书,识字。但是这样的成就并没有让袁弘杰感到兴奋,他觉得自己本该胜过泥腿子许多。他期待的是成为赵嘉仁的幕僚,成为赵嘉仁手下的骨干。随着赵嘉仁官位不断攀升,他终能够推荐人当官。袁弘杰期待的就是那样的一天。
“就这么办!”赵嘉仁拍板了。说完之后,赵嘉仁对袁弘杰说道:“你写个章程给我看。”
“明白!”袁弘杰大声答道。制定章程是幕僚的工作,哪怕是临时性的,袁弘杰也感到自己前进了一大步。
赵嘉仁补充道:“用白文。通用的命令公文模式,得让所有人都读懂才行。”
“是!”袁弘杰毫不迟疑的答道。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赵嘉仁接着问道。
“校长,你是不是可以去保国寺、阿育王寺和天童寺上香。咱们修灯塔的时候,三个寺院的住持出力甚大。”袁弘杰语气轻松的说道。这是他准备的另外一个接近赵嘉仁的手段。既然难度最大的那个顺利通过,这个就显得意义较低。
赵嘉仁眉头微微皱了皱,对他这个唯物主义者而言,对去寺庙上香有些抵触。然而袁弘杰的建议很正确。修建灯塔之时,前福州知州徐远志建议赵嘉仁找大和尚帮忙。请那些著名寺庙的大和尚们向那些有钱香客化缘,或者自己托着钵盂到地方上化缘。
刚听到这建议的时候,赵嘉仁觉得这思路扯淡到有尝试一下的必要。他不觉得有可行性,而是觉得开开眼界也挺好。万万没想到,大和尚们眼光独特,对这个社会影响巨大的善举非常赞同。在庆元府这边拜见大和尚的是赵嘉仁的哥哥赵嘉信,庆元府三大寺庙保国寺、阿育王寺、天童寺都出面相助。最后凑了三十几万贯。赵嘉仁的确欠了大和尚们人情,无论如何都要到寺庙里面去拜访一下,当面表达谢意。
“好,我走之前一定去。”赵嘉仁答道。
袁弘杰立刻建议道:“不妨请校长现在就写名刺送往三个寺庙。让那边也有个准备。”
赵嘉仁看了看袁弘杰,然后才说道:“我现在就写。”
在众人的目光攒射下,袁弘杰微微低下头视线。他脸上表情谦逊,心里面则大大的得意起来。读书人与泥腿子的区别就在于此,如果不能精通人情世故,如果不能合乎上层的礼节。读书有什么用?
有袁弘杰开了这么一个头,不甘落后的人员纷纷开始了拿出他们觉得能别苗头的建议。袁弘杰沉默不语,只是心里面在看笑话。他准备许久,还抓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岂是临时想出来的事情能比的。那些人跳出来折腾,只是自曝其短而已。唯一让袁弘杰感到意外的是班长胡熠。这家伙不过二十四五,也没怎么读过书,在一片纷乱里面居然镇定自若的一言不发。这份耐性与气度可不一般。
到了晚上,赵嘉仁早早去休息。现在天气还冷,直到下午时分面才完全发起来。炊饼是发面,但是不能这般发到艘酸了。稍微发一发,面团蓬松,稍带酸味。大师傅们对着这些弥漫了酸味的面团直咧嘴。发倒是发的够大,但是蒸出来的炊饼自怕是酸到难以下咽。
赵嘉仁把晾干的碱面用擀面杖尽可能碾细,然后把发面沾了碱面,反复揉。厨房里面挤满了人,大师傅们对揉面可比赵嘉仁精通多了,然而没用过碱面,动手就很小心。
揉出的面团一个个放好,上面盖了棉布醒着。让面醒了一个多时辰,赵嘉仁掐下来一小块尝尝,感觉碱面中和了酸,吃起来味道比较正。又切开来面团,见到里面一个个小孔,闻着稍有一点点酸味。这才开始切面,揉成炊饼。再接下来就不用赵嘉仁动手,自有大师傅们上笼蒸炊饼。
傍晚时分,一个个雪白的大炊饼出笼了。问道那股子香喷喷的熟悉味道,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拿起一个掰开来,炊饼柔软,里面松蓬蓬的。看来那帮蒙古碱面质量还不错呢。咬了一口,不酸,也不涩,而是有种奇特的甜味。
跟在后面的闻着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见赵嘉仁率先吃了,跟在后面的就依照打饭的规矩先到了位置上。大师傅笑了笑,给最前面的胡熠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吃下去,胡熠讶异的问道:“这里面放了冰糖?”
“瞎说什么!谁会在炊饼里面放冰糖!”大师傅立刻反驳了这没见识的说法。
“那怎么会是甜的?”胡熠几乎是质问起来。
“问校长!”大师傅很麻利的把锅丢给罪魁祸首。
为啥有甜味,其实赵嘉仁也不知道。而且与其说是甜味,还不如说是香甜的味道,那是面粉本来就带有的味道。不过赵嘉仁也不想解释,酸碱中和在这个时代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法门。当众讲貌似不太合适。
“大家赶紧吃饭。”赵嘉仁也采取转移话题的办法。
于是,大伙的食量大概是以前的一倍半,觉得没吃饱的大有人在,还有些没良心居然指责起大师傅也许自己偷偷多吃炊饼,把大师傅气的拎着铁饭勺冲出来对着这群混蛋大骂。
骂完之后,大师傅陪着笑凑到赵嘉仁身边,“校长,我们现在就去发面啦!”
“嗯”了一声。赵嘉仁又希望蒙古兄弟倒腾的碱面可别有啥问题,若是第二天大家都上吐下泻,大师傅作为替罪羊只怕真的会被骂死。
第9章 参禅在寺庙
早上起来觉得肚子没问题,赵嘉仁总算是放下了心。他原本还想应该带什么礼物去寺院,这下终于有了拿得出手的东西啦。
印度佛教的和尚们吃肉,只是不允许吃辛香料这种刺激性食物。佛教传到中国,南朝梁武帝萧衍读《楞伽经》,《楞伽经》里面讲“菩萨大慈大悲,不忍食一切众生肉”,于天监十年,即公元511年,梁武帝写了4篇《断酒**》,并在皇宫“凤庄门”集僧尼1000余众,宣唱此文。此文第一次提出禁止僧尼“食一切肉”的主张,并以“王法治问”的强制措施严加管制。从那儿之后,汉地佛教就不怎么吃肉啦。
送礼须得讲究,挑着三牲去寺庙是个很没文化的选择,因为三牲在中国传统中是祭天用的。拿着金银感谢和尚帮他募集资金?这大有给回扣的暗示,非常不可取。
物以稀为贵,揉碱的炊饼是素食又是美味的稀罕物,还完美的符合了和尚该有的礼节。如果和尚们真的贪财,送这个也算是惩戒,那就更合适啦!
到了厨房一看,就见准备做早饭的大师傅围着几屉炊饼在商量什么。这下赵嘉仁觉得‘饿不死的火头军’说的真精准,怪不得昨天有人骂大师傅私藏炊饼,竟然不是冤枉。赵嘉仁上前笑道:“我告诉你们个吃法,把炊饼切成片,用油炸了。外焦里嫩,非常好吃。”
大师傅们被抓了个现行,各个脸上有些讪讪。为首的那位连忙说道:“校长,我们也是怕他们吃得太多,积食。”
计较火头军是很没品的事情,赵嘉仁也不想这么做,他摆摆手继续说道:“若是怕炸的太狠,那就把鸡蛋打匀,用蛋汁裹了鸡蛋之后再油炸。不过这么做的话,对油温控制太高。还是直接炸比较好。”
见赵嘉仁没有计较,大师傅们连忙应道:“我们试试看。”
到了早上,大米稀饭配了油炸馍片,吃饭的众人大赞美味。班长胡熠啃完了定量的三片之后,有些紧张的问赵嘉仁,“校长,几千斤碱够吃么?咱们这上上下下也有快两万号人了吧。”
胡熠说的没错,赵嘉仁的部众有四五千人,他们还带了一万多号家属。赵嘉仁弄纯碱的目的是为了生产玻璃,可不是为了大规模生产新式炊饼。带着怜悯的目光,赵嘉仁对胡熠说道:“半个月吃一次行么?”
“……能让我们先吃半个月过过瘾么?”胡熠带着可怜巴巴的表情问赵嘉仁。
被一个大男人用几乎要闪动星星的目光注视,赵嘉仁也受不住。他咬咬牙,说道:“最多五天!”
正月二十二,也就是赵嘉仁抵达庆元府的第四天,他天没亮就起来。几个大礼箱子中放了三百个刚出笼的馒头,还有由三百个馒头炸成的馍片。除此之外,布匹、除虫菊蚊香,茶叶也备了许多。福建产茶,在两浙路非常名贵的茶叶,在当地很便宜。虽然置办的礼物成本很低,在两浙路想买下来可需要相当一笔钱。
带着这些礼物,赵嘉仁等人在火把的引领下直奔寺庙而去。三大名寺的大和尚们收下了礼物,表示自己出力建设灯塔是出于慈悲之心。现在灯塔果然帮助了许多人,他们觉得有了功德。也祝福赵嘉仁有善报。
这些都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赵嘉仁其实完全没放心里。他礼数到了,与大和尚们维持良好关系,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连着两天在寺庙奔走,他也觉得该赶紧结束,到泉州上任。
最后一家是天童禅寺,方丈在净室内接见了赵嘉仁。大和尚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三角眼,目光明亮。长得很像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法海大和尚。见赵嘉仁马上就要说出道别的场面话,方丈大和尚说道:“赵施主,我看你目光坚定,却又时时走神。想来必有大事要做。若是赵施主不嫌弃,老衲想请赵施主在这里多留几日,参禅打坐定下心来。”
你不会还准备给我开光吧?赵嘉仁心里面想。他连忙婉拒,“大师,我娘爱读佛经,我也偶然翻看。见经文讲,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我在这里参禅,只怕便有求佛之心。现在走了,不耽误时日,还能早日见到结果。参禅之事就罢了。”
长相如法海的大和尚没想到赵嘉仁这么讲,他看了看赵嘉仁,很感兴趣的继续问:“赵施主此言颇有禅意,却不知赵施主所求为何?”
“求安心。”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求安心……不知施主可知慧可二祖的故事。”长相如法海的大和尚问。
“知道。觉得心有戚戚焉。”赵嘉仁答道。他虽然还是觉得这长相如法海的和尚故作玄虚,却也不是单纯的混饭和尚。
长相如法海的大和尚继续说道:“既然赵施主知道,老衲就不卖弄。赵施主,到得我寺里便是有缘。既然赵施主不愿久留,何不做偈一首给老衲做个留念,也看看赵施主的慧根。”
赵嘉仁呵呵一笑,慨然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慧能六祖的偈子,见长相如法海的大和尚不依不饶,赵嘉仁恶作剧的把这个拿出来。
本以为大和尚会因为这个调侃而不高兴,甚至怀疑这大和尚就不知道慧能六祖的偈子,赵嘉仁看着大和尚的表情,却见大和尚神色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平淡的说道:“此乃六祖偈子,做不得数。”
赵嘉仁看着长相如法海的大和尚和自己较真了,心里有些不快。但是对方这样认真,赵嘉仁也觉得不能如泼皮般拔腿就走,思前想后,赵嘉仁突然想起一段,他本想开口诵读,却发觉不知该如何诵读。心烦意乱间,见大和尚屋内有笔墨,便上前提笔蘸了墨汁,走到白墙边挥毫写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写罢,本想将笔抛下,又觉得这甚是做作。走回书案边将笔放回,却听到净室屏风后隐约传出女子的低声惊叹。原来大和尚把情妇藏在庙里。这个念头一闪现,赵嘉仁就没多想。鲁提辖的偈子自有正气凌然的超脱感,低级趣味的念头此时根本进入不了赵嘉仁的心灵。
大和尚三角眼盯着偈子看了一遍,不等赵嘉仁告辞,大和尚说道:“阿弥陀佛,我送施主出寺。”
“不敢劳烦大师,我自己可走。以后若是有缘,必再登门。”赵嘉仁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就出门去了。
看着赵嘉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和尚长长叹口气,又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
随着布鞋踏在地面上的轻微声音,从净室屏风后走出两人,一看就是母女。母亲边走边对女儿说道:“珠珠,看见别人写字还忍不住惊叫。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用手掩住嘴么?被人听见怎么好?”
“娘,我看他的字写的不错么。”年轻女孩低着头,低声答道。
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大和尚身边说道:“二叔,你看这赵三郎人怎么样?”
老和尚又看了看墙上的偈子,微微摇摇头,“这位赵施主……年轻气盛。”
母亲听了自家二叔的话,觉得答非所问,继续追问道:“他不过二十岁,比珠珠还小了几个月。年轻气盛不是应该的么。二叔,现在家里只有你这一个长辈,我又和赵三郎的娘素来交好,此次赵夫人向我提亲,就算是那孩子不成,我也得赶紧回信。”
大和尚觉得自家侄女完全没抓住要害,然而赵嘉仁的偈子里禅意十足,若是解释可得一阵。大和尚对侄女说道:“到这边来。”就进了方才两位女子所在的房间。
原来这两个房间都有独立门有窗,只是门窗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个房间中间的墙上开了个门,用屏风挡住而已。
见长辈们到了另外的屋子,年轻女子抬起了一直微微低垂的视线,从容不迫的走到写了偈子的白墙前仔细读起来。那都是瘦金体的字,‘只爱杀人放火’几个字猛看时散乱,仔细看去则如同刀砍斧劈,杀气腾腾。年轻女子微微皱眉,忍不住轻轻用白皙的手掌掩住嘴。
将偈子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姑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对自己说道:“今日方知我是我。这是所谓的顿悟么?”
赵嘉仁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居然被相亲了,他出得天童禅寺,站在寺门前的平地上,一阵风让他觉得精神一振。这时他突然疑惑了,那大和尚方才不会是真的在参禅吧?
参禅也罢,不参禅也罢。赵嘉仁觉得自己再次理顺了思路,确定了心境。此次去泉州铲除蒲家,就是要杀人放火。在风中,赵嘉仁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今日方知我是我!这就是顿悟。我乃中华子民赵嘉仁,我就是那个铲除一切中华之敌的人!”
做了个自我催眠般的总结,赵嘉仁对部下高声喊道:“回码头,去泉州!”
第10章 科学的一刻
离开福州半年多,赵嘉仁再次回到福州城,看到的还是一成不变的城市面貌。只是城市没变化,城里面的人依然有变化。例如赵嘉仁学校里面的人员数量又增加了三千多人。
“快点搬!”一队人将提点刑狱的官邸里的家具搬去马尾的船厂基地。当然,家具都是赵嘉仁的家具,那些原本就在里面的根本没动。站在院子里的赵嘉仁突然生出一丝留恋,即便三年里面他这个提点刑狱基本没有在本业上卖力,也就是监督税收上根本不用心,但是这个职务的确有泉州知州比拟不了的优势。
原来所谓一把手的感觉是如此之好,大权在握,各路人等都要服从一把手的意志。触类旁通,赵嘉仁总算能够想象大宋之外的制度特点。
新任福建路提点刑狱还没到福州,理论上赵嘉仁可以等,也可以不等。他还是选择等待,在福州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恭贺校长高升。”市区的学校基地,班长们带头,其他人都跟着说道。气氛看起来非常热闹。
赵嘉仁摆摆手,“感谢诸位。不过此时要紧的事情很多,最急迫的就是每个班都推荐一名可靠,不张扬,肯吃苦耐劳的。我有门手艺要找人来学习。”
一听这个要求,所有干部们都兴奋起来。这些年大家都学了许多知识,特别是学到了许多手艺。有了手艺之后就能靠手艺吃饭,这不光是这一辈子的事情,还能将手艺传给子孙,让他们不至于没有吃饭的营生。
“校长,你走之前让我们分出可靠度的等级。我们做了,这次要多可靠的?”一班班长李鸿钧问。
赵嘉仁正色说道:“这门手艺三十年内不许外传,按照这个标准定。”
第二天,十名学员就送到了赵嘉仁这里。从十几岁到三十岁的都有,是全家跑来投奔赵嘉仁的可靠份子。合同拿给他们,由学习委员指引着他们把合同内容一条条弄清楚,这十名学员听说雇佣一辈子,都喜滋滋的签字画押。三十年不许外传,就意味着三十年内要收购产品。在这个四十岁就被认为要进入老年的时代,三十年的保障意味着这辈子就安稳啦。
又过了半个月,新的福建路提点刑狱还没到。赵嘉仁的工厂里面,十名人员当中有三人提出干不了。赵嘉仁完全能理解他们的想法,烧玻璃可是非常恐怖的事情。玻璃炉子里面是上千度的高温,工作人员还要穿着厚厚的防烫服,用长长的钢筋不停的搅拌炉子里的玻璃溶液。大汗淋漓之时还要穿着厚衣服,真的是宛若身处地狱。大家基本上坚持半个时辰就必须换班,超过这个时间就真的受不了。
“再招二十人!”赵嘉仁下令。
然而搅拌的用处极大,钙钠玻璃的化学反应会生成气泡。若是想制成可以当做镜子的透明玻璃,就必须不断搅拌,让里面的气泡尽可能从粘稠的镕融物里面释放出来。高强度的劳动环境不是要刁难谁,赵嘉仁已经充分吸收了后世经验,对劳动条件进行了大量改进。在欧洲,搅拌玻璃的人要用铁链把自己捆在大玻璃池中间的铁柱上,那就不是宛如地狱,而是真的身处地狱。
用尿素制氨气的学员表示,以后这个可以当做酷刑来对付敌人。若不是赵嘉仁下令,大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做这些。两年前就做的钢模具的周兴表示,铁匠部门毫无压力。
到了二月十八日,第一批十厘米长,六厘米宽的镀银玻璃总算是出货了。所有拿到玻璃镜子的人都啧啧称奇,他们从来没想到可以这样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脸。和这种玻璃镜子相比,白铜镜什么的根本就不够看。
二月十九日天气晴朗,岷江口外的琅岐岛海边,一众数学和地理初级科目毕业得学员们架起了六分仪。这个仪器的理论很简单,但是没有反射镜就没办法操作。
六分仪下面摆了水平仪,旁边是浮在水面上的水平日冕。从建立学校开始,就有人每日进行记录观测正午时分的日冕指针位置,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旁边一拉溜架起七八块黑板,上面画了需要使用的理论图形与算式。sin与cos的数据表也已经准备好。
不管是单纯的随大流,或者是经过自己的思考而得出结论。能到这里的学员都坚信赵嘉仁讲述的太阳系的理论,随着日冕上的指针一点点靠近画出来的正午点。所有人的情绪都愈发激动起来。
不少人已经用过六分仪,六分仪具有扇状外形﹐分包括一架小望远镜,一个半透明半反射的固定平面镜即地平镜﹐一个与指标相联的活动反射镜即指标镜。使用时﹐观测者手持六分仪﹐转动指标镜﹐使在视场里同时出现的天体与海平线重合。根据指标镜的转角可以读出天体的高度角。把这个角度代入计算公式,就能算出纬度。
透镜用高透明水晶磨制,但是反射镜就必须用玻璃镜子,等到现在才能测试因为弄不来纯碱,没办法制造高透明度的反射。现在所有的条件都具备,终于可以进行测试了。
在21世纪,赵嘉仁早就用过各种六分仪,此次操作就由学员们来做,他不想争抢这巨大的欢乐。为了凑齐这帮在1260年全球最高水平的科技人员,赵嘉仁的投入极大。看着这些人如同孩子般的兴奋表情,赵嘉仁心中竟然只有唏嘘。确定经纬度,就可以制作出高精度地图,这种地图地图就与传统地图完全不同。
“校长,马上就要到中午了。”班长李鸿钧跑来问站在海边远眺的赵嘉仁。
“让大家测试吧。”赵嘉仁平淡的说道。
李鸿钧自己对于经纬度缺乏概念,但是他坚信赵嘉仁有大学问,所以坚信赵嘉仁提出的理论。因为这个原因,李鸿钧也不愿意和那帮挤在六分仪旁边的人凑在一起。他能感觉出自己和那些人的区别,那帮家伙是真的因为能够去观测而高兴,他们是真的对那些计算出来的内容而高兴。李鸿钧想要的其实只有观测后的结果而已。
既然不想去凑热闹,李鸿钧就留在赵嘉仁这里,他问道:“校长,你为什么用福州子午线的时候用暂定?”
“因为咱们大宋的首都是汴梁而不是临安。在汴梁有观天台,经过汴梁观天台的那根子午线才应当是大宋的本初子午线。其他的都是暂定。”在这么一个纯科学的时刻,赵嘉仁语气平淡。哪里才该是本初子午线,是个政治议题而不是科学问题。
“那……就得打好多仗,才能确定啊。”李鸿钧感叹道。
赵嘉仁一时无言以对。是的,想重回旧都就要经历大量战争,所以赵嘉仁不想在这个时刻提及这个煞风景的问题。然而李鸿钧既然提出来了,赵嘉仁问道:“鸿钧,你觉得现在让你指挥打仗,你能胜任么?或者咱们的这些兄弟中,谁比较能打。”
“在海上还有谁是咱们的对手?”李鸿钧不解的问。
“不是在海上,是在陆地上打仗。”赵嘉仁认真的问。
李鸿钧迟疑了好一阵,终于答道:“这……,我没打过,真的不知道。”
“中午了,都别吭声,让我专心观测!”远处六分仪那里传来了一声大喝。那边随即安静下来。
赵嘉仁心里面有事,也沉默不语。在这一刻,观测地区除了科学的气氛之外,再没别的讨论。
第11章 泉州各方反应都不慢
景定元年二月二十四,在福州马尾船厂的空地上,测绘人员集结在测绘仪器旁边。当太阳终于稍稍离开了最高点之后,这帮人们集结在一起,为首那位拉长声音喊道:“一!二!三!”
所有人同时呐喊起来“地球是圆的!”“地球是圆的!”
这样的高喊尚且不能发散心中的欢喜,有人解下遮阳用的带帽檐的小斗笠,用力抛上天空。片刻后,在欢呼声中,一个个斗笠旋转着飞上天空。
江中有船经过,看到这帮人如此癫狂,水手们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不过马尾船厂的人这几年素来以手艺超群,满口奇怪说辞闻名福州。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观测人员根本不在乎江上的人怎么看他们,测量队分为好几拨。一部分到了海边观测,一部分则乘船顺着闽江逆流而上,到了西边几百里外的地方观测,还有四波东西南北南北相距10里、20里、50里、100里的距离。几拨人马通过以海平面与水平面为基准,以太阳、月亮、北极星为参照物进行了充分观测。回来之后数据对比,不仅确定了地球的确是圆的,还计算出地球半径大概是两千万宋尺。
以如此不精确的测绘设备得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数据,赵嘉仁也觉得很佩服。不过欢乐总不能永远这么下去,欢乐结束,正常的生活就开始了。测绘人员成立测绘队伍,对沿海灯塔、城市、岛屿进行测绘,制作内部用的详细海图。
“玻璃镜子容易碎,以同等大小白铜镜三分之一的价格出售。”测绘队用不了这么多玻璃,剩余的玻璃自然要用来赚钱。确定了定价,赵嘉仁又恨恨的嘱咐道:“和李璮那边联络,若是李璮肯用碱来换镜子的话,我们就用同等大小铜镜的五分之一的价格和他们交易。”
“为何?这不是让李璮赚多了么?”体育委员刘猛不解的问。
“无利不早起,正是因为有钱赚,李璮那厮才肯换。”赵嘉仁解释道。
“他赚了钱,我们岂不是赚不到了?”刘猛继续问。
赵嘉仁可不想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讲述纯碱的重要意义,他笼统的说道:“放心,那个李璮若是从这买卖里赚一文钱,我们起码赚十文。他多赚一文,我们就多赚十文。他少赚一文,我们就少赚十文。这样的买卖一定要做大。”
这种思路对于赵嘉仁来讲再平常不过,对于他的部下们貌似并非如此。不少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对于赵嘉仁居然和敌人合作感到不解。
懒得给这帮人提升思想境界,赵嘉仁命道:“另外,一半的舰队前往泉州。如果两天里那位新任福建路提点刑狱不来,我们就立刻前往泉州。”
二月的福建春暖花开,齐叶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看着院子里已经长出嫩芽的花木。这个小小的宅院无人光顾,只有齐叶一家人住在这里。家族内部的斗争往往极为惨烈,齐叶的堂兄齐荣已经完全接掌见贤钱庄。对于这样的境遇,齐叶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院门开着,齐叶就见到赵嘉仁带了随从走进他的院子,并且高喊一声,“齐兄在么?”
喊完之后,赵嘉仁就看到坐在窗口的齐叶,他笑道:“齐兄好雅致。”
知道赵嘉仁不讲排场,齐叶便让赵嘉仁进屋说话。两人坐下,赵嘉仁问:“齐兄,你可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齐叶答了一句。和以前一样,赵嘉仁在信里盛情邀请齐叶投奔到他手下。
“不知齐兄意下如何?”赵嘉仁爽快的问。
看对面这个十三岁考上进士,十九岁以文官领军,二十岁以极大军功晋升为泉州知州的男子,齐叶懒洋洋的问道:“赵兄弟,我有一事不解。到底是什么让你能一飞冲天。”
钱庄见识过太多人的兴起与没落,齐叶能理解靠蚊香、靠棉布、靠货运发家的可能。任何人只要能够抓住其中一个机会就能飞黄腾达。但是赵嘉仁抓住了所有机会,并且把机会都运用到了极致。不管别人怎么看,在齐家看来,这是不正常的,是极为危险的。与赵嘉仁的关系将齐家也拉进这种不正常的漩涡里面,疏远齐叶这个罪魁祸首是必须。
“因为我知道害怕。”赵嘉仁诚恳的答道。
“害怕?”齐叶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实在是太滑稽了,身为赵氏宗亲,身为进士,赵嘉仁有什么好怕的。
“齐兄,天下除了大宋之外就只剩下蒙古。蒙古灭国无数,你觉得它会放过大宋么?此次与蒙古打仗虽然赢了,可我一点都不敢高兴。蒙古军懂军事,还会认真学习。他们的人口比大宋少,但是能拉出来的军队比大宋多很多。外有强敌,我为何不怕?”赵嘉仁解释道。
他一回泉州第一个找的就是齐叶,现在他有了诸多产业,却没有能干的商业人才。那帮手下也许懂得低买高卖,但是他们不懂得经济。在赵嘉仁身边,懂经济并且有可能为赵嘉仁效力的大概只有齐叶这一个家伙。
对于遥远的蒙古,齐叶毫无概念,也没有兴趣。方才一番笑用尽了齐叶的激情,听了赵嘉仁的解释,齐叶还是懒洋洋的答道:“那可是辛苦赵兄弟了。”
看齐叶没有被感动,赵嘉仁继续说道:“外有强敌,内有大患。如蒲家之流盘踞在我大宋,勾结官员,抢夺商路。他们就是内忧,内忧不除,大宋危在旦夕。”
一听提到蒲家,齐叶终于有了些精神。家族认为齐叶惹了祸端的理由之一就是蒲家两次烧掉齐叶的香水铺子。对于赵嘉仁这番内忧论,齐叶颇为认同。但是泉州知州三年一任,几十年来前后二十任泉州知州都没能动蒲家,难倒他们就没看出蒲家是祸害么?
坐直了身体,齐叶声音终于有了精神,“我虽不才,然赵兄始终邀我相助,我很是感激。既然赵兄能看到蒲家是个祸害,便请赵兄铲除这个祸害。蒲家覆灭之时,我定然投奔赵兄。”
赵嘉仁仔细打量了一下齐叶,语气沉稳的问道:“齐兄,我若是真的铲除了蒲家,难道你不会害怕么?难倒不该是觉得我捅了马蜂窝,所以吓得逃走么?”
“哈哈,赵兄弟讲话总是这么实在。”齐叶笑了,他从来都不讨厌赵嘉仁的理由就是赵嘉仁总讲实话,“赵兄弟所讲的的确有可能。不过我齐叶虽然贪生怕死,却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铲除蒲家哪里那么容易,能铲除蒲家的人必然不是个与蒲家同归于尽的莽夫。”
“你的话可当真?”赵嘉仁继续问。
“我拒绝赵兄弟邀请的时候,哪次没当真。”齐叶正色说道。
“好!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赵嘉仁点点头,邀请齐叶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以后就不用再为此事费心啦。
从齐叶家出来,赵嘉仁才赶往泉州知州的衙门。远远的有人躲在暗处,看着赵嘉仁从齐叶家离开,马上就往蒲家赶。齐叶作为赵嘉仁邀请的对象,当然可以不在乎赵嘉仁何时回泉州。蒲家知道赵嘉仁的敌意,得知赵嘉仁将出任泉州知州的消息,简直要气疯了。他们早早就开始做准备,赵嘉仁一到泉州,立刻就仔细追踪。
听了监视者的回报,蒲寿庚微微叹口气,“这个赵嘉仁是真的不依不饶呢。”
蒲师文下令两次烧了齐叶的香水铺子,自然很清楚那铺子背后的大东家就是赵嘉仁。听父亲这么讲,他也用力点点头。“父亲,香料等物都是好存放的。我们今年破着生意不做,也要让这泉州市舶司没有收入。赵家人每年的抚养钱大多由市舶司出,赵嘉仁手里没钱,我看他怎么办。”
蒲寿庚对儿子的看法很满意,他补充道:“嗯。除此之外,占城与倭国的人也得来福建闹闹。那些信了真神的乡里,也不能让赵嘉仁好过。”
倭国海盗就罢了,蒲家和他们本来只是合作,也没有那么多关系。蒲家原本就是占城人,想到赵嘉仁的战船,蒲师文心有余悸的说道:“父亲,你不担心占城的船有所失么?”
听儿子的话竟然露怯,蒲寿庚微微一笑,“宋国朝廷就怕出事,只要地方上有事就先责怪当地官员。若是官员再解决不了,罢免是一定的。赵嘉仁的战船厉害,所以才更要让占城人来福建,让这小贼首尾难顾。泉州没有税收,赵氏怨声载道,那些没了收入的官员们心怀不满。只要几方的奏章送到临安。这赵嘉仁还能撑多久?占城那些人都是吃的这路饭,只要我们仔细打探消息,他们也不要太过贪财,损失只怕不会太大。告诉他们,若是我们不倒,损失的那些一两年就能吃回来。若是我们倒了,他们靠谁再来福建?”
听了老爹的剖析,蒲师文心里面一片敞亮,他面带喜色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第12章 先找人谈
“夏统领,我本就是泉州人。素来知道赵氏役用禁军之事,此次前来就想与夏统领商议。左翼军乃是殿前司,以安抚地方为任。便当以缉盗灭寇为要务。”
在泉州知州衙门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泉州知州赵嘉仁,另外一个则是左翼军统领夏璟。夏璟听着年轻的知州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着道理,脸上露出些尴尬以及无奈的表情。
赵嘉仁才不管那么多,他讲述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就询问对方的意见,“夏统领,不知你意下如何?”
遇到逼问,夏璟迟疑着说道:“这……禁军本来就有为宗室做护卫的差事……”
听夏璟这么讲,赵嘉仁笑道:“若是夏统领这么讲,就不妨将左翼军的兄弟们召集起来,请夏统领当众对他们这么讲。哦,我身为泉州知州,本来也有节制左翼军的差事。我来对左翼军的兄弟们讲,我觉得他们不该被赵氏役使。”
原本夏璟脸上还尽力维持一个有礼貌的表情,赵嘉仁的话让这位左翼军统领彻底变了脸色。他怒道:“赵知州,你这是要我当众出丑么?”
赵嘉仁本来就是要把话说清,面对夏璟的诘责,赵嘉仁正色答道:“若是夏统领自己也知道左翼军的兄弟们并不想被人役使,那又何必装的谁都不得罪呢?俗话说甘蔗不能两头甜,要么得罪赵氏,要么得罪左翼军的兄弟。总得选一头才行。”
此时赵嘉仁的大名在福建路已经传开,夏璟知道这位年轻文官精通军事,尤其精通水军。鄂州之战时在长江上对蒙古军大杀特杀。之前在建宁府的左翼军总部也有传闻,赵嘉仁与蒲家的关系颇为敌对,双方在海上有冲突。蒲家明显没有占据上风。
再次仔细打量赵嘉仁,夏璟从赵嘉仁身上感受到一种亲手杀过人的家伙才有的感觉。而且这位年轻的知州腰间可是挂了一把细剑。几十年了,夏璟从来没见过知州竟然亲自佩剑。既然对方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文人,夏璟也不愿意自找麻烦,他收起不满的表情,表示了退缩,“泉州知州素来节制泉州左翼军,此时还请赵知州出面对左翼军的兄弟讲说就好。”
“既然夏统领如此客气,我也就不客气了。”赵嘉仁愿望达成,心情颇为愉悦。
夏璟拒绝了赵嘉仁的午饭邀请,离开了知州衙门。年轻的赵家人就是这么令人厌恶,那些役使左翼军给他们充当护卫的赵家人只是图个排场。知州赵嘉仁比赵家人可恶的多,他已经利用制度来实施他对左翼军的控制权。朝廷好些年前就同意泉州知州节制在泉州的左翼军,赵嘉仁是第一个真正想使用这个权力的泉州知州。
左翼军的总部不在泉州,而在建宁府。只是这支殿前司的军队被拆分为三,一部分驻扎建宁府,一部分驻扎泉州,一部分驻扎汀州,各由当地知州节制。夏璟本来就不怎么能管到泉州的左翼军,赵嘉仁又如此跋扈,夏统领只想早早回建宁府歇着。
夏璟带着卫队到了城门口,从城门上下来一人,乃是左翼军驻泉州副将朱琦。朱琦上前施礼,然后说道:“夏统领,末将还请统领一起吃个饭。”说完,他上前两步,低声对夏璟说道:“东湖的游船上唱戏,末将早就想起统领前去观看。”
泉州的戏班子十分发达,赵氏们不穷,又要讲排场。每一支大户都养了自家的戏班,民间的戏班更多。便开发出各种曲目剧目,在整个福州都非常有名。
听部下如此识趣,夏璟自然不会拒绝。中午吃饭时,夏璟语带调侃的对副将朱琦说道:“尔等有福了。今日赵知州对我讲,不许赵氏役使禁军。”
朱琦听了之后面色一变,他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难道是夏统领先提的此事?”
夏璟一听就知道朱琦有话讲,他欲擒故纵的说道:“你等不是经常讲被赵氏役使,士卒苦不堪言么?”
“这……赵氏把咱们左翼军的兄弟当奴仆来看,大伙当然心中有气。只是赵氏也给些钱米。兄弟们好歹能补贴点家用。”朱琦选择了说实话。
“哦?!”夏璟一听,心里面立刻就高兴起来。泉州知州赵嘉仁的跋扈给夏璟留下了深刻的恶劣印象,得知赵嘉仁的所作所为只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夏璟统领心里面别提多高兴了。
端起酒杯,夏璟说道:“我等只能奉命行事,也别想那么多了,干了此杯。”
中午吃完饭,下午歇息一阵。傍晚时分,夏统领由朱琦副将陪同,前往东湖。东湖有4000亩大小,水面广阔。只是傍晚时分,就见到湖上已经有了诸多游船。这些船不同于两浙路的画舫。诸多戏台或者搭在湖边,或者在湖里的大船上。游船就是载着看客们在这些戏台外停泊看戏。
到了岸边,就见游船旁边已经有人等候。不用朱琦介绍,夏璟认识泉州首富蒲寿庚。上前拉住蒲寿庚的手,夏璟笑道:“蒲员外,许久不见。你可更见清朗。”
蒲寿庚也笑道:“夏统领见笑了,此次得知夏统领前来,专程租了条船,想陪夏统领看看戏。”
“可是劳烦了蒲员外。”夏璟喜道。蒲寿庚看来是有求于夏璟,夏璟觉得捞一笔的时机终于来临。
游船上已经有女子在侍候,夏璟一身便装,就在船里位置上坐了。女子在两边端茶倒水,送点心。夏璟调笑她们的时候,专业人士自然知道如何奉承。前面看着戏,旁边有人侍候,夏璟不用动手,女子们拿着鸡腿,点心,酒杯,送到他面前。
在建宁府可不会有这般待遇,夏璟心怀大畅。泉州知州赵嘉仁带给他的不快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看了几出戏,蒲寿庚稍稍示意,那些女子就识趣了到了一边。只剩蒲寿庚、夏璟、朱琦三人在一起谈话。
蒲寿庚说道:“夏统领,你可知那赵嘉仁让他的手下做海盗的营生?”
夏璟一听,就觉得眼前看到不少钱财。蒲家手上不干净,泉州上层都听闻过一些。赵嘉仁是不是干海盗营生这个不清楚,泉州上层都知道赵嘉仁与蒲家关系糟糕。不管蒲家有什么请求,就得先拿钱出来。夏璟拿了钱也不用办事,既然蒲家已经得罪了泉州知州赵嘉仁,他们还敢再得罪左翼军统领夏璟不成?
想到这里,夏璟微笑着问:“不知蒲员外所指的何事?”
在东湖岸上,有人一直在盯着夏璟一行人。见到船上好像已经开始谈起什么,那人对身边的人说道:“你去告诉知州,蒲寿庚已经和夏璟与朱琦开始谈事情。”
旁边的有两个人,一人立刻离开。另外一位问:“他们在说什么?”
话事那位听了这个蠢问题,不爽的答道:“这么远,你要是能听到,你自己去听。别拉上我!”
这话的确点出问题所在,于是两人继续盯梢,不再讨论蒲寿庚可能在谈什么。
第13章 站队的理由
蒲家大院。
“父亲,那帮赵氏宗亲真没用。赵嘉仁公开削他们的面子,他们居然认了!”蒲师文眉头紧皱,鹰钩鼻显得更加凸起。蒲家一直在紧盯赵嘉仁的行动,最新消息是,赵嘉仁已经要求从今以后,赵氏宗亲不得役使禁军。也就是在泉州的殿前司左翼军。
蒲寿庚没有立刻接话。他的长子蒲师文虽然果敢,却容易意气用事。就蒲寿庚得到的消息,赵嘉仁可是先去拜见了赵家的宗族长老。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不过赵嘉仁绝不是以居高临下的角度去见宗族长老的。想来他也希望宗族长老能够站到他那边去。
想到这里,蒲寿庚抬头说道:“师文,我已经决定,你和你几个弟弟当中有人要回去占城。”
“回去招兵买马?”蒲师文登时兴奋起来。
蒲寿庚摇摇头,“你爷爷从占城来到大宋,现在你都已经有儿子了。我们蒲家在大宋四代人,总得有人回占城把那边的家业给整顿起来。我想让你带着家眷先回去。”
蒲师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讶异的问:“父亲,你是想让我躲到占城?”
蒲寿庚本不想这么讲,然而见到儿子蒲师文神色激动,他索性点点头,“此次我们和赵嘉仁这个小贼斗,虽然赢面很大。却也不可不防他用什么手段。我已经这般年纪,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你还年轻,又是长子。你在占城稳住脚,我们家就不会败。”
“爹!你……”蒲师文本想说你老糊涂了么?然而看到他爹蒲寿庚的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皱纹纵横,蒲师文心里一阵难过。这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非常不爽的想了好一阵,蒲师文闷声闷气的说道:“让弟弟们走,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留在父亲身边。”
“也好……”蒲寿庚答道。长子蒲师文遇事果断,这就是个绝大的好处。蒲寿庚的其他儿子就没有这样的优点。
家族开了个会,蒲寿庚选择了二儿子,四儿子两人带一部分船队返回占城。众人各怀心事,却也没人站出来反对蒲寿庚的决定。出发前的准备许多,蒲寿庚吩咐下去之后自然有人给他做。此事刚开始张罗,泉州副将朱琦就派人给蒲寿庚送了一封信。
朱琦在信里面告诉蒲寿庚,赵嘉仁已经召集泉州的左翼军,要他们准备操演。操演之前,赵嘉仁居然恢复了左翼军好些年前的薪水,那是久远到七十年前的旧事。也亏得赵嘉仁有能力翻看旧条例,根据赵嘉仁翻出来的资料上讲,在左翼军成立的初期,军人的费用除一般俸额外,也以“御寇出戍”的名义,增给小券,因此,“名为一兵,而有二兵之费。”后来财政紧张,朝廷才逐渐削减收入,在招补阙额时,只给本俸。
看到这里,蒲寿庚紧盯着信上的数字。原本泉州左翼军军士平均每人每月约为3缗钱及米7斗5升米。现在要增加一倍,变成每月6缗钱及米15斗米。
赵嘉仁的用意至此已经不用再想,他虽然断绝了左翼军从其他地方捞钱的门路。却让左翼军所有士兵的收入提高一倍,摆明了就是要将左翼军纳入他的手里。
读完信,蒲寿庚连忙写了回信。信里面告诉朱琦,赵嘉仁想从朱琦等人手中夺取左翼军的控制权。若是士兵们真的拿到了这么多钱米,他们还会觉得朱琦是他们的统领么?一旦士兵不听朱琦的话,朱琦除了能领一份该领的薪水之外,还能做什么?
以蒲寿庚对朱琦的了解,写到这里也就足够了,朱琦肯定能明白这里面的危险在何处。
朱琦看了蒲寿庚的回信之后自然看清楚了问题所在,实际上朱琦写这封信之前就明白赵嘉仁要搞事。他给蒲寿庚通风报信的目的是让蒲寿庚赶紧送些钱过来,结果蒲寿庚竟然连提都没提。这前几天与左翼军统领夏璟在游船上见面之时,蒲寿庚可是大方的很。夏璟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他听说过来路不明的船只在福建路海上打劫的消息,蒲寿庚就送了他五十贯。若是夏璟统领在关键时刻写份表章去弹劾赵嘉仁抢掠的话,肯定能得到一大笔钱。现在蒲寿庚却扎紧他的钱口袋,朱琦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蒲寿庚这厮如此奸猾,不若干脆和赵嘉仁站到一起?朱琦心中忍不住就动了这般心思。不过想到这笔钱,朱琦就觉得心头火热。赵嘉仁公开对两千士兵讲,此次要他们讨贼,两千人的队伍每个月增加了六千贯钱,和一万五千斗米。家财万贯是南宋大财主的标准,只要两个月就是一万两千贯钱,那就是个大财主的全部身家。
再看蒲寿庚的信,朱琦的目光落在‘赵嘉仁想从朱琦等人手中夺取左翼军的控制权’的那段。如果真的让赵嘉仁控制了左翼军,他就能朱琦只能拿到他该拿的那份。如果朱琦能够控制在泉州的左翼军,他就能拿到这一大笔钱的控制权。
心中火烧火燎的感觉越来越盛,朱琦做了个决定,一定要继续掌握泉州的左翼军。这些年来,泉州的左翼军一直是朱琦的摇钱树,现在这棵树上即将结出更丰硕的果实,此时哪里能够放手?
日子过得飞快,赵嘉仁是景定二年二月二十七日到的泉州,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七。马上就是大量船队带着各种珍贵的商品回到泉州的日子,赵嘉仁没等到船队,却等来了他老娘。
一见面,赵夫人开口就说道:“你赶紧准备一下,去相亲。”
“相亲?”赵嘉仁登时就懵了。他此时紧锣密鼓的准备诸多事情,一时对相亲这个词理解不能。
赵夫人带着点促狭的表情笑道:“你未来的老岳父上任了,却是你卸任的福建路提点刑狱。你不是总吹你的船快,赶紧准备准备,去福州吧。”
“秦提点?”赵嘉仁一愣。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家老娘到底是能掐会算,或者是有什么特异的能力,总是能恰如其分的点到赵嘉仁的要害上。如果福建路提点刑狱能给赵嘉仁他所期待的帮助,赵嘉仁甚至觉得当女婿也不是不行。
身为老娘,赵夫人一眼就看出赵嘉仁动了心,她正色说道:“秦家姑娘的容貌国色天香,我也是废了好大劲才说动了秦夫人。三郎,我把话说清楚,此次我给秦夫人讲过,若是可以的话,他们备下五百贯彩礼就行。你就别指望靠成亲赚一笔啦。”
“好!若是真如娘所讲,我就从命。”赵嘉仁答道。宋代相亲还是挺开放的,一对年轻男女要在家长的陪伴下见面。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国色天香,见了之后就知道。仅仅这一点,赵嘉仁就觉得大宋有再治疗一下的必要。那种夫妻在揭开盖头前根本没见过的时代,太可怕了!
第14章 黄老之学
“压惊的两匹彩缎带了么?”赵夫人问。
“带了。”赵嘉仁老老实实的答道。
“金钗带了么?”赵夫人继续问。
赵嘉仁颠了颠手里的凤钗,觉得这玩意快有二两重,沉甸甸的压手感觉让赵嘉仁浮躁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到了泉州之后,赵嘉仁就用尽了心思准备解决蒲家。从准备控制左翼军,到各种暗哨盯梢。他想要如同以前那样做出一张完美的大网,把蒲家完全罩在其中,最后将蒲家彻底歼灭。
“为何不穿官服?”赵夫人的问。
“娘。秦提点大概会穿官服吧,我也穿上官服,就忍不住想和他谈及造船那笔钱款的事情。”赵嘉仁答道。真心讲,肯去相亲的大原因有二,其中一个就是不想让秦提点觉得赵嘉仁看不起他。
瞅着赵嘉仁认真的面孔,赵夫人带着老娘因为看不上而不满的特有表情开腔了,“三郎啊,你和你爹一样,总是想着一切尽在掌握,就是这么不可爱。你这所做成的事情,哪一件事是你料到的?还不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么!你一岁的时候我带你回泉州,你能料到么?就算你料到蒙古人南下,可官家要你造船的事情,你能料到么?许多事情乃是别人的事情,你不能把别人的事情扛到你自己身上。就算你扛上了,别人的事情还是别人的事情。”
一般来讲,挨训很讨厌。不过这次赵嘉仁觉得醍醐灌顶,心思登时清明起来。他最近也觉得自己心思太重,心情极为压抑。现在按照母亲的思路一想,蒙古南下与贾似道守鄂州,可不是赵赵嘉仁料到的,而是赵嘉仁知道的。
理清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赵嘉仁觉得心情就试图挣脱牢笼的小鸟,竟然开始变得轻松。之前的巨大压力就如参加高考,以学到的知识去迎接准点必来的考试而已。然而高考结束,成绩优异,考上心仪的好学,。之后的生活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片未知。就如眼前相亲的事情,对赵嘉仁来讲,全部都是未知。
“走到哪里,便是哪里!”赵嘉仁叹道。
看儿子有点开窍,赵夫人叹道:“本就该如此。读书要学的是不要对人失礼。心中所想,乃是你自己的事情,憋在心里就好。三郎,你就是太老实,老实到会说实话,却不会说瞎话。”
“……娘,这金钗这么重,带头上不会难受么?”赵嘉仁实话实说。
儿子既然老老实实的低头,赵夫人也就不想再说些别的,她解释道:“相亲时用金钗是个礼数,约定俗成的事情。我与秦夫人素来交好,钗子重些不过是我想让她心里高兴。反正咱们一走,这金钗立刻就拔下了,你还以为秦家缺根钗子?”
“可秦家能体会娘的一片心意么?”赵嘉仁忍不住问,他真切感受到母亲心思的缜密。
听儿子说话上道,贾夫人轻松的靠在椅子上从容讲道:“你想太多。因为秦家不差这根钗子,金子对秦家不甚值钱,我才敢按我的心意来办。若是小门小户的,我随大溜还来不及,哪敢在这等事情上与众不同。三郎,约定俗成之事才叫礼数,所以行礼才容易被人理解。读书就是要学故事,明礼仪,正因为世上想被人误解可容易的紧,才显得礼数的珍贵。”
“……娘,为何我小时候你不给我讲这些?”心里赞叹之余,赵嘉仁忍不住问道。
“你爹的书读的跟三岁……,也就那样了。却满脑子道理。我和他讲了十几年之后才明白过来,这种事情讲了不如不讲。不讲的话他碰碰头,脑袋只怕松动些。一讲就要怄气,反倒要梗着脖子硬来。”说到这里,赵夫人一脸的无奈与不高兴,却不再说话。只是站起身把该准备的礼物再检查一遍。
赵嘉仁这下有些明白为何老娘总是忍不住对老爹冷嘲热讽,原来是两人三观上起了冲突。老爹赵知拙是个儒生,学的是理学,思路自然是‘理学我有,道理在手’的范儿。老娘则是一副黄老风范……。当年信黄老的窦太后对儒家的看法是‘司空城旦书’,她可是勒令儒生跳进猪圈和野猪空手肉搏……
检查完东西的赵夫人又开口了,“你把官府穿上。好好一个泉州知州,装什么员外郎!”
被老娘这么一番教育乃至呵斥,赵嘉仁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穿上官服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前去相亲,而是到了衙门把泉州水军统领叫来,“近日泉州有海上盗匪,须得严查。”
水军统领一听愣住了,泉州的水军本来就没几条船,别说严查,开出去之后遇到大股海盗之时能自保就不错啦。不过就在水军统领不解之时,赵嘉仁继续说道:“此次单靠水军只怕力有未逮。就令民团与各县水寨一起巡查。不过此次须得颁布令旗,莫让歹人寻了空隙。”
确定自己不是主力,水军统领立刻答道:“遵命!”
赵嘉仁把此事安排下,又把仁通快运的干部们叫来,吩咐他们都挂上泉州水军的旗号,看到可疑船只就要上去查问。
“校长,这是为何?你不是说不要打草惊蛇么?”干部们不是很理解。
“我以前觉得不要打草惊蛇,是觉得我能把握蒲家这条毒蛇何时出洞。现在我觉得我把握不住,蒲家在泉州经营这么久,自然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路数。让你们盘查,就是要尽可能多知道些局面。而且我们这么打草,蒲家这条毒蛇好歹也得惊一惊才对。”赵嘉仁回答了这些之后心里面有些庆幸。亏得老娘教育,让他的想法有了些变化。若是还依照以前‘一切尽在掌握’的思路,完全是在给蒲家机会。
部下们对赵嘉仁颇为佩服,他这么下令,大伙也就按照赵嘉仁的思路走。李鸿钧问:“既然在泉州检查,要不要把福州那边的船调过来?咱们这十几条船只怕不够。”
“我觉得不用。”刘猛立刻表示了自己的看法,“校长,你当时下令建立领航队,给那些愿意和咱们亲近的小船队领航,我们已经做了。现在我们咱们自己的船队要严查,就告诉其他船上的领航人,见到可疑的船只,就给告知咱们的船。这样等于在海上多出几十条船帮着咱们查。若是从福州把船调过来,那边的消息只怕就用不上。”
刘猛是体育委员,一直以来赵嘉仁觉得他够生猛。现在听了这话,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觉得刘猛的思路已经不仅仅限于近战。不过此时不适合讨论这个,赵嘉仁点点头,“就这么做。咱们以前在泉州以南没有怎么插手。现在泉州以南就靠咱们的船严查,北边暂时不动。”
李鸿钧瞅了刘猛一眼,然后爽快的答道:“好!”
第15章 相亲会开始
前往福州的船只出港了,除了赵嘉仁乘坐的一艘,还有一艘同样的军舰作为护卫。李鸿钧与刘猛两名一班的干部亲自到港口送行,目送赵嘉仁的船只远去,李鸿钧叫住准备离开的刘猛,开口问道:“刘兄,如果灭了蒲家,你可否想领兵?”
刘猛背着手站在码头上,从容的答道:“你问的是上次校长问的事情吧?”
“对。看样子校长不仅有了水军,还想有陆军。”李鸿钧讲述着他的想法,“我只想等着灭了蒲家之后安安稳稳的在仁通快运谋个差事。在福州,在泉州都好。校长说到时候就给咱们分红,我家里人都已经出来,就好好的把他们安顿下,该读书的读书,该学手艺的学手艺。这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不想再过。”
听了李鸿钧的说法,刘猛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大家都看的清楚,只要校长灭了蒲家,整个福建路海上都是咱们的。这些年做蚊香,织棉布,咱们赚了多少。我看做玻璃镜子,也是大买卖。”
李鸿钧无语了。他选择跟随赵嘉仁的理由很简单,当年的李鸿钧找不到其他收入更高的营生。他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但是现在的李鸿钧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和当年投奔赵嘉仁的众多兄弟一样,不仅将自家的老婆孩子带出来,还带了在乡村里的亲人一起出来。此时要考虑不再是一家人的生计,而是一族人的生计。
从刘猛的对答中可知,李鸿钧的想法与其他人好像没什么区别。赵嘉仁许诺给大家的前程是以消灭蒲家为前提,一旦消灭了蒲家,他们就可以根据功劳分到属于自己的报酬。而李鸿钧希望更多人愿意跟着赵嘉仁继续向前走,他自己就安安稳稳的安排他以后的生活。
见李鸿钧沉默了,刘猛突然笑道:“李班长,我虽然不想再折腾,但是孩子们好像很喜欢折腾,我家的那些儿郎们看样子很想跟着校长继续干。他们愿意干,我也愿意让他们去试试看。想发财,还是得跟着校长走。”
沉默的点头,李鸿钧也不想再说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关节,只要孩子们有未来,李鸿钧自己大可享受自己赢得的好处。泉州知州对于三十岁的李鸿钧已经是难以想象的高点,但是对二十岁的主公赵嘉仁而言,这仿佛只是个起点而已。李鸿钧期待赵嘉仁能够继续高飞,李鸿钧的家族也能在赵嘉仁的羽翼庇护下同样发展。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部下的真心祝福。四月初一,海上已经起了南风。船只挂上横帆,几乎每一片硬帆都吃饱了风,向北边的福州快速前进。船首劈开海面,在甲板上甚至能够感受到飞溅的浪花。索具全部受力,都绷得紧紧的,船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对于赵嘉仁这样的海上老手,这样的行船不过是家常便饭。在船尾楼里面坐着,他仔细考虑该如何与信任提点刑狱的沟通。朝廷里面老狐狸们要福建路的财政承担支付给赵嘉仁的白银,这个白银大有讲究。福建产银,因为银税的问题,银矿矿工暴动过许多次。如果是要给赵嘉仁铜钱,他还能直接用铜钱换白银……
仔细想的话,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泉州知州赵嘉仁直接截留泉州税收得到的铜钱,换成白银来支付给赵嘉仁造船厂。国库直通私库的副作用很大,如果朝廷里面有人弹劾赵嘉仁,他这么难看的吃相连通融的空间都没有。如果不这么做,那该怎么确定自己的收益呢?
想着这个问题,赵嘉仁忍不住想到了黄金和白银。在亚洲也存在金矿银矿,而且都在日本。著名的石见银矿,佐渡岛金银矿,现在都可以去开发。问题在于首先得拿到济州岛当做跳板。在解决蒲家之前,赵嘉仁根本没有办法派遣大量海上力量前往北方。拿下济州岛,还得在空旷的辽东半岛上设置伐木场,在那边砍伐柞树。柞树就是橡木,北美的橡木造船要是100分的话,柞树可以打99分。这还牵扯诸多问题,他的部下们肯带队到北方去么?他有这么多人力么?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头痛,赵嘉仁最后选择了他老娘的建议,不想了,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现在的门槛不是北上,而是南边的蒲家。这个门槛都过不去,就别提更久远的未来。
第二天傍晚,船抵达了福州。搀扶老娘下船之时,赵夫人不解的问:“要下船歇歇么?”
因为她一路上稍微有些晕船,赵嘉仁的老娘再没有平日的清明。不过在陆地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她突然用完全清醒的状态问赵嘉仁:“我们什么时候到了福州?”
赵嘉仁准备搀着老娘往住处走,赵夫人一把推开他,“我还不到五十岁,用不着你这么搀扶。”说完,她步伐稳健的向着城里走去。赵嘉仁乖乖的跟在后面,此时他就没什么发言权了。
此时学校更成规模,起了好多大瓦房。本来就有空出来的房间,有人赶紧打扫。赵夫人并没有问东问西,吃了饭就去睡了。她在第二天开始张罗。第三天中午,相亲会正式开始。
临安有西湖,福州有个小西湖。在小西湖上租条两层的大船,两家人聚在一起。泉州知州赵嘉仁与福建路提点刑狱秦虎臣都穿了官袍,却不再用官场上的说辞。秦虎臣40多岁,比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小了大概10岁。他长得白白净净,挺儒雅,完全的儒生风范。之前赵夫人已经说清楚,这位秦家姑娘是长女,赵嘉仁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秦家姑娘与赵嘉仁同年。
秦提点的夫人年纪与秦提典差不多,40岁依旧是个端庄的美人。她坐在赵夫人身边亲热的说话,不时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赵嘉仁。这目光弄得赵嘉仁心理压力很大,一时间又生出博士论文答辩的感觉。那时候被一群学术前辈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浑身的不自在。
坐在赵嘉仁旁边的是秦提点,秦提典官阶是从五品,在这个年龄不算差。赵嘉仁则是正五品,虽然大宋真正给力的是差事,可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晚辈官阶比他还高,看得出秦提点有点尴尬。特别是以长辈的姿态说些勉励的废话之时,秦提点干脆自嘲起来,“我年轻之时被长辈勉励,要我上进才好。现在到了该勉励晚辈的年纪,发现自己还是要上进。呵呵。”
秦夫人貌似对此完全不在意,只是看着赵嘉仁会有什么反应。赵嘉仁挠挠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从调任的时间来看,他和秦提典是同时磨勘。赵嘉仁的职官是正五品第一,秦提典的职官是从五品第六。只要不出什么问题,他会一直比秦提典官阶高,职官高。而且赵嘉仁还是直学士,秦提典则没有。从哪个角度,都该是赵嘉仁去勉励秦提点。但是此时此刻,赵嘉仁根本不能提到与此有关的一个字。
“此次我们是来相亲,让你们穿官服只是为了方便。你们还把这个放心里不成?”赵夫人笑道。
这话算是给大家解了围,秦提典哈哈一笑,“也是如此。赵夫人,你真亏你能教养出这么好的儿子。三郎在鄂州杀伤俘获数千蒙古军,朝廷震动。我出来之前还有人提,想让嘉仁去做扬州知州。”
话音一落,秦夫人就瞪了秦提典一眼。赵嘉仁看到之后有些不理解,他对这话其实挺爱听。然而一看老娘的表情,赵嘉仁就觉得有点明白了。只见赵嘉仁的老娘脸色不快的讲道:“我也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过三郎已经为国效力,我就只想他今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打打杀杀的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
秦提点面色有些尴尬,他干脆转过头对自己夫人说道:“要不要叫珠珠上船来?”
宋代相亲男女要直接见面,不过这不意味着直接就把两人拉到一起。在相亲会上要做东的男方得先接受女方家长的面试,等女方家长觉得男方没问题,才会把女儿叫出来。秦提典这么一问,赵夫人开口说道:“三郎佩的是何物?”
赵嘉仁佩戴的是细刺剑。理论上文官是不佩剑的。不过南宋外部压力大,不少文官都精通弓马。赵嘉仁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他佩剑并不算很奇怪。只是细刺剑与此时宋代的剑的外形完全不同。宋代的剑是扁平状,赵嘉仁的细刺剑剑鞘大拇指粗细的圆柱形状。因为没有做碗状护手,只做了个带弯把的直手柄。这把剑该叫做‘手杖剑’。
“这是剑。”赵嘉仁手握剑柄,恭谨的答道。
“这剑倒是少见。”秦虎臣带着好奇的表情问。
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当然是看看新鲜、赵嘉仁把剑递过去,秦虎臣接过拔出一半,脸上就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将整把剑完全拔出来的时候,秦虎臣更是眉头微皱。这把剑由钢铸成,剑身呈现三棱状,只有剑尖三寸才是开过刃扁平模样。而且剑的分量只有一斤多点,拿在手里感觉轻飘飘的。
“这……能上阵杀敌?”秦虎臣不解的问。在他看来,这把剑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刺死砍伤。这把剑不是用来砍,而是用来刺。”赵嘉仁做了个简单的解释。
“三郎,我也读过几句诗。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你开口就是讲杀,与那些蛮夷又有何分别?”秦夫人声音温柔好听,但是这话说的内容可一点都不温柔。
此言一出,赵夫人与秦提点都变了脸色。他们讶异的看着秦夫人,完全弄不懂她为何要这么问。赵嘉仁也颇为讶异,大宋从不缺乏‘和平主义’言论,但是这么反战的话也并不常见。一时间,船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第16章 一波两折
‘你开口就是讲杀,与那些蛮夷又有何分别?’听着秦夫人的话,赵嘉仁有些不解的想,这是在说我咩?
在新中国的时候,赵嘉仁就是个强硬的民族主义者。被女性喷成蛮夷,赵嘉仁第一反应就是想喷回来。新中国也不是没有和平主义者的妹纸,以前赵嘉仁遇到个妹纸,说看了日本动画片《再见萤火虫》之后感动的哭起来。
赵嘉仁说道,那个在二战美军空袭中保护妹妹,最后完蛋的哥哥看着很可怜。可是那个片子从头到尾有没有讲,为何日本会被空袭。那片子从头到尾有没有讲,那对兄妹的家人跑去中国烧杀抢掠……
只讲到这里,那妹纸立刻打断赵嘉仁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要和你再谈这个问题。”从此,那个妹纸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有关和平主义的言论。
赵嘉仁本能的就准备开喷。秦夫人坐在赵嘉仁老妈身边,面对秦夫人的时候,赵嘉仁就瞄见他老娘用一种挺严厉的目光看过来。这一瞬,赵嘉仁突然觉得有些明白过来。喷人的念头顷刻就冷却。
在大宋,秦夫人并不能算是特别另类。仔细思忖的话,秦夫人对于赵嘉仁大杀蒙古人没有一字批评。她批评的是赵嘉仁这种杀气腾腾的态度。想到这里,赵嘉仁尴尬的一笑,“哈哈。秦夫人,我们这些读书人被人称为狂生。我娘虽然经常责骂我,可我就是忍不住想狂起来。其实平日里我很老实的,不信可以问我娘。”
此言一出,严肃的质问顷刻就变成了长辈与晚辈的对话。秦提典哈哈一笑,“少年轻狂,都免不了。”
赵夫人也是微微一笑,“妹子,我这儿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死鸭子嘴硬。不过他本人平日里别说杀人,便是杀心都没有。让他杀只鸡,他只怕还得先给鸡念段往生咒。”
秦夫人只是对赵嘉仁那段偈子印象深刻。单从心路历程的角度,‘平生不求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听起来太过于凶神恶煞。秦夫人又没看过《水浒》,当然不知道鲁提辖行侠仗义,有赤子之心,所以对赵嘉仁有点反感。此刻赵嘉仁的解释倒也让她得以释怀,秦夫人叹道:“这些男娃真不让人省心。”
见芥蒂消散,赵夫人趁热打铁的说道:“你家珠珠聪明伶俐,从小就可人的紧。好些年不见,叫上来给我看看。”
秦夫人知道赵夫人的意思,她转头对身边侍候的丫鬟打个手势,丫鬟就顺着楼梯下到一层。双层大船就这个好处,做东的赵嘉仁他们在二层。做客的秦家三口到一层停下,秦氏夫妇先上二层,让秦家姑娘等在一层。赵嘉仁过了秦氏夫妇这关,再把秦家姑娘请上来。
赵嘉仁见到老娘向自己投来一个赞赏的笑容,这在赵嘉仁以往的经历中很少见。而且赵嘉仁自己也觉得很满意自己,他来这里是相亲而不是开辩论会。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秦夫人本人并不反对杀蒙古人。所以赵嘉仁有些奇怪,这位秦夫人怎么对他有偏见呢?
脚步声响,有人顺着楼梯上来。没多久,就上来个青衫妹纸。经过赵嘉仁身边的时候,赵嘉仁闻到一股香水味。不是大宋的香水,而是赵嘉仁开发的香水。妹纸身高至少有168,身材窈窕,肤色是江南妹纸特有的白皙。侧脸十分雅致。不过妹纸没有停在赵嘉仁面前,她走到赵夫人面前给她见礼,“赵夫人万安!”
赵夫人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她上前一步拉住妹纸的手,上下仔细打量。打量完毕,赵夫人叫道:“珠珠,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见你之时,你还只有这么高。”说着,赵夫人用手比了个高度。
“赵夫人,许久不见了。”妹纸声音柔和。
又上下打量片刻,赵夫人拉着妹子的手往赵嘉仁这边走来,“来来,这边这个是我家三郎,你们见见。”
妹子跟着赵夫人转过脸,赵嘉仁才看到妹纸的正面。她有张清水鹅蛋脸,眉目如画,通关鼻高挺,嘴唇丰润。加上沉稳的气质,非常端庄。以赵嘉仁的审美观,最少也得80分靠上。
见妹纸过来,赵嘉仁连忙站起身。此时秦提点也站起身,妹纸先给她爹行了礼,接着站到她爹身边。这份镇定稳重让赵嘉仁觉得很喜欢。
接着就是互相介绍的环节,赵嘉仁名叫赵嘉仁,妹纸有个正规学名叫秦玉贞。再交流一下,赵嘉仁还被唬到了。秦家也是读书世家,秦玉贞和许多宋朝妹纸一样,自幼就跟着正规私塾上学。秦姑娘的启蒙老师竟然是赵嘉仁的启蒙老师。单从启蒙早晚,秦姑娘比赵嘉仁还早一年。
赵嘉仁不由得想,怪不得老娘对这秦家妹纸如此青睐,原来她是真的知根知底。
介绍完了,赵嘉仁就和妹纸站一起,两家的长辈就跑去桌边开始点菜。摆明了就是给两个年轻人说话的机会。赵嘉仁瞅瞅秦姑娘,发觉自己除了满意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想法。他忍不住挠挠头,发觉自己既不想浪费时间,又不想浪费机会。
妹纸就那么自在从容的站着,不说话,也没有拒绝说话的意思。赵嘉仁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你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妹纸从容答道。
赵嘉仁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要是饿了,或者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现在就点菜?”
“多谢。我现在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妹纸依旧从容答道。
“要么咱们坐下说话?”赵嘉仁觉得自己完全想不出该说什么,开始没话找话。
“不必。我觉得站着很舒服。”妹纸还是从容以对。
赵嘉仁又挠挠脑袋,他开始对自己绝望了。虽然这是他三辈子以来第一次相亲,可赵嘉仁以前真的很鄙视相亲,觉得这种活动无聊、无味。没想到真的参加了相亲,他完全驾驭不了呢。
噔噔噔噔,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听就是穿布鞋的声音。没多久,就见胡月莲一身登船出巡的近战打扮,腰间挎了一把细刺剑,大踏步上来。她几步走到赵嘉仁身边,与秦姑娘对视了片刻,就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低声对赵嘉仁说道:“校长,我们抓到了人。”
赵嘉仁连忙对秦姑娘告了个罪,和胡月莲走到旁边。胡月莲满脸欢喜,“我们抓到了蒲家人。那个蒲家人还带了蒙古手下的回回人过来。”
“果真!”听到这个消息,赵嘉仁立刻喜不自胜。他一直想找到扳倒蒲家的机会,没想到机会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赵嘉仁都觉得不敢相信了。
定了定神,赵嘉仁吩咐道:“严加看守。也不要让他们出事。我这边事情一完,立刻就去学校。”
等胡月莲下船,赵嘉仁走回到秦姑娘身边。方才的不适感顷刻消散了,赵嘉仁只觉得无比开心。
“赵兄,却不知有何喜事?”秦姑娘这次率先开口了。
“抓到了个为非作歹很久的坏人。所以才高兴。”赵嘉仁微笑着答道。
“早就听说赵兄是个干办大事的人,今日初见,就见赵兄公务繁忙。看来传闻是真的。”秦姑娘说道。
“有关我的传闻都是什么样的?我倒是想听听。”赵嘉仁心情好,终于放开了胸怀。
第17章 只爱杀人放火
赵嘉仁很久没有单纯以吃饭为目的而吃饭,在游船上与秦家人一起吃饭感觉轻松惬意,他甚至生出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秦夫人看出赵嘉仁稍显尴尬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三郎何必如此拘束。”
赵嘉仁本想解释一下,却觉得说那些辛苦之事太煞风景,于是笑道:“只是觉得饱了。”
赵夫人帮着赵嘉仁打圆场,“我家三郎别的都好,可一安静下来,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是个劳碌命。”
秦提点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感叹,“想来三郎也不易。自幼苦读。考上进士之后便去县里,还是两个县。兴修水利,在地方上缉盗。做了提点刑狱之后又三次出兵。不少人这一辈子大概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有人讲三郎侥幸得官,我就在想,若是别人也做如此多的事情,所得的官只怕比三郎现在要高的多。”
赵夫人与秦夫人两人都是大族出身,听了之后微微点头。这话虽然是感叹,却也比较公允。如果赵嘉仁是当朝宰相刻意提拔的人,年纪能比现在大十岁,凭这些功劳便是三品官只怕也做得。
“只要赵兄觉得心安就好。”秦玉贞开口说道。
听了这话,赵嘉仁眼睛一亮。他做这么多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能除掉长久以来困扰他的噩梦。蒲家一日不灭,赵嘉仁一日不能安心。听到秦玉贞用用支持的态度点到他心中的要害之处,他对秦玉贞登时生出知己之感。
给秦玉贞倒了杯酒,赵嘉仁也端起自己的酒杯,“秦姑娘,我敬你一杯。”
秦提典拦住了赵嘉仁,“若是饮酒,须得四杯。”
宋代,经媒人说亲之后、新人成亲之前的相亲的程序。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舫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男以酒四杯,女则添备双杯,此礼取‘男强女弱’之意。赵嘉仁对这规矩不熟,秦提点可不会乱了规矩。
酒杯很小,赵嘉仁也不废话,连着饮了四杯。秦玉贞也按照礼数陪了两杯。两家长辈看孩子们如此,互相交换了眼神。赵夫人先起身离席,把赵嘉仁叫到下面那层。
“你可否中意。”赵夫人问。
赵嘉仁心中很是中意,不过话到嘴边,他猛然觉得脸颊发烫,这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儿子竟然有些羞涩扭捏,赵夫人并没有嘲笑,她正色说道:“三郎,这姑娘极好。不过此乃婚姻大事,你可不许后悔。若是你真的情愿,就亲口告诉我。”
“我……我觉得挺喜欢秦姑娘。”赵嘉仁不好意思的说道。
“然后呢?”赵夫人追问道。
“我……”赵嘉仁觉得现在的画风不太对啊。不是说好了万恶的封建制度下男女没有恋爱自由么?不是说万恶的包办婚姻没有让年轻男女选择的机会么?明显大宋还没有那么万恶么!如果真的那么万恶,赵嘉仁大概就可以不用不好意思的表明态度啦。
想到秦姑娘的端庄容貌以及雅致的谈吐,赵嘉仁咬咬牙答道:“我愿意娶秦姑娘。”
“不后悔?”赵夫人居然非常沉得住气的继续问。
这下赵嘉仁终于遭不住了,他反过来质问老娘,“现在也没遇到让我后悔的事情,娘,你让我怎么个后悔啊?”
见儿子明确表态,赵夫人叹道:“有了浑家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放心,等你成亲之后,我就回临安。不会让你觉得我碍事。唉……”
面对老娘,赵嘉仁就觉得自己总是被吃的死死的。身为医生,身为心理学医生,赵嘉仁知道老娘都希望按照自己对男子汉的认知来塑造自己的儿子。更感性的讲,结婚之前的儿子在母亲看来像是一个很中意的大玩具。虽然也会讨厌乃至厌烦,但是放手之前还是很不情愿。
想到母亲养育自己的辛苦,赵嘉仁拉住母亲的手臂,亲昵的说道:“娘,我有空一定去临安看你。”
见儿子这样,赵夫人抬手摸摸赵嘉仁的脸颊,“三郎,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孔子说,父母惟其疾之忧。我虽然也训斥你,却是只想你能更好。在别人面前提起你之时,我觉得周围那些都比你差的太远。你可不要让我担心。”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甚是感动,他母亲说的话是论语里的话,大意就是孩子孝顺,父母只担心孩子的身体是不是健康,不用担心孩子没办法靠自己正确解决问题。赵嘉仁认真的答道:“是!”
又摸了摸赵嘉仁的脸颊,赵夫人叹道:“临安你也不用常去,多写写信。你爹虽然不中用,比起别人也强了许多。我这辈子跟着他有始有终就好。你成亲之后也要有始有终,不可亏待了人家。”
说了这些,赵夫人一挥手,“上楼!”
回到二楼,秦家也已经坐好。赵夫人拉着赵嘉仁坐下,开口说道:“我家三郎很喜欢珠珠。却不知你家珠珠可否能看上我家三郎。”
秦夫人笑道:“我家珠珠也很中意三郎。陈姐姐,我们这么辛苦张罗,没让两个孩子失望。我也觉得高兴。”
相亲的意向达成,赵夫人取出金钗交给赵嘉仁。然后笑道:“我家三郎一直很忙,我也从来没见他对女子假以辞色。没想到拿着这个金钗的时候,他倒是问我,金钗这么重,插到头发里会不会难受。我这才知道,这孩子其实也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秦夫人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秦提典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笑容中尽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意思。连秦姑娘不禁莞尔,用手掩住嘴轻笑。赵嘉仁没想到老娘把这事给说出来,弄了个大红脸。他无奈的苦笑着走到秦姑娘面前,笨手笨脚的轻轻扶住秦姑娘的发髻,把金钗小心的插进发髻里。
看赵嘉仁如此小心,秦夫人叹道:“这般仔细的孩子,我之前竟是误会了他。”
相亲完成,秦家告辞离开。赵嘉仁也收拾了心思,之后的事情就轮不到他了。接下来要找伐柯人(媒人)通好,议定礼,往女家报定。还要通资财。通资财是在通婚书上除写明男女双方的姓名、生辰外,还要写明家中财产状况。在亲迎之前,南方要送花粉一类的东西“催婚”,女家要用帐幔,被褥之类的装点新房,称为“铺房”。
有老娘在,这些都不用未来的新郎官操心。赵嘉仁与母亲回到学校,接着就开始处理他的事情。忙了两天才算是把事情搞好。就在回泉州之前,赵嘉仁的老娘告诉赵嘉仁,通好与议定礼之事已经完成。秦家也不想再拖,此事就约在五月。
“六月吧。”赵嘉仁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何?”赵夫人讶异的问。
“现在不能讲,一定要在六月。”赵嘉仁回答的极为认真。
赵夫人也不多问,便派人去秦家讲说此事。
两天后,也就是四月初九赵嘉仁与老娘一起回到泉州。没多久,泉州的赵氏宗亲就知道赵知州要成亲的消息。
这个消息也自然很快在圈子里扩散,很多人都知道赵知州成亲之事。蒲家也是泉州上层中的一员,他们也知道了赵嘉仁这小贼马上就要迎娶美娇娘的事情。蒲师文恶狠狠的对着手下讲道:“这小贼还想风流快活,做他的大梦。让那些倭国人在福州动手,占城的在泉州开始动手。”
天亮了,泉州海上出现了点点鱼帆。那些打鱼的渔民并不知道知州赵嘉仁订婚的消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真的在意。那些大户人家的婚礼不可能邀请他们这些穷人,路过之时看看热闹是可以的,真的把这些放心上就完全没必要。
不过有些事情他们依旧在意,老渔夫边撒网边对儿子说道:“今年也就怪了,居然没有多少船回泉州。要是往年,运货的船早就把泉州塞满。”
中年渔夫听了之后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爹,要靠他们买咱们的鱼,咱们早就饿死了。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随他们去吧。倒是那个蒲家,就会吹。说是要修灯塔,修了几年都没修成。上次好不容易修到五丈高,大风来了之后竟然被吹塌。真是废物。赵知州在莆田修的灯塔都用了好几年,现在不也好好的。那边的人可是敢整夜在外面打鱼。”
爷俩边说边撒网,深褐色的棕网撒入海里,溅起了晶莹的水花。他们要把渔网在海里布成一个环形,估摸着鱼类进网之后,把渔网从下面开始收紧,从下向上把鱼给兜起来。
正在忙活的时候,就见远处驶来了船只。中年渔夫瞥了一眼,便皱起眉头。那艘船一看就是跑远路的海船,海船不会跑到近海打鱼。所以他们也从来不乐意闯进近海的渔场。两艘船碰撞在一起,哪怕是大船撞小船,也会给大船造成损伤。
没多久,中年与渔夫就不再瞥乘风而来的几艘海船,他直起身,紧盯着那些大船。从航线来看,这些海船就是直冲渔场。小船还能躲避,可撒下去的网躲避不了。那些大船吃水很深,从下网的地方过去,整张渔网差不多就废了。
老渔夫也看到问题,他不解的问儿子,“那些船是怎么回事?”
见儿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渔夫干脆站直身体,挥动双臂,并且奋力喊道:“喂!这里有人打鱼,已经下了网。你们别过来!”
大船终于靠近了,堪堪从渔网旁边经过。老渔夫停下警告的呼和,气的大骂。渔网虽然没事,可鱼群肯定被吓跑了。突然,他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仿佛雕像般立在船上。中年渔夫愣住了,然后他愕然发现自己老爹的背后冒出一截染血的标枪。不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好几支标枪再次向着渔船射过来。这次倒是没射中船只,而是射到了船只旁边的水里,溅起雪白的浪花。老渔夫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落入海中。
惊愕的中年渔夫抬头一看,大船高高的船舷边站了许多占城水手,他们绑着头巾,手里拿着弓箭或者弩箭,还有人把奇怪的笼子架在船楼上,正在向中年渔夫射击。在恐惧的驱使下,中年渔夫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猛子就扎紧水里。在水下憋着气勉强睁开眼,中年渔夫就见到他父亲正在缓缓向水下沉去。老爷子双眼无神的张开,再没有一丝生气。
景定元年四月十二日,泉州港期盼的北归船队没有出现,占城海盗们袭击了泉州。沿海捕鱼的渔民死伤众多。
四月十五日,福州附近海域,四艘不算太小的船被八艘中型船只围观。一艘中型船只的船舷上,佐助用日本话对倭寇们喊道:“你们这帮倭寇,赶紧投降吧。投降的话还能饶你们一条性命。”
月莲也站在船舷边,此时飞爪已经紧紧勾住对面倭寇的船,就等着劝降结果。如果船上的倭寇们顽抗到底,那就只有冲上去把他们全部杀光。
月莲的手下有四名日本人,她也学了点日本话。就听被火器打得缩在船舱里的倭寇中有人喊道,“对面的是佐助么?”
佐助喊道:“你是谁?”
到这里,月莲还能清楚的听明白。不过接下来的交谈中有不少土话,就只能听个大概。
佐助:你是谁。
对面:我是左之助。佐助你妹的,谁不知道你特么才是老牌倭寇,今天竟然叫我们倭寇。你这个数典忘祖的渣渣!
佐助:呸!老子现在跟着大宋皇帝的堂弟混。当倭寇那都啥年月的破事了。
左之助:什么?你攀上高枝啦。你说的能信么?
佐助:反正事情到此,信不信你看着办。我该说的都说到,你们不投降,我们就只能强攻。
左之助:能不能放我们走,我们走了之后肯定不再回来。
佐助:兄弟,你们运气不好。这次大宋皇帝的堂弟下了死命令,不投降就格杀勿论。
经过一番权相,被火器打得完全没脾气的倭寇们乖乖投降。
到了四月二十三,一份综合卷宗以及六名人员被秘密送到了福建路提点刑狱秦虎臣的衙门。见到是准女婿赵嘉仁送来了人,秦虎臣相当重视。看了卷宗,秦虎臣就呆住了。他为官也快20年,看了卷宗就明白过来。他的准女婿赵嘉仁这是准备将泉州首富蒲家连根拔起。
大宋的地方官也经常要打击豪强,不过手段如此狠辣的却好些年都没见到过了。秦虎臣忍不住眉头紧皱,心里面感觉犹疑不决。
第18章 请来尚方剑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嘉定元年五月上旬。
临安的码头上下来一队押送囚犯的官人。此时天气已经颇热,官人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对囚犯也更加不客气。水火棍戳着抽打着带着脚镣的犯人,要他们快点走。
临安百姓这样赶罪犯的事情也有些习惯了,从二月开始,鄂州那边送来许多战俘。长长的队伍里面战俘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捆得结结实实在临安游街。临安百姓们把战俘要经过的道路挤的水泄不通,大家奚落咒骂着蒙古战俘,还对他们丢东西。
除了战俘,还有众多石灰腌过的首级用笼子装着游街示众。几千颗人头装了几十车,这可把临安的百姓吓得够呛。和那个一比,六个人的囚犯小队根本就不算什么。
囚犯送到大理寺,押送的官差们终于能松口气,大理寺的官员们则继续忙碌起来。大理寺卿开了个小会,在会上,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赵嘉仁就知道给咱们添麻烦。就算是指认蒲家的倭寇,也不用专门送来。”
寺丞就是要负责审案,主管此事的寺丞笑道:“寺卿真的是聪敏,从那些蒙古俘虏中找出人来指认,蒙古主派去泉州的人无从遁形。”
此乃寺卿得意的事情,他脸上登时就有了笑容。在四月中旬,泉州知州送来大理寺几个人,说他们是蒙古人派到蒲家联络的人物。这稍微一审,除了一个根本不懂汉化的蒙古人之外,其他人都矢口否认。直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大理寺卿已经比较相信赵嘉仁的说法,不过案子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就结了。寺卿就找了些已经明了身份的被俘蒙古人,找其中有可能认识那厮的去辨认。最后终于查清,那个被赵嘉仁俘虏的乃是忽必烈身边的一个管回回人的蒙古小贵族。
于是找了通译直接用蒙古话突然质问那个蒙古人,于是打开缺口。最后得到的口供是,泉州蒲家派人去蒙古人那里联络回回人。蒙古贵族在鄂州被击败之后,知道有赵嘉仁这么一号人物。从蒲家派去的人那里得知赵嘉仁是福建人,蒲家对赵嘉仁颇为了解。就派了蒙古人与回回人前往蒲家,想在那边开个情报点。没想到走到福建,赵嘉仁下令搜查过往船只,就被发现。
大理寺觉得赵嘉仁的机敏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怎么就能恰到好处的搜查呢?难倒他有什么秘密情报途径不成?现在赵嘉仁又送来了些倭寇,那些倭寇表示,是受到蒲家唆使,前来福建路为非作歹。而赵嘉仁在当提点刑狱的时候与倭寇们打过很多次。这个疑惑才得到解释。
“那蒲家乃是泉州大户,为何会勾结蒙古?”大理寺对这个问题比较疑惑。而且作为大宋最高法院,大理寺里面都不是菜鸟。蒲家那种地方豪族并不好动手,除非是全部歼灭,否则他们一定有办法找出定罪之人。从赵嘉仁的描述里面,蒲家为非作歹多年,已经有深厚的人脉与实力。该怎么让蒲家受到应有的惩罚呢?
寺丞知道此事的难度,他笑道:“赵知州精通兵法,他既然已经看出蒲家的不轨,想来把人送到我们这里,就是想讨个说法吧。”
这个观点并没有立刻得到支持,众人开讨论片刻,就得出不乐观的结论。大理寺人人都有事务经验,知道想打击铲除豪族到底有多麻烦。赵嘉仁毕竟只是个知州而已,铲除蒲家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
寺丞没有气馁,他继续提出建议,“我等若是调动,需要几个月。几个月里面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不如告知赵知州,我们要办蒲家,需要赵知州先做准备。至于能准备到什么程度,就看赵知州的能耐。诸位觉得可好?”
大理寺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位寺丞又如此坚定。最后这个不算办法的办法终于得到通过,大理寺就以寺丞的建议为核心给赵嘉仁写了份文书。
文书送到泉州已经是半个月后,这也是大理寺觉得棘手的原因。临安到泉州太远了,用朝廷的加急通道送封信就得半个月,动用军事准备的时间更久。估计从开始到结束,大概得半年才行。
赵嘉仁拿到文书之后真的是不胜之喜。他需要就是这份文书。身为知州,当然能给蒲家定罪,但是这个定罪很容易就被掣肘被推翻。大理寺定下的罪名就不是地方想推翻就能推翻的。哪怕是蒲家在地方上有深厚背景,能够收买大量福建官员,一旦大理寺定罪,想给蒲家平反也得好几年时间。
这次大理寺很识趣,他们给蒲家首脑蒲寿庚定下的罪名就是‘勾结蒙古’。即便没有‘意图谋反’四个字,以大宋与蒙古大打出手的现在,这个罪名已经没有什么余地。
就在赵嘉仁准备动手之时,手下禀报‘晋江县的知县逃到了泉州,晋江县有人作乱。’
晋江县是上县,现在的知县就是赵嘉仁的陈表哥。这位表哥在福清县三年都是优评,陈家也使了力气,磨勘之后给送去晋江这个上县。只要三年还是优评,大概就能去临安做京官,再也不用到当流官。
赵嘉仁把陈表哥叫来,哪怕是对又蠢又勤快的表哥再不满意,此时赵嘉仁也得站在表哥这边。陈表哥当了几年官,言谈举止竟然进步了许多。至少他见到赵嘉仁的时候再没有‘我是你表哥’的那股子莫名的优越感。
“赵知州。此次的事情也许是我操之过急,却事出有因。”陈表哥先来了这么一个开场白。
赵嘉仁让他坐下。陈表哥道谢之后也不坐,他继续讲述道:晋江那边最近些年吃牛肉的越来越多。杀牛在大宋属于违法行为。即便是老牛,报备也很繁琐。陈表哥连续接到好几起有关私自杀牛的举报,自然不能视若无睹。抓到犯人之后便枷了几个示众。没想到有那么一群人就起来闹事,冲进县衙打砸抢。陈表哥无奈,只能逃出来到泉州求救。
听了这些,赵嘉仁没有训斥陈表哥。此事真的不怪陈表哥操之过急,就是有那么一群人永远都以破坏法纪作为他们生存的基础。这些人背后也有蒲家的身影。
“把那些闹事的人名都写出来。此事绝不能饶!”赵嘉仁语气坚定的对陈表哥说道。
第19章 准备
嘉定元年,六月初一。距离晋江县闹事已经过去三天。
晋江闹事,泉州的左翼军副统领朱琦就紧张起来,到底会不会接到镇压暴民的命令决定了朱琦的未来。泉州知州节制在泉州的两千殿前司左翼军,现任的泉州知州又是经历过战争的赵嘉仁,左翼军上下都觉得赵嘉仁这位有过战争经验的‘率臣’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左翼军正在等待之时,蒲寿庚就请了朱琦吃酒。酒席宴上,前来的不仅有蒲寿庚,更有当地的好几个大食的商人。先是一轮敬酒,蒲寿庚给朱琦副统领的盘子里布菜,他看似平淡的提起了此事,“不知赵知州是否下令去晋江?”
朱琦叹口气,“现在还没有。”
蒲寿庚笑道:“我听说赵知州已经给了小券。将每月给的钱米多了一倍。”
朱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干脆不吭声了。他原本以为赵嘉仁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娃娃,没想到这娃娃做事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二十岁的人可比。小券根本没有发给朱琦,而是直接命令已经集结操演的左翼军列队,赵嘉仁要到花名册,一个一个的按照花名册分法。
赵嘉仁派了他的幕僚前来传话,那人据说还是赵嘉仁娘家的陈家人,“今日纷乱不止,海上有倭寇与占城海盗,路上的乱民与畬民都不安分。当下到了诸位杀敌建功之时。赵知州给诸位小券,就是要诸位勤加操演。等到上阵杀敌之时,绝不吝赏赐。”
说什么都不如给钱。小券是种印刷精美的票据,分为钱据与米据两种。上面有明确的人名与编号,钱据可以到见贤钱庄领钱,米据可以到仁通快运下开的米行领米。两边都不需通过朱琦副统领,于是朱琦副统领就无从从中克扣。泉州知州架空左翼军统领的作为,此事当为最狠。朱琦一时也没想出该怎么从这里头谋好处,作为报复手段,他下令本月发钱米的时间往后推。
蒲寿庚当然知道此事,他也很清楚自己不适合参与此事,提了这件令朱琦不高兴的事情之后,蒲寿庚接着说道:“朱统领,我听闻晋江那边的百姓不过吃点牛肉,就被官府枷号示众。朝廷的确不许乱杀耕牛,可吃点牛肉也不至于是死罪吧。那边一枷就是好几天,摆明了不要大伙活下去。”
“嗯!”听到有人抨击赵嘉仁,朱琦就点头表示赞同。
“若是左翼军受命去晋江,不知道朱统领可否网开一面,呵斥一下百姓即可。再抓人的话,只怕会更激起民怨。”蒲寿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朱琦这次没有随声附和,他说道:“朝廷一直下令不许宰耕牛,百姓们不服禁令。这可是违法乱纪。”
先给朱琦副统领倒酒,两人敬酒饮下。蒲寿庚才语气温和的继续讲述此事,“那些百姓们信了真神。真神教诲,不得吃大肉,那就只有牛羊肉可吃。真神信徒吃牛羊肉,还得先由神官们念经开光。这不是违法乱纪,而是信教。此乃神明的教诲。我大宋从来不禁人信教。百姓之所以起来闹事,全都是知县嚣张跋扈。若是他真的爱民,就该网开一面才对。偏偏以朝廷禁令为由来暴虐百姓,这就反了朝廷规矩。这个陈知县还是赵知州的堂兄,此人就知道借了赵知州的威风。”
朱琦听了之后觉得有理,信徒吃牛肉只是听从神明教诲,并非是与大宋律令为敌。睁只眼闭只眼也没什么不好。朱副统领也吃过牛肉,他还挺喜欢牛肉的味道。而且那位陈知县居然是赵嘉仁的表兄,朱琦副统领更觉得百姓可怜。酒劲上来,朱琦副统领爽快的答道:“我知道了,若是赵知州下令左翼军去晋江,我一定会善待百姓。”
说到这里,朱琦嘿嘿一笑,“嘿嘿。不过我的部下出营,也甚是辛苦……”
蒲寿庚听了之后也不说什么,直接拿出一叠交钞。朱琦接过后稍微一数,是三百贯交钞。虽然数量不大,好歹是个收入。将交钞紧紧握在手里,朱琦叹道:“唉……,这些钱分给诸位兄弟,还是颇为不够。若是只有这些,我也不能拿。”
“这是给朱副统领的辛苦钱。等诸位兄弟去了晋江,我等信真神的自有拔营钱送上。”蒲寿庚对着朱琦说道。说完之后又对一众大食商人瞪了一眼。
大食商人纷纷跟着说道:“我等也是信的真神,当然不会让朱统领白跑一趟。”
有了这帮人保证,更是因为先收到蒲家给的钱,朱琦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我也不是个好杀之人,都是大宋百姓,有些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说是不是。”
“没错!”一众绿衣大食、黑衣大食的商人纷纷表示对朱琦副统领的认同。
看到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蒲寿庚一拍手,仆役在席前空地上铺上毛毯,胡琴琵琶羌笛声响起。几个蒙着脸露出肚脐的舞娘在音乐声中沿着毛毯奔出来,在席前舞动起来。她们的身躯柔软,舞姿诱惑。喝的有些上头的朱琦副统领看得两眼放光。
朱琦副统领接受一众大食商人的宴请,泉州知州赵嘉仁也在宴请他的准岳父,福建路提点刑狱秦虎臣吃饭。
秦虎臣是五月三十抵达的泉州,两人在酒席上坐定,秦提点就说道:“三郎,此时事情众多,成亲之日可否往后推推?”
说完这话,秦虎臣盯着赵嘉仁的表情。成亲是大事,调换成亲的日子需要非常严肃的理由。在大宋,除非是官家或者太后驾崩,官方在出丧之日禁止嫁娶三天。否则就算是有白喜,也不能终止红喜之事。
赵嘉仁听了之后淡然一笑,“泰山。成亲之日可以往后推。”
见赵嘉仁如此体贴,秦虎臣登时大大松口气,他已经接到了大理寺发来的公文,里面提了蒲家‘勾结蒙古’的罪名。以赵嘉仁对蒲家的态度,秦虎臣觉得一定会出事。他可不想在这场未知的大动荡之前把宝贝女儿嫁出去。地方官与地头蛇乱斗,过江龙也未必都是全胜。
“不过我想请泰山帮我个个忙。你能否在泉州多待几日。我想让泉州的一些人觉得我还是按原来的时日成亲。”赵嘉仁提出了个要求。
“为何?”秦虎臣颇为惊讶。
赵嘉仁微笑着解释道:“那些人以为我在成亲之日总不会贸然动手。我却偏偏要出他们意料之外。正好泰山要推迟成亲之日,我更好动手。”
秦虎臣见过许多官员,也能分辨官员们说话是否真心。此时见到赵嘉仁诚恳的表情,他已经大概能确定赵嘉仁不是在说笑。想到自己未来的女婿居然能有这样的心胸与算计,秦虎臣突然生出后悔来,他觉得自己的谨慎也许是错的。
第20章 结束噩梦的倒计时
自家准岳父居然不看好自己,赵嘉仁还是能看出来的。感受到被人小看,赵嘉仁很不高兴。他也不想和自己的未来岳父生气,想铲除蒲家这件事本来就不会被太多人认同。蒲家到了大宋也有几十年,大部分都认为蒲家是大宋的人。整个泉州,认为蒲家属于‘非我族类’的大概只有赵嘉仁一个。
若是没有亲自经历过蒲家勾结大食与占城和倭寇一起屠戮泉州赵氏与淮西兵,赵嘉仁的看法和泉州的大宋人大概也会一样。
赵嘉仁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放倒了铲除蒲家的事情上,抬头看自己未来的岳父,就见老泰山秦虎臣满脸的愕然与不安。赵嘉仁笑道:“泰山为何这般讶异?”
“……三郎,你……是在怨恨我么?”秦虎臣有些吞吞吐吐的问。
“怨恨?”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有些感慨。人类思维的一大问题就在于‘牵强附会’。本来和他无关的事情,只是因为偶然见到,就忍不住觉得那些事情和自己有关。从心理学角度,这是人类本能的反应。对自家岳父还没能到认识并且克制这种冲动,让赵嘉仁有点失望。
为了团结能够团结的力量,赵嘉仁笑道:“泰山,我能够坐今天的位置上,就是我从来都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早在相亲之前好几年,我已经得知蒲家是福建路的海盗头子,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心要对付蒲家。此时我不过是因应了当下局面做些安排。请泰山千万不要误会。”
这话让秦虎臣有些理解了赵嘉仁的想法,但是稍加思索,秦虎臣不安的心情反倒重了些。如果赵嘉仁此时根本没有担心,大概能称赞他镇定自若。不过等到蒲家被解决之后,这位年轻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原本秦虎臣可是准备了好多说辞,要与准女婿商讨一下对付蒲家的事情。推后婚期其实只是个开头。
眼瞅事情完全跳脱了自己的设想,秦虎臣也只能调整步骤。他问道:“三郎,我只是觉得你此时要对付蒲家未必是合适的时候。今年没有船队回来,难倒不该等船队北归,税收上来之后再做计议么?”
赵嘉仁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并没有生气,实际上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好多次。此时有人询问,赵嘉仁倒是有了宣泄之道。他给福建路提点刑狱秦虎臣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口茶润人喉咙,赵嘉仁这才说道:“泰山。几十年来为何没能动蒲家,可不是因为蒲家所做的事情多么隐秘。我大宋那么多进士中的确有几个酒囊饭袋,可大多数进士们都是苦读的饱学之士,他们不可能看不出蒲家的祸害。不过这些人大概都和你一样被利益所惑。蒲家的确能给大宋带来点税收,所以和蒲家的祸害一比,大伙觉得利大于弊。加上蒲家的恶事越做越隐秘,大家也就放过他了。可我读过点书,读过《扁鹊见蔡桓公》之后,我是觉得明白了除恶务尽的道理。此时已经不是疾在腠理,而是疾在手足,再下去就是病入膏肓。此时须得壮士断腕才行。那些那些税收之事我已经有了想法,只要除了蒲家就可施行。所以还请泰山不要担心。此事绝不会让泰山失望。”
秦虎臣看上赵嘉仁的原因是赵嘉仁有远大前程,此时见到这小伙子竟然赌上前程要完成一个看上去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事情,秦虎臣就不禁心中恐惧起来。自家的宝贝女儿可是秦虎臣的心头肉,若是赵嘉仁将带给自家女儿覆灭的未来,秦虎臣一点都不在乎悔婚。
现在听了赵嘉仁的话,秦虎臣觉得自己看到了赵嘉仁的果敢与决断。不过这并不能让秦虎臣觉得赵嘉仁的胜算有所提高。想铲除地头蛇从来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不用说蒲家这种几十年的老蛇。经过如此之久的经营,蒲家大概都不能算是地头蛇,甚至有点成蛟的意思。
看秦虎臣不置可否的表情,赵嘉仁微笑着说道:“泰山也不必做什么。只要你能在泉州待几天,让人知道你来了泉州,敷衍一下那些人就好。不知泰山可否帮我?”
这话说的轻松,不过里面的含义可就不那么轻松了。如果秦虎臣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不能答应,大概两家的亲事就只能告吹。秦虎臣也明白了此事,他思忖片刻,就果断的说道:“三郎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此事我当然要帮!”
嘴上说的认真,秦虎臣心里面也真的很想参加到摧毁蒲家这样的豪族的大事里面来。哪怕是只是在外围旁观,秦虎臣也愿意试试看。这倒不是出于理性的考虑,看热闹,看大热闹,这种心情根本不需要理性。即便从理性的角度,初来乍到的福建路提点刑狱也要和泉州知州保持相同的立场。
福建路提点刑狱抵达泉州的消息在小范围内开始传开,提点刑狱这个官已经好多年只管收税不管审案。地方上的判官们也不会傻到真的跑来找提点刑狱,勉为其难的要求他充当青天大老爷。
前来拜会提点刑狱的人很少,来的也只是询问秦提点是不是携家人而来。既然和赵嘉仁谈好,秦提点很有技巧的放出了暗示。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蒲家,因为有些前来拜访的人就是蒲家安排的。此时的泉州市舶司里面不少人都是靠蒲家吃饭,只要蒲家稍微推动一下,这些人当然愿意帮着问问。
秦提点见到赵嘉仁的时候提及有位市舶司的官员,还是位赵氏宗亲,居然很公然的讲,希望秦提点能够在赵知州与蒲家之间帮着和解,让有罅隙的两人重归于好。讲完了这位赵氏宗亲的话,秦提典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嘿嘿。三郎。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你的难处了。居然能让赵氏宗亲出手,没想到蒲家居然这么能活动。”
赵嘉仁微微一笑,“泰山,蒲家可不仅能找人活动。他们干的事情多的很。轻占城海盗与倭寇,阻止船只回泉州。还有煽动晋江的教众闹事。若是别人,大概会觉得先把小事摆平,再说解决蒲家。我可不这么看,蒲家是根,那些人是花。把根断了,那些花要不了多久都会枯萎。”
秦虎臣沉默了好一阵,这才点点头。赵嘉仁的心胸的确令他觉得感动,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着能忍的心胸。
赵嘉仁此时并不在乎自己未来岳父的想法,他的心中极为快活。此时已经是六月初三,再过三天就是约定的成亲之日。那时候,就是铲除赵嘉仁长久噩梦的日子。这个噩梦纠缠他太久太久,终于到了该结束的这一天!
第21章 等待与不等待
“秦家的人坐船过来,运来好些箱笼被褥。”
“赵家屋子太小,他们准备招待的人太多,就租了好大的空地,搭建屋子院落。准备在那里办庆典。”
“赵家的船接了运粮食的买卖,装船后去了福州。”
“朱副统领派人来告知,赵嘉仁已经命他在初八带兵前去晋江镇压真神教徒。”
对这些情报进行了思考,蒲寿庚觉得赵嘉仁准备在大婚之后开始动手,这让他心情变得好了许多。很明显,时间并不站在赵嘉仁这边。蒲寿庚很清楚大宋的制度基础就是税收,海盗侵袭与船队不回泉州港,他准备的所有手段的核心就是阻止泉州官府顺利收税。
想对蒲家下手的大宋泉州知州绝非只有赵嘉仁一个,然而蒲家每次都躲过了灾厄。原因很简单,知州只有三年任期,两年评定为差等,他们的官途大概就完蛋了。蒲家可是几十年都在泉州,他们承受得了几年的损失。那些被迫与蒲寿庚妥协的知州都是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力,才不得不屈服。有了这些经验之后,蒲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理念,追求和和平的手段只有靠斗争一途。
回想起之前的风风雨雨,蒲寿庚挺直腰杆靠坐在坚硬的椅子靠背上,目光再次镇定起来。
“你们这群废物,让你找蒙古人,去的人几个月不回来。让你们找大宋的人,你们也是一样没用!”厅堂外面传来蒲师文的怒骂声。
蒲寿庚没有吭声。以他对儿子的认知,要不了太久,蒲师文就会进来与蒲寿庚说起这些。果然,蒲师文大踏步走进了花厅,开口就对父亲抱怨,“那些大宋官员从咱们这里拿钱的时候都是满口应承,到他们该出力之时就都变了缩头乌龟。到现在,还没一个官员愿意写奏章给大宋皇帝。”
听了这话,蒲寿庚倒是没有特别的激动。赵嘉仁是泉州级别最高的官员,必然有些泉州官员们对赵嘉仁不满意,可评定官员是吏部的事情,这帮人想起作用得等考评之时才能向吏部送话。除此之外,能够干掉赵嘉仁的只有那帮朝廷里的大官。以前蒲家和不少从泉州离开的官员有些来往,这次也向他们派人送信。从蒲师文的咒骂声中能够判断的出,这次回来禀报的人员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都没有能够让大宋官员承诺弹劾赵嘉仁。
“不用急。墙倒众人推,现在谁也不肯先跳出来用脑袋撞墙,等到墙破了,那可就不一样。你不要着急。”蒲寿庚让自己的儿子先冷静下来。
“父亲。以前那些知州手里都没有船队,现在咱们的船队打不过赵嘉仁这个小贼。”蒲师文难得的说了句看似有些胆怯的话,不过接下来蒲师文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如我们把赵嘉仁给搞掉吧。找他信得过的人给他用药。要么就献个女人给他?”
听了这个建议,蒲寿庚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着急。沉默片刻,蒲寿庚说道:“现在赵嘉仁新婚燕尔,送个女人大概不合适。现在想,要是早些时日就这么做,那倒也不错。我们可以再等等,你先去找信真神的女人,我们用其他路子做准备。等这赵嘉仁的女人怀孕,想办法给他送去。”
听了父亲的看法,蒲师文忍不住连连点头。比凶悍,蒲师文颇有自信。但是比做事周全,蒲师文一直非常佩服父亲蒲寿庚。“父亲,我现在就去找人。不过后天赵嘉仁那小鬼就要成亲,我们要不要送礼物给他?”
“送当然要送!都是泉州城里的老户,咱们就算不亲自前去观礼,哪里有不送礼的道理。”蒲寿庚笑道。
蒲师文心里面不快,但是他也知道老爹的决定没错。带着非常不爽的心情,蒲师文前去随便准备了些很常见的礼品。命人给包好,写好名刺。准备等赵嘉仁成亲那天就遣人送去。
夜色降临,在距离泉州三十几里的东北方向,一支船队集结起来。那是二十四艘战舰,每一艘船上都塞满了人。带队的李鸿钧下令,“下锚,每一艘船上都看好香。天色快亮的时候就起锚前往泉州。所有人都快点休息。明日可忙着呢!”
福州学校里面所有能用得上的人都塞进船队运到了这里,上船之前那些在调查中并不靠谱的人都被送去船厂那边干重体力活,把那帮家伙给累的要死。大概连路都有些走不动,就更不用讲动什么歪脑筋。
即便如此,船队出航的理由也不是去杀蒲家,而是去操演。既然是操演,自然要带上武器。等到了船上,这才告诉大家,此次是奉朝廷旨意受命前去解决蒲家。以前李鸿钧每次对蒲家动手,心里面还有些惴惴不安。那种私人行动与海盗其实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海盗的首脑是大海盗,李鸿钧他们的首脑是大官。
亲眼见到了大理寺的公文之后,李鸿钧心里面仅剩的那点不安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这是朝廷的公文,蒲家已经不仅仅是海盗,更是勾结蒙古人的卖国贼。杀贼不仅有功,更该得到赏赐。完全摆脱掉心中的负罪感之后,李鸿钧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当有些从来没有对蒲家动过手的学员质疑为啥要杀商人的时候,李鸿钧拿出一张赵嘉仁赵知州的公文,把公文顶在那些学院的鼻子上喝道:“什么叫杀商人?!蒲家都是匪类。官府的话还能是假的么,你连官府都不信了?你连赵知州找校长的话都不信了?!嗯!!”
人若是自信,说出来的话也有气势。被李鸿钧这么一阵断喝,下面的人登时就缩了脖子不敢再说什么。朝廷认定的坏人本来就会被认为是坏人,更不用说连赵校长都一起下令。
虽然是六月,海上温度还不高。开着窗户,船上的众人就纷纷进入梦乡。到了起航的时候,只有驾船的水手们开始忙活。在前进的道路上先是出现了灯火,那是昨天就在好几里地外下锚的小船上点起了指路的火。只用三艘船接力,就可以指明前往泉州的航向。李鸿钧心里面忍不住感叹,赵嘉仁做事真的是细致,要是让李鸿钧来安排,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样的法子。黑夜中的海上想准确的确定方向,真的是极难的事情。
清晨的海风挂起,街上还没什么人。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朱琦副统领给唤醒,他恼怒的对着外面呵斥道:“去看看是谁这么一大早就叫人起床。”喊完,朱琦副统领翻了个身,转向背对窗户的方向。光线照在眼皮上都感觉非常不舒服。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对话。又过了片刻,亲兵跑来敲响了朱琦卧室的房门。朱琦大怒,这一大早的就闹腾,还让不让人睡了?在强烈的起床气的驱使下,朱琦翻身起床,对着外面喝道:“怎么回事?”
“朱统领,是赵知州派人来请你?”亲兵小心的答道。
“他难道是今日成亲?”朱琦有些迷糊了,他记得赵嘉仁是明日才成亲,然而这么一大早就遇到赵嘉仁来请,难道是朱琦自己记错了不成?
“是公事。赵知州派人来讲,说朝廷派人来传旨,请朱统领一起去衙门。”亲兵答道。
听说是朝廷有旨意,朱琦不得不努努囔囔的勉强起身。揉磨了老半天,朱琦副统领才穿了衣服开门。门外果然见到有差役在门口等着,一起等着的还有赵嘉仁的幕僚。见朱琦出来,幕僚立刻将公文交给朱琦,接着说道:“朱副统领,赵知州急命你去知州衙门,门口已经备好车马。”
朱琦根本不想去,可是看着这架势也知道大概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嘟嘟囔囔的说道:“这还没吃早饭呢。”
“不妨事。衙门里已经备了早饭。朱副统领无需担心。”幕僚带着非常官僚的笑容对朱琦说道。
不得以,朱琦换了官服。上了车,他靠在车厢的靠椅里,随着车身的轻轻晃动,朱琦竟然又睡起了回笼觉。因为睡着了,朱琦并没有注意到他上车之后,已经有人绕近路直奔赵嘉仁办婚礼的场所。
此时场所周围已经立起竹子扎的围墙,里面又挂上红布,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赵嘉仁一身官服坐在帐篷里面,那些报信的一个个穿着婚礼跑腿小厮的衣服在进进出出。光看表象,喜气洋洋。
“那些人都已经开始动身了。现在大家开始准备。”赵嘉仁镇定自若的下令。
在他面前坐了好些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福州城的模型,进攻蒲家的那些位置上摆放着表示各个大队中队小队的人偶。
“这些路还有谁没跑熟?”赵嘉仁最后问道。
没人吭声,这些日子以来大队中队小队队长以准备婚事当掩护,把该进攻的道路都走了好多遍。大概闭上眼睛都不会摸错。
“那么就准备出发。”赵嘉仁腾的站起身,抽出刺剑向模型正中刺去,位于中央的蒲家大院被从前到后一剑刺穿,
“是!”所有队长起身应道。准备了一个月多,最终的战斗正式开始。
第22章 开始歼灭蒲家
箱笼被打开,里面都是火炮。大车的车板被卸下,加装几个稳定以及制动装置,再把火炮固定装上去,一个炮车就装备完毕了。
那些装了各种蔬果的大竹篓拉开,上面那层蔬菜瓜果倒掉,下面一捆捆的都是短兵器。用红布卷着的竹席里面都是长兵器。在大院里面六七天来逐渐躲进七八百人,加上昨天晚上调集来的人手,共有一千三百多人。
部队从大院中列队而出,赵嘉仁并没有随队,而是请出了自己的母亲,未来的老丈人秦虎臣,还有齐叶。赵嘉仁担心齐叶被大战一起,齐叶被波及,就把齐叶一家‘请来’。
几个人落座,赵嘉仁对老丈人秦虎臣说道:“这次大理寺下了公文,蒲家勾结蒙古人。这已经是死罪。蒲家的手下原本有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千五百多人跑南海。这次蒲家不让他们的船回泉州,真的是自寻死路。剩下的一千五百人里面,前一段被蒲家二儿子带走了六七百,现在剩下九百人。此时大概有四百多看守蒲家的商铺。在蒲家大院一带聚居的有四五百人。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一千人围攻蒲家大院。其他的分头去蒲家商铺,能打进去就打进去,打不进去的就守住不能让他们跑了。在港口的那些人由咱们的船队解决。船队解决港口的蒲家船只,就会拿着我的公文接管泉州各个城门与要道的守卫。等灭了蒲家的主要人等,还需在泉州城内大索蒲家残党。”
秦虎臣秦提点昨天到的赵嘉仁这里,他从来没见到过上千人规模的军事行动,此时天气又热,在讲述过程中已经擦了好几把汗。赵夫人是到了昨天才知道成亲居然是假的,自己的宝贝儿子真正的计划居然是接着成亲这个噱头,偷偷调动军队,准备大开杀戒。她板着脸一声不吭。
齐叶听着赵嘉仁的讲述,脸上露出些兴奋来。齐家开钱庄,在泉州不能算是小门小户,不过还不及蒲家势大。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亲眼看到蒲家是如何的灭亡的。除此之外,齐叶对赵嘉仁展现出来的实力也颇为佩服,一个人白手起家,几年时间里面就能达成这样的局面,齐叶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放心大胆的跟随赵嘉仁。
“三郎。这么大阵仗,朝廷会不会怪罪?”秦提典不安的问。
赵嘉仁露出了笑面虎般的模样,“泰山,蒙古南下,我们丢了多少州城。那些州城里面有多少百姓失陷蒙古手中。少说也有几百万。其中有多少官员将士被蒙古人杀害,那更是数以万计。朝廷怪罪我什么?为国除害么?”
秦提典听了这话,心中没了疑虑,便点点头不再吭声。赵夫人则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秦提典。都这会儿了,秦提典居然还没想明白关键。他早已经与赵嘉仁绑在同一根绳子上啦,此时只有想着如何把事情圆住,而不是胆怯的去考虑如何逃避有可能存在的责任。
也许是有秦提典做对比,赵夫人倒是觉得连老娘都给蒙在鼓里的儿子有些可爱起来,她问道:“三郎,你此次抓这么多人准备如何处置?”
“大概抓不到几个人,蒲家的人都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大概会负隅顽抗吧。”赵嘉仁果断的说道。
赵夫人听了这话,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脸上有了些慈悲不忍的表情。低声念了几句佛,赵夫人继续问道:“此次若是能灭了蒲家,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话音方落,就听到远处响起了炮声。这个婚礼的场所距离蒲家大院有一里多里,赵嘉仁的部下出去之后不需要太久就能赶到目的地。
赵嘉仁仿佛没听到这动静一般,继续沉稳的回答母亲的问题,“接下来当然是组建船队扬帆万里。蒲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他们控制了从泉州到南海的航道。我们大宋船队不能自在的扬帆南海。有人觉得蒲家若是灭了,我们就要吃亏,我觉得这想法大错特错。有夏就有冬,有始就有终。冬去春来,一个终结之后必然是一个新的开始。现在蒲家灭了,就是给了我们无尽的机会。那些原本蒲家才能赚到的利润,现在全由我们大宋船队商人来赚。”
齐叶听赵嘉仁的声音铿锵有力,不是那种装出来的气势,而是赵嘉仁真的有信心完全吃下蒲家的航路所以说出的话。实话自有其说服力,齐叶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也生出股热力,那样的未来让他忍不住心生向往。
赵嘉仁自己也有些情难自己,忍不住继续说道:“蒲家的覆灭的当下,就是我等未来的开始。就如我大宋与蒙古争霸,蒙古的覆灭之日就是我等重回旧都光复汉家江山之时。”
这次没人接腔,如此宏大的愿望对赵夫人、秦提点、齐掌柜并没有共鸣感。而且三人此时的注意力也被接连不断的炮声吸引了。那是如同节日礼花的动静,带给这些人的是一种欢庆的联想。对这几个人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这动静实在是让他们困惑。
蒲寿庚此时就不困惑,他年纪大了,天亮就醒。赵嘉仁的队伍直奔蒲家大院的路上就被蒲家的手下看到,他们虽然不敢确定这是针对蒲家的,却也颇为警觉。在这个时代,大票人拿刀动枪的总是会令人不安。此时是清晨,蒲家就没开门,出来扫地的蒲家人立刻跑回家里,把小门也给关上了。
然后,蒲家的人就看到也不知道多少人就围住了蒲家大院为核心的几条街。大轮子上放着奇怪的小铁柱,这玩意推倒蒲家门前停下。随着几声巨响,蒲家的大门就被打出了好大的洞。见到蒲家厚重的大门被打穿,外面欢呼雷动,杀声震天。
蒲寿庚没见识过这样的战斗,但是他本能的就理解到自己遭到了围攻。他立刻下令,“快,派人去左翼军请援,说城内进了土匪!”
蒲阿里是蒲家重要的部下,听蒲寿庚这么讲,蒲阿里马上用占城话喊道:“老爷,我见到外面的人中混杂的有差役。只怕不是土匪!”
“差役?”蒲寿庚一愣,思忖片刻,蒲寿庚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他怒喝道:“是赵嘉仁那狗贼!他要害我。”
然而此时明白也晚了,蒲寿庚再无惧意,他喊道:“告诉住在这附近信真神的兄弟,赵嘉仁要对我们下手,此时再不反抗,都得死!我们守在这里不行,得冲到港口去,坐上船才好。”
蒲阿里听了命令之后立刻就去叫人起来,冲到后院,却见后院大门也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没等蒲阿里惊叹赵嘉仁的部下有如此犀利的武器,从后院大门上的破洞中飞进颗铁炮弹,正好砸在蒲阿里左胸胸口,他整个人被打得倒飞起来。蒲阿里是个很幸运的家伙,炮弹的冲击力片刻就震碎了他的心脏,大脑缺氧后几秒钟就开始失去知觉,蒲阿里轻松得到了解脱,连痛苦的感觉都基本没有。
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本来厚重的墙壁与结实的大门是防御的利器,现在结实的木质大门如同纸糊般的被击碎,厚重的墙壁就成了里面人等的监狱。大队人马从外面冲进来,蒲家人等试图以密集队形反抗一下,迎接他们的是大抬杆的怒射。石头碎粒暴雨般泼洒在这群人身上脸上,打出了蜂窝状。
近战部队都见过血,他们随即冲上去补刀,冲在最前面的是胡家四口。胡传魁在几年前的战斗中身受重伤,勉强被救回来。他一条腿瘸了,右臂被砍到深可见骨。此时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胡传魁左手一把刀,右臂上绑了一口刀。瘸着腿冲上去,胡传魁双刀都猛砍蒲家人脖子上的大动脉,用力不用太大,一刀下去鲜血喷溅。
胡月莲已经不用双短刀,她这次拿着刺剑跟在父亲身边,每一剑都冲着心窝刺。不用刺进去太深,只要一寸多些就好。刺剑拔出来,鲜血也是喷出一尺多高。跟在胡月莲旁边的则是八名日本人,除了佐助他们四人之外,还有佐助尽力保下的四人,这八人有人用日本刀,有人用长枪,也是杀的尽兴。
与这些心中怨恨极重的冲锋队相比,其他的部下就没这么激动。他们按部就班的用火炮摧毁房门,再投入火药罐来打到有可能躲在门后伏击的敌人。这才由那些近战部队进去清洗。没过多久,众人就扫荡了前院,攻入了中厅。
刚进了中厅,就听到有人在中厅的墙后高喊:“你们杀人放火,杀害良善。朝廷不会放过你们!就算是你们打着赵嘉仁的旗号,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
“放屁!”带队的刘猛怒喝道:“大理寺下了公文,蒲家勾结蒙古时证据确作的事。你们这些匪类意图谋反,可是杀全家的大罪。杀光你们,朝廷只有嘉奖。还什么朝廷不会放过我们,做你们的清秋大梦!”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赵嘉仁部下的战意立刻就被鼓起,几个点燃的火药罐顺着地滚过去,轰轰几声就炸的墙后的人惨叫连连。蒲寿庚没在这些人之列,他在后面倒是侥幸的没被炸到。一听这个勾结蒙古的罪名,蒲寿庚立刻就想起自己派去与蒙古人联络的手下。这下蒲寿庚心中凄苦,昨日他长子蒲师文还骂前去联络之人无能,去了几个月都没回来。现在蒲寿庚明白过来,他的手下并非不能干,大概是找到了蒙古人。只是最后被赵嘉仁这个小贼给抓住了!
最后的希望已经落空,蒲寿庚连忙打起精神奔回家里卧室。那里有条密道直通大院外面的屋子。经过些小巷之后,可以逃出这片街区。他的长子蒲师文昨天去了港口,如果能逃去港口,就可以乘船出海逃命。
钻进密道,怀着活下去的强烈冲动,蒲寿庚手脚并用爬的飞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逃出这个包围圈,蒲寿庚就觉得自己有希望。
第23章 蒲家父子授受
用力推开遮挡的木板,蒲寿庚从又长又狭窄的地道第一段爬出来。这是一间院落的厢房,在蒲家为首的聚集区之外。那条地道修建的时候专门做了岔路,若是顺着下了地道之后的方向直着爬,只会进入一个死胡同。在半路钻进旁边的窟窿,爬一段之后就会绕到反方向。
这也是设计时候的思考,人们一般都有思维惯性,看到前面有路就会忍不住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只有走不通的时候才会尝试换个方向。蒲寿庚现在觉得当初这个设计真的是起到了极大效果,嘈杂的人声都在外面,虽然还是感到强烈的威胁,再没有四面楚歌身陷重围的绝望感。
蒲寿庚没敢在这里继续逗留,攻打蒲家的那些人肯定能发现蒲寿庚逃走的地道。即便陷入岔路,他们只要仔细寻找,肯定能找到蒲寿庚真正逃跑的通道。在这里久留肯定要遭殃。蒲寿庚偷偷打开侧门,看外面街道上没什么人,连忙轻手轻脚的溜出来,低着头沿着正对面小巷就走。
小巷不长,蒲寿庚却觉得自己仿佛走过了无尽的时光。到了巷子口回头一看,后面并没有什么人追上来。小巷里空空荡荡,两边的住户都被吓得不敢出门。刚转过街口,蒲寿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街角就冲出来三人拿着刀把蒲寿庚围住。为首的那位狞笑着说道:“喂,蒲大掌柜,你好。”
蒲寿庚一愣,他没见过这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貌似见过他。把心一横,蒲寿庚露出迷惑的表情,“你们认错人了吧?”
为首那人见蒲寿庚装傻,他嘿嘿一笑,“是不是认错人,我们把蒲大掌柜带到赵提点面前自然知道。”
以一敌三,蒲寿庚在年轻时候都没做不到,现在他更不去尝试。从怀里掏出叠金叶子,蒲寿庚可怜兮兮的说道:“几位,我真的不是蒲寿庚,大家若是缺钱,拿了这些。”
看到黄橙橙的金叶子,蒲寿庚看到那几人眼中闪过了贪婪的神色。就在蒲寿庚觉得也许能用钱买命的时候,为首那人挥手一刀砍在蒲寿庚的脖子上。刀很快,蒲寿庚听到自己的血喷出来的声音仿佛风声。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此时传入蒲寿庚的耳朵里,“把你活着交出去值五十贯。把你的尸首交出去,五十贯之外还能拿了你身上的东西。蒲掌柜,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们……”
蒲师文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是第一次见到全副武装的赵嘉仁的战舰。二十几艘中等规模的船只堵在泉州港的入口,它们的运动看上去那么轻盈,那么柔顺。在优雅中透出一种致命的危险。这支船队就是赵嘉仁用以纵横福建的力量,也是让占城海盗与倭寇们闻之变色的舰队。
此时从船艇上放下许多小船,泉州港里面也有不少小船划向这支舰队。很快,舰队的船上就源源不断的有人顺着绳梯下到小船上,乘着小船向泉州港进发。
蒲师文是被人一大早叫醒的,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之后,蒲师文再没丝毫睡意。这支从海上来的队伍人数看着得有几千人之多,光这个数量就已经很恐怖了。就在蒲师文正准备派人回去向他爹蒲寿庚禀报之时,有大食人跌跌撞撞的跑到码头。蒲师文一看,此人乃是与蒲家长期合作的大食商人。大食商人跑的气喘吁吁,将城内蒲家大院与部众遭到围攻的事情颠三倒四的讲述一遍。
刚听明白自家老窝被人给掏了,蒲师文的亲随就用占城话喊道:“大少爷!那些人上岸啦!”
蒲师文扭头一看,就见那些小船已经秩序井然的靠岸。船上的人纷纷下船开始在空地上集结,有些已经集结完毕的队伍开始分法武器。
大食商人也看到了正在集结的部队,他知道蒲家的基本情况,当下码头这边能拿出手的人不过二三百号,对面的人看着有蒲家的十倍之多,一旦交手根本打不过。他焦急的说道:“蒲教友,你赶紧逃吧。再晚就来不及啦!”
“逃?往哪里逃?把我父亲扔在城里,我一个人逃?”蒲师文暴怒的喝道。只见他双目圆睁,面目狰狞,仿佛要择人而噬,把大食商人吓的退了一步。
“有谁要随我回城么?”蒲师文对着手下喝道。听了大食商人的描述,蒲师文的手下没人回答。看他们的神色,大概就差自己抛下蒲师文跑路。
看着这群大难关头露出本来面目的家伙,蒲师文紧握弯刀的刀柄。他最终还是没有拔刀出鞘,而是叹口气直奔城内而去。慢了几瞬,蒲师文的两名贴身亲随也跟着蒲师文走了。大食商人看着蒲师文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在这样的危难关头,蒲师文依旧还想拯救自家亲人,如此的态度的确值得钦佩。不过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大食商人立刻拔腿就走。他已经尽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大努力,此时蒲家尚且无法自保,大食商人也得照顾自己。
通往城内的街口没有任何宋军,倒是聚集了些看热闹的人。蒲师文推开那些人,直奔进去。然而走到距离他家一里的时候,蒲师文终于停住脚步。远远就看到蒲家大院那边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从那种出入的随意程度,蒲师文能判断出来蒲家大院已经被攻破,周围聚集的区域各户大概也没能幸免。他身边只有两个亲随,此时再上去只是以卵击石。
此时有些闲人就跟在蒲师文一段距离之后围观,蒲师文心中悲苦,他再也忍耐不住,拔出刀来追过去就砍。有三四个闲人被砍翻在地,其他的闲人惊叫着跑散了。蒲师文的一个亲随赶紧拉住蒲师文,要他赶紧跑。因为闲人们四散奔逃,有几个竟然跑向蒲家大院方向。若是再不走,只怕那人就能引来赵嘉仁的部下。
“放开我!让我杀光他们!”蒲师文此时如同品尝到了鲜血的猛兽,尝试用力甩开亲随,继续追砍围观的人。
亲随本想招呼同伴一起拉着蒲师文逃跑,扭头看去,只见同伴已经撒丫子跑了。再回头看癫狂的蒲师文,他心一横牙一咬,放开了拽着蒲师文的手,也扭头便走。以前蒲家得势的时候在街头耍横是可以的,现在的蒲家已经没有耍横的资格。既然蒲师文不肯走,亲随也得为自己考虑。
闲人们跑的极快,蒲师文方圆七八丈之内再没了闲人的踪影,只有地上那几个还在呻吟呼痛。上去几刀彻底解决了他们,蒲师文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他只觉得心里面刀扎般的痛。自己的家族完了,在赵嘉仁这个小贼发动的突然袭击中覆灭了。如果蒲师文能够早些看透赵嘉仁这个小贼的黑心肝,他一定会先发制人进行袭击。就想对齐叶的香水铺子发动的攻击一样。
想起了齐叶,蒲师文突然觉得有了方向。齐叶那小子一直被赵嘉仁青睐,此时去袭击赵嘉仁已经不可能,但是袭击齐叶应该没问题。齐家已经基本把齐叶给赶了出去,一个小院落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蒲师文的攻击。最重要的是,杀了齐叶全家能够让赵嘉仁感到痛苦!
也不管那么多,蒲师文快步向齐叶家奔去。周围的闲人们都立刻散开,而蒲师文也没有再去追杀他们的意思。
发现蒲师文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嘉仁这边。他之前下了命令,此次重点要除掉的就是蒲寿庚与蒲师文。蒲寿庚的尸体已经被拖到赵嘉仁面前了,剩下的就是蒲师文。追踪蒲师文的消息一个个传来,齐叶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齐叶站起身对赵嘉仁行礼,“赵兄弟,我对你服了!那蒲师文果然是冲我家去的。”
赵嘉仁摆摆手让齐叶坐下,他笑道:“齐兄,你若是以为我如算命先生一样能掐会算,那可就错了。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想给贼人丝毫机会而已。”
齐叶全家都被赵嘉仁接走安排在可靠的地方,齐叶不担心家人,心里面只是有些后怕,他叹道:“没想到蒲家那些人如此凶悍。”
赵嘉仁冷哼一声,“他们不是凶悍,而是从来没有把大宋当成他们的祖国。祖国乃是祖宗之国,祖宗安寝之地,谁敢造次?可若是住在别国,到了垂死之时,当然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更何况那蒲师文素来凶悍,更是如此。”
齐叶思忖一阵,叹道:“这些人就没有礼义廉耻么?”
赵嘉仁还没说话,秦虎臣接过话头,“戎狄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日听三郎这祖国之说,觉得豁然开朗。我华夏自有华夏之礼,看来入夏为夏之说,非是戎狄居住在华夏,而是戎狄真正以华夏为祖宗之地。那可千难万难。”
听了老丈人的话,赵嘉仁差点忍不住给他一个冷笑。这就是大宋文人们的觉悟,他们还以为自己只要瞎bb几句,戎狄们倒头就拜。只有看到戎狄们是如何负隅顽抗的,才羞羞答答的承认改造异族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几人说话间,从外面就推搡进来一个人。就见此人身上有不少血污,脸上也有被打过的痕迹。秦虎臣不认识此人,赵嘉仁与齐叶都认出这家伙是蒲师文。齐叶本以为蒲师文还能稍稍负隅顽抗一下,没想到面对几十倍于他的对手,这厮也是轻易就被降服。
见到在门口放着的蒲寿庚的尸体,蒲师文立刻嚎哭着想扑过去。赵嘉仁手握剑柄,想上去自己解决蒲师文。然而看到母亲在身边,赵嘉仁忍住了。他命道:“把这厮面向东方,绞了。”
“不留他审问么?”秦虎臣讶异的问。
“留他是个祸害。反正大理寺已经下了文书,将他们父子的首级送去临安就好。”赵嘉仁对秦虎臣答道。说完之后,他扭回头,对着部下喝道:“动手。”
部下没想到处决个人还这么麻烦,不过也没人多话。大院里面有的是红色锦缎,把破口大骂的蒲师文面向东方按倒跪下,两边各两个壮汉把锦缎搓成束,绕两圈缠在蒲师文脖子上。发声喊,两边一起用力,蒲师文的怒骂登时就终止了。再收紧片刻,蒲师文就开始下意识的翻白眼。有人踩着蒲师文的小腿,让这厮跪在地上没有歪倒。
看着自己的大敌一个已经被杀,一个正在被勒死的过程中。赵嘉仁低头闭眼,发自内心的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第24章 蒲家之后的收尾
赵嘉仁回到衙门的时候还不到正午,门口的人看到知州终于出现,一个个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赵嘉仁对大家笑道:“诸位,辛苦了。”
“知州,你赶紧进去吧。那些官人都要硬冲出来。”负责守卫的差役答道。
大门一开,就见好几名官员正在门口撸胳膊挽袖子的对着赵嘉仁的幕僚,为首的就是左翼军在泉州的副统领朱琦。见到门一开,朱琦推开赵嘉仁的幕僚就想往外冲。接着就瞅见身材高挑的赵嘉仁一身绯红官服,腰带银鱼袋,稳稳当当站在大门中央。朱琦上前两步到了赵嘉仁面前,大声质问道:“赵知州,可是你下令将我等关在衙门里面?”
赵嘉仁微笑着答道:“朱副统领,我的公文上写的清楚,是请你们在衙门里面静候半日。什么叫将你等关在里面。这话可不要乱讲。”
“你的手下还讲,说是大理寺有公文来?”朱琦追问。
赵嘉仁一挥手,旁边的亲随就拿出公文展开。朱琦和其他官员连忙上来仔细看,上面对蒲家的定罪明确,也的确是大理寺的公文。这下一众人再没了言语。勾结蒙古是大罪,特别是在这个大宋与蒙古持续战争的当下。虽然每个人看赵嘉仁的目光中都有不少负面情绪,但是他们已经没办法就此事多说什么。
让这些人先回去,赵嘉仁就把未来的岳父请来。提点刑狱此时倒是与赵嘉仁联署的最佳人选,让岳父大人拿点好处对赵嘉仁不是坏事。两人简单的商议一下,秦提点就先回福州准备。赵嘉仁搜寻到也好,或者制造出来也罢,总之得弄出些足够给蒲家判死罪的案件,送给临安。这次不是光杀了蒲寿庚父子,整个蒲家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歼灭。完全只是一句勾结蒙古并不能合情合理的作解释。咱大宋毕竟是个有法律的国家,滥杀,哪怕是滥杀敌人,在大宋也是得不到好评的。
秦提点要走之前,被赵夫人叫去商谈成亲的事情。此时齐叶前来求见,两人坐下,齐叶问道:“赵知州,蒙你不弃,数次请我。此次我愿意出来为赵知州效力。不知赵知州准备怎么安排,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我以前就说过,我准备开办一家钱庄,请齐兄来当掌柜。”终于请到了专家,赵嘉仁也轻松许多。
齐叶正色说道:“若是如此,我就得先与赵知州讲件事。这蒲家与众多人都有钱财上的来往。有人借了蒲家的钱,蒲家也借别人的钱,每年都以船队到泉州之后做交割。此次赵知州灭了蒲家,没能逼问出蒲家到底借给别人多少钱,我觉得稍微有些鲁莽。”
“为何?”赵嘉仁倒是没想这么多,齐叶的提醒很专业,让赵嘉仁来了兴趣。
齐叶看赵嘉仁全然是外行的表现,他苦笑道:“谁都不会主动讲从蒲家借了多少钱,蒲家完蛋,他们正好吞了这笔钱。那帮借钱给蒲家的大概会跑来官府闹吧。”
“原来如此。”赵嘉仁也恍然大悟,他的心思一直没在这等事情上,对于蒲家事情的后续真的没想那么多。仔细想想,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新中国,不少人完全不顾国家的反复警告,把钱投进各种非法集资里。拿钱的时候也没谁想起给国家多交点税,等非法集资倒掉的时候,这帮人就突然想起政府,跑去堵政府的门。赵嘉仁并不认为政府完美无缺,只是在这种时候他支持政府的心情更多些。
齐叶继续说道:“从现在起,请赵知州的部下找寻蒲家的账簿,名册,还有各种往来书信。若是赵知州不嫌弃,我来查检这些物件。能凑出来什么就先凑出来什么吧。”
“各个钱庄都借钱给过蒲家,他们会不会知道些蒲家钱财的往来?”赵嘉仁问。
齐叶苦笑道:“钱庄更加麻烦,赵知州,你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想完全搞平,绝非一日两日。我觉得半年内能平息下来就不错啦。”
送走了齐叶,赵嘉仁就给现任广州知州徐远志写了封信。左丞相吴潜上台之后打击丁大全的党羽,徐远志不算是丁大全的党羽,却也是丁大全举荐的福州知州。广南东西路被认为是南方瘴疠之地,于是就把徐远志远远的给安排到那边。赵嘉仁觉得这个安排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丝毫没有顾忌徐远志的心情,赵嘉仁的确非常非常高兴。
大宋的铁是官营的,现在赵嘉仁的产业对铁的需求越来越多,购买铁锭的收入已经让他觉得应该拥有自己的冶铁中心。佛山就是大宋的一个冶铁中心,佛山距离广州没多远。
不过赵嘉仁当然不会直接写的这么明白,他在信里面告知徐远志,蒲家已经被铲除,现在可以修建从泉州到广东的灯塔体系。有了灯塔保护,船只失事率能够降低最少两成。福建路吃海上饭的船只已经习惯了灯塔体系,他们肯掏钱。如果能沿着灯塔直奔广东,没谁会拒绝。
此事处理完已经接近傍晚,赵嘉仁回到他办假婚礼的地方下令准备饭菜。没多久,班长以及大队和中队长们就前来。大家忙活到现在都饿了。大宋之前的中国是分餐制,随着高脚桌椅普及,大家终于能其乐融融的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里面一共摆了七八张桌子,外面则是给两千号人吃饭的地方。守备各个地方的人没办法来,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吃食送去。
李鸿钧带着部下抬了好些沉重的箱子进来,里面和外面隔绝,也不怕露富,打开一看都是金银珠宝,屋里面登时显得明亮许多。赵嘉仁脸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心里面倒是很恶意的想,这帮人自己到底中饱私囊了多少呢?不过这种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等李鸿钧报完数,赵嘉仁赞道:“干得好!”就让人把财物的清单与财物一起放到后面临时存放的仓库去。
李鸿钧坐下,刘猛也命人抬进来他的缴获。显示交割完毕赵嘉仁也是简单的一句‘干得好’,就继续下一位。
蒲家几十年的积累的确厉害,金银铜钱的为数不少,那些香料犀角宝石之类的玩意数量很大。这些东西献完,赵嘉仁端着酒盏站起身,“大家都辛苦了。让大家再觉得费事的话我只说两件,蒲家的那些文书账本绝不能毁了,我们的船队以后要走南海去赚钱,有了蒲家的积累的经验,咱们就能少许多辛苦。第二件事,那些水手现在不要杀,得逼着他们把航海经验讲出来。这中间的好处,我就不再多讲。那么,感谢大家今日的辛苦,干!”
“干!”众人举起酒盏,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为了铲除蒲家,所有人都花费了巨大的心力与体力,此时大功告成,自然欢喜。更欢喜的是,每人在这次行动里面都有斩获。小兵们能拿三倍薪水,而当干部的拿到的起码三十倍。不少人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干脆回家买地。
吃喝完毕,安排了排班,众人就去休息下了。赵嘉仁也会官邸睡下,直到听到老娘的呼唤声,“三郎,三郎!别睡啦!”
睡眼惺忪的微微睁开眼,赵嘉仁就被屋里明亮的光线给逼的再次闭上眼。眯缝着眼睛坐起身,赵嘉仁发现外面居然日上三竿啦!用力伸了个懒腰,赵嘉仁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有不少很不舒服的地方。作为医生,赵嘉仁确定这是长期过度使用身体造成的结果。作为医生,赵嘉仁同样感受到了充足的高质量睡眠让身体的体力得到相当的恢复。
这就是解除心结的作用?赵嘉仁讶异的想。这二世为人之后,只要有天光微亮,赵嘉仁就会醒来。睡个大大的懒觉对赵嘉仁是太过遥远的回忆了。
“三郎,你说实话。下个月你可否还要打打杀杀!”赵夫人的脸色非常严肃。
“娘,我此时要善后,只求别人不打上门来。”赵嘉仁起身说道。
赵夫人盯着赵嘉仁看了一阵,才收回不信任的目光,“我和秦提点讲了,下个月没什么吉日。这个月二十三宜婚嫁。就这个月二十三。你可不要再给我弄出什么别的事情!”
“好。”赵嘉仁发觉自己对成亲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感觉。也许是昨天的经历给他的精神上太大刺激,也可能是一场深沉的睡眠让他的精神系统开始恢复平静。
在床上还感觉精力充沛,真到了下船的时候,赵嘉仁觉得两条腿跟面条一样,歇了好久才感觉到有了气力。赵嘉仁装作行若无事的站起身,先送母亲先行,他拿过手杖剑,撑着自己走了几步。
大愿未完成之时,整个人精神百倍,甚至连致命的疾病都仿佛被克服。大愿达成之后,整个人顷刻就颓废下来,甚至会变得判若两人。赵嘉仁现在体会到这居然有可能是真的。之前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驱动着赵嘉仁不断向前,此时这种鞭策的感觉再也没有,赵嘉仁只觉得自己对什么的感觉都很空洞。
几乎是挪动着走了一阵,赵嘉仁终于能放下手杖,靠自己的力气在屋里踱步。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赵嘉仁心里面一时没了目标。打败蒙古人么?一个泉州知州要打败蒙古人,那完全是疯子的选择。扬帆南海?这需要长期行动。养好身体?赵嘉仁觉得这个虽然必要,却也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突然间灵关一闪,赵嘉仁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他得好好清点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
第25章 科学的态度决定一切
下雨了。昏暗的天空,天边的滚滚雷鸣。齐叶觉得自己真找了个很不合适的日子和家族长老们谈事情。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至少昨天的时候艳阳高照,看不出有变天的迹象。
屋内光线很暗,大白天也没人要电灯,那帮长老们正襟危坐,面目不清。
“你不在钱庄干,要去做什么?”齐叶的大伯沉声问道。
齐叶心里面被弄得压力挺大,他强行抵抗这般压力,大声说道:“赵嘉仁赵知州数次相邀,我要到他手下谋个差事。”
“你要去做幕僚?”大伯有些讶异。
“不是做幕僚,赵知州要开家钱庄,我去他那里做个大掌柜。”回答完之后,齐叶觉得自己算是恢复了镇定。
齐叶镇定了,列席的长老们都不镇定了。大伯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本能的喝道:“不行!”齐叶的视力逐渐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他勉强看到其他长老们一个个或摇头,或面露不快之色。反正没一个支持的。
家族长老们的反应并没有出乎齐叶的意料之外,他之前所以迟疑不决,就是因为很清楚一旦答应了赵嘉仁的邀请就会遇到什么。正在经营的钱庄基本上不会同意其中的成员脱离,更不可能同意脱离的成员到其他钱庄去。
齐叶处在光线比较好的近门位置,看到他行若无事的表情,长老沉声问道:“五郎,看你的意思,你已经决定了?”
“是。赵知州极为能干,还开辟了诸多新路。我不是很图钱,更想跟着他看看能走到何处。”齐叶回答的很诚恳。
见齐叶态度坚定,大伯果断的说道:“你若是去了,便将你从族谱里面除名。”
即便早就知道很有可能遇到这个结果,齐叶心里面还是一阵收紧,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若是被从族谱里面除名,就意味着齐叶再不是齐家的人,再不可能得到齐家的支持。在大宋,一个没有社会关系的人大概是寸步难行,消息传出去之后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会答应你们把我从族谱里除名。不过我也会到赵知州那边当掌柜。”齐叶扛住自己内心的压力,尽可能坦然的对长老们说道。
齐叶的大伯没有继续说话,另外一位地位不高的长老开口说道:“那你就试试看。”
既然话说到这里,齐叶起身向长老们行礼告辞,走到门外打起靠在门边的伞,走进了夏日的风雨中。齐叶觉得长老们大概是没胆量将他除名,赵嘉仁铲除蒲家的事情震动了整个泉州。蒲家勾结蒙古人的告示贴出来了,这行动向泉州民众解释了蒲家到底犯了什么罪。可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大家在乎的是赵嘉仁令人胆寒的手段,聚集起近万兵力,给泉州蒲家迅雷不及掩耳的致命打击。
外行看热闹,民众们满足的是自己的猎奇心理。内行,也就是在泉州有根基的势力都被吓得够呛,如果赵嘉仁的手段用来对付其他的泉州大户,他们除了束手待毙之外,完全没有反抗机会。齐家此时将齐叶从族谱里面除名是想表达什么呢?反正除名不除名,齐叶在家族里面的地位其实也就到了没未来的程度。
风夹杂着大大的雨滴打得油布伞伞面噼噼啪啪,也打湿了齐叶的没办法被伞挡住的衣服。不过齐叶呼吸着充满活力的风带来的新鲜空气,觉得心怀大畅。这是他的选择,是否会倒霉,就看他的判断力。
越走近泉州知州的衙门,天色就越亮。疾风正在快速吹散雨云。等齐叶到了衙门门口的时候,他收起了雨伞。雨停了,整个泉州又处于夏日明媚阳光的照耀下,世界恢复了明亮的色彩。
齐叶没有进前厅,而是直奔后厅,赵嘉仁果然在后厅里面写写画画。见到齐叶进来,赵嘉仁抬头笑道:“你们家里人有没有难为你?”
“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长辈么,容易生气。”齐叶给了个比较轻飘飘的回答。
赵嘉仁也不多话,递给了齐叶一页东西。这东西是炭笔写的,字迹纤细。齐叶拿起来读了半刻钟,接着又反复读了两遍,这才把纸放下。“赵兄弟,经营钱庄主要是得有地方投钱。把钱借给人当本,每年还多少。或者放贷,这个利息就高了。赵兄弟你写的乃是做买卖的方法,和钱庄并非一回事。”
赵嘉仁放下笔,一面倒茶一面讲道:“我上面写的不是做买卖,而是投资,回报。很多人没胆识没能耐也没野心,不管是天灾或者别的,能熬过去就熬过去,熬不过去就去死。这种咱们也没办法。不过很多人有能耐,有野心,可他们缺人投资。”
“这种人不是需要人相助么?俗话说贵人相助。”齐叶不习惯赵嘉仁的说法,就把传统的说法拿了出来。
赵嘉仁问:“齐兄,我与你合作多次。你是喜欢那种遮遮掩掩的说法舒服,还是喜欢上来就谈想怎么做,能做到何种程度,已经做了多少。咱们最后怎么分钱。”
齐叶想了好一阵,只能叹口气。“这还是有些生分了。”
“齐兄,你做钱庄这么多年,你还相信世上有命中注定么?”赵嘉仁问。
齐叶忍不住苦笑起来,一个月前的蒲家就给人不会倒掉的感觉,现在蒲家已经不是倒掉,而是被铲除。蒲家父子身首异处,买卖也被赵嘉仁‘接手’。从齐叶加入钱庄这行开始,他更是见过太多怎么看都不可能赔钱的买卖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原因赔的一塌糊涂。齐叶对于命中注定这个词感到很无奈。
不过这一瞬间,齐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为何对赵嘉仁有那么合拍的感受。原来这个在别人看来顺风顺水,在别人看来仿佛做什么都吉星高照,在别人看来做什么都能信手拈来的人,居然也是个完全不相信‘命中注定’的人。
“我其实很想相信命中注定。”齐叶无奈的答道,“那得多省事啊。”
“知道不存在命中注定有什么不好?”赵嘉仁有些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坐姿。
“太累!”齐叶惆怅的答道。不过片刻后他又拿起那页东西看了起来,再看了一遍,齐叶确定自己找到了重点。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表情颇为讶异,“赵兄弟,你竟然在章程上就要体现没有命中注定?”
“你觉得这有不妥?”赵嘉仁反问钱庄专家齐叶。
齐叶苦笑道:“我只是担心解释不清。大家都喜欢命中注定,很多人要和你较真的。”
“齐兄现在相信地球是圆的么?”赵嘉仁突然换了个话题。
齐叶一愣,迟疑的答道:“……我也没有信不信。只是觉得即便不知道,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从福建到琉球,开船需要七日。不过你知道两地之间到底有多远么?两边的海水是静止的,还是流动的?”赵嘉仁问。
齐叶一愣,若是在陆地上还有诸多办法测量两地距离。在茫茫大海上该怎么确定距离呢?即便知道赵嘉仁不是个爱打诳语的,齐叶也不得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赵嘉仁解释道:“如果你相信地球是圆的,相信月亮绕着地球转,而地球又带着月亮围着太阳转。就可以根据这种原理来测量出地球上两个点之间的曲线距离。”
“曲线距离?”齐叶有些愕然了。他没学过数学与几何,根本不理解这个词。
赵嘉仁拿了个紫砂壶,给齐叶稍微讲了讲,齐叶就明白过来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同样也理解人类没能力在地球表面的两点之间走直线,必须走曲线。听了圆形的计算公式之后,对于π为何是3.1415926到3.1415927之间表示不解。不过齐叶也表示,赵嘉仁学问大,他说啥,齐叶就暂时信啥。
身为钱庄掌柜,齐叶对于角度和比例一点就透,于是明白了怎么计算球体两点之间的距离的公式。
赵嘉仁讲的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解渴。齐叶满脸痛苦的盯着有点球形模样的紫砂壶,用力挠脑袋。等赵嘉仁放下茶杯,齐叶苦恼的说道:“赵兄弟,你说的我能听懂一些。不过我觉得不太能相信。”
“说得好!别人说什么,我们的确不能轻易相信。”赵嘉仁表示了赞同。
“呃!”齐叶对这话极为意外。
“齐兄,你读过书吧。我对现在的理学非常不赞同。”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紧盯着赵嘉仁,齐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赵嘉仁。
赵嘉仁也不管齐叶此时的想法,他继续说道:“理学讲格物致知。若是格物致知,首先就得先告诉大家,我们其实不知道。可理学上来就讲,他们讲的就是道理。这态度与格物致知南辕北辙。”
齐叶听了之后眼睛一亮,忍不住微微点头。根据齐叶的实际经验,理学中很多话根本不能拿来用在钱庄经营商。而赵嘉仁讲述的地球是圆的,即便齐叶个人理解不了,却不会与经营钱庄有冲突。所以齐叶问道:“那赵兄弟以为什么是正确的态度?”
“我认为正确的格物致理,得能让人能证明对错。譬如,我认为地球是圆的,大家可以通过证明地球不是圆的,来证明我错了。”赵嘉仁率直的说道。说完,他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在21世纪,的确有信教的博士试图证明大地的确如经文所讲是平的而不是圆的。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也就过去了,至少在中国还没哪个博士会这么干。赵嘉仁继续正色说道:“道理,如果不能被人证明其真假,那就不叫做道理。”
齐叶到现在也不相信地球是圆的,不过他也不能确定地球不是圆的。不过听了赵嘉仁有关道理的定义,齐叶应道:“我对此非常赞同!”
只要一想到家里长老们的蛮横态度,齐叶就觉得这些人掌握判定道理是否正确的权力,是多么的可怕与可恶!
赵嘉仁本来以为齐叶有可能接受地球是圆的,没想到实际情况居然是齐叶不接受地球是圆的,却能接实践检验真理这个理念,这让赵嘉仁感到意外。不过仔细一想,赵嘉仁也觉得这很正常。世界从来不以赵嘉仁的想法而存在,也不以任何人的想法而存在。不去与人沟通,就不可能知道别人的想法。
“晴天我们走得快,下雨天我们走的慢。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譬如明天是晴天或者雨天,我们就不清楚了。可知道各地距离,就可以根据已知的去做计划。知道的基本事实越多,就能够做更多准备。经验越多,就能够有针对性的做准备。我们虽然不是全知全能,与那些知道的更少的人一比,我们更容易成功。你再看我写的章程,就是基于这种态度。齐兄,态度决定一切。”赵嘉仁尽可能用齐叶能理解的说辞做着解释。
“我们……真的能知道那么多?”齐叶疑惑的问。
“我说你能飞上天,你信不信?”赵嘉仁反问。
“不信!”齐叶果断的回答。
两天后,靠在竹笼的边框上,赵嘉仁问齐叶,“我说你能飞上天,你信不信?”
齐叶双手紧紧抓住竹笼的边缘,浑身都在颤抖。他此时离地有四丈多高,头上是个巨大的丝绸制作的大肚小口孔明灯。一个奇怪的铜制装置正在呼呼的向孔明灯的大肚里面喷火。
“竟然可以靠孔明灯飞上天!哈哈。赵兄弟原先说飞上天,我还以为是白日飞升呢!”齐叶的声音因为激动与欢喜而颤抖。
“想不想知道孔明灯上天的道理所在?”赵嘉仁对这次震撼教育的效果很满意。
“我真的能学会?”齐叶不再怀疑赵嘉仁,而是开始怀疑自己。
“造这玩意的工匠都能学会,为何你学不会?他们刚到我手下的时候,不少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齐兄,想用好这些人,我们自己可得好好学习才行。”赵嘉仁边说边调小酒精喷灯的火焰,在这么个试用品上,赵嘉仁倒是有些担心。
“我一定努力!”齐叶说的发自肺腑。
此时泉州城里面大票的人前来围观赵嘉仁为婚礼制作的巨大孔明灯升上天空的实验。实验开始前,赵嘉仁就邀请大家来看热闹。齐家的人也来了,远远看到这巨大的玩意真的能带动两个大活人一起升上去,齐家的人和其他人一样惊叹。不过看到赵嘉仁与齐家的败类叛徒齐叶一起站在竹篓里。齐家的长老眼中神色复杂。
他们的确想把齐叶这个叛徒从家谱里面除名,不过想到因此而得罪赵嘉仁……
看着跟神仙一样高高在上的赵嘉仁与齐叶,长老们心里面再没了之前的强烈冲动。
热气球缓缓降落到地上,赵嘉仁恐惧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作为献给大宋皇帝的玩具,热气球到现在看还算靠谱。大宋对于技术从来抱持非常开放的态度,这玩意献上去之后,大宋著名发明家的地位大概就能稳固。希望大宋官家能够想到赵嘉仁的造船能力,不要在钱上继续刁难他才好。
第26章 成亲
嘉定元年六月二十一,在赵嘉仁成亲的前两天,他终于拿到了一份自家的账目。一千两黄金,一万一千两白银。这两样看着不少,加起来能兑换十三四万贯铜钱。
铜钱有官家赏赐的30万钱,现在一贯770文钱,也就是400贯。另外还有去年卖布与今年卖蚊香赚到的十万贯。卖香水也赚了三千贯。加起来不过十一万贯。
从蒲家抄出来不少值钱东西,赵嘉仁可不敢全部纳入私囊,那么做是自寻死路。花花轿子人人抬,哪里有赵嘉仁独自吞下蒲家的道理。以后能分给赵嘉仁的那部分都需要变卖之后才能变成钱。赵嘉仁手下有四千多正式部下要养,每个人平均一年五十贯。这就是二十万贯之多。另外还有一万六千多家属,平均每个人每个月都需要五贯生活费。这又是八万贯。除了给钱,还要给他们购买大米等食物,提供衣服,提供做饭的燃料。
在结算单上,赵嘉仁今年手中的钱和要支付的钱相减,他今年还需要再挣到三万贯才行。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作为‘大负翁’的赵嘉仁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带任何心理负担,赵嘉仁高高兴兴的到码头迎接他大哥赵嘉信。
兄弟两人相见自然欢喜,赵嘉信开口说道:“三郎,豆子成功了!”
“豆子?”赵嘉仁第一时间根本没想明白大哥说的是啥。几瞬之后他才想起热爱园艺和培养新品种的大哥几年来坚持不懈的在搞大豆的新品种。
大哥赵嘉信欢喜的拽住赵嘉仁的手臂,低声说道:“你前年和我谈,矮作物有很多好处。我就把两浙路的一种矮豆子拿来配种。没想到矮豆子和那种没办法纯化的种子居然是天作之合。连着两年都纯化出好东西。”
说完,赵嘉仁掏出个纸包递给赵嘉仁。赵嘉仁看大哥高兴的连到家都忍不住,连忙打开纸包。里面是十几颗大豆,颗粒饱满,大小比这时代的其他豆子大许多。用手捏了捏,这种晒干的豆子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松软。
“恭喜啊,大哥。”赵嘉仁连忙说道。这不是客气话,大哥赵嘉信六年坚持不懈的态度已经令人佩服。那不是坐等,而是不断面对失败,并且在失败后不断前进。
赵嘉信的脸上是非常单纯的喜悦,“三郎,你以前讲遗传基因,我虽然信了,却总是心中惴惴。此次成功之后,我觉得一颗心算是落回肚子里。这是真的,只要有足够的好品种,我就可以培养出最好的种子。无憾了!无憾了!哈哈!”
大哥竟然畅快的大笑,赵嘉仁陪着笑说道:“大哥,这等事咱们到家再笑。这些豆子是好物,我们可要用好才行。”
兄弟两人到了家,见完了母亲,这才谈起棉花的事情。这次赵嘉信就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王家见到三弟你赚了钱,想把棉花价钱再提一成。他们明明把棉花地增加一倍,可还是不知足。”
听到提价一成,赵嘉仁心中也不高兴起来。但是听王家把种棉花的地增加一倍,赵嘉仁连忙问道:“他们家有那么多地么?”
赵嘉仁无奈的摇摇头,“不是光有王家一户在种,现在华亭县乃至嘉兴府都知道种棉花的收益是种粮食的两倍,很多人家都开始种棉花。王家趁机用低价买当地的棉花,转手卖给你,他们又赚一笔。”
“哦……”赵嘉仁脑海里突然冒出‘羊吃人’三个字。大面积种植棉花之后,种粮的土地就会受到压缩。这意味着粮食价格会升高,赵嘉仁不知道那帮农民能不能赚到钱,不过当地需要买粮的人必然受到冲击。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赵嘉仁就放到一边。如果王家可以提供两倍棉花,赵嘉仁就可以得到两倍收入。棉布去年的收入就到了十二万贯,再增加一倍就能到二十四万贯。加上蚊香,养活两万手下的钱终于出来了。
想到这里,王家的涨价要求也变得能够接受,赵嘉仁轻松的说道:“大哥,告诉他们,我们答应他们涨一成,再多可不行。若是王家贪得无厌,我们就在别的地方找人种棉花。另外,你在庆元府多买多租土地,把豆子好好种下。豆子对我有大用。”
嘉定元年六月二十三日,赵嘉仁的婚礼开始了。这场婚并没有用太多人,赵嘉仁不爱弄这种排场。六个升到空中的大号孔明灯沿着迎亲的道路排开,数量正常的迎亲车驾经过之时,上面宛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的飘下花瓣。
车驾到了门口,赵嘉仁掀开车驾的门帘,秦姑娘带着轻纱盖头走出车驾。那端庄的容貌与仪态令周围响起片赞叹声。“撒谷豆”求吉利之后,赵嘉仁牵着秦小姐的长袖向正堂走去。此时整个院子里洒了混合香水的清水,鲜花花瓣飞落如雨,加上院子里装饰的大量花朵,院子里一瞬间如同鲜花盛开的原野。
正堂门大开,秦提点夫妇两人与赵夫人都端坐其中。看着一对新人在这样的美景中从容走来,秦夫人的笑容中是欢喜与回忆带来的遗憾,秦提点与赵夫人则是边笑边擦眼泪。
成亲仪式很顺利,两家都算是中等级别的官员,就算是闹洞房也没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等灭烛之后,其他人都滚蛋。赵嘉仁并没有急急忙忙的扑倒秦姑娘,他拉起新娘子的手,走到后窗,推开窗门。
秦姑娘羞涩的低头不语,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感觉天空一亮。抬头看时,就见夜空中爆开一朵绚烂的礼花。宋代有了礼花,不过都是在地上施放,多数都是喷火花之类的。火树银花不夜天指的就是这种。
现在绚烂的礼花居然能在那么高的空中绽放,是秦姑娘从没想到的。第一朵烟花绽放,秦姑娘惊讶的说不出话。礼花燃尽,黑色的天空再次黯淡下来,秦姑娘轻轻叹口气。就在她以为只有这么一朵礼花的时候,随着嘭嘭嘭的声音,一朵朵礼花接二连三的在空中绽放开来。夜空中立刻五颜六色,绚烂无比。秦姑娘双手合在胸前,忍不住发出声惊叹。
对秦姑娘下意识的把手从赵嘉仁的手里抽出去的事情,赵嘉仁心里面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有特别在意。等这轮礼花放完,赵嘉仁笑着问秦姑娘,“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喜欢么?”
秦姑娘轻轻低下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伸出左手小拇指轻轻勾住赵嘉仁的小拇指,她抬起头对赵嘉仁说道:“喜欢。”又沉默了片刻,秦姑娘再次开口,“多谢!”
之后的很多年,赵嘉仁开辟的高科技成亲模式成了泉州大户们成亲的标准流程,让提供设备的赵嘉仁赚了不少钱。此时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勾着妻子纤细柔滑的手指,肩并肩站在窗口看礼花。心中有着很单纯的喜悦。
此时,临安西湖的画舫上,晚风带着温润的水气从窗中吹过。坐在一群官员中,步如烟镇定自若的柔声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27章 步如烟和镜子
嘉定元年,七夕。
步如烟拿出一面玻璃镜子,仔细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美人齿白唇红,肤色白皙,眉目间风情万种。虽然无数次的对着白铜镜演练,对自己的容貌早已经非常清楚,但是步如烟还是对着玻璃镜仔细的打量自己。欢喜、不喜、嗔怒、楚楚可怜,一个个表情从步如烟脸上走马灯般浮现出来。仔细看过之后,步如烟就对不满意的地方进行微调。
在别人看来,步如烟小姐好像情绪激动,实际上她内心很专注,专注到完全没了情绪。一位名妓当然需要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然而只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歌妓是没办法成为名妓的。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来到画舫上所追求的是他们想象中的与人沟通,吃这碗饭的步如烟需要让那些人觉得她‘自然而然’的生出最恰当的反应。这就需要步如烟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完全到位。玻璃镜子对步如烟是极佳的工具,让她有能力将最细微的瑕疵修改掉。
“小姐。赵勇官人求见。”青衣姑娘走到距离步如烟身边说道。
“请他上来。”步如烟答道。
青衣姑娘迈步走开,步如烟从镜子中看到自己露出了微笑。她连忙驱散了笑容,因为那是来自步如烟真心的情绪。仿佛是一夜之间,玻璃镜子突然就在临安流行起来。步如烟手中的这面有一本书大小,是市面上普通镜子四倍。然而步如烟并没有付出一文钱,是此时画舫外面的赵勇主动送给她的。
等赵勇上到画舫上的时候,见到步如烟如同一位邻家姐妹般素面朝天,很随意的坐在桌边拿着那面镜子正在照。步如烟嘴角的那丝恬静的微笑让赵勇觉得心中极为满足。
见赵勇进来,步如烟没有废话,没有上前迎接,而是起身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开始倒茶。等赵勇走到桌边,步如烟将碧绿的茶水放到赵勇那边。
“多谢。”赵勇在大太阳下跑了好久,也真的渴了。端起茶杯一口喝下,他觉得茶水无比甘甜清冽。
“赵公子,我听闻这玻璃镜子是同样大小白铜镜的三成多些。却不知最大的镜子有多大?”步如烟问。
“最大的?”赵勇一时没明白。
看着赵勇傻乎乎的模样,步如烟抿嘴一笑,举起手中的镜子,“这些镜子最大的不会只有这么大吧?”
说道这么直白,赵勇这才勉强从沉迷中恢复了点记忆里。“我见到的最大的有你手里这种的六个那么大。”
“太好啦!”步如烟喜道。她起身走到桌边,从里面拿出一个沉重的包裹,有些吃力的拎到赵勇面前。赵勇不解的打开一看,包裹里面是两锭五十两重的官银。
“赵公子,这些钱是定金。我想卖两面你说的大镜子。”步如烟带着渴望的眼神对赵勇讲。
赵勇几乎本能的说道:“何必用钱。我买了送你!”
“不!”步如烟露出了些类似贞烈的表情,“赵公子,莫非你觉得我挣钱不干净,就看不起我么?”
赵勇大惊,连忙摆手,“我决无此意。”
步如烟有些戚戚然的说道:“若赵公子真的如此想,那就拿了这些定金。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知道赵公子对我很好,所以请赵公子千万不要让我过意不去。不然,我以后一想起赵公子就觉得让你破费,我就没办法再见你了。”
听了这话,看着步如烟真诚的表情,赵勇最后还是屈服了。他认真的说道:“婉儿姑娘,我能拿到的镜子并不贵,你这一百两银子能买三面……”
“那我就要三面!”步如烟果断的说道。
“……好,我就给你拿三面。”赵勇说完起身就走。
步如烟从后面拉住他,把包好的银子费力的提起,交到赵勇手里。
送走了赵勇,步如烟坐回到凳子上。对付赵勇这种人非常轻松,却很累心。他们心中痴迷,经常会做出些意外的举动。步如烟没有对付这种家伙的经验,只能随机应变。步如烟有些奇怪,为何赵嘉仁居然会把赵勇视为兄弟。怎么看赵嘉仁都不像是那样的良善之辈。
在临安当名妓,步如烟很容易就能听到那些官员们谈论官场上的事情。谈到赵嘉仁,大部分的评价是很能打,杀人近万。而知道赵嘉仁灭了泉州蒲家的官员,对赵嘉仁的评价则是非常果决冷酷。
步如烟自己也能感受到赵嘉仁的存在。光明正大流行起来的玻璃镜子,还有更早之前通过私密渠道流行起来的棉条。赵嘉仁赚钱的手段之刁钻,产品的品质之高可非同一般。至少到现在,步如烟完全没有看出赵勇有值得这样的赵嘉仁如此器重的优点。
只是赵勇做事挺快,三天后,他就把三面玻璃镜子送到了步如烟的画舫上。将三面镜子摆成梯形,步如烟发现自己可以完美的观察到自己各个角度的举动。以前姐姐们就告诉步如烟,她有时候会有一点点稍显怪异的驼背。步如烟怎么都发现不了自己有这个问题,此次对着镜子演练,步如烟终于看到自己是如何显得怪异的。
就在步如烟觉得需要挤出所有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时候,传来阎贵妃薨了的消息,临安城内的娱乐活动需要暂时停止。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右丞相贾似道回到临安。大事仿佛结伴而行,没过几天,最新的消息是蒙古主忽必烈派遣使者前来临安,要与大宋议和。
这下官员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些大事上,步如烟也乐得能够消停一段。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对着镜子不断调整自己的行走坐立,修正自己的一颦一笑。
大宋右丞相贾似道完全没空顾及自己的举手投足。此次的议和速度之快,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和议。绍兴和议中,岳飞成了牺牲品。嘉定和议,史弥远杀了韩侂胄,把他的首级送给金国。两次和议都有南宋高官丧命,一种不快的感觉让贾似道心情也变得低沉许多。
该来的还是要来,蒙古国使者郝经出现在贾似道面前的时候,贾似道打起了全部精神准备应对。拿过郝经递来的议和条件读了片刻,贾似道已经气得怒发冲冠,他啪的一声将文书摔在桌上,大声怒喝道:“这是什么东西!”
郝经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书,那是他列的条件。
一、宋国割让四川路与两淮路给蒙古。
二、宋国向蒙古称臣。
三、宋国每年向蒙古进攻绢25万匹,银25万两。
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细条款。
对于贾似道的愤怒,郝经感觉不能理解。这些条件与当年宋国和金国签署的绍兴和议差不多么。怎么当年宋国就能接受,现在宋国就无法接受了呢?
怀着真诚的对和平的期待,郝经认真的劝说道:“贾丞相,签了和议,我大蒙古一定会遵守条约,保宋国太平。若是不签,两国必有大战。那时候生灵涂炭,难倒贾丞相就忍心不成?”
第28章 贾相公带来的变化
贾似道在住处坐立不宁,他一会儿站起来背着手踱步,一会儿坐下来黑着脸生闷气。
平心而论,贾似道当然希望能够与蒙古议和,如果蒙古人能够把之前侵占的四川路州城交还,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蒙古人不肯,双方至少也得实际控制地区停战。至于大宋向蒙古称臣,此事交给官家处理就好,贾似道只会选择表示反对,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当出头鸟。
对于贾似道的看法,蒙古使者郝经的态度顽固到令人恶心。他同时坚持两个观点,第一个就是大宋必须向蒙古割地称臣,第二个,如果大宋不答应就是破坏和平。
这几日为了和这个郝经的谈判,贾似道伤透了脑筋,回了家也不得安生。左思右想之间,贾似道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就释然了。大不了就和蒙古人继续打么,有什么好怕的?鄂州之战后,贾似道与吕文德复盘整场战争。他们发觉如果赵嘉仁手中的水军若是能增加三倍,忽必烈大概逃不回长江以北。即便忽必烈建起浮桥逃窜,赵嘉仁只要能早些发现,至少能多杀万余蒙古军。
吕文德对未来的战局做了预测,“襄阳与樊城乃是要点,在这里布下重兵,兼以赵提点造的战船,蒙古人必然无力南下。”
想到这里,贾似道让家人把蟋蟀盆拿来,他要好好的和这些小精灵们一起玩乐。因为战争的原因,贾似道太久太久没有玩耍他最爱的蟋蟀,又被郝经这个混蛋打搅了兴致,此时终于可以开心的玩耍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郝经见到了贾似道。贾似道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议和须大宋与蒙古为兄弟之邦,不割地,不纳贡。若是蒙古答应,那便议和。若是不答应,你就走吧!”
郝经听了之后大怒,他喝道:“大宋若是如此自大,必兴起祸端。”
见郝经的态度依旧没变化,贾似道也懒得多说什么,他转身就走。该说的已经说了,蒙古怎么想那都是蒙古的事情。大宋与金国议和那么多次,每次议和都没是没太久便继续打。经验让大宋上下都明白过来,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永久的和平。
这边先解决了郝经的事情,那边贾似道就一道奏章上给宋理宗,要宋理宗催促赵嘉仁赶紧打造战船火炮。同时在奏章后面批评左丞相吴潜处理政务水平有限,行事‘陷文臣于不义’。
大家都是千年狐狸,宋理宗一看奏章也就明白了。吴潜那边搞了个小把戏,赵嘉仁身为泉州知州,吴潜就让福建路出资购买船只。赵嘉仁立刻就遇到了两难的问题,他要是从福建路拿到了造船的钱,福建路的税收没完成规定的额度,赵嘉仁的磨勘考评就有问题。若是赵嘉仁不拿钱而造船,他就得自己倒贴钱。其结果就是赵嘉仁在名利之间只能做个选择。
当然,从一个左丞相的角度,吴潜把一个大包袱甩给福建路与赵嘉仁背着,他可以高高在上的尽享好处。但是赵嘉仁还有条路可走,就是他不造船。于是这就成了大宋官员们经常的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理宗看完之后登时就下旨要吴潜对此事重新商议,此时右丞相贾似道已经返回临安,贾似道自然就要参与商议。
七月二十二日,贾似道的信件送到赵嘉仁手里。这是封私人信件,信里面要求赵嘉仁加紧造船,只要船造出来送到扬州,贾似道可以先垫付造船费用。
赵嘉仁的夫人端茶进来,见到赵嘉仁看着信面露微笑,忍不住问:“嘉仁,这么高兴。”
“见到你进来,自然高兴。”赵嘉仁抬头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成亲一个月,他已经开始习惯家里有了这么一个人。
“不正经。”秦玉贞有些害羞的答道。
就在赵嘉仁准备和妻子拉拉手的时候,亲随在门口禀报,“知州,各路干部已经到了。”
于是赵嘉仁收起信,只和妻子拉拉手,接着就去会议室。会议室在蒲家曾经的聚居区,根据大宋的律令,海外的商人若是在大宋亡故,大宋会保护他们的财产好些年,等到这些海外商人的子孙来领会。不过蒲家并不是海外商人而是意图谋反的逆贼,财产自然作为贼赃拍卖。赵知州毫不迟疑的买下了这一大片产业,用的是从蒲家抄出来的钱。
这是一笔巨大的买卖,不说州库的收入,包括经总制钱的收入,嘉定元年的额度都基本完成。只要今年不出什么特别的天灾,赵嘉仁的考评肯定是优等。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赵嘉仁走进了会议室。等他在主位上站立,旁边的班长喊道:“起立!”
轰隆隆一阵桌椅响动,众人都站起来。等众人站好,赵嘉仁命道:“坐下!”
又是轰隆隆一阵桌椅响,众人纷纷坐下,还剩赵嘉仁一个人站在主位上。“今日要讲的事情大家可能都知道了。前一段,我们的测量队已经到了琉球岛、济州岛。琉球还好,那边的人本来就少,琉球本地的酋长也愿意和我们好好相处。我们只用派人过去在那边建立堡垒修建港口就行。这个济州岛在北边,高丽国据说对济州岛图谋不轨。要占济州岛就需要派兵,不知道谁愿意带兵去。”
没人立刻回答,赵嘉仁也不立刻要他们回答,他先命人把最新的海图拿出来挂在黑板上。有了经纬度的概念之后,海图就不再是一个水墨画般的想象图,而是有精确定位的真正图纸。仁达钱庄的掌柜齐叶盯着海图,心里面很是激动。一个月前的他是看不懂这些的,一月后的现在,当齐叶每天都去夜校上课之后,他相信了地球是圆的,也学习了测量设备的操作,终于能够看懂这个新地图。
以前福建船只也去琉球,那时候完全靠经验,去琉球是顺水走七天。至于跑出去七天之后能不等到,那得靠运气。现在只要有测量设备,只要天气晴朗,船只就能知道自己距离目的地有多远。一种是听天由命,一种是靠自己靠格物学,两者之间相差无疑天差地别。
众人纷纷议论,但是没人立刻回答。赵嘉仁看没人说话,他先问道:“有人没有人对往来这两地的事情有问题?”
没人提出问题。
赵嘉仁继续说道:“凡是去琉球的,薪水翻倍。去济州岛的,薪水三倍。”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面顷刻就陷入了沉默。
第29章 北上诸岛前要准备
天色到了傍晚,会议暂时结束。李鸿钧与刘猛两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一起。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的时候在码头表示干掉蒲家之后就不干了,要拿着钱去享受。干掉蒲家的过程中两人都拿到了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的好处,赵嘉仁也没有点他们两个的名,此次正好可以不再冒险。
然而,李鸿钧报名去琉球,刘猛报名去济州岛。
不好意思的念头稍纵即逝,两人互相微笑一下就各自回家去了。这帮干部们都分到了以前蒲家外围人员的房子,距离办公的地方很近。刘猛到了住处,就闻到家里已经做好晚饭。闻着饭菜的香气,他心情变得很好。
见刘猛回来,他的浑家连忙喊道:“你们都别写作业了,赶紧过来吃饭!”
话音一落,小家伙们从写作业的房间里面冲了出来。看着小东西们急不可耐的模样,刘猛笑道:“快去洗手!”
大家坐定,刘猛看到少了一个小的,就问旁边一脸急不可耐的孩子,“四娘呢?”
“她还在屋里写作业。”那孩子眼巴巴的瞅着厨房的门,几乎是留着口水答道。
刘猛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就见他的侄女刘红霞趴在一张不怎么平坦的桌子上,把课本垫在作业本下,正在努力写着什么。
年少的时候刘猛也读过书,听那些考功名不成的长辈哀叹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刘猛非常喜欢这个学习认真的侄女,即便刘红霞未必是乐学者,至少也是个好学者。
“四娘,吃饭了。”刘猛叫道。
“让我写完这道题。”刘红霞声音里面同时带着气恼和撒娇情绪。
“什么题这么难?”刘猛温和的问。
果然如刘猛所料,刘红霞抬起头郁闷的说道:“有一道计算题,我怎么都想不出。”
刘猛上前把笔从他外甥女手里拿下,然后把她拽起来,“不吃饭就会肚子饿,越饿就越想不出来。走,吃饭去。”
这顿饭吃的不错,刘猛吃完之后对大家宣布,“我要去济州岛。大概过一段时间就走。这一出去大概就是一年,咱们也得商量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怎么办?”
“叔叔,我和你一起去。”刘猛的大侄子已经十六岁了,他立刻欢喜的表示。
“又要搬家?”刘猛的浑家有些余悸未消的问。她跟着刘猛从老家到了福州,在福州待了没几年又搬家到泉州。两次下来,提到搬家就忍不住害怕。那真的是无比耗费心力。
“我是这么想的,你带着这群娃娃留在泉州。”刘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让我一个人撑着家门?”刘猛的浑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刘猛早就做了打算,他答道:“你现在又没出去做事,还归学校管。有事情就找学校。不是有生活处么!”
“……我每次去那里都觉得害怕。都是些没见过的人,我根本不知道该和人家说什么。”刘猛的浑家为难的说道。
“这次去拿三倍薪水。我一定要去。”刘猛给了他浑家一个解释。
刘猛的浑家身子一颤,她连忙问道:“校长让你去做啥?”
“养牛养马。”刘猛不提和济州岛上的人打仗的事情,而是谈起了赵嘉仁的长期规划。对于琉球岛,这里自然是对日贸易的枢纽站。至于济州岛,则是开辟为畜牧区。在蒲家这边缴获了十几匹大食马,光看外形就感觉非常神骏。然而福建并不适合养马,赵嘉仁就把主意打到了济州岛上。
“马能骑么?”刘红霞欢喜的问。
刘猛笑道:“当然能骑。”
“舅舅,我也要去。”刘猛十三岁的外甥嚷道。
“我也去骑马。”两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跟着嚷起来。
刘猛呵呵一笑:“你们都给我留在家里读书。若是书读的不好,就等着我打屁股。若是书读得好,我回来之后就带你们骑马。”
与刘猛家的家庭会议相比,李鸿钧的家庭会议就显得简单明快的多。他先告诉他浑家,他要去琉球岛。当李鸿钧的浑家得知琉球岛往返不过半个多月之后,也就放了心。李鸿钧对他浑家说道:“你娘家的那些人不是得罪了你们那里的大户,一直说要迁走么?现在机会来了,迁到琉球岛去……”
不管是基于用什么样的想法,出击的人员正在快速或者不够快速的做着准备。也有中间改变主意的,赵嘉仁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他答应了那些改变主意的家伙不去参加远征。
仁达钱庄的掌柜齐叶前来找赵嘉仁,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赵兄弟,我这与其叫掌柜,还不如叫账房。你手下每个…部门…支领薪水的事情都是我来做,你专门找个账房先生不好么?”
赵嘉仁只是笑笑,他知道最近齐叶很郁闷。这家伙原本以为来的是个金山,没想到赵嘉仁的家当居然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抱怨完,齐叶说道:“赵兄弟,那玻璃镜子倒是赚了好大一笔钱。你此次派两队人去琉球与济州岛的钱也够用了。不过你不是该南下么,怎么跑去了北边。”
赵嘉仁拿了地图让齐叶看,那是赵嘉仁靠记忆画的一个渤海黄海地区的大概地形图。指着辽东半岛,赵嘉仁说道:“这一带基本没什么人,却有无边无际适合造船的树木。都是不用花钱买的树。”
此言一出,齐叶暂时沉默下来。赵嘉仁的造船厂能造出很强的军船,但是表面的风光下却是赵嘉仁缺乏积累的实际情况。赵嘉仁所用的木料需要从那些木料商或者官船船厂买,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可偏偏又无法不花。如果事情真的能如赵嘉仁所期待的那样发展,赵嘉仁拥有了自己的木料厂。以后不仅不用再花钱买,搞不好还能从中赚一笔呢。
想到这里,齐叶问:“这片地方有多大?”
“光是我指出来的这片,东西南北各长几百里……”赵嘉仁答道。
“那不是和福建路差不多大么?”齐叶惊讶的问。
“没错。”赵嘉仁点点头。
“那为何会没人?”齐叶对此无法理解。福建路大概有700万人口,同样大小的地方怎么可能荒无人烟?
“那地方很冷。冬天滴水成冰。”赵嘉仁讲了个事实。
齐叶明白原因的同时也生出疑问,“……如此之冷,我们怎么能在那边待得住?”
对这个合情合理的问题,赵嘉仁自豪的答道:“我们有棉衣棉被。”
第30章 开荒向北
九月秋高气爽,山东都督李璮穿了身舒适的棉布衣服坐在家中。在他面前是十几个胡姬,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都有,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皮肤相貌都颇为不错。
胡姬被带下去,接着抬上来的是丝绸与棉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箱子。新任仁通快运海州分部掌柜袁弘杰看着李璮对丝绸与棉布都非常满意,便示意部下打开那几个箱子。箱子盖一开,屋里面登时明亮起来。
一排排小玻璃镜,中玻璃镜,整整齐齐的摆在箱子中。后面的大箱子打开,从中小心的取出四面大玻璃镜。大玻璃镜都有半人高,和其他镜子一样,装在雕花精美的木壳里面。
李璮猛的看到每面镜子里面都能清晰的照出自己来,忍不住小心肝一阵乱颤。白铜镜精度不够,让人感觉倒影完全是铜镜表面的映射。玻璃镜让李璮感觉镜中好像存在一个世界,幽深难测。
把视线避开镜子,李璮挥挥手,“把这些收起来。”
等镜子都收好拿走,李璮轻轻松了口气,“袁先生,你要买我们的牛犊,我们倒是不缺。不过我们缺些东西,你们那边是有。”
“不知是何物?”袁弘杰心里面做了些准备,哪怕李璮说的如何惊人,他都要神色淡定。
“火炮!”李璮有些恶狠狠的说道。这个词是李璮费力打听出来的,对这位山东都督而言,火炮是失败与耻辱的同义词。他麾下有两万精锐,在山东一带有极大声望,然而与赵嘉仁的战争几乎撕碎了李璮的自信。
袁弘杰来上任之前拿到了赵嘉仁的发的内部公文,公文上列了允许袁弘杰对山东军阀出售的商品。列表里面就有一斤炮,底价是一门一斤炮,不含火药与铁炮弹,价格为一头健康牛犊加十斤铁。而这次袁弘杰专门前来的两件事,第一件是购买碱块,另外一件则是购买山东黄牛的牛犊。
看出李璮对火炮的期待,袁弘杰沉默不语,只是慢慢的品茶。这种时候谁先说话谁就处于劣势。
“你们这些南蛮子,就是喜欢装。”李璮见袁弘杰不吭声,用怒喝打破沉寂。
然而这种恐吓并没能对袁弘杰造成什么压力,高级干部们要接受谈判训练,这种训练就讲过遭到恐吓之后该如何应对。袁弘杰平静的答道:“李都督,火炮可以卖给你。不过这个价钱可不低。”
这次轮到李璮有些惴惴起来,他本来以为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肯卖火炮的。所以想着哪怕是扣人,也得逼着赵嘉仁卖火炮。现在赵嘉仁肯卖火炮,那火炮的价格只怕不会便宜。
“李都督,你想要多少火炮?”袁弘杰问。
“这……,十门?”李璮其实也不清楚,他想购买火炮的唯一理由就是吃了大亏,所以很想自己也有。至于购买了火炮之后该怎么办,李璮也没有想好。
“若是十门,一门火炮用两头牛犊和三十斤铁来换。”袁弘杰给了答案
九月很快就过去,十月初三,一艘军船抵达海州。船不是从南边来的,而是来自济州岛。济州岛派遣部队已经顺利登岛,并且歼灭了岛上的高丽官军。他们按照计划来海州要粮食与牛犊。
舰队八月出征,现在就肃清了地方上的敌人,袁弘杰也非常讶异。好在李璮对火炮的渴望比袁弘杰想的更加着急。购买了十门一斤炮之后,李璮竟然又追加了三十门一斤炮。这次李璮直接用四岁的母牛来换,一头牛一门炮。
船队装船的时候,袁弘杰拉住船长的询问:“那个济州岛怎么样?”
“还挺大。真没想到竟然那么大。我们稍微测了一下,有一百多里长,几十里宽。”船长非常欣喜的讲。
“岛上的人打仗厉害不厉害?”袁弘杰对此非常在意。
船长非常得意的答道:“蒙古一直在打高丽,高丽缺人缺兵,这几年一直上岛抓人到高丽。现在岛上就剩了一两千老弱。我们来之前还担心要怎么和当地人打仗,没想到高丽人已经帮我们打过了。”
“高丽人打仗厉害么?”袁弘杰现在比较担心歼灭了高丽人的官军,高丽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没啥厉害的,还不如海盗。高丽船和咱们福建那边的海盗根本没办法比,蒲家倾巢而出也能干掉整个高丽的船。”船长笑呵呵的对高丽国的武装力量做了评价。
终于确定远征济州岛的军事行动并没有遇到任何真正的阻碍,袁弘杰长长的松了口气。在他心里,真正的基地是千里之外的福州与泉州。海州在前线这件事让袁弘杰心里面始终很不安,现在赵嘉仁占领了济州岛这就意味着海州这个孤悬基地之外的贸易站有了更近的其他基地。这个事实让袁弘杰心中感到好了许多。
与此时同时在福建各州县都开始出现一份告示。仁通快运和仁达钱庄联手向整个福建路召集佃农。告示上的最大特点是‘海岛垦荒’‘分地’‘不收租’‘耕地之外的劳作,按天给工钱’‘人若是在合同期间不幸死了,给抚恤钱’。
赵嘉仁并没有特别在意此事,农耕时代的百姓同样故土难离,能召集几千人就不错了。他将胡月莲叫来,郑重的告诉她:“我想让你去倭国游历,你可愿意?”
“游历?”胡月莲对这话无法理解。单从词上讲,这大概是豪富人家吃饱了撑的到外地游览名山大川。胡月莲在攻打蒲家的时候光顾着报复,钱都没能搜罗多少。距离恢复家业还差好远呢。
赵嘉仁苦口婆心的劝道:“月莲,你功夫不错,还会讲些倭国话。最关键的是,你还是女人。你看过红线女的故事么?你对红拂女有什么感想?”
这么一比较,胡月莲有些明白过来。她迟疑的说道:“红拂女是个女侠啊……”
即便有些明白过来,胡月莲觉得自己只是想报仇的普通女孩,和那种女侠相比,至少这情操上就有很大差距。
“你看红拂女,觉得红拂女是女侠,别人看你也是女侠。你看手下那几个倭国人,他们是真的对你又敬又怕。月莲,你这个名字一听也有意境。听我的没错,到倭国游历吧。你一定会被后世称为女侠!”赵嘉仁慷慨激昂的鼓动着胡月莲。
胡月莲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瞅着赵嘉仁如同给鸡拜年的狐狸,她也明白大概此事是避免不了。以胡月莲的个性,既然避免不了,她果断的答道:“我就听校长的。”
第31章 转变态度的理由
进入十月,南海上挂起北风。一支船队逆着北风开回了泉州,从旗号上看是仁通快运的船。现在仁通快运的行动也要通知仁达钱庄,掌柜齐叶听闻消息赶紧前往码头的办公地。计划里面这支船队是要开到交趾,怎么会出发没多久就回来了?
满心的担忧,齐叶挤进都是人的码头办公地,就听到船队的负责人正在众人包围中吹了起来,“到了广州,我们的布匹一拿出来,当地商家就死拉活拽要把咱们的布给买下来。我看还来得及跑一趟,就把布给卖了。紧赶慢赶的回来。”
听了这话,齐叶心中非常的不高兴,但是齐叶也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出训斥的理由。现在南下的船队正在向广州集结,以仁通快运的航速,真的能赶在众家船队出发之前跑回来一趟。
此时众人也见到了齐叶,连忙有人跑来给齐叶让路,船队负责人开心的说道:“齐掌柜,广州那边买布给的都是铜钱,我觉得真不能放过,就把这单买卖给做啦!”
听到赚回来的都是铜钱,齐叶也只能把批评的话窝在心里。当然,齐叶更不会去表扬。亲眼见到赵嘉仁从一个只能拿出几百贯,买火药都要靠借钱的县尉走到今天的地步。齐叶也看出了赵嘉仁的门道,他赚到的所有钱都投入到能提高能耐的行当里面,所以赵嘉仁越有钱就越强大。若是赵嘉仁只是想着赚钱,他早就停步不前啦。
若是从这个角度,齐叶认为这次的航行并没有达到目的。很多账不能简单的用赚了多少铜钱来估算,此次南下的目的是要与交趾建立商业往来,开始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船队有这精神头往来广州与泉州之间,还不如干脆就去探索一下交趾与琼州岛呢。
齐叶带人将钱运到钱庄入账,此次的五艘船上装满了棉布和少量玻璃镜子,在广州卖了个精光。大票的铜钱光是数就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活。没等齐叶处理此事,他堂兄齐荣前来找他。
把堂兄请进仁达钱庄后堂,齐荣仔细打量着位于重重建筑包围中的新钱庄的内部装修。兄弟两人坐下,齐荣爽快的说道:“那些长老们都是老糊涂了,还说要将你从族谱中除名。我是坚决不答应,就算是把你除名,难倒你身上流的就不是我们齐家的血么?”
一提起那些长老齐叶心里面就不痛快,堂兄这番话虽然中听,却太马后炮。齐叶微微一笑,“大哥此次来是要和我讲这个么?”
“这次来不是讲这个,而是这个。”说完,齐荣掏出一张民间告示放在齐叶面前。
齐叶低头一看,原来是赵嘉仁向全福建征集佃农的事情。齐荣看齐叶的表情,判断出他知道此事,就问道:“我并不知道赵知州在哪里有大片土地,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些?我自己想,大概是赵知州在夷洲站住了脚?”
夷洲指的台湾岛。三国时代的东吴曾经派人上去过,结果因为流行病的缘故死了好多军士。最后上岛的大将抓了几千土人给带回孙家,据说这帮俘虏被净身送入宫内。现在的大宋已经在澎湖上设置了衙门,只要再向前就能在台湾站稳脚跟。
齐叶摇摇头,“不是。是在北边。”迟疑了一下,齐叶觉得说瞎话也没意思,等佃农来了之后赵嘉仁大概也会向大家说实话。于是齐叶继续说道:“在高丽与倭国之间有个大岛,赵知州的船队到了那里。现在雇人到那个大岛上垦荒。”
“有多远?”齐荣追问道。
“大哥,你这是何意?”齐叶警觉的问。
见堂弟露出这样的表情,齐荣很认真的说道:“咱们齐家虽然不缺钱,却没有什么土地。赵知州向全福建寻佃农,我们觉得以赵知州的能耐,必然是大块土地。既然如此,我们愿意招人去垦荒。只是想知道赵知州肯给我们佃多久。那些地若是变成熟地,愿意不愿意永佃。”
齐叶听了之后依旧警觉,齐家原本对赵嘉仁并不怎么看好,现在怎么突然就来了兴趣。齐荣看堂弟的表情愈发警惕,他笑了,“五郎,我们绝无要和你争抢的意思。只是见识了赵知州的手段,特别是他成亲之时的孔明灯,我觉得你慧眼识人。既然赵知州有这般能耐,雇佣佃农又如此照顾,何不让齐家与赵知州结个善缘。赵知州开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不成,我们吃不了多大亏。”
听了这话,齐叶心中非常不快。齐家就是如此,绝不做赔钱买卖,只要有真正的机会,自然要去争取。从齐家人的立场,齐叶觉得这天经地义。不过从赵嘉仁合作伙伴的角度,齐叶觉得仿佛被人捏住痛脚的感觉。以齐叶对赵嘉仁的了解,他一定会明智的选择与齐家合作。
事情证明赵嘉仁的确如此,见到了来拜访的齐荣,听了齐荣的条件,赵嘉仁笑道:“齐家在咱们福建是靠得住的大户,齐家愿意相助,我求之不得。我们要去的不是夷洲,那里瘴疠遍地,去了是要送命的。我们去的是北边,北边虽然冷,也有水土不服的事情。不过北边好就好在没有瘴疠。在那边待几个月也就习惯了。”
见赵嘉仁讲的与齐叶相同,齐荣马上问道:“那赵知州想要我们派多少人?”
“多多益善。”赵嘉仁爽快的讲道。济州岛有1800多平方公里,以宋代的生产技术,养活五六万人不成问题。齐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动员起几万人。
至于能佃多久,可以不可以永佃,赵嘉仁答道:“生地开垦成熟地须得两年,这些事情得两年后才能确定。不过有一件我能保证,两年后若是佃农肯拖家带口移居岛上,我一定给他们分地。”
等齐荣离开,齐叶立刻就想发言。赵嘉仁阻止了齐叶,他先叫进来一个人。齐叶看着这个二十几岁的结实小伙子,好像记得他叫做蔡有灿。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齐叶上过蔡有灿的测绘课。
“你觉得你能压得住去交趾的五艘船么?”赵嘉仁率直的问。
蔡有灿先是一愣,脸上随即浮现出惊喜。“校长,我不会压制谁。而是和大家一起合作完成任务。”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带队去交趾。”赵嘉仁很快就做了决定。
“可我怎么和大家讲换人的事情呢?”蔡有灿继续问。
“既然喜欢做到广州的生意,就让他专门跑这条线好了。”赵嘉仁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到赵嘉仁和他有同样的判断,齐叶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欢喜的微笑。
第32章 胡月莲抵达济州岛
齐荣回到家里,立刻前去见家族长老。面对一群阴沉沉的老家伙,齐荣的态度看着比齐叶更顺从。
听齐荣讲完会谈经过与结果,长老的头领,也就是齐荣的父亲问道:“赵嘉仁说的可信么?”
“我觉得可信。”齐荣低眉顺眼的答道。
“既然如此,把今年夺佃的都送去。”长老给了答案。
“是。”齐荣应了一声,心里面就开始犯愁。大宋夺佃稀松平常,但是想把那些佃户们给调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那些有勇气出去闯荡的人谁还留在家里给人当佃农?
“你先下去吧。”齐荣的老爹命道。
等齐荣离开,齐荣的老爹转头对另外一位长老说道:“二郎,你去和齐叶讲,别让他再闹小孩子脾气。当时我们说要把他从族谱里面除名也不过是气话,当时他立刻就走,不让我们越来越生气,这就是孝道。现在那一页已经掀过去,也该为后面的事情考虑。三郎、四郎、五郎家的孩子们聪明伶俐,齐叶既然在外面有了门路,就得给家里趟开路!”
齐叶的老爹是同辈中的老二,和老大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对于这帮人之前对齐叶的蛮横,他当然为儿子抱不平。不过事情到了现在,齐叶的确有必要开始为家族做贡献。
“我就去和他谈。不过……”
听齐叶的老爹说道这里,齐荣的老爹立刻说道:“五郎,你派你儿子和二郎一起去,给齐叶赔个不是。”
于是当天下午,齐叶就被老爹给叫回家去。本想着也许会遇到一阵呵斥,没想到老爹还摆了一桌子菜,这让齐叶心里面很是高兴。等他五叔的儿子替他爹道个歉,齐叶心里面还有点愤愤不平,不过总的来讲已经不生气了。
五叔的儿子很识趣,道完歉就走。父子两人就谈起开荒的事情,齐叶把济州岛的情况稍微介绍一下,老爷子还真的很是讶异。“赵知州这么大能耐,离高丽和蒙古那么近,他就不怕么?”
“怕什么,高丽和蒙古的水军又不行。再说这次我们尽可能多的要招人去济州岛,在那边要建许多行当。”齐叶解释道。
“那边……有官身么?”齐叶的老爹问。
齐叶沉默下来。
“五郎,你既然跟着赵知州,我觉得你还是想法子求个官身。咱们齐家富倒是富了,却还没什么当官的。这可不够贵!”齐叶的老爹说的语重心长。
在大宋,官员有没有能力斗倒土财主是一码事,当了官就是公家的人,官员们(不包括吏员)在地位身份上完全无视土财主。蒲家因为勾结蒙古密谋造反被灭全家之后并没有引发特别的震荡,因为官员们并没有理由为了蒲家去对付泉州知州。
如果齐叶能有个官身,哪怕是县令而不是知县,都意味着身份的巨大变化。齐叶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他毕竟已经三十多岁,深知那些外地‘流官’的辛苦。让他抛下富裕的生活拼命去当官,齐叶是真的提不起兴趣。他答道:“我这年纪已经不求做官,跟着赵兄弟已经不错。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家里人。”
见儿子对家族如此有责任心,齐叶的老爹感觉颇为欣慰。
十月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到了下旬,泉州城先是出现了州里面的人,他们带着地方官府写的身份证明文书前来仁通快运的所在。这些都是被夺佃的农民,为了寻找新的东家而来。赵嘉仁很欢迎这些人前来,有官府证明这些人都是良善之辈,再与赵嘉仁签了合同。登记造册之后,这些人开始一船一船的向济州岛运。
与这帮佃农们同船而来的胡月莲在济州岛的码头上见到了现任‘岛主’刘猛,就见码头附近支起了大锅,散发着大米粥的香味。刘猛满脸真挚的笑容,带着部下迎接佃农。在船上感觉还不太明显,下了船之后胡月莲就觉得一阵凉风她打了个哆嗦。同样是海边,济州岛的海边感觉干燥凉爽,至少远没有泉州那边的湿热。
见到有准备好大米粥,佃农们的心里也暖暖的。先是让他们分队,接着给他们吃饭。然而这里提供的只有大米粥和咸菜,胡月莲连吃了三碗粥,才觉得不饿。扭头看了身后的一众随从,八名倭国人倒是很习惯的模样。大宋的人等脸色都不是非常好看。
将这帮人暂时安顿下来,刘猛就请胡月莲他们到港口边修建的要塞里面。要塞是石头修葺,正在挖地基,不少石头地面被炸药炸的坑坑洼洼,只有一小段城墙修起。进城之后见到到处都是临时的帐篷,其中一个大概能用半帐篷半木屋来形容的则是现在的‘衙门’。
进到衙门里面,立刻闻到香味。那是烹调鱼类和肉类的味道,虽然三碗大米粥下肚,胡月莲等人立刻就感觉肚子又饿了。
刘猛笑道:“让你们吃粥是因为刚下船,胃口弱。也担心你们水土不服。晚上咱们就吃顿好的。胡姑娘,你这次是来帮我的忙么?那可就太好啦!”
“刘大哥,我不是来帮忙的。我是前往倭国去。”胡月莲连忙答道。
刘猛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原来是去倭国。”
把胡月莲的随从安排好,刘猛请胡月莲到他办公室,“校长怎么会让你去倭国?”
“校长讲,我们要到北边就得从倭国西边走,自然要在倭国西边占据一些岛当补给点。刘大哥你该去占那些岛就继续占。我去倭国就是和倭国高官联络,万一起了冲突,也好有人说话……”胡月莲解释了自己的行动。
刘猛听着,觉得自己的思路是真的跟不上赵嘉仁。在赵嘉仁的计划里面,的确有北上的意思。可那是去赵嘉仁所指的辽东半岛,听胡月莲的意思,这还要往更北的地方走。刘猛觉得赵嘉仁未免太过于激进。
两人简单介绍了情况,胡月莲告诉刘猛,马尾造船厂所有船台都占满了。此时赵嘉仁的船队范围北到济州岛,南到交趾,两端之间相隔万里。仅靠赵嘉仁现在手里的百十条船,就跟锅里撒了把盐一样。
“校长这跑的也太远了。”刘猛忍不住叹道,看得出这个岛上的诸多事务让刘猛压力山大。
“我是没想到跟着校长能跑这么远。”胡月莲也忍不住叹道,不过她的叹息中倒是有随遇而然的从容。
感受到了刘猛的压力,胡月莲问:“刘大哥,这么多人你准备怎么管?”
“从明天开始,他们的所有所需都得靠干活来换。你大概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有干不完的活。若是他们肯静下心来干,别说吃饱,就是发笔小财都不难。”刘猛说的倒是挺有信心。
第33章 使者团抵达日本
什么叫水土不服,胡月莲很快就知道了。她到了济州岛的第二天就开始腹泻,很快就上吐下泻。医生给她开了点阿芙蓉,比绿豆粒还小的一粒。服下之后很快就止住了病状,但是不舒服依旧。过了好几天才算是缓过来劲。
“这算是过了头道关吧。”刘猛看着走路不再晃荡的胡月莲,狭促的笑道。
胡月莲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说道:“刘大哥这么壮实,想来是不用过这头道关。”
“要是我没这样过,我怎么知道只给你们熬粥喝?”刘猛苦笑道,“我们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有几个兄弟竟然没能撑过去,才知道校长告诉大家的吃东西太硬会划破肠子竟然没错。唉……”
得知这是用生命换来的经验,胡月莲登时没了发火的心思。然后就听刘猛继续叹道:“阿芙蓉是个好药,靠这个救了好些兄弟的性命。”
假如赵嘉仁听到这话,他的心情大概非常非常复杂。各种管制药品在医生们眼里都是非常好的药物,在针对性治疗上都有奇效。那些没效又有极大副作用的药物早就被淘汰了。但是作为中国人,赵嘉仁对吸毒深恶痛绝。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他不会偷偷引进种植并且采集阿芙蓉熬制药膏。
胡月莲与刘猛都对药物没什么依赖,随便提了一下之后,两人就谈起了第二道考验。刘猛问道:“你会用火枪么?”
“火枪是什么?”胡月莲不解的问。
刘猛见火枪的保密执行的不错,就不再多说。剿灭蒲家之后,从蒲家抄出不少书信,都是蒲家派去赵嘉仁那边的探子们留下的,这帮家伙数量不大,但是有些已经混到了中级职位。铲除这帮祸害之后,也让刘猛觉得保密事项需要注意。火枪属于核心机密,胡月莲不知道火枪就意味着这轮保密搞的不错。
赵嘉仁让胡月莲带来的文件里面用暗语告知刘猛,得用火枪来武装胡月莲的队伍。刘猛也不多讲,就把胡月莲和她的队伍一起带往济州岛内部。与福建那种山区地形相比,济州岛就平坦的多,相当一部分土地有开垦成平坦良田的可能。
胡月莲觉得北方的天气与南方就是不同,十月的南方还是郁郁葱葱,北方就已经金色的秋天。一些已经习惯当地水土的人员正在山坡上砍芦苇,割茅草,应该是在做过冬的准备。还有些人则是在山坡上修建灯塔一样的玩意。
“那些灯塔准备修多高?”胡月莲看着粗大的石头墙体,讶异的问。
“那不是灯塔,那是风车。”刘猛答道。
“风车?”胡月莲对此无法理解。
就如刘猛不知道赵嘉仁‘曾经到过济州岛’一样,刘猛也不知道赵嘉仁为何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只是有了丰富的造灯塔经验,在这个不缺乏石头的济州岛上造个更厚重的风车还在工程队能力范围内。
再向前走,是开采石料的采石场。越过不时轰轰响的采石场。终于到了不见人迹的内部,从这里可以看到一个光秃秃黑黢黢的圆形山头,据说那是济州岛上的最高峰。
队伍停下来,刘猛的部下打开随身木匣,从里面掏出细长的木杆。胡月莲和她的部下们不解的看着这些火绳枪,不解的看着刘猛的部下开始操作火绳枪。呯呯呯呯的枪声很微弱,包括采石场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也是刘猛要带队到这里的理由。
十一月初一,胡月莲和她的三十名部下上了船。此时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济州岛的水,上船的时候胡月莲笑道:“也不知道能否习惯倭国的水土。”
“大伙都保重自己。”刘猛对众人说道。
众人纷纷应了。有过在济州岛上的水土不服体会,众人都增加不少经验。船只离开码头,胡月莲眺望港口城市,就见原本只是开挖地基的小城已经出现城墙的基线。看来新到的几千人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船只逐渐离开济州岛,就能看到在海里暗礁上正在建设的灯塔,还能看到正在测量海边地形的小船。
看似荒凉贫瘠的济州岛已经开始变得有了活力,让胡月莲觉得很开心。这个岛属于赵嘉仁的事实,让胡月莲觉得这个岛更有归属感。
三艘船组成的船队向东北方向而去,三天后终于抵达神户港。佐助就是神户当地人,这位当地人几年后重返故乡,也忍不住抱怨起来,“真该在濑户内海建立灯塔。”
没有灯塔,在濑户内海航行就不得不小心翼翼。若是没见过灯塔也就罢了,有过在福建路那边只要看到灯塔就可以在海上大摇大摆尽情飞驰的爽快经历,佐助对家乡真的是心生抱怨。
胡月莲并没有抱怨倭国没灯塔,她只是吁了口气。觉得紧张的心情终于得到舒缓。这不是她心胸宽大,在福建的时候遇到那些不敬业的灯塔守护人忘记点灯,胡月莲也会跟着大家一起骂。然而这里是倭国,到了别人家,再不高兴也是别人家的事情。这是最起码的礼数。她只是命道:“换衣服!”
不等船队靠岸,立刻就有不少小船靠上来。一身红色锦衣卫飞鱼服的胡月莲警惕的问佐助,“这些小船不会是歹人的船吧?”
穿着黑色飞鱼服的佐助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这些是官船。”
“官船?”胡月莲瞅着这些小小的官船,心里面真的颇为讶异。自打赵嘉仁造出了内河作战船只之后,福州与泉州的引水与稽查的官船已经是那种20人划桨的船只。这种四人划的小船居然是官船,两边相差的未免太多。
众人在官船的‘护送下’靠岸,看到一家伙从船上下来了三十多人,人人衣裳华丽,造型不仅与日本大大不同,与宋国水手也大大不同,这可把神户当地港口管理人员给吓得不轻。一般来讲,到神户宋国商船上总人数往往不到三十人,因为要留下看守船只的人员,每次下船的也就几个人而已。这一家伙下来三十几个复式华丽的汉人,到底是要闹哪样?
上前一交流,当地官府得知这些人竟然是大宋当今皇帝的堂弟派来的人员,拥有某种官方身份。港口那些人哪里还敢自作主张,他们立刻派人去当地守护那里禀报。没多久,当地守护兼地头就派来人员,穿着倭国服装,衣料看着都比较体面。
佐助把他们说的话翻译给胡月莲,大意就是神户当地守护欢迎宋国福建奉行兼东北奉行赵嘉仁殿下的使者,并且希望能够进一步了解此行来意。
胡月莲盯着充当翻译的佐助,对这厮对倭国地方衙门的介绍很是讶异,队伍来倭国之前接受过培训,知道倭国还是类似春秋战国时期的分封制,各地的封建领主类似大宋的那些土司,有很大的独立权。镰仓幕府类似曹操,挟天子以令诸楼。没想到佐助竟然把大宋的官职给套到倭国体制内,貌似那帮倭国人还听懂了。
宋国与倭国之间并没有正式外交关系,所有的关系都是民间往来。看得出赵嘉仁这种官方身份给倭国地方上不小的冲击。
该说啥早就有准备,月莲说道:“我等此来为的是想面见征夷大将军九条殿下,递交我国赵殿下的问候以及书信。”
官员见一众穿黑衣的人中间只有胡月莲一个身穿红衣,有身为女子,明显是众人的首领。这就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交流一番之后,胡月莲姿态很高,也不说具体要做什么,就是把级别往大宋皇室使者与倭国征夷大将军相见的级别上拉。搞的当地守护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我等现在就去京都禀报,还请诸位在神户歇息。”守护给了这么一个回答,就不再出现。胡月莲他们先回到船上休息。
好在有了观测设备,船队每天就用设备测量神户的经纬度,在当地调整水平日晷的指针角度。神户这么一个小港区不大,在当地拜访商户,并且寻找在此地设立商馆的位置。有了天文学知识,大家都认为这里作为长期商馆,不仅要便于经商,还得便于进行各种天文测量。
最近冶铁部门请到了新的师傅,新师傅善于锻炼软钢。利用单摆定律做出了座钟。有了这种可以均匀走动的计时设备,就能够更精确的确定时间,让天文观测变得更加准确,原本薄薄的几页数据表变成了几十页。各地观测点越多,就能做出更精确的数据。
到了第八天,倭国又派人来了。这位的绸缎服饰更加华丽,而且他的帽子上装饰着高高竖起的细板子,一瞅见造型,大家就想起图示。这位可不再是地方上的守护,而是来自倭国平安京的高官。
此次见面极为正式,守护的宅子根本容不下这么高级别的会晤。平安京的高官拉起了帷幕,幕布都是缎子。众人在这样的场所里面召开了正式会议。
倭国是正式跪坐。出于对等,月莲他们也不好意思做交椅或者胡凳。那种高高在上的位置差实在是不礼貌,大家就席地盘腿而坐。看对方的垫子很薄,月莲命部下送给对方每人一个棉垫。看得出来自平安京的日本官员对直接使用礼物的行动很不习惯。但是等他们正式跪坐,脸上的表情就轻松下来。
“不知诸位到鄙国有何见教?”来自平安京的日本奉行的话非常文雅。
第33章 平安京使者
在唐代,倭国有遣唐使,与大唐的关系非常好。这种官方往来很密切,许多倭国留学生并没有回倭国,而是留在大唐。
大唐覆灭之后中华乱了很多年。在靖康之耻前,大宋与倭国之间民间往来很多,官方之间没有官方贸易。等到靖康之耻后,大宋向金称臣,官方往来完全中断没有了。现在突然一群人跑来倭国,自称是大宋皇帝堂弟的部下。镰仓幕府对此颇为意外。
三十几人对于神户地方守护而言也许很吓人,对于镰仓幕府而言根本不够看。镰仓幕府发动各地总奉行、奉行、守护、地头,能拉出来两万军队。他们并不相信大宋使者就能一骑当千。
有底气,有自信,前来的奉行用词文雅,“不知诸位到鄙国有何见教?”
“吾乃大宋福建路总奉行,东北奉行赵嘉仁殿下的使者。大宋与倭国已经百余年没有正式往来,商人皆是百姓,不足显示我国与贵国之间的善意。所以,我家殿下派遣我前来,向九条殿下问候,向倭国天皇问候。”月莲把之前准备好的词给背诵了一遍。作为翻译的佐助也用日语讲给奉行听。
这位奉行听完之后问道:“诸位想去平安京么?”
“当然!若是不去平安京,难倒只送书信不成?”月莲反问。
遣唐使都过去了几百年,倭国这些年也没什么外交经历,现在要弄出个正式官方会面,奉行感到很为难。他手里捧着石圭,心里面急速盘算着。想了好一阵,奉行才答道:“诸位,此事须得寻吉日方可。”
到了倭国会遇到什么之前有开会讨论。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很清楚那种以自己为核心的想法会弄出什么来。于是讨论就以‘可能性’为基础。第一步就是与平安京接触,两种可能,对方拒绝接触,对方开始接触。之后要求去平安京,对方拒绝和对方不拒绝。
事情很快就进行到了对方不拒绝。但是不拒绝不等于同意,月莲还记得自己参加讨论的时候,和其他与会者差不多,面对对方有可能拒绝的可能之时,大家登时就生出无名火,质疑对方是不是想岔了什么,竟然拒绝如此友谊的举动。
然后赵嘉仁就问大家,“要是有群占城人跑来,说他们是占城国王的弟弟,要和我们展开外交行动。咱们会不会立刻答应?”
然后对倭国的质疑平息下来,只要稍微换个立场,大家也觉得事情不想单方面想象的那么简单。既然对方并没有表示否定,月莲就询问平安京那边需要多久才能给消息。
对方态度如此从容,显得颇为高深,奉行也开始有些心虚,他迟疑的答道:“大概,一个月吧。”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个月。”月莲心里面不爽,回答的一点都不着急。赵嘉仁给她的时间是半年,一个月不过是六分之一,就算是把前期准备也算上,月莲不过用掉两个月而已。
奉行看这帮人还挺有礼数,也颇有耐心,他自己也稍稍安心下来。双方约定一个月之后,月莲他们就送上了见面礼。见面礼是布匹与玻璃镜。奉行第一次见到能把人映照的如此清晰的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奉行觉得不是映照出自己,而是镜子里面好像真的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觉得心脏跳动变快,连忙合上盒盖
倭国天皇有三神器,其中一件就是八咫镜。其实有说法,那是中国人的。现在这帮宋国人竟然又送镜子做礼物,让他感到对方真的有不一般的出身。
会面结束之后,奉行立刻返回平安京。月莲立刻请当地守护吃饭。守护见京都的奉行都没有表示敌意,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宋国使者邀请,他也施施然赴宴。
酒席间,几杯烈酒下肚,守护酒酣耳热。宋国使者询问周围的守护和奉行都是谁,守护就开始讲述起来。同时忍不住开始吹嘘自己是如何能耐。月莲他们一一记下。问那些人的名字该怎么写,守护自己不认字,也不是清楚。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手下有管这事的人,就晕乎乎的把人叫来,让他告诉这帮宋国使者。
两天后,船队留下一艘船,其他两艘开始南下前往镇西奉行所在。
濑户内海北边是日本本州岛,南边就是九州岛。镇西奉行是镰仓幕府为了镇守九州而设立的官职。和大宋不同,日本还是分封制度,各个职务都有相应的土地。幕府是个军人政权,这些职务都承担军事义务。镇西奉行设在筑前国爱宕山,距离濑户内海很近。
此次雇了日本当地船当引水,船队小心翼翼的跟在日本船后面,总算是没出什么事情。九州那边的码头很小,看着岸边海水的颜色,船长觉得不能再走了。众人就从自己的大船下到日本小船上,乘坐日本小船登陆。
月莲这次没穿丝绸的飞鱼服,而是换上了棉布的飞鱼服。飞鱼服与大宋的对襟衣服不同,它上半截是右衽的外衣。下半截有些类似百褶裙。这么做有个好处,就是易于行动。若是衣服如同旗袍般紧紧的裹在身上,行动起来就受限制。飞鱼服可以让穿着的人健步如飞的奔跑,月莲很喜欢这种看着端庄又实用的衣服。
众人到了港口,不例外的受到当地人的瞩目。月莲看完当地人的装束之后,忍不住说道:“他们果然穿的都是草鞋。”
佐助知道月莲其实没什么嘲讽的意思,不过佐助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惭愧。他自己现在脚上是布靴,不仅走起路来舒服,看着也颇为威风。然而码头以及附近小镇上的人都穿着草鞋。且不说那些人看着就寒碜的衣服,有鞋没鞋,穿的是鞋子还是靴子,就无言的证明了财力。
众人也不废话,让向导带领着前往镇西奉行的所在。那些倭国百姓们自发的展开围观,和福州或者泉州那种看稀罕不同,胡月莲没听到有什么交头接耳的声音,那些人就是静静的看,让她感觉很不对劲。
走出去五六里地,人踩出的道路越来越窄,两边山上的林木也越来越密。同行的人员里面有造船的,他看着树木,忍不住赞道:“这些树都挺粗,可以砍了造船。我们不妨在这里开造船厂。”
大伙都有在造船厂帮忙的经历,即便因为不爱造船而选择离开,基本的知识还是知道点的。有人笑道:“你要在这里也开蒸木厂么?或者砍了之后就放着,等木头自己干?”
话音未落,突然一支箭从路边树林里飞了出来,没射到人,而是落在路边。
“有敌人!”立刻有人喊道。
众人都是有战斗经验,月莲等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武器瞬间就被拿出,众人立刻向另外一边林木稀疏的地方退去。此时不能慌乱,必须立刻建起阵地。
有了阵地之后,众人把战斗力弱的留在里圈,其他人员则放下行李,从行礼中抽出火绳枪。
在枪管里面放进去火药,前面塞进去麻布包裹的铅子,用通条砸紧。与后世的其他火器不同的是,火绳枪枪管尾部的药舱上有个铜铸喷火口。向这个喷火口里面倒进去精致火药,扣动扳机的时候,不是在内部打火,而是通过机械转动,将旁边点燃的火绳按到这些精制火药上,火药引燃后顺着喷火口将燃烧的火药喷进药舱里面,引发火枪内部的火药燃烧起来。最终的火药气推动铅子射出枪口。
胡月莲他们经历过第一阶段水土不服的考验,第二阶段就是使用火枪的考验。经历过大量生死考验的这帮人都很清楚,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慌张与冲动。在岛上的十天里面他们每天都要进行大量训练,目的是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能本能的完成这套操作。
到倭国的路上,到倭国之后等待的日子里,这些人每天都很充实。除了搞测绘之外,就是进行训练。月莲亲手杀过很多很多人,此时她一点都没有感到紧张。有什么能比紧盯着敌人的眼睛更紧张的。那些敌人距离月莲还有几十步呢。
队伍内圈的人也没闲着,这里始终有三个保持燃烧的碳条,火把上撒点酒精,用炭火引燃纸条,点起火把,将引燃的火绳交给那些火枪手。
这些动作完成之后,敌人还距离这边还有二十几步。胡月莲轻轻吁口气,她看清楚敌人手里拿的是竹弓而不是大宋或者蒙古的那种角弓或者硬弩,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出发前给他们的资料是正确的,竹弓的杀伤力非常有限。说个不好听的,若是衣服再厚点,竹弓只怕都射不穿棉衣。
端起火枪,胡月莲喊道:“排成三排。第一排,准备!”
从袭击者穿的衣服上看,他们有甲胄,有竹弓,有长矛之类的武器。宋国这边战斗部队的第一排是八名倭国人,佐助一边按照训练的模式站好,一边对月莲说道:“他们应该是恶党。”
胡月莲记得资料中有恶党这个名号,不过具体是什么她此时根本记不起,也不想去记起。杀过来的是敌人,对敌人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到底。
“第一排!准备!”胡月莲拉长了声音,接着她喊道:“射击!”
也不管手下,胡月莲自己率先对着敌人扣动了扳机。
第35章 太刀对打刀
一声短促的惨叫过后,树林里面恢复了平静。左之助厌恶的甩掉打刀上的血迹,又从他刚砍了的那个恶党身上拽掉块麻布,把刀身上的血迹与污物擦干净,这才将刀插回刀鞘。
走回阵列,左之助对佐助答道:“恶党都砍完了!”
“嗯!”佐助愠怒的应了一声。他和其他人一样收起武器,从行李中拿出皮甲穿上。皮甲外形有些类似吊带马甲,肩膀上是两根皮带,甲胄护住前胸与后肩胛。这玩意重量只有五六斤,但是之前大伙都没穿上。远路无轻重,即便只有五六斤也不是令人喜欢的重量。
穿上皮甲,佐助愤愤的摸了摸腋下衣服上的口子。一支竹箭射中这里,把他心爱的飞鱼服弄破了个洞。正因为如此,火枪与竹弓箭对射后的追击战里面,佐助亲手砍了五六个恶党。
月莲也穿上了甲胄,此次遭遇战让月莲也觉得甲胄很有必要。海战的时候海盗不用弓箭,赵嘉仁的船队看不上弓箭。近战的时候空间狭小,要求高度的灵活性,穿甲胄还不如不穿。然而这次陆战的感觉完全不同,竹箭嗖嗖的飞过来,射向头部的还能躲闪或者用手里的火枪拨开,射向身体的就很难对付。
扣好皮甲,月莲问军医。“喂,伤口处理好了么?”
军医停下探针忍不住叹气,“倭国人的弓箭不行,石头箭头没能穿透。不过,箭头断他胳膊的肉里了。得仔细清理一下。”
中箭那位本来嘴里咬了根裹着棉布的木棍,见医生居然停手,他用另外一只手拿住木棍,腾出嘴来喊道:“疼我就忍了,你快点行不行!”
胡月莲伸手在那兄弟脑袋上拍了拍,说了句“继续忍住哈!”就开始去检查恶党们尸体。月莲停止追击的时候就想起了对恶党的介绍。对恶党的介绍让胡月莲觉得这帮人与福建路那些抗税造反的很类似,也比较像广南东西路和福建路的土司。这些人的诉求就是不纳税,这些人的行动就是阻碍倭国官府征收年贡,他们袭击年贡运送队,夺取年贡。
方才大家遇袭之后杀的兴起,加上敌人逃的飞快,那群恶党们只剩下逃走的以及被杀的。对方到底是一时兴起,或者是有人指使,只能等下一次遇到再说。
以福州与泉州来看神户,神户居民已经算是穿着很不怎么样的。检查一下尸体,胡月莲发现这些恶党的穿着更加不怎么样。此时佐助他们开始搜身,被砍的一共十几号人,除了那个穿竹盔甲的家伙的身上有点铜钱之外,其他人身上顶多有点随身食物。
“穷人啊。”胡月莲叹道。
“要不要把这个为首的脑袋砍下来?也许镇西奉行有悬赏。”佐助问道。
“不要!”月莲厌恶的答道。她可不想看着自己的队伍里面还有人挑着人头,那可未免太恶心了。月莲补充道:“下次再遇到这些人不要都杀了,留几个活口。”
众人应了一声,大家对胡月莲遇敌之后大喊‘斩尽杀绝’的事情提也不提。斩尽杀绝是胡月莲在面对蒲家匪帮长期战斗中的习惯,她一时改不过来并没有让大家感到稀奇。
此时伤员的伤口已经处理好,缝合后在伤口上涂上酒精,伤员发出一阵痛苦难受的闷哼。之后然后用纱布简单的包扎,给伤员穿上胸甲,把受伤的手臂固定住,用布带吊在他脖子上。身为伤员有优待,别人要走路,他可以坐在大车上。一声吆喝,被雇佣来的日本劳力拉动运载礼物与伤员的大车继续前进。
一夜无话,第二天队伍终于抵达了镇西奉行奉行所。奉行所是木质建筑,建在山边。负责看守道路的头目远远看到群穿着不一般的人顺着大路直奔奉行所,很快就带了士兵出来询问。
看了这帮人在十一月还穿草鞋,胡月莲在心里给这帮家伙打个不及格的分数。她身高有161的样子,在宋国看人大概要目光向上。在倭国,胡月莲一直用平视乃至俯视的视角。
有士兵们半包围,终于出现了几个穿鞋的家伙。为首那人上前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我等是宋国福建路总奉行,东北路奉行赵嘉仁殿下的使者……”胡月莲开始把那套背诵的词又给背了一遍。
佐助则是趾高气扬的将这些词翻译给原本他根本不敢招惹的奉行手下,因为佐助以前是光脚的,他并不敢招惹穿鞋的。即便现在他的鞋比那些穿鞋的更华丽,心里面还是居于劣势。
当然,此次对话也有些新意。胡月莲告诉奉行的部下,平安京的奉行去做迎接胡月莲等人进京见面的准备,所以胡月莲他们就趁着空闲时间到神户周围来拜访一下。倭国也不大,保不准以后大家还要见面呢。
这话把镇西奉行的部下给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这帮穿鞋的男女们各个身材高大,服饰华丽,脚上的鞋不是丝履而是靴子。在倭国,普通的守护都未必能置办得起这身衣服。那种漂亮的黑丝圆帽后面还高高竖起,这种样式与倭国京都的奉行服饰颇为相似。这帮人还各个携带武器,此时的倭国是镰仓幕府,军人拥有极高的地位。
“请诸位稍等。我们马上就去禀报。”镇西奉行的手下留下话之后立刻赶回去。
听了部下的禀报,镇西奉行觉得自己得去看看,于是跟着手下出来。出来没走几步,奉行就看到那些宋国皇帝堂弟的部下中有人竟然坐在交椅上。交椅是一种折叠凳子,以前得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坐交椅。例如《水浒传》中排位就是做第几把交椅。不过赵嘉仁不在乎这个,他让部下带了这个去倭国摆摆威风。
交椅在隋唐就已经开始流行,从唐朝学了许多东西的倭国也是等级森严,一看有人坐交椅,镇西奉行立刻就觉得对方的派头好大,应该不是穷人冒充。
心里有了定论,镇西奉行索性直接前来见面。双方交谈之后,月莲命人将装礼物的箱子抬给奉行。镜子在日本是极为郑重与贵重的礼物,看到礼物里面除了布匹之外还有玻璃镜,镇西奉行再没有疑惑。他热情的邀请众人到奉行所做客。
宾主在会客间坐下,月莲还是按照经验送了些垫子给奉行。宋国的都盘腿坐在垫子上,镇西奉行和京都的奉行一样,对这样柔软的垫子很满意。
大家边喝茶边谈,胡月莲就谈起半路上遭到恶党袭击的事情。她很想知道九州这边到底是恶党横行,还是有人针对往来于奉行所与码头的人。
奉行姓九条,是现在幕府将军的远亲。听闻这些宋人轻松斩杀了那些恶党,他大为讶异。问清了位置,九条奉行立刻派人去查看。而九条奉行身后的一位带刀的家臣看着跪坐在月莲侧后垫子上的佐助,忍不住问道:“那位先生好像是倭国人。”
回头瞅了一眼佐助,月莲笑道:“他现在已经是我家殿下的部下。请问阁下是哪位?”
经过佐助的翻译后,发话的家臣答道:“我乃九条殿下的家臣柳生总一,不知赵殿下的家臣为何要把刀刃向上?”
此时倭国的日本刀还是太刀时代,赵嘉仁见识的日本刀多数是打刀。太刀佩戴方式是刀刃向下,打刀则是刀刃向上。太刀比打刀长,打刀又比小太刀长。
柳生总一是九条手下非常强的武者,听说宋国人轻松击败这边的恶党,还斩了不少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心里面自然而然的不服气起来,佐助腰悬的打刀在对面的倭国武者眼中非常扎眼,在这种不服气的心情下,柳生总一忍不住出言询问。
大家都是刀口混饭,这种情绪根本无需言明。不管是胡月莲或者是佐助,又或者是参加会议的这帮人,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武者能感受到的跃跃欲试的心情。佐助停止了腰杆答道:“这么佩刀,才是出手就砍人。”
“果真?”柳生总一立马顺杆往上爬,他立刻对九条奉行说道:“殿下,我想见识一下。”
倭国奉行要领兵打仗,所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九条也早就注意到宋国里面那些跪坐的家伙很像是倭国人,他们独特的佩刀模式让九条也非常在意。镇西奉行九条尝试用文雅的语气询问对面的宋国女官胡月莲,“胡殿下,大家比试一下可好。”
“很好。点到为止,不要弄出人命。”胡月莲自己就精通近战,她自己同样很想看看倭国高手们的水平。
众人出了会客室,在会客室外面的空地上,柳生总一与佐助两人面对面站好,中间隔了七八步的距离。柳生总一先向主君躬身行礼,接着手握住刀柄。见到柳生总一这个有名有姓的家伙握住刀柄,佐助这个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的武士也手握刀柄大步向柳生总一奔去。
柳生有实战经验,他从佐助的动作里感受到的是强烈的攻击意图,七八步的距离很短,柳生奋力拔刀。就在他的刀刚出鞘之时,佐助也拔刀了。打刀的刀刃向上,拔出的同时刀刃就已经向着对手。
太刀本来就长,刀刃还向下,拔出之后还需调整才能发动进攻。就这么一瞬的差距,佐助的刀已经架在了柳生的肩头之上,刀尖距离柳生的脖子只有两寸。而柳生的太刀刀锋距离佐助还有两尺多距离。
柳生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他本想不顾一切的继续挥刀,不过身为武者的荣耀让他停下手臂。在柳生总一看来,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只能让他的耻辱更加加重。
九条奉行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激烈的比试,没想到拔刀之后已经分出胜负。双方战斗力的差距让九条奉行说不出话来。他扭头看了看站在旁边面露微笑的胡月莲,目光中有警觉,也有掩饰不了的震惊。宋国的战斗力之强,超过了九条奉行的想象。
第36章 木料商都敢刁难
月莲等人在镇西奉行这里住了三天,大家相处的即便谈不上很好,也不至于很糟糕。第三天下午,胡月莲告知九条奉行,他们一行人将在第二天离开。
“不知胡殿下接下来要去哪里?”九条奉行对此非常有兴趣。
“我们要回神户。约定的一个月,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月莲答道。
“要我出兵护送么?”九条奉行热情的提出建议。
“如此甚好!”月莲也没有拒绝。
有人护送,一路上更加顺畅。护送士兵等月莲他们在码头上船,立刻就往回赶。得知胡月莲他们的确上了船离开海岸,九条奉行立刻写信给平安京,向镰仓幕府禀报此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到神户的胡月莲与同伴们总结了到现在为止的行动,将其写成报告,派船把报告送去济州岛。
刘猛收到报告之后并没有截留,而是将胡月莲的报告和刘猛的报告一起送往泉州。到了十二月初,报告就送到在泉州的赵嘉仁手里。看了胡月莲他们的报告写的有趣,赵嘉仁忍不住笑了一阵,却也仅仅是笑了一阵。给胡月莲六个月时间,就是要她在倭国尽可能的到处走,让倭国上下知道大宋派到倭国使者。这些行动的意义在未来,辛苦却在当下。
胡月莲没有自作主张的被蝇头小利迷惑,这点就让赵嘉仁很喜欢。
现阶段比胡月莲更重要的是济州岛,送到岛上的人已经有七千多,超出了赵嘉仁的期待。刘猛的报告里面讲,他们已经建起了风车。从庆元府送来的大豆已经抵达济州岛,开始用大豆榨油,豆粕之类的喂养猪和牛。
刘猛表示,他已经感觉到当下最需要的是海上运输能力。有太多事情想做,却因为没有船只,只能等着。虽然济州岛上要建设的项目非常多,现在还不至于有人闲着。可这些项目终归会结束,那时候的运力的限制就会非常难受。
放下刘猛的报告,赵嘉仁只能暗自叹息。他的确感受到了刘猛提出的问题,海上的船只太少。在参观北美五大湖那些作为古迹的造船厂博物馆之时,随便一个博物馆都敢吹他们造了上千风帆木船。那时代北美的橡木数量大,品质高,充分利用了橡木资源,让美国造船业曾经雄踞世界榜首。
如果橡木作为造船木料的评分为100,在东北的柞树就能评分到99。赵嘉仁要占住济州岛,就是希望济州岛能够成为开发辽东的基地。然而开发基地又意味着需要更大量的投入,在利用辽东的木料之前,赵嘉仁就得加大派遣到辽东的船队数量。
“知州。齐掌柜来了。”侍从进来通禀。
“请他进来。”赵嘉仁边说边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的位置,尝试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他已经做好了齐叶也带来麻烦事的心理准备。
齐叶神色很不好看,他进了屋里后径直走到赵嘉仁面前,怒气冲冲的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走漏消息,那些船厂里面的家伙竟然将卖给咱们的木料价格提升了一倍!你身为知州能不能管管他们!”
赵嘉仁本以为这是多大的事情,听齐叶竟然为这样的事情生气,他微微一笑,答道:“坐。”
齐叶气呼呼的坐下,他发觉自己这个总账房可真的不好干。赵嘉仁虽然手里没能留住什么钱,账上的钱财却以惊人的速度在流动。就如前一段时间齐叶几乎认为赵嘉仁的财政缺口马上就要到需要大量借钱的地步。为了给部下发薪水,赵嘉仁有过从齐家的钱庄借钱的经历。
然而事情却峰回路转,大量的棉花从北边运来。那些水利纺织厂很快就造出大量棉布,赚到的钱不仅就把缺口堵上,让未来几个月也无需担心。齐叶还没高兴两天,就发现新的问题。向赵嘉仁提供原材料的商家都提高了价格,特别是木料方面,那些商家把价格涨一倍。完全是爱买买不买滚的嘴脸。
“价钱涨到我们承受不了的地步?”赵嘉仁问齐叶。
齐叶把一张计算后得出的最终数据递给赵嘉仁,他很喜欢这种数据说法的方法,简单明快。
赵嘉仁看了之后挠挠头,单纯从数据上看,成本增加比较有限。和飞涨的木料成本比较,赵嘉仁给工人的工资才是真正的大头。而且这些钱也要纳税,正好可以解决赵嘉仁面临磨勘评价问题。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对齐叶讲了。
听完这话,齐叶眼睛瞪得溜圆。当情绪恢复到能够说话的时候,齐叶怒道:“你当了知州不横征暴敛,不中饱私囊,已经是极好的人。我还从未想过,当了知州之后居然要掏自己腰包的钱来贴补朝廷。赵兄弟,朝廷肯定喜欢你这样的官越多越好。可朝廷本来不就该是让宗室与官员们赚到钱才对么!”
见齐叶怒不可遏,赵嘉仁给他倒了杯水,这才用能镇定情绪的语气说道:“从现在的情况下,朝廷若是能赚到一,我们大概就能赚到十……”
“绝没有那么多。单纯从造船上看,你一直在赔钱。”齐叶立刻反驳了赵嘉仁的谬论。
赵嘉仁从容答道:“我们有了自己的船队,这个就是十分的赚头。咱们可从来不用考虑雇别人的船。”
听了这些解释,齐叶愤愤的说:“船队也要花钱,还花了许多。”
见齐叶这么愤怒,赵嘉仁暂时沉默了。想了片刻,他觉得找到了关节,于是试探着问道:“齐兄是不是觉得现在有人对我们不敬?”
“你才知道么?!”齐叶大声回答了赵嘉仁的问题,“我也见过好几任泉州知州,哪一个跟你一样。别的知州都是众人捧着,奉承着。生怕得罪了知州。看看你,现在和孤家寡人有什么区别?”
听齐叶这番话,赵嘉仁算是明白了自己手下这位能干的钱庄掌柜到底有什么不满。原来他对当下的局面有这么深刻的愤怒。赵嘉仁当上了知州之后,的确没人和赵嘉仁亲近。那之前泉州知州那种一呼百应的局面颇有不同。
“齐兄。我和以前的泉州知州的确不同。”赵嘉仁开口说道,“现在所有泉州大户都害怕我!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怕我!”
第37章 与赵知州做对的人们
泉州的冬天是很惬意的日子。南下的船只都已经出发,各种扰动城市的事情也都终止。这座城市开始进入一个慵懒的时日,直到被第二年的航海激活。
赵氏在泉州的日子就更显得惬意,每一支都养了自己的戏班子,大家互相比着开发新的戏曲节目,或者在已有的曲目中尝试推陈出新。在泉州到处都能听到唱曲的声音,在东湖的游船更是能欣赏到很高水平的演出。
在泉州只要穿上厚衣服,就能抵挡住寒气。特别是棉布与棉花流行起来之后,泉州的棉袄随之兴起,坐在游船上冻到瑟瑟发抖的人也越来越少。
赵宜昌与一些泉州里面比较头面的人物坐在一起,他虽然是赵氏,却并非官员,也不是富户,所以位置很靠后。
慢悠悠的喝着酒,赵宜昌听着酒桌上的谈论。
“磨勘的考评已经到了,不知道大家要怎么对吏部讲。”说话的是泉州造船厂的管事,宋代国营企业利润丰厚,而且多数都有临安朝廷安插的人,地方上的官员对这些国营企业有发言权,却没有主导权。
听了管事的话,一位官员笑道:“你们也是手眼通天,能上达天听。这等事问我们又如何。”
管事并没有接这个话茬,正因为能够上达天听,国营造船厂的这些人才知道赵嘉仁与现在独相的左丞相贾似道关系很好。贾似道贾相公炙手可热,权势大到没边。在有明确情报之前,他们这帮大宋国营企业的人怎么敢发动对赵嘉仁的政治进攻。
官员情绪不好,也没心思追这个话题。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长长叹口气,“我们日子惨啊。以前蒲家还在的时候,每年的孝敬按时按点。现在赵嘉仁铲除了蒲家,占城商人跑了个精光,那些大食商人各个深居简出,生怕被赵嘉仁看上之后杀头。整个泉州竟然被弄到完全没了生意……”
说到这里,官员眼中晶莹,仿佛马上就要涌出泪水,周围的官员们也心有戚戚焉。泉州的官员和其他有通商口岸的城市一样,分为民政与市舶司。市舶司素来是大肥差,让民政的官员们非常羡慕。然而赵嘉仁歼灭蒲家之后,局面就翻转过来。市舶司的生意清淡,倒是民政的官员们日子依旧,甚至或多或少因为拍卖蒲家财产而赚了一笔。有升有降,现在成了市舶司官员开始羡慕起民政官。
又灌下一杯酒,市舶司的官员大声说道:“吏部磨勘之时,我等该据实以告。”
赵宜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举动倒不是他要附和这位官员的态度,而是他感到无聊。泉州的冷清并非从赵嘉仁歼灭蒲家才开始,早在去年,市面就已经开始冷清。蒲家的船队不北上,而占城海盗从南来,倭寇从北到,弄到福建路海上贸易很是冷清。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击破两边海盗的赵嘉仁才是挽救泉州的大功臣。至少他让泉州恢复了起码的平静。
然而在市舶司的官员们看来,赵嘉仁歼灭蒲家的行动断了他的财路。那帮捞到好处的官员们又闭口不言,以至于赵宜昌几个月来根本没听到对赵嘉仁的善意评价。
也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闷,桌上又敬了一巡酒后,船厂的管事给赵宜昌敬酒的时候问道:“赵兄弟,我们听说赵知州一直想请你到他手下办事。不知现在如何了?”
听到这个,赵宜昌忍不住苦笑。他再次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要乱说话,特别是不要乱吹。赵嘉仁几年来数次尝试招揽赵宜昌,那时候赵宜昌并没有把赵嘉仁放在眼里。之后赵嘉仁一飞冲天,不仅立下大功,更成了泉州知州。这之后赵宜昌觉得不好意思再去找赵嘉仁,至少赵宜昌觉得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提也没意思。可现实让他看到,哪怕是无心的一句话,听到别人耳朵里之后总是会被有心人记住。
被人再揪出这样的过往,赵宜昌索性笑道:“我现在每天都在等赵知州前来招募,可此一时彼一时,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我劝大家不要自作多情啦!”
这话一出,登时有人笑骂道:“我等有何自作多情。就算你当了赵知州的幕僚,难倒你还能记得兄弟们不成?”
这些情绪发泄之后,众人倒也觉得心情得到纾解。反正事情变糟并非从现在才开始,众人也已经开始习惯。市舶司的官员又喝了几杯酒,就忍不住问大宋国营船厂的管事,“我听说你们将木料价钱涨了一倍,你们就不怕赵知州生气?”
“怕他生气又如何。”管事看着很豪气的答道。
“佩服!佩服!”一众人等立刻给管事敬酒,管事带着一脸傲娇的表情接受了众人的敬酒。然而管事心里面清楚,他们涨价还真的不全是因为赵嘉仁。市舶司的确因为蒲家覆灭而遭到沉重打击,但是受益的并非只有民政衙门里头的官员。不少因为蒲家的存在而不敢去南边做买卖的海商们纷纷增加了船只订单,船只价格上涨,木料价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放下酒杯,管事笑道:“赵知州要给朝廷造军船,我等涨价也是逼不得已。这真的是不涨也不行!”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人人都知道赵嘉仁有自己的船厂,所以赵嘉仁的军船不会让泉州船厂赚到钱。面对这样的玩独吞的对手,泉州的国营船厂当然要卡赵嘉仁的脖子。哪怕赵嘉仁看着风生水起十分生猛,却在大宋制度面前吃了苦头。这样的事情让众人心情都非常愉快。
酒席散了之后,赵宜昌下了船步行回家。没有了热闹的环境,赵宜昌情绪随着挺惬意的环境变得平静,进而低落起来。
他已经三十多岁,除了年轻的时候干过一些刺激的事情之外,赵宜昌发现自己的人生正在变得越来越贫乏。身为赵家人,他每个月都能有不算少的钱粮,活下去并无压力。正是因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才让赵宜昌更加痛苦的发现,他真的被好多人甩在后面。
赵嘉仁不用讲,这个青年已经根本不是赵宜昌能比拟的。齐叶作为泉州大钱庄的掌柜,赵宜昌也觉得齐叶和自己有一比。齐叶成为赵嘉仁的重要手下,这个并不稀奇。
可前一段,赵宜昌看到以前和他一起贩卖私盐的鲁滕居然也看着人五人六的领着一群手下在码头准备上船。鲁滕与赵宜昌一起贩卖私盐的时候可是赵宜昌的小弟,现在也成了赵嘉仁手下的管事。赵嘉仁从来不拖欠薪水在福州与泉州这些城市地区很出名,赵嘉仁手下收入很高更出名。这就不能不让赵宜昌感到格外难以接受了。
回到家,赵宜昌看到鲁滕居然在家门口等他。这下赵宜昌心脏开始加快跳动速度,看来赵嘉仁终于记起赵宜昌的存在啦!
第38章 赵宜昌的尝试
“赵大哥,好久不见。”赵宜昌以前的同伴鲁滕率先问好。
赵宜昌压制住有些激动的心情,尽可能从容的答道:“还好。”
“赵大哥,你最近可有什么营生在做?”鲁滕继续问。
“没什么营生。”赵宜昌觉得心情稍微平复了点。
“若是没什么营生,不如和兄弟我一起出海吧。最近我们往交趾走,我想起赵大哥当年的能耐,咱们兄弟若是一起联手,想来可以在交趾干出番名堂!”鲁滕邀请着赵宜昌,不过说的稍微有点吞吞吐吐。
“什么?”赵宜昌已经感觉到鲁滕很可能不代表赵嘉仁。
鲁滕连忙继续解释,“我们船上需要人手,那些交趾人鬼点子多。赵大哥当年对付那种人手段好的很,兄弟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话说到这里,赵宜昌只觉得心里面极为失望。他强忍住不快的情绪,把话说的更明白些,“这是你想起来请我,还是有人找你请我?”
“是我想请赵大哥到我船上……”鲁滕看赵宜昌不怎么高兴,连忙解释道。
“我最近很累,哪里都不想去。”赵宜昌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自己以前小弟的邀请。
鲁滕还想继续说服赵宜昌,结果被赵宜昌以不舒服为理由给赶走了。等鲁滕一走,赵宜昌愤愤坐回椅子上,狠狠在椅子扶手上捶了一拳。硬邦邦的木头震的赵宜昌拳头生疼,却没能让他心中的怒火有所平息。又捶了好几拳,直到痛感直入骨头,那种强烈的羞耻感才稍稍有所缓解。
自己堂堂一个赵氏宗亲,竟然被以前的小弟招揽。没天理了!没王法啦!
心中沸腾着强烈的不满与愤慨,赵宜昌只觉得有股子邪火堵在心窝里头,让他觉得整个人坐立不宁。众多念头在赵宜昌脑海里翻滚,突然间赵嘉仁的名字浮现出来,让赵宜昌感觉猛然间找到了罪魁祸首。是的,赵嘉仁就是这些的罪魁祸首。原本应该是赵嘉仁这家伙前来求赵宜昌出山,如果这厮当上泉州知州后恭恭敬敬的到赵宜昌门上恳请赵宜昌出山,同为赵氏宗亲的赵宜昌也不会真的拒绝。
想到这里,赵宜昌也不管天色已晚,他径直出门直奔赵嘉仁的官邸。赵氏宗亲都聚集在比较精华的区域,赵宜昌家距离泉州知州的官邸并不算远。
到了门口,赵宜昌正好见到官邸门口挑着灯笼,也不知道是谁进了轿子,赵嘉仁正在送人离开。赵宜昌走进灯光范围的时候,来赵嘉仁这里的那位已经起轿离开,赵宜昌板着脸对赵嘉仁喊道:“赵兄弟最近可好?”
赵嘉仁扭过脸来看到了赵宜昌,辨认片刻之后认出了他。赵嘉仁迎上前,“宜昌兄,好久不见。”
赵宜昌来的路上是满心愤慨,准备狠狠骂赵嘉仁一顿。然而见到赵嘉仁之后才发现这个当年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个高大的强壮青年。抬头仰视赵嘉仁,赵宜昌的气势登时就弱了。赵嘉仁态度又如此和善,赵宜昌也觉得发不出火。只能勉强答道:“许久不见。”
“外面凉了,不如去家里坐坐?”赵嘉仁笑道。
赵宜昌也不拒绝,跟着赵嘉仁一起进了官邸。在客厅坐下,赵嘉仁率直的说道:“宜昌兄,我之前是想请宜昌兄加入我的船队,那时候船队里面还有很好的职位。现在职位都已经满了,我知道宜昌兄性子刚烈,也不敢再和宜昌兄谈及此事。”
这话直接把赵宜昌最关心的问题挑明,赵宜昌也不好就此事再说什么。他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问道:“我不肯居于人下,不过若有可以直接为嘉仁兄弟效力的事情,我还是很乐意的。”
说完这话,赵宜昌觉得脸有些发烧。如此低头已经到了他的极限,若是赵嘉仁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赵宜昌只能起身就走。
赵嘉仁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心里面一阵高兴。赵宜昌这种人的心态很常见,觉得自己有人脉有思路,于是就想把这些自己为的无形资产充分利用一下。很多热衷传销的人就是这种心态。
考虑好了思路,赵嘉仁才说道:“若是宜昌兄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拜托。咱们赵家不少人手里都有点钱,那些钱却也不多。不过我觉得积水成渊,积土成山。大概有些人是愿意把钱拿出来投个生意,吃些红利。我最近在努力造船,若是大伙信得过我,就把钱拿出来投到造船厂。以后造出来的船就是大伙的。我的船队所到之处,这些船都跟着大船队走,我也不向大家要别的费用。大伙根据每年赚到的钱来分红。当然了,我欢迎投钱的赵氏宗亲能够到船上去。我想以宜昌兄的人脉,应该可以找到这样的宗亲才对。”
这种生意让赵宜昌觉得是自己擅长的,他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造船肯定能赚点。若是宜昌兄能拉来投钱的,我就给宜昌兄一厘的佣金。那些船赚到的红利,我也给宜昌兄二厘红利。你觉得如何?”赵嘉仁开出了条件。
“佣金太低。至少得五厘。”赵宜昌当即表示了反对。
“只能给一厘。宜昌兄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拖欠手下薪水,给的钱也不少,大家这才肯认真做事。一艘船从开始购买材料到开工建造,中间需要的环节甚多,需要的时间很久。若是给你五厘,我在新船下水之前肯定顾不住本钱。这个不行。”赵嘉仁丝毫不做让步。
交流好一阵子,赵宜昌最后答应可以帮赵嘉仁拉投资人。不过赵嘉仁的章程太笼统,需要拿出更能吸引人的章程。
赵嘉仁立刻答应下来。送走赵宜昌,赵嘉仁就拿出了他已经写好的章程。这个并非针对赵宜昌准备的,而是赵嘉仁早就准备好的近代商业股份公司章程。
近代银行与股份公司无疑是商业上的巨大进步,这套体系明确的提出和界定了权力与义务,告知大家投资有风险,并且界定出一套风险评估以及获利分配体系。自打这套体系出来之后,世界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只讲牟利,只讲分成。为了利益最大化,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被拿来利用。欧洲血腥的殖民以及掠夺史也伴随着科学的发展,制度的建立与完善。
在当下,赵嘉仁就想看看赵家人能够作为吃螃蟹的第一人。不管成功与失败,这都是个很好的尝试。
拨亮灯,赵嘉仁开始在已经写好的商业企划案上开始修改。他很快就沉浸其中,直到有只白皙的手按在赵嘉仁肩头,带着不高兴的柔美声音说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
第39章 嘉定二年上元节
嘉定二年的元旦,除了泉州知州赵嘉仁和少数负责治安的人,整个泉州城的人们都进入了欢庆的时节。
大宋的元旦就是满清覆灭后的春节。赵嘉仁原本不太习惯莫名就来个闰x月的历法,后来他也就习惯了。西历的元旦在他心中的印象逐渐消失,提起元旦的时候赵知州就感觉责任重大。特别是要注意防火
宋代的房屋并非钢筋混凝土结构,元旦的鞭炮比较容易引发火灾。而大宋可没有新中国的救火车。一旦着火,扑灭起来难度不小。
好在泉州百姓们运气很好,嘉定二年元旦并没有发生火灾。官府放七天假,初八的时候官员和小吏们都回来上班。正月十五那天,赵嘉仁带着夫人前去看灯会。
赵嘉仁没有穿官服,他穿着便装,和夫人手拉手的走出宅邸大门。没人注意这对小夫妻的亲密举止,在泉州街头的夫妻们大多数都很亲密。牵着手或者勾肩搭背的人很多。虽然没见过明清时代的模样,赵嘉仁的印象里面那两个朝代非常保守。那两个朝代女子们还裹脚,裹脚之后就没办法长时间行走。想如同赵嘉仁夫妻这样徜徉在街头难度好大。
秦玉贞欢欢喜喜的看着街边的各种摊贩,看到手工艺品与花灯之后,都要驻足看一阵。赵嘉仁原本就不爱看这些小玩意,回到宋朝之后,他发现宋代的确有极为精美的物件,可那都是耗费大量人力的玩意。普通的物件以赵嘉仁的标准,大概属于‘倒找钱都不要’的垃圾货。21世纪不仅能够大量生产产品,还能大量生产非常精美的产品。
当然了,夫人愿意看,身为有21世纪素养的男性,赵嘉仁耐着性子跟着。
两人走啊走,小吃吃了七八样。秦玉贞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光顾了赵嘉仁的生意,她买了两串冰糖糖葫芦。这种糖葫芦是去核后用糖腌透的类型,以甜味为主。看到不少人都拿着糖葫芦边吃边走,赵嘉仁觉得自己那一船从山东买来的山楂没有白费。
山楂不贵,但是缺乏运力。缺乏运力的同时,还存在没货可运的问题。非得讲个理论,那就是市场化不够。在大宋,市面上商品的数量并不大。在大宋的北边,以出售为目的商品数量更小。之所有有这船山楂,是因为北边的李璮购买火炮之后发觉他领地内的工匠们没办法生产高质量的球形炮弹,而且李璮的火药也没办法将垃圾炮弹发射出去足够远的距离。
李璮想购买大量炮弹与火药,却没有那么多钱。他领地内的牛被卖了几百头,再卖的话大概能把母牛卖完。赵嘉仁这边给出的可交易货物清单里有山楂,李璮就给弄了几万斤。
想到李璮,赵嘉仁忍不住想起了北边的局面。根据李璮和其他汉军世侯那边弄来的消息,忽必烈已经自称大汗,阿里不哥也对忽必烈举起叛旗,蒙古主力此时前往西北与阿里不哥作战。就赵嘉仁印象里的事情,大宋在这个时期也发动了一些进攻,却没有突破性进展。
如果是以前,赵嘉仁大概还会给临安朝廷提点建议,希望朝廷不要放过如此大好时机。现在赵嘉仁发觉自己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他一个泉州知州,刚用非常残酷的手段铲除掉泉州的地头蛇蒲家。此时再向朝廷提出对蒙古作战的方略。临安高官们对赵嘉仁的看法大概是‘居心叵测’。
“三郎,你又在想什么?”秦玉贞有些不解的问丈夫。
“想些生意上的事。也不知道船队在南边如何了。”赵嘉仁答道。
有人说结婚前几十年弄不清楚的事情,结婚两礼拜就能弄清楚。这话虽然夸张,但是也有些合理性。譬如赵嘉仁对于说谎的看法已经在婚后很短时间里面就被改变了。要是他说‘没想啥’或者‘我在想北方的事情’,就会被夫人一番追问。追问到最后,废了大量口舌的赵嘉仁大概还会被夫人说一句‘没意思’。
而最近赵嘉仁的夫人正在学习地理学,还是与南边有关的知识。赵嘉仁一句南边的生意,不仅能够让夫人理解赵嘉仁在想生意,更能让夫人非理性的感受到赵嘉仁所想的和她有关。很多道理赵嘉仁以前并非不懂,不过成亲之后他才真正尝试把这些道理拿出来应用。
和赵嘉仁猜想的一样,他夫人没有追问赵嘉仁具体在想什么,而是问了个问题,“三郎,为何要叫赤道?”
赵嘉仁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从书本上看到赤道这个名词,他也就跟着用。被夫人一问,赵嘉仁本想说‘那本来就叫做赤道’,可转念一想他明白夫人为何要问他这个问题。因为这些地理知识都是赵嘉仁领头编写的。
“呃……,太阳是什么颜色?”赵嘉仁问。
“白色?”秦玉贞答道。
“……赤日,听说过这个词吧?”赵嘉仁问。
“嗯。”秦玉贞当然听说过。
“赤道就是赤日的轨道。从地球上看,太阳正下方的范围就是北回归线与南回归线之间,正中间的那条线就叫做赤道。”赵嘉仁随意解释着。
听着这些,秦玉贞并没有用‘没意思’来表达她的心情,看得出她还很上心的记忆呢。
元旦非常和平,自家夫人不再多说话,赵嘉仁的思路忍不住又回到了北方。北方内战会让赵嘉仁的一些军阀客户不再和赵嘉仁做买卖,此时要多弄些黄牛和马驹。可该用什么来交换呢?李璮不得不大量贸易,是因为李璮要购买武器。其他军阀们可就没有如此大的需求,棉布在北边的市场并没有想象的好。到底应该向他们输出什么,才能让那帮家伙们热衷交易?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赵嘉仁自己胡思乱想明显得不出结果。而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兴奋起来,“快开始了!烟火快开始啦!”
听到百姓的消息,秦玉贞也有些着急的说道:“三郎,咱们赶紧去东湖边的楼上。”
灯会就在湖边,赵嘉仁他们已经在湖边逛了好一阵子。陪着夫人到了码头,此时好多游船已经驶入湖中。赵嘉仁没有上船去看,他陪着夫人登上湖边的小楼。刚在定好的位置上坐下,烟火就开始了。
火炮将烟花射上半空,若是在船上,不仅能看到天上的烟火,水中的倒影也非常绚烂。那帮有钱人在中元节注意到这点之后,都要求烟火在湖边放。他们则包了游船看景。
赵嘉仁对这玩意看的太多,根本没有兴趣。瞅着沉浸于欢庆中的人们,赵嘉仁心中忍不住叹息。蒲家虽然覆灭,蒙古依旧存在。忽必烈解决掉阿里不哥之后就会南下,那时候战争依旧会席卷大宋。铲除蒲家是赵嘉仁一直以来的努力方向,但是铲除蒲家之后呢?赵嘉仁并没有那么长远的考虑过。
看着身边如同小孩子一样欢喜的看着烟火的妻子,赵嘉仁忍不住有些恐慌的想:我可不想再失去一次拥有的一切!
第40章 赵宜昌开张
上元节烟花绚烂的时候,赵宜昌没有出门去看烟花。他炒了几盘菜,拿出新上市的烈酒,开始自斟自饮。从嘉定元年十二月到现在,赵宜昌在泉州跑了一个月,那些赵氏宗亲们的回应大同小异。
“宜昌,等我上元节之后收了账,再谈那事情。”
“宜昌,赵知州会不会先让我们欠着?”
“九郎,我觉得赵嘉仁不过是一说,你何必认真……”
赵宜昌并不相信这帮赵氏宗亲的话。大宋对宗亲有很好的待遇,愿意居住在泉州的赵氏宗亲尤其后代。长者每月13贯钱、1石米,二十岁以上的每月9.1贯钱、7斗米,十岁以上的每月4.7贯钱、4斗米,五岁以上的每月1贯钱、4斗米。要是谁家女儿出嫁,也有一笔丰厚的嫁妆。
赵嘉仁那种船每艘的造价也不过两三千贯,若是一个赵氏家庭肯省吃俭用一年,就可以拿出来几百贯。省吃俭用三四年,其间努力干些营生,一家买下一条船并不稀奇。
赵宜昌最近一个月的努力,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了现状。赵氏宗亲们原本就缺钱,现在更没钱投到海运上。他们的开销太大,别说投钱出去,不少家庭还要从朝廷借钱来渡过难关。
几口烈酒下肚,赵宜昌觉得脑袋开始晕乎乎的。出去办事之时,赵宜昌还努力让自己看着意气风发。自己独处之时,赵宜昌才敢放开心情,承认自己之前一个月都瞎跑了。
难道是赵嘉仁用这法子在耍自己?低落的情绪下,赵宜昌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赵嘉仁手里有上百条船,哪里会缺这几艘。想到这里,赵宜昌又不想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若是赵嘉仁说谎,赵宜昌就没了赚钱的方向。这几年,赵宜昌再没能轻松赚钱的门路。凭借年轻时代的体力与闯劲能干的事情已经不再适合一个三十来岁的人。
难倒我老了?这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在这个四十岁就是黄土埋到胸口的年代,三十来岁已经是中年危机时期。一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要步入老境,赵宜昌在酒精的刺激下突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了片刻,外面有人叫门。赵宜昌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此时的悲伤,没想到仆人竟然去门口迎人。听声音,门口那位是赵宜昌母亲的堂侄。仆人告诉这位,赵家夫妇都去看花灯了。这位堂侄答道:“我来见宜昌兄。”
赵宜昌很是讶异,他和这位表弟之间素来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大家话都没怎么说过。今天这位为何跑来找赵宜昌了?赶紧胡乱擦了把脸,赵宜昌可不想让人看到他满脸泪水的模样。
“宜昌兄,上元节怎么会没出门?”送上带来的点心和两瓶新上市的烈酒,表弟亲切的说道。
一看这种有事相求的表情,赵宜昌就恢复了镇定。先请表弟坐下,赵宜昌问:“不知有何事可以让我效劳?”
见赵宜昌这么率直,表弟问道:“宜昌兄,我听说赵知州许人造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是……”赵宜昌本想说那是针对赵家的买卖,不过转念一想,他没有说出这些来。以赵氏宗亲的德性,指望他们大概是靠不住的。然而赵宜昌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赵氏宗亲,他掏钱的话,赵嘉仁怎么也不能否认这是赵氏宗亲的钱。
“那不是赵知州要造船,而是赵知州想让人在他那边投钱造船。”简单的开了个头,赵宜昌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表弟认真的听,表情上没有什么波澜。听完之后,表弟问道:“不知宜昌兄可否辛苦一下,我想请赵知州吃顿饭。”
送走了表弟之后,赵宜昌也准备洗洗睡了。喝口茶,赵宜昌觉得这位表弟越来越故弄玄虚,只是听了些消息就请赵嘉仁吃饭。且不说表弟是不是真心,赵嘉仁肯不肯赏脸还是两可的事情。
此时大门处又有人前来,还是来找赵宜昌的。请进来一看,原来是以前与赵宜昌同做过买卖的。见了面,那位前合作伙伴的话也是“宜昌兄,我听说赵知州许人造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正月十五上元节到正月十七,有四波人前来找赵宜昌。弄到赵宜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这四波人共同特点都是‘不穷,不贵’。都和赵家人有亲近的关系,却都不是赵家人。若是依照赵宜昌年轻时候的性情,他肯定不会和这帮家伙合作。不过上元节那天感受青春逝去,年华将老,赵宜昌也没有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心情。他就派人邀请赵嘉仁出来坐坐。
赵嘉仁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正月十九,在东湖上的游船上,赵宜昌做东请客。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就是众人聚聚。听了赵宜昌的介绍,赵嘉仁神色没有丝毫讶异。赵宜昌也放下心来,若是赵嘉仁起身离席,那可就太不给面子了。
听了那些对投资有兴趣的家伙提出了问题,赵嘉仁干脆给了他们每人一份章程。让他们边看边讲。
“这买卖说白了就是投多少钱,承担多大责任。我是想让大家不仅投钱,还要自己参与经营。干活的必须给干活的钱,和投资的不要混为一谈。”赵嘉仁简单的介绍了思路主体。
“东家会……”“掌柜责任制……”“股份……”“投票……”
这些能明白,又让人觉耳目一新的名词都引发了这帮人的极大兴趣。众人纷纷询问,赵嘉仁也仔细的讲述。原本是礼节性的会面竟然开了两个时辰。赵宜昌自己也听的津津有味。
把章程大概讲了一遍,赵嘉仁总结了一下,“诸位不少都是做生意的。这让我觉得不用担心说不明白。做生意有风险,若是连这个都不明白,那就没什么好谈。我定的章程有三点前提,我们自己其实并不知道风险来自何处。赚钱和风险,按照投钱的比例来。少数服从多数。若是大伙觉得这章程还行,咱们就继续谈。若是大伙觉得章程不行,咱们就好聚好散。”
第41章 齐叶碰钉子
上元节就是元宵节,上元节一过,过年就正式结束。市面上的气氛也从欢庆转为日常。
赵嘉仁的夫人此时有了身孕,倒是惹得家里出现不小的变化。老丈人和老丈母娘专门来了泉州看望秦玉贞。看完之后,老丈母娘就顺势留在了泉州。
二月二,龙抬头。赵嘉仁一早欢欢喜喜的告别了夫人,就去工作了。离开了家,他觉得浑身轻松。虽然已经不在21世纪,可21世纪养成的很多观点已经根深蒂固。赵嘉仁并不喜欢家里突然就出现那么多人。
可这里是大宋而不是新中国,大宋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天然气,生活可一点都不方便。21世纪的妹纸们都能轻松的靠自己过日子,在大宋,砍柴,挑水,烧火,都是个体力活。家里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日子不好过。家里有了足够劳动力,又出现管理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吃食堂的确能够极大的解决吃饭问题。
到了衙门,就看到了齐叶派人送来的报告。报告里面列出,最近投奔赵嘉仁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都是初来,不需要太多钱,给口饭就行。但是人扎堆之后,直接引发柴火费用暴涨。齐叶的意思是干脆买片带林木的山地,自己砍柴。
赵嘉仁对这个建议很是不满,砍柴从来不是赵嘉仁所喜欢的解决方式。他真心希望的是能够开采煤矿,使用蜂窝煤。他几年来一直考虑过煤矿的问题,身为新中国的安徽人,赵嘉仁自然知道好些煤矿矿区。但是这些煤矿产地多数都在长江以北,长江以南在21世纪都用上了外国煤,著名的就是鸿基煤矿。
可赵嘉仁现在没有能力开采运输这些煤矿,而且即便对鸿基煤矿派遣船只,在那边站稳脚跟也需要时间。更不用讲派遣大量人力在那边开发。
暂时搞不定鸿基煤矿的话,就只能考虑在大宋这边开采煤矿。大宋的煤矿多数都在江西,运动到福建需要万里之遥。
最近有关日本的消息送来,胡月莲他们已经进了平安京,正式见到了日本幕府将军九条长时。并且送上了正式的礼物。棉布、镜子、香水,在平安京都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幕府将军九条长时原则上同意与‘东北奉行’赵嘉仁的领地进行更多贸易。包括把九州的煤卖给赵嘉仁。
想到荒凉的济州岛都用上了煤,在此时地球上著名的海港都会泉州居然还在烧木头,赵嘉仁心里面就格外的恼火。
从江西万里迢迢的卖煤根本不合适,赵嘉仁最后只能将主意打到老朋友徐远志身上。自打徐远志当上了广州知州后,双方在灯塔上的合作非常顺利。此时就得让这位老兄发挥自己作为广南东路安抚使的能力,看看能不能弄到广东韶关的煤矿。这里是赵嘉仁唯一知道的广东煤矿,至于煤矿到底在哪里,是哪种煤,赵嘉仁是一概不知。
怀着郁闷的心情写了信,赵嘉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齐叶竟然来了。见到赵嘉仁,齐叶就问:“赵知州。你真的要让那些外人加入我们的船队?他们若是学会了咱们的船队里面的机密,然后自己起了炉灶,咱们该怎么办?”
一般来讲,齐叶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称赵嘉仁为赵兄弟。若是齐叶心情不好,他就会称呼‘赵知州’这样的官称。看得出,现在齐叶心情很不好。
赵嘉仁不安慰齐叶,他直接答道:“我请你来建立钱庄,就是为了推广新的商业模式。在商言商,大家既然想赚钱,不妨就把规矩定好。至于那些人学了咱们的机密,我不觉得他们真能另起炉灶。他们若是不跟着咱们走,就会因为本钱太少而覆灭。”
“本钱太少?”齐叶眼睛一亮。这话仿佛指出一条齐叶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方向,让他从郁闷里面解脱出来。
赵嘉仁解释道:“咱们本钱大,生意可以从济州岛一直做到交趾,现在已经做到了倭国。别看有些航线偏的很,利润反倒极大。倒手就可能是十倍的利润。齐兄,咱们可不仅光赚跑航运的买卖,咱们自己做蚊香,织棉布,做香水。我们要的只是把产品运到我们想运到的地方。这才是最赚钱的部分。至于航运,我们是整个来分利润,就算是航运只要极少的钱,其实我们也不亏啊。但是那些小本经营的船队,他们所有的利润都是靠运货。让他们亏三个月钱,他们大概还能撑得住。让他们亏半年,只怕他们的船连水手都凑不齐。我们怕什么?”
“话是这么讲,可他们总能给我们添乱吧。”齐叶不再着急,却依旧忍不住问。
“我们早就讲过,这个世界不会绕着我们转。若是想事事都按照咱们的想法走,那得多累。每个人都有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心思。让那些人跳出来,咱们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么。咱们只用照顾好认真跟着咱们走的人就好。”虽然赵嘉仁很认同齐叶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将最正确的理论拿出来讲。
看得出,这个理论对齐叶还有些说服力。沉默一阵,齐叶突然问:“我能不能也入股?”
“现在不行。”赵嘉仁答道。
“为何?”齐叶不解的问。他发现赵嘉仁并不是拒绝齐叶入股,而是有新的谋划。
赵嘉仁继续答道:“因为现在参与的这些人很多还没钱,我准备好好和几千开疆拓土的兄弟们商量之后再讨论入股的事情。你现在入股,大家会觉得公平么?”
齐叶脸色登时就变得不怎么好看。就如赵嘉仁所说,人人面对自己的利益之时都不傻。齐叶想此时入股,就是因为他知道很多人的钱都用在把家族带出来。那些人赚到的钱要用在许多地方,哪怕是看着赚得多,其实根本留不下多少。此时若是入股,齐叶一个人能拿出至少几百家人而不是几百个人能拿出来的钱。
很明显,赵嘉仁对此非常清楚。他果断拒绝的同时,还说出了真正的理由。齐叶的小心思被戳穿,感觉整个人非常难受。甚至有些委屈的想哭。想合理合法的占便宜,难倒真的这么难?
第42章 开辟济州岛的辛劳
人心里难受的时候很容易就找人倾诉,齐叶走出赵嘉仁的衙门之后,突然也很想找人聊聊。回到钱庄,齐叶看到周围那些认识的人都是跟了赵嘉仁有些日子的家伙。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明白,齐叶没办法向他们倾倒苦水。如果这帮拼命摆脱贫困的人们知道齐叶想利用已有的家财率先买股份,他们一定不会真心支持齐叶。
叹口气,齐叶收起了利用众人穷困的当下买股份的念头。赵嘉仁的拒绝的确让齐叶感到失望乃是有点伤心,但是这做法并不能算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账目上,齐叶看到赵嘉仁投资的方向都在回本。只有从去年开始投入的济州岛还处于重大亏损局面。
如果没有济州岛造成的亏空,不知道早早跟着赵嘉仁的这帮兄弟能否积累起更多的财富呢?齐叶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济州岛上的负责人是刘猛,要是刘猛此时知道齐叶的想法,他大概会气的破口大骂。此时一道道帆影出现在济州岛外。每一道帆下面都是一个巨大的木筏,木筏由十几棵乃至二十几棵大木料绑成。木筏上放排的好汉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是蓑衣。蓑衣都被飞溅的海水打湿,里面的棉衣也谈不上有多干燥。在浪高风急的海上讨饭吃真的是无比辛苦。
这些木排都来自倭国的九州岛。镇西奉行将宋国使者们勇猛的战斗力以稍显夸张的文字描述送进平安京之后,幕府将军九条长时终于下决心接见宋国使者。之后并没有出现令人激动的局面,大家该干嘛干嘛。九条将军同意赵嘉仁在神户建立一个商馆,也允许大宋商人与各个九条家委任的奉行做生意。
很快,九州的镇西奉行就与离开平安京的胡月莲他们做了第一单生意。向济州岛提供了一大批树木。有栎树也有榆树,都是大根木料,价格只有福建路的十分之一。倭国人力重组,冬天在海边给扎成木排。在大船引导护送下,利用海流和风力抵达济州岛。
木筏在一处荒凉的岸边集结,木料被吊上高坡,接着通过一条百十米的铁轨送到一个溶洞口。刘猛带着期待与些许不安问技师,“这个溶洞里面真的能保持55度么?”
面对这个问题,技师也有些不安。他加入了赵嘉仁的队伍之后才上了学,基础课程结束后上的是造船专业,专业细分的时候学了木料加工。蒸木料在福建路造船厂应用的颇为广泛,不过学校里面并没有积累起足够的经验。
“……要是玻璃温度计没错的话,应该能。”技师咬咬牙答道。
刘猛知道若是技师都不会,他自己更不懂。提出问题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感到不安。既然技师这么讲,刘猛也只能选择相信技师。溶洞口小肚大,里面也用砖石垒出放置木料的蒸屋。现在还不能把木料放进去蒸,需要在遮阴避风的木料屯放点里面将木料阴干。等木料干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放进去蒸。
虽然二月二龙抬头,天气却没到炎热的程度。众人依旧湿了贴身衣服,连外面的薄棉袄都有些发潮。先忙完一轮,众人进到石屋里面歇着。棉袄脱下来就近用石炭炉子烤,没多久上面就冒出白汽。屋内备得有酒,济州岛周围盛产鱼类。喝酒的时候配了鱼干,也挺符合福建路沿海的习惯。
“要是这个溶洞真的能行,一年下来能蒸多少木料?”刘猛不提失败,只提成功。
“溶洞里面能放两百多根木料。按照两百算,蒸一次要15天……嗯……”技师靠脑力算不出来,拿了个小棍就准备在地上列个式子。
“一年能蒸二十四次。”有心算不错的立刻答道。算完之后还顺道把另外的计算也给做了,“一次两百根,一年能蒸四千八百根。”
众人见到有人居然能脑算,原本没兴趣的也来了兴趣。这下好多人都找了能写写画画的玩意开始列式子。刘猛没那么做,他抬起左手,用右手在上面画着。最后众人纷纷算出结果来。
“明明还有5天么!”有人指出数据的偏差。
那位心算能力不错的兄弟很不高兴的说道:“一次要15天,这5天有用么?”
看大家马上就要无聊的争执,刘猛赶紧喝道:“别废话了。说正经事。现在还有几个能用的溶洞。”
“其他的太远。咱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铁轨。”负责修建这个蒸房的技术人员赶紧答道。当年找到这个好地方之后,他们也满济州岛的乱跑,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运送大木料实在是太累。一根木料就得十几个人抬一天才行,济州岛上根本没有这么多人力。
讨论了好一阵,衣服晾干了,力气也逐渐恢复了,众人继续开始劳动。这次从倭国购进了数百根木料,光是这个就得蒸几个月。以后有的是机会。
春天的济州岛忙碌的不仅是木料蒸房,整个岛上都在忙碌。垦荒者们已经开始在各个适合开垦的土地上画好片区,在除草开地的同时,也有人用石头在土地上垒出石墙。在这个岛上待了几个月,大家都体会到了这里的大风。海风没有任何阻碍,在岛上尽情刮过。那些土壤很容易就被刮走。幸好刘猛告诉大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当地的石头垒起石墙挡风,保留住珍贵的土壤。这才让大家觉得茅塞顿开。
可这么做就意味着劳动不仅仅是开辟土地,还要有更多的辛劳。每个人的脸色看着都很不好,即便知道开荒的艰辛,大家却没想到能辛苦到这般地步。
有干不完的活,日子就过得很快。牛长得不够快,猪却长的飞快。辽东半岛上遍地栎树,栎树也就是橡树,也叫做柞树,这种树可以养柞蚕。更重要的是,栎树的种子是橡子。这玩意就是冰河世纪里面哪个松鼠热爱的食物,个头大,里面淀粉多。船队趁着秋天去辽东半岛弄了十几万斤,运回来用济州岛的地热加热之后喂猪。猪吃了之后长得极为肥胖。
眼瞅着大肥猪要出栏,到底是做成咸肉运回福建领功。还是在济州岛上自行吃掉。刘猛心里面左右为难,他干脆写信给赵嘉仁,希望赵嘉仁能够做出决断。
第43章 为何能吃上猪肉
“这个刘猛真是瞎胡闹!”赵嘉仁很不高兴的说道。
一众干部们都已经传阅了那封信,知道刘猛对如何处理岛上的猪左右为难。听了赵嘉仁的话,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有些是觉得刘猛想在当地把猪分了,未免太自作主张。有些觉得刘猛想把猪运回来未免太大动干戈。现在哪里有那么多船来运输猪肉呢。
赵嘉仁很不高兴的说道:“猪肉那么容易变质,做成咸肉。怎么也得做成腊肉,或者干脆做成火腿才行吧。”
噗!有人把茶给喷了出来。其他人被赵嘉仁的这种吃货态度给弄到目瞪口呆。
赵嘉仁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刘猛也不用往回弄了。咱们这边派几个这方面的师傅去那里帮他做。即便做好,也让济州岛上的那些人先吃。咱们许给他们每年回来一趟,若是回来之后给家人说,连吃肉都吃不多少,哪里还有人肯跟着去。”
这话让一众干部们脸色又变了。赵嘉仁校长除了是个吃货,也是保持了功利实用的态度。福建的百姓们平素也没什么肉吃,若是知道在济州岛上能吃饱饭,有肉吃,他们大概会更认同济州岛。只是如此功利实用的看法让众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赵嘉仁一看大家的表情,心里面就大概明白了他们在想什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人前去济州岛?”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大家的确有这种怀疑。这里面不是没人上过济州岛,那么一个荒岛突然就成了肉都吃得起的岛屿,怎么都感觉不对路。
赵嘉仁站起身说道:“我们能在济州岛上吃上肉,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用了科学的态度。你们跟我来。”
众人也不知道赵嘉仁在闹什么玄虚,不过既然校长有令,众人也只能跟着。
最终的目的地竟然是玻璃厂那边的屋子,春天阳光明媚,屋子又做的窗户很大,甚至用了玻璃窗,屋内更是明亮。在干净的桌子上有十几个奇怪的设备。
赵嘉仁先是拿起一个有些类似眼罩的玩意,那是个玻璃放大镜,带在眼睛上之后就能放大。赵嘉仁给干部们上了一堂简单的光学课。凸透镜,凹透镜,光线的折射。有了玻璃器具之后这些都能很直观的讲述。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时,赵嘉仁问:“你们见过的最小的虫子有多大?”
这个问题让众人陷入苦恼,众人费心的回想,从米粒大小到比一根头发尖还小,最后到了比针尖还小。
赵嘉仁就让这帮人使用了刚做出来没多久的显微镜。显微镜的原理非常简单,但是高手匠人花几个月磨制出来的高精度镜片之后,这玩意才变成了现实。
众人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光滑的头发在显微镜下竟然呈现出复杂的外形,登时都懵了。而看着清澈透明的水里面竟然有许多‘小虫子’,让众人都傻了眼。
当赵嘉仁从一个不爱刷牙的家伙的牙齿缝里面取出些糊糊,稀释之后放在显微镜下,众人看到里面有众多小虫子。立刻对那家伙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而赵嘉仁让人把露出最鄙夷表情的家伙摁住,从他牙齿缝里面也取出些玩意放进显微镜下观看。结果也有虫子,只是没有不爱刷牙的那家伙多。众人才算是恢复了平等。
霉菌在显微镜下显现出复杂的菌绒,让那密集恐怖症者吓得再不敢看。本以为是单纯液体的鲜血在显微镜下出现了红细胞的身影,很多原本看着简单的东西在显微镜下都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这帮干部们在这样的冲击下都傻了眼。
“为什么猪经常生病,就是因为这些细菌里面有些是导致猪生病,然后死去。我们人生病,很多都是因为导致我们生病的细菌存在。所谓水土不服,就是因为我们习惯了本地的细菌。到了外地之后,对外地水力,植物上,空气里的新细菌不适应。所以才会生病。到了一个地方,水煮开之后细菌就会被杀死。可是大家都很清楚,想喝上开水有多难。在荒郊野岭里面喝开水,大概自己都要被累死。”赵嘉仁侃侃而谈。
那些干部们坐在位置上,有些人下意识的在身上乱摸,有些人忍不住到处乱看。如果没亲眼看到自己周围竟然有如此多,多到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小生物,这帮人对赵嘉仁的话大概就是听个稀罕。就如同大多数干部看待‘地球是圆球’一样。大家都知道赵嘉仁是个有大学问的,所以他说啥,大家就信啥。
然而当众人发现地球是不是圆的已经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活之后,众人才真的把这个理念放进心里。就如亲眼看到自己周围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细菌之后,他们才肯相信细菌或许是致病的元凶。
身为医生,赵嘉仁喜欢高品质的生活,所以他从来不会鄙视钢筋混凝土森林。很多文艺小清新们把钢筋混凝土森林贬低的一无是处,然而这些混凝土森林首先就遏制了细菌与蚊虫的滋生,同时提供比野外清洁许多许多的饮用水与食物。在这片森林里面的人类寿命直线上升。
贵州没什么工业污染,空气质量非常好,自然风景没的说。电磁辐射也低,所以全球最大的球面射电望远镜就在贵州。然而这片小清新们无比热爱的土地上,人均寿命在全国排倒数第四。倒数前四名的是西藏、云南、青海、贵州。都是被归于‘净土’的环境。
排前四名的是北京、上海、天津、浙江,他们的特点是工业发达,城市密集。
工业区和自然区之间的差距是十岁!
虽然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没办法创造出钢筋混凝土森林,但是哪怕以医生救死扶伤的心态,赵嘉仁也希望能够推动社会向前哪怕一点点。
看着那帮浑身极大不自在的部下,赵嘉仁用爽快的语气说道:“济州岛养猪的饲料都经过当地地热温泉加热。我在后面的课程上会告诉大家如何灭菌,加热法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之一。猪吃了没多少细菌的饲料,当然就容易健康。猪死的少,当然就有肉吃啦。今天我要告诉诸位的有两件事。第一,你们尽量和烧开的水。第二,我们要想办法弄到能把水烧开的煤。”
第44章 当猪成了基本原料
从福建出发的船队抵达济州岛已经是景定二年三月初九,船队没靠岸就看到了大片放木排的帆影。在福建,海漂并不常见,更不用说规模如此之大的海漂。船上的人大饱眼福之后,上岸立刻询问起刘猛。
“那些是辽东来的木排。”刘猛自豪的解释着,“从倭国来的木排只用放六百里就能到济州岛。从辽东来的木排就得放两千里地。”
听到两千里,刚到济州岛的这帮兄弟都面露震惊与佩服的表情。从福州顺风顺水的到济州岛也不过两千里多点,放木排就需要两千里,这的确很不一般。
吹完了自己的功劳,刘猛就谈起工作,“那些猪肉准备怎么办?”
带队的一指背后的好些人,“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咱们炊事专业毕业的学生。还有老师傅带队,猪肉的事情都交给他们来做。”
新来的人们只喝开水,这帮家伙的水土不服就比之前的好了许多。他们只是有些肚子不舒服,去厕所勤了点,距离上吐下泻远得很,恢复的也很快。见到这帮人如此就过了第一关,刘猛很是高兴。直到他被船上的医生教导了微生物学的入门,也就是用显微镜看世界……
作为近战猛将,刘猛原本就不喜欢长指甲。得知自己被微生物包围,其中很多细菌是导致生病的源头。刘猛除了不留长指甲之外,还开始经常洗手。看着这位斗士有些神经质的做法,医生心里面暗自叹息。就他亲见的泉州,那些接受过最新生物学教育的干部们也类似刘猛这样过度受惊的表现。医生也没有特别的担心,在他离开泉州的时候,那些干部们当中的大部分已经开始恢复正常。
猪的嚎叫声很快就被杀猪刀终结,处理好的猪腿用盐腌了,送去选好的溶洞。那里很阴凉,湿度也不错。其他的肉类则做成美食让大家享用。杀的都是公猪,吃了肉之后,师傅不得不遗憾的表示,如果能早些对公猪实施阉割,味道肯定会比现在好许多。
刘猛听了建议之后立刻掏出小本子记录下来。记完之后他接着问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师傅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品味好一阵子,才抬起头不解的问:“这个肉的味道好香。你们的猪吃了什么?”
福建人多地少,不是能经常吃肉的地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刘猛家并不富裕,吃肉的量远不足以让他能够熟练的分辨肉味中的精细差别。品了半天,刘猛问旁边的人,“你们吃出什么味道了么?”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那所谓的香味到底是什么。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干部对着猪肉深深的闻了几鼻子,然后答道:“是不是一种有点像面粉又比面粉香甜的味道?”
听了这个形容,做肉的师傅眼睛一亮,他连连点头,急切的问:“那是什么?”
“我去拿!”年轻小伙站起身一溜烟的就跑的没影。
众人都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刘猛笑道:“这孩子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大家别介意。”
听刘猛打了圆场,其他人收回含着嫉妒的表情。在这样的场合里面与众不同,的确是大大露脸的事情。
既然有人去忙活,大家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同时谈论着福建的伙食。从福建刚来的兄弟们表示,赵嘉仁从两浙路买粮食,福建那边伙食供应分量挺足。虽然猪肉吃的不多,有了烤鸭之后,肚子里的油水也算是逐渐增长。
吃到半路,出去的那位小伙跑了回来。回来之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些东西。大家一看竟然是橡子。把橡子切开,立刻就能闻到一股清香,与猪肉散发的味道很像。要是这些人能够穿越时空,他们大概有机会吃上著名的西班牙火腿。那种猪就是以橡子为食,肉里面充满了浓浓的橡子的香气,是公认的精品。
赵嘉仁建议刘猛去辽东半岛收集橡子,就是因为他很喜欢那个火腿的味道。但赵嘉仁不是农夫,否则他早就告诉刘猛,要对那些猪实施阉割。
确定了香气的来源,师傅们忍不住大赞济州岛的自然禀赋。这股香气让猪肉的美味大增,若是能对刚出生七天的小猪及时阉猪,未来的猪肉必然更加美味。
吃完了肉类丰富的饭,大师傅们就自行商量。猪腿做火腿,容易存储。肠衣当然要充分利用,将猪肉制成容易保存的肉肠。这里的猪挺肥,那些猪油不知道能否长期存储。
同来的不仅仅有搞餐饮的大师傅,还有制作皮革的师傅,他们对猪皮处理也有自己的打算。众人商量之后给刘猛了一个整体方案。
杀猪之后剥皮,并且要拔掉鬃毛,猪鬃与处理之后的猪皮可以运回去利用。火腿与腌制好的肉肠可以运回福建,猪油可以进行再加工。总之,洋洋洒洒的几十项。刘猛没想到一个猪居然能有这么多门道,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有了计划就可以执行。不过熬猪油的铺子只开到第二天,就有人开始反对,“能不能别让他们在城边熬猪油,那腥臊味太难闻了!”
不仅仅是下头的兄弟,刘猛自己也觉得那味道实在是难以接受。若是单纯的吃,有花椒、姜片和蒜调味,猪肉的味道不算难闻。可大量的猪油熬制,那些味道就聚集起来,让空气难闻许多。在这么多人反对之下,熬制猪油的不得不暂时中止。
但这些并不能阻止这帮人继续干下去。换了不影响众人的下风头海边,这些人取了生石灰,把猪油和肥膘和生石灰混合后在大铁锅里加热熬制。生石灰和这些肥肉起了反应,逐渐被熬成一种糊状物。生石灰算是中等靠上的碱性物质,有它的腐蚀与分解,那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开始消散。把浮在糊状物最上面的那层深色的渣撇掉,再把糊状物里面丝丝缕缕的玩意过滤干净,最终得到一种泛白的浓稠液体。糊状物闻起来终于没有了恶心的味道。
石蕊试纸沾些液体后立刻变成蓝色,证明这液体呈现碱性。黄铁矿用煤炭加热,用水吸收。不用石蕊试纸测试,光是闻就能闻到酸味。经过沉淀取得的酸液和碱性液体混合,最终得到ph值为中性的半固体的玩意。
风车中已经准备好了铁模,把半固体送进去压榨。铁模在巨大的压力下流出很多液体,剩下的就不规则的饼状物。饼状物经过数次压榨之后颜色变得白净,将其溶解后浇铸进中间放了棉线的铁模里头。取出来的就是颜色白净的蜡烛。
在这种全民点油灯的年代,硬脂酸蜡烛是当之无愧的高档货,不仅亮度高,更没有异味。在里面稍微掺点萃取出来的香精,蜡烛就能散发出美妙的香气。
亲手把玩这些物件,刘猛自己都懵了。他可没想到济州岛这么一个贫瘠的地方竟然还能产出这等玩意。抬起头,刘猛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第45章 推动
镇西奉行九条殿下的夫人点起了一支蜡烛,被蜡烛照亮的大殿里面很快就出现了桂花的香气。九条奉行举起自己的手,手上同样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宋国的商团最新带来的货物里面有蜡烛,还有好几种香胰子。蜡烛品质极高,用手摸着就没有油腻腻的感觉。日本上等贵族使用的牛油蜡和这种蜡烛一比,光是浑浊的品相就差了许多。举起自己的手对着蜡烛映照,九条奉行能看到手指尖呈现半透明的红色。牛油蜡烛的明亮程度更是不如,细细的一根宋国蜡烛比粗大的牛油蜡烛还要明亮。而一根牛油蜡烛的价格能买三根宋国蜡烛。从燃烧的时间上,牛油蜡烛同样远远不如。
除了明亮的光线之外,九条殿下觉得从出生到现在,自己的手从未如此干净。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油腻感,使用了香胰子之后,很难剔干净的指甲缝里面都干干净净。
除了蜡烛与香胰子,宋国商人还带来了一种润肤露。身为男性,九条殿下对这玩意没什么兴趣,不过殿下的母亲年纪大了,皮肤非常干燥。老太太用了之后立刻就爱上了这种纯净透明的润肤露。九条殿下也能明显看到粗糙的皮肤竟然有些恢复细腻的模样。
这些都是好物件,当然也有好物件的价格。卖木头卖石炭赚到的钱被花去许多,殿下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树木会不断的长出来,那些民众们每年都有义务向奉行提供贡品。不过是多加一项石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这些相比,在这个世间难寻的是享受。就如那些宋国人之前送来的香水,只要用上几滴,就能让身体在两三天里面带了高雅的香气,比什么样的沐浴更衣都跟让人心旷神怡。现在用了猪鬃牙刷,配合不散发香气的胰子。那种感觉才是真的让人感觉自己仿佛洗脱了一切污秽,整个人都重生了。
身为正常人类,镇西奉行九条殿下的感觉与平安京里面高官们的感觉别无二致。于是在平安京里面出现了一种说法,光在神户设置宋国赵嘉仁殿下的商馆是不是有些不足。若是能在平安京也设置赵嘉仁殿下的商馆,幕府就可以更好的收税。
“那些棉布送到神户,都是当地商人买走。这些黑心商人转手卖到平安京,就赚取好几倍的利润。阁下,我们在这些贸易上实际是损失了。”御家的大人们面对管税收的平安京奉行侃侃而谈。
既然能管税收,各种魑魅魍魉的事情自然见得多了。奉行阁下端着来自宋国的烈酒抿了一口,然后尽力压制住呲牙咧嘴的冲动。奉行自己在家喝这种烈酒的时候,可是尽情的呲牙咧嘴并且兼带吐气。在众人面前要保持形象,就只能忍住这些能让人纾解压力的小动作。
“你们到底准备想做什么?”奉行用镇定自若的声音问那些御家。
“能否让棉布专营。”御家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建议自然有合理之处,不过奉行并不认为御家们会真心希望棉布的税收全部落到镰仓幕府的九条将军手里。要是御家们会这么做,他们就不是御家啦。
“若是棉布专营,谁来专营?”奉行继续问。
“可以让那些京都的商人卖棉布。”御家们说道。
奉行很想冷哼一声,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京都商人,大概是那些御家们指使的商人吧。做买卖是个技术活,御家们那种贪婪与跋扈只会让他们压榨地方上的民众。这次也一样。奉行已经能想到如果棉布专营会发生什么,御家通过手里的特权来推荐商人,商人们为了获得特许权,除了给幕府纳税,还要给御家们好处。最后就是把比丝绸便宜许多的棉布价钱给变贵。
思想前后,奉行觉得不能跟着这帮御家的想法走。此时奉行觉得有些酒劲上头,脑袋晕乎乎的挺舒服。和宋国的烈酒相比,倭国清酒就跟水一样。怀着洗洗睡了的冲动,奉行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告诉你们结果。”
酒席散了,众人散退。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奉行觉得心里面压力大减。他叫下人再蒸了一盘宋国代表胡月莲送来的肉肠,又烤了一条鱼,配上炒黄豆,萝卜泥和大蒜泥端上来。
“嘶~~~”再也不用保持形象,奉行喝了一口酒,就倒吸口凉气。吃下几颗脆生生的炒黄豆,只觉得满口香浓。
如果棉布买卖不能控制在幕府手里,那就由幕府能够控制的商人来经营。现在将军同样缺钱,自打宋国铜钱大量流入倭国之后,以前各地缴纳贡品的体系受到很大冲击。基于铜钱的买卖开始兴盛,而幕府将军也开始用铜钱作为赏赐。奉行对这种与传统体系不同的货币模式感到不安,又为之着迷。
到了嘉定二年五月初三,平安京那边要胡月莲将商馆挪到平安京,在神户也可以留下商馆,神户商馆只能做一个港口商业驿站,并不再具备商馆的权力。
这个消息在平安京传开之后,当地的御家和奉行都觉得很开心。大多数高官们并没有如同镇西奉行这样收取大面积地区贡品的权力,这也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如同镇西奉行那样的财力直接购买大宋的奢侈品。
宋国商馆一旦挪到平安京,每次都要送上的贡品数量会更多。即便贡品不多,这些倭国上层也会想办法让送上更多。对于幕府将军来讲,贡品的重大用处就在于赏赐给部下。他拿到的越多,赏赐的就越多。这样御家们就可以得到他们心爱的奢侈品。
虽然事情听着很可怜,但是大家既然有所求,就不能特别在意许多事情。毕竟天上是不会凭白掉下馅饼。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的努力才有可能得到。
对这样的变化,胡月莲很惊讶。她并不知道那些背后的推动者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只是很清楚赵嘉仁给的目标里面就是要在平安京设立商馆。
第46章 有人送枕头
“听这些倭国人的意思,怎么是想向咱们要东西?”听完了镰仓幕府提出的要求,胡月莲带领的团队里面普遍有这样的感受。
胡月莲听了大家的说法之后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整个队伍里面大多都是穷出身,胡月莲虽然经历大变,却不是个饭都吃不上的。队伍里面众人的敏锐感觉让月莲很是佩服。
“咱们告诉那帮倭国人,我们知道了。”月莲对众人说道。
“啊?”不少人听了这话都颇为讶异,“胡队长,你看他们的那个样子,就跟拿不到蜡烛就会死一样。”
这话听着内容像是炫耀,月莲从说话者的脸上看出了不安。这种不安的表情让胡月莲很不满意,她板着脸问道:“这些蜡烛是咱们的船队送来,我们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存货,啥时候能送来下一批么?”
众人当然不知道,大家在倭国待了半年,对于大宋什么局面完全不了解。思乡情切的队员忍不住说道:“说好了要我们半年就回去的……”
听到回家,月莲微微一笑,“这次倭国人问的好。我们就问问他们开什么价码,给我们什么好处。接着就回去。”
从队长到队员都想回家,又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后面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镰仓幕府希望赵嘉仁能够和他们进行官方贸易,那些珍贵的奢侈品要运到平安京与镰仓幕府交易。他们尤其提出,每年要进行蜡烛、香胰子和胰子的专项贸易。还指定要赵嘉仁提供的品种。
胡月莲收下文书,告诉平安京的这些高官,她知道了,所以要正式赶回大宋商讨此事。
很快,队伍就赶往神户。在神户上船赶往济州岛,再从济州岛出发返回泉州。一路上顺风顺水,在五月十五赶回泉州。
船只在阴沉沉的雨云下进入泉州港,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月莲想起现在要开始梅雨季节。在北方经历了太久的晴天,南方天气让月莲感觉又熟悉又有些陌生。港口里面船只稀稀落落,蒲家被摧毁之前那种满是船只的局面大不相同。船只停泊倒是很容易。
下船后进了泉州,这座城市的变化让月莲同样感到熟悉又陌生。以前她家在泉州的时候可是不敢到蒲家为核心盘踞的那些地方。现在她与队员们直入其中,再也没有丝毫畏惧。曾经的敌境变成自家地盘,这感觉十分微妙,让胡月莲很不适应。
赵嘉仁没在蒲家老巢改造的新基地,身为泉州知州,就不能跟福建路提点刑狱那般到处乱走。提点刑狱只是监督经总制钱,泉州知州还有地方政务要做。直到傍晚时分,胡月莲才见到了赵嘉仁。
听了胡月莲的报告后,赵嘉仁先是称赞胡月莲做得好,这让胡月莲感到受之有愧。她答道:“知州,我们只是在倭国那边待着,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赵嘉仁早就有长远计划,既然倭国那边愿意互市,他当即就分派任务,“你们若是没有在倭国那边,什么事情都不会自然而然的发生。再说你们不是结交了不少倭国地方上的人士么,这个很重要。我接下来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再去倭国,告诉镰仓幕府的将军,我们可以和倭国进行官方买卖。不过我们的船队沿着鲸海(日本海)北上,希望能够在日本的石见银矿那边开个港口。另外在海上危险,我们要在鲸海岛上暂时歇息。”
胡月莲听说还要让她去倭国,脸上忍不住露出为难的神色。赵嘉仁立刻明白过来,他连忙笑道:“你们好不容易回来,就休息一段再出发。”
说完之后,赵嘉仁忍不住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休息完了还是要去倭国。出了与镰仓幕府谈我前面所说的,你等还要趁机游走整个倭国。特别是和那些在海边的奉行与守护们联络。他们靠海,就能和我们做买卖。”
这种两面的手段让胡月莲吃了一惊,赵嘉仁一直给大家的感觉是非常正面。手段很厉害,却属于非常光明的类型。现在赵嘉仁提出的计划是用商品专卖糊弄镰仓幕府的同时,还与各地奉行与守护们私下勾结,破坏商品专卖制度。这和赵嘉仁之前的形象大大不同。
看出月莲的讶异,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他不再谈这些,而是让月莲他们先去休息。明天准备先领了薪水,过几天再把奖金补贴什么的给领了。这个消息让月莲非常高兴。在回来的路上很闲,大伙都在算这些收入。倭国变成什么样,月莲一点都不在乎。先把自己该拿的钱拿到手才是关键。
处理了好消息之后,赵嘉仁就回家。一进门,就见到她夫人用手扶住后腰,在院子里慢慢走。虽然小腹稍微有些隆起的意思,不过这架势完全是大肚孕妇的模样。赵嘉仁就忍不住站在原地看。
秦玉贞已经不再孕吐,随着身体适应了怀孕状态,她自然而然的露出一副准母亲那种得意洋洋的姿态。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至少知道女性的脑容量在怀孕期间会降低4%,而且神经元连接中很大一部分与怀孕无关的部分被暂时封闭,与怀孕有关的部分会被强制激活。这无关于个人愿望,而是基因里面早就写好的程序被激活后的自动运行。所谓一生傻三年,并非女性智商下降,而是她的生理机能已经转变为了母亲。
若是遇到别人家的老婆怀孕,赵嘉仁只会用冷酷的知识去考虑如何沟通,不要给自己带来麻烦。看着自家怀孕的老婆,赵嘉仁觉得秦玉贞这种发自本能的姿态非常可爱。
秦玉贞最初是带着纯粹的愉悦不自觉的摆了个姿势,最初看到赵嘉仁在旁边笑嘻嘻的看她,秦玉贞故意装作没看见。然而赵嘉仁并没有走过来,还是继续笑嘻嘻的在旁边看。秦玉贞的pose终于摆不下去,她心中娇羞,本想转头溜回屋里。但身为母亲,那股子理直气壮的感觉很快驱散了娇羞。秦玉贞接着感到自己方才的心态的确有令人害羞的成份,她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赵嘉仁也不能这么继续看下去,就在他迈步前往妻子身边准备拉着妻子的手说些体己话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知州,宗室长老派人前来相邀。”
第47章 泉州宗族会议
大宋赵氏分为太祖一脉与太宗一脉。南渡之前,北宋只有太祖一脉中只有太祖赵匡胤当过皇帝,其他的皇帝都是太宗一脉。南渡之后,太宗一脉里只有高宗当过皇帝,其他的皇帝都是太祖一脉。
后来赵氏宗亲从临安迁移到福建,太祖一脉在泉州,太宗一脉在福州。赵嘉仁对于泉州赵氏长老为何要邀请自己很是奇怪,大宋的宗族不比明清那种,只要考上进士,社会地位就完全不同。这种特质哪怕是在赵氏宗亲里面也是一样。
不过看着老丈母娘端坐在饭桌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赵嘉仁夫妻两人,赵嘉仁就没心情谈及这个大概和人情比较密切的问题。赵嘉仁觉得自己老娘赵夫人已经够强势了,没想到和秦夫人一比,根本不算事。这位老丈母娘来这里并非是照顾女儿,而是来监管女儿女婿。任何被她认为不合适的做法都会被点出并且数落一番。以赵嘉仁的娇生惯养,他是没办法接受。
哪怕心里面很不爽,赵嘉仁也得忍着。家里面没人照顾的话,他的确不安心。于是沉默的吃完饭,赵嘉仁把这些事情给自己消化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秦玉贞开口问道:“三郎,你又怎么惹到宗族长老啦?”
如果夫人关心的是赵嘉仁真心在意的事情,他大概就会感觉自己的领域受到侵犯。现在谈论的是宗族长老这种私事,赵嘉仁就愿意和夫人聊聊,他无奈的答道:“我怎么知道。说来说去大概还是钱的事情。”
秦玉贞听赵嘉仁抱怨过宗室的不长进,于是问道:“那些人又找官府借钱么?”
宗室里面的人也是正常人,赵嘉仁自然见过非常有上进心并且非常认真的成员。大部分宗室成员也是正常人,知书达理。哪里都会有渣渣,赵嘉仁对此那些人并不在意。宗室成员们也懒得搭理那帮渣渣。
但是个人的清明不等于整个宗室的清明,赵氏宗亲中总会出现以宗室们最近如何如何,所以向官府借钱的人。到了这时候,赵氏宗亲们顶多是不帮腔,却不会出来反对。哪怕是再聪明的人都不会主动站出来放弃利益。或者说,正是因为够聪明,所以才会坚持利益。出言反对断的是赵氏宗亲的财路,聪明人可不会干。
他们的确不犯法,也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可赵氏宗亲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的生活,于是一个整体开始堕落,至少赵嘉仁认为这帮人已经越来越堕落。
“官府已经给了该给的钱,其他的钱根本拿不出来。”赵嘉仁试图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三郎……”秦玉贞轻轻拉住赵嘉仁的手,赵嘉仁感觉老婆的手温度很高。
秦玉贞有点不安的说道:“最近有些宗亲的人讲,你不给他们钱,是因为钱都留给你自己了。”
“嗨……”赵嘉仁长叹。他早就料到会出这等事,但是没想到这等事居然弄到这样。反正宗室们不用费力去组织生产,他们自然也没能挣到那些钱,说三道四不可避免。作为被攻击的一方,赵嘉仁对宗室更加失望起来。
第二天先简单处理了一下工作,赵嘉仁就前去拜访宗室长老。他自己带了礼物,先派人去联络长老。原本想着就是几个宗室里面管些日常事务的老头子,没想到宗室那边竟然出来了许多比较头面的人物。
大宋宗族与其他朝代的宗族不同,明清时代土地流转受到很大限制,宗族长老们得以控制宗族的公田、学田、祠堂以及祠堂周边的土地。掌握了如此巨大的实权,宗族长老杀个宗族成员也就杀了。
大宋不禁止兼并,素来有‘千年田换八百主’的说法。宗族长老手里并不掌握属于宗族成员的资产,自然就对宗族成员没什么发言权。顶多是宗族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宗族长老领头来开个会解决一下。有点类似互助会的性质。面对这种宗族,正牌进士出身的赵嘉仁并不畏惧,哪怕这次的阵仗稍显的比较大了些。
“嘉仁,朝廷下旨。让咱们泉州赵氏上贡上等蜡烛与香胰子。”长老的声音里面终于抓到你小子的欢欣情绪。
赵嘉仁没有回答,他的第一想法是‘这是哪里的刁民想害朕’!
简单的把旨意给讲了讲,长老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问道:“想来这上等蜡烛与香胰子又是嘉仁所造吧。”
这个‘又’字真的是意味深长。赵嘉仁的军船已经让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位赵氏宗亲精于造船与机括。送给官家做贺礼的大型孔明灯更是震动了泉州与临安,也再次强化了这个印象。至于玻璃镜和玻璃器皿的流行,光看那些销售的商家,就能知道是谁造的。
见赵嘉仁脸色难看,长老的声音里面更有了些开心,“官家用了你造的上等蜡烛,直言他也极少见到这种上品。听闻是嘉仁你造的,就让咱们赵氏将此作为贡品。我们赵氏还从来没有如此荣耀,真的不易。”
赵嘉仁已经能确定这是有人在针对赵嘉仁,而且还选了个非常不错的切入点。正因为统治阶级有能力享受,所以他们很清楚什么是享受。身为赵家人,赵嘉仁两世里面大多数时间也在点油灯。连赵家人都不能随意点蜡烛,蜡烛的价格和紧俏程度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这时代的蜡烛是动物脂肪熬制,里面含有甘油。甘油燃烧的时候会有很大黑烟,也有刺鼻的味道。赵嘉仁采用的是脂肪酸钙蜡烛,采用了三根棉线捻成的棉芯。只需要偶尔剪一下烛花。若是老式蜡烛,就得经常把烛花减掉才行。至于碳酸钙与大豆油制成的香胰子,更是属于奢侈品范围。
大宋是个有法律讲制度的国家,某些商品作为地方上的贡品并非坏事,官家会给与一定的赏赐当做回报。而且这些商品也会因此而名声在外,成为畅销货物。哪怕是在唐代永州,捕蛇者们还能靠贡品过上很开心的日子,避开‘苛政猛于虎’的摧残。
然而赵氏宗亲作为上贡对象,那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朝廷里面有人开始对赵嘉仁动手。第二,赵氏宗亲也希望从赵嘉仁的产业里面分杯羹。
总结起来,赵嘉仁和一些人的矛盾激化了。
第48章 应对上贡的赵家会议
得意,欢喜,释然……赵嘉仁置身于各种眼光里面。他的视线扫过宗族成员,在很少的几个人脸上居然看到了同情。这倒是让赵嘉仁颇为意外。
仔细看过去之后,赵嘉仁注意到一件事,他是所有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还是屋里面所有人当中官位最高的一个。认知到这个事实,赵嘉仁心中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在大宋,官员拥有很高的地位,高到根本无视宗族的程度。也就是说,宗族对官员根本没有约束力。
宗族长老本来面露微笑,等他见到赵嘉仁平静的坐在位置上,露出一副官员的表情。所谓官员的表情就是‘等着你说话’,这下,长老的微笑就消失在脸上。赵氏宗亲的真正族长就是在临安的官家,长老们只负责实际营运而已。赵嘉仁若是自己忍不住说了什么,宗族长老就方便往下说,要是赵嘉仁什么都不讲,宗族长老也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很明显,不这么想的人也是有的。某位赵嘉仁觉得应该见过,但是完全不清楚这位是什么来头的长老发话了,“此次官家要赵氏上贡,还需嘉仁出面啊!”
听到这话,其他好几名长老跟着应和。赵嘉仁还是一副官员的表情,冷静以对。那些根本不掌握蜡烛与香胰子的长老们说了片刻,就询问起赵嘉仁,“嘉仁,你怎么不说话?”
“在座的都是赵氏宗族,我不过是其中一人。我为何要说话?”赵嘉仁平静的反问。
在这帮宗族长老们瞎扯淡的时候,赵嘉仁再把面对的现实给理了一番。至少赵嘉仁没找到任何必须由他一人承担的理由。诏书要是让赵嘉仁向官家送上贡品,根本就不用惊动宗室。既然惊动了宗室,除非下诏的官家有特别的想法,否则此事就是与宗室有巨大的关系。如果此事只与宗室有关,赵嘉仁跳出来就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但是明显有人与赵嘉仁的看法不同,那位明显存了刁难之心的长老答道:“嘉仁,既然上等蜡烛与香胰子都是你造的,官家要贡品,自然得你出力才行。我等根本没有出力的余地。”
赵嘉仁实在是懒得和这位再纠缠,他爽直的说道:“官家绝不可能用刁难之心对待我等宗室。若是他只想要贡品,给我下诏,我当然只有乖乖上贡。可见官家想的是宗室,而不是我赵嘉仁。要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你还是别当长老啦。”
说完这话,赵嘉仁有些意兴阑珊。没想到突然听到有人开口,“嘉仁说的没错。此事乃是我赵氏宗亲的事情,没道理非得让嘉仁来承担。以官家的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有人带头支持赵嘉仁,其他支持者也纷纷表态。赵嘉仁讶异的发现至少有三成赵氏长老认同他的看法。
最初说话的长老也没想到突然蹦出这么多反对者,他最初的想法只是让赵嘉仁把贡品给拿出来,抓紧结束此事。此时有了反对者,那位长老不解的问道:“那你等你觉得应该如何。”
“上贡会有赏赐。两个办法,咱们先谈好怎么分赏赐,或者弄清楚官家想要做什么。”支持赵嘉仁的那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完之后他又问赵嘉仁,“嘉仁,你觉得如何?”
这下赵嘉仁觉得这位比最初那个试图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更不招人待见。最初那位还挺好解决,这位提出的看法更合理,也就更容易得到别人的支持。赵嘉仁可以无视傻瓜的建议,却不能真的因为些小钱就得罪这么多人。
“莫说这么多道理,你觉得该怎么做?”最初发言的长老有些不耐烦的问。
“置办贡品总是需要花钱。这个钱谁来出?”支持赵嘉仁的长老反问。
“能者多劳,自然是嘉仁喽。”最初那位答道。
“若是官家给了赏赐,赵氏宗族怎么分?”支持赵嘉仁的长老继续问。
面对着毫不间断的问话,最初那位悻悻的说道:“有没有赏赐还是两可的事情。”
支持赵嘉仁的长老并没有丝毫放松,他继续问:“若是有赏赐呢?若是赏赐很多呢?”
一谈到有可能的赏赐,宗族长老们沉默了。赵嘉仁也沉默了,他并不认为赏赐会多到让赵氏宗亲满意的地步。为了应对蒙古南侵,临安朝廷花费了巨大的钱财,还新发行了大量交钞。官家不会从赵氏那里吸血,却也不会尝试满足赵氏无底洞一样的欲望。想弄明白官家的心思,还得从临安打听消息。
想到这里,赵嘉仁已经考虑让自己老爹帮忙。另外,找步如烟让她帮着探听一下。很多官员上了画舫之后喝多了就开始瞎嘚瑟,各种话都乱讲。虽然他们说的并不可信,听听也未尝不是个思路。
赵嘉仁冷静的考虑解决办法,赵氏宗亲则为置办贡品的分配争论起来。讨论到后来,拿出一个以杭州销售价格为标准,赵嘉仁出六成,其他五成由各家平均分担的方案。这方案是行家拿出来的,上等蜡烛与香胰子这种奢侈品利润在100%以上。赵嘉仁拿六成,不过是让他不要赚这六成的钱。其他家拿四成,意味着不能让赵嘉仁赔钱。
这个结果得到了大多数赵氏宗亲的满意,赵嘉仁也不去拒绝。会议结束之后,赵嘉仁立刻派人去传讯,让济州岛那边确定一下蜡烛与香胰子的产量。
硬脂酸蜡烛需要动物脂肪,香胰子则是将大豆油和氢氧化钠进行皂化反应,得到高级脂肪酸钠。也就是说做蜡烛需要动物油脂,做香胰子需要纯碱,供货都受到各种限制。大宋官家与倭国幕府都对这些奢侈品有这么大需求,赵嘉仁这边也不敢怠慢。
写完了给刘猛的信,就轮到给步如烟的信,赵嘉仁刷刷点点写的飞快。他讲了官家要赵氏上贡的事情,希望步如烟能提供她的听闻。在信里面,赵嘉仁明确表示,听闻都不可靠,他只是想多些消息。即便听闻都是假的,赵嘉仁也只会感谢步如烟的相助。
写完这个,赵嘉仁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建立一个情报网来收集情报。或者干脆自己来创造一位名妓?赵嘉仁甚至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
第49章 步如烟的消息
步如烟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晕乎乎的。抬眼向外看,窗户上一片昏暗犹如傍晚。再扭头看向座钟,指针指向了11的位置。
座钟是赵嘉仁新推出的机括,在豪门显贵家里卖的非常好。步如烟的工作就是要让豪门显贵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自然也需要置办。看到此时是上午11点,步如烟倒回柔软的大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座钟很好用,特别是在临安。在临安有自己的官方天文台以及官方计时单位,也有日冕这样的设备,只要在正午时分校对座钟的时间,一整天也相差不了几分钟。
毕竟喝的是好酒,闭目养了一阵精神,步如烟觉得酒劲很快下去了。她清醒的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接到赵嘉仁的信,步如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了内容之后她觉得赵嘉仁关心的内容有些怪异。想了好一阵,步如烟想拒绝赵嘉仁。
打探消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与官家有关的事情更需要正确的门路。以前的时候还有董宋臣这个阉人,身为能够为官家找小姐的內侍,他简直是就是官家肚子里的蛔虫。或者说,如果不是官家肚子里的蛔虫,董宋臣就没办法爬到如此高位。
现在董宋臣终于被撵走了,撵走他的是当先的左丞相贾似道。身为得到士人普遍认同的‘周公’,贾似道将董宋臣外放的行动得到了一片赞美,即便是批评者也只是觉得贾似道应该将董宋臣这个大奸大恶的阉人杀了,而不是外放。
董宋臣外放之后,步如烟就失去了了解官家的所有的渠道。那些临安的官员们对官家的看法完全源自他们自己的需求,基于这种态度的评价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既然脑子清醒了,步如烟就挣扎着起来,提笔给赵嘉仁写了回信。明确表示了自己在此事上根本无法提供有效帮助之后,步如烟表示自己以后会经常给赵嘉仁写信,谈谈临安内的消息。虽然赵嘉仁应该也有渠道得知这些消息,但是步如烟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写完了信,步如烟又喝了解酒的汤,时间就到了12点半。其间临安的钟声响起,步如烟也校对了座钟。稍微歇息一下,步如烟就开始练琴。最近她在学广陵散这首曲子,不过曲子陈义过高,总是抓不住要点。
练到下午两点,步如烟睡了一个小时。起床之后吃饭,沐浴更衣,收拾准备,这就到了下午五点。接着步如烟就上了画舫,今日有几个颇有身份的人到这里喝酒,步如烟可得早早的等他们。
到了晚上十点,那些人就散了。步如烟回到住处,立刻拿出已经写好的信,在后面有增加了一大段。这是她晚上刚听到的消息,泸州刘整投降蒙古。
一封信从泉州到临安,再从临安回到泉州,得用大半个月。这还是因为仁通快运大大节省了时间。此时还是梅雨季节,外面是哗哗的雨声,点上蜡烛的赵嘉仁看了刘整投降的消息之后,脸色变的很难看。上一世,他听说过此事,然而并没有特别了解此事。鄂州之战,刘整的表现很不错,赵嘉仁觉得这位看着没有投奔蒙古的理由。
然而步如烟提供的消息让赵嘉仁看到一些内情。当时赵嘉仁在汉阳统领水军,贾似道勇敢的进入鄂州指挥防御。鄂州城内有名将高达,也有向士壁等人。
向士壁可不简单,蒙古南下的时候,官家下诏:“荆湖制置使马光祖移司峡州,向士璧移司绍庆府。”向士璧立刻投身战争,捐家资百万以供军费。然而在鄂州,高达可看不起文人出身的贾似道……
高达恃其武勇,殊易似道,每见督战,即戏之曰:“巍巾者何能为哉!”将战,必须似道亲劳始出,否则使军士哗于其门。吕文德谄事似道,使人呵曰:“宣抚在此,何敢尔耶!”
……
看了步如烟的信,赵嘉仁回想起他的同年司马考讲过吕文德的事情。前后印证,让步如烟提供的消息看着更可靠。
而向士壁当时也领兵在鄂州,加上向士壁不是军人,而是绍定进士,官至大理卿直龙图阁。贾似道貌似对他格外的凶狠,当了左丞相之后就下令查账。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查出问题。于是向士壁一年内就从抗蒙古名将沦为贪污下狱的阶下囚。他在狱中瘐死之后,贾似道的幕臣竟然把向士壁的妻妾抓起来逼着她们补上缺口。
看到这里,赵嘉仁已经大概能猜到步如烟要写什么。得知了向士壁的惨事,赵嘉仁真的不想再看。向士壁有没有真的贪污,账目不清,赵嘉仁不想说向士壁是无辜的。不过向士壁落得现在的下场只是因为贾似道在打击政敌而已。这种残酷的手段真的让赵嘉仁觉得非常不舒服。
最近大宋的政争愈发的残酷,被公认为恶人的丁大全被发配到琼州,竟然在船上‘被军士挤入海中而死’。前宰相尚且这么个死法,得罪了贾似道的向士壁被活活整死。当时也在鄂州的刘整大概当时对贾似道也不会有多恭敬。
叹口气,稍微平复心情的赵嘉仁把信读完。如步如烟所写的部分里面的确有赵嘉仁所料的内容,然而步如烟还写了别的内容。贾似道甚至请求官家杀高达,只是官家没有答应。
赵嘉仁长叹一声,把信放下。如果此时让他抓住刘整,他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杀了这个叛国者。不过杀归杀,赵嘉仁觉得刘整叛国也不是单纯因为这厮脑后有反骨,一些外部原因的确促使刘整叛乱。
一个刘整倒也没什么,问题在于赵嘉仁卖给大宋的军船,有一部分已经送到了泸州那边。船上可是装了一斤炮呢。赵嘉仁知道蒙古人在军事上很敏锐,加上忽必烈在水军上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忽必烈终于能够拿到与大宋水军战船。蒙古人能将火炮推进到什么地步?
正如赵嘉仁所料,此时宋国水军军船的详细图纸以及两门一斤炮送到了忽必烈面前。手摸两门冰凉的铁炮,忽必烈眼中忽然流出泪来。鄂州之战最后阶段的渡江血战让蒙古军伤亡上万。宋国赵嘉仁就是凭借这样的武器横行江上。
哭了几声,忽必烈擦掉眼泪,大声命道:“马上让工匠仿造!”
因为用的是蒙古语,汉臣们都不明白。蒙古将领们立刻用蒙古语答道:“遵命!”
第50章 大汗定下制度
王东陆的目光紧盯着两门火炮。这两个圆筒状的家伙外表很光洁,覆盖了一层黑色油皮般的玩意,看上去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划伤。
将两门铁家伙搬进大汗忽必烈的金帐之时,王东陆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坚硬。用指甲尖去划铁炮,铁炮没有被划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反倒是指甲被磨出白屑。铁炮不到一百斤,两个人抬着还挺吃力。回想起鄂州蒙古军渡江之时遭到的猛烈炮击,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力居然是由这样‘纤细’的玩意造成,王东陆到现在都无法相信。
可有些事情不由他不信,铁炮运进大帐之前进行了测试性炮击。一斤重的铁球不仅可以被打出去六十步。在四十步左右,一寸厚的松木板被轻松打出大洞,就如长江上那些军船一样。
“把这些火炮抬出去。”忽必烈命道。
王东陆连忙和其他侍卫将这两门利器抬走,放在外面专门的帐篷里面。等王东陆赶回自己侍卫的位置上,就见蒙古贵人就用蒙古语怒道,“大汗,这个汉人就是包藏祸心。他说要选官,北方学儒学的人太少,要从被俘的南人里面选学过儒学的。可他一气挑了几千人。那可是几千人啊!难倒北边的汉人里面就没有学儒学的么?”
被称为‘这个汉人’的是翰林学士高智耀,他身材高挑,镇定自若的听蒙古贵人对他猛烈攻击。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度。当然,王东陆知道,这位翰林学士不懂蒙古语。不管蒙古人怎么讲,他都只能当做耳旁风。
转过视线,王东陆看向忽必烈最信任的汉臣郝经。只见郝经神色严肃微微点头。于是王东陆心里面也不自觉的倾向于支持高智耀了,因为郝经现在是王东陆的老师。
去年忽必烈自立为蒙古大汗,没有他哥哥蒙哥的压制,忽必烈开始在汉地全面实行旧汉制。王东陆跟风拜了郝经为师,学习儒学。因为蒙古第一次用年号纪年,去年是蒙古中统元年。郝经给王东陆起了个字,启年。王东陆对汉学并没什么研究,王东陆也好,王启年也罢,反正都是个名字呗。
这时候,就听翰林学士高智耀开口了,他声音铿锵有力,情绪饱满。王东陆忍不住把视线转移回到高智耀身上。就听高智耀说道:“……譬则金也。金色有浅深,谓之非金不可;才艺有浅深,谓之非士不可。”
旁边有通译把这话翻译成蒙古语讲给旁边的蒙古高官,听了这番话,那几名蒙古高官气的细长的眼睛都瞪大啦。
忽必烈看着手下的两派人都是绝不退让的意思,他稍微打了个圆场,“此事再议。”
蒙古贵人怒道:“大汗!此事若是再议,那就是你按照这汉人给领的路走。”
忽必烈心里面其实是支持高智耀的方案,被这么挑破,他哈哈一笑,对郝经说道:“你怎么看?”
郝经果断的答道:“高智耀说的没错。才艺有浅深,谓之非士不可。”
忽必烈扭头看向蒙古贵人,就见蒙古贵人也毫无退让的意思。同样是不退让,忽必烈看到蒙古贵人就是直截了当的表达反对,情绪也颇为激动。而汉人儒生们则是举止沉稳,充分保持着对忽必烈的尊重。
心里面叹口气,忽必烈再次感受到自己愿意支持儒生们提出的三纲五常,还有朱子理学。这些以对上位者绝对尊重为基础。国家体制以忠,家族体系以孝。有了明确的制度,就有明确的管理。对于蒙古文化来讲就没这些考虑,实力、号召力就是一切。儒生的理论都是屁。而且蒙古人的理由很充分,如果儒生有用,为何会被蒙古打败,为何向蒙古贵人讨要权力?
之前忽必烈在汉地逐渐建立旧汉制,随着汉制覆盖范围越来越大,冲突也一日甚过一日。心里面做了个判断,忽必烈说道:“各地官职,蒙古人为主官。回回人管财,汉人出任具体职务。”
蒙古贵人没想到忽必烈竟然拿出这么一个解决方案,倒是没敢立刻回答。经过讲述之后,蒙古贵人也算是理解了这个制度。
所有地方行政长官都由蒙古人来出任,管理财务的则是回回人。忽必烈让汉臣整出来的那一系列复杂的行政长官之下的官职,由汉人来出任。
“大汗!能不能和咱们草原一样,不要弄这么繁杂的官职?”蒙古贵人做着努力。
“不行。”忽必烈用蒙古语回答的非常干脆,“你在夏天用弓的法子和冬天用弓的法子一样么?现在不仅草原是我们蒙古的,大河,大海都是我们蒙古的。春田是我们蒙古的,夏天、秋天、冬天,都是我们蒙古的。既然这一切都是蒙古的,你为何一定要固执草原的法子?”
听到大汗忽必烈讲到‘一切都是蒙古的’,蒙古贵人心中动摇了。他继续问道:“大汗,若是那些汉人定下的制度……”
忽必烈板着脸打断了蒙古贵人的话,他的蒙古语说的庄严肃穆,“蒙古哪里有汉人定下的制度,蒙古只有蒙古大汗定下的规矩。难倒我不是蒙古大汗么?”
说到这里,蒙古贵人再也没了对抗忽必烈的念头。他按照蒙古效忠的方式唱道:“俺们蒙古勇士就是雄鹰,苍天在哪里,我们就飞到哪里……”
说服了蒙古贵人,忽必烈对汉臣说道:“蒙古一等人,回回二等人,汉人三等人。蒙古人为主官。回回人管财,汉人出任具体职务。永为定例!”
听了忽必烈的命令,感受到忽必烈不可辩驳的态度,汉臣们皆叩拜:“谨从大汗所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汉臣们的模样,王东陆觉得很是不解。他是大理人,肯定不属于汉人。和那些色目人也明显不是一路。身为忽必烈的侍卫,王东陆觉得自己大概会归于蒙古人的行列。王东陆最不解的是,明明成了三等人,这帮汉臣为何还有种‘大愿得偿’的兴奋。
儒生们的理念就是这样么?王东陆真的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
第51章 决定李璮命运的因素
大汗忽必烈制定下来的三等人制度很快就通过儒生变成了正式公文,并且向汉地发送。这个内容送到山东都督李璮手中,李璮的神色变得格外难看。
金国覆灭之后,燕地与山东是由众多汉军世侯统治。更直白的讲,这帮人就是些军阀。山东李璮的实力在军阀中算是数一数二,所以他完全不能接受三等人制度。虽然李璮娶斡赤斤后王塔察儿的妹妹为妻,但是这个制度得到通过,就意味着李璮也是个三等人。
想到这里,李璮心中的怒火更盛。只要不侵害李璮的实际利益,汉地的最高统治者是蒙古或者大宋对李璮根本没有区别。同样,不管汉地的最高统治者是蒙古或者大宋,只要侵害了李璮的实际利益,他就不会束手就擒。
心中有了明确的思路,李璮让手下给其他汉军世侯们写信,向这帮人讲述三等人制度对汉军世侯的危害。这些不用李璮亲自干,交代给儒生即可。李璮把亲信叫来,口授给大宋的信。若是想对付蒙古,就必须与大宋合作。李璮不会连这点最起码的战略考量都不知道。
写完这封信之后,李璮又命亲信写信给赵嘉仁。与大宋官军打了这么多的仗,李璮对大宋军队的实力很清楚,所以赵嘉仁的军队给李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不论赵嘉仁麾下强大的海军,在海州的时候,赵嘉仁那支装备火炮的军队表现出了惊人的实力。现在赵嘉仁控制了济州岛,与山东距离很近。想对抗蒙古人,李璮必须拥有更多的武器。
信先送到了仁通快运在海州的据点,接着以最快速度送往南边。到了嘉定二年八月初,信终于送到了赵嘉仁手中。赵嘉仁此时并没有去看信,他正非常不满的拿到了官家的赏赐。上等蜡烛作为贡品终于有了一个数目,每年上贡一万两千支。官家也很慷慨的给了赏赐。
按照蜡烛的铜钱价格,官家给了赵氏同等额度的交钞。
这种横征暴敛让赵氏宗亲们态度变得很是暧昧。大宋的铜钱一贯770文。而交钞的价格是一贯120文的样子,也就是说一贯铜钱能换大概七贯交钞。现在咱大宋官家就以一贯交钞一千文铜钱的价格向赵氏索取贡品,虽然贡品理论上是免费给官家的孝敬,但是多少年都不存在这种操作。
因为采取了新技术,蜡烛是个暴利行业。然而赵嘉仁算了一下账,按照官家给的这个比例,上贡蜡烛竟然要赔钱。对赵嘉仁来讲,他有过失败的投资,却没干过赔钱的买卖。
现在赵氏宗族的态度已经确定,他们谁也不肯再插手此事。既然蜡烛赔钱,就让赵嘉仁这个罪魁祸首去承担上贡的事情。当然,宗室们把交钞给赵嘉仁送去的时候,话说的极为漂亮,“所有官家的赏赐都给嘉仁。”
到底是谁想对自己动黑手呢?赵嘉仁非常不解的想着。情报不足,他根本拿不出足够的信息来判断。
为了转移注意力,赵嘉仁开始处理其他事情。打开了李璮的信,赵嘉仁读了一遍之后陷入沉思。原本赵嘉仁以为三等人制度是从蒙古消灭金国的时候就确定下来的制度,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制度出笼竟然有儒生们的极大功劳。
又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赵嘉仁觉得李璮要是没有说瞎话,他的理解就该没错。再看李璮的请求,赵嘉仁忍不住乐了。这位意图造反的山东都督设想的很好,就是购置大量武器装备,在山东攻城略地,进而割据山东。赵嘉仁很是不解,历史上割据山东的从来没有能坚持很久的,那个地方根本不适合玩割据。是因为读书太少,所以无知者无畏么?
当然,如果有赵嘉仁相助,李璮也未必不能短期内实现割据。如果是以前,赵嘉仁就会有这样的愿望。不过今天的赵嘉仁却发觉自己内心里面一点都不想帮助李璮。帮助李璮割据山东,就意味着大宋的战略局面发生了很大变化。得益的是大宋官家和大宋左丞相贾似道。
发生了向士壁与进贡蜡烛的事情,赵嘉仁对官家和贾似道都非常失望。有这种情绪在内,赵嘉仁真的不想为大宋再付出那么多努力。更何况在贾相公当政之时,赵嘉仁再立下功劳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不过李璮也不能不帮。这位山东都督提出用十万斤碱块向赵嘉仁换取炮弹和火药。赵嘉仁根本不记得蒙古南下的时候山东还有李璮这号人,那就说明李璮的判断彻底失败。现在赵嘉仁并没有培养出针对西北碱块的交易路线,这就意味着李璮覆灭之后,赵嘉仁就没办法弄到纯碱。哪怕仅仅是这么一个理由,赵嘉仁就得抓紧时间积攒纯碱储备。
八月的时候梅雨季节已经结束,赵嘉仁派胡月莲去日本和日本那边商谈进贡的事情。顺道押运给李璮的炮弹与火药。不管是大宋或者倭国的统治阶级们都很识货,他们全部对蜡烛很有兴趣。
猪是一种非常容易生病的牲口,靠了地热给饲料升温杀菌,济州岛上猪只的成活率大增。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过是养到几万头猪。猪油的用处很广,不可能都来制作蜡烛,一头猪顶多生产十支蜡烛。眼瞅着存在一个广阔的市场,但是偏偏是看得见吃不着,这种郁闷难以形容。
赵嘉仁就给广州知州徐远志写信,催问他有关煤矿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要因地制宜,养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小猪没什么脂肪,只能吃肉。大猪脂肪多,但是大猪的饲养周期长,病死几率大增。利用地热加热饲料的确能够节省成本,提高脂肪产量。没有这个资源的地区养猪成本大增。想解决这个矛盾,只能利用高燃烧值煤炭当做燃料。
福建沿海没什么煤矿,能帮助赵嘉仁的就只有广东这个水路发达的地区了。心中祈祷徐远志变得又聪明又能干。赵嘉仁把信寄了出去。
第52章 同年司马考到了泉州
“知州,有位叫做司马考的人前来求见。他说是知州的同年。”赵嘉仁的亲随陈琼前来禀报。
赵嘉仁看了看自己的这位远房外甥,对于司马考突然跑到泉州不能理解。鄂州之战的时候司马考是鄂州判官,后来因功在京城大理寺任职。好好的京官不做,怎么会跑来泉州。难道是大理寺觉得蒲家的罪行不确凿,跑来兴师问罪?
“快请他进来。”赵嘉仁对亲随兼远方外甥下了命令。
陈琼连忙出门去引司马考进衙门。和好几名陈家子弟一样,陈琼是通过了考验的人员。从学院变成了赵嘉仁麾下的正式成员。陈琼非常喜欢这份一个月拿十贯铜钱的差事,跟在赵嘉仁身边包吃住,十贯钱能净落到兜里。即便陈家是福建大族,一个月十贯的收入也不是普通陈家人能够享受到的。
司马考一身布衣而不是官服,他进了衙门,就见到赵嘉仁已经降阶相迎。这让司马考非常感动,赵嘉仁这种级别的地方大员们的派头总是格外的足。知道自己的事情迟早瞒不住,司马考爽快的说道:“赵兄弟,我已经不再是官员。此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说的大地是圆的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听了这话,赵嘉仁很是讶异。司马考怎么就不当官了。他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于是先将司马考请进客厅,这才询问起来。
面对赵嘉仁的询问,司马考叹道:“贾相公对我们这些在鄂州打过仗的好像很是不高兴,我以为向士壁当时没有给贾相公面子,这才倒了霉。没想到在贾相公看来,我这种当个小官的也不能放过。”
一提向士壁,赵嘉仁忍不住轻轻摇头。不管向士壁做了什么,把他弄死都太过了。至于司马考这样的家伙都被整顿,赵嘉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甚至怀疑现在临安的贾相公其实是假的贾似道。赵嘉仁认识的那个贾似道并不会这么做事。
避开这个话题,赵嘉仁问司马考,“司马兄,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朝廷好歹给我留了点面子,没有将我罢官充军。好歹给了个祠禄。呵呵,贾相公前不久也请祠禄,官家当然不允。哼哼!”司马考将两厢对比,语气里面都是强烈的嘲讽。
赵嘉仁没有接这个茬。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别说是司马考,贾似道连高达都想杀。若是贾似道想收拾赵嘉仁……
赵嘉仁突然想起了奇怪的贡品要求。赵氏宗亲们表示‘谁上贡,谁拿赏赐’,然后纷纷撤出上贡行列。因为不想得罪官家,赵嘉仁就把贡品的事情接过来。然而此事背后的推手扑朔迷离,连赵嘉仁在临安的老爹都查不出结果。现在赵嘉仁很是怀疑,也许是贾似道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司马兄,既然到了我这里,不妨就好好讨论一下地球是不是圆的。”强行收回心思,赵嘉仁把思路放倒了司马考这边。
“赵兄弟。你对理学诸多批评,我们上次闹到不欢而散。你可记得当时说用孔明灯可以把人送上天。我原本觉得你就是个玩笑。没想到你送去临安的孔明灯真的能把人带上天。白日飞升说了千年,现在竟然变了真的。我再想你对理学所讲,才觉得未必没有道理……”司马考讲述着他的心路历程。
热气球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人的想法,这是赵嘉仁制作热气球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司马考的思路居然也变了,赵嘉仁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司马兄,你相信大地是个球形么?”
“若是能证明,我就信。”司马考回答的很干脆。
“那司马兄能承认理学说错了么?”赵嘉仁继续问。
这次司马考并没有立刻回答。赵嘉仁也不追问,人总是会有些信仰。理学哪怕是被辩驳到千疮百孔,在大宋也不会缺乏支持者。这就如kmt烂的跟渣一样,照样存在果粉。
就在赵嘉仁准备寻找新谈话方向的时候,司马考终于开口了,“赵兄弟,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没错。可这么想的话,难倒不会停步不前么?我觉得你对理学有偏见。”
“我……”赵嘉仁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司马考说的其实也没错,因为赵嘉仁的确有他的信仰。这种信仰是唯物与科学,还会包含点唯物主义辩证法。从这些信仰的角度出发,赵嘉仁对理学天然就抱持批判的思路。
“赵兄弟。你若是对理学不满,那就先说出你的道理。骂朱熹的人很不少,赵兄弟就不用再学他们。”司马考对赵嘉仁提出了要求。
这个要求听在赵嘉仁耳朵里,倒是让他觉得很认同。至少司马考不是以前那种‘理学就是好啊就是好’的态度,这就能一起谈话了。
“我想讲的是科学。科学的标准很简单,提出的内容必须可以证伪。就如我提出大地是圆球。自然就带了许多支持这个论点的证据,这些论据都是可以证明的。如果证明它们是错的,那么我们脚下的大地就不是圆球。”赵嘉仁向司马考介绍着他的理念。
司马考废了好大劲才明白什么叫做‘证伪’,然后他立刻就陷入了无言的困惑。从司马考开始读书以来,他还真的没接触过自己允许‘证伪’的理念与学说。每一种学说都要努力证明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哪里会告知别人自己所说的有可能是错的。
看司马考这个表情,赵嘉仁笑道:“司马兄,咱们不妨说说我们对地球的假说。还有太阳系的假说。”
看赵嘉仁有些眉开眼笑的模样,司马考问道:“若这个假说不是真的,大概赵兄弟就不会这么坚持吧?”
这敏锐的反应让赵嘉仁心里面赞赏。这就是他喜欢大宋的理由之一,大宋是真的有文化。不会因为一点与众不同的说法就大惊小怪,面对不利的时候也能有效反击。
司马考说的没错,赵嘉仁不可能拿出错误的假说来糊弄人。从这个角度,赵嘉仁推广科学的历程和其他学派推荐自己的路数一样。都是要向受众证明,‘俺的学说才是真正正确的那个’!
第53章 出使倭国的路上
船队在晴朗的天空下乘风破浪驶向北方,在船长室里面能够听到些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吃饱了风的船帆让桅杆轻微晃动,与船体轻微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早已经习惯了船上生活的胡月莲对这些声音根本没有感觉,她已经盯着一张海图看了很久。这是最新的海图,上面准确标注出了福建路海上的几百个大点的岛屿。自从有了经纬度概念以及相应测量方法之后,大量测量数据让海图越做越精细。有些信息并没有在海图上显示,那是赵嘉仁提出的海流说。实际测量之后,大家的确发现了海流的存在。在未来经过测试的话,海流的推动能让航行变得更加轻松可靠。
虽然眼睛盯着海图,胡月莲心里面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此次修整时间里面,月莲的老爹再次提起成亲的事情,并且想给月莲找个婆家。月莲立刻表示反对。成亲之后就要待在家里带孩子,不成亲就能在海上自由航行。作为去倭国的代表,胡月莲感觉赵嘉仁对她很信任。此次带货物去给李璮只是顺道,真正的目标是与倭国签订协议。赵嘉仁的船队要继续北上,所以在鲸海(日本海)中的几个荒岛就成了很好的补给中转站。
佐渡岛,隐歧岛,都是倭国根本不看重的岛屿。上面发生过的大事只有把几个倭国贵人流放到上面去。虽然外交接洽时候要很含蓄的谈,赵嘉仁要使用鲸海中的岛屿。月莲感觉赵嘉仁的想法是要把那些岛屿变的和济州岛一样,成为赵嘉仁完全控制的领地。
胡月莲今年二十四岁,对于成亲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如果赵嘉仁交代的事情真的能办成,月莲觉得自己未必不能跟刘猛一样成为岛主。当上岛主之后,刘猛的收入增加了许多。特别是岛上有了出产,刘猛就能拿到红利。
蜡烛和香胰子的利润高的吓人,就胡月莲听说的消息,刘猛每年收入已经超过了八百贯铜钱。此次在泉州休养的时候,泉州出了一个案子。有人为了不到两百贯铜钱的欠款,杀了借给他这笔钱的人。在泉州,大部分人完全理解杀人犯动坏心思的理由。少部分不认同因为两百贯就杀人的那部分人中,赵嘉仁的部下占了很大比例。
在赵嘉仁手下干事,两百贯不过是三四年甚至一两年的收益。像刘猛这种级别的干部,两百贯只是几个月的收入。为这点钱而杀人,月莲觉得凶手傻得不透气。
除了这点之外,月莲心中还有一个身影,那是个十八岁左右的秀美青年。和月莲周围这帮船上的粗胚们相比,那个青年文雅秀丽,完全是胡月莲心中期待的男性。论钱,月莲现在一年能挣四百贯。论地位,月莲是有可能一年内就当岛主的人。
见识了赵嘉仁这样年纪轻轻就震动天下的奇男子,见识了刘猛这样以坚毅果决撑起一大家子人的男子汉。胡月莲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那种普普通通的一家之主。月莲觉必须是一个美貌,温和的男子,一个能让胡月莲拥抱爱惜的男子才行。
“队长。你这会儿有空么?”佐助出现在门口,打断了胡月莲的思路。
“何事?”胡月莲收起海图,用平淡的语气问。
佐助连忙上前说道:“队长。我们讲过,不少倭国当地剑豪们想多挣点钱,招收了他们,建起四番队吧。”
月莲看着跃跃欲试的佐助,心里面觉得这几个倭国人未免跳的太欢了。自打到了倭国之后,他们就很想利用自己的同胞组建战斗部队为赵嘉仁效力。身为战斗部队的成员,佐助他们很清楚能有多少收入。
“此时须得问知州才行。”胡月莲可不想突然弄出个尾大不掉的倭国战斗部队。作为此时大宋最强大的海上战斗集团,多出来一些倭国人对战斗力并无帮助。
“队长,我们先试着挑选一些剑豪吧。”佐助并没有任何气馁的意思,他还是努力尝试。
“雇佣那些人来干什么?”月莲问。
“我们倭国人口少,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觉得对方一定很厉害。我们难道不该在倭国建立起名声么?”佐助继续游说。
“若是只为人数,何必要雇佣剑豪。”月莲对佐助的看法很是不满。
佐助摇摇头,“若是有歹人袭击我们的队伍,剑豪们可以立刻反击。队长,你觉得让人看到我们只是人数多,面对敌人的袭击,一触即溃。那我们人数多又有什么用?”
“倭国有人敢袭击我们的队伍?”月莲的确做过这样的计划,不过她并不是太相信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
“队长。倭国可不是大宋。就算是大宋,泉州这样的大城里面照样有蒲家这样的祸害!”佐助始终有他自己的看法。
这次月莲没有立刻说话,她也得考虑一下可能性。
船队经过几天航行抵达海州。给李璮的军火卸下船,船队等着李璮送来的碱面。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没有碱面,大家就没有美味的炊饼。吃过用碱面中和酸味的大馒头,轻度发酵的炊饼已经再也不能让大家感到满意。
然而左等右等,李璮的运输队都没有来。约好联络的人也音信皆无,月莲这下心里面感觉很不对劲。思前想后,月莲让船队在海州严加防备,自己乘船前往济州岛。距离海州最近的军事存在就是济州岛。
离开了几个月,再次上了岛之后,月莲觉得岛上变得好快。首先就是道路修好了许多,那些碎石子三合土铺成的道路非常平坦。那些船厂的船坞也搭建起来,现在虽然还是空荡荡的,要不了多久就会在那里建造强大的军舰。
听了月莲的问题,岛主刘猛并没有特别在意。“你不用担心李璮偷袭我们。别说海州的那些人不知道火药的制法,连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李璮偷袭的话没有任何好处。至于其他人想偷袭我们,李璮必然通风报信。”
就在月莲对刘猛的看法给与正面的时候,刘猛竟然换了个话题,“月莲,你们去倭国的事情准备的如何?”
“啊?”月莲疑惑不解的看着刘猛。
“看你的样子,你是不想再等。那就不妨带你的人前去倭国。早去早回。”刘猛解释道。
胡月莲还是觉得不解。出使倭国与刘猛没什么关系。
“你只要谈好,我的船队立刻就前去那几个岛。最近我们已经上了岛,测量了那里的经纬度。回来的人禀报,那些岛都大有可为。”刘猛交了底。
第54章 外交立功进行中
“刘猛大哥。想挣到功劳就这么简单?”
“月莲,在校长手下,想挣到功劳就这么简单!”
月莲站在甲板上,看着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倭国陆地,回想起自己出发前与刘猛的交谈。赵嘉仁想占领鲸海(日本海)内的岛屿作为据点,那些岛屿上本来就没几个倭国人,却已经被倭国归到他们的行政区里面。现在胡月莲要做的就是签订一些与倭国的协议,以后双方发生矛盾的话,可以将协议拿出来。
根据刘猛的实地调查,那些岛屿上的倭国人数量不过几百,看服饰,与大岛上的倭国人非常不同。说占了就占了。
鲸海(日本海)的西边就是辽东以北,船队也到了那边。除了茂密的森林之外,船队并没看到有什么人迹。若是以后有能力,那边将为赵嘉仁的船队提供无尽的木材资源。这些功劳仿佛是被泥土半掩的珍宝,只要弯腰去捡就可轻松到手。月莲与刘猛对此有同样的看法。
正在考虑如何与倭国的幕府将军谈判,月莲就看到了佐助又凑了过来。这次月莲先开口了,“佐助,这几天吃肉吃的如何?”
佐助一愣,连忙笑道:“做梦都没想到能天天吃肉。”
月莲哼了一声,这不是表示鄙夷,而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因为猪腿用去加工火腿,同样还要做腊肠。济州岛的食堂里面提供的猪肉制品里面就以猪头肉和猪内脏为主。即便如此,经过加工的肥嫩猪头肉,吃起来非常爽快的排骨,还有蒸煮后的香嫩大盆骨,都让月莲觉得非常喜欢。
“佐助。你说的四番队我想过,可以召集。不过他们靠得住么?”月莲问道。
佐助一听月莲终于松口,兴奋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请队长放心,只要让大家三天吃一顿肉,发钱及时。大伙一定对你忠心耿耿!”
“对我忠心耿耿?呵呵。”胡月莲笑道。佐助的目的是要成为有部下的队长,队长的收入可比队员高的太多。不过据佐助讲,自打成了赵嘉仁的手下,按月有薪水佐助的收入比当海盗高许多。难怪佐助做事卖力。
提到吃肉,月莲心中颇有感慨。济州岛上现在有一万多人,能吃得起肉的是岛上所有大宋人,这样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胜福建本地平均生活水平。岛主刘猛刚来的时候还未必就那么情愿,现在刘猛为了能尽快把地盘扩大,将他对未来预测给和盘端出。
“济州岛上可以轻松养活十万人。现在出产猪,到明年等小牛长到18个月,就能出产牛。我算过一笔账,在大宋买一头十八个月大小的牛,需要四五十贯铜钱。再过三年,济州岛一年出产的牛就得有上万头,那就是四五十万贯收益。加上养猪的收益,用猪油牛油做蜡烛的收益,还有造船的收益。济州岛一年出产得有两三百万贯。”
一个岛一年两三百万贯的产出,刘猛每年轻松就能拿到万贯家财。月莲并不羡慕嫉妒恨,这是刘猛靠自己的能耐挣出来的。月莲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够早日有这般成就。
“等这次谈成,你就去招人。”月莲对佐助说道。
“嗨咦!”因为太激动,佐助忍不住喊出倭国话来。看他手足无措的表情,也实在是激动的够呛。
等情绪稍稍平静,佐助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对月莲说道:“队长,你要是请人吃肉,不要送给他们肉,而是请他们到咱们的商馆或者营地吃。”
“为何?”月莲感到很讶异。
佐助带着无奈的表情给了她一个解释。
船抵达神户,码头上很快出现了许多前来围观的倭国民众。宋国使者团在神户已经非常有名,神户商馆不仅出售倭国没有或者产量很小的商品,譬如丝绸、棉布与纸张。同样也收购倭国的商品。譬如铜、硫磺、水银。
以前的时候,宋国商人到倭国只是待几天就走。现在宋国的殿下在神户开设商馆,贸易就是天天在做,这让周边越来越多的人到神户来进行贸易。当作为正主的船队抵达神户港口,看热闹的自然多了许多。
几十名身穿飞鱼服的男女从船上下来,他们高挑的身材与华丽庄重的服饰在围观的倭国百姓中引发了一阵阵赞叹的声浪。至于从船上搬下来的大量包裹完好的商品,又让众人猜测连连。那到底是些什么样精美的宋国商品呢?
月莲没有在神户久留,第二天一早就赶往平安京。从神户到平安京有六十几里路。月莲他们一天就走完了。傍晚进入平安京的时候,又引发了平安京的震动。外国使者团在这时代的倭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平安京民众们蜂拥而来围观这些宋国人。
若是以前被如此多的人围观,月莲会觉得警觉不安与一些羞涩。现在目光从倭国人民身上扫过,月莲看到晴朗秋季的落日照在这帮倭国人民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黄橙橙的光彩。有些如同铜钱的颜色。这颜色让月莲非常开心。
众人进了商馆,留在商馆里面的有人,他们守住门口,把平安京的民众挡在外面。这让民众人都在猜测商馆里面的宋国使者团在拿出什么样的珍宝。事实上,队伍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要注意形象,进了商馆这样的自家地盘,大家一个个因为长距离行走的疲惫而瘫倒在商馆里面。
月莲本想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当晚时分,负责此事的京都奉行就上门。强打精神接待了奉行,给他泡上好茶。奉行只是品了一口,脸上就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把一杯茶喝了大半,奉行掏出一张纸递给月莲,“这是将军想要的贡品。”
月莲接过来一看,奉行很体贴的用汉字写了贡品的名称。不过月莲觉得倭国人写东西基本都是汉字。单子上有丝绸、棉布、镜子,这些都是早有预期的。贡品是免费送的,倭国倒也没有提出一个离谱的数量。还都在赵嘉仁定下的接受范围之内。
单子上最后一条是‘建盏三只’,月莲第一次听到这个商品,完全摸不着头脑。她问道:“不知这个建盏是什么?”
第55章 达成通航协议
看着奉行以极为小心翼翼的表情与动作捧出一个盒子,月莲心里面都忍不住有些好奇。那个被称为‘建盏’的喝茶器具到底是多么的了不起,难道是吹弹可破么?
昨天晚上,月莲告诉奉行,她不知道建盏是什么。当时奉行眼睛瞪的溜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在奉行也通情达理,他听了月莲想看看实物,千万不要弄错的建议,就约好第二天再来。
一大早,奉行就来了。月莲被从梦中叫醒,不情不愿的前来迎接。她用手背掩住嘴,尽可能打了个最小幅度的哈欠。此时,奉行终于从盒子里面捧出了一个‘盏’。月莲张到一半的嘴登时有些合不上。
从外形上看,这种‘盏’看上去厚实坚硬,甚至有些铁铸的感觉。可这么坚实的‘盏’却有着华丽的外表。譬如奉行拿出的这个,内里有着美丽的纹理,第一眼看到,月莲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在看晴朗夜空的星河与繁星。华丽肥腻的美感将月莲的睡意都给驱赶一空。
“这……,这就是建盏?”月莲真的没想到在倭国这穷苦的地方居然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宝物。
奉行听了这没见识的话,忍不住就想开口嘲讽几句。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这位宋国代表是现在倭国唯一建盏的来源,语气自然而然的就平和下来。建盏是从北宋时候开始有极少量流入倭国,立刻就成为倭国收藏的极品。盏内自有宇宙星空……越清苦的生活,越让倭国上层喜欢建盏这种华丽肥腻的美感。
九条将军对其他的贡品并不在意,都交给奉行来定数量。将军唯一亲口要求的就是建盏,而且要求三只。此次进贡是三年一贡。平均下来,将军每年也只能得到一只建盏而已。
把建盏的模样记下,月莲告诉奉行,“我明白了。既然阁下讲建盏是我们大宋福建所产,那我家主公就一定能够弄到。现在我能否说说我家主公的意思呢?”
建盏这个将军最在意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奉行心里面完全放松下来。对于月莲的要求,奉行并不很在意。宋国前来与倭国交往,必然有他们的目的。譬如奉行很清楚宋国使者与镇西奉行之间进行的贸易。
将军并不糊涂,下头的实权人物会按照他们利益来做事,这种私下经商的事情不可避免。突然出现些肥差的确令人意外,却没必要大惊小怪。决定谁去做镇西奉行的可是将军大人。有了肥差,反倒更能激发那帮手下的热忱。
听了月莲的要求之后,奉行心中更没有担心。倭国西边鲸海中的岛屿是流放那些犯了事的大人物的艰苦之地。哪怕是极力控制倭国全境的镰仓幕府都对那些地方没兴趣。宋国船只经过鲸海的时候在那边寻求几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再正常不过。
“你们为何要沿着鲸海向北?”奉行问月莲,这件事里面唯一奇怪的是宋国为何对北上有这么大的兴趣。
“难倒奉行从来没想过看看极北之地是何等模样么?”月莲反问。
奉行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的世界就是倭国,极北就是奥陆。至于极北之地的模样,奥陆来的所有说法都是,那里气候寒冷,人烟稀少,是个苦寒之地。现实经验让奉行生出一个观点,越向南越暖和,越向北越寒冷。在寒冷与温暖之间该做何种选择,那是不问可知的事情。
“此事我须得询问将军殿下。”奉行给了月莲一个回答。
过了三天,奉行受命与月莲在平安京签署了一个协议。史称‘平安京协议’。在协议里面,双方同意通商,允许赵嘉仁在神户与平安京设置商馆。并且同意赵嘉仁的船队在鲸海的岛屿上临时落脚。
拿到了这个协议,月莲第一时间就把协议内容往南边送。她在信里面告诉赵嘉仁,她正在借用这个被认同的身份前去与倭国地方豪强会面,并且在倭国召集肯为赵嘉仁效力的能干人士。不过请赵嘉仁赐予八番队的称号。
写完之后,月莲觉得数字太少,又把八番队改成了十番队。
和以前一样,信件先送到济州岛。此时已经是宋历九月下旬,也就是西历十月底。码头上已经是人山人海,雇佣百姓们到济州岛开荒的时候就讲过,每年可以让他们回家一趟。此时该收的东西已经收了,包括到辽东捡橡子。农活都已经干完,大家就想回家一趟。
刘猛口感舌燥的给一群人当面保证,如果他们带家属到济州岛上来,待遇不会有丝毫改变。他们的家属也会被安排工作。
对于是否会被限制吃肉的问题,刘猛无奈的喊道:“我给你们讲过多少次。定期杀猪不是要抢你们的猪,而是猪养到了该杀的时候。你们卖猪拿了钱,买肉也没问你们多要钱。不能光想着什么好处都捞!”
把这一波人撵走,又来了下一波。大家提的都是相同的问题,哪怕是这些问题都已经由管理人员讲过,告示上写过。农民们还是固执的要亲口询问岛上的最高管理人刘猛。
这些问题让刘猛觉得头晕眼花,他突然希望天降雷火,把这些讨厌的家伙们烧个精光。若是刘猛一开始是准备坑骗这帮人,那倒也罢了。可刘猛从最初开始就是真心对待这帮农民,现在农民们的做法证明他们根本不相信刘猛的话。不然的话,他们为何要这么反复确认呢?
于是船队载上了大量人口与少量书信开始南下。此时已经开始起了北风,从济州岛顺风南下,不过几天就到了福州与泉州这些大港口。
司马考此时正在赵嘉仁的学校里面听课。他周围都是些小娃娃,背诵起九九乘法表都有点口齿不清。司马考并没有因为和小孩子们同班就有羞愧的模样。他已经羞愧过了。这些课程让司马考感到非常新鲜。身为进士,特别是有文化的宋代进士,司马考已经通过了一门课程。也就是说,他此时要是到赵嘉仁这边工作,一天可以领十二文钱。
被赵嘉仁所讲的科学吸引,司马考准备自费学完所有课程。身为进士,他自己觉得顶多一年时间就能完成这些课程,接近到与赵嘉仁相似的水平。
然后司马考就被赵嘉仁请到了衙门。面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马考,赵嘉仁问道:“司马兄,不知你可否给我手下的人讲讲断案之术?”
第56章 与司马考的小辩论
“断案?你手下不是有判官么?”赵嘉仁请司马考讲课,司马考圆圆的脸上都是不解。
赵嘉仁有点犹豫的答道:“不是给泉州的判官讲断案,是给我学校的人讲断案。”
对于此事暴露实力,赵嘉仁心里面颇为为难。若不是真的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赵嘉仁大概不会提出要求来。果然如他所料,司马考眉头皱起。看得出他对此颇为不解。
赵嘉仁解释道:“我手下有几千号人。人多了,必然有各种事情。以前出了事情就是打军……打板子。不过这种做法不可长久。没有规矩不行,只有规矩没有能断案的也不行。这才想让司马兄帮忙给他们讲讲课。法理、法意、法度,这可得有人懂才行。”
“难倒赵兄弟要和你的手下讲利义之辩?”司马考脸上露出了文人特有的揶揄表情。
“若是没有义利之辨,我华夏和蛮夷又会有何区别?”知道司马考看不起那些没读过圣贤书的人,赵嘉仁索性反问。
遭到这么严肃的质问,司马考倒是也严肃起来,“赵兄弟,你批评理学的说法很是新颖,却不知你对利义之辩有何高见?”
提出这个刁难的问题,司马考一身轻松的等着听赵嘉仁的回答。若是讲赵嘉仁喜欢提的唯物与实事求是,理学的确有很大问题。但是义利之辨却是千年来都没能辩清楚的事情,赵嘉仁不管说什么,都会面对对等的反对意见。然后司马考听赵嘉仁说道,“我的义利之辨很简单。譬如一块地种出粮食,这些粮食到底该分给种地的,还是该分给地主。”
司马考并不知道宋代进士与后世进士的区别,宋代进士们不仅读书,还要读史。到了明清,考功名的人就是对着范文一个劲的模仿。除了模仿范文之外,读书人只读极少的一点点书。他们的历史知识水平基本为零。
正因为宋代的进士读史,司马考登时就被赵嘉仁的话给震住了。不用说太过于久远的事情,导致北宋党争激化的核心问题就是赵嘉仁讲的问题。当时旧党基本都是北方大地主大豪族,他们所要维护的自然是土地所有人的利益。新党们大地主不多,他们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获取更高地位与利益,所以普遍支持那些做事的人。
原本党争还能勉强维持底线。神宗一死,砸缸的司马光与被称为‘女中尧舜’的高太后两人开始用发配的手段对付新党,党争立刻陷入无底线的恶斗。北宋试图挽救本身危机的努力彻底完蛋。
知道这些历史的司马考听赵嘉仁开口就提这个核心问题,一时间也没办法保持轻松的心情。若是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历史上新党旧党之间辩论过无数次,真的是没办法超出其上。最后看的只是立场,而不是谁更有道理。
“赵兄弟,再换个话题。”司马考明智的选择了撤退。
“呐……,若是已经有了约定,可否动用私刑?这是有信,还是不法。这是促使其上进,还是惩罚其无信。”赵嘉仁换了个话题。
司马考继续皱起了眉头。他当了好几年的判官,见过太多纠纷就是因为守信的问题而起。想让最后断案的结果合情合理,那是非常难的事情。对于无法践行约定的人执行处罚,对于大宋官府的人数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想了片刻,司马考大概能明白赵嘉仁的想法,他叹口气,“既然赵兄弟不愿意用私刑,我便给赵兄弟的手下讲讲断案之术。”
赵嘉仁本来还想着要与司马考来一番冗长的辩论,没想到司马考的学识水平竟然避免了令人痛苦的辩论过程,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这下赵嘉仁倒是更想了解一下司马考的政治理念,他问道:“司马兄,不知你可否认同土地国有。”
“这就是想得美。”司马考给了个回答。
“不说这有多艰难,只谈你是否认同。”赵嘉仁追问道。
“若是讲认同,现在天下穷人越来越难过。土地兼并日盛,真的是贫者无立锥之地。”司马考很含蓄的讲述他的政治理念。
得知了司马考的政治理念,赵嘉仁也不再多问。当年北宋旧党们心里面想的全是自家的匹石贯束,在猛烈攻击新党道德的同时,致力于挖朝廷的墙角。穷人的疾苦从来不在旧党考虑之内,旧党谈论的‘民’,就是地主。
旧党大将苏东坡被贬黄州,穷于生计之时不得不自己种大麦,从而开始直接接触劳动人民。因为与劳动人民共同劳动之后思想有了些变化,苏东坡看到旧党上台后对新党无情打击,还念着劳动人民的苏东坡提了点意见,就被旧党认为苏东坡变了新党,对他进行了同样残酷的迫害。
和旧党一比,能提及穷人的司马考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此时需要的是共同进步,无谓的扩大矛盾是很没意义的事情。
“既然是我的手下,我想和他们讲的是我这里的规矩。之所以行制度,目的是爱人。因为爱人,所以才要惩奸邪。司马兄一定可以讲清楚这等道理。”赵嘉仁开始定调。
安排了司马考之后,赵嘉仁本想处理一下从济州岛回来探亲的开荒农民。没想到接下来公务的事情扑面而来。眼瞅就要到了年底,市舶司对赵嘉仁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蒲家覆灭之后,从南海来的海商数量明显降低。市舶司已经不谈他们能捞到的好处,现在光是每年的业绩压力就让他们感觉痛苦不堪。
“知州,若是在这么下去,泉州大概就会成为废港。蒲家勾结蒙古人证据确凿,可现在蒲家伏法之后,我等却还是要吃饭的。”市舶司的官员们吐着苦水。
“嘉仁兄。赵氏的供养是由市舶司出,若是再这么下去,明年只怕就没了供养钱,你身为知州兼市舶司,一定要想想办法。”在市舶司当官的赵氏宗亲更是直白的指出问题。
看到这帮有种穷途末路感觉的家伙,赵嘉仁冷笑道:“蒲家当年就是靠垄断航线才能威逼官府。现在蒲家已经覆灭,正该是官府大展拳脚之时。我等与其哀叹,不如奋起。我已经准备派出船队前往占城以南的海上要害。不知尔等可愿派船一起前往。”
“占城以南?”市舶司的众人都一脸懵圈,他们知道占城已经是非常靠南的地方。比占城还靠南的地方就是化外之地了。对于大宋的官员,岭南这种已经开始开发的地区都是去不得的地方,化外之地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场所。于是所有人都暂时闭上了嘴。
第57章 跟上趟的机会
金秋十月,天气终于凉下来。凉爽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赵宜昌感觉很舒心。
在这种舒心的日子里面自然要干些舒心的事情。蚊香片点燃之后的浓烟逐渐散去,明媚的秋日阳光把屋里面照的十分明亮。虫子僵硬的躺在地上,赵宜昌把他们踩死或者打死,然后扫出屋内。
从去年开始,泉州知州赵嘉仁命人用细竹篾编了许多怪异的小笼子。笼子下面那部分像是倒扣的漏斗,中间有个不大的孔,整个面向上凹进去。这种笼子被吊在蚊蝇众多的地方。没几天,这些笼子下面的夹角处就开始出现很多黑压压的苍蝇尸体。这些讨厌的东西竟然是因为飞不出去而饿死在笼子里面的。
有些笼子因为积了太多苍蝇尸体,下面的夹角部分竟然被填平了。那帮扫街的还得定期清理,把苍蝇的尸体用火给烧掉。今年是第二年,经过两年的捕杀,泉州城内的苍蝇大有绝迹的意思。赵宜昌家里面也挂了同样的笼子,并且按照告示上的说明,在笼子里面放了一小块肉。现在地上被干掉的虫子里面没有苍蝇的身影。
将这些害人精消灭,赵嘉仁心情愉快的泡了壶茶,开始慢悠悠的喝着。有人在这明媚的深秋天前来找赵宜昌。原来是赵宜昌拉了入股的一位。这位投资人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兄。不知道你最近还想不想出海。”
赵宜昌拉了投资,得到的回报很低,不过三十几贯。他对此生意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听闻出海,他不高兴的问:“出什么海?”
那位投资人心情激动的说道:“我们听说赵知州准备派他的船队南下。他讲了,只要肯派船跟着他的船队一起南下,就可以帮着那些船主改造船只。赵知州的船不用橹。你肯定也知道的。”
“赵知州答应帮着你们改造船舵?”赵宜昌不解的问,因为太过于激动,赵宜昌的声音很大。
“至少赵知州是这么讲的。”那位投资人满脸激动的表情。福建路的造船水平冠绝大宋,这么多年过去,谁还看不出赵嘉仁船只上的船舵非常好。只是这时代有很严肃的师承关系,赵嘉仁使用的那种三角帆完全是公开能看到的,大家学了去也就罢了。跑上赵嘉仁的船只偷师,这不仅会被戳脊梁骨,更会被告官。赵嘉仁一直在福建当官,弄到没人敢胡来。
然而改造船只可就不同了,这等于是公开了船舵的秘密。改造的首选自然是赵嘉仁的船厂,不过在一些情况下大家还是会选择更便宜的途径。
赵宜昌也知道赵嘉仁做出的让步意味着什么,这些年福建路早就习惯了灯塔。不仅航行的速度加快,航海安全同样得到了极大提升。赵嘉仁牵头,灯塔的灯火模式也实现了统一。不仅可以提供引路服务,还能提供更多信号。现在赵嘉仁放出更多技术,就意味着福建的船队能够得到更多好处。
作为贩卖过私盐的江湖好汉,赵宜昌第一感觉就是不能轻举妄动,他定了定神,严肃的说道:“此事不要急,我们先去找赵知州问问。看看他想要什么。”
投资人听了之后连忙点头,赵嘉仁做出这么大让步,必然会有他的所图。要是赵嘉仁想卖好,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既然已经到了今天,那多等几天也不是问题。
换了衣服,赵宜昌直奔知州衙门。在衙门外有好多车,门口拥挤了一堆人。衙役们一面把那些想混进去的人往外推,一面喊道:“知州说了,你等排队。他会一个一个见。要是等不及的就去对面,那边有知州的幕僚。”
看着门口大堆的人,还有已经派了长队的那些人。赵宜昌知道自己这几天大概是见不到赵嘉仁了。以他和赵嘉仁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优先对待。不得已,赵宜昌就直奔对面。见不到赵嘉仁,见见赵嘉仁的幕僚也不错。虽然他们的话大概算不了数,至少有人可谈比瞎等强了那么一点点。
进了对面的院子,赵宜昌就失望了。那些人大概是不能叫做赵嘉仁的幕僚,而该叫做赵嘉仁的亲随。一队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坐在一排桌子后面,桌面上放了一叠纸,他们手里拿着鹅毛,和对面的人说话之时,还不断用鹅毛写写画画。
凑到近前,赵宜昌就听到那些年轻的亲随正在记录‘姓名’‘年龄’‘籍贯’,有些人貌似录下了这些个人资料,然后就开始回答那些人的问题。首先自然是流传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这个问题当然得到了明确答复。赵嘉仁的确这么讲了。
接下的问题就五花八门,总的来讲,就是围绕这个承诺展开。譬如船只在哪里改装,改装费用多少。反正赵宜昌想到的,都有人提问。赵宜昌没想到,同样有人提问。听了一阵之后,赵宜昌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了解变得深刻许多。
赵嘉仁的确不是有求必应,他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要加入他带头建立的船舶工会。第二则是要出钱雇佣引水。第三则是必须参加到南海的贩卖。
参加的船队除了自己要出钱购买到南海交易的商品之外,还有义务运输赵嘉仁要求他们运输的货物。对此有兴趣的船队本来是想用他们能买到的丝绸与瓷器等物换取大食人的香料,大家并不想给赵嘉仁当苦力。看得出,不少人的神色中都有不满。
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赵宜昌也不再亲自问,他出的门来让投资人和他先离开,见周围人不多,赵宜昌问道:“现在机会来了!”
“是。我也觉得是机会。”投资人表示了赞同。
赵宜昌两眼放光,声音里面都是忍耐不住的喜悦,“赵知州从年少之时就与众不同。凡是跟了他的全部都捞到了好处。早些年我若是肯低下头跟他,现在只怕早就家财万贯。所以你要是想赚钱,就不妨将你所有的船都给带上。要是有人肯把船转租,你也把那些船都给租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是担心赔钱,那就不妨将船租给我。我来赚这一笔!”
投资人看着赵宜昌的认真神态,他咬咬牙下了决心,“我可以租给你两条船,赚的钱咱们对半分。另外,我也会派两条船。”
“不行!太少!”赵宜昌果断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没能趁着赵嘉仁初创的时候大捞一笔是赵宜昌心中的芥蒂。既然当时错了,赵宜昌就不想再错第二次。
第58章 船主会议
熟练的把儿子轻轻抱在怀里,赵嘉仁看着老婆给娃轻轻擦了擦,换了尿布。手里抱着这个轻飘飘的小东西,赵嘉仁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孩子身上。
医生看世界是很冷酷的,恋爱在医生看来就是各种化学物质的推动。后叶催产素让男女之间的感情变得稳固,从而让人得到幸福的感觉。怀孕之后,母亲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给她带来的变化,形成了孩子是母亲一部分的强烈感受。
和母亲不同,男性就没这种源自身体的感受,意识到自己是老爹是个后天学习的过程。对这些不带丝毫感情的唯物主义认知构成了赵嘉仁精神世界的基础。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排斥感觉。
譬如儿子在手,的确让他生出一种责任感。人类对真正关注的东西就会有一种‘与自己有关’的感受,虽然这种责任感从逻辑上并不成立,但这种感受本身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秦玉贞换了尿布,抬眼就看到悬挂在床头的小本本。她从赵嘉仁的手里要回儿子,同时说道:“把大郎撒尿的时间记下。”
赵嘉仁也不废话,拿起挂着的小本本以及挂在小本本旁边的铅笔,把时间在表格上记下。孩子很单纯,吃多少,什么时候嘘嘘,什么时候便便,都有其规律。只要记录下喂奶的时间,积累一定的数量和观察,加上尽量定时定量,大概就可以判断出来。
搞得好,对娃的控制可以到一个非常好的程度。当然,这得用奶瓶定量喂养。
秦夫人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对年轻的夫妻带孩子,看着小娃娃的时候,秦夫人眼中有着身为外婆的欢喜。不过看向女婿的时候,秦夫人的目光里面就有着复杂的情绪。
赵嘉仁带了一阵娃,接着就在妻子额头亲吻一下,自己去忙公事。等赵嘉仁走后,秦夫人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女儿和外孙身边。看着孩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觉,秦夫人想伸手摸摸孩子,然而用肥皂洗的干干净净的手伸到一半,她却又收回了手掌。
“娘。三郎不过让你看看细菌长什么模样,你也不用怕成这样。”秦玉贞看一切都收拾好,就语气轻松的和自己母亲说话。
“唉……,三郎说的那么多道理,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些细菌看着真的是吓人。”秦夫人叹道。叹息之后,秦夫人又上下打量女儿,关心的问道:“你身子觉得如何?”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秦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婿竟然在如何坐月子上提出了十分离奇的要求。双方争执的结果是赵嘉仁带了秦夫人学习了五天细菌学。然后秦夫人就被唬的疑神疑鬼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让她习惯了使用肥皂。
秦玉贞看着母亲关切的目光,忍不住笑道:“身子挺好的。每天用放了银器的热水洗澡,我觉得挺好。嘉仁说银子能杀菌,应该是真的。娘,嘉仁性子急,不过他可没有害人的心思。”
秦夫人又叹口气,传统的避风,静坐。到了赵家人这里都被解释为防止细菌滋生,以及防止过凉的水给产妇刺激。于是赵嘉仁提出的坐月子方法就成了杀菌,以及用温水每天冲澡。
什么白银只要有几百万分之一的溶解度,就足以杀死细菌。这些让秦夫人觉得赵嘉仁跟巫医一般。水井里面吊个银片,烧水的时候在水里吊一个银片,这就是巫医把戏。和巫医不同的是,赵嘉仁只要一个简单的银片,并不要求在银片做出什么神秘的花纹。
不过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秦夫人发现赵嘉仁的家里几个月都没有人生病,这的确与众不同。虽然对于赵嘉仁的那套玩意难以接受,秦夫人对于家里的安宁很是认同。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岳母怎么考虑的,他此时也没有空闲考虑这些。船队南下在即,泉州当地富户们的选择有些超出赵嘉仁的想象。最初的时候赵嘉仁提出组建船队南下的愿望很真诚,因为他并不认为会有多少其他船只会选择加入。然而一个月不到,已经有上百条能够南下的船只选择加入。
昨天船厂厂长谢无欢乘船从福建赶到泉州,当面质疑赵嘉仁是不是要出卖船厂的技术秘密。这话把赵嘉仁逗得差点大笑。谢无欢自己当年也是想盗窃赵嘉仁造船秘密的其中之一。
到了衙门,代表们已经都到齐。谢无欢也在其中,看到赵嘉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谢无欢翻了翻眼睛,别开了脸。昨天指责赵嘉仁要出卖船厂秘密的话一出口,谢无欢就觉得这话的确不合适。不过话说出来,也就没办法收回去。谢无欢继续问道:“若是别家的船厂学了,我们岂不是让他们白白占了便宜。”
“我们的船厂规模再增加三倍,够不够造自己的船?”赵嘉仁问。
这个问题让谢无欢感觉难以回答。按照现在的产量,增加三倍造船能力,也满足不了赵嘉仁的船队需求。现在的问题不是在造船技术或者工人身上,而是出在木料不足上。那帮国有船厂里面有临安派来的人,大规模从他们那里买木料的结果是,他们就提高价格,现在木料价格已经提高了一倍,并且大有在此基础之上再提一倍的迹象。
“现在我们先给这些船改造一下,等北边的木料出来之后,就能开设北边的造船厂。那时候我们别说增加三倍规模,就是增加十倍规模又如何?做事情要有长远的眼光。”
听了赵嘉仁的这个看法,谢无欢其实并不满意。但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船厂没足够的木料开工造大船也是事实。此时马尾那些空着的船台的确可以用来改造旧船。
赵嘉仁一出现,本来正在说话的人等纷纷起身向赵嘉仁问好。赵嘉仁挥手喊道:“不必说废话,都坐下。”
还有人觉得这是赵嘉仁在客气,正想凑上来说话之时,就听赵嘉仁身边的亲随高声喊道:“赵知州有令,肃静!”
“肃~静~”站在后面的衙役们拖着长声一起喊了起来。
见到这场面,那些人都知道赵嘉仁不是在玩笑,屋里面立刻就安静下来。
赵嘉仁扫了这帮人一眼,突然想明白了各国议会里面为啥要设置议会警察。这些暴力人员就是要把不遵守纪律的家伙们拖出去,以维护纪律。看来赵嘉仁也需要设置这种人员。
当然,此事可以以后再谈。看众人都落座,赵嘉仁站在主位之后大声说道:“诸位,大家都是准备一起南下的。这次就这么多船南下,其他想去的就等下次好了。南下总得有个目的,我这次就要告诉大家。讲此事之前,我再说一次。此次南下的船只就是这么多了。不管是谁要加入,我都不会接受。当然,谁愿意退出,倒是可以自由退出。”
“赵知州,现在我认识几个人,都是心存疑虑,若是赵知州肯说的更清楚,他们只怕就加入了。船多些都能有个照应。”一位中年人发言表示自己的看法。
扫了这位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看得出这位的想法与不少人有了共鸣。赵嘉仁板着脸说道:“你们觉得安然抵达目的地和船只多少有什么必然联系。船只若是沉没,主因一定是这条船的问题。船旧了抵挡不了风浪,而船上的人并没有对自己的船有足够了解,所以没做针对性应对。若是不谈这些,只讲数量。那为何不谈谈那条船有可能倒霉沉没呢?”
在这个时代口彩很重要。那些精通航海的人也许能接受赵嘉仁的态度,但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家伙们听到了暗示他们赔钱的话,都变了脸色。对这些家伙,赵嘉仁并没有妥协的打算。
“诸位的目的是赚钱,我觉得赚钱之前就先想好赔钱的可能。我这人觉得发财有两个要点,第一个是有人教,第二个是输得起。若是输不起,就不妨果断退出。这样果断的态度很值得尊敬。至少比赔钱的时候哭哭啼啼要令人尊敬。”
赵嘉仁的话音方落,坐在会场里面的一位已经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因为笑声中颇有些嘲讽的意思,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赵嘉仁扫了一眼被逗乐的司马考,也不想搭理他。这位学员兼教员的家伙自己没有投资,所以幽默感十分强烈。
经过这番恐吓,再没人敢说话了。面对安静的会场,赵嘉仁讲道:“此次我们的目标是南海的狼牙修国。”
说完,赵嘉仁一挥手,已经有人贴出了地图。狼牙修国在中南半岛中南部靠印度洋的位置上。指着狼牙修国的位置,赵嘉仁继续介绍起这个地方。
“大食商人很多都到这里做买卖,丝绸、瓷器、运到这里出售,价格比卖给那些到了大宋的大食商人高至少五成。在这里,香料的价格是运到大宋的香料价格的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我此次的目的就是狼牙修国。”
第59章 讨论
英国人托马斯?约瑟夫?登宁《工联和罢工》一书中写到:
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象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
大宋是个文明的国家,是个有法律的国家,南下航海到狼牙修国也是和平之旅。并不牵扯到非法行当。即便如此,那帮准备南下的人听到丝绸、瓷器、铁锅运到狼牙修国的价格是大宋1.5倍,已经非常激动。而香料价格是大宋香料价格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的消息一出,众人眼中燃烧起了贪婪的火焰。
因为丝绸价格提高了1.5倍,香料按照四分之一的价格计算,这一趟的利润就是六倍。在大宋,丝绸瓷器并不是难以弄到的商品。
看到不少人仿佛缺氧般拉松领口的动作,赵嘉仁心里面高兴,却板着脸说道:“此行非常困难。我要告诉诸位,我是真心想让诸位活着赚到这笔钱。想活着赚到这笔钱,那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你们明白么?”
看得出,暴利让这帮人暂时智商下线。不管怎么讲,他们现在好像明白不了这些。
不过赵嘉仁刚有了这个想法,就见到一位老头子颤巍巍的站起来,“赵知州,我知道你的船厉害。这次我的身家性命都交到赵知州手里啦!知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等身家都交到知州手上。若是沉了船,那是运气不好。请知州下令我等该怎么做。”之前还表示想拉人进来中年人再不提拉人的事情,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司马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向这样的方向发展。再看赵嘉仁,司马考看到的是赵嘉仁脸上满意的表情。这让司马考觉得明白了什么,又觉得还是不明白。
会议结束之后,司马考就等着赵嘉仁忙完。结果从上午忙到晚上,赵嘉仁还没有回家的迹象。这下看书已经看得头晕眼花的司马考站起身,直接去找赵嘉仁。赵嘉仁让司马考进来,他继续对几个负责人讲道:“你们一定要把水箱的事情弄好。里面要镶嵌银片,不要用铁钉。出水管里面也要衬上银管。只要管子薄,银片薄,用不了多少的。”
“遵命!”几名负责人拿着小本本记录下来。
“你们先去忙。”赵嘉仁挥手让几人退下。
看到屋内没有其他人,司马考立刻问道:“赵兄弟,你为何要那些人如此低头?要他们不顾身家性命。”
“没这准备,还谈什么下海。”赵嘉仁有些疲惫的答道。
“可他们是想要挣钱。为了挣钱会不顾一切。”司马考继续问。
赵嘉仁看司马考这么较真,忍不住笑道:“司马兄,我之前说了,船只沉没是船只以及驾船者的因素为主因。有这样的主因,什么时候来风浪,船什么时候沉没。你觉得你能接受这样的看法么?”
“这……这难道不是命?”司马考迟疑的答道。
“你是觉得因为你管不了起风,所以起风才是主因么?”赵嘉仁的语气更加放松了。和司马考这样有文化的人谈话,其实可以很轻松,“若是这样认为,那就跟认为妲己与杨玉环祸国一样。且不说两个女人祸国是不是真的,若是纣王和李隆基能够击破周王与安禄山的军队,将他们抓住枭首示众,后面的局面就大大不同。至少就不会有什么妲己与杨玉环祸国的说法了。那么谁是主因呢?”
这道理很容易理解,司马考却眉头紧皱。赵嘉仁也不说话,只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起来活动身体。这次的准备工作很繁重,让他感到非常疲惫。做了套广播体操,赵嘉仁才听到司马考开口,“可世上岂有全知全能的事情,若是都只考虑主因,烦恼都烦恼死了。”
赵嘉仁笑道:“若是只考虑成败,当然会烦恼。若是能专注自己该干的工作,大概就不会这样。需要操心的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精神想别人的事情。”
“……你是说不管我们怎么想,风浪总会起来。那是别人的事情?”司马考好像明白了。
“没错。做事首先得弄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事情,什么是别人的事情。弄清楚这些,我们自然不会站错立场。”赵嘉仁满意的答道。
“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与别人无关。”司马考并不满意。
“所以什么是我们共同的事情,什么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这些才是区分我们立场的标准。就如都在朝堂里面的做官,看着都一样。可实际上每个人的立场与利益都不一样。所谓政敌,难倒不是同一个朝堂上的人么?正应为都是一个朝堂里面的人,所以才会是政敌。我此次让他们对我服从,就是要领着船队前进。只有立场一致,才能通力合作。走到半路的话,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闹起来,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决不许闹。闹的话,我就要按最初说好的收拾他们啦!”赵嘉仁轻松的做着解释。
看着司马考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嘉仁也觉得心里面轻松许多。很多时候人哪怕是知道害怕孤单是软弱的表现,却也没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坚强到可以完全无视别人,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有人可以聊聊天,说说话。特别是说说有同等级别的话,那其实很开心的。司马考就是能让赵嘉仁感到开心的聊天者。
“那贾似道现在控制朝局,铲除他不喜欢的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么?”司马考问了个令他自己一点都不开心的问题。
第60章 南下舰队出港
有些事情就怕类比。赵嘉仁要求船队上下都服从他的意志,以他想推动的方法去面对航行。至少在赵嘉仁看来,这是采取先进的思想去面对考验。司马考联想到的是贾似道铲除异己,在朝内推行以贾似道为核心的制度。
两种看法对应,赵嘉仁一时觉得无言以对。虽然道理就在嘴边,‘我这套是讲科学的,贾似道那套根本不讲科学’。不过这么辩解总让赵嘉仁觉得自己所说的非常无力。
想了想,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我说的这些,受益的是船队里面几千人。贾似道推行的那些,受益的才有几个?”
这么一讲,司马考倒也不再就此说下去。船队里面一百多条船,船上的人数得有好几千。大宋考进士考上的官员也不过两万多人,临安的朝廷里面的这种官员数量并没有一支船队的人数多。
“既然丝绸等物换香料如此之多,赵兄弟这支船队大概能大赚特赚吧。”司马考问。
赵嘉仁怀疑司马考心里面未必服气,只是不想与赵嘉仁过份争论。在司马考的立场上将贾似道与赵嘉仁相比,这已经是很失礼的事情。既然司马考这样赵嘉仁笑道:“我觉得咱们大宋对南海的想法有误。那些人为了赚钱,弄来的多是那些供给富人的货。而据我所知,在南海真正盛产的乃是辛香料。有了胡椒、八角、丁香、豆蔻、辣树皮这些辛香料,就可以改变食物的味道与凉热之性,让我们可以吃更多种食物。”
“改变凉热之性?”司马考听的若有所思。
“就是吃螃蟹需用姜丝。”赵嘉仁继续解释道。
这下司马考恍然大悟,他家是姑苏人,就在太湖旁边。吃螃蟹的时候自然要烫黄酒加姜丝,被称之为‘去螃蟹中的凉气’。
赵嘉仁想到的却是德国香肠。大航海时代让辛香料进入欧洲,因为从前没有有效的食物储存技术,腌制食物是使秋天获得的食物得以维持过冬的唯一方法,而腌制食物需要用辛香料。
在欧洲,辛香料的产量很少。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前往印度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发现一条香料的贸易途径。可以说,香料和黄金、传教一样,是促成欧洲地理大发现的重要原因。香料群岛也因欧洲列强对东南亚的争夺而得名。直到后来咖啡可可等新的产品崛起,香料群岛才随之衰落。从兴起到衰落,历经几百年时间。
而见识到大宋的南海贸易之后,赵嘉仁一直觉得非常不理解。此时大宋的‘香料贸易’是沉香、檀香、乳香、龙涎香等香料,而不是食用的辛香料。赵嘉仁不解的是南宋海上贸易的孱弱,他倒是能理解海上贸易为何没能催生大宋经济发展。
香料是小宗产品,不管赚钱到底多少,需要的船只数量小。辛香料是针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大宗商品,需要的是大量船只。数量上去了,对南海的开辟自然也能上去。不用说别的,赵嘉仁自己就需要大量辛香料去提升他在济州岛的产出。想把猪肉烹调好,辛香料很重要。
看着司马考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嘉仁说道:“现在已经十月,我可等不了那些人更久,当下有多少人就算多少人。能否成功,就看明年他们能否赶回来。”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仿佛是信心满满。然而赵嘉仁自己其实知道这不过是很多愿景,这些话里面大部分倒是给自己壮胆的说法。
赵家的船队上开始制作新水箱,船上的船员们都去参与或者观看。看到那些薄薄的银片被贴到水箱内部,大伙都颇为讶异。不过得知巨大水箱里面全部用了也不过几两银子的白银,大家立刻没了兴趣。
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同。其他船只虽然也在做新式水箱,却不愿意让水手们看到其中的白银。那帮船东的想法也很正经,害怕水手知道之后去偷窃白银。
赵嘉仁不想就此说什么废话,他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公开比不公开有效。不过赵嘉仁船队里面的水手都接受了生物学的教育。知道使用白银的目的是为了杀菌。加上又看到水箱里面白银的数量很少,赵嘉仁认为以水手的收入,他们不会因为这几两白银而冒被细菌致病的风险。那些船东的想法未免太落后。
到了后面的讨论之时,赵嘉仁的看法更加如此。在船队的准备会议上,赵嘉仁提出置办货物,不妨拿出两成,让水手们支付。到时候获利也由水手获得。赵嘉仁要在他的船队里面推行这样的制度。毕竟是第一次去南海,赚多赚少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没有上下一心的态度,赵嘉仁害怕船队没有效率。
讲完之后,上百条船的船队里面,只有赵宜昌公开表示他赞同赵嘉仁的看法,并且会在他领头的六条船里面这么做。
其他船东不愿意在队伍建设上下功夫,赵嘉仁也不能逼迫他们这么做。船队准备工作会议继续进行。
这几年学着使用三角硬帆的船队越来越多,改造只用把巨大的人力船橹改成滑轮组控制的船舵。在福州的马尾造船厂船台数量多,经验丰富。改造进行的很顺利。
在景定二年十二月,船队开始南下。船队里面非赵嘉仁的船只大部分吨位运载了丝绸与瓷器,赵嘉仁的船只空了四成吨位,这部分吨位是留给在广东已经定下的铁锅。南海各国技术落后,他们没有能力制造铁锅这种高技术产品。在大宋很平凡的铁锅,在南海各国上层能卖出铜鼎的价钱。
看着船队离开港口,赵嘉仁心里面又是欢喜,又是不安。以军事力量而言,这支强大的船队在南海没有海上对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船队本身就已经无敌。既然赵嘉仁能做的准备已经全部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祝福这支船队一路顺风。
举起手向着船队招手,不仅是赵嘉仁一个人在做。港口成千上万的家属们也在这么做。在如此多人的祝福中,船队的身影在海上逐渐消失。
第61章 南下的船队
蔡有灿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在赵嘉仁手下学了五年走船,就成了一支150艘船的大船团的副指挥。
若是在外人看来,蔡有灿此时地位尊崇,走路带风。蔡有灿自己甚至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一支上百艘的船队根本不可能排成一字长蛇阵,必须分成许多船队前进。赵嘉仁的船队还好,船只都是相同的船型与吨位。其他的船只每一艘都不同,只能大概根据船只的航速将其编队。
赵嘉仁的船只作为此次船团的骨干,偏偏是不能组成单独的船队。这些装备了火炮的船只还得分到各个船队里面作为指挥、护卫、联络船。也就是赵嘉仁的船队身经百战,船只从设计开始就有很高的适航性,这才承担起了沉重的任务。
此时的地理划分上,广南西路并没有出海口,赵嘉仁的老朋友徐远志此时是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安抚使。蒲家覆灭之后,广南东路在他的协助下修建了从福建到交趾的沿海灯塔。船队有灯塔指引,航速大增。
直到最后一个灯塔消失在身后的时候,众人还没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在没有灯塔指引下航行了一天,大伙才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太对。
“告诉船队众人,要紧跟船队。万一掉队了,可未必有人来管。”蔡有灿让各船队的旗舰上升起了这些信号旗。这些是早就说过的事情,但是在这茫茫大海上必须格外强调。在准备阶段,赵嘉仁的学校帮助其他船只培养了许多信号手,这种最基本的情况还是能传达到的。
副指挥蔡有灿这么想,赵宜昌的感觉就完全不同。能够回到海上,这让曾经贩卖私盐的赵宜昌回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不过一路航行,这种意气风发很快就被海上枯燥的生活消磨殆尽。
“赵大哥,那个发旗语的是不是被赵知州收买了?”一日,船东的堂弟鬼鬼祟祟的找到赵宜昌说道。
“收买?”赵宜昌感觉无法理解。
“我问那个人,旗语到底该怎么用,他支支吾吾说不清。可到了收发旗语的时候,那厮倒是熟的很。我觉得他大概是被收买了。”船东的堂弟用一种颇为坚持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赵宜昌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不满的说道:“当时让你去赵知州的航海学堂学,是你自己不愿意去。”
“我也不知道当时竟然要学这些。而且出航之前那么多事情,我哪里走得开。”船东的堂弟努力解释着。
赵宜昌不想再说什么。航海学堂的课程表送到的时候,包括赵宜昌在内的很多人都傻了眼。那上面列出的课程很多,不少课程都是闻所未闻。实际去上课之后,这帮人第一要学的竟然是打扫卫生,使用吊床。
身为船长,居然要和出力的水手一样擦洗甲板。赵宜昌的第一感觉就是太过份啦。不过等他亲自到了赵嘉仁的船上参观,倒是对那干净整洁的船只大有好评。他自己做不到以身作则,至少可以让船员们努力完成。
船上的技术工作并不多,赵宜昌学了掌舵,操帆让他的妹夫去学。旗语这种事情只能根据学校的挑选。没想到学校最后挑了几个赵宜昌船队里面并没什么特别出身的水手。
“你别瞎想。”赵宜昌劝船东的堂弟。船上每天都只能靠旗语传递消息,对于这个唯一的情报来源不信任的话,就等于自己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那位船东的堂弟固执的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没瞎想。只是让那厮把旗语教给我。他明显不想教么。”
到底是不想教还是不想学,赵宜昌实在是没精力分辨这个问题。不过赵宜昌清楚的是,现在船队不能没有打旗语的。看着船东的堂弟那固执的表情,赵宜昌说道:“等这次回去……,等船到了狼牙修国靠岸,我就告诉赵知州的人,让他们教你旗语。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惹事。”
都经历过年轻时代,赵宜昌很清楚那种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心情。他自己当年也是不法不顺,干了很多没意义的事情。此次能够当上船队的头子,正因为赵宜昌当年的确有股狠劲,能压住阵。不过在此之前,赵宜昌也因为年轻时候的胡作非为不被人信任。海上又这么闲,赵宜昌担心船东的堂弟会搞出什么来。
南下的船队靠着北风,蔡有灿每日里都要强调各船队之间的通讯联络。海上的风并不那么如人所愿,经常出现几里之外的风就完全不同的局面。上百艘船的大船队,更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茫茫大海深不可测,在浅岸上还可以下锚,暂时等待。以蔡有灿的测量经验,深海里面下锚根本没用,船只只能跟着风随着水流前进。
别人觉得船队副指挥高高在上,高高在上就得有高高在上的责任。船员们在休息时候可以打扫卫生,学习,做运动,练习海上格斗技术。副指挥的脑子里则要时时刻刻想着船队里面各船的位置。一旦失去联络,那就只能祈祷走失的船只能够幸运的与大船队重逢。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已经是景定三年一月七日,根据六分仪测量,走远洋的船队此时已经到了占城以南的海面。再走几天就可以抵达极大崎头,也就是后世的纳土纳群岛。自宋代以来,越南中部的交趾洋以及婆罗洲西北的纳土纳群岛已被作为中国与外国的海域分界,凡从外国来的船只,过了纳土纳群岛或交趾洋,即进入中国之境。
从前年开始,蔡有灿带领五艘船南下。本来他的任务是确定到交趾的航线,不过顺分顺水的走,蔡有灿一路测量跑到了占城。而沿途与其他大宋船只相遇,得知了纳土纳岛的方向。有了六分仪和其他测量工具在手,蔡有灿就尝试前往。运气不错,船队安然抵达这里,并且对这里的经纬度进行测量。
此次船队南下,中继站并非是占城,而是‘极大崎头’。这里的岛上有高山,远远就能看到。而且岛上并无野人,非常适合大船队驻扎。
就在距离极大崎头大概一两日航程之时,有信号员前来告知。“第五船队有一艘船没了信号员,不过船上有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蔡有灿心里面立刻不爽起来。船只没有走丢算是很好的事情,不过没了信号员是怎么回事?赵嘉仁船队上的船员都要接受培训,即便如此,掌握技能的水手数量也并不充足。而且习惯了赵嘉仁船队生活的水手也不喜欢到别的船上。正因为如此,才会培训其他船队的船员当信号员。
想了想,蔡有灿命道:“让船队派人过去看看。他们可千万不要有人生病!”
船上空间狭小,生病就很容易被传染。赵嘉仁的船队非常善待水手,不过对于传染病人的处置可是‘极为严肃’。一个人的性命的确非常重要,可大家的性命更重要。到了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时候,船队从来不会含糊。
这也是赵嘉仁的船员们学习了简单病理学之后就不乐意去其他船只的原因。那些没有为生防疫知识的船只不安全。
第62章 船上的犯罪
信号打向第五船队,过了两个时辰传回消息,那艘船上的信号员不幸意外落水而亡。船只上的其他人倒是没啥问题。
啧啧!蔡有灿心里面一阵咋舌,心里面大大的不高兴,转念一想后反倒没了没了压力。那艘船又不是赵嘉仁的船,死几个人根本不是蔡有灿的责任。蔡有灿觉得马上就要汉代史料记载的‘极大崎头’。到时候登陆后再进行培训就好。不过是几天时间,还能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
此事得向总指挥汇报,总指挥是从琉球回来的李鸿钧。李鸿钧没有这么轻率,他答道:“还是给他们分一个信号员。毕竟都是在海上,万一出事可不好。”
如此简单的小事不过是在航海日志记下一条而已。又过两天,在景点三年一月初九,航海日志记载了很重要的事情。船队终于抵达‘极大崎头’。
在汉代,崎头的意思是海岛。极大崎头就是极大的海岛。不过那是汉代人的想法,在宋代人看来的‘极大崎头’与海南岛相比已经谈不上特别大。倒是岛上的巍峨的高山让蔡有灿非常喜欢。他对站在身边眺望的李鸿钧说道:“若是能在山顶修个灯塔,大概几百里外都能看到吧。”
李鸿钧听了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以他的经验,几百里完全是年轻人在瞎想。在那么高的山顶上修个灯塔,山下能看到就不错了。虽然站得高看得远,可灯光太暗,距离太远的话根本没用。
不管年轻人的瞎想,李鸿钧问:“这个岛上真的没有野人?”
“我们走遍了这座岛,岛上真的没人。”蔡有灿自信的挺起胸膛答道。
李鸿钧看着蔡有灿自信的表情,沉稳的下令,“那就派人上岛。”
船队在外面停泊集结,第二天黎明时分,船队就放下小艇,水手们乘坐着小船前往岛上。中午,赵嘉仁的船队就开始分享从岛上运回来的椰子。咽下一口甘甜清爽的椰子汁,蔡有灿的舌头轻轻触碰着嘴里的溃疡。不仅仅是溃疡,蔡有灿与不少水手一样牙床开始出血。上次到这座岛上的时候大家也是如此,喝了几天椰子汁,吃了几天椰子肉,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解决。返航的时候大家还带了些椰子,这玩意不仅容易储存携带,还能解渴充饥。可惜福建没有这样的好物。
到了晚间,岛上燃起了篝火。终于可以脚踏实地的期待甚至战胜了对瘴疠之气的恐惧,而且海滩上不存在瘴疠之气这种东西。口琴声,吉他声,以及碳烤鱼肉的香气让海滩上充满了度假般的闲情逸致。
在五号船队的船上,赵宜昌喝了口椰子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来来。看着对面神色紧张的青年,赵宜昌开口说道:“你已经失手打死人家兄弟,竟然还有脸说要把人家兄弟沉海?做人总得讲点道义。”
被如此批评,青年脸上神色变化,一股子难以隐藏的戾气浮现出来。赵宜昌表面上镇定,心中也是感到面对野兽般的危险。这种人赵宜昌见过一些,他们做事更凭直觉,不高兴就会对人使用暴力。这位船东的堂弟觉得信号手私藏技术,言语不合就动手。打斗间信号手脑袋装在一个尖处,意外身亡。
这种事情能理解,赵宜昌本来觉得敷衍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年轻的混蛋竟然觉得死去的信号手的兄弟是威胁,于是让人把那家伙给抓了起来要沉海。好在他们也不敢白天干,晚上被巡夜的赵宜昌看到。
赵宜昌虽然贩卖私盐,谈不上是个守法之人。不过不守法和滥杀根本不是一回事。赵宜昌坚决不答应那厮这么干。不过年轻的时候与见识过许多混蛋,赵宜昌看得出对面的这个年轻混蛋从骨子里就不是好人。
完全无视那个年轻混蛋充满戾气的模样,赵宜昌继续举止从容的喝着椰子汁。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之一就是不要被他们吓住,这帮家伙们虽然没底线,却知道他们自己并非无敌。不过举止虽然从容,赵宜昌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杀意。如果对面的不是船东的堂弟,如果这厮不是代表船东监督收益。赵宜昌即便不弄死这混蛋,至少也得废了他和他的几个爪牙。
而且赵宜昌此时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把这厮的爪牙废了,如果没有那四个跟随船东堂弟的混混,这厮大概也得乖乖听话。对付混蛋可不能用对付赵嘉仁的应对。
船东的堂弟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面都是恨恨的情绪,“赵大哥,这人就是祸害啊。此时已经撕破脸,若是不干死他,等着他回泉州告我么?”
赵宜昌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现在就把这厮干掉算了。按照这厮的想法,弄出人命反倒是别人的错。仿佛只要没有更强有力的势力来主持公道,这厮就代表了公道一样。
想了想,赵宜昌答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人不能杀。”
“赵大哥。你别的话兄弟我就听了,此事绝对不行。”船东的堂弟脸色狰狞起来,说完这话之后他起身到了门口拉开门,从外面就进来了四个壮汉。
赵宜昌不许杀信号手的兄弟,那人被关在船长室后面的小屋里。此时看情况不对,赵宜昌腾的站起身,一个健步就跳到从外面锁着的小屋门口,迅速打开门锁。把屋里面的那家伙拽出来。
不等凶手们杀人,赵宜昌拽住那家伙到了窗户口,把那厮从窗户里给扔了出去。也亏得赵宜昌动作快,只是毫厘之差,凶手们就要抓住信号手兄弟的衣服。
“你!”船东的堂弟面色已经狰狞到扭曲,他等着赵宜昌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仇敌。
赵宜昌看似毫不在意的拉住一根绳子猛力拽动,外面立刻传出当当的响声。那是船长室内控制的警钟。警钟响起,船上立刻就有了动静。
赵宜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马上就要有人来,你是自己走,还是等人来?”
第63章 轻松返航
在海岛边修整了几天,补充了淡水和椰子。船队就开了个会。
“我等前往狼牙修国要经过三佛齐,三佛齐之人喜欢炫耀武力。我等经过海峡的时候,他们会派船攻击我们。”蔡有灿介绍着情况。
“那上次你怎么过去的海峡?”赵宜昌准确的抓住了重点。
蔡有灿不太好意思的答道:“上次啊……三佛齐的船过来攻打,我们打沉了他们十几艘船。然后三佛齐就没有派船来攻击我们了。”
“……也就是说,咱们大概是不敢去三佛齐的港口停泊喽?”赵宜昌依旧准确的抓住重点所在。
“大概吧。”蔡有灿不好意思的答道。说完这个,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在这边的港口有很多。三佛齐只是不许别人过海峡,若是到他们的港口做买卖,只要你肯交税,也是可以的。”
到了此时说实话未免太伤人,一众非赵家船队的家伙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赵宜昌笑出声来,“我知道赵知州的为人,若是让大伙赔钱,他定然不会哄骗大家来。事已至此,我是相信赵知州的。这位蔡兄弟,你不妨就说个实话,到底要怎么做。”
李洪钧一直沉默着,看到有人态度明确的支持,他开口说道:“这个岛就是咱们的据点。你们若是不放心,就可以留一部分货在岛上。我们先去狼牙修国贸易。接着在周边各国做做贸易。”
周围众人神色各不相同,气馁的有,不安的有,恐慌的有。这些表情都被李鸿钧看在眼里,他用沉稳的声音对众人说道:“这只是开拓南海的第一步,万事开头难,可诸位好好想想,你们以前哪里有现在的机会。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放手一搏吧!”
景定三年正月十七,西进的船队出发了。这支船队有100艘船,其他五十艘留在岛边等待消息。船队满载丝绸、茶叶、瓷器、铁锅、棉布。
经过马六甲海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三佛齐的军船记得赵嘉仁船队的外形与旗号,或者是被这样规模的船队吓住了,竟然没有军船前来拦截。
经过几天逆风而行,船队终于抵达目的地,海峡西北的狼牙修国。这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城市,依山而建。港口中船只甚多,见到这样一支大舰队从东而来,不少船只吓得立刻起锚。赵宜昌看着惊慌失措的海港,忍不住在船头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瞬,他觉得船队是真的来对了地方。
船队离开的时候已经三月十八,每一艘船上都装满了货物。每家船队的选择都不同,香料自然是最大的部分。到狼牙修国经商的大食商人以及天竺商人非常多,三佛齐的凶猛海军以及凶狠的过路税让他们不愿意经过海峡。没想到突然就遇到了大宋商人,这些人与大宋商人来了一场双方都极为满意的贸易,香料自然是其中的大头。
赵宜昌也帮着船东买了不少香料,但是他自己那份的选择的是与赵嘉仁船队相同的产品,锡。大宋的锡矿很有限,现在大宋进口锡的产地是大理,那价格是飞到了天上。不过锡的买家不多,让不少商人对这玩意没兴趣。赵宜昌却不在乎,在大宋有一个永远对金属感到匮乏的城市,那就是临安。身为赵氏宗亲,赵宜昌对临安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三月二十日,大宋商人与在狼牙修国贸易的天竺以及大食商人依依惜别。双方约定,明年一月再次相会。于是船队乘风顺水的再次驶入海峡。
这次到了海峡东口,终于出现了三佛齐国的军船。负责警卫的赵家船队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炮,三佛齐的军船没多久全部被打沉。无视在水里翻腾的那些混蛋,船队上的大宋商人唱着歌,吃着咖喱饭,乘风破浪扬长而去。
回到基地,船队也没有继续去其他地方做买卖。此次已经赚到够多,赵家的船队有强大的武装,可商人们却没有。于是船队修整一番,随即开始北上。
先走的是商船队,赵家的军船殿后。等第五船队离开,从岛的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蓬头垢面,却穿着赵家船队的服装。那衣服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
这可把船队上的人吓了一跳。部队有严格的管理,人员走失得立刻上报。这突然冒出人来,负责领军的可是要受罚的。
赶紧把遭受折磨的兄弟安顿一下,结果大家发现谁都不认识这位。这一问才知道,最近两个月里面营地里的神秘失窃案竟然找到了元凶。这位是五号船队里面的船员,因为遭到船东的追杀,才逃上岛躲了起来。这位肚子饿,也没办法点火,就只能靠吃椰子和野果为生。这些玩意不耐饥饿,他有时候就偷偷到正在建设的营地里面偷点食物吃。
这位从一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开始哭,边讲边哭,边哭边讲。好不容讲完,他就哀求赵家船队把他带回泉州。无论如何,他总得把自己兄弟的死讯带回家里。身为赵嘉仁的部下,船队里面的兄弟对这位很同情。就在返航之时捎上他一起返回大宋。
到了五月,船队先抵达广州。稍加休息,随即前往泉州。官员与市民很久没见到规模如此的船队,自然是欢喜。而赵嘉仁欢喜之后却得知了这次的凶杀案,这下他有些迟疑起来。
事情很简单,供述非常有力。赵嘉仁把船队的人叫来,正好也能与航海记录对应。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不要接案子的问题。如果是从穷人的角度,这案子当然要接。如果从有钱人的角度,总得顾及一下投资人的态度。
赵嘉仁心里面已经有了想法,他就把负责讲述断案的司马考请来,把此事告知了司马考。司马考听完了赵嘉仁的叙述,立刻答道:“赵兄弟,此事绝不能放过。今日你饶了此人,他日这人就不光是敢杀他自己船上的人,而是敢做海盗杀人越货!那时候只怕你就要后悔今日没有除掉这个祸患!”
第64章 正义感与利益
赵宜昌的桌上摆着仁达钱庄的飞票,总数有三万贯。这是他过去大半年忙碌的结果,在大宋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微微颤抖的手按在这叠飞票上,赵宜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少年时代开始,他一直希望能够有万贯家财。到了快四十岁的今年才终于挣到,赵宜昌最大的感觉是不真实。一路的辛苦都是那么的真实,一路上的伤心失望期冀奋斗都很真实。唯独这最终的成果是如此的不真实。让赵宜昌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手轻轻颤抖,眼泪湿润了眼眶,涌出眼眶。抬手擦着泪水,赵宜昌面对巨款低声啜泣起来。
“爹。你怎么哭了?”奶声奶气的呼唤声让赵宜昌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擦去眼泪,赵宜昌就见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何时进了屋子。
这一瞬间,赵宜昌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他站起身上前几步把女儿抱在怀里,又看了看躲在门外的老婆。赵宜昌抱着女儿走出屋门,一把将自家老婆搂在怀里。他悲中有喜的说道:“咱家有钱啦!以后再也不会缺钱啦!以前我许给你的房子,首饰,轿子。现在咱们有钱之后都可以买。”
赵宜昌的夫人没想到赵宜昌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嫁给赵宜昌并非是上选,赵宜昌夫人的心里面并没有挣扎过。成亲之后,自视甚高的赵宜昌也说过许多当时不可能实现的大话。这也让赵宜昌的夫人感到失望。
然而今天,赵宜昌所说的一切居然实现了,而赵宜昌依旧记得以前的承诺。这让赵宜昌的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见到父母都在流泪,赵宜昌的女儿连忙给爹妈擦眼泪。可夫妻两人情绪激动,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成效,小姑娘小嘴一扁,委屈的哭起来。见到宝贝女儿哭起来,赵宜昌终于止住哽咽。
好不容易让家里恢复了平静,赵宜昌把夫人叫到屋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中间是那三万贯的飞票。赵宜昌拿出五千贯推给夫人,感慨的说道:“这些年让你辛苦了,现在不缺钱了,你想置办些什么就去置办。若是钱不够就问我要。”
赵宜昌的夫人没有拿钱,她轻轻摇摇头然后说道:“大郎,家里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的改变。我前些日子听你讲说可以投钱到赵知州的船行里面。不知道现在可否还有这机会?”
听了夫人投资的建议,赵宜昌露出了自行的表情,“我还不老。还没到糊涂的地步。剩下的钱,我是准备到赵知州那边买船。这次南下,我要自己带船南下。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赚到钱。”
“不要这样。这些钱已经够我们这辈子吃喝不愁。若是你还要冒险,那还不如留在咱们自己手里花。”赵宜昌的夫人明显不支持赵宜昌的冲动决定。
不过赵宜昌从来不听夫人的建议,此时手里有了钱,更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将五千贯飞票塞给夫人,让夫人收好其他飞票,赵宜昌自己出了家门直奔船行。这一路上他心情也开始平复,于是忍不住稍微有些后悔。运回来的锡的确卖个不错的价钱,却没有赵宜昌想象的‘临安价钱’。
买锡的商人坦承临安的价格的确比较高,但是他告知赵宜昌,这一路上的税收同样很高。若是赵宜昌有免税的船只可用,他就可以随便。若是没有的话,那就不妨早早出手。赵宜昌选择在泉州出手,对于过去的事情,赵宜昌虽然有些遗憾,却没有非得计较的意思。
到了船行,有人立刻将赵宜昌领进了一间屋子。赵宜昌本以为是要和他谈生意的事情,没想到里面的人开口就问起赵宜昌船上的杀人案件。提起此事,赵宜昌神色就变得冷淡起来。他很不想提及此事,船东的堂弟那恶劣的混蛋实在是让赵宜昌恶心坏了。此次他坚决不准备再与别人合作,就是心中有了阴影。
询问之人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声音也很平淡:“那人和他的四个爪牙已经抓了。此次我们是想问问赵官人可否愿意出来指证此人。我们听说那人杀人之时,赵官人目击此事。”
听到这个要求,赵宜昌第一反应就是试图拒绝。必须得说,听闻那个混蛋被抓,赵宜昌心中非常高兴。如果那厮落到赵宜昌手里,他也是有杀了那混蛋的心思。不过这不等于赵宜昌要出面指证那个混蛋。如果他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与船东家族翻脸。官府并没有给赵宜昌什么好处,他凭什么要帮助官府主持正义。
“赵知州想让赵官人出来指证。”询问的人员讲述了一个事实,这让赵宜昌愣住了。
“如果是在南海别家的船杀人,赵知州肯定不知道,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此次是有人在赵知州的船队里面杀人,这等事情就不能放过。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更何况被杀之人根本没有做错什么。赵知州觉得赵官人应该心怀大义。就跟泉州街头的笼子一样,苍蝇到处飞,祸害可不是某一家。只要苍蝇不死,哪家都逃不了被祸害。”
听着询问人员讲述的事实与道理,赵宜昌并没有放在心里。有人在赵嘉仁的船队里面杀人的事情看来激怒了赵嘉仁,这很容易理解,现在是杀自己船上的人。若是没有被惩处,那以后会如何?杀赵嘉仁的船员么?
现在赵宜昌不说话,就是在考虑利益。至少现在赵嘉仁可没有对赵宜昌开出什么条件,凭白为正义付出可从来不是赵宜昌的个性。若是他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就不会在年轻的时候参与到私盐买卖里头去。
看赵宜昌待价而沽的表情,询问人员说道:“赵知州说了,他派人前去那家找他们家主谈此事。若是他们家主肯让那些杀人犯认罪,我们就同意他们加入航海行会。赵官人也是,若是你肯指认凶手,你也可以加入航海行会。”
第65章 航海行会
赵嘉仁目不转睛的看着司马考提交的有关航海行会中有关司法的内容,这是他分发出去的诸多工作之一。
航海行会是赵嘉仁决定建设的新组织,这个行会的核心自然是赵嘉仁的船队。外围则是那些愿意投资与合作的船主。赵嘉仁自己并不担心没有人合作,此次南海之行并没遇到台风。船只就没受到什么损失。
与大宋其他船队不同,赵嘉仁手里有先进理论,有经纬度理念,有测量工具和数据。在茫茫大海上,只要天气没有太糟,赵嘉仁的船队就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距离目的地有多远。其他船只迟早会感受到这些,最终死心塌地的追随赵嘉仁。
至少司马考提出的司法章程里面就有这样的自信。船只虽然归船主所有,但是船上不许杀人,伤人。若是有船员盗窃之事,各个船只也只有缉拿的权力。顶多可以关押,并不能对船员实施私刑。这些规定比较多,看得出司马考这几年的判官没有白当。不过所有规定都只有一个核心,航海行会的司法管辖权由赵嘉仁的船队承担。
赵嘉仁具体的司法并不熟悉,见到司马考提出的内容还行,他也就通过了。在海上执行大宋律法当然没问题,不过赵嘉仁若是敢对大宋律法进行调整,哪怕是在一个私营行会进行调整,被人知道了就是很大的事情。赵嘉仁可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看完了这些部分,接下来就是航海行会的人员。现在一共有九个人得到了通过。前一段在海上杀人的那家不肯大义灭亲,赵嘉仁只能很遗憾的将其排除在人员之外。其他的七家包括齐家在内的亲赵嘉仁势力,还有一个就是肯坚持正义的赵宜昌。这个赵宜昌还是九个人里面唯二的两个赵氏。
赵嘉仁看过案件卷宗,整件事里面赵宜昌并没有作恶。他甚至在危急关头保护了差点被杀的另外一个。赵嘉仁当时甚至怀疑调查不准,赵宜昌可从来不是给人感觉正气凛然之辈。不管如何,没理由去刁难守法百姓。如果赵宜昌真的守法,对于航海行会也不是坏事。
在景定三年七月初一,有关海上杀人的案件审理结束。主犯一次意外杀人,一次试图故意杀人,最后被判绞。其他四名爪牙,被判枷刑。这种杀人案件不能由知州独自决定,赵嘉仁还得把案件提交给大理寺,由这个全国最高司法机构去审核处理。若是大理寺最终同意,赵嘉仁接到批文之后就可以准备处决的时日。
先把这个告示发出来,赵嘉仁觉得恐吓了不法,表明了态度,这才召开了航海行会的会议。从那些与会者的表现来看,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恐吓不法貌似没什么效果。与会的人并没有戒慎恐惧的表情,他们的脸上都是因为能够赚钱所以非常高兴的模样。
众人落座之后,赵嘉仁率先开场。“此次航海大家都赚到了钱,不过也出了不少事情。召开这个航海行会,就是觉得大伙在上次航海里遵纪守法,可以信得过,这才邀请诸位。”
齐家代表立刻给赵嘉仁唱起了蜜糖经,“我们只是借了赵知州的虎威。听闻在三佛齐控制的海峡,三佛齐的军船在赵知州的船队面前不堪一击。若没有赵知州为我们保驾护航,只怕我们要被三佛齐狠狠敲一笔。”
赵嘉仁其实是希望能够与三佛齐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不过赵嘉仁并不敢冒充大宋官家与三佛齐建立外交关系。更重要的是,建立外交关系也没办法让贪婪的三佛齐放弃收取高额的通关税。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学学大航海时代的作风,想对老子发号施令,就派老子对付不了的战舰来。
航海行会里面不需要白痴,赵嘉仁对这种恭维根本不为所动。强大的武力本身就是航海行会号召力的一部分,那些人跟着赵嘉仁干并不是因为赵嘉仁的王八之气,而是赵嘉仁真的能够解决其他人解决不了的困难。
“却不知道此次南下何时出发?”已经有性急的人开始询问。
赵嘉仁看了看陈家的代表,实在是懒得回答。现在只是七月初二,距离南下还有至少四个月。若是陈家连这点起码的理念都没有,他们就可以被开除出航海行会了。
众人都坐稳,赵嘉仁给每家的代表都发了一个小册子,里面是有关章程的内容。赵嘉仁作为编辑者,他并没有急于打开,而是盯着其他人打量。这小册子里面靠前的部分就写了一件让赵嘉仁非常在意的事情,与航海有关的商品买卖,要从赵嘉仁的仁达钱庄存钱或者借钱。或者说,这就是个专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垄断专营更有利益。
此次150艘船的贸易总量,市舶司收取的税金已经与往年相同。若是明年能扩大航海,收益必然更高。控制了这部分的钱,就等于控制了南下的贸易。
赵嘉仁看着那些人慢慢的读着章程,他心平气和的等着他们看完并且发表意见。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谈论的,倒是不用急于一时。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适合长期讨论,譬如在海州的分部,赵嘉仁的贸易点负责人急急忙忙的写好了最新情报。以前的时候他只用向南边传递,现在他还得给不算太远的济州岛发上一份。济州岛岛主刘猛很快就接到了情报,山东都督李璮终于趁着蒙古大汗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蒙古大汗的战争,正式起兵。
这可是改变此时局面的大事,李璮为了不至于陷入两线作战的地步,将涟水军归还了大宋,并且请求大宋派兵北伐。丞相贾似道就派遣了夏贵前来带兵北伐。
刘猛对夏贵有印象,这位将军的部下夺取过赵嘉仁斩首的蒙古兵。而李璮则是提供给济州岛大量黄牛的人。眼瞅着牛犊长到18个月后就可以宰了,刘猛一时还颇为遗憾。战争一起,李璮大概就没心情再卖牛犊啦。
不管如何,刘猛下令济州岛动员。战争不是玩笑。即便不打出去,好歹也得防住。
第66章 方向会议
刘猛的讯息传回泉州的时候,赵嘉仁都被惊动。他亲自到了码头,跟在赵嘉仁身后的是不少赵家船队的干部。
在码头上停泊了三艘船。从外形上看,它们与赵家的制式船只没什么区别。上了船只,赵嘉仁上下走了一番。三艘船只有一部分细节做了改进调整,整体上并没什么特别的改变。所有人都对这三艘船抱以极大的兴趣,因为它们是在济州岛生产的。从龙骨到船板甚至是铁制品都采用了北方材料。
船肋使用老榆树,船板使用橡木,赵嘉仁对这个组合比较喜欢。济州岛岛主刘猛貌似对木料本身没兴趣,他的报告里面充斥着其他技术内容。使用地热蒸木头,使用风车带动的设备切割木头。有这些之后,木料加工速度比马尾造船厂高了一倍还多。
从行文里面就看得出这位刘岛主的信心。随船送来的可不止刘猛的信件。五千斤牛肉干,两千斤精致硫磺,一万支贡品蜡烛,一千张处理好的猪皮,两万支猪鬃牙刷。还有二十万斤碱块。
碱块是造反的李璮都督竭尽全力弄来的,他用这些碱块向赵嘉仁交换了大量火药与炮弹。吃着香浓的牛肉干,赵嘉仁对部下们说道:“未来十年,我们得想别的办法才能弄到碱块啦。”
李鸿钧带着不解的表情问了个很没品的问题,“这……这就是牛肉?”
自打牛耕成为农村重要的生产方式,牛在中国政权就受到了极大保护。杀自家人犯法,杀自家牛同样犯法。特别是在大宋这种还有执行的政权下,杀牛需要非常复杂的手续,所以大家也不愿意找麻烦。而病死的牛,大家也失去了吃牛肉的兴趣。
赵嘉仁的部下们人数很多,真吃过牛肉的竟然没几个。李鸿钧打开了这个话头,其他人也忍不住接过话头,对牛肉的味道品评一番。他们早就见识过碱面的重要,却从未吃过牛肉。大家对这种绝对新鲜的事情更有兴趣。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能理解这些。他索性介绍起济州岛的畜牧业来,“牛不是养的越老越好,最合适的屠宰时间是十八个月大的牛,这个时候牛已经不会再快速长大。从饲料的消耗与牛肉的生长比例而言,这时候是最高收益的阶段。”
看部下们不太明白,赵嘉仁干脆给他们画了个坐标图。横轴是饲养时间,纵轴是牛肉增加速度。说完这些,赵嘉仁把刘猛的报告中有关这部分的内容拿给大家看。表做的不错,有些学过坐标轴的干部能看懂,还有些对着具体数据也能理解。
“校长,咱们为何不能把牛犊运到大宋来卖?”有人提出了个疑问。
“不是不能,而是不合适。贩卖牛犊要文书,咱们可拿不出文书来。”赵嘉仁答道。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不断提醒赵嘉仁大宋是个讲法律的地方。然后赵嘉仁深刻的体会到,法律只对那些愿意守法的人有作用。譬如担心遭到文官集团弹劾的赵嘉仁自然懂法守法。
而更多的人并不理解这些。在海船上杀人的那个混蛋已经判了绞刑,他并非是唯一的杀人犯。在济州岛,也出了好几起杀人案。杀人理由很普通,激情犯罪。普通的口角,普通碰撞,最后就导致了斗殴以及死亡。刘猛作为岛上的负责人,只能依照大宋的法律对他们‘实施私刑’。
赵嘉仁这样的守法官员对此也没办法。济州岛上没有官府存在,而赵嘉仁并不想让大宋官僚集团知道泉州知州赵嘉仁拥有海外的私人领地,以及相应的强大武装。
心里面有事情,赵嘉仁就没听到后面说什么。让他回过神来的是李鸿钧的呼唤,“校长,校长。如果咱们没有碱块,该怎么造玻璃?”
碱块并不难弄到,赵嘉仁很清楚河南桐柏有亚洲最大的纯碱矿。但是打下河南桐柏就需要强大的武力,赵嘉仁此时的武装力量并不足解决蒙古。更重要的是,赵嘉仁还不能让大宋官僚知道他拥有的真正实力。
要是大宋完蛋……,不,应该是临安朝廷完蛋,那就好了。这么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赵嘉仁心中微微一凛,却仅仅是微微一凛。自从铲除掉蒲家之后,他很多次考虑过未来该怎么走。想来想去的解决办法中,临安朝廷都是赵嘉仁不得不面对的最大敌人。除非赵嘉仁通过努力得到现在贾似道的地位,否则他就只能谨小慎微的先去保护自己。
至于贾似道,从赵嘉仁见识过的历史中,连襄阳陷落都没能让这位大宋丞相失去相位。那时候大宋从朝廷到民间都认为贾相公可以重现鄂州之战的结果。通过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扭转大宋面临的危急局面。赵嘉仁想出头,就只能先铲除贾似道。以贾似道当下的威风,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单纯从理论上考虑,赵嘉仁想出头的办法只有临安朝廷如同历史上那样总投降,然后赵嘉仁在福建重建南宋小朝廷,并且通过反攻来恢复大宋。
赵嘉仁强行把思绪从这个思路上收回来,他不想去幻想这样的结果。以福建一地,哪里能那么轻松的获得对蒙古的胜利。等思路完全收回,赵嘉仁叹道:“反正靠镜子已经赚了一大票,香胰子需要消耗豆油,也可以暂时停了。”
“……不卖给别人,总得给咱们自己留下吧?”李鸿钧提出了意见。
“是啊!不用肥皂洗手,怎么对付细菌。”那些学习过知识的干部们情绪激动。
“还得留些碱面蒸炊饼。”吃货们也忘记不了满足口腹之欲。
“我也会看看有没有其他渠道。万一咱们抓住蒙古那边的贵人,就可以要求蒙古用碱块来换人。”赵嘉仁提出了个看着不是办法的办法。
此事终于谈完,赵嘉仁立刻前往仁达钱庄召开第n次航海行会的会议。既然北方的战争爆发,赵嘉仁不想再和这些人墨迹。如果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会议召开,赵嘉仁立刻说道:“诸位。你们所说的我仔细想过,归根结底还是这个航海行会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做主。对吧!”
“……我们齐家并不想做大家的主,行会的规矩很不错。里面要求在船上得守规矩,这可见赵知州除暴安良的心思。不过我们是真心想跟着赵知州,所以难免想的太多。”与会的齐荣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赵嘉仁被这话给逗乐了,这才是所谓投效的该有的样子。在回到大宋前,赵嘉仁觉得古代比21世纪更有人情味。真的到了大宋之后他才明白根本没有这回事。在21世纪并没有人身依附这种事情,大家完全是根据利益以及心甘情愿进行交易。在这样的局面下,感情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大。
可是在大宋,如果众人要投奔赵嘉仁,那就得得到明确的授权。封建制度就是画地为牢,赵嘉仁若是不能给强力的人以封建权力,强力的人也不会投奔赵嘉仁。这次航海行会的谈判迟迟没有结果,就是因为如此。这些真的想投效赵嘉仁的家伙们并不甘于被赵嘉仁完全控制。
“既然大家都入股,那我们就用股份制来经营航海行会。大家都读过佛经么?”赵嘉仁先是说了一句,接着就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在大宋,佛教很兴盛。在座的有钱人难免都与大和尚打过交道。不过与大和尚有过接触,与读过佛经并没有直接联系。就如21世纪猛烈批判共产主义的那些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读过共产主义的任何书籍。
看着众人困惑的表情,赵嘉仁只能出来搞普及,“佛经里面讲,众生平等。大家可否听过?”
很多人的确没听过众生平等,直到赵嘉仁把这四个字写出来,众人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
看普及已经到位,赵嘉仁才继续讲道:“佛经讲众生平等。这个航海行会的规矩,我想借用这句话,这个规矩就以铜钱面前一律平等为基础吧。”
铜钱面前一律平等。这句话一出口,与会的这帮人就听懂了。等赵嘉仁把这些字写出来,他们更加明白是什么。
“那该怎么一个平等法?”齐荣怀着一丝期冀的心情问道。和赵嘉仁这样个性强势,同样占据强势地位的家伙打交道可并不容易,其实齐荣已经心生退意。如果按照之前的规矩,齐荣很担心赵嘉仁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一口把航海行会里面其他人都给吞了。他有这样的实力。
“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是讲在航海行会里面,任何人的一文钱都和别人的一文钱没有区别。不会因为这文钱是我的,就比别人的钱更值钱,或者比别人的钱更不值钱。这个基础大家觉得能接受么?”赵嘉仁表达了态度。
这是赵嘉仁第一次在会议里面讲述平等,其他人听这话赵嘉仁的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心里面自然不太高兴。不过好歹赵嘉仁所说的话已经开始让大家能够接受了。于是众人纷纷表示‘能接受’。
“既然每个人的钱都平等,那么在航海行会里面就靠投票决定事情。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赵嘉仁继续介绍着他非常熟悉的原则。
见识过太多选举背后的魑魅魍魉,赵嘉仁在心里面考虑此事的时候还觉得投票本身有重大问题。只是因为他现在事情太多,不得不以妥协的方式与这些人接触。然而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这感觉就如他小时候大声朗读书本。当赵嘉仁真心读进去的时候,往往会感觉豁然开朗一样。此时赵嘉仁就突然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
把握紧的拳头收紧袖子里,赵嘉仁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激动。因为他此时非常激动。
齐荣眉头紧皱,他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做出这样的建议,投票在大宋并不稀奇,遇到一些难决定的事情,大家偶尔也会采取投票的方式。正因为如此,齐荣皱着眉头问道:“赵知州。你的意思是你不做主?平心而论,咱们这些人里头只有你真的懂航海,你若是不做主,那不是拿我们开玩笑么?”
“不!”赵嘉仁短促的吐出一个否定的字来。
他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这种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是因为相信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赚钱。而且大家都知道赚钱有风险。这航海行会就一分为二。有股东,有负责执行航海的那些人。我们这些股东出钱,我们就定方略。要怎么投资,要怎么用人,要相信什么样的计划。大家投票。”说到这里,赵嘉仁站起身来。因为有种突然顿悟的感觉让他很是激动,再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说法,赵嘉仁觉得无法接受。
“铜钱面前人人平等。那每个人的发言权有多重,和这个人是男是女无关,和这个人是老是少无关。每个人的发言权和什么有关?就是和这个人投资的数量有关。投资十文钱,就有十文钱的发言权,投资一百文钱,就有一百文钱的发言权。赔钱,就按比例赔掉投资的钱,赚钱,就按投资比例赚投资的钱。这就是我想的规矩!”赵嘉仁把这话讲出来之后,觉得心情极为清爽。他忍不住在后面讲述了这种制度的核心理念,也是赵嘉仁突然想明白的理念。
“在这里,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我们的权力从何而来,就是来自我们投资的铜钱有多少!我们要让大家当家作主,因为这个航海行会的所有家当,都应该是大家掏钱建设出来的。”
赵嘉仁一直很看不起欧美的选举制度,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欧美选举制度的问题就在于‘权责不符’。美国佬曾经说过,‘民主就是允许让人拥有愚蠢的权力’。赵嘉仁觉得说这话的人简直是疯了。
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选举制度’就必须允许有人做出愚蠢决定的能力。要是觉得选举制度是要推进生产力发展,那是共产主义才会有的理念。
所以赵嘉仁就提出了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与会的这群人都是资本家,赵嘉仁作为里面最大的资本家,他要与这些人搞民主。
说完了自己此时想说的话,赵嘉仁扫视着面前的这些人。在他们脸上,赵嘉仁看到了困惑、不解,也有些听懂的人,已经跃跃欲试的想和赵嘉仁进行深入讨论。当处于优势地位的赵嘉仁和大家平等的搞民主之后,这帮人再没了拒绝的意思。
第67章 同一片天空,两个世界
齐叶快速的看完最后几页报告,觉得自己没看明白,就在其中夹了张书签,然后把报告放进文件夹。
此时齐荣已经走进了齐叶的办公室,将一坛老酒放在齐叶面前。齐叶苦笑一下,“大哥,你还记得这酒呢。”
齐荣微微一笑,“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兄弟当年不就爱这口么?”
“那大哥肯定记得,只要一喝这个我就头痛。”齐叶有些怀念的说道。说完之后,齐叶看到齐荣有些无奈的表情。齐叶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啤酒,大麦酿的。我请大哥喝酒。”
没过太久,齐荣就与齐叶两人坐在酒馆的包间里面。齐荣喝了一口,就被啤酒的苦味弄到眉头紧皱。可看着他堂弟齐叶很享受的喝着这种金黄色的酒,齐荣也不愿意示弱,就继续喝了一口。愁眉苦脸间,齐荣见到堂弟把一碟肉脯推倒他面前,模仿齐叶那样拿起一根塞进嘴里,立刻是满口香浓。
“好吃!”齐荣赞道。
“牛肉干就是这样,我以前也不知道呢。”齐叶有些促狭的笑道。
一听这居然是酒肉,齐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吃牛肉,完全不知道牛肉居然可以这么好吃。但是杀牛犯罪,齐荣没想到堂弟竟然这么快就沦落到罪犯的行列。
完全不管大哥的想法,齐叶又吃了条牛肉干,接着灌下去一大杯啤酒。接着长长呼口气,觉得非常爽快,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齐叶开口问道:“不知大哥这次来有何见教?”
此时齐荣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看着太傻,他也顺应了自己触犯法律的事实,放开吃喝。听堂弟询问,齐荣就了口啤酒把牛肉干灌下肚,这才开口:“你可知赵知州要做的股东会议?”
“知道。”齐叶说的非常爽快。这个制度里面不少都是齐叶参与书写的。
“呃……”打了个酒嗝,齐荣接着说道:“我向咱们宗族的长老禀报了此事。”
在阴沉沉的屋子里面对着一群冷冰冰的糟老头子禀告‘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想到这个场景,齐叶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笑了一声之后,齐叶觉得这么笑貌似不礼貌,于是他用手捂住嘴,趴在桌上无声的笑。家族最看好的长子齐荣向长老们讲平等,齐叶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能有这么可笑的场面。
看着堂弟的肩头一个劲的抽搐,齐荣觉得颇为尴尬。长老们对‘铜钱面前一律平等’的说法抱以无言的沉默。不过就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概很想砍人。齐荣根本不怕那帮长老,然而他不能接受这种尴尬。也不管堂弟的表情,齐荣继续说了下去,“五郎,你觉得赵知州所说的是他的真心话么?”
齐荣暗笑了一阵,总算是把心中的冲动发散出去。听大哥说的认真,齐荣抬起憋得红红的脸,有些好笑的问道:“大哥,你若是想当股东,那就该是你们股东共同维护这个制度。若是你想让赵知州一个人维护这个制度,那就别搞这制度啦。你乖乖投效,赵知州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岂不是轻松了。”
听了堂弟的话,齐荣一时不知道堂弟这话是嘲笑或者真心。齐荣不快的说道:“五郎,我这是真心问你。你又何必消遣我?”
“大哥。我这是真心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何要怀疑我?”齐叶反问道。
齐荣见堂弟说的认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别的我都认了。可我没有赵知州懂得那么多……”
“不会就学,不懂就问。”齐叶给了堂兄一个回答。
“……赵知州为何要把他的学问教给我?”齐荣终于问了个核心的疑问。掌握了学问,就拥有力量。齐荣之所以希望能够与赵嘉仁合作,就是赵嘉仁船队那令人畏惧的远航能力。在参加航海行会的船队里面,赵嘉仁的船队是最年轻的一支。那些老前辈们私下早就反复讨论,最后得出了赵嘉仁掌握了秘术的结论。
秘术,这个词代表着神秘主义中非常高阶的地位。那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强大技术。谁能掌握这种技术,谁就拥有了强大的能力。
“不就是在茫茫大海里面能够直奔目的地的测量术么。你觉得这有多不得了?”齐叶对大哥投以嘲笑。
齐荣一惊,他没想到自家堂弟对此如此清楚。齐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那是因为惊讶与期待,“你怎么知道?”
齐叶听着被认为是家族希望被任命为家族继承人的堂兄用这样讶异的语气说话,他心中登时再没了对堂兄的敬畏之感。那个曾经的确超过齐叶的齐荣也不过如此而已。现在从知识的角度上,从对科学的了解程度上,齐荣已经被齐叶抛在了后面。
带着自信与自满,齐叶笑道:“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到了赵知州手下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给他效力,而是要先去他的学校学习。我到了学校之后第一个要学的就是地球是圆的!”
齐叶本想给堂兄讲清楚这些,可谈了一阵之后完全没谈明白。带着失望引发的不爽,齐叶看着堂兄露出的困惑表情。感受到了齐荣那种真正的不解,齐叶回想起他曾经也带着这样不解的情绪问赵嘉仁,‘赵兄弟,你为何要交给人学这些学问?’齐叶现在想来,他当时也一定是满脸那种困惑的表情才对。
赵嘉仁的回答让当时齐叶难以理解,“只要你继续学习,你就会发现,以后没办法和那些相信天圆地方的家伙谈话。”
当时齐叶还觉得赵嘉仁这是某种嘲讽,现在看着堂兄困惑的脸,齐叶明白了赵嘉仁描述的感觉。他的确不想和堂兄齐荣就此问题谈太多。因为齐荣想要的是‘测量术’,并且立刻想用测量术为他效力。而齐荣根本没有掌握测量术需要的那些知识点,所以齐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可笑,那种急功近利的态度又让人感觉厌恶。
是的。正因为学了科学,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有了真正的了解,齐叶才会有更多的困惑。然而不谈齐叶的困惑,让齐叶再与那些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理解的家伙谈世界,他已经觉得难以接受。双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此时牛肉干已经吃完,啤酒也喝光。齐叶对堂兄齐荣说道:“大哥,就说到这里吧。我只说一件事,你若是真心关心你投入的钱财,那就好好学习吧。赵知州从来不担心别人去学他的东西,只有真正学过赵知州学问的人才会真正愿意与赵知州合作。你现在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你懂得太少。”
说完,齐叶施施然而去。他很想回头看看堂兄此时的表情,但是齐叶知道此时绝不能看。只要他一扭头,那种因为拥有知识而变得的高大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让堂兄一个人去反思他的无知吧。
走到楼下,齐叶对酒保说道:“记到我账上。”接着出门而去。
齐荣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堂弟如此奚落。心中生着闷气,齐荣愤愤不平的下了楼。见到堂弟齐叶已经离开,齐荣恼怒的对酒保说道:“可还有肉脯。给我来一份。”
“这位……你不是俺们的人吧?”酒保问。
“什么你们的人?”齐荣不爽的反问,他没想到被堂弟奚落之后,竟然还被一个酒保刁难。
“你有工作证么?”酒保问。
“……没有。”齐荣不理解工作证是什么意思。
酒保和善的笑了笑,“那就对不起啦。我们的肉脯只卖给我们的人,就是有工作证的。这位客官你没有工作证,就不能卖东西给你。”
“为何?”齐荣觉得自己已经被赵嘉仁部下的作派弄到出离愤怒啦。
“不为啥。上头交代了,没有工作证,我们就不能卖东西。”酒保答道。
面对如此待遇,齐荣被气得哈哈一笑,然后背着手离开了酒店。他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走的好,若是再留下来,大概会被气坏。
一晚上翻来覆去,齐荣整宿没睡好,日上三竿才醒来。在书房坐到中午,齐荣下令,“把家里上学的孩子叫来!”
没多久,三个男孩就到了齐荣面前。齐荣瞪着仆人问道:“女孩不也在读书么?为何不叫她们来!”
仆役先是一愣,在大宋,所谓读书的孩子指的就是读书的男孩。大户人家的女孩也会读书,可她们读书只是为了以后出嫁不被婆家嫌弃,根本就不会被当做读书的孩子。然而看着东家愤怒的表情,仆役也不敢废话,一溜烟的又跑出去。没过太久,四个女孩也被带来。
这七个娃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六七岁。齐荣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开口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送你们去一个新的地方读书。去了之后好好读书,不要丢了我的脸。你们听到了么?”
“爹,我们现在读书的地方呢?”齐荣的长子听明白了老爹的命令,他的声音里面很不情愿。
齐荣一瞪眼,命令道:“让你们去的新学校比现在的学校好很多,你们要给我好好读书。我要经常考校你们的功课!”
听到老爹拿出了考校这个大杀器,被惩罚过的孩子们纷纷低下了头。那对他们是噩梦啊。
第68章 人口问题
景定三年九月,北上的船队带来的南海商品入关纳税的事情总算全部搞完,赵嘉仁终于不再那么忙碌。
一转眼间,赵嘉仁在泉州知州的位置上就干了将近三年。大宋的磨勘是正常官员三年一任,只有那些犯罪或者犯下大错的官员才会四年或者五年一磨勘。赵嘉仁第一年知州因为剿灭了蒲家,靠出售蒲家产业赚取的税收在财政收入上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良的考评。
第二年就因为没能完成税收,评价只是个中下。
景定三年,在努力恢复了海上贸易之后,赵嘉仁再次完成了税收任务。以大宋的磨勘标准,赵嘉仁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任务。至于地方上的稳定,因为大量雇佣被夺佃的百姓去济州岛开荒,福建的穷人有了个出路,每年都会因为夺佃而导致的社会问题并没有出现。泉州治下可谓国泰民安。
赵嘉仁很希望自己能够满足这样的局面,然而他做不到。齐叶把账目汇总拿给赵嘉仁看,泉州的巨额税收中,赵嘉仁的船队就承担了三成左右。也就是说,赵嘉仁作为光荣的纳税人,正在以他自己的钱养活大宋的官。
就在赵嘉仁觉得心里面一阵阵难受的时候,齐叶问道:“知州,现在这八家愿意入股的,你不担心他们学到咱们的技术之后离开单干么?”
一听这个问题,赵嘉仁笑了,“齐兄,你也知道这几年咱们在科学研究上花了多少钱。我记得你还被吓的说这简直是吞金兽。”
“没错。”齐叶对当时的回忆很深刻。
“有了这样的投入,我们赚钱的行当才越来越多。而且同样的技术,我们也在不断改进。老旧的技术在不断被抛弃。他们学了之后就走,顶多是能学那么一星半点的技术。距离懂得整个体系差得远。我们有什么好怕?”赵嘉仁回答的非常自信。
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技术,可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齐叶能理解赵嘉仁的自信。可这些技术若是被人轻松拿走,他还是觉得心里面的堵得慌。
赵嘉仁觉得没办法让齐叶理解体系的威力。一旦进入体系,那是根本无法脱身的。脱离了这个体系的结果就是被体系内越来越强大的组织给碾碎,若是不离开体系,那就只能成为组织中的一份子。这无关个人愿望,这是一个发展的必然。
看着齐叶不爽的表情,赵嘉仁只能说道:“咱们的钱庄现在每月的流水有多少?”
这个问题让齐叶登时情绪变成了正面,他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张单子交给赵嘉仁。那是流水的统计单子,从成立之后钱庄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赵嘉仁旗下的各个单位发工资。直到南海贸易恢复之后,钱庄的流水暴增了几十倍。
“那利润有多少?”赵嘉仁关心的是这个。
“去年我们不欠钱,结余了五千贯。今年我们不欠钱,到现在结余十五万贯。到年底的话,加上棉布,大概能有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贯的结余。若是济州岛造的船真的能和咱们在马尾造船厂造的船差不多,咱们在造船上一年能省下来十几万贯。”齐叶列举完这些数据,终于觉得自己也像是个真正的钱庄大掌柜,至少他已经有钱可以用来周转。
这几十万贯是用来提供给海上贸易的,购买商品需要支付钱,而太多人手里没有这么多钱,只能借钱在泉州买下大量商品,再把这些商品运去两浙路与两淮路销售。借钱给他们可是利润丰厚的买卖。
就在齐叶高兴之际,就听赵嘉仁问道:“如果我们手下的人从现在的四五万人变成四五十万人的话,支出有多少?”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齐叶被这话弄到有些糊涂。
赵嘉仁解释道:“我们在南海必须有据点。那个南海大岛需要人驻守,以后在南海很多港口也需要有人驻守,在北边也会有海岛需要移民。船队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那些人加上他们的家人,四五十万只是早晚的事情。”
明白了前一个问题,齐叶生出了新的不解,“可哪里有四五十万人可用呢?”
赵嘉仁对这个问题很是鄙视,他有些不屑的答道:“光是福建就有大概700万人,其中最少一半都是三等户。这些人哪里有地可种。只要他们真的相信咱们不会倒,光是为了每个月的薪水,他们难道不会投奔到咱们这边么?”
面对这个超出自己想象的问题,齐叶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他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赵兄弟,你到了年底就要前往京城。明年你大概就要当京官啦。没有你在福建镇着,难倒福建的官员还会这么卖力?你说七八万人倒是可能,四五十万人大概得好些年后啦。”
很少有人敢这么直率的对赵嘉仁说话,赵嘉仁当然知道自己这种流官并没有自主选择就任地点的权力。大宋强干弱枝就是朝廷掌握着地方官员的人事权,所以对官员的任用非常有意外性。赵嘉仁在福建已经干了九年时间,依照大宋的传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赵嘉仁在福建继续干下去。
既然齐叶说的如此认真,赵嘉仁也就不和他争论。这样的安静日子里面,赵嘉仁好好当了半个多月的奶爸。到了十月,北边的船队南下了。这次一举来了九艘船,据说还有九艘船已经上了船台,没多久就能造好。
这个速度让马尾船厂的司马考都决定明年无论如何都要前去济州岛看看。这哪里是造船,这简直是下饺子么。
而且随船队前来还有济州岛的岛主刘猛。刘猛的任期是两年,此时也该回来述职。赵嘉仁热烈欢迎了这位干将,等刘猛花了四天述职之后,他告诉刘猛,准备派刘猛到鲸海(日本海)的佐渡岛。
知道佐渡岛的位置,刘猛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赵嘉仁并没有解释那么多,只是让刘猛先考虑一下。
刘猛就带着老婆孩子先回老家一趟。到了家待了没两天,就在刘猛与村里长辈说话的时候,就见他的侄女刘红霞抱着个东西奔来,跑到刘梦面前,刘红霞急切的说道:“伯伯,别让他们杀了这个宝宝!”
第69章 乡里的拯救
小孩子耐不得困,虽然刘红霞很想坚持着不睡,还是不由自主的靠着墙就睡着了。
刘猛脸上看着气呼呼的,其实心里面还是非常心疼自己的侄女。不客气的说,就现在刘家的一众未成年人,这个侄女是看着最有前途的一个。
在刘猛面前坐着几个乡亲,看刘猛用非常不爽的眼神瞪视他侄女,扭过头来的时候又露出温和的表情。乡亲觉得刘猛并没有因为有钱就仗势欺人。他们心里面也好过了许多。
刘猛不仅表情到位,他还带着歉意开口了,“小孩子们不懂事,大家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等我回去之后再好好教训这丫头!”
乡亲们回想起白天时候刘猛的侄女抱着要被溺死的娃跑去找刘猛,刘猛上去就抽了他侄女一个大嘴巴。再配合刘猛现在的态度,乡亲们能确定刘猛并非背后的唆使者。带着真心与刻意的无奈表情,乡亲开口了,“你现在跟着大官人干事,大概已经忘记咱们乡里是什么样子了吧。”
刘猛脸上陪着笑,心里面则是很不屑的想,‘怎么可能忘记!’
为何刘猛要尽可能带着他的亲人,特别是带着那些孩子离开福建的农村。因为只有带走他们,刘猛亲人家的孩子才有可能不被溺死。强忍住扭头看刘红霞的冲动,刘猛陪着笑说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这孩子什么都不懂。”
见刘猛这样,乡亲试探着问道:“大侄子,不管怎么样,这女娃都被你侄女抱过了,也算是和你有缘分。你愿意不愿意把这女娃抱走?”
刘猛连连摆手,“这么大点的娃娃,我哪里有人喂养。”
“不不不。既然有人出来拦这一下,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再下手。你要是觉得现在没办法带,不妨过几个月再说。”乡亲立刻说道。
看着乡亲那真心摆脱麻烦的表情,刘猛叹道:“都是我侄女不懂事啊。既然大家这么讲,那不妨这样。我给你们留点钱。到这孩子一岁的时候,我派人来领。”
听到有钱可拿,乡亲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他们带着欢喜的情绪说道:“这么好意思呢,这太不好意思了。”
终于算是摆平了这件事,刘猛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刘红霞,“走了!”
叔侄两人牵着手走在乡间的道路上,刘红霞有点踉踉跄跄的。刘猛叹口气,“唉!真是在城里住的久,连山路都不会走啦。算了,这段路难走,我来背着你。”
白天挨了叔叔一嘴巴,叔叔现在的和气让刘红霞突然抽泣起来。刘猛也不废话,强有力的手臂拎起侄女甩到背上背着,边走边说:“那个女人不想让她的孩子死,正好我回到村里。她就想利用你拉我掺乎此事,把她的孩子带走。红霞,这还是往好了想。现在人心可未必多好,说不定后面还有别的打算呢。你觉得叔叔疼你不?”
听了刘猛的问题,刘红霞轻轻抽泣不说话。然而感受到叔叔刘猛正在崎岖的山路上用力行走,刘红霞才应了一声,“叔叔一直对我很好。”
“那我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别给我惹事。”济州岛岛主刘猛哀叹一句,身为岛主的这两年,刘猛花了太多太多的心思,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听着刘红霞委屈的声音。刘猛心里面一阵难过。当年刘红霞出生之后也是差点要被溺死的,那时候是刘猛站出来把自己的侄女给保下来。然而这直接导致刘猛生活支出暴增,这才阴差阳错投奔了赵嘉仁。
至于溺婴的事情,在福建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小门小户的溺婴,完全是因为养不活。一个娃从出生养到真正能够干活,那得十几年才行。即便从小就要干活,可到他们能够下地劳动之前,还是吃的多。
不仅是穷人溺婴,有钱的也溺婴。在这个可预期寿命40多岁的如今,‘年长’的父母生下孩子,成年的儿子可不想抚养弟弟,更不想和弟弟分家产。溺婴同样是家常便饭。
想起这些,刘猛觉得自己侄女小小年纪就有这慈悲心肠,如果不谈世道险恶,她这慈悲心根本没错。想到这里,刘猛叹道:“红霞,这次叔叔心里面也后悔。以后叔叔再也不打你了。这次的事情,你别忘心里去。”
听到这话,刘红霞心中一痛,她一直非常喜欢自己的伯伯,结果今天当中挨了嘴巴。疼痛倒是没什么,这种被自己尊敬的人彻底否定的感受才是让刘红霞无比难受的事情。听伯伯表示了后悔,刘红霞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刘猛也不管那么多,背着侄女往他在村里的老宅继续走。现在老宅已经借给不愿意离开乡里的两户亲戚住,至少就刘猛知道的,这两户亲戚到现在就没有溺婴。
哭了片刻,刘红霞止住哭声,她低声问道:“伯伯,哪怕多吃点苦,难道不能让小宝宝活下来么?”
“呵呵……哈哈哈哈!”刘猛真的被自己的侄女给逗乐了,笑的越来越开心。此时已经快到老宅,前面的路也比较平坦,刘猛把侄女从背上放下,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同时说道:“你觉得什么叫做吃苦?是没有牛肉干吃?还是没有零用钱?”
“叔叔觉得什么叫做吃苦?”刘红霞问道。
刘猛好不容易收住笑,他叹道:“红霞,你是挨过饿的。不过那时候你还不记事。等你记事的时候,我就跟了赵知州。只要跟着赵知州,就按月给口粮。家里有你这种小东西的,每个月还发点冰糖。那时候赵知州自己还是个光棍汉,就一厢情愿的说,给你们用点糖糊糊嘴,你们就不闹了。你们不闹了,我们就能省点心。可赵知州想错了,为了那点糖,你们天天打架。”
听了伯伯的话,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斗争,李红霞觉得有些讪讪的。
此时已经走到了老宅门口,刘猛做了个总结,“这几年跟着赵知州已经不缺吃的,连肉都不缺。你这说法让我想起听先生们讲课说,以前的哪一朝,有个官家。听说百姓要饿死了,他就问,没有粮食吃,为何不吃肉糜。你说的那话就和那个官家一样。红霞,在乡里,吃苦就是要饿死。我活了这么多年,见到把你们这种小东西放心里的,只有赵知州一个人。赵知州之外的人觉得,要是大人饿死了,孩子一定也会死。所以他们只能先救容易活下去的。”
第70章 去临安前的准备
原本刘猛是准备回故乡走走,散散心。人在外面走的久了,总是会感到疲惫。这时候他出发的原点最能让他感到稳定。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的话,由十几亿神经元所架构的人类心灵殿堂里面,越早的强烈回忆就越被当做是基石。回到被神经系统认为是基石的地方,当然会感受到安全。
然而刘猛此次回乡并没有这样的感受。溺婴的回忆让故乡在刘猛心中的形象彻底堪塌。当年刘猛离开这里的理由就是为了逃避穷困和无望,那时候他根本不认识赵嘉仁,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赵氏宗亲在寻找水手。经过对比,刘猛认为他从未见过的赵氏宗亲都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乡亲来的靠谱。
所以刘猛很快就踏上了返回泉州的道路。在这个世界上,刘猛觉得最靠谱的大概就是赵嘉仁身边。正如刘猛对侄女刘红霞所说,在这个世界上能把弱小的娃娃放在心里的,刘猛只见过赵嘉仁一个。而赵嘉仁对成年人的照顾并没有厚此薄彼。刘猛本就是个珍视孩子的人,吃了几年饱饭之后,他更觉得赵嘉仁所说的没错。
回到泉州,刘猛对侄女刘红霞说了一句,“这次乡下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你婶婶。你婶婶若是知道此事,会不高兴。”
看刘红霞认真的答应,刘猛就前去见赵嘉仁。他坦率的说道:“校长。我愿意去佐渡岛。”
“真的?”赵嘉仁盯着刘猛问。
“真的!”刘猛严肃的答道。他听从佐渡岛回来的人将,那是个还挺有意思的岛屿,岛屿东北和西南各有一座山,两山之间夹了一片平原。这里不缺水,温度也很宜人。反正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刘猛的家乡要好太多。
见刘猛态度认真,赵嘉仁确定这家伙此时已经认命了。然后赵嘉仁忍不住微笑起来。
看到赵嘉仁清朗的微笑,刘猛立刻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管经历多少困难,赵嘉仁永远都能微笑。在胜利时候看到这样的微笑,是让刘猛感觉最好的事情。
没等刘猛再说什么,赵嘉仁压低了一点声音。“佐渡岛上有金矿,让你去,就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你要把开金矿的事情办好。”
第一时间,刘猛完全没明白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金矿?跟了赵嘉仁好几年,刘猛要给自己的浑家打了几个金镯子金戒子,还有金簪。一两金子大概是14贯铜钱,刘猛知道这些。所以他用了好一阵才明白‘金矿’是什么意思。
金矿!以前赵嘉仁是从别人那里往回弄钱,现在赵嘉仁是自己生产出来钱!
“知州……知州。你是说我们有金子了?”刘猛的眼睛瞪得溜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我们只是有了金矿。”赵嘉仁微笑着答道。
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也到处旅行。在日本旅行的时候去过佐渡岛。这里流放过不少人本大人物,所以当地是日本能乐的圣地。除此之外,佐渡岛上的另一个观光重点就是金矿。
位于相川街道的佐渡金山,是把江户时代(1603年至1867年)所挖掘的矿,改修作为参观用的。当时的金银挖掘作业的方法通过机器人的表演得以再现。
这里有可以体验采集砂金的设施。设施内展示着无数江户时代繁荣昌盛的佐渡各大金山的资料,还可以购买到和金山有关的土特产品。同时可以帮游客把所采集的砂金加工为纪念卡或吊饰。赵嘉仁有一个小金珠,就是淘金淘出来的。
对日本战国时代历史有兴趣的人大概都听说过石见银山,而江户时代与石见银山并列的则是佐渡金山。赵嘉仁属于对日本战国有点兴趣的家伙,通过旅行涨了知识,才知道佐渡金山。
刘猛作为济州岛岛主,整个评价很高。所以赵嘉仁在李鸿钧与刘猛两人里面选择了刘猛。
安排完了这件事,赵嘉仁又召开了航海行会的会议。此次会议是有关景定三年南下的船队。从济州岛那边又来了九艘船,加上马尾船厂新建的船只。赵嘉仁的船队规模增加到了八十艘。其他九家的船队数量则增加到了两百多艘,加起来船队数量增加到三百艘。
“我有提议。”赵嘉仁开口说道。他一开口,其他人立刻就认真的听起来。
“每艘船都要派两个人驻扎南边的大岛。头一年冬天去,第二年跟着船队返航。驻扎期一年多点。到那边去,不仅驻扎,更要修建岛上的港口灯塔什么的。管吃管喝,每个月都要给四贯钱。”
这个要求很容易理解,在一个有人经营的岛屿停泊,远比在无人荒岛上停泊要好上许多。至于给的钱比较多,这同样容易理解。大宋普遍认为到南海去是提着脑袋冒险,九死一生。若是不多给点钱,没人愿意签署这样的合同。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按照航海行会内部制度提出的议案,对众人来讲就如吃牛肉干一样,是个非常新鲜的事情。于是众人就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挺好。不过他们在岛上到底建设什么?”赵宜昌提出了问题。
别说,这个讨论从一开始就很正经,而且提出的问题也颇有水平。
赵嘉仁让此次的舰队总指挥蔡有灿讲话,得到了指示,蔡有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过他吐字清晰,看得出做了很详细的准备,“首先就是做港口,做灯塔。他们还要修建住处,整理水源。当然还有种地,准备伙食。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岛成为我们稳固的基地。就如海上的泉州。”
“咱们也不能光用‘那个岛’来称呼。那个岛是不是该起个名字?”齐荣说道。
说完之后,齐荣突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开董事会,他连忙纠正道:“我提议,给那个岛起个名字!”
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了赞成。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想法,争论之后就投票。最终,赵宜昌提出‘宋泉岛’得票最高。这帮泉州人觉得赵嘉仁的解释很不错,“那个岛就是咱们在海上的泉州”!
第71章 出发
十月秋风起,天气变得开始凉爽起来,赵嘉仁的老岳父秦虎臣到了赵嘉仁住处之时依然满头大汗。在门口迎接的赵嘉仁一进门立刻吩咐给老先生打水洗脸。
胡乱擦了把脸,用胰子洗洗手。福建路提点刑狱秦虎臣就直奔后面,很快就看到正在地上的小围栏里面爬来爬去的外孙。看到自己外孙,秦提点笑的见牙不见眼。然而秦提点的闺女秦玉贞一看老爹那身跑了老远路显得不怎么干净的衣服,她挡在老爹面前,“爹,我给你换身衣服。”
秦提典已经从夫人那里知道了点转手的‘细菌学’,这也逐渐养成用胰子洗手的习惯。即便对女儿的要求不是很满意,却也没有拒绝。站在秦提典背后的赵嘉仁看到老婆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举起大拇指,表示了对老婆大人的支持与赞赏。赵嘉仁也不喜欢突然从外面蹦进来一个人,就耍弄他儿子。
而且赵嘉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紧跟在秦提典背后的那个家伙,那是个看着有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从他和秦提典的相对位置而言,看得出这厮和秦提典很亲近。
有个娘,比人强。即便是面对外公,老娘依旧有绝对发言权。秦提典只抱了不到五分钟,秦玉贞就把儿子给要回去了。赵嘉仁趁势把老丈人请到花厅叙话。这时候秦提典才指着后面那位说道:“这是我侄儿,他也是出过海的。”
“哦。”赵嘉仁已经大概明白秦提典的想法,在这时候带个出过海的人来,那定然是想在此次南下的商队里面赚一笔。
“我这侄儿在两淮经商,与当地商人也有些交情。”秦提典讲了个更有内容的情报。
赵嘉仁和这位秦商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暂时沉默下来。两淮路的商人不少,虽然没有两浙路与福建路有钱,让他们拿出几十万贯钱投到海运上毫无问题。不过赵嘉仁并不想这么做,他已经不缺钱,此时让外面的资金进来,倒是有可能分薄了南下的利润。
想了想,赵嘉仁问道:“不知秦兄这次来准备投多少?”
“若是赵知州答应,我想带上一千匹丝绸到南海碰碰运气。”秦商人说道。
赵嘉仁简直想翻翻白眼,一千匹丝绸要占据好几条船的空间。这位的胃口实在是不小。大概是看得出赵嘉仁的不满,秦商人陪着笑说道:“这里面有五百匹是我向赵叔叔借钱买的。”
瞅了瞅故作镇定的老岳父,赵嘉仁确定秦家终于有心思把身家投到赵嘉仁的航运上。这不算事坏事,若是生意做到让自家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步,那做事能力未免太失败。而且秦提点也挺聪明,他找了个赵嘉仁的同辈来与赵嘉仁谈论此事。若是以长辈的身份来谈,赵嘉仁大概只能接受一百匹。
“我们航海行会有规矩,自己没有船,用别人的船,那是要出租船费。”赵嘉仁开始讲述自己的条件,说话的时候还看向老岳父秦虎臣。
秦虎臣笑着摆摆手,“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过是帮着你们认识。此事且不用这么着急谈,我倒是想问问三郎,你准备何时进京?”
景定三年一结束,赵嘉仁就要回临安去,由朝廷再给他安排差事。而且赵嘉仁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期待临安的高官,有贾似道在,临安朝廷里面定然是没赵嘉仁说话的空间。他此次想当的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实在不行的话,泉州知州也行。只有如此,他才能继续开辟南海。在临安是没办法有效遥控泉州的。
“不知泰山何时前往临安?”赵嘉仁问。
“我准备早些,到时候就去。”秦虎臣答道,“京城里面还有些老朋友,早点见见他们也不错。”
“我大概要晚些。”赵嘉仁给了个回应。此时的事情如此之多,晚一天去临安就能安排的更完整些。
沟通了一些消息,秦提典就去见他夫人。赵嘉仁和秦商人谈了起来。这位秦提典的侄儿目的明确,就是想参与到航海里面。至于多赚点少赚点倒不是重点。赵嘉仁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太黑,也给了个亲戚价。虽然与股东百分之好几百的利润比不了,不过只要装秦提典丝绸的船只没沉,他怎么也能赚百分百的利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先是老岳父带着岳母返回福州,接着就是棉花大量运到。天竺与大食商人对布匹表现了极大兴趣,甚至有些接近对丝绸的兴趣。
到了十一月初,在庆元府与海州当过站长的袁弘杰领了七八名僧人来见赵嘉仁。一见面,袁弘杰就自信的把僧人引荐给赵嘉仁。那些僧人法号甚多,赵嘉仁听了之后也没太能记住。看着高高矮矮的和尚们,赵嘉仁用尽可能庄重的语气问道:“诸位可是自愿前往玄奘大师讲的僧伽罗国么?”
“如此大功德之事,我等乃是自愿前往。”大和尚们立刻明确表示了态度。
“若是自愿,那就最好。”赵嘉仁满意的答道。狼牙修国在马六甲海峡以西,赵嘉仁在那边做生意的时候已经突破了南海强国三佛齐对马六甲海峡的控制。
僧伽罗国就是斯里兰卡,位于南亚次大陆最南的大岛上。能在这里开辟据点,赵嘉仁就可以直接与整个印度洋的商人进行贸易。在找到香料群岛之前,这里就是辛香料最重要的来源。赵嘉仁甚至考虑在那个佛国购买土地种植辛香料。作为根正苗红的中国人,赵嘉仁从来没考虑过掠夺性开发,他希望能够用农业方式来获取无穷尽的辛香料。这也是中国文明能够延续几千年的根本。
只要能从土里种出来的,中国人就能让其发扬光大。
到了十二月,船队满载货物南下。此次船队没有前往广州,从广州南下。而是直接从泉州直接南下。航海图已经越来越完整的现在,赵嘉仁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东沙群岛,接着到黄岩岛。再前往宋全刀,也就是纳土纳群岛。再从纳土纳群岛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抵达狼牙修国。
船队出发之后,赵嘉仁就接到了圣旨。要求赵嘉仁亲自押送最后一批江上战船,并且再带上一万支贡品蜡烛前往临安。
这要求让赵嘉仁有些措手不及,一般来讲大宋流官返回临安都是过了元旦再走。除非是特别情况,否则没有这样搞突然袭击一般叫上人就走。而且这个理由还特别的怪异,居然是押送战船兼带新送上贡品蜡烛。
贡品蜡烛本来是给泉州赵氏的任务,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此事已经落在赵嘉仁头上。成了赵嘉仁个人给官家的供奉。此事再提这个,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实在是有些弄不清楚,赵嘉仁忍不住和退休官员司马考谈论起此事。司马考有些感冒,他脑门上勒着大宋常见的发带,裹在厚厚的棉袄里面。听赵嘉仁关心了他的身体问题之后,司马考闷声闷气的说道:“赵兄弟,自从看了细菌学之后,我按照那上面所讲的搞卫生。这一年多时间,我才因为不小心受寒生了这么一场小病。若是以前,总是得两三场病。下次我一定要把头发擦干,没擦干头发就受风,太容易感冒啦。”
以古代人接触细菌的频繁程度,只要能认真洗手,喝开水,不吃生食,一般寿命都不会很短。赵嘉仁本来也不是想关心司马考的身体,他就把这次奇怪的圣旨告诉了司马考。
司马考听完之后呵呵一笑,“赵兄弟是担心贾似道在里面捣鬼吧?”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他这几年的确按照规矩给贾似道通信送礼,不过两人的关系却实实在在的降温许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时候赵嘉仁努力上进,贾似道也在向权力巅峰攀爬。不管是赵嘉仁提出多么看着稀奇的要求,贾似道只要觉得对他有好处,能帮助贾似道同样前进,贾似道也会认真对待。
看赵嘉仁脸色难看,司马考笑道:“现在贾相公权倾朝野,他不仅打击异己,还全力控制朝政。我也与朝中的朋友书信来往,他们谈到贾相公,用的最多的就是跋扈二字。”
赵嘉仁当然能理解这些。两淮安抚使贾似道与左丞相贾似道根本不是一个人,在成为左丞相之后,贾似道就再也不需要别人帮他更上层楼。现在的贾相公要驱使别人为他期待的政策卖命。赵嘉仁可没有傻到认为自己还能与贾相公保持友谊的地步。
擦了擦鼻涕,司马考继续说道:“不过贾似道再跋扈,也动不了官家。这诏书如此奇怪,我总觉得是官家想见赵兄弟。”
“官家想见我?”赵嘉仁有些不解。他对当今官家并没什么感觉,而且历史上官家再过两年就要驾鹤西去。对这么一个存在,赵嘉仁一点都没兴趣紧贴上去。
“赵兄弟,你可听说立忠王为太子,朝中议论很多。”司马考提醒道。
经由司马考这么一提醒,赵嘉仁想起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忠王就是后来的宋度宗,赵嘉仁上一世绝大多数为官的时间都在这位官家手下。现在回想起,这位宋度宗其实也没什么劣迹,只是宋度宗对权力的感受完全不配当官家。
在景定元年,当时的左丞相吴潜就公开询问过赵嘉仁,觉得忠王是否适合当太子。能问出这话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吴潜觉得忠王不适合当太子。赵嘉仁当时虽然认同吴潜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想掺乎此事。除了赵嘉仁有自己的打算,绝不愿意节外生枝之外,还还有‘先见之明’。宋理宗是铁了心要让忠王继位,那些反对忠王当太子的家伙们都遭到了打击。而且贾似道也是坚定支持忠王继位的一个。
“忠王的事情与我有何关系?”赵嘉仁问司马考。
司马考呵呵一笑,“赵兄弟,当年鄂州之战,我可也是在守城的。城内真正大功劳的是高达,是向士壁等人。若是没有他们,鄂州早就被蒙古攻破了。这些人谈及赵兄弟的时候,也都非常佩服。城内众将都知道,若是没有赵兄弟隔绝江面。蒙古军早就放手大打。他们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官家是极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而官家对赵兄弟的作为,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你觉得这里面不奇怪么?”
赵嘉仁倒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不管官家对赵嘉仁是什么想法,赵嘉仁自己已经先做了太多值得被人攻击的事情。也许是觉得心里面有些亏欠,赵嘉仁本能的认为宋理宗对自己并无好感。然而司马考所说的意思听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难倒官家还是在试探我的忠心,准备大用不成?”赵嘉仁顺着司马考的意思开了个玩笑。
司马考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的玩笑,他轻轻咳嗽了几下,然后说道:“别的不知道,官家绝非是得寸进尺之辈。我觉得赵兄弟不妨就赶紧去临安。前面的亏已经吃了,多吃点亏又能如何?”
听了司马考的建议,赵嘉仁觉得心里面有些清明了。他其实已经有所准备,如果不能当上福州知州,他是准备请病假。此时的事情如此重要,少当几年官又能如何。
回到住处,赵嘉仁就告知夫人,他要前往临安。秦玉贞听了之后一愣,“三郎,你这么快就要去京城赴任?”
赵嘉仁摇摇头,“不是赴任,只是去京城。你就不用去了,在家等着我回来就好。”
秦玉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开心的表情。赵嘉仁轻轻握住夫人的手,遗憾的叹口气。两人每天在一起,也难免有时候因为些小事闹点别扭。不过真的这么分开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此时赵嘉仁心中生出的都是惆怅。
可赵嘉仁毕竟是官员,朝廷有命,他就得服从。更何况这还是圣旨。
幸好此时该造的船已经在长江口的华亭县那边组装完毕。济州岛也趁着北风往这边送了十万支蜡烛。挑出来一万两千支运上就好。
十二月十五,赵嘉仁准备出发。就在他准备出发的头天,秦玉贞态度坚定的对赵嘉仁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看着夫人激动的表情,赵嘉仁叹道:“好,就一起去。”
第72章 有关忠王的对答
看着妻子在码头上越来越小的身影,赵嘉仁放下了手臂。不管之前她想与赵嘉仁一起去临安的态度如何坚定,仅仅是听到“孩子路上很可能接触到细菌而生病。还有水里各种矿物质含量导致拉肚子……”身为母亲的秦玉贞还是压倒了身为妻子的秦玉贞。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正确而高兴,如果没有儿子出生,他必然带着妻子共同进京。有了孩子,考虑的角度就大大不同。保护弱者需要的不是理念而是能力。在转身回船舱的时候,赵嘉仁觉得大概能理解那么多置生死于度外的英雄豪杰为何面对家人的生死就失了方寸。有了家人就有了牵挂。
回到船舱开始处理工作的时候,赵嘉仁自然而然的专注起来。既然有了家人就有了牵挂,为了家人的安全与幸福,身为一家之主的人就必须更加努力更加有效的工作才行。
腊月二十五,赵嘉仁带着船队与贡品抵达临安。他也不敢先回父母家,直接递了文书到宫内。南宋的皇宫在杭州凤凰山一带,然而南宋灭亡之后就遭到损毁,元朝把皇宫改建了个五佛寺。后来五佛寺在元末也损坏了。赵嘉仁到杭州旅行的时候见不到皇城,直到回到南宋才有机会见到南宋皇城。
必须说,他觉得这南宋皇城也就那样了。大小有限,而且审美与单明快并不搭调。赵嘉仁并不喜欢这里。各种贡品都搬下来,经过和內侍们一起仔细检查。剔除掉路上颠簸有所损坏的,那些上品再由库管造册。
白天忙到晚上,赵嘉仁回到船上洗了个澡,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再次洗漱,准备参见大宋官家。
官家并没有特别折腾赵嘉仁,等朝会结束,宋理宗才宣赵嘉仁觐见。等待的期间,赵嘉仁打量着大宋的殿前司御林军。大宋选拔御林军要求身高180,南宋还大概维持了这个水平。不过这帮人个头虽然高,身体却看着不够结实。进宫的路上,也能看到在各地守卫的御林军。看他们的举止动作,赵嘉仁觉得这帮人论冷兵器作战,应该不如赵嘉仁船队上的那些近战队员。近战队员尽可能每天有二两肉,自从有了牛肉干之后,部队可以定量发放。肉类供应更得到保障。身高且不说,光看他们的块头与肌肉,都超过御林军许多。
宋理宗并没有在宫殿里面接待赵嘉仁,內侍将赵嘉仁领到了一处水边空地上。在那里有处玻璃大棚。没错,宋理宗就是搭建了一座玻璃温室。下半截是石墙,建筑向南的一边以及半个屋顶都用玻璃,玻璃上面还能看到卷起来的草席。这是赵嘉仁向宋理宗最喜欢的內侍董宋臣提供的设计图以及细节。
从外面就能看到温室里植物茂密,紧挨着温室大棚有个屋子,窗明几亮,采取了和温室公用的内供热设备之后,屋里面也很暖和。宋理宗就在里面坐着,面前放了几碟子非常新鲜的蔬果。
宋理宗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胡子花白。整个人微胖。看上去和普通的老人差不多。然而毕竟是当了这么久的官家,宋理宗本人那股子气势还是有的。至少没到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地步。
赵嘉仁上前行礼之后,他的堂兄宋理宗就赐座。赵嘉仁毫不做作的坐了下来,他并不想玩什么两股战战汗不敢出的把戏。这是明清时候的玩意,咱大宋的文官可从来不这么搞。
“嘉仁辛苦了。我都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宋理宗笑道。
赵嘉仁答道:“官家有旨,自然要尽心竭力。不过也是我这边正好造出一批蜡烛,若是手里没有,那也只能凑齐了才敢起来。”
见赵嘉仁并没有怨怼的意思,也没有拍马屁的样子,宋理宗继续说道:“这间暖房嘉仁出力甚多,不过朝内不少大臣都讲嘉仁逢迎上意呢。”
这话就不地道了。出东西的是赵嘉仁,实际成本其实没多少,享用的则是宋理宗。赵嘉仁觉得旁边的內侍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官家一举一动都为朝廷所知,这间暖房也是如此。这么光明正大之事,我觉得没什么好评论的。不知道那些大臣们到了暖房之后,对暖房本身有何评价?或许他们也想在自家造一间也说不定。”赵嘉仁毫不迟疑的答道。
赵嘉仁不讲道德,直接反过来批评大臣们嫉妒,这态度大概能用厚脸皮来形容。內侍们站在官家的立场上,听了这话之后都露出了解气的笑容。他们其实一直觉得那些大臣们的话实在是因为嫉妒。
宋理宗没想到赵嘉仁竟然如此回答,更看到赵嘉仁年轻的脸上露出年轻人特有的不服气的表情,他也忍不住苦笑着摇头叹息。
接下来就是宋理宗询问了泉州市舶司的事情,赵嘉仁如实回应。蒲家覆灭之后,那帮大食商人不好好做生意,想着囤积居奇。赵嘉仁就组建船队南下做买卖,在运气的帮助下算是续上了到南方的买卖。
宋理宗神色自若,直到听赵嘉仁讲‘在运气帮助没遇到风浪’,于是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赵嘉仁心里面暗自松口气,看来宋理宗保持着大宋官家与大臣应有的水平。也就是说因为缺乏基础知识,于是对‘运气’这玩意非常在意,并且有很强的认同感。
等赵嘉仁谈完这些政务中最重要的部分,宋理宗开口了,“不知嘉仁怎么看忠王?”
“没与忠王有什么结交,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赵嘉仁果断的答道。
內侍们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这样的回答实在是非常少见。一般来讲大臣不可能对朝廷内的事情一无所知,赵嘉仁肯定知道些围绕忠王的说法。赵嘉仁的反应竟然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没办法评论。这和大宋的文官们什么都要议论一番的作派真的不同。
宋理宗听了之后也有些讶异的表情,他微微皱着眉头继续问:“难倒嘉仁没听说对忠王的言论不成?”
赵嘉仁继续着他实事求是的态度,“他们说什么都是有自己所想。忠王之事乃是官家之事,臣子本就不该议论,我身为宗室,更是不该议论。若是我与忠王有所往来,官家询问忠王与臣结交之时的事情,臣自当据实以告。若是空对空的评论忠王,臣不知该如何评论。”
这话若是听在文官耳朵里,大概就要嘲讽赵嘉仁阿谀上意。不过赵嘉仁并不在乎,他本来就是要顺着宋理宗的心意来讲。如果能够让宋理宗对赵嘉仁有个好的感觉,他讨要福州知州的差事才能事半功倍。不管左丞相如何权倾朝野,如果强行阻止官家给宗室的差事,还是一个知州的差事,那都不合适。贾似道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只会失了宋理宗对他的宠爱。赵嘉仁相信贾似道可不是那样的无脑傻瓜。
谈到这里大概也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宋理宗就问起赵嘉仁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嘉仁答道:“臣想讨要福州知州的差事。”
“为何不想留在临安?”宋理宗有些不解的问道。
赵嘉仁答道:“臣年纪太轻,留在临安也做不成什么事情。若是能在外面再做一任,积累些功劳。回到临安做官说话才有声。”
“哈哈!难道嘉仁也想做丞相?”宋理宗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赵嘉仁的志向。
“现在贾公为相,我还是愿意在地方上为官。还请官家能给我福州知州的差事。”赵嘉仁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等赵嘉仁离开,內侍换班之时,就有內侍悄悄出了宫城,到了临安城的一家酒肆。这里环境挺安静,里面已经有人等着。听了內侍对赵嘉仁见官家的描述,那人递给內侍一叠交钞。內侍带着点遗憾的表情拿着交钞走了。
这位等內侍离开,自己隔了一阵也离开了酒肆。回到贾似道府中,这位忍不住向管家抱怨道:“董宋臣被外放之后,现在的这帮阉人倒是越来越贪。给他们交钞,他们还不乐意。”
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话,贾似道的管家什么都没说。自打蒙古南侵结束之后,大宋在战争期间作为奖赏发给他们的交钞大量进入市面。造成了交钞价格继续下跌。以前二十贯能买到的东西,现在二十五贯也未必能买到。所以同样面额的礼钱,此时购买力已经大大缩水。
但是这道理大家明白就行。就如那位办事的要抱怨一样,交钞实际购买力这种大事,他们一些跑腿办事的怎么能管得了。真正能管的就是正堂里面的贾相公。
又过了一阵,谈事的人走了。贾似道的管家连忙让办事的前去给贾似道回报。见到办事的进去,管家终于皱起了眉头。他有些不解为何贾似道现在对赵嘉仁为何这么忌惮。虽然赵嘉仁年轻,虽然赵嘉仁是宗室,但是距离赵嘉仁能够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的起码还得十几年。今年贾似道虚岁都已经50岁,到那时候都六十多岁。这是何必呢?
不过管家也很清楚,贾似道对一起在鄂州立下大功的那些人非常在意。当时那帮人中有一半都被贾似道干掉了。身为管家,对此事千万别掺乎才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亲随出来告知管家,“相公有令,请赵嘉仁到府上一叙。”
第73章 接二连三的邀请
赵嘉仁刚回到父母家,吃着母亲下令做的饭,他就忍不住开始显摆起来。“娘,此次南下的船队里面有前往僧伽罗国的大和尚,若是他们带回些与佛家有关的物件,我就给您送来。”
赵夫人听了之后并没有对物件有关,而是不解的问道:“你怎么想起派人到那万里之外去了。”
赵嘉仁被这个问题给问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僧伽罗盛产辛香料,而且当地地处海岛,缺乏很多物件,大宋的商品在那边可以换取大量的辛香料。当年大航海时代辛香料让欧洲的肉类加工业得到了巨大发展,赵嘉仁相信欧洲那帮人能花那么多真金白银的购买辛香料,绝非因为欧洲人是傻瓜。去德国旅行的话,那是要在啤酒节上大喝啤酒,大吃添加辛香料的德国香肠的。
但是这些政策机密可不能对老娘讲,面对精明的母亲,赵嘉仁开始觉得自己难以回答。不过片刻之后,他索性笑道:“这不是听说那么远的地方有那么个佛国,就忍不住想去弄回来点东西显摆么。”
赵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盯着赵嘉仁看了起来,弄得赵嘉仁觉得一阵的不自在。看了片刻,赵夫人叹道:“三郎,你从小就太过于正经,遇到什么都要自己硬抗。我一直觉得你不如其他家的小儿子那样讨喜。可十几年都改不过你这秉性,却没想到成亲这才一年多,你就变啦!”
说到这里,赵夫人眼中竟然有泪光闪动。赵嘉仁登时就懵了,按照老娘所讲,赵嘉仁的进步大概是好事,可看老娘的意思,很是因为引发这种改变的不是她这个老娘而难过呢。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送进了拜帖。赵嘉仁一看名刺,来的人竟然是临安知府刘良贵。这位临安知府怎么这么快就跑来,让赵嘉仁颇为不解。当然,这不速之客也解决了赵嘉仁难以回答的问题。他立刻跑去迎接这位知府。
刘良贵见到赵嘉仁,见礼之后笑道:“赵知州,早就想和你相见。此时才见到,实在是不胜之喜。”
“家父此时不在。”赵嘉仁害怕这位是弄错了对象,连忙说道。
刘良贵连忙答道:“此次来就是想见见赵知府。元旦将至,不知赵知州可否愿意去饮宴?”
赵嘉仁知道自己应该很出名,却没想到自己一个流官怎么就会被京官们如此看重。要不要去长长见识呢?思忖片刻,赵嘉仁觉得可以去试试看。
“却不知何时?”赵嘉仁问。
“今日晚间,我会派人来请。”刘良贵答道。
此时已经是中午,赵嘉仁觉得自己还有空睡一觉,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他刚送走刘良贵,自己睡下没多久。外面很快就有人来禀报贾似道派人前来。爬起来接待外面来人,原来是贾似道请赵嘉仁明日到他府上饮酒。这下赵嘉仁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没理由这帮京官对赵嘉仁如此重视。如果只是一个,那就是私交的问题。既然是两个人,那就说明牵扯到利益问题。
这下赵嘉仁就有些睡不着了,他现在手里的利益很大。连官家都能让赵嘉仁上贡,此事只怕不会那么轻松的就能摆平。
等赵嘉仁迷迷糊糊的睡着,又有人来把他叫醒。一看天已经黑了,前来的那位告诉赵嘉仁。刘良贵前来邀请赵嘉仁去赴宴。
赵嘉仁带人跟着前来邀请的仆人出发,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刘良贵没有去画舫,而是在西湖边的一家酒楼中包了雅间。一进去,都是些穿官服的。众人互相介绍一番,都是临安的京官。众人坐下之后就开始上菜。赵嘉仁看着雅间里面点着油灯,灯光太暗。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虽然不至于弄到灯火通明,但是屋里面点上两三根蜡烛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吩咐手下去把带了的蜡烛拿了几根进来点上,屋内片刻就亮堂起来。赵嘉仁对众人羡慕的目光并不在意,既然确定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便是显摆一下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赵知州,这几根蜡烛只怕已经有今日的酒钱啦。”刘良贵笑道,声音里面情绪有点复杂。
赵嘉仁也笑道:“今日酒自然是刘知府请了。我只管喝,不管别的。”
众人听了之后都是一阵哄笑,有人请喝酒,又是在如此明亮的屋子里。大家的情绪也很不错。有一位凑趣的说道:“我们不仅只管喝酒吃饭,灯火也不管。这等逍遥实在是好。”
此时酒菜上来,赵嘉仁肚子饿了,先是吃喝一番。众人也是如此,等填饱肚子,刘良贵开口说道:“诸位。现在天下之乱,我以为是交钞太多。而交钞发行太多,百姓入手交钞之后立刻用来购买市面上的物产。结果自然是交钞越来越贱,交钞越贱,大家越不肯吃亏。于是交钞贬值日甚。不知诸位觉得我愚见如何?”
赵嘉仁没想到这位临安知府竟然这么爽快的就发表了自己对财政的看法,大宋的官员们都有丰富的地方经历,看问题基本是对路的。特别是对交钞价格贬值的问题颇有敏锐的分析。
不过赵嘉仁并没有说话,他一个流官,在临安城里面也没有任何根基,说什么都显得太突兀。赵嘉仁即便不希望自己能够一鸣惊人,也至少希望自己不要因为说错话而被笑话。
然而临安知府刘良贵并没有放过赵嘉仁的意思,他直接问赵嘉仁:“赵知州,不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
被人点名,赵嘉仁倒也爽快的答道:“各路交钞都是在各路通用,最近发行的交钞都是在两浙路使用。两浙路即便是物产丰富,却也顶不住如此之多的交钞涌入。更何况运到两浙路的物品收税很重,自然更加艰难。我觉得刘知府所言甚是。”
得到了赵嘉仁的赞同,刘良贵面带喜色的继续问道:“却不知赵知州觉得该如何应对才好?”
赵嘉仁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答道:“我觉得有如此局面,大概就是常平仓名存实亡。若是常平仓还在,不过是这些交钞而已,哪里会价格起伏如此!”
“说得好!”刘良贵忍不住大声赞道。
赵嘉仁心里面暗叹,当年贾似道的公田改革就是基于这样的理念。他对此印象深刻。而这位刘良贵就是实际上发动此事之人。
第74章 与临安官员的争论
“国计困于造楮,富民困于和籴。”临安知府刘良贵声音洪亮,态度坚定。
实际上临安知府只是一个俗称,一般的正式称谓为“知临安府”。知临安府就如新中国的北京市市委书记,是个位高权重的职务。因此,知临安府的人员一般都是高级别官员,甚至是由被罢免或赋闲的宰相级人物出任。
刘良贵也是宋理宗朝内相当有名的人物,大宋进士出身的官员们都是统治阶级一份子,是大宋主人翁的一员,提出自己的看法之时当然理直气壮。
“每到和籴,小吏们如猛虎,威逼富户。然每到青黄不接之时,各地富户们囤积居奇,粮价飞涨。”提起这些事情,刘良贵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和籴是指官府出资向百姓公平购买粮食。唐中期以后﹐逐渐成为官府强加于百姓的抑配征购。其他官员与赵嘉仁一样,对此都非常清楚。大伙都没有插话进去,静静的听这位知临安府的刘良贵准备说出些什么样的新解决思路。
赵嘉仁倒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垂下来看着桌面,心中思绪翻涌。福建路缺乏土地,赵嘉仁也生不出粮食来,他的几万部下的粮食其实靠海运。当沿海灯塔体系完成之时,航运安全度大大提升,从两淮路往福建路运送粮食的成本大降。即便如此,赵嘉仁真的不再特别担心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济州岛开始向赵嘉仁的部下提供肉类。
一想到肉类,赵嘉仁的思路就蹦到了正在研究的亚硝酸盐防腐上,一旦这个玩意生产出来,肉类制品存储时间将大大增加。至于什么亚硝酸盐致癌的问题根本不在赵嘉仁考虑范围之内。身为医生的赵嘉仁很清楚癌症是个老年病,现在大宋99%的人民根本活不到癌症高发阶段。至于极少数的青年癌症是个基因问题,吃不吃亚硝酸盐的影响微乎其微。
至于这位刘良贵所讲的内容,赵嘉仁很清楚。不管别人对贾似道的评价如何,赵嘉仁并不认为贾似道是个奸臣。这为贾相公也的确有过自己的想法,而且贾相公内心一点都不想把大宋搞垮。
例如公田改革,就是大宋搞过的限田制。要求地主们多过200亩的土地统统由国家回购,回购之后再租给无地百姓耕种。这些土地得到的地租则作为军粮军费来源以及发行货币的抵押物。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临安朝廷手里掌握着如此大的粮食,很多原本干不了的事情就可以做。赵嘉仁并不认为这样的思路有什么问题,除了事实证明执行不好之外,这个思路怎么看都算是抓住了关键。
作为新中国的人,作为美国留学博士,赵嘉仁见识过两个国家的农业。他认为想从根子上解决中国的粮食供应,除了土地国有制度之外完全无解。当然,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如果新中国能把美国与加拿大消灭,将当地‘原住民’解决,也能解决中国的粮食供应问题。
反正历史上公田改革最后失败了,或者说还没能完全看到公田改革的结果,大宋就完蛋了。真正让贾似道遗臭万年的就是丁家洲之战,此战中孙虎臣、夏贵、贾似道三人面对苦战,先后抛下军队逃跑,结果南宋最后的精锐全部完蛋。以至于之后临安无兵可用,最后投降。如果贾似道当时肯在那里死战,也许最后的结果会大不相同。至少贾似道战死在丁家洲的话,他的名声就完全不同。
就在赵嘉仁任由思路飞舞的时候,就听刘良贵说道:“赵知州,不知你对我愚见有何见教。”
赵嘉仁抬起目光看着刘良贵,见这位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接着露出舒服的表情。看得出他方才那一大通话,说的是口干舌燥。
“和籴虽然有诸多事情,却已经用了几百年。各地田亩册子都非常完备,只要多派官员前去监督即可。我想诸位都知道官员小吏必然在其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不过我以为这都是监管的事情,若是能监管有力些,想来能有起色。”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这想法一出,刘良贵脸上登时就露出不满的表情。赵嘉仁善机括,整个临安都非常清楚。赵嘉仁作为贡品献给官家的超大孔明灯,逢年过节都会在临安宫城外升起。官家还要‘与民同乐’,在临安城里面也放上一对,肯出钱就能乘着上天。
临安城里面也知道赵嘉仁善造船,懂水战。在蒙古南下的时候帅水军隔断长江,是鄂州之战大获全胜的功臣。
然而听了赵嘉仁的话,刘良贵实在是忍不住心中怒气,出言相讥,“赵知州如此年轻,为何政见如此守旧!”
“守旧?”这话让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讶异的笑容,而周围的官员们则忍不住轻笑出声。听他们的声音,还是颇为认同刘良贵的看法。
刘良贵方才喝了水润了喉咙,此时说话响亮,“国家艰苦如此,若不能锐意革新,闯出一条路来,如何能让国家革除沉疴?若是能用限田令的旧制,国家面对的问题立刻就能解决。而赵知州却要和籴。这不是守旧,什么是守旧?”
听了这话,赵嘉仁一时觉得这刘良贵刘知府说的也挺有道理。赵嘉仁的确反对实施变法,貌似可以归于守旧的行列。但是赵嘉仁自己根本不认同自己守旧,官员之间争论大概就是得逞口舌之利,赵嘉仁朗声答道:“诸位觉得用的法子是不是和以前不同,就是守旧或者变法。我判断此事的尺度却大大不同。我等遇到困难,那自然得迎难而上。和籴法能用几百年,自然有其道理。而且即便富民对和籴法恨之入骨,却也知道和籴法的规矩。我等要拿出三倍五倍之力,一面执行和籴,一面定下能让朝廷与富民都能认同的新规矩。便可继续。而刘知府的想法在我看来却是遇难则走。该用和籴或者限田,大概是觉得那个容易就用哪个。我觉得这想法不可取。”
赵嘉仁此话一出,刘良贵脸色大变。他怒道:“赵知州是说我畏难么?”
变法或者守旧的争论在大宋并不稀罕,这种争论发生过很多次了。各种制度的大改动或者小调整也发生过很多次。赵嘉仁是否‘守旧’不过是一种政治观点,刘良贵知道守旧的绝非赵嘉仁一个,在大宋持赵嘉仁相同看法的官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在朝廷里面大概得有一半。
不过赵嘉仁攻击的是刘良贵的态度,这就是个另外的问题了。刘良贵现在反驳赵嘉仁,是要为自己的品行而战。
没等刘知府继续说话,旁边有位官员开口道:“赵知州,你为何觉得和籴比限田要难。我倒是觉得限田比和籴难。”
“限田难不难,至少是对有田的一等户。而理顺和籴要对的是我们大宋的官员。一个是对别人开刀,一个是对自己开刀。哪个更难还用争论?”赵嘉仁爽快的给了回复。
这话起了点作用,官员们暂时沉默了。不过看他们的表情,赵嘉仁怀疑这帮人准备给自己来一个围攻。大宋与明清完全不同,赵嘉仁回到大宋这么久,觉得大宋与新中国有很多地方很类似。其中之一就是大宋制度是官员治国,这帮官员对于地方势力从来不看在眼里。地主对于大宋并没有制约。所以搞限田令,打击地方豪强,对于大宋官员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赵嘉仁不等众人围攻,他倒是主动阐述起自己的看法,“若是肯清正廉洁,为国效力。各地和籴能收上来的粮食增加两三倍不是问题。而且所谓民无信不立,刘知府前面说的很好。现在超发交子,所以交子贬值。百姓不信交子,便尽快将交子出空,于是交子继续贬值。这不就是民无信不立么。我前面讲,当下问题是常平仓已经名存实亡。若是常平仓还在,百姓拿了交子就能到常平仓以定额卖粮。交子价钱立刻就稳住了。我知道这样极难,可一旦恢复百姓信心,哪里还需想那么多法门。”
众位官员原本没有和赵嘉仁讨论过政治,更没有共过事。前面听赵嘉仁与刘良贵抬杠,觉得赵嘉仁保守。听赵嘉仁嘲笑刘良贵取巧,又觉得赵嘉仁有些尖酸。现在听了赵嘉仁提出的方案,一众人目瞪口呆。赵嘉仁这话听起来完全不保守,他的看法定性的话也许能用‘狂生’来形容。
刘良贵本来满面怒容,此时也已经变成了骇然。张口结舌了片刻,刘良贵问道:“赵知州,你可知现在发了多少交子。若是如你所说,得多少粮食才能把交子收回?”
对这么一个问题,赵嘉仁慨然说道:“各地都有百姓的户籍,那些乡村的百姓才能有几张交钞。城里的百姓们发给粮引。每月可以那粮引用交钞买一定的粮食。这么一来,粮食其实所需有限。而信心自然又立了起来。”
这话说完,屋里面所有人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每个人的想法固然不同,他们对赵嘉仁的看法却是一致的。此人实在是个狂生。这种粮引的法子真的是无事生非,凭白增加了无数麻烦。
第75章 西湖边有贾府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街上都没了几个人,然而一敲门门就开了。仆役如释重负的打着大大的哈欠,将院门仔细关好落锁。赵嘉仁看到家里正厅还亮着灯,就直接去了厅里。
身为此时大宋最大上等蜡烛制造商赵嘉仁的父亲家,自然不缺上等蜡烛。实际上官家用什么贡品蜡烛,赵嘉仁的老爹家就用什么蜡烛。明亮的烛光下,就见到赵嘉仁的老爹正坐在屋里边喝茶边看书,他背后墙边的座钟已经是晚上十点。
见儿子进来,赵知拙放下书本,向儿子招招手。父子两人坐下,赵知拙问道:“我孙儿可好?”
“他好的很,都会满地爬了。不过此次我不是来看望爹娘,就没带他来。”赵嘉仁答道。
赵知拙笑了,“哈。三郎,好歹我也带着你们兄弟姐妹到处走,你担心孩子们旅途劳顿,难道我就没担心过?不用说那些。”
听了父亲的话,赵嘉仁心中一暖。都说没当爹妈不知道爹妈的辛苦,现在赵嘉仁当了爹,就知道当爹的滋味。那是很困惑的感觉,赵嘉仁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最优秀的人,可赵嘉仁深知自己距离优秀差得远。自己知道的当然可以教给孩子,但是自己知道的就是对的么?
自己有这种惶恐,再听到老爹讲述他当年的不安,赵嘉仁觉得格外亲切。
赵知拙继续说道:“三郎。你说你想在做福州知州,我倒是也找人想让他们说项。可那些人都说此事只有贾似道才能做主。你以前就与他素有来往,你爹我是帮不了你啦。”
说完,赵知拙叹口气。这一瞬,赵嘉仁觉得老爹赵知拙是老态毕露。这下赵嘉仁心中一阵难过,老爹赵知拙不是什么名臣,作为父亲也谈不上给赵嘉仁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借用老妈的话‘你爹比起旁人强的没影’。能够成为四品官,历任这么多职务,最终当上京官。在大宋也属于1%的范畴。想必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然而此时赵嘉仁看到的却只是一个老者而已。
“请爹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置。”赵嘉仁答道。
“那就好……”赵知拙叹道。说完之后,赵知拙突然想起件事,立刻说道:“董宋臣已经回京了。”
“哦!”赵嘉仁眼睛一亮。这可是一个很大的消息,老爹提供的消息还真的很及时呢。
盯着赵嘉仁看了片刻,赵知拙认真的问道:“三郎。你怎么看董宋臣回京。”
赵嘉仁心里面盘算片刻,试探着答道:“官家素来器重董宋臣,视之为心腹。因为贾似道一定要将董宋臣赶出京,官家才不得不将其外放。他回京,难道是因为官家觉得身边没有贴心人么?”
听了儿子的话,赵知拙忍不住苦笑起来,“呵呵!我还以为嘉仁你想不通这点,没想到我要想好一阵子,嘉仁你片刻就能明白其中关节。你娘没有白疼你啊!”
第一次听到老爹说出向老娘服软的话,赵嘉仁也颇为讶异。这种心态和他老爹以前那种一家之主的范儿完全不同呢。难倒老爹已经没了争强的心境么?
然而赵嘉仁心中还有不解,“爹,一般来讲,官家那么器重贾似道,贾似道怎么会弄到让官家觉得身边没人呢。我觉得以贾似道的聪明,总不至于如此吧。”
“贾似道又不是丁大全。丁大全为人喜欢逢迎讨好,总是想做到让人高兴。可贾似道好歹是官宦出身,自视甚高……”说到这里,赵知拙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言辞。听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嘉仁。哪怕是你跟着你娘在泉州,却也是父母双全的。贾似道他爹死得早,他娘不过是他爹的一个妾。难免就心性不足。我看你大胜之后做事依旧稳重,可贾似道大胜之后再没了顾及,好像他就天下无双。若是你和贾似道易位,我可不觉得你会逼走高达,逼死向士壁,逼反刘整。”
这话声音很低,里面劝解的意思远胜过不满的发泄。但是赵嘉仁依旧觉得背上一阵的发寒。就赵嘉仁的感觉,赵知拙并不是一个尖酸刻薄之辈。而赵知拙对贾似道的评价可是非常尖酸刻薄。充满了不满。
赵嘉仁连忙问道:“爹,不知京城的官员是否都这么一个想法?”
“都这么个想法却也谈不上。毕竟贾相公此时权倾朝野,努力拔擢各种人才。不过大家敢怒不敢言倒是有的。”赵知拙给儿子了一个回答。
这个评价让赵嘉仁对历史的感触更深了一层,看来贾似道的覆灭早就有问题。而不是突然之间就被整出来。正在想,赵知拙突然笑了一声,“嘉仁可否认识文天祥?”
赵嘉仁一愣,他没想到老爹竟然提起这么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答道:“见过一面。”
赵知拙说道:“满朝文武都不敢对贾似道说什么,只有文天祥一人却敢上表说贾似道跋扈。此人肝胆如铁石。嘉仁,你可不要学他那样。”
对老爹的告诫,赵嘉仁也就只能听听。亲眼见到身材高大的文天祥之前,赵嘉仁对此人的评价不高。真的见到之后,赵嘉仁才觉得此人真的可敬。听了老爹的描述,赵嘉仁觉得文天祥的品行实在是值得钦佩。虽然也对贾似道不满,赵嘉仁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文天祥能做出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赵嘉仁就劝老爹赶紧去睡。等老爹回屋,赵嘉仁也回到他的屋内躺下。明天还得去见贾似道,对于心态完全变化的贾相公,赵嘉仁不知道这次会面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赵嘉仁变了,贾似道同样变了。
带了蜡烛与香料,赵嘉仁前往贾似道的官邸。对于有大功的臣子,大宋封赏中比较高的是赐宅邸。官家就赐给贾似道一座西湖边的宅子。这座宅子很大,门口挂着匾额,上书‘后乐园’。应该是取自北宋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就见大门紧闭,门禁森严。赵嘉仁并不在乎这些,他一个堂堂正五品官员,赵氏宗亲根本没有理由敬畏这些。而且论大小,这个院子与赵嘉仁在马尾的船厂完全没有可比性。虽然没有去过现在的济州岛,可济州岛好歹是一千多平方公里,更不是贾似道这么一座‘小小的宅子’可比。
等了一阵,有人开门请赵嘉仁进去。赵嘉仁跟着仆役施施然而入。
院子设计的很有风味,只是已经十二月,尚且没有长成奇花异草还不到争奇斗艳的时候。来人把赵嘉仁带到了后花厅,一进去就听到莺歌燕啼,好几个妹纸正与贾似道围在桌边,好像在斗蛐蛐。
十二月还能斗蛐蛐,赵嘉仁有些不敢相信。不过随着筛子碰撞时发出的声音,赵嘉仁才知道即便是蛐蛐达人贾似道也是没办法办到这样的事情。
不等赵嘉仁开口,贾似道都也不抬的说道:“嘉仁送的礼物定然是贵重的,直接收了。”
见贾似道如此,赵嘉仁也笑道:“贾公,我还想显摆一下,不想贾公竟然不给我这机会。”
贾似道听了这话,坐直了身体。立刻有妹纸轻轻起身给贾似道按摩肩头。贾似道倚着美人,面色平淡的说道:“再贵重又能如何。怎么都比不上官家的暖房。不管朝中群正怎么讲,嘉仁讨好官家的心思可坚定的很呢。”
遭到贾似道的嘲讽,赵嘉仁行若无事的答道:“群正怎么想我也不在乎。普天之下除了官家之外,只有一人可以让我送他暖房。不知贾公可知那人是谁?”
贾似道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嘲讽的表情,“嘉仁送我暖房,就不怕人说你阿谀奉承么?”
“送贾公,是因为咱们的情谊。我问心无愧,哪管别人怎么讲。”赵嘉仁语气率直的说道。这是心里话,贾似道的确有这个价值,而且贾似道毕竟与赵嘉仁合作过多次,如果贾似道真心喜欢的话,赵嘉仁也不心疼。
贾似道锐利的目光盯着赵嘉仁看了好一阵,他突然一挥手,对那些妹纸喝道:“你们都出去!”
妹纸们听了这话,没人敢不服从,纷纷起身向贾似道行礼,然后快步离开了花厅。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地方,顷刻间就只剩下贾似道与赵嘉仁两个,只有空气里面那些香水味能证明方才有妹纸在这里。
赵嘉仁也不客气,拉了个椅子就坐下。贾似道则开口说道:“嘉仁,你种棉花,织布。现在只怕挣了百万贯都不止吧。”
“我的确有织布。”赵嘉仁果断的承认了。此事他想瞒也瞒不住。
见赵嘉仁爽快的承认了此事,贾似道面色凝重的说道:“国家到底有多艰困。我想你定然清楚。所以,这棉布的生意,我想官营。”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要凝固起来。赵嘉仁看着贾似道那坚定的面容里面甚至有些威胁的意思。诚如贾似道所言,赵嘉仁在棉布的整体生意上获利百万贯。但是这和贾似道要求棉布官营可没有必然联系。所以贾似道的威胁表情也是能理解的。
“贾公。我们当年谈起鄂州之战,开诚布公。此次可否也如此?”赵嘉仁给了贾似道一个回答。
第76章 奉献的理由
面前的年轻男子身材高挑结实,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洗练。而他的神情更是镇定从容,又让人不自觉就去重视他。当前的这个模样与九年前的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重叠起来之时,贾似道看到是赵嘉仁的成长。
回忆过往,贾似道已经记不清当年和赵嘉仁具体谈过什么。他还能清晰想起的就是赵嘉仁认为蒙古南侵不可避免,大宋必须及时做好准备。等到战争开始,赵嘉仁就在水上屡立奇功。那时候贾似道正如赵嘉仁所讲,听的很认真,与赵嘉仁也是开诚布公。回想往昔,贾似道也觉得颇为感慨,他也是有过能畅快讲述真心话的峥嵘岁月。
“嘉仁,当下国政乱如麻。而要害之处就是国家没钱。”贾似道慷慨的说道。
赵嘉仁认真的听,此时他很想知道贾似道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角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的时候可是赵嘉仁极力想说服贾似道,现在被说服的对象则成了赵嘉仁。
当事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点,贾似道开头就问了赵嘉仁一件事,“你还记得在海州之时与夏贵所部争功之事吧?”
“嗯。”赵嘉仁点点头,虽然得由贾似道提醒之后才能想起此事,至少还没有到毫无印象的地步。那时候赵嘉仁对大宋的军队就没了信心与兴趣。
“江北诸军已经藩镇化。不管是高达或者是其他各军,都是给他们一块地,当地税收由军头控制,由他们募兵养兵。有人说我逼反了刘整,可刘整造反之前可是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副使,泸州税收不给四川路,也不给朝廷,由刘整掌管。这哪里还是大宋,这简直是五代!”贾似道提起军头就情绪激动,说到后来,贾似道声音中已经饱含了恨意。
从高达到刘整,贾似道讲述着两淮四川等地军头的历史,让对大宋军队并无了解的赵嘉仁大开眼界。原来大宋军队的真实情况竟然是临安朝廷已经无法有效控制军队。
“在鄂州……哼!”贾似道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鄂州之战无疑是贾似道迄今为止的最高峰,然而赵嘉仁感觉贾似道之后采取的不少手段,都是因为鄂州之战给他留下了不少深刻的刺激。
“在鄂州,高达他们的确卖力。不过这些人却根本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我身为右丞相,督战鄂州。他们仗着掌军,每日里羞辱于我。嘉仁,这些人的兵并非禁军,而是由他们招募。吃着大宋的钱粮,却每日羞辱朝廷的右丞相。要他们何用?!要他们何用啊!”提及鄂州受辱的经历,贾似道真的是痛心疾首。
大宋军人地位不高,赵嘉仁对此很是不满。新中国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每到危急时刻这支军队就会出现在人民需要的地方。在美国待过,赵嘉仁知道号称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军在灾难之时的主要责任是镇压可能出现的‘乱民’。而且警察局、国民警卫队起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作用。所以赵嘉仁很希望能够扭转大宋军队的情况,如果宋军如解放军,面临亡国之祸的一定不是大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赵嘉仁就希望看到宋军藩镇化。即便对贾似道弄死向士壁的事情依旧非常不满,赵嘉仁还是勉强接受了贾似道的观点。
发泄了对那些军头的不满之后,贾似道看似情绪得到疏解,他还算安静的说道:“不过危难之时方见国之栋梁。在鄂州只有吕文德才敢呵斥那些对右丞相无礼之人,吕家世代忠良。由吕文德守襄阳樊城,当可保大宋平安。”
原来如此!赵嘉仁暗自点头。历史上贾似道对吕文德极为器重,而且襄阳之战吕文德表现的也非常出色。虽然不是战死,好歹也病死在襄阳,算是马革裹尸。
将这些内容大概梳理清楚脉络,赵嘉仁想明白了贾似道‘之后的打算’。的确,以贾似道的立场与能力,他大概也只有这么安排。
而贾似道讲完了理由,自然要提出解决的办法,“朝廷此时缺钱,缺粮。发行交子需要得有预备钱。这些年对外打仗,对内被那些军头盘剥,现在哪里还有铜钱可用。嘉仁身为宗室,又是如此人物,难倒面对国难袖手旁观不成?”
赵嘉仁并不想对国难视而不见,上一世他只是因为没能力解决国难,就被造反的蒲寿庚杀了全家。现在蒲寿庚授首,蒙古依旧还在。赵嘉仁思忖片刻,率直的说道:“我要做福州知州。”
这话就等于是答应了贾似道棉布官卖的要求,贾似道立刻面露喜色。他知道赵嘉仁搞航运的事情,航运的确可以有巨大的利润,不过那得拿命去搏。贾似道本来没有要共赵嘉仁的产,更何况就算是把赵嘉仁弄走,也不等于贾似道能够从泉州市舶司弄到钱。说白了,泉州市舶司的最大作用是供养赵氏宗亲,还轮不到他贾似道在泉州发号施令。
然而贾似道如此精明之人,也没有傻乎乎的立刻答应。赵嘉仁大概是不会简单的就用一个福州知州来交换每年几十万贯的利益。果然,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贾公,你觉得穷民乃至中等人家用得起丝绸么?”
“用不起。”贾似道果断答道。
“那棉布若是官营,价钱只怕会弄到和丝绸一样吧?”赵嘉仁接着问。
贾似道微微点头,大宋官员都不会不明白市场价格。赵嘉仁的提醒在贾似道看来颇为小儿科。他爽快的答道:“既然是官营,自然要卖掉才能赚到钱。若是连这都不知道,那官府将丝绸官营不就好了。嘉仁不用担心,我每年不要赚太多,一百万贯铜钱就行。”
所谓家财万贯,贾似道开口就要每年赚一百户大富翁的钱。说起来也很可怜,这笔钱也不过是能养四万禁军的钱。如果是养吕文德的部队,那也就是六七万人。而赵嘉仁现在仅仅是海运赚到的钱,现在一年也得有百万以上。至于海岛上的产出,更是多的很。
赵嘉仁当然不会傻到说这些,他给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那就让我租嘉定府的地种棉花,织出来的布卖给官府。每年包括租地交的经总制钱,还有卖布卖被褥的差价钱,让朝廷能赚到百万贯即止。”
这个‘即止’充分表达了赵嘉仁的态度。
第77章 拜访谁,需认真选择
事情并没有赵嘉仁想的那么简单,贾似道听了赵嘉仁的条件之后,只是表示‘年后再议’。接着就送客。
带着一肚子不高兴以及咕咕直叫的肚子,赵嘉仁回到了自己家。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临安的各家各户都该是过元旦的气氛,然而从街上的情况来看,事情并非如此。询问老爹临安怎么看着如此萧条,赵知拙叹口气:“唉……,今年饥荒,粮价到了秋后才降,百姓哪里还有那么多精神过元旦。”
“哦。”赵嘉仁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看过有关此事的报告。
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赵知拙劝道:“嘉仁,我觉得你不妨去拜见一下户部尚书马公。”
赵嘉仁知道马光祖,在蒙古南侵之时,有两位破家为国。一位是捐家资百万的向士壁,另一位则是出银万两募壮士的马光祖。现在向士壁已经瘐死狱中,马光祖倒是继续升官。这并非是马光祖干了什么,而是因为马光祖一直是名士。贾似道和他没有私怨,也动不了马光祖。
对这种人,赵嘉仁实在是找不出结交的理由。赵嘉仁现在不过二十三岁,他还不到广交豪杰的地步。所以赵嘉仁问道:“为何?”
赵知拙就介绍了一下马光祖在此次饥荒中的作为。荣王府有大量存粮,马光祖知道此事之后就去拜见荣王。荣光不见他。于是马光祖第二天又去拜见,而且就在荣王府的会客室里面和衣而卧。荣王见马光祖要玩长期战,就不得不见。
于是马光祖先讲了当下缺粮之事,荣王表面上应承说应该赈灾。于是马光祖立刻拿出文书,告诉荣王说,这些粮铺里面有粮食。荣王被逼无奈,只能和马光祖一起出钱出粮赈灾。才算是将这次临安的问题解决。
听老爹介绍完情况,赵嘉仁索性果断的表示,“爹。这种炙手可热之人太多人想去巴结。对马尚书而言,巴结他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对那些试图巴结马尚书的人而言,我大概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这种没好处的事情我不要干。”
“说得好!”随着一声称赞,赵夫人走进屋子。赵嘉仁连忙起身给老娘让座,赵夫人施施然坐在儿子让出的位置上,面带赞许的继续说道:“三郎,对你爹这样的人,他不得不与那些名士结交。而三郎你就是名士,自然不用担心没人往来。马尚书是位名士,可他此时无求于你,等你们有所求之时,便是隔着千山万水,马尚书也不会忘记你。”
等母亲教训完,赵嘉仁问道:“母亲可否有让我拜见之人。”
赵夫人摆摆手,“我知道你非常想做福州知州,若是能做这个差事,泉州打下的根基自然能接上。所以我劝你,是让你稍安勿躁。你着急,别人难倒不急么?我不想让你拜见任何人,只要在家中稳坐,机会自然不会少。”
见又是常见的父母争执,赵嘉仁也不废话,表示自己知道之后,就说要出去走走。脱离家庭战场后,赵嘉仁有些无聊。正好见到对面走过几个大和尚,就想起了他派去僧伽罗国的那一众大和尚。
当时因为不想招摇,赵嘉仁就只在沿海著名寺院里面找人。此时就想起了杭州灵隐寺,这是一座宝刹,赵嘉仁正好去了解一下寺院里面有没有懂得梵语的大和尚。
灵隐寺离西湖不远,元旦时候上香的人多,但是年末上香的人不多。赵嘉仁进入寺院之时难得的觉得很清静。此时方丈法海大师已经接到赵嘉仁递上去的名刺,派遣知客僧引赵嘉仁入寺。寺内僧人看到一位穿绯袍带银鱼袋的官员进来,并没有什么震惊的表情。看得出他们的确见多识广。
在净室内,容貌俊朗的法海大师见到赵嘉仁进来,先合十行礼,“我一直在想,不知在鄂州扬名的赵施主何时会来鄙寺,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赵施主。”
赵嘉仁也行礼,接着笑道:“大师,我可不是来赎罪的。虽然在鄂州杀人过万,可我一点没有内疚。照样吃的好,睡的香。”
听了赵嘉仁的表态,法海大师笑道:“平生不求善果,只爱杀人放火。这可是赵施主的偈子。我从天童禅寺方丈那里得知,原以为赵施主未免有些年轻气盛,现在看竟然不是。”
赵嘉仁没想到自己的偈子竟然在和尚界里面流行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嘉仁索性直入主题,“我此次来并非是想礼佛,而是想向大师讨教几个问题。”
法海大师请赵嘉仁落座,然后才问:“不知何事?”
“大师可否知道佛门当中有多少精通梵语的?”赵嘉仁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法海大师一愣,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太过出人意料。自打玄奘大师取经之后,中土的大乘佛教很快就完成了佛经的翻译,佛教也开始迅速本土化。这样的结果就是梵语在佛门中变得不甚重要。既然有母语汉语的佛经,除了真正热爱佛学之士,谁会真的想费那么大精神学一门外语。而真正热爱某一行业的人都是少数,佛门里面也是如此,大量的和尚所图的不过是过日子,过好日子而已。
见法海大师如此表情,赵嘉仁索性降低了问题的难度,“不知灵隐寺里面有多少精通梵语的高僧。”
“这……老衲学过梵语。老衲的几个师兄弟也懂点梵语。”法海大师倒没有扯谎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就反问,“不知赵知州说的精通是何种精通法?”
“到了天竺之后,能够用梵语和当地懂梵语的人对话,谈事。”赵嘉仁说出了自己的标准。那帮前去僧伽罗国的大和尚中,为首的是一名叫真定的禅师。虽然那群人都自称懂梵语,可赵嘉仁对那帮人一点信心都没有。能用梵语交流,就需要平日里用。那帮人平日里绝不可能在寺庙里使用梵语对话。
法海大师抬眼看着赵嘉仁,用明白缘由的语气说道:“难倒赵知州要派船队去天竺?”
赵嘉仁一愣,他本来以为和尚界流传他的偈子,是因为那里面顿悟了。
第78章 上下求索只为官
灵隐寺方丈法海大师看着四十岁上下,但是仔细瞅着又给人感觉像是三十岁左右。赵嘉仁很少在大宋人脸上看到类似21世纪中国大城市人口的气色,因为营养均衡,有一定运动量,却没有过于沉重的体力劳动。所以造就出一种‘看着不缺’的感觉。法海大师就给了赵嘉仁这样的感受。
看到赵嘉仁满含深意的看着自己,法海大师主动解释道:“赵施主,你与佛门有缘。僧伽罗国乃是佛国,极少与中土联系。据天童禅寺方丈讲,赵施主的船队每年可以往来于大宋和僧伽罗国一次。能到僧伽罗国与当地高僧探讨佛门精义,老衲早就有此想法。”
这话对赵嘉仁毫无说服力,他根本不相信这位法海大师真的有如此坚定的礼佛之心。大宋寺院不纳税,所以每所寺院都有不少土地与收益。在新中国的时候,赵嘉仁觉得寺院被红卫兵各种摧残,真心是很可怜。见到这些坐拥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土地的寺院,赵嘉仁自己就很想化身红卫兵头子,将这帮大和尚拖出去好好斗争一下,并且将他们的田产归于国有。
当然,此时没收寺院田产还不是最关键的事情。赵嘉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就如他真的相信法海大师有着去西域礼佛之心一样。“大师,这又有何难。明年北风起之前,请大师先给寺里面那些有梵语底子的僧人恶补梵语,出发前我会通知大师。你可知僧伽罗与天竺有自己的药学。那些药学调配出的秘药可以延年益寿,可以有驻容之效。而且据说源自天竺的小乘佛教还有欢喜禅,用了秘药之后可以即坚且久……”
法海大师听了之后露出淡然的微笑,“赵施主,我们是大乘佛教,不双修。”
“也对也对。”赵嘉仁点头表示认可法海大师广博的知识,但是他还跟了一句,“在天竺,那咖喱饭提神去毒,吃了之后再来杯恒河水都没事的。”
法海大师听了赵嘉仁的这段话之后有些理解不能。恒河之沙已经是中国成语,但是这样的一条河应该是很美的才对。为何赵嘉仁真诚的语气怎么听都好像都隐含某种难以形容的恶意。
作为灵隐寺偌大财富的管理者,法海大师并不想做出任何让赵嘉仁心存芥蒂的事情。即便没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景,大宋也不缺乏著名寺院。哪怕学艺不精,各大寺院也不至于没有粗通梵语的僧人。而在南宋到现在也只有赵嘉仁这一个能够从海路抵达僧伽罗与天竺的强大海商。
既然赵嘉仁喜欢天竺的秘药,法海大师真的愿意与赵嘉仁合作。搞寺院经营需要噱头,法海大师无心参与海商,但是很想从天竺请回一些舍利等佛陀的遗宝。甚至不用请回真的舍利,只要灵隐寺宣称他们请回了真舍利,那些佛教信徒自然就信了。那时候香火钱少说也多赚好几倍。
见赵嘉仁有合作的意思,法海大师带着大资本所有者历练出来的从容镇定答道:“赵施主所命,灵隐寺必然遵从。还请赵施主多来鄙寺盘恒。”
虽然不知道灵隐寺方丈法海有什么盘算,赵嘉仁觉得已经在利益上达成了互通有无。印度辛香料杀菌保健,对于延年益寿有作用。天竺的医药学很发达,香料医术非常完备,属于经验体系,可以整套引进。那句‘干了这杯恒河水’绝非嘲讽,赵嘉仁真的认为印度三哥不是傻子,若是咖喱没用,他们不可能如此坚持食用两千年。
去年从狼牙修国返航的时候,船队上的船员们也吃咖喱饭,也有人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可大家普遍认为,吃了咖喱,牙就不流血了。还能下饭,而且咖喱汁浇到饭菜上,在颠簸的船上也不会弄洒。
意外得到了如此助力,赵嘉仁欢欢喜喜的在法海大师的陪同下参观了灵隐寺。与寺里的长老们亲切会面,并且见到了寺里懂梵语的高僧,祝愿高僧们强化梵语知识,通过使用梵语来为国家的事业为佛教发展添砖加瓦。
此时天色已晚,赵嘉仁索性在法海大师的邀请下在寺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带人回家。走到大门,就见有一队人竟然早早就到了门口。看服饰竟然是內侍。
没等赵嘉仁分辨出是哪位押班,就见轿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个高高瘦瘦的內侍。此时有小黄门跑了过来,行礼之后尖声问道:“请问这位官人可是赵嘉仁赵知州。”
“正是。”赵嘉仁侍卫答道。
得到确定答复,小黄门立刻说道:“董押班有请赵知州。”
赵嘉仁此时已经看到了那个高瘦的內侍,确定那位就是董宋臣。老爹赵知拙说过董宋臣回京,赵嘉仁只是没想到这位董宋臣回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这位竟然回到临安之后就跑到灵隐寺烧香拜佛。
上前与董宋臣相见,不过是三年时间,董宋臣看着衰老许多,头发都变得花白。眉眼间再没了那种锐利如刀的感觉,看上去就是个老人。
“赵知州,咱家谢过赵知州还敢过来与我相见。今日你我在此偶遇。却不知道朝中那些大臣们知道之后会怎么编排呢。”董宋臣声音里面颇有感慨。
而赵嘉仁听了之后哈哈一笑,“哈哈!董押班,以我的愚见,要说什么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说。我等既然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赵知州说的是。倒是我自寻烦恼啦。”董宋臣脸上也露出了点真正的苦笑。说完之后,他又正色说道:“上次那玻璃暖房的事情,还没当面谢过赵知州。此次正好多谢。”
见董宋臣要行礼,赵嘉仁再上前两步拉住董宋臣的手,顺道靠近董宋臣,低声说道:“董押班,你看得起我,让我帮忙,我怎么能不帮。此次董押班回来,我也有事。”
董宋臣听了之后神色立刻就严肃起来,方才那种疲态顷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仿佛是一把蒙尘的利刃被拂去岁月的尘土,再次露出本来面目。不过董宋臣的声音也不大,他这等人自然知道该做怎么做,“不知赵知州有何事。”
“我泉州知州的任期已经到头,我要做福州知州。”赵嘉仁低声答道。
“要做?”董宋臣低声询问着他认为的重点。
“对。我要做。”赵嘉仁强调了他的想法。
“咱家刚回京,已经不能如几年前那般。”董宋臣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我会请人推荐。”赵嘉仁答道。
见赵嘉仁如此识相,董宋臣满意的答道:“若是官家有意,咱家定然不会让别人当了福州知州。”
简短的几句话就把事情给说下。两人都是很谨慎的人,见面之后一句话不说不合适。若是长篇大论也不合适。此时正好,两队人就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
赵嘉仁回到父母家,就给自己放了个假。除了给临安商铺驻守人员拜个早年之外,他就在家里看书写计划。虽然元旦到正月十五之间也有些应酬,却都是些场面的事情。真正忙碌的则是赵嘉仁的老爹,既然儿子想做福州知州,按照大宋的规矩就得由临安的大人物来推荐。赵嘉仁无法出面,身为老爹的赵知州就得出面。
把故旧拜访了一圈,到了正月十四,赵知拙高高兴兴的回来。把赵嘉仁叫到面前,赵知拙宣布,“户部尚书马光祖觉得三郎你能让泉州市舶司安定下来,可以留在福建。即便不能做福州知州,好歹也可以再做一任。他答应我,等正月十五之后就上表推荐。”
“多谢父亲。”赵嘉仁心里面也大大松口气。贾似道是不是靠得住不好讲,董宋臣是不是靠得住也在两可之间。不过两人只要有一个能够出力,赵嘉仁的差事就不难。
想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追问:“爹,这位马尚书有没有要求什么。我管市舶司,只要马尚书肯投点钱,让他有些回报也是应当的。我知道马尚书在蒙古南侵之时出银万两,你说他又在赈灾里面花了几十万贯。再大的家底,若是只出钱,也扛不住吧。”
赵知拙满意的看了看儿子,“这些话你该在见马尚书的时候亲自与他讲。”
“我们何时再去拜访马尚书?”赵嘉仁果断的问。
赵知拙自信的笑道:“哈!明日正月十五。我请马尚书到家里来饮酒,你只需好好准备。可千万不要让马尚书心中不快。”
时间过的很快,马光祖在傍晚时分抵达赵嘉仁家里,赵家开了正门迎接。
见到赵嘉仁,马光祖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才转头对赵知拙说道:“果然是仪表堂堂。”
“也就是个子高大而已。”赵知拙谦虚的说道。
“光靠高大可没办法断绝蒙古军于大江两岸。”马光祖继续讲述着他对赵嘉仁的印象。
赵知拙见气氛融洽,就请马光祖进厅内。此时已经摆了一大桌酒菜,赵知拙笑道:“此次是家宴,马尚书也不必再想着朝政与百姓。我们便喝几杯尽尽兴。”
第79章 宴请尚书马光祖
户部管财政,乃是极为重要的部门,可以说仅次于吏部。户部尚书马光祖自然是极受器重的一位。赵嘉仁打量着这位微胖的老头,对他能扛住贾似道的打击而暗自佩服。
身为长辈,马光祖先与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说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光祖放下酒杯,询问起赵嘉仁,“看福建路所报,嘉仁所在的泉州竟然恢复的如此之快。嘉仁可否告知我用了何种办法。”
用了何种方法?老子挤出所有铜钱搞投资,赚到的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再投资上。赵嘉仁心里面嘀咕。但是这话可不能对马光祖讲,赵嘉仁的投资中有一部分现在不能见光,甚至以后也尽可能要隐藏在阴影里面不为人知。譬如现在让赵嘉仁得到巨大收益的济州岛。有了济州岛,赵嘉仁的造船成本暴跌,可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就是私自开疆拓土,属于近乎谋反的事情。
“须得讲人和。”赵嘉仁开口了。
“人和……”马光祖对这个词有点意外的样子。
赵嘉仁从容答道:“赵氏在泉州百年,好歹有些人望。此次我令人南下,就有赵氏宗亲参与。虽然实际上他投钱不多,却让他看着像是个大户。马尚书,虽然泉州商人未必喜欢赵氏,可他们知道赵氏最怕做赔钱买卖,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赵氏不会这么显摆。所以才有人肯跟着一起去。等到大家赚到钱,再去的时候就不用打着赵氏的旗号。”
因为牵扯到对赵氏的嘲讽,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些苦笑。赵知拙见儿子竟然这么讲,他是摇头叹气。赵夫人则与坐在旁边的马夫人一起抿嘴微笑。
“这倒也是个法子。”马光祖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非常就事论事的做出评价。思忖片刻,马光祖觉得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他继续问道:“却不知嘉仁为何要领了福州知州的差事。”
“此次去的乃是泉州商船队。福州商船队对此心有疑虑,并没有多少前去参与。我若是能做福州知州,就能发动福州船队加入船队。船队去的越多,赚到的钱就越多。”赵嘉仁发挥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对着马光祖侃侃而谈。
从心理学角度,所有被欺骗的人都是因为骗子说中了被骗人的内心渴望。是被骗的人自己有期待,然后他们寻求能与他们期待类似的东西。如果通俗点说,高明的骗局就是九真一假。
在所有细节上,赵嘉仁说的都是真话,至少是赵嘉仁在交谈中认为的大宋文人们对海上贸易的看法。
在关键的那一点上,赵嘉仁说的事情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什么泉州商队去得多,福州商队去的少。实际上是以福州为母港的赵嘉仁船队带动了许多福州船队南下,反倒是泉州本地船队去的少。
赵嘉仁的目的是要做福州知州,所以他需要说服能支持他的人。马光祖是个名士,大概也会是个名臣。不过马光祖毕竟是个大宋的文臣,大宋文臣有实际做官的经验,却没有更高水平的认识。这就让他们难分真假。至少马光祖就没关心最关键的问题,赵嘉仁的船队凭什么就能穿行在无垠的大海上,准确的找到目的地。
如果马光祖这么问的话,赵嘉仁已经准备好了理由,‘找到了识途的老水手’。赵嘉仁相信马光祖一定会被这个理由说服。虽然从逻辑上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如果有老水手,为何以前就没能如此。当然,赵嘉仁对此也有准备。
果然,听了赵嘉仁的话,马光祖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同时说道:“若真的能如此,那也不错。”
见马光祖有了信心,赵嘉仁继续说道:“马尚书。那反贼蒲家本就是占城人,他们勾结蒙古之时,心中有鬼,就让他的二儿子与四儿子带着家眷返回到占城。蒲家几十年垄断大宋到占城的贸易,现在虽然大宋船队开通了南海商路,可蒲家在占城的余孽只怕心有不甘。我担心他们袭击大宋船队。所以我想在福州再干一任。毕竟福州知州的差事兼了福建路安抚使,能节制殿前司左翼军。有左翼军的话,大概可以用水师护送一下大宋商船。”
话说到这里,赵嘉仁把自己准备的内容说全了。他并不担心马光祖能看破这里面的问题,大宋官员中99%都不清楚占城在什么地方,那附近的海域是个啥情况。赵嘉仁曾经对福州市舶司与泉州市舶司,乃至对广东市舶司的官员做过测试。这帮人对于南海的理解只能用‘不知所云’来形容。
倒不是这帮官员们真的相信天圆地方,而是这帮官员根本没有地球的概念,所以基于这个理念的经纬度绝不可能在他们脑海里出现。既然如此,他们的地理方位一片混乱。
市舶司的官员尚且如此,马光祖就更加如此。只要赵嘉仁的船队乘着北风离开港口,赵嘉仁说他的船队走的是占城附近,官员们就会这么相信。有个泉州市舶司的官员回答非常有代表性,‘既然都是南海,哪里有什么不同。只要能回来给市舶司纳税即可。’
看得出,马光祖此时基本觉得掌握了赵嘉仁的目的。他问道:“为何嘉仁对此事如此坚定?”
“若是做事无始无终,我心里就会难受。”赵嘉仁回答的斩钉截铁。
“哈哈!”这话逗乐了马光祖,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夫人连忙上来敲边鼓,“让马尚书见笑了。我家三郎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性子,他除了性子倔强,做事又求全责备,虽然是家里的小儿子,可从来没有别人家聪明伶俐的小儿子那般讨喜。”
马光祖摆摆手,“赵夫人,我也年轻过,那时候若是做事不如意,恨不得能时间倒流,重回过去。把事情再来一遍。嘉仁这般性子也未必不是好事。不过我有一事还想问问,难倒嘉仁如此坚持,不是为了自己的船队也赚点钱么?”
后面一句话就很有些险恶了。不管赵嘉仁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只要一句‘是为了赵嘉仁自己的钱袋打算’,就可以从道德上否定赵嘉仁的一切努力。席间气氛登时紧张起来,马光祖目光有些玩味的看着赵嘉仁,而赵嘉仁的父母表情都有些紧张。
赵嘉仁坦然答道:“马尚书,你觉得与福建路那近千条能跑远洋的船一比,是我家的几艘船赚得多,还是那些跑远洋的船赚得多?我前面说了,若是我的船不带头南下,又有谁敢相信南下能赚到钱。大家觉得我们赵氏不会做赔本声音,才觉得我们走的航路安全。可到了海上,哪里有安全一说。全部听天由命。造一艘船几千上万贯,马尚书觉得我一张嘴说几句话就能值几万贯么?”
第80章 官家过的很辛苦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景定元年正月十六日,天空中高悬一轮皎洁的明月。马光祖走进院子抬头看着月亮,再回头看了看窗户纸上映出的明亮黄色,觉得心情非常好。
赵嘉仁在正月十五的时候与马光祖谈了不少,又表示送给马光祖一些蜡烛。大宋的豪门大户从来不会说送礼就立刻把礼物递到对方手里。而是会在第二天专门派仆役送到对方府上。赵嘉仁没有失信,正月十六白天就送了蜡烛过来。
一位能够拿出白银万两征募壮士的官员,一位能够在饥荒时期拿出几十万贯赈济灾民的官员,绝不可能是穷人出身。正因为如此,马光祖对这份四百支蜡烛的礼物的价钱并不在意。他喜欢的是这些蜡烛的品质。
细细的两根蜡烛就把桌案照的通明,这对六十岁的老人非常有用。马光祖索性点了三支,然后户部尚书觉得纸上的文字再也不用费力辨认。写完了奏章,马尚书舒坦的走出书房,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在蒙古南侵之时,马光祖组建民团出击,赵嘉仁也带着民团在水上作战。从那之后,马光祖就对赵嘉仁这位年轻人很有好感。昨天与赵嘉仁谈了一番,马光祖对赵嘉仁的感觉更好。赵嘉仁一位非常有进取心的青年,更难能可贵的是,马光祖感受到了赵嘉仁的率直。
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未来想做到什么。赵嘉仁的阐述非常有说服力。而且对于别人对他的道德指摘,赵嘉仁并没有沽名钓誉。马光祖可是会为了从荣王府要粮食,躺在荣王府客厅的老人。他非常喜欢赵嘉仁这样的性格。
在屋里面的奏章就是推荐赵嘉仁做福州知州,马光祖也考虑过各种可能。不过思前想后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福州知州属于流官,三年一任。既然赵嘉仁希望能够多做些实际事务,那就不妨让赵嘉仁去做。现在的大宋需要的就是这样有闯劲,令人耳目一新的年轻官员。更何况马光祖看到了赵嘉仁身上的那股子傲气,这个年轻人有种不愿屈居人下的傲气。马光祖知道这是种缺点,却觉得傲气对于一名知州来讲是个优点。正因为有傲气,才肯多做事。多做事就会做错事,品尝过失败之后才能成长。
外面还挺冷,马尚书回到屋内。然后他又感受到了赵嘉仁提供的蜡烛有多好。对于大宋普通人家而言,蜡烛是非常不便宜的照明消耗品。马光祖自然能用得起蜡烛,然而他以前用的蜡烛一点起来就冒黑烟,有股刺鼻的糊味。而且蜡油滚滚而下,还经常需要剪去烛花。
赵嘉仁提供的蜡烛是贡品,三支蜡烛就这么静静的燃烧,不怎么需要剪烛花。更妙的是燃烧之竟然没有异味。马光祖很喜欢读书,他已经能想到在安静的晚上心情平静的读书会是怎么样的舒心。
正月十七,奏章送进了朝廷。先是政事堂对奏章进行检阅,与马光祖的奏章同时递上来的还有刑部判官文天祥的奏章。负责检阅的官员看了马光祖的奏章之后,就放进继续向上递送的行列。拿起文天祥的奏章,还没打开看,官员就叹口气。
打开之后果然是文天祥猛烈抨击董宋臣重新回京的奏章。官员合上奏章,将其放在另外一摞上。这厚厚一摞都是此类奏章,政事堂的官员未必就真的支持董宋臣回京,并且重新成为內侍省押班。可官员很清楚,官家态度坚定,绝不会因为举朝反对而收回。
之所以官员对文天祥特别重视,是因为朝廷里面公开反对董宋臣的人很多很多。同时公开反对董宋臣与公开反对贾似道的,文天祥是朝廷里面屈指可数的存在。这次文天祥的奏章公开只反对反对董宋臣,让政事堂的官员觉得轻松不少。
这些能够继续向上递的公文继续往上送,那些该由政事堂处理的就继续处理。该送给官家处理的,以及政事堂处理后需要官家做决断的则整成一堆,给官家递进去。
到了下午,有內侍们到政事堂传旨。要求将各州知州推荐的奏章送进宫里。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刚结束元旦假期,政事堂官员们还没到懒得不想动的程度。心里虽然有些抱怨,官员还是将那些奏章被集结起来送进宫中。
奏章送进宫内的时候正好赶在关闭宫门之前,每日到了时间,宫门就会按照规矩关闭。若是半夜开启宫门,必然是出了极大的事情。即便开了宫门,也是皇帝或者太后下令开宫门,外面的人开宫门的事情在大宋不过寥寥几件,还都是牵扯极广的绝大事情。
宫门一关,宫内与宫外就是两个世界。看着大厅内的时钟走到了关闭宫门的刻度,宋理宗也长长的舒了口气。每天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来自外界的沉重压力被挡在厚厚的宫墙之外。
没多久,月亮升起,虽然十七的月亮已经缺了一线,却丝毫没能影响官家的心情。暖房的房顶是玻璃拼成,暖房内点着掺了贵重香料的明亮蜡烛,头顶是皎洁的明月。那些在画舫上艳名远播的小姐姐们唱曲,跳舞,依偎在官家身边给他敬酒,给他喂食珍馐。
几年前蒙古南侵,宋理宗全然没了搞这个的心情。等蒙古南侵终结,董宋臣又被赶出汴梁,没有內侍敢再搞这种被官员们痛骂的事情。宋理宗空有心情,却无法享受。现在董宋臣终于回来了,宋理宗的享受也回来了。周围是莺歌燕啼,还有各种小姐姐恰到好处侍奉,宋理宗觉得心情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疏解。这时候,他终于可以抛掉心中所有烦恼,在这温柔乡里面让自己完全放松。
夜晚总是过的飞快,到了第二天开启宫门之时,小姐姐们被悄悄的送出去。董宋臣一直不理解那些公然跑去画舫上放浪形骸的官员们为何抓住这么点破事不放。董宋臣只是想让官家解解闷,从来没有要大张旗鼓的弄到谁都知道。与那些官员相比,官家真的是无比低调。仅仅是在自家玩玩而已。
大宋是权相制度,大部分公务都由丞相负责,朝会定期召开,官家也不用每日都上朝。宋理宗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起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有些疲惫,却没有心中的倦怠。吃了饭,在殿中坐下,却见到內侍送上来厚厚一摞的奏章。
这下宋理宗才想起他让将推荐知州的奏章送来。看着这些奏章,宋理宗忍不住叹口气。身为官家的要务就是掌握人事大权。一位皇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仗与处理政务都不如大臣。这样的角色之所以能够运转整个大宋,靠的就是使用官员。
哪些职务上放哪些官员,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并非是那些官员是不是最适合那些职务,而是让朝廷内的人事权力得到平衡。想推动经济,就用那些被认为懂经济的官。想推动战争,就得提拔那些被认为善于打仗的官。而这种人事调动绝不能临时抱佛脚,而是要长期布局,长期观察。
知州以下的官员可以不用官家直接插手委派,而知州级别的官员就不能任由那些丞相们决定。所以皇帝必须懂得用人,至少得从那些推荐者的奏章中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有着如此沉重的工作量,宋理宗干办公务之时可一点都不开心。
前几份奏章看完,宋理宗觉得很是无聊。举荐的人都是贾似道一派,举荐的自然是贾似道的门生子弟。宋理宗一直很想用好贾似道这位内弟,在他的妃子中,贾妃让宋理宗很怀念。但是当贾似道依仗鄂州之战的胜利突然权倾朝野的时候,宋理宗本能的就开始想调整局面。将董宋臣召回,固然是因为宋理宗觉得身边没有真正贴心的人,贾似道将董宋臣赶走,也是这么做的重要原因。
心中烦躁,宋理宗想叫內侍给他倒杯茶。不过此时手已经按在另外一份奏章之上,宋理宗一面让內侍倒茶,一面将其打开。只看了上奏折的是马光祖,宋理宗就觉得心里面轻松许多。
当年剥夺向士壁的官职是朝廷下的命令,那时候宋理宗的确是想将藩镇化的军头搞掉。向士壁身为文官却与军头们搞在一起,宋理宗经过判断,觉得有必要惩处一下。然而向士壁在狱中瘐死的消息传到临安,宋理宗就觉得这么搞真的过份了。
在之前,贾似道建议除掉高达,宋理宗觉得高达毕竟有大功,只是觉得贾似道心胸太过狭隘。等向士壁瘐死,之后刘整等好些军头叛乱或者投降蒙古,宋理宗才觉得贾似道的施政手段未免太过毒辣。为了能够平衡局面,也为了不再让参加战争的文官与将领们再感到恐慌,宋理宗开始照顾马光祖这位战争中的有功之臣。基于这样的行动,宋理宗对马光祖自然有种青睐的感觉。
看到马光祖举荐赵嘉仁做福州知州,宋理宗难得的露出了点笑意。
“让董宋臣进来!”宋理宗对內侍命道。
这两个人都是战争中的有功之臣,也都不是贾似道的门生弟子。宋理宗觉得应该好好的考虑一下这个任命。他还记得赵嘉仁态度坚定的想做福州知州。此时也需要一个非贾似道派系的人提出点建议。
第81章 各种外任
一个人的精力永远是有限的,不管是多么认真的人,看了几十份奏章之后也会脑筋不好使。董宋臣对此有深刻的了解,不仅是他自己处理內侍省事务的时候有充分经验。看着官家或者政事堂的相公处理公务,他们也有同样的表现。
依照官家的命令进入大殿,轻轻一扫官家面前的那些奏章动了多少,董宋臣就确定自己静心排列的奏章顺序起到了作用。若是把赵嘉仁的奏章放在第一位,心力还算强劲的官家就会觉得应该谨慎点。虽然不是刻意要优柔寡断,但是人们在精力充沛的时候总是喜欢多浪费点精力。
连续几份有明显同样脉络的奏章让官家感觉到重复的枯燥感之后,一份与之前不同的奏章就很容易引起官家下决定的兴趣。內侍们必须谨守许多事情,特别是绝不能欺瞒官家,董宋臣对此非常清楚。然而內侍们影响官家的手段可未必就是公然做什么,自作聪明的人一定会被识破。
行礼之后侍立在官家面前,董宋臣就听到宋理宗说道:“马光祖推荐赵嘉仁做福州知州。你觉得如何。”
确定果然是这件事,董宋臣立刻正色答道:“官家,不知赵嘉仁可否向官家说过他想做福州知州。”
“说过。”宋理宗虽然政务繁忙,年纪也大了,却还不至于完全忘记。
“既然如此,官家想必有了御裁。”董宋臣按照非常普通的流程答道。当家作主的是宋理宗而不是他董宋臣,凡是理解不了这个的內侍下场都非常凄惨。
“不知为何,总觉得难以决断。”宋理宗对着非常信任的董宋臣说了心里话,“我觉得贾似道只怕未必肯答应此事。”
“贾似道为何不肯答应?”董宋臣顺着宋理宗的话向下引导。
“他提过想建立棉务,要赵嘉仁的棉布官营。”宋理宗对朝政的掌握可一点都不差。
董宋臣对此也有了解,话到了这里,董宋臣答道:“官家。贾似道要用官位钳制赵嘉仁,难倒官家也要用官位来钳制赵嘉仁?”
交谈到此结束,宋理宗心中豁然开朗。若是让赵嘉仁的棉布官营,不过是一道诏书的事情。若是宋理宗用官位来要挟赵嘉仁,那对宋理宗就是耻辱了。挥挥手,宋理宗让董宋臣下去,他自己继续处理奏章。
离开大殿,董宋臣松了口气。赵嘉仁想做福州知州的事情算是正式摆上台面,此次董宋臣也只能暂时说这么多。以后能否继续推动,也得看局面。当然,也存在宋理宗立刻就批准的可能。在此事再次进入利益博弈之前,董宋臣也得先等机会。
董宋臣并没有报恩的意思,更没有因为要报恩,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帮着赵嘉仁把事情办成的打算。身为內侍押班,董宋臣认为赵嘉仁也能理解这些。反正不管赵嘉仁是否理解,董宋臣都因为自己并没有去故意坏了赵嘉仁的事情而感到问心无愧。
赵嘉仁也没有把董宋臣这个因素考虑在内,董宋臣曾经干过推荐丁大全的事情,于是引发了整个朝廷内的极大反弹。他此次能回来,必然不敢再触霉头。所以赵嘉仁也没将董宋臣作为推动主力。
既然过了正月十五,赵嘉仁就准备前往贾似道府上拜访。然而给贾似道送拜帖的侍卫回来禀报,贾似道竟然说这几日他忙,没空见赵嘉仁。看得出棉布的事情根本不在贾似道最优先考虑之内呢,这个现实让赵嘉仁感觉颇为不爽。
贾似道的确是左丞相,但赵嘉仁现在也是每天上下几千贯的人。把他拖在临安动弹不得,这种对生命的浪费真心是令人非常不爽。就在有些坐立不宁的时候,有人递上拜帖,指明是给赵嘉仁。赵嘉仁也不知道这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到底有什么故旧。他当时的故旧同年司马考正在泉州上课呢。
接过来一看,赵嘉仁登时就来了精神。这是文天祥送上来的拜帖,上次见过文天祥之后,赵嘉仁对他印象极佳。连忙打开拜帖,原来是文天祥约赵嘉仁吃饭。
‘文丞相’相邀,赵嘉仁怎么可能不答应。他刷刷点点写了回信,答应此次相见。不过要将聚会地点改到赵嘉仁临安商业点开设的酒肆中。
赵嘉仁曾经在这里给留守商业点的部下开了个年会,请大家一起吃吃饭。当时大部分员工都回去过元旦,人员不多。此时再到,就觉得人气旺了许多。
赵嘉仁身高超过180,文天祥比赵嘉仁还高些。加上他肤色白皙,身材魁梧,真的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此时赵嘉仁再没有初次见到文天祥的时候那么震惊,当这位外貌丰伟的男子汉形象替代了形容枯槁的楚囚形象之后,赵嘉仁越来越觉得文天祥就该是这样。这样的美男子才有号召力,能够支撑历史上的南宋小朝廷抗争。若是领导人一看就是大烟鬼般的模样,部下看着就感觉没信心呢。
两人在雅间坐下,饭菜很快就端上来。吃喝片刻,赵嘉仁又找到了喜欢文天祥的另外一个理由。这位‘文丞相’出身豪族,所以举止中没有任何大惊小怪的意思。更没有那种故意大惊小怪以讨别人欢心的行为。
现在的刑部判官文天祥并不知道赵嘉仁的想法,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也是刚得知赵兄弟回到临安。我已经马上要放外任,所以就急急忙忙与赵兄弟相聚。若此时再不见面,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得到何时。”
赵嘉仁在这个时代算是1240年出生,文天祥比赵嘉仁‘大四岁’,1236年出生。文天祥是宝祐四年的状元。赵嘉仁是宝祐元年的进士。所以赵嘉仁笑道:“不知文兄到哪里高升。”
“知江南西路的瑞州。”文天祥爽快的答道。
“江南西路……”赵嘉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江西一直不是什么富裕地方,一位堂堂状元被送去那里的一个州做知州。绝不是什么好安排。
见赵嘉仁表情如此,文天祥倒是笑道:“我一直觉得贾似道乃是奸佞,屡次上表。台鉴都是贾似道的人,他们也屡次弹劾我。前些日子,我又上表讲贾似道乱改旧制。看来贾相公是决心要将我撵走。”
没想到文天祥竟然与贾似道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纠葛,赵嘉仁倒是颇为意外。可此时的赵嘉仁连是不是该多话都没无法决定。
“赵兄弟,你此次应该是能做京官了吧?”文天祥毫不以自己的事情为意,而是爽快的问起赵嘉仁来。
“我想做福州知州,不想做京官。”赵嘉仁也如实以告。
“为何。”这次轮到文天祥不解了。在大宋,大家都想做京官,谁都不想三年一轮的孤身在外。
“做了京官,我可不觉得我能伺候得了贾相公。”赵嘉仁忍不住对文天祥说了实话。
听到这话,文天祥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开怀大笑一番,文天祥端起酒杯,“赵兄弟说得好。为了能不伺候贾相公,干了这杯!”
第82章 来点逻辑
文天祥豪爽,赵嘉仁不矫情。两人为了能够不伺候贾相公碰了一杯,便不再提这件事。虽然不知道文天祥心里具体怎么想,赵嘉仁自己并不想无限的去贬低贾似道。虽然贾似道完全可以躺在他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可贾似道并没有这么做。即便玩弄政治手段,即便干了很多难以评价的事情,贾似道始终在努力通过行动去解决问题。
身为统治阶级一员的大宋官员们喝着酒自然要胡吹国家大事,文天祥突然问赵嘉仁,“赵兄弟,你觉得大宋现在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缺钱。”赵嘉仁果断的答道。
文天祥连连点头,看得出他认为‘奸佞当道’不是大宋最大的问题。
赵嘉仁继续说道:“我在泉州,泉州的两千左翼军只有几艘船。每月能拿到的薪水不过两贯。虽然也发粮食,可一天一两斤口粮没油水。吃不饱。而且我坚决反对刺字。刺青是对自己非常不尊重,对人非常不尊重的做法。待遇低,军人又没荣誉,大家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怎么可能指望这样军队能骁勇善战。”
文天祥听了赵嘉仁的话,虽然微微点头,却皱起了眉头。等赵嘉仁说完,文天祥答道:“赵兄弟,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可若是给禁军发更多军饷,国家岂不是更缺钱了?”
“禁军有了战斗力,能打得北方蒙古不敢南下。那就是省钱。我听闻蒙古南侵之时,官家拿出了七千七百万贯交钞,绢一百万匹,银一百万两。这些钱用在打仗上就是打了个水漂。劳民伤财而已。若是我们北伐,攻下的土地是我们的,经过的地盘上有什么东西都往回搬。即便同样的花销,我军得到的越来越多,敌人失去的越来越多。此消彼长,大宋也会越来越强,敌人越来越弱。从逻辑上,这就是给国家节省大量钱财。”赵嘉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文天祥想了想,很容易就理解了其中道理。他好奇的问道:“赵兄弟,你说的逻辑是什么?”
“逻辑?”赵嘉仁回到大宋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
如果按照21世纪的解释,逻辑指的是思维的规律和规则,是对思维过程的抽象。狭义上逻辑既指思维的规律,也指研究思维规律的学科即逻辑学。广义上逻辑泛指规律,包括思维规律和客观规律。逻辑包括形式逻辑与辩证逻辑,形式逻辑包括归纳逻辑与演绎逻辑。
然而很少考虑这个,赵嘉仁发觉一时没办法对文天祥作解释。思忖一下,赵嘉仁举了个例子,“逻辑可以看做因果。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里面就有逻辑。”
“有天意,故令其遭受磨难。”文天祥觉得有些明白了。
“不不不。”赵嘉仁连忙摆手,“孟子自己大概是懂逻辑的。不过他对君主说话却用的是诡辩。实际上是遭受磨难之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之后,就从无能变了有能。而国家需要有能之人,于是四处寻求有能之人。于是那些有能之人因缘际会就被任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因为孟子知道人都觉得自己应该格外受到厚待,就是因为孟子知道那些不懂逻辑的人就喜欢这种调调。所以他才玩弄话术,让人觉得那些人的磨难征兆着失败与后来的飞黄腾达有逻辑关系。实际上这两者之间根本没关系。”
很久没有专门进行论述,赵嘉仁讲完之后盯着文天祥,注意着文天祥有没有正确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见文天祥皱着眉左思右想,手指还忍不住在桌上敲打,赵嘉仁为了不浪费时间,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猪皮挎包中掏出铅笔和纸张。在纸上写出‘有能’‘无能’‘需要人才的君主’‘无能的只需要心理安慰的君主’。
在‘有能’与‘需要人才的君主’之间划上连线,在‘无能’与‘无能的只需要心理安慰的君主’之间划上连线,两条线互相交叉。
画了逻辑关系图之后,赵嘉仁继续讲道:“孟子举的例子是有能君主找到了经过磨砺之后成为人才的臣子,但是听故事的君主完全没认识到,他其实只是追求有能君主找到有能臣子之后的结果,看着他懂得了所谓的道理,实际上不管是道理或者是现实,听故事的君主都不知道。这个交叉点意味着他们只听故事这一点有了交叉,除此之外他们永远没有交集。”
说完之后,赵嘉仁心里面对自己更加失望了。他自己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文天祥也许能理解逻辑的基础之上。然而这种解释实际上根本是动用了更深刻更抽象的逻辑。要是以通俗的话来讲,大概就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际上孟子说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孟子所说的并非事实。
在美国待久了,赵嘉仁发现现代逻辑,特别是现代中国人的逻辑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这是因为新中国本身就建立基础本身就有深厚的中国文化积累,以及极高的革命理论基础之上。中国讲历史,中国讲唯物,中国甚至还吆喝‘辩证唯物主义’。在美国,思想界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就是诡辩术。所以美国根本不讲这个,所以美国和新中国的大规模斗争中没有获得过胜利。
新中国只用几十年就能走完欧美几百年的路。就是因为大家知道历史,懂得一些使用逻辑思考的能力。以赵嘉仁看,中国历代最有文化的就是新中国,次之的就是汉代。唐宋谁更有文化不好讲,不过宋代的逻辑学明显不发达。
就在赵嘉仁做着自己我批评的时候,文天祥紧皱的眉头突然展开了。他面容凝重的说道:“赵兄弟所讲真的是振聋发聩。我觉得你说的对,可我觉得若是按你所将去看周遭一切,未免太不近人情。”
赵嘉仁觉得一种欢喜从心而发,直冲到头上,他自己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在这种欣喜下,他脸上绽放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逻辑就是不讲人情,文天祥的回答说明这名大宋状元是有着真正的思想水平。即便刚接触到逻辑,他就已经能感受到非常正确的方向。真的是孺子可教。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赵嘉仁句读清晰的念诵着《道德经》开口一段。
“难倒赵兄弟信的是道家?”文天祥还是固定的线性思维,听赵嘉仁念道德经,就做了个赵嘉仁信道家的判断出来。
“我用道德经的话是讲述如何看待逻辑。你觉得逻辑不近人情,我虽然不认同,却也不会现在就给你讲为什么不认同。姑且讲逻辑不近人情,所以若是你无欲去追求逻辑本质,就用看热闹的心态去看逻辑的妙处。若是你想有欲去追求使用逻辑的手段,就看逻辑的运作本质。我自己认为这是对待逻辑的正确态度。”赵嘉仁解释着。解释完,他又用通俗的话讲道:“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见赵嘉仁这么长篇大论的讲,文天祥盯着赵嘉仁看了片刻,突然笑道:“没想到赵兄弟竟然对这逻辑如此重视。”
“此乃我安身立命之本,不得不上心。”赵嘉仁实话实说。
如此认真的态度倒是让文天祥觉得赵嘉仁好像不太对劲,仔细思考了一阵,文天祥又皱起眉头,“赵兄弟,我说不近人情,是因为你对于孟子未免太苛责了吧。”
“我可从来没有想用善恶的态度去看孟子。”赵嘉仁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你可知……”
“等等。”文天祥打断了赵嘉仁的话,见赵嘉仁停下,文天祥继续说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赵兄弟,你不会想说的是这句吧?”
看得出,文天祥对《道德经》同样很熟,而且赵嘉仁的确是想用第二段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既然文天祥这么讲,赵嘉仁也笑道:“你看,老子不仅有逻辑,更是将认识的层次感说的清楚。先讲述什么是世界,再讲述怎么制定标准。我只是根据逻辑对孟子有判断,这个判断不是针对孟子,而是针对所有。如果是和孟子有相同做法的人,我自然有相同的判断。这种逻辑仅仅是判断,而不含个人情绪。”
文天祥倒是能理解赵嘉仁的话,他微微点头的同时问道:“难倒逻辑不讲善恶?”
赵嘉仁本想随口回答一句‘逻辑与善恶有什么关系?’然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同年司马考,赵嘉仁其实与大宋官员接触的有限,然而赵嘉仁接触到的官员里面,贾似道心胸狭窄,又过度膨胀,但是他却勇于改革,也敢对军队藩镇化的趋势进行无情打击。徐远志老成持重,对于利益划分则是非常清楚。老岳父秦虎臣为人精明,谨守本份的同时并不为恶。哪怕是陈家表兄那个糊涂蛋,当了知县之后也按照制度办事。当新教百姓杀牛之时,他也是毫不迟疑的去打击犯罪。
大宋官员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是大宋官员貌似都有点政治理念以及政治理想。自己那位‘内退’的同年司马考就表示过对普通百姓的同情,赵嘉仁忍不住想看看文天祥的态度。他说道:“文兄,所谓善恶,那得看是谁的善恶。我问你,若是地主觉得佃农干不好农活,因此夺佃。这对地主来讲是善是恶?”
文天祥毫不迟疑的答道:“当然是善。”
赵嘉仁知道文天祥是江西吉州庐陵豪门出身,那可是当地大地主,所以他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那佃农被夺佃之后饥寒交迫,生病而死。对他来讲夺佃是善是恶?”
文天祥再次皱起了眉头。以他的阶级立场,实在是没办法坦率的承认夺佃是恶。
赵嘉仁也不想难为文天祥,他继续说道:“所谓善恶,是基于利益的评价。认清楚这点,大概就能理解有对某个立场的善,就有相对立场的恶。我们宋军若是无敌天下,一战杀敌一万,对我们来讲,这就是一万的功劳,对敌国而言,就是一万的损失。我大宋军人拿到封赏,欢喜无比。那些敌国战死者的家人知道他们亲人的死讯,就有悲伤以及对我们的仇恨。在我大宋看来,这些这勇猛的战士就是国家之福,在敌国看来,这些可怕的宋军就是他们的灾厄。我们大宋百姓祈祷战士们能够被上天保佑,敌国民众则诅咒我大宋将士遭到天罚。善恶是基于利益的事情,逻辑则是讲述相对关系的事情。”
“我……明白了。”文天祥的声音有些低沉,俊朗的面孔上仿佛罩了一层阴云。
赵嘉仁也不想多说,便叫了伙计进来,让他们把菜拿出去再加热一下。此时还是正月天气,就这么一阵聊天,饭菜都已经凉了。
雅间里面又沉默了一阵,文天祥长长叹口气,“不近人情!真的是不近人情。赵兄弟,我说的不是逻辑,我说的是你不近人情。”
“我觉得我这么开朗的人,怎么都不至于落得这么一个评价吧?”赵嘉仁开始装可爱。
文天祥正色摇摇头,“赵兄弟,若是别人知道你用这逻辑来看人,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怕你呢。”
说到这里,文天祥给自己倒了杯酒,接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即便知道文天祥绝非怂人,不过赵嘉仁还是有些不怀好意的想。
放下酒杯,文天祥继续正色说道:“我不是说逻辑不对,我也不是说赵兄弟不对。我想说,正因为这是对的,才吓人。”
第83章 神奇的邀请
身为心理学医生的赵嘉仁从来不贪杯,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贪杯,所以才能做心理学医生。从酒肆离开的时候文天祥却喝的很是爽快,他本来告辞之后就要走,突然停住脚步转回头对赵嘉仁说道:“赵兄弟,你的字简的有些不像话。”
赵嘉仁一愣,片刻间就明白过来。他哈哈一笑,“我就是这么个懒人,文兄勿怪。”
文天祥回家,赵嘉仁也回家。走在路上,赵嘉仁心中默念着‘简的有些不像话’,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在他麾下的所有人员都要学文化,赵嘉仁命人编了套‘字谱’,作用‘赵嘉仁系统内部专用字谱’。实际上就是一种新华字典。
内部公文写久了,写繁字体对赵嘉仁反倒成了需要刻意去想才能想起的事情。好在大宋的文人写字多,在简化字方面都挺豪放。看得出文天祥也没有真的很在乎这件事。
路上的人来人往,就见几名普通的市民带着三四岁的孩子出行,小家伙穿了一身偏大的新衣服,除了衣服宽大之外,袖子扁起来好几层,裤子不太好这么扁,干脆用带子系住。一看布料与填充,赵嘉仁脸上就露出了微笑。这孩子穿的是一件薄棉袄。看得出家里人做衣服还挺有前瞻,要是看这身大小,估摸着娃娃穿一两年还没问题呢。
之前考虑的都是别的‘大事’,赵嘉仁真的没心思调查棉布这种‘小事’。此时心情轻松愉快,赵嘉仁边走边看。沿路是临安不算穷困的街区,傍晚时分大家出行,十个人里面得有一两个穿的是棉布裤子。
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曾经贩夫走卒皆蹑丝履的临安,十个人里面得四五个穿的是棉布鞋,四五个人穿的是丝绸面的棉鞋。只有看着是干力气活的穷人才穿了麻鞋。可赵嘉仁觉得那些人好像用了包脚布。
看了一番之后,赵嘉仁心里面感慨起来。到底是谁想到了在鞋上大量使用棉布,这样的家伙真的是人才啊。赵嘉仁并不轻视鞋,但是他考虑的是皮靴,甚至想到了更遥远未来的橡胶底皮靴。有了这样的利器,步兵能够克服大部分地形。大概是志向太高远,赵嘉仁对近在眼前的现实反倒视若无睹了。作为欧洲农业国的西班牙曾经大规模出口到欧洲其他国家的工业品就是鞋。鞋,是人类伟大的进步。是人类活动能力提升的翅膀。
带着某种诗意的情绪回家,仆役送上来一封信。一看封皮上‘舟中人’三字,赵嘉仁就知道是步如烟的信。打开之后果然如此,步如烟说有些临安的富商想与赵嘉仁一见。虽然不清楚这帮富商怎么会想到赵步如烟牵线,步如烟觉得还是得把此事告知赵嘉仁。
赵嘉仁也觉得不是很能理解是怎么一回事。临安聚集着大宋相当一部分富人,这些人自然会组成自己的团体。就如赵嘉仁领头组建的航海行会一样,这种团体都相当排外。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起与赵嘉仁接洽。更重要的是,若是想直接联络有各种方法,怎么会突然通过步如烟这么一个接洽手段。
既来之则安之,赵嘉仁也懒得多想,他刷刷点点写了个回信。原本这么一个简短信件该一气呵成,结果中间还是断了那么几瞬。赵嘉仁想起了文天祥的问题,好几个字下笔之时迟疑了片刻。派人把回信给步如烟送去,赵嘉仁和母亲一起吃了晚饭。
身为京官,各种交际从来不会少。此时没有公款吃喝这回事,想交际就得兜里有钱。赵知拙自己不差钱,现在只有二儿子在家读书。长子与三子每年还给老爹送上一笔步不菲的钱。所以每日应酬不断。
赵夫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你爹此时是不是搂着那些妖艳贱货风流快活呢。”
对于母亲的不满,赵嘉仁就装作没听到。倒不是他不想为老娘纾解心情,而是赵家人对喝花酒这件事本身没有丝毫兴趣。提及这种男男女女的事情,他心里面觉得很耽误功夫。
见儿子不吭声,赵夫人忍不住问道:“三郎,你磨勘成绩如何?”
这个问题很精准的击中赵嘉仁的在乎的事情,他若是在泉州,此时只怕能够干办不少事情。然而赵嘉仁并不在泉州,而是在临安。磨勘的倒是能最早得到消息。不过此时还没有完全出来。磨勘成绩没出来,赵嘉仁就不能外放。这也是很讨厌的事情。
只是赵嘉仁早就习惯老娘的攻击,他只是一句“我也在等。”说完之后,他放下空碗起身告退。回到自己屋内,赵嘉仁原本因为和文天祥聊天而变得很开心的心情顷刻就向糟糕的方向发展。思前想后,赵嘉仁觉得所有问题都归于一点,那就是能否尽快得到福州知州的差事。
一时间,赵嘉仁心中甚至生出一股恨意。如果朝廷就这么无效率的牵扯,他干脆回泉州算了。如果回到泉州,好歹还能在泉州处理一阵事情。即便此时明知道这也就是瞎想想,赵嘉仁还是忍不住想立刻起身离开家里。
突然间,赵嘉仁觉得灵光一闪。身为心理医生,反省自己是最应该做的事情。赵嘉仁觉得此时自己的愤怒未必就是针对没办法得到福州知州的差事。现在赵嘉仁绝非是一个小任务,也不是一个文天祥这样的‘讨厌鬼’。很多人都对赵嘉仁有期待,希望能够从赵嘉仁身上得到他们期待的利益。此时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就将赵嘉仁放走。
然而此时大量的负面情绪并非来自朝廷,也许是来自老娘呢。在泉州的时候,赵嘉仁是一家之主,他老婆此时专心带娃,只要赵嘉仁能够提供物质上的支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共同承担家务,他老婆就不会给他增加负面情绪。
然而到了家之后,赵嘉仁看到他二哥是最大限度躲开老娘的活动范围。当然,他二哥此时有非常合理的理由。要准备考试。赵嘉仁可没有那么多理由,于是乎每天都要听老娘说话。
“我要在临安买房子!”赵嘉仁对自己说道。
这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说完之后,赵嘉仁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松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赵嘉仁就跑出去到了商业点。买房的事情也就是随口说说,实际上只要在商业点找个房间就好。这里人来人往,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屋子住。
让生活委员安排此事,赵嘉仁找来了管布匹销售的负责人,问起一些问题。这位负责人听了有关布鞋的事情,一脸的愕然。看得出,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提起此事。
看这位如此,赵嘉仁不得不更明确的提问了,“咱们自己没有生产布鞋吧?”
负责人很负责任的答道:“校长,我们只管卖布、卖香水、卖镜子、卖蜡烛。其他的我们并不管。”
“原来如此……”赵嘉仁恍然大悟。
从直线距离上,临安并不是距离赵嘉仁最远的据点。然而从行走时间上,临安无疑是从泉州出发最耗时日的据点。哪怕是从福建到济州岛都比到临安更近。所以赵嘉仁对临安据点的干部有了解,对临安据点的具体情况不了解。
此时看这位布匹负责人并没有敏锐的商业敏感,赵嘉仁觉得有必要看看这里的工作都是什么态度。至少在赵嘉仁看来,卖布的大概不至于连布匹都被用到哪里都不清楚吧。
赵勇作为临安贸易据点负责人,赵嘉仁先把赵勇叫来。此事并非是批评同志,赵嘉仁的话说的很温和。赵勇听了赵嘉仁提出想了解这帮人员是怎么做买卖的要求之后,满脸惊愕的问道:“三公子,难倒有人做错了什么不成?”
“做错?”赵嘉仁心里面觉得那些负责人做的不够好,不过这距离做错什么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怕赵勇误会,连忙说道:“我只是觉得大家辛苦,想看看你怎么将这里管的这样。”
听赵嘉仁有赞赏的意思,赵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公子,临安这花花之地不好管。各种人事情多,钱上往来多,还有各种收税的也多。最初的时候各种事情天天出事。后来我看不行,就依照咱们船上的军法定了制度。每个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都一条条的讨论。各种钱财来往,都得账目清楚。所有的都要有账目。这么整顿了一阵,才算是能理清楚。”
“……你真是辛苦啦!”赵嘉仁已经不用再去查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赵勇的这种管理,临安的商业据点必然是纪律严明。同样这个商业据点的活性大概也就被扼杀了。
倒不是说这帮人不遵守纪律,而是这帮人没有明确的条文就什么都不会做。既然只要把应该干的事情干了就有该有的收入,又何必操那么多心思去做些额外的事情。从销售点的角度来看,这想法真的没错。临安卖布匹的负责人为何要关系布匹最后用在哪里,难倒卖布匹的负责人提出‘咱们做布鞋’,就能得到赵勇的同意么?
想到这里,赵嘉仁拍着赵勇的肩头说道:“赵勇,做得好。我想把你调回福建去,做后勤的负责人。”
“啊?”赵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居然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后勤负责人是高升,赵勇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可赵勇却没有特别的喜色,他叹道:“三公子,我想留在临安。”
赵嘉仁找不到其他理由,只能试探着说道:“是为了步如烟姑娘?”
赵勇轻轻摇摇头,“我原来以为是,现在觉得真的离开临安大概也就是离开了。只是在临安待了这么久,我开始喜欢这个地方。觉得能在临安经营这些声音也是不错的事。”
“你真的这么想?”赵嘉仁没想到赵勇竟然就这么随遇而安。
“是。”这里真的很好,我喜欢临安。
因为有了新情报,对临安商业据点调查的事情就这么无疾而终。赵嘉仁对这里已经不抱什么有创新的梦想。等静下来心思之后,赵嘉仁突然觉得想明白一些之前没考虑的问题。首先就是在临安开办缝纫厂只是他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临安开办手工工厂之前的所有调查一概没有,怎么能凭借灵光一闪就突然行动起来。
想到这里,赵嘉仁就觉得有些惭愧。他的心态怎么就变得这么糟糕起来。
我要镇定!我要镇定!赵嘉仁忍不住对自己讲。但是这些年那些不遂心意的事情极少,即便有也都是小事。像现在这样完全无法把握自己未来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告诉自己无数道理,都没办法让心情变得沉稳。这可真的是关心则乱。
几乎是坐立不宁了一上午,赵嘉仁觉得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他叫上赵勇,“和我一起去见步如烟姑娘。”
“为何?”赵勇很是讶异。
“路上讲。”赵嘉仁说道。
一路上把步如烟写信的事情告诉了赵勇,并且问起赵勇对为何没有钱庄的商人直接通过赵勇来拜见赵嘉仁。赵勇听了之后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三公子,他们也来找过我。我们自己就有船队,也有钱庄,我才不想把钱存到他们的钱庄里面。大概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肯来找我吧。”
听赵勇这番话,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之后,赵嘉仁拍了拍赵勇的肩头,“你真的是刚毅果决。我觉得到后勤部门定然是好事。”
“三公子,后勤部门是要管打仗的吧。我不想干这个。”赵勇听赵嘉仁这话里面态度很明确,他立刻解释道。
“你不喜欢军队?”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过来赵勇的意思。
赵勇立刻答道:“军队里面都是配军。谁会喜欢?我也是觉得没办法喜欢打打杀杀的,才想来临安。”
原来是不喜欢战争。赵嘉仁心里面感叹。大宋在非常多的方面都与新中国有共同之处,不过大宋对军队的态度和新中国完全不同。民间对军队有个很不礼貌的说辞,叫做‘贼配军’。大宋不是义务兵役制,而是募兵制。因为重文抑武,所以军人在大宋地位不高。良家子对从军退避三舍,所以很多罪犯就被‘刺配沧州’。刺配指在脸上刺字,发配到某地的军队里面做事。水浒传里面,豹子头林冲就是被刺配到一个军队,然后被送去看守军队草料场。除了这些之外,正常从军的人员还要在脸上手上刺字。
“不喜欢就算了。我也不想勉强。”赵嘉仁答道。他知道赵勇的性子,虽然忠诚,却也固执。对这样的家伙在和平时期不适合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方式。
继续向前走,赵嘉仁心里思前想后。军人的地位,人民对军队的偏见,加上刺字。最后军人就有了‘贼配军’这么一个诨号。赵嘉仁与文天祥谈话的时候就专门讲了,他是坚决反对刺字的。而且赵嘉仁也希望自己要是当上福州知州,那时候就能够对殿前司左翼军进行管制。那时候他就希望把自己的人脉按插进这支正规军里面。对军队有意见并非赵勇,赵嘉仁相信其他很多人也不会愿意自己被刺字。
西湖不远,两人附近的住处。开门的小姑娘见到赵勇,亲切的上前行礼。赵勇说道:“步姑娘可在。若是在,劳烦你去通禀一下,说赵先生前来拜访。是赵先生,不是赵勇。”
“是。”小姑娘应答之后又好奇的看了赵嘉仁一眼,这才快步进去了。
这是赵嘉仁才在赵勇脸上看到了一些惆怅。这让赵嘉仁心里面也觉得惆怅起来。赵勇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影响到步如烟的人生,然而现实让他失望了。步如烟依旧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进行着她的人生。
这不是步如烟的错,如果有什么是错的。大概就是赵勇错误的以为世界会因为他的诚心而有所变化。心诚则灵的坚持往往就是弱者们的坚持,在内心的坚强程度上,步如烟比起赵勇强的太多太多。
正在想,那个小姑娘再次出来。她先是非常认真的对赵嘉仁行礼,接着说道:“赵先生,我家小姐请你和赵勇大哥一起进去。”
“前面带路。”赵嘉仁命道。
第二天一早,赵嘉仁在商业据点的住宿点醒来。接着就开始起身稀疏,吃了早饭。赵勇已经备好车,两人乘坐的车子与步如烟的小轿汇合,小队直奔临安城内的一条街而去。
到了街口,三人下来。后面后人跟随,三人步行走进了这条街。街两边都是临街的门面,所有门面都是大门敞开。厅堂内摆着一排排黄橙橙的金元宝,亮闪闪的银元宝,除此之外黄橙橙的铜钱一串串串号,在巨大的盆子里面与金元宝银元宝混合堆积。富裕的感觉仿佛是啤酒沫般从各个厅堂里满溢出来,堆积在街道上。
走在街上,赵嘉仁甚至都有些目眩神迷的说道:“没想到临安还有这般好去处。”
“呵呵。”走在两人中间的步如烟笑声如珠玉般清脆,“我一直以为赵先生已经见过时间一切,没想到赵先生也有没见过的东西。”
赵嘉仁不想在此事上争什么输赢。他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有这样布局的钱庄街,意味着大宋的金融业非常公开。这可真的是个宝藏呢。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赵嘉仁爽快的说道:“走。我们就去见识一下那几位要见我的人。”
第84章 离开临安的新理由
“三公子,这些人堆如此之多的金银铜钱,难道就只是为了显摆?”赵勇开口问。
街道两边的钱庄厅堂中摆放的金银铜钱并没有让赵勇感到震惊,不客气的讲,赵嘉仁在临安的商业据点一年销售总金额也接近百万贯。身为负责人的赵勇对钱并不是那么敏感。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金元宝银元宝里面不是空心的?”赵嘉仁神色轻松的反问。
赵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正在开动脑筋对‘空心元宝’进行联想。步如烟已经噗嗤一声被逗乐啦。她可能觉得自己放声大笑太影响形象,就掏出块手绢掩着嘴笑。
被这样欢乐的情绪影响,赵勇也露出笑容。不过他自己到没被逗乐,而是边苦笑边说道:“铸造空心的元宝会不会太费事。”
赵嘉仁这么讲其实并非是要嘲讽。因为对阿基米德有关浮力的故事印象比较深,所以赵嘉仁很容易就联想起空心金银。此时赵勇说的正经,赵嘉仁的思路也很快正经起来。他改变了自己的说辞,选择了另外一个说法,“那就采取铜元宝包金包银的办法。铜的分量也很重,包银包银之后也看不出来。”
旁边的步如烟听着赵嘉仁与赵勇的对话,被逗得捂住嘴肩头一阵阵的抽搐。觉得自己得好好缓缓,步如烟干脆不走了。就这么捂着嘴笑了一阵,步如烟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无奈的对停步等他的两个老爷们说道:“你们难道对这些钱庄这么不放心么?就算钱庄这么做,大概也只是担心有人偷抢他们的金银吧。”
赵嘉仁冷静的答道:“钱庄不这么做我才不放心。不仅仅是说要保护自己的钱财不被偷窃,这些金银若是用来营运,每年收益也非常可观。在商言商,他们若不能全心全意去经营,那就是没干好本业。”
步如烟一愣,她盯着赵嘉仁仔细看了片刻,这才问道:“赵知州,你希望今日所见的是个精明的人物吧?”
对这样的聪明问题,赵嘉仁爽快的答道:“当然。若对方是个精明人物,很多事情就能谈,至少知道什么不能谈。若对方只想着如何确保赚到钱,那就没什么好谈。”
眨巴了一下眼睛,步如烟把问题憋回肚子里。在她这行里面,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问。傻男人们很乐于表现自己的知识,对于无知的女性,男人们很容易就生出一种要去保护的冲动。但是女性对于‘不理解’的事情最好选择闭口不言,男人非常较真,他们对不同观念的容忍度很低。
即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不说话,并且做到了不说话,步如烟还是对赵嘉仁的看法很不理解。既然承认钱庄的目的就是该赚钱,为何又会觉得钱庄若是只想着如何确保赚到钱,那就没办法谈下去。这两个观念貌似互相冲突。
想见赵嘉仁的钱庄不止一个,双方见面的时候有五个钱庄的东家亲自出面或者派人出面。谈话的厅堂很素雅,并没有外面那种钱气冲天的张扬。几个人坐下之后,钱庄那边开门见山的说道:“赵官人,我等听闻赵官人打开了到南海的航路。想着派人乘坐赵官人的船去南海做买卖。却不知赵官人可否答应。”
“这有什么不答应的。”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
见赵嘉仁回答的如此爽快,这帮钱庄掌柜们倒是讶异起来,为首的那位忍不住问道:“真的?”
赵嘉仁就简单的把做海商与经营海上航运的概念给掌柜们讲了讲。长江上也有航运,这个理念很容易就让钱庄东家或者东家代表们面露若有所思的表情。按照赵嘉仁所讲,他手下的航海行会将构建起整个南海的航运网络。未来将有大量船只往来于南海和大宋之间。更重要的是,这些船也将往来于南海各岛之间。若是钱庄愿意投资海商,就可以乘坐航海行会的船只去南海做生意。
南海在大宋眼中是外域,是化外之地。然而在赵嘉仁的描述中,南海就是赵嘉仁的后花园。他的船队在遥远的南海称王称霸。这话怎么听都让钱庄的东家觉得大言不惭。
“我等知道了。”虽然不是刻意的,钱庄东家们的态度很自然的就冷下来。身为谨慎的钱庄东家,大家很不喜欢赵嘉仁的这种狂妄。
赵嘉仁也挺失望。这帮人既然是开钱庄的,他们对于海商的知识水平比福建钱庄差太多。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至少在现阶段,赵嘉仁觉得这帮人派不上用场。于是他也有想离开的冲动。
就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临安钱庄团中的一位许东家开口说道:“赵官人。你手下这位赵先生在临安赚了这么多钱,搬运到福州去路途遥远。为何不在我们这里投些钱,吃点利息。”
“我在福州要用钱。”赵嘉仁果断的回答。他也就是从去年开始才不缺钱,之前的时候真心穷的要死。而且上一世临安城破的印象太深刻,赵嘉仁完全不考虑把钱留在临安。在福建还有赵嘉仁可以保护这些钱财,在临安积累大票钱财是为了便宜蒙古人么?
很明显,赵嘉仁的话很不如这帮临安钱庄团的意,眼瞅着会面就这么直接滑向无疾而终。不管是赵嘉仁或者临安钱庄团都没有挽救这次会面的意思,又经过几句毫无意义的聊天,赵嘉仁就起身告辞。
毫不遗憾的走向街道的出口,赵嘉仁看着钱庄里面的堆积的财物,他突然想起了后世的聚宝盆图案与这些造型颇有相似之处。此时就听步如烟不解的问道:“赵知州,你为何对这些人如此苛刻?”
“没什么好合作的,也就没什么好谈的。”赵嘉仁答道。
“竟然没什么好谈的?我看赵知州根本没和他们谈啊。”步如烟更是不解了。
赵嘉仁听步如烟倒是有些认真的样子,他可不想如同对待钱庄东家的态度对待步如烟。毕竟步如烟的价值不同,所以赵嘉仁解释道:“有些事情没办法谈。我只问步姑娘,你可知他们的利息是多少。”
“利息,我听闻是四成。”步如烟答道。
听步如烟说的靠谱,赵嘉仁答道:“利息高到这般地步,我为何要从他们那里借钱。我手里的钱自有用处,也没必要与临安的钱庄合作。”
“……原来是临安的钱庄自视甚高啦。”步如烟讲了这句之后便不再多话。
一行人出了街道告别后各自上了交通工具。赵嘉仁突然问赵勇,“你可否让步姑娘投钱到我们这边?”
赵勇先是一愣,接着答道:“现在利息这么高,我哪里敢这么做。”
赵嘉仁没有再说什么。他此时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必须离开临安的理由。临安这地方的资金成本高的离谱,而赵嘉仁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成本。在福建路,赵嘉仁的营运成本极低。在占领济州岛之后,赵嘉仁的原材料成本更低,营运成本几乎全部是各种薪水,一文钱就当做一文钱花。要是按照临安的这个营运成本,赵嘉仁早就破产了。
确定了这些之后,赵嘉仁亲自前往贾似道的府邸。和想的差不多,贾似道并没有见赵嘉仁。看得出这位左丞相同样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而一个知州的任命无疑不是贾似道必须立刻解决的问题。
又过了两日,赵嘉仁的老爹派人到商业据点来叫赵嘉仁回家。赵嘉仁一进门,他老爹就面带喜色的对赵嘉仁说道:“三郎,今日有人告诉我说官家已经告知政事堂,要让你领了福州知州的差事。”
“哦?”赵嘉仁一愣,他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如此变化。在所有人当中,赵嘉仁最不抱希望的就是官家宋理宗。这位老先生对于权力的感觉很到位,所做的选择都有很深的政治意味。上次他下旨颁布覃恩,给了赵嘉仁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差事。那次是贾似道在后面做了不少努力,还因为宋理宗想提升赵氏宗亲在朝堂内的发言权。这次宋理宗又做了什么样的政治决断呢?
没等赵嘉仁弄明白这里头的关节,贾似道连夜派来了仆役,要求赵嘉仁明天一早就去见他。虽然还是不清楚宋理宗的打算,赵嘉仁能确定老爹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至少赵嘉仁觉得宋理宗已经对贾似道有了些疏离的感觉,这位官家貌似有些忍不住想给贾似道一些敲打。如果不是这样,左丞相贾似道大大方方的给宋理宗一个顺水人情就好,何必把赵嘉仁叫去。
这段时间里面积累了太多一定要回到福建路的理由,赵嘉仁此时心中沸腾着强烈的情绪,贾似道的不满根本不在赵嘉仁的考虑范围之内。怀着坚定的信心睡下,第二天一早醒来,赵嘉仁梳洗之后饱饱的吃了早饭,接着直奔贾似道的府邸而去。
南宋的丞相是手握大权的权相,身为权相,就有可以几日一上朝的特权。至少在赵嘉仁的上一世,贾似道在宋度宗的时候就可以十日一上朝。所以即便是朝日,赵嘉仁也不担心贾似道不在家。
果然,只是一加通禀,府内很快就出来仆役引领赵嘉仁进了贾似道的府邸。
把赵嘉仁撂在客厅等了大概半个时辰,贾似道终于眼带血线的出现了。看得出贾似道也是刚梳洗完毕,而他的眼带以及黑眼圈都证明大宋的左丞相这几天很是辛苦。
落座之后,贾似道开口了,“嘉仁,官家要给你福州知州的差事。我告知官家棉务的事情,官家让我问你,你是想做棉务还是想做福州知州。”
在临安这么一阵子,赵嘉仁确定棉花的确是极大的买卖,不过福州知州是比棉花利润更大的买卖。对贾似道的问题,赵嘉仁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要做福州知州!”
第85章 福州知州与北伐设想
赵嘉仁在景定四年元旦到上元节之间一直觉得贾似道要针对他,然而在景定四年一月下旬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太高看自己。
至少贾似道并没有提出任何过激的要求。对于棉务,贾似道表示他并不着急,原则上会基于赵嘉仁所讲的总利润一百万贯的额度来安排棉务的事情。现在赵嘉仁可以去福州上任,此时可以在以后谈。
赵嘉仁知道‘历史上’贾似道此时正在临安知府刘良贵的煽动下推行公田改革,所以他对棉务的事情更是没有信心。大宋当下的问题就是缺钱,任何政权的崩溃都是从财政崩溃开始,大宋也不例外。在灭亡前的十几年中,大宋财政迅速败坏。在迅速败坏之前的二三十年里,大宋的财政则处于快速败坏的局面。
棉务若是能真的给贾似道提供稳定的财源,大概贾似道此时自己都相信的每年只赚一百万贯的打算终将变成一个大坑。不过这不是赵嘉仁该考虑的问题,赵嘉仁要做的只是赶紧跑回泉州去掌握局面。
得到赵嘉仁保证“肯定支持棉务”的保证,贾似道也没有立刻打发赵嘉仁离开,而是询问起赵嘉仁做了福州知州后的施政打算。
赵嘉仁立刻把自己所想告知了贾似道,“扩大南海航运,打开到交趾与占城的航路。贾公,我准备整顿殿前司左翼军。福建路盗匪横行,既然福建路有左翼军,我可不想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着这么几千人,却要让淮西兵缉盗。”
听到整顿军队,贾似道已经露出了认同的表情,“不知嘉仁准备如何整顿?”
见贾似道有支持的意思,赵嘉仁果断的答道:“我想先取消刺字。福建人不肯当兵,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刺字之后被认为是配军。贾公,反正左翼军刺字不刺字都打不了仗,就算是宽待些又如何呢?”
听到不刺字,贾似道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取消给军人刺字的事情并非赵嘉仁第一个提出,不管是北宋还是南宋,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多得很。而且大宋只是在这方面比较守旧,而且因为军队数量不足,军人逃亡事件总是引发对军人管理的质疑,所以此事就一直拖啊拖的。而且大宋军中也有一部分士兵可以不刺字,听赵嘉仁对此事如此认真,贾似道答道:“此事上个章程,你我谈了只怕没用。”
见此事有戏,赵嘉仁接着说道:“剩下的事情就只有好好经营。”
贾似道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问道:“嘉仁对李璮有什么印象么?”
“李璮?”赵嘉仁知道好几个叫做李璮的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现在的‘大宋齐郡王,山东节度使’李璮。自打齐国覆灭之后,齐王以及类似齐王地位的人下场都很不怎么样。不过赵嘉仁不敢确定贾似道所指的就是这个李璮。
“就是山东李璮。我记得嘉仁和他打过仗。”贾似道说道。
“那个人,我没见过。”赵嘉仁答道。
“李璮本就无心归顺大宋,只是起兵反蒙古,所以就拉大宋的旗号给他当个陪衬。去年忽必烈北上之后,李璮就造反。然而他不去攻城略地,却跑去攻占济南,等着其他军头归顺他。哼哼,军头都是什么东西,那李璮真实痴心妄想。”贾似道的言辞中流露出他对军头的极大蔑视。
赵嘉仁对军阀同样没丝毫好感,于是点头称是。
贾似道见赵嘉仁表示了同意,继续说道:“此时李璮被山东与燕地的军头围困在济南,他派人前来求助。虽然李璮不可信,却不能完全视而不见。朝廷已经派兵从南路进攻,还想派遣一支水军运兵到渤海,进入燕地。我想让嘉仁统领这支水军,不知嘉仁可否答应。”
“让我领兵?”赵嘉仁觉得有些糊涂,又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贾似道如此聪明的人一看赵嘉仁的脸色,就带了点歉意说道:“领兵是粗人的事情,想来嘉仁并不愿意。而且让嘉仁领兵打仗,胜了也没什么光彩,败了就是罪责。所以我只想让嘉仁负责水军运兵。”
赵嘉仁立刻表示反对,“贾公,若是败了的话,有人讲说我没能及时派船接到上陆的军队,我又该如何自辩?我总不能说,看水军全部回来了。若是我这么讲,大概朝中大臣一定要治我抛弃友军的罪。此事绝对不行。”
贾似道早就想过赵嘉仁不会答应,正如赵嘉仁所讲,这次派军队走海路进攻燕地,本来就是一次军事冒险。贾似道自己都不认为有多大几率成功可能。在现在的临安朝廷里面,大家公认赵嘉仁是个知兵的文官,所以赵嘉仁更不可能答应。
不过贾似道却也不得不进行一些军事冒险,所以他继续劝道:“嘉仁。这李璮若是能多撑一阵,我大宋就能更轻松一阵。现在不求李璮获胜,朝廷只想把李璮从济南救出来。李璮手里有两万精锐,他走脱牢笼之后,蒙古为了剿灭李璮,应该一两年无力南下。”
“若是贾相公能答应废除福建路左翼军刺字的事情,我倒是可以领着左翼军和水军前去山东试试看。”赵嘉仁答道。
不等贾似道回答,赵嘉仁果断的先把别的可能封死,“若是贾相公让我和别人合作,那就请贾相公另请高明。”
“那嘉仁何时能够出兵?”贾似道已经满脸欢喜。
赵嘉仁连忙摆手,“等等,还有一事,我可以派兵进军济南。不过若是蒙古在山东势大,我也只能上岸之后就走。毕竟我手里只有步兵,蒙古骑兵甚多。若是被蒙古骑兵追上,左翼军可根本不是对手。”
“可以。只要嘉仁能在渤海那边上岸。威吓蒙古就行。”贾似道回答的极为干脆。他的派遣一支军队沿海进攻燕地,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救出李璮,而是要给蒙古一个威慑。让蒙古人知道大宋水军的厉害。若是蒙古人能够把大军用在防御大宋有可能发动的海上进攻,就没有更多兵力发动陆战。这也是贾似道的战略考量。
现在有知兵的赵嘉仁来实施这个军事行动,贾似道觉得非常开心。
两人谈妥之后,赵嘉仁就回家等消息。第三天,吏部就把赵嘉仁叫去,给了任命他为福州知州的公文。赵嘉仁也立刻以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身份给朝廷上了表,提出了废除刺字制度的建议,并且请求在福建路率先试行。
朝廷里面有贾似道安排,经过一番很短的讨论,于是朝廷要福建路左翼军北伐燕地,震慑蒙古。以证明取消刺字是有作用的。
赵嘉仁接旨之后,这样一出戏也就正式结束。然而赵嘉仁并没有对任何人讲,他自己倒是真的想去尝试拯救一下李璮。更准确的说,不是拯救李璮,而是前去弄些暴雨梨花枪的传人回来。
李璮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讲,不过李璮的母亲,也有人说是李璮的养母,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这位女子名叫杨妙真。杨妙真是金末武术家。益都(今属山东)人。红袄军首领杨安儿之妹,号“四娘子”。杨安儿死后,率部与李全会合,结为夫妇,随李全投宋,后又降蒙古并进攻南宋。杨妙真善骑射,所创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手,为后世军事家所推崇。
大宋军中也有杨家枪的传人,然而杨家枪是杨业那边传下来的杨家枪。赵嘉仁早就听说过暴雨梨花枪的名头,他是真的很想看看如此著名的枪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救下李璮的话,应该能够有机会达成赵嘉仁的愿望。
就在赵嘉仁做返回泉州的准备之时,刘良贵等人提出,贾似道认同的公田改革计划内容终于邸报上刊行出来。似道乃命殿中侍御史陈尧道、右正言曹孝庆、监察御史虞毖、张希颜上疏言:“三边屯列,非食不饱;诸路和籴,非楮不行。既未免于廪兵,则和籴所宜广图;既不免于和籴,则楮币未容缩造。为今日计,欲便国便民而办军食、重楮价者,莫若行祖宗限田之制。以官品计顷,以品级计数,下两浙、江东、西和籴去处,先行归并诡析,后将官户田产逾限之数抽三分之一,回买以充公田。但得一千万亩之田,则每岁可收六七百万石之米,其于军饷沛然有馀,可免和籴,可以饷军,可以杜造楮币,可平物价,可平富室,一事行而五利兴矣。”
若是赵嘉仁上一世其实对公田改革很认同,认为限田令的确应该。若是赵嘉仁这一世再年轻几岁,他也会赞同。不过此时的赵嘉仁眼界不同了,他对公田法并不支持。
思前想后,赵嘉仁写了封信,信里面还是赵嘉仁之前提出的那个观点。公田法立意再好,谋划再精,都面临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足够的官员去执行公田法。而任何政策若是没有实际执行力,其结果必然是失败。
然而信写好之后,赵嘉仁对着信做了好一阵子,他把信给烧了。看着写满了字的信纸烧毁,赵嘉仁心中很是惆怅。
贾似道推动了一个有问题的政策,而赵嘉仁提出了一个根本无法实行的建议。两个人都心怀大宋,但是两人都错了。
然而赵嘉仁突然还是觉得自己对此不吐不快。他索性又写了一封性,是同样的内容。不过收信人不是贾似道而是文天祥。既然文天祥与贾似道不对付,若是文天祥能够提出这个建议,也算是赵嘉仁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
把公田改革的事情抛在脑后,福州知州赵嘉仁上了船,向着新任地福州出发。
第86章 股东们的私下串联
顺风顺水的赶回泉州,赵嘉仁匆匆赶回家。进门就见他夫人正板着脸带孩子,还好娃小,根本不知道从脸上看表情。听到推门的声音,小娃娃比老妈更早的抬头看出去。看了几眼,小娃娃又低下头在床上慢悠悠的爬起来。
“我……回来啦。”赵嘉仁对老婆说道,他自己很奇怪,声音为何就颤抖起来。然后就见他夫人慢慢抬起头,眼睛中已经满是泪水。赵嘉仁几步跨过去,握住夫人的手,夫人的眼泪顺着脸就往下滑落。然而直到情绪恢复,两个人并没有说什么‘再也不要出去’的话。
离开泉州之前,赵嘉仁召开了航海行会大会。等众人恭贺完赵嘉仁高升之后,赵嘉仁让众人坐下。他站在位置上大声说道:“诸位,咱们都要面对事实。如果这次航海能够安然归来,我等就要在南海航路上开辟聚居点。开辟聚居点需要的首先就是卫生防疫。天花、鼠疫、霍乱。这三种传染病一定要先通过疫苗来解决。”
赵嘉仁的话说完,这帮股东们并没有特别的迷惑。航海行会是近代股份制度,也就是说每个股东都有权力和义务。至少赵嘉仁定下的公司制度中,第二条是‘所有股东都有在公司工作以及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
理由当然很简单,大地是圆还是平的,会直接影响股东的判断。做人自然有各种差异,对世界的基本认知必须一致,否则就没办法做出令人信服的决定。正因为有这样的规定,股东们都被逼着上夜校。几个月下来,使用过显微镜之后,他们都养成了饭前便后要洗手的习惯。而且大家通过实践发现,全家讲卫生之后,家里头疼脑热的小病也减少了很多。
“鼠疫、霍乱会慢点。天花的全面防疫可以在近期准备开始。”赵嘉仁很有信心的继续说道。
“多近?”一位脸上有着麻子的股东问道。
看他脸上的麻子点,赵嘉仁就知道这位出过天花。赵嘉仁微笑道:“大概两三个月吧。只要最后的……实验结束,我就能确定了。”
说完之后,赵嘉仁连忙补充了一句,“这得等我到了福州之后。”
股东里面齐荣忍不住问道:“赵知州,你说的那个免疫系统能起作用?”
赵嘉仁看了齐荣一眼,就在众人觉得赵嘉仁准备再讲解一番的时候,就听赵嘉仁说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我是准备给我儿子接种牛痘。我全家都要接种,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们用同一批疫苗。”
“真的?”齐荣眼睛瞪得溜圆。若赵嘉仁没说谎,齐荣的选择只剩下同意或者不同意。任何其他话都不合适。
“的确是真的。我自己就到处走,若是没有这些疫苗,我心里面也很是不踏实。”赵嘉仁有些没好气的答道。说完之后,他也不给这帮人大惊小怪的机会,用一句“准备好了我就会告诉你们,你们把钱备下,到时候你们要多出些”,就把股东接种疫苗的话题终结。
“至于在外面派驻的事情,就按照宋泉岛的模式,征召人前去。这些人也要接种疫苗。”赵嘉仁顺着谈论的思路继续向下讲。
“为何我们要给那些人出钱?”齐荣的问题说明他也跟上了节奏。此言一出,一众股东们都纷纷点头。
赵嘉仁早就料到这帮人会有这样的问题,他大声答道:“你们修个庄子能阻隔穷人靠近你们,但是只要空气流动,只要水在流动。只要飞鸟从你们的庄子上飞过,你们就避不开细菌。我们和我们祖国的羁绊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厚的多。而且现在泉州、福州往来的商船经过的地区比以前大得多。带回来的商品数量是以前的几倍,以后更会变成十几倍,几十倍。就算大宋没有那么多疾病,海外的人没文化,不懂得卫生知识,他们中有传染病的几率更大。在这种时候,就更需要卫生防疫。这种事情不是眼睛一闭就可以当做没发生的。”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讲完,股东们还在沉默之时,却有掌声响起。赵嘉仁看了一眼,鼓掌的人是他的同年司马考。就见司马考神色郑重,用鼓掌来表达他的态度。有司马考带头,齐叶、以及出任航海行会干事的袁弘杰都开始鼓掌。
这些人全都是赵嘉仁的部下,他们情绪饱满,态度坚定。其他股东虽然对赵嘉仁这番话未必支持,却也找不出反驳的道理。只能尴尬的听着赵嘉仁那派的人热烈的表达他们的态度。
看股东们都不表态,赵嘉仁继续向下发表态度。研究防疫的钱赵嘉仁出大头,所有股东们是不是反对已经不重要。赵嘉仁自己是要尽力而为的。
“诸位的咖喱饭吃着感觉如何?”赵嘉仁沿着脉络继续谈新问题。
股东们被各种奇妙角度的发言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等他们回答,赵嘉仁说道:“我要在沿海城市开设饭庄,向百姓推广咖喱饭以及辛香料调味品。这东西不是香料,辛香料就是要普及到民间。诸位想来都有自己的路子,所以我欢迎诸位能够在这方面各显神通。”
虽然切入点非常另类,然而此事的谈论角度非常正经。齐荣又忍不住开口,“赵知州,你这推广说着容易,可没有几个月时间只怕是没办法推广开吧。更何况我们千里迢迢运这么多东西过来,就要便宜卖?”
赵嘉仁看了袁弘杰一眼,干事袁弘杰立刻开口说道:“齐董事,运回来的货没人买,就算是把价钱定到天上去也没用。辛香料和香料不同,还有存储时间。你要是想窝在手里等着卖高价,可别说我没告诉你辛香料越放越糟糕。”
参加学习的不仅有股东,赵嘉仁的部下更要接受教育。这些小事就不用赵嘉仁来讲,他把这些交给专门负责的人来做。趁着袁弘杰说话的时候,赵嘉仁正好喝口水,润润喉咙。顺道休息一下。
齐荣心里面一阵的遗憾。他原本以为南海贸易买卖的都是香料、犀角等物。没想到从南海回来的齐家船队管事带回来了南海的情况。南海地广人稀,气候炎热。而且犀角、香料在南海也不是常见的商品。出发前的满心想着能够海捞一笔,现实却让齐荣非常失望。
没有香料,齐荣希望能靠赵嘉仁搞的辛香料捞一笔。没想到赵嘉仁的思路竟然是用薄利多销的手段普及辛香料。这样的思路与齐荣的思路也大相径庭。看赵嘉仁态度坚决,齐荣干脆就不再多话。
等股东会结束之后,齐荣把几名股东请到了自己的钱庄来。提起今日的股东会,其他股东心中都有股子气。赵嘉仁这个年轻人在股东会上颐指气使,众人年龄都大赵嘉仁许多,心中都不服气。
齐荣说道:“诸位。等船队回来,我们今年是不是每家自己组个船队出海。老是跟着赵知州的船队,是不是太受制于人啦。”
听齐荣的建议之后,其中一名股东立刻拍着大腿表示同意,“我等早就该如此。”接着这位就对赵嘉仁跋扈的作风进行了严厉的抨击。看得出,他也受够了。
其他的股东也对抨击赵嘉仁的话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从别人对赵嘉仁的怒骂中,他们也得到了内心的释放。然而等这位骂完之后,赵氏船队的投资人问道:“我问了我们家的学生,他们都在学习那些什么理论知识。都是地球是圆的,还有夜晚是地球的阴影。根本没有如何测量的手段。我让人翻遍了书籍,也让其他人看了书。都没找出端倪。你们说赵知州是不是在防着我们?”
“他怎么防着我们?”最初那位大骂赵嘉仁的股东立刻紧张的问道。
齐荣对赵嘉仁有意见,不过既然有其他人发泄了不满,齐荣也不想去猛烈抨击赵嘉仁。他说道:“我看所有学生上的都是一样的课程。也许是更高级的课程才会讲这些东西吧?”
最初大骂赵嘉仁的那位猛的拍了下桌子,恨恨的说道:“那咱们就让咱们各家的学生去上高级课程啊。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让子弟去上赵嘉仁开办的那些什么学校。我让我家子弟去,完全是为了学他们如何能知道海外那些岛的位置。我原本以为是有什么老水手引路,可打听了个遍。赵嘉仁手下根本就没有来什么老水手。比较起来我家船上的水手远远看到一些岛,就知道的确是从那里走。反倒比赵嘉仁的水手强。可赵嘉仁的水手却懂得怎么在茫茫大海上的路。只要懂这个,我们的船队就根本不用再和赵嘉仁的船队一块搅和!”
看得出这位从最初就有这样明确的打算,然而谋划没能得逞,他整个人看着非常失望。不过这位发泄了情绪之后看到其他众人颇为冷静的看着他,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是觉得赵嘉仁对咱们如此提防,我们又何必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齐荣表面上并没有丝毫不快,然而他心里面就把这位给拉到了黑名单里面。齐荣并不是想抛开赵嘉仁单干,他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完全受制于赵嘉仁而已。可面前这位方才所说的话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则是‘他要掌握赵嘉仁的技术知识后单干’,对于这样本来就完全没有合作打算的人,齐荣也不愿意与他有什么合作。齐荣甚至觉得这次会议之后就没必要和这位合作啦。
会谈结束,齐荣理了理自己的想法。他发现自己也有些意气用事,那位情绪激动的股东情急之下说的测量的事情让齐荣非常在意。他以前可没注意到赵嘉仁的船队与其他船队的不同。齐荣其实以为南海早就有一条非常稳固的航线,之所以大宋的船队没办法使用这条航线,是因为蒲家控制了这条航线。
现在齐荣才有点明白过来,原来赵嘉仁根本就没有使用蒲家的航线,不知道赵嘉仁怎么掌握了在茫茫大海上测量位置的法门,他的船队走了一条全新的航线。事情如此,齐荣觉得自己得静下心来好好做做准备。至少要等到他的船队返回之后,认真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这个心思放到一边,齐荣又忍不住想起那位猛烈抨击赵嘉仁的董事。原本齐荣觉得这位城府不深,看事情有些糊涂。当齐荣对事情的看法有了变化之后,他发现自己对那位股东的评价并不正确。至少与齐荣相比,那位股东对于航海的理解水平以及实际航海水平都远远胜出。在齐荣开始认识到赵嘉仁的有着特别秘密之时,那位股东已经用了好几个月时间去致力弄到赵嘉仁掌握的法门。
从结果来看,那位股东并没有成功。但是他毕竟先干了几个月,想来他的收获应该比齐荣这门还没摸到的人要大很多吧。
考虑了这位之后,齐荣又忍不住回想起赵嘉仁。齐荣原本觉得赵嘉仁太显摆,可对航海术的了解多起来,齐荣才发现他对赵嘉仁的判断应该也有重大偏差。齐荣现在能确定的是,赵嘉仁根本不在乎别人组建船队自行去进行南海贸易。光是航海术这一条,他就远远将其他海商抛在脑后。拥有如此之大的优势,齐荣甚至觉得赵嘉仁有资格这么做。
赵嘉仁并不知道有股东想造反,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最清楚自己的船队到底拥有什么,那些脑后有反骨的家伙若是真的知道了双方的差距在哪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追随赵嘉仁,直到他们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把知识学到为止。现在就敢脱离的家伙,只能说他们没有好好学习。
此时让福州知州最在意的就是牛痘。天花、鼠疫、霍乱,是对人类社会威胁极大的烈性传染病。现在赵嘉仁手下的这帮人可都是非常有效的劳动力,他们已经是人而不是单纯的口。那帮小娃娃们很多都接受了四年甚至六年的教育。眼看着要到了丰收的时候,赵嘉仁决不允许一场瘟疫就收割了他的成果。
急急忙忙赶往福州,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赵嘉仁在福州坐堂了。知州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在琅岐镇租地,运牛过去。’
第87章 接种牛痘
景定四年四月,四百多人围绕着上百头小水牛正在忙活。这四百多人里面有两百多人都有出过天花后留下的疤痕,他们主要是加固小水牛的牛栏,并且不让别人靠近。
牛群的情绪貌似还算稳定,不过整理的还算干净的牛都是母牛,它们的**部位上此时出现了一些非正常的部位。红肿之处,艳若桃李;溃烂之时,美如醴酪。
赵嘉仁就在四月初一带着老婆孩子抵达了这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紧张的工作着。他们把脓液吸出来,然后用蒸馏水稍稍稀释一下。尽管已经有了在济州岛的经验,医生们还是颇为紧张。毕竟此次接种牛痘的可是赵嘉仁一家。
跟在赵嘉仁一家身边的是那些股东,他们紧张的看着医生们的处理,完全不理解从这些牛身上取得的恶心脓肿到底有什么用。
先用酒精给赵嘉仁的肩膀上消毒,医生用消毒之后钢片在赵嘉仁肩膀上划了个伤口,接着把沾了牛痘脓液的药棉给按在赵嘉仁肩头上的伤口上。即便是没有接受卫生知识之前,那些股东们也不会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现在他们的心里面更加无法接受。
给赵嘉仁一家种牛痘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很快就轮到股东们了。股东们这下个个都开始退缩,这做法未免太过于邪乎,与其说是医疗,倒更像是巫术。在众人迟疑的时候,却见齐叶挽起袖子坐到了借种的位置上。医生们也不想耽搁,立刻就处理起来。
看着准备接种牛痘的人们排成长队,齐荣走到赵嘉仁面前,几乎是呲牙咧嘴的问赵嘉仁:“赵知州,你这到底是何意?”
赵嘉仁并不在乎这样的小疼痛,他夫人也不很在乎。不过他夫人正抱着赵嘉仁粉嫩嫩的儿子,心疼无比的哄着。听齐荣此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秦玉贞看向齐荣的目光里面很不友好。
齐荣能理解这种不友好,然而他还是觉得此事太诡异,以至于根本不会在乎这点。此事可关乎齐荣的性命呢。见齐荣找到赵嘉仁,其他股东们也纷纷围上来。赵嘉仁既然当众接种牛痘,就说明这不是赵嘉仁欺骗大家。不过见识到了那些脓液,股东们都非常不安。
赵嘉仁对这帮人笑道:“天花不仅会感染人,还会感染牛。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天花在牛身上发病比在人身上发病毒性小。我曾经在游学的时候读过一家人收藏的书,说有个地方闹天花,给牛挤奶的村姑都活下来了。可没接触牛的死了好多人。后来有免疫的思路后,想起此事,这才用这种法子。虽然不知道接种之后会不会免疫,至少还没人因为接种牛痘而得了天花。”
对于这帮股东们是否愿意借种疫苗,赵嘉仁根本不在乎。防疫学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学问,有些传染病只用将病菌杀死后,注入体内,就能生出抗体。然而更多的就不能这么简单的处理。赵嘉仁知道他穿越前,中国科学家已经搞出了直接基因改造生成疫苗的技术。
在这个宋末,赵嘉仁果断抛弃了这个想念。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他只能按照传统积累的知识来走。牛痘就是利用毒性很弱的牛类天花病毒来让人类生出对天花病毒的抵抗能力。利用牛型传染病的不止牛痘一种。另外一种是非常著名的肺结核疫苗卡介苗,它是两位科学家把牛肺结核病菌借种在牛胆汁马铃薯培养基上,一代代的进行驯化。两个人花了13年时间,经过230代的驯化,终于得到了新型低毒肺结核病菌。接种这种疫苗之后就能产生出对肺结核病菌的抵抗能力。
每次想到前辈们艰苦卓绝的努力,赵嘉仁就忍不住油然生出一种自豪与使命感。在这样的心情下,对于股东们的不快也消失了。赵嘉仁笑道:“此事不勉强,我只是建议诸位最好这么做。这么多都不怕,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赵嘉仁从妻子手中接过已经不再哭泣的儿子,一家三口就开始走向接种队伍里面显眼的位置。心中对接种牛痘非常担心可不止是这帮股东,赵嘉仁这次公开接种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看到连身娇肉贵的赵知州都接种,以打消其他人的不安。
这次一共给四万多人接种了牛痘。基本都是赵嘉仁的部下,还有一部分是福州的官员与小吏。结束接种的原因是一百多头小母水牛的脓液用光了。牛痘在牛身上发病的毒性很弱。牛的反应不是死亡,而是出点脓包就完事。
最后一天弄完,赵嘉仁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也不想在福州外海的琅岐镇这个岛上吹风,下一次接种需要一段时间。因为要弄到正在发病的天花病人的脓液,这个条件并不那么容易满足。因为运输病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传播病毒,别还没接种成功,先散播起天花来。而且集中弄来上百头没有得过天花的小母牛可不是容易事。若赵嘉仁不是身为福州知州,他也没办法完成。
就在下令收摊之时,赵嘉仁看到一伙几十号人很抱团的前往码头,看着是要乘船离开。在众人中间的是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看那服色是一名衙役。
瞅见这群人,赵嘉仁的脸色自然而然的变得很难看。这就是大宋的特色,彻底黑了心的小吏体系。整个大宋包括现在已经退休的官员,也就是那两万多人。而在编的衙役们数量也不算多。不过每一个衙役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编制之外的手下。那些收税,设卡的等等工作,都是由这些小吏带领这帮小吏的编制外手下完成的。
身为安徽人,身为一个造纸厂的二代,赵嘉仁对安徽基层非常了解。看到这种局面,赵嘉仁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安徽的基层。
在新中国的大城市,这种事情基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雇佣人员’只是一个卸责的手段,实际上所有公共制度下的人员都有一个完整的编制。出了事情可以追责。赵嘉仁曾经对此精密的关系非常排斥,现在他认为想解决大宋的问题,不是减少官员,而是要扩大官员队伍。将小吏队伍消灭。
“走!”赵嘉仁别过头,带着部下向他要乘船的码头而去。
对官制要进行全面改革,大概是一个左丞相走无法完成的工作。赵嘉仁现在发现,他若是想彻底扭转大宋的命运,想扭转华夏的命运。这个临安朝廷是必须去死一死的。
第88章 向北方运输人口
胡萝卜、青豆、香菇丁、洋葱用油炒了,再与五分熟的鸡块炒至七成熟,之后加入姜黄与其他辛香料配置成的咖喱粉炖。从厨房飘出去的香气以及让等着吃饭的食客们有些急不可耐。
在港口这种劳动力密集的地方新增了好几家以辛香料为卖点的饭铺,在码头工作的人们把饭铺挤的满满的,大家多数都点上一份咖喱盖浇饭,再叫一份鸡蛋花紫菜汤。没什么钱的选择鸡肉咖喱,有钱的就能在鸡肉、猪肉、羊肉中做出选择。那些年轻的工人还会再要一个咸鸭蛋。这些饭店提供的咸鸭蛋腌的极好,蛋黄油滋滋的,味道也极佳。
四月间在福州港口做工的人数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有这几家新饭铺的加入,其他饭铺的生意明显就差了。看着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看着他们完全一样的门头招牌,咸亨饭店的周老板脸上都是怒意。
干生气也没用,谁都知道这些新饭店是福州知州赵大官人手下的产业。周老板于是怒气冲冲的开始指挥伙计擦拭自家饭铺的桌椅。看着那些用了十几年,已经被擦拭的锃光瓦亮的桌椅,周老板心里面生出些后悔来。
在开办这几家饭店之前,赵大官人的手下有个叫袁弘杰的挨家挨户的询问各个饭铺,愿意不愿意‘加盟一千碗连锁饭铺’。如果肯加盟的话,除了传授标准的烹调菜谱,还有从燃料到碗筷在内的各种统一管理。
听了这种建议之后,周老板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袁弘杰的要求。这摆明的就是要强取豪夺咸亨酒店。当时其他饭铺的老板们也被吓得够呛,大家商议之后都表示要团结起来共同抵御赵大官人的邪恶计划。大家甚至还做了预案,若是赵大官人强行动手,大家该去怎么告官。
然而之后的发展真的是大出意料之外,赵大官人并没有强行夺取饭铺的产业,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整齐如一。几家原本经营的就很差的饭铺自暴自弃的向赵大官人屈服了,于是他们的招牌拆掉,换上了‘一千碗’连锁饭铺的新招牌。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些曾经维持不了的饭铺就让其他饭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回想这些变化,周老板觉得心中非常后悔。当时就算不答应,也不该惊弓之鸟般采取全面拒绝的手段才是。赵大官人之前在福州担任福建路提点刑狱,手下也有船队。就几年前的经验,赵大官人自己的官声还是不错的。至少周老板没听说这位赵大官人搞过什么抢夺别人财产的事情。如果当时能静下心多听听建议的具体内容,就算没有加盟,是不是也能够从中间得到些好处呢?
没有客人,伙计们也无精打采。看着这帮家伙们的表现,周老板叹口气,他决定再与其他饭铺的老板碰头开个会,看看是不是想办法弄清楚这些咖喱饭的原材料与烹调方法。虽然这就牵扯偷师的问题,可周掌柜心里面却用‘之前他们就说过要传授菜谱’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周老板自己也偷偷派人买过咖喱饭。他试吃之后真的被骇到了,咖喱饭的烹调技法与现在福州的饭菜没什么特别不同,不同的是里面的调味料。这是周老板从未吃过的味道,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如何去模仿或者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味道。
站起身准备往外面走,周老板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街上传来了脚步声。若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脚步声自然不会影响周老板出行,那是好多人走过来的动静,能把整条街都占满的人行走时的动静。
把愤怒暂时放到了一边,周老板停在自家门口驻足观看。和周老板相同,街边所有人靠在街边观看经过的人流。为首带队的人身穿正面黑色内里红色衬衫飞鱼服,手里拎着长棍。周老板并不知道这种明代出现的衣服的典故,他只是知道身穿这种衣服的人是航海行会的人,或者说是赵大官人的部下。
红色飞鱼服带队后的是身穿黑色飞鱼服的人,他们身后是大队的人。以周老板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是福建乡下人。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乡下人跟着赵大官人走,周老板听到他店里看热闹的伙计们正热烈的讨论着‘这是第二次吧?’‘不,这是第三次!’
见这帮人完全没有因为店里萧条的声音而发愁,周老板心里面就一阵恼怒。正考虑是不是呵斥他们的时候,周老板却被些变化给吸引了。第一年的时候前往什么海岛开荒的农民都是男子。第二年的时候前往海岛开荒的人里面就有些人带着老婆同去。今年的队伍可比前几年的更大,几乎每个人都带着老婆孩子,周老板还看到了一队娃娃。看得出,这帮娃娃并没有父母带领,带着他们是些婆子。
这下周老板懵了,对这些娃娃怎么也跑去荒岛开荒的愿意,他怎么都想不出来。一时间,周老板甚至忍不住回忆最近有没有发生大量孩子被盗走的传闻。
然后周老板看到了一个有比较深刻印象的身影,那是身穿赤红色飞鱼服的袁弘杰。对于询问是否要加盟‘一千碗’连锁店的说客,周老板发觉自己暂时没办法有个确定的想法。
如果袁弘杰得知别人把他看成说客的话,他一定会很不高兴。飞鱼服是个套装,黑色飞鱼服里面如果是穿红色衬衣,就意味着是管理层。袁弘杰读书一直很不顺,到了这即将四十岁黄土埋胸的年龄,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的高峰。
从一个贫穷的读书人到年入几百贯的航海行会干事,袁弘杰已经再也不关心钱财。至少他老婆再也不就家里的钱财提出任何负面看法。现在袁弘杰是一个拥有十几万人的强大组织里面比较高阶的干部。
济州岛第一阶段的两年开荒结束,那些参与开荒的福建百姓们签下了一份新的合约。在济州岛上租用赵嘉仁的土地耕种不收租子,不过他们每年必须把三成产物用不高的价格卖给赵嘉仁。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要参与巡逻等劳役。
肯跑到海外开荒的农民都是在本地走投无路的无地农民,面对这样的条件,八成以上的农民都选择签约。剩下没签约的一成农民或者是因为家里父母执意不让他们离开。或者在济州岛上赚了些钱,想用这些钱在家乡尝试翻身。
袁弘杰负责统计发送人数,至少这一成多没签约的人并没有在人数上有所体现。实际上前往济州岛的人数是最初的八倍还多。有新的无地农民加入了去济州岛的行列。因为知道济州岛的情况,老开荒者和新加入者都拖家带口,他们都不想让家里人留在福建受苦。
沿着这股庞大人流边缘快步进发,袁弘杰想赶在这帮人登船之前抵达码头。方才传来了新消息,又有六艘船抵达福州码头。这下来自济州岛的船只就有了六十艘。此次共有七万多大人孩子要到济州岛,船队已经竭尽全力运了几个月,送四万多人上了岛。到六月就开始进入梅雨季节,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多一艘船就能提前一点把人运完。
人太多,袁弘杰用了自己的最快速度亲自赶到码头,把最新的编组调动书给了码头的负责人。负责人一看这个报告,登时就愁眉苦脸起来,“袁干事,这突然再调整,是要为难我们啊。”
对面这么讲,袁弘杰倒也很爽快的说道:“这件事是我原本安排不周。还请大家多担待啦。”
说出这话之后,袁弘杰觉得自己都有些讶异。若是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说这话的。实际上袁弘杰知道自己更早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拘于面子而说不出这样的话,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敢说这话。
刚到福州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突然有了这么多劳力的欢喜中。济州岛那地方现在就缺乏劳动力,别说七万人,就是十七万人到了岛上都不会有闲人。于是一个计划出炉了,于是各路人等都被派出去把人给送到各个港口去聚集。
然后大家发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运力把这些人快速运输到济州岛上去。
若是那些人在家待着,还可以让他们吃自己,吃家里。可这帮人集结到赵嘉仁这边之后,赵嘉仁这边就必须提供食物和住宿。
事情搞成这样,立刻有人提出让这些人先回家等候消息。甚至不用面带不快的赵嘉仁否决,有基本常识的干部们自己就表示否定。那些人背着包挑着担走那么远才走出大山,让他们费那么大的气力再回去的话可就太过份啦。
最后经过讨论,让住的近的先回家等,优先运输家里远的那些人。然而来的人数量如此之大,依旧存在处理不了的问题。袁弘杰算是第一次接如此巨大的任务,那时候他觉得万念俱灰。他认为把事情搞成这样,赵嘉仁必然不会再重用他。有了这样的心理负担,袁弘杰觉得自己的前途彻底完了。
然后赵嘉仁就请大家吃了顿饭。先站起来敬酒的时候,赵嘉仁看着一众垂头丧气的家伙,他笑道:“大家不要气馁。我可以告诉你们,到现在为止,我对大家的工作很满意。我们面对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被困难吓倒,如果有人说我们到现在还有五万人没运走的话,我要说,咱们现在已经运走了两万多人,而且还是在没有大量拥挤的情况下运走的。大家不要怕别人说什么,关键是我们自己是不是竭尽全力。若是真的竭尽全力,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说完之后,赵嘉仁一拍身边的袁弘杰,“来!和我一起与大家敬酒。”
听了这话,袁弘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失去赵嘉仁的信任,现在确定赵嘉仁对大家没有失望,对袁弘杰没有失望,他立刻就恢复了信心。
工作的辛苦此时根本没有被袁弘杰放在心里,他连忙端起酒杯准备跟着赵嘉仁一一给大家敬酒。他心里面还感慨,原本的时候应该是大家给赵嘉仁敬酒,赵嘉仁顶多一次性的说句‘给大家敬酒’,然后事情就结了。现在事情整个反过来,赵嘉仁要给大家敬酒。
这念头出来之后,袁弘杰突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大声说道:“我有个主意。”
这话太突兀,把众人弄得迷惑不解。袁弘杰虽然知道此时大概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但是他心中只想着尽快解决问题。带着火烧火燎的感觉,他率直的说道:“我们这边虽然不够住,但是那些被先安排回家的那些人经常来打听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出发。我们不妨问问这些人可否能找到让人临时住短时间的地方。他们也有几千号人,若是能安置同样的人数,也能让我们省心很多。顶多我们给钱,他们本来就缺钱,能有钱赚,应该会更加上心才对。”
把这番话一气说完,袁弘杰觉得心里面焦躁的感觉降低了一些。正如赵嘉仁所讲,找到这么多人没错,而且以赵嘉仁的运输能力,把这些人全部运抵济州岛不过是两三个月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唯一问题就是没办法把这么多人集中安置,只要这帮人暂时有分散的地方住,还能有效通知他们,就算是解决了此事里面最大的问题。
敬酒暂时停止,一种干部们对袁弘杰提出的建议进行了讨论。大家觉得有试试看的价值。一加执行,效果比想象的要好很多。那些住的近的人得知了有钱可赚,立刻发动力量。以他们推荐的地方,别说一万多人,就是临时住五万人都没问题。干部们甚至不用再去帮忙,他们只管去看看那些找到的临时安置点是否安全,对其挑挑拣拣就行。
解决了此事之后,袁弘杰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在确定自己不会被撵出核心圈子后,袁弘杰明白了自己以前总是因为无法得到这样的突破,所以活在‘不敢’之中。因为任何失败对他都是致命的,都将断绝他的一切。
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级别低于自己的港口负责人无奈的接下了计划外的工作,袁弘杰笑道:“此事是我临时增加的,这次我回去之后给大家写加班申请。一定让大家拿到加班费。”
听了这话,港口负责人才带着笑容答道:“这都是为了早点把人送到,应该的,应该的。”
袁弘杰继续是一副谦虚谨慎并不盛气凌人的表情,他甚至准备现在就去把加班申请的事情给办了。有了稳固地位的现在,袁弘杰发觉自己终于可以按照圣人的教诲去做。做事不拖拉,宽于待人,严于律己。
第89章 南辕北辙
把有港口部门负责人签字的加班费申请文件交给了有关部门,袁弘杰到了福州知州衙门之外。赵嘉仁好歹是知州,总得有知州的工作。譬如大规模的人口外流,即便是明知这是福州知州的应运,下面的各县知县也得到知州这里汇报。
得知了赵知州正在给县令们开会,袁弘杰就选择到衙门附近的航海行会的办公地等着。袁弘杰觉得这样的会不可能开太久。
赵嘉仁原本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那帮知县们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懂得变通。大家的看法还挺一致,‘县里人口减少,会影响考评’。
干!赵嘉仁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心里面更是愤怒的吼叫着。官僚体系经常会搞出各种幺蛾子来,譬如大宋虽然不禁止土地兼并,却认为县里人口若是大量减少,就是当地知县的工作有问题。
如果这还是在大宋官府掌握大量公田的时代,也许可以说是个比较合理的考评。可现在各地的官府现在已经不掌握什么公田了。那些还在官府手里的土地基本都是无法耕种的土地,在土地兼并激烈的现在还要坚持人口增加,怎么看都是完全冲突的选择。
然而县令们此时也都是一副‘求知州做主’的表情。赵嘉仁也知道自己避不过,他强行按捺怒气,开始询问这帮知县,“我读书少,所以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对县里人口管得这么严。哪位知县可以不吝赐教的。”
虽然赵嘉仁在一众官员里面年纪最小,虽然赵嘉仁在一众官员里面官位最高。可大家都是进士这一条,已经让知州与知县们有个基本的平等基础。赵嘉仁这么诚恳的询问,知县们先是面面相觑,最后新任临清县知县开口答道:“就我所知,大概是因为人口大量流失,就会有流民问题。若是天灾之时有些百姓去了外地,那时候朝廷还能调拨赈灾的钱物。可没有天灾之时就这么有大量流民,朝廷定然要怪罪的。”
看得出这位四十来岁的知县很有想法,说出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赵嘉仁觉得找到了真正的原因,其他知县们也纷纷点头。然而这并没有能让赵嘉仁感到开心,他非常不开心的说道:“这土地兼并过甚,就是比天灾还可怕的人祸!”
虽然从利益逻辑上,赵嘉仁并没有这么说的理由。没有过份兼并的土地,赵嘉仁从哪里轻松弄来七八万愿意到海外耕种的人口呢。但是此时的赵嘉仁是发自内心的对土地兼并非常不满。
知县们此次前来福州可不是来听赵知州表他他个人对的政治态度,众人是要赵知州为他的人口迁移承担责任。此时若是赵知州敢推卸责任,这帮进士们就要想办法通过自己的渠道去处理。
看着众人的眼神,赵嘉仁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逃避。整个福建路也不过七百万人口,赵嘉仁一家伙把百分之一的人给弄走了,这事必须得有个给朝廷的交代。赵嘉仁把对政治的批评咽回肚子里,对着知县们正色说道:“此时我会写个奏章出来。诸位若是不放心,可以留在福州。我写完之后就由各位在奏章后面一起联名。”
确定赵嘉仁要承担起政治责任,知县们纷纷表示愿意留在福州与赵嘉仁知州一同联署。看到这些精明如猴的进士,赵嘉仁叹口气,“大家现在就散了吧,我明日会请大家过来。”
知县们走后屋子里空荡荡的,赵嘉仁并没有感到轻松,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那是要承担起政治责任而带来的压力。赵嘉仁若是告诉朝廷,老子我已经在北方开疆拓土,控制了巨大的岛屿。而且把咱大宋的子民送到岛上给老子我卖力卖命。大概朝廷立刻就会要赵嘉仁禀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糟糕的开始。
然而赵嘉仁很清楚,在大宋的制度下,任何官员都不可能对下面一手遮天。咱大宋从制度上就避免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这么多知县里面只要有一个把事情捅出去,赵嘉仁都没办法。而且从制度上,赵嘉仁还没有狭私报复的可能。想报复的唯一办法就是如同以前的丞相史弥远杀韩侂胄那样用自家的杀手办事。
而赵嘉仁现在是个知州而已,史弥远可是权倾天下的相公。史弥远可以这么做,赵嘉仁就没资格这么做。
正在左思右想之间,有人禀告航海行会的干事袁弘杰求见。赵嘉仁就请袁弘杰进来。
一见到赵嘉仁,袁弘杰立刻说道:“没想到济州岛那边造船就跟下元宵一样快。这么几个月就完工了六艘新船。”
赵嘉仁对此根本不意外,美国佬利用北美廉价的优质木料,每年能造几百上千艘木船。那是美国佬造船业的巅峰时代。随着蒸汽船的普及,美国造船业进入衰落节奏。现在济州岛利用来自倭国与辽东半岛的木料,大有重走美国佬当年造船业崛起的路数。几个月造完六艘船什么都不算。
心里面不在乎,脸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袁弘杰看到赵嘉仁竟然毫不在意的模样,他连忙问道:“知州,难道遇到什么难事么?”
赵嘉仁也知道袁弘杰其实很想有机会进入官途,所以他忍不住就把面对的难题告诉了袁弘杰。袁弘杰一听之后忍不住笑道:“知州真是个老实人啊。”
“呃……”赵嘉仁觉得袁弘杰的评价有点毒舌,不过也听出袁弘杰有解决之道。
果然,不等赵嘉仁提问,袁弘杰就说道:“知州就说那些人去南海开拓就好。”
“啊?”赵嘉仁一愣。这种南辕北辙的谎言怎么看都不太对路。
袁弘杰不敢卖关子,他随即解释道:“知州只要讲那些人分散在船队必要经过的那还诸岛上就好。难倒朝廷中的那些人真的会乘船前往南海诸岛仔细查看么?”
“他们真的会信?”赵嘉仁害怕朝廷对此事较真。
面对赵嘉仁的问题,袁弘杰则是反问:“他们为何不信?”
这句话就有些摆脱了狭隘目的性而进入了普遍性的感觉。赵嘉仁先是一愣,接着就觉得心有戚戚焉。朝廷其实根本不在乎那点人,若是在乎的话就不会任由兼并横行。所以朝廷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都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要赵嘉仁给了这个理由,事情就能过去。至于理由是不是真的,朝廷里面谁在乎呢。
第90章 联名上表
“赵知州,这就是你对此事的奏章?”临清县知县放下奏折,声音波澜不惊的问。
赵嘉仁坦率的答道:“没错!”
“如此奏章,我不能联名。”临清知县果断答道。
其他没看到奏章的县令开始凑在一起看,看过奏章的知县们至少有一半和临清县知县站在一起。赵嘉仁这篇玩意是个议论文,开头就以福建路不少人到南海开辟为引子展开叙述。为何有这么多大宋百姓离开故乡远赴海外?赵嘉仁的理由是朝廷不禁土地兼并,百姓们逐渐失去土地。大家在没有土地的情况下也要挣扎求存,背井离乡就成为可以接受的选项。
已经不用再看后面,光到这里的内容就让知县们极为不满。原本知县们的意思是赵嘉仁能够告诉朝廷,赵嘉仁征集开荒农民导致地方上有人口离开。如果事情这样发展的话,知县们的责任就由赵嘉仁承担,他们不再受有可能因为人口减少而遭到的考评影响。
然而赵知州看来并没有想扛起责任的意思。若是按照赵知州的写法,不禁兼并导致农民生活极为困苦,赵知州通过提供在南海开辟提供就业机会来拯救百姓。进士们固然能够理解这种写法,不过这么写就让知县们没办法将自己的所有责任抛干净啦。
赵嘉仁从来没有上请罪奏章的打算,他也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见到这帮人不肯联名,赵嘉仁也不强迫,“我就是准备这么上奏章,若是诸位觉得这奏章写的有问题,也可以自己去上奏章。我只能告诉诸位,我要上的奏章内容就是这样的。你们怎么应对,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有些知县看事情到如此地步,直接就告辞。其他的还有点希望赵嘉仁的态度能够先软化下来,没想到赵嘉仁竟然下了逐客令,“我现在要与左翼军统制谈事,若是诸位不愿联名,那就请自便吧。”
最终没有一人联名,赵嘉仁倒也觉得轻松,他按照原先的计划接待了奉命而来的左翼军统领夏璟。夏璟见到赵嘉仁之后也没有寒暄,而是紧张的问道:“赵知州,不知你信上所讲的那几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嘉仁微微一笑,先请夏璟坐下,接着把一份文件递给夏璟。
夏璟有些为难的说道:“下官不太识字。”
“没事,用的都是白话。”赵嘉仁强压住不满,尽可能还算温和的说道。
看着夏璟带着一脸悲壮的表情去读章程,赵嘉仁心里面就很有些悲哀。南宋军中有种说法,若是岳飞不识字,大概就不会被杀。宋军将领本来就不爱读书,后来的这帮将领大概就添加了‘不敢读书’的属性吧。
好在夏璟并没有做出‘读不懂’的发言。这可是赵嘉仁非常仔细的挑选的人写出的左翼军调整章程。若是夏璟真的读不懂,这位左翼军统制的识字水平大概也就是个半文盲。
经过了一番痛苦的阅读过程,夏璟抬起头有些恐慌的说道:“赵知州,你的意思是要北上打仗么?”
赵嘉仁总算明白师爷的作用是干啥的,遇到这样的阅读能力,用文字作为交流工具真的是太糟糕啦。面对夏璟,赵嘉仁忍不住想到不久前和他打交道的那帮进士知县。这帮人对文字的驾驭和夏璟完全是两个世界,进士们不仅能够轻松驾驭文字工具,更能通过行文看懂写文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想法。
若是文人来看这些文字,肯定能看懂北上打仗根本不是最大的要点。不过赵嘉仁还是有些怀疑这位夏璟是不是装出来的。也许是21世纪形成的印象,赵嘉仁根本没办法想象一个夏璟这种级别的官员竟然读不懂这么简单的文件。
忍住对夏璟是不是装猪吃老虎的怀疑,赵嘉仁解释起来。这里面的要点分三个,第一是在左翼军内取消刺字,通过宣传来拉动新的兵员加入。第二个则是加大对左翼军的投入,让这支军队拥有更高的作战能力,至少能够平定福建内部的各种内乱。第三个是近期要北上,进入燕地作战。
赵嘉仁很清楚贾似道根本不认为宋军真的能在远离内陆的燕地站稳脚跟,贾似道所期待的只是能够创造一次有效的威慑,让蒙古清楚大宋军队能够从海上攻入燕地。只要自己不犯傻,进攻燕地的军事行动其实危险度很低。然而从夏璟的脸上看到的表情,说明这位夏璟对这次军事行动非常恐慌。
听到赵嘉仁确定的确要派兵到燕地去,这位左翼军统领的脸变得煞白,虽然夏璟还是希望能够维持镇定,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赵知州不要开玩笑。”
赵嘉仁呵呵一笑,“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赵嘉仁只是凭借猜测去考虑蒲寿庚叛乱的时候,作为泉州重要军事力量的殿前司左翼军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当时动手的是蒲寿庚收罗的各路海盗,赵嘉仁奋力抵抗时并没看到殿前司的军人。当时夏璟可是深受蒲寿庚信任的家伙,从道理上看,殿前司也不可能在此事里面毫无介入。
看夏璟如此表现,赵嘉仁继续笑道:“贾相公要从海上运兵到燕地,上次咱们福建的义勇在水上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夏统制觉得福建义勇能派船去,左翼军当然也可以。”
听到此事竟然有贾似道贾相公介入,夏璟煞白的脸色又透出种病态的酡红色,他努力辩解道:“赵知州,你带领的义勇骁勇善战。可我们左翼军素来打不了什么仗,福建剿匪历来都靠淮西兵。福建本地的盗匪尚且解决不了,我们哪里能打得过蒙古人呢。”
对于左翼军的情况,赵嘉仁当然非常清楚。他对左翼军的这个德行非常不满,声音也严厉起来,“所谓打仗,首先是要敢战。若是打仗的心思都没有,其他的完全不用讲。你等又没和蒙古人打过,怎么就知道打不过蒙古人。”
夏璟统领的脸色又从酡红变成了苍白,他带着痛苦的表情答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还要去试么?”
赵嘉仁对这种公然的唱反调极为恼火,若是让赵嘉仁的部下组成军队队对抗蒙古人,赵嘉仁的部队顶多是对怎么组建陆战部队有疑惑,却不至于没打仗就对蒙古人怕成这样。看着夏璟苍白的脸色,赵嘉仁不得不生出一种怀疑,左翼军已经和那些军阀部队一样,只有在反叛自己祖国的时候才能在新主子那边爆发战斗力。
有了这样的念头,赵嘉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杀意。他的手已经忍不住摸向腰间,幸好不久前正在和知县们见面,赵嘉仁并没有佩戴刺剑。摸了个空,赵嘉仁心中也感觉恢复了起码的冷静。
遏制住自己的激烈情绪,赵嘉仁尽可能的冷淡的说道:“你先回去和左翼军的兄弟们好好谈谈,左翼军是要打仗的。若是打不了仗的左翼军,还留着做什么?”
说完,也不让夏璟做什么辩解,赵嘉仁就打发夏璟离开。看着这名统领踌躇的背影,赵嘉仁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贾似道为何用那么冷酷的手段对付军头。刘整等军头纷纷叛逃到蒙古,有不少人说是贾似道的责任。然而同样是被贾似道针对的对象,向士壁哪怕在被下狱,也没有丝毫叛国的打算。贾似道的确采取了错误的政策,这不等于可以帮助刘整那帮军头们开释。若他们认为叛国绝不可接受,怎么会那么麻利的做出叛国的选择呢。
站到了贾似道的立场上,赵嘉仁又发现大宋制度的特点。即便赵嘉仁花费巨大的心力与物力去重建左翼军,赵嘉仁还是三年一任。三年一过,赵嘉仁就得离开福州。真的想解决大宋军队的问题,需要的是对大宋的军事体系,对大宋的思想体系进行全面的改造。这样的改造必须建立在赵嘉仁执掌朝政的基础上。
用力摇摇头,赵嘉仁把每次都会出现的常见想法给抛在脑后。每次想到的都是老一套,赵嘉仁自己都厌烦了。既然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他对手下命道:“去把夏统领请回来。我有话要和他讲。”
夏璟走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在赵嘉仁的侍从带领下回来。赵嘉仁这次没有怄气,他和颜悦色的对夏璟说道:“夏统领。让左翼军的兄弟到燕地转一圈,大概是对兄弟们太过骇人。我觉得这样,你我先一同写个奏章。既然左翼军的军费是福州与泉州两地的市舶司出钱,那就不妨在福州增加一千人的左翼军的临时编制。正好我与贾相公都确定,左翼军可以不刺字。那这一千人的临时编制就以三年为界,我任期到了,就看下一任福州知州肯不肯再出钱。若是下一任福州知州不肯再出钱,那就解散掉。不知道夏统领意下如何?”
夏璟如同听天书般听着赵嘉仁提出的这番建议,看得出这位完全抓不住重点。对于赵嘉仁的提问,夏璟只能嗯嗯啊啊。根本没有谈下去的模样。
看如此沟通的办法根本没用,赵嘉仁只能换个说法,“夏统领,倒是你带着左翼军打仗,还是让这新建的一千人出去打仗。你若是不想让着一千人打仗,那就是你要打仗。你明说,到底是愿意不愿意自己打仗。”
如此简单明快的要求终于催逼着夏璟做出了明确选择,他重复的简单的回答,“我不愿意打仗!我不愿意打仗!”
“好,既然如此,把这个奏章读完之后就联名!”赵嘉仁边说边刷刷点点的写了一份简单的奏章。
这次夏璟看了好一阵,最后才哆嗦着手签了字。赵嘉仁不怕夏璟反悔,所以也不在乎夏璟没有用官印。他直接自己用了印在两个名字上盖戳,然后就命人加急送出去。赵嘉仁对这份奏章能够通过很有信心,这份奏章上可是指明要利用福建的义勇建成一支水师。朝廷不用出钱,也不用出人,唯一要出的只是让这批福建船在以左翼军的身份完成每十年一次的服役。
事情办完,赵嘉仁再次送夏璟统领离开。这位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在这次行动里面的价值在赵嘉仁看来已经用尽。在赵嘉仁设想的逐渐夺取左翼军的权力的过程中,夏统领大概就会以被剥夺者的身份存在了。
组建一支一千人的水军对赵嘉仁并不困难。夏璟统领刚走,赵嘉仁就把自己的部下召集起来,和他们谈起了组建新左翼军的事情。即便知道了这支部队不刺字,也只是在赵嘉仁任期内存在,众人在惊愕片刻后还是立刻表示反对。
“知州,我们为何要出这么多钱为朝廷效力?”这是第一个尖锐的问题。
也有从反面做出判断的说法,“是啊,我们即便不用左翼军的身份,难倒就不能做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了么?”
赵嘉仁盯着发言的这些人,心里面也在翻腾。这些人的看法也是赵嘉仁曾经的看法,不过这次与夏璟接触之后,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想法的格局也许太低。此时众人已经都发言结束,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嘉仁身上。毕竟在这个团伙里面,赵嘉仁才是真正能拍板的那个。
目光扫视了这帮人,赵嘉仁基本没有看到有乐于将赵嘉仁手下的力量给挂上朝廷头衔的家伙。即便是现在,赵嘉仁心里面也有些欢喜。要是他的部下都是群热衷投奔朝廷的家伙,赵嘉仁此时大概就要无比头痛啦。
压住纠结的情绪,赵嘉仁说道:“你们的说法我都理解。我现在要讲的是,诸位,我们是有祖国的。我们的祖宗创造了华夏,你们都应该上过历史课,知道华夏的由来。现在,华夏遭到了巨大的危难。我们为了继承自祖宗的国家不被毁灭,那就一定要为国家做些事情的!”
以前的时候赵嘉仁很喜欢历史,因为他喜欢读书,历史给他巨大的阅读快乐。然而现在赵嘉仁突然发现,历史的作用并非是一本本连环画或者故事书,历史更是定位用的巨锚。是能够将中国人的人心牢牢钉在华夏这个传统上的巨锚。
赵嘉仁忍不住在心里面举手向天。因为他懒,所以抄袭的在学科里面增加了历史课。现在,这些历史课意外的展现了作用,在赵嘉仁向干部们讲述继承华夏历史的时候,有好几年沉淀的基础。虽然不知道基础是否牢靠,至少不至于空对空的瞎讲。
第91章 枯燥的结论
“赵兄弟,不知你对士大夫是怎么看的?”司马考坐在赵嘉仁对面,两人面前放了咖喱饭,也放了酒和牛肉干。司马考身为赵嘉仁学校里面教授司法的老师,享受一定待遇。
问完问题,司马考拿起一根用姜黄等辛香料制成牛肉干,非常爽快的吃了起来。看得出,这位教授司法的司马老师非常沉迷于食用牛肉的的犯罪行为。
很久以来,对于士大夫的定义有众多说法,赵嘉仁一直认为当官就是士大夫的定义标准。听了司马考的问题之后,赵嘉仁慨然吟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噗!’司马考正在就着啤酒吃牛肉干。听完这两句,他被呛住了,喷了小半口酒,捏着鼻子费力的把嘴里的牛肉干与啤酒咽下肚,司马考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来这口气,司马考擦着眼泪,用咳嗽后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赵兄弟,你何出此言?”
赵嘉仁并不激动,因为他之前已经在激动中考虑过很多很多,此时他所讲的就是激烈的思维之后得到的结论。“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这就是士大夫的标准,我堂堂华夏是有历史的!”
之前与那些干部们谈论为何要用赵嘉仁的私人部队充当左翼军,赵嘉仁不愿意让部下生出必须向大宋官家效忠的念头,也不愿意让他的部下们生出华夏如何与我无关的念头。所以他只能求助于中国的历史。
然后赵嘉仁觉得自己好像就悟了。为何中国能够面对西方文明的强势入侵而最终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就是因为中国有深厚的历史。不管遇到了什么,只要懂得历史,就能对自己有准确的定位。
这就是赵嘉仁感到顿悟的事情。现在的赵嘉仁终于明白为何出国之后就爱国,因为出国之后才能理解到中国和外国是不同的。只要以历史来划分,不管是赵官家或者赵嘉仁或者赵嘉仁的部下,只要他们学习了中国的历史,只要他们认为这是自己祖先的历史,他们都是中国的继承人。
司马考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他皱着眉头思考。赵嘉仁笑道:“司马兄,你可知为何史官在汉代之前,包括在汉代的地位都非常尊崇?”
“为何?”司马考几乎是无意识的随口答道。
赵嘉仁从容的解释道:“因为汉代之前的史书都是给国君自家子弟看,那些士大夫们也有资格看。既然都是这帮人看,当然要说实话。对于这些能说实话的人,地位当然尊崇啦。”
“这……”司马考一脸困惑已经想从困惑中解脱出来的痛苦表情,快速思考片刻,司马考答为难的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赵兄弟,按照你这么讲的话,你的手下们也读了历史,难倒他们也就是士大夫了么。”
赵嘉仁就知道司马考看不上他的手下。只会开船,经商,打仗的人,即便是学习了历史,在司马考这样的人眼里大概是与士大夫完全没有交集的一群。不过赵嘉仁就不会这么想,在21世纪,这帮开船、经商、打仗的人,都是主流社会的成员之一。甚至有可能是统治者的成员之一。而那帮只懂四书五经的则是毫无用处的一群。
没有回答司马考的问题,赵嘉仁接着问:“司马兄,你知道为何史官在汉代之后的地位就下跌的那么多么?”
“为何?”司马考反问。
“因为自从孔子著春秋,搞了为尊者讳之后,史书就不说实话了。而且司马迁写《史记》之后,史书已经不是给那些君主家族专用的内容,所以史书里面的内容就让人忍不住呵呵呵冷笑。写这些东西的人怎么能够被尊敬呢。”赵嘉仁做着评价。
司马考想了好一阵,突然品出味道来。他很不高兴的说道:“赵兄弟,你这是在骂孔圣么?”
赵嘉仁心中得意的摆摆手,“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没有骂孔圣。我只是说了孔圣具体做了什么。难倒司马兄觉得说实话也是骂人不成?我们现在就在进行士大夫才会做的事情,谈历史。”
司马考白了赵嘉仁一眼,赵嘉仁那股子得意难以掩盖。即便赵嘉仁说的再对,司马考也觉得难以认同。
赵嘉仁也感觉到这事情,他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司马兄,我已经有了决定。当下就要对我的手下进行士大夫的教育。孔子说有教无类,既然接受了士大夫的教育,这些人当中无疑会出现些觉醒了士大夫责任感的人。这种人才是骨干。”
“啊?你还要这么做?”司马考愣住了。他最初提问就是因为看不惯赵嘉仁过份看重他的部下,没想到赵家人竟然还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打算呢。
赵嘉仁做了决定之后也不想再隐藏,他直接问司马考,“如果我没料错,大宋的危险就在眼前。你我都参加了鄂州之战,你觉得大宋军队能够挡住蒙古军么?”
“蒙古精于骑兵,在陆地上打是打不过的。不过水战……”说到这里,司马考想起了鄂州水军被蒙古水军彻底击溃而带来的恐惧,他迟疑片刻后答道:“赵兄弟精通水军,难倒你觉得大宋水军赢不过蒙古水军么?”
“诗经里面写,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我要说的是,蒙古军在蒙古国的地位很高。所以蒙古军自己有荣誉感,也有很好的待遇。我们大宋如此的看不起军人,结果反倒希望这些所谓的渣滓们拯救大宋么?”赵嘉仁继续尝试说服司马考。如果连司马考这样受到打击的士大夫最终都不能有所改变,赵嘉仁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完全放弃对士大夫们的说服工作,两边完全没有交集。
又是一阵思考,司马考答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这个意思么?”
见到司马考终于能用正经点的态度看军队,赵嘉仁松了口气。“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得把自己当人看,我们也得把别人当人看。”
第92章 觉醒的官魂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马尾船厂的操场上,十几岁学生们的声音震天动地。
因为建筑物以及场地不够,一部分学员们在搭建的有顶棚的建筑物下面接受培训。教员板着脸对这帮人大声说道:“你们中间若是有人不想在这里干的,那就提早说。接着就可以卷铺盖回家去。凡是愿意在航海行会下面各个单位继续找份工作的,就认真听。这关乎你们的前途。”
黑板上画了最新的晋升图,硕大的干部写在黑板顶部,在黑板底部则是硕大普通员工字样。在仿佛天地之间的鸿沟上写了四个大字‘从军经历’。
见没有谁溜号,教员就指着这些文字大声说道:“以后想当干部,就得在咱们的部队里面当过兵。你们也别觉得这是对你们才定下的这个规矩,你们问问现在做干部的,哪个没有在船上拼杀过,哪个没有杀过海盗,哪个没有和蒙古人打过仗。只是以前没有这个硬规定,现在专门规定出来。”
十几岁的娃们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干部,只能傻呆呆的看着黑板,听着老师讲。还有些根本没认识到他们要面临什么样的选择,因为玩心大,所以和小伙伴们挤眉弄眼,准备解散之后与同学们一起跑出去玩。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居高临下的教官眼里,那些根本不在乎的娃让教官感觉有些恨铁不成钢,而几个一看就非常认真的娃,让教官感觉到了希望。他们态度坚定,看来非常有信心想通过从军获得更高的地位。
刘红霞也在这帮孩子当中。她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上了六年学,完成了小学和高级小学的课程,现在刘红霞已经是初中生。对于未来,这位少女感到有些迷惑。如果她是男孩子的话,未来的人身就很简单,和她伯伯一样上船干一段,由上面的人安排到其他的行业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跟着她伯伯刘猛到遥远的鲸海海岛上垦荒,据说那边的工资是福州的两倍甚至更多。
然而刘红霞却是个女孩,虽然她也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平日里要跟随老师一起领东西给班上分发,还有各种事情。可对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刘红霞完全无法理解。
等当天的培训结束。刘红霞回到宿舍,和自己的同寝室同学聊了起来,“咱们是不是当了兵之后也能去当干部?”
同寝室的妹纸们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脸不解,然后寝室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开口问道:“什么是干部?”
其他妹纸也是一脸的疑惑,她们的人生里面并没有接受过这些教育。这些人离开农村并不很久,不少人甚至刚习惯了城里的生活。
刘红霞是在四五岁的时候离开的乡下,和这些同学不同,她对于乡下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就如她伯伯所说的,那时候的她甚至对饥饿都没有非常明确的印象。既然有人问,刘红霞就果断的答道:“干部就是当官的。”
“当官?是那种坐衙门的当官么?”女同学们开始发挥起想象力。
“这个……”刘红霞觉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她伯伯的确在屋子里坐着,在船上的时候也在船长室坐着。但是他只要往屋子里面一坐,脸色就看着不高兴起来。如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当官,应该是满心欢喜才对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娃当官的。”女同学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刘红霞忍不住说道:“我听说,在唐朝,还有武则天当过女官家呢。”
对于刘红霞的说法,女同学们皱起了眉头。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妹纸不解的说道:“女官家?官家不是龙么?就是身上有鳞,能飞在天上的龙。”
刘红霞愣住了,所谓真龙天子的词她倒是也读过,但是她见过赵嘉仁。如果官家真的是画像上有过的龙,那么赵嘉仁这个龙的子孙也一定是浑身有鳞,脑袋上有角。而不是怎么看都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类。
和刘红霞年龄差不多的妹纸学习也不错,她尽量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解释发生的事情,“你确定武则天是女皇帝,而不是皇后或者太后么?我听说她们也是住在皇宫里面的。”
“她肯定是女皇帝,学校的历史年表上有说明。”刘红霞语气坚定的说道。
小家伙们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更何况她们的知识对于所谓前途根本没有认识。攸关她们人生的讨论最终收尾在武则天是不是女皇帝上。
第二天上课前,几个女娃到了后面墙边。那边贴了一张还算很新的的中国历史年表,上面列出了历朝历代的名称,以及每一朝代的历任皇帝的姓名、年龄。果然如刘红霞所说,唐朝皇帝武则天的下面标了‘女性皇帝,自建周朝,却普遍被认为还是唐朝’的专门说明。
这下刘红霞长长的舒了口气。乡下拯救溺婴的事情给刘红霞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她第一次挨了伯伯刘猛的打,也从伯伯刘猛那里听到了以前的官家说过‘何不食肉糜’的话。自己竟然被和官家相比,这让刘红霞对历史生出了强烈的兴趣。回到学校,刘红霞好不容易从老师那里得知‘何不食肉糜’是晋惠帝的话,接着就去寻找相应的书籍。然后她就在繁体字的痛苦折磨下放弃了对晋惠帝的研究。
可有了兴趣基础,刘红霞对历史就更加在意起来,只要是关于历史的东西,都能让刘红霞去关注。
“真的啊!真的有女官家啊!”女同学们看着那短短的注释,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呼。她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都能从解释中得到武则天是女皇帝的信息。她们的世界中,女性就是她们的女性亲人,还有乡里乡亲的人。她们成亲,生子,变老,死去。生于乡下,死于乡下。
见识到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们相信这一切就是女性的宿命。身为赵嘉仁集团下员工的孩子,这些女娃们听到的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有个叫胡月莲的奇女子,和男人们一样在海上搏杀,最后得到了不亚于男子的地位。对她们来讲,这就是女子的极限,直到这个清晨,她们才发现世界并不是如此简单。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么?真的有女官家!”女娃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全然没看到走廊里有两个成年人缓步经过,然后被女娃们的惊呼声吸引住,驻足旁听。
“咱们学的诗词里面还有李清照的,李清照也是女人啊。还是咱们大宋的女诗人呢。”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小姑娘也想起了其他优秀女性的案例。
“要是有女人能当官家,咱们女人为何不能当官?教员说只要当兵就能当干部,当时咱们也在,也就是说咱们要是当兵的话,也该能当上干部,当上官才对。”刘红霞有些虚张声势的说道。
如果能当上官,就可以发号施令。如果能够发号施令,刘红霞至少就可以救下那个要被溺死的娃娃吧。会想到当时的局面,刘红霞心中就一阵阵的抽紧。她本来是想去看看怀孕的年长女子,虽然完全不知道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刘红霞知道怀孕之后就能生出可爱的小宝宝。然后刘红霞就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么可爱的小宝宝也是可以溺死的。
即便后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刘红霞依旧不认为应该去溺死那些小宝宝。然而她更加清楚自己没有力量去让世界按照她的期待去变化,如果她有力量的话,如果她能像她伯伯刘猛那样居于高位的话,世界也许就能不同。
在外面听着女娃们讨论女皇帝武则天,外面的司马考先是露出了苦笑。等到他听到刘红霞那充满了异样坚定情绪的当官宣言,他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而旁边的徐远志本来眉头微皱,现在已经眉头紧皱。也不管司马考,徐远志背着手径直走过走廊,再也不去听那些女娃们说什么。
身为学员兼教官,司马考也在学校附近住。而广州知州徐远志此时已经任满三年,要回到临安去。路过福州的时候徐远志正好前来看望赵嘉仁,而司马考的老师和徐远志是同门师兄弟,赵嘉仁正在忙,司马考就先招待了自己的师叔。
看着师叔的背影,司马考先是觉得尴尬,接着就感到了好奇。也不知道自家的师叔对赵嘉仁的态度会有什么看法。
两人到了司马考的宿舍,司马考先是给徐远志倒了杯茶,接着问道:“师叔,你怎么看这些女娃们的话。”
徐远志白了司马考一眼,冷哼道“哼!难倒你自己就没想法,非要来套我的话?”
“我心里面有一半赞成,一半不赞成。不过没想到女娃们知道了武则天当过皇帝,竟然就觉得自己也能当官。这个……这个实在是……”司马考觉得有些难以评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徐远志有些很不高兴的说道。
司马考眼睛一亮,忍不住觉得徐远志的书读得好,司马考就没想到这么经典的话来。而徐远志非常不高兴的说道:“今日这些女娃娃知道了武则天,就想当皇帝。明日她们读了木兰辞,大概就要去当将军吧。”
“哼哼。哈哈!”外面突然传来了笑声,司马考与徐远志一愣,这笑声是赵嘉仁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知何时在外面偷听两人说话。
赵嘉仁其实没到多久,不过听着屋里面的两位说话实在是太逗了,以至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步走进司马考的屋子,赵嘉仁说道:“徐知州,你还真的不知道,我的确把木兰辞放进了教科书里面。”
徐远志看着赵嘉仁施施然落座,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张纸,向着赵嘉仁晃了晃。赵嘉仁一看,上面是他的瘦金体,文字内容是‘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该如何向学生讲述中华的先进’。
“赵知州,你这是要讲经筵么?”徐远志板着脸问。
这次轮到司马考有些不安起来。他深深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询问赵嘉仁‘什么是士大夫’。如果当时他没有多这句嘴,赵嘉仁也不会想出‘士大夫们的必修课就是历史课’的结论。更不会把简史课本调整的工作撂给司马考。
中国是有文化的,汉代之前天子与诸侯都有自己的史官家族。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御前讲席。宋代则称经筵,置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现在的赵嘉仁把这种给皇帝的经筵变成对小孩子进行的教育内容。
能够给皇帝将经筵是非常高的认同,被贾似道赶出朝廷后,司马考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失去了讲经筵的机会。然而拿到了一个足以当做经筵讲书的题目之后,司马考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对此作出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结论。
在大宋,赵嘉仁这种直学士要经常给皇帝讲经筵,所以xx殿说书,可是非常高的地位。证明了那人有非常好的学问。司马考认识到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根本没有能力承担经筵,这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徐远志质问赵嘉仁的话,无疑给司马考内心的伤口上重重洒了一把盐。
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也坐下来,从容的答道:“若是能弄懂这些,百姓们就能毫无畏惧的为华夏奋战到底。我说的不是等蒙古人杀进大宋之后伸出脑袋去让蒙古人砍,而是投身军队,在战场上与蒙古人分输赢。”
“打赢之后当女皇帝?”徐远志继续板着脸问。
赵嘉仁笑道:“难倒国家不犒赏有功之臣么?非得逼到有功之臣起来造反不成?花木兰当年尚书郎也不做,可证明了可汗是真的封赏她高官呢。至于女皇帝一说,这些娃娃们刚看到新鲜,一时间胡说八道。难倒徐知州还要和几个女娃娃较真。或者是徐知州觉得这几个女娃娃就值得你这么看重么?”
司马考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一时也不好说谁占了上风。至少司马考自己是把早上的事情当个笑话来看的。没想到徐远志这么较真,而赵嘉仁居然陪着较真。
然后司马考就听徐远志长叹口气,“当年武媚娘出身官宦之家,入宫又当了女官。所以和李治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治理朝政。嘉仁你现在这般教人,只怕还会再教出武媚娘的。”
赵嘉仁挺起胸来慨然说道:“教出武媚娘,也比大宋灭于蒙古之手要好。我不瞒二位,当年我曾向贾相公预言蒙古南下。现在已经不用再预言,蒙古南下必然是三年内甚至更早。我等此时要未雨绸缪。”
第93章 俺要当干部
“教员,俺们女生从军的话也能做干部么?”刘红霞怯生生的问出了心中的问题。这一瞬她只觉得脸热的仿佛要燃烧起来,还有种说不出的强烈尴尬。
很难形容教员此时的眼神,刘红霞觉得大概可以用不高兴来形容。至于为何不高兴,刘红霞却看不出来。过了片刻,教员用不高兴的声音说道:“你去好好的读读章程,不是从军之后就能当干部,当干部是另外一回事。从军就是当兵。当干部呢,就是说如果没有当过兵,就没机会当干部。”
教员的态度让刘红霞感到强烈的不好意思,原来制度是这么一回事,看来她并没有弄清楚呢。不过片刻之后这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刘红霞觉得好多事情被理顺了。她思忖片刻,再次开口,“教员,现在学校的所有训练都是训练大家从军么?”
“是。”教员回答道。也许是因为不会费力思考,教员不高兴的态度稍微淡了些。
“谢谢。我就不打扰了。”刘红霞道谢之后选择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宿舍的女学员们就询问刘红霞得到了什么消息。刘红霞把教员给的说明一讲,女学员们登时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什么是当兵,打仗是怎么回事。
身为询问者的刘红霞边听边吃,她最初还说两句,听着听着就沉默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刘红霞本来准备睡觉,然而同寝室的小姑娘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突然呜呜的哭起来。这帮小姐妹们连忙去问怎么回事,连问带劝好久,年纪最大的小姑娘才抽泣的说道:“我们要被送上战场被人打死啦。”
刘红霞听了这话,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接着就一脸嫌弃的面朝里往床上一趟,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她对如此荒谬的想法实在是无法理解,刘红霞有时候听伯伯说过,包括刘猛在内的众人学了知识之后为赵嘉仁赚到了巨大的财富。所以赵嘉仁才有钱在包括刘红霞在内的这些年轻娃娃身上投入巨大的投资。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若是刘红霞等人被送上战场战死,赵嘉仁投入的钱就打了水漂。正常人绝不会这么做,聪明如赵大官人更不会如此。
除了这些基本现状外,刘红霞的伯伯刘猛更是对刘红霞强调,任何事情都要学着做准备。就算准备的充分如赵嘉仁的船队,还是会遇到无数的风险,甚至是生死考验。所以赵嘉仁现在搞的军训,就是为了让大家学到应对战争的能力。若是想让女生送死,还用送去战场上么?见识过溺婴的刘红霞觉得把这些女生丢在山里,她们大概撑不了几天。
其他姑娘有些人在劝,有些甚至受到了情绪的影响,也低声的哭泣起来。这让刘红霞觉得烦不胜烦,也让刘红霞感觉自己和这些人真的是有巨大的差距。这差距不是学习能力,又或者是对世界的判断。这种差距好像是两条路上的人,她们本来就不该见面,却因为上学这个因缘际会奇妙的碰面。然后双方随着认识,越来越认识到在她们之间存在着天堑鸿沟般的差距呢。
也许是心里面有了定位,刘红霞对那些同学的说法根本没去听,于是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刘红霞觉得精神不错。她起来洗漱之后就准备吃饭,而同寝室的其他同学一个个看着精神萎靡,无精打采。
白天上课的时候,教员让学员们进行队列训练。只练了几遍,刘红霞同寝室年龄最大的妹纸突然站在原地呜呜的哭泣起来。教员板着脸走上去命令她服从命令继续队列训练,这位妹纸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同时叫嚷着‘我不要去打仗!我不要去打仗!’
教员也不废话,直接对妹纸喝道:“很好,你不要去打仗,那就站起来去签字,签了字就可以不去打仗啦。”
听到这话,妹纸慢慢停住了哭泣。此时有女教员过来把妹纸拽起,带着她去旁边签了字。有人带头,跟着有不少人当场就去要求签字。当天晚上,参加军训的人就少了一成。第二天又少了一成,第三天,再少一成。之后的四五天,人数只剩下原本人数的一半。特别是女生,更是剩下原本人数的三成不到。
那些脱离的人全部被转移到福州城区那边的学校,剩下的这帮学员开始合并寝室。刘红霞同寝室的学员只剩下那个会背木兰辞的妹纸,其他人都走了。现在寝室里面又充满了人,刘红霞心中好奇,也不知道这些新来的同学又能坚持多久。
第一天大家搬进来,第二天一大早这些人醒来之后就开始打扫卫生。刘红霞原本寝室的那些妹纸们中间刘红霞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勤快的,现在她发觉自己未必是新寝室里面最勤快的一个,至少那些同学们的勤快程度并不亚于自己。
简单打扫了一下,就到了开饭时间。妹纸们纷纷结束手里的活计,在门外拍打掉身上粘的灰尘,回来拿了碗筷就前去食堂打饭。那个会背木兰辞的妹纸叫贾玲,她讶异的看着新室友们的表现,忍不住低声对刘红霞说道:“乖乖!这些人看着真不一般啊。”
刘红霞连连点头,她完全赞成贾玲的评价。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学校里再次来了大批的新学员。刘红霞在里面看到了她在泉州的同学,曾经有些空荡的学校再次充满了人员。学校的校长也变了,由泉州学校的校长出任这里的校长。
校长居高临下的大声喊话,他每一句都有好些人跟着一起呼喊,让数千名学生都能听到。“现在全校有四千三百多人。所有学员都是敢于面对考验的同学。我在这里告诉诸位,你们选择从军就是选择了艰苦,选择了上进。上进就意味着解放,上进就意味着有力量不受欺压,上进就是你们将有机会成为干部。诸位同学,你们有谁知道什么是干部?”
有学员举手想回答。因为距离的远,刘红霞好像听到了点声音,却完全听不清楚学员说了什么。没多久,校长高声喝道:“有同学说干部就是当官。这说法不对,当了干部之后,你们的爹妈是谁,这不重要。当了干部之后,你们是穷人或者富人,这不重要。当了干部,重要的只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你们就会被安排什么样的工作。为了让你们拥有更大的能力,你们还会被认真的培育。你们的未来只取决于你们自己的努力,你们能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全看你们自己的奋斗!”
刘红霞的拳头不知不觉之间就握紧了,刘红霞挨揍之后回到泉州,刘猛过了两天之后非常认真的把刘红霞叫到面前正色说道:“红霞,我带你出来的目的是想让你不留在乡下,想让你在城里能够过上好点的日子。然而现在我又想更进一步,让你能够成为一个有能耐的人。什么叫做有能耐,就是你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靠别人,甚至你可以养活别人。可这就要你自己争气,还得有运气。红霞我跟了赵知州就是运气,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跟了他会怎么样。之所以选了跟他,完全是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也许做了这辈子最好的选择。你有没有这运气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想让你有。”
紧握着拳头,刘红霞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伯伯所说的运气。接受军训,服兵役,然后就有机会成为干部。一旦成为她伯伯刘猛那样的干部,刘红霞就可以像她伯伯刘猛那样得到机会。而每一次机会都带来了财富、地位、声望,以及知识。
即便紧握着拳头,刘红霞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她想哭的冲动。
学校的统计快速送到赵嘉仁手里,他手下三万多娃娃和少年,从适龄的八千多少年里面弄出来四千三百肯接受军训,甚至有可能派上战场的学员。赵嘉仁也不知道该说多还是少。
提起笔,赵嘉仁写了一份公文,“从今日起,愿意接受军训的学生改称学员。其他非适龄以及不愿意接受军训的还继续称为学生。”
想了好几次,提笔之后又放下,赵嘉仁最后还是提笔写了解释。学员是未来干部的预备役,为了能够有所区别,这个称呼绝不能错。
放下笔,赵嘉仁也不再考虑这两个称呼之间也许会引发的问题。这个世界是必须有等级的,越是追求平等的制度就越需要等级。士大夫们要懂得历史,要知道过往。就赵嘉仁知道的‘过往’中,新中国教育设计的目的是淘汰和过滤学生,而美国的目标很明确:“不落下一个孩子”。所以采取筛选淘汰政策的中国,绝大多数中国孩子都过关了,成为合格的社会成员。采取‘一个都不落下’的美国,抛弃了80%的娃,当饲养者的权贵与被当做猪养的民众,两边之间出现了恐怖的天堑鸿沟。
该怎么来形容这种分级别的制度呢?赵嘉仁想来想去,就在那份有关名称的解释后面填了一句‘表彰先进,鼓励后进’。
刘红霞并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先进’了。她发现自己的新室友们的加入让她的生活节奏明显快了许多。首先就是她再也不是寝室最早醒来并且爬起来的那个。每天醒来之后,刘红霞就能看到总有一两个铺位上是空的。
其次,刘红霞发现自己再也不是最勤快的那个,新室友每个人每天都要整理打扫一次铺位。而且大家还能互相帮助,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去晒了一遍。
最令刘红霞感到意外的是,以前的时候所有学生每天天色昏暗后就放学。现在教室里面竟然提供了蜡烛和油灯。这些学员们都增加了晚自习。原本黑漆漆的夜晚现在被灯火照亮。
学校里老师的数量增加了三倍,班级规模缩小为原本的一半。根据每个学员的科目进程,进行了全新的课程内容。而且学员们的伙食补贴增加了一倍,从每天十文变成了每天二十文。
除了每天都要进行的军训之外,所有的学员都开设了战斗技能训练课程。刘红霞看到了那个令她仰慕的身影。胡月莲回到了福州,并且承担起学员们的刺剑课程。
胡月莲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到学校当了教官,而且赵嘉仁命令胡月莲返回的理由是要检视一下胡月莲的十番队。
十番队成员基本都是倭国人,准确的说,是身手不错的倭国人。更准确的说,是一票身手不错并且愿意靠自己的身手在大宋劳务交易市场上换钱的倭国人。
好在学校并非是坐班制,胡月莲只用在上课的时候去马尾学校,其他时间还能安排自己的工作。
“我接到了贾相公的命令,要我们进入渤海,在燕地登陆。”赵嘉仁召开的会议上有好几名干部,胡月莲就是其中之一。
托了测量人员辛勤工作以及燕地和山东地广人稀的福,测量队测量出了北方沿海好些地方的经纬度。一张带经纬度的地图就摆放在众人面前。有了经纬线与刻度,众人可以非常清楚的确定目的地和福州的距离。
赵嘉仁指着地图说道:“你们放心,贾相公绝没有让大家去和蒙古骑兵死磕的打算。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在燕地骚扰一下,让蒙古人感受到来自海上的军事压力。你们能看到,我们在天津……,在直沽寨登陆,距离蒙古盘踞的大都就没多远。忽必烈要把蒙古的首都从和林搬迁到大都,若是能这时候动动手,想来忽必烈也不会很开心。”
胡月莲翻了翻眼睛,“这还是要打啊。”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这尖锐的话而生气,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自然很谨慎。下意识的摸着下巴,赵嘉仁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没有骑兵,所以打到大都城下很危险。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派人去骚扰一下。只是骚扰,绝不希望大家把命给搭上。”
刘红霞并不知道上头的谋划,她只是知道学校里面贴了告示。最近要选拔一批学员进行野外训练。认为自己够强壮的学员,请自行报名。也没多想,刘红霞就到了教员那里报名参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刘红霞认为自己不该放弃任何机会。
第94章 为何是你
少女们拿起手巾开始擦去额头上和脸上的汗水。每个人动作都很快,教员的命令必须马上执行。如果稍有迟疑或者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选择,都会遭到毫不迟疑的呵斥。甚至还会遭到惩罚。
“同学们。今天课程结束之后,我就要离开一段,之后的课程就是基本训练。”胡月莲扫视着面前的一众小姑娘,同时大声说道。不过必须说,她内心的情绪远没有她的声音高亢。光看外表的话,这些小姑娘里面并没有谁展现出在剑术上天份。
心里面再不满,胡月莲也继续把自己该说的说完,这是身为教官的责任,“基本训练是最重要的。战斗的难度与距离成反比,距离越近,对个人战斗能力的要求就越高。最高境界就是空手肉搏。这就是我对战斗的看法。现在解散!”
刘红霞无法理解胡月莲对战斗的描述。别的妹纸们纷纷离开的时候,刘红霞跑到胡月莲身边问道:“教员,我有问题。”
“说。”胡月莲答道,在这群小姑娘里面,胡月莲算是能够给胡月莲留下印象的一个。
刘红霞赶紧问道:“我仔细的模仿教官的动作,但是为何越模仿越不对劲呢。”
对这么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如果是单对单精心教导的学生,胡月莲的反应就是让这娃跑步或者对某个动作练一百遍。然而此时是上大课,胡月莲就很推诿的答道:“上剑术课,是来学剑,不是来学我。你不管怎么学我,咱们两个都不是同一个人。既然不是同一个人,学的和我一样肯定不对。你要明白,对于你而言,用剑是你的事情……”
没想到只说了这么几句,就见胡月莲连忙掏出个随身本本和铅笔,尝试把这话给记下来。一瞅那个本本和铅笔用一根细绳绑在一起的模样,胡月莲心里一动,她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人叫刘猛?”
“那是我伯伯。”刘红霞立刻答道。
胡月莲也不再多话,就把这些理论性的内容再给复述了一遍。虽然对这帮没有足够基础训练的菜鸟们讲最终剑术理论本来就是敷衍,然而这套理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高手也不会有反对意见。
见刘红霞记完,胡月莲又说了一句,“基础训练是根本,你们绝不要偷懒。”
说完,在其他围观的学员们没说话之前,胡月莲转身施施然而去。
看着胡月莲潇洒的背影,刘红霞心中的仰慕之情滚滚而出。听过伯伯讲胡月莲的剑术超过男子许多,刘红霞真的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和女剑客胡月莲一样厉害。能让她伯伯这样的人都真心称赞。
胡月莲抄下来的笔记被一众妹纸们抄,反复有人来借笔记,弄得胡月莲寝室的同学们烦不胜烦。于是同寝室的学习委员让各寝室的一个人抄下来。那个寝室的人想抄笔记,就去找她们寝室的人。
第二天,还是有其他寝室的人在班上想借笔记。学习委员一听,心里面大大不高兴。她问道:“你们寝室不是有人已经抄走了么?”
“人家不让我看。”来抄笔记的妹纸气呼呼的说道。
学习委员登时就不高兴了,她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不让人抄笔记的妹纸,然后大声说道:“我当时和她说了,你们寝室的若是要抄笔记,就找她要。不过是一段话,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遭到这样公开的针对,那个据说不让人抄笔记的妹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的嘴扁了扁,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没人打擂台,学习委员也不想说的太多。她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递给那个没抄到的妹纸,翻开笔记本说道:“就是这一页。”
没等那个妹纸拿走笔记,突然站起了个男生。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抢走了妹纸手里的笔记,抓住那一页扯下来,撕碎之后扔进了字纸篓。接着一声不吭的走回到座位上。
所有同学都被这举动给弄到目瞪口呆或者大惑不解,也有些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的忍不住捂着嘴暗笑。学习委员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恼羞成怒的站起身喝道:“你想干什么。”
男生也不吭声,就跟没听到一样。学习委员身为女生,也不愿意和男生打架,她一时想用报告老师的办法解决问题。又觉得不妥,停了片刻,学习委员大声说道:“以后你的作业你自己交去给老师,我交作业的时候绝不会带上你的作业。”
刘红霞听了这话之后只觉得心里面大为赞赏。若是学习委员向老师告状,难免会给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现在的这个处理方式非常好的把双方的矛盾给晾出来。虽然本质还是向老师告状,却做的不让人讨厌。
没多久,老师就到了班上。学习委员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到座位上,教室里面暂时恢复了平静。
刘红霞以为那个男生会直接选择承担起责任,也就是说接受老师的批评。学习委员每次交作业的时候,都有一个列表,谁的作业交了,她自己会先检查一遍,接着在名字后面打钩。捡拾之后就见学习委员从中挑出了那名男生的作业,认真走到男生面前,把作业本放在男生的桌子上。
男生一愣,他突然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学习委员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男生站起身从后面抓住学习委员的肩头,学习委员一把打开男生的手。男生脸面上挂不住,上去就推了学习委员一把,将学习委员推了个趔趄。学习委员也毫不客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两人片刻间就打在一起,再过片刻,教员进来制止了这场斗殴。当天,那名男生被带走之后就没来上课。两天后,学校所有班级开班会的时候就读了学校有关开除那名男生的文件。读完文件,教员表情严厉的说道:“以后每周班会第一件事就是告知大家学校最新的宣告与处理。这次的事情已经说的清楚,我们绝不允许因为私人矛盾发生斗殴的事情。你们若是遇到这些的事情,可以找老师调解。这次学习委员的处理非常不合适,别人当然不能因为自己不高兴就打她,可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不高兴就拒绝干学习委员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收作业交作业,她没资格拒绝给任何同学交作业。所以我们撤销她学习委员的职务。”
刘红霞心里面大大的意外起来,老师的处理实在是超出她的道理范围。既然当了学习委员,不就是可以在权力范围内做想做的事情么。如果受气之后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那这个职务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刘红霞思考的时候,就听老师说道:“新的学习委员由刘红霞同学担任。”
全班同学的目光同时看向刘红霞,让刘红霞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上了学习委员,刘红霞觉得自己面对同寝室的前学习委员,总是说不出的尴尬。而且思前想后,刘红霞觉得除了老师所说的那个问题之外,学习委员做的一切都值得学习。她也偷偷的写了全班同学的表,交作业之前都把作业本与表做个对照。交作业的时候,把这个表放在作业本最上面。
做了这些依旧没能让刘红霞感觉自己完全合格。她也担心自己万一遇到前学些委员遇到的问题,若是不肯吃亏。大概就只有采取暴力解决的途径。然而和男孩子打架,刘红霞并没有信心。她所学到的搏击技术大概只有刺剑一项。她等到放学之后偷偷找个没什么人看到的地方,找了根木棍对着一棵树比划起来。
没有老师教,刘红霞也记不太清胡月莲的动作。当她刻意模仿的时候,那些动作好像记得非常清楚。然而等自己练习的时候,记忆就变得很糟糕。先是气馁,刘红霞接着干脆就按照记忆里面胡月莲教给的东西,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对着树干刺。
刺剑课程上拿的木剑感觉很顺手,木棍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为了让临时‘剑柄’能够鼓起,刘红霞咬咬牙拿出手绢把木柄包上。这依旧不够,她左看右看,突然看到外衣上系的腰带。这个腰带在现阶段的装饰性胜过实用性,然而把腰带裹在‘剑柄’上,立刻就起了作用。拿着木棍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再练了一阵,刘红霞觉得手臂开始发酸,手掌因为受到震动而麻木。就在考虑是休息还是干脆回去的时候,刘红霞就听到背后有个比较熟悉的声音说道:“练的不错么。”
扭回头一看,刘红霞果然看到了胡月莲。就见胡月莲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插着一口细长的剑,从容不迫的站在刘红霞背后。刘红霞完全没听到胡月莲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胡月莲到底站了多久。
胡月莲走上前从刘红霞手中接过‘木剑’,先是凭空挥舞了几下,接着抬手用木剑指向树木的方向。胡月莲并没有立刻展现剑术,而是开口说道:“干什么都要用心,用剑更是如此。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何要学武么?”
“不知道。”刘红霞有些迟疑的答道,她从来没听她伯伯刘猛说过胡月莲这位女剑客私人的故事。
“有人杀了我的亲人,还逼得我那些逃过灾难的亲人走投无路。若是不能报仇,我觉得此生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胡月莲平静的说了自己的当年的历史,然后转头问胡月莲,“你这样的必然没有经历过那种非做不可的事情。你若是想干好自己干的事情,那大概是要走投无路,不得不做。只有到了如此地步,你才会知道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知道了什么是自己的事情,才能学什么用什么。”
说完之后,胡月莲一个弓步,接着突刺向前。虽然动作快捷,但是一招一式都清晰的很。她前进,刺出手中的木剑,接着后退。连着八次,出剑从八个角度刺出,落点竟然完全在同一个点上。
八次进退快如闪电,转眼就演武完毕。把木剑交还给刘红霞,又伸手拍了拍刘红霞的小脑袋,“我教给你们的剑术是用刺剑的剑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专门用来刺杀的剑。用在同学身上很不合适,你也就别想着这么做了。不过刺剑乃是极有用的剑术,我方才演示的是刺剑的基础。所有的动作姿势,都是为了能够快捷的把剑刺入敌人的要害。所以动作什么的都要适合你自己的情况。”
刘红霞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很多,正在喜出望外之时,听到胡月莲继续说道:“用剑靠的是全身的协调,想协调,要用这里。”
接着,刘红霞就感觉到胡月莲用手指在刘红霞的脑袋上用力戳了戳。再接下来,胡月莲转身就走。她脚步轻快,等刘红霞想起对胡月莲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好远。而在那里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人正在等待。胡月莲和他们汇合,一起向学校外面走。这下,刘红霞再也不敢上前打扰。
看着胡月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刘红霞突然有些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好事竟然能够落到她的头上。难道是因为伯伯刘猛的关系么?可伯伯刘猛一直在外面呢。
刘红霞在胡思乱想间,远处胡月莲身边的人也忍不住问:“胡先生,我看那个女孩虽然有点用心,也只是普通用心。而且那女孩在剑术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天份。”
胡月莲平静的答道:“天份只代表最高能达到的水平。我并不指望这个女孩子达到什么不得了的地步。”
见身边的部属听了这话之后不再多嘴,胡月莲也觉得不用再费心了。她对胡月莲这样认真,是因为看着刘猛的面子。此时刘猛在鲸海(日本海)的海岛上当岛主,胡月莲也希望自己能到鲸海上另外的大岛上当岛主。维持两人的良好关系很有必要。
给刘猛送点钱,远不如对刘猛的亲戚好些有效率。就胡月莲所知,刘猛的老婆坚决不让她的孩子们去当兵。所以刘家的子女们拥有学员身份的居然只有刘红霞这么一个女娃。
第95章 对阵
船队离开福州港,宋历五月天很快就要开始梅雨季节。胡月莲一身飞鱼服,看着码头送行的赵嘉仁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突然脸一红,快步走下甲板,进了船长室。
在直面赵嘉仁,并且说出‘我想成亲’的话,胡月莲当时觉得理直气壮。那时候胡月莲只处于一个尚未领命的程度。现在船只出航,胡月莲踏上了完成使命的路途。一想到此行完成之后就可以成亲,胡月莲觉得脸如同火烧般发烫。那个纤细秀丽的美男子肖丰马上就要二十周岁,胡月莲觉得自己再不动手大概就晚了。赵嘉仁很爽快的答应帮胡月莲提亲,而且表示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把此事给办成。
肖丰的父亲不过是赵嘉仁手下航海行会里面的普通老师,和马上就可以成为岛主的胡月莲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不过胡月莲周围那些粗汉们与肖丰之间容貌的差距有效的弭平了所有登记上的差距。她就是喜欢这个美男子。
不过胡月莲毕竟是靠完成刀尖上舔血的任务才走到今天的地位,一时小儿女的心情发作并没有影响她的整体情绪。船只是开到海上,胡月莲就已经恢复到那个冷静女剑豪的心境。
十艘船,一千人。这支船队还要到海州接上据说在那边等待的一千人,两千人的队伍在燕地登陆,直接前往蒙古的大都实施骚扰作战。这就是赵嘉仁告知包括胡月莲在内的干部们的贾似道贾相公的行动计划。
胡月莲把十番队的队长都给叫来开会,她开口说道:“我等要攻占渤海边的直沽寨,然后择日撤退。以前你们谁攻打过城寨?”
此话一出,所有倭国队长都面面相觑。此时距离源平之战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过某个城主完蛋的事情。即便倭国有各种‘恶党’横行,他们也不敢直接对坚固的城寨下手。
胡月莲也只是随便问问。她手下的十番队每一队有队长一名,队副两名,小队长三名。每一个小队有十名队员,全部人数为三百三十名。虽然有十番队这么威风的称号,实际上的数量在赵嘉仁的部队里面并不显眼。加上这支队伍是纯肉搏队伍,技术含量同样很低。
既然部下没有攻城经验,胡月莲也觉得轻松很多。无欲无求的时候当然轻松,她对这帮近战兵下令,“既然你们没经验,我等就服从命令听指挥吧。”
宋历五月已经起了南风,船只顺风而行直奔海州,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带队的在海州接上了一千宋军,指挥这支宋军的统领看到左翼军的义勇里面竟然有女人,眼睛登时就一亮。胡月莲对这种贪婪的目光很熟悉,然而再熟悉也不等于她就能接受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即便对方是大宋军官,在军官盯着胡月莲看了超过十秒钟后,胡月莲还是忍不住用手摸着腰间的刺剑。
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军官还算客气的和一众干部打招呼,“不知诸位兄弟是哪位将军带领?”
站在胡月莲身边的干部邓麟傲然说道:“我们领兵的不是将军,而是宝祐元年的进士司马先生。”
“进……进士官人?”宋军的军官舌头都有些打结,神色马上变得又紧张又谦卑。
司马考此时也施施然向前迈了一步,虽然在看到军官的表情之前,司马考对自己现在的头衔非常不满。一个堂堂进士竟然是‘殿前司左翼军节制义勇千人队权指挥’,要是用司马考完全不知道的21世纪说法,就是临时民兵大队队长。等到时间过期,司马考依旧是退休官员而已。不过面对军人的时候,大宋的历史积累还是起了作用。司马考制度上的尊贵还是起了作用。
确定了这位大官人的确是进士,宋军军官马上就一副完全听命令的模样。司马考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同年赵嘉仁真心够奸诈,若是派遣赵嘉仁手下的那些民团成员带头,这位军官天然就有地位优势。局面和现在就完全相反。现在根本不用司马考说一句话,赵嘉仁的部下自然而然的就拥有战斗的主导权。司马考这个看客只需要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即可。
司马考家据说和司马光同一个祖先,也就是说他理论上是陕西人。然而司马考连长江北岸都没到过几次。现在身处北方的天空晴朗下,司马考很是担心的问,“现在不下雨么?”
让司马考担心的原因是船队完全不接近海岸,在茫茫大海上只靠对太阳、月亮与星星进行测量定位,就毫不停留的持续前进。原本该是雨一直下的梅雨季节,在北方竟然就完全不同。司马考很担心突然天空下起雨来,船队在海上迷失方向。
邓麟是此次战斗的指挥官,他笑道:“不用怕,我们的航海记录显示,这些日子海上雨很少。”
司马考学过地理学,也知道点测量学。他也知道赵嘉仁在所有的贸易据点都搞了气象站,每艘船上都要专门记载天气的记录员。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司马考还是觉得不安心。然后司马考就听到邓麟继续说道:“司马先生,明天我们就转向,要进入渤海啦。进入渤海之后,我们是见到船就击沉,若是听到炮声,你可要小心。”
“见到船就击沉?”司马考疑惑的重复一句,他没办法立刻理解这听着很给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重复了一句之后司马考大惊,“渤海里面有很多军船么?”
“不是有很多军船,而是见到船就击沉。我等孤军深入,若是敌人调集大量船只和我们打仗,我们只有十条船。”邓麟解释着理由。
司马考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起来,邓麟描述的陷入重围的想象让司马考十分担心。此来之前司马考看到过渤海的模样,除了一个窄窄的海口之外,渤海完全被陆地包围。船队杀进渤海的行动,很有些自投罗网。
“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司马考连声说道。
虽然是这么说,实际上船队驶入渤海之后并没有见到其他船只。直到靠近直沽寨之后才出现了炮击声,司马考没敢到甲板上,他故作镇定的坐在船舱里面。然而即便如此,司马考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个劲的乱跳。想板着脸,脸上的某些肌肉也有些不听话的抽搐。
就这样听着外面炮声隆隆,司马考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敌人。在司马考旁边坐着的是宋军统领,司马考看得出这位统领也在努力板着脸,而他四处游弋的眼神,微微驼着的背部,还有收紧的肩头让他的恐惧一览无遗。
司马考让自己看着不经意的坐直身体,放松肩膀,抬起头来。总之就是针对那位恐慌的统领而改变。为了疏解自己的心情,司马考放开自己的思维,考虑自己为何没办法如同谢玄那样装作镇定。接着一句话冒了出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此时司马考觉得深以为然,若是没机会在安全的船舱里面看到恐慌的军官,司马考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不害怕。如果有机会看到那些真正镇定的人,那么他也有机会学到吧。
想到这里,司马考忍不住微微点头。也许是司马考这幅深以为然的表情真的感动了宋军统领,他开口问道:“司马官人,你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子诚不我欺。”司马考率直的答道。这话真的发自内心,司马考以前以为这些话都是居高临下的圣人才能说出的话。现在他突然发现,只要把自己放低,这种肯向别人学习的心境自然而然的就产生。
而司马考更发现因为自己有了这样的心境,他此时也没有了嘲笑别人的冲动。‘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后半截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果卖弄的把全部话都说出来,那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哦……”统领明显听不懂这话,所以很敷衍的应了一声。司马考也不多话,他发觉那种扛着架子的感觉很难受,索性放松身体,只是坐直而已。既然自己没能力去打仗,那就不妨静静的等着战争的结果就好。
没见识过战争的人心中紧张,见识过战争的胡月莲则是心中佩服。这是她第一次从海上对陆地发动进攻,陆地上的蒙古军队表现出来的反应真心迅速。直沽寨在单筒望远镜里面看是个夯土建筑,在岸边的人看到有船队杀过来,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等到船只开始无情击沉岸边船只的时候,这些人则毫不停歇的向着直沽寨逃去。以他们的速度来看,身体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
船队开始放下小船,作为近战部队的十番队率先登陆。胡月莲看到除了有人逃出直沽寨之外,直沽寨里面居然还出来了一队军队,竟然没有如同大宋那样选择固守,而是要与前来的军队打一打。
这么正确的军事选择只是在赵嘉仁的干部们开办的军事学校里面才讲述过,而且那时候赵嘉仁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搞了许多演习,才让这帮人在口头上放弃了认为遇敌之后要立刻防守的观点。胡月莲和大多数干部一样,都认为赵嘉仁虽然说的对,但是却不会真的有立刻采取对攻的军队。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让胡月莲感受到她的看法也许落伍了。
敌人虽然出来迎战,却没有贸然交战。这支包括骑兵在内的部队走到距离十番队集结地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胡月莲也没办法再看下去,她随最后一队人下到运人的小船上,没办法居高临下之后,世界登时就变成了同一水平线。
“好平坦!”胡月莲登陆之后忍不住感叹道。在大宋也不是没有平地,然而在大宋却没办法看到如此广袤的平原。极目望去,就见到遥远的地平线。
在胡月莲身边的宋飞听到了胡月莲的感叹,也忍不住叹道:“这么平,骑兵大概就很厉害了。”
扭头看了火枪队的宋飞一眼,胡月莲高声喊道:“列枪阵!”
十番队的士兵们立刻端起长枪,枪尖斜向上挑。这是已知的最适合防备骑兵的方法,骑兵冲过来的话只会撞到长枪上去。虽然十番队每个人都佩刀,然而按照赵嘉仁的规定,他们所有人都接受枪阵以及队列训练。
宋飞的火枪队则是赵嘉仁陆战部队里面唯四的兵种之一。其他的军队当中什么弓箭手,刀盾手,长枪手,刀斧手。各种针对不同用途的兵器决定了不同的类型。赵嘉仁的陆上兵种只有四个,长枪兵,火枪兵,炮兵,骑兵。
见到长枪兵已经做好了准备,宋飞大声喝道:“火枪兵,入阵。”
随着命令,火枪兵们跑入阵内。于是一个由五百人组成的战阵摆好了。
对面的蒙古军并没想到敌人这么随便一捣鼓就摆出一个大阵来。他们本来只是听说有海盗从海上来,渤海这边经常有辽东半岛上的女直海盗越海到燕地来抢掠。然而反贼李璮建立起胶莱水军之后就好几年没听说再有这样的事情。然而赶过来之后,蒙古百户才发现情报有错。前来的哪里是女直海盗,而是看着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再看到对方的架势,蒙古百户觉得明白了什么。他对着部下们喊道:“这些一定是李璮那狗贼的手下。大家和我一起回城。”
说完之后,百户以身作则,调转马头就往回跑。他的部下自然不会逞英雄,也跟着上司拍屁股就跑。没多久,这帮人就跑远了。
看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敌人,胡月莲与宋飞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讶异。敌人的应对敏捷,行动毫不拖泥带水。不谈论他们的选择是否合理,至少这反应证明了他们并非易于之辈。
第96章 大都议事(上)
直沽寨位于后世天津市靠海的那边,此时也是建成上百年的城镇。这里地势平坦,八百里快马运输的话不要一天就能从直沽寨抵达大都。
发现自己遭到正规军进攻之后,直沽寨立刻就派出快马前去求援。第一波派出四个时辰之后又派出一波快马。骑手都知道此时事情危机,路程之上不敢有丝毫耽搁。第二天傍晚前,第一波的快马就把‘李璮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传入大都。
大都位于现在北京市二环内,以金国中都为基础开始修建的蒙古都城。此时刚开始大兴土木的修建,蒙古大汗忽必烈从和林远征逆贼阿里不哥返回后就驻扎在此。李璮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负责中书的官员也不敢自己处置,连忙把消息连夜送进了皇宫。
王东陆此时和以前一样,趁着不值班的时候完成老师郝经布置下的功课。此时侍卫王东陆已经读完了论语,正在阅读《大学》这种晋级教程。突然就被蒙古侍卫长叫出去站岗。原本就是捏着鼻子在读《大学》的王东陆连忙扔下书,快步跟着侍卫长出去。不久之后,皇宫内人头攒动,大汗忽必烈依照他事情不过夜的习惯,召集了一众文武大臣进皇宫商议事情。
银烛台上插满了据说来自倭国的上等蜡烛。几十根蜡烛把谈事的大殿照的一片明亮。这帮蒙古与汉人大臣不仅没有闻到普通牛油大蜡的那种刺鼻烟味,反倒是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忽必烈大汗很少夜间召集众臣,所以众臣中不少人忍不住都看向那些看着纤细的蜡烛。
以敏锐的眼光看到了部下的眼神,忽必烈笑道:“明日赐你等每人五十斤上等蜡烛。”
说完之后,忽必烈就看到不少手下的重臣都露出了些笑容。看得出他们对能够得到如此此美妙的蜡烛很是欢喜。
一想到购买蜡烛所用的金银铜钱,忽必烈就忍不住说道:“此物乃是倭国所产,等灭了逆贼李璮,我等就发兵倭国。等倭国称臣之后,让他们每年进贡蜡烛等物。”
蒙古大臣并不知道所谓的倭国蜡烛其实都是赵嘉仁的济州岛所产,听闻大汗忽必烈这般说法,众人忍不住欢呼道:“定要让倭国如高丽般称臣!”
忽必烈只是觉得从倭国进口的蜡烛品质极佳,按照蒙古的传统,征服了倭国之后就可以让倭国按时进贡。至于别的什么,忽必烈本人并不是很在意。看到那些大臣们对享乐的热衷,忽必烈心中不喜,目光就忍不住转到了中书省相公廉希宪身上。
廉希宪身材消瘦,腰却习惯性挺得笔直,看上去仿佛一根纤细的长枪。不久前蒙古大臣阿哈玛特在忽必烈面前说:“希宪日与妻怒宴乐尔。”
忽必烈怒道:“希宪清贫,何从宴饮!”
见到忽必烈如此维护廉希宪,阿哈玛特也觉得有些残酷,不再用言语攻击廉希宪。
而廉希宪前一段生病,医生说须用白砂糖才能治病,廉希宪的家人到处寻求白砂糖。阿哈玛特听说此事,就派人给了廉希宪二斤白砂糖。廉希宪却退回了这番赠与。廉希宪恼怒的说道:“使此物果能活人,吾终不受奸人所与求活也。”
对于这样的部下,忽必烈就亲自赏赐廉希宪白砂糖。对于部下的身体,忽必烈自然是极为重视。不过白砂糖也是从南宋进口,市场价据说是一斤白砂糖换一斤白银。想到自己的钱就这样被倭国与南宋奸商无情的掠夺,忽必烈心情就感觉不爽。
快速收拾了心情,忽必烈说道:“今日直沽寨派人前来求援,说有反贼李璮派兵攻打直沽寨。诸位卿家觉得此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第97章 大都议事(下)
忽必烈一直觉得自己的朝堂很有活力,不管是三十多岁的廉希宪,或者六十来岁的姚枢,或者七十来岁的张柔,又或者年龄居于三十到七十之间的众臣。到了讨论事情的时候,他们都会纷纷发言,而且尽量说的言之有物。
李璮叛变之时,王文统当时是忽必烈的平章政事,乃李璮推荐给忽必烈,也受到忽必烈的信任。那时候忽必烈的朝廷里面所有人都吆喝着‘王文统当杀!’
现在得到李璮分兵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后,这帮汉人文官都沉默不语。仿佛之前遇到事情勇于发言的不是他们。就在忽必烈饶有兴趣的打量众臣反应之时,备受忽必烈器重的郝经语气沉稳的开口了,“陛下,此事当先派人去查看。直沽寨距大都不过往来也不过两天路程,当先弄清再说。”
文官郝经的观点可谓老成持重,比郝经更年老,今年已经七十来岁的老将张柔立刻跟着说道:“陛下,史天泽正领兵剿灭李璮,想来李璮并无力出兵渡海攻直沽寨。想来攻直沽寨的乃是别的军队。”
盯着七十多岁的老将张柔看了片刻,忽必烈回想起讨论如何处置王文统的时候,张柔大声吆喝着“王文统当剐!”夸张的表情,激烈的声音,那时候的张柔与现在这个沉稳持重的张柔看着好像是两个人呢。
汉臣们纷纷表达谨慎的态度,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忽必烈。忽必烈并没有立刻发话,他也得听听蒙古重臣的想法。重臣中阿哈玛特率先说道:“直沽寨可说有多少敌军?”
忽必烈对王东陆示意一下,王东陆马上下去把报信的蒙古兵叫上大殿。身为蒙古人,即便是蒙古兵,见到忽必烈之后也只有激动。并没有什么恐惧,蒙古兵用看到亲人般的态度先听忽必烈用蒙古话问,接着讲述起来。直沽寨的蒙古百户认为登陆的敌军得有好几千人。有些还带没从船上下来,若是加上海边大船上的敌军,大概有万人之多。
阿哈玛特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这才说道:“李璮在此时还有余力派上万人马攻打直沽寨?”
这话让忽必烈忍不住微微点头。直沽寨距离大都很近,一支军队在此登陆的确很有威胁性。不过对于直沽寨守军做出的‘李璮部队’的判断,忽必烈并不认同。李璮叛乱以来,忽必烈派遣大量部队在史天泽带领下前去剿灭。虽然这个逆贼的确给元军造成很大的麻烦,蒙古军也让李璮苦苦支撑。此时李璮分兵,怎么看都不可能实现。
心中对蒙古大臣很是满意,忽必烈开口对汉臣说道:“下诏给史天泽,询问到底打的如何。”
汉臣们一个个情绪都轻松下来,立刻有人前去办此时。在起草完诏书,由忽必烈用印后,汉臣高官亲自拿着诏书前往驿站。虽然这些人的官位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然而汉臣高官还是极为认真的选择了最好的人与马,用最快的速度把诏书发出去。
经过这么这么一折腾,已经是深夜。前去直沽寨打探消息的蒙古百户第二天早上才带队出发。傍晚时分接近直沽寨,在大路上遇到了一支败退的蒙古军。上前拦住问话,撤退部队的蒙古百户告诉打探部队,“直沽寨已经丢了。”
打探部队的蒙古百户不解的问撤退部队的蒙古百户,“敌人到底有多少人人马,你们竟然两天都守不住?”
撤退的蒙古百户哭丧着脸答道:“敌人有几千兵马,他们还有大炮,一炮上来,城墙就被打出个大口子。再守下去,我们就得全军覆灭。只能先撤回来。”
身为蒙古人,从强敌面前撤退绝非是错误选择。一名在正确时间选择正确撤退时机的蒙古军百户绝不会遭到鄙视。现在也是如此,听闻这消息,打探的部队的百户让同胞带兵继续撤向大都,他自己准备带领全部是骑兵的部下先偷偷靠近直沽寨。
听了如此勇敢的计划,撤退的蒙古百留下人带路,自己急急忙忙赶往大都。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这支蒙古军赶回了大都。第三天接近中午,忽必烈将这位百户叫来问话。问话地点不在皇宫里,而是在马场上。
以蒙古理解对大汗行礼,百户起身等待大汗问话。忽必烈没吭声,王东陆指挥人抬来了个不大的毛毡包裹。打开之后,一股子有些腐臭的血腥气铺面而出。王东陆指着里面残破的尸体问,“你可认识此人?”
那具尸体很惨,脑袋与肩头部分很完整,两条腿也在。不过从腰到胸之间缺了极大一块,内脏基本被掏空,断裂的肋骨用脊椎骨都能清楚的看到。
百户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见识过这样的人体。几天前那些人拖着大炮攻城的时候,炮弹击中了百户身边的人。那时候的炮弹慢到肉眼可以清楚看到炮弹在空中划过,慢得真的可以伸手就接住。
有个家伙就这么伸手去捞了一下,百户当时觉得那家伙应该轻松的接住碗口大的炮弹。然后他看到那家伙的手臂在接触了炮弹之后整个爆炸了。不是炮弹爆炸,而是与炮弹接触的手臂炸了。皮肤被撕开、肌肉被扯断,白森森的骨头飞散。因为速度太快,鲜血都没来得及喷溅。
百户见到那个试图空手接炮弹的可怜的家伙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臂的变化,接着有见到炮弹毫无停歇的直接撞进后面另外一个士兵的胸口,结实的汉子就跟纸糊的一样,被炮弹直接给掀掉一块。
当百户的大脑正在对如此新奇的场面进行存储,还没来得及对情报进行处理的时候,先是被击中的那个士兵倒在地上。接着手臂爆掉的那个士兵的残臂上开始涌出鲜血,白生生的骨头,粉红色的肌肉,还有颤巍巍在空中舞动的皮肤片刻间就被染成了猩红色。
然后那个士兵才惊叫起来。不是疼的惨叫,而是被自己喷血的残臂给吓得惊叫。方才没出血前的残臂让百户想起了自己吃过的牛肉,此时猩红的鲜血中腥甜的味道扑面而来,百户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手扶被炮弹打得残破的城头,一口就把早上吃的饭给吐了出来。
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了几日,现在还是在大汗忽必烈面前。可百户还是觉得胃里面一阵翻腾,他用力捂住嘴。总算是遏制住了在大汗面前呕吐的行动。
忽必烈并没有感觉百户失态,因为觉得胃里面一阵不舒服,忽必烈根本就没去看百户。和忽必烈见识过的那些尸体相比,这具尸体的死状太整齐,仿佛是牛羊被切去一块。这种形状带来的刺激竟然让忽必烈这样见识过尸山血海的都感觉不舒服。
安定一下心情,忽必烈见王东陆放开按住嘴的手,继续问百户,“你认识此人么?”
“这位……好像是前去打探的百户。”回答的百户记性不错。
得到了明确回答,王东陆继续问:“敌人到底用了炮?”
“我看着他们的火炮自己带轮子,看着也没多大。可打出来的炮弹又远又狠。夯土的城墙挨上几炮,立刻就崩了一大块土。落到城头上,立刻就死好几个人……”百户努力回忆着战斗经过。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那个蒙古百户不由自主的重复着之前说过话,忽必烈就知道这位的记忆已经被掏空。让人把百户待下去,忽必烈对张柔说道:“谁带兵去直沽寨?”
张柔思忖片刻,一时也找不出特别好的人选。此时靠谱的汉人将官都带兵去攻打李璮,蒙古将官并非是张柔可以随意指派的。综合方才那位蒙古百户所说,还有被打死的蒙古百户部下所讲,蒙古百户是在一百五十步意外被击中身亡。一百五十步外,最顶尖的蒙古弓箭手用最强的蒙古硬弓都未必能够射到这么远。鄂州之战后蒙古工匠开始花大力气研究火炮与远程回回炮,刘整投降蒙古之后,他带来的战船上的火炮更是被送到大都,让工匠们仔细研究仿造。而这些火炮在大宋提供的颗粒火药用完之后,没有任何一门的射程能超过六十步。更不用说是在一百五十步外精准击中人了。若是有蒙古将领在行动中丧命,张柔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好交代。
有了自己的谋划底线,张柔思考片刻后答道:“陛下,敌军远路而来,定然没有马匹。我们派骑兵远远盯着他们,他们的大炮必然笨重,若是敌军敢远行,我们就可以在直沽寨那边随意包围消灭他们。”
这个建议让忽必烈微微点头。他的注意力都被火炮这个威力巨大的武器所吸引,就忘记了对战争本身的考量。蒙古军有众多骑兵,只要敌人的步兵远离海岸,骑兵就一定可以消灭他们。那时候敌人携带的武器自然就落入蒙古军手中。
第98章 李璮的末日
下了朝会,张柔立刻写了信,派自家的仆人骑着快马前去山东送信。朝会上除了确定敌人有很犀利的火器之外,众臣基本认为此次袭击燕地的是南宋军队。
一百多年来,宋军始终没能踏上燕地,所以燕地的豪强们都觉得燕地绝无可能遭到宋军的攻击。如果不是因为火炮这个证明,张柔自己都不愿相信发动进攻的是宋军。确定了敌人是宋军之后,张柔心里面非常不舒服。他能接受有强大水军的宋军可以从海上进攻燕地,与忽必烈一起见识过水上赵嘉仁的船队之后,张柔承认现在的蒙古水军在装备上的确不如宋军。
可宋军轻松拿下燕地的一座城池,哪怕只是一座土城,这就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若是宋军真的渡海派来一支数量巨大的军队,携带数量巨大的火炮。这支军队若是从直沽寨出发,打到大都城下。那时候蒙古军能否守住大都呢?
当然,张柔在信里面并没有写这些对未来的想象。此时要赶紧给史天泽以及在史天泽手下当将领的儿子张弘范写信,告诉他们来袭的是宋军。之前因为直沽寨守军胡说八道,让张柔他们担心是李璮派兵进攻燕地。所以第一波发出去的消息里面有些话说的其实是有欠稳妥的。
就在张柔心事重重的准备吃晚饭之时,遥远的青州城内,收信人张弘范正在指挥军队围攻城内李璮的住所。这座大院已经被建成了坚固的堡垒,弓箭什么的根本就没有用。张弘范吆吆喝喝的命令部下将在城头缴获的火炮给拖到李璮的堡垒之外。
张弘范的部下从火药包里面掏出一把黑色颗粒,先用手捏了捏,又在鼻子下闻了闻,才满面喜色的对张弘范报喜,“少将军,这是大宋的火药!”
听了这话,张弘范大步走过来,也掏出些火药颗粒检查之后,满脸喜色的命道:“好的很,用这个打烂李璮这狗贼的大门!”
李璮购买火炮的时候并没有购买炮车,所以蒙古军此时也没有炮车的概念。他们就堆土来做炮台,忙活了好一阵,天色将晚之时,总算是用火炮对李璮的大门开了几炮。然而炮弹都没命中厚重的木门,于是只能等第二天。
天色黑下来之后,李璮家的堡垒墙壁上就响起了吆喝声。“诸位兄弟父老,我李璮之所以起兵,可不是李璮想当皇帝。而是史天泽那帮这不要脸的河北骗子先写信给我说,要和我一起共举大事。我在山东起兵,史天泽就带兵一起来河北与我结义。没想到这些不要脸的大骗子骗我举事之后,立刻就带兵来杀我灭口。兄弟父老们,这些信都在我这里,我把这些不要脸的骗子的名字告诉大家,让大家以后不要被这些人给骗了。他们是,史天泽!张柔!……”
张弘范对这样的心理战已经有些习惯了。自打蒙古军围攻李璮,好不容易利用兵力优势取得上风之后,感觉走投无路的李璮就开始采用了这种手段。而且张弘范还发现,因为在很长时间里面接受到这种心理战,他自己甚至都有些相信自家老爹实际上敷衍的在私下与李璮勾结过。虽然没有对军中的士兵有调查,张弘范觉得士兵们心里面大概也有想法。
可这并没有让张弘范觉得有什么可以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就算是史天泽当年一度真心的想反抗蒙古大汗忽必烈又如何?那时候蒙古的政治中心在遥远的北方和林。距离和林几千里的燕地与山东汉军世侯有些异心并不稀奇。
现在皇帝忽必烈把首都搬到大都,又用年号,建太庙,用汉臣,所有制度都在向一个传统的汉地朝廷快步靠拢。忽必烈本人又聪明刚毅,作为皇帝来讲完全没有问题。汉军世侯们支持忽必烈又有什么问题呢?
而李璮现在说的义正辞严,在汉军世侯们与忽必烈一起东征西讨,并且逐渐确立相互认同的时候,他李璮就已经在专心谋划造反。拿着好些年前的旧账给李璮现在的行为寻求正当性,张弘范的判断是‘李璮真的撑不住啦’!
年轻的张弘范没有心理压力,然而史天泽则命令他直属的亲军来包围李璮最后的堡垒,其他军队后撤。这么体贴的做法让其他军队的人能够远离李璮发动的‘精神污染’。现在是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分功之时。在史天泽这样的人看,此时遭到各种背后捅刀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当李璮造反的时候,史天泽那些明里暗里与李璮谈过造反事情的汉臣们齐刷刷的表示支持忽必烈杀了李璮推荐给忽必烈的平章政事王文统。
史天泽还记得老将张柔那夸张的举动,让他心里面对张柔和王文统都有些同情。汉臣要杀王文统除了因为必须向忽必烈表达忠诚,大家还非常担心李璮在王文统放了什么名单之类的证据。大家的屁股可都不干净,为了大家伙的利益,王文统必须死。
现在史天泽作为诸军主帅,如果出现一些人认为史天泽的死可以作为他们立功的垫脚石,史天泽可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在一夜没事,第二天攻击战继续开始。然而令史天泽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最后的堡垒居然并不容易攻克。此时在堡垒内的只有李璮的家丁与族人,根据那些投降的人讲,男丁总数不超过一百多人,然而战斗中堡垒中的火炮一个劲的向外放,攻击部队伤亡都超过了三百,居然连堡垒的边都没摸上去。
史天泽接到了禀报,气恼的下令,“把回回炮运进城内!”
部下连忙答道:“禀报大帅,张弘范已经开始运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快组建好。”
此次征伐李璮,各个汉军世侯都派来了自己的部队。张柔不能离开大都,就把他最器重的儿子派来带兵。史天泽命道:“让张弘范来见我。”
很快,张弘范就大步走进军账。行礼之后,张弘范说道:“大帅,我已经运些回回炮来破墙吧,靠人攻打大概是不行的。”
瞅了年轻的张弘范一眼,史天泽沉稳的答道:“既然开始,那就由你来攻破李璮的王八窝!”
第99章 确定伐宋战略
深夜,在大帐中静静等候的史天泽突然抬起头来。很难形容那种东西,外面传来的细微嘈杂声依旧,然而那嘈杂声与之前并不相同。
没过太久,就有传令兵喜滋滋的进了大帐,“大帅,张将军已经攻破逆贼李璮的老窝!”
“知道了。”史天泽满意的答道。虽然早知道李璮必败,然而亲自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压在史天泽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被搬开,“将李璮给我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璮家改成的寨子并没能扛得住回回炮的攻击,张弘范从倒塌的大洞中钻进去,就听到里面已经没了喊杀声。想来李璮最后的族人都被杀光了。不过张弘范也有些好奇,他并没听到女人的惊叫或者求饶的声音。此时留在李璮身边的女子们相貌大概都是不差的,热血上头士兵们大概不会放过这些女子。
此时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李璮用砖石把大门牢牢封死,蒙古军正在把砖石拆下。扫视巨大院落之时,就见十几名士兵抬着一个人出来。为首的军官看到张弘范,立刻欣喜的奔来,“少将军,我们抓到李璮啦!”
“死的活的?”张弘范对此很是在意。
军官抓到李璮,此时满脸笑容的回禀,“那厮正在上吊,我们把他解下来的时候,还没死透。不过现在大概也只剩了半条命。”
“好!”张弘范也颇为欢喜,其实李璮的生死并不重要,但是活捉给人感觉更好。
“不过我们进去的时候,李璮已经把他家的女人都给杀了。怪可惜的。”立功军官有些遗憾的叙说着他见到的惨状。
这个禀告让张弘范理解了为何此时没听到女人的尖叫,原来不是他的部下改性了,而是没有活着的女人让他们动手而已。张弘范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开玩笑,他命道:“把李璮送去给史大帅。”
带着李璮到了史天泽的大帐外,张弘范讶异的见到史天泽竟然出来迎接。人高马大的李璮被绳捆锁绑拖到史天泽面前,史天泽带着胜利者的嘲讽的在众将面前问道:“李璮,你为何要谋反?”
李璮此时终于从差点吊死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听了史天泽这装模作样的话之后,李璮高高抬起惨白的面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到此时竟然还能笑出声,张弘范觉得李璮很有胆。死只是早晚的事情,激怒了俘获李璮的史天泽,活罪可就难受呢。
正在思考,张弘范就听到李璮收住笑声,大声说道:“我之所以要造反,就是因为你史天泽告诉我说,我举起旗子,你就要到我旗前追随我一起造……”
对于李璮的这番话,张弘范听过很多次,也就无所谓了。然而张弘范惊讶的看到,就在李璮指责史天泽的时候,史天泽走上去,左手捂住李璮的嘴,右手从腰中抽出一把防身匕首,一匕首就捅进了李璮的左胸胸口。后有强壮的军士按住,前有健壮的史天泽捂嘴兼刺胸,金国末年延续到现在的汉军世侯中势力最大的李璮随即一命呜呜。
张弘范微微叹口气。史天泽出手极为迅捷,一看就是为了让李璮永远闭嘴。之所以这么做,大概就是因为李璮说的是真话。想到这里,张弘范忍不住开始担心自家的老爹有没有如同史天泽一样与李璮勾结过。这件事只有等他带兵回到大都才能询问他父亲。
李璮被剿灭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大都。送好消息的事情总不用太着急,蒙古大汗忽必烈总算是一大早上朝之后才听闻此事。众臣都面露喜色,可众臣发现忽必烈的脸色并没有显得特别高兴,他只是对身边紧张关注的汉臣姚枢说道:“你说的果然没错。”
姚枢露出了一个谦虚笑容。忽必烈在两年前问过姚枢,李璮会采取什么造反战略。姚枢斩钉截铁的告诉忽必烈,李璮造反必然采取攻下济南,等待各路汉军世侯前去与李璮会盟的下下策。那时候姚枢身为蒙古汉臣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现在姚枢已经是蒙古汉臣里面地位甚高的一位,作为汉臣中的一份子,姚枢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的话真的不合时宜。什么叫‘等待各路汉军世侯前去会盟’,姚枢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自己的轻佻。当时他的发言简直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绞索,将自己完全放倒了汉军世侯的对立面上。
但此时不能不说话,姚枢心念一动,就谨慎的说道:“大汗,诸位将军精忠报国,剿灭逆贼李璮。这功劳着实值得嘉奖。”
“嗯。”忽必烈应了一声,他看上去还不是非常高兴,“的确值得嘉奖。我蒙古拥有金国旧地之后,蒙古军与汉军世侯的诸军还是分开来打仗,所以蒙古大臣与汉人大臣颇为隔绝。现在便将汉军编入我的亲军。汉臣与蒙古大臣能多结交,汉军与蒙古军也能一同打仗。蒙古亲军的军饷比汉军可要多呢。”
诸位大臣都是人精,汉军世侯原本都是一地的军阀,只是因为打不过蒙古军才降服。而蒙古立国初期,汉军世侯享有比较独立的特权,只是向金帐设在和林的蒙古大汗承担义务。现在忽必烈把金帐迁到旧汉地的大都,各个制度也完全采取汉人旧制,削藩势在必行。众人没想到忽必烈居然在此时采取这样的政策。
其他人没说话,忽必烈最器重的汉臣儒生郝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此举极为恰当,不仅合圣人旧制,更让君臣之间再无芥蒂。”
即便在当下局面不得不同意忽必烈的要求,一众汉军世侯以及与汉军世侯关系很好的汉臣都心里面不爽。他们的军队,他们的领地,一度都归这帮人所有,他们在领地上就是活生生的土皇帝。忽必烈的命令执行之后,这帮人就变成了忽必烈的臣子,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皇帝忽必烈以及忽必烈认同的制度。他们自己从地方上最重要的土皇帝变成完全可以随时替换的臣下。
姚枢完全能明白这帮人的想法,然而此次他闭嘴不言。在李璮那次用词不够讲究已经让姚枢深以为戒,在没有说话必要的时候,他决定谨言慎行。嘴上不说话,姚枢心里面对郝经真的非常佩服。郝经不愧是重臣,也是忠臣。这番话已经是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要把汉家政治理念彻底贯彻。
文臣表态了,汉军世侯张柔立刻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所命极对。不过对直沽寨的宋军该如何处置,原先不清楚李璮的情况,我们怕有埋伏变动。现在李璮既然已经覆灭,我等可派遣骑兵困住直沽寨,并且调动水军迎击宋军。”
姚枢觉得张柔的判断很对,收回汉军世侯的权力可以慢慢来,这么直接表达立场已经不那么重要。汉军世侯是不是高兴,那根本不重要。只要看到对面的那些蒙古大臣,汉臣就知道忽必烈完全可以没有汉臣相助。仅仅是蒙古众臣以及他们带领的军队就足以镇压整个金国旧地。此时能转移矛盾的最好对象莫过于突然渡海袭击的宋军。
虽然片刻之前姚枢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激动的发言,然而姚枢真到了有自己想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让汉军世侯执行陛下所命,一名使者即可。然宋军几十年来与我大蒙古战乱不休,看来宋国决不会答应称臣纳贡。现在宋国还派兵渡海攻打燕地。与其这样时时刻刻被宋军骚扰,不如南下伐宋。一举断绝后患。”
看到姚枢提出南下的战略,汉军世侯张柔立刻表态,“陛下,臣以为正该如此。”
七十多岁的张柔代表服从忽必烈的汉军世侯,他一开腔,那帮明白其中道理的汉军世侯们立刻附和,不明白其中道理的汉军世侯也立刻根据经验来附和。
汉人文官们不希望汉军世侯遭到直接打击,如果大汗忽必烈能够采取南下政策,那就意味着汉军世侯可以通过灭宋立下战功,以功劳稳固住他们的地位。而且文官们也能够有更多地盘可以控制。窦默等文官纷纷赞同姚枢的建议。
在一众激烈的主战声音中,郝经再次站了出来,他慨然说道:“陛下,我朝已经征战四十年,民力极为凋敝。宋国之所以如此,不过是贾似道贪功,意图稳住相位。若是陛下肯派使者前去宋国议和,宋国知我朝仁厚,想来也会答应休兵。”
郝经一直是个主和派,姚枢对郝经的坚持很佩服,不过此时他立刻站出来反驳道:“郝平章,你上次前去宋国让他们称臣、割地、纳贡。宋国可否答应。你怎么确定这次宋国就会答应?”
遭到姚枢这般嘲讽,郝经自己也清楚以宋国现在的情况并不可能答应称臣割地的条件,姚枢的嘲讽也算是抓住了重点。然而郝经并没有放弃,他不去看姚枢,而是对着忽必烈继续说道:“陛下,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朝此时需停止战事,休养生息。若是宋国先攻打我朝,我朝昭告天下,令万民皆知我朝仁义。那时候吊民伐罪,当可成就德行。”
“笑话!”姚枢忍不住打断了郝经的话,“战事一起,谁知道何人先动手。郝平章,你这是迂腐。”
郝经扭头看向姚枢,他的目光表情里面没有丝毫不满,某种内在的坚持让郝经神色肃穆庄严。“这不是迂腐,这是仁义。仁义不是让别人信,我等儒生自己若是都不信仁义,就算口灿莲花又有何用?”
姚枢知道郝经是真的喜欢读书,也有自己的想法,可他没想到郝经居然在蒙古的朝堂上真的相信蒙古能够实施仁义。对这样坚持理念的人,姚枢觉得又是想笑,又忍不住想佩服一下。
忽必烈听众臣的争论居然到了道德水准,他开口了,“前几日我们已经在樊城外置榷场,在鹿门山修筑了土墙,在白鹤修筑起了堡垒。只等汉军世侯们回大都,就整顿兵马准备攻下樊城与襄阳。一旦破了这里,宋国覆灭不过旦夕之间。至于直沽寨,宋军大概没办法将他们的船只开到岸上。只要有骑兵驻守,那都是小事。”
郝经知道忽必烈是主战的,每次讨论仁义,忽必烈的确比较认同。可一旦把战争与仁义挂钩的时候,忽必烈就露出烦不胜烦的神色。不管郝经多么希望忽必烈能够认同并接受汉人明君的标准,忽必烈却坚持着自己的蒙古本色。
既然忽必烈已经将他全部盘算都对众臣说出,那就说明南下灭宋已经是忽必烈考虑完成的战略。郝经神色黯然,他一点都不像接受这样的结果。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除了郝经这么一个和平派之外,汉军世侯们欢喜的表示愿意支持大汗忽必烈的战略。蒙古最重战功,只要有战功,汉军世侯还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文臣们也非常满意,虽然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蒙古与汉人传统王朝做一个对比,但是能消灭南边宋国的话,蒙古自然而然就一统华夏。那时候自然就可以从理论上解决蒙古与中华的关系问题。这帮以儒生自居的汉臣们也可以抹掉他们在学术上的心理不安。
至于蒙古大臣,他们的态度就简单的多。全天下都是蒙古的牧场,是否南下伐宋根本不是问题。大汗下令之后,蒙古军出动就好。
仿佛是要迎合此时忽必烈的命令,有新消息送来。宋军放弃了直沽寨,撤上了他们的船离开了直沽寨。听了最新的情报,忽必烈笑道:“他们倒是不笨呢。”
这是真正的赞赏,久经战争的忽必烈很认同宋军的选择。若是继续待在直沽寨,宋军要走的之后只怕并不容易。
第100章 大宋官制
景定四年六月二十七,司马考终于回到了福州。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梅雨季节不停下雨的湿润,司马考突然怀念起北方的晴朗。在南方,即便躲得开太阳,也躲不过携带者热量或者凉意的湿气。北方的气候则是率直,不管觉得多热,只要待在阴凉下,马上就凉爽起来。再来一阵小风,整个人会感觉非常惬意。
干脆北伐吧!若是能打垮蒙古,司马家就可以回到故乡。司马考的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这样的念头。
走在福州的街头,司马考发现一个月不见,福州竟然多出好几家‘一千碗’的铺子。从铺子中散发出微微的咖喱香气,而且咖喱味道中居然还混合了新的感觉,与里面的肉类味道混合,竟然让出身不算差的司马考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过了一家店,司马考回头往里面看。过了第二家店,司马考咽着口水。到了第三家店门口,其他船员一声吆喝‘进去看看’,就冲进了店里。司马考原本不想和这帮粗人一起行动,然而这次他毫不迟疑跟着船员们就进了店。
瞅着包括司马考这帮男人们的行动,胡月莲心里面暗叹一句‘幼稚’,她继续向福州知州的衙门而去。那些咖喱的美味让胡月莲感觉很舒服,却也仅此而已。胡月莲心中所想的是之前与赵嘉仁的约定,只要胡月莲完成此次行动,赵嘉仁就会帮胡月莲提亲。与美男子相比,咖喱这种口腹之欲就什么都不算啦。
然而胡月莲失望了,赵嘉仁并没有见她。实际上胡月莲根本被挡在门外,值守的差役告诉胡月莲,赵知州正在召集会议,此时谁都不见。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胡月莲有些怏怏不快的选择先回自己家。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雨中的福州知州衙门,胡月莲突然觉得这座昏暗天空下显得昏暗的建筑很讨厌。
福州知州衙门里面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官邸被厌恶了,不过即便他知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想法。胡月莲的婚事与畬民大规模起来造反的事情相比,貌似还是畬民造反更重要些。
畬民就是后来的畲族。在宋末聚集在广东、福建、江西三地交界处的山区,采取刀耕火种,并且饲养牲口。在电影里面,山区可以被拍摄的很美,然而现实中的山区基本都是落后地区。这其实很容易想象,去个随便出去买卖点东西就能走几天,劳动生产率得多低下。
于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畬民就经常与山下的普通百姓发声冲突。百姓们希望得到官府的支持,官府派兵与畬民打仗,最后就演变成畬民造反。
通过阅读文件,赵嘉仁已经清楚了这些历史。所以听着左翼军统领夏璟用挺夸张的表情讲述此次畬民造反的事情,赵嘉仁很怀疑这次畬民造反是不是夏璟煽动,或者是夏璟虚构出来的。反正畬民一下山,就很容易被定性为下山抢掠。而夏璟对赵嘉仁提出的改编左翼军的建议非常抵触,赵嘉仁看着夏璟,心里面想的是怎么把这位夏璟统领给罢免掉。
夏璟说了一阵,见到福建路安抚使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原本夏璟以为这位年轻的福建路安抚使会因为战争突然来临而激动万分,赵嘉仁的表现让夏璟觉得有些气馁。
等夏璟沉默下来,赵嘉仁却没有沉思,他立刻开口问道:“夏统领可否平定此次畲民造反?”
夏璟没想到赵嘉仁用平淡的表情提出这样的严重的问题,他一时张口结舌,完全回答不上来。
赵嘉仁看着夏璟的熊样,心里面更没有对此人进行改造的想法。若是夏璟有能力,他拽起来也能理解。一个没能力又试图拽起来的家伙,赵嘉仁完全没有收买的理由。看夏璟不说话,赵嘉仁继续平静的逼问道:“夏统领难倒没办法平定畲民造反么?”
看赵嘉仁态度非常不友好,夏璟连忙答道:“此次畲民势大,只怕不易。”
“不易,就是说还是能办到。”赵嘉仁继续压缩夏璟的活动范围。
夏璟好歹当了这么久的官,听赵嘉仁如此讲,他也感觉到事情极为不对头。若是赵嘉仁给夏璟定下一个必须完成的时间,夏璟若是完不成,那里可就是军法从事。到这样的情况下,夏璟果断反守为攻,“不知赵知州是何意?”
赵嘉仁也懒得绕圈子,他率直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平定就平定,若是平定不了,那就赶紧给朝廷上个辞呈,你走人就好。让你老老实实对左翼军改编,你不干。既然你不肯干,又连剿灭土匪都做不到。夏将军,你觉得我为何要留你在福建路?”
夏璟活了这么几十岁,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听一名知州把话说的如此清楚。赵嘉仁把自己与夏璟之间的利益冲突讲述的极为透彻,不用猜测赵嘉仁为何不能容下夏璟继续留在左翼军。
听了这话,夏璟只觉得浑身如同遭到雷劈,充满了酸麻的感受。在这样激烈的神经活动下,夏璟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赵嘉仁算是什么。接着他自己也很快明白过来,赵嘉仁乃是福建路安抚使,对福建路军事有管理权。
夏璟的第二个念头是,不想走被撵走。左丞相贾似道几年来扫平军头,提拔吕文德一系的将官,夏璟能够维持在左翼军的地位完全是因为贾似道看不起左翼军。若是赵嘉仁此时上表弹劾夏璟,大概贾似道立刻就会把一个吕文德系的将领派来福建路。即便左翼军很烂,左翼军的统领毕竟是殿前司的统领。
确定了这两点,夏璟再顾不上那么多,他立刻答道:“赵知州,我之前以为你是要逞威风,所以才提出要对左翼军进行改编。就我所见,胡搞乱搞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然而现在我知道赵知州绝非要胡搞,下官愿意跟随赵知州水里火里也要把左翼军改编好!”
赵嘉仁光听说过反复小人,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亲眼看到一个。平心而论,赵嘉仁一点都不想给夏璟机会。不过之前他也有考虑,若是把改编搞的太激烈,只怕也会出事。既然夏璟此时能‘迷途知返’,赵嘉仁觉得此时也可以先留着夏璟。
于是赵嘉仁说道:“夏统领,我觉得把左翼军先移到福州才是正经。”
夏璟完全能理解赵嘉仁这么做的目的,把左翼军总部移到福州,意味着赵嘉仁就可以直接对夏璟下令。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么多,若是夏璟不让赵嘉仁满意,赵嘉仁立刻就会执行把夏璟弄下去的方案。所以这位左翼军统领爽快的答道:“我早就想回福州啦。赵知州,我现在就回去办此事。”
等夏璟离开,赵嘉仁对旁边的徐远志说道:“徐先生,你觉得我之前说的事情可否执行?”
徐远志看着年轻的赵嘉仁如此果断的处理事情,回想起自己在福州当知州的经历,他忍不住叹口气,然后说道:“嘉仁,你所说的倒是没错,不过总是让人觉得你要以势压人。”
赵嘉仁笑道:“徐先生,我是很想和你这样靠讨论来解决纷争。然而这位夏璟统领可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左翼军就是他的地盘。我们这些流官三年就走,这位夏璟统领会一直在左翼军待着。真的是铁打的左翼军,流水的福州知州。”
对如此尖锐的评价,徐远志并不想评价。因为此时的徐远志已经不是福州知州,也不是卸任的广州知州。而是赵嘉仁的‘监督老师’。
一个月前,徐远志在赵嘉仁这里参观,被那个女生读历史之后的感想气的够呛。他就搭了赵嘉仁的快船去临安。到了临安之后,徐远志接到御史台的告知,若是徐远志肯致仕,就可以领一份祠俸,舒心的过退休生活。要是徐远志不肯这么做,那就等着被归入丁大全一党。反正徐远志是从丁大全手里得的官,这么讲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徐远志对此也不是没有预想,他边接受了御史台的要求,果断上书请求致仕。大宋朝廷很少有这么高的效率,当天上书当天批示当天回书。在进入临安的第二天,徐远志就变成了退休人员。
遭到如此羞辱,徐远志也觉得没脸继续留在临安。只是他也不想回老家,所以干脆又跑来赵嘉仁这边散心。就被赵嘉仁请来当老师,给赵嘉仁指点一下做官的不合理之处。若是以前,徐远志大概会果断拒绝,然而现在徐远志胸中都是难以疏解的怒气,于是就果断答应了赵嘉仁的请求。
大宋文官素来看不起军人,赵嘉仁对夏璟的做法并没有让徐远志觉得有什么问题。徐远志放下这个话题,“你若是不怕夏璟状告你,那就可以这么做。”
赵嘉仁根本不怕夏璟状告,实际上即便夏璟果断对赵嘉仁低头,赵嘉仁依旧觉得自己很不想放过夏璟。如果夏璟状告赵嘉仁,赵嘉仁就没有放过夏璟的理由。而且夏璟状告什么呢?若是以前的话,赵嘉仁还能担心一下贾似道知道赵嘉仁发展的速度。前一段邸报上登出了最新战报。
夏贵领兵进攻到了山东与河南,最终在一系列失败之后选择撤退。而蒙古人在襄阳地区修建了城堡,吕文德对此非常自责。就赵嘉仁上一世的见识,蒙古开始南侵的重大标志性事件,就是他们抓住吕文德的贪婪个性,在襄阳地区建起堡垒。
一两个堡垒不算什么,建成堡垒意味着蒙古人持续推进南下灭宋的战略。而战争一起,贾似道面对来自襄阳方向的沉重军事压力,他哪里还敢对赵嘉仁动什么手脚。如果贾似道不知道赵嘉仁的海上力量就算了,贾似道越清楚赵嘉仁的力量,就越得与赵嘉仁合作。因为贾似道真正能给赵嘉仁的只有官位而已。
“我当然不怕夏璟。”赵嘉仁果断答道。
不用谈军人,徐远志换到了他最喜欢的话题,“既然你不怕,此事你自然可以处理。我真正在乎的是嘉仁对官制的看法,别人都觉得大宋冗官甚多,为何偏偏你觉得并非如此?”
听徐远志要和自己谈制度,赵嘉仁立刻兴致勃勃的说道:“咱大宋官真的不多,两万多人还算多么?徐先生定然见识过衙役,一个衙役手下竟然有几十上百的跑腿,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由这帮人把持。我且不说他们是不是天生就黑心,光是为了养这些跑腿,衙役心不黑,他能弄到这么多钱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徐远志心里面就一阵的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赵嘉仁说的不对,而是赵嘉仁提出的解决方案让徐远志不舒服。就之前的讨论,徐远志知道赵嘉仁的解决方法是把官吏融为一体。地方上的工作完全由官员去执行。若是执行了这个制度,大宋两万多官员根本不可能出现冗官,因为赵嘉仁推算大宋大概需要二十万官员。也就是说,现在需要的是再通过各种制度招收十七万多官员来补足缺口。而不是传统中裁掉官员的官制改革路线。
想到官员竟然要干小吏的事情,徐远志叹道:“若是这样,那就太不善待读书人了。”
赵嘉仁对此次谈话的结果很满意,上一次谈到这里之后,徐远志气的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此次徐远志至少肯和赵嘉仁谈论一下官制。
赵嘉仁立刻说道:“徐先生,我觉得咱大宋官制根本性的问题就在于官员不干活。他们之所以立功,是为了之后能够高高在上使唤别人。就以贾相公为例,若是贾相公先以自己的干事经历,拿出一个步骤清楚的方案和各部讨论。通过之后,再提出如何给执行的官员各种支持。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让大家侍奉的人,而是作为大家的靠山,作为支持大家,为大家服务的人。你说他的地位会如何?”
徐远志听了这话,想到自己遭遇到的被逼退休的耻辱,即便是如此有涵养的徐远志忍不住恨恨的说道:“嘉仁所说全是妄想。”
赵嘉仁点点头,“就算是我的妄想,若是我当了相公,就这么去做,徐先生觉得官员们可否肯听我的?”
徐远志继续摇头,“大宋是权相,嘉仁如此做,只怕有人就会看不起你。”
“我又不是不教而诛,那时候处置了那些人,难倒还真的有人骂我暴虐么?”赵嘉仁笑道。
徐远志被这个食人虎般的笑容弄到身上发冷,那是赵嘉仁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极有感染力。徐远志能从里面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意志力,而且徐远志也感觉这笑容里竟然有种正义的味道。的确,若是赵嘉仁真的能够做到他所说的,违背的官员就缺乏正义性了。
就在徐远志沉思的时候,司马考满面红光的施施然而入。看他挺胸叠肚的样子,是经过一番饱餐。瞅见徐远志居然还在,司马考讶异的问道:“徐知州怎么还在福州?”
被人戳到了痛处,徐远志的表情还没有与赵嘉仁谈论官制改革那么激动。他努力淡然简单说了自己的现状。司马考听完之后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身为被强制退休的官员,司马考认为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什么安慰根本没用。憋了片刻,司马考说道:“我请徐先生去吃咖喱面吧。”
这话还算有趣,赵嘉仁和徐远志都忍不住被逗乐了。
大宋是存在送餐业,赵嘉仁和徐远志都在和夏璟开会,两人也饿了。于是到外面的饭铺下单点菜。没过太久,送餐的小哥拎着食盒进来。打开之后,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三碗面,还有金丝煎饼。
三名进士们就着属于违禁品的牛肉干,边吃边谈。此时的主角就变成了司马考,司马考讲述了自己跟着部队前去河北打仗的事情。对于人烟缺乏的河北大地,司马考非常感叹,“河北平原真的是一望无际。而且河北真的没什么人,咱们福建路这么多没地的百姓,送去河北该多好。”
听了这充满扩张思想的话,赵嘉仁只是笑了笑,继续埋头吃咖喱羊肉面。他其实很想搞出牛肉面,不过福州知州带头违法,这怎么都有些过了。
徐远志表情严肃的低头吃面,他一个奔五的人,胃口已经远不如从前。自打吃起咖喱饭之后,他又能吃得下去饭。徐远志终于找回了吃饭的快乐。
“徐知州”司马考刚吃了一大碗面,此时也不是急着再来一碗。他看徐远志的表情貌似不够支持,他说道:“你没见到火炮的威力,所以觉得蒙古人不好打。火炮攻城之时极有用处。”
徐远志并不喜欢司马考这种激进派,他咽下面条,抬头问道:“你想做武官么?”
在大宋,从军并不是光彩事,做武官也没什么光彩。这一句话就把司马考给噎住了。
赵嘉仁可不想让他团队里面唯二的两名进士无意义的争执,他插话进来,“火炮对付蒙古人也许好使,对付南海的蛮夷更好使。我之前给朝廷讲,募集无地的流民到南海开辟,现在已经有了天花和霍乱的疫苗,我准备雇用百姓到南海开辟。最初自然是要修筑城堡,控制城外的土地。地方我都选好了。”
既然赵嘉仁插话进来,司马考也没有和徐远志继续争执。他带着点不高兴问道:“却是哪里?”
赵嘉仁拿出了一张小地图,指着后世大概曼谷的地方说道:“我们的船队已经在这里留下了人。此地距离狼牙修国很近,而狼牙修国并没有控制此地。我们在这里开辟的话,对我们的做生意大有好处。”
徐远志看了看,问道:“这里距离福州多远?”
“五千多里。”赵嘉仁随便给了个估摸的答案。
听了这个数字,徐远志毫不迟疑的表态,“劳民伤财。”
“不能这么算。”赵嘉仁忍不住较真了。他急急忙忙把面吃完,接着拿出一个黑板来,“建一艘船就算是一千贯,只要能控制航路,一艘船上水手20人就够。一名水手一年就算是五十贯,这就是两千贯。没有去壳的大米可以随便堆放,对船内结构要求不高。一艘船能运送至少两千石。按照一石三贯钱来算,遗传就是六千贯。使用三角帆的话,一艘船一年能跑两三趟。有这么大利润可用,怎么能叫做劳民伤财。”
徐远志边吃面边听赵嘉仁讲述,听完之后他抬起头平静的说道:“贾似道搞公田改革,想来也是如此想法。”
提到贾似道,司马考心里面就非常不爽。而徐远志这种保守稳重的个性也是司马考并不喜欢的,即便司马考很尊敬徐远志,此时也忍不住不高兴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做起来怎么知道不行。”
徐远志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师侄,这才说道:“很多事情都有前车之鉴,越是这种计划的好的,那就一定漏算了什么。”
“那徐知州觉得漏算了什么?”司马考顶撞回去。
赵嘉仁立刻大声说道:“我知道漏算在哪里。”
司马考转头看着赵嘉仁,连徐远志也扭头看过来。赵嘉仁大声说道:“之所以一定失败,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官员没有足够的干部来办事。他们高高在上的要求别人给他们干活,这种事情就一定不行。这帮官员要是能亲自干活,并且能领着百姓一起干活,那就没有不成功的事情。”
赵嘉仁说的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过这样的干部队伍。而司马考与徐远志盯着赵嘉仁认真的脸,经过观察,两人发现赵嘉仁竟然不是在开玩笑。先是徐远志莞尔一笑,接着就是司马考放声大笑。大笑都不能抒发司马考此时的冲动,他干脆边笑边用拳头捶桌子。
历史只有有人开拓过,后人就觉得那是一条能走通的道路。赵嘉仁觉得从干活者里面选人才,在大宋并非不现实。即便遭到如此嘲讽,赵嘉仁依旧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第101章 锅里锅外
司马考从赵嘉仁的衙门里出来,两碗咖喱羊肉烩面让他觉得肚子里面非常满足。打着油布伞,司马考本想回住处,却停住了脚步。
‘很多事情都有前车之鉴,越是这种计划的好的,那就一定漏算了什么’。司马考很想无视徐远志这样自大的发言,可徐远志那轻蔑的表情怎么都没办法从脑海里面立刻消除。这让司马考心中又觉得很不爽。
司马考毕竟是进士,他也知道徐远志这话的确很有道理,想单纯的从道理上驳倒的难度太高。再思索一阵,司马考想起了赵嘉仁学校墙上写的标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下司马考有了思路,他终于迈步走进雨中,汇入街道上那些撑着伞冒雨出行的男男女女之中。
走到路口,司马考又停下步伐。就在司马考面前的街对面,一个大大的米铺招牌赫然在目。司马考忍不住摇头苦笑,他最初是准备出去找些认识的人来询问此事,然而问那些人远不如到米铺看看。
进门一看,米铺里面放了好几个装着白米的箱子,上面还有标签。那都是以斤为单位的标价。司马考上前唤过伙计问道:“请问你们的大米一石多少钱。”
“一石大米交钞四十贯。”伙计很热情的答道。
司马考到了赵嘉仁这里之后吃饭都是吃食堂,基本没有自己做过。对于米价并不清楚,听之前赵家人与徐远志辩论的时候讲过一石米赚三贯。然而大米售价四十贯交钞,怎么运大米都不至于只赚三贯。以大宋的贸易行为,一石米对半赚也是应该的。
心中有了疑问,司马考便问了不少内容,越问越是迷糊。他出来之后又前往好几家米铺,最后得到的结果相同,都是一旦米四十贯交钞。沉思的司马考突然一拍脑袋,直奔食堂而去。
食堂的大师傅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只管每天弄多少米,做多少饭。至于米多贵,他们根本不关心。对于司马考的提问,大师傅爽快的答道:“司马老师,你问我们没用。你去问后勤处么。”
司马考觉得也有道理,下面的大师傅怎么知道采购价格。于是就跑去后勤处找后勤处长。处长正在家监督孩子功课,见到赵嘉仁的同年进士司马考老师,非常热情的把他给迎进去。司马考见到有个两个娃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就清楚处长正在对家里的孩子进行教育,搞不好还在进行爱的棍棒教育呢。他连忙赔笑说道:“我有件事想问问,这市面上的大米是四十贯交钞一石。却不知咱们学校拿到的大米是什么价钱。”
后勤处处长原本脸上微笑着,听了这话之后登时就没了笑容。他眉头微微皱起,盯着司马考问:“不知是谁托司马先生问这个事情?”
司马考觉得气氛不对,连忙说道:“这是我自己觉得好奇。也不知道每石四十贯的价钱,到底能赚多少。”
“这等事我也不知道。”后勤处长板着脸答道。
司马考开始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孟浪了。什么价钱弄到大米,这是商业上的内在行情。就跟司马考自己也投资一部分钱买了丝绸通过赵嘉仁的船队卖到南海去,司马考是完全不会告诉别人他买到的丝绸是什么价格。
明白了这些,司马考连忙告辞走人。第二天,司马考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就见到航海行会干事袁弘杰坐等在司马考的办公室里。见到司马考进来,袁弘杰站起身笑道:“司马先生,辛苦了。”
司马考知道袁弘杰是航海行会里面的干事,基本就跟大掌柜比较像。各种事情他虽然不直接管,却都会被袁弘杰了解。这位可以说是位高权重的干事与司马考根本没交集,现在突然出现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想到这里,司马考笑道:“却不知袁干事有何见教?”
“我听说你在打听一些事情。”袁弘杰开门见山的说道。
司马考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好看。他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然被这么快的就报告上去,那个后勤处长打小报告的速度可不慢啊。
没等司马考说道,袁弘杰继续说道:“想来司马先生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必须保密。我们内部有要求,但凡是越界打听价格什么的,一定要报告。不然就是渎职。我这么讲吧,今天要是后勤处长把我们在市面上要给六七路地方上几百上千各地铺子的定价给泄漏出去,你觉得我们会亏多少?一个铺子敢亏几十贯,几百上千的铺子就是几万贯。几句话就值几万贯,司马先生觉得我们该不该小心些?”
司马考没好气的问道:“袁干事觉得我是别家派来的探子?”
袁弘杰沉稳的看着司马考,慢悠悠的说道:“若是我觉得司马先生是别家派来的探子,就不会来问你啦。我们来问你,就是想知道司马先生为何要问这个大米的进价。”
司马考觉得自己受到极大侮辱,他本想愤愤的回答‘你自己想去’。不过转瞬间司马考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好歹是在赵嘉仁这里混饭吃的。若是司马考只是学习兼教书,他还可以拂袖而去。然而此时他就不能这么做,据说运载着司马考那些丝绸的船只马上就要回港,丰厚的报酬就在面前。按捺下去愤怒,司马考勉强答道:“我和赵知州说起一旦米若是从海外海运回来能赚多少,所以忍不住想看看是否是真的。这才询问这些。”
袁弘杰又问了些细节问题,然后说道:“我先请司马先生不要再去询问这些价格。这都是我们的机密,不方便告诉外面。另外我们会根据这个写份报告,司马先生看完之后可以签个名,证明我们的报告并没有编造对话。可好。”
虽然袁弘杰语气并不激烈,司马考却被这话的内容完全激怒了,他腾的站起身怒道:“你还要口供?”
面对司马考这位进士的愤怒,袁弘杰并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还是镇定自若的说道:“这不是口供,这是记录。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若是有人以此事检举你,我就有东西可以拿出来证明整件事。让你看完之后签字画押就是担心有人起了什么心思。”
“你爱怎么写怎么写!我是不会签字的!”司马考愤怒的答道,然后起身就出门去了。
他连雨伞都没拿,就这么走出去。外面雨丝细密,淋在司马考因为气愤而滚烫的脸上,让司马考觉得很舒服。他心中翻腾着气愤,悲愤,又对于被人调查的愤慨,也有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地步而引发的悲凉。就这么走了一阵,身上的热力消散,而雨丝把司马考彻底打湿之后,他浑身开始感到冰凉。
“我为什么沦落到这般田地?”身上冰冷心里冰冷的司马考忍不住开始自问。理由很容易就找得到,之前是意外领了鄂州的差事,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贾似道打击的对象,现在又是意外的触了赵嘉仁的霉头。虽然从道理上讲,赵嘉仁要求保密的思路没错。然而那是为了打击有异心的人,司马考扪心自问并没有要对赵嘉仁不利。这件事的理由甚至是因为赵嘉仁而起,若是赵嘉仁没有谈论那些赚钱的事情,司马考就不会一时兴起前去调查。
……就如要是赵嘉仁没有帮助贾似道,贾似道大概就可能死在鄂州……
也不知道怎么的,司马考就把自己生平两次打击与赵嘉仁连上了线索,这下司马考虽然身上冷,心里面腾的冒出来一股邪火。他抬头看了看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正走在前往衙门的路上,挺起胸,司马考直奔衙门,准备和赵嘉仁好好理论一番。
看到司马考浑身湿透的进来,赵嘉仁呆住了。不过他也没有呆太久,立刻就命人“生火,烧水,准备干衣服”。
这几个名词都让司马考感觉到某种温暖,但是他也怕自己被这样的温暖给收买了,就趁着怒气大声说道:“赵兄弟。我有事要对你讲。”
“你的身体更重要。”赵嘉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司马考的话,“我不管你自己多生气,多想通过感受痛苦而求得某种心理平衡。在我的判断里面,你的身体健康很重要。所以先把让自己生病的可能解决掉,然后再说话。”
大宋官员中不少是身体强壮之辈,例如文天祥。更有不少甚至精于武术弓箭,例如以前和赵嘉仁斗争过的右丞相董槐。不过司马考就没这么强壮,左右过来两个强壮的女子,架着司马考就往后面的浴室去了。
司马考受了冻,身体热量丧失比较大。结果让两位女子架到浴室被脱得只剩条丝绸内裤。两位也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给司马考倒了洗澡水,把他放进去洗澡桶里面暖着。接着又给他解开头发洗了头。
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待遇,司马考几乎要绝望了。不过在温暖的洗澡水里泡着,体温上升,情绪也变得有点健康向上起来。等身体驱逐了寒意,司马考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未免有些孩子气。有人送来了烘的热乎乎的衣服进来,司马考就擦干身子,换上衣服。他一度觉得完全丧失的自信感再次出现。
见了赵嘉仁,赵嘉仁让人拿来已经准备好的红糖姜汤,接着有请强壮的女子过来给司马考擦干了头发,接着用一条温热的布巾给司马考包住脑袋。
“希望你不要感冒才好。”赵嘉仁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语气只是叙述。说完之后,赵嘉仁又说道:“不知司马兄有何郁闷之事,竟然气到用糟蹋自己来泄愤。”
在赵嘉仁这个心理医生看来,根据神经元理论假说,决定人类思维的就是进化中形成的‘大脑类比构造’,以及十几亿的神经元连接组成的数据库。人类绝非计算机,不会一事对一事的分析,进而得到结果。人类思维为了追求效率,必须采取类比模式。
当神经元连接假说一出,不仅仅指出了人类思维的可能模式。让赵嘉仁更欣赏的是,至少让人类灵魂说在赵嘉仁的认识世界中无处容身。‘永恒的灵魂’被证明是不存在的,那就意味着人类有可能通过提炼出‘纯粹的智慧’,进而成为神。
所以司马考的行为在赵嘉仁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希望世界能够随之变化。这属于人类‘大脑类比构造’的特性。身体温度降低引发的身体感觉与心情郁闷类似。至于郁闷的理由,赵嘉仁准备问问司马考,得到进一步的知识。
司马考并没有这些知识,所以他无法理解赵嘉仁眼中的世界,更无法理解赵嘉仁对人类的看法。从赵嘉仁的角度来看,他就是尝试寻找一种让司马考的大脑感受到幸福向上的感觉,希望新的刺激能够让司马考的思路也通过类比转入幸福向上的轨迹。
无知也许是幸福,如果司马考知道赵嘉仁的思路,他说不定会因为看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认识而失去所有希望。正因为无知,温暖的洗澡水,女性强迫司马考的洗浴,都让司马考很多温暖的回忆得到了类比,譬如他小时候被老娘拽进澡盆洗澡的经历。于是司马考就把心里面的不满对赵嘉仁叙述了一番。
赵嘉仁稍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司马考居然会以‘受到挫折’的类似条件,把赵嘉仁的制度与贾似道对政敌的打击给联系到一起。不过仔细想想,赵嘉仁倒也释然了。不管是赵嘉仁定下的制度或者是贾似道的打击,都是对体系内发动的无差别攻击。从这个角度来看,司马考的类比也并非完全出格。
觉得自己理解了司马考之后,一直在倾听的赵嘉仁开口了。“司马兄,你这么对比的话,有一点是对的。我和贾似道的所作所为都与吃饭砸锅有关。对贾似道来讲,以他为左丞相的朝廷就是个锅,要是不砸旧锅,就轮不到贾似道的新锅登场。而我定下的制度就是防止有人砸锅,若是有人不遵守制度,就是砸了我的锅。所以贾似道是破坏者,我是维护者。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和贾似道又完全不同。”
司马考是个聪明人,此时心情也恢复到上进的思维路数。赵嘉仁的解释他听懂了,也有些明白了。当然,最明白的就是司马考对自己的定位。不管是对砸锅的贾似道,或者是维护锅的赵嘉仁,司马考都是锅里的饭菜,任人处置。
第102章 推动进步的动力是生命
“制度的目的是用来保护制度内的人,为了让大家的利益最大化,所以要采取很多技术手段。”赵嘉仁说的很流利,却觉得司马考对这段话的认知也许还不如学校里的某一部分学员。被约谈者签字后才能具备完整性的约谈记录制度本来就是用来保护被约谈者的。
司马考对此的反应居然是受到了极大侮辱,那就说明司马考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赵嘉仁体系内的一员。如果是体系内的一员,特别是自认是统治阶级一员的,就该认为这种约谈记录也是自己的工具。
进士在大宋也是有一定影响力,赵嘉仁希望司马考能够理解这些,并且加入赵嘉仁的体系。所以他耐心说道:“确立这个制度是因为闹出三条人命。当年蒲家向我这边派出间谍,我知道有间谍,却不知道间谍是谁。为了查间谍,当然要有问询记录。最后圈定了四个人。还都是我们比较重视的人。”
司马考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他问了个问题,“间谍竟然成了你们比较重视的人?”
“司马兄,如果间谍是在码头上天天扛包的,他又能掌握什么消息?我的船厂在马尾,船队也不怎么到福州来。想要让间谍起作用,得混倒一定位置才能知道比较机密的消息。”赵嘉仁解释道。解释之后,他忍不住又跟了一句,“譬如想知道我们进口的米价是多少,扛包的肯定接触不到。”
司马考的脸微微一红,然后摆摆手示意赵嘉仁别说了。赵嘉仁也没追击,他继续讲道:“当时我们问询的人记录后就拿去存档。没想到问询的人里面一个被蒲家收买了,他篡改了问询记录内容。四个人里面有两个蒲家的奸细,其中一个行迹明显的被抓出来。另外一个蒲家奸细的行迹被扣到不是蒲家奸细的家伙头上……”
“然后,你们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司马考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赵嘉仁有些不爽的看了司马考一眼,“他们不过是当个间谍,还用不着杀人吧。我们把那两个人吓唬一番,狠狠打了一顿之后给放了。那个被冤枉的挨打的时候就一个劲的喊屈,被撵走之后就反复回来哀求。后来……他写了封遗书,就在我们学校门口自缢而死。”
说起当年的惨事,赵嘉仁忍不住轻轻叹气。司马考则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那个被冤枉的家伙性子竟然这么刚烈。
“和那个学生关系不错的同学帮他收尸,见到那封遗书之后就把遗书交到我们手里。负责此事的人一看,遗书里面写的内容和询问记录不对。于是就把询问记录再拿出来对比,这下就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就把两个人间谍抓了出来。从那之后,所有问询记录的每一页都要被问询者签字画押,若是没有签字,没有画押,这个问询记录的可信性就会被降低。”赵嘉仁继续讲着故事。
“为何不能完全不信?”司马考觉得赵嘉仁的这个制度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赵嘉仁对司马考这个缺乏常识考虑的家伙抱以白眼,然后才说道:“因为有些时候来不及这么处理。”
“那……被抓出来的两个人呢?”司马考又关心起故事来。
“我不想再提他们了。那个自尽的学生是我们香水专业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我当时觉得他能成为第一流的香水师傅,让我们的香水业出现巨大发展。可惜了啊!这么好的年轻人。”提起自缢的学生,赵嘉仁忍不住感叹起来。这个世界上需要有天份的人,到现在赵嘉仁都没见到如同那个自缢学生那样对待香水的人。别人大概是配了香水闻过之后才能知道香水的味道,那位含冤而死的学员则是那种有目的去创造某种香味的天才。损失了那样的人才,赵嘉仁的确感觉非常遗憾。
没有过清除内部间谍的经历,司马考无法理解赵嘉仁的惋惜之情,他比较好奇的是赵嘉仁说的三条人命。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两个间谍大概是没能活下来。司马考很想知道那两个家伙是怎么被干掉的,他不想因为这个而去威胁赵嘉仁,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好在司马考毕竟是成年人,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深追。强行收拢好奇心,司马考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却不知赵兄弟可否告诉我,咱们的粮食价格多少,你为何要讲从南海那边开垦的话,运回来一石能赚三贯。”
赵嘉仁看着司马考的表情,知道司马考对于袁弘杰还是有气,于是板着脸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何从南海那边运回来只能赚三贯,却不能讲我们运回来的粮食价格多少。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努力成为我们的干部吧。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一定要知道这些数据。那时候别说你想知道,你就是不想知道,我们也得让你知道。”
司马考知道赵嘉仁很想招揽他,不过成为一个有活力的民间团体的普通干部,司马考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掉价。此时司马考已经不再感觉自己遭受无端打击,于是就岔开话题,“赵兄弟,为何在南海开垦可以一石赚三贯?”
没等赵嘉仁回答,随着脚步声,就听徐远志的声音传来,“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在南海开垦可以一石赚三贯。”
两位进士凑在一起,赵嘉仁先请徐远志坐下,然后说道:“二位可知现在福州与泉州两地增加了多少人口。”
司马考按照学校里面的数量来算,皱着眉头回想了片刻,他说道:“大概有一两万人。”
徐远志当过福州知州,他仿佛没有听到司马考的话,径直讲出自己的看法,“得有十万人。”
“到现在为止,两地增加了二十七万人。”赵嘉仁给了一个准确的数字。人口增加是好事,加上这种官方数字并没有保密的必要,赵嘉仁就直接告诉了两人。
见两位进士皱着眉头自行思考,赵嘉仁索性说出了结论,“人口增加,那就要吃要喝。福州粮食供应已经快到无以为继的地步,开辟往福州与泉州运输粮食的航线有利可图。我觉得在初期,一石赚三贯是能办到的事情。”
进士毕竟是进士,一听这个思路,司马考才发现自己也许是习惯在食堂吃饭,居然忘记了忘记了人是要吃饭的。确定了自己的谬误,司马考的脸微微发红,看上去颇为尴尬。
第103章 向北的航线
“你们以后要怎么生活,你们会怎么样一步步成长……”教员拿着自己的备课笔记,对下面的学生们讲述课程内容。
刘红霞对生活课的内容非常有兴趣,一想到自己要长大,她就充满期待。虽然拿着笔努力做笔记,刘红霞还是因为听的入神,少见的没有能第一时间记录下笔记。
“孩子们都要上学……”
“上学之后要去工作……”
“工作之后就有工资,还有机会买属于自己的房子……”
“生病可以去医院看病……”
种种描述让刘红霞发觉这描述的未来是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很有可能和婶婶一样在家做家务,带孩子。然而在教员的描述中,即便是身为女孩,也可以和刘红霞的伯伯刘猛一样工作。虽然有胡月莲这样的榜样,刘红霞还是担心那只是偶然情况。
生活科之后是体育课,外面下着雨,课程只能在室内上。体育课男女分班,男生们是器械课,女生们是扇子舞。这同样是很受欢迎的课程,刘红霞满心期待的和同学们一起在巨大的竹子骨架的‘室内操场’里面准备运动。然后刘红霞看到胡月莲迈着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进了室内操场。
感到惊讶的不仅是刘红霞一个人,记得胡月莲的学生很多。胡月莲一句‘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下周才上课’的话让众多女娃们非常失望。
刘红霞没有那么激动,她当时以为自己要好久之后才能见到胡月莲,就如刘红霞的伯伯刘猛离开之前总是说自己很快就能回来。现在胡月莲回来的这么快,刘红霞觉得自己也可以期待一下伯伯刘猛早日回到家里。
第二天中午,刘红霞的班主任突然叫刘红霞到办公室。刘红霞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到自己的伯伯刘猛正和老师说着什么。
刘猛是刚从佐渡岛回到福州,船队没有去福州城,而是在马尾停靠。此时赵嘉仁还没能从福州赶来,刘猛就到了新成立的学校来打听情况。他听说在马尾兴建了新的干部学校,却不清楚学校的具体情况。
和激动的侄女不同,刘猛毕竟已经是成年人,还是身居高位的成年人。他见到侄女之后只是让侄女在外面等他,自己继续询问班主任,“老师,听你所说,就是以后不管男女,若是不肯服兵役,就不能当干部么?”
赵嘉仁最早的这帮干部都是水手学校毕业的,刘猛自己就是体育委员。班主任年级比刘猛还低。面对学长,班主任点头道:“这是上头的命令。”
“那我家除了我侄女一个人之外,其他孩子都没答应服兵役,是吧?”虽然觉得在外人面前露出愤怒的表现会被人笑话,刘猛问这个关键问题的时候还是脸色铁青。
从班主任这里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刘猛低下头,嘴唇蠕动着。要不是面前有老师,大概这位一直在追随赵嘉仁的汉子就要破口大骂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老婆居然做出了如此判断,刘猛家能够不再靠那几亩福建山区的田地混饭吃,完全是因为投奔了赵嘉仁,成为了整个大宋最强的海上集团的一员。现在他老婆居然让刘猛的子弟主动放弃成为集团干部的机会。
班主任和刘猛一样是投奔了赵嘉仁之后才能过上体面日子的穷困读书人,看了刘猛的表情,班主任完全能体会到刘猛的心情。班主任家也有他自家和亲戚家的娃,班主任的老婆也担心娃娃们长大了会被派上战场。和刘猛不同的是,班主任勒令自家老婆闭嘴,然后强行让家里所有孩子都签署了文件。
这帮人最初都是跟着赵嘉仁学习各种科学科目,见刘猛气的脸都绿了,班主任同情的说道:“师兄,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回泉州之后让孩子们再递交申请就行了。我们这个干校又不是只办这一届,以后每年一届。”
得到了这个新消息,刘猛怒气反倒找到了缺口。他恨恨的说道:“那个傻婆娘,净是耽误孩子的时间!一耽误就是一年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能被选为班主任的都是精明人物。对刘猛的宣泄,班主任就当没听见。
和老师谈完,刘猛走出办公室。刘红霞虽然觉得伯伯此时很生气,还是忍不住扑到刘猛怀里抱住他,同时说道:“伯伯,我好想你。”
刘猛登时就觉得心里好受许多,伸手轻拍侄女的肩头,刘猛憋了好一阵才说道:“红霞,你真的是争气啊。我听你老师说你都当上学习委员来,你给伯伯争气了!”
从学校离开,刘猛回到江边的水手营地。外面还是梅雨季节不停歇的雨,看着江面上的水波,刘猛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泉州去解决家里的事情,然而刘猛却知道此时他不能去。他可以趁着赵嘉仁没有回来之前到紧挨着营地的学校去看侄女,却不能在赵嘉仁没来之前离开马尾。此次扬帆南下的舰队上携带了佐渡岛上的两样特产,黄金与白银。
倭国幕府根本就没有把佐渡岛与隐歧岛放在眼里,隐歧岛上上去了三千人,佐渡岛上上去了三千人,两拨人在岛上安营扎寨修建堡垒,用将近一年时间完成了起码的守卫工事。而这近一年时间里面,根本就没有倭国船只到过这两个岛。
刘猛按照赵嘉仁给的开矿指示对佐渡岛进行了开发,金沙矿采取淘金法,铅引混合的白银矿采取灰吹法,几个月就弄出来三百斤黄金与一千斤白银。也就是说心不在焉的几个月开采,就弄出了价值几万贯铜钱的金银,刘猛就带着这些金银回到福州汇报。
除了金银之外,船队还对倭国以及鲸海周边进行了大量测绘。特别是找到了赵嘉仁所说的‘虾夷岛’,并且在虾夷岛南边设置了一个据点。赵嘉仁对此事强调再强调,刘猛可不敢等闲视之。
赵嘉仁来的很快,他乘坐了一艘内河战船,就是在鄂州之战时在长江威风八面的战船。因为有二十名水手划桨,这种船是闽江最快的交通工具。简单的寒暄之后,刘猛就开始汇报。金银的事情倒并没有让赵嘉仁特别激动,听了虾夷岛的据点建成的消息,刘猛见到赵嘉仁重重的点点头。
对赵嘉仁如此在意的事情,刘猛连忙问道:“赵知州,我听回来的兄弟们讲,虾夷岛那边根本就没有倭国人,到处都是树。你说在那边砍树造船也许还行,可那么冷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我听说过唐代的大和尚曾经到过咱们东边的一个大陆。想从咱们这里去那边,最近的就是从虾夷岛南边的海峡出发。”赵嘉仁解释着。回到大宋这些年之后,赵嘉仁竭尽全力从欧洲与中东之地弄来植物。然后他发现南瓜、红薯、土豆、番茄、辣椒等等等等,这些植物现在还在美洲繁衍生息。
现在的大宋完全没有殖民美洲的必要,但是现在的大宋有从美洲往回弄作物的必要。
第104章 优秀的部下是福气
“……我等船队乘风破浪,南下至于僧伽罗国,安然往来万里。南朝齐有大和尚慧深,曾达扶桑国,扶桑于中国东两万里有余。此事《南史》《粱书》皆有记载。今征召勇者远行,重走前辈征途。不懈于地理发现之辈皆可报名。凡参与者,均与其家铜钱二十贯。出航之日起,两年内,每月与其家人铜钱三贯。若两年不归,再与家人铜钱二十贯。若是能归来,便按出航日期,每月再给铜钱三贯……”
在学校的告示栏前,大票的学员们阅读着最新贴出的告示。告示内容简单明了,伴随着阅读,不时有人发出感叹。征集远航者的待遇实在是很高。
年轻的学生们都喜欢卖弄,有人叹道,“这就是买命钱啊!”
对具备这样洞察力的发言,有人附和,有人沉默。那些附和的多数表示还是生命更重要,沉默之中就有不少人觉得那笔钱的确非常有吸引力。赵嘉仁在鄂州之战以水师隔断长江,让江南江北的蒙古军难以勾连,在蒙古军用浮桥渡江时,击破浮桥,前后杀蒙古军过万,朝廷最后才赏铜钱30万。大宋一贯铜钱770文,30万铜钱是400贯。
若是按照赵嘉仁悬赏的标准,一名参与远航的水手若是路上身亡,其家人就可以拿到76贯。若是水手活着回来,水手以及水手家人就可以拿到92贯。任谁都看得出,赵嘉仁此次是下了血本。
李红霞和其他学生一样看到了这个消息,正好学校逢五修一的休息日,她就跑去旁边的营地找伯伯刘猛。在外面等待的时候,见到胡月莲走了过来。刘红霞立刻向这位女性干部兼教官问好。
胡月莲心情不错,她上前摸了摸刘红霞的脑袋,笑道:“原来是找你伯伯的么,我正好去见他,和我一起去。”
两人进了刘猛的办公室,刘猛正好和别人谈话,见两人进来就匆匆结束了谈话。等那人出去,刘猛叹道:“胡娘子,你就别这么宠着我们家红霞。把她宠的没规矩,那对她不好。”
“哦?”胡月莲眉毛一挑,讶异的赞道:“没想到你这伯伯倒是这么关心红霞。”
刘猛不想和同事讨论家务,他挥挥手,“算了,红霞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
刘红霞刚把征召远航人员的消息说出来,刘猛与胡月莲同时说道:“不要去!”
互相对视一眼,胡月莲摆手示意刘猛先讲,刘猛不爽的说道:“这些事情和你无关,那都是征召十六岁以上的孩子。”对侄女说完关键要点,刘猛恼怒的转头对胡月莲说道:“这帮人就是瞎起哄,乱写什么!”
胡月莲听了之后却没刘猛这么激动,她笑道:“该表忠心的时候,也是要表的。不过把女孩子们给牵扯进去,的确有些过份了。”
说完,胡月莲对刘红霞说道:“红霞,这等事情和咱们女孩子无关。咱们女孩子可以参见战斗,但是咱们女孩子从来不能在船上混生活。”
两位让刘红霞都信服的长辈如此讲,刘红霞立刻打消了所有想法,然后乖乖告辞。
等刘红霞出去,胡月莲看着憋着笑的刘猛,质疑的问道:“体育委员,你笑什么?”
刘猛也不敢直说,胡月莲对着十四岁的刘红霞自称‘咱们女孩子’实在是太令人尴尬。当年胡月莲跳上占城海盗船,挥动短刀一杀、二杀、三杀、大杀特杀的景象让刘猛实在是没办法将胡月莲和女孩子联系起来。
在一众人员里面,论单人杀敌数量,没人敢去和胡月莲比较。对于杀人过百的女豪杰,刘猛也不敢引发她的不爽。于是刘猛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收起笑意,正色说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经历过那么多生死考验,胡月莲对很多事情早就看开了。即便如此,听闻别人提起她要成亲的事情,胡月莲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种少女才有的羞涩。不过胡月莲毕竟是女豪杰,这种羞涩一瞬就消散了。“没错,的确如此。”
刘猛一直很怀疑胡月莲这辈子能否嫁出去,这并非刘猛有什么负面情绪,而是手上有那么多人命之后,刘猛发觉自己和正常生活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隔阂。以己度人,刘猛怀疑胡月莲能不能进入普通人的世界。更何况胡月莲那个强大女豪杰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刘猛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女豪杰会变成别人的妻子。听胡月莲承认此事,刘猛笑道:“那可就恭喜啦!我的份子钱已经备好,我想问,是现在给你,还是到时候给你夫君?”
这个问题超出了胡月莲的想象,她一时也愣住了。在大宋,女性已经不是家庭的主导。所以给成婚女性的贺礼都是针对男方,或者针对女性的父亲哥哥。现在胡月莲有一帮身家不菲的同事,这帮人现在根本不认识胡月莲的未婚夫,未来对胡月莲的未婚夫大概也没有什么往来的机会。所以送礼的目的完全是针对大家与胡月莲的交情。这笔钱该怎么送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胡月莲就想起了两天前的相亲会。在相亲会上,能存在于胡月莲眼中的那个人自然是秀丽的青年肖丰。然而肖丰的父母与胡月莲的父亲之间的讨论,让这场相亲会的情况变得充满了赤裸裸的利益。
双方家长直奔主题,两人成亲之后,胡家将帮忙给肖丰安排一个航海行会里面的正式工作。而且胡家还同意出一笔钱,作为肖家每年投资航海上的本钱。
赵嘉仁的航海行会现在经营的越来越规范,出现了极为正规的投资人概念。胡月莲作为老员工之一,通过了种种考验,所以得到了从船队里面整体分红的特权。肖丰的父母就没分红特权,他们身为赵嘉仁集团里面的普通教师,加上胡家相助,让他们得到投资货物的特权。
双方谈妥,立下了婚约,结束相亲,男方父母带着垂头丧气的肖丰离开后。胡月莲的老爹叹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胡月莲知道老爹感叹的理由。别小看投资货物的特权,现在有不少有钱人眼巴巴的求着赵嘉仁拿了他们的钱,可此时的航海行会早不是几年前那种啥都缺的时代。济州岛的存储的大批木料经过几年的处理已经干燥完毕,造船厂每月能够下水十几艘船。想在南海航运里面分杯羹的门槛越来越高,若是不能拿让航海行会看得上眼的交换条件,只是想单纯投钱进来赚钱,大概只有等到赵嘉仁倒了大霉,损失惨重才行。
胡月莲还记得自己当时喜滋滋很认同老爹的话,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对。肖丰有这长相,就是可以得到胡月莲的青睐。然而现在,要准备成亲的胡月莲开始感觉到某种压力。她的未婚夫肖丰能够拿出手的大概只有长相了。论钱财,论地位,肖丰和胡月莲的同事们完全无法比拟。他们大概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这种认知却让胡月莲心中更生出想保护肖丰的愿望,与是胡月莲岔开话题,“这个以后再说。我来这里是想问你,这次赵知州是不是认真的。”
当下的大事自然指要前往两万里外扶桑国的事情,刘猛立刻答道:“赵知州当然是认真的,他还让我推荐几名可靠的人来当船长。”
得了确定的回答,胡月莲点点头,“怪不得袁干事那么不高兴。”
刘猛嗯了一声。袁弘杰干事这几天脸色难看,他也对大家说了理由。一艘船上基本配备20名水手,如果航海大概要动用4艘船。一艘船造价一千贯,加上水手工资,连船带人就是3000贯。4艘船的船队是12000贯。如果航海失败,不仅是一万两千贯就打了水漂,船队里更要有80名精干水手折损在茫茫大海上。袁弘杰不能理解赵嘉仁为何态度如此坚定。
见刘猛确定此事,胡月莲说道:“赵知州已经说了,既然大家对这次航行如此担心,他就自己拿出全部的钱来。既然赵知州如此坚定,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每艘船上搭配几个十番队的人。”
这个建议让刘猛眼前一亮,他此次从倭国回来,带回来价值几万贯铜钱的黄金白银。赵嘉仁此时完全不差钱,刘猛担心的是损失船上的精干水手。十番队人员都是倭国人,还算是精干的倭国人,若是能让这些人上船。节省金钱成本的同时,也节省航海行会里面的精干水手。他重重的点点头,“如此甚好!我觉得行。”
胡月莲和刘猛商量了一番细节,就做了方案。由胡月莲拿着方案前去找赵嘉仁。赵嘉仁拿到方案之后刚看了一半,就忍不住猛的拍了下桌案,大声称赞。这么多干部里面,基本都是反对这个计划的。最后逼得赵嘉仁强硬宣布他自己出这笔钱,此时终于有干部拿出可靠的办法。
每艘船上配备30名人员,正规水手15名,学员5名,外围拿普通薪水的5名雇员,十番队成员5名。船上这般配比,人数就从原来的20名人员变成30名,还节省了5名正规水手。不仅让船队战斗力增加,还节省了损失精干人员的损失可能。赵嘉仁在此次大航海中希望得到的就是部下们给与实质性的帮助,而不是一味的表示反对。
当然,赵嘉仁并不责怪自己的部下。他的计划是从福州出发先到北海道的函馆,从亚洲前往北美的最近航向就是从函馆出发,抵达北美温哥华,或者更靠北的鲁珀特太子港。当然,此时白人殖民者还没杀到那里,当地还是一片荒地,顶多出没些印第安人。
抵达北美之后,当地就有南瓜这种重要的作物。还能趁着太平洋环流沿着北美西海岸一路南下,抵达目的地墨西哥。最后沿着麦哲伦环球航海的轨迹,顺风顺水的从南美一路跑到南海。太平洋为何叫做太平洋?就是因为麦哲伦航海的时候横渡太平洋的时候无风无浪,一路太平。为了纪念这段航程,才有了太平洋的名字。
然而赵嘉仁不能讲自己知道,他能利用的只有《南史》与《魏书》里面的几百字记载。只凭借这些连大宋饱学之士都从没注意过的几百字,关心航海行会发展的部下当然不信服。现在终于有了不下的支持,赵嘉仁对胡月莲的印象大好。不亏赵嘉仁做了那么大的让步,才帮着胡月莲提亲成功。
既然胡月莲如此给力,赵嘉仁也不能难为胡月莲,他问道:“胡队长,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此事让你来负责,是不是耽误你的大事。”
胡月莲就知道赵嘉仁不会胡乱安排,此事等到了赵嘉仁的话,胡月莲连忙按照她和刘猛商量好的答道:“此事我先和刘猛商量,他也帮着我完善了不少计划。5名外围成员的建议就是刘猛提出来的。我觉得此事可以让刘猛来办。”
赵嘉仁点点头,计划里面要对这批人进行训练。让这帮习惯了福建路温暖气候的人适应北边的寒冷气候,佐渡岛的确是个很好的位置。
“我会考虑此事。”虽然心里面确定,赵嘉仁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毕竟是航海行会的领导人,此事还是要由他来主导。
在学院、十番队、外围里面征集人员进行的非常顺利。然而在精干水手里面征集人员就不是特别顺利。此时南海贸易船队已经归来,告示不仅给学员们看,也给南海船队里面的水手与干部看。对于南海贸易船队的人来讲,这笔钱的吸引力远没有对学员的吸引力大。南下船队靠坚船利炮,根本不用给控制马六甲海峡东口的三佛齐缴纳任何过海峡的费用。
虽然此次航行中损失了十分之一的船只,却因为船队编组得当,医疗得力,只折损了5%的水手。活着回来的水手投资了两成购买货物的货款,就得到了两成的销售收入,水手收入都有70贯左右。
最后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集结了足够的正规水手。看了名单,赵嘉仁都觉得心疼起来。这里面的四名船长四名大副都是与胡月莲相同的分红人员。分红人员意味着他们都是老兄弟,都是干部。
赵嘉仁的部下们分两类,一类是吃航海行会红利,一类是吃货物投资。前者是只要航海行会赚钱,他们有分红,后者是必须针对每一趟进行投资。
针对每一趟投资的又分成两类,一种是押注般把货物投放到某一艘船上,或者投资整批货物。若是船沉了,那就赔光光,若是投资整类货物,那就是扣除风险费用,获利比例大大降低。胡月莲的未婚夫肖丰家通过联姻,让肖丰的父母得到了投资货物的特权。
水手们当然有投资货物的特权,但是他们属于整个金字塔下面最低的一级,吃红利的那帮老兄弟仅仅低于赵嘉仁而已。他们实施大航海的收益,远低于他们去南海的收益。此次航行下来的航路大概得接近十万里,这些人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前往,完全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地球是圆的,就如告示上所讲,属于‘不懈于地理发现之辈’。让他们放弃巨大收益的不是金钱的利益,而是这些人真的有探索未知的强烈愿望。
有部下如此,赵嘉仁也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激动起来。原本他安排的培训教师,对整批人员进行培训前临时把讲述地理课的讲师换成了赵嘉仁。当一身绯袍,配银鱼袋的赵知州出现在连带替换人员共220人面前的时候,那些根本没机会见到赵嘉仁的低层人员都惊呆了。那些航海的干部们也都两眼放光。
赵嘉仁也不寒暄,他首先开口说道:“我向诸位保证,我相信此次远航一定可以成功。等诸位胜利归来,我就会立下记载这种中华千年大事的石碑,将诸位的名字镌刻其上,让我中华子孙万代都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而诸位的勇敢,也必将成为后世楷模。我赵嘉仁再次讲了此事,就一定会办到!请诸位相信我。”
既然此行如此危险,事前就更要告知众人。正因为知道此行的艰难,哪怕是完全为了钱而投身此行的人员也感到自己被尊重,不少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干部们则是激动的带头鼓掌,片刻后,教室里面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等众人情绪平息,赵嘉仁立刻就把此行的理论根据拿了出来。那是在《南史》与《魏书》里都有记载的话,
‘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到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作板屋,无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
国王行,有鼓角导从。其衣色随年改易。
……有牛,其角长,以角载物,至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多蒲桃。其地无铁,有铜。不贵金银。市无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即驱;相悦,乃成婚。
以赵嘉仁对中南美的了解,这个描述的确不是指倭国,整个美洲的形状更像是扶桑树。而且描述的距离和方位极为靠谱。在整个文字中,扶桑国与倭国两个名字都出现了,还有扶桑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的记载。从倭国出发到鲁珀特太子港,的确是七千多里地。这条航线是从亚洲到美洲最近的航线。
至于那时代的人拥有的测量能力,赵嘉仁也觉得不敢妄言。当年他去徐州拜访在电力系统的朋友孔电霸,顺道混顿公款吃喝的时候,徐州的电力局朋友孔电霸带他去参观了徐州的西汉楚王墓。参观当地一个双墓道的西汉楚王墓时,电力局的孔电霸就指着证明墓道平直的激光讲述了墓道的故事。
发掘这个古墓的技术人员发现墓道无比平直,就用激光测量,其结果果然证明猜测,汉代修建的两条墓道就是极为平直,两条墓道是水平的。世上不乏好事之人,就有人进行了精确测量,发现两条墓道方向还是有一点点的夹角。于是好事之人喜滋滋的表示,汉代测量技术无法做到高精度精确测量。
然而有好事之人,就有更好事之人。既然两条墓道有夹角,那么这两条线在同一个平面上的哪里交汇呢?更好事之人就行了更精确测量以及精确计算,最终结果出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两条墓道安放了西汉楚王以及楚王妃的棺椁,如果楚王和楚王妃沿着墓道以绝对直线前进的话,他们最终将在西汉首都长安出现交集。
对于这到底是奇妙的巧合,或者是机精确的测量,身处现代的新中国技术人员无法做出解释。难道汉代技术都能做到现代得靠卫星定位的才能完成的测量么?这怎么看都不合常理。但是如果是偶然为止,那为何西汉楚王墓墓道的交汇点会是西汉首都长安?这种奇妙的结果完全可以解释的通,夫妻两人的魂魄可以沿着墓道一路毫无阻碍的重回长安。回到位于长安的皇室族谱之中。
赵嘉仁怀疑南北朝距离汉代不算太遥远,也许当时在远距离测量上还保留了什么技术也说不清。不过这等事他只能自己想想,现在给学员们的培训要讲的是别的事情。
有史书记载做基础,赵嘉仁就利用‘据说当年在汴梁还有些别的内容’把他的私货给放进去。那些都是赵嘉仁的目的所在。墨西哥此时有无数的好东西,辣椒、玉米、南瓜、红薯、土豆、番茄、油棕榈树、剑麻、细绒棉。不管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作物,都属于能彻底改变中国作物的结构的大杀器。赵嘉仁绝对不会放过这些。
中国人的基因里有着强烈的农耕民族的特点,对于弄回作物的事情,所有人都用理所应当的表情听着讲述。没人觉得这么做有啥过份的。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倒是他们对赵嘉仁的极昼极夜的描述,还有极光的描述很是好奇。对于扶桑国野人的描述也很是警觉。
进行了五天的培训之后,接种了疫苗的220人乘船北上。亲自送行之时,赵嘉仁感触的想,他终于理解了为啥大航海时代初期的历史记录中,能拿出巨资支持航海的要么是欧洲国家的国王,要么是大贵族商人。
根据历史记载,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所拥有的财力也力有未逮,他们也得到处借钱才能凑齐足够资金置办船只,雇佣水手。大宋的生产力远胜大航海时代的欧洲,即便如此,一万两千贯铜钱对赵嘉仁来讲也不是小数目。
“一路平安!早日归来!”赵嘉仁对着起航的船只大声喊道。
“一路平安!早日归来!”送行的人群也有同感,大家一起高声喊了起来。
船上的人们都挤在船舷边,挥动手臂向送行的人群告别。一时间,不少人都湿润了眼眶,不少人放声大哭。
第105章 船队引发的变化
茫茫大海,前途未卜。离别之时,情难自已。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目送满载前往佐渡岛进行适应性训练的船只走远,在码头上送行的众人都各自离开。
赵嘉仁与佐渡岛岛主刘猛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对刘猛说道:“你赶紧回家探亲,这次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出力。”
“校长,我家媳妇没见识,等我回去就让我家孩子写申请。”刘猛也毫不迟疑的讲述着自己的要求。
赵嘉仁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你好歹也看年龄啊。第一次办干校没经验,对太多学生提出了要求。我们讨论了一下,以后只针对14岁以上的学生招收。你家的孩子里面有几个到年纪了?”
“要这么搞?”刘猛很是意外。
赵嘉仁点点头,“嗯。年龄太小的话,这和荫官有何区别,孩子们也未必真的喜欢。”
刘猛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敢不喜欢,敢不好好上学,我就揍他们。”
这发言让赵嘉仁生出一种熟悉感,与新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气氛完全契合。家长们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让娃们能够争取到更高的地位,真的是竭尽全力让娃们上学。心中感叹着‘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嘉仁却没再接这个茬。有些事情最初的想法很好,最终的结果大相径庭。
刘猛本来以为赵嘉仁会就这个问题多说几句,没想到赵嘉仁突然就沉默下来,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段,刘猛觉得心里面有些发虚,就忍不住说道:“校长,是不是在佐渡岛上也开办些学校?”
沉默的走了一阵的赵嘉仁立刻答道:“矿山的矿工不能开办学校。他们干一年就轮换。”
对如此迅捷的反应,刘猛讶异的问道:“为何?”
“这样比较容易监管。”赵嘉仁给了回答。他很担心有人偷偷私吞金矿银矿的产品,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杜绝。赵嘉仁更担心这种人形成一个利益链条。在这种时代想打断这种链条的最好办法就是定期轮换,不仅是轮换工人,管理人员也得轮换。
“那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换?”刘猛试探着问道。
“怎么会呢。”赵嘉仁有些不高兴的答道。在制度草创阶段就是这么麻烦,每件事都得做各种解释。若是制度建立起来了,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多歧义。
看赵嘉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刘猛连忙解释道:“校长,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想回来。你看我都这个年龄了,每天起床都得费力气和自己较劲。而且家里一群人,有老有小。我还整天在外面,一想起家里面的人,我心里头就担心。就这次的事情,我不在家看着,我媳妇就敢胡来。校长,你还是让我回来吧。”
刘猛说的是心里话,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攒了三千贯以上的财富。即便谈不上家财万贯,也不愁吃喝。此时刘猛年龄已经奔四,在宋代,四十岁就意味着黄土埋到胸口。此次见到老婆对家里孩子未来的负面作用,刘猛是真心不想在外面再赚钱。在他看来,此时的要务乃是为家里的未来尽心尽力。
听刘猛语气诚恳,赵嘉仁当时就想答应。不过掌权十年,赵嘉仁知道此时他什么都不能说。这不是装深沉,而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但此时赵嘉仁也不能不说什么,“你现在还不能回来,不过你既然这样想回来,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很适合你。”
“什么事?”刘猛连忙问。
“你先回你家那边,然后把船队的事情办了。接着等这边的消息。还有,就是隐歧岛的岛主,你有人选么?”赵嘉仁却转变话题,让刘猛干好工作。
刘猛有点失望的答道:“这个……,我觉得胡月莲能做这个岛主。”
“她……,她这两年大概要生孩子吧。”赵嘉仁提出了很正常的想象。
“呃……”刘猛登时就不知道该说啥了。哪怕是心里面明白赵嘉仁说的很对,刘猛还是被这个现实给惊到了。他知道胡月莲是女人,也知道女人成亲之后是要生孩子的。但是刘猛这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胡月莲成亲之后要生孩子。
看了刘猛的表情,赵嘉仁也觉得很熟悉。在21世纪那个男女共同工作的时代,女性越出色,男性们越容易忘记女性的性别特点。不过从刘猛的反应里面,赵嘉仁怀疑胡月莲自己都忘记了这些。看得出,这位年轻女子此时还野心勃勃的想爬上更高的地位,而且与刘猛就胡月莲接掌岛主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呢。
所以赵嘉仁笑道:“不过我觉得胡月莲挺不错的。我会考虑此事。”必须得说,此时的赵嘉仁心里面倒是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女性地位提升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先行者们必然要承担很大压力。
刘猛早就急着回家,只是事情繁忙。此时得到赵嘉仁应允,就毫不耽搁的出发。赵嘉仁则乘船返回福州。在学校里教授课程的胡月莲并不知道自己被这两个家伙在背后谈论,此时她正板着脸看学生们接受剑术训练。
身为刺剑高手,胡月莲心里面相当的恼怒。本来应该极为灵动的刺剑被这群混蛋小子们弄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杂耍,对于这门简单又精致的剑术来讲是侮辱。但是她之前接受过教师培训,早就被反复告知,要是孩子们天生就会,那要老师做什么?所以胡月莲总算是没有怒骂出声。然而此时心中沸腾的求去之情,让胡月莲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当老师。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胡月莲立刻终止教学。回到办公室,她坐下思忖了一下遣词造句,提笔就写了封请长假的信。无论如何,成亲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胡月莲准备婚事并不是过分要求。
这封信写完,胡月莲看向外面。就见到外面的雨停了。阴云低垂,远处的江上看着雾蒙蒙的,倒是有一支大船队正在逆流而上,看着像是要从闽江抵达福州。
胡月莲没看错,这支舰队的确是以福州为目的地。舰队一到,大批从福州出发的水手们终于抵达了出发地,他们纷纷扛上行李返回家中。那些不得不留在船上的水手们没过太久就看到有人赶到码头,那是他们的家人。得知亲人终于返航,家人自然高兴的无与伦比。拥抱的,拉手的,哭泣的,欢笑的。
当然,还有少数人哀哀恸哭。此次船队出行,有5%的人永远留在了大海上。船队里面有人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死者的遗物被交给家人,有些甚至没有遗物。虽然那些人只是少数,家人的嚎啕大哭也让场面也受到不少影响。
在码头附近,也有些人遥遥旁观。如果从表情上看,他们的痛苦与失去亲人的那些人相比并不差太多。福州码头附近有那么几栋二层楼,坐在二楼窗边的人们高鼻深目,胡子卷曲。如果是几年前,没到船队归来的时候,这些大食商人的店里必然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伙计们挺胸抬头,因为这些远洋船队基本都是大食商人所有。
然而蒲寿庚覆灭后,一切都变了。赵嘉仁的船队扬帆海外,以超大的规模以及超强的能力占据了航道。等大食商人们感受到压力之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大宋海上贸易可有可无的存在。大宋船队不用给三佛齐纳税,大食商人们可没有抵抗三佛齐水师的武力。
看着停泊在港口中的上百艘巨大船只,大食商人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真神在上,为何不降下雷火把这些船都给打进海底呢?”其中一位满脸凶相的商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话听着很给力,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为首的那位倒是没有对此表态,他理了理自己花白的胡子,哀叹道:“既然他们回来了,我们不妨就再去见见赵知州,看看他到底要什么条件。”
放狠话的那位不满的看了一眼花白胡子,他愤愤的说道:“叔叔,一年多来我们已经找了赵知州好几次,他总是不肯让我们加入。以前他没什么船的时候尚且不肯,为何现在反倒肯了呢?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让我们落得蒲大人的下场。”
公然提起蒲寿庚,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有些人干脆低下头微微叹气。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蒲寿庚要求通过停止做海上贸易的时候参加了蒲寿庚那边。既然那时候毫不迟疑的选择了站在赵嘉仁的对立面,此时赵嘉仁不搭理他们,他们也并没有太多好讲的。
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有人建议道:“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去占城找蒲家二少爷吧。前一段不是讲,蒲家二少爷在占城已经站住了脚么。”
这个建议并没有得到特别的支持。海商们都去过占城,知道占城当地是啥样子。不少人宁肯在大宋的泉州与福州受罪,都不愿意到占城去。说话间,就见到很多吊车开始伸出长长的杆子。这是最新的码头吊装设备,原本需要人力扛的包裹,此时用很巧妙的吊装设备轻松的从大船上卸下来。
那些船上的货物很快就将进入仓库,接着被卖掉。如果是以前,垄断了海上贸易的大食商人们就用几个月时间采买丝绸之类的货物,并且换到大量铜钱,用这些沉重的铜钱作为压舱物,船上满载丝绸、瓷器,趁着北风南下。
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最初那位满脸凶相的大食商人看着货物,恶狠狠的说道:“我听说蒙古人从云南那边打进了交趾。我们不如联络蒙古人,若是能帮着蒙古人平定交趾与占城。想来能够在那边有所发展吧。”
自古以来越南就分为南北两边。南边的是占城,北边的是交趾。中华南下的时候只平定了交趾,并没有占领占城。就如在朝鲜半岛,北方原本是汉四郡一样。蒙古现在是对交趾作战,而且成功的击败了交趾的军队,逼迫交趾向蒙古称臣。
听到如此的话,大食商人中老成持重之辈变了脸色,纷纷喝道:“你可不要乱说话!让赵嘉仁的人听到可就糟了!”
“那个赵嘉仁现在雇人在泉州与福州讲中华讲祖国,讲大宋绝不对蒙古屈服。他杀蒲大人,不就是说蒲大人与蒙古人有往来么?”
说话的那位并没有因此而吓坏,他翻了翻蓝色的眼珠,不屑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肯去占城吃苦。我听有人讲,现在留在大宋是受罪,去占城是活受罪。可你们就没听说过汉人所讲的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么。若是能在占城打出一片天地,你我都是城主。不比在大宋寄人篱下好么。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决定去占城看看。”
说完,这位起身就离开了小楼。随着楼梯响动,那位下楼走了。其他人没有勇气选择离开,商讨之后就决定派人前往赵嘉仁那里再求合作。
之前因为在赵嘉仁这里碰过壁,大食商人们并没有重蹈覆辙的打算,他们先去寻找衙门里面的其他门路。令这帮人失望的是,他们寻找的那些人都没空见他们。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这帮人都投资在赵嘉仁的船队上。此时船队归来,他们肯定要先去顾及自家的利益,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大食商人。虽然他们也曾经与大食商人有合作,那也是两年前的老黄历。
热情参与的不仅有福州市舶司,福州官府,连司马考这样的外围教师都美滋滋的参与其中。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司马考虽然在理论上拥有自己的投资,也就是该有一部分商品。但是司马考自己很清楚,他可没有把这些商品卖出去的能耐。
所以司马考焦急的等待着开会。投资人会议将向所有投资者提出一个商品销售计划。那时候,包括司马考在内的投资人就可以知道能赚多少钱啦。
第106章 投资人会议前的场外闲谈
进入六月,福州的梅雨天终于接近尾声。天空基本还维持昏暗的多云天,不过雨并没有以往那么大。风还挺凉爽,然而在福州住过的人都知道,从这时候开始,福州的天气就会一天天变热。
在航海行会的大礼堂,盛夏已经降临。屋子里面一半人穿绸裹缎,另外一半人则穿棉布衣服。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穷人穿的起的。除了身穿飞鱼服的工作人员之外,参加投资人会议的与会者每个人都有凳子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扇子。扇子很精致,上面是仕女图,提款是‘第一届航海行会投资人大会’的文字。
司马考扇着小扇,同时拿出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毛巾和毛料没啥关系,所谓的‘毛’不是动物毛,或者人类毛发。这里的‘毛’是指绒毛。毛巾的大概技术要领就是在编织毛巾的棉线上穿插进棉线,这些露在外面的棉线总量比作为基面的棉布多很多,增加了毛巾的吸水性,透气性,柔软性。
毛巾的纺织技法与大宋的天鹅绒技术一脉相承。想实现这样的工艺除了要有很不错的编织技术外,毛巾上花掉的劳动力比织布贵得多。所以毛巾在两年前一出现就震动了福建路,这物件甚至没办法出口。不是因为外国没人买,而是福建路有钱人就把毛巾采购一空。
司马考就是有钱人中的一员,他家在姑苏有生意,司马考当老师也有收入。现在司马考等待着他最新的收入,来自航海业的投资利润。在司马考身边的都是差不多的家伙,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会议正式召开。会议意味着决定这些人的收入。
在会场里面唯一不穿工人员飞鱼服,又不是投资人的大概是徐远志。整个会场里面也八分之一的人是进士,徐远志作为进士的一员,作为赵嘉仁的客人,他和司马考一起参加了这次投资人会议。
手里拿着扇子扇风,徐远志手里拿了一份投资人说明书仔细的阅读。大礼堂的上方悬挂着四个插了几十根蜡烛的大吊灯,加上屋顶的木棚刷了白灰,大礼堂内光线还算明亮。看了一遍之后,徐远志又看起了第二遍。这让把说明书看过十几遍的司马考有些不耐烦起来。
“师叔,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司马考有些没话找话。能给人做些讲解,也可以消磨点时间。
徐远志头也没抬,就开口说道:“司马考,稍安勿躁。急也没用,到了该开会的时候自然就要开会。你若是觉得心里不安,就去上个厕所,或者洗洗手,洗洗脸。到了开会之时,你只怕没时间去做这些。”
司马考没想到师叔竟然教训起自己来,心中当时就觉得很不爽。不高兴归不高兴,司马考也知道师叔说的没错。反正心里面如同插了干花般难受,司马考索性起身去了厕所。大礼堂外的走廊上也有不少人,这帮人低声聊天,偶尔探头看看大礼堂里面有没有开始召开会议,大概与司马考都一样。
见到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司马考就感觉很舒服。当这帮连感情上也和自己有共同不耐烦情绪的时候,司马考简直是觉得如同见到亲人。他忍不住上前和人搭讪。
既然都是忍不住跑出来的,外面的这帮兄弟也很容易就接纳了司马考。其中一位被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说辞,等司马考刚进入圈子,那家伙就急急忙忙的继续说道:“早些年我看那帮大食人个个颐指气使,看着不可一世。现在这帮人个个都蔫了,我这才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话,的确是至理名言。我家以前世代都是种地,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从海上赚钱。”
在得意之时嘲讽之前的强者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更不用说大食商人此时完全被排除在航海行会之外。更准确的说,曾经被大食商人垄断的海上贸易彻底易主,大宋的海商掌握了全部的航线。现在轮到这帮留在大宋的大食商人们成为旁观者了。
这样的话题一开,后续就紧跟而来,圈子里面有人问到:“福州和泉州两地有十万大食商人,你说他们这两年基本没有生意,怎么还不走?”
立刻就有人趾高气扬的解释道:“切。咱们大宋是什么地方。若是大宋比大食还穷,他们万里迢迢跑到大宋来受罪么?”
司马考觉得这话很对,正在微微点头之时,却见一位兄弟领着一个服务人员过来,那服务员手里托了一个大大的木盘。只是靠近过来,司马考就闻到一股香甜的感觉。转头看过去,那个木盘上放了不少小托盘,每个托盘上面都放了奶油蛋糕。
这是赵嘉仁推出的新式甜品,价格并不便宜。那个令人过来的兄弟一眼就看到司马考,他连忙说道:“少算了一个人,不过幸好我多要了几个。”
司马考连忙站起来解释自己也不过是受不了屋里面,所以出来和大家一起透透气。他边说边问奶油蛋糕的价钱,那位买蛋糕的倒也豪气,他笑道:“一个蛋糕,今天我请得起!见面就是客,这位兄台也不用客气,吃了就是。”
这话也不全是场面话,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快奶油蛋糕不算便宜。对于参加这个会议的人来讲,一块蛋糕不过是令人开心的甜点而已。而且奶油蛋糕真的挺好吃,大家觉得这个钱花的并不算冤枉。
吃了人家东西,司马考就做了个自我介绍。听说司马考是赵嘉仁学校里面的老师,一众投资人马上就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稍加交流,得知司马考还是正牌进士,这些人的目光中顷刻就变成了仰慕。
于是这帮人开始自我介绍,他们都是福建人,还是福建沿海人士。要是非得说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在赵嘉仁建立福建沿海灯塔群的时候与赵嘉仁有往来,进而与赵嘉仁进行商业合作的一群。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才当上了最低级的的投资人,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对整体货物进行投资,分红比例最低。而且这帮人投资的钱财数量平均下来每个人也就是三百多贯铜钱。不算穷人,却也没办法与赵嘉仁统领的航海行会内部投资人相比。
这番简单的介绍结束之后,立刻有人试图继续之前的话题,“司马官人。你说咱们会不会把那些大食商人都撵走?”
司马考对大食商人没啥兴趣,对于大食商人的去留更无概念。所以他的回答中全部是疑惑,“撵走他们?”
其他人听完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司马官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家伙想在福州买个商铺,他都快想疯了。可现在福州哪里还有土地给他买商铺。想来想去,能卖房子的大概就只剩下大食商人啦。”
即便司马考的脑子灵光,也是花了好一阵思考才算是勉强把里面的逻辑关系给理顺。赵嘉仁建立的航海行会大发展,大票人涌入福州,造成了福州地方上的房产紧俏。而兴旺的大宋海上贸易又催生了福州当地商业的兴旺。想搞商业就需要商业用地,那不是随便弄个小房子就可以顶用的。
司马考在赵嘉仁那边当教师,参观过已经被赵嘉仁整个买下来的马尾地区。马尾地区最大的建筑其实并非是什么学校或者造船厂,而是那些仓库。木料,铁器,各种物件都需要仓库。而且仓库想有效管理还需要很大的空间,见识过这些之后,司马考终于能理解为何这帮想在福州开铺子的家伙想购买土地与房产。
“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就算是我们相对大食商人动手,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司马考顺着那些人的话去讲。讲完之后,司马考发现自己的说辞在逻辑上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感觉。啥叫做‘总得有个理由’?难倒只要找到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对大食商人为所欲为不成?
没等司马考把自己的话进行调整,那帮参与讨论的兄弟们脸上看着都有了光彩。那个最急的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得有个理由才好,若是胡乱动手,官府只怕也不会答应。”
司马考觉得自己也许开了个很坏的开头。心中正为难间,突然一个给他自我解释的念头冒了出来。那是赵嘉仁的话,‘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内部都有这种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运动和发展。事物内部的这种矛盾性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联系和互相影响则是事物发展的第二位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帮人为了能够实现自己能够在福州开店铺的目的,他们不在乎做出很多事情。现在司马考的话顶多是外部因素,甚至连诱因都算不上。如果这帮人做出什么来,只能说明他们原本就有这么做的冲动。
就在司马考为自己的愧疚感寻求解释的时候,就听这帮人继续讨论下去,“大食商人与蒲家一贯很亲近,我记得赵知州就是因为蒲家下令大食商人不向我们卖货开始的!”
“对啊!蒲家勾结蒙古人,因为蒙古人那边有不少大食人。”
“我听过赵知州让人在城里讲的课,课上说,我们老祖宗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大食人心里面亲近的必然是大食,我们华夏只是他们赚钱的地方,可不是他们要拼死效力的祖国!”
“那些大食商人连他们自己的祖国都不热爱,咱们的船队虽然出去,可目的是回到咱们大宋来。可那些大食商人们根本不会大食,他们就是留在大宋。人家说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们连自己的祖国都不去热爱,他们更不会热爱咱们大宋!”
司马考听着这帮投资人的话,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蒙圈的状态。就在此时,接近大礼堂门的那边有了些骚动,在那边聊天的一群人急急忙忙进了大礼堂内。还有认识的人向这边招手,示意会议召开了。这边的人们立刻起身,急匆匆向大礼堂里面赶去。
看着这帮人的背影,司马考觉得脑子还有些不利落。从方才的互相介绍中看,这帮人其实没怎么读过书,但是这帮人方才所说的话只是用词没有朝廷里面文人们那么优雅,实质上并无不同。总结起来的话,这帮人的都是在‘用道理去证明某些人是邪恶的’,至于那些人被定性为坏人的货色是好人或者是坏人,这根本不重要。
在官场上,干掉政敌夺取政敌手中的政治资源和政治地位,就能够开始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尝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看得出,这帮人试图解决大食商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大食商人手中掌握的那些商业资源。或者说,这些人看上了大食商人手中的商用土地和商用建筑。
也许是司马考自己就是被政治打击的对象,所以司马考心中忍不住生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情绪,司马考进了大礼堂。在位置上稳稳当当坐着的徐远志看到司马考竟然毫无激动的坐到了位置上,沉稳的等待着上面的人开始讲话。徐远志率先开始问道:“你在外面见了什么人么?”
司马考点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徐远志并没有继续询问司马考到底遇到了什么,他语气轻松的说道:“本来就是如此。我等不肯学,只是因为我等不虚心。”对师侄做了这般教育之后,徐远志就沉默下来,轻轻扇着扇子,等待主席台上的人发话。
然而说话的并不是主席台上的一众负责人,这帮人坐定,一位司仪大步走上前台,用有些浮夸的风气对台下的众人大声说道:“诸位投资人,我们期待的投资人大会终于开始了!现在大家能够看到,咱们航海行会的干事们在干事长袁弘杰先生的带领下就位,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袁弘杰干事长发言!来诸位,掌声响起来!”
在这样的引导之下,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大礼堂里面顷刻显得无比热闹。在这样的气氛中,袁弘杰站起身。看到自己要分到的红利马上就要揭晓,掌声自然而然的更加激烈起来。
第107章 不外流的大宋货币
“三成……”徐远志若有所思的说道。
走在徐远志旁边的司马考沉默不语,脸上有些失落的表情。投资人大会准备的很久,真正宣布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句话。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宣布,此次投资人会议分成是三成,接着就宣布分组开会。司马考所属的投资人类别是全包,投资人只管出钱,拿钱。其他统统不用管。
因为在学校里面很容易得到一些内部信息,司马考得知的出海普通水手的获益比都比这个三成高很多。所以离开的时候司马考满脸的失落,堂堂进士只有最低分红比例,司马考很失落。
“三成全部是给现钱。有趣。”徐远志对司马考说道。
“何意?”司马考对徐远志的着力点不太理解。
当过知州的徐远志有些讶异的看了司马考一眼,这才说道:“三成比放债的利息低一些,可放债只怕是拿不到多少现钱。”
司马考是判官,听了这话之后马上明白过来。大宋缺钱,放债之后收回来的很可能是田地、店铺,又或者啥也收不到。因为大宋官府不许因为欠钱而掳人,这时代的黄世仁发动‘穆仁智催债’技能,大概也是弄不回来喜儿的。因为喜儿若是去告官,掳人的黄世仁大概就得人财两空了。
航海行会给现钱,投入交钞的就给交钞,投入铜钱的就给铜钱。若是只是给关键投资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对所有投资人返还本金与利润。这是牵扯几百万贯纯粹的钱财往来,如此规模,在整个大宋大概也没人能有如此手笔。
想通了这个关节,司马考马上就不想抱怨。他此次投了一万贯交钞,能拿回来一万三千贯交钞,这笔钱不用纳税。其实司马考已经准备再从家里弄些钱,凑够两万贯,明年这时候他大概就能收入到两万六千贯。
就在司马考勾勒着美好想象的时候,就听徐远志再次开口,“这样的回报能持久么?”
真的是一言上天堂,一言入地狱。司马考觉得自家师叔的话真的是莫名其妙,从前面的讲述来看,徐远志很佩服航海行会的能力。怎么突然间就开始给航海行会敲丧钟了呢?想到这里,司马考问道:“师叔,你之前不是还想投些钱到航海行会么?”
“现在我也想继续投钱进来。”徐远志答道。
司马考用不解的神色看着徐远志,对自家师叔的判断大惑不解。若是怀疑航海行会的回报无法持久,那为何要坚持投钱。不过司马考也不敢问太多,毕竟他的官只是做到判官,他师叔徐远志做过福州知州与广州知州。论见识,徐远志总是比司马考要高那么一点点的。
徐远志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司马考,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向这个鄂州判官做解释。赵嘉仁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赵嘉仁现在弄出来的兴旺局面也并非前无古人。其实徐远志自己也没办法做出详细的解释,不过历史书上早就讲过很多次,一个地方只要有大量的钱汇集,就一定会出现各种问题。哪怕是汴梁或者临安这种京城,也会承受不了如此冲击。历史上其他朝代都是采取重农抑商的方式强行打击商人,而大宋不禁兼并,不歧视商人,所以很多问题爆发的时候更加激烈。
在看到了这次投资人会议之前,徐远志只是挺好奇。见识了投资人会议之后,徐远志觉得好奇心更是无法按捺,既然没办法和司马考谈论,徐远志说道:“我们一起去见见赵知州。”
两位进士联袂而来,即便赵嘉仁很忙,他还是接见了两位。赵嘉仁重视进士,是因为进士有很大影响力。当年向士壁马光祖身为进士,在本地振臂一呼,就能募集到几千民团去和蒙古人打仗。
如果徐远志与司马考真的肯加入赵嘉仁的队伍,他们就可以在他们家乡召集富人给赵嘉仁投资,召集穷人来为赵嘉仁的体系注入劳动力。可以说好处多多。若是极端情况下,譬如临安朝廷灭亡。那时候本地进士的号召力就更显得珍贵。
徐远志不爱打官腔,他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司马考听了师叔的话,整个人都懵了。这位鄂州判官并没有想到师叔竟然是以天下的角度,以历史的角度来提出问题。这题目已经不是个知州的范畴,而是朝堂上相公们的领域。
赵嘉仁听了之后倒是没有觉得奇怪。要是用21世纪的话,徐远志质疑赵嘉仁的船队某种意义上有些类似庞氏骗局,或者是老鼠会。因为赵嘉仁支付给投资人货币,而不是支付实物。徐远志认为这么做就会无法维持可持续发展。
当然了,徐远志用词中牵扯了不少与货币有关的内容,听着很是有些唬人。听的旁边的司马考一愣一愣的。
既然两人如此,赵嘉仁也矫情,他答道:“想给徐先生解释这个问题,就得先把货币的概念弄清楚。我觉得给徐先生和司马兄两个人讲没效率,所以我准备开个班,讲大课。两位先回去等消息,大概明后天课程表就能排出来。”
赵嘉仁从来不说废话,果然到了后天,课程表就排了出来。第四天,赵嘉仁先到衙门,行了官文给左翼军统领夏曦,让离开福州半个多月的夏曦赶紧回答迁移是否开始。把这件事弄完,赵嘉仁才赶往学校。
此时航海行会的干部们都已经返回,加上两位进士,三十号人都等着。
“货币就是一般等价物。”赵嘉仁上来就将大学课上的内容撂出来。看着干部们愕然的脸,赵嘉仁板着脸说道:“这次的课我要考试,所有讲到的基本理论全部要考试,而且必须条条过关!”
这么强硬的命令下来,学员都傻了眼。不等他们继续浪费时间,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司马考学员,你来当学习委员,所有学员笔记的事情必须检查。”
赵嘉仁态度虽然坚定,不过内容倒很灵活。中国历史上的货币是制钱,金银一直不是中国最主要的货币。这点上就不怎么符合马克思资本论那句‘金银天然就是货币’。不过赵嘉仁也不在乎这些,他在大宋好些年,终于能理解到大宋的很多问题。
首先就是大宋货币外流问题,所谓良币驱逐不等于货币外流。大宋和外国海商做生意,支付给外国海商的是铜钱。在这帮外国海商眼里,铜钱可不是货币,而是一种货物。每次出海的时候带走几千斤铜钱,一来这玩意是价值很高的商品,二来还能当做压舱物。何乐不为,不知不觉之间,大宋本土的货币就大大匮乏起来。这也不能说是海商恶意这么做,而是因为他们的国家就没有货币概念,更没有一般等价物概念。
现在赵嘉仁领导的航海行会就彻底改变了这样的问题,大宋船队出航的时候不携带大宋货币,而是携带大量商品,以商品换商品,在扩大了大宋海上贸易的同时,还杜绝了大宋货币外流问题。
将自己的功业大大讲述一番,赵嘉仁高声说道:“而且这些商品还换取到很多金银!诸位,这些商品还换到了很多金银!”
一众人里面只有仁达钱庄大掌柜齐叶与齐叶的两名手下才知道赵嘉仁为何这么激动。齐叶的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而其他人则不知道赵嘉仁为何这么激动,都讶异的看着赵嘉仁。
赵嘉仁从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两个钱袋,对司马考说道:“你把里面的硬币一个人给两个。下课之后让所有人签了领取记录。”
司马考过来拿起钱袋,讶异的发现两个钱袋竟然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伸手进去,摸到的好像是制钱,掏出来之后却发现这是圆形无孔的硬币。有金币,有银币。金币与银币的大小不同,金币与金币之间的大小则是完全相同。
每一个学员都领到两个,正好将金币银币给分完。徐远志看到金银币边缘很光滑,却都有很精致的花纹,硬币正面中间是‘壹两’,还有其他的图案,背后则是‘仁达钱庄’四个字与图案。金币整体样式差不多,只是因为个头比银币小,所以上面的文字更精致,花纹则与银币不同。
几个月前,仁达钱庄的大掌柜齐叶就拿到了这些贵金属货币,在货币设计时候,齐叶同样出力甚多。他与其他学院不同,只是把沉甸甸的货币拿在手里把玩,而眼睛并没有看着金银币。齐叶很清楚赵嘉仁想说的内容,赵嘉仁不仅通过航海行会阻止了大宋货币外流,现在还通过进口金银能够发行某种货币。
在当下的大宋,金银已经承担起货币的责任。只是因为金银数量太少,所以没办法大规模的发行而已。仁达钱庄依托了航海行会,终于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钱庄,作为仁达钱庄的大掌柜,齐叶也觉得有荣焉。
“原来的时候我们是输入商品,输出货币。现在局面变了,我们变成输出商品,输入货币。有人曾经认为我们给投资人直接发货币会难以维持,我认为这是多虑了。”赵嘉仁扫视着一众干部学员,最后目光从徐远志身上一扫而过。
徐远志并没有觉得面子受损。他饶有兴趣的听着赵嘉仁所讲的内容,觉得‘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句话真的是古人诚不我欺。
第108章 夏璟统领的反击
当赵嘉仁在讲堂上把自己对大宋的贡献慷慨激昂的讲出来,进而开始向那些同样有些激动的干部学员灌输‘一般等价物’概念的时候,殿前司左翼军并没有在出现在赵嘉仁心中。实际上就算是赵嘉仁一般的时候也不会想起这支军队来。
以赵嘉仁的官职角度,他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只要福州治下没有出现暴动或者叛乱,他就没有大事。以赵嘉仁本人的视角,福建路的内陆山区并非重要的地区。此时赵嘉仁关心的是福建路沿海地区。
然而从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夏璟看来,在福建路能向他提出要求的官员中,官位最高的就是赵嘉仁。在整个福建路公然威胁夏璟的更是只有赵嘉仁一个人。半个多月前满怀屈辱的离开福州,夏璟觉得自己的人生貌似都被否定了。进士看不起军人是一码事,夏璟自己也不觉得进士赵嘉仁有什么非要看得起夏璟的理由。
但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威胁殿前司左翼军统领说,要是统领不听话就把统领给弹劾到丢官,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不管进士比军人地位高多少,夏璟都准备和该死的赵嘉仁斗争到底。
一路上夏璟就在想办法,回到驻地后,夏璟就把师爷给找来商量。师爷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办法,和夏璟想的一样,师爷提出给夏璟在朝中的靠山写信,将赵嘉仁的恶性讲述清楚,并且恳求在朝廷的靠山能够弹劾赵嘉仁。
写完了这封信之后,夏璟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出去。看着背起行囊出发的官方信使,夏璟心中也有着一些期待。大宋各地方上的官员都是流官,如果这帮人没有犯罪或者重大失职的话,他们都是三年一任的不断在各个职务上调动。就如赵嘉仁虽然在福建路待了快十年,可赵嘉仁的职务历经莆田县尉、临清县尉、福建路提点刑狱、泉州知州、福州知州,十年就有五个不同职务。一般来讲,左翼军统领则会在福建路待上很多年,只要再熬过两年,夏璟就可以看到赵嘉仁离开福建路。现在夏璟需要的只是熬过这个时间而已。
大宋官方邮政系统的效率还不错,信使们虽然没有神行太保戴宗那种贴了神符就能跑几百里的能耐,却也尽心尽力的将信送往目的地临安。并且在十天左右送到了目的地。就在信使进入临安的时候,赵嘉仁催问夏璟的信才送到了夏璟手中。
看完这封傲慢的信件,夏璟愤愤的抬眼向天,期待自己在临安的靠山能够赶紧运作起来,制止赵嘉仁的无礼暴行。夏璟统领的第三房小妾偷偷看到了夏璟的气氛,她连忙到了厨房开始张罗起来。
等到了午饭的时候,第三房小妾命自己的丫鬟端了托盘,带着她张罗好的一顿午饭送到了夏璟的花厅中。夏统领没有书房,平日里就喜欢在花厅待着。闻到咖喱羊肉的味道,垂头丧气的夏璟统领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第三房小妾也不多话,她用力的拉着夏璟的手,把他从座椅上拉起来,拉到了桌边。夏璟叹口气,闷闷不乐的拿起筷子夹了块咖喱炸鸡。小妾给夏璟倒上酒,有辛香料开胃,身体有胃口,然而脑子没胃口,夏璟统领勉强吃了起来。
而在此时的临安,贾似道的府中也是上了最新在临安流行起来的咖喱饭。大宋政事堂左丞相贾相公这边的菜色比起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夏璟要丰盛许多。先上来的是开胃菜,肉片卷了核桃热,外面用蛋汁裹了,在油里炸过,再放在深红色的浓稠山楂露上。凡是吃过山楂露的,都忍不住开始吞口水。譬如现在负责公田改革的刘良贵。
刘良贵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好吃之人,也是个很能自律的读书人。可吃过贾似道家的宴席之后,他就开始忍不住口腹之欲了。这让刘良贵感觉很不好意思。
贾似道看着刘良贵尴尬自责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一直以为赵嘉仁赵知州乃是个很能吃得了苦的人,没想到赵嘉仁送来的菜谱竟然都这么精致。也亏得他能弄来这么多山楂。”
提起赵嘉仁,贾似道就很容易生出感慨来,而且整个来讲还是正面因素比较高。然而刘良贵听到赵嘉仁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敌意。夹起一个核桃肉,蘸了好些山楂露,再放进嘴里。酸、甜、香、滑、嫩,种种口感依次感受到,刘良贵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吃完之后,刘良贵在下一道菜上来之前说道:“贾公,我和那赵嘉仁见过面,他当时认为公田改革是避重就轻。好像并不支持的样子。”
听了这告状的话,贾似道没有生气,他呵呵笑道:“避重就轻么……呵呵,这到真有赵嘉仁的风采么。”
这下轮到刘良贵感到讶异了,他从来不知道贾似道竟然还会对反对者如此宽容。但是不管贾似道怎么想,刘良贵还是把赵嘉仁列入政敌的行列。公田改革虽然是通过贾似道来推行,然而最初的设想是刘良贵,包括之后的制度设计以及内容修改,刘良贵出力极大。刘良贵甚至认为贾似道的能力并不强,根本不足以承担左丞相的职务。至少在公田改革上,贾似道也只是有自己的需求。对于贾似道,他更多的是要消灭正在藩镇化的军头。
想到这里,刘良贵继续说道:“贾公,此次官家终于答应,可我看官家态度软弱。朝中众人对公田改革反对甚多,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有丝毫反对。”
贾似道盯着刘良贵看了一眼,冷静的说道:“公田改革在两浙路,两江路,赵嘉仁在福建路当官,根本不参与公田改革。我们还要靠他的棉务,不管你多不喜欢他,也不许对他动手。”
刘良贵听了之后点点头。同时心里面觉得贾似道还挺有看人心事的能耐,方才那一瞬,刘良贵真的想着是不是给赵嘉仁一点教训。
第109章 一般改革诸般心思
贾似道府的饭菜极为精美,味道极好。刘良贵难得的大快朵颐,吃喝之间他也不忘谈论政事,公田改革本来就是刘良贵提出的计划,基本内容早就敲定,和贾似道要谈的是如何对付反对公田改革的政敌们。
对于政敌的处置,贾似道的态度登与之前一样,他对刘良贵说道:“放手去做,不用担心。”
酒足饭饱的从贾府出来,刘良贵乘上了轿子。在微微起伏的轿子上睡了片刻,回到家时刘良贵觉得完全没有睡过瘾,他打着哈欠走进府内,对身边的仆役命道,“今日下午不见客!”
很快,刘良贵就躺在竹席上沉沉睡去。也许是贾似道家的酒太好,也许是刘良贵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这一觉醒来后只见天色漆黑,外面鸦雀无声,只有细雨拍打屋瓦的声音。浑身轻松的从床上起来,刘良贵先去了趟厕所,然后从厨房里的余烬中弄出火来点燃了蜡烛。回到正厅里面,就见到里面的座钟指针指在第四点。
很好么,整理完就可以去上朝了!刘良贵心想。洗漱,准备朝服,写奏章。把这些弄完,天色已经微亮刘良贵家的仆人起床了。让仆人烧了热水之后,刘良贵在出门前还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梅雨季节中上朝官员都乘坐轿子,下轿子后打伞去金殿,直到陆续进了朝堂才碰面。不管是支持公田改革或者反对公田改,官员们都是面色沉重。当贾似道大步走进金殿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宋左丞相身上。
贾似道神色中并没有阴沉的感觉,他步履轻松,神色也很轻松。按照规矩,贾似道站在了官员的头一排。没多久,官家也到了金殿上。行礼完毕,就轮到众臣上奏之时。左丞相贾似道拥有最高权力,他毫不迟疑的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臣贾似道以为公田法乃当务之急。臣身为左丞相,当以身作则。所以献上臣在浙西的两万亩良田,以为公田法之始!”
一次性献上两万亩良田,听到这个宣布,众臣不自觉的发出些没什么特别含义的声音。众多声音汇集在一起,让金殿中形成‘嗡’的声响。所有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都被贾似道的这个宣布惊到了,不过片刻之后这帮人都是精神大振。贾似道肯为这个政策做到如此地步,那说明贾似道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定。
没等这些人说话,刘良贵出列说道:“陛下,臣家有田三千两百亩。既然是臣提出的公田法,臣也跟随贾相公将所有田献上。”
贾似道与刘良贵乃是公田改革的主将,他们态度如此坚定,改革派自然是士气大振。相对而言,反改革派们士气大受挫折。哪怕是以赌气的方式来看,公田改革的支持派们也有点道德上的制高点。
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坚定的反对贾似道提出的公田改革,在贾似道宣布献上家产之前,朝廷里面的力量对比还算是均衡,甚至可以认为反对公田改革的力量稍微占一点上风。然而此时贾似道的激烈行动直接增加了改革派的士气,大宋的文官‘讲道德’,因公废私绝对属于道德的一种。
何梦然连忙出列,大声说道:“陛下!公田改革乃是千秋大计,绝不能意气用事!”
贾似道乜斜着眼看着何梦然,用不屑的语气说道:“这等事早就讲过无数次,刘克庄讲过,以前大宋一年和籴只有一百五十万石,现在仅仅吴门一个郡就被迫交出一百万石,全国更是不知已经增加了几倍。若是朝廷直接控制田地,采取直接收取粮食的办法,所有难处都迎刃而解。”
南宋一百多年来始终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这个战时政府积遇到了无数问题,大宋的文官们尝试过无数解决的手段。到现在,剩下的问题都是公开的,简单的归结起来就是‘面对外敌的强大压力,大宋没有足够的钱粮组建军队来对抗外敌’。
何梦然完全知道贾似道知道的内容,贾似道对军粮的指责让他一时有些语塞。沉默了片刻,何梦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不是因为何梦然感到理亏,而是明知道贾似道这么做一定会引发巨大问题,可何梦然发觉自己除了指责贾似道这么做一定失败之外,竟然没办法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贾似道能够在气势上压倒其他官员,只是因为贾似道已经充分表达一定要解决问题的强硬姿态,并且预支了巨大的前期代价。
微微张开嘴,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想说些什么。他很想说,现在大宋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就国家根本性的问题进行讨论并且解决,他很想说自己对朝廷很失望。然而这些念头化成的言语却不是批评别人,“陛下。臣年老德浅,无力为国效力。求致仕。”
改革派们见到反改革派中极有影响力的何梦然居然选择了致仕退休,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喜色。哪怕这老家伙是以退为进,此时宣布致仕也是对反改革派的重大打击。反观那些反改革派的成员,他们原本并没听说何梦然要采取致仕的手段,都是大惊失色。
何梦然说完之后迈步走向金殿大门。他心中并没有挫败感,或者说挫败感等负面情绪化为了更加强烈的感觉,那感觉名叫‘绝望’。他不理解大宋为何到了这般田地,个人道德竟然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当一个问题真的找不出解决之道时,强烈的态度配合点个人道德的行动居然就拥有强大的说服力。
就让贾似道折腾去吧,也许他真的能做出些什么呢!怀着这样的情绪,何梦然走进了雨中,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竟然丝毫没有感觉。此时的他为自己无能改变大宋现状的事实而感到绝望,更因为大宋脚下的深渊而绝望。
回到家,何梦然就开始写请求致仕的奏章。情绪到时,何梦然写的非常顺畅。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何梦然把奏章装好,准备明天递上去。亲随看家主稍有些空闲,就将一份书信送上,何梦然打开一看,原来是临安里面反改革派的官员曹孝庆写来弹劾福州知州赵嘉仁私下经营海商,大赚黑心钱。并且学习贾似道,无理打击殿前司左翼军。
看了这封信,何梦然苦笑一下。他原本就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现在更是不可能有所表示。于是何梦然提笔又给这位朋友写了封信,信里面告知这位朋友,何梦然已经决心致仕。信很短,甚至没有提及和赵嘉仁有关的任何事情,只写了致仕这件事。何梦然觉得不用多讲,当他无权无势之时,朝廷内所有纷争都再与他无关。
信送出去之后已经是中午,何梦然觉得心中再无牵挂,于是很开心的和家人一起吃了顿在临安开始流行起来的咖喱饭。何梦然已经快六十岁了,胃口一直不好,平日里吃的很少。咖喱饭重新让老先生获得了吃饭的乐趣,特别是用咖喱等香料烹制的肉食,甚至让何梦然享受到之前几十年都没能享受到的肉类的美味。
吃完了饭,何梦然就向家里人宣布他致仕的决定。何梦然今年57岁,所以他致仕的内容并没有在家里引发什么轰动。致仕之后的官员基本都不会在京城继续待着,所以何梦然很自然的告知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皇帝并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批准何梦然致仕退休,但是何梦然去意已决,他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和其他高官一样,何梦然也是进士出身,读书非常厉害。他的研究方向是‘周礼’,所以家里古书甚多。对这些珍贵的收藏,何梦然亲自指挥仆役收拾。
到了晚上,何梦然的朋友曹孝庆就找上门来。两人见面之后,曹孝庆先是简单的问了何梦然为何要致仕。听了理由之后,曹孝庆果断的说道:“何公,此时我等绝不能让步。若是不能扳倒贾似道,任他倒行逆施,大宋必然覆灭!”
何梦然淡然说道:“当下朝廷内贾似道功劳最大,前些日子我等一起弹劾贾似道,贾似道就要辞相。官家最后极力挽留,并且终于决定实施公田改革。你现在就已经忘记了不成?”
曹孝庆摇摇头,“我并没有忘记。此次我想扳倒赵嘉仁就是为了此事,若是我等能联手弹劾赵嘉仁,那贾似道与赵嘉仁都是在鄂州取得功劳,必然要回护他。到了那时,只要我等能抓住赵嘉仁不放,扳倒他。贾似道就必然要致仕。”
这是大宋常见的官场斗争,只要贾似道坚持为赵嘉仁站台,扳倒赵嘉仁就意味着贾似道的政治信用大受损害。身为丞相,那就必须勇敢的承担起责任,引咎辞职。如果贾似道还不辞职,那他大概就是史弥远那种权相。
史弥远能够公开谋杀宰相韩侂胄,能够废太子,推现在官家登基。那真的是权倾朝野,曹孝庆最害怕的就是贾似道成为史弥远这样的权相。
何梦然摇摇头,“我致仕之意已决,多说无益。”
曹孝庆百般劝说,何梦然态度坚定,最后干脆下了逐客令。悻悻的从何梦然家里出来,曹孝庆满腹郁闷的走在街上,此时天色昏暗,雨云呈现黑压压的模样。让曹孝庆心中更是抑郁。
贾似道深受官家信任,赵嘉仁身为赵氏宗亲,当今官家多次称赞其为‘麒麟儿’。现在官家要支持改革派,不管反改革派如何努力,都会遇到问题。关键不是贾似道,而是官家!
思路至此,曹孝庆突然想起最近有人重提前太子的事情。最初听到有人提起这陈年旧事,曹孝庆觉得实在无聊,现在他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看来有些人是早就看透了问题所在。打击贾似道,不如直接去削弱当今官家。大家嘴上不爱讲,其实都知道当今官家得国不正。如果能逼得当今官家能够有所让步……
想到这里,曹孝庆找到了目的与方向。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就有了力量,趁着这股心气,曹孝庆稍稍想了想,就确定该去找谁。极为昏暗的暮色中,曹孝庆脚步轻快,大步向前。
何梦然提出致仕请求是在六月初十,十天后江南的梅雨季节彻底结束,阳光明媚的照耀着大地。已经致仕的前左丞相吴潜正在老家舒舒服服的享受天伦之乐。一位信使的出现打破这惬意的日子。
看着使者风尘仆仆的模样,吴潜就知道事情大概很紧急。看了信之后,吴潜脸上满是疑虑,不过在种种负面情绪中,还是有一丝笑容。派信使来的那位和吴潜一样,之前就试图阻止现在的忠王当太子。而这位已经有了新目标,就是希望能够完全恢复被史弥远矫诏除掉的前太子赵竑的太子身份。
当初,沂靖惠王赵抦去世,没有后代,以赵竑作为后代。嘉定十三年(1220年),景献太子赵询去世,宋宁宗于是立赵竑为皇子,并赐名赵竑。
赵竑喜欢弹琴,丞相史弥远买了一个擅长弹琴的美女送给他,而厚待美女家里,让美女监视赵竑,一举一动都告诉史弥远。美女知书又狡猾,赵竑喜欢她。宫里墙壁上有一张地图,赵竑指着琼崖州说:“我日后如得志,就把史弥远安置到这里。”又曾经称呼史弥远为“新恩”,因为日后不把他流放到新州就流放到恩州。
史弥远听说这些,曾经趁七月七日进奉奇巧珍玩来试探赵竑,赵竑乘着酒兴把这些东西都摔碎在地上。史弥远非常恐惧,日夜考虑怎么处置赵竑,而赵竑却不知道这些事。作为政坛里面能够公开谋杀宰相韩侂胄的权相,史弥远之后扶植了现在的官家,等宋宁宗死后矫诏让当今官家登基。后来又用计谋逼死太子赵竑。
既然当今官家得国不正,而且当今官家也没有儿子。只要能够完全恢复赵竑的合法太子地位,那么接下来应该继位的就不是现在的这个忠王。这与前左丞相吴潜的看法就完全相同。
吴潜心里面盘算此事,一时难以确定。他之所以坚定的反对忠王当太子,并非是对当今官家有什么意见。而是忠王不仅望之不似人君,实际接触之后,吴潜发现这位忠王在政治上大概可以用‘白痴’二字来形容。大宋交到此人手中,吴潜只觉得简直是政治自杀。
想来想去,吴潜最后有了决断,他写了封信交给信使,让他带回临安。看着信使的背影,吴潜心中叹息。连绵的梅雨季节结束了,火热的夏天来临,临安必将掀起暴风雨般的政治动荡。
第110章 为了钱啥都敢做
太阳明媚的照耀大地,福州的盛夏来临了。前福州知州,现在的退休人员徐远志情绪非常好。这位进士谨言慎行不爱说话,现在有了发自内心的活力,平素里那种阴沉感大大消退。
赵嘉仁的强制培训已经结束,班上的学习委员司马考拿出徐远志的笔记作为范本。这笔记除了记录老师赵嘉仁的讲课内容,更有基于徐远志个人经历而提出的疑问。正因为确定了自己是个学生的定位,徐远志针对这些问题请教了赵嘉仁,除了赵嘉仁的回答之外,还有根据‘一般等价物’理论做出的徐远志自己的分析与解答。
笔记内容翔实,不仅司马考看了之后觉得茅塞顿开,那帮学员们看完之后除了对赵嘉仁的课程有了深刻的理解,更明白了进士为何值得尊重。
徐远志没有因此而自得,他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对新理论的理解,以及尝试利用新理论去解释大宋财政问题的努力。货币是一般等价物,赵嘉仁之所以坚持用货币支付,是因为赵嘉仁坚持他的理论基础。与赵嘉仁的坚持相比,大宋对货币的认识就似是而非。
大宋很早之前发行纸币的时候的确有准备金,后来就开始乱搞起来。就赵嘉仁所讲,所谓的乱搞并不是说不用准备金就是乱搞。在赵嘉仁看来,原本好好的粮食等日用品可以当做准备金,却因为缺乏理论知识,不仅失去了常平仓这个行政调控粮价的手段,还让粮价成了兴风作浪的根源。
在这些方面徐远志最初觉得赵嘉仁说得有理,然而研究一段后,他发现赵嘉仁的说法貌似有漏洞。譬如福州的粮价是40贯交钞一石,湖南粮价则是两贯交钞一石。怎么利用货币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带这个这个疑问前去见赵嘉仁,门卫却告诉徐远志,赵知州正在办事,不能见他。徐远志理解赵嘉仁事情繁忙,然而心里面还是一阵的不爽。他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大事让赵嘉仁如此在意。
赵嘉仁心比较大,能被他认为是大事的不多。此时来自海州贸易据点的干事正在接受询问。之前这位干事已经把他知道的仔细讲了两遍,首先是李璮覆灭之后,那些曾经跟着李璮一起与赵嘉仁做生意的山东小军阀们又提出了对玻璃镜子等奢侈批的贸易需求。
除了奢侈品之外,北方人对咖喱的接受程度不亚于南方。然而海州的贸易据点来了新的联络人,联络人表示他能代表蒙古朝廷。来自蒙古大都的意思是,赵嘉仁的生意包括香料、辛香料、玻璃、药物。此时南方与北方很少有南方有而北方没有的商品,赵嘉仁经营的范围正好是这个领域。
忽必烈大汗已经下令,这个领域的贸易被列为专卖。如果赵嘉仁真的想挣这笔钱,就得开辟一条经过直沽寨前往大都的贸易线。想开辟这条贸易线,赵嘉仁就得每年向蒙古销售四十门火炮。
除了赵嘉仁与前来汇报的人员,与会的还有袁弘杰和从琉球回来的李鸿钧两人。两人都知道赵嘉仁将蒲家满门抄斩的理由是蒲家勾结蒙古人,勾结蒙古人的证明是蒲家向蒙古人派遣了使者。如果以此为标准的话,赵嘉仁若是向蒙古人出售火炮,那大概就可以满门抄斩了。
见到赵嘉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鸿钧很担心赵嘉仁一会儿怒骂起来。他快速结束了询问,然后问赵嘉仁,“校长,也就问完了吧。”
赵嘉仁没回答李鸿钧的问题,他问海州的干事,“那些山东小军阀们现在还肯出售山楂、大葱、大蒜么?”
“那些人私下里讲,蒙古皇帝管不了他们那么多,在自家种点东西出去卖还犯法了不成。”干事很委婉的表达了看法。
赵嘉仁微微点头,他能理解山东小军阀的看法,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福州这边的葱细的跟筷子一样,美其名曰香葱,其实就是南边的气候只能种的出这样的葱。和山东那种半人多高,擀面杖粗细的大葱一比,赵嘉仁当然希望能够通过海运来贩卖这样的大葱。从结果上看,福州与泉州人民也很喜欢葱油饼的味道。
袁弘杰有些不解的问赵嘉仁,“知州,为何那些小军阀不乐意买咱们的辛香料?他们拿出去倒手就能赚好些钱。”
“第一,他们自己用不了多少。第二,那边已经说了,在北边辛香料是国家专营,私人给自己倒腾辛香料就跟在大宋卖私盐一样。”赵嘉仁解释了一下。
袁弘杰微微点头,航海行会对于居民消费能力非常在意,运去的东西根本没人消费,那就是巨大的浪费。所以私盐并不令人为难,令人为难的是山东小军阀买不起大量辛香料。
李鸿钧一直沉默着,他从对话里面听出些貌似不太妙的东西。赵嘉仁并不反对和蒙古人做生意,而这种态度就意味着赵嘉仁有可能接受蒙古人的要求。等会议散了,赵嘉仁把李鸿钧留了下来。在有些紧张的等待中,李鸿钧听赵嘉仁问道:“我想和蒙古人做买卖。”
即便有点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李鸿钧心里面还是一阵紧张。李鸿钧忍不住问道:“校长,别人……会不会误会?”
“你觉得我卖国么?”赵嘉仁反问道。他觉得找李鸿钧谈这个就谈对了,要是对方与蒙古做买卖的热情比赵嘉仁还高,赵嘉仁只怕就要头痛。
李鸿钧连忙表示否定,“这绝不可能!校长与蒙古打仗时候那么勇猛,怎么会勾结蒙古。”
赵嘉仁首先得让李鸿钧觉得安心,若是自己的手下先认为赵嘉仁为了挣钱而出卖大宋,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咱们卖给李璮不少火炮,李璮败亡之时大概会按照咱们教给他的办法去破坏火炮,不过总是会有些火炮落入到蒙古人手里。这次我可以卖火炮给蒙古人,不过这里面却是要有门道的……”
听赵嘉仁讲述了一番,李鸿钧觉得有些明白过来。赵嘉仁只卖一斤炮,或者说至少第一批火炮就是卖一斤炮。要是蒙古人完全不能接受,那就只能忍痛放弃这笔买卖。而赵嘉仁从蒙古进口的主要商品是碱块。自打李璮叛乱之后,碱块进口中断。航海行会立刻冻结了玻璃器皿的生产,只保留镜片磨制。现存的碱面主要供应发面馍与肥皂生产。
“若是蒙古人一定要买更大口径火炮,那怎么办?”李鸿钧还是忍不住问。
“我们这里一门五斤炮要用五百斤铜。蒙古人真的要买,我们的要价是一千斤白银。”赵嘉仁答道。
一听这个价格,李鸿钧就明白赵嘉仁的意思。虽然一斤炮的价格比向李璮要的价格高,赵嘉仁的底限定在550斤铁加50头山东黄牛的母牛犊。和六斤炮相比,一斤炮的价格就显得童叟无欺。
“为何有整有零?”李鸿钧被铁的数字弄到很是迷惑。
“故弄玄虚。”赵嘉仁果断的给了答道。
李鸿钧被这个回答给逗乐了,然后转念一想,他也决定相信
见李鸿钧被说服,赵嘉仁把接下来的步骤告诉李鸿钧,“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你也不用亲自出马,严守消息,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和蒙古人谈。”
李鸿钧受命而去,对于赵嘉仁表现出来的贪婪,李鸿钧觉得简直有点‘要钱不要命’的意思。对于赵嘉仁的态度,李鸿钧也觉得很是不好处理。回到他的办公室,李鸿钧坐在座位上考虑该让谁前去和蒙古人谈判。找个无能之辈当然不行,然而找个特别能干的,李鸿钧也不是很放心。那些超级灵的家伙往往不稳重。
正在寻思,通讯员就送了文件进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仁达钱庄的文件。文件内容是最近仁达钱庄准备在内部交易中投放十六万枚银币,欢迎诸位使用铜钱兑换。李鸿钧先是觉得有趣,随手拿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个上课时候拿到的银币出来。和铜钱相比,银币铸造的相当精致,那文字是银钩铁画,铸造出来的字迹清晰,上面的‘壹两’就如同是写上去的……
把玩银币的李鸿钧先是一愣,他把银币放在桌上,自己拿起铅笔,在一张已经写过字的纸张空白处列式子计算起来。其实计算很容易,十六万枚银币,一斤十六两,一枚银币一两。要是仁达钱庄的文件没写错,今年它就要放出一万斤白银出来。
李鸿钧开始继续计算,一两白银大概等于两贯铜钱。就是1540文。十六万枚银币相当于三十二万贯铜钱。三十二万贯铜钱的购买力是极为惊人的,购买的货物能塞满几百艘船。
然后李鸿钧又想起了一个数据。蒙古南侵之时,在正场战争中,大宋官家下令从内库拿出了一百六十万两白银。而仁达钱庄一年就拿出十六万两白银货币。怪不得赵嘉仁连大炮都敢卖给蒙古人,赵嘉仁对白银的需求量是真的超大。
弄明白这点,李鸿钧迅速圈定了一个代表。他觉得此事得速战速决。
第111章 为了胜利买火炮
在直沽寨下船,宋捷有种故地重游的感受。也就是几个月前,宋捷与其他战友一起攻克了这座城镇。此次谈判地点并没有设在海州,而是在直沽寨。
故地重游,宋捷看到夯土城墙上的破口已经被封上,不过墙上的那些大坑却没办法填充,凸凸凹凹的如同人脸上那种大坑一般难看。看到当时的痕迹,宋捷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倒不是赵嘉仁的部队故意留下这些示威,这些坑中有些是炮弹打出来的,有些坑是因为炮弹砸进墙里,那好歹也是几斤重的铁球,大家总是要将值钱的铁球挖出来回收才行。部队撤退之时自然不会修整城墙,大家没在直沽寨里面进行抢掠就已经是部队纪律严明。
看着这座被自己攻克过的城镇,宋捷感觉心里面很爽。原本与蒙古人谈判时候的不安随之消退。谈判在直沽寨知寨的办公院落里面召开,宋捷到过这里不少次,熟悉的很。
双方在院落的凉亭里面进行了谈判。盛夏时节,南方的凉亭遮挡住阳光,却能感受到滚烫的湿气随风而来。在北方哪怕是烈日炎炎,凉亭下吹着风就感觉很清爽。
既然是专营贸易,买卖什么就没啥好讨论,双方很快就在火炮这个分歧点上纠缠起来。蒙古代表是个汉人,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宋捷也能听的差不多。那个蒙古代表要求商队每年进贡火炮,宋捷想都没想,便打断了这位的胡言乱语,“一门一斤炮,八百八十斤铁,一百头母牛犊。我们这已经是把价钱降到了最低,爱买买,不买拉倒!”
宋捷二十来岁,看着愣头愣脑,开口口气又这么冲,那位汉臣脸一沉,恼怒的答道:“若是不进贡火炮,便不能和你等做生意。”
“好,不做就不做。”宋捷率直的答道。李鸿钧给宋捷的谈判授权度比较大,包括谈判破裂。李鸿钧持保守的态度,他很担心蒙古人利用这次的买卖做什么手脚。向蒙古大量出售日用品顶多是个走私逃税。向蒙古大量出口火炮,被人抓住就百口难辩。如果蒙古人态度强硬,李鸿钧觉得不做这些买卖也挺好。
汉臣瞪大了眼睛盯着宋捷,想从气势上给与压力。然而宋捷身在直沽寨,哪里会有丝毫的畏惧。他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准备喝完这杯之后就起身走人。也许是看到恐吓没起到作用,汉臣开口了,“我们已经缴获了不少你们卖给李璮的火炮,你们以为我大蒙古造不出来么。”
“哈哈!”宋捷被逗乐了,他能被选上当使者是因为他逻辑学这门课学的不错,蒙古汉臣的发言让他觉得非常可笑。缴获火炮和能成功仿造火炮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笑完之后,宋捷问:“若是你们造的火炮真的能和你们缴获的一样,那又为何要买我们的火炮?”
汉臣登时就呆住了。蒙古之所以需要进口火炮,正如宋捷所说,他们仿造火炮时遇到了问题。叛变南宋的刘整献上的火炮与蒙古军从李璮那边缴获的火炮都外形完全相同,还有相同的特点,不管是火炮的外壳或者是炮口内部都光滑圆润。蒙古铸造的火炮就做不到这些,浇铸出来的铁炮内部坑坑洼洼,那些大都的铁匠们为此可没少挨鞭子。
现在蒙古准备南下消灭宋国,此时在汉水上往来的宋国战船上安装的都是赵嘉仁生产的优质火炮,蒙古自产的火炮质量又如此糟糕,让蒙古不得不考虑从南宋进口火炮。
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南蛮子说中了蒙古的现状,汉臣先是心里慌乱,他定定神,故作镇定的说道:“既然你等想来我这里做生意,不进贡怎么能行。”
“那么我们可以不做。”宋捷笑道。
“不做就不做!”汉臣怒道。
宋捷也不再废话,他起身说了句“告辞”,带着随行人员就走。汉臣登时傻了眼,大汗忽必烈的要求是一定要购买到火炮来进行炮手训练,这眼瞅着就谈崩了,回去可没办法向大汗交代。
再也顾不得面子,汉臣起身喊道:“请留步!”
宋捷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来爽朗的笑容。他此时觉得学逻辑学真好,这门课程花了不少时间告诉大家要确定‘因果’,不要被那些繁杂的内容给蒙蔽。现在只要抓住蒙古对进口火炮的急切心理,对方就完全无力抵抗。
直沽寨到大都的快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最新谈判结果带到忽必烈的朝廷里面。蒙古贵人们热衷享受,得知可以尽情享受辛香料,得知一度断货的玻璃镜将再次供货,他们都很高兴的注视着他们的大汗忽必烈。
汉臣们就不太一样,这些人学习的多数是程朱理学,朱熹讲‘存天理,灭人欲’,并且做出了不少解释。譬如,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所以这帮人即便自己也觉得辛香料能够非常有效的化解肉的膻味,让大家享受到极大美味,却又对自己之外追求口腹之欲的人心生鄙视。
不过蒙古并不以科举取士,这些儒生们想得到官位,必须得由这些蒙古贵人推荐才行。汉臣们心里面再有想法,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在蒙古大汗忽必烈手下当了这么久的臣子,,汉臣们深知天人感应的屁话忽悠不了蒙古大汗,忽必烈器重汉臣,只是认为汉臣能够拿出适合汉地的统治制度,汉臣们想得到忽必烈的器重,唯一办法就是竭尽全力为大汗效力,解决那些复杂并且困难的问题。
“陛下,今年已经下令不许向宋国卖马匹与牛,此次赵嘉仁要买母牛犊,摆明是想饲养牛群。”右丞相史天泽率直的指出这笔交易里面很关键的要点,“臣得知,赵嘉仁卖给李璮火炮,就是要李璮用铁和牛犊去换。”
忽必烈看了看史天泽,这位右丞相在李璮之乱后极力推动削弱汉军世侯的政策,他自己就率先交出了大量私人军队,忽必烈已经把这些军队纳入蒙古亲军里。有史天泽带头,其他不知所措的汉军世侯们也有样学样,交出手里的私军。
对于这样的忠臣,忽必烈非常满意。不过此时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另外一边的董文炳。董文炳派人去谈判,大汗看过来,他立刻上前启奏,“陛下,赵嘉仁讲,若是不给母牛犊,就得支付铜或者银,铜的话得给百斤,银六十斤。谈判之人态度甚为坚定。”
忽必烈的目光又落在工部尚书张文谦身上,蒙古有自己非常引以为傲的众多工匠,然而工匠们面对南宋火炮完全是摸不着头脑。那些一斤炮炮铸造的极为精致,不仅外表光滑,内膛笔直。蒙古工匠已经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用掉了大量钱财,依旧没办法做出这么精致的火炮。此时蒙古工匠们已经确定,大宋火炮之所以如此犀利,就是因为闭气做的极好,火药在炮膛内燃烧后生出的气都用来推动炮弹发射,而不是蒙古火炮这样,相当一部分火药气都顺着各种缝隙逸散了。
张文谦知道大汗心中不快,可他手下的工匠们每次到了审核之时都要按照蒙古规矩挨鞭子,张文谦实在是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把这些工匠杀了吧。不过作为忽必烈大汗手下的汉臣,张文谦知道自己必须勇敢承担起责任,所以张文谦挺直腰杆,毫不迟疑的说道:“大汗,工匠们已经尝试用磨制的办法制炮,只是这办法太慢。打磨一门炮,要用大概一个多月。”
听到这个时间消耗,忽必烈叹口气。根据从南宋叛变过来的水师统领刘整所讲,赵嘉仁一年时间就生产了上百条船,配备了两三百门火炮。之所以有这样的速度还是因为大宋朝廷扯皮,不想给赵嘉仁足够的财物。刘整投奔蒙古之后在蒙古这边当上了水军万户,所以刘整率直的讲,“若是我军与宋军开战,宋军再不敢拖欠,必然源源不断的生产出军船和火炮。宋人精于水战,我军若是想一鼓作气的取胜,开战之时船只与火炮需得超过宋军才行。”
把这些综合考虑一下,忽必烈已经有了决断。若是按照张文谦所讲,蒙古这边现在懂得铸造火炮或者打磨的工匠数量不过几十人,根本没办法生产出压倒性数量的火炮。想加快火炮数量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进口。
“我们的铜矿和银矿也不多,牛羊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给他们母牛犊。”忽必烈做了决定。
董文炳也认为给牛犊比较好,然而朝廷已经下令禁止卖马,他只能通过朝廷商议才行。既然大汗已经有了决定,董文炳就立刻下令把谈判快速完成。
谈判完成之后,董文炳觉得甚是有功。他没想到赵嘉仁供货速度极快,不过是一个月,大批货物就送到了直沽寨。到了八月十五,一千斤白银与三千斤铜的纯利就送到了福州。
赵嘉仁对蒙古的消费能力与调查水平都颇为讶异,这次蒙古提供的商品列表中,有十万斤碱块。可见他们赵嘉仁与李璮的生意并非一无所知。可即便是赵嘉仁一气把这批碱块全部买下,照样赚到了一千斤白银与三千斤铜。蒙古人能维持这样的消费能力么?赵嘉仁觉得心里完全没底。在他的感觉中,蒙古是与野蛮和贫困划等号的。
不过此时赵嘉仁也没空去嘲讽蒙古,贾似道终于开始推行公田改革。率先受到打击的就是两浙两江这四路的大地主,之前赵嘉仁一直让他大哥尽力租用土地种植经济作物。现在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写信过来,赵嘉信的老丈人华亭县张家遭到了惨烈打击,土地被当地官吏以极低的价格‘收购’。
赵嘉信在信里写到,因为上下打点过,所以今年的棉花收购还能确定,大豆供应也可以确保,但是明年的棉花与大豆供应就无法确定,要赵嘉仁赶紧想办法。
看完大哥的信,赵嘉仁叹口气。公田改革终于开始,虽然想到了公田改革会对赵嘉仁造成冲击,可当下他也没办法。现在谁挡了贾相公的路,大概只有完蛋一途。
第112章 利润率
宋历八月,福州与泉州最大的事情就是舰队准备南下。此次舰队南下的规模更大,赵嘉仁的船队总数高达五百艘,其他船队的数量也达到了两百五十艘之多。
能加入大船队的都是股东,他们的船从数量上并没有增加许多,一来是赵嘉仁不希望这帮人的财富增长的太快,二来是这帮人的船换成了大船,数量增加不多,运输的吨位已经增加了大概一倍。
齐荣对面坐着周兴,每次见到周兴,齐荣很容易就想起以前周兴在私下说过,要学走赵嘉仁所有航海技术,然后组建船队自己干。然而每次见到周兴,齐荣都感觉这位貌似越来越沉稳,也就是说距离建立独立舰队越来越远。
这等话当然不能说出口,齐荣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期待加入赵嘉仁的航海行会,如果齐荣肯主动离开的话,更多人会非常高兴的选择加入。觉得自己被赵嘉仁给剥削了是一码事,离开了航海行会之后,收入暴跌才是关键。
心里面有事,齐荣就忍不住去瞅自家弟弟。这位弟弟作为仁达钱庄的大掌柜,每年经手的流水额度已经超过见贤钱庄。至于个人财产,齐荣觉得自家堂弟也许已经是齐家最富有的一个。如果自己当年能够果断的做出投奔赵嘉仁的选择,也许此时的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成就吧?
“诸位,此次航运定出来的要点,所有压舱物全部用铁锅。”航海行会的干事长袁弘杰宣布了最新的要求。实际上今年只有这么一条主动建议,其他的已经不用统一强制性执行,那些赚到巨大利益的股东自己就提出了许多请求与建议。
铁锅的来源比较简单,广南东路的佛山作为冶铁中心,铁锅产量很大。然而之前大食商人的压舱物是铜钱,铁锅才没有用武之地。现在航海行会严禁携带铜钱出去,铁锅这种金属制品就成了对外销售的重要内容。
会议散了之后,齐荣叫住堂弟齐叶,“五郎,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齐叶摇摇头,“不行,我有事。”
“……那就算了。”齐荣遗憾的说道。说完之后他还是不甘心,于是问道:“那你何时有空?”
齐叶并非是敷衍齐荣,赵嘉仁这边工作也非常忙,仁达钱庄放出来这么多银币,目的就是要活跃整个市场。身为大掌柜,齐叶的工作忙着呢。所以齐叶说道:“大哥,有何事你就现在说。”
“两件事,第一件是想多买些丝绸。”齐荣说道。
看着自家大哥还是旧思维,齐叶左右看了一下,拉着大哥到了僻静之处,“大哥,你要是想赚大钱,不如抓紧弄些没地的穷人,到赵知州所讲的暹罗去开垦耕种。”
“能行么?”齐荣忍不住用怀疑的表情问。之前他们也投入了力量在济州岛移民上,结果那帮没良心的移民到了济州岛后在当地干起了自耕农,赵嘉仁也没有给齐家土地,即便没有亏钱,也完全没达成赚钱的目的。
“我觉得行,你信不信?”齐叶果断的说道。
“……第二件事,现在各路人等都想着努力带赚钱多的货物。你给指个赚钱多的货物。”齐荣继续说道。
齐叶压低了声音,“咱们家不是能弄来便宜纸么,要是我的话,除了铁锅之外,就会运一批纸过去。”
回答完两个问题,齐叶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他身为大掌柜,在投资人当中有非常高的级别,那些获利最高的商品都能吃到一份红利,所以齐叶根本就不在乎投资什么商品。整个航海行会就是他投资的对象。
到了下午,赵嘉仁的干部们聚集在一起开集体会议。首先是分工,每个干部都要领自己的差事。分完之后,赵嘉仁提出了需要群策群力解决的问题,“第一个就是一定要弄到石炭的运输线。大家到各地之后都多留心。”
石炭问题提出过好几年,很多问题却解决不了。大家还是和之前一样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这个老问题,赵嘉仁也没再多说啥,他继续说下一个问题,“明年的大豆供应会出问题。”
“校长,咱们种大豆的地方明年未必能生产了?”探亲回来参加会议的刘勇颇为讶异的问赵嘉仁。
赵嘉仁点点头。公田改革一起,实施公田改革的两浙两江四路中首先受到打击的是大地主们,他们的土地被朝廷强行购买。赵嘉仁之前一直租地种大豆,此次江南大地主们无法继续履约,赵嘉仁也得集思广益。
很大一部分干部都不太清楚此事,赵嘉仁先简单介绍。“朝廷推行公田改革,大地主的土地会被分掉。等此事尘埃落定,大概需要两三年吧。而我们租来种植大豆的地,大部分都在这四路。”
李鸿钧听了这话,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开口问道:“咱们的牛能忍两三年么?”
这话虽然直指问题所在,可李鸿钧说的有趣,众人一起哄堂大笑。连赵嘉仁也忍不住苦笑起来。笑完之后,众人就不得不直面这个现实的问题。之前生产出来的大豆送到济州岛榨油,榨油剩下的豆粕用来饲养济州岛上的各种牲口。正如李鸿钧所讲,牲口可撑不了多久。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开始确定明年大豆的来源。
有人提出靠赵嘉仁现在控制的几个岛,能否生产出足够的饲料。刘猛毫不迟疑的表示了否定。这三个岛都很适合搞畜牧,但这三个岛都很贫瘠。想让牲口长得快,光吃牧草可不行,必须要给他们喂豆粕。更重要的是,赵嘉仁现在的大买卖之一就是蜡烛。为了能够满足这个需求,济州岛与隐歧岛上饲养的牲口数量早就超过了岛屿上牧草的生产上限。
一提蜡烛这个利润极大的买卖,干部们神色更加凝重。赵嘉仁的干部们掌握了着一个利润清单,利润高达5000%的蜡烛在清单上位于头几名。现阶段利润最高的当属利润10000%的硫磺软膏。僧伽罗与天竺缺乏硫磺,这种能治疗皮癣的药物在两地受欢迎程度超出想象。而且硫磺也与脂肪密切相关,从琉球与倭国弄来的硫磺会先送到济州岛,用牛油熬制的方法进行精制。
几个情报汇集之后,所有人考虑的问题就变成了‘咱们从哪里弄来种大豆的土地?’
首先考虑的当然是两淮路,然而很快就被否定了。两淮路就在长江以北,虽然不是公田改革的江南地区,同样会受到很大影响。众人都觉得只能姑且尝试一下,没人敢把赌注压在上面。接着李鸿钧提出济州岛每年都要去辽东半岛大砍一番柞树,能否在荒凉的辽东半岛偷着种大豆。
刘猛当即表示反对,“辽东半岛上有很多女直人,也有蒙古人。我们每年去砍树的时候都是趁着深秋和冬天。那时候我们穿着棉袄,有棉衣、裹脚布,还有垫在鞋里的乌拉草。那时候天气很冷,当地的女直和蒙古人大概不肯费那么大的劲在大冬天找我们。可在夏天,那些人就不会这么好打交道啦。难倒我们要在那边修建城池,和他们打仗么?”
干部们都懂得看地图,只要一看辽东半岛的地图,大家也就没了在这里开辟的心思。蒙古的京城大都距离辽东半岛没多远。想也能想清楚,蒙古人不可能对外来势力侵入辽东半岛坐视不理。
北方的土地靠不住,就有人问道:“那倭国如何?”
赵嘉仁已经非常认真的考虑过倭国,过早介入倭国只怕会引发变动,对开发石见银山不利,于是笑道:“倭国容易开垦的土地都已经被开辟完了,咱们要替倭国开荒么?”
围着地图看着各地,干部们都是眉头紧皱。沉默过了片刻,刘猛突然叹道:“天下之大,难倒就无种大豆之地?”
噗哧,赵嘉仁被逗乐了。然而干部们大多数都没有读过诗,大家对这句话的反应可没有这么激烈。不少人其实并不理解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就在赵嘉仁觉得自己貌似看着很无趣的时候,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开口了,“知州,我等与蒙古做买卖,赚取了很多钱。山东的汉军世侯都是山东各地的头面人物,现在那些蒙古官府专营的货物由大都掌控,可大豆并非专营。我们不如和山东各地的汉军世侯们商量一下。”
不少干部们无法理解刘猛借用‘天下之大无立锥之地’的改编,对于袁弘杰这个同样读书人出身提出的文绉绉的建议,不少干部也不是很清楚。然而赵嘉仁眼睛一亮,心里面大以为然。
虽然这种兴奋的感觉过了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某种担忧,不过赵嘉仁还是觉得袁弘杰的建议有可行之处。与人多地少的大宋相比,北方人民的生活水平超过南方。因为此时的山东地广人稀,当地人并不缺乏用来耕种的土地。就山东当地人购买各种生活用品的热络劲,他们并不拒绝交易。
“可行!”赵嘉仁答道,“不过得先在就去。”
“那两淮要不要去努力看看?”李鸿钧马上问道。
赵嘉仁忍不住轻轻摇头,如果没有公田改革,两淮的土地大概可以寻到出租土地的。但公田改革一出,人心震荡,土地买卖只怕无法进行。虽然有这样的预期,却也不能就真的坐视不理。赵嘉仁说道:“两边一起动手。现在已经八月,都去抓紧办。”
会议开完,各路人马就各忙各的。袁弘杰安排了宋捷前去与山东的汉军世侯联络,他自己则开始准备南下的事情。刘猛前往佐渡岛,赵嘉仁向他保证,只要再干一年,就让刘猛回来。李鸿钧已经再不肯去海外,赵嘉仁就安排李鸿钧前往两淮谈论租地的事情。毕竟赵嘉仁在两淮也租了一部分土地,既然江南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两淮的情况别恶化。
李鸿钧出发两淮之前就与赵嘉仁做了工作谈话,对于两淮,大家的看法比较一致。在如此动荡的时候,谁都会谨慎行事。既然不乐观,也就没那么多废话。表示了自己一定尽力而为之后,李鸿钧又说道:“校长,我去年过了四十岁生日,今年虚岁就四十二了。等这次回来,我就不想再去外地。”
对于这样的要求,赵嘉仁立刻爽快的答道:“好,我答应你。”
“果真?”李鸿钧喜道。
“果真!”赵嘉仁再次确定。这时代超过40岁体力就会快速下降,跟着赵嘉仁的这些年,李鸿钧可以说是工作非常努力,贡献很大。赵嘉仁当然不会强制李鸿钧出外勤。
先是李鸿钧谈工作,宋捷也很快前来向赵嘉仁辞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对未来有很大憧憬。不过宋捷也很有些担心,“校长,那些汉军世侯会不会提出什么我们没办法答应的要求?或者他们会坑我们?”
赵嘉仁笑道:“坑不坑,就看你让这些人怎么认识我们。”
“怎么讲?”宋捷来了精神,他感觉能从赵嘉仁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指点。
“一般来讲,那些没办法合作的家伙们都有个特点,他们只是想要钱。而那些能合作的,你问他们有什么能够拿出手的东西,他们一般都会给你说出些什么来。所以我不建议你到了山东之后就说我们要豆子。你先去山东看看哪里有买卖粮食的,再亲自去看看有没有卖豆子的,再顺藤摸瓜的去见那些种了豆子出来卖的。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至于汉军世侯,他们自己若是能生产出粮食来卖,我们就和他们合作。若是不行,什么都别告他们就好。”赵嘉仁仔细讲述了看法。
宋捷也是办过事情的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那我原来想带的人少了,这次带上二十几个人。分成七八队。那些汉军世侯,我们就利用他们来保护我们安全就好。”
见宋捷的调整,赵嘉仁心中暗赞,真是孺子可教。
第113章 豆子引发的血案
九月初一,赵家船队到了长江口的华亭县停下。进入长江逆流而上要用平底江船,李鸿钧在华亭县换船,宋捷乘坐海船继续从华亭县北上,前往山东日照县。
此时华亭县的土地上一片白花盛开的模样,采棉花的人都在努力工作。宋捷心中却在怀疑明年的时候这里会不会依旧这般繁荣。大规模的土地强制流转必然会引发各种问题,当地百姓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努力么?
这想法没维持太久,到了海州之后,宋捷就考虑起灯塔的问题。从广州到海州的漫长海岸线上都有灯塔群,宋捷这些年除了上学就是跑北方航线,并不知道泉州以南的模样。不过船只过了海州之后就没灯塔指路,船队不得不降低了航速,小心翼翼的向北方航行。
好在日照并不算远,顺风一天就到了日照外海。赵嘉仁的船吨位基本都是三四百吨那种军船兼商船的通用型。这种吨位在大宋只能算是中等靠上一点,放到北方就是大船。宋捷也不敢太招摇,他换了小船前往日照港口。
靠近岸边后,水手们将宋捷和登陆人员背上岸,接着就乘上小船向大船划去。宋捷看着远离的小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惆怅与不安。整理了一下腰间的刺剑,按捺住这种不安,宋捷带领四名部下一起前往目的地,位于日照县城边上的田庄。
庄子门前有不少农民拎着武器在附近把守,农民看向宋捷他们五个人的表情相当的不友好,不过守庄的小头领认识宋捷,他笑嘻嘻的上来问好。宋捷与他握手间,就把一串铜钱塞给小头领。
小头领嬉笑颜开,“宋先生,我家庄主今日正好在庄里,我现在就去通禀。”
站在庄门口等待,宋捷远远看向日照县城的城墙,就觉得城墙上挂的有些东西看着怪怪的。拿出单筒望远镜拉开看了看,宋捷发现那些应该是人头。但是距离比较远,怎么都分辨不清楚人头有啥特点。
收起望远镜,宋捷低声对部下说道:“大家都机灵点,现在北边刚安定,只怕民间没有那么消停。”前来的护卫都是精选出来的,大家低声应了,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恐惧。反正已经在别人的地盘上,害怕不害怕其实没啥用。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瘦的男子带了几名随从出现在庄口,看门的小头目在前面跑过来到了门边。那男子正是李满林,见到宋捷,便上前拉着宋捷的手臂说道:“宋兄弟,你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李哥哥,小弟此次想来看看这边大豆是什么价钱。”宋捷爽快的答道。日照这边有大豆出售,日照又在海边,宋捷自然以这里为首选。
“太阳晒,进去说话。”李满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请宋捷到庄子里面。
两人在客厅里落座,李满林这才问道:“不知宋兄弟要多少大豆?”
“要是价钱不高,那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宋捷答道。
听宋捷这么讲,李满林就兴趣大减,“要是你想买大豆,为何不去西边那些地方去买。我们这里的大豆未必便宜。”
“哥哥,路太远,加上运货,那就是豆腐盘成肉价钱。不划算。”宋捷也说的明白。
“我这里豆子太贵,只怕你看不上。”李满林答道。
看得出,李满林并不想便宜卖大豆。宋捷说的这么清楚,他还是不为所动。宋捷笑道:“难道是今年收成不好?哥哥却不肯卖豆子。”北方汉地地广人稀,并不缺乏土地。对于李满林的做法,宋捷觉得里面肯定得有些什么缘故。
“却不是收成不好。”李满林很不爽的说道,“自打李璮造反之后,我们就收了牵连。蒙古人夺了我们汉军世侯收税的差事。若是不肯交了手里的兵,便要将兵马送去什么亲军里头。我也不愿意费那么多事情,便回老家种地。可没想到种地也不让好好种!”
在宋捷看来,蒙古是敌国。敌国内部矛盾自然可以很好的利用,他问道:“却不知哥哥遇到什么难处,小弟我可否帮得上忙?”
宋捷翻翻眼,怄气般的说道:“你能帮得上什么忙?难倒还能破了县城,把那里头的官给……”
说到这里,宋捷猛的闭上了嘴。而宋捷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两人沉默的坐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让李满林感到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沉默了片刻,李满林一咬牙,低声说道:“若是兄弟能帮我个大忙,我明年便种大豆给你。”
“好!便请哥哥吩咐。”也不问那么多,宋捷回答的非常干脆。李满林家里有几千亩地,若是他能种两三千亩的大豆,想来可以大大缓解济州岛的大豆压力。
九月初七的清晨,“阿嚏!”日照知县钱遂大大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钱知县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此时已经进入秋天。即便是阳光明媚,空气也已经比较凉。钱知县觉得自己需要穿的暖些。
又揉了揉鼻子,钱知县对家丁命道:“备马。”
家丁连忙给自家知县准备马匹。这是匹退役的军马,腿有一点点瘸。之前这匹马颇为神骏,这才没有因为腿受伤而被杀掉。家丁边收拾边想,知县已经和上面的知州说过,请他的好马在发情期配种,若是能成功,生出的小马必然是值钱的良驹。
收拾完,钱知县上了马,带领着家丁与八名差役出了东门。他今天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村子。那里有个老寡妇,守寡了好些年。现在蒙古朝廷里面那些汉臣读的都是程朱理学,讲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按照程朱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从一而终的寡妇需要大大表彰。钱知县此次就是去彰显道义。
出城门的时候,知县抬头看了看悬挂的那些首级,心中有些感慨。李璮之乱后,不少散落乡间的军人就开始胡作非为。朝廷下令只要是这种可疑之人皆可杀之。日照严格执行了朝廷的政策,社会秩序迅速恢复。
有了这些经验,钱知县现在对理学中的三纲五常很是认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是下位者不能好好听话,就得果断处置,这样才能令秩序恢复。
一行人走在路上,路两边都是挺高的蒿草与莫名的植物,看着乱七八糟的。以前县令整治与李璮有关系的李满林之前,这里的地都是李满林的,所以经常有人整备。自打夺了李满林的地,将其卖给了其他地主,这里就没人打理。
走到了一处蒿草特别密的地方,钱知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的击中他的胸口,在身体感受到一阵剧痛之时,他还听到了一阵仿佛是放大炮仗般的响动,眼角的余光还看到从浓密的蒿草中冒出很多白烟来。对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玩意,钱知县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他从马上一个倒栽葱落下之时,就见蒿草乱动,从里面冲出好几个人来。
因为脑袋先着地,钱知县在巨大的冲击下摔晕过去。没晕倒的那些差役们就见到蒿草从中冲出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持了纤细的长剑。那种持剑的姿势非常怪异,没受伤的两个差役正想挥动长枪,就被包围起来。差役挥动长枪反抗正面的敌人,却被绕到背后的敌人从后面刺穿了脖子。剑前端开刃了十几厘米,锋利的剑刃向外一带,就割断了差役脖子上的动脉。
“诸位大哥……”受伤的差役捂着伤口,满脸惊恐的尝试终止这些袭击者的暴行。袭击者们并不说话,他们走过来抬手就捅死了差役们。
钱知县也许是个幸运的人,宋捷用剑抵在他胸口的时候,知县依旧处于昏厥状态。开刃的剑尖刺入心脏,县令就从昏厥变成死亡。在这个过程里面,他没有感受到恐惧,更没有感受到痛苦。
在知县尸体上擦干了剑尖上的血,宋捷看着部下好不容易拉住了有些受惊的马,他忍不住赞到:“马不错!”
马好不好就跟人一样,光看精气神就不同。这匹马除了个头很高,四条腿修长,满身肌肉让人觉得结实有力之外,身上有股子灵动之气,虽然很惊恐,却没有陷入癫狂。宋捷觉得此次收获很不错,称赞了一句之后,又说道:“把马带走,可以给济州岛送去。”
日照县知县等十人在县城外没多远的地方被杀,杀人者跑的无影无踪,这个消息登时就惊动了整个县城。县城白天只开了一个城门,晚上是四门紧闭,彻夜都有人守城。确定宋捷果然刺杀成功,李满林精神大振,容光焕发。
如果是李满林自己去杀知县,若不成功,他就是灭族之祸。即便是成功,也只怕要提心吊胆,生怕走漏风声。现在杀人的宋捷已经带人走掉,因为动手的时候极为利落,又都蒙着脸,根本没人看到宋捷他们的长相。此事只是宋捷动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李满林身上。
至于宋捷本人,李满林更不担心。宋捷需要的是豆子,李满林家里不缺地。种三千亩豆子,只要都能卖出去,那就大赚特赚。
干掉了知县,出了胸中恶气。又寻到了买卖,能发笔小财。现在李满林考虑的是,宋捷说是过几个月等风头平息了之后再来。那时候能否拜托宋捷把占了李满林不少土地的那些个地主给灭了?要是能弄回自己的土地,李满林就觉得再没有别的遗憾啦。
第114章 超越感觉的逻辑
“你们愿意租给我三万亩地?”李鸿钧推开面前的酒杯,讶异的问道。
李鸿钧面前的几名地主都和赵嘉仁这边合作了好几年,虽然只是和李鸿钧初次见面,说话却非常率直。他们愁眉苦脸的说道:“别说三万亩,就是十万亩也行。”
到江北之前,李鸿钧与航海行会的干部都认为在两淮地区租地会非常困难。没想到只是找了之前租过土地的那些地主们开个会,所有地主都愿意把手里的土地租给李鸿钧。面对如此超出理解范围的反应,李鸿钧带着极大警惕问道:“诸位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
地主还是愁眉苦脸,语气中都是难受,“想来李先生知道在江南思路推行了公田改革。官府买田给低价,据说给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两成。即便如此还不给现钱,而是发些度牒。看官府的样子,也不知道轮到我们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大宋,宗教场所可以免税,所以大和尚们与道士们的庙产往往很多。度牒与其说是宗教人士认证文书,还不如说是了一种经营许可证。在大城市,每一份度牒都值很多钱。可从地主们所讲的话语中,李鸿钧听出了一种绝望。作为航海行会的干部,李鸿钧能理解这种绝望。就如李鸿钧本人,他知道大和尚与道士们的产业可以免税,但是李鸿钧现在没有,未来大概也不会有出家当的愿望。
这帮地主们也是如此,他们去和尚庙或者道观的目的是求神问佛,求签占卜,是去花钱寻求心理安慰的,而不是自己出家之后利用宗教场所捞钱。术业有专攻,度牒只针对特定的人士有用,乡下的地主们知道该选择种植什么样的庄稼,知道该怎么耕耘,知道自己的农产品以什么价格卖给什么人。可他们并不知道怎么找到需要度牒的特定人士,更不懂怎么把这些度牒卖出去。
又聊了一阵,地主们酒喝多了,话更多。从他们的话里能够知道,这帮地主的确受到了公田改革的影响,影响产生的结果并非是航海行会预料的保守谨慎,得知江南的变化,地主们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至少他们今年已经没有继续大规模经营的心情。
见地主说的实在,李鸿钧就和他们签了十万亩租地协议。在这些地主介绍下,李鸿钧又轻松租下了五万亩土地。局面如此激烈,李鸿钧也不敢再自作主张,这帮地主们今年自暴自弃,局面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也会恢复以前那种斤斤计较。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局面呢?这是以万亩来计算的土地,出了事情可就大了。
带了这些租约合同返回福州,李鸿钧发现宋捷竟然也赶回了福州,两位就给赵嘉仁做了个汇报。
土地品质普遍不高,唯一好处就是连片。有些两淮地区比较敏感的地主期待与航海行会有更多合作。他们也希望能够种植棉花获利……李鸿钧的报告可谓和风细雨。
宋捷表示,在一个多月里面,他从日照杀到了胶东半岛的登州。蒙古消灭李璮之后对李璮的部下进行了很残酷的杀戮,李璮两万精锐部下被杀了一万多。除此之外,蒙古趁此机会废除掉汉军世侯的种种特权,他们大概能领点家丁在庄子里面横,出了庄子就得服从官府。
经过这这样的制度重整,地方上的地主与蒙古朝廷派遣的官僚之间出现了极大仇恨。宋捷帮忙杀人之后,得到了四家前汉军世侯的合作。汉军世侯们承诺会种大豆出售,还在登州地区得到了山楂与木材出售的合作意向。
听完宋捷的介绍,李鸿钧惊讶的问:“那些人会跟李璮一样造反么?”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赵嘉仁忍不住轻笑一声。李鸿钧知道赵嘉仁有些看不上这个问题,可他并不理解为何赵嘉仁会这么看。宋捷忍不住挠挠头,答道:“他们要是敢造反,还怎么会请我帮忙杀人。请我杀人,就是因为我不会出卖他们,而且我杀了人就走,当地官府找不出来到底是谁动的手。说到底,因为这些人再没有和蒙古对抗的心思,才要请我动手。”
听了这个分析,李鸿钧心中突然生出些嫉妒。宋哲比李鸿钧年轻,可论起分辨能力大概比李鸿钧强。两淮的地主们可以讲述理由,山东的前汉军世侯可不会讲述他们的内心想法,而年轻的宋捷就能做出让李鸿钧非常认同的分析。
当然,对于赵嘉仁也比李鸿钧年轻的事情,李鸿钧反倒没感觉。在大宋,要是一名进士不如普通人,那才是令人讶异的事情。
见李鸿钧没了意见,赵嘉仁说道:“不管是山东还是两淮,我们就和这些人合作。只要是那些靠劳动赚钱的,都有合作基础。特别是那些愿意种棉花的,我们更要合作。”
这话说完,就听李鸿钧咳嗽了两声。赵嘉仁心念一动,他觉得李鸿钧这明显是不想干的表示。念头一转,赵嘉仁才想起来李鸿钧出发前说过,这次回来之后就不再离开福建路。若是让李鸿钧前往两淮,明显不符合李鸿钧的期待。想到这里,赵嘉仁也不再继续说,而是让大家先继续忙。
两个人里面要继续忙的其实是是宋捷,等宋捷离开,赵嘉仁对李鸿钧说道:“你说过的想留在福建,我答应过,现在就告诉你,不再派你去外地。”
长长松了口气,李鸿钧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你留在这里也不能没事干,我有个差事想让你做。”
“什么差事?”李鸿钧问。
“盖房!”赵嘉仁回答的极为干脆。
第二天,赵嘉仁领着李鸿钧到了马尾。在远离江边的高坡上,有一大片土地正在整理。那些整理土地的人看穿着都不像是航海行会的人,因为航海行会的人绝不会还穿一身麻布衣服。即便是穿,也不会穿这么劣质的麻布衣服。那些麻布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被汗水给沤的十分破败。
赵嘉仁根本不以为意,这些人在他看来就是和城市快速兴建时候的那些民工一样。赵嘉仁并不会不尊敬他们,却也不会特别的重视他们。指着这一大片土地,赵嘉仁说道:“就在这里,我要修建第一片居住区。”
光看已经开始动工的地区,大概就有十分之一个福州城大小,李鸿钧忍不住笑道:“要是这么修,得修到什么年月才能修完?”
在古代,一座城市的兴起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短短几年里面根本不足以改变城市的模样。面对李鸿钧这么认真的说法赵嘉仁满意的点点头,:“所以我在江边不惜成本的建了几座水力制砖厂。现在缺的就是烧窑的煤。要是现在还没办法的话,我就要从倭国往回运输煤。”
这话让李鸿钧呆住了。从倭国运煤要跑几千里远,跑几千里远的目的竟然只是要在福州本地烧砖盖房。这思路之新奇,让李鸿钧不知道赵嘉仁是不是疯了。他连忙问道:“难倒烧木头不行么?”
赵嘉仁笑道:“等从倭国运回来煤,我们一算账,你就清楚烧木头是不是划算啦。”
“……校长,我们还是看看要修的房子是什么样的。”李鸿钧决定不要和赵嘉仁对这个疯狂的问题进行讨论,这个问题怎么听都太邪乎了。
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说着琉球岛和更远的硫磺岛的事情。这两地盛产硫磺,加上来自倭国的硫磺,赵嘉仁这边就不缺乏硫磺。没想到物产丰富的天竺居然奇缺硫磺,这样的矿产分部让前琉球岛岛主李鸿钧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两人此时到了距离学校还有点距离的地方,这里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石块垒起的屋脚,李鸿钧一看就称赞这设计非常靠谱。福州很潮,距离地面越近,潮气越大。进去之后,李鸿钧发现地面居然是木板。那些木板纹理漂亮,伸手一摸,大概是上了桐油的缘故,木板触手处光滑。
房屋里面自带楼梯,抬头看去,几根大梁上架了椽子。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楼板还是刷了桐油的木板。每一层都分了好几个房间。上到三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原因,李鸿钧觉得三楼好像和一楼不同。一楼是湿热的潮湿,三楼则是爽快的湿润。
“这……造一座这种楼得花多少钱?”李鸿钧问赵嘉仁,他已经觉得自己要起这么一座楼。光是这种感受,就已经大大不同。
赵嘉仁并没有说具体价钱,他问道:“你猜猜这些楼板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卖这么大的一个关子,李鸿钧觉得赵嘉仁肯定要做些惊人之语。让自己的思维开始扩赛,李鸿钧想了片刻之后就变了脸色,“校长,不会是真的吧?”
赵嘉仁得意的一笑,“就是真的,这些木料是济州岛处理之后的木料。我已经准备建造上万料的大船,这种大船不求速度有多快,只管运输的多不多。到时候一船木料运回来就能给几百上千间屋子铺上木板。你觉得那是便宜还是贵?”
第115章 一次小会
“我刚成亲,才不要去倭国!”学校的办公室里,胡月莲斩钉截铁的对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去倭国的学校工作人员说道。
大半天之后,气喘吁吁的桨手们将船停靠在码头,往来于福州与马尾的通讯员蹦上码头。也许是用力不足,或者别的原因,通讯员结果脚下一滑,后仰着倒下。脑壳咚的一声撞在船舷上,整个人就沉入水力。码头上的人看他姿势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船上那些气喘吁吁的水手们也被逗乐了,他们逆水行舟,累的不行。歇了片刻,才站起身去看那家伙有没有从水力浮上来。
第二天上午,赵嘉仁刚到衙门,亲随就前来禀报,“知州,这边新派来一位通讯员。”
“哦?之前的小王去哪里了?”赵嘉仁随口问道。
亲随有些感慨的说道:“他昨天不小心掉江里,头磕到,淹死啦。”说完之后,亲随又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啊!”
赵嘉仁则是呆住了,这个昨天亡故的小王聪明伶俐。当然,通讯员都是聪明伶俐之辈,若是一个通讯员口齿不清,稍微一交谈就生气,那得是多可怕的事情。
没等赵嘉仁说话,亲随递上来一份文件,“这是昨天通讯员落水时带在身上的。”
赵嘉仁接过文件,看着这张皱巴巴的纸,心里面有些沉重。打开一看,赵嘉仁心里面就更加沉重了。为了效率,通讯员一次会尽量多带文件。然而一条命的确是很可惜。收起这份浸水之后又晾干,以至于皱巴巴的文件,赵嘉仁命道:“叫人来开会。既然胡月莲不肯去,那就再找个愿意承担此事的。”
此次会议牵扯人事,然而赵嘉仁却把司马考与徐远志都给叫上。这几天徐远志已经把一家人从老家接到了福州,所以这位前知州看着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即便是参加从未参加过的会议,徐远志看着依旧是镇定自若。司马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中好奇掺杂着警觉。
“此次会议,要找一个去倭国开辟运煤航线的干部。”赵嘉仁和以往相同,开门见山。说完之后他挥挥手,就上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参加会议的李鸿钧身上。
李鸿钧忍不住干咳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坐直身体。这个青年是李鸿钧的大侄子,而此时能被叫到这种会议上的肯定不是仆役。然而李鸿钧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子居然已经能够上到这样的台面上来,他也感觉非常惊讶。
李绍祖看到叔父坐在台下,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就变红了些。赵嘉仁手下的早期干部都差不多,他们不仅自己跟了赵嘉仁,更是尽可能把能带出来的亲戚都给带了出来。因为赵嘉仁提供给抚养孩子的待遇,投奔赵嘉仁的这帮家伙能够带出来的家里人就更多。很多人不愿意出来的原因就是自己出门之后,家里的孩子没人照顾。解决了后顾之忧,大伙当然就更愿意离开贫困的故乡。
虽然紧张,李绍祖却还是完成了他应该完成的事情。就是挂起一张地图,然后拿起教鞭。尝试了三次,李绍祖才算是努力张开嘴,讲出话来,“现在我们知道的煤矿产地有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如果从直线距离上算,从广南东路的煤矿产地到咱们这里,有一千六百多里。从江南西路到咱们这里,有两千多里。若是走水路,广南东路到咱们这里有两千多,江南西路到咱们这里得有四千里。”
干部们都听的认真,有人还拿着小本本的记录。趁着开始恢复冷静的李绍祖拿出一张新地图挂上的时候,司马考低声问徐远志,“师叔,你相信地球是圆的么?”
徐远志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他听赵嘉仁说过,如果对世界没有相同的认知,那面对面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是两个世界。看到地图上的弧形经纬线,徐远志觉得很认同这句话。一个人若是不相信地球是圆,又如徐远志这样较真,那必然会出现一个结果。徐远志会全力质疑这个测量结果的正确与否。学过经纬度之后,徐远志知道赵嘉仁他们的测量完全建立在地球是圆的这个认知之上,他们绝不会在两点之间一步步的测量,而是根据日月星辰的位置测量出经纬度,再根据球形表面计算算出结果。
‘同一片天空,两个世界’,徐远志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此时李绍祖已经换好了新地图,他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我们经过测量,还有一个煤矿产地距离我们有两千里的直线距离,而且那边的煤矿出来的时候就是港口。根本不用漫长的陆路运输,直接从港口到港口。”
地图一出,李鸿钧的注意力就从自己学地理的侄子身上转到了地图上。新地图上出现了倭国的所在。联想到之前与赵嘉仁所说的内容,李鸿钧对答案已经有了看法。听到数据之前,李鸿钧还以为倭国距离福州很远,没想到把数据拿出来之后,倭国的实际距离福州并没有李鸿钧想象的那般遥远,甚至比不少国内煤矿都近。
“倭国的九州岛有很多煤矿,我们以此地为我们的目标。而且具体数据已经写好。”李绍祖说完之后扭头就走。看来这孩子还挺害羞。
赵嘉仁的随从赶紧一把拉住李绍祖,低声说道:“没说完呢?”
“啊?”李绍祖赶紧从兜里掏出张纸片,从头到尾迅速看了一遍,那孩子忍不住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脑袋,然后红着脸走回来,“请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一阵哄笑声响起。看着这样可爱的年轻人,大家除了笑也没什么别的。至于问题,众人暂时也没有。毕竟这些数据从理论上非常容易理解。
等李绍祖完成工作之后下去,赵嘉仁问道:“我现在需要有人到倭国去。因为倭国那边根本不是商品市场制度,那边的土地有很多特权成份在里面。”
听了‘成份’这个词,徐远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这几个月也去学校听课,并且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徐远志觉得自己身为一名进士,那些之末细节就罢了,只听理论的话,就算是这些工匠的理论也应该能听懂。结果他听了之后才发现,赵嘉仁的学校讲述的内容不是难懂,而是难以理解。直到徐远志虚心的从最基本的课程开始听,他才明白理由何在。
所有的理论都有基础理论做支撑,初级班的课程才会讲地球是圆的。而中级课程上直接讲万有引力,徐远志听起来就跟听天书般。而听了课程之后,徐远志才发现赵嘉仁从十年前就开始用很多奇怪的用词。刚认识赵嘉仁之后,徐远志还只觉得赵嘉仁是年轻人,喜欢编造属于他的词汇。直到上了他开办的学校之后,徐远志才发现这些词汇其实颇有深意。
譬如成份,这个词来自化学,全文应该是‘组成的份量’。到现在就被取消了物质,而当做全部的含量,包括政治制度。现在徐远志开始怀疑赵嘉仁到底拜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为师,才学了这么一套用词。
就这么稍稍走了点神,徐远志发现赵嘉仁已经说到最后,“此次我们需要从九州那边得到矿场的开采权,甚至弄到矿场土地所有权。这次去的人工作很重要。”
有人推荐,有人自荐。赵嘉仁告知众人,会组成一个遴选委员会,根据一定的规矩遴选人才。然后会议里面选出了遴选委员会的委员,会议这才散了。
徐远志与司马考一同离开,司马考对沉默不语的徐远志说道:“师叔,你说若是会开到这般模样,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官?”
听到这话,徐远志觉得心仿佛被看不到的手突然抓了一下,感觉窝得慌。官员就是要面对各种未知的问题,博览群书,精通古代的故事,乃是官员的选拔基础。和大宋读书人那种精致、个人风格明显的路子相比,赵嘉仁采取的这套路数简单、明快、粗暴、无情。
大宋官员若是讲述煤矿来源,能讲的天花乱坠。赵嘉仁的干部们讲述煤矿来源,就是把数据一列,距离,矿产是否需要陆路运输。而这里面的道理非得是读过那些基本知识的人才能理解,陆路成本将极大提升成本,海运的距离越长,成本越高。利益就是这些人判断的唯一标准。
官做到这样,的确很容易,因为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讨论的空间。可徐远志不得不怀疑,如果官做到这样,那还是官么?
司马考想的与徐远志大大不同,他有些迟疑的说道:“师叔。现在朝廷极乱,贾似道倒行逆施,注定无法持久。而当今有大功于大宋的,赵知州就是一个。当年鄂州若是没有赵知州,只凭借贾似道只怕守不下来。贾似道若是倒台,我们要推赵知州上台吧?”
听到这话,徐远志就知道自己的师侄对官途并没有绝望。大宋是权相体制,最右丞相拥有极大权力。贾似道可以下令说,凡是丁大全乱党,发配后皆不可再启用。然而等贾似道一下台,这种命令就会被取消。只要上头的人一换,那就是朝令夕改。
司马考现在才三十来岁,他自己为官之时并无过错,只是遭到贾似道打击,这才丢了官职。徐远志并不想批评师侄司马考如此醉心官途。徐远志是对赵嘉仁的这套做派感到不安。若是赵嘉仁成为大宋左丞相,开始推行他现在的这套,最后的成果且不讲,大宋的官员体系大概就从此覆灭。虽然说不清理由,徐远志能感觉到的是,赵嘉仁一点都不尊重大宋的传统文官模式。
如果赵嘉仁知道两位进士的看法,他大概会更赞赏徐远志。因为赵嘉仁的确一点都不尊重大宋的传统文官模式,现代文官体系本来就是一个专业化的体系。而东北亚兴起的工程师治国更是推动了东北亚的经济快速发展。
把选拔去日本的人员交给遴选委员会,赵嘉仁自己就跑去了学校。顺水而下速度快,这次船只稳稳的靠岸之后,船长才让赵嘉仁上岸。看得出,船长对通讯员不幸去世印象深刻。到了学校,赵嘉仁先见了校长,开口就说道:“这次有人不幸落水身亡,在学校的班会上要认真讲。”
校长一听就连忙问道:“要严管么?”
赵嘉仁摆摆手,“告诉他们就好,这年纪的孩子们那里真的肯听劝。让他们不要在集体场合这么不小心。另外,给我挑一批人出来,要化学、冶铁、金属加工专业的。这帮人物理水平都要够。”
校长一听,连忙问道:“要考试么?”
“……嗯,考试。说得好!”赵嘉仁登时就赞道。他本来想着只是找人出来,校长的一句考试让赵嘉仁马上非常欣赏。考试是个很好的制度,欧美的私立学校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每周都要让学生写论文。
白人智商比中国人低,那些白人的娃们当中不少人从小学开始就十一点前没睡过觉,还得靠吃集中注意的药来辅助学习。到了初中高中,更多的娃开始吃药。就如那句笑话,‘别看不起病人,他们靠吃药能当奥运冠军’。
要是应试教育这的没用,为何坚持应试教育的中国飞速发展,为何发展更早的欧美上层死死抱住应试教育不松手。
决定了考试选人的路数,赵嘉仁一股脑的把选拔标准给拿了出来,“化学、物理,这两门课是通考。冶金和金属加工,这两个专业是以拉制铁丝为目标。”
四天后,一份名单送到了赵嘉仁手里。经过考试,选拔出了三十个人。其中十三个都是女生,化学与物理成绩最好的是个名叫李红霞的女娃。名单后面后一份表格,是学院出身。一看他们家长的姓名,赵嘉仁认识其中的六成。这下赵嘉仁忍不住苦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觉得有六成认识而不高兴,或者是因为居然有四成不认识而感到高兴。
第116章 波动之门
李红霞对赵嘉仁有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个身高接近185的男子身材修长,当时身高不到100的李红霞每次都要仰视,身为矮个的李红霞当时心理压力非常大。
现在李红霞身高已经到了160,赵嘉仁的身高还是大概185。再去看这位正式教课青年的时候,李红霞没有了恐慌的感觉。她甚至能饶有兴趣的看着赵嘉仁随手拎过来一张椅子放在讲台上,指着椅子问下面的同学,“你们能看到这张椅子么?”
“能!”同学们异口同声的答道。
“你们都通过显微镜看到过细菌么?”
“看到过!”同学们的回答也非常整齐。
赵嘉仁双手手扶椅子背,盯着下面的同学,“如果是物质,就会存在。哪怕再小,也能通过显微镜或者更先进的设备看到它的存在。但是有些东西虽然存在,却永远看不到。譬如,声音!你们都能听到我说话,我也能听到你们说话。声音却看不到。我现在要开始讲的课,就是讲述这方面的内容。”
说到这里,赵嘉仁用拳头捶了捶手边的椅子背,“我要求你们像相信这个椅子存在一样,相信波动的存在,相信场的存在。同学们,想弄明白白天和黑夜,就要先相信地球是圆的。想学好我之后教授的课程,你们首先就得相信波动和场的存在。”
和其他学生们一样,李红霞被这段开场白给吸引住了。这是要打开一扇全新大门的宣言,这是一个自信的发言。十来岁的年轻人们一个个屏息凝神,认真听着
而在教室后排,自告奋勇前来听课的徐志远并没有感受到新世界。赵嘉仁现在这种‘信xx,得xx’的二元论就是宗教拉人入教的把戏。和大宋官员差不多,徐远志也勉强能坐到孔子所说的‘不语怪力乱神’,并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这种大有宗教人员风采的举动并没有倒是让徐远志感觉到不快。
等第一节课结束之后,徐远志的不快稍有消退,迷惑则增加了许多。‘波’看不到,但是波对介质的影响却能看到。赵嘉仁使用了简单的教学设备,指出了很多看似不同的东西貌似有相同的本源。徐远志自己不是坚定的程朱理学派,但是深受理学的影响。看着赵嘉仁轻易的就建立起一个门类出来,徐远志感觉心里面堵得慌。
这帮学员都是在正常课程之外加了课程,而且这门课也不是几天就能讲完的内容。四十五分钟一到,课程就结束。学生们下课,赵嘉仁和徐远志一起去宿舍。明天还有一节课,讲完之后,赵嘉仁才会离开在马尾的学校回福州去上班。无论如何,福州知州也不能天天不去衙门。
回去的路上,徐远志开口了,“赵知州,你这课程是不是有些自大?”
赵嘉仁没想到徐远志的问题竟然这种非常情绪化的内容,他笑道:“科学允许人自大。”
徐远志知道赵嘉仁倡导的科学,至少在赵嘉仁的一亩三分地上,所有人哪怕是背诵也得学会科学的定义。徐远志记性很好,稍稍回忆,一段话就浮现在赵嘉仁的脑海里,‘科学可以证伪,科学是系统化的知识,科学不是宗教,科学是种态度、观点、方法、’。
和‘科学允许人自大’的发言相比,赵嘉仁对科学的定义简直是傲慢。徐远志不爽的答道:“我不喜欢这种自大。”
遭到这样的批评,赵嘉仁心中有些争胜,他忍不住答道:“从逻辑上讲,因为我们都自大,所以格外容不得别人在我们面前自大。”
“哼!”徐远志冷哼一声,他对赵嘉仁的刻薄很是鄙视,“赵知州,你这么讲,也不过是和我半斤八两。”
听了徐远志的话,赵嘉仁忍不住哈哈一笑,“我们都是正常人。会以我们自己为中心来感受世界,都希望我们是世界的中心。看到我们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就会不高兴。感受到和我们不同的理念,我们就忍不住想消灭那些东西。哪怕明知道我们做的不对,我们也会不由自主的按照我们的模式去做。徐先生,这就是人类的常态。你觉得我和你一样,那就对啦。那说明我们都是很正常的人。”
“强词夺理!”徐远志嘟囔了一声,接下来却一言不发。又走了一段,马上就要到了宿舍门口,徐远志突然站住脚步,开口问道:“赵知州,你说的哪怕明知道我们做的不对,我们也会不由自主的按照我们的模式去做……真的是如此么?”
“当然如此。”赵嘉仁回答的斩钉截铁。这不仅是身为心理医生的感受,他和很多有一定水平的朋友们聊天,大家也都有同样的感受。正确的道理听过很多次,也知道自己应该按照正确的道理去做,然而自己就是做不到。
看着徐远志那有所悟的表情,赵嘉仁笑道:“人类心智的进步就是三部曲。第一步,承认自己遇到了问题;第二步,认识自己遇到的是什么问题;第三步,尝试着解决问题。很多人一辈子连第一道坎都过不去。”
这话是赵嘉仁的亲身感受,在21世纪的时候,大部分看心理医生的人所说的话都一样,‘错的不是我,错的是世界!’
徐远志站在原地,他记忆里面的赵嘉仁年轻气盛,从来不爱讲什么圣人之言。但是赵嘉仁却言之有物,就如心智进步的三部曲。听着非常简单,但仔细一想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想了片刻,徐远志问道:“那赵知州觉得我到了那个境界?”
面对徐远志的问题,赵嘉仁爽快的答道:“第一阶段大概到了,第二阶段还没过去。”
徐远志听了赵嘉仁对自己的评价,心里面一阵的不快,他认为自己好歹也得到了第三步,没想到赵嘉仁的意思是,徐远志连第一阶段都未必过去了。心理落差如此之大,徐远志没好气的问:“却不知道赵知州对自己的评价是何种程度?”
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也是第一阶段大概到了,第二阶段还没过去。”
这不是赵嘉仁为了安抚徐远志才说的话。面对这样的一个时代,赵嘉仁觉得自己顶多是能够知道面对问题,距离认清问题还有不少的距离。
中国文化成熟的很早,读先秦诸子的书,赵嘉仁发现他们讲述的人性与21世纪的人并无两样。然而因为缺乏更先进的思维模式与工具,之后中国的文化进步就处于一个经验积累的水平。也就是说没办法准确认识到自己遇到的是什么问题。这种经验积累就产生了很多莫名的解释,就如赵嘉仁非常不欣赏的那句著名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在大宋文人阶层就非常有共鸣。
这是大宋的习惯,对于赵嘉仁真正习惯的状态是,全社会都认为解放军拥有比普通人民更高的道德标准与道德操守。
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嘉仁和徐远志都尝试坦诚面对对方。然而两人的基础相差太大,最后徐远志转头就去了他的宿舍。赵嘉仁心中有点遗憾,却远不止于非得为了徐远志而改变自己的想法。见徐远志离开,赵嘉仁也回到自己的宿舍。然后徐远志的问题就被赵嘉仁抛在了脑后。
李红霞并不知道那帮成年人到底在想什么,赵嘉仁要给学员们讲述的是电磁理论,入门部分讲述的波。年轻的李红霞躺在铺位上,脑子里满是实验设备的结果。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投影设备,长方形的玻璃容器下面是一面45度角的镜子,蜡烛的光照进来,玻璃容器里面的水波能够清楚的被投射到上方一个高悬的45度角的屏幕上。
能量以波的形势传动,各种波纹让李红霞感觉到非常美丽。在听课之前,李红霞一直以为声音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东西。上完了这堂初级课,李红霞才明白声音居然是声波。也就是嗓子里面声带的震动将能量变为波动,而这种波动被耳膜接收,最后变成信号被大脑感受到。
兴奋之余,李红霞也感觉到一种困惑与苦恼。如果刚开始的课程就这么难,之后的的课程又会如何呢?
事情正如李红霞所料的那样,后面的课程从声波转入到电磁波。频率、电、电阻,种种内容都如赵嘉仁所讲,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沉浸在这个世界之中,在宋历十月,李红霞本想去问来上课的赵嘉仁一些问题,却突然看到有十几个大和尚身穿袈裟,围着赵嘉仁。她愣在当地,完全不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嘉仁对金山寺等江浙地区的和尚们云集并没感觉到意外,这是他之前与几个寺庙的协议。那些寺庙提供懂得梵语的大和尚,赵嘉仁负责将大和尚们带去僧伽罗国和天竺。唐代玄奘大师取经花了十几年,现在大和尚们乘坐赵嘉仁的船前往天竺,路上需要的往返时间不过是半年。
“诸位,我对大家肯定是有要求的。我想你们大概心里面都清楚吧。”对着一群大和尚,赵嘉仁丝毫没有废话。
宋代的大和尚们都有庙产,他们对于利益的理解非常透彻。前往僧伽罗国与天竺,大和尚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镀金,并且尝试带回些佛陀的用品,至少是带回来能让大和尚们觉得能够向信众们宣称是佛陀用品的物件。既然他们的目的如此,那就完全没理由让运载他们的赵嘉仁感觉不高兴。
金山寺的大和尚慧叶低头说道:“阿弥陀佛,赵施主,佛家讲因果。赵施主种善因,自然得善果。”别的寺院的大和尚听慧叶师傅讲的如此平和中正,也都纷纷低头念佛。
金山寺是名寺,这边的和尚应对得体。虽然赵嘉仁觉得自己对佛教的认识水平大概在大宋的和尚之上,不过他也没有此时要与和尚们较真的打算。看大和尚们表示了合作,赵嘉仁就继续说道:“诸位,我希望得到天竺的阿育吠陀医学。这种一部分由寺院继承,一部分则是在婆罗门手中。我送诸位去天竺,就是希望诸位能在天竺通过交流弄到这些知识。”
一听到‘阿育吠陀医学’,来自阿育王寺的和尚们就忍不住挺了挺胸。光是阿育王寺这个名字就与阿育吠陀医学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赵嘉仁看到大和尚的表情,心里面突然生出一种感慨。他在中国的时候对于阿育吠陀医学这种传统医药学顶多偶尔听到过名字,其实并不清楚。在中国,医学就是先进的科技,各种精准的生理知识与治疗技术的组合。反倒是了到了美国之后,赵嘉仁才知道中国所谓‘西医’其实和现代医学不是一码事。
西医的基础就是草药学与巫术,某种意义上,阿育吠陀医学也算是西医的某种前辈。根据印度神话记载,阿育吠陀的起源颇具传奇色彩。它是由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创世者梵天(brahma)在创造人类之前为保护人类而创建的。梵天先把阿育吠陀传授给医学之神孪生的双马童(aswins),他们又传授给专司雷雨的天神因陀罗(indra)。因陀罗传授给在人间修行的贤达之士,他们再传授给他们的后代和弟子。
在历史上,阿育吠陀的记载首次出现在公元前6000年印度古老的诗歌总集梨俱吠陀(rig veda)中。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四部吠陀经典之一的《阿闼婆》(atharva)问世,其中阿育吠陀作为吠陀圣典的补充——副吠陀,附属于阿闼婆吠陀。尽管阿育吠陀医学早已经应用于实践,但直到此时它才由口头相传编撰成书,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
而现代医学在欧洲出现之后,第一个要打翻的就是这种综合了神话传说与草药学的‘西医’。驱逐了这帮巫医之后,现代医学才开始茁壮发展。
不过在欧美,草药学依旧顽强的存活下来。而且还大量从阿育吠陀里面借用了辛香料精油。赵嘉仁到了美国之后,也是用了很大气力才开始习惯这种医疗文化。
金山寺的大和尚慧叶则是用发言把赵嘉仁的思路给拉回到现实,“赵施主悬壶济世,此乃慈悲之心。我等自然尽力相助。”
大和尚们如此合作,赵嘉仁哈哈一笑,“那就通力合作吧。”
第117章 两边下注
大和尚们乘上船队南下,从海州也来了消息。这是前去北方的宋捷送来的,内容和北方并无关系,宋捷在信里面告诉赵嘉仁,‘知州,在海州等地可以租到二十万亩土地’。
赵嘉仁本来只想把这封信给存档,将信放进存档的文件筐里面一阵,赵嘉仁又把信拿了出来。海州四战之地,大宋与蒙古在那一带进行过相当程度的拉锯战。经过了长期的淘汰,当地民风强悍,各个村落修建的如同堡垒。若非是专门的攻城军队,普通流寇根本打不下那些稀疏分部的村落。基于这样的局面,当地没有被利用上的土地别说二十万亩地,有一百万亩也不稀奇。
想来想去,赵嘉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此视而不见,他干脆把司马考请来了。
这位退休进士听了赵嘉仁的看法之后,一时间手足无措。用了十几秒才算是恢复正常之后,司马考难以置信的问道:“赵兄弟想让我去见蒙古主?”
“怕了?”赵嘉仁笑着问道。
如果心智不够成熟,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否认。司马考就是如此,畏惧的神色在这一瞬被本能的激动冲淡,“我才没有怕!”这句话脱口而出。
既然司马考有些上钩,赵嘉仁笑道:“蒙古人对使者很重视。一般来讲,哪怕是使者说些不中听的话,蒙古也不会为难使者。在这点上,我觉得咱大宋都不如蒙古人。”
进士没有傻瓜,司马考听了这话之后发觉自己貌似有些被赵嘉仁给套路了。他毕竟在赵嘉仁这里有段时间,知道赵嘉仁这边办事的规矩,凡是答应下来的事情就要执行到底。稍稍思忖了片刻,司马考黑着脸说道:“我……的确有些怕了。”
听了这话,赵嘉仁心里面一阵感动。让大宋的进士说出句大实话,尤其是坦率承认自己感受到了恐惧,这大概比杀了他们都难。对这样的诚实,赵嘉仁觉得必须给与尊重与鼓励。
“若是让我去,我也会感到怕。”
听赵嘉仁说出这话,司马考抬起了头。对面的赵嘉仁并无丝毫调侃的表情,司马考能够感觉到赵嘉仁的认真态度。然后司马考心中突然生出种冲动,那很想指责赵嘉仁‘既然你都知道危险,为何要让我去?!’
这番文人范的指责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司马考想起了赵嘉仁那帮手下,他们敢扬帆万里,他们敢与敌人面对面的作战。所以赵嘉仁才不用雇佣任何进士,就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见蒙古大汗的话,和他说什么?”司马考问。
“我想在海州种地,就约定蒙古军三年不要入侵海州。”赵嘉仁说的非常直率。想在海州一带开垦,为了防备蒙古军可能的打草谷,当下最大成本就是军事投入。如果能让蒙古军消停两年,赵嘉仁能够省下好大一笔钱。
听了这么一个和平的任务,司马考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担心会被抓,或者被杀?”
“世上哪有完全之法。我后面要说的没有别的意思,司马兄,乘船有可能遇到海难,咱南方人去北方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蒙古人对你下毒手只是可能性之一,若是司马兄不愿意去的话,此事就作罢。”
司马考毕竟是进士,他很快就理顺了自己的心情,率直的说道:“我此次回来,要享受干部待遇。”
“可以。”赵嘉仁爽快的给了答复。
按照制度,司马考出使前要接受相应培训。培训到了第二天,司马考就跑来找赵嘉仁,他一脸紧张的问道:“赵兄弟,难倒我们向蒙古卖火炮?”
“对。”赵嘉仁答道。此次想说服蒙古,赵嘉仁已经做好了多卖火炮给蒙古心理准备,蒙古人不可能因为赵嘉仁说句要和平就会选择和平,他们一定会提出要求。
“赵兄弟,你确定蒙古人从鄂州之战开始就仿造火炮么?”司马考严肃的问。
想起蒙古人仿造的火炮,赵嘉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当时缴获了蒙古人的铜炮,弄到了几万斤铜,算是发了笔小财。“我们缴获了蒙古人的铜炮,当然能确定。另外,刘整带着军船与火炮投奔蒙古人,蒙古人非常重视。”
“我们卖给蒙古人火炮,蒙古人会变的更强!”司马考的问题很普通。
对这种问题,赵嘉仁不爽的答道:“我能造更多火炮,比蒙古人多得多的火炮。要是蒙古人多了点高价从我们这里购买的火炮,咱们大宋就撑不住。那只能说大宋就是撑不住。我们不卖给蒙古人火炮,大宋还是撑不住!”
就在司马考接受培训的这两天,来自华亭县的棉花开始运抵福州。张家表示,他家的土地已经在公田改革中被朝廷收购走。根据公田改革的制度,张家剩下了两百亩地,他们在信中表示,这两百亩地不会再种棉花,而是种粮食。至于棉花,赵嘉仁自求多福吧。
正因为如此,赵嘉仁对临安朝廷更加不爽起来。要是贾似道真的想通过公田改革解决问题,那就该把整个华亭县甚至嘉兴府的土地都租给赵嘉仁,让赵嘉仁能够在这一带爽快的种植棉花。进而让朝廷通过棉布专营获取大量的钱财。中央政府无能至此,还是赶紧倒掉,让赵嘉仁当家作主算了。
司马考不知道赵嘉仁心中的恨意,听了赵嘉仁拥有比蒙古人更多火炮的话,司马考觉得这话很有说服力。他答道:“既然赵兄弟这么讲,我觉得有理。”当年在长江击败蒙古水军的并非大宋正规军,而是赵嘉仁带领的民团。若是蒙古继续南下,想来大概还是要赵嘉仁出力。
培训期间接种疫苗,培训结束,司马考就乘船前往北方。和大多数到了南方的人一样,司马考在直沽寨下船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北方的天气与南方相比相差许多。干爽的秋季让司马考感觉非常好。
事情非常顺利,顺利的超乎想象。司马考前去大都的时候,接待的人听说司马考是一位进士,态度立刻恭敬的不得了。路上两人就聊着,司马考才知道这位汉臣竟然是读书人。以司马考当下的水平,他觉得这位北方读书人的水平也就那样了,放到南宋这辈子别想考取功名。当然,司马考不会公开表达自己的看法。
谈起读书的事情,那位汉臣叹道:“也不知道我们蒙古什么时候能恢复科举。”
听了这感叹,司马考第一想法就是蒙古不是华夏。赵嘉仁在福州泉州都办得有报纸,在报纸上面经常写些大宋周边国家的文章。对于百姓们来讲,这些报纸是他们唯一得到有关外国消息的来源。即便是司马考这样的读过书的进士,报纸的重要性也不可或缺。至少司马考对于蒙古的整体印象就来自报纸。
在报纸上,那些介绍蒙古的文章里面反复强调的就是一件事,蒙古并非中华。为了中华,必须抵抗蒙古入侵。其中给司马考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之一就是分析金国与蒙古。文章讲述了金国采取科举制度的历史,而蒙古灭金几十年后的今天都没有搞过科举,蒙古未来也没有搞科举的打算。
如果大宋被蒙古消灭,造就司马考现在地位的科举就会被取消。只是想想这样的结果,司马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并且对抵抗蒙古入侵充满了认同感。而这位北方汉臣对大宋科举的羡慕发言,更坚定了司马考的观点。
司马考对汉臣说道:“放心,科举会有的,当官的都是儒臣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被南朝正牌进士如此鼓励,汉臣露出了‘希望那天早日到来’的憧憬表情。
到了大都,司马考就开始四处活动。根据情报,他前去拜访现在的执政廉希宪。情报显示,蒙古廉希宪治关中,宋将家属之在北者,岁给其粮;仕于宋者,子弟得越界省其亲,人皆感之。
这位执政廉希宪肯定不是亲宋派,但是这个人一定是个理性派,理性派们的优点就在于能够谈条件。这位执政高鼻深目,一看就不像是汉地人,不过汉化说的还算是流利。听了赵嘉仁的目的之后,廉希宪当时就表示这要求莫名其妙,“自打我蒙古南征之后,一直挑起战事的都是大宋。赵知州不也曾经攻克我们的直沽寨么。现在赵知州想让我们不要对海州用兵,实在是莫名其妙。”
这话并没有超出司马考之前的准备答道:“之前有李璮,我大宋才会兵出淮东。现在李璮既然已经覆灭,大宋与蒙古交战便是襄阳与樊城。蒙古在那边修建城寨,大家只怕不会在淮东这边大打出手。既然如此,做个约定又有何妨?”
听了司马考的话,廉希宪脸色微变。看得出,这番赵嘉仁对局面的判断很是触动了这位蒙古执政。沉默了片刻,廉希宪问道:“这是赵知州的意思么?”
“是。”司马考率直的答道。这也是出发前就做的推演中确定的套路。
得到了明确的回答,廉希宪草草结束了会谈。安顿下司马考,廉希宪立刻前去见忽必烈。此时忽必烈正在见丞相史天泽,听闻廉希宪前来,他直接把廉希宪叫进来,对着两人说道:“我或乘怒欲有所诛杀,卿等宜迟留一二日,覆奏行之。”
听了这话,廉希宪一喜。这位蒙古大汗性格容易激动,往往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意思。于是恼怒起来,就吆喝着要把xx舌头割了,要把xx大卸八块。而不少次群臣是利用了大汗的这种冲动,干掉了一些其实对忽必烈来讲不那么应该干掉的人。如果忽必烈此次发言不是一时兴起的话,看来蒙古大汗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然而两人都没有废话,只是低头应道:“遵旨!”
对自己的过激行动进行了某种约束,忽必烈这才问道:“希宪前来何事?”
廉希宪立刻答道:“赵嘉仁只怕已经知道我们主攻襄阳与樊城的计划。”
忽必烈与史天泽都是一愣。廉希宪对忽必烈讲述了司马考此次前来所谈的内容。
听了全部内容,忽必烈与史天泽都微微点头。廉希宪所讲的没错,赵嘉仁在东边要求和平的判断基础自然是蒙古不会在东边作战,双方的激战点会是襄阳与樊城。而这无疑就看透了蒙古的战略布局。
被人看穿这些,忽必烈倒是没有特别激动,他笑道:“不知想出这个的到底是赵嘉仁还是贾似道。”贾似道猛烈打击大宋军头的同时,还把能干忠诚的吕文德放在襄阳。蒙古朝廷认为只要能够打垮吕文德,就能够解决南宋。
大汗可以豪气干云的做这种粗放的发言,属下们可没这样的余暇。史天泽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赵嘉仁搞的什么诡计?”
廉希宪最初也有同样的看法,一路想着又觉得大概不是如此。“若是赵嘉仁做了扬州知州,两淮安抚使。这么做可以说是想军屯。可赵嘉仁只是要在海州一带,我等既然在襄阳打吕文德,在海州顶多放一支偏师牵制。更何况赵嘉仁只要三年,咱们动手大概也得两年时间。所以……,即便有诈,也未必是什么大事。”
史天泽觉得廉希宪这根没说一样,所有的说法都是猜测而已。赵嘉仁做事从来出人意料,这位大宋知州是到现在为止与蒙古打交道最多的一位,也是到现在为止给蒙古伤害非常大的一位。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能攻克直沽寨,隐隐威胁到了大都呢。
没等史天泽说话,忽必烈笑道:“既然不知道,那就把赵嘉仁的使者叫来问问。我倒是很想看看赵嘉仁身边的人怎么看他。”
司马考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见到忽必烈,还是这么快就见到了忽必烈。不仅是忽必烈,陪同忽必烈的还有蒙古重臣。看着那些细眼圆脸的蒙古人,高鼻深目的西域人,高鼻深目蓝眼绿眼黄眼的色目人,还有些汉臣。司马考觉得蒙古和他的想象不同,倒是与报纸上所讲的那些很类似。在蒙古朝廷中,各种人都有,他们都在为蒙古大汗效力。
史天泽率先提出了问题,“却不知赵知州要在海州种什么?”
司马考其实很想回答,我们在大宋种什么干你屁事。但是以大宋现在的实力,这话还真的说不出来。蒙古人就是有能力让赵嘉仁这边不好种地。于是司马考答道:“种大豆。”
“种大豆之后呢?”史天泽继续问。
面对盘问,司马考坦率的答道:“豆油值钱,种了大豆之后自然是榨油卖钱。”
这种询问又往来了几句,史天泽就觉得问不下去了。司马考所说的十分率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趁着海州荒地多,狠狠捞一票,这并没有问题。史天泽看向忽必烈,想听听大汗的意思。
忽必烈开口了,“司马先生一定经常见到赵知州吧。”
“是。”司马考答道。
得到明确的回答,忽必烈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位赵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阿嚏!”遥远的赵嘉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里感叹临安冬天其实挺冷。此时赵嘉仁正在临安,因为贾似道贾相公以公文命赵嘉仁进京。
“赵知州可否感冒了?”对面的贾似道温和的问。
赵嘉仁笑笑,却没回答。他知道贾似道其实根本不在乎赵嘉仁的身体,此话不过是客套一下而已。
贾似道的确没有客气,赵嘉仁不提身体的好坏,贾似道就继续向下讲:“嘉仁。此次请你过来,乃是谈棉务的事情。官家已经决定实施棉务,却不知嘉仁怎么想?”
赵嘉仁马上答道:“我之前就说过,若是让我整顿棉务,就让我租了整个嘉兴府的地种棉花。贾公,若是没有种棉花的土地,咱们说什么都是白搭。”
半年多前,赵嘉仁也对贾似道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贾似道冷冰冰的不置可否。此次赵嘉仁再说,贾似道脸上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整个嘉兴府的地只怕是不行,不过嘉兴府下也就那么点地方,朝廷在华亭县收了许多地,华亭县的地可以租给嘉仁。至于嘉兴府,你自己与当地商讨此事。”
丞相就是有丞相的高度,贾似道这么讲,实际上就是告诉赵嘉仁,此事可以做。什么叫自己与地方上商讨,那只是贾似道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的借口。赵嘉仁真的要去租土地,贾似道难倒不会给嘉兴府打招呼么。
土地问题解决,赵嘉仁就问贾似道:“那贾公准备怎么分钱?”
“每年五万匹布,再缴纳一百万贯铜钱。”贾似道土地问题解决,赵嘉仁就问贾似道:“那贾公准备怎么分钱?”
“每年五万匹布,再缴纳一百万贯铜钱。”贾似道
第118章 解决南边土地之事
大宋官家理宗的脸色难看的吓人,他的手紧握着奏章的一角,大有抓起来扔到一边的冲动。不过理宗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官家,他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只是将奏章抛到桌案的一角。
旁边侍候的內侍小心的趁着宋理宗看下一份奏章的时候偷偷上前将奏章摆好。就在內侍认为官家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却听官家问道:“董宋臣可否下葬了?”
內侍连忙答道:“宋押班已经下葬了。”
“董宋臣主管景献太子府事有功,追赠节度使!”宋理宗几乎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对于官家的命令,內侍立刻低头退下。大宋的內侍与大明的宦官不同,他们可没‘要圣旨,咱给他写一张’的权力。起草圣旨是有专门的官员来做。曾经威风赫赫的押班董宋臣上个月去世,从內侍的角度来看,这个时间真的很好。现在朝廷里面文官都吆喝着董宋臣该杀。而官家身体越来越差,若是官家去世的时候董宋臣还活着。那下场只怕是凄惨无比吧。所以內侍们都觉得让董宋臣一命呜呼的受凉,完全是董宋臣放任自己生病的结果。
不理內侍的动作,宋理宗继续批奏折,批示到一半他停下笔,让內侍把他扶起来。不管表面上装作多镇定,宋理宗心里面对于群臣们最近的动作非常不满。史弥远矫诏废了太子赵竑,宋理宗就成为了现在的官家。这帮官员们要求完全恢复前太子赵竑的所有合法地位,那就等于是明着指责宋理宗得国不正。
背着手慢慢走出大殿,宋理宗感受着秋天的凉风。在记忆中,秋天的风只是凉,然而现在宋理宗感受到更凉。这不能不让宋理宗发现他已经老了,老到已经需要在秋天穿的厚些。几乎是有些赌气的迈开步伐,宋理宗向前走。
此次出来散步只是为了散心而不是为了思考,该想的早就想明白了。宋理宗到现在已经当了39年官家,现在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出生前,宋理宗就已经是官家,所谓的得国不正根本不是这些人在乎的问题。大臣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反对宋理宗支持的公田改革,并且对现在的太子非常不满。宋理宗也没有退缩的打算,他之所以追赠给起群臣敌视的董宋臣,完全是为了表达他不妥协的态度。哪怕董宋臣被万人咒骂,官家宋理宗还是能够护得住董宋臣的生前身后。
随便走了一阵,宋理宗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抬头看道路,他突然换了散步的方向。虽然视线被其他建筑物挡住,但宋理宗随意走的方向是内库。一想到已经空空荡荡的内库,宋理宗就觉得心里面和刀扎一样难受。
当了39年官家,宋理宗当然知道公田改革是猛药,贾似道损害了有钱阶层的利益来补贴国家。但朝廷真的没钱了,若是蒙古再来一次南侵,宋理宗完全不知道钱该从哪里出。没有养活军队的钱,大宋大概也就完蛋了。
宋理宗并非不知道贾似道的性格与能力都有很大的缺陷,然而在整个大宋,贾似道是真正试图来扭转这种局面的大臣。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人,宋理宗估摸着贾似道此时应该和赵嘉仁这位忠臣兼宗室成员一起商议解决财政困难的事情吧。
大宋官家没想错,贾似道此时正在尝试说服赵嘉仁接受新计划朝廷允许赵嘉仁在嘉兴府搞棉花和纺织,但是每年要向朝廷上贡一百万贯铜钱。
就赵嘉仁所知,嘉兴府的面积大概有一万多平方公里,一平方公里是1500亩,整个嘉兴府的土地面积有1500万亩。不过很多土地根本并不是公田,而是私地。一定要讲的话,嘉兴府的土地要是能充分利用的话,也未必不可以弄出来一百万贯。
但是!贾似道开口就提出赵嘉提出每年给朝廷上缴100万贯铜钱的要求,在大宋这属于狮子开大口的范围。蒙古南侵打了两年,朝廷拿出了160万两白银,160万匹绢,7000万贯纸钞。这些折算起来大概是两千万贯铜钱。两年的战争,平均下来一年是一千万贯铜钱。
以这样的数量,贾似道提出要赵嘉仁一年给朝廷上缴一百万贯铜钱的要求只是这种支出的十分之一,然而这种比较根本就选错了方向。蒙古南侵的战争中用掉钱可不是大宋朝廷一年两年就积累起来的财富,那是大宋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积累。这么多的财富在一次大规模战争中就给花光了。
面对贾似道威压以及期待的表情,赵嘉仁轻松的说道:“铜钱不行。交钞倒是可以考虑。”
“不行!必须是铜钱!”贾似道毫不迟疑的表示反对。
大宋流通的货币大概可以分为制钱与纸钞两类,这两类又分为全国通行货币与地方通行货币。制钱当中的铜钱在全国范围内接受度极高,铁钱基本就属于在某路流通的货币。纸钞是地方性流通货币,想买卖商品,就得到纸币发行的地区才行。
交钞这玩意的发行权在朝廷手里,那真的是想印多少就能印多少。当下的财政困境主要就是因为交钞太多,贾似道当下最需要的是铜钱这种全国都能支付的货币。
见贾似道如此坚持,赵嘉仁呵呵一笑,“贾公,你把天下的重担压到我一个人身上,实在是太看得起我啦。”
见赵嘉仁语气轻松,贾似道也露出了难得的老交情的表情,他叹道:“嘉仁,你是大宋的忠臣。我还记得十年前你到扬州找我求官之事。那时候你所作所为都是勇于任事。后来在鄂州更是立下大功。此次若是能办成此事,我保你三年内当上右丞相。”
前半段话说的实在,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还有贾似道的帮忙,赵嘉仁还真有点感动呢。然而后半截话听着就很扯淡,明显是身居高位之人乱了方寸之后的胡言乱语。赵嘉仁对于嘉兴府这块肥肉很在意,哪怕自己都在骂自己‘利益熏心’,赵嘉仁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贾公,我要是在嘉兴府努力,最后被人使绊子,下黑手。那我到时候可是血本无归。你觉得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对得朝廷么?对得起大宋么?再退而求其次,你觉得对得起我么?”
听了赵嘉仁直白到赤裸裸的发言,贾似道这才恍然大悟,他甚至难得的露出了点羞愧的表情。这行动是狮子大开口,贾似道自己非常清楚。他现在提出的要求就是要赵嘉仁一个人为枯竭的大宋中央财政重新注入足够的水源。看着是对赵嘉仁充满信心,其实属于病急乱投医的行为。
所以贾似道现在最希望的是让赵嘉仁能够赶紧接受这个要求,至于向赵嘉仁提供那些帮助,都是更遥远的存在。现在赵嘉仁把话说得这么明确,贾似道知道赵嘉仁其实已经动心了,忍不住一阵狂喜。
狂喜过后,贾似道开口问道:“嘉仁觉对嘉兴府官员该用谁,可否有引荐?”
见贾似道终于上道,赵嘉仁心中也觉得好受了点。赵嘉仁想在嘉兴府为所欲为,首先就得在嘉兴府有合作的官员,若是官员不合作,在大宋必然是寸步难行。当然,赵嘉仁也不会认为贾似道这话就可以无条件的相信。贾似道身为左丞相,权力基础就在于人事权。若是赵嘉仁此时被冲昏了头脑,大肆把自己的人员安插在嘉兴府,估计贾似道就准备干掉赵嘉仁了。
赵嘉仁答道:“请贾公安排人选就好。在官员上我只要一个请求,若是我和当地官员争执起来,贾公得帮我。”
“这个放心。”贾似道爽快的答应了。
赵嘉仁继续说道:“另外,一百万贯我是真的拿不出来。我觉得这样,我在嘉兴府那边租地耕种,第一年给30万贯,第二年给50万贯,第三年给70万贯,第四年给100万贯。之后就是每年一百万贯。贾公自己家里就有那么多土地,你肯定知道想有产出,得有投入。”
大宋不禁兼并,大田庄很多。和小农的经营相比,每一个大田庄在大宋这个时代都算是集约化经营。集约化经营的特点就是高投入,高技术,高产出。贾似道此次捐出来两万亩良田,他也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听了这话,贾似道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30万贯太少。”
“今年卖给朝廷的军船,火炮,火药,我就不向朝廷要钱了。”赵嘉仁给加了点价钱。
这下贾似道有些动摇,不过片刻后他还是继续摇头,“太少!太少!”
赵嘉仁继续要价,“要么这样,广南东路产铁。我想在那边开铁矿,买铁的钱就可以给贾公。这还能省下往来运输铜钱的费用。”
大宋是盐铁专卖,这让赵嘉仁觉得绑手绑脚。要是能开放冶铁,他就能派人到广东那边开办冶铁工厂。虽然前途未卜,总算是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两地对于大宋来讲是瘴疠之地,别的地方官员没有缺额,而广南东路的官员往往有很大缺额。所以进士们去县里当县令,那是‘知xx县’,名叫知县。而广南东路与广南西路的县里得由朝廷直接派遣人去当县官,那就得降低选官标准。那种县官叫做‘县令’,是国家下令安排的县官。
对于这种地方,赵嘉仁又只是去做做铁的买卖,贾似道觉得能接受。他爽快的答道:“这个我答应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赵嘉仁终于和贾似道达成协议。首先就是赵嘉仁的差事中增加了一个‘提举棉务’。明年,也就是景定五年,在十月到十二月之间,赵嘉仁每年只用给朝廷上缴一百万贯铜钱。如果朝廷需要棉布的话,那就以一匹一贯五的价格从赵嘉仁这里购买。
临走之前,赵嘉仁向贾似道提出了一个要求,“左翼军统领夏璟为非作歹,实在是不能用。”
“给我上个折子。写清此事。”贾似道答道。
终于能除掉左翼军统领夏璟,赵嘉仁满意而去。送走了赵嘉仁,整个人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他的门客忍不住上前来问道:“贾公,你为何如此相信赵嘉仁?”
这话让贾似道更加沉默了。他其实也有些不解,自己为何会这么相信赵嘉仁。思忖了一阵,贾似道答道:“此人就是值得相信。”
门客见贾似道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去猜测贾似道的心思。而贾似道则站起身去了花厅,那里有个很舒服的躺椅,命人在上面铺上棉垫,贾似道躺了上去。
有些话不能对手下讲。从十年前,赵嘉仁对未来的精准预测就让贾似道感觉到震动。很多人觉得赵嘉仁这一路上会钻营,也有很好的机会。其实贾似道很清楚,不管是他自己或者大宋官家,看重的都是赵嘉仁的实绩。现在已经没人提及赵嘉仁在木兰陂修建的北洋。
而贾似道有此心血来潮,让人查了查北洋的情况。数据令人惊叹,北洋新增七万多亩可灌溉良田,七八年来大米增产的总量有百万石之多。按照福州和泉州一石大米四十贯交钞的价格,这些大米市价有四千万贯交钞之多。然而朝廷里面那些每日里瞎bb的官员们可从来不提这件事。
鄂州之战更不用再提,在大宋水军崩溃之际,是赵嘉仁打败蒙古军,控制了长江水道,将蒙古军截为南北两部。岌岌可危的战局在那时候就向着对大宋有利的方向开始发展。
不提这些大功,赵嘉仁在泉州与福州其实也干得非常好。消灭了蒲家之后,赵嘉仁不仅让市舶司的收入维持住了局面。以前经常出现叛乱的福建,这几年来除了一直不算安分的畬民又乱了一次,竟然没发生什么新的叛乱或者暴动。对于地方官,赵嘉仁评价是优等,真的是名至实归。
所以门客的话让贾似道觉得奇怪。不相信这么一个十年来都没让人失望的赵嘉仁,难倒该去相信那些其实没什么政绩的官员么?
怀着对赵嘉仁的赞许,贾似道就躺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休息起来。大宋是个权相制度,身为权相就拥有许多特权,譬如十日可以上朝一次,其他时间可由丞相自行决定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贾似道只需要处理好怎么使用人,怎么决定大方向的大事即可。
左丞相贾似道并不知道此时备受他新任的赵嘉仁所派遣的使者正在和北边蒙古的大臣商议,如果知道的话,贾似道一定会被里面的内容吓得无法言语吧。
蒙古朝廷的大臣向赵嘉仁的使者司马考提出,希望能够购买口径更大,威力更大的火炮。司马考就热情的向他们推荐了六斤炮。对这种铜炮,司马考爽快的开出了价格。一门六斤炮重600斤,价格为白银两千斤。
第119章 搞定北边之事
一两重的圆形银币光滑整洁,字划清晰,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司马考觉得自己并非是热衷于阿堵物的人,然而他有时候就喜欢从钱袋里面掏出一枚在手里颠颠。
在大都的商馆里,司马考靠在椅子上,在手里轻轻颠着银币。蒙古希望购买威力巨大的火炮,在赵嘉仁这边,威力最大的火炮就是五斤炮,给蒙古开价两千斤白银。绍兴和议,南宋每年向金国纳贡白银25万两。大宋一斤16两,两千斤就是32000两。若是卖给蒙古人八门6斤炮,就可以赚到这25万两白银。
今年仁达钱庄发行了16万枚银币,每一枚银币重一两。不用卖八门,只要卖五门五斤炮就能赚回一万斤白银。
司马考觉得两千斤白银一门火炮很不便宜,不过他自有立场,一天前司马考非常认真的告诉蒙古的谈判对象,“现在火炮价格低,两千斤白银一门。以后价钱就要五千斤一门,到时候你们就知道现在的价钱多公道啦。”
看司马考态度强硬,在价钱上绝不退让,执政廉希宪恼怒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就算不谈这价钱,咱们哪里有这么多的白银?”
在市面上,一两银子兑换三两铜。五斤炮的价钱等于是一两铜兑换二两银子,大概是市价的六倍。金国倒是曾经有过不少贵金属,然而这些家当落入蒙古手中之后大部分都在蒙古西征中用掉了。蒙古到现在只是开始了汉化过程,距离金国的水平差得远。对于游牧文化的蒙古而言,它的制度并没有办法如农耕文明那样有效征税。
深知蒙古财政的丞相史天泽劝道:“还是多买些一斤炮吧。”
赵嘉仁规定一斤炮之外的所有火炮都得用白银支付,而一斤炮则是用铁和山东黄牛的母牛犊支付。白银持有量是蒙古朝廷手里的短板,铁和牛犊则是蒙古朝廷的优势了。
“我是非得看看这个五斤炮到底有多威猛,值得那些南蛮子如此吹嘘!”廉希宪恨恨的说道。
史天泽本人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廉希宪这么讲,他便说道:“如此也好。”
蒙古使者就去见了司马考,要求见识一下五斤炮的威力。司马考当即表示,看可以,却得到赵嘉仁的军船上看。蒙古使者一听就表示,你这就是扯淡。想看火炮的是蒙古朝廷的高官,到了你们船上被你们给掳走怎么办。虽然赵嘉仁和蒙古朝廷在做生意,两边之前却打得尸山血海。蒙古大汗忽必烈和许多蒙古高官可都没忘记赵嘉仁用安装了火炮的军船在长江上屠戮蒙古军的往事呢。
司马考也立刻表示,要是火炮拉到了岸上,蒙古那边拿走了不还,那司马考自己就要掏钱弥补亏空。两千斤白银,蒙古朝廷拿出来尚且肉痛,司马考哪里有钱能够补上。为了司马考的身家性命,他绝不能冒险。
蒙古使者把谈判的内容带回给廉希宪听,廉希宪听完之后就想破口大骂。他干脆在百忙之中把司马考叫到他这边来,带着拥有军事优势而生出的居高临下,廉希宪说道:“司马先生,你们若是不肯,我们对海州那边也没办法节制。”
“那我们顶多不在海州种地。”司马考也回答的干净利落,“之前不在海州那边种地,我们也活的很好,全然不至于现在不种地就过不下去。”
不管廉希宪怎么威逼,司马考都表示他不可能让五斤炮处于危险的境地。这反倒让廉希宪更想看看这五斤炮有什么不得了的。最后司马考给了个建议,他可以将船开到直沽寨的海边,蒙古可以派人到船上看五斤炮怎么发射,而蒙古高官们可以在岸上安全的地方看炮击的效果。
虽然不情不愿,廉希宪最后还是答应了此事。第二天,侍卫王东陆代表忽必烈大汗和其他不少人一起前往直沽寨。临走前,太子真金却偷偷的拉住王东陆,他兴奋的说道:“启年兄,你可否带我一起去看看火炮!”
王东陆吓得连忙拒绝,“燕王!你可别给我开玩笑!”
真金笑道:“我们蒙古汉子从小就要骑着马看世界,去见识一下火炮也没什么不好。父皇对此不置可否,想来他是愿意的。”
这种程度的说明对王东陆完全没用,他板着脸说道:“我只是个侍卫,受大汗之命前去看看宋国火炮的威力。燕王想去看,那就请大汗答应。偷偷去的话,大汗会不高兴的。”
“那……你觉得我父皇怎么才会答应呢?”真金已经求过忽必烈,忽必烈明显没答应。
“这……”太子真金的态度摆的这么低,王东陆也没办法拒绝,想了片刻,他压低声音说道:“大汗不爱听那种吹的云山雾罩的话。燕王别学那些儒臣说话就好。我觉得你不妨直接告诉大汗,你亲眼见识一下火炮的威力,以后下面的人就难以哄骗到你。而且你一定会注意安全,低调行事。”
四个时辰之后,王东陆已经和其他观看的人等从大都出发走出了很远。安营之时,突然有人在背后说道:“启年兄,你给出的好谋划。”
听到居然是太子的声音,王东陆被吓的连忙回头。某种意义上王东陆与真金算是同门师兄弟,都拜在郝经门下读书。太子真金倒是很喜欢用汉人的用词,王东陆对此并不习惯。现在旁边有人,真金这么讲话,被人恶意挑拨的话,王东陆可受不了。
不管如何,一行人安全的抵达了直沽寨。司马考之前已经派人快马抵达直沽寨,联络船只靠近海岸。等蒙古贵人们到了安全的地方,真金远远瞅着赵嘉仁的船只,忍不住问旁边的廉希宪,“我们蒙古可否能造这样的军船?”
廉希宪是新疆人,听了这个问题后率直的答道:“现在造不出。”
如此率直的回答引发了儒臣们不爽的表情。太子真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赵嘉仁船只那优雅划开水面的动作让这位很少见海的20岁青年很感到惊艳。得知蒙古造不出如此船只,太子真金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
没过多久,停下来的大船上突然喷吐出白色浓烟。真金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带着外行特有的愉悦心情看得非常开心。看着那些火炮打出十几股白烟,真金意犹未尽等继续开炮。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先是见到有艘小船离开了宋国大船。接着宋国大船就拔锚起航,离开海岸,逐渐消失在远处。
此时有人前来请蒙古贵人前往炮击的目标地,王东陆等人簇拥着真金抵达海边的空地上。上过赵嘉仁船只的蒙古军人给贵人们行礼后确认是五斤炮而不是一斤炮开火。贵人中不少代带兵打仗,他们很快就确定炮击距离在150步以上。如果是21世纪的米制单位,就是230米。经过检视,一门炮发射了十五发炮弹,十三枚都落在了画出的炮击范围内。
炮击的范围内有些靶子,譬如厚度一尺的夯土墙,多层木板组成的厚度半尺的木质挡板,还有些半尺厚,外面蒙了牛皮的临时挡板。这些东西摆了不少,所以每一样都挨了炮。蒙古贵人看到,每一个挨过炮弹的靶子都被摧毁了。
上了船的蒙古军人向诸位保证,的确是宋国军船上的火炮发射的炮弹造成的这些结果。那些炮弹也被找出来摆在蒙古贵人面前。廉希宪与其他蒙古贵人一样难看,他知道蒙古军中并没有能够如此轻松摧毁这些靶子的武器。太子真金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而起。而且他也真的注意到蒙古贵人们是真的非常不高兴,也觉得自己此时兴高采烈的问话真的不合适。
两天后,那些残破的靶子就送到了蒙古大汗忽必烈以及没去看炮击的一众蒙古朝廷高官面前。火炮展现出来的破坏力令那些有丰富战争经验的军人们都短暂沉默。既然连蒙了牛皮,半尺厚的木板都能打穿,蒙古这边对有火炮防御的宋国城市发动进攻,那就得让蒙古军冒着火炮的炮击前进。
那些曾经跟随忽必烈南征的武将都见识过宋军的火炮,赵嘉仁的船队那时候还没装备五斤炮,在江面上对蒙古军实施猛烈杀伤的主力火炮是一斤炮。即便被一斤重的炮弹命中,蒙古军也基本没有活命的机会。敌人的弓箭可以用盾牌格挡,敌人的投石机密度不大,恐吓作用很大,其实砸不到太多人。那些身经百战只用到着自己冒着呼啸而来炮弹发动冲锋的模样,就觉得背后发凉。赵嘉仁有能力把炮击密度弄到很大。
“你等不敢南下灭宋么?”忽必烈语气轻松的问。
那帮将领们仿佛被抽了一鞭子,都是打了个激灵。参加过鄂州之战的张柔上前一步,亢声说道:“大汗军旗所指,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他将领们连忙跟着表态。
忽必烈哼了一声,却没有对他的将领说什么。转头看向廉希宪,忽必烈说道:“就买两门五斤炮,四门两斤炮。他们要白银,我们就给白银。”
廉希宪听了大汗所命,立刻就想表示反对。忽必烈挥手制止了廉希宪开口,他继续说道:“我们禁止向宋国卖马,此禁令可以取消一下。宋国想要马匹,就让他们用白银付钱。”
听大汗这样命令,廉希宪连忙表示遵旨。蒙古有大量牲口,这些牲口在宋国价格昂贵。用从宋国赚来的钱购买攻打宋国的武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确定了购买火炮样品的事宜,忽必烈这才看向将领们,“此次见识宋国军船与火炮,我们在海上不能与宋国争锋。该如何灭宋,尔等需用心。”
闹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赵嘉仁,史天泽是右丞相,面对已经偏离原本内容的讨论,他觉得自己该说话了,“陛下,难倒我们就真的任由赵嘉仁在边境上种地不成?”
“他说想种三年地,我们南下时候要准备两年。这两年间只怕还需要买赵嘉仁的火炮,他若不是这么贪婪,我们只怕还没什么可以捏住他的地方。”忽必烈轻描淡写的答道。
即便亲眼看着财物人员仔细验了白银,司马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两门六斤炮,四门两斤炮,以及相应的火药,就赚到了五千斤白银。军火买卖的利润令司马考觉得太神奇了。
乘着宋历十月的北风,司马考带着丰厚的货款开始返航。这位姑苏进士家也能拿出上万贯交钞,然而与贸易的额度一比,上万贯交钞就显得微不足道。
高峰之后就是低谷,出发了一两天之后,司马考发现自己对这么多白银已经没了感觉,他忍不住考虑的就是蒙古人会怎么使用这些火炮。不管怎么想,结果都指向蒙古人会对大宋下手。司马考就陷入一种困惑。造不出上等火炮的蒙古,却能够用火炮对大宋造成巨大威胁。这样的悖论让这位姑苏进士感觉到困惑。
蒙古并没有困惑,拿到了五斤炮之后,蒙古立刻就投入了逆向工程。测量火炮的各种尺寸,试图研究火炮的金属。工匠们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是一种青铜炮。与赵嘉仁制作出来的其他火炮一样,五斤青铜炮制作的极为精致。
为了买炮能拿出五千斤白银,为了铸炮的八九百斤铜更不在话下。铜的铸造性就是比铁好,加上又铸造铁炮的经验,很快拿出来的仿造的青铜炮。左丞相伯颜难得的亲自前去视察,至少从外表上看,蒙古仿造的青铜炮与购买的青铜炮相差不多。
炮声隆隆,在大都城外的试验场上,两种火炮都装上火药进行试射。
负责操炮与校射的是工匠,其中一个年轻的工匠一脸紧张的尽力气去瞄准,突然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几乎是条件反射,年轻工匠就缩身抱头。没有皮鞭的呼啸声,有人凑到年轻工匠身边愤怒的低声说道:“你瞄这么准是要害大家吃鞭子么?”
一听是师傅的声音,年轻工匠的恐惧心情大消。等脑子能正常运转之时,年轻工匠也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大宋那边的火炮做的精致,不仅炮管外壁十分平滑,难以加工的炮管内部同样光滑规整。若是瞄的这么准,那就只会让人感觉出蒙古工匠铸造的火炮与大宋火炮的差距。想明白了这点,年轻工匠羞愧的低下头。
师傅见徒弟明白过来,他拍了拍徒弟的肩头,“好好弄,别不上心。”然后就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
年轻工匠站起身继续仔细的瞄准,这次有了明确目标,他觉得瞄准这件事再不用绞尽脑汁,而是变得非常容易。先开炮的是蒙古工匠造出来的火炮,根据蒙古火炮的落点方向调整宋国火炮的射击方向。既然宋国火炮比较准,那就要让宋国火炮向蒙古火炮靠拢,而不是反过来让蒙古火炮寻求宋国火炮的精准度。
经过一番尝试,年轻工匠发现自己的思路还是有问题。既然上头的蒙古贵人看重的是火炮准确命中靶子的几率,那么具体方向都可以不用考虑,专门调整命中几率就好。于是年轻工匠的心理压力更大大降低,出手也自信起来。
经过等量对比的实验,得到的数据证明,两种火炮的射程相差无几。负责监督铸炮的蒙古贵人们露出欢喜的表情,手也从鞭子柄上放开。之前仿造的铁炮都无法达成目标,监督此事的蒙古贵人只要看到火炮试射就会条件反射的握紧鞭柄,准备在试射结束后给工匠们吃一顿鞭子。看到这样的成果,工匠们也非常高兴,他们至少不用担心吃鞭子了。
“继续试!”伯颜面无表情的下令。
“伯颜丞相,这次只拨给了五百斤火炮,要是这么一个劲的试用,火药撑不了多久。”负责的蒙古贵人忍不住提出了反对意见。
蒙古仿造的不仅有火炮,也仿造火药。火炮的材料、尺寸很透明,能通过搞逆向工程进行仿造。颗粒火药连却连仿造都做不到。经过‘眼睛看、鼻子闻、舌头品’三种方式,蒙古工匠只能确定赵嘉仁提供的颗粒火药中有木炭、硫磺、硝石。至于配比是多少,宋国是怎么将这些粉末混合到令人满意的水平,他们统统无法想象。现在炮击用的宋国火药非常贵,蒙古火药也不便宜。要是按照伯颜的用法,大一笔钱就在毫无意义的试射中被用掉。
伯颜能理解这个问题,不过赵嘉仁把威力巨大的五斤炮卖给蒙古,说明赵嘉仁一定有恃无恐。最大可能就是青铜炮如同铁炮一样,有蒙古无法仿造的部分。而这种部分必须在长时间尝试中才能清楚。
想到这里,伯颜命道:“我会派人过来学用炮,到时候会多给你火药。”
见到伯颜丞相并没有咄咄逼人,蒙古贵人与工匠们都松了口气。
从试射的场地回来,伯颜前去求见忽必烈。忽必烈立刻要伯颜进去,两人坐下之后伯颜说道:“大汗,伐宋需要三路并进。我觉得赵嘉仁不可能不明白此事。他之所以敢在海州种地,大概就是因为他明白此事。”
“为何?”忽必烈立刻就被伯颜的话激发了兴趣。
伯颜解释道:“三路伐宋,中路攻打襄阳与樊城的乃是主力,其实走不走海州并不重要。以赵嘉仁的军船与火炮,我军无力与之抗衡。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先避开海州为上。”
以忽必烈的聪明,他也用了片刻才理解了伯颜的话。然后这位蒙古大汗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难倒赵嘉仁的谋划是建立在蒙古伐宋的最好办法之上?”
伯颜对这个问题已经考虑了好一阵子,此时他有了自己的判断,所以忽必烈这么问,伯颜断然的点头称是,“大汗,到现在看那赵嘉仁所图的都是他自己的好处。很有些阿里不哥的样子。”
这个比喻让忽必烈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同时也让忽必烈完全理解了伯颜想表达的意思。忽必烈问道:“若是如此,那赵嘉仁觉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伯颜点头称是,“他的水军胜过我等,就算我们攻破临安也打不到福建。我军那时候与宋国拼的精疲力竭之时,赵嘉仁就可以出兵。若是再被他截断长江,我军就只能撤回北岸。那时候赵嘉仁进可以自立为南朝之主,退也可以成为南朝权相。到时候他大权在握,便可以竭尽全力与我们周旋。”
听了伯颜的判断,忽必烈微微点头,萦绕在他心中的疑惑此时解开了大半。最终剩下了两个问题,赵嘉仁为何要这么做,忽必烈又该如何应对。
最后忽必烈问道:“难倒就看着赵嘉仁这么渔翁得利不成?”
“大汗,你可否还想灭宋?”伯颜反问道。
忽必烈闻言一愣,片刻后却也明白了伯颜的意思,于是他断然答道:“当然!”
听忽必烈态度坚定,伯颜答道:“既然想灭宋,那就以堂堂正正之师应对即可。我也看过些书。宋国当年能杀岳飞,能杀韩侂胄,现在未必不能杀赵嘉仁。只要我军能尽占长江以北,便要宋国称臣,割长江以北之地,杀赵嘉仁。大概宋国自己就会答应。到时我军再修整几年,恢复元气之后再次南下即可。就算宋国不答应,在长江以北,宋军也无力与我蒙古争锋。”
忽必烈本来就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听了伯颜的建议,他连连点头。正准备发问,就听伯颜继续说道:“大汗,火炮乃是利器。不过此物可用而不可恃。我觉得赵嘉仁这般卖力的推荐火炮给我们,就是因为我们铸炮不如他。五斤炮威力虽大,可近千斤的份量,行动不便。我蒙古大车在远征西域之时行走万里,野战之时用一斤炮二斤炮即可……”
就在伯颜与忽必烈商讨伐宋之事,司马考也回到了福州,交接了货款。这些忙完,司马考给赵嘉仁等干部做了个汇报,他又单独去见了赵嘉仁。一见面,司马考就讲述了他的看法,“蒙古如此醉心火炮,证明他们南侵的野心极大。”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笑了,“当下局面乃是楚汉争霸,不是楚亡就是汉亡。蒙古若是没有南侵的野心倒是奇怪了。”
听了这话,司马考紧盯着赵嘉仁说道:“赵兄弟,我这一路上自习想来,若是你当了丞相,我大宋就能灭了蒙古吧?”
第120章 承担棉务
很多年了,赵嘉仁一直觉得大宋的文人们只会唱‘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现在终于有人表达‘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想法,这让赵嘉仁感达到了某种程度的震动。尽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赵嘉仁笑道:“这些年大宋进士里面敢这么说的,大概司马兄是第一人。”
“我自己也见过打仗,觉得赵兄弟的民团绝不比蒙古人弱。咱们打直沽寨并没有花费太大力气,蒙古人铸炮的水准完全不是咱们的对手。”司马考的声音里面都是激动,他曾经作为名义上的领军者参加了攻克直沽寨的战斗,现在又看到了蒙古对先进火炮的渴望。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些自信出来。
从赵嘉仁的角度看,司马考所说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不过有这么一个敢说出用武力消灭蒙古的文人,赵嘉仁已经不想再吹毛求疵啦。所以赵嘉仁笑道:“想用武力消灭蒙古,就得有相应的制度。当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相应的准备,司马兄若是肯在这方面出力,那可就再好不过。”
司马考疑惑的看着赵嘉仁,用不解的语气问道:“若是赵兄弟当上了丞相,大概就能推动吧?”
这话让赵嘉仁一愣,前后一寻思司马考的话,赵嘉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考希望的路线和赵嘉仁完全不同。赵嘉仁觉得大宋的制度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希望能推倒重来。然而司马考希望赵嘉仁沿着大宋当下的路子继续走,当上掌握实权的丞相,然后以这样的力量来推动改变。
“这却不易。”赵嘉仁答道。他并不知道这是在对司马考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司马考慨然说道:“现在贾似道当权,赵兄弟想做丞相当然不易。但贾似道乃是奸臣,必不得善终……”
这种士大夫特有的话让赵嘉仁心里面叹气,他并不认为贾似道是个奸臣。一个大奸臣不会玩命推动公田改革。公田改革的手段就是国家收购土地,损害的是地主利益,那就势必遭到地主们激烈反对。而公田改革的目的是让前线的军队能够得到充足的军粮与军饷供应,若非如此,赵嘉仁实在是没理由接下棉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可一点都不欠贾似道的。
此时司马考已经大大发表了一番对贾似道的抨击,等司马考说完,赵嘉仁说道:“司马兄,我已经接下了棉务的差事,现在是提举棉务。为了搞棉务,我可以在嘉兴府租用土地,开办工厂。现在我想请你到嘉兴府去,和其他干部们一起把这些事情办起来。”
嘉兴府紧挨着司马考的老家姑苏,虽然是第一次听说提举棉务,大宋进士司马考也能根据名字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提举棉务和提举茶盐一样,都是个专营官。这种官员的手下没有几个常任官员,他们办事主要是靠私人幕僚。司马考这个退休官员干这个倒是挺合适。
“好,我便去嘉兴府。”司马考回答的非常干脆。
“去之前还要进行些培训。”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
能回家,能赚钱,司马考爽快的答道:“培训就培训!”
这话说出来的两天内,司马考就觉得自己回答的太随意啦。大宋官员中不乏身体强壮之辈,司马考也觉得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存在,但是让他和普通劳工一起盖房,这就真的超出了司马考的想象之外。
闽江边的水轮推动制砖机,不停的打出砖坯,砖坯送到马尾码头附近的砖窑。砖窑没用木柴,用的是大船运来的石炭。烧石炭的砖窑烟囱向外喷吐着黑灰色烟尘,每根烟囱都让晴朗的天空显得昏暗了一丝,几十根烟囱让砖窑厂附近灰蒙蒙一片。
这片魔幻般的场景并非只制造出烟雾,大量红砖被烧制出来,并且送到附近的工地上。工人们开始按照图纸修建三层小楼。在司马考回来之前,大规模建筑已经开工。司马考在工地上干了五天,轮换了七个岗位,觉得他再干下去就要吐血的时候,批量建设的楼层中,第一幢小楼终于建成。
中国是干五天休息一天,浑身酸痛的司马考在他的侍妾搀扶下硬撑着前去参观了第一个修好的小楼。在这栋小楼旁边都是封完顶,安装了窗户的同类型小楼。光从外面开,这些房子都已经完工。进到里面,司马考就发现了不同。有些小楼里面空荡荡的,连楼板都没装。有些小楼里面装了楼板,却没装楼梯。这个已经修好的小楼,所有楼板,楼梯,里面的房门都已经装好。甚至连墙壁都已经刷好了。
不过来参观的人貌似太过于好奇了,司马考发现白墙被不少脏兮兮的手摸的脏兮兮的。而且还有不知道是谁在墙壁很高的位置上拍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手掌印。鉴于小楼里面空荡荡的,只能猜想是某个家伙高高跃起,拍出来的这么一个掌印。
司马考一面觉得这么做的家伙真的很无聊,却又忍不住赞叹这厮竟然能蹦这么高。他此时只能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动,别说蹦这么高,大概是蹦都蹦不起来。
侍妾扶着司马考的同时热切的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说道:“官人……,这房子倒是不错。”
“嗯。”司马考也觉得不错。光从用地面积上评价,每一栋小楼只占了六十平方的样子。可这是三层楼,整个建筑面积就大大超过。特别是三楼,不仅通透,一楼那种湿热在这里变成了清爽。司马考觉得自己要是有了这么一栋楼,一定要把三楼当做自己的书房。只要想象在这里读书就会生出非常美好的感觉。
从楼里面下来,司马考看着宽阔的土路两边一排排一栋栋这种建筑,他开始觉得自己到嘉兴府那边搞棉务也许是吃了亏。赵嘉仁已经掏钱买下了整个马尾的土地,这些楼却不是赵嘉仁一个人住,而是要给马尾船厂的人员住,给马尾各种工厂的人员住,给马尾学校的人员住,连制砖厂的员工都能住这里。在这种好日子即将开始的现在,司马考却得搬走。这也太让人伤心啦。
休息了一天,司马考觉得身上的酸痛好像有些加重的意思。好在赵嘉仁并没有让司马考继续劳作,而是把一些放到工地上的干部组织起来搞培训。他们都干了不少岗位,此次培训就是让这些人全面了解建设背后的各个环节。
讲了三天课,第四天一开始上台的就是赵嘉仁,他直抒胸臆,“我要在华亭县建一座马尾这样的新城。”
南宋的嘉兴府相当于20世纪的上海加上嘉兴市,这一片土地属于中国的精华地区。赵嘉仁觉得有必要对这一片地区进行开发。
“我们不仅要在华亭县开辟农田,我们还要在华亭县开设造船厂,修船厂,建设码头,在华亭县开办各种工厂,还要开办学校。马尾有今天,靠的就是船厂和工厂,学校。我认为在华亭县也能办到。”
司马考的第一感觉是赵嘉仁疯了。如果只是在华亭县搞棉花种植,那自然没问题。但是赵嘉仁的计划就要在华亭县投入非常大的资金。贾似道岂是好相与的,这位左丞相大概没有能力把手伸到福建来,却完全有能力把手伸到距离临安没多远的嘉兴府。
但是转念一想,司马考发觉自己有了一个认同赵嘉仁的理由。如果能够这么搞的话,至少可以在华亭县修建这种三层楼。不得不离开马尾的司马考就真的没什么好遗憾了。
培训也是干五天休息一天,司马考正准备去看看房子的时候,他师叔徐远志到了司马考这里。司马考不想待在屋里,就邀请师叔徐远志一起前去看楼。说话可没必要非待在屋里不可。
徐远志爽快的接受了司马考的邀请,两人边走边谈。徐远志开口叹道:“贾似道全力推动公田改革,手段非常激烈!”
司马考只是听,却不开口。他本人对贾似道非常怨恨,以至于懒得去批评贾似道。
“你此去嘉兴府,若是能好好的做棉务,也许能让贾似道不要再干的更过份。”徐远志用一种勉励的口吻说道。
还有这么一说?司马考心里面翻腾起来。他最初去嘉兴府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自己和贾似道的关系,这件事在司马考看来是自己和赵嘉仁之间的问题。然而经徐远志这么一提醒,司马考才发现若是他干得好,赵嘉仁大概可以受益,不过最大的受益者搞不好就是贾似道。毕竟赵嘉仁的这个棉务每年要给贾似道缴纳一百万贯铜钱。
大宋禁军薪水是一年36贯,可这36贯到底是交钞或者是铜钱的区别很大。就按照10万野战军来计算,每年的薪水就是360万贯铜钱。能拿到这样收入的禁军都是精锐,有了这样精锐的贾似道根本不愁功劳。
到了此时,司马考突然发了一种可能,他所厌恶的贾似道也许真的有成功的可能。这种认知让司马考心情猛然跌落,他站在原地连走都不想继续向前走。
徐远志看着自己的师侄,脸上没表情,心里面却是非常遗憾。找司马考谈话是赵嘉仁的意思,赵嘉仁担心司马考万一干到半截的时候发现他在给贾似道效力。到时候就不好说发生了什么。明着给司马考讲,大概会给司马考造成看不起他的感觉,于是就请徐远志前来说服司马考。现在看,司马考对贾似道的敌视之强,某种意义上甚至呈现主导的局面了。
“我等毕竟是大宋进士,哪怕是与贾似道不共戴天,却也不能对大宋弃若敝履。”徐远志劝道。
司马考也不说话,而是选择转头就走。以他的聪明,此时已经明白徐远志讲话的原因并不是想抨击贾似道,而是警告司马考不要做错选择。这样的举动让司马考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感。首先,他知道他的师叔不放心他。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司马考发现他师叔其实没有看错。得知贾似道能从棉务中得到巨大好处的时候,司马考的第一念头就是‘想办法毁了棉务’。
师侄走了,徐远志并没有去追赶。他把这些告诉了赵嘉仁,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赵知州,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难为司马考了,若是他自己依旧想不开,让他去做棉务,早晚给你弄出事情来。”
赵嘉仁苦笑道:“若是司马考靠不住,我能否请徐先生出马。”
徐远志摇摇头,“我也很不喜欢贾似道。公田改革就是胡闹!”
赵嘉仁没有继续说话,他也知道公田改革搞的极为惨烈,大大的得罪了地主士绅们。从赵嘉仁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贾似道真的是以铁腕来推动公田法的实施。
初,买官田,犹取其最多者;继而敷派,除二百亩以下者免,馀各买三分之一;其后虽百亩之家亦不免。立价以租一石偿十八界会子四十,而浙西之田,石租至有直十缗者,亦就此价。价钱稍多,则给银绢各半。又多,则给以度牒、告身准直,登仕郎准三千楮,将仕郎准千楮,许赴漕试;校尉准万楮,承信郎准万五千楮,承节郎准二万楮,安人准四千楮,孺人准二千楮。民失实产而得虚告,吏又恣为操切,浙中大扰,民破产失业者甚众。
官吏有奉行不至者,刘良贵辄劾之,追毁出身,永不收叙,由是有司争以多买为功。似道又以陈訔往秀、湖,廖邦杰往常、润催督。其六郡买田有专官,平江则包恢、成公策,嘉兴则潘墀、李补、焦焕炎,安吉则谢奕、越与訔、王唐珪、马元演,常州则洪球、刘子庚,镇江则章坰、郭梦熊,江阴则杨班、黄伸。恢在平江,至用肉刑;邦杰在常州,害民特甚,至有本无田而以归并抑买自经者。朝廷唯以买公田为功,进良贵官两转,馀人进秩有差。
但是赵嘉仁发现,他倒是越来越喜欢贾似道的做法。在21世纪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群人为土地私有唱赞歌。但是更多的受教育人群都认为土地国有制是最好的。赵嘉仁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贾似道的公田改革并非土地国有制,但是至少贾似道敢对地主开刀,这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仅仅这一点,赵嘉仁就认为贾似道是个政治家。所以他爽快的说道:“若是二位不肯去那就算了。为了大宋,我就是要承担起棉务来!”46
第121章
宋历十月,运送棉花的船队开始抵达福州。原本已经忙碌的福州的水力纺织厂更加忙碌起来。现在的棉花供应量并不足以让纺织厂全年开工,每年忙完之后都会有几个月的休息时间。休息时间结束后,就是对机器进行各种维护调整。
纺织厂的干事钟大年本来很想抱怨一下,几年下来他发现纺织厂在持续运行的时候只是小毛病多多。一旦停工几个月,重新启动的时候就要出很多问题。不过钟大年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占领了他此时的思路。
工厂开始分房啦!
激动的不仅有钟大年,各个工厂里面的工作人员都非常激动。理论上,只要在工厂里面工作超过三年的员工都可以提交申请。写申请需要认字。那些自己接受过教育,或者家里有人在学校上学的孩子都能做到。那些不识字的就只能求着别人帮他们写申请。
和很多人一样,钟大年在闲暇的时候经常前往马尾看房子。此次前往的时候,他看到马尾这边增加了新的内容。马尾的房子并非是福州城内那种接连不断的样式。而是一片片的组成了许多小的方阵。在靠中间大路的部分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四层的圆形石制台子。非得说是圆形也不准确,那些台子算是半圆形的,有两道台阶直通上方。
当时钟大年和许多人一样,都觉得这玩意也许是放什么指示物的。对于认为这台子是种花的看法,钟大年也觉得或许有点道理。
此次到了这里之后,钟大年远远就看到,台子最上面居然喷出了水柱。赶到围观的人群中,钟大年看着清澈透明的水从最上端汩汩喷出,然后逐层汇集。他先是不明白怎么如此神奇的出现了能够自动冒水的设备。
视线透不过石头,钟大年只能抬头看。就见附近有好几排结实的木架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木架上面放着很粗的陶瓷管子。毕竟是水力纺织厂的厂长,钟大年已经明白了水是通过这些管子送到这里来的。
不过是半个多月没来,这片地区就出现了这样的设备。钟大年心中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这喷水的东西真好看!”人群里有人赞到,“以后没事就可以到这里来逛逛。”
听了如此没出息的话,钟大年笑道:“这可不是让看风景的,这是让大家来打水的。”
“打水?”方才说话的那位愣住了。
其他人有聪明的,一听这话就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我说这边感觉不对,一口井都没见到。原本我还以为要我们吃江水呢。那得多脏啊。”
钟大年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江水是不是脏。反正他跟随赵嘉仁之前也不是没有喝过江水。实际上他经常在什么江啊河啊等地方取水,喝水。直到跟了赵嘉仁之后,他才逐渐摆脱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又有人提出了问题。
众人放眼四望,就见到输水的管线并非只有一根,而是有横有竖,也不知道哪里是源头。
“这里是取水的源头。”赵嘉仁领着大哥赵嘉信一家上了马尾附近的山。
几年不见,赵嘉信显现出成年人的姿态,也就是说,他胖了。而赵嘉信的夫人身材也显得臃肿,带着三个孩子在山路上走了几里地,她就开始有些喘。
赵嘉信并没有因为老婆这样而不再前进,在他面前,犹如一条长龙般的输水管远远的直上山坡。不到十年前,兄弟两人在福清县种植除虫菊,开始搞良种杂交的时候,赵嘉信非常清楚的知道开辟的工程到底有多消耗人力。有了经验,赵嘉信就想看看消耗巨大人力的水利工程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山上绿树成荫,在大片的树林掩映下,有一个湖。湖水呈现蔚蓝的颜色,与天空交相呼应,又像是把天空挖下来一块,倾倒进了湖里。小家伙们看到这样,已经叽叽喳喳的喊叫起来。年纪大点的嚷嚷着就往湖边靠。年纪小的被母亲抱在怀里,她靠在母亲身上,手指放在嘴里,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声音。
赵嘉信看着这一大片美景,忍不住叹道:“这得多少人力啊!”
对大哥的赞叹,赵嘉仁只是笑了笑。他心里面想,其实比想象中要少的多。有了炸药,对付石山就轻松起来。而且大食商人也自有好处,赵嘉仁发布了任务之后,就从大食商人那边买到了一个拜占庭人,这位曾经在君士坦丁堡干过,专业技能就是制作罗马水泥。有这样的技术人员,加上科研团队与赵嘉仁提供的一部分知识,原本以为要使用的糯米灰浆被更便宜的水泥替代了。
之所以没有显摆,并非是因为赵嘉仁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而是赵嘉仁看出此次大哥赵嘉信心事很重。此刻就没必要让赵嘉仁说话,而是要让赵嘉信多说说嘉兴府的事情。
兄弟两人绕着水库走了一圈,赵嘉信算是完全弄明白了喷泉的水源。在半山的一个凹地,赵嘉仁把缺口堵住,并且把山上的一部分泉水水道改变,将其引入这里。在更下边,还有一个地方,那是把这里的水引过去之后进行处理的工厂。
非得讲的话,大概能用水往低处流来做出解释。赵嘉仁只是利用重力原理,将水引入到马尾的城区,再分散到各个喷泉。
“要是有这么个东西,咱们当时取水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赵嘉信做出了感叹。
赵嘉仁还是呵呵一笑,他大哥对于事情的评价实在是太中规中矩。所有的内容都以他经历过的事情为基础。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引水只是为了灌溉?赵嘉仁对大哥的评价其实还挺失望的。不过心里面怎么想,赵嘉仁都不会去批评。和别人一比,大哥赵嘉信的水平绝不能称为差。
看弟弟并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赵嘉信叹道:“三郎,你可是稳重多了。换成以前,我说一句,你就能说三句。”
赵嘉仁呵呵一笑。要是从心理学上讲,那时候的赵嘉仁也不是不稳重,而是他心里压力太大,只能希望世界尽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变动。现在的赵嘉仁只要一句话,很多事情都会按照他的命令走。再废话就只有坏处。这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区别而已。
“三郎如此,我也很是高兴。不,我想起来就觉得朝廷实在是太乱来了。”赵嘉信终于忍不住开始抨击起朝廷来。
公田望文生义,就是公家的土地,也可以叫做国有土地。
南宋初期,金国进侵,抗金战争如火如荼,南宋政府的军费严重不足,解决军费的题目迫在眉睫。有大臣提出建议,把政府的公田卖断给私人经营。这一建议被政府所采取,于是在全国开展了一场卖断公田的运动。
没人继续被政府收回的田地,江河淤积的沙田,还有军队开垦的营田。这些土地的所有权都属国家,称之为“公田”。在宋高宗赵构时期,除一部分划为寺院、学校外,其他公田全部卖断给私人经营。通过变卖公田,政府在短时间内迅速融进一大笔相当可观的资金,这笔钱70%上交中心,30%留给地方,除了用于军费之外,还可以减少人民的苛捐杂税,在战争时期减轻政府、人民的经济压力。可见,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卖断公田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为什么政府要采取变卖公田的政策呢?除了军费不足外,还由于在当时公田的治理和经营存在着相当多的弊端:其一、政府治理这些公田不得力,租耕公田的佃户要作弊,经常欠输田租,政府没法全数收进应有的租金,田租流失严重。其二、治理这些公田,政府需要付出相当数目的治理本钱。现在通过卖断公田,田地回人民所有,由私人经营。政府可以减少治理负担,不仅仅获取了一大笔钱,还不再需要担心国有资产的流失,政府只管收取税赋。
到了宋末,随着战争激烈化,财政缺口越来越大。所有的事情都维持不下去了。为了能够拿出养活军队的粮食与钱财,贾似道采取公田法,直接收回公田的办法。
赵嘉仁上一世的时候,公田改革已经推行下去。该骂的都骂过了,等赵嘉仁进了朝廷的时候,大家讨论的焦点已经是怎么让土地更有效的利用,怎么直接增加粮食与钱财。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能够面对局面了。
“三郎,我们当时都是租地,反倒没什么损失。不过我岳丈家可就惨了。那些官吏真的是黑了心。先是规定无官之家拥有的最高田额也限五顷,后来降至二百亩,最后无论官民,超出百亩以外的田地就必须回买三分之一为公田。”赵嘉信叹道。
“哦,挺有……呵呵。”赵嘉仁本来还想说挺有意思,不过看到大嫂在不太远的地方,这话就换成了呵呵。虽然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然而赵嘉仁实在是没办法把自己的阶级立场定位在地主那边。哪怕拥有巨大的土地,赵嘉仁也认为自己绝非是地主。看到地主们受苦,赵嘉仁心中还生出一种说不太清楚理由的快意呢。
看着弟弟的表现,赵嘉仁继续说道:“三郎,你也不用生气。我原本也非常生气,后来想想倒也想开了。朝廷自己都不爱护人民,那就随他们去。反正那又不是我的地。”
被大哥如此误解,赵嘉仁觉得自己想大笑出声。不过一旦大笑起来,那快活的心情就无法被掩盖,赵嘉仁摸摸下巴,把话题引开,“到底那帮人怎么个执行法?”
“买公田五千亩以上者,给银半成,官告五成,度牒二成,会子二成半;五千亩以下者,给银半成,官告、度牒各三成,会子三成半;一千亩以下者,不给银子,给度牒、会子各五成;五百亩以下者,只给贬值无用的会子。”经受过这些事情的赵嘉信如数家珍的把规定给赵嘉仁介绍了一番。
“哦?这么做能执行到底么?”赵嘉仁觉得如此高压手段,在福建路大概是没办法实施的,这得非常有效的官僚体系和执行力才行。
赵嘉信叹道:“怎么执行不了。凡是不执行的都会被弹劾,接着丢官。那帮当官的还能顾及气节,那些小吏们若是丢了职位,那就完全了前程。他们自然是如狼似虎。”
对于大哥的老岳父,若是不提那位身为大地主的身份之外,赵嘉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而且这位遭遇如此打击也没有向赵嘉仁求救,这样的选择大概也能称为有骨气吧。这让赵嘉仁更有些好感。
“大哥,那些地是不是连片的?”赵嘉仁问了自己此时关心的问题。
“什么连片的?”赵嘉信没明白的弟弟的意思。
“那些被买走的公田,是不是连片的。”赵嘉仁解释道。公田在赵嘉仁的想象空间里面就是集约化经营,就是大片的平整土地。如果真的有继续发展的空间,大概就是上海市这样拔地而起的大都会。
上海的崛起并非偶然,只要中国要与海上往来,上海成为经济中心的几率就非常大。这不是时也命也的问题,这是上海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并不连片。”赵嘉信回答了弟弟赵嘉仁的问题。
“啧!”赵嘉仁忍不住咋舌。他心里面开始抨击起朝廷来,只收购三分之一,那就意味着还有三分之二没有归于国有。这群没用的东西,既然下了如此狠手搞公田改革,那好歹也弄出来成片的土地,这样才方便经营。土地不连片,问题自然多多。赵嘉仁觉得自己得想办法对那些孤立的土地所有人做些什么,通过吞并那些人的土地来实现土地的完整化。
赵嘉信不知道自家弟弟正在考虑该怎么组建拆迁大队,或者通过招募‘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方式把没被公田法解决的土地吃下肚。看赵嘉仁神色专注,赵嘉信连忙说道:“我此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想在福建待着……”
“不!大哥你一定要回华亭县去!”赵嘉仁回答的非常干脆。46
第122章 分野
分房开始了。
即便是十一月初一,人群里的钟大年用汗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福州的秋天就是如此,因为晴朗天气变多,以至于气候干爽,入秋之后的温度并不算低。所谓秋老虎指的就是如此。不过钟大年并没有把自己的感受与天气联系在一起。
每个愿意买房的人都领了一个号,每次以500人为一个批次,每一批都提前看来看房子。各个地区的房屋都在不同的纸上被标出来,被人选走的房子上贴了数字标签,那些数字就是分房者领取的号码。
“为啥不卖地给我们?”
“我们只买房的话,会不会被撵走?”
“要是回老家的话,岂不是没办法住福州,到时候这房子该怎么办?”
“房子太贵了,真的是买不起啊!”
在钟大年前后左右有各种声音,这些声音提出了各种问题。身为众多纺织厂中的一名厂长,钟大年可以井然有序的组织上百人的劳动。身为众多纺织厂中的一名厂长,他的积蓄让他可以支付七成的首付。并且在未来三年内付完其他三成以及相应的按揭利息。被各种负面信息包围着,钟大年心里面的一阵阵的焦躁,汗水就自发的往外面冒。
身为众多纺织厂中一间的厂长,钟大年也只是擦汗。平日里的管理学培训上讲,任何限制都会有相应的责任和反弹。也就是说,厂长如果贸然的勒令周围的这些人‘不许胡说八道’,那些人就很容易把不满的情绪发泄到厂长身上。并不是说是厂长的话创造了这些不满情绪,而是这些人本来就要发泄。谁引发,他们就对着谁发泄。
这里不管是谁来看房,只管数字大小。每个人都有五分钟的选房时间,凡是超过时间犹疑不决的就会被带到队尾。钟大年很想看到有这种人存在,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等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一个是因为迟疑而被带去队尾的。只是有几个放弃了选房而离开的。别看嘴上说的凶,真正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他们也是会努力做出自己的决定。
好不容易轮到钟大年,他早就做了决定,之前每出来一个人,钟大年都担心自己心仪的房子被选走。等轮到他的时候,钟大年进去之后直奔目标,不到五秒钟,钟大年的手指就点在纸上标出的那栋建筑,“我就要这个!”
出来之后钟大年没有留在选房地,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这群充斥着负面情绪的人。干部培训上讲,任何选择都会带来负面情绪,因为这些选择让人们感受到了太多未知性。未知是欢乐的来源,也是痛苦的来源。
最初听这话的时候,钟大年觉得这话云山雾罩,莫名其妙。现在他觉得自己开始理解了,为什么要‘选择那一户房子’,这是需要理由的。在做出决定之前,钟大年对此茫然无知,为了了解这些的未知,他可是费了很多气力。
晚上的时候钟大年已经赶回了家里,一进门就见到不少人在眼巴巴的等着他。最初的时候,钟厂长还努力绷着脸,让自己看着很严肃的样子。
等他妻子焦急的说道:“选好了么?”
钟厂长也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不过片刻间又觉得这个表态不太清楚,钟厂长做了补充说明,“选好了!”
“太好啦!”钟大年的妻子脸上顷刻就绽放出欢喜的笑容。
看到妻子如此高兴,钟大年再也矜持不下去,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周围的不仅有钟大年的家人,还有些是朋友。确定了这个消息,众人都高兴起来。
在这一带的都是那种普通的房子,赵嘉仁很注重安排他部下们的居住,所以这一带的房子已经基本木板化了。前来福州的可不仅仅是赵嘉仁的部下,这几年福州经济发展很快,来这里讨生活容易。涌入福州的很多人还在住茅草屋呢。
能买得起新房的人都买得起新的铁煤炉,新蜂窝煤添进去,火头很快就起来。钟大年的妻子开始给到家里的这些人炒菜。
豆油的味道从厨房直入充作客厅的房间,房间里面的成年人都不以为意。这就是所谓的万家烟火气,这就是生活的味道。这些人要么已经选过房子,要么马上就要选房。一想到即将可以搬到更大更明亮的房子里面,所有人都非常高兴。
几个菜很快端上了桌,有豆油炒青菜,有咖喱鸡肉,有切成片的蒸香肠,再加上白米饭和紫菜蛋花汤,烟火气立刻被香气替代。在座的也不都是来白吃白喝的,糖厂的车间主任拿出了两瓶糖蜜酿的酒,只是一杯下肚,众人都连声称赞。这种酒不仅酒味纯正,更有一股甜美的余味萦绕在唇齿之间。
车间主任笑道:“咱们当了这么久的邻居,以后还是邻居。”
这话让钟大年非常高兴,他很喜欢和车间主任这样的人当邻居,他很喜欢和这屋里面一起吃饭的这些人干部们当邻居。至少这些人从来不会毫无意义的瞎抱怨,而是会自己努力去解决问题。那些白天抱怨连天的都是工人,钟大年自己也有过那样自怨自艾的日子,所以他很清楚只要把抱怨的时间用来学习的话,那些问题早就能被解决。这屋子里的人和工人的区别就在于,工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往前走这一步,而屋里的这些人或早或晚都迈过了这条门槛。
“来,为邻居们干一杯。”即便酒量不大,钟大年还是举起酒杯说道。
“干杯!”“为邻居们干一杯!”前来吃饭的众人也都举杯说道。
放下酒杯,众人开始继续吃饭,话也多了起来。
“那个房子真是漂亮的很,我最喜欢里面的厨房。”
“我还是喜欢打水的地方,那可是再也不用去水井里挑水了。”
“我听说有人用设计了一种新的炉子,比这种铁煤炉好使。好像是砖垒的,在炉瓦旁边装了一个水坛……”
和钟大年想象的一样,这帮人讨论的都是很正面的内容。哪怕是现在做不到,他们都相信靠自己的力量能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三杯下肚,钟大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他突然想起在干部培训会议上讲的‘未知是欢乐的来源,也是痛苦的来源’。
每个人都要面对未知,不具备应对问题的能力,未知就是无尽的痛苦。拥有了解决问题问题的能力,就会像现在一样,未知代表了光明的未来。几年前因为穷困而不得不选择离开故乡的时候,钟大年可不知道几年间他已经住上了家乡的首户都住不上的好房子。
“我选那边是因为离学校近。”糖厂的车间主任说道。
车间主任说完,其他人纷纷说道:“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么讲了,我们才觉得得住到那边去。”
钟大年也连连点头,他当时选房的时候参考了屋里面好几个人的看法。离学校近,离医院近,离菜市场近。赵知州为了管理他手下的几十万人,在住宅区还有警察队伍。据说那边距离警察局也很近。归根结底,那一片是个距离权力很近,距离生活设施很近的场所。
唯一的问题就是距离钟大年的工作地方比较远。经过考虑,钟大年还是选择了那一带。身为一家之主,钟大年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更辛苦些的生活。只要家里能够安定,他工作起来也不担心。到福州来讨生活是因为贫困,贫困带来的就是绝望。现在钟大年不仅自己摆脱了绝望,他也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永远的摆脱绝望。
又过了几天,手续办完的钟大年开始搬家。大家都互相帮忙,家当很快就从木板屋这边搬走了。作为厂长,钟大年还得承担起厂长的责任,就是要求那些已经分到房子的人赶紧搬完,把这些木板屋交出去。现在赵嘉仁的手下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哪怕是这种木板屋,也能遮风挡雨,钟大年这样的厂长不也照样在这边住了好几年么。
说服工人真的是很令人头痛的事情,溺水的人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这帮因为贫困而离开家乡的工人也是如此。明知道这些房子不是他们的,明知道让他们搬走并非是要刁难他们,这些人还是各种拖拖拉拉不想走。
钟大年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他自己的老婆其实也问过可不可以不要交还这个木板屋。当时他老婆的话说的还很委婉,“这房子住这好几年,我觉得割舍不了。”
什么割舍不了!钟大年很清楚,要是可以不交的话,那就是在福州有了两套房子。即便是狭小的木板房,两套房说出去也气势的很。
正因为知道这种心情,正因为感受到了某种不正当性,钟大年对不肯乖乖搬走的人并不客气。他冷冷的警告这些人,“厂里已经把名单交上去了,你们若是不搬,以后来的就是警察。厂里可就不管了。”
听了这话,那帮人才感受到了问题真的严重起来。有人就开始哀求钟大年,“钟厂长,你要是不往上报的话那不就没事了么?”
“没事?”钟大年怒道,“赵知州说了,我若是不上报,他查出来之后先撸了我的厂长。”
“不当就不当呗。”围着钟大年的人当中有人嘟囔着。
钟大年大怒,他本想把那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揪出来。然而行动前他却停了下来。把那个混蛋揪出来又能如何?这些不想搬走的家伙就会乖乖搬走么?想清楚了自己面对的问题,钟大年只是再喊了一声,“要按时搬走,我再说一次,要按时搬走。不按时搬走,那就只能等着警察上门了。”
说完,钟大年扭头便走。他倒是很希望这帮家伙不搬走,如果这样的话,警察会教训他们的。钟大年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有人来替他出这口恶气。这真的是恶气,钟大年并不欠这帮工人什么,他好心好意的劝这帮人离开,却有人想砸钟大年的饭碗。这真的是一口恶气啊!
在赵嘉仁兴起前,福州市区有超过十万户的人口。在第一轮大分房的时候,光赵嘉仁统计的自己的部下,人口已经有了超过十万户。好在马尾地方够大,赵嘉仁的产业也不仅只有马尾一地。这些土地别说安置十万户,就是安置二十万户也很轻松。
更何况赵嘉仁已经准备等华亭县那边事情搞定,就迁移一票人到华亭县,也就是未来的上海市。在21世纪,上海市的常住人口有两千多万。在此时的大宋,总人口也不过8000万。虽然赵嘉仁有生之年必然无法兴建出那样的超级大都市,可在未来几年里面在上海安置十几万人想来不是难事。
于是在分房的热闹中,有人踏上了离开福州的新旅途。赵嘉信在三弟赵嘉仁的极力拜托下,不情不愿的带着全家乘上了返回华亭县的船。赵嘉仁给自家哥哥安置个一个幕僚的头衔,现在赵嘉信就是提点棉务官署里的一个人员。即便是私人幕僚,却也不是平头百姓。在华亭县乃至嘉兴府也能与官府说上话。以现在贾似道对赵嘉仁的承诺,只要是有利于棉务的事情,赵嘉信说的话就具备非常大的影响力。
带着对大哥的期待,赵嘉仁送大哥一家上了船。等送走了大哥,赵嘉仁就去见了另外的熟人。
前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夏璟此时已经被剥夺了官职,并且被押送到临安去受审。理由很多,包括了贪污军粮军饷,包括了勾结蒲家。这些理由都是真的,按照夏璟的所作所为,他也足以被下狱治罪。不过能够让夏璟下狱治罪的理由既不是贪污军粮军饷,也不是勾结蒲家。让夏璟下狱治罪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得罪了赵嘉仁。
看得出,这位前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很清楚此时,见赵嘉仁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关押夏璟的房子,夏璟低下了头。赵嘉仁不知道这动作是因为恐惧,又或者是因为愤怒。这对赵嘉仁也不重要。
解决了夏璟,赵嘉仁就可以和下一任殿前司左翼军统领一起整顿军队。这才是赵嘉仁要搞掉夏璟的唯一理由。
也不说话,赵嘉仁确认这厮就是夏璟之后,转身就走。在他背后,突然传出夏璟的哭喊声,“赵知州,俺错了。你若是肯放过俺,俺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啊!”
赵嘉仁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在心里说道。晚了!46
第123章 政敌
封条贴上,木枷与镣铐安好。在临安城外的僻静之处,差役给夏璟统领把全套押解犯的行头全部上位。
因为使了钱,夏璟一路上倒是没有带着沉重的东西,而是脚步轻快的直奔临安。他这么着急就是想赶紧到临安找到他的靠山,上头有人就能解决问题。夏璟这些年既没有比上一任左翼军统领做的更过份,也没有做的更不过份,左翼军已经是制度化的捞钱。
没想到竟然被赵嘉仁给阴了,夏璟的恼怒当然可想而知。然而他得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才能转头对付赵嘉仁这狗贼。
把人犯与大理寺交接之后,差役欢欢喜喜的就踏上了回家的船。有了仁通快运之后,从福建路到临安,最快的旅途是乘船。然而押解犯人这得活见人死见尸,万一船沉了,又或者是犯人投水,那就找不到尸体啦。如果遇到这情况,差役是不是有意放纵呢?这就没办法说清楚。此时仁通快运已经有了口碑,乘船的话大概还能在元旦前返回福州过年呢。
不说差役拿着钱回到家,夏璟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之后很快就后悔了。监狱房间狭小,又湿又冷。在福建路的时候,夏璟的生活优渥,有大院子住,还有几房小妾。哪怕是在路上,夏璟也有仆役伺候着,这才是一个月多就赶到了临安。然而一进大理寺的监牢,夏璟才明白自己的人生真的到了谷底。
当夏璟统领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感叹人生之时,西湖的画舫中,步如烟正陪着几名官员喝酒。何梦然、陈尧道、曹孝庆,这三位都是反对公田改革的领头人,见到公田改革已经正式开始推行,加上他们的致仕请求已经得到通过,于是三人和其他几名反对公田改革的官员就来画舫上喝酒道别。
步如烟早就听惯了那些咒骂公田改革的话,也听惯了咒骂反公田改革派的话。要是论两派用词的优雅程度,步如烟觉得大概能用一丘之貉来形容。这次分别宴席上,官员们还是一个劲的骂。步如烟很巧妙的让自己呈现出一种透明人的感觉,并没有让这帮家伙们感到拘束。直到曹孝庆提起了赵嘉仁。
“贾似道的如意算盘是用公田改革弄到田地来收粮,用棉务来收钱。论贾似道的走狗,赵嘉仁乃是助纣为虐的祸首!”因为情绪激动,曹孝庆声音高亢。步如烟抬眼看了看曹孝庆,有些不理解这位的愤怒到底是因为贾似道倒行逆施,或者是因为贾似道的倒行逆施有成功的可能。
有人带头,这帮反公田改革派的矛头就指向了支持贾似道的人。刘良贵已经骂的太多,大家都懒得去骂。而赵嘉仁之前倒是很少提及,现在骂起来很有新鲜的感觉。
咒骂一番之后,曹孝庆问道:“何公,你为何当时一定不让我弹劾赵嘉仁。若是当时弹劾,只怕此时就已经让他丢官了。”
“丢官?”一直没参与咒骂的何梦然抬起眼皮看了看曹孝庆,“官家最重功劳,赵嘉仁为官以来立下了多少功劳。特别是鄂州之战,一举截断蒙古于大江两岸。他又没谋反,何来丢官一说。”
这话还算是中规中矩,也符合事实。然而曹孝庆听了之后怒火更胜,他忍不住怒道:“若不是官家失德,竟然在公里狎宿歌妓,哪里会引来蒙古南下!”
这话本来就是宋代文官爱用的话,在他们看来,一切问题都可以归于‘灾难’,而引发灾难的则是‘天人感应’。至少程朱理学对这玩意非常热衷。不仅在大宋如此,在北边的蒙古也是如此。
忽必烈曾经问过金国旧臣李治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昨天为何地震’?
李治答曰:“天裂为阳不足,地震为阴有馀。夫地道,阴也,阴太盛则变常。今之地震,或奸邪在侧,或女谒盛行,或谗慝交至,或刑罚失中,或征伐骤举,五者必有一于此矣。夫天之爱君,如爱其子,故示此以警之。若能辨奸邪,去女谒,屏谗慝,慎刑罚,慎征讨,上当天心,下协人意,则可转咎为休矣。”
大意就是地震的原因就是上天的警示,让君主能够警惕自身。
从这个角度来看,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在儒家根本没有被继承。
当然,这些儒生并不在乎这点。可曹孝庆对官家的抨击一出口,旁边就有官员觉得这么讲很不合适。并不是大宋不能抨击官家,而是此时的画舫主人步如烟就是官家狎宿的歌妓之一。众人要骂的是官家,把步如烟给牵扯进来,大家也觉得并非本意。
步如烟也注意到了酒桌上的这点变化,她微微一笑,站起身给众人斟酒,酒桌上的气氛就这么缓和下来。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步如烟心里面则是不爽的。她可不中二,被人列为能招致灾祸的对象,步如烟当然会不高兴。然而让步如烟更加警惕的是这些人对赵嘉仁的态度,有赵勇的相助,步如烟已经投了二十万贯铜钱在赵嘉仁的海运上,若是赵嘉仁倒了,她问谁要钱去呢?
倒完酒之后,步如烟就起身离开一下。有她在,那帮官员们就没办法继续说话。而画舫上面是有听音的暗室。步如烟想听听那些人在没外人在场的时候说些什么。等步如烟进了听音间,就听到那些官员们竟然在称赞步如烟知情识趣。怪不得会得到官家的喜爱。
步如烟觉得这帮男人真的是无聊至极。她和官家之间的关系和上画舫的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别无二致,有人付钱,有人提供服务,仅此而已。而官家给的钱最多,步如烟自然得提供最高水平的服务而已。至于宠爱,讨好什么的,都是没见识的混蛋们瞎猜而已。
又听了片刻,就听曹孝庆愤愤的说道:“我等马上就要离京,还请诸位能继续弹劾赵嘉仁。绝不能让贾似道的奸计得逞。”
“晓得。棉务的事情我们一定会上心。”官员们应和道。
当天晚上送走了这帮人,步如烟就写了封信,第二天送给了赵勇。赵勇则是把信送上了仁通快运的船。船只上乘坐着押解夏璟的差役。
而此时夏璟则见到了前来探监的家人。一看家人的表情,夏璟心里面就是一凉。果然,家人说出了噩耗,夏璟的靠山因为反对公田改革而被罢官了。官场就是县官不如现管,有能说上话的化人,哪怕是天大的事情都有人担着。没有直接能说上话的人,身在大理寺监牢的夏璟等于是身在地狱。
这下,夏璟开始后悔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还不如当时就干掉押解他的差役,自己逃走好了。
差役并不知道应该感谢夏璟夏统领的不杀之恩。他们和步如烟的信一起乘船从临安出发,很快就在庆元府转了海船。接着日夜不停顺风而下,赶在元旦之前抵达了福州。差役和家人团聚,准备好好过个年。赵嘉仁则拿到了信,对临安的局面有了个基本认知。
看到有这么一票人竟然要对棉务下手,赵嘉仁心里面那是相当的不高兴。不过这就是政争,所谓政敌往往不是因为私事,因为私事那叫做私敌。政敌的矛盾点是源于政治,就跟北宋的新党旧党一样,他们最初的时候关系并不坏。但是到了后来就不死不休啦。
然而这次围绕公田改革的问题,这帮人到底立场如何,赵嘉仁找来了徐远志询问。
听了赵嘉仁的问题,徐远志没有回答,而是先问赵嘉仁,“却不知赵知州如何看公田改革?”
“我个人主张土地全部国有,若是有人想种田,那就可以到国家这里租地种田。每年国家收购农民种出来的粮食。”赵嘉仁把自己的立场给徐远志讲了一番。和大多数正常的中国新一代差不多,赵嘉仁认同土地国有制度,也认同耕者有其田的制度。
听了这话之后,徐远志并没有勃然大怒,更没有指责赵嘉仁离经叛道,他从容的说道:“看来赵知州是支持公庄啊。”
大宋自有大宋国情,中国朝代里只是在明清时候官田才因为人口暴增的原因而基本消失。至少到了宋代的时候,官田依旧存在。贾似道的公田改革某种意义上就是‘国进民退’,希望通过赎买的方式恢复官田在数量上的优势,并且依托官田建立起公庄。公庄的土地国有,凡是愿意耕种的人都可以去公庄租地来耕种。
在大宋,持这种看法的官员并不少。赵嘉仁问徐远志,“徐先生不支持公庄么?”
“我么……,我只是觉得公庄经营起来有诸多问题。”徐远志答道。
听了这话,赵嘉仁觉得有种很怀念的感觉。这就如同21世纪讨论国有企业一样,有苏联的殷鉴在前,敢赤裸裸的表示分光国企的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批评国企的人都是从管理入手。然而在美国待了很久,赵嘉仁觉得绝大多数美国私人企业的管理水平大概是不如中国国企的。
这些话自然没办法与徐远志谈论,赵嘉仁索性说了实话,“我有朋友讲,有些临安的官员想弹劾我。不过真正的理由是我领了棉务的差事,结果就等于是支持了公田改革。”
赵嘉仁觉得很委屈,自己好不容易摒弃了私心,准备为大宋做点实事,没想居然会成为很多人攻击的目标。攻击赵嘉仁的那些家伙们可没有为大宋一年提供百万贯的铜钱。他们的俸禄加起来一年大概有一百万贯铜钱吧。
也许是看出了委屈,徐远志笑道:“赵提举何必为此生气。我大宋的规矩,这种弹劾其实没用,顶多恶心你一下。若是你能办好差事,大家自然就无话可说。”
‘恶心你’这句话让赵嘉仁微微点头,他知道这话非常明确的指出了大宋的特点。董宋臣、丁大全,这帮人都遭受到了无数的弹劾,各种污蔑性的说辞铺天盖地。而且赵嘉仁自己都忍不住受了点影响。其实回想他与董宋臣与丁大全的接触,两人并没有外界所说的那种不堪。
包括被历史上定性为大奸臣的贾似道,他的最大污点就是丁家洲之战。除了丁家洲之战外,贾似道所做的一切顶多能称为‘王莽第二’而已。
可就算知道这点,赵嘉仁依旧难以释怀。他并不认为自己道德有失,没理由接受这样的对待。更何况攻击赵嘉仁的这些家伙们的目的对大宋完全有害。实质上道德有亏的家伙们化身正义,这才是令赵嘉仁真正恼火的地方。
赵嘉仁的恼怒被徐远志的笑声给打断了。抬头看向徐远志,就见他露出了非常单纯的笑容,并且边笑边说:“哈哈,赵知州,我觉得你少年老成。没想到你还是年轻人。哈哈哈哈,好,真的好!”
给了徐远志一个白眼,赵嘉仁没好气的说道:“徐先生,我被奸人弹劾,这有什么好笑的。”
徐远志好不容易收起笑声,依旧忍俊不止的说道:“不是好笑,而是赵知州还是个年轻人,我觉得羡慕。到了我这个年龄,想生气都办不到呢。”
然而片刻之后,徐远志收起了笑容,恢复了平素里那个冷静沉着的徐知州,“赵知州,经过此事,我觉得你也该明白政争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你能明白这些,大概就能明白为何对于政敌绝不能宽容,能出手时就一定要出手。你虽然是个聪明人,也极为能干,可你就是心太软。”
被徐远志这么讲,赵嘉仁无法回击。他忍不住在心里面卖个萌,‘被这么讲我也很绝望啊’!不过赵嘉仁的确承认徐远志所讲的有道理。他本人的问题大概就是心太软。
当然,心软的确只是一部分问题。赵嘉仁觉得自己能够赚到巨大的利益,应该能够来人进来。他没想到,政治斗争竟然如此残酷。很多利益根本没有好谈的事情。只要政治利益不同,那些政策能否利国利民已经不重要。
确定了这个事情,赵嘉仁发现自己除了用同样冷酷的手段对付政敌之外,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210
第124章 新官家上台
景定五年的元旦很快就过去,赵嘉仁正准备挽起袖子大搞一番之时,最新的消息传来。大宋的官家驾崩。
这个消息自然是以快马传书的方式传到了福州。就在赵嘉仁觉得很讶异的时候,步如烟居然出现在了福州,并且主动求见赵嘉仁,这让赵嘉仁更讶异了。
步如烟和赵嘉仁面对面的坐定,两人都没有先说话。沉默了一阵,赵嘉仁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份的追求稳妥。于是他率先开口问:“不知步姑娘怎么会想起到福州来。”
“官家驾崩,我等当然没有生意可做。”步如烟答道。她说的是常识,官家驾崩之后当然要禁止娱乐业,至少要禁止好几个月呢。其他地方倒也罢了,临安无论如何都要执行。
“难倒步姑娘准备到福州来开业?”赵嘉仁对此倒是有些意外。福建路虽然有泉州与福州两个大城,但是这两地的文化貌似与临安的风情不同,当地人更喜欢看戏,而不是上画舫和名妓们各种高档娱乐。
“不,有人拿着官家驾崩来说事。说官家是中了马上风……”步如烟有些无奈的说道。
赵嘉仁本来对自家堂兄宋理宗就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听步如烟讲述着临安内的故事,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此次宋理宗驾崩,死因当然还没公布。按照步如烟所说,立刻就有人创造出了宋理宗和以前一样,在正月十五召集名妓到宫内玩纯洁的三陪服务。一时兴奋,马上风而亡。
以步如烟的聪明,她觉得再留在临安完全没意思,于是从临安前来福州。一来避开那段无聊的歇业期,二来看看她的投资到底如何,第三则是不想被无聊人打扰。毕竟她也在给宋理宗提供三陪服务的名单之上。
“这个……官家今年有没有……”赵嘉仁问的有些吞吞吐吐,他觉得直接询问名妓的业务问题有点不够尊重人。
“往年这些事情都是董宋臣一手操办,赵知州觉得董宋臣去世之后,那个內侍还敢这么做?”步如烟倒是回答的非常流利。
如此一讲,赵嘉仁也非常认同。虽然还想继续多了解点情况,然而赵嘉仁已经没那么多时间。此时他要为景定五年给朝廷上缴一百万贯铜钱全力奋战,至于官家是不是去世并非那么重要。
“那就请步姑娘在这边盘恒一段,你想回到临安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船只。”赵嘉仁笑道。
送走了步如烟,赵嘉仁立刻给临安发消息,请老爹帮忙收集各种朝廷奏章的风声。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爹赵知拙送来消息第一份消息中,太子忠王果然当上了官家,和历史相同,去世的官家庙号理宗。
没多久之后第二份消息就显得有趣起来,首先就是新官家完全恢复废太子赵竑的所有地位,这简直是对过世的宋理宗狠狠打脸。若废太子赵竑是合法的,那宋理宗的合法性当然要遭到质疑了。赵嘉仁忍不住新官家的选择摇头,他年轻孩子是吃错药了吧。
当然,赵嘉仁用‘这孩子’来形容新官家赵禥也不合适。虽然理论上赵嘉仁是赵禥的叔叔辈,然而两人却是同年出生,到了今年都是24岁。
接着负责临安商业的赵勇突然就发来消息,因为官家去世的原因,白布的需求量大增。请求赶紧调动一批白布到临安去卖。
赵嘉仁没想到官家死亡还能带来这样的经济收益,意外中还有惊喜,他连忙安排此事。毕竟官家也不可能为了配合赵嘉仁的需求而一直不下葬。
然后赵嘉仁又接到了贾似道的书信,看了之后赵嘉仁只能感叹福不双至,现在的左丞相贾似道改变了主意,他要求赵嘉仁把每年一次性上交一百万贯铜钱,变成从二月开始,每个月上交十万贯铜钱。
这个建议倒不是坏事,然而赵嘉仁还是想拒绝。因为贾似道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份了,协议不能因为贾似道怎么想就随意改动。赵嘉仁或许在官位上在贾似道之下,然而赵嘉仁不能接受这种随意破坏协议的做法。朝令夕改本身就意味着不可靠。
当然,赵嘉仁也没有马上回信表示认同或者反对。按照大宋的规矩,贾似道这样的重臣必须去当山陵使。也就是去督办给去世的官家修建陵墓的工作。赵嘉仁准备看看贾似道的请求会不会被官家同意。
大宋有很多祖宗家法,也就是治理传统,山陵使这种就是非常有意思的做法。别的朝代一般在皇位交接前,往往就要打击那些权贵,找个理由就给收拾一番。或贬斥,或外放到很不好的地方去。
这从政治上很容易理解,现任皇帝毕竟是坐稳了皇位的,然而太子不管多么生猛,还都是新人。所以把那些在朝中势力强大的官员打击一番,就降低了太子登基时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如果这些人可用的话,等太子坐稳之后再把他们召回来就好。
到了大宋,这种做法就被制度化。官家去世之后,核心的掌权大臣就要当山陵使,主动让出位置来。也算是一种制度上的进步吧。
然而赵嘉仁很快就得到了最新消息,贾似道要求去当山陵使的请求被新官家给拒绝了。这让赵嘉仁更是叹气,这位新官家实在是令人感到失望。
新官家就是赵嘉仁上一世服侍过的宋度宗。这位官家对于贾似道十分依赖,而且对于权力的感觉十分糟糕。不管宋理宗是否得国不正,至少宋理宗自己是个官家,也就是大权在握。他心情低落的时候就玩弄妹纸,还无视各种抨击。这就是皇帝。
而宋度宗在现在的赵嘉仁看来,大概能用‘表演皇帝的演员’来形容。这位知道自己是皇帝,然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手中的权力。本来应该是贾似道依赖皇帝的权力,现在反过来成了皇帝依赖贾似道的执政。
既然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赵嘉仁也没有妥协。他直接上船,从福州赶往临安,要和贾似道见一面。贾似道权力膨胀到最高点只是从宋理宗时代开始,而真正的权力高峰则是在宋度宗的时代。也就是说,这位左丞相贾似道现在才算是正式进入权倾朝野的时代。
在西湖畔,贾似道的宅邸里,赵嘉仁见到了这位左丞相。从外表看上去贾似道只是稍微老了点,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两人落座后,赵嘉仁率直的问道:“贾公,不知你到底想怎么用这一百万贯铜钱。”
“嘉仁怎么想问这个?”贾似道面露讶异。
“因为我觉得大宋这么多年来在会子上有大问题。那就是会子始终没有一个抵押物。”赵嘉仁率直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钞票流通是要有抵押物的。抵押物就是说人民拿着纸币可以兑换成什么样的商品。因为纸币是法币,也就是国家发行的货币,所以一旦有了纸币,那么金银就变成了一种商品而并非是货币。除非是金银被铸造成货币。
大宋最初发行纸币的时候是有抵押物的,那时候的抵押物就是铜钱。不仅有抵押物,纸币有发行,流通,回笼三个步骤。大宋还允许用纸币缴纳一半税收的方式来回笼纸币。所以最初的时候纸币就大受好评。
赵嘉仁把这些知识给贾似道简单的讲了一番之后,看贾似道并没有抵触的意思。赵嘉仁才继续讲了下去,“贾公,你是不是担心现在市面上交子太多?重建抵押物的话,根本没有那么多铜钱。”
贾似道不置可否,他淡然的问道:“赵知州,你说的这些我都读过,不用担心我不知道。”
既然贾似道如此讲,赵嘉仁也只能继续说下去,“民无信不立,越是交子多的时候,越得花大力气去维护交子的信用。若是没有那么多铜钱,就可以搞国营粮店。毕竟现在大部分交子还是在城市流通,只要能够稳定城市里面交子的信用,就能维持交子的整个信用。之前大宋的问题就在于无限的透支交子的信用……”
说到这里,赵嘉仁突然停顿了,因为贾似道的脸上露出极为不耐烦的表情。见赵嘉仁停顿,贾似道没好气的开口说道:“我知道赵知州乃是一片为国之心,不过我想问问赵知州,你可知道为了能够拿出收买田地的钱,现在会子所每天要印刷多少会子么?”
因为交子发行的过多,贾似道开始玩命发行会子。交子和会子的区别大概有点类似金圆券和银元券。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然而过度发行的结果导致信用破产,不得不改头换面的前来解决一下。
“我不知每个天印刷多少会子。”赵嘉仁老实的答道。
“每天十五万贯!这些钱专门用来买公田!”贾似道爽快的给了赵嘉仁答案。
赵嘉仁登时就不吭声了。每天十五万贯的话,一年下来大概就是五千万贯的水平。这笔钱真的算是多么?这得看怎么一个评论。
至少从赵嘉仁上一世的经验来看,虽然大宋呈现出通货膨胀的问题,那也只是纸钞的通胀。整个财政并没有彻底垮掉。也就是说大宋的经济还是努力消化掉这么一笔钱的。而且襄阳之战的时候,坚持了七年的襄阳也并没有失去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
当然,赵嘉仁并不能对贾似道说这些。他就静静的听着这位大宋左丞相半发脾气半讲述的来介绍他的财政思路。
贾似道的公田法就是企图推翻这一成熟的土地私有制,来挽救千疮百孔的财政危局。公田法的具体设想建立在限田制基础上,首先将官户田产超过标准的部分,抽出三分之一,由国家回买为官田,再租赁出去,倘若每十亩可收六七石租米,就能解决军粮、会子、物价等问题。
最初回买公田的对象是官户超标之田,定下的标准是一品限田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九品为五顷。公田法直接涉及到官僚地主的利益,理宗下不了决心,贾似道表示将甩袖不干,辞官归田,理宗这才同意在浙西平江(今江苏苏州)、嘉兴、安吉(今浙江湖州)、常州、镇江、江阴等州府实行,再推向各路。
贾似道带头献出浙西一万亩田作为官田,堵住了那些反对者的嘴巴。景定四年正式成立官田所,年底就回买到公田三百五十余万亩。但品官超标的田亩远远不足公田的数额,于是,先是规定无官之家拥有的最高田额也限五顷,后来降至二百亩,最后无论官民,超出百亩以外的田地就必须回买三分之一为公田。
凡经回买的公田,名义上按租额高低给以经济补偿:租额一石以上的,每亩为二百贯;九斗的为一百八十贯;八斗一百六十贯,以下依次类推。行在会子所开动印钞机,每天加印十五万贯,专门用来回买公田。
“我知道嘉仁不想每个月都交十万贯铜钱,可你以为我不懂抵押钱么?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尽早的把铜钱发给军人。既然我已经得罪了几乎全天下的地主,总不能所有地方都不落好吧!”贾似道最后这段已经说的真情流露,也就是非常的气恼。
面对贾似道真情流露,赵嘉仁平淡的答道:“贾公,你若是在写信给我的时候就这么讲,我就不会再来临安一趟。”
“何意?”贾似道不解的问。
“贾公,你还记得十年前在扬州的时候,你听完我说的话,于是质问我说,这是要造反么?我就问你,我是大宋宗室,令姐是官家的贵妃。咱们两个人造的哪门子反。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你搞公田改革,我做棉务,咱们的目标都是为了解决大宋的艰困。你不和我说理由,而是直接对我呼来喝去,我当然不高兴啦!你得尊重我。”说道最后,赵嘉仁神色认真。这是他的真心话,对于被人呼来喝去,赵嘉仁的容忍度越来越低。131
第125章 敢言
南宋的丞相是权相,不仅手中有实权,在上朝这种事情上也有特权。譬如贾似道可以十日一上朝,他议事不用在朝堂上,只要把群臣召集到他那边就行。只是议事的最后结论需要用奏章告知官家。
景定五年二月,贾似道召集一众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来议事。众人就最近公田改革的进度提出自己的看法,至少从现在来看,公田改革的第一步正在逐步完成。不过贾似道看着情绪不高,全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就在众人大概说出个结论,要趁热打铁继续努力推动公田改革之时。贾似道突然坐直了身体,厉声说道:“诸君非似道拔擢,安得至此!”
被如此吆喝,官员暂时都沉默不语。贾似道上台之后以清除丁大全党羽的名义搞掉了一大票人,又以整肃前左丞相吴潜的名义搞掉了另外一票人。空出来的官位自然由贾似道安排,某种意义上,这帮官员任命书的确是贾似道盖了官印。
不过……,官员们的表情中并没有感恩戴德的意思。不管如何,这帮人都是进士出身,贾似道也只是进士出身而并非官家。以大宋官员的脾气,怼官家也是常态,更没有理由对贾似道俯首帖耳。即便众人不吭声,不少人脸上也都隐隐有不忿的神色。
看着这帮人沉默不语的模样,贾似道心里面登时轻松起来。前两天赵嘉仁离开临安返回福州,贾似道根本没有送这位极有可能在公田改革上给他极大帮助的熟人。实际上在赵嘉仁公开表示‘要求贾似道尊重他’,贾似道的第一反应是恼怒的想把赵嘉仁给杀了。
尊重是平级之间的关系,现在的贾似道是左丞相,是鄂州之战的大功臣,是权倾朝野之人。他与赵嘉仁是上下级关系。贾似道认为赵嘉仁必须给他效力才行。
如果贾似道手里还有其他能够每年提供百万贯铜钱的人选,贾似道现在就可以处置赵嘉仁。然而贾似道要是真有这样的人选,他也不会每天开着印钞机印刷出十五万贯会子用来购买公田。
赵嘉仁离开贾似道府上之时,气氛那是相当的不友好。然而贾似道还是没有和赵嘉仁撕破脸。此时贾似道半是发泄半是试探的对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来这么一家伙,整体反映来看还算是……
在官员之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伯玉殿试第二人,平章不拔擢,伯玉地步亦可以至此。”
包括贾似道在内的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这个坚称自己并不需要贾似道拔擢的家伙,说话的则是李伯玉。面对众人的目光,李伯玉不卑不亢,仿佛他所说的根本不是得罪左丞相贾似道的话一般。
必须得说,虽然不少人认为李伯玉这是自毁前程,但是所有与会的官员们心里面都觉得李伯玉某种程度上为大家说了句话,为大家小小出了一口恶气。不管贾似道现在有多大的权力,众人都对贾似道如此嚣张的做法很不满。
只是扫视了众人一圈,贾似道的神色就变得宽容起来。他不仅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大度的微笑。然而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李伯玉还是提出了外放的请求。贾似道也答应了。毕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之后,贾似道也没办法让李伯玉留在临安当官。至于李伯玉要去的地方,贾似道却很有想法的让李伯玉以显文阁待制出知嘉兴府。
既然李伯玉如此爱惜自己的羽毛,想来在嘉兴府的时候就不会和赵嘉仁完全的沆瀣一气。至于赵嘉仁,贾似道只是在心里面给他狠狠的记上一笔。如果赵嘉仁能够真正的完成每年给一百万贯铜钱的话,那就多容忍赵嘉仁几年。若是赵嘉仁今年完不成这个目标,那贾似道就一定让赵嘉仁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赵嘉仁离开了临安之后直接前往嘉兴府,去了一趟华亭县之后到了嘉兴后正好赶上李伯玉到嘉兴府上任。,虽然赵嘉仁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但是他却也已经知道了贾似道做了什么。毕竟赵嘉仁是见识到过‘十年后’的贾似道,他所不熟悉的正是现在这个阶段的贾似道而已。
至于这位李伯玉,赵嘉仁恰恰是知道此人的。在上一世,李伯玉和赵嘉仁的老爹都在礼部。那时候李伯玉擢权礼部尚书兼侍读,似道益专国柄,帝以伯玉旧学,进之卧内,相对泣下,欲用以参大政,似道益忌之,而伯玉寻病卒。这件事还是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告诉赵嘉仁的。
这么一个人竟然被派到了嘉兴来,赵嘉仁觉得贾似道有时候做事也蛮幽默的,竟然把两个不喜欢的人给放到一起。这是期待两人同时出事以后一并拿下么?
既然是李伯玉当了嘉兴知府,赵嘉仁也就非常率直和李伯玉谈起了经济。大宋的文官们对于这种比较理论化的东西接受能力很强,李伯玉最初的时候听着赵嘉仁的那些经济学理论,特别是一般等价物的货币理论,他连连点头。
然而听到赵嘉仁在嘉兴的建议之后,李伯玉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赵嘉仁竟然提出以现在交子滥发的局面,一定会出现大规模的贬值。而棉务是不怎么收铜钱滴,以当下的局面,那就得想办法在嘉兴府稳定的使用纸币。
皱着眉头,李伯玉开口了,“难倒要让嘉兴府一地为整个两浙东路的交子找出路?”
就这一句话,赵嘉仁对李伯玉就刮目相看。交子不是全国流通,而是每一路都有自己的交子,嘉兴府属于两浙东路,也就是说两浙东路的嘉兴用的是两浙东路的交子。对于有水准的大宋官员李伯玉,赵嘉仁笑道“我不知李知州听说过没有,在公田法推行之前,我是反对的。”
“听说过。”李伯玉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公田改革的圈子里面非常知名,因为别的反对者都是声称公田改革是如何的错误,而赵嘉仁则是表示公田改革失败的理由是大宋官员的执行能力不足。
对于这样的指控,不仅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们非常不满意。不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同样不满意。这算是一杆子打落整船人。
“以我大宋的能干,原本不会让事情糟糕到如此地步。然而事情最终还是变成这样,历任的执政们在货币上都采取了很糟糕的政策。这次也是如此。现在贾相公把所有的冲击都让民间自行吸收,就如同要在人胸口上打一拳,却不给那人穿厚些。这么干只会让大宋摇摇欲坠。本来这种财政冲击,若是各路能够有所引导,事情就不会变得很糟糕。若是,各路能够以粮食作为定锚……”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若是以粮食为定锚,那些钱岂不是都会来买粮食了么?”李伯玉立刻打断了赵嘉仁的话。
赵嘉仁笑道:“的确如此,可粮食有办法能解决。譬如每日能发多少粮食,官府可以控制。那时候即便粮价飞涨,却不至于没有缓冲。而且收这么多的税,难倒就不能把江上的税收给降低么。李知州想来知道江南西路的米价是多少。一石只有两贯,我没说错吧?”
身为大地主,李伯玉家里也有很多土地,听了这个问题他点头称是,“确实是一石两贯。”
“一石两贯还能对半赚呢。”赵嘉仁叹道。江西此时人口很少,现在的鄱阳湖地区耕种起来非常舒服,“而我们福建路一旦米40贯。我就不信江上运输的成本竟然能到20倍。若是让我的船队运输,一石米运到福建路也就是四贯,卖的话至多不过十二贯。怎么会几十年都卖四十贯呢?还不是沿途的税收太高。即便我的一些货物免税,我也不愿意沿江卖货。”
李伯玉对于理论的敏感度很足够,一谈到实务,他就觉得有些头痛。因为不管怎么讲,赵嘉仁的提法都可以归于‘要为政策埋单’。而谁都想让别人给自己的政策埋单,并不希望自己给别人的政策埋单。
看着这个赵嘉仁,李伯玉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赵嘉仁居然会以大宋官员执行力不行的角度去反对公田改革。如果以赵嘉仁的要求,那大宋的官员们的确是办不到这些。毕竟这样的执行力实在是太过了。
如果是平日里,李伯玉大概是要和赵嘉仁辩论一番,此次他实在是辩论不下去,这个议题完全是崩溃的。李伯玉说道:“赵知州,你的想法很令人钦佩。不过咱们还是谈谈棉务的事情吧。”
“棉务很简单,便是三条办法,第一条,立公庄,第二条,嘉兴府所有土地尽可能的种棉花。”赵嘉仁对此早就有想法,所以回答的很干脆。
贾似道的公田改革也不是完全没有配套措施,首批公田回买以后,每乡设立一所官庄,庄官由财产丰饶者担任,两年一届,负责征收与运送租米。赵嘉仁也不准再做什么海量的更改,他准备就着贾似道的制度稍微改改就好。既然贾似道肯给赵嘉仁机会,那赵嘉仁也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弃。
前两条很容易理解,李伯玉问道:“第三条呢?”
“第三条就是建工厂。”赵嘉仁给出了他的看法。
一直表现出很好理解力的李伯玉听完之后愣住了,他完全不能理解赵嘉仁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让公田法的冲击有所减缓,办法就是稳定粮价。所以当地的公庄一定要能够保证嘉兴当地粮食供应。”赵嘉仁对第一条做了解释。。
浙西上等良田的地价是每亩四百贯,初行公田时,规定对租额每亩一石的良田给以二百贯补偿,已经只是市价的一半。但在实际执行中往往仅给四十贯,还都是无人购买的度牒、告身和形同废纸的会子。所以,实际上,公田法就是以变相的行政手段强行改变土地所有权,当时人怒斥之为“白没”(即平白无故的炒家籍没的意思)。因而公田法遭到朝野持久而殊死的反对,也就完全不足为奇。
李伯玉听了这话,也只能微微叹气。他后来反对贾似道,就是因为公田法的推行太狠。
“公田产粮,其他地就不要种粮了,即便是种粮也是要赔死的。所以其他土地都要种棉花!”赵嘉仁继续解释着。
官吏舞弊,回买不公,激化社会矛盾。回买公田的田产标准之所以一再降低,最后甚至跌到百亩,关键就是大官僚、大地主勾结主事官吏,隐瞒实际田产,造成回买不足。而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民户,主管官吏故意夸大计算其田亩数,强迫他们增加回买数,造成有些民户倾家荡产也无田可卖。而督卖者峻急刻薄,不择手段,甚至滥施肉刑,迫使有些走投无路的民户自杀了事。再次,官田收租,头会箕敛,引发阶级冲突。
在公田回买过程中,少地或无地农民虽然牵连较少,但在后来的官田经营中,他们也深受公田法之害。主事官吏为了邀功受赏,或是多报回买的田数,或是高报公田的等级。等到官田实际经营时,这些上下其手所造成的账面缺额,就只能由租赁承佃的农民来补足。
问题还不止于此,公田法推行之初,规定原租额一石的公田,作为政策优惠,现租只收八斗,但实际执行中,却不论原额多寡与土质肥瘠,甚至原来只能年收三四斗的公田,也都一律收八斗。公田法虽明令禁止多收斛面,但实际收租时,仍以大斗征收,一斗收到一斗三升视为惯例,丹阳县甚至高到一斗六升。原来纳租只须纳糙米,公田经营中却强令承佃农户改纳舂白米,每石附加折糙粮一斗八升。承佃户承受不了官田的层层盘剥,交不出高额租米,不少官田竟出现了抛荒现象。
当然这些都是赵嘉仁上一世知道的情况。所以赵嘉仁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统统种棉花。从而避免嘉兴百姓再被粮税困扰。
“如果是棉田,那就是我管的棉务而已,到时候顶多是贾公从我这里再敲上一笔钱的问题而已。至少嘉兴府的百姓们还能安稳度日。”赵嘉仁做着解释。从整体种植棉花的角度来看,赵嘉仁怎么都能赚钱。
“赵知州……”而李伯玉先是震惊,叫了赵嘉仁一声吼,他突然目中有泪,声音也颤抖了,“你……你……你真的是为国忘身啊!”
这么多年来,李伯玉从来都是见到官员们想尽办法加税。到现在,他第一次见到肯为百姓出钱降低税收的官员来。.
第126章 两头安排
“知州,这位是华亭县枪社的杨铁心、郭啸天……”
“知州,这位是嘉兴保圣院的方丈……”
“知州,这几位是嘉兴商会的……”
虽然没办法深入到基层群众中,赵嘉仁在嘉兴府这些年的经营也让当地的一些有名人物齐聚一堂。先是一一和这些人见礼,赵嘉仁这才登上了讲台。
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诸位,我乃提举棉务的福州知州赵嘉仁,此次请大家来就是想和诸位说些与棉花有关的事务。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诸位,你们有谁没靠种棉花挣过钱。”
听到这话,与会的人都露出些不安的表情。被官府的人询问起挣钱的事情,给这些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官府必然动了心思,所以没人敢吭声。
赵嘉仁也不催促,他招招手,赵嘉信和他妻子的张家人走上了讲台。这几位先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赵嘉仁问众人,“大家认识这几位么?”
下面的人中有至少一半的动作来看,他们是认识的。赵嘉仁继续说道:“这位赵嘉信就是我大哥,这几位张家人是我大嫂的家人。不瞒诸位,最早在华亭县张家开始种棉花的就是我,这些年在华亭县一直收棉花的也是我。”
这番自我介绍算是稍稍的起了点效果,众人里面知道赵嘉仁真实身份的还是那样的态度,不知道赵嘉仁身份的算是有了点亲近感。
身为大宋官员就有大宋官员的自觉,赵嘉仁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得到民间的什么爱戴,前面的话只是试图让这帮人能够稍微亲近点而已,他继续说道:“我想问问诸位,诸位种田的想不想不交税。”
这话一出,凡是与赵嘉仁比较亲近的人都变了脸色,他们可是知道赵嘉仁从来不打诳语的。即便是那些不了解赵嘉仁也都至少开始认真听赵嘉仁讲话。在这个时代,谁都不想交税。
“现在朝廷兴建棉务就是为了能够卖布赚钱,所以棉花种的越多越好。此次公田改革已经弄到大家不满,可光不满又有何用。我觉得还是得有所应对才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大家不交税。可我说不让大家交税肯定不行,那能做的就是大家自家的土地要种棉花,若是种了棉花就算是归棉务管,那时候我才能帮着大家说话……”
会议开了一个多时辰,会议结束之时赵嘉仁也觉得很累。然而在赵嘉信带领下,有土地的大户都要求与赵嘉仁私下见面。赵嘉仁疲惫的让他们进来,却让司马考来应对他们。
不管赵嘉仁如何能讲姑苏一带的口音,他那股子福建腔调也始终能被听出来。姑苏人司马考一开腔,当地的乡音就让这帮嘉兴人放松许多。司马考就把赵嘉仁的计划讲给众人,嘉兴的税收都是交给朝廷,这些税金也根本给不了左丞相贾似道。如果是棉务的话那就是专款专用,赵嘉仁就可以求着贾似道让他下令免了种棉者的赋税。
“赵知州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华亭县另外一个大户苏灿不解的问。
“若是不让大家有些好处,大家会好好种棉花么?”司马考率直的做出了解释。
这帮人没想到这位司马进士说话如此直白,登时都有些发呆。
司马考心里面对自己的这话评价也不高,但是他好歹跟了赵嘉仁这么久,在赵嘉仁这边谈起利益来就是如此直白。“我们且不管左丞相贾似道想做什么,也不用管嘉兴府的人做什么,如果棉务搞得好,赵知州就有大功劳,而诸位也理当从中得些好处才对。”
这番会议结束之后,又有人想私下求见赵嘉仁。赵嘉仁也是真的累了,同时完全没兴趣和这些人再说什么。他还让司马考去接待这些人,果然带回来的消息是,免税可是大事,这帮人想知道赵嘉仁真的想要什么。
看得出,司马考也被这些人弄得有些不高兴,他苦笑道:“我竟然不知道让百姓得些好处,他们竟然不相信了。”
“嗯,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赵嘉仁念了一段初中时候就学过的文章。
司马考听了,皱着眉头思考一阵,然后有些存疑的问道:“柳宗元的捕蛇者说?”
赵嘉仁答道:“正是。乡间的人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哪里敢相信不收税的好处。我原来以为柳宗元写的文章还是夸张居多,等我当了官之后才知道,居然不是夸张。”
说了这些,赵嘉仁本来以为司马考会直接评价几句,没想到司马考先是低头沉思,片刻后才抬头说道:“赵兄弟,我到过北方几次,其实一直有话想说。我原本以为北方被金国与蒙古肆虐上百年,当是日子十分难过才对,至少日子过的不如我们大宋。可真的到了北方之后,我才发觉并非如此。北方百姓的日子过的可并非比我们大宋差。甚至能讲,比咱们大宋还强些。只怕这和他们收税不多有些关联。”
“哦?”赵嘉仁讶异的应了一声。他始终觉得自己的见识比较多,特别是见识比官员要多得多。没想到现实证明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到过北方的司马考所说的话就超出了赵嘉仁的想象之外。
而且只要认真的思考一下,还非常符合常理。就北方的那个人均土地占有量,加上税收的程度,北方人民普遍的生活水平只怕是要比南方好上一些呢。在农业社会,要是随便看看就能感觉生活好一些,那可就意味着生活水平好上很多才行。这下赵嘉仁就开始能理解为何蒙古能够伐宋成功。想长期作战就得有大量物资,临安投降之前大宋的财政已经崩溃,而蒙古却始终能够坚持作战。这绝非是简单的一句蒙古比较野蛮就可以作出解释的。
司马考明显没有想这么多,他继续叹道:“这税的确太多了。”
看司马考现在并没有把视野投放到那么广大的范围之内,赵嘉仁也因应了司马考的话说道:“我之前反对公田改革,就是因为大宋的这个制度搞起公田来,能把好好的事情给搞糟。司马兄,你也是进士出身,我希望你能在嘉兴府把此时给搞起来。公田改革已经折腾百姓一次,至少就让百姓能够从这次折腾里面稍微分点好处,哪怕是那么一点点也好。”
福州知州一直留在嘉兴府不那么合适,赵嘉仁见了嘉兴府的众人几次之后,就把事情交给赵嘉信与司马考来办。而被赵嘉仁说服李伯玉向赵嘉仁保证,一定会按照之前两人商量好的思路办。也就是说,在嘉兴府搞起集约经营的农业来。
登船之后,赵嘉仁心里面觉得放不下这件事,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放下。把事情干好需要的是干部队伍,就如赵嘉仁的船队需要那些船上的船长、大副等干部一样。身为领导者,赵嘉仁只能在平日里做好干部培养工作,到了该让他们上阵的时候,也只能让他们上阵啦。
回到福州,赵嘉仁立刻就把嘉兴的事情给放下了。福州这边的局面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是左翼军的新统领牛再兴抵达。赵嘉仁必须把他最近的关键转到一直以来都想推动的左翼军改革上。
这位牛再兴听了赵嘉仁的介绍之后,就用一种很服从的态度说道:“赵知州,俺当年在鄂州之战的时候见过你。那时候俺的命还是你手下的大夫给救的。”
“啊?”赵嘉仁很是讶异。他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确在汉口设立了军医院,在里面照顾那些鄂州受伤的军人。整体而言,受伤军人的存活率应该是大大提高的。
牛再兴以为赵嘉仁忘记了此事,他连忙解开衣襟,把前胸上的一个大伤疤给赵嘉仁看,“赵知州,俺就伤在这里。俺还记得你到医院去看望俺们,还给俺们带了吃的。那时候俺就知道赵知州你一定是个好人。”
突然就被人给发了好人卡,赵嘉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高兴才对。然而牛再兴并无恶意的样子,赵嘉仁也觉得放心不少。左翼军的改革的确需要可靠的人一起来办。
时间过得飞快,几个月很快就过去,左翼军的改革进行的还算马马虎虎。首先就把相当一部分根本打不了仗的老兵给淘汰了,剩下的军队进行重编。空额并没有靠征兵来补齐,而是由赵嘉仁手下的‘民团’成建制的暂时给归到左翼军的部队里面。
若是别的时代这么搞那是一定要引发轩然大波,然而在大宋,民团本来就是国家武装中的一部分,而且左翼军的军饷是由福州和泉州出,更准确的说,是由赵嘉仁来出。所以赵嘉仁坚持这么搞,也没人出来反对。
而嘉兴府那边,赵嘉仁搞的政策也有很大进展。当地超过七成的私有土地所有者都选择服从了赵嘉仁的安排,也就是成规模的经营。嘉兴府一带基本都是平原,可用耕地众多。公田改革的首批公田回买以后,每乡设立一所官庄,庄官由财产丰饶者担任,两年一届,负责征收与运送租米。
这些官庄管理者都是赵嘉仁的人,他们拥有大概两百万亩土地,这些土地一半种植大米,一半种植大豆。剩下的私人土地基本都种上了棉花。
农村是要讲时节的,粮食一旦种下去,那就基本没改换的可能。而且过了那个时节,连补种的机会都没有了。换句话说,当那些粮食种下之后,就意味着这帮人真正服从了赵嘉仁的领导。
既然大家服从了,赵嘉仁也不能失言。身为提举棉务,赵嘉仁和嘉兴府制服李伯玉两人一起上表,请求在未来两年中免除嘉兴种棉百姓的税收。两人表示,如果朝廷肯答应,棉务可以每年再多上缴十万贯铜钱。
李伯玉虽然也一起上表,然而他还觉得不安心。专门写信给赵嘉仁询问真的能多赚到这十万贯么?赵嘉仁回信安抚这位大宋官员‘这些都不是问题’。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进入了五月,此时南风已经起了,船队开始大规模返航。此次南下的赵嘉仁船队一共有一千艘,其中一百艘船根本就没在福州停留,而是一路北上前往渤海的直沽寨。这个后世的天津卫此时被指定为专卖。那一百艘船上的货本来就是和蒙古那边约定好的,船队正好给送去。
到了六月梅雨季节开始之前,船队返航了。从运回来的商品来看,蒙古那边为了能够与赵嘉仁贸易也是竭尽全力。此次航运一次性运回来了二十万斤的碱块,还有很多北方的产品。
这些产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很不小的努力,然而赵嘉仁弄到的物资更值钱。回来的人当中就有即将卸任的佐渡岛岛主刘猛,和刘猛一起回来的还有从佐渡岛开采冶炼出来的三千斤黄金与两万斤白银。
赵嘉仁下令将这些金银都加工成金币银币,等负责人把这些东西押运走之后,赵嘉仁觉得贾似道真的是令人无语。按照贾似道的所作所为,一天印刷15万贯会子。这么开一年,也不过是4000万贯会子。按照现在已经狂贬的会子,一两白银能轻松收购40贯甚至更多。即便是以40贯,4000万贯会子也不过是十万两白银而已。以这次的收入,赵嘉仁光从佐渡岛一地,就弄到了印钞机全开三年才印刷出来的钱。
对于这样的事情,赵嘉仁自豪中又有些不安。希望贾似道别知道这件事才好。若是知道的话,赵嘉仁除了造反之外,大概没有别的办法能保住自己的财富。
第127章 为何要战
从直沽寨出发的车队进了大都后几天,很多家庭的厨房中就飘出了咖喱饭的香味,譬如现在的蒙古执政廉希宪家。
宋国生产的铁锅烧热,倒入从‘倭国进口’的大豆油,把切成丁的洋葱倒入加热。熬制好洋葱之后,再放入切好的蔬菜粒翻炒,炒出香味之后,作为主菜的羊肉以及从宋国进口的咖喱粉入锅一起烹调。热气腾腾的咖喱羊肉出锅之后,下一道菜就开始烹调。11
廉希宪对面坐着右丞相史天泽,很快两人面前就已经摆上好几道菜。动筷子之前,廉希宪苦笑道:“史丞相,你看看这桌上,除了羊肉、猪肉、蔬菜之外,竟然找不到几样我大蒙古出产的东西。”
带甜味的香料牛肉干据说是‘倭国产’,透明玻璃杯来自南宋,透明玻璃杯里面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褐色甘蔗酒同样来自南宋。史天泽忍不住笑道:“幸好这桌子还是咱们燕地所产。”
听了这话,廉希宪除了苦笑之外竟然找不到其他表达方式,他端起酒杯,“敬史丞相!”
赵嘉仁的朗姆酒是用蔗糖分离之后的糖蜜酿制,口感清香甘爽,还有一丝萦绕在唇齿之间的甜味。这种酒在蒙古贵族中非常流行,大汗忽必烈就是这种酒的拥趸。
放下玻璃酒杯,廉希宪笑道:“史丞相,你此次强力推荐刘整做水军副帅,大概就是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吧。”
史天泽没说话,他夹起一块咖喱羊肉吃了,这才笑道:“是不是任用刘整,完全是陛下做主。陛下此次见了清单,心里面可是很不痛快。那些南蛮子甚是可恶,不是那种壮实的母牛犊不要,换成蒙古母牛犊便要加价。此次买进一百二十门一斤炮,就得支付一万四千头母牛犊。左丞相伯颜说得好,有搜罗一万四千头母牛犊的气力,还不如拉起十四万人南下。”
听了这种用武力解决贸易逆差的观点,廉希宪重重点头,连声说道:“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啊!原来我以为宋国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好物,现在看他们坐拥南海,有的好物成千上万。两斤白砂糖就要一斤白银去买,我大蒙古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除了糖蜜酿制的朗姆酒,甘蔗中制出白砂糖在蒙古控制区也有非常好的销路。只是这价格高到让廉希宪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步。
史天泽没有说什么,他拿起一根牛肉干放进嘴里。牛肉干是甜咸味的,而且上面有层姜黄,非常美味。蒙古控制区并不禁止屠宰牛,牛肉价格不高。可蒙古控制区内的糖类制品与姜黄的价格极高,于是购买牛肉干的价格反倒比蒙古这边自制的价格都低。
在蒙古朝廷中,史天泽已经算是有宰相之才,他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思路与其他号称没什么宰相之才的蒙古官员一样,如果倾向和平,那就禁止与赵嘉仁做生意。如果不想禁止与赵嘉仁做生意,那就南下消灭宋国,将宋国拥有的一切据为己有。品尝着美味的食物,史天泽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决定。
此时被史天泽推荐的刘整正在汴梁,河南并不在梅雨天的笼罩下,然而六月也是有雨的。一般来讲,下雨天的时候军队不出操。而在刘整的营地里有不少巨大的茅草亭子,也就是在地上埋些木桩,在上面铺设茅草顶。每一个茅草亭子正好比艘模仿自赵嘉仁制造的内河军船稍大一些,此时士兵们坐在画出来的军船各位置上,随着军官的号令进行模拟训练。
刘整军中自然有蒙古监军,监军安奇马站在一个棚子下面,虽然有茅草棚遮蔽,风吹动雨滴打进茅草棚里面来。这感觉就像是在水上训练之时迎面打来的水花一样。蒙古人的生活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战争,所以安奇马对宋国叛将刘整的训练办法很是欣赏。这不仅让军队能在下雨天继续训练,更是利用了下雨天模仿了水上的训练。
监军的满意并没有让刘整特别高兴,身为叛将的想法很单纯,那就是立下大功,挤进蒙古国真正的统治集团里面。能够让他赚取战功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整曾经效力过的大宋。
每次想到赵嘉仁的军船在江上井然有序作战的模样,刘整心中就有了极大动力。绞尽脑汁来建设蒙古水军,是因为刘整知道只有建立一支能够打垮赵嘉仁船队的水军,才能实现消灭大宋的目标。
不下雨的时候有不下雨的训练,下雨有下雨的训练。日子一天天过去,水军刘整万户已经在汴梁待了大半年。到了景定五年年底,大汗忽必烈突然带领众臣到了汴梁视察,刘整打起精神将自己练出来的部队操演给忽必烈等人看。等演练完之后,忽必烈只留下一句‘好好做’,就离开了汴梁。这种高深莫测的作派让刘整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离开汴梁之后,忽必烈就前往胶莱。与刘整这种内河水军不同,胶莱水军乃是海军。操演完毕之后,忽必烈询问胶莱水军万户帖木儿?不花,“若是让你的船队与赵嘉仁的船队争锋,能打赢么?”
蒙古贵人自有蒙古贵人的作派,帖木儿?不花毫不迟疑的答道:“打不赢!”
“能牵制赵嘉仁的水军么?”忽必烈继续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的军船也曾经与赵嘉仁的船只在海上追逐,我们从来没能跑到他们那么快,所以无法牵制。”帖木儿?不花据实以答。
忽必烈听闻之后也没生气,若是将领大埔城目的就要生气,大概成吉思汗早就被气死了。准确知道自己部下的能力,并且基于部下的能力安排战争,正是蒙古能屡战屡胜的原因。
回到大都的沿途之上,忽必烈与左丞相伯颜就伐宋的事情进行讨论。伯颜为人非常冷静,即便是对伐宋之事具有极大热忱,却不见他有丝毫张狂。“大汗,水军已经勉强可用,此次伐宋已经有了七成胜算。然而我军路数居然和赵嘉仁所料的相同,这让我感觉有些不安。”
对伯颜谨慎的发言,忽必烈笑道:“你觉得宋国就不该有能征善战之辈么?”
伯颜平静的答道:“宋国必然有将才,然而赵嘉仁乃是帅才。”
这说法用词精准,忽必烈登时就明白了伯颜到底在担心什么。不过忽必烈反倒有了些豪情,他兴致勃勃的说道:“上次伐宋,遇到贾似道之时,我已经觉得此人不得了。那赵嘉仁不过是贾似道的部下。难倒此次伐宋还要面对更厉害的人物不成?”
伯颜虽然没参加上一次的伐宋之战,不过他知道赵嘉仁就是那个率领水军截断长江的将领。也就是说赵嘉仁不仅是帅才,也是个将才。然而大汗有豪情,伯颜也不愿意泼冷水。“大汗,此次伐宋,刘整等宋国降将可用。不过他们安装了火炮的军船只有几百艘,远远不够。我认为须得将军船增加到两千艘才行。”
听了这话,忽必烈收起了笑容,“两千艘军船倒是容易,可凑齐两千门火炮却不容易。”
伯颜答道:“不用两千门,一千门就已经够用。我们这两年从赵嘉仁那里买来的,加上我们自造的火炮中选出能用的,大概有六百门。这一年中大概能造三百门。从赵嘉仁那边买两百门就已经够用。之所以用这么多,就是为了能够一举攻下襄阳与樊城。只要宋国没钱装备这么多军船,我军就可以直入长江……”
一路上将自己的伐宋方略讲给忽必烈,等回到大都,伯颜先去了军器厂视察。随即请忽必烈一起去视察最新的装备。原本计划中看一天,结果忽必烈连着看了三天这才意犹未尽的回了皇宫。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忽必烈就解除了伯颜左丞相的职务,并且任命伯颜为南征大元帅。总领南征之事。伯颜随即下令开始做战争的准备。第一个命令就是从赵嘉仁那边再进口一批火炮。
两百门炮就是十七万六千斤铁以及两万头母牛犊,因为交易的问题,山东的母牛犊已经被卖光,不得不用蒙古牛来替代。这就需要两万八千头母牛犊。这倒不是赵嘉仁矫情,鲁西黄牛乃是耕牛血统,经过长期的驯化之后性格温顺,能够耕田。蒙古牛乃是游牧种,整个并不太适合。
这么大的一单子买卖,赵嘉仁最后还是答应了蒙古的要求。有句很著名的台词,大意就是‘一个合格的国际武器商人,必然会把武器卖给与祖国交战的势力’。虽然很清楚蒙古这边购买大量火炮的目的当然是要用这些火炮打击大宋,赵嘉仁依旧不觉得有拒绝的必要。
更何况赵嘉仁此时注意力都被轰轰烈烈的公田改革给吸引,并且要花不少精力去考虑嘉兴府的事情。
首先就是嘉兴府那30%没加入种棉行列的农户全部改变了观点,哭着喊着请求赵嘉仁能够收留他们。这是完全能想到的事情,嘉兴府可不光是要管理公田的事情,随着70%的土地都去种棉花,那30%不愿加入的农户就变成了当地税吏重点针对对象。
柳宗元在《捕蛇者说》里面非常形象的描述道: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
为了能够不纳税,冒着生命危险去捕蛇尚且没有问题。更何况种棉还不是捕蛇,顶多是劳累辛苦些。距离死亡还远着呢。
控制了如此广大的土地,自然要尽力去经营。赵嘉仁写信给作为棉务幕僚的大哥赵嘉信,把新的计划书给他送去。
接到了计划书,赵嘉信立刻召集干部开会,很快就把任务给分配下去。首先就是召集当地头面人物,华亭县的杨铁心与郭啸天两人就参加了会议。
“诸位,我们要雇人修建船厂与工厂,各个村的父老乡亲们都可以自己组建队伍。”负责此事的司马考讲述着需要。
在华亭县已经修建了造船厂,专门生产供应给长江上作战的船只。这项工程建设期间雇佣了不农闲的百姓前来劳动,听闻要扩大生产,杨铁心与郭啸天自然高兴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华亭县牛家村人,喜欢练武,在当地有些名声。喜欢练武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耕地,组织村民们去工地干活挣钱很对两人的胃口。此次有了新的机会,他们当然不想放过。
“另外马上就要春耕了,耕地需要牛,我们赵官人觉得要把在各村把大牲口组织起来使用,还请诸位回村之后请那些愿意来养牛和耕地的百姓们前来加入。”
这个要求让杨铁心与郭啸天有些迷瞪,他两人家里也有大牲口,所以不理解什么叫做组织起来使用。再听解释,原来是将牛集中起来一起耕地,没有牛的那些人家给提供些补助。
听了这个之后,杨铁心与郭啸天觉得挺合理的。不过两人却没有当出头鸟,别人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然后会场就陷入了一阵令司马考感觉到难堪的沉默当中。很明显,与之前的组织劳力参加到修建工厂的项目一比,这个充分利用大牲口的行动遭到了普遍的反对。
赵嘉信看到司马考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连忙插话进来,“此事可以慢慢议论,另外的事情就是推广良种。而且我们要建立学校,专门教给大家如何培育好种子。”
华亭县的百姓中很多人都知道赵嘉信这边提供的大豆产量高,种植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现在这位赵官人竟然要教徒弟,会场里面顷刻就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询问该怎么拜师,到底教授什么,学费多少。
看着这些精明务实的农民,司马考只能摇头叹气。这些人可太难搞了。
第128章 吃吃吃
景定是已经过世的宋理宗年号,早在新官家登基之时就已经确定了年号咸淳。
咸淳元年三月,从福建送来了很多种子和一些根茎。前来送东西的干部兴高采烈告诉司马考等人,赵嘉仁派遣去寻找扶桑的船队果然按照古书所讲找到了扶桑,并且从扶桑出发横渡太平洋抵达了南洋诸岛。并且带回了扶桑当地的大量作物。这次带来的种子就是赵嘉仁非常注重的扶桑棉、南瓜与番茄。
虽然号称是棉务会议,嘉兴知府李伯玉也全程参加。去年一年,棉务果然每个月给了左丞相贾似道十万贯铜钱,得到了贾似道的嘉奖。作为棉务的根据地嘉兴府自然也被大大的称赞了一番。
李伯玉当然知道这种廉价的口头称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此时能给他最大帮助的莫过于近在眼前的赵嘉仁。再加上李伯玉知道司马考到底是怎么落到今天的地步,同病相怜之下,他便毫不迟疑的与赵嘉仁合流了。
等会议结束,李伯玉忍不住问司马考,“却不知这个扶桑国到底怎么回事?”
司马考自豪的把粱书里面的那些内容对李伯玉讲了讲。听闻扶桑国距离大宋居然有两万多里,李伯玉忍不住笑道:“这两万里是夸大言辞吧?”
打量了一下李伯玉,司马考郑重的问道:“李知州,你相信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么?”
且不说李伯玉在之后受到的精神冲击与思想震撼,日常的生活还得继续下去。虽然来自是万里之外扶桑国,那些种子在华亭县也很顺利的生根发芽。特别是那些南瓜,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起来。
黄浦江边的牛家村,作为村里包工头之一的郭啸天完全没想到村里的试验田里面的南瓜居然能长的如此快。
古代,江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首先很容易遭到水灾,而且江畔土地比较贫瘠,并不太适合耕种。即便是在这样不肥沃的土地上,那些南瓜照样长得飞快。中国人民特别擅长搞农业,即便没有种过南瓜,大家根据种植其他藤蔓类植物的经验,都要不断把晚生的与瘦弱的藤蔓摘除,只留下那些最强壮的藤蔓。
没等郭啸天感叹太久,六月,番茄很快就成熟了。那些色彩鲜艳的果实酸甜可口,极为美味。郭啸天本来是生吃,到工地上之后吃大锅饭,竟然吃到了番茄鸡蛋面。煮好的面条上浇一勺子番茄鸡蛋卤,里面居然给放了糖,酸甜可口。每个人给一根二两重的蒸肉肠,肉肠里香料和盐都很充足,口味浓重。这顿午饭下肚,只觉得无比满足。干活也觉得很是来劲。
宋代的黄浦江与明代之后的黄浦江不同,明代的黄浦江是折了一个90度的弯后直接从原来松江的河道向北,一路进入长江入海口,那是明代因为松江淤塞之后的一些处置。宋代的黄浦江是直接从西边进入大海。此时黄浦江江水宽阔,水量很大。赵嘉仁的造船厂也在黄浦江边,就在牛家村附近。
所以牛家村的包工头们并不愁工作,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船队抵达这里,把大量木料卸下来。原本只有四个船坞的船厂继续扩建,现在已经有了六个船坞在造船。而郭啸天他们正在修建四个新的船坞。
到了咸淳元年八月,橙红色的南瓜终于成熟了。对这么一个新鲜的玩意,当地百姓生怕不熟,也不敢私自采摘。于是赵嘉信赵大官人就一个个走遍了是尝试栽种的十二个村子。在一些愿意学农务的学生簇拥下,赵大官人走到地边,经过挑选,用小刀隔断藤蔓,把一个南瓜高高举起。
有了这么一个仪式般的举动,周围的村民都忍不出欢声雷动。他们便把那些看着个头巨大,长得很不错的南瓜采摘下来。收获了大量南瓜之后,新的问题就出现了。大家并不知道怎么吃这玩意。此事就不用劳烦赵嘉信大官人,棉务的干部们领着大家做南瓜饭。
郭啸天看那帮干部们拿出些纸张读了,再领着大家抬出船厂里烧大块蜂窝煤的炉子,架上铁锅,抬上蒸笼。蒸笼里面放了切成大块的南瓜。除此之外,南瓜的瓜肉压碎,和面粉混合揉捏,内芯里头塞了南瓜瓜肉,如同蒸馒头般蒸了。
除了这些蒸的法子,还有人把南瓜瓜肉取出,放在锅里熬煮,看来是要熬制南瓜汤。
那些南瓜瓜皮也没有浪费,送去村里养蚯蚓的堆肥厂。郭啸天希望那些每天勤勤恳恳吞食各种草,并且生产出肥沃的蚯蚓土的那些小东西能够喜欢这种新口味。和其他村民一样,郭啸天家也跟着棉务的干部学着养起了鸡鸭。饲养蚯蚓比起挖蚯蚓的效率高的没边,而蚯蚓们吃的是那些连家禽牲口都不爱吃的东西。家禽牲口吃了蚯蚓,吃了捕蝇器里面那些虫子之后长得飞快。郭啸天已经开始习惯每天吃一个鸡蛋的日子啦。
南瓜饭很快就做好,不管是男女老幼,都很喜欢这种甜甜的食物。特别是有嚼头的南瓜饼,更得到了普遍的赞赏。不用特别交代,大宋劳动人民就自发的留下了种子,等着明年继续种植。
到了九月,棉花也可以采摘了。吃过了番茄与南瓜之后,李伯玉亲自到种植了扶桑绵的试验田去查看。此时的棉花并没有经过新品种培育,所以普遍都有一米多两米高。据说在特带地区,有些棉花能长到六米高。摘棉花的工人各个仰着头,干了没多久就满头是汗。
因为自己搞过豆子的培育,赵嘉信很遗憾的看到棉田中并没有出现变异的矮个棉花植株。当然,赵嘉信也没有特别遗憾,因为赵嘉仁表示此次航行只是个开始,航路既然已经打通,以后他每年都会派遣船只到扶桑大陆去。只要去的勤,想来是可以遇到矮个植株的。
采摘下来的扶桑绵与本地种植的棉花一比,李伯玉这种大外行也看出了些端倪,他迟疑的问道:“扶桑绵看着好像比松江棉更长点吧。”
听了李知州的评价,赵嘉信只是笑了笑。身为农业专家,赵嘉信真的不想去评价李知州的观察力。他只是下令把采摘的棉花处理好,准备送去福州。
没过太久,试验田的棉花与其他的棉花一起装船送到了福州。学医的人都不会对药棉陌生,赵嘉仁倒是知道药棉必须用短绒棉,也就是所谓的‘印度棉’。这种棉花虽然不适合纺纱,却非常适合当药棉。
把扶桑绵与印度棉一对比,赵嘉仁就豁然开朗来。这岂止是‘更长点’,而是长了几乎一倍。赵嘉信这几年进行了良种筛选,已经尽可能的挑选绒毛比较长的棉花进行栽培。然而基因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突变的,可那些优选棉花的棉绒也不过是半寸。然而扶桑绵还没有经过挑选,棉绒长度就超过一寸,整个棉花的花朵也比本地的棉花要大许多。赵嘉仁确定扶桑绵纺出来的布匹定然要比之前的布好太多。而且赵嘉仁也终于明白为啥当年拥有印度的英国人坚持要购买美国南方的棉花。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看到成果,赵嘉仁很开心的表示想请大家吃饭。当他询问众人想吃什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举止都未免有些扭捏。赵嘉仁不解的问道:“想吃什么就说,这般不干脆是为了哪般?”
干事长袁弘杰鼓起勇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知州,我想吃麻辣火锅!”
这话一出,不少干部都忍不住讪笑起来。赵嘉仁则是忍不住好笑。前往北美扶桑的船队只是想按照赵嘉仁提供的航海路线顺风顺水的赶回故乡,在搜集作物方面并不认真。即便如此,辣椒也是弄到许多。
赵嘉仁也终于吃上了无比怀念的麻辣火锅。牛肉、花椒、姜末、辣椒,经过烹煮后的火锅底料吃起来真的超爽。然而第一次吃这玩意的部下们纷纷表示难以接受如此刺激的食物。赵嘉仁对福建火锅的印象是牛肉火锅,那些肉很嫩,在锅里只用涮9秒即可。而且中国吃辣的地方实在潮湿的地区,譬如云贵、湖南、四川。赵嘉仁觉得福建的人等并不热衷也是能理解的。然而干部们的表现让赵嘉仁觉得麻辣火锅能够在全国流行并非没有理由。
“那些底料也没用完,今天正好请大家吃麻辣火锅!”赵嘉仁爽快的说道。听到这些,一众人等忍不住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虽然没有新鲜牛肉,鸭肠、胗花、小鱼、鸡肉丸倒是都有。只要把这些放进火锅里涮一下,出来就是令人赞叹的美味。大家不仅吃,还询问各种菜色都是什么,是怎么加工的。等到一些粉红的玩意送上来的时候,那些在吃方面见多识广的家伙也完全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
放进火锅涮了一番,众人把这些吃进嘴里的时候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些粉红色的玩意吃着像是肉,但是和肉又大大不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看着众人吃午餐肉的表情,赵嘉仁心里面偷着乐。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冬天很喜欢和母亲用砂锅炖菜,里面放上一大块午餐肉。在吃烦之前,赵嘉仁觉得午餐肉比起大块的猪肉好吃的多。
“这东西怎么像是鱼豆腐?”有人发表了饕客才能讲出的话。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找出了关键。赵嘉仁自己也不得不佩服大吃货帝国国民的素质。午餐肉某种意义上的确和鱼豆腐挺类似的。
挥挥手,赵嘉仁让服务员端进来一些玉米。必须说,这些玉米明显没有21世纪的优质玉米那么好。不过赵嘉仁相信中国人民的能力,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把育种的科学方法教授出去。
玉米都是煮好的,每个人分到一个。啃了几口之后,众人觉得能接受玉米的味道。然后赵嘉仁稍微介绍了一下用玉米淀粉混打碎的肉压制成块,这就是粉红色玩意的真面目。
放下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徐远志赞道:“没想到扶桑洲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赵嘉仁边点头边露出了笑意。点头自然是同意徐远志的评价,而笑意则是因为扶桑与倭国终于被区别开来。扶桑这名字如此古朴美妙,用来形容倭国是真的太浪费了。更不用讲在粱书中,扶桑与倭国所指的本来就是两个地名。
吃饭的众人都不算年轻,相当一部分都进入了胃口不好的年纪。而这顿火锅让众人都感觉非常爽快,即便有些人的神经因为感受到花椒带来的每秒五十赫兹的轻微刺痛而导致脸颊忍不住微微颤抖,他们还是露出了尽兴的表情。
赵嘉仁说道:“诸位,此次从扶桑洲回来的船队正好经过南海岛屿,找到了丁香树。我们僧伽罗国的种植园过几年就可以大量出产丁香。这些辛香料基本上已经齐全,即便还有开发也只是小打小闹。以后我们要追求的就是数量,把大量辛香料运到这里来。感谢大家的努力。”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听着描述光辉未来的话,心情自然舒畅。听赵嘉仁说的轻松,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之前还有人问我,说以后要靠什么才能继续赚钱。我的答案是靠走量。现在海上的船有多少艘,大概是一千艘。有些人说,运的东西太多,已经卖不上价钱。这说法听着有道理,实际上就是不思进取。一千艘船并不多,一万艘船也不多。关键是各个港口有没有那么大的产量,我们向南海卖铁锅,佛山以前铁锅卖不出去,现在佛山每天从早干到晚,生产出来的铁锅不够卖。大家觉得我们福建路的百姓能吃饱么?我看不至于。想吃饱,粮食从哪里来。即便有粮食,有没有能力把粮食从产地运到我们福建路来。这才是我们的方向。”
……
就在赵嘉仁请不下第二次麻辣火锅后的四个月,也就是咸淳二年三月,蒙古军队发动了对襄阳的大规模进攻,大宋与蒙古之间的襄阳之战正式爆发。
第129章 战争目标
山东日照此时在蒙古控制下,日照县城附近的地主李满林仔细的监督着庄户们播种下大豆。成片的广袤土地上,农夫们埋头工作。这场景倒也颇有气势。
从这里收回目光,外貌黑瘦的李满林对身边的男子说道:“回去告诉我宋兄弟,我的地可都种了黄豆。”
旁边这位是宋捷的部下,此时宋捷海州那边当负责人,前来跑腿的工作已经换成其他人来干。听了前汉军世侯李满林有些担心的言语,负责的干部笑道:“还请李庄主放心,我等何时说话不算数呢。若是真的想坑李庄主,我们有何必给李庄主新种子。”
一听到新种子的事情,李满林脸上的笑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宋捷提供给他的新种子真好,豆子个头大味道好,一亩地多打几十斤。提到这里话题之后,李满林再次从心里觉得宋捷的确有合作的真诚愿望。
看黑瘦的李满林露出笑容,干部趁热打铁的说道:“李庄主,日照的滩涂这么大,为何不养养鸭子。收个鸭蛋也能卖几个钱。”
听了这话,李满林倒是叹气道:“这位兄弟,你不知道哇。我们这里经常刮大风。虽然养鸭子挺好,可只要一次大风没管好,鸭子有多少死多少。就算是不死,也跑的找不见。这法子不好使。”
“原来如此。”干部点头称是。他原本还觉得自己能给李满林出个好主意,没想到竟然是他想岔了。
聊了一阵农业上的买卖,李满林就请干部回庄里说话。等屋内无人之时,李满林忍不住叹道:“上次宋兄弟帮我解决了日照县令的事情,我是非常感激的。那次之后我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新来的县令没找我麻烦。可去年卖了黄豆给宋兄弟,稍微晚赚了点钱。我周边的一些狗东西就红了眼,好像正在撺掇狗县令,想打我主意。”
有些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若是对面是宋捷本人,李满林大概会直接说:“帮我把几个狗东西干掉!”然而对宋捷的手下,李满林就只能说的这么含蓄。
干部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既然那些人眼热李庄主赚到钱,那何不让他们也种大豆。都能赚到钱的时候,他们大概就没理由继续与李庄主为敌。”
在干部看来,这是非常合理的想法。然而李满林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接着怒道:“你这是何意?”
见李满林如此生气,干部心里面叹口气。他想起在培训课上听老师讲了一个寓言故事。有个穷人天天祈求上天,希望上天能够赐他财富。有一天,上天传下声音说:“可以答应你这个需求,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你的邻居们都可以得到同样的财富。”
那个穷人低着头沉思许久,然后痛苦说道:“如果这样,那就让我瞎了双眼吧。”
听这个寓言故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挺可笑,仔细想来反倒是能理解。就如李满林一样,他希望的是独占一切,高高在上的俯视别人。而不是选择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合作。又或者说,李满林生活的环境就是个只能一家独大的环境。
然而见识过赵嘉仁这边饲养牲口的规模之后,干部只能感叹李满林的眼界太小,他并不知道就他那点豆子对赵嘉仁的饲养规模一比根本不算什么。
等干部回到海州汇报情况之时,宋捷对这些问题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询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李满林有没有说蒙古可否征召他们这些汉军世侯。”
干部连忙答道:“李满林是以前与李璮关系甚好,蒙古好像对他们这些人颇为忌惮。就李满林所知,蒙古那边并没有出现大规模征兵的事情。”
得知了这个情况,宋捷的眉头还是有些紧皱的模样。海州作为四战之地,各个村落为了防备别人前来抢掠,都修建的如城寨一般。这样的村落当然不可能有广大的土地,所以赵嘉仁在这边圈了百万亩地之后,在和平状况下种豆子种的爽死。然而战争现在已经发动,若是出事就不是小事。那意味着人员、财力的巨大损失。他此时就急着等最新的消息过来。
赵嘉仁并没有让宋捷失望,又过了几天最新的消息传来。宋捷看完之后连连点头,他连忙召开会议,先把赵嘉仁的命令念了一遍,宋捷接着说道:“这两年赵知州让咱们砍树,现在总算是明白砍树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天后,在海州北边的枣庄一带,蒙古地方发现南边的宋国人竟然开始播种,摆明了就是要在这里开始耕种的意思。他们原本就接到要向大都汇报的命令,于是消息很快就送往大都。
又过了好几天,大都的廉希宪接到了这个消息。看完之后他忍不住冷笑出声,声音里面满是恶意的满足。南海的香料、辛香料等物都是蒙古朝廷专营,赵嘉仁在做生意的时候可是把蒙古财政坑的好惨。现在赵嘉仁居然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大着胆子在边境种地,廉希宪觉得到了秋收的时候若不去打草谷,那就完全对不起大蒙古。
郑重的把此事记录下来,廉希宪觉得此事绝不能忘记。半个月后,赵嘉仁的使者也按照约定抵达大都商谈今年的生意。使者开口就说道:“既然我们两国已经开战,火炮就不用再想。”
廉希宪听了这话,登时怒道:“若不是因为你等有火炮可卖,你以为我朝会和你做生意么?”
双方的会面就不欢而散。廉希宪本来想着会谈干脆直接破裂,没想到大汗却派人前来告知,“这生意还要做。”
这命令让廉希宪非常不高兴,索性直接进宫去见大汗忽必烈。一路之上他是越想越气,除去火炮之外,赵嘉仁出售的商品归结起来都属于‘吃喝玩乐’的范畴,这些东西对于战争毫无帮助,反倒还要支付大量的钱财。他完全不理解英明的大汗忽必烈为何会要求继续和赵嘉仁做生意。
等廉希宪看到英明的大汗忽必烈身边坐着阿哈玛特的时候,他就恍然大悟为何大汗竟然做出如此决定。在此时蒙古朝廷中存在两派人,一派当然是儒生为主的汉化派。另外一派则是理财派。
理财派与汉化派之间的斗争属于‘路线之争’。现在蒙古财政情况很吃紧,在汉化派那些人的理念中,遇到这种事情的办法自然是节省开支。郝经的和平主义立场虽然不受很多人待见,然而郝经始终坚持蒙古现在需要休养生息,这一点就确立了他在儒臣中的地位。
至于理财派,就和蒙古的很多想法一样。如果没有钱,那就去掠夺。南边的宋国无疑是最好的掠夺对象,阿哈玛特就是理财派中的一员。
面对政敌,廉希宪毫不迟疑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陛下,臣不知陛下为何要继续与赵嘉仁做生意。”
忽必烈爽快的一笑,“有些东西还是得买。”
王东陆负责传旨给廉希宪,作为郝经的弟子,王东陆当然不希望廉希宪出什么差错。看到忽必烈的回答,王东陆很希望廉希宪能够适可而止。忽必烈并不是个特别热衷享受的人,真正喜爱的东西不多,赵嘉仁的船队带来的朗姆酒就是忽必烈所喜欢的。除了这个之外,忽必烈这些年四处征战,身上有不少小伤,到变天之时就会感觉非常不舒服。赵嘉仁那边卖的精油用来推拿,可以大大降低忽必烈的痛感。
这些还只是对大汗忽必烈而言,那些蒙古贵人们喜欢享乐,赵嘉仁的商品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蒙古贵人们所热衷的。忽必烈想收拢那帮蒙古贵人们的心,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
然而廉希宪并不讲这些具体内容,只是一味的用儒家那种“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应对,这让王东陆觉得非常不安。
有忽必烈说话,阿哈玛特也跟着开口了,“平章,现在国家缺钱。赵嘉仁赚到了点钱,然而我们专营之后,卖到各地也赚了更多。这才能凑齐军费。若是平章觉得花费甚多,那就抓紧南下灭宋。只要灭了宋国,他们的航线都归我们所有。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听着这番理财派的陈词滥调,廉希宪恼怒的低下了头。这不是表示屈服,而是准备爆发。思忖片刻,廉希宪抬起头对忽必烈说道:“大汗,现在看灭宋有诸多好处,然而灭宋之后呢?”
“之后?”忽必烈有些讶异,灭宋已经是要消耗极大气力的事情,灭宋之后的事情根本没有在忽必烈的考虑之内。
盯着忽必烈,廉希宪大声说道:“今天看宋国有赵嘉仁的船队,我们就去灭了宋国。明日见到别国有我大蒙古没有东西,是不是还要继续去征战。觉得缺了东西便去征战,何时是个尽头。国虽大,好战必亡。其实宋国有今天,不也是因为宋国穷兵黩武么。自打北宋以来,宋国和辽、西夏、南蛮、金国持续征战,这才搞到国力凋敝。当然,辽、西夏等国也如此征战不休,反倒是先宋而亡。我蒙古当然可以伐宋,然而不能穷兵黩武。”
忽必烈原本脸上还有些轻松,然而面对廉希宪如此激烈的反对,他脸色一沉,怒道:“够了!郝经已经天天在我面前讲,现在你就不要再给我添烦心事。下去!”
廉希宪没想到忽必烈现在就赶人,他还想再争辩几句,然而忽必烈再次喝道:“下去!”
王东陆不想让廉希宪吃亏,他微微一招手,带了两个侍卫上来架起廉希宪就走。见到动手的是王东陆,廉希宪倒也恢复了些冷静。等到了门外,王东陆让侍卫松开廉希宪,然后叹道:“国家事情如此繁杂,平章就不要惹大汗生气啦。”
话只能说道这里,王东陆叹口气,带着侍卫们就回到了宫内。看着王东陆的背影,廉希宪心里面十分遗憾,忽必烈的做法若是按照理学的看法,已经属于暴君的行为。而这样的行为与忽必烈在廉希宪心中的形象大大冲突。
怎么都觉得不开心,廉希宪索性去找郝经这个儒生的代表人物。听了廉希宪的诉苦,郝经苦笑道:“此次伐宋本来就是有两派人。”
廉希宪知道此次推动战争的主要有两批人。理财派与汉军世侯。理财派的目的当然是去掠夺宋国,以解决蒙古的经济压力。李璮之乱后,传统汉军世侯制度随着忽必烈削弱而消亡。那些旧汉军世侯不愿意放弃这些年的地位,如果能在战争中立下功劳的话,就可以让他们继续回到权力中心来。
“郝先生,可征战何时是个尽头呢?”廉希宪的声音里面颇为失落。
郝经叹道:“此次大汗之所以伐宋也有别的打算,蒙古诸王也并不稳固。海都一直虎视眈眈,而宋国并不消停,他们也经常制造事端。现在南北两边都受到重压,大汗自然想先解决一块再说。”
既然郝经说的如此透彻,廉希宪也不想再废话。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取舍并不容易,至少从现在看,一个与民休息的时代好像还很远。
如果赵嘉仁听到蒙古儒臣的谈话,他大概会讽刺的告诉这两位,蒙古文化里面有的大概只是征服或者屈服。和平这玩意是汉文化里面才讲的内容。
此时,赵嘉仁也在谈论战争。面对干部,赵嘉仁声音坚定有力,“我中华与蒙古之间必须决出胜负,这是两种文明间的战争,我们身为中华的继承者,绝不能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丝毫退让。诸位我也并不想杀光蒙古人,若是他们肯走的话,我甚至很欢迎。我所追求的中华疆域,西边以此为边界!”
说着,赵嘉仁的教鞭在一张并不完整的世界地图上划过。那个边界并非是乌拉尔山与乌拉尔河,而是伏尔加河。在伏尔加河以西是金帐汗国的地盘,如果在未来忽必烈不肯到那边去,赵嘉仁就要用武力把他们驱赶到那边去。
在战争之前首先要定下到哪里为止的目标,这是心理学上很重要的内容。没有可执行性目标的行动都会以失败收场。不管目标看着多宏大,或者多离谱,首先就得有一个目标才行。
第130章 铜钱从哪里来
襄樊,是襄阳、樊城的简称。襄阳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汉水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隔江相望。三国时代,据说关羽攻打樊城的时候水淹七军,生擒于禁,从而威震华夏。
然而最终关羽还是没能攻下这里,就如孙权无论如何都没能攻克合肥一样。对于曹魏政权,这里就是抵御南方进攻的两个要点。对于南方政权而言,这里同样是抵御北方进攻的核心城市。
咸淳二年,不管是作为进攻一方的蒙古军上层或者作为防守一方的宋军上层都很清楚,从汉水到长江上的要冲就是襄樊。谁控制了这里,谁就的水军就能从这里轻松进入长江。
守襄阳与樊城的主将是吕文德,吕文焕两兄弟。不管后世查包衣在射雕英雄传里面如何丑化两人,现实中的吕氏兄弟镇定勇敢的承担起防御襄阳的重担。贾似道对吕氏委以重任,同样吕氏非常有信心。
打仗就需要钱粮,当年岳家军每年平均用在每个士兵身上的钱是50贯铜钱。现在贬值的是交钞,铜钱的购买力与岳飞时代相比并没有下降。又因为是防御姿态,每年36贯铜钱就可以养一名战斗中表现不逊于岳家军的精锐士兵。赵嘉仁执掌棉务所能提供的钱可以养三万五千名精锐。再加上贾似道所筹措的钱财,襄阳之战宋军的给付并没有什么问题。
基于这样的局面,每个月十万贯铜钱的巨款对于贾似道就如同脖子上捆着的一根绳子,没这根绳子,贾似道就要失足滑落深渊。然而有了这根掌握在别人手中的绳子,贾似道心里面觉得无比难受。
每个月十五日就是棉务上缴十万贯铜钱的时候。贾似道早早就定下规矩,必须第一时间将钱的消息送到他这里。四月十五日,幕僚将文件送到贾似道面前,一看居然是奏折,有些失望的贾似道抬起头来问道:“棉务还没有消息么?”
幕僚连忙答道:“相公,棉务的钱已经开始入库,每次数钱都得到中午才能有消息过来。”
贾似道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算是关心则乱,所谓养兵千日,流水般的花出去几百万贯铜钱之后,贾似道并不知道前线到底打成了什么模样。这种话并没有拿出来讲,贾似道打开了送上来的奏折。看了几眼,贾似道就重重哼了一声。看完奏折之后,贾似道直接把奏折给拍在桌上。
这里面的内容倒是很简单,有些大臣认为高达在鄂州之战中表现出色,所以可以让高达来负责襄阳之战。
左丞相贾似道非常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对我大宋而言的功劳大概就是名份。高达的确能打,但此时把高达弄出来的目的并不是因为高达能打,而是因为高达与贾似道有罅隙。只要高达能够掌握襄阳之战的主导权,他就会成为未来掀翻权相贾似道统治的重要杠杆。就如吕氏兄弟守襄阳与樊城,他们的成败也是贾似道话语权的重要助力。
贾似道对此根本不在意,而官家那边貌似就不太相同。即便只是十日一上朝,贾似道也得去上朝。官家对贾似道非常尊重,他几乎是敬畏的开口说道:“贾公,众臣以为高达在鄂州之战中立下大功,当可守襄阳。”
官家发话,贾似道就不能当做没听到。他答道:“高达虽然能干,当年守鄂州也并非只有高达一人的功劳。吕文德看着立功较少,是因为比高达去的晚罢了。从钓鱼城南下之时,吕文德击破蒙古水军,此人懂水战。而高达到鄂州之时蒙古水军已经占了优势。”
虽然没有直接骂高达没有战争能力,贾似道的话也算是把高达的功劳给大大贬低一番。没想到官家竟然迟疑的说道:“鄂州之战,水军乃是赵嘉仁统领的吧……”
听到官家的这番话,贾似道的眉头很自然的皱了皱。赵嘉仁与官家同岁,今年26岁。一个26岁的年轻人在重要的事情中被提及,那只能说名青年在大宋朝廷里面已经有了远超他年龄的影响力。贾似道已经53岁,此时的他心中生出的是强烈的嫉妒感。然而贾似道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官家若是觉得赵嘉仁可担当守襄阳的重任,不妨下旨询问他一下么。”
听贾似道直接把事情给推倒赵嘉仁那边,年轻的官家赵禥就有些懵了。这位官家对于权力的感觉极差,所以他完全不能确定此时面对的问题是什么。他甚至不清楚贾似道是不是真的想让他下旨询问赵嘉仁。
而推托了责任的贾似道则老神在在的不再去触碰这个话题。对于赵嘉仁会有什么回答,贾似道已经能够确定。在贾似道遇到的官员中,赵嘉仁绝对是个老狐狸。也就是说赵嘉仁绝不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环境之中。然而即便赵嘉仁奸似鬼,但是在国家大义之上却始终站的很正。至少在他为官的这十几年中,赵嘉仁对大宋的贡献绝非其他官员可比。这也是让贾似道感觉非常意外的事情。
被贾似道反将一军,官家赵禥暂时不再提及让高达去负责襄阳防御的事情。不过令贾似道感到意外的是,此事过去了几天,官家赵禥却果断的下旨。赵嘉仁棉务上功劳卓著,所以升一级。
大宋官制里面,官阶和差事并没有关系。此时赵嘉仁已经是五品官,升一级为四品官,他的实权依旧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兼提举棉务’。不过这升官的举动却是一种表态,这是在向赵嘉仁表示官家的善意。而且在这背后还说明有人在给官家赵禥出谋划策。
贾似道可以使用的手段多得很,他选择的却是根本不去应对。果然如贾似道所料,赵嘉仁因为棉务有功升官一级的消息顷刻就在临安朝廷里面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一个26岁的四品官并不常见,当这个四品官还是赵氏宗亲的时候……
赵嘉仁在那些反公田改革的人眼中可是贾似道的同路人,他的成绩越大,就越意味着贾似道将得势。这么一个人因为棉务得到升官,这还了得!
“赵嘉仁居心叵测,有谋反之意……”此类奏章纷纷出笼。
赵嘉仁自然有临安的渠道,其中之一就是他在礼部的老爹赵知拙。从老爹的信看得出,朝廷内部的折腾让赵知拙觉得非常不高兴,然而赵知拙的反应是非常疲惫。在信的最后,赵知拙告诉赵嘉仁,有些心灰意冷离开临安的官员想去福州开开眼界,其中不乏赵知拙的老朋友。希望赵嘉仁能够妥为接待。
赵知拙的信是靠赵嘉仁的仁通快运送到赵嘉仁手中的,而仁通快运也运人。此时赵知拙的老朋友徐经孙与陈茂濂两人正乘船到了马尾。这两位老先生最初先到了福州,然而经过马尾之时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楼房,都被惊呆了。徐经孙当过福建路提点刑狱,对于福州非常熟悉,他非常清楚马尾到底有多荒凉。
按照最初的计划,两位老先生是要直接去见赵嘉仁。现在他们改了思路,在福州休息了一下,就前往马尾去看个究竟。
“福州城也有很大变化。”在船上,徐经孙对陈茂濂做了个评价。
他们在马尾上岸之后,就看到一条宽阔的道路从港口直通马尾。仔细看看,路面不是土路,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灰色玩意。费力的弯下腰用手戳戳地面,就发现地面很坚实。老头子也不想再去分辨,有点颤巍巍的直起腰。仆役撑起了小轿,两人在可以称为滑竿的双人小轿上坐下,仆役抬起轿子顺着大路向北边的城市密集区走去。
马尾在闽江以北,北高南低。赵嘉仁选这里建设新城的理由之一,这种地形非常适合搞上下水。
两位老先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理由,他们看到的是刚栽种不久的纤细行道树,还有街道两边的商铺以及公共建筑。很多建筑都没完工,那些建筑工人们正在玩命修建。
“福建人这么有力气么?”看到两个人就通过吊车吊起巨大的物件,陈茂濂讶异的问。
徐经孙也被这局面弄到理解不能,同样皱起了眉头。这不能怪老先生没见识,大宋有类似滑轮组的经验,却没有滑轮组的概念。赵嘉仁的这些设备完全是基于滑轮组的理论实现的,所以实际效果当然超出了经验的范畴。
此时已经是中午,两位老先生就见到一队队的小娃娃们整齐的排着队在街上走,每到一个社区就有一些该社区的学生离开队伍。徐经孙不解的问陈茂濂,“这些……,应该是学生吧?”
“……应该是吧……”陈茂濂非常疑惑的答道。接着他倒是爽快的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疑惑,“可这些学生未免太多了!”
和新中国一比,大宋的识字率也就那样了、即便是以考试著称的福建路识字率也只有不到20%。身为红旗下出身的人民,赵嘉仁对于普及教育有异乎寻常的坚持。即便没办法对整个福建进行普及,至少赵嘉仁的部下们得强制普及。
马尾这个地方住的95%都是赵嘉仁的部下,至于其他的5%也沾了光。所有适龄儿童统统要接受教育,即便是成年人也要去上扫盲班。100%的适龄儿童上学所造成的学生规模的确把见多识广的两位老先生给唬住了。
在往前走,就看到墙上刷着整整齐齐的简体字“爱国卫生月,消灭病虫害”。与其他大宋官员一样,这两位都有自己的学术专攻,搞的是《四库总目》这个图书馆类专业。墙上的简体字他们倒也能懂,每个字拆开来,他们也认识。只是合并到一起,他们就不明白啦。
看着孩子们一队队如同水流般从学校出来,接着散入各个社区。两位老先生让轿夫在一个社区门口停下。社区之间只有简单的隔断围墙,靠街的这边只有花坛和行道树。看着一条不算很窄的道路直通入看着还挺深的社区内部,老先生有些迟疑。
大宋的城市布局倒也是临街的是店面,但是巷弄就和这个不同。那真的是一间挨一间,一户靠一户。从社区外面看进去,就见联排的三层楼排列的整整齐齐。社区看着倒像是一个大家族的私有地。这种地方不能乱进。
最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陌生感,两人让轿夫抬着他们进到了这个社区。中午时分,家家都有在做饭。炊烟里面居然不缺乏食用油的味道,让两位老先生都懵了。用油炒菜,那可不是穷人家庭天天能用得起的。光看房子,这个社区里面住的都不像是穷人。再闻味道,更能确定他们真的有钱。
正准备出去,两人又被社区里面的喷泉给吸引住了。老头子们见多识广,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不是天然的。人工喷泉的花费可比天然喷泉大得多。而那些拎着水桶的男男女女去喷泉那边接了水,更证明这是可以引用的好水。
怀着极大的热情走了好几个社区,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模样。陈茂濂问徐经孙,“徐公,整个福建路的有钱人都到马尾来住了么?”
身为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当然知道福建路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富人。即便真的有,也不会跑到这鸟不生蛋的马尾来开辟一座富人城。在这里住首先就不可能经常回家,那意味着就没办法管理他们原本已经拥有的家产。
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把自己想到的对陈茂濂说了,陈茂濂连连点头,他也说出了自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事情,“上学的娃娃中竟然有一半是女娃。”
大宋的女娃们不能考科举,但是大宋的女娃们能上学,有不少女娃长大之后还当了私塾先生。凡是这样的家庭,无一例外都是富有的阶层。
诸多的事情结合起来,两位老头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大问题。这些年朝廷里面有关赵嘉仁的说法越来越多,大家都觉得这位年轻的赵氏宗亲有着奇怪的崛起。现在看,他一定得到了极为强有力的支持。
老头子也无心再看,他们准备回到码头返回福州。这个问题是非得问现在的福州知州赵嘉仁才行。中间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一路上两人就看到娃娃们纷纷从各个社区出来,向着学校方向而去。看得出,学校下午上课了。
接待了两位自己老爹的老朋友,赵嘉仁本来想着是很礼貌性的接待,接着听听老先生们倚老卖老的废话。接着就可以该干嘛干嘛。
然而听到了老先生的话之后,赵嘉仁先是诧异,接着哑然失笑。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指出了赵嘉仁从来没注意到的一件事。他经常创造出了一大批在大宋能排进富裕阶层的人。老先生所说的话和赵嘉仁的认识倒是挺一致,然而赵嘉仁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些年从赵嘉仁到下面的这些人,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与付出的艰辛努力一比,现在收获的富裕就显得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在赵嘉仁看来,这些富裕还不够多,甚至还不够富裕。
“赵知州,我等很想知道,赵知州到底是怎么寻得了这么多一等户。就看他们的住处,按照我们大宋的制度,他们都得是一等户才对。”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的声音里面都是不解。
“原来两位是不解这个啊。”赵嘉仁笑道。
见赵嘉仁一副准备做出解释的表情,徐经孙连忙说道:“哦?还请赵知州明告。”
赵嘉仁做出了解释,“我已经买下了整个马尾的土地,那些房子也是我的。那些人不过是租了我的房子而已。”
原来并非是那么多富人聚集在马尾,而是马尾的土地都已经属于赵嘉仁这个大富豪。理解了这个事实之后,两位老头子脸上出现了释然的表情。这个解释虽然同样骇人,却没有超出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大宋对于进士很宽容,进士们有诸多免税的特权。看得出,赵嘉仁除了善于经营聚敛之外,还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特权。
大宋税收分为农村和城市两类,每一类又分成五等。在农村是看拥有多少土地,在城市是看拥有多少房产。
要是马尾那些土地归居住者所有,每个人每年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个人税。若是整个马尾都是赵嘉仁的,他就只用缴纳一下很低的土地税。因为马尾并非是城市,而是乡村,上面的房屋就完全不用纳税。赵嘉仁即便在那上面建起一个超出福州的新城,那也只是赵嘉仁的私人庄园。并不能列为城市。
两位老头子想通了这个关节,看向赵嘉仁的目光里头就更加没了好感。徐经孙忍不住说道:“实在没想到赵知州居然如此精于聚敛。”
“哈哈!”赵嘉仁被这话给逗乐了,如此发言在此时赵嘉仁看来就是败犬的哀鸣。不过面对的毕竟是老爹的老朋友,赵嘉仁得意的笑了几声后就觉得不妥,他连忙收起笑容,“徐公谬赞了……,呃……,徐公这玩笑开的可有些大了。”
见到赵嘉仁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徐经孙更是不高兴起来。他性格刚直,在公田改革时担任给事中。大宋的给事中这个官职的职责就是对拿出的朝廷方案提意见。如果给事中不署名甚至驳回,这些圣旨什么的统统不能发出去。
面对公田改革,徐经孙一条条的陈述这个制度的害处,贾似道就让御史舒有开弹劾徐经孙,将其罢官。算是解决了阻碍公田改革的一个障碍。而徐经孙举荐了陈茂濂,陈茂濂倒是支持公田改革的,当上了公田官,分管嘉兴府,听闻徐经孙被罢官,他就说曰:“我不可以负徐公。”于是果断辞职不干。
这两位都是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的好友,此时见到赵嘉仁如此嚣张,徐经孙也来了气。他怒道:“赵知州精于聚敛,别人不敢做棉务,你就敢做。每个月还能向朝廷上缴十万贯铜钱。如此手段真的令人佩服。”
见老头子这么激动,赵嘉仁笑道:“若是徐公指责我别的事情,我或许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两丝的聚敛。这个棉务真的喝聚敛毫无关系。这都是靠卖布挣来的。”
徐经孙已经七十三岁,听了赵嘉仁的话忍不住大怒,“还请赵知州讲讲你是如何赚到的这些钱!”
赵嘉仁也不客气,就简单的陈述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往大食海商们到了大宋,每艘船都会带几千斤铜钱走人。在没有一般等价物概念的海商看来,这些铜钱本身就是颇有价值的商品,还能当做压仓物。
这时代一枚铜钱大概是2克重,宋斤相当于现在的1.2市斤。一宋斤就是300枚铜钱。哪怕一次带走两千斤铜钱,那也是60万枚铜钱,大概是将近九百贯。只要有一百艘船,一年十万贯铜钱就这么流失海外了。
赵嘉仁的船队打通并且控制了南海航路之后,压仓物变成了铁锅。运去海外的商品中并没有铜钱。不仅彻底杜绝了铜钱外流,还通过贸易把以前被大食海商带出海外的铜钱给回收了许多。几年统计下来,赵嘉仁通过贸易从海外回收了超过一千三百万贯各种铜钱。光是这些铜钱就能提供至少十一年的棉务钱。
听了赵嘉仁的解释,徐经孙倒是不吭声了。陈茂濂作为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深知大宋的问题。没想到赵嘉仁在福建这几年不知不觉间就解决了困扰大宋许久的铜钱外流问题。他看向赵嘉仁的目光里面有些隐隐的佩服。
看徐经孙老爷子不说话,赵嘉仁准备招呼人进来给两位先安排住处。老年人特别的倔,如果不知道自己错了,他们大概还有点宽容。知道自己错了的话,他们往往格外的执拗。所以赵嘉仁不想和老年人谈对错,真的把他们给气到的话也不是啥好事。
就在此时,徐经孙开口了,“赵知州,我错怪了你。在这里给你赔礼啦!”
这话倒是把赵嘉仁给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的老朋友竟然有如此雅量。哪怕是装出来的,一个老头子向年轻人赔礼,本身就是极为罕见的事情。这下,他对徐经孙的看法立刻变好了很多很多。
第131章 不堪和优秀
大宋的进士们即便不热爱读书,至少都有良好的读书习惯。也就是说,他们拿到一本书之后总是知道该让自己如何读下去。
《四库总目》等于是大图书馆索引总纲,得知在这方面有高深研究的徐经孙徐进士到了福州,徐远志徐进士就去见了这位老前辈。双方很热络的谈了不少东西,在徐远志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顿住脚步,问了徐经孙徐进士一个问题,“徐先生,你相信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球么?”
回住处的路上,徐远志心里面非常惆怅。新旧两种学问的差距就是‘一片天空,两个世界’。接受了地球是圆的,接受了日心说之后,徐远志发现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会有日升日落,为什么会有白天黑夜,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四季。雨雪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和那些小娃娃们一起在学校学习知识,徐远志最初有点负气的心态。学了几年之后,徐远志就发现自己居然连身边的常见事物都不懂。从学习并且接受地球是圆的开始,这些身边的事物就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不仅是这些现象得到了解释,徐远志觉得更重要的是基于这些现象得出的‘科学理论’。
最初见到赵嘉仁开发的超大孔明灯带着人升上天空,徐远志觉得赵嘉仁真的是聪明伶俐,竟然能如此有效的放大孔明灯。等他学了浮力理论之后,徐远志就觉得赵嘉仁令人叹服的应该是他的智慧。徐远志从来没想过,孔明灯的原理居然和船浮在水上的原理是一样的。更准确的说,虽然每时每刻都在呼吸空气,徐远志对于空气并没有一个真正的认知。
徐经孙徐进士是个非常有知识的人,不过徐远志看到的徐进士却是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对于理学有非常深的研究,虽然对理学里面的不少内容有怀疑,却不知道理学中与自然规律有关那部分是错误的,与社会有关的部分里头超过一半是瞎扯。
心情不爽,徐远志忍不住前去找赵嘉仁说说话。赵嘉仁听了徐远志的话后忍不住笑道:“徐先生,我在教育上投注了巨大的财力人力,你还赞我说我这个人道德高尚。我那时候告诉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我想你现在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周围若都是徐经孙老先生这样的学问人,谁受得了。”
徐远志忍俊不止,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赵嘉仁这话听着无奈,然而里面却有令徐远志感到紧张的一面。科学大概能够摧毁理学,但是科学会不会连儒家也一起给摧毁掉?越是承认科学的威力,徐远志就越是不安。
把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暂且放下,徐远志问赵嘉仁:“不知道赵知州准备怎么招待这两位。”
赵嘉仁收起了笑容,平静的说道:“问问他们要不要在我们这里投资航海,就算他们自己不肯投资,看看他们的亲戚有没有人要投资。未来三年里面我准备将船队数量增加到四千艘。这可需要好大一笔投资。我想承担起造船的工作,这就要花光我手里所有的钱。船有了,船上的货物可就得靠那些人出钱买。”
徐远志惊讶的看着赵嘉仁,他不理解赵嘉仁怎么突然就决定放宽投资人标准。之前赵嘉仁在选择投资人的时候可是摆出一副宁缺毋滥的高姿态。现在怎么生冷不忌,连刚来福州的两个老头子的钱都不放过。
赵嘉仁也不想解释此事,解释起来有难度。之前他不愿意接受更多外部投资,是因为蒙古没有发动对襄阳的进攻。现在他愿意接受那边的投资,是因为他认为南宋撑不住。赵嘉仁并不在意临安朝廷的生死,但是赵嘉仁希望南方的贵金属货币还是尽可能的要流入他的手里才好。
徐远志并不理解赵嘉仁的想法,也没等他理解,两位来自临安的老头子就前来见徐远志。看得出两人都受了点刺激,这次是有备而来,上来就讨论起大地是不是圆的。
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徐远志自己实际中测量过许多次。他请两位老爷子到了海上,用望远镜来观测船只。这种能清晰看到远方的设备把两个老头子给弄得非常惊讶,即便他们现在视力远不如年轻时候,却能够极为清楚的从这个圆筒里面看到书面上先出现的桅杆顶端,并且看到船只是怎么从‘水面下’逐渐呈现出全部身姿。
不得不承认水面‘大概是曲面’,两位老头子并不因为认同地球是圆的。他们就质问起为何大地是圆的,那么在球下面的人没有掉下去。
“这是万有引力的结果。”徐远志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个知识。
听说两者之间会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吸力,这种吸力把人‘吸’在地球上,两位老先生登时是嗤之以鼻。
徐远志当天就带两人在马尾的学校里面住下。第二天带两人到了学校做万有引力的实验室。那是个孤零零在外面的实验室,周围的物质存在尽可能不变。这个屋子里面非常‘奢侈’,有明亮的大窗户。
屋内空空荡荡,中间悬挂一个轻而坚固的t形架,倒挂在一根金属丝的下端。t形架水平部分的的两端各装一个小球,t形架的竖直部分装一面小平面镜,它能把射来的光线反射到刻度尺上,这样就能比较精确地测量金属丝地扭转。
把两个大球放与小球有一定角度的位置,它们跟小球的距离相等。万有引力的作用,t形架受到力矩作用而转动,使金属丝发生扭转,产生相反的扭转力矩,阻碍t形架转动。当这两个力矩平衡时,t形架停下来不动。这时金属丝扭转的角度可以从小镜反射的光点在刻度尺上移动的距离求出,
这个实验进行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从白天试验到晚上,期间进行了金属球体,木质球体,甚至是两个老头子亲自进去当引力体的实验。不管是什么样的物体,光点的移动都证明了当范围内出现其他物体的时候,就是出现了莫名的引力。
徐远志看到两个老头子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表情让徐远志感到熟悉。他第一参加万有引力测试的之后,在住处的镜子里看到过同样的表情。那是不得不承认一种完全难以承认的理论体系之时的痛苦,因为这个理论与徐远志之前形成的理念格格不入甚至是完全抵触。
老头子们脸色灰暗,仿佛老了好几岁,在仆役的搀扶下回去他们的住处。徐远志叹口气,扭头却见到参与实验的那些孩子们一个个满脸欢喜。徐远志的第一反应就是大怒,这些没眼色的熊孩子就没看到大人们真的很难受么?
再接下来,徐远志突然一阵惊悚,他发现此时的自己因为痛苦,心里面生出很丑恶的一面。既然万有引力是事实存在的,那么欢欢喜喜接受万有引力存在的孩子们才是值得赞赏与认同的。然而徐远志并没有生出如此的心情,却因为他更能理解两位受刺激的老头子,就认为那些更能接受新事物的孩子要体谅陈腐的老年人……
也许是看到了徐远志不善的表情,年轻人们至少表面上收敛了欢喜的表情。为首的学习委员问道:“徐老师,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回去吧。”徐远志很自然的板着脸说道。
年轻人们立刻一哄而散,飞一般的从徐远志身边逃散了。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徐远志先是心生羡慕,他们从来就没有来得及被灌输天圆地方的概念,就先被强制性教育了地球是圆的。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生是不会遇到这方面的思想挑战,更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
回想这些娃娃们的课程,徐远志心里面更是羡慕嫉妒。像徐远志这样的‘饱学之士’,此时若是想跟上那些娃娃们,首先就要和自己已经形成的错误理念作斗争。每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理念,还会联动的引发对自己无知无能的判断。这是双重的痛苦,这是双重的折磨。
等徐远志他们跟上时代,这帮娃娃们早就大踏步的走远了。在赵嘉仁的学校里面,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都有新知识教授。那真的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真的令人羡慕!令人羡慕啊!感受到心脏的微微刺痛的感觉,徐远志用手捶着胸口,无奈的想。
第二天他去见徐经孙与陈茂良两位老先生,却见到两位老先生看上去好像病了。连忙上前问候,就听徐经孙用和表情完全不搭调的亢奋声音说道:“徐知州,我们还是不信。此次有其他的几个办法可以试试看。”
见两位老头子是真的来了火气,徐远志连忙劝道:“两位不如好好休息一下,这时间长的很,还是身体重要。”
然而两位老头子却不依不饶,看得出这两位也许能够接受地球是圆的,但是对于万有引力完全不能接受。徐远志说了一阵,却发现老头子们居然觉得这是赵嘉仁施展的某种妖法,是一种特定的存在,而并非普遍的存在。
确定了这些,徐远志心里面有些难过。两位老爷子也都是饱学之士,但是昨天的实验明显触及到他们对世界的根本看法,两人受到极大刺激之后都有些失态了。先竭尽全力的安抚了两位老头子,并且提供给他们镇定神经的饮料之后,徐远志先离开了。
走在学校的路上,徐远志对自己较真的选择很后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徐远志知道自己是真的想拿这两位饱学之士做做实验,看看他们两个人突然接受到全新的知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徐远志知道自己的反应可没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么光明坦荡,并没有孔子那么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然而事实证明两位老爷子的反应比徐远志还糟糕。虽然这让徐远志感觉他并不是最糟糕的,但是也让徐远志觉得良心不安。此时的他非常想去和赵嘉仁聊聊此事。
满怀惆怅的抬头叹气,徐远志就看到赵嘉仁正和好几名老师在一起,大步流星的迎面而来。
两人见面之后,徐远志讶异的问道:“赵知州,你怎么来了。”
“有线电报完成了。”赵嘉仁欢喜的答道。
“有线电报?”徐远志一阵迷惑。他方才还生出很讶异的感觉,觉得赵嘉仁是因为他徐远志而来呢。
“要不要去看看?”赵嘉仁并不想对徐远志隐藏。而且有线电报没什么好隐藏的,赵嘉仁研究出这玩意的目的就是要在福州城与马尾之间建立起有线电报。而且还希望有线电报可以逐渐成为网络。
马尾这地方完全属于赵嘉仁,所以干部学校里面的空间非常大。在学校里面隔了两公里远的两间屋子里,两个电报机完成了。徐远志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就看到电报机要么自动的发出铃声,或者发出或长或短的声音。又或者在学生的操作下敲击按键。
赵嘉仁的电报机原理很简单,而且他也没有准备用拼音这种玩意。在赵嘉仁看来,那个可以以后再说。中国人不缺乏优秀的人才,所以他定下的电报机只要能够发两种声音就要。这两种声音作为二进制,将一串二进制嘛发出去。两个二进制码组成一个最大是四的数字。四个最大是四的数字,组成一个代表某个确定汉字的四位数字。这个四位数字可以与电码表上的汉字做对应。
对于即将出现的电报员,赵嘉仁相信绝对可以培养出那种听声音后,立刻就能在大脑里反应出相应文字的人。即便没有手熟到这般地步,也至少能够轻松学会查四位码。
这么一个有划时代意义的电报机得到了确认,赵嘉仁却没有多待。他此时还有些别的事情,与徐远志一起出来的时候,赵嘉仁问道:“徐先生,我看你有心事。”
徐远志先是一迟疑,接着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刺激到两位老先生的事情告诉了赵嘉仁。赵嘉仁听完之后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之后他赞道:“徐先生真的是诚恳啊。”
“诚恳又有什么用?”徐远志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当直面难以辩驳的科学,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人性的黑暗面之时,他感觉到的是类似绝望的感觉。
“人为什么会诚恳?因为他期待解决问题。”赵嘉仁答道。身为心理医生,看到这个阶段的病人总会感到高兴。因为能走到这个阶段的病人下一步就是得到治愈。“首先是承认遇到问题,其次是认识到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最后是常识解决问题。这三步可都不是容易事。”
听了这话,徐远志苦笑道:“那赵知州觉得我到了哪一步?”
“第二阶段,你想明白你到底面对的是什么问题。”赵嘉仁边做边拉着徐远志向前走。
徐远志随着赵嘉仁向前走,同时问道:“不知赵知州有什么可以教我?”
到了方便谈话的空旷之地,赵嘉仁说道:“我提倡的科学,对于没办法立刻证明的东西,称为假说。”
徐远志忍不住苦笑。科学是个好东西,这是他真正感受到的。然而科学的态度又是如此的傲慢,傲慢到连忽悠人的瞎话都不愿意讲。正是这种傲慢,给了徐远志强烈的挫败感。
“你做过神经的生物实验吧?”赵嘉仁问。
徐远志会想到对青蛙的种种‘凌虐’,甚至切掉青蛙的脑袋之后往脊椎里戳竹签,然后青蛙四肢痉挛的模样……他轻轻摇摇头,叹道:“我和学生们一起做过。”
“这边有个神经元连接假说。”赵嘉仁开了个头。
神经元连接假说就是认为人类大脑是采用类比法的,这才能处理大量的数据。然而记忆,或者说习惯,就是十几亿神经元构建成的各种连接通道。构建固定连接就如同在硬盘上写程序,生物电对一部分神经元连接进行通电,让空白的神经元写上数据。而修改已经形成的认知,也是对已经写过数据的神经元通电,形成新的内容。
既然是通电,就引发痛苦的感觉。很多人以为这种痛苦是精神世界里面想象出来的,而现代医学证明,这种痛苦是实际存在的。赵嘉仁在中国的时候接受了唯物主义理念,然而到了国外之后通过学习反倒更深刻的强化了唯物主义理念。
神经元连接假说的基础就是,人类的思维完全是基于肉体,根本没有什么灵魂的存在空间。
徐远志并没有计算机知识,对于赵嘉仁说的一些知识无法理解。然而赵嘉仁也不是想普及这种知识,他盯着徐远志说道:“徐先生,我感觉你觉得自己生出些很不堪的想法。我想告诉你,谁都有这种想法。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你这样承认你有这种想法。你真的是个优秀的人。”
第132章 老头子看过去,年轻人看未来
接通开关,电磁铁下方的小铁片嗖的蹦起,牢牢吸在电磁铁下端。用手将铁片掰下来的时候,徐经孙与陈茂濂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电磁铁是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年轻女老师的指导下亲手组装的,电磁铁上的铁芯之前与下面的铁片之间毫无吸力。仅仅是拨动一个开关,就能凭空产生看不到的力量。
“……这……难倒真的不存在所谓的磁气?”徐经孙并没有学习到理论的欢喜,他声音衰弱,仿佛有什么内在的东西被破坏掉一般。
徐远志觉得自己能理解徐经孙的感受。对世界接触越多就希望知道越多,然而在赵嘉仁推出科学之前,中国知识阶层就笼统的用‘气’去解释很多东西。随着这种说法的时间越久,本来是被暂时当做某种替代解释的‘气’反倒成了许多人心中认同的理念。看得出,徐经孙还真的相信磁气这种玩意的存在。
老头子们神色难看,旁边当做实验老师的刘红霞脸上有些讶异的表情。在她人生中,年长者们都更具知识。不管是她伯伯刘猛,或者是学校校长赵嘉仁,又或者是学校的那些老师。他们都承担起向刘红霞教授知识的责任。即便他们在非专业上也同样需要学习,却不会因为学习而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进士。与李红霞眼中学问渊博的赵嘉仁校长一样的进士。
也许是刘红霞的目光让徐远志觉得比较伤人,又或者是刘红霞的年龄让徐远志感到自卑。总之,徐远志对刘红霞说道:“刘……刘老师。我们这里已经不用再实验了,你先下去吧。”
对于徐远志而言,这么一个被学校安排来的实验室老师,地位大概就跟差役一样。即便以徐远志现在的身份,他的说法已经够客气了。然而他的话刚说完,就见那个高挑的年轻女孩子很礼貌的说道:“徐老师,实验室是用来做实验的,实验做完了,我负责收拾设备,然后关门。你们若是想说话,就请到外面去吧。”
遭到这样的应对,徐远志愣了愣。然后他明白过来,他这个进士在这里是外人。
好在三位进士都是懂规矩的人,被人这么讲了也不生气,都起身离开。走到屋门口,徐远志扭头看向刘红霞,就见她熟练的拆卸着实验设备,就如她之前熟练的装配实验设备一样。不仅动作熟练,刘红霞的态度同样认真专注。
扭头离开实验室,徐远志心中忍不住感叹赵嘉仁不仅自己知识渊博,更有御下的手段。连一个小姑娘都被教育成这般模样,怪不得赵嘉仁的船队能够从福州出发,跑到两万里外的扶桑洲,经历了十万里的海路之后,还能带着当地作物全须全尾的回到福州。
刘红霞并不知道她被徐远志进士在心里面赞叹了,对她来讲只有收拾完实验室,把钥匙交还给管理员老师,这才能去打饭。来自扶桑洲的辣椒并不属于敞开供应的作料,今天的晚饭中有她非常喜欢的麻辣烫,根据刘红霞的观察,她的口味在女生中属于很普通的类型。
事情果然如刘红霞所料,等她完成了所有流程,拎着饭碗急匆匆赶到食堂的时候,剩下的都是很普通的菜色。没办法,只能点了半只烤鸭自己慢慢的吃。赵嘉仁这边是干五天歇一天,今天正好是第五天。吃完了晚饭,收拾完东西,刘红霞有些不情不愿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学校离家很近,刘红霞的伯伯刘猛从佐渡岛回来之后负责马尾建设工作。全家也从泉州又搬到了马尾。伯伯回来的确是好事,然而刘红霞的日子却有点不太好过。因为她的伯母当时没有让刘红霞的堂兄堂弟递交志愿从军申请书,回来之后就被伯伯刘猛一通大骂。据说还动了手。之后刘红霞在学校里面干的越来越好,刘猛时不时就提起此事。结果让刘红霞在家里反倒有些被孤立。
虽然伯伯刘猛后来发现了此事,也试图扭转。可人心这东西,起了芥蒂之后就很难抚平,刘猛的努力效果有限。现在弄到刘红霞每次回家都感觉很别扭。
但是这也不是不回家的理由,更何况刘红霞也有事情想对伯伯刘猛讲。回到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这让刘红霞松了口气。不上饭桌的话就能省许多麻烦。她就拉着伯伯刘猛出来走走。
五月的马尾并不热,刘猛出门走了几步,就问刘红霞,“红霞,你有没有觉得这蚊虫比起头两年少了一些。”
“嗯嗯!”刘红霞也猛点头。头几年刚开发马尾的时候,这里的蚊虫简直是铺天盖地。现在每年搞一次的爱国卫生月在那时候是爱国卫生周,每个月都有六天除了宣传之外还要参加消灭病虫害的各种活动。那时候刘红霞觉得这大概就是瞎折腾,福建的蚊虫本来就多么。没想到几年下来竟然真的让蚊虫大大减少。现在晚上出门已经不用担心外面虫子撞脸。
只是刘红霞可不是为了讨论生活条件的,她接着说道:“伯伯,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学校让我做个选择,一个是参加赵知州组建的军队,到军队里的通讯研究所工作。一个是就转到师范专业当学员,边读书边教书。我想问问伯伯你的意思。”
刘猛平素里为人果断,做判断并不拖泥带水,而此次他却沉默了。他知道这个要求,因为学校这边提出要求之前已经询问了刘猛的意见。为此,刘猛还专门去见了赵嘉仁。
当年把刘红霞从福建山沟里带出来,刘猛的目的挺简单,他只是想竭尽全力把自己的亲属从穷山僻壤的贫困生活里面给拉出来。那时候的刘猛只是知道赵嘉仁赵县尉欢迎大家带家属,他那时候还想过即便干不长,至少让亲人们多吃几天饱饭再说。
刘红霞是刘猛非常喜欢的孩子,不过对这个女娃,刘猛的想法是把她好好养大,然后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他可没想到刘红霞居然有一天会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受到航海行会的征召。
即便并不知道男女平等,提高女性地位,妇女能顶半天天,这是赵嘉仁根深蒂固的政治理念。为了自家侄女去见赵嘉仁之后,刘猛还是能清楚的感到,赵嘉仁的确准备对刘红霞等人委以重任。所以刘猛率直的表示,“知州,红霞是个女孩子,过几年她就要嫁人生孩子。到时候你交给她的差事还是会没人管。那又何必呢?”
果然,赵嘉仁爽快的答道:“只要红霞自己能干,嫁人又怎么了?嫁人之后不就那么点家务事,吃饭可以去食堂,嫌食堂的饭不好吃,外面那么多饭店。若是觉得家里没人打扫,出钱雇个保姆。刘猛,你也知道我们对能干的人给什么待遇。你刚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有什么,这些年靠你的能耐,你挣到了多少!红霞能有你一半能干,她还用担心生活么?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刘猛连忙辩驳道:“胡月莲出头露面是为了家仇。她大仇得报,还不是嫁人了么。我家红霞不过是常见的女娃,知州你又何必拿她做法?”
“为何女娃就不能靠她自己的能耐打出一片天地?”赵嘉仁反问刘猛,“那么多人说胡月莲的闲话,胡月莲兜里的钱少了一文?还是她投资的钱比别人拿的少?胡月莲的孩子长大之后会觉得胡月莲让他们丢人了么?你的孩子以你为荣,胡月莲的孩子也会以她为荣。如果红霞有了成就,她的孩子也会以她为荣。刘猛,你可别告诉我,别人说啥你就会听啥!”
想到这番谈话,刘猛动摇的心思坚定了。他问刘红霞,“这两个里头你想做什么?”
刘红霞咬着嘴唇,沉默的走了几步,她不安的说道:“伯伯,我担心我去军队里的通讯研究所会干不好……”
“但是你真的很想去。”当刘猛有了决定之后,他的话也变得极有冲击力。
听伯伯有支持自己的意思,刘红霞也说出了心里话,“就是因为我想去,就是我很想干好,我才担心干不好。”
“哼!”刘猛忍不住哼了一声,然后有些不满的说道:“这想法逻辑不通。”
“为什么?”刘红霞被伯伯的话给弄的有些迷糊。
刘猛尽可能用不嘲讽的语气对自家侄女说道:“你想干好,和你能干好之间没有因果联系。红霞你回想一下,你每次恍然大悟的时候,哪次不是建立在你对你犯下的错误的研究和反思之上?”
即便现在是夜晚,刘猛也能感觉到身边的侄女整个人都有恍然大悟后的那种精神抖擞。
“你很仰慕胡月莲,每次打仗,我们其实不在乎她干得好不好。我们在乎的是她有没有完成任务。她的任务就是解决反抗的敌人,只要我们上船的时候没有再遇到敌人的反抗,我们就赞她干得好。这就是我们关于好坏的标准。”刘猛继续举例说明。而刘红霞在黑暗里也是猛点头,她觉得伯伯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至于你说的干得好,我理解是你担心在都达标的基础之上,你干的不如其他达标的人。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刘猛继续对侄女的思想进行着分析。
“是!是啊,伯伯。有时候我们只要两个人,我想被选中。可是我周围的人其实学习都很好,他们中间不少人比我还努力呢!”刘红霞急切的继续表示对伯伯的认同。
“呵呵!”刘猛怀念的笑了。最初他的笑声中还有些不甘,不过很快这种不甘就变成了释然。
“月莲,我和你说过我以前也考过科举吧。”刘猛问刘红霞。
“好像有这么回事。”刘红霞答道。
“我当年为什么最终放弃了科举,就是因为我看到我参加考试的那年状元文天祥的文章。”刘猛一直没有和别人谈起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折点,此次终于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也是无限感慨,“都是读书人,他写的东西我都能读懂。然而让我写,我无论如何都写不出那样慨而以慷的文章来。从那时候开始,我恍然大悟。之前的我以为我书读的不错,看完真正读书人的文章,我才明白我读书不行。”
说到这里,刘猛暂时沉默了,他需要点时间去平息沸腾的情绪。这是他心中一个犹如伤疤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心爱的侄女,刘猛并不想提及。然而现在他却突然发现,那个曾经令刘猛感到无比难堪,曾经令刘猛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刻,对刘猛是那么的重要。就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刘猛认清了自己,并且终于踏出了只属于刘猛的那一步。
现在看来,那一步就是刘猛的起点,是他从人生谷底一步步走向今天幸福满足生活的开始。而这种反思和顿悟,对刘猛也是新鲜的。
刘红霞也沉默着。听到伯伯描述那绝望的一刻,刘红霞心里面很难受。她觉得能理解伯伯那时候感受,因为在学校里面的种种考试与比试,让刘红霞认识到在很多方面,或者说在所有方面,她都不是学校里面最优秀的那个。而不得不认识到这些的事实,每次都让刘红霞心里面感觉到非常不好。所以刘红霞在感觉到难受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讶异,因为从反应中,她从伯伯身上感受到的并不是负面情绪,而是一种不该有的‘喜悦’。
就在刘红霞觉得不解的时候,刘猛继续说道:“不要怕和那些优秀的人比,比了之后输了我们就认。即便最后真的完全败了,我们就放弃。红霞,我也年轻过,知道那时候承认失败是多难的事情。那是真的不认。”
刘红霞暗暗点头,不是因为认同这段话,而是认同刘猛所说的那种‘不认’的感觉。因为承认了失败就是在否定自己,那是比什么都痛苦的事情。
然而刘猛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与自信,他为此次谈话做了个收尾,“承认了失败,接下来干的就是自己能干的事情。从承认我没有考科举天份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在干我能干的事情,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切。我对这段人生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所以,你明天就去告诉老师,你愿意去军队的通讯研究所工作!”
第133章 公田改革第二阶段
赵嘉仁建立通讯研究所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把有线电报建立起来。这么一个单位抽调的都是精兵强将,至少是赵嘉仁到现在为止能够拿出来的能干人员。
刘红霞报名的第三天就接到通知,她的申请得到通过。学校的序列中就正式出现了这个单位。成立的那天,众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制服。既然军方机构,无论男女统统换上了制服,也就是外黑内红的飞鱼服。
既然是飞鱼服,就有帽子。即便没有帽翅,那种帽子也能算是一种冠冕。宋代男子20岁称弱冠。这时行冠礼,即戴上表示已成人的帽子,以示成年,但体犹未壮,还比较年少,故称“弱”。冠,帽子,指代成年。后世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不能用于女子。
然而赵嘉仁的部队可不管这个,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无论男女都要正式使用。制服是早就换上了,而帽子则是由负责人一个个的授予。刘红霞原本是梳了女子的发型,此时她也挽起发髻,和其他男女人员一起郑重的带上帽子,把发髻送入飞鱼服帽子后面那个竖起的部分,并且把帽带系上。
赵嘉仁亲自来观礼,看到穿戴完毕的年轻人们一个个英姿飒爽的模样,他微笑着的站起身走到主席台上,对着下面的这帮人大声说道:“一项伟大事业创立之时,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大概绝大多数人都会放弃。因为伟大的事业需要的是无比艰苦的奋斗。这种艰苦在事后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所以,我想最后问大家一次,你们愿意坚韧不拔的持续努力么?”
“愿意!”年轻人们异口同声的喊道。赵嘉仁的话在他们听来更像是一种催促,而不是恐吓。
“很好!”赵嘉仁还算满意的点点头,“那么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建设从马尾港口到福州城的电报线,包括从马尾山上水库那边下来的输电线。再过两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天,我们能自在施工的好天气不多了。而且即便进入梅雨天,你们也要不断的去修整解决有可能出现的故障。我希望诸位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开创通讯研究的新时代。”
这帮年轻人得到了校长的号召,自然是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赵嘉仁也把这些工作交给他们干,因为左丞相贾似道贾相公这次以非常尊重赵嘉仁的姿态给他写了封信。看得出,之前赵嘉仁与贾似道的争执起了点作用,贾似道在信里面希望赵嘉仁在福州知州任满之后能够出任庆元府知州。贾似道希望赵嘉仁接任庆元府知州后,能够把棉务区扩展到这里,并且将每个月上缴的钱从十万贯变成二十万贯。
看完这么个要求,赵嘉仁很想立刻给贾似道回信。信上写四个大字‘痴心妄想’!
大宋玩赏赐的时候不用贯,而是用文。譬如鄂州之战后赏赐给赵嘉仁五十万,也就是五十万文铜钱。按照一贯770文的惯例,五十万文钱就是700贯铜钱。按照现在铜钱和白银的比例,是大概200两银子。
要是赵嘉仁真的每个月上缴二十万贯铜钱的话,他就可以说,每个月向朝廷上缴一亿五千四百万之巨,一年上缴十八亿四千八百万。
赵嘉仁很确定,贾似道现在完全在靠这笔钱在吊命。以贾似道现在的地位,他每天大概会想三次,该如何从赵嘉仁手中把这笔巨大的财源掌握在他手里,所以赵嘉仁并不认为贾似道此次的要求是他一时脑子发热的胡言乱语,也许是贾似道准备有什么行动的前兆。
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赵嘉仁先把信压住,他命令部下先去嘉兴府旁边的庆元府去调查一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贾似道想这么搞。实际上贾似道若是肯让赵嘉仁出任扬州知州兼两淮安抚使的话,他也许会动动心呢。
历史上棉花在两淮的生长明显比松江好,而且两淮那地方有太多可以开辟的内容,赵嘉仁这两年在两淮连租带占的弄到了超过三百万亩的土地,集约经营的效果那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的好!
命令发出去之后,赵嘉仁就开始觉得通讯研究所也许建设的有些晚。如果有电报的话,就不用费这么大劲跑来跑去。从福州到庆元府,当天发报的话大概三天内就能得到准确的回电。而三天的时间,船还没跑到庆元府呢。
不过这种埋怨也没用,赵嘉仁只能等。好在贾似道也得等着,赵嘉仁同样可以用路途遥远为理由不搭理贾似道的要求。
过了大半个月,消息终于传回了福州。庆元府貌似没有出什么大事,但是公田改革出了大事!之前赵嘉仁反对公田改革的时候就说过,大宋朝廷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官僚队伍来实现公田改革的目的。
就赵嘉仁所知的‘历史’,新中国的土改规模可比公田改革大多了,然而全国范围内说改就改。而且还能基本实现改革的目的。没有这样的强大组织,贾似道的改革很快就遇到了问题。
在公田回买过程中,少地或无地农民虽然牵连较少,但在后来的官田经营中,他们也深受公田法之害。主事官吏为了邀功受赏,或是多报回买的田数,或是高报公田的等级。等到官田实际经营时,这种邀功的‘浮夸风’就遇到了问题,他们收不到足够的粮食。
而官僚们的应对不是想办法搞好经营,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有能力经营,而下面的小吏们更是只有从中牟利的打算。于是这些上下其手所造成的账面缺额,就只能由租赁承佃的农民来补足。
公田法推行之初,规定原租额一石的公田,作为政策优惠,现租只收八斗,但实际执行中,却不论原额多寡与土质肥瘠,甚至原来只能年收三四斗的公田,也都一律收八斗。公田法虽明令禁止多收斛面,但实际收租时,仍以大斗征收,一斗收到一斗三升视为惯例,丹阳县甚至高到一斗六升。原来纳租只须纳糙米,公田经营中却强令承佃农户改纳舂白米,每石附加折糙粮一斗八升。承佃户承受不了官田的层层盘剥,交不出高额租米,不少官田竟出现了抛荒现象。
“原来如此。”赵嘉仁有些理解了贾似道的请求,如果从善意的角度来看,贾似道貌似是真的遭不住了呢。
第134章 挖墙脚能手
“相公,赵知州来信了。”
贾似道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他从幕僚的声音中听出了激动,那么这个‘赵知州’必然是赵嘉仁了。
幕僚说话的同时,急急忙忙的将一封信件送到贾似道面前。贾似道接过信后并没有打开,而是顺手扔在了桌上。
幕僚先是一愣,接着就听贾似道冷冷的开口问道:“你可查清楚了,嘉兴府的公田到底怎么交够了粮食?”
贾似道答应赵嘉仁可以在嘉兴府搞棉务,可贾似道并不会答应赵嘉仁管起整个嘉兴来。嘉兴府的公田由嘉兴府知州李伯玉管理,当地公田该交的粮食一斤也不能少。在各地公田都遭到很大问题的时候,嘉兴府不仅棉务搞的极好,公田的粮食居然也能按量缴纳。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公田法搞的一片狼藉的时候,唯一能够正常营运公田改革的嘉兴府反倒让贾似道格外警惕起来。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相公,此事已经查过。李伯玉相助赵嘉仁在嘉兴府换地。”幕僚赶紧回禀调查结果。
公田改革几乎是抢地,那些地主们即便出售土地也不情不愿,所以出售的尽可能是最差的土地。在农业国的大宋,土地的上下等十分分明。土质好的水浇地自然是上等田,这种土地的比例在大宋的土地种大概有十分之一左右。
然而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娶的老婆是华亭县第一大地主张家的女儿,以这么一个长期合作的关系,赵嘉仁居然说服了当地人把土地分为三等。
上等土地种粮食,缴纳公田的粮食,并且提供给当地百姓们口粮。
中等土地种棉花,这里面的与公田同等面积的土地上的棉花归那些提供上等土地的大户。
下等土地虽然也背了个种棉花的名义,可以不纳税。实际上那些土地也没办法种棉花。这些土地种植的是苜蓿,苜蓿可以人吃,也能喂牲口。赵嘉仁充分利用嘉兴府的土地搞饲养业,养了不少鸡鸭鹅,据说还有猪、羊、牛之类的牲口。
和其他搞公田改革的地区一样,嘉兴也要求缴纳舂白米。赵嘉仁已经在松江江畔修建了水力舂米的磨坊,在水力驱动下将大米处理好,竟然完全没有让百姓为难。
说这些的时候,幕僚的声音里面情不自禁的带出了些钦佩的感觉。嘉兴府的面积与两浙路两江路相比并不大,而且在大宋,靠海边的地区都是比较穷的地方。就在这么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地方,赵嘉仁居然完成了别的地方根本完成不了的功绩。
“这些都是赵嘉仁的营运?”贾似道冷冷的问道。
“是。”幕僚给了非常明确的回答。
听了这个回答,贾似道怒道:“那李伯玉真的是尸位素餐!”
这话一出,幕僚愣住了。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当贾似道说出这话的时候,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御史台弹劾这名官员,直到这名官员被弹劾下台。然而这位李伯玉是公田改革地区的唯一亮点,把这位弹劾下台,其他地区的官员又该如何处置?
只是看了看幕僚的表情,贾似道就清楚幕僚在想什么。他强按住怒火,拿起了赵嘉仁的信。本该拆开信来看,然而贾似道却没有勇气拆开。因为他很担心自己会因为看了赵嘉仁的信而更加愤怒。
不管别人怎么看嘉兴府,在贾似道看来,赵嘉仁是利用了嘉兴府当地地主对公田改革的反弹完成了现在的成绩。若是没有公田改革在上面强势压着,那帮地主们凭什么把土地拿出来听赵嘉仁安排。
而且赵嘉仁这奸猾的小子做事很懂得留一手,他在嘉兴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临时性的。若是贾似道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没办法在嘉兴坚持下去的事情,赵嘉仁可以丢下嘉兴府立刻跑路。到时候贾似道竟然完全没办法接管赵嘉仁建立的这套体系。
一年能够生产八万石舂白米与一百二十万贯铜钱的体系自始至终牢牢握在赵嘉仁手中,不管贾似道如何觊觎,都无法从赵嘉仁手中分到一点。对这样的部下,贾似道心里面除了愤慨之外竟然也找不到别的感情了。
不过贾似道毕竟是贾似道,他知道此时该做的就是与赵嘉仁合作。就如从十年前开始的两人合作一样。从那时候到现在,与赵嘉仁的合作并没有给贾似道带来什么损失。鄂州之战是两人之前合作的高峰,也是贾似道能够获得今日地位的基石。
不管赵嘉仁到底怎么奸猾,他在公田改革中为贾似道做出的贡献已经超过了其他地区,甚至可以说超过了整个两浙路与两江路的总和。赵嘉仁做的越好,贾似道的相位就越稳固。
贾似道其实知道自己的内心,他的愤怒一半是嫉妒,一半是难以忍受的贪婪。赵嘉仁掌握着太庞大的财富,若是能够控制这样的财富,贾似道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心情最后还是平复下来,贾似道打开了赵嘉仁的信。信里面的内容倒是没有特别出任意料的地方。赵嘉仁只是表示他想继续做福州知州,毕竟他一直希望能够对左翼军做出改革,为正在进行的战争做准备。如果贾似道不答应的话,赵嘉仁觉得他可以什么官都不做。
至于庆元府,赵嘉仁表示那地方根本不可能生产出每年值十万贯的棉花,所以他是不可能把业务扩展到庆元府。不过贾似道若是能接受一个月增加一万贯的条件,赵嘉仁可以把经营扩大到庆元府。并且让庆元府足额提供上缴的公田粮食。
把赵嘉仁的信撂在桌上,贾似道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活络起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庆元府完不成公田改革应该缴纳的粮食。庆元府每年上缴的税收也没有十二万贯铜钱。如果赵嘉仁真的能够让嘉兴府与庆元府成为稳定的钱粮来源地,对于贾似道也未尝不是好事。此时正是战争阶段,即便想收拾赵嘉仁,也得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说。
想到这些,贾似道倒也开始心平气和起来。上一次蒙古南侵失败之后,贾似道趁着战争结束之后的空闲解决了多少政敌。那个数量他也数不清啦。只要此次战争结束,贾似道就可以腾出手来慢悠悠的收拾赵嘉仁。现在就让赵嘉仁努力为战争做贡献吧。
于是贾似道口授了一封信,不仅是庆元府,包括姑苏也可以让赵嘉仁去经营。不过代价就是将三地的公田要缴纳的粮食总量增加五成。而棉务的钱,赵嘉仁一个月要多交五万贯。
一个月后,贾似道接到了一封措辞非常不温和的信。信的内容不长,大意就是‘若是这么搞,贾似道爱找谁干就找谁干。反正赵嘉仁是不伺候了。’
两边的拉锯进行到七月,最后贾似道还是妥协了。双方最终以每个月增加一万五千贯,确保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三地公田粮食供应。对这样的协议,徐远志完全无法理解。他当即就询问赵嘉仁为何要与贾似道签署这么一个协议。
“庆元府倒也罢了,好歹还能整顿土地。姑苏那地方的地主们关系盘根错节,赵知州你就算是让司马考去姑苏,只怕也没办法安抚当地。”说完了自己的看法,徐远志盯着赵嘉仁,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我想介入姑苏的目的并非是当地的土地。贾似道对我提防的很,当然不会让我在姑苏为所欲为。然而姑苏当地地主士绅如此怨恨贾似道,又加上土地受损。他们手里的钱总是需要一个去处吧。姑苏素来富裕,他们手里钱只要有三成能投到我们这里,那是何等局面。”赵嘉仁爽快的给了徐远志一个回答。
徐远志登时无语了,他知道赵嘉仁的思路素来天马行空,却没想到能跳脱到如此地步。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赵嘉仁倒是充分利用了当地人对公田改革的反弹。在嘉兴如此,在庆元府如此,在姑苏亦是如此。
身为姑苏当地人,司马考就被委以重任。大宋的进士们不仅代表他们的学问足以经过考试,只要考上进士,就是当地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大宋的进士们起起伏伏,这都是常态。只要能考上进士,就已经属于地方上不容忽视的存在。
所以司马考回到姑苏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他被迫致仕而遭到白眼,因为公田改革的结果,贾似道在姑苏的名声太糟糕。得知司马考遭到贾似道的迫害,对他的认同度反倒是一飞冲天。
很快,在司马考的老宅就召开了一场宴会。众人本以为宴会上将是传统的一道道菜上个不停,没想到宴席竟然非常简单。一些不知名的肉脯摆在桌上,四人一桌,桌中央放了一个铜锅,锅下面也不知道点了什么,只能看到浅蓝色的火焰。锅里面是些白色的玩意,看着很是粘稠。除此之外,桌上还摆了有不少水果,其中一种红艳艳的果子大家从来没见过。
随着锅里的白色东西逐渐加热,一股香甜的味道散发出来。这味道里面有种奶香,还有些甜甜的感觉。
司马考对众人说道:“诸位,这是奶酪火锅。大家不用客气,喜欢什么水果,就直接夹了,在里面蘸了奶酪来吃。”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觉得心里面也没有谱,尝试着按照司马考说的做。等到满口香浓散发开,众人登时都被这味道迷住了。没人不喜欢甜食,区别只在于甜度和甜味而已。对于大宋的人们,这种精处理的奶制品中添加了足量白糖,足以让食客们生出欣快感。
奶酪火锅就是用水果,面包片等蘸了融化的奶酪来吃。七月,水果虽然已经上市,然而果子酸味还比较重。有甜奶酪配合,被弱化的酸味反倒更加促进食欲了。
至于牛肉干与朗姆酒同样得到了大多数姑苏人的认同,这一顿饭下来,众人都觉得吃出了真正的爽快。
通过新鲜食物成功摆谱,司马考接着就开始对与会者进行了游说,“诸位,这几年姑苏的丝绸卖的应该比头些年好很多吧。”
与会的人看着司马考,不少人心里面腹诽。司马考家这两年就是购买姑苏丝绸的主力,看得出这家伙是找到了门路。
司马考也不讳言此事,他甚至果断的将此事向一众与会者做了解释。“原本南海航路掌握在大食商人手里,他们为了能多赚钱,故意每次少带东西往来两边。物以稀为贵,他们少带东西,自然能卖高价。自从赵知州掌握商路之后,两边的贸易总量大增。诸位都知道香料的价格这几年一直在下降。这就是因为我等的努力……”
听完了司马考的解释,这帮姑苏当地有钱人提出了个问题,“司马官人想让我投钱进来,我们倒是明白了。可我想问一句,若是生意做得越大,岂不是香料价格越低。那我们赚到的钱岂不是越少么?”
正因为与会的人都能理解物以稀为贵,所以这个质疑得到了其他与会者的赞同。
而司马考听了之后呵呵一笑,他带着同情的神色问道:“若是搞物以稀为贵的手段,诸位不会有机会来投资航海的买卖。就是因为赵知州要把买卖越做越大,诸位才有机会投钱到这里面来。不然的话,这姑苏只要有我一个人做这买卖就足够了。”
被司马考如此嘲讽,有钱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他们对此也颇有疑虑,即便进士司马考非常有可信度,他们对于投资也同样很是谨慎。
司马考原本也不想强迫这些人,他就邀请这帮人到福州到泉州去亲眼看看那些船队。真正见识过那些船队的规模,这些人才能知道投资到底有多大的空间。
八月,参观团抵达了马尾。参观了三层小楼,参观了供水的人工喷泉,参观团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这样的建筑真的让众人开了眼。甚至不用看福州,也不用看船队。只是看看通过海上贸易养出这么多的富人,姑苏有钱人的参观团就明白航海的利润到底有多大。
马尾地区的新城区总面积有二十平方公里,其中住宅区有十平方公里,一平方公里上大概有9000栋三层小楼,也就是九万户。每户现在平均有六七口人,总人口有六十万之多。这六十万人即便以姑苏的标准,也迈入有钱人的行列。
航海行会的对于投资模式的解释清楚明白,代表团们弄明白了自己的机会到底在哪里。赵嘉仁的生意简单明快,就是走量。纯色的绫罗绸缎卖给大食商人和天竺商人,他们愿意怎么加工就怎么加工。姑苏的手工业非常发达,刺绣等加工之后的商品大概是可以敞开供应的。
听了姑苏有钱人的建议,负责招待的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也率直的表达了意见,“这种刺绣能否卖上高价,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至于那帮大食商人与天竺商人到底喜欢什么花样,喜欢什么花纹,我们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如果诸位愿意合作,不妨今年派人和我们一起到天竺与大食去,和当地商人进行面对面的接触。而且诸位的刺绣能否卖上更高的价钱,我们也不能保证。咱们谈好投资与分成的模式,这就可以合作下去啦!”
看着姑苏有钱人面露为难的表情,袁弘杰用爽快的声音恐吓道:“诸位,我们每年十月就要南下,现在可都八月啦。诸位要抓紧,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可是很快呢!”
牵扯到钱,事情就进行的很快。到了十月份,来自姑苏刺绣业的商业代表们携带着大量的刺绣样品乘上了船,满怀不安的情绪与船队一起南下去了。
这帮刺绣代表离开姑苏的时候是咸淳二年,咸淳三年五月,他们就回到了姑苏。所有人都晒黑了,所有人都瘦了些。然而所有人回到姑苏,和当地的亲人朋友重逢的时候都无比兴奋。
见识到了真正的异国风光,这些远行者有无数的话要和自己人讲。他们骑过大象,他们看到了在遥远的南边天空中竟然有一个十字形的星座。而想看到那个南十字星座就必须航行到足够靠南的地方去。在那里,四季都是盛夏。有着在姑苏从来没见过的各种奇花异草,以及各种不同的水果。当然,还有各种奇装异服的外国人。
至于投资,那些刺绣,特别是大幅刺绣在外国的确引发了很大的购买欲望。有些土王甚至开出高价,他们做好了图案,要姑苏的刺绣师傅刺绣。这帮人给的价钱远比同样刺绣在大宋能卖的价钱要高的多。还有能大量生产的花纹刺绣,只要稍稍改改花纹,也有大量的买卖。还有某个特别富有的大土王,甚至开出高昂的价格,购买整套花纹的大批刺绣。
在遥远的天竺,真的是个赚钱的好地方。
第135章 我有新制度可赚钱
“诸位,我想你们大概都听说了,赵知州想把土地集中起来使用。这样可以很有效的缴纳公田的粮食。”司马考板着脸,声音也很冷。
参加会议的一众地主们听了这话,脸上差点就要浮现出寒霜来。提到公田改革,这些人心中除了负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若对面不是让他们赚到不少钱的司马考,这帮人当中脾气暴烈的只怕就会骂出声来。
司马考见会议的局面还能控制得住,他继续说道:“我提出这个要求,不是要诸位为贾似道效力。这是赵知州的请求。论爱国爱民,朝廷里面只怕谁都比不上赵知州。”
下面的与会者本来就对公田改革十分恼怒,听到司马考的解释,众人就爆发了。
“若是赵知州真的爱国爱民,就该把贾似道那奸贼给除掉!”
“爱国爱民!俺们难倒就不是民了么?”
“除掉贾似道就是最大的好事!”
……
等叫嚷声稍落,司马考笑道:“你等跟着赵知州难倒没赚到钱么?”
屋里面安静下来,所有与会者都变了脸色。司马考的话里面威胁的意味太重,没有人喜欢被威胁,尤其是在赚钱的事情上。
为了缓和情绪,司马考露出了个笑容,他带着笑容大声说道:“赵知州从来不威胁别人,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只是诸位有没有去过嘉兴府,赵知州在嘉兴府搞了集约化农业。当地所有地主的日子都比以前好过。你等若是觉得赵知州在丝绸与刺绣上让大家赚钱,何不在种地上也听听赵知州的意思。”
这话降低了敌意,让一众人等的表情舒缓了些。然后司马考继续说道:“诸位,若是想扳倒贾似道,就得有于国家有大功的人才行。贾似道有今日的地位,不就是因为他在鄂州立下大功么。若是诸位能够听赵知州的话,把地方上搞好。赵知州有了功劳,岂不是也能升到丞相的位置么。那时候……呵呵!”
这么一说,地主们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司马考脸上的笑容则是更加灿烂起来。因为地主们不知道赵嘉仁的政治观点,而司马考则是非常清楚。贾似道为了解决财政困难搞公田改革,赵嘉仁的土地理念比贾似道激进的多。在一众干部的学习会上,赵嘉仁公开表示他反对地租,支持土地国有制。也就是说所有的土地都该归国家所有,那些想种地的百姓从国家那里租用土地耕种。
想象着地主们知道赵嘉仁的理念后会有什么反应,司马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地主们看着司马考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也觉得坚决不合作的信心莫名的被动摇。反正嘉兴府距离姑苏没多远,几万里外的南海都派过考察团,几百里外的嘉兴府有算个毛呢。
对于地主们来讲,他们并不理解土地国有制。然而赵嘉仁却是明白的,这也是他没办法因为贾似道搞砸公田改革而讨厌公田改革。土地国有制的后续一般都是集约经营,集约经营的核心就是土地成片化的效率经营。
在农业时代,劳动力是最不值钱的。漫长的农业周期,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哪怕是稻子成熟,没有来得及开镰割完,一场暴风雨过来就有可能煮熟的鸭子乘风而去。
风险如此巨大,每一个环节都立刻用货币支付的话,从长期统计学计算结果,完全靠种植成果牟利的农业投资者必然破产。农业是第一产业,工业是第二产业。第一和第二的区别并不是经济学家拍脑袋制定出来的,在中国大学学习过社会主义经济学这门必修课的赵嘉仁就把嘉兴府的富余劳动力给转移到了手工业与饲养业中。
当然,土地主们理解不了这种深层理论,给他们巨大触动的是他们能理解的现实。赵嘉仁在江边修了不少水力设备。舂米机是其中之一,还有与船厂的木料加工有关的设备,还有对煤进行加工的设备。
这些机器没有对土地主参观团开放,土地主们看到的是搓绳机与碾压机。稻草鞋是大宋很常见的用品,芦苇席是大宋人民家家户户都有的产品。参观的土地主们就见到水力设备源源不断的生产出适合打草鞋的稻草绳,晒干的芦苇被碾压机压成非常方便使用的扁片。很多女性就在设备附近的工厂场地上手脚麻利的在那些定制模具上打草鞋,或者编芦苇席。
因为采取了流水线模式,每个人都只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检查,按件付费。虽然也有土地主偷偷看大群的女工当中是不是有长相好看的,大多数地主还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倒了产品上。
不怎么熟练的农夫从搓稻草绳开始,一天也许能打一双草鞋。就地主们的观察,这些力气远不如男人的女人仅仅在一个时辰里面,平均每个人都至少生产了一双草鞋。从存放最终产品的箩筐里面拿出草鞋来看,地主们发现这就是从去年开始在姑苏以良心价出售的草鞋。不管是质量或者样式都胜过普通农户生产的草鞋,这玩意彻底冲击着姑苏的市场,让姑苏本地草鞋业基本崩溃。看完了草鞋之后再看芦苇席,地主们确定在姑苏热卖的良心价芦苇席同样是这里的产品。
离开工厂之后,带队的司马考告诉地主们,这些女工每天的薪水是会子一百文。
听了这个消息,参观团所有成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司马考。司马进士容貌即便不算是美貌,至少也是相当正常。现在大家才发现司马官人的心比锅底都黑。
在姑苏城,一个工人一天能挣到一百文铜钱,就算是温饱了。公田改革之前,因为战争时期大肆发行交钞,那时候交钞与铜钱的比例是交钞一贯可以换220文铜钱。现在贾似道疯狂发行交钞,现在的交子价格在实施公田改革的地区一路暴跌。一百文的交钞能换十文铜钱就算是阿弥陀佛啦。以这样的手段进行盘剥,土地主们对司马官人的手段是真心的佩服。
“那些女人在家里待一天,一文钱都赚不到。”司马考的声音里面理直气壮,仅仅是这般自信就让土地主们觉得自己有点理亏的感觉。
“嘉兴府的地主们手里有交钞,但是花不出去。而我们给他们找到了能把交钞花去出的办法,就是兴办工厂,用交钞支付劳工的费用。诸位当中做丝绸或者刺绣买卖对于土地被收走当然生气,不过你们赚钱的难道是靠种地?你们种一辈子地,赚的钱能有运一船刺绣到天竺和大食赚的多?”
说到这里,司马考停下言语,锐利的目光在一众地主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接着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说道:“诸位,你们若是只懂得怄气的人,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必须对你们说,怄气是没用的!”
参观、开会、再参观、再开会。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率先屈服的是家里有丝绸与刺绣产业的地主,接下来屈服的是那帮养蚕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姑苏地主与有钱人选择合作,种桑树的地主们也屈服了。最后剩下些完全的土地主,虽然他们不想屈服,然而也没谁真的把这些人当回事。司马考对他们提出了最后的条件,答应让这帮土地主所有孩子都赵嘉仁办的学校里读书,包吃包喝还不要学费,有多少人收多少人。除了极少数的顽固份子,那帮土地主也屈服了。
徐远志对赵嘉仁这种手段表示不解,“赵知州,你都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么搞法必然有大量后患。”
“这里面肯定有不少人会跟着我们走,到了后患爆发之时,把那些无法合作的甩掉就好。而且就算是退一万步,合作全面失败,我们好歹还赚到了不少孩子么。”赵嘉仁神色从容,看着温文尔雅。
徐远志却从赵嘉仁的话里感受到一种杀气,他叹道:“他们是地头蛇,赵知州你这强龙也与他们有的斗。”
听到这么个说法,赵嘉仁翻了翻白眼,“徐先生,你这想法就是要把当下的一切凝固在某个时间,希望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俗话讲千年地换八百主,你这想法本就不符合规律。我们让姑苏的地主赚到一文钱,我们至少从里面赚到五文甚至十文。合作不成,他们就回去种地。单纯靠种地是非常容易破产的,等他们破产之后我们再低价买地么。这天下能和我们合作的地主千千万万,可地主们能合作的对象可只有我们一家。他们和我们翻脸?我们还要和他们翻脸!”
徐远志不吭声了。他心里面很难受,不是因为听了赵嘉仁如此傲慢的话,而是因为赵嘉仁说了大实话。
见识到了赵嘉仁的学问,徐远志只是很佩服。见识到赵嘉仁兴办的种种学校,徐远志就隐隐感觉到大宋的知识阶层面临到可怕的挑战。
见识到了赵嘉仁航海行会,徐远志同样只是佩服。见识到赵嘉仁的经营制度,徐远志同样隐隐感觉到大宋的地主士绅们头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阴云。
对未来,徐远志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136章 为了钱粮要打仗
襄阳之战刚爆发的第一年,蒙古人只是努力尝试攻破襄阳,宋军船队在汉水上还能往来自如。那时候的贾似道觉得想法设法将赵嘉仁手里掌握的财富给撬过来非常重要,甚至比襄阳之战都要重要一些。
此时襄阳之战进行到第二年,贾似道已经没心思再去考虑赵嘉仁的财富。蒙古人在襄阳地区派遣了越来越多的军队,他们不仅在陆地上围困住襄阳与樊城,还在在襄阳与樊城下游的汉水两岸修建了越来越多的堡垒。
每一个堡垒下都放了投石机,每次宋军水师沿河而上,投石机都会向军船猛烈轰击。宋军想从陆地上对投石机实施攻击,就不得不面对蒙古修建的坚固堡垒。宋军好几次陆战都遭到蒙古军的蒙古,损失非常惨重。最后不得不放弃登陆作战,全力进行水上运输。
军务每天都不断送来,将贾似道弄得心烦意乱。回想起当年在鄂州,贾似道觉得自己当时在城头面对蒙古军的时候也没有现在的痛苦。然后贾似道发现那时候守城有高达,援军有吕文德,水军有赵嘉仁。被贾似道整死的向士壁,现在投降了蒙古的刘整等将领那时候也在贾似道麾下奋勇作战。
现在又是战争时期,高达赋闲,赵嘉仁虽然还在帮忙,却远远躲在福州经营他的事情。向士壁瘐死狱中,刘整等人投降蒙古,此时正作为敌人与宋军作战。贾似道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吕文德,吕文德则被围困在遥远的襄阳。
到底该怎么才能打破围困襄阳的包围圈?贾似道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思路。
此时的襄阳城下蒙古军营中,刘整扯着嗓门大声说道:“伯颜大帅,我们已经困死了吕文德。夏贵再想趁着春田涨水河面宽阔之时送物资进去,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伯颜神色淡定,表情并没有因为刘整的豪言壮语有丝毫变化,就如他几个月前得知宋军船队送了大量物资进襄阳的时候一样。在伯颜面前铺开了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的都是汉水两岸的蒙古城寨,以及每一个城寨下投石机的规模与数量。
等刘整发言完毕,大将张柔的九儿子张弘范介绍起这些城寨的实际效果。张柔几年前跟随忽必烈参加了鄂州之战,回到家之后反复向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张弘范强调,与宋国水军的战争绝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虽然此次战争中并没有遇到老爹张柔强调的那个宋国将领赵嘉仁,张弘范还是把谨慎给贯彻到自己的全部行动中。
每一个蒙古堡垒旁边的河道宽度,每一门投石机的射程与装弹重量,投石机对于船只的破坏能力,张弘范介绍的清清楚楚。伯颜静静的听着,遇到遗漏之处就出言询问。张弘范对此都做了详细解答。
等问答结束,与会的所有宋国叛将们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单从这个介绍里面看得出,宋国水军想逆流而上,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大概是没有别的可能。蒙古将领南下是为了执行命令,灭宋是源于对忽必烈的忠诚。对叛将们而言,都有强烈的灭宋愿望。既然他们已经背叛了大宋,继续存在的大宋对他们而言只是反复提醒他们过去的失败。哪怕是为了寻得心理上的平衡,这些人都想把让他们感到种种负面和痛苦情绪的大宋抹杀掉。
伯颜看到会议的目的之一基本达到,他先分配了任务,同时告诫把守各路城寨的将领们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让宋军趁虚而入。然后就宣布散会。
等会议结束之后,伯颜却把张弘范等将领叫到内帐。这些人都是蒙古将领或者蒙古攻打金国之时就投奔了蒙古的汉军世侯家族的将领。对这帮忠心耿耿的家伙,伯颜问了个问题,“诸位觉得是此时攻破襄阳,还是先这么对襄阳围而不打,全力打击前来援助襄阳的宋军?”
围点打援是蒙古军的拿手好戏,对张弘范这种年轻俊杰而言,也完全能理解这种战术。经过一年多紧张的战斗与修筑,忙的要吐血的蒙古军队终于完成了阵地布置。宋军之前拖拖拉拉,反应迟钝,此时该轮到宋军们忙活起来啦。
伯颜作为总指挥,当然对全局非常清楚,无需人给他解释,他直接示意张弘范来发言。
张弘范不急不忙的站起身说道:“若大汗只是想教训一下宋国,夺取宋国长江以北的土地,我等此时应当攻破襄阳一路南下,占领江北之地。若大汗是想灭了宋国,那我军就该在这里多打些日子,待得宋军损失惨重之时,突然攻破襄阳,趁着宋军胆战心惊之时一举攻破临安,灭了宋国。”
对这样机敏的部下,伯颜非常满意,然而他也仅仅是满意而已。战略的选择和战术的选择不同,战术可以根据局面进行快速调整,甚至可以完全依照将领的个人特色来执行。然而战略就必须对太多事情做出妥协,譬如在完成围困襄阳之前,伯颜完全没想到想达成目标就得动员十万军队。最初的时候他认为最多需要五万人。
等调动十万人之后,伯颜发现他最初希望的在海州那边狠狠教训一下赵嘉仁的计划就这么落空了,蒙古并没办法拿出足够的军队对海州发动进攻。换个角度来讲,赵嘉仁已经在海州舒舒服服的经营了三年,而且还能继续这么舒舒服服经营下去。正确的战略选择就是这样的必须依照道理,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是伯颜满心恶意,赵嘉仁却能得到伯颜最大的善意都无法实现的目标。
当然,伯颜也不是这么小肚鸡肠之辈。赵嘉仁在海州疯狂种地,而十万蒙古军队围困襄阳,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这也是对战略有巨大影响的关键点,伯颜很想计算出一个最佳的切入点,在最大程度消耗宋国军队的时候,发动最有效的南下进攻。但是他做不到,而他的手下看来更加做不到。
也许是心事太重,伯颜并没有注意到有些将领的眼神深处有些属于他们自己的情绪。
过了大概一个月,礼部尚书知平章事郝经接到了一封信。读完了信之后,郝经就将廉希宪等人给请到自己的府上。这些人有北方汉人,有西域人,光看外表颇有不同之处。不过他们在政治上都是主张休养生息,也都是太子党。大汗忽必烈都不是他们能够教育的对象,所以这些人都认为对儒学有深厚兴趣的太子真金是必须坚定支持的对象。
听了郝经的介绍后,廉希宪皱起了眉头,“明明能够一年内就打完的仗,却要十万大军在外面持续好几年?伯颜这是觉得国库非常丰盈么?”
“是十三万大军。”与会的子聪和尚纠正了一下数字。蒙古现在并不喜欢虚报兵力,十万军队就是实打实的十万,十三万就是实打实的十三万。
廉希宪无意识的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道:“即便是运五得一,这么多军队在外面旷日持久,国库又如何能受得了。更不用讲自打与赵嘉仁经商之后,国库的钱财一直在流失。”
“更不用讲购买火炮的花费。”郝经语气沉重的说道。
子聪和尚又接过话头,“我们已经不买火炮啦。大汗也觉得火炮消耗太大,铸炮极为困难不讲,火药也很难制作。伯颜向大汗推荐的回回炮就比火炮好用的多。现在我们的火炮都用在军船上,攻城略地全部用回回炮。”
“哦?!”郝经与廉希宪几乎是同时应道。
郝经是面有喜色,廉希宪则是如释重负。他们对火炮本身并无了解,让他们动心的只是那巨大的花费。得知这个窟窿终于被堵住,两人都是由衷的高兴。
子聪和尚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不过我想告诉两位,我觉得大汗此次是决心要灭宋。既然已经决心这么干,诸位再说什么大概只会让大汗不高兴吧。”
郝经毫不迟疑的说道:“既然要灭宋,大可以直接先占江北,等宋国内乱。”
子聪和尚笑道:“占领江北,宋国只怕会不停的打过来。那时候反倒是我们日日不安,既然准备动手,那就得一击致命。拖拖拉拉反倒不好。”
廉希宪不服气,便与子聪辩论起来。结果谈论了好一阵,他发现子聪和尚言之有理,竟然无法驳倒。就在停顿之时,子聪和尚摆手说道:“希宪,你知道我其实不懂行军打仗。若是你连我都辩不过,怎么能说服大汗。我劝你还是准备周全之后再进谏此事。”
被人这么评论,廉希宪红着脸就想全力反驳。然而郝经却插话进来,“不如这样,我们先以赵嘉仁的事情入手。若是大汗真的有所感,那就再进一步讲述襄阳之事。”
廉希宪虽然对自己被子聪和尚嘲讽了,却也觉得郝经所说的有道理。最后也不得不同意这么一个步骤。
第二天上朝之时,廉希宪就率先将蒙古朝廷对赵嘉仁的逆差之时提出来。出乎廉希宪的意料之外,蒙古贵人们也纷纷表示赵嘉仁要价太贵,希望能够扭转这个局面。
理财派的阿哈玛特也难得的在此事上表示了对廉希宪的支持,“大汗,平章所言甚是。我觉得我们不能便宜了赵嘉仁。那赵嘉仁在海州种地,有许多田亩人口。我觉得我们不妨出兵海州,将他的人口抓了,逼着赵嘉仁拿钱来赎人。若是肯赎人,我们当然就把之前花费的都给赚回来。若是他不肯赎人,我们也能占了他在海州以北的地。对我们也算是收益。”
廉希宪听了之后大惊,他本来是希望反对战争的。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反倒引发了一场在海州的战事。然而此时已经由不得廉希宪说什么,蒙古朝廷内的大臣们纷纷表示赞同。连大汗忽必烈也连连点头。
看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廉希宪叹口气,决定不再废话。不过想到赵嘉仁的奸猾,以及海州那边容易攻打的形势,廉希宪觉得在这个战场上应该能够赚一笔,对蒙古朝廷的财政也算是有所小补。
第137章 海州小战(上)
咸淳三年,也就是蒙古发动襄阳之战的第二年八月底。山东日照一派丰收景象。
宽阔的场院,大豆一袋袋的堆了老高。这般丰收的景象本该让日照地主李满林高兴才对,然而这位前汉军世侯脸色并不太好,特别是看旁边几名挺胸叠肚家伙的目光更是冷淡。
然而那几个家伙貌似并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倒是各个眉开眼笑。当属于他们的大豆称重完毕,成串的铜钱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几个人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真是些没见识的家伙!李满林在心里面不屑的给了那些人评价。但李满林知道他这也只是发牢骚。当宋捷的使者提出拉周边几家地主一起种黄豆卖黄豆的时候,这位前汉军世侯完全不愿意。
可巧就在几天后,蒙古朝廷下令收缴民间武器的命令就抵达日照。所有武器都必须官营,所有私藏武器的都按谋反罪处置。县令随即如同疯狗般开始在乡间开始收缴武器。原本心里面就有鬼的李满林仔细思忖了利益所在,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和周围的几家地主妥协了。
黄豆很快装了大车送到海边运走,李满林对负责此事的干部说道:“你告诉我的宋兄弟,这边已经开始征召人手,据说是要攻打海州。”
干部听了后先是一愣,神色间露出了些慌张。不过他毕竟是接受过培训的,慌张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却不知李先生有没有家人被强拉走?”
李满林哼了一声,这反应让干部不明白李满林是对蒙古征兵不满,又或者是他对蒙古没有从他这里征兵感到不满。实际上干部想错了,李满林听出干部的话中貌似有必胜的自信,所以心里面有些嘲讽的意思。李满林没猜错,干部询问的原因就是本能的担心李满林家里有人参加了这次战争,然后被打死。若是出了这种悲剧,以后大家很难合作。
这种心里话没办法拿出来直接说,李满林就继续谈论战争,“你告诉郑兄弟,这些人准备趁着秋收之后到海州那边抢一番。海州那地方经常打仗,还有什么好抢的?能抢的大概就只有你们了。”
日照距离海州没多远,在海州当干部的郑捷当天就接到了消息。不是靠船,而是靠信鸽。这是第九份有关战争的消息,既然连李满林都知道此事,这消息应该不是谣传。
在海州种田的利益如此之大,谁都不愿意交出这番基业。几年时间也给了大家充足的准备时间,赵嘉仁控制的地区随即开始行动起来。
到了九月中旬,第一批蒙古军终于抵达海州附近。为首的将领是一位前汉军世侯朱琼,朱琼千户曾经随军到过这一带,在他的印象中,通往海州的大路上一片空荡荡。然而此时的大路旁边竟然出现了一座城池。
想揉揉眼睛,朱琼千户还是忍住了这么幼稚的行动。他手搭凉棚望去,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寨子而是一座城池。
就在朱琼千户手搭凉棚眺望之时,城头上的哨兵也正操作着望远镜,紧张的观察着遥远地方的那队敌人。此时秋高气爽,居高临下看去,那队蒙古军队有八百左右。一百人左右有马匹,其他人都是步兵。
望远镜中的人像抖动起来,哨兵放开镜筒,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受着心脏激烈的跳动。几年了,战争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众人头上,现在终于变成现实中肉眼可见的敌人。哨兵一时间情难自己。
心跳的太快,哨兵觉得胸口发闷,非常难受。他按照军事训练所讲,缓缓吸口气,然后把嘴闭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出气口,慢慢将那口气呼出去。如此几次,难受的感觉终于消退不少。此时城中也已经有了动作。
从昨天开始,探马就已经确定蒙古前锋正奔向大家所在的劳动北城。劳动北城位于整个垦荒区最北端,扼守住交通要道。至少想走大路的话,就得从这边经过。果然,蒙古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直接过来。
火炮此时已经推上城头,城头的守卫部队更是紧握武器,驻守在各地的战斗位置上。营房内的作战部队则奔出营房,在城内的广场上集结。海州垦荒的人员都被编入作战部队,这些人每年都有总数至少四个月的军训。现在的这些行动更是每个月都有,大家对此熟练的很。
且不说城内的动静,城外的朱琼千户此时在一座桥旁前让部队停下。海州这里也能算是个靠海的平原地区,这里水网密集,若是一般人急着过河倒也不容易拦住,然而军队若是没有急切的事情可不会武装泅渡,所以过河要从桥上过。
那座突然就出现的城池就恰恰在前面两条河的交汇处,河流很自然的形成了两面半的护城河,若是想从陆地上靠近,军队得绕到下游再绕上去。若是一直走有桥的大路,那条路正好从城墙与河之间的平地上经过。只要稍微有点军事理念,就知道绝不能把自己这么送到算是死地的城墙之下。
“你们先去看看!”朱千户对探马命道。
探马过了木桥后上马前行,纵马到城前的护城河边绕了一圈又跑了回来。“启禀千户,这一片都是田地,已经收割过了!没什么埋伏。”
这不废话么!朱千户心中对探马最后一句话很有腹诽,想在这么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设伏可不容易。朱千户坐在马上,就这么点高度就基本将前面的地形看得清楚。只要过了这条河,朱千户就将位于两条河中间的一大块平地上。靠北是蒙古的地盘,靠南是赵嘉仁的城池。
思忖一阵,朱千户命道:“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看到蒙古人就这么退了,在城内的宋捷哼了一声,心里面是大大的不高兴。若是这支蒙古军进入城前的那片空地就好了,部队制订了许多作战计划,在城前空地上消灭敌人是普遍被认为非常有把握的一个。
又过了两天,蒙古军的主力终于抵达。这支部队总共有五千人马,由五名千户统领,领军大将是一名名叫戈尔滕的万户。一路上万户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周围的人也不敢乱说话,生怕惹了万户不高兴。实际上这位万户并不是因为部下而生气,也不是为了立威而故意想找部下的麻烦。这一路上隔十几二十里就是一条河,步兵们走完这么远的路还需要点时间,骑兵们行军速度比步兵快,渡河的感觉更显得密集。
除了河多,为了过河还得经常绕远路,走有桥的地方。戈尔滕万户对这样的行军非常不满意。而且他原本不是很理解为何蒙古军要动用那么巨大的兵力去争夺襄阳,直接从山东南下是看着更有效率的进攻路线。现在亲自走了这么一小段,戈尔滕万户就明白道理何在。由山东南下的确不是适合的进攻路线。
在朱琼千户先给准备好的营地停下,戈尔滕万户骑马向南查看地形。看了敌人的城池之后,万户问朱琼,“那里面的人可否出城迎战?”
朱琼连忙答道:“这几日他们始终缩在城内不出来。看那意思是想等我们攻城。”
“攻城?”戈尔滕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觉得至少自己的部下朱琼还有最起码的智力,他们携带的远程武器只是弓箭,能实施撞击的最大武器就是长枪。使用这些玩意来攻城,大概和以头撞墙差不多。
稍稍思索片刻,戈尔滕说道:“派人去告诉那城里的首领。他们若是现在投降,我们保他继续当城主。若是他们不服气,就和我们约战。若是能打败我们,我们就退兵。”
蒙古使者进了城,将主将的消息带给城内的守军。让蒙古使者先回去,宋捷马上召开会议。会议一开始,对蒙古人的谩骂就占了大多数内容。
战前大家有过三类计划。最有利的莫过于蒙古人主动对劳动北城发动进攻,城里的守军可以充分利用火炮以及熟悉的地形优势,给与蒙古军以致命打击。其次的则是蒙古军进入河川间的空地,守军就能利用之前的布置实施包围歼灭战。
然而蒙古军队根本就没有给大家机会,人家舒舒服服的待在适合蒙古军发挥实力的地区。如果想去攻打他们,劳动北城的守军就需要越过两条河。前进到远离城墙的位置。到那里作战,双方的势力大有此消彼长的意思。蒙古人实在是奸猾似鬼。
骂了一番,痛快痛快嘴。骂完之后开始讨论,讨论了一圈之后,众人觉得不管蒙古人怎么吆喝,就是坚守城池。若是蒙古人真的越过劳动北城南下,那就按照计划对他们进行侧击或者包抄。若是蒙古人耐不住心情直接进攻,那就按计划对他们实施打击。
讨论来讨论去,却也讨论不出个结果。在发言者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宋捷开口了,“我们好歹也进行了很多次野战训练。如果大家觉得各连队指挥员都能服从命令听指挥,和蒙古打一打看看么!”
原本讨论进行到此时已经没啥激情了。宋捷的话说完,会场上更是沉默下来。不过从大家互相对视,微微点头,轻咬嘴唇,握紧拳头,轻敲桌面的小动作上看得出,整个会场的气氛正在不断升温。
宋捷看了看众人,再次问道:“就和蒙古人正面打一仗看看。大家觉得如何?”
第138章 海州小战(中)
“那帮民团竟然答应和我们对战?”戈尔滕万户眉头微皱,声音里面也充满了疑惑。
“不过是些民团,便是宋军也没什好怕。”发言的朱琼千户倒是信心满满。同来的其他四名千户听了这话,也纷纷表示赞同。
戈尔滕冷冷的说道:“按你们所讲,这帮民团几年里面就修建了这么一座城池,宋军也能办到么?”
此言一出,五名千户都闭上了嘴。城池和城寨不一样。城寨的边长有几百米就不错了,有层积石垒土建造的薄薄低矮护墙。部队在里面可以驻扎,即便遭到突袭,也要先面对土墙上居高临下的防卫哨。
城池就不同,这得有城有池。详细点说,就是得有城墙,得有护城河。虽然近距离观察确定,对面这座城貌似是在地上并排竖起众多树木,然后在两排树里面填充土筑了城墙。比起砖石城墙还有不小的差距,然而步兵攻打‘城’‘池’俱全的城池之时也极为头痛。这不是可以不付出相当的人命就能拿下的存在。修成这样的城池就必须得有强大的组织力,至少普通的汉军世侯绝无这样的能力。
见汉军世侯们不吭声,戈尔滕开口说道:“和敌军交战之时,想来他们会在他们的河边布阵。我们不要上去就和他们拼命,接战之后要先佯装败退。”
汉军世侯们都认为战争自然是要打胜,听闻交战就要败退,这帮人都懵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万户戈尔滕,目光中都是不解。
戈尔滕冷静的说道:“我看过,从他们那边的河边到我们这边有十几里,等他们追击到有些疲惫之时,我们就用骑兵绕到他们背后。你们再趁势反击。这样前后夹击,一举灭了他们。”
听了这样的计策,汉军世侯们眼中的的不解都变成了钦佩。不愧是善于战斗的蒙古贵人,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就是上等的谋划。就在他们准备表示自己的钦佩之情,戈尔滕继续说道:“不过败退只怕就变了溃败。所以我等只把这个当做最好的办法,先看看有没有别的战法。”
说完之后,戈尔滕看向五名千户。若是手下都是蒙古兵,戈尔滕完全有信心实施这套战术,因为这套战术本来就是蒙古人非常常见的手段。在西征之时,在消灭西夏与金国的战争中,这样的战术屡屡收获了胜利。可手下是汉军的时候,戈尔滕就觉得必须谨慎些。就如他方才所说,汉军的败退只怕有可能直接变成了溃败。
除非是遭到了奇袭不得不展开战斗,一般的战场都由交战双方默认。此次的战场正好在劳动北城与蒙古军大营中间的位置上。第二天一大早,双方的探马就开始在战场各处不断往来。看到了蒙古探马催动坐骑在战场每个角落奔驰,负责战场准备工作的费斌忍不住开始咋舌。
战前大家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就是蒙古人不侦查,不确定,大大咧咧的前往战场。然而现实中的蒙古军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谨慎,海州屯田军能想到的关节,蒙古军不仅都想到了,还切切实实的执行了。
即便对自家的火炮有全面的信心,费斌还是觉得很失望,若是蒙古军能够大意些,屯田军的胜率就能提高些。
然而到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等太阳完全升起,蒙古探马们就纷纷后撤。在地平线的两段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身影。屯田军与蒙古军的部队都开始向战场进发。
整体上看,双方交战的战场是个一百多里长,二十几里宽,三边邻水,一边临海的大平地。这么大的地盘上足够让超过十万人的军队进行厮杀,蒙古那边派出来了四千多人。屯田军这边则派出了一万人。
蒙古万户一看对方的规模,就判断对方的兵力至少得有八千,他登时就感觉到了些不安。战争大部分都是兵力占优势的一方获胜,而蒙古人的不二法宝就是在交战的空间内集结优势兵力。现在交战的空间并不足以让蒙古军发挥机动能力,而且万户手下的军队也不是以机动能力见长的骑兵。
然而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撤退,撤退对士气影响太大。而且撤退之后呢?撤军么?
若想完成之前的任务,到赵嘉仁种地的地盘上大肆抢掠一番,就必须得攻破聚集粮食的所在。也就是说,去进攻赵嘉仁军队背后的那座城池。与其那样,还不如和宋军先打一打看。他手下的蒙古军队都有好几年从军经历,有些甚至有十几年的从军经历。赵嘉仁到这边开荒不过三四年,怎么都不可能有一支强军。
既然双方都希望能够列阵之后再战,于是双方都得到了列阵的时间。蒙古军那边是很传统的纵队模式。小军头带领纵队,跟着大军头的旗帜行动。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四个方阵一字排开。蒙古万户留下了一个千人队和蒙古骑兵队作为中军。
屯田军数量虽然比蒙古人多,然而他们对地形熟悉,加上部队用腰鼓做指引。军人不用费心思,他们只用跟着鼓点,按照两年多来训练了十几万步的步伐,跟着训练了上千次的连队行军方式前进。部队整顿完毕的时间甚至比蒙古军还少。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西班牙方阵,西班牙方阵改革后是75%的轻火枪枪手,25%的长矛手,赵嘉仁的火枪产量不太够,在这里就变成了各占一半。
在军阵最前面是十六个炮兵连,每个炮兵连有六门两斤炮。96门两斤炮稳稳当当的放在炮架上。一宋斤大概是1.2市斤,而一磅是0.9市斤。所以两斤炮只比三磅炮小一点,这点份量的差距对此时的战斗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再向后的则是林立的士兵,以及他们手中四米长的长枪。此时长枪都笔直的立起,仿佛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长枪手们是一个环状,所以蒙古人看不到在长枪阵列中间是密密麻麻的火枪手。
在两边的军人投入厮杀之前,蒙古那边出来了几十号人,有信长生天的萨满,有披着袈裟的大和尚,有牛鼻子道士,有藏密宗的贼秃,有举着大食圣书的绿衣,还有些是举着十字架的洋僧,虽然信仰不同,祈福的手势和法器不同,不过他们依旧其乐融融的为蒙古军官兵祈福。向不同信仰的信众提供精神上的安慰。
这边的屯田军第一次上阵就遇到大场面,众人因为心里面紧张,其实出了不少小问题。就在指挥员们个个心中焦急的时候,对面竟然玩起了群魔乱……群神赐福的盛举,各部队指挥员们都心中生出由衷的感激。
趁着这个时间,各连队开始紧急对本连队的问题进行处理。蒙古军那边祈福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屯田军这边最离谱的忘记带引信的炮兵连甚至通过骑兵将引信都取了回来。
屯田军对面的蒙古军其实平时也不会折腾这么久时间,不过万户与五名千户正在讨论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战斗。因为对面宋军的兵力优势,蒙古军军官都觉得再玩那个诱敌的把戏比较危险。若是不能用诱敌深入的话,剩下的就是非常传统的野战手段。可宋军那麻林般的长枪阵让汉军世侯比较头痛,他们暂时想不出应对的手段。
蒙古万户戈尔滕并不紧张,蒙古征战这么多年,从东方到西方,见过的长枪阵数都数不清。对付这种枪阵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想办法破坏枪阵的队形。四米长的长枪绝不可能进行近战,只要能突进去,哪怕只是突进去一个小口,都能让整个枪阵崩溃。
讲完了破长枪阵的理论原理,戈尔滕对着那些无比佩服的千户说道:“这次我们不用溃败,步兵们缓缓后撤,骑兵在两翼准备。对面的宋军没有骑兵,等骑兵杀进枪阵中,你们立刻返身冲杀。”
经过这么一番讨论,小半个时辰已经结束。将众神的使者们从阵前叫回来,蒙古军就按照非常传统的手段将弓箭手们派上第一线。
虽然是秋天,撤下来的神使们各个身上有汗。道家画符算是轻型体力劳动,这些还好。长生天萨满那是要跳舞的,壮硕的大汉身上挂了好多铃铛,这分量就得有一二十斤,扭腰调腚的几趟舞跳下来,萨满通身大汗,累的几乎要脱水。
万户戈尔滕则骑在马上,在靠前的位置注视着对面宋军的阵营。他发现宋军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弓箭手的痕迹。以往的战争中,宋军中除了有大量弓箭手之外,还有一大票什么床弩,脚蹬弩之类的远程射手。
这支宋军是赵嘉仁的部下,他们有火炮倒是很正常。蒙古这边都听说过赵嘉仁精擅火炮。但是火炮的数量太少了。戈尔滕这边五千多人,除了八百多骑兵人人携带有弓箭之外,还有专门的八百多名弓箭手。
方才探马已经查过,宋军阵前只有96门火炮。从宋军的阵型上来看,戈尔滕完全没看出有留给弓箭手的空位。
这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随着这声尖利的响声,蒙古弓箭手们弯弓搭箭,战斗经过了布阵,祈祷之后,马上就要进入正式阶段。
第139章 海州小战(下)
“敌人弓箭手距离我军65步!”观测员对着炮长喊道,喊完之后,他继续扭回头仔细观察着熟悉的田野。
屯田军与蒙古军战斗是在收割后的田地里进行的,即便田垄被踩得只留下一个痕迹,熟悉地形的人只看一眼就能确定具体距离到底是多少。炮长抬头看了一眼,就确定测量员所说的没问题。他喊道:“炮口角度固定,三发连射!”
如此的命令此起彼伏,此时长枪阵中传来一阵响声,最前排的士兵们举起了巨大的木质盾牌。盾牌并不厚,对付65步,也就是100米左右飞来的弓箭,一厘米厚的盾牌就已经足够。
见到盾牌举起,许多步兵们忍不住轻轻用没有握长枪的手摸摸了头上的斗笠,或者胸前的纸甲。宋代将纸张一张张叠起、黏合、捶打,最后制成厚实轻便的纸甲。屯田军的甲胄由牛皮制成,上面如同蜂巢般有一个个的方型孔。将纸捶打制成的方块塞进孔内,就组合成了一副坚实的甲胄。这个原理与坦克的复合装甲差不多,可说非常有技术含量。
屯田军的甲胄只有正前方与肩头才塞进这种复合纸块,背后只有牛皮束带,指挥员们对此的解释是,‘打仗就是要正面对敌,这些部位有甲片就好。背后有我们可靠的战友,要甲片做什么?’
蒙古弓手射出的第一轮数百支箭抵达屯田军战阵,大部分箭支射中了木盾,一部分落在空地上,还有一部分击中屯田军的纸甲。除了三名战士被射中没有纸甲覆盖的身体而受伤之外,其他人全部安然无恙。
排长立刻把受伤的士兵从战阵里面拽出来,让医护兵架着伤兵从通道往战阵后面走。医护兵边走边在伤兵耳边说道:“不许喊,听到没!不许喊!马上就到后面给疗伤,现在不许喊!”听到这命令,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被送往救治处的道路上,中箭士兵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就在此时,屯田军两斤炮也开始怒吼起来。剧烈燃烧的火药生成高温的火药气,对蒙古军射出裹了浸油麻布的炮弹作为报复。圆形炮弹的速度比起弓箭可快多了,两斤重的炮弹造成的破坏力也绝非一两多重的箭头能比拟。
被击中头部与胸口等要害位置的蒙古弓箭手立刻毙命,没有被击中要害位置的弓箭手们的肉体先是如同字面意义般爆炸开来,整个人则是被巨大的动能带动着,以诡异的运动曲线发生移动。譬如被击中大腿的一个人,就在突然大腿向后腾跃起来。正常人类在平日里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熟练的弓箭手每一轮箭雨相隔一分多钟,熟练的炮手每一发炮弹相隔不过半分钟。没等蒙古弓箭手们射出第二轮,屯田军的第二轮炮击就完成。96门火炮再次将96颗炮弹射向蒙古弓箭手的队伍。并且再次造成了杀伤。
弓箭手也是人,见到前后左右的战友被炮弹打得血肉飞溅,听着没被立刻打死的战友发出垂死的惨叫。他们心念震动,原本能够熟练射出箭支的动作完全走形。那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弓箭手们手足酸软,甚至连弓都拉不开。
就在此时,屯田军第三轮炮击也已经完成。又是96颗炮弹呼啸着落入弓箭手的密集阵列,再次打死打伤了一些弓箭手。这样的打击已经超出蒙古弓箭手们的承受范围,他们虽然不至于抛下手中的弓箭,却本能的连连后退,想距离危险更远一些。
与那些位置靠后,有盾牌保护的步兵相比,炮兵们更靠前,更没有遮拦。见蒙古弓箭队伍大乱,炮兵连长们都大大松了口气。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无条件的欢喜,每个炮兵连长都扯着嗓子喊道:“快!给大炮降温!给大炮降温!”
有人用湿布在炮身外面涂上水,有人用裹着湿布的通条在炮口里面擦拭。水受热之后变成蒸汽,现在又是九月中旬,大概是西历的十一月初。屯田军各个炮位上都有些雾气腾腾。只是此时炮击时的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即便是有着敏锐视力的蒙古万户戈尔滕也没能看出来。
当然,戈尔滕万户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些细节,他满心只有三个字‘怎么办’。弓箭手们伤亡了七八十人,占八百多弓箭手的十分之一。只是这么点损失就让弓箭手们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
弓箭手靠不住,难倒现在派步兵上去和对面的宋军正面对刚?戈尔滕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对面宋军数量几乎是蒙古军的两倍,正面对刚的危险性太大。更何况蒙古弓箭手们已经无力再战,对面的炮兵可是毫发未伤。步兵进攻过程中大概是吃上不少炮弹的。
既然找不出进攻的思路,戈尔滕果断下令,“撤!”
蒙古军与宋军各摆了一个宽度超过一里地的战线,撤退的命令传到蒙古军千户那里也需要四五分钟。屯田军的火炮冷却并不需要这么久,等蒙古千户们得到命令之时,整个步兵方阵里面也挨了六轮炮击。炮弹在密集的人群中造成了更加惨烈的杀伤,将近六百颗两斤重的炮弹造成了两百多伤亡,并且打乱了蒙古军的阵型。
观战的宋捷吞了口唾沫,战斗打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用再说什么。按照之前数百次的直面推演以及实际操演,此时进入到步兵方阵推进的环节。然而刀对刀枪对枪的战斗对宋捷来讲却是第一次。他人生中唯一的战争经历是占领直沽寨,那次战斗中蒙古军面对民团猛烈的火力选择的不是战斗而是逃命。也就是说,炮击后的战斗对宋捷是全新的体验。对屯田军全军也是全新的体验。
再次吞了口口水,宋捷扯着喉咙对屯田军传令兵喊道:“命令第一线,出击!”
屯田军真的缺乏战斗经历,不过在对面的蒙古万户戈尔滕眼中,这支军队的表现非常非常可怕。枪阵出击的时机把握极好,宋军士兵们平端长枪迈步向前后没多久,承受不住火炮打击的蒙古军开始后撤。战场很快就呈现出蒙古兵败退,宋军前进的态势。从整个局面上看,宋军士兵们貌似处于胜势。
戈尔滕万户心中生出了一阵希望,无数的枪阵都是在这个阶段出了问题。认为自己处于胜势的长枪兵们开始肆意追击,很快就让自己的阵列松动。所以万户戈尔滕只是派出传令兵让各个千户放慢点后撤速度,他自己则命令骑兵行动起来,一旦敌人的枪兵阵列松动,就从侧翼杀进去。戈尔滕万户坚信,只派出一半部队进行追击的宋军兵力没有优势,炮兵又被丢在后面。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让宋军的大好局面顷刻翻盘。
然而追击进行了十几分钟之后,万户感受到心脏仿佛被什么握住般的难受。宋军每一个小方阵的第一排都走着三名擎旗手,擎旗手背后是一排敲着腰鼓的士兵。伴随着整齐的鼓点,处于阵线第一排的敲鼓宋军始终能够保持稳定的步伐。跟在他们后面的宋军长枪兵也得以稳住步伐,快步前进。整个宋军的阵列在大平地上始终保持着一条令人绝望的直线。
戈尔滕万户听说过赵嘉仁的炮兵极为犀利,见识之后觉得真的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可眼瞅着自己的部队经过半刻钟的撤退后已经阵型松动,步兵都开始气喘吁吁。追击的宋军并没有被蒙古军落下,还继续保持整齐的队列以及轻快的步伐。戈尔滕万户彻底懵了,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精锐的军队。更没想到这样的精锐居然还被自己撞上。
眼瞅这支军队从容不迫的有力步伐,戈尔滕万户知道若是不能立刻延缓这支军队的追击步伐。再过十几分钟,蒙古步兵们大概就要疲惫到跑不动。若是对面的精锐宋军还有比蒙古军多一分的力气,就可以对东倒西歪的蒙古步兵实施屠杀。
不得已,戈尔滕对骑兵下令,要他们从侧面接近宋军,用骑射战术牵制宋军的前进速度。
这支骑兵里面有一半是蒙古兵,另外一半是燕地骑兵。前者素来傲慢,认为此时该是展现蒙古威风的时候。后者与这批蒙古步兵都来自燕地,为了拯救亲人,他们也毫无畏惧。原本这些骑兵是准备等到宋军长枪兵阵列混乱时候冲阵的。此时用骑射来牵制宋军长枪兵,不管蒙古骑兵或者燕地骑兵都很有信心能够完成目标。
蒙古短弓的骑射距离有20几米,大概在15到20步之间。看着蒙古骑兵以井然有序的队列从向宋军阵列侧翼奔驰,在接近宋军枪阵侧翼50步外的时候摘下短弓。受到这些骑兵的影响,宋军侧翼枪阵放缓了脚步,这景象让腾格尔万户心中生出了希望。
骑兵继续向前,很快到了距离宋军侧翼40步远的地方。稍加整顿队形,蒙古骑兵划了个弧线,开始靠近到宋军30步远的地方,并且开始和宋军队列伴行。
没等蒙古骑兵靠的更近,宋军的长枪阵侧翼冒出了一股股白烟,除了比较小比较淡之外,这些白烟与火炮射击时候喷涂出的烟雾没什么区别。随着白烟冒出,蒙古骑兵的人马纷纷倒地。
戈尔滕万户第一次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宋军居然在自己的枪阵中藏了火炮!
此战结束三天后,赵嘉仁得到了飞鸽传书。六千蒙古军进攻海州劳动北城,屯田军与之会战,大胜!斩首蒙古军两千。俘获战马一百三十九匹。其他缴获堆积如山。
第140章 海州小战的翅膀
戈尔滕万户不是个没担当之人,更何况部下被人斩首两千也无法掩盖。于是忽必烈大汗就先于赵嘉仁接到了海州小战的详细报告。
随着汉制逐渐建立,所有奏章都要先送到中书省,再由中书省将大事递交给忽必烈。知道了此事的执政们脸色非常难看。蒙古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形象随着灭国数十杀人无算的战功确立起来,可几年来蒙古军在赵嘉仁手上已经败了两次啦。
出乎执政们的意料之外,忽必烈大汗看完之后居然没有生气。他只是叹口气,就命道:“让戈尔滕收兵吧。”
右丞相史天泽一愣,他连忙上前进言,“大汗,就这么收兵,岂不是让赵嘉仁得意忘形。万一他不依不饶的追击又该如何?”
“追击?呵呵!”忽必烈笑出声来,“戈尔滕就是因为小看了宋军,这才在距离宋军比较近的地方交战。若是让战场离宋军再远二十里,只怕宋军就不敢前来应战。”
史天泽也是打过仗的,听忽必烈这么一讲,他也觉得忽必烈所说的有理。什么精锐之师,戈尔滕就不想想,要是宋国真的有这般精锐之师,他们早就反攻山东了。从戈尔滕的描述中,那支宋军完全是依靠离城市近,依靠火器多,所以有胆子出来打仗罢了。
见右丞相退回班列,大将乌兰哈达则问道:“大汗,伯颜大帅让我们全力建造回回炮,可现在看,那火炮真的不容小觑。”
忽必烈微微点头,他见识过赵嘉仁的军船在长江上如何的凶悍。现在看,赵嘉仁的火炮在陆地上一样的凶悍。思忖一阵,忽必烈叹道:“我本以为伯颜所讲的围点打援甚好,不过几年下来只怕让赵嘉仁做大。由此看,竟然不得不速胜了。”
此言一出,郝经等人忍不住两眼放光。速胜意味着减少战争消耗,意味着和平早日来临,而和平就能让文臣派掌握更大发言权,这对儒臣来讲是不胜之喜。郝经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若是担心赵嘉仁,等攻破襄阳之后就不妨先顿兵江北,宋国若是派人前来求和,我等暂不答应,指定要宋国派赵嘉仁前来商议议和。那赵嘉仁若是忠于宋国,大概就会前来。那时候大汗扣住他即可。”
忽必烈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没想到郝先生居然也能想出如此计谋。”
郝经淡然一笑,从容答道:“若赵嘉仁在宋国执政,战事只怕就要拖延许久。战事每拖延一天,又得枉死多少人。与天下黎民万千百姓的性命一比,赵嘉仁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听了如此正大光明的理论,忽必烈被逗得哈哈大笑。其他不少官员也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忽必烈笑完,他问郝经,“若赵嘉仁不肯当忠臣呢?”
郝经镇定自若的答道:“他不肯当忠臣,就必然对临安朝廷心生怨怼。只要他对临安朝廷见死不救,大汗又有什么好怕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宋国覆灭,赵嘉仁又能做什么。”
忽必烈这次没笑。郝经的话解释了一个儒家逻辑,这个逻辑一点都不可笑。
又经过些讨论,蒙古朝廷根据最新的情况对整个战略进行调整。原本准备走海州的佯攻部队转为防御海州,四川那边承担主要的佯攻。同时对伯颜下令,要他加快进攻速度,尽早拿下襄阳。
比蒙古朝廷晚了几天,赵嘉仁也拿到了海州之战的详细报告。赵嘉仁对海州之战的过程评价极高,近代军队与宋代军队的最大区别是纪律以及组织度,能以一敌十的个人勇武反倒不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
干部们也都很高兴。在鄂州之战后,大家对在水战与炮战中击败蒙古军很有信心。对在陆地上与蒙古军作战则颇为担心。此次战斗斩首蒙古军两千,自己这边不过是十二死、三十八伤。死者绝大多数都是在给受伤的蒙古军最后一击之时,因为缺乏经验而被蒙古军反杀。宋捷递交的报告中表示,以后一定要对此多加注意,绝不会再给蒙古军丝毫机会。
“火药用量是不是有点太多?”徐远志从一个很特别的角度提出了个问题。
“嗯,以后要更多的实弹射击。”赵嘉仁表示认同徐远志的看法。
徐远志听了这话,就觉得自己的想法被赵嘉仁误用了。他连忙解释道:“赵知州,此一战就用掉了三万两千斤火药。”
三万两千斤火药需要三万贯铜钱,即便对赵嘉仁而言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不过赵嘉仁并不是只看结果的人,他答道:“以我们现在的层面来看,因为积累的数据不够多,这才根本没办法准确得出消灭一个敌人需要用掉多少火药。想有一个准确的判断,那就得多训练,多打仗。数据积累够了,才能做出相对靠谱的预估。”
徐远志登时就有些懵了,他没想到赵嘉仁的思路是如此清奇。难倒赵嘉仁就不奇怪为什么杀死一个蒙古兵就需要用掉十五斤火药么。就在徐远志准备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听赵嘉仁说道:“杀一个蒙古兵需要用掉十五斤火药是我们以前并没有遇到过的。”
这下徐远志觉得赵嘉仁还算是一个能够说话的人,至少在这么一个问题上,赵嘉仁并非只有奇怪的思路。
而赵嘉仁继续说道:“我们要把这场战斗放到一个体系下面去看,这场战斗是整个体系的第一批数据。所以我反对用因为觉得数据奇怪的角度去看待这场战斗。这么做不科学,这么做对于英勇奋战的指战员们不尊重。”
听了这话,徐远志最初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赵嘉仁的这番话。然而他看到袁弘杰拿着笔记本,刷刷点点的把他在意的话记录下来。而会议记录员更是运笔如风,记录的飞快。
“生命是很贵重的。能上阵打仗的都是壮年,死一个人,一个家庭就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劳动力。父母怀胎十月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到壮年,花掉的钱又岂止十五贯。”赵嘉仁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
这次轮到李鸿钧觉得不太能理解,他开口问道:“校长,这些人都是当兵的,他们可没有下到田里种地,怎么能算是壮劳力。”
对这个问题,赵嘉仁做了解释,“蒙古此次战败,兵力上就出现了两千人的空缺。因为战败,若是再征召兵力就一定会努力征召更多。他们会怎么征召兵力,肯定是从民间征召壮年男子。现在损失两千人,意味着蒙古控制区在很短时间里面至少要少掉两千以上的壮劳力,这批人不干活,反倒要每日吃粮。从壮劳力的角度来看,蒙古控制区的劳动力在失血。”
徐远志这次倒是听明白了,因为大宋也面对这个问题。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不得不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不得不支付高昂的军费,财政就这么被一点点掏空。终于能看到蒙古也开始面对这样的困境,徐远志脸上浮现出了开心的笑容。
如果远在临安的左丞相贾似道贾相公得知大宋民团能在平原野战中痛宰蒙古军,想来他也会露出笑容。不过蒙古人并没有宣传此事的打算,赵嘉仁也一样。这仅仅是赵嘉仁的个人成功,与贾似道并无关系。
所以贾相公就不得不面对襄阳之战的困境。不久前他得知了一个消息,夏贵想趁着秋天涨水之时突入襄阳城的努力失败了。和之前的援助行动相同,这次的失败再次让宋军损兵折将。在巨大的挫折面前,贾似道缩在先皇宋理宗赐给他的西湖畔后乐园中闭门不见任何人。
此时的贾似道已经不再是鄂州之战刚结束时被万千人仰望的贾似道,见贾似道根本不肯承担责任,临安朝廷里面马上就有一票人写弹劾奏章。除了贾似道之外,贾似道的党羽们也纷纷遭到了弹劾。包括提举棉务的赵嘉仁也在弹劾范围内。
然而除去正在战争状态中的襄阳,临安乃至整个大宋的日子反倒安定下来。首先是被公田改革折腾的那些人大概也认命了,反正地也要不回来,再生气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其次就是遭到不少人弹劾的赵嘉仁每年向朝廷提供的铜钱与粮食让公田改革有了个保底,保底让贾相公能够心平气和,贾相公心平气和了,相当一部分公田官并不是那么勤快压榨的人。于是民间的也勉强这么混下去。
不管弹劾的奏章上写的多么夸张,譬如有人写因为贾似道这样的奸臣存在,让天上的星象都为之变化。可现实中的大宋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愿望而变得更好,也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愿望而变得更糟。
当然,世界并非是永恒不变,而是不停变化的。譬如苏州的刺绣业就突然间火了起来,因为苏州的拉动,杭州的刺绣业同样出现景气的表现。这也稍稍增加了一点杭州的税收。
还有就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兼提举棉务赵嘉仁托关系请大宋官家赐予一些‘建盏’。当下的大宋官家在沉重的压力下用女人来疏解,对建盏这种把玩的东西并没有兴趣。鉴于赵嘉仁提出要求的时候还送上了一批贡品,官家就让下面处理此事。赵嘉仁并不客气,经过打点,他一家伙就弄走了五十几个建盏。这种贪婪让负责此事的內侍都摇头不已。
大宋官家手里有大宋最好的建盏。面对镰仓幕府的九州提点,赵嘉仁的使者爽快的说道:“这个建盏名叫九十九茄子。”
看着面前建盏内壁布满的精美金色茄子图案,九州提点下意识的点着头,他的目光完全被这个造型优雅图案纹理独一无二的建盏所吸引,根本挪不开来。
第141章 急流
“这是我们想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使者边说将建盏九十九茄子收回匣子里。
这个动作总算是阻止了九州提点贪婪的目光,他回味了一下使者的话,突然打了个激灵。他讶异的问道:“这是要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
使者慢慢的点点头,这会儿气氛终于正常了许多,他也觉得压力骤减。为了能继续让九州提点恢复理性,使者连忙说道:“我们想请将军阁下答应我们在九州开铁矿。以提点阁下的感觉,将军阁下能答应么?”
九州提点更是讶异起来,他并没想到赵嘉仁殿下居然要到倭国开矿。倭国也派遣了使者前往福州、泉州乃至汴梁,甚至有倭国和尚跟随赵嘉仁的船队抵达天竺与僧伽罗。在那些人的描述中,外面那个无比广阔的世界神奇而且富裕,赵嘉仁是这个伟大世界里强而有力的存在。即便这位大宋宗室的地位低于大宋皇帝,实力也远高于镰仓幕府的将军。
拥有这样广阔世界的强者竟然想到狭小的日本开矿,九州提点觉得无法理解。而他竟然就率直的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赵殿下竟然找不到别的铁矿?”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使者表面上冷静,心里面其实挺绝望。福建这地方的金属的确不少,金属冶炼却是国营企业的范畴。赵嘉仁代表的是航海行会这么一个民间企业,所以不能在福建探矿业里面插一脚。更重要的是,福建这地方大概能用‘山山山’来形容,就算是找到了铁矿,光是运输就能让人崩溃。与福建相比,若是能找到在倭国港口附近的铁矿,就可以直接装船运走,非常便利。
看到使者的表情,九州提点继续说道:“倭国自有倭国国情,俺们国家一切要么归幕府,要么归幕府下的地方大名。想要铁矿与煤矿,须得将军阁下命令地方上贡。可不是说找个矿就可以随意开采……”
赵嘉仁这边与倭国接触这么久,已经充分了解了倭国国情。倭国是一个封建制国家,这个国家存在交易,却还没有一般等价物的概念。除了粮食这种特殊产品之外,大宋的朝廷主要税收方式采取的是货币税收。倭国的镰仓幕府的税收就是封建上贡模式,各个地区以不同的产品向镰仓幕府上贡。镰仓幕府则是以授予旗下各个头领土地控制权,那些土地上的所有产品都由地方头领掌握。
正如九州提点所讲,倭国自有倭国国情。开矿山,就得先拥有当地土地所有权,而这种权力没办法授予外国人。若是镰仓幕府这么做的话,一切都乱套了。
使者追问道:“若是九州提点阁下当做没看到的话,不知我们私下与地方豪强商谈,是否可行?”
“这个……你若是不怕被他们狮子大开口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九州提点的目光还在装着九十九茄子的匣子上来回扫。
使者微微一笑,就把那个匣子收了起来。他拿出另外的匣子递给九州提点,提点打开后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匣子里面装了一只兔毫盏。建盏外形整体是圆的,却能清楚看到工匠在塑形之时留下的痕迹。恰恰是这种工艺,让每一只建盏都古朴典雅,独一无二。瓷器主体采用含铁材料,入手沉重,敲弹有金铁之音。釉面颜色绀黑如漆,温润晶莹,釉面上布满密集的筋脉状白褐色纹饰,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细,闪闪发光。与九十九茄子相比,另有其他韵味。
这东西拿出手,使者也觉得有些心痛。倭国地方上的豪强们在大宋看来也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越是穷困的地方就越贪婪。原本济州岛还从九州往回运煤,等赵嘉仁下令占据了军舰岛,从那里开始获取煤炭后,与九州那帮吸血鬼的煤炭生意马上就被终止。所以给九州提点一个建盏,差不多就是肉投馁虎,有去无回。
就算是省了一个九十九茄子。使者不得不这么自我安慰起来。
等使者把消息回报,赵嘉仁也只能叹口气。他其实是想去石见银山‘开铁矿’,没想到倭国居然如此较真,此事也只能暂时放下。毕竟此时的大敌乃是蒙古,同时得罪蒙古与倭国并非上佳的选择。
而且此时赵嘉仁也挺忙,大宋名寺代表团与苏杭刺绣业代表团前后脚的抵达福州。前者各个表示自己梵语水平可以轻松与天竺与僧伽罗国人交流,所以希望能够乘船前往两国弘扬佛法。后者更直率,他们觉得苏杭刺绣乃是全世界最好的,很期待在为大宋人民服务之余,把中国刺绣服务推广到更广大世界中的用户那里,譬如天竺国的土王。
对这种有上进心的人,赵嘉仁从来都愿意帮助。亲切接见这些代表之后,赵嘉仁把这帮家伙交给航海行会去处理。除了公事繁忙之外,赵嘉仁的老婆此时又给他生了个闺女,赵嘉仁也愿意多回家照看一下老婆孩子。
冬去春来,进入了咸淳三年。赵嘉仁努力经营着他的事业。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多,投入越来越大。剑麻适应了大宋的国土,去年第一批收割的剑麻经过几个月的尝试,总算能从叶子里有效处理出亚麻丝来,这给航海行会增加了一个白棕绳的新产业。
然而这些依赖土地的行业则让航海行会更深刻的感受到福建人多地少的矛盾,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干脆就到暹罗那边种植剑麻。赵嘉仁内心并不赞同。到暹罗种植剑麻太远,航运也不方便。现在的广南东路,琼州(海南岛),交趾都有大量空闲土地,可以充分搞种植园。可赵嘉仁身为宗室,又是被人不断弹劾的‘奸臣’,这么搞起来只怕是自找麻烦。
赵嘉仁为他遇到的问题发愁,贾似道则为了解决他遇到的问题,再次发动了援助襄阳的军事行动。去年夏贵趁着汉水春天暴涨,河面突然变宽阔的时机成功运输大量物资进了襄阳。此次他还想故伎重演,然而船队只是前进到汉水下的第一个蒙古城寨就被蒙古投石机死死封锁在水上无法前进。
与夏天相比,春汛的河面宽了将近两倍。蒙古城寨栅栏有相当一部分都泡在水里。浑黄的河水拍打着木栅栏,激起许多浪花。城寨下的投石机挥动长长的木臂,将巨大的石块投向船只。没有击中船只的石块在河面上激起一两人高的水柱,接着以落点为圆心荡漾起好大一圈涟漪,片刻后涟漪就被奔腾的河面吞没。
因为是逆流而上,又是水流湍急的汛期,船只行进速度更慢。这里的投石机能投射超过30斤的石弹,只要挨上一颗,大船就立刻被摧毁。此时河水下有些桅杆从水下露出一截,并且在湍急河水的推动下顺流而去。那些就是被石弹摧毁的大船。
被石弹击中的小船则是完全破碎,船上的人员被河水卷入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碎木片迅速被河水冲走,片刻后同样无影无踪。
夏贵的船队已经损失了十几艘大船和二十几艘小船,现在整个船队都停在蒙古城寨的投石机射程之外。去年的此时,蒙古人没经验。他们投石机错落着放。夏贵的船队就不断改变航道,利用宽阔的水面来避开投石机的威胁。今年蒙古的城寨大大改变,在同一地点的河道两边各建设一座城寨,并且在城寨里面换上威力更大的投石机,死死卡住河道。
有脑洞大开幕僚建议干脆船队不顾生死,硬冲过去。这个建议马上遭到了几乎所有与会将领与幕僚的反对。的确,蒙古投石机的射速不快,硬冲的话可以让一部分船只通过。然而既然注定有船只要被击沉,谁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被牺牲的那些人。
若是不能如此,那就只能在陆地上发动进攻,拔掉蒙古的据点。这个建议甚至没人提起,宋军去去年开始已经做了尝试,结果是根本没用。依托了城寨的蒙古步兵并不好打,而且一旦宋军打得精疲力竭,蒙古骑兵就会突然从背后杀出来,给宋军造成了很大伤亡。
就在此时,有小船送来消息,有战船顺汉水而下,看着是要与宋军交战的意思。夏贵将军听到这消息,就换上中等军船赶去观看。果然在宋军的船队前面出现了一支船队,船只看上去非常熟悉。二十名桨手,一面小横帆,船头一门一斤炮。与宋军的内河战船完全相同。
夏贵看着那些内河军船上悬挂的‘刘’字旗号,忍不住破口大骂刘整这个叛徒。也不知道是不是蒙古水军万户听到了七八里外的夏贵将军将其称为‘三姓家奴’,悬挂着刘字旗号的船队竟然离开投石机的射击范围,径直杀向夏贵的内河战船船队。
“擂鼓!迎战!”夏贵将军毫不迟疑的下令,他并不认为蒙古水军有什么好怕的。
与此同时,在襄阳城下的蒙古军也擂起战鼓。吕文德站在城头,盯着城下180步远处的那些投石机。从体型上看,这是吕文德见过的最大的投石机。此时投石机边已经围绕着大量蒙古兵,看着他们在缓慢却不停歇的操纵着投石机,吕文德就觉得心一阵阵的发慌。
几年前,蒙古耍奸计,请求在襄阳附近建设贸易点。吕文德利益熏心就答应了,这也让蒙古军在襄阳附近拥有了军事据点。那时候吕文德气的大病一场,之后就经常出现胸闷、气喘,有时候心脏悸动毛病。此时,吕文德觉得心脏悸动的更加厉害,他手扶城头开始大口喘气。
蒙古军阵中的鼓声突然停歇,战场上宁静下来。只有春日里依旧料峭的寒风从城头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随着一声有些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蒙古军的一架投石机的木杆如同一条突然窜起噬人的毒蛇般腾上空中,即便隔了180步,就是270米远的距离,吕文德也能听到木杆快速划破空气时发出‘呼’的一声。
襄阳的护城河有150步宽,230米左右。木杆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抛出,这块大石以稳稳的轨迹在空中飞过180步的距离,完全飞越过襄阳的护城河,重重的撞在襄阳城坚固的城墙之上。
因为在四川待了许久,吕文德有过一些小地震的经历。在他听到巨大的响声之前,就感觉到脚下的城墙猛烈的晃动,仿佛是发生了剧烈的地震。这晃动让吕文德的胸口悸动更甚,随着一阵强烈的心慌,吕文德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利刃插入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啊……”捂住胸口,吕文德不由自主的弯下腰,站都站不稳。
在距离襄阳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夏贵将军目不转睛的看着水上的战斗。不管两边的将领是什么心情,双方投入战场的水军都知道一斤炮的厉害。这玩意在近距离上击中水线一发炮弹,军船基本就报废了。命中两发,军船大概就要沉没。不让敌人命中军船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对方远些,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想在远距离击中敌人的船只,靠的是运气。
想远离敌人比击中敌人容易得多,小船上二十个桨位的目的就是要提供充足的动力。于是两边的船只倒也小心翼翼,在水面上兜着圈子对射。汉水上先是炮声隆隆,看得出宋军的炮兵训练的很好,他们的射速比蒙古炮手快。蒙古军打出一炮,宋军的炮兵大概能打出两炮甚至三炮。炮弹激起的水花在蒙古军军船前后左右溅起水花,这让夏贵将军大为失望。在这个距离想命中敌人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宋军的炮击终于迟缓下来,放了这么久的炮后,炮管火热。为了降温,必须停下射击。就在此时,一直兜圈子的蒙古军军船放弃了兜圈子的轨道,船上所有桨手用尽全力划桨,蒙古军船直直逼近宋军军船。
夏贵见到这局面,最初还有些迷糊。不过他身经百战,猛然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此时宋军军船无法射击,蒙古军军船上的火炮可没有那么滚烫。不等夏贵将军下令宋军军船撤退,蒙古军军船就逼近了宋军军船。
距离越近,射击的精准度越高。逼近到拼命逃窜的宋军军船二十米左右,蒙古军的火炮开始喷吐出浓烟。随着炮声宋军军船的船身猛烈震动,同时船上的水手中传出惨叫声。
第142章 樊城城头
“大帅,三日内能破樊城城墙。”蒙古万户兼行省平章事阿术面对征南大元帅伯颜,说的平静而且认真。
伯颜性子淡薄,听了之后也不激动。他询问起宋军在襄阳与樊城之间架设的浮桥。
吕文德与吕文焕都有非常丰富的战争经验,即便被四面包围,两人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他们在隔江相望的襄阳与樊城之间建起浮桥,并且对浮桥进行重重保护。在防御兵力没有增加的同时,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两城的兵力进行更有效的使用,大大提高了守城的实力。
阿术身出身蒙古名门,大蒙古国开国功臣速不台之孙,都元帅兀良合台之子。他身经百战,回答的时候也自然有份沉稳,“大汗这么着急的严令破城,这浮桥只能由他们去。既然我军兵力已经增加到十六万,先全力攻打樊城,应当没有问题。大帅,我有一事不解。围点打援遇到了什么问题?竟然让大汗这么快就变了主意。”
面对阿术的疑问,伯颜也不得不直言相告,“戈尔滕带五千人攻打海州外的农庄。面对一群在海州种了四年地的大宋民团,戈尔滕战败,所部被杀两千。我专门写信问他,若是再战一次,他可否能赢。戈尔滕回信说,他战败后反复思量,找部下商讨当时战局。竟然找不出丝毫获胜之道。在海州屯田的乃是赵嘉仁部下的民团,大汗怕再给此人几年时间后无法抗衡,便要提前灭宋。”
听了这么一个回答,阿术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却没有对这个政策讨论下去。他思忖一阵后失望的说道:“既然如此,我等顺着汉水而下,得有许多硬仗要打。”
伯颜再不说话。打硬仗是阿术等大将的工作,伯颜承担的责任是安排这些大将去打哪些硬仗。阿术觉得不对头,可以去问伯颜,然而伯颜遇到问题就无人可问,所以他寂寞到必须与沉默为伴才行。
当然,伯颜并不知道此时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在襄阳城内,吕文德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在城头上见到蒙古军的回回炮击中城墙,受到刺激的吕文德发生了心绞痛。而好巧不巧,蒙古军的第一轮试射中,一枚巨石直接命中襄阳城内的谯楼。
谯楼是古代计时报更的更楼,又称“滴漏台“。这座建筑在城内,却被一发巨石摧毁了将近一半。吕文德原本身体就不好,看到这些之后登时倒地不起。虽然好歹被救回来,整个人也生命垂危。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蒙古的重型回回炮对樊城进行着猛烈射击,这种回回炮能将300斤的巨石轻松发射到200米以外,‘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城内一片大乱。这种末日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影响了吕府的上下,也让感受到这气氛的吕文德陷入了绝望。
此时心绞痛又大大发作了几次,将吕文德折磨的形容枯槁脸色惨白,而他弟弟吕文焕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哥哥吕文德的手,身体不由之主的在颤抖。
“我……我当时没有听你劝阻,酿成大祸。误国者乃我吕文德!”感受着强烈的痛楚,吕文德挣扎着说道。
听哥哥到了此时还不忘自责,吕文焕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道:“哥哥,这也怪我不中用,没能破了蒙古营垒,徒然让他们做大!”
听弟弟劝慰,吕文德想对弟弟吕文焕说些什么。可又是一阵剧痛,让他只有艰难喘气,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痛了多久,吕文德徒然感觉剧痛消退了,除了意识恢复清醒之外,身体还感觉到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他根本没有病过。
若是普通人,大概会生出自己的病已经不治而愈的错觉。戎马一生的吕文德并没有被这样的假象所欺骗,虽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吕文德还是感觉到死神马上就要完成最后的工作。他握住弟弟的手,赶紧交代着自己最后的话,“一定要守住襄阳樊城,不能不报答大宋的恩情,不能不报答贾相公的知遇之恩……”
虽然已经尽力使用了最快的语速,吕文德自己都不确定最后一句话是不是真的说出来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包围住他的全身,吸干了他所有的气力。在视野陷入黑暗的时候,吕文德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浮上空中,向着不可知的温暖黑暗中不断前进。
吕文焕只听到哥哥吕文德说了句‘一定要守住……’,之后就见哥哥嘴唇蠕动,却什么都听不清。虽然他竭尽全力去倾听,然而此时蒙古的回回炮又开始猛烈射击,石弹摧毁着城内的建筑,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甚至传入吕府,掩盖了吕文德本就微不可闻的最后遗言。
吕文德的死让城内本就浮动的军心士气更加跌落,有军官得知这消息之后越城投降了蒙古。得知吕文德的死讯,阿术立刻下令强攻樊城。先是城墙被硬生生砸破了几个缺口,蒙古军与宋军进行了惨烈的肉搏战,最终宋军不敌蒙古军,被蒙古军攻入樊城。
若是一般的战斗,此时大概就已经结束。然而阿术坐等的好消息并没有抵达,宋军并没有从樊城撤退。吕文焕亲自领军渡过浮桥,对樊城进行了增援。尽管没能听全哥哥吕文德的遗言,不过那句‘一定要守住’便已经足够。
此时的吕文焕心中沸腾的全部是要完成哥哥遗愿的冲动,拎着武器,吕文焕亲自带兵反攻城头。贾似道得到了赵嘉仁提供的铜钱之后竭尽一切力量保证吕氏集团的供应,不光吕氏兄弟感受到大宋朝廷的恩情,这些大宋军人也感受到了大宋朝廷的恩情。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也没有后顾之忧。每日里勤加操演,战斗力着实不弱。
此时有大将亲自带头反攻,杀红眼的大宋士兵随着吕文德一起发动反攻。竟然将蒙古军队打下城去,再次夺回城墙。此时夜色降临,蒙古军也不敢再次攻城,只能暂时撤下。
精锐就是精锐,即便是极为疲惫,宋军依旧在军官指挥下趁着夜色抢修城墙。第二天阿术远眺樊城,发现宋军竟然用石块与填土的麻袋塞住了破损的城墙,大宋的旗帜与吕字旗依旧在城头高高飘扬。
即便是身经百战,阿术也不得不叹口气,在心里面承认了自己判断有误。想拿下襄阳与樊城的难度比他想象的更大。
第143章 见到官家赵禥
“知州,这是最新的股东统计。”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将一份报告放到赵嘉仁桌上。
赵嘉仁没有立刻去翻看,随着统计方式上了正轨,赵嘉仁对浏览大堆表格完全没了兴趣。一会儿他有空的话,大概会看看总结性表格。
袁弘杰又拿出一份报告,“知州,这是有问题的投资人。”
这次赵嘉仁立刻拿起了表格仔细看起来,在上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之后,赵嘉仁把表格放下,这才问袁弘杰,“此事保密么?”
袁弘杰立刻答道:“当然保密。这等事情若是被人传出去,岂不是要出事么!”
“继续保密!”赵嘉仁答道。
等袁弘杰下去,赵嘉仁再次拿起了问题投资人名单。航海行会针对股东与投资人有秘密调查,如果出现异常的资金投入,会马上启动紧急调查措施。随着航海行会建立的各家族各人物的数据库内容越来越完整,那些异样的资金流动就越来越显眼。譬如,拥有上百号人,总土地面积不足一百五十亩的家族,却能拿出上千贯铜钱。
对于要怎么对付这些人,赵嘉仁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准备在干部会议上宣布这些决定。让干部们知道这么做的下场不是坏事,有外部压力的人才更容易保持理性的自控。然而赵嘉仁在两个时辰内就感受到了一句很著名的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他召开干部会议,朝廷宣旨的人员就到了赵嘉仁面前,旨意中要求赵嘉仁即刻前往临安商议国家大事。
在表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不恭敬的行动,然而赵嘉仁心里则是大大的不高兴。他在接到旨意之前有太多次考虑过自己与临安朝廷的关系,从个人的角度来算计,临安朝廷如历史上覆灭是最好的。临安朝廷投降后,文天祥丞相无力对抗蒙古,赵嘉仁对蒙古可没有丝毫畏惧。哪怕只有当下的实力,赵嘉仁也不认为蒙古灭宋的主力在他面前能讨到什么便宜。
现在圣旨要赵嘉仁马上前往临安,估摸着不会是鸿门宴,而是商讨援救襄阳的问题。事实上贾似道这两年已经给各路发文,要他们派兵援助襄阳。能入襄阳者重赏。此次去临安,大概是贾相公觉得自行行动的援军不给力,想组建一支更有战斗力的援军吧。
若是贾似道给赵嘉仁一封信,赵嘉仁还能直接写信告知贾似道他的想法。然而此次是官家下旨,赵嘉仁发觉自己连拒绝的理由都没了。最后他索性心一横,既然躲不开,那就快去快回。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对妻子讲述了此事,赵嘉仁立刻上了快船前往临安。
这是一艘400吨左右的战舰。和那些武装商船相比,这艘船完全放弃了运货的需求,追求速度与操作性。船身更加修长,帆更多更大。而且专门设计炮击层,让船身高度降低,重心更稳。
如此调整的结果就是船只晃动增加,前来送旨意的大使上船后没多久就躺在吊床上起不来。三天后船只抵达庆元府,传旨大使也没有能完全恢复过来,他是被抬上岸的。昏昏沉沉之间,大使还迷迷糊糊的问:“怎么半路就停下了,官家要赵知州尽快赶到临安去。”
抵达临安,赵嘉仁立刻前往去见官家赵禥。上一世为官都是在现在这位官家手下,赵嘉仁觉得自己有能力对付这位青年。从辈分上讲,赵嘉仁是官家赵禥的叔叔。从实际年龄上将,两人却是同年,官家比赵嘉仁还大上几个月。
除去这些生物学的数据,两人从见识到能力上的差距实在是太过于巨大。赵嘉仁见到官家之时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而官家见到赵嘉仁之时却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当赵嘉仁询问官家有何要事所以下达圣旨,官家竟然说道:“这是贾相公要诸位安抚使与将军进京。”
要是你听贾似道的,那还要你有什么用?给贾似道当傀儡么?赵嘉仁在心里面忍不住大大的腹诽起来。上一世的时候赵嘉仁就对现在的官家宋度宗没什么高评价,此时能够认真接触,赵嘉仁的评价更低了几分。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理解大宋的制度,更不理解自己在这个制度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拥有什么样的权力。
正因为如此,赵嘉仁倒是不解起来。宋理宗本人也算是经历过波折与磨难,对于权力的感受还算靠谱,为什么要选出这么一个人完全不懂政治的人来当大宋官家?若是选出赵嘉仁的话,现在的大宋哪里会走到……
强行打断自己的想法。赵嘉仁知道此时不该想这种问题,也不适合想这种问题。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幻想自己登上官家的位置要如何如何,而是要以最高的效率处理在必须在临安才能解决的问题。
拉回心情,赵嘉仁问道:“既然官家是应贾似道所请,那臣请问官家对臣还有什么吩咐么?”
“这个……我对赵知州并无所请。”官家赵禥答道。也许是见赵嘉仁态度温和可亲,而且又是与自己年龄相仿,赵禥忍突然面露微笑,“上次赵知州送来的礼物甚好。”
赵嘉仁一时想不起自己上次送的贡品与礼物都有啥。上次他送的贡品有蜡烛、透明皂、香水、毛巾。也不知道官家赵禥到底喜欢哪个。瞅见赵嘉仁的表情,官家赵禥的反应倒是挺快。他立刻说道:“就是那个能在镜子前面边跳舞边放曲子的小盒子。”
“……哦哦。是八音盒。”赵嘉仁这才想起自己的众多最新产品之一。八音盒可不光是官家赵禥喜欢,在蒙古、倭国、天竺、大食,都有很多人非常喜欢。而且里面的曲子也都是名曲,加上在一个柱子上旋转的纱衣女子,还有作为背景的镜子。这玩意的运到目的地之后,是有多少卖多少。
知道了这些后,赵嘉仁连忙说道:“官家喜欢就好。”
本来是礼貌性的对话,赵嘉仁却看到赵禥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见到八音盒时候的心情,赵嘉仁笑道:“八音盒不仅有这些曲子,还有别的曲子。臣回到福建后会给官家多送几个播放时间长的。”
听到这话,官家赵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赵嘉仁觉得赵禥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年轻人都这样。但是一个官家在本职工作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表现,在享乐上哪怕只是有普通的表现,都让赵嘉仁觉得不太对劲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仁不得不批判起自己的封建思想。封建时代的人们认为人天生就该有高低贵贱,天然就有能力上的不同。这种为等级制涂脂抹粉的谎言延续了许久,赵嘉仁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影响。
然而再转念一想,赵嘉仁又觉得自己未必真的是封建思想浓厚。毕竟在他的时代,地位比较高的人普遍更努力,各国元首必然在很多方面有超出赵嘉仁的能力。
但不管自己是哪些地方出现了错误,赵嘉仁至少重新对官家赵禥做了一个定位上调整。他就是一个还算正常的普通青年。
第一步是找官家走流程,先见了官家,确定此行的目的。第二步就是前去下一个目标人物贾似道那里。
赵嘉仁记得贾似道曾经将他拒之门外,所以赵嘉仁到了贾似道门口的时候也做了被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不过此次即便天色已晚,贾似道还是很爽快的请赵嘉仁进府。此时已经四月,外面不算冷,贾似道就在花厅里面摆了一桌酒席。
两人先饮了一杯上等朗姆酒酒,贾似道感慨的说道:“嘉仁,我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对在扬州饮酒,你对我讲,若是与蒙古开战,请我务必带上你。”
“呵呵……”赵嘉仁干笑了一声。事情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贾似道此时叫赵嘉仁来的目的还是为了援助襄阳。
襄阳一破,大宋也就基本上完蛋了,贾似道对此极为上心本来也是应该的。然而此时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赵嘉仁对于贾似道有所求,他就必须拿出与贾似道能够交易的东西。冒着巨大危险参战,帮助贾似道取得战功,就是赵嘉仁能够拿出来与贾似道交易的筹码。而现在的赵嘉仁对贾似道已经无所求,即便有,大概也是‘你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捞太多’!
所以赵嘉仁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他立下了远超群臣的功劳,扛起了沉重的赋税责任。然而赵嘉仁得到了什么呢?他所做的一切被面前的贾似道拿走许多,未来所做的也要被贾似道拿走更多。
贾似道是个聪明人。虽然权力欲很重,虽然做事情的时候尖酸刻薄,贾似道知道好歹。他又端起酒杯敬了赵嘉仁一杯,然后叹道:“嘉仁,我读书之时读到国士遇之,故国士报之。便以为自己读懂。你上次写信来告诉我,要我尊重你。我当时竟然还没想通。此时嘉仁闭口不言,我觉得嘉仁大概觉得我从你这里要的太多,却从未报答过你的辛苦。此次请嘉仁前来,我反复思考此事,觉得嘉仁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一直觉得嘉仁是从我这里得官,现在再想,没有我,嘉仁也必然能坐到知州。”
赵嘉仁觉得贾似道的话是真话,不过让贾似道这样的大人物承认自己错了,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人类认错就在否定自己,这时候他们往往不是选择否定之否定,通过唯物主义辩证的态度去提升自己。而是记下这个怨恨,等到有机会就去消灭‘让他们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存在’。消灭了让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就等于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从而让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虚妄幻想还能够继续维持下来。
打起了精神,赵嘉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问题。他等着看贾似道接下来要如何表现。
果然贾似道没有说太多肉麻或者煽情的话,他挥手示意,没多久亲随就领进来一个人。此人身体结实,举手投足间都是练家子的感觉。赵嘉仁也精擅武术,他能从此人身上感觉到练家子之外的东西,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有股子杀气。
并非是因为此人身穿军服让赵嘉仁有了这种感觉。那人表情专注,认真,并且不在乎生死,证明这名军人大概会随时返回战场。
那人走到桌前,先给贾似道行礼,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嘉仁。那种杀气带来的压力让赵嘉仁忍不住换了个坐姿,处于可以随时动手的姿态。贾似道则给两人介绍起来,“张将军,这位就是赵嘉仁赵知州。在鄂州之战时曾经封锁大江,让蒙古军在大江两岸不能往来。”
那名军人一听登时就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他先是给赵嘉仁深施一礼,接着大声说道:“赵知州,俺在襄阳的时候就听已故的吕太尉好几次提起过你。吕太尉说,若是由你带援军,蒙古军定然拦不住。”
赵嘉仁并不知道襄阳发生了什么,所以能听这位军官想表达的一部分意思,却也有不少信息并不清楚。
见赵嘉仁面露不解,贾似道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民团的张贵张将军。他曾经带兵攻破沿途阻碍,带援军进入了襄阳。此次吕文德病故之时,蒙古军猛攻襄阳。张将军带兵血战,总算是守住了樊城。”
经贾似道这么一讲,赵嘉仁神色也郑重起来。他原本就没有小看吕文德与吕文焕,即便吕文焕最终投降蒙古,赵嘉仁也觉得此人并非要彻底打倒。而张贵与张顺这两名民团出身的将领,赵嘉仁在上一世就知道他们的英勇事迹。
此时贾似道又讲道:“蒙古军把襄阳围困的如铁桶一般,张贵将军精于水性,他在河里潜行三天,这才躲过蒙古人出到外面来。正好遇到在攻打河口城寨的夏贵将军,夏贵将军就送张将军到临安来求救。”
赵嘉仁神色郑重,这话正好与赵嘉仁在上一世所知道的消息吻合。听贾似道提到襄阳,张贵虎目圆睁,大声说道:“赵知州,此时襄阳城内数万官军兄弟,几十万百姓被蒙古困死。若是不能送援军进去,城破后他们大概都会被杀。赵知州,吕太尉生前经常提起你来,我求你带兵援助。你救救大家吧!”
因为情绪发自内心,张贵说到最后,眼中热泪盈眶。他觉得流泪未免太羞耻,连忙用衣袖擦去。
贾似道则仔细的观察着赵嘉仁的表情,这个年纪轻轻就奸猾似鬼的知州如那些官场老滑头一样,人性正在快速被磨灭。同样是官场老鬼的贾似道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让赵嘉仁立刻相信。所以他思前想后,只能让张顺来向赵嘉仁哀求。
在张顺介绍情况的时候,赵嘉仁只是静静的听,表情根本没有变化。张顺最后一句‘救救大家’的话发自张顺肺腑,贾似道自己都被这绝望与恳求的情绪弄到心中激荡。此时贾似道看到赵嘉仁的表情也变了,那同样是被感动的模样。
希望的感觉在贾似道心中油然而生。
第144章 如以前般谈利益
赵嘉仁知道自己被感动了。激动的心情,加速跳动的心脏,都能证明这点。
如果张顺是个只会让别人去送死的人,赵嘉仁就不会被感动。
如果张顺哀求的是‘救救襄阳’,赵嘉仁也不会被感动。
当亲自上阵奋战的张顺哀求赵嘉仁‘救救大家’!赵嘉仁就真的被感动了。
在接下来的一瞬,赵嘉仁低下头,本能的在给自己寻找一个不用去救援像样的襄阳的理由。之前的时候赵嘉仁能够很轻松的选择拒绝拯救襄阳,那是因为襄阳在赵嘉仁的心中仅仅是一座城池,仅仅是关乎贾似道贾相公与赵禥赵官家代表的临安政府安危的城池。
赵嘉仁觉得自己对临安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他对临安朝廷到现在为止的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比例。若光是付出多而没有实质性回报也罢了,赵嘉仁还得应付官员们的攻击,提防上至贾似道,下至贪官污吏的觊觎。
然而张顺却让赵嘉仁换了一角度。襄阳不过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城池,让蒙古人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去围困攻打的不是襄阳那些冷冰冰的城墙与工事,而是城中那些为大宋奋战的人们。真正为国家承担起战争中最残酷内容的正是那些人,真正用行动实践了爱国心的正是这些人。面对这些真正的战士,赵嘉仁再也没有办法用彻头彻尾功利实用的态度让他们‘去死吧’。
虽然不知道赵嘉仁心里面具体在想什么,贾似道却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让赵嘉仁领兵援助襄阳已经变成了可能。先让人将张顺请下去,贾似道对赵嘉仁说道:“嘉仁,现在朝廷能收的上来的铜钱,能收上来公田粮食,十成中至少有一成多是你缴纳给朝廷的。这些钱中很大一部分本该是你赚到的钱,现在你为了大宋给拿了出来。你乃是大宋的功臣。可朝廷现在艰困到如此地步,我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事物。我就只问嘉仁两件事,一件事请你救援襄阳,嘉仁要我做什么。另一件事是,待得嘉仁你援助襄阳成功,嘉仁你要我做什么。”
听完了贾似道的话,赵嘉仁心中大为讶异。难倒突然间所有人都成长啦?连贾似道这样的人都懂得去尊重别人了么?贾似道是个政治家,是个尖酸刻薄的政治家。
心中有着不解,赵家人却没有打太极拳。他对自己很清楚,如果此次他去援助襄阳,也许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如果此次他不去援助襄阳,必然会终生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谈不上是什么好人,赵嘉仁也希望自己能够站在正义的一方。而正义就需要有行动才行。
“若是让我领军,朝廷里面必然要议论纷纷。贾公,我们不用自寻烦恼。我觉得不如这样,你可以派两路人马前去援助襄阳,我先出发。也许后出发的人马能赶上我呢。那时候大家能合作自然是最好。就算合作不了,也不至于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吧。”
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贾似道听了之后是发自内心的连连点头。在大宋集结大量援军并不困难,把援军有效的组织起来却是件难事。赵嘉仁好歹是进士出身的正四品官员,他要求当主帅并不过份。但这么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主帅,援军必然要出事。那帮军头们可不会向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低头。到时候内部必然出现激烈的人事斗争。
若是按照赵嘉仁的建议,组建援军可就容易了许多,也给贾似道减少了太多麻烦。然而贾似道却不得不考虑到一个问题,赵嘉仁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他的部队几乎是要独力承担最沉重的战斗,在战功上却要被其他人大大分走一票。
“嘉仁不觉得委屈了自己么?”贾似道不解的问道。
赵嘉仁不想说出他信不过其他人的话,所以他就直接向下一个话题迈进,“既然是为国做事,就没什么委屈不委屈好谈。贾公,若是我能成功救援襄阳,我的兵我要带回去,进驻襄阳你得找别人。”
“好!你只管突入襄阳,别的都不用管。”贾似道果断的回答。
赵嘉仁继续说道:“若是我能成功救援襄阳,大概福建也不能待了。我不想到临安,我想去广南两路。”
听了这话,贾似道眉头皱起了一个川字。以这样的功劳,连升数级,当个右丞相都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当到执政更是理所应当。然而赵嘉仁居然要去广南两路,这可就完全不正常了。
在大宋看来,岭南几乎是流放地。那地方汉人少,土人多,瘴疠遍地。莫说立下大功之后前往岭南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赵嘉仁在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差事结束之后到了岭南做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安抚使,都会被认为是一种贬斥。
贾似道知道赵嘉仁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既然他提出来,就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事情。所以贾似道本想答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去岭南?”
赵嘉仁知道贾似道是不好欺骗的,他索性实话实说:“航海行会若是想做大,就必须依托两广,建设两广。此时交给别人去做,已经是难为别人。而且到岭南的官员心里面谁没有些怨怼,若是他们把气撒到航海行会上,我可吃不消。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在岭南亲力亲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听了赵嘉仁的解释,贾似道也觉得能够理解。航海行会乃是赵嘉仁赚钱的大头,此事不仅贾似道清楚,临安朝廷里面也颇多人知道此事。既然朝廷给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就得给政策。
“我现在就可答应。不管成或不成,我都会让嘉仁去广南东路。这个官职么……”贾似道沉思片刻,就已经想好,一串官名脱口而出,“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提点棉务。”
“还有云南招讨使。”赵嘉仁补充了一个贾似道没想到的职务。
这下贾似道大惊,他没想到赵嘉仁不仅要在广南东路做生意,甚至也考虑到与蒙古打仗的事情。
第145章 宣传阵地
既然确定要前去援助襄阳,赵嘉仁没有迟疑。他离开贾似道那里之后甚至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在商业据点睡了一晚,第二天前往爹妈家里拜见一下。
老爹赵知拙此时已经六十多岁,就等着今年致仕。因为年龄到了,现在他也就是在礼部挂了个名,去不去都不影响礼部正常运作。见到家里最有出息的三儿子突然出现,老爷子颇为讶异。
赵夫人脸上先是欢喜,片刻后就迅速变成了担忧,她拉住赵嘉仁的手叹道:“你这次又要去打仗,可千万要小心。”
“呃?”赵嘉仁与赵知拙都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赵嘉仁万万没想到老娘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赵知拙则是完全不理解自家夫人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儿子的表情中确定了事情真相,赵夫人眼圈登时就红了。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赵夫人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个笑容,“三郎,你城府浅。心里有啥事,脸上马上就能看出来。你现在的模样和你要去鄂州打仗之前一模一样,别人说领军大将们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怎么能领好兵呢?”
看着自己儿子默认的表情,赵知拙才确信自家夫人没有瞎说话,他忍不住怒道:“贾似道不知道爱惜大臣么?不仅每日催逼交钱纳粮,现在还让上阵杀敌!哪里有这个道理!”
面对老爹的愤怒,赵嘉仁忍不住反驳起来,“爹,是我自己愿意去给襄阳解围。若是我坚决不肯去,稍稍拿钱粮威胁一下,贾似道哪里敢强行逼我上阵。”
即便儿子做出了解释,赵知拙还是怒气不减,“那你就乖乖的上阵?”
不等赵嘉仁回答,赵夫人反倒开口了,“国家有难,难倒个个都缩在家里不出力?”
被夫人这么抢白,赵知拙气的怒目圆睁,他抬手指着赵夫人,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见家里被折腾到如此地步,赵嘉仁忍不住后悔回家来。可争吵一起,他也知道没啥好说。于是赵嘉仁就以军务繁忙为理由仓皇逃窜,完全不顾家里面的爹娘会因为赵嘉仁的领军之事争吵到什么程度。
离开父母家,赵嘉仁乘船赶回福州。到了自己家,赵嘉仁就不得不对自家夫人说了自己要领军的事情。然后赵嘉仁看到笑容从他夫人脸上消失,看到他夫人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白,看到他夫人眼圈红了,看到他夫人哭了。
赵嘉仁能从爹妈那里溜走,却不能把夫人扔在家里一走了事。他只能板着脸说道:“朝廷已经下旨,我必须去。”
对家里进行了强行通告,赵嘉仁心里面也挺难受。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老婆不高兴。然而参战的事情让赵嘉仁的老婆非常不高兴。这不是个人价值观的问题,这说明赵嘉仁的老婆非常满足于现在的安定生活,战争不仅搅乱了生活,更存在因为战死导致的家庭破碎。以赵嘉仁的夫人秦玉贞的见识,她肯定能理解到这些。
也许是男生这种生物热爱浪漫的幻想,也许是赵嘉仁自己对残酷战争其实没有什么经验,他感觉自己对参加援助襄阳的战斗有股无可救药的热情。然而老婆秦玉贞的反应给赵嘉仁提了醒,那些即将在赵嘉仁的征召下参战的人们有爹妈,有老婆孩子。赵嘉仁的爹妈老婆不想听到赵嘉仁领兵的消息,那些参战人员的爹妈老婆同样不想让他们的亲人上战场。
赵嘉仁不能向那些战士们的家属承诺战士们一定会活着回到故乡,但是赵嘉仁也不能简单的用一句‘我命令你们跟着我去打仗’去给那些参战者的家属一个交代。赵嘉仁就给干校发了一封电报,‘热爱绘画者、绘图专业、宣传专业,一起来到福州来’。
发完电报,赵嘉仁开始考虑宣传工作。文字只针对认字的有用,理解文字意涵需要更久的教育。然而图片却是简单直白,一看就应该能看明白……
想到文字的局限性,赵嘉仁又下令,“让电报员再给我发一份电报,学校音乐专业的学员也到福州来!”
等了一阵,学校传回接收到电报正在调集学员的消息。赵嘉仁觉得自己之前在电报上那么久的努力以及大量的资金投入终于有了回报。
第三天,在马尾与福州的学校里面就开始教授一首新歌。
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
就中国的历史,歌曲里面的‘爱国’‘同胞’‘子弟兵’‘工农’都不是独创的词汇。然而大规模的以暴风骤雨般的模式来宣传这些内容的,赵嘉仁也许是开创了先河。爱国与战争的感染力也大大相同。唱起《大刀进行曲》明显被歌词感动了,或者说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
不过绘画专业的学生并没有让赵嘉仁满意,他们的铅笔素描,或者水彩画,水墨画,都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味道。这也怪不得学生,赵嘉仁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得不到赵嘉仁的认同,这是战争,需要的是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需要的是‘红旗飘飘’,需要的是‘铁马金戈入梦来’的激动感。
被赵嘉仁叫来参与宣传工作的徐远志觉得赵嘉仁有些苛责了,他甚至那些画其实画的不错呢。赵嘉仁懒得和徐远志解释,见那些搞绘画在短时间完全无法实现,赵嘉仁再给学校发报,‘不管是否得到大家认同,甚至是得到了大家的负面评价,但是能画出让大家生出强烈感受画,那种人就给我弄来!’
“赵知州,你这要求大概能与曹操的招贤令相比。”徐远志又忍不住开始评价。
有历史知识就算是有文化,不过文化人是比较尖酸刻薄的,赵嘉仁就觉得徐远志的评价很尖酸。曹操的《招贤令》里面写,‘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着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
很不高兴的瞪了徐远志一眼,赵嘉仁说道:“徐先生,画作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同,不等于道德上有问题。现在我要的是普通百姓的认同,和他们讲什么国家遇难,要百姓舍生忘死的给朝廷效力。百姓不认账的。要是百姓们说的话,他们大概要问,为啥他们承担了那么多赋税,结果国家弄到这个地步!百姓大概还要问官员为何这么无能呢!”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徐远志只是笑笑却没有接这个话头。倒不是徐远志觉得自己很有能力,他只是觉得百姓和朝政之间本来就没关系,赵嘉仁这话就有些借题发挥无理取闹。
过了一天,学校又送来了点人。这些人的画就属于比较另类的,譬如一个学生的个人风格居然是‘哥特风’素描。赵嘉仁觉得这个人大概能在‘塑造鞑子形象’上起点作用。然而还是没能找到让赵嘉仁认同的人。
看到赵嘉仁失望的表情,那位哥特风小画家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一声‘校长……’。然后他自己反倒是红着脸说不下去。
“何事?”赵嘉仁问。
然而那位小画家却十分扭捏,好像后悔起自己的冲动,又好像是在忌惮什么。
“如果你是想给我推荐人,我不管那人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管那人干过什么。你认识什么人就推荐给我。”赵嘉仁说道。
得到了如此明确的说明,哥特小画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当天傍晚,赵嘉仁带了徐远志以及随从,根据哥特小画家给的地址出现在一户福州人家面前。这家看着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房屋简陋。然而赵嘉仁站在门外,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挂了张画。在赵嘉仁看过的所有画中,这是最接近新中国建国后那种宣传画的感觉。
画面色彩浓烈,人物造型简朴。赵嘉仁觉得心中大喜,他找到了此时能够帮助到他的画家。
这家的主人见到一众人等聚集在他家门口,便非常警觉的走出门来。然而看到这些身穿飞鱼服的航海行会干部,他登时表情登时就恭敬起来。等看到身穿绯袍带官帽的赵嘉仁,主人连忙上前施礼,“不知赵知州前来……”
“请问李循在家么?”赵嘉仁问道。
主人听了这个问题更加紧张起来,他声音都有些哆嗦了,“不知……不知他又闯了什么祸,竟然让赵知州前来。”
“他的画画的好,我想请他给我画画。”赵嘉仁回答的非常果断。
这话并没有让此家主人高兴,看他的表情反倒是更加紧张,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了,“赵……赵之后,我……我家大郎就是因为乱画东西被学校开除的……”
“我问过此事,他是因为画的东西被学校叫去。开除他的原因是他顶撞老师被。我此次来不是为了纠缠此事,而是我喜欢他的画。请问李先生,你家大郎可否在家?”
没多久,赵嘉仁就见到了这位被开除的学生。看得出,这位身上拥有着艺术家的中二气质。也就是说兼具孤芳自赏,顽固执拗,自以为是,同时还有些被打击之后那种补偿式的敌对情绪。
听了老爹兴冲冲的告知赵知州前来要雇他画画,这位少年尽力用高傲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去。还是请赵知州另请高明吧。”
这位老爹看儿子简直是魔障的表现,气的站起来就要揍他。
对于这种心理不健康的娃,赵嘉仁也觉得很遗憾。不得不说,这种娃在古代不多,是因为在农村,他们这种很快就被饥饿给淘汰了。也就是在城市这种物资相对集中的地方,他们才能比较容易的存活。人格上的缺陷造就了他们的天份,也造就了他们的悲剧。
出言阻止了这位老爹教训儿子,赵嘉仁说道:“我此次来不是谈你那些伤心事。我此次来是为了你的画。在学校的人很多画的都是静态画,就是把东西往那里一摆,或者有个人往那里一站,静静给大家画。画外面的东西是静止的,画里面的东西也是静止的。可你的画不同,你所有的画都是在上一个动作停下的一瞬,又是下一个动作开始前的一瞬。将后面的背景,人物身上的特点稍加描绘,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那人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你的画里面都全了。虽然只是一幅画,却是一个故事。我也就这么说一说,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说到你所想的……”
虽然赵嘉仁还是一贯的表示出自己对人的尊重,然而任谁都能从那个十几岁青年的反应看出,面对如此知音,他已经感动到一塌糊涂。然而这孩子别过头,强忍住眼泪,倔强的哽咽道:“我才不要给你画画!”
李老爹被气坏了,在他准备不管不顾的上去把儿子痛打一顿之时,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
赵嘉仁先阻止了李老爹动手的冲动,然后走到李循面前对他说道:“你到底是不想给我画画,还是担心现在唯一能够让你自己感到自豪的画,再被人批评到体无完肤,被批评到一文不值,被批评到你自己都没了信心?我觉得这才是你真正害怕的吧。”
李循听了这话,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周围的人都看得出,赵嘉仁之前的话大概是感动了李循,现在的话则是彻底击中了李循的要害。李老爹瞅见儿子还是梗着脖子,他又急又气喝道:“你个混账东西不要不识好歹!你若是真的有啥想要的,那就直接说啊!”
在老爹这发自肺腑的呐喊下,李循也明白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他抬起头问赵嘉仁,“校长,我觉得你和老师是一伙的。”
“哈哈……哈哈哈!”赵嘉仁发生大小,他觉得自己又时空跳跃了。眼前这南宋大城市里的孩子和21世纪大城市里面的孩子真的好像。
第146章 援助襄阳前有好多事情
手握长枪的军人穿着飞鱼服,工人则是工厂里的男女工人以及航海行会的水手形象,扛着锄头的农民倒是普通的农民模样。一众人们的外形并不精致,然而他们以大团结的形象被画在同一张画作里面的时候,的确有着万众一心的感觉。
看到充满文革画风的作品,赵嘉仁满带笑容,不断满意的点头。在旁边那些有丰富劳动经验的干部也点头,缺乏劳动经验的徐远志之流就微微摇头。
穿着飞鱼服的救护兵正在医治受伤的军人。穿着飞鱼服的军人们正在船上调转大炮,准备对江畔敌人的堡垒轰击。穿着飞鱼服的军人,正在追击逃窜的鞑子。
这些画做一张张的展示,那些有过军事经验的干部们已经开始自发的鼓掌。
等到工农兵大团结,用巨大的拳头把图片下小型化的鞑子打得鼻青脸肿匍匐在地的图片放出,徐远志等有过中国山水画意向的家伙已经用手捂住脸,不忍去看。然而会议室里大多数干部则忍不住欢快的笑出声。
刘猛虽然已经不从事战斗工作,却感动的站起身问道:“这些画什么时候能够印出来。”
印刷厂厂长陈真曾经是赵嘉仁的亲随,也是赵嘉仁的远房表弟。他连忙起身回答:“我们做丝网需要三天。一旦丝网修改好,就可以大量印刷。”
“这么好的画,要快!”刘猛期待的说道。
此时画作继续在外放,一张颇有点哥特制服风,身穿飞鱼服的男女战士的画作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们手持长枪,腰间悬刺剑,背后背了弓箭。男女都是身材高挑,英姿飒爽。而在两人中间写了一句话,‘爱国者们需要你!’
“好!好!好!”与会的胡月莲大声赞道。她拍案而起,“这张好!要早点印!”
有这帮人的认同,很多问题就好解决了。等会议结束之后,徐远志还是忍不住找赵嘉仁,“赵知州,你这样是不是太轻率了些。那个李循据说在学校就顶撞老师才被开除,你现在重用他,岂不是让决定开除他的老师们难堪。”
“这是两码事。学校开除李循是因为他顶撞老师,我用李循,是因为我很欣赏他的画。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就不要纠缠到一起。若是什么都要纠缠,那我们人人的亲戚都与别人的亲戚有过矛盾,难倒大家都要站到亲戚那边,于是所有人连话都不说么?”
听赵嘉仁的语气很不高兴,徐远志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赵知州对李循实在是过于厚爱。”
“你应该知道我们问口供一定要画押签名的理由吧。”赵嘉仁声音恢复了他常有的冷静。
“嗯。因为三条人命。”徐远志听说过赵嘉仁他们在清除蒲家间谍的时候出过的故事。
“这孩子让我想起那个在学校前面悬梁自尽的孩子。他们都有天份,也都乐于将自己的天份完全发挥出来。可这两个孩子也都是在人情世故上有欠缺。那个制作香水的天才若是人情练达,怎么会死后才有一名同学把他的遗书拿给学校的干部看。他的死和周围的环境也有很大关系。这次我不想看着那样的局面再出一次。而且我也不是给这孩子机会,而是要给他在这种时候一点推动。他其实只要肯向前走,就不会绝望!”
赵嘉仁虽然谈不上是慈悲心肠,至少也不是不近人情。徐远志静静的听,心中最初是不解,然后慢慢就听了进去。
处理了画画的问题,就开始征兵。左翼军经过整顿之后有五千人,其中有三千人是水军。本来在赵嘉仁的想象中,等临安朝廷覆灭之后,这支军队将成为赵嘉仁弹压福建的主力。现在只能把这支军队带上战场。好在军队必须服从命令,赵嘉仁就命令其中的四千人出战。
此时已经是咸淳四年五月,航海行会的船队满载而归。赵嘉仁从船队里面征召了一千人员,又从海州调动四千人。已经有六百人规模的日本佣兵十番队也给带上。再从干校里面弄出来三百多技术兵,勉强凑够了一万人。
军队的整体训练整顿放在嘉兴府,因为内河船队没办法从福州走海路,就必须在嘉兴利用当地船厂来建设。部队运到嘉兴平原地区进行训练,也更接近襄阳地区的地理形势。
出发前,赵嘉仁又把航海行会提交的有问题投资人名单拿了出来。这上面的好几个名字都是海州地区的干部。连徐远志都能看出火药的怪异使用量,赵嘉仁怎么会对此毫无知觉。然而赵嘉仁并没有声张此事,从表态上也完全将其列为一个制度建设问题。
此时海航还会发现几个在海州能够充分接触火药的家庭投资异常,把他们的家庭出身,收入状况,家庭成员所在列出来,很多问题就昭然若揭。
以训练人员的名义派遣情报员到海州调查,进行账目查询,再把一些极有可能掌握了情况却不敢乱说话的家伙调动回福州进行单独询问。多管齐下,一个盗卖火药的集团就浮上了水面。
看着名单,赵嘉仁忍不住叹气,他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念头。第一个自然是为这些人觉得不值,若是他们能忍耐住贪欲好好的干下去,一两年后的收益绝非盗卖火药能比。另一个念头则是觉得我大宋人民适应市场经济的能力真强,这么快就能找到有更高回报率的方式。
要知道,即便是在新中国,大票贪污犯拿到钱也是用来消费,或者吓得根本不敢动用这笔钱。这些人貌似就是为了能够投资而选择盗卖火药。这还颇有投资理念呢。
当然,这帮人的下场必然不是成为资本家。赵嘉仁已经决定要让他们付出生命,只是毕竟牵扯到人命,此事还需要在干部会议上商量一下。在赵嘉仁最初的计划中,这件事解决起来并不困难。现在就不得不推迟。
等打完仗再说吧。赵嘉仁现在终于明白以前他有很多误解。其中之一就是为何知道贪污份子之后却不立刻动手,那时候赵嘉仁觉得肯定是有人在保护犯罪份子。现在看真的未必如此,赵嘉仁若是在战争前大杀贪污犯,很多人大概不会认为那些人贪污,又或者认为这么下手太重。总之就是影响军心。
哪怕是大权在握……,不,正因为大权在握,所以对利益的判断就往往异于常人呢。
第147章 刘整万户与赵嘉仁水军的第一战
“以后你就是军眷会会长了。秦会长,辛苦你了。”在家里,赵嘉仁用乐观的态度和妻子打趣。
秦玉贞并没有被逗乐,她只是沉默的握住赵嘉仁的手。身为大宋的高官就有高官的义务,赵嘉仁也无法避免。就在赵嘉仁以为这种沉默会继续下去的时候,秦玉贞叹道:“三郎,成亲前我就知道你在鄂州立下大功,杀的蒙古军积尸如山。见到你的时候,你绯袍银鱼袋,真的是光鲜体面。可到了今日我才知道这份光鲜背后却是分离。”
赵嘉仁其实很想劝妻子开心,然而秦玉贞的话让赵嘉仁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后他只能说道:“我会尽早回来。”
“真的?”秦玉贞问。
“嗯……”赵嘉仁沉吟片刻然后答道:“我若是两年不归,你就可以去官府和我离婚。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即便是心情沉重,秦玉贞还是被赵嘉仁的话给强行逗乐,她忍不住扑进赵嘉仁怀里,捶打着赵嘉仁的肩头。虽然说的话是玩笑,但是引用的法律却是真的。大宋虽然没有什么夫妻双方感情破裂就能离婚的说法,但是大宋法律规定,若是家里的丈夫离家两年不归,妻子就可以去当地官府要求离婚。从法律上看,大宋很多地方已经非常人本化了。
不管心中多么不舍,出发却无可避免。赵嘉仁亲自带队,在这种时候让家属看到家人并不是猪羊般被赶上战场,而是在素来有威名的赵嘉仁赵知州带领下上战场,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如此,分离的码头上也是哭声一片,弄到干部们各个脸色不好看。赵嘉仁也没有责备任何人,他先是下令各部队列队,接着命道:“我军此次出击为国为民,临别之时给大家唱首歌以明志!就唱大刀行进曲吧!”
这些日子以来,部队中开始教这首曲子,学校学生们在街头宣传抗击蒙古侵略的时候也要唱这首曲子。赵嘉仁下令,各部队就服从命令。
‘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部队列队之后,已经有了军队的肃杀感。歌声在各个部队响起,还是这样一首节奏明快,内容质朴的歌曲。战斗的感觉更浓,那些哭泣的家属原本感觉着亲人上战场就要九死一生,有了歌声的带动,即便只是微弱的感觉,他们也隐约意识到他们的亲人是要去战斗。码头上那种送葬般的感觉也被冲散一些。趁着这样的时刻,赵嘉仁就率队上船,部队还算是平稳的出发。
船队抵达嘉兴府,嘉兴府的船厂已经建造出大票的军船。部队一边在梅雨季节里面艰难的训练,一边在梅雨季节中帮助造船厂以最大效率开工。等梅雨季节结束,总算是凑起基本量的内河战斗舰。
船队运载着部队与物资逆流而上前往湖北,在鄂州做了短暂修后沿着汉水北上。过了郢州之后,就进入蒙古人控制的地区。船队就在曾经阻止夏贵的蒙古城寨附近停下,此时福州磨制镜片的技术水平大增,有水力机器之后,镜片磨制器节省不少人力。不仅高级军官们有望远镜,中级军官也都拿起望远镜观望城寨。
城寨里面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报告中反复强调的回回炮。这是一种对重式投石机。以前的投石机都是利用扭力投放石块,射程不远,投放的石块也不多。这种回回炮则是利用杠杆原理,在投石机的杠杆前端放一个巨大的木箱,里面放上石块,杠杆的另外一端的巨大托盘上放置要投射出去的石头。发射时候无需巨大的扭力,只要往前端的大木箱里面多放石头,再用拉绳的方式开始加速,就可以利用重力将石块投射出去。
军官们都学习过杠杆原理,见识过回回炮的图纸以及模型,此时亲眼看了回回炮的实物,大家很轻松的理解了要面对敌人什么样的武器。一时间众人倒是很想看看这玩意的实际投掷距离到底有多远。不过心里这么想想,嘴上却不敢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这是打仗,己方的船只被击沉就没办法交代。
蒙古城寨里面的人也许是感应到了赵嘉仁船队中军人的想法,又或者只是想对宋军船队示威。投石机开火了,还连续投掷了三颗石弹。观察员立刻报出距离,“报告,根据观测,蒙古军的投石距离有一百步。”
一百步是大概150米,这数据与军官们的估算差不多。
“这么近,岂不是和我们的两斤炮一个射程么?”
“不不,看石弹的重量,无论如何都得有30斤吧。威力比我们的两斤炮要大。”
“这么大的家伙才投射30斤,我们的火炮要是这么大,至少得能投放300斤的炮弹。”
……
众说纷纭,赵嘉仁从这故作轻松的话里面能够听出众人的担心。在这时候谁不担心呢。
“进行测量,准备明日战斗。”赵嘉仁下了命令。
第二天,测量工作刚开始,汉水上游就来了打着刘字旗号的军船。包围襄阳的蒙古军分成三大集团,位于汉水西岸的有张弘范军与阿里海牙军。张弘范在北,阿里海牙在南。位于汉水东安的是阿术与刘整军。这支军队比较靠南,扼守汉水。整个三大集团的北方则是蒙古地盘,并不存在宋军。
刘整万户接到报告,又有宋军水师前来救援,很自然的就领着水军前来应战。双方打了照面,刘整并没有从宋军那边看出什么不同。现在汉水上的军船外形都一样,火炮的制式也相同。
通过前些日子与大宋水军的交战,刘整越来越有信心,他立刻下令船只前去交战。刘整的部下们随即扳动船桨,向着大宋水军驶来。
这些日子的战斗经验被仔细总结,最后得出一个‘快、稳、狠’的三字诀。
‘快’就是行船要快,这样才能让船队最大程度避免被宋军击中。而且刘整发现只要他的船队行动变快,那些大宋水军就会忍不住率先发炮,使他们的火炮提前进入过热阶段。
蒙古水军按照之前的经验认真操作,加上他们是顺流,很快就把船速加到很可观的程度。刘整看到对面宋军的反应好像颇为迟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住了,见到刘整水军这么快速冲锋,他们竟然离开了深水区向着岸边的浅水区行进,大有对蒙古军避其锋芒的意思。
很好!刘整心里面想。既然对手有些怂了,就该蒙古军发挥‘稳’的优势。那就是稳定开炮,不求击中对方,只求大乱对方的阵型。
而‘稳’之后就是‘狠’,趁着宋军混乱之时快速靠近宋军,在近距离开炮。
用了这‘快、稳、狠’的三字诀,刘整这些日子以来的水战基本都是胜利。
‘嘭!’‘嘭!’刘整对面的宋军开火了。
冲在前面的蒙古军船被一枚炮弹击中船身中央,那炮弹直接在船身上砸出一个大洞,水从大洞里面滚滚而入,那艘船顷刻就开始下沉。
‘嘭!’‘嘭!’‘嘭!’赵嘉仁船队进入浅水区之后由桨手们停住了船只。蒙古军船划得快,宋军炮手对着几乎是匀速直线运动的蒙古军船持续开炮。
每一门炮上面都有望山。不是三点一线的那种简单货,而是双圆形的那种望山。学过物理当中速度与加速度并且通过考试的炮手们都知道,在水面上双方的位置是不断变化的,完全直接瞄准并不可靠,需要有一点点的提前量判断。
当然,只知道这种原理并不够,赵嘉仁在训练炮手上花掉的火药大概是刘整训练的二十到五十倍之间。
刘整并不清楚他对面的这支军队是用钱铸造出来的,他所能看到的是这支宋军的炮手们几乎是弹无虚发,随便几炮打出来,蒙古军的军船就有一艘要中弹。宋军的炮击速度不能算快,频率却非常稳定。那熟练的动作让刘整想起了好几年前的往事。他那时候还在大宋下当军头,朝廷推广的新水军军船与火炮,临时教员就是赵嘉仁的麾下。那时候赵嘉仁的麾下讲,‘炮击要匀速,稳定’。
刘整的第一波派出十二艘军船,眼前的宋军正在匀速稳定的不断击沉刘整的船只,没多久火炮停下轰鸣,刘整的十二艘军船已经全部中弹开始沉没。那些宋军军船则驶入深水区,船上有人拿着挠钩套索,开始把落入河里的蒙古军抓起来。
眼瞅自己的落水部下被抓,刘整热血上头,喝道:“第二队,第三队出发。把咱们的人给救回来!”
一个多个时辰之后,刘整带着第六队与剩下一半的第五队拼命撤入岸边城寨回回炮的射程内。蒙古城寨内的投石车也开始威慑的不断投出石块,试图阻挡大宋水军的追击。
赵嘉仁的船队也就停在蒙古回回炮的射程之外,六十几艘船在江上抓俘虏,岸边的陆战队也把游到岸边的蒙古军给抓起来。
刘整万户麾下的蒙古水军采取的是赵嘉仁设计的船只,每艘船上满员有25人。刘整一队有12艘船,就是300人。之前结束的水战中,刘整的三支船队被完全击沉,他派遣船只尝试救援落水人员,又被击沉了一支半船队,四支半船队可是1350人。
虽然没有见到刘整的表情,远远观战的赵嘉仁能理解刘整会做出一步三回头的船队操作。要是赵嘉仁也遇到这样的损失,他的心情必然与刘整一样。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抓到了800多名俘虏,收集到200多尸体。战争中想彻底杀光敌人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再不利的局面,总是有些幸运儿能够得到命运的垂青逃脱战场。赵嘉仁也就满足了这样的战果,他下令继续进行测绘工作,为之后的战争做准备。
第二天,赵嘉仁的船队再次出击。从早上忙到晚上,只在望远镜中远远看到了上游有隐约的蒙古水军军船身影。然而整整一白天过去,刘整万户的水军都没敢与赵嘉仁作战。
第二天晚上,负责甄别俘虏的赖至善前来找赵嘉仁,“知州,被抓的蒙古俘虏已经甄别完毕,这是名单。”
赵嘉仁接过名单后却没有立刻看,他答道:“有点出身的留下,没什么出身的都砍了。”
“有出身的只有几十人,剩下一千多人都杀了?”赖至善皱着眉头说道。
“都杀了!”赵嘉仁回答的很果断。
见赵嘉仁态度坚定,赖至善叹道:“埋他们可要费好大劲。”
“嗯……”赵嘉仁觉得这话非常对,此时的挖掘工具大多是木质的,可埋尸体需要深埋,劳动量很大的。他思忖之后答道:“那就让俘虏自己挖些坑,用他们挖的坑埋他们。若是觉得砍头比较累,那就枪决。”
有了高效手段,赖至善只用了不到36小时就完成了沉重的工作。在他前来禀报之时,军事会议也完成了攻克蒙古堡垒的计划。
“诸位,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不断在野地里与蒙古人作战。这样的作战环境艰苦,战斗辛苦,大家需要时时刻刻打起精神与敌人作战。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战争。以前蒙古军在野战上胜过我们,所以他们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我们只能通过江河山脉等地形去限制他们,只能通过死守城池城寨去阻挡他们。现在我要求诸位掌握野战知识,在野战中也能够胜过蒙古军,从而彻底压倒他们!你们,有信心么?”
赵嘉仁说完,自己都觉得很有问题。这与其说是战前动员,还不如说是一篇说明文。而最后的鼓动根本就是老师对学生的发言么。
下面这帮人的反应果然如同赵嘉仁所料,也软绵绵的。
“有。”“知州,我们有信心。”“有信心。”众人的回答零零落落。
啪!赵嘉仁一掌拍在桌上,他大声喊道,“是男人的就别这么说话,有信心还是没有信心,都给我一起说,大声说。”
这样的刺激起到了效果,众人明显看着更有精神。他们的回答也变得有力与整齐,“我们有信心!”
“跟着我讲,我们有信心打败蒙古人!”赵嘉仁开始喊口号。
见赵嘉仁如此坚定,部下的回应也很坚定,“我们有信心打败蒙古人!”
第148章 高看与小看
刘整万户的心情非常糟糕。任谁损失了四十几艘船和一千多部下,心情都不会高兴。所以刘整的亲兵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万户当了出气筒。
“万户,阿术元帅派人有请。”门外的亲兵传了消息进来,让屋里侍立的亲兵心里松了口气。
刘整恼怒的站起身,光看表情的话,他是要泄愤式的拒绝。然而从刘整口中说出的却是“我现在就去”。虽然愤怒,刘整还不至于到了抵抗上司命令的地步。更何况他一个战败的将领,又有什么资格耍脾气呢。
阿术没有耍脾气,见到刘整过来见他,阿术元帅就请刘整坐下,接着询问起战斗的事情。听了大概介绍后,阿术问:“能确定是赵嘉仁领军前来么?”
“一定是他的水军。论水军,宋国无一人在赵嘉仁之上。”刘整与赵嘉仁不过是见过面的交情,根本就没有给赵嘉仁吹嘘的必要。此时将赵嘉仁吹上天是为了证明刘整的失败是有原因的。
出乎刘整的意外,阿术根本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表情,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这样莫测高深的表现让刘整心理压力瞬间增加许多。
就在刘整心里面打小鼓之时,阿术问道:“刘万户,我知道你的猛攻对其他宋国水军非常有效。我蒙古水军创立不久,遇到强敌就只能靠勇气获胜。那赵嘉仁所部的勇气更胜我军?”
这个话题狠狠戳中刘整的伤心处。他红了眼圈,哽咽着讲道:“和赵嘉仁打仗,头两队战船沉没。我一来想救那些落水的部下,二来也想和他决一死战。就派了两队船前去冲阵。可那赵嘉仁的船竟然给我玩阴的,他的船都横过来朝着我的船队,用船头炮与船尾炮一起打我的船。结果损失惨重!船队里面可是有不少我族里人,竟然都没能回来。”
刘整所说的内容与阿术得到的情报相同,所以阿术还是没有评价,而是继续问道:“不知刘万户觉得若是想取胜的话,应该如何应对。”
阿术的这个问题刘整也在认真考虑,此时他连忙答道:“得用我蒙古的战法,将赵嘉仁的水军诱到我军回回炮下,出其不意的猛打。可那赵嘉仁奸似鬼,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地步。前两日与赵嘉仁作战,他们虽然也在追,可到了回回炮射程边,他们的船队马上就停下来。哪怕是我买了个破绽,他们也只是用炮打我的船,他们自己根本没有再进。这法子也只能是试着用,能不能有用,我也不敢打包票。”
与刘整谈完,阿术就前去另外的帐篷见南征的大帅伯颜。两人落座之后,阿术叹道:“长生天的安排真的是奇妙,我等之前就已经谈过赵嘉仁的事,没想到现在就就让我们有机会与他交手。”
伯颜微微点头,“我正在想是不是让外围的城寨卖个破绽,让赵嘉仁的船队逆流而上。”
阿术摇摇头,“我觉得不妥。刘整说赵嘉仁极为机敏,这么卖破绽只怕就让他看破。既然大汗都这么看重赵嘉仁,想来他不会连我们都不如吧。若是大帅遇到对手突然示弱,就会突进么?”
没等伯颜说话,外面有了点动静。片刻后侍卫带了传令兵快步走入,见到大帅伯颜,传令兵单膝跪地行礼,“大帅,我乃龙尾洲城寨花布里赤千户的麾下。最前的两个营寨被宋军水陆连边围困。花布里赤千户见那边战时甚为危急,便派我前来向大帅禀报。”
听完这个消息,伯颜终于有些动容了。最下游的两个城寨因为直面宋军,乃是蒙古军的前锋,伯颜可没有轻易让给宋军的打算。所以城寨不仅坚固而且巨大,城寨里面都能容下四五千兵马。现在两座城寨中虽然各有两千人,却也不至于说围就被围上,更不至于连突围都做不到。
伯颜的想法完全符合古代冷兵器战争,然而赵嘉仁从来没有把自己的部队当做冷兵器作战的军队。经过仔细的勘测之后,赵嘉仁从昨天晚上就做了准备,一部分小分队已经带了火炮绕到两座城寨的后方。凌晨时分部队开始行动,天色微明,部队立刻就展开包围。
天色放亮之时,装载了10斤炮的大船就在200米外对着蒙古军城寨猛烈轰击。
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宋军不仅完全包围了蒙古城寨,更是完成了合围。10斤炮威力巨大,挨上一炮,蒙古城寨外的木质结构的建筑就被打得粉碎。即便是夯土结构也顶不住十斤炮的轰击。
此时不仅城寨的外墙残破,内部那些投石机也变成了碎块倒在地上。船队沿着汉水靠上去,除了十斤炮,五斤炮也参加了战斗。
船只载重多,对于一千斤两千斤的重量并不敏感。有重炮加入,蒙古军被打得从城头上退下。在城寨外面,完成合围的宋军在路口上架起大炮,蒙古军只要向外冲,就会遭到使用散弹的两斤炮猛轰。
各个道路上都是血迹,很多人体被丢在宋军炮兵射程内。那些死者已经从残酷的战场上超脱,爬的动的伤者大概都回到蒙古军那边。爬不动的伤者们呻吟呼痛,却无人问津。
在汉水中的指挥舰上,赵嘉仁看着热气球缓缓升起。这是为了能从更高的地方看到蒙古军的动向。既然在沿河这边获得了优势,就把沿河这边当做突入方向。赵嘉仁脸上冷静,心里面却是非常遗憾。他虽然很希望能够靠火器完全压倒敌人,但是他也很清楚,不能刺刀见红的军队并不是真的强军。
来援助襄阳之前,赵嘉仁还觉得自己在未来面对蒙古军时必然胜券在握。对于援助襄阳并无热情。现在真的投入到战斗中,赵嘉仁立刻感受到问题所在。不用提什么军事技术或者战术。赵嘉仁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理解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获胜的。
不管是打海盗,或者打蒲家。赵嘉仁以前每一次胜利都建立在以多打少的基础上。而这次战争的局面完全反过来,赵嘉仁的兵力处于劣势,虽然勉强在攻打两座城寨上处于兵力优势,然而赵嘉仁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预备队。如果战斗中有什么问题,他就必须‘随机应变’,而不是如同以前那般从容应对。
‘我小看了战争。’赵嘉仁在心里面对自己讲。
第149章 援助襄阳首战胜利
浓烟滚滚,火光升腾。城寨里燃烧起来的建筑在傍晚的暮光下闪动着橘黄色的光,看去有点温暖的样子。几个炸药包被扔进燃烧不久的火场中,轰轰轰几声巨响,巨大的气浪横扫火场,把那些燃烧的东西炸的七零八落,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熊熊燃烧的状态。
完全不在乎方才的火场中也许还有活人的事情,进入城寨内指挥了爆破灭火的赵嘉仁疲惫的说道:“总算是结束了。”
以赵嘉仁发言的时间向前倒推半小时,即将获得全胜的部队众人虽然很累却意气风发。现在官兵们都是一副疲惫的模样,因为战斗眼瞅着就要结束之时,被杀的所剩无几的蒙古军竟然在最后的容身地点起一把大火。虽然杀的起兴的官兵并没怎么留俘虏,蒙古军自焚的行动依旧给了大伙极大冲击,连胜利的喜悦在震惊的心情下变得无影无踪。
指挥攻城的是一名叫罗谦的年轻军官,看到如此决断,他带着被感动的情绪说道:“没想到蒙古军竟然刚烈。”
“刚烈个屁!”赵嘉仁怒喝道。他一听这话就来气,蒙古军不过是被吓的自杀,真的刚烈就该死战到死才对。然而看到周围的军官们都讶异的看过来,那位罗谦被这么怒喝,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赵嘉仁马上感觉到了自己处理的措施不对路。
但是说出了这话之后也不能收回来,赵嘉仁赵嘉仁心中一阵烦躁,他心里面感叹自己对战争的理解太浅薄了,他能带领一群人上了战场,却没办法让这群人在上战场前更多的理解战争。
此时也收不回方才的话,赵嘉仁情急之间有了想法。他依旧带着恼怒的表情问道:“你们听懂那些人方才最后喊什么吗?”
周围的众人对北方口音并不熟悉,对于里面的蒙古语更不熟悉。最关键的是,他们其实并没注意火场里的人在喊什么。
和周围的军人一样,赵嘉仁也没听清里面在喊什么。但是他满脸怒色,带着正义的表情说道:“里面有人喊,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还有人喊,你们都要跟着我死!”
这话一出,那些脑子比较灵光的就已经明白这对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放火的要拉大家一起死,而那些被卷入的则不想死。按照赵嘉仁提出的对话,火堆里悲壮的自焚殉国就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垂死挣扎。
见到宣传起了点用作,赵嘉仁继续带着恼怒的表情继续说道:“蒙古人每战都杀死被俘的大宋军人,这些人既然杀了我们大宋军人,自然以为落到我们手里之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害怕被杀,所以只好自杀。蒙古兵除了凶残之外,还都是一群懦夫!”
宣传和法庭辩护有点像,就是提供一条逻辑通顺的证据链。赵嘉仁努力尝试着将蒙古人自焚行为的冲击降低后,他也不想多纠缠这种负面情绪极重的话题。收起恼怒的表情,赵嘉仁换上了比较正面的表情,“诸位,我们胜利了!这是我们大家的胜利,高兴点,胜利就是胜利。让我们一起喊,万胜!万胜!”
说完之后,赵嘉仁自己率先带头喊道:“万胜!”
主将带头,下面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声音,“万胜……”“万胜……”
赵嘉仁的确觉得尴尬,然而他却没有生气。如果这样的应者寥寥需要羞耻的话,那也是赵嘉仁准备不足导致的羞耻。他继续喊道:“万胜!”
“万胜!”这次就好了许多。
就在赵嘉仁准备继续呼喊的时候,在城寨外,突然响了情绪高亢的呼喊,“万胜!万胜!万胜!”那是外面的官兵们听到里面的呼喊,哪怕是没有看到城寨内是什么情况,他们也兴奋的跟着喊了起来。
此战毕竟是胜利,是全军上下拼死获得的胜利。即便最后那些自焚的蒙古军用生命来表达不愿意被征服的意愿,却也只能算是宋军一点小小的心理挫折。“万胜!万胜!”城内的官兵们的呐喊声越来越响亮,进而两岸被攻克的城塞内外都响起了欢呼声。
距离这里不能算是特别远的蒙古军此时正在与宋军对峙,这些蒙古军一共有六七千人之众,他们并没有进攻,而是在距离宋军两百多步外列队。两百多步的空地上躺着不少人马的尸体,这是宋军用猛烈的炮火画出的血线。
为首的将领听到远处宋军的欢呼声,虽然觉得宋军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夺取坚固城寨的速度简直不可置信,然而那些欢呼声覆盖了整个城寨。从任何常识来看,宋军已经获得了战斗的胜利。此时天色已晚,蒙古军将领不得不留下岗哨,自己带着大队人马撤回营地,并且带回他们收集到的宋军信息。
赵嘉仁的军队一日攻破两座蒙古城寨的消息震动了伯颜,而前去增援的蒙古军带回的消息更让伯颜眉头紧皱。蒙古人知道大宋临安有能够浮在半空的大型孔明灯,然而总是无法成功仿制。此次蒙古军在襄阳周围占领了鹿门山、虎头山、万山三个制高点,能够居高临下的随时监视战场动向。没想到赵嘉仁竟然把大型孔明灯带到战场上,硬生生的在平地上获得了侦查优势。
除了孔明灯这个技术优势之外,伯颜当然知道赵嘉仁在火炮上的优势。攻打襄阳的时候,吕文德所在的城头并没有什么火炮。白天前去救援蒙古城寨的援军将领强调,前来救援的赵嘉仁军队使用火炮简直跟不要钱一样。只要蒙古军发动攻击,哪怕是试探性的攻击,宋军都会使用火炮对蒙古军的密集队列进行轰击。两岸的援助部队各有三四千人,每一边被打死打伤两百多人后都开始迟疑不前。
“大帅,此事甚为棘手。”救援的蒙古将领说话的时候一脸愁眉苦脸。
伯颜没有负面的表情,然而心情也颇为糟糕。守襄阳城的吕文德死后,吕文焕展现出来异乎寻常的顽强。即便遭受到蒙古军的猛攻,吕文焕带领的宋国精锐竟然撑过了最初的震撼,并且通过残酷的肉搏战守住了襄阳城墙。
现在又出现了赵嘉仁这样的援救部队,蒙古人的城寨竟然也守不住。这个局面虽然没有超出伯颜之前设想的诸多情况,却也是诸多设想中很不乐观的一种。
“你们先下去休息。”伯颜命道。等将领出去,伯颜也选择了休息。战前的诸多情况已经做了各种预案,就算是整夜思考也不会有更多选项。与其惶恐不安还不如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残酷战斗。
与伯颜相比,赵嘉仁并没有这样的舒适。此次援助前,赵嘉仁并没有更详细的情报,自然没办法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攻克两座蒙古城寨只能算是一个战术胜利,之后该执行什么样的战术,赵嘉仁也没有可执行的计划。
伯颜可以要求部下早点睡觉,准备明天一早的战斗。赵嘉仁只能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多布置岗哨,抓紧时间清理残破的城寨。许多人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睡下。第二天一早五六点,又疲惫不堪的爬起来继续工作。
在大多数人都紧张的时候,因为兴奋而表现轻佻的人也是存在的。譬如贾似道派来的联络人。因为赵嘉仁的军队中有四千人好歹打着殿前司左翼军的旗号,那就得有类似监军的存在。不过赵嘉仁是文官而并非武将,监军也不敢在赵嘉仁面前炸刺。
即便如此,攻克两座蒙古城寨的第二天,这位监军也很不合时宜的找赵嘉仁询问,“赵知州,我等今日可否继续进兵。”
赵嘉仁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对这样的屁话,赵嘉仁冷漠的答道:“不进兵。”
“那何时继续进兵?”监军继续兴奋的问道。
赵嘉仁依旧冷漠的答道:“我想着怎么也得等后面的援军赶来之时再进兵。”
这个回答让监军脸上的兴奋仿佛被浇了冷水,他尝试用装作不解的语气说话,然而这语气其实是不满,“我看赵知州打蒙古人如同砍瓜切菜,若是一鼓作气,岂不是更好么?”
在大宋当文官的好处之一就是不服气便可去怼。什么监军、文官、武将,都可以暂时不放在眼里,如赵嘉仁这样的主帅怼人更轻松。对监军的屁话,赵嘉仁冷冷的回一句,“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样对待,监军也颇为讶异。不过他好歹是贾似道的亲信,知道贾似道对赵嘉仁的依赖,于是监军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悻悻的退下去。
赵嘉仁也懒得废话,经过昨天的战斗之后,赵嘉仁兵力不足的问题被暴露出来。他原本不想和友军发生太多纠缠,那是很麻烦的。现在赵嘉仁希望友军能够尽早赶到,在赵嘉仁战斗之时能够让赵嘉仁不用担心自己的背后与侧翼。
贾似道当时与赵嘉仁约定,大概在赵嘉仁抵达前线之后,援军就会跟上来。事情的进展居然挺顺利,攻克两座城寨后的第五天,第一支援军就到了战场附近。那不是赵嘉仁认为的夏贵的部队,而是李庭芝麾下的扬州兵。
抱着比较谨慎的欢喜,赵嘉仁就与李庭芝的部队见面了。带队的将军名叫苗再成,有五千多民团。见到赵嘉仁的时候非常恭敬,赵嘉仁随即提出了要求,“我请诸位能够严守城寨,在我出战的时候守住这里。”
第150章 民团英勇应敌
攻克头两座城寨后的第七天,赵嘉仁的部队再次出击。就在出发前,濠州团练苗再成找到赵嘉仁再次请战。
这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恳请的表情说道:“赵知州,我等前来这里援助是为了打仗。你却让我们守城,是不是把我们看的太轻。”
赵嘉仁并没有小看苗再成的意思,他问道:“每个家里都要有个守家之人,苗团练觉得被委以守家重任之人会被看不起么?”
道理当然没错,然而苗再成还是希望能够参加战斗。他说道:“赵知州,你部下这么多,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让你的部下守城。”
“苗团莲,我可以相信你么?”赵嘉仁问道。
“何意?”苗再成不解的问。
赵嘉仁脸色凝重,“当我出去打仗的时候,我可不想再担心你带着人去干你想干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那就请明说。你若是不可信,蒙古人就有可能偷袭城寨,然后从我背后杀过来,从背后捅刀可是很危险的。我需要能信得过的人守在我的后方,若是你觉得我不能相信你,就请直言。我会根据你的回答来调整我的部署。”
苗再成低下了头,沉吟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至少这几日赵知州可以信得过我。”
“那就多谢啦!”赵嘉仁说道。他需要的只是可信的人,宋军在野战中的表现很一般,守城的能耐却不一般。
得到了苗再成的承诺,赵嘉仁再次进军。蒙古军最前面的两个沿江城寨颇大,后面的一部分城寨就没有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为保护回回炮而修建的城寨规模比较小。墙壁在十斤炮面前被轻松砸的稀烂,城寨里面有三四百人,这点人在三四千人的围攻下很快就覆灭了。
一日内攻克两座城寨,赵嘉仁命人把城寨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带领部队撤回了出发地。
见到赵嘉仁胜的如此轻松,苗再成心中更是期待战斗。赵嘉仁担心这位真的不知死的与蒙古军贸然打仗,只能答应明日带苗再成的人马出战。
第二天一早,赵嘉仁留下四千人守家。自己带了六千水陆兵马与苗再成的五千人马一起出发。看得出,苗再成很兴奋,他的部下也因为有仗可打而颇为激动。出发了一阵,罗谦就前来禀报,“知州,苗再成那些人已经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唉……让他们去吧。”赵嘉仁叹道。
见赵嘉仁如此消极应对,罗谦连忙说道:“知州,你不是讲过友军败退之时会冲乱我们阵列么。若是那些人这么干,我们岂不是白白遭殃。”
赵嘉仁苦笑道:“这就得看我军的训练水平,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只期待那些人吃过苦头之后能明白自己吃几碗干饭。虽然他们在野战中完全靠不住,但是我真的指望他们能好好守城。咱们再能打,却也不会撒豆成兵。”
罗谦听了这话之后暂时没有继续反对。赵嘉仁说得对,兵力不足是此次战前大家都没考虑到的问题。真的上了战场,罗谦才能理解什么叫做多多益善。只要肯服从命令,打不了野战,至少能够守城。即便是守城都不行,至少能干干体力活,当个劳工吧。
走了一阵,罗谦不自信的问道:“知州,你觉得他们能明白么?”
“遇到生死考验之时,哪里还有明白不了的道理呢?”赵嘉仁叹道。
就在赵嘉仁与部下讨论战争与人性的时候,阿术已经带领部队前来应敌。被赵嘉仁摧枯拉朽般干掉了四座城寨,蒙古军颇受震动。经过侦查,蒙古军发现赵嘉仁的部队人数并不多。在襄阳附近的三个蒙古集团现在有大概十五万人,赵嘉仁的部队数量只有一万多而已。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哪怕蒙古军现在没办法调动十倍兵力,至少能够调动两倍兵力。
阿术此次带领了三万兵马前来应敌,出发之时他心里面感叹赵嘉仁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个做事果断狠辣之辈。头两座营寨倒也罢了,赵嘉仁昨日攻克两座营寨,要是一般的将领大概会派兵驻守,然而这个年轻人果断的烧了营寨后撤兵。完全不给蒙古军可乘之机。这样谨慎果敢,绝非是一般将领可比。
为了熟悉要攻打的宋国,阿术听那些儒生讲述过一些宋国的历史,他发现每到宋国危机关头,总是有些文官会挺身而出挽救危机。然而那些文官以前却往往籍籍无名,这种奇怪的事情让阿术感觉颇为不解。若是这些人有如此能力,应该早就成为宋国强有力的将领。至少在蒙古是这样。
就在他考虑对面的赵嘉仁到底是什么样的文官之时,探马前来禀报,在前面遇到了不断进发的宋军。应该是赵嘉仁的部下。
阿术不敢怠慢,赶紧亲自赶到前线。此时两军已经对阵,蒙古军这边秩序井然,各个部队排列整齐,森严肃杀。对面的宋军则是队形松散,毫无结构可言。让阿术非常讶异的是,这些人还在冲着蒙古军挑衅叫骂,一副不知死的模样。
到了此时已经没什么好讲,阿术下令,“进攻!”接到命令的蒙古军如同一架机器般开始运作起来。
先是一通弓箭齐射,当箭雨泼向宋军之时,那些方才还破口大骂的宋军登时队列大乱。哪怕是本能,没有盾牌的宋军就躲到有盾牌的人背后,他们仿佛是一群遭到暴雨袭击的羔羊般退后。等到被射倒一票人后,宋军就接连后退,试图脱离蒙古弓箭手的射击范围。
“大帅,派骑兵冲阵吧。”在旁边的蒙古将领连忙说道。打过这么久的仗,积累了这么多经验,将领对于派兵节奏上很有感觉。只要此时从两翼夹击,可以把宋军轻松歼灭。
“不。派步兵正面打他们。骑兵从两翼扰袭。”阿术下达了命令。他有更大的野心,不管赵嘉仁是不是名不副实,此次就是一举歼灭赵嘉仁的绝好机会。
命令被传达下去,于是苗再成的民团没有立刻崩溃,他们甚至熬到了与蒙古军接战。双方交战之初,这些民团靠勇气甚至扛住了一阵。直到两翼被骑兵用骑弓近距离射击之时,整支民团才彻底崩溃。
苗再成平日里对大伙不错,他虽然还尝试在前线死战,那些与他关系不错的民团成员就扛起苗再成,不管他本人意愿的跑路。
在蒙古军井然有序的追击驱赶下,五千民团损失了大概一成兵力,如同一股洪流般对着赵嘉仁的部队冲去。
第151章 可靠的敌人
撵鸭子般驱赶着宋军向赵嘉仁的中军进发,蒙古军进展的极为顺利。两支宋军距离不算远,只跑了二十几分钟,精疲力竭的民团就看到了整齐列队的赵嘉仁军。亲自指挥这场战斗的阿术元帅上了一个小土包,这里已经算是战场的高处。端坐在战马上,阿术元帅是高上加高,居高临下的看着战场上的局面。
宋军的中军排成了整整齐齐的十几个方阵,每一个方阵之间距离很大,这种完全不符合战争规律的布阵令阿术元帅颇为讶异。不等阿术元帅做出针对性安排,那些被恐惧驱使的民团见到宋军主力,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精力,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向宋军阵列。
战阵是要靠整齐的队列与密集的兵力获得胜利,若是普通的宋军阵列,整个军队排成一个整体大阵,这些民团试图进入大阵当中得到宋军的庇护,而宋军为了维持自己的阵列完整,就必须拒绝民团。两边的冲撞瞬间就会打乱宋军的阵列,让整支部队变成溃兵。
难倒赵嘉仁已经料到那些乌合之众会被轻易打败,所以才摆出这么一个能够让溃兵快速通过的阵型不成?阿术元帅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赵嘉仁还颇有眼光。不过这样的赞赏只是强化了阿术元帅消灭赵嘉仁的愿望。
此时根本不用元帅下令,有着丰富掩杀经验的蒙古军开始加快速度去追民团的溃兵。到了这时候也该收割这些脑袋啦。然而阿术元帅却失算了,赵嘉仁的方阵中冒起白烟,随着炮声,追击的蒙古兵中就有人被打倒。
在向前冲锋的滚滚人流中出现逆流,就算是小小的逆流也非常显眼。更何况这种逆流正在扩大,宋军的火炮以惊人的速度在进行炮击,炮弹精准的落入到蒙古军队列中。听着敌人惊慌的尖叫可以让部队士气大振,听着自己人惨叫呼痛可以让部队士气大跌。更何况炮弹从头顶上不断飞过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被击中的对象,蒙古步兵竟然就这么慢了下来。
阿术大为讶异,他没想到宋军的军阵居然是空心的。就他所知的战斗,军阵都是靠密集的队列实现战斗力,空心方阵就如吹好气的猪尿泡一样,虽然看着巨大,却一戳就破。不过至少在现阶段,这些个宋军的‘猪尿泡’起到了作用,位于方阵中央的炮兵精准射击,不仅追击的蒙古步兵受到损失。
炮声仿佛给已经竭尽全力逃命的民团打了点兴奋剂,他们更是加快了逃命的速度,竟然硬生生拉大与蒙古军的距离。当他们接近宋军军阵之时,就有人上前引导这些民团,那些引导的士兵扯着喉咙喊道:“穿过去之后别停,后面有船接你们。”
每个方阵间距离都有四十多米,所有长枪手平端长枪,决不许任何人接近。见到这样的架势,又听说有船接他们,民团更没有停顿,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前奔跑。
眼瞅蒙古兵与宋军的分野越来越大,阿术元帅下令骑兵开始攻击。不过攻击对象并非是那些逃窜的宋军,而是严阵以待的宋军方阵。从最初亲眼见到宋军方阵之时,阿术元帅就看到宋军方阵中央立起不少高高的杆子,杆子上头有人。之后宋军的行动之前,那些杆子上的人都在上面挥动红绿两色小旗,哪怕距离方阵很远都能勉强看得清他们的动作。想来他们正是宋军进行作战的观测者。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这支宋军并非是胡乱作战,而是目的明显的进行战争。既然如此,战场瞬息万变,既然敌人并非如阿术元帅所料,再采取之前的战术就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此时溃兵们已经如同潮水般穿过宋军阵列,那些曾被短暂淹没在人海里的整齐方阵再次露出它们整肃的身形。
蒙古骑兵接到命令之后很快就整理队列开始接近宋军阵列,方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参加追击,此时接到攻击的命令,骑兵们意气风发的进行了冲锋。阿术元帅却发现骑兵们的动作有些怪异,与平日里的矫健完全不同。最初的时候元帅认为这是因为襄阳的夏天太热的缘故。
马匹是非常娇嫩的生物,太冷不行,太热也不行。襄阳之战就遇到这等问题,以耐艰苦自夸的蒙古马也很容易生病。不过再看了片刻,阿术元帅觉得骑手们在花很大精力去安抚马匹,这可不是马匹生病时候会有的举动。
等骑兵靠近宋军最左边那个阵列,就见阵列中高杆上头的那人手臂一阵乱舞,从军阵中突然就抛出些东西。那些玩意接近蒙古骑兵之后就爆开来,同时发出巨大的响声。那些原本看着就有些受惊的马匹这下完全被惊到啦。它们纷纷自主调转方向,试图离开让他们受到惊吓的宋军军阵。
那些骑兵也被一连串巨大的响声给骇到了,见到马匹要跑,他们纷纷尝试勒住马匹。于是不少马匹纷纷人力起来,发狂般想把背上的骑兵给甩下去。骑兵们措手不及,有些直接被从马上给撂下去。
不仅是近距离的马匹遭受这样的惊吓,距离比较远的马匹同样显露出更大的不安。这下阿术元帅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些马匹都没停过如此激烈的炮声,被吓到了。不过它们毕竟是军马,经历的比较多,所以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癫狂。而对面的赵嘉仁明显算计到了这些,他就进行了针对性准备。让蒙古骑兵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从骑兵们身上收回目光,阿术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军。就见溃兵们此时已经穿过宋军阵列,消失在远处。阿术元帅试图用溃兵冲散宋军阵列的计划完全落空。
不仅如此,随着战鼓声,原本距离颇大的方阵竟然以整齐的步伐移动起来。没多久,松散的阵列就重新排成一个整齐的阵列。这支军队虽然数量只有三千人的模样,却是真正的精锐。
“包围他们。”阿术元帅下令。他手里有三万人马,按照十则围之的军事常识,他完全能够包围这支精锐。而且阿术元帅也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歼灭这支精锐。之前的那种垃圾宋军不管有多少,阿术元帅都有信心击败他们。然而这支精锐宋军却不是想消灭就能消灭的,需要非常好的时机才有消灭的可能。
阿术元帅能想到,赵嘉仁也想到了。对于自己和部下的生命,赵嘉仁是颇为重视的。今天已经是失算,即便赵嘉仁已经大大小看了民团的野战能力,事实证明赵嘉仁依旧高估了民团。若再傻乎乎的等下去,大概就会在野地里被蒙古重重包围。不等蒙古军包围,赵嘉仁就下令开始撤退。
等部队一完成收缩,赵嘉仁就把部队分成两轮,采取一队掩护一队的模式交错撤退。每一轮撤退都是以炮击来压住阵脚。这个阵列如果放在21世纪,中学生们最多一个月就能完全掌握。然而在我大宋,让部队能够使出这样的队列行进就花掉了两年时间。
而对面的蒙古军也挺配合,每挨一轮炮,蒙古步兵们的行进速度就慢上一分。五轮炮击之后,蒙古步兵们就只是远远配合着赵嘉仁的撤退进程。这让赵嘉仁忍不住腹诽,蒙古兵比大宋民团可靠谱多了。
至于骑兵,慌乱了一阵后也又进行狗急跳墙般的冲锋。赵嘉仁发射了巨声弹后,那帮蒙古马再次挺配合的癫狂起来。
最初看着两军的表演之时,阿术元帅还有些愤怒的表情。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优势时争先恐后的抢功,劣势的时候争先恐后的逃命,这才是军队的常见局面。即便是蒙古军也是如此。他从没想到有一支军队竟然能够如此从容的面对危机,在撤退的时候服从命令听指挥。看着赵嘉仁部队整齐的行动,元帅不得不怀疑这支宋军专门训练过这种所有军人都试图避免的事情。
有了这样的经历,虽然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也不合情理,阿术元帅却毫不感到惊讶啦。宋军井然有序的撤到河边,利用当地地形与河里的水军组成了一个防御体系。蒙古骑兵的马匹受到惊吓,没办法组织有效率的冲锋。蒙古步兵并没有宋军这么精锐,只是挨了几顿炮,就不肯发动冲锋。宋军主力就这么严守阵列,等到那些惊慌失措的民团全部上了船,这才从容登船。他们在天黑之前全部登船,船队轻松跳出蒙古军包围圈顺流而下。
阿术元帅并没有下达追击的死命令,当宋军的撤退阵型完成的时候,元帅就明白这场战斗自始至终都不存在让他围歼宋军的机会。元帅不解的只有一件事,既然有如此精锐的部队,赵嘉仁为何还要带了那些一触即溃的垃圾上阵。
等回到大营已经是深夜,伯颜大元帅在阿术的大帐里面铺了个行军床,在上面睡着。见阿术回来,侍卫连忙叫醒伯颜。两人对立而坐,伯颜问道:“可有好消息?”
阿术被这个问题逗乐了,他笑答:“我这一路上想了好几遍,今天之事若是再来一次,我也只能打的和现在一样。”这话其实是伯颜转述的戈尔滕万户的战后总结,阿术元帅对此印象深刻,于是就拿来用。
伯颜没笑,他接下来询问了今天的战况与战果。蒙古军在战况上大概能用一直处于优势来形容。然而战果上可就不好说了,因为想趋势宋军冲乱自家军阵阵脚,蒙古军并没有对民团大肆杀戮。从战斗大概查看的民团死者以及被俘人员,总数大概有六七百。
然而蒙古兵被炮击致死的就超过300人,受伤的也有200多人,总数竟然与民团的损失相差无几。至于赵嘉仁的中军也许有死伤,可他们将死伤者都带走了。战场上除了那些打向蒙古军的炮弹之外,赵嘉仁的中军连根毛都没给阿术留下。
蒙古军是当天晚上就进行战后总结。宋军走的路比较多,加上整体上战败,要处理的麻烦事更多,所以当晚没进行总结。第二天早上,赵嘉仁准备召开会议,对昨天宝贵的作战经验进行总结讨论。结果苗再成带着一些民团头领来到赵嘉仁的大帐前负荆请罪。
杀人不过头点地,民团态度诚恳,赵嘉仁也不好告诉他们,‘你们的失败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只能让人将民团首领们扶起来,请到中军大帐中,然后语气和蔼的问:“诸位已经尽力了,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在意。不过我想问件事,民团里面的成员有多少肯留在这里。”
看着苗再成与民团首领尴尬的表情,赵嘉仁就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点上。以一股冲动的意气与乡里人出来打仗,死里逃生之后的第一念头基本都是想离开战场回到故乡。赵嘉仁心里面暗自叹气,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这种事情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历史上很多著名的民团最后都被冠以‘xx军’,譬如岳家军、韩家军。历史上的民团数不胜数,这种‘xx军’则是屈指可数,足以说明民团在远离故乡作战之时的脆弱性。
既然苗再成不说话,赵嘉仁就继续说道:“大家到了战场上为国效力,我觉得大家辛苦了。若是真的想走,我觉得也不要强留。”
苗再成仿佛被火烫了一下,他腾的站起身,满面羞愧的说道:“此次在赵知州面前丢了丑,我知道知州嫌弃,也没脸再留在这里。知州救命之恩等以后再报。在下就告辞了。”
说完,苗再成扭头便走。其他民团首领满脸惊愕的看着,接着纷纷起身谢罪,然后跟着苗再成离开。看着民团首领们暗带欢喜的背影,赵嘉仁微微叹口气。他其实觉得自己有可能会生气,然而他又发现自己真的没生气。一想到把想离开的民团强行留下守城寨的危险,赵嘉仁甚至感到了庆幸。昨天的战斗证明了,敌人是很容易预测的,而友军则不行。
第152章 简单的任务
四千多民团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千多民团推出代表来见赵嘉仁。赵嘉仁本以为这帮人是愿意留下来战斗,心里面还稍稍的激动了那么一下下。
“知州,他们想让我们帮着他们给被杀的那些民团收尸。”前来禀报的干部一句话就将赵嘉仁的小小期盼打了个粉碎。
“也好。”赵嘉仁答道。虽然此事很讨厌,赵嘉仁还是希望能够有始有终。
这次又出动了三千兵马,因为不用再担心不靠谱的队友,行动还挺快速。蒙古人把自己死伤者都给带走,民团的死者身上的财物被搜刮一番后草草给埋了一下。
民团把死者挖出来,割下头发或者撕下衣服的一部分作为带回去遗物,接着把一众尸体再次掩埋。其间这帮人哭哭啼啼,却好歹没有放纵情绪。
部队平安回来之后,民团就彻底解散。没受伤的离开了,受伤的得到治疗后被送去郢州休养。少了这五千人,曾经热闹的城寨又显得安静不少。此时新的情报已经抵达,接下跟上的援军是夏贵的部队。这个夏贵在几年前的海州之战中曾经与赵嘉仁有过冲突,给赵嘉仁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然而赵嘉仁还是忍不住开始期待大宋的正规军能够赶来。
夏贵的部队来的挺快,民团们刚走完,他的先头部队就抵达了赵嘉仁控制的两个城寨。得知曾经阻挡住住自己的城寨终于被攻破,夏贵立刻乘船赶来。在城寨下,老头子一脸唏嘘的表情。很有种大仇得报的意思。
从蒙古军开始进攻襄阳开始,宋军就不是坐以待毙。夏贵两年前曾经带兵攻打过阿里海牙把守的虎头山,那时候木栅栏都被砸碎,眼瞅就要把蒙古军打跑。然而阿里海牙用帐篷的牛皮覆盖在残破的栅栏上苦苦支撑。最后夏贵所部精疲力竭,最终不得不退兵。
向赵嘉仁讲述了过往战时,夏贵就请赵嘉仁小心。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不过仔细品味起来就很有意思。至少赵嘉仁将此理解为夏贵并不想再领军进行如此残酷的攻防战。当然,赵嘉仁从最初开始也不指望夏贵能够帮上忙。他很客气的答道:“多谢夏将军指教,若是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夏将军当年的辛劳。”
赵嘉仁说话很少有居高临下的意思,所以即便这话里面其实颇有些调侃的意思,夏贵也觉得味道不太对。没等他去品味,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夏将军,我准备出兵之时由夏将军来把守夺下的城寨,不知夏将军可否答应。”
听了赵嘉仁给自己分配的任务,夏贵觉得赵嘉仁还真的是知情识趣之人。在襄阳与蒙古军打了不少仗,夏贵完全清楚蒙古军有多难打。而守城就意味着不用野战,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因为完全没有要野战的打算,夏贵带着些愧疚之色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真不好意思……”
有了夏贵这样的坚强援军,赵嘉仁终于敢全军出击。除了守护物资的部队,赵嘉仁带了八千人开始沿河进攻。蒙古军这几天也持续派了水军前来骚扰,每次都得赔上几十到一百的性命进来。
得知赵嘉仁的部队沿河而上,刘整心里面先是一块大石头落地,然而得知赵嘉仁居然沿着汉水东岸向北进发,他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蒙古军分别驻扎在汉水两岸。东岸这边的是阿术与刘整军,西岸的是阿里海牙军与张弘范军。没想到赵嘉仁好死不死竟然沿着东岸走,刘整发现自己想避战斗做不到。
阿术元帅并没有这么惶恐,既然刘整是水军,他也没有赶鸭子上架逼着刘整进发。带领了两万兵马,阿术元帅在汉水一个叫龙尾洲的宽阔水面旁边的城寨附近列阵。赵嘉仁是水陆并进,得知前面有大队蒙古军出没,赵嘉仁带领了五千步兵整齐的迎敌。
夏天的风暖暖的吹过汉水,带着湿气穿过两军阵列。赵嘉仁的军队还是标准的西班牙大方阵。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排出了每排三个,前后两排,共六个方阵。
对面的阿术元帅看着大宋炮兵推动炮车,这才确定他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些车轮痕迹到底是什么留下的。
虽然人数只有对面的四分之一,赵嘉仁也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畏惧。冷兵器与火器的对抗已经对兵力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即便蒙古军有宋军的十倍,在宋军耗尽火药与组织力之前,蒙古军都不可能获胜。更不用讲双方是进行的正面对抗,四倍的差距基本等于没有。
事实也是如此,当赵嘉仁开始用火炮猛轰蒙古军阵列之时,蒙古军就承受不了。等这两万精锐部队在军官的逼迫下冒着炮火进攻到宋军方阵外,又遭到了火枪的近距离射杀。虽然战斗中蒙古军一方的死伤十分惨烈,此战本身却没给赵嘉仁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见到再战下去只是徒增死伤,蒙古军就撤退了。
赵嘉仁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歼灭攻打襄阳的蒙古军,而是为了完成给襄阳的援救。既然蒙古军不愿意打仗,赵嘉仁也乐得轻松。他就沿着汉水东岸水路并进,最初几座城寨的蒙古军还抵抗一下,等他们明白回回炮与城寨单薄的墙壁不是十斤炮的对手,蒙古军倒也识趣。在赵嘉仁行进的道路上,蒙古军搬走了里面的所有东西,主动放弃了城寨。
之后又过了五天,赵嘉仁摧毁了蒙古人的拦河木桩,运送了大量物资和粮食进入襄阳。跟在后面的夏贵与另外两路元军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用打仗,跟在赵嘉仁背后就轻轻松松进入被围的铁桶般的襄阳。他们更没想到,立下如此大功的赵嘉仁居然就这么选择了离开。
夏贵等人还以为赵嘉仁会要求他们一起上表给朝廷,将赵嘉仁的大功狠狠吹上一番。
赵嘉仁懒得解释,他只是简单的选择带着疲惫的部队离开这个战场。蒙古军看到赵嘉仁的旗号,并没有做出丝毫阻止的行动。这让赵嘉仁能够安静的坐在船舱里面思考。此次援助行动让赵嘉仁看到了太多东西,最关键的一项就是,赵嘉仁发现他手下的部队距离解放军差的太远。
不是指装备或者训练。在这方面,赵嘉仁相信自己的军队在全球都是最顶尖的。和解放军的差距是在于认知上。解放军是一支有理念的军队,这支军队中的军人知道自己是军人,而且知道军人的义务。与之相比,赵嘉仁带领的这群就是拿着武器进入战场的平民。仅此而已。
若是想有一支军队,靠这办法可不行。
第153章 差事不易得
西风吹上四鳃鲈,雷松酥腻千丝缕。
到了秋天,松江鲈鱼肥美,正是品尝的佳奇。现在的松江府还叫华亭县,归于嘉兴府下。一般认为,提举棉务赵嘉仁在嘉兴府拥有很大影响力。在临安赵知拙的府中,赵嘉仁不仅带来了松江四腮鲈等美味,还带来了厨师专门给爹妈做了一顿酒宴。
航海行会的糖蜜分离技术已经越来越成熟,白砂糖与朗姆酒产量随之增加,这两者在餐桌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再加上大蜂窝煤炉子,充足的食用油,以及大量调味料,这桌酒席十分美味。
看着爹娘吃的开心,赵嘉仁又给爹妈的酒杯里斟满酒,很随意的说道:“爹,娘,现在泉州比以变化了许多。我觉等爹致仕之后,你们还是搬回泉州住吧。”
“每年泉州都有大风,我觉得还是临安好上许多。”赵知拙的回答很任性,明显没看出儿子的用心。
赵夫人很喜欢朗姆酒,赵嘉仁给家里拿出来的是上品,并非是甘蔗渣酿出酒精之后勾兑的廉价货。必须说明的是,这种勾兑朗姆酒在蒙古控制区卖的非常好。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赵夫人笑道:“这次去了襄阳,难倒你觉得情势不妙么?”在对自家儿子的了解上,赵夫人胜过丈夫百倍,她轻松的就看出了赵嘉仁的担心。
话说到这般明了的程度,赵知拙才面露讶异。
南宋一直是处于战争状态,关乎于生存,文人即便再看不起军人也不至于对军事一无所知。襄阳攸关南宋生死,朝廷上下对于援助襄阳的军事行动很上心。夏贵等将领攻破蒙古城寨,将大量物资送入襄阳城。曾经看似牢不可破的襄阳之围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这消息让临安朝廷上下都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赵知拙并不知道自家儿子在襄阳之战中的作用。夏贵是贾似道比较重视的将领,他此次立功能给贾似道比较大的帮助。既然赵嘉仁自己并不想为自己的战功做宣传,贾似道也没有刻意这么做的意思,朝廷里面并没人注意赵嘉仁在此战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听夫人这么讲,赵知拙讶异的问道:“我们不是打退了蒙古人么?”
赵嘉仁本想不动声色的劝父母远离临安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平素含蓄表态的老娘表现出了惊人的率直。以前的老娘可不是这样的人啊,赵嘉仁最初觉得奇怪,再一思索他就明白过来,老爹赵知拙是明着表示自己对临安的热爱,老娘则是很含蓄的表达她不想离开临安的念头。
面对这样的局面,赵嘉仁却觉得不太好说话。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经历向爹妈仔细叙说,蒙古人虽败不乱,十几万军队始终保持着严整的纪律。面对看似无法遏制的赵嘉仁,蒙古军并没采取硬碰硬的战术,而是采取了在汉水赵嘉仁军炮舰射程外进行各种反包围的手段。
敌人如此冷静顽强,赵嘉仁也没短期内彻底解决战争的办法。他只能护送大量粮食物资进入襄阳,把缴获的回回炮零件组装成可用的回回炮,并且给吕文焕提供回回**纸。甚至还留下两个技术人员帮助襄阳建立蚯蚓处理厂。城内的各种生活废物以及野草可以通过蚯蚓转化为饲料,好歹能多提供点鸡肉。
即便做了这么多,赵嘉仁还是确信蒙古军的战斗力在宋军之上。有了充足的补给,襄阳再守几年大概没啥问题。然而只要给蒙古军一个机会,襄阳大概还是守不住。
带着笑容,赵嘉仁答道:“若是爹娘喜欢临安,那就在临安住。我只是在福建经营这么久,想请你们两位回去看看。”
儿子这么自我吹嘘,赵知拙笑道:“我却听说福建那边怨声载道……”
赵嘉仁也笑道:“不过是派系攻讦,他们却是把我当做贾相公的人。”
这话都是实情,虽然赵嘉仁自己内心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贾似道的人,然而那些反贾似道的却不这么认为。想扳倒贾似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贾似道的政策搞到天怒人怨,可赵嘉仁用实际行动证明贾似道的政策并没有那么糟糕。于是和赵嘉仁有关的很多行为都得到非常夸张的评价。
赵夫人听儿子语气爽快,心里面也知道儿子很不高兴,她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三郎你不要往心里去。”
赵知拙虽然也当了不少年知州,却远没到赵嘉仁这般程度,而且大宋有多少年都没有因为政绩太好遭到如此围攻。他也只能叹口气。
吃完了饭,赵嘉仁就回到了在临安贸易据点的住处。见识过了蒙古军的军力,赵嘉仁心里面对南宋的未来一点都不乐观。他本来就不想炫耀自己的战功,此时更是低调行事。福建路能够得到海上贸易的巨大收益,被视为流放之地的广南东西路则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因为与域外接壤,赵嘉仁有机会组建起自己的常备陆军。若是在福建路这么干,现在弹劾赵嘉仁造反的奏折只怕早就铺天盖地啦。
还没等赵嘉仁把凳子坐热,贾似道的亲信就前来拜访。见面之后,亲信神色郑重的告诉赵嘉仁,“赵知州,贾公然我前来告诉你,云南招讨使的事情只怕是不行了。而且最近有人想借此做文章,所以贾公请赵知州赶紧离京。”
赵嘉仁呆住了。他的新差使中最不起眼的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云南招讨使,怎么招讨使就成了别人做文章的关键了呢?
亲信不愧是亲信,他给出的解释还真的牵扯了不少内幕。
西汉元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09年。武帝开西地南夷,置县24,云南为其一。这个地区虽然一直被认为是蛮夷聚集地,却也是中华很早的传统地区之一。唐代后期这里自立,端氏很快在这里建起大理国。赵光义也没有去收复,直到1253年大理为忽必烈所灭,1260年建起大理国总管。
云南招讨使就意味着赵嘉仁拥有对云南动兵的差事,就现在大宋对蒙古的守势,对云南动兵就意味着大宋要展开反攻。如果是别人得到这个差事,一众反对贾似道的官员大概也不当回事。现在得知赵嘉仁要领这个差事,朝廷里面不少人就有了想法。
在支持贾似道的官员看来,这也许就意味着反攻从没啥希望变成了‘也许有可能’。因为公田改革站到贾似道对立面的那些官员则认为贾似道也许可以通过这个开疆拓土的政策捞取到更多。
对于贾似道而言,他自己并无反攻计划,也不认为赵嘉仁有这样的打算。因为蒙古也通过大理对广南西路进行攻击,这个云南招讨使其实只是想表达赵嘉仁可以越过边境打击蒙古而已。所以贾似道根据自己的利益缩了。
做了些解释之后,贾似道的亲信劝道:“贾公说,既然赵知州已经是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已经可以统领两广本地兵力与蒙古交战,这个云南招讨使就没什么必要。若是真有所需,那时候再临时加给就好。”
赵嘉仁原本也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应,贾似道都准备采取低姿态,赵嘉仁更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他笑道:“如此甚好。那我明日便离开临安。”
之前赵嘉仁已经拿到了吏部的委任书,此时他已经正式是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而且援助襄阳的功劳让赵嘉仁成了从三品的级别。满清时代,一品官多得很。和没文化的满清不同,在大宋的传统中,一品二品的象征性含义很大,所以从三品已经是很不得了的的官品。贾似道虽然没有大力宣传,在赏赐上却并不吝啬。赵嘉仁也觉得很满意,若是真的把赵嘉仁塑造成能够只手擎天的大英雄,他反倒会因为不得不去拯救临安朝廷而痛苦吧。
于是服绯袍带金鱼袋的从三品大员赵嘉仁就趁着黑夜溜出临安,他乘坐的船消失在运河中的时候,临安的众人都不知道。
在姑苏府、嘉兴府、庆元府逗留一下,与当地合作者见面开会,又对大家的发财大计做了安排。赵嘉仁赶回福州,然后告诉夫人了自己的新任职地。
这是赵嘉仁第一次看到震惊的表情,还是自家夫人发自内心的震惊。她此时怀里正抱着女儿,却直勾勾的看着赵嘉仁,连女儿的尿布掉了都不知道。还是赵嘉仁接过女儿,把一块干净尿布给她裹上,秦玉贞才从震惊中勉强缓过来劲。
“你得罪了谁?”秦玉贞问话的时候又把女儿接到手里,声音里面全是不解,以及一种懊恼。
“是我自己要去的。”赵嘉仁果断答道。
“你自己要去的?为何?”秦玉贞连忙问。
“因为我要在广南路挣下现在我已经挣到的十倍收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就是要赌这么一把!”赵嘉仁回答的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秦玉贞受到的震惊程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嘉仁怕她不小心让女儿滑到地上,他干脆从妻子怀里把女儿给接过来,自己轻轻的哄着。女儿还小,赵嘉仁并不想让她经历这劳顿之苦,所以他想将妻子儿女都留在福州。想到得好一阵子见不到孩子,他心中颇为惆怅。
第154章 风暴降临
咸淳四年十月,赵嘉仁到了广州。在他几个月前离开的襄阳,一度被打破了一个缺口的重围再次恢复原样。不管是赵嘉仁或者是夏贵都不想留在襄阳。赵嘉仁是想去岭南,夏贵则是得到了一部分本该归于赵嘉仁的功劳后怕贾似道让他防御襄阳,所以赶紧离开了。
宋军的表现让阿术元帅大为惊讶,也让元帅对伯颜大帅的判断更加有信心。在赵嘉仁犀利的兵锋轻易击破蒙古军时,不少人都主张调集优势兵力与赵嘉仁决战。伯颜元帅则认为只要避开赵嘉仁的兵锋即可。
‘他的万把人什么做不到’。阿术元帅对伯颜大帅的评价印象深刻。事实果然如此,赵嘉仁只是将补给送进襄阳,然后襄阳依旧被蒙古轻易困死。
在大宋的间谍送出赵嘉仁去岭南当官的消息,质疑赵嘉仁也许每年都会前来救援的人也闭嘴不言。一年时间,赵嘉仁可没办法在岭南与襄阳之间跑个来回。也就是说,令蒙古军感到棘手的赵嘉仁在两年内完全不是威胁。
“我们再做准备,两年内一定要破襄阳!”伯颜在众将的会议上简单明了的讲述了他的想法,众将们都表示同意。此时围困襄阳已经四年,再拖下去也真的受不了。
伯颜安排了前线工作,他自己就返回大都一趟。离开大都几年,再次见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伯颜都觉得眼前一亮。经过好几年的建设,大都已经初步有了模样。从远处看,高高的城墙令人印象深刻。进入城内,宽阔的大路十分气派。
大都街制,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弄通。一步大概是1.5米,24步就是36米宽。虽然与赵嘉仁偶尔想过的主干道路八机动车道加双非机动车道加人行道还有巨大差距,不过在这时代已经属于非常宽阔的大路。
忽必烈早就接到了伯颜请求回大都商议的请求,正是有了忽必烈的同意,伯颜才得以回大都。抛下部队私自回京那可是大罪。
自己的爱将回京,忽必烈大汗心情很不错。伯颜见到大汗忽必烈时看不到大汗是不是髀肉复生,不过这将军肚倒是吃了起来。除此之外,和以前那个率性的蒙古豪杰相比,大汗忽必烈的眉宇间有了不少淡淡却抹不掉的愁容。
君臣两人之间关系非常融洽,忽必烈的问题率直简单,伯颜的回答干净利落。了解到前线的局面后,忽必烈对赵嘉仁的离开非常不解,他问伯颜,“若是按你所讲,宋军当时集结重兵与我们决战的话,我军岂不是还有战败的危险么?”
伯颜神色还是招牌式的平淡,不过他的声音里面却有强烈的自信,“若宋军都如赵嘉仁手下的兵,倒是有可能。可我看赵嘉仁手下的兵大概是他的私军。若是宋军真的集结重兵与我们决战,赢的一定会是我们。”
忽必烈身经百战,他瞬间就明白了伯颜的思路。不管赵嘉仁多么生猛,其他宋军如果在野战中被一一击破的话,被十倍的蒙古军包围,赵嘉仁也只有死路一条。明白了这些,忽必烈笑道:“没想到赵嘉仁还甚是聪明。”
伯颜没笑,他还是那样的冷静平淡,“大汗。赵嘉仁此时并非我们的心腹之患,不过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若是让此人再这么下去,只怕再过几年他就能当上宋国左丞相。他若是大权在握,定然是我蒙古的大敌。所以灭宋须得三四年之内才行。”
忽必烈自己就是豪杰,又是黄金家族的成员。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身居高位。现在看对面的赵嘉仁,无论是血统,经历,功业,竟然就是个宋国的忽必烈。在伯颜做这么个对比之前,忽必烈还没向这个方向考虑过,此时经过提醒忽必烈马上就明白了这点。
“赵嘉仁如此年轻,倒是令人羡慕。”蒙古大汗笑道。忽必烈1215年出生,赵嘉仁1240年出生,从年龄上看,忽必烈比赵嘉仁大了15岁。至少忽必烈是这么认为的。
伯颜自己对于战争本身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不过他也绝不是和平主义者。该使用战争手段的时候,伯颜绝不会有丝毫的迟疑。而且在获得最终胜利之前,他可以说是心黑手狠,绝不有丝毫怜悯。听忽必烈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伯颜平淡的说道:“所以更要在此时灭宋。若是赵嘉仁带领的部队不是一万而是五万,大概我们在襄阳外的各军就只能撤退避让。”
在把自己的统治中心从蒙古高原移到汉地之后,忽必烈就不得不接受汉地的文化与制度,这不等于汉地文化本身就是忽必烈所信奉的。从本质上讲,忽必烈只是个非常功利实用的君主,而伯颜这种对完成工作非常有兴趣的人才就是忽必烈的最爱。
与别人决断事情还需要点集思广益,与伯颜谈事,忽必烈只是简单的交流,“现在海都已经叛乱,此次灭宋必须得靠汉军。”
“便让各汉军世侯们征召人马,由他们的子弟亲自带队。告诉他们,只要能灭宋,就让他们的子弟在宋地永世为官。”
“这会不会养虎为患?”
“大汗,史天泽与张柔率先交出兵权,从此汉军世侯们曾经有的权力被剥夺殆尽。以前能如此,真的灭宋之后难倒不会如此么?而且只要能将宋国的土地分给那些带兵的世侯,他们也就满足了。至于为官,朝廷中还有这么多文官,他们在清除汉军世侯之时又是什么想法?我想大汗最清楚。”
“灭宋需要多少兵马?”
“二十万。”
……
君臣经过一番讨论,忽必烈便下了决心。而伯颜暂时回府,结果阿哈玛特竟然就这么上门拜见。既然不是汉臣,而是同为蒙古贵人,就没有汉人那么多礼数。阿哈玛特送上了礼物之后,率直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伯颜大帅,因为打仗,我们与赵嘉仁的专卖贸易中断。现在右丞相阿合马发现赵嘉仁的货物却没有中断,而是不断通过民间进入蒙古。我想请伯颜丞相对此出个主意。”
伯颜当过右丞相,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出主意,就是想让伯颜向忽必烈说项,重新恢复与赵嘉仁的贸易。
对这么一个议题,伯颜自己倒是有些迟疑。总体来看,蒙古从赵嘉仁那里进口的主要是各种蒙古自己完全没办法获得的商品。黄金家族的族长成吉思汗去世后,蒙古就分成了四大汗国。四大汗国之间在不断的争夺主导权。
忽必烈就是托雷的第四子。而忽必烈提到的大威胁海都则是蒙古帝国窝阔台汗之孙,孛儿只斤?合失之子。曾支持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汗位。他统辖叶密立(今新疆额敏东南)一带原窝阔台和贵由的封地,而且这位是要建立窝阔台汗国,并且从汉化的忽必烈手中夺取蒙古帝国的主导权。
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便知道赵嘉仁的商品中的香料与辛香料来自天竺,可忽必烈也没有办法通过汉代丝绸之路从那边往回运辛香料。路途遥远导致价格昂贵不说,沿途之上还有海都这个拦路虎。
而是用辛香料的效果不容否定,因为热衷宗教,并且对各路宗教都很包容,忽必烈手下颇有天竺来的僧人与婆罗门。他们其实掌握了不少辛香料的使用以及药用技术,只是苦于手中没有这些东西。在得到了熟悉的辛香料之后,这帮人靠着医术在大都混得很是不错。
想到这些,伯颜问阿哈玛特,“既然如此,你们难道就没有找到赵嘉仁那边商谈此事?”
阿哈玛特面露喜色,他兴奋的说道:“那边说,只要……”
说到一半,阿哈玛特就发现事情不对。他这么干已经是私下行为,大汗忽必烈知道了后定然不高兴。若是真的能说服大汗,阿哈玛特何须让大汗的心腹伯颜出面。
想到这里,阿哈玛特连忙将话强行转弯,“那边说他们根本做不了主。所以我觉得若是大汗肯点头,我们再去联络就好。毕竟这些货物根本挡不住,他们从海州出发,陆路上可以走临沂,水路上能够走得更多。登州那地方三面临海,哪里能拦得住。甚至不用登州,便是在直沽寨也有许多刁民……”
伯颜对此事非常清楚,他虽然性子冷淡,却还是个正常人。此时回家就是想和家人短暂团聚,而且阿哈玛特所说的内容他非常清楚。于是伯颜下了逐客令,“我知道了。便请你回去等消息。”
阿哈玛特也不敢得罪伯颜,就率先离开。等啊等,直到伯颜离开大都,他都没等到消息。在心里面埋怨伯颜不帮忙,阿哈玛特就准备继续活动。没想到伯颜走后第三天,忽必烈将他叫去,“你可否去联络赵嘉仁,若是价格与之前相同,我们还是想从他那里买东西。”
这下阿哈玛特大喜。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阿哈玛特自己的想法其实颇为单纯。这些辛香料在蒙古地盘上的被接受度很高,在蒙古高原上甚至被认为是神药。由蒙古朝廷专营,自然是一大利源。以现在蒙古花钱如流水的样子,这些财源绝不能放过。
谈判一开启,赵嘉仁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得到了飞鸽传书。这速度之快让赵嘉仁自己都颇为讶异。对于蒙古人的要求,赵嘉仁只有一个回答,“同意。”
第155章 岭南种植园的几件小事
司马庆是司马考的堂叔,他这算是第三次见到赵嘉仁,也是第二次到广州。
以姑苏人的角度来看,到了宋历十月(西历大概是十二月),这里依旧热乎乎。然而司马庆并没有因此有丝毫抱怨,面对赵嘉仁的时候,他专心致志的听着这位广州知州的发言。
“今天来这里的诸位都是自愿种植剑麻的。我再问一次,你们有没有谁是被迫来这里的,有没有谁是被骗到这里的。若是有,那就只说,我绝不会生气。”
赵嘉仁的话在一众人当中引发了哄笑。司马庆只是礼貌的呲呲牙,他一点都不认为这话有什么好笑,反倒从这话里面感受到赵嘉仁坚定不移的决心。
“既然没人是拐骗来的,怎们就继续往下讲。我会租给你们每一户两百亩地连片的山坡地,因为每一任知州都是干三年,所以这三年不收租金。你们在这些地上种剑麻,第一年剑麻没长大,不能割叶子。从第二年开始就可以割一些,第三年开始就能真正的开始割。所有的叶子我们全部包收,只要是割下来的新鲜叶子,我们有多少收多少。”赵嘉仁向这帮剑麻种植户们介绍着自己的要求。
司马庆边听边看着会议前给了他们的合同。合同上的内容与赵嘉仁讲的完全一样,大意就是航海行会现在需要人来种植剑麻,所以行会提供土地,包收剑麻叶子。
作为航海行会的总瓢把子,作为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赵嘉仁在岭南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有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发言权。
等赵嘉仁说完,司马庆问道:“第三年之后呢?”赵嘉仁能在岭南干三年,三年之后他拍屁股走人,土地,产业又会有什么结果?
赵嘉仁笑道:“那得看诸位是不是认真的干。若是你们真的认真干,那些土地的租期会延长。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剑麻还在种,航海行会就会一直收购。”
这话一落,当时就有与会者嚷嚷道:“我们信得过校长。”
司马庆知道说这话的是赵嘉仁的亲信。赵嘉仁虽然年轻,却兼任了航海行会干部学校的校长。航海行会的干部学校有众多专业,这些专业中无一与科举有关。也许是因为这样,大宋官员们才对此没什么评价。农业在航海行会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赵嘉仁到了广州的第一件事大概是进入他的官邸,第二件事就在航海行会已经建立的贸易据点上宣布,广州农校建立啦。
如果换成在姑苏,光是赵嘉仁这离谱的要求,司马庆就不会选择参与到这样可疑的买卖中。不过他堂侄司马考现在已经是棉务在姑苏的代表,司马家也已经决定与赵嘉仁合作。别的族人要么投身航海业,或者联络组织丝绸与刺绣的供货商。公田改革之后,司马家的土地被收走,比较喜欢种地的司马庆就被送来岭南发配,参与赵嘉仁新捣鼓出来的种植园产业。
即便心中一万个不乐意,司马庆也没有在脸上有所表现。能出进士的家族大多都不是小门小户,司马家也是如此。见识过那么多起起伏伏,家族总有家训。身为家族成员之一,学过这些的司马考知道这世界从来不以个人意志转移。在不同的时候就得选择不同的事情,这也是家族要不断开拓的原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边不亮西边么。
进士家族在地方上不仅是显赫,也很有号召力。上一次抗击蒙古南侵,进士马光祖与向士壁花钱召集地方上几千号人投入战争。司马家在姑苏虽然没有这么牛,召集二十号肯到岭南的人还不是问题。
岭南被认为是瘴疠遍地的流放地,即便如此,珠江三角洲依旧是富裕的鱼米之乡。广州附近的佛山本来就有很好的冶铁业,在赵嘉仁的开辟之下,这里提前进入了民朝贸易模式,也就是说那些全南海贸易的商船用铁锅等铁制品当做压仓物,货物则主要是各种日用品。这种贸易轻易的让明朝的手工业者赚到了巨大的利润,现在也是如此。
司马庆本以为自己要被送到这一带开辟种植园,没想到赵嘉仁并没有先给他们分地,而是先给他们上课。根据上课的年轻老师讲,这个剑麻是非常的好,无比的好。司马庆虽然认真听课,心里面却对这样的宣传比较不感冒。他觉得这种宣传怎么看都不靠谱。
从赵嘉仁的角度来看,剑麻剑麻纤维质地坚韧,耐磨、耐盐碱、耐腐蚀,广泛运用在运输、渔业、石油、冶金等各种行业,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白棕绳就是剑麻的主要产品之一,这种绳索比普通麻绳强了太多。还是渔网的重要材料。
除了纤维之外,剑麻含有多种皂苷元、蛋白质、多糖类化学成分,其叶具有神经一肌肉阻滞药理作用,另有降胆固醇、抗炎、抗肿瘤等药理作用。剑麻皂素是合成甾体激素类药物的医药中间体和重要原料,广泛应用于肾上腺皮质激素、性激素及蛋白同化激素三大类200多种药物的制造。
身为心理医生兼帆船爱好者,赵嘉仁对剑麻非常熟悉。到广州赴任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寻找适合种植剑麻的场所。
课程当然不会将很多做不到的内容,所以与现代技术与医学有关的内容都被删除,只是简单的讲了司马庆这种人能够听明白的用途。对于在哪里种植,这边也讲的非常清楚。根据农业学校在福建的诸多尝试,大家发现剑麻适应性较强,耐瘠、耐旱、怕涝,但生长力强,适应范围很广,宜种植于疏松、排水良好、地下水位低而肥沃的砂质壤土,排水不良、经常潮湿的地方则不宜种植。
基于这样的特性,剑麻种植园被划分到珠江三角洲边缘与山区接壤的土地。能来这里开辟种植园的都不是外人,农业部门当然也据实以告。这里不仅荒凉偏僻,貌似还有土人出没。
咸淳四年是1268年,196年前,北宋熙宁五年,也就是1072年,章惇开辟了湖南最后一座‘南蛮之山’上梅山,上梅山成为了宋代版图的“新王化之地”,即新化县。以这样的开辟速度,岭南山区有土人也并不奇怪。
从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太湖之滨的大族富户,突然就变成了要在荒山野岭一边种地一边和土人打仗的艰难开拓者。如此巨大的落差让司马庆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崩溃了。他与赵嘉仁非亲非故,到这里开辟完全是家族的要求。最初司马庆觉得自己有可能染病而亡,没想到还有比染病更激烈的死亡可能。
不过既然是大家族出来,司马考接受过不少教育,他知道自己此时被吓得嗷嗷叫喊也没用。他就开始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人们只是脸色凝重,竟然完全没有丝毫的恐惧神色。这让司马庆大为不解,难倒赵嘉仁就如此值得信赖,以至于连土人都吓不住开拓者们么?
农业学校的讲完了会遇到的问题,接着上来讲课的就是武装部人员。武装人员直接告诉司马庆他们,武装部会将这帮开拓者们组织起来进行军事教育。而且还会帮他们修建有较好防御功能的寨子。有这些的话,那些零散的土人根本不用害怕。
司马庆也是曾经志在读书考进士的人,得知他今后的人生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武装开拓团的头头,忍不住心中悲从中来。可他并没有选择退出。
开拓团们很快就去上工。疏松、排水良好、地下水位低而肥沃的砂质壤土其实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而且在岭南这种地方也只能满足疏松、排水良好、地下水位低这三条。在开拓种植园的时候,赵嘉仁这边就免费提供给他们铁农具。
有锋利的铁铲、镰刀帮助,那些容易清理的植物先被挖出来,在农业人员的指挥下堆积在比较低洼湿润的地方烧掉。目的是尽可能杀死此地的细菌与昆虫。司马庆的确感觉到了这种选择的必要性,点起火之前,地上就有很多来回爬的小虫子。大火烧起之时,虫子们纷纷飞起,尝试逃脱烈火焚身的危险。
在整个劳动的过程中,这帮老爷们各个都浑身衣服扎紧。带着手套,脑袋上带了竹骨丝质的的面罩。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喷了特制的液体,防止被蚊虫叮咬。
每天除了这些工作,还要去检查捕蝇器里面被饿死的苍蝇尸体是不是已经堆满。若是堆满的话,就要把里面的苍蝇倒出来烧掉。然而这些捕蝇骑满的如此之快,里面还有很多非苍蝇的蚊虫,后来农业学校的同学们干脆换了模式,这种竹制的捕蝇器只要快满了,就立刻拿去整个烧掉。
原本司马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见到农业学校的这种处置,他又决定再坚持一下。捕蝇器由竹子制作,网孔细密,那些个头不算特别小的虫子进入之后若只会乱撞,进去就出不来。光看材料与手工,应该比草鞋值点钱。
打动司马庆的不是农业学校在捕蝇器上的投资,而是他们这种尽可能让大家少生病的努力态度。若是普通百姓,哪怕是个并不怎么值钱的捕蝇器,他们也不会烧掉。而是一定要用坏才行。
第156章 临安风传
在咸淳五年十月,临安朝廷里面开始流传一个消息。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赵嘉仁疯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不仅在朝廷里面传播的很广,在大宋的太学里面也流传起来。听说自己的三弟疯了,一直有志于科举的太学生赵嘉礼心里面五味杂陈。他还不得不发觉自己的心情中欢喜的部分也许稍微占了点优势。
人类最近几千年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所以大家都很不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当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和自己基本没怎么相处过的亲弟弟,这情绪就更加复杂激烈起来。
赵知拙的夫人十年生了五个娃,之后就带着二女儿和三儿子回泉州,和在外地做官的丈夫呈现分居状态。所以赵嘉礼与赵嘉仁这两兄弟虽然是亲兄弟,却实在是生分的很。赵嘉礼三十出头,赵嘉仁二十八岁,见面次数还不到三位数。
大哥赵嘉信为人宽和,有长兄风范。虽然也曾经与三弟很生分,却因为十几年前被老爹赵知拙派去监督当县尉的赵嘉仁,兄弟两人携手齐心开辟了事业。赵嘉信更是因为掌握了农学的秘术,开发出好些优质种子。不知道福清系列黄豆的江南田庄都不敢自诩说自己是种豆子的。此时作为提举棉务的幕僚统管嘉兴府事宜。
三弟赵嘉仁更是年纪轻轻就官居从三品下,干了三任知州,出过两趟兵。即便在反贾似道的官员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评价,但是朝廷上下都认为再过十年,等贾似道老去,赵嘉仁就很有机会向丞相的地位发起冲击。
夹在这两者之间的赵嘉礼就很尴尬,论能力论官位,他完全没办法和三弟比。论心胸论手艺,他也没办法和大哥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赵嘉礼想走科举道路,然而竞争者太多,即便不在科举大省福建,赵嘉礼也没办法在竞争者中突围而出。
老爹赵知拙见长子与三子都很争气,又是大富大贵,便把自己大部分田产等给了二儿子赵嘉礼。若是被老爹大骂为没用的东西,赵嘉礼或许会感觉稍微好点。现在老爹摆明了偏心分家,两个兄弟对此根本不在乎。这就让赵嘉礼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没用啦。
然而心里面不爽归不爽,这日子倒也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地方。身为太学生,也不缺钱。赵嘉礼只是在比较的时候感到不爽而已。
刚听到三弟疯了的消息,赵嘉礼其实并不信,好好的人哪里会因为做官就疯了。在岭南做官病死的几率远高过疯掉的消息。真的看了内容之后,赵嘉仁就不得不觉得自家三弟也许真的生了病。
韶关地处广南东路北部,北江上游,浈江、武江、北江三水交会处,与荆湖南路、江南西路交界,毗邻广南西路,乃是宋代已经打通的南下陆路上的一处。这里地处内陆,也出产石炭。距离广州有五百里的水路。
赵嘉仁先是派人在韶关茶山开辟了矿场,又在矿场到河边码头之间建起了一条将近20里长的铁轨。用牛拉的矿车将石炭一车车的拉到河边的码头,再由水运一路送到佛山。
据说铁轨是两条平行的轨道,轨宽一寸半,高一寸半,固定在枕木之上。连绵将近20里的铁轨上的车子竟然也是铁板制成,一车由四头牛或者六头牛拉动,每车能装千斤石炭。赵嘉仁还在建造许多从韶关到广州的运输船,专门运输石炭。
与二十里铁轨相比,往返千里的石炭运输专线更是听着就令人讶异,这完全是钱多到烧的。这是疯子才能做出的决定。赵嘉礼也生出与朝廷中其他人相同的念头。
赵知拙赵老爹虽然要致仕,不过六十多岁的他却发现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却不想彻底失去自己现任官员的头衔。所以本该致仕的他,就这么拖着不退休。好在有三儿子赵嘉仁,贾似道也不想难为赵知拙。于是这位现任官员也知道了三儿子疯了的消息。
急匆匆回到家,赵知拙先把赵嘉仁的所作所为给夫人讲了,接着就忍不住抱怨道:“三郎在襄阳立下功劳之后竟然去岭南,那时候他只怕已经有些不正常。不过那时候他大概还没失心,你看他离开临安之时都没敢对我们讲。这到了岭南之后,怕是就病了……”
赵夫人听丈夫居然这样讲她心爱的儿子,登时怒道:“你才是失心疯!”
被夫人一声怒喝,赵知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着夫人如同护犊雌虎般的表情,赵知拙大大的打了个寒颤。在这一瞬,赵知拙彻底明白了三子赵嘉仁在他夫人心中的地位。他赵知拙这辈子是没机会赶上了。
赵夫人此时完全陷入愤怒当中,一声怒喝完全无法纾解情绪,她接着怒道:“你见过失心疯能办成这样的大事么?你也是当过知州的人,我就问你,你在庆元府能做到这些么?”
即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怒火,赵知拙却也觉得夫人的话倒是充满了理智。别说二十里铁轨,维护二十里官道都是非常艰难的工作。一个疯子是不可能办到这些的。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赵知拙觉得疯狂的是决定,而不是具体干办到的事情。
为自家儿子辩护,赵夫人情绪饱满,思路敏锐。见到不中用的丈夫没了最初的那股子劲头,赵夫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大声说道:“三郎才情能耐在天下都罕见。谁能十年间就拥有大船几千艘,若是十年前有人知道三郎想办成这样的大事,想来都觉得三郎疯了吧!”
如果赵嘉仁知道母亲这么坚定的给自己辩护,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而且就算是不知道母亲的辩护,赵嘉仁依旧非常高兴。
韶关煤矿本身投资巨大,赵嘉仁没敢让航海行会董事会们进行投资,他完全是自掏腰包完成了这个项目。过程中自然是艰困重重,然而让赵嘉仁非常欢喜的是两件事。首先就是真的有这么一票新人有能力承担重任。其次就是在赵嘉仁的口袋里面最后一个银币被掏空之前,连续生产的高炉终于能够生产出灰口铁。
十年时间,从赵嘉仁招揽姑苏铁匠周师傅开始,他就有目的的在不断投入。真的是十年磨一年,大票的钱砸进去,终于砸出了个响声!
第157章 独门生意
……二郎,家里已经收到你寄来的钱。你现在出息了,大家都很高兴。家里想给你提个亲……
看到这里,原本靠坐在棉被上的程钧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从棉被上滑下来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把信纸给扣在自己脸上。
这封信一看就是由程钧的母亲口授,由航海行会写信的人帮着写的。别人跟了赵嘉仁十年,都已经学的相当不错。程钧无法理解母亲跟着赵嘉仁干了十年,也上了不少夜校,虽然能读懂别人的信,却没办法自己写信。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程钧心里面很在乎干部学校同期同学刘红霞。在一众被选出来的人当中,程钧与刘红霞都在列。无线电报完成之后,刘红霞去了通讯研究所。冶金专业出身的程钧则分到冶金研究所,专攻高炉专业。现在能连续生产的高炉终于投产,十九岁的程钧与技术攻坚的同伴们都拿到了一大笔奖金。车间主任一个月拿五块银元,现在程钧又是夜班主任,另外加一块银元的夜班补贴。
在赵知州手下做事的好处就是很容易提供包吃包住的待遇。铁厂的工人有宿舍,有食堂,还发给工作服。程钧自己花不到什么钱,就把这一大笔钱给寄回家里,他母亲在纺织厂上班,但是程钧有四个弟妹在学校上学。这笔钱可以让他家获得单独的一栋小楼。之前他们家是和另外一个家庭同住一栋小楼,程钧的母亲很想和让程钧娶了那家的女儿。所以程钧打报告,往回打钱,目的就是赶紧让自己家搬家,以断了母亲的想法。
睁开眼,从窗户里看出去,日头眼瞅着就渐渐落下去。程钧收好信,从床上坐起。现在进入十月,南下的船队已经准备起航。作为压舱物的铁锅需求量就是上来了。铁厂的高炉必须连续生产,炉子一停,再开工就跟重做一个差不多。高炉里面内衬的耐火材料一坏,炉子就必须停下来维修。在内衬没有损坏之前,铁厂自然不能停工。
上了夜班之后,铁厂的工作和白天其实差不多,大多数看似其实很无聊,也很危险。高炉里面温度最高的部分能达到1800度,人掉进去立刻就烧成灰灰。不过人没机会掉进去,因为炉子是封闭的。富含一氧化碳的高炉气要循环利用,通过不同管子之间的热传导将通入高炉的空气加热,最后还要成为蓄热室的燃料。
最初接触到这个精巧设计的时候,程钧和其他被分配来的同学一样拍案叫绝。然而等他们开始尝试实现的时候,才知道在如此高温的情况下想精准控制的难度有多大。各种被事实证明不可行的设计都要砸进去大票的钱,而这种尝试一个接一个,仿佛看不到尽头。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怕赵知州怪罪,这些钱的数量到了他们把自己家族卖了都根本还不起的地步。后来程钧他们只剩了一个想法,哪怕是自己死了,都得把这个搞出来。最后,大家终于获得了成功。
铁炉出铁有时间,到了晚上两点多出了一炉铁。现在的高炉容量有一立方左右,火红的铁水灌入铁轨上的铁水包,接着迅速盖上盖子,顺着铁轨送往铁厂旁边的铸造厂。
程钧参观过铸造厂,在那里有很多模具与巨大的铁质设备。甚至不用到厂房里面,只在距离铸铁厂很近的铁厂就能听到那里发出咣咣的巨响。红热的铁水浇入模具,有些要让模具自然变凉,有些则需要在铁水呈现软化状态下冲压一下,将其塑成一定的形状。
听着隔壁铸造厂的一声声响动,完成了巡视的年轻夜班主任再次想着与婚事有关的问题。从跟随赵嘉仁的年限上算,他家并不比刘红霞家晚很久。就程钧和刘红霞两人相比,也难分出上下。然而现在两家的实际差距已经大到程钧感觉很难受的地步。
刘红霞的伯父刘猛是班干部,体育委员,一直活跃在工作第一线。程钧的母亲则是从给学校做饭开始干起,后来到了收入更高的纺织厂。程钧的父亲原本在码头抗包,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两膀气力在码头上很有名。结果有一次与人比谁抗更多,结果伤了腰,从此整个人就消沉下来。
因为赵嘉仁这边的部下可以通过票据拿到福利,程钧的父亲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烈酒喝。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就开始吹嘘自己以前能够一肩挑起多重多重的货物。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哭完之后又经常向程钧的母亲发脾气,责骂她。经常弄得母亲也哭,吓得弟弟妹妹们躲在床上哭。
程钧之所以当时毫不迟疑的选择愿意从军,就是因为干部学校是全寄宿封的闭制学校。学校的高墙挡住了外面一切让他不想见到的人,每天不断学习到的新知识,让他可以把一切不想回想的事情都挤出脑外。
分房之前,程钧得知自己的父亲去世了。必须得说,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程钧感到多么痛苦。与痛苦相比,他觉得终于得到了解脱。
干校在校生算半个就业,程钧家有一个半就业,所以与另外一个有两个就业的家庭共住一栋小楼。车间主任算两个就业,程钧家现在就是三个就业,属于可以申请一家单独住一栋小楼的范畴。程钧决定利用每年的探亲假回家,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给完全办成。
和程家同住的那户人家绝非坏人,夫妻两个男的在砖厂工作,女的在纺织厂上班。但是那家的二女儿学习也就那样了,程钧可以与刘红霞就学到的知识进行各种讨论,可和那家的二女儿完全没得谈。每次那家的二女儿听着程钧谈论学习,都露出敬仰的表情,这是让坚信‘知识就是力量’的程钧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能够一起向前狂奔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有些类似他母亲那样的弱者。
年轻的车间主任听着铸造厂的声响,想着自家的事情。铸造厂的工人们则没那么多想法,他们按照各种设计好的规格,使用灰口铁铁水铸造出各种铁家伙。这些人必须格外小心才行,看着已经不再红热的铁家伙温度可能还有好几百度,随便碰一下就会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甚至有一位工人已经不小心烧掉了手,最后不得不进行截肢处理。
铸造厂每个礼拜都要有一天下午进行专门的安全培训,一旦出了比较大的事故,还会临时加开。工人们也许对开会没兴趣,不过他们对自己的身体很重视,所以开会时候的态度还挺认真呢。
生产出来的大量铸铁件经过退火或者淬火等工序,让整个铁件呈现灰口铁状态,或者内部灰口铁外部白口铁的状态。再经过外形修整,就送出去由验收员验收。合格品就出货,不合格的就送去铁厂回炉重炼。这些产品到消费者前都有一个出厂价,出厂价的定价权都在航海行会手中,这就与厂里的工人无关了。
既然赵知州已经从福州知州变成了广州知州,航海行会的董事会也得到广州来开。赵嘉仁无疑是定价权的最高指导者,不过产品数量如此之多,赵嘉仁自己只能做指导。真的让他一项项去定价,大概只有累死一途。
“卖给大宋的铁锅为什么要比市面价格低两贯钱铜钱?”董事们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其实铁锅只是个代表而已,包括火烧(明清开始称为烧饼)炉子上的那个铁质圆盖在内,赵嘉仁大票生产着大量铁制品的价格都比现在的普遍价格要低不少。
对这么一个问题,赵嘉仁就让充当老师的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给这帮人上了堂课。
面对一众股东,袁弘杰侃侃而谈。“什么叫做成本?什么是工厂化生产的成本?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数据。这次我要求你们记好笔记,还要考试。考试不过的,你们的董事职位大概就有可能不保。”
航海行会的董事们都知道赵嘉仁说过航海行会的基本理念之一是‘铜钱面前一律平等’,不过这话其实有隐含条件。那些相信大地的平的人现在还很多,他们当中也未必没有富人,航海行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接收他们成为核心的董事会成员。因为董事会的成员都坚信地球是圆的。若是进来个董事相信大地是平的,大家就必须先就这个基本问题斗个你死我活。
如果在基本理念上不能与赵家人保持一致的话,赵嘉仁从来不会手软。于是所有人都拿出笔记本,开始跟随袁弘杰老师学习定价的秘密。
课程内容很简单,工厂的设备有折旧期。每隔一段时间就出一炉红热铁水的高炉看着很厉害,然而炉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维修。从维修结束到再次维修之间的所有物资与劳动力投入如果是十万两白银,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只生产出一个铁锅,这个铁锅的成本就是十万两。如果能生产十个铁锅,每个铁锅的成本就是一万两,如果能生产十万个铁锅,那么每个铁锅的成本就变成了一两。
股东们最初对这个理论完全不理解,经过一番讨论,他们终于明白了大规模工业化成本竟然是一个动态的,而不是一个保持不变的静态。于是他们就豁然开朗。把商品卖出去,是个‘惊险的一跃’,能卖出去,就完成了过程。跃不过去,就抱着那些成本等死吧。
航海行会到现在为止靠的是遥远两个产地间有绝对稀缺的商品,做的是独门生意,连蒙古人都不得不想办法维持与赵嘉仁的买卖。可是铁器这种玩意在大宋可不是没有竞争者,之所以现在铁锅市场并没有饱和是因为现在的铁锅太贵,比例相当大的大宋百姓买不起。
把这些基本理念搞通,股东们再没了反对的意思。他们之前是觉得为何要把价钱降的太低,现在他们明白这就是为了薄利多销。大宋的铁锅是生铁浇筑,熟铁锅需要人工花好几天去敲打。灰口铁的流动性比普通生铁好很多,浇筑成功率大大提高,冲压设备一分钟内就能完成一个铁锅的最后定型。看似巨大的投资实际上让成本翻着跟头往下跌。铁锅别说比现在的铁锅低一贯,再低点也不是没有降价空间。
课程之后的考试,大部分股东都得到了满分一百分。然后齐荣提出了一个建议,“赵知州给咱们开了这条路,我觉得未来能继续挣大钱,我们应该投资到这个买卖里面来。”
到现在为止的石炭运输线以及铁厂和铸造厂都是赵嘉仁个人投资,股东们大概知道点投入的额度,这个额度将这帮人心中的那点傲气统统打掉。他们知道自己没办法与赵嘉仁比能耐,现在他们终于看到赵嘉仁的家底到底有多深。也许赵嘉仁现在兜里可能只剩下些铜钱,但是他扛住了巨大的支出,在因为缺钱倒下之前挖出了新的财源。
所有股东一致表示同意齐荣的建议,他们决定入股冶铁业。以及赵嘉仁独力完成的石炭供应体系。
赵嘉仁答应了这帮股东的请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氏家族虽然人口众多,能干的人却不多。赵嘉仁他家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三个兄弟中大哥赵嘉信完全能够仰仗。若是赵嘉仁有七八个大哥赵嘉信这种能靠得住的亲人,他完全可以把生意交给亲人去管。既然他没有,那就必须与其他强者们合作与妥协。一个人吃独食是很容易被大家敌视的。
妥协的结果是,赵嘉仁的钢铁厂在分出去两成股份的情况下,有了扩大十倍产能的钱。
咸淳五年,大量各种口径的铁锅开始进入大宋的市场。立马就在餐饮业获得了巨大成功,这些铁锅不仅价格便宜,锅还薄,因为设计的时候吸收许多航海行会食堂大师傅的建议,锅的配重合理,用起来非常顺手。超巨大的铁锅能够一笼蒸出来几十个馒头,不仅质量好,还很节省燃料。
爆表的利润让赵嘉仁松口气。对于他这个做惯独门生意的人,这个转变也给他非常惊险的感觉。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独门生意。
第158章 无可逃避的经济规律
咸淳六年,航海行会的投资人大会开的有些情绪低落
经过几年的疯狂贸易,印度洋地区的购买者已经开始恢复理性,对那些超高的要价说‘不’了。因为船队里面有许多投资人派的代表,所以投资人并不觉得是赵嘉仁在危言耸听,或者故意搞鬼。
所有与刺绣等深加工有关的投资人都沉默不语。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好,获利稳步上升。在愁云惨淡中,他们并不想被人注意到。
曾经能达到1000%利润的利润暴跌到60%,投资人明显受不了。有不少人是在当地借了高利贷,转投到这里面的。60%的利润只是账面的毛利,原来他们能拿到30%的利润,现在只能拿到15%。借高利贷的人等于是赔钱了。
但那帮人却没办法说出来,航海行会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借高利贷投资到航海行会里面。所有人都签了自律条款,保证自己不会犯下如此错误。既然不能公开骂,这帮气的七窍生烟的投资人就忍不住开始四处散播‘航海行会药丸’的说法。
赵嘉仁懒得理他们。任何地方都会有失败者,不管别人怎么看,赵嘉仁觉得定期铲除这些人有助于社会进步。流氓无产者是具有巨大破坏力的一群人,因为他们不是仅仅没有钱,更是因为完全失去了希望,所以对一切都存有巨大的敌视。他们敌视的差不多是整个人类社会,之所以没有干更多坏事,完全是因为他们弱到不敢去干而已。
这帮失败的投资人某种意义上已经具备了这种流氓无产者的某一部分心态,错的不是我,错的是世界。
投资人大会里面的理性派还占多数,大家原本想找出是哪些种类的商品出了问题,经过一番总结讨论,最后是所有种类的商品都有这个问题。更准确的说,每个种类当中的高价商品都遇到了这种问题。
‘药丸!’‘药丸!’‘海上贸易药丸!’散布此类言论的人有增长的趋势。
对于这帮沉迷于1000%利润的人来讲,这也近乎真心话。既然1000%是他们认为的底线,60%当然就是药丸。
刺绣代表们则各个抹着汗找姑苏著名的投资人司马考,“司马公,你能不能让行会里面别谈刺绣的事情啦?”
没人喜欢露财,更没人喜欢被人恶意的看待辛苦赚到的钱。天竺以及大食商人对纯色丝绸已经开始熟视无睹,对刺绣则表现出极高的兴趣。有赵嘉仁提供的成套标志设计思路,有干部学校提供的素描人员。刺绣业为一位天竺土王设计了包含他的徽章在内的全套标志设计方案,并且给他完成了成套刺绣。这笔买卖获利巨大。
除此之外,天竺与大食风格的普通刺绣品大量出售,还有些以十字教为图案的刺绣品也卖得很不错。
这么一个成功案例被赵嘉仁拿来当做‘产品本地化’的案例来讲。很难讲那些失落的投资人有没有理解‘产品本地化’的概念,但是他们认为刺绣行业抢了风头,踩在大家的失败上获得了利润。
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恶意,刺绣代表们并不想放弃这个获利巨大的买卖,这就希望司马考能够出来为大家说说话。
司马考低头沉思,他当然支持刺绣代表,认为那帮恶意满满的渣渣们的确太过份了,但是司马考并不想挑起对立。他劝道:“诸位,你们再忍忍。那些人并不是针对你们,你看卖毛巾的人不也被骂的很惨么?”
毛巾也是经过再加工的产业,这种商品不光是在天竺与大食受欢迎,可以说在所有地方都很受欢迎。加上定价本来也不高,所以显得格外的受欢迎。
听了司马考的话,刺绣业代表们连连摇头,“生产毛巾的是赵大官人的手下,他们当然不怕啦!”
司马考也只能说这么多,他自己也没办法靠几句话就改变人的情绪。这可是因为钱而引发的情绪。
在这么负面情绪沸腾的状态下,航海行会最后拿出了一个年度总结报告。报告里面明确告诉投资人,那种暴利的年代已经结束,大家要面对现实。
三四月到九十月之间,各个投资人要准备自己投资的内容。苏杭两地的刺绣业代表在航海行会的投资人大会上遭到了很负面的对待,然而等他们回到苏杭,希望合作的人不断上门,他们马上就变得炙手可热啦。
两年来刺绣业已经从战争引发的货币通胀下缓过劲来,工人们再次进入满负荷工作状态,各个刺绣行业尽可能把老工人请回来之外,也开始大量招收新工人。不过刺绣本来就不是个一朝一夕便能上手的工作,两年的刺绣工人也是新手。
要求投资的人那么多,刺绣店的东家、掌柜就在姑苏开了个会。与会的人们并没有得意忘形,大家的态度相当的保守。
“这两年辛香料往回运的太多,价钱跌的不到几年前的一半。原本的时候买辛香料只能用铜钱,现在有人被逼无奈,用交钞也能买。”
“在天竺和大食没有铜钱,他们自己为了能买到我们的东西,黄金白银大概也快掏空了。天竺还有辛香料,大食商人已经开始想向我们卖马。我们要马来做什么?”
……
很明显,刺绣行业同样遇到种种问题。虽然这些人并没有一般等价物的概念,更没有国际贸易中的通用货币的概念。可这些人都感受到了他们在贸易中好像吃亏了。
综合了众人的立场,刺绣行业的代表们都表示,现在的情况下不能再贸然扩大产能。不过众人觉得可以暂时扩大招收的学徒数量。不管怎么感觉吃亏,大家在整体上的获利数量增加了许多。按照会议里面众人的说法,‘多养活几张嘴还是没问题的’。
高高在上的大宋左丞相贾似道并不知道大宋刺绣行业竟然开了个会议,还得到了挺有趣的会议结论。他所知道的,或者说他所关心的是来自姑苏的公田粮食与棉务税收。
就如赵嘉仁既往的经验,这两者保质保量的完成了。其他各地反对公田改革的声浪越来越高,赵嘉仁介入的三地已经没了反对的声音。于是贾相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解襄阳之围上。
蒙古人的坚持令人惊讶,他们已经包围了襄阳五年多时间。在赵嘉仁走后,夏贵等将领再次对襄阳发动了进攻。结果是损兵折将。他们提出了请赵嘉仁来主持解围的要求。
第159章 招讨使赵嘉仁
轻轻抛下夏贵的奏折,贾似道无奈的笑道:“二十几岁的督视?也亏夏贵能想出来。”
在奏折里,夏贵为代表的一众将领希望赵嘉仁能够出任援助襄阳的总指挥。以现在赵嘉仁的官位,朝廷再让他出兵,就得给他加执政,就是知平章事。南宋时总统前线或战区军事的督兵大臣。通常由宰相兼任的称都督军事或都督军马,简称都督。由执政兼任的称督视军马﹐简称督视。
咸淳六年,赵嘉仁周岁29,虚岁刚30。虚岁55的贾似道这才忍不住感叹‘二十几岁的督视’。
虽然这么感叹,贾似道完全没有真正考虑过让赵嘉仁做这个督视军马。不久前右丞相叶梦鼎模仿北宋杜衍单车宵遁的事例强力请辞,朝廷勉强答应了让他辞去右丞相的职务。
叶梦鼎和贾似道在政见上针锋相对,叶梦鼎在庆元府做知府的时候却对赵嘉仁颇为客气。等叶梦鼎当了右丞相,就利用给利州转运使王价平反等事,与贾似道进行了斗争。这位王价是因为反对贾似道的政策而被弹劾丢官,给他平反就意味着贾似道退让。
在贾似道与叶梦鼎的斗争中,叶梦鼎坚持不懈。最后贾母责备贾似道,太学生们也上书言似道专权。贾似道不得不让步。叶梦鼎成功辞职看似是贾似道的成功,实际上意味着朝廷内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巨大变化。朝廷内的反贾似道势力只是更加强大,并没有因此而选择和解。
如果此时让赵嘉仁当上执政,或者知平章事,贾似道很怀疑奸诈似鬼的赵嘉仁有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为与贾似道对立的势力。这并非不可能,叶梦鼎在庆元府都能对赵嘉仁客客气气,而这位前右丞相绝非是个案。
最近广州知州赵嘉仁被越来越多的提起,大家谈的并非是这位广州知州失心疯修铁路挖石炭,而是赵嘉仁为官十几年来的优秀政绩。他修建的木兰陂北洋新增的七万亩良田十几年来增产两亿斤大米。赵嘉仁执政的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税收大增,在过去四年里面,一直频繁爆发造反的福建路已经安静许多。
这帮人并不是为了吹捧赵嘉仁所而这么讲,反贾似道派里面的中坚文天祥上表、写文,讲述了赵嘉仁最初反对公田改革的理由,大宋的官僚队伍并不足以顺利运行公田改革。
身为棉务的赵嘉仁在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的成功并没有被认为是公田改革的成功,而是被当做赵嘉仁否定公田改革的成功,是当地士绅与官员们合作的成功。文天祥认为贾似道明知道公田改革必然有问题,但是为了建功固宠、争权夺利、任用私人,所以不负责任的强行推动公田改革。所以贾似道是个道德败坏的大奸臣。
即便贾似道知道这种说法现阶段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可贾似道还是觉得开了些眼界。因为这个时机把握的极好,除了公田改革大获全胜的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其他地区都有很大问题。公田改革派内部也认为要对公田改革进行调整,不少人觉得赵嘉仁的模式的确非常有可以借鉴的作用……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左丞相贾似道心中感叹。现在还没人能动摇贾似道的地位,那是因为贾似道是鄂州大捷的领导者,斩杀上万蒙古军,俘获上千。如果赵嘉仁真的在襄阳打出那样的大胜,贾似道就真的没办法再做什么。
确定了思路,贾似道就叫来幕僚下了机密指示。很快,临安朝廷就开始讨论起把公田交由地方上有力人士租去种植。
进士家族们大多都是有力人士,朝廷里面的官员基本都是进士。此提倡一出,立刻引起了大票有力人士的在意。政治风向立刻就变成了怎么把已经收来的公田再给租出去。
贾似道虽然还是十日一朝,对于朝廷内部的消息把握的极为精准。对这帮官僚的动作,他心中冷笑。这帮人把赵嘉仁那段‘朝廷内官员无力运营公田改革’用来批评贾似道。贾似道其实很认同这话,因为他很清楚,赵嘉仁所指的无能官员就是现在这群争权夺利的家伙。
就让这群无能之辈暂时将精力放在公田的分配权上吧。贾似道心里面已经对未来的发展有着明确的设想。对付这些家伙,他有的是办法。
看到临安朝廷里面出现了有关公田的最新消息,赵嘉仁只是叹口气。上一世也出过类似的说法,那是因为公田营运不佳。这次竟然还出现了这样的说法,赵嘉仁就不得不感觉里头大概是有人在捣鬼。
不管贾似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认知,赵嘉仁知道此时的临安朝廷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稳定阶段。上一世的公田改革让朝廷收支粗略平衡,这一世的大宋朝廷收支在不打仗的情况下还有剩余呢。到现在为止,攻击赵嘉仁的理由只是他支持贾似道,没人对赵嘉仁的个人进行攻击。因为朝廷里面那些猴精的官员都知道,赵嘉仁若是在战争吃紧的现在把棉务的挑子撂下,失去了每个月十二万贯铜钱与那些粮食,临安朝廷就等着喝风吧。
在这个时候还在玩这种公田重新分配的把戏,赵嘉仁不得不赞赏贾似道的手腕。这个尖酸刻薄的左丞相的确是个政治家,而并非是那种毫无理念与主心骨的政客。只要财政税收不出问题,能撼动贾似道的地位就只有战争。赵嘉仁并不知道蒙古啥时候能够攻克襄阳,但是他此时已经决定要‘对蒙古作战’。
咸淳六年八月,临安朝廷接到赵嘉仁的奏章。蒙古从云南发动进攻,已经成为蒙古附庸的交趾也派兵相助。面对凶恶的敌人,赵嘉仁请求朝廷给与他‘云南招讨使’与‘交趾招讨使’的差事。
招讨使在唐贞元年间开始出现,后遇战时临时设置,常以大臣、将帅或节度使等地方军政长官兼任。大宋的差事中招讨使并非是常置官职,每逢镇压造反以及招降讨叛才会给与加衔。成为了招讨使之后,军中急事不及奏报,可便宜行事。
赵嘉仁的奏章里面有一部分是实情,譬如被蒙古统治的大理与大宋的广南西路边界的确发生了有点规模的武装冲突。赵嘉仁的报告引用了当地地方官的‘蒙古入侵’的说法。
至于是不是蒙古入侵,航海行会认为那只是当地土人的暴动。至于交趾国派兵,就是赵嘉仁的构陷。真正原因是航海行会在过去的几年中深入交趾,在‘交趾奸’的带领下粗略的走遍了交趾各地。
咸淳六年航海利润下降,感到压力极大的董事会拿到这份报告。看到交趾国王靠他旗下的三万户人家控制了那么大的一块土地,大家都觉得这是暴殄天物。于是赵嘉仁在这次董事会上,提出了由航海行会全面帮助交趾的计划。
这个计划很老套。大概分三步。
一、暴打交趾,尽可能消灭三万户家庭向交趾国王提供的武装力量。
二、尽可能俘虏王室。通过囚禁王室的方式建立‘挟交趾国王以令诸侯’的新格局。
三、开始全面利用交趾的土地搞商业化经营。具体说,就是在交趾建立各种庄园,根据大宋市场的需求搞生产。
除了方案a,还有方案b。
假如没有能够干掉国王的话,那就从鲸吞变蚕食,一步步的将其拿下。
b计划看着耗时长远,怎么瞅都有回不了本的问题。赵嘉仁就在董事会上发表了一番演说。
“诸位,历朝都是以强立,以弱亡。为何大汉独以强立,以强亡,就是因为大汉没有皇权不下县之说。通过强大的官僚体系,大汉能收税,能征兵,能打仗。我们也许觉得我们对当地人干活的交趾人是外人,你们却没想到,对当地人干活的交趾人而言,那些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难道就不是外人么?只要我们这写外人对当地人比交趾上层好些,他们没理由不支持我们。所以我们要打击的对象不是所有交趾人,而是那么一小撮……”
航海行会的董事以及干部都没有对外扩张的经验,赵嘉仁讲的哪怕是真知灼见,他们还是忍不住心生疑虑。不过道理本来就有说服力,因为道理本身都能自洽。有关‘谁是外人’的评价让一众董事以及干部们连连点头。哪怕是只有这一个要点,众人就觉得交趾貌似不再是铁板一块。
见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赵嘉仁就以航海行会董事长的身份下令,“打仗需要军队,诸位应该都认识些四等户五等户。咱们就以航海行会的身份告诉他们,肯跟着我们去开辟,一个户分两百亩地。给他们讲清楚,我们不要他们交税。我们只要他们在土地上好好干活,把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我们。”
董事们这些年见识大涨,虽然赵嘉仁没有一个字把最后的窗户纸捅破,然而每个人都明白成功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航海行会就不再仅仅是大宋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更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政治实体。这帮没有官身的大宋平民,在那光辉的未来中都将是掌握实权的交趾官宦之家。
于是提议通过。董事们去做他们的工作,董事长赵嘉仁也开始做只有他才能做的事情。航海行会就如一架机器般整个运转起来。
在大宋,即便是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赵嘉仁,在两广也没有丝毫人事任命权。发生土人暴动的州官除了向赵嘉仁发文求救之外,还向朝廷发文。大宋朝廷在这方面做的还不错,因为官员们并不具有互相隶属性,反倒不用赵嘉仁刻意去写什么内容。两边的奏章能对上,赵嘉仁的要求就被认为是合理的。
战争在岭南爆发,贾似道没理由拒绝赵嘉仁的要求。之前的反对者此次也没了赵嘉仁前去岭南赴任前的坚持,到了咸淳六年十一月,朝廷下诏,让赵嘉仁得到了‘云南招讨使’与‘交趾招讨使’的差事
在董事长竭尽全力的同时,各个董事们也竭尽全力,招募了三万户穷人。当然,这三万户并没有立刻前往广南东路,而是每家先派一个壮丁前去。于是纸面上就有了三万壮丁。
齐荣与堂弟齐叶喝茶,兄弟两人再没了之前的隔阂。精疲力竭的齐荣叹道:“以前我觉得咱们福建路那么多穷人,现在发觉想找穷人好像很难的样子。”
齐叶呵呵的笑起来。穷人再多也总是有个上限。福建路读书人多,那些读书人都希望能够通过科举一举跃过龙门,并不想在赵嘉仁手下混饭。所以绝大部分航海行会的人员都是穷人。这些年赵嘉仁已经从福建路吸收了大概十几万户穷人,总数得有百万之众。肯背井离乡的已经走了如此之多,再找肯背井离乡穷人还真不容易。
“大哥,你们居然还能找出来四万户,我还挺佩服呢。”齐叶发自内心的表达了称赞。
“早些年福建路经常有人造反,现在连造反只怕都凑不起来人。那些富户或者读书人大概是不肯造反的。”齐荣也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说完了这些可以当做消遣的话题,齐荣试探着问堂弟,“听说你想去交趾?”
“怎么说呢?”齐叶一时没办法找到适合的表达。皱着眉头思忖了一阵,他突然放弃了寻找准确的词汇,采用了非常直白的说明,“赵知州讲起过财政体系,你看我都四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所以我想死前有机会试试看。”
这话完全没办法体现出齐叶心中憧憬的那个国家财政体系,齐荣却已经完全清楚了自家堂弟的愿望,那就是在一个国家里面成为重臣。齐荣发觉自己虽然对此很好奇,却更想当一个富家翁。假如航海行会控制交趾,齐荣也希望能够在大宋,而不是跑去域外的交趾居住。
“五郎,还是你有闯劲!”齐荣发自内心的给堂弟点了个赞。
第160章 种植园生产
咸淳七年,正月十六。
在珠江三角洲边缘的剑麻园开始了第一次收割。司马庆手持割刀,面对着他一年多来静心照顾的植物,一时很感慨。每亩地里都种了300棵剑麻,这些密密麻麻的绿色植物叶片如同宝剑,翠绿的叶面非常光滑,叶子也如同宝剑般挺直。一颗颗剑麻如同士兵一样整齐排列,足见司马庆在种植时有多用心。
就在剑麻园附近,航海行会的人们已经摆好桌椅台秤,桌上放着一串串的铜钱,那都是用来收购剑麻的费用。最初被安排到这里的时候,司马庆觉得自己被家族给坑了。那些成串的铜钱意味着丰收的时节终于来临。
在种粮食的时候,开镰之前大家一般要跳一段祈祷与感恩的舞蹈。也就是汉人版跳大神,主要是意思意思。然而司马庆并不知道这从几万里外来的植物该向哪方神明致敬。而且他的宗教信仰和普通大宋百姓一样,有事才会想起神,并不会刻意对神明做出什么特别的分辨。
就在此时,那些一直在帮助种植园主们搞农业科普的农学院学生们走上前,大概是司马庆的尴尬站姿让学员以为司马庆不知道该怎么切割,一位年轻的学员说道:“叶子不要齐根切掉,留下一寸左右。”
被人用这么科学的态度一讲,司马庆那点求神的虔诚顷刻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索性不再想怎么折腾,老老实实走到剑麻跟前开始切割。
锋利的小刀轻松切断脆生生的叶子根部,一片剑麻叶随即被扔进箩筐里面。众人一起动手,里面甚至还有些土人,种植园里顷刻就热闹起来。一年多前的司马庆觉得土人都是些冲下山烧杀抢掠的存在,像是野人与土匪的凶猛混合体。等他真见到土人之后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那些土人又黑又瘦,身体看着没有汉人结实。以司马庆这种干农活的身材,他觉得自己一个能打两三个。
土人的确下山,不过貌似他们原来是被从山下给赶到山上去的。当地也有懂土人话的熟番,谈妥提供饮食的条件,土人就答应帮司马庆他们干活。因为身体弱,这帮土人干活也就是能对得起那碗饭而已。
然而人多力量大,不需要特别大的气力,只是要长时间重复劳动的收割,土人的数量就起到了作用。农业学校让大家一亩地种300棵剑麻,这里每一户都有200亩地,就是6万棵。若是没有这么多土人提供劳力,靠司马庆那十几号人,他也不知道要收割到什么样的天荒地老。花了七天收完了两百亩的剑麻,司马庆觉得自己已经被累的想死。哪怕拿到了钱的时候心中高兴,两臂和背都酸痛到要死的司马庆还是只想睡觉。
农户们为了收成而高兴,并且开始享受劳动之后的休息。赵嘉仁这边并没有停止工作,他们已经在剑麻厂附近的山坡上修起水坝,加工设备也被运来。充分利用了水力设备,剑麻叶子被压榨,刮皮,那些纤维被收集起来用石灰进行沤制处理。
赵嘉仁身为吃货帝国的臣民,对于和吃有关的东西记忆力不错。剑麻植物体内含有丰富的蛋白水解酶,可应用于肉类嫩化、啤酒澄清、干酪制造、海产品加工、蛋白质水解,以及治疗某些炎症和消化不良等疾病。
即便没办法如同21世纪那样精细的处理,剑麻渣料至少已经在学校的实验下总结出运用在海产品加工以及酿酒上的方法。因为时间的关系,这些广东剑麻纤维暂时处于加工状态,广东剑麻的渣料很快就通过船运到了海边。在这里,福建剑麻纤维制成白棕绳编成的渔网正在比较远的海中进行捕捞。在近海,用白棕绳编织成的网兜里面,牡蛎已经长的很大。
切好的海产品经过这种处理液的浸泡之后,里面的水解酶可以分解掉产生异味的成份,软化蛋白质,让海产品的味道更好吃。浸泡后的海产品烹制成鱼酱,封装进沸水杀菌的罐子中。紧紧封好罐子口,贴上标签就可以装船送到沿海城市去。或者送到内陆城市。
这种鱼酱里面盐分丰富,又添加了辛香料,保质时间更长。乃是下饭的上佳调味品。司马庆很喜欢这种鱼酱,那些土人们吃饭的时候特别爱的就是在碗里放上一大勺这种鱼酱,吃的津津有味。不过让司马庆感到在意的并非是土人的口味,而是赵嘉仁的手段。农村分为农忙农闲,很多时候都是忙半年闲半年。当然,这种忙和闲并非是整块时间。
现在水力处理设备让大家忙碌的时间大大增加,即便不懂得精巧的操作,土人们至少能够扛东西。看得出,他们对汉人们拥有的设备、作物、还有制成品并没什么兴趣。连司马庆都不知道赵嘉仁花费如此之多的钱财购买剑麻的意义何在,就更不用说那些土人了。
然而每天能够吃饱的食物,还有经常变点花样的菜色,特别是每五天给一次的酒。还有给土人的一些布料,就是这些土人渴望的全部。从这个角度来看,土人们每天消耗的工钱之低可以说丧心病狂呢。
当然,要是司马考知道白棕绳的价值,他更会觉得丧心病狂。剑麻的耐腐蚀性根本不是普通麻纤维能比,为了能够保证船只的可靠程度,棕绳麻绳的索具必须很粗,还得经常换。现在赵嘉仁手里的上千艘船上有近十万根索具需要更换,索具变细,使用时间增加,这方面的开支节省了一半以上。
船队里面有两百多艘并没有南下,他们等待着赵知州的命令。在正月二十八,赵嘉仁下令船队出发。这些船队上的军队装备了灰口铁火炮,装备着此时全球最好的白棕绳索具。两百多艘船,运载了一万陆战部队在姚江江口登陆。扎下大营之后,勇敢的使者就前去见了交趾国王,要他再次向大宋称臣,并且中断与蒙古的一切往来。
如赵嘉仁所料,交趾国王陈日煚严厉的斥责使者。他郑重表达,既然大宋打不过蒙古,也没能力在蒙古攻打交趾的时候保护交趾,那大家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
对于这位陈日煚国王来讲,他自认为发言是认真的,经过考虑的。然而国王大人并没有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赵嘉仁对他说出了什么根本不在乎。只要国王大人没有无条件投降,赵嘉仁就会采取军事行动。
于是咸淳七年二月初十,双方在姚江两岸布下战列,交趾之战正式开始。
第161章 姚江之战(上)
象站在姚江边的高坡上,江风迎面吹来。赵嘉仁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身边的人,“大象的图片给大家看过了么?”
“……报告太尉,我的部队已经发了。”宋捷答道。
“报告,我的部队也发了。”
此时姚江两边分列着赵嘉仁的军队与交趾王国的军队,对面的对军里面有不少象兵。即便隔江也能大象的耳朵在呼扇呼扇的摆动。原本该看上去很萌的动作,却因为交趾人给大象身上涂抹很多凶猛的花纹,看上去颇有杀气。
赵嘉仁见过大象,还骑过大象。然而福建路很多年都没见过大象出没了,以福建路当地人为主的军队难免对此陌生。即便出发前下令对部队进行过教育,赵嘉仁还是有些担心。
按照道理,这些军官的报告证明大家都努力了,赵嘉仁还是忍不住挑起了毛病,“报番号!各个都说我的部队,我怎么知道是哪些部队?”
被这么训斥,众人再次应了一遍。
“报告太尉,四营已经完成教育。”
“报告太尉,五营已经完成教育。”
“报告太尉,六营已经完成教育。”
……
听着这样的报告,赵嘉仁总算是感觉好了很多。而且听着这些人把称呼改换成‘太尉’,赵嘉仁也觉得比较满意。
太尉乃是秦汉时中央掌军事的最高官员,但终秦一朝未任命太尉。宋初,太尉作为三师三公之一的称号,只是作为升迁资序所用,并无执掌。太尉旧在太保之下。徽宗年间重定武官制度后,太尉成为武阶官之首。
赵嘉仁是文官,作为招讨使的他就可以被称为太尉。和相公的称呼一比,赵嘉仁更中意太尉这个称呼。
等着各部队表态结束,侦查部门派人送来的结果,“太尉。交趾国王的王旗也在对面阵列。”
“老先生很硬气。”赵嘉仁忍不住赞道。此时双方兵力排开,侦查部队认为对面的交趾军有两万左右军队,差不多把现在能拉出来的军队都给拉出来进行威慑。一排排一队队,即便是站的歪歪扭扭,阵列前放上几百大象,看上去也颇有兵强马壮的味道。
“太尉,该怎么迎战?”旁边的宋捷开口问道。大家战前的确很像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奈何对交趾了解不多,非得见到敌人之后才能发话。
“既然在交趾国王陈日煚面前说下狠话,我等不主动打过江,大概说不过去吧。”赵嘉仁对包括一众指挥员们说道。
“太尉,五营全体指战员愿当先锋!”五营营长吕德布立刻大声表态。
既然决定以航海行会的身份解决交趾,部队的各种正规化就在进行。譬如部队不再叫官兵,而是称为指战员。军官叫做指挥员,战士叫做战斗员。这个称呼得到了异乎寻常的认同感。因为‘员’在大宋就是个编制内的意思。xx员外,指的是员外郎。意思就是现在没有编制,但是拥有编制身份,只等正式有空额。
既然有人这么自告奋勇,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担心没有功劳,咱们就只有这一万人,你们想偷懒也没机会。不过,今日见识了交趾人的军阵,大家便好好商议,等明日再战。”
交趾这边领军的的确是交趾国王陈日煚。见到赵嘉仁的军阵规模,这位很勇武能干的国王大人就放心许多。虽然对面的军队阵列严整,看着训练有素,然而他们的规模实在是太少了,只有一万人的样子。以多打少素来是战争的王道,为何以少胜多的战例那么有名,因为这种战例太少了,少到不得不拿出来大书特书。
第一天,宋军并没有渡江进攻,陈日煚国王大人同样没有进攻的打算。防守的一方拥有天然优势。拥有兵力的交趾军渡江作战就会让优势降低。这还只是个战术层面,战略层面上,宋军劳师远征,远道而来,交趾军本土作战,拥有内线的运输与集结优势。要是双方一直在江边对峙,宋军肯定先受不了。而宋军一旦撤走,交趾就能过上几年的安生日子。
交趾将领倒是提出趁夜渡江偷袭宋军营寨的计划,陈日煚把这个给否决了。宋军初到交趾,必然是打起精神防备。此时偷袭只怕没有效果。然而将领貌似并不服气国王大人的观点,入夜之后他就带领本部人马偷偷过河。半夜时候国王突然被人叫醒,侍从紧张的禀报,那位将领过江偷袭,结果陷入宋军包围无法脱身。将领派人渡江请求国王大人派兵援助。
听了禀报,陈日煚国王大怒。交趾国不比大宋,大宋的军头名义上还得归国家直接领导。交趾基本就是一众贵族豪门带领自家的部队在关键时刻前来跟着国王出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宋朝廷能够出钱养得起那些军队,交趾王室没有这方面的财力。这帮贵族们一旦有了功劳,就会向国王要求赏赐。
现在贵族自己擅自行动,国王大人若是想救援就得动用自己的直属部队。可国王大人自己知道这大半夜的过江援救和送肉上门没多大区别。但是不去救的话,那些贵族们马上就是各种不满。左右为难间,国王只能先派船到江上准备接应,并且下令把那帮贵族都给叫过来开会。
那些贵族都睡下了,等他们急急忙忙的赶来,国王大人就把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这帮人一听,也不知道该说啥。白天的时候国王公开反对半夜过河偷袭宋军,此时他也就有了说话的底气。公事公办就这点好处,真出了事情的话,比较容易得到众人的认同。
知道了情况,剩下的选择就剩下两个,救或者不救。在这种夜色深沉的深夜,能否安全渡江尚且不可知,更别说渡江之后面对已经被惊动的宋军。贵族们每一个敢吭声说自己去救。他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国王,希望所有贵族中最强的这位能够拿出办法。
敢亲自上阵的国王有两种,一种是真二货,另一种是真果敢。国王陈日煚属于后者。贵族的想法也不能说有什么错,然而陈日煚国王也是个凡人,他个人并不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他已经要失去那个莽夫贵族以及他的部下,他就不能再派更多人去送死。
然而这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因为国王不能是凡人。既然他的地位超出常人,他就必须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不然的话就没办法拥有足够的号召力。至少陈日煚国王这么认为。
于是大帐中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陈日煚心中知道他必须得说些什么来证明他的能力,再这么沉默下去只能损害他的形象。陈日煚不得不说道:“我们派兵前去援救!”
听到这话,贵族们都松了口气。即便他们知道援救其实用处很小,然而没援救成功与没派兵援救两者之间是天壤之别。
也许老天也认同陈日煚国王,这命令刚发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一阵吵闹。没多久,前去接应的船队首领气喘吁吁的前来禀报。“陛下,我等奉命前去接应,只接应到了十几个人。”
贵族听说国王之前已经派船接应,心中都更是感动。陈日煚国王板着脸问道:“人呢?”
“都在外面。”船队首领是国王的直属部下,他低头答道。
国王起身往外面走,贵族们等国王出去,也连忙起身跟了出去。就见外面火把照耀下,地上躺了十几号人。这帮人个个衣服上有大片血渍。眼瞅着个个出气多进气少,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怎么会被伤成这样?”陈日煚声音里面都是不解。他原本只要出来呵斥那些败军之将,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被打成这样。
船队首领连忙低头禀报,“也不知道那些宋军用了什么兵器,远远的就能伤人。我们前去接应的时候,也就勉强接到这么多人。宋军还站在江边对我们动手,我们自己都伤了七八个人。”
得知宋军有什么奇怪的兵器,交趾这边连商量都办不到。最后交趾上层只能做出一个明天再看看的决定。
第二天黎明之前,赵嘉仁这边的营地中就已经热闹起来。起床,集合,点到,吃饭。天色刚放亮之时,指战员们就抵达了姚江江边。
面对聚集的指挥员,赵嘉仁大声说道:“昨天交趾人偷袭失败,是因为他们没有纪律。打仗必须有纪律,当年细柳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是因为皇帝到了军营也得服从纪律。这不关乎谁的面子,这关乎大家性命。关乎我们的胜利!服从命令听指挥,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指挥员们齐声答道。前来偷袭的交趾军有三百多人,除了十几人勉强逃走之外,其他的要么被打死,要么被俘。有这些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指挥员们都认为自己不能瞎胡搞。对面的交趾军可是有两万之众。
赵嘉仁也不再废话。他之前为这场战争做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准备,如果此战失败,那也是赵嘉仁的判断失误。即便让他重来,他也不能在战争准备上做的更多。既然到了这样的程度,赵嘉仁能强调的其实就只有‘服从纪律听指挥’以及‘不要轻敌’。
姚江对面的交趾军此时并没有列阵,宋军则分为三大队开始渡江。指战员们将渡江的舟船推入水中,纷纷约上船只开始奋力划桨。姚江对面的交趾军军营中也响起了牛角号的沉闷声音。
第162章 姚江之战(中)
试太阳逐渐升起,从可以直视的红彤彤朝阳变成了无法直视的明亮日头。陈日煚没有尝试去看太阳,他领着亲随与贵族将领们在高地上无语的看着姚江江面。滚滚流淌的江水与昨天一样。在与昨天别无二致的江面上出现了昨天没有的几座浮桥。一艘艘木船被穿在一起,上面架好木板,宋军部队正在自如的通过姚江。
交趾不知道有多少江河,大家出行多用船只,浮桥在交趾并非罕见的玩意。然而能在极短时间里面完成这样的工程,这已经超出了交趾军的想象之外。
远在秦朝,赵佗建立的南越就包括交趾,这里的文明开始年代远远早过世界上的很多国家。既然有文明积累,交趾国王陈日煚自然不会采取蛮人们才会采取的无脑冲锋。
对面的宋军明显在宽阔的正面上分成了三队,渡过姚江之后,宋军们分别在三个渡江地点的滩头开始集合。居高临下看了片刻,陈日煚国王指着渡河最快的宋军左翼命道:“派右翼和中军全力攻打这里。”
“为何?”一众贵族们都问道。交趾军正面的三股宋军,左翼宋军距离这里最远。派正对宋军左翼的交趾右翼攻打就好,为何要调动中军前去攻打呢?即便中军会留下兵马,派出去的部队也占据了交趾全军一半的兵力。
陈日煚国王答道:“宋军本来就只有万余人,他们在自己阵营这边还留下了一些中军,再分了三股。宋军左翼军队过河最快,你们看他们有多少人马?”
经由国王讲述,这帮贵族们再看过去,果然看出了端倪。宋军中军人数最多,看着得有四千多人,左翼与右翼看上去也就是一千多人。虽然宋军中军有三座浮桥,左翼何右翼各有两座,左翼还是差不多全部渡河。宋军中军还在慢慢渡河。
“看到了么?”陈日煚国王指着宋军的阵型对贵族们说道:“我们一万人打他们一千多人,怎么都输不了。你们前去攻打他们的时候,我们的中军与右翼就监视着宋军的中军与右翼。他们若是敢去援助,我们就从侧面攻打他们。他们若是不敢动,等你们打败了宋军的左翼之后,就从他们搭好的浮桥上通过,绕到宋军背后。没有了这一千多人,宋军只剩下八千而已。我们是他们两倍还多。只要你们包抄,宋军定然要败退。我们就算此时打不过他们,至少能夺取这么多船只。”
这么附和战争理论的解释让贵族们茅塞顿开,眼前一亮。此时他们心中都充满了对国王陛下的信服。既然身为国王,就必须有胜过众人的地方。当陈日煚国王展现出他的能力之时,这些贵族们立刻觉得非常有胜利的信心。
赵嘉仁并没有对指挥员们说什么,他只是在高处沉默的看着双方的变化。从小,新中国的学校就教育孩子们课前要预习,有问题要问,课后要复习。如果把这些原理运用到战场上,那就是战前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准备。战争中根据情况对敌人的反应做出当时的应对。战后对发生的过程进行总结,加深对自己以及战争规律的认知。
如果能够知己,早在战争发动之前就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要干什么。而且将领要是能够搞搞军事民主,让从上到下的官兵都对战争有足够认知,大家就可以少说无数废话。赵嘉仁就是这么做的。
至于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展现出赵嘉仁自己对战争的无知,他本人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战争就是无知的。就他到现在积累起来的经验,不用说放到一战,就算是放到拿破仑时代,大概都谈不上是什么合格将领。在面子和胜利与减少己方伤亡之间,赵嘉仁觉得面子一点都不重要。
随着原定计划一点点的执行,对面交趾军的右翼与中军果然驱赶着象兵压向宋军数量不多的左翼,赵嘉仁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昨天军事会议上,赵嘉仁要大家模拟一下交趾国王的判断。排除那些离谱的想法会后,大家拿出了上中下三种判断。这位交趾国王到现在的表现无疑是他拥有的军事条件下的上策。
溃散的军队只是一群指望不上的溃兵而已,将敌人分割消灭或者击溃。即便己方军队并没有增加数量,依旧可以造成己方兵力实质上的比例增加。而敌人中军的一部分和全部右翼并没有投入交战,这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交趾军数量是宋军的两倍,即便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与宋军总兵力相同的军队还能有效应对不利局面。
怪不得大理国被蒙古灭了,交趾虽然被打败,却还能维持独立。赵嘉仁觉得这个事情总算是有了解释。狮子带领的羊群也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一位优秀的统帅的确很重要。
不过众人的智慧胜过天才,优秀的统帅更容易做出被看透的选择。赵嘉仁的嘴角露出了笑意,他此时只希望前线的指挥员们能够记得战前的准备。这就是参谋官,也就是学习委员的工作之一。这些代表秩序与规律的职务,就是要在指挥员们昏头犯傻的时候让他们记得起原定计划,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提供给他们常识性的建议。
此时在左翼第一阵列的乃是五营营长吕德布,见到交趾军跟在大象兵背后向自己这边压来。吕德布连着咽了几口口水。那些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身上有灰白色的花纹,长长的象牙白森森的,看着就感觉吓人。在行进的时候,大象们还经常举起鼻子长声嘶吼,声音洪亮有力。看着就非常不好惹。
这样具有压迫力的动物竟然被赵嘉仁赵太尉称为‘聪明、性格温和’,吕德布实在是无法想象。
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他们以众击寡的目的越来越明确。看着背后那些紧张到脸部僵硬抽搐的部下,吕德布又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用润滑后响亮高亢的声音喊道:“全军都有,跑!”
没多久,在高处观看战争的交趾国王陈日煚就见到面对五倍以上的交趾军,宋军左翼并没有尝试逃过河,而是沿着江岸跟兔子一样逃窜了。
第163章 姚江之战(下)
p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孙子兵法》
姚江战斗开始后。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他的军队在追击宋军的左翼。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他的军队占领了宋军左翼的浮桥一端。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了他的军队开始继续追击逃窜的宋军左翼。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在他正面的宋军以惊人的速度通过浮桥,并且完成列阵。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正面的宋军开始前进,在距离他的阵列50米的地方,他们架起了奇怪的武器。
交趾国王陈日煚听到了巨大的响声。那是很难形容的声音,第一声响起,老国王只觉得心中猛的生出烦躁。巨大的响声连着响了十几下,还没等看到是否有人受伤,交趾军阵里面就响起了大象们此起彼伏的吼叫。驯象人发现这些原本听话的大伙计们突然就癫狂的行动起来,完全不再服从任何命令。蒲扇般的大耳朵支棱起来,大声咆哮着。象群向着远离巨响的方向大踏步奔行,遇到敢挡在它们面前的存在就直接一头将其撞飞,或者用粗壮的大腿将其踩扁在脚下。
驯象人尝试控制大象,受惊的大象们最初尝试摆动身体,把背上那些讨厌的玩意甩下来。有些大象成功了,那些没有成功的大象干脆如同战马般人立起来,倒垃圾般让背上的负重倾泻而下。
陈日煚国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军队在自己象群的冲击下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算勉强将从未听过的巨响与象群的惊扰之间建立一个逻辑关系,然而连接两个事件之间的神经元太少太弱,所以其他习惯性的思路顷刻就占了上风。这种也被称为‘世界观’的神经元连接中最强的一部分占据了上风。陈日煚国王心中冒出‘妖术’二字。
实施声波攻击的宋军心中并没有丝毫‘妖术’的概念。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航海行会的指战员们都接受了教育,这些人可能还无法理解唯物主义,所以没办法进而成为‘知识份子’。然而文化科学教育至少能让他们变成‘知道份子’。在襄阳之战中,投入此战的指战员都知道战马在没有接受训练的情况下会被巨响吓坏,脱离正常战马的行动模式。现在大象也证明了老师们讲的,巨响可以让野生动物们陷入恐慌。这种状态下的动物对进攻的一方反倒没有什么影响。
作为‘知道份子’,敌人的窘态让指战员们进入了奋战的模式。四营是中军左右两个方阵的右边那个。见到巨响让交趾人引以为豪的象兵崩溃,四营营长宋捷毫不迟疑的喝道:“全体都有,准备前进!”
随着这声命令,原本左手紧握旗杆让军旗笔直树立的擎旗双手紧握旗杆将其高高举起并且挥动旗杆,将军旗在空中挥出漂亮的展动。军旗一动,第一排的腰鼓手们整齐的翘起腰鼓。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做好进发准备的军人都开始高抬腿进行踏步。
每个军人的脚上都穿着来自济州岛的小牛皮皮靴,随着整齐的腰鼓声,踏步声越来越整齐。就在步兵们整队的时候,炮兵们将火炮拖到阵前,只是稍微做了点矫正,就开始以最快速度射速对正前方的交趾军阵猛烈开火。
灰口铁耐磨,有很好的切削、铸造性能。用灰口铁铸造的火炮更薄,也更容易散热。当然,也更容易生锈。所以火炮在高温下开始散发出防锈油脂被烧焦的难闻糊味。不过这些味道并不会让炮兵们有丝毫的抗拒。与这些味道相比,那些浓浓的硝烟才是最刺鼻的存在。
炮击让原本被大象冲散的交趾军军阵更加混乱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见到炮击没能造成期待的效果,位于中军两边的四营与第六营营长几乎同时下达了新命令,“全体都有,前进!”
高高举起的军旗从竖直变成斜指前方的姿势,丝质的赤色军旗因为惯性先是展开,接着向前方飘去,就如一把红色巨刃猛的挥落。擎旗大步向前,鼓手们跟进,整个军阵自然而然的随着旗帜开始进发。
在之后的二十分钟,四营营长宋捷就陷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第一分钟,他就与第一排的军队一起向前。
第二分钟,宋军的长枪手们接近了那些不知所措的交趾军军人,宋捷命令四营一连的四个排向前,擎旗与鼓手们暂时退到四个排的长枪兵后面。
赵嘉仁的军队是采取班、排、连、营、团、旅、师的编制。一个班十个人,班长就是十人长。一个排四个班,正好能站成军阵中的一排。一个连四个排,他们排列成连续的四排。每一个连队之间都有一定的空隙。让部队更容易进行指挥。
在象群的冲击下,战场上的那些交趾人已经失去了组织。见到密密麻麻的长枪阵迎面而来,有些交趾兵吓得扭头就跑,有些吓得根本不知所措。密密麻麻的长枪有四米长,遇到那些挡在行进路线上的交趾人,直接一顿长枪就给戳死。
而两翼的火枪兵连排成四纵队队,采取四段击的模式。三排步兵在前进中装填子弹,最外面的那排士兵在行进中短暂停顿一下,向自己所在的军阵外进行射击。虽然这种射击已经谈不上准头,但是只要射击密度足够,也有足够的是杀伤力。
第五分钟,行进中的军阵队列开始出现松散问题。宋捷跑进军阵,命令各个连长对部队的行进速度进行调整。
第六分钟,调整出了点小问题。一个连队的第二排有人大概迈步的时候没有高抬腿,被地上的坑洼被绊倒。后面的一排人还能绕开这家伙,更后面的不小心踩到士兵的小腿,将这名正准备爬起来的士兵再次踩到。
排长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冲进队伍里,将那家伙给拽出来。对这名险些被自己人踩死的士兵,气恼的排长上去就给了那名士兵当胸一拳。在旁边的宋捷冲进去拽住排长吼道,“逞什么威风!看好你自己的部队!”
赵嘉仁的部队里面不许殴打士兵,排长也是没经验,兼具气昏了头。听到营长这么一喝,他连忙从军阵里面的运输兵那里抽出一根新的长枪塞到士兵手里。领着他重回军阵位置上。
第八分钟,军阵前方出现了一堆拥挤在一起的交趾人。宋捷又下令军阵暂时停下,跟在长枪兵连队后面的火枪连给换到最前面,以四段击对前面拥挤的交趾人猛烈开火。一通近距离火枪射击,那些交趾人被彻底打散,他们丢下一地的死伤者逃跑了。
第十四分钟,长枪队再次派到最前面,他们缓步前进,用长枪对地上的敌人一通捅刺。解决了敌人之后,部队继续开始前进。
第十八分钟,部队迈过这片遍布尸体的所在,开始进入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上。
宋捷扭头看去,见到中军的军旗在遥远处高高飘扬。然而周围除了各种交趾人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标志物。在行进中抬头看去,就见交趾国王的王旗在左前方高高飘扬。宋捷叫过营参谋,大声问道:“太尉是不是有个命令,要我们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俘虏交趾国王。”
除了营长要负责行进中遇到的问题,营参谋也要承担这方面的工作。被宋捷这么一问,营参谋先是面露讶异,接着他如梦方醒的用力点头,大声答道:“有这么回事。”
在沸腾的战场上,两人扯着喉咙喊,也就能让对方清楚听到而已。确定自己没记错,宋捷吼道:“各部队,继续向前。”
这个命令被传递个全营六连的连长那里,此时部队深陷敌人当中,他们心里也着实不安。随着命令传达到位,他们即便心中的惶恐感依旧存在,却还是服从了命令。军人们喘着粗气,迈着已经感觉到有些沉重的步伐,继续向着前方前进。
勉强控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按照训练和培训中学到的方式来指挥军队。不安、紧张、突发混乱状况引发的愤怒,宋捷在二十分钟里面感受到了各种负面情绪。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胸口中仿佛燃烧起令他想爆炸,却又明显后劲不足的的恐慌感。
如果单纯从生理的角度来看,紧张会加快人类的生理活动,让养分快速消耗,从而导致的类似脱力感觉。这当然是没有感到脱力的研究者们的正确判断。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这些脱力的人而言,他们此时强烈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传达的信号,在没有足够训练的现在,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些与看不见摸不着的营养消耗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身为营长,宋捷也突然失去了进发时候的锐气。他开始强烈怀疑自己能在战场上坚持多久,自己手下的部队会不会突然间就这么崩溃了。可不管脑海里到底是多少想法,宋捷的肌肉记忆让他还是能够不断迈步前进。与宋捷相同,军阵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继续前进。肌肉记忆不用靠大脑指挥,只要训练足够,就能够执行。
如果连赵嘉仁的军队都没办法完全驾驭自己的肉体,对面的交趾军就更做不到。
20分钟就是1200秒。在接收外界的信息量极少的时候,20分钟经常非常难熬。不过在高处的交趾国王陈日煚用视神经、用听觉神经、用嗅觉神经、甚至是用触觉神经感受到了空前的信息。
象群的混乱让陈日煚国王花去三分钟理解,两分钟下令,再等待八分钟。最后他光靠看就明白收拢象群已经无法完成的任务。
已经完成渡江的宋军中军数量大概有四千,其中两个千人队分左右开始出击。从陈日煚国王的视角来看,这两只令人恐怖的部队仿佛锐利的尖刀,不停的杀伤着交趾军。那些贵族带领的部队在他们面前一触即溃。不得已,陈日煚国王陛下派出自己的直属部队前去阻拦。这些交趾军中的精锐勉强挡住了宋军一瞬间。的确是一瞬间而已。
宋军将那些能喷吐白烟妖术的部队调到前排,几通施法就把国王的直属部队打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激战并没有阻挡这些人的步伐,他们依旧毫不迟疑的继续向前进发,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交趾军敢挡在他们面前。
军队溃败的模样,溃兵的喊叫声,随风飘过来的硝烟味,还有那些宋军整齐前进的步伐与腰鼓震动的地面。国王发现现在的战场已经完全超出他以往的所有经验,两万交趾军被一万宋军打得彻底崩溃。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剩下本部八百多精锐。
这并不是说宋军把两万交趾军杀的只剩下八百,而是说即便国王大人满眼看到的都是战场上的交趾军,然而不管他现在是愤怒或者哀求,他都没办法让那些交趾军服从他的命令,更勿论让他们有效执行作战命令。
战争超出预想之外,国王陛下的经验还在起作用,他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能做的选择大概就是安全撤退这一条。战争就这么这样,不管有多少兵,如果不能有效组织和运用,那就和没有一样。于是国王陛下带领自己最后的八百多亲兵开始撤退。
十则围之。宋军如果有十倍于交趾军的部队,大概可以完成一个彻底的合围。现在宋军数量只有交趾军的一半,他们只能打个击溃战。所以国王大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逃窜而有丝毫的羞愧,按照经验,等他逃过背后的河流回到王都的时候,这些溃兵大概也就回到王都。与国王一样,溃兵们其实也做出了逃回王都的选择。
国王陛下对溃兵的想象大概是正确的,不过他对宋军的想象是错误的。位于他左右两翼的宋军并没有因为渡过姚江并且持续战斗二十几分钟而疲惫到无法行动。他们还在继续前进。
于是下了高坡的国王亲兵突然发现自己就夹两支宋军之间,三者齐头并进的向着停放交趾军船只的河边前进。等国王亲兵发现自己高举王旗也许是错误选择的时候,两支宋军已经开始在前进当中向国王部队靠过来。
在这番快步走的比较中,两支宋军获得了最终胜利。只早了两分钟,他们先抵达停放船只的渡口。然后就选择返回头包围敌人。无视交趾王军的意念,战斗再次爆发。
又过了四个小时,交趾国王陈日煚绳捆索绑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被拖到赵嘉仁面前。上前说话的并非是赵嘉仁,之前赵嘉仁派去的使者走过去仔细打量了陈日煚一番,然后欣喜的说道:“陈国王,别来无恙。咱们这么快又见面啦。”
第164章 收复河内只是第一步
并护送着单身一人的交趾国王陈日煚到了交趾首府升龙府城外,就见到城上的士兵虽然并不多,却也城门紧闭。很正常的样子。
这个升龙府就是河内城,赵嘉仁让人先去询问陈日煚国王是否愿意前往劝说开城,结果老头子很硬气的表示他绝不会答应。没办法,航海行会的军队只能升起热气球。这玩意一上天,城头就是一阵大乱。观察员居高临下的看下去,这才发现城头那种稀少的兵力居然是假象。就见城内一群拿着武器的交趾人躲在城墙背后,见到居然有东西能够飞到二十几米高的位置,各个都把注意力放倒了热气球上。
观察员迅速发出消息,炮兵们就在观察员的指挥下对城内那些扎堆的交趾人进行了猛烈炮击。真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城内的交趾兵在看不到的情况下遭到猛烈炮击,立刻作鸟兽散。城外的宋军只有一万人,只能封锁陆路。侦察兵就见到这些交趾人逃到河边,上了小船后拼命逃走。
部队无法追击,只能派人用云梯攻上空空荡荡的城头,开进了升龙府。
护送着国王陈日煚进了经过仔细检查过的王宫,赵嘉仁得到了城内的各种卷宗还被完整保存的消息,这下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据说刘邦杀进咸阳之后首先就把秦朝的各种律令卷宗拿走,没什么比这些卷宗更能有效展现一个国家的情况。
几天后,城内惶惶恐恐的各家都在大宋军队的逼迫下派人出来。他们看到的是宋军的将领们居然前往孔庙祭祀,心中都安定不少。等祭祀完毕,赵嘉仁告知留在城内的各家,不管陈日煚本人做了多少错事,但是科举制度没错。只要是家里有考上过科举的,就可以请求出来做官。如果愿意考科举的,很快就会有新的科举考试。有意为官的就可以报名参加。
航海行会的人等对此颇为不解,他们能理解考试取官,不能理解赵嘉仁为何要让交趾人继续做官。
对这些没经验的说法,赵嘉仁笑道:“想来当官的自然要被我们认同吧?若是想让我们认同,难倒他们就不需要做些什么?”
看赵嘉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航海行会的人等也觉得有了主心骨。看着这帮人依旧愁眉苦脸的模样,赵嘉仁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最初的时候赵嘉仁也觉得自己就这么万把人,怎么统治整个交趾下的上百万人口。难倒想办法给慢慢屠灭么?
然而进了河内城之后,赵嘉仁发觉这座城市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这个城当然没有大宋的城市繁荣,人口少也能理解,然而整座城空房子太多。后来一问才知道,几年前的蒙古派使者让交趾国王投降,交趾国王就扣留了蒙古使者。蒙古文化中,使者很神圣,于是用这个借口对交趾发动猛攻。
陈日煚国王战败后逃走,蒙古人杀进升龙府。据说蒙古人进城救使者的时候这才发现,交趾人竟然用毛竹片勒着蒙古使者全身,把这种竹索一解开,使者因为伤口大量出血而死。于是蒙古就在升龙府搞了次屠城。然后交趾国王就送了好大的一批礼物给蒙古人,表示愿意做蒙古的藩属。
此事给赵嘉仁不小的冲击。他开始觉得连蒙古人还知道搞政治手段,他堂堂一个有文化的中国人却连这个都想不出来么?以史为鉴,几千法国兵就能完全统治比交趾大了快十倍的印度支那。美国人在全球扶植了那么多的走狗,那帮走狗们对主子颇为忠诚。美国老大动辄各种杀没用走狗,这也没有让走狗们死绝,反而让各种走狗更加前仆后继的投奔。
心里面有了决定,赵嘉仁就开始以这个思路来考虑应对。
对城内的人温和,并不等于赵嘉仁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温和。交趾这边的文案是汉语写的,部队里面能够读懂这种交趾人写的汉语的指战员大概有一千多,如此多的人对原本就分门别类的内容阅读,从中总结出情报的效率还挺高。
第一批情报就是各种官员、王族、豪族、富人的名册与位置。
河内之所以称为河内,就是因为这里位于红河冲击平原的重要位置。越南的河流难以计数,红河平原更是如此。在这片平原上是交趾豪强们的聚集地,现在有了名单与位置,部队就开始依照情报开始一处处派兵。
此时的平原上有一个个田庄,人民呈现一盘散沙的状态。作为交趾核心的国王军又被打败,作为交趾权力核心的国王也被宋军保护着。原本的向心力也彻底混乱。
宋军所到之处,首先给田庄的庄主送去盖了国王印章的文书,要这些庄主们全家在宋军的保护下前去升龙府给国王问安压惊。大概有不到十分之一的田庄选择服从,其他的都拒不开门。没办法,宋军只能讨伐这些对国王陈日煚不忠的逆贼。
这些叛逆的田庄很快就被摧毁,逆贼被抓走。那些在福建的穷户们则迁入田庄,开始抓紧时间熟悉情况,尽快能够在这个遍地水田的地区开始耕种,收获。
前来的不仅有穷户,还有退休官员徐远志。赵嘉仁自己没办法太久离开广州,又不放心这些完全没经验的干部。人类适应陌生环境的水平并不怎么样,对陌生族群的本能恐慌很可能让他们干出什么屠杀的事情。在这方面,徐远志这种稳重官员就好很多。咱大宋的流官们每三年都要换一个地方,克服陌生感的能力是必修课。
徐远志到了升龙府,得知了情况之后懵了。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索了好一阵之后才问:“赵知州,既然已经攻下交趾,为何不将交趾国王送去临安。让朝廷给他赐姓,赐官邸。而是要把他给留在交趾?”
赵嘉仁苦笑道:“这么做有什么用?若是朝廷知道了,马上就会觉得这是他们的功劳。虽然交趾比岭南更被认为是蛮荒之地,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跑来这里。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又不肯经营,只想着给自己捞好处。一旦过了新鲜劲,马上就是作威作福。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徐先生你和航海行会的干部们先管着这里。”
作为有文化的大宋人,徐远志从史书中看到过许多这种描述。官员们的道德水平在越富裕的地方越高,在出过进士越多的地方越高。很多平日看着还不错的人,在那些蛮荒之地的表现仿佛被当地的蛮荒给传染了一样。
这中间固然有些别的因素,没有响应约束力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富裕之地即便进士家族不多,却被朝廷非常重视。在进士家族多的地方胡作非为,很快就被朝廷知晓。而交趾这种地方,即便胡作非为了又怎么样呢?朝廷根本顾及不了什么,能够约束官员的大概只有官员自身的道德水平。可人有七情六欲,被送到蛮荒之地的官员有几个是心中觉得知足,并且想在当地做出政绩的呢?
见徐远志有些理解了赵嘉仁的说法,赵嘉仁继续说道:“我们正在从福建路将五等户、四等户移居到这里。在这里每家能分到200亩地,就算是背井离乡,好歹让大家能够安稳的吃几口饱饭。我并非不想告知朝廷,首先是想让咱们大宋百姓能够从战争中获利,其次就是我们还没有完全拿下交趾。我是这么想的,交趾郡建立千年,自唐末才脱离。这次交趾必须重回我中华版图。若是朝廷知道,他们大概还是和以前相同,让交趾国继续存在。”
听了赵嘉仁的话,徐远志缓缓点头,然而眼睛中有了光彩。赵嘉仁所讲的都是真的,朝廷对外战争就会劳民伤财。大宋百姓们除了背负更加沉重的赋税之外别无好处,甚至被的家破人亡。赵嘉仁自己承担起了战争的费用,而他的移民政策至少让大宋的穷人能吃上饱饭了。如此作为,恰恰与劳民伤财的发动战争完全相反。
想到这里,徐远志颇受感动的说道:“既然赵知州这么讲,我也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
有徐远志这样可靠的人帮忙,赵嘉仁就安排了一下这里的架构。作为整个架构里面名义上的一把手是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二把手是徐远志。财政部长兼央行行长则是齐叶。
这个草头班子此时最大的工作就是剿灭红河平原上一盘散沙的交趾豪强,建起以移民为主的新结构出来。虽然赵嘉仁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回广州露露面,解决一下当地的问题,却也不敢相信事情就正如他所愿。所以分派官职的工作又忙了半个月。
赵嘉仁准备走的时候,徐远志前去送行。作为有经验的老官员,徐远志趁着这半个月在河内附近走了走。拉住赵嘉仁的手,徐远志发自内心的叹道:“赵之后,你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不胜佩服。”
徐远志的感动发自内心,赵嘉仁只是微微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徐远志明显是农业国的思维,所以他看不到利益所在。在徐远志的眼中,大宋的贫困百姓们不用承担战争带来的赋税与兵役。作为‘大善人’的赵嘉仁还提供给了贫困百姓土地,给了他们能吃饱饭的未来。
在工业国思维中,资本与劳动力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基于这样的理念,才有美国等国家对外输出资本与技术的选择。放到此事上,赵嘉仁夺取了红河平原这个土地资本。这里水网稠密,渠道纵横,是水稻种植中心。
当农民能够吃饱饭的时候,囤积大米这种物资毫无意义,他们必须将大米卖出去换取更多工业品。城内的工人可以用钱购买粮食,工人们服务的工厂则找到了商品销售地。而作为赵嘉仁,他掌握着货币这个一般等价物的发行权。那些纸票票就可以购买劳动力,没有什么能比这个买卖更划算,更一本万利。
比盈利,比剥削,工业社会比农业国强一万倍。而且工业社会也创造出农业社会根本无法想像的美丽新世界。
当然,此时不说些徐远志无法理解的东西是正确的选择,此时说些徐远志能够理解的话同样是正确选择。
赵嘉仁笑道:“我早就知道徐先生有为国为民的心思,既然你肯在这里为百姓造福,那就拜托徐先生了。航海行会里面的人们没那么多见识,我最担心他们简单的使用武力解决所有问题。”
徐远志听得出赵嘉仁说的是真心话,他笑道:“赵知州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这里,该剿灭的自然要剿灭,不该去动的也绝不会让他们去杀。”
离开交趾,赵嘉仁赶回广州。与交趾惊天动地的变化相比,广州的变化就没有那么剧烈。然而赵嘉仁依旧能够感受到这座城市也在发生内在的变化。城市里面的人口大大增加。这也是必然的,且不说冶铁业,光是运输行业就发展的非常好。船队,码头需要人,整座城市当然就增加了许多人口。
不过赵嘉仁刚进了官署,下面的人就送上来许多公文。这些下面官员能处理的,他们自然都处理过了,剩下的都是无法处理的。赵嘉仁先看广南东路的公文,连着翻看了几份,内容居然都一样。公文里面都是指责并且恳求赵嘉仁知州不要再从他们的地盘内再拐人到广州府。
进到内容相同,赵嘉仁索性先把这些个没出息的公文给放下,转而去看福建路的公文。那些福建路没出息的官员发来的公文内容与广南东路的公文如出一辙。都是请求赵嘉仁不要做得过份。
不就是走了点穷人么?赵嘉仁心里面对这些官员的矫情表示了很大的鄙视。穷人在当地日子完全过不下去,为何连迁走的权力都没有了?把他们留在当地继续挨饿溺婴,对当地有什么好处?
第165章 出手就有的贾相公
我大宋的官员都归吏部管,互相之前并无归属的问题。既然如此,其他地方官员能向赵嘉仁写文书,也能向朝廷写文书。
贾似道知道最近的一两年中,福建路各地人口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那些穷困地区的穷人们纷纷离开故乡到赵嘉仁开办的什么船厂、工厂那边谋生。对此有怨言的地方官数量很大。
对这些没用的东西,贾似道完全不想去搭理。因为那帮人加到一起能提交的财税比赵嘉仁还少。咱大宋缺钱,又是个中央集权的体制,所以官员们的政绩就与税收完全挂钩。把赵嘉仁一个人搞掉,就会让大宋朝廷陷入到财政匮乏的局面,别说贾似道不会这么做,朝廷里面的其他势力同样不会这么做。
而且贾似道心里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最近襄阳那边好几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蒙古人把襄阳围困的如同铁桶一般。那些救援的将领们最近几个月的救援行动不仅没有丝毫作用,还遭到了蒙古军更多的野战进攻,损兵折将后他们不得不后退。,每次给贾似道写信,他们必然加上一条请赵嘉仁领军救援的说法。
贾似道原本就看不起军人,现在就更加看不起了。他当然知道上次援救是赵嘉仁经过接连苦战,才打通了通道。在夏贵等人军中的监军当然要为夏贵吹嘘,因为替夏贵吹嘘就是为他们自己吹嘘。然而真的到了贾似道面前,那些监军们一个个老老实实,根本不敢再说什么瞎话。乖乖得承认夏贵他们只是跟在赵嘉仁背后,守住一个个被赵嘉仁攻下的城寨而已。
即便如此,夏贵等人在请功的时候却是大大的吹嘘一番。光看他们的奏章,大概是夏贵等人领着军队英明神武,杀退了蒙古军,硬生生的打开一条通道。而赵嘉仁只是在战场上‘存在过’,好像也和蒙古军打了几仗。至于赵嘉仁怎么打的,战果如何,夏贵他们在奏章上写的含糊其辞。
这做法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从理论上,赵嘉仁自己要给自己好好的夸大一下战果。然而赵嘉仁却没有这么做。这里面的原因如何,贾似道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在当时他并不想弄清楚赵嘉仁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稳定自己的地位。
于是,当时的整个朝廷都觉得夏贵等将领非常能干。然而夏贵现在就品尝到了后果,既然当时他们没有凸出赵嘉仁的作用,现在他们虽然试图让人觉得赵嘉仁很能干,可朝廷里面的官员们是真的不这么认为。他们只是觉得夏贵等人是因为战争打得不好,所以想找人卸责。既然找不到其他能战的将领,朝廷里面就只能对夏贵等人不断下旨,要他们‘好好做,认真做。一旦立功,朝廷绝不吝封赏’。
想到夏贵他们此时的心情,贾似道只觉得太嘲讽了。然而嘲讽之余,贾似道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真的让赵嘉仁出来做些什么。压制赵嘉仁是一码事,让赵嘉仁干事又是另外一件事。而且最近的朝局变得对贾似道更加有利起来。
几个月来,那些反对公田改革的官员们如同逐臭之蝇,围绕着重新把公田租出去的话题商议了许多许多。那些要求把公田全部还给地主的建议不仅遭到了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反对,甚至遭到了一部分家里是大地主的官员的反对。理由很简单,如果按照新的计划,公田被地方上的有力人士租用,那么大地主们作为地方上绝对的有力人士,除了能够拿到他们之前被官府弄走的土地之外,还能够弄到更多土地。从这个角度,把公田土地全部给原本的地主,对他们反倒不怎么有利。于是反公田改革派自己内部就先分裂起来。
等到这些矛盾开始凸显,贾似道指示下面的人继续在这些事情上煽风点火,提出各种建议。于是看似一时间就要出现什么全新的结论,貌似公田改革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眼瞅大地主派竟然有何公田改革派们合流的意思,那些中小地主出身,或者政治上支持中小地主的反公田改革派们奋力反击。对于文人而言,搅局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直接提出,既然要重新调整公田改革,那就应该以赵嘉仁的模式为标准。在这个标准下,咱大宋可以满足朝廷的铜钱与粮食的需求,甚至可以取消很多税负,从总体上给全体大宋人民减少负担。
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拿出一个别人也做不出的标准。这样大家都一起做不到。
对于这样的搅局,贾似道其实很是不屑为止。不过他并不介意反对公田改革的派系们内部这么撕扯。
抛出议题的贾似道坐山观虎斗,在斗兽场里面折腾的官员们则希望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如果能够拿到原来属于别人的土地,那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所以大地主派并没有轻易举手投降。与同派系里面不同观点的人斗争,并没有让他们变成贾似道的人,只是让他们再次猛烈抨击起赵嘉仁来。
不管之前是不是赞赏过赵嘉仁在公田改革中的上佳表现,现在批评赵嘉仁的成绩成了主流之一。这些官员也是没办法,若是真的以赵嘉仁为标准,那大家都直接走向破局。若是能把标准给降低,大家还是能捞到好处的。
贾似道对此一言不发,他只是等着看那些人怎么在赵嘉仁身上继续泼脏水。等到赵嘉仁在官员们当中的形象再次跌下去,等官员们再次猛烈抨击赵嘉仁,贾似道就可以启用赵嘉仁来做事。虽然这并不能阻止赵嘉仁在未来停止在大宋朝廷里面继续上升的步伐,但是至少可以让赵嘉仁在未来可见的几年里面没办法一飞冲天。只要赵嘉仁不能一飞冲天,贾似道的地位就继续稳如泰山。
所以虽然很想立刻给赵嘉仁写信,让他前去救援襄阳。贾似道还是忍住了,只要再等几个月,等到朝廷里面对公田改革的撕逼大战告一段落,贾似道就可以利用‘声名狼藉’的赵嘉仁再给贾似道增加一份功劳。就如之前夏贵等人成功给最高指挥者贾似道增加的功劳一样。
只要有贾相公在朝廷里面运筹帷幄,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第166章 有关战争的逻辑判断
“我们要准备战争。”赵嘉仁坐在甲板上的圆桌旁边说出这句简短话,接着喝了一口鲜榨果汁。果汁有点酸,他放下杯子,向里面放了一小勺白砂糖,又补充说了一句,“会是长期战争。”
李鸿钧、刘猛、司马考等人围坐在桌边。大家并没有因为赵嘉仁的话而有丝毫的不安,也没有任何不解。大宋几百年来始终处于战争状态,从建国开始就有契丹这个对手,之后的敌人名单里面增加了西夏、金国。现在契丹、西夏、金国都已经灰飞烟灭,然后大宋又面对蒙古这个更强大的敌人。
不谈大宋,只谈赵嘉仁创建的航海行会。从创建伊始就有蒲家为首的海盗集团,之后在海上仗剑经商,已经将能得罪的势力给得罪了一遍。众人觉得现在不是准备战争,也不是准备长期战争,而是早就处于战争状态。
当然,大家并没有去反对赵嘉仁的话。就算是反驳,也先听完赵嘉仁要大家做什么。
看着大伙的表情,赵嘉仁就明白这群没见识的家伙还是不理解战争。以赵嘉仁的角度来看,战争不是那种小规模的冲突,不是意气爆发之时的打斗。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一个非常理性的范畴。就如大家乘坐的这艘军舰。
排水量460吨,三根高高的桅杆,位于船头向前探出的船首斜杠,龙骨长度是船身宽度的3倍,水下部分是流线型,水面部分则是近乎带弧度的长方形。为了降低重心,水面部分没有任何突出的船楼,只有三层甲板。从船头直通船尾的顶层甲板上放了桌椅,赵嘉仁他们就围坐在桌边喝着下午茶。
这艘船的建造是根据自然规律的总结,对制造与使用经验的总结而最终定型的产品。这么理性的产物也会在理性的战略考量中被理性的使用。
又品尝了一口鲜榨果汁,赵嘉仁觉得已经能够适应其中的酸味,他继续说道:“战争开始之后,要靠四十艘这种军舰完全封锁蒙古的海上通道,不允许他们有任何船只进入海洋作战。”
“蒙古人怎么都不可能杀进海洋吧?”李鸿钧不解的问道。这话获得了众人的赞同,大家实在看不出蒙古人进海作战的可能。
“为什么蒙古人进不了海洋?”赵嘉仁反问。
对这么一个问题,李鸿钧毫不示弱的答道:“他们的船那么少,怎么能来和我们打?”
赵嘉仁继续问:“他们的船少,和他们不能和我们来打有什么逻辑关系么?”
李鸿钧被这个问题给逗乐了,“哈哈,校长,蒙古人和咱们打,他们船少,也打不过,难道来送死么?”
赵嘉仁可没笑,他面色沉静的问道:“你这是蒙古人的想法,而不是我们的想法。”
“啊?”李鸿钧愣了愣,然后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人之常情,上了船就是把性命交给了茫茫大海,这时候还拿鸡蛋碰石头,会这么干才奇怪吧。”
赵嘉仁心里面一阵失望,他的部下没打过什么败仗,所以骄兵之气不由自主的就冒出来了。以李鸿钧这样老资格表现出来的水平,赵嘉仁完全不敢把方面重任交给他。本来不想和李鸿钧再多说,不过赵嘉仁心里面忽然想再尝试一次,他继续说道:“来不来打,会不会死,那是蒙古人的决定。我们考虑战争不能这么考虑。我们自己是根本,必须以我们自己拥有的实力为出发点去考虑,而不是把我们的想法去想象敌人会怎么想。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最后一句是用了《孙子兵法》里面的话,李鸿钧没听懂。他面露疑惑,却没说什么。倒是刘猛开口问道:“太尉,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听刘猛问出这句话,李鸿钧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赵嘉仁就解释了一下,“打仗时候自己要尽量立于不败之地,同时还要能抓到敌人会失败的机会。”
刘猛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什么叫做不败之地呢?若是我们自己不能拼命,自己不能奋战,什么仗都会败啊。”
“呵呵呵。”赵嘉仁干笑了几声,没有立刻回答。这反应不是因为刘猛说的有什么问题,而是刘猛说的太对了,赵嘉仁此时不想立刻表示对刘猛的认同。因为在这十几年中,他见识过太多嫉妒导致的没必要的损失,甚至是悲剧。
人是很容易就嫉妒的,特别是在自己理解有限的领域中。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能说出这话,证明老头子是个知道该怎么去学习的人。
见贤思齐,是人之常情。然而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而绝大多数人其实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个白脖,连热闹都不会看。可这些人的悲剧就在于,身为白脖的普通人会‘谦虚的认为是外行’。这就完蛋了。
‘知道份子’与‘知识份子’间的巨大差别就在于此。
见贤思齐,接下来就是求而不得,再接下来就是生出负面情绪,负面情绪触发人类‘消灭否定自己正确’的本能反应,最后就变成了悲剧收场。
赵嘉仁有过很丰富的经验,如果此时他赞同了刘猛,李鸿钧就会认为赵嘉仁在否定李鸿钧,实际上赵嘉仁自己并不想去否定任何人。对李鸿钧来讲,在他成为知识份子之前,他很容易就会‘爱屋及乌,恨主及仆’。这不是李鸿钧的错,因为人类的思维模式就是类比法。
譬如李鸿钧遇到一件令他无比痛恨的事情,此事中有三个存在。无论再次见到这三个存在中的哪一个,他的思维都会因为类比而引发痛苦。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知道人类思维的模式,必须是个唯物主义者,也就是说知道自己的情绪都是基于肉体的反应,知道自己其实很容易屈从于肉体,而肉体的反应又让人们认为这是‘本就应该’的反应。
赵嘉仁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必须知道这些最基本的内容。其实即便是在美国,因为不讲唯物主义辩证法,其实心理医生自己也未必真的相信这个。
在李鸿钧等人拥有这种基本素质之前,他们作为知道份子,就会认为自己是‘外行’。而基于这种认知下的李鸿钧,学的太多,对他反倒有害。
于是赵嘉仁就根本不理睬刘猛无比正确的看法,他给了刘猛一个意义不明的‘呵呵呵呵’,然后对着李鸿钧继续说道:“任何现状都是力量对比和力量投入的结果。所以我要求大家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得上进。如果我们没有在海上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并且拥有使用这种力量的能力,蒙古人就是可以在海上派兵。鸿钧,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们不事先做好准备,如果我们不持续投入,我们能够在海上维持压制蒙古人的力量么?”
知道份子也有很多好处,当讨论的内容在他们知道的领域之内,他们也是能够出现正常的反应。李鸿钧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赵嘉仁的意思。
赵嘉仁看其他的人也差不多这样的反应,他就尽力把讨论内容向着知识份子的辩证法去引。“这种事情就在于前因后果的逻辑,无关我们个人的想法,蒙古的海船出来之后只要被我们的船看到,我们的船就要消灭蒙古船。蒙古人是不是害怕,和他们出海就会被歼灭不是一回事。害怕出海的蒙古人有可能是因为见到出海的蒙古人从来没回来过。可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害怕出海的人,而是是那些事实上出海的人。我们的目的是战争发生后,海上不允许有蒙古人的船。那么因果关系与逻辑关系之间就不能错位。”
把这个理论讲了点,赵嘉仁就让人拿来纸笔,和大家开始在纸上画逻辑关系式。
分辨因果逻辑和其他技能一样,靠的是训练。这么一次训练之后,战争中与海上封锁有关的各方面因素被分辨出来许多。而赵嘉仁也得以继续他的基本理念。
首先,要建造60艘军船。其次,让这些军船在不同的海域巡逻,见到蒙古船就击沉。
基本逻辑清晰之后,就是具体操作。如果不打旗号的话,大家觉得很难分辨谁是蒙古船,谁是大宋的船。
到了这个阶段,赵嘉仁就觉得讨论起来轻松许多。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等事情要从简单到复杂。首先是在南海,凡是没有在我们航海行会注册的船只,一律俘获。不肯投降的,统统击沉。判断手段就是他们的船上有没有我们印刷的符号,有没有我们培训出来的旗语手。这个体系也要不断的向北拓展。等到我们航海行会的影响力到了我大宋靠北的地区,就能更轻松的分辨出谁是我们大宋的船队。当然,到了更北的地区,凡是船只造型并非我们航海行会的,一律击沉或者俘获。”
这法子简单粗暴,不过与会的一众人等听了之后发现这算是最具备可操作性的手段了。
第167章 一个学社两地情愁
赵嘉仁不断开会,最后选出了他比较认同的五十几号人。这些人的基本特点差不多,都是经过长期考验的干部,或者是司马考、徐远志这种考验期不长,却算是有可取之处的人才。而且他们都在逻辑关系上比较有天份,能够分清楚自己和他人的区别。
有了这么五十几号人,赵嘉仁就宣布建立了学社。学社和学校不同,学校有种强制教育的性质,不管家里是干部还是群众,不管是穷是富,赵嘉仁手下体系内的适龄学童就得去上学,适龄的扫盲者就得接受扫盲班的教育。各个行业的内部学校,只要从事了这个行业,就得去接受基本培训。
学社就不是强制性的,这是个由发起人主导的组织。赵嘉仁是最初的二十名学社成员的入社推荐人,而其他每一名学员都要得到三名学社成员的推荐才能成为预备学社成员。
这种制度并没有引发众人的反弹,因为推荐人制度本来就是很常见的制度。赵嘉仁办得学校其实很类似学徒制度,相当学徒可不是跑去找个老师就可以拜师。拜师首先就得有引荐人,老师经过观察试用后才能确定要不要招收学徒。引荐人并没有因此而功成名退,他们的责任在此时更加沉重了,假如学徒出事的话,他们就得担起责任来。
学校这种不管是谁都得被拉来教育的机构承担了以前学徒教育的工作,这个机构才是令这时代的人们感到不习惯,甚至是满心畏惧的存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仅仅一个疑问就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反倒是学社的推荐人制度让大家感觉好了很多,至少学社在付出上也要求风险,要求担保呢。
当然,学社也不是关系户的组织。这帮学社成员们接到学社社长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只要有三名学社成员的地方就要开办学习小组,学习学社发出来的文件。除了要发出文件,每隔一段时间,学社都要向学社成员发出议题,由学社成员们写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任务还算是能让这帮学社成员们有兴趣,第二个任务下来,学社成员就觉得头大了。学社社长赵嘉仁要求这帮人每一周都要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办一次讲座,讲座内容由学社总部与各个地方学习小组商议决定。
‘这是学社,这可不是学堂啊’!不少学社成员为这沉重的工作而哀叹。不过也有大约一半的成员却看到了这背后的一些东西,他们觉得从逻辑上看,赵嘉仁既然定下学社成员入社需要三名推荐人的制度,那么学社成员就可以推荐其他人进学社。开办讲座,可以从听课的学员中找到可以推荐的优秀人员。
权力与义务并存,这些人既然肯承担被推荐人出事的责任,那么他们当然有推荐新人的权力。而那些新人,都是这些学社成员们认同的人。
福州学习小组成员刘猛回到福州,立刻就去找了自己的侄女刘红霞。毕竟是能被赵嘉仁认同的人,刘猛并没有献宝般急急忙忙把这件事给拿出来讲,而是让已经是通讯研究所研究员的侄女做好听课准备。
说到听课,刘红霞一点都不拒绝。她非常急切的问道:“伯伯,这是技术课么?是校长的课么?”
看了看侄女的表情,刘猛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说过很多次,工作上的事情靠着急没用,若是着急有用,我可比你更会着急。”
从伯伯的话语中听出这所谓的课程与技术无关,刘红霞的表情马上就变得有些失望。在这样的心情中,刘红霞听伯伯刘猛说道:“你那个同学,那个叫……,哦,叫程钧的那个同学,你也给他写封信。他那边也要办班听课,让他也去听。”
听到程钧的名字从伯伯刘猛的嘴里说出,刘红霞的脸腾的就变成通红。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混乱,充满了各种念头,又好像什么念头都没有。
看着侄女的表情,刘猛叹口气,“红霞,伯伯我一点都不反对你成家。你看你那胡月莲阿姨不也成家了么,日子还过得不错。程钧那个孩子我也知道些,他娘做的大锅饭还挺好吃呢。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你是想和他成家,可他是不是真的想和你成家呢。若是他真想,那就赶紧来求婚啊。想过我这关不容易,那不是我想刁难他。而是我也是个男人,知道男人的心思。他要是只是想占你便宜,我可绝不答应。若是他真的想和你成家,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能真的去刁难他啊……”
刘红霞听着伯伯的话,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比平日里快了好几倍的样子。耳朵里面仿佛都能听到心跳的咚咚声,至于伯父说了什么,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啥也没听到。
看到心爱的侄女这么一个表情,刘猛只想说一句‘女大不中留’,可他还是没说出口。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要离开自己过属于她的生活,刘猛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学社里面,赵嘉仁讲述过人类的心理模式,所以刘猛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的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导致自己对这种‘对自己存在的否定’起了反应。然而刘猛还是坦率的接受了自己的这种负面情绪。
因为精神震动导致肉体感受的痛苦真的存在,那是大脑基于类比发出的真实信号。想消除痛苦的第一步骤就是承认痛苦,就如想解决问题的第一步骤就是承认问题一样。
刘红霞的信寄到了程钧的办公室,看到信封上熟悉的清秀字体,程钧就觉得精神大振。此时他已经从夜班换成了白班,上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下班之后他连饭都没吃,就跑回宿舍,关上门。仔细的用裁纸刀切开信封,抽出信纸。
自家女神的行文非常简单,首先就是说起程钧家已经在年后换了独家的楼,此事由刘红霞的刘猛管,所以不用担心。搬家的事情也已经开始进行,大概半个月内程钧家就应该有消息了。
看了这段,程钧觉得一阵不自在。虽然也说不清楚理由,然而程钧自己还是感受到了很大压力。刘猛掌握着很大的权力,至少在航海行会在福州的分部里面拥有巨大的权力。与这个人相比,程钧虽然也算是个管理层,却也远远比不上。这让程钧觉得不舒服。
然而女神毕竟是女神,程钧的不快消散的很快。他继续看下去,就是刘红霞询问程钧在广州过的可好,因为赵嘉仁的缘故,航海行会总部已经差不多暂时移到广州,而刘红霞所在的通讯研究所也要先迁移到广州,承担以广州为中心的有线电报网的建设。
得知女神即将到程钧的地盘上,又从字里行间看出女神对这么艰苦的工作并无难受的感觉,程钧觉得很是欣喜。
在最后,程钧有看了女神建议程钧准备听课的事情。这让程钧感到很是不解,他还没有听说有听课的事情。而女神在距离广州这么远的地方是怎么知道广州要办什么学社课程呢?
程钧的迷惑继续了好一阵子,因为就是没人告诉他听课的事情。而且生产又这么忙,程钧很快就把学社的事情给完全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厂里面的工作拍的满满当当,除了原有的四座高炉,又新开了几家炼铁厂,还有相应的铸铁厂。
身为技术骨干,程钧得每天活跃在工地上。这下他有些理解为啥让原本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车间主任从白班给转到了夜班。夜班的话就不用去工地干活,白班的话就能充分利用程钧的所有时间来工作,工作,工作。
不过工作这么累,程钧的薪水也增加了一倍。从每个月五块银元变成了每个月十块银元,现在一块银元大概等于四贯铜钱,十块银元就是四十贯铜钱。一年下来加上年终奖,就是五百多贯铜钱。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真的是令他毫无怨言的收入。
在此时,程钧的母亲写来了信。信中告诉程钧,他家的房子已经弄好,全家住了一个单独的小楼。然而这样的楼房让程钧的母亲有些不满,家里面只有她一个寡母,带着些孩子,完全没人撑门面。程钧的母亲在信里希望程钧能够回家成亲,如果和之前那个同住的家人结亲的话,至少就能够有个照应。
对于和那个平凡的姑娘成亲的事情,程钧知道自己绝不会答应。不过他母亲的话也让程钧心中原本因为与刘猛家相差太多而难以下定的决心终于被推动了一把。若是要通过结亲来照顾家庭,刘猛家比那个好人家的姑娘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反正都是这样,程钧索性鼓起勇气给女神写了封信。心里面先是介绍了自己现在收入情况,然后表达了自己想去提亲的打算。即便是写的时候不用面对任何人,程钧也觉得脸上热的的如同火烧。好不容易写完,他都不好意思再看一遍。大概浏览一番,他就红着脸到邮局,买了邮票,把信给寄了出去。
当信封投入邮筒,程钧知道再也不能收回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第168章 樊城魂归
有人说过,一年365天,天天都是某些人的生日,也是某些人的忌日。总之,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咸淳七年六月初九,程钧将未来预期提亲的信投进邮筒的那天,航海行会在广州城郊外的大庄园中处决了一批人。参观的基本都是航海行会的干部,被处决都是这几年盗卖海州那边火药的团伙成员。
赵嘉仁很希望能明正典刑,可他并没有办法做到。即便赵嘉仁是广州知州、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两广沿海制置使、交趾招讨使、云南招讨使,有临机处置权也不行。我大宋能够对非张正状态下的平民下达处决命令的只有大理寺。
不过这等事情并没有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差,除掉了这批蛀虫,震慑不法,恢弘志士之气,怎么看都有巨大好处。帮人用盗卖获得的赃款投资航海行会,这一直是赵嘉仁心里面的一根刺。拔掉这个恼人的玩意,真的让他觉得轻松许多。就算再不济,也能让航海行会的干部们知道他们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很凑巧的是,也就是在六月初九,蒙古人将从这帮败类手里购买到的火药用在了攻打樊城之上。他们先用水鬼作战,凌晨时分从水路潜行到襄阳与樊城之间的铁索桥下,将铁索桥炸毁。接着就对樊城进行了猛攻。
樊城此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回回炮,并且称为樊城炮。不过樊城守军没想到,战到下午,蒙古军把回回炮投掷的大石块换成了炸药包。每个炸药包里面都塞了几十斤火药,内部安装了带引信的火药罐。外面用麻布裹上许多石片。
在这个时代,守城都是在城头集结数量很大的士兵,樊城守军并没有想到蒙古人竟然会弄出这种把戏。当他们看到蒙古军退下去,还以为是自己打退了蒙古军。此时城头与城下的军队都暴漏出来,被那些炸药包炸得正着。樊城守军立刻遭到了空前巨大的损失。
不等硝烟散去,做好猛攻准备的蒙古军再次蜂拥而上发动猛攻,这次樊城城头再也没有那么多可以作战的宋军。即便是没有被炸死炸伤,城头的宋军遭到爆炸冲击,也失去了战斗力。
尽管宋军放置在后面的部队立刻赶上城来,蒙古军还是成功占领了全部城墙。
六月初十,也就是蒙古军占领城墙的第二天,天一亮,更残酷的战斗就开始了。蒙古军集结了大量兵力开始新一轮的猛攻。
伯颜与阿术两人并辔在城外高处,听着蒙古军城内传出来的厮杀声,他们神色严峻。立在周围众将们本来都因为胜券在握而满面笑容,看到主将如此,他们虽然讶异却不敢说什么。
看了看众将的表情,回想昨天樊城城头剧烈的爆炸,阿术忍不住苦笑道:“大帅,你觉得若是我们守樊城,能扛得住这样的轰击么?”
伯颜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然而答案是如此的难以出口。从赵嘉仁那边学来的扩大版火药瓶摧毁了樊城,也摧毁了传统的战争模式。伯颜觉得如果想对抗这样的炸药包轰击,唯一办法就是城头的守军也用炸药包来还击。
樊城城头的宋军没有这样的技术,炸药包的数量也远不如蒙古军。然而蒙古军到现在都没有学会配制颗粒火药,他们未来的敌人赵嘉仁拥有技术上的优势。想到这里,伯颜叹道:“既然如此,就请阿术元帅与我一起尽快灭宋吧。”
阿术元帅点点头,他虽然不理解宋国为何对赵嘉仁如此压制,却能理解这种压制是蒙古的绝大机会。大宋是权相制度,如果赵嘉仁坐上了今天贾似道的地位,不用说别的,前来援助襄阳的宋军大概就会用炸药包猛烈轰击蒙古军的军营。哪怕只是设想一下那般情景,阿术就觉得背后发凉。
收拾心情,阿术元帅准备等着传来完全占领樊城的消息。左等右等,等来的消息是城内有数百宋军不仅没有投降的意思,他们还在城内与蒙古军殊死战斗。有这帮人带头,城内的宋军也纷纷各自为战,结果导致了整个巷战反倒联动起来。
大概是因为到了绝境,这些人战斗手段十分绝望。在蒙古军进入街道的时候,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绕到蒙古军背后,用火药瓶袭击蒙古队伍,并且点火烧屋。困在街道中的蒙古军惊慌之时,遭到这些宋军的猛烈冲杀,伤亡不小。
听闻宋军竟然在此时还有如此战斗力,阿术忍不住咋舌。守城的宋军都是精锐,几年来他对此颇为了解。若非有了火药优势,并且进行了突然打击,这樊城只怕还不会这么轻易陷落。
不过咋舌对战争进度不会有丝毫帮助,阿术准备下令投入更多军队入城剿杀这些宋军。没等他说话,就听伯颜冷冷的开口说道:“到了此时还负隅顽抗,屠城之祸乃他们咎由自取。下令屠城!”
听到这个命令,阿术一愣。此次出战,蒙古朝廷里面的文官都要求不要屠城,忽必烈也说过不要和以前那样屠杀。毕竟搞屠杀会让宋国更加拼死抵抗。消灭宋国之后,这些土地都会成为蒙古地盘,总得有人给蒙古效力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释然了。若是让这些人负隅顽抗到如此地步,还依旧饶过他们性命,那也未免太宽大。这等于是鼓励宋人都顽抗到底。想到这里,阿术把劝阻的话咽回肚里,平静的看着将领奉命而去。
屠城一开始,在城内奋战的宋军最初感觉压力骤减。虽然不知道蒙古军为何暂时退下,这些奋战的官兵们都暂时能喘口气。干粮还有,但是水却没了。有人跑去水源地打了些水回来,一入口就给吐了出来。水里面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即便现在口渴的要命,人类的本能让宋军无法咽下这些水。
带领这支部队的将官牛富站起身,他从裨将王福手中接过盛了水的头盔,就见头盔里的水竟然呈现一种黯淡的红色。这颜色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惊慌失措的冲进樊城守军帅府的时候见到的场面。
樊城守将乃是范天顺,此时府外大乱,冲进府内竟然没见到范天顺,也没见到范天顺的家人。牛富将军当时就懵了,难倒范天顺逃跑了不成?惊慌下牛富直奔后堂,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果然见到范天顺的书房前跪了许多哀哀恸哭的范天顺家人。拨开人冲进去,牛富就见白墙上写了两行血字,‘生为宋臣,死为宋鬼’!
大概是因为不是刚写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黯淡的黑色中透出些红色来。而范天顺此时已经悬梁自尽。左手上血迹斑斑,手腕上有个大大的口子,那些血字应该是用范天顺自己的血写成。
牛富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本想说什么,然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范天顺乃是大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范文虎的侄子。他出身显赫,然而守樊城的几年里面恪尽职守,指挥水平也让大家颇为信服。此时范天顺自尽,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樊城是真的守不住了。
主将有了判断,牛富原本慌乱的心情如同从悬崖上坠落。可当心情跌倒谷底,牛富却感觉到了一种平静。到了局面无法改变的当下,还有什么追求呢?牛富本以为这般绝望平静就是终结,然而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平静下竟然突然冒出一种不甘。范天顺选择了自己的死亡方式,牛富也要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他希望自己死,并且是死在战场上。
面对用自己的生命实践‘生为宋臣,死为宋鬼’诺言的范天顺,牛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着起身离开了帅府。见牛富出来,等在门口的亲兵连忙焦急的询问道:“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牛富展颜一笑,爽快的说道:“我们去杀鞑子!”也不管亲兵们讶异的呆在原地,他拎着朴刀,大踏步的向着战场方向而去。亲兵见牛富将军大步前行,咬咬牙,他们也握紧武器,跟着牛富大步前行。
叹口气,牛富从回忆中挣脱出心思。他捏着自己的鼻子,端起血水大大的喝了一口。虽然血腥味还能感受到,这办法让血水已经到了能够忍耐的程度。这办法还是赵嘉仁部队前来援救的时候教给城内守军的小技巧。喝完之后,牛富就把盛了水的头盔递还给裨将王福。王福也不多话,他也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又把头盔递给了旁边焦渴的军人。
到了此时,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血水的量也不足让众人畅饮。每人都捏着鼻子喝了些,分吃了干粮,就在战场中稍微休息了一下。这也不能说他们心大,只能说他们此时大概陷入了哀兵的状态。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特别是没有了对自己死亡的恐惧。此时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下一场厮杀做准备。现在只是时间不允许,若是允许的话,他们大概是能够在这激烈的战场睡一觉,以最大限度的恢复体力。
休息了片刻,就有哨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远远见到牛富,他就哭喊起来,“将军,将军,鞑子开始屠城了!他们开始屠城了!”
牛富原本已经毫无波澜的心境被打动了,他腾的站起身,拎着朴刀对哨兵说道:“带我去!”
到了几个街口之外,就见蒙古军抓了许多樊城百姓出来。将他们用绳子绑成一排,使长枪的蒙古人就从背后把百姓戳死。牛富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一直跟着他厮杀到现在的宋军都跟了上来。
转回头,牛富举起朴刀,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声,“杀!”便向着屠杀樊城居民的蒙古军冲去。
指挥屠城的是蒙古军张弘范。到了晚上,基本靠屠城消灭民众和宋军的张弘范接到消息,前后派去了三个千人队剿灭的那股宋军居然还在负隅顽抗。这下张弘范也有些惊了,他知道守襄阳的都是宋军精锐,可没想到还有一支如此精锐的宋军坚持到现在。
抬头看天,日头马上就要下山。樊城对蒙古军是个陌生的战场,假如这支宋军再突破蒙古军的包围潜入城内躲起来,蒙古军的这个晚上可就不好过啦。没办法,张弘范只能亲自前去战场,看看到底面对了什么样的敌人。
刚赶到这里,就得知了令他七窍生烟的消息。这支宋军竟然突破了蒙古军的包围,护送了几百号樊城百姓往城墙那边突围。上前给了千户一个大嘴巴,张弘范吼道:“为何不追?”
千户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确没用,挨了这一嘴巴后倒是站直了身体答道:“宋军甚是奸猾,他们放火烧了这一带的房屋,我们从两边追不过去。”
“他们派了多少人断后?”张弘范直入主题。
“三十几人。”千户也爽快的答道。
“哈哈!”张弘范大笑一声,接着推开千户大步向前。他也懒得废话,只想去看看这三十几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了街口,就见两边的房屋熊熊燃烧,蒙古军们也不敢靠近。街口地上是大片的蒙古军尸体,其间也有很多宋军尸体。打了一白天,蒙古军也颇为疲惫,不过见到元帅张弘范亲自赶来。为首的千户没敢废话,他命令他手下最悍勇的百十人冲上去。
张弘范也没去干涉,他登上一堆樊城百姓尸体堆成的高坡上居高临下观看。果然在街口有那么二三十名宋军列成一个单薄的阵列挡在蒙古军面前。看着各个摇摇欲坠疲惫不堪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坚守了多久。这些进攻蒙古军大概是已经歇过劲来的,他们呐喊着冲上去。
两边阵列一交手,那些宋军们手中的长枪就被挑起。张弘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么虚弱的宋军怎么可能拿不下来。接下来果然如此张弘范所料,蒙古军的长枪纷纷刺如前排宋军的身上。
“好!”跟在张弘范身边,扶着他在樊城居民尸体堆上站稳的亲兵忍不住喊道。
下一瞬,那些被刺中的宋军并没有倒下,他们放开手中的长枪,探手抓住蒙古军的长枪。第一排有个穿着华丽战甲的军官,蒙古军第一排第二排不少人都以他为目标,八九支长枪都刺在他身上。就见这名宋军军官没有伸手去抓,而是俯下身把长枪都抱在怀里。后排的宋军趁此机会对着蒙古军一通猛戳,十几名蒙古军中枪,忍不住纷纷惨叫起来。而他们后面的蒙古军见到这十几名疲惫不堪宋军居然如此悍不畏死,他们也再没了之前的凶悍,拖着伤兵退了下来。
张弘范叹了口气。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何攻打不下来,哪怕是身为元帅,此时的张弘范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以命换命的时候,胜券在握的蒙古军完全没有送死的打算。不过这已经是宋军的极限,看那些还活着的宋军摇摇欲坠的模样,这一轮战斗大概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力。只用等他们跌坐在地,蒙古军就可以上去把他们轻松杀光。
将军牛富身中九枪,他两腿不听使唤,整个人跌坐地。那些沉重的甲胄挡住了很大的伤害,他受了重伤,可他知道自己此时还是死不了。
抬起头,牛富想对着蒙古军笑骂,‘你们真是些没用的东西,让你们杀都杀不了我。’然而一张嘴,他就喷出口血,什么都说不出来。
牛富又想对对部下说,‘你们都去逃命吧’。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尝试说出这话,因为牛富觉得对能到这里的部下说这个,对大家是种侮辱。
他吃力的从面前捡起一根折断的半根长枪,折断枪杆抵着前面的蒙古军尸体,枪尖顶在自己的咽喉上。既然已经尝试过让蒙古军把他刺死,此时的牛富就不想再给蒙古军第二次机会。他用尽体内最后一丝气力把身体后仰,接着猛力前扑,长枪的枪尖深深刺入他的咽喉。
见牛富将军自尽。同样精疲力竭的裨将王福用长枪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也不知道是畏惧死亡,又或者是给自己打气,裨将王福喃喃说道:“将军死于国事,吾岂宜独生!将军死于国事,吾岂宜独生!……”自言自语的同时,王福向着旁边烧的如同火窟般的临街木质小楼蹒跚走去。
在尸体堆上矗立的张弘范呆呆的目睹宋国将官自尽,又呆呆看着宋国军官竟然像是去投火的模样。他觉得眼前的场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些之前在围攻这支宋军的蒙古军也呆呆的看着,虽然这些人死掉就意味着他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蒙古军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们就看着宋国军官蹒跚的走进火窟,身上的衣服被烈火引燃。他们就看着宋国军官如释重负般放下长枪盘膝坐在火窟当中。
然后,火窟堪塌了,无数燃烧的木料将这名宋国军官埋葬。堪塌造成的焚风卷起无数的火花向着黑漆漆的夜空冲天而起。
第169章 江南巨变
襄阳与樊城隔着汉水相望,吕文焕在两城之间修了铁索浮桥,结果被蒙古人用炸药包给炸了。樊城城破,吕文焕和众将士们在城头急的眼角都要瞪裂,然而却没办法前去相助。
不过这痛彻心扉的感受在确定樊城完全陷落之后就开始被恐惧逐步替代。蒙古接连数次派遣使者劝降。吕文焕最初还坚决拒绝,然而又等了两个多月,朝廷援军始终没有踪影。而且蒙古明确表示,若是吕文华肯降,襄阳以及城内军民都可以得以保全。若是不降,蒙古就只能全力来攻打,并且屠城。
无必救之兵,无必守之城。吕文焕见到援军始终没有踪影,心中就不得不动摇。蒙古这边为了给襄阳压力,对使用炸药包对襄阳进行了一番攻击。这次攻击不仅是城头受损,新型的回回炮射程超过250步。爆炸的气浪直接炸塌许多民房。这下城内众将都无再战的意志,纷纷前来请求吕文焕为了大家投降。
在强大的压力下,吕文焕不得不写了一封要价很高的信给蒙古军。他心中也在希望蒙古最好能拒绝。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让众将消停一段。没想到蒙古军阿里海牙元帅不仅答应了所有条件,还表示愿意与吕文焕折箭立誓,保襄阳太平。这下吕文焕再也挡不住众将,不得不在十月初投降蒙古。
襄阳陷落,蒙古军就打开了通往南方的大门。阿术元帅为先锋,统领蒙古军顺汉水南下。从沼泽地间的狭窄水道绕过汉水上另一座防御重镇郢州,阿术率领蒙古军快速占领了汉阳。当地军队此时根本没接到襄阳陷落的消息,完全被蒙古人的奇袭快攻打懵,很快就被蒙古攻克。汉阳失守,曾经挡住忽必烈亲征的鄂州再无丝毫屏障,刘整的水军在江上彻底击破夏贵的水军,在回回炮与炸药包的攻击下,鄂州很快失守。
此时临安朝廷才知道襄阳陷落,蒙古大军已经接连突破了数道天险,杀进长江了。这下朝廷整个完全陷入失声状态。原本攻击贾似道的那些人全部不再废话。当年贾似道守鄂州,打退了忽必烈,大宋才得到平安。现在鄂州都被攻下,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不是互相攻讦的时候,大家都要求贾似道率领大兵前去打败蒙古军,重夺回鄂州,再次获得对蒙古作战的胜利。
令众人讶异的是,贾似道竟然玩起了称病的把戏。于是朝廷里面的众臣就愤怒了,大家能理解贾似道这是又准备要挟大家。到了此时要什么就直说呗,哪里有时间玩这套啊!
如果此时让称病不上朝贾似道说什么的话,他大概想说‘悔不该当初等了这么久’!
从道理上讲,贾相公一年前的日子可远没有现在这么糟糕。财政角度上,每个月棉务有十二万贯铜钱的收入。因为免除了各路和籴,国家经济也从滥发货币的状态下开始逐渐恢复。除了这些因为公田改革引发的效果,赵嘉仁卓越的能力让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税收大增。大宋的航海行会控制海上贸易,铜钱外流的口子被彻底堵住。不管官员和士绅们怎么群情激奋,贾相公治理的大宋其实正在欣欣向荣进发。
然而人类就是如此,只要有选择就会开始求全责备。贾似道贾相公现在心中充满了悔恨。其实就算那时候让赵嘉仁带兵去援救襄阳,顶多给他加个执政而已。赵嘉仁虽然奸猾似鬼,却不是个不懂权衡之辈。实际上真的返回头看赵嘉仁到现在的努力,他哪次又不是相忍为国。
就是求全责备的心思害了贾似道!正因为想把一切都理顺,正是想一切都尽在掌握,这才导致贾似道没能提早调动赵嘉仁。此时再调动就晚了,诏书发到广州就需要大概一个月。赵嘉仁接到命令,准备军队,开赴前线,没有半年是不可能的。
贾似道是打过鄂州之战的,当年他手下有高达,曹世雄、向士壁、吕文德、赵嘉仁、刘整。现在刘整叛国,曹世雄被流放,向士壁瘐死,吕文德病死,吕文焕投降,高达赋闲,赵嘉仁远在岭南。贾似道已经是光杆司令。
唯一两次击败蒙古军的赵嘉仁至少得半年才能赶到。半年意味着什么?那时候蒙古大概都打到临安城下啦!贾似道作为失败的负责人只有下台一途。
可不出击也没办法。贾似道现在选择称病也是他考虑出来的最佳办法。命令赵嘉仁率军前来临安的公文已经发下去,贾似道如果能靠称病熬到赵嘉仁率军赶到临安,那时候一切还有机会。
不过贾似道想的再好,也只是他一厢情愿。官员们有些担心贾相公会提出什么过份要求,暂时没有逼迫他。太学生们就不这么想,他们开始宣传贾似道在鄂州之战的成功,请求贾似道亲自出征。
这种要求当然被贾相公拒绝了,理由是‘此乃粗人之事’。不过这个理由并没有得到太学生们的认同,鄂州之战的时候贾相公不仅是军人这种‘粗人’的首领,更是与‘粗人’们一起披坚执锐,奋勇作战。至少贾似道在鄂州之战中为了吹嘘自己的功劳,写个《福华编》的小册子。在小册子里面贾似道可是这么描述自己的功劳。
人民在感受到强烈不安的时候就会选择英雄或者伟人来拯救他们,既然贾似道一直把自己描述成能够拯救大宋的英雄与伟人,此时人民自然就要贾似道出马。称病了一个月,更多灾难性的消息传来。蒙古军攻克鄂州之后并没有顺江而下,而是先逆流而上,攻克荆湖南路最重要的城市潭州。
临安朝廷原先并没有想到蒙古军居然这么做,等得到消息之后官员们均是大吃一惊。夺取潭州之后,蒙古军就切断了四川路顺江而下援救的可能。掌握着潭州与鄂州的蒙古军可以从汉水源源不断的得到蒙古军增援,并且顺江而下进攻江南。
元旦,贾似道还是称病不出。平素从来不出宫的大宋官家赵禥摆开依仗出宫前去探视贾似道。得到这个消息,贾似道觉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此次探望随行的还有一众大臣,贾似道的个性让他实在是装不了病。那帮大臣们各个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贾似道是不是在装病呢。
不得以,贾似道开门迎接官家。一见到官家赵禥,贾似道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直有说法官家赵禥热衷房事,贾似道觉得是官家赵禥完全找不到当官家的路数,心理压力太大,就以房事来纾解压力。然而此时的官家赵禥面色发灰,精气全无,和称病的贾似道相比,官家赵禥才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
到了此时,贾似道也没有那么多废话,他干脆告知官家赵禥,当年和他一起守鄂州的赵嘉仁拥有指挥水军的强大能力,此次若是想反败为胜,就得先等赵嘉仁从岭南赶来。
如果说官家赵禥还有糊弄的空间,大宋官员们的眼中可不揉沙子。大军从岭南赶到临安至少得半年多时间,大家这么多年来允许贾相公作威作福,就是因为贾相公能够立刻解决问题。赵嘉仁当然会让他来临安,但是所以官员都请求贾似道现在出马领兵先挽回颓势,挡住蒙古军的兵锋再说。
不得以,贾似道答应领军出征。得知贾似道贾相公再次领军,官家笑了,群臣笑了。很快消息就被传播出去,朝廷沸腾了,太学沸腾了,得知此事的民间也沸腾了。
赵嘉礼也是太学生,他回到家,兴冲冲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父母。他爹神色怪异,一个劲的看他娘。而赵嘉礼的老娘赵夫人神色凝重,丝毫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太学生赵嘉礼对父母的态度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家吃了个午饭,就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更周围的人。贾相公领军了,大宋就将转危为安。
等二儿子出去,赵夫人问赵知拙,“你可否记得三郎那时候突然请我们回临安的事情么?”
赵知拙点点头,其实这几天赵夫人已经忍不住提了此事好几遍。赵夫人眉头紧皱,“三郎从来不喜欢难为别人,他又那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我们喜欢住在临安。可他当时那么讲,只怕已经知道了会有今日之事。”
赵知拙一愣,他夫人这些年只是说起若是逼得贾似道再次上阵,情况只怕要遭。没想到自家夫人居然是以赵嘉仁为基本判断的。他忍不住说道:“嘉仁今年30出头而已。”
“可嘉仁到今年已经当了十六七年官。就算不提鄂州之战,他什么时候选错过。”赵夫人答道。不过这次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抨击丈夫,低头思忖了片刻,赵夫人说道:“现在大朗在嘉兴府,我们就去嘉兴府吧。”
正说话间,家丁前来通禀,赵勇登门求见。虽然赵勇曾经是赵知拙的家丁,现在他早已经独立了许多年。赵知拙很客气的请赵勇进来。见到两人,赵勇就说道:“我奉三公子之命,请二位前去嘉兴府。”
赵知拙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转头问赵勇,“那这边的商业据点呢?”
“一起搬走。”赵勇回答的非常利落。
赵知拙再次与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定。
第170章 大难来时
一 贾似道领兵从临安出发的那天是咸淳八年正月十六。临安城前来送行的官员、太学生、百姓,在道路两边排出去几里长。身为文人,贾似道坐轿。尽管轿帘低垂,看不到贾相公的尊容,送行者们看到大轿到了自己面前时还是不停的给贾似道贾相公以欢呼。
即便今年已经59岁,贾似道的听力还没衰老到听不清如此巨大欢呼声的程度。在大轿中坐着,贾似道的手轻轻抚摸衣领,仿佛想把那里的无形绞索撤下。名利就如甘美的毒药,在品尝之时怎么都不够,等药效发作之时才明白已经陷得太深。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贾似道现在不得不承认手里并不存在值得信赖的将领,承认让他走上权力顶峰的鄂州之战只是无法重现的过去。可贾似道之前并不是这么讲的,他的一切权力都在于他向别人暗示,只要贾似道愿意,可以随时再来一个鄂州之战。
现在外面欢呼的人当中有许多是支持贾似道的人,也有许多是反对贾似道的人。无论是支持者或者反对者,他们此时都在真心相信贾似道许下的诺言。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听在贾相公耳朵里,让他感觉仿佛有一根套在脖子的绞索,缓慢而不可避免的越收越紧。
贾相公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赵知拙夫妇的二儿子赵嘉礼就身在欢呼的人群中,不管老爹老妈怎么说,赵家二公子还是选择支持贾相公。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家爹妈居然在贾相公出兵之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临安。
高涨的群众心理感动的赵嘉礼热泪盈眶,和其他群众一样,赵嘉礼扯着喉咙喊道:“贾相公!万胜!贾相公!万胜!”
与二儿子赵嘉礼想的不同,赵知拙夫妇并没有因为错过这场出征仪式而有丝毫的遗憾。对于自家不听话的二儿子,夫妇两人并不想弄到太过于醒目。只要老两口能够先离开,以三儿子赵嘉仁留在临安的实力可以很轻松把年轻的二儿子一家弄走。
两人此次没带家具,只是把细软之物带上。从运河乘船到了嘉兴府,两人见到了长子赵嘉礼。赵嘉礼此时已经四十岁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副成年人的从容。一看到这么靠谱的儿子,赵知拙夫妇就觉得心里面安稳许多。
屋内没有外人,一家人坐定后,赵知拙直奔主题,“大郎,难倒你三弟认为此次必败么?”
大宋从建国到现在已经三百年,中间历经了无数战争,谈起战败倒是颇为正常。赵嘉信是赵嘉仁集团里面的重要干部,此时已经接到了机密情报。听老爹这么问,赵嘉信的表情颇为尴尬。
赵家三兄弟里面与老爹赵知拙最亲近的也许是老二赵嘉礼,不过能够和老爹深刻交流的则是老大赵嘉信。见长子这般表情,赵知拙爽快的说道:“大郎,有什么便讲。我和你娘能到这里,当然是信你的。”
赵嘉信接到赵嘉仁用飞鸽送来的命令内容是‘总撤退’。航海行会每年都会做些‘预案’,每年都会对预案的一部分或者全部做一个更新。总撤退不是让赵嘉信自行决定,而是得按照总撤退预案实施行动。
想起总撤退的内容,赵嘉仁语气沉重的答道:“爹,娘。三弟认为这次大概连临安都守不住。我们必须从岭南开始实施反攻。”
说这话的时候,赵嘉信不仅语气沉重,心情更加沉重。如果临安朝廷对贾似道的信任度有50%,航海行会对赵嘉仁的信任度大概得有150%。这是十几年来赵嘉仁通过自己的成功换到的。正因为如此,赵嘉信此时真心希望赵嘉仁的预料是错误的,赵嘉信真心临安朝廷能够再次击败蒙古军,至少也不要沦落到投降的地步。
赵嘉信是心情沉重,赵知拙干脆愤怒起来,他大声对着不在场的三儿子指责道:“胡闹!三郎就是胡闹!”
赵夫一直支持赵嘉仁的,或者说她一直认同赵嘉仁这个始终跟在她身边的儿子,此时她终于能把赵嘉仁的判断与赵嘉仁前去岭南那个流放地做官的行动给合理联系起来。屋里面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并没有影响到赵夫人的心情,她问道:“大郎,你三弟要你把我们送回泉州,还是送到广州。”
要是知道自家老娘如此支持自己,赵嘉仁是应该很开心的。不过即便是不知道,身在广州的赵嘉仁心中也有喜忧。哪怕只有一半,喜悦还是喜悦。因为赵嘉仁无论怎么扪心自问,都觉得自己发自内心的热爱大宋,热爱中华文明。
在大宋,程朱理学,特别是朱熹弄出来的那套玩意被大概超过五成的学者认为是‘伪学’。在大宋,三纲五常并没有以等级名份教化社会的观点被称作“天理”,并没有成为禁锢人们言行的桎梏。
从崖山之后,中国文化一路下跌。朱熹的三纲五常立足于关系下的服从,其核心是‘从于正理’或无条件服从于上下关系。如违犯封建伦理纲常,即被视为“名教罪人”。这种说法扭曲了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之说。
元朝不搞科举却对儒家完成了奴化,明朝朱元璋这个没文化的家伙将朱熹这套理学定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教材,然后正式确立了礼教杀人的时代。
礼教杀人的思想直到新中国建立才真正开始被各种社会运动摧毁,在那个据说无法无天到泥腿子们居于官僚之上的时代被连根拔起。因为在那个时代,有那么一个人通过运动,洗脑式的告知泥腿子们,劳动者才是国家的主人。
从那之后,虽然官僚体系还是希望维持上下级的绝对关系,希望维持从属的绝对关系。可人民听一个人洗脑式的说过,不要光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不然泥腿子们是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
当‘弟子规’‘孝经’‘乡贤’‘读经’突然间甚嚣尘上的时候,赵嘉仁周围的大部分人是非常反感的,因为这和大家几十年来受到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
如果大宋没有灭亡,也许中国就可以避开这个礼教杀人的过程,也许可以提早进入赵嘉仁熟悉的时代。
大宋有无数的问题,大宋有必败的理由,然而赵嘉仁知道自己愿意用尽一切去挽救大宋。在经过长久的思考后,赵嘉仁得出的结论是‘想救大宋,临安朝廷就必须覆灭’。
此时临安朝廷覆灭的进程无疑已经展开,赵嘉仁当然觉得欣喜,不过同时生出的另外一半情绪就是痛苦。五胡乱华,南宋覆灭,明朝灭亡,这三次都造成了太多人的死亡。都让中华元气大伤。即便赵嘉仁以后能够战胜蒙古,他也无法拯救太多人。那个总撤退计划已经是赵嘉仁能做到的极限了。
强行把那些于事无补的心情压制下去,赵嘉仁开始投身于工作当中。总撤退计划是基于棉务的基础之上,对那些大户,自然是进行劝说。也许是在新中国属于泥腿子阶层,赵嘉仁觉得大户们若是不听劝,最后在这次可怕的巨变中覆灭了,至少可以减少以后土地国有制的困难。真正需要运走的是穷人。
想安置穷人,除了要进行大规模疫苗接种之外,还得整理广南东路与交趾的土地,空出来给这些有可能南迁的人耕种居住。赵嘉仁现在能插手的只有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这三地人口众多,哪怕是能够运走两百万人,加上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的人口,也能弄出大概十几万二十万军队。
有这样数量的军队,便可实施反攻。
正在工作中,侍从前来禀报,“太尉,又有贾相公的使者送来信。”
赵嘉仁头都不抬的说道:“知道了。”
贾似道很着急,到现在为止他每五天派一拨人给赵嘉仁发公文。公文内容自然是要求赵嘉仁放下手中一切的工作,迅速集结起所有兵力,赶到临安为贾相公作战。对这样的命令,赵嘉仁只是用一句‘知道了’来应对。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赵嘉仁不是没有给贾似道机会。如果贾似道真的能够以国家为重,强行把挽救襄阳的军事总指挥头衔塞给赵嘉仁,赵嘉仁也是会接下的。只要贾似道肯让出相位,赵嘉仁也会竭尽全力摧毁在襄阳的蒙古军军团。蒙古遭到那样沉重的打击之后,至少十年无力南下。赵嘉仁就会趁此机会走上另外一条内部改革的道路。
既然贾似道并没有这么选择,赵嘉仁也只能让贾似道继续沿着贾似道的轨道走下去。当然,赵嘉仁认为战局也未必会那么不利,如果贾似道还能够再给与蒙古人某一次重创的话,大概能够让战局僵持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贾似道自己的事情。与贾似道的合作让赵嘉仁获益良多,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曲终人散的当下,贾似道得为他自己负责任啦。
第171章 摧枯拉朽
一 有人说,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贾相公在鄂州之战时曾经希望能够与蒙古议和,那时候大宋胜利,所以议和的条件自然是不割地、不称臣、不纳贡。只是两国结为兄弟之邦。
在咸淳八年出兵的贾相公的完全忘记了过去,除了继续派使者让赵嘉仁进京之外,贾相公选择了对蒙古伐宋的大帅伯颜求和。派人给元丞相伯颜送上礼品,贾似道请求割地赔款。
当然,贾似道自己是觉得这是缓兵之计,可贾似道完全没想到自己是用弱者的心态去套伯颜这种强者。对伯颜来讲,他能在战场上拿到的东西,又何必要花费大量宝贵的时间去谈呢?
蒙古军攻占鄂州与潭州后,荆湖行省左丞相伯颜大帅率水、步军10余万,以宋降将吕文焕为先锋,沿长江东进。宋沿江诸将,多为吕氏旧部,及元军至,皆望风归降。
正月初,蒙古军军至黄州湖北黄冈),沿江制置副使知黄州陈奕降。
十一日,蕲州(今湖北蕲春东北)守将管景模降。
十三日,宋提举江州兴国宫吕师夔、江西安抚使知江州钱真孙派人迎降元军。
十四日,伯颜率军至江州,宋知南康军叶阊以城降。
十六日,知安庆府范文虎遣人以酒馔至江州迎接元军。
二月初一,伯颜率军至安庆府(今安徽安庆),范文虎以城降。
在酒席间,水军万户刘整对范文虎那种奴颜婢膝有复杂的情绪,他忍不住就提起了范文虎的侄子范天顺。这下席间一时就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蒙古军攻克樊城之后实施了屠城,他们杀进守将府的时候,见到的是自尽的守军将领范天顺,还有那用范天顺自己的血写下的‘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即便是敌人,蒙古军也很佩服这样的汉子。也许是见过战到最后自尽的宋军将领,负责屠城的张弘范甚至为此饶过了范天顺府内的人。
现在叛将刘整向投降的范文虎提起此事,蒙古军高官以及汉军世侯的高官都觉得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
范文虎听人提起自己的侄子,就带了些讶异的表情问道:“我那侄子可否已经归顺了朝廷?”
刘整带着讽刺的表情把范天顺的结局给范文虎讲了。就在众人都认为范文虎会恼羞成怒的时候,却见范文虎居然正色说道:“我的侄儿只懂愚忠。朝廷没有因此怪罪我们范家,这真的是皇恩浩荡……我……我……”说到后来,范文虎已经哽咽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对!呜呜……”
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的高官瞠目结舌的看着范文虎的表演,连刘整都下意识的半张着嘴无言以对。范文虎的表演真的震动了大家,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是这帮人从所未见的。
伯颜素来冷淡,说话不多,在众将瞠目结舌的时候,他反倒开口了,“范天顺誓死不降,你为何降的如此之易?”
听大帅问话,范文虎立刻收起哭泣,马上答道:“贾似道擅权,每每优待文士,轻视武将。我等心中不平已经好久,与贾似道离心离德。所以才望风送款!”
这话条理清楚,还挺有内容。如果没有见到范文虎之前的表现,光看他现在的应对,大概会觉得范文虎是个道德感和自尊心很强的人。没等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想出适合的反应,范文虎抬起头看了叛宋的刘整一眼,语气坚定的继续说道:“刘万户之前投靠了朝廷,我对刘万户的洒脱果决羡慕的很。只是我那时候若是跟随万户的步伐,宋国便要杀我全家。现在朝廷讨伐贼宋,我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投奔朝廷,不胜之喜,真的是不胜之喜!”
刘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多嘴居然把对话再次给拉回到自己身上,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偏偏说不出话来。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原本已经被范文虎给弄到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现在他们终于有了共同的内容。因为刘整自投罗网的窘态而哈哈大笑。不过除了大笑之外,他们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位范文虎有什么反应。
二月初六,伯颜率军至池州(今安徽贵池),都统制张林以城降。
十六日,伯颜率军进至丁家洲,与宋军相距数里。贾似道贾相公督诸路军13万,战舰2500艘在江中列阵。见宋军阵势,伯颜度寡不敌众,当以计胜。乃召诸将授以方略,令军中作大筏数十个,上置柴草,佯言将焚烧宋舟,使宋军昼夜严备而兵疲。
二十一日,伯颜督步骑军沿江两岸进攻,令战船同步骑军合力向宋军冲击,并以巨炮轰击孙虎臣军。宋前锋将姜才方与蒙古军接战,孙虎臣竟弃阵先遁,诸军遂溃。蒙古平章政事阿术率战船数千艘,乘风急进,突入宋阵,横击宋舰。夏贵恐贾似道督师获胜,而受责于鄂州之败,不战而逃,贾似道闻之,惊愕失措,急忙鸣金收兵,乘船逃往扬州。
宋军失去指挥,溃军蔽江而下。阿术督舟师追击,并登舟掌舵冲宋船,以小旗指挥何玮、李庭等将并舟追击,伯颜令步骑左右夹击,追杀150余里。宋军死伤甚众,战舰多沉没,蒙古军获大批军资器械,乘胜东进。
丁家洲之战是宋军对蒙古作战的转折点,宋军精锐在此战中大部分覆没。即便此时蒙古人口不过两千万,大宋人口八千万,蒙古军仍然获得了兵力上优势。
贾似道自始至终都没明白自己为何在丁家洲这么轻易的战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用尽办法拖延到赵嘉仁的援军抵达,并且反败为胜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存在‘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的事情。大败后的贾似道不得不逃回临安。临安朝廷上下一致要求杀贾似道以谢天下。太学生赵嘉礼此时虽然也义愤填膺,可他更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赵嘉礼对三弟赵嘉仁很嫉妒,不过毕竟这么十几年时间,他慢慢习惯了这些。当赵勇派遣人请赵嘉礼南下与父母团聚之时,赵嘉礼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赵勇之所以派人来倒不是顾及赵嘉礼的面子,而是他此时真的忙到飞起。贾似道贾相公战败之前,临安的那些钱庄觉得大宋应该没事,对于赵勇邀请他们南下的事情并不在意。
等贾相公逃回临安,钱庄的人们才确定出了大事,蒙古人这是真的要打到临安来啦。于是很多人开始紧急求见赵勇,询问到底怎么南下,赵勇有什么要求。
赵勇就告诉他们,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带着全家一起走。这些钱庄的东家掌柜当时就表示反对。他们有很多债还没来得及收,如果跑的这么干净,各个钱庄都会有不小的损失。
对这样的家伙,赵勇根本懒得再废话。他还能记起自己与赵嘉仁和步如烟前往钱庄一条街的时候,钱庄的人是多么的嚣张。反正赵勇已经把话说到,这帮人自己的死活与赵勇就毫无关系了。
艺伎在江南很容易混日子,步如烟虽然离开临安之后曾经短暂的到福州一段,此时她已经到了姑苏。赵勇倒是派了人前去姑苏专门联络步如烟,请她赶紧南下。步如烟可没有钱庄的人矫情,得知消息后她立刻收拾了一切开始南下。
等步如烟抵达嘉兴府,就见到港口已经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都与赵嘉仁有关,得知丁家洲之败后,他们在赵嘉仁的邀请下选择逃跑。步如烟看着如此之多的人,一时还颇为担心自己根本挤不上船。
令她没想到的是,港口处从早到晚都有大船等着装人。在港口登记处与航海行会的人登基,通过对照名册,可以确定身份。接着就被安排上船。
步如烟身为刘勇的‘挚友’,她觉得自己在名单上有名并不奇怪。然而她所见到的这么多人竟然都在名单上有名,这可就令步如烟大为意外了。
上了大船,居高临下俯视港口,步如烟心中更是讶异。港口聚集了大概得有上万人的模样。远处还有人继续涌来的意思。之前已经发出去了好些人,现在看这样子,南下的人得有十万甚至更多。
如此巨大的运力已经是令人骇然,那些名册更是令步如烟感觉到赵嘉仁简直是深不可测。
连步如烟都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赵嘉仁同样能想到。但是赵嘉仁已经不在乎了。在总撤退计划中,贾似道战败就是标志性节点。意味着大宋已经无可挽回。在这时候被骂居心叵测又如何?没有居心叵测的赵嘉仁帮助,这些人都只会落入蒙古人手里。
第一波逃难潮持续了一个月左右,有十五万人乘船离开江南,前往广南东路与交趾。此时的蒙古继续东进,兵锋直指临安。就在临安朝廷继续强力要求官家下令处决闭门不出的贾似道之时,官家赵禥病倒了,而且很快就进入病危阶段。
第172章 得偿所愿
咸淳八年三月,官家赵禥病逝,庙号度宗。宋度宗的儿子赵舒继位,年号德祐。
四月初,在朝廷中沉重的压力下,贾似道被抄没家产,发配岭南。
五月,张世杰与平江都统刘师勇、知泰州孙虎臣率战舰万艘,以十舟为一舫,连以铁索,碇于江中,横列焦山江面,欲与元军决战,被阿术以水陆协同进击,配以火攻击败,损失惨重。
六月,蒙古军以投石机配合炸药包,轻易破常州。因为常州是交通要地,伯颜下令屠常州城,只有七人逃出性命。
自此,蒙古军兵锋逼近临安。临安掀起了一波新的逃难潮。官员们大量逃命,临安城内百姓也大量逃走。之前钱庄的人们还因为利益不想离开,此时他们全部哀求赵勇带他们走。赵勇毫不迟疑的给他们安排了撤退路线。
之前几个月内实施总撤退方案送走了一百多万人,航海行会三千艘大船每艘船上也就运上一百多人。这次撤退,三千艘大船每艘上都塞了两三百人。也就是船队这些年准备齐备,经验丰富。把这些人运到广南东路之时,虽然人们都很委顿,却还没到病倒的地步。
看着广州港口的人潮,从交趾赶来的徐远志忍不住叹道:“真的能运来这么多人!”
赵嘉仁眉头紧皱,恼怒的对徐远志说道:“我没想到陈宜中竟然这么不知分寸!”
“啊?”徐远志愣住了。他并不知赵嘉仁怎么就突然批评起陈宜中了。
赵嘉仁把一份简报递给徐远志,自己脸色阴沉的坐在位置上。贾似道被发配,大票的大臣逃离临安。执政的全皇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任命喜欢吹牛的陈宜中当上了丞相。陈宜中并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太学生出身,靠贾似道推官混进官员队伍。帮着贾似道弹劾陈元凤,终于站稳了脚跟。
因为没有具体的基层从政经验,这位陈宜中好作大言,做事可以用‘想当然’三字来评价。陈宜中本为贾似道所援引,贾似道兵败以后,他却率先提出处死贾似道,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毫无廉耻。统帅禁军的殿前指挥使韩震提出迁都建议,他竟然私自将其骗到自己家中杀害。陈宜中私自诱杀韩震,几乎引起南宋精锐之师——殿前禁军的军变,全太后当机立断,急调江万载接掌殿前禁军,才平息对立双方的危机。
在诱杀韩震后,陈宜中却没有坚持战斗的立场,却派人与蒙古议和。
对这般货色,赵嘉仁很无语。不过赵嘉仁觉得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批评陈宜中,别人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胡作非为。赵嘉仁是觉得自己能解决问题,所以坐视临安朝廷覆灭。在此事上,他也谈不上有更高的道德水平。
看完了简报,徐远志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这才说道:“太尉,既然临安已经不可为,就全力经营岭南与交趾吧。”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听徐远志并没有吆喝带兵前去援救临安的胡话,赵嘉仁也完成了这次试探。他对徐远志说道:“打仗须得有粮食。岭南、福建,两地百姓有千万之数,光靠珠江三角洲与河内平原只怕不够。我准备近期攻克占城。将曼谷、占城、河内的粮食产区纳入我们手中。”
面对赵嘉仁的规划,徐远志一时无语。他心中很是怀疑自己十几年前为何就没看出赵嘉仁竟然是如此野心勃勃之辈。看赵嘉仁的所作所为,他在这个乱世中趁势而起的愿望已经无从掩饰。
可除了诛心之论,徐远志发觉赵嘉仁这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被批评的地方。不仅不能批评,还必须称赞赵嘉仁忠君为国。这中间的差距真的是自古英雄无善类。
即便并非善类,英雄就是英雄。在这愁云惨淡的当下,徐远志也是靠涵养功夫才能让自己外表上保持镇定,实际上徐远志心里面已经是六神无主。可赵嘉仁几句对战略的局面说下来,徐远志立刻就感到心里面镇定了许多。
与陈宜中不同,徐远志考上进士之后是从基层干起。他很清楚打仗需要粮食,更清楚想有效面对这千万人口需要大量的粮食。攻克交趾占据红河冲击平原已经一年多点,红河冲击平原上的水灾的确给没经验的移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这里是一年三熟,几十万移民到这里之后不仅半年内就吃饱,还拥有了能够出售给航海行会政府的余粮呢。
航海行会政府不仅分地,也不仅收税,更派遣大量赤脚医生在地方上行医,派遣扫盲队在地方上办学。如果不提战争的大背景,徐远志觉得这简直是清平盛世。即便提到战争,红河平原上再容纳百十万移民也不是什么问题。按照赵嘉仁所讲的拿下占城,养活千万人绝非大言欺人。南边的粮食,广南东路的铁,千万人口。以及航海行会在海上的强大实力,反攻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
看看赵嘉仁,想想为风雨飘扬的临安殚精竭智的人们,徐远志心里面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心里面对赵嘉仁私德的怀疑实在是太娇纵了。
普通人陷入绝望之际,英雄们的一句话就能让大家看到胜利的希望,重新鼓起战斗的意志。如果质疑这些英雄的道德,难倒就该赞赏因为个人的绝望而去杀人的陈宜中么?
重整自己内心的状态,徐远志再次对自己定位。他的家人和肯南下的族人已经到了广南东路,其中一部分还在交趾开始耕种,并且有了不少收益。此时的徐远志很安心的投入到反攻的工作里头去了。
当然,徐远志能想到在临安的人们很绝望,他却想不到临安到底有多么绝望。到了七月,在投降者的游说下,在炸药包的威力下,蒙古军摧枯拉朽的击破了所有阻挡城池,包围了临安城。
到了此时,上朝的官员只剩了六个人。全太后见到如此局面,只能派人去和伯颜商议投降事宜。八月初三,临安朝廷正式投降。伯颜将城内的皇室与官员以及官员家族全部送去大都。临安朝廷覆灭了。
不过此时也有漏网之鱼,在临安总投降之前,赵昰在一众人等保护下逃出临安,逃去了金华。在金华的时候,陆秀夫、张世杰等人赶来与之会合。一众人等向尚且没有投降的福建路逃亡。
此时,伯颜下令使者拿着全皇后的书信到长江沿岸各个没有投降的地区要求地方投降。虽然完全不相信这玩意会有用,伯颜还是派了使者给赵嘉仁所在的广州送上一份投降命令书。在临安的宫殿中,伯颜与灭宋大将们谈起了此事。
阿术对这个行动抱以苦笑,他万万没想到此次伐宋如此轻松。蒙古军的奋战,从赵嘉仁那里弄来的火药大概是完成如此功业的最大原因。然而之前阿术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够干掉赵嘉仁,现在看这个愿望是没机会实现了。远在岭南的赵嘉仁此时安然无恙。
元帅张弘范问伯颜,“大帅,我等是不是乘胜南下?”
“在山中千里奔袭?”伯颜语气平淡,不过这话本身就代表了他的想法。
张弘范并没有因为遭到反对就轻易退缩,他补充道:“至少要拿下韶州,控制南下通道。”
没等伯颜说话,志得意满的刘整大声说道:“我有水军,可沿海进军!”
张弘范扭头看了看刘整,他很想反驳刘整的话,又觉得反驳刘整只怕会导致意气之争。刘整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认为自己可以在海上与赵嘉仁争胜。质疑刘整意味着认为刘整无力与赵嘉仁争雄。所以张弘范干脆闭嘴不言,他觉得不支持刘整的人应该不仅有自己一个。
不过张弘范觉得没必要和刘整争吵,其他将领的看法也差不多。在刘整做出如此表态之后,竟然无人反驳,会场竟然静了下来。最后是伯颜打破了这种沉静,他说道:“赵嘉仁有船厂在嘉兴,此地必须夺下。刘万户,我命你立刻出征!”
除了刘整之外,会议还给众将分配了任务。看着会后刘整得意洋洋离开的模样,张弘范忍不住问老上司阿里海牙元帅,“元帅,你觉得刘整能赢么?”
阿里海牙细长的眼睛中有着笑意,他轻松的答道:“赢不赢一打就知道了,让他去么。”
张弘范登时就无语了,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阿里海牙元帅的想法。摆明凶多吉少的战斗,为何不去阻止呢?倒不是张弘范多心疼刘整,而是他觉得若是刘整战败,对于蒙古军是个损失。而阿里海牙元帅的看法貌似与张弘范有些不同。
没等三十四岁的张弘范元帅猜度四十五岁的阿里海牙元帅真正想法,就听阿里海牙元帅叹道:“其实我觉得占领韶州的主意不错。我们打水战未必是赵嘉仁的对手。岭南的气候与大理差不多,不适合骑兵纵横。能拿下韶州,至少进可攻退可守。”
这正是张弘范的想法,听阿里海牙也是如此看,他立刻等着阿里海牙继续往下说。等啊等,却见阿里海牙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随着临安投降,一群信鸽从笼子里被放出。鸽子们在空中绕了几圈,然后飞向南边的天空。赵嘉仁三天后就得到了消息。放下简讯,赵嘉仁起身眺望北方。长久以来的愿望终得实现,他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临安朝廷的覆灭并不意味着赵嘉仁的胜利,它只意味着曾经约束赵嘉仁的一切拘束都彻底破碎。从现在起,赵嘉仁可以依照他自己的愿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无论成功或者失败,赵嘉仁以后只用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走回到桌边,赵嘉仁提笔写到,‘消灭蒙古,混一华夏’。
第1章 孛儿只斤?郝仁
三跟高高的桅杆上部是带支撑架的硬质帆布横帆,下面是带支撑架的硬质帆布纵帆,船头向前探出的斜杠上则是帆布斜帆。除了风帆之外,船身长50米,龙骨长度是船身的宽度的3倍。整个船身如同盒子,顶部是从船头到船尾的联通甲板。顶部甲板下面,有像是两层楼房般的上下两排窗户。此时窗户都紧闭,远远看去,两排窗户看着像是整齐的花纹。
当然,航海行会内部的专用名词对于蒙古水军万户刘整毫无意义。他本人既没有学习的愿望,也没有学习的机会。刘整在他船队里面最大的船上举起从海州屯田那边的人手中买到的单通千里眼,仔细眺望着远处的六艘大船。虽然是蒙古水军内行,刘整面对赵嘉仁的船队只能看看热闹。
赵嘉仁船队内行人员的角度来讲,为了追求最好的航行效果,六艘船要满足水下的流体动力学与水上的空气动力学的最佳配置。现在虽然有些经验积累,却距离方程式有不小的距离。
从蒙古水军万户刘整的角度来看,对面赵嘉仁的船只简单的太过分了。所有彰显地位和威风的东西统统不存在。除了船舷上巨大的符号之外,刘整实在是看不出这六艘船有什么区别。然后,刘整看到对面船只三根桅杆下面巨大的三角帆调整了角度,然后对面的船只就以超出刘整想象之外的速度向着刘整的船队快速驶来。那些会被误认为花纹的窗户齐齐打开,黑洞洞的窗口中探出一些火炮的炮口。即便身为外行,刘整也已经明白对方现在要发动进攻了。
刘整的座舰距离长江口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孛儿只斤?郝仁觉得自己可以逃出敌方凶暴战舰的屠杀。然后,孛儿只斤?郝仁听到空气中传来难以形容的破空之声。身为蒙古贵族,孛儿只斤?郝仁也是幼时骑羊,稍大骑小马弯弓射雀。即便赵嘉仁水军十斤炮发射的链弹在空中慢悠悠的转着,他能轻松看清那是一根铁链两端各绑了一个铁球。
仿佛是轻飘飘飞来的链弹接触刘整座舰的船帆之前,孛儿只斤?郝仁甚至以为那玩意会被船帆弹飞。然后孛儿只斤?郝仁就看到那玩意在碰到船帆的一瞬间就开始疯狂旋转起来。整齐的风帆转瞬就被撕成碎片,粗大的索具如同线绳般扯断。
在宋军的军舰靠近失去动力的蒙古军船之前,孛儿只斤?郝仁与船上的其他人一起跳海逃生。之前凡是被宋国军船靠近射击的蒙古船,都如同鸡蛋壳般碎裂,沉没。留在船上的结果大概就是与船同亡。
刘整治军很严,不管是蒙古人或者汉人,统统都得玩命训练。即便是孛儿只斤?郝仁,再数次险些被淹死之后,也学会了游泳。此时在恐惧的促使下,他更是完全运臂如桨,双腿更是上下摆动的飞快。也不知道这么游了多久,他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以为被宋军击中,然而双腿不自主的下沉,竟然触到地面。勉强抬起头来,孛儿只斤?郝仁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游到岸边,那剧痛是手戳中岸边的一块碎石导致。
此时这位蒙古贵人气喘吁吁,跌跌撞撞从水中爬到岸上。直起身四顾,发现岸边也陆续上来不少水手。再看远处,那六艘宋军军船正在追击蒙古水军万户刘整麾下的军船。只要被这六艘宋军船只靠近,蒙古水军的船只片刻后就被击沉。孛儿只斤?郝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跟着刘整万户打了许多仗,马上就要受封千户。本以为宋国水军不过尔尔,没想到今日才知道传说中的赵嘉仁水军竟然残暴至此。
正在瞎看时,孛儿只斤?郝仁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声,“快来扶我,我腿断了!”
侧目一看,就见刘整万户跪坐在不远的海水里,他此时虽然还是穿着万户的服饰,然而狼狈的很。孛儿只斤?郝仁连忙过去搀扶,同时呼喊聚拢附近的蒙古军。众人勉强收拢,发现只有三十几人,虽然远处海里还有些人,可他们明显已经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聚拢。
就在这帮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却见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各个拿着兵器,吆吆喝喝的向着岸边的孛儿只斤?郝仁等人杀来。见到来者不善,孛儿只斤?郝仁等人架起刘整万户就向着远离岸边的地方逃窜。
在松江旁边的牛家村,包惜弱和李萍两人正在包惜弱家的院子里忙活。李萍生的粗壮,此时正在用锥子打孔,缝制厚底布鞋。包惜弱却是个纤细的江南美女,她则是按照记录,把不同的长毛兔放在不相同的笼子里。
李萍的丈夫是郭啸天,包惜弱的丈夫是杨铁心。两人原本都会一身功夫,在村里颇有地位。赵嘉仁在嘉兴府搞棉务,修建船厂,两人就组建包工队给这边的船厂干活。家里日子一天红火似一天。
赵嘉仁还兴建各种手工工厂,李萍原本编草鞋,后来厂子改生产麻鞋,再后来生产布鞋,她也跟着逐步升级。虽然谈不上致富,至少给自家添置东西之时不用向丈夫要钱。
包惜弱家里却是读书人,她跟着夜校学习,学到了配种学。现在战争爆发,农校和农场都前奏,包惜弱就把学校的长毛兔拿回来养。
两人丈夫是结义兄弟,两位女子也姐妹相称呼。此时两人都有了身孕,边忙活边聊天。若是两家的孩子都是男孩,便让他们做异性兄弟。若两家的孩子都是女孩,便从小做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这么平凡的普通日子很快就被嘈杂打破了。两人就见先是十几名男子跌跌撞撞的逃进村里,然后村里组建的武工队分成前后两拨围住这帮人。虽然见识过自家丈夫平日里练武,包惜弱和李萍都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丈夫杀人。郭啸天使一口单刀,杨铁心用一杆长枪。面对十几名男子如同砍瓜切菜。转眼间就将他们杀的尸横遍地。
见到自己浑家躲在院子角落傻呆呆的看,郭啸天怒道:“看什么!赶紧回屋,别动了胎气!”
李萍连忙拉着包惜弱回了屋里,见包惜弱吓得浑身颤抖,李萍连忙安慰,“坏人都被杀了,不用害怕。”
包惜弱却没回答,她闭目摇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没事,还是想赶紧把这杀戮的景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第2章 嘉兴覆灭
包惜弱与李萍听到外面对付贼人的男人们突然欢呼起来,好像遇到了极为开心之事。没多久,郭啸天与杨铁心并肩大步走进来,郭啸天兴奋的对自己老婆李萍说道:“我们方才好像抓了个大奸贼!此时便要抬了去船厂看看。你赶紧准备饭菜,我们晚上要好好吃上几杯酒。”
听了丈夫的话,李萍应了。而旁边的包惜弱却轻轻捂着嘴,一脸的不忍。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小动物必定带回家来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个名字,叫作惜弱。
自嫁到杨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家里养的鸡鸭只是吃蛋,若是想吃肉反倒要去外面买。此时见妻子如此表情,杨铁心也不以为怪,兴冲冲拉了郭啸天一起出门。
外面众人走尽,李萍看包惜弱还是一脸的不忍,便安慰她几句,自己先回家做准备做饭。包惜弱又坐了一阵,这才起身出门。出来后见到地上虽然空无一人,却留下几滩血迹。她用土把血迹给盖上,又到后边看笼子中的长毛兔子。却见地上有些令人生疑的痕迹。顺着痕迹看去,却见在屋后的草堆边躲着一个人。
包惜弱走进一看,那人头发散乱,衣服和脸上都脏兮兮的,衣服在胸口上的位置破了个大洞,露出胸口上颇深的伤口。
从穿着上看,此人与方才被杀的那群人是同伙。包惜弱后退几步就想喊人。然而此时众人要么去了船厂,要么就回家,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受伤的那人看到了包惜弱,眼中尽是哀求之色。包惜弱知道只要喊了人过来,那人就必死无疑。她本就反对杀戮,见那人神色如同那些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意。
只是这么对视也没用,包惜弱心一横,先回家拿了药棉绷带,酒精。出来按照从学校学到的医疗技术给这人的伤处稍微处理一下。那人倒也硬气,酒精清洗伤口之时如同刀割,他也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绑完了绷带,包惜弱指着院子后面的林间小路对那人说道:“你现在走,伤口不会再出血。若是不走,等人回来,你就再也走不了。”
说完,包惜弱起身便回屋。此事上她虽然自作主张,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善念。若是帮再多,那就不合适。又等了一阵,外面再次吵杂起来,是杨铁心与郭啸天等人从船厂回来了。
这些村里认都参与围歼那些残兵的行动,在船厂拿到了赏钱与好多东西。桌子搬到空地上,各家的娘子们将牛肉等物整治了,汉子们把船厂给的朗姆酒打开。众人就欢欢喜喜的大吃一顿。
原来这帮被生俘的人中果然有个很可能是蒙古万户刘整的家伙,即便不是万户,也该是个大官。其他被打死的人里面也有些百户千户,所以赏金十分丰厚。不过吃喝间大家谈到船厂考虑撤离此地的事情,郭啸天端起酒杯先敬了众人一杯,然后说道:“船厂的那些官人说他们要走,还问我们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起走,我想听听大伙的意思。”
等郭啸天说完,立刻有人答道:“他们说等打跑了蒙古人之后再送我们回来,问他们多久能打跑蒙古人,船厂的官人说他们也不知道。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走。”
此言一出,又有人说道:“留在家当然好,可船厂的官人们讲,打跑蒙古人之前不会再来我们这里收棉花。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下众人都沉默了。棉花是嘉兴府最根本的产业,这些年来的实际经验让所有人都明白单靠种粮食没办法赚到钱。得种棉花,或者到工厂做工才行。在牛家村大家是靠着在船厂做工,种出东西卖给船厂。若是船厂真的走了,大家就没了来钱的源头。
牵扯到切身利益,酒席间分到钱的喜悦就被冲淡了许多。故土难离,大家也都没到过官人们所说的远方,更是不敢相信。然而那些官人们却是要回去的,这就让众人十分无奈。
酒席间,杨铁心到自家后院那边嘘嘘。包惜弱心中有些紧张,也不知道那个受伤的人是不是还在。等杨铁心神色如常的回来,包惜弱心里面就彻底安定下来。如果杨铁心看到那个受伤的坏人,把那坏人打死,包惜弱是绝对不会阻止的。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牛家村外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穿着大宋军队的衣服,拿着武器。这支军队到了村口也没进来,只是请村里人带他们去船厂那边。郭啸天与杨铁心见是官军,便带他们去了。
过了一阵,船厂那边突然间炮声隆隆。最初牛家村的众人都不在意,没想到炮越打越猛。村民才觉得事情不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见远处又有大群的船只沿着松江驶来。一看船头的旗号,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原本在松江有一支船队,里面都是破落户组成。宋代并没有流氓无产者的说法,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些人是各种原因没了正规营生,所以在江上打鱼为生。因为生计艰苦,所以他们经常做些坏事。村里由习武之组建民团,很大原因就是为了对付这帮人。
自从赵嘉仁到了这边,这支船队就被撵走了。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然在会此时又出现。而且远远就能看到船上的这些人凶神恶煞的着武器,明显要来行凶。
村里连忙敲响去年买的钟,这本是为了给学堂的学生们敲上下点的,后来也当做聚集村民的信号。村民们刚集结起来,那帮破落户们的船队就靠了岸,船上的恶徒们跳上岸,就对着牛家村杀来。
村民们中民团成员纷纷抵挡,然而没有抵挡太久就被杀。包惜弱此时正在家,就见李萍急匆匆进了院子。刚说了几句,外面的恶徒就杀到。李萍虽然没有练过武术,身体却还强壮,她连忙拿起柴刀,准备和恶徒对抗。
就在此时,恶徒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持长枪的男子,他大吼着杀散恶徒,然后冲到门口。此时其他地方的恶徒已经开始杀人烧屋,这男子喊道:“跟我走!”便拉起包惜弱向外冲。
李萍连忙推开这名男子,喝道:“你要做什么?”
男子焦急的说道:“没看到那些人开始烧屋了么?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两名女子从窗户看出去,就见到外面已经浓烟滚滚,听到外面杀声震天惨叫连连,知道事情不妙。李萍不认识这名男子,包惜弱却觉得这人依稀有些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那天被她所救的那人。
正在此时,几个火把就从院子外面扔进来,眼瞅着院子里的稻草堆被点燃。包惜弱再也没办法想那么多,只能跟着男子往外走。
此时牛家村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原来那对宋军是曾经的宋军,现在他们已经投降了蒙古,当了新附军,被蒙古派来赚开船厂。之时船厂那边防护严密,并没有被赚开。于是那队新附军突然暴起伤人。被骗来的郭啸天立刻中刀,杨铁心眼看事情不对,立刻扛起郭啸天往江边逃。
船厂立刻进行反击。用火炮猛轰新附军。新附军看攻不破船厂外围,也撤到远处伺机而动。此时蒙古军船以江上的破落户船队为先导,顺江而下。水陆夹攻船厂。夺取这个船厂是蒙古定好的计划,蒙古动用了大炮,进攻的十分凶猛。
船厂这边已经差不多把能拆走的都拆完,见到蒙古军如此态势,只能设下炸药,然后开了水门,大家乘船冲了出去。船厂的船队到了江口,才勉强摆脱蒙古水军的追击,然后船厂里面设置的炸药猛烈的炸开来,船厂中顷刻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看着自己心爱的船厂毁于一旦,不少人怒目而视,也有不少人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负责撤退的厂长此时肩上中了一箭,他也不呼痛,只是用饱含愤怒的声音对大家说道:“诸位,我们一定能够打败蒙古人,我们一定能回来的!”
此时不仅是松江边的牛家村或者船厂,蒙古调动了水陆军队对嘉兴府发动猛攻。必须说,蒙古人大概还好点,嘉兴府对他们是完全陌生的存在,稍微有点放不开。那些新附军早就听说这些年嘉兴府因为棉务,日子过得富裕。能到这里来祸害,那是人人奋勇各个争先。
大半个月后,包惜弱和李萍再次回到牛家村,只见这里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别说他们的亲人,断壁残垣间根本看不到一个活人。包惜弱和李萍捂着嘴就开始哭,可哭有什么用。她们两人也完全没了办法。
等止住悲声,包惜弱对陪他们来的男子说道:“郝先生,我想回我娘家的红梅村看看。”
郝仁只是点点头,却没多话。先扶两人上了马,郝仁牵着缰绳问道:“还请包娘子告诉说往哪里走?”
叫包惜弱包娘子并不是郝仁要占言语上的便宜,而是这时代称呼女子就是‘娘子’,称呼小姑娘为‘小娘子’。
包惜弱指了方向,郝仁就牵着马往那里去了。到了红梅村,包惜弱见到的同样是一片废墟。想到父母大概是在劫难逃,包惜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郝仁在旁边站着,看着李萍强忍悲痛安慰包惜弱。就郝仁所知,此次蒙古军夺取嘉兴府,民间被那些新附军烧抢了个精光。对于如此残暴的行动,郝仁也非常不解。他看到的新附军仿佛是突然被放出来的野兽,沉溺于暴行本带给他们的兴奋和满足中。当然,这里再也没人,也是赵嘉仁利用之前在嘉兴的基础,把幸存的人们都给带走了。
据探子们讲,现在嘉兴府基本上不剩下什么人。那个曾经被认为富甲江南的地区,就这么毁于一旦。
第3章 文天祥明志
“一个月以来,水军被击沉两千艘船。刘整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水军真的能打么?”伯颜的神色还是一贯的冷淡,声音也是如此,不过具体的内容却非常不客气。
众将们个个神色难看,一时没办法回答。两千艘船是个很大的损失,不过蒙古军在与南宋交战之时缴获了七八千艘船,两千艘船还不至于让蒙古水军伤筋动骨。让蒙古军难以接受的是船上的水手的损失。
赵嘉仁的水军每战必胜,胜利之后就派快速小船对落水的蒙古军水手和军人进行杀戮。两千艘船每艘船上至少有五名水手,两千艘船加起来有一万八千多人。此次伐宋,专门派来的水军是七万人。这七万水军中已经有四分之一葬身鱼腹。
至于刘整战败后再无踪影,据比较可靠的人员所讲,刘整很可能被赵嘉仁的部队给俘获。一名水军万户被人俘虏,也未免太打击士气啦。不仅士兵们的士气受打击,这些将领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会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的鄂州之战。那时候的蒙古陆战无敌,就是在水军上败给了赵嘉仁,最后才会损失上万,无功而返。
见没人回答,伯颜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最近损失的军船都是在嘉兴府、庆元府外的江口与海上被打沉的,诸位谁觉得我军可否在海上与赵嘉仁一较高下?”
听大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众将们各个都知道自己肯定不行,继续沉默不语。伯颜也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既然海上无法争锋,就得在地面上与赵嘉仁交战。却不知有什么办法将赵嘉仁弄到江南来打仗?”
前不久伯颜派使者拿着全太后的命令道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尚未投降的城池,那些守军全部投降。然而拿着书信的使者到韶州劝降,差点被守军给砍了。好在旁边有人讲说‘新规定要求不能伤害使者’,这才算是保住了使者的性命。即便如此,守军的将官也写了一份极为不逊的回信让使者带回来,“狗鞑子洗净脖子来韶州送死,爷爷要把你们的卵子打崩。”
这么多年来,伯颜从没见过敢如此挑衅蒙古军的人。虽然很想去把狂妄自大的韶关守军给干掉,可伯颜实在是找不出自己派兵攻打韶关的理由。就蒙古人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攻打韶关和送肉上门差不太多。那里的地形与大理不相上下。
“若是赵嘉仁的水军沿江而上的话,只怕他们就不得不和我们作战。”张弘范忍不住根据理论做了个推断,“现在李庭芝死守扬州,若是能让赵嘉仁前去救援的话,应该就能与他们交战。”
这个建议非常正经,然而连贾似道都猜不到赵嘉仁的心思,这帮蒙古朝廷里头出来的人就更猜不到了。他们并不了解赵嘉仁此时根本不想援助任何人,虽然李庭芝是很了不起的人,但是赵嘉仁并不认为李庭芝比赵嘉仁的权力更重要。
此时逃走的赵昰终于抵达福州,而赵嘉仁也从广州抵达福州。
进入福州知州衙门的时候,赵嘉仁觉得颇为开心。这位赵昰还是个婴儿,真正管事的是谢太后与张世杰。他们两人倒也挺识相,给赵嘉仁的信里面直接请赵嘉仁出任左丞相。
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扬的时候,左丞相的职务对别人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但是对赵嘉仁非常有用。当然在临安朝廷总投降之前,赵嘉仁若是赶到临安,也可以当上左丞相。可那种左丞相与现在赵嘉仁的左丞相完全不同。
临安朝廷覆灭前当左丞相看着是威风八面,总体上来看却要照顾整个官僚集团,等于是给一群渣渣们打工。现在得到左丞相职位的赵嘉仁可以依照自己愿望来构架新的体系。现在宋度宗赵禥的儿子只是装饰赵嘉仁这个大公鸡的鸡冠,在羽翼丰满的现在赵嘉仁需要的只是这个名义,而不需要这个名义带给他的任何负担。
跟在赵嘉仁背后的是司马考与徐远志,徐远志步伐从容,看着就是老牌进士官员的作派。司马考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位师叔,心里面有各种想法。
得知宋度宗赵禥的儿子逃到福州,想在福州建立小朝廷。司马考立刻就提出了建议,“我觉得不如告知天下,赵太尉的父亲实际上过继给了太子济王的儿子。”
此言一出,已经表达了司马考的立场。济王赵竑是被权相史弥远矫诏废掉的太子,废掉了与自己有大怨的济王赵竑,史弥远就把宋理宗给扶上了位。在宋理宗漫长执政的末期,群臣们对宋理宗看重的太子不满,因为没办法推翻宋理宗的决议,就要宋理宗恢复济王的太子地位。
如果按照司马考提出的这个建议,赵嘉仁的父亲被过继给太子济王赵竑的儿子,那么就等于赵嘉仁的爹拥有正大光明的皇位继承权。而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年纪大了,自然得由年少能干的赵嘉仁坐上官家的大位。
这个想法绝非是司马考一时冲动,在航海行会里面大部分人都有这个念头,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直说。身为进士的司马考就给大家的愿望找了一个合理的外衣。司马考当然知道过继说是他编出来的,不过这理由比起‘黄袍加身’可是合情合理的多啦。
听了司马考的想法之后,徐远志没有评价,他问司马考了一个问题,“有了这说法之后,满朝里面便都是福建人了么?”
这一句话就让司马考豁然开朗。最初他觉得赵嘉仁愿意当左丞相,是因为赵嘉仁不好意思夺取大位。现在徐远志一句话就让司马考看到更深的层次。一旦某个组织里面都是某个地区的人,那就会盘根错节的让某个地区独大,以后想扭转这个局面就是千难万难。现在赵嘉仁若是先推出个小皇帝,他就可以把这个小皇帝当挡箭牌,让手中的权力更有平衡性。即便还是觉得赵嘉仁现在不登上大位未免太可惜,可司马考也觉得徐远志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走在徐远志身后,司马考觉得自己的师叔真的是值得学习,怪不得同样被贾似道不喜欢,司马考是从判官的位置上被致仕,徐远志则能够干完广州知州才致仕。既然赵嘉仁都能接受左丞相的职务,想来还是徐远志的想法比司马考的想法更被赵嘉仁认同。
除了认为赵嘉仁认同徐远志的想法,司马考自己也很认同徐远志的想法。他司马考虽然被认为是航海行会里面姑苏的代表,可姑苏人在赵嘉仁手下没什么影响力,若是司马考之前一时糊涂让赵嘉仁现在登基,等于是阻碍了姑苏人晋身的渠道呢。
赵嘉仁对此事并没有说出他的想法,而且他也不想评论这等事。之所以拥立这个小皇帝的理由是,赵嘉仁完全抄袭‘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历史’。虽然赵嘉仁有不小的影响力,但是这种影响力远没有到让人立刻跪伏的地步。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积累自己,做到水到渠成的程度。之前因为不想给别人背锅,赵嘉仁连丞相的位置都不在乎,现在多等些年就更不是问题。
也许是因为这种心态,加上在福州经营这么久,赵嘉仁从容走进屋里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此时更像是善意的主人迎接客人的和蔼。
屋里面等候着赵嘉仁的是两年一女,文天祥、张世杰、杨淑妃。张世杰在鄂州之战的时候就参加到与蒙古的战争中,与赵嘉仁见面不多,却也勉强算是有旧。因为长期从军,张世杰晒得挺黑,看得出挺辛苦的。
文天祥的出现让赵嘉仁颇为欣慰,他挺担心这位高大的文人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得出,文天祥内心颇受煎熬,整个人也瘦了许多。
至于杨淑妃,赵嘉仁觉得她长得也就一般般。是个生了孩子的女人,有着母亲特有的那种感觉。除此之外,赵嘉仁也不适合仔细打量自己的远方侄子赵禥的老婆。几人见礼之后,文天祥说道:“赵相公,在国家危难之时你肯承担起如此重任,我觉得终于能放下心来。”
赵嘉仁笑了笑,“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我等现在要做的只剩同心同德,打跑蒙古人。”
张世杰见赵嘉仁此时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说话从容不迫,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和蒙古人打过不少仗,少有能打赢的时候。现在福州已经没什么文臣武将,有打赢蒙古人经历的还就只有赵嘉仁一个。当然,即便是临安没有陷落之前,赵嘉仁也是罕见的拥有打败蒙古人经历的大臣。
文天祥没想那么多,他性子本就激烈,听赵嘉仁这么不温不火的回答,反倒觉得心中非常难受。他连忙问道:“赵相公。我等现在该做什么?”
赵嘉仁严肃的说道:“现在先昭告天下,国难当头,赵舒与全玖,不殉国,不抵抗,公然投敌。所以褫夺他们的帝号与皇太后称号。同时告诉天下大宋百姓,我们大宋没有灭亡,我等依旧在为抵抗蒙古的侵略而继续战斗。希望我大宋百姓要对反侵略战争有信心,我们一定可以获得这场正义战争的最终胜利!”
说完,赵嘉仁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文天祥本来就觉得赵嘉仁哪里不太对,现在一看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嘉仁竟然断发明志。
当然,要是从21世纪的角度看,赵嘉仁此时的发型就是个3毫米的圆寸。虽然赵嘉仁觉得宋代人的发型真的很优雅,然而每天盘头发是非常辛苦的事情,洗头更是麻烦。在21世纪的时候,除了在大学时代留过长发之外,工作之后的赵嘉仁就喜欢这么一个简单明快的圆寸。终于恢复到了中意的发型,赵嘉仁心里面可是爽的很。
文天祥不知道赵嘉仁的心情,见赵嘉仁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文天祥只觉得意气上涌,他声音颤抖的大声对赵嘉仁说道:“赵相公,我也愿断发明志,不打赢这场战争绝不蓄发!”
第4章 日常争吵
“大宋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百姓一针线,百姓对我拥护又喜欢。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百姓的负担……”
大宋新任礼部尚书文天祥背着手站在屋门口,听着操场上的军队们高唱着抄袭能手赵嘉仁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阵,歌声停止,部队排着整齐的队列去吃午饭。办完事情回来的赵嘉仁邀请文天祥和他一起打饭去,两人走出办公室大门,文天边走边问:“赵相公,为何要教军人唱这样的歌?”
终于能够按照自己的理念去建立军队,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赳赳武夫,国之干城。军队必须是大宋百姓的子弟兵,子弟兵要有比普通百姓更高的地位和道德,而且百姓也要坚信军队本来就该有更高的道德。这歌里面唱的不过是必须要做到的。”
听了解释,文天祥眉头依旧紧皱,声音里头也满是不解,“赵相公,我当然知道军法无情。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在后面加一句解释?”
“呃?”这次轮到赵嘉仁无法理解文天祥的意思,眨巴了几下眼睛,赵嘉仁问道:“加一句解释是什么意思?”
文天祥认真的说道:“歌里唱,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百姓的负担。这公开唱出来,岂不是让大家以为我们其实缺粮少钱么?”
“难倒我们没有缺钱少粮?”赵嘉仁不解的反问。
进入针锋相对的局面,文天祥忍不住停下脚步,用发自内心的诚恳说道:“就因为缺,才不能告诉他们。让大家知道我们缺钱少粮,那会军心浮动。若无重赏,哪会有人拼死战斗。”
赵嘉仁对文天祥很有好感,然而文天祥的话让赵嘉仁大大的不高兴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同样停下脚步,赵嘉仁也发自内心的讲道:“这么讲就太小看人民了。这天下难倒只有士大夫才知道道理不成?百姓们平日里日子可并不宽裕,他们自己缺衣少食,就不知道我们也缺钱少粮么?若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们会怎么看?百姓就该起来把我们打倒!”
被赵嘉仁这么一番抢白,文天祥也怒了,他大声说道:“赵知州,你这么说就不对。什么叫该起来把我们打倒?百姓就这么无君无父?”
赵嘉仁冷冷的盯着文天祥,声音冰冷,“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只会让百姓去死去死,百姓凭什么要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大宋养士三百年,今日国难当头,士人又有几成为大宋死战到底?再看这些参军的人们,他们可不是士人,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平日里辛苦工作谋生,还得给朝廷交税纳粮。现在中华有难,他们又挺身而出。兵凶战危,上了战场就可能走不下来。这时候连句实话都不敢对他们讲,靠坑骗的手段把他们拉上战场,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说着说着,赵嘉仁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到了最后简直是要咆哮起来。说完这段话,赵嘉仁立刻觉得自己这么激动不合适。不过既然直抒胸臆,发泄出了这口怒气,赵嘉仁转身就继续向食堂走。他觉得自己没有让文天祥当右丞相太正确啦,一个礼部尚书瞎bb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一个右丞相按照过去大宋的方式来办的话,赵嘉仁可完全接受不了。
气呼呼的打了饭,赵嘉仁扭头就看到文天祥竟然也黑着脸走进食堂开始排队打饭。虽然心里面因为方才的愤怒而不太想看到文天祥,不过赵嘉仁对文天祥的肚量倒是有了比较大的认同。那种发生了争吵就拂袖而去的人是没前途的,人要忍耐很多事情,特别是要学会面对自己。
打了饭,吃了饭。文天祥坦率的坐到赵嘉仁面前,“赵相公,你我现在已经吃饱了饭,就算是吵架也有气力争吵的久些。我方才寻思你所说的,有些没错,士大夫之无耻乃是国耻。这些从军的百姓胜过那些投敌的无耻士大夫百倍。可国家是靠士大夫来营运,你如此贬低士大夫,我觉得不对。”
听文天祥说‘吃饱了饭有力气吵架’,赵嘉仁有些忍俊不止。听了后面的话,赵嘉仁忍不住在心里赞道,文天祥这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呢。到了这样的局面,赵嘉仁也率直的答道:“我现在不去召集士人前来福建是因为他们没什么用。他们不能说不尽力,但是他们的能耐也仅此而已。再用他们,国家一定会灭亡。”
文天祥板着脸问赵嘉仁,“为何士人无用?”
在这种早已经考虑通透的事情上,赵嘉仁非常从容,“其一,任何正常人对待事情的时候都会尽力而为。你觉得若是你能打败蒙古人,或者贾似道能够打败蒙古人,你们会不去做么?你来告诉我。”
文天祥一愣,他迟疑的说道:“我若是能够做到,自然是尽力而为。至于贾似道么,他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么讲,是因为你觉得贾似道比你能干么?”赵嘉仁逼问了一句。
听了赵嘉仁说出对贾似道比较正面的评价,一直反对贾似道的文天祥怒道:“怎么会!那个奸贼怎么可能比我……”然而看着赵嘉仁从容的看着自己,文天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赵嘉仁给绕了进去。他连忙反驳道:“我不觉得贾似道比我能干。”
“那就说明你认为贾似道和你一样,其实没能力打败蒙古人喽?”赵嘉仁继续收紧逻辑,试图让文天祥承认现实。
文天祥脸色虽然越来越难看,却还算镇定的说道:“赵相公,你这般抬举贾似道意在如何?”
赵嘉仁没说话,他先把之前的逻辑链画出来。接着又在后面补了一条,‘没有能力打败蒙古军的士人继续指挥作战’。文天祥看到这句话,虽然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文兄,你已经是我见过的人里面相当不错的一位。论道德,论才学,都非一般士人可比。连你现在都看不起这些为国奋战的人们,那些士人来了之后还能比你更好?我现在让他们来了给我添乱么?”赵嘉仁做了总结性发言。
第5章 庆典大会
在这种国破家亡的时期,文天祥一直觉得自己会过的颠沛流离。所以在十二月十三日一大早到了礼部的三层小楼开始上班,泡上一壶茶,拿起《中华日报》之时,他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不过再违和,文天祥也做不到靠意念破碎虚空。在这个引力陷阱构筑成的物质世界中,他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生活。
《中华日报》的头版头条不再是对反侵略战争的描述,而是‘大宋环球航海船队返回泉州,用事实证明地球的确是球体’。内容就是讲一支从泉州出发的航海行会船队进入天竺洋后继续向西,越过好望角,进入南大西洋。船队在南大西洋中向西南方向行驶,千辛万苦通过扶桑洲与南极洲之间风浪惊人的海峡,最终进入太平洋。一路向西返回大宋。
《中华日报》的所有文章全部用白话文写成,文天祥能读出文章里的欢喜,文天祥却不能理解这种欢喜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便证明了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又能改变什么呢?
理论上礼部尚书应该挺闲的,文天祥也没有那么悠然。现在南迁的人依旧不少,迎接他们的工作交给了礼部来干。看了报纸没多久,在马尾办公地的文天祥就要前去码头工作。
十二月十四日,文天祥拿起《中华日报》后只是扫了一眼,就被题目给惊呆了。大大的标题是‘占城国王与交趾国王宣布献国与大宋,自明年共和元年起,我大宋将新增交趾、占城、暹罗三郡’。
把标题反复读了几遍,文天祥只觉得心脏开始狂跳。再读完新闻内容,文天祥觉得自己对标题的理解的确没错。赵嘉仁的军队征服了南方的蛮荒之地,将其纳入大宋版图。这消息并没有让文天祥感到欢喜,反倒让礼部尚书大大的不高兴。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与蒙古作战,反倒把军队派到瘴疠之地打仗,真的是本末倒置。
带着自己的想法,文天祥前去找赵嘉仁想询问此事,没想到赵嘉仁正在开会。询问警卫会议什么时候结束,警卫告诉文天祥‘无可奉告’。这让文天祥感觉心里面有些伤感。
临时朝廷在福州成立之后,赵嘉仁把小皇帝和太后放在福州城,他带着文武官员在马尾办公。张世杰等人对赵嘉仁颇有些警惕,所以带着与他一起抵达福建的那些军队在福州驻扎。这导致文天祥周围都是陌生人,感觉能说上话的人都很少。尤其在这种心情不爽的时候。
就在文天祥回到他那边开始工作之时,有通讯员送了文件过来。赵嘉仁要文天祥下午去见他。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文天祥就抵达了赵嘉仁的办公室门外。
与一众理了短发的官员们坐在等待的长凳上,文天祥觉得心里面颇为感慨。赵嘉仁办事的手段与众不同,‘想当官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短发’的命令下达之后,的确有人愤而离开。更多人选择短发,当一众官员都是短发之时,对于短发的任何批评都变得无足重轻。
命令决定之后就只是筛除不服从的人,根本不再浪费时间讨论。赵嘉仁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令人感到极大压力,而那些学校一波波毕业的年轻后生们让前辈感受到更大压力。
就在等待之时,几名身穿制服的女性官员从走廊里经过,男性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她们身上。女性倒是不用强制剪短发,但是她们也统统不许再盘头。额头前统一刘海,后面是齐脖颈的短发或者束起来的马尾,在女性的柔美中显出干练。
这也是赵嘉仁学校里面让文天祥最不喜欢的地方,那些优秀的女性同样获得了做官的机会。除了来自年轻男性的竞争之外,官僚队伍也开始面对女性们的竞争。赵嘉仁可以通过他的学校来随心所欲的创造与控制官员队伍。张世杰南下前其实是想打仗的,看到很多事情之后就选择领兵护卫小皇帝。
就在文天祥胡思乱想之际,秘书从赵嘉仁的办公室出来,“请问哪位是文天祥文尚书。”
文天祥立刻站起身,在一众人等的瞩目下跟着秘书进了办公室。
赵嘉仁除了理短发,还把胡子也给刮了。恢复了21世纪的样式之后,已经33岁的赵嘉仁看着和24、5岁的毛头小子没多大区别。这也不是赵嘉仁一个人的特质,只要自幼没营养匮乏的问题,中国人看着普遍显年轻。
“赵太尉,不知这个交趾与占城是怎么回事?”文天祥上来就问这个问题。
赵嘉仁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在椅子上靠的更舒服点,他非常放松的说道:“我之前是交趾招讨使,因为交趾人派兵跟着蒙古人攻打大宋,所以我派兵讨伐。占城顺道也就拿下啦。我请文尚书来,就是要让文尚书办他们献国的事。”
文天祥脸上没有丝毫兴奋,他忧心忡忡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现在我等的大敌是蒙古,交趾与占城素来纳贡,对他们下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再说,这两地都是瘴疠之地,拿下来又能如何?”
赵嘉仁心情本来挺好,被文天祥发表了这番忧国忧民的话之后,他心情就变得不那么好起来。不过赵嘉仁转念一想,没必要把文天祥当成有能力的对抗者,把他看成一个心理有疾病的病人就好。在亡国危机下,文天祥的心理健康肯定有问题。
有了新定位,赵嘉仁感觉自己能够从容面对文天祥,至少语气温和到不会被认为是有敌意的程度,“文尚书,我们这边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去过交趾么?你去过占城么?如果没有的话,那就不要依照自己的想象说话。再说瘴疠又是什么?航海行会对此有过研究报告,我觉得你可以先去读读之后再说。另外你现在的工作是办个仪式,把这套仪式给做好。对于百姓来讲,他们看到我们可以进行灭国之战,对朝廷的信心会增加。从军事上,我们在战争中锻炼了队伍,积累了经验,就可以有更强的军队来对付蒙古。这也是好事么。我再问你一次,能把这个仪式办下来么?”
被赵嘉仁给传递了如此巨大信息量的内容,也就是文天祥记性好,他居然把内容都给记在心里了。沉默着把赵嘉仁的话一条条在心里给回想一番,文天祥也找不出反对的意见。赵嘉仁做事与贾似道或者别的丞相不同,赵嘉仁不会命令大家做他们做不了的工作。身为礼部尚书,若是办不了献国的仪式,那就只能说是文天祥自己有问题。至于赵嘉仁对交趾和占城的评价,航海行会在南海经营这么久,文天祥觉得他对两地的了解大概没有赵嘉仁多。
既然不能拒绝,文天祥就点头答应,“我现在便去准备仪式。”
因为是战争期间,所以元旦的休假虽然在,各种热闹的活动都暂停。过了这么一个祥和却比较清淡的元旦,共和元年正元初七,也就是1273年宋历正月初七,福州市民们看了一场别样的大热闹。交趾与占城国王,‘俯首系颈,委命下吏’。绳捆索绑的牵到台子下,旁边的官员、军人将两国国王的印信与户籍名册总览呈给大宋官家。
赵嘉仁并没有站到前排,中央最显眼的是抱着小皇帝的杨淑妃。小皇帝没办法在大冬天的外面待太久,只是象征性坐着接受献国之物后就离开了台子的主位上。能够亲眼见到官家和皇太后,福州市民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去看。
等官家与太后离开,立在旁边的赵嘉仁等人就下了台子。等他与文天祥、张世杰等人说话之时,就听外面突然声音大作。张世杰被吓得一哆嗦,军中若是突然有如此大的声音,便是要炸营呢!
然而赵嘉仁神色如常,他笑道:“我安排大家喊喊口号。诸位不用担心。”
有赵嘉仁这么一说,张世杰等人也勉强定下心来听着,就听外面的百姓高喊‘大宋万岁!’‘中华万岁!’‘消灭蒙古侵略者!’‘夺回家乡!’
即便知道这不是扎营,也不是民变,听到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士人出身的张世杰等人脸色都不好看。赵嘉仁看着他们笑道:“诸位,难倒你们还怕百姓不成。走,我们现在出去见见百姓,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能够胜利!”
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整体声音,想到要面对成千上万素不相识的百姓,张世杰等士人都面露难色。赵嘉仁拍拍文天祥的肩头,“走,咱们带头。”便率先走向高台。
文天祥心里面也是不安,不过有赵嘉仁在前面带路,文天祥自己也忍不住想看看从未见过的热闹。
方才台下的百姓们没吭声之时,文天祥作为礼部尚书,主持献国仪式,他觉得整体尚可。还是那么多人,当他们开始发声之时,文天祥觉得声浪如同飓风般扑面而来,虽是无形,却宛如有形。心跳加速,心情紧张。即便文天祥也是胆气豪壮之人,即便知道百姓们是在欢呼,文天祥还是感觉到一种恐慌。
跟在赵嘉仁身后的那些士人的感受甚至还不如文天祥,在恐惧下,不少人身体僵直,甚至有人额头上都冒出汗来。这帮人不太敢去直视百姓,就忍不住看向领头的赵嘉仁。就见赵嘉仁面对千万人之时并无丝毫畏惧,他停在台子靠近百姓的那边,举起手向台下挥动。见到赵嘉仁向自己打招呼,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赵太尉!”“赵太尉!”有人忍不住喊起来,在那些接受过训练的学生以及干部们带动下,呼喊声越来越整齐,巨大声浪的冲击让在赵嘉仁背后的文天祥等人都忍不住想后退。
赵嘉仁抬起双手做了下压的动作,那些学生以及干部们自己先停下呼喊,并且低声让周围的人不要继续喊。会场很快就安静下来。民众如此迅速的变化让文天祥觉得背汗毛直竖,他直觉的感受到,安静下孕育的将是更强烈的力量。
台前很快跑过来十几个大嗓门的男子。等他们站定,赵嘉仁大声说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要庆祝我们的胜利!我们打了大大的胜仗!”
随着大嗓门男子把这话喊给大伙听,下面又是一片欢腾。赵嘉仁再次压下声音,就继续说道:“在此,我要感谢大家,正是有大家,正是有千万和大家一样的大宋人,我们才能有今日的胜利。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样的胜利。当然,在战争中有人英勇捐躯,现在请大家低头为那些牺牲者们低头默哀。”
说完,赵嘉仁自己先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司仪高声喊道:“默哀开始!”赵嘉仁就认认真真的低下了头。台下看到这一幕的人群众传出些惊叹声。大家从没想到台上的赵太尉这般大官的举动竟然如此有礼。
等司仪宣布‘默哀结束’之后。赵嘉仁抬起头继续讲话。“这一次胜利并不足以消灭侵略者,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战斗,战争也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但是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万众一心,胜利已经将是我们的。那时候大伙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寝食难安。我赵嘉仁以大宋太尉向大家保证,这天必然到来!大宋万岁!”
“大宋万岁!”“大宋万岁!”台下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做了发言,赵嘉仁就与文天祥张世杰等人下了高台。大家又谈了之后的安排,便各自去了。张世杰看着赵嘉仁快步而去的背影,心有余悸的说道:“赵太尉真的是好得民心。”
文天祥只是点点头,他知道张世杰对赵嘉仁的忌惮。经此之后,张世杰的忌惮只怕要更深一些。文天祥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赵嘉仁若是真的想做什么,张世杰又怎么能拦得住。他心中正在回味方才的事情,面对这么多人,赵嘉仁竟然能收放自如。更重要的是赵嘉仁所讲的话竟然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
此乃真英雄!文天祥心里叹道。
第6章 宋奸公审大会
礼部每天的工作就是迎接各路抵达福州投奔朝廷的人士,将他们登记分类,送到各个接收单位去。具体事务将文天祥忙的头晕眼花。身为状元,文天祥也做过事务工作,可他从没想过世界上居然能忙到这般地步,忙到文天祥都不得不在内心的一个小角落害羞的承认,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懒政’之人,能偷懒的时候也会非常大几率的偷懒。
陆秀夫抵达福州马尾港之时,只见到大排的桌子后面坐了一群男女,他们各个板着脸没啥好脸色。好在这些人脸色虽然难看,却并不给别人脸色,只是带着难看的脸色认真登记。作为李庭芝府里的重要幕僚,陆秀夫心里大赞这些幕僚们太优秀啦。
马尾港港口内能写能记的幕僚数量就有八十几人,李庭芝手下全部幕僚的数量还没这么多。除了数量之外,李庭芝手下幕僚们若是露出这般表情,他们就开始撂挑子啦。福州的这些人脸色难看,也继续毫不停歇的继续工作。简直能用鞠躬尽瘁来形容。
得知陆秀夫乃是李庭芝派来的人,做完了记录的干部拿出一张写了汉字‘四九五二七’与阿拉伯数字49527并存的纸条,对照着在表格上陆秀夫登基栏后面写了阿拉伯数字的‘49527’,接着让陆秀夫在等级名册的签名处与纸片上签名。
虽然不知道是啥意思,陆秀夫还是完成了要求。登记员指着后面的那些木栅栏门说道:“你拿好纸条,到四号门那边通关。”
陆秀夫早就看到在登记处后面有很多木栅栏围出来的通道,栅栏门上方的木牌上有大大的字,阿拉伯数字他不认识,那些汉字他还能认出来。这下陆秀夫更是忍不住佩服,幕僚办事都是让人去找xxx,能否找到那得看是不是人情到位或者塞得钱够。与福州这边办完这道程序办完就是下一道程序完全不同。
当然,有丰富经验的陆秀夫并没有简单的感动,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许福州的盘剥比咱大宋常见幕僚更狠也说不定。抱着谨慎的态度,陆秀夫过了四道手续后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日落前见到了礼部尚书文天祥。
文天祥此时刚从小憩中醒来,他早上八点半开始上班,十二点吃饭,到下午两点上班前抓紧时间休息。即便如此,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盹。基层人员在繁重的工作前是两班倒,第一班从早上六点半到十二点,第二班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半。文天祥这种大干部就得全天上班。即便知道自己不该抱怨,文天祥心里面的情绪依旧不高。
听陆秀夫说他是李庭芝派来为朝廷效力,顺道请救兵。文天祥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若是在以前,这种小手段大概能起点作用。现在的话,赵嘉仁的手下可不认这些。想为朝廷效力,先通过审查再说。
即便心里面有想法,文天祥还是做了记录,并且把陆秀夫的资料与其他同类资料一起送去枢密院。
第二天正好是个逢五休一的休息日。一大早,文天祥就按照安排到了干部学校的大操场。他很有些意外的在看到了陆秀夫的身影。他被排在‘其他人员’的队伍里面,这些人都是经过审核后尚未给与正式编制的人员。文天祥大为讶异,即便知道赵嘉仁的部下效率极高,却也没想到陆秀夫居然能够达成一天内走完所有流程的地步。千年来,中华官僚体系从未有如此高的效率,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陆秀夫‘上头有人’。
‘上头有人’的文天祥没猜错,陆秀夫上头的确有人。看到陆秀夫的资料,赵嘉仁就给陆秀夫做了个担保。虽然距离给陆秀安排工作还有不少步骤,至少陆秀夫不再是编制外人员。编制内人员就有编制内人员的住宿,而现代官僚体系不管你是来了几年或者几小时,集会只管按照条件安排。陆秀夫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到全是陌生人的地方来列队了。
参与者都是体制内公务员,几千号人在广场上排列好。广场前主席台旁边搭了个绞架,上面的白棕绳绳套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和常用的白纸贴出的字不同,这次红色布条上用黑纸贴出‘宋奸刘整公审大会’的字样。文天祥一愣,他认识的宋奸刘整应该是蒙古水军万户,这个要被公审的宋奸刘整是谁呢?
看样子公审会还时间不短,来的时候要求大家都带着凳子。文天祥左看右看之际,就见到陆秀夫竟然因为没拿凳子而被负责纪律的纪律委员问询,不过纪律文员貌似没有难为陆秀夫,问完之后给陆秀夫了一个备用凳子。
当大家都坐下,新任大理寺寺卿司马考和一群官员先上台。等他们坐稳,一队绳捆索绑带着脚镣的家伙被架了出来。礼部尚书位置靠前,文天祥却没见过刘整,更没见过刘整背后的那些人。
这队囚犯被带到台前先押上去,由一些人出来指证。看得出指证的人都认识这些人,为首的竟然是张世杰。张世杰上前对着刘整怒道:“刘整你这狗贼,还认识我么?”
刘整低着头不吭声,张世杰连问两句,刘整微微抬头瞄了张世杰一眼,又低下头。后面的差役二话不讲抓住刘整的头发,让他的脸抬起来。张世杰再次怒喝道:“装什么死狗,刘整,你可认识我。”
遭到这样的对待,刘整干脆闭上眼睛不吭声。张世杰气的上前就要踹,被差役给拦住。
司马考不想让局面失控,他问道:“证人张世杰,你确定此人就是刘整么?”
“是!此人就是刘整。”张世杰大声说道。
“你可知道如果做伪证,是违法法律的么?”司马考继续按照流程照本宣科。
张世杰虽然已经被告知有这种流程,真的面对之时还是愣了愣。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应该能够理解这么做其实有其规矩,不过还是忍不住心生被冒犯的感觉。停了片刻,张世杰还是答道:“我知道。”
“你确定你的指认没错么?”司马考继续走流程。
“没错!”张世杰断然答道。
台下的文天祥看着大理寺卿司马考按部就班,看着缓慢其实还挺快的一步步执行审判。先确定刘整等人的身份,验明正身。
接下来俘虏刘整的军队代表上台证明这些人是在与宋军交战的时候被俘。那些宣传员们在各个方阵前大声念出已经被确定的文书内容。虽然这有些让时间延长,却让那些听不到具体交谈的公务员们得以知道公审内容。
刘整的生平就被简单介绍了一下。刘整,字武仲,邓州穰城(今河南邓县)人,祖籍京兆樊川(今陕西西安)。曾经为宋将,因为战功升任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副使。
后来刘整主动叛国,投降蒙古,被蒙古任命为夔路行省兼安抚使。之后一直与宋军作战,在为蒙古训练水军时成为蒙古水军万户。蒙古侵略宋国的时候,刘整为蒙古军阿术部下,对大宋犯下滔天罪行。
这些都有人指证,刘整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等到把他的生平与罪行给念完,刘整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眼瞅会场中的绞刑架上悬挂着绞索,刘整知道那就将是自己的归宿。即便之前他已经决定闭口不言,现在也再没那份坚持。就见刘整突然抬起头,用尽气力吼道:“若不是贾似道这奸贼逼迫,我怎么会投奔蒙古?若说有罪,贾似道才是罪魁祸首!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无奈。向士壁被贾似道逼死,贾似道接下来就要杀我了啊!”
因为坐了前排的位置,文天祥猛的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阵感慨。在朝廷里面,文天祥始终反对贾似道。贾似道逼死向士壁,很多人都觉得贾似道做的极为过份。而刘整所言……
“宋奸!去死吧!”在文天祥背后突然有人声如炸雷般吼了起来。这声音突如其来,把文天祥吓得一激灵。那位不仅只吼一声,他接着继续怒吼道:“宋奸当杀!宋奸当杀啊!”
很多人都被这愤怒的吼声给吓了一跳,短暂的冷场之后,各处都有人站起来开始应和,“宋奸当杀!”“宋奸当杀!”
很快,全部观看公审大会的人们都站起身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宋奸当杀!”“宋奸当杀!”这些声音很快又变成了更加简洁明快的呼声,“杀宋奸!”“杀宋奸!”
虽然刘整还尝试呼喊,不过他那一丁半点的声音顷刻就淹没在数千人汇成的声浪里。直到司马考下令要大家安静下来,呼喊声才被压下。文天祥此时也站起了身,他只是有些同情刘整叛国之前的境遇,不过想到刘整为蒙古人效力后的凶残,他也跟着喊‘杀宋奸!’
司马考就做了宣布,“宋奸刘整等主动投敌,犯下叛国罪,依法死刑,立即执行。”
宣布完,司马考就画押。刘整等人随即在背后被插上处刑牌,勾决了名字。从审判台上拖下来向绞架走。见到自己命不久矣,刘整干脆就扯着脖子喊:“你们这些宋狗,你们这些南蛮,你们今天杀老子,明天就等着被蒙古人杀全家吧。大汗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一定会被杀全家……”
见刘整喊起来,其他知道自己逼死的宋奸们也跟着怒骂起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死了也要和你们全家同亡!”
这些话顷刻就引发了围观干部们的反应,有人拎着凳子冲上来。差役们马上护住刘整,好不容易才挡住要把刘整等人用凳子砸死的人群。纪律委员等人也连忙上来要大家回到座位上。经过好一阵折腾,才让处决能够继续进行。
当刘整被挂在绞索上弹腾的时候,整个公审大会的会场上只回响着一句话‘杀宋奸!’
赵嘉仁并没有出席这次公审,堂堂左丞相兼枢密使来参加这样的公审未免有些太掉价。不过赵嘉仁很关注这次审判,或者说他关注的是这些干部的表现。听到不太远出传来怒涛般的‘杀宋奸’声,赵嘉仁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种二分法看着简单,但是大宋面对敌人的时候很难拿出这种干净利落的决断。穷人还好,他们往往因为因为敌人的哀求而生出怜悯。那些官员和富人们则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损失而不敢支持宋奸该杀的态度。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无路可退。
此次针对干部们办这场公审会,目的就是让干部们明白新的朝廷对宋奸的立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绝不会饶恕对主动投敌的宋奸。
等公审会结束,赵嘉仁就派人把陆秀夫请来。在这时代里面鱼龙混杂,赵嘉仁也只敢给陆秀夫担保。从陆秀夫紧绷的表情来看,公审会给他很大刺激。忍住询问公审会的冲动,赵嘉仁问陆秀夫,“不知陆先生来这里为何?”
陆秀夫与赵嘉仁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几年前赵嘉仁领军前去援助襄阳,赵嘉仁冲破蒙古军重围之后与各军领军者见面,陆秀夫曾经跟着李庭芝一起见到过赵嘉仁。因为知道赵嘉仁的实力,陆秀夫郑重说道:“李制置使守扬州,蒙古军围困扬州。李制置使派我来请朝廷发兵援助。”
赵嘉仁并不想拒绝这个请求,他原来一直觉得蒙古有可能攻破临安之后快速南下,然而左等右等蒙古军都是顿兵不动。他上一世的时候各个州府县城的县令那是望风而降,这也是赵嘉仁一定要对待宋奸态度的理由。然而现在岭南各州府以及福建路各州府虽然也有人心浮动之事,那些官员却也只是在赵嘉仁派去官员接替他们职务时乖乖服从。于是两广与福建路全部稳定下来。
既然如此,赵嘉仁就不得不考虑蒙古人的战争观念也是随着局面变化的现状。很明显,在赵嘉仁手里吃过苦头的蒙古人并不想在山间艰难跋涉,然后在城下挨炮轰。
“详细讲讲扬州的情况如何。”赵嘉仁对陆秀夫提了个要求。
第7章 南援北派
赵嘉仁对陆秀夫有些误解,他以为陆秀夫会被宋奸公审大会给震慑到。对于一个敢背负小皇帝投海的人,陆秀夫不觉得杀宋奸有什么不对,扬州的李庭芝也是见到前来劝降的宋奸就杀。陆秀夫难看的脸色只是被几千人异口同声的呐喊给震慑到而已。
听赵嘉仁想听扬州的情况,陆秀夫开口说道:“赵太尉,蒙古军并不敢猛攻扬州,他们只敢围困扬州。现在扬州最需要的是粮食……”
赵嘉仁听了这话,就将一张扬州的地图推到陆秀夫面前。陆秀夫低头一看就呆住了,这是他见过的最细致的扬州地图。惊异赵嘉仁怎么有这么精致的地图,陆秀夫又觉得自己想太多。朝廷有扬州地图并没什么令人讶异的。
指着扬州地图,陆秀夫将扬州守军与蒙古的布置对赵嘉仁讲了。蒙古元帅阿术亲自指挥围城,采取的是蒙古军修筑工事的手段。赵嘉仁数次到过扬州,听了李庭芝的介绍之后忍不住皱眉。
蒙古军若是能用炸药包攻城,想来是能够破城的。他们这么顿兵城下,完全是一副不想硬拼的模样。这么慢慢腾腾,所求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想把赵嘉仁的军队给引诱到扬州,然后实施猛攻么?
这个念头一闪过,赵嘉仁就将其否定了。蒙古军只是蒙古军,他们没有卫星,没有全球无人机,他们凭什么知道赵嘉仁军队的行踪?这想法就是过度想象。
发觉自己有思维误区,赵嘉仁索性停下思维。从心理学上,这种胡思乱想都是因为面对无法解决的大问题,思维下意识的寻求解决方案的表现。在找到自己心思之前,赵嘉仁决定暂时把这次的事情放下。
“陆先生觉得扬州的粮食能用多久?”赵嘉仁问。
陆秀夫露出喜色。他见识过赵嘉仁在重重包围中打开通往襄阳的援助通道,蒙古军对扬州的围困远不如对襄阳那么严密。如果赵嘉仁肯答应,此事定然能成。他连忙说道:“太尉。扬州的粮食大概能用到今年四月。我此来是为扬州求救。另外我也想留在朝廷为国效力。”
赵嘉仁完全能理解陆秀夫的选择,他笑道:“甚好。不过现在的朝廷回想过去战败的痛楚,已经决定痛改前非,制度上变化极大。我只是担心陆先生受不了。”
陆秀夫并没有把赵嘉仁的话当耳旁风,光是这两天见到赵嘉仁御下的能力,他就知道这与之前的朝廷完全不同。等赵嘉仁说完,陆秀夫应道:“愿听赵太尉安排。”
让陆秀夫先下去,赵嘉仁就命枢密院开会。听了援助扬州的消息,众将都皱起了眉头。宋捷说道:“蒙古军若是集结重兵在扬州,我们派的人少没用,派的人多,又没有那么多江船。”
此言一出,赵嘉仁就想清楚了自己那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他与宋捷想的相同,下意识的认为援助需要乘船进入长江作战。想去援助扬州就需要走两三百里的水路,以蒙古军现在的船队密度,这将是一场绝不轻松的战斗。
“如果从海州出发南下呢?”赵嘉仁指着地图问。
这个命令让众将们都苦着脸不说话。从海州到扬州有五百多里,即便可以利用运河,那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有这精神头,还不如派兵直接夺回临安呢。至少从庆元府那边的运河入口登陆,前进百十里就到了临安城下。
然而赵嘉仁的话也不是胡说的,想打破扬州城下的蒙古军防御,至少得有一万军队吧。能运载一万人的船只规模可不小。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水军在长江作战,难度不亚于从海州南下。
“我愿带兵从海州前往。”有人开口了。
众将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居然是李云。李云是李鸿钧的儿子,二十三岁的年轻营长。在攻灭脚趾与占城的战斗中表现出色。现在赵嘉仁的陆军以营为单位。一个营六个连,加上一个炮兵连,满编人数1100。赵嘉仁麾下六十个营,加上其他部队,总数有七万人。六十个营里面,李云颇为有名。除了战争中表现出色之外,更因为他竟然提出调整现在的方阵。
对年轻将领有这样的骨气,赵嘉仁自然是非常欢迎。他笑道:“若是从海州出发,需要几个营?”
李云马上答道:“我看太尉给的资料,蒙古人也没有困死扬州。若是扬州兵也能出城接应,五个营足矣。”
一众打过仗的营长发出些并不认同的声音,五千多人对付几万蒙古军,这位李云的勇气强烈到进入莽撞的范畴。
在反对的声浪中,刘猛冷静的开口了,“送粮食并不需要押运着粮食走500里。大家别忘记,我们租用了那么多淮东的土地,最近的地方距离扬州不到100里。到现在的消息,我们和那些地主的租地协议可没过期。现在在当地应该还有粮食。”
等刘猛说完,他就成了被反对的对象,宋捷在当地管过屯田,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些地主怎么肯把粮食拿出来。”
“哼哼!”刘猛忍不住冷笑一声,“只要我们自己敢出兵,他们虽然不会倾家荡产的拿出所有粮食,但是他们至少不会完全拒绝。若是我们就这么动也不动,等他们被蒙古人收服,可就不会出任何粮食。”
不管那些军人怎么反应,赵嘉仁倒是眼睛一亮。刘猛所说的正是乱世中的常态,如果赵嘉仁的军队能够战胜蒙古军,并且能够保护地主的话,地主们除了投靠赵嘉仁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那么这五个营应该怎么配置呢?”无视众将的发言,赵嘉仁对李云提出了问题。
共和元年三月,也就是在大宋朝廷决定援助扬州的两个月后,一队大宋军队抵达了距离扬州北边不足一百里的高邮县。这里的大地主家长子朱洪武已经在河边等着,看到运河两边出现大队扛着长枪的宋军,他长长叹口气。到底是无奈或者如释重负,朱洪武自己也不清楚。
赵嘉仁赵太尉派人送来的信里要求朱家把去年赵嘉仁赵太尉‘存在’他这里的五万石粮食交一半给赵太尉的军队,两边从此两清。朱洪武的老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临安朝廷已经投降,赵太尉建立的福州朝廷距离这里有几千里地。五万石粮食是如此诱人,真的不给赵太尉,赵太尉又能如何呢?
全家思前想后,甚至有人提出干脆请蒙古人来和赵太尉派来的军队打仗的建议,朱洪武的老爹当时就把那位成员给骂了一番。最后朱老爷子决定暂时满足这个条件,毕竟赵太尉只要一半。
朱洪武是读过书尝试过考进士的人,对老爹的选择其实颇有些腹诽。大宋遭到如此灾难,难道不是该大家为朝廷效力的时候了么?勾结蒙古人完全是混账想法,即便是给一半也是很不仗义的。可他只是家里的长子,此时轮不到他做主。
见到宋军竟然如约而至,朱洪武叹了气之后赶上前去迎接。那边的年轻军官很和气,他们无视在庄口那些拎着武器虎视眈眈的村民,只是检查了粮食成色之后就开始搬运。为首的那位军官甚至赞道:“没想到庄主给的粮食都是新粮。”
家里的确有人想把旧粮给了赵太尉的军队,这次朱洪武毫不迟疑的表示反对。朱老爷子也不想多生事端,就让朱洪武负责把粮食搬出去。朱洪武可是非常仔细检查过。听年轻军官说话这么和气,朱洪武叹道:“既然没办法为国效力,至少不能给为国效力的诸位吃陈粮吧。”
这话一出,年轻军官眼睛一亮,他问道:“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哦,我叫李云。”
听对方这么讲,朱洪武也自报家门,“我叫朱洪武。”
李云笑道:“朱兄对国家有这般心思已经非常难得。等我们打了胜仗定要告知朱兄。”
见年轻的李云所说的诚恳,朱洪武点点头,“那我就再次静候佳音。”
军人们卖力搬运,等粮食都被运上船后就护送船只沿着运河继续向南。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那如林的长枪,朱洪武心中向上天祷告,期待这支军队能够获得胜利。
此时的镇江,把帅府设在这里的阿术元帅正在面对一个南人。第一次经过如此庞大的军营,那位南人满脸是汗,身子微微颤抖。阿术元帅问道:“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南人连忙答道:“将军,我所讲都是真的。朱家庄送了两万五千石粮食给了宋军。”
“庄子里面还有大概四万石粮食?”阿术继续问。
“是!原本可是有六万五千石呢。”南人马上答道。
阿术盯着这人继续说道:“我听说你想当朱家庄庄主?”
虽然没有想表现什么,阿术这么多年来东征西讨,身上的那股子杀气让这名南人满脸是汗,然而他还是坚持住了。眼中透露出贪婪的情绪,南人用力点头,“将军,我就是想做朱家庄的庄主。”
“哼!”阿术元帅哼了一声。虽然对这名南人非常鄙视,但是元帅并非白莲花小清新,他答道:“等我们击败宋军,拿下朱家庄,便让你做这个庄主。”
“谢将军!”终于等到自己想听的话,那名南人立刻跪地致谢。
别过头,忍住吐口水的念头,阿术元帅又哼了一声。
第8章 驸马和元帅的差距
网格纸上排布了许多类似国际象棋的陶制棋子,代表了火枪手、长枪兵、炮兵。
有些营长连长正在根据预设的战况条件来挪动代表各个兵种的棋子,有些则在听李云连长宣讲他的军事理念。“我们训练部队进行交错前进,最少需要9个月。而且战场上地形哪里有那么多让我们从容布阵的平地。所以我们就让把大方阵变成一个个小方阵。”
此次前来的五个营都打过仗,能当上连长的完成了科目学习考核与上战场参战的过程,都具备基本的指挥能力。之前的战斗中,大家在那些泥泞的土地上吃够了布阵的苦头,窗外长江流域的土地比起交趾占城也没啥本质变化。
见没人反对自己的意见,李云继续对听课的指挥员说道:“就如太尉所讲,这么搞的要点就是两个。炮兵要能够更快运动,各个部队的排长们得能够更好的指挥部队。炮兵原本就已经做得极好,现在的要点就是排长们是否合格。”
年轻人热切的表达自己的看法,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挑战军事上的大问题。军事水平越高,军事能力越强,就对更基层的军人有越高要求。譬如步兵巅峰的,一个班里面还要分为三人作战小组。现在李云等人正在挑战让各个排长都能根据地形等情况来安排自己排的行动,在这个时代真的是超前到没边了。
李云他们并没有对自己的精准定位,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很现实,大方阵排好之后在平原上很有可能所向无敌,可哪里有那么多平原给大军阵施展。以火器方阵崛起的西班牙是个半荒漠地区,密集水网在欧洲并非常态。既然不想放弃大军阵的优势,就必须根据地形进行调整。
正在说话间,有通讯员跑来报告前面发现了蒙古军,数量在三千左右。内部军事会议暂时结束,各个营长连长赶回部队开始准备作战。宋军后续的情报显示,蒙古军并没有出现在运河两岸,而是全部位于运河东岸摆开阵势,看他们的意思是想威胁宋军的侧翼。
一看这布置,李云怀疑蒙古军的将领是不是没睡醒。已经不需他专门讲述该怎么办,部队按照之前的训练过很多次的模式,以连为单位沿着运河一边摆出两层的阵列。炮兵在前面一线排开,通过交替掩护滚动前进的方式掩护后面的船队通过蒙古军布阵的地区。
李云并不知道对面那个‘没睡醒’的将领是个17岁的毛娃娃。这娃娃叫伯颜察儿,是蒙古朝的驸马。从伯颜察儿的角度,摆出一个突击阵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面背水而战,他们根本没办法掩护那么长的一支船队。
蒙古军也不会不观察敌人的部署,根据蒙古探马的准确侦查,伯颜察儿驸马确定宋军竟然摆出一个无比细长的阵型。虽然不知道宋军脑子是不是有什么贵恙,位勇敢的驸马爷抓住战机,毫不迟疑的指挥着三千兵马对看着一戳就破的宋军战线发动了冲击。
对这么一场纸面教科书般的战斗,宋军从容应对。此次派来的部队都经过了改编,每个营还是七个连,却是两个炮兵连,三个长枪兵连,两个火枪连。一个炮兵连就是六门两斤炮,一个营有十二门两斤炮。此时蒙古军正面面对的除了两个营宋军的炮兵,还有李云营长另外增派的一个炮兵连。
五个连三十门两斤炮从容不迫的对着前进的蒙古军进行着轰击,每一轮炮击都要造成超过三十人的伤亡。伯颜察儿驸马爷非常勇武,他没有在后面和步兵待在一起,而是指挥着骑兵冲杀过来。此时运河流域的降水还没让地面变得泥泞,争功的骑兵沿着水田中的道路飞驰。
甚至不用特别排列,宋军火枪兵们只用堵住道路,用密集的弹雨招呼飞奔而来的骑兵即可。蒙古骑兵在几处狭窄的通道上被人带马一气被打倒了四十几骑,没被打死的骑兵眼瞅事情不对,马上后撤。撤退中又被打倒了二十几人。
能当上蒙古驸马,就得有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豪气。不然就会被人看不起。不得不说,驸马爷就是驸马爷。被年轻热血冲昏头脑的伯颜察儿居然还能收拢骑兵,逼着他们又来了一次冲锋。
这次驸马爷紧握马刀,纵马和其他蒙古骑兵一起冲锋。听着来自宋军方向密集的呯呯声,听着自己前方前面和左右的骑兵与战马发出惨叫或者嘶鸣。风在耳边刮过,驸马爷知道只要只要有骑兵能够冲进敌人单薄的阵列,就能将其击溃。现在需要的只是利用马匹的速度做到而已。
然后驸马爷胯下的马匹突然一声嘶鸣,前蹄一软就栽倒了。好在年轻的驸马爷身体轻盈,在这个时候竟然按住马鞍一个腾跃,落在地上后向前跑了几步,接着站稳了脚跟。被突然变故弄到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驸马爷回头看,就见和他一起冲击的四十多骑兵只剩下几匹马疯狂的冲进稻田里面,在泥泞中挣扎逃命。
把视线投向更靠后的步兵阵列,伯颜察儿驸马爷就见那些步兵在火炮的轰击下逃散了。对面不过是三十门火炮,而三千步兵就在三十门火炮的轰击下掉头就跑。
此时枪声停了下来,伯颜察儿驸马本能的感到了危险。扭头一看,就见宋军的长枪兵们挺起枪就向他杀了过来。举起马刀,驸马爷想继续战斗。然而看着对方那四米长的长枪,即便是勇敢的驸马爷也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就在此时,驸马爷身后突然冲上来一名亲兵,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驸马爷就往回跑。
宋军虽然很想把敌人留下,可放出步兵之后这局面就尴尬了。他们挡住了火枪兵的视野,等窜的比兔子都快的驸马爷再次出现在火枪兵视野内,两方之间的距离又超出了能够准确射击的范围。此时开枪后能不能打到人全得靠天意。
驸马爷不知道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他被亲兵拉着飞窜。两人跑过死者伤者的的区域后继续猛跑,在跑到几乎要吐血之前差点追上之前开始逃窜的蒙古步兵。此时两人再也跑不动,伯颜察儿驸马爷扭头看他们之前逃窜的来时路。远远见到宋军长枪手有些在追击在炮击中受伤的伤者,追上就一枪刺死。有些没有继续追,只是对着倒在地上的蒙古伤兵进行刺杀。
这些长枪兵并没有一个劲的往下追,干的差不多了就收队返回。看着远处那条细线般的宋军阵列掩护着后面排成长队的船只继续前行,驸马爷难过的放声痛哭。他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自己的部下损失这么大,驸马爷越哭越伤心,干脆倒在地上哭的打起滚来。
与这个十七岁的毛娃娃驸马一比,二十三岁的李云营长就显得成熟许多。李营长沉静镇定的指挥部队杀光所有能杀死的蒙古兵,收拢马匹。虽然对蒙古兵下达毫不宽容的杀戮,李营长对马匹就宽容的多,能救的尽量施救,不能救的才杀掉剥皮割肉。
部队继续前进之时,李云营长与其他营长讨论此战得失。他上来就做自我批评,“我之前算的有问题,若是每个营有三个炮兵连就好啦。”
其他营长也表示赞同。蒙古军在炮兵面前的弱势让大家都倾向于使用炮兵解决敌人的战法。要是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将领听到这话大概会气死,法军一个营1000人只给4门炮。一个师9000人才36门炮而已。当然,拿破仑时代的法军火炮是六磅炮,步兵武器同样全面超过李云的部队。
驸马战败给运输部队争取到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们本来就距离扬州有不足100里的道路,这一天多让他们平平静静的走了60里路。眼瞅距离扬州不过30里,部队就慢下脚步做准备。
阿术元帅没有让大家失望,他第二天调动了围困扬州的一万多军队前来迎战送粮部队。
两边没搞什么花样,就是拉出阵列硬碰硬。宋军是火炮在第一线,长枪兵与火枪兵在炮兵后面列阵的老套路。蒙古军则有些新意,第一线上推上来床弩等远程投射武器,稍微靠后一些是新附军弓弩手。加起来总数有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对六十门炮,元帅与毛头营长之间的战斗随着一声响箭而开始。
普通人只要挨上一根床弩射出的巨大弩箭立刻就报销了小命,那些脚踏弩的有效杀伤射程都超过百米。漫天飞蝗般的箭雨向着六十门火炮组成的阵地倾泻之时,那些可怜的炮手们只能缩在铸铁炮盾之后开火。
如疾风骤雨拍打木门,金属箭头射在铸铁炮盾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种响声带来的联想让炮盾后的宋军们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比可怜的炮手更可怜的应该是那帮不得不清洗炮膛,装填火药的炮组人员。炮手们有铸铁炮盾可以躲藏,这些炮组人员必须得暴露在弓弩之下。即便头带内衬厚棉的铸铁头盔,背后是铸铁甲,外面再批一层厚厚的纸甲,这些炮手们背对敌人,嘴里嘟嘟囔囔并且做着该做的动作。从蒙古军这边看过去,在宋军炮位旁边总是有些被箭射的如同豪猪似的身影在不停晃动。
“你们好好打,快点把那些蒙古人都打死。”呈现豪猪状的炮组人员边干自己的工作,边对着炮盾后发炮的那些人发狠。大家基本都在这样的局面下,众人除了竭尽一切提高射速之外貌似也没别的办法了。
火炮的射速很大程度上受限于火炮的散热度,每次发射炮弹的火药气都会让炮管中的温度提升。即便炮管内被沾水的刷子刷过,一旦炮管在水蒸发之后的温度还高过那些残留灰渣的自然温度,此时又有新的火药填充进炮管,其结果就是产生悲剧。赵嘉仁的部队里面就在训练中出现过这样的悲剧。
灰口铁的铸铁炮比白口铁的铸铁炮更薄,这意味着散热更好。看着只是不太起眼的差距,在实际上的战斗中就完全不是那回事。只要降低点发射频率,增加浇水降温的力度,赵嘉仁的炮兵就能够维持较长时间内的连续射击。宋军的炮组顶着敌人密集的箭雨,维持着两斤炮一分钟大概发射两发炮弹的频率。
与宋军炮组们的防箭手段相比,蒙古军对两斤炮就完全没有防御手段。每一轮六十发炮弹飞过来,除了嘴里念念有词之外,蒙古军的远程部队完全找不到其他防御的手段。
逐渐习惯了箭雨敲打炮盾与豪猪外形的大宋炮兵越打越顺畅,可对面的蒙古军远程部队怎么都习惯不了自己毫无防护的面对击中后必死的炮弹。随着队伍在惨叫声中开始变得有点稀疏,即便有蒙古刀斧手以及北方汉军虎视眈眈的监视,这三千远程部队撑了整整十轮炮击后才终于开始大踏步的向原理宋军炮兵的位置撤退。
阿术元帅并没有下令刀斧手们砍杀这些远程部队,因为他看得出,即便是蒙古弓箭手与宋军对射结果也是一样。如果更实事求是点的话,这帮新附军在刀斧手的坚实下比蒙古军表现还好不少呢。
一般来讲,宋军都会比蒙古军被动许多,会傻呆呆的看着蒙古军调整。李云营长是赵嘉仁太尉创立的宋军营长,他的态度就是趁你病要你命。既然蒙古军对宋军的火炮轰击没有应对办法,随着蒙古军远程部队撤退,宋军向前推动火炮。在蒙古军没办法立刻反击的距离上继续对蒙古军开炮。
这次率先挨炮弹的就是那些刀斧手。以他们的攻击范围,这已经是完全的单方面挨打。于是刀斧手只挨了两轮炮击,立刻就往下撤退。阿术元帅究竟阵仗,知道这可是军中大忌。军队最怕混乱,远程部队和刀斧手们此时都没了再战之心,没办法逼着他们立刻继续作战。若是强行调整,立刻就是自家阵线上先来一场大混乱。
元帅不得不命令蒙古军先撤退。李云等人见到阿术元帅的部队居然也撤离岸边,立刻将部队改换成细长的掩护阵型。没多久,部队就越过阿术元帅曾经把守的地区,向着扬州继续前进。
见宋军井然有序的变阵,井然有序的前进,元帅并没有下令继续猛攻。当天晚上,护送总数达到四万五千石粮食的宋军进入扬州。扬州城得到足以再坚守半年的粮食。
第9章 赵家朝廷
21世纪的人很习惯用重量单位来计算粮食,并且会以为这是本该的常态。实际上不同的粮食干燥度,直接导致重量的变化。相对应的,不管重量如何,粮食体积的变化倒是比较恒定。在现代的粮食烘干设备出现前,粮食是用体积来计算,并非是用重量来计算。
四万五千石粮食送进扬州,关于扬州内还有六万军民的消息通过飞鸽传书送到赵嘉仁这边。宋代一石粮大概是120斤,四万五千石就是540万斤。每个人平均90斤粮食。即便扬州城内还有些别的粮食产出,这么多粮食也顶多再支撑半年。若是半年内没能进行下一次补给,扬州城内的百姓大概就得饿死。
得到准确情报,朝廷内就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之前赵嘉仁并不请护卫小皇帝的御林军统领张世杰和礼部尚书文天祥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此次他们两人也终于列席。
听到扬州的局面如此,张世杰忍不住叹道:“不如请李制置使突围吧。”
听了张世杰的话,陆秀夫瞪了张世杰一眼,起身说道:“扬州地处要害,一旦弃守,淮东就再不是我大宋的。”
扬州的地理位置确非常重要。它位于长江以北,是大运河渡过长江之后的入口处。临安投降之后,扬州扼守住了蒙古北上的通道。此时海州还在赵嘉仁手中,从海州到扬州的五百里内河渠纵横,骑兵在这一带很难施展,所以蒙古军并没有能够控制这一带。
“扬州必须得救。”文天祥很认同陆秀夫的意见。
赵嘉仁也很认同陆秀夫的意见,既然李庭芝能够坚守到如此地步,就没有任何抛弃李庭芝的理由。以前赵家人是给别人干活,现在他可是在给自己干活。所以他说道:“蒙古军此时已经无力南下,我们没理由在这里干看蒙古人掠夺江南江北。我准备先致力收复淮东路。”
“怎么收……收复淮东璐?”张世杰被这么生猛的建议惊到了,他说话都有些结巴。
“淮东璐本就没有被蒙古夺走,现在还谈不上收复。只是那些淮东官员们各个心浮气躁,需要换掉。”赵嘉仁在提出自己干看法的同时也稍稍修改了一下并不合适的用词。
一听如此进取的行动,文天祥立刻表态,“太尉,我愿意前往。”
“嗯。”赵嘉仁点点头,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文天祥。“我军凡是家在淮东的都要参与到此次战斗中去。”
这命令很正常,虽然赵嘉仁说是接管淮东,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更像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淮东已经孤悬敌后,官员离心离德,这与收复其实没啥区别。那么利用淮东当地军人也是必须的选择。
不过张世杰此时心中感觉不太爽。他到了福州之后见到赵嘉仁将福州经营的如同铁桶般,就甚是惊讶。而临安朝廷总投降之后,大宋制度已经基本崩溃,赵嘉仁却靠着他的航海行会迅速重建了朝廷。文武百官不用征召旧朝廷的士人,只靠航海行会的那些干部,以及航海行会学校的学员,朝廷迅速完成重建。张世杰不得不怀疑,现在这个朝廷到底是谁的朝廷。
赵嘉仁的要求把淮东人集结起来的要求并不过份,但是赵嘉仁的要求却让张世杰的军队终于暴露在赵嘉仁的命令下。在此时的福州,拥有最多淮东人的集团就是张世杰的带来的军队组成的御林军。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福州,张世杰心中非常郁闷。可即便是郁闷,他也没什么办法。现在不是赵嘉仁需要小皇帝,而是小皇帝需要赵嘉仁。不是赵嘉仁需要张世杰,而是张世杰需要赵嘉仁。离开福州的话,张世杰手下的这帮人马上就要饿肚子。乱世之中,所有人都会存储粮食。因为制度崩坏导致税收能力下降,各政权从地方上征粮的能力大大下降。
李庭芝远在千里之外,扬州还是鱼米之乡,照样被逼的向赵嘉仁寻求粮食。与李庭芝相比,张世杰连个自己的地盘都没有。
就这么心中愁苦的过了一晚,张世杰第二天继续做他的御林军统领,负责小皇帝的安全。到了中午时分,就有军官前来找张世杰,“张统领,听闻朝廷征集淮东出身的军人,和朝廷一起打回淮东去?”
张世杰一听,心里面就知道这个消息终于传到御林军中。这帮将近两万左右的御林军其实是拼凑起来的,他们基本都是淮西或者淮东出身的殿前司军队。张世杰的亲信在这支军队里面数量不到三成,听闻要打回老家,即便是张世杰的亲信也都颇为兴奋。
这就让张世杰感到很痛苦了。不管张世杰怎么想,他手下的军人们对于皇室之间的内部斗争并没有兴趣。更准确的说,他们和大宋普通的百姓一样,对大宋上层充满了距离感。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斗争都是神仙打架。
正因为如此,不管张世杰个人怎么看赵嘉仁,御林军对赵嘉仁的这位赵氏宗亲有着强烈的敬畏。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正是因为有赵嘉仁,大家才有福州这个可靠的地方可去。
至于赵嘉仁为何之前没有在朝廷中效力,这些军人的看法与张世杰更不想同。既然包括张世杰在内的官员都说朝廷里面都是奸佞,这才导致大宋到了如此地步,赵太尉若是当时就到临安当大官,那岂不是说明赵太尉和那些奸贼们沆瀣一气么?
张世杰也怕自己的若是明确表示对赵嘉仁的忌惮之情,会走漏消息,所以他即便问的时候也是旁敲侧击,不敢让人抓住把柄。所以得到这样结论的时候,张世杰觉得很绝望。这些官兵们都忠于大宋,所以忠诚让大家根本看不到张世杰能够看到的东西。
现在面对这些满脸欢喜的大宋淮东军人,张世杰更绝望了。赵嘉仁可以轻松的接管张世杰的军队,还是用张世杰根本无法拒绝的理由。一旦赵嘉仁控制御林军,小皇帝就只成为赵嘉仁的傀儡。这个朝廷就是赵家人的朝廷啦。
第10章 文天祥再教育
大帅伯颜听闻宋军由北向南对扬州实施补给的时候,第一次对宋军的战略性调动感到意外。宋军给伯颜的印象可用‘迟钝’二字来形容,他们总是固执的依照旧有制度来办事,在战争这种瞬息万变的也是如此。在战争中,蒙古军只用考虑怎么战胜那些因循守旧的宋军即可。
基于这样的理念,蒙古军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用对付襄阳的模式对付扬州,而是选择卡断扬州粮食供应。扬州没有自己的产出,一旦中断外部的粮食输入,结果自然是内部崩溃。伯颜也考虑过赵嘉仁有可能通过水路实施补给,所以他在长江里面做了不少准备。现在看,这些准备都浪费啦。
“大帅,若是近期没有新的火药可用,我们攻城没之前迅猛。”阿术元帅明确表示自己观点。此次伐宋如此迅速,就是因为来自赵嘉仁那边的火药能够快速破城。来自赵嘉仁那边火药用尽的当下,蒙古军攻城能力大大降低。
“那就用回回炮破城。”伯颜命道,从这话里听得出,伯颜也将火药与回回炮进行了区分。
“扬州城内有军民十万,攻城需要三万兵马。”阿术元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伯颜没有立刻回答。此次南下共二十万军队,到此时已经战死两万多。剩下的十八万人还要控制长江中下游的广大地区。想凑起三万兵马真的是非常困难。即便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伯颜也没有立刻表示否定。他同样认为攻下扬州需要三万兵马。
看着阿术期待的目光,伯颜答道:“你先试着攻城。一个半月,我用一个半月调动兵马。”
战场上双方都能做对同一件事做出选择之时,他们的选择基本会是对立的。蒙古军要攻克扬州,宋军就要保住扬州。为了保住扬州,宋军选择对扬州进行第二轮补给。
做出战略决定之后,赵嘉仁并不小气。他决定派遣二十个营到淮东。之前李云等人的第一波五个营已经抵达,很快又有五个营抵达海州。他们抵达海州的第一步就是把李云等人已经开始进行的整编工作加速。
之前海州垦荒民团全部打散,等二十个营抵达之后一起组建起四十个营的部队。此时的淮东路安抚使乃是刘猛。年轻的营长们对体育委员出身的刘猛还是颇有些畏惧的。有过礼部大量工作经验的文天祥此次作为后勤部门的副头头,还是个干活的命。
在福州的时候,文天祥并没有抱怨,此次他终于忍不住想抱怨了。即便是大宋状元状元,即便是被认为才气纵横,文状元在实打实的工作中依旧清楚的认识到他没有承担这些工作的能力。于是文天祥就先找淮东路安抚使刘猛说起此事,并且表示要情况始终如此的话,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行。
刘猛最初还觉得不能理解,因为文天祥的工作其实是对各种库存的物资与账目进行核对检查。这种工作不说文天祥,很多小学生都能干的。他把自己对那项工作的了解介绍一下,接着问道:“文先生,我觉得这工作很累,很辛苦。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干不下来的。”
点点头,文天祥坦然说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若只是这些,我的确能坐到。可我想的不是这点,我想的是我能知道所有物品都是怎么用的。在仓库里,除了长枪之外,我竟然不知道其他物件都是做什么用的。看着那些东西,我觉得心慌。”
别的人听到这话也许会觉得文天祥多事。老老实实把账监察好,把物资核对好就行啦。管那些物资都是做什么用的,文天祥这是要上天么?若是别的人,刘猛大概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然而文天祥毕竟是赵嘉仁担保的人,到现在为止所有临安朝廷的官员,赵嘉仁只以个人名义担保了两位。一位是文天祥,一位是陆秀夫。
在航海行会干部们占据大部分朝廷位置的现在,干部们对赵太尉的做法非常认同。这才是自己人该有的做法,凭什么把官位交给那些导致大宋败亡的人呢。正因为赵嘉仁担保的人如此至少,知情者才对文天祥与陆秀夫高看一样。
让文天祥执掌检查核对,完全是重任。后勤系统里面各种猫腻太多,想彻底禁止十分困难。海州盗卖火药杀了好些人,学社成员认为文天祥应该属于做官品行很好,面对歪风邪气乃至犯罪行为的时候敢起来斗争的类型。
既然文天祥有种干一行就要干明白的现实,学社成员刘猛笑道:“既然文先生想明白,那就多受点累,每天参加学习吧。”
提起学习,文天祥难得的露出了些迟疑的表情。他在当礼部尚书的时候也上过一段时间课程,即便是小学一年级课程,文天祥也学的比较吃力。这不是因为这位状元公的智力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文状元想举一反三。然而这些学习点所包含的原理可不是文相公能够举一反三的。
刘猛看过点文天祥的资料,学社和吏部都会对官员做评价,对文天祥的评论是‘基础科学水平低,想象力丰富’。针对这种人,学社的也有自己的看法。见到文天祥一脸畏难情绪,刘猛笑道:“文先生,《礼记?大学》里面讲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觉得你在格物上需要补足,这是打基础的工作。”
赵嘉仁开办的学社,成员们学习的内容只是更多,譬如中国文化史。想忠于国家,就必须对国家文化有了解。就如想反对宗教,最好的办法就是讲述宗教史。当宗教历史上那些破事被揭露出来后,大家就能对宗教组织这个‘商业单位’有非常清晰的认知。至少赵嘉仁自己实在没办法对卖赎罪券,并且把钱用来养小老婆的宗教组织有丝毫的神圣印象。
文天祥知道刘猛虽然读过书,却没能考上什么功名。所以这个人突然说出‘八目’这么古风的东西,文天祥觉得挺受刺激的。
刘猛并不是简单的卖弄,既然在学社中学到了不少理念,刘猛就拿出来讲述。“以前的文化是用来培养统治阶级的。史书那时候是至少士人看,所以写的都是赤裸裸的事实。即便孔子要推广教育范围,搞了谣言倒逼真相的为尊者讳,然而当时的理念也算马虎。至少八目把学习的基本流程写出来了。”
赵嘉仁并没有强调,‘八目’到了后世甚至只被提起后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部分。所以基本变成了唯心的玩意。如果从完整的内容来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概就是完成义务教育,上大学,入党,考公务员,进而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过程。
虽然不知道21世纪的新中国啥样子,大宋淮东路安抚使,中华学社成员刘猛认为文天祥现在还在第一步‘格物’的门外。
文天祥没有马上回答,赵嘉仁那些格物中有些是可以实现让人飞上天的神奇手艺,却也有寻求大地是不是圆球的莫名执拗,还有九九乘法表以及打算盘的小伎俩。如此混杂的东西都与治国没啥关系,他觉得将这些一一学了要花许多时间,担心浪费宝贵的时间。
瞅瞅这种急功近利的表情,刘猛心里面挺高兴的叹口气。他一直以为状元都该如赵嘉仁这样从容不迫,脚踏实地的人物。这些人走得快,又非常坚持,远胜别人就是必然。而文天祥的急功近利让刘猛看到,状元也有着普通人的问题。于是刘猛说道:“不积蹞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骑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文先生,我今年四十来岁,比你稍大了点。就我的感受,急功近利要不得。该过去的坎,咱哪怕是爬也先爬过去。牢骚什么的,完成之后再发。等我们过去之后,发牢骚也有的放矢。”
听刘猛用荀子的话来讲道理,文天祥再也不敢对小觑这个没考上功名的淮东路安抚使。身为文人,文天祥知道别人引经据典很多时候就是简单的模仿。而刘猛引用的时候则是言之有物,直指问题关键。这种高明不在于读了多少书,而是有多少见识。
对这样的存在,文天祥没有硬拗,他叹口气,“既然刘安抚劝学,我便咬着牙试试看。”
说服了被看好的文天祥,刘猛心里面也挺高兴。文天祥能够长进的话,刘猛觉得赵嘉仁也会高兴。不过安抚使很快就把此事放在脑后,继续处理战争。
既然决定收复淮东,先给扬州足够粮食援助就是第一要务。听那些毛躁小子们讲,蒙古军远比想象的要弱,刘猛虽然很不相信这话,却又忍不住想去相信。因为刘猛也有过类似的心路历程。
在刘猛投奔赵嘉仁之前,他也曾经觉得海盗们凶残生猛,很难对付。等刘猛与海盗打了不少仗之后,他觉得海盗大概是见面不如闻名,其实没有传说中的生猛。到刘猛消灭的海盗超过两千之后,他才最后大彻大悟。这与见面不如闻名无关,刘猛面对海盗的时候,决定未来的因素只是刘猛与海盗谁更能打。此时的刘猛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所以任何海盗看着都是弱者。
有自己的人生经验,刘猛并没对那些毛头小子们说唯心主义的话,他要求这帮人拿出在现实中该如何运用兵力与武装的计划出来。除了实现基本理念之外,刘猛还告诉这帮小子们,‘不要轻敌’。
顶头上司这么给力,这帮小子们马上就把作战训练给刘猛做了个演习,看完演习的安抚使刘猛同意他们南下实施补给行动。以李云为首的十个训练过关的营开始南下,剩下的部队继续留在海州训练,训练的同时也防备蒙古军从北边打过来。
十年前,李璮还活着的时候,海州与涟水军一直是李璮与大宋争夺的地盘。即便李璮后来完蛋了,涟水军也是地广人稀。当地地主胡汉三正在午睡之时,外面突然就嘈杂起来。没等胡汉三完全清醒,就有人冲了进来架起胡汉三到了院子里。
被吓得惊魂未定的胡汉三定睛一看,就见这帮人穿的都是有些怪异的军服,他连忙喊道:“诸位兄弟,我和涟水军知军是好朋友。大家可别弄错了什么。”
为首的军人笑道:“涟水军知军已经被赵嘉仁赵太尉换掉了。现在的新任知军上任,命我等前来找胡先生索要你签赵太尉的粮食。新任知军让我们告诉你,拿走的给我们还回来,吃进去的给我们吐出来!”
一听赵嘉仁的名字,胡汉三就知道对方绝非土匪。蒙古南侵的时候,淮东与赵嘉仁合作的地主大多数都吞下了本该给赵嘉仁的粮食。现在被人这么堵上门要账,胡汉三知道自己应该是逃不掉的。
虽然心疼,胡汉三也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他不知道大宋灭亡之后自己改如何,现在赵太尉的部队如此嚣张的来收债,至少说明大宋在淮东还继续存在。说明大宋距离灭亡还早呢
十个营在各地分别行动,花掉了半个月时间收回了二十万石粮食,这才重新集结起来押送二十万石粮食前往扬州。之前四万五千石粮食只能勉强让扬州坚持半年,这次的补给一旦成功,扬州就能有了足够用一年的存粮。
一路上,年轻的营长们忍不住讨论起补给成功之后要不要先留在扬州,以扬州为核心对周边的蒙古军实施打击。大家有过之前的战斗经验,都觉得蒙古军并没什么不得了。走到了高邮附近,探马禀报,高邮城外有大量蒙古军,看迹象竟然是已经攻下高邮的意思。
年轻的营长们并没有露出震惊,更没有恐慌。互相对视的目光里除了跃跃欲试的喜悦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情绪。
第11章 高邮围歼
抵达高邮县城之前,李云立刻与其他营长商量后认为进攻高邮的蒙古军远离他们的大部队,数量只怕也不多。正好可以让装备大量火炮的宋军好好的打一打。
抵达高邮县城外,立刻就看到大量蒙古军正在城外驱使大宋百姓们正在给他们搬运粮食。看数量,蒙古军得有两三千人之多。眼瞅这样的战局,李云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在上课时候听过的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上课的老师反复强调,绝大多数战斗和教科书那样的纸面上作战完全不同。有志以从军为自己毕生行业的军人们更要明白这点。之所以让他们学习大量直面作战,就是让他们在之后的实际战争中能够根据不同的局面有更多可以采取的手段。
李云发现他已经完成了战斗的突然性,然而蒙古军、大宋百姓以及大量粮食混在一起,如果按照之前的炮击流,用火炮对混在一起的地区进行无差别轰击,除了没啥效果之外,还会造成大量无意义的伤亡。
迅速做了个判断,李云立刻下令第一波冲上来的四个营准备和蒙古军来一场接战。
此次行动李云作为总指挥,其他营长也必须接受这个命令。好在接战训练大家都练过许多遍,命令一下,各部队就开始按照之前的掌握的技术开始行动。
这些蒙古军是受命来征集军粮的,之所以选择高邮,也是阿术元帅希望能够把扬州附近的粮食抢光,海州宋军再想给扬州提供补给,也没办法就地征粮。见到宋军突然杀来,这些蒙古军也都是一惊。蒙古军迅速整顿阵型,准备迎敌,民夫们趁机快速逃窜。等蒙古军整顿完,李云的那个营已经在蒙古军对面排开。
即便听说现在的宋军貌似挺能打,很快恢复平静的蒙古将领看着没有任何纵深的宋军战线,还是没办法将几排兵组成的战线与强大战斗力划上等号。这纵深太浅了,只要采取一点进攻的方式将战线切断,蒙古军就可以对失去指挥的宋军任意杀戮。
宋军有宋军的训练,蒙古军也有蒙古军的训练。既然认为胜利唾手可得,蒙古军将领立刻下达了进攻命令。
李云的部队在蒙古军南边,他选择这边的理由很简单。既然蒙古军是从南边来的,按照人类的习惯,他们就会本能的沿着熟悉的道路发动进攻。见到蒙古军果然向着自己这边冲过来,年轻的营长心中是紧张中混合着欢喜。
和蒙古打仗会遇到个问题,蒙古军总是跑的飞快,也热衷于运动。宋军的纸甲对于远程武器有非常好的防护力,却因为自身沉重的感觉而不适合部队披着行进。蒙古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宋军即便能战胜,穿着纸甲追不上。能胜利却没有斩首。
现在蒙古军向宋军冲来,纸甲与斗笠对蒙古军的弓箭起到了极好的防护作用。基本没人在蒙古军弓箭手突击前的箭雨中受伤。因为宋军的阵线非常薄,等蒙古军突进之时,后面的弓箭手害怕误伤自己人,就不敢再射箭。
此时就轮到宋军开始实施攻击,先是两斤炮在十几米的近距离内劈头盖脸给蒙古军暴风雨般的洗礼,让上百名冲锋的蒙古军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叫声。接着就是火枪手们用四段击毫不停歇的对着蒙古步兵们开火。宋军的阵线看着单薄,却根本不是蒙古军能靠血肉之躯完成的。
在前排观察局面的李云发现火枪的弹道真的太不稳定了,譬如最前面的那个蒙古军擎旗,理论上走在最前面的这位应该早早的被击中。现实中发生的情况与设想完全不同,蒙古擎旗如同有上天保护般,四轮子弹都伤到他分毫。在蒙古军开始败退时,宋军火枪部队始终在快速射击,这名擎旗依旧全须全尾的扛着旗后退到其他蒙古军身后。不管是身边前后左右的蒙古军怎么中弹,这位最显眼的擎旗都没事。直到在逃跑时抛下手里的旗子,蒙古擎旗才完全消失在李云的视线里。
除了这个战场上的奇景之外,李云开始怀疑自己想的增加炮兵的战术是不是有问题。如果李云手里不是两个炮兵连,其中的一个炮兵连能换成火枪手,他就可以使用三个火枪连而不是两个火枪连来打击蒙古军。至少以现在来看,在接战的局面下,火枪连的作用比火炮更有效。
通讯员跑来,在喧嚣的战场上对李云大声报告:“李营长,东西两面的部队已经到位,现在正在准备对蒙古军进行合围。”
即便留下两个营保护粮食,李云也能动用八个营的八千军队来对付这两三千蒙古军。这就是李云学会了用批判性的学习态度来面对知识的原因。军校讲述《孙子兵法》全部内容,孙武认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然而火器部队面对冷兵器部队就完全不会这么运用兵力。根据学校的各种计算的结果,李云是希望能够以包围歼灭战彻底消灭这两三千蒙古军。
因为没办法居高临下的观察,李云只能相信自己的的战友。他下令稳住阵脚,等待合围完成的消息。
就在此时,对面蒙古军阵型也发生了不小变化。那些逃回去的蒙古军乱作一团。蒙古骑兵们则是到了前排,看他们的模样,大有想搞冲锋的意思。
李云喜上眉梢,他立刻喊道:“告诉大家,蒙古人要被咱们的部队围死啦。只要把他们的骑兵打掉,这些蒙古人一个都跑不了!好好干,杀光他们!”
喊话大多数要找大嗓门的喊,现在部队作战都是靠训练出来的传话。营长李云的话被营参谋总结为更简短了内容,“我们围住了蒙古人,好好干,杀光他们!”
“我们围住了蒙古人,好好干,杀光他们!”
“我们围住了蒙古人,好好干,杀光他们!”
营参谋告诉连长,连长告诉排长,每一排的指战员又将话传递给旁边的战友。即便赵嘉仁‘音同声’的努力还没能完全起效果,至少大部分指战员都知道了此时的战局,大家觉得能对自己进行准确定位,心里面都安定不少。
蒙古军的反应就是快,宋军刚完成战斗中的调适,他们的骑兵就开始冲锋了。
上百匹战马如同乌云般冲阵,看上去真的是气势如虹。李云叹道:“可惜!可惜!”马肉经过辛香料腌制以及适合的烹调方式处理后也能有比较好的味道,但是对于缺乏马匹的宋军来讲,活着的马更有价值。即便再糟糕的母马,也能用来生骡子么。
带着点情绪,李云下令,“开炮!”
与步兵遭到的局面相同,散弹如同飞蝗般对蒙古军的骑兵进行了袭击。接着就是火枪手们对高高在上的骑兵进行不断射击。而蒙古骑兵们的战马更要面对那些长枪组成的荆棘阵。马匹这种高速运动的物种很害怕面尖锐的物体,遇到这些就会本能的停止奔跑。这是写在dna里面的程序,并非是靠训练就能无视的。所以冲阵的得是重骑兵,还得把马匹的眼睛蒙上,让它们没办法对长枪阵起反应。
此时的蒙古军根本没有如此条件,他们的马匹在炮声中本就受到很大惊吓,此时更不愿意迎着长枪阵而上。
失去控制的马匹停留在长枪阵面前,这就造成了更惨烈的结果,火枪手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对这帮人开火。杀伤愈发的惨烈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个小时,宋军四个营完成了彻底合围。火枪兵与长枪兵们实施了肩并肩向心合围。没投降的蒙古军都被杀死,投降的暂时没死。李云准备把他们带劲扬州城游街示众,给扬州城内的军民增加胜利的信念。
那些民夫们此时也给收拢起来,突然有人冲民夫队伍里出来边喊边试图靠近李云。旁边的卫兵立刻就拦住此人。而此人则更用力的喊道:“李兄弟,是我,是朱洪武!”
李云对朱洪武有印象,那位年轻人是李云见到的唯一一个选择最好的粮食来偿还欠赵嘉仁赵太尉债的一个。哪怕是这份态度,李云就非常认同朱洪武。
走过去把朱洪武从地上拉起来,李云问道:“朱兄怎么会在这里?好歹你没被蒙古军给伤到。”
这是发自内心的问候,李云没想到朱洪武听了这些后竟然忍不住放声痛哭。李云登时觉得讶异,他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够靠口才显现自己实力的人。遇到自己喜欢的妹纸,李云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是非常期待自己真的能有无碍的辩才。
朱洪武没有一个劲的哭,他边哭边说道:“李兄弟,蒙古人到我们家抢粮,我是被他们给裹挟到此的!我朱家还出了内鬼,坑死我们啦!”
听到这话,李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朱洪武哭的伤心,李云也颇感到不忍。
第12章 淮东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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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些琐事(上)
b3??t?????ob1dv0?/}?(?p??h(??jmr?3?n??(l?????年轻人从厕所回来,各个等啊等,等啊等,等得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啦。大家原本因为受到刘猛的刁难,心里面气都不顺。可刘猛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大家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r
几乎所有毛头小子心中都生出不安的想象,难倒刘猛这是准备憋大招,把众人给往死里收拾么?\r
刘猛终于黑着脸出现的时候,众人都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不过大家很快都发现刘猛好像不是针对他们生的气,接着就听刘猛刘安抚使压抑着强烈的愤怒说道:“现在散会。你们回去之后都写一篇检查,将这次的事情写清楚。”\r
抛下这些毛头小子,刘猛恼怒的转头就走。看着刘猛的背影,毛头小子们都如释重负,不过还有人没能立刻从中走出来,一位营长问道:“刘安抚使不会在检查上再对咱们如何吧?”\r
“先写完再说。”李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其实从看到赵嘉仁要求攻打日照开始,李云的心思就更多的放到了此事上。在李云的脑海里的淮东地图正在呈现非常有趣的形态。以前的蒙古人拥有机动性,宋军数量和战斗能力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显得蒙古军处处占据优势。现在李云面对蒙古军的时候没有丝毫畏惧。\r
蒙古军重兵集团现在在江南、两湖、两江、淮西这几个地区。从战略形态上看,宋军掌握的淮东被蒙古人半包围起来。然而宋军完全控制了海上,淮东完全不担心蒙古军从背后发动进攻。\r
这时候淮东北边是山东,南边是长江。中间有条运河沟通,这是绝佳的内线作战形态。赵嘉仁赵太尉进攻山东的命令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敌人要害。除非蒙古军此时还有强大的兵团,否则他们就无力抵挡杀进山东的宋军。\r
想调集军队也不是容易事,蒙古军无法走海上,放弃进攻扬州之后,他们也没办法走淮东。想援救山东,就得走外线。沿着长江到汉水,在沿着汉水北上,绕一大圈远路到山东去,这样的作战效率大大降低。\r
处于内线的大宋的淮东诸军只用沿运河行军,不久前大家沿运河数次往返积累了不少经验。雨天里也能以很快的速度进行调动大规模的军队。\r
假如再考虑的远一些,如果蒙古军被调动的返回山东,从淮东北上山东的宋军就可以沿着运河一路南下,配合从长江杀进来的军队向蒙古军在江南的军团发动猛攻。那时候蒙古军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啦。\r
当然,蒙古军也可以选择在这个梅雨季节和宋军来一场大战。如果蒙古军真的这么选择,李云有信心用现在海州的四十个营击败十万蒙古军。宋军在征讨交趾与占城的时候,有着很丰富的雨天作战经验。\r
年轻的职业军人考虑着战争,学社成员刘猛与陈再兴都给赵嘉仁写了报告,将这次的‘思想碰撞’引发的想法告诉了赵嘉仁。\r
报告送到的时候,赵嘉仁刚看完一份刘再兴的报告,见到陈再兴的名字。赵嘉仁一时觉得咱大宋起名字真的是颇有新中国的风气。新中国有‘建国’‘建军’等等名字,咱大宋叫‘再兴’‘虎臣’之类名字的也很多。孙虎臣、郑虎臣,这些名字看多了很容易就犯晕。\r
本想打开陈再兴的报告,赵嘉仁还是忍住了没动。他再次拿起刘再兴的报告,这份报告内容就是执行‘朝廷要求所有军队一律不许经商’的情况。\r
海航行会自己就经商,对于经商了解的非常清楚,所以赵嘉仁的军队从来不许经商。而我大宋军队素来有经商传统,即便赵嘉仁的军队现在占据了‘宋军’中80%以上的员额,可那些其他来投奔的宋军还是提出了反对。即便御林军不能经商,至少有着丰富经商经验的张世杰即便当了御林军统领,也很不识大体的提出了反对意见。\r
赵嘉仁的兵工厂正在努力完成最新的两万支火枪,一旦完工,赵嘉仁就要对江南的蒙古军发动大战。那时候估摸着很多依旧在抵抗的宋军就会重新编入序列,那时候军队不许经商的命令就会成为大问题。\r
断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r
想了好一阵,赵嘉仁做出批示,‘在部队里面召集学社成员,安排学社成员到部队工作’。\r
写完之后,赵嘉仁长叹口气。学社成员真的好,大家都有非常类似的世界观,在很多问题上是可以相互讨论的。就如赵嘉仁认为的土地国有制问题,学社成员的态度大大超乎赵嘉仁意料之外,咱大宋人民里面从来不缺乏反荫官,反宗教扩张,反兼并的人。这里面还有坚定反对给退休官员们高额退休金的超激进派。\r
当然,临安总投降之后,所有压得大宋喘不过来气的支出统统被一笔勾销。现在还在大宋手中的两广、交趾、占城、暹罗、福建,全部都是生产人员。财政健康的无与伦比,户部做年度财政预算之时,甚至还能在教育上投入巨大的财政拨款呢。\r
放下军队不许经商的事情,赵嘉仁拿起了陈再兴的报告。看了一半,赵嘉仁就忍俊不止的笑出声来,看完之后他是忍不住哈哈大笑。\r
以前赵嘉仁对陈表哥的看法是急功近利,属于‘有目标,没标准’的类型。后来接触之后才明白陈表哥能考上进士,真的不是一般人。这位表兄是个追求自由的人,然后在家被他爹收拾了好些年,被认为是除了读书之外简直是一塌糊涂的人士。\r
所以当年在福清县的急功近利也是陈表哥想赶紧混出自己的一方天地,等这位表兄有了自信之后,就表现出他坚定的一面来。能认真提出‘反对刁难人’的观点,赵嘉仁觉得这位陈表哥可是触碰到了很大的问题。\r
刁难别人是正常人类用来发泄情绪的手段,也是正常人类用来彰显自己地位的手段。这玩意类似虐杀动物,就是看着自己能够让别的存在痛苦,来证明自己其实有能力掌握世界,哪怕是极小范围内的世界。虽然本质上也属于人类‘自我肯定’的正常领域,但是这种表现方式可以归于‘非常负面’的范畴。\r
提出可以批评但是不能刁难的理念,就是在对人性做出挑战。果然,赵嘉仁把同一批送来的刘猛的报告拿出来看了,就看到了刘猛的反弹。\r
刘猛也算是赵嘉仁颇为认同的家伙,然而在此事上他却坚定的不肯承认自己在刁难人。刘猛表示只有彻底‘打痛’那些混蛋小子,才能让他们下次不敢再犯。\r
赵嘉仁觉得刘猛这做法就是利用所谓强烈记忆。譬如做了某事之后被轻轻摸一下,大家的印象就会很浅。如果被针扎一下,印象就会深很多。要是被刀砍一下,别说看到刀,哪怕只是回想起来都会有强烈的情绪。\r
而赵嘉仁是坚定反对这种做法的。首先就是因为这是施暴,其次就是这做法其实99%都没办法有效达成目的。\r
想让人学会什么,得靠引领着干。其间遇到挫折,那是一回事。用积累负面情绪的手段去阻止,那是放弃式的手段。对待年轻人还是尽量要引导和正面鼓励的。\r
赵嘉仁本想着给刘猛与陈再兴写信,然而他转念一想,干脆就这个问题写了篇给学社的论文。刘猛与陈再兴绝不可能是个例,这样的事情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即便没办法立刻学到很多,至少也知道有这种存在。要是连知道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学会控制自己呢。\r
学社的文章发出来之后,赵嘉仁没想到在学社内部立刻引发了激烈的反应。\r
这个隐藏了名字的案例,年轻人们都认为自己受到了太多刁难,而比较年长的则是认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帮小子们忒怠惰,这么放纵他们是不对的。\r
这让赵嘉仁觉得自己之前有些兴之所至,也许他有些高估了这些学社成员的个人修养。就如赵嘉仁担心自己有些高估了之前大宋军人的个人修养一样。\r
就在赵嘉仁怀疑的时候,在福州城内的大食商人住处,两名宋人正在紧张的讨论着。两人中高个装出苦口婆心的样子说道:“兄弟,现在赵太尉勒令军队再不能经商。虽然张统领反对,可现在的福州朝廷上下都是赵太尉的人,张统领又能做些什么?你不趁着现在赶紧捞一笔,以后怎么办呢?”\r
对面的矮个满脸都是痛苦表情,看得出他内心正在激烈挣扎。高个眼瞅如此,连忙继续劝道:“你觉得赵太尉真的有能耐打跑蒙古人么?若是他能做到,岂不是早就动手了不成。张统领现在觉得还是干脆与蒙古人和谈,咱们大宋就待在岭南。你家可都在湖北,到时候你家里人在蒙古境内,多给家里人留条路不好么?”\r
矮个听到触碰这样的程度,他下意识的连连摇头。高个则是步步紧逼,“这次我们也不要你搬运什么,就是把火药配方弄出来。只要你能弄回来火药配方,我们就给你五百贯,再给你家里五百贯,还让你家里人当官。兄弟,这不是哥哥我逼你,是蒙古人那边让我来传话的。你可得想清楚哇。”
第14章 一些琐事(中)
走在黑黢黢的街道上,二十来岁的董永年感到的是强烈的不安。就在此时,前面出现了灯火,就见一队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挑着灯笼正在巡街。董永年连忙靠到街边,让这队警察过去。
警察看了看董永年的短发,就没上来询问他。等警察走过去,董永年吁了口气,开始大胆的沿街向前。经由警察巡视过的街道暂时还是安全的。哪怕董永年被蒙古那边派来的人威胁了,警察的存在还是让他感到安全。
回到宿舍,董永年倒在自己的床铺上。脑袋枕在荞麦皮枕头上,细微的声响让董永年感觉到脑子更乱了。董永年是湖北黄州人,几年前因为董永年的二舅的东家与赵嘉仁做过买卖,得知在赵嘉仁在临安那边的铺面需要人手,董永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加入了赵嘉仁的商业据点。因为他手巧,懂木工活,又把他调到了嘉兴船厂上班。
随着江南总撤退行动到了福州的董永年现在已经是火药局的工作人员,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来自湖北的官员跑到这里用董永年在湖北的家人作为威胁,要董永年盗窃火药配方。该怎么干?董永年完全想不通。按照那人所讲,蒙古人已经盯上了董永年的家人,若是董永年不听话,他的家人就会被杀。一想到处于屠刀下的家人,董永年只觉得心如火焚。
‘你觉得赵太尉真的有能耐打跑蒙古人么?若是他能做到,岂不是早就动手了不成。张统领现在觉得还是干脆与蒙古人和谈,咱们大宋就待在岭南。你家可都在湖北,到时候你家里人在蒙古境内,多给家里人留条路不好么?’
一想到那个蒙古间谍的话,董永年心中就更觉得绝望。思前想后,董永年狠狠心,决定干脆就与这名蒙古合作好了。做了如此激烈的决定,董永年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加上荞麦皮的枕头里面的沙沙声,整晚上他半梦半醒,睡得很苦。
第二天那名蒙古间谍并没有前来找他,董永年感觉自己终于能松口气。又接下来的两天也是如此,董永年就开始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这么下去。
与那名蒙古探子见面后的第五天,下午下班后,董永年和往常一样前往夜校上课。同桌同学吴闵生问他:“晚上有什么事情么?”
“要请我吃饭?”董永年打趣的说道。吴闵生乃是纺织厂的老工人,和大多数他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收入不低的吴闵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拿到的钱不少,却根本剩不下几个在手里。两人一起出去吃的几次饭基本都是董永年掏钱结账。
“请就请。”吴闵生虽然声音豪气,然而一开口就露了怯。
董永年微微一笑,他是孤身到的福建。以前的时候他还把钱寄给家里,现在再没这个途径。这几天心情波动大,董永年不想一个人待着,便笑道:“算了,我这次请你。你请我就等下次再说吧。”
下了课天色已经黑了,两人到了附近的‘一千碗’连锁店。在伙计的推荐下点了个新的牛肉面套餐,两人又要了些烈酒。赵嘉仁赵太尉执政之后就取消了杀牛的限制,这个行动并没有引发大宋的屠牛热潮,倒是让牛肉的销量大增。
凉菜上都是备好的,两人先抿着烈酒吃着凉菜。等牛肉面上来,咖喱与牛肉的香气让两人都食欲大振,只是先喝口香浓的面汤,就觉得浑身舒畅。热汤入肚,加上之前的烈酒,感觉整个人从里面热乎起来。
吃喝的差不多了,吴闵生尽量用标准官话说道:“董兄弟,我想问问你,现在火药局还招人么?”
“没听说有这回事。”董永年语气舒缓的答道。这倒不是他在故作高深,吃的浑身暖洋洋的,他觉得一切烦恼都被抛在脑后,说话都觉得懒洋洋的。
听了这个回答,吴闵生叹口气,“兄弟,你知道我和我浑家都是在纺织厂上班。现在打起仗,嘉兴府的棉花就断了来路。眼瞅着存的棉花马上就要用尽,我们夫妻两人还不知道该接下来该怎么办?”
董永年花了点时间思索纺织厂停工的问题,他对纺织厂的感觉就是生产棉布的地方,怎么会和嘉兴府牵扯上关系。好在他在嘉兴府的船厂干过,想起嘉兴府棉花收成时候那遍野的白色花朵,突然才弄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即便弄明白了,董永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战争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嘉兴府的船厂有二十个船坞,能生产很大的船,不照样说关掉就关掉。作为船厂的人员之一,董永年除了听从命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见董永年一副有点醺醺然的表情,吴闵生完全没想到董永年脑子里已经有过很多想法,他继续问道:“董兄弟,你以前在船厂,这不就转到了火药局了么。想转到火药局得懂什么才行?”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干过木匠,在临安的商铺里面学了算数。我刨平板的时候很用心,板子能做的平。到船厂之后就是加工船上用的板子。在船厂上夜校的时候学会了处理铁板。现在火药局分筛机要用铁基板,我就管做这个。”董永年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能被选进火药局的流程告诉了同学吴闵生。
吴闵生听完之后脸色越来越难看。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叹道:“董兄弟,我只是想问问怎么才能去火药局。你和我说这么多,是笑我没你去的地方多么?”
董永年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对面的吴闵生居然说出这般颇含怨怼的话来。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平日里董永年才不会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呢。既然吴闵生表现出冷淡,董永年也不愿意再自讨没趣。他也默默的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对伙计喊道:“伙计,结账。”
听董永年要走,吴闵生连忙说道:“怎么,你还生我气了?”
这话在董永年听来非常无礼,他不快的答道:“你这么说,我还不能生气不成?”
见董永年真的恼起来,吴闵生连忙赔笑说道:“吴兄弟,你别计较我。我也是心急啊,我们这些年都是靠卖力气挣钱,厂子倒了,我们吃什么去?”
董永年翻翻眼,不快的说道:“你是本地人,顶多回家种地。这有什么好怕的?”
说了回家种地,董永年心里面忍不住一阵难受,到福州的火药局本就非他本意。这个吴闵生还有老家可回,现在董永年想回家种地而不能。董永年的家人在蒙古人的地盘上生死不明,他更是时刻牵挂家里亲人的消息。承担着如此巨大压力的董永年都没抱怨,吴闵生有什么资格在董永年面前抱怨呢?
想到这里,董永年只想马上离开。然而就在此时,吴闵生突然长叹口气,哀求般的说道:“董兄弟,咱们再喝两杯吧。你就算是骂我,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种哀求又触动了董永年的心思,他独在异乡为异客,此时其实也是想找人能聊聊。见吴闵生这表情,他也没有要立刻就走。又要了两杯酒,董永年慢慢喝了起来。
吴闵生这次一口就喝了小半杯酒,火辣入腹,他‘啊’的长叹一声,喘了口酒气,这才舒服的说道:“董兄弟,你说回家种地。我现在回家去喂野猪么?”
“怎么讲?”董永年不解的问。
“我们老家在龙岩那边的穷山沟里。我当年出来之后,老家能出来的穷人都已经出来了。特别是赵太尉在南边弄到那么多地,我们信得过赵太尉,穷人更是走了个精光,连家里地不多的人都走了。今年元旦,我回家上坟,你猜怎么找?”吴闵生讲述到后面,还居然卖了个关子。
“怎么了?”董永年猜不到在福建山区会发生什么。
谈起那事,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或者是因为酒劲上头,吴闵生脸上有了光彩,“我本以为我们走了,富人就可以占尽了地方上的土地。没想到,没想到,富人也搬家了。”
“为何?”董永年原本的想法也是认为穷人走光,富人就可以在村里面想怎么用地就怎么用地。所以无法理解富人跑路的事情,他甚至觉得吴闵生这是在故弄玄虚。
“哼!没有我们穷人租他的地种,他们一家才几口人,哪里能种的了那么多山地。”吴闵生冷笑着说道。
董永年最初不解为何富人种不了那么多山地。又是费了些心思,直到顺着吴闵生的话去想,他才恍然大悟其中的道理。种地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一个人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全家上阵也就是能种好二三十亩地。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一家人靠自己根本种不了几百亩地。租地主地的穷人走了,地主就坚持不下去了。
自己居然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董永年感到有些羞愧。不过再一想,他从少年时代离开家,好些年都没有干过农活啦。董永年觉得原本就不清楚农村的他,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
然后董永年就听吴闵生继续说道:“董兄弟,我回了家一趟之后看看山荒成那样,就算是回家也干不了什么。而且这么多年在工厂里头,我其实知道工厂比乡下好的多。我不想回去啊!”
这声音里面有酒劲,更有无奈和执着。吴闵生饱含种种情绪的发言让董永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15章 一些琐事(下)
一个技术工人,一个老工人,两人谈论工厂经营是注定谈不出丝毫结果的。酒足饭饱,纾解了情绪,两人便各自起身回家。
梅雨的雨还在一个劲的下,屋里面聚热气,出门之后吹了凉风,董永年才觉得自己脸上竟然热乎乎的。今天虽然也曾经弄得不愉快,然而吴闵生毕竟说了些心里话,这让董永年觉得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兄是个正常人。分别的时候,董永年笑道:“吴哥哥,下次可得你请我。”
吴闵生带着酒劲大笑几声:“哈哈!等我回老家打了野猪请你。”
两人分别之后,董永年撑起伞回家。今天的路上还挺热闹,不是因为有喝酒的人,而是正好赶上钢铁厂的工人下班。赵太尉执政之后就兴办了不少新工厂,福州也建成了新的铁厂。虽然并不认识这些铁厂的工人,可在这种雨夜里面和一群有工作单位的壮汉一起走,董永年感觉安心许多。
路上又遇到了巡夜的警察队伍,工人们很自然的按照平日接受的训练靠路右行走。对面而行的巡夜警察队伍也很自然的靠右行走,两边就这么交错而过。看着警察们在雨天里面也不休息,董永年觉得心里面挺感动的。马尾也是住了几十万人,有警察队伍,很快就渡过了最初比较乱的阶段,现在大家虽然也会因为一些小偷小摸而烦恼,却没有什么大事……
“喂,兄弟们辛苦啦!”前面的铁厂工人中有人说道。
这个问候让董永年一愣,他虽然觉得警察也算是马马虎虎,不过人家毕竟是公家人,而董永年不过是些工人而已。然后他就听警察说道:“大家都辛苦啦。前面的路上有些积水,走的时候小心些。”
“谢啦!我们会小心。”
简单的对话之后,两伙人沿着街道两边各自向前。到马尾不久的董永年觉得颇为感动,他没想到那些穿着漂亮飞鱼服的警察们竟然如此和气。然而又走了一段,就听前面的铁厂工人说道:“我们那边又有人偷东西,这些警察怎么都抓不住。我说啊,他们还有脸睡觉,就该晚上都出来巡逻。”
这话听的董永年有些皱眉头。不过人家铁厂工人这么多,他可不敢做任何发言。正好到了他所在的小区,董永年就回到了住处。
和其他人的住处一样,董永年也是住了小楼。不过他是单身,所以住的是青年公寓。门上的是用那种特制门鼻做成的门锁,内外各有一个锁,不管是从里面或者外面,只要开了一个锁,就可以打开门。
赵太尉执政之后,虽然盐铁还是专营,价格却暴跌。加上有了铁厂,市面上的铁器价格打着滚下跌,以至于家家都用得起铁质的锁。而这新式的门鼻配合了铁锁正好能够让这帮年轻人不用起床去给人开门。这种雨天,睡得深沉之时,哪怕是听到了声音,大家也不想起来给别人开门的。
这种日子又过了几天,吴闵生来上课的时候露出了欢喜的表情。董永年看得出这位不肯花钱请人吃饭的老兄很可能遇到什么好事。果然,两人坐下之后,吴闵生就喜滋滋的说道:“今天工厂告诉我们,这次即便停工,我们也照样有活干。我已经报名去了警察部门先干着。等赵太尉夺回嘉兴,棉花运回工厂,我们就可以继续回工厂上班。”
董永年听了这个消息,也替吴闵生高兴,他笑道:“还有这等好事?”
“嗯。我就说赵太尉绝不会不管我们的。”吴闵生带着笑容答道。
董永年心里面腹诽,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赵太尉的好话。这会儿你想起来夸赵太尉了。所以他忍不住挤兑了吴闵生一句,“有这种高兴事,那就请我吃个饭吧。”
果然如董永年所料,吴闵生的脸色立刻就愁苦起来,他叹道:“董兄弟,我没办法和你比啊。你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家五六个孩子等着吃饭。能把他们给喂饱就不错了。这不是哥哥不想请你,这是真的请不了哇。”
董永年也只是挤兑吴闵生,他并没有真的想逼着吴闵生请吃饭。身为湖北的人,董永年家里也是溺婴大军中的一份子。那些家庭为了能够维持基本的生存水准,一般是有渡过幼儿期的两男一女,剩下的就开始溺婴。也就是到了福州之后,他才有生之年第一次大规模见到普通人家竟然敢养活五六个孩子的。
当他得知这些娃中甚至有些不是亲生的,而是家族的子弟。董永年被深深感动了。他万万没想到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传说中的仁政。只要跟着那些施行仁政的人,大家就能吃饱饭,甚至吃上肉。
见吴闵生这么高兴,董永年笑道:“算了,我请你吃饭吧。”
下课之后,两人又去吃牛肉面。这次吴闵生就看着情绪稳定,再没上次那种不稳定的情况。董永年忍不住问道:“吴哥哥,若是有人要害赵太尉,你会怎么做?”
“赵太尉身边那么多人,用不着我操心。”吴闵生答道。
“比方说,有些事情是你才知道的。你会怎么办?”董永年继续问。他对这个问题非常在意。
“要是我啊……”吴闵生思忖起来,想了一阵,他说道:“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偷偷想办法告诉赵太尉。”
“我们还能见到赵太尉?呵呵!”董永年给了吴闵生一个嘲笑。
吴闵生此次根本不为所动,他答道:“可以找工会啊。这次的事情,我也是想来想去,找了工会的干部说了。没想到工会干部说,赵太尉已经给他们开过会,他们对此事有了打算。正好我去问,工会就直接给大家讲了未来的出路。他们归赵太尉管,想来是知道怎么告诉赵太尉的。”
听了吴闵生的话,董永年沉默了。吴闵生这个提醒很有启发,在火药局里面也有工会,平日里工会的干部就是经常给大家做些宣传,并且问问大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吴闵生的住房就由工会安排的。
如果按照吴闵生所讲,工会远比董永年想象的更有实力。而且工会的人平日里接人待物都很客气,也许找他们诉说蒙古间谍的事情,他们不会把董永年当成蒙古间谍一伙的吧……
第16章 塞翁失马的董永年
董永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近距离见到赵太尉,更没想到在这样光荣的时刻里,他的身份竟然类似于囚犯。
“董永年,经过调查,你并不是蒙古间谍。从今天起恢复你的工作,待遇也和以前相同。”赵嘉仁的声音很从容,很有年长者的风范。听到这话,笔直站立的董永年先是觉得不可置信,瞬间轻松的心情突然感到伤感,忍不住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几天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向工会负责人请求援助的时候,工会负责人挺客气,对董永年的境遇表示了很大的同情。
到了第二天下午,董永年就被突然出现的另外一票人给带走。原本董永年还是希望能够配合这些人赶紧把事情弄清楚,洗清他自己的问题。可稍微谈了那么一阵,他就发现那些人和的立场与工会大大不同。
工会的立场是帮助大家解决问题,对于火药局的员工遭到蒙古间谍威胁的事情很谨慎,也很同情。然而这帮自称是管抓间谍的家伙就完全以他们自己的想法为核心。经过一番言语上的往来,董永年感觉这些人就是准备了一套剧本,董永年在里面的位置是蒙古间谍的同伙。
有了这种判断董永年哪里肯担上这个罪名,他坚决否认自己是间谍。那帮人就带着刁难的表情问董永年的经历。董永年心里面恼怒,就忍不住想刁难那帮人。他故意不说赵勇后来的身份,只是告诉那些人实情,“八年前是临安仁达商铺的大掌柜赵勇招我的。”
凶神恶煞的那伙人听了赵勇的名字,冷笑着说道:“哪里来的什么仁达商铺,只怕此人就是蒙古人的同伙。正好汴梁的那些人都回到福州了,好好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不到一个时辰,逼问董永年的人被叫出去一趟之后,回来就显得脸色难看。他声音再没有最初那么高亢,含含糊糊的说道:“你不要糊弄我们,你怎么可能是赵勇招收的。”
“仁达商铺的大掌柜赵勇,绝对没错。”董永年毫不迟疑的咬定。
审问的人嘴里嘟嘟囔囔,看着像是在咒骂。嘟囔一番之后,他重振旗鼓的厉声问道:“那你到了船厂,又是谁招收的你。”
“是赵勇推荐我给谢无欢。那时候谢无欢还在嘉兴船厂,后来他就离开了。”董永年忍不住又说了实话。
负责审问的那位看来因为知道赵勇的真实身份后耿耿于怀,听到了谢无欢这个陌生名字,立刻怒道:“什么谢无欢谢有欢,听着就不是正经人。查,查查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赵勇作为赵嘉仁的亲信,长期在临安独当一面。虽然整体上属于有力人士,在福州倒是名声不显。谢无欢是不怎么出现在公共领域的造船业专业人士,却好歹在福州好些年。听审问的家伙竟然眼瞅又要栽进去,旁边的人连忙使了眼色。
负责审问的也挺机灵,他暂时停下来,和旁边的同伴出去。没多久,知道自己被戏弄的审问者怒气冲冲的杀进来,也不多说话,上前对着董永年就踹了一脚,同时骂道:“你个混蛋,竟然敢消遣俺。”
见这厮恼羞成怒的模样,董永年也不肯吃亏,便依照在学校接受的武术训练格挡住那厮的拳脚。审问者大怒,喝道:“还敢挡!”拳脚上更加了气力。
就在董永年担心其他人会不会上来围殴之时,就听有人喝道:“别记了!记什么记!”
这一嗓子登时就把焦点给转移到了记录员身上。董永年听到这话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屋里面的人竟然并非是同一边的。
看得出审问者对那个记录很在意,他甚至暂时停下对董永年的殴打,转身对在屋里面一直没有吭声的记录人员喝道:“你记什么记。你这是哪一边的。”瞅他的样子,竟然有要动手的意思。
旁边的人也眼瞅事情不对,连忙把记录员和审问者一起拉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审问者喝道:“我管抓间谍,这是为大家好。你耍什么威风?抓出间谍大家都有功,你害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还要跟我叔做对么?”
到了此时,那位记录员终于大声说气话来,“我知道你叔是丁羽,那又怎么了?你叔就没告诉过你,我们就是要记录发生了什么。动手是一定要记的。我不记,出了事情我就要受罚。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干什么干,我看你就是来找别扭的。”审问者就和记录员杠上了。
在这些人内讧之时,外面又来了人,嘈杂了好一阵,门一开,就见工会会长推门进来。他大马金刀的往凳子上一坐,对着外面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在这里坐着,看看你怎么对待我们工会的人!”
之后的事情闹闹闹,董永年也不知道怎么就给闹到了赵太尉面前来。而赵太尉竟然给无权无势的董永年正面的结论,更是出乎董永年的意料之外。
做决定的地方是个会议室,屋里面坐了些人。董永年等参与此事的各路年轻人都在,讲完了董永年,赵嘉仁让董永年坐下。接着让负责审讯的那位喊了一声,“丁飞”。
丁飞一脸沮丧,他站起身来,勉强挺直腰杆。赵嘉仁看着这个在此事中惹事最多的一位,暂时没有开口。思忖了一下这才说道:“丁飞,你知道你问题出在哪里么?”
丁飞低着头,沮丧的说道:“我不该耍脾气。”
“不。”赵嘉仁摆摆手,“董永年把你整了一下,换成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不会高兴。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是以你这个年纪,我能理解你为何会那般做法。”
没想到能得到赵太尉这样的理解,丁飞也是颇为意外。感动之余,他忍不住恨恨的侧脸瞪了旁边坐着的董永年一眼。若不是这个小子如此奸猾,让丁飞在其他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面子,他也不至于失去理智,闯下大祸。
然而这反应激怒了旁边的一位中年人,他气的猛然站起身,怒喝一声:“还看别人!看也要看你自己那个熊样子!看看看……”怒喝声中,中年人大有起身冲过去爆锤丁飞的意思。
众人无人敢在此时吭声,赵嘉仁却不怕,他冷冷的开口了,“丁羽,你要是觉得丁飞不该耍脾气,那你就该言传身教,自己忍住你的脾气。看你现在的举动,我觉得丁飞这粗暴的作风大概还是跟你学的呢。”
学习代表丁羽一怔,明白自己恼怒之下失态了。他跟赵嘉仁久了,连忙道个歉,然后下意识用锐利的目光盯了自己侄子一眼,心里面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收拾这兔崽子一顿。也许是感到了叔叔的目光,丁飞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赵嘉仁忍不住心里面苦笑,这让他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轻轻摇头驱散回忆,赵嘉仁对着在场的一众人等说道:“诸位对丁飞的事情应该都有些了解,我先来称赞丁飞一下。他知道了确切的蒙古间谍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抓人,而是先派人小心的监视那名蒙古间谍。竭尽全力没有引起那厮的注意。这就是放长线钓大鱼,我觉得他处理的很好。”
丁飞也觉得自己在此事上处理的很好,被赵太尉公开指出这点,他眼眶一热,就有些想热泪盈眶的意思。
赵嘉仁则恢复了冷静的语气,从容说道:“今天到这里来的,就我看来,都是很正常的人。若是自己有100分气力,做事的时候恨不得用出120分气力。然而光有这种意愿是不够的。丁飞,你处理间谍的时候按照规矩去办事,可对于周边的人,你就想尽快完事。想按照你的目标处理出个结果来。对于抓间谍这个级别的工作,你只能靠自己做人做事的标准。你自己先设定个目标,你就很容易被别人给抓住你的缺失。你以为董永年没什么出身,被你一吓就会什么都说出来。我就问你个问题,董永年在咱们的工人夜校里面上了几年学?”
丁飞前面在听,后面突然被提问,他先是张口结舌,接着勉强说道:“三年,呃……四年。”
赵嘉仁微微一笑,“三年半是在嘉兴的船厂上的学,半年是在马尾。而赵勇在临安不敢搞工人夜校,就以别的方式教他们知识。因为老师不全,所以当时的学校就不计入正规教学。但有总比没有强,董永年在赵勇那边还上了三年学。所以他现在虽然还在上初中的一部分课程,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在补之前没有专门老师讲的课,他有一部分课程已经是上的高中课程。”
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丁飞才终于觉得自己被董永年给耍了并不算太冤枉。他最初的时候以为董永年只是个上三年半学的小学水平,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初中水平。怪不得靠吓唬根本没用。
“若是你当时的水平提升到了做事不去刻舟求剑的简单重复经验,而是达到做事有标准的程度。那你就会先收集情报,然后根据基本情报去拜访,去分析。大概最后也不会被人反过来给整了。”
总结了丁飞的错误,赵嘉仁转过脸对会议室里面的人继续讲道:“诸位,我觉得做人有目标属于比较基础的状态,在解决复杂问题的时候,结果就不会那么让人满意。若是做人有标准,那不是很容易的事。首先得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其次愿意接受自己的这个身份。然后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该做到什么。进而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即便努力,很多结果是根本预料不到的。这就是个高级别的境界,也是我希望诸位能够达成的境界。”
董永年听着赵太尉讲话,觉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特别是关于‘标准’和‘目标’的讲法,与他自己的体会是完全对应。董永年在加工平板上很有些天份,也挺喜欢干这个。然而干的越多,干的越好,他才越深切的感受到非得干了之后才知道能加工成什么样子。
这不是说最后加工完,测量之后才知道结果。而是当董永年自己掌握的几个要点被满足之后,他才能知道可以加工成什么样子。若是他掌握的那些要点没有被满足,董永年就只能干到底之后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现在反思整丁飞,其实就是董永年抓住了丁飞的要点,并且加以利用。虽然这么做其实是错误的选择,不过若是没有这个根本无法预料的错误,董永年就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赵太尉的机会。当然董永年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因为这其中的要点,董永年根本一无所知。
赵嘉仁的话说到这里,丁飞也觉得明白了许多。不过和董永年的欣喜感不同,丁飞觉得心中压力极大。正如赵嘉仁所讲,丁飞也是有上进心的。他叔叔丁羽是与李鸿钧和刘猛等人同期的学习委员。现在是福州知州,也是丁羽的榜样。
此次丁飞被赵嘉仁看透到这个地步,想来评价一定是不高的,或者是说很负面的。丁飞以自己对人的经验来看,被看得如此透彻,看到了本质上的缺点,他在赵嘉仁的眼中是什么样的人,这已经不言可知了。
在巨大的压力下,丁飞忍不住喏喏的开口问道:“太尉,你不会不用我了吧?”
“哼哼哼!”赵嘉仁被这年轻娃的模样逗得从鼻子里笑出声。他没有对丁飞说话,而是继续对众人说道:“诸位,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一个人该如何才能有成就。在我看来,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有人教。第二,输得起。丁飞这次应该是承认他失败了。但是我仍然愿意给他机会,而且不仅是丁飞,我也愿意给在座的所有人机会。所以你们输得起。但是,这个机会也不是无限的。我希望诸位能够把自己提升到有标准的境界。因为一个人成为了有标准的人,我们大家就知道他能干什么,他会干什么。这个人就有了信用。若是只做个有目标的人,目标达成得靠天意。指望不住。所以我期待诸位能够尽在达成。”
说完之后,赵嘉仁指了指董永年,“董永年,起立!”
正在回味赵嘉仁话的董永年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单独叫起,他马上如同弹簧般蹦了起来。
“你恨蒙古间谍么?”赵嘉仁问。
虽然不理解赵嘉仁的用意,董永年果断答道:“我恨他们!”
“那么你就暂时加入到丁飞的工作组里面,虽然还要去上班,却归丁飞那组。这次抓间谍用得着你。”下了命令之后,赵嘉仁迟疑了一下,做了个解释,“若是让你单纯的听丁飞安排,我怕你们沟通不畅。”
“是!”董永年站的笔直,大声答道。
第17章 南北之动(上)
宋历六月初十,梅雨季节结束了。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下,淮东路的海州城开出了一支部队。这支宋军部队有三十个营之多,他们直扑距离海州没多远的日照县。对于日照这样只有土城墙的小县城,攻城实在是乏善可陈。甚至都没有动用火炮,光是靠火枪、大喷子、火药罐,就获得了对县城守军的全面压制。
宋军军队一入城,立刻就按照之前收集的情报直扑城内好些住处。没太久,知县全家,各种差役全家,守城的那些守军,男女老幼都被拖到城外。
各营列阵,陈再兴登上台子做了一个演讲,“诸位指战员们,今天我们要把这些人都给枪毙。我想大家都很奇怪,与其这么枪毙,为何不屠城?此行之前,我们就让大家看过地图,我们华夏的土地可不是只有现在这么点,我们的土地的北方边界更靠北,一直向北,直到北极。我们土地的西方边界比现在更靠西,越过陕西,越过西域都护府,越过葱岭,越过乌拉尔山,直达伏尔加河。那都是我们的祖宗曾经到过的地方,那都是我们的祖宗曾经拥有过的地方。我们的祖宗之地被人夺走,我们这些子孙要把那些土地一块块的夺回来!”
手指日照城,陈再兴的话通过那些大嗓门的传声者被全军都听到,“在城内的百姓乃是汉人,他们被异族统治百年,对大宋有各种看法,我们也不能怪他们。是大宋没能守住土地才让百姓沦落异族之手。我们对汉人不能搞屠杀。”
再手指那些被拖出来的家伙,陈再兴厉声说道:“这些人是鞑子,是异族,是异族的走狗。如果我们手臂上被刺进去一根带细菌的刺,会红肿,会发炎,会化脓。眼前的这些人就跟那些带细菌的刺一样,正是他们让我们手足反目,正是他们让我们的亲人变成战场上的敌人。汉人是兄弟,是手足。我们不能砍了手足,我们要的做的是要把这些毒刺给拔出去,把脓给挤出去。把他们除尽之后,我们的兄弟才会重归一家!大家说,对这些人要怎么办?”
“杀!”“杀!”“杀!”军阵中响起了呐喊声。
虽然南方口音与北方口音相差比较大,然而这简单的吐字,特别是军队的表情,让这些蒙古在日照的权力支柱们吓得两腿发软瑟瑟发抖。
处决搞的很快,陈再兴觉得枪毙比砍头好像更有美感更不暴力的样子。即便如此,大家的情绪也很激动。看枪毙,陈再兴也有些激动。一想到枪毙背后的冷静算计,他就恢复了平静心情。
不管是蒙古或者大宋,或者是历朝历代。国家对地方上的控制靠的就是官、吏、军队。也就是眼前被枪毙的这群。除掉了他们,蒙古朝廷还在,日照也在,蒙古朝廷对日照的统治则荡然无存。
清除了日照的蒙古势力,宋军毫不停歇的继续向北,分兵杀向兖州各城。
在大都的蒙古大汗忽必烈是在六月二十日开始得到的这方面的消息。那天朝堂上正在讨论是不是下令让伯颜全军南下,歼灭在岭南的宋国残余势力。就在讨论的热闹之时,有人送来山东行省的消息。
看到宋军在山东行省肆虐。大汗第一感觉是‘没啥了不起’。李璮之乱,宋军就趁机对蒙古发动进攻,那时候赵嘉仁还一度夺取了直沽寨呢。对于身经百战的忽必烈,爆发战争实属家常便饭。
不过再一想,忽必烈就觉这么考虑问题的思路不对。宋军上次进攻山东是十年前的事情,还是趁着李璮之乱导致的蒙古内部混乱时才敢动手。现在临安朝廷投降都快一年了,残存的宋军龟缩在岭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北伐山东的宋军?
大臣们也都觉得这消息不对。他们知道赵嘉仁在海州有些兵力,几年前蒙古军与之交战,战败。灭宋之时蒙古军就选择不与海州的宋军交战。海州的宋军这几年也始终非常安份,安份到蒙古朝廷都选择性忘记那边还有一支武装力量。
众人一番讨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海州的宋军突然挑战蒙古军,这是在找死么?
之后的十几天里面,此类消息突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让忽必烈大汗觉得之前的事情也许是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到了七月初,朝廷派出去查看怎么回事的人员带了点人回来。
平日里,这些身份低微家伙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大汗面前。此时局面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不过身份低微,言语表达能力就很有问题。有些人吓得不敢说话,有些一被问话就抓不住重点。好在这些大人物见多识广,理解力强。那些被带来的人讲述的也是对他们印象最深的内容,倒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沟通。
所有逃出来的小角色们统统表示‘都杀了’‘都被杀了’。蒙古军、蒙古官、回回官、汉人官、小吏,当地蒙古官府以及官府的附随组织统统被清除一空。
问城池怎么陷落的,有说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没多久宋军就杀进城。有说轰隆一声巨响,城墙被掀飞了好大一截,宋军从缺口中一拥而入,占领了城池。
在城上作战,侥幸逃脱者的介绍的最详细。‘好些南蛮子抬着个大乌龟壳,像是铁铸的。石头砸,弓箭射,开水淋,滚油泼都没用。南蛮子们顶着这乌龟壳子到了城墙下,就开始在城墙上凿洞。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妖术,夯土的城墙没多久就给凿出老大的洞。塞进去火药之后,他们就跑。火药炸开,顷刻就将城墙炸塌了十几丈……呜呜呜……我兄弟就在城墙上,被炸的人都找不到……’
等这些情况说完,郝经和廉希宪对视了一下,还是让一个说话还算清楚的禀报了一件事。
“那些南蛮子杀了我们的人之后,就在城里到处贴告示,告诉本地汉人,他们只杀鞑……,只杀蒙古人和跟了蒙古的人,不杀汉人。所以让汉人不要怕,只要不跟蒙古人就没事。跟了蒙古人就会被杀……”
不等这话说完,听了翻译的蒙古贵人纷纷起身叱骂起来,‘该死的宋狗’‘该死的南蛮子’属于比较常见的发言,有些蒙古贵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怒骂着‘该死的汉人’,这就让郝经等人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
忽必烈目光如炬,登时就喝道:“南蛮就是南蛮,与汉人有什么干系!”
大汗发话,蒙古贵人立刻就不再吭声。忽必烈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让那些从宋军手里逃出性命的家伙下去。郝经先开口说道:“陛下,当务之急就是先派兵去山东援助吧。”
忽必烈摆摆手,“今日我们先说清楚,以后说到南边,就用宋国、南蛮、宋狗。南蛮的话就是为了让我等自己不和,若是被南蛮挑拨,我等自己先打起来么?”
蒙古贵人们纷纷低头表示服从,汉臣们则是一脸郑重,对大汗的英明肃然起敬。廉希宪是新疆人,自幼读经史。虽被认为是儒学一派,长相与汉人就不大一样。所以鞑子也好,汉人也罢,他都不敏感。在蒙古贵人与汉臣各有心思之际,廉希宪开腔了,“陛下,宋国这会不会是围魏救赵之计?”
忽必烈微微点头,“宋国这是在学我们蒙古。”
这回答有些怪异,汉臣中大部分人都有些不明白,蒙古贵人们大部分都微微点头。
面对如此巨大的文化差异,忽必烈就稍微解释了一下。蒙古当年征服各地,就是对当时诸国统治体系进行摧毁,摧毁一遍不行那就摧毁第二遍,只要这么一遍一遍的消耗,那些国家肯定坚持不下来。现在蒙古开始汉化,就如同汉家王朝一样,开始出现孤立于武装力量之外的固定统治体系。
廉希宪听完之后觉得忽必烈这话简直是无的放矢。他继续问道:“陛下,我们难道不要去援助山东么?”
“援助?哼哼!”忽必烈冷笑起来,“宋狗若是肯占领城池就好啦!他们此时大概只是挨个城杀过去,得知我们派兵前往的时候就跑。”
廉希宪对忽必烈的判断很是不解,辛辛苦苦占领的城池为何不继续占领。宋国丢失了那么多土地城池,为何不靠占领城市补回来?就在他准备继续说几句之时,郝经开口了,“陛下,即便宋国如此,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理。派兵前往吧。”
忽必烈遗憾的点点头,开口说道:“戈尔滕,我命你带骑兵前往山东逼住宋军,若是那些南蛮子拖拖拉拉不肯走,你就牵制住他们,等我们后面派兵上去围歼他们。”最初两句,忽必烈还能控制住情绪,后面两句的时候,蒙古大汗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遵令!”有过与宋军作战经验的戈尔滕万户立刻起身回答。
“命郭守敬加快兴建从大都到大运河之间的水道。”忽必烈继续下了新的命令。
整个朝会期间,蒙古大汗一句都没提在江南的蒙古军。
第18章 南北之动(中)
朝会结束之后,新任京兆尹廉希宪去找了执政郝经。今天的朝会局面大出廉希宪意料之外,他不理解为何郝经突然就变得比较支持战争了。
郝经让廉希宪坐下,接着给这位新疆儒学者讲述了些忽必烈大汗没办法讲的事情。
汉臣们一直努力推动蒙古汉化,希望蒙古能够停止战争,休养生息。那时候的他们觉得自己的主张是如此正确。此次宋军杀进山东的情况有些戳破了汉臣们的一厢情愿。蒙古能够主动选择和平是建立在蒙古拥有军事优势的基础之上。当宋军的战争能力开始展现出力量,当宋军开始模仿蒙古军,不是以占领而是以破坏为目的的时候,局面就和以前完全不同。
对出现这样的结果,郝经是很痛苦的。可他不得不选择面对现实。而更年轻更率直的廉希宪听了郝经的解释之后却竖起了眉毛。
“平章,宋国已经投降,作为精华的江南、两湖都已经归我蒙古所有。便小有挫折,也不至于到应付不来的程度吧。”如郝经所料,廉希宪表达自己对郝经的反对。
心里面叹口气,郝经只能讲的更深一些。现在宋军大杀蒙古朝廷的人,和蒙古当年完全一样。开始汉化以前的蒙古对这种手段比较免疫,因为军民一体的游牧制度让统治体系与军事体系完全合一,想摧毁蒙古统治,就要摧毁蒙古军队。蒙古军原本就没有一定要固守的对象,一看打不过就可以跑。可汉化的蒙古就不同了,他们同样有在固定据点里面的管理系统。宋军正在以强大的攻城能力不断摧毁蒙古的管理体系。
廉希宪这次有些明白了其中的问题,但是他还是觉得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平章,这和之前宋国北上没什么不同。我们若是能击败他们,最后不还是一样么?”
郝经苦笑起来。这样的看法大概就是廉希宪个人政治视野的极限,所以廉希宪理解不了忽必烈。有些话郝经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因为廉希宪理解不了。可此时也不能不说什么,郝经只好说道:“那赵嘉仁自幼就是豪杰,他的火器厉害,这才敢如此做。兵凶战危,哪里有必胜之理?”
嘴里说着这些陈词滥调,看到廉希宪微微点头,看着是理解了这种陈词滥调,郝经心里面生出一种孤独感。如果对面的是忽必烈,蒙古大汗肯定已经理解了更深层次的问题。但是郝经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是不会对忽必烈把话挑明的。
宋军这次采取的手段不仅是军事,他们正通过不断摧毁蒙古朝廷在汉地的管理体系,将蒙古军与蒙古控制的汉地剥离开。忽必烈是蒙古大汗,在蒙古的根本利益面前,汉地是完全可以抛弃的。蒙古贵人们眼中的汉地不过是一块被蒙古征服的土地而已。一旦蒙古军队与汉地的联系被完全剥离之后,蒙古单纯为了战争的胜利而在‘毫无关系’的汉地作战之时,他们对待当地汉人的态度必然非常残暴。廉希宪对此却有误解,他认为蒙古大汗忽必烈会为了坚持汉化的理念而牺牲蒙古的传统……
得知赵嘉仁在北方汉地吆喝出‘汉人不杀汉人’,蒙古执政郝经相信赵嘉仁对此已经有所准备。在临安朝廷总投降,宋国残余缩在岭南这么一个蛮荒之地的时候,在蒙古面前竟然出现了这么棘手的敌人。虽然对蒙古的军事力量依旧有信心,郝经还是对之前蒙古和宋国没能达成和平协议而深深遗憾。
在大都的郝经执政对蒙古的军事实力很有信心,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信心甚至比在江南的伯颜大帅更强烈。
忽必烈大汗在朝会上并没有提起在江南的蒙古军,他在朝会结束之后派遣八百里快报把最新的消息送给了伯颜大帅。看完了八百里快报送来的消息,伯颜大帅的脸色依旧冷淡。在阿术围攻扬州失败后,伯颜就考虑过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虽然这是非常糟糕的考虑,他也不得不做进行准备。因为战争本身就是很糟糕的东西。
伯颜大帅不想分兵回去,削弱在江南的蒙古兵是宋军的期待。兵力不足是赵嘉仁现在还不与蒙古军争夺江南的原因。赵嘉仁再善战,他也不可能在临安朝廷存在的情况下组建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这个看法从抓获的大宋皇族、宗室以及投降蒙古的宋国文武官员那里到了明确的答复。
如果蒙古军在江南的兵力只剩下三四万人,伯颜相信他就可以看到赵嘉仁麾下三四万宋军向蒙古军发动进攻的局面。
以拖待变也不是个办法,从赵嘉仁那边弄来的火药已经用尽,蒙古生产的火药完全无法与赵嘉仁的火药相比。伯颜便下了密令,再次派人通知在福州的间谍,要他们用尽一切手段都要弄到赵嘉仁的火药配方。
十几天后,伊布哈兹出现在福州城内。大食商人长期在泉州一带做生意,福州也是非常重要的贸易城市人。当伊布哈兹经过现在的福州街头,回想起十年前的盛况,心里面就无比惆怅。这里曾经有好几万大食商人,他们曾经掌握着大宋整个南海的贸易,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每到海船进出港的时候,数量庞大的船只上都悬挂着真神的旗帜。
随着赵嘉仁彻底摧毁了蒲家,随着大宋航海行会的崛起,属于大食商人的一切化为泡影。进出港口的船只比以前更多更大,然而船上飘扬的都是航海行会的旗帜,在船上与港口忙碌的都是宋人。他们只进出于宋人的商馆。大食人的商馆要么出售给宋人,要么改换做了别的生意。
有船队的大食人选择离开,留在福州的人口不到以前的半数,大部分的日子越过越糟。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大食人,伊布哈兹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这些兄弟的命运。
到了一处挺大的院落,门口的人见到伊布哈兹过来,便探身出去看看街道。见街道上并没有可疑的人,看门人这才让伊布哈兹进去。在主要的建筑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整齐的坐好,听着智者讲述。
“在大蒙古,蒙古人是一等人,我们和色目人是二等人,北方的汉人是三等人。在大蒙古,三等人敢对二等人和一等人动手,那是要杀头的。前一段,蒙古大汗就处决了好些汉人,因为他们居然在做生意的时候打了上等人……”
智者绘声绘色的描述大蒙古的美好生活,听讲的大食人各个如醉如痴。有人心痒难搔,忍不住发问道:“那要是上等人杀了汉人呢?”
这个问题代表了听众的心声,听众们都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的盯着智者。智者先理了理自己的白胡子,推了推鼻梁上福州眼镜行生产的玻璃老花镜,这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上等人杀了汉人,赔一头驴就好。”
哦!!!听众们马上发出了一阵欢喜的声音。看他们眉开眼笑抓耳挠腮的模样,真是恨不得马上就生活在大蒙古的统治下。
伊布哈兹在外面听着智者讲述这个从北边来的说法,心里面也颇为感动。大食商人在福建路很多地方都有居住,这些居住点串起来就组成了一个情报通道。伊布哈兹只是这条情报通道中福州情报节点的成员。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福州。
大蒙古是不是真的如此,伊布哈兹其实也不知道,但是他愿意相信智者所言是真的。他对现在的日子已经受够了,等蒙古灭了宋国,他其实也不求日子如智者所说的那般好,只要能回到大食商人红火的时代就行。
大食商人自有自己在福州的渠道,伊布哈兹此行带来的是催促蒙古间谍抓紧行动,消息很快就送到了目标手中。又过了两天,在一个休息日,董永年再次被礼部官员的吃饭邀请。
理论上两人是同乡,在福州这个远离荆湖北路的城市,老乡们会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见到那张脸,董永年的脸上登时就露出了些厌恶与不耐烦。然而他很快收起这些表情,挤出了笑容。
进了大食人开设的饭铺,上到饭铺的二楼包间,董永年觉得心中忍不住生出强烈的不安感觉。这里完全处于敌境,若是这些人要突然加害董永年,他大概是很难幸免的。
在此时,董永年不得让自己回忆起令丁飞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你要记住你的心态。你若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肃奸委员会的干事,你和间谍就是敌我关系。可在间谍看来,你和他只是同乡,是被他捏住痛脚的同乡。记忆起来你之前的心态,你厌恶他,你想摆脱他,你又因为害怕被官府知道你们有接触,所以你又不得不对他有所求。恳求他放过你。收起敌对的心情,记住这种不得不合作,又想友好结束合作的心态。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识破……”
虽然一想起丁飞来,董永年就有种负面的情绪。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在很多地方有可取之处。
此时伙计端上了茶,董永年连忙结果茶壶,给对面的‘同乡’主动倒茶。
同乡用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董永年的行动,他没有立刻喝茶,而是等伙计离开后开口问道:“董兄弟,你弄到配方了么?”
“汪哥哥。你还是放过我吧。”董永年哀求道。他原本以为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会很生硬,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忆丁飞的话而酝酿起了足够的心情,他此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进入被要挟着的心态,虽然还知道自己是肃反委员会的成员,但是那根本只是知道。此时的董永年只想摆脱被强加的盗窃配方的威胁,回到他习惯的正常生活中去。
第19章 南北之动(下)
“太尉,为什么要把火药配方交给那些间谍?”董永年语气严肃,表情也很严肃。
一天前,董永年拿到了要交给间谍的配方。一硫二硝二木炭的比例,把这些成分碾碎,用荞麦汁混合揉成块,阴干,再切粒。董永年拿到的配方里面主要部分其实就是制作颗粒火药的正确途径。虽然还有些其他部分也许不太对劲。譬如木炭选择含油木料,但是不要太油的木料烧制成的木炭。
看完对这部分内容,董永年当时就表示自己不会答应把这个给间谍。除非是上头有人给他一个明确的解释。态度坚定的董永年和丁飞等人就被送到赵嘉仁面前。赵嘉仁开口就承认,“给他们这个配方是我决定的。”
即便确定是赵嘉仁的命令,董永年也没有丝毫放松,他严肃的问:“太尉,为什么要把火药配方交给那些间谍”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被质疑而生气,年轻人这么有责任心,他很喜欢。所以赵嘉仁解释道:“原因很多。譬如,这个火药不可能永远保密。所以由我们来选择性的给蒙古人,对我们有好处。譬如,我们想收网,但是得有个理由。火药被盗如果坐实,蒙古人就不会起疑心。他们会认为是我们事后追,而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反正这是个综合考虑的结果。”
“可这玩意送到战场上,我们会不会多死人?”董永年问。
这个问题让赵嘉仁不高兴了,他冷冷的答道。“如果你认为战场是一个永远不死人的地方,那只是说是你的妄想。蒙古人的火药再糟糕,他们也不是不懂火药。我们不可能不死人。”
董永年听出了赵嘉仁的不快,他连忙换了个说法:“太尉。蒙古拿到火药配方,会不会大规模的装备火炮?”
这个问题挺靠谱,赵嘉仁点头点,慢慢的答道:“武器装备永远都是最费钱的。但军事工业就未必如此。蒙古人要是敢大规模造炮,这只会让蒙古的消耗越来越大。我认为蒙古很有可能就在这种穷兵黩武下倒掉。至于他们多生产出来的那点火炮,根本改变不了战局。”
“……还请太尉明示。”董永年听不懂,却觉得自己又似懂非懂。
赵嘉仁反倒不太想讲了。为了能够说服高级干部,他已经废了很多口舌。对于做无用功,赵嘉仁感觉自己受够了。正准备让这帮年轻小子赶紧该干嘛干嘛,赵嘉仁却莫名的心念一动。他开口了,“我们用来生产火炮和火药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设备,每一个产品,都是我们其他生产者能生产的一部分。然而对蒙古人来讲,他们每一个环节都是负责这方面工匠的全部。所以我们的成本是蒙古的30%或者10%或者更低。蒙古人若是想维持和我们一样的产量,他们的消耗就要无限的提升。”
这番说辞虽然不能称为高度凝练,却也是赵嘉仁与高级干部们谈话时候归纳出来的。说完之后,赵嘉仁看着屋里面的几个年轻干部。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年轻人在苦苦思索,却没有完全不明就里的感觉。这让赵嘉仁不得不问道:“你们怎么看这个?”
“因为咱们有工程师吧?”董永年迟疑的答道。
赵嘉仁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这个回答不能算正确,然而这个回答却点出了一个要点。
继董永年之后,丁飞也开口了,“太尉。蒙古人只有经验,没有理论。他们不这么做也不行啊。”
这话一听就是从丁羽那边学来的,是丁羽从赵嘉仁这边听去的标准答案。赵嘉仁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成为知识份子之前都得经历知道份子这个过程。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正确的知道份子也很宝贵呢。
面对知道份子,赵嘉仁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和我们相比,蒙古人永远都只能生产出质次价高的产品。以蒙古人的文化和态度,他们只会野蛮的使用人力,这就会造成更大浪费。所以我并不担心蒙古人和我们比拼生产力。要是有什么担心的,我只是担心蒙古人不和我们比。明白这些就去安排吧。”
从赵嘉仁这边出来,董永年最初还挺感动。可等他接受了具体任务之后仔细思量,又觉得赵嘉仁的话好像有问题。蒙古的效率低,并不等于蒙古得到劣质的火药配方后无法增加蒙古火炮的产量与威力。董永年最在乎的‘给自己人增加伤亡’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明确回答。
不过董永年也不敢再回去问。如果再纠缠此事,那就是指责赵嘉仁无视军人的死活。这可是大不敬的态度。
交货过程很顺畅,拿过整整齐齐写了生产流程的纸看完,汪同乡把纸折好放进怀里。接着对董永年说道:“董兄弟,东西我拿到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董永年连忙吞吞吐吐的问起了‘赏钱’的事情。汪同乡呵呵一笑,“这方子是不是管用还不知道,我怎么给你钱。放心,如果真的管用,你定然能拿到钱的。”
听了这话,董永年一脸患得患失的表情。等此次会面结束,董永年与这位间谍同乡背道而行之时,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加入肃奸委员会,他大概就会被间谍同乡给唬住。加入之后大家一分析,蒙古人哪里有能力隔着几千里有效操纵情报网。至于控制董永年父母的话也颇不可信,蒙古人控制大宋才多久,并不可能掌握大宋详细的户口资料。更何况以蒙古手中能够阅读人员的数量,他们并无进行详细查询的能力。
基于这些,董永年也明白间谍老乡许下的几百贯钱根本就是空口说白话。想到自己之前居然被这么个满嘴瞎话的混账东西给恐吓住,董永年感觉颇为羞愧。
之后的几天里,蒙古在福州与泉州的情报网开始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听着汇报的伯颜大帅看着手里的火药配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真正给蒙古人当间谍的南宋降臣并不多,大食人更是主动靠上来表示要和蒙古合作,提供情报传线服务。他们被赵嘉仁干掉,伯颜大帅既不心疼,也没有丝毫自责。
假如他知道大食人因为坚信南宋必败,期待在即将建成的四等人制度里面占据第二等级,因此被大宋给灭掉。他大概会说,‘你们居然这么想,让我也很绝望’。
当然,以伯颜大帅的性格,他更大可能是继续一言不发。因为手中的火药配方的价值对蒙古可比那些吃大宋的喝大宋的又背叛大宋的家伙更重要。
命人叫来张弘范,伯颜把火药配方交给他,“马上让那些工匠们配制。”
张弘范看了看配方,眉头已经微皱。他没有立刻领命,而是说道:“大帅,这硝石可不好找。”
硝石最初写作“消石”,在战国时已用做医药。其化学组成是硝酸钾。自然界中的硝石往往是土壤中含氮有机物质在细菌作用下分解、氧化成硝酸后与土壤中的钾素化合而成。每当秋高气爽的季节,它通常呈皮壳状或盐花状析出来,覆盖在地面、墙脚,这就是所谓的地霜。特别是在猪圈、马厩、厕所附近的墙角尤多。
硝民扫取这种含硝的土块,置于桶内,加水浸泡。经过滤后,将滤液熬煮或晒干,就得到硝石结晶。赵嘉仁一直是这么做的,特别是在有了显微镜之后,菌种培养选择更加给力。除了能有效生产硝石,更有效生产出亚硝酸钠用作食品防腐。
最近一年多来,硝石主要是靠从扶桑洲南部的干燥地区往回运。虽然在扶桑洲开采以及运输硝石的成本不低,却还是比生物生产的成本低多了。即便如此,赵嘉仁这边也只是刚够用。没有硝石矿,也没有生产理论的蒙古就更难大规模获得硝石。
张弘范接触火炮比较早,对配置火药也多有关注,一看配方就知道硝石需要量非常大,所以马上提出自己的看法。
伯颜问道:“江南各地的硝石都已经收集光了?”
“硝石都在药铺。现在药铺里面什么都不剩。”张弘范回答的非常果断。他麾下的蒙古兵已经把能抢夺到的各种值钱东西统统抢走。药铺这种地方早就连根毛都不剩,现在唯一没有开始大规模抢掠的只剩南宋人口。
伯颜对于明确的事情从来不废话,他给了指示,“现在是试着制作,用不了多少硝石。我会让北边尽快往咱们这边运。你也派人询问宋人里面谁是制作硝石的,找到之后就让他们制作上贡硝石。”
即便知道这很困难,张弘范也明白自己其实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低头答道:“遵命。”就出去办事了。
几天后,按照配方制作的颗粒火药被拿出来用在缴获的宋军火炮上,试射效果比蒙古人自制的火药粉强了许多。张弘范元帅与伯颜大帅都对此感到欢欣鼓舞。至于自家火药与赵嘉仁的差距,两人都认为这里面定是有什么秘诀。大可以后慢慢想办法。
九九重阳,阿术元帅再次对扬州展开进攻。
第20章 俘虏政策
九月十五,江南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下,来自海州的二十个营宋军南下抵达了扬州。
九月十六日,来自福州的十个营宋军作为先头部队,在庆元府(宁波)登陆。
守庆元府的蒙古军有三千多人。在得知宋军前来的消息,蒙古军立刻展开要不要逃跑的争论。这些北方汉人觉得这么跑了有些没面子,不过面子和性命相比就显得很微不足道。等他们觉得也许该跑路的时候,宋军的步兵已经堵住了庆元府的四门。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天空的明月把地面上照的一片煞白。守夜的蒙古军看到宋军阵地前灯火通明,那些宋军正在进行着蒙古军理解不能的工作。
守军千户心里面向他所知道的所有神佛祈祷,希望在临安等地的蒙古军能够以最快速度前来援救。从临安派兵到庆元府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千户领心中默念道: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两天后。庆元府城外。蒙古千户抬起头,天空中开始出现遮蔽阳光的云朵,云朵下可以看到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天空经过。那些美丽的生物高高在上,优雅的自由通过天空,向它们的目的地前进。看着大雁的姿势,千户心中无比羡慕。要是他也可以如同大雁般,就可以飞向北方的燕地故乡了吧。
‘啪’!鞭子抽在了千户的身上,负责看守俘虏的宋军喝道:“看什么看,快点挖坑!再偷懒就让你吃鞭子。”
好歹也是将领,被小兵这么鞭挞,更重要的是挖了半天的坑,已经累的精疲力竭。千户很不服气的抬起头喝道:“你们懂不懂道理,哪里有让千户来干这……”
旁边负责看守俘虏的宋军见这位汉奸居然不听命令,立刻举起霰弹枪,一枪就在千户头上开了个洞。千户的尸体软软栽倒在自己挖的大坑里。
俘虏们受了惊吓,有些俘虏忍不住开始乱跑,就被守军一一击毙。有些事情不用废话,见识到宋军的态度,那些俘虏们个个低着头继续挖坑,整个挖掘场地上除了刨坑的声音之外就不剩啥其他声音了。
坑挖好之后,宋军被埋葬在最好的位置上。与指挥宋捷一起来的是学社成员吕洪,他声如洪钟,面对部队进行了讲话,“很多人都在怀疑我等能否反攻,能否胜利。现在已经证明我们可以战胜蒙古军。这都是诸位指战员们奋勇作战的结果,也是那些已经光荣的战友们努力的结果。这只是刚开始,我们将继续努力,直到获得最终胜利。现在,让我们在光荣的指战员面前为他们唱首歌吧。假如他们地下有知,也知道我们一定会战斗下去。来,大家一起唱,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去……”
万人齐唱的时候真的是震天动地,蒙古俘虏从被俘之后就只给吃了一顿饭,有挖了快一天的坑。此时听到如此歌声,不知道空军和饥饿那个作用更大,反正各个都瑟瑟发抖。
埋葬了宋军死者,那些战死的蒙古军死者们就扔进其他位置不好的坑里面给埋了。蒙古军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埋进自己挖的坑里,又是讶异又是欣喜。宋军又给吃了顿饭之后,把他们给关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宋捷与吕洪谈起了这帮俘虏。宋捷比较不解的问吕洪,“你觉得那些蒙古军能干好挖矿的事情么?难倒不会跑掉?”
吕洪笑道:“若是让他们跑了,那就是管矿的人没能管好。我等只要在送人的时候没有让他们跑掉就好。”
宋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此时他的工作是发动对临安的佯攻,让在临安附近的蒙古军无法顺利支援在扬州作战的蒙古军。押送俘虏与战争一比根本什么都不算。
第21章 从庆元府向西的大跃进
宋军攻克庆元府,距离临安的距离不过一百多里。
大帅伯颜的亲随前来禀报,“大帅,吕文焕吕将军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伯颜冷淡的答道:“不见。”
亲随见伯颜大帅明确给了答案,立刻出门告诉吕文焕,“吕将军。大帅有事,今日见不了你。”
得到了这个一个回复,吕文焕的表情要多失望又多失望。然而伯颜是蒙古大元帅,是现在江南地位最高的人,吕文焕不过是一个降将而已。伯颜大帅要不见他就可以不见他。
不得不离开伯颜大帅的帅府门前,吕文焕心中只觉得无比难受。吕氏本就乃大宋将门,得到贾似道青睐前已经是很有声望地位。被贾似道提拔重用后,更是承担起重任。所以吕氏从来没有轻视过为大宋一直奋战的赵嘉仁。
从鄂州之战开始,吕文德就认为赵嘉仁在水军上可谓才具无双。吕文焕接掌防御襄阳重任之后,亲眼见到赵嘉仁是如何突破蒙古的重重包围,打通一条进出襄阳的通道。扪心自问,吕文德知道自己比不上这位大宋宗亲。现在吕文德作为赵嘉仁对立的那一方,更是不敢小看大宋的新任左丞相。有时候吕文德在想,要是赵嘉仁能早几年成为大宋左丞相,大宋无论如何都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局面。
可时过境迁,吕文焕必须站在以前的敌人蒙古那边考虑问题。就吕文焕所知道的赵嘉仁,他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在达到目前更是决不罢休。吕文焕坚信赵嘉仁夺回庆元府之后的下个目标会是临安。那必将是一场残酷的残酷的战争。
回到住处之后,吕文焕心中焦躁。几年前围攻襄阳的蒙古军并不比现在更强,那时候的蒙古就被赵嘉仁打得落花流水,此时的赵嘉仁实力更强。蒙古能守住临安么?
就在吕文焕胡思乱想之时,亲随进了屋子禀报,“将军,那名铸剑的铁匠不见了。”
“不见了?”吕文焕不爽的问道。在城内原本有铸剑的高手匠人,他手头的订单总是排到几年后,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得付了定金之后慢慢等。吕文焕早就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临安总投降之后,匠人之前的订单统统作废,吕文焕就请铸剑大师为他打造一柄宝剑。说好的是最近要铸造出来,没想到事情突然就生了变故。
“是。听闻他被蒙古人给抓走了。”亲随告知了吕文焕打听到消息。
吕文焕听说打造一把剑的中间绝不能停,须得一气呵成。他定做的宝剑按理说也该很快就铸造完成,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吕文焕不爽的说道:“哼!知道被谁抓走的么?想办法把人要回来。这个面子,蒙古人总是要给吧。”
亲随为难的说道:“大帅,我打听过了。蒙古人抓走了许多匠人,这些人都被他们给带走了。”
“带走了?”吕文焕愣住了。他没想到蒙古人竟然会这么做,哪怕是铸剑高手,也没必要给带走吧。种种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吕文焕突然怔了一下。
此时的伯颜则开始调兵遣将,从庆元府到临安最近的路线就是一条浙东运河。伯颜下令先用沉船的方式堵住运河,不让赵嘉仁能够沿着水路直扑临安。接着命令张弘范带兵防备赵嘉仁对临安的突袭。
张弘范行动很快,受命的当天就带着他的部队沿着浙东运河东进了20几里路。第二天一早继续出发,到了中午时分就碰到了沿着运河西进的宋军。
确定自己遇敌,张弘范就不得不感叹伯颜大帅的判断能力。之前张弘范觉得宋军未必会沿运河行动,此时运河上的船只都被蒙古军控制,宋军远途而来,哪里有那么多船只可以在运河里面行驶。而且浙东运河里面顶多跑200料的小船,宋军那种大船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
现在探马禀报,宋军只是用船来装载粮食等物资,陆军们还是靠两条腿沿着运河行军而已。这个事实证明伯颜大帅对宋军的判断是正确的。
当然,张弘范并不知道伯颜的认识来自于阿术元帅的作战经验。宋军沿着运河南下援助扬州,他们采用的就是船只运送物资,步兵保护船只南下的战术。这种配合能够让步兵们行军作战的时候携带最少量的装备,在运河这种沿岸比较容易行走的地区非常适合。
张弘范也带了船,不过他带船的目的不是为了运输物资,而是为了通过沉船来阻塞航道。命令部下凿沉了十几艘满载砖石的船,将运河堵塞。张弘范就把部队分为两部分,步兵后撤到阻塞处以西十里外,骑兵们在远离运河阻塞处的位置上停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对宋军发动突袭。
这么一番布置之后,张弘范还觉得不放心。他又下令在蒙古步兵停下的位置凿沉了另外一批船,又派人去蒙古步兵停下的位置以西十里处凿沉最后一批堵塞航道的船。
带领宋军向临安发动佯攻的是宋捷,听侦查部队禀告了蒙古军的应对,宋捷被气得先是皱着眉头来回走。可来回走也不管用,他越想越气,最后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在大家讶异的目光里,宋捷仰天大笑完,接着恶狠狠的说道:“明日,我等就去会会那支蒙古军。”
第二天没等宋军出击,探马就前来禀报。十里外的蒙古军竟然靠拆民房修建了壁垒,而且壁垒防御的还挺森严。宋捷虽然也打过不少仗,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敌人。除了在史书上,在这些年的东征西讨中,除了赵嘉仁的部队特别重视防御之外,他是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蒙古军。
带兵前往,远远就见到了蒙古壁垒。修的还真有点意思,木料做支柱,里面填塞了泥土什么的。宋军二话不讲,架起随军的两斤炮,对着壁垒就放了一通炮,三斤重的炮弹打在壁垒上,顶多能够打坏一些木板,却没办法对泥土造成什么损伤。部队上前试探,很快就遭到蒙古军弓箭手的射击,这时候弓箭手们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因为弓箭的射击曲率,站在壁垒后射箭的弓箭手可以攻击到宋军,使用火枪的宋军对弓箭手完全没有办法。
“直娘贼!”看着不得不从蒙古军壁垒前整齐撤退的宋军,宋捷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最北曾经在直沽寨作战,最南曾经在占城作战。宋捷也算是纵横万里,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得不从敌人阵线面前撤退的经历。不管这个撤退的选择多么正确,宋捷都感觉到了耻辱。
师参谋和师长宋捷合作了很久,见到宋捷的表情,他连忙劝道:“宋师长。我们只是来牵制蒙古军的。”
“我不会下令猛攻壁垒。”宋捷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可理性再强烈,在耻辱的感受中,宋捷依旧觉得理性的壁垒在耻辱的洪水冲击下嘎吱作响。
在壁垒后的张弘范可没有丝毫小觑宋捷的想法。要是知道宋捷此时的心情,张弘范大概会惊讶的目瞪口呆。打过这么多年仗,张弘范第一次见到有军队竟然能够在箭雨的覆盖下整齐撤退。
高高举起的盾牌挡住了所有箭雨。少数被射中的倒霉宋军既没有喊叫呼痛,也没有东倒西歪。他们被旁边的人拽走,有专门的人架着他们,有专门的人举着盾牌进行护卫。即便张弘范命令弓箭手们以最快速度对宋军实施抛射,宋军大队依旧没有丝毫惊慌,他们就冒着箭雨从容撤退,当他们撤出箭雨覆盖范围后,地面上除了箭支之外竟然什么都没剩下,就更别说留下死伤者。那些伤兵们与大队一起整齐的撤退到了箭雨之外。
张弘范一直希望箭雨能够打乱宋军的阵列,让他有机会派出步兵发动冲击。绷紧神经等着机会,却始终没有看到有丝毫机会。如果蒙古军向宋军发动进攻,必然会一头撞上宋军整齐的阵列,撞到头破血流。
自己居然要和这样的军队作战,即便是身经百战,张弘范心中还是感觉到了恐惧。如果张弘范没有依照自己的个性下令利修建壁垒,而且附近正好有可以利用的宋国镇子,双方大概就会在平坦的地形上正面接战。张弘范对自己的部队的表现并不是很有信心。
双方开始了对峙。宋军现在部队里面营之上是师,赵嘉仁还没完成团和旅的编制以及训练,索性就让一个师下辖八个营,兵力九千人。九千人的一个师没办法对壁垒后的三万蒙古军进行有效供给。两斤炮也没办法对壁垒造成有效伤害。
对峙进行了三天,不管宋捷怎么挑战,蒙古军都固守不出。第四天,下雨了。
重阳节后很快就是立冬。即便江南的立冬距离寒冷还有段距离,可一下雨,温度下降很多。宋捷只能固守营地,防备蒙古军利用兵力优势实施突袭。弓箭的弓弦在雨雪天会受到很大影响,火枪的火绳在雨雪天同样受到限受。如果蒙古军要是利用人数优势实施近战,宋军只怕就会吃亏。
雨下了三天才停下来,到了第四天,天阴沉沉的,却没下雨。宋捷继续前去挑战蒙古军,却见蒙古军的营垒上旗帜吸了水,沉沉的垂下来。上面有些人缩头缩脑的动弹着。
宋捷气呼呼的用望远镜去看,头盔什么的都在,但是那动作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派了侦查部队靠过去查看,宋捷就见浑身紧绷的侦察部队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蒙古壁垒之下。这结果大出侦察部队意料之外,他们最后战战兢兢的搭了个人梯上去看。片刻后,侦查部队人人翻上壁垒,转身向部队拼命挥动信号旗。
对这变动,宋捷没敢大意,他先派了一个连的部队过去。很快,连队的旗语员发来旗语,蒙古军已经撤退了。宋捷这才领着大部队过去。
果然,蒙古军此时已经完全撤退了。从营地的情况来看,蒙古军的步兵已经走了至少两天。而宋捷却能确定,蒙古军的骑兵昨天还在。他们一直在宋军营地的前方、侧面、侧后出现。给宋捷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现在看,蒙古军就是利用骑兵来掩护他们的步兵。没有骑兵能与蒙古军对抗的宋军因为谨慎,就落入了蒙古军的算计。
“师长,要追么?”侦查连长问。
“要谨慎。”宋捷黑着脸答道:“既然都已经被蒙古人算计了一趟,至少就只吃这个算计。急急忙忙的追下去,若是再中了埋伏。我们之前的谨慎岂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么?”
宋捷联系了在庆元府的另外一个师,除了告诉他们蒙古军的异动,并且请他们派三个营来接掌半途中的营垒。等援军赶到,宋捷这才拔营出发。等他抵达临安城外,就见城头竟然空空荡荡。派兵前去查看,临安城内竟然没了蒙古军。
进入空空荡荡的临安城,宋捷向城内的百姓询问。城内百姓哭着告诉宋军,蒙古军从六天前开始突然撤退,临走的时候还抓了不少人。最后的部队是昨天才离开临安的。
得知自己竟然又迟了一步,宋捷不得不苦笑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收复临安的功臣,而且这个大功还是蒙古人让给他的。
不过宋捷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这九千人根本不足用来守临安,且不说守城,万一蒙古人在城内藏了伏兵,宋捷只怕就要吃些亏。
派了少量部队在城内,宋捷当天晚上驻扎在城外。信鸽在当天就将临安的情况告知了赵嘉仁。不仅是朝廷和干部,连赵嘉仁都对蒙古军的选择感到大惑不解。
此时赵嘉仁已经征集了110个营的军队,而且制造出了两万五千杆火枪。哪怕明知道蒙古军若是一味的留在长江以南,必然会遭到赵嘉仁的强力反击。赵嘉仁还是‘觉得’蒙古人会坚持留在长江以南。
而事实证明,蒙古军的确是一支全盛时期的军队。不管之前在战术上有何种程度的损失,蒙古军在战略判断上并没有让赵嘉仁占到丝毫便宜。
又过了两天,信鸽带来了另外一份消息。蒙古军离开临安前,掘开宋理宗的坟墓,把宋理宗的尸体连同棺椁一起给带走了。
第22章 回临安(上)
“我要去临安。收拾一下东西。”赵嘉仁回到家,都没坐下,便对妻子秦玉贞说道。
没等秦玉贞说话,旁边的小儿子已经拽住赵嘉仁的裤腿,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爹爹。”
“想干啥嘞?”赵嘉仁弯下腰,询问一脸焦急的小家伙。
“抱抱。”一岁多的小家伙边说边放开拽赵嘉仁的裤腿,抓住了赵嘉仁的手。
赵嘉仁把二儿子给抱起来,不仅抱起来,还抱着他在屋里走。很快,小家伙就安静下来了。这倒不是小家伙要闹人,要这样又被抱又在走动,包括婴儿在内的小东西们才觉得“我是安全的,是有人在关注照料我的”。另外,如果妈妈需要抱着小家伙紧急逃避危险,能迅速在这种情况下安静下来的显然能提升自己和妈妈的生存率。
在生死存亡的演化过程中,具备这种预装遗传基因的存活率更高,不具备这种遗传的就在漫长的进化史中被淘汰掉了。当然,小东西们也具备了这种“被抱着走感觉安全、被放下立刻感觉不安”的预装程序,且此预装程序无法删除。
赵嘉仁没有选择用各种训练去扭转,而是选择顺应了这种很自然的变化。心理医生们在‘不安感’对人类造成的影响上看法比较多,赵嘉仁属于那种觉得先满足安全感的类别。
娃有了安全感,娃他娘则从丈夫的话里面感受到了不安。秦玉贞迟疑的说道:“你要去临安打仗么?”
赵嘉仁叹口气,“蒙古人已经放弃了临安,他们正在向长江以北撤退。我到临安之后,没什么仗好打。”
秦玉贞不吭声,她仔细的打量着丈夫的表情。从赵嘉仁的表情上来看,他并没有丝毫的高兴。若是十年前刚成亲的时候,秦玉贞一定会询问赵嘉仁为何不高兴,并且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的她不再做这样的选择,和赵嘉仁一起生活让她曾经很疲惫,后来秦玉贞终于发现她即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跟上丈夫的思路,却也无法达到夫唱妇随。
正如赵嘉仁有一次谈到,夫唱妇随绝非是后来的磨合,而是两人在某些方面有完全一致的想法之时,自然就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但夫妻也必然是在很多事情上认识不同,甚至有对立的观点。
得知临安陷落的消息,秦玉贞觉得天都仿佛要塌了。然而她看得出,丈夫赵嘉仁心里面即便谈不上非常高兴,至少是很很轻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当丈夫成为大宋历史上最年轻的左丞相,秦玉贞在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同时,又担心自己的丈夫是不是被架在火上烤。面临亡国危机的时候,这个左丞相可不容易当。可赵嘉仁对自己成为权力巅峰的现状非常适应,仿佛他本来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般。
现在得知收复临安,秦玉贞是真的很想笑出声的。不过见到丈夫双眼中的冷峻,她就感觉到此事绝非那么简单。看着丈夫抱着他们的幼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温馨场面,秦玉贞开口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福州。”
听小儿子奶声奶气的说着小家伙的话,赵嘉仁对秦玉贞说道:“要是没有不回福州就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应该不会回到福州。等战局稳住,临安不会遭到蒙古军的突袭,我就会把你们都接到临安去。估计不会太久。”
“这仗还要打多久?”秦玉贞问了一个她觉得最关键的问题。
“打到我们和蒙古都打不下去为止。”赵嘉仁和以前一样给了秦玉贞回答。
知道自己未必能接受赵嘉仁的想法,也知道也未必能理解赵嘉仁为何会这样看待问题。然而秦玉贞知道这是赵嘉仁的真心话,她只能选择接受这么一个现实。
秦玉贞有些误解了赵嘉仁,她觉得赵嘉仁是不得不和她说话。其实赵嘉仁倒是愿意和妻子说说话,很多话他根本没办法拿出来与别人讲。话憋在心里面可是非常难受的事情。
朝廷里面现在洋溢着欢喜的情绪,前临安朝廷的官员或者是赵嘉仁手下的干部都一样。即便不是靠武力夺回临安,然而蒙古军撤出临安就意味着最糟糕的时期结束了,曾经看似不可抵挡的蒙古人也进入撤退阶段。在这样的情绪下,赵嘉仁又提出将朝廷从福州迁回临安,大家更是开心。
赵嘉仁很想和大家一样开心,可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拖延并非是赵嘉仁的习惯,既然决定返回临安,他就没有丝毫迟疑。规模本来就不大的朝廷登船出航。那天正好是节气上的小雪,而福州的天空只是灰蒙蒙的,并没有雪花飘落。
准备出发的人已经很多,前来送行的人都在外面告别,不允许进入码头范围,以免造成交通混乱。不过徐远志并不在被阻止的行列。此时他官拜户部尚书,虽然理论上应该随朝廷北上,然而此时大宋的粮饷都得靠广东路、交趾郡、占城郡、暹罗郡。户部尚书只能先在福建路坐镇。而且徐远志在朝廷北上之时,要南下广州。
在出发前,徐远志前来见得是他师侄司马考。见到司马考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徐远志就说道:“你到临安之后,想必要处置宋奸吧。”
司马考已经知道自己师叔来送别,绝非是什么离别之情。大家都这般年纪,哪里还有小儿女之态。不过即便是想到这些,司马考也没想到徐远志关注的竟然是这件事。
点点头,司马考答道:“我身为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还能有什么别的处理么?”
看师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徐远志叹道:“司马,此时我觉得你万万不要意气用事。”
对这样的劝告,司马考爽快的说道:“师叔,不教而杀谓之虐。所以我不会计较百姓。”
见师侄如此含蓄的表达他的看法,徐远志只能说的更明白一些,“你若是对那些文武官员大开杀戒,已经会造成人心不稳。而且我最担心的是那些人跑了,你大概不会放过他们的家人。那些人的家人若是背叛了大宋,想来此时已经跟着跑了。对他们的家人不利,那就过了。”
司马考摇摇头,“师叔,你所说的我明白。不过若非是他们家人明确的与蒙古人为敌,否则我大概是不会让他们有之前的地位。时代变了,师叔,时代变了!以前我们没有祖国,现在我们有了!”
徐远志被司马考强硬的态度弄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跟着赵嘉仁之后,司马考就能感觉赵嘉仁所讲述的道理很多地方非常好,可感觉总是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方。就如‘祖国’之说。以前都是谈父母之邦不可弃,但是对于士大夫而言,他们则是谈皇帝是否失德,是否有什么错误。或者是权相贾似道胡作非为,所以大宋气数已尽。总之,他们投降是有道理的。
赵嘉仁不谈这些个人得失对错,在国家角度上,赵嘉仁激进的无与伦比。身为中国人,就必须热爱祖国。爱国是每一个中国人,包括皇帝在内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必须尽的义务。但凡是叛国、卖国,那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范畴。包括皇帝在内,哪怕这个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也没有权力叛国卖国。
以前的时候,权力和理念都位于皇帝之下,皇帝有权力做他认为的选择。在蒙古入侵的时候,徐远志看到赵嘉仁做出了与历朝历代完全不同的选择。至少有一条内容凌驾在皇帝之上,如果皇帝自己不能做到,别人就可以有正当的理由造皇帝的反。
如果是别人,有可能觉得赵嘉仁是在限制小皇帝的权力。然而徐远志认识赵嘉仁十几年,他现在并不认为赵嘉仁的理想仅限于现在。也就是说,赵嘉仁制订了一条凌驾在他之上的理念。而司马考现在就要依照这条理念对投降了蒙古的大宋文武以及这些文武的家族动手。
徐远志继续劝道:“起杀心易,起慈悲心不易。若是只图报复,只怕别人觉得朝廷刻薄。”
司马考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听这话后忍不住变了脸色,他愤愤的说道:“大宋养士几百年,那些文臣武将又是怎么对待大宋的。这时候他们还有脸说朝廷刻薄?”
“若是那些人再弃暗投明呢?”徐远志问道。
“弃暗投明?”司马考讶异的瞪大了眼睛,“师叔,他们背叛了一次大宋,然后再背叛一次蒙古。这……这……这种反复小人还留他们何用?师叔!师叔!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对百姓暴虐。他们不过是百姓,蒙古人来之前,他们给大宋纳粮交税。蒙古人来了,他们为了能够活下去,被迫给蒙古人做些事情,都非他们本意。可那些人我不能放过。”
徐远志看着自己的师侄,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深刻的痛恨神色。这也是徐远志非常担心的事情,司马考很聪明,然而太容易钻牛角尖。也就是说,他明白正义所在,却很容易迷失在利用正义发泄自己愤怒的行动中。
果然如徐远志所料,司马考带着丰沛的仇恨,恶狠狠的说道:“不教而杀谓之虐。那些当官的读书人可都是读过书的。他们都听过忠君爱国的道理,都读过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杀他们,绝不是不教而诛!”
第23章 回临安(中)
赵嘉仁来过临安不少次,对于临安也算是比较熟悉。之前临安的繁荣还历历在目,此时亲眼看到的临安人口只剩下之前不到一半,整座城市显现出的已经不是萧瑟,而是荒凉。
先命人打扫皇宫,以尽快让太后杨淑妃与小皇帝住进去。赵嘉仁就到了被抢的空空荡荡的政事堂与枢密院参观了一番。从今天开始,赵嘉仁就将是这两个地方的主人。
身为大宋左丞相,赵嘉仁自然是政事堂主宰。而兼任枢密使之后,赵嘉仁则是大宋最高的军事长官。之所以让大家称自己为‘太尉’,就是因为赵嘉仁是大宋真正的太尉。与那种习惯性的尊称完全不同。
看完两地,赵嘉仁命道:“以后就在政事堂办公。”
赵太尉领着朝廷重回临安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江北的扬州,负责扬州战事的陈再兴表哥马上就送信前来。和贾似道不同,赵嘉仁对于信息的传递很重视,所以信使送来的信很快就转递给赵嘉仁。此时的赵嘉仁正在宋理宗的陵墓前,重新回填蒙古军挖开的墓地。
对于宋理宗,赵嘉仁其实没啥特别的感情。他的君臣观与员工和公司老板的关系差不多,从这个角度,赵嘉仁与大宋时代的大部分文人其实别无二致。
但是赵嘉仁与那些文人完全不同,他对于国家的理念可不是那帮文人能够比拟的。当然,这也不是赵嘉仁拥有强烈的道德观,有这样的观念,是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和tg的革命前辈们身体力行的事迹教育出来的结果。
亲自带队给挖开的墓穴填土,赵嘉仁情绪有些激动。宋理宗死后代表的就是大宋,而大宋则是华夏的延续。若不是宋理宗生前值得批评的地方太多,加上赵嘉仁对宋理宗也没什么感情,他的情绪才只是激动而已。如果是有人敢去挖了黄帝陵,赵嘉仁此时的情绪大概会因为过于强烈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斩尽杀绝’。
蒙古掘开宋理宗的坟墓之后,除了把尸体与棺椁都给运走之外,还把所有陪葬品都给盗走了。这都是中华的民脂民膏,赵嘉仁除了心疼之外还有些遗憾,若是能追回来送进博物馆就好了。
就在此时,来自扬州的信件送到赵嘉仁这边,他让部队继续填土,自己开始读信。
陈再兴在信里面告诉赵嘉仁,在江北的阿术元帅先是与宋军对峙,一度用威力胜过以前的火炮与宋军对射。不过阿术元帅的火炮是放在大车上的,大车的个头远远胜过宋军的炮车。即便蒙古军的火炮射程有所增加,还是比不上宋军。对射中蒙古木质大车被击毁,蒙古军的努力就化作泡影。
然而之后下起秋雨,宋军也没想到蒙古军排出大阵仗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撤退。等雨停之后两三天,宋军才发现蒙古军竟然跑的无影无踪。派出侦查部队,最后发现蒙古军已经撤到了淮南西路。
得知赵嘉仁抵达临安,陈再兴就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收起信,赵嘉仁心中一阵遗憾。从整体形势来看,蒙古军收缩战线,完全没有在长江下游与宋军一争雄长的打算。这对于蒙古军是个很好的选择,对于宋军可就不那么好。在这时候,赵嘉仁的部队也不过110个营,这些兵力可以与蒙古军进行会战,却不太能够对收缩战线后的蒙古军实施凶猛的追击。现在赵嘉仁只回到了江南,连长江以北的淮东路都没能完全控制。如果实施猛烈追击,搞不好就会落入蒙古人设下的陷阱里面。如果战略正确,冷兵器的蒙古军同样可以让宋军无处着手呢。
眼瞅着地上的大坑差已经填平,士兵正在进行最后的平整工作。赵嘉仁对御林军统领张世杰说道:“张统领,请杨太后与官家给理宗上个香吧。”
张世杰一愣,忍不住问道:“太尉,难倒不该对着……北边上香么?”
对这种封建迷信,赵嘉仁非常不喜欢,不过这还在他能容忍的范畴之内。所以赵嘉仁答道:“理宗乃是我华夏人,即便尸首被劫走,他的魂魄也不会跟着蒙古人走。难倒你觉得蒙古人还有妖法能够拘走理宗的魂魄不成?”说到最后,赵嘉仁的声音已经非常严厉了。
张世杰听完赵嘉仁的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太尉想岔了。我也觉得理宗的魂魄已经还留在我大宋的土地上。”
赵嘉仁见张世杰没有犯浑,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太后与官家过来祭奠理宗的魂魄。”
没多久,杨太后就抱着小皇帝,在张世杰的陪同下走到已经设好的香案前开始祭拜。杨淑妃,初选入宫为美人。咸淳三年,进封淑妃。反正从长相上,绝不能算难看,甚至还能说有点姿色。
不过赵嘉仁并不是用男人看女人的视角去看杨淑妃的,他正在用权力者看待另外一个权力者的眼光打量着杨淑妃。这个女人与赵嘉仁相比,论能力才干等个人素质,她都无法与赵嘉仁抗衡,唯一有优势的大概是年龄吧。她好像比赵嘉仁小五岁,以女性平均寿命比男性长的规律,这位太后有极大几率死在赵嘉仁之后。
但这并没有让赵嘉仁感到威胁。真正有威胁的就是杨淑妃毕竟是太后,这女人若是被别人挑动起什么野心,这个女人在有了野心之后再具备愚蠢的话,那很有可能在某次朝会上,杨淑妃就公开吆喝‘赵嘉仁谋逆,当杀之’。那时候即便赵嘉仁把她给弄死,他也会整的灰头土脸。
想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去看了看张世杰。至少这位张世杰就属于有能力穿针引线的人,而且张世杰到现在为止的行动中,好像也没什么能证明他不会穿针引线的证据。
在看着太后祭奠的时候,赵嘉仁心里面翻腾着权术的问题。等杨太后祭奠完毕,在张世杰的护送下乘坐车辇离开。赵嘉仁就在御林军以及其他前来的部队做了个小演讲。
“今日我等来祭奠理宗,有人认为理宗的尸体被蒙古人劫走,所以理宗的魂魄也被带走。我可以告诉诸位,这想法是大错特错。我等生为华夏人,死为华夏鬼。我华夏之地就是我等魂魄安眠之地。我华夏不亡,我等祖宗死后就不会无处安眠。我等死后魂魄也不会没有归处。理宗的在天之灵依旧在我们华夏的土地上。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打败万恶的蒙古侵略者,夺回被他们劫走的尸骨。你们有信心么?”
尽管赵嘉仁自己是不信在天之灵的,而且他理想中的中国是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掌权的中国,可面对没进行唯物主义无神论教育的军队,赵嘉仁也只能先抢占对于死后世界的解释权。而且这个解释权看来得到军人们的认同,听到了赵嘉仁的问候,一众军人们纷纷喊了起来,“有!”“我们有信心!”
既然自己的解释权得到了认同,赵嘉仁便继续喊道:“很好!那么我们就唱起歌来,让理宗在天之灵看看我们的军威!”
“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即便杨太后上了车辇,距离填坑的场所有段距离,嘹亮的歌声依旧能够听得清楚。看得出这位杨太后并没有为军人们的激昂情绪所感动,她对张世杰说道:“张统领,我们娘俩蒙受你照顾到现在。以后就更得拜托你照顾才是。”
听了太后的嘱托,张世杰忍住激动,用力点头,“请太后放心,只要臣在,就一定护得太后与官家周全。”
先解决了此事,赵嘉仁便带领部队返回临安。走在路上的时候,赵嘉仁心里面还是非常不理解,伯颜到底是脑子里进了什么样的水,才会做出盗走尸体的选择呢?这么做只能让大宋对于蒙古的敌意更强才对。
就在赵嘉仁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运送宋理宗的船依旧在行驶的道路上。自从挖掘出宋理宗的棺椁之后,伯颜就立刻下令把宋理宗的尸体随着棺椁送去大都。这一路都有水路,而且蒙古可不会给宋理宗的棺椁什么风光体面的接待。他们就是一个劲的赶路赶路,棺椁在这些人眼中也就是一件行李货物而已。
以这样的努力,等赵嘉仁填了坑,祭拜了宋理宗的在天之灵后的第三天,宋理宗的棺椁就给运送到了大都。蒙古平章郝经身为儒生,当然知道这么干是违背了儒家理念的。但是郝经却没有因为而表现出丝毫的不高兴。他心里面甚至还有些高兴。
伯颜这么做并非是按照儒家或者汉人的传统,伯颜这么做是根据蒙古人的传统。果然,忽必烈大汗接到宋理宗的棺椁与尸体之后,就昭告蒙古。一直以来与蒙古作战的宋国皇帝宋理宗已经被蒙古抓到了。作为战争挑起者的宋理宗既然被抓,宋国临安朝廷以及投降。对宋国的惩罚完成了目的。
郝经心中对这发言无比支持。无论如何,蒙古大汗踏上了下台阶。战争已经有了结束的迹象。
第24章 回临安(下)
进入了宋历十一月,北方大都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降下雪花。路人人抬头看天,孩子们发出喊叫,而这座新兴的城市很快就银装素裹。
雪下到第二天,马车停在宫门前,郝经从车里下来,被侍卫迎进宫内。
忽必烈极为器重郝经,宫门前下车是规矩。进宫之后郝经被扶上马,由侍卫牵着马前往忽必烈身边。进了暖洋洋的房间,忽必烈已经在桌边坐着。见郝经进来,忽必烈连忙招手让郝经到桌边坐下。
桌子中间放了个铜火锅,郝经没到过21世纪,所以不认识那是常见的‘北京老火锅’的铜锅,也看不到锅底‘福州监制’的字样。最近大都皇宫内出现了越来越多南宋宫里的物件。看那精致的做工,郝经知道这是从南宋皇宫弄来的。
除了忽必烈与郝经之外,丞相史天泽也在座。蒙古人没那么大规矩,火锅已经烧热,大家就把牛肉片、羊肉片还有洗净切好的冬储大白菜给放进去。等涮熟之后,蘸着芝麻酱、蒜蓉、韭花混合的酱料来吃,三人吃的都挺开心。吃的差不多,忽必烈放下筷子笑道:“宋国做菜倒是很有一套。”
火锅烟囱顶端的风门被关上,锅里面的汤立刻就不那么沸腾。郝经知道大汗忽必烈找自己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吃饭,他方才就赶紧吃饱,以便现在说话。
称赞了一下江南的做菜手段,忽必烈继续说道:“你们觉得赵嘉仁会割地、称臣、纳贡么?”
没提南宋的小皇帝,而是直指现在南宋的掌权者左丞相赵嘉仁。被问到这个问题,史天泽开口说道:“大汗,前几日南宋降将高达到了大都,我奉命去见他。问起赵嘉仁来,高达认为赵嘉仁当年在鄂州就极力要贾似道在与我们议和的时候不割地,不称臣,不纳贡。臣以为他现在更不可能这么做。”
“高达……,哼哼。”忽必烈很感慨的笑了笑:“当年鄂州的那些人里面,留在宋国那边的只剩下赵嘉仁一个了吧?”
史天泽连忙答道:“贾似道被贬斥之后大概是没机会再被启用。现在还在为官为将的,宋国那边就只剩下赵嘉仁。”
听了这么一番对话,郝经同样觉得心中感慨。鄂州之战,宋军那边是贾似道、高达、吕文德、赵嘉仁、刘整,还有些别的将领。吕文德病死在临安总投降之前,临安总投降之后,那帮曾经在鄂州奋战的宋军将领们都选择了投降。没投降的只剩两个文官。若是双方有机会再战的话,将领们的立场可就太讽刺了。
稍稍怀旧,忽必烈再次话题转回到现在,“册封赵嘉仁做宋国皇帝也不行?”
没等郝经说话,史天泽摇摇头,“臣以为不行。”
郝经立刻说道:“臣愿意去临安一试。”
忽必烈对郝经非常器重,听说他又要去南宋,就打心里面不乐意。郝经知道忽必烈的心意,他说道:“陛下,臣知道陛下担心宋国不懂礼节,杀戮使者。然而臣听闻赵嘉仁曾经阻止过他的手下这么干。想来那样的一个人不会做出杀害使者的暴行。就算他冥顽不灵,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灭宋之时再也不用于心不忍。”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把忽必烈都给逗乐了。他叹道:“郝先生既然如此坚持,我便让你再去一次。不过只此一次。”
这顿饭吃完,郝经与史天泽一起离开。出了宫门之后史天泽对郝经说道:“郝先生,我弄到些好茶叶,要不要去我那里尝尝看?”
郝经考虑了一下,便笑道:“今日这雪下得不错,身上又暖和,坐车赏雪如何?”
史天泽并没有拒绝,径直上车后他开口说道:“我觉得赵嘉仁不会反对议和,却不会答应咱们的条件。”
郝经叹道:“就是这种宋国人太多,才会刀兵不息。”
听了这话,史天泽也叹口气。他并非因为赵嘉仁的冥顽不灵而感叹,而是对郝经的一厢情愿而遗憾。作为一名老军人,史天泽对伯颜评价极高。如果连伯颜都不敢在江南待下去,蒙古凭什么要赵嘉仁割地称臣。被史天泽领军消灭的李璮实力可比赵嘉仁弱的许多,他不照样起来造反了么。
就在史天泽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就听到郝经叹道:“若是伯颜大帅能灭了赵嘉仁,他就绝不会手软。现在连伯颜大帅都退出江南,想来江南是守不住的。”
猛然听到这么合心意的话,史天泽猛的点头。接着他才明白过来,说这话的居然是方才满足屁话的郝经,这可就让丞相史天泽感到讶异了。
郝经叹道:“鄂州之战,宋国侥幸让我大蒙古退兵。若是贾似道肯议和,就不会有之后的战事。此次赵嘉仁若能不再犯浑,未来我蒙古与宋国之间就可以和平。我之所以要前去劝说他,就是不想让事情再如之前那般。若是这么打下去,还得死多少人啊!”
“可他若是不肯割地求和呢?”史天泽继续问要点,在宋军开始实施反攻的现在,史天泽一点都不认为宋军会坚持不下去。不管宋军之前是怎么在亡国危机下坚持下来的,既然最黑暗的时期都没有丝毫动摇,现在更看不太可能向蒙古屈膝。
“就算是宋国不割地求和,至少得让宋国上下觉得我大蒙古有和平的心意。若是宋国上下都觉得我大蒙古满心只有灭了宋国的打算,那就只有兵祸连接,永无宁日。”郝经慨然说道,说完之后他苦笑着摇摇头。
瞅着郝经一副千万人吾往矣的姿态,史天泽觉得自己真的无语了。说蒙古不想去消灭宋国,史天泽自己都不信。难倒郝经忘记了蒙古朝廷几个月来是怎么讨论消灭宋国在福州的小朝廷么?
谈到这里就没办法继续谈下去,史天泽想起家里还有些别的事情,表示自己就要下车回家。郝经也没有做出任何挽留,两人就这么分别,临走时史天泽还真心的祝福郝经一路顺风。
郝经本来想着坐船南下,此时是冬天,南下临安正好是一路顺风的时候。找了人一问,负责船只的官员愁眉苦脸的说道:“平章,您还是走陆路吧。”
“为何?”郝经问。从北边乘船南下也就四五天就能到庆元府。走陆路需要好久。
官员叹道:“在攻破襄阳之前,我们的船还能在海上走走。自从攻破襄阳之后,宋国的军船就在海上四处游弋,见到我们的船就打沉。我们这边已经死了几百人,大半年都没船敢出海。平章,你可不要为难我们啦。”
“为何不上报?”郝经问道。不过他说完之后也觉得这么提问比较不合理。郝经现在是大学士知平章事,主要是给忽必烈出谋划策。这看着应该什么都知道,其实很多具体事务事情根本不会告诉他。譬如这个海上遭受打击的事情,仔细想的话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占据优势的赵嘉仁怎么可能允许蒙古军船在海上自由航行呢?
海路没办法走,就只能走陆路。比较快捷的路线自然是走山东,沿着运河南下。从扬州渡过长江,继续顺着运河抵达临安。郝经在前去兵部,希望兵部能够给他出个文书,在经过山东各地的时候能有地方上的军队护送。
兵部的人也愁眉苦脸,“平章,宋军今年在山东肆虐,兖州青州等地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恢复。送你到德州还好,送你到兖州,光靠地方只怕是不行。不若你直接请一支人马护送。”
郝经登时就有些懵了。他当然知道今年宋军从海州出发,在山东肆虐过。所到之处的蒙古地方官府被杀戮一空。可郝经万万没想到几月了,新一批的地方官都已经派出去,结果地方上的局面竟然还没恢复。
不得以,郝经找到丞相史天泽,询问起他有关山东那边是不是真的还如此之乱。史天泽笑道:“大概是那些人怕你万一出事。山东虽然有点乱,却还不至于乱到没法走动地步。”
本想着说这些来忽悠一下郝经,看郝经表情认真,史天泽接着说道:“派一支人马护送你有什么不好?”
“山东怎么会乱到这般地步?”郝经追问道。
史天泽叹道:“那是之前李璮的部下又有人起来作乱?”
“李璮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怎么会现在还在乱!”郝经并不相信。
史天泽叹口气,“你不知道啊。十年前李璮虽然死了,但是如何处置李璮手下的两万人。大家的想法是不行就杀了吧。结果杀了一万多,剩下的那些虽然被饶了,却也怀恨在心。宋军今年在山东杀戮一番,那帮心怀不轨的就再次起来作乱。朝廷现在正在清剿。”
郝经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忍住了。告辞之时都快走到门口,郝经停住脚步转身说道:“若不早日停战,国家只会继续动荡不安。”
在50骑兵的保护下,郝经离开大都南下。他出发前已经联系了在海州的宋军,抵达海州之时验了公文,海州宋军便让50蒙古骑兵留下,派人送郝经前往临安。一路走得都是运河,在十二月抵达目的地临安。
鄂州之战后,也是郝经到临安与南宋谈判。那次谈的很糟糕,南宋没有答应蒙古人的要求。此次又会如何呢?
进入十二月,马上就要到元旦。回到这座名城,看着临安城行人稀少的模样,郝经感觉非常不安。
第25章 被侵略者该有的逻辑
郝经的发言不长,赵嘉仁发现自己居然一言不发的听完了郝经的表达。先在心里面给自己点了好几个赞,赵嘉仁接着发现自己也许有了点精神分裂的迹象,心里面至少有两个声音在对话。
“我的耐心真的已经比喜马拉雅山都高……”
“特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受侵略者的羞辱?”
“至少从郝经的话里面可以分析出蒙古人的想法……”
“干!既然侵略者都该去死,我听一个死者的屁话有意义么?”
“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杀戮能够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身为一个民族主义者,赵嘉仁只觉得自己精神上的颅骨被怒火给弄到嘎吱吱作响。因为知道自己不该被情绪左右,赵嘉仁就努力寻找平息这股火焰的方法。
在此时,郝经说完自己准备好的内容,便饶有兴趣的看着现在临安朝廷的掌权者。在见到赵嘉仁之前,他已经被告知,赵太尉公务繁忙,所以郝经不要引经据典,不要长篇大论,只要切中肯綮的将想法说出来就好。以赵太尉的聪明,不会理解不了郝经的意思。
现在郝经看得出赵太尉情绪激动,然而令郝经更在意的是赵太尉那个圆寸的发型。头发只有贴着头皮长短,猛一看很有些和尚的意思。赵太尉的衣服同样非常有趣,不是传统的汉族服饰,而是一种对襟右衽的棉布短衣。裤子挺正常,上衣到裆部以下,却还没有到膝盖。脚上是一双能护住脚踝的皮靴,另外还有一顶棉绒的八角帽放在赵嘉仁面前的长桌桌面上。郝经就在这张长桌的客座。
即便是以蒙古人的角度,这身衣服也显得有些太简单了。郝经心里面对此非常在意,因为宋军们的衣服都是这个模样,从小兵到军官都一模一样。
赵嘉仁终于勉强脱离了愤怒的状态。恢复的方式就是反复告诉自己,郝经所说的立场与赵嘉仁的立场全然不同。既然立场不同,那就没必要管对方说啥,只看他们能拿出什么就好。所以赵嘉仁问道:“我听你的意思是说蒙古什么都不用出,只要是我们割地、称臣、纳贡。我有没有理解错?”
郝经一愣,身居高位的宋国官员难倒不该是高来高去么?赵嘉仁怎么贴着底线就来了?仔细了准备方才对赵嘉仁讲述对话,郝经完全知道这话里面到底有多少是虚头,若是把虚头也算进去,结果必然是破局。郝经连忙说道:“也不能全然这么讲。”
“不能这么讲,那该怎么讲?”赵嘉仁继续追问。
这家伙真的是文官么?就算是武人也不会这么讲话啊……郝经的心中一阵翻腾。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以进为退的反问赵嘉仁,“不知道赵相公……”
“叫我太尉。”赵嘉仁打断了郝经的话。要是大宋国内的人喊相公,赵嘉仁还勉强忍了。被外国人称呼为相公,赵嘉仁可真的hold不住。
而这话听在郝经耳朵里面则是另外一种意思。从秦代开始,“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并为“三公”。太尉掌军,赵嘉仁强调他太尉的官职,加上他这身军服,大宋的掌权者是要宣告他武人的身份。
稍一思忖,郝经继续说道:“太尉,你可愿意息了刀兵?”
赵嘉仁毫不迟疑的答道:“天下和平当然是好事。不过这种所谓的和平不能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
“那就是说太尉觉得称臣、割地、纳贡是蒙古强加给太尉的?难道这不是因为宋理宗穷兵黩武,昏庸无道么?”郝经尝试探出赵嘉仁的底线。
一个坚信自己信仰是正道的人在阐述信仰的时候大多都是很坦率的,赵嘉仁在这种时候从来很放松,很坦率。“不是强加给我,而是强加给大宋。现在二十万愿意为大宋舍生忘死的大宋人民正集结在我们大宋的旗下。有些人已经打进过山东,而且正准备再打进去一次。有些在准备追击向汉水撤退的伯颜。有些正在积极训练,准备加入战斗。郝先生,我想问你,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在临安朝廷投降之后依旧舍生忘死的投入战争。是为了割地、称臣、纳贡么?”
郝经努力去理解赵嘉仁的意思,可他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便尝试用自己想象出来的视角说道:“赵……太尉。你乃是大宋的左丞相,自然知道若是太平了,这些人就不会惨遭不幸。”
上一世被背叛的蒲家杀害之时,赵嘉仁唯一没有感到遗憾的,就是他是在战斗中被敌人杀死,而不是窝窝囊囊的不敢反抗,进而被人杀死。
现在郝经用死亡来威胁,赵嘉仁忍俊不止的露出笑容。而这笑容让郝经觉得一阵不安。那是坦率面对死亡威胁的笑容,没有愤怒,没有恐慌,有的只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对自己的信心。
带着这种欢欣的情绪,赵嘉仁答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讲,大宋今日的样子才是惨遭不幸。对这些人来讲,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怕,那就是我们的祖国惨遭不幸。郝先生,你效忠的是忽必烈,你效忠的是蒙古朝廷里面的那个蒙古大汗。而我们效忠的大宋,我们效忠的是华夏,我们效忠的是华夏万民。如果你能理解这些的话,你就能理解什么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郝经绷紧嘴唇,眼睛忍不住瞪大了。他读书很多,对于理学尤其热爱。所以他被赵嘉仁这话里面的逻辑给激怒了。在这一瞬,郝经是用一种面对思想敌人的态度看待赵嘉仁。这种思想上的敌人比现实中的敌人更可恶!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郝经的声音里面有着热度,赵嘉仁方才的话里面所讲述的内容就是挑战的君为臣纲。在郝经看来这是绝不能允许。下位者以某种理念为名,完全无视上位者的存在,这本身就是对秩序的颠覆。
“赵太尉,你不能忠于宋国官家,便想出这种说辞。可你有没有想过,等有朝一日你的臣下不愿意忠于你,他们也会用这种说辞来对付你。今日你用效忠华夏为理由,明日你的臣下就能用你失德为理由。你能说出这等话,就不会觉的羞耻么?!”郝经声音亢奋,让在旁边监视警卫人员都高度警惕起来。
“朱熹那套本来就是伪学,我和他不同,有什么好羞耻的。若是讲三纲,那也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官家会屙金溺银?他拿出来的钱还不是百姓的钱?从百姓的角度来看,若是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那就踊跃从军灭掉蒙古。蒙古灭了,就没人入侵我们大宋。”赵嘉仁从容的答道。
郝经被赵嘉仁的话气到眉毛都要竖起来。赵嘉仁也不知道让郝经如此愤怒的是对朱熹的抨击,又或者是消灭蒙古的观点。不过把这些说出来,赵嘉仁自己是非常开心,非常舒畅的。带着这样的情绪,他说道:“郝先生,我前面就讲了,现在的大宋这不是以前那种只为一小撮人所有的大宋。现在的大宋是我们所有大宋人的大宋。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一个我们被侵略者的逻辑。我们之所以被打,并非是我们错了,而是我们还没有学到如何去战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学会战斗,和侵略者战斗到底。这是我最希望你能够认清的事实。”
谈到这里,郝经还想再尝试说服一下,但是看到赵嘉仁一副真理在握的表情。他心中生出强烈的厌恶,于是会面就结束了。
看着郝经的背影,赵嘉仁长长的吐出口气。觉得心中的负面情绪也随着这口气被吐的干干净净。侵略者们总会拿出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卖国者们也是。倒是美国人杀戮印第安人,贩卖黑奴的时候……
赵嘉仁发现了其中的逻辑问题。即便是美国佬,现在也因为这种行为而遭到报应。在赵嘉仁穿越之前,美国国内已经开始拆除南方军领袖李将军的雕像,更有人要求拆除‘大奴隶主华盛顿的雕像’。
看来伪君子还是比真小人要靠谱。伪善,是邪恶不得不向正义做出的致敬!
把思辨收起来,赵嘉仁继续进行今天的工作。此时是战争状态下,所以元旦只有各个单位的小规模庆典。当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江南开始一个地区一个地区的执行土地国有制。
经过蒙古人的肆虐,以及赵嘉仁的总撤退计划。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没剩下啥人。赵嘉仁已经下令,在原先嘉兴府的地界上,松江以北划出一个松江府。现在松江府、嘉兴府、庆元府(宁波)、苏州府,这四个地区开始实施土地国有制的改革。
开春前就要把具体执行给定下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如果新制度不能保证农业生产,并且促进农业生产。那这个制度就注定会彻底失败。公田改革是经验,也是前车之鉴。
第26章 议和与求和
把郝经的拜帖放到桌上,张世杰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桌角那摞大宋日报上。到了临安之后,赵嘉仁与大宋官家的物理距离拉近,身为禁军统领的张世杰终于可以比较同步的拿到《大宋日报》这份政事堂的机关报。
这份大宋政事堂机关报报体例比较接近21世纪的报纸,铅字油墨印刷,两张四页八版。上面都是新闻,社论,还有各种科普性的玩意。郝经前来临安后,大宋日报只是刊登一条非常简单的新闻,可这个消息意味着蒙古对大宋的态度有变化。
在大宋所有官员中,最早见过郝经的就是张世杰。那还是张世杰当蒙古国人的年代,他跟着张柔做亲随。郝经则在张柔家的藏书馆内读书。两人见过,偶尔说了说话,通了个名。也就这么一个交情。后来张世杰犯事,为了保命就跑到南宋来投奔,成为了吕文德的手下。
这位张柔是忽必烈的爱将,虽然自己是名将,最出名的却是他的九儿子张弘范。现在张弘范乃是蒙古元帅,战功赫赫。
老相识前来拜访,张弘范倒是想见一见,至少听听郝经带了什么使命前来。然而他又觉得这么做不合适。御林军统领的职务不算高,但是地位很高。这个职位象征着‘绝对忠诚’,官家的生死就掌握在御林军统领的手中。现在若是被人宣传起御林军统领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宋人,这就不太合适。
可一想到郝经带来的使命,张世杰就忍不住。于是另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按照赵嘉仁的观点,不管是大宋或者是蒙古国的北方汉人都是中国人,两个中国人见面应该没问题。带着这种自我欺骗的念头,张世杰就请郝经进来。
“张统领,多年不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啊。”郝经用北方话对张世杰说道。
听着熟悉的乡音,张世杰忍不住苦笑。然而他也只是苦笑着请郝经坐下。郝经上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次我奉陛下之命,想册封赵嘉仁为宋国皇帝。”
张世杰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激烈跳动起来。他连忙问道:“然后呢?”
郝经先做大言吓唬一下张世杰,接着他很技巧的不提赵嘉仁的反应,而是换了个方向,“张统领,就你来看,和议对贵我两国有何害处么?”
在抵抗蒙古的时候,张世杰态度意志很坚定。不过正因为他没有在后方,所以对战争的态度和那些一线军人别无二致。点点头,张世杰答道:“当然没坏处。”
听了张世杰支持和平的言语,郝经心里面一阵欢喜。接着他听张世杰继续说道:“若是割地上贡,那就算了。”
这下郝经的心情一落千丈,他恼怒的质问张世杰,“若不称臣、割地、纳贡。我大蒙古怎么能觉得宋国是真心求和?”
张世杰毫不迟疑的反问:“若是不退出我大宋国土,交还掳走的大宋人民与财务,我大宋怎么能觉得蒙古是真心想议和?”
这话并非是张世杰自己的看法,而是在福州关于大宋前途的会议提出的要求。赵嘉仁说的非常清楚,“我们可以讨论什么是国家利益,但是在已经确定的国家利益问题上没什么好讨论的。所有官员都得遵守。谁不认同,谁要自己弄出他自己的说法来,马上就滚蛋!永不录用!”
郝经想玩话术,可他没想到张世杰听了郝经的话之后就确定赵嘉仁的表态与他的要求没有分别。大宋不是不可以与蒙古议和,然而议和必须是基于对等的议和,基于非被侵略状态下的求和。大概能确定赵嘉仁并没有违背制定的规定,张世杰觉得心中的好奇基本被满足,怀疑被开释。
第二天,政事堂机关报大宋日报上就写了一篇关于和蒙古和谈的社论。社论认为和平对大宋不是坏事,但是国家利益不得损害。所以坚决不接受称臣、割地、纳贡的要求。议和可以,但是议和绝不是求和!社论的最后,铿锵有力的提出,‘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我们现在要的就是对蒙古侵略者进行军事反击,先恢复大宋领土!’
看完这个,又见到了郝经,张世杰对现状完全有了认识。即便知道对蒙古反击会很吃力,张世杰并没有觉得六神无主。
赵嘉仁并不是只说说而已。刀剑是和蒙古人最有效的交流手段,虽然是冬天,30个营的宋军依旧从日照与徐州出发,向着山东的兖州、青州以及河南东部的德州府进发。
在正月十五,忽必烈就再次得到宋军肆虐山东的消息。归德府原本就是大宋所有,只是在襄阳之战后被放弃了。宋军在归德府只是围歼了几百人的守城部队,顺道把归德府的蒙古官员和宋奸杀了个干净。与山东的损失相比,归德府的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蒙古二十万主力在长江两岸,淮东宋军利用内线优势发动进攻。史天泽原本知道忽必烈的心思,一旦调动长江流域的蒙古军回来,此次的灭宋战役大概就可以收场了。嘴上不说,忽必烈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想放弃长江流域。所以他迟迟不肯下令主力返回。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容这么犹疑不决,要么下令蒙古主力返回防御宋军,要么下令蒙古主力与赵嘉仁在江南决战。史天泽在这两个选项中左右为难。
“命亲军南下。”忽必烈用愤愤不平的语气说道。
“不可!”史天泽立刻表示反对。
“不可!”戈尔滕同时表示反对。
汉人大臣与蒙古贵人对视了一眼,史天泽先开口说道:“陛下,杀鸡焉用牛刀。万一有个闪失,大都就门户洞开。”
忽必烈瞪了史天泽一眼,哪怕知道这话很有道理,可忽必烈不爽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有好感。等史天泽说完,戈尔滕用蒙古语说道:“大汗,海都那个叛贼若是趁机有异动,大汗要用什么兵打他?”
忽必烈的神色更加严峻起来。孛儿只斤?海都是黄金家族的成员,窝阔台的孙子,孛儿只斤?合失之子。曾支持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汗位。阿里不哥失败之后,海都就在新疆那边建立起窝阔台汗国。
阿里不哥或者是海都,政治上的理念都是‘蒙古人要过蒙古人的生活’,坚决反对忽必烈的汉化政策。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托雷和蒙哥在蒙古各个汗国与部族中都有下命令的实力。忽必烈虽然自称继承了他哥哥蒙哥大汗的地位,该是蒙古之主。可他所谓的继承并不是蒙古人传统上的继承,如果按照蒙古传统,那得蒙古各个汗王以及部族齐聚,然后共同推选出大汗来。
父业子承,或者兄终及弟,那都是汉人的套路。蒙古大汗必须是蒙古各部在大会上推举出来的。没有这道手续的忽必烈是不被承认的。有这种看法的不仅是海都,在汉地上的不少蒙古人即便是承认忽必烈对他们的权力,却也认为忽必烈上台不合蒙古规矩。
戈尔滕与赵嘉仁的军队打过仗,他知道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就没办法消灭赵嘉仁的军队。不必说忽必烈手下的蒙古亲军失败,哪怕是这支亲军遭受比较大的损失,就会有大量的蒙古人起来反对忽必烈。
连一个万户都明白的道理,忽必烈这样的豪杰怎么能不明白。方才要出动亲军也是气话,蒙古大汗万万没想到他掐着宋国脖子一顿痛打,眼瞅就要把宋国给打死。没想到宋国皇帝投降之后,宋国反倒展现出实力来。从结果上看,忽必烈硬生生催生出一个强大的宋国,这样的结果让蒙古大汗感到无法接受。
豪杰毕竟是豪杰,即便心中恼怒,忽必烈还是下达了新的命令,“告诉伯颜,若是能与宋国决战就与他们决战,若是觉得没必要,就派兵回来援助。”
这道诏书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伯颜大帅手中,于是在鄂州的伯颜大帅麾下就争吵起来。伯颜自己当然觉得没必要再打下去,阿术元帅也持相同的看法。阿里海牙元帅一直在湖南湖北这边,他就觉得怎么也得和赵嘉仁真正的较量一番才好。
看着伯颜和阿术的难看脸色,阿里海牙笑道:“大帅,与赵嘉仁决战也未必要在江南。请大帅先不要撤回北方,我带我的部署前往归德府。夺回归德府之后继续向东与赵嘉仁作战。若是能胜,大帅就可顺江而下,两面夹击。”
这个战略思路倒是充满了蒙古人的风格,遇到要出现大量损失才能攻破防线,蒙古人就会选择机动。在机动上绕两千里路并不是什么问题。对这么一个计划,伯颜觉得可行。不过他告诉阿里海牙,若是做不到的话就赶紧回话。现在的蒙古军已经出来作战好几年,既然没办法消灭宋国,让士兵就地分到土地,那就让大家尽早能回家。
阿里海牙也是蒙古元帅,对这些自然清楚。他向伯颜保证之后,便带领了四万兵马踏上了前往归德府的道路。
第27章 血战德府(上)
秦翎营长负责把守建康(南京)的雨花台。这里是处高地,守建康就必须守住雨花台。此时宋军的前锋只推进到这里,在前线作战,就必须得时刻小心。
巡营结束之后,哨兵带回来一人。秦翎听这位自报家门之后,脸色就凝重起来。原来这位是岳家的后人,之前在临安总投降之时和众多官员一样投降了蒙古人。现在这位得知朝廷已经回到临安,便想戴罪立功。这个岳家家人带来的是蒙古军的动向,阿里海牙部正在北上,据说是要前往归德府。
牵扯到蒙古军的大调动,秦翎营长不敢耽误,立刻把这个消息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送到了临安。此时临安正好在讨论归德府的问题。
归德府在河南,民国时代撤销了归德府,新中国这里为商丘市。宋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末,全子才收复了宋太祖发迹之地南京(今商丘),赵葵担任应天府知府、南京留守。蒙古军攻陷宋朝南京,改称归德府。
归德府这里主要是平原,赵嘉仁对这里的印象就是‘国家级产量地区’。若是能收复这里的话,粮食供应可以得到极大解决。不过这里是个平原,很适合骑兵作战。不少人都比较担心遭到蒙古军的突袭。与之相对的,也有很多人认为这里地形平坦,骑兵虽然可以跑得快,真的列阵而战,宋军也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
就在大家争执之时,消息送来。听闻这是一个投降份子送来的情报,不少人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也怪不得大家如此,众人都是在国家面对覆灭危机之时坚持奋斗到现在的。对于投降份子当然看不上眼。而且投降份子还是岳家的后人,这就格外刺激大家的神经了。
在这件事上赵嘉仁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岳家不仅在蒙古时代投降过,在满清时代也投降过。而且还在满清时代里面给蛮夷效力。岳家后人并不能用来辱没岳飞,就如岳飞也没理由成为岳家后人永世不变的护身符。
有了这样的想法,赵嘉仁心中已经给那些叛徒们判处了死刑。如果能废物利用一下,赵嘉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更何况这个消息让军事讨论有了些不那么靠谱的佐证。
“蒙古军到底要不要攻打归德府,那个是两说。有没有别的情报来判断蒙古人的战略是不是要调动在长江的蒙古军去援助山东。”赵嘉仁提出了问题。
“太尉准备怎么办?”众人不太理解。
赵嘉仁果断的答道:“如果他们回山东,那说明我们在山东打疼蒙古人了。既然捏到他们的痛脚,我们就在山东和他们打。之前在山东不断削弱蒙古朝廷的管辖能力,不就是为了这个做准备么?”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赵嘉仁提出的这个战略逻辑实在是超出大家的想象,众人脸上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枢密院因为赵太尉的命令而困惑,在前线的就没这方的困惑。到了二月初,两个师十六个营的宋军接到命令,部队集结在归德府。命令告诉大家,若是蒙古军在五月前前来归德府,部队就与他们交战。如果蒙古军没有来,部队就撤回徐州。如果蒙古军进攻徐州,部队就放弃归德府,前往徐州参加战斗。
对于枢密院的命令,一众军人们理解为让他们在这里驻扎到五月。如果周围有敌人,就和敌人作战,如果没有敌人,就回到徐州等待新命令。
军队是很忙的,每日要操练,修整。还要搞测绘,特别是针对从归德府到徐州等地的道路。到了三月十一日,警戒部队就发现蒙古大部队前往归德府。侦查骑兵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蒙古骑兵的的追击,把消息传递给了在归德府驻扎的宋军。
三月十六日,阿里海牙元帅的前锋抵达归德府城外。这些蒙古军见到宋军并没有简单的在城中固守,他们打开城门,派出了军队到护城河外与蒙古军对峙。见到整齐的阵列,倒是蒙古军前锋下令稍稍后退。即便没与赵嘉仁的军队打过仗,他们也知道赵嘉仁的军队是如何击穿蒙古军队襄阳的包围。等阿里海牙元帅的主力抵达后再说接战与否。
听说宋军在山东肆虐,阿里海牙元帅原本以为遇到的是些到处流窜的宋军。等他到了阵前,入眼的是宋军整齐的军阵。元帅看着那些四米长的长矛如同麻林,就知道用骑兵硬冲根本没用。再看宋军并没有多少骑兵,元帅随即下令,“撤回大营。”
蒙古军刚开始撤退,宋军的军阵也开始移动起来。他们并没有疯狂追击,而是按照自己的频率稳步向前。阿里海牙忍不住咋舌,他没想到宋军居然这么生猛。可撤退的命令以及下达,让军队立刻停下并且进行反击,只会造成军阵混乱。元帅命道:“让骑兵牵制宋军。”
接到命令的蒙古骑兵们立刻就调转方向,对宋军两翼驰去。骑兵没想到这帮宋军根本没有停顿,他们仿佛没有看到蒙古骑兵的包夹,继续拍着整齐的队列继续向前。眼见自己被这么无视,蒙古骑兵们继续策马而行,远远的对宋军咒骂的同时向宋军后方包抄过去。
此时宋军两个师中第六师追击蒙古军,第八师在第六师背后布阵。随着第六师步步前进,两个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当两边的距离超过三百米,蒙古军的骑兵就果断的插入到两军之间。只见蒙古骑兵们往来奔驰,大声呼和。马蹄在地面上溅起了无数尘土,消失了身影的第六师仿佛被蒙古军完全给吞下了一般。
“蒙古人脑子里进水了么?”第八师师长徐庆辉对参谋长说道。
参谋长和他是老相识,见到徐庆辉又开始轻挑起来,便冷冷的说了一句,“别废话,快干活!”
宋军的提升制度就是军官在学校、指挥官、参谋的职务上一层层的爬。所以参谋长不是指挥官的幕僚,而是军队中负责制定军事计划的负责人。被参谋长这么讲,徐庆辉也知道自己老毛病犯了。他呲呲牙,随即下令:“让那帮蒙古人知道炮弹啥滋味。”
第28章 血战归德府(下)
宋军操起火炮开始猛烈射击的操作让蒙古军队不少人觉得不很疑惑,为何宋军操作如此昂贵的装备时这样的不在乎。
宋军炮兵们要是得知蒙古人的不解,他们大概也会感到不解。炮兵们接受训练的时候当然会被告知不要浪费。因为把炮弹与火药运输到前线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火炮也不是用不坏的,宋军现在的火炮寿命是300发。当火炮发射炮弹超过这个数目之后,炸膛或者炮身出现裂缝之类的问题几率就开始快速增加。
不管怎么讲述保养装备,不管怎么讲述要有效的使用装备,宋军在武器和人的交换比上的看法是‘人比火炮更值钱’。
一个人养到能上场作战的年龄最少得15岁。就现在的婴儿夭折率,有数量不小的人活不到这个年龄。适龄的人口被征兵后并非马上就能精通十八般武艺,还需要好几年时间的专门培育才能培育出一名弓箭手,一名骑兵。与这样的时间和精力相比,一炉铁不过两天时间,一颗杀死他们的炮弹在高炉生产的流水线里面真的微不足道,即便是一门火炮在一炉铁里面也只占很低的比例。
归德府城外的蒙古军骑兵一度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截断宋军,马队在两个宋军阵列间风驰电掣般经过。要是以蒙古人普通的看法,宋军即便没有吓得魂飞魄散,至少也会惴惴不安。
宋军则没有任何理由非得按照蒙古人的期待去考虑问题,他们受到的军事教育中,让己方战场上有效活下来的办法莫过于快速杀死敌人。宋军炮手们就是以最快速度向蒙古骑兵准确发射炮弹的方式贯彻这个理念。
想发挥弓箭的最大威力,并不是每一个弓箭手都找到目标,这想法在战场上根本不可能实现。炮兵也是如此,要塞或者城墙之类的存在才需要炮兵对某个固定目标实施射击。在普通战场情况下,炮兵们只要把炮弹倾泻到某个区域即可。
到底是炮弹击中了蒙古骑兵,或者蒙古骑兵自己冲到某颗炮弹的弹道上,这其实是个并不太好分辨的问题。不管是哪一种,蒙古兵都在不断落马。每个落马的蒙古骑兵都意味着几吨粮食和大量训练的成果化为乌有。
遭到这样无法反击的攻击,蒙古骑兵们迅速撤离了战场。一度被他们遮断的视野中重新出现了第六师的越来越小的身影,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部队继续向着撤退的蒙古中军追击而去。
蒙古中军越走越远,第六师也也越走越远。蒙古骑兵们没有对留在归德府城前的第八师发动进攻,留下少量骑兵监视第八师的行动,大队跟着蒙古中军一起撤退。第八师也没有立刻追击,师长马上命令打扫战场,准备出发。
母马要尽可能挽救,公马也要挽救。实在是救不过来的当场解决,为大家提供新鲜肉食。除了马匹,蒙古兵也得解决一下。蒙古骑兵中还能说话的,就询问他们部队的番号以及指挥官姓名。愿意说或者不愿意说并不重要,宋军也没真的认为蒙古军就会说实话,记录下来只是有这么个安排。随着出发的时间临近,军号响起,军旗挺立。接着就是一阵枪声,被抬到一边的蒙古军全部解决。
看远处大队走出去了两三里地。第八师师长徐庆辉对参谋长说道:“给你留四个营够么?”
参谋长点点头,神色严肃的答道:“我会守好城池。你也小心。”
现在的宋军与蒙古军交手经验不多,徐庆辉很想说点啥,却找不到能够表达自己想法的用词。他最后举手向参谋长敬了个军礼,等参谋长回礼后,徐庆辉翻身上马驰向阵前。
参谋长则返回城内登上城墙。居高临下的看去,四个营的部队整齐列队,在他们前面,师长的马匹从一个个阵列前经过,在部队看着师长的时候,师长也在视察部队。见到有问题的部队,师长就停下来叫过指挥员询问。视察完全部部队,就见第八师师长在阵列前面停下,他踩着马镫直起身,大声喊出两个字‘出发’。然后催动坐骑,率先向着下一个战场而去。
在师长身后,在飘扬军旗的引领下,在整齐的鼓声与轻快的竖管音乐伴奏下,第八师的四个营跟着师长的背影一起前行。
在此时,已经出发了半个多小时的第六师停下脚步。师长李云跳下马,把马匹交给部下。在他面前,蒙古军停止了撤退,在一个山坡上开始布阵。从李云师长的角度看过去,蒙古军分成两阵,第一阵在比较平缓的斜坡上,第二阵在更高更陡的山坡上集结。
在那个更高的山坡上,阿里海牙元帅居高临下的观看着宋军列阵。他完全没想到宋军这么大胆,竟然追着蒙古中军走。更没想到这些宋军的体力竟然如此之好,他们看着走的不快,却与蒙古军的距离不断缩小。其间,蒙古军甚至两次加快行军速度,开始跑起来。等气喘吁吁的蒙古军刚放慢脚步,宋军就再次逼近。
元帅知道避战已经不可能,他的部队本来就是走了十几里路抵达的这里。若是继续撤退只会出现崩溃。既然不能撤,那就只有战,今日他的部下和宋军之间必定要血流成河。
第六师师长李云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极为激烈,宋军和蒙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再没不战的可能。若是在交趾与占城到了如此局面,那时候的李云营长就已经指挥军队猛扑过去和敌人站在一起。可现在面对的毕竟是蒙古军,对方并非是交趾与占城那种弱鸡。至少李云不相信蒙古军是弱鸡。
眼看蒙古军在将近一里宽的战线上排开阵列,那些拿着长短武器的蒙古步兵们在不同旗号后排列成队。李云师长退回到阵线中后方,命令部队和蒙古军排出同样宽度的阵列。
精锐不愧是精锐,之前阿里海牙元帅一声令下之后,殿后的精锐蒙古军马上就停下步伐,返身结阵。其他不那么精锐的部队则继续后撤,在比较远的地方重新整队编列。在宋军小跑着完成同样宽度的阵列前,精锐的蒙古军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阵列。
“弓箭手开始。”阿里海牙元帅看到宋军的炮兵没有出现在第一线,他立刻下令开战。
见到蒙古军弓箭手们走出阵列开始弯弓搭箭,李云立刻下令,“火枪手出列!”
没多久,宽度一里地最后的两军阵列间,相距7、80米的两军远程兵种开始交战。
箭支划出漂亮的弧线,向着宋军飞去。插在地上,插在宋军的纸甲上,或者射入宋军的肉体。箭杆呈现出不同的角度,箭羽没有一根是相同的,看着相似,仔细观察起来又各有各的样子。
反观宋军,他们的子弹个头不大,飞行速度很快,就如闯入食堂大锅里的苍蝇般不为人所见。自家碗里出现哪怕一个苍蝇都会让大家感到强烈的恶心,宋军的子弹比苍蝇更恐怖,被它们击中就会受伤甚至致命。
蒙古精锐不愧是精锐,弓箭手持续给宋军造成伤害的同时承受着宋军制造的持续伤害。7、80米的距离上的对射足足持续了八九分钟,蒙古射手才彻底崩溃。战斗并没有在此时结束,蒙古步兵接替那些手臂酸软伤亡惨重的弓箭手成为进攻的主力。在军官的指挥下,他们紧握武器,奔跑着,嘶吼着,如脱缰的野马,如奔腾的洪水般冲向烟雾笼罩的宋军阵列。
宋军阵列稍稍有所变化,火枪手们齐步后撤十几米,让炮兵们不用动弹分毫就成为宋军阵列的最前线。两斤炮炮膛里的火药燃尽的同时,火药气的体积膨胀到火药体积的上万倍,巨大的膛压将炮口内的硝化纸包给推出炮口。厚厚的硝化纸包在高温下顷刻燃尽,纸包内被高温灼烧到滚烫的碎铁块暴露在空气中,这些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块飞蝗般迎着勇猛冲锋的蒙古步兵而去。
两轮金属暴风雨吹打着冲锋的蒙古步兵,并没能击溃他们。火枪手们也给了蒙古步兵来了一轮三段击,同样没能击溃他们。在蒙古步兵冲到火炮之前,宋军的长枪手们排成的阵列迎着蒙古军而上。
铁质枪头与后面两尺长的铁质套管是一体的,四米长的长枪前端是这么一个枪头,以现在长枪枪杆的材质根本不足以玩出什么花样。宋军的长枪手们习练的战术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刺’字。
长枪手们肩并肩而上,整齐的长枪阵如同一堵墙,被火炮与火枪轰到七零八落的蒙古步兵阵列与宋军整齐的阵列迎面相撞。当一名步兵面对五杆甚至七杆长枪攒刺的时候,只有极少人才能抵挡得住一轮的攒刺。合力完成刺杀的长枪手们并没有停步,他们与战友们肩并肩的开始了第二轮刺杀。在面前再没蒙古军队的时候,长枪手们则肩并肩的向前推进,与并不整齐的蒙古战列接战,将新来的蒙古步兵一一刺杀。
吼叫声,惨叫声,无数兵刃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汇聚成难以形容的声音,那是战士们竭尽一切拼杀的奏鸣曲,也是战士们归于死亡的协奏曲。在这样的战场大合奏里,李云再次向后退了些。这不是他胆怯,而是要更好的观察到整条战线。一里长的战线并非能够轻易尽收眼底的。
然后,他就看到蒙古军的战线在宋军长枪兵的猛烈攻击下开始后退,开始松散,开始混乱,继而开始崩溃。
第29章 内政不靠外战解决
第一阶段,宋军和蒙古军来了一场竭尽双方力量的战斗。如果蒙古军的步兵全部是火枪兵的话,这场战斗很可能会让宋军出现更大伤亡。然而短兵与长兵混杂的蒙古步兵并没能力实现这点。
第二阶段一开始,宋军没想到蒙古军携带的那些装在大车上的火炮射程增加,倒是给最前面的部队造成了一点损伤。双方随后炮战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胜败,趁着蒙古军火炮降温无法开炮的关口,宋军在蒙古第二阵列的右翼实现接战,又是靠长枪兵击溃了正面的敌人。
宋军追击阿里海牙的时候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破了阿里海牙的大营,带着大量战利品返回归德府。就自己的伤亡以及装备消耗情况,归德府的两个师认为他们完全能够坚持到五月。
赵嘉仁读完了内容不长的战报,就把报告放在了桌面上。枢密院的众位军方人员本来都满脸喜色,看赵嘉仁一副根本不为所动的表情,大家眼中都是讶异。
“我要先说明,我其实很高兴。”赵嘉仁不得不用这样的开场白表达自己的态度。看到大家表情有些释然,他才继续说下去,“蒙古军遭到这样的打击,收拢部队就需要时间。他们调集阿里海牙的部队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击败我们,现在江南的伯颜就要面临一个很为难的局面,如果不撤军的话,我们的力量继续增加,就有可能去包抄他们的后路。短期内伯颜想和我们决战,就要在建康一带和我们进行战斗。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建康准备了足够的水军。”
有些枢密院的官员能够理解,有些不能够理解。不管他们的水平如何,所有人都知道赵太尉现在成竹在胸,宋军大概是胜券在握。于是大家的笑容就更多起来。有一位甚至大声说道:“为太尉贺!为大宋贺!”
枢密院的成员都是赵嘉仁的人,有人向老大表忠心,其他人纷纷跟进。“为太尉贺!为大宋贺!”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嘉仁可一点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好道贺的。他并不仅仅是枢密院的枢密使,更是大宋左丞相。在战争压力降低的现在,他考虑的就是政事堂的难题。果然如同赵嘉仁所料,在他提出在松江府、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搞土地国有之时,立刻就有人表示反对。
反对者是当地出身的福州官员,在福州的官员并不都是福州人,也有庆元府地主家庭出身的官员。在这个时候,官员沉痛的表示国家不能趁火打劫。反对者其实没什么力量,而且司马考这个苏州府出身的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寺卿倒是公开表示支持赵嘉仁。
即便知道一定会遇到反抗,赵嘉仁还是没想到有官员这么公开的跳出来反对。对于战胜蒙古,赵嘉仁非常有信心,此次胜利也证明他的信心不是空想。所以赵嘉仁只想回到治理国家的领域,那才是现在最困难的问题。
等手下表完态,赵嘉仁就告诉他们,按照之间的计划行事。千万不要为了立功而去调整计划,如果对部队下达他们做不到的命令,对大家都是种伤害。先教育完了大家,赵嘉仁就匆匆表示散会,战争由枢密副使来负责。
回到政事堂,赵嘉仁就开始召集会议。一众人等都表情凝重,目光锐利。看得出,他们都准备在会议上发言。等众人坐定,赵嘉仁说道:“朝廷虽然回到临安,然而我们人手缺乏,官员不足。所以要进行今年的科考。此事不能放松。”
这话一出,官员们都被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道理上讲,朝廷恢复科举是正确的选择。这次科举不仅要解决官员不足的问题,更是彰显朝廷已经掌握了局面,有能力恢复科举制的营运。
即便能理解,众人还是被突然打断思路而感到不舒服。科举的话就得有考官,以及相应的一系列问题。而且科举本身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考试。其实谁能考上,很大程度也得看背后的势力怎么安排。没有能耐的人是没办法进入最后的殿试阶段,既然参加殿试的都是有能之辈,那么谁更有能,就未必是一张考卷能够决定的。在考卷之外的因素也存在很大的影响。
有过这类经验的官员面色凝重,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科举结束之后,就开始制科考试。”赵嘉仁看着很轻松的讲出这番话,但是他的内心可一点都不轻松。
没人反对举办制科,赵嘉仁就继续讲了下去,“诸位就推荐主考官吧。”
制科考试是唐朝宋朝都有的一种特殊的考试制度。科举考试每三年一次,而制科考试是不定期的。制科考试的程序比科举考试要繁琐。参加制科考试的人员由朝廷中的大臣进行推荐,然后参加一次预试。最后,由皇帝亲自出考题。制科考试的选拔非常严格。宋朝总共三百多年的历史,科举考试选了4万多进士,而制科考试只进行过22次,成功通过的人只有41人。
科举的主考官很快就敲定,由七十多岁依旧前来投奔朝廷,险些因为劳顿而死在路上的吴潜担任。老头子得到这个职务,更多的是一种荣誉。给他派的两个副手人选就非常重要,官员们都希望和自己近亲的人入选,所以还难以得出结论。
此事可以多讨论几天,至于制科的人选很快就敲定。现在的小皇帝话都说不囫囵,杨太后能写自己的姓名,但是没人对她的学识有丝毫信心。剩下能够选择的对象当然就是赵太尉赵嘉仁。此时没人谈任何逾越的问题,官员们很清楚大宋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确定自己得到了制科的控制权,赵嘉仁这才松了口气。他要把制科搞成高考,至于科举每年那百十号人,赵嘉仁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大宋自有大宋国情,进士也得到一线去工作,根本不怕他们真的就能搞出什么风浪来。
此事讲完,吏部次郎温良荣就操着庆元府的口音开口了,“我想问太尉可否还是要在四府搞土地国有?”
官员们本来心思还被科举与制科给吸引走了,现在听了这位温良荣的话,不少人很快恢复了会议最初的心态。
“当然。”赵嘉仁毫不迟疑的答道,他不准备在此事做任何退让。
见赵嘉仁态度如此坚持,温良荣脸色惨淡,声音里面满是痛苦,“太尉。此次蒙古入侵,为何各地官员望风而降,那些人说是贾似道跋扈。贾似道在鄂州之战后威名极高,他被人唾弃,全都是公田法所致。地方上士绅受损,国家有难之时哪里还肯出力。太尉,殷鉴不远。你若是趁着江南凋敝之时再搞土地国有,岂不是逼着地方的人无法过活么?”
这话已经近似威胁,更有为宋奸开脱的嫌疑。很多官员都皱起眉头,觉得这位温良荣实在是不知进退。他家就有人投降了蒙古,而赵嘉仁对于宋奸的态度极为强硬。这么讲完全不合适。
不等赵嘉仁说话,户部次郎刘猛已经忍不住怒道:“我就不知道当宋奸还当能当出道理来。合着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就是当宋奸没错!温良荣,你可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温良荣本来是福州的官,论能力也就是大宋官员的平均水平。若不是他运气好在福州,根本就没有爬这么快的理由。所以刘猛最初是想痛骂这厮根本不识好歹。不过刘猛转念一想,就明白此时不能把问题搞成这样没水准的程度。于是就拽住宋奸来做文章。
有刘猛的发言,其他官员反倒不着急了。宋奸在现在的大宋归于叛国罪,是死刑。听刘猛的意思,他大有给温良荣扣上个宋奸同路人的企图。若是如此,这斗争就不是赤裸裸,而是血淋淋。没人想在最初就搅和进这么一个局面里头。
赵嘉仁觉得给温良荣扣个宋奸同路人的罪名挺过瘾,不过他好歹有更多的见识,用这种手段必须在没有其他手段可用的情况,此时在土地国有还没辩论的情况就这么干,就是不教而诛。
赵嘉仁摆摆手,让刘猛先别说话。他自己说道:“土地国有不是不让百姓种地,不是要把土地变成朝廷的,然后再让朝廷卖地来赚钱。土地国有是要让那些种地的人都有土地可种,而且不受任何盘剥。若是靠自己的能耐种出粮食,粮食当然归种出土地的人所有。可那些自己根本不劳动的人,凭什么就靠那么多地作威作福?”
听赵嘉仁并没有准备用扣帽子的方式解决问题,温良荣也有些意外,在反对赵嘉仁的时候,这位心怀悲壮的官员就已经做出了自己遭到各种打击的准备。既然赵嘉仁没有这么弄,温良荣也准备正面讲道理:“太尉,公田法弄到大家离心离德。你看起来抵抗蒙古的都是公田法之外各路义勇。前车之鉴,前车之鉴!”
“放你的屁!”苏州府出身的司马考再也忍耐不住,直接爆了粗口。
第30章 土地国有的公开讨论
“临安可降,我大宋不降。大宋可亡,我华夏不亡。贾似道不代表大宋,更不代表华夏。因为对贾似道离心离德,就可以背叛祖国,就可以投降敌人了么?这些士大夫自己要投降,还能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到了现在再为那些这些人辩解,做人难倒可以连点羞耻都没有么!”因为愤怒,司马考声音尖利,情绪大概比咆哮低了不太多。
赵嘉仁觉得这话算是达到一直贯彻的爱国教育水平,却未免太教条化,缺乏唯物主义辩证法。但他并没有鸡蛋里挑骨头,若是讲唯物主义辩证法,现在要批判的大概就是大宋的地主阶级的立场与利益所在。要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地主阶级大概脑后天生就有反骨。
不管赵嘉仁怎么想,司马考以一句粗口开始的怒斥被说完之后,温良荣的精神状态没有被司马考压倒。他果断的反驳,“大宋养士三百年,士人遇到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贾似道威福自用,逼迫武将,打压士人,才弄到今天的局面。今日这么多人跟着赵太尉,还不是赵太尉十几年来殚精竭智为众人谋利……”
听到有人这么明白的讲述道理,特别是自己崛起的道理,赵嘉仁忍不住感受到些悚然。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没有人公开说,并不等于没有人看得懂。看似挥挥手就结集起来的军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建立起来的。感觉到大宋进士的眼光并不差,赵嘉仁心中的悚然很快就变成了欣然。如果大宋的水平能到如此地步,想来和人民的沟通就会更容易。
“你这个奸贼!”司马考被气得怒喝起来。
这情绪如此激动,让赵嘉仁感觉有些不解。然而看着司马考恼羞成怒的模样,赵嘉仁心念一动。难倒司马考是因为被戳穿了事实真相,所以气急败坏不成?要是的猜测属实,那就说明司马考也早早看清了赵嘉仁崛起的路数。而且!司马考觉得这玩意有些不那么合理。
赵嘉仁对于自己的崛起之路并没有羞愧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崛起是如此的艰苦卓绝,甚至值得歌颂。不过要是从官家的视角来看,赵嘉仁的所作所为即便谈不上不忠,至少也证明赵嘉仁并非纯臣。
争执一旦到了扣帽子的地步,那就没办法讲道理了。被称为奸贼,温良荣也半真半假的勃然大怒,他立刻反驳道:“我乃朝廷命官。在福州为官期间殚精竭智,从未有丝毫懈怠。蒙古南下,朝廷危急之时,我更是尽心竭力。在我为官之时,司马考你在做什么?你是到了官家抵达福州之后才重新为官。论苦劳,我可在你之上。”
司马考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就是遭到贾似道打击,不得不提前退休的那段灰暗时间。即便是借着赵嘉仁的力量再次崛起,司马考也觉得有那么几年宝贵的时光完全被荒废了。这对一名学霸可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温良荣在口舌之利上展现出进士该有的水准,直戳司马考的心病。在勃然大怒的司马考被完全带到沟里之前,赵嘉仁开口了,“司马考。既然在口舌上争不过人家,你就认个输,服个软吧。”
司马考听了这话完全无法理解,他愤怒的扭头看向赵嘉仁,入眼的就是赵嘉仁冷静稳健的表情。这表情中没有责怪,倒是有些同情。这让司马考感觉心念一动。
赵嘉仁心中叹气。这就是人类的弱点,却也是没办法克服的弱点。想通过扭转电信号的方式改变自己的看法太困难。同样是不管朝廷而选择自己道路的内容,赵嘉仁的神经元里面将这个内容标注为值得骄傲的正面情绪。而在司马考的神经元回路里面就被标注为痛苦回忆这种负面情绪。
只要触及这个回忆,就会给司马考带来痛苦。如果是使用话术点中痛苦的根源,就可以对司马考造成巨大影响。平日里的司马考可不是这么一个失去理性,被人用言语轻易调动的家伙。
虽然很想帮到司马考,赵嘉仁此时却没有办法,他没有时间让司马考理解这些问题。在当下的时间里面,赵嘉仁能做的就是终结此事,并且希望司马考的脑神经回路当中能够有‘果断认输’‘果断放弃沉没成本’的部分。
也不知道司马考的精神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赵嘉仁希望的部分,反正司马考最后举起手指威胁性的对温良荣隔空点了点,然后闭嘴不言。
败下阵的司马考暂时退出战团,赵嘉仁自己选择亲自上阵,在土地国有的事情上,他没有任何放弃的打算。
“我们能够打跑蒙古侵略者,吃的是从交趾、占城、暹罗运来的大米。吃的是从济州岛运来的牛肉,吃的是从南海、天竺、僧伽罗国的辛香料。交趾、占城、暹罗、济州岛,这些地方都用的是土地国有制度。大宋百姓在那边耕种经营,不用付地租。他们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生产出来的各种物资卖给朝廷。再从朝廷经营的供销社里面购买到他们需要的商品……”
现在朝廷里面赵嘉仁手下的干部们数量超过一半,剩下的一半里面也多数是选择支持赵家人呢的官员。不过到现在为止,很多人对于赵嘉仁如何经营‘域外’并无了解。此时赵嘉仁开始讲述经营模式,大家都听的非常认真。那些有过相应训练的家伙们甚至拿出随身的小本本,用铅笔在上面刷刷点点的快速记录。
讲了一些土地国有制度营运地区的情况之后,赵嘉仁总结性的说道:“不少人都知道,在公田改革的时候,我是反对公田改革的。那并不是说我当时没坐到左丞相的位置上,所以就要反对公田改革,现在我大权在握,我就要搞的比公田改革更激进。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如果向东不对,向西也肯定不对。我反对公田改革,是因为当时贾似道的公田改革,是在我大宋当下的生产方式的基础上简单的改变一下某部分土地的所有制。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方式注定解决不了问题。想解决问题,就得有适合这种土地国有制的新模式。我在三府就做了一定的调整,我在当时的域外之地就直接采用了新模式,从结果上看,效果很不错。我现在要搞土地国有,不是为了打击有土地的人,而是要解决我大宋几百年来的问题。”
说完这些,赵嘉仁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现在要问诸位,你们若是反对土地国有,是因为觉得土地国有的制度本身有问题,所以要反对。还是你们不管这个制度是不是对大宋好,只是因为你们家里有土地,所以坚决要反对土地国有。”
赵嘉仁说完之后,他端起水杯喝了起来。这番讲话让他口干舌燥,需要水份来滋润。旁边的小吏看赵嘉仁几口就把水喝完,连忙提着热水壶过来给赵嘉仁的杯中加满。赵嘉仁转头对服务员说道:“谢谢。”
虽然被赵嘉仁称谢已经是常态,小吏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用最近政事堂开始进行的标准化模式答道:“不用谢。”然后他就沿着与会各位的座位走了一趟,看看是否还有别人也需要添水。
到了此时,屋里才开始有了些说话的声音。那也是‘谢谢’和‘不用谢’的简单对答。除此之外,没一个人敢对赵嘉仁之前提出的问题谈及一个字。包括和司马考斗的很凶猛的温良荣也没敢吭声。
到底是为了反对土地国有制,还是为了保住自家的私有土地。这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问题。想回答更容易,说个‘同意’或者‘反对即可’。
大家其实都知道自己心里的念头。同样,大家很清楚自己与赵嘉仁力量的对比,很清楚赵嘉仁要搞土地国有制还真的不是因为赵嘉仁要把土地变成他的。贾似道搞公田改革之前,就将自家两万亩良田献给国家。赵嘉仁献上的可就不是两万亩,他通过开疆拓土得到的交趾、占城、暹罗不计算在内,光是在之前大宋的境地,赵嘉仁就将他名下以及航海行会名下数百万亩的土地变成了国有土地。温良荣敢指责司马考,包括温良荣在内的所有官员都不敢去指责赵嘉仁的道德。
更重要的是,通过在交趾、占城、暹罗的成功,赵嘉仁正式让这帮官员们理解到,他提出土地国有制不是一个经济利益问题,而是一个国家大政方针的问题。大宋是一个官员统治的国家,所以官员们很清楚,他们可以是无能之辈,可以在执行政策的时候中饱私囊,但是他们不能用私利为理由去反对国家政策。这个是个基本道德问题。
那些家里有土地的官员们各个紧闭双唇,他们知道,自己若是开始参与讨论,就等于在某种程度上同意‘土地是可以国有的’。
看着这帮官员,赵嘉仁没立刻说话。他的目光扫视过自己人。从表情上看,这帮家伙们的态度还算是镇定,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反对意思。收回目光,赵嘉仁再次开口了。因为有茶水的滋润,他的声音显得很清亮。赵嘉仁一开口,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之前江南四路搞了公田改革,所以这次也就这四路搞土地国有吧。其他各路可以不搞。”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从胸中吐出一口气的声音响起,在政事堂的会议厅里面造成了某种类似风暴的动静。
无视这些人的反应,赵嘉仁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等还在与蒙古打仗,所以粮饷必须得交齐。那些世家大族若是在此时还推三阻四,我就只能怀疑他们是何居心!”
第31章 进三步退一步
会议进行了好几天,最后在土地国有制的问题上,朝廷达成了在江南四路、广南东西两路、福建路先尝试实施的决议。除此之外,朝廷另外达成了重建税收体系的决议。
司马考的脸色在这几天内非常难看,等决议达成,赵嘉仁在人员分配上让众人都大吃一惊。身为左丞相的赵嘉仁亲自带队前往松江府主持土地国有制的实施。左丞相下去工作,临安自然而然的就由已经赶到临安的右丞相兼户部尚书徐远志来负责。
赵嘉仁当然不会让徐远志一个人执掌权力,他召集了临安城内的学社成员,要求大事必须由学社成员进行商议。而且赵嘉仁距离临安也不远,万一真的有事情解决不了,他也能够赶回来。
就在大家觉得安排的还算妥帖之时,赵嘉仁公开对司马考说道:“司马尚书,我要求你不能用打击宋奸的机会去泄愤。”
这个词用的如此准确,司马考愣了愣,而其他与会人员都装作没听见。
赵嘉仁看着司马考受委屈的表情,从容答道:“我知道你对温良荣很不满,他只怕有不少亲戚当了宋奸。你想在这件事上抓他痛脚,那是容易的很。我认为你是个非常公正,很能干的人,所以我要求你不能用这机会来泄愤。”
得到了赵嘉仁某种程度上的安抚,司马考神色变化不大。他先是低下头沉默,然后抬起头问道:“太尉是担心朝臣觉得我们是因为那厮反对土地国有制而收拾他么?”
见到一众学社成员竖着耳朵听,赵嘉仁坦然答道:“土地国有制的事情已经有了成果。我们进三步,退一步。整体而言进了两步。我现在甚至觉得步子都有些大。所以这才要亲自到地方上主持这些事情。那个温良荣的反对根本没意义。”
那帮老油条们已经看清这点,所以表情上只是‘果然如此’。那些在政治斗争上比较嫩的家伙则是一副‘竟然如此’的模样。司马考根本没考虑这些,他只是带这种受伤害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以后再动手就好。”
“司马尚书,我觉得你比贾似道强。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赵嘉仁说道。
即便知道这个话题是为了坚持赵嘉仁的理念,司马考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去否定这个说法。他非常痛恨贾似道,按照人类的正常思维,不管是不是实情,司马考当然觉得自己比贾似道强很多。
看着司马考,赵嘉仁严肃的讲道:“贾似道以出自他个人愿望的理由对你动手,让你背负不明之冤,让你耽误了大好光阴。若是你挟私报复温良荣,那就说明你认为贾似道这种做法没错,错的是贾似道不该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我们都觉得贾似道对向士壁的手段完全不合适,向士壁作为有功之臣,不该瘐死狱中。可我想问个问题,难倒向士壁在使用军费的时候就全然没有问题,他没有把一部分军费挪走私用么?”
这么一个逻辑关系其实很容易理解,然而这种逻辑关系挑战的是人类的感情,赵嘉仁知道包括司马考在内的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而且司马考自己的确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受到了温良荣的攻击,司马考当然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还击。他忍不住辩解道:“贾似道是用莫须有的罪名对付我,我可没有去构陷温良荣。”
赵嘉仁神色依旧严肃,他自己从来没有放过汉奸的想法,所以他不想让人利用清除汉奸的问题,因为一定有人会尝试着利用对汉奸残酷应对而达成他们的个人目的,“你身为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执掌着决断刑狱的大权。所以你就该有比别人更高的道德。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相信你一定能守住最后的底线。若是连你的仇敌都能相信司马尚书一定会秉公执法,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我相信你能做到。不知司马尚书你相信自己么?”
得知了赵嘉仁的态度,司马考心中也在激烈交战。活到四十岁,司马考只在贾似道这里遭到了人生的最大耻辱。所以得知贾似道倒台,司马考可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于高兴到丁家洲之战的战败都无所谓的程度。
而胡言乱语的温良荣竟然敢公然侮辱了司马考,甚至让司马考气到失去冷静,在众臣面前大大的丢了脸。对司马考来讲,这绝对无法忘记,更无法原谅。只有将温良荣彻底踩在脚下,司马考才能得到解脱。
然而是司马考知道,赵嘉仁并没有说错。两种都是正确的针锋相对之时,司马考花了好大气力才逼着自己应道:“我会秉公执法,不会狭私报复。”
这种不情不愿的声音是如此之低,赵嘉仁不得不让司马考大声再说一次。
等司马考不得不再大声说一次,然后又羞又恼的坐到位置上。赵嘉仁上前拍着司马考的肩膀,大声对学社的其他成员说道:“我知道大家到这时候都会生出些看热闹的心思。有这种心思很正常,我也是正常人,我也会生出有这种心思。正因为我们是正常人,所以我也相信大家遇到司马考遇到的问题,也会生出狭私报复的心情,能干出狭私报复的事情。所以我绝不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司马考。绝对不会。”
司马考本来脸色非常难看,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稍微好了些。不过片刻后,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虽然赵嘉仁这话真的非常对,非常非常对。但是这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讲述着人们心中的阴暗面,这做法未免和正常有比较大的差距。
赵嘉仁并不这么认为,他继续说道:“承认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承认问题才能去寻找问题,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这第一步是最难迈出去的,我希望大家都能正视这点。另外,我再强调一次。我们组建这个学社,对自身而言是为了能够认识自己,提升自己,解决自己的困惑。让我们进步,让我们提升自己。对国家而言,我们希望能够让大宋驱逐鞑虏,恢复旧都。并且开拓全新的道路,开启大宋,开启中华的新篇章。既然对自己对国家有如此期待,我们就必须战胜自己的阴暗面。如果我们做不到,就不可能达成我们的理想。犯错误很正常,失去理想也很正常。但是我们能接受犯错误的学社成员,却绝不会接受失去理想的人继续存在于学社之中……”
不管有效没效,赵嘉仁先把该说的都说了。他自己则带领着干部队伍离开临安直奔松江府。在船上眺望着越来越远的临安,赵嘉仁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不要对这帮人大肆惩处就好。
赵嘉仁刚离开临安没多久,就有人溜出临安,沿江而上。过了建康(南京)城继续向西,就是蒙古人现在控制的地区。没太久,蒙古大元帅伯颜就接到了有关临安的消息。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赵嘉仁离开临安前往松江府的事情。
身为非常优秀的将领,也是非常出色的丞相,伯颜大元帅还是感觉自己没办法完全理解所谓‘土地国有制’到底是个啥意思。他不得不把汉地的一些东西和蒙古的作类比,然后他很快就想象了一下‘蒙古牧场国有化’会带来什么。然后伯颜大帅罕见的有些忍俊不止。
他能想象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混乱,完全的混乱。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牧场,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之前,蒙古各部落为了争夺牧场打得血流成河。直到蒙古大汗确立,划分了牧场,并且有大汗来负责协调,才算是奠定蒙古的基业。即便如此,牧场之争也时常爆发。
不过这笑容很快就被收起,犹如江南梅雨季节里面的晴朗天空般稍纵即逝。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伯颜大帅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很好的利用。阿里海牙元帅带领四万蒙古军与宋军交战,结果被打得崩溃了。元帅尽力了,经过针对性训练蒙古军已经能勉强习惯宋军远程兵种的攻击,并且进行了勇猛的战斗。然而最后还是崩溃了。
崩溃与战败不同。战败意味着蒙古军并没有所有部队都与宋军作战,战败的蒙古军中有一部分军队是可以很快再次达到可以与宋军继续作战的程度。崩溃是基于所有蒙古部队都与宋军正面交战,而且被宋军彻底击溃。
收拢溃兵是非常困难的行动,被打崩溃的阿里海牙军失去了大营,花费了四天时间才勉强靠骑兵把大部分溃兵联系上。然而溃兵要吃要喝,他们只能先自己找吃的。直到阿里海牙得到了粮食,才在战败半个月后把溃兵再次集结。
即便宋军没有骑兵,蒙古骑兵可以在最短时间里面进行联络工作,四万蒙古军能够再收拢起来的也不过两万七千人。勉强逃脱性命的溃兵们被战败打得失魂落魄,很多人完全不想再战。他们需要很长时间的修整和重建才能再次投入战斗。
伯颜元帅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如何打败赵嘉仁,他不得不考虑在归德府的宋军阶段后路的可能。
第32章 大踏步的撤退
大宋共和二年四月初十,阿里海牙元帅回到伯颜军中。依照蒙古传统,伯颜大帅并没有严惩阿里海牙元帅。蒙古在近百年来打了很多仗,是很多战争最后的胜利者。在诸多战争的过程中,蒙古也打过许多败仗。因为一次失败就去严惩将领并非蒙古传统。
既然元帅已经回来,蒙古军也按照惯例要进行战争总结。阿里海牙元帅为核心的总结会,参加的自然是高级将领。张弘范元帅要按照约定出发前,他的堂兄凑上来说道:“九郎,你到了会上,说说突袭华亭县的事情呗。”
张弘范没忍住,露出不爽的表情。自从间谍报告说赵嘉仁前往松江那边,就有好几个立功心切的提出蒙古军顺江而下突袭松江的建议。这些建议里面充满了一厢情愿的美好想象,击破宋军军队,沿江千里奔袭,准确的找到在松江地区的赵嘉仁,轻松击破赵嘉仁的亲军,将这个大宋朝廷的权相俘虏或者击毙。
这帮将领都打了这么久的仗,为何能提出如此不靠谱的建议?张弘范感觉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愚蠢的然弄到连他堂兄都觉得有实现的可能,张弘范就更不理解了。
不过对自家堂兄总得稍微留点脸面,张弘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道:“这种不着调的话不要乱讲。你怎么知道千里之外的赵嘉仁在哪里。”
说完,张弘范丢下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表情尴尬的堂兄,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伯颜大帅那里。
高级将领的会议至少不会出现这么多低水平的话。张弘范原本就是阿里海牙元帅的部属,知道元帅为人刚毅果决,所以元帅对宋军的描述让张弘范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在张弘范看来,元帅在归德府的战斗中没什么大错。若是以前的宋军,有蒙古骑兵压住阵脚,元帅撤退根本不会引发任何问题。可就是撤退这么一点点小小的纰漏就被宋军给抓住了。
等元帅讲完,伯颜开口说道:“若是当时没有撤退,选择就地与宋军作战,能比退到山坡上居高临下作战有利么?”
张弘范第一想法是伯颜大帅想给阿里海牙元帅开脱一下。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完全不是开脱。若是按照阿里海牙元帅所讲,蒙古军兵力是宋军三四倍,又在山坡上列阵,居高临下对宋军进行攻击。并不存在所谓撤退导致阵型松动的问题。从战争角度,这算是占尽优势。
为了追击蒙古军,宋军与蒙古军都走过同样的距离,蒙古军也不存在体力上的额外损失。连这样都打不赢,那就只能说在正面作战的时候就是打不赢。
通过理性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张弘范发现自己在感情上完全不能接受。襄阳这样坚固的城池都被攻克,从襄阳到临安有几千里远,蒙古军几个月就打得临安朝廷投降。宋国的文臣武将超过一半都投降了蒙古。在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会觉得蒙古胜利了。张弘范也这么想。
然后张弘范发现蒙古对面是用三倍兵力都无法正面击溃的宋军步军,张弘范发现蒙古对面是可以轻松打得蒙古军不敢靠近海岸线的宋国水军,这支宋国水军不仅在战斗中打死了近两万名蒙古水军,连蒙古水军万户刘整都被他们俘虏,带到福州处决。现在刘整等蒙古水军将领的头颅大概还在宋国各地悬挂,用来向宋国百姓证明宋军的骁勇。
临安朝廷投降,福州朝廷随之建立。在伯颜大帅做出撤离临安的正确决定之后,福州朝廷又变成了临安朝廷。从结果来看,张弘范觉得之前和自己作战的是个假宋国。蒙古粉碎了这个假宋国,真正的宋国就从假宋国的废墟下冉冉升起。
心里有想法,张弘范收回心思之后,只听阿里海牙元帅答道:“……我只怕会败的更惨。”
即便知道元帅说的是实话,张弘范的内心依旧无比抵触。如果把这个当做蒙古军的基本态度,那蒙古军以后得见到宋军绕着走。
伯颜则冷淡的说道:“诸位,江南的梅雨又要来了,我们撤军回大都吧。”
接连的打击让张弘范难以接受,他梗着脖子说道:“大帅,也许宋军的火器在梅雨季节更不好用。就算是要撤,至少也与宋军战过一场再走。”
“不管宋军的管不管用,我们的弓箭肯定不管用。万一宋军的火器还能用,我们就只能用步兵在泥地上与宋军打仗。”伯颜冷淡的答道。
伯颜的声音冷淡,这冷淡声音描述出来的场面让张弘范觉得不寒而栗。失去了机动能力的蒙古军与之前的‘假宋军’作战时都未必能赢。更不用说和现在如狼似虎的宋军作战。
见一众大将都没反对意见,伯颜便安排了撤退的计划。淮西交给那些投降的宋军来把守,不管他们面对宋军的时候是输是赢,蒙古都不在意。
大踏步的进攻不成,伯颜就选择了大踏步的撤退。蒙古军只是守住襄阳与襄阳南边的郢州,淮西以西的湖南湖北,伯颜同样果断放弃,交给那些投降的宋军文臣武将。民间能掠夺的东西已经被蒙古掠夺一空,费力气在这边驻守毫无意义。
听着这些正确的安排,张弘范觉得内心无比痛苦。不管蒙古在此次战争中捞到了多少好处,灭宋的大战略最终还是没能达成。蒙古军只能回到他们的出发点。以现在宋军表现出的战斗力,张弘范并不认为蒙古军有机会故地重游。
战略安排完,张弘范就回了自己的大营。他心中不爽,就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堂兄的蠢问题。也不知道怎么的,张弘范现在觉得这个蠢问题竟然蠢的很有趣。把堂兄叫来,张弘范询问他堂兄怎么会对这么一个问题信以为真。
“俺不是觉得要是能杀了赵嘉仁,宋国就能拿下。”堂兄不好意思的答道。
“呵呵!”如此率直的想法让张弘范笑出声来,他打趣的说道:“若是能拿下赵嘉仁,你准备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堂兄挠了挠脑袋,回答的倒是很利落,“宋国完蛋之后,我们不就可以回家了么。”
回家这两个字重重敲击着张弘范心弦,让他愣住了。即便没能消灭宋国,至少还能回家。张弘范出来打了好几年仗,家里的老房子是什么样,他已经无法清楚的记起。可回家这两个字让张弘范清晰的回忆起年少时第一次出兵前母亲眼中的泪花,让他想起年少时第一次因为想家而偷偷哭泣。
家乡的模样也许会被忘记,而思乡之情却绝不会忘记。这一瞬,张弘范甚至觉得什么功成名就,什么王图霸业,都不如回家的欣喜。
伯颜大帅做事从不拖沓,既然决定撤军,他立刻开始着手安排。首先就是要求投降的宋国文臣武将送家属到大都去居住。托了赵嘉仁宣传爱国主义的光,得知赵嘉仁不会宽恕宋奸的决定,这帮人决定怎么都要在蒙古那边留下些根基,便听了伯颜大帅的话,安排家族成员到伯颜账下聚集。
作为两淮大都督的范文虎更彻底,他将家里的子女都送到伯颜账下。没过太久,伯颜就派人来告诉范文虎,“前往大都当然要给大汗祝寿,你等子女空手去,合适么?”
不用使者说的这么明白,只听了前半句,范文虎就知道伯颜后面要说啥。这是要再从范文虎身上再敲一笔啊。范文虎陪着笑对使者说道:“却不知道我大蒙古贺寿是个什么规矩。”
使者拿出一张单子递给范文虎。即便范文虎是格外能够奉迎之人,看了单子之后,脸上也露出一瞬的呆滞表情。单子上的要求太多,范文虎的家产可完全没有这么多。不过既然善于逢迎,范文虎立刻谦虚的对使者请益,“这未免太多,下官是真的拿不出来。”
蒙古使者自然是蒙古风,他对这些温文尔雅的台面话全不在意,听范文虎居然敢反对,使者喝道:“呔!你身为两淮大都督,整个两淮都是你的。这点东西还拿不出来么?”
范文虎被使者的话弄到无言,只能叹道:“两淮都是我的?这未免太看得起下官。”
使者再次喝道:“我大蒙古东西南北各几万里的地界,哪里能管的那么细!让你当两淮大都督,这两淮当然就是你的。大汗不管你怎么管两淮,大汗只管你能不能按照定制缴纳贡品。你若是办不到,大汗绝不放过。你若能办到,两淮除了要交给大汗的贡品之外,都是留给你的!”
被使者一番呵斥,范文虎连连点头拱手称谢。虽然不敢完全相信使者的话,范文虎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蒙古是怎么管理国家的。大宋有套复杂的法律,有很多理念。蒙古则是简单直白,各个地方上的领主们要给大汗交钱、交粮、交娘们。打仗的时候要出兵。
能做到这些,就是好官。领主们做到之后,对地方上的百姓做什么。大汗认为那是领主的权力,大汗本就不该去管。得知了这些的范文虎心中遗憾,若是能早早在蒙古当上这样的领主,人生得多爽啊!
第33章 包税
马上就要进入梅雨季节,安庆城最大的富户董崇年就开始做准备。一开始梅雨季节就是二十几天的连阴雨,很多事情之前若是没准备好,就得到梅雨之后再做。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两淮大都督府派人请董崇年到府上赴宴。即便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董崇年也照样去参加了。和大宋相比,蒙古治下管得不多,却更靠凶悍。即便如此,董崇年也觉得更喜欢现在。我大宋真的是万税无疆,各种税务扑面而来。而且董崇年家已经有三十年没出过进士,之前的那些就关系早就零落。没了进士撑门面,家里面也开始遭到大宋官吏的刁难。看到大宋官吏笑着称呼‘董员外’,董崇年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进了大都督府,董崇年就发现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地方上的富户。这下董崇年觉得心里面安心不少,人这么多,即便被要求给些,分摊下来总是有限。董崇年知道蒙古伯颜大帅治军很严,对于蒙古兵侵扰富户惩罚的很严。既然蒙古人要长期统治两淮,想来还得依靠富户。
众人落座之后,范文虎才在亲兵护卫下出来。他也不坐,站在那里对众人说道:“我家子弟已经要前往大都向大汗陛下贺寿。如此荣光之事,请大家来喝酒庆贺。”
听说范文虎的子弟要去面圣,这帮富户都觉得范文虎的确要发达了。见范文虎端起酒杯,众人也连忙端起酒杯起身道贺。
范文虎将酒一口喝尽,然后大声说道:“诸位既然来了这里,又知道去面圣的大事,若不表示一下也不合适。这样,我范某不让大家苦思冥想的为难。已经列好了单子,请大家按单子上给就好。”
没想到范文虎如此直接,一种富户都傻了眼。然而范文虎并没有傻眼,他挥挥手。亲兵们鱼贯而出,师爷喊道一个名字,亲兵就把一张折好的纸递给那个富户。董崇年没想到大宋出身的范文虎如蒙古人般的率直,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完全不敢去接纸。亲兵上前拽住董崇年的衣领,恶狠狠将纸的一端塞进董崇年的衣襟里头,这才松开拽住董崇年的手。
不得以,董崇年拿出纸,颤抖着打开。上面写着一百两黄金,白银五百两,铜钱三千贯的数字。董崇年当时就懵了,他完全没想到范文虎居然给列出这么一个数字来。所谓家财万贯,并不是说这帮人真的就有一万贯铜钱。所谓的家财主要是房产,土地,各种细软。又不是赵嘉仁这种存在,哪里就能拥有一万贯硬通货。
然而范文虎列出来的可都是钱财,白银兑换铜钱的比例一直比较稳定,大概是一两白银兑换四贯足额铜钱。五百两白银就是两千贯铜钱,加上三千贯铜钱,这就是五千贯。一百两黄金就不好讲,黄金大概是一两兑换十贯铜钱。开口就是六千贯的钱财,别说董崇年根本拿不出来,就算是拿出来,董崇年也不会给。
“范都督。我家真的没有这么多钱。”已经有人开始哀求了。
听了这话,范文虎如释重负的叹口气。伯颜的使者到了他这里之时,范文虎也没有礼单上要求的那么多钱。他同样是哀求着不要开这么大口。在蒙古使者的指点下,范文虎就开悟了。没有钱不怕,两淮大都督手下有这么多两淮百姓,有这么多两淮富人。
理论上忽必烈大汗可以管下面的任何人,而蒙古就是县官不如现管,大汗只用管范文虎一人的升迁与死活就好,两淮的人民就交给范文虎来管。
挥挥手,亲兵把那个开口求饶的家伙拖出来,按在堂前就开始打棍子。水火无情棍破空的声音,落在在那人的大腿和屁股上噼噼啪啪的声响,还有那名富人哀嚎求饶的声音,都吓得这些富人脸色惨白。
有人实在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力,惨叫着想夺路而逃。被门口的亲兵当场擒拿,拖到堂前一起痛打。
亲兵打了十几棍之后停下手,将挨打的富人拽起来。范文虎的幕僚大声问道:“你可愿意随礼?”
“我……我家真的没有这么多钱啊。”被痛打一番的富人涕泪横流的解释道。
幕僚动作夸张的摇摇头,他一挥手,院门打开,没多久随着惊叫声,被拖进来一群男女。董崇年看过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这个富人的家里人。而富人见到家里人被抓来,这才知道范文虎是玩真的,他惨声说道:“范都督,你这是何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是不肯出钱,那说不得,你家里人就得吃些苦头。”自从在蒙古使者的指点下开悟之后,范文虎觉得眼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中,大宋的种种制约限制都被挣脱,范文虎只用展开翅膀尽情翱翔。没了恐惧,没了之前的种种局促不安,范文虎神色轻松,语气从容,“若是你家里人在眼前受苦,你还死抱着钱不放。对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不孝子,我只能派人去抄家。”
董崇年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貌似很有说服力的感觉。然而仔细一想才觉得可怕至极。范文虎这意思是他抢劫大家是合理的,他对大家的家人严刑拷打也是合理的。不服从他抢劫的那些人,则会被范文虎以‘不义’‘不孝’的理由抄家。范文虎这个不义之人竟然用‘义理’作为他惩罚别人的理由。
看着眼前的范文虎,董崇年觉得范文虎是如此的陌生,仿佛是一个什么从未见过的家伙把范文虎的皮囊套在身上。
和以前大宋更多恐吓不同,范文虎现在也变成了实干派,再没有之前夸夸其谈的作派。见富人还不屈服,范文虎一摆手,亲兵就上去对那富人的家人用刑。先是皮鞭抽,棍棒打,富人的家人被打的惨叫连连。倒是富人的母亲还算硬气,即便被打,却也因为不愿意失了钱财而咬着牙不吭声。
范文虎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轻轻挥手,他言简意赅的说道:“上夹棍。”
夹棍的疼痛是痛彻骨髓,老太太受到此刑,终于忍不住长声惨呼。那富人见母亲如此,嚎哭着喊道:“住手!住手!我给钱!我给钱!”
让人将富人的亲人带出去,让亲兵押着富人去拿钱。范文虎的幕僚高声喊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这样的戏码一出接一出,连着看到三个富人遭了罪。董崇年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他一咬牙,上前说道:“我愿回家去拿钱。”
范文虎挥挥手,甚至懒的回答。在开悟后,范文虎发现这世界上真的没啥好说的,手里有刀枪就要用,那些没刀枪的要么听话要么去死。如此明快。
董崇年好不容易出来,他就先恳求押送他的亲兵,“诸位兄弟,这范文虎给你多少钱,我给双倍。只请你们放我一马。”
为首那位听了这话后嘿嘿一笑,“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兄弟也不能不给你机会,先拿钱出来。”
“啊?”董崇年觉得事情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合作的架势。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这些亲兵就开始搜身,先把董崇年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搜刮一空。
“就这么点便想让我们兄弟放你一马?”为首的那位冷笑着说道。
“我……我只是说说。”董崇年开始想寻求别的办法了。
而为首的亲兵头子冷笑着说道:“兄弟们,先教训这厮一顿,省的他在想什么歪主意。”
亲兵们一拥而上,把董崇年打倒在地。等他们打完,亲兵头子对瑟瑟发抖无声哭泣的董崇年说道:“俺早就看你们这帮有钱人不顺眼,你们觉得有钱就能想干啥就干啥了么?你们觉得有钱就能啥时候都可以作威作福了么?哼哼,俺们手里有刀枪,俺们才是想干啥就能干啥的人。”
说完,亲兵头子上前给了董崇年两记清脆的耳光,然后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
董崇年也是个要强的人,即便被打成这样,他还是忍住哭声,无声的抽泣着。他现在突然开始怀念起大宋来,在大宋,至少他还不会遭到这样的命运。官吏再狠,大宋也有法律保护董崇年这种人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董崇年抽了空,赶紧让自己的三儿子和家人想办法逃出去找蒙古人禀报。这些日子以来,董崇年可是尽力结交蒙古人。之前伯颜大元帅经过安庆的时候,因为有蒙古兵抢掠,伯颜大帅下令把抢掠的蒙古兵抓起来公开杀掉。想来找蒙古人,就算不能完全遏制范文虎的胡作非为,至少也能让他有所收敛。
而董崇年的三儿子跑出去的时候,范文虎的亲兵虽然好像又察觉,却完全没在意。董崇年就尽力拖延。到了傍晚时分,外面有骚动。董崇年抬头看时,果然是他三儿子带着相识的蒙古军百户前来。
蒙古军进门之后就吆喝,“怎么回事?”
范文虎的亲兵立刻上前答道:“范都督要为大汗祝寿,所以在收集贺礼。”
听了这话,蒙古军皱起眉头,指着董崇年的三儿子问道:“那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让人跑了。”
“还请百户息怒。下次一定不会。”范文虎的亲兵头子满是歉意的回答。
蒙古百户细长的眼睛一眯缝,接着抽出弯刀,一刀砍在董崇年三儿子的脖子上。鲜血喷溅而出,而蒙古百户收起刀扭头就走,对董崇年或者范文虎的亲兵视若无睹。
“啊!啊!”董崇年高喊着,试图冲过去扶起自己的儿子,却被范文虎的亲兵牢牢抓住。
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董崇年就这么下意识的喊叫着。他眼中看到的是昏暗的天空下,他的儿子倒在地上。地面上有两大片黑红色的东西,一片是血迹,另外一片也是。
第34章 句号
给忽必烈大汗的‘寿礼’一份份送到伯颜大帅的帐前,有关投降蒙古的前文武官员们的行动报告也从各地传来。伯颜大帅对此不置一词,他只是专心安排军队返回大都的行程。梅雨季节越来越近,距离此时伯颜大帅和众将约定的返家之日也越来越近。
五月初十,伯颜大帅终于召集众将宣布此次北归的道路走河南。众将没人吱声,看着都若有所思的模样。不仅伯颜大帅考虑回大都的路,蒙古军诸将也在考虑。路线有两条。一条自然是顺着汉水北上,从陕西到山西,经太行八陘,返回河北。另外一条是走淮西的寿春,经过河南返回河北。
两条路所经过的地盘现在都在蒙古手中,所经过的陕西完全为蒙古所有,不用担心遇到任何袭击。蒙古军中大部分军人都来自山东与河北,顺淮西北上走河南的话回家近了许多。要经过河南,与宋国现在控制的归德府比较近。
伯颜大帅也没让中将瞎琢磨,他冷淡的说道:“此次我等就从归德府经过,若是宋军从归德府出来,我等就击破宋军。”
蒙古军将领都没有意见,他们对归德府的宋军非常有兴趣。见识一下被吹上天的宋军的确不错,若是能帮着阿里海牙元帅讨回些便宜的话,那就更好了。
没人反对,伯颜大帅就下令安排各路蒙古军返程的顺序。从临安来的消息显示,赵嘉仁一直在华亭县那边搞他的土地国有制。临安则开科举考试,各地的学子们经过地方上的选拔,开始前往临安进行考试。归德府的宋军停留在当地没有行动的迹象,南宋朝廷看着并没有激烈的动作。
既然如此,蒙古军就留下新从北方征发的蒙古军把守襄阳等要害,已经出来很久的蒙古军依次北上,张弘范的部队排在第一队。
出发前,阿里海牙元帅将张弘范叫到自己大帐。他面色凝重的说道:“你到了归德府之后,若没有后面的队伍赶来,就不要距离归德府城太近。”
“距离多远?”张弘范问。他没有嘲笑老上司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听听上司的建议。
“宋军现在与之前全然不同。你若是按照以前的路数,怕是未必可行。就我看来,你得到能够让宋军步军不好作战的地方。那地方山是不是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子要够密。”
林子够密的话,那蒙古军的步军也没办法得到充分发挥了啊。而且蒙古赖以成名的骑兵可不是为了在茂密的林子里面作战而存在的兵种。张弘范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从中发现了许多问题。不过张弘范元帅并没有把这些疑问提出来,他毕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
“元帅,为何要如此提防宋军?一定要到和他们做到一命换一命的地步不成?”张弘范问阿里海牙元帅。
元帅苦笑一下,“也就是你性子沉稳。若是别人,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话我。”
张弘范其实差点在心里笑话阿里海牙元帅,为了能够不露出失礼的表情,张弘范问道:“若是如此,我们何不干脆不这么做?归德府的宋军有一万多人,根据伯颜大帅这么久的侦查,宋军并没有出现新的援军。我军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襄阳与郢州,返回故乡的军队有十几万人。宋军兵力是我们一成而已,我军没有主动攻城,估摸着宋军心里面就已经感觉谢天谢地才对。”
“不。”阿里海牙元帅态度坚定的摇着头,“他们即便只有我军兵力的十分之一,他们也会出城的。这和兵力无关,我这些天每日都在回想在归德府的仗,越来越觉得宋军不管人数是我们的多少,他们都会出战。”
在大宋共和二年的六月十七,十万蒙古军在归德府城外列阵。除了阿里海牙元帅的麾下有过战败记录,所以没有把他们派上前线之外,十几万蒙古军都到了归德城外。
张弘范看着那座坚固的城池,心中觉得这座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襄阳城相比,归德府的府城只能说是个中规中矩的普通城池。然后归德城城头上先是出现了白色的烟雾,没多久归德府城门大开,宋军从城门处一涌而出。
“禀报元帅,归德府南门打开,有宋军从里面出来。”
“禀报元帅,归德府西门打开,有从军从里面出来。”
传令兵把最新的敌情以最快速度高速张弘范,张弘范觉得极为讶异。宋军竟然就这么无视双方兵力差距,大大咧咧的出来了。归德府很普通,不完全是因为城池很普通。一个长方形的城池,有四座城门,城外有护城河,每一座城门外都有桥跨过护城河,想攻下这座城的难度不小。张弘范没想到宋军竟然如阿里海牙元帅所料般放弃了守城的优势,真的出兵与蒙古军对峙。
宋军从归德府的三座城出来。分别是南门、东门、西门。出门之前,三位师长做了决定。除了从东门出发的第九师是半个师之外,其他的两个师都倾巢而出。至于第九师,他们的任务就是守住城墙,并且在战斗中能够护住宋军侧翼,不让蒙古军从两翼袭击宋军。
第六师与第八师的年轻师长并没有感觉自己在放弃坚固的防御优势,有了与阿里海牙四万军队战斗的经验,他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军事课上讲,当年秦国修建长城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长城作为进攻的支点,而不是简单的为了躲在长城背后实施防御。坚固的城墙是阻碍宋军与蒙古军尽情作战的障碍,让障碍变成自己背后的支持,宋军就能与城下不知死的蒙古军开战了。
蒙古军很快就将宋军出城的消息告诉了伯颜大帅。伯颜大帅少见的变了变脸色。他很快下令,要各军都向后撤退两里。让蒙古军有过更广阔的战斗空间。好在位于河南的归德府与江南不同,这里别说后退两里,就是后退二十里,众人脚下的依旧是平地。
然后伯颜大帅得到消息,宋军选择继续前进,一副冲上来要和蒙古军硬杠的架势。
从宋军的角度来看,这不是架势。在之前与阿里海牙军的血战中,宋军总结出了一个看法。蒙古军已经有了习惯宋军远程兵种的迹象,在宋军远程兵战斗力保持了一贯水平的基础之上,近战的长枪兵却发挥出远超之前想象的作用。长枪兵可以正面击溃蒙古的步军,被击溃的蒙古阵列再也无法恢复。
当蒙古军阵线崩溃之际,蒙古骑兵倒是有效的阻止败兵冲击后面的阵列,那些蒙古骑兵的表现让宋军颇为羡慕。
这帮年轻军人并不知道,他们最终得出的好些结论送到赵嘉仁面前的时候,赵嘉仁发现他很自动的就把这些想法归纳为以后可以与蒙古人‘打大战,打正面战,打近战’。进入火器时代,这就是碾压游牧民族的不二法门。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这个报告而激动,他顶多达到欣慰的程度。就赵嘉仁知道的历史中,刺刀见红在二战中都是非常有效的战斗模式。据说在21世纪的伊拉克战争中,英国人也能使用刺刀战术轻松解决伊拉克武装力量。
有这样广博的知识与深远的目光,第六师与第八师总结出来的内容本身无法打动赵嘉仁,只有能总结出正确结论的能力才让赵嘉仁感到欣慰。一支军队需要优秀的统帅,优秀统帅的作用就该是让军队能够通过每一战来自我学习,自我提升,进而自我复制。
赵嘉仁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然后把他对战争的总体看法给了年轻的军人,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成列必战’。
成列的好处就是可以充分利用密集兵力的优势,劣势则是想逃跑不方便。既然蒙古军摆出了整齐的队列,信心满满的宋军军人就找不到不战的理由。
上午十点左右,宋军开始用火炮轰击蒙古军战列。有了与阿里海牙军的作战经验,宋军不再满足于之前呆滞的用远程兵决胜负的作战讨论。即便蒙古军没有派出远程兵,宋军自己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模式作战。
伯颜大帅确定自己完全误判了宋军的态势,两万多步兵对九万步兵与两万骑兵组成的阵列发动进攻,这是完全超出想象之外的事情。大帅甚至生出了现在就刘撤退的念头。
十点十一分,宋军第六师发现蒙古军开始后撤,他们追着蒙古军下去。
十点十九分,蒙古军再次派出骑兵包抄第六师后路。第八师正面的蒙古军挨了十几分钟火炮,选择了炮战。部队在战斗才知道第八师正面的蒙古军是蒙古大帅伯颜指挥的部队,第六师正面则是张弘范元帅指挥的蒙古军。
十点三十三分,第六师追击的蒙古军停下脚步,开始尝试反扑。宋军摆出火枪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的阵列,用火枪兵与蒙古军队列战斗。
十点四十五分,张弘范军终于忍不住推出火炮与宋军对射。双方部队就在不时遭到炮击的情况下列队而战。
十点五十五分,蒙古军队列完全松动,依旧保持整齐队列的宋军并列而前。
十点五十七分,宋军长枪兵越过八十米的距离,与蒙古军步军开始接战。
十一点二十分,被戳死超过两千名步军后,张弘范统领的蒙古步军前线崩溃了。
此时,第八师的长枪兵与对面的伯颜军也开始接战。
十一点三十分。张弘范派蒙古骑兵从背后冲击宋军阵列。宋军派出两个营防御。一个营的长枪兵排成四排,头排士兵将矛柄支在地上,柄端顶住右脚,稍往上一点则靠近左腿膝部,左手前伸握住矛杆,矛头与胸高相平。用长枪和士兵摆出拒马的效果。
第二排长枪兵仍保持进攻的姿势,三四两排士兵则将长矛直立于地,随时准备走向前去替补倒下士兵的位置。
在步兵留下的空隙中,炮兵与火枪兵连续不断的对蒙古骑兵进行射击。蒙古轻骑兵们在这样的阵列面前退避三舍,有一千名被许以重赏的蒙古重骑兵尝试着发动了一次进攻。
第一波两百名重骑兵身穿厚甲,马匹也批挂着厚厚的铠甲。有这些重量,马匹的冲击速度大大降低。等他们冲到长枪兵面前的时候就损失了六半的兵力,这些人用生命证明重甲对于火炮和火枪并没有太大的防御能力。
被炮声与倒地的马匹影响,八十名开始胆寒的蒙古重骑兵到了宋军阵前的时候已经没了冲击的速度。不到三十名的重骑兵被密集的长枪刺下马。
之后短短的迟疑间,又有三十名蒙古骑兵被火枪干翻,剩下的二十几名蒙古重骑兵在逃窜之时被火枪与火炮追击,只有六骑返回蒙古重骑兵的阵列。
重骑兵的目的是冲阵,厚厚的铠甲挡住敌人的攻击,大部分重骑兵在冲阵之后是能活下来的。眼前的战斗中,重骑兵在被打倒前就变成了活着的靶子。冲击路程上50%的中弹率让他们胆战心惊。现在根本不是非得赌命作战的时候。虽然部队还有八百骑,却无一人还肯为了悬赏而去赌命。
骑兵们的冲击还是起了效果,第六师师长李云心里面也有些怯意。他现在还是以一打四,稍有差池只怕就会让部队受到巨大损伤。正面打得蒙古步军落荒而逃后,李云下令全军先戳死地上所有敌人,随即全军转向,不去理睬逃窜的蒙古军,全军返回归德城下。
到了下午一点,宋军全军返回归德府城下。蒙古军也很识相的脱离战场。不管怎么讲,宋军面对的是十一万蒙古军,让他们一万四追击四万,他们敢。两万打十一万,这个数量比还是超出大家的想象力。从这个角度,伯颜大帅动用大军本身从战略上就有了巨大优势。
然而伯颜元帅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此次蒙古军此战一共伤亡了四千人,与十一万蒙古军的总数相比,这也是个很不小的数字。现在的蒙古军每个人都带着大量从宋国劫夺来的财物,在这满载而归的时候居然死掉,蒙古军士气是一落千丈。
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伯颜大帅并没有继续作战。他下令部队先向西到许州(许昌),以此脱离宋军的攻击范围。到了许州之后,伯颜大帅继续向北,终于在七月二十日抵达大都。
伐宋战役自此划上了句号。
第35章 蒙古国五教(上)
伐宋大军回答大都之后,忽必烈大汗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首先就是此次伐宋的成果,宋理宗以及投降的临安朝廷给带出来。宋度宗还好,蒙古人从蒙古的角度看,认为他不是蒙古和宋国战争的罪魁祸首。所以他没有被从地下给挖出来。
那帮投降的文臣武抬着宋理宗的棺椁在前,宋理宗的儿媳与孙子跟在棺椁后,再后面是被俘虏的宋国宗室。这长长的队伍经过大都宽阔的街道之时,围观的大都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这些人到了蒙古宗庙前向蒙古大汗忽必烈正式投降。宋理宗也被人从棺椁里抬出来,架着给大汗忽必烈‘跪下’。为了防腐,宋理宗的尸体中被灌了水银,此时虽然谈不上容貌栩栩如生,至少还没有到腐烂的程度。
经过这番折腾,忽必烈大汗册封投降的小皇帝为顺天侯。其他投降文武各有册封。之后,这位顺天侯‘上表’给蒙古大汗,认为在江南临安的是僭主,请求蒙古大汗收拾这帮贼人。
忽必烈大汗嘴上说的漂亮,江南的逆贼一定会被干掉,到时候一统天下。实际上这就是说说,他哪里有心思去管江南的赵嘉仁,有能力的话早就解决赵嘉仁。
事情走个流程就算完事。宋理宗被命僧人安葬,接着蒙古该干嘛干嘛。负责安葬宋理宗的是原本西夏出身的和尚。西夏是大宋的长期的敌人,却比大宋更早被蒙古消灭。那帮和尚们倒是非常识相,统统热情的投奔到我大蒙古旗下。而我大蒙古比较喜欢藏传佛教,他们又投到藏传佛教门下。
忽必烈大汗把工作交给这帮藏传佛教的和尚,他们觉得非常受器重,按照规矩先给宋理宗念经超度一下。为首的杨琏真伽正在布置唱经的地方,外面的和尚急匆匆进来说道:“大师,那宋理宗的尸身极为沉重。不知里面有何蹊跷。”
“多沉重?”杨琏真伽随口问道。他并不觉得此事有多麻烦,大概是下面的和尚们想偷懒吧。
“至少得有二百四五十斤上下。”下面的和尚们连忙说道。
“胡说!”杨琏真伽怒道。在宋代,一个男子生前再胖也就是二百斤,死后不可能还有二百四五十斤。
“大师,真的如此啊!”下面的和尚连忙解释道。
杨琏真伽不信,出去和大家一抬,竟然是真的。仔细询问之后才得知尸体里面有水银,这下杨琏真伽心念大动。水银不是便宜货,而和尚们则不是富和尚。在京城内的和尚数量不是特别多,可都是很出名的和尚。那些香客们有这种著名和尚可以求见,哪里还会去找杨琏真伽这样的穷和尚。
想到这里,杨琏真伽便把手下的和尚叫到一起商量起来。一听说有世俗间的阿堵物可以赚,这帮和尚们都是大喜。他们投投把宋理宗尸体的头颅切下,把尸体倒挂,水银重,就从尸体里面流出来,流到了尸体下面的盆子里面。
正好超度要七天,尸体也不能摆在露天。正好给了这帮贼秃机会。三天之后,水银流光,宋理宗的尸体也恢复到了正常的尸体重量。准备把宋理宗的头颅里的水银给弄出来就拼接尸体的杨琏真伽看着硕大的脑袋,心中一动。
藏传佛教很热衷用人类做法器,有一种法器的名字就叫做嘎巴拉碗。这玩意可不得了,在藏传佛教里面也属于非常珍贵的法器。这玩意的原材料就是人类的颅骨,
密宗修行者举行灌顶仪式时,在灌顶壶内盛圣水,头器内盛酒,由高僧将圣水洒在修行者头上,并让其喝酒,然后授予密法。
嘎巴拉碗(托巴),为众多金刚乘修行人的修行供器,本尊空行护法的左手中通常都持有此碗。碗内用于盛装甘露,通常修行人用酒来表示,唐卡中的表达方式常为红色的鲜血。一般修行人作为供器用托巴,内装白酒或红酒等,用于供奉本尊空行或护法,也用于修法中自供等用,具体使用方法详见法本,是密乘修行人的必备品。
不过大和尚们则不同,他们是真的得用人血来进行。杀生对于大乘佛教是决不允许的行为,这种做法若是在有文化的汉人朝代当然会被禁止。可蒙古对藏传佛教这口真的特别的认同和在意。杀个人来做祭,得是多认真多虔诚才行。
而且杨琏真伽还是西夏出身,这地方还有些更开化的玩意,就是厌胜法
古时人们认为运用厌胜法就可以制服他们想要制服的人和物。厌胜法的“厌”读作ya,据《说文解字》解释:厌,笮也,令人作压。
老百姓俗称为下镇物。所谓镇物就是工匠偷偷放在别人房中、器物中的那些据说会给人带来坏运的泥人、木人、弓箭、剪刀、纸人等东西。民间流传有不少有关工匠以镇物厌胜的故事。
这玩意比较出名的汉代的时候宫廷里面搞的诅咒,因为这个汉代宫廷里面死了不少人,外面也有好多被牵扯到。在小说里面出名的大概是《封神演义》中陆压道人的钉头七箭书。
这位杨琏真伽则是汉藏混合,他命人把宋理宗的头盖骨给锯下来,涂漆镶银。制作成了嘎巴拉碗。其上有盖,其下有座,座三角形,满缀代表火焰的花纹。颅器有表供养之甘露,或代表一切福德智慧资粮。
做完之后,宋理宗的超度已经结束,尸体被放进棺椁下葬。对于这么一个‘罪人’,也没谁真的在意。等下葬之后过了半个月,杨琏真伽就在自己所在的庙里面开了一场法会。
法会的台子上放着各种供养品,如甘露、甘露丸、七宝、藏香、青稞酒、酥油等,请来的是藏传佛教的国师。国师就是国师,一看到台子上的法器,就好奇的问道:“杨琏真伽,这是哪位仁波切的制成的嘎巴拉碗?”
杨琏真伽微微一笑,“不是仁波切,胜过仁波切。此物乃是我想献给国师的礼物。”
第36章 来自宋国的商品
国师巴斯巴脸圆圆的,眼睛颇细。听完杨琏真伽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继续问道:“你是说你花七日超度的那位施主布施的这个嘎巴拉碗?”
杨琏真伽可不敢明着说自己把宋理宗的头骨截掉,他之前采用非常含蓄的说法。见巴斯巴国师如此回答,杨琏真伽满脸笑意,“回国师,正是那位施主。”
“哦……,确实胜过仁波切。”巴斯巴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此物当献给国师使用才好。”杨琏真伽郑重说道。
巴斯巴国师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就此再说什么。当天法事结束后,大都里面很快就知道巴斯巴国师明天还要到杨琏真伽大师举办的法会。第二天一大早,孛儿只斤?郝仁在杨琏真伽大师所在的庙前下先自己下车,跑到马车另外一边,扶着自己妻子包惜弱下了四轮马车。
即便此时寺庙门口有许多车马,孛儿只斤?郝仁的马车依旧让蒙古贵人们眼都看直了。四个细细的轮子,外面包了软木。胡桃木制成的车厢外涂着锃亮的清漆,大条黄铜装饰呈现出美丽的造型。车厢上半截是透明大玻璃窗,从窗户看进去,车厢内衬全是丝绸制成。
此时是白天,所以马车前后四盏玻璃风灯并没有点亮。能看到的只是清澈透明的玻璃灯罩里细长的上等蜡烛。自打蒙古南下以来,与大宋的贸易中断。玻制品已经很久没有再进入大都了。必须得说,即便是贸易没中断之前,这帮人也没见过如此华丽如此巨大的玻璃。
此物乃是从临安皇宫缴获的战利品,孛儿只斤?郝仁本想着千里迢迢从江南运到江北会有许多困难,没想到这辆马车的坚固程度远胜他想象之外。跑下来几千里路,路上换了一次轴承,到了大都之后再换一次轴承。擦净一路溅漆上的泥,再刷遍清漆,马车就焕然一新。
在车门外握住妻子的手,郝仁当时就觉得非常开心。包惜弱说过要到庙里还愿,为前夫祈福。虽然郝仁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是黄金家族的一员,却也不是想见国师巴斯巴就随时能见到。此次终于有了机会参加法会,他当然是不能放过。
听闻有孛儿只斤家的贵人前来,杨琏真伽急忙出来迎接。郝仁身材不算高大,圆脸,细长眼,一看就是蒙古贵人的长相。向这位大贵人问候之后,杨琏真伽近距离看到包惜弱的容貌,整个人都呆住了。
包惜弱祖上是北方人,身材中等偏上。容貌并非是美艳绝伦的类型,一张清水鹅蛋脸端庄秀丽。看得杨琏真伽心中邪火大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过对面可是孛儿只斤家的女人,借杨琏真伽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点啥。他连忙低下头口念佛号,随即转身在前面带路。
上等人有上等座,郝仁还担心自家妻子受不了这环境。包惜弱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看到特别稀奇的玩意,她才定睛仔细打量。除此之外她是一言不发,非常符合这般庄严的场所。如此从容让郝仁很是赞叹。
妻子如此,郝仁也不说话,掏出本理学的书就开始看。他今天很忙,除了陪妻子前来寺院参加法事之外,一会儿还要去他老师郝经那里。郝仁并非他原本的蒙古名字。自打师从郝经之后,郝仁对中华文化极为仰慕,对老师郝经的学识极为佩服,这才自己给自己起了郝仁的名。若是按照汉人的传统,‘郝仁’其实应该是字。按照蒙古传统就可以完全无视这些复杂的称号。大贵人想叫啥就可以叫啥。
法会台子下两边已经开始聚集起许多负责法螺法号等乐器的喇嘛。每读几段书,郝仁就抬头看一看天,再看看自家妻子。见妻子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态,郝仁反倒是有些着急了。
又等了一阵,信众来的越来越多。再等,信众们纷纷起身跪拜。在信众中间的通道上,大票红衣喇嘛簇拥着穿红色僧衣的巴斯巴国师进入法会会场。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国师走过的通道两旁已经升起了热气球,这也是从宋国皇宫缴获来的物件。上面的女子盛装如天女,向下抛洒花瓣。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下,国师用胖子特有的那种有点摇摇晃晃,其实很稳的步伐走过铺着莲花图案地毯的通道。加上天空飘下的花瓣,真有天女散花,步步生莲的高僧气派。
见到这排场,郝仁忍不住用手轻轻捂住嘴来遮掩哈欠。他原本就不怎么信佛教,读了圣贤书,在战场上纵横,经历过生死一线的考验。郝仁更是对生死轮回完全没了兴趣。在那生死关头,绝望的郝仁其实只想哭喊着叫妈妈。为了女人而杀人放火在蒙古文化里面绝非不名誉的举动。从绝境中拯救他的女菩萨此时坐在郝仁身边,郝仁觉得死后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想与身边珍惜的人好好活下去。
法事开始意味着音乐、舞蹈、跳大神也正是开始。见识过生死的郝仁对此毫无感觉,而包惜弱最初还微微闭目合十暗暗祈祷。音乐歌舞是暖场,这些结束之后,国师踏着柔软灵活胖子特有的步伐登上高台,接着开始对信众讲话。
要是赵嘉仁看到的话,他大概立刻就能想起在美国遇见的牧师,他们精神亢奋,声音颇有蛊惑性,开口先是一段“山上来的信众,水边来的信众,你们好~~吗~~~!”接着就是蛊惑人心的演说。讲完之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掘信众的反应,确定是不是调整讲话的内容,以增加布施信众的布施愿望。或者继续现在的风格,以满足已经决定布施的信众需求。
信仰是不要钱的。而宗教一定会要钱、要东西、要出力。
郝仁没有这么深刻的视野,不过他对这场面实在是没兴趣。在他周围那些高贵娘们一个个被这场面弄到情绪激动,而包惜弱虽然看着很镇定,可郝仁能感受到她的反感。凑到包惜弱耳边,郝仁问道:“东西送上了,许下的愿不就还了么?”
“是。”包惜弱答道。
“既然还了愿,咱们走吧。”
“好。”
不久之后,郝仁夫妇就出现在停车的地方。马车载着两人先回家,然后郝仁骑马直奔郝经的住处。经过大街街口之时,就见一些十字教的教士们高举着十字架在街口传教。郝仁勒住马,停在教士面前。教士见到有客户,他连忙对郝仁喊道:“信真神,得永生。”
郝仁千户在战前也会让好几种宗教的神职人员一起来做法事,他也曾经在战前不让做法事。从最后结果来看,做不做法事对战争结果没啥影响。非得认真计算的话,貌似不做法事的话伤亡率还稍微小点。总之,遇到赵嘉仁的军队就只会打败仗。所以郝仁只是指了指教士手中的明晃晃的一把玩意。
教士看到郝仁这动作,连忙喊道:“真神的十字架,两串钱一个。”
郝仁说道:“来一个我看看。”
瞅着郝仁蒙古人的服饰,再看看郝仁骑的好马,教士谨慎的说道:“先给钱,再看。”
让随行的仆人给了教士两串钱,郝仁接过一枚十字架。这是蒙古境内十字架的标准形式,十字的上、左、右,三边一样长,只有下边比较长些。十字架上每根方棍的四面上还有凸起的造型,不是耶稣,不是圣母,不是十字,而是佛教的降魔金刚杵。
不大的十字架上,短边每一面上有两个,长边上有三个,中心位置上是那种如同花一样的四叶金刚杵。在没有金刚杵造型前,十字架在民间的接受度很低。直到蒙古指定了带金刚杵的标准十字架造型后,这玩意才开始逐渐被民间接受。
郝仁在乎的并非是这个造型,而是教士手中的十字架本身。高品质黄铜,让整个十字架看上去明晃晃,蒙古这边生产的十字架上金刚杵造型粗犷写意。这个教士出售的十字架上的金刚杵造型精致写实。若是能抠下来放大比例,立马就是个细腻的金刚杵。
只是这么扫一眼,郝仁就能判断出这个造型精美的小玩意必然是宋国生产的。拿起来摆弄一下,就见十字架长边不是简单的一个实心小棍,把十字架含在嘴里用力吹动,立刻就发出尖利的哨音。蒙古牧民可不会只佩戴一个只具备宗教意义的玩意,包含口哨在上面,十字架就真正的被牧民喜闻乐见。
仔细看看十字架的色泽手感,绝非是几年前的旧货。郝仁能确定这玩意从铸造到出现在市场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这么一个黄铜制品,当做装饰品也很不错,更有使用价值。卖两串钱……郝仁心里叹道:真不贵啊。
收起十字架,郝仁继续向前。进了郝经家,郝仁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师,我来了。”
第37章 蒙古国五教(下)
“老师,这趟宋国之行,您清瘦了。”郝仁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啥特别在乎的人,不过他现在觉得自己变了很多,看到郝经瘦到两腮都有些瘪下去,他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郝经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听了徒弟的话,郝经叹道:“此次前去宋国,见到赵嘉仁之后才知道宋国儒学竟然要毁了。那赵嘉仁看似是个学儒的,却更像是纵横家,杂学之流。”
听了老师的话,郝仁连忙给老师倒上茶。这就他所了解的老师郝经,为了儒家理学可以不顾一切的郝经。
郝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重重放下茶杯问郝仁,“大汗不准备再次伐宋了么?”
“嗯。”郝仁点头答道。大汗其实还有伐宋的心思,然而伯颜大帅貌似是完全没了现在动手的打算,郝仁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如果宋军是靠着火器压倒蒙古军的话,郝仁大概更多的是不服气。蒙古现在也在火器上加紧了研究,调拨大量工匠在这上面。
然而想到归德府城下如林的长枪阵,想到用火器压制蒙古军的远程兵之后就猛扑上来的宋军长枪兵,郝仁就觉得头皮发麻。身为水军千户,很快就要升任水军万户。就郝仁对火炮的了解,火炮轰起来,军队可以稳步后撤。真的让火炮轰一个时辰,最多是千把人的伤亡。
长枪兵就不同。成千上万的长枪兵挺着四米长的长枪冲过来,密集的枪阵疯狂刺杀。只要两边接战者上万,这玩意在半刻钟里面就能制造出数千杀伤。要是两边都毫不迟疑的战到最后,一个时辰里头肯定能死上两万人。江南不适合骑兵大规模作战,蒙古军将领们实在是没有再到江南与宋军长枪兵拼命的打算。
郝仁决定不告诉老师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正在考虑该如何说些让老师开心的话题,就听到郝经幽幽的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若是但是我能手持利刃杀了赵嘉仁就好。”
“老师,你可别这么讲!”郝仁几乎是惊叫起来。他完全不想让自己的老师郝经出什么意外,而且郝经所说的话也大大的刺激了郝仁的蒙古心。在蒙古文化中,使者非常神圣,是不能被侵犯的。不过使者突然搞暗杀,那就背离了使者的本份。这个使者不仅再没有任何神圣可言,包括派出使者的人也会背负上耻辱。再也不会有什么人去相信他,相信他的部落。
听弟子的声音里面情绪饱满,郝经苦笑道:“我只是想想而已。其实我也知道大汗准备对北方用兵,南边是暂时不会动手了。”
“我也听说有这么回事。”郝仁点头表示认同。北方的海都再次叛乱,大汗已经决定组建军队前去讨伐。现在讨论的只是谁做主帅,谁出兵。而大量将领与军队都刚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的修整,所以才没出现特别紧张的情况。
郝仁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牵扯。他自己在外面打了好几年仗,此时最想的就是舒舒服服的在家读读书,吃吃饭,陪陪老婆。和战争有关的一概不想关心,所以郝仁问道:“老师。我最近读《论语》时看到,子不曰怪力乱神。却不知孔子是不相信,还只是不说。”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郝仁一来是真的对宗教失去了信心。既然做不做法事都是个失败,那么追究做不做法事间那点微小的差距毫无意义。更何况郝仁自己的统计中,不做法事的损失还稍微小点呢。
问题问完,郝仁就听到自己老师郝经怒道:“天人感应!天人感应!好好读读春秋!”
感受到了老师的怒气,郝仁没敢再说话。而郝经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连忙收起愤怒的声音对郝仁进行了讲解。天人感应是儒家对神的说法。《春秋》之所以重灾异,是因为孔子认为天人之间有感应关系,人类的行为会上感于天,天会根据人类行为的善恶邪正下应于人,天下应人的方式即是用灾异来谴告人,使人反省改过。随着儒家的发展,到宋代就开始谈‘天人合一’。
“天子乃天意所授,关乎国事自然与上天感应。而我等学儒之人,存天理,灭人欲。虽然没有天授,却可以靠后天修养正气,最终接近天人合一。朝中出奸臣,天相必乱。朝中有群正,自然风调雨顺。不过朝中并非只有奸臣,也并非只有正直的官员。所以有丰收有灾祸,这都要看各个地方上的官员,还有朝中主事的官员是何种人……”
郝经对自己的弟子认真的讲解着理学的那套。看弟子听的认真,郝经心中先是欣慰,接着突然就想起和赵嘉仁见面时候谈论的内容。那时候郝经也是用天相问题来讲宋朝失德。
在宋理宗时代出了好些次大彗星,景定年间更是如此,还有彗星出现数月的情况。那可是把大宋的人吓的不轻。而赵嘉仁听完之后,不屑的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
即便过去了几个月,郝经还能清晰的回想起赵嘉仁拿不屑的笑容。若那笑容是专门做出来嘲讽郝经的,郝经反倒能轻松面对,并且根本不在意。然而郝经看得出,赵嘉仁根本没有丝毫刻意在里头。宋国当下的左丞相真的对郝经的天人感应之说感到可笑,才忍不住露出那般表情。
郝经读过荀子的书,不过那是他完全成年之后,而且当时的北方根本没人研究荀子。所以读荀子的书,郝经觉得里面好多都是瞎扯淡。怪不得荀子教出来的两个徒弟一个是韩非,一个是李斯。这两个都是法家人士,都不得好死。
像赵嘉仁这样堂而皇之的把荀子的话拿出来当真理的,郝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回味完老师所讲,郝仁觉得回味无穷。什么因果轮回,这在郝仁看来都是屁话。要是真的这么轮回,杀人无算的蒙古一定要遭刀兵。如果以郝仁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大概没啥福报。而在其他人被杀,到了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有让他动心的人救了他。这只能说是天意。是他郝仁忠君为国,死战到底。所以上天对这样忠勇的行为给与回报。
想到这里,郝仁感叹道:“老师,我蒙古四教都有国师,唯独儒教没有国师。我觉得老师可当这国师。”
“谁说儒教没有国师?”郝经毫不迟疑的反问徒弟。
第38章 求学的目的
“谁说儒教没有国师?”郝经毫不迟疑的反问徒弟。
“谁是国师?”郝仁讶异的问老师。蒙古四教、萨满教、佛教、道教、真神教。他们都有国师,唯独儒教没有。
“呵呵。”郝经自信的笑道:“儒教的国师乃是陛下。我等儒生不求自己乃是国师,我等所求只是陛下为儒教国师。孔子乃是大圣先师,若是每一代皇帝都乃我儒教国师,这才是儒家之幸,这才是天下之幸!”
道理如此深刻,郝仁听完连连点头。真能如此的话可就太好了。在朝廷里面真正支持儒教的还就是皇帝忽必烈。忽必烈是儒教国师之时,儒教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壮大。
谈完这个核心问题。郝经又心怀不满的询问徒弟有没有可能再次南下。郝仁没想到自家老师对赵嘉仁如此在意,他不得不说道:“老师,你可听说归德府之战?”
郝经看过奏章,见徒弟如此语气,他遗憾的说道:“我听说过。难倒蒙古十万军竟然被两万多宋军打得退兵!难倒真的如此?”
不得不提及此战,郝仁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看老师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郝仁强打笑容,“老师,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重整旗鼓,到时候一定能让南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却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天。”郝经叹道。
“老师,你千万不要这么讲。”郝仁连忙宽慰自己的老师。
离开家里,郝仁心情喜忧参半。大汗是儒教国师当然是好事,可南边的宋国正在展现出惊人的实力。回想归德府之战,如果出战的不是两万而是五万宋军,战斗就只会以蒙古军数千伤亡而告终么?
越想越烦躁,郝仁回家之后直奔书房,放眼看去都是些他看过或者完全没兴趣的书。想通过看书来缓解心情貌似根本不可行。看点什么来舒缓精神呢?郝仁有些茫然了。他突然想起老师咒骂过赵嘉仁竟然读《荀子》这本书,反正心情不好,他就开始翻检。最后从放临安皇宫掠夺书籍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荀子》。
坐到桌前,郝仁拿起书,带着批评的心态翻开来。看到目录的三十几篇,还有那简单的名字,郝仁就觉得这玩意大概没什么文化含量。
翻到正文,第一句,‘学不可以已’。郝仁没读懂。他心中大怒,这都写了什么狗屁玩意。
耐着性子再读下去,‘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焦躁的心情顷刻就消退许多。郝仁以前读的书都是儒家的书,讲的都是微言大义,或者咬文嚼字,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讲出千般道理。《劝学篇》就不是如此,它简单直白,举的例子更是随处可见。便是有极端的例子,‘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不考虑‘所立者然也’的道理,只想着‘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的雄奇险峻,就令郝仁觉得心旷神怡。
原本抱着彻底否定的态度来看书,却看到想令人拍案的好文章。郝仁非常讶异,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专心在家读书。等粗粗将《荀子》读完之后,郝仁心情颇为复杂。他自己为是个儒家信徒,因为郝仁厌恶蒙古那种简单粗暴的应对手段,他希望能够更深刻的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简单的把一切都交给萨满。
读理学之后,郝仁觉得视野开阔了,很多东西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读完了《荀子》的郝仁发现自己陷入了困惑。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他胸中萦绕,荀子的确是儒家,却与理学有种本质的不同。那些不同仿佛一层薄雾,即便伸手过去探抓,也在手中抓不到什么。可那些薄雾始终存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清楚看到。
这感觉弄的郝仁心中难受。以自家老师的态度,找他询问是没办法的。而大都的儒生圈子就这么大一点,郝仁若是找别人询问这种道理上的问题,一定会被老师知道。他并不愿意让老师不高兴。思前想后,郝仁突然想出一个办法。在大都有许多投降的宋国官员,他们可都是进士出身。想来应该有人懂荀子才对。
之后的几日,郝仁就开始偷偷拜访那些降臣。那些人里面的确有读荀子的,让郝仁对许多句读恍然大悟,可他们还是没能让郝仁彻底解惑。荀子与理学之间那种难以形容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得不到解惑,郝仁心情郁闷。晚上吃饭的时候妻子包惜弱终于开口问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很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心里有事。”郝仁叹道。他本不想对包惜弱说这些烦心事,却忍不住还是把心里话都给讲了出来。
包惜弱听完之后忍不住微笑起来,这种少见的笑容让郝仁整个人都没了烦恼。包惜弱开口了,“既然你如此想解惑,不如有空到江南拜访名师就好。”
此言让郝仁只能苦笑。他一个孛儿只斤的成员到江南拜访名师,大概会立刻被抓起来杀头吧。为了求学不远千里,郝仁能接受,别人只怕不肯信。到了晚上,郝仁有些睡不着。正在烦躁间,他突发奇想。若是蒙古与宋国之间的战争结束,双方和平,那时候郝仁就可以借着签订和平协议的理由前往宋国。既然赵嘉仁能用荀子的话将郝仁的老师郝经气到七窍生烟,想来他对于荀子必然有深刻了解。
这办法非常可行,不过郝仁知道这还是做不到。蒙古军撤退前在宋国土地上安排了许多投降的宋国文武官员。就郝仁所知,那些人中胆小的知道蒙古军要撤回北方,都在地方上抢了好多东西,随着蒙古军一起迁移到了北方。
还留在那边的都是些愿意与赵嘉仁一战的家伙。他们即便打不过,却也不至于毫无抵抗能力。赵嘉仁就算一个月消灭一股力量,等他完全恢复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至少也得两年。想到自己还需要两年时间才有机会解惑,郝仁仿佛要把肺部空气吹光般长长叹口气。
因为在同一个时区,大都的晚上也是松江府的晚上。此时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当做荀学大师,他自己更没有以大师自居的想法。此时已经进入七月下旬,松江府平坦的土地上是一块块整体的田地,田地中棉花长的茁壮。
大宋左丞相赵嘉仁打着哈欠看着松江府水利建设图。他亲自到了松江府主持土改工作,第一个想象中的困难并没有存在。他本以为松江府还能剩下不少人,没想到经过大撤退与蒙古军肆虐,松江府剩下的人口足以每一户分两百亩地。即便是告知大撤退时到了南边的松江府人民可以回家,愿意离开一年三熟的红河平原回到松江的人口加起来,每一户也能分到一百亩地。
赵嘉仁吹熄了蜡烛,躺倒在床上。白天的时候已经关注太久,现在赵嘉仁只想好好睡一觉,到了白天再说。
第二天醒来,赵嘉仁起床之后梳洗,吃早饭。到了松江府的临时府城华亭县,有人送来了有线电报送来的消息。宋军的军船沿江而上,已经与抵达钓鱼城,终于和四川的宋军联络上了。此次航行确定在长江上并没多少敌人的军船。蒙古人给汉奸的水军支持可一点都不慷慨呢。
听了报告之后,土改司的副司刘猛喜道:“太尉,既然四川都没丢失,你何不先回临安主持讨贼之事?”
“不可。”赵嘉仁并不支持这个想法,“又不是蒙古再次南侵,只要我军不轻敌,不冒进,堂堂正正的打过去,那些宋奸根本不是对手。倒是土改,决不许有一丝差池。我以前讲我大宋官员搞不好公田改革,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整个理解,我带着大家一起做这个,就是要做出结果,做出可以模仿的体系出来。”
说完之后,赵嘉仁心里面也觉得有些发虚。土改也不是赵嘉仁自己独创的,他也不过是抄袭而已。
“太尉,现在一户一百亩地,还有何难?”土改委员会干事陆秀夫忍不住问。看得出,这位干事本人态度认真,可这个实际上的反对意见颇受支持的。赵嘉仁来小小的松江府已经几个月,这几个月来他领着这帮人走遍了松江府,处理的模式与之前完全不同。繁重的工作量让许多人都支撑不住。如果赵嘉仁可以选择走人,大家也都得到了解放。松江的土地国有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瞅着这帮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家伙,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他见识了这些人之后就知道该怎么选拔干部了,至少知道该怎么安排工作制度。赵嘉仁在椅子上坐的舒服些,这才开口说道:“就现在的土地分法,顶多十年,承包土地的农户就要破产两成。再过十年,破产的能到现在的四成。你们觉得这是搞土地国有的本意么?”
第39章 跟着专业的走
“刘司长……”陆秀夫气喘吁吁的在刘猛背后喊道。
刘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已经走不动的陆秀夫。他虽然满头是汗,却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既然陆秀夫走不动,刘猛也停下脚步,放下自己扛着的设备,喊住扛着测量仪器的技术人员,“大家都歇会儿。”
在八月的烈日下,众人都停下来。高度测量仪得有各个基准点。为了修建灌溉与排水系统,就要在这些看着一马平川的土地上进行辛苦的测量,所有官员和干部统统都要上阵。陆秀夫汗流浃背的坐在树荫下,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就看到刘猛正在用干部培训时教给大家的那种长长吸气,接着嘴唇闭的只剩下一个小口,接着从小口里面缓缓往外吐气的办法。
陆秀夫忍不住叹道:“这样的热天,太尉也是到处奔走。”
刘猛看了陆秀夫一眼,从怀里掏出从扶桑洲弄来的烟草制成的雪茄给大家分了,吸了一口之后才说道:“太尉就是如此。他若是自己做不到,就极少用这标准要求别人。陆先生不要介意。”
陆秀夫一听后连忙说道:“我并非在怪太尉。太尉能做到,我又有何不能做的。好歹我也是学社一员。”
听陆秀夫说的激动,刘猛微微笑了笑,就继续慢慢抽烟。烟叶卷出来的雪茄非常香,原本是在扶桑州所产的烟叶在大宋种植也有些年,不过这种玩意种三年后很容易招来什么细菌。让烟叶成片成片的死绝。后来太尉就命人到吕宋种植。
吕宋那地方也是野人很多的地方,不过好像这种野性也遏制了细菌,反正没听说那边的种植园有啥问题。而且吕宋来的烟叶制成的雪茄味道也比大宋本地生产的好很多。
正在品味着雪茄,刘猛就听陆秀夫说道:“赵太尉所说的土地国有,我觉得有些轻民力。”
“让你干活就是轻民力了。”刘猛答道。
陆秀夫没有对刘猛话里面不友善的感觉起反应,他知道刘猛这种人最初其实是赵嘉仁的私臣。对他们来讲,赵嘉仁说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没什么好打折扣的。然而陆秀夫可没有这样的自觉,更何况他真的有很多想法,“经太尉所讲,我当然知道土地国有的本意。那就是让百姓能够更多的合作。若是土地私有,大家合作就没有理由。与其和别人合作,还不如把别人的土地买下,我自己雇人去干。但是这水利工程所用劳力众多,由百姓来做,他们还哪里有那么多气力。”
刘猛心里面不满,却没有争论。他年轻的时候争论过太多次,所以深知和很多人的争论其实不会有结果。明白人,不说也能沟通。不明白的,说了也没用。想让不明白的变成明白,那得靠学习,而不是靠争论。
有这样的看法,刘猛带着享受雪茄的舒适感觉说道:“水利工程要么不开始,开始了就得做完。工程完成,百姓们一年里面就有更多时间休息。你这轻民力之说也得分时候。另外啊,陆先生,我觉得你应该上船干一段,或者在工厂干一段,要么就去军队当当兵。在这三个地方,我学到不少东西。以前我觉得要是修成了什么,或者有了什么,那就该永恒不变。水坝修好了,就可以不用再维修。船只和机器造完,就可以用到天荒地老。武器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几十年不变的使用。然而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即便刘猛语气平和,周围休息的人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呵呵笑出声。被嘲笑的陆秀夫登时就有些恼怒,他翻了翻眼,声音也变得不客气,“轻民力和要维修没关系。做这么大的工程,百姓们哪里有这么多的气力。”
“嗯!我也曾经这么以为,我一个穷人,我能干什么呢!除了买买力气,混口饭吃,大概是什么都做不了。”刘猛的声音依旧轻松,然而他心里面却非常的不高兴,“跟着太尉干下来,我才知道我能干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但是得有人教,得有人领着干,得从干活里面得到足够养活自己的钱。以前赵太尉没当政,所以百姓们没有机会。现在赵太尉来了,而且赵太尉还领着百姓们一起干。我觉得这世道变了。”
陆秀夫知道刘猛读书不多,便认为那句‘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是在嘲讽陆秀夫没见识。听刘猛后面一讲,才明白刘猛的思路比陆秀夫想象的要广阔。他所说的世界真的是指的这个世界,而不是眼前这个松江府。
“但是这民力消耗太大。若是稍有差池……”陆秀夫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
刘猛很不礼貌的打断了陆秀夫的话,“为了没有差池,我等才要背着这些测量设备跟着技术人员一起走。陆先生,我告诉你,我们要讲专业,技术人员也讲专业。当我们被分到这种地方干活的时候,就得跟着专业的走。好好的扛设备吧。”
把话说到这般地步,陆秀夫也不想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还击,“担心一下也不行?”
“有闲工夫担心,不如学习,不如干活。”不管陆秀夫怎么看刘猛,追随赵嘉仁十几年的刘猛很羡慕进士,却也真没把一个进士放在心上,先是用白话讲了一番,刘猛又忍不住跩了段文言,“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说完之后,刘猛把雪茄掐灭,放进放这种半截烟的烟盒里。他站起身扶着设备对大家喊道:“歇了一阵,咱们干活去。”
技术人员纷纷起身,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陆秀夫,大家也没人敢说话。于是就各自继续向前。刘猛扛着设备跟着技术人员一起向前走。走了一段,他回头看去,就见陆秀夫竟然没有恼羞成怒,他居然也站起身扛着分给他的设备跟在大家后面。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大大的得罪了陆秀夫,刘猛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给陆秀夫点个赞。哪怕只是能屈能伸,也不是一般人。
第40章 乱世战不歇
赵太尉亲自主持土改,并不意味着他就把一切抛在身后。有线电报不仅能保证赵太尉相及时的掌握信息,还能保证赵太尉迅速发出命令。譬如,在八月,赵太尉的命令就传到了在归德府驻扎的部队那里。赵太尉下令,第六师、第八师出兵占领许州(许昌)。
李云师长与徐庆辉师长随即开始出击准备。蒙古和大宋一起灭金之后,归德府(商丘)就属于大宋,许州(许昌)被蒙古占领。在蒙古对大宋进行了一系列打击之后,宋军光复失地的光荣任务由两支年轻人组成的队伍来执行,全军上下都非常欣喜。
来传达命令的陈再兴讲述了朝廷的想法。占领许州之后,部队从许州南下进攻淮西路,两面夹击解放淮西路。看着年轻人军人欢喜的表情,陈再兴笑道:“两位,你们此次定然不能参加南下的战斗。你们部队里面相当一部分军人都到了三年服役期,他们要退役了。”
“退役?”徐庆辉瞪着陈再兴,讶异的问道:“这是要来真的?”
陈再兴被气乐了,“哈!什么叫来真的?从军之前就告诉大家,三年兵役之后就退役。你这师长当到连兵役法都没读过么?”
徐庆辉这下才确定这《兵役法》竟然是真的。他心里面懊恼,忍不住嘟嘟囔囔的说道:“这兵好不容易才练成,怎么说散就散。”
论心情,李云和徐庆辉其实一样。听了战友的嘟囔,对李云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不过他好歹是李鸿钧家里出来的,见到徐庆辉嘟嘟囔囔,立刻想起老爹李鸿钧遇到此类事情也会回家时嘟嘟囔囔长吁短叹,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会发自内心的的告诉李云‘你以后遇事不要着急,千万不要自以为是,那对自己和别人都不好’。
回想起老爹,即便同样因为失去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而心疼,李云没有做徒劳的行为,而是静静听陈再兴说些什么。
陈再兴的确没有沉默,他对两位师长说道:“大宋已经不再是募兵而是征兵,自然就有兵役期。每年征兵一次,退伍一次。但凡什么都有第一次,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面对如此明确的说法,徐庆辉沮丧的不再吭声,仿佛希望自己的沉默能够延缓兵役法的实施。李云反倒开口了,“新兵何时送到我们这里。是在老兵退役之前还是退役之后。”
陈再兴对这个问题很满意,他爽快的答道:“现在是战时,自然不能在退役之后才到达。所以你们攻下许州之后就不用参加南下,老兵与新兵交接完,部队在许州进行训练。倒是你们两个可否安排好了作战训练人员?”
李云没回到有关作战训练的事情,他问道:“就没有把军中骨干留下的办法么?”
“自己看兵役法。里面有义务役与志愿役的分别。不过太尉可是交代过,决不许强迫。还有件事,学社要在军队发展成员。”陈再兴接二连三的讲了好几件事。
听的徐庆辉有些摸不着头脑。李云听出事情比较繁杂,他也不知道怎么做,便问道:“那陈监军可否留在这里主持这些事。”
“我不是监军。”陈再兴有些无奈的强调,“我乃学社在军队里面的代表。”
从地图上看,归德府向左,也就是向西350多里是许昌。这两地的上边,也就是北方是汴梁。汴梁是北宋首都,在金国与蒙古时代,汴梁都是非常重要的城市。
从许昌到汴梁的直线距离有两百里地,从归德府到许昌的直线距离是350多里。宋军一路前行,出发没多久,对宋军行动非常在乎的蒙古探子就开始向外送消息。汴梁守军只知道宋军出发向西,并不知道宋军的目标是那里。在这么一个大平原上,宋军想怎么走就可以怎么走。
确定宋军扑向许昌是宋军出发后第四天的事情,第五天,蒙古探马精疲力竭的驰入汴梁,带来了宋军进攻许昌的消息。汴梁守军的将领猛力花赤听到这消息也不敢完全确定,他很谨慎的下令再探。于是蒙古军探马花了两天时间在两百里的距离上跑了个来回。
探马疲惫的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启禀万户,宋军已经到了许州城下。应该是在攻打许州。看他们的人数,在两万左右。”
许州城有三千人马,万户觉得虽然危急,还不至于到无法抵挡的程度。他这几天也没闲着,已经让部队做了出战的准备。听到准确消息,猛力花赤万户便命刘埏万户带领一万人马前往援助。
得了军令,刘埏万户立刻领兵出征。终于有了能与宋军交战的机会,刘埏万户心中非常激动。他爹是蒙古的水军万户刘整,战败被俘之后被宋军处死。现在被确定是蒙古伐宋战争中已知级别最高的蒙古军官。刘整是在水战中战败被杀,刘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水战中报仇。终于能在陆战中与宋军一战,万户下定决心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此时的蒙古军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军,骑兵比例在军中大大降低。刘埏万户带领的一万人马当中骑兵只有两千,剩下的八千都是步兵。步兵行军每天也就是三十几里,平原容易行军,也不过走了四十几里。
走了两天,蒙古军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第二日傍晚安营扎寨,刘埏万户准备吃饭之后巡营,外面急匆匆就进来了贴身亲随,一见到万户,立刻禀告:“万户,有人从许州逃出来。”
桌上一堆香喷喷的食物,刘埏万户全然没了食欲。出发前万户满心考虑的是进入许州,利用当地的城墙对攻城的宋军大杀特杀。若是许州真的失陷,他再前进就没了意义。
“带他进来。”万户命道。
逃出来的蒙古兵们看着就是着急赶路的模样,站立的位置距离万户不算远,甚至能闻到这三人新鲜的汗味与身上的尘土气息。给刘埏行礼之后,为首的赶紧说道:“将军,宋军每天猛烈攻城,我们在城头上的兄弟伤亡很大。还请万户赶紧援助。”
已经验过这帮人的身份,刘埏并不担心这些人是探子。在他仔细询问了消息之后立刻派出探马加强对宋军的监视,蒙古军则继续保持现在的行军速度。
蒙古有了动静,宋军也开始感受到。首先受到压力的就是宋军骑兵,即便两千蒙古骑兵只维持了一百多骑兵的平均侦查数量,宋军的两百骑兵就开始吃不消了。为了驱逐蒙古骑兵,两百宋军骑兵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只坚持了不到两天,连续不断的战斗损失以及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宋军骑兵出勤人员跌倒30名骑兵。只能在步兵视野边缘进行侦查活动。
这让李云与徐庆辉都感觉大出意料之外。倒是两位师参谋长还能稳定住情绪,“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坚持下去得靠数量优势。现在我们的骑兵数量优势还不如敌人,有这结果很正常。若是觉得担心,就别搞什么围点打援,老老实实在敌人抵达前夺下许昌。”
李云毫不迟疑的答道:“我觉得可以。”接着转向徐庆辉问道:“你觉得呢?”
看徐庆辉的脸色,他是很不乐意的,然而不乐意又能如何。若是这么耗下去,骑兵大概两天内就要消耗殆尽。见徐庆辉这般模样,李云拍拍他肩头,“马匹会有的,骑兵也会有的。先让大家都活到那天。”
这话不中听,徐庆辉却没反驳。他现在一道命令就意味着好些人的生命,如果是步兵正面作战,徐庆辉会毫不迟疑的处决任何临阵脱逃者。但那是因为宋军拥有步兵战斗能力,牺牲是胜利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而不是某些特定的人才会面对死亡。现在非得和蒙古军在骑兵上争胜负,那就是逼着骑兵送死。如果牺牲和送死是同一个意思,这两个词早就会被标注为同义词。
蒙古万户刘埏没想到自己一道非常普通的命令影响了宋军的判断。在距离许州还有30里路,只要一天时间就能抵达之时。侦查骑兵带回几个身上带了枪伤的蒙古兵回来。其中一位伤势严重的蒙古兵只喊了一句‘我弟弟还在城里,求将军救救他……’便吐血而亡。
得知宋军加紧攻城,已经突破城墙。刘埏万户只能命令蒙古军早早休息,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发,等中午时分顶着大太阳气喘吁吁的赶到许昌,只见城头已经全是宋军旗帜,见到蒙古军赶来,宋军立刻开城出兵。
下令骑兵遮掩住阵列,万户万般无奈的命令蒙古军撤退。根据南征时逃回来的蒙古水军所讲,刘埏万户的老爹就是死在不够谨慎上。若是他没有热血上头的与宋军水师激战,大概能活下来的。
一万对两万,蒙古万户刘埏认为自己没必要重蹈老爹刘整的覆辙。
第41章 停战使者
蒋光头要是有前世的话,一定名叫杜充。此人先是在南宋做官,金兵南下时掘开黄河,试图用泛滥的黄河水挡住金兵。结果金兵没挡住,泛滥的黄河向南冲入泗水夺淮入海,当时就淹死了二十万百姓。从那时起,黄河到汴梁后转而南下,汛期分好几股入淮,干旱期只有一股主流。河道变迁十分频繁。加上战乱,大宋富裕的江淮之地被搞的惨不忍睹。
与下游的变化相比,汴梁向上的黄河还勉强算是安定。所以宋军夺下许昌之后,蒙古在黄河河南段的据点就剩下汴梁一个。蒙古大汗忽必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是烦躁,接下来的消息让蒙古大汗更加烦躁。
宋军没有傻乎乎的在许昌待着,攻下许昌之后的宋军向许昌以南的地区进发。蒙古军在那一带只有些县城据点,被宋军轻松夺下。不过两个月时间,蒙古在许昌以南只剩下名义上臣服蒙古的淮西地区。蒙古朝廷里面有的是久经沙场的将帅,他们很清楚赵嘉仁这是摆明了要夺回淮西。
朝会之上的大汗忽必烈面如寒霜,他开口说道:“我想派人去宋国问问,赵嘉仁在河南与山东用兵,他这是要重开战端,让我军南下么?”
这番指责赵嘉仁破坏了蒙古与宋国之间安定现状的话,从宋国的角度来看的毫无道理。然而听在蒙古朝廷的群臣耳朵里,他们觉得自己的大汗简直化身为和平天使。没人嘲笑忽必烈大汗,在蒙古的文化传统当中,与有实力的敌人议和绝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若是敌人实力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程度,投奔敌人也不稀奇。
听闻大汗有派使者的意愿,孛儿只斤?郝仁心中激动,差点冲动的当即表示愿意为大汗出使宋国。若是心中的渴望如郝仁这般强烈,普通蒙古人早就开口了。可郝仁毕竟是读过好多书的蒙古人,基本的涵养功夫还是有的。他闭口不言,等着听其他人都说些什么。
“是不是先与宋国打一打?”阿术元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打一打只是通过战争让宋国知道厉害,再用派出使者和谈的方式获得和平。对蒙古人已经是非常鸽派的立场。
“怎么打?”忽必烈问阿术。
元帅也一时语塞。宋军此时的行动与蒙古军非常类似,都是追求野战。阿术元帅进攻扬州,城内的宋军根本没有守城,直接开出来就和阿术元帅对干。这就是赵嘉仁与之前宋国大大不同的地方。只是元帅毕竟是元帅,阿术元帅最终没有选择沉默,他答道:“须得把宋军拉到野地里打。不能让他们靠着城池。”
现在这帮宋军非常棘手,他们不会脱离城市太远,却也不会窝在城里不出来。蒙古军的骑兵在这种战术层面的战斗中没办法占到上风,那就只能遇到城市就绕着走。城市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是人力物力与商品的聚集地。蒙古军若是见到城市就绕行,他们打仗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否围点打援。”阿里海牙元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自从输给宋军之后,他也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
“能围住么?”阿术元帅反问。
于是阿里海牙元帅彻底无语了。两万宋军就敢出城主动出击,围城变得毫无意义。即便派遣重兵围住,也只是要让蒙古军遭到城内雄狮和城外猛虎的夹击而已。
忽必烈在军事上的造诣不在这帮元帅之下,元帅们考虑到的,忽必烈也已经考虑过。蒙古大汗严肃的说道:“我只派这一次的使者。若是宋国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再南征。那时候我们就没办法如之前的南征般客气,所到之处全部杀尽。”
“大汗,我愿做使者!”孛儿只斤?郝仁觉得时机已到,马上出来表态。即便知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表态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主和派,郝仁也不想失去这次出使的机会。
众臣看着孛儿只斤家的千户主动表态,便知道这位的心情到底有多急迫。有些人以为这是因为孛儿只斤?郝仁知道了孛儿只斤?忽必烈大汗的想法,所以才请缨。也有人虽然同样有兴趣,却不想和郝仁千户竞争。还有些对这次出使并无信心,觉得战争根本不会停歇,于是懒得参与。
不管众人都是何种态度,孛儿只斤?郝仁千户发言之后的朝堂上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冷场。在这种局面下,大汗忽必烈发现除非他自己推翻他先前的决定,否则还只能任命郝仁千户出使。然而郝仁千户并非忽必烈属意的使者,这么搞的话,事情反倒看着更复杂了。
“下朝后来见我。”大汗用这句话对出使的事情做了个暂时决断。
之后讨论的是郭守敬提出的数个大型水利建设项目,孛儿只斤?郝仁不懂水利,对此也没什么兴趣。他最近一段时间苦读《荀子》,对这个人的理念越来越佩服。因为荀子的缘故,郝仁甚至连韩非子的书都给读了。感觉自己受益匪浅的同时,郝仁对荀子以及其他儒家人物的那个难以形容的不同点越来越介怀。
如果能够与赵嘉仁当面讨论,大概能够解决郝仁的疑惑。即便赵嘉仁不行,至少也可以拜访江南的那些学者。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向那些学者跪拜求学,郝仁也不觉得没问题。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朝会结束,大汗又和别的人说事。郝仁就在外面等,等啊等,从上午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下午,终于有侍卫急匆匆走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郝仁的同门师兄王东陆千户。
他此时也四十多岁,这么健步如飞,呼吸已经微微有些重。到了郝仁面前,王东陆说道:“大汗与郭守敬对着地图谈事,根本不让别人进去。到了这时肚子饿的不行才想起吃饭。我也赶紧通报你也在等。大汗便叫你一起去。”
郝仁此时也饥肠辘辘,听说吃饭,嘴里便有了口水。跟着王东陆一起到了忽必烈这里,就见大汗的桌上已经摆放了牛排。那些牛肉带着厚厚的油,看着就有胃口。
忽必烈虽然性子急,恼怒起来就想杀人,却不是个爱架子的。郝仁打过仗,知道瞎讲究是害人害己。郭守敬一个工程师,和后世的工科狗颇为类似。这三人吃起来就很没有那么多破事,在不刻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都追求自己吃饱。所以都吃的很开心。
放下刀叉,忽必烈问郝仁,“你可知我想让南蛮们做什么?”
郝仁也马上放下刀叉答道:“请大汗指明。”
“让宋国称臣、割地、上贡,这大概是不行。所以我只想和宋国停战几年。既然那赵嘉仁想打,我们就不妨过几年打个痛快。”忽必烈说道。
郝仁能理解忽必烈说过的问题,所以他不解的问道:“大汗既然这么想,那为何不趁着赵嘉仁攻打淮西和湖南湖北之时出兵?”
“赵嘉仁那小鬼奸猾的很。伯颜和我都以为他会先去夺淮西。没想到他看透淮西等地无力攻打江南,便依托淮东和我们打仗。伯颜暂时没有想出怎么用骑兵破赵嘉仁的枪阵与火枪阵。我们也只能先造火炮火枪。不得不与宋国先停战。”忽必烈声音里的情绪可是很不高兴。
听了这番话,郝仁终于明白原来是蒙古找不到宋国的破绽,又不愿意用巨大的代价和宋国交战。他连忙问道:“那大汗要宋国做什么?”
“归德府就罢了,让赵嘉仁退出日照,退回到海州。许州等地也交还给我们。”忽必烈断然说道。
郝仁等了一阵,发现忽必烈竟然没有继续说更多。这可就让他感觉很是意外,难倒大汗就不提提在淮西与湖南湖北的那些‘蒙古地盘’么?又等了片刻,忽必烈大汗还是不说话,郝仁就不得不判断大汗是准备放弃那些人。如果按照方才所讲,宋国知道那些人是在依靠蒙古的威势而存在,所以就压迫蒙古持续失血。蒙古流了太多血,想要停战。那么作为停战的筹码,那帮宋国叛臣当然就被抛弃了。
不!蒙古看着宋国自己内战,死的都是宋国人,可是非常开心的。那帮叛臣在宋国疯狂掠夺,到了郝仁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程度。这样的混乱即便过去,当地也是元气大伤。
想到这里,郝仁果断答道:“大汗,我一定会尽力让宋国退兵,停战。”
“你确定能做到?”忽必烈问道。
郝仁慨然说道:“我蒙古何时怕过打仗。既然我蒙古想要停战,便是真心。我定然让赵嘉仁明白这点。若他真如所言的那样是个豪杰,我觉得能向他说清楚此事。”
这个回答也算是勉强合格。虽然忽必烈还是对郝仁这个人选感到意外,却也没理由非得拒绝郝仁。所以忽必烈继续问道:“你乃是我孛儿只斤家的人,就不怕宋国对你不利?”
“我见过宋国很多东西,却想看的更仔细,为以后灭宋做准备。”郝仁说的铿锵有力。他可不敢告诉蒙古的儒教国师忽必烈大汗真实情况。若是知道郝仁是想去宋国求学,他是定然去不了的。
见郝仁态度挺端正。忽必烈微微叹口气,“便让你去出使。”
第42章 外交谈判
骑兵队沿着山东的官道一路南下。此时已经要到秋收时节,大路两边的田地里的作物都呈现成熟的模样。郝仁一直不种地,只能分辨出其中的两三种。不过他能看得出,农夫们对收获非常欢喜,行动间充满了干劲。
当然,千户本人也没有仔细分辨的意思。在船上久了,他发觉自己即便没有完全忘记该如何骑马,却也没有足够时间与现在临时骑上的马匹建立起密切的关系。为了赶时间,骑兵队每天的行进速度超过六十里。
经过小半个月时间的奔波,郝仁等人抵达现在的边界日照。日照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那些麦垛,哪怕只是麦秸秆堆成的麦垛,也看着非常有丰收的感受。
双方经过交流,蒙古骑兵留在日照,宋军护送郝仁前往南边。终于能够乘船,这让郝仁开心许多。即便身为蒙古孛儿只斤家族的人,郝仁也做不到在行走的马匹上摆个书桌边读书边做笔记。在船上就完全不同,他可以充分利用见到赵嘉仁之前的时间做功课。
在读书的空闲期间偶尔从窗户越外看,就见田地已经收割的干净。在淮东沿运河进入长江,郝仁终于放下书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看着滚滚江水,郝仁觉得心里面很感慨。他跟着刘整万户率领水军经过扬州与镇江之间的江面,都以为可以乘胜追击杀进大海。事实证明,海边就是他们的极限,也是刘整败亡的地方。见到大海没多久,蒙古水军就遭到了惨重的损失。
渡过长江,郝仁觉得自己接下来该去临安。没想到宋国已经有官员在镇江等候,更仔细的验明正身,对郝仁的来意进行了询问。船队没有进入运河,而是顺流而下。等船队抵达长江口时,郝仁才不得不怀疑撤军之前赵嘉仁在嘉兴府搞什么事情的消息是真的。这下郝仁更是讶异,堂堂大宋左丞相竟然长时间不在临安,这并不合适。难倒其中意味着什么?
通过水路进入松江,被各种想法左右的郝仁又忍不住开始怀念起来。他在海边战败后被迫逃到陆地上,被宋军追杀。若不是他现在的妻子相救,大概已经和刘整万户等将领一起悬首在大宋的城头。
即便过去了几年,他还是能感受到那时候的绝望。负责追杀蒙古军的那些村民就在郝仁躲藏的地方大声吹嘘他们自己杀了多少蒙古军,抓了多少俘虏。听着这些话,郝仁并没有愤怒。他必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让没有因为恐惧和痛楚而发出任何声音。
花了好久时间,郝仁艰难的从被唤醒的恐怖回忆中挣脱出来。然后他才看到在好多农民正在辛苦的劳作。恐惧实在是太深刻的占据了郝仁的心思,让他之前对这些本该很容易就注意到的事情视而不见。
即便已经看到了,郝仁也没心思去关注,他此时只想赶紧先住下。故地重游带给他精神上的刺激实在是太大,郝仁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整理整理情绪。
然而令郝仁没想到的是,宋国官员把他带到工地旁。那里有用布匹围出来的一块空地,看着很类似围猎时候的处置。进去之后,郝仁就见到一个短发短衣的家伙坐在两张椅子中的主位上。
“这位就是赵太尉。”官员对郝仁说道。
即便精神上有很大的刺激,郝仁依旧被官员的话给二次刺激到了。打量着这名年轻人,只见他短发,无须,看着像是个身材高挑的俊俏和尚。加上这身短衣,以及沾了不少泥的布鞋与绑腿,怎么瞅都像是下力气干活的人。在郝仁怀疑宋国官员在玩什么把戏之时,就听到那个被称为赵嘉仁的家伙开口说道:“让他过来。”
听了这么一句话,郝仁的怀疑就有些被打消。那是上位者的口吻,而且是非常高位的上位者的口吻。很自然,很从容。因为没有人敢去杵逆上位者的要求,所以他们命令别人的时候是那么的顺利成章。
在官员带领下,郝仁走到了赵嘉仁面前。近距离看到赵嘉仁,郝仁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被称为赵嘉仁的家伙有种冷淡,郝仁只在伯颜大帅身上见过。那是习惯于下令的上位者才有的感觉,那是从来不去向别人请求的家伙才有的感觉。
“我乃大宋左丞相赵嘉仁。你可是蒙古使者?”赵嘉仁开口了。
听对面的这人开口自报家门,郝仁马上行礼,并且答道:“我乃蒙古使者孛儿只斤?郝仁。奉大汗之命前来拜见赵太尉。”
打量了一下郝仁,赵嘉仁命道:“坐。”两人坐下,有人给两人倒茶,送上点心。等待客礼数完毕,赵嘉仁用普通话问道:“不知道忽必烈大汗有什么想法。”
郝仁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江南听到北方汉语。即便腔调奇怪,用词也与北方有些不同,的确降低许多听话的难度。郝仁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用这个与赵嘉仁套近乎,他最后选择不谈这些。他继续自己的公务,“大汗有命,想与宋国停战。”
赵嘉仁此时是从‘万人水利大会战’的现场被叫来的。松江府的土改已进入土地承包阶段的后半截。这个期间要对百姓进行农业教育,告诉他们松江到底要种什么,怎么种,怎么收。讲完了这些之后,百姓都要参加‘万人水利大会战’,依靠群众完成松江的水利项目。
项目要向农民付费,这做法保证了百姓最起码的劳动热情。具体的设计自然有专门的技术部门来做,赵太尉就是监督官员和干部。技术人员巡视场地是应当的,官员和干部就被迫跟着赵太尉一起与百姓劳动。并且每天都要开总结会,汇报总结劳动效率与现场组织。
得知蒙古竟然派遣使者,赵嘉仁就觉得也许有好事。此时听了忽必烈竟然希望停战,赵嘉仁心中猛的一喜。不过他并不会因为几句说到心里的话就以为天下太平,“不知大汗要怎么停战。”
郝仁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停战的话题讲完。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了忽必烈的意思,却还是继续就细节问题一个个的询问。郝仁曾经以为做使者就是带个话,此次出使才明白做使者可不容易。这些细节的部分花了他许多时间去确定,又花了更多时间背会。从淮东到四川,蒙古与宋国之间有非常漫长的边界线。不少地方虽然并不重要,却也是要有些安排。
这一番事情讲述完,郝仁觉得自己精力几乎被耗尽。对面的赵嘉仁看着依旧精神很好,注意力看着高度集中。这让郝仁完全相信对面的这位就是大宋左丞相。这就该是有赫赫名声的大人物该有的能力。
赵嘉仁并不在乎郝仁想什么,他觉得这次蒙古停战的心思看着比较靠谱。而且停战对大宋也不是坏事,有了基本判断,他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愿意与蒙古停战。”
郝仁觉得一阵轻松,几乎要露出笑容。不过他好在事前做了准备,此时马上开始回想之前该有的准备。回忆了在纸上写了好几遍的内容,郝仁说道:“若是宋国决定停战,却不知道宋国准备怎么做?何时派使者前往蒙古?”
“三日内便给你消息。”赵嘉仁非常利落的回答。
看赵嘉仁对这些问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郝仁觉得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地。出行的准备终于起到作用,他终于没忘记这些核心的问题。
眼瞅赵嘉仁一副谈完要离开的模样,郝仁忍不住说道:“请赵太尉留步。”
“何事?”赵嘉仁问道。
“我听闻赵太尉对荀子极为精通。所以我想请教赵太尉,不知荀子与理学之间根子上有什么差异。”郝仁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大汗的命令固然非常重要,郝仁觉得弄清此事的重要性并不比大汗的命令少多少。
听了这么一个问题,布匹围出来的会场中,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郝仁的随从完全不明白郝仁千户到底在说什么。宋国官员们不明白一个蒙古人要受到何种刺激才会去学儒学,更不明白这么一个蒙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向大宋的左丞相请教儒学派系之间的比较。最重要的是,官员发现这个问题居然很高深,自己特么回答不上来。
赵嘉仁也沉默了。他的沉默和别人不太一样,蒙古拍了一个很能干的家伙讲清楚了蒙古要与宋国停战的事情,让赵嘉仁觉得可以和蒙古就此事谈判。如此精明能干的谈判人员居然还受过高深的儒学教育,大出赵嘉仁意料之外。
见赵嘉仁的表情,郝仁觉得赵嘉仁是知道这个答案的。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那种难色,与不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难色完全不同。他连忙说道:“赵太尉,我困惑此事已经好几个月。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的想明白区别在哪里。”
这话打动了赵嘉仁。赵嘉仁之前不想讲,完全是因为这个题目太大,即便对面的蒙古使者受过高深的教育,却也缺乏太多知识点。不过这位叫做郝仁的蒙古使者的话还是打动了赵嘉仁,他叹道:“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唯心,什么叫唯物。我今天就只给你先讲两句。荀子认为这个世界先存在,然后才有人类,人类产生了各种理念。荀子则是坚持了他认为正确的那个理念。理学则认为在世界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绝对正确的理念。这个正确的理念是理学宣扬的理念。也就是说,荀子讲述的是存在的事情。理学讲的是他们想出来的事情。”
从谈论什么荀子和理学开始,蒙古随从就听不明白郝仁在说什么。倒是赵嘉仁的话让蒙古随从有些能明白,有些不明白。他们眼看着宋国左丞相大踏步离开了好一阵子,蒙古使者郝仁千户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就在随从认为也许大宋左丞相对郝仁千户施展了什么巫术之时,就见到郝仁千户身子颤抖,随后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竟然是这样……么?”
第43章 停战谈判的代表们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看到这段,郝仁放下手里的书本长叹一声。他感觉之前的困惑终于得到某种程度的开释,心里激动,忍不住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
要换成理学‘天人感应’‘天人合一’那套,只要有罕见的事情发生,就一定给联系到某某失德,xx是奸臣。就如忽必烈问郝仁的老师郝经,‘昨天为啥地震?’
郝经回答,‘天裂为阳不足,地震为阴有馀。夫地道,阴也,阴太盛则变常。今之地震,或奸邪在侧,或女谒盛行,或谗慝交至,或刑罚失中,或征伐骤举,五者必有一于此矣。夫天之爱君,如爱其子,故示此以警之。若能辨奸邪,去女谒,屏谗慝,慎刑罚,慎征讨,上当天心,下协人意,则可转咎为休矣。’
只有荀子才率直的讲,出现罕见的自然现象与人类社会没啥关系。果然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正在欢喜感叹间,郝仁却突然觉得事情又有些不妥。若地震只是比较少见的自然现象,这个自然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什么让大地那么剧烈的震动,那得是有多大的力量才行。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郝仁发现自己能看到世界,却无法了解这个世界。心中登时生出一种烦躁感。烦躁间,郝仁突然有了新想法。理学至少提出该怎么认识世界,不管理学说的是对是错,这毕竟是个方向。有了方向,就会感觉脚下有了根基,就不会感到茫然。
站在院子里。郝仁陷入了更深的迷思当中。虽然知道这大半夜根本不应该去找赵嘉仁,更不可能见到赵嘉仁,然而郝仁还是很想前去拜见这位学问深厚的大宋左丞相。就现在看来,郝仁想从当下的迷思中挣脱出来,需要得到赵嘉仁更多点拨才行。
第二天,郝仁再次求见赵嘉仁。赵太尉并没有同意见他,而是派来一个叫刘猛的谈判代表。刘猛立刻就停战的具体问题与郝仁讨论,赵嘉仁在昨晚召开的会议上讲,只要几年时间,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压倒蒙古,北伐的时机将在那时候成熟’。刘猛对此深以为然,其他官员和干部也都相当支持。派刘猛这种级别的干部来谈,足以证明大宋的诚意。
至于郝仁,各路蒙古上层都认为蒙古的力量可以压倒宋国之时,就是战争爆发之日。此时蒙古并不需要那么着急的与宋国决战,而是需要先把战争中暴露出来的短板补一补。
蒙古与大宋都秉持非常唯物的态度,单纯以理念或者冲动为主导的好战念头并没有影响上层的决断,双方停战代表的心思非常诚恳。为了以后的战争,现在需要和平。
协商进行的很快,郝仁本想进行的儒家学术讨论并没有出现。谈论到下午,他只觉脑子里面飞舞着各种土地和地名,整个人被弄到精疲力竭。郝仁也只是蒙古朝内的一名蒙古贵人,一名蒙古千户。他并没有掌握比出发前被人告知的信息之外的更多情报。
刘猛则是心中很爽。虽然他怀疑眼前的这个蒙古小子对于情报有所隐瞒,不过他更愿意相信这小子知道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掏空。自打与大宋的官员合作之后,刘猛发现这些人的个人水平并不算差。然而他们掌握的知识与常识并没有办法与赵嘉仁手下的干部相比。对这些官员,刘猛有种‘欢喜的同情’,跟着赵太尉十几年学习的积累,岂是这帮只懂得读书的家伙们一年就能学到的呢?
连大宋官员尚且如此,刘猛比较倾向于相信,一个蒙古人怎么能够与这些学识与知识都非同小可的大宋干部们相提并论!
郝仁没有想那么多,他一路上疲乏,心理上又受了冲击。在晚上睡的十分深沉,第二天吃饭洗澡。觉得精力有些恢复之时刘猛又来了。这次要谈的是宋国如何派遣使者前往蒙古谈判。
这下郝仁就有些不乐意了。这种不乐意的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刘猛看了之后知道郝仁有他自己的想法,便问道:“不知郝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昨天晚上有专门的团队对谈判进行分析,大家都觉得事情进度非常靠谱。如果蒙古方面有什么变化,那就说明蒙古那边其实没有停战的诚意。
郝仁对于蒙古大汗交给他的停战工作进度没什么意见。他从老师郝经那边听说到的消息,让他觉得大宋这边对停战也许会毫不迟疑的反对。没想到大宋这边竟然如此合作,看得出他们对停战也有诚意。
瞅着刘猛盯着自己的目光,郝仁不得不慢吞吞的说道:“我此行之前大汗告诉我,若是能谈,宋国使者就随我一起前往大都。”
“哦……”刘猛点点头。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和团队之前的预期差不多。可对面的蒙古代表郝仁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这让刘猛觉得郝仁必然有什么觉得不满的。他试探着对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说道:“如果郝先生还有什么想法,你就大胆的讲。能做到或者做不到,我们都会明确告诉郝先生。”
“……我还想再见赵太尉一次,有些学问上的事情没有全弄清楚,想再请教赵太尉一下。”郝仁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郝仁觉得有些羞愧。论语里面讲,‘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郝仁认为自己身负大汗嘱托,前来谈停战就应该全然为停战干事。自己接机请教学问已经是有些假公济私在里面。若是再用阻挠停战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小人的做法。
但郝仁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一个新世界之后,想看的更清楚,更透彻的欲望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为了这种渴望而做出一些行动。即便是后悔,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次的机会。郝仁不是没有在大都努力过,正因为有过努力,他才明白在大都是寻找到他期待的东西。
刘猛愣愣的看着郝仁。这不是因为看不起或者嘲笑,刘猛没想到这个蒙古人的水准远超他想象之外。跟随在赵太尉身边,刘猛也有过这样的渴望。他想了解更多,知道更多,掌握更多。可不管刘猛怎么学习,他都发现赵太尉如同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知识源泉,提供着无穷无尽的东西。
见到有共同感受的人,刘猛劝道:“这位郝兄弟,你又不可能一直待在我大宋。想学习的话,一朝一夕可不够。”
郝仁先是微微摇头,随即觉得这么表达不对,他又忍不住点头说道:“我想从赵太尉这里学的不是那些知识,世界这么大,这东西哪里能学的尽。我想学的是他看世界的眼光。赵太尉这么强,就是因为他世界的眼光不同。我只要他给我指点这些。”
听到这话,刘猛心中先是大大的感到认同,这位蒙古人所讲的正是刘猛曾经走过的心路。赵太尉在知道的时候让刘猛非常欣赏,不过让刘猛更加崇敬的是赵太尉‘不知道’的时候。这种时候,别人都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而赵太尉却不会,他能够拿出方法去面对问题,了解问题,分析问题,最终解决问题。
解决未知问题的过程当中自然会出各种问题,会出各种纰漏,总之是波折重重。然而问题解决之后,刘猛觉得自己在整个过程中的收益比简单的学习十件事都多。获得提高的是他的能力,而非简单的知识。
随着对这个蒙古人认同度的上升,刘猛心中突然生出杀意来。对面的若是无能之辈,或者有能却没见识的家伙,打败他的难度就低。然而这个家伙却是个有见识的蒙古人,那意味着他有可能成长到很高很高的水平,成为一名非常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刘猛忍不住说道:“太尉如此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见你。我觉得不如找别的老师给你讲讲。”
郝仁态度坚定的摇摇头,他此时也豁出去了。既然出使的目的已经不纯,若是再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意味着在对不去朝廷的同时也对不起自己。而且刘猛的那个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在推了郝仁一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郝仁对于敌人真正反对的事情有种很自然的坚持。
于是刘猛与郝仁的外交攻防战又进行了三天,当赵嘉仁结束了水利建设的数个项目中的一个之后,就问起刘猛情况如何。眼见纸包不住火,一直在尝试抵抗的刘猛不得说了实话。
听完了刘猛的介绍,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吼吼,刘猛,那个郝仁很有意思,你也很有意思。”
“为何我也很有意思?”刘猛觉得赵嘉仁的定语可不是完全正面的。
赵嘉仁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慢悠悠的回答:“想消灭蒙古这样的国家,单靠杀光有能力的蒙古人是没用的。我们要有不管是什么样的蒙古人都敢干掉的能力与自信才行。而且我个人觉得,清醒的活在蒙古这样的国家,也是挺痛苦的事情。他一个人其实改变不了什么。最后,在这个唯心主义占多数的世界上,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一个对唯物主义有向往的人。”
品味着赵嘉仁话里的意思,刘猛沉默了片刻后答道:“我现在就去安排。”
第44章 郝仁的唯物课
郝仁沐浴更衣,甚至还焚了一炉香,让自己觉得自己更加郑重些。这些做完之后,他等着前来领他去见赵嘉仁的宋人前来。这些准备结束后没多久,人就来了。郝仁拿起写了好些问题的小册子,跟着赵太尉的使者一起出发。
在和刘猛进行外交攻防之际,郝仁知道刘猛不想让他见赵太尉,就趁着这个充足的时间把问题写清。现在不管宋国有了什么变化,在大的战略上,蒙古依旧占有不小的优势。至少郝仁认为蒙古占据了不小的优势。
以往蒙古征伐的时候是到一地屠一地,此次南征之时虽然也有屠城,整个南征的政策并非建立在屠杀的基础之上。若是宋国真的一定要和蒙古死战到底,蒙古可有无数压箱底的手段没逃出来使用呢。在这样的情况下,郝仁坚信他只要坚持,宋国也不能不退让。
当然,在前去面对赵太尉的时候,郝仁已经没了这样的心思。对于刘猛这种希望玩弄诡计的存在,郝仁觉得自己应该如此应对。面对几句话就能给打开一个世界大门的赵太尉,郝仁除了带着学习的心之外,剩下的都是尊敬的心情。
再次见到赵太尉,郝仁发现赵太尉的装束和之前没多大区别。要是一定要找,大概就是鞋上和腿上的泥不见了。两人坐下,郝仁见到旁边还有别的一些人,但是这些都没办法让郝仁生出什么关切的心意。他单刀直入的问道:“太尉。即便理学不对,却也是我看世界的基石。便是荀子说的全对,可我没办法让荀子那些变成我的手杖。若是无力可用,我该如何面对呢。”
蒙古千户郝仁的态度给旁边旁听的大宋干部与官员们不小触动,以至于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变化。这些干部和官员是赵嘉仁弄来旁听的,首先是给赵嘉仁做个证明,另外这些人也是学社的成员或者预备成员,赵嘉仁也想让他们通过旁听来得到些东西。大宋和蒙古的停战使者,就要从这些人里头出。
赵嘉仁坦率的答道:“今日的垫脚石就是明日的绊脚石。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关键是你可否认同唯物,若是认同了,便有了看世界的角度。你今日只是看到唯物,不等于你用唯物看世界。”这些回答没有藏私,没有使用逻辑诡辩。汉人的听众数量是蒙古千户郝仁的二三十倍,若是一众汉人从中体会的还不如蒙古的郝仁,赵嘉仁就觉得郝仁更应该得到这样的受教育机会。
“何为唯物,何为唯心?”郝仁继续问。有着一定学习经验,有着战场生死的经历,郝仁知道学习不能如同大水冲过整个地面,看着什么都覆盖了,其实没啥用。人类的精力根本做不到对那么多知识点的同时掌握。只能抓住重点,学到其中的逻辑链。
就如他的老师郝经曾经对忽必烈做过非常经典的论述,‘夫治天下,难则难于登天,易则易于反掌。盖有法度则治,控名责实则治,进君子、退小人则治。如是而治天下,岂不易于反掌乎?无法度则乱,有名无实则乱,进小人、退君子则乱。如是而治天下,岂不难于登天乎?且为治之道,不过立纪纲、立法度而已。纪纲者,上下相维持;法度者,赏罚示惩劝。今则大官小吏,下至编氓,皆自纵恣,以私害公,是无纪纲也。有功者未必得赏,有罪者未必被罚,甚则有功者或反受辱,有罪者或反获宠,是无法度也。法度废,纪纲坏,天下不变乱,已为幸矣。’
这段话让忽必烈见到郝经之后就完全被郝经的见识折服,也让郝仁后来成为了郝经的弟子。
赵嘉仁不知道郝仁的经历,他回答着郝仁的问题,“唯物者相信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物质先于意识而存在。唯心者相信意识第一性,物质第二性,意识先于物质而存在。这里面各种辩论许多,那些繁杂的很,不是咱们此次见面要讲的。我自认是个唯物者,我相信我手上能有感觉的基础是我首先得有手存在。若是在战场上手被砍掉,那我就没办法通过手去感觉任何东西了。”
“可我见到过虽然失去了手,却能感觉到手疼的人。”郝仁继续他的问题。这几个案例很有名,那些失去手臂之后依旧能够感觉到手部疼痛的人当中,不少还是公认的正直之辈,他们的痛苦怎么都不像是为了哗众取宠而这么做的。所以被认为是有神鬼之类的影响。
听到这个案例,下面的一位旁听者宋公明变了脸色。他爹宋大河就有过类似的症状,在与海盗的战斗中失去左臂后,一直能感觉到失去的那只左臂传来的痛苦。人人都说他爹中邪了,只有赵嘉仁始终坚持说,他这是一种疾病。只要有了相应的医疗设备就能治疗。
在那时候,大家并不敢去反对福建路提点刑狱的话,然而包括宋大河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赵提点的话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直到赵提点造出玻璃镜子。
宋公明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他爹被固定在椅子上,面前那个台子上放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镜子,组成一个完整的倒影。手臂断掉的部分其实被掩藏在镜子之后,但是经过镜子的反射,另外一支完整的手臂的倒影让失去手臂的位置上仿佛再次有了手臂。
赵嘉仁让宋大河看着原本应该失去手臂的那个手臂影像,同时命道:“把两只手都握紧。”
下意识的,宋大河握紧了右手,接着他就刘看到‘左手’也很自然的握紧了。
“把两只手都伸开。”赵嘉仁接着命道。
宋大河的‘左手’再次很自然的伸开。因为身体被固定,宋大河除了用眼睛看之外,能动弹的只有手。这么来回几次之后,这个平时里其实挺刚毅的男子先是讶异,惊喜的说道:“我的手不疼了!”接着就泪流满面。
后来听说赵太尉用同样的手段治疗过几个同样的病例,不过宋公明没见到,也就没什么感触。现在听蒙古那边的人竟然举出这么一个例子,宋公明觉得心中大震。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特别的存在,没想到在遥远的蒙古也存在不止一个类似他父亲的病例。
宋公明觉得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在认知到自己父亲是个绝对正常人而高兴的同时,又因为自己父亲并不特殊而有点失落。
赵嘉仁用手轻轻敲敲自己的脑袋:“讲唯物不是没有基础的,不然的话就如荀子那样是朴素唯物主义。就是他仅仅有坚定的唯物的立场,却不能用唯物解释更多问题。譬如,你方才提的问题就有个基础,脑子是人体里面负责思考的。而有些人就会认为心脏是思考的,譬如心里想。如果你认同脑子是思考的,那就能继续向下讨论。如果你不信,咱们就没什么好讨论的。”
郝仁低下头想了片刻,又抬起头说道:“既然是赵太尉所讲,我就愿意相信赵太尉所说。”虽然郝仁在短时间内做出认同权威的决定,但是郝仁自己也通过很多事情感受到,别的器官难受的时候并不影响思考,而头只要一晕,他就没办法继续思考。基于这种经验主义,他愿意暂时同意赵嘉仁提出的基础。
赵嘉仁对郝仁的评价更高了,他在教课的时候,大部分成年学员没办法如此果断的就选择自己要相信什么,于是赵嘉仁笑道:“那种疼痛感是大脑产生的,只要能对大脑有影响,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此次可以派懂这种医术的使者前往,治疗郝先生遇到的那些人。这只能证明有了大脑才有这样的反应,若是没有大脑,就没有产生感受的基础。”
“理学讲的天道,那怎么会是大脑想出来的呢?”郝仁继续问。
“是那帮搞理学的说那是天道。至于是不是天道,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你现在所听到的理念,看到的书,都是从人们的大脑中生出的想法。信不信那是天道,是个人问题,我能保证的是,我们人类所说的都不是天道。而有些人还会利用这个说法,说他所说的不是他个人的意思,那是上天或者神明借着他的口说出来的,借着他的笔记录下来的。那就更是大骗子啦。”赵嘉仁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些笑容。即便在21世纪,他也是20岁之后才靠逻辑和理性完全确立了这个观念。之前的时候,赵嘉仁其实也挺容易受到别人语言的影响。
郝仁又问了不少问题,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原本那种听闻了理念之后的欣喜表情再也没有。最后郝仁问道:“太尉,若是按你所说,唯心是错的。可为何现在你所说的唯心才是多数呢?若唯物是对的,岂不是所有人都该唯物么?”
“唯心和唯物是看待世界的两种态度,是两种人类想出来解释问题的概念。这两种事情的存在基础是肉体而不是语言。因为自己没办法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产生唯心是必然的。言不达意的事情我们都遇到过,只有我们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有了大量的学习与反思之后才能确立唯物的立场。天生的唯物态度也很容易产生,但是唯物的态度与立场不是一码事。”
说了这些之后,赵嘉仁扫视了一圈大宋的官员与干部。他就不得不想起孔子那段极为唯物的话,‘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这个郝仁有强烈的学习需求,有发自内心的解惑渴望。而大宋这帮人就没这样的需要,嗯……那个宋公明看着还算好些。
“今天就到这里吧。”赵嘉仁发出了命令。他已经决定让宋公明成为使团的一员,因为这家伙的学习态度,赵嘉仁要给他一个机会。
第45章 反攻前的扰动(上)
停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赵嘉仁要求已经学到足够几年消化的知识的郝仁马上回大都去。作为礼物,他还送了郝仁那次学习的谈话全记录。
郝仁此时已经完全放开,他还得寸进尺的求一张赵嘉仁的墨宝。赵嘉仁早没有了‘字一定要写好’的心态。既然求他写字,他就写一张。别人是不是觉得这字好看,再不是赵嘉仁考虑的因素。觉得不好看就可以扔掉么。
于是在大宋共和二年的十月二十一,郝仁把写了‘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的墨宝给仔细收好,然后与四名大宋使者组成的使团一起踏上了前往大都的道路。
海路就是快,他们先用了四天时间逆风开到日照,让等在日照的蒙古骑兵们自行回去。接着就乘船继续向北,花了四天时间逆风赶到直沽寨。花两天时间让晕船的家伙们恢复正常,又花两天时间骑马到了大都。全程十二天,在南下的时候,郝仁从大都到日照画的时间都比这个长。
在这个时候,赵嘉仁也不得不离开松江府。倒不是赵嘉仁害怕蒙古有人派遣刺客到松江府对赵嘉仁下手,虽然在郝仁抵达松江府见到赵嘉仁之后,这种说法就多了起来。
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大宋在临安总投降之后的第一次科举开始了,大量人员聚集在临安参加科举考试。赵太尉可以把科举前面的工作都交给那帮负责的官员来办,然而小皇帝自己可没办法主持殿试,最后的选拔必须由赵太尉亲自把关不可的。
“记得给我有事就给我发电报。”赵嘉仁临走前对刘猛交代。
刘猛用力点头,“太尉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我现在倒是有些不放心你们会不会轻民力。”赵嘉仁说出自己的担忧。历史上官僚们无数次证明了他们为了逢迎上意会多么胡作非为,是多么不把劳动人民当人看。
“太尉若是信不过,就把我们给撤了么。”刘猛开了个玩笑。
对这么光棍的话,赵嘉仁也只能抱以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领导者不可能指挥一群机器,至少赵嘉仁现在还没办法通过‘矩阵’来操纵人类。那么就得让这帮官员们自己做。
两位大人物之间的玩笑听在他们旁边那些人的耳朵里,他们脸色都忍不住变的难看起来。刘猛不在乎赵嘉仁撤他的职是因为刘猛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其他官员知道赵嘉仁想撤他们的职可是容易的很。就在赵太尉亲自指挥土改的这个阶段,有不少人被撤销职务送回临安。
赵嘉仁回到了临安,科举正在进行中,他立刻前往枢密院做战争准备。蒙古方面的停战非常有诚意,他们虽然不肯交换夺走的四川城市,却非常明确的暗示,赵嘉仁如果进攻宋国叛臣们把守的城市,蒙古不会派兵援助。更不会因此而发动进攻。
历史上停战的内容都由双方互相认同,譬如蒙古人不会因为赵嘉仁攻打叛臣而认为赵嘉仁背弃停战。而赵嘉仁也不在乎蒙古人是不是误解,因为他其实很希望在他攻打叛臣的时候,蒙古派遣十万大军到长江以南去帮助叛臣。
但这是赵嘉仁的一厢情愿而已。以蒙古军的智商,做出战争不利的判断后,他们可是连江南都不守就跑去了江北的。
听闻要去解决那帮叛臣,枢密院里面欢声雷动。宋军此时已经有了120个营,15个师的兵力。用来和蒙古军展开全面战争还有些不足,但是对付叛臣是绰绰有余。被立功的愿望弄到热血上头的枢密院马上拿出之前已经做了好几份的战役计划请赵太尉审查。
当天晚上,赵嘉仁刚回家。就有人前来拜见,来者竟然是名义上主持科举工作的吴潜。此时赵嘉仁已经毫不客气的搬进了宋理宗赐给贾似道的宅子。别人也许觉得这宅子因为贾似道的倒台而晦气,赵嘉仁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肯定有很多人在心里期待赵嘉仁落得贾似道一样的下场,赵嘉仁对此根本不以为意。因为别人不知道大宋的覆灭,而赵嘉仁知道。
即便是八十岁了,吴潜老头子身体还不错。在客厅坐下,他就说道:“太尉,此次你回来应该是要用兵了吧。”
“没错。”赵嘉仁答道。
“不知太尉准备如何处置那些叛臣?”吴潜继续问。
赵嘉仁喝了口茶,他觉得老头子也许是准备倚老卖老的为某些人说话么,所以有些无奈的答道:“已经颁布了专门的法律。对那些叛臣的处置,大理寺依照法律去执行就好。”
吴潜老头子问道:“太尉。可否执法不要太苛?”
赵嘉仁叹口气,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可没想到这帮人的反对会这么迅捷。好在之前他想到这些之后也考虑了解决办法,此时他笑道:“这样,吴太师不妨将你想保下的人列个单子出来。而且有别的人想保什么人,也列个单子出来。没有单子,我怎么能知道大家想保谁呢。”
吴潜并没有立刻拿出清单,也没有去写清单,老头子叹着气说道:“太尉。那些人投降蒙古自是不该。可他们好歹也是我大宋的人才,若是那些执迷不悟的,自然该杀了。可是若是肯弃暗投明的,还是饶他们一条性命吧。”
“吴太师,我方才已经说了。若是你觉得谁该赦免,或者你想为谁求情,就写个单子么。没有单子,我怎么知道该赦免谁。”赵嘉仁再次用他的思路来应付吴潜。
吴潜再次摇头,“太尉,现在你还没用兵,若是你用兵之时遇到有投奔的蒙古的大宋官员负隅顽抗,我们写了赦免的名字,岂不是自寻死路。那些人该杀就杀,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求太尉对迷途知返的人给条活路。”
听老头子这把年纪脑瓜还如此好使,赵嘉仁心里面也挺赞叹。他想让这帮人写名单的目的就是要圈住这帮人,至少要知道都是谁有那种可以饶恕叛国者的想法。对于现代民族国家来讲,也许权力者在具体执行的时候还能动用一点权力,可权力者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敢公然表态的。如果要表态,都是让他们手下的喉舌们吵吵。
譬如新中国就有人开始吵吵‘爱国贼’的概念,试图为了他们背后的主子去摧毁爱国主义。那些试图摧毁爱国主义的跨过资本都不肯直接现身前台。即便前三排里面的人有同样的想法,也只能背后命令,唆使、纵容。他们自己并不敢蹦出来直接挑战。
事实证明,至少吴潜本人是有基本智商的。既然老头子自己不肯在脖子上套绞索,赵嘉仁换了个应对,他问道:“吴太师,你这是要我定下令你满意的对叛臣的政策么?”
“太尉执政,我自然不可能逼着太尉做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想请太尉到时候宽容一些。”吴潜老头子还是一贯的作风。
见老头子不上当,赵嘉仁也只能让老头子回去之后告诉他周围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若是有想法,就列个名单出来。接着送老头子出去。
回到屋里,赵嘉仁决定去泡个澡。浸泡在热水里面的感觉非常好,特别是有了玻璃之后,可以用玻璃管制成的太阳能热水器,这可比烧热水要来的方便许多呢。
结果等他兴冲冲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就见自家老婆用毛巾包着头,领着女儿,抱着二儿子从新修的大浴室里面施施然而出。赵嘉仁试探着问道:“淋浴的热水用完了?”
洗浴之后容光焕发的夫人一句‘没用完,我们也不会出来’就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得不好起来。最后他只能让厨房再给他烧桶热水,等他从别人泡过的池子里出来之后,再冲洗一下。
不过浸泡在热水里,还是让赵嘉仁感觉好了许多。对于叛臣,赵嘉仁自始至终都没有饶恕的意思。如果是那些为了活命被迫投降,然后瞅机会就逃跑的人,赵嘉仁还能勉强饶他们一条性命。人都想活下去,这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事情。
然而蒙古南侵,并没有太多人只有靠这样的手段才能活下去。自打襄阳被攻破之后,在吕文焕等叛臣的劝降下,大票宋朝文武直接投降。临安总投降之后,更多的文武投降了蒙古。包括夏贵、高达这样曾经与赵嘉仁一起并肩与蒙古军作战的名将。
现在赵嘉仁考虑的根本不是是否饶过他们,而是考虑的是否饶过这些人还在大宋的家族。即便不株连九族,赵嘉仁也很想株连三族。阻止赵嘉仁这么干的是大宋奸范文虎的侄子范天顺。
有些佯装投降蒙古的襄阳宋军逃到了临安。他们带来了范天顺英勇殉国的事迹。要是株连三族,范天顺的家人也在株连范围内。哪怕是为了这样的代表,赵嘉仁也生出了怜悯之意,生怕误伤了忠臣。
想让那些人自己跳吧。赵嘉仁做了个决定。
第46章 幕僚与东翁
安庆城的十一月天气相当的舒适,蒙古的两淮大都督范文虎比较少见的没和自己的美妾们在一起。拿着一份消息,大都督眉头微皱。
在面前的幕僚们已经看过从临安来的消息,他们先是低声交头接耳,首席幕僚司徒宏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道:“大都督,这赵嘉仁之前怕蒙古军再次突袭临安,一直躲在嘉兴。现在他又敢回临安,只怕是已经知道蒙古军不会南下。”
这看法是两淮大都督府的基本观点,所以范文虎的幕僚们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听着司徒宏最后的结论。
“我觉得也许赵嘉仁已经与蒙古有了和议吧。”司徒宏给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也担心自己说的不对,说完之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赵嘉仁之前把话吹得太满,所以只怕他不敢向天下公布和议内容。”
这么一说,范文虎就忍不住微微点头。没等范文虎说什么,另外一位幕僚俞大千就开口了,“我觉得只怕未必。最近从北边来了消息,据说赵嘉仁的手下已经在河南打败蒙古军,兵锋直指南阳(此时其实叫做武胜军)。如此局面下哪里会有什么和议。”
这话一出,幕僚们脸色都变得不耐烦起来。没人喜欢这种不好的消息,在‘赵嘉仁因为害怕而躲到嘉兴’以及‘宋军已经在河南击败蒙古军,今儿开始南下’之间,幕僚们都愿意相信后者。因为前者意味着赵嘉仁回临安是因为与蒙古有了和议,和议内容大概就是称臣、割地、纳贡。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前者的话,两淮大都督府就不用担心遭到赵嘉仁的进攻。现在两淮大都督虽然没拥有淮东,议和之后却也能稳稳的占据淮西,依照蒙古的规矩继续作威作福。
“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司徒宏怒道。
俞大千被人呵斥,本想顶回去。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变成了有了决断的认真。“你们不信就算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俞大千答道。
范文虎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说道:“既然赵嘉仁那小子敢回临安,我觉得不妨这样。我们就派人在临安城里散布消息,说赵嘉仁已经对蒙古称臣。奉蒙古大汗为祖,大宋只留岭南、福建、江南。其他地方尽数奉献给蒙古。那厮之前说太多大话,也该让他丢丢脸。”
“都督此计甚妙!”好些幕僚立刻赞道。
俞大千面无表情。自打蒙古从江南撤到江北,他就开始对战局发展有些没了信心。等蒙古军大撤退之后,他就更加感觉不安。若不是跟着风格大变的范文虎大捞了一笔,俞大千只怕已经彻底动摇。现在得到了更不好的消息,他确定了自己离开的心情。当年他跟着范文虎跳脱大宋这条破船,现在自然更没理由和范文虎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会议结束,俞大千跟着其他幕僚一起离开。出到外面,在冬天的阳光下,他开始考虑该去哪里。他的家里人都在安庆城,要先安排他们离开。还得带着大量的财物。现在是战争期间,这么多人和东西可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若是在城门口被发现,那就麻烦了。
不过俞大千并没有特别着急。他毕竟是幕僚,做各种谋划是他的本职工作。家里人多,可以分来来走。想携带大量的东西离开不行,那就放弃一些不要携带的。那些座椅板凳锅碗瓢盆什么的统统不要,只携带钱就好。几百贯铜钱可以慢慢想办法,先把金银带出城去……
到了家,他也没与家人说话。自己就进了书房继续考虑。把这么多钱运出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之后呢?该去何处安身呢?俞大千是临安人,给当时还在临安的范文虎当幕僚。临安认识他的人很多,知道他出身的人也很多。若是回去的话只怕是飞蛾扑火。
他老婆也是临安人,现在也没办法躲去老婆家。那该去何处呢?俞大千心中思索,突然生出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他可不是光身一个,而是随身携带了大量钱财。这么多年的辛苦才挣了这么多钱,那万万是不能丢弃的。
就在考虑间,外面的家人敲门,“大都督派人来找你。”
俞大千连忙出门,见到了范文虎的亲兵。跟着亲兵一起回到大都督府,就见厅内已经坐了司徒宏。范文虎对两人笑道:“我准备近日前去给大汗贺寿。想让你们两人和我一起去。”
俞大千本想着司徒宏会非常开心的愿意跟着范文虎走,没想到司徒宏竟然面露难色,“都督,我最近身上有病,怕是无法随行。”
“身上有病?”范文虎笑道,“我觉得只怕是心里有病吧?”
听到这话,司徒宏脸色大变。范文虎嘿嘿一笑,对亲随说道:“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几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子被带进厅内,那些人鼻青脸肿,脸上身上有血污,应该都吃了不少苦头。见到司徒宏之后,他们立刻就开始向司徒宏呼救。此时司徒宏身边各站了一个范文虎的亲兵,虎视眈眈的看着司徒宏。无视那些亲人的求救,司徒宏面色变红、变白、再变红、再变白。最后他双腿一软,咕咚就给范文虎跪下了。
范文虎挥挥手,“绑了,带下去。”
“大都督,大都督。我有话说,我不是要背叛你啊!”司徒宏喊道。
范文虎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挥手示意。亲兵们将司徒宏和他的家人拖了下去,而俞大千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摸到头脑。
厅里面很快就恢复安静,范文虎则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俞大千则是被激烈的变化弄到莫名其妙,他已经能猜测出司徒宏大概是已经实行了转移家人和财物的行动,而这些行动被范文虎给发现了。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若局面果然如俞大千所料,俞大千就不明白范文虎为何要把他也给弄来。到现在为止,俞大千根本没有丝毫动作。就范文虎平时表现出来的智力,他可未必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可转念一想,俞大千大大的不安起来。正因为范文虎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所以他很可能是错误的认为俞大千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
想到这种可能之后,俞大千的脸也变得有些发白。就在此时,范文虎放下茶杯叹道:“大千,你跟了我好些年。司徒宏睁着眼说瞎话,只有你一直说实话。哪怕明知我不爱听,你还是说了实话。所以司徒宏是不能带走,我带你去大都。”
“呃……”这激烈的变动让俞大千对很多事情根本把握不住,不过他现在能确定范文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愚蠢。而他可以带着家人和钱财前往蒙古。即便那里是从未到过的地方,但是依旧能算是个容身之地。
“都督,我能带上家人么?”俞大千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下。
“当然。若不让你带上家人,你能安心的和我以前走?”范文虎笑道。
这下俞大千如释重负,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得靠着范文虎,现在看这选择没有错。
等俞大千出去,范文虎叫来亲兵首领吩咐道:“把司徒宏全家都给我杀掉。除了俞大千之外,其他的幕僚家都抄了。两天内办完此时,然后咱们就从汉水北上,赶紧去大都。”
“这大都督的位置……”亲兵首领问。
“哼!”范文虎冷笑道:“想坐这位置的多了,就让副都督方建仁先代理么。他为了能夺这个位置,给蒙古人写了多少状告我的信,他以为我不知道么。我这一走,他就可以接掌这个位置。便让他和赵嘉仁打仗好了。”
这次的事情是范文虎早就安排好的。等到抄家抄出来的清单送到范文虎手中,他看了之后心中大乐。抄出来的东西可比送给忽必烈的礼物都多。这帮黑心的幕僚们在搜刮安庆等地富户的时候给自己捞了太多太多。
家具什么的统统不要,范文虎只让带了金银、铜线、细软、字画、器玩等好携带的高价之物。从安庆上船驶向汉阳。在汉阳转入汉水继续向北。一路上抓紧时间,竟然赶在元旦之前抵达了大都。
之前范文虎就试图走伯颜的路子,然而伯颜并不理会他。幸好此时范文虎已经将所有子女都送到了大都,此时家里人团聚不至于没地方去。范文虎的儿子在这里已经有所经营,见到老爹之后连忙介绍最新情况。
赵嘉仁的使者与蒙古使者之间已经互相往来了两次,虽然不知道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但是双方至少没有表示出什么敌意。而且大都的市面上已经再次出现了新鲜的辛香料。在之前的战争时期,辛香料完全断绝。
介绍了情况之后,范文虎的儿子忍不住问道:“爹,你这次准备进京如此仓促,该怎么对大汗说呢。”
“有什么不敢说的。”范文虎笑道:“我乃两淮大都督,元旦之时前来给大汗贺岁,本就是应该的吧。”
听老爹把逃难讲的如此冠冕堂皇,范文虎的儿子无语了。
第47章 无耻之徒
忽必烈看着恭敬立在面前的范文虎,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这个混蛋就是抛弃了自己的职务逃回大都的,但是忽必烈发现自己竟然不想惩处范文虎。
在淮西的问题上,忽必烈是先抛弃淮西的那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忽必烈不至于无法接受范文虎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跑回大都。不过仅有这么一个理由的话,忽必烈也无法容忍范文虎。
此时看着范文虎,忽必烈忍不住怀疑自己为何不想对范文虎下手。他的个性对于混蛋并没有什么耐性,可面前这么一个混蛋好像和别的混蛋大大不同。因为他总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么?又或者是他其实只是个混蛋,却不是个自作聪明的混蛋?他的选择也是被迫而不是主动?至少忽必烈发现在范文虎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竭尽全力的。譬如这些年该缴纳的贡品,范文虎可是按时按点保质保量的缴纳。仅仅这一条,以蒙古规矩而言,范文虎不仅不该杀,还应该赏赐呢。
忽必烈无法接受自己的沉默,他带着故意嘲讽的语气开口说道:“尔等何降之易耶?”
范文虎毫不迟疑的答道:“宋有强臣贾似道擅国柄,每优礼文士,而独轻武官。臣等积久不平,心离体解,所以望风送款也!”
忽必烈也问过别的降臣降将,对方回答的时候要么有些羞愧,要么急切的想表忠心。范文虎不同,他所讲的内容与其他降臣降将没什么不同,不过范文虎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激动。在此时就该说这样话,范文虎老老实实的完成了此时该做的事情。既无过之,也无不及。
心中没了要惩处范文虎的愿望,忽必烈笑道:“正如所言,则似道轻汝也固宜!”
对这样的羞辱,范文虎只是低下头,并没有丝毫反应。
然后忽必烈决定放过范文虎,毕竟这厮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蒙古。
下朝之后,范文虎离开朝堂。他心中对忽必烈非常感激,也非常欣赏。他一直没见过这种对下属不提出过分要求的上司,在大宋,所有上司在有需求的时候都要求下属无所不能。在没需求的时候都期待下属是一无所求的木头人。为了和这种上司斗争,范文虎不得不竭尽全力。蒙古大汗是位明主,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超出范文虎能力范围之外的要求,范文虎当然就用他能做到的最好应对来回馈蒙古大汗。
离开皇宫,范文虎见到了熟人。那是伯颜大帅麾下的万户哈士奇,这位万户在战争中失去了左手,所以平日里火气很大。范文虎对他印象颇深,有一次这位哈士奇万户因为无名之火,差点与范文虎打起来。
对这样的人,范文虎还是觉得要稍微躲远点。可现在两人在同一条街上,马上就要擦肩而过。而那位哈士奇万户的左手已经带上了他骑马作战时候带上的铁钩。有了这玩意,他能够驾驭马匹。当然,这玩意在近战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定攻击力……
就在范文虎脑子里闪过很多负面想象之时,却见哈士奇万户看到自己,然后哈士奇万户竟然给了范文虎一个笑容,接着骑着马与范文虎擦身而过。这下范文虎讶异了,他没想到在大都里面,蒙古万户居然这么能压制火气。
如果范文虎跟着哈士奇万户继续走下去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万户直奔兵营,用虎符请了兵马,接着直奔一处寺庙。军队将庙宇围住后,门口的和尚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庙宇居然被蒙古军给围了。有些比较机灵的则被吓得急忙向里面冲,直冲到主持杨琏真伽那里。
杨琏真伽此时正在给一位求子的女性做法念经,被打断了念经过程,他不爽的抬头喝道:“慌张什么?”
“大师。外面来了许多军人。”机灵的僧人赶紧禀报。
自从将宋理宗的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献给国师巴斯巴之后,杨琏真伽所在的庙接连做的法事中都有巴斯巴国师捧场,赚到的钱可不是一般的多。杨琏真伽连忙先给贵人女性谢罪,命令其他僧人继续念经,自己拽着那个机灵的僧人离开这里。
看左右无人,他拽住那人的僧袍低声喝道:“你是不是乱说了什么?”
“大师,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僧人连忙解释道。
杨琏真伽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连忙问道:“最近两天谁不在寺里?”
僧人想了想,迟疑着答道:“大空师兄这两天不在。”
听到这个名字,杨琏真伽大怒,“你为何不告诉我?”
“大空师兄说他在外面的女人要生孩子了,他得去张罗一下……”僧人低声说道。
杨琏真伽更是大怒,他一掌将那个僧人打了个趔趄,接着怒道:“什么狗屁女人,大空就是个相公!”
而此时寺内已经传来佩戴兵器的军人们大步走动的声音,杨琏真伽眼珠慌张的一阵乱转。不过他最后还是挺直腰杆,整理了一下僧袍,手持念珠,尽可能镇定的走回到给贵人女性念经求子的僧房里继续之前的事情。
哈士奇万户进来的时候,杨琏真伽神色自若,起身向他失礼。
“杨琏真伽,你的事情犯了!”哈士奇万户喝道。
杨琏真伽再次施礼后说道:“万户。这里有女施主,且不要吓到人家。而且我从未做过什么,又有何事犯了?”
哈士奇万户看到这位女人是某位蒙古贵人家的妻子,也觉得自己这么干不合适,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命令,便喝了一声,“把他带走。”蒙古兵一拥而上将杨琏真伽给捆上,押出了寺院。
希望能够挨过去吧。杨琏真伽在心中叹道。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之前他只是知道有厌胜法的手段,却也只是知道而已。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之后,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没想到巴斯巴国师数次来到了他的庙宇参加法事,让杨琏真伽所在的庙宇随即变得人满为患。当庙里负责会计的和尚把一大堆供奉的财物送到杨琏真伽面前,看得他满心欢喜,同时对于厌胜法再无怀疑。要是这玩意没用,为何杨琏真伽突然就积累起之前只能在想象中才能存在的财富呢?看来以前的手段没起作用,是因为没能够得到货真价实的好材料而已。
用高僧的头盖骨做成的嘎巴拉碗能够帮助和尚们也成为高僧,用帝王的头盖骨做成的嘎巴拉碗就能帮助和尚成为国师。虽然巴斯巴国师在得到帝王款嘎巴拉碗之前就已经是国师,可这帝王款嘎巴拉碗带来的气运必然能够相助他继续稳如泰山的当国师。
在巴斯巴国师来取走嘎巴拉碗之前,杨琏真伽开始怀疑如果这东西被拿走,气运也会随之消失。甚至被气运反噬。而且还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他杨琏真伽能够继续持有帝王款嘎巴拉碗,会不会在气运的相助下,有朝一日替代了巴斯巴成为国师……
于是杨琏真伽就找了高手匠人,用别的头骨做了一个影?宋理宗?嘎巴拉碗。真?宋理宗?嘎巴拉碗被仔细的藏起来,影碗就送给了巴斯巴国师。而中间的拖延期,杨琏真伽就告知国师,他还想想用这个嘎巴拉碗给庙宇开开光。而巴斯巴国师很大度的就答应了此事。
几个月来,庙里香火旺盛,钱财滚滚而来。让杨琏真伽感觉非常开心。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新欢,厌恶了大空这旧相公的话……
希望佛祖保佑!杨琏真伽在心里面祈祷着。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决心,以后对于旧爱再不能有丝毫宽容,那是一定要除掉的。就是对大空有着旧情,才任由他胡闹。杨琏真伽可没想到大空竟然因爱生恨,前去出卖自己。
哈士奇万户并没有只抓走了杨琏真伽。此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有人告发杨琏真伽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还把这个碗献给巴斯巴国师。结果杨琏真伽用的是假碗。这下让用过此碗做了法事的忽必烈大汗震怒,下令要解决此事。
所以抓走杨琏真伽后,哈士奇万户立刻下令在庙里全面搜查。这一通翻检前,哈士奇就告知手下,所有抄出来的东西他只要三成。以前的时候,作为万户可是要拿五成的。但是此次是要寻找真?宋理宗?嘎巴拉碗,若是有人敢私藏此物,这帮前来抄庙的都要砍了。
出发前,万户讲了一番,在正式要动手之前,他又对下面的人讲了一遍。私藏这等物件是要杀头的!
看部下们都明白此物的重要性,哈士奇万户才让一众蒙古兵进去干活。这等查抄基本就是抄家,不过蒙古兵没有杀戮,这帮庙里的和尚都是同伙,若是没有找到的话,就得通过拷问他们来获得信息。所以这帮和尚总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可巧郝仁千户乘车前来,他本是想来是路过这里,正好想约个时间让妻子来上个香。看到这般动静,便叫过门口的蒙古百户询问。百户就将自己所知原原本本的告诉给郝仁。
听了这话,郝仁心生厌恶,他没想到这庙里竟然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破事。离开这里回到家,郝仁对妻子说道:“以后咱们不去庙里了。就按你说,去孔庙上香祈福吧。”
第48章 难念的经
“郝仁万户,最近可好?”
“哈士奇万户,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
“你上次找的那个南蛮萨满医生的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巫术?”
“……”
因为出使有功,加上之前的功劳,郝仁已经从千户升为万户。此时他与万户哈士奇万户在大都孔庙的停车场附近遇到。郝仁送老婆包惜弱到孔庙上香,哈士奇万户则是从教军场那边过来。两人碰面之后都有话要讲,郝仁让丫鬟送妻子去孔庙上香,自己与万户谈话。听了哈士奇万户的疑问,郝仁万户登时就无语了。
思考了片刻,郝仁姑且认为哈士奇万户本人并无恶意。所以他问道:“难倒又有什么别的不舒服?”
哈士奇万户连忙摇摇头,他看着自己套着铁钩的左臂叹道:“那位萨满的巫术很是厉害,自他做法之后,我再也没有觉得手疼。我之前请了好些萨满、和尚、道士,还有真神教和十字教的,还有各种咒术师。他们治我的手时根本没用,这位南蛮萨满一次就给治好。现在我终于能够确定我的左手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心里面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给我治疗的时候下了什么别的咒。”
听哈士奇万户把大宋的医疗当成萨满术,郝仁更是无语。此次宋国派来的使团有五人,他们岂止不是萨满,这帮人都自称不信任何宗教,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然而郝仁也不能再直接讲,因为他之前已经讲过了。思考了片刻,郝仁说道:“你乃是万户,光是官威在这里一摆就能威慑多少鬼神。你看治病的小子那么干瘦,如何是你的对手。别说他不会巫术,就算是会,他又能拿你如何?”
官位与战斗力都是哈士奇万户十分自豪的内容,也是他自信的根源。听郝仁把这个当做能够战胜任何地位较低弱者的理由,哈士奇万户就忍不住微微点头。
郝仁看着万户还有一点点的不安,他继续说道:“此次治疗乃是在大都,在我蒙古的地盘上。建城之时我们做了多少法事,布下多少法阵。你怎么会担心别的人能在大都害的到你。大汗岂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又想起自己的‘主场之利’,哈士奇万户连连点头,最后的那点不安也消散的干干净净。他开心的笑道:“的确如此。郝仁万户这么一讲,我完全明白了。”
郝仁只是点点头,心里面则是苦笑。他前去见赵嘉仁之前,对神神鬼鬼的东西有种不可知论的怀疑和不安。见过赵嘉仁,知道荀子的唯物主义立场之后,他对神鬼这玩意就没了之前的那种信以为真的感觉。特别是令哈士奇万户深受触动的治疗,利用镜子的幻术让失去手臂的人们产生‘手臂还在’的幻觉,而此时当做影像根本的那只手臂只要健康,患者就会感觉失去的手臂也不再疼痛难受。
见识了好几个治疗案例之后,郝仁确定赵嘉仁所讲的‘大脑是思考器官,是对身体感受的处理和理解的器官’。对于神神鬼鬼就更加敬而远之。可现在郝仁发现这种认识的另一个作用,那就是在面对真心相信神鬼的家伙,只要能拉下脸瞎编,很容易就可以唬住他们。
利用鬼神骗钱的人其实不信鬼神。郝仁有了新认识。
为了让自己心情变好,郝仁问道:“那个杨琏真伽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古到现在没有明确的司法体系,大汉把事情交给哈士奇,他就从抓捕到审问全管。哈士奇叹道:“那个贼和尚真的是猪油蒙了心。”
杨琏真伽用‘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冒充‘真?宋理宗?嘎巴拉碗’献给国师巴斯巴,这本来已经很是大胆,而且也是郝仁知道的事情。背后举报人关系就比较复杂。杨琏真伽的爱人大空和尚私下有另外一个爱人大智和尚,因为自己当了永远见不了光的第三人,大智和尚难以接受。正好大空和尚负责找高手匠人做‘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大智和尚就觉得若是能干掉杨琏真伽,就可拥有真爱。于是在妒火之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郝仁和哈士奇都是大直男。放到21世纪的美国,属于那些支持glbt的大概希望烧死的类型。所以哈士奇骂骂咧咧的简单的讲了这些破事,郝仁觉得自己要吐了。他用力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别提了,把他们都杀了吧。”
“我也觉得都杀了的好。只要大汗下令,我马上动手。”哈士奇万户带着苦大仇深的表情答道。
大直男们沉默了片刻,哈士奇万户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口问道:“郝仁万户,听说大汗要组建的新军里面就有你?”
听了这个问题,郝仁微微点头表示有这么回事。哈士奇向郝仁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有人想用汉人充当方阵里面的长枪手?”
郝仁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哈士奇万户没说错。与赵嘉仁的宋军作战之后,蒙古将领们都注意到蒙古骑兵面对宋军作战时的弱势地位。那些配合了火炮与火器的长枪兵简直是骑兵的噩梦,连重骑兵的冲击都动摇不了长枪阵分毫。所以伯颜大帅早就开始准备组建蒙古自己的大方阵。
“难倒要让汉军去杀汗国?”哈士奇万户的声音里面都是疑惑。
此时蒙古军中的步兵们大多都是北方汉人,伯颜大帅组建的部队里面长枪手大多也是北方汉人。在当时,方阵的对手是宋军,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而大汗却准备让新军北上对付蒙古汗国。这下一众蒙古贵人们可不乐意了,蒙古人杀蒙古人是无所谓的,为啥要让汉人去杀蒙古人。这么搞是要让汉人们知道他们也是可以杀蒙古人的么?!
郝仁现在的国家观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他要考虑的只是保证汉人对蒙古大汗的忠诚心,至于谁杀谁,那根本不是问题。现在对大汗扬起叛旗的是蒙古人而不是汉人。
见郝仁不吭声,哈士奇心里面没有确定的看法,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我听说有人想从宋国买武器。”
郝仁又点点头。蒙古军在战争中充分近距离体验了宋国炮车与长枪枪头。蒙古大车已经算是非常好的长途行进工具,和宋国炮车相比就极为笨重缓慢。至于宋军的长枪枪头,是两尺长的铁管与枪头一体化的产品。且不说蒙古工匠表示,一名工匠打造这么一个枪头需要两三天时间。一个此种枪头最少有五斤重,十万根就得五十万斤铁。蒙古一年能拿到的铁大概是200万斤,各处都要用铁,哪里能轻易就拿出50万斤来造枪头。
见郝仁如此表态,哈士奇万户态度坚定,“我觉得这么做不妥。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买宋国的东西。”
“我也觉得不妥啊。”郝仁同样叹道。蒙古朝廷已经问过宋国使者,使者的报价是枪头一根十贯,炮车一辆五百贯。按照宋国的报价,蒙古军至少要有六十万贯铜钱的支出。
“我觉得钱不是问题,此次南征抢了这么多,几十万贯不是难事。问题是我们怎么能信得过宋人!”哈士奇万户表达着他的看法。
因为哈士奇万户没有参加南征,郝仁万户摇头答道:“我觉得这笔钱是大事,不是小事。”大汗南征,他真正的收入是那些宋国叛臣上缴的东西。各路蒙古人马沿途掠夺到的东西都被军队自己给分了,若是没有这些好处,谁吃饱了撑的要去打仗。所以六十万贯铜钱对蒙古朝廷的财政有很大压力。
听了郝仁的解释,哈士奇万户先是讶异,接着一脸的恼怒。他本以为战争之后蒙古朝廷是变得更强大的,没想到朝廷其实没拿到太多好处。不过转念一想,哈士奇万户也有些释然,他前去抄杨琏真伽的庙宇,只用把‘真?宋理宗?嘎巴拉碗’交给大汗忽必烈就好,其他的东西都是哈士奇万户的好处。至于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从哈士奇万户分到了好处。要是这么考虑的话,哈士奇万户哪里还有立场批评南征的蒙古军自己捞好处呢。
正准备再说点啥,哈士奇万户就见郝仁万户扭过头看向孔庙方向。哈士奇也看过去,就见到人群中有个汉人丫鬟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跑过来。看这模样好像是方才跟着郝仁老婆的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郝仁连忙迎了上去,哈士奇觉得只怕不是小事,也跟了上去。就听到小丫鬟哭喊道:“老爷,庙里有不知道谁家的人,见到夫人就上来调戏。我们撵他们走,他们不仅不走还要动手……”
听到这话,郝仁招呼上护卫们直奔孔庙而去。他万万没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孔庙调戏妇女,还要掳人。
哈士奇万户见状也知道敢动手掳人的只怕不是善茬。他本就是从教军场过来,回身对跟着的亲兵喝道:“拿好家伙,跟我走!”
两位万户,两拨带着武器的人,杀气腾腾直奔孔庙而去。
第49章 大都孔庙的一场乱斗
……
理学在蒙古兴起不是忽必烈突然间一时兴起的结果。
理学的核心理念是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弱者必须听从强者。这玩意对进入中国的野蛮民族很有吸引力。野蛮民族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理论,在他们弱势的时候就利用理学里面粉饰太平的那部分来为自己牟利。
中国文化里面认为和为贵,这其实没错,问题就在于这种和为贵会被官僚120%的执行为无条件妥协的粉饰太平。即便被吹捧为完美的周圣人也是这么个套路,就不能因此而单纯怪罪官僚。因为对官僚的管理靠实际结果来评判,官僚要是讲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注定没有好结果。
在野蛮民族呈现强势的环境下,他们就更爱理学。为了加强思想方面的统治,蒙古统治者在侵入长城后也逐渐崇尚学,提倡程朱理学,窝阔台在灭金战争激烈进行的同时,就命修孔庙,并“诏以孔子五十一世孙元措袭衍圣公”。
忽必烈更在上都大都诸路府州县设立孔庙。几个蒙古的理学家姚枢、窦默、许衡等,都官居要位。他们除了直接为蒙古统治者出谋划策外,还大讲理学,宣扬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观念。
这绝非是因为野蛮民族被孔圣人的理念感动,而是野蛮占据优势的时候就可以要求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民族无条件服从他们。蒙古退出汉地之后,理学就会在蒙古高原上彻底泯灭。
既然从未生根,自然会瞬间消亡。
……
这是赵嘉仁写给学社的文章。郝仁和宋国使团一起到大都的路上,也不知道宋国使团成员是因为想卖弄或者是对郝仁比较有好感,总之给他看了这篇白话文。
必须得说,郝仁是蒙古人。看了这玩意之后,他心中的儒学魂固然被气得七窍生烟,同样存在于郝仁心中的蒙古魂就如接触了朴素唯物主义的荀子书籍时那样,因为看到了如此精妙的语言而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并且深以为然。
在蒙古大都的孔庙,郝仁参加了一场‘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的现实剧。
当他带领侍卫冲进孔庙之时,就见他妻子还算镇定在站在院子靠边的一处地方。这处地方空空荡荡,没有外人前来。在她周围,三名汉人服饰的男人正在和一群色目人以及回回人斗在一起。那些汉人中一人使长棍,一根棍在他手中使出来只能看到种种幻影,如大扇,如车轮。凡是想与他对攻的色目人与回回都被打的哭爹喊娘。
另外一名男子空手对敌,就见他身法灵动,拳脚都打在敌人痛处。只要挨上一拳一脚,对手登时就失去至少一半战斗力。
郝仁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他看得出这里面最凶狠的是那名女子。她手持一根短棍,在短棍的下半截上有个短短的把手,她手持这个把手,将短棍用的如同风车般。虽然身为女子,力气也许不够强。然而短棍所指都是软肋,后腰等位置。即便短棍是钝头,打上去不会刺穿,可挨打的各个都会有内伤。
若是平时见到汉人如此行凶,郝仁是马上都要去制止的。现在看着三等汉人痛打身为二等的色目以及回回,郝仁因为自己妻子得到保护而心情愉快,简直就要大声喝彩啦。
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就见她一身美丽的汉服,没有瞎跑,没有恐慌。端庄秀丽的脸上呈现出紧张神色,却因为她这么稳稳的站在原地而看上去更有魅力。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控制局面,郝仁反倒忍不住欣赏几眼妻子展现出的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以前郝仁也不是没女人,但是在女人身上得到满足之后,他就更愿意意气风发的出去。只有觉得疲惫不堪之时才会想起回到女人身边。譬如以前要是大汗命他作为新军万户出去征伐,郝仁立刻就会毫不迟疑答应下来。
这次大汗让他成为新军万户,郝仁虽然答应帮助组建和训练新军,却没答应领新军去征战。不是他怕死,而是他不想离开家。以前他可以四海为家,现在则不是。
就在郝仁很快收住心神之时,哈士奇万户已经赶到,他声如洪钟的用蒙古语喝道:“我乃万户哈士奇,哪里来的混蛋敢调戏孛儿只斤家的女人!”
这一嗓子下去,郝仁听明白了。而那些汉人、色目人、回回听而不闻的继续打斗。旁边的有蒙古人一声高喊:“别打了,咱们走!”主子发话,有人接着用南方口音接着喊了一遍。原本色目人与回回就已经有些被那三人给压制。此时听到主子呼和,连忙撤下来,架起同伴就想从侧门离开。
哈士奇万户知道敢这么公开掳人的,在大都定然只有蒙古人。所以他抬起左臂,铁钩直指准备扯呼的一等蒙古人与二等色目与回回,对着身后的亲军喊道:“把他们给我围住。”
蒙古亲军立刻服从了万户的命令,顷刻就将那些一等二等人包围。那些色目人和回回将自家主子围在中间,不让蒙古军接近,然而他们也不敢有丝毫反抗。普通蒙古人也未必就敢当众杀人,不过眼前的蒙古万户指挥的蒙古亲军真的杀些二等人,也就是杀了。
三名汉人听了南方的汉化,又见了局面变化,他们三人靠在一起,全然是警觉的模样。
郝仁这才快步走进了原本的战团,先拉住妻子的手安抚,这才感觉她妻子虽然看着镇定从容,其实身上已经在瑟瑟发抖。即便如此,包惜弱却也没有哭诉或者崩溃,她对郝仁说道:“全靠对面那三位侠士方才相助。”
郝仁二话不讲,掏出了一个钱袋。里面是十两银子,本来准备给孔庙当做供奉的,此时正好作为谢礼。将钱袋双手捧给正对面使长棍的那位,郝仁说道:“内子遇难全靠三位相助,大恩不言谢,却请留下姓名住处,我之后定然登门致谢。”
用长棍的那位毫不客气的一把拿过钱袋,接着说道:“感谢却是不用。我等打了上等人,现在只想避祸而去,却不知道这位贵人可否让我们走路。”
郝仁完全能理解这三位的想法,虽然不认识对面那个年轻的蒙古贵人是哪家的,郝仁也知道能带这么多帮闲的色目与回回,定然不一般。郝仁也不多话,让身后的侍卫让开道路,恭恭敬敬送三人离开。
身为军人,郝仁也算是听力不错。那三人走下孔庙大门前的台阶,就见使长棍的一口痰吐在路边,接着恨恨的说道:“今天真走了眼,竟然救了个鞑子的家人。”
郝仁心中一震,他没想到那三人竟然有如此明确的立场。听他们的语气,对于蒙古人深恶痛绝。再想想看,能够公然为了一个汉装女子出面痛打这么多一等二等人的,怎么会对蒙古人有好感。这下郝仁心中杀意顿生,就在此时,妻子走上来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感受着依旧在轻轻颤抖的妻子,郝仁心中一软,命人追杀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他反手拦住妻子,就准备和她回家。此时就听哈士奇万户开口骂道:“你不过是个百户的儿子,就敢在这里掳人。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这话把郝仁给气的够呛,他本以为那年轻的蒙古人好歹得是个万户的儿子,是某位王爷的子弟也说不定。郝仁这几年一直在外打仗,认不得新长大的京城小混蛋并不稀奇。没想到这么跋扈的居然连百户都不是,只是个百户的儿子。这就更令他感到扯淡。
就在此时,就听有人用南方口音的汉化说道:“大人,我们是犯了错。可也不能放过那三个汉人啊。他们是三等人,怎么能对我们二等人动手。大人方才他们动手的时候,我见到他们的衣服下摆里绣了火焰符号,应该是拜火教的。拜火教食菜事魔,乃是魔教。他们是魔教。”
听着熟练的南方口音,还有这种南方才有的陈述语气,郝仁在那厮的高鼻深目卷发上看了好几眼。最后终于确定那人的确不是汉人,而是回回。一个用熟练南方口音的回回在蒙古大都因为调戏蒙古万户的汉人老婆而被拜火教的人痛打,郝仁觉得一时没办法完全理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风雨际会。
“别废话了,一个人剁只手。”哈士奇万户对亲兵命道。
包惜弱身子一震,她连忙握住郝仁的手说道:“别伤人。”
郝仁听了之后叹口气,他对哈士奇说道:“我老婆是来祈福的,若是因为我们自己不高兴而见了血光,不吉利。以后再来祈福只怕不会受神明保佑。不过这些人先抓起来,我有些话想问他们。”
听郝仁这么讲,哈士奇万户也不在意,他答道:“送你家还是先关我营里?”
若是敢送到自己府上,郝仁害怕自家老婆立刻就把人给放了。他连忙说道:“先关你营里。我把老婆送到家之后就过去。”
第50章 无法埋葬的执念
郝仁走到兵营的监狱门口,已经忍不住想皱起眉头。监狱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舒适生活的场所,随地便溺,本就不爱洗澡的人们到这里完全失去了洗澡的机会。种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自然是腥臭难闻。
自己以前居然曾经很习惯军营,郝仁心中忍不住生出讶异来。自从跟了郝经学习之后,郝仁就开始有了个人卫生的概念。到了江南,他才明白个人卫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和包惜弱成亲之后,他终于可以在个人卫生上去俯视别人。如此变化,让这个结婚的男人心中有些戚戚焉的感受。
作为蒙古汉子当然不能指责这里不干净,郝仁万户就命令把那些人带出来问话。首先带上那个百户的儿子,在蒙古这种野蛮民族的文化里,以下犯上是大罪。别说是百户的儿子,就是百户前去调戏孛儿只斤家万户的老婆,杀了也就杀了。
百户家即便知道儿子被杀,所求的大概只有不要继续牵连到家族就好。那个混小子也是蒙古人,对此非常清楚。大冬天的,他往地上一跪,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淌。
郝仁倒是没有杀人的想法,他妻子的慈悲固然是原因之一,郝仁自称儒家门徒的人物,不要滥杀是个基本理念。他也不去提及那些会令他暴怒的话题,直接问道:“这些跟着你的人都是哪里来的?”
百户的儿子连忙答道:“老爷,色目人是我家的奴隶,那些大食人是这一两年里面到了大都的混混。大食人干活嫌累,又不懂营生。别的不用给,给他们口饭吃,让他们跟着我在街上走,他们就很高兴啦。”
听到大都还有这种帮闲,郝仁颇为讶异。又问了几句确定这话没错,郝仁命道:“打你四十鞭子就放了你。”
百户的儿子听到这话,那真的是喜出望外。此次他也知道面前这位黄金家族的万户并非仗势欺人,只是这么点惩罚真的是非常慈悲。
不管哪个百户的儿子怎么领鞭子,郝仁又问了色目人。三个色目人都瑟瑟发抖,只是求饶。郝仁确定他们是在西征时候被撸来的色目奴隶的后代,便让带下去一个抽五十鞭子。
那些人处置完,剩下的就是十来个大食人。经过前面的询问,郝仁得知这些大食人果然是来自南边。他们为何会这么不远几千里跑到大都来呢?
“你等原本是宋国人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郝仁万户居高临下的问。
看着蒙古百户的儿子面对这位万户的时候犹如狗一样的谦卑,大食人已经知道对面的这位大人物是不得了的高位。大食人伊布哈兹虽然心中紧张,确定这位大人物的高位之后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和周围的这帮人相同,他曾经是大宋的人,或者说是曾经长居大宋的大食人。以他在大宋的经验,越是高位的人就越不会胡作非为。调戏女子在大宋也就是打一顿,在蒙古大概就是重重的打一顿吧。
听到大人物发问,伊布哈兹连忙抢着回答:“老爷,我们原本是在福州为蒙古打探消息的大食人。伯颜大帅拿到的火药就是我们出的力。”
听到火药的事情,郝仁眉毛就忍不住挑了挑,他知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蒙古拿出仿造的火药时,蒙古水军已经因为战败退回长江之后。郝仁并没能从里面得到好处。
“赵嘉仁那时候还在福建,得知火药配方被我们为蒙古盗了出来,就在福州抓了好多大食人。我等在宋国待不下去,就拼死逃到蒙古来。”伊布哈兹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回想当时对他们的抓捕,眼中泪水盈盈。
见到对面跪在地上的络腮胡闪动着星星眼,郝仁就一阵的恶心。他只是水军千户,并没有参与到情报战里面。对这些人所说的话并不清楚。所以郝仁别过头问其他的大食人,“你们逃到了大都之后以什么为生。”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个问题,大食人都闪动起了星星眼,一副受到大委屈的模样。立刻有人开始诉说他们的遭遇。既然是被追击到无法容身,宋国又没有大量马匹,投奔蒙古的大食人们出逃的时候也带不了多少值钱的东西。好在那时候蒙古军还占领了江南。大食人们在山里饿死之前好不容易抵达蒙古控制区。
伯颜大帅虽然不可能亲自见他们,却也没有太薄情,至少给了他们吃喝。这些大食人为蒙古出了这么大力气,自然想混个好未来。即便有人想回大食老家,却也没有船。众人在福州的时候听此次没能逃出来智者讲过,大蒙古是个讲出身的地方。身为大食人天然就是二等人,以他们在大宋的经验,二等人可也是有诸多特权,不得了的存在。这些人没打过仗,自然不肯在军阵前效力凭白死掉。他们就就选择前去大都定居,过二等人的日子。
在伯颜大帅的安排下,他们跟了蒙古运输队抵达了大都。
到了大都之后,这帮人才明白现实到底有多残酷。智者对蒙古的描述是错误的,是的,蒙古分三等人制度,然而那是对同等级。贵人、富人、穷人,同等级之间也许存在一些所谓的等级制度。可穷人的二等人想对贵人中的三等人颐指气使,用大食人老家的俗话来讲,属于‘天方夜谭’的领域。
至于同等阶级内部,贵人还需守法。富人们有家丁,有护卫。打起来也是家丁护卫先动手。富人们都认识贵人,出了事情还有贵人相助。逃到大都的大食人属于‘穷人’。穷人么,需要的是自食其力,自力救济。想欺负三等人,靠自己的拳头来实现目标吧。北方汉人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现状,战斗力虽然未必就比南方汉人好,可一言不合挥拳相向的本能比那些在大宋法律下有顾虑的宋国人强烈许多。
另外,为了生计,这些大食人也得去劳动。若是按照他们的理想状态,身为二等人可以随意欺负三等人,三等人挨打不敢还手。那就罢了。现在三等人不仅敢还手,还有战斗力,寻衅滋事就变得非常不划算。
一天辛辛苦苦下来挣个饭钱,人累的要死,哪里还有精力去外面找人打架。若是在斗殴中被打伤,休养期间哪里有饭吃。
听着这帮人絮絮叨叨的吐着苦水,诉着可怜,原本板着脸的郝仁都被逗乐了。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哼!你等也别废话,就说说你们怎么会跟了个百户的儿子出来为非作歹吧。”
大食人听这位蒙古大老爷对此非常在意他们为非作歹,便低头求饶。郝仁本来是想弄清楚南方的大食人怎么会跑到北方跟着蒙古百户的儿子混,此时见这些人岔开话题,心中烦躁,就对亲随打了个手势。亲随抽出鞭子对着这帮人劈头盖脸的打去,边打边骂:“你们这些腌臜泼才,让你们回话就好好回话。再废话多,就抽死你们。”
挨了通鞭子,这帮大食人都乖乖闭了嘴。伊布哈兹虽然不知道这位万户怎么对大食人的故事感兴趣,却知道不能杵逆了蒙古大贵人的意愿,虽然按照蒙古的制度,二等人比三等人高贵。蒙古制度里面同样规定,蒙古人最高贵。
伊布哈兹连忙讲道:“老爷,我们原本在大食人的区域住。朝廷下令修通惠河,我们都被拉去挖沟。那些家在大都的都有口饭吃,我们这些外面来的本来就没有家。每个人家都要挖定下量的土,我们外来,那些人欺负我们,就把所有量都丢到我们头上。我们得自己买吃的,还得无偿的挖土。大家伙受不了,就逃了出来。结果智者就不收留我们,这下连营生都没了。正好这位百户的儿子出门之时需要些捧场的,我们也是为了口饭,就跟着他混吃……”
当然,伊布哈兹还有些没说出的话。在大都混得这么惨,伊布哈兹的美梦破灭,心中全是仇恨。跟着这位百户的儿子不仅有饭吃,还能胡作非为。这才是最令他们这些大食人感到满意的事情。
“啧啧!原来如此。那留你们就没什么用啦。”郝仁说了一句,起身就走。
听到这话,大食人觉得事情不对,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老爷!老爷!饶命啊!”
听到这声音,郝仁顿下脚步。大食人觉得也许有了机会,各种哀嚎恳求继续脱口而出。
“老爷,我为蒙古立过功啊!”
“老爷,我们家为蒙古流过血啊!”
“老爷,我们要见伯颜大帅,我们要见伯颜大帅!”
“老爷,我们再也不敢了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啊!”
郝仁就这么站在原地。要是大食人能够看到郝仁此时的表情,大概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吧。就见郝仁万户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变成轻松,同时他的迟疑也逐渐消散,变成了有决断后的率直。
这些哀求,自责,在郝仁感觉本就是应该的。那些人调戏了他的老婆,自然没有饶过的道理。如果不是有些拜火教的汉人突然介入,郝仁大概当时就会大开杀戒。
那些大食人的话抚平了郝仁心中的不快,他挥手示意蒙古兵赶紧动手,自己则继续向前走。今天必须有人付出生命,既然不能杀了那些敌视蒙古的汉人,就用这帮大食人来平息郝仁的愤怒吧。
恐惧的哀嚎,绝望的惨叫,濒死的呻吟。孛儿只斤家的万户不用扭头就能大概分辨出后面被蒙古人砍杀的大食人处于什么状态。随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归于平静,愤怒与不快终于画上了句号。
长长吁口气,万户把最后一丝关于此事的回忆埋葬。那些大食人无法埋葬仇恨,因为他们是弱者。蒙古则不会,因为永远是蒙古去埋葬别人。
该回家安抚老婆,逗逗儿子,这个想法催促着万户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第51章 两种西征和政治正确
对蒙古人而言,四十鞭子抽下去那是皮开肉绽,需要休养好久才行。蒙古百户的儿子调戏孛儿只斤万户家的老婆后被抽了四十鞭子,知道此事的上等人觉得郝仁万户未免太软弱了,那些反对蒙古汉化的蒙古人甚至嘲笑这是因为郝仁读了太多汉人的书导致的结果。至于知道此事的中等人则觉得郝仁万户真的是慈悲,对蒙古人真的好。
有些人知道郝仁杀了十几个大食人,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蒙古万户杀些大食人有什么了不起呢?
就在郝仁为了让老婆赶紧怀孕而在家卖力的时候,蒙古大汗忽必烈召见了郝仁。大汗询问蒙古火炮的制造情况,郝仁认真报告。等大汗进而提出要郝仁出任北伐万户,郝仁果断的拒绝了,“大汗。我现在没有子嗣……,哦,现在没有成年子嗣。还请大汗让我先生个几个儿子。”
忽必烈知道郝仁在江南掳掠了一名女子为妻,他也知道之前郝仁也有老婆,难产之时大人小孩都没保住。他更知道这名江南女子生了个娃叫孛儿只斤?郝康,然而这娃不是郝仁亲生的。
黄金家族里面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出身就很可疑,所以黄金家族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但是黄金家族还是需要自己的亲生血脉。于是大汗说道:“便赐给你十个江南女子,一年里头给我好好生娃。”
“我又不是种马!”郝仁立刻拒绝。遇到心上人之前,郝仁和普通男人没啥两样。遇到心上人之后,他就没了乱搞的心思。
看着郝仁这幅油盐不进的熊样子,忽必烈怒了,“我问你,我们现在一声令下能征集多少蒙古人?”
郝仁没想到大汗竟然这么问,虽然意外,却也难不倒读了这么多书的郝仁。稍微盘算了一下,郝仁答道:“至少十五万。”
“察合台汗国的海都呢?”忽必烈继续问。
郝仁皱了皱眉头,但是他继续答道:“他们在漠北与新疆那边,征集的话十万总得有吧。”
“更向西的几个汗国呢?”忽必烈追问。
“那就不知道了。”郝仁果断回答。
忽必烈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若是能把几个汗国归于一统,我大蒙古就能征集百万蒙古铁骑。那时候宋国能顶住我们一击么?”
这个对未来的描述让郝仁眼睛一亮。他原本以为大汗与宋国停战是因为打不下去,或者是受到了郝经的影响。没想到大汗竟然还有这样的考虑。的确,如果能够再次统一蒙古,把蒙古各个汗国都统一到忽必烈的旗下,以蒙古现在的疆域之广,人口之多,灭宋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豪情起了片刻,郝仁心里面又冷静下来。现在的蒙古可不是当年成吉思汗的那个蒙古,从东到西纵横几万里的广阔疆域,那帮汗国敢独立,不就是因为大汗忽必烈鞭长莫及么。想统一蒙古,就需要再来一次西征。那需要很多年才行。
“郝仁,我准备任命你为京兆尹。同时主持铸炮的事情。”大汗忽必烈说道。原本大汗还准备再给郝仁解释一下这个安排的理由。忽必烈对郝仁的认同度很高,觉得这位年轻的蒙古万户除了打仗之外,还有些治理的才干。让他为西征里面的重要将领,目的之一也是希望郝仁可以一路上发挥他的才干。可看着这个沉溺女色的混蛋那不听话的模样,忽必烈只是冷冷的发布的命令,就让郝仁下去。
从皇宫出来,虽然知道大汗不高兴,郝仁的注意力还是被大汗的战略考虑吸引了。再次统一蒙古,这是多么令人赞叹的梦想。以前的时候蒙古军实力其实差不多,所以大家以为的北伐只是去解决察合台汗国的海都。如果大汗真的准备充份利用学自宋国的火炮、火器、长枪阵,西征就完全有可能再现。只要能保证火药的话……
既然已经停战,是不是再从宋国购买些火药?
这个念头一出,郝仁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按下去,什么都要向宋国买。这也忒丢人了。
捶了捶自己的腰,郝仁决定先回家继续忙活。造娃的活虽然爽,却也挺累的。
远在临安的赵嘉仁并不知道他有可能要失去一笔大订单,即便知道的话,他也不会特别在乎。蒙古未来要西征,大宋现在就要西征。火药这玩意,大宋自己也只是刚够而已。
西征是要准备的,赵嘉仁坐在从枢密院到政事堂的马车里,心中盘算着很多安排。到了政事堂外,就见有人挡在街上。警卫试图将拦路的人赶开,没想到这帮人不仅不走,反倒是想靠上来。赵嘉仁听到外面有人高喊:“国家尚未完全恢复,科举就要全额,这不公平啊!这不公平!”
赵嘉仁的理念是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对现代国家的定义有很多,大家的意见分歧很大。不过现代国家有个特点,就是讲理论。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现代国家是依照某种理论上建立起来的。正因为如此,现代国家就有非常强烈的‘政治正确性’的问题。
在新中国,男女平等通过制度被确立。在欧美,男女平等至少是个口号。在非洲,男女平等顶多是个政治借口。
别的人听到那句‘国家尚未完全恢复,科举就要全额’只会觉得这是别有用心,赵嘉仁发现自己被这话给打动了。他叫过侍卫,“告诉他们,若是想陈情,便派人出来。拦着路算是什么?”
15分钟之后,赵嘉仁和政事堂的诸公面前就站了一位江南西路的儒生。这位有着大宋士人的感觉,就是见了权贵依旧能够侃侃而谈。毕竟在大宋,一半以上的儒学者都认为朱熹的理学是伪学,大家并不认为自己要无条件的服从官家。面对政事堂的大人物,也没有理由谦卑。
这位的理由倒也很正经,既然江西的士人没办法参加科举,那么这次全额的科举就不公平。至少要留下沦陷国土的名额吧。
听了这话,政事堂的诸公每一个有好脸色的。这位的小心思实在是无聊,江西那边能到临安的士人本来就极少,若是给江西留下点名额,这位江西士人考中的几率不就大大增加了么。
不过政事堂这帮老狐狸们并没有立刻说话,他们所知的赵嘉仁在奸猾方面并非老狐狸能比。政事堂的老狐狸们都能明白的道理,赵嘉仁没理由看不清楚。既然他让这帮投机份子派遣代表进来,想必有他的认识。
在众人目光的攒射下,赵嘉仁微微点头,然后开口了,“诸位,国家尚有国土沦陷敌手。四川也不能派士人来参考。我们的确要想想那些沦陷国土上的士人。”
说漂亮话谁不会呢。于是政事堂诸公都点头,继续听赵嘉仁想说啥。发表了一番忧国忧民的心思之后,赵嘉仁叹道:“这样,此次科举一甲还是三人,不过二甲三甲就减半。同时想办法在沦陷区宣传此事,让大宋不管是哪里,都知道我们心中有这些士人。”
此言一出,那些干部出身的政事堂成员都连连点头。他们觉得这挺好的,的确非常诚恳的表达出朝廷对待沦陷区的态度。可进士出身的政事堂成员可就傻了眼。每次科举都是各派势力向朝廷里面塞人的时候,赵嘉仁将科举人数减少一半,很多原本谈好的人选就要大大的变动,那些急着向朝廷里面塞人的官员们可有些吃不消。
“太尉,这可不妥吧!”吴潜颤巍巍的说道。
赵嘉仁带着一副政治正确脸,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何不妥?难倒我们就不该让沦陷地方的士人和四川的士人觉得朝廷的态度么?”
这话让大家完全没办法反驳。政治正确之所以被称为正确,就是因为它的确占领了某种道义上的制高点。政治正确之所以被人深恶痛绝滥用,也只是因为政治正确被别有用心的利益集团滥用。用在正确的地方,政治正确就是有让人闭嘴的力量。
所以所有敌视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被召到政事堂里的江西士人脸上。如果目光能够蕴含和激烈心情对等的热度,现在这位江西士人大概就会变成熊熊燃烧的人形火把。当然,政事堂里面已经有几个格外激动的已经在考虑是不是派人私下把这个江西混蛋拖出去烧掉,至少烧掉他那张惹是生非的破嘴。
而这位江西的士人也是一脸委屈和无辜的表情。他和外面闹事的那些士人真的没有想缩减科举人数,他们所求的是自己能够代表沦陷区的士人去金榜题名,进而获得官职为朝廷效力。科举人数缩减,意味着他们考上的几率大大降低。与他们的本意背道而驰。
然而赵嘉仁并没有让这帮人讨论的打算,他占据着政治正确的位置。于是发号施令,“若是没有别的理由,便这么做吧。”
第52章 淮东官员
大宋共和三年正月初十。临安城中并没有过年的气氛,战争时期的宵禁刚取消,大型群众活动也被禁止。
政事堂的屋外寒风凛冽,屋里面有了火盆,稍微不那么冷。赵嘉仁就在屋里面办公。
“太尉,蒙古人一定要我们让出徐州、许昌。”第二轮谈判的代表团负责人宋公明带回了与蒙古谈判的结果。
听了蒙古人的条件,赵嘉仁面无表情的问:“你怎么回答的?”
“战场上没丢掉的,谈判桌上自然不会丢掉。”宋公明答的铿锵有力。当然,嘴上说的漂亮,他心里面还是忍不住有些嘀咕。蒙古代表脸上当时的表情是绝不妥协的人形投射,宋公明个人比较担心蒙古人真的动手。
赵嘉仁让宋公明坐下,问道:“你可知为何蒙古人如此不肯放弃么?”
“那边有铁矿。”宋公明答道。大宋搜集的资料显示‘……蒙古以河南钧、徐诸州俱有铁治,请兴鼓铸之利,乃括户三千兴煽之,岁输铁一百三万七千斤……’
钧州就是新中国的河南禹州。在禹州到徐州这一带,或者说到山东枣庄一带有不少产煤产铁的地区,在宋军夺取这里之前,蒙古在这一带搞冶铁,每年能出铁一百多万斤。这个产量和大宋相比较有很大差距,大宋现在已经开始使用两立方米的高炉,一炉就是12吨,大概有两万宋斤。这种高炉一年能出200炉,就是400万斤铁。这样的炉子大宋有二十几座,一年产铁大概是一亿斤。
只有二十几座并不是现在造不出更多炉子,而是铁矿和煤矿的供应跟不上。至于这么多铁是不是过剩,赵嘉仁可一点都不担心。新中国八亿吨钢都能消化,大宋怎么会消化不了一亿斤铁。
“太尉,蒙古人对这些铁矿如此在意,我觉得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宋公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可我军并没有占领那些矿区,我们只是占了那一带的产粮区。若是说担心,我们才应该更担心。”赵嘉仁说的很轻松。
宋公明对这话只能苦笑。赵太尉大多数时候说话都很讲道理,少数不讲道理的时候可是非常非常的蛮横。他也不敢说太多,只能问道:“我接下来该怎么谈?”
“你先不用管谈判的事情,赶紧准备一下,制科考试马上就开始了。”赵嘉仁边说边看着宋公明的表情。
宋公明很想在赵嘉仁面前表现出他镇定自若的一面,然而脸部肌肉抽动了片刻,他还是因为心中着实欢喜,而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的八天后,大宋共和三年正月十八,科举考试正式进行。因为国家尚有许多国土沦落,大宋此次科举员额只有正常情况的一半。这是对沦陷地区的表态。科举考试结束,并不意味着大宋官员考试就此告一段路安。在二月十八开始制科考试才是宋公明在意并且要参加的考试。
此次制科考试的目的是招收事务官,这是赵太尉对官制的全面改革,原本的小吏将逐渐取消。全国的官员统一化。不管是科举考试或者是制科考试,最后的通过者都成为大宋官员。
好不容易收起笑容,宋公明用他最诚恳的态度对赵嘉仁说道:“太尉我一定会认真考试!”
制定复杂的职务是赵太尉的事情,宋公明对此全无兴趣。他只知道以他所学,考科举终生无望,现在赵太尉为他这种人打开了一扇大门。而宋公明正在于前军万马一起试图闯过这座独木桥。只要不继续出使蒙古,宋公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复习考试。
“好好考。没考上的话就哭一哭,明年继续考。”对这位在出使中表现出色的学社成员,赵嘉仁挺宽容的开了个玩笑。而且他不小心还透露了一个有关制度的问题,至少在赵嘉仁的设计中,制科是与高考一样,是每年一次的。
宋公明下去复习,赵嘉仁则回到了枢密院。和之前的大宋枢密院差不多,现在枢密院里的诸公都不是第一线排队枪毙中杀出的将领,那帮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指挥员都在前线作战。所以对于枢密院的意见,赵嘉仁自己并不特别在意。
枢密院枢密副使李庭芝见到赵嘉仁来了,立刻送上了最新的作战计划。赵嘉仁接过来一看,心中就大大的失望。李庭芝是忠臣,赵嘉仁对此很清楚,所以才让他当了枢密副使。进士出身的家伙们列计划不用详细的数据,这也是赵嘉仁反对公田改革时候一个没说出的理由。如果他公开说出来,那就不是与公田改革派为敌,而是与整个进士们为敌。
李庭芝是为进士,做出的军事计划和贾似道拿出的公田改革差不多。本来属于说明文的作战计划硬是被写成了抒情文。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对胜利的渴望。当然,李庭芝在这篇抒情文里面也不情不愿的加入了参谋部写的内容。两种东西强行拼凑,看上去不伦不类。
李庭芝盯着赵嘉仁的表情。之前赵嘉仁否定了好几个作战计划,理由是‘没有可执行性’。这次的计划在李庭芝看来已经超有可执行性。但是从表情上看,赵嘉仁依旧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好吧,不是很满意是李庭芝自己的某种美化。实际上他感觉赵嘉仁是很不满意。
都是读书人,一看赵嘉仁的作派,李庭芝就知道赵嘉仁在跳着浏览作战计划,李庭芝就觉得赵太尉搜索那些让他不满意的东西未免有些刻薄了。
赵嘉仁遇到自己受不了的东西就跳过去,整篇作战计划看得比较快。整个计划的可执行比上一份有进步。问题是那些可取的内容与赵嘉仁的希望之间差距比较大。归根结底就是基础数据少,基本理念不足。
看来给他们全新的地图也没啥用,赵嘉仁甚至考虑是不是应该考虑现在就应该上个等高线之类能让人联想到地形的内容。枢密院在之前那种抒情式的作战计划被否定之后,他们开始乱用数据。如果没有道路的描述,这帮人大概还敢搞匀速直线运动呢。
放下作战计划,赵嘉仁叹道:“李副使可是辛苦了。”
“太尉,这计划如何?”李庭芝率直的问。
赵嘉仁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昧着良心对这篇几经修改后的计划点个赞。可赵嘉仁知道自己也有很负面的打算,那就是淘汰大宋官员。投降的当然在被淘汰的范畴,没有投降的也在淘汰的范畴。这也是赵嘉仁没有主动对李庭芝等人进行教育的原因。
看着赵嘉仁的表情,也算是久经宦海的李庭芝率直的问道:“还请赵太尉明讲。”
赵嘉仁指着计划说道:“李副使,你我都曾经沿江逆流而上,你觉得在江里面行船能够用匀速的算法么?”十几年前赵嘉仁从长江口逆流而上前往鄂州之前,他的军事计划里面就有匀速运动的傻念头,事实证明匀速完全是一厢情愿。
李庭芝听完之后,对赵嘉仁的吹毛求疵并不认账。他答道:“太尉,你上次说江水有丰有枯,四时不同。这可是几千里水路,哪里能做的那么详细。”
听到这话,赵嘉仁差点忍不住呛回去。与李庭芝同时代的进士里面就有贾似道能做到,鄂州之战后宋军北伐,贾似道就很注重这方面的情报资料。陆路北伐且不讲,海路北上就有非常细致的水文资料。赵嘉仁的船队到长江以北的海上作战,初期就充份利用贾似道收集的情报。
看着李庭芝毫不介意的态度,赵嘉仁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忘记是谁说的,不过有段话给他很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搞心理医生的人们对这话其实都挺有感受,‘新思想往往是在抱持旧思想的老人死去之时才完成胜利’。
让李庭芝画上十几年时间学完全套知识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效率的。除了把李庭芝这等人淘汰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的也对,把这计划里面那些要点的内容给写出来就算完事。”赵嘉仁对李庭芝命道,他完全放弃了让枢密院承担总参谋部工作的打算。
等李庭芝下去,赵嘉仁坐在办公桌前。他已经准备让参战部队的参谋单位承担作战计划制定,反正对面的敌人又不是近代军队,靠随机应变也能解决问题。他现在开始考虑如蒙古要求的,暂时放弃徐州等地的必要性。
赵嘉仁之前不肯答应蒙古的要求,是因为他不能让蒙古人予取予求。现在他发现必须把那帮在外面作战的指挥员都给召回来的必要。靠这帮有着实战经验的军人组建新式军队体系。而选拔人才的时候,赵嘉仁可不想在外面还和蒙古人打仗。
“我什么时候竟然认为以妥协可以求和平了!”赵嘉仁猛然对自己说。有多大锅做多少饭,蒙古人来了又能如何。搞不好还是蒙古人担心赵嘉仁这边会趁机进攻蒙古呢。
就在此时,亲随进来问道:“太尉,朱焕求见。”
朱焕才和李庭芝一起守扬州,也算是有功人员,现在也暂时被安置在枢密院里面。赵嘉仁命道:“让他进来。”
没多久,朱焕就快步进了屋内。给赵嘉仁行礼后,朱焕急急忙忙的说道:“太尉,不知我等举荐的人员名单,太尉可否看过。”
赵嘉仁没立刻回答。他对李庭芝这样的人是想以后给淘汰,对朱焕这样的只想现在就淘汰。
第53章 官员子弟的前程
朱焕回家的比平时早,他一进家门,就见老婆程氏就迎上来,关切的问道:“咱们家大朗举荐之事如何了?”
“举谁家的荐?”朱焕的怒气勃然而发,一时把他老婆程氏给稍稍吓到。
听这话,举荐好像出了问题,程氏马上问道:“你乃淮东有功之臣,谁不答应举荐的?难道是李庭芝?”
提起李庭芝,朱焕恨恨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屋里。他老婆程氏见朱焕这等表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身为母亲当然关心儿子,按照大宋的传统,有功之臣都可以举荐人为官。现在朝廷从福州回到临安已经一年了,朱焕这种守扬州的有功之臣竟然还没有机会。
既然自己的丈夫不给力,程氏追进屋说道:“我前几日已经和人说好,要去见赵太尉的夫人。你可要给我备下礼物才行。”
“送礼!送什么礼!”朱焕勃然大怒,大声喝道。
在保护子女的时候,母亲都是无畏的。程氏毫不迟疑的答道:“你走不通门路,我当然得找门路才成。”
“哈!那我就告诉你,今天我已经前去找了赵太尉,求他给举荐。然而赵太尉说了,现在国家在打仗,想举荐可以,就先让孩子去军队里面为国效力。”朱焕的声音里面都是嘲讽的意味。
“走武职?”朱焕的老婆对程氏这个要求倒是没有特别抵触。
“走武职就好了!是当兵!当兵!”朱焕声音更激烈了。
“到底是武职还是当兵?”程氏认真求证。
“当然是当兵!当兵!贼配军,要刺字,哦,还要剃头呢!”朱焕将所有不会让自家老婆程氏误解的描述一并给拿了出来。
程氏愣愣的看着朱焕,情绪低沉下后退几步坐到了椅子上。这个描述实在是再清楚不过,没有任何能够产生其他联想的可能。在大宋,从军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因为是募兵制,所以军人给大家的感觉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当兵,或者发配之后被迫从军。
一句‘贼配军’就足以描述军队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现在贼配军和以前更是不同。断发在大宋是非常另类的行动,表达的是激烈的态度和情绪。赵太尉断发还好,他毕竟是赵家人,在大宋面临覆灭危机之时,他当然有激烈的情绪。可所有的军队一并断发,甚至连那些‘干部’也跟着断发,这就让人对现在赵太尉麾下的宋军感觉更加有疏离感。
心情糟糕了一阵,程氏再次问道:“你确定这是太尉的意思,不是别人借着太尉的名号刁难大家。或者是太尉被别人蒙蔽?”
“我今日亲自问的太尉。还能有错?”朱焕回想那事,已经有些忍不住咬牙切齿。
大宋是官僚统治的国家,只要希望能够改变家庭命运的人都想让孩子当官。在这么一个激烈变动的时刻,大宋官僚系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残。朱焕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没办法如愿,对赵嘉仁的愤恨之情更是强烈。
朱焕的老婆看自己的丈夫已经没用,就不再废话。第二天,她按照约定前往吴潜家。吴潜老爷子的原配早就去世,此时执掌他家的是吴潜的儿子。这家的女主人就是吴潜的儿媳许氏。
“见过干娘。”程氏上前行礼。
徐氏让程氏坐下,“现在我公公正在会客,你稍等一阵。”
朱焕的老婆程氏听话的坐下,现在吴潜虽然马上就要完全致仕,却因为能够主持科举而大红大紫起来。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程氏觉得老头子都到这时候了,便是为亲友做些事情又能如何。如果没有这个打算,她才没兴趣再认个干妈。
此时吴潜对面坐着刘景文,这人曾经师从吴潜,当过刑部侍郎。刘景文满脸哀求的说道:“老师,我当年做错了事。现在已经知道大错特错。可当时我们也是无奈,贾似道当政之时……”
吴潜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了弟子的话。“什么都是贾似道,那时候贾似道已经被发配岭南。你自己不上朝,难道是贾似道在岭南拉着你的手么?”
“老师,老师,那时候蒙古军围困临安。朝廷里面陈宜中胡作非为,我在朝堂之上有什么用?若是再留在临安,我也要被抓。”刘景文极力为自己辩解。
吴潜看弟子这么解释,却也懒得再批评。最近到他这里来的人说的话基本都一样,前有贾似道专权,后有太后投敌,加上小皇帝年幼无知。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他们这些官员已经尽善尽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我去福州前等了你十几日。你始终未到……”吴潜想做个总结性发言。
“老师。我得到信之时……”刘景文很想说家里有事,然而他却觉得编不下去了。当时吴潜的仆人送信到刘景文家,刘景文是非常温和又毫无歧义的表示,他对大宋已经绝望,不会选择追随什么小皇帝。
刘景文对自己的选择无比的后悔。那时候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啊。他老师吴潜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是被人抬去福州的,到了福州也没立下任何功劳。身为爱国典范,他现在已经身居高位,马上要光荣致仕。
其实当时只要装装样子就好,真的只用装装样子。但那时候的刘景文认为这就是浪费时间。赵家气数已尽,任何投入都没有意义。他没想到在福建路的赵嘉仁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不仅在极短时间就稳住局面,更是很快就开始反攻。刘景文更没想到,看着气吞万里如虎的蒙古军竟然是纸老虎。赵嘉仁一反攻,他们就跑了。
“老师,难倒就真的不给机会么?”刘景文哀求着。
吴潜摇摇头,“你是我的弟子,就算是犯了错,我能不给你机会么。只是现在赵太尉说的清楚,患难见真情。大宋养士三百年,对于士人仁至义尽。此时士人既然不选大宋,大宋也没脸再求着士人相助。”
刘景文不知道这话是赵嘉仁的原话,又或者是老师改编的。不论是哪一种,这话里面都非常的不客气。
现在士人的局面就非常的尴尬。赵嘉仁返回临安之后并没有到处寻觅启用旧臣,这位大宋新任左丞相威福自用,除了少数像吴潜这样的坚定众臣之外,用的都是赵嘉仁的私人。像是刘景文这样没有投敌也没有追随赵氏的前官员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宋官员们有很丰厚的退休金。之前刘景文是觉得大宋完了,退休金是想都别想的事情。他没想到大宋竟然缓过来了,而他刘景文的退休金也没了机会。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大宋的官员啦。
“老师,我来求你,自然是想为大宋再效力。即便老师不答应,至少也给我家二郎帮个忙。他学问很好,不知怎么都没办法投入履历。老师,难倒赵太尉就这么恨我们么?”
听徒弟这么讲,吴潜也明白他徒弟看出了关键。赵嘉仁就是这么恨这帮人。当然,吴潜并不知道赵嘉仁这种恨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赵嘉仁读到的历史书中,有崖山最后几十万军民士子投海的传说。
现实中,赵嘉仁发现士子们没几个南下投奔福州朝廷,倒是普通人民大量南下投奔朝廷。什么士人投海,书里编造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既然士人如此,赵嘉仁就更坚定了淘汰他们的心思。
吴潜不知道赵嘉仁的心思,然而他知道赵嘉仁已经下令,凡是官员家庭出身,只要此次家里当官的直系亲属没有追随朝廷,就一概不给参加考试的机会。那帮投敌的自然不用讲,刘景文这种没跟着朝廷走的也一样。
虽然心中对这个政策也不认同,吴潜却没办法找出否定的理由。他只能把这些给自己的徒弟说了。刘景文听完,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跪地哀求道:“老师!老师!我家二郎素来爱国,他和范天顺的儿子还是同一个老师。老师,范天顺是范文虎的亲侄子,范文虎乃是大宋奸,大奸臣。赵太尉能对范天顺的儿子网开一面,我可没有投敌啊!哪怕是我不再做官,与大宋两清,却不能株连到如此地步。这不是我们大宋的祖宗家法。”
听弟子连赵家的‘祖宗家法’都给搬了出来,吴潜心里面更是难过。大宋的确不怎么株连,但是赵太尉也算是在气头上。在福州没有出什么力,吴潜却知道赵嘉仁到底有多大力量。赵太尉与之前的大宋权相不同,他手里有航海行会,有能养活几十万人的大产业。
要人有人,要兵有兵,钱粮不缺。赵太尉就是要好好泄愤,吴潜也没办法。他只能对自己的弟子说道:“你就认了吧。今年肯定不行。”
不过自己的弟子毕竟是弟子,吴潜有些迟疑说道:“你若是真的想给自己的子侄某个出路,不如去当兵。”
“当兵?”刘景文重复了一下老师的话。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家老师也许和赵嘉仁一样想泄愤。
第54章 共和三年科举前
科举制度起于隋唐,完善于大宋。大宋科举有四个特点。
其一是糊名制度的确立,就是把考生所填写的姓名、籍贯等一切可能作弊的资料信息全部密封,使主考官和阅卷官无法得知每张卷子是谁的。
其二是考试时间的最终确立。唐朝每年一考,国家动用的财力、物力、人力可想而知。宋朝自英宗时期的治平二年(1065),定为三年一大比。
其三是文风的转变。嘉祐二年,欧阳修知贡举。他一向厌恶无病呻吟的程式化文章,当他取得了绝对话语权时,将延续了百年的程文考卷全部黜落,所取文章,都是言之有物论之成理的“古文”。
其四是考试内容和科目的转变。宋朝前期的拿手绝活儿还是诗、赋、论,前两项更是绝活儿中的绝活儿,那是要按照韵书去写的,一旦出韵,再好的文章也是零分。考试内容的改变是王安石变法的后果之一。他给神宗上书说:今后的考试只考经义,不必再考诗、赋。理由是:一个人从小写诗作赋,熟知音韵,对圣人之言却知之甚少,一旦当了官儿,怎么可能懂得治国理民?由此开始,后世科举不再考诗、赋而专考经义。
这么多年的操作之后,大宋的科举已经非常成熟,吴潜作为名义上的科举考试总负责人,实际上不管什么具体事务。年轻的赵太尉通过制度表达了他对于大宋士人的态度之后,吴潜的心情就很不好。就在他愁眉苦脸之时,随从突然跑进来说道:“扬州府文知州来了。”
吴潜眼睛一亮,连忙让人将文天祥请进来。文天祥并不怎么喜欢吴潜,不过吴潜能八十岁还前去福州投奔朝廷,让文天祥非常欣赏老头子。老头子请文天祥到京城来一趟,他也就答应了。进来之后见礼,吴潜便开始讲述。听完赵太尉最近行为,文天祥沉默了。
在福州,赵太尉已经对叛臣做出了定性,不教而杀谓之虐,文官武将定然知道忠于祖国的概念,杀叛臣不属于不教而诛。赵太尉这位赵家人对于不对大宋尽忠的士人有强烈的厌恶,正在通过制度收拾这帮人,文天祥觉得能理解,却还是觉得若刘整没被逼反就好了。
“文知州,若是我们落到叛臣手中,他们会放过我们么?叛臣当然该杀,没什么好饶过的。收买人心是市恩,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大家投奔朝廷难倒不是为了自己之利么?就算是文知州这样以天下为己任之人,也是为了实现抱负,而不是单纯的跑来效忠官家。”
这话要是放到明清,是要杀头的。放在大宋,文天祥听完之后也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么一讲,文天祥觉得道理也已经理顺。赵嘉仁可以对叛臣进行毫不留情的杀戮,却不能因为叛臣而惩罚全天下的士人。
“那吴太师要我做什么?”文天祥问道。
“想请文知州写篇文章议论此事。惩罚人需有道理,能因士人当了叛臣而杀他们,能因士人在大宋危急之时置之不理而不用他们,但是不能因为这些而株连迁怒士人。秦桧是奸臣,可秦桧的曾孙考上进士之后为国捐躯。难倒因为秦桧之奸就去否定他曾孙之忠么?”吴潜把自己的想法给讲述出来。
听了吴潜的论述,文天祥问道:“吴太师所论甚正。不过为何太师不自己写?”
吴潜叹道:“我老了,竭尽全力才能把话说囫囵。根本没办法写成文章。文知州乃是状元,文才天下有名。此文当然是文知州写的才能让大家信服。”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被前辈如此高评价,文天祥心中得意。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在文章上是极有信心的,哪怕明知道吴潜肯定有些算计,却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吴潜见文天祥的表情,心里面就放心许多。赵太尉一直是做流官,很少到临安,虽然有名声,但是在临安并无人脉。也就是说,京城的那些官员并没什么赵嘉仁的故旧。吴潜和一些京官们商议,确定在大宋的京官里面贾似道与赵嘉仁私交最好。除此之外,赵嘉仁可能关系最好的就是文天祥。想说服赵嘉仁,就只能指望文天祥出来说话。
文天祥不愧是状元,道理明白,核心清楚。心中情绪也有,很快就围绕不要株连无辜为核心,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文章出来。吴潜看了文章之后,连连点头称赞。大宋科举要求言之有物论之成理的“古文”。当年文天祥在科举之时以法天不息为题议论策对,试卷以古代的事情作为借鉴,被认为忠心肝胆好似铁石。
此文也是如此,以古代事情为例。讲述了父子若是同时在朝,皆为叛臣之事比较常见。然而父为叛臣,子弟之后考上进士,之后也为叛臣的事情在历史上极为罕见。所以叛臣株连已经为官的亲属,可以理解。株连未曾犯罪的子弟,甚至迁怒士人就未必合理。肯做官的定然知道忠君的道理,见到家里人因走错了路而身败名裂,毁了前程,他们的子孙更多的是引以为戒。所以朝廷当恩威并施。
写完文章,文天祥也觉得自己尽了责任。他不认为赵太尉应该报复过甚,他同样认为赵太尉乃是值得尽忠之人。此次回临安,前来拜访吴潜完全是顺道。写文章也是文天祥自己心有所感。他回到临安的真正的任务是准备到松江府出任知府。
写完了文章,文天祥就前往政事堂去见赵嘉仁。本以为能够比较快见到赵嘉仁,没想到竟然等了好久才见到赵嘉仁。而且赵嘉仁一反平常的从容,罕见的脸色难看,看他那样子,也就差点要骂人了。
“不知太尉怎么会气成这样?”文天祥问道。
赵嘉仁冷哼一声,却不说话。端起茶杯喝了片刻,赵嘉仁开口问道:“宋瑞,你觉得你可是一诺千金之人?”
“当然。”文天祥虽然讶异,但是事关自己的名声,他毫不迟疑的坚持自己的清高。
“若是让你看了考题,你能保证自己不泄露出去么?”赵嘉仁恨恨的说道。
“这……”文天祥登时语塞。迟疑一阵,文天祥问道:“太尉是问我做主考官时可否会泄漏考题?”
“不。我是问你,现在让你看到策论考题,你能保证你不会泄漏么?”赵嘉仁明确了自己的问题。
明知道此事就该毫不迟疑的拒绝,可文天祥的好奇心强烈到他觉得自己很想立刻回答‘绝不泄露’。提前看到考题本身就有很大诱惑力,但这种诱惑还不至于让文天祥失去控制力。不过竟然把赵嘉仁气成这般模样,那考题就一定存在巨大的问题。面对也许能石破天惊的大事,文天祥就觉得自己没办法拒绝。
“说句痛快话。若是你不想惹事,我还得赞你一句知道明哲保身呢。”赵嘉仁追问道。
文天祥是个聪明人,是个学问很好的人。不过他并非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属于真性情之辈。若是别人听了赵嘉仁的话,大概就会选择明哲保身。文天祥听了之后立刻说道:“我绝不泄露题目。”
赵嘉仁看着这位好事的文知州,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文天祥。
大宋科考的题量相当大,绝非答一张卷子就能获取功名。以进士考为例,需要“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文天祥当年参加进士考试,策论内容是‘法天不息’。而现在这篇策论是最后一题,不是给了个题目让大家自由发挥。而是拿出南宋发生过的一件著名的事件,将整件事的关键点列出。要求对此事该如何处置做出一个评论。
韩侂胄为相,以个人利益策动开禧北伐,失败后导致了众多问题。史弥远等投降派勾结杨皇后谋杀韩侂胄,把韩侂胄的首级送给金国,进而签署了更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
韩侂胄禁止朱熹理学。史弥远则强化理学为取士标准。甚至让朱熹的弟子都不愿意给史弥远站台。
针对这些的关系,要求考生做出一个评论。
单从内容上,这也是策论的一种。不过举的例子可就太敏感了。像文天祥这种肝胆如铁石之辈,看了之后也觉得有些发懵。
沉吟了片刻,文天祥试探着问道:“太尉,这是何人出的题目。”
“是我出的。”赵嘉仁坦率的回答。赵嘉仁并不想对成熟的科举考试做什么调整,他在意的是之后的制科,也就是他自己非常熟悉的新中国高考制度。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赵嘉仁不插手科举,他定下这片‘议论文’的策论题,目的就是要选出立场能接受的家伙,至少得有些逻辑水平的家伙才好。
文天祥见赵嘉仁说的如此坦率,整个人也懵了。然后他就听赵嘉仁问道:“不知宋瑞觉得这题目有何问题么?”
“太尉,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文天祥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觉得心里面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头。他跟着问道:“太尉,既然是你出的题目,为何要这么生气。”原本文天祥以为是别人出的题目惹恼了赵嘉仁,才让赵嘉仁这么愤怒。
“哦。我不知道两名副主考里面有人竟然是史嵩之弟子的弟子。呵呵,刨了他师门的旧事,这位副主考就闹着要辞职。这等人……哼哼!”赵嘉仁冷笑着说道。
听到这里,文天祥觉得心中一震。
第55章 共和三年科举后的讲题会
进士考试并非是进去一个时辰答完卷就走,考生要在里面住好几天才能完成所有答卷。他们要带上行李铺盖,住在考院里头。在考院外面有焦急等待的人,有因为无法参加而心中充满了负面情绪的人。
作为主考官的吴潜没想到赵太尉根本不在乎一名副主考辞职的行动,他更没想到此事居然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没有引发什么波澜。若是在以前这可是大事,足以闹到沸反扬天的大事。
吴潜有些太高看赵嘉仁对旧文官的器重,也太高看此时旧文官在临安朝廷里面的数量。临安朝廷总投降之时,只有福建路、两广、扬州、海州还有比较成建制的大宋官员。这些官员的数量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人。
大宋三百多年的历史,科举考试选了四万多进士。真正支撑大宋官僚体系的是小吏。他们是地方出钱养,并不由中央付账。官员的幕僚都是私人雇佣,国家也不承担这些人的官方身份。大宋一个编制内的小吏少则有50帮闲,多则3、5百帮闲,这就造成盘踞在大宋肌体上的这帮统治阶级实际数量很庞大,然而在册的实际人数其实很少。
赵嘉仁曾经被21世纪偷梁换柱的文章给骗过‘古代xxx个农民才养一个官员,新中国xx农民就养一个官员’。散布这种话的人从来不提小吏和小吏的帮闲,更不提他们计算新中国的时候是把教师等人员也给例如官方行列。用现实的情况对比,新中国人民供养吃财政饭的人口比例其实在历朝历代大概是最低。
利用官员残破的机会,赵嘉仁将大量航海行会的干部调过来充当官员。这帮人的经验当然有问题,但是这帮人可以比较轻松的解职,这帮人可是劳动者出身,是创造财富而不是只消耗财富的。
此时的京官里面不过三百个以前的旧官员,这三百人中大多数都对赵嘉仁听任一名副主考辞职的行动感到了骇人听闻。可数量更大的航海行会的干部官员对此跟本不在乎。别说赵嘉仁只是允许一名官员辞职,就是赵嘉仁把主考官杀了,干部也不会有丝毫意见。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吴潜心中也未必没有希望这帮参考的人等起来闹事的希望。可参考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人与吴潜吴太师生出什么心灵感应。考试过程的非常顺畅,不管是监考或者考生,都在努力完成他们的工作。
阅卷也按部就班。整个进程与以往差不多,因为考生数量比以前少,整个事件也提前了不少。殿试名单出炉之后,朝堂上的干部们不置可否,反正他们家没人来参加科举,而是去参加的制科。朝堂上的官员则是大为惊讶。
考生可不是没背景的,他们在结束之后也会把文章写出来给上层人看,希望他们能够有所感动。其中好十几篇文章得到了官员们的一致认同。被认为文才、理念都非常出色的考生竟然落选了。文天祥临时被赵嘉仁指派为副考官,这位前状元成了被攻击的焦点,很多人干脆一起到文天祥这里讨说法。
面对这许多人,文天祥懒得一一解释,他请了更多人来喝酒。光看被邀请者,那些质疑的人都在列,其他许多也参加了本次科考,大家都知道文知州是要对此次科考说些什么。一传十、十传百,到那天,聚会地点内外聚集了好多好多人。
文天祥个性激烈,在贾似道权倾朝野之时就数次公开反对贾似道,现在人这么多,他更是生出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与他一起出席的还有被调来参加审卷的刘猛。在赵嘉仁手里的干部中,刘猛是赵嘉仁认为对哲学有点认识的家伙。
时间一到,文天祥站起身示意众人安静。院子里面挤了两百多号,外面更多。在文天祥示意之后,费了不少时间才安静下来。文天祥大声说道:“此次很多人没考上,问题各不相同。我认为有代表性的就是对最后一题的回答。”
下面立刻传出嗡嗡的声音,最后一题十分怪异,众人对此题大有看法。文天祥让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国家取士,最后一题就是看众人的看法,符合道理的就能过,不符合道理的就不过。这和大家的文笔才情反倒关系不大。”
“那这就是得附和赵太尉的想法才行喽?”立刻有本以为没有问题却偏偏没考上的考生说道。
“对啊。若是赵太尉有什么想法,何不先说清楚呢?”落榜之人马上就忍不住跟着说道。
这些人本来心中就有气,更遇到从众的环境。便纷纷嚷嚷起来,“说清楚!”“得说清楚!”
文天祥想让场内恢复安静,没想到那些人一闹起来就守不住,最后干脆齐声喊道‘说清楚!’‘说清楚!’‘说清楚!’
在这声浪里面,文天祥的努力毫无成果。此时就听得一声巨响,把文天祥震得身上一紧。下面的人也因为受到惊动,暂时就安静下来。猛拍桌子的是刘猛,他此时挺身而起,用洪亮的声音喝道:“你等若是想聒噪,就出去随便聒噪。在这里就是对话的,难倒你们觉得你们人多就能占理不成?现在都闭嘴,好好听文知州讲话。”
“你是谁?”混在人群里面的刘景文大声喝道。
“我叫刘猛,乃是参加此次评卷的。”刘猛声如洪钟的答道。
一群落选之人见到导致他们落选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各个愤怒。刘猛对待这些的选择就很暴力,他掏出哨子猛吹,尖锐的哨音中,台后转出三十几名警察。看到这帮维护治安的差人,不少人感觉到刘猛并非是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家伙。
“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对谈,若是管不住自己的,现在要么自己走,要被拖走。你们选一个。”刘猛趁着这个时间大声喝道。在船上需要大嗓门,在海风里那种温柔的嗓音根本没用。
有警察压阵,有洪亮的声音震撼。一部分人安静了,而刘景文本就不是来讨论的,见到能把局面搞混乱,他继续喊道:“祖宗家法里面,不许以言论杀人。你不许大家说话,好大的威风!”
刘猛咧嘴一笑,他单独动手加上合作动手积累起来杀人数比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多,他参加过的历次战斗中杀人数量已经过万。这么一个小小的屁话根本对他没影响。手指刘景文,刘猛命道:“带出去!”
警察分开众人抓住刘景文就把他往外拖,立刻有人忍不住上前阻止,警察毫不迟疑的两个架一个,把掺乎进来一起架走。被架出去二十几人,其他的人的从众心理立刻就起了变化。从‘跟着大家一起吵吵’转化为‘不想被人带走’。
被架走的家伙停在距离会场有段距离的一个院落中。自打蒙古入侵之后,临安的空房率就大大增加。赵太尉对这些房子进行了充分的征调。房子有没有人常住,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那些墙壁,窗户纸,都能看出萧瑟来。刘景文身处此间,回想在蒙古人入侵之前自己的风光日子。那时候他身为侍郎,即便在天子脚下不能胡为,却也没人敢刁难他。现在物是人非,自己丢了官职不说,更被差人在众人面前拖走。
心中悲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帮警察各个年轻,留着短发,都板着脸,看上去就不是善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前来。警察就带着刘景文前往会场。此次进了会场,就见里面秩序井然,众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有了凳子。凳子排放的整整齐齐,坐在凳子上的人们也整整齐齐。
刘猛对刘景文说道:“我在这里问你,你方才为何要闹事。若是说的有理,我便让你回来继续听文知州讲述。”
自己方才就是被刘猛下令拖走的,刘景文狠狠的看着刘猛。即便现在他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刘景文依旧没有向刘猛低头的打算。
“有道理就说么。这么气哼哼的便是耽误大家时间。你再不说话,我就只能请你出去了。”刘猛微笑着用言辞步步紧逼。
“若不是你们在先,我怎么会恼怒?”刘景文大声反驳道。这话说完,他就觉得会场里面气氛不太对。文天祥低垂下视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刘猛摸着下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而台下的那些人则是遗憾、失望、好笑、若有所思、痛心疾首,各种情绪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是要支持刘景文的意思。
刘猛看没人吭声,他对警察命道:“把此人带出去。”
文天祥听着警察将刘景文拖走,他让自己不去看刘景文的挣扎。此时文天祥心中生出同情与鄙视同在的感情。因为方才刘景文等人被拖走的时候,刘猛介绍了赵嘉仁对最后一题的评判标准。
能通过的这帮家伙们都不能是投降派,也不能是朱熹一派的坚定支持者。文如其人,如果是这两类,总是会露出狐狸尾巴。他们就跟那些罪犯一样,一旦被抓,他们不谈自己是如何被身为主因的自身的认识或者欲望驱动,而是大谈次要因素的外部诱因。
刘猛看着那些被实话给骇到目瞪口呆的人,他笑道:“一会儿我就把带走的人给带回来。问他们为何要闹场。若是他们肯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这么做的,那就是一个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家伙。我就让这样的家伙留下来继续听。不过我自己并不乐观,这些被带出去的,十个里面只怕有七八个是觉得若不是我无礼,他们就不会那样的。”
现在刘景文已经用自己的言行证明了刘猛的预测。文天祥对此无法评价。之后这二十几个人依次被带进来,结果全部人都表示,是刘猛的行动导致了他们做了不合适的选择。没有一个从自己的主因角度找理由。
文天祥都不好意去看下面的人,他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下面的这帮人太可怜了。而刘猛则哈哈一笑,让人发了些单页给众人,上面是印刷的文字,‘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赵太尉此次要的是能承担重任的人才,而不是只知道说空话的读书人。能干事的都知道,想干事就得有气力,有知识。这些气力来自哪里,绝不是外面有个人说什么,而是来自与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是不是读了足够的书,是不是学习过见识过眼前的情况。这些都来自于自己,而不是来自于别人。我们要尊重自己,知道所有选择都是来自我们的本质。而不是因为外部有什么人说什么,就导致我等的结果。所以若是还觉得没写出让考官不认同文章是因为题目的,现在就可以走。留下来也听不出什么来。”
刘猛侃侃而谈,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和这帮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如果台下的是赵嘉仁或者文天祥,他们即便没考上,也能听明白怎么回事。而台下这帮则是认为‘是否考上’是所有核心。是所有起因与结果。这种人的心智状态和那些没拿到糖果就哇哇大哭的娃娃其实没多大区别。
见没人离开,刘猛笑道:“既然诸位觉得没问题,我们就请文知州继续讲此次取士的题目问题。”
文天祥听刘猛最后还是把自己给拱出来收拾残局,只能无奈的摇头。可这也是他的责任,没办法逃避。
第56章 自我的执念
文天祥本以为科举之事会引发很大风波,没想到他和刘猛开了一个解答试卷的会议之后,整个的负面评价很快就消散。至少没有人公开争论此次考试。讨论的焦点变成了讨论赵太尉提出的‘外因和内因’。
‘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鸡蛋因得适当的温度而孵化出小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小鸡,因为二者的根据是不同的’。赵嘉仁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对外强调内因与外因的关系。
这本就是个哲学问题,自然能够让那些官员和士子们进行诸多讨论。大宋的官员和士子还没到明清那种睁眼说瞎话的地步,既然无法推翻这个理论,加上宋代对韩侂胄与史弥远之间的斗争其实有比较共同的认知,关于科举的异议就消散。
当然,一个结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吴潜在科举结束之后就正式致仕,彻底结束他作为大宋官员的生涯。就在吴潜收拾东西要回老家之时,他的弟子刘景文再次登门。
刘景文事后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刘猛玩弄的那个把戏,被人那样戏弄,自己还全然不知,这让刘景文羞愧难当,恨不得消灭自己,消灭这个‘不合理’的世界。一见到自己的老师,刘景文上来就讲,“老师,赵嘉仁这是要谋反啊。”
上纲上线历史悠久,在宋代这么讲已经很常见。吴潜听了之后根本没说啥,老头子在鄂州之战的时候还被宋理宗当面讲说‘你是要做张邦昌么?’
看老师老神在在的模样,刘景文立刻就把赵嘉仁大权独揽,操纵官员的种种‘恶性’讲述一番。讲到最后,刘景文鼓动道:“老师,你若是肯向天下揭发赵嘉仁,必然是一呼百应。”
“哦,在临安会不会有一百个人呼应还是个事情。”吴潜语气轻松的说道:“天下一呼百应……,蒙古人大概会呼应吧。哈哈。”说到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是幽默,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刘景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然如此风轻云淡的面对此事,他心中情绪更是低落。吴潜笑道:“你还是认命吧。现在赵太尉心中怪罪你们不忠于朝廷,不过以后他还是会继续用士人,又何必对现在的局面如此在乎。至于权相,我见过贾似道做权相,我见过史弥远做权相,韩侂胄志大才疏急功近利,他为相之时我也见过。不也就那样而已。和他们一比,赵太尉也未必就更加如何。”
见刘景文还想再说什么,吴潜继续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你来帮我搬搬东西。”
听了这话,刘景文完全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再无利用价值,致仕之后就只能离开临安,以示自己没有掺乎朝政的意思。而民间不管再说什么,都没办法对现管的朝政有直接的影响。没想到自家老师如此能果断的放下,刘景文的失望无与伦比。
和刘景文一样失望的还有朱焕,他老婆到处活动,并没有任何实质收益。拜吴潜的儿媳做干妈,礼物送上不少,去见赵嘉仁的老婆也是混在军队妇联会的众多人中见了一面,随便说几句话,根本没有达成能拉近关系的目的。
而科举考试已经结束,眼瞅举荐完全没机会。朱焕脸色无比阴沉,平日里他老婆若是埋怨,朱焕必然要说点啥。此时他老婆嘟嘟囔囔,朱焕竟然闭嘴不言。到了二月十八,制科考试开始,临安的干部们全部紧张起来,他们即便没有亲自参与,至少也非常关注。
朱焕则前往身为枢密院下一个小官员的胡惟孝家。一看朱焕的表情,胡惟孝就欣喜的说道:“将军,你终于想明白啦!”
胡惟孝乃是李庭芝守扬州时的一个裨将,与朱焕也算是患难之交。朱焕黑着脸坐下,恶狠狠的说道:“是赵嘉仁要逼死我,可怪不得我不仗义。”
要是赵嘉仁听到这话,大概只能叹道:“你这么说,我也很绝望啊。”
听众若是刘猛,他很可能会讲:“犯罪份子都说自己是被逼的。”
胡惟孝没这么多感受,他跟着叹道:“不是我们要当叛臣,只是赵太尉根本不管我们当时多艰苦。那时候那么多信件往来,他还在远在福建,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个后路才对。写给蒙古人的信都是迫不得已。”
朱焕并没有说什么废话,蒙古人不擅长攻城,阿术在攻打扬州之时已经没有了火药,加上那时候临安已经投降,除了正面劝降之外,阿术元帅还给守扬州的宋军将领都偷偷送进去密信。包括朱焕在内的将领们即便没有立刻投降的心思,也至少会给写个回信,表达一下态度。毕竟和李庭芝那样抱定战斗到死心情的人还是极少数。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麻烦。蒙古军撤退之后,却派来一些谍报人员。他们告知朱焕与胡惟孝这等人,他们投降蒙古的信件都被妥善保存。既然大宋的赵太尉深恨宋奸,却不知那些信件送到赵太尉手里的话,朱焕之类的将领最后会有个什么下场。
然而让朱焕下定决心的并非是这种威胁,胡惟孝没见识,被蒙古人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可朱焕认为即便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他咬定不认就好。若是朱焕真的投降了蒙古,他守扬州之时可用的手段多的是。
朱焕冷冷的说道:“胡惟孝,你去联络找你的蒙古人,告诉他们,他们想的没错。等天气再暖和些,赵嘉仁就要西征。这作战计划就在我这里,他们想要这计划,就给我们送钱来!”
人就是这样,胡惟孝本来被投敌的事情给吓得够呛,现在得到朱焕的指示之后,就有了吾道不孤的安慰,他反倒不怕有关叛国的事情。如果从本质而言,这个胡惟孝大概从来就没有终于国祖国,或者说根本没有祖国绝不能背叛的基本理念。
用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要求大宋时代的人也的确有些不妥,而且即便是新中国,卖国者,投奔外国资本或者势力的人照样许多。按照比例的话,上层远比普通百姓多得多。就在临安以及数个考点都在紧张的准备制科考试之时,胡惟孝就偷偷与蒙古间谍网联系上了。
说是蒙古间谍网,成员都是宋人。得知枢密院这个渠道终于打通,间谍网的欢喜可想而知。之前间谍网曾经获得大宋颗粒火药的制作配方,已经立下大功。此次若是能拿到大宋西征作战计划书,那就更是大功一件。
就在蒙古情报站据点外不太远的地方,肃奸委员会的干部董永年正在仔细监视着这个所在。原本以技术工人为自己毕生职业的董永年彻底改变了他的志愿,改变的也不仅是念头,还包括他的容貌。他左脸上有道从上至下的长长刀痕,医生已经尽力缝合,然而这痕迹依旧无法消除。春寒料峭,董永年感觉自己脸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比温度的话,杭州还是比福州要冷。
经过蒙古人的肆虐,临安的空房有许多。这个监视用房子有所调整,两边隔壁的房子也已经被买下,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都走密道,看着与董永年这边毫无关系。董永年忍不住在想,要是按照福州的三层楼模式,现在他所处的这一片地区至少能够建成一片容纳十万人的城区。一想到这些,他就下意识的咬紧牙关。原本就隐隐作痛的疤痕被拉紧,不适的感觉更强了几分。
就在此时,丁飞走进楼里。他和之前抓捕董永年的时候相差不大,整个人看着更成熟稳重许多。把一笼灌汤包放在桌上,丁飞问道:“怎么样。”
董永年指了指房间墙上挂着的黑板,那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出入人等的资料。丁飞看过很多次,其中大概有一半的人员都是丁飞带人调查清楚的。只是扫一眼,他就看到了不同。有两个之前被写了代号的人已经有了明确的资料。
丁飞赞道:“呦呵,没想到这两位竟然是十几年前被掳走的人。怪不得不好找出他们的跟脚。也真亏你能往这个方向想。”
董永年叹道:“家乡口音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忘记。他们自己觉得没有了荆湖北路的口音,那也只是他们自己想的而已。喂,老丁。我想问你,你觉得他们心中就没有一丁点的祖国的概念么?你看那些大食人造反之时可是嗷嗷叫的喊着什么真神永存。”
“切。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丁飞忍不住纠正起搭档的问题,“咱们都说了多少次,你不要相信他们能说出来的理由。这些人又不是太尉那种从不隐瞒的人。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给他们自己的行为辩解罢了。”
“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何对蒙古如此忠诚。”董永年忍不住给自己寻找起来理由。
“我等会被太尉从福州调到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好奇心重,而是我们善于肃奸。他们为何那种忠诚,等我们收网之时可以慢慢拷问。现在我们要的是挖出来他们最后的那个联络人。”丁飞态度强硬的说道。
屋里面暂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丁飞仿佛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再次开口了。“兄弟,有些事情忘记了吧。记得太多,对自己不好。”
第57章 制科考试的震动
科举刚结束,制科就开始。那些考科举的士人也不在乎多待几天,他们都饶有兴趣的看热闹。赵嘉仁的制科考试与以往不同,一共六门课。分别是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物理+化学、逻辑+思想政治。
每门课一个半小时,每天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一门。两天就完成六门课的考试。考生考完就要离开考场,他们不能在考场留宿。看着那些参加考试的人们临考之前抱着书本猛看,士人们忍不住嘲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全然忘记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大宋朝的科举考试是定期的,制科考试是不定期的。制科考试的程序比科举考试要繁琐,参加制科考试的人员由朝廷中的大臣进行推荐,然后参加一次预试。最后,由皇帝亲自出考题。
这次的制科就完全不同,首先选拔出来的是事务官,类似于小吏。其次,所有人不论男女只要交了考试费,都可以参加考试。第三,也是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此次出题的就是赵太尉,或者说赵太尉委任教师们根据航海行会的学校教育纲要出考题。
看到一些留着‘干部头’的女性也一脸严肃的进入考场,那些参加科举的士人们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临安的知识女性们除了讶异之外,还露出了羡慕。这样破天荒的考试在临安引发了空前的震动,考试尚未结束,那些卷子就流传出来。
“娘,让我出去看看吧!”刘景文的女儿刘颦颦兴冲冲的对她母亲哀求着。她年纪十六,接受过比较系统的儒学教育,虽然没能参加考试,受教育程度与家族的其他男孩并无不同。
刘景文的夫人看着女儿那火烧火燎的模样,心里面就不想让女儿这么疯疯癫癫的跑去和别人挤在一起看卷子。她带着官僚家庭女主人的冷淡表情摇摇头,“不行。回去做女红。”
被毫不留情的拒绝,刘颦颦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她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敢偷偷跑出去门,又知道自己的老娘绝非哀求就能打动的人,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回屋去了。闷闷不乐的看着桌上的手工活,刘颦颦的内心仿佛插上了翅膀飞出家门。女孩子读书在大宋并不稀奇,女孩子教书在大宋也不稀奇。在大宋,女性在包括相扑业在内的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唯独没有女性正式成为官员。
直到赵太尉带兵打回临安,才出现了在官府上班的女性。她们不结发,不束发,要么是齐颈短发,要么是简单马尾。身穿右衽的飞鱼服,有些甚至腰中佩剑。也不是没人说什么,然而夺回旧都的赵太尉声望如日中天,这些批评根本没用。譬如刘颦颦自己对赵太尉的看法就和她老爹并不相同。
心里面胡思乱想间,就听外面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她弟弟一路小跑的进来,手里拿着一摞纸。自家弟弟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孩子,刘颦颦心中大喜。
“阿姊,这是……”刘颦颦的弟弟开口就想表功。
“嘘!别这么大声,娘听到就不好了。”刘颦颦抓过纸,同时对她的弟弟进行防爹娘教育。只是看了眼纸上的东西,一句‘写的太草了’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不过依照以前的经验,这么说的话她弟弟会生气,所以刘颦颦硬生生把话憋回肚子里,她将桌上的东西放一边,铺平新的纸,拿起铅笔就开始重抄。
看到姐姐这么处置,弟弟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阿姊,人太多,我也急了……”
“别废话,一起写。”刘颦颦给边说边给弟弟挪了个位置。
两人刷刷点点的开始誊抄,不久之后刘颦颦的大哥也进来。也不多话,他也拿起一张纸开始誊抄另外的部分。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没太久,整张历史考卷就已经全部誊抄完毕。
三人都没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现在眼瞅连女性都可以参加的制科考试,兴奋的一起评论做题。
西周共和元年是中国最早有()的年份。这个题目入眼,三个读书人都懵了。现在是大宋共和三年,西周是共和是怎么回事?这个最早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立刻对这卷子生出些敬畏之情。
要是上过航海行会学校历史课程的就知道这是个送分题,西周共和元年是中国最早有年号纪年的年份。从那年开始,中国的历史正式进入纪年时代,一年不差往后排序。
文天祥和几名之前关系还好的官员们也在一起看着历史卷,进士们自己觉得自己文化水平颇高,对于历史类的玩意自然生猛。面对第一题,这帮人也懵了。好在他们都有考试经验,知道总是有做不出的题目,便放弃了这一题,往下看。接下来就是朝代填空。这些人便恢复了信心,此题还难不住他们。
有些题看着简单的很。()是中国第一个女皇帝。此题让进士们各个翻眼,“谁准备当第二个女皇帝呢?”嘲讽马上就冒了出来。
填空题,选择题,问答题,论述题。进士们把整套题目过完,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定论。文天祥正在思考关于那道五胡乱华之前晋朝内部斗争的问答题,别看文字描述简单,其实内部非常复杂。
然后有人问,“多久了?”
“什么多久?”文天祥下意识的反问。
“我是问,咱们做了多久的题目。”那位解释道。
文天祥等人的目光落到闹钟上,回忆着开始的时间,文天祥答道:“快两个小时了。”
这话一出,最初没想出有什么问题,再想,考试时间就是一个半小时。现在这帮人完全过了考试时间。问话这位有些不自信的答道:“我等若是做这试卷,能得多少分。”
进士们心中都是一凛,估算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做这张考卷的话,能够确定得到的分数居然未必到60分。60分是及格线,而且制科可不管你是否及格,而是谁分数最高。
有了历史考试的经验,进士们也来了劲头。语文考试的时候,他们各个憋足了劲,希望能够考满分。然而在拼音上先大大的失分,因为没学过,只能看着满分不翼而飞。剩下的内容在现代汉语上有些语法有问题,也有些回答不上来。
在古代汉语上,因为没读过《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望》,也没能拿满分,至于最后的电报文,说明文,议论文。他们知道文无第一,这玩意写了也无法满分。
数学满分100,进士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确定没错的题,分数加起来不到20分。物理+化学零蛋,地理能确定没错的题,加起来不到20分。逻辑+思想政治,他们的分数稍高,此时众人也不再敢去评估分数。进士们好歹要点脸,前面已经考的一塌糊涂,别说高分,五门课加起来不到120,最后一门已经无法说话。
最初不少人对制科还有自己的想法,卷子公布出来之后,所有质疑考试内容的人们暂时闭嘴。连进士都做得很糟糕,就更别说大宋朝其他非航海行会出身的人员。
和新中国一样。考试卷子全部收缴封存之后,正确答案也开始放出。这些答案才算是引发了激烈的讨论。文人只能对语文和历史做出评价,文天祥也懒得去掺乎,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直到在进士们专门的聚会上有人谈起地理考试,文天祥才注意听。
“赵太尉非得说大地是圆的。可以前就有天圆地方之说,那些司天监也都知道这些。他这么取士,我觉得有些太……僭越吧。”
“僭越也谈不上。只是这地理讲大地围着太阳转……,和理学就完全对立。”
“切,赵太尉的意思在考进士之时已经很清楚,史弥远身未败,名已裂。至于朱熹的理学,虽然不至于党禁,却也是和奸党相差无几。现在就算是狠批理学又能如何。”
听到这里,文天祥已经没了兴趣再听。他这两年也学了些自然科学的知识,赵嘉仁对‘还有改造机会’的进士,是给机会给政策的。对于天文学的课程里专门讲,其实以大宋的天文学造诣,能准确的算出日食月食,自然知道大地和月亮都是圆的。并且知道地月系围绕着太阳转。
这种天文事实并没有被拿出来说,完全是因为这种天文事实与理学的很多理念冲突了。荀子讲‘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理学则是认为天人感应,日食月食乃是因为天子失德而引发的。所以哪怕明知道自然科学,也不能讲出来。
不知道是有人觉得尴尬,或者是有人也觉得无奈,总之一个声音响起,“制科本来就难考。此次乃是预考,我等还是看科考吧。
半个月后,太学下新增的农学院考试正式开始。如果说之前的考试中,进士们还勉强能够读懂题目。现在他们只能认出题目中的文字,对于题目讲述的内容只能望文生义。
自此,进士阶层暂时对制科不再说话。而制科考试之后,赵太尉下令从共和三年七月开始,在临安、姑苏、庆元府等地开设新式学校。课程内容全部以制科考试为核心。招生即刻开始。赵太尉随即离开了临安,只留下一众被这个消息扰动的人们。
第58章 扬州军事会议(上)
蒙古南侵并没有能拿下扬州城。赵嘉仁并不想去称赞扬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哪怕只是看到扬州的现状,赵嘉仁也没了这种兴趣。
当贾似道还做扬州知州时,赵嘉仁几次到过这座城市。与那时候的回忆相比,扬州荒废了许多。这不是要指责贾似道在扬州横征暴敛刮地三尺。几年前扬州遭遇大火,烧了大半个扬州城,那一年扬州还遭遇大水。经历了这样的灾难之后,扬州就萧条下来。战争之时又有不少人逃离扬州,现在这座名城远没有之前的繁盛。
是不是在这里开始搞土地国有制?赵嘉仁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前来迎接赵嘉仁的众人与这个政治议题看着很不搭调。短发,带帽檐的靛青色八角帽,靛青色长裤,下摆到胯部的对襟右衽上衣也是靛青色,布鞋。军队列队迎接大宋太尉赵嘉仁。
赵嘉仁穿着的衣服与这些军人别无二致,只是肩头的阶级章上是金边的宋字。见到军队最高指挥官出现,那些普通士兵们为自己能与赵太尉如此接近而激动,军官们则为自己的前程而激动。
大宋十五个师的师长与参谋长基本都集结到这里,那些功勋赫赫的营长与营参谋也来了许多。来这里之前大家就知道赵太尉要在这里对有功之臣进行奖赏,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有必须得到奖赏的理由。
有人牵来赵嘉仁的坐骑,那是一匹能用美丽来形容的深棕色阿拉伯马。头小清秀,眼大光明,颈直、额宽、鬐甲高,背腰短而有力,骨细质坚,四肢细、腱部发达,被毛柔软如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么多年以来,四十几匹来自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马已经繁衍成为两百的马群。在全新的遗传理念下,马匹繁衍再不是走简单的配种数量为主。而是以保持纯种马群,并且利用其它体型较大的母马繁衍军用马匹的路线。所以大部分骑兵其实骑的是混血阿拉伯马,献给统帅的自然是纯血阿拉伯马。
赵嘉仁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抽些时间学习骑马,他已经不指望自己有机会去乘坐吉普车,最好的交通工具自然是马匹。先轻轻拍着这匹良驹,让这个精力旺盛又非常警觉的小家伙能够从见到这么多人而紧张的状态中平静下来。感受到赵嘉仁的安抚,马匹侧过头轻蹭赵嘉仁的肩头。纯血的阿拉伯马习惯住在帐篷里,性情和蔼、聪颖及乐意讨好。
见马匹没有闹脾气的迹象,赵嘉仁扳鞍认蹬翻身上马。高炉出现后开始在大牲口身上普及的蹄铁敲击着地面,高高在上的赵嘉仁开始检阅部队。
每个营都抽调了二十名精锐前来。现在大宋有120个营,2400名军人每100人组成一个方阵,在长长的道边排出去好远。军队是不是训练有素,只要看他们的队列就能看得出来。训练有素的军队都掌握了对身体肌肉的使用。他们能长久站立而不会感到很疲惫,在绑腿的帮助下能够长距离行走又能保证几乎随时投入战斗。虽然理论上一句‘让腿的后部肌肉来承力受力’就能说清楚,真的要掌握可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骑在马上走过方阵前,哪些部队已经掌握了这些,哪些部队没有能做到。这是个人的问题还是整个部队的问题,真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嘉仁一直以为将领们骑马经过阵前只是为了彰显威风,随着赵嘉仁掌握的越多,他才发现可以从细微之处看出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世界从不缺乏精彩,缺乏的只是能看到精彩的眼睛。
“同志们好!”
“太尉好!”
“同志们辛苦了!”
赵太尉从来不吝于借用别人的智慧。这样的对话是他所习惯的军队口号,也是他认为最适合的军队口号。即便是生搬硬套,赵太尉也强行命令部队执行。另外,从私心上讲,赵嘉仁无论如何也得避免无意义的麻烦。万一部队情绪激动下脑子一热高喊什么太尉万岁的胡话,赵嘉仁也就只能黄袍加身。赵嘉仁现在认为黄袍加身的时机并不成熟。
李云师长站的很从容,静静的等待着赵太尉经过他的阵前。作为战功显赫的师长之一,李云对自己确定的以火炮火枪牵制杀伤敌人,等敌人阵型混乱之际用长枪兵彻底摧毁或者击溃敌人的战术非常有信心。从赵太尉的资料调集频率当中,李云能够感受到太尉对此事的重视。也就是说,李云的战术很可能成为未来宋军的核心战术。
心中想法翻涌,等李云注意到的时候,赵太尉已经到了他的方阵前。内心一阵紧张,李云下意识站的笔直。这下李云就看到赵太尉神色中出现了讶异。李云也是出色的军人,对于站立行走非常熟练,太尉的视线所到,都是李云那些有问题的地方。
到了此时,李云先是一阵惶恐,身体站的笔直本来就显得僵硬。紧张之下,身体更是不由自主的更显僵硬。发觉了自己的丑态,李云心中沸腾着后悔与沮丧。可事情到此已经无法重来,强行收拢心情,李云让自己恢复到该有的状态。身体放松却不松弛,精神集中却不亢奋。看完了李云完全调整好状态,赵嘉仁才喊道:“同志们好!”
“太尉好!”李云与战士们一起喊道。
“同志们辛苦了!”赵嘉仁的声音没有变化。
“为人民服务!”李云和战士们也异口同声的应道。方才李云觉得自己的脸因为羞愧而滚烫,随着和大家一起喊口号,他心里面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反正已经丢了那么大的人,全被太尉看在眼里。之后可别继续丢人才好。
年轻的李云有些自暴自弃,他并不知道赵嘉仁没有认为李云不能干。谁都会犯错,赵嘉仁上辈子甚至犯下大方向的错误。决定一个人价值的不是他不会犯错,而是他会不会一直向前走。既然李云靠自己调整过来,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战胜了自己。揪着之前的错误不放,并非是赵嘉仁的爱好。
检阅完了全部队伍,赵嘉仁就到会场召开会议。一众指挥员坐围绕方桌坐的整整齐齐。“同志们,我知道有人不习惯这个称呼,有人说这个称呼有些轻佻。我不这么看,咱们新的军队就是人民的子弟兵,是国家的脊梁,保家卫国的骨干。我所求的就是新的军队所求的,咱们志同道合,当然就是同志。而且我们的军队和以前的军队不同,以前的军队动辄被称为贼配军。因为只有走投无路的人,还有罪犯才会当兵。现在来当兵的都是良家子,我若是不称呼大家为同志,那怎么能扭转以前的旧印象呢!”
赵太尉的话让一众指挥员都连连点头,有些情绪敏感的甚至忍不住热泪盈眶。即便赵嘉仁这个做法只是口惠,可在大宋,愿意尊重军队本身的太尉,赵嘉仁大概是第一个。即便只是一个‘同志’的称号,也能够表达赵太尉的立场。
“接下来就是军队建设。最近大家在各地都经历许多战斗。对于炮兵、火枪兵、长枪兵都有很多新的认识。我准备成立各个地方的军校,这些军校就是在各个地区教授班长和下级指挥员。在临安组建兵部下的军校。这个军校就是教育中高级指挥员,并且对军队的战略战术进行研究和开发。除此之外,各个部队都要建立教导部队,各师要建立教导营。各营要有标兵连。这些部队要承担起各种新战术的演练……”
如果把军队单纯当成一个生产组织来看待,它和这种组织就没什么不同。要是有所不同,也只是军队生产的是毁灭与死亡。包括作战训练,军事研究和教育,以及人员的升级等工作。赵嘉仁最后讲道:“另外,军队要建立学社组织。各个连队里面都要有学社组织。”
前面的内容对于懂行的军人来讲很容易理解,即便是不懂行的军人也感觉不出要反对什么。然而一提学社,这帮军人都起了反应。所有指挥员脸上都是不解,第八师师长徐永辉爱说话,他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太尉,军队里面不是有随军的学校了么。为何要建设学社?”
“学校教给你们的是知识。也就是说,这边教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学社则是要帮助大家来解决问题的。也就是说大家遇到什么问题,学社来领着大家来解决问题。”
听了赵嘉仁的解释,徐永辉和大家一样还是无法理解,他迟疑着问道:“那和学校不是一样么?”
“学社要和大家一起面对根本性问题。譬如,简单的讲,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讲预习、学习、复习。打仗则是备战、作战、总结。行政则是制定计划、执行计划、总结计划。你们觉得这些是不是很像?
听了介绍和回答,这些军官们中间比较灵光的纷纷表示赞同。以前他们并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现在一对比才发现做事的规律其实也就这么多。
“学社解决问题。它怎么解决?那就是找到规律。我虽然反对理学那种天下道理皆归我所讲的胡来,但是我可是相信世界上有道理的。那我问大家,如果一个道理放在军队里面是行不通的,那么它算是一个完整的道理么?”
徐永辉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连忙接过话头,“太尉,这世界上真的有完整的道理么?”
赵嘉仁笑道:“我现在想讨论的是人类的道理。如果同样的事情,你站在马的角度考虑,那肯定和咱们人类不同。我可不是主张众生同等的人。”
这话说完,大家也哄堂大笑。
徐永辉笑完之后继续追问,“那对于人类有完整的道理么?”
“若是完全一致也不至于。不过我可以举几个例子。譬如我们的军歌里面唱,不要拿百姓一针一线。大家肯定会问,这是为什么不行。爷爷我枪在手,一个百姓凭什么敢不让我拿他的东西。而官员们则会不解,我乃官员,牧守一地,谁家的老婆好看,谁家的钱多,我为什么不能拿了。如果是朝廷的太尉,他大权在握,很可能会想,我想让下面的人给我死战,下面的就得去战死。你们觉得呢?”
大家都年轻,听了第一例子之后觉得有趣,加上貌似攻击了约束大家的纪律,众人听了纷纷笑出声,都颇为高兴。到了第二个例子,不少人可就笑不出来了。到了第三个例子,众人更是脸色难看或者尴尬。想到面对毫不讲理的上司可能带来的结果,大家实在是笑不出来。
看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赵嘉仁总结性的说道:“学社就是让大家,让指挥员与作作战员们都能够理解到问题在哪里的组织。这种东西没人情况不同,而且每个阶段遇到的问题也不同。所以才设立的。至于学校,讲述的是对大家都相同的东西。这就是学社和学校的区别。”
赵嘉仁讲到这里就准备下面的议题。没想到徐永辉竟然继续问道:“太尉,你前面所说的这些事情仔细想起来很是吓人。我觉得像是共通,又好像不同。可否请太尉稍微讲讲?”
赵嘉仁本来不想在学社建立上牵扯太多,可看徐永辉的表情,再看其他指挥员的表情,大家竟然都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反倒让赵嘉仁觉得有些震动。他更习惯的是学校模式的教育,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学习之后自己思考,自己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尝试理解。所以对这种讨论性质的内容并无经验。
现在他突然有些理解前辈为何能做到“组织建到连队上”。这不是前辈有大能,而是人民已经有了想理解世界的需求。
“更具体的我以后讲,我现在先举一个例子。我们大概都被父母责骂责打过。若是父母自己坚持某种理念,因为我们违背了这个理念,所以被打被骂。我们即便不认同父母的理念,但是我们对这件事会认命。但是,若是有什么事情是我们想起来就不舒服的,那就是父母责骂责打我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自己那会儿不高兴,所以就通过责打责骂我们而撒气。你们觉得呢?”
如果之前的话让很多人还没能明白的话,这个解释显然得到了大多数年轻人的共鸣。
第59章 扬州军事会议(下)
赵嘉仁本以为在扬州只用开七八天会,没想到这一开就开了半个月。讨论军事内容的有六七天,其他时间就是赵嘉仁给这两千号人进行学社教育。
20世纪末,美国文化还很上进。那时候有一部情景剧叫做《成长的烦恼》,这部电视剧不仅风靡了美国,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众多国家都有极高的口碑。赵嘉仁发现新的宋军中人人都有成长的烦恼。
想凭借赵嘉仁一个人之力为大家解惑,从现实层面来看明显不可能,如果是强行灌输又会被人有意无意的给弄成宗教式的玩意。赵嘉仁不得不要求大家在这方面稍微等等。把主要精力放到西征上。毕竟有太多大宋同胞正在敌人的蹂躏下痛苦的等待大宋的子弟兵去解放。
当然,子弟兵们也不是简单的就可以出征的。表现出色并非只有李云一个师长,每个师长都希望自己能够展现才华,其中有五个表现很亮眼。李云以长枪兵为摧毁敌人的最后一击,徐永辉和他参谋长的作战训练,郑捷在火炮上的应用,洪宋臣的队列调动,还有一名叫做耶律明的师长在绘图以及行军计划上的长材。
耶律是辽国的姓氏,要是赵嘉仁转生在北宋初年而不是南宋末年,他就得态度坚定的与耶律家进行残酷战争。然而时过境迁,现在耶律氏投奔到赵氏麾下,与孛儿只斤氏进行着不死不休的战斗。在政审报告里面,这位耶律明对恢复大辽并没有有什么兴趣。他甚至以为耶律是非常正常的汉人姓氏。
先凑齐基本盘,赵嘉仁就成立了五个局,以这五个局为核心搞出一个实际上的枢密院。从战争理念、战术、作战训练、绘图、参谋进行一次联合运作。除了实际枢密院人员之外的两千多人编成两个营的教导团,对教导团进行了整套的演练。
每个步骤都很好,不等于凑到一起都会好。炮兵、火枪兵、长枪兵,都想以自己为核心来进行战斗。赵嘉仁召集军事会议的目的是把军队捏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是让这群混账小子们争风头的。哪怕是原本计划被打乱,赵嘉仁还是继续坐镇在扬州继续军事工作。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四月初十,赵嘉仁发现自己面对一个更可笑的结果。一位名叫完毕归的年轻营长经过大量学习,率先弄清楚了这些师长都没错,只是师长们以为单靠他们所精通的战争技巧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当然,赵嘉仁认为这些师长未必不懂借鉴的道理。但是他们太在意‘主导者’的名分。对于年轻人来讲,这口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咽下去的。
更有趣的是,虽然这位完营长的报告里面填写他是汉人,可赵嘉仁知道这位来自淮西的营长是完颜家的后人。知道此人出身,赵嘉仁心里面也不是一点没有芥蒂。不管如何,大宋与金国有深仇大恨。如果赵嘉仁是回到北宋末年,那必然要竭尽全力将金人杀尽。
可看着这位在赵嘉仁援助襄阳的时候投奔赵嘉仁手下的年轻人的报告,还有上面漂亮的排队枪毙的阵列图,以及好些计算公式,赵嘉仁就觉得自己惜才了。完毕归参加了援助襄阳的义军,后来转投赵嘉仁手下。他的履历也没问题,所以才能升为营长。
叹口气,赵嘉仁让人把完毕归叫来。等年轻人一脸期待的坐下,赵嘉仁叹道:“完毕归,是个好名字。不过要是叫做完颜必归会不会更好些呢。”
完毕归听了这话,脸登时就有些发白。尽管如此,他还是迟疑着问道:“太尉何出此言?”
“堂堂男子汉,连自家祖上的名号都不敢讲么?”赵嘉仁从容说道。他没讲理由并非是要故作高深,而是没办法讲。在21世纪,赵嘉仁听说过一件事安徽发生的事情,新中国在搞民族划分的时候,安徽的某位领导将在安徽完姓的完颜家后人给划分成满族。这种张飞打岳飞的破事充份证明官僚们办事到底有多么不靠谱。要是完颜家先祖地下有知,必然讶异堂堂女真人啥时候和斯古通野人成了一族呢。
营长沉默了。看得出,年轻人承受着极大压力,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赵嘉仁以为年轻人被压力给压垮的时候,完毕归抬起了头,“太尉,你说过人都有自己的祖国对吧。”
“对。”赵嘉仁率直的表示认同。
“我生在大宋,长在大宋。我完毕归就是宋人,大宋就是我的祖国。想复国的是我爹,和我没什么关系。以后我的子孙和我一样都是宋人。”完毕归说话的时候颇为激动,看得出这孩子很想说出更好的道理。不过接受的教育不够,他只能说出这么朴素的话。
“哈!”赵嘉仁笑了。这不是嘲笑,而是混合了意外和同情的笑。当年大宋与蒙古联合灭金,金国覆灭只是蒙古的政策是,金国的所有人都可以赦免,唯独完颜一氏不赦。那时候完颜家真的是走投无路,勉强逃生的族人只能改姓逃到宋国避难。
想到这里,赵嘉仁心软了。大宋的敌人是金国,而不是完颜一家。要是只有完颜家族成员与大宋对抗,他们早就死光光了。既然金国已经彻底覆灭,更重要的是完毕归已经承认金国灭后他再不是金人,那就让过去沉睡在历史的尘埃下吧。
“叫你来还有件事。我准备再搞一次对战演习。准备让你当一个营的营长,按照规定,参谋将由你来选择。愿意承担这个工作么?”赵嘉仁开始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完毕归整个懵了。他的情绪还停留在方才被揭了老底的恐慌中,没想到天大的好事就直接落到他的头上。落差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完毕归不知道是刚才他听错了,还是现在听错了。
赵嘉仁不得不安抚一下,“若是你放才说的是真心话,以后谁要是说你是金人,你就让他来找我。至于你么,现在就好好干宋人该干的事情。明白了么?”
赵太尉的宽宏大量让完毕归捂着嘴哭泣起来,直到满脸泪水,他才觉得情绪得到了纾解。用袖子擦了着泪水,完毕归举手敬礼,用鼻子堵住时的沉闷声音答道:“坚决完成命令!”
三天后,演习开始,完毕归指挥的营大胜。
共和三年四月二十日,赵嘉仁命令完毕归接管四个营兵力,在江北出击,目标安庆。赵嘉仁自己则前往松江府。此时松江府知府文天祥已经上任,赵嘉仁得去看看这位知府在重要的春耕里面到底表现的如何。
第60章 权相和权臣(上)
临安的宋历四月还有一个多月才要进入梅雨季节,此时气温上升,晴天很多。赵知拙吃了早饭,对自家夫人说道:“我们去踏青吧。”
“这临安早就走遍,哪里还有踏青的好去处?”赵夫人问道。说完之后她又觉得应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丈夫,她懒得动。
果然,赵知拙并没有感觉到自家夫人的真实情绪,他笑道:“去姑苏踏青吧。我从来没春天去过姑苏。”
“现在三郎不在临安,咱们就别折腾了。”说到这里,赵夫人执行了自己之前的思路,把话说得很直率,“你觉得他为何一定要请全家到临安来?”
赵知拙虽然不太能把握自己夫人的心情与想法,这并不代表他笨,经由夫人的提醒,赵知拙想清楚了他的三儿子赵嘉仁让赵知拙等家里人到临安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看到赵太尉的家人都在临安,若是临安不安全,他必然不会这么做。
对自己被当做安全标志,赵知拙并不生气。他到现在也没理解夫人此时懒得出门的念头,而是自顾自的叹道:“三郎做官真的是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在京城发号施令,他偏偏要到地方上去。难免让人有许多念头。”
要是有什么比被逼着出门更难受的,赵夫人觉得听丈夫絮絮叨叨讲朝政就是其中之一。她插话说道:“我觉得稻花鱼不错,要么我们到市场上看看。”朝政自然有该做的人去做,她的儿子赵嘉仁愿意怎么做,一定不是为了有意把事情搞糟。为了工作,赵嘉仁已经把老爹老妈都当做安全风向标,作为爹妈至少就闭嘴。背后议论赵嘉仁的不差他们两个。
“哈!现在刚开始插秧,哪里有什么稻花。”赵知拙笑道。
“别废话,和我一起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鱼。”赵夫人懒得和自己的丈夫纠缠。只要不谈论无聊的话题就行。在夫人的强烈要求下,赵知拙还是屈服了。
此时,大宋御林军统领张世杰也吃了早饭,便按照制度带领部队出操。五年前,大宋的禁军曾经有三十几万,驻守京城的御林军也有好几万。在战争中,这些正规军在一次次的战役里被消耗殆尽,或者干脆投敌了。
列队的御林军基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存在。以大宋的人均寿命来看,他们已经接近或者已经到达黄土埋胸口的年龄。与之前数万御林军的数量相比,现在的御林军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如此变化让张世杰心中酸楚。
感叹只有几秒钟,御林军统领张世杰不得不习惯这样的现状,这就是他忠于小皇帝,忠于杨太后的代价。之前逃到福建的御林军们只管饭不发钱,大部分人都选择离开御林军参加到收复家乡的队伍里去。回到临安之后继续过了大半年这种管饭却没有军饷的日子。直到半年前,在这等局面下还能不愿意离开的这么三百来号人终于可以领到以前的半饷。
这样的军队就不用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训练,张世杰在部队出操完毕后前往枢密院。御林军每月二十五发军饷,张世杰到了二十日就得前往枢密院做这方面的文书工作。有那么两三次,这些公文办的晚了,根据赵太尉所立的‘财政纪律’,钱硬是给拖到了下个月初五之后才进入了什么财政月份,到了初十才发,弄到御林军里面流言纷纷。
到了枢密院,看着这个曾经看着位高权重的大宋单位,张世杰心里面也颇有感触。左丞相长时间不在京城,这对于大宋是绝无仅有的。更何况现在大宋只有一位丞相,而这位丞相又让临安唱着空城计。如果不是左丞相赵嘉仁的父母妻儿兄弟都在临安,并且经常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家定然觉得临安危险到大宋左丞相都不敢停留的地步。临安总投降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情。
枢密院里面一点都不热闹。枢密院是靠拿国家财政营运的部门,那些官员现在都已经有了明确职责,左丞相赵嘉仁给多少钱,他们就办多少事。不给他们钱,他们就饿着。。
基于这样的认知,张世杰也没把法枢密院当多大回事。找到了负责钱财的官员,他公事公办的签了文件,准备返回皇宫时听见有人叫他,“张统领,好一阵子没见了。”
扭头看去,就见枢密院的李庭芝在院子里打招呼。张世杰知道李庭芝是守扬州的将领,和他一样都是老臣,便笑道:“李副使,的确有一阵子没见了。”
李庭芝抬头看看太阳,这才说道:“眼瞅着就要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这……”张世杰本想拒绝。如果是按照以前御林军的规矩,随便结交外人是很大的问题。不过此时这三百多御林军只用保护官家和太后两个人。临安总投降之后,临安的皇族和宗室全部被蒙古人带走了。皇宫也被彻底搬空,宫里的宫女、內侍四散。现在把伺候太后与官家的內侍宫女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多个。这些人住在空荡荡的宫中,三百禁军足够保护他们。
张世杰最后点头应道:“便叨扰了。”
李庭芝笑道:“叨扰什么,反正都是个穷,请也请不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两人没到外面吃,而是在枢密院的食堂打了饭菜,到枢密院附近的李庭芝家。拿出了过年没舍得喝完的内部供应朗姆酒,让老婆烧汤,李庭芝就在与张世杰边吃边喝。
两人都对赵嘉仁不满,李庭芝就说起赵嘉仁完全看不起枢密院的事情。“赵太尉在扬州集结他的民团,把我们枢密院撂在这里干看。我也曾经数次提出恢复禁军,赵太尉完全不当回事。看样子我们枢密院关门不过是早晚而已。”
张世杰干笑两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管现实多么凄惨,朗姆酒的口感还是很好。
大宋的御林军只是禁军的一部分,属于正规军。临安总投降宣告大宋正规军彻底崩溃,在赵太尉起兵反攻之时,依靠的是赵太尉麾下的‘民团’。在赵太尉带领朝廷重回临安后,在册的禁军剩下不到三千,完全是以前的残渣而已。御林军统领张世杰就是这些残渣中一部分的统领,其余的残渣由现在的枢密院统领。
现在还能作战的军队除了四川的地方军队之外,全部是赵太尉的私兵。赵太尉当了枢密使,这支军队就是朝廷的军队,如果赵太尉不当枢密使,那些军队就是赵太尉的军队。
朗姆酒的美味让张世杰感觉有些醺醺然的感觉,心中的郁闷也因为这种感觉而释放出来。他吐了口酒气,嘲讽的说道:“我以前只是听说权臣权相一手遮天,本以为贾似道已经是权倾朝野,现在才知道贾似道哪里算得上权臣。若是没有官家和太后,贾似道什么都不是。可当下若是没有了赵太尉,官家和太后则什么都不是。呵呵,这才是权臣。”
听到这话,李庭芝眼睛一亮,他连忙问道:“那太后和官家可否想过让太后临朝?”
“太后临朝?”张世杰稍有不解的问。
进士出身的李庭芝就忍不住向前蒙古国人张世杰解释起来,大宋历史也出现过年幼官家登基的事情,那时候相公与枢密使们依旧大权在握,但是在朝堂上坐着的则是太后。太后此时行使皇帝的权力。
经过这么一解释,张世杰有些明白过来。杨太后的容貌在张世杰的心中浮现,那是一个还算是美丽的女子。在国家破灭之际,杨太后能够抱着小皇帝踏上征途,这份坚持让张世杰对杨太后有种说不出的关心与尊敬。
赵太尉对杨太后只有基于制度的尊重,除此之外的部分上,赵太尉对杨太后视若无睹。张世杰看得出,赵太尉的所有心思都在军政之上,既然杨太后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政治或者军事方面的才干,赵太尉当然不会有什么感动。要是让杨太后参与到政治中去,会不会对局面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庭芝把张世杰的沉默理解为另外的意思,他干笑两声,“呵呵,不过赵太尉现在一直不在临安,我等就算是想让太后临朝,也开不起朝会来。”
对于文官来讲,这无疑有些是可忍而孰不可忍。然而张世杰是军人,太后临朝对军事毫无帮助,在赵太尉的命令与杨太后的命令中,张世杰无疑会更相信赵太尉的命令。张世杰现在最大的心结在于他自己的未来。
现在官家和太后的生死不再决定大宋的命运,他们的生死只决定赵太尉这位赵家人的地位到底是权相或者是官家。张世杰甚至觉得现在连蒙古人只怕都要保护大宋官家与太后的生死,至少蒙古人在解决赵嘉仁之前不会想动大宋官家与太后。
张世杰知道自己若是肯投奔赵太尉麾下,赵太尉应该会接纳他。只是每次看到杨太后柔美容貌的时候,张世杰都觉得心有不忍。但张世杰的忍耐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在成为御林军之前,张世杰在和蒙古作战的第一线。即便有胜有败,张世杰也算是个合格的将领。那些御林军希望自己能够在为官家看门的职务上终老一生,做一条看门狗从来不是张世杰的愿望。
端着酒杯,张世杰沉默不语。
第61章 权相和权臣(中)
李庭芝不喜欢赵嘉仁,他也发现进士出身的人大多数都不喜欢赵嘉仁。张世杰并非进士出身,李庭芝就想试探一下张世杰的态度。与张世杰喝酒,听了张世杰对赵嘉仁这个权臣的批评,李庭芝觉得有戏。
在张世杰沉默之时,李庭芝继续寻找双方的契合点,他说道:“张统领,现在只是御林军的军饷就和我们枢密院的俸禄一样多。不知道你可知道。”
“不会吧。”张世杰表示不认同。
“此次回到临安,赵太尉说大家在国家危难之时要体会艰难。所有人的俸禄全部削减,你们御林军只是削减一半,我们这些都削减了八成。只是给食堂的饭票,逢年过节发些东西。咱们桌上的饭菜是用饭票买的,这些酒是过年时候发的。若是让我自己请,我可请不起。”李庭芝现身说法的指出了枢密院的难处。
张世杰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酒是好酒,张世杰自己和李庭芝一样能拿福利。与福利提供的二锅头与朗姆酒相比,他以前喝过的那些酒只能称为‘水’。至于这个菜么,两荤两素的菜色不能说有啥问题。牛肉干与狮子头就不说了,便是鸡蛋炒韭菜与蒜茸油麦菜,油多味足,吃起来很香。张世杰觉得这个理由不太能站得住脚。
见张世杰这般反应,李庭芝立刻觉得这顿饭请亏了。不过李庭芝也没有放弃,他笑道:“我等原本不知道赵太尉的能耐,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对赵太尉本人,我是很佩服的。不过现在赵太尉威福自用,完全把朝廷当做个摆设。我觉得这不对。”
即便是方才忍不住稍微嘲笑了一下李庭芝的享受标准,张世杰也忍不住微微点头。赵太尉的确是威福自用,官家太后、朝廷官员在赵太尉面前也只能仰其鼻息。这就有些过了。
李庭芝看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些进展,连忙继续说道:“我等知道太尉乃是大宋中兴之臣,若是没有太尉,大宋怕是顶不住蒙古猛攻,我只怕也守不住扬州。所以即便是太后临朝,我等也坚决支持太尉。我想张统领也是这般念头。”
“若是李副使所提的在朝廷讨论之时,我会支持李副使。”张世杰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我觉得此事还是由太后自己提出比较好。”李庭芝说出了他的想法。
饭吃完,张世杰就告辞回宫。李庭芝则回到枢密院。每个月二十五号发钱可不是只针对御林军,枢密院也一样。枢密院官员们的俸禄也得造表,与御林军的一起送到户部去。现在户部尚书徐远志乃是赵嘉仁的亲信,虽然徐远志也是进士出身,却因为丝毫没有将管钱的大权交出,现在被临安的进士官员认为是赵嘉仁的私臣。不过李庭芝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前去见了徐远志。
既然是枢密副使亲自来求见,徐远志也得见一下。得知李庭芝竟然是来交俸禄表的,徐远志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情。所以徐远志索性直接说道:“李副使,我下午还有个会,今天就不能陪你说话了。”
李庭芝不得不赶紧应道:“徐尚书,我听闻现在国家一直没能收上来税?”
“这是我们户部的事情,枢密院不该问这个吧。”徐远志滴水不漏的封堵住李庭芝的问题。
遭到如此有力的还击,李庭芝只能换个问题,“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钱不够,所以没有重组禁军。”
徐远志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何时重组禁军乃是枢密使与左丞相的事。若是李副使有什么不解,便请去问赵太尉。”
李庭芝听了之后便能确定徐远志是赵嘉仁的铁杆。若是和张世杰那样有自己想法的人,徐远志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回答。
出门之后,李庭芝心里面盘算,刑部尚书司马考是靠着赵嘉仁才被重新启用,他的立场不用再问。礼部尚书虽然是进士出身,不过礼部虽然没啥实权,也就是能说说话。户部尚书李伯玉以前得罪过贾似道,在庆元府做知州之时与赵嘉仁一起搞变通的公田改革,搞的效果不错。指望他反对赵嘉仁明显不可能,到时候此人能够中立就很不错了。吏部尚书更是赵嘉仁安排了一个干部临时替代。
遍观朝廷内的权力结构,李庭芝发现他无法看到太后临朝的决议成功的可能。如果太后不能临朝,赵嘉仁赵太尉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赵太尉威福自用的局面就将继续下去。边走边想,李庭芝甚至考虑自己是不是赌上前途,公开串联人员,强行上表逼着赵嘉仁表态。
无论如何,赵嘉仁都是臣子。他若是不允许太后临朝,就等于是公开表示夺权的态度,这样的政治压力绝非是赵嘉仁能够无视的。李庭芝只是想想,就心生退意。当年贾似道打击异己不遗余力。赵太尉在权术手段上并不比贾似道逊色。到时候李庭芝只怕看不到结果就被干掉。
心里面想着事情,李庭芝并没有注意到他被盯梢了。在后面盯梢的是肃奸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最近他们经过内部讨论,认为到了收网打尽宋奸的地步。报告已经送给了赵太尉,就等着赵太尉下决定。
在这个期间,肃奸委员会也没有闲着。他们继续自己的工作,宋奸这玩意犹如江水绵绵不绝,前一批死掉,新的一批就起来。就如在福州,作为肃奸委员会骨干的董永年就曾经认为大食人的谍报网被摧毁之后,大食人就会消停。
实际上导致的结果是大食人感到了更大恐慌。用那位这帮人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宋人,当宋人对大食人中勾结蒙古的家伙实施打击,整个大食人集团都紧张起来。他们认为这意味着大宋在打击整个大食人集团。
能够在肃奸委员会里面崛起,就是在其他人一厢情愿的认为大食人会消停的时候,丁飞却认为大食人绝不会消停。经过加强调查,终于发现大食人当时要暴动。最终参加暴动的不仅有大食人,更有福建信了真神教的一众人等。
此次丁飞也是一样的态度,他认为宋奸的规模不会变小。只要有外部势力存在,很多人就有勾结外部势力为他们牟利的愿望。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包括枢密院副使李庭芝也变成了监视对象。上因为枢密院里面已经有了七名可以确定的宋奸,所以整个枢密院都在重点监视对象。
而李庭芝的行动自然也被记录在案,并且送回到肃奸委员会里面由董永年为首的分析组对其进行真人分析。
董永年不认为张世杰会叛变,“老丁,现在蒙古人最担心的只怕是官家和太后出事。你觉得若是出事之后,谁会当上官家?”
“当然是赵太尉。”丁飞毫不迟疑的答道。虽然牵扯到了官家登基的问题,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肃奸委员会的成员感到僭越的。在进士或者别的什么人看来,赵嘉仁这个宗室想登基需要跨过许多的问题。在赵嘉仁的手下看来,既然赵嘉仁是货真价实的赵家人,他当然应该当皇帝。
“赵太尉当上官家,对蒙古是好消息么?”董永年笑道。
丁飞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若是蒙古人派人把官家和太后杀了,那也有从一开始就护着官家和太后的张世杰来扛着。但是你换个想法,若是他们是想借用太后做些什么呢?譬如,太后若是突然下令要杀赵太尉,或者要发配赵太尉。”
“怎么可能!”董永年觉得丁飞的话太危言耸听。
丁飞正色说道:“她敢不敢做,和她有没有权这么做是两码事。你看过今年的科举题目了么。史弥远勾结杨皇后,他们就敢杀了丞相韩侂胄。最后结果如何呢?不照样改变了当时的政策。”
董永年没有说话。丁飞的认真劲头在肃奸委员会里面很有名,包括董永年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丁飞做错了。然而事实证明,是包括董永年内的很多人错了。丁飞没办法准确预言出宋奸是谁,然而丁飞却能看到宋奸会在那一票人里面出现。
如果以肃奸委员会的角度来看,史弥远和杨皇后都是宋奸,但是那些宋奸的确通过行动夺取了政权。除了杀害韩侂胄之外,史弥远还逼死了官家宁宗立下的太子,立了宋理宗。
权力一旦被掌握,就不再以道理而动。像赵太尉这样公开讲出让大家接受的道理,并且按照道理而行的执政者,董永年只见到了赵太尉这一个。
“那李庭芝见过的人是不是要监视?”董永年问。
“记录时间。若是我们的人,都有各种会客记录,甚至有谈话记录。”丁飞答道。
“若不是我们的人呢?我们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董永年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我不认为李庭芝是宋奸。但是李庭芝肯定在想做什么。我们派人盯着李庭芝一个人就好,而且要保密。”丁飞给了明确的想法。更多的内容,丁飞不想说的太明白。因为这就牵扯到对宋奸的定义问题。
第62章 权相和权臣(下)
共和三年宋历四月二十到二十四日,根据肃奸委员会运行的记录,李庭芝在几天里面密集拜访了进士出身的官员。到了二十五日,李庭芝的夫人和其他一些命妇更带了不少礼物前往皇宫,去拜见杨太后。
杨太后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一起来看自己,最初的时候还真有些手足无措。在混进拜见队伍中的程氏眼中看来,杨太后举动矜持,倒是很好的体现出太后的尊严。作为朱焕的夫人,程氏的心中想的就是她儿子的前程。赵太尉的门路走不通,吴潜的门路走不通,现在能够来见杨太后,程氏就毫不迟疑的前来。
单纯就面积而言,临安皇宫不小,程氏的震撼中十分有五分是因为皇宫的恢弘,另外五分是皇宫内的萧条。被蒙古人抢了一番之后,皇宫大概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些建筑很多都是木质,遭到虫蛀的情况也比较严重。
在这样的局面下,女性们带来了礼物也让杨太后展颜微笑。这么久以来,除了近身的宫女之外,她被男性们环绕着,保护着,监禁着。即便摆脱了战争的威胁,却生活在孤寂之中。此时有这么一大群女人在一起嘘寒问暖,即便对这些人完全不熟,甚至大部分不认识,杨太后也觉得心里面好舒服。
见到矜持的太后终于展颜微笑,程氏心里盘算着太后能否记得自己。上头的人总是有诸多特权,就如程氏见到她丈夫朱焕拥有的特权一样。朱焕对不喜欢的人,可以惩罚、可以赶走、可以杀掉,朱焕对喜欢的人可以升官、赏赐。程氏对于兴衰治废的道理并没什么兴趣,她对丈夫朱焕这种根据远近亲疏根据喜怒哀乐应对的手段完全理解,并且真心接受。
如果太后说句话,赵太尉大概是得听的。即便太后暂时惹不起是权势熏天的赵太尉,至少在其他时候也能够稍加关照吧。程氏相信这完全有可能实现。就在此时,程氏听到太后说道:“却不知下次何时再能与大家如此亲热的说话。”
听到这里,程氏一时觉得太后也挺可怜,同时也感觉到了巨大的机会。接着程氏就见李庭芝的夫人说道:“太后,我听说以前宫里有规矩,每个月有那么几天,宫里都迎接命妇前来和太后聊天说话。也不知道现在的规矩是什么。”
杨太后倒是知道这个规矩,不过她在宫里的时候是杨淑妃,宫里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她发话。当了太后又开始处于战争威胁之下,事事都由外人决定。此时听到李庭芝的夫人说起宫里的旧制度,杨太后自然动了心思。她也不想没想只看到几个熟悉的宫女,自己越来越调皮的儿子。还有那些禁军。和这些命妇们在一起的话,至少也能就不少生活上的事情进行交流。
送走了这帮女人,杨太后当天就把张世杰请来。张世杰坐在方才一群女人待过的客厅里面,觉得空气里面漂浮着许多参与香水味道。好几年来一直少言寡语的杨太后此时脸上有了不少红晕,就如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美丽石像突然活过来一般。
“张统领,不知道你可否写信告知赵太尉,我想多要些钱物。”因为羞涩,杨太后说话的时候脸更红了些。
张世杰有些看懵了,忍不住问道:“为何太后不自己写信?”
说完之后他就明白的确不合适。太后若是写信,赵太尉答应就罢了,若是赵太尉不答应,硬邦邦的给顶回来,太后以后还怎么开口?
“却不知该怎么对赵太尉讲?”张世杰继续问道。就赵太尉现在的抠门程度,毫无理由的增加供给哪里那么容易。没有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赵太尉大概是不会给钱的。
杨太后就把命妇们前来拜见的事情告诉了张世杰。张世杰作为御林军统领,当然知道这回事。不过他毕竟是个老爷们,以前还是武将,直到听杨太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带了礼物,宫里若是不赏赐东西,这也说不过去。”张世杰才恍然大悟。
俗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张世杰认为这个理由很靠谱。看着整个人都活化起来的杨太后,张世杰把写信的事情答应下来。因为情绪饱满,理由充分,张世杰刷刷点点的把信写好。又读了两遍之后装好,在封皮上填好宫内特递。把这些搞完,张世杰回想与李庭芝聊天,结合了现在的局面,他完全感受到了赵太尉的权力何在。
临安总投降不仅是当时的皇帝和太后投降,不仅是临安的权力核心被蒙古人一网打尽。更要命的是大宋的财政彻底崩溃。土地还在,人民也在,但是大宋朝廷根本无力征收钱粮,无力征发军队。他们变成了零散的个人,面对数十万蒙古军的时候,只能勉强逃命。
赵太尉能够如此迅速的重建朝廷,并且夺回江南。靠的是赵太尉够稳定持续的提供钱粮物资,并且靠这些组建军队,制造兵器。并且战胜蒙古军。
直到现在,宫里面依旧没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官家与太后依旧一穷二白。张世杰原本以为只要官家和太后存在,权力就天然属于他们。而现实告诉张世杰,‘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空挂了天子的名号却没有实力配合,就连回礼都得想别人请求拨款才行。
信送出去之后,张世杰继续每天的日子,同时期待赵太尉能够完宽宏大量,同意这么微不足道的请求。
朱焕的老婆程氏并不知道太后的活动,她回到家之后就给丈夫朱焕讲述了皇城里的凄凉。虽然有那么大的空地,却宛如荒凉的废墟。以前的时候朝会都要在皇城召开,大量官员的进出让这地方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宋中心。现在那么几百人守卫着皇城,论舒适程度还不如朱焕家呢。
听着老婆描述皇城的局面,朱焕心里面也在翻腾。他对于赵嘉仁为何一直不在临安很是不解,从哪一方面来看,独相的左丞相必须留在临安执政。然而现实并非如此,赵嘉仁始终在外面奔波。现在连皇城都如此,朱焕不得不认为赵嘉仁其实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也许他根本没有真正的实力,全是靠了运气吓跑了蒙古人。若非如此,赵嘉仁为何到现在都不去西征呢!
想到这里,朱焕也下了决心。连皇城里头的官家和太后都穷成这样,他朱焕再跟着赵嘉仁也不会有前途。现在他手中就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所谓的‘西征计划书’。在安庆的两淮大都督夏贵并不知道赵嘉仁内部虚弱的现实,不若趁现在把这玩意卖出去。
以前因为朱焕开了大口,要价黄金千两。现在朱焕决定还是尽快成交,哪怕是钱不多,能赚几个是几个。
联络了胡惟孝,朱焕让他确定蒙古人到底肯出多少钱。胡惟孝听了这个问题,忍不住答道:“我已经问了,蒙古人只肯出一百两银子。”
“这是打发乞丐么?”朱焕怒道。一百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相差的未免太多。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三百贯铜钱,三百贯铜钱又够干什么!
凭空骂了几句之后,朱焕眼珠一转,随即冷冷的对胡惟孝说道:“你不会在其中私吞了钱吧!”
听了这个质疑,胡惟孝忍不住低下了头。其实蒙古人出钱三百两,胡惟孝觉得他在中间冒了这么大风险办事,功劳其实是大过朱焕的。胡惟孝本人又没有朱焕这么贪,他觉得能赚到二百两,就准备回老家去。此事被朱焕戳穿,胡惟孝心中慌张起来。
一看胡惟孝的反应,朱焕气的上去就给胡惟孝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他怒道:“你这是失心疯了不成?你想赚钱,得此事成了之后。蒙古人那边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觉得是他们好骗,还是我好骗?”
被揭穿事实,胡惟孝哭丧着脸说道:“朱将军,那你要如何?”
朱焕已经有了决定,他冷冷的说道:“你让你联络的蒙古人和我见一面,我当面和他讲。你有苦劳,便给你两成五的辛苦钱。”
胡惟孝一听这个价钱和自己期待的相差太远,更加不情不愿了。那表情把朱焕气的挥拳就想再打。这次胡惟孝可没有任由朱焕打,他一掌拍开朱焕的手臂,怒道:“姓朱的,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再对我动手,顶多我去出首。到时候咱们一起完蛋。赵太尉可说过,若是早些迷途知返,坦白从宽。”
朱焕没想到胡惟孝竟然敢反过来威胁他,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一样。他大怒之下向着胡惟孝扑了上去。没想到胡惟孝比朱焕更年轻,低级别的官员干活又比较多,两人交手之后朱焕发现不管是气力或者敏捷,自己都不如胡惟孝。缠斗片刻,朱焕竟然被按倒,胡惟孝没头没脸的一顿拳下来。让朱焕只能用手臂挡住脸。
“再打,我就去告你!”在劣势下,朱焕大喊一声。
这次轮到胡惟孝身上一震,停下了拳头。
第63章 旧制的低阶表现形态(上)
从心理医生的角度看世界,大部分人的心理失衡都源自不知道该怎么定位自己,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努力方向上的何种阶段。
朱焕在与胡惟孝的搏斗之后才明白了一件事,他作为一名宋奸,与同样身为宋奸胡惟孝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在大宋的官阶高低对于宋奸并无关系。出钱的是蒙古人,身为出卖者的朱焕对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是他一厢情愿。
在赵嘉仁这里得不到朱焕期待的地位,甚至连当宋奸都无法如意,朱焕的心情是极为低落的。他之前以为当了宋奸之后,至少可以在这件事上待价而沽,自己做主。没想到连这样的愿望都被现实无情的戳破。朱焕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受着手臂上的疼痛,心中咒骂胡惟孝这厮下手没轻重。
可恼怒归恼怒,朱焕现在对胡惟孝也没了办法。他若是用大宋的制度去对付胡惟孝,胡惟孝殴打上官,自然要遭到惩处。但是胡惟孝也可以用大宋的制度来对付朱焕。他若是告发朱焕投敌,朱焕也一起完蛋。
心中烦闷,朱焕又开始后悔当年没在扬州早早的杀了李庭芝投降蒙古,若是当时能够果断行事,他现在大概就是扬州知州,甚至是淮东大都督。至少蒙古人当年是这么许诺的。
第二天还得去枢密院。在枢密院里面远远见到了胡惟孝,朱焕扭头就走,而胡惟孝也是如此。之后两天里面,朱焕气有些消了,他想去和胡惟孝谈事,却感觉依旧拉不下来脸。下午工作结束,枢密院的官员孙贵到了朱焕这里,他笑嘻嘻的说道:“朱副使,今日发了俸禄,我用福利票换了两瓶酒,不如我们一起吃饭。”
有人请喝酒,朱焕自然高兴,他当即就答应下来。孙贵用饭票在食堂买了几个菜,请朱焕到他家去。这已经是很常见的吃饭模式,而且赵太尉就近安置枢密院的人员,只用回家做个汤就好。若是再懒些,甚至连汤都可以在食堂买。
两人在孙贵的家中坐下,酒过三巡,孙贵笑道:“朱副使,我们当年都是拿过蒙古人信的。我不知道胡惟孝到底怎么和你讲的,蒙古人给我这边所说的价钱是西征的计划,三百两。”
朱焕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价钱已经比较接近五百两的期待,不过枢密院里面竟然还有蒙古的奸细,这让朱焕非常讶异。但仔细一想也不奇怪,赵太尉的枢密院里面不少都是当年能跟着李庭芝守扬州的那批有功之臣。赵太尉把他们安排到枢密院里头,也算是奖赏。
“那……你要多少?”朱焕迟疑的说道。
“我要三成就好。”孙贵爽快的说道。看朱焕沉吟不语,孙贵继续说道:“若是朱副使担心我私吞钱,我就联络你和蒙古那边的直接见面,你觉得可好?”
朱焕登时就喜道:“可以。”不过再一想,他又觉得担心起来,胡惟孝的贪婪固然有问题,可这孙贵的爽快是另外的问题。
朱焕试探着问道:“朱兄弟,却不知你为何要这么爽快。”
在孙贵的住处外,监视点里面同时来了丁飞与董永年,这次见面让整个网络里面一直藏的比较深的那人浮现出来。丁飞笑道:“老董,还是你行。我一直觉得枢密院里面也就是胡惟孝他们几个,果然如你所料,还有一条线。”
董永年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蒙古人若是只有胡惟孝一条线,应该早就动手了。到现在还没动手,应该是他们有恃无恐。在福建的时候,蒙古人只有一条线,一旦得手之后就跑。”
丁飞微微点头,不过却皱了眉头。“老董,我就奇怪了,这个孙贵是图的什么。朱焕与胡惟孝是没了前程,这孙贵家的孩子都已经报名上学。几年下来,他家也就出来了。为何居然要在此时叛国。就算是再不济,他家在姑苏也有土地,何必要冒这等风险。”
“这个……,我也不清楚。”丁飞无奈的答道:“若是清楚的话,我不早就把他列进名单里面了。而且这个孙贵的联络人比较怪,和胡惟孝根本不是一路。幸好我们等到现在,若是早些收网,只怕还让他给跑了。”
两人谈了一阵,也找不出理由。原本他们等着赵太尉的命令一到就立刻抓人。此时情况有变,只能再等。孙贵这条线又是不同,不摸清之前还没办法彻底抓捕。就在此时,有人送了消息过来,太尉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两人便离开了监视点返回总部。
回来的人是刘猛,一看这位叔叔在,丁飞连忙上去问好。刘猛冷冷的说道:“太尉让我传令,若是你们觉得可以抓人,便行事。若是觉得不行,可以再等。哪怕是西征的计划书被盗走也不用担心。”
“为何?”董永年颇为讶异。见丁飞只是点点头,竟然毫无质疑。董永年更觉这种刘猛明白,丁飞明白的事情,他必须弄明白才行。
刘猛挥手示意丁飞做解答。丁飞这才答道:“太尉若是倚重枢密院,怎么会任由枢密院自行处理事情。而且太尉前些日子在扬州操演诸军,想来已经定下新计划了。”
董永年登时觉得有些语塞。他也考虑过这样的可能,却想的太多,觉得这里面的关系不该这么简单才对。赵太尉在扬州操演兵马的消息并不特别保密,难倒敌人就想不到太尉会在那边制定新计划么?
丁飞看刘猛没有反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接着问道:“这点小事随便派个人过来就能讲。既然派刘叔叔过来,想来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小事吧。”
刘猛对丁飞的敏感很认同,他点点头,“嗯。还有些事情,李庭芝虽然不是宋奸,不过他联络什么人,还有他老婆联络什么人,你们要关注一下。”
“他和朱焕都在枢密院,两人自然会有联络。不过最近他倒是找了不少人。”丁飞从容答道。旁边的董永年更是觉得自己对丁飞的看法距离丁飞的实力还有差距,之前他们盯梢李庭芝的时候,董永年还觉得丁飞有些浪费人力。
“拿来我看。”刘猛提出了要求。
请刘猛到了专门的浏览室,丁飞说道:“还请刘叔叔不要介意,这是太尉交代的,我也只能委屈刘叔叔了。”
刘猛嗤笑一声,“切,这还是我们和太尉商议的结果,你个毛头小子装什么。”
丁飞吐吐舌头,却是毫不为意。而刘猛则板起脸来说道:“你们监视大臣,却不是肃奸的差事。太尉说过,此事他自然会安排。不过你等若是走漏风声,让别人闹起来,便是太尉也只能严惩。”
这次董永年再也忍不住,他问道:“刘侍郎,为何要监视大臣?”
“等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就服从命令。”刘猛冷冷的说道。
即便猜到问不出结果,董永年还是觉得很失望。李庭芝的报告交给刘猛阅读,董永年和丁飞回到指挥部的办公室这才拽住丁飞问:“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丁飞笑道,不等董永年着急逼问,丁飞解释道:“不过你想啊,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要去找太尉或者各个部的尚书去解决。李庭芝把头面人物哪里跑了一趟,定然不是为了国家的事情,而是为了他自己想干的事情。在国家危机关头,又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要做。”
董永年彻底沉默了。这些道理说出来的时候非常好理解,国家危难之际当然要如赵太尉这样戮力为国。可丁飞的思路就是这么清晰,董永年则只能听了之后才知道本该就是清晰的思路。现在董永年突然明白为何要监视李庭芝的异动,因为这的确是异动。而只要抓住这个要点,就不用特别担心浪费人力。既然是异动,数量自然有限。
不管年轻的肃奸委员会成员怎么想,刘猛是全力沉浸在对李庭芝的行动报告中。赵太尉本来在松江府视察土地国有之后的进展,在松江集结的这些干部与官员也非常在意。一旦松江的局面完成,参加到辛苦劳动的干部和官员就要将松江的体系在其他地区推广开来。
然而得到了张世杰写来的信之后,赵太尉意外的对太后要钱的事情非常在意。让刘猛来负责此事。刘猛觉得这屁大点事情为何要他来管,当然是不愿意,赵嘉仁只能做些解释,“别看是这么一件小事,却是旧制复辟。”
赵太尉上来就给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刘猛就静下来听。赵嘉仁的观点不复杂,现在他努力推行的是人人都得干活,干活才有饭吃的新制度。而以前的大宋则是一个权力层层分权分配制度。这就如土地国有之后,土地被本该耕种的人二次转包。
土地这么搞,等于是凭白养出些地主。而公权力这么搞,等于是立刻有了大票附庸。
“刘猛,从人性的角度来看,是坐在家里等着靠出租土地或者权力数钱舒服,还是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舒服?”赵嘉仁总结道。
刘猛笑道:“我知道收租舒服。不过我还是喜欢劳动。”
“所以我才选你去处理此事。”赵嘉仁给了刘猛一个明确的人员选拔理由。
第64章 旧制的低阶表现形态(中)
大宋共和三年是西元()年。历史课本上有这么一题。
在旧报纸空白处写算了好一阵,前官员刘景文终于算出了1275这个数字。人过三十不学艺,放下笔,刘景文充分感受到四十岁还要学习到底有多么吃力。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从儿童时代的求学经历,那时候学习很辛苦又那么容易。困难的是如何建立起对世界的认知。
现在的经验或者见识都非小孩子时代能比,学习却如钝刀在木头一样的脑子里强行雕刻般的生涩痛苦,薄薄的几册课本让刘景文学到想吐。一个简单的大宋年号与西历对应的简单题目,刘景文又是写又是掰着指头算,好不容易才靠自己得出了正确结果。
把孩子们课本收好,刘景文看着对他而言最简单的历史课本,心中着实感叹新的制科教育并不比科举轻松。最初的时候刘景文以为语文应该是对他最容易的课程,打开孩子的课本,就见到课本总纲里面讲述,‘文言文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词,词汇量少,词汇的准确信息含量同样少。现代汉语里面词汇字数多,能包含的准确信息量更大,对于信息的描述更准确。这就是要建立和推行现代汉语的目的’。
身为进士和前官员,刘景文能够理解这个总纲。只是有了心理准备,刘景文他发现新词汇的数量和含义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反倒是需要死记硬背的历史更容易些。
此时家里已经有了动静,刘景文家的娃们都起床了。离开书房,刘景文很自然的以老爹的身份往中厅一坐。孩子们先进了中厅给老爹问安。乖乖到书房把自己书本文具装进帆布书包,回到老爹面前领了每天的学校食堂饭票,这才离开家前去学校。
此时是大宋共和三年五月一日早晨七点的事情。
刘颦颦走在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中间,她拿出书本边走边背‘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五去五进一,六上一去五进一……’这是珠算入门课的最后一节,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加上每一位的同等数目,最后变成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看妹妹学习这么努力,刘颦颦的哥哥刘宠笑道:“到学校再背也来得及。”
刘颦颦没有回答,她对自家大哥的学习态度并不认同。论求学,刘颦颦最佩服的是自家老爹,他真的是赶早不赶晚的典范。看过学校的课本之后,刘景文告诉刘颦颦等孩子,这些课程全部是以死记硬背为基础。他们先把课本全部背会再说。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之后刘颦颦就按照老爹指导的方式干起来,别的课程内容太多,想背完根本没可能。珠算课最简单,一个月时间,刘颦颦已经完成了加减法的内容。只要经过考试,她就可以结业了。
无视哥哥的怠惰发言,刘颦颦继续背诵着珠算内容。即便老爹严肃告诉他们专心上学,什么都别想,刘颦颦也知道家里的日子远不如爹爹还在当官的时候。她如果能早些毕业,家里就可以减少些经济压力。刘家的二郎没有学习哥哥,他好像在想什么,嘴里有点念念有词的模样。
身为大哥并没有被立起自己的威信,刘宠心里面很是不爽。就在此时,听到前面有人高喊着‘抓贼人!’‘别让前面的贼人跑了!’
此时路上走的都是学生,听到这几声吆喝,刘宠猛然抬起头,就见前面有人狂奔而来,那人后面有些人紧追不舍。光看这局面,刘宠就觉得前面那人并非好货色,这光天化日之下若是遇到歹人喊警察就好,逃跑定然说明心里有鬼。
眼瞅那人推开走在路上的那些学生,直奔自己这边而来,刘宠将弟弟妹妹拦在身后,让他们往路边靠。然而逃窜那人为了从学生的缝隙中穿过,跑动方向也很不确定。之前见到路边有空隙就直冲过去,结果刘宠的弟弟妹妹正在向那个方向移动,那人根本没停的意思,看样子是为了节省力气要冲过去。眼瞅弟弟妹妹受到威胁,刘宠哪里能忍,上去一脚就将那人他踹到在地。
片刻后,追赶的人已经赶上,转瞬就把地上捂着肚子缓慢翻滚的逃跑者给抓了起来。刘颦颦没这么近的距离上见过打架,整个人都被吓住。见到地上那人被拽起来的时候认出这位竟然是同学孙彩彩的父亲。
刘颦颦没认错,这位的确是孙彩彩的老爹孙贵。他今天送儿女来上学,突然就有几个穿飞鱼服的拦住了他,为首那位手里拿出张公文,冷冷的说道:“请问是孙贵吧。这是逮捕令,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穿飞鱼服的是赵嘉仁手下的暴力机构成员,孙贵以前考虑过自己被发现的可能,他自己认为到了那时候他能坦然面对。然而事情真的发生了,孙贵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接着把儿女往身后的差人怀里一推,利用那些人扶住孩子的空隙,从人群里面夺路而逃。
现在被抓,孙贵恨恨的盯着中途出脚的少年,恶狠狠说道:“你们这些小崽子,等着我出来杀了你们。”
这怨毒之意发自内心,让刘家三个娃都脸色大变。然后三个娃就听到有人爽快的说道:“几位同学,不用听这奸人瞎说。他是死定了,若是能出来,也是被拖出来杀头。绝不可能威胁到你们。”
刘家三个娃并不认识丁飞,不过丁飞态度从容镇定,那种说服力登时就把三人心中的慌乱驱逐大半。
孙贵知道赵太尉定下的法律中对宋奸是什么处置,知道丁飞所说的没错,他心中又气又怒,急火攻心的嚷道:“便是我死了,我家里人也放不过你们这些小畜生!”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得孙贵说不出话来。丁飞脸上还有笑容,却是食人虎般的残酷笑意。不过转向刘家三个娃的时候,残酷消失笑容依旧,“同学,你们不用担心,他的家人被株连到什么程度还不一定。若是敢狭私报复,他的家人也死定了!”
刘颦颦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收到如此之多的对立信息,所以最后也没弄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不过刘颦颦看得出,那些穿飞鱼服的人更有力量。而她同学的父亲现在只能在嘴上进行威胁。
然后刘颦颦看到自己的大哥带着一脸崇拜的表情对为首的那人说道:“这位哥哥,你……你们的衣服好俊!”
丁飞听了之后哈哈一笑,“小兄弟,你若是想吃我们这碗饭,至少得小学毕业。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说完,他与肃奸委员会的人员便带着孙贵离开。
在丁飞动手的同时,董永年也在指挥大票人马对城内的其他宋奸进行大抓捕。随着宋奸一个个落网,名单上尚未被抓的越来越少。这帮人的特点都是官职比较高。带队去处置这些人的是刘猛。
刘猛出现在朱焕面前的时候,朱焕还有些迷瞪。他见过刘猛,却没见过带兵的刘猛。一见到七八个兵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朱焕就感觉到事情大大的不对头。他最初也考虑过逃跑,却没有实施。想冲破这样数量下的士兵夺门而出不现实。朱焕就强装镇定的问道:“却不知刘侍郎此来何意。”
刘猛把一个匣子放到朱焕面前,指了指匣子一边。朱焕知道那是放他偷偷抄袭的作战计划的匣子,他脸色如常,装作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意?”
刘猛又指了方才的位置说,“朱副使仔细看看么。”
朱焕低头靠近看了,脸色终于忍不住大变。那里有一根细发绑在盒子边上,此时已经被拽断。朱焕回忆起自己打开盒子的时候的确感到有什么东西好像阻挡了一下,之后就没感觉了。当时他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是有人设下机关。
即便如此,朱焕还是负隅顽抗,他争辩道:“这是何意?”
刘猛哈哈一笑,“这是何意,你当然清楚。朱副使,我觉得你到了里面之后赶紧交代。省的多受苦楚。太尉在普通的案件上是不赞成刑讯的。但是对宋奸,太尉从不反对刑讯。”
很快,朱焕与胡惟孝等人都被带走。此时枢密院副使李庭芝一脸痛苦的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向外看,这些人都是和他一起守扬州的部下,若非刘猛用了根细头发的手段证明朱焕的确打开文件,若非胡惟孝已经承认他们盗取了计划书之后三个人分别抄其中的一部分。李庭芝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帮人真的做了宋奸。
看着那些人被带出门去,李庭芝长叹一口气。他认为断然不能让宋奸活下去。不过李庭芝更感慨的是赵太尉居然不声不响的重建了皇城司。皇城司是直属皇帝的情报以及治安机构,也是皇帝制衡臣下的有力机构。这么大规模的抓捕,李庭芝打死也不信是少数人偶然的发现。
连枢密院副使说调查就调查,说抓就抓。李庭芝对赵嘉仁威福自用的评价更强烈许多。
第65章 旧制的低阶表现形态(下)
到共和三年五月,临安人口已经恢复到四十万左右,四十万人里面抓出两百多名蒙古间谍,也不知道该说是多还是少。
李庭芝自己杀宋奸并不手软,然而当朱焕的夫人跑到李庭芝家向李庭芝的夫人哀求之时,他在愤怒之余也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有些软化的迹象。此次枢密院是重灾区,一共抓走了快四十人。虽然有其中有二十号人是因为贪污枢密院的公款而被抓走,那也说明还有将近二十名宋奸。这些宋奸基本都是和李庭芝一起守扬州的军官。
等李庭芝的夫人好不容易把朱焕的夫人送走之后,她叹道:“官人,却不知太尉对朱焕家会有什么处置么?”
李庭芝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看到朱焕的夫人就想起朱焕这么一个恶心的宋奸,李庭芝当然觉得得狠狠处置才行。还有些事情李庭芝不想说,枢密院里面李庭芝为首的‘扬州系’曾经有极大发言权,转瞬间就只剩下李庭芝这么一个枢密副使和来自扬州的小猫三两只。这两三个家伙见到局面如此危急,更是噤若寒蝉一言不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之后引来祸端。
见李庭芝这样,他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即便是女流之辈也知道现在处于激烈的战争时代,对于内鬼不可能有丝毫容情。就在此时,李庭芝开口了,“上次太后讲,想十天和你们聚聚?”
“哦……,”李夫人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她笑道:“最近突然出了这事,弄到我把这个也忘记了。官人,你说带些什么礼物才好。”
“送礼物自然是宫里现在没有的。你上次说的宫里局面不是很差么。”李庭芝答道。
“可送些绫罗绸缎与香料器皿之类,便宜的太后看不上,贵的咱们买不起。”李夫人答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面更想说的是这种单方面的送礼实在是肉痛。见识了太后的情况,李夫人觉得这样弱势的存在其实没啥价值可言。
“那就送些书画之类的吧。就算不是名品,至少也得装饰一下么。”李庭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建议也是出于省钱的目的,在那样家徒四壁的皇城里面,即便是不出名的字画,只要看着过得去,也算是一个很有用的装饰。
李夫人觉得有理,便说准备再去组织命妇们见太后。让女性组织战争,对她们的确比较困难。在这种串门的事情上,女性们的组织力其实很强。
当太后与命妇们见面的时候,刘猛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心中就不得不承认推动此事的人的确触动了比较敏感的问题。要是杨太后一直不出现在的话,没有存在感的她只是个女人而已。然而太后毕竟是某种程度上的国家象征,一旦开始有存在感,就会有人有意或者无意的到了这个拥有理论权力的女人身边。
且不说当年北宋高太后与司马光勾结,将党政从常态激化到彻底对立。光从韩侂胄的例子就可以看出,太后是有很大权力的。假如有人勾结杨太后杀了赵嘉仁,那厮就有可能成为新的丞相。
当然,这只是想象而已。杀赵嘉仁并不容易,而且即便得手,赵嘉仁那些掌握着大宋现在大部分军队的部下们又会如何选择呢?至少杨太后与主谋是要满门覆灭。可只要一想到赵嘉仁死于非命的可能,刘猛就觉得心神动摇,陷入恐慌的感觉。
光恐慌没用,想完全软禁杨太后的理由不是很多。刘猛思前想后,突然有了主意。他命人把两次拜见太后的官员夫人的名单拿来。拿到之后,刘猛见上面没有标注她们都是哪家的人,就让办公人员将这个给补上。经过一番小忙碌,情报终于到位。刘猛一看就看到上面重点标志的朱焕的老婆。
刘猛松了口气,他命人去和张世杰联系,以现在局面复杂,要以太后安危为主的理由让张世杰暂时中断这种拜见活动。除了这个手段之外,刘猛还给赵嘉仁写了封信,将此事给赵嘉仁讲清楚,刘猛在信中认为现在临安的局面已经稳定,这种彰显太平的事情真的很难阻止。
赵嘉仁知道这等事很难阻止,如果太后不是要增加宫里的收入,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让太后通过见人来散散心。如果按照旧制,光是宫里每年的用度就能够养活上万的军队,有这些军队,当然是要在一线作战,而不是给皇城站岗。
但是在现阶段,赵嘉仁还觉得没办法对外进行宣传,因为人民倾向于认为太后就是应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赵嘉仁决定先完成他能干的。刘猛的信中告知,宋奸都给抓了,枢密院的那份作战计划也已经被间谍带走。看得出,他们对这份作战计划还挺重视。这是个好消息。让敌人拿到一份其实根本没用的作战计划是好事。
另外一个消息就是如何处置宋奸的问题。被抓的间谍里面没有蒙古人,都是宋人。这就不仅牵扯两百多家庭,很多人开始怀疑会不会株连这两百多个家族。赵嘉仁就批示,‘这两百多家庭的直系亲属,如果有人在国家体系中工作的,暂时停职。如果没有,就不需要停职。至于他们的家庭,暂时不要进行打击。等待命令。’
提起宋奸,愤恨之时要杀了宋奸三族甚至九族,这是很容易产生的心态。然而实施起来就并非这样,大宋奸范文虎的侄子范天顺作为樊城守将奋勇作战,城破之时自杀殉国。都不用说九族,光是株连三族就能株连到范天顺。可这合适么?
随着赵嘉仁自己执政,他就发现很多正义的冲动若是真的付诸行动,导致的就是与本意无关的结果。现代法律里面只惩处犯案人而不搞株连的手段果然是比较合理的。当然了,赵嘉仁认为贪官的家属们也从中捞取大量好处,对这种利益共享的问题还是不能因为没有直接参与而放过。
考虑着这些,赵嘉仁决定拿到学社的会议上和大家一起商量一番。赵嘉仁毕竟是少数,只有得到学社成员的支持,才能真正解决问题。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松江府的土地国有制度基本进入实际运营阶段。大量学社成员都集结在松江府参加工作,他们很快就要带着实际工作经验到其他地区推广土地国有。
会议此时也算进入最后的阶段,文天祥作为松江府知府,之后的营运都要交给他来做,所以文天祥得发言。
“我等牧守各方……”文天祥一开口,赵嘉仁就忍不住皱眉。也许是看到赵嘉仁的表情,又或者是真的有想法。现在的棉务副手陆秀夫就打断文天祥的发言,“文知府,咱们学社可不讲这种牧守。咱们吃百姓的,用百姓的,结果咱们还牧守,百姓听了这话不会高兴。”
这话就很合赵嘉仁的胃口,松江府不算大,学社成员本就是赵嘉仁比较认同的干事的人,集结这帮人亲自来干,工作虽然艰苦,却真的执行下来了。而且在这些实践里面,赵嘉仁明白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而文天祥性格还算豁达,虽然被这么讲,张世杰却讲的对路。他只是笑笑,换了用词,“我等为官……”
赵嘉仁的脸色又不怎么好看。只要特么以为官的心态来办事,就一定要按照为官的规矩。至于这个规矩,赵嘉仁只能表示‘呵呵’。倒不是说官僚制度是什么邪恶的制度,而是赵嘉仁见识过更有效的制度和模式。
文天祥一看赵嘉仁的表情,他索性自己停下发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看了两眼,这才继续说道:“我等在这里工作……”
这个词就符合了赵太尉的心思。也让赵太尉心中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要是在临安的杨太后真正理解她这个太后是个工作,是要为大家服务的就好了。但是赵嘉仁认为杨太后大概会认为因为她有生育能力,并且和宋度宗生下了孩子,于是她就可以大大咧咧的以太后自居,并且认为全天下都要供养她。反正赵嘉仁不认同这么一个道理。
正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就听文天祥继续很顺畅的讲了下去。‘土地国有制不是均分土地,而是要在农业上有效的投入更多劳动力,从而降低劳动强度,提高劳动效率……’
这个话题让赵嘉仁的注意力重回到会议上。文天祥所说的,正是赵嘉仁的新认知
正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就听文天祥继续很顺畅的讲了下去。‘土地国有制不是均分土地,而是要在农业上有效的投入更多劳动力,从而降低劳动强度,提高劳动效率……’
这个话题让赵嘉仁的注意力重回到会议上。文天祥所说的,正是赵嘉仁的新认知
第66章 不大的变革
“我觉得牧守四方与工作比较起来更雅致。”
“太尉不喜欢牧守这个词,就算是要用四方,也是驻守四方。太尉不喜欢,咱们就别讲。”
“文知州讲起话来慷慨激昂,说的天花乱坠,还不就是种地。”
“你种过地么?”
“没有。我家是做生意的。”
“没有种过地就别乱讲,别看一年多来只是修了整个松江府的浇地和排水的水渠。你可知若是按好地与普通地的地价,松江府现在的地价是原先的多少?”
“一倍?”
“一倍……,最少是五倍!”
“……”
学社的会议是基础,基于学社会议的私人讨论更加细腻。咱大宋不禁兼并,只有那些拥有几万甚至几十万亩的大户人家才有能力和意愿在他们广袤的土地上进行水利建设。除非是特别的自然资源或者极出色的地方水利系统,譬如有都江堰调节灌溉的成都平原。否则的话,便是有万亩田地,旱天有渠灌溉,雨天有沟排水的土地都上等良田也不过几百亩。
现在覆盖整个松江府的灌溉系统已经完成,只要每年都进行维护,每家也对自家的土地进行调整,家家户户都能有五十亩上等良田。
总结会议的目的就是要在嘉兴府、苏州府、庆元府推行土地国有制。这三个府要花大力气进行改造,不仅是社会制度的改造,更有大量基础建设投入的改则。
在进行最后人事安排之前,赵太尉作了一番杀气腾腾的讲话,“有些人当官是做事,有些人当官是做官。做官么,无外乎欺上瞒下,自己在混。咱大宋从来不缺乏这种混子官员,所以混到大宋就要亡国了。既然是学社的同志,我认为大家都也许没忘记自己的誓言吧。”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帮人都表示自己不会忘记。赵太尉对人类的记性其实没啥信心,便要求众人跟着他一句一句把誓言再朗诵一遍。
念完,学社成员倒也是精神一震。临安总投降带给他们的震动尚在,大家都是抱着反抗侵略复兴大宋的目标集结在赵太尉的旗下。不管现在怎么想,重读誓言之时,大家的确回想起之前慷慨的情绪。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成功,能独占所有功劳。有这想法不奇怪,但是基于这种想法做事的话,我们定然不饶。本该四年完成的工作,因为任期只有三年,所以压缩再压缩。非得两年多在任内完成,以求个人全功。这就是拔苗助长,这就是不讲科学。我希望大家不要觉得负责人都是傻子,都是瞎子。科学对谁都一样,张三在这里也好,李四在这里也罢,最后定出来的都一样。所以,我们要严格责任制,别说话的时候谁都的意见都得听,到了担责任的时候发现谁其实都不管。”
赵太尉情绪饱满的发出了告诫,或者威胁。这种货色一定会存在,所以一定要率先讲清楚。淘汰当从此类开始。
讲完之后就开始分工。松江府的队伍中加上一部分新人,分成嘉兴府、苏州府、庆元府的三支建设队伍。赵太尉就可以返回临安,这帮家伙们在互相串联,寻求自己喜欢的队伍之时,赵嘉仁就找到文天祥。
“宋瑞,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做松江府知府?”赵嘉仁开始说些交心的话。
“不知道。”文天祥回答的非常干脆。和赵嘉仁相处久了,文天祥觉得赵嘉仁是个非常正常又极为奇怪的家伙。别人看表面,赵太尉看内在。这就导致只有事情办完了,才能明白赵太尉是何种初心。文天祥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土地国有是均贫富,现在他才明白土地国有是为了更好的经营土地。
“你家是江西大地主。据说有良田千顷,所以即便你不懂得农业经营,至少见识过大规模农业经营是何等模样。”赵嘉仁交心的话也只能这么私下说,若是公开讲,必然遭受些道德指责。
文天祥对这种事情当然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提他家出身。江西大地主很多,文家在江西大地主里面也是豪门,因为家里特别有钱,自己又才气纵横,考上了状元,文天祥对于左丞相贾似道也没有丝毫的敬畏,对于宋理宗的宠臣董宋臣敢直接上表言杀。
此时听赵太尉把说出了这个理由,文天祥并没有负面感受。在中国的面积单位中,一顷可不是一公顷,一公顷十五亩,一顷地一百亩。文家一族拥有数万顷土地。虽然不至于有整个松江府这么大,也得有松江府的几分之一。所以文知府对治理好松江府颇有信心。
“太尉。我家在江西种粮,松江府主要产棉花。好像还是不太一样。”文天祥提出自己的看法。松江本来就已经因为棉务开始摆脱穷困,文天祥也不想把事情搞砸,所以问的很仔细。
“没啥不一样。你们家种出来粮食是为了卖。松江府的百姓种出来棉花也是为了卖。你家积累这么多年的经验,种地上总是得有些技术。现在松江的百姓也是如此,他们需要的就是学会农业技术,还要懂得农业和环境知识。一定要搞好水土问题,谁都不许填河造田。若是有,一定要严惩。”赵嘉仁见识过大宋人民摧残自然环境的能力,特别是破坏河道的努力,对此格外的在乎。
“真的要靠普及教育……”文天祥对松江府的义务教育很有感触,赵太尉不仅教孩子读书,还要为成年人扫盲。
“对。地方上有武舍,当然能办农社,还要办饲养业的社区。让各家都要学习知识。”说到这里,赵嘉仁干脆起身挥毫写下‘知识就是力量’的墨宝赠给文天祥,同时吩咐“各个学校门口都要挂这个!”
虽然讲的很多,赵太尉回临安的时候还是走的不拖泥带水。很多东西都得让这帮人自己摸爬滚打,要是光靠讲述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大概地球上早就能实现共产主义了。
赵太尉回到临安,这消息很快就在临安传开。如果是以前,要不了多久,安庆的宋奸们就该知道这个消息。这次他们完全失去了对临安的情报掌握。前任两淮大都督范文虎跑去大都,忽必烈看他不肯回去,就让夏贵充当了两淮大都督。
在宋奸里面,夏贵大都督大概是和解赵嘉仁打交道最久的一位。早在赵嘉仁在鄂州成名之前,两人的部下就在海州那边发生过冲突。夏贵的部下夺走了赵嘉仁部下斩获的首级。
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夏贵早已经忘记了。他现在对赵嘉仁最清楚的印象就是几年前赵嘉仁击破襄阳的蒙古军防线,将大量物资运入襄阳的事情。大宋数次大规模援助襄阳,只有夏贵和赵嘉仁两次援助成功。
夏贵是靠春季涨水,河边突然变宽,这才趁蒙古人的空档运输成功。赵嘉仁可是靠力量硬生生打开通道。一想到赵太尉的力量,夏贵心里面就觉得十分不安。结果到了五月初十,夏贵得到了消息,有一支打着大宋旗号的军队已经攻克池州,瞅那意思目标是安庆。
“他们有多少人马?”夏贵紧张的问道。
“大概有五六千人马。”探马答道。
“五六千人?”夏贵眉头继续紧皱。因为范文虎投降,安庆完整无缺的落入蒙古人手中,现在城内有一万多人马,若是再收拢附近的兵马,能集结起两万人。对面四五千人就发动对安庆的进攻,这个未免有些太离谱。
“再仔细打探!”夏贵命道。接连两天,夏贵调动人马,安排守城战具,一直睡得很晚。
老年人瞌睡少,夏都督被人唤醒之时觉得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小校喊出:“大都督,宋军在江面挑战!”夏贵才觉得自己清醒不少。
“这么早?”夏贵觉得对面的宋军真是疯了,哪里有这么早就扰人清梦的。
不过转瞬之后,夏贵大都督想起一件事。两三天前,宋军不还在池州么,怎么突然就跑到安庆江面上挑战了?
不仅夏都督感到讶异,其实就连指挥这支军队的完毕归也觉得很讶异。如果是赵太尉的军队,在攻下池州的时候就会有很猛烈的反应。对于夏贵来讲,池州到安庆之间应该是绝对的内线作战,从情报到地利都有很大优势才对。结果宋军沿江发动进攻,竟然根本没遇到任何阻碍。
夏贵大都督反应如此迟钝,完毕归也只能大清早就派水军挑战。他担心安庆的敌军会派遣水军发动猛攻,就按照现在宋军的标准模式,对敌人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
果然,一千水军在江面果断列阵之时,安庆里面根本没人出头。完毕归得以从容指挥四个营的陆军在安庆对面下船,安庆对面有个隔着长江的镇子。在极短时间内,宋军就收复了这个镇子。
到了傍晚收兵之时,夏贵大都督都行动迟缓,固守城池。得知宋军已经在江对面占领了据点开始安营之时,夏贵的部下潘兴说道:“大都督,敌人初到此地,不如我们派一支人马从上游渡江,晚上偷袭敌人。”
“你可愿意领军?”夏贵问道。
潘兴连忙答道:“末将愿往。”
夏贵却没立刻答应。他冷冷说道:“不要逞匹夫之勇!我等只要固守安庆就好。”
再过一日,宋军再次派出水军挑战。夏贵大都督还是闭门不出。
又过一日,宋军竟然已经派遣军队渡过长江,在安庆南边沿江向安庆城进攻。晚上,这支宋军就驻扎在城外六七里之外。潘兴再次请战,夏贵大都督这次迟疑了好长时间,这才说道:“明日我等与宋军接战,你可愿当前锋?”
“明日末将必斩敌将首级!”潘兴果断的应道。
五月十五,夏贵登上城头。虽是上午,阴云密布的天空昏暗的如同黄昏。现在已经到了梅雨季节的开始时间,夏贵大都督一直不出兵,就是想拖到下雨。
一个月不停的梅雨,夏贵可以领着军队在安庆城内安然防御,赵嘉仁的军队就得在城外淋雨。那种日子可不好过。若不是觉得要看看赵嘉仁现在的军队有何种力量,夏贵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潘兴出战。
隆隆的战鼓声有些沉闷,梅雨季节之前空气中湿度非常大,牛皮战鼓受潮之后就必然是这样。第一通战鼓声中,潘兴领了一千兵马从城内杀出城外。对面的宋军也有两三千人马的模样。见潘兴出战,他们也派出一队,大概一千人的模样。
此时,潘兴按照约定竖起了黄旗。夏贵仔细观看,就见宋军阵列前好像没有火炮。这下夏贵也觉得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赵嘉仁的部下竟然没使用他们威力最大的武器。潘兴军中也没有火炮,那是因为数量不多的火炮都被用在军船和城头。赵嘉仁这十几年来可一直是火炮的供应商,为整个大宋提供火炮。他怎么会没有火炮了?
“你等仔细看了么?”夏贵问下面的人们。
“回禀大都督,没看到宋军阵内有火炮。”负责观察之人答道。
之前出战前,潘兴就向夏贵提出了战术,若是宋军内有火炮,他就将宋军引诱到城下,用城头的火炮居高临下打击宋军。若是宋军没有火炮,潘兴就要和宋军战斗一下。
此时好几个望楼上都表示在宋军阵内看不到火炮,夏贵也下了决心。他命道:“擂鼓!”
‘咚咚咚……’第二通战鼓被擂响。这是夏贵与潘兴之间的信号,是在告诉潘兴对面宋军没有火炮,可以出击。
潘兴不亏是夏贵手下的猛将,他并没有迟疑,在鼓声中开始指挥军队前进。夏贵居高临下的看去,就见潘兴手下的军队还是穿着宋军的装束,而对面的宋军只是披挂了纸甲,其他穿着与之前的宋军完全不同。如果一定要讲,现在的‘蒙古军’看着比现在的宋军更有宋军的风范。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夏贵大都督心中一阵感叹。
居高临下的看去,潘兴手下的‘蒙古军’已经在战鼓下开始猛冲,双方之间距离本来就只有不到百步。这奋力冲锋下,眼瞅着潘兴第一列的长枪兵与宋军长枪兵就交汇在一次。这下夏贵大喜,他知道宋军火枪兵很厉害。那种火枪兵战前就要点火,并且摆好举枪的架势。
虽然看不太清楚,夏贵能确定对面这帮宋军所有人都是武器向上,看着是短兵相接的架势。夏贵一挥手,旁边的亲随立刻端过茶水来,在潘兴出战前,茶已经倒上。夏贵稍微试了试,觉得还是有点烫嘴。便将茶端在手中,兴奋的看着两军开始交手。
长长的两排军队完全接战,对于夏贵来讲也是很久没见过的局面了。对夏贵来讲,他的上一战是丁家洲之战。即便有贾似道督战,夏贵和其他将领还是拍屁股就跑,宋军最后的精锐崩溃,导致了蒙古军势如破竹,轻松逼得临安朝廷投降。
宋军是长枪兵在前,潘兴也是长枪兵在前。从上面下看去,潘兴并没有占到什么优势。夏贵端着茶杯命道:“擂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贵觉得这一轮大概就是最后激烈,若是还没办法战胜,就得让潘兴撤回来。既然已经打过,城内的其他守军就会有继续战斗的意志。
第三通鼓刚响起,夏贵就见宋军战线中突然升起白烟来,那是火器发射的动静。潘兴的前排军队一直保持密集队形,和同样保持密集队形的宋军在对捅。遭到了火器的近距离射击。这些长枪手被割稻子般成排打倒。
在宋军军中的完毕归看到之后忍不住大喝一声‘好’!
赵太尉并不是简单的把完毕归给派出来,由完毕归营长指挥的四个营中有两个营装备了新式的火帽枪。这种武器完全不需要明火引燃。枪管由锻铁打造,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用锻铁卷制成铁管,外面用锻铁铁条缠绕卷制。枪管固定在一根结实的木托上,而且枪支配备了刺刀。有子弹的时候,这是一支可以远程射击的火枪,没子弹的时候,这就是一根可以近战的短枪。原本的火枪兵也因为武器的不同摇身一变成了可远可近的战士。
完毕归并没有立刻让部队改变作战模式,他采取了比较保守的作战办法。即便如此,此次的作战也大获成功。敌人傻傻的被引诱过来近战。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火力陷阱当中。
在这种不过几米远的距离上,火枪手们根本不用瞄准,就轻松的构建起火力的镰刀。凡是被割到的‘蒙古军’即便没有立刻被打死,也被长枪兵们轻松戳死。
干掉了‘蒙古长枪兵’之后,耳朵被近距离的枪声震的嗡嗡作响的宋军长枪兵们停在原地。火枪手们越过长枪兵,单独与蒙古军作战。在城头的夏贵大都督已经看傻了眼,他甚至忘记了命令鼓手停下擂击战鼓。
沉闷的鼓声中,潘兴的军队被成排的打倒,即便他们奋力奔行逃命也逃脱不了子弹的追击。当城头上的鼓手们累的挥不动鼓槌,不得不停下之时。与马匹一同倒下的潘兴将军也从夏贵大都督的视野中消失了。
手一抖,夏贵大都督茶杯中的茶水流了一手。依旧温热的茶水没有烫伤大都督的手,只是让他忍不住打起寒颤。
第67章 向西征伐宋奸(上)
与大多数长江沿岸城市一样,安庆旁边有湖。梅雨季节,在那种仿佛压着屋檐的浓云下,湖面有种烟波浩渺的感觉。现在湖已经被宋军控制,他们在湖畔扎下营寨,每日里围攻安庆。
各种消息不断传来,夏贵大都督稳坐府中,根本不为所动。
“大都督,弓弦已经松弛。”
“派人文火烤干。”
“大都督,投石机已经没有石头。”
“拆民房。”
“大都督,宋军分兵两路,对两面城墙猛攻。”
“……严加防备,不许出城。”
传递宋军分兵消息的小校刚准备离开,就听夏都督再次下令,“查清楚,宋军有没有继续分兵。”
没太久,守北门的将官亲自赶来,“大都督,宋军的水军进攻安庆南边的水门,步军一分为二,进攻安庆的东门与北门。现在攻打北门的宋军不过一千多人,我们干脆冲出去和他们打仗吧!在城头挨炮,真的是受不了啦!”
“守住!不要动!”夏贵大都督从容答道,“城外不过四五千人马,我们城内有两万人,只要不出击,哪里会守不住!”
这话的确非常有道理,不过又非常没道理。按照常理,应该是两万人围攻四五千人据守的城池,而不是现在这种四五千人围攻两万人。所以守将心里面十分不满,他嘟囔的说道:“大都督,宋军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人马,若是他们派遣的援军赶来。我等那时候该如何是好?”
夏贵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就变得极为难看。他大声喝道:“难倒你要动摇军心不成?”
城北守将见夏贵居然耍起脾气,心中就更加不快起来。他心想,老子投降蒙古比你夏贵还早,你这种宋奸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不过此时也只能心里面想想,守将不敢真的做啥。毕竟夏贵本人好歹是大都督,若是真的行凶,守将找谁说理去?不要说这里现在是蒙古而不是大宋,就算是大宋,阵前大将斩杀将官也不是啥特别大不了的事情。
于是守将连忙低头应道:“不敢,末将只是瞎想想!”
见手下服软,夏贵倒也没有立刻发火。他命道:“你赶紧回去守城。两万人怎么会被四五千人攻破安庆这等大城。”
到了当天晚上,又有人前来见夏贵。这次夏贵可是比对守将亲切多了,他命道:“你跑了这么久,先喝些热茶暖和一下身子。”
这位颇为感动,加上在雨中奔波,的确又冷又累,接过茶杯大口喝下,真的感觉好很多。放下茶杯,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信件掏出来递给夏贵。这才说道:“大都督,宋军将领姓完,他说道,如果大都督投降,他不会杀大都督。不过他会将大都督送到临安,由赵太尉处置。至于大都督所讲的条件,他没办法答应。”
夏贵听了这话厚爱重重的哼了一声,打开信看了,信中所讲果然与夏贵排出的信使所说相同。而且信里面还强调,夏贵提出的以淮西节度使作用淮西,只是名义上重归大宋的想法完全是没睡醒。大宋对于宋奸决不轻饶。
“你!到底怎么和城外那厮讲的?”夏贵对使者再没之前的客气,连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夏大都督很生气。
使者连忙答道:“大都督,不是属下不好好办事,而是城外那厮就是个愣头青,仗着火器厉害,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见面之后听了我转述的都督所言,他立刻就不答应。”
使者也没敢说全部实话,完毕归岂止是不答应,他更是一通冷嘲热讽。因为出发前,赵太尉把完毕归叫去谈话,其中就有如何对待宋奸再投降的问题。赵太尉的态度很简单,‘既然我们不会放过宋奸,更不屑欺骗他们之后再杀他们,所以就直说。’
完毕归自己也不善于玩弄巧言令色的把戏,得到太尉如此明确的指示,他也就不折不扣的执行。在送走夏贵派来的人后,完毕归召开四个营营长的会议,谈论怎么攻破安庆。
一营长比较保守,“我等不过六千五百人,抓到的俘虏讲,城内敌军得有两万。我们还是等援军前来,那时候将城池牢牢包围,一举攻破就好。”
在破城上,三营长与一营长想法相同,不过进攻的节奏就不太一样,“我觉得我们还是找一面城墙击破,以我军火器的犀利,叛军根本抵挡不住。”
“那就让他们这么逃走不成?”一营长对全歼非常有兴趣。
三营长哈哈一笑,“在梅雨天气里面跑远路,他们能跑多远?”
大家都是南方人,这话实在是难以辩驳。泥泞的道路,不停的降雨。又湿、又冷、又饿,大家都对曾经搞过的雨中行军印象深刻。雨中行军是装备完善,而且知道这种罪有尽头。败兵们的最大问题就是不知哪里是尽头。宋军现在已经夺回了河南南部,安庆城的夏贵现在只有向西逃窜。根据资料,安庆西边是难行的山区,在梅雨季节穿行山区,对训练严格的宋军也是一场可怕的行军。
看自己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成,三营长梅淦更是用蛊惑的语气说道:“我等若是能以六千五百人破两万人的安庆,那是何等功劳。而三万人破安庆,我们又是何等功劳?”
这话一出,与会众人已经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好选择的。赵太尉发给部队的新式火枪采用火帽发火,射击速度至少是以前的两倍。据太尉讲,只要训练到位,射击速度可以达到火绳枪的三倍甚至四倍。现在火枪与长枪之间的配比已经是对半,也就是说现在一个营下辖的火枪手能发挥出去以前至少三个营的威力。不趁着这样的天时地利立下大功,以后等其他部队都得到新装备,他们也就只能泯然众人矣。
于是安庆城外的宋军立刻开始制定攻城的作战计划。安庆城内的夏贵军内,城北守将也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夏贵算是空降的两淮大都督,在蒙古灭宋战役中的丁家洲之战,夏贵自己的部队已经基本崩溃。现在城内守军里面大部分还是跟着范文虎一起投降蒙古的。
范文虎带着大量财物跑路,当初这些人还觉得范文虎太傻,放弃了继续搜刮的机会。现在这些人见识到宋军的能力,又开始觉得范文虎实在是太聪明了。安庆城南是长江,城西是山区。能跑路的地方无外乎城东与城北。宋军原本在城东驻扎,当他们在城北派遣部队之时,就完成了实际上的包围。
城北守将就感觉不对路。如果不能击破城北宋军,安庆城就是三面被围。所以他连忙联络城南守将。没想到城南守将告诉城北守将,大都督夏贵正在准备船只出战,所以就算是来也得很晚。城北守将只是先睡下。睡到半夜,他竟然被叫醒。迷迷糊糊的城北守将带着起床气先将晃醒他的亲兵骂了几句,这才恼怒的问道:“何事?”
“城南守将来见。”亲兵有些委屈的答道。
“快请!”城北守将完全清醒了。
两位守将一碰头,很快就交换了消息。原来夏贵竟然是准备跑路的。城南守将愤愤的讲述着他的发现。夏贵看着是要让水军出战,其实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先以埋伏之名,让一部分军船冲出去,然后逆流而上。对此的解释是宋军此时倾巢而出,他会在上游安排人马登上空船渡江到对岸,接着从北向南进攻,一举拿下宋军在安庆对面的据点。
这计划非常靠谱,城南守将一度被蒙骗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夏贵根本没有这么做。船是派出去了,但是在城西那边要上船的不是渡江士兵,而是夏贵弄到的财物。这位夏大都督准备抛下安庆,带着财物逆流而上逃离安庆。
城北守将一听,很多东西就豁然开朗。若是夏贵真的想打败宋军,他就没理由这么固城自守。于是他骂道:“夏贵这个腌臜泼才,我绝对饶不了他!”
城南守将愤怒的点点,“哥哥,你切勿生气。夏贵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不如这样,哥哥你带上财物偷偷从我这边绕出城去,把夏贵的东西给劫了。到时候,我派船去接上哥哥,咱们自己跑了。你觉得如何?”
城北守将眼前一亮,这主意真的太好了。不仅让令人恶心的夏贵完蛋,大家在逃出生天的同时还大捞一笔,真的是何乐而不为。于是两人约好行动,便各自行动。
第二天一早,城南的水门大开,夏贵的全部水军都出来作战。不管是夏贵军还是宋军,军船上都是火炮,不管是哪一边,挨上一炮之后都会船只受创。大家交战的都颇为谨慎。
在这般局面下,城北守将焦急等待着家人的消息。直到得知家人带着财物先到了城外约定处,他才带领部队向南。在梅雨季节,大家都尽可能所在不挨淋的地方。城内的军队这么多,谁也不会在乎一支军队调动到哪里去。将守城的事情交给副将,城北守将带领着不大的一支军队消失在雨天中。
第68章 向西征伐宋奸(中)
“你竟然敢动大都督的东西!”一名小校嘴里吐着血沫,一面虚张声势的说道。
安庆城城北守将对这种事情见多了,他随手一刀就斩了这名虚张声势的小校。自打投奔蒙古人后,暴力征税的事情就成了家常便饭。城北守将不知道见识了多少曾经的地方豪强用各种表情说过‘你竟然敢动xxx的东西,就不怕xxxx么?’
事实证明,刀在手,跟俺走。要是不管嘴上说的啥,只要一刀下去都要了账。在这么个乱世里面,能靠得住的从来不是嘴,或者xxx的名头。凡是不能保护自己的都是任人蹂躏的渣滓。
不过夏贵的部下的确是硬茬子,即便是率先发动突然袭击,城北守将还是损失了相当一部分手下。若是两边真的在对等的情况下交手,保不准谁能赢呢。收起刀,守将看向江面。此时江面上没有船只,只能听到南边和东边隐隐传来炮击的声音。
而此时的安庆城对炮声的感受就更加直接。宋军对城东发动了一次进攻。之前的几天里面,双方进行了不少次炮击,所以宋军的五斤青铜炮往习惯的炮位上一推,就可以轻松的将散弹发射上城头。不管是盾牌或者是别的遮挡物,在四五两重的铁丸轰击下会被轻易击破,人类的肉体更无法抵抗这种铁丸的轰击。
于是安庆守军就看到宋军跟先把一个底座抬到护城河对面,接着竖起四根杆子,随后如同变戏法般将竹制的玩意拼上去,组成了十个比城墙还高的高台。接着就有宋军爬到高台上,居高临下的用火枪对城头猛射。
每一个高台上都有两排位置比安庆城的城墙都高,每一排上都能站七八个人。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五十人对一段城墙进行射击。若此时乃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城头的床弩等物件还能还击。梅雨季节,弓弦吸水,射击的力道大大不行。这帮宋军以每分钟五发的速度进行射击,没多久就打得守城部队不敢过来。其他宋军则轻松渡过护城河,搬着云梯抵达城下,开始向城头攀爬。
夏贵大都督得到了这个消息,心中也是迟疑不决。到底是前往督战,还是率直的跑路。大都督觉得难以决断。若是这么一跑,就意味着夏贵大都督的人生彻底划上了句号。以现在的大汗忽必烈对待投降宋臣的态度,丢失这么一座安庆城也不算什么。然而先被蒙古击败,然后投降蒙古。再被宋军击败,逃回蒙古。夏贵觉得自己的人真的很悲哀。
如果可能的话,他是期待自己能够以更光彩的方式走向人生的暮年。而不是以败军之将的身份等待死亡。如果是那样的结局,夏贵又何必投降蒙古的,他可以带着家人前去投奔福建的赵嘉仁。
然而夏贵大都督并没想到,他的结局要比他想象的更悲惨许多。在安庆掠夺的财富和他的亲兵们都被城北守将夺走,而这位本该听从夏贵命令的守将已经为了自己背叛了夏贵。
城北守将终于等来了约定的城南守将,他只带了三艘军船过来。刚到岸边,城南守将就自己跳下船跑到聚集点。看着一地尸体,他忍不住叹道:“哥哥,你真能打。”
此时城北守将正面对城南守将的后背,他的手忍不住按在短刀刀柄上,此时只要上前一刀就能解决城南守将。不过这么干的话,那些军船会如何反应呢?而且城南这厮竟然能把背让出来,倒也应该是来合作的。
想到这里,城北这位放开了握刀的手,此时还是先合力离开此地为上。
接下来,城北守将就觉得背心一阵刺痛,仿佛有火热的东西刺到他心脏上。就在他想喊喊不出的时候,就将城南守将转过身,用一种装作怜悯的目光看过来。
“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我么?”城南守将遗憾的说道,“若是你不对兄弟这样,兄弟也不会对你如此。你就好好闭眼吧,你那份东西,兄弟我会替你好好享用的。”
从背后袭击城北守将的那人正是城北守将的亲兵,他把从后心刺入的短刀用力一搅,接着就抽出来。城北守将软软倒在地上,因为心脏被刺中,此时已经气绝。军船上此时已经跳下来几十号人,对着措手不及的前同伙们杀了过去。城北守将的部下本来就损伤很重,此时又遭到突袭,除了几个机灵的跑掉,其他的都被杀了个干净。
夏贵部下们的血与城北守将部下的血混合在一起,让泥泞的水中增加了不少暗红的色泽。杀人者与被杀者的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诠释了啥叫做现世报应。
最后的胜利者将两方的财物都搬上船,然后逆流而上,尽可能远离安庆这个杀戮的城市。到底是战是走,此时的夏贵大都督还没有确定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安庆被战斗、阴谋、背叛、坚持搅动得一片混乱之际。在安庆更靠西的江西的鄱阳湖平原的渔村里,高台上燃烧着大堆的篝火。
在篝火前的平地上悬挂着绘制着古朴火焰花纹的旗子。要是远在大都的郝仁记性不太差的话,他大概能分辨出这个火焰花纹与明教教徒袍子下摆内部绣的花纹一样,只是江西这边的花纹更大些。
这是拜火教的图腾,拜火教传入中国也有些年头,却始终没有成气候。而且在拜火教的发源地波斯,此时拜火教已经式微,被真神教给取代。倒是在中国民间,这个宗教还与地方完成了与中国传统的合流,所以暗自鼓动着。
大票的人等在台下排座,听着台上的那位讲述着教义。
“宇宙自亘古以来善、恶二神即已存在,中间间隔为虚空,二者相互斗争,于是开始了创世过程……有说这世界终将毁灭,毁灭之时圣火焚尽一切,于是新世界诞生……有说这世界必将堕入黑暗,然后就救世者从天而降,引领我等教众诛灭一切黑暗,建立人间乐土……”教主声音浑厚,讲述着宗教教义。
不得不说,若是此时世界各地拜火教徒们再次聚集,我大宋的拜火教徒定然能够成为最能理解教义的代表。就如佛教虽然在印度诞生,在印度发展,最后在完成中国化之后流传下来。在更远的未来反倒是保留下了印度的历史,指引着印度人探索印度史。
对经文进行了一番阐述之后,教主开口询问:“诸位兄弟,你等以为这世间是会毁灭?还是会新生?”
“太阳若不降下,如何能再升起。世界若不终结,怎么可能重生?”圣火左使朗声答道。他是一位差点考上进士的宋人,而我大宋的规矩是,你要是没考上进士,下次再考的话就得再次从头考起。让这位读书人没能考上的愿意很简单,想考上进士代表了各个集团势力的变动,所以这得是一个均衡的结果。而那些没有背景的人很容易就被人给撵出局。
信奉拜火教之后,读书人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寄托,而且体会到了有人追随的感受。不管个人想法,至少从教派角度来看,他属于重生派。也就是宇宙自有其规律,黑暗与光明是个人的选择,然而世界会靠自己来运转毁灭与重生。
在圣火左使发言之后,圣火右使站起身来大声应道:“不对。俺们受气受苦,是因为这世上坏人太多。现在日子完全过不下去,就是因为当官的都是坏人。只要杀尽坏人,俺们好人才能出头天。诸位兄弟,你们说对不对。”
圣火右使的话引发了更多人的应和,“对,就该如此!杀坏人,好人才能活。”“这世界黑到头,就该我们起来把这些恶人杀光!”“那些富人说不杀穷汉不富,俺们穷汉说,不杀富人不好!”
很明显,支持圣火右使的人比支持左使的人要多。甚至不用看应和,光看坐在左边的那些人的数量就没有坐右边的多。
教主看着下面兄弟的发言,心中也颇为踌躇。拜火教的经文或者说流派有不少,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分为两大派系。
右使这种降临派认为现实世界已经无可救药,既然明王即将降临,那么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摧毁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另一批以左使为代表的温和人士则认为:明王降临只是一个政治寓言,并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而终究需要靠人本身的活动才能建立理想的社会,在此过程中,需要的是妥协的智慧。他们被称为拯救派。现在拯救派又稍有变型,他们认为消灭黑暗自有世界来运行,大家先不用贪天之功。
原本两派之间还比较平衡,直到蒙古人来了之后,原本就已经横征暴敛的官府更加肆无忌惮。江西人民本来艰苦的生活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于是拯救派纷纷转变为降临派,主张武装暴动的人数暴增,在拜火教里面成为最大的派系。
教主还没最后决定,他站起身来。此时天空中的阴云被风吹散了一些,阳光从云层缝隙中如同一道道利刃般刺下,其中一道正好将教主笼罩其中。此时,大家瞠目结舌的看到在昏暗的世间,只有教主一人与圣火两处被阳光笼罩,闪闪发光。
第69章 向西征伐宋奸(下)
传送胜利消息的军船顺江而下,即便没达到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度,至少比逆流而上的时候快了数倍。在梅雨天的阴雨当中,船只驶入临安,把收复安庆的喜讯带到临安。
此时的赵太尉正在枢密院里面对枢密副使李庭芝。赵嘉仁对于李庭芝本人有敬意,任何一位在华夏危难之时都能够坚持战斗的人都应该被人尊敬。不过敬意不等于就要让李庭芝想干啥就干啥。既然这个人并不适合做枢密副使,赵嘉仁就率直的和李庭芝谈论起他对未来大宋的理想。
“李副使,我觉得咱们大宋官员致仕的年龄应该在60岁。不知道你怎么看。”
李庭芝听完之后颇为讶异,他今年56岁,按照赵太尉的说法,马上就该致仕了。然而赵太尉现在大权独握,李庭芝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听听赵嘉仁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李庭芝问道:“不知太尉这么想有何理念。大宋致仕不是70岁么。”
“那是个潜规则,而不是真正的规矩。我是这么想的,虽然磨勘是三年一次,但大家没有任期,自然就没办法对致仕有仔细规定。我觉得现在需要有任期。包括丞相也是如此,譬如一任三年或者一任五年。”赵嘉仁就把任期和退休的思路给拿了出来。
咱大宋是个非常文明的国家,虽然以农业国的本质强行营运工业国的制度让大宋出现了太多问题,可工业国的思路在大宋也更容易被理解。至少李庭芝并不本能的去反对这个思路,他现在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赵太尉提出这个理念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改官制。”赵嘉仁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言一出,李庭芝立刻把嘴给闭紧。官制改革一直是皇帝的职权,李庭芝可不想掺乎到此事中来。因为赵太尉现在权势熏天,想挡他道的人大概都不会有啥好下场。
赵嘉仁对于官制没有说太多,他只是问道:“李副使,我想让你出任暹罗府知府。”
“……太尉,便是我任内枢密院有诸多宋奸,也不至于将我发配到暹罗吧。”李庭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赵嘉仁摆摆手,“这么多人到了暹罗都好好的,凭什么你就会出事。我可不会学司马迁,发配官员。我自己都到过交趾和占城打仗,暹罗就挨着占城。我还当了好几年的广州知州,不照样还活着么。”
赵嘉仁这么说话,李庭芝也感觉没有反驳的理由。正如赵嘉仁所讲,他本人就在所谓瘴疠之地当了几年官。还不是坐在官邸里享福,而是在南方东奔西走。然而咱大宋官员对于到南方评价很低,这不是基于科学,而是基于偏见。所以李庭芝说道:“太尉,便是江西也比暹罗好。”
“江西也行。只是再等等,收复江西还需要点时间。”赵嘉仁笑道。既然李庭芝这么识趣,赵嘉仁并没有非得让李庭芝到暹罗府做知府的打算。
第二天,赵嘉仁就宣布李庭芝到江南西路做官的命令。此时隆兴府(南昌)还没光复,所以李庭芝就在临安先做隆兴府知州。
接着赵太尉就接到了安庆光复的消息。在大宋日报上刊登了这个消息,并且写了《宋奸末日已经开始》的署名文章,赵太尉就继续他的军事改革,改革的第一步就是颁布《兵役法》。
兵役法规定,大宋所有18到24周岁之间的国民都有服兵役的义务,国家可以根据《兵役法》征召大宋国民从军。兵役期三年,为义务役。如果义务役期结束之后愿意继续从军的,就转为志愿役。军官从军校中选拔,军校生来源为义务役报考军校,或者高中毕业后报考军校。
刘宠下了课,立刻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在五天前持续寻找丁飞的时候,突然被人给带上黑头套后带走。等头套摘下,恐慌的他看到丁飞坐在屋子里的桌前。
“你是叫刘宠吧?”丁飞问道。
“是。这位哥哥,我一直在找你!”刘宠恐慌尽去,兴奋的说道。
丁飞当然知道刘宠在找他。本来他以为这少年看到肃奸委员会抓人,一时兴起想加入,晾他一段就行了。没想到刘宠还不依不饶,每次放学之后就开始一条街一条街的去看,见到穿飞鱼服的就上去问。
“你以后别找我们了。”丁飞劝道。
“为何?”刘宠非常不理解。
“因为我们招人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第一,你得有保人。像我们这种抓人的工作,没保人谁敢用你。出了事情怎么办。”丁飞不讨厌刘宠,所以说的很是上心。
“我爹是进士。当过官,他就不能担保么?”刘宠连忙问。
丁飞很想说,就是因为你爹当过官,成了不坚定份子,所以更不能给当保人。不过这话太残酷,曾经引发家庭悲剧,一个孩子真心很想加入肃奸委员会,忍不住和不合格的老爹起了冲突,结果被老爹失手打死。所以肃奸委员会的工作就加上一条,不许直接提出这种问题。
“你爹不够资格当保人。”丁飞用了标准回答。如果这孩子要是为了保护父亲,所以起了对肃奸委员会的抵触情绪,很多麻烦就可以轻松摆脱。
然后丁飞就听刘宠非常认真的说道:“哥哥,人说堤外损失堤内补,我别的条件能不能把这块给补上。”
昨天,被丁飞给打发走的刘宠接到了丁飞的信,要刘宠放学之后来找他。刘宠兴冲冲的就按照地址跑来。在门外等了一阵,终于被带到丁飞面前。带刘宠的这位见到丁飞,忍不住笑道:“丁飞,你的小伙子看着都急坏了。”
听了这话,刘宠心中一喜。看来他很有希望能被招收。
丁飞让刘宠坐下,接着把一本小册子递给刘宠,“仔细读,读完了再和我说话。”
刘宠接过来一看,小册子封皮上写着《兵役法》三个字,下面是‘大宋枢密院刊发’。自己竟然能读到枢密院的东西,刘宠登时就觉得受宠若惊。于是少年在读兵役法,丁飞在读文件。一时就安静下来。
过了没多久,刘宠抬头说道:“哥哥,我读完了。”
“你想找保人大概不行,不过我们这边也有规定,你这种情况要是当过兵,就可以要。”丁飞抬起头答道。
“这……”刘宠一时无语,当兵对他来讲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
“这是最新的当兵的待遇,你可以读读。”丁飞又给了刘宠一份文件。
刘宠拿过来一看,红头文件,发布单位也是枢密院。这里面规定,凡是服兵役的军人,兵役期间家里减免税收。兵役之后国家安排工作,如果参加各种考试,还有减分优待。
“哥哥,当兵可要三年。我等不及。”刘宠迟疑的说道。
丁飞笑道:“哈!你若是能到我们这里工作,那就是干一辈子。三年时间算什么。另外你看到了没有,兵役期算是工作经验,你若是能分到我们这里的话,就算是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年。不吃亏。”
终于有了这样的结果,刘宠却发现过程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之后只能拿了丁飞给他的这两份东西回到家。身为长子,刘宠和其他长子一样受老爹的器重。不过这种器重更多表现为被批评,被指责,被更多要求。所以到了第三天,已经做不出决定的刘宠才拿了两份东西给老爹刘景文看了。
刘景文看到文件标注的出处之时,呼吸稍微加重了一些。但这并没有让这位前官员失态,他继续一字一句的读着文件。读完之后,刘景文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宠吞吞吐吐的把自己想去当兵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在讲述的时候,刘宠已经很紧张了,讲完之后他更紧张起来。然后刘景文开口了,“若是人家给你的东西不是说瞎话,我觉得你就跟着你的想法去做吧。”
看着儿子又惊又喜的表情,刘景文心中叹气。在临安朝廷总投降之后,像刘景文这种士人的权威一落千丈。这些人既然是先帝朝廷中的官员,却无法阻止先帝投降,沦落到被人鄙视这是必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去了继续为官的机会。
赵太尉执政之后对制科考试进行全面改造。简单的说,科举还按照以前的模式走,然而制科就会改造成之前的学校考试。大宋的官制也在发生变化,赵太尉全面取消以前的小吏,被制科录取的会成为事务官。事务官也有机会成为政务官。
譬如这次抓人的肃奸委员会也浮出水面,展现在大家面前。如果按照以前的制度,这就是皇城司,归內侍省管。可改造之后,就变成了大宋的一个单位,本该归官家管,现在由赵太尉管理。
以长子的性子,刘景文以自己的经验已经放弃了他考科举的幻想,而且家里面的生活压力也不足以供养三个读书的孩子考科举。以现在的从军制度,刘景文感觉到军人的地位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既然还有路可走,刘景文决定跟着朝廷的动向再走一步。
“只要你不后悔,当兵也没什么不好的。”刘景文做出了身为父亲的建议。
第70章 西征后方的初级争权(上)
临安皇城里原本修整的就很好,梅雨季节并没有造成积水。穿着漂亮衣服的官员夫人们打着漂亮的雨伞在宫中穿过,抵达了聚会的宫殿。礼物自然还是要送上,知道太后因为穷困没办法回礼,大家送的礼物都是家常所用。
李庭芝的夫人笑道:“太后,再过一段,外子就要前往江西赴任,我要跟着外子一起前去。到时候可就没办法再来看太后。”
“江西……好像是很远。”杨太后叹道。语气中也不知道是遗憾或者是羡慕。如果是之前,杨太后大概只是有些遗憾。随着和外界越来越多的接触,她心中的不安也慢慢平复。随着这种平复,杨太后对于专权的赵太尉就越来越不安起来。
离开临安到江西,这需要千里奔波。不过与生活在赵太尉强大压力之下相比,也许逃离临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太后,你若是临朝,每日都要听那么多朝政,哪里有心思管远近。再说,要是太后临朝,肯定能听到江西的消息。”李庭芝的夫人从容的劝道。李庭芝对赵嘉仁的看法也影响到了李夫人。既然赵太尉想擅权,李庭芝的夫人就希望能够有能够与赵太尉对立的力量。
在现在的大宋,只有太后才具备这样的天然权力。
干部们都是赵太尉的私人,完全以赵太尉马首是瞻。前来觐见太后的都是进士官员的夫人,他们与赵太尉的关系只是同僚而已。所以李庭芝的夫人提出的看法很自然就得到了这帮进士夫人们的赞同。既然这些人没理由向赵嘉仁屈服,他们当然就会选择对他们最有利的方式。
听着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述,把太后临朝的局面描述的越来越清楚。杨太后是真的心动了。送走了这帮贵妇,杨太后先哄了小官家睡下,接着独自坐在屋内。一时烦闷,她打开了一瓶朗姆酒,拿出了牛肉干,自斟自饮起来。
一杯酒下肚,杨太后就觉得有些有些上头。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张世杰带兵巡夜时的脚步,多少个惊恐夜晚,听到张世杰的脚步声,杨太后就觉得有人在保护她,心中就安定下来。而每次见到赵太尉,杨太后就仿佛直面一把出鞘的利刃,让她惊悸好些日子才能缓过来。
心中有事。杨太后忍不住命令贴身宫女出去,又过了好一阵,贴身宫女带着张世杰进了杨太后的会客厅。屏退左右,杨太后才对张世杰说道:“张统领,现在很多人都说想让我临朝。不知张统领觉得这可否妥当?”
“太后,你……何必自寻烦恼呢……”张世杰叹道。
女性能够很本能的理解谁是从她的角度去考虑,那些女人撺掇她,她其实非常清楚。可她害怕啊。三十五岁就成为独相的赵太尉,他没有理由不想再进一步。听了张世杰的话,杨太后心中委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灯下看美人,光影让妹纸更美。张世杰看着杨太后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怜惜之情大盛,他忍不住凑近一些,低声说道:“太后,若是赵太尉相对太后不利,末将一定拼死也要守得太后周全。可那些女人何尝是为太后说话,她们是在为她们自己说话。”
杨太后伸手握住张世杰的手臂,哭泣着说道:“张统领,哀家不是想为别人牟利,哀家只是害怕。”
张世杰看着杨太后的样子,心中怜惜之意大盛。他抓住杨太后的肩头,两人四目交汇。就这么顿了一阵,杨太后轻轻推开张世杰,退回座位上,轻叹着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之后几天,禁军统领张世杰就公开表示,现在局面已经抵定,太后临朝就是必然的事情。有这样负责保护太后安全的大臣发话,一众官员马上跟进,太学的那帮人也跟着嚷嚷起来。很快就在上层制造了一个要恢复旧制的舆论压力。
赵嘉仁自己其实没怎么考虑过杨太后的破事,此时面对挑战,他也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此事之上。他当然不喜欢太后临朝,却也找不到阻止的理由。毕竟杨太后有权力提出这个要求。当然,现在有人发言,更多的人没有发言。赵嘉仁的压力还不够大。
消息传开之后,司马考就跑去找他师叔徐远志。见面之后,司马考率直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师叔,我觉得太后这么做,摆明了是想削太尉的权。”
“想有什么用?”徐远志反问道。
“啊?”司马考呆住了,他没想到徐远志居然这么回答。
“太后想什么都不重要,再说即便是弄到道路以目,难倒还能让人不腹诽么?我还从来没听说有人做到过这般地步。”徐远志补充说明。
“可是太后临朝之后,大小事情她就得决断。”司马考提出了关键点。
“那对太后有什么好处?”徐远志再问道。
“她有权了!”司马考回答的非常果断。
“她若是现在乖乖听话,大家倒是对她没有什么反对。若是杨太后倒行逆施,难倒就没人说出她当年在度宗身边却没能阻止度宗荒淫无道么?”徐远志说的很率直。他懒得对自己的师侄废话。
司马考也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抓住了重点。原先是他想错了。
即便太后临朝又能如何。她的每一个错误决定都可以被极大的放大,那时候就是太后失德。而一个失德的太后除了老老实实的交权,然后缩在宫里闭嘴不言的话,还能如何?如果蛇不出洞,赵太尉还得各种小心,如果蛇出洞了,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杨太后的每一个行动,都可以被十倍百倍的放大。
“多谢师叔指点。”司马考喜上眉梢的本想告辞,想起了最近的学社培训课程,司马考问道:“不知师叔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从礼貌上讲,只要徐远志说‘没有’,司马考马上就可以离开。
“有!”徐远志果断答道:“不知此次株连宋奸之事,你们刑部是怎么想的。”
“一事一办还行。法理、法度、法意,加上不能追朔,我们现在还没找到能通用的株连办法。”司马考也回答的极为干脆。
第71章 西征后方的初级争权(中)
“师叔,你怎么想起问株连的事情?”
“安庆已经光复,你们该忙了。”
……
打着伞走在路上,司马考心里面回忆着徐远志的话。安庆光复,‘蒙古两淮大都督’夏贵弃城而逃,躲过被宋军俘虏的命运。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跑掉,据说城内大部分敌人都没能跑掉,光是俘虏就抓了上万。那帮小兵就算了,司马考对他们并没什么恶念。各种‘蒙古官员’里面定然有大量是大宋文武,他们就属于宋奸范畴。
提起宋奸,司马考就想起在福州的时候亲眼看着刘整等宋奸在公审之后被吊死的景象。刘整还好些,死前还喊几句诅咒大家的话。其他那些军官们眼见要被吊死,死前的种种哀求令人印象深刻。
司马考确定自己在荆湖南路做官的叔叔已经投降了蒙古,如果按照司马考在复仇心沸腾的时间所期待的‘叛国者夷三族’,他也属于被株连的范畴。却不知道司马考的那位叔叔到底有没有在安庆被俘虏。现实和理想之间永远存在着难以想象的鸿沟,司马考发现连自己这种被认为是激进派的家伙也不得不对现实屈服呢。
回到刑部,司马考就得放下自己的私事,开始执行赵太尉的改制命令。以临安为试点,原本的司法被划分为公安、检察院、法院三块。之前这部分权力其实归临安知府与判官所有,现在被独立成一个司法系统。
然而经过大理寺办公室门口之时,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聊天。
“你们觉得赵太尉会答应太后临朝么?”
“有什么不答应的,难倒太后不该临朝不成。”
“我看太后这次是有什么打算吧。难倒准备让官家也临朝不成?”
“五岁的官家能说出什么。”
“太尉考上进士也不过十三岁。大概是不能小看赵家的娃娃。”
“赵家的娃娃不能小看。赵家的大人呢?”
……
听到这些话,司马考心中一阵烦闷。他也不多话,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里面那些年轻的大理寺人员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居然是司马考在里面,登时就不敢再说话,统统低下头看案卷。对这样的家伙们,司马考丢下一句“我等当下的要务是好好办自己的事情”接着转身离开。大宋不以言论杀人,讨论空间也很宽容,但是司马考这次一点都不希望大理寺卷入到这场政治斗争里面去。
首先,大理寺不管这个。其次,就如司马考的师叔徐远志所言,太后临朝不过是斗争的开始罢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司马考心里面觉得不安。最后他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正好是例行的学社会议,司马考决定在此次学社会议上表个态。
没等司马考表态,就有人跑来告诉了司马考一个消息。太后正式给赵太尉写了一封信,要求依照祖宗家法临朝听政。看着来人那焦虑的表情,司马考倒是感觉一颗石头落地,至少杨太后没有搞什么幺蛾子,直接用最直接的方式提出她的要求。这就少了许多麻烦。
杨太后如果知道刑部尚书在心里面这样的称赞她,大概只能苦笑了。每次想到赵嘉仁,杨太后就觉得有些心中悸动。这倒不是因为赵嘉仁吓唬杨太后,而是赵嘉仁根本没有把杨太后放在眼里。杨太后觉得自己那个人的眼中就像是一颗小石头,一根小草,属于赵嘉仁可以随意处置的对象。
这些心理压力逐渐积累起来,李庭芝要去江西的消息是最后一根稻草。杨太后觉得要是再不寻求自保的能力,当那些还支持杨太后的大臣离开临安,她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即便知道直面赵嘉仁的胜算不高,杨太后不得不选择这个手段。但凡有其他手段,她都会做别的准备。
张世杰这两天心里面很是紧张。他懂得权力的重要,当年他在蒙古混日子的时候,因为得罪了张柔就不得不逃跑。权力意味着生杀大权,所谓的死罪完全是由权力者的想法来判断。到了大宋之后,张世杰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这个国家的权力好歹有些法律保障。就算是贾似道除掉向士壁,也得靠法律手段,而不是因为贾似道想杀向士壁,就可以马上动手。
所以即便觉得不妥,张世杰也认为太后的做法算是最有效的手段。公开的把事情挑明,只能让赵太尉有所顾忌。
信寄出去的当天晚上,陆秀夫就前来找张世杰。陆秀夫以前是李庭芝的幕僚,投奔了赵太尉之后升官很快。所以张世杰很是怀疑,陆秀夫到底是代表谁的意思。李庭芝与赵嘉仁在太后临朝上的立场明显对立。
陆秀夫开门见山的问道:“张统领,我想问你件事。若是太后临朝的话,你可否只驻扎皇宫,把皇城的守备交出来。”
“为何?”张世杰马上就认清了陆秀夫的立场。要是李庭芝的态度,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削减太后的权力。
“你看过今年的科举题么?”陆秀夫说起别的事情。
“没看过。”蒙古国出身的张世杰觉得有些不解,他本人就不是文人,对科举更没兴趣。
陆秀夫进士出身,就将今年科举题目里面有关‘宁宗的杨皇后勾结史弥远谋杀韩侂胄’的旧事讲了一下。张世杰虽然不是文官,却也不是傻瓜。这个故事已经说明了很多。
杨皇后是在皇城里面干掉的韩侂胄,若是在临安城里面,史弥远公然袭击丞相,无论如何都攻不破韩侂胄的亲兵。只要消息走漏,韩侂胄可以轻松的调集军队来镇压史弥远的袭击。
现在赵太尉的要求无疑是表明他对杨太后的敌对立场。不过这也说明了赵太尉有很大可能允许杨太后临朝。一想到这里,张世杰心中就欢喜起来。不过张世杰毕竟是打过这么多年仗,他板着脸对陆秀夫说道:“我会禀告太后。不知赵太尉还有别的事情么。”
“别的事情么。呵呵,那就是请太后在花费上自重。现在国家危难,太尉觉得太后若是觉得有吃有喝还不够,那就未免太过。”陆秀夫虽然不想失礼,声音里面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嘲讽。在战争之时,太后不拿出体己来充当军资,这就已经不合适了。此时为了能够还礼,还想增加自己的收入。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陆秀夫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张世杰一听也怒了。他忍不住提高声量,“堂堂大宋,难倒还养不起一个太后么。”
“难倒太后现在不是国家在养?”搞辩论,陆秀夫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武人。
话到这里,就没办法再讲下去。张世杰因为太后临朝的可能而带来的好心情已经全部消失,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赵太尉的失望和恼怒。他挥挥手,对陆秀夫说道:“你回去告诉赵太尉,让他摸着良心想想。他自己坐拥巨富,三妻四妾。他的好处从何而来!”
陆秀夫也觉得谈话到此也该终结。起身离开之时,陆秀夫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说道:“赵太尉家里只有一位夫人,三妻四妾是你自己想太多。”
说完,陆秀夫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此时,在家里,赵嘉仁躺在床上想象着陆秀夫与张世杰的会面,他认不出突然笑出声。躺在旁边的秦玉贞见丈夫这样,就忍不住问道:“难道是想起了外面的女人,这么高兴?”
“傻话!”赵嘉仁给了夫人一个嘲笑。
“那是想起了什么人?”秦玉贞笑道。
赵嘉仁就把自己让陆秀夫带去的消息给夫人讲了。这下把秦玉贞逗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秦玉贞说道:“你这是要让太后恨死你啦。”
赵嘉仁觉得好笑的原因是陆秀夫和张世杰这两位‘宋末三杰’的会面,对于杨太后,赵嘉仁嘲讽的说道:“你知道那三百御林军每年要花多少钱么?那可是大概一万贯钱。贾似道在位的时候,我管的棉务一个月也不过给贾似道十二万贯铜钱。这种人啊,就是这样。”
秦玉贞叹口气,“太后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我就不可怜么?”赵嘉仁不高兴的答道。
“你不要和女人计较。”秦玉贞忍不住选择了立场。
“是她要临朝,可不是我逼着她做什么。如果她只是一个没有生活来源的女人,我不介意给她吃喝住用。但是她要的是国家的权力。这是我非常计较的。说个更大胆的推测,若是太后突然宣布我是叛贼,她还能杀我……”
秦玉贞细腻的手掌轻轻掩在赵嘉仁的嘴上,赵嘉仁也不再继续说话。就听他老婆秦玉贞说道:“三郎,我方才所说的不过是随口一讲罢了。在你和太后之间我一定支持你。哪怕是全天下都站在你对面,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对妻子这样的表态,赵嘉仁叹道:“谢谢。”
见丈夫没有为方才的话继续生气,秦玉贞就不再提起这些话题。夫妻两人就睡下了。在梦境里,秦玉贞看到自己成为了皇后。
第72章 西征后方的初级争权(中下)
赵太尉返回临安后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临安,学社的骨干们也是如此。在江南集结了大部分学社骨干,他们都在为土改之类的工作忙碌,召集他们倒是很方便。有关太后临朝的事情得开会讨论才行。
等这帮人集结在临安之时,一起前来的还有航海行会的干部。因为战乱的关系,大宋的税收制度基本停摆,赵太尉更是下令废除对船只课税。以前的时候长江水道上,海上,每一艘船是课税的主要对象。这种课税的结果是每个水道上都有各路‘税务大军’拦停船只,逼着船主交税。在赵嘉仁看来,这种野蛮的做法十分愚蠢。
船主又不是傻瓜,他们缴纳的税务肯定要摊在消费者身上。物价变高,反倒是让整个社会流通变得更糟。取消这种税收,反倒能够促进消费。
从结果上看,航海行会的船只现在就直接从南海行驶到长江口这边来。既然不用缴纳过路费,沿途还有海岸灯塔群做引导,大家当然愿意直接把商品运到目的地。
没等赵嘉仁对自己政策的效果感到欣慰,航海行会的干部就前来抱怨,“太尉,俺们的日子要过不下去啦。”
以前的时候,这种话还能稍微打动一下赵嘉仁。现在赵太尉见多识广,对这样的话完全免疫。他也不多话,只是让干部坐下,静静的等他说话。干部毕竟是男子汉,哭穷是一码事,真的让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做不出来,更不敢在赵嘉仁面前造次。
瞅自己的开口毫无作用,干部就转到了下一步上。“太尉,咱们和南海各国做了十年买卖,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啦!那些大食商人和天竺人原本是有什么要什么,现在也挑三拣四。而且我们听说他们现在还玩弄一个手段,那边天热,他们故意不买我们的东西,等我们的东西放了一阵之后开始有些变旧,这就往死里压低价格。太尉,太尉你要为我们做主!”
赵嘉仁对这种商业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他随口问道:“那你们觉得如何才好?”
听赵嘉仁一问,航海行会的干部立刻回答道:“太尉,我们的东西在僧伽罗就卖的很好,因为我们在僧伽罗有自己的港口。在东南西北都有港口。商品运到港之后,自然有各种办法卖出去。可在天竺和大食却没有我们的港口,那边的国家只许我们在他们的港口做生意,有些什么都不让我们的船进港。进港就收我们的重税。太尉,我们现在需要在天竺和大食建起港口来!”
从道理上,这番话非常在理。赵嘉仁第一反应觉得可以这么做。不过第二瞬,他就觉得这话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虽然在中国的历史上貌似没有出处,可就是这么的熟悉。
航海行会的干部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继续讲述着想法,“太尉,我们觉得要调用军船到那边作战。没有军船一直在那边游弋,我们的港口只怕保不住。太尉建造的军船,可否增加十二艘。”
这么一提,赵嘉仁才想起他下令组建了纯粹的舰队,那种军舰至少有十七世纪全球最顶尖的战斗能力。十艘的话,配合港口,大概是能吊打印度洋。这下赵嘉仁有些恍然大悟,方才的那个逻辑和英国人的很像。怪不得听起来这么熟悉。
“你等……”赵嘉仁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所以迟疑了一下。
干部盯着赵嘉仁看,等着赵太尉讲述出看法来。
“嗯,现在我们的商品在南海都有什么好卖的?”赵嘉仁问了这个问题。
“丝绸,刺绣,纸张,蜡烛,硫磺药膏。这些在哪里都卖的很好。铁锅倒是在南海卖的不错,在大食也有人买。只是天竺那边也产铁,所以不是卖的很好。但是搪瓷缸和景泰蓝在天竺卖的极好。”干部立刻答道。
赵嘉仁听了之后只是笑笑。搪瓷缸和景泰蓝别说在天竺卖的极好,在大宋和蒙古也卖的的极好。赵嘉仁上学的时候语文课本里面有一篇关于景泰蓝的说明文,把景泰蓝的制作工艺讲的非常清楚。也让他一位景泰蓝是北京的特产。
到了大宋之后才知道,这玩意其实从唐朝就有了基本工艺,到了宋朝就演变到与景泰蓝相差无几的水平。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特别是玻璃烧制行业发现在釉料中加入金属能够改变釉料的颜色,景泰蓝在十年内就问世了。
这玩意就是用铜做成胎,上面有各种小块,釉料填充在小块里面烧结,最后组成美丽的图案。在铜胎露在外面的部分镀金或者镀银,这玩意立刻就珠光宝气,华丽无比。
至于搪瓷缸,就是这种技术的延展。用熟铁冲压成型,焊上握把,将边缘打磨光滑。之后就可以涂上釉料,烧制。一支外表光滑的搪瓷缸就完成了。虽然技术上有很多细节,理论上就这么简单。福利品种,搪瓷缸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类产品。
但这些并非此次讨论的关键,赵嘉仁知道这次讨论的就是很血腥的内容。想把生意做大,就得有一个贸易网络,开辟贸易网络的过程从来不是和平的。21世纪中国扛起全球化的大旗,那是因为在中国之前已经有了世界性的贸易体系,各国都明白了贸易的重要。
“僧伽罗国现在可靠么?”赵嘉仁终于狠下心来直接询问关键。
航海行会的干部们对视了片刻,脸上就有了喜色。他们试探着问道:“不知太尉的意思是什么。”
“我们在僧伽罗开辟的据点够我们维修船只么?”赵嘉仁继续狠着心说道。
“请太尉放心。我们不会让僧伽罗人背后捅刀。不过现在兼并僧伽罗国还不是时候,他们对我们挺友善。”干部们两眼都要放出光来。
“那么我们与天竺和大食开战,可是旷日持久。”赵嘉仁终于说出了关键的话。赵嘉仁完全没想到,自己说出殖民主义者的话,要面对如此强大的心理压力。
“请太尉放心,我们不会莽撞行事。”干部们果断的答道。因为目的得逞,众人脸上都有了光彩,如同要放光一样。
第73章 西征后方的初级争权(下)
和开辟天竺港口的会谈相比,有关太后临朝的讨论就显得阴暗许多。
“太尉,太后临朝,那些撺掇的人该怎么处置?”
“太尉,太后若是倒行逆施,我等要如何应对?”
“太尉,军中又该如何?”
……
所有看法完全围绕着现有秩序的稳定,所有看法都要保证现在权力的稳固。赵嘉仁的干部们是这个态度,学社的官员也是这个态度。
对付杨太后的办法很多,赵嘉仁可以轻松的想出十几种干掉杨太后的手段。现在允许太后临朝的原因之一就是赵嘉仁不希望他当皇帝的时候,手下还是一个‘福建帮的朝廷’。因为历史因素,赵嘉仁手下有太多太多福建人,需要大大稀释一番才行。
双手下压,终止这种讨论,赵嘉仁说道:“这等事就看大家对学社是不是忠诚。我来给大家讲几个本朝的故事。”
学社众人都知道赵嘉仁的能力,便都安静下来听赵嘉仁讲述。赵嘉仁讲的是北宋的事情,北宋时代就能准确预测日食和月食,因为司天监已经完全清楚大地是个圆球,月亮绕着地球转。可即便是知道了日食月食是自然天文现象,当时北宋那边的大臣还是要坚称日食属于上天对君主失德的警告。
其中理由很简单,如果士大夫们要是没有日食月食这种‘天相’理论来制约君主,他们就只能在对君主的无条件服从或者揭竿而起之间选择一个。
听完了这个分析,刘猛忍不住问道:“太尉,我听说有直学士们说书,你这就算是说书吧?”
众人一听,不少都哄笑起来。刘猛这个比方非常好,根据赵嘉仁在学社内部学习中所讲,中华的政权在汉代以前是各个诸侯都有自己的史官,史书给自家人看,所以都写实话。孔子写春秋,搞为尊者讳的谣言倒逼真相,之后就有各个学士给君主们讲述历史,讲述真相。
而这种历史真相的讲述,都是在极小范围内展开的。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哈哈一笑,“学社里面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当然要讲实话。这是我们学社本该的做法和气氛,我希望每个人都要做到。”
众人听别人讲实话的时候都很认同,所以纷纷点头。赵嘉仁接着说道:“为什么我反对太后临朝,因为杨太后就不是我们的同志。如果是同志之间,身在同一个组织之间,讲的是权利和义务。我们吃这个组织的,喝这个组织的,这些都不是白来的。杨太后觉得她享有权力,我们对她有义务……”
赵嘉仁有感而发,讲的率直。学社的众人攸关利益,听的也颇为认真。权力和义务之间的关系反倒是讲明白了。会议最后,众人确定了敌我关系。杨太后若是以她个人利益为核心来干预朝政,她就是敌人,需要认真应对,甚至是很强硬的应对。
达成一致共识,赵嘉仁也觉得松了口气。杨太后本人很容易对付,难对付的是那些试图利用杨太后的人。最难对付的则是内部的家伙,开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要在内部统一思想。统一思想之后还有人肆意妄为,那就只能清理了。
赵嘉仁开会讨论,张世杰也找上了李庭芝。听了陆秀夫前来提出的要求,李庭芝登时就怒道:“陆秀夫怎么敢如此?!”
张世杰也连连点头。赵嘉仁接管皇城的要求某种意义上几乎能说是公开造反。大宋是赵家的,所以大家要忠于赵家。背叛赵家的就是奸贼,人人可以得而诛之。而赵嘉仁要求的基础是‘太后没有权力诛杀她认为的叛逆’。这不就变成了赵太尉当家作主了么。
李庭芝嘴上骂骂咧咧,发泄了一番情绪之后,李庭芝暂时沉默下来。张世杰等了一阵之后问道:“李副使,却不知你怎么看。”
“若是太后想临朝,只怕还得暂时妥协……”李庭芝慢慢的给出了他的看法。
连如此支持太后临朝的李庭芝都这么讲,张世杰完全说不出什么来,他本以为李庭芝是要为要全力反对赵嘉仁的无理要求。
“事有轻重缓急,我觉得当下还是太后临朝更重要。”李庭芝给了他的看法。
张世杰尝试着说道:“难道不能让朝廷上下知道赵太尉的跋扈么?”
李庭芝苦笑起来,“呵呵。知道太尉如此跋扈之后,那些人要做什么。敢怒不敢言?还是干脆就投奔赵太尉?”
张世杰低下了头。他害怕自己脸上此时的愤怒表情被李庭芝看到。赵嘉仁的部下忠于赵嘉仁,张世杰虽然不喜欢,却能理解。但是文人们因为看到无法胜利而追随强者,那些人与宋奸又有什么分别?难倒从追随官家变成追随赵家人,就可以改变叛徒的本质不成!
此时,李庭芝已经有了决断,他认真说道:“张统领,当下的局面就得先让太后临朝。若是太后不能临朝,又怎么能让忠义之士集结在太后旗下。而且赵嘉仁还敢在皇城谋害太后不成,若是他敢这么做,那必为天下唾骂。”
李庭芝态度明确,张世杰就站起身告辞。走之前他实在是忍不住,撂下一句话,“史弥远杀了韩侂胄,不照样当了那么多年权相。”
看着张世杰的背影,李庭芝心里面翻腾。和贾似道合作的人中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赵嘉仁是罕见的能够平步青云的个案。现在李庭芝感受到赵太尉的城府,那道‘史弥远勾结杨皇后谋杀韩侂胄’的科举题目,就是绝佳的政治宣传。
杨太后没有立刻答应放弃皇城的守卫权,赵太尉就继续在皇城外面办公。此时西征已经有了新进展。后续的三个师陆续抵达安庆,经过甄别,普通的小兵和军官分开,赵嘉仁下令对这帮军官进行审判。关押上万人的消耗可不少。既然不准备都杀了,还是赶紧把事情往下面推进。
赵太尉的命令抵达安庆是五月二十五日的事情。这在于大宋已经是空前的高速,此时作为先锋的完毕归已经让部队完成修整,准备继续出发。后续赶来的部队师长却希望完毕归能够多留几日。
“完营长,这新式火枪到底和旧式的火枪使用起来有多大不同?”大家对火帽枪很是在意。
对于一敲击就能直接发火的装置,完毕归也觉得非常神奇。只是用的久了已经开始习惯,他才能用不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射速能到以前的两倍还多。靠上了刺刀的步枪就能抵达任何短兵冲锋。这种火枪最大的优势就在雨天。”
“雨天?”师长们懵了。在雨天还能发挥战斗力的基本都是长枪之类的兵器,各种远程武器在雨天里面都会大大受限。
“是的。在雨天里面,新式火枪完全能够击发。而敌人的军队行动速度会受限,我军的优势大到难以形容。就跟打靶一样。”完毕归描述着他的经验。攻克安庆的战斗就是如此,城头的‘蒙古军’所有远程武器都遭到巨大影响。对于三十步之外的宋军没了多大威胁。
而雨水影响‘蒙古军’的行动,他们溃逃出城的时候根本没有携带远程武器,宋军干脆脱掉纸甲,轻装追击。至少有一半俘虏都是追击中抓获的。在泥泞的道路上,只携带步枪的宋军拥有极大的行动优势。
虽然介绍的详细,完毕归营长并没有多留在安庆。他接受的命令是继续进攻,就和友军部队约定出发。由安庆沿长江而上,下一个要点就是九江。占领九江口,就堵住鄱阳湖的入口。蒙古军并没有进攻江西南部的山岭,大宋并没有收复的只是鄱阳湖平原地区。
九江没什么像样的守军,矮小的城池被轻易攻克。完毕归没有停歇,继续沿江而上。下一个目标,或者说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鄂州以及鄂州对面的汉阳。
鄂州的重要不仅是因为鄂州是长江上重要的城市,它重要在于位于长江与汉水的交汇处。蒙古军花费巨大的兵力去攻克襄阳,是因为襄阳是汉水的重要城市,是大宋的大门。大宋要是想夺回大门,就得先夺回鄂州。
蒙古人明显知道鄂州的战略意义,之前从鄂州逃出来的安庆败兵已经把宋军反攻的消息带到这里。鄂州守将是戈尔滕万户,由蒙古万户而不是汉臣来把守鄂州,足以证明忽必烈很清楚鄂州的战略意义。
戈尔滕万户曾经败给过宋军,是最早知道宋军除了火炮之外还有厉害火器的蒙古将领。此次见宋军迅猛的攻克黄州,他就觉得事情不妙。万户开始觉得自己驻扎在长江以南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管是大宋或者蒙古,都知道赵嘉仁的水军非常厉害。刘整被认为是蒙古水军第一人,与赵嘉仁的水军作战,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戈尔滕万户却不想离开,他到了鄂州之后将当地一万户作为他的私户,建立了官吏管理这些人,他们缴纳的东西都归戈尔滕万户所有。
第74章 夺回鄂州(上)
宋代的鄂州与新中国时代的鄂州不是一个城市。宋代的鄂州就位于现在武汉。在宋军攻克黄州的时候,驻扎在鄂州的蒙古万户戈尔滕就忍不住想撤退,可他私人所有的一万户最近正好是缴税期,只要再等四天就能把赋税收到手里。戈尔滕万户一面准备渡江的船只,一面催促下面的部队抓紧收税。
到了第三天,戈尔滕万户突然觉得心中大大不安起来。这是属于军人的感受,戈尔滕万户完全没办法控制这种不安的感觉。果然,不久后传令兵惊惶的跑进来禀报,“万户,宋军船队已经到了鄂州。一部分军船留在江上,好像要等着要和我们打水战,其他船只直奔汉阳去了!”
糟糕!万户心中大惊!宋军的战法就是关门打狗,只要能够攻克汉阳,鄂州孤悬在长江以南,跑都没办法跑。惊恐之后就是愤怒,万户气急败坏的喝道:“命水军出战。”
此时,在猛扑汉阳的船队上,完毕归营长带着斗笠,在雨中眺望鄂州,同时哼唱着‘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福建那边出现不少新乐器,特别是出现吉他这种乐器之后,音乐就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曲子变多,歌也变了不少。其中很多歌曲都是下里巴人的东西,就是听着很不正经。可此时,完毕归营长就是想唱一首不正经的歌曲来表达一下心里面的欢乐。
蒙古军在伯颜的指挥下,表现出惊人的战略大局观念,以及强大的指挥能力。现在的完毕归回头思考几年前的江南,若是伯颜和宋军进行大战,十万江南的蒙古军只怕全得交代在那里。宋军的武器训练水平超过蒙古甚多,更重要的是,蒙古军根本没有充分发挥战斗力的自然条件。
在鄂州的蒙古守将就不具备伯颜的军事水准。当宋军抵达黄州的时候,他要么就派兵过来拼命,要么就立刻拍屁股跑路。拖到宋军抵达对汉阳发动进攻的时候,局面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
船队越过鄂州,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汉阳。出发的时候,天空还有雨。到了汉阳,雨已经停了。这不是梅雨季节那种雨停的同时天空继续阴暗的模样,汉阳的天空中灰色阴云已经变成白云。明媚的阳光泼洒的地上和江上一片明亮。
此战里面有些参加过十几年前鄂州之战的干部做引领,他们的情绪更多的是怀念。虽然说是鄂州之战,在鄂州的是贾似道等人,赵太尉那时候其实驻扎在汉阳。只要能夺取汉阳,就可以扼守住鄂州到汉水的江面,是整个地区的战略要地。
汉阳守军看到有宋军船队前来,立刻就派遣军船前来迎战。粗略看去,两边的军船是一样的,仔细看去,船只的分别其实很大。蒙古军的军船加工的时候,船体边缘是直的。这种制造的好处就是工艺简单,不用那么多麻烦的部件。与之相比,宋军的军船船体其实是流线型。只有知道些流体动力学理论或者有经验的业内人员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大家给自己没事找事,这种船体的确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双方交战之时,就更能看出结果来。宋军的船只如同天鹅,能够做出非常漂亮的航行。蒙古军的军船就僵硬许多,他们的航行线路过于僵直,颠簸也过大。虽然不至于无法作战,可重重问题叠加起来,蒙古军命中宋军军船只一发炮弹,宋军军船就能击中蒙古船只三发。
眼瞅击溃了一支蒙古水军,完毕归正准备命令军船掩护运兵船登陆。却见从汉阳那边又派出了一支水军,数量和这支被击溃的蒙古水军数量差不多。
“直娘贼!”完毕归忍不住骂道,方才哼唱‘雨一直下’的闲情逸致完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完毕归营长的背后,蒙古军也出动了水军。从鄂州到汉阳之间的江面上炮声隆隆,蒙古军与宋军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蒙古军军船越战越多,倒不是蒙古人预先考虑到这么多,而是蒙古军在战争里面缴获了近万的宋军船只,汉水中根本没有让这些军船施展的空间,就只能放到长江来用。虽然不断有蒙古军军船被击沉,宋军也不是毫发无伤。而且宋军没办法如同蒙古军这样不断派遣船只加入作战行列。从局面上看,倒像是宋军越战越少。
完毕归看得有些心慌,他眼瞅日头有些偏西的模样,索性心一横下令,“我军不去打汉阳,继续向西,到鄂州西边下船!”
命令被执行了。在水军掩护下,运输船队脱离战场,抵达了目的地。四个营也算是训练有素,即便如此,他们在鄂州以西完成了水面与陆地上的防御阵型之时,天都黑透了。
这一晚上大家是倍感煎熬。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这才开始继续下船。此时身处煎熬的不仅是宋军,在鄂州城的戈尔滕万户心情同样煎熬。此时鄂州城内有两万军队,与安庆的兵力差不多。两万人里面有八千是水军。白天的时候双方交战,蒙古水军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结果还是没能对大宋水军造成致命打击。
若是不那么贪婪的话……,戈尔滕万户心中沸腾着悔恨。之前从安庆逃来鄂州的宋军携带大量财物,被戈尔滕万户给收拾了,巨额财富都落入万户口袋。若是不那么贪婪的话……
宋军不管敌人怎么考虑。大家都知道只要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力量,蒙古军就不是问题。完毕归营长对此格外清楚。攻克安庆已经是大功,此次若是能再攻克鄂州的话,他一定能够成为师长。白天的时候,完营长加快速度运人上岸。中午时分,目标终于达成。
完营长让部队修整,自己带人前去查看进攻路线。在鄂州西边大小湖泊甚多,想找到一条能让大队人马通过的道路需要时间。
此时就见到远处有蒙古骑兵,完毕归立刻下令带出来的一个连排开防御阵型。没太久,看到完毕归等人的蒙古骑兵已经开始逼近。双方在相隔一百步的距离上排开,眼瞅就要大战。
第75章 夺回鄂州(中)
“这就是鄂州城……”完毕归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鄂州城墙,颇为感慨的叹道。赵太尉在鄂州名声鹊起,完毕归营长也希望能用鄂州城内蒙古人的脑袋证明自己的能力。
收起闲心,完营长命道:“准备攻城!”
此时,小校已经奔入帅府,急急忙忙对戈尔滕万户禀报,“万户!宋军已经到了西城下。”
万户细长的眼睛瞪起来,呈现三角眼的形状。一大早,宋军水军就来挑战。万户好不容易逼着昨天受损不小的水军出战,没想到大宋步军已经到了城下。
“他们怎么过来的?”戈尔滕万户怒道。
“他们是撵着骑兵过来的。”小校回禀。蒙古骑兵穿过湖泊密集的鄂州西边前去骚扰宋军,被宋军的火枪打得逃回鄂州。宋军追着蒙古军就过来了。
让蒙古骄傲的骑兵成了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将戈尔滕万户气的脸都绿了。然而万户只是怒骂,并没有惩处骑兵,此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水军的战斗之上。实在是没办法顾及陆地上的战斗。
城头上看下去,就见宋军与蒙古军的军船在江上往来,船头的炮口喷吐着烟雾。中炮的军船船身会大幅度晃动,若是中炮的位置很糟糕,船身很快就倾斜、沉没。与宋军相比,蒙古晃动的数量或者沉没的数量都大大超过。这种糟糕的表现恨得戈尔滕万户用拳头狠捶城头的垛口来发泄。
原本万户觉得大家都是人,他与伯颜大帅的区别不会大到难以弥补的程度。现在他才发现,伯颜大帅在宋军还没有截断长江以前就主动撤出江南,这份决断的确比他强的太多。
“瞄准了再打啊!”
“那些水军都在打什么啊!”
“没成色!真的没成色!”
一同观战的蒙古将领们在城头扼腕,纷纷咒骂着。而戈尔滕万户则带着亲兵离开城头,不再观看水战。当宋军与蒙古军争夺长江控制权的战斗在眼前展开的时候,大部分有点见识的都能看出危机所在。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再说什么已经没了意义。宋军不是傻瓜,他们敢以少敌多,自然有所依凭。
就在戈尔滕万户回到鄂州城内的帅府之时,在鄂州城东的江边,原本忽必烈南征时进军鄂州的位置上,李云师长跃下跳板,踏上了江岸。倒不是他故意要学习忽必烈,而是这里本就适合步兵上岸。眺望着远处的鄂州城,李云师长手握刺剑剑柄喝道:“全速登岸。我们要在鄂州包了蒙古人的汤圆!”
等戈尔滕万户得到消息之时,宋军不仅出现在鄂州城东,更是有一支军队杀到了鄂州城南。在暮色中,就见城南宋军影影绰绰,竟然辨不出到底能有多少人。
当晚,戈尔滕万户与部下商议,是不是派人出去夜袭宋军营地。部下们各个面色凝重,夜袭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出了城之后,大家就很难讲谁在明处谁在暗处。以宋军敏捷的行动力,蒙古军怎么看都觉得夜袭太吃亏。
“万户,连贾似道都能在鄂州守几个月。我们守城当无事。”有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戈尔滕万户不耐烦的说道:“别废话!宋军立足未稳,我们对地形熟悉。现在就派兵去。”
一个时辰之后,鄂州城南就爆发出激烈的枪声。戈尔滕万户在城头观看,就见宋军向阵地前投掷了十几个巨大的火笼。也不知道这帮宋军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面就扎起这么多玩意的,每个火笼都熊熊燃烧,照亮了附近。蒙古军的身影被火笼照出,宋军就用火枪对着蒙古军猛烈开火。
眼见夜袭失败,戈尔滕万户又累又饿,他愤愤的说道:“今夜就到此。”
回到帅府,万户随便吃了些东西,躺下就睡。这一觉睡到大天亮,等他起床安置,都已经中午。这时候又有小校前来禀报,“万户,宋军人马堵住了东门。”
此次宋军一共来了三个师和四个营。每支部队都希望自己能够解决鄂州之敌,大家就划分了战区,各军约定绝不许蒙古军从自己的战区逃走,但是谁先攻上城墙就各凭本事。
李云的部队曾经独自堵在东门和南门外。此时有后续部队过来,他将部队全部给调集到了南门。蒙古军发现的宋军调动的动静大部分都来自李云这边。当天晚上,李云给除了炮兵之外的每个指战员都发了三个稻草编成的口袋,要他们每人装三袋土。
第二天一早,八个营的部队排好队列。随着李云师长命令,部队鱼贯而上,将装好的土袋堆砌起来。负责守城南的蒙古军守将发现,就以他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八个巨大的土台以惊人的速度平地而起。
不仅是在城南,攻城部队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攻克安庆的手段。城东与城西也迅速建起土台。等戈尔滕万户赶到城头之际,就见宋军的土台已经垒到与鄂州城城墙相同的高度。
“开炮!开炮!”万户气急败坏的命道。
蒙古局城头的那几门火炮就对着宋军的土台方向开火了。然而蒙古军这边刚开炮,城下的宋军炮兵立刻还击。戈尔滕万户惊恐的发现宋军的火炮在蒙古军火炮射程之外。即便蒙古军具备居高临下的优势,还是够不着宋军的火炮炮位。反而倒是蒙古军这边,宋军的炮弹不停的飞来。
万户正想骂人,却被亲兵给拽到了旁边。之后就是一阵闷响,万户方才站的位置上,亲兵们惨叫连连。从这突然变故中清醒过来的戈尔滕万户定睛观看,原来是宋军炮弹飞来,中炮的那位当即毙命,被波及的亲兵们骨断筋折。
“万户,咱们下城吧。”方才救了戈尔滕万户的亲兵看情况不对,连忙大声呼喊。
戈尔滕万户也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整个人都懵了。身为蒙古人,戈尔滕万户早就熟悉了那种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若是对面冲上来几个宋军,万户大概连眼睛都不会眨。便是满天飞雨的弓箭,也不会让万户有丝毫的恐慌。然而现在的战场完全不同,不管你是主帅或者是小兵,踏进战场之后就不会有任何安全所在。即便是箭雨,部下顶起牛皮大盾就可以抵挡得住。可这种炮弹完全没有办法抵挡。
亲兵还是护主心切,他们架起发懵的万户下了城头这个危险之地,遭到宋军五斤炮还击的蒙古一斤炮也停了下来。蒙古炮手们暂时躲在了城墙背后,至少宋军的炮弹还没办法摧毁鄂州的城墙。
见到压制住了蒙古军火炮,宋军加快速度继续垒土台。又过了半个小时,城南的八座土台终于高过鄂州城墙。每个土台上能容纳的兵力只有一个排。火枪部队便一次派出八个排上了土台。士兵们对着城头的蒙古军持续射击,其他部队则准备渡过护城河的攻城设备。
得到消息的戈尔滕万户心中万分懊悔。他在战略上已经错了,得知宋军攻克安庆之时,他就该如同伯颜大帅那样果断放弃鄂州,撤到汉阳。现在连战术上也错了。在宋军攻破黄州之时,他要是能果断的带着财物撤过长江,到了汉阳。至少就不会被困在城内。
感觉事情不对,万户马上把众将召集到帅府中,面对那些心中惶恐的部下,万户果断说道:“我等今晚若是不撤退,只怕明日就更难撤走。”
“万户,我们怎么撤走?”马上有胆小份子问道。
“走水路。现在我们还有不少船。”戈尔滕万户答道。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水军千户身上。千户是个北方汉人,见到大家的目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现在没那么多船……”
戈尔滕万户怒道:“伯颜大帅从江南过来的时候带了那么多船,怎么会连运两万人的船都没有。下江南之时,十几万人不也乘船顺流而下么!”
水军千户见万户发怒,连忙解释道:“船虽然够,水手不够。”
这种专业解释与逃脱的期待冲突,让万户心中更是火烧般难受,他喝道:“不就是划船么,哪里有那么难!”
水军千户在自己的领域上忍不住坚持了立场,他思忖片刻,尽力解释道:“万户,我最初见到别人骑马,觉得不就是上了马坐着么。可真的上马之后才明白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平地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在山路上跑马。”
这个比方很好,让格尔腾万户充分理解到问题到底在哪里,所以让万户充分感到了绝望。再想到水军千户这两天白日里水战失败,万户怒道:“打仗不行,接话倒是不错。来人,把他拖出去抽二十鞭子!”
能混到将官的都不是傻子,不仅戈尔滕万户听明白了比喻,其他将官也都明白了要害。然而看万户在气头上,大家明知道这惩罚不合适,却也没人敢阻拦。
等亲兵将水军千户拖走,戈尔滕万户恨恨的说道:“这几日严加防守,同时征集城内会划船的。尔等也要挑出军中懂划船的,一旦凑齐水手,我等就撤到汉阳!”
第76章 夺回鄂州(下)
蒙古军在讨论逃脱,宋军就在商议进攻。李云的师部里面,众人对蒙古人白天的反应很满意,也有些疑惑。营长梁盛发问参谋长吕文道:“参谋长,蒙古人的应对怎么如此愚笨。”
参谋长脸色凝重,他答道:“等我军冲上城头,蒙古军从躲藏的地方突然杀出来之时,你还觉得他们的应对愚笨么?”
谈到肉搏,宋军各级指挥员的神色同样凝重起来。步枪兵填弹再快,也得十秒。十秒钟,长枪手能突刺两三回呢。真的是刀对刀枪对枪的硬干,蒙古军与宋军之间的差距就大大缩小。
看大家脸色变化,李云笑道:“怎么,怕了?”
“没有!”梁盛发本能的做出否定。不过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安,思忖了片刻,他才答道:“没有怕!”
得到如此回答,李云点点头,继续说道:“到明日,我等就可以尝试攻上城头。到时候谁愿打头阵?”
“我们营原本是长枪营,换了装备才改为火枪营。比拼刺,我们有信心。”朱洪武营长果断答道。
李云看了看这位来自淮东的军人,他原本是淮东地主,家里被蒙古害了之后就投军。宋军有丰富的野战经验,攻城的机会却很少。所以朱洪武出来抢这个登城肉搏的差事,其他营长都没有和他争夺。最后李云只能点了朱洪武的营来执行登城战。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李云心中叹息。当年他认识朱洪武的时候,因为这个年轻人一句‘俺就算是没办法打蒙古人,至少也得给宋军今年的好粮食’,所以对朱洪武非常欣赏。他从军之后也的确有栽培。不过朱洪武能三年多就当上营长,他本人的出色表现的才是主要原因。平日里朱洪武表现算是不错,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别人还有迟疑,朱洪武总是挺身而出。加上每次都能获胜,他评功当然要比别人高。
当天晚上,工地上紧锣密鼓的制作长梯。第二天一早,天色刚明,宋军就开始向护城河边运输这些工程设备。之所以没有更早运过来倒不是有谁怠惰,而是让蒙古军看到宋军的动作,就能调动他们的兵力出现在城头。宋军的子弹炮弹又不会拐弯,蒙古军不出现,他们也没有目标可打。
李云虽然也想过其他部队若是能先发动进攻,就能吸引蒙古军的兵力,让李云这边的进攻更容易些,不过他自己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他所打的每一仗都是硬碰硬,经过战斗之后,李云发现部队成长的飞快。没有经历过激烈的战斗,就是不懂得战斗中那些细节。
以前在军校的时候,读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多了,李云才知道世上没有两次相同的战斗。而且也没有任何一场战斗能够按照预先设计的那样去走。总是会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局面。为了这些意外苦恼过好多次之后,李云才明白了赵太尉讲过的一个逻辑,‘评价事情是别人的事情,干事情是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弄错了关系’。
放到这一仗上,李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所有蒙古军都压到自己这边,李云就能得到斩首数量的功劳。总参参谋部里面都不是糊涂人,看到斩首的数量就知道谁才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宋军里面有这种想法并非只有李云一个,所以天刚亮,帅府里面的戈尔滕万户得到了城东、城西、城南的宋军发动进攻的消息。这下万户就感觉十分为难,他知道不能平均分配兵力。从昨天亲眼看到宋军垒土台的行动就能判断出宋军每一边的兵力都有万人左右。原先城内蒙古军的兵力数量只有两万,刨除水军的五千人。每边城墙上派遣五千人,就是劣势防御。真的想在城墙上给宋军重大杀伤,就得在某一边上集结优势兵力,轮番击溃宋军的攻城。
到底该上哪边的城墙,万户心里面拿不定主意。就在此时,又有小校跑进来禀报,“万户,城西的宋军已经过了护城河。”叹口气,戈尔滕万户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选择,他只能对进攻速度最快的宋军进行反击。
朱洪武始终处在部队的前列。几年前他在高邮的老家被蒙古人肆虐,那些引狼入室的朱家贼子看到局面不对,竟然跑去蒙古人的营地。让沸腾着复仇心的朱洪武失去了亲自报仇的机会。
种地是个辛苦事,朱洪武本来就不喜欢。此次更有了理由,他就毅然从军。心里面想打仗,他便习惯在冲在前面。也许是运气好,不管箭支怎么射倒身边的战友,不管敌人怎么嚎叫着冲上来。朱洪武在消灭敌人之后,自己都毫发无伤。而且他也发现,只要自己在阵列前面,士兵们也更有战斗意志,他就更容易获得战斗的胜利。所以习惯成自然,朱洪武就从容不迫的出现在看着非常危险的位置。
越过护城河的简易浮桥搭建好,先头部队刚过去一个排,朱洪武就到了护城河边,指挥长梯过河。长提过去了够一个连用的数量,朱洪武就把后续指挥交给营参谋,自己和部队一起过河。
此时土台上的步枪兵们将城头打得土屑乱飞,朱洪武就让大家做好准备。等土台上发了旗号,他就把二连发的霰弹枪背在背后,准备跟着一连的突击队上城。
此时有人从背后拽住了朱洪武,扭头一看原来是营参谋。参谋非常清楚这位营长在阵头喊一声‘杀’,接着率先扑向敌人的作风。他拽住朱洪武,大声说道:“你要是上,也得上去两个连之后再上!”
朱洪武哪里肯答应,他讨价还价般的说道:“一个连行么?”
“不行!”营参谋死死拽住朱洪武的手臂。攻城战太危险,有太多不确定性。若是营长上去就战死了,这对士气的打击得多大。
宋军并没有因为营长被参谋长拽住而受到士气的打击,大家都知道营长的勇武,也知道营长绝不会抛下他们。所以早上晚上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连长倒是更希望能够让营长晚上去一些,虽然营长从来不会抢大家的功劳,可跟在营长背后登城,又被称为率先登城。大家的脸皮还没有这么厚呢。
就如训练般,部队快速沿着长梯爬上本来就不很高的鄂州城城墙。接着城头杀生四起,枪声大做。
眼瞅已经有一个连上了城头,朱洪武趁着营参谋没有注意,迅速挣脱他的拉扯,冲突队伍,和大家一起开始登城。
翻过城墙前,朱洪武觉得心中火急火燎。翻过城墙,立足观看,朱营长竟然有些心花怒放的感觉。战前,大家就充分讨论过,城头上没有足够的空间去耍弄四米长的长枪,加上刺刀的长度有一米多长的步枪可以当做短枪来使用。
实践当中刺刀的表现比想象的还好。蒙古军上城的拿的竟然是朴刀和短刀。这些武器挥砍起来看着吓人,可城头这么多人,哪里有空间给他们施展。宋军操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排成一排就是个小枪阵。枪阵后面的宋军还能从枪阵中探出枪管,对着蒙古军开枪。宋军登城不过十分钟,就控制了好长的一段城墙。
看到如此局面,朱洪武更是热血沸腾。他摘下背着的霰弹枪冲到前排,近距离对着尝试抵抗的蒙古兵就开火。这种双管枪一次可以开两枪,装填又是纸壳子弹,杀人效率更高。蒙古军原本就已经完全顶不住,此时更是扭头就跑。虽然朱洪武并非是故意要抢功,不过他的奋战更让指战员们对他更加信赖。众人呐喊着在城头开始追杀蒙古兵。
李云看到朱洪武的营很轻松的登城,不久又接到他们已经控制了下城的通道。他忍不住叹口气。其实论聪明,朱洪武在八个营里面未必就是绝对第一。可问题就在于他乐意打仗,愿意承担。其他营长就是想得太多,求得太多。反倒失去了机会。
宋军的师长有余力考虑部队内部人员的特点,这就意味着蒙古军就只能考虑自己的小命会不会不保。朱洪武的营并没有简单的待在城上,后续部队很快更着上了城。朱洪武就带着部队在城内空地上稍加整顿,随即沿着大路向前冲杀。正好就遇到了前来增援的蒙古军主力。
街道比城头宽阔不少,却也不是长枪兵能够轻易施展的宽度。而且集结在街道上的长枪兵就是步枪兵的活靶子。在呼啸而来的子弹面前割稻子般被打倒。朱洪武毫不迟疑的向蒙古军发动了近战。
戈尔滕万户并不擅长巷战。更准确的讲,他本人毫无巷战经验。所以左支右拙间,他的命令只是让蒙古军失去了联络,跑的哪里都是。
大半个时辰过去,万户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城西的宋军也突破城墙杀进城内。
第77章 赵夫人的寿宴
“这些……鞑子……是要游过长江么?”
城头上,长江边的宋军指战员停下了射击,看着接近傍晚的天空下,蒙古军们跃入水中尝试逃脱的身影。
梅雨季节刚结束两天,长江江面比枯水期要宽阔许多。南方出身的宋军都接受过武装泅渡训练,知道这种丰水期的江水流动速度更快,下面的暗流更多。泅渡训练中好些以为自己水性极佳的军人不慎溺水,被救上来的时候都喝了个饱,甚至有极少数不幸溺毙。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名言。
看着蒙古军在江水中毫无技术的折腾,继而沉沉浮浮,最后一个个消失。把蒙古军赶到江边试图全歼的宋军都没了之前沸腾的杀意。
“他们真的是不要命了……”有些战士甚至忍不住心生怜悯。
“鞑子从来没把我们的命当做命看!此时又有什么好可怜的!”朱洪武恨恨的说道,只有遭受过鞑子肆虐的人才知道,只看敌人某一个时段的惨状是完全不够的。
然而朱洪武却没说更多,他此时最大的感受就是疲惫。从上午到下午,蒙古军在城内已经尸横遍地。从城南攻入鄂州的宋军距离城北最远,即便中午时候他们暂时停顿进攻,吃了顿热乎乎的饭菜,甚至打了个盹。可这么四五个时辰下来,除了疲惫之外,大家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蒙古军被淹死也不是坏事。朱洪武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此时江边也有一两千蒙古军或被击毙,或者重伤之后动弹不得。至少朱洪武的部队实在是没有精力去俘虏他们。
第二天清晨,信鸽在朝阳中飞起。从鄂州到临安,飞的最快的信鸽在中午时分就已经到了。和战场上那些指战员的疲惫感不同,消息里面充满了欢喜之意。在鄂州的两万蒙古军有七千被杀,七千被俘。只有五千人逃走。而且逃走的五千人里面大概也有两三千被淹死。
不过鄂州守将戈尔滕万户看到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就带领蒙古军中的蒙古人上了船逃走。在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这位万户是顺利逃到长江北岸,还是在江中被打死或者淹死。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在临安传开,并且以极高的速度传递到其他地方去。赵嘉仁对此消息很是高兴,并非是因为部队收复了鄂州,而是歼灭了至少一万六千蒙古军。赵太尉在给母亲祝寿的时候,甚至都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赵家三兄弟都在临安,赵嘉仁的大姐赵明明嫁给了庆元府进士家的子弟。现在姐夫家被土改了,赵嘉仁干脆命人把姐夫家给接到临安来。在家宴上有着最单纯喜悦的除了大哥赵嘉信之外,大概就是大姐赵明明了。
赵嘉礼一直看不惯自己的三弟,姐夫洪道通家没想到他家在贾似道时代没被折腾完的土地竟然是被小舅子的政策给一网打尽,心中也不高兴。即便赵嘉仁是左丞相,家里人也未必就不给他脸色看。以赵嘉仁的地位,他并不想对谁让步。这下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长辈们的事情并没有牵连到晚辈。譬如赵嘉仁的外甥女洪思思就非常喜欢赵嘉仁。她“三舅三舅”的叫着,还请求赵嘉仁给她来一副字画,以在闺蜜中炫耀。赵嘉仁不得以,就在纸上用铅笔画了个简单的猪头给她。把这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气的拽住赵嘉仁的胳膊一阵晃动。
作为此次酒席的主角赵老夫人,她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看着一家人。在这个时代,产妇在分娩时候的死亡率在10%左右,三岁以下的儿童死亡率超过30%。连皇家的孩子死亡率也在这个平均数左右。赵嘉仁的老娘被很多人尊敬,是因为她生下来的五个孩子不仅都活到了成年,还都顺利结婚生子。作为一位母亲,她无疑是非常出色的。
至于这些孩子现在的成就,一直跟着她的赵嘉仁无疑走到了令人只能仰视的地步。独相在大宋并不特么罕见,然而挽狂澜于既倒的大英雄,大宋并没有出几位。至于其他的孩子,赵老夫人对长子也非常满意。大宋农学院现在有一千两百多学生,近些年来知名的种子大多都是赵嘉信带头研制的。赵夫人对农学并不了解,可她觉得这种踏踏实实的态度和赵嘉仁相比也并不逊色。
至于二儿子和女婿……,赵夫人忍不住开口了,“三郎,你姐夫总得给洪家带个路,难倒你连个办法都没有么?”
“那就看姐夫肯不肯下这个决心。还有大姐肯不肯让姐夫去闯。”赵嘉仁应道。
“三弟,怎么个闯法?”赵明明其实很少见见到自己的这个弟弟,但是从对待三弟的认真劲头上,她比赵嘉礼和她丈夫强多了。
“我们正在南海开辟种植园。”赵嘉仁边说边从小雪茄盒子里拿出烟来递给众人,“吕宋的雪茄,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或者是最新出来的白棕绳,家里的秋千用的就是这种绳子。”
“娘,那个秋千荡的可高啦。人都能荡平呢!”洪思思忍不住给自家母亲炫耀起来。
无视女儿的插话,赵明明说道:“可是孤悬海外,这看着跟流放一样。”
赵嘉仁微微摇头,“这不是流放,谁会流放着让你赚钱呢。不说别人,就说现在的刑部尚书司马考,他堂兄先去广南东路种了两百亩剑麻,几年下来赚的比在姑苏多的多。所以司马家现在就请他带队在占城开了个新的剑麻园。有五千亩大小。一亩地就算是挣一百多文,一年下来也有一千贯。而且剑麻制成麻绳,或者做成麻袋,价格更高。姐夫家可以开厂么。”
听到这话,洪道通脸上就有些动念的表情。一年一千贯,在大宋就是一等户。至少洪道通靠自己的能耐,可没能挣到这一千贯。而赵明明脸上却有不认同的表情,为了钱跑的太远了,不管是身为妻子或者身为女性,她都不能接受。
“大娘,你三弟这些年东奔西走。我今日看报纸,鄂州大捷,光抓到和打死的蒙古人就有一万六千之多。你三弟十几年前就到过那里打仗。男孩子么,想挣钱就得敢闯荡!”赵夫人说道。在大宋,称呼家里的男孩就是用排行,‘x郎’。赵嘉仁排行老三,就是三郎。称呼女孩也用排行,赵明明是第一个女儿,就是大娘。譬如扈三娘的意思就是扈家的三闺女,而不是扈家的三妈。
听母亲这么讲,赵明明挤出个微笑来,“娘,道通他也四十多岁了,我担心他身体不好。”
这话说的还挺含蓄的。其实洪道通比赵嘉仁大十三岁,再过几个月虚岁都要五十了。他的长子现在都已经成亲,有了儿子,只是此次没来而已。
赵嘉仁想试试看,就继续劝道:“姐,我是这么想的。大宋这些年来已经没了开辟的进取心,于是就缩在这一片地上玩出各种把戏,那都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南海开辟,土地一租就是五十年。也不问大家要租金。只是要求大家有产出,这雪茄,剑麻,还有以后的棕榈,橡胶。生产出来之后国家掏钱买,也可以自己运到市场上卖。家族多开辟一个产业,以后就多条路。如此才能生生不息,越来越强。窝在家里不动弹,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这话虽然在理,但是开辟的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凡是能开辟的祖辈,能在后辈中被传说几代甚至是十几代。因为开辟总是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大人们沉默,娃娃们就不那么沉默。洪思思拉着赵嘉仁,低声问道:“三舅,我也能去开辟么?”
“当然能。”赵嘉仁笑道:“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学习,考上制科之后当官吧。”
“当官?”洪思思讶异起来。她很喜欢三舅,因为三舅可以拿来炫耀,而且三舅也从来不对她训斥。可当官是完全超出洪思思想象之外的事情。
“亲。你听说过身价百倍这个词吧?”赵嘉仁很认真的对外甥女说道。
“听说过。”洪思思答道。
“你现在要出嫁,比拼的是你爹妈对你的教育,比拼的是你爹妈的财力。别人对你的评价其实就是评价你的爹妈。如果你通过制科考上了公务员,证明的是你个人的能力。你以后的生活圈子,见到什么人,结交什么人。能从哪些人身上学到什么。这些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爹妈打下的身价已经很有价值,而你自己又让这个价值增加了很多很多。如果有人想让他的孩子,让他的家族能够在你的基础上向前走,那就一定要低下头来求亲。而且成亲之后,也一定要好好待你。”赵嘉仁虽然在给自己的外甥女讲话,其实心里面也希望他的姐夫能够受些影响。
小姑娘眼睛一转,问道:“三舅,我不要出嫁。在家里爹妈对我就很好啊。你也对我很好。”
“哈哈!”大人们听到这话都笑出声来。小孩子的话经常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赵嘉仁笑罢,认真的对自己的外甥女说道:“你要是觉得三舅真的对你好,就好好学习,考上制科!”
第78章 关乎最高当权者的问答
寿宴结束,赵夫人示意赵嘉仁留下来。送走了他贺寿的人,赵夫人问道:“三郎,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讨喜。”
赵嘉仁立刻答道:“娘。我对太后尚且如此,对家里人当然不可能随便给他们一个坐着数钱的门路。”
赵夫人没想到儿子居然做这么一个比方。她叹口气,竟然无言以对。最近临安对于太后临朝的事情讨论的越来越多,正如赵嘉仁所讲,反对赵太尉对太后做法的人相当多。
赵知拙乃是赵嘉仁的老爹,想走赵知拙门路恢复官职的‘不坚定’份子很多。赵夫人早就要求老头子决不许给这些人帮忙,在赵嘉仁这里吃瘪,在赵嘉仁老爹这里碰了软钉子。气恼的家伙们丢下的话里面,都是反对赵太尉威福自用,反对赵太尉欺凌太后。
赵嘉仁对这些人烦不胜烦,他没好气的说道:“娘。太后就是觉得自己是太后,所以天生就该被人供养。你在我小时候就教育我,指导我念书学习。教导我要为国效力。对我爹,你也是能劝就劝。可那杨太后除了给度宗生了儿子之外,她还干了什么?”
被这么对比,赵夫人倒是不生气,她叹道:“可她毕竟是太后。”
“就是这样的人在宫里,就是有这样的官在朝堂上,所以蒙古人南侵才能打得我大宋差点覆灭。才会打得临安总投降。现在太后不谈怎么反思自己的罪过,倒是想染指财权,拿到权力。有脸皮这么厚的吗?!”赵嘉仁并不是相对母亲发火,他只是忍不住生气。
赵夫人却叹道:“三郎。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我想问你,你若是这么做,就是得罪了好些人。你能得罪到底么?”
赵嘉仁果断的点头,“所以我才鼓动一切的人都去努力。若是天下都如同这帮只想着稳稳当当坐着收钱的人,那就会被蒙古给灭亡。只有上进的人够多,我们才能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强大。”
这话与其说是解释或者描述,不如说是赵嘉仁的期待。奋力开拓的人在一个国家里面永远都是少数。
见儿子如此坚持,本想让儿子能够柔滑处理的赵夫人也绝了这个心思。她回屋拿出一份名单,上面都是前后来找过赵知拙,想从他这里求官的人,还有他们求官的时间。赵夫人说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年纪大了,只能记下来这么多。至于以后,我让你爹什么都不参与。三郎,你就自己好好干吧。”
赵嘉仁回去的路上把名单简单的浏览了一番,然而他越看越觉得有趣。结合了肃奸委员会对反对者的调查,这些人的名字以及加入时间竟然与这份名单颇有契合的地方。好像很多人都是在找过赵知拙之后才最后失望,这才完全倒向反对者的行列。
赵太尉回到政事堂,先把陆秀夫叫来。陆秀夫负责临安府的土地国有化工作,这次和母亲讲完之后,赵嘉仁倒是想尽快解决杨太后的问题。等陆秀夫坐定,赵嘉仁说道:“你再去问问张世杰,看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你告诉张世杰,现在我军正在反攻。他若是想回到军中,那就尽快。等年轻一辈在这一两年里面起来,军中就再没有张世杰这种老将的位置!”
陆秀夫不太清楚赵太尉为何要他来办此事。可太尉交代,陆秀夫也没有拒绝的打算。他就找到张世杰,将话说了个清楚。张世杰沉默下来。这一段时间太后的意思是愿意答应赵嘉仁的要求。皇城与皇宫还不太一样,皇城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办公场所。皇宫则是皇室们居住的地方。杨太后若是能临朝,也就是在朝廷的朝会上露露面,有些公文要批示。她离开皇宫进入皇城并不频繁。所以令张世杰心焦的不是这个临朝的事情,而是赵嘉仁所讲的军事。
张世杰也算是戎马半生,若是不能现在返回军队,张世杰大概就只能以三百御林军统领的身份终其一生。想改变这种可能,就得扳倒赵嘉仁,张世杰到现在也没看到有这方面的机会。而且赵嘉仁现在不过三十五岁。若是不出什么大问题,他再干二十年毫无压力。张世杰觉得自己大概干不了十年就垂垂老矣。所以重回军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条件。
沉默了好一阵,张世杰叹道:“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就好!”
张世杰这边还在想,宋军那边就已经有了新战果。攻克鄂州的两天之后,宋军渡过长江包围了汉阳。攻城模式还是如法炮制,蒙古军根本没有反抗的手段。与鄂州不同,汉阳守军再也没有长江可以利用,宋军死死堵住从汉阳进入水道的通路。这才发动攻城。
此战也是大获全胜,在汉阳的一万守军被尽数歼灭。从鄂州逃出去的蒙古万户戈尔滕与汉军万户蒋清志都被俘获。至此,宋军完成了赵嘉仁制定的战略的第一步,不让蒙古军顺利的从汉水冲入长江。
赵嘉仁靠信鸽很快得到了消息。蒙古则靠马匹,在好几天后才得到了消息。大汗忽必烈听了之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宋军的行动如此迅猛,之前双方约定停战的时候,大汗以为赵嘉仁打到汉阳怎么也得一年之后。
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蒙古军有些进退维谷。如果不管赵嘉仁的话,赵嘉仁就可以很轻松的顺汉水而上,进攻襄阳。如果失去了襄阳,就意味着蒙古退回到二十年前的战略局面。这让付出巨大代价才攻克襄阳的忽必烈非常生气。
在蒙古大汗召开朝会的同时,宋军稍加修整就沿着汉水北上。这是之前计划里面认为情况最好的预想。只要夺回襄阳与樊城,加上已经收复的河南南部,大宋的防御体系就可以再次完整起来。那时候蒙古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战争的前线就已经推倒河南去了。
在蒙古朝堂上,蒙古君臣也有同样的认真。为了能够攻克襄樊,蒙古动用了二十万军队,而且险些成功灭掉宋国。南征大元帅伯颜用他一贯的冷淡语气说道:“若是被宋国夺回襄阳,我们此生只怕再回不到那里。”
如果是在明清时代,这话大概会被一些人跳出来骂。然而在蒙古,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这些精通战争的重臣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包括忽必烈在内都知道这是唯一结果,所以蒙古大汗问道:“该如何处置?”
伯颜其实很想说,‘认了’。可他知道说出这话就意味着主张完全停战,蒙古内部有人这么想,有人不这么想。所以大元帅并没有说话,他等着其他人表达战略看法。
重臣们议论纷纷,而郝经开口了,“陛下,宋国任意妄行,不守约定。臣以为还是得加以教训才行。若是置之不理,便让他们不断蚕食。今日若是放弃襄阳,明日要不要放弃山东。”
一提起山东,忽必烈的脸色就变得更加不好看起来。蒙古在禹州到枣庄之间开矿炼铁,结果宋军到达之后,这些铁就没能继续送来。这些区域一马平川,适合蒙古骑兵驰骋。然而伯颜指挥十几万军队在更平坦的归德府外都被宋军击退,忽必烈可不想重蹈覆辙。
郝仁听着自家老师郝经的说法,心中也有些讶异。如果是以前,他的老师郝经一定会因为现在的局面而强调和平。没想到遭到了赵嘉仁的学术批评之后,老师就从坚定的主和派变成了某种程度的鹰牌。这种变化对于郝仁来说,是有些令他失望的。
见别人没说话,郝仁忍不住开口了。“大汗,襄阳的用处就在于我们能够走这里进攻宋国。不过以当下的局面,我们想和宋国打仗根本用不到襄阳。在山东,在河南,我们可以随时与宋国交战。既然如此,襄阳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若是大汗不想放弃襄阳,我倒是觉得可以与宋国由停战转为议和。议和中要求宋国割了襄阳给我们……”
忽必烈听的眉头皱起。这才是他感到最麻烦的事情。襄阳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有意义的是襄阳能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罢了。现在蒙古对未来的期待中已经没有灭宋的选项。
转头看向张弘范,忽必烈问道:“张弘范,若是再征兵,你觉得可以征集到十万兵么?”
张弘范在此次伐宋当中名声赫赫,对于大汗的提问,张弘范连忙答道:“大汗,此事不易。之前的北方汉军已经在伐宋里面有收获,所以他们只想留在家里。”
“哼!前些日子我读了些诗词,有个《木兰辞》里面讲,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为何那时候就能征兵到如此程度?”忽必烈不满的说道。
这个问题比较深奥,张弘范低头不语。
倒是孛儿只斤?郝仁忍不住答道:“大汗,那时候是府兵。”
听到这么具有水准的回答,郝仁这种汉臣都有些惊了。
忽必烈没有吃惊,他饶有兴趣的说道:“讲来听听。”
第79章 蒙古与大宋的初次议和
“大汗。府兵就是国人从军。兵民一体。”孛儿只斤?郝仁言简意赅的先讲述了府兵体制的模式,接着才比较详细的讲述其内容。
地方上有钱的良家出子弟从军,马匹、铠甲、装备都是家庭自备,府兵不承担租庸调。因为兵源来自富有家庭,军队成员的基本素质不错,也不容易反叛,这都是府兵的好处。坏处就在于兵役若是太久,或者军队持续大量伤亡,就很容易让这些家庭不愿意再承担兵役。
在孛儿只斤?郝仁‘说书’的时候,忽必烈一直微微点头。等郝仁讲完之后,忽必烈听完之后问道:“这与汉军世侯有何区别?”
郝仁从容答道:“汉军世侯乃是世侯在地方上募兵。府兵制度乃是朝廷有各地府兵名册,折冲府也有名册,定期查验,加上府兵每年都要集结整训。汉军世侯自己在地方,府兵将领则是在京城。一旦战事结束,府兵都各回家乡。将领与府兵之间并无隶属。”
“郝仁。京兆尹的差事交给廉希宪,你就在燕地推行府兵制。”忽必烈下了命令。
孛儿只斤?郝仁没想到大汗竟然如此果决,连忙问道:“大汗,之前要不要与宋国议和?”
忽必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便做好你的差事。”
于是朝会就开始进入税收问题的讨论。右丞相阿合马开始就最近税收问题讲话。郝仁原本对阿合马也没什么好印象,自打学了荀子之后,他发现阿合马很讨厌,但做事却未必不合理。看着众人对阿合马那种发自内心的敌意,郝仁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来。
朝会之后,忽必烈把郝经与伯颜留下。两人就讨论起与宋国议和之事。郝经态度坚定,“陛下,我大元与宋国已经是楚汉相争,已经没有余地。便是议和,也当敷衍宋国。”
“这个自然。”忽必烈笑道。他对和平毫无感觉,议和什么的只是为了战争而已,“赵嘉仁也和我们想的一样吧。若是他想的和我们一样,那我等只怕还是要和他再打一仗。”
“倒不用那么费事。”郝经成竹在胸的答道:“只要放些人回宋国,同时告知赵嘉仁,我们想放宋国小皇帝和宋国太后返国就好。”
“郝先生。我其实很不解这种事情,那些人被我们带到北方,再把他们放回南边,他们也没有什么力量可言。为何要对这等事看得如此重要。”忽必烈提出了问题。虽然他自认是儒学大师,可还是没办法理解俘虏有什么权力。在蒙古文化里面也有这种失败者尝试翻盘的行为,不过这种翻盘得有两个条件,失败者还能保持相当的力量,胜利者自己连续出现大失误大失败。就当下的局面,忽必烈看不出被掳来的宋国贵人还有任何能称为力量的。
郝经心里面遗憾,却不敢公开指责大汗的看法‘离经叛道’。蒙古的文化里面是强者为王,刀在手,跟我走。郝经就从汉文化开始讲述,臣子就是臣子,皇帝就是皇帝。临安总投降的小皇帝和太后的确有大问题,但是臣子们无权审判皇帝。
忽必烈微微点头,这就是他最爱儒教的重大原因,绝对君主权力的确非常令人喜欢。接着忽必烈就听郝经正色说道:“陛下,我们并不用将小皇帝和太后真的送回去,只要放出这样的话,宋国自己就要大乱。赵嘉仁北伐总得有理由,他的理由自然是迎回皇帝与太后。肯定有人不愿意让小皇帝与太后归国,他们就会全力阻止赵嘉仁北伐。”
先是露出了笑容,忽必烈很喜欢郝经带来的惊喜。收起笑容后,忽必烈沉思着说道:“……你觉得能给确保赵嘉仁三年不会北上么?”
“陛下,能还是不能,须得谈了才知道。”郝经连忙据实以答。不过他心里面也颇受到震动,以往蒙古面对敌人都是打了再说。没想到大汗忽必烈现在居然对战争有了迟疑,可见宋军的确让蒙古军感到非常棘手。
“便找个适合出使的人选。”说完,忽必烈让郝经先下去。等郝经出了大殿门口,忽必烈问一直沉默不语的伯颜,“你觉得能战么?”
“战当然能战。就看我军愿意战死多少人。”伯颜冷淡的讲述着令忽必烈觉得有些肝颤的说法。
今日所谈的对府兵制的兴趣并非是今日突然出现,忽必烈对此早就有了兴趣。在大都设立国都,忽必烈本人也留在汉地,他甚至宣布建立了‘元’朝。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汉地实施符合汉地传统的统治模式。就譬如伊利汗国就把真神教当做那个汗国的国教,并不再以长生天为核心宗教。
不管在汉地怎么实施汉地的制度,蒙古军主力一直都没有入关。虽然宋国夺回旧地的军事行动让忽必烈很是不满,但是忽必烈还是认为他要做的是统一蒙古各个汗国。
“当时就该将所有军队都集结在襄阳才对。”忽必烈叹道。
“我军十一万在平原与三万宋军会战,不能战胜。汉水一带也不适合我军作战,留在襄阳也没用。”伯颜对忽必烈的战略也没有无条件的赞同,“大汗,现在火器局一个月能仿造一百多支火枪,宋军现在有至少两万支火枪,以这般速度,我军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赶上宋军。”
“那些南蛮在火器上真的是丧心病狂。”谈到火器,忽必烈难得的用了个抒情的说法。临安总投降之时,蒙古缴获了一斤炮的铸造技术文件。加上俘虏的临安等地匠人,好不容易拥有铸造比较靠谱的火炮的能力。但是火枪是全新的技术,便是有高手匠人能仿造火枪,产量还是上不去。
伯颜继续冷淡的说道:“大汗。襄阳是与宋国以江为界的门户,若是我等不准备以江为界,守襄阳只是图耗兵力。”
得知了几个非常信赖的人给出的答案,忽必烈就让伯颜先下去。独自坐在大殿的椅子上,忽必烈心情非常不好。此时果断收缩兵力不是坏事。可他戎马一生,很清楚攻守之势。宋军既然能扛过最弱的阶段,接下来蒙古面对的就是越来越强大的宋军。不管心中有什么样的念头,一旦失去襄阳,忽必烈这一生大概没机会再见到长江。吃下去的肉当然不肯吐出来,不管忽必烈怎么说服自己,这种郁闷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排解。
在孛儿只斤?忽必烈大汗靠涵养功夫排解心情的时候,孛儿只斤?郝仁则是被路上卖十字架的修士给逗得苦笑起来。他在下朝之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等到下一任京兆尹廉希宪。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到郝仁家边吃边聊接下来的公务,在路上就遇到了卖十字架的。
郝仁从这位手上买过一个宋国产的十字架,所以依稀还记得他。与前一段相比,这位现在手里的货更是显得珠光宝气,烁烁生辉。
十字教的修士扯着嗓子喊道:“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五贯中统元宝交钞不贵啦。”
“五贯,他还真敢要价!”廉希宪看着那名十字教修士手中一大把闪闪发亮的家伙式,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中统元宝交钞是蒙古钞票,以丝和银做储备,只要拿着交钞就可以到指定的官库一贯交钞换一两白银。
除了有储备银之外,中统元宝交钞还能足额纳税,与大宋那种只能缴纳一半税收额度的交钞还不相同。所以中统元宝交钞非常坚挺。
郝仁被这位沿街叫卖的十字教修士逗得苦笑,另外他也知道廉希宪还算清廉,加上他热爱读书,所以弄到家里颇为贫困。提起钱,廉希宪有时候就稍微容易失态一些。
好在廉希宪继续催马而行,同时恨恨的说道:“只要和宋国恢复贸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满街都是。真是该完全禁了。”
郝仁知道宋国与蒙古的贸易已经无声无息的恢复了,即便是在所谓中断的时候,也有不少走私商人铤而走险。既然都是牟利,自然是什么能赚钱,人家就卖什么。
“还有阿合马那奸贼。今日又是在朝堂上胡说八道!”廉希宪对于阿合马的恶意远胜对小商贩。
“……唉……”郝仁忍不住想给阿合马稍微辩解几句,却先长叹一声。最后郝仁叹道:“阿合马推行俸禄制度,我看大家都很不高兴。”
一听这话,廉希宪愤愤的说道:“俸禄制度倒也罢了。这奸贼每日里中饱私囊,把国家的钱收拢到他口袋里。着实可恶至极!”
这也就是郝仁不敢为阿合马辩护的原因所在。这位右丞相管财政,推行俸禄制度,不许官员在自己的地盘上肆意收税,这就大大得罪了地方上的文臣武将。忽必烈大汗又是只要有想法就去做,阿合马还得时时刻刻准备拿出钱来。阿合马当然有中饱私囊的事情,可从根子上看,也不能把所有责任都归于阿合马。
“咱们快点走。今天还有不少事情要谈。”郝仁岔开了话题。
第80章 蒙古与大宋的初次和议(中)
蒙古的反应不能称为不快。得知汉阳被宋军攻陷之后立刻派遣使者先从直沽寨(天津)乘坐宋国的贸易船南下,几天就到了临安。
礼部这段时间一直没啥事情,终于有自己的事情可做,他们当然马上行动起来。于是赵太尉当天就知道了蒙古人的消息。对于蒙古人质问大宋为什么要破坏停战协议,赵嘉仁实在是懒的说太多。作为后世的人,赵嘉仁完全知道蒙古人的操行。
和中国人之间还有一个是不是要和平的问题可讲,因为中国的确对和平有需求。但是对蒙古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只有被痛打的蒙古才有生出和平的愿望的可能。现在大宋根本就没有入侵蒙古,所以距离和平远着呢。
不过蒙古人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就让赵太尉哑然失笑了。蒙古人建议和大宋议和,如果议和成功,他们可以考虑将俘虏的小皇帝与太后送回来。为了表现诚意,此次蒙古人还带回来了两名在临安总投降的时候被俘虏的赵氏宗亲。
一直有人讲,宋高宗很害怕金国把二帝送回南边。如果那样的话,宋高宗就会皇位不保。赵嘉仁觉得这说法实在是极为扯淡的,他没想到蒙古人竟然也在玩这套。所以赵嘉仁干脆就把礼部的宋公明给叫来,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宋公明作为制科考试的合格人员,又经过礼部设立的考试,成为了礼部人员。见赵太尉提问,他连忙讲述了起来,“太尉,我看蒙古人是真的被打痛了。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他们狗急跳墙。输到输不起之时,再次和咱们大宋全面开战。”
赵嘉仁本想说,他们来就和他们打。可他现在手里最关键的事情不是消灭蒙古,而是搞土改,搞工业。战争并非是最优先选择。所以宋公明看到赵太尉点头表示赞同。
得到太尉的赞同,宋公明精神一振,继续说道:“若是我们只是为了恢复国土,那就不妨与蒙古议和吧。”说了这个之后,宋公明又急急忙忙补充一句,“当然是不割地、不称臣、不上贡!”
对大宋的议和传统,赵嘉仁当然很清楚。宋公明的补充让赵嘉仁还算满意,他说道:“你就探探蒙古的虚实,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占的土地一寸都不让。”
有了授权,宋公明马上就准备行动。第二天与蒙古使者见面,宋公明就尝试套出蒙古方面的底线。然而这位使者的目的只是为了敲打宋国,让宋国知道蒙古对宋国夺回旧地非常不满。至于不满之后该怎么样,使者其实没有任何授权。
而汉水前线的军队此时也继续进发,抵达襄阳南边重要的城市郢州。而郢州守军得知宋军轻松攻破鄂州与汉阳,已经不敢守城,抛下郢州就逃往襄阳。这下,宋军之前的目标已经达成。
赵太尉并没有谋划收复襄阳的战斗,此次西征的目的是夺回湖南湖北等地,与四川再次恢复联络。襄阳固然是汉水上的重镇,郢州同样是守汉水的重要据点。
汉江平原就是云梦泽所在,曾经是个连绵480里的大湖。虽然因为自然原因,到了南宋时代云梦泽已经变成一系列的湖泊所在,这里依旧水网密集。当年蒙古南下,攻克襄阳之后,并没有硬碰郢州。而是找了投降的当地人,寻到了一条水道,绕过郢州。所以西征军也飞鸽传书,希望赵太尉能够下命令,到底是暂时到此为止,还是继续作战。
赵嘉仁知道西征军也想休息一下,他们在一个月内逆流而上,打下好些城市,此时自然也颇为疲惫。所谓等待指示,大概也有休息的意图。赵太尉又命令两个师西进,开始威胁襄阳。同时准备配合前面的西征军,一起解决湖南的敌人。
此时蒙古这边也接到了襄阳守军的再次求救。忽必烈大汗此次派遣窦默为使者,前往宋国进行和议。得知窦默前来,赵嘉仁还有些讶异。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因为窦默是蒙古官员,而是因为这位在针灸方面颇有造诣。著有《标幽赋》、《针经指南》、《流注指要赋》、《窦太师流注》、《指迷赋》、《铜人针经密语》等针灸专著。
21世纪的时候,虽然中国国内有一众无脑反中医的存在。可这并不能阻挡中国针灸等医术在美国流行起来。赵嘉仁当心理医生的时候,就通过针灸等医术,唬的心理上不稳定的洋鬼子病人们一愣一愣的。
窦默刚和宋公明接触之时,还是一副绝不接受宋国收复旧地的表现。宋公明毫不客气的告诉老头子,‘若这些是蒙古的底线,那就请你现在回去,咱们全面开打吧’。见大宋态度如此坚定,窦默也只能以拖待变。
之后,宋军沿江的战斗消息不断传来,湖北与湖南等地的大城不断被收复。在四川的宋军得知朝廷的军队开始反攻,也加入反攻的行列。到了大宋共和三年九月,两军终于会师。长江以北的要地均被收复,宋军开始在长江以南发动进攻。
窦默老头子出来前其实就已经知道宋军现在颇为能战。等到从蒙古那边传来的消息证明事情没错,他就只能按照之前已经准备好的条件与大宋进行谈判。
大宋共和三年十月,从宋理宗时代开始的蒙古与宋国之间进行了二十年的战争竟然出现了和平的迹象。
“那老头子怎么样?”赵嘉仁询问起宋公明。
“老头子医术很不错。太尉派遣的医学院针灸专业的医生前去请教,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宋公明笑呵呵的答道。
能说点这种题外话,赵嘉仁觉得宋公明自己是很乐观的。而且哪怕是蒙古的针灸大师,赵嘉仁也不在乎通过学习对方的医术来提高大宋的医学水平。
赵公明也只敢稍稍开一句玩笑,他马上收起笑容说道:“太尉,蒙古国的意思是,他们之前夺走的四川的城池,还有襄阳。都不能交还给我们。不过他们又是在威胁,要把被掳走的官家与太后交给我们。”
因为赵嘉仁的缘故,《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望》成为课本里面的必修诗词,而且这首词也在大宋迅速流行开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有这样的文字,那种北伐的强烈愿望当然不容无视。
赵嘉仁答道:“我现在就要去江南视察。你就暂时拖住这个窦默。”
“太尉。到底是战是和?”宋公明赶紧追问。
“议和当然是要和。而且议和加上一条,此和议每三年重签一次。”赵嘉仁答道。
宋公明大喜,这个三年重签一次,就是证明这不过还是一份真正的停战协议而已。三年一过,大家就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是战是和。然而宋公明毕竟是吃这碗饭的,他很快就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与蒙古人签约?我看蒙古人其实只是要襄阳而已。”
“我现在命令决不许泄漏任何我方才讲的消息。其他的等到我回来再讲。”赵嘉仁直接下达命令。
宋公明没想到赵太尉也有如此不做解释的时候。但是这既然是赵太尉的意思,他也就只能服从。于是赵太尉就在这样的局面下再次离开临安,前往松江府等搞土改的江南各路视察去了。
赵太尉一走,临安登时就热闹起来。大宋三百多年的历史,一直是投降派主导求和,像是赵太尉这种主战派主导的和议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知道赵太尉的主战派态度,所以大家觉得此次和议成功几率大概很低。
李庭芝本来就说要去江西赴任,然而最新消息是江西那边的明教起义,攻破了大宋叛臣们盘踞的南昌,控制了鄱阳湖平原地区。这下李庭芝就暂时没办法去赴任。而且此时他也没有兴趣去赴任。已经有人确定,蒙古使者带来的条件中,的确包括送回临安总投降时候被掳走的官家和太后。
这个消息已经传入了皇宫,现在的官家不过是个5岁的娃娃,对此完全无法理解。根据李庭芝的夫人讲,作为成年人的杨太后此时的表现很是焦急。李庭芝完全能想象杨太后此时的心情,若是被掳走的官家和太后回来的话,杨太后与现在的官家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李庭芝就联络了一众在京城的官员,经过商议后,众人请宋公明这个‘干部’吃饭。
现在是战争时期,赵嘉仁并没有允许恢复画舫行业。所以士大夫们没了风流快活的手段,娱乐活动就只剩下吃饭。好在大宋文化先进,现在的饭庄也提供陪唱服务。然而一看这帮官员有这样的意思,干部出身的宋公明立刻就拒绝了。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官员们也不敢强求,便笑道:“宋兄弟,却不知这次送还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第81章 蒙古与大宋的初次和议(三)
“诸位,送还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可以过会儿再谈。我才疏学浅,所以一直想不明白若是当年金人真的将徽钦二帝送回大宋,高宗会如何应对?”宋公明率直的讲完这番话,便仔细盯着一众官员们看。宋公明乃是干部出身,自觉的对历史了解不多。现在能与蒙古人对比的也就是攻克汴梁的金国比。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宋公明是真的很希望看看这帮文人能有什么结论。
沉默,沉默。这就是文官们对这个应景问题的回应。除了沉默之外,他们的表情中还有责怪,貌似是在责怪宋公明竟然敢把这种问题公开拿出来讲。
李庭芝心中暗骂宋公明的狂妄,可先挑起这个话题是官员,宋公明又是礼部人员,还真的不合适直接批评宋公明。为了打破尴尬局面,李庭芝举起酒杯说道:“来来,喝酒,喝酒。”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挨个说些场面话。这一巡酒下肚,倒也把气氛给拉抬起来。李庭芝笑道:“宋兄弟,天家的事情总是没办法假设。我们瞎猜就是大不敬。此次前来问你,只是想知道蒙古人怎么讲,想听听赵太尉是什么意思。好让我们心里踏实。”
“蒙古人讲,若是我们肯称臣、割地、纳贡,便可以将他们俘获的几个皇室人物送还,我们还可以用钱赎回宗室与大臣。”宋公明爽快的把蒙古使者窦默比较早前提出的要求拿出来讲,同时打量着一众官员。在此时的大宋朝廷里面的出身分为官员和干部,赵太尉手下被称为干部,即便有了制科考试,宋公明心里面关于官员与干部之间分野的感觉依旧很强烈。
“果真如此?”旁边一位叫熊裳的官员不太相信的问。
面对这样的质疑,宋公明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不识趣的家伙竟然公开质疑宋公明的可信度。最新的谈判结果当然不能对这帮人讲,但是宋公明也没有理由在这等事情上造假。他所说的内容都是蒙古使者窦默最初提出的要求。
一看宋公明的表情,那帮在人情世故上更通达的马上就知道熊裳说错了话,李庭芝可不想把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给弄糟。他连忙笑道:“这些蒙古人也忒敢说话,猛一听就跟赵太尉打了大败仗一样。大家说是不是。”
进士们眼高于顶的情况很常见,完全是个白痴的情况并不多见。李庭芝前面牵头,其他进士官员也连忙表示对李庭芝的赞同,眼瞅着就把话题给圆过去了。然而熊裳即便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还是一脸的不怎么友好。看着这个普通人出身的宋公明居然一跃成为负责与蒙古谈判的人员,进士出身的熊裳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李庭芝心里面遗憾熊裳的城府,他同样不是那么能看得起制科出身的宋公明,可制科题目的确不简单,倒是有些类似宋神宗废除的明经科。即便进士科的进士看不起明经科,明经科的进士也是进士。
宋公明当然能看出熊裳的表情,不过李庭芝这样的客气,他也觉得不至于要发作。但是心中有气,宋公明冷冷笑道:“那些蒙古人大概不看我大宋的报纸的。”
这话倒也有趣,不少官员们都笑起来。李庭芝笑道:“他们即便看了,大概也觉得我们在说瞎话吧。”
笑声中,众人又敬了第二轮酒。等气氛融洽了一些,又有官员问道:“宋兄弟,我们知道赵太尉绝不会割地、称臣、纳贡。可若这样,赵太尉蒙古人又有什么好谈的。”
“议和又不是非得割地、称臣、纳贡。蒙古人若是想议和,就得让我们也能答应才行。至于蒙古人想说什么,我们怎么能管得住。”宋公明说着常识,官员们虽然心中还有疑惑,却也微微点头。
“若是蒙古人坚持他们的想法呢?”李庭芝问。
“当年李知州守扬州,蒙古人还坚持着想攻克扬州,最后还是夹着尾巴逃跑了。赵太尉有句话说得好,战场上能守住的东西,就不会在议和的时候丢掉。若非如此,议和又有什么用。”宋公明笑道。
“说的好!”不管是真心或者假意,李庭芝喝了声彩,其他官员也跟着叫好。而宋公明也有些受不了这种虚假的气氛。他端起酒杯来引发了第三论敬酒。俗话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该上的菜都上了,酒也喝的差不多。礼数到了之后,宋公明起身告辞。李庭芝等人看宋公明离开的态度非常坚定,也只能让他先走。
等宋公明立刻,熊裳愤愤的说道:“此人真的是一朝得志。看他那个狂劲!”
进士出身的官员们都知道熊裳的狂劲,见到这家伙居然说别人狂,心里好笑之余也觉得能理解。越是狂人,越不能见得别人在他面前狂。而且大家的确不喜欢宋公明这么一个年轻后生就身负重任的现状。
李庭芝是大宋进士中少见的与蒙古坚持作战的类型,另一个代表人物则是赵嘉仁赵太尉。所以他觉得自己就有了号召力,听了宋公明方才所讲,李庭芝迟疑的说道:“看来赵太尉是真心要和蒙古议和了。”
“那以后岂不是就不打仗了么。”进士们立刻做出了他们所期待的判断。
即便是勇敢的投入了战争,李庭芝也通过现实认识到战争的恐怖。如果能够不打仗,他还是希望不再投身战场。没等他说话,就听熊裳说道:“若是蒙古人没达成所想,他们只怕又要提送回官家与太后的说法吧。”
这话让进士们心中都是一震,熊裳虽然比较狂,却也属于恃才自傲的类型。至少他这话准确的指出蒙古人的心态,被他们掳走的官家以及太后不过是蒙古人手中的筹码。而熊裳无视同僚们的震动,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至于送还官家与太后,那就更不用想。哼,赵太尉现在颇为能战,蒙古手里的筹码里真正能让太尉投鼠忌器的大概只有被俘的官家与太后。他们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根本不会放弃的。为这等事何必再问这个宋公明!”
即便有最后那句话抱怨,官员们依旧对熊裳的见识有很高的评价。当然,若是没有那句画蛇添足的话,大家的评价应该会更高些。也有些官员觉得熊裳这是真性情,没什么问题。
李庭芝聚集大家一起吃饭,目的就是为了对议和之事了解的更深,有了两方面的消息,他心中更确定许多。又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就散了。第二天,李庭芝就前去见禁军统领张世杰。
两人见面之后,张世杰立刻率直的询问道:“李知州,我听说蒙古人要送回被掳走的官家与太后。”
李庭芝就知道张世杰会这么问。之前的时候局面混沌,李庭芝也不想来。现在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答案,李庭芝笑道:“蒙古人的话又怎么能信,他们怎么肯把官家与太后送还给我们。”
张世杰连忙问道:“为何?”
结合宋公明的情报与熊裳的分析,李庭芝就给张世杰讲述被俘官家与太后对蒙古人的杀手锏价值。“……只要我大宋不再战败,蒙古想弄乱大宋就只剩下这一招。既然蒙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断然不会送回被撸走的官家与太后。”
张世杰本来就是蒙古国的人,听了番分析,再与记忆当中的蒙古风格一印证,便觉得心里面敞亮。不过接下来他却说道:“不如请李知州随我一起去拜见太后吧。”
听了这话,李庭芝倒是心中有些感慨。当年他守扬州之时,蒙古的阿术元帅数次要李庭芝投降,还拿出过全太后的诏书,以及忽必烈的诏书。李庭芝当时就把两份诏书都给烧了,以示他决不投降的决心。
然而那毕竟是战争时期的局面,以前想见太后就需要种种麻烦,李庭芝没想到见太后竟然变得这么容易。李庭芝连忙起身随着张世杰一起从皇城向皇宫走,同时说道:“若是太后临朝,召见大臣就不用这么麻烦。”
张世杰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看李庭芝,却什么都没说。
杨太后在清冷的宫殿里面接见的李庭芝,等李庭芝见礼之后,杨太后立刻赐座。若是以前,李庭芝大概会有些紧张,现在他稳稳当当的坐下等着杨太后询问。一个多时辰之后,李庭芝才离开了皇宫。
杨太后最后是不是理解了李庭芝的分析,李庭芝完全没有信心。看得出,杨太后最后的沉默只是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并非是她真的认为蒙古不会放了全太后与小官家。
经过蒙古人的劫掠,皇城与皇宫一样凋敝。李庭芝走在里面,觉得很荒凉。不过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恢复以往的热闹。因为蒙古人的威胁,杨太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临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全太后在度宗在世的时候是皇后,杨太后不过是杨淑妃而已。
李庭芝完全能理解。只有临朝,杨太后才能保护小官家和她自己。
第82章 初次和议达成
大宋因为和议而波动,作为波动核心之一的蒙古使团则是努力尝试让这些波动能够变得更有利于蒙古。就在李庭芝为太后临朝不断努力之时,蒙古使团也在开会。
“却不知为何宋国要让我们留在临安。以前宋国和议都是在其他地方签订。”使团里面的成员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使团的头子窦默仔细一想,的确如此。宋国比较出名的和议有‘绍兴和议’‘隆兴和议’‘嘉定和议’。包括之前蒙古与赵嘉仁达成的停战协议,也是在松江府而不是在临安。此次赵嘉仁居然同意和议在临安进行,怎么看都比较耐人寻味。所以老头子问道:“你等觉得赵嘉仁是如何想的?”
使团成员都不敢乱说话。他们不是赵嘉仁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可能知道赵嘉仁是怎么想的。如果大家只是闲聊,还能随行的说说自己的想法。现在老头子窦默貌似是想制定针对性的策略,大家就更不敢说话了。蒙古有很多敌人,能坚持敌对与战争五十年的只有宋国一家,其他的早就被蒙古灭掉啦。而在宋国里,给蒙古最大杀伤的就是赵嘉仁。
不管贾似道自己怎么吹嘘,蒙古在鄂州之战后就认为决定胜败的是宋国水军。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知道了赵嘉仁的名号。在这十几年中,蒙古前前后后死在赵嘉仁手里超过五万人。而且前两日,赵嘉仁甚至还让蒙古使团见了见被他们带回临安的蒙古万户戈尔滕与蒋清志。故人重逢,窦默老爷子也颇为感慨,他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营救两位万户。
看到使团里面的家伙都不敢说话,窦默说道:“如果不行,我们就到处拜访宋国贵人,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推动和议。”
“可赵嘉仁并不让我们出使馆。”使团成员答道。虽然这帮人在临安进行和议,却没有行动自由。宋国军队团团包围使馆,除非是这帮人变苍蝇飞出去。见识过宋国悬挂的捕蝇器,蒙古使团人员觉得大宋苍蝇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我们就想办法求见宋国的太后。赵嘉仁大概不敢把这个消息给拦截下来吧。”窦默说道。对于老头子的命令,这帮使团成员也并非真的认为有效。不过大家已经出不去,也就没有理由不试试看。这总是件正经事。
“还有,若是议和成功。我们就在对方国都派遣使团常驻。我们对宋国的了解还是太少。”窦默又补充了一条内容。
就在老头子安排了内容后,宋国礼部负责谈判的是宋公明就来了蒙古使团这边。双方坐下,就开始整个内容开始谈判。和谈到现在已经解决了容易解决的问题,譬如大宋与蒙古通商、贸易。对这种挡也挡不住的内容,都非常务实。另外,蒙古也同意与大宋达成‘友邦’的关系。蒙古知道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
除去这些内容之外,双方在艰难的部分就非常延迟。蒙古要求在河南恢复战前的划界,大宋要求蒙古退出襄阳,恢复在宋理宗时代的四川划界。和宋国不能答应河南的划界一样,蒙古也不会答应把这些都给吐出来。
就在窦默以为谈不出什么结果的时候,宋公明提出了以前没有触及过的新建议。“我觉得不如这样,现在双方没有能达成协议的土地,我们就暂时停战。这个和议每三年重议一次,若是你们不服,三年后我们两边开打么。”
窦默的第一反应就是‘宋公明在开玩笑’!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哪里有签署和议的时候就讲明觉得不服,三年后开战?可窦默板着脸思考了一阵,又发现这做法竟然很有道理。正因为这个和议只签署三年,这种短暂的和平反倒令人印象深刻起来。若是上来就讲我们要建立万世的和平,和平给人的感觉就非常非常的单薄,或者说这个过于漫长的期限令人感觉和平毫无意义。
这下窦默就忍不住有些动了心思,其他也知道,大汗忽必烈与宋国开战也不过是迟早而已。所以和平也可以为战争做准备。但是这个决断太重大,窦默也不敢太确定,他就派人快速赶回大都请求大汗忽必烈的意见。
就在蒙古使者离开后的第二天,大宋杨太后给赵嘉仁的正式信件送到了在松江府的赵嘉仁手里。杨太后之前对于交出皇城守卫大权的要求犹疑不决,那时候杨太后即便知道自己这300根本谈不上绝对忠诚的御林军根本防卫不了皇城,但她还是不肯放弃。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无力控制,所以才更不想放弃对皇城的控制。到了现在,杨太后发现赵嘉仁手里握着更有效的牌面。如果蒙古人放了被俘虏的官家与太后,赵嘉仁就可以废掉现在杨太后的儿子,让之前的官家继续从政。想到这种可能,杨太后心中都会生出火烧火燎的感觉。
之前赵嘉仁已经用朝廷的名义废除了之前官家的地位,作为官家母亲的全太后自然也没有了所谓的太后身份。现代民族国家的基本理念早已经成为赵嘉仁的一部分,对于卖国贼,不管是什么身份,那都是天下人皆可得而诛之。即便到了21世纪,很多人还是认为叛国者最好只有唯一死刑的裁决。即便局面发展到现在,赵嘉仁也没有利用这些投降份子为自己谋利益的打算。
不过杨太后如此慌张的决定临朝,赵嘉仁并不反对。他当即回信,要求在守备临安的部队接管皇城,在赵嘉仁回到临安之后就让杨太后临朝。除了给杨太后的信件,赵嘉仁还给了部队命令,要他们准备对皇城内的大量建筑推倒重建。
历朝历代都有个很有趣的问题,那就是皇族的生育能力越来越低。身为医生,赵嘉仁和其他医生同行们也谈论过这个问题。这也不是光中国一家如此,全世界貌似都有这个问题。
后来大家看图片,做推论。对于欧洲的情况,众人众说纷纭。对于中国的情况,外国朋友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设想。大家认为中国宫殿修建以及维修杀虫的时候使用的很多东西貌似不太对劲。
赵嘉仁当时觉得这非常有道理,当年大红宫墙涂料里面有多少朱砂,谁也不知道。而且中国喜欢用雄黄之类的玩意除虫,雄黄是什么,是四硫化四砷(as4s4)的俗称。而且在大宋,铅化合物也是一个很常见的药物物品。又是砷又是铅,听起来就已经很吓人。
不过用这种猛药也是一种没办法的事情。在美国住了很久之后,赵嘉仁也触类旁通的能反思中国古代建筑。美国木料多,也很便宜,所以钢筋混凝土建筑是给有钱人住的,那帮穷人住的就是‘天然无公害’的木房子,采用石膏板隔热保温。其结果就是蟑螂白蚁非常多。
大宋也是,蟑螂白蚁并非只是美国有,大宋也有,大量使用木料的建筑也会遇到问题。为了杀虫,自然要用猛药。
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赵嘉仁就命令部队依照建设马尾新城的经历,以竹筋水泥为构架来建造两层的新式皇城办公建筑。地板则使用铁丝混凝土制作预制板。托了高炉的功用,现在终于可以大量生产熟铁,并且拉成铁丝。
杨太后接到赵嘉仁的信件之后,有些将信将疑。她没想到赵太尉竟然还要把事情往后拖,而且要她先交出皇城的控制权。可事已至此,杨太后也不想再出尔反尔,便按照约定将皇城守卫交了出去。
此时海上南风较多,杨太后与赵太尉之间的往来刚结束,宋国使者与蒙古使团成员就乘船,顺风顺水的赶到了大都。
忽必烈看了送到他手上的和议草案,忍不住嗤笑起来。这就是之前那个‘停战协议’的增强版本。区别就在于停战协议是一个秘密的私下协议,而这份和议将来要拿出来公告天下。面对宋国使者宋公明,忽必烈问道:“既然卿是与我蒙古签的停战协议,你觉得这次的东西能坚持三个月么?”
宋公明早就有准备,他立刻反问道:“大汗。自从上次停战协议签完,大宋与蒙古之间可否在河南与山东再打过?”
听到这里,忽必烈就沉默下来。大宋与蒙古之间的攻守之势已经改变,蒙古现在不愿意再流太多血。用来和宋国战斗的大多数都是北方汉军,到现在汉军已经伤亡十几万,都怨声载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忽必烈也不会想弄什么府兵改革。
既然攻守之势发生了变化,蒙古在意的就是燕地与山东的安全。和宋军在这两地进行无休止的血战,忽必烈也觉得难以承受。现在这两地的安宁的确有很大的吸引力。
宋公明继续说道:“大汗,南方也许还有战事。但是我们能保证,这里不在会有。值得么?”
第83章 匆忙的战争间歇
忽必烈很欣赏宋公明,因为这位南宋官员所说的一切话都简单明快。
“大汗,双方都有心要维持和平的时候和平才能实现。蒙古不愿意和平,或者大宋不愿意和平,和平就无法达成。我们以三年为期,因为三年正好能让我们想清楚要不要继续打仗。”
很多年没有人敢用军事来威胁蒙古,宋公明则在忽必烈面前公开讲述战争与和平,这种毫不拒绝战争的态度让许多蒙古朝臣露出不屑的表情。
“若是我们觉得要打呢?”忽必烈问道,他对和战争有关的话题很感兴趣。
“我看史书看到蒙古与花剌子模之间要通商,花剌子模决定与蒙古交战。那时候成吉思汗说道,你要战,我便战。若是蒙古觉得和议期过后要打仗,我们大宋只会讲,你要战,我便战。”宋公明非常从容的答道。以现在大宋的实力,距离灭蒙古还有很大差距,却完全不惧怕与蒙古作战。他在军中的不少朋友觉得若是能与蒙古在山东与河南大战,是宋军求之不得的好事。
阿里海牙元帅在宋军手里吃过打败,忍不住怒道:“便和你打仗又能如何?”
宋公明看着阿里海牙,认真的说道:“这位先生,朝堂上自然有蒙古大汗做主。你在这里说什么都做不得数。”
阿里海牙完全没想到居然被人当众嘲讽,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嘲讽,他登时勃然大怒。可宋公明所说的一点没错,在这个朝堂上能当家的是大汗忽必烈,阿里海牙是做不了主的。阿里海牙气的脸通红,张口结舌了一阵,才愤愤的说道:“你这南蛮,就知道逞口舌之利。”
宋公明本想还击两句,不过看着阿里海牙的窘态,他也知道自己再说就等于给阿里海牙脱困,便扭回头看向大汗忽必烈。
忽必烈并不在乎阿里海牙的反驳,若是蒙古朝堂上没有人反驳,忽必烈才会觉得失望。大宋使者能够控制他自己的情绪,把决定权再次给交到忽必烈手中。蒙古大汗才是能够决定战争与和平的唯一人选,这种认知让忽必烈很满意。
之后忽必烈就让宋公明先回驿馆,他也没有在朝堂上继续讨论。等散朝之后,忽必烈就将他信赖的几个人叫来商议此事。
“我准备先统一各个汗国,然后再灭了宋国。远征各个汗国的时候,我想调用府兵。”忽必烈大汗果断的说出自己的战略设想。
“大汗,我觉得在统一汗国之前,宋国应该不会侵袭山东与河北。”郝仁说道。
忽必烈微微点头。他与伯颜数次商讨此事,宋国已经莫名其妙的缓过劲来,如果真的与宋国发动大战,很可能弄到两败俱伤的结局。宋国连临安总投降都能撑下来,再糟糕又能糟糕到何种地步。
“宋军定然会夺回旧地。不知他们三年中会不会对大理动手。”伯颜讲述着他认为的最糟糕局面。
听到这个,张弘范忍不住说道:“若是宋国真的去攻打大理,倒也未必不是好事。我们蒙古攻打大理用了近十万兵,宋国就算是同样用十万兵,可他们是步军。所用的时日也必然比我蒙古的骑兵要多。战争旷日持久,反倒不至于让宋国有余力骚扰燕地与山东。”
在张弘范眼中,河北比几千里之外的大理重要得多。蒙古控制的汉地在册的百姓不过两百万户。满打满算,人口一千万多些。这些人口中适合从军的大概有两百多万。就算是十抽一,也不过是二十几万状丁。从襄阳之战开始,蒙古几年来已经伤亡了十几万汉军。地方上原本的汉军世侯们怨声载道。这次南征,汉军或多或少都捞了点好处,这才算是没有出什么大事。若是蒙古大汗忽必烈要与宋军打硬仗,假如鄂州与汉阳这种一战就覆灭上万军队的战斗再打上五六次,张弘范对北方汉军为主的蒙古军士气就完全不敢有特别的幻想。
当年是忽必烈带兵攻下的大理,所以忽必烈大汗对大理远没有张弘范这么‘豁达’。听了伯颜与张弘范的意见之后,忽必烈怒道:“若是宋国敢对大理用兵,定不饶过。”
见大汗发怒,伯颜与张弘范都不敢说话。倒是郝仁笑道:“若是能统一各个汗国,便是宋国不对大理用兵,我们也不会饶过宋国。”
这话对了忽必烈的想法,他只是哼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下去。郝仁也不再接腔。他自从成了荀子的追随者之后,就爱屋及乌的看了荀子徒弟韩非子的书。韩非的书看完之后,郝仁并没有读荀子的著作后的通透感,即便如此,很多实用内容也让他受益匪浅。
譬如韩非子?说难第十二里面讲,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忽必烈自己攻打下的大理,让他放弃那是千难万难。不管伯颜或者张弘范说的多么正确,只要提出这个就已经是大错特错。所以郝仁就从另外一个层次来讲,既然蒙古与大宋的全面战争不可避免,那么大理就只是远离蒙古统治中心的一个偏远之地。从战略高度去谈整体战争,忽必烈自然会有他的判断。
之后忽必烈等人就确定了停战协议的核心底线,蒙古与宋国不能在四川到山东的漫长战线上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在这一带上,双方以现在的实际控制线作为停战线。至于在更遥远的地区,蒙古只求能够固守大城,不主动去挑衅宋军即可。
带着这样的谈判底线,郝仁就与宋国使者宋公明进行谈判。两边是一拍即合。蒙古有内部问题,大宋同样也有大量内部问题。赵嘉仁同样希望能够有时间先解决这个问题。
“宋兄弟,襄阳现在可就在我们手里呢。”郝仁开玩笑般的说道。
“襄阳就放在你们手里好了。”宋公明笑嘻嘻的答道。
两边对话的时候虽然都笑的开心,情绪轻松,对话中蕴含的意志力却如同针尖对麦芒。
郝仁确定这个最大的难题之后,心里面也轻松许多。忽必烈大汗绝不会允许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襄阳被宋国夺走,幸好宋国并没有坚持。
至于宋公明,赵嘉仁对襄阳的看法让他觉得非常讶异。‘蒙古人愿意在襄阳囤积重兵,那就让他们这么干吧。他们囤积的兵力越多,我们在未来可以杀的蒙古军就越多。若是蒙古人未来愿意搞千里驰援那就更好,围点打援可是很好的战术。’
赵太尉既然如此有信心,宋公明也愿意相信赵太尉的判断。
由于此次议和不涉及蒙古与大宋两国之间的相互关系,所以到底在哪里签署协议就成了问题。忽必烈当然希望协议在大都最后签订,宋公明基于对等的立场,就提议在临安签署。双方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在汴梁这个‘边境城市’签署协议。
没想到蒙古人最终会同意把签约地放到汴梁,宋公明心中也非常感慨。现在大宋基于地球的经纬度的制图已经被干部阶层接受,赤道本就存在,东西向的纬度很好确定。然而南北向的经度没有天然的标准,就得人为界定。所以听过爱国教育的宋公明听过赵太尉的一句话,‘只有经过汴梁观天台的那条子午线才是本初子午线’。
如果想准确测量这根子午线,大宋就一定得夺回旧都才行。仅仅这一点,宋公明就确定在赵太尉眼中的议和仅仅是停战协议,大宋与蒙古之间一定还会再次爆发激烈的战争。
孛儿只斤?郝仁非常欣慰的看到和议终于签署。虽然此次南征在领土上的成果基本上只剩下一个襄阳,不过蒙古文化里面对于土地并不是特别在乎。南征宋国获得了极为丰厚的战利品,蒙古贵人完全可以接受这样的成就。郝仁忍不住在想,如果希望宋国的左丞相赵嘉仁能够把宋国多养肥几年,以便蒙古再次去宋国抢一把。
可巧不巧,返回临安的赵嘉仁召集会议。首先就是宣布杨太后临朝,接着就是召集官员,讨论大宋的财富问题。
杨太后坐在位置上,听着赵嘉仁讲述着交钞、铜钱、钱庄、粮铺、常平仓这些名词。虽然这些东西杨太后也听说过,然而被赵嘉仁一讲,杨太后完全听不懂。
赵嘉仁也没指望杨太后懂得这些。实际上他觉得连这帮官员们也未必完全听懂赵嘉仁做出的财政规划。
“……我大宋交钞一直贬值,很大原因就是在设计交钞的时候就有让百姓长期持有交钞的心思。虽然有这心思,却没有这种理由。所以交钞的钞法需要改。江南四路凡是在城市购买粮食、布匹、食盐、铁器,只能用交钞!”
赵嘉仁的话音一落,文官们都懵了,干部们倒是眼睛发亮。
第84章 汉强之因(上)
“张统领,白天朝堂上所讲的,你可否听懂了?”杨太后有些不太自信的问道。
既然太后已经临朝,作为御林军统领的张世杰自然也在朝堂上守护太后。现在护送太后回宫,又听到太后的问题,张世杰只能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解释。
白天赵嘉仁讲的乃是最新的钞法,然而里面内容太多,张世杰完全没办法给串起来。想了想,张世杰答道:“太后,不如明日里请赵太尉再给太后专门讲述吧。”
杨太后听了这话便暂时不说话。她本以为临朝是很威风的事情,无论是大小事情都得由她这个太后最后决定。然而第一天上朝就让杨太后发现想做决定得先明白朝堂上讲述的到底是什么。那些冗长的发言,那些完全不能理解的内容,杨太后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更遑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看着太后进了寝宫,张世杰摸出根小雪茄点着抽了起来。之前杨太后最担心的就是蒙古人送回被俘虏的官家和全太后,等汴梁和议的内容公布之后,之前蒙古使者提出的‘送还’根本是提都没提。
杨太后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此事之上,她反复看和议条文,反复找李庭芝等人,试图弄明白赵嘉仁是不是与蒙古人达成了什么秘密条约。最后杨太后才敢稍稍相信,所谓的‘送还’只是蒙古人玩弄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被那个小把戏完全调动的杨太后终于临朝了,然而太后又完全听不懂政治的问题,张世杰现在感觉太后若是能藏拙就好了。
杨太后与张世杰有他们的想法。那些在朝堂上的大臣们其实是能够听懂赵太尉所讲的内容。下朝之后,这些官员就开始串联起来,李庭芝参加了其中的一伙。此时也没心情再找妹纸弹吉他唱歌,官员们就开始就白天的问题讨论起来。
大宋的钞法正如赵太尉所讲,是有目的的想把交钞留在百姓手中。譬如纳税的话,交钞只能纳一半税,另外一半要用铜钱。譬如交钞两年一届,发行新一届的交钞之时,得用旧钞兑换新钞,贾似道当政之时就拒绝兑换上一届交钞,直接发行新钞。这么搞的结果就是市面上的交钞数量暴增,交钞价格暴跌,人民几乎是不计成本的把交钞给画出。市面上以交钞计算的物价飞涨,交钞自己越来越不值钱。
赵太尉之前已经在经过的各地上大量投放粮食与布匹,吸收了大量交钞。现在更是下令,以后税收可以用交钞全额支付,在城市购买粮食、布匹、食盐、铁器,只能用交钞。这几个政策前所未见,官员们都懵了。
“李知州,若是这样搞,朝廷以后收上来的岂不都是交钞了么!”有官员刚坐下就急急忙忙的说道。
李庭芝在治理扬州的时候展现出很不错的手腕,所以听了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立刻回答。就在此时,就听熊裳说道:“发行交钞本就该有准备金,以前是用生丝、金银、绸缎,这次没想到赵太尉竟然用上了粮食。”
虽然熊裳素来狂傲,不过在此时他能够提出看似完全有见地的说法,大家也不能不凑过去请教,“这粮食是怎么回事?”
熊裳此时心中也在考虑,所以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狂傲的模样,他边想边说道:“赵太尉要重建常平仓。不……,他已经重建了。所以他建起了官府直接管理的粮铺,粮食价格固定,而粮食又全部得用交钞来买。就是说,想从官府粮铺买粮食,就只能用交钞。以前百姓是不得不收下官府给他们的交钞,现在成了他们不得不去想办法赚到交钞。”
熊裳解释的清楚,见识过大通胀的官员们忍不住嘲讽起赵嘉仁的政策,“市面上交钞这么多,那点粮食够什么用!”
“可不光是粮食,没见到赵太尉把布匹、食盐、铁器和辛香料都给拿出来了么。”熊裳继续解释着。
“那也不够,完全不够。”有着充分通胀经验的官员们摇头表示不赞同。
这下熊裳可有些不高兴了。他语气严肃的对这些反对者说道:“诸位,我等吃食堂所用的饭票其实就是一种交钞。还有布票,粮票也类似。虽然俸禄少了,可我等日子过的并不比以前差……”
熊裳的话立刻遭到了官员们的反击,“我等是官员,理当如此。现在赵太尉所对的乃是几千万大宋百姓。他哪里能做得到!”
李庭芝听着大家的争执,他其实很高兴能有熊裳这样的家伙能够替他暂时抵挡一下,让他能有时间来理理思路。听了众人的讨论,李庭芝确定了自己的看法,赵太尉手里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兑换完百姓手里的交钞。另外,赵太尉让国库里面充满了交钞也没什么用啊。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李庭芝开始奇怪。以前赵嘉仁做棉务的时候,他还知道铜钱的重要,那时候他每个月给朝廷十二万五千贯铜钱,那是真的解决了朝廷的财税问题。怎么等赵嘉仁自己当政,他立刻就恢复了旧传统。难道是因为赵太尉手下没有赵嘉仁这样的干才给他撑腰么?
正在思量间,伙计已经开始把菜给送上。等到饭菜全部上桌,跑堂的说道:“几位官人,今日我们店里的稻花鱼买一送一。另外,店里收交钞。”
若是以前,官员们大概会因为稻花鱼便宜而感到高兴。可众人方才讨论的正好是交钞,饭铺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表示愿意收交钞啦。等跑堂的下去,熊裳冷笑道:“哼!既然官府粮铺的粮食便宜,这些人当然要弄到交钞啦!我们的俸禄也是发交钞的日子只怕要不了多久啦。”
听到如此不祥的预言,饭桌边的官员们脸色都不好看。然而酸辣汤中稻花鱼撒发着诱人香气,让大家在冬天里面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最后李庭芝笑道:“管他那么多呢,我们先吃着!”这么务实的发言立刻得到官员们响应,大家动起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既然稻花鱼买一送一,很快就解决了一大份稻花鱼的官员又要了两份。跑堂的笑道:“请官人们稍等,今天吃鱼的人多,我们厨房做起来可没有那么快。”
正说话间,李庭芝突然对着门外喊道:“那不是刘兄弟么。”
从包间门外走过的人听到呼喊声,扭头过来,竟然刘景文。李庭芝出门本想请刘景文一起进来吃饭,没想到刘景文竟然带着夫人与一对儿女已经吃完了饭。见李庭芝相邀的态度挺诚恳,刘景文就让妻子和儿女先回家。他这个前官员就加入到了现官员的行列当中。
“不知刘兄现在做什么营生?”有些知道刘景文已经没了官职的家伙问道。
刘景文答道:“我在文史馆找了个差事,专门开给赵太尉找两汉的资料。”
“哦!汉史不是刘兄的长项么!”对刘景文比较了解的官员惊讶的说道。
大宋的进士们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说书’,想成为说书就得在某个方面很有造诣才行。中华历史如此悠久,大宋进士每个人都只能在某一个方面进行专项研究。即便文史馆根本不是官员的工作,然而刘景文这个‘不坚定份子’竟然靠自己的能力再次有了差事,让不少官员都看到他们那些‘不坚定份子’的家人或者朋友也许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面对众人的询问。刘景文苦笑道:“诸位,这种事情也都是命而已。我自己前去讨要官职之时,可是弄得灰头土脸。万万没想到等我心灰意冷,竟然又靠了汉史混口饭吃。”
“那赵太尉用汉史里面的那些内容。”进士们立刻直奔进士在意的话题。
“农林还有渔业。”刘景文简单的介绍起来。原来在汉代的时候,特别是东汉,国家在鱼苗培育以及林业培育上就很有成就。不过那时候培育出来的鱼苗是在河川湖泊里面放养。让人到了捕鱼季节可以大量捕捞。至于林木,国家也有广阔的育林的地区。
听了这些之后,熊裳说道:“这不就是赵太尉最近要在江南推行土地国有制的时候所用的汉代资料么!所谓,诸朝皆以弱亡,唯汉以强亡。无他,只因大汉国有经济强!”
见刘景文居然成了赵嘉仁土地国有政策的帮凶,桌边至少有一半官员脸色都不好看。刘景文发现自己的学术造诣竟然隐隐被人‘误解’,他本能的就反驳起来。“两汉官府营运本来就强,且不说别的,光这个鱼苗之事。就我所知,赵太尉在各地努力建设鱼苗厂,凡是有鱼苗厂的地方,水田里面都养了稻花鱼。除了稻子增产一成之外,种稻的百姓一亩里面还有好几百斤的产鱼。官府卖鱼苗,不亏本就好。若是私人卖鱼苗,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和百姓算卖鱼苗的钱呢。”
喂喂!李庭芝觉得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这是被赵嘉仁剥夺了官职的人应该说的话么?
第85章 汉强之因(下)
“不知诸位官人叫我进来有何吩咐。”掌柜圆乎乎的脸上带着职业微笑问道。虽然不知道这帮官人为何一定要让自己进来,但这帮都是官人,自然不能怠慢。
“你且放心,我们不是要插手你的生意。不过我等想知道,你的这个鱼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那些卖鱼的百姓可否是在田里养鱼。”李庭芝率直的提出了问题。
听到竟然是问这个,掌柜觉得没必要向官员扯谎。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这帮官人真的没有抢生意的打算。于是掌柜的答道:“回官人。小店是沿着临安到姑苏已经土改的地界一路过去的。那些地方成立了公社,当地由退役的官兵当了小吏,由赵太尉的大哥赵大官人办的农学的学生们一起养了鱼苗鸭娃低价卖给百姓,百姓在田里养着……”
只要看过舌尖上的中国,就知道稻田套养。稻田套养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关键就是鱼苗和鸭娃太贵。农业学校发挥吃货帝国的天赋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劳动人民当然快速跟进。鱼吃稻田里面的虫子和浮游生物之类的,鸭子吃其他虫子和杂草。它们的粪便让水田营养增加,它们的活动让水田养份能够流动起来。稻子得到了重组养份之后,普遍多收了一成。
官人们对技术并不了解,他们只是对农村的变化感兴趣。在掌柜讲话的时候,官员给掌柜让了个座位,还给他倒了杯茶润润喉咙。掌柜的谢过之后继续说道:“请诸位官人放心,这些田里的鱼我都是看过的。用柴草烧热了铁锅,在上面做的鱼干,都是好鱼。”
“鱼是不错。可那些人为何不留下自己吃?”熊裳问。
掌柜的连忙答道:“他们哪里舍得吃。赵太尉在乡里建了供销社,除了收粮食之外,还卖东西给乡下人。布匹,菜油,铁锅,镰刀锄头铁铲等农具。种种货物都是乡下以前根本买不到的。为了能买这些东西,他们真的是恨不得把自己都给卖出去。另外,赵太尉还开始在乡下推广一种叫水豚的牲口,听说是从扶桑洲不远万里运回来的。明年大概就有的吃啦。”
大宋进士都有基层工作经验,听了掌柜所讲便知掌柜的很可能没说瞎话。又问了些别的事情,掌柜本身去乡下只是为了收鱼,却也不太清楚。等掌柜的出去,熊裳便冷笑道:“大概与贾似道刚做公田改革一般,吹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而里面定然有些事情。”
众人也觉得应是如此。只有刘景文心里面不太愿意相信这般官员,又见官员们想说又不说的模样,知道他们不想当了自己这外人说话,刘景文就起身告辞。官员也不留他,刘景文就出了酒楼。走在路上,刘景文心里面着实感叹世事无常。
赵太尉回到江南之后,就用各种各种东西在市面上收购交钞。交钞在临安投降之前已经是大贬,光复之后见到有人收交钞,众人都发疯般的把手里交钞出清。等朝廷开始兑换十九届会子之时,民间居然已经没了多少纸钞。
此时刘景文的老婆却拿出800贯十八届会子交钞,这原是贾似道搞公田改革,强行用这些换了刘家的土地。交钞暴跌之时,800贯交钞不值什么,就放在箱子里忘记了。刘景文的儿子去当兵,刘景文的老婆翻箱倒柜的想给儿子多准备些东西,却没想到把这些给翻检出来。刘家高高兴兴的把旧交钞兑换了十九届会子,眼见会子价格稳定,民间一贯交钞竟然能兑换到500文以上的铜钱。刘景文对待赵太尉的执政能力观感大变。
熊裳抨击赵太尉的执政,认为这不过是粉饰太平。刘景文也有过基层经验,他知道若是想如此粉饰太平,就得拿出大量真金白银砸进去才行。交钞曾经跌到过一贯不到20文铜钱,赵太尉哪里有这么多钱把交钞拉抬到500文以上。更不用讲交钞在买粮食时的价格几乎能到770文的钞面价格。刘景文才不会吃饱了撑的贱卖交钞。
回到家中,刘景文先检查了儿女作业,自己也拿了课本与儿女围着油灯读书。孩子们马上就要考试,复习要紧,刘景文跟着蹭亮。读完了计划内的功课,一家人就去睡下。
第二日起来,乃是十二月初十,制科学校开始考试。刘景文的儿女本就读过书,上了预科班之后,两人都去上学三年级。连考三天,改卷完毕出了成绩都到了十二月十五。十二月十七日,学校放假一个月,下学期报道都到正月十五。儿女的各科成绩都在八九十分,在班上名列前茅。这让刘景文也很满意。
因为大宋与蒙古签署了为期三年的和平协议,共和四年的正月终于不再禁止群众娱乐活动。整个临安城都因为即将来到的元旦而热闹起来。刘景文正准备采办年货,没想到熊裳竟然找上门来。熊裳在户部做官,原本与刘景文只是见过一两面。前些日子在饭铺又见了一面,刘景文完全没想到他会跑来拜见自己。
两人见面之后,熊裳还带了四瓶朗姆酒,这礼物倒是让刘景文觉得有些价值。他笑道:“不知熊兄弟送这样的礼物,要我做什么。”
“刘兄。我想问问你给赵太尉的两汉资料都是什么。”熊裳单刀直入的挑明来意。
刘景文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熊裳一看连忙说道:“刘兄,我断然没有要和你争功的意思。现在刘兄靠这个在文史馆吃饭,兄弟我很清楚的。”
见熊裳还算知道规矩,刘景文脸色稍稍好了些。熊裳接着说道:“不瞒刘兄,上次在饭铺吃了饭。我就问了在我家在临安附近的亲戚,没想到局面真的和掌柜所言一样。百姓手里有了可以出来买卖的东西,我家亲戚讲,过去一年多他用过的交钞比他过去十几年里用过的只怕都多些。既然如此,兄弟我就想问问刘兄,赵太尉读的两汉史料是怎么回事。”
进士们各有专长,刘景文也是有过在崇政殿说书梦想的进士,自然不肯将自己的一些本事简单的卖弄。再想想看,他觉得与熊裳搞好关系也不是坏事。简单取舍,刘景文说道:“不知熊兄弟可否看过制科学校的历史课本。”
“没有。”熊裳回答的很干脆。刘景文就拿出了自己儿女的课本给熊裳看。赵嘉仁所用的课本里面专门有两汉经济制度的部分,熊裳读完之后沉默下来。
“便是不算茅塞顿开,至少也指出了个方向?”刘景文笑道。他作为两汉文献专家,看了之后都忍不住拍案称赞。
“这……,也没讲透。”熊裳还是给课本挑了毛病。
“给孩子们读的课本,只是要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若是真的是想研究,再去找专门的书籍看就好。”刘景文简单的答道。
熊裳虽然对此颇有想法,却也知道此时并非讲这些的时候,他继续请教起两汉的问题。西汉时代国家先实施黄老,而且西汉‘酷吏’横行,对地方豪强进行了无情打击。
东汉时代门阀与田庄兴起,国家依旧能在渔业、林业等事情上进行统一安排。即便是农业体系崩溃,各个势力瓜分了中央拥有的东西之后,还是能打得起仗。汉以强亡,可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
汉史专家只是简单讲述了两汉中央政府拥有的巨大权力,以及经营的巨大产业。熊裳心中就生出钦佩来。怪不得大汉的国土上能突然群雄并起,仿佛所有官员都是处心积虑的野心家。原来当年崩溃的是大汉的粮食与财政,兵库林木等装备和资源并没有被崩溃,这种规模足以武装起几十万军队,反倒成了让战火熊熊燃烧的助力。
弄到了这些赵嘉仁关注的内容之后,熊裳就身体告辞。他也是进士出身,知道这种询问的分寸。若是继续询问下去,只会引发刘景文的不满。而且他也觉得自己有了想法,从种种迹象上看,赵太尉的并不准备让和平延续下去。正如最近签订的汴梁议和书上先规定,这份议和的期限是三年。
走在街上,熊裳只觉得心里面翻涌着诸多想法。三年时间可以让赵太尉从容收复长江以南的各个地区,重建当地的管理,并且做好未来开战的调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根本不是议和,这只是一场停战。那么熊裳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送走了熊裳的刘景文就没有那么多想法。熊裳还有未来的仕途,刘景文的仕途之路已经终结。他只能把自己的所有期待都放在孩子身上。按照学制,他的两个孩子得再上九年学才能参加制科考试。那时候女儿刘颦颦二十四岁,次子儿子刘默二十二岁。刘景文是在三十岁上才考上进士,他的两个孩子若是能一次考上,可还是标准的年轻进士。
不过是九年时间,刘景文并不认为刘家会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而彻底倒下。只要朝廷给机会,家族就还有希望!
第86章 赵太尉开始折腾临安(上)
大宋共和四年是1276年,结束战争状态的临安城在元旦期间完全热闹起来。
在这个万众欢乐的时间里,所有警察全体不休息,大家正常上街巡逻,消防局也时刻准备有可能出现的火警。
元旦,秦玉贞自己带着孩子们前往赵知拙家。此时赵家其他两兄弟已经带着家人到达,老头子家里面挤满了人。赵知拙随口问道:“三郎去参加朝贺了么?”
按照规矩,在京城的官员在大年初一是要给官家朝贺拜年,官家也给大家拜年。秦玉贞应道:“今年没有朝贺。三郎去给临安城里的警察们拜年去了。”
“给差役拜年?”赵知拙大惑不解。
秦玉贞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赵嘉仁这么做,她当然也不敢阻拦。就在此时,赵嘉礼的儿子跑到秦玉贞面前问道:“三叔母,明年能不能到三叔家过年。”
秦玉贞一愣。她能感觉到赵家三兄弟之间的关系。老大赵嘉信稳重可靠,老三赵嘉仁才气纵横。老二赵嘉礼无论是人品或者才气都显得存在感不强。而赵嘉礼又与赵嘉仁非常不亲近。
更重要的是,赵家长辈还在。去赵嘉仁那里过年得赵知拙答应才行,轮不到小家伙说了算,也轮不到赵嘉仁或者秦玉贞说了算。想到这里,秦玉贞笑道:“过年就要到爷爷家来过年。不能去其他地方。”
“可是三叔母,我听说三叔家好大好大。”小孩子率直的说道。
赵嘉仁现在住的是以前贾似道的‘后乐园’。那宅子坐落在西湖边,的确不小。但是秦玉贞可不敢在这里张扬,她笑道:“可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大。”
正说话间,旁边的赵夫人就插话进来,“咱们大家在临安这么久,还真没到过三郎那里过年。不如今年就去吧。”
赵知拙听自己夫人就这么突然说起来,就想起自家老婆早就说过几次想去住在赵嘉仁那里,现在的这套大房子就换了二儿子赵嘉礼的那套小房子。赵知拙其实也知道赵嘉礼和赵嘉仁兄弟之间比较冷淡的关系,所以他觉得这么做好像不太对劲。
但家里的事情还是女主人说了算。最重要的是赵嘉仁并不缺东西,他怎么都不至于到了要和兄弟抢老爹手里产业的地步。于是赵知拙凑趣的说道:“便去住住。”
秦玉贞没想到她来给公公婆婆拜年,竟然变成了不得不请公公婆婆到自家的局面。但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连忙说道:“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带床被褥就好,若是没有正屋,和仆人住在一起也行。”赵夫人爽快的说道。
听到老太太竟然有搬去后乐园住的打算,秦玉贞感觉懵了。必须得说,秦玉贞并不讨厌公公婆婆。可不讨厌并不等于她就欢迎。这么多年了,秦玉贞很享受成亲之后只与赵嘉仁一起生活的环境。不管是在福州、泉州、广州或者临安,不管房子住多久,房子大或者小。那都是她与赵嘉仁的家。她并不习惯和别人分享她的家。
突然间就变成了这般局面,秦玉贞也完全没了办法。她只能做最后的抵抗,“此事是不是先告诉三郎一声。”
“我去他那里住,还需要先告诉他?哈!”赵夫人随便摆了个婆婆的姿态,就轻松压倒了秦玉贞。
于是赵知拙这边也不吃饭了,叫上仆役随便带了些东西就向赵嘉仁的‘后乐园’而去。
等赵嘉仁慰问了警察和消防人员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就见到原本还算清静的院子里鸡飞狗跳,被小家伙们折腾的几乎要沸腾起来。就在他感到讶异之时,小家伙们就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三叔,你回来啦!”
赵嘉仁抬眼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她一脸无奈。招呼完小东西们,赵嘉仁私下一问,这才知道自家爹妈要搬过来住一段,赵嘉仁登时也觉得有些紧张。和秦玉贞一样,赵嘉仁婚后也没有在家里住进亲属的经验。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自己还是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单身狗。
但是赵嘉仁也完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最后他只能安慰妻子,“没事。若是我们都顶不住,便搬出去住。让爹妈在这里住就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起饭,赵嘉礼的儿子就大赞赵嘉仁的家真的好大。赵嘉仁笑道:“要不了太久,你也能住大房子啦。”
“能有三叔你这里大么?”小家伙兴奋的问道。
赵嘉仁抬头看了看二哥,就见二哥挤出不那么发自内心的笑容。收回目光,赵嘉仁对着自己的侄子说道:“那个没办法比较。那会是三层小楼。”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愣。赵嘉仁和赵嘉礼的关系好不好,那是兄弟两人的私事。然而大家都知道赵嘉仁是个不打诳语的家伙。他既然敢说有这种三层小楼,那就应该是真的有。
赵夫人立刻问道:“可是马尾那种三层小楼?”听到这个问题,赵家的成年人都眼睛发亮。
“正是那种小楼。想在临安上下水系统,以现在的城区根本办不到。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新建城区,建成一个新区,就把一个老区的人迁走。就这么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拆迁。总是能让临安好起来。同一条河里有人倒马桶,有人大水做饭……呃……想起来就恶心!”说到后来,赵嘉仁还用挺夸大的动作手捂胸口做干呕状。
听了赵嘉仁最后这句,秦玉贞也忍不住觉得一阵恶心。赵嘉仁本就非常注意卫生,秦玉贞对福州马尾的房子本身评价也就那样。她其实对上下楼梯也未必就有那么高的兴趣。然而社区里面的水渠供水是秦玉贞极为欣赏的对象。
每天能够使用那种清冽的饮用水,真的是绝大享受。至于赵嘉仁描述的那种‘临安风情’,秦玉贞见过之后就绝不想再去见第二次。
赵家人都在福州待过,提起那种三层小楼,赵嘉礼的眼睛就亮了。然而赵嘉信却忍不住问道:“三郎,若是在临安搞这种东西,只怕是要花不少钱吧。”
赵嘉仁对大哥笑道:“有些时候,花钱也未必就是坏事。”
对这么高深的说辞,赵家的成年人们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87章 赵太尉开始折腾临安(中)
不仅赵嘉仁的亲戚团聚,大宋政府在元旦理论上放假七天,大家也都走亲串友。因为朝贺取消,杨太后就在宫里接见了她的亲戚们。当年杨太后被封为杨淑妃之时,推恩杨家亲属幼节等三十四人升官给差事。然而现在还有脸前来的人已经只剩了七八人。
此次来看亲戚的杨家人为首的就是杨太后的哥哥杨亮节。杨太后用最新流行的麻辣火锅招待亲戚,众人围坐桌边,桌子中间是沸腾的红色汤料。味道主要是以麻味为主,姜末的辛香与辣椒的辣味又恰到好处的提升了味道,这顿饭的味道的确非常过瘾。至少陪坐的张世杰觉得很过瘾。
然而杨国舅停下筷子之时,就恨恨的说道:“看宫里如此冷清,太后,赵嘉仁欺凌皇室,居心叵测啊!”
张世杰本人也认为赵太尉是个很大的威胁,不过听了杨亮节的话,张世杰心中一阵的恶心。这人心里面除了利用杨太后夺权之外大概剩不下别的东西。从临安逃到了福州之后,杨亮节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赵嘉仁交出权力。那时候众人公推赵嘉仁为左丞相,大宋左丞相拥有人事权,赵嘉仁立刻下令让杨亮节到琼州当知州。
杨亮节脸部扭曲的向禁军统领江万载提出干掉赵嘉仁的要求,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江万载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说道:“杨副统领病了,送他下去养病。”从此,杨亮节就被赶出了决策圈子。
张世杰对于已经致仕的江万载统领很是钦佩,换成他的话只怕就没办法做出如此果决的决定。此时杨亮节脸上的戾气与张世杰印象中相比看着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完了杨国舅的脸,张世杰又转向杨太后。就见杨太后脸上虽然有些不屑,却明显有被说动的意思。这下张世杰就觉得心里面一阵不安。江万载为首的大部分临安禁军一起前往福州,在忠诚上绝不比跟着走的杨亮节差。张世杰觉得连江万载都不敢让杨亮节掺乎进来,杨太后就更不该接受杨亮节的意见。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张世杰就听杨亮节说道:“太后,宫内如此破败,便让赵嘉仁修缮宫殿。堂堂大宋,连这么一个体面都没有了么!”
杨太后叹口气,“国家艰难,修缮宫殿花费甚多。”
杨国舅大大的叹口气,“太后,你也见过福州马尾,那么一大片的土地都是赵嘉仁的。他在马尾建了几万座三层小楼。那些钱都能花,哪里会没钱修缮宫殿呢。”
提起这个,杨太后的神色里面就明显的不快。就连张世杰回想起那位那成片的美丽建筑时也一时没有言语。赵嘉仁当上左丞相兼枢密使之后,就将福州城留给南下的那帮人,他自己带着部属以及选中的人在马尾办公。
因为公事,张世杰也曾经不少次到马尾去,以福州市区与马尾的距离,每次多多少少都要在那边住几天。即便已经离开了福州好几年,张世杰也经常回想起那整洁的社区,宽阔漂亮的街道,舒适温暖的小楼。社区美丽喷泉不断涌出的甘霖清水更是张世杰难以忘记的美好体验。也就是在那时候,张世杰终于知道富可敌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张世杰陷入回忆之时,杨亮节恨恨的说道:“太后,所谓的国家艰难全都是赵嘉仁编造的借口。赵嘉仁并非没钱,他只是不肯把钱拿出来罢了。若是太后觉得不妥,等之后的朝会上太后宣我上殿,我定然当众戳穿这奸贼的真面目!”
“这……”杨太后觉得杨亮节要是这么搞,貌似有些不妥。她本想出言拒绝,可开口后又觉得杨亮节这么做不妥,然而朝中也就只有杨亮节这样的才肯为她出来说话。其他的大臣哪怕是同样反对赵嘉仁,却也不敢公开与赵嘉仁这么对着干。
张世杰则是完全听不下去了,他举起酒杯说道:“杨国舅,大过年的何必说这些让人生气的话,来我们兄弟喝两杯,猜猜枚。热闹一下。”
杨亮节最初不想端起酒杯,不过好歹在太后面前,他带着勉为其难的表情端起酒杯和张世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张世杰端着杯子,脑子里考虑着到底是看在杨太后的面子上把酒喝了,还是干脆一酒杯砸在杨亮节脑袋上。
虽然张世杰很不喜欢赵嘉仁,此时他发现赵嘉仁对付杨亮节的粗暴手段颇为合适。如果杨亮节这种人真的能用,前禁军统领江万载就不会在赵嘉仁贬斥杨亮节之后,干净利落的把杨亮节撵出禁军。所以张世杰能理解杨亮节的反应,现在这位杨国舅也只剩下国舅这么一个‘称号’,而杨国舅始终认为张世杰是江万载的人。
有这样满心怨毒的家伙在,酒席场面也就偏离了元旦该有的气氛。张世杰看场面不太对,除了不得不和杨亮节虚与委蛇之外,他向着杨太后的贴身宫女做了暗示。看得出宫女也不待见杨国舅,她就很得体的告诉杨太后,到了该去照看官家的时间。
杨太后马上起身。现在的小官家是她的一切,杨淑妃并非是以自己的能力当上的杨太后。能够坐到这样的位置上,完全是因为她生了儿子。在当下的局面中,照顾好儿子是她第一要务。
等杨太后离席,这酒宴就开不下去,张世杰很自然的起身送客。杨国舅不想走,但是杨家的人却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并没有杨亮节这么嚣张,所以赵嘉仁也没有对他们特别下狠手。至少给他们安排了些可以吃饭的差事。
直到其他人都起身离开,孤零零坐在桌边的杨亮节才站起身。他走过张世杰身边的时候,恶狠狠的说道:“姓张的,若是你敢让太后有个什么闪失,我定不饶你!”
张世杰是废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把杨国舅暴打一顿,倒不是他不敢,而是因为赵太尉之前已经派人给张世杰说过,若张世杰不能在一两年里面转入战斗部队,他就一辈子当御林军统领吧。张世杰觉得自己打了杨国舅一定会让杨太后伤心,失去了杨太后青睐的话,张世杰就再也找不到留在御林军的任何理由。
即便如此,张世杰也是废了很大的心力才让情绪平和下来。到了晚上,杨太后把张世杰请去,见面之后杨太后说道:“张统领,你觉得我若是想给我哥哥安排个差事,赵太尉会答应么?”
“太后……”张世杰很想立刻表示反对。这杨世杰根本不是要为太后办事,而是要借着替太后出气为理由和赵嘉仁斗。这种人张世杰见多了,他们此时心中只有恨意,只想着借用别人的力量达成他们的目的。
可不知怎么的,张世杰说不出这话。只是看到杨太后的神态,听着她的语气,张世杰就知道按照以前的经验,杨太后是发自内心的想办成这件事。不管怎么阻止都没办法让杨太后知道这是错误的,而阻止杨太后的人会引发杨太后的怒意。
最后张世杰说道:“太后,臣一直负责守卫太后,和外面的人接触的少了。不过臣以为,这等事也未必非得找赵太尉。太后若是找别的能管事的人说说,也许他们就能安排了也说不定呢。”
听到这话,杨太后先是面露喜色,接着又面露忧愁。她一直在宫内,认识的人非常有限。至于那些人能够做什么,更是不清楚。听到的名字次数最多的人其实就是赵嘉仁,然而杨太后还知道,赵嘉仁很明显对她并没有什么善意。
想了想,杨太后问道:“你觉得找杨镇如何?”
杨镇乃是太皇太后谢道清的侄子,谢道清乃是宋理宗的皇后。当年在宋理宗到底册封谢道清或者贾贵妃为皇后之时,群臣觉得谢道清容貌端庄体面,所以用‘不册封真皇后,难倒要册封假(贾)皇后’的说法最后让谢道清当选。也许是这个原因,宋理宗一直觉得自己有些亏欠贾贵妃。后来导致贾似道考上进士后被推荐给宋理宗,就得到宋理宗的青睐。
而谢道清本人在临安总投降的时候也被蒙古人抓走,不过在投降之前倒是安排了杨淑妃等人与当时还在临安城内的禁军一起逃走。谢道清的侄子杨镇就是当时禁军里面的人。
第二天,张世杰就依照杨太后的意思前去见了杨镇。杨镇没想到一起患难的老相识大过年的前来,倒是很欢喜的将他迎进门。然而听了张世杰的要求之后,杨镇脸色登时就变了。他说道:“张兄,你不会不知道那个杨亮节吆喝过要把我撵出禁军吧?”
听到这话,张世杰长长叹口气。杨亮节就是这么讨厌的一个家伙,可没想到大家都对此人的种种行径没有忘怀呢。
杨镇继续说道:“张兄,咱们都是老兄弟,我就把话给你说明白。帮谁我也不会帮他。而且赵太尉觉得咱们当年在临安的臣子们对朝廷投降有责任。现在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新差使,就更不会掺乎到和杨亮节有关的事情里面。你请回吧。”
第88章 赵太尉开始折腾临安(下)
日子过得飞快,元旦七天假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日。大宋共和四年正月初七,在南昌(隆兴府)城内,明教教主杜可用接见了来自临安的使者。使者带来了赵太尉的书信,杜可用认识字,然而他却没有直接阅读,而是要求使者直接讲述此行目的。
使者名叫温涛,与别的文官不同,他并没有能够享受到元旦假期。而是在假期之前就出发,赶往南昌(隆兴府)。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终于见到此时大宋境内第三类武装力量的首领。
杜可用提出要求,温涛倒也招办,他讲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杜教主。赵太尉认为杜教主打的是蒙古人,现在蒙古人已经被打跑,而那些宋奸们也差不多被官军歼灭。你在隆兴府这么久,应该很清楚隆兴府周边各地驻扎的都是官军。宋奸和蒙古军都被打没了。所以太尉请杜教主交出隆兴府,作为义军,赵太尉自然会给义军赏赐。”
杜可用脸色比较阴沉,看得出他没有立刻对赵太尉的建议表示赞赏的意思。温涛也没有再紧逼,而是等着杜可用自己思忖。作为被赵太尉选中的人,温涛其实不太理解赵太尉的心思。大宋对于各路造反的人虽然也有安抚,却还是以歼灭为主。安抚那是实在剿灭不了之后才会做的选择。
这个明教教主杜可用以大宋的传统判断里面,就是个必须剿灭不可的存在。然而赵太尉却对这帮家伙起了怜悯之心,觉得他们起兵的原因是为了反抗蒙古。既然当时大宋没有能进军江西,自然就不能说这帮人是叛逆。
看着杜可用的表情,进士出身的温涛觉得杜可用大概是不会答应的。而温涛本人其实挺希望杜可用不答应朝廷的招安。不过温涛也知道,不答应的话也会有事,那就是杜可用也许会杀了温涛,向朝廷表达他的态度。
“此事我等需要商议,过几日再告诉你。”杜可用答道。
温涛绝无勉强杜可用的意思。他就表示会等着杜可用派人前来,接着就告辞了。等确定杜可用没有派人追杀他,温涛才觉得一颗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他手抚胸口,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此时湖面上风很疾,寒风拂面,才觉得脸上火烫,才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他家也是大宋的进士门第,与这大宋时代的进士门第一样,温涛的爷爷和姥爷都是进士。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说的情况里面,这帮造反的人有两难。一是让他们造反难。若不是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普通百姓谁肯提着脑袋造反。二是让他们收手难。既然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起来造反啦,他们觉得一定要拿到个令他们满意的结果才能收手。
回想当年接受爷爷教诲的时候,被教育的并不是温涛,而是温涛的二叔。温涛在书房外面玩耍的时候,听爷爷在书房里面教训二叔。讲完了有关人造反的事情后,温涛的爷爷语气严厉的说道:“若是开始之时就瞻前顾后,那事情不成之时就必然难以决断。办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乃是人之常情,你现在就是如此……”
虽然只是‘旁听’,然而温涛却觉得爷爷说的非常有道理。他也发现自己面对所求的事情之时总是不肯断然决定,而办事遇到困难之际反倒千方百计的尝试挽救。所以在大宋危难之际,温涛果断的决定继续追随大宋。
对于之后的事情,温涛本来以为那必然是九死一生的未来,却全然没想到这帮被灭国危机折磨了好几年的人们从临安出发花了一个多月抵达福州,然后就结束了苦难征程。
更没想到的是,温涛竟然在听赵太尉讲课的时候听到了更有说服力的解释‘沉没成本’。赵太尉把那些投放到注定失败之事上的努力称为‘沉没成本’,为了挽救这些一定无法挽回的东西,人们还会投入更多。所以关键不是努力的多少或者成败,关键是要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温涛身为使者,兼江西讨伐军司令部的一员。他本人并不希望杜可用投降,此时从各地收集来的情报显示,杜可用的明教教众有三万人的样子。如果战争开始,这些人头就是大功。在军中,有七八个温涛有亲戚关系的新兵。按照赵太尉的《兵役法》,若是此战开打,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到了退役之时,国家就要安排工作。如果他们愿意上学,国家就要推荐入学,考试时候还有加分。
既然朝廷有制度,温涛就希望战争。这帮新兵的家人都是不坚定份子,因此而丢掉了官职,坏了前程。作为亲戚,温涛当然要帮着大家谋出路。
不过温涛并没有因此而编造谎言。他自己知道撒谎比不参加更糟糕,因为温涛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有能力撒谎的人。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做,这是温涛爷爷的另外一个教诲。
负责剿灭工作的是罗孝悌罗师长,在宋军里面属于比较年长的一个。在军队内部的管理条例中,每一个阶级都有退伍期,师长级别的退伍是五十岁,而罗师长今年刚好四十九岁。也就是说,若是不能再进一步,罗师长就要光荣退役。
听了温涛的汇报,罗师长命道:“分散部队,做好包围歼灭的布置。”
“我觉得这不合适。”随军的学社成员潘璆当时就表示了反对。
“为何?”罗孝悌不解的问。温涛没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紧盯着潘璆。
潘璆严肃的说道:“我军若是想剿灭这帮明教教众轻而易举,但是赵太尉之前对我们反复交代过,他不想对百姓动手。这帮人乃是地头蛇,消息灵光的很,我们若是先派兵包围他们,若是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本就是反贼,我们为什么要替他们着想?”罗市长忍不住说了他的看法。
温涛完全赞成罗师长的看法。在军中要被照顾的七八个新兵有六个姓氏,大宋的进士家族都互相通婚,几百年下来大家血缘都很接近。且不说那些新兵,就说温涛,他的叔叔的老婆的哥哥的爷爷就与赵嘉仁的曾外祖父是亲兄弟。
那些温涛要照顾的亲戚中,不少与赵嘉仁的血缘关系比温涛更近,这就是大宋进士门第之间的关系。现在突然有人站在一群造反的百姓角度上说话,温涛觉得非常不自在。
然而潘璆乃是学社成员,是师里面学社的头头。他坚持自己的态度,弄得罗师长也没办法。而且潘璆还给赵嘉仁飞鸽传讯,将最新的消息送到赵嘉仁那边。这就让部队更没办法自行其是。
温涛果断选择暂时服从命令。然而他本人对赵太尉的做法非常非常的不认为。这简直是就是在折腾大伙么!大家都是亲戚,何必呢!
第89章 寻求战争红利的齐掌柜(上)
400公里距离靠两条腿起码得走十几天,所谓八百里快马的传递系统也得用一整天。赵太尉知道这个问题,所以十几年前就开始建立信鸽局。
在鄱阳湖与长江口的九江,从临安带来的一部分信鸽被从笼子里取出。信鸽脚上的信桶里面塞进了薄薄的信纸,上面用极细的钢头蘸水笔密密麻麻的写了文件。为了写这些文件,文书们可是累得够呛。
经过检查记录,好几只鸽子被放飞。它们在距离家乡直线距离400公里的九江上空盘旋几圈,然后头也不回的向东飞去。即便这些小生灵每没被组织起来上过几何课程,不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写在它们基因里面的本能尽依旧驱使着他们沿最短路线飞行。基于配种理论以及经验而培养出来的强壮信鸽们不到半天就完成了400公里的距离。赵太尉当天就得到了来自湖口的消息。
自从得知明教造反的事情,赵太尉心里面就有两股冲动。一个自然是劳动者对劳动人民的深刻阶级感情,另一个则是无神论对剿灭封建会道门的坚定决心。看了送来的文件中所写的指挥员们希望对明教起义者们的杀意,赵太尉心里面对百姓的同情顷刻就占了上风。
发出召开学社总社会议的命令,赵太尉就收拾东西准备开会,就有人送来一份文件。赵嘉仁打开一看竟然是贾似道的信。贾相公被流放岭南,在信里面他向赵嘉仁请求‘乞骸骨’。
乞骸骨意为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在大宋,这是那些身在异乡的老年官员或者前官员的哀求。贾似道本人被流放广南东路,据说贾似道被押送馆郑虎臣在押送途中杀害。据说郑虎臣杀害贾似道原因是他家的土地在公田改革中被没收。
在赵嘉仁的这个时空里面,公田改革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获得了成功,也没有押送馆半路杀害贾似道的事情。这位大宋前左丞相全须全尾的抵达广南东路,并且在广州城很舒适的住下。现在是1276年,贾似道已经63岁了。这个63岁的老头子请求落叶归根,能够死在故乡。
以赵嘉仁与贾似道的交情,他并没有非得为难贾似道的想法。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贾似道,赵嘉仁觉得贾似道是个政治家,他至少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去推行了政策。政策的目的也不是让贾似道中饱私囊,而是为了拯救大宋的命运。
但是赵嘉仁只是把信给收了起来。未来好一段时间里面,赵嘉仁得严厉惩处宋奸。如果对贾似道网开一面,只怕会出现有心人利用此事。
赵太尉在面对贾似道的问题之时,新任的大宋钱庄大掌柜齐叶也正在接待他的堂兄齐荣。看着齐叶一身官服,齐荣心中莫名的感叹。齐荣今年已经50多岁,以大宋的可预期寿命,齐荣已经谈不上夭折。也就是说,他现在随时死去都不稀奇。然而齐荣没想到,他的堂弟齐叶居然真的做到大宋钱庄的大掌柜。
当然,齐荣也没想到,见贤钱庄居然成为大宋总钱庄旗下的六个加盟钱庄中的一个。加盟钱庄承担着很多义务,譬如存储交钞,譬如回收废旧交钞,譬如兑换交钞。然而加盟钱庄也有用权利,譬如可以用交钞贷款,譬如得到大宋总钱庄的项目。背后有大宋总钱庄的支持,钱庄的资金来源再也不用担心。
“大哥,你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齐叶率直的说道。他现在忙得跟小磨一样转个不停,根本没有时间来招待堂兄。
齐荣连忙答道:“五郎。我此次来也是为了工事,听说咱们抓了不少蒙古俘虏。我这边有人想用蒙古俘虏挖煤。”
“那你得找煤炭厅。”齐叶立刻答道。他现在根本不想参与他本职之外的任何事情,大宋总钱庄其实不管货币经营,大宋总钱庄管得是货币发行。交子、金币、银币、铜钱,大宋总钱庄要管理这些种种。赵太尉要求货币拥有‘制造’‘发行’‘流通’‘回收’的流程,大宗总钱庄就得负责这些业务。如此沉重的工作让齐叶都快崩溃了。
“煤炭厅……,不知五郎能否带我去。”齐荣按照传统应答。
齐叶‘呵呵’干笑两声,然后说道:“你堂堂见贤钱庄大掌柜,直接去见煤炭厅就好。有什么好怕的!”
有了堂弟的指引,齐荣抱着有些不安的心情前去煤炭厅。虽然见贤钱庄与大宋总钱庄有合作,但是见贤钱庄还是私人所有。煤炭厅乃是大宋朝廷里面部门,乃是公家。私人面对公家总是有些担心的。
煤炭厅的官员并没有齐荣想象的那么傲慢,听闻了见贤钱庄名头的之后有一位副厅长前来接待齐荣。双方自报家门后,得知齐荣的堂弟是齐叶,煤炭厅的副厅长立刻就显得更加亲切起来。他笑道:“这都是自家人,却不知道齐大掌柜有何贵干?”
齐荣心里面高兴,嘴上却非常客气,“我哪里敢要官府做事。只是听闻这边抓了许多蒙古军的俘虏,在俺们福建有不少矿场,需要挖矿的人。特别是在龙岩探出煤矿,所以想问问能否弄到些俘虏到我们哪里挖矿。现在据赵太尉的规定,若是矿场没有找到足够矿工,就不能开工。”
“齐掌柜想购买矿奴?”煤炭厅的人率直答道。矿奴这个词是新出现的,不过即便没有现代汉语,以汉字望文生义的特色,也能理解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齐荣连忙答道:“我想给一些人担保,但是有规定,若是不能每年有足够产量的矿场就不能开工。却不知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
“那个规定不能破。”煤炭厅副厅长斩钉截铁的说道,“太尉当政后,咱们矿业厅和之前的那些矿场可不同。太尉要我们产量足够,又不能要价高。想做到这些可不容易。”
齐荣听了这貌似推托的话之后忍不住心中欢喜。他之所以不敢为那些想搞矿业的人担保,就是担心那些人完不成产量。既然煤炭厅有同样说法,想来他们是解决了问题的。
“这位兄弟,若是你肯赐教,哥哥我绝不会让兄弟亏了。”齐荣连忙按照规矩表示。
煤炭厅的副厅长叹口气,“齐掌柜,我不是不肯和你谈,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和你说清楚。不如这样,你去找个叫梁康的兄弟。他会给你讲里面的道理。”
被踢皮球般从堂弟齐叶那边提到煤炭厅,又从煤炭厅给踢到一个叫梁康的人那边。齐荣对此颇感失望,不过他也不能直接反对,最后只能带了礼物前往煤炭厅给的那个梁康的住处。
那是个看着还算可以的院落,开门的是个拄着拐杖,少了一条小腿的男子。两人一搭话,原来这位少了一只小腿,脸上有深深伤痕的男子就是梁康。听说前来的是钱庄大掌柜,梁康也觉得有些讶异。把大掌柜挡在门外当然不合适,梁康最后还是把齐荣让到家里。
在客厅里面坐下,有女主人送上茶水。齐荣没有喝茶,直接说道:“梁康兄弟,既然煤炭厅的副厅长都对你青睐有加,想来你肯定有什么可以教我。还请不吝赐教。”
梁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答道:“我没想到残废之后反倒被人这么讲。有趣啊有趣。”
“却不知谁伤的梁兄弟。”齐荣开始套话。
“还能有谁?自然是鞑子。”梁康愤愤的说道:“是那些被我们抓获的蒙古军俘虏。”
宋军抓到的俘虏就给送去了紧挨着倭国的岛屿,也就是后世被称为‘军舰岛’的地方。最初的时候那帮矿奴干活还算是卖力,然而干了几个月之后,这些蒙古军俘虏就串联起来暴动,想夺船逃走。最后暴动没成功,让这些矿奴倒是冲进了矿洞。
军舰岛的矿洞里面温度在40度以上,每次下洞挖煤都让这帮人感觉生不如死。既然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在洞里也待不久,矿奴就开始破坏矿洞。这下,本来准备等着那帮人在高温下干渴致死的岛上守卫没办法了,只能冲进去镇压,没想到竟然在矿道里面被矿奴算计……
讲完之后,梁康指了指自己的残腿,“若不是靠了其他兄弟相救,我整个人都得交代在那些矿奴手里。”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齐荣就明白了使用矿奴的危险性。那些人好歹也曾经当过军人,接受过杀人的军事训练,一旦被他们反噬就糟了。
又问了一些问题,齐荣觉得梁康完全反对在矿洞这种地方使用矿奴。于是齐荣叹道:“虽然有危险,可使用矿奴不是便宜么。”
“便宜!哼哼!”梁康听了齐荣的话之后忍不住冷笑起来,“便宜没好货!”
看梁康态度如此激烈,齐荣也只能继续问道:“若是在矿洞没办法使用矿奴,却不知道在其他地方行么?”
“看来齐掌柜还是不死心啊。”梁康嘲讽的说道。
齐荣干笑一下。矿奴的价格与矿工价格相差太多,齐荣实在没办法选择使用矿工。
见齐荣贼心不死的模样,梁康见齐荣送的礼物倒也很上心,他有些不屑说道:“哼!若是齐掌柜一定要用,我认识个人,你可以去看看他这两天走了没有。”
第90章 寻求战争红利的齐掌柜(下)
正月初九,临安依旧有很浓厚的新年气氛。各行各业开门营业之后,街上那些享受休闲的人少了许多。齐荣当然更没空休闲,他根据梁康推荐的人选,齐荣又去拜访了一个叫卓奉孝的人。
坐在驴车中,齐荣心里面想着梁康描述的世界。在矿场这么一个地方,想赚钱的模式自然是大量使用人力。然而齐荣是福建人,在福建有银矿、铜矿、铁矿,那些开矿的县里面经常会发生暴动。矿工们在艰苦的劳动条件下积累了无数的戾气,而官府们对这个利润巨大的行业又格外的压榨。这就是齐荣想使用矿奴的原因,反正都需要强力压制,干脆就抛弃有一定自主权的矿工,选择被彻底剥夺所有的矿奴。
不过矿工会反抗,矿奴也会。若是给矿奴们带上镣铐,他们干活的效率就大大降低。就如见贤钱庄那些投资人们所讲,‘镣铐也是要花钱的’。
正在想,驴车停下,亲随掀开车帘说道:“掌柜的,到了。”
这是一套不算差的院子,大门看着有些陈旧。敲门之后有人前来开了门,一交谈就知道原来开门的就是卓奉孝。听说是梁康介绍来的人,卓奉孝有些讶异的表情。不过还是把齐荣给让进家里。
这个院子给齐荣的感觉就如同梁康所在的院子给齐荣的感觉一样,房子不错,然而房子里面的人明显是住了没多久。当然,他是不会这么讲的。若是这么讲,接下来齐荣是要给人送家具么?
双方坐下,齐荣简单的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卓奉孝静静的听,并没有如同梁康那般露出激烈的反应。等齐荣讲完,卓奉孝试探着问道:“却不知道齐掌柜为何要来找我。”
“呃……难倒卓先生不是开矿的专家么?”齐荣用了最新学到的词汇。
“我从来没学过开矿。”卓奉孝笑道。
“啊?”齐荣呆住了,他没想到卓奉孝居然这么回答。
“不过,我是管岛上后勤的,在军舰岛的时候说过这么干肯定要出事。因为讨人嫌,所以被赶走了。”卓奉孝自嘲的说道。
听了这么一番介绍,齐荣才确定自己没有被梁康耍。不过他也没敢太抱希望,一个被人嫌弃的家伙很可能是恃才自傲,具备非常不得了的能耐。但更大可能就是能看到问题,但是只会用抱怨来应对问题。齐荣也会毫不客气的开除只会抱怨的部下。
整理了思路,齐荣正色说道:“开矿那么辛苦,使用矿奴便宜。所以我才到处寻找能够把此时办好的人才。听闻卓先生是这方面的人才,我才前来。”
“齐掌柜,不瞒你说,我也只是瞎想而已。在军舰岛上的确不适合那么做。若是真的想用矿奴,得在一个开阔所在……”卓奉孝斟酌着文字说了起来。
见到卓奉孝竟然是个比较谨慎的家伙,齐荣登时就放心不少。他并不反对激烈的人,但他还是喜欢谨慎的人。
第二天晚上,齐荣就跑到了齐叶家。他见到一脸疲惫的兄弟,立刻说道:“我只想问你件事,若是我想弄到些开矿的场所,那个煤炭厅会给消息么?”
“你先去问。问了之后我们再商议。”齐叶立刻给了说法,他现在绝对不会去自讨无趣的干别的。
齐荣倒也没有废话,立刻就告辞。接下来的两日里,齐荣就在煤炭厅里面到处走,寻求福建之外的平原矿场。令齐荣意外的是,赵太尉突然派人前来,要齐荣去见他。
老交情见面,齐荣并没有特别拘谨,他先是见礼接着率直问道:“太尉,见贤钱庄一直在按照太尉所要求的办事。不知太尉还有什么吩咐。”
“我听说你在弄煤矿的事情?”赵嘉仁单刀直入的问道。他这几日在讨论江西的事情,江西除了物产丰富的鄱阳湖平原,还有大量的煤矿,赵嘉仁对于煤矿一直很敏感。
齐荣知道赵太尉从年轻开始就不是个能被欺瞒的人,所以他干脆就把自己已经开始弄的和盘托出。看着赵太尉的表情,齐荣立刻就知道自己没想错,就如精通其他事情一样,赵太尉对于煤矿也不是外行。
等齐荣说完,赵嘉仁说道:“你听说过枣庄么?”
“枣庄?没听说过。”齐荣连忙答道。
赵嘉仁解释道:“枣庄在山东,此次反攻之时从蒙古人手里夺来的。”
“哦。难倒枣庄有煤矿?”齐荣顺着赵嘉仁的话说了下去。
赵嘉仁答道:“枣庄在运河边,是个平原。不仅有煤矿,还有铁矿。那边的矿有不少还是可以露天开采的矿山。既然齐掌柜想在开矿,我觉得你不妨可以去那里试试看。”
齐荣登时就懵了,他没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居然能惊动赵嘉仁。虽然他和赵太尉也算是老相识,却完全没有想出赵嘉仁要为齐荣如此效力的理由。所以齐荣连忙说道:“赵太尉,却不知太尉有何要我齐荣做的。”
“我也觉得养活那么多蒙古俘虏太浪费,可是都杀了也觉得浪费。既然你愿意用矿奴,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另外,你毕竟只是私人,就算是做的过份些,总不会让朝廷的体面受损。咱们大宋的很多律令本身倒也没错的。”赵嘉仁说到最后,完全是在感叹。
大宋的法律即便放到新中国成立的时候都不能算是很右倾保守,甚至可以说在很多地方相当有人情味。不过这也让赵嘉仁感到为难。譬如保护在大宋的外国人的正当权益,赵嘉仁自己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并不反对这些法律。而这些法律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国家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使用矿奴。
看着有些迷惑的齐荣,赵嘉仁笑道:“这个世界总得有人去做很多事情。齐掌柜,我信得过你。”
这话是赵嘉仁的真心话,所以得知有黑心资本家想搞奴隶矿场,赵嘉仁登时就觉得非常靠谱。21世纪,山西的砖奴事件。20世纪,上海的包身工。19世纪,在欧美各国的奴工。18世纪,工业国的血肉工厂。
资本家们本人生下来的时候并非是各种丧尽天良的残酷变态,但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就必须逼着干各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就方才齐荣的介绍来看,他很明显找到了正确方向。
第91章 学社成员眼中的农民起义(上)
文天祥等学社总社成员赶回临安,关于江西问题的会议终于正式召开。
和自己家乡的事情相比,文天祥很明显对自己会议开始时候的最新大事通报更感兴趣,他听了负责今天读报的司马考念了一条消息后,讶异的问道:“蒙古真的改称呼为元了?”
赵嘉仁上一世的时候,忽必烈在1271年改国号为‘大元’,取《易经》“大哉乾元”之意。然而上一世的情况与这次完全不同。上次忽必烈面对大宋的几乎是顺风顺水,鄂州之战即便没有大获全胜,也是进退从容。
这一世的忽必烈日子就不那么好过,鄂州之战损失过万。之后赵嘉仁虽然没有给蒙古致命性打击,却也曾经攻下直沽寨,距离大都三百里。
赵嘉仁并没有把这些事情讲出来,他只是确认道:“蒙古在临安的蒙古大使带着蒙古使者到了礼部,正式将此事告知。想来忽必烈也不至于无聊到在这等事情上撒谎。”
“蒙古使者有没有说为何要改国号为元?”文天祥对此非常意外。
“不是元。是大元。”司马考有些不屑的说道。
“大元?”文天祥有些懵,“国号就是大元?”
“对。”司马考点点头,“我刚才念的很清楚了。”
学社成员中有一半是干部,他们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理解。然而另一半的官员们都露出了讶异乃至嘲讽的表情。大汉、大唐、大宋,这里面的‘大’字是尊称,这些朝代的国号是‘汉、唐、宋’。
在一片鄙夷的气氛中,徐远志说道:“原本我以为蒙古听着就已经够蛮夷,没想到与大元一比,蒙古还显得雅致呢。”
这番话在进士中引发了强烈的共鸣,就在众人猛点头之际,就听徐远志继续说道:“大元,大元。沐猴而冠!”
噗!正在喝茶润喉咙的司马考一口茶直喷出来小半口。好在他反应够快,抬手就捂住口鼻,憋住气,总算是没有呛到自己。即便如此,司马考也觉得非常难受,只觉得茶水在沸腾的笑意逼迫下,即将从耳朵里面喷出来。
其他没有喝水的进士们则是被逗得放声大笑。他们最初也被‘元’这个国号给唬的不轻,好好的国号加个‘大’,就如徐远志所讲,呈现出沐猴而冠的效果来。
赵嘉仁跟着笑了几声,他觉得徐远志这话实在是够应景。然而赵嘉仁却没能开怀大笑,他也许把大宋从历史上的悲惨结局下给救了出来,但是这并不等于现状就能让赵嘉仁满意。
大元派人来并非只是告知蒙古改了国号。宋军西征的时候干掉了两万多蒙古军,虽然杀了上万人,还是俘虏了一万多。大元希望与大宋交换俘虏。
学社成员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就颇为迟钝,至少没人敢出来说话。干部们来自南方,他们的亲朋故旧们都在新军里面。新军面对蒙古是每战必胜,还都是最终占领全部战场的胜利。即便有死伤,也都活能见人死能见尸。
然而对于进士出身的家伙们,哪怕是福建出身的进士,在蒙古南侵的风暴中也难免有些亲朋故旧失陷或者失踪。不过进士们并没有说话,他们此时只是继续听。在这片沉默中,会议直奔主题。赵嘉仁让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最新的江西情况。介绍完情况,赵嘉仁问道:“却不知道大家的想法。”
虽然赵嘉仁想看看大家的态度,学社的这帮人精们却不给赵嘉仁机会,司马考率直的问道:“太尉是准备剿还是抚?”
赵嘉仁看着学社众人的目光,也只能表露态度,“对于百姓,我自然是想招抚。对于封建会道门,我可没有什么好感。”
“太尉。明教在江南等地颇为兴旺。方腊是明教的,钟相杨幺是明教的。现在这个杜可用还是明教的。”熟知历史的文天祥说道。
赵嘉仁在这方面也做了些功课。结合对后世的一些了解,赵嘉仁也有自己的看法。明教传入中华之后很快就完成了本土化,虽然后来明教这个称呼在明朝很快消失,可继承了明教许多理念的‘白莲教’却直到新中国建立前还一直存在。白莲教里面的某位女观音与佛教里头的观世音可大大不同,白莲教的女观音是要领导教众‘扫荡黑暗,建立光明乐土’。
文天祥所讲的并没有超出赵嘉仁的认识,而文天祥最后给出了看法,“我觉得朝廷虽然不愿意多杀伤,可明教众人既然已经起兵,只怕还是得大战。”
等文天祥说完,徐远志也要求发言。他讲述了一下大宋传统。按照大宋的规矩,对于造反的首恶是一定要剪除,只有那种实在铲除不掉的才会实施诏安,所以实施招安的案例很少。
譬如钟相杨幺起义,虽然参与者的数量一度达到了40万,时间也持续了6年。最后还是被岳飞领军给镇压了。钟相杨幺被杀,起义军里面坚决不愿意投降的数万人也被杀。岳飞不仅镇压了起义,更是焚烧了洞庭湖畔的几十座水寨,让当地大量人民流离失所。
赵嘉仁静静的听着,同时观看与会众人的反应。岳飞残酷镇压钟相杨幺起义,赵嘉仁在历史课本上学过。这可是被当做岳飞的历史污点来看待的,也让当时上初中的赵嘉仁看到了历史人物真实的多面性。
现在看这帮学社的与会者,每一个都是很有力的人士,这个完全不受朝廷管辖的‘学社’拥有的能力不亚于现在有杨太后临朝的那个朝廷。这也是赵嘉仁自己拉起势力的努力成果。现在看到这帮人们对徐远志所讲述的强硬态度颇为认同的模样,这让赵嘉仁不得不心生遗憾。这些人的立场貌似并没有站在普通百姓那边。
等徐远志说完,赵嘉仁忍不住发言了,“诸位,我现在觉得这帮人起义的时候并非是要反抗大宋,他们是要反抗蒙古。所以我还是希望官军到了,这些人能够认清形势,回家去。”
“哈!”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即便赵嘉仁一直以‘虚怀若谷’来勉励自己,然而听到有人如此坦率的表示轻蔑的反对,赵嘉仁心里面依旧感觉很糟糕。
笑了一声之后,那位也觉得这表达不合适,他连忙起身致歉,“太尉,你未免心太软。”
赵嘉仁一看,原来是李伯玉。这位李伯玉在赵嘉仁上一世的时候因为支持宋度宗,宋度宗准备让李伯玉当执政,接着就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在这一世,李伯玉当庆元府知府的时候与当了棉务的赵嘉仁合作的非常好,在大撤退的时候李伯玉也与赵嘉仁加强了合作。现在他是被认为完全的‘赵党’。即便如此,赵嘉仁其实还是担心过这家伙与杨太后他们勾结在一起。
不管心是不是够软,赵嘉仁现在至少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等着李伯玉继续向下讲。而李伯玉也不客气,或者说他方才既然做出了惊人之举,现在就得自己收场。
“太尉。肯定有不少百姓是被蒙古人盘剥的很惨,所以才起来反抗蒙古。可一旦打下地盘,那些人的想法可就不同啦。他们所求的不再是打跑蒙古人之后好好在家耕种,他们是想要得到更多。若是不知道官军的厉害……,不,他们觉得官军打不过蒙古军,蒙古军又打不过他们,他们自然没理由害怕官军……”李伯玉侃侃而谈,学社成员们中不少人微微点头。
当年贾似道召集百官议事,忽然厉声说道:“诸君非似道拔擢,安得至此!”官员们都沉默不语,没人敢应对贾似道的嚣张。只有李伯玉答道:“伯玉殿试第二人,平章不拔擢,伯玉地步亦可以至此。”
敢这样做的人当然也得有两把刷子,即便赵嘉仁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李伯玉讲的内容很符合人类思维。
中国古代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数以百计,尽管其中或多或少地包含了合理的起义理由,但最终都陷入夺取政权,掠夺财富,提高自身的等级地位,其终极目标都逃不出改朝换代,建立新的封建政权的循环。
套用21世纪的网络用语,‘我凭本事xxxx,当然可以xxxxxx’。若是没见识到新军的强悍,这帮起义者们只怕还觉得赶来的官军不是他们对手呢。然而赵嘉仁最担心的也就在于此,新军现在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越这个时代,让起义军知道双方差距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等李伯玉说完,赵嘉仁叹道:“心软也罢,心硬也罢。都是大宋百姓,我实在是不想多杀伤。”
大宋毕竟是一个文明的国家。赵嘉仁的心软会被嘲笑,他不希望多杀伤大宋百姓的看法并没有遭到丝毫嘲笑。不仅没人嘲笑,学社成员们也颇为认同。于是众人就开始讨论在确保镇压的情况下如何能减少杀伤。
中午休会,议题自然结束。就在大家准备前去吃饭之时,就听有人说道:“太尉,与蒙古人交换战俘之事,可否让蒙古人给出一个名册来?”
第92章 学社成员眼中的农民起义(下)
学社总社下午会议结束之后,众人都去了住处修整。文天祥与李鸿钧两人一起在走,文天祥对李鸿钧谢道:“若不是李侍郎看出我儿女的病,我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呢。”
李鸿钧淡定的笑道:“我这点能耐还是跟着太尉学的。在船上最怕的就是传染病,一出事就是一船人。而且病人若是运气好,遇到沿途海岛,我们还把他放上去。若是运气不好,那就只能让他下船自生自灭啦。”
文天祥很诚恳的说道:“不管怎么讲,都是李侍郎看出我儿女是疟疾……,下船?”最初听到没遇到海岛只能让生病水手下船之时,文天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突然间他明白过来了,什么叫下船!那是直接给扔海里啊!
对这么悲惨的事情,李鸿钧并没有太多感慨。其实最初下达抛弃水手的命令之时,李鸿钧也感到很痛苦,内心颇为挣扎。但是经历多了,他也不得习惯这些。不管被抛弃的水手有多可怜,可一条命与一船人的性命相比较,还是一船人的性命更有价值。
李鸿钧叹道:“当时救人是应当的。我跟了赵太尉之后杀人很多,虽然杀的都是海盗和蒙古人,问心无愧。却还是感觉人要行善积德,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再说我还与文兄弟结了亲,说明郝好人有好报。”
文天祥虽然性格激烈,却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李鸿钧救了他的儿女,而且李鸿钧还是赵太尉手下地位非常高的干部,他儿子李云在淮东等地作战的时候立下赫赫战功。与李家结亲是很好的选择。有这层关系,他与李鸿钧的宿舍都在一起。
回到宿舍没多久,李鸿钧的儿子李云就跑来。作为学社总社成员之一,李云也参加了此次会议。见到老爹,李云急急忙忙的说道:“爹,我仔细想了太尉今天所讲的事情,其实就是如何用兵而已。之前太尉用兵的时候强调要打歼灭战,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只要开战,就打得尸山血海。若是不想多杀伤,就打击溃战。把明教那些敢冲杀在前的干掉,接着掩杀一番,将明教大部队击溃,他们自然就各自回家去了。”
文天祥听着李云的讲述,登时就觉得眼前一亮。赵太尉今天所求的就是不想多杀伤。文天祥也反复考虑,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现在终于从军事专家的角度得到了具体执行手段,他忍不住微微点头。
等李云说完,李鸿钧平淡的说道:“连你都能想到,你以为教出你们来的太尉想不到么?”
李云一愣。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老爹的话,军中指挥员都认为太尉在军事上的造诣胜过众人,当然不可能弄不清楚这种战术上的小调整。只要太尉稍加思考就能想通关节。
文天祥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更深的部分,于是就认真听李鸿钧讲述他的看法。
“太尉说过很多次,宋军应该是大宋百姓的子弟兵。就算是亲人中间出现了不肖之徒,也不能上去就往死里打吧。”李鸿钧说道。
李云能理解这些,却还是不理解老爹想说什么。子弟对亲人当然不能上去就下死手,这道理实在是太简单,简单到李云从里面完全看不出来什么来。
见自己的傻儿子只是展现出军事上的能力,李鸿钧心里面暗叹,却也只能说的直白:“若是军中有人上来就吆喝要把百姓杀光,你觉得他们是子弟兵么?”
李云觉得好像明白了,却还是觉得哪里不清楚。文天祥则是神色郑重起来,他已经完全明白李鸿钧到底在说什么。怪不得赵太尉与学社成员如此费力的讲述能不杀伤大宋百姓就不杀伤大宋百姓的道理。这是要在上层先达成共识,别上上头有人会错了意,故意杀人求功劳。
现在军队里面也有学社的分社,那些优秀的军人也会成为学社总社的成员。如果不是这样,是没办法想象李云这样的武将完全平等的与文官们坐在一起听事情,谈论事情。只要学社没有内部分歧,新军里面就好解决。
等文天祥想清楚内外好几层的关键,李云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不让军中有人谋求杀人建功啊!”
看儿子总算明白过来,李鸿钧点点头,“事情就是如此,面对蒙古人,自然是杀的越多越好。面对大宋百姓,当然是杀的越少越好。太尉在这等事情上从来不会打马虎。”
李云得到了老爹的指示之后就离开了。原本他还想着和老爹商议是不是向太尉提供军事上的建议,现在他明白赵太尉现在所需的不是具体的军事建议,而是要让一众人等都保证,绝不会对百姓大肆杀戮。只要得到这个保证,太尉当然就会安排战术。
看着儿子的背影,李鸿钧叹口气,“文兄弟,李云这孩子自小就是这样。论起打仗,他还有点天份。除了打仗之外,他就如此鲁钝。”
文天祥却摇摇头,“赳赳武夫,国之干城。若是没有令郎这些军人,我们哪里能重夺临安,我们哪里能开疆拓土。当年度宗授贾似道镇东军节度使。家似道就怒曰:节度使,粗人之极致耳!哼!他若是能如赵太尉这帮真正安抚军人,哪里会有丁家洲之败。”
李鸿钧很佩服进士,然而他最受不了的也是进士们这种旁征博引。丁家洲之败,李鸿钧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至于之前的节度使,以及粗人的评价,李鸿钧就完全不明白了。文天祥说化不像赵太尉,赵太尉所讲的话里面也内容很多,然而李鸿钧能够听得懂赵太尉的话。
就在李鸿钧以为文天祥要继续这么旁征博引的说下去之时,文天祥自己换了话题。来自福州那边的干部们并没有什么亲戚失陷蒙古之手,然而进士出身的官员就不同,他们的亲属很多都出了事。大元正式提出交换俘虏,就给了这些人希望。若是能通过交换俘虏的方式将他们换回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然而这帮人现在并不敢立刻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些进士的亲属们在这场风暴中的行动未必就那么光彩。
听了‘未必就那么光彩’的说辞,李鸿钧心中只能感叹这帮文人用语真的是花哨,直接说句‘不光彩’不就好了么。所以他不提及这些,而是问道:“不是有人要和蒙古给我们一个名册么?”
“几十万人的名册,蒙古人有那么多识字的么?”文天祥反问道。
李鸿钧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之前理解不了‘大元,大元。沐猴而冠’到底可笑在哪里。现在他倒是能够体会到‘文人无良,噬人入骨’,这帮人是真的尖酸刻薄啊!笑完,李鸿钧问道:“文兄弟家里可否有人失陷?”
“家乡倒是没有被蒙古攻下。”文天祥答道。
“那就静观其变吧。太尉一直讲学社必须是为国为民,在航海行会里面的干部每年都要考评。这次只怕就是学社的考评。”李鸿钧给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说法。
第二天的事情果然如李鸿钧所预言的那般,干部们因为有过被考核淘汰的经历,在这等事情上根本没有自作主张。赵太尉既然说不要多杀人,大家就跟着表态不要多杀人。至于具体执行,自然交给军队去执行。
然而进士出身的文官貌似就没有这般识趣,李伯玉就很是认真的表示,此次要狠狠震慑明教,所以对明教上层一定要歼灭,对于中层也不能放过。这种‘深谋远虑’得到了进士们的普遍认同。文天祥发现若是没有李鸿钧的提前说明,他也会对李伯玉的说法深感赞同。
毕竟新军在与蒙古人的战争中证明他们拥有的战斗力。在淮东,在河南中南部,新军面对蒙古军每战必胜。而西征一路上更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有这样强大的军队,当然要给那些暴民深刻的教训,让他们再不揭竿而起才对。
见学社成员都表了态,赵嘉仁脸色一沉,对李伯玉等人说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满心的要杀百姓。”
被这么批评,李伯玉还挺委屈,他不解的问道:“太尉何来此言!我只是觉得此时若能令百姓知道厉害,以后就没这么人敢反。”
赵嘉仁毫不客气的回应道:“百姓起来造反肯定是因为活不下去。若是大家安居乐业,那些个还跳出来造反的,就先被百姓给告官,或者直接就让抓了送官。不谈这些我们该做的事情,只是想着杀人立威,这就是爱民么?!”
这些本来都是进士们随口都能说出来的话,正因为随口能说出,所以进士其实也不觉得这是必须。然而听赵嘉仁这么讲,不少人都感觉赵太尉这是要玩真的。有些人自然是欢喜鼓舞,也有不少人觉得心里面好累。光是完成现在的事情已经很累,凭白增加新的劳苦,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第93章 交换俘虏的风波(上)
‘汴梁协议’中规定大宋与大元之间要在首都设置使馆,派遣人员常驻。而且双方有保护对方大使安全的义务。
第一任大元驻宋国大使乌里不花赤感觉有点委屈的让下人给他打扮。整完之后对着穿衣镜照了照,镜子里面是个身材不高非常结实的男子影像。靛青色对襟上衣,同样颜色的长裤,上衣的下摆在膝盖以上。刚洗完的头发大概有两寸左右,梳了个三七分。
因为自然环境不允许,蒙古男子对结发没兴趣。大元大使乌里不花赤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心情比较复杂。作为大元驻宋国第一任大使,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穿了蒙古服装在街上走居然被人丢石头。
大宋百姓边喊‘狗鞑子’,边用石头丢他。使馆护卫拼命挡住之后还准备反击,结果被穿飞鱼服的大宋警察冲上来给制止了。警察把他们给送回使馆,然后告诉这帮蒙古人‘在大宋杀人犯法,哪怕你们是使团若是敢杀人,也得赔命’。
虽然是蒙古人,乌里不花赤也被认为颇为精通中华文化。眼瞅宋国根本不在乎是否派遣使者,他也不愿意闹事。而且乌里不花赤也能理解经过蒙古肆虐之后,临安百姓是非常的痛恨蒙古人。
换上了新式汉服,乌里不花赤就带了同样装束的警卫上街。临安的汉人并不欢迎蒙古人,而身为蒙古人的乌里不花赤对于临安充满了兴趣。哪怕宋国官员并不邀请他,乌里不花赤也要充分了解大宋的首都。
穿了一身汉服,街道上的宋人就对乌里不花赤没了关注。和普通宋人一样,蒙古使团成员走在街上。现在的临安终于从之前的凄凉中恢复过来,街道上的人变多了。原本临安街头就有张贴告示的场所,现在上面贴了许多告示,其中不少都是招工人的。
看了一阵招工告示,乌里不花赤就让本地出身的保安雇了驴车在临安城内逛。所有的驴都带了粪兜,所以路上很少有驴粪蛋之类的玩意。乌里不花赤就询问这些粪兜里面的驴粪蛋该如何处理。
车夫的回答是,会有人弄去城外处理。乌里不花赤在大都待过,知道城内的人类排泄物会在城门附近晒干销售,弄到那些城门附近臭气冲天。所以他随口问道:“是哪个城门?”
“不是城门,是城外。”车夫再次强调。
对此非常感兴趣的大元公使前往那边看,就被驴车给拉到了城东。在城东外两三里外有一排排的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住的居所。空气中有股子不够浓烈的味道,的确是处理排泄物的地方。大都晒粪干的地方相比,这味道完全比不上。
就见小车往来,各种污物和杂草混合物送进那些小屋,从小屋里面也运出许多东西。凑上去一看,那些运出来的东西是味道并不难闻的土,还有大桶大桶的蚯蚓。这些蠕动的家伙让乌里不花赤的密集恐惧症都发作了。
然而一问,乌里不花赤大使听说大宋的每个公社都有几个蚯蚓厂,这些蚯蚓一部分直接与草之类的玩意扔田里喂鱼喂鸭子,还有一部分处理成饲料喂驴,提供给给各种饲养场。
南宋的护卫本来以为这位蒙古公使看完热闹就回去啦。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不太对,听闻南方有饲养场,就见乌里不花赤大使两眼放光,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要去看看!”
“好像很远啊。”护卫推脱道。
“再远也要去看!”大使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诚恳。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特性,就如汉人看到空地就想种点啥,蒙古人听说养牲口就发自内心的来劲。便是翻山越岭也要一睹为快。
经过一番交涉,最后护卫还是没能坳过公使,不得不与公使前往最近的饲养场。远远看到场区,乌里不花赤就本能的感觉到里面定然有不少牲口。再向前走,就听到特有的驴鸣之声。到了饲养场门口,果然见到里面的窝棚下的料槽旁边是好些毛驴。那些毛驴体格高大,体型匀称方正,前躯宽大,头颈高扬,眼大嘴齐,背腰平直,肋拱圆,四肢有力,关节明显,蹄圆而质坚。毛色分三粉(鼻周围粉白,眼周围粉白,腹下粉白)的黑色和全身漆黑的乌头两种。
然后,乌里不花赤大使就见到在饲养场中有几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竟然在给毛驴撸……
大元公使回城的时候整个人看着很不好。这也不能怪他,和蒙古那种任由牲口自由交配的模式相比,现代配种学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牲口经常有看不上配种对象的问题,即便看得上,雄性办事成功率也很低。直接撸出来进行人工受孕就是提高成功率的不二法门。
大宋的畜牧业专家们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已经接受了这种模式。然而大元使者没有此类知识,大宋畜牧业专家举动在他看来就是一群道德沦丧的野蛮人才能干出的事情。发现大宋竟然是个变态们的国家,乌里不花赤大使感到又是气愤又是不安。
受了刺激,大元公使决定不再出城去。他就开始出入大宋官员经常出入的场所。之前在这方面的努力总是碰壁,那些大宋官员并不喜欢与蒙古公使打交道。原本大元公使还觉得宋国官员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弱鸡,现在他进一步觉得大宋官员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变态弱鸡。即便不能融入这帮弱鸡的群体里头,乌里不花赤大使也觉得不是什么特别的损失。
然而临安官员们的态度变化挺快,大宋国舅杨亮节竟然在正月十三前来拜见乌里不花赤。看着穿便装的杨亮节,乌里不花赤大使用还算是客气的态度接待了他。两人坐定,杨亮节就率先开口,“我听闻蒙古想与大宋交换俘虏?”
“有此事。”乌里不花赤答道。
得到了确定答案,杨亮节连忙继续,“杨太后的亲人被带走,想起亲人,太后经常夜不安寝食不知味。却不知怎么才能将他们换回。”
乌里不花赤听了这番话,心里面很是得意。以前蒙古南侵也就是掳掠些普通人口,此次南征俘获了大量宋国贵人。虽然戈尔滕等人不争气,被宋国俘虏,但是从数量上看,蒙古手中有价值的俘虏数量远超宋国。
“交换俘虏须得对等。杨太后的亲属当然不会是普通小兵能够对比的。怎么也得蒙古万户才行。”乌里不花赤开始漫天要价。
杨亮节并没有与蒙古人打交道的经验,听了这个条件貌似很尊重杨家人,他也不敢立刻去拒绝。他也打听过,宋军俘虏的蒙古军不过万余人,而大宋被掳走的人有好几十万,就算是一个人换一个,也有太多人想要将自己的亲人换回来。
又和乌里不花赤谈了一阵,乌里不花赤表示蒙古对于大宋的贵人有专门的招待。杨太后的家人当然属于贵人行列。不过他此行之前并没有特别了解,到底抓到的是谁,他还得派人回去问问。
杨亮节连忙说道:“还劳烦大使弄清楚我杨家到底有谁在北边。我们这边一定会尽快用万户来交换。”
离开大元使馆,杨亮节马上就去求见杨太后。杨太后听了杨亮节所讲的内容之后立刻来了精神。当杨太后被册封杨淑妃之时,宋度宗推恩杨家亲属幼节等三十四人升官给差事。现在杨家却造了大难,好些人失陷。杨太后下了决心,她对杨亮节说道:“你说的很对。当抓紧换人回来。”
杨亮节连连点头,“太后,只要我杨家还有这么三十几人在朝内做官,那赵嘉仁哪里还敢对太后如此不敬。”
第二天上朝,赵嘉仁讲述的就是在临安兴办规模更大丝绸厂,加强对海外的丝绸出口。赵嘉仁有自己的想法,借着这次扩大丝绸厂的机会,他就可以在临安开始新城市建设。
这个说法在朝廷里面的反响不大。产业政策一直不是大宋讨论的重头戏,而这种大规模兴建国营企业又不是搞丝绸专营,赵嘉仁又不让朝廷出钱。所以大家都想看结果而不是早早参与进去。
等赵嘉仁说完,杨太后少见的主动要求发言。就在大家等着听杨太后对丝绸业发展做出指示的时候,听到的却是杨太后要求加快交换俘虏的要求。群臣们面面相觑,表情都颇为愕然。
且不说这么莫名打断朝廷此时的议题是否合适,交换俘虏牵扯了太多问题。而且杨太后还要求先兑换大宋宗室与皇室亲属。大宋宗室自然是姓赵的,皇室亲属则是因为很多人投敌而失去被交换的价值。那么皇室亲属剩下的就是杨太后的亲戚。
人精们都心里透亮,所有人通通看向赵太尉。最有资格说话就是赵嘉仁,而这次可实在是一出好戏。赵嘉仁并没有被难住,他率直的答道:“太后,此事并非当务之急,往后拖一拖,蒙古大概要价就会低些。”
杨太后也一概之前的那种恬静,她果断应道:“太尉。亲人被抓,我们都是心急如焚。实在是没办法等。”
第94章 交换俘虏的风波(中)
赵嘉仁下朝的时候情绪不很好。回到家中,秦玉贞一眼就看了出来。吃了顿饭之后,赵嘉仁还是心情不爽,秦玉贞就端了茶进来。
等赵嘉仁开始品茶之时,秦玉贞问道:“三郎,难倒谁还敢惹你生气不成?”
赵嘉仁也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能够与人分享也是承认现实的一种手段,所以他答道:“若是别人,我也未必就会生气。不过此次乃是杨太后,我实在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听完了赵嘉仁的抱怨,秦玉贞叹道:“三郎,我并非是站在杨太后那边。不过若是我的家人也被掳走,自然会生出换回家人的心思。”
“我不怪她有这心思,我只是觉得她这么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很讨厌!”赵嘉仁也爽快的把话给挑明。
虽然早就考虑到杨太后一定会对朝政提出她的要求,甚至事前做了一些议题准备。然而赵嘉仁没想到发生的时候居然是交换俘虏。更重要的是,赵嘉仁没想到自己内心对这件事的抵触远比他想象的更激烈。
反思的时候,赵嘉仁发现他已经有大概十年没有因为别人的要求而改变他自己的想法。更直白的说,有十年时间,没人敢对赵嘉仁发号施令。贾似道因为棉务的事情不得不和赵嘉仁合作,当时官家宋度宗毫无治国的能力。而且这位官家还有个好处,他既然管不了就不去瞎咧咧。
十年间,赵嘉仁呼风唤雨。十年间,赵嘉仁命令所到,简直是有些风行草偃的意思。赵太尉已经受不了被人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而且这个发号施令的杨太后还被赵嘉仁看不起。
“可她是太后,我等总得为太后效力。”秦玉贞尝试着给赵嘉仁宽慰。
然而听了这话,赵嘉仁眼前一亮。他笑道:“你说的有理。”
秦玉贞与赵嘉仁成亲十几年,哪里看不出赵嘉仁的反应是有所开悟的状态,然而这种开悟并不等于于赞同秦玉贞的话。她有些讶异的问道:“难倒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赵嘉仁却不想再说的更透。方才通过他老婆的话,赵嘉仁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杨太后与他之间的关系。若是从制度上讲,赵嘉仁这些朝臣就是为杨太后服务的。即便杨太后的要求再不合理,赵嘉仁也只能通过劝说来打消杨太后的意愿。这就是朝廷里面的制度。
然而赵嘉仁认为这种制度不对,或者说赵嘉仁认为他才是有权力发号施令的人,他才是有权力让周围的人只能服从的那个人。杨太后在他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
原本虽然有大权独握的自觉,然而赵嘉仁并没有如此清楚的看到现实。现实就是随着战争的紧急状态缓和,杨太后就开始试图夺回权力。
看到丈夫清晰化的表情消失,整个人都开始恢复到冷静的模样,秦玉贞就放下茶壶,起身离去。以这十几年夫妻的经验,此时的赵嘉仁即将开始整顿他的思路,开始投入工作。
秦玉贞猜对了赵嘉仁的确开始工作,却没猜到赵嘉仁其实并没有立刻想出好办法。制度就是制度,在推翻小皇帝和杨太后之前,身为臣子的赵嘉仁必须服从制度。因为制度而让赵嘉仁不得不低头,这是赵嘉仁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自己解决不了,赵嘉仁就找到了徐远志这个老成持重的官员讨论此事。徐远志听了之后立刻答道:“太尉所讲的是不想与太后直接冲突,那就不妨将此事交给别人来办。”
“别人来办?”赵嘉仁一时没办法理解。不过想了片刻,他倒也有了些思路。这本就不是大事,交给属下来办才是正经。而且有这属下做缓冲,赵嘉仁可以充分与命令属下与杨太后扯淡。
想到这些,赵嘉仁问徐远志,“你可有什么人选?”
“我觉得让丁飞来办此事吧。”徐远志给了建议。
赵嘉仁眼睛一亮。丁飞管理的肃奸委员会还是个半公开单位。现在若是能够让丁飞主持此事,正好名正言顺的对交换的俘虏人选进行调查。加上马上就要开始对俘虏的那帮宋奸们召开公审,这的确能坐到一石数鸟。
“徐尚书还真的是老成谋国啊!”赵嘉仁发自内心的赞道。
“太尉。你十三岁考上进士。二十几年来你又屡立大功,朝廷从来不敢真正得罪你。所以你凡是遇到问题都是正面硬上。我觉得这不妥。”徐远志说这话的时候并非敷衍,而是语重心长的给赵嘉仁建议。
赵嘉仁点点头,徐远志说的完全没错。赵嘉仁现在的确是遇到问题之后根本不去采取更有效的手段,完全是硬来。硬来其实是非常没有效率的选择。
搞定了这件事,赵嘉仁立刻将丁飞找来,告诉了他新的人事安排。丁飞没有反对,他只是问道:“太尉,能不能换回来宋奸?”
“你想杀宋奸?”赵嘉仁连忙问,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最激进的。
丁飞重重点头,“太尉,我是觉得把宋奸换回来杀掉,应该能昭告天下,我大宋对于宋奸到底是什么看法。若是蒙古肯答应此事,又能让大宋的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看到,蒙古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这个思路倒是真的不错。赵嘉仁原本只是觉得现在手里的俘虏太少,没办法将被抓走的百姓都换回来。现在看,其他交换的人倒是可以慢慢来,被俘的两名蒙古万户完全可以换两个宋奸。
“那你觉得换谁比较合适?”赵嘉仁问丁飞。
丁飞连忙答道:“我觉得能换到吕文焕自然是最好。不过吕文焕虽然罪责大,可他死守襄阳那么久,还不能这么轻易杀害。不过有些人并不那么容易……”
两天后,丁飞就站立在朝堂之上面对杨太后讲述他的看法。杨太后一听丁飞竟然要用两名蒙古万户交换投降蒙古的宋奸,她登时就不爽了。大家都知道万户是手里最有价值的俘虏,除了背负的官家与太后之外,用这两人大概想换什么人就能换到什么人。所以杨太后立刻否决了丁飞的看法。“不可,还是要换回对国家有用的人!”
“太后,”丁飞声音响亮,并没有丝毫对太后的畏惧,“对国家有用也不一定要是功臣或者勋贵。再说以后有的是仗可打,到时候抓到更多俘虏就可以轻松把他们给换回来。又或者我军攻破蒙古大城,就能讲被拘禁在城中的众人救回来。可当下我等要做的乃是让天下知道再战之时,绝不能有投敌之时。只要国家制度被弄清楚,自然对战胜蒙古有巨大帮助。这才是对国家真正有用!”
丁飞表示要对官员们进行震慑,听到这话的官员们脸色并不那么好看。赵嘉仁观察着朝堂上众人的表现,心里面是一阵冷笑。而且杨太后竟然完全不看下面群臣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既然以后可以再抓到那么多蒙古人,换宋奸也可以后再做。”
“太后,现在当务之急乃是做好与蒙古交战的准备。次序不能错啊。”丁飞还是极力劝说。
赵嘉仁看得出,丁飞倒是觉得这位太后的确是居于上位之人。就在赵嘉仁心里面考量丁飞心思之际,就听杨太后不耐烦的说道:“你是干什么的?这朝堂之上还轮不到你说对错!”
不管之前丁飞是什么反应,遭到如此对待,丁飞脸上立刻露出了愕然,接着就见丁飞低下头,那情绪除了委屈之外还有很多是愤怒。
这就对了!赵嘉仁心想,若是他的手下会很自然的以杨太后为主,赵嘉仁可就会感到强烈的失望。
杨太后训斥完了丁飞这个和她唱反调的,就尝试着按照杨亮节给出的主意,继续推进她的决断。如果杨太后大权在握的话,她的命令就会被朝臣们接受,并且被朝臣们执行。那时候杨家被掳走的亲戚就可以在第一批交换名单上。
“诸位卿家,还是要让那些被掳走的人阖家团聚才是上策。”杨太后说道,她接着对刚上任没几天的礼部尚书陈庆年说道:“陈爱卿,你可否能与大元商议此事。”
陈庆元也是进士出身,追随着杨太后到了福州。此次被安排到礼部,也算是对他的一个奖赏。毕竟能够跑那么远,也算是忠于大宋。
陈庆元看了看太后,接着低下头,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赵嘉仁。在经过了些思想斗争之后,陈庆元抬起头来答道:“太后,臣不能奉旨。”
杨太后一惊,她知道大宋官员们不太会轻易就完全对官家俯首帖耳,却没想到这位新任礼部尚书居然敢这么率直的反对。怀着讶异和挫折的心情,杨太后问道:“为何?”
陈庆元答道:“太后,正如丁飞所言,此时的当务之急并非是对被掳走的人示好。此时的当务之急乃是威慑宵小,让乱臣贼子们没了侥幸不死的想法。”
听着朝臣们开始反对杨太后,赵嘉仁本来想笑,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被杨太后在上面有发言权,已经让赵嘉仁感到了挫败。
第95章 交换俘虏的风波(下)
“你们出去!”杨太后冷冷的对着內侍与侍女命道。
看到太后身上从来没有的气场,內侍与侍女乖乖离开。等寝宫无人,杨太后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片刻后,被被子吸收了大部分声响的哭泣声在寝宫内响起。
杨太后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恬静的人,她原本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命运让她入宫,让她成了杨淑妃,让她给宋度宗生了两个孩子。而长女夭折,给了杨淑妃极为沉重的打击。现在杨淑妃在命运的安排下成为了大宋太后,她更体会到了命运是多么的恶意。
在朝堂上,左丞相赵嘉仁毫不客气的给杨淑妃难看。甚至连赵嘉仁手下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敢公开与杨淑妃顶撞。堂堂太后居然被弄到这样地步,杨太后的心情只有委屈。
张世杰耳力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巡查之时已经停內侍与侍女讲了杨太后心情很差,所以才格外的听到了这些动静。太后如此痛苦,张世杰心中也很是难受。原本想进去,然而张世杰又觉得不合适。他进入又能如何呢?大宋的官员素来没有曲意逢迎官家的传统,对着官家怒喝的官员数量并不稀少。单纯从朝堂上的角度,赵嘉仁的派头还不如贾似道。
但是张世杰并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把这些当做是普通的政治斗争。赵太尉在朝堂上没有贾似道那么跋扈,那是因为赵嘉仁已经将官家与太后拥有的权力削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留给官家与太后的只有作为皇城一部分的寝宫,加上官家与太后的名头。
为了太后,张世杰忍不住还是想做些什么。他想来想去,干脆就直接出宫。南宋皇城在西湖东岸边,赵太尉现在的官邸是当年宋理宗赏赐给贾似道的‘后乐园’。后乐园同样位于西湖边,在皇城城墙上就能眺望到赵太尉的宅子。
蒙古人撤离临安的时候将能带走的马匹都给带走了,赵太尉为了解决畜力问题,大量提供毛驴,张世杰就骑上了一匹健壮的黑驴,直奔赵府而去。
在太尉府门口没等太久,张世杰就被带进府中。张世杰曾经听说贾似道的后乐园里奇花异草、穷极奢华、占尽胜景。他也是第一次来,走在府中只见府内道路宽阔,在两边有些造型方方正正的建筑。此时太阳西斜,就见那些建筑没有飞拱,没有江南常见的部分。它们就是方方正正,简单明快。
与其他地方的建筑不同的是,这些房屋都大量使用玻璃。从玻璃窗看进去,屋内悬挂着长长的窗帘。除了这些之外,院子里面倒是没见到什么奇花异草,只有几个大玻璃花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张世杰听说宫里原本就有大玻璃花房,乃是宋理宗与宋度宗很喜欢去的地方。而这种花房就是赵嘉仁进贡的。正在想,就见到一个老先生穿了一身下地的农民装束,与另外一个也有些下地模样的老太太两人从花房里面出来。
见到张世杰这身官服,两人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倒是领着张世杰的警卫人员向两人打招呼,张世杰才听知道他们竟然是赵太尉的父母。对这两人,张世杰也不敢有丝毫不敬。并非是他们是赵太尉的父母,大宋的文化里面并不提倡尊称,因为大宋认为个人的尊卑得看他自己的努力。所以官家就是官家,太尉就是太尉。官员顶多在不得不表示谦逊的时候才自称‘下官’。‘你’‘我’才是大宋常见的称呼。‘大人’‘小人’连没文化的大宋人都不会讲。
张世杰不敢小看赵知拙的原因是因为赵知拙乃是正牌进士,赵知拙不仅自己是进士,他的儿子赵嘉仁也考上了进士,更是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福建路考上的进士。在出身上,是进士家门给赵嘉仁加分。所以张世杰赶紧给赵知拙见礼。赵知拙当年好歹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也算是货真价实的大官。
赵知拙夫妇很自然的回礼,尽显大户们的从容。张世杰跟着警卫员快步进后面的时候隐约听到两人正在讨论开春之后是不是种点薄荷与苜蓿。听到两人竟然要自己搞种植,张世杰就忍不住对两人立刻有了说不出的好感。这无关别的,只是中国人对于种植就有本能的感情。
很快,张世杰就被领进赵嘉仁的会客厅。在大宋时代,没有预制板,没有混凝土,所以张世杰对于客厅内平坦的屋顶以及光滑的水泥地面非常讶异。赵嘉仁自己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客厅是为了招待客人而用的,所以没有铺木地板。让客人套上鞋套,那是很不礼貌的选择。而让他们随便踩踏木地板,赵嘉仁又觉得心里面很不爽。
“太尉,我此次来拜访倒是想说说太后的事情。”张世杰开门见山。
赵嘉仁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别的对应。杨太后必然会成为很多人反对赵嘉仁的理由,赵嘉仁倒是想听听张世杰是个什么态度。
“太尉,你不觉得对太后逼迫过甚么?”张世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觉得什么叫做逼迫?”赵嘉仁反问。
张世杰立刻就把现在宫内的穷困,还有太后的痛苦讲述了一番。赵嘉仁最初还算认真的听,到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哧就笑了一声。
张世杰好歹也是要脸的人,被人这么蔑视,他也实在是讲不下去。“太尉,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直接说出来。”他有些恼怒的说道。
见张世杰这么认真,赵嘉仁答道:“张统领,太后衣食不愁,御林军还有三百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太尉……,你觉得太后就只用衣食不愁,有御林军护卫?”张世杰情绪有些激动的问道。即便他早就知道赵嘉仁对于杨太后没有任何好感,可没想到赵嘉仁居然是这么一个看法。
“张统领,我并不是埋怨官家与太后。不过大宋若是他们执政,就会灭亡。”赵嘉仁坦率的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张世杰这次没有立刻反驳。赵嘉仁说的是实话,在张世杰等人护送小官家和杨太后逃走之时,他们是绝望的。然后张世杰听赵嘉仁继续说道:“张统领,我想问你件事。在护送官家和杨太后南下之时,你与那些同行之人可否真的想听杨太后与官家的命令。”
沉默了好一阵,张世杰才勉强答道:“……此一时,彼一时。”
赵嘉仁露出了微笑。新中国的工科生们都不怎么讨厌历史,赵嘉仁也差不多。即便是不讨厌历史的赵嘉仁也是回到大宋之后才知道有杨太后这么一个存在。在南宋覆灭的历史中,对于小官家的记载也不过是寥寥几笔。他们虽然是官家,却只是那些成年人的附属而已。当读到陆秀夫背着小官家投水自尽的时候,不管是作者或者读者,都被陆秀夫的刚烈所感动。至于小官家那时候是被吓得哇哇大哭,或者已经完全不知所措,赵嘉仁并没有什么兴趣。因为那个小娃娃仅仅是个代表大宋皇室的符号而已。
张世杰的反应证明了赵嘉仁的想法,有些传言貌似并非空穴来风,在张世杰眼中的小官家也只是个符。从心理学角度上,人类对于符号其实没啥感情,张世杰这位御林军统领眼中真正存在的必然是某个人。而这个人么,大概就是杨太后了。
“张兄。我做的事情并不是针对太后。这点还请你弄清楚。”赵嘉仁按照自己看出的问题讲道,“若是太后能够领着大宋打败蒙古,夺回我中华旧地。我当然就会唯太后马首是瞻。但是太后既然做不到,我就只能奋力为中华而战。每个人都对是非有看法,我想问张兄,你可否觉得我到现在所做的对大宋不好么?”
张世杰好歹也是要脸的人,他知道是赵嘉仁拯救了大宋。但是让他说赵嘉仁做的全对,他也不肯。所以张世杰答道:“太尉,太后只是想要回家人。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对。”
“太后的不对就在于太后觉得她想怎么办,大家就得按照她想的去做。”赵嘉仁立刻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挑明。他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他确定了自己的主导权在哪里。一味无视杨太后的存在并不是实事求是的做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杨太后明白她的附庸身份。
如果这位太后的智商可以理解到这个事实,并且事实上做了赵嘉仁的臣子。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张世杰咬了咬嘴唇。经过赵嘉仁的提醒,张世杰回想起了当时他南下之时的心情,那时候的张世杰心里面想的只是要杨太后别添乱,让大家能够尽快赶到当时还算安定的福州。当时的杨太后表现出的那种镇定与从容……
更直白的说,杨太后当时把孩子带的还算好,没有让他们哇哇大哭的影响大人们的心情。张世杰对此很满意。现在,赵嘉仁表明的是同样的要求。然而张世杰发现杨太后貌似并不满足于此,而张世杰也觉得杨太后挺委屈的。
“请张统领回去告诉太后,我对她并无恶意,不过我认为干好朝政比讨好太后重要百倍!”赵嘉仁用这话给此次会面画了个句号。
第96章 鄱阳湖剿匪(一)
“我们要用戈尔滕与蒋清志两人换夏贵与范文虎。”面对蒙古驻大宋公使乌里不花赤,丁飞从容的说道。
乌里不花赤看着对面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官员,心里面倒是颇为欣赏的。他见过大宋的左丞相赵嘉仁,这位大宋左丞相给乌里不花赤的感觉就如看到了蒙古大汗忽必烈。他们两人身上都有强烈的意志力,还有长期身居高位而有的那种压迫感。虽然丁飞肯定杀过人,还杀过为数不少的人,丁飞这样的充满朝气与锐气的年轻人就没那种上位者令人汗毛直竖的阴冷感觉。
不管怎么欣赏,乌里不花赤还是按照他之前听到的内容说道:“你们不换贵人么?”
丁飞摇头答道:“也不急在这一时。”选出这两个人,肃奸委员会内部也经过不少讨论。对于大宋伤害最大的叛将中,刘整已经被抓住杀掉了。吕文焕虽然很可恶,但是他的确也曾经尽力,所以难免会有人觉得他挺可怜。除此之外,最需要干掉的就剩下夏贵与范文虎两个。
乌里不花赤觉得蒙古现在还是具有优势的一方,见丁飞这么认真,就忍不住调侃道:“我只能给大都送去消息,至于大都愿意不愿意,那得等。”
“可以慢慢等。”丁飞毫不迟疑的答道。他原本也认为这件事不会那么快,而且他也认为此时大宋抓到的蒙古俘虏太少。若是抓到足够多的俘虏,就该轮到蒙古急急忙忙的拿名单过来。
乌里不花赤没想到丁飞如此能沉住气,他讶异的问道:“丁兄弟,难倒赵太尉对此事一点都不着急么?他就不催你?”
“急要是有用,赵太尉和我一定会非常非常着急,一定要好好的急给你看。”丁飞爽快的笑道。赵嘉仁和丁飞谈起此事的时候说过,等到大宋先解决了内在的初步问题,就可以专心对外了。那时候只要能够在战场上杀掉六十万蒙古军,蒙古大概就可以崩溃了。至少蒙古已经无力维持在北方汉地的统治。
现在蒙古统治的地盘上大概有3000万人口。其中男性大概有1500万,15岁到50岁的男性比例大概占四成。也就是600万。能被拉到战场上的男性都是这600万成年男性中比较强壮的,也是蒙古统治者们能够动员起来的。干掉这些人,蒙古靠拉丁弄来的兵力战斗力很弱。
丁飞也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勉强对赵太尉所讲的内容有了个概念,然后他就觉得豁然开朗。动员不起来的人口对于国家政权没多大意义,大宋有8000万人口,蒙古南征之时只是前前后后打垮了30万宋军,就逼得临安朝廷投降。
“哈哈!”乌里不花赤被丁飞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很喜欢丁飞,就是因为丁飞与蒙古人一样率直。那些南宋的官员们作风很让人讨厌,不管是办事或者不办事,他们都在藏着掖着。与他们相比,丁飞的坦率如同一池清水,安全能够看到底。很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丁飞也跟着笑了几声。在最初反攻的时候,赵太尉真正能够控制的人口不过200万,能够动员起来的军队不过10万。然而就靠了这200万人和10万军队,就打跑了强大的蒙古军,几年内眼瞅就可以收复南宋旧地。
当丁飞能够想通这些,看似强大的大元在丁飞眼中立刻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存在。对这样完全可以击败的政权,丁飞并无畏惧。原来的丁飞笑不出来,现在的丁飞发现自己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以前的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
于是大宋官员丁飞与大元公使乌里不花赤在笑完之后喝了杯茶,吃了点心,便散了。丁飞回家的路上考虑的就是很快开始的大审判。此次西征抓获了很多宋奸,这帮人要进行审判。大家在审判的方式上有分歧。有一部分认为先把这些人都给送到临安来审判,一部分认为这帮人在地方造了不少孽,应该在地方上公审。
丁飞觉得两种各有好处,所以很想从中找出最有好处的办法。只是他不管怎么想,都能从中看到不那么合适的部分。然后丁飞突然看到放学的学生,就想起了那个弃学当兵的刘宠小兄弟。他已经从军几个月,想来应该完成最初的军事训练。按照这一批军人的划分,刘宠现在应该到了江西,也许开始投入战斗了呢。
与丁飞想的差不多,刘宠此时正背着步枪与同一个连队的战友们坐在船上。看着从来绷着脸的连长杨铁心,刘宠也不敢说话。杨铁心知道部下的评价,然而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更不觉得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值得去欢笑的。
几年前,牛家村遭遇蒙古人袭击,杨铁心等人虽然奋战,还是寡不敌众。危难之时,郭啸天用身体护住杨铁心,最后把受伤不重的杨铁心推进江里。眼瞅义兄被蒙古兵杀害,杨铁心觉得五内俱焚,可他也没了气力。就在他差点被淹死的时候,宋军船厂的船队救了他。杨铁心只能跟着大部队先撤。
等宋军反攻夺回牛家村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蒙古军烧成了一片白地。杨铁心万念俱灰,就投奔了军队。他擅长的就是杨家枪,报仇心切,他除了自己作战勇猛之外,还干脆把家传的枪术技巧给讲了出来。因为如此,他最也因此在几年里面就从普通的士兵成为了连长。而且杨铁心已经被告知,他会在年中的时候到军校去上学。上一次他上了学之后就从班长成为了排长,这次据说是要成为参谋或者副营长。
然而部队装备了新式步枪之后,竟然把长枪给取消了。这让杨铁心感觉很不习惯,脸就绷得更紧了。
每一艘大船上都运输了一个连的部队。部队接到了命令中,明教的那些人已经正式告知,他们不接受大宋朝廷的招安。听闻这帮勇敢反抗蒙古的义士就这么沦落为叛贼,杨铁心感觉很失望。从个人角度来看,杨铁心倒是希望那些人能够识相的投降。
此时,前面的船上打出了旗语。内容很非常简单,‘准备战斗’。
“小心,准备战斗!”杨铁心立刻命道。战士们就被排在船舷两侧,准备迎接随时可以出现的敌人。
在这种时候,杨铁心倒是觉得能够理解为何部队要取消长枪兵,战斗都是以远程接战开始的。一支军队里面远程兵的数量一般不会超过三成。除了远程兵缺乏近战能力之外,制作远程武器也非常费事。
新式步枪的有效射程可以轻松达到100步。在100步(150米)的距离上,步枪子弹都具有威力。而那帮视力不好的人,看100步外都是个问题。即便是目力很好的人,想射出能达到100步外的箭支同样非常困难。
所以同样是一万人,宋军可以组织一万人的密集射击。对面顶多有三千人可以对射,仅仅是这点上就已经分出了胜负。至于近战么……,杨铁心已经与军中其他精擅近战的军官讨论一套更加有效使用步枪进行刺刀战的刺杀套路。步枪加上刺刀也有四五尺,在杨铁心手里,这种长度的短枪同样具备很强的杀伤力。
‘呜……呜……’湖面上隐约传来了沉闷的声音。杨铁心觉得这声音有些像是螺号,但是又不太一样。
“应该是牛角号,看来叛贼们是真的要和我们接战。”连指导员对杨铁心说道。
杨铁心对指导员很佩服。现在每个连队都给派了个指导员,指导员出身都是读书人,而且他们除了自己读书之外,还要组织军队里面的军人读书。除了读书,指导员同样精擅各种军事技能。譬如,杨铁心经过指导员一讲,这才想起如此的声音的确很像是之前听过的牛角号的声音。
没太久,湖面远处出现了一些船只的影子。然后前面就隐隐传来了炮击的声音。指导员就把部队的人员召集了一下,他对大家说道:“诸位,太尉有令。对面的这些人虽然现在当了叛贼,然而那些下头的小兵们懂得什么?他们只是觉得受不了压迫,就跟着明教的首领起来造反。所以我们这次就尽量不以歼灭为目的。他们毕竟还是我们大宋的百姓。”
“指导员,我们总不能任他们杀吧?”有人问道。
指导员是学社成员,这个基本的耐心自然是有的。而且战士们的问题也没有超出范围,他讲道:“我们的战斗力比他们强,所以我要大家不要在确定完全胜利的情况下还是大杀特杀。我么你对蒙古人的时候应该这么做,因为我们和蒙古人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关系。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可是对于百姓,哪怕是犯错的百姓,我们也不能这么无情的杀光。那不是对大宋百姓的态度。”
“就是说,我们还是先努力打胜仗喽?”提问者尝试确定自己的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
指导员不高兴的说道:“我们为何要故意打败仗!”
这下船上就响起了一片笑声。
第97章 鄱阳湖剿匪(二)
“收好武器,卡好刺刀。准备上岸!”班长们一遍遍的喊着,同时挨个查看战士们的装备。
刘宠早就完成了这些步骤,他靠在船舷上,扭头看向船队方才经过的湖面。在湖面上漂浮着不少明教派来迎战宋军的船只残骸,之前看着很不少,现在都成了连战利品都算不上的破烂木头。
“这就是战争么?”刘宠忍不住将想象里头的战斗与方才经历的战斗做了个对比,最后确定两者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
“刘宠,马上就上岸啦!别看湖上。”班长的声音在刘宠耳边响起。
“……是!”刘宠应道。被人这么突然打断思路,刘宠感觉很不习惯。扭回头看向前方,刘宠发现战友们更是用有点嘲讽的目光看过来。在部队里面,刘宠经常被班长和这么呵斥,弄得他感觉班长是不是故意要针对他。
船队在距离湖岸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小船往来。部队按照训练下船,按照中线平衡的坐稳。即便是有过训练,实战的时候情况也并不好。有不少船只如同训练的那样,要么有战士不慎落水,或者干脆连小船都倾覆。
混乱中,刘宠所在的小船行进的还算稳当。然而一艘小船没敢运十人,只运了五人。加上划船的人员,船只抵达岸边,刘宠等人上岸之后并没有意味着这场登陆已经完成。他们还要根据各种高举的牌子,通过读出上面的标志找到划分给自己部队的集结地。
“刘宠,是这里么?”副班长看着周围仿佛没头苍蝇般乱窜的战友们,怀疑的问道。
“副班长,这写的是12306吧。”刘宠指着牌子上的数字问道。
副班长仔细辨认着牌子上的阿拉伯数字,又拿出口袋里的纸条。两相对照,感觉是一模一样。这些副班长才点点头,“应该是。”
刘宠不想说什么,更准确的说,他其实不敢说什么。在家的时候被老爹数落,刘宠觉得挺委屈。然而真的到了军队里面,刘宠发现自己如果显摆自己的知识,就会被大家厌恶,被班长副班长批评。如果他仅仅简单的回应大家的问题,大家就不会这么反感。所以刘宠至少觉得老爹所说的‘惜言如金’是正确的。
越来越多的部队上岸,越来越多的呼喊声,报数声在前后左右想起。就在刘宠觉得这种嘈杂会把他弄晕的时候,却见到有部队竟然列队开拔了。这下刘宠感到颇为讶异,他没想到居然有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这样的混乱让刘宠认为根本集结不起来全部人员。
不管刘宠怎么想,随着部队成建制离开集结地,集结地马上就显得有些空旷。后续上岸的部队也不用光看着人群发懵。随着部队接二连三的出发,空地上剩余的作战单位更少。再上来的人员甚至不用看数字标志,光看脸就能找到熟悉的队伍。
此时,班长终于一脸不满的带着班里头的战友抵达了集结地,其中两人浑身湿漉漉的,明显是掉进了水里。此时春寒料峭,班长让他们赶紧把背包里面的军大衣拿出来披上,同时非常不爽的说道:“一会儿到了宿营地,就找火堆把衣服烤干。唉……”
看着两人落汤鸡的模样,刘宠心里面觉得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在参加训练的时候也掉进过水里,那时候还是冬天,被冰凉的湖水泡个透湿,冷还是小事,随着棉衣吸水,刘宠感觉自己完全动弹不了。有了那时候的经历,现在船只转移采取背包里面装棉衣等物,上船的人穿很简单的衣服。不管是人或者背包落水,尽量避免全部弄湿的情况。
连长杨铁心已经来看了几次,班长领着人员抵达,刘宠所在的连队也集结完毕。最后一次报数完毕,杨铁心带领部队向下一个集结地出发。
第二天下午,在南昌的杜可用杜天王接到了消息,宋军已经在鄱阳湖登陆。这消息让杜天王眉头紧皱,他知道宋军一定会进攻南昌,所以也准备了迎敌的计策。然而杜天王认为宋军会沿着水路逆流上,抵达南昌附近之后再登陆,这么走的话比较省时省力。
按照探马禀报的登陆点,宋军还要走百十里路才能抵达南昌。当宋军自顾自的做出舍近求远的选择,杜天王感觉心里面有些发慌。
杜天王这么反应,明教其他首脑人物也很是不解。光是整理思路就花掉了不少时间,整理完思路之后,明教众人得出的结论是先把派出去在水路上埋伏的人撤回来,同时派遣探马再去探寻。
当天晚上,明教首脑们讨论到深夜才散会睡下。宋军士兵刘宠则在距离南昌六十里路之外的营地中沉沉睡去。登陆实在是麻烦,把牲口给卸下来就更加麻烦。然而不用牲口也不行,部队里面的炮车没办法靠人力拉动,得用毛驴来拉车。宋军的毛驴都很健壮,所以它们块头更大,运输起来更费力。
第二天一早,部队已经整顿完毕。吃了早饭,带好行军装备,部队就开始向目的地南昌城出发。整个行军倒是没什么好提的,部队按照固定的步点行军。艰苦的行军重有军乐队经常演奏一些欢快的行军小曲,当注意力放在听曲上的时候,连疲惫都仿佛暂时被驱逐。
用了八个小时,部队就完成了六十里路。在下午清楚的看到南昌城的时候,刘宠自己都觉得非常讶异。据说造反的明教势力很大,人数很多。没想到宋军就这么两天时间就抵达南昌城下,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攻南昌。
杜可用杜教主完全没想到宋军就这么突然抵达南昌城下,从上午开始就有探马前来禀报,说宋军已经向南昌出发。到了中午时分,一大早就派出去的探马气喘吁吁的跑来禀报,说宋军距离南昌城不过二十几里路了。
到了下午,杜教主已经不用探马,他在南昌城的望楼上居高临下看去,就能看到不太远处的宋军旗号。看着那些整齐行动的宋军,杜教主觉得非常讶异。他心中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该如此’。那毕竟是百十里的距离,普通人走完怎么也得两天,数以万计的宋军没理由这么快就到达。
扭头看向跟在身边眺望的明教首脑,杜教主在他们脸上看到的也是不解。这下,杜教主心中立刻生出一股无名火。这群没用的家伙都觉得宋军得三四天才能抵达南昌,这才让杜天王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要是早知道宋军行动如此迅猛,他们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应对。
然而杜教主知道责备大家完全没用,他命道:“赶紧让城外的兄弟们赶回来!”
此次明教起义有三万人,为了迎战宋军,杜可用把他们安排在赣江通往鄱阳湖的水道两边。宋军来的如此迅猛,那些部队很多还都在赣江两边,城内兵力不过万余。眼瞅城外宋军怎么也得有万余人马,杜可用觉得需要让这些人赶紧回来。
命令刚下,就听到城下响起了尖锐的号声。杜天王等人转头一看,就见宋军完全没有扎营的意思,他们直奔南昌城而来。
宋代的南昌城区面积达14~16平方公里,设16个城门,是历史上南昌古城最大时期。这么大的城池在防御的时候有个问题,就是需要非常多的兵力。宋军并没有展开围攻,他们按照之前的准备,对城东的三座城门发动了进攻。尽管此时太阳已经西斜,罗孝悌罗师长依旧果断下达进攻命令。
刘宠跟着部队到城下,列队。城头上的明教人等虽然也开始出现,在刘宠看来,他们与其说是战斗部队,不如说是一群看热闹的农民。宋军只是一通炮,就打得他们躲在城墙上不敢露头。
爆破部队在部队掩护下,冲到了城门外,准备用炸药炸开城门。就在刘宠等着听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却眼睁睁的看到宋军爆破组推开了城门。原来那看着紧闭的城门居然没有上门栓。
这场面虽然让部队一时愕然,可大家毕竟是来打仗的,哪怕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部队还是做出了反应。杨铁心带着部队就向前冲。刘宠跟着战友们快速奔跑,他们冲进城门,穿过门洞,然后冲突了城内。
上城的甬道就在城门旁边,杨铁心带领部队顺着甬道冲上城墙。此时城上的明教人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他们愕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对于宋军怎么突然就进入城内非常讶异。
“杀!”杨铁心并没有给这些明教人等继续思考的机会,随着大喝,杨铁心举枪就射。
大宋共和四年二月初三,杜可用教主经历了他人生中非常可怕的一天。在这一天里面,有关宋军的所有消息都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而南昌城城门竟然没从里面上门栓的事情格外超出他的意料。
与宋军的战斗从下午打到了深夜,杜教主就痛苦的发现,他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立刻走,要么就面临被宋军夺取所有城门的局面。杜教主很不想走,他搜刮到的所有钱财都在当了王府的衙门里头。因为宋军进攻速度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杜天王没有下达提早搬运东西的准备。
最后,杜教主终于决定在这个纷乱时间先优先考虑自己。他下令部队从尚且在他们手中的三个城门中突围,杜教主自己更是一马当先杀出城去。回头看着黑夜中的南昌城,杜教主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曾经攻克南昌的事情简直是一场梦。也许他此时只是在鄱阳湖畔的家里大梦未醒。
第98章 鄱阳湖剿匪(三)
鸽子清晨带着收复南昌的消息出发,赵太尉当天下午就看到了消息。收复南昌的战斗如此顺利,赵太尉并没有特别奇怪。
当年奥斯曼土耳其攻破君士坦丁堡,据说也是有个小门没关,让奥斯曼大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然而归根结底,还是东罗马人已经到了油枯灯灭的时候。就如明教的造反本来就不可能成功一样。造反的三万明教若是都在城内,他们会因为缺粮而被饿死。如果他们不守城,南昌就会被很轻松的攻破。
所以赵太尉的思路就转到了江西当地的土改问题上。江西多山,平原地区集中在鄱阳湖周边。若能够趁机一举解决土地问题,江西局面就可以大定。到底应该让谁来负责此事,赵太尉第一个念头就是让江西本地的文天祥来办。然而赵嘉仁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么做都不合适。
就在赵太尉考虑此事之时,侍从进来禀报,“太尉,熊裳求见。”
赵嘉仁一愣,他和熊裳并不熟,更没有公务安排。所以赵嘉仁问道:“他来何事?”
“熊裳说,他来谈制科之事。”侍从答道。
虽然皱了眉头,赵嘉仁最后还是让熊裳进来。一见面,熊裳立刻说道:“太尉,难倒你真的要年年开制科么?”
“对。”赵嘉仁回答的非常干脆。高考已经是新中国人民生活中的一部分,赵嘉仁认为科举存在无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没有高考的话,新式学校的存在意义就大打折扣,没有高考的话哪里有那么多政府公务员的来源。
熊裳见赵嘉仁态度坚定,他情绪饱满的问道:“若是太尉如此做,那置科举于何处?”
哦!赵嘉仁对熊裳的评价立刻因为这句话而提高了一点。高考当然有非常多的建设性作用,高考同样有摧毁的作用。想淘汰科举的办法不是禁止科举,而是让人民自己放弃科举。高考是个系统,获得相应的学历证明之后,可以考公务员,可以进国营企业,可以当教师。有这么多吃财政饭的机会,
科举三年一次,每次进士就是那么百十号人。除非特别有信心的人,或者是特别偏执之辈,正常人都会选择制科考试而不是科举考试。谋生对绝大多数人来讲并不轻松。
赵嘉仁并不想激化矛盾,更不想挑起对立。他笑道:“制科考试主要是取吏,和科举本就不是一回事。”
见赵嘉仁如此推诿,熊裳更怒。他说道:“太尉,科举是万里挑一。哪怕制科是百里挑一,按照太尉的劣币驱逐良币之说,十年不到,科举就没人会去考啦。”
噗哧,赵嘉仁忍不住被‘劣币驱逐良币’给逗乐了。必须得说,熊裳对于这个理论的应用还挺准确。说明进士们的确是当时智力以及水平比较高的一部分人。
“太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进士?”熊裳的声音里面怒气更重。
赵嘉仁眼睛一亮,他发现熊裳点出了他以前有感觉却没能抓住要害的思维盲区。赵嘉仁自己虽然是进士,但是进士只是他试图谋求权力的手段。赵嘉仁对于进士本身并没有特别的敬意。如熊裳所讲,赵嘉仁的确看不起进士。
见到赵嘉仁的表情,熊裳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太尉。临安投降之时,进士们的确没奋战到底。太尉能大展拳脚靠的也不是进士,而是那些地方上的人员。所以太尉对进士心有不满,我觉得不稀奇。可太尉此时已经掌权,便当心怀天下,有容人之量。若是只记得进士不中用的地方,那太尉不妨就直接废了进士科,这还显得太尉心怀坦荡。”
进士们在要求别人的时候很能说会道,熊裳的话让赵嘉仁觉得‘这很大宋’。他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在左丞相的位置上,当然要心怀坦荡。不过诸位进士公们又该如何呢?蒙古尚在,灭国危机还没过去,难倒进士公们就要反攻倒算不成?”
听了赵嘉仁的大实话,熊裳慨然说道:“太尉若是担心这些,我有一计可让太尉安心。”
“哦?”赵嘉仁应了一句。
“太尉可下令,若是那些被罢官的进士想重新起复,就先考上制科。”熊裳大声说出了他的想法。
听到这话,赵嘉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喘匀了气,赵嘉仁心中也挺有波动。大宋进士们为了能够跟上形势,他们的反应还真的不得了呢。熊裳的图谋其实很简单,他就是想反攻倒算,希望朝堂上能够再次充斥那些进士。
赵嘉仁现在能大权在握,靠的不仅是他手里的财力与军力。只靠这个的话,赵嘉仁就是一个五代的大军头而已。大唐时代开始,各种弑君杀兄,甚至是杀父夺位,在五代就变成了‘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现在赵太尉能够有如此权势,是因为他淘汰掉了大宋的大部分进士官员。而且淘汰他们的理由也非常冠冕堂皇。大宋养士三百年,到了关键时刻这帮士人们并没有誓死效忠。既然士人靠不住,那么身为赵家人同时挽救大宋赵嘉仁自然就应该掌握大权。
如果事情按照熊裳的建议发展,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对大票‘不坚定份子’的一次赦免。也许赵嘉仁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赞许’,但是与掌握权力相比,赵嘉仁觉得这种赞许大大有害。
既然熊裳如此率直,赵嘉仁也觉得应该有对等的尊重,他答道:“那些人不可能再次为官。”
熊裳见赵嘉仁如此坚定,他脸色惨淡的告辞。看着熊裳的背影,赵嘉仁本来想心有所感,然而他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熊裳是某种代表人物的话,他对于制科考试的看法与赵嘉仁的安排之间貌似有很大的差别。对这个时代而言,赵嘉仁觉得也许熊裳的看法更有普遍性。
忍住把熊裳叫回来的冲动,赵嘉仁低下头看向桌上的公文。再次看着江西战局的飞鸽传书,赵嘉仁觉得江西土改的人选需要更加认真才行。旧时代的反攻倒算可比赵嘉仁想的要更早。
第99章 鄱阳湖剿匪(四)
《大宋日报》上有关收复南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南昌收复之后,意味着蒙古攻克襄阳后失陷全部州府都重归大宋。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宣传的事情。
大宋的报纸都是公开发行,蒙古大使乌里不花赤的桌面上也有一摞报纸,居于首位的就是政事堂的机关报《大宋日报》。看了收复南昌的消息,蒙古大使脸上的表情与大宋爱国者的表情全然不同。
反复读了几遍,蒙古大使放下报纸。大宋收复所有失地,意味着他们可以对外做些什么。大元就是例子,自从撤回南征的部队之后,大元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西征。如果不是为了西征,蒙古大汗忽必烈根本没有理由与宋国签署和平条约。
心里面不安了一阵,大使决定赶紧把剩余新闻看完,接着就去拜访大宋工部官员。看看能否把炮车的事情给搞定。攻克临安之后,蒙古抄出一些一斤炮的制作资料。加上掳走的南宋工匠,大元仿造宋国的火炮初见成效,匠人已经可以比较熟练的浇筑一斤生铁炮。
然而宋国炮车完全是赵嘉仁那边才能生产,模仿的尝试屡次失败。根据见过宋国火炮的蒙古军们绘制出来的炮车车身看上去颇为纤细。仿制的时候用木头造,怎么都做不到那么小的尺寸。用铁铸可以减小尺寸,然而生铁太脆,颠簸之后很容易断裂。熟铁的韧性比生铁好,然而熟铁的价钱让这帮人完全放弃使用熟铁的打算。
《大宋日报》的内容主要就那么几类,除了收复江西之外,其他的都是与朝政有关的内容。和对外扩张有关的大概还有一直存在的在南海建设种植园的内容。最新的是宋国宣布从西牛贺洲获得了棕榈。原本从扶桑洲获得的棕榈榨取的棕榈油只适合做皮具护理油,从西牛贺洲获得的棕榈榨取的棕榈油适合使用。
每次看到这些内容,乌里不花赤就觉得深深怀疑大宋到底是个什么国家。到了大宋之后,乌里不花赤第一次见到了世界地图。他也第一次知道所谓的方丈洲是一个遥远的大陆,只有大宋的强大船队才能抵达那里。有这样水上能力的大宋在军事上的表现让他觉得搭配不上。
看到报纸上没有什么新内容,乌里不花赤就换上汉服,前往大宋工部。因为来过几次,工部的人员到也没有讶异。接待乌里不花赤的是一位工部官员,这位官员没等乌里不花赤开口,就直接说道:“大使,我等准备搬家。关于炮车的事情咱们得过一段再谈。”
“过一段可不行。”乌里不花赤连忙说道。最近大汗又派来使者,希望能够尽快弄好此事。据来的使者私下将,蒙古在这方面的尝试遇到了巨大失败,只有沉重的大木车才能承担的了火炮的后坐力。然而那种大木车毫无机动性可言,宋军的火炮能够跟着军队一起走,这等机动性才是蒙古军所需要的。
哪怕乌里不花赤的语气强硬,工部官员依旧不为所动,他带着官僚特有的那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行不行那也得看我们。现在工部要大搬家,很多工作都得先停下。”
“难倒你们什么都不干?”乌里不花赤弄不清楚大宋制度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这次搬家要搬很多资料与公文,这些公文得先存档封存。等搬完家之后再给放开。折腾下来少说也得几个月。”工部官员答道。
对于大宋为何要这么做,蒙古大使乌里不花赤无法理解。他能理解的是大宋现在不要和他谈判,他语气强硬的说道:“这不行!”
工部官员面对这样的威胁会以恼怒的瞪视,“大使,行不行是我们说了算。你这么不懂规矩,以后别来找我们啦。”说完,工部官员起身就离开,把乌里不花赤丢在会客室里面。
郁闷的做在会客室里,乌里不花赤心里面感叹宋国现在的强硬态度。在赵嘉仁执政前,宋国哪里敢这么对蒙古使者说话,更不用说把蒙古使者给撂在一边。于是大使起身离开工部衙门前往礼部。工部可以这么搞,然而礼部却不能。炮车如此难造,乌里不花赤能想象宋国不愿意销售的想法,想说服宋国还得从礼部开始。
到了礼部,乌里不花赤率直的对礼部尚书陈庆年,“若是宋国肯卖炮车,很多事情都可以谈。”
“我们要换些宋奸。”礼部尚书率直的提出了要求。其实此次工部的说法本来就是两边商量好的,收复了南昌意味着大宋国内已经恢复了基本稳定。此时需要的就是对之前的那些事情进行一次清算。此时留在宋国而被抓的基本都是没见识的小虾米,像是吕文焕、范文虎、夏贵等著名的南宋官员都已经逃去了蒙古那边。若是搞成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那就让叛国者心怀侥幸。只有把他们弄回来杀掉,才能真正震慑那些叛国者。
“名单给我。”乌里不花赤有些破罐破摔的答道。他知道之前赵嘉仁还向蒙古出售过一批火炮,那时候大宋狠狠换了一批牛犊。现在大宋市面上供应的牛肉大概能证明那些牛犊们繁衍的颇为不错呢。有这样的前例,炮车大概也是能换的,只要让赵嘉仁满意。
给了名单之后,礼部尚书就前往赵嘉仁那边禀报此事。到了办公室门口,就见到隆兴府(南昌)知州李庭芝从办公室里面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位知州因为南昌没有收复,所以就暂时留在临安吃闲饭。现在应该是能够前往地方上赴任了。不过看着李庭芝的表情,礼部尚书陈庆年又觉得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进去之后,见到赵嘉仁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模样。陈庆年赶紧把最新的进度告诉了赵嘉仁。问完了之后陈庆年忍不住想再确定一下,“太尉,卖给蒙古炮车真的没事么?”
“不知道你所指的没事具体是什么?”赵嘉仁反问。
“就是说,蒙古得到了炮车之后完全不会对我们有影响。”陈庆年连忙解释道,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够准确,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蒙古的那些炮车我们能够很轻松的对付。”
“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赵嘉仁答道,“蒙古人又不傻,炮车若是华而不实,他们怎么会这么着急的要用。就如蒙古人费了那么大的气力,不也照样坚持要仿造我们的火炮。火炮和炮车本来就是一体的,有了炮车之后的火炮就能发挥出很强的战斗力。”
听了这样的解释,陈庆年神色严肃起来了,他问道:“那太尉为何还要给他们。”
赵嘉仁也严肃的答道:“因为我相信进步。”
“进步?”陈庆年是听过这个词的,但是大宋对这个词的用法与之后不太一样,所以他也是费了点心思才把这个词与‘上进’联系在一起。
赵嘉仁点点头,“进步!要是我们固步自封,只想着以现有的东西包打天下,卖炮车给蒙古就得不偿失。若是我们不断进步,不断造出更先进的武器,靠我们的力量扩大与蒙古之间的优势。蒙古有炮车也没任何用。”
这道理非常容易理解,然而陈庆年也干过基层,他苦笑道:“想这样不断进步可是不容易。”
每次听到这些话,赵嘉仁心中都对进士们会生出好感来。虽然他们经常满嘴胡咧咧,然而真的在这种根本性问题上,他们其实是有该有的基本素质的。是的,进步哪里那么容易,每一个进步都要有巨大的付出。在科学体系出现之前,进步更是要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而且即便科学进步了,思想上的进步更加困难。
陈庆年并非是学社成员,赵嘉仁就懒得对他讲述这些东西,他只是平静的说道:“我身为太尉,就要带着大家一起进步。那些炮车现在也不会用在我们大宋这边,而且炮车也是有使用年限,三年之后这些炮车的寿命也差不多到头。我们那时候自然不会再卖给蒙古。”
“他们难道不是仿造么?”陈庆年继续问。
赵嘉仁本想解释一下铸铁车轮与生铁和熟铁的不同。但是陈庆年也不是学社成员,赵嘉仁觉得没必要让他理解这么深刻的科学知识。所以赵嘉仁讲道:“咱们的铁自有秘方,蒙古人无论如何都学不走的。”
一听到秘方,陈庆年就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在这个时代,秘方就跟神灵一样是很具有说服力的解释。神仙本就是一种对世界的解释,变成坑蒙拐骗的工具还真不是最初创造这些概念的本意。
打发走了礼部尚书陈庆年,赵嘉仁开始考虑把李庭芝送去南昌做知州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方才他和李庭芝谈了一番,李庭芝竟然表达了他鹰派的立场,对于江西的起义者要严厉镇压。
赵嘉仁并不反对打击明教的那些首脑,但是他坚决反对镇压那些肯老老实实回家种地的起义者。所以之前与李庭芝的谈话弄得很不开心。加上情报显示,李庭芝本人与杨太后走的很近。这就更让赵嘉仁厌恶了。
吏部要是能进化到组织部的水平就好了。赵嘉仁心头冒出一个幻想。
第100章 鄱阳湖剿匪(五)
春季的夜空很晴朗,却没有冬天那种清冷的感觉。仿佛是感受到了春季的萌动,天空也显得生气勃勃。
当然,这是在南昌城城头值守的刘宠个人的感受。要是有专家来讲的话,他们的看法就不会这么直觉和浪漫。从物理角度来看,变化的不是天空,而是地球大气。人类受到气候影响,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也会有微妙的不同。
此时已经是攻克南昌后的第三天,南昌城内的明教教徒已经押出城去。当然了,他们白天的时候也是要在南昌城内劳动的。这帮人驻扎的时间里面除了搞些破坏之外,还把南昌城弄得脏兮兮的。所以部队押着他们处理这些问题。
也许是大环境有所改善,刘宠的心情很不错。他此时只等着换班的时间赶紧到,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此时就听到下面传来询问口令的对话,没多久,指导员就上了城头。他与其他人聊了几句,接着就把刘宠叫到一边问道:“刘宠,你觉得你能不能和俘虏讲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刘宠有些懵。指导员是负责给大家讲道理的,怎么突然就问起刘宠能否给人讲道理了呢。刘宠虽然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拒绝,但是心中跃跃欲试的感觉难以遏制。
指导员解释道:“就是告诉那些明教的人,他们对抗大宋官军是错的。要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这……这直接喊话不就行了么?”刘宠不解的问道。这等事只用一想就能知道,那帮俘虏们担心被宋军大肆杀戮,此时一个个都老实的不得了。释放他们之前若是给他们稍微讲两句,让这帮人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所以刘宠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放他们之前组织一下,让他们喊些口号,喊了就放走,不喊不让走。”
听了刘宠的看法,指导员笑了,“呵呵。你们班长没说错。刘宠你就是点子多。”
刘宠没想到班长还会在上司面前说自己的好话,他忍不住怔了片刻。以班长平日里经常批评刘宠的做法,这人不说刘宠的坏话就让刘宠感到意外呢。
“明天你就到我这里报道。”指导员说道。
刘宠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突然被指导员给点名,也觉得指导员说不定有些小题大做。回到岗位上,战友连忙问刘宠到底怎么回事。刘宠答道:“让我去帮着解决俘虏的事情。”
一听这个,大家就忍不住说起俘虏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是经常要唱的,里面就有专门的内容,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这个要求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讲觉得有些不解。既然都打赢了,为何还要对俘虏这么好。不杀他们的头已经是部队非常仁义呢。
刘宠随口说道:“咱们是太尉的人,太尉说过,咱们是大宋百姓的子弟兵。这些大宋百姓都是咱们的兄弟姐妹,所以不能打骂搜身。”
“咱们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可没把咱们当兄弟。”其他的战友们很不认同的说道。
刘宠其实是比较认同这种敌我分明的态度的。但是他觉得既然赵太尉要这么讲,而且要求大家这么做,必然有赵太尉的想法。如果比聪明能干,赵太尉一定胜过刘宠等人许多。连赵太尉都这么讲,至少就没有对抗的理由。
第二天醒来,刘宠就先到班长那边讲述了指导员要调动他的事情。班长听了之后先是愣了愣,接着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是昨天指导员和我讲的。”刘宠解释道。
班长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变,刘宠虽然不确定班长是怎么想的,却能看得出班长心中的情绪并非是正面的。这下刘宠心立面有些后悔,他在部队里面的最大感受就是得和周围的战友们保持良好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基础之一就是得和大家分享很多。如果只是自己一味的想往上爬,很容易的就会被人嫉妒。刘宠的老爹刘景文早就给刘宠讲述过这样的道理,那时候刘宠还觉得那是官场上的事情。现在刘宠终于确定,这不仅是官场,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问题。人类很容易就会产生嫉妒。
刘宠虽然不能确定班长的心思,但是他还是直接对着人类最容易产生的角度去讲,“班长,我只是给你说说这回事。你若是不想让我去,我就留在咱们班里。”
果然,听了这话,班长脸色就变得好看了些。他说道:“指导员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你还是先留在班里。等我问过指导员之后再说。”
部队在此次攻下南昌的战斗中损伤很小,不过现在的宋军不会认为整场战斗是从刀对刀枪对枪的接战开始算。现在认为整场战斗是从部队开始出动时候开始的。以这样的计算方法,部队已经最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持续行动了四天。特别是夜战,更是在白天行军一天之后展开的。部队基本是战斗了整整一个白天黑夜。
基于这样的状况,部队就需要修整才能保持战斗力。所以大家并没有特别沉重的工作。刘宠白天还休息的不错。中午吃了午饭之后他还睡了个舒服的午觉。等到睡醒,刘宠摸出书包里面的课本。这不是学校的课本,却和学校的课本基本一样。就刘宠会议的内容来看,这些课本也就是换了个封皮的区别。
肃奸委员会的干部丁飞曾经对刘宠说过,部队里面也是要进行文化学习的。而且部队考试加分,刘宠若是能够在部队里面跟着部队的文化班上课,等到他退伍之后拿到小学毕业文凭,加上军队里面优秀表现的评定,丁飞就可以把刘宠招收到肃奸委员会里面去。
刘宠对这个约定还是挺珍视的。他个人并不喜欢当文官,比较和他爹那种文官,刘宠其实喜欢看着很是威风的军人。以前的时候,军队还有个‘贼配军’的恶名。现在赵太尉的军队就没了诸多问题,不刺字,还有诸多社会特权。譬如很多地方,包括商店粮铺,都有军人通道。别的人需要排队,军人就可以直接去办事。
加上军人退役之后给安排工作,很多工作都是以前小吏的工作。这种变化让刘宠对从军的选择更加喜欢。为了完成与丁飞的约定,刘宠就拿起书本看起来。
第101章 鄱阳湖剿匪(六)
“四班长,刘宠在不在?”住处外面传来指导员的声音。
刘宠赶紧放下书本,同时觉得心里面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课本内容并不容易,部队此次是又是执行战斗任务,并没有带老师同行。自学的刘宠看了几页就被数学给难住了。抓耳挠腮的看了许久,指导员出现就解决了刘宠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可以问心无愧的放下课本啦。
“指导员。刘宠在。”班长说道。
“我要调他去连队里办事,把叫来。”指导员说道。
听到这里,刘宠心里面倒是有些波动,看来指导员前来要人并非是开玩笑。就在刘宠开始考虑自己能不能把事情办好之时,就听班长答道:“……指导员,我们连队里面也忙。你能不能找别人?”
指导员答道:“让刘宠做的事情也是为了打仗。若是那些被俘的明教教众能安心回家,老实在家待着。那就能省下咱们多少气力。”
刘宠听了这话,心中猛然觉得豁亮起来,原来他的任务就是让那些俘虏安心。回想那些被抓的俘虏们,他们看着都相当不安。
“指导员,他们不安,咱们部队就安心么?有这功夫,还是让部队安心才好。”班长有些气哼哼的回答。
指导员答道:“在江西,这些人是当地的主家,咱们是外来的客人。若是主家不安心,咱们这些客人能安心么?更何况咱们是打进来的。换成你家,你想想看。”
刘宠觉得非常完全能理解,他家在蒙古打进来的时候吓得逃回老家躲着。因为这个原因,刘宠他爹刘景文还丢了官。所以再谈起蒙古人,刘景文的态度非常强硬‘就得和那些侵略者战斗到底’。
老爹的爱国热情理由何在,刘宠也不想深究。不过那种不安和恐惧,刘宠完全感同身受。听着指导员的耐心解释,刘宠心中很是佩服。若是刘宠的老爹面对这些问题,大概是眉毛一树,喝道‘哪里那么多废话’!
最后班长完全理解了指导员的想法,其实他不理解也阻挡不了指导员的命令。班长将刘宠叫来,让他跟着指导员去了。路上,指导员问刘宠,“你觉得兄弟两人在同一个部队合适么?”
“啊?”刘宠一愣,他没想到指导员竟然提出这个问题。合适不合适刘宠也不清楚,不过他依照自己读过的书里面的内容答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应该是合适的吧。”
指导员没有对刘宠的问题做任何回答,他继续问道:“你能感觉到你们班长其实不想让你到我这边来吧。”
刘宠点点头,他的确隐隐感觉到班长的抵触。军队里面讲究的是服从命令,指导员在指挥员里面也是比较高阶级的人员,轮不到一个班长这么讲话。然后刘宠就听指导员突然感慨起来,“当时我听赵太尉讲,部队里面不能让亲属在同一支部队里面,当时的想法和你一样。现在才知道太尉所讲的没错。”
听闻此事居然与赵太尉联系起来,特别是听指导员竟然听过赵太尉的训话,刘猛忍不住求证道:“是赵太尉么?”
“当然是赵太尉!”指导员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答道。等回答之后,他才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刘宠一眼,吓得刘宠吐了吐舌头。
指导员倒也没有就此说什么,他解释道:“你们班长的兄弟在这次战斗里面被明教的给杀了。所以他才恨成这般模样。你回去之后可不要对他说这些事情。”
刘宠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反思着指导员的说法,刘宠觉得这帮年长者就是了不起。他甚至觉得这些人比他爹还厉害些,他爹刘景文可说不出‘主人与客人’的比方。
指导员并没有直接让他们去给俘虏讲话,而是让挑选出来的几名军人先上前讲话。刘宠自己一直是听别人讲话的那个人,现在他要给别人讲话,又被一众人等讲话,他心里面自然是非常紧张。努力想张口说话,他发现自己脸热的仿佛要烧起来、心脏跳动的极快,嘴张开之后居然发不出声音。
看着这个表现,指导员叹口气,他让刘宠下来,换了别的战士上去。结果也一样,大家都脸红脖子粗的张口结舌。就算是说出了点什么,也是含义不清,语焉不详。
指导员轻轻叹口气,“同志们,我们在接受太尉训练的时候也这样,你们不要觉得有啥不好意思。当年太尉让我们当中朗诵写好的诗文。你们谁会背诗,先背几段出来。”
这帮人左看又看,最后刘宠硬着头皮站出来背了一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等他背完,指导员说道:“哦,再来一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刘宠听话的有背诵了一段。
指导员扭头看其他人员,“该你们了。”
“……俺们没学过背诗。”其他战士不好意思的答道。
“那就拿着课本念一段吧。”指导员命道。
头两天,这帮人都是在做脱敏训练。就是让他们无视别人的眼光,只是把自己该说的话给说出来。即便他们是被选出来的人员,两天时间之后他们依旧当众说话的时候面红耳赤。
等初步弄完,指导员给了他们一份写好的说辞,让他们开始朗读。读的差不多了,就开始讲。前面的讲的乱七八糟,刘宠还觉得有点好笑。等到他上去讲的时候,他讲了个开头,就开始觉得脸红心跳,那些觉得很清楚的内容全然成了混沌。
可看着下面的目光,刘宠也不想表现的与他嘲讽的一样,于是他就按照自己在混沌中能够组织起来的言语硬着说道:“大家伙以为朝廷是生了你们的气么?你们这就是不明白朝廷的心意。你们若是最初就想造反,那有的是机会造反。可你们没有造反。等你们起兵之时,打的是蒙古人。朝廷的敌人也是蒙古人。所以朝廷和大伙都是在一起的。之后朝廷和大家伙打起来,是因为明教的那些首脑逼着大家伙和朝廷敌对。而不是朝廷和大家伙有什么恩怨。现在那些明教首脑已经跑了,大家伙不用怕,朝廷不会害你们性命。只是你们打蒙古的功劳和敌对朝廷的罪过功过相抵,朝廷给你发些口粮,你们就回家去吧。我替大家觉得不值,若是你们和朝廷在一起,打蒙古的功劳是一定要赏的。不过大家若是能把明教首脑的消息告诉朝廷,朝廷也一定会赏赐大家。教主的消息,赏铜钱……”
刘宠最初还觉得自己瞎咧咧的时候有些过了脑子,后来的时候看到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还有那种听进去的表情,刘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瞎咧咧什么。反正就是在高度紧张下,晕头转向的讲。最后他太过于紧张,完全讲不下去,这才停下。头晕目眩中,刘宠却见到指导员竟然开始鼓掌,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战友们也开始鼓掌。这让刘宠理解不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呢。
再过一天,刘宠就开始给这帮俘虏们开始讲述起朝廷的政策。虽然还是紧张,刘宠好歹坚持住了。被俘的明教教众听了这番以‘功过相抵’为核心的说辞,反响明显很好。在他们听完了讲述,拿到让他们回家时候路上吃的粮食,虽然还是紧张,然而面对宋军的反应中敌对情绪大减。
宋朝流行火葬,明教教众更是如此。亲人在战斗中战死的俘虏归乡前,宋军就帮他们焚化了尸体,让他们带着亲人的骨灰返回故乡。那些受伤的,宋军军医们就尽力治疗,轻伤的已经被取出铅子,包扎伤口后休养。他们的亲属也担心朝廷变卦,就同乡的数人或者十数人留下一个同乡的照顾,其他人先赶回家中。
这么一番行动过了七八天,总算是初步完成。而有些受伤者的伤口就出现化脓的问题,而刘宠作为一个被俘虏新任的官军,就不得不看到了蛆虫疗法。虽然心里面是极度的不安,可刘宠也本能的知道他若是露出恐慌的神色,那些被治疗的俘虏就更加恐慌。他只能看着细小的蛆虫在化脓的伤口里面饱餐一顿,变成白花花的好大一团。
好在大宋习武之风盛行,大家知道这种伤口很容易就要了人命。经过这番治疗,死亡率竟然降到了5%以下。被治疗的明教教众们都忍不住偷偷询问刘宠,官军是不是学到了什么法术。
刘宠索性就告诉这帮教众,官军一直有很多法术,只是因为不愿意多杀伤,所以没有施展出来。令刘宠有些讶异的是,这帮明教教众听了这话之后居然完全不信。这让刘宠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从事会道门的天份。
到了二月十二,这份宣达工作已经完事。被俘虏的明教教众里面身体尚好的此时已经返回故乡,一年之计在于春,官军还有粮食可吃。明教的这帮人就得靠自己种地生活。若是不能播种耕耘,他们今年就只能饿肚子了。
第102章 鄱阳湖剿匪(七)
大宋共和四年二月十四,刘宠所在的部队奉命从南昌出发前往都昌县。从南昌逃走的杜天王乃是都昌县人士,都昌县在九江那边。有说法他在逃出南昌之后顺水路逃回老家,宋军部队就返回九江,准备寻找杜天王的踪迹,并且俘获这位明教天王。
出发前,刘宠与大批新兵也因为功绩从最基层的列兵成为上等兵。赵太尉是个很懒的人,他实在是没兴趣搞什么古制,也没兴趣把宋军现有的一套官制拿过来用。因为宋军官制的名字非常非常非常的复杂。六七十种四个字的名称,而且名称和实际职权之间也没有任何望文生义的联系。
赵嘉仁在上小学前通过玩军旗就已经差不多知道军队那些作战单位的名称,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大小。这足以证明近现代军队的军制简单明到普通人完全可以轻松理解的程度。
身为上等兵的刘宠自然不知道全军总司令赵太尉的心路历程。和大家一起换上新的肩章,刘宠只觉得有些扬眉吐气。据说三年服役期结束,即便没有考上军校,表现优秀的军人也能获得少尉阶级。而丁飞对刘宠的要求也是他服役期满获得少尉军阶,就可以到肃奸委员会去工作。从上等兵到少尉之间还有下士、中士、上士三阶。刘宠觉得自己一年升一阶,三年也能完成目标。
部队乘船出发就没有只带了两斤炮。宋军的野战炮由火炮与炮架组成,这种野战炮装在炮架上,由两个人就能拖曳行军,一头性格比较温顺的小毛驴也能轻松的拖着走。毛驴绰号倔驴,性子很是让人无语。个头越大越是倔强,或者说同样的倔强,个头越小越容易制服。
宋军的炮车与蒙古人想的不同,这种炮车其实主要是木质的。之所以蒙古军觉得宋军炮车看着是铁铸的,是因为车轮的辐条是铁质的,轴承是铁质的,轮圈外面箍了铁环。另外很多连接件也是铁质。以蒙古的视角来看,这炮车已经可以说是铁制。
就在宋军追击部队的轻便炮车装上军船之际,有关宋军收复江西的消息也经过紧张的传递抵达大都。忽必烈是懒得对这个消息做评价,以蒙古大汗的个性,他更不会给宋国发去份恭贺的信件。让大汗有反应的是与这个消息同来的另一个消息,宋国要求用俘获的万户来换宋国降臣夏贵与范文虎。
忽必烈大汗哼了一声,用非常不屑的语气说道:“哼!这个赵嘉仁倒是很敢说话。”
阿里海牙元帅忍不住问道:“大汗,若是可以换回来咱们的人,还能换到炮车,这有何不可?”
这话刚说完,郝经就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让那些降臣们人人自危么!”
听了这话,阿里海牙元帅没有接茬。不过从他的表情上看,元帅对于宋国降臣的感受并不在意的样子。不仅是阿里海牙,不少蒙古贵人的表情一样。在他们看来,这帮软骨头的性命比蒙古万户差的远。
大汗忽必烈不想就这个问题发表说法。在他的心里,南征时候的宋国降臣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不过为了赎回俘虏,还不至于非得动用到这些人的生命。另外被俘虏的蒙古军只有很少数是蒙古人,南征的蒙古军大部分都是北方汉人。这才是蒙古大汗并不着急赎回俘虏的真正原因,若这帮人是蒙古军,忽必烈大汗早就答应宋国提出的要求啦。
把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忽必烈问负责组建府兵的孛儿只斤·郝仁,“府兵数目可否已经圈定?”
郝仁连忙答道:“大汗,按照名册已经圈定。不过组建府兵,这些人家就不再纳税。却不知阿合马丞相是不是答应。”
说完之后,郝仁的目光就落在阿合马身上。一提到阿合马,大部分朝臣都有不怎么友好的表现。忽必烈就装作没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他知道阿合马得罪了许多人,而阿合马也是因为忽必烈才树敌众多。且不说别的,光是给各级官员定下固定的俸禄,禁止他们按照以前的制度在各个管辖地区肆意搜刮。执行这个政策的阿合马就几乎得罪完了大元上下的官员。
为了不让问题发酵,忽必烈直接询问阿合马,“这三万府兵家不纳税,可否做到?”
阿合马听了之后一脸的痛苦。他无奈的答道:“大汗,有关府兵之事我也与郝仁谈过。他这制度学的是唐朝。府兵乃是富户子弟从军,从军之时此人不再承担租庸调。而那时候的军中其实很少出兵。而郝仁所用其实是募兵,府兵要远征。若是几年出征,便几年不用纳税。他们都乃是富户,若是他们不纳税,朝廷税收必然大减。”
听了这话,郝仁心中忍不住怒火中烧。这阿合马就是如此可恶,很多之前能办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变得不能办了。郝仁其实已经与阿合马说过,这次的府兵其实就是为期两三年的远征军。
大汗现在需要更多的军队参与战争,就如木兰辞里面所讲,‘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按照府兵制度,这些府兵们需要自行置办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能置办的起这些的定然不是穷汉人,若是不给那帮有钱人们相应的好处,他们当然没理由热情的投身军队。
所以郝仁出言驳斥道:“府兵可不是每家出一个府兵就作罢。府兵乃是每一家都要承担一个府兵的名额。若是上一个府兵员额在外作战战死,那家人就得再出一个府兵。既然如此,当然不能能让那些户主觉得无利可图。”
阿合马听了之后都有些懒得反驳。他现在很怀疑郝仁就是要通过短期的坑蒙拐骗来弄到军队。蒙古军南下之时主要使用步兵,所以还能搞征兵。征集到的部队送去南方作战,只需要普通武器。现在对蒙古汗国作战,需要的就是能够骑马的部队。于是大汗和郝仁就开始动歪脑筋,把主意打到了能够买得起马匹的富户身上。阿合马现在就相信,若是按照此时的局面发展下去,这个谎言必然戳穿。
郝仁见到阿合马没说话,他继续说道:“既然之前府兵能行,现在也应该可以。”
面对郝仁步步紧逼,阿合马还是不吭声,他就准备这么硬扛下去。此时忽必烈终于开口了,“我们在河南大量放牧,那边的马匹应该不少。将马匹运到燕地来,府兵们购买马匹可以便宜许多。”
阿合马可以无视孛儿只斤·郝仁,却不能无视孛儿只斤·忽必烈。既然大汗下令,阿合马不得不答道:“大汗,我以为府兵还是用在燕地就好。”
“无需多言!”忽必烈说道。
阿合马只能低头表示顺从。看到这个大奸臣的抵抗遭到了可耻的失败,不少官员都露出了解气的笑容。这些笑容都被忽必烈看在眼里,他心中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
大元实施封建制度,所有官员都是封建主。他们只对大汗承担义务,他们治下的百姓们则是官员们搜刮的对象。阿合马的行动就符合了忽必烈的汉化政策,大元朝廷掌握了税收。现在朝廷直接收的钱粮,就是从原本这帮封建主嘴里掏食。所以这帮人的愤恨很容易理解,而忽必烈也不会允许这帮人弄倒阿合马。
郝仁下朝之后就前往工厂,他不仅要负责府兵的事情,还得准备战争。作为水军出身的蒙古千户,孛儿只斤·郝仁对于装备的重要性很清楚。临安朝廷的禁军们装备不错,面对同样装备很好的蒙古军时,就能实施一些正面作战。而赵嘉仁麾下的宋军装备极佳,蒙古军的装备完全比不上。所以蒙古军对上之时就被打得很惨。
为了弥补这个差距,蒙古就必须迎头赶上。刚到大都这边的工匠营入口,后面就有人叫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元帅张弘范。张弘范倒也爽快,他见面就问:“千户,却不知此次府兵到底准备征集多少人?”
“先征集一万。”郝仁马上答道。他的目标是征集三万府兵。此时北方汉地的人口大概有一千万多些,在蒙古这边能直接管理到的大概有六七百万。三万户富户提供三万府兵应该能办到。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张弘范这样的大家族,至少得出二十个府兵。
这数字让张弘范脸色难看不少。郝仁笑道:“张元帅,连二十万军都能出,一万人何足道哉。”
“一万兵倒是不难。难的是一万富户。”张弘范也说的率直。
听有人抱怨,郝仁也忍不住说道:“张元帅,你莫要觉得我便只是要人当兵。这些府兵要装备火枪、火炮。光是这些就需要一大笔钱。这些钱可都是朝廷承担呢!”
说到这里,郝仁突然就有些不解,为何赵嘉仁就那么有钱,轻松武装起了十几万装备火枪火炮的军队。当然,要是赵嘉仁听到这话,他一定会感到自己被过度高看。那十几万军队的装备根本没有达到全部火枪火炮化。
这不,因为装备优先给了前去江西作战的部队,其他部队已经为了火枪的分配闹起来。听着这帮人无聊的互相指责,赵太尉很希望在江西的战争能够快点结束。然而赵太尉也知道这等事只能到了结束时才知道。
最新消息显示,宋军正在鄱阳湖剿灭明教。大规模的战斗结束,小规模的战斗难度并没有降低。
第103章 鄱阳湖剿匪(八)
船只驶入鄱阳湖,李庭芝眺望这片第一次真正进入的水域,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他是湖北人,坐船顺流而下前往临安的时候经过九江口,那时候听人讲起,进入九江之后就是鄱阳湖。
年轻时候千里远行为做官,做了官之后才知道远行的辛苦。大宋的官员分两种,京官与流官。看着鄱阳湖的浩渺烟波,李知州心中感叹水面虽好,却不如西湖的秀丽。
正在眺望湖面,李庭芝就见到远处有船只正在快速行动。李知州倒也没有在意,湖面上有船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十几分钟之后,李知州再也忍不住,问随从,“那些船是不是在追逐?”
随从答道:“禀告知州,的确如此。”
李庭芝虽然是文官,却也是打过仗的,他倒也没有害怕,只是问道:“却是谁的船队?”
随从拿出行李中的单筒望远镜,拉开后仔细看了,这才告诉李庭芝,“知州,应该军船在追民船。”
听了这个,李庭芝要过望远镜,调整好适合自己的焦距,他仔细看去,就见湖面上前面的小船拼死逃脱。后面军船上的二十个桨位上船桨从容划水,就如一只老鹰般接近猎物。军船的桅杆上宋军的新式赤色军旗飘动,应该是官军无误。
让随从把价格不菲的望远镜收好,李庭芝说道:“不用管他们。我们继续行船赶路。”
随从很是讶异,他没想到李知州竟然对此毫无反应。这就是随从弄错了,李庭芝这番话的原因是他对此很有反应。李庭芝从枢密院副使这个京官成为了隆兴府(南昌)知州,表面上是被枢密院的蒙古间谍连累,李知州自己认为赵太尉这是要对枢密院进行大清洗。若是真要追究责任,枢密院枢密使赵嘉仁赵太尉难倒就不该引咎辞职么?
事实上赵太尉不仅没有辞职,他还把自己的亲信都安插在枢密院中。清洗枢密院之前,赵太尉在枢密院里头一言九鼎。清洗之后的枢密院就是赵太尉开的,李庭芝已经懒得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
再向前走,有军船靠近询问。李庭芝的随从高喊船上是李知州,结果那帮人还是要看官文。看完官文,军船调头就走。随从忍不住对着军船的背影骂道:“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李庭芝只是摇摇头。这就是赵太尉的军队,如此嚣张,如此傲慢。而且即便是告状也没用,李庭芝也知道现在军船本就有稽查的权力。更何况此时江西还没太平呢,官军只是夺回南昌,明教的教主依旧逍遥法外。
天色逐渐晚了,李庭芝的船就得靠岸。随从忍不住说道:“这里竟然连个灯塔都没有。”
李知州听了心中一动。灯塔是最近十几年里面水路上最重要的变化,寻求根源,还是赵太尉先弄出来的。晚上的时候天地间一片黑暗,有了灯塔之后海上的船只就不用靠近海岸,只用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灯塔亮光就能够判断自己的位置。
不仅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赵太尉执政之后在长江需要引航的地方也修建灯塔。就如现在的鄱阳湖,若是有灯塔,晚上的时候船只就不用停靠岸边,只需要因应灯塔指引前进就好。顶多在船只前后都挂上玻璃风灯防止黑暗中相撞。
想到这里,李知州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兴建灯塔,而且现在赵太尉把兴建了水利部,灯塔就是水利部的职权。各个地方兴建灯塔,可以向水利部打报告。由水利部出钱来做。若是水利部不给钱,李知州觉得自己可以找鄱阳湖一带的富户来做,要求富户们出钱本来也是大宋的传统。
晚上在停泊点修整的船只还不少,到了半夜,李庭芝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迷迷瞪瞪之间,就听到船上的水手喝道:“什么人爬船!”
接着李庭芝就被人用力晃动,随从急切的喊道:“知州,知州。醒醒!”
被硬拽起来,李庭芝先是糊涂。直到铁钟铛铛的被敲响,他才不得不清醒过来。这才想起之前船老大说过,他们晚上会在容易从外面爬船的地方系上铃铛,防止歹人袭击。没想到这铃铛还真的起作用了。
此时船上已经点起了火把,船老大和船工们拿着武器,李庭芝的随从们也抽出刀来护住李庭芝。外面其他船听到动静,也逐渐有了反应。折腾了好一阵之后才算是镇定下来。护卫前来禀报,歹人跳水逃脱。最后也没抓到什么人。之后众人轮班休息,天色微明,船只就继续出发。
白天又遇到了官船巡查,这次护卫出示公文之时就不爽的怒道:“你们若是在这里耍威风,还不如晚上好好缉盗。”
军船上的人就问出了何事,护卫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讲了。刘宠就在船上,他见排长认真的听对面的护卫讲述有水贼的事情,就趁机抬头看向对面的船里。仔细分辨,就见官船里面的果然是李庭芝。刘景文认识李庭芝,刘宠也跟着父亲见过这位被盛赞的官员。现在居然如此重逢,刘宠心中虽然感慨,却不敢上去说话。
等船只分开,排长就召集了排里面的干部开会。此时刘宠已经是排里的文化委员,虽然不是干部,却是学社成员。也有参加会议的资格。听了众人怀疑水贼就是明教首脑的说法,刘宠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觉得水贼未必就是明教首脑。他们现在虽然惊魂未定,却好歹会有躲藏的地方。咱们在湖上搜索这么紧,明教首脑一定不会不知道。他们此时再出来打劫,很容易就被我们遇上。”
“万一他们是真的找不到吃的呢?”副排长有些没好气的问。军船虽然行动的很快,但是大家都要划船。每日里这么行动,大家最初的那些热情已经消耗殆尽。
刘宠知道所有人都是这么感受,包括他自己也是。眼见大家有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刘宠连忙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到停泊点的村里问问。”
排长翻了翻眼睛,他本想呵斥,却又实在是没办法对文化委员发火。好歹刘宠这娃是有文化的,于是便很不爽的说道:“这鄱阳湖周围明教的人甚多。我们虽然剿灭了南昌城内的那些人,可明教起来造反的不少人是在赣江两边。得知我们攻克南昌,他们才散去。现在到地方上,却也不知道会如何呢!”
“不然就让刘委员带人到地方上查问吧。”副班长跟着没好气的说道。话音一落,大家哈哈大笑。
刘宠心里面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自然很是不忿。不过仔细想想,这些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正如指导员所讲,这鄱阳湖一带是本地人的家,他们这些宋军虽然代表了官府,在鄱阳湖却是外来的‘客人’。一个师的兵力能够对南昌城发动进攻,却没办法弹压控制整个鄱阳湖地区。
既然如此,刘宠索性有些发泄的说道:“那我们就不如直接给上面汇报,说我们直接改成水上警察部队就好。以现在的局面,在湖上也就是维持局面,却没办法剿匪。”
“你若是写,我就交上去。”排长早就不想在湖上这么耗着,立刻应道。
“好。我就写!”刘宠也是一口气憋着,当时就说道。
四天后,这份文件就作为汇总文件的一部分,送到了营长这里。营长读完了这份‘说明文’之后,又去看了最后的签名。然后他抬头问营参谋,“咱们部队里面有个叫刘宠的干部么?”
“刘宠是谁?”营参谋反问道。新军制下所有指挥员数量固定,职务明确。营参谋叫不出全营所有人的名字,但是全营所有指挥员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
营长把这份‘说明文’递给营参谋。参谋拿过来看了一遍,再看了签名,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份说明对当下局面分析的很透彻,特别是勇敢的指出靠着一万人,以及刚与鄱阳湖地区的百姓发生的军事斗争,就如大风吹过地面,能够卷走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尘土微屑,却对地面毫无影响。至于地下的树根虫豸,田鼠兔子,更是毫无用处。部队想解决问题,就得反客为主和地方上联络。当然,以现在部队的数量和鄱阳湖的广阔,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有谁知道六连有个叫刘宠的干部么?”营参谋对其他干部问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负责文化的干部说道:“有个新任的教员叫刘宠。不过那个刘宠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
营长一听呵呵就笑出声来,“呵呵!这帮人行啊。他们自己不想再搜索明教的首脑,还不敢讲,便让个十来岁的娃说出来。挺有算计的!”
营参谋长听了之后觉得深以为然。其实部队里面不想继续在湖面上这么瞎逛的绝非一个两个。其实连营参谋长也觉得这么整不是个办法。可不这么整又能如何呢?明教首脑还没抓住,现在就收兵么?
最后营参谋长说道:“要么这样吧,我们把这份东西放到士兵投书里,给师部送上去。”
第104章 头如雨(一)
如果一个看法是正确的,就很容易得到认同。新军在鄱阳湖明显感受到了很大压力,所以通过‘士兵投书’的方式,基层的意见就传达到了在鄱阳湖的师部里面。
师部里面的师长对此很是不满,不过此时此时军队里面可不是光师长一个人说了算。学社的成员在军队中出现,本身就起到了一定的影响。学社代表对于士兵投书并不反感,因为这封投书说的是大实话。至于师长的担心,学社代表也在给枢密院的信中替师长说话。
枢密使赵太尉对于大实话从来不会生气。如果一个人能够正确的看待自己,至少不会成为一个愚者。一个军人能够懂得面对无法完成的工作的时候选择撤退,大概是不会成为一名愚将。部队在江西已经收复了被明教占领的城市,这已经算是完成任务。
所以赵太尉最初下令,让鄱阳湖的部队先到九江口集结,准备等待下一步的行动。依照赵嘉仁的想法,他其实是想和蒙古人在贵州与云南掰掰手腕的。蒙古毕竟控制着云南,虽然不太担心蒙古从云南出兵,但是赵嘉仁还是忍不住想动手。
当然,赵嘉仁又觉得现在也许不是动手的时候。远征云南消耗可不小,有这兵力的话还不如直接夺回襄阳呢。
飞鸽传书之后几天,正规的公文也送到了临安。赵嘉仁就看到了包括士兵投书在内的学社观点。学社这帮人依照赵太尉讲过的军民鱼水的理论,提出要在江西与民间联系剿灭明教的看法。赵嘉仁就觉得这帮人想的太多。于是赵太尉就写了一篇文章,发在了《大宋日报》上。
原来的时候,赵嘉仁还觉得知识扩散对大宋不是好事。因为以新中国的历史,那真的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面从全世界学习了太多东西。然而赵太尉在实践中发现,知识扩散未必如他所想的那样。譬如就宋国在蒙古收集的情报中看,蒙古人对于大宋的新知识根本没兴趣。别说是蒙古人,就连大宋的本国人对于全新的知识同样没啥兴趣。不得不学习知识的是学校的那些希望通过考试来获得地位的人们。至于地球是不是圆的,太阳是绕大地转,还是大地绕太阳转,这么几千年不知道的情况下,大家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么。
有了这种非常现实的认知,赵太尉就毫不担心蒙古人学习的在《大宋日报》上发表了文章。他甚至不担心明教教众看到。封建会道门和tg一起存在了几十年,也没见他们从tg那边学走一丝一毫去。
文章里面讲述了军民鱼水情,除了一支受到人民子弟兵政治教育的军队,同时还得有基层组织的社会结构。两者缺一不可。至于明教这种组织,它本身就基于社会基层,那些明教的首脑经常承担了一部分社会功能。哪怕是装神弄鬼,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着人民群众的某些低级趣味。
赵嘉仁写到“不要把低级趣味当成错误或者低俗,正因为低级,才容易产生。正因为趣味,才喜闻乐见。在这种时候,政府如何提供能够给大家娱乐的产品,决不能搞什么阳春白雪的事情。现在城市里面流行的广场舞,最适合当做伴奏曲的到底是高山流水,还是最炫民族风和小苹果。人民群众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洋洋洒洒的文章写完,赵嘉仁就给发上去了。报纸送到了刑部,下级官员们看到这篇之后对广场舞很是认同。中国人民自古就能歌善舞,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都是歌舞形势。在赵太尉起家之时,群众性歌舞与贵族歌舞都得到很不错的发展。因为军队的需要,赵太尉就开发出来了军乐队。
炫的民族风和小苹果能够从福州泉州为起点,旋风般传播开,就是因为军乐队就为群众娱乐活动提供了很不错的基础,乐队的出现让音乐进入百姓家的速度大大提升。
现在春暖花开,低级官员们觉得广场舞可以继续了。其实就算是大冬天,广场舞也没能销声匿迹。真正影响了广场舞的不是气候,而是宵禁。
下级官员们关心着基本娱乐,刑部上级官员们就没这个心思。倒不是他们不爱跳广场舞,譬如刑部尚书司马考在福州的时候就很喜爱这种活动,他自己也跳的不错呢。让刑部上级官员感到紧张的是那帮宋奸终于送到了临安。
原本刑部有分歧,最后刑部认为先把这帮人带到临安来审理。等到审理完他们的案子,再送到地方上去给地方上交代。这帮宋奸们可是依托了蒙古人的势力作威作福呢。地方上百姓对这帮人恨之入骨。就如江西的明教起义,能够攻克南昌,并非是明教那帮人自己拥有不得了的攻城能力,而好似城内受不了宋奸压榨的富户们帮着打开了城门。
刑部尚书司马考对着面容严肃的同事们,他表情冷峻的说道:“我准备告知其他各个部门,同时提出告示。在未来的几个月里面,我们刑部统统不接待亲友拜访。你们觉得如何?”
刑部的官员们脸色迟疑不定。他们之前就遇到不少前来说情的。最初的时候赵太尉那是喊得杀气腾腾,宋奸绝不放过,他们的家属也得株连。然而之后的局面并没有向着血腥报复发展,赵太尉现在的说法就是‘依法审判宋奸’。
当然官面上的理由是看到范文虎与范天顺的例子,所以觉得应该对有罪的处罚。那些说不出来的理由更简单,赵氏皇帝自己都投降了。若是依照叛国罪诛灭九族的话,赵嘉仁自己就在株连范围之内。
即便不谈赵氏,赵太尉的一个陈姓表舅,是赵太尉母亲的堂兄,他也因为贪生怕死,在蒙古人攻到湖北的时候投敌了。株连九族的话,赵太尉也难以幸免。
不仅是赵太尉,刑部尚书司马考也有亲族投敌。整个大宋的进士家族之间互相联姻,此次蒙古南征导致的临安总投降。让整个大宋的统治阶级中三成投降,剩下七成中有六成当了不坚定份子。坚持不投降的人中间,很多也不是他们如何的坚定,而是赵太尉当时在岭南有绝大的力量,蒙古还没能攻打岭南。
司马考并没有想为那些人求情的打算,在处于危险之中的阶段,司马考心中也沸腾着杀宋奸的激情。见到刘整等人被吊死,见到宋军杀的蒙古军尸横遍地,司马考心中是极为欢喜的。随着宋军开始恢复强势地位,司马考发现自己对杀戮的激情也迅速下降。杀死敌人和杀死弱者不是一回事。
所以司马考现在很认同赵太尉到都没制定株连规矩的冷静,也开始对赵太尉提出的信司法理念的有了兴趣。当然,此时司马尚书要做的就是制订一个能够交代过去的办法。
看着下属不反对,司马考说道:“那就如此吧。我现在就命人写公文。”
很快,刑部的公文在整个临安都都知道了刑部要有大动作。大家不敢找刑部说话,自然就跑去找赵太尉说项。事关宋奸,所有人当然是可以放声大骂的。到了事关自家亲戚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出来说几句好话,至少看看能否让亲戚免于死罪。
连司马考都知道不见客,赵太尉当然也知道。而且赵嘉仁突然觉得自家爹妈其实很有趣,他们从过年开始就搬到了赵嘉仁的后乐园来住。当时老两口的目的不是为了躲人,而是他们偏心,想把他们的房子留给赵嘉仁的二哥赵嘉礼。没想到现在居然歪打正着,两人在赵嘉仁府里,外人也不敢来骚扰他们。
即便如此,赵太尉也不能放松。他又在政事堂机关报《大宋日报》上写了篇文章,讲述了宋奸的危害,以及对宋奸绝不放过的理由。但是赵嘉仁同样笔锋一转,对法律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立场讲了一番。虽然没兴趣的人大概不明白,可那些有兴趣的人就应该能够明白,赵太尉会秉承只惩处犯罪者的法理基础,不对那帮亲属们动手。
除了弄完这边之外,赵嘉仁还对肃奸委员会下令,对于官员加强盯梢。担心自己被株连是一码事,试图营救宋奸是另外一码事。看着丁飞离开,赵嘉仁就把徐远志给找去了。
“徐尚书,我想建立律师制度。”赵嘉仁开门见山的说道,同时把律师二字写给徐远志看。
“律师?”徐远志完全无法理解是怎么一回事。
赵嘉仁就把律师的工作范畴讲述了一下。徐远志听完之后就问,“这是司马考他们刑部的事情,太尉为何要与我谈此事?”
“我本想严惩那些为宋奸求情的官员。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他们求情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别人家的亲戚当了宋奸,我们当然要喊打喊杀,死的不是我们自家人么。若是自家人要出事,还能欢欢喜喜的喊打喊杀,这不符合常理。若是有了律师的话,让他们知道在法律的范畴内是怎么回事。大家应该会好些吧。”赵嘉仁解释道。
“太尉这是要立信么?”户部尚书徐远志问。
第105章 头如雨(二)
礼部尚书陈庆年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自从临安总投降之后,他体会到人生原来可以充满了新鲜。绝望、逃亡、茫然,如果不提这些情绪与感受的负面性,陈庆年尚书无疑感受到以前从未能感受到的新世界。现在,陈尚书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有充分的勇气去面对蒙古大使。对他这样的文官而言,如此勇气绝非常态。
面对自己敢去面对的东西之时,文官不太会有平和的心态,他们往往用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的态度去观察,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当然,这是得在这些人还没有衰老到失去好奇心的情况下。
“……大宋现在要杀的都是我们大元的官员,应该把这些人送还给我们大元!”大元大使乌里不花赤面对大宋礼部尚书陈庆年大声说道。最近从大都送来的命令中就包括绝不将宋国降将交给宋国的命令,理由是他们已经是大元的人,宋国没理由处决他们。大元的人还包括宋国西征时候俘虏的人员。
陈庆年陈尚书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依然还有恐惧,‘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确讲述出了文官们的心态。然而陈尚书此时终于可以初步摆脱这种恐惧,因为赵太尉让他们这些官员在鄂州战役的时候前去‘劳军’。亲眼见到鄂州城内被宋军杀的尸横遍地的蒙古军,见到那些如同惶恐羔羊般在走向战俘营的蒙古军,陈尚书发现他内心中有些东西被极大改变了。
乌里不花赤大使要说的话并不长,在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的时候,要挟带来的快感也会被极大削弱。看着宋国礼部尚书陈永年那种文官的软弱与傲慢的表情,乌里不花赤大使很想扑上去用拳头让对面的这家伙知道谁才是强者。然而乌里不花赤并没有敢动手。他不害怕陈庆年,但是他害怕礼部的护卫,一旦乌里不花赤先动手,那就肯定会被礼部护卫十倍百倍的殴打与折磨。大元大使觉得汉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好汉不吃眼前亏。
等大元使者讲完了大元的看法,大宋礼部尚书问道:“除了此事之外,大使还有别的事情么?”
“你们何时会给我们回复?”乌里不花赤问。
陈庆年本想立刻告诉大元大使说,大宋绝不会理会大元的要求。不过陈尚书又觉得这未免太平淡无奇,他就问道:“若是我们要继续杀,你们除了表示不满之外,还准备干啥?”
这个问题算是问住了乌里不花赤,他来此之前也思索了到底怎么才能威胁宋国。大都来的消息里面明确表示,不允许对宋国进行军事威胁,大汗忽必烈并不准备再此时与宋国再次开战。如果不能进行军事威胁的话,乌里不花赤也就不太能想得出还有啥办法可用。
身为大元使者,乌里不花赤完全不相信大元和宋国有什么可以值得珍惜的友谊。汴梁条约大概就是双方善意的极限,而这个极限则是一纸为期三年的停战条约。哪怕只是三年的和平,大元那边都很担心宋国会不会真的履行。
乌里不花赤说道:“你们不能言而无信。我听闻你们宋国讲理学,讲廉耻。言而无信,那是无耻。”
“啊……”陈庆年呆住了,必须得说,乌里不花赤的话真的还很有些冲击力呢。至少让读书人陈庆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仁义礼智信,言而有信是最基本的道义所在。所以言而无信乃是无耻并没有说错。可陈庆年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
开动起脑筋,陈庆年还是被纷乱的想法所困扰。在不知所措的反应下,陈庆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昂扬。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种全新的感受,很少有这种挑战到他基本理念的同时,让他又想真正斗争到底的感受。
“我们大蒙古素来讲究诚信,对长生天发誓之后就要做到……”既然不能动用武力,乌里不花赤依旧得向宋国表明大元的态度。当年金国与宋国议和之后,宋国要对秦桧鞭尸。剥夺了秦桧的王爵,谥号从‘忠献’改为‘谬丑’。那时候主战派当权,经过战争之后主降的史弥远杀了韩侂胄等主战的人员,积极奉行降金乞和政策,而金国的明确要求就是恢复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即便乌里不花赤不知道这个历史,等那帮汉臣向乌里不花赤讲述了这段历史之后,他也对金国的举动深以为然。这不是秦桧个人的身后名望,而是不能让宋国得寸进尺。蒙古很擅长得寸进尺,所以他们可不愿意给别人这样的机会。
听着乌里不花赤讲述着蒙古如何守信言,陈庆年突然眼睛一亮,他开口说道:“等等,我有话想说!”
乌里不花赤立刻停下来。这不是因为他很想听陈庆年说什么,而是让他搜肠刮肚的讲述蒙古的道德水平,对乌里不花赤也真的是个折磨。
“现在大宋与大元之间要维持的是《汴梁协议》对吧?”陈庆年经过方才的一番思索,终于理出了思路。说出这话之后,他心里面更加清亮起来。赵太尉之前对官员们进行的当下局面分析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思路。
虽然不知道陈庆年到底想说啥,乌里不花赤却从对面这个宋国文官身上感觉到一种让他感觉不舒服的气场。所以他迟疑之后才答道:“……是!”
“大元会因为我们处决宋奸而撕毁《汴梁协议》么?”陈庆年继续追问。
“这……”乌里不花赤发现他所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宋国官员直奔底线而去。如果是以前,蒙古总是利用底线去威胁别人,然而现在宋国官员已经开始用底线来威胁蒙古啦。
看着大元大使吃瘪的表情,陈庆年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那是欢欣带来的心跳加速,而大宋礼部尚书陈庆年就这么欢喜的说道:“如果你们要因为我们处决宋奸而撕毁《汴梁协议》的话,那你就直说,我现在就派人去大都询问蒙古大汗。若是蒙古大汗也表示赞同,咱们就继续打仗吧!”
这个说法实实在在的对乌里不花赤造成了威胁,蒙古非常重视使者,他们会因为蒙古使者在外国被杀害而发动凶猛的进攻,打败敌人之后也会实施残酷的屠城。不过这并不等于蒙古大汗会绕过那些没有按照规矩行事的使者。从大都来的消息里面明确要求乌里不花赤不得挑起战端,如果大宋的使者这的如此跑去大都质询,忽必烈大汗一定会否定,接着会乌里不花赤回到大都进行严惩。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宋国文官如此羞辱,乌里不花赤腾的站起身,恼怒的瞪着宋国礼部尚书陈庆年。
陈庆年有点紧张的看着对面这个蒙古汉子凶恶的表情,他很是担心此人会失去理智扑上来。比肉搏的话,陈庆年对自己没啥信心。扭头一看旁边的礼部护卫们表情紧张,做好随时迎战的姿态。陈庆年又放心了,屋里就有四名护卫,门外打个招呼就能再叫进来更多人。这个乌里不花赤大概是赢不了的。
而乌里不花赤最后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上前一步,带着恼羞成怒的愤恨对陈庆年说道:“等三年以后我们再打起仗来,你可要记好今日的事情。”
身为文人,脑子自然灵光。陈庆年准确的判断出对面的大元大使此次已经不得不接受现实,于是陈庆年尚书抬起手臂,指着门口对大元大使乌里不花赤说了一个字,“滚!”
就在礼部尚书欢喜的看着大元大使气冲冲离开之时,大宋刑部尚书司马考愁眉苦脸的看着一摞信件。有关刑部近期不接受任何人说项的告示贴出去之后,临安就震动起来。不少人原本只是听说要大规模审判宋奸,现在他们就更加确定审判即将开始。
根据刑部人员提供的情况。那帮看热闹的是派人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审判,有些更加无聊的甚至询问啥时候处决宋奸。而那些有亲人当了宋奸的已经忍耐不住前来套消息,试图说项。
除了直接说项的,各种信件更是纷至沓来,通过想都想不到的渠道送到司马考面前。昨天刑部就开除了三名人员,原因是他们被抓到偷偷向刑部各个官员的办公室里塞信。司马考是硬起心肠,才完全无视那三名被开除的官员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的可怜模样。如果不是如此敏感的问题,那三个人只是会被申捷,大概连降职都未必呢。
即便如此,当他师叔户部尚书徐远志把这摞信放到司马考面前的时候,司马考也觉得无法应对。幸好徐远志只是叹道:“你完全可以不用看,若是我出主意的话,你不妨将这些书信集中起来公开烧掉。”
师叔的建议真的很棒。司马考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一想到他书桌里面官员司马家族对司马考那个宋奸叔叔司马隆的求情信,司马考心情又低落下来。
第106章 头如雨(三)
“诸位卿家,听闻宋奸已经押解到临安。审问定罪之后就会处斩?”杨太后在位置上居高临下的询问参加朝会的官员。
此时参加朝会的官员包括六部尚书,枢密副使。现在的枢密副使名叫王湘,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湖南人。这位湖南籍的枢密副使是参加朝会中唯一与武官有关的人了。也不完全能这么说,负责保护杨太后的御林军统领张世杰也算是武官。
除这两人之外,其他的禁军统领、副统领、以及各种军人都不来参加朝会。这帮人的理由理由很简单,作为既然枢密院有副使前来参加会议,他们就不用参加了。对这样的事情,朝堂上没人公开表示反对。这帮人并不是不干事,他们只是完全服从大宋左丞相赵嘉仁赵太尉的命令,在赵太尉的指挥下工作。大家都知道问题不在军人,而是在赵太尉身上。
至于赵太尉,他今日也没出现在朝堂之上。大宋的丞相,特别是那些独相的左丞相们都享有一个特权,那就是数日一朝。指的就是每隔几天他们才会在朝会上露一次面。譬如当年的贾似道就是十日一朝,现在的赵太尉同样是十日一朝。想在朝堂上见到赵太尉,就得每个月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日到朝堂上才行。
大家都知道赵太尉并非是每天逍遥快活,太尉每天都在努力工作,但是他并不乐于听到有人居高临下的对他说话。
既然赵太尉不在,司马考这种尚书就得回禀一些问题。刑部尚书司马考出列说道:“回禀太后,处斩之事得等到审问定罪之后才能决定。此次抓到的一些宋奸也未必会处斩。”
“为何?!”杨太后讶异的问道。赵太尉并不喜欢见到杨太后,杨太后也不愿意见到赵太尉。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杨太后已经提出过干脆请赵太尉十五日一朝。每次见到那个如同刀锋一样锐利,又钢铁一般强硬的赵家权臣,杨太后就觉得心肺功能不协调,甚至会有些心悸的感觉。每个月三次的朝会,她也是能不来就不来。不过在其他的朝会日子里,杨太后还是愿意露露脸的。
司马考听到杨太后的声音里面竟然有些因为不能杀宋奸而责怪的味道,他心里面也有点讶异。他没想到身为女性的杨太后竟然也有大杀宋奸的意思。
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司马考答道:“启禀太后,有些宋奸当时是逼不得已才做了宋奸。譬如湘潭知县卢定川,他当时可以自己丢下县城自己逃走,然而他却没有。等蒙古军冲到城下,卢定川与蒙古军约定不能伤害县城百姓,这才降了蒙古。投降之后没多久,他也没有做官,而是回到家乡去。此次他也被抓来,虽然此人也曾经投降过蒙古,臣以为不应斩首。”
听了这么一个例子,群臣中不少人也在微微点头。真正在蒙古南侵之时为蒙古人出了大气力的吕文焕、范文虎等人,看到宋军强势反攻,都跑去了蒙古大都。甚至连夏贵、高达等被迫投降的也跑去大都。西征之时抓获的大多数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小虾米,还有一部分则是曾经投降,但是并没有给蒙古为官的家伙。
到刑部说情的人中,倒是真没几个是那种明知道自家亲戚当了蒙古的官,为蒙古效力的家族。大家都是读书人,起码的脑子还是有点的。这种人的家族要么羞于承认这些人是自己的族人,要么就是等着审判结束,看看能否对最后的审判结果造成影响。
真正敢早早来说清的,都比较类似于卢定川这种。这些人的亲属希望的是不要让自家亲戚进入审判宋奸的流程,将他们另案处置。因为赵太尉的态度几年来始终如一,那就是宋奸当杀。
深居宫中的杨太后并不知道实际的问题,听了司马考的话,杨太后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宽容的感觉。她冷冷的说道:“这些人现在说的可怜,若是他真的只是为了百姓,为何投降之后不前往福州,而是要回他的老家!想来心里面也是没有朝廷的。”
司马考听了这话之后低下头,然而心中恼怒,他忍不住微微别过脸,看向其他的群臣。形容朝堂上官员的用词是‘文武百官’。现在这些殿上的官员中间就缺了一票武官,他们此时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赵太尉麾下。
至于这帮文官,司马考当年是希望赵太尉伪造他爷爷被宋宁宗的太子收养,然后宣布史弥远矫诏立的宋理宗非法,然后直接由赵嘉仁当官家的。所以刑部尚书司马考到底是谁的人,司马考自己可清楚的很。
除了司马考之外,户部尚书徐远志,工部尚书刘猛,吏部尚书袁弘杰,御史台的宋伦,都是赵太尉的人。礼部尚书陈庆年虽然没有直接投到赵太尉门下,至少从他平日里的表现中看来,陈庆年现在已经不是杨太后的人。更重要的是,司马考从这些人脸上看到的都是不屑乃是不满的表情。
杨太后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那些人心里没有朝廷”。司马考其实是很想直接硬怼杨太后,首先这帮人是真的不知道成立了福州的朝廷。而且赵太尉反攻速度其实很快,也就是一年时间就反攻临安。蒙古大元帅伯颜的判断又极为果断,导致这帮文官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福州朝廷。等他们知道的时候,赵太尉已经杀回临安,并且宣布‘不接受不坚定份子为官’。
赵太尉这么讲倒也罢了,一直被别人保护的杨太后凭什么表现的比赵太尉更激进呢!杀戮的愿望更强烈呢?
见到朝堂的局面冷场,杨太后也觉得自己或许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她就询问户部的熊裳,“熊侍郎,此事难倒不该如此么?”
熊裳与李庭芝等人原本因为不愿意投奔赵嘉仁而多有联络,可此次听杨太后竟然让自己背锅,熊裳心里面不爽起来。对于熊裳这样的官员,他自认为是国家臣,社稷臣。其实看不起私臣。
不过即便看不起,熊裳觉得赵太尉手下那些干部,吃赵太尉的喝赵太尉的,他们自认是赵太尉私臣也无可厚非。而司马考、徐远志这些人本来自己就有能耐,愿意追随能力卓绝有再造大宋功劳的赵太尉,也可以理解。
然而杨太后从来没有自己的班底,只是身为太后而已。熊裳可以尊敬太后,却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理由给太后背锅,更不用说是如此愚蠢的一口黑锅。即便平日里算是对太后多有维护,熊裳此次还是率直的说道:“太后,臣以为此事还是交给刑部的司马尚书来办吧。若是太后觉得司马尚书办事不能服众,那就请来赵太尉拿个章程。”
大宋那帮进士出身的文官都接受过足够的官场教育,听了这个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熊裳已经是极为露骨的表示在审判宋奸的问题上,熊裳是不准备听杨太后的话。然而杨太后对于没有忠于大宋的官员非常痛恨,在她看来这帮人的可恶程度不亚于蒙古人。
在临安凄风苦雨的日子里,百官们曾经闹出上朝的只有六人的局面。现在的杨太后那时候还是杨淑妃,她没有资格到朝堂之上。然而听太皇太后谢道清下朝之后的哭骂,听着全太后愤怒的指责,现在的杨太后对于官员们的信赖跌倒了谷底。
大宋养士三百年,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到了危难关头,这帮士人们毫不迟疑的就抛弃了大宋。最后拯救大宋的也不是士人,而是赵氏宗亲赵嘉仁。这位赵家人并非是在国家危难之时突然蹦出来的,在二十年的为官期间,赵嘉仁一直在和蒙古作战。
所以见到熊裳竟然也耍滑头,杨太后忍不住说道:“便是赵太尉也说过,宋奸必杀!”
朝堂上其实不乏对宋奸持强烈态度的官员,朝堂上更不乏不准备替宋奸求情的官员。而杨太后的态度却让所有的官员都生出厌恶,因为这帮进士们知道赵太尉的强硬态度其实是表明绝不对蒙古屈服的立场和政策。他杀人是要惩罚奸党,恢弘士气。杨太后现在看着同样强硬,然而与赵太尉相比,杨太后强硬的目的是要杀人泄愤!
这两人一人为国,一人为私。进士们当然能分辨清楚。熊裳心里面也在翻腾,他不喜欢赵嘉仁威福自用,恣意行事。但赵嘉仁所作所为也顶多是做了大权在握的人会做的事情,然而杨太后的表现若是用士大夫们爱用的诛心之论,她就是残暴嗜杀的暴君。
不由分说的用‘宋奸’作为理由将这么多人杀掉!这些人即便是宋奸,却也是真正的士大夫!熊裳绝不能接受杨太后对士大夫如此屠戮。
就在熊裳忍不住想说点啥的时候,司马考开口了。“太后,臣一会儿准备在宫门前的铁鼎中焚烧那些求情的信件。虽然臣一定会秉公执法,却也绝不会私纵宋奸。”
听了这话,熊裳与杨太后脸色都变了。熊裳是变难看,太后是变喜悦。
第107章 头如雨(四)
临安皇城在西湖东边,依托凤凰山修建。在皇城门口有两个大铁鼎,皆是半人多高,一米见方。刑部的差役抬着好几个大箱子到了鼎前,在一众官员的瞩目下将信件如同雪片般倒入鼎中。
司马考**着大鼎不那么光滑的表面,心里面还挺感慨。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用皇城前面的大铁鼎来表达心意,而且这个铁鼎还是新放这里不算太久的。赵太尉夺回临安之后,鉴于临安城已经被掠夺一空,基本局面恢复稳定后就铸造了两个大铁鼎放在宫门口。
以赵太尉自己的说法是作为装饰用途。在大宋其他人来看则是认为是要镇压气运。两个大铁鼎里面放满了信件,差役往上面倒上酒精,火把向里面一探,火头轰然而起。看着那些信被烧成黑灰,司马考也觉得挺有彰显力。
刑部的态度并不离谱,顶多被称为不近人情,然而现在没人敢提出这个说法。今年是共和四年,在不到四年前,在临安太皇太后、太后、官家,出城向蒙古投降。那也就意味着大宋已经亡了。三年多的时间过得飞快,然而还没人敢说现在的大宋就进入歌舞太平的日子。
下朝之后看了刑部的火焚表演,熊裳就前去大理寺的监牢探望。此时已经有几位官员在门口等着,身为进士,这帮人都装作没看到对方。有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亲友实在谈不上有何光彩,若是可以的话,大家是真的不想来探监的。
熊裳前来探望的是今日朝堂上提到的卢定川。他与卢定川是亲戚,大宋绝大数多进士都与卢定川有亲戚关系。包括赵太尉在内。大家的区别只是亲戚到底有多近而已。卢定川是熊裳的表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实在是不能不来。
大理寺的监狱的居住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这帮人好歹是进士,他们就被塞在一个个的单间里面。单间大小有三平方,除了土炕,草垫,铺盖,剩下的就是一个马桶。这些曾经的进士们就如同牲口般关在里面,虽然狱卒并没有虐待这帮人,然而这帮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不少人唉声叹气,有些已经是鬼谷狼嚎。各种声响在长长的同道中回响,弄得这里阴森可怕。
狱卒给熊裳拿了个凳子,熊裳坐到表哥的监牢栅栏门之外。卢定川也已经从翻身起来,在监牢里面的木凳子上坐下,与表弟隔着栅栏说话。看到表哥的脸色不算特别差,熊裳有点放心。卢定川紧张自然是紧张,还不至于崩溃。
低声将朝堂上的事情对卢定川说了,熊裳看着表哥的表情竟然没有变好,他宽慰的说道:“既然司马考在朝堂上已经这么讲,表哥应该不会被杀。”
“我不是宋奸!”卢定川大声说道。
因为距离近,熊裳被这声音震的皱起眉头。而卢定川双手抓住栏杆,继续大声说道:“我不是宋奸!我没有为了自己去投奔蒙古。我当时若是弃城而走,那城里的百姓该如何是好?”
熊裳长叹口气。以他对表哥的了解,卢定川是个非常有担当的人。当了知县,自然不会对百姓视若无睹。这本是个非常好的性格,也是个非常令人尊重的性格。然而在临安朝廷土崩瓦解的时段,熊裳倒是希望他的表哥并非这么认真。
那么多在临安的官员们抛下朝廷,个人人品比卢定川要恶劣的多。可他们最后只是成了‘不坚定份子’,终身不再录用而已。至少不至于锒铛入狱。
“你知道的,我绝无卖国求荣。我没有!”卢定川继续大声说道。
熊裳听的心中难过,却也发现他表哥脸上的那种平静和他内心的波动完全没办法联系。
“你要帮我说明此事!我不求官位,若是有人因我没能为国效力而骂我,我自当受之。然而我不是宋奸,我不是!”卢定川就这么大声说着,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思路里面。
熊裳当然想帮助自己的表兄,然而此时他也是完全没了办法。刑部烧信就是明确表明态度,而且刑部更是对此公开讲述‘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赵太尉已经制订了相关的法律,而他的表兄根本没有能够证明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百姓的证据。至于现在已经知道的事实中,卢定川投降蒙古是事实。
所以司马考认为卢定川不至于死罪,已经是非常宽容的态度。若是以杨太后那种抱着杀人泄愤的初心,卢定川除了被当做宋奸杀掉之外,根本没有别的活路。
就在熊裳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隔壁的牢房里有人阴恻恻的冷笑道:“呵呵!不是宋奸!陛下当危急之时,出金币,赐土田,授节钺,分爵秩,尺寸之功,在所必赏,故当悉心效力,图报万分可也。自出兵越江逾广以来,凡阅数月,尚未闻有死战阵、死封疆、死城郭者,岂赏罚不足以劝惩之耶……”
那人这段话在熊裳听来有些耳熟,仔细一想竟然是十几年前蒙古主蒙哥攻打宋国之时,当时的国子监主簿徐宗仁的奏章。虽然这份奏章并没有最终被接纳,但是流传的倒是颇广。熊裳自己就读过,当时年轻的他还觉得深以为然。坚信就是那些官员们不去死战而导致的大宋兵败。
现在突然听到有人复述这个,熊裳心中百感交集。他的确心疼表哥,希望表哥能够被释放。然而当熊裳自己当了一段时间官员之后,他才明白国家危难之时的那种绝望。所有的军队都战败,敌人所到之处,所有的地方都纷纷沦陷。蒙古军仿佛无法阻挡,除了接到一个个战败的消息之外,就什么都不剩下。
就在熊裳心中绝望之时,就听旁边牢房里面的那人继续念道:东南一隅,半坏于此数人之手,而罚不损其毫毛,彼方拥厚资,挟声色,高卧华屋,面使陛下与二三大臣焦心劳思,可乎?三军之在行者,岂不愤然不平曰:‘稔祸者谁欤,而使我捐躯兵革之间?’百姓之罹难者,岂不群然胥怨曰:‘召乱者谁欤,而使我流血锋镝之下?’
“够了!”熊裳大声喝道。这些话重新勾起熊裳的痛苦回忆。蒙古南侵之时,朝廷、禁军、地方的民团,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脆弱。更令熊裳绝望的是,当熊裳感觉自己已经无比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他竟然还不是最绝望的那个人,有更多人比他还绝望。直到熊裳跟着绝望的杨太后他们逃到了福州。
在福州有赵太尉等人。虽然福州穷困,然而赵太尉的手下们生气勃勃,他们有信心,有能力,知道该如何打仗。在熊裳还没能从绝望中恢复之时,赵太尉已经带兵开始反攻临安。并且经过在淮东的一系列胜利扭转战局,逼退了蒙古军……
就在熊裳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重新体会的绝望心情中拽出来的时候,他表哥卢定川突然从栅栏中探出手来抓住熊裳的肩头,“救我!救我!呜呜呜!”卢定川说绝望的着说着就痛哭起来。
就在司马考公开烧了说情信件后的第四天傍晚时分,户部尚书徐远志与其他户部人员一起下班了。自从有了钟表之后,朝廷五天一休,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就变得很固定。日晷每天中午十二点确定时间,通过响亮的铁钟声,所有钟表都在此时进行一次校对,至少官府的钟表会在此时有负责人员进行调整。
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时间格外准确。徐远志刚出办公室门,外面就有熊裳等好几个人迎住他,“徐尚书,不如晚上一起喝酒?”
众人都是聪明人,此时已经无需再废话。徐远志也不想去喝酒,他招招手,让那些人跟着他一起回到办公室。见到那些一脸坚定以及难看表情的官员跟着徐远志尚书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人员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帮人摆明了是要说项,以办公室人员的经验,他们必然会说到很晚。这下班也会变晚。
徐远志对办公室人员说道:“你去茶炉房打两大壶水过来,然后就回家吧。”
办公室人员心中大喜,连忙跑去打了水,接着就赶紧离开。
“你们想来是要说项的喽?”徐远志对熊裳等人说道。
熊裳立刻说道:“徐尚书。我等皆有亲友被抓。虽然知道国法无情,却真的想为亲友辩解几句。若是不能辩解,心中着实无比不安……”
说完间,熊裳已经掏出文件袋,与他同来的那些人也都拿着写了材料的文件袋。这帮人已经商量过,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家人投书。
看着这些人的表现,徐远志笑了。他一直觉得赵嘉仁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是徐远志眼中的赵嘉仁仿佛是无比锋利的兵器,虽然能够切开一切,却始终缺乏那种始终若轻的从容。现在徐远志感受到了赵嘉仁的变化。
“诸位,你们听说过律师么?”徐远志说道。
第108章 头如雨(五)
“太尉,你不会是早就想对大理寺改制了吧?”刑部尚书司马考带着强烈的怀疑态度提出了问题。
在赵嘉仁开始尝试提出公检法制度的时候,司马考只是觉得赵太尉大概是想安插自己的人。不过司马考也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大宋的每一个编制内的官员乃是小吏,都有五十到一百五十倍的编制外的附庸。赵太尉所做的一切是用国家的制度内人员取代这些编制外的附庸。
不过眼下最关键的审判宋奸行动,赵太尉提出了一套新制度。这套制度分为民法与刑法两部分,而且诉讼又分公诉与民诉。
检察院就是提请诉讼的单位,譬如此次针对宋奸的审判,若是按照大宋之前的制度,就是交到大理寺,由判官们开始审判,问案,最后定案。在这么一个过程中,大理寺本身以及高高在上的赵太尉有绝对的权限。包括兰台也是如此。这些人几乎是一言可以令人生,一言可以令人死。这也是为何这帮‘宋奸’的亲属无论如何都要找人说项的原因。
如果按照赵太尉提出的这套制度,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检察院派出检察官针对罪犯的罪行提出诉讼,而犯人则由律师根据法律为犯人们提供司法服务。最后检察院与犯人在法院就他们的罪行进行公开抗辩。最后由法官进行审判。
“太尉,若是这么搞的话,我等审判宋奸只怕得下半年啦!”司马考不爽的说道。
虽然他的主要情绪是不爽,然而司马考其实感觉自己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如果整个制度真的能变成这样,刑部的压力就能大大降低,至少司马考可以让这帮官员去找个好的律师。
赵嘉仁则是说道:“现在能用的人太少,制科虽然每年都能考上不少人,但是真的与国家需要的人力相比,这些可都不算什么。”
司马考点点头,他倒是忍不住安慰起赵嘉仁,“太尉,那些附庸数量极大。我最初做判官之时,真心觉得大宋几乎没了出路。便是有些官员又如何,其实地方上所有的事情都操之于这帮附庸之手。他们可真的是黑了心。现在终于有了解决这些的办法,我觉得极为欣慰!大宋有救啦!”
赵嘉仁听了之后只是干笑几声。真心说,他童年与少年时代看历史书的时候,一直有种讶异。为何那些‘道德高洁,为国为民’的文官们竟然没办法解决国家的危难。反倒是那些贪官们能够横行无忌。
等赵嘉仁到了大宋之后,他才明白大宋的主人绝不是官家,甚至也不是那帮官员。大宋的主人某种意义上是那帮附庸。贪官们心狠手辣,思维比较唯物主义,能够承认现实面对现实。能够拿捏住下面的附庸,还能有点制度的分肥给附庸,于是就能办成不少事。
那帮所谓的清官,一个个都是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世界应该按照他们所想象的模样去运行。于是他们自然在现实面前处处碰壁。
然而赵太尉又忍不住考虑,到底要不少设置陪审员制度。大陆法系是成文法,就不用陪审员制度。只有海洋法系是判例法,才要用陪审员制度来谋求一个‘社会共识’。
在美国待了很久,赵嘉仁发现美国的陪审员制度有看着很合理的地方,也有非常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后来赵嘉仁和一个美国地方议员家庭出身的法学专家聊了一次,才听到了真知灼见。
“……太尉,你在想什么?”司马考看着赵嘉仁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忍不住大声说道。
“我在想陪审团制度。”赵嘉仁说道。说完之后他还觉得不过瘾,索性对司马考说道,“此事我有想法,明天我们开会!”
第二天是三月十一,是赵太尉去上朝的日子。与之前差不多,杨太后这天宣布她不来上朝。于是朝会就自动结束,于是六部尚书与赵嘉仁的重要干部,还有学社总社成员就被赵嘉仁给叫去了距离皇城没多远的家里。
在巨大的会议室里面,赵嘉仁就给这帮人上了一课。关于海洋法系中陪审团的一课。
海洋法系原本与穷鬼无关。什么法院,选举,都是针对有钱人的。最初的时候英国拥有被选举权的都是地方上的贵族豪强,拥有选举权的也都有一定量的财产,并且有足够量的纳税年限与纳税量。所以‘俺们是纳税人’可是有钱人才能说的话。
21世纪的时候,美国议员家庭出身的法学家认为赵嘉仁也算是‘同路人’,就讲述了真知灼见。这种话是不会对那帮穷人直言的。
海洋法系建立的时候基于这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有钱人出身,他们有基本相同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大家只有各个领域的不同,基本的理念其实是相同的。大概能称呼他们为‘资本专制制度的主人翁’。这帮主人翁们当陪审团,他们对于案件很上心,当然能够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等到穷人拥有了选举权,而海洋法系还是食古不化,于是制度就出现了巨大的问题。原本看着理论完善,执行给力的制度就江河日下。
虽然赵太尉不会提及21世纪和那些不能提及的事情,不过赵太尉的话还是被这帮人听明白了。司马考带着一副主人翁的责任感,发自肺腑的说道:“太尉,我们一定不会让穷人当陪审团成员的!”
司马考的态度明显能够代表和他差不多出身的与会者。不管是司马考的师叔徐远志,又或者是刘猛,他们都微微点头,表示对司马考的支持。
倒是礼部尚书陈庆年与赵嘉仁其实并不怎么亲近,现在听了赵嘉仁的讲课,他大为感动的叹道:“太尉,我原本以为你以武人自居,所以杀心极重。现在我才知道太尉你乃是菩萨心肠。绝不肯滥杀的!”
刘猛听了这话,忍不住扭头看向陈庆年。作为赵嘉仁的早期追随者,刘猛深知赵嘉仁到底亲手杀过多少人,那是到达三位数的人命。至于在赵嘉仁亲自命令下被杀的,已经有五位数,而且直奔六位数而去。
最近赵嘉仁还在讨论两三年后的战争问题。全新的宋军非常重视歼灭,赵太尉用冷冰冰的算数向大家证明,把一个人养活到能够到战场上送死的年龄,需要消耗如何大量的人力物力。歼灭敌人,不仅是敌方的巨大损失,更是一个封建制度下短期内很难补充起来的损失。赵太尉一道命令,临安、福州、泉州这种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面就能征集出上万军队。然而蒙古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最后赵太尉推算出,只要能在战场上和地方攻略中杀掉六十万大元的军队与官员以及官员的私兵,大元就必然彻底崩溃。包括这个过程中必然出现的过度杀戮,赵太尉认为整个杀掉的人大概得有一百万。
如果赵太尉能得偿所愿,由他下令杀掉的人会达到七位数……
虽然不知道别人心中的具体想法,陈庆年还是感受到了一些对他不认同的眼光与表情。他连忙加重语气说道:“若是别人,杀人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好恶。而赵太尉乃是有制度。而这个制度本身是爱国爱民,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回想起几天前太后讲起此次审判,太后那种杀人的心思简直与暴君没有两样。”
经这么解释,不少人都深以为然。那帮进士出身的家伙格外的心有戚戚焉。便是如同刘猛这种务实主义者,也觉得陈庆年这话虽然一厢情愿,也未必就完全没有道理。刘猛也的确承认,若是蒙古肯投降赵太尉的话,赵太尉也是不会一定要杀掉六十万人。
“这种歌功颂德的话就不用再讲。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们就好好的把此次的审判弄好。另外,我觉得诸位也知道为何要取消附庸,改变吏治了吧。”赵嘉仁说道。
这话一出,干部们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因为他们其实就是通过赵太尉建设的制度爬上来的。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吏员转为了官员。而那帮进士们中大部分也都觉得对新制度有了新认识。
检察官、法官、律师,他们都是吏员。按照赵太尉所讲,这帮人吃的是国家的财政饭,所以国家可以名正言顺的管理他们,约束他们,要求他们有道德,有理念,服从命令听指挥。若是吏员们不听话,开除公职就好。
“可是大宋的财政真的能承受这么多支出么?”陈庆年问。他算是新来的,对于很多事情难免一惊一乍。
户部管的就是财物,户部尚书徐远志大声:“原本那么多黑心附庸不照样活的好好的?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还能活蹦乱跳。新的吏治下大家都光明正大,为何会承受不了呢?难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
听了师叔的话,司马考只想笑。他一直以为师叔是个非常理性保守,不会做梦的人。现在看,有了梦想的翅膀之后,徐远志其实也很愿意飞翔。
第109章 头如雨(六)
大宋核心官员们起身准备离开之时都感觉心里面火热,赵太尉方才提出的并不是只针对此次审判宋奸的方案,他规划的乃是大宋未来的全新司法制度。陪审团制度只是现在提出的一个思路,在赵太尉规划的整体方向里面,还是大宋传统的成文法制度。
成年人轰隆隆站起身要离开,就见到最后一排坐了个十来岁的男娃,旁边坐着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如此高官开会竟然在最后一排出现了娃娃,众人自然很讶异。仔细看去,除了发型之外,那女娃就是个缩小版的赵嘉仁,不问可知是赵太尉的闺女。至于男娃,看着秀丽端庄。这官员都是有孩子的成年人,瞅一眼就知道这娃的母亲是个大美人。
有如徐远志这样的,只是看几眼之后就当做没看到。当然也有刘猛这样的给孩子招手打个招呼。当然,也有如陈庆年这样的回头问赵嘉仁,“太尉,这两位是……”
赵嘉仁早就看到自家大儿子带着闺女溜进来,既然赵太尉已经决定要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他的娃们出现在众臣面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赵太尉也没吭声,只是决定要是这两个小东西忍不住吵闹,那就立刻让人把他们叉出去。
现在听到有人问,赵嘉仁心里面挺满意的答道:“这是我家大郎和长女。”这两个娃能够稳稳当当坐在后面,这个守规矩的行动让赵太尉这个老爹很满意。在21世纪,全球都会提及‘别人家的xx’,亲眼见到别人家的孩子能够静静听完一场让成年人都觉得有点疲惫的会议,相当一部分重要官员发自内心的称赞这两个娃的稳重。
赵嘉仁是通过每天的运动与学业消耗掉小家伙们的旺盛精力。即便如此,小家伙出于本性,也是要和老爹折腾一下的。所以见到娃的表现,再听着周围的称赞,赵太尉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等这帮人走出大门,就隐约听到赵太尉的闺女一句‘爹,大哥说话不算数’。这话把别人家孩子的形象彻底给拉回到娃娃们该有的水准。随即引发这些油腻中年们中耳力比较好的家伙们的低声窃笑。
见到了赵太尉的娃们对这帮中年人顶多是个意外相遇,他们离开赵太尉的家之后马上就开始串联。熊裳都已经在家用热水泡脚,准备睡觉。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熊裳让他老婆去开门。看着老婆的背影,熊裳心里面那叫个不爽。烧蜂窝煤的铁炉子以旋风般的态势在官员中普及之后,每天烧热水泡脚是熊裳每天心情最舒畅的时段。
等参加会议的户部朋友兴奋的把将赵太尉最新的司法体系讲给熊裳之后,熊裳立刻就来劲头。制度化的律师辩护制度,特别是在法院上的抗辩过程让熊裳看到了挽救他表哥的机会。熊裳原本觉得他表哥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错的结果,没想到他表哥卢定川所期待的并非是活条性命,而是摆脱宋奸的指控。这个要求曾经是熊裳觉得简直是异想天开。
等朋友离开,熊裳拎着洗脚桶到了书房。点上作为福利提供的蜡烛,铺开纸,在座位上在盆里换上热水,熊裳舒舒服服的把脚放进木桶里,接着就写了起来。为他表哥辩护,首先得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要把自己知道的理清楚。用笔来写,可比凭空去想要靠谱得多。
五天之后,赵太尉正式宣布刑部改名为司法部,并且建立起公检法体系。新建的公安部完全独立,并不归司法部管理。各州县并没有修改,还是依照以前的系统,等到朝廷内部开始之后,其他的依次进行。
看了赵太尉推出的制度介绍,熊裳很是讶异。正如之前参加会议的人所讲,赵太尉拿出来的不是临时拼凑的东西,而是非常有可执行性的整套体系。熊裳素来自视甚高,看了这些之后他也忍不住心中感叹内容绝非灵光一现,而是非常有可执行性。当然,除去感叹之外,熊裳喜滋滋的前去找他的表哥。
听了最新的变化之后,熊裳表哥立刻喜道:“我可以给自己辩护么?”
虽然对于整个体系的描述内容甚多,熊裳还是从中读出不少细节。他迟疑的说道:“哥哥,我记得上面讲可以自辩。但是在总纲上讲,大宋律法乃是成文法。也就是说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你没做过判官,而且此次审查的基础乃是赵太尉新订的《爱国法》的新法……”
“便去找来《爱国法》的文书,让我来读!”卢定川有些神经质的说道。
“哥哥,还是找律师比较好吧。”熊裳劝道。
卢定川根本不为所动,他盯着熊裳说道:“这等事借手他人怎么能放心。若是找律师,我宁可找你呢。”
熊裳心里面叹气,他知道表哥对此事极为在乎。但是光在乎有什么用,好些事情都不会那么简单。不过他也知道表哥现在大概是油盐不进,于是答道:“我便给你去找来。”
找文书的顺利程度远超熊裳的想象。赵太尉竟然在司法部下面建立起一个文书馆,里面都是各种法律内容。最新的《爱国法》在里面有大量印刷版,掏钱买了就好。若是没钱的,还有专门介绍哪一期的《大宋日报》上有全篇内容。若是接触不到《大宋日报》的,还能到贴了内容的大看板下面手抄。
熊裳可不想那么费事,直接就买了一册。正准备走,他又觉得不对,掏钱再买一册。光给他表哥的话,熊裳自己也得留一册看看。《爱国法》内容不多,倒也挺便宜。
大宋折腾的这么激烈,蒙古大使馆当然不会视若无睹。乌里不花赤大使派人打探消息,也买到了一册《爱国法》的小册子。
《爱国法》首先规定了大宋人民的要承担的爱国义务。界定了叛国罪、动乱罪等罪名。并且让新成立的公安部拥有了巨大的权力。赵嘉仁虽然并没有希望大宋变成一个警察国家,但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使用这方面的权力。
包括之前建立的肃奸委员会在内的机构全部整合到公安部下,同时还有一些单位作为国防特别单位而存在。不过大元大使并不知道这些,实际上他对大宋的这些行政单位的名词完全没有兴趣。他看的都是各种罪名的惩处内容。
大宋对这些‘叛国者’的惩处非常严厉。投敌者是死刑,如果这帮人在外国入侵大宋的时候给外敌当官,还要处于没收全部家产的惩罚。看完这些,乌里不花赤大使脸色极为难看。大汗忽必烈交给乌里不花赤的事情看样子是办不成啦。
大汗忽必烈认为,或者是大汗忽必烈手下的那帮汉臣希望。凡是投奔了大元的宋奸们都是大元的人,有必要得到大元的保护。这从道理上很容易理解,只要投靠了大元就能避免大宋的惩罚,那么投奔大元就是护身符。
如果投奔了大元之后并没有被大元保护,而是遭到残酷的惩罚,那么下次只要大元没有能够彻底消灭大宋,大宋只怕没人会投奔大元。而此次大元南征之时能够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就是有太多的大宋文武直接投奔了大元。
想到这里,乌里不花赤先是命人用最快速度把最新的消息以及几册大宋的《爱国法》送到大都去。他自己也再次去拜访宋国礼部尚书陈庆年。在接待室等待陈庆年接见的时候,乌里不花赤回想着上次见到陈庆年,两人都在大怒之下,陈庆年那个简单明快的‘滚’字。对面的宋国真的变了,若是以前,大元使者遭到这样的待遇,大元是一定要出兵讨伐宋国。而现在的大元也只能认了,顶多就是对大宋驻大元的大使也很不礼貌而已。
但是据乌里不花赤了解,大宋其实对派驻大使到大元也没多大兴趣。整体来看,大宋对于继续战争的兴趣貌似比大元大许多。有一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说法,说是汉人有说法是‘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而宋国从建立起,某种意义上就始终是个好战的状态。不过当下的大元却因为宋国的好战而不得不有所收敛。
宋国礼部的工作其实不多,因为蒙古的关系,大宋周边的国家在北方只剩下蒙古、倭国、朝鲜。西边的国家有个缅甸。而且大宋又灭掉了交趾、占城,在大宋南边的国家里面像点样的只剩下三佛齐。
大宋进入天竺洋之后,才真正了解到天竺原来是个‘地里名词’,那边土王众多,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至于大食国家,在西牛贺洲的埃及倒是有兴趣派遣使者到大宋来,其他国家也是一片乱糟糟。
所以乌里不花赤大食没有等太久就见到了大宋的礼部尚书。有过上次不友好的冲突,礼部尚书陈庆年听了乌里不花赤的要求之后简单的说道:“绝无可能。杀宋奸是宋国内政。”
从大宋礼部出来,乌里不花赤眼神阴沉,他已经确定回去之后该写什么,那是一句他从宋国学来的汉人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天一顿,得过的没尽!’
第110章 头如雨(七)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天一顿,得过的没尽!说得好,说的很好!”放下大元驻宋国大使乌里不花赤的信,大元皇帝忽必烈带着强烈的恶意大声说道。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已经读过了大使那封并不长的信,他们对于整个事情的发展基本有了掌握。自打郝经理解到赵嘉仁的学术理念,并且对整个宋国最新文化中去理学的动向有了认知之后,他就成了对宋国的强硬派。见到局面这样,郝经说道:“陛下,可否要惩处宋国?”
忽必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道:“宋国现在每年要从我们这里赚走十几万两白银,再这么下去,国库就得被宋国掏空啦!”
右丞相阿合马见到皇帝忽必烈的目光看向自己,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出列回禀,“陛下,若是我们肯把碱块价钱降低,应该就没那么多亏空。”
此言一出,阿合马的政敌廉希宪立刻出列怒道:“碱块卖多少钱,是我们所定。为何要卖的那么便宜?”
阿合马即便知道这帮人和自己的冲突,可他还是忍不住对如此荒谬的言论发表意见,“做买卖的话,价钱总是要商量。宋国不肯出那个价钱,他们就不会买……”
廉希宪立刻答道:“他们既然不买,我们也不买他们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可?既然宋国每年从我们这里赚到那么多钱,中断贸易自然是他们吃亏大!”
阿合马已经不想回答了。他抬头看向忽必烈,心里面倒是有些庆幸。现在大元与宋国的贸易并非是两边各派商人来做买卖,而是宋国把大元要购买的商品运到直沽寨去,蒙古把那些商品弄走专卖。负责这个专卖的不是阿合马,而是忽必烈指派的其他人。
正因为如此,阿合马才可以得到忽必烈的更大信任。至于所说的那些亏空,都是大元对某一部分宋国的商品有极大的需求。譬如宋国每年运来的福建茶叶,那些茶叶的味道很普通,但是好在便宜二字,至于辛香料更是如此。这些东西都是草原上几乎日日不可缺的东西,至少也是在大都的这些蒙古人日日不可缺的东西。若是器皿之类的东西还能让大都的工匠们制造,那些南方的土产就完全没办法了。
忽必烈对此当然清楚的很。他其实心里面倒是有些迟疑,是不是干脆把最大的赚钱买卖碱块的价格降低到之前的水平。以前忽必烈购买赵嘉仁的一斤炮时,就用很低的价格向赵嘉仁出口碱块。后来忽必烈把碱块价格涨了五倍,赵嘉仁那边表示顶多接受涨价五成的水平。两边就给闹掰了。若是这买卖继续做的话,十几万两的出超可以轻松降低到两三万两的地步。
明知道这不过是闹意气之争,可大元皇帝忽必烈心里面就跟插了一根针般难受。就如乌里不花赤所讲,蒙古对于敌人就是军事打击,而且通过军事打击取得了无数胜利。大宋已经在蒙古面前坚持了五十年,现在更是呈现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姿态。
按照蒙古文化传统,此时根本不是去谈判的时候,现在就该好好的打一仗。不管是大宋或者蒙古,在这场战争之后都知道该做什么啦!
廉希宪看着忽必烈的表情,立刻大声说道:“陛下。若是让宋国如此得寸进尺,他们只会以为我大元无人。更何况就大宋之所以定下三年的约定,就是想三年之后动手。既然到时候还是要打,又何不现在就打。陛下可以明确告诉宋国,他们杀害我们大元的官员,就是背信弃义。我们必然要讨伐他们!这无关背弃和议,而是要维护和议!”
汉臣们对于文字的应用并非是忽必烈的强项,廉希宪对于战争的解释让忽必烈非常满意。的确,如果能将战争限定为一次意义明确的范围,并且是指责宋国率先背弃盟约的范围。郝经听了这个感觉深以为然,他眼中的赵嘉仁是个主战派。能让赵嘉仁停止战争的只有战败或者死亡。所以郝经说道:“陛下,此事应当惩处宋国。”
“陛下,臣以为不可!”阿合马连忙说道。
第二天上午,在昌平小汤山温泉休养的孛儿只斤·郝仁见到了阿合马派来的人。那人骑马赶路,整个人委顿不堪。他送上了阿合马的信,然后强打精神禀告了大都发生的事情。
孛儿只斤·郝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他以前也很不喜欢阿合马,然而自打学荀子与韩非子等先秦诸子的东西之后,郝仁就开始逐渐冷落理学。接着他发现自己对‘忠奸’的判断也有许多变化。譬如阿合马也许是个混蛋,却是大元的忠臣。
有人说阿合马任用私人,中饱私囊。可就郝仁亲眼所见,巴斯巴当上国师之后,大票官员都是巴斯巴门下,或者捧臭脚投奔到巴斯巴国师门下谋官的。为了能够得到巴斯巴国师的青睐,他们当然要献上大量钱财。据说还有人献上自家妻妾与巴斯巴国师双修,得到国师青睐之后当了官。
至于这位巴斯巴国师,郝仁是知道妖僧杨琏真伽用‘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冒充‘真·宋理宗·嘎巴拉碗’哄骗巴斯巴国师,就被国师给杀了。不仅处决了杨琏真伽,连杨琏真伽的部下也都被处决。根据郝仁的朋友所讲,被处决的一众妖僧是被活着剥皮抽筋挖眼放血,被卸了做成新鲜法器给巴斯巴国师使用。和那个胖乎乎,总是露出神秘恬静微笑的国师一比,郝仁觉得阿合马倒是更率直可爱人畜无害。
“万户,右丞相想请您回去说服大汗不要开战。不管此战是胜是败,难倒都可以说停就停么?”阿合马的使者疲惫的说道。
“知道了。”孛儿只斤·郝仁答道。他原本以为只有他老师郝经那种人才能有这样的忠诚心,没想到阿合马在忠诚方面丝毫不亚于郝经呢。
先让使者去休息,孛儿只斤·郝仁就思索着自己该去做什么。如果急急忙忙赶回去,忽必烈大汗就必然知道有人给郝仁通风报信。读过韩非子的书之后,郝仁就越来越注意做事的手段。忽必烈大汗会怎么看郝仁的做法呢?君主都有逆鳞,郝仁可不想去触及忽必烈大汗的逆鳞。
左思右想,郝仁觉得很是烦躁。他也办不下去公事,索性回到温泉住所。儿子郝康刚会说话,就用江南腔调喊着“爹爹,爹爹”的要抱抱。妻子包惜弱抱着七八个月的女儿,正准备喂奶之时。见到郝仁愁眉苦脸的模样,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会看着如此不高兴?”
郝仁需要找人说话,就将他遇到的困境对包惜弱说了。包惜弱听了之后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给女儿喂奶。郝仁也觉得让妻子参与此事未免太过份,而且包惜弱是从来不谈朝政的。叹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郝仁就离开了。这次出来的时候他是想让家人在外面散心,自己也看看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景。若是真的操心朝政,在大都的时候总有办不完的公务。
在外面呆立好久,孛儿只斤·郝仁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对此事坐视不理。若是他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那就该有所反应。所以郝仁也没有回住处,只是让侍从去告知妻子他这几天要出门。然后郝仁就命人备马,他带了几名侍卫赶回大都。
郝仁乃是孛儿只斤家的万户,大都的重臣。宫门口的人当然不敢阻止他上殿。等郝仁急匆匆的到了朝堂之上,就听到宋国驻大元的使者宋公明用并不沉重的语气说道:“若大汗所说的不是开玩笑的话,我身为大使,也可以告知大汗。你要战,我便战。”
张开嘴想立刻阻止这个事情继续发展,然而孛儿只斤·郝仁发现他其实阻止不了。这一路上他也在思考,然后发现大汗其实早就想打。郝仁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发生的事情。
“很好,我便当你说的没错。”忽必烈并没有因为宋公明的话而真正生气,他甚至感觉到很是开心。终于有战争可打,蒙古的血在他血管里沸腾。
基于汴梁协议中的内容,蒙古立刻派遣使者去对大宋进行最后通牒。在使者抵达大宋之前,鸽子就提前了十几天把消息传到了临安。赵太尉立刻开始调兵遣将。此时大宋的十五个师已经组建完毕。
赵嘉仁下令四个师在河南集结。而赵太尉自己则召集了学社总社干部们集结。等大家聚齐,赵嘉仁先向大家通报了最新情况。不等他们激动的发言,赵嘉仁就说道:“此战我不管蒙古人怎么想,我是想拿下汴梁。”
汴梁二字一出,屋内整个都安静下来,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但是赵嘉仁绝不会感觉屋里无人,难以形容的气氛在屋内无声的沸腾着,看着学社成员的目光,赵嘉仁感觉到背上都有些发麻。
第111章 头如雨(八)
“汴梁暂时不适合做首都。”赵太尉站起身从容说道。没人敢在此时说话,会议室里面只有赵太尉的声音在回响。
工作人员见到赵太尉打了个手势,就连忙把地图架推到前面,并且揭开地图架上的布帘。这些动作总算是让屋里面有了点动静,让一众人等的紧张心情得到某种程度的纾解。
赵太尉则指着地图继续说道:“打下汴梁的目的是为了调整边境。现在我们与蒙古之间的边界非常不利于停战。太多的地区没有天然的边界隔绝。特别是在河南地区,蒙古在黄河以南还有地盘。如果双方能够以黄河为界,有这么一个天然的隔绝,开启战争的困难程度大大增加,延续和平的几率同样会大大增加……”
战略解释传入文天祥耳朵里,却没进入他的脑海里。汴梁是大宋的旧都,大宋南迁初期曾经与金国签订了以黄河为界,引发了金国内部强硬派的反弹。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后,双方打不下去。在同意以淮河为界之后,双方就各自干掉本国的强硬派,总算是安定了几年。自此,汴梁一直被金国控制。如果赵太尉能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那将是无比巨大的功劳。
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在世的时候,后周的世宗柴荣也已经击败契丹,眼瞅着就要平定中原。赵匡胤只是柴荣手下大将而已,然而柴荣死后赵匡胤依旧黄袍加身……转头看了看学社的这帮人,文天祥很想知道这里面的哪些人已经准备要为赵嘉仁缝制黄袍了。
“……此战并不容易。蒙古骑兵往来如风,我军又要在一个大平原上作战。很可能攻克汴梁,却不容易守得住。正是如此,就更不能让蒙古人掌握战场机动。”赵嘉仁也不管下面这帮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继续就这场战争做说明。
作为心理医生,赵嘉仁认为人类会认为已经存在的就该是无条件的必然。大宋没有覆灭,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那就是大宋不该覆灭。有没有赵嘉仁,他们大概都会认为其实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从从生理结构上讲,人类就是健忘与忘恩负义的。要是人民真的用脑子去思考问题的话,剥削制度早就该被推翻啦。
既然如此,赵嘉仁就没把坐上至尊宝座的期待放到这次的军事行动上。他认为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自己登基的时机必然会成熟起来,所以就懒得花费宝贵的时间与经历去玩自作聪明的把戏。
抱着工作优先的态度,赵嘉仁继续讲道:“此次与蒙古军作战,第一线要动用八个师,装备,粮饷都有预测。也不知道在蒙古使者来之前,我们能不能完成最初的预案。我现在就给大家分配任务……”
不少干部出身的学社成员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心乱如麻的文天祥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直到听赵嘉仁讲道:“文天祥文知州等开始就此次地方上服役的人员进行统计,如果战争规模再次扩大到蒙古军出动三十万的规模,我们的兵力就得增加到三十个师……”
听到三十万蒙古军的数字,文天祥心中一震,发散的心思登时就收了回来。上次蒙古军派出二十万军队,此次战争规模若是达到三十万,那大宋就要再次面对灭国的可能。这种恐慌感轻松的将那些与权力有关的念头驱逐到一边。
先发动起学社后的第三天,在扬州的军队各部门负责人也集结到临安来。原本赵嘉仁准备让部队成员进入枢密院,后来他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此时就暂且作罢。枢密院就留了个空壳子,部队还是完全吃赵嘉仁管理的税收。
对部队,赵嘉仁就讲述了战争的具体执行内容。深受的影响,赵嘉仁对于打歼灭战情有独钟。深受赵嘉仁的影响,看到赵嘉仁提出的作战计划,部队指挥官们都来了精神。
郑捷大声说道:“太尉,若是解决汴梁两万守军,蒙古想来就会知难而退吧。”
赵嘉仁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解决两万蒙古军。”
郑捷立刻答道:“可蒙古军数次和我们作战,不都是主动迎敌么?”
见到部下如此有战斗意志,赵嘉仁当然高兴,所以他带着笑意答道:“我当然希望蒙古人能够这么做,可蒙古人又不是傻子。他们也是颇为有勇气作战的。既然有勇气,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寻求胜利的机会。既然有勇气,他们也会尝试各种作战手段。主动迎敌只是战争的一个手段,并不是战争的所有手段。”
“譬如他们会切断我们的运输线么?”郑捷认真的答道。
“没错。这就是个很好的战争手段。”赵嘉仁同样认真的答道。
骑兵的机动能力是蒙古骑兵拥有的巨大优势,在长江流域作战的时候,蒙古骑兵的这种优势受到地形的很大限制。在河南这种地形作战,蒙古军的骑兵就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听了赵嘉仁对此毫不讳言,指挥员们的战争亢奋被冷酷的战争考量所取代。
军队一直在做与蒙古作战的准备,赵太尉只和他们讲了一天,部队就已经通过了早就制定好的山东地区作战计划。这个作战计划很简单,就是沿着大路与运河向北,见城就攻,见蒙古军就战。以杀伤蒙古有生力量。
计划一通过,山东地区留在扬州联络的第八师师长徐庆辉马上就前去山东军区。赵嘉仁把他送到码头,即将上船的徐庆辉向赵嘉仁敬礼:“太尉请放心。我只会在对我们有优势的地方作战,不会追着蒙古人屁股走。”
赵嘉仁点头表示赞同,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手下年轻气盛。在他们还对蒙古军有敬畏之心的时候,徐庆辉应该还能控制得住他的军队。但赵嘉仁对现在的宋军战斗力有充分的信心,也就是说他们成为骄兵并不需要特别久。即便知道那是必将付出的代价,赵嘉仁还是希望部队能够不要遭受那样的损失。
见到赵嘉仁的表情,徐庆辉的刀条脸上露出了准备受教的表情。赵嘉仁却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他只是伸出手来,徐庆辉连忙上前与赵嘉仁握手。紧紧握着徐庆辉的手,赵嘉仁嘱咐道:“山东作战主要是牵制蒙古军,让他们知道我们在那边不虚他们。让蒙古军能够把更多兵力投入到河南。仗不要打的太大。这个把握可就要你好好拿捏。”
“明白!”徐庆辉语气坚定的答道。
放开手,赵嘉仁目送徐庆辉上了北上的船只。根据约定,除非这次蒙古使者带来的并非是开战的消息。徐庆辉只要到达山东,就开始准备战争。这个年轻的师长登上船只的这一刻,战争其实就等于已经开始。
新的大宋朝廷因为不用附庸,所以官吏人数大大增加。人多好办事,整个效率自然大大增加。然而人多了,消息走漏的机会也变大很多。至少在蒙古使者抵达临安之前,刘景文已经从户部的朋友那里听说大宋已经准备与蒙古作战的消息。
听说要宋军竟然要北伐,长子刘宠当兵的刘景文就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忍不住回想起去年的科举考试里赵太尉出的那道引发巨大争论的议论题,题目内容是韩侂胄北伐失败,遭到史弥远和杨皇后两人合力谋杀,应该怎么评价此事。
从事后看,凡是单纯为韩侂胄叫好的都没考上进士,凡是表示支持史弥远的更是没考上。那些考上进士在此题上的论证基本都是,韩侂胄的冒进不可取,谋杀韩侂胄的行为更应该受到惩罚。所以大宋的问题是要更好的运营制度,既不能让谋杀者逍遥法外,也不要让胡作非为者恣意妄为。
刘景文当过官,当然知道这种持平之论是正确的。不过就因为正确,所以才是最难实现的,朝政的每一个派系都意味着巨大的资源。当年主和派与主战派的斗争,胜利一方就可以拿到朝廷的财政大权,那可是巨大的财富。巨大到足以让无数人可以完全无视道理乃至道义。
现在赵太尉能宣传持平之论,并且拥有远超任何权相的实力。那是因为朝廷已经不具备提供税收的能力,掌权者拿不到任何好处。现在整个朝廷都是从赵太尉手里拿俸禄,如果不能夺走赵太尉手里的力量,而只是将赵太尉罢相。临安朝廷就会在下个月发薪水的时候崩溃。因为朝廷手里其实没有一文钱。
但是赵太尉的权力基础并非是赵太尉一个人,包括刘景文的儿子刘宠在内的几十万人都在赵太尉的军中效力。所以刘景文现在无比希望赵太尉能够如他所讲的那样,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是一个能够领导部下获得胜利,而不是让部下去送死的丞相。
看到刘景文的脸色,户部的朋友知道刘景文儿子的事情。他安慰着说道:“只要这次能打赢,大概就不怕蒙古了吧。”
刘景文苦笑道:“怎么才叫打赢?打到哪里才算是打赢?”
户部的朋友只是听说要打仗,却并不知道战争要打到何种地步。听了刘景文的质疑,他也一脸尴尬,闭上了嘴。
第112章 头如雨(九)
大元使者抵达临安后,立刻前往大元在临安的使馆。大使乌里不花赤迎接了使者刘均。
刘均乃是刘整的儿子,从临安城门口进入的时候正好见到城门口悬挂的一众人头,即便用石灰和盐腌制过,那些人头也已经发黑。倒是下面的告示还挺清晰,上面写明这些人头都是在宋军俘获的叛国者,为首的就是刘整。
知道老爹被宋军杀死,刘均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亲眼见到老爹的人头示众。进到使馆的时候,刘均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乌里不花赤知道这些人头是近期送来悬挂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宋国要为大规模处决宋奸做准备。现在强烈刺激到刘整的儿子,乌里不花赤叹口气安慰道:“刘兄弟,若是此次能获胜,我们一定要灭了宋国!”
刘均听完这话之后却面露痛苦,他叹道:“陛下此次只是要宋国重订协议,并且释放被抓的大元官员。虽然准备打仗,却没有要灭宋的打算。”
乌里不花赤冷笑道:“攻克襄阳之时,伯颜大帅也没有要立刻灭宋的打算。不照样打得大宋投降了么!”
刘均用力点点头,他也觉得只要大元能够获胜,就有很大希望实现乌里不花赤所讲的东西。就在刘均进入使馆之时,他们就派人去询问大宋礼部可否接待使者。这屁股还没做热,大宋礼部就派人来,要求立刻见面。
所谓客从主便,刘均虽然无比痛恨大宋,却也只能按照大宋礼部要求去做。双方见面之后进行了非常坦率的交谈,五分钟之内就谈到图穷匕见的程度。大宋坚决不答应大元的所有要求,大元也就正式向宋国宣战。
刘均说完“大元要出兵惩戒暴宋”的话,心里面觉得别提多开心了,然后他就见到大宋礼部尚书陈庆年喜滋滋的从旁边挥毫书写的文书手里接过两份写好的文件,递给刘均。刘均接过一读,登时就呆了。原来这是一份确定双方开战的文件,文件上除了明确写了双方开战,还有相应开战时间。下面空白处标明大元与大宋签名画押的位置。
“这是何意?”刘均警惕的问道。
礼部尚书陈庆年从容答道:“不用担心,我们大宋乃是礼仪之邦。只要填写好这个东西,等以后我们就不至于扯皮,非得说是哪边先动的手。只要是在这个时间之后,大家再打仗,就完全不用担心啦!”
说完,陈庆年轻松的看着蒙古使者刘均。赵太尉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召开会议的时候讲过,只要这个文件一签署,大宋就在道义上做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而且还稍微占了点便宜呢。因为蒙古这边传递消息还需要时间,而宋军飞鸽传书,一天内就能把消息传递到已经紧张备战的前方。
刘均反复看了好几遍这份文件,他也把文件给乌里不花赤看了。乌里不花赤也算是蒙古人中读汉人书很多的一个,他读完了文件之后也看不出什么陷阱。然而正因为如此,乌里不花赤心里面很虚。如此光明正大的做法反倒看着含有巨大的危险。所以乌里不花赤对礼部尚书陈庆年说道:“便让我们先谈谈。”
“旁边就有屋子,若是二位想去外面,那就到后花园。”陈庆年从容答道。
蒙古这边最后选择了去后花园,有他们的侍卫在门口附近挡住大宋人员。接着两人就进行了激烈的讨论,讨论的内容当然是送过这边到底有什么样的陷阱。可不管两人怎么考虑,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于是两人心中的邪火越来越旺盛。
乌里不花赤恶狠狠的说道:“给老子一把刀,老子就杀光这些满肚子鬼主意的南蛮!”
听了这嘴炮,刘均冷笑一声,就准备嘲讽乌里不花赤只会说说。然而下一瞬,刘均觉得心中透亮了,他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们打败仗?”
“你胡说什么!”乌里不花赤怒道。他不仅发怒的说话,更怒不可遏的盯着刘均。
刘均倒也坦然的面对乌里不花赤的愤怒目光,他继续说道:“若是我们觉得胜券在握,那就该是我们写这样的文书给宋国。既然我们如此担心,想来是因为我们担心打不赢,所以想竭尽全力不让我们吃亏吧。”
听了这话,乌里不花赤的怒意登时消散了八分,剩下的两分也化为虚张声势的外表。
然而乌里不花赤毕竟是蒙古人,蒙古人是不忌讳说打败仗的。思索了一阵后,他问道:“大汗是确定要打么?”
“是!”刘均率直的答道。
“那就签了!”乌里不花赤也做了果断的抉择。
宣战文件一式两份,双方都签字盖章。在共和四年四月初三下午五点十二分,大宋与大元正式终止停战状态,进入了交战状态。
第二天出版的《大宋日报》头版就是宣告战争爆发。比其他地区先读到新闻的临安普通人都傻了眼,临安还没和平,怎么就突然又爆发战争了呢。
而此时,刘景文的儿子,大宋第十一师的一名普通上等兵兼文化委员刘宠和战友一起背起行囊,乘船出发。
“刘委员,咱们是不是要去打襄阳。”战友们一边让刘宠在他们背后贴上字,一边问。
刘宠在调整文字位置的同时答道:“襄阳在咱们上游,若是去襄阳,我们就要逆流而上。你背上这四个字就是逆流而上。”
说完,刘宠让另外一名战友转过身,他指着这名战友背上的字说道:“这两个字是安徽,咱们要顺长江而下,直奔安徽。来,同志们,跟着我念,安徽!”
“安徽!”大家跟着刘委员一起念起来。
根据大家的声音,刘宠讲述道:“安徽!安是一声,徽是四声。再来一次,安……徽……”
“安……徽……”大家跟着学发音。
又读了好几遍,刘宠接着说道:“这个安字是上下结构,上面一个宝盖头,下面是个女字。而徽则是左中右结构,左边是双立人,中间是……”
不仅是刘宠这条船,整个军队里面都在趁着这个时间教学。从第四师到第十八师,十五个师都在进行各种军事教育。依照学以致用的模式,每个部队行军的时候都要先学习他们经过的省份、地区、行军手段、行军中要使用到的各种名词。当这些学完之后,还要进行简单的造句。
这些教学目就是要让交流变得非常清楚。刘宠不知道别人教的如何,他自己反正是很有热情。因为刘宠能够理解这种做法的目的,大家经常为了行动说的罗里吧嗦,真的学会这样的内容,大家就可以变得很容易交流。刘宠也能被少问很多东西。
船队离开九江口,顺流而下。顺水行舟很快,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个速度并没有信鸽快。清晨时分,临安就放飞了前往河南最前线许昌的信鸽。当天,放飞的十羽信鸽中就有四羽抵达目的地。其中三羽带的信桶没有掉落,带来的内容都一样,对汴梁发动进攻。
“明日一早就出发!”此时集结在许昌的两个师由第四师师长李云统一指挥,李云对一众人员命道:“第四师打头阵!”
在上升期的军队都是如此干练,大家也不废话,听了之后就去各自安排。第二天一早,第四师就直奔前方而去。从许昌到汴梁有200里,第四师每天行军六十里。只用了三天时间就逼近到距离汴梁只有二十几里的地方。
汴梁守军是晚上听从外面来的旅人才知道宋军竟然逼近到如此地步,守军的蒙古万户猛力花赤与刘埏万户都有些震惊。猛力花赤万户倒是没有害怕,他问刘埏万户,“你觉得宋军会有多少兵马前来?”
“两万。”刘埏万户果断答道。宋军虽然号称强大,却还是人类。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中,在许昌的宋军有两万,最近并没有听到有新调动的消息,那么就按照宋军倾巢而出来计算,前来的宋军也就是两万。
“那岂不是说,我等可以分兵了么?”猛力花赤万户笑道。
刘埏用力点点头,“自当如此!还请万户前去截断宋军后路,由我来守城!”刘埏万户是刘整的次子,是现在作为蒙古使者的刘均的哥哥。他虽然不知道老爹被腌制的脑袋正挂在临安城门外,却早就知道他老爹是被宋军公开处决的。所以万户对于宋军的愤恨极为强烈。
第二天,猛力花赤万户就带领了五千骑兵出城而去。马匹在大地上奔驰,发出隆隆的声音。让蒙古万户猛力花赤血管中的热血沸腾。忽必烈大汗将河南当做一个放牧地,当地的马匹很多,足够让五千骑兵每人都有两匹马。这倒不是万户显摆,而是河南的温度比蒙古高许多,蒙古马虽然耐苦寒,却不太乃热。当年进攻大理,蒙古马匹死了十万计。为了让马匹体温不要过高,两匹马换乘就是个很好的办法。
到了中午时分,猛力花赤万户觉得自己已经行军出去四五十里,稍加休息之后就开始采取包抄路线。到了下午,前面的探马已经疾驰而来,在万户面前停下后,探马喊道:“报!万户,前面出事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万户带着骑兵赶到出事的地方,一看局面,万户就皱起了眉头。就建在路边,竟然有一个简单的城寨。蒙古军正在围攻城寨,而城寨内则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第113章 头如雨(十)
“班长,能看到蒙古人么?”望台上的信号兵
们在望远镜旁边急切的询问正在调整望远镜的班长张颂雅。
“瞎吵吵什么!闭嘴!”这位名字貌似与诗经有关的张班长开口就有点‘风雅颂’中‘风’的派头。配合那一脸焦虑的模样,有马上就要颂唱《硕鼠》的狠劲。
不过班长毕竟是班长,若是只懂得发狠的话自然爬不上来,他收起了恼怒,大声说道:“你们把望台上的芦苇席钉好!”
有了明确的指示,这帮侦察兵们倒也干的飞快。这种望台是标准结构,最上面是遮阳的顶棚。当张班长与望远镜完全处于阴凉之下时,他也调好了望远镜。在望远镜中虽然还看不到蒙古人马,然而南边三十里外的兵站大概模样以及兵站中升起的三道烟却看得非常清楚。那是遭到袭击的时候放出的烟雾。
把望远镜让给急着看的士兵,张班长叹道:“蒙古人出动了。”
此战之前宋军已经料到会遇到蒙古骑兵们的骚扰,自然采取了针对性的应对。蒙古人攻打的那座兵站已经是完成了的,张班长所在的兵站还正在修建。居高临下的看去,指战员们挖土,把草绳编成的袋子装满。这些袋子一个个整齐垒起来,就成了兵站的众多墙体。取土的地方是早就规划好的,挖出来的长坑正好当做兵站外的壕沟。
壕沟外面又埋设拒马,壕沟内土墙也分两层,都是带射击孔的墙壁。兵站内除了瞭望台,还有高高的旗杆,以及垒起来的炮台。驻扎进四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寻常的三五千敌军短时间内根本攻不破这样的防御体系。
以光线在空气里面的传播速度,猛力花赤万户进攻兵站开始后的十分钟内,几十里外的第四师师长李云就知道了消息。半个小时内,旗语就将更复杂的信息传来。五千蒙古骑兵袭击六号兵站。
许昌到汴梁之间的直线距离有两百里,道路距离有两百四十里。宋军在道路上每隔三十里设一座兵站,总共设下七座兵站。进攻六号兵站,就意味着蒙古军骑兵距离第四师有六十里。
“参谋长,我听说蒙古骑兵能一天行军上百里还能投入战斗。不过他们要是赶回汴梁城下,大概就完全失去战斗力吧。”李云问参谋长。其实他对此事也有自己的判断,却还是忍不住想说一说。
参谋长没有对李云的问题作出任何评价,他只是冷淡的答道:“能达成那样的目的,靠的是袭击没有准备的军队。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
李云心中暗喜,参谋长只有在内心很紧张的时候才会露出这般表情,证明了李云并非唯一紧张的家伙。得到精神上的调适后,李云盯着面前的汴梁城墙,恶狠狠的说道:“那就是说,等到蒙古人赶回来的时候,我们最少已经攻上城墙啦。”
参谋长并没有回答。他也看向汴梁城墙,就见城墙前面已经垒起了十几个比城墙稍高的土台。宋军站在土台上面,乒乒乓乓的对着城墙上开枪。赵太尉当政之前,大宋军队都是各自为战。现在宋军只有赵太尉麾下一支,军中作战训练部门定期交流各种最新的战术战法。看到那些志得意满的家伙们在交流会中得意洋洋的发言,参谋长心中不爽的恨不得把他们痛打一番。真到了战争的时候,他就充分体会到学得如此之多的战术用处有好大。
每一枪,空气中都增加了一股白烟。汴梁城下已经是烟雾缭绕,视线模糊。攻城部队此时已经架起了渡过残破护城河的桥梁,把云梯运到汴梁城城墙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登城。参谋长静静的看着,他该做该说的都已经完成,此时就要看前线人员的执行能力。
地利各有不同,譬如汴梁城外是砂土地,每一铲子下去就可以铲起好多土。基于更高的效率,在城外的土台就修建的比在南方作战的更多。
宋军年轻的指挥员们有着属于宋军的思路,汴梁城头的蒙古军也有属于蒙古军的感受。譬如负责守城的刘埏万户,当他看到宋军用装土草袋快速垒起土台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感受是‘宋军都是败家子’!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农时代,打草绳也是要消耗气力的。土台明显没有重复利用价值,这么多草袋消耗的人力那是非常的大。
因为没看到宋国的机械,刘埏万户不知道宋国现在军用的物资大部分都是机械生产。打草绳的机器有二三十人负责操作,一天下来能生产几百人一天的产量。长长的草绳被直接盘成两尺粗,两尺高的圆柱,成批送到宋军军队里。用草绳与麻绳编织一次性装土袋则是宋军每个人都要掌握的基本工兵技能之一。一个小时很轻松的编好两个袋子。
除了生出对宋军的工程上‘不惜工本’的感觉,刘埏万户对此次战斗的所有感觉就只剩下绝望。宋军的战术极为简单,以败家子的模式使用草袋垒起高台。每个高台上都放上一票宋军对对面城墙上射击。当子弹如同暴风雨般吹打城头守军之时,那些守军除了躲在城墙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即便知道一旦被宋军攻上城墙,蒙古军的劣势只会变得更大。刘埏万户自己还是待在城下指挥蒙古军躲起来,已经有数百勇敢的蒙古军用生命来证明暴露在宋军枪弹下只有死路一条的事实。
不仅出现在城头会被打死。万户派遣两个千人队出城攻打宋军,在空旷的野地上同样被宋军轻松击溃。要是还想有此类行动,大概就得派遣部队绕到宋军背后发动宋军意料之外的进攻。就在万户考虑战术只是,有小校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甬道上跑下来,在爆豆般的枪声中,小校扯着嗓子大声禀报:“启禀万户,宋军的梯子已经架上城头啦!”
和垒土台战术一样简单粗暴,宋军登城设施中没有云梯车,没有楼车,只有非常简单的长梯。要是平常的战斗,城头的蒙古军可以用长杆顶住宋军的长梯顶端,轻松把长梯推远,推倒。现在城头完全被宋军火力覆盖,别说站起身去推,蒙古军头都不敢露出来。
刘埏万户厉声命令部下,“告诉城上,一旦宋军不打枪,就是宋军要登城。让他们立刻起身反击!”
在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中,部下受命而去。刘埏万户双眼微闭,心中祈祷他爹刘整的在天之灵保佑汴梁城的蒙古军可以打退宋军守住城池。不知道是否被响了几个时辰的枪声给影响了思维能力,刘埏万户硬是没想起来他老爹刘整就是败在宋军的火器之后被活捉后处决。
此时汴梁城守军中另外一名万户猛力花赤,正在六十里外愁眉不展的面对着宋军的兵站。以宋军兵站为中心的一百步范围内散落着一百多号蒙古军的尸体。在猛力花赤万户的阵营里面,还有哼哼唧唧的二百多受伤蒙古军。
蒙古万户带了五千蒙古骑兵出来,第一天还没过完就伤亡近十分之一,如果依照数量的经验,此时就该立刻撤退。然而看着那个并不算大的兵站中射出的密集火力,猛力花赤万户坚信兵站里面肯定有非常值钱的东西,不然宋军也不至于这么拼死抵抗。猛力花赤万户可是标准的围三阙一,他的目标是拿下个令人厌恶的兵站,掐断宋军的交通线。
“大伙休息,晚上夜袭!”怀着强烈的不甘,猛力花赤万户下了暂时后撤的命令。
蒙古骑兵刚退下休息,就有汴梁城派来的骑兵跑来报告,“万户,宋军已经垒起土台。看着气势汹汹。”与宋军充分利用旗语和烟火的方式不同,蒙古军使用他们的优势骑兵来传递消息。所以骑兵带来的还是几个小时前的内容。
猛力花赤仔细询问了情况,得知宋军不是用草袋直接在城墙附近垒斜坡,而是在城墙外垒对射的土台。他忍不住冷笑几声,“哼哼!明天我就从宋军背后攻打他们,咱们两边夹击,定然让宋军全军覆没。”
以蒙古军的经验,宋军的战法非常的‘不直接’,没办法立刻对敌人造成大量伤害。猛力花赤万户心里面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如果在汴梁城内的另外一位万户能够知道猛力花赤万户的心声,他一定会强烈的表示反对。
宋军的登城战术和之前的一样简单粗暴。士兵顺着长梯攀爬,在快爬上城头之时向城头扔进好些火药罐。躲在城墙内的蒙古军被突然降临的火药罐炸的伤亡惨重。就趁着这一瞬的时间,宋军就越过城墙。
那些火枪套上刺刀之后就成为了短枪,宋军对接近的目标用刺刀捅,对远处的目标用枪打,片刻间就占领了好长的一段城墙。蒙古军眼看宋军就要占领甬道杀进城内,不得不派遣军队往上冲。而高台上的宋军则因应局面加快射击,死伤数量登时就以更快的速度累计起来。
眼看局面不利,刘埏万户除了下令集结兵力夺回城墙之外,还赶紧派人出城前去召唤猛力花赤万户赶回来。五千蒙古骑兵在此战中能发挥极大的用处。
第114章 头如雨(十一)
猛力花赤万户是在上午赶回汴梁城下的。因为没有21世纪的雾霾,即便是多云天气,白色云朵缝隙间还是能看到蔚蓝的天空。
汴梁城外一片死寂。城南的十几个土台很突兀的立在那里,地面上除了有大队人马经过的迹象外,什么都没有。汴梁的城墙完整无缺,看不出被损毁的痕迹。真正比较大的变化则是城头的旗帜全部变成了赤红色的军旗。军旗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圆圈,里面是黑色的‘宋’字。
与城头上的波澜不惊相比,城内就枪炮声大作,不少地方冒起黑烟。明显城内的双方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
“这……”猛力花赤万户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貌似最合适的命令就是下令攻城。可猛力花赤万户手下都是骑兵,出击之时更不可能携带什么攻城器械。难倒让骑兵直接撞城墙么?
“我等……”万户还是开口,此时束手无措定然是不对的。
见万户说不出啥来,旁边的部下连忙给出了主意,“万户,我们先派人去那土台上面看看吧。”
“现在就派人去!马上去!”猛力花赤万户立刻下达了具备可操作性的命令。
在汴梁城头,宋军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李云师长看着城外惶惶然的蒙古军,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哈哈,看他们的模样,真像是丧家犬。”
“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旁边的参谋长满脸疲惫,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在汴梁城攻城战中反客为主的战术是一起作战的十三师参谋长提出来的。最初的时候大家是担心在城外的部队遭到蒙古骑兵的袭击,提出的时候也不是人人支持。昨天下午终于攻上城墙,宋军就一直发动进攻。眼看就要能占领城墙,李云才最终同意了这个战术。
现在一看实际效果,即便是整宿没睡的李云也依旧能笑出来。然而疲惫让李云只能笑出来而无法笑下去。笑容一闪而逝,李云问道:“参谋长,我们这边换班睡。是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你先去吧。反正城外的蒙古人这会儿也干不出什么来。”参谋长疲惫的答道。宋军昨晚并没有全军投入激战,负责进攻的是第四师。到了天亮,进攻就交给了十三师。第四师就负责把守城墙。
“也好。我这就去睡啦。”李云毫不客气的就顺着甬道下城去了。
睡醒之后李云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睡了多久?”
“四个多小时。”旁边的警卫员答道。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李云爬起身。就算是这四个小时,他已经觉得缓过劲来。出了门,李云上了城墙,就见城下出现了少量尸体。那些人应该是蒙古军试探着发动的进攻中被打死的。
见到李云上来,看着神色更疲惫的参谋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李云说道:“十三师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把蒙古军给撵到了旧皇城。不过他们要挨家挨户的防止蒙古军有埋伏。今天大概是打不完啦。”
手扶垛口看着远处的蒙古军,李云叹道:“太尉说以少击多是邪道。我最初觉得太尉说得对,后来觉得未必对,现在才觉得太尉所说的都是持平之论。”
“嗯。”参谋长也大大点头,负责制作作战计划,参谋长对赵太尉所讲的‘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因胜利而正确’深以为然。他也叹道:“如果我们这次来的是四个师,早就打完了城内的敌人,开始打城外的敌人啦。至少也不用担心蒙古军晚上玩出什么把戏。”
参谋长并没有一直沉浸于感叹之中,他带着换班的部队下去休息了。既然战斗打不完,白天打了一天的十三师就要撤下来,已经休息过的第四师那部分部队就要承担起至少到深夜的防御警戒工作。
在参谋长沉沉睡去的时候,汴梁城内的蒙古军是更加疲惫的。宋军有近现代的军制,有分工明确的组织,有长期有效的训练。刘埏万户带领的蒙古军则没有这些。如果让他们与老宋军进行战争的话,双方拼的是一时悍勇,拼的是运气。蒙古军在这方面根本不虚老宋军。
从昨天开始的战斗,蒙古军一直面对宋军一波波的进攻。刘埏万户知道,如果不是宋军兵力不多,他早就崩溃了。即便如此,之后的战斗中,宋军每一波进攻,哪怕是千人规模的进攻,他竭尽全力调动三千、四千甚至五千的兵马都应付不了。虽然他手里有一万五千人,却被同等数量的宋军四面包围,被打得落荒而逃,退入旧皇城固守。
眼瞅夕阳西下,皇城内的蒙古军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就地而坐,连刘埏万户也只想先睡会儿。但是刘埏万户还是强忍住了,他必须准备明天的作战。从响箭与烟火来看,蒙古骑兵已经赶回到汴梁城外。所以万户还有期待。
先叫来精锐部队,要他们换了衣服准备晚上溜出皇城到城外求救。刘埏万户就出外巡视,然后外面就传来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宋军开始想着皇城里面开炮了。刘埏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重物击中,然后就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刘埏万户身边的侍卫看到万户被宋军的炮弹击中,整个人被打得飞了起来。等侍卫跑到血肉模糊的刘埏万户身边,发现万户已经死了。
“啊~~~~”侍卫发出一声惨叫。在这个近乎绝望的局面下,万户的死亡让侍卫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到了半夜,李云师长走到了旧皇城的台阶前。踏上青石台阶,就感觉脚下又粘又滑。一股血腥气萦绕在周围,让李云师长都有些恶心的想吐。
蒙古军在傍晚时分突然崩溃了。他们之前好歹打得还有章法,放弃城内所有据点而去固守旧皇城是一招死棋,却也是必死命运下最好的应对手段。若是他们敢分散在诸多据点,宋军当晚就只能对那些据点实施火攻。
傍晚时分,十三师的炮兵对皇城内进行一通猛烈炮击,准备先尽可能削弱蒙古军兵力,减少蒙古军夜间可能发动的突袭。没想到炮击没多久之后,蒙古军开门就往外冲。一副要冲开道路逃命的意思。
突围的蒙古军在密集的枪击炮击下尸横遍地,十三师不仅击溃了这些蒙古军,还撵着他们杀进皇城。经过几个时辰的激战,皇城内的蒙古军遭到了歼灭。
踏进皇城,血腥味更大了。宋军实在是没有在黑夜中收容俘虏的从容,打到这时候十三师也已经精疲力竭,下手就特别重。在火把的照耀下,李云影绰绰的看到满地都是尸体。
“守好大门。”李云下了命令,随即就走出了皇城。此时他心中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终于可以睡觉啦。
可李云并没有能够如愿的去睡觉,城外的蒙古军以惊人的勇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派遣了一小队人马试图爬上城墙。这种勇敢的行为并没有成功,城头上的宋军神经绷紧,哪里会给蒙古军偷袭成功的例子。很快就让这支小分队伤亡惨重的撤退下去。
得知消息的李云就赶往城墙处。最初的时候他还觉得蒙古人的做法太过于冒险,走到半路的时候李云又发现白天他的感叹是正确的。如果宋军的兵力有四个师,他甚至可以利用蒙古军的这种行动佯装被蒙古军偷袭得手,等蒙古军杀进城内,宋军就可以轻松夺回城门,对冲进城内的蒙古骑兵采取瓮中捉鳖的战术。
登上城墙看着外面黑黢黢的野地,李云只能感叹所有都只能是自己的想象。当他带领两个师出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完全确定的战场,不管想的再好。所有一切都只限于想象而已。
在漆黑的夜空下巡视了城头上的守卫。在准备下城的时候,李云觉得天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黎明降临的感觉,最深的黑暗散去了,整个天都开始变得有了光亮。抬头看着天空,李云突然明白第二天已经来临。
“来人,准备信鸽!”李云说道。
“什么?”警卫员跟着李云奔波了整晚,困倦的听不太清楚。
李云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来人,准备信鸽。把我们攻克汴梁的消息告诉太尉!”
这下周围的人才听明白了内容,马上就有人前去办此事。
等到第一缕阳光照亮汴梁城头的时候,李云在城头看到已经喂过的信鸽们从鸽笼中取出,套上信桶,抛向天空。鸽子们展开翅膀,先是绕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盘旋了几圈,每一圈都飞的更高,盘旋的直径越大。最后向着南方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疲惫,李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睡意。他又叫过人来下了命令。
一个时辰之后,吃过了早饭的蒙古军再次靠近了汴梁城。然后他们看到汴梁城头上升起了一串仿佛灯笼般的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大串的人头。有视力很好的蒙古兵仔细辨认,接着惊叫起来,“最上面那个是刘万户。”
不等其他蒙古兵仔细辨认,从城内突然被抛出来大量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都是人头。那是用城内的投石器抛出来的东西。宋军进攻的时候速度太快,蒙古军根本没来得及使用这些玩意,城头就被攻破。
宋军接连投掷了三次。李云之前下令把战斗中被打死的蒙古军士卒砍掉脑袋,这帮脑袋就用在这里。看着雨点般飞来的人头,蒙古军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那些蒙古人脸色难看,而汉地出身的蒙古军则是被吓得惨叫起来。
不到中午,蒙古骑兵全部撤离汴梁城,向着西边撤退了。
第115章 大河向东流(一)
大元与大宋宣战之后,大宋并没有驱逐大元大使,然而大元大使也很自觉的做离开临安的准备。留在交战国有什么意义呢,难倒去指责大宋不该杀害大元将士么?
所以大元大使乌里不花赤意外的享受到很惬意的日子。不用每天都紧张工作,只是准备行囊,焚烧不带走的文件。大元使馆认为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大宋共和四年四月十三日踏上贵国的路程。
在四月十一一大早,乌里不花赤大使正在梦里和美人做着不可告人之事,却听到外面有阴森的狼嚎,周围温香玉软的粉红色世界突然就变成了青蓝色的肃杀景色。梦中的大使正在心惊之时又听到一阵狼嚎,于是他直接从梦中被吓醒。
睁眼一看,就见窗外天色明亮。什么粉红色的世界,又或者是狼嚎的世界都只是一场春梦。乌里不花赤大使硬挺着坐起身,他觉得下次不管是自己来大宋,或者是别人来,都要让大使带着妻妾。赵太尉治下的大宋真的和原来不同啦,连妓女都不接大元……
“啊~~~~~”外面传来惨烈的喊声。这喊声打断了乌里不花赤的思考,也让大使感觉原来狼嚎不是他的幻觉。
起身去厕所,顺带去看谁一大早不睡觉学狼嚎。就看到大元使者刘均正在仰望天空,突然对着天空“啊~~~~~”的大喊起来。
身为成年人,都遇到过情绪难以纾解的事情,仰天长啸几声太正常啦。先上了个厕所,乌里不花赤出来之后才问道:“刘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呢?”
刘均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惶恐的递了一份《大宋日报》给乌里不花赤。乌里不花赤接过一看头版头条的大标题,整个人就呆住了。蒙古对大宋宣战后,大宋攻克汴梁。《大宋日报》的白话标题简单易懂,新闻内容倒是不多。只是说,根据简讯,大宋已经在四月初十攻克汴梁,斩杀了汴梁蒙古军万户刘埏。此刘埏乃是宋奸刘整的儿子,此人的脑袋将在不久之后与其他宋奸一起送到临安等地悬挂示众。以此证明,不管宋奸逃的多远,不管宋奸投奔了什么国家,大宋都会将他们处决,以证国法。
“……这是宋国的瞎话!”乌里不花赤大使对最新消息做了评价。
“汴梁距离临安几千里,怎么可能消息传递的这么快。再说,宋国人难道是搞了奇袭不成?”之前先确定了反对的立场,接着就开始说出自己想象出来的理由,乌里不花赤大使拿出了好些证明这消息并非真实的说法。
刘均脸色阴晴不定。这些理由中有些他已经想到了,有些他还没想到,但是他哥哥刘埏的确是汴梁守将。到了临安这么一段,刘均也知道《大宋日报》在宋国的地位。这份报纸并不会说出所有真实消息,但是能出现在这份报纸上出现的大概都是真实消息。
“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刘均提出请求。
“不行!”乌里不花赤果断的拒绝了,“刘兄弟,我们已经订好了归程。你若是一个人留在宋国,大概连门都出不去。若是想知道你哥哥的消息,你还是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听到自己竟然要正式去直面自己哥哥有可能被杀的消息,刘均突然抬起头对着天空又是一声长嚎,“啊~~~~~~”
能看到《大宋日报》的并非只有蒙古使团,绝大多数《大宋日报》的读者都是大宋人。
李鸿钧看了之后连连点头,报纸上虽然没讲,他却知道指挥这场战斗的是他儿子李云。
司马考看到之后哈哈大笑,整个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文天祥先是面露喜色,接着面露忧色。
赵知拙和赵夫人两人本来准备到温室里面种菜,看了消息之后都没了种菜的心思。夫妻两人对坐桌边,赵知拙甚至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以往赵夫人看到赵知拙这般模样,就要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这次连赵夫人都没了讽刺的兴趣。
攻克汴梁在军事上的意义尚未可知,在政治上的意义极为巨大。赵知拙虽然没见过韩侂胄北伐时候的姿态,可他见识过鄂州之战后的贾似道到底是如何的威风八面,更是见识到了自家儿子挽救大宋之后掌握到的权力。现在赵嘉仁派兵夺回汴梁,他大概就要再上层楼。然而赵嘉仁此时已经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
“老头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别瞎想啦。”赵夫人也不知道是在给丈夫开释,还是给自己开释。
赵嘉仁的夫人秦玉贞则拿着报纸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而距离秦玉贞几里外的皇宫里面,并不沉重的报纸在禁军统领张世杰手中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得这位禁军统领把报纸放到桌上。
熊裳摇摇头,无奈的把报纸向脑后扔去。和许多大宋进士一样,熊裳并不支持赵嘉仁篡位。然而熊裳发现他已经开始没有反对的力量。如果赵嘉仁能够立下超越宋太祖赵匡胤的功劳,到底谁来当这个官家就不是外臣能够插嘴的话题。
今天是十一日,是赵太尉十日一朝的日子。熊裳其实很希望今天的朝堂能够与往常相同,赵太尉上朝,杨太后不上朝。然后君臣不见面,大家跟着赵太尉去办公。这是熊裳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局面。
众臣到了朝堂之上,熊裳看到赵太尉出现在队列里面。没多久,在宫女、內侍的簇拥下,杨太后也一脸紧张的出现在朝堂之上。熊裳心中叹气,他对于杨太后的选择非常失望。这种时候就该含蓄点才对,这么急匆匆的出来是要干什么呢?
朝会开始,杨太后率先发言,“太尉,哀家今日早间见到说我们已经夺回汴梁,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熊裳心中叹气,不过他发现不这么问也不合适。要是杨太后不吭声,反倒显得她居心叵测的样子。
赵嘉仁从来不是个玩弄阴谋诡计的性子,杨太后发话,赵嘉仁立刻据实以告,“太后,我等有飞鸽传书,蒙古要威逼我国之事很早就传回消息,所以我们在大概一个月前就已经准备了战争。等蒙古正式与我大宋宣战,我们在许昌的军队就北上作战。此次战争,我军的目标就是与蒙古签下以黄河为界的协议……”
听着赵太尉的讲述,熊裳竟然听进去了。等到他发现自己这种反应超出他自己想象之外时,赵太尉已经讲述道了很关键的部分,“太后,臣准备亲自前往河南领军,一定达成与蒙古以黄河为界的目标。”
熊裳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同时有种超级想笑的冲动。周世宗柴荣崩,七岁的周恭帝柴宗训即位。殿前都点检、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与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掌握了军权。
柴世宗死后第二年大年初一,传闻契丹联合北汉南下攻周,宰相范质等未辨真伪,急遣赵匡胤统率诸军北上御敌。周军行至陈桥驿,赵匡胤和赵普等密谋策划,发动兵变,众将以黄袍加在赵匡胤身上,拥立他为皇帝。随后,赵匡胤率军回师开封,京城守将石守信、王审琦开城迎接赵匡胤入城,胁迫周恭帝禅位。
赵嘉仁乃是赵匡胤的十世孙,是当今官家的爷爷辈。二十年前就以修建木兰陂北洋而声名鹊起,之后更是立下许多功劳。今年赵嘉仁36岁,正乃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即便赵太尉没有离开临安就黄袍加身,而是如赵太尉所言,经过一番战争之后与蒙古签订新的协议。然后呢?
然后赵太尉拜祭了赵匡胤的陵墓之后,某些人给‘熟睡’的赵太尉黄袍加身,接着赵太尉领着几十万雄兵返回临安么……
想到这样的未来,熊裳强忍住笑意,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官员。刑部……,哦,刑部已经改名司法部啦,在司法部部长司马考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熊裳绝对不会把司法部部长司马考的嘲讽误认为是对赵太尉的嘲讽,大家都知道司马考乃是赵太尉的铁杆。要是有机会的话,熊裳认为司马考一定会亲手给赵太尉披上黄袍。
干部出身的官员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熊裳觉得他们大概不知道黄袍加身的典故。而户部尚书徐远志毫无表情,这态度让熊裳觉得心有戚戚焉。如果赵太尉要黄袍加身,熊裳自己大概也只有认了。熊裳找不到支持赵太尉的理由,同样找不到拼上性命支持小官家或者杨太后的理由。
赵太尉要杀宋奸,那是为了大宋的存亡。而且一旦局面缓和,赵太尉就定下了新的司法制度。在新制度下,熊裳的表兄好歹有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而杨太后却满心的只想杀光‘宋奸’。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表哥,熊裳都没有理由支持杨太后。
“太尉是要学太祖故事么?!”有人声音颤抖的在朝堂上开口了。
熊裳和其他人一样扭头看过去,就见礼部尚书陈庆年脸色苍白的开口说话。这一瞬间,熊裳对陈庆年陡然生出敬意来。接下来,熊裳就听赵太尉冷笑着说道:“呵呵,陈尚书,你为何要构陷我?”
第115章 大河向东流(二)
“我要去北方一趟,能早些回来的话自然会早些。不过战事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赵嘉仁对老婆秦玉贞说道。说话之时,他自己也已经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自己的衣服。
看着丈夫这幅风风火火的模样,秦玉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赵嘉仁已经翻出几件随身衣物,秦玉贞去她的衣柜里面拿出了几个包袱皮。把包袱皮铺在床上,秦玉贞忍不住伤感的说道:“三郎,我们成亲之前,你已经因为鄂州之战名扬天下。然而我没想到名声之下竟然是离别之苦。”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是个战乱的时代,自然免不了生离死别。”赵嘉仁也心有所感,他把随身包裹起来的同时感叹的回答着妻子的问题。
听了赵嘉仁颇为文艺范的回答,秦玉贞叹道:“难倒战乱永无止歇么?”
赵嘉仁哈哈一笑,“要是以军人的角度来看,和平就是短暂的停战期。要是以吃货的角度来看,和平就是在白吉馍里面那薄薄的一层肉。”
在前半截的厚重映衬下,后半截的吃货论就显得非常轻佻,秦玉贞啐道:“切!肉夹馍里面的肉可是挺厚的好不好。”
赵嘉仁已经包好了衣服,他爽快的把包袱扛在肩头,同时笑道:“哼哼!你要是这么看,我也没办法。不过啊,我能向你保证,如果我可以掌权到55岁,我会努力达成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秦玉贞对自家丈夫的轻佻很有些无语,不过她并不讨厌赵嘉仁偶然为之的这种调调。而且在这份轻佻之下,她其实看到了更多东西。大宋局面到了此时,以秦玉贞读过的书,她也看到了许多不方便说出的内容。很多人都认为赵嘉仁终将有黄袍加身的一天,秦玉贞也这么认为。
“那你何时能回来?”秦玉贞问。
放下包袱,赵嘉仁握住住夫人的手,认真的答道:“那就得看蒙古人耐不耐打。要是蒙古人耐打,那得一年多,要是不耐打,三五个月就回来了。”
“喂喂!这可是大白天!”秦玉贞对于军事没了解,不过丈夫脸上那个表情她可熟悉的很。
赵嘉仁把老婆拉进怀里,笑道:“哼哼!这时候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太尉。徐尚书求见。”外面响起了警卫员的声音。
“哈哈!”看着丈夫脸上的表情,秦玉贞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赵嘉仁倒是没有觉得尴尬,他笑道:“这外头的可不是破喉咙。”说完起身出门。
秦玉贞思索了好几瞬才明白‘破喉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可不知怎么的,秦玉贞同时感觉悲从中来,眼中有了泪花。赵嘉仁若是能黄袍加身,秦玉贞当然也能分享到其中的荣光。然而秦玉贞已经明白,作为赵嘉仁的妻子,她也得承担起别人想象不到的代价。其实在十几年前成亲之时,秦玉贞期待的生活很简单,那就是和赵嘉仁在一起渡过人生中的每一天。
“太尉。却不知你是否要弹劾陈庆年?”徐远志见到赵嘉仁之后开门见山的提问。
“你觉得就该这么放过他?”赵嘉仁边给桌对面的徐远志倒茶,边提出他的问题。
徐远志拿起茶杯答道:“这得看太尉的心思。若是太尉觉得无所谓,便放过他又何妨。”
赵嘉仁也给自己到了杯茶,他叹道:“我想惩戒陈庆年倒不是因为他说的内容,若是我真的要黄袍加身,他说就让他说么。我想惩戒他的理由是因为他此时瞎咧咧,把所谓的忠心至于国家利益之上。”
“呵呵!”徐远志干笑一声。在朝廷里面,徐远志被认为是赵嘉仁一派。徐远志也觉得自己比较倾向于赵嘉仁,不过徐远志依旧不乐见赵嘉仁‘篡位’。可徐远志也知道,现在的局面越来越不会有善了的结果。
除非现在的小官家能够表现出超越赵嘉仁的能力,等小官家长大之后还能以强者的态度宽容赵嘉仁这个权相。然而赵嘉仁是十三岁在福建路这个无比激烈竞争的地方考上进士的妖孽,他的学问、能力、气量、成就在大宋无人能及。想超越这样的怪物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君弱臣强,赵嘉仁为了自保,除了黄袍加身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更何况,徐远志的师侄司马考等人早就期待将赵嘉仁推上皇帝的宝座。
对这样不可避免的未来叹口气,徐远志说道:“太尉,既然如此,弹劾陈庆年之时就不要用构陷的说法吧。”
“哦?”赵嘉仁应了一声。
徐远志劝道:“太尉,现在有陈庆年想法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太尉若是弹劾陈庆年构陷,那反倒让那些人觉得太尉没有容人之量。直接用陈庆年扰乱北伐的理由,别有用心之人便是怎么想都无所谓。等太尉回到临安,自然是清者自清。”
“哼!有道理。”赵嘉仁答道。他并没有现在就黄袍加身的意思,赵匡胤这么干并不等于赵嘉仁也要这么做。当年曹操自己生前就不敢篡位,理由很简答,他曹操归根结底还只是个地方诸侯而已。
大宋和历代汉人的朝代不同,它并没有能够混一华夏。早期的时候有契丹,接着就有西夏,后来有金国,现在则是有蒙古。赵嘉仁想获得毫无质疑的权力,那就要完成混一华夏的功业。有了这样的功业,让小皇帝禅让就顺利成章。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小皇帝能不能活到那个时间还是个问题呢。如果小皇帝夭折了,赵嘉仁也能轻松继位。何必又此时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那还请太尉给兰台下令。”徐远志见赵嘉仁如此开明,倒也很高兴,他连忙答道。
赵嘉仁嘲讽的答道:“再等几天。看看陈庆年会不会自己请辞。若是说出这样的话,还厚着脸皮待在朝廷里面,那时候再揭露这个沽名钓誉之辈的真面目!”
事情的发展如赵嘉仁所料,陈庆年没有辞职。这个举动可让朝中群臣对陈庆年的看法发生了很大变化。指责赵太尉要黄袍加身,就是在指责赵太尉要造反。这话说出来,那就得负责。最好的负责方式莫过于陈庆年自己证明赵太尉要谋反,或者陈庆年自己辞职以明态度。
结果陈庆年的做法只是在发表了一番屁话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上朝。如此反应让周围的人都大怒。支持赵嘉仁的当然觉得这厮无理取闹,不支持赵嘉仁的则是认为这厮哗众取宠。
当赵嘉仁控制的兰台弹劾陈庆年扰乱军心之时,整个朝堂根本没有人出来替陈庆年说话。令群臣惊讶的是,赵太尉在弹劾陈庆年的第二天就宣布北上。这等无所顾忌也让群臣们大开眼界。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是走到陈桥驿,这就是陈桥兵变的由来。陈桥驿在汴梁东北四十里,如此类比的话,不少人都觉得赵太尉大概走到姑苏就会黄袍加身。然而赵太尉离开临安的第二天,没啥消息。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还是没有消息。半个月之后,新消息传来,赵太尉已经抵达许昌。此时宋军已经有五个师在许昌集结,还有两个师驻扎在汴梁。另外,赵太尉命令测量观天台那条那条本初子午线。
经过兰台弹劾,礼部尚书陈庆年被罢官。接下来的新人选也出乎意料之外,熊裳被提名为新的礼部尚书。很多人都知道熊裳并非是赵太尉的亲信,如果以政治立场,熊裳与被罢官的陈庆年比较接近。更多人弄不清楚赵太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嘉仁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很负面,他就是要把水搅浑。既然这么多人误解他,他也干脆就让这些人误解到底。提出熊裳这么一个礼部尚书,就能让无聊的家伙们兴奋半个月一个月。要是熊裳这厮再矫情一下,又能拖一阵。在此次战争结束之前,赵嘉仁根本不希望临安朝廷能够达成什么共识。仅此而已。
共和四年五月初一,临安开始了梅雨季节。而在北方的汴梁则是艳阳高照,赵嘉仁带领骑兵抵达了这座名城。两百里地,两天就全部跑完。赵嘉仁对阿拉伯马的认识也加深了许多。
马匹本来就是很娇气的生物,赵嘉仁觉得阿拉伯马这种超宅的生物应该更娇气才对。之所以说阿拉伯马超宅,是因为这种马喜欢住在室内。阿拉伯人非常珍视阿拉伯马,长久的培育期中将马匹放在帐篷里养着。对性格敏感的纯血阿拉伯马而言,出门奔驰与待在明亮的室内相比,它们更喜欢待在室内。
然而这种马匹跑起路来可不含糊,头十里地还看不出阿拉伯马的不同,十里之后的阿拉伯马奔跑速度根本没有下降,在道路上跑完一百里,除了想进屋睡会儿之外,阿拉伯马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
对此,赵嘉仁除了在心里赞一句‘好马’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想法了。
第117章 大河向东流(三)
黄河沿河南岸有一系列的重要城市与要塞。开封向西,是虎牢关,是洛阳,是陕县(三门峡),是潼关。只要突破了潼关,就可以进入陕西。距离潼关没多远的地方就是长安。
孛儿只斤·郝仁的目光在地图上这些重要的城市上掠过,接着又回到了大都。大都到汴梁大概有1200里,对蒙古军来讲,这距离连远征都谈不上。抬起视线,郝仁对在主位上坐着的伯颜说道:“大帅,这仗大概会旷日持久吧。”
伯颜没有立刻回答,他冷淡的目光看向张弘范,张弘范元帅马上答道:“大帅,我等大概不能与宋军在野外正面作战吧。”
几年前,蒙古军与宋军在归德府城外和宋军来了一场正面作战。虽然宋军背后有城池,占了地利的便宜,不过四倍于宋军的蒙古军还是在野战中被正面击败。张弘范对此印象深刻。宋军占领了汴梁,蒙古军若是再和上次那样攻城,大概是讨不到好处的。
见张弘范也是这个调调,伯颜叹道:“我大蒙古从来不以攻城为长。既然汴梁丢了,那就靠骑兵与宋军周旋。”
郝仁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叹道:“可不管如何,最后还是要在城下激战。若是沿途抢掠,这河南还有什么好抢的?”
河南在金国覆灭的时候被折腾的极惨,金国守汴梁,光是因为瘟疫就死了百万人,蒙古破城之后又搞起屠城的把戏。金国最后一个皇帝金哀宗之后又在河南跑来跑去,进行了许多战斗。依照蒙古的尿性,各地也被屠灭一番。之后河南在蒙古的设计里面是搞牧场,更没有恢复农业的打算。一个牧业地区完全没啥好抢的。
听郝仁说的丧气,张弘范答道:“我们南下抢掠归德府和许昌。”
郝仁没好气的答道:“且不说能不能抢到,姑且说抢到了,我们怎么撤回来?”
抢掠成功就意味着大量的物资,运输大量物资就意味着大量护送的军队。这种规模的队伍没办法隐藏起来,到时候宋军堂堂正正发动进攻,蒙古军还是得面对野战的困境。
张弘范对郝仁描述的场景没办法反驳,他很想问:我大蒙古啥时候变得这么弱啦。但是他怎么都讲不出来这话。迟疑了好一阵,张弘范才开口说道:“也许在归德府城外的宋军乃是宋军里面最强悍的,其他宋军不堪一击呢?”
这话说完,张弘范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知道哪支宋军更弱,只能靠正面作战。但是碰上强悍的宋军,蒙古军也就只有损兵折将。任谁都不想自己的军队成为献祭的那一支。
对着这群未战先怯的几个家伙,伯颜大帅冷淡的说道:“最近几天,大汗大概就要出兵。”
伯颜大帅判断的没错,经过一个月左右的准备,蒙古军终于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五月初六,大汗忽必烈先命人诵读征讨宋国的檄文,刚念到檄文中对宋国杀戮大元官员表示愤慨的那部分,范文虎已经低声抽泣起来,群臣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啥。
等讨伐的檄文念完,范文虎先是一嗓子“陛下圣明!”接着就“呜呜呜~~~~”的跪伏在地哭泣起来。此次仪式还算挺大,不仅范文虎参加了,包括吕文焕、高达、夏贵等降将也参加了。瞅着范文虎这番表现,降将们心中感慨万千。他们知道赵太尉对于宋奸的态度,宋国消灭宋奸的行动遭到忽必烈的军事打击,降将的确觉得大元比之前的宋国有种多了。可范文虎的表现虽然应该,但是这种夸张激烈的行动让降将感到害臊。降将们甚至觉得忽必烈大汗也许会生气。
抬头看大汗忽必烈,却见大汗忽必烈竟然露出了颇为感动的表情。这帮降将们立刻额头三条黑线,这也行么?就在降将为这种尴尬局面难堪之时,却见范文虎收起悲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用衣袖擦了脸,用鼻子有点发堵的声音说道:“臣失礼了,还请陛下赎罪。”
忽必烈大汗摆摆手示意没事,接着就起身宣布,“后日出兵!”
到了出兵的日子,大都街头真的是旗幡招展绣带飘扬,大票骑兵集大都南门之外,百姓们都跑去城外看热闹。上万的军队与好几万拖家带口的百姓,让大都城外看着热闹非凡。远远看到簇拥着大汗忽必烈与太子真金的亲卫队出现,百姓们纷纷跪地行礼。从亲卫队中看到那几乎看不到边的伏地百姓,忽必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太子真金更是激动的脸通红。
孛儿只斤·郝仁在距离大汗没多远的地方,他也被这样宏伟的场景所感动,但是郝仁是反对此次出战的,这种感动也因此大打折扣。因为出身水军这个技术兵种,郝仁对技术兵器在战争中的作用感受很深。什么样的个人勇武在密集设计的枪炮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比起枪炮,蒙古军真不是宋军的对手。
不过郝仁也知道此时根本不是该他反对的时候,此次战争本已经不可避免。跟着大汗的队伍向前走,郝仁目光看向此次出兵的行列。与上次南征相比,这些军人有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也就是说,几年前这些人参加了战争。几年过去了,蒙古军中还是这些人。郝仁无奈的想,老兵至少比较可靠。
经过一番仪式之后,蒙古军就跟随大汗出兵。此次理论出动了十五万军队,其中十万走汴梁那一路,五万前往山东作战。去山东的那一路并没有从大都出发,他们由阿术元帅统领,已经进军山东。
真正从大都城南出发的只有一万多人,其他部队都是在各个出发点集结,走的道路也不同。若是十万人行军的时候走同样的道路,能把这条路给踩成深沟。
看着大队人马的背影,留守大都的孛儿只斤·郝仁心中很是有些不安。他之所以不支持此次出兵,就是因为感觉此次出兵肯定讨不到好处。可他此时也完全没办法。
回头之时,就见到空旷的广场上还有些旗帜,这些旗帜里面很多都是各个宗教的旗子。那个十字教的旗帜居然变了样式。那是长边窄底的等边三角形最下面抠掉一块短边宽底的三角形,留下来的是仿佛箭头一样的的形状。红色的旗子上,四个这种形状都是白色,尖头向中心,上下左右的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像是十字的图案。
这种十字与之前那种带金刚杵的十字架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挺醒目的漂亮图案。郝仁觉得这图案比之前的看着轻盈灵动许多。
催马往回走,经过街口的时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见到那个卖十字架的教士。郝仁这次也没有下马,他招手让手下把那个教士叫过来。教士手里拿着一把闪亮亮的东西,神色谦恭的听了郝仁随从的命令之后,立刻一路小跑的到了郝仁面前。先是躬身行礼,教士接着说道:“殿下,不知道尊贵的您有什么吩咐。”
郝仁正想询问,就见到了教士手中那大把亮闪闪的玩意中竟然也有这样的家伙,他指着问道:“这个红色十字架是怎么回事?”
教士连忙说道:“哦!殿下,这是马耳他十字。医院骑士团的标志。大汗陛下的母亲教堂里面就用的这种十字,大汗就下令用这个标志当做他军中十字教的标志。”
马耳他十字,医院骑士团,这些用词都是郝仁没听说过的。看着郝仁好奇的眼神,教士立刻继续说道:“殿下。您看。这个马耳他十字架珐琅的。紫铜镀金的。不带链子,带的是别扣。可以扣在衣服上,还有缎带,可以扣在领口上。殿下,这可是大汗陛下母亲看重的样式。”边说,教士边举着一个马耳他十字架对着郝仁晃动。
郝仁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说动了,还真花两贯买了一个。不得不说,这玩意做的非常精美。有压手的感觉。背面镀金应该是真的,两贯钱并不算亏。拿着精美的艺术品,郝仁心里面也比较满意。不过转念一想,宋国对蒙古的情况了解,以及在这种小物件上展现出的精湛工艺。他对战争的感觉就更加不安起来。
忽必烈大汗对宋军的了解并不比郝仁少,然而大汗没有丝毫的畏惧。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大汗不用冒着枪林弹雨带头冲锋。出兵之后,行军倒是颇为顺利。然而走出去三天,大汗就接到禀报。宋军有几万人居然渡过黄河,在黄河边与汴梁相对的位置上安营扎寨。
“再探!”忽必烈大汗命道。说完之后他又追加了一句,“仔细查看宋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到过长江之后,忽必烈大汗充分感受到黄河并不像长江那样适于行船。然而以黄河的宽度,渡河又非常困难。几万人的宋军渡过黄河,就变成了孤军。宋军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这么几万人的步兵渡过黄河列阵,是准备与蒙古骑兵进行决战么?
虽然没有小看赵嘉仁的意思,然而忽必烈大汗实在是不理解赵嘉仁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举动的。想歼灭步兵,骑兵有无数的手段,骑兵们是不会犯傻冲阵的啊。
第118章 大河向东流(四)
“禀报大汗,宋军向北行军……”
“禀报大汗,宋军一日行军超过五十里……”
“禀报大汗,宋军继续向北,一日行军又超过五十里……”
“禀报大汗,宋军击破滑县……”
“禀报大汗,宋军击破原武、阳武、延津、封丘……”
“禀报大汗,宋军击破卫辉……”
每天都有好几拨情报传来。整个黄河以北的地形早就记在忽必烈大汗脑海里,按照几天来的探马回报,他不用看燕地地图就能想象出战局的发展。宋军离开黄河北岸后向北推进了一二百里地。除了北上推进之外,宋军还东西向横着展开兵力。如果从扫荡地方的角度来看,这个分兵倒是能理解。从作战的角度来看,宋军分兵无疑是蒙古骑兵最期待看到的局面。
如果宋军还是背靠黄河,蒙古军顶多三面夹击。而且蒙古军预计有十万兵马,其中一万多近两万还在宋军进攻的那些县城府城。宋军据说有六七万人,所以蒙古军其实没办法三面包围,也就是正面作战而已。
现在宋军把军队散开来,这就给了蒙古骑兵包抄后各个击破的机会。或者找到宋军主力,现行击破。以忽必烈对赵嘉仁的印象,他并不认为这个人手下的宋军会做出这样的愚蠢行动。更何况宋军已经轻松击破了蒙古军把守的城池,这份战斗力相当可观。
不过蒙古军绝不会任由机会摆在眼前而不去抓。大汗立刻派遣阿里海牙带领骑兵先行出发,对宋军的步兵实施攻击。忽必烈大汗的军队则继续快速行军。大汗的军队越靠南,消息也就来的越快。
“禀报大汗,宋军破城之后屠尽城内官员、小吏、以及守城各军,之后掠夺了城内的府库,就开始撤军……”
“禀报大汗,各地宋军把掠夺到的东西在城下卖了,带了金银铜钱之类的细软南撤……”
“禀报大汗,宋军又在黄河附近扎营……”
见到宋军行动如此迅捷,忽必烈大汗觉得这帮宋军是要决战啊。根据情报,这帮宋军数量大概有六万左右,而蒙古军现在有八万。原本在计划中的一万蒙古军已经在宋军对各个城池的攻击中覆灭,还有一万蒙古军四处逃散。这帮败兵们丢失了武器,完全散在各地,毫无利用价值。这让忽必烈大汗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大汗立刻下令让在山东作战的阿术元帅带领四万兵马西进,尽量在与宋军决战的时候将兵力凑齐到十二万。以八万对六万,和以十二万对六万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蒙古军一直在进军,到了五月二十日,蒙古步军经过十二日的行军已经走出去了六百多里地。有骑兵的侦查与保护,步兵们行军倒是颇为顺畅。只是路上下了一场雨,让行军速度稍微受到些影响。
此时阿里海牙元帅率领的一万蒙古骑兵已经进入了朝歌,也就是新中国的鹤壁。阿里海牙元帅对部队进行了两天休整。带好物资,阿里海牙元帅就开始继续南下前往卫辉。
卫辉乃是卫辉路总管府所在。原本宋军已经攻破此地,阿里海牙元帅抵达此地就发现宋军竟然又放弃了这里。确定没有伏兵,蒙古军便进入了城内。在城门处迎接的都是穿百姓衣服的人士,阿里海牙上前询问,发现都是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连一个官府的人都没有。
之前阿里海牙也不断派出探马打探消息,已经得知了宋军在蒙古地盘上的暴行。现在有了机会,他还是忍不住亲自询问起来。这些地方上的富户以及之前的汉军世侯们就哭诉了事情的经过。
宋军先在城外垒起土垒,接着用简单的长梯攻城,不过两三个时辰就攻上城墙。一旦上城之后,蒙古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宋军进攻前就堵住城门,见势不妙逃出城门的蒙古军都被杀了个干净。
解决了有组织的抵抗之后,宋军挨家挨户的搜索蒙古军残兵,同时在指认下将所有与蒙古官方有关的人员都给抄家。在城外将其统统处决。
讲到这里,一位汉军世侯出身的老者已经顿足捶胸的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他家的巨大损失。这位已经归田的汉军世侯在田庄居住,所以逃过了一命。然而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婿都在城里当差,结果四户人全部被杀。
听着老者哭的伤心,阿里海牙心中感叹,当年他抓到宋军俘虏之后也是尽杀之。据说宋军号称仁义,阿里海牙元帅认为这是懦弱,所以宋国抓到俘虏还是关起来的比较多。哪里想到赵嘉仁当政之后,宋军的残暴程度已经直追蒙古军啦。
“那些南蛮们讲,他们是宋国人也是汉人。我们也是汉人。所以宋奸他们要杀,汉奸也得杀。呜呜呜呜~~~~”老者收起悲声,又说了几句宋军的暴行之后,再次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个……汉奸我是明白的,这个宋奸是怎么回事?”阿里海牙元帅有些不明白。
听到元帅询问,旁边有人立刻答道:“元帅。卫辉官府里面用了不少抓来的宋人。”
“哦!”阿里海牙这下就明白过来。大元朝廷里面用汉人并不奇怪,十几年前的蒙古大汗蒙哥南征那次,虽然蒙哥大汗战死,忽必烈大汗在鄂州战败,却依旧虏获大量人员。
蒙古诏军中所俘儒士,听赎为民。时淮、蜀士遭俘虏者,皆没为奴。翰林学士高智耀言:“以儒为驱役,古无有也。陛下方以古道为治,宜除之以风天下。”蒙古主从之,命循行郡县区别之,得数千人。贵臣或言其诡滥,蒙古主诘之,对曰:“譬则金也。金色有浅深,谓之非金不可;才艺有浅深,谓之非士不可。”蒙古主大悦。
这些宋人也为蒙古地方官府出了很大气力,以至于阿里海牙都忘记他们的宋人身份啦。
“都杀了么?”阿里海牙忍不住再确认一次。
“只要不是汉人的,都杀了。”前汉军世侯悲痛的说道。
听了这话的阿里海牙元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现在的蒙古治下,汉人是三等人。只要不是汉人的,地位都在汉人之上。现在宋军大杀特杀,三等汉人的身份反倒成了保命符,这让阿里海牙元帅感觉到很不对劲的样子。
心中不爽,阿里海牙元帅就觉得需要杀些宋军来泄愤。他立刻派遣侦察兵出动搜索宋军动向。而宋军此时已经南撤,阿里海牙元帅也挥军南下。一路上那些被宋军攻破的城池都是如此,经过宋军洗礼的城中能活下来的只有汉人。
阿里海牙元帅继续搜寻宋军的踪迹,宋军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在滑县附近阿里海牙元帅至于遇到了机会。
到了六月初一,蒙古军主力在大汗忽必烈带领下行军达到一千里。根据骑兵传递来的消息,距离宋军也不过几十里地。蒙古军没有立刻迎战,而是先到了滑县县城驻扎。据说宋军是三天前才离开了滑县,进了滑县之后,前面已经有人给忽必烈在城内清理出了一个空地。原本的话大汗是可以住县衙的,然而宋军攻破滑县之后,县令与蒙古军退到县衙做最后的抵抗。宋军就一把火烧了县衙。现在县衙不仅彻底焚毁,还有股子人油烧灼后的刺鼻味道。
大汗住的自然是金帐,很多部件经过简单安装后就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大帐。不仅让居住条件立刻变好,更节省了大量改造住处的时间。大汗刚进入金帐,阿里海牙元帅就赶来禀报最新消息。
“大汗,那些宋军都是精锐!”阿里海牙元帅第一句话就包含了众多信息,至少是明着讲述了众多信息的存在基础。
这话倒是没有出乎忽必烈大汗的想象。如果赵嘉仁麾下的宋军都是弱鸡,现在大宋就该灭亡了,至少临安城还应该在蒙古手中。
“找不到可乘之机么?”忽必烈问道。
阿里海牙用力摇头,看得出元帅也相当的遗憾。“大汗,宋军行军井然有序。而且他们的火枪是随时可以打的。和以前那种需要点火的火绳枪全然不同!”
忽必烈愣住了。与大宋打了这么久之后,蒙古人也得到了一些宋军的火绳枪,并且开始仿造这种远程武器。这种火绳枪比起弓箭来好很多,至少应用范围广,甚至在大雨天也可以在一定防护下使用。不过这种火枪也存在很多缺陷,蒙古已经专门制订了不少应对措施。
“什么叫做可以随时打?”忽必烈大汗问道。
阿里海牙就描述了他面对的窘境。他在滑县遇到宋军之际,却不是蓄谋已久的埋伏,而是骑兵偶然侦查到对方。蒙古骑兵确定在前面一处土岗下面,有宋军大队正在经过。因为是偶遇,阿里海牙元帅当即调动精锐准备实施突袭。结果在土岗上,阿里海牙元帅看到了宋军骑兵。
第119章 大河向东流(五)
蒙古骑兵骑的都是蒙古马,蒙古马毛长皮厚,吃苦耐劳。然而体型比较小,平均肩高120-135厘米,体重最多也就是六百来斤。在这个没有良好饲料的现在,能长到五百斤的就算是很大的蒙古马了。
宋军现在骑兵们使用的是阿拉伯马。阿拉伯马肩高144~152厘米,体重800到1000斤。因为数量的原因,宋军骑兵们使用的都是混血阿拉伯马。即便如此,这些战马身高也超过144高,在含蚯蚓蛋白质的饲料饲养下,马匹重量达到800斤。
阿里海牙元帅并不知道宋军的育种体系,然而看到那些体型高大,结构匀称优美的马匹,就知道那是良驹。因为土坡棱线上的宋军骑兵已经看到了蒙古骑兵正冲向山岗,骑兵手持红绿两色小旗开始挥舞。而骑兵胯下的战马竟然没有丝毫受惊的迹象,也没有迎着马群而来的动作。一般的蒙古马看到别的马群接近,那可是要毫不迟疑迎上去的。
就在蒙古骑兵即将冲上土坡棱线之际,那些宋军骑兵身后突然就出现了好些宋军火枪兵。他们排成横列,对着蒙古军猛烈开火。蒙古军针对宋军的火绳枪有过专门的训练,在几十米的距离上,火绳枪在没有长矛方阵的保护下很容易就被冲散。见到终于有机会实践,蒙古骑兵们发出尖利的吼叫声,驱动坐骑猛冲火枪阵。
宋军的火枪发射速度远超蒙古测量出来的火绳枪的速度,而且宋军还在火枪前端插上刺刀,组成了拒马队列。奔跑中的蒙古马看到那些尖利的枪阵,立刻就放慢速度。蒙古骑兵随即遭到了宋军火枪手们近距离的快速杀伤,最终不得不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后逃离战场。
“大汗,之后我数次埋伏,宋军总是能用新的火枪阵抵挡住骑兵冲击。”阿里海牙语气沉痛的说道。
听了阿里海牙的介绍,忽必烈叹道:“想来你还是不肯让咱们的蒙古骑兵死那么多人。”
被这么讲,阿里海牙更是深深的低下头。忽必烈上前拍了拍阿里海牙的肩头,“我绝不是在怪你,换成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定然不想这么做。用骑兵和火枪手一对一的换,谁都不会这么做!”
“大汗……”得到了忽必烈的肯定,又想起这些天的损失,阿里海牙悲从中来,只开了个头,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忽必烈大汗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恐慌中,他坐回到金帐中的椅子上说道:“阿里海牙,你最近与宋军交战之后,觉得宋军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忽必烈大汗还是想问问阿里海牙有关宋军抢掠的问题。抢掠是个技术活。大量部队得沿着大路行动,在某个节点沿着道路散到各个地方去。各方约定抢掠日子,不管抢到多少,都得按时归来。而宋军这次抢掠数个县城州城的手段,让忽必烈大汗怀疑宋军里面有蒙古奸之类的存在。
不过大汗忍住没问这么一个小问题。宋军的装备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忽必烈就不再认为宋军渡过黄河是一招臭棋。局面发生这么大变化,忽必烈认为必须跟着局面做出调整。
想明白赵太尉真正想法不仅是忽必烈大汗,大宋杨太后也是如此。她以前当然听说过‘陈桥兵变’,却碍于身份而不能去深究。此次赵太尉突然就北上,赵太尉出发的第二天,杨太后找了直学士熊裳前来说书。在这位考察期的礼部尚书候补之一的讲述下,杨太后终于知道了陈桥兵变时发生了什么,更是深刻体会到政治斗争到底有多么残酷。
老赵家趁着柴家孤儿寡母,夺取了柴家江山。现在赵太尉的权势比起当年的宋太祖赵匡胤大了许多,赵太尉对大宋的功绩更胜太祖许多。最重要的是,赵嘉仁与现在的小皇帝都是太祖的子孙。
得知了历史故事的杨太后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着急的询问熊裳,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变成最糟糕的情况。熊裳一时颇为恶意的想告诉杨太后,‘是不是最糟糕,那得看站在谁的立场上。如果是单纯以大宋的立场来看,赵太尉当了皇帝远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比赵太尉当皇帝更糟糕的就是杨太后执掌了大权……’
当然,熊裳并没有说出这样无意义的话。他心里面对杨太后那么强硬的要杀光被以‘宋奸’而带到临安的那些前官员的事情还是颇为记恨的。连抓人的赵太尉都没有准备杀光,怎么轮到杨太后耍这样的威风?
然而想到这里,熊裳灵机一动,忍不住说道:“太后。大宋乃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现在士大夫被削弱的未免太多。有些士大夫被定为宋奸,有些士大夫则是被定为不坚定份子。当时太尉这么做的确有其愿意,不过若是这些人能被太后赦免,想来他们知道太后的仁德之后也会知恩图报吧。”
叹道知恩图报,杨太后立刻觉得自己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是的,如果杨太后给了别人只有她才能给的恩惠,想来别人就应该投桃报李才对。
之后的几天里面,熊裳就不再去见太后。根据他所知,杨太后开始频繁的找寻各种非赵嘉仁势力的进士官员,经过这番折腾,杨太后竟然下旨要赦免一部分‘不坚定份子’,允许他们有机会再次为官。
这个旨意登时就遭到了吏部尚书的坚定反对。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公开表示,对这种乱命,他绝不会答应的。
熊裳没想到杨太后在权力道路上的进化如此之快,心里面也很是感叹。权力体系看着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首先就是要让大家能有钱用,赵太尉的权力就是基于他牢牢掌握财权。其次就是保护权力的安全,赵太尉掌握着大宋数量最大,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军团。
但是权力体系还有一个正统性。理论上正统性的继承人就拥有人事权。现在大宋的人事权理论上归杨太后所有,她可以安排她喜欢的人出任她想让那人担当的职务。然后就有非正统性的权力对这种独裁权进行制衡。那些官员们可以拒绝执行杨太后的命令。
然而大宋的制度下权力分散,某个官员的抵抗可以短暂的阻止最高权力者的意图,不过最高权力者与其他官员的利益交换,可以让其他官员出手来搞掉那个阻止者,从而让最高权力者与官员的短暂合作实现他们的目的。
就在大元皇帝蒙古大汗忽必烈询问他的重臣阿里海牙有关赵嘉仁作战意图的时候,在大宋朝廷上,杨太后也问道:“诸位卿家,赵太尉此次北上走的甚为匆忙,哀家还没来得及问他此次北上要为何。却不知道诸位卿家可否知道?”
这个问题在朝堂上引发了些许混乱。和杨太后要求赦免‘不坚定份子’不同,她的这个问题完全符合她的权限,而且不少人其实也对此很有怀疑。不反对赵太尉称帝和公开支持赵太尉称帝是两码事,不管是哪一边的人其实都觉得摸不清赵太尉的想法。
此时有个声音响起,“回禀太后,赵太尉出发前说过,他此次要与蒙古人以黄河为界再定议和条约。想来是要以战促和。”
这话一出,不少大臣都想起此事。不少人都觉得有些讪讪的,赵太尉其实是明确讲清楚他的意图。然而这么清楚的解释却没人当真。
“这便是要偏安了么?”杨太后问道。
熊裳心里面那点对杨太后成长速度的钦佩顷刻就化为乌有,不说点蠢话就会死么?熊裳很不敬的想。什么叫偏安?若是赵太尉在广州建立起新的小朝廷,那叫做偏安。现在赵太尉不仅把蒙古赶跑,还收复了汴梁,这根本不能称为偏安。
“启禀太后,若是按赵太尉所讲,这就是割地。”方才回答的那人应道。
熊裳当时也是回想赵嘉仁走之前说了什么,并没有注意是谁发话,此时再探头看去,原来是礼部侍郎刘黻。这下熊裳就不奇怪了,刘黻一直对小皇帝很忠诚,说出这种话也不稀奇。
刘黻继续说道:“太后,大宋现在拥有山东南部等地,若是以黄河为界,这些地盘可都要割给蒙古了。”
那你怎么不说若是以黄河为界,大宋还拿回了汴梁等地?熊裳心里面暗道。
“若是能以黄河为界,即便我们有了汴梁,大宋还是高宗开始的偏安态势。”刘黻继续做着解释,还很巧妙的将赵嘉仁的功劳给抹掉。
礼部的都这样么?熊裳心里面暗自警觉起来。忠于太后貌似不是坏事,但是若是以忠于太后为理由和赵太尉为敌,陈庆年可就是前车之鉴!这个刘黻还真的是为国不顾身啦。
就在熊裳心里面担心自己会被礼部的人连累之时,就听杨太后开口了,“刘爱卿,太尉已经尽力。大宋失去北方河山百余年,虽然也力图恢复,却总是没能如愿。太尉若是能与蒙古和议,以黄河为界。好歹也是稳住局面。太尉如此辛苦,已然不易。”
到了此时,熊裳突然才明白朝堂上这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杨太后是要用‘偏安’来替代‘光复旧都’。若是整个大宋还是个偏安的姿态,那赵嘉仁的所作所为还只是个修补匠而已。一个修补匠并没资格登上皇帝宝座。
妙啊!熊裳心里面赞道。虽然这种小心思于事无补,但至少杨太后已经尽力啦。
第120章 大河向东流(六)
“真的是……好马!”放下望远镜,大汗忽必烈忍不住感叹起来。
高大的体格,匀称的身材,如果仅仅是这些倒不至于让蒙古大汗如此感叹。望远镜中的大宋骑兵用随身的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之时,那些战马根本没有紧张的姿态,它们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低头闻着地面上的青草。当宋国骑兵确定撤退路线,只是抖动缰绳,那些战马就从容不迫的开始奔驰起来。
马匹在这一动一静之间切换的非常自若。与马背上的宋军骑兵相比,宋军骑兵还嫩着呢!
“大汗,要追么?”阿里海牙问道。
忽必烈大汗驱动坐骑,上了一个山坡。见识到对面的良驹,即便忽必烈的战马同样是宝马,忽必烈这大行家还是能感觉出来两者之间的在某些地方上的差距。
居高临下的看去,就见试图包围宋军的蒙古骑兵纵马风驰电掣的在后面紧追不舍,那些蒙古马的‘小短腿’迈的飞快。与之相比,宋军战马的‘大长腿’脉动频率就没有蒙古马那么快。作为骑兵专家,忽必烈微微摇头。他看得出,蒙古马冲刺的那股力气马上就要耗尽,而宋军的战马余力还长着呢。
果然如忽必烈所料,蒙古马没多久速度就慢了下来。倒是那些宋军战马的速度毫无降低,骑兵们原本就没有被蒙古骑兵撵上,现在更是拉开了距离。
“大汗,宋军骑兵如此无胆!真是亏了他们的战马。”旁边的侍卫忍不住愤愤说道。
“只知道突进的猛兽死的最快。宋军能从我们布下的陷阱里面跳出去,至少就是只狡猾的幼狼。”忽必烈叹道。沉默片刻,蒙古大汗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幼狼是会长大的……”
侍卫一听就觉得这话稍微有点不吉利,幼狼长大之后就是凶猛的狼。大汗的意思难道是这些只知道侦查与逃命的宋军会成长为堪比蒙古骑兵的军队么?光看看远处那些奔驰出去十几里地之后依旧气力悠长的宋军战马,侍卫就觉得有些担忧。
忽必烈大汗没有再说什么。他抵达滑县之后也与宋军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战。宋军的火枪兵的确如阿里海牙所描述的那般犀利,宋军的火炮也和旧日般强大。两边来了一场三千对三千的步兵战,蒙古军溃败。
之后大汗针对宋军数量不多的骑兵进行攻击,宋军骑兵只在视野广阔的丘陵以及平原上的出没,见到情况不对立刻跑路。让蒙古军无法敲掉宋军的侦查境界线。所以蒙古大汗感觉很失望。在土坡上用望远镜眺望,可以看到隐隐的一些兵站位于滑县南边,那里是宋军的大营。之前与宋军的步兵战远离那些兵站,忽必烈大汗完全没兴趣让自己的军队冲击那些工事。
在兵站后方几里地之外是一个取土厂。在取土场里面,不少穿着蒙古军军服的俘虏正在劳动。监工大声呼喝着:“靠右走!靠右走!沿着线靠右走!”
由蒙古军俘虏组成的挖土队伍还维持着秩序,虽然每个人都累的嘘嘘带喘,至少他们还听话的这么做。监工,警卫都有火枪。每次看到火枪,身为俘虏的宋铁牛就觉得一阵不适。他和这些蒙古军袍泽们一起与宋军战斗过,大家都竭尽全力,却还是被宋军的火枪打败了。密如飞蝗的射击将蒙古军成片成片打倒,惨叫声至今还萦绕在宋铁牛的耳边。
迈动麻木的双腿,宋铁牛和同组的袍泽终于把一大筐土抬上高高的土坡。在这个地方有桌子,那些负责看守的人每次看了倒出来的土,就会给宋铁牛一张条子。
“你有多少条子了?”看守这次给了宋铁牛一张条子后问道。
“俺也不知道。”宋铁牛老实的答道。如果是在蒙古军里头上头的老爷这么说话,那就是索要东西。现在宋铁牛口袋里还有些银钱,这帮老爷们并没有对宋铁牛投身。
“拿出来数数,若是够数了,便放你们走。”看守说道。
宋铁牛从怀里掏出一大票湿漉漉的纸片和纸条,他在五月的骄阳下已经挖了十天,衣服干了湿,湿了干。那帮看守把纸条兑换成纸片,数了之后笑道:“这位兄弟,再挖四筐土,你就干够啦。可以回去啦。”
“回哪里?”宋铁牛一时没能理解。
看守答道:“当然是回家,我们说过,你们干够这么多活,就放人。”
“老爷。俺是保定人,家离这里好远啦。没吃没喝,怎么回家?”宋铁牛可怜巴巴的答道。
看守指了指北边,“往北去没多远是蒙古军大营,我们给你吃喝,你前去蒙古军大营就好。”
也不知道看守说的是真是假,至少看守说宋铁牛还差四筐土,和他一起抬土的袍泽差六筐。两人觉得宋军定然不安好心,却也也想出宋军诓骗他们的理由。于是两人约定赶紧再挖六筐土,便一起走。走下土坡,宋铁牛突然想起,“我们一起再挖五筐不就好了。我给你一张条子,你就够六根啦。”
袍泽想了好一阵,又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突然恍然大悟,他连声说道:“对对对!你给我一根,我就凑够六根啦。”
知道可以少抬一筐土,两人都觉得占了便宜。便赶紧干了起来,刚把土装满,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叫,“这里埋了个石头人!”
“看什么看,干活去!”看守已经不耐烦的喝骂起来。
宋铁牛他们急着完工就没去凑热闹。可这十天的辛苦也快耗尽两人体力,即便因为有了目标而兴奋起来。不过抬到最后一筐,他们还是累的到了坡边就坐在地上喘气。居高临下看过去,方才那地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还搭起了架子。等两人歇过来,艰难的抬上去最后一筐土。在高坡上看下去,就见从地下挖出来一个比真人还大不少的石头人。石人上都是土,具体啥样子也看不清楚。
宋军没有刁难宋铁牛,把他和他袍泽身上所有纸片纸条都给收了,又给他们一张新的印了字的纸片,就有人带他们离开。在远离挖土场的地方,就见宋军正在修建营垒,那些土应该都是从土场取来的。这里的空地上已经有不少蒙古军俘虏聚集,从表情上看,蒙古军神色都很兴奋,也都很小心。
宋铁牛他们进来之后被带去给了饭食。馍馍、咸菜、粥,两位狼吞虎咽的就吃了起来。没多久后面又来了几人,宋铁牛已经吃完了这数量不多的饭食,就和他们搭讪起来,“兄弟,你们也是干完了活的?”
“这两位哥哥也是么?”后面两人问。
宋铁牛叹口气,低声答道:“虽然人家说要放了我们,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放。”
“要是不真放,那不就该把我们留在那边继续挖土么?”后来的两人看着很有信心。
等着两位也狼吞虎咽的吃完饭,就有宋军把他们召集起来带出营地。往北走了一段,宋军继续指着北边,说道:“顺着这条路继续向北,最多半天就能到蒙古大营,你们路上小心。”说完,宋军扭头便走,把一众蒙古军俘虏丢在外面了。
四顾之下,宋铁牛看着宋军远去的背影,疑惑的问道:“难倒这就把我们放了?”
和宋铁牛一组的袍泽却没说话,只是拉了拉宋铁牛,就开始向北走。宋铁牛也没多话,跟着就走。果然如同宋军所言,走出去十几里地,就看到有骑兵打着蒙古军旗帜而来,一见到宋铁牛等穿着破破烂烂的蒙古军军服的人们,他们上前拦住问道:“你等可是汴梁守军?”
失陷宋军手中一个多月,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此时看到蒙古军,知道自己逃出升天,宋铁牛激动的泪流满面,他哽咽着答道:“俺们就是汴梁守军。”
忽必烈大汗对宋军连续几天释放俘虏有些不解。诚然,这帮俘虏已经在挖土中被消耗的精疲力竭,而且他们也没有武器装备,短期内已经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但这怎么看都不是宋军释放俘虏的理由。
经过阿里海牙等人的分析判断,蒙古大汗忽必烈做出了判断,宋军这是想用俘虏来动摇蒙古军的军心。让蒙古军看到俘虏的可怜模样,会让蒙古军生出对宋军的恐惧。对于宋军的奸计,忽必烈下令,“等阿术带兵赶来,我等就留下一部分兵马牵制宋军,大队从上游渡河,夺回汴梁!”
机动作战这才是蒙古的战术,当年蒙古为了能够不去进攻宋军那些守备严密的四川城市,甚至大迂回到了大理国,拿下大理之后从云南对宋国腹地发动进攻。黄河虽然讨厌,却还不至于能够完全阻拦蒙古军的攻势。若是肯跑的更远些,蒙古军还能到洛阳。在那边船只众多,渡河就更加轻松了。阿术元帅已经派人送信,按照使者带来的位置判断,阿术元帅只要六七天就能抵达这里。
宋军还在不断的释放蒙古军俘虏,最后一批俘虏带回来的消息就变得非常神叨,他们说在地里挖出一个独眼石人,石人背后还刻了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第121章 大河向东流(七)
赵嘉仁曾经听过一个20世纪的笑话。某个旅行团到黄河边,其中一位中年人情绪饱满中气十足的对着黄河喊道:“啊!黄河!”
听了这嗓子,旅行团里面的其他人都惊了。大家没想到小小的旅行团居然还有位诗人。众人屏息凝神等着诗人说出惊天动地的下一句。中年人酝酿少许时间,继续喊道:“你tm怎么这么黄!”
站在黄河边,赵太尉并没有说什么。眼前的这条黄河与他印象中21世纪的黄河完全不同,21世纪的那条黄河仿佛是流动的泥浆,现在这条黄河只是水比较浑浊而已。
虽然赵嘉仁不说话,他沉默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生出种种联想。有人已经凑上来说道:“太尉,你在担心此事可否成功么?”
扭头看了这位参谋一眼,赵嘉仁本想发火,却忍住了。他转头对跟在身边的一众军人说道:“你们相信科学么?”
军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阵,李云答道:“太尉要我们相信什么,我们就相信什么!”
“呵呵。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自己坚定的相信科学。我要你们学科学,用科学,懂科学。要求你们的子孙后代不论男女都要学科学,用科学,懂科学。”赵嘉仁语气很强硬。因为他从小的时候见到的各种宣传都是要求相信科学,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有了这样的思维理念。
这些基本世界观靠的是潜移默化。到了21世纪,还有真神教的博士用博士论文证明‘大地是平的’,因为真神教的经文里面就是这么说的。到了21世纪,卫星天天绕着地球转,还有人这么瞎搞,单纯用哗众取宠已经无法当做此事的解释。
“另外,我在想的事情其实不是此事的成败。按照科学执行的话就没啥成败。我现在想的是环保的问题。同志们,我要告诉你们,只要我还在当政,只要学社还在,环保就是永远要提及的内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们要建立起这种概念。要让军人、官员、学社成员、人民都有这个概念。只有这样,大家才是少吃亏,少受罪,少走弯路。”
即便这帮军人表情发懵,赵嘉仁依旧态度强硬的讲述着他的想法。身为大宋太尉,赵嘉仁当然有权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
军人没怎么听过环保问题,却见赵太尉这么强硬,李云忍不住问道:“太尉可否给讲几句?”
“你们以前没到过黄河,看的书里面也提的不多。其实黄河水非常浑浊,看着跟泥浆一样。”赵嘉仁讲道。
李云他们这些天一直在黄河边,觉得河水比较浑浊,却距离泥浆有很大距离。第十一师的参谋问道:“太尉,却不知现在的黄河为何没有你说的那么浑浊。”
“造成黄河浑浊的原因是人类的活动,疯狂砍伐树木,猛烈开垦农田,彻底破坏了原本关中的自然环境,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水土破坏。现在黄河不浑浊,是因为蒙古把关中杀的十不存一。人类活动减少,这种破坏也就弱了。”赵嘉仁介绍着发生了什么。说完之后,他转过头,冷冷的说道:“不过我讲这些可不是要夸赞蒙古人杀人杀得好!你们万万不要弄错了!”
听到关中人口十不存一的话,军人也都悚然。这些年的军队建设里面,赵太尉在军中搞了各种宣传活动,其中就是让很多亲历者讲述情况。蒙古人攻破成都,将百姓以五十人一组屠杀,尸体堆积如山,太府卿朱禩孙当时还是当地一个小官吏,他藏匿于一堆尸体里才侥幸躲过一劫。朱禩孙讲起他躲在尸体堆里,淋淋的鲜血涌入口中,为了活命,他一动都不敢动。说到这里,朱禩孙情难自己嚎啕大哭,让军人们也为之扼腕。
蒙古军从成都撤退之后,宋将贺靖回到千疮百孔的成都,在城中收录骸骨一百四十万具,城外更是尸横遍野,难以计数。这些血淋淋的数字提醒着蒙古军的残暴。
“太尉,我等绝不会饶恕这些禽兽。”学社成员陈再兴大声说道。
“绝不放过这些禽兽!”军人们跟着大声喊道。
“那就得看诸位的科学知识掌握的如何。我们去破口处看看。”说完,赵嘉仁率先离开黄河边。从黄河边向走北不太远,一条长长的沟渠向东北方向而去。那帮蒙古军俘虏们在修这条沟渠的北段的时候起了了不少作用,靠近黄河边的这段就是宋军指战员们挖掘出来的。
见到赵太尉带着指挥员们前来,测量负责工作董如海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太尉,我们已经再测了数次,现在的这条旧河道的深度比现在的黄河要低,在掘开河道之后若是再能堵住黄河现在的河道,就可以让黄河改道!”
测量部门跟着赵太尉搞经纬度测量的,是最早系统性接受科学教育的部门。在现在大宋的人群中,他们是最被潜移默化的一群。然而赵嘉仁的想象力依旧全然超越了这些人思维的极限,掘开黄河已经是令人震惊,然而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人干过。一百年前的杜充就干了,导致黄河南下夺淮。然而堵住黄河南下的河道,逼黄河河道北北迁,历史上也就是千年前的汉代这么干过。
赵嘉仁抵达汴梁之前反复考虑过,他觉得和蒙古来一场战争其实没多大意义。蒙古人只要吃了亏,就不会和大宋的步兵硬碰硬。想让蒙古感受到大宋的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黄河改道。一旦黄河改道,大宋就可以把战线向北推移几百里,占有大部分河南与山东。以黄河为界与蒙古和谈,蒙古应该会答应。
一个多月来,宋军进行大量测量工作之后找到了落差最大的‘新河道’,其实就是某条旧河道。看着测量人员的紧张表情,赵嘉仁笑道:“不用担心,若是失败了,责任我扛起。你们只要尽力了,我便不会怪你们。”
董如海脸色大变,“太尉,我等绝对尽力了。”
听着工科狗们很传统的发言,赵嘉仁心里面那叫个乐。理工男就是这么一种生物,他们接受的都是定律定理,在学术上很容易就有这种非黑即白的态度。所以赵嘉仁只是拍了拍董如海的肩膀,说了句,“继续努力!”
河道一般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便是被挖个缺口,随着河水从此处流走,河水中携带的泥沙以及枯枝败叶等物沉积在这里,很容易就把河道给堵住了。就如同人类皮肤上开了个小口,一会儿血液就自动在上面凝结,堵住伤口。
中层是泥土沉积层,想破坏到这个程度有一个技术难关,如果直接从上面往下挖,那就是还没等破坏到这个深度,因为各种泄漏,水就冲下来了。
若是真的想彻底决堤,那就得破坏到河道底层,若是能挖出与河道最深处同样深的沟,河水就会从这个新出口里面滚滚而出。就如切断人类的大动脉,血就会哗哗的往外流,堵都堵不住。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宋军挖了二十几米深,在最薄的位置上放置了一连串的火药桶,总共用了好近十吨的精致黑火药。蒙古人倒也配合,在宋军搞土木工程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骚扰。如果以宋军现在的体力消耗,蒙古军在体力上还是有优势的。工程进行的非常顺利,现在火药到位,就剩尝试炸开河堤,引水向北。
赵嘉仁很喜欢读史记,里面讲到真正气壮山的河瓠子堵口。
汉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黄河在瓠子(今濮阳西南)决口,洪水向东泛滥,南侵淮河流域,十六郡受灾。先有汲黯、郑当时堵口,都没有成功。丞相田蚡为了私利,反对堵口,说河决是“天意”,不能靠人力强塞。
23年后,也就是公元前109年,大汉朝廷再下决心堵塞决口。
这次堵口武帝亲帅群臣参加,沉白马、玉璧祭祀河神,官员自将军以下背柴草参加施工。为了堵口,淇园(战国时卫国著名的园林)的竹子也被砍光以应急需。堵口采用的施工方法是:“树竹塞水决之口,稍稍布插接树之,水稍弱,补令密,谓之楗。以草塞其里,乃以土填之。有石,以石为之。”此法类似今平堵法。瓠子堵口成功后,在堵口处修筑“宣防宫”。后代多用“宣防”表示防洪工程建设。
瓠子堵口后不久,黄河在下游北岸馆陶决口,向北分流,称屯氏河。屯氏河与黄河平行,起到了分流减水的作用。屯氏河分流70年以后,黄河在清河郡境内再次决口,其后决口不断,到西汉末东汉时,黄河终于弃旧道走新河,主河道再偏东南,在今山东千乘入渤海,这条路线与21世纪的黄河相近。
赵嘉仁从来不主张垄断知识,《史记》《汉书》等相关的资料都被拿出来给大家看。幸好赵嘉仁直接领导是军人,他们若是文人,估计现在就被吓死了。
看着那深深的大坑,还有那一个个的炸药桶,赵嘉仁闭上了眼睛。他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对历史有了些新的感悟。那些英雄豪杰之所以被万世称颂,因为他们创造了历史的上限。让后世看到人类到底可以伟大到何种地步。而那些败类恶棍则是创造了下限,让人们看到人类可以堕落到何种地步。当赵嘉仁要改变黄河河道的时候,至少有中国的光辉历史作为路标。
想到这里,赵嘉仁睁开双眼,大声命道:“命令部队集合。我有话要对大家讲!”
第122章 大河向东流(八)
大宋共和四年六月初十,在黄河北岸,六万宋军整齐列队。赵太尉当然做不到让这六万人同时听到声音的音量,由好多大嗓门的指战员通过传声复述的方式将赵太尉的话复述下去。基于这么一个方式,所以赵嘉仁的讲话并不长。
“同志们,我等皆是汉人。一千三百多年前,我大汉堵了黄河决口之后的南流缺口。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历史。等你们老了,坐在屋外晒太阳的时候,你们的孙子也许会问你们,你们在大宋共和四年在做了什么。那时候,你们就可以骄傲的告诉他们,你们那时候正在和十万战友一起引黄河北归。这样的功业,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也不过只出现过几次而已!让我们团结起来,努力奋战,完成这件伟大的工作!中华万岁!中华人民万岁!”
“中华万岁!中华人民万岁!”对这种熟悉的口号,全军一起高呼。
赵嘉仁并没有接着弄什么全军高呼“赵太尉万岁”,然后就一起造反的把戏。这把戏是弱者会搞的,而且接下来要做不是热血上头去造反,而是要埋下头勤勤恳恳去筑坝修堤。喊完口号之后,赵嘉仁随即下令开工。部队先到了指定的地方,若是搞决口最后反倒把自己的部队给淹没了,那才是超大的笑话呢。
各个部队到位之后,有打着大宋突击队的学社成员实施最危险的工作,继续铲薄河堤。河堤越薄,炸药效果越好。没过太久,河堤就开始出现渗水的情况。突击队队员快速撤离之后,爆破队开始行动。
宋军的骑兵们已经撤到很远的地方,即便如此,巨大的爆破声让对突然声音不是很敏感的阿拉伯战马都惊惧起来。站在北边引水渠那边的赵嘉仁感受着从脚下而来的震动,觉得心脏一阵乱跳。
抬眼观望,爆炸处的黄土泥沙冲天而起,仿佛腾起了巨大的蘑菇云一般。烟尘先是逐渐散去,接着就有一种仿佛牛吼般的声音由远处而来。而那些烟尘下部仿佛被什么拉动般卷动起来。
“来水啦!来水啦!”眼尖的士兵已经声音颤抖的呼喊起来。
赵嘉仁最初没看清楚,定睛观看才注意到引水渠里面出现了白色的浪花。接着水浪层层逼近,顺着引水渠冲了下来。
“来水了!来水了!我们没量错!哈哈!哈哈哈哈!”负责测量工作的董如海放声大笑,笑声都有些癫狂了,测量人员也跟着欢呼雀跃。欢呼的不仅是技术人员,高处看情况的军人们也跟着欢呼起来。几万人的声音仿佛雷鸣一般。
赵嘉仁并不想在乎这些同志的欢喜,他在乎的是水到底能流多远。只见河水冲进干涸的水渠,卷起了泥沙,让眼前还不算太宽的水渠看着如同21世纪的黄河般浑浊。马夫好不容易让赵嘉仁的战马安静下来,赵嘉仁接过缰绳,对着还在大笑的董如海喊道:“走,我们顺着水渠走走。”
说完之后,赵嘉仁用手轻抚棕色的战马,觉得这匹马正在微微发抖,看来剧烈的爆炸把它吓得不轻呢。这下赵嘉仁也不敢贸然骑上,而是步行往前走。董如海兴奋的跟在赵嘉仁身边。
水的速度比赵嘉仁等人两条腿走的要快很多。看得出测绘人员水平很高,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赵嘉仁走到的地方水都很湍急的流动。走出去两三里地,马匹也算是慢慢恢复了精神。赵嘉仁等人骑上马,行进速度就快了许多。走到挖了四五里长的水渠尽头,就见河水已经冲出沟渠,依照万有引力,顺着最低的地方自顾自的奔涌着。
看着自己的工作起到了作用,董如海大声说道:“太尉,只要再堵住黄河,这里肯定能出现新河道!”
“嗯。”赵嘉仁点点头,他把‘也许能行’这四个字咽回肚里。到现在为止,部队做的都是破坏性工作,这个相对容易。这种事情连杜充那个混蛋都能办到。接下来堵黄河才是大头戏,此次黄河改道能否成功,靠的就是这部分。
除了负责守卫的部队之外,所有部队在黄河两岸同时开始施工。之前已经有部队在距离河岸比较浅的地方打下相距30米的木桩,木桩上捆了绳网。包括赵嘉仁在内的所有高级指挥员率先扛起装了泥土的草袋开始填河,他们把这些装满了泥土的草袋投入到绳网前方,草袋沉没下去,被河水推的往后滚动,接着被绳网兜住。稳了下来。
岸边的水流量不大,采用这种技术手段很快就在黄河两岸修建起了前后两道水坝。在黄河两岸各有两条带枕木的铁轨从岸边直通修坝的位置上。在上面有各种重型的物资在上面运行。第一天,有之前的准备,两边的水坝很快就延伸到了河里五十几米的位置。
这种修水坝就只能日夜工作。黄河以北面对蒙古军的进攻,全部由军队进行。黄河南岸那边就没这个问题,部队就大量征集了民众参与修建行动。就见黄河两岸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真如星河落地一般。
头一天,蒙古军还没反应。第二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各军全部传达了最新消息。就在当天下午,部队出现了事故。新开挖的河道两边土坡遭到河水侵蚀,出现了堪塌。两名巡查员不慎落水,幸好大家穿着救生衣,总算是在出人命之前被救了过来。
“等到新河道稳固之后,我们一定会组织大家前去观看。现在河道不稳,危险四伏,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我们要求所有部队一律不许上新河道去。”赵太尉的命令被传达到全军。
下达安全生产命令的赵太尉在第三天跑去河道边看了一阵。古人讲水滴石穿,赵嘉仁自己也见过房檐下被水打出的小坑。老子说过,‘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昼夜不息的河水对河道有侵蚀作用,新河道薄弱的土层很快就因为河水的冲刷被冲宽冲深,河道两边的土坡下方被水淘空,稍微受到震动就会堪塌下去。堪塌下去的土方被河流快速冲走,并没有堵住河道。两天下去,河道整个就宽了好几米。
以赵太尉为首的骑兵沿着河道南岸行进之时,就见到河对岸出现了蒙古骑兵的身影。两边隔着河道对视,接着都选择了无视。
巡视回来,赵嘉仁得到在黄河新河道以北的宋军营垒遭到蒙古试探性进攻的消息。不管蒙古人最初怎么考虑的,他们的进攻遭到宋军营垒里面部队火炮火枪轰击后并没有终止,而是贼心不死的试探完所有营垒,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撤退。
托了之前蒙古军错误判断的福,宋军在新河道以北修建起了大量营垒,得以护住新河道。让蒙古军也没有办法靠近做些什么。
第三天傍晚,赵嘉仁看着新修的河堤。此时两边的河堤都探入黄河超过三百米。不过与六七里宽的黄河河道一比根本不算啥。可已经能看到河堤探入黄河的模样。
再过三天,黄河河堤长度都超过六百米。根据测量,新河堤这边的水位上升了一米多,明显开始对黄河起到了一定影响。不仅两条大堤之间的河水流速有明显提升,新河道的水流速度同样有明显提升。
大宋共和四年六月十六,下了一场雨,填河工作并没有停止。此时河岸两边前后相隔30米的两条长堤已经被合成一条,组成一条有五六十米宽的长堤。长堤上尽可能铺了干土与碎石,在这种半硬话地面上铺设了十几条铁轨。靠了畜力拉的车,铁轨上一直用运输着修堤物资。让修建工作能够不断进行。
当天下午,骑兵们冒雨赶回。测量负责人董如海整个人湿漉漉的走进大帐。摘下他的斗笠之后,露出一张满是喜色的脸。
“怎么样?”赵嘉仁虽然是询问,脸上也有了笑容。
“禀告太尉,我们沿着新黄河南岸进发,发现最初的河水与当地小河汇合之后,那些向南的河道被冲来的泥沙淤积堵塞,黄河水整体继续向东流动,并没有出现新黄河向南再冲入黄河故道的情况。太尉,之前我们前出两百里,真的是太对啦!”工科男董如海欢喜的说道。
如果是文官的话,或者是那种精于世情的人,此时大概就不会把功劳给拉到他自己身上。因为提出前出两百里进行测量的是赵嘉仁。董如海不自觉的就把自己和赵嘉仁完全等同,还真是工科男的习惯。
赵嘉仁倒是没有要和他们较真。得知了消息之后,他非常高兴。留在工地的指挥员和测量部门同志们的脸上同样都是笑意。大家之前的辛苦终于得到了证明,这就意味着修堤的工作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啦。
宋军的欢喜就是蒙古军的失落。在赵嘉仁与同志们满面笑容之时,滑县的蒙古军金帐里面,蒙古军将领与蒙古大汗忽必烈脸色都很阴沉。到现在,众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问题,如果不肯硬冲宋军设在黄河以北的营寨,那该怎么办!
第123章 大河向东流(九)
“大汗,我们不如渡过黄河,在黄河南岸也决开缺口。”阿里海牙恶狠狠的提出了建议。
有宋军引黄河北归的珠玉在前,阿里海牙的建议很快就得到了不少认同。张弘范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就该如此!让那些南蛮知道厉害。”
见到张弘范也支持自己,阿里海牙兴奋的说道:“我们就在汴梁以北决口,直接淹了汴梁城。”
忽必烈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哼,你倒是能想得开。”
阿里海牙连忙答道:“大汗,现在汴梁城里只剩下汉人了。以南蛮的做法,他们所到之处只留下汉人。既然汉人不肯效忠蒙古,就让汉人都死光吧。”
说这话的时候阿里海牙情绪饱满,此次南下的一路之上他见识过宋军的处置,已经知道蒙古已经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在汉地,汉人数量远高过蒙古人。若是蒙古与宋国就这么对着干,蒙古人肯定耗不过汉人。既然如此,依照依照蒙古文化的阿里海牙自然认为必须尽可能削弱汉人。
张弘范听到这话,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无论如何,张弘范还是认为自己是汉人而不是蒙古人。如果阿里海牙的这种看法持续发酵,迟早会波及到张弘范这种燕地汉人身上。
忽必烈完全能理解阿里海牙的看法,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绝不能这么做,宋军只不过刚在黄河以北活动,蒙古还远没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呢。所以忽必烈呵斥道:“阿里海牙,你胡说什么!”
阿里海牙低下了头,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想法错了,而是他感受到忽必烈大汗是真心想让他闭嘴。就在局面处于尴尬之时,伯颜大帅开口说道:“大汗,此事已经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不如先派使者问问宋军,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建议实在是令人讶异,然而仔细想来却觉得未必没有道理。张弘范问道:“那我等在此时要做什么?准备渡河么?”
伯颜大帅冷淡的答道:“渡河之后又能如何?便是要决堤,至少也先把郭守敬叫来吧。我等在岸边瞎挖,只怕是事倍功半。”
郭守敬乃是蒙古的水利专家,便是蒙古贵人也觉得自己绝不如他,立刻就没人再说其他的。伯颜继续说道:“大汗,我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先与阿术元帅汇合。就他走的道路,只怕已经被隔绝在黄河以南啦。”
即便伯颜大帅声音冷淡,众人也听出‘黄河以南’四字中有多么深刻的遗憾,便是连忽必烈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蒙古军第二天黎明时分便派出使者前往宋军在黄河以北的营寨,宋军也没有难为蒙古使者,带着他上船绕过新河口,抵达了正在快速南岸化的黄河北岸。得知了使者来意,赵嘉仁写了封信让蒙古使者带回给忽必烈大汗。
使者回到滑县,忽必烈拿过信看了起来。赵嘉仁在信里面告诉忽必烈,若是忽必烈想和平,双方就以黄河为界。若是忽必烈不想和平,赵嘉仁建议双方约定一个战场来次决战。宋军也就是十万人,忽必烈这边愿意用多少人,那就随他的便。就算是忽必烈能带出来百万大军,宋军也不在乎,就是用十万人迎战。
看完这么小孩子气的信件,忽必烈先是冷笑着将信件狠狠拍在桌上,接着忍不住对空骂了几句。发泄完之后,忽必烈觉得心中恨意暂消,这才恶狠狠的问使者,“你确定是赵嘉仁在黄河以北么?”
“……我也不认识赵嘉仁。不过宋军那边是这么讲的。”使者答道。
忽必烈立刻答道:“那便找个认识赵嘉仁的前去见见赵嘉仁,就说我愿意谈谈以黄河为界的事情。”
见过赵嘉仁的都是礼部的人,这帮人并没有投入到战争中。经过一番搜索,最后找出一个蒙古军中的宋奸来。作为蒙古使者,他们就再次前往宋军大营。这几天蒙古军也没有闲着,经过测量,蒙古军发现若是想渡过黄河,就必须从洛阳那边渡河才行。若是带上步军行军,估计渡过黄河之后再杀出来得一个月之后。一个月之后宋军只怕已经修完了河堤。
就在这么折腾中,又过去了三四天。等宋奸在内的蒙古使团回到滑县,宋军在黄河两岸的大堤都修建了一里多地。这两条大堤是对着修建的,中间的直线距离已经只剩下三里多地,白天的时候两边修堤的人员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此时,宋军已经开始在大堤两端架起高杆,撑起了数道滑索。虽然还不能往来人员,却可以通过电线进行有线电报的传输。赵嘉仁送去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小心蒙古骑兵偷袭。
“确定是赵嘉仁么?”忽必烈大汗盯着蒙古使团中的宋奸。
“回禀陛下,果然是赵嘉仁!”宋奸连忙战战兢兢的答道。
“那你怕什么?”忽必烈问道。
“回禀陛下,臣担心赵嘉仁杀臣。”宋奸直接说了实话。
对这么一个胆小的家伙,忽必烈怒道:“哼!他哪里敢杀使者!”
宋奸马上把头深深低下。不管是赵嘉仁或者忽必烈都非他能得罪的起,这两位要杀人,谁都挡不住。
让宋奸下去,忽必烈问道:“你等觉得如何?”
张弘范立刻答道:“臣以为马上派遣骑兵渡河,先打散宋军在河南的营地。接下来再根据当时局面而定。”
听了主战派的看法,忽必烈也不想再问别人。搞不好那帮主战派还有人要傻乎乎的建议与宋军正面交战呢。根据最新查看新河道的探马回禀,新河道经过半个月的冲刷,已经扩展到快一里地宽,河水湍急,根本没办法渡过。在这种情况下与赵嘉仁作战,那就得冲营垒,或者约赵嘉仁正面野战。
所以大汗就直接问伯颜大帅,“伯颜,你怎么看?”
伯颜答道:“大汗,咱们还是先撤离此地吧。此地距离赵嘉仁太近,我军不好施展。”
“撤军?”忽必烈觉得有些懵了。现在赵嘉仁已经快把黄河给堵上了,撤军只是给赵嘉仁时间,万一撤军的过程中赵嘉仁已经堵住了黄河,这就变成蒙古军在黄河以北,宋军在黄河以南。那还打个屁啊!
“不行!”忽必烈立刻摇头反对。
伯颜答道:“若是大汗执意要打,那就不妨先派骑兵渡过黄河,突袭汴梁。看看能否扰乱宋军。若是能扰乱,就让骑兵继续与宋军交战。若是不行,那就从洛阳撤回来。”
“啧啧!”忽必烈忍不住咋舌。他十几年前就与赵嘉仁交过手,知道赵嘉仁这厮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若是看到局面不对,赵嘉仁宁可少有斩获也不会贸然行动。当然,要是赵嘉仁开始行动起来的话,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忽必烈对于十几年前鄂州之战时,赵嘉仁突破蒙古浮桥,对蒙古军大肆杀戮的行动记忆犹新。
就在蒙古君臣对接下来该怎么作战迟疑不定之时,外面有人禀报,“大汗,阿术元帅的使者来了!”
忽必烈大喜,连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得知好久没有联络的阿术元帅终于派来了使者,蒙古将领们也都露出笑容。使者进来之后就立刻回禀阿术元帅的动向。元帅带领了四万蒙古军西进,本来计划好的道路是走从山东进河南,走到黄河北岸之后沿着黄河西进,与忽必烈大汗汇合。
万万没想到到了黄河北岸之后向北派遣的使者都被一条莫名其妙出现的大河给拦住了。询问当地人,当地人讲说也不知道是哪条河突然就决口,冲来了如此大的水。阿术元帅派遣了大量骑兵侦查,最后发现竟然是宋军掘了黄河北岸。他也不敢贸然进军,就在距离宋军一百多里外的‘黄河南岸’扎营,派来使者与忽必烈联络。
对于阿术元帅的谨慎,忽必烈非常欣赏。他随即下令让使者马上回去告诉阿术,让他渡过黄河,与忽必烈汇合。
蒙古军没有人提出两面夹击之类的傻话,阿术这四万人若是与宋军交战,宋军完全可以利用水军的优势封锁黄河,集中步军去打击阿术。看着像是两面夹击的局面,其实阿术完全是一支孤军。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蒙古军将领,他们可不会犯傻。
可即便能做出正确的应对,蒙古军将领们还是找不到能够战胜宋军的办法。在这样的窘境中,张弘范提出了新建议,“也许赵嘉仁浪得虚名,若是我军全部骑兵渡河南下,想来能把宋军搅得天翻地覆吧!”
其实这想法在蒙古君臣心中都冒出来过。忽必烈发现连身经百战的自己都有些难以抵抗这样低估对手的诱惑。不过忽必烈还是强忍住这样的诱惑,因为他知道这是兵法上的邪路。虽然没学过‘唯物主义’,忽必烈却从蒙古丰富的战争经验中明白,若是不知道对方的厉害,那就派兵试探。凡是试探出来的结果,都要当做某种底线来面对。而且蒙古军与赵嘉仁的战斗证明了一件事,只要依托着江河湖海,赵嘉仁好像总是能展现出令人恐惧的战斗力。
第124章 大河向东流(十)
郭守敬赶到滑县的蒙古金帐外,几名蒙古侍卫小心的把郭守敬从马上抬了下来,然后几乎是架着郭守敬进了金帐。看到自己极为欣赏与器重的水利专家这么快就赶来,忽必烈正在惊讶兼高兴。再见他成了这般模样,忽必烈对蒙古侍卫怒道:“你等怎么敢这么催逼郭守敬!”
郭守敬声音虚弱的拦住愤怒的忽必烈,“大汗不要怪他们,是臣自己想急着过来。”
忽必烈让侍女仔细给水利专家郭守敬扑了软塌,将他在上面安顿,这才颇为心疼的说道:“你这一路上可吃苦啦。”
给郭守敬发消息用的是八百里快马,按照这个速度,郭守敬是以每天超过150里的速度从大都赶来滑县的。郭守敬简单的介绍了情况,有蒙古侍卫提前安排,他白天骑马,晚上坐车。整个速度还算是不错。
简单回答了大汗对路程的回答之后,郭守敬接着说道:“大汗,臣已经到了那条新河道上看了。就臣以为,新河已经有一里宽,这几个月怕是堵不上了。”
虽然心疼郭守敬,忽必烈的脸色还是变的不好看起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才问道:“为何宋军连黄河都能堵上,我们却连一里宽的河道都堵不上?”
郭守敬听出了蒙古大汗的不快,他连忙答道:“陛下,宋军现在也没有把黄河堵上吧。马上就是秋汛,秋汛一来水量大增,他们拿什么堵黄河?”
忽必烈虽然对郭守敬的水利建设能力非常认同,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郭守敬就给忽必烈大汗讲述起了堵河道的基本问题。
河道并非是个平底,而是一个下窄上宽的梯形。在靠近河岸的位置上填河看着很容易,就让人会产生整条河都是这样的错觉。实际情况是,越接近河道中心越是水深流急,在河道边缘用木桩就能固定土袋,到了河中间,抛进去石头也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忽必烈这一生南征北战,不知道渡过多少河流,见识过多少秋汛。听水利专家郭守敬讲述了一番关于堵河的问题,理论联系实践后,忽必烈大汗觉得心中敞亮不少。他忍不住赞道:“便是赵嘉仁堵不上河,他也做了最好的应对,让我们情急之下动弹不得。”
郭守敬没想到蒙古大汗如此豁达,先是一愣,接着心中的敬佩之情大大升起。他感动的说道:“大汗,新河道水流湍急,无法行舟。在此处与宋军纠缠毫无好处,若是秋汛来临,我军更加行动不便。”
一提到军事上,忽必烈就对郭守敬没什么信赖了。就在他准备询问郭守敬几个军事问题之时,就听郭守敬说道:“大汗,宋军已经用这条新河道将河南与山东分成好几块。”
忽必烈眼前一亮,神色登时就严肃起来。他让郭守敬先别继续说,接着派人把伯颜请来。三人聚头,忽必烈才让郭守敬把河流分割河南山东的事情讲了一下。伯颜听完之后,拿了张地图。这张地图比起宋军的地图差的远,不过好歹也画出了地域。那支笔当做新河道在地图上面一放,郭守敬所讲的全部都清楚了。
指着夹在新旧两条河道之间的阿术军,伯颜问道:“此处可否能渡过两条河?”
郭守敬摇摇头,“我军在黄河上没有船,新河道经过都是以前的旱地,哪里弄来船呢?”
“羊皮筏不能渡河?”忽必烈问道。
蒙古军的渡河利器便是羊皮筏,不管多么艰困的河流,他们都会这么尝试。郭守敬知道蒙古人对于羊皮筏的器重,所以他沉吟片刻才答道:“大汗,新河道水流湍急,几万人过河快不了。”
这话果然让忽必烈大大的不快起来。他期待阿术能够尽快渡河后与他汇合,若是郭守敬所说属实,那等于是忽必烈的战略已经错的离谱。之前忽必烈觉得事情说不出的不对,所以没有把他麾下的骑兵与步兵分开。若是真的分开,等于是蒙古军自己把军队分分割成无法有效合作的三块。
“大汗,我们的骑兵还是不要分兵了。”伯颜说道。
“为何?”忽必烈心中有气,哪怕觉得伯颜的看法有理,也忍不住不开心的质问道。
伯颜还是那冷淡的语气,“我蒙古骑兵出现在黄河南岸,赵嘉仁若是直接用步军围攻滑县县城。只要让他们围住的话,步军只怕就走不了。”
“够了!”忽必烈怒道。他当然知道伯颜所说的没错,现在看宋军大大咧咧的反应是因为他们早就算计好了局面。赵嘉仁敢旁若无人的堵黄河,就是笃定蒙古军野战不行、守城无能、水军无用。曾经大占优势的蒙古军突然间居于全面劣势的事实让大汗忽必烈怒气勃发,他忍不住气,大步向金帐外走去。外面的侍卫连忙掀开大帐的门帘,门帘只是稍微碰了忽必烈一下,忽必烈回身一脚把侍卫踹到,从旁边人那里抽出马鞭对着侍卫劈头盖脸的抽打。
听着外面大汗的怒喝与侍卫求饶的声,郭守敬脸色惊恐。他知道大汗忽必烈虽然是位明君,却性格急躁,火头上来就要发怒。而伯颜方才的话明显大大触怒了忽必烈。
伯颜大帅却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然后问郭守敬,“不知明日可否与我一起去看看新河道?”
“若是能看看现在的黄河,那就最好。”郭守敬提出了他的看法。
伯颜答道:“宋军在河上有军船,我们顶多远眺,他们修堤的地方根本靠不过去。为了靠过去看,我们已经死了两三百人啦。”
得知宋军准备的如此充分,郭守敬已经说不出什么。在水面上,一旦失去先机,那是极难挽回的。宋军来自南方,水面的能耐比起蒙古强太多。
如果要是赵嘉仁听了郭守敬的话,他会忍不住发笑。因为若是没有赵嘉仁的话,历史上的蒙古在水上是完全击败了大宋。而且赵嘉仁是安徽淮河边的中原人,而非南方人。
不过此时赵太尉并没有心思关心蒙古,或者说蒙古的行动没有触及事前的谋划,在之前的计划中设定了很多标志性事件,以及针对这些事件的应对。蒙古人根本没有触及当中的任何一项。也就是说,现在的蒙古军行动迟缓,对宋军根本没有造成威胁。
赵太尉此时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拦河筑坝上。此时两条长堤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两里地。即便有新河道分流,拦河筑坝依旧导致黄河水位提升,整个河岸与水坝都进行了加高工程。而原本十几丈的新河口在河水冲刷下已经扩大到了快两里地。原本新河道两岸的营垒群设计时候就相距七八里地,大家还觉得远的过份,现在已经有人担心的询问,若是这么下去的话营垒区会不会有淹水的危险。
白棕绳制成的网兜,装满石头与填满了沙土的草袋,长七八米,直径一米多。用起吊设备转到河堤前面的七八米长的大平板上,用设备吊起大平板的一边,让这种巨大的沉河物直接掉进水里,而不是丢在水坝的泥地边缘。每次这种沉河物落水,都会激起巨大的水浪。这巨大的玩意掉进水里之后顷刻就沉入黄河水中不见踪影。
赵嘉仁并非是水利专业,但是他在电视上看过在黄河与长江上修堤坝的纪录片。郭守敬提出的内容,赵嘉仁也很清楚。集合大宋积累的技术资料以及河务人员,此次填河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太尉,按照以前的进度,再过五天就能完工呢。”负责测量的董如海提出了一个算数结果。
赵嘉仁听了之后扭头看向董如海。他从这个技术负责人的脸上看到的是紧张。这下赵嘉仁倒也有些释然了,遇到这等事情谁不紧张呢。越是紧张,大家就越喜欢说些场面话来给自己壮胆。
“按照科学规律来做吧。”赵嘉仁答道。新中国80年代之后对大型纪录片里面各种大型水利工程的合拢有专门的描述。赵嘉仁知道那到底有何等困难。
正说话间,不太远的地方就传来轰鸣声。赵嘉仁与董如海的目光都看过去。那是工程队在对新河口实施爆破,人为炸开一些边缘,让更多黄河水能够顺畅的从新河道流走。黄河水能从新河道多流走一分,就从旧河道少流走一分。攻城实施到这种时候,真的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五天时间在工地上过的飞快。新河道河口水面宽度已经大大超过两里,接近三里。旧河道水面宽度只剩下不到四百米。这么一个距离,如果大声呼喊的话,就应该能够清楚的听到对面的声音,然而此时却做不到。这并非是因为黄河上的风大,更是因为这个缺口处的河水涛声汹涌宛若战鼓。
此时再投入河中的已经不再是白棕绳制成的网兜,而是小拇指头粗细的铁条编成的铁笼。铁笼里面装满的是石块与麻袋装的水泥块。现在的水泥质量不行,放进如此湍急的水中会碎掉。
看着这些在市面上价格不菲的工业品被投入到河中,赵嘉仁心中恶狠狠的感叹:要是没有国营企业,这条河堤大概就让老子破产啦!
第125章 大河向东流(十一)
大宋共和四年七月十四。
刘宠下士站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整个人有点呆若木鸡的样子。和他差不多,在大堤上的人们基本都这个表情。从开始修建堤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所有在第一线的指战员们,包括赵太尉在内,都为了修建这条堤坝耗尽了几乎所有气力。
工程到了最后,大概有一百米宽的堤坝上堆满了各种机械设备,还有大量的牲口提供动力。人力已经不是这里最主要的动力,但是人们却要持续不断的劳动劳动劳动。在这样的消耗下,刘宠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被榨干。他的确还能走动,还能干活,整个人却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
当然,此时大堤上的众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并非是因为大家因为麻木而尸变。所有其他工作都暂时停止,河面上游向着最后100米的缺口处开过来十几艘大船。
因为只剩下100米宽的缺口,河水在这里无比湍急,并且发出牛吼般的声音。为了尝试水流的冲击力,比胳膊还粗的大缆绳系上装了石头的铁笼放进河里,缆绳都被拽断。这让河两边架起缆绳向河里放铁笼的计划失败了。几米长的铁笼装满石头扔下去就被冲走,而几米长装满石头的铁笼已经是现在能够推进河里的极限重量。。
现在驶过来的船只就是最后手段。这些船几乎都压到了吃水线,刘宠上去船上看过。就见船舱里面都是十米长的超大铁笼,铁笼当中装满了石头。这些船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准备的,为了能把这些船装满,很早就开始在里面施工。
只要稍微有些理解力的,至少理解力如刘宠这个水平,就能明白赵太尉要在最后的缺口通过沉船的方式来堵住河口。在工地上干了这么久的刘宠很支持这个手段,他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手段能够堵住如此凶猛的河水。
以精妙的驾船术,加上两边缆绳的辅助,四艘都有七八米宽的船竟然能够并排进入100米的缺口。船只都下了船锚,结果令人惊讶,缆绳竟然在巨大的力量下面绷断啦。幸好两岸上拉起了绳索,船员不用越过船只,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之后,他们抓住从横贯两岸的吊索上垂下来的绳索,算是逃出生天。
刘宠就见船只先是左歪右倒,很快就屁股朝天的快速向水下沉去,片刻之后水面上就浮起了无数的碎片。不少人都为之惊叹,而从水军转来的连指导员咋舌道:“就是被十门五斤炮打,也不会碎的这么快吧!”
被十门五斤炮打是个啥效果,刘宠也不知道。他看到的是这么大的船一旦被水卷入就跟纸糊的一样,还不等刘宠的想象力发酵,下面四艘船又在精妙的驾驶以及两岸的缆绳辅助下向着缺口开来。新一轮沉船填河的行动又开始了。
虽然填口子的都是老船,赵太尉心中还是无比痛苦。这些船可都是能继续使用的船只,破船根本经不过这样的折腾。十几艘船沉下去,那就是一万多贯真真切切‘打了水漂’。当最后一艘船被快速流动的河水给撕碎之际,铁笼的一角却高高扬起,没有再沉下去。此时的黄河水已经不是流淌,而是因为下面被堵,向着半空开始抛射起七八米高的水浪。但不管河水怎么样的挣扎,沉船下游的水明显小了。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此时指挥官们发一声喊:“大伙加油干啊!”便带头操作起已经准备好的设备。几米长装满石头的铁笼如同下饺子般被推进水里,激起冲天的浑浊浪花。
刘宠也在这个组里面,他虽然觉得双臂已经麻木,却还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和大家一起推动那些绞盘。胳膊没力气就用肩膀扛,肩膀痛的扛不住,就用胸口顶。那些看着无比沉重的设备就这么被推动,缓慢却不停滞的不断运作。
也不知道到底投放了几轮,指挥员挥动红旗喊道:“停!”这些运作机械的指战员都停了下来。接着就有大队人扛着装满了沙土的麻包冲过来向河里投掷。刘宠木然的想,铁笼都不行,麻包怎么能行?
可让刘宠感到意外的是,麻包好像起到了作用,就见那些人不断向前,向前。牛吼般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连河风都变小了。就见红旗挥动之处,有人从另外一边浑身泥水的冲了过来。
“通啦!通啦!”欢呼声在不太久之前还是缺口的地方响起。
用尽最后的理解力,刘宠大概判断出整条大堤终于修成。此时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去,然而浑身的疼痛却让刘宠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嘉仁此时终于从花了大钱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看着已经贯通的长堤,看着有人笑有人哭的工地现场,赵嘉仁也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雷声隆隆,沉闷的声音震撼着整个黄河南北。接着豆大的雨珠开始砸落。冰凉的雨水和温热的眼泪混合在一起,让赵嘉仁再也顾不得感伤,他连忙大声命令道:“快!加紧加固大堤!”
七月十七日大概是西历的九月初,黄河新河口下游三百多里的新河道旁,正在指挥渡河的阿术元帅先是发现河水开始上涨,水流变得湍急。看着要下雨的天空,阿术元帅觉得自己好不走运。
自打黄河南流夺淮如海,整个黄河以北越来越干燥。之前阿术元帅准备按照旧地图进发,与大汗忽必烈汇合。没想到突然就遇到了新黄河。因为干燥的原因,黄河故道变成了无水的沙土荒滩,加上蒙古人肆虐,这里已经渺无人烟。没有人烟就意味着没有寻到船只的可能,于是元帅领着四万兵马在荒地上进退维谷。
大汗的命令听着不错,羊皮筏子是蒙古渡河的工具。但是蒙古军根本没想到赵嘉仁居然搞出黄河北归的幺蛾子,他们连羊皮筏子也没带多少。这几天阿术元帅下令东进,在一处水流平稳宽阔的地方开始渡河。只过去一半人,这河水竟然上涨。
站在河边,阿术元帅感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扬州的日子。那时候他要面对江南沟渠纵横的田野,猛然看去那边也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然而真的想两点之间走个直线,那就要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简直是噩梦啊。
正在想,阿术元帅就感觉一阵凉风吹过,冰凉的雨点打在他脸上。抬头看向天空,就觉得乌云越来越低的样子。就在此时,他的亲兵赶紧拉动阿术元帅的手臂,“元帅小心,水涨的好快。”
阿术元帅低下头,果然见到河水已经涨到他脚下。连忙寻了高地走上去,却见河水仿佛追着他般往上涨。此时蒙古军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河岸边的人赶紧向高处跑。
在亲兵簇拥下,元帅一直上到河岸的高处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下去,阿术元帅大惊。昨天不过一里多宽的河道竟然在很短时间里面变成了了两里多宽。因为北岸比较低,河水向着北岸不断扩张。即便是较高的南岸上,浑浊的河水卷了大量枝叶杂草之类的东西打着漩涡向河岸边拍来,溅起老高的水花,甚至喷了阿术元帅一脸。
此时原本渡河的那些人要么翻船,要么紧紧抓着船,被河水迅疾向下游冲走。那些岸边的士兵要是机灵的,早早跑到更高的岸边,还有个地方落脚。那些跑的不够高的士兵,后路较低的地方被水给淹没。虽然身处河北的平原中,这帮人却位于孤岛之上。
就在此时,雨点越来越密,天地间开始出现哗哗的雨声。亲兵们赶紧给阿术元帅拿出雨披,打起伞来。元帅虽然身经百战,却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局面给弄懵了。眼前哪里是河北,明明就是江南啊。
就在此时,阿术元帅的亲兵惊叫起来。元帅本来心情就很糟,听到这动静立马皱起了眉头。然后就听到亲兵高喊道:“元帅,不好啦!我们后面都是水啊!都是水!”
阿术元帅抬头一看,却见那名亲兵站在这个高处的最高点。元帅身后被高坡给遮挡住,看不到什么。迈步也上了最高处,阿术元帅登时就呆住了。在他背后三十几丈远的地方,是一道不知道啥时候出现的数丈宽的急流。而且没一瞬,这条急流都在变宽,都在上涨。这下,阿术元帅彻底呆住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距离阿术元帅上游三百多里的地方,赵嘉仁赵太尉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拦河筑坝成功的当天,就下起了雨。雨一气就先给下了三天,好在赵嘉仁是工业时代出来的人,用铁以及用剑麻麻袋方面毫不吝啬,有了这些就坚实的基础,加上全军拼死保护大堤,总算是扛住了这一波。
此时天已经放晴,当时黄河水位依旧处在高位,新河道已经被冲到三里多宽,黄河水顺着河道滚滚而下。赵嘉仁心中非常庆幸。眼界见识这种东西必须得靠见识过,如果他按照宋代人的见识来堵黄河,除了失败之外大概真的没有别的可能。
第126章 大河向东流(十二)
水利专家郭守敬翻身下马,有些失魂落魄的向着黄河边走去,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忌旁边的忽必烈。
大汗忽必烈并没有去怪罪郭守敬的失态,他稳稳当当骑在战马上,看着半里地之外的奔涌的黄河。三里多宽的河道中满是河水,从忽必烈所在的位置看去,河道中心的波涛高高涌起,几乎和他所在的位置有同样高度。新河道的宽度不如长江,急流的凶恶暴戾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在外人看,郭守敬那稍显失魂落魄的姿势有种意图投河的感觉。实际上四十来岁的郭守敬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他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忍不住走近去看看。站在距离河边一百多米远的高处,汹涌的水势让郭守敬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看了好一阵,郭守敬走回到忽必烈面前。他羞愧的说道:“大汗,臣之前所说宋军填不上河的说法应是错了。看现在的水势,宋军应当已经堵上了黄河。”
忽必烈心中还有些幻想,他带着些希望询问大元首屈一指的水利专家,“也许宋军只是堵了一部分河?”
郭守敬苦笑着摇摇头,“大汗,若是他们敢留个缺口,他们的水坝早就被大水冲垮了。”
忽必烈对于郭守敬的水利能力十分信赖,心中再不甘也只能相信宋军真的修成了大坝。他轻拍大腿,大声笑道:“不妨事,明年我们把他们的大坝被拆掉就好。我听郝经他们说书,自古以来掘开黄河水淹南边的例子可是多的很。”
郭守敬对于决堤有种本能的厌恶,不过此事关乎国家大事,大汗这么讲,郭守敬也只能干笑几声应景。
一同来的还有伯颜,伯颜大帅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对于忽必烈的决堤说法,伯颜本人倒是觉得可以支持。宋国能够一个月就修起拦河大坝,决堤应该容易得多。不过伯颜并没有在此事上凑热闹,他说道:“大汗,宋军既然已经修完了水坝,想来就会进军洛阳吧。”
此言一出,忽必烈便笑不出来。以现在的黄河水量,蒙古军没办法渡过新河段。宋军就可以沿河北上进军洛阳这个通往西北的战略要地。
“回去,商议接下来如何防备洛阳。”忽必烈说道。调转马头后,忽必烈又命道:“再派人前去联络阿术,要他赶紧行军。赶来就赶紧赶来,若是赶不来,就回到山东守好。”
“阿嚏!”仿佛有心灵感应般,阿术元帅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实际上这与心灵感应没啥关系,只是有人打伞的阿术元帅被一阵冷风吹过,引发了喷嚏而已。
打完这个喷嚏,阿术元帅看向周围。雨云密布,天色阴暗,冷风嗖嗖。此时又到了傍晚,周围马上就要看不到。在孤岛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蒙古军。更早的时候阿术元帅命令人用传声的方式联络,发现在方圆七八里内,蒙古军被汹涌的黄河水困在一个又一个高地构成的孤岛上。
此时元帅距离最近的河岸有两里地。他所在的孤岛上有十几个先后尝试游过二十几丈的水面,要么被湍流的洪水给带走,要么就是被水中的什么东西给击中,不幸丢掉了性命。
在地球的阴影即将完全覆盖这个水中孤岛之前,阿术元帅命道:“让大伙都站紧,把用不到的皮甲脱下来顶在头上挡雨。”其实他之前已经这么命令过了,但是身经百战的元帅知道必须这么再强调一次。
蒙古军们把消息给传了一遍,孤岛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众人互相拥挤着,靠着大家的体温来获得温暖。然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阿术元帅所处的地方向西几百里外,宋军的营地中那些疲惫的宋军都开始休息。赵嘉仁则亲自与那些中高级指挥员们轮班带队巡逻守夜。在这种最虚弱的时候恰恰需要最大的安全警戒。
在阿术元帅所处的地方向东几百里,郑捷带领了三个师的兵力包围了济南城。和疲惫不堪的宋军西路主力相比,郑捷带领的东路主力可谓精力充沛。
“太尉真乃神人啊!说让黄河北归,就能让黄河北归!”郑捷兴奋的坐都坐不住,他站在地图边,背着手对师长们和师参谋长们大声说话。
这帮师长和师参谋长们同样兴奋。大家声音也都很大,“既然太尉已经让黄河北归,这黄河以南都是我们的地盘啦。”
“是啊!济南,青州,这些地方都是蒙古的大城,只要尽灭这些地方的蒙古势力,就不怕蒙古军。”
“咱们动手要快,杀的要干净!”
就在这一片激烈的态度里,有人忍不住质疑道:“可阿术军会不会打回来?”
宋军此时有十五个师,一个师留在汉阳与鄂州等地防备襄阳的蒙古军,一个师在临安,堤防临安有变。剩下的十三个师中有十个在堵黄河,剩下三个都集中在济南。一个师大八个营,大概一万人。阿术元帅离开山东的时候带走了四万人。
郑捷立刻说道:“怕个毛!只要咱们小心些,不要给阿术偷袭。堂堂正正的打仗,咱们谁都不怕!我们现在不就是用堂堂正正之兵,打堂堂正正之战么!”
这番大实话让与会的人等都点头称是,宋军的确是在打这样的战争,于是讨论就变成了明日战斗的细节,以及这些天如何守夜警戒的细节。
各路宋军都展现出足够的谨慎,作为宋军对手的蒙古军明显没办法配合。忽必烈大汗的军前会议也没办法讨论出结论来。如果能在军事力量上战而胜之,蒙古军当然就能拿出各种战法。现在蒙古军找不到战胜对方的手段,任何讨论都不可能得出结论。
在忽必烈大汗下令散会休息之时,阿术元帅这边也从站立的睡梦中被惊醒。
“水又涨了啊!这都涨到腰上啦!”最外围的士兵们惊慌无奈的呼喊着。
除了阿术元帅所在的孤岛上,其他地方的求救声也穿过黑夜传来。蒙古军所呼喊的内容都差不多,水涨上来了,水淹过腿,水淹过腰。不过喊出的最高高度也就是淹过腰。在齐腰的湍急河水中,人类撑不了多久。
在夜色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黑黢黢的天空下伸手不见五指,阿术元帅所处的高地上的土坡突然滑动起来。原本干巴巴的土坡被水从上下两部分给浸透,加上这么多人站在上头,泥土再也承受不住。
元帅站立不稳,觉得自己直直坠落,却从后面被人一把抱住。趁着这个力道,元帅也奋力用腿支撑,总算是站住了。周围正在落水或者没有落水的人们都一阵惊叫,倒是下饺子般掉进水里的那帮人比较沉默。顶多发出几声并不大的惨叫就没了动静。
黑黢黢的夜色里,其他人都本能的想远离危险,向更高的地方挤。阿术元帅站稳没多久,就感受到了自己再次立足不稳。他心念如电,就大声用蒙古语喊道:“蒙古人跟着我一起喊,蒙古人都聚集到一起!蒙古人都跟着我一起喊,蒙古人都聚集到一起!”
先是阿术元帅喊,接着是蒙古侍卫跟着喊。没喊多久,孤岛上最有组织的声音就压倒了其他各种喊声,蒙古人随即开始集结起来。阿术元帅用蒙古语让集结起来的蒙古人先手拉手组成人团,凡是靠近的都用蒙古语问话,若是能说蒙古语的,就放进人团,说不出来就排挤在外。
没太久,孤岛外圈已经听不到蒙古语回应。阿术元帅于是用蒙古语下令,“把其他的都给杀了!”
成吉思汗在蒙古文化里面灌注了不少他的理念,譬如希望蒙古人淳朴。就是平日里不要脑子的傻乐呵,接到上头杀人命令就毫不迟疑的执行。蒙古人民在此事上挺如成吉思汗的期待,如此险恶的境地中接到阿术元帅的命令,聚集起来的蒙古军沉默的拔出弯刀就开始沉默的对周围进行刺杀。
本来就惊慌的孤岛上多了些惨叫声还真的不引人注意。等到被杀了好些人之后,非蒙古人的蒙古军人数就处于劣势,即便他们开始感受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却也没了人数优势。更何况不少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汉军发现有人开始大肆杀戮之际,他们的数量已经根本没有优势。在这黑黢黢的夜色中,向这帮最后幸存者逼近的蒙古人用收集起来的长枪刺杀。
杀戮声越来越少。倒是雨声与水声越来越来大,阿术元帅用蒙古语下令让蒙古人集结在一起。孤岛上再次安静下来。
让阿术元帅意外的是,他以前所参与的每次屠杀,干完之后空气里都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这次杀完,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铁锈味道。如此干净的气味,还是第一次的体会。
也不知道多久,等阿术元帅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天空终于变得灰蒙蒙的。这样的光线还是看不清什么,只能大约看到奔腾的河水继续毫不停歇的向东而去,水面距离阿术元帅此时的落脚地只有一米多。阿术元帅心中庆幸,若是没有晚上当机立断的那通杀戮,现在他大概已经在混乱中落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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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情愿的和平(一)
东边轰隆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条街之隔尚且有雨晴,几百里外更是如此。阿术元帅在荒郊野地的孤岛迎接淋雨的清晨,郑捷师长则是在几百里外的济南看到了蔚蓝的晴空。
“开始攻城!”郑捷师长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神清气爽的下达了命令。命令很快就传送到各路部队,指战员们扛起装满泥土草袋在已经规划好的地方开始垒高台。
这种程式化的攻城手段已经经过充分证明,因为流程简单,指战员都能充分理解战术,并且知道自己在这个战术里面处于什么位置。人类的负面情绪大多数都是源自茫然无知,源自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有这么明确的认知,以及足够的训练,部队执行有力,随机应变。
不到上午十点,济南城头的蒙古军就开始遭到来自更高位置的步枪攒射。下午四点,万余蒙古军就被三万宋军从城头给撵到城内。第二天傍晚,蒙古军被基本歼灭。第三天下午,整个济南城内的所有蒙古军都被肃清,全部蒙古势力都被抓获。
进行到这个地步,三万宋军伤一百一十三人,亡二十六人。
此时几百里外的阿术元帅也终于看到了阳光从浓密的云层中稍稍露出了一部分脸,即便是如此苍白的太阳,也让地面上变得明亮起来。三天的雨终于停歇了。
眺望远处,之前一些高地要么消失,要么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顶部。那些数顶部上要么没人,要么只剩下少量的人。元帅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那般艰困的环境下根本没有容许大量人同时活下来的可能。要么是有一部分顺应如此规律率先动手,要么就让那些下不了决心的人糊里糊涂的死去。
蒙古人如同南极抗寒的帝企鹅般挤在一起,和三天前不同的是,此时颇有组织的蒙古人会和帝企鹅一样在一定时间后换位置,让外面那些受凉的家伙到里面暖和一下。唯一能够始终在中间得到保护的则是阿术元帅。
当然阿术元帅也觉得有些不适,譬如他此时饥肠辘辘。此次遭到水灾乃是渡河的时候,大家虽然带了些干粮,却也不多。三天站着淋雨吹风,热量散失很大,干粮已经消耗殆尽。而阿术元帅知道,若是此时不能留下些最紧急时候使用的干粮,那是一定要出事的。所以元帅就怀揣着干粮忍受着饥饿,这份感觉就更加不爽了。
几百里外的滑县,忽必烈大汗接到了有关阿术军的报告。听到大军渡河之际竟然遭到洪水袭击,忽必烈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让阿术军渡河是他的命令,可大汗万万没想到黄河水竟然能冲出去几百里。而此时水利专家郭守敬一句“黄河决口之后能冲几百里到淮河”的话让忽必烈大汗更加不爽起来,这马后炮放的太没眼色啦!
伯颜大帅虽然声音冷淡,却从来不放马后炮。没等大汗发怒,他就说道:“大汗,北归吧。”
“为何?”忽必烈怒道。
伯颜大帅跟没看到忽必烈的怒气般继续冷淡的说道:“宋军此时必然在山东肆虐,而我军已经没办法援助山东。”
这番当头棒喝让忽必烈大汗登时就说不出话来。阿术带走了四万军队,现在四万军队也不知道剩了多少。不管剩下多少,都不用指望他们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局面如此,宋军定然会再山东肆虐。
沉默了好一阵,忽必烈茫然的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等小看了赵嘉仁。”伯颜大帅提出了他的看法。很多人对伯颜大帅能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事情关键的能耐非常佩服,不过很多赞赏这种能力的人其实也不好意思讲,伯颜大帅经常是冷场制造者。譬如现在,当他做出这番精辟的论述之后,蒙古大帐登时就被尴尬的沉默笼罩起来。
大汗忽必烈毕竟是明君,听了这个解释之后并没有生气,他表情变幻不定,看样子大概是思考、总结、反思。过了一阵之后他问道:“伯颜,你觉得怎么才能不小看赵嘉仁?”
伯颜答道:“启禀大汗,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一直在小看他。若是没有小看他,当知道赵嘉仁想填黄河的时候,我就该认为他一定能填上。”
此话也继续制造着冷场效果,忽必烈大汗之外的人都不敢接腔,除了伯颜大帅之外的群臣中没人有资格接腔。
忽必烈倒是被这话给气乐,他带着嘲讽的强调说道:“若是这么讲,那赵嘉仁想上天,也能上天喽?”这话刚说完,忽必烈自己就想起伯颜禀报过,赵嘉仁在援助襄阳的时候使用了能够飞在天上的巨大孔明灯。而临安朝廷总投降后,蒙古军在宋国皇宫里面就缴获了这种巨大孔明灯,并且给送到了蒙古这边。一些被俘人员讲,只要在下面的青铜器具里面使用赵嘉仁提供的特别燃料,就能吹出充满整个巨大孔明灯的热气。
也就是说,当赵嘉仁想上天的时候,他是能做到这点的。
“看来只有把赵嘉仁诱入我们设下的陷阱,才能解决他啦!”忽必烈大汗叹道。
伯颜大帅继续冷淡的答道:“若是能生产出与宋国相同的火枪火炮,应该也可以打败他。大汗,此次撤军之后,当以此为要务。”
听了这话,忽必烈突然站起身来破口大骂。这激烈的态度与蒙古土话让汉臣们都大为恐慌,然而伯颜大帅依旧表情平淡。他听得懂蒙古话,所以知道忽必烈大汗大骂的是那些被俘虏的宋国工匠。在忽必烈大汗看来,同为宋国人,技术居然与赵嘉仁有如此巨大的差距,简直是丢尽了宋国工匠的脸,简直是一群混吃混喝的诈骗犯!
但是当忽必烈大汗骂完之后,他倒是很快收起怒意,对众人说道:“现在就派人去见赵嘉仁。既然他说过要与我和谈,就听听他到底要谈什么!”
金帐内的蒙古群臣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忽必烈大汗居然这么快就服软了。不过众人也没提出异议,见识了赵嘉仁填黄河的能耐,这帮人此时也找不出别的办法。
有在黄河以北的宋军营垒,蒙古军谈判倒是没遇到什么问题。使者很快就带来了赵嘉仁提出的要求,“以黄河为界。”
“往西怎么算?”忽必烈问。
“全部以黄河为界。”使者低头禀告。他很担心大汗会因此发怒,进而迁怒使者。在使者听到这个要求之后也觉得无法接受。
忽必烈大汗并没有生气,在蒙古文化中,强者有发言权。他思忖片刻之后命道:“回去告诉赵嘉仁,以虎牢关为界。”
于是使者带着忽必烈的建议前往宋军营地,等使者离开,忽必烈大汗叹道:“此时出兵去救洛阳,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没等伯颜说话,张弘范大声说道:“启禀大汗,臣愿意带兵前去援助洛阳。”
“我军已经不能再分兵了。”伯颜说道。
忽必烈心中则是天人交战。这么多年来,蒙古用兵一直是集中优势兵力,利用机动能力猛冲猛打,打歼灭战。创造出蒙古军的辉煌。现在汉地上的汉军面对宋军的时候已经没有这样的战斗力,而忽必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控制的蒙古军在汉地消耗。所以伯颜说的是对的。
但是让忽必烈现在认怂,他感觉心如刀割,一时竟然下不了决心。
此时距离忽必烈大汗几百里外的东边,在堪塌缩小到方圆几仗的孤岛上,阿术元帅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他的手轻轻摸着胸口,在那边还放着两块干粮。饥饿让阿术元帅的嗅觉能够闻出经过三天水泡与三天闷着后的现在,干粮已经散发出一股馊味。
抬眼看向水面,至少阿术元帅目力能及的孤岛上,已经有一些肉食鸟类开始在以躺在孤岛上的人体作为材料开始人体盛大餐。而奔涌的大河河水依旧湍急,并没有因为雨停而变窄。已经有四名侍卫下水之后在大家视野里被河水吞没。阿术元帅知道以他现在的体力,大概不会比那些年轻侍卫表现的更好。
就在此时,在孤岛最高处的侍卫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元帅!元帅!有船,有船!”
阿术元帅连忙站起身,在侍卫所指的方向上出现了一艘船。这艘船在木筏下面绑了许多羊皮气囊,算是大型羊皮筏子。船上的人正在奋力划船,对河中的孤岛进行着搜索。
此时不再用阿术元帅命令,侍卫们都站起来连喊叫带挥手,拼命想得到羊皮筏子上人们的注意。羊皮筏子上的人们并没有让这些人失望,他们也向这边划过来。
阿术元帅心中的绝望感觉终于被驱散,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和那些连蹦带跳的侍卫们都在在岸边。然后他就觉得脚下一松,便连同崩塌的河岸与侍卫一起落入涛涛黄河里面。
第128章 不情愿的和平(二)
一大早,黄河南北两岸的宋军军营里面就响起军号声。起床号,早操号。赵嘉仁与部队其他人一起开始跑操。只要外面条件允许就要出去跑操,目的不是为了完成巨大的运动量,而是跑操能够让指战员找到自己身为军人的每日基准。
跑操完毕之后就是吃饭,吃饭之后就开始每天的安排。此时部队的工作就是从之前艰苦的体力劳动中恢复过来,所以基层部队就洗衣服,进行个人卫生,做游戏,列队郊游。
赵太尉等人则没这个福气,他们得进行高级指挥员的工作。赵太尉学过恢复身体的课程,这些管理工作对他来讲只能说是繁琐细致,很多高级指挥员根本没有这个理念,工作中就难免显得急头怪脑。
遇到这种事情,赵太尉的办法就是召开学社会议。学社成员现在的标准就是先把那些乐于学习愿意学习的人召集起来,对他们进行教育。不教而诛谓之虐,这是连孔子都知道的事情。
在学社里面进行了身体恢复的理论与知识的教育后,赵嘉仁才接见了赶来的蒙古使者。对忽必烈提出的要求,他立刻给了答案,“回去告诉忽必烈,把襄阳与洛阳还给我们,便可以继续再谈。若是不肯,那我们就自己打下来。”
使者听完了赵嘉仁的话,连忙说道:“太尉,何必如此急切。”
赵嘉仁冷笑道:“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我想与他和谈。若是在那边扯皮,才是不肯和谈。”
使者无奈,只能再次请求道:“太尉,让我等这么渡过黄河往来奔波太费事,不如请太尉派人到我们那里与陛下当面谈。却也能省下许多时间。”
赵嘉仁觉得可以,便派了学社的陈再兴前去忽必烈那边谈判。出发前,陈再兴有些担忧的问道:“太尉,见了蒙古人之后该说什么?”
“你的责任是信使,完成传声筒的内容。”赵嘉仁率直的答道。
听了自己的任务,陈再兴露出了些遗憾的表情,他闷闷不乐的答道:“哦。”
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样因为‘自以为被小看’而垂头丧气的表情,赵嘉仁忍不住笑了。然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是没能来得及在这方面进行教育。人类思维模式是类比法,而很多人就选择了结果导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明确的目的,有些更糟糕的甚至是刻舟求剑式的,在他们看来世间所有事情都必须是某种明确的重复。
想到这里,赵嘉仁突然觉得和平是好事。如果能够趁着几年的和平时期建设起一支有基础唯物主义理念的学社以及官僚队伍的话,哪怕这种人的数量只有千余,大宋对于蒙古就可以采取完全的吊打模式。
所以赵太尉就补充了一句,“就告诉忽必烈,不管是他主动放弃洛阳或者襄阳,又或者是我们打下洛阳和襄阳。只要这两地在我们手里,只要在那时候他还愿意谈判,大家就可以再谈签署和平条约的事情。”
陈再兴受命而去。在渡过黄河的时候,这位资深学社成员心里面还是挺失落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授予这么一个看着身份很重要,实际上一个传令兵都能执行的工作。
渡过黄河,抵达了蒙古军驻扎的滑县。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开始外交工作的陈再兴竟然被送进接待使者的帐篷里严加看守,这让陈再兴更不满了。太尉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作,蒙古主则如此托大,两边的高位者看着都很傲慢呢。
陈再兴却想错了,忽必烈还真的不是要故意耍威风。阿术元帅的尸体被送到他这边来,忽必烈再怎么想谈判,也都得先把此事解决。
看着阿术元帅的尸体,忽必烈心如刀绞。如果阿术元帅是战场上被强敌所杀,蒙古大汗或许还会感到好些。然而阿术元帅却是被淹死的。虽然北岸部队派来的搜索船只都看到了元帅,却还是没能救得了元帅性命。
流了几滴英雄泪,忽必烈的悲伤就被怒火替代。阿术元帅去世乃是蒙古军的重大损失,蒙古军的整体损失更是令忽必烈痛心。阿术元帅带出来了四万人,黄河新河道以北有一万多人,黄河新河道南岸有一万多人。还有六千蒙古军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已经确定死亡。将校死了几十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军人。
除了这些之外,在军中流行起来的瘟疫让军队病倒了几千人。这些人现在发着高烧上吐下泻,那些被洪水和雨水折磨了好几天的人身体虚弱,已经有人病死。宋军根本没有直接对蒙古军发动进攻就让蒙古军损失如此之大,蒙古大汗忽必烈很想现在就带兵去杀了赵嘉仁。
安排事情花了一天,陈再兴抵达蒙古这边的第三天才得到蒙古大汗的接待。被关在屋里没事干,在修建堤坝中消耗大量体力的陈再兴吃完就睡,睡醒就吃,感觉体力得到相当程度的恢复。
见到忽必烈大汗,简单的见礼之后,陈再兴抬头打量这位蒙古主。只见忽必烈脸圆圆的,细长的眼睛看着如同狼一样凶猛。面对这么有攻击性的存在,陈再兴很想端起枪来对他射击。
这么多年来忽必烈也见过各国使者,对面这位是第一个对他毫无畏惧的使者。忽必烈心中不快,便问道:“却不知赵嘉仁要你带什么话?”
没想到忽必烈直呼赵嘉仁的名字,陈再兴心中大怒。一时火气上头,陈再兴大声说道:“忽必烈,赵太尉让我告诉你,想与赵太尉议和……”
“大胆!竟敢直呼大汗之名!”张弘范勃然大怒,打断了陈再兴的话。
陈再兴看了看张弘范,嘲讽的问道:“你是哪位,竟然还能做了忽必烈的主?”
张弘范没想到宋军使者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可宋军使者倒也说出了张弘范的失态,他也不敢再过份表忠心,发抖片刻之后对陈再兴啐道,“呸!”
陈再兴对此视若无睹的模样,他继续对忽必烈说道:“赵太尉言道,前提就是洛阳与襄阳归于大宋。赵太尉说了,不管是你们主动献出洛阳与襄阳,或是我们大宋夺下洛阳与襄阳,便可开始议和。”
直呼赵嘉仁之名本是忽必烈故意想羞辱宋军使者,没想到宋军使者毫不迟疑的直呼忽必烈之名作为反击,对这样傲慢的使者,忽必烈反倒没了最初的激烈心情。是不是杀了这名宋国使者?忽必烈心想。
然而以忽必烈所见宋军当下的作派,若是杀了这名宋国使者,大概忽必烈以后派去宋国的使者都会报复性的杀死,而且宋军还会报复性的对蒙古首都实施屠城。至少以前的蒙古就是这么对待杀死蒙古使者的国家。然后蒙古大汗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最起码的礼貌,于是他就无视了宋国使者的对等式无礼,继续嘲讽的说:“没想到赵太尉竟然如此有信心,觉得能拿下洛阳。”
陈再兴自豪的答道:“赵太尉一直很有信心。他爱说的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却不知大汗是战是和?”因为忽必烈恢复了礼貌,陈再兴也用了称号。
若是以前,忽必烈大概是逢仗必战。此时他也没办法坚持传统,只是冷冷说道:“你先下去,过几日再与你讲。”
陈再兴大步走出金帐,出了大门之后他才忍不住轻轻吁口气。原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没想到毫无歧义的把话传到并不容易。至于当时反击忽必烈的侮辱,现在回头想起也让陈再兴有些后怕。
看着陈再兴挺直的背影,忽必烈问伯颜,“你觉得赵嘉仁会进攻洛阳么?”
“会!”伯颜果断答道。
“何时会进军?”忽必烈继续问。
伯颜思忖了片刻这才答道:“若是以前,我会觉得赵嘉仁得休整半个月后再进军。有了黄河的事情,我觉得他最多三天之内就要进军。”
几天前,忽必烈听伯颜说蒙古小看了赵嘉仁。大汗没想到伯颜居然在这么短时间里面就对赵嘉仁做出了新判断。
当蒙古君臣商量防御洛阳,赵嘉仁派出进攻洛阳的部队已经抵达虎牢关。
虎牢关,又称汜水关、成皋关、古崤关,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是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市区西北部16公里的汜水镇境内。作为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攻下虎牢关后继续向西进发,在攻克洛阳之前就要经过巩义。巩义乃是北宋皇陵所在地,赵氏南迁之后,只有宋理宗与蒙古联合灭金之后才派人前去扫过一次墓。
修完黄河堤坝之后,原本分布在黄河两岸的宋军统统位于黄河南岸,赵太尉命令十个师中的四个参与此次战役,赵太尉更是亲自领军西进。此次修河堤的地方本就距离虎牢关不是太远,宋军抵达虎牢关下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疲惫。放下望远镜,看着关口紧张的蒙古军,赵太尉简单的命道:“进攻。”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初三,赵太尉一日而下虎牢关。
ps:明日更新在早上6点,大家不用修仙。
第129章 不情愿的和平(三)
张弘范的大帐前面架起了烤架,上面是一只烤全羊。昨天来自北方的补给队赶着大量牛羊抵达滑县,之前在滑县附近放牧饲养的牲口也就分给众将。张弘范杀了只羊与众将一起打打牙祭。
蒙古烤全羊做法不复杂,铁架子串羊,使用木炭炙烤。在全羊表面熟了之后就用刀切下烤熟的羊肉,并且经常旋转全羊,让不同的位置都能受热。所以羊肉不仅没有膻味,还十分鲜嫩。
烤羊肉入口,大家都吃的开心,周围都是赞美之声。等肚子吃的稍饱,众人就开始说起些别的。万户刘垓有些迟疑的说道“元帅,你们说会不会是改年号改出来的不顺?”
这话十分符合这时代的文化水平,凡是对年号有些概念的将领都是眼前一亮,甚至有人开始忍不住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历史上忽必烈是在1264年使用至元元年的年号,并且改蒙古为大元。因为赵嘉仁的出现,忽必烈并没有这么着急的让他统领的蒙古快速汉化。直到1275年,忽必烈才宣布改蒙古国号为大元,并且改元为至元元年。
在21世纪,迁怒,胡乱攀扯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在1276年,这种事情更是多得很。譬如金国灭了北宋,就有宋人传说完颜阿骨打是赵匡胤转世,报复他弟弟赵光义夺走了皇位。如此谣言一出,有大量的宋人竟然相信。这等大事尚且如此,把最近的霉运给归咎于‘改了年号’再正常不过。
而且大元在至元元年的确非常不顺。与宋军开战之后先是丢失了汴梁,接着阿术元帅去世,折兵上万。济南、青州等地派出来的信使告知宋军开始攻城。以时间来计算,那是宋军先攻克济南后,再挥军东向攻打青州。现在黄河北归,蒙古军已经无法援助黄河以南的地方。汴梁尚且两日就陷落,蒙古上层没人对济南与青州有幻想。宋军所到之处只留下汉人,大元只能眼睁睁的自己看着在山东的统治基础被连根拔起。
当年张弘范参加过围攻青州李璮的战役,对此的感受更加深刻。而且说话万户刘垓身份比较敏感,他乃是刘整万户的儿子。刘家投奔了蒙古之后得到忽必烈大汗的器重,刘整自己是万户,他的四个儿子里面,刘垣、刘埏、刘垓都是万户。刘均乃是文官,奉命出使大宋,也是深得忽必烈大汗器重的官员。
如此显赫的刘家却在于赵嘉仁军交战的时候损失惨重,刘整战败被俘后作为宋奸被杀,刘埏万户守汴梁,汴梁沦陷时也被杀。刘垣在大都,还没有与宋军交战的机会。现在刘垓万户正在大汗军前效力,与宋军敌对。现在蒙古军态势非常不利,也难怪刘垓万户提出这样的质疑。
张弘范不想说些容易遭忌的话,他并没有应和此事,只是端起酒杯给众人让酒。酒不是北方酿的普通酒,而是从宋国运来的烈酒。以前的时候宋国有的商品蒙古基本都能自造,而且价格未必就比宋国货贵。从宋国运到蒙古的都是少数普通人买不起的昂贵商品。整体而言,蒙古商人每年都能从宋国赚到不少钱。
这些年的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仅仅是宋国向蒙古输出的酒,就有烧刀子和甘蔗酒(朗姆酒)两种。朗姆酒味道甘甜清爽,气味芬芳,便是北方汉地最好的酒与之相比也大大逊色。价格是北方普通酒的五倍,照样有多少卖多少。富贵人家的长者在寿诞宴席上必饮此酒。
烧刀子极烈,入口如火烧。若是吞咽的快,便感觉如同刀子般直插胃部。故此得名。除了入口如烧,在大都,酒家为了证明自己的酒是真货,就用南边生产的切肉钢质小刀上蘸了此酒,用火折去引燃。若是遇火即燃的就是真货。
好酒的汉子们虽然也喜欢朗姆酒,平日所喝的却是价格是普通酒三倍的烧刀子。现在蒙古众将喝的就是这种烧刀子,几杯下肚,大家的嘴就开始不把门了。
“那赵嘉仁大概是会妖法吧。不然他们怎么这么能打,又怎么能堵上黄河。几里宽的河,说堵上就堵上。我家在郭守敬大人修通惠河的时候出过丁,整个大都几十万人都出力才能修通……”
“没错,河南才有几个人,便是将全汴梁的人都抓来才有几个。我问了那些被放回来的守汴梁守的兵。他们说南蛮子们并没有动用百姓,只是逼着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挖沟……”
“那帮南蛮子们的火枪为何如此厉害,我用过咱们仿造的火枪,比弓箭都慢。南蛮子们放枪却和咱们的射箭差不多……”
众将边吃喝边说话,讲述的都是平日里不怎么敢说的话题,每一件都是蒙古不如宋军的事情。他们尝试着解释宋军种种强悍,最后总是得出宋军有妖术秘法之类的结论。某种意义上也不能说他们错了,在普罗大众被强制接受科学教育之前,知识与技术总是显得神秘莫测。
这帮人最初是好奇,后来就变成了某种怯战。不少人建议是不是明年改个年号,或者大作一番法事。更有人觉得是不是那些被蒙古人屠的宋国百姓冤魂加持宋军,所以最好能几个宗教同时上阵做一番水陆道场。
张弘范最后听不下去了,他喝道:“大伙都喝多了,别这么瞎说。”
“我没喝多。”刘垓万户带着醉汉特有的那种拖着长音的强硬说道。此时他满脸通红,看着很是唬人。“我说,你们啊,你们比我强啊。宋军所到之处,汉人还是不杀的。可我这样的宋奸,他们绝不放过,满门抄斩。若是打了败仗,你们逃回家都能活……,活条命。我是只能往死里打。哈哈。”
张弘范心中恼怒,他现在深刻体会到古代军中不许饮酒的禁令是多么重要。人一喝多就要胡咧咧,如果是汉地的酒,这么几杯顶多让气氛热闹起来。大宋的酒价比汉地的酒贵三倍,烈度比汉地的酒贵了五六倍都不止。
饮酒……闹事啊!
张弘范最后只能动用亲兵把这帮喝的醉醺醺的家伙都给押回住处,他自己无奈的看着残阳下只剩些骨架子的烤全羊。回想那帮人的丧气话,心中也颇为无奈。
郭守敬精通水利,他告诉忽必烈黄河旧河道会在山东千乘入渤海。忽必烈大汗本想全军援助洛阳,在那边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得知宋军在山东北部肆虐的消息之后,又下不了决心啦。
宋军的水军早就在渤海横行,现在黄河改道之后蒙古军无法渡过黄河。宋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从山东出发进攻燕地。若是守住洛阳却丢了大都,那就是大大不划算。但是蒙古军此次战争从头到尾都被宋军玩弄于掌股之上,包括张弘范在内都觉得不甘心。
难倒大汗会最后与宋军正面作战么?张弘范有些怀疑会如此。看着西斜的太阳,张弘范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想撤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到大都之后勤加操演,打造兵器,总是有机会能够报仇雪恨。
想着想着,张弘范的手不自觉的摸向酒坛。在这样心情沉重的时候,酒是个好东西。
端起酒杯,在大都的孛儿只斤·郝仁万户看着夕阳,长长的叹口气。大都对前线的消息也并非一无所知,更何况黄河北归这种大事也遮掩不住。山东出现一条大河的事情已经在大都疯传,各种说法都有。蒙古从来不禁止任何宗教,各个宗教在大都都有自己的总坛。神神叨叨的家伙们平日里就妖言惑众,现在发生了这般大事,自然数倍努力的宣传。
那些郝仁万户听说过的,或者只限于听说过的小宗教,在街头疯狂的宣传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大家信教保平安。至于世界末日到底是啥样。有说洪水滔天的,有说血河临世的。有说流星火雨从天而降,摧毁世间的。
孛儿只斤·郝仁现在已经是荀子的坚定门徒,荀子说过‘天行有常’,而且根据他得到的确切消息,黄河北归甚至连天意都不是。在郝仁印象中的那个一身普通衣服,满脚泥的赵嘉仁赵太尉领着宋军完成了这个伟业。想来赵太尉此次依旧是一身普通衣服,满脚泥水的与普通士兵们一起劳动才对。
澄清透明的玻璃杯中是深褐色的朗姆酒,郝仁端起酒杯本想一饮而尽,最后只是轻轻啜饮一口。大都的乱象超出他的想象,郝仁本来不想插手,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与自己的老师以及其他儒臣商议,是不是对大都那帮小宗教做点啥。
与肆无忌惮的小宗教相比,那帮大宗教稍微好了一点。这一点就是说他们的教堂人满为患,香火鼎盛,所以他们没有足够人力投放在街头。那位在各个街道兜售十字架的教士,郝仁这几天只见到他两次,第一次是满把亮闪闪的东西没多久就销售一空,周围群众还要求他马上回去取货来卖。第二次,这位不再卖亮闪闪的玩意,而是拿着一沓玩意吆喝,“赎罪券!赎罪券!大牧首开光,凡是令你们心有愧疚的事情,买一张赎罪券放在家里。往生之后所有愧疚与罪孽一笔勾销!大牧首开光的赎罪券,真开光!”
符、串、珠、链、带,种种被开过光或者据说开过光的玩意买的飞起。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觉得,若是此时将大都的各种宗教全部抄家,抄出来的东西大概能抵得上大元一百年的税收吧。
第130章 不情愿的和平(四)
大元京兆尹廉希宪接到郝仁万户的拜帖之后立刻请他进来,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现在负责汉地府兵制度,按照初步计算,大元希望能够得到三万户府兵。这可不是普通的穷人充当的步兵,而是三万骑兵。按照蒙古规定,一人三马。且不说这种配置的水平,光想想在汉地恢复府兵制度,就让廉希宪觉得激动。
见到了廉希宪,郝仁说起自己的目的前稍稍卖了个关子,“廉京兆,你可听说过一段话。石人一只眼,跳动黄河天下反。”
廉希宪没想到郝仁不谈当下关键的府兵建设,而是竟然谈起宗教话题,好不容易把思路调整的追上郝仁的思路,廉希宪有些迟疑的说道:“……这,近几日好像听谁说起过。”
看着廉希宪那讶异甚至有些责备的表情,郝仁解释道:“京兆莫觉得我多事。最近京城乱到如此地步,你不觉得该管管么?”
廉希宪并没有表示反对,也没表示支持。京兆尹是中国古代官名,为三辅(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之一。相当于今日首都的市长。作为管理大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廉希宪的确知道不少宗教闹腾的起劲,可大元现在是五教并立,加上对宗教实施‘按时给老子交钱,老子就允许你传教’的宗教政策。就算京兆伊想干点啥,其实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郝仁态度强硬的说道:“我大蒙……大元允许各教传教,乃是因为百姓平日里就需要求神拜佛。却不是让这些教派搅乱天下,从中牟利。若是他们如此过份,就不要怪朝廷施展雷霆手段。若是廉京兆觉得你人手不足,我们可以调动亲军行事。”
“这个不必,这个倒是不必!”廉希宪连忙表示谢绝。大都乃是天子脚下,军队调动必须得有皇帝下令。京兆尹担负管理京城的重任,哪里能随便让别的武装力量在京城执法。
见到廉希宪的表情,郝仁笑道:“廉执政无须担心。只要你觉得当对那些浑水摸鱼的教派动手,我就继续找其他执政商谈此事。到时候大家一起拿出个主意,请太子主持此事。”
一听说由太子真金来主持此事,廉希宪的表情马上就轻松下来。他马上答道:“如果有太子主持此事那就再好不过。”
太子真金乃是大宋儒臣们真正中意的人。虽然之前窝阔台灭金的时候也有过被完颜陈和尚痛击的败仗,但那些败仗都没有被儒臣亲眼所见,最后金国也被蒙古被消灭了。比较起来,忽必烈大汗虽然武功很盛,甚至差点灭了宋国。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做到这件伟业。不仅如此,忽必烈还打过文臣们见过的败仗。
最重要的是,忽必烈大汗是现管。当家三年狗都嫌,文臣们对忽必烈大汗的反感程度远比他们表现出的更甚。
至于太子真金,这位年轻人自年幼之时就与众多蒙古宗室一起拜在汉臣的老师门下。太子对于儒家格外的青睐,虽然身为蒙古人,却可以认为是个儒生。廉希宪等人好多次都听真金太子表示,等他执政之后,大元只需要两个宗教,一个是儒教,一个是佛教。忽必烈大汗是个用儒教的人,是儒教教宗。真金太子乃是儒生,儒臣对两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见说服了廉希宪,郝仁立刻前往他老师郝经那里。郝经乃是个制度派,虽然也用理学那种神神鬼鬼的玩意搞政治,他本人对于世界末日非常反感。听自己的弟子讲述想要收拾这帮渣渣的看法,郝仁登时就表示支持。
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继续串联。尝试建立起一个以太子为核心的镇压邪教联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元至元元年八月初八。也就是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初八,此时大宋赵嘉仁已经领兵抵达洛阳城下。
对于洛阳,赵嘉仁的印象就是洛阳水席与牛肉汤。洛阳水席始于唐代,是中国迄今保留下来的历史最久远的名宴之一。洛阳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汤汤水水;二是热菜,洛阳水席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样不断地更新。
洛阳四面环山,雨少而干燥。古时天气寒冷,不产水果,因此民间膳食多用汤类抵御干燥寒冷。赵嘉仁对洛阳水席评价不高,对于牛肉汤评价极高。的确是在别的地方从没喝过的美味。
抬头看洛阳城,赵嘉仁只觉得这个城池好小的感觉。没等仔细看,就有人喊道:“敌袭!敌袭!”
扭头看去,就见远处的天空中升腾起敌袭的信号烟火,那应该是警戒骑兵们放出来的。此时宋军还没能完全在洛阳城下集结,因为洛阳是个盆地,黄河从盆地中经过。部队没办法数路行军,就呈现一字长蛇阵。想来蒙古军也没有所在城内被动挨打,而是事先埋伏,对宋军实施奇袭。
宋军早就做了发生这种事情的预案,烟火一起,马上就有火枪部队甩下背包,迎着敌人方向前去,在适合防御的场所列成阵线。
远远看着火枪兵们的利落应对,赵嘉仁觉得心中很爽。自打能高炉炼生铁,用搅拌炉炼熟铁和钢的技术就成了前沿技术。炼钢需要更高温度,这牵扯到材料学问题。而除去生铁中的炭就不用这种高温,熟铁技术率先得到突破。
现在的火枪兵装备的火枪枪管就是熟铁打造,先用熟铁片卷成内筒,焊接后用铁片在外面缠绕,就可以制成一根枪管。这根枪管再用水力镗床进行内孔加工。加工完毕的枪管内径均匀,韧性与坚固度都极强。枪管后面装上火帽激发装置,装到枪托上之后,一支火帽激发的前装滑膛枪主要部分就完成了。
这种火帽滑膛枪的准确度并不比之前宋军使用的火绳枪强太多,它与火绳枪相比的最大优势就是便宜加高射速。训练有素的火帽枪射手使用纸壳子弹,射击速度能够达到一分钟六发,全面超出射程过100米的弓箭手的射速。这样的优势就已经让赵嘉仁能够接受。
实战中的宋军的确没让赵太尉失望,已经有了预警的宋军只用了五分钟就让冲杀过来的蒙古军们伤亡惨重。勇者们被打死打伤,其他蒙古军立刻扭头就跑。有宋军的部队掩护住侧翼,其他宋军还是依照计划继续行军。
赵嘉仁心中非常满意,他并没有事必躬亲的参与军队建设,此次他亲自领兵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看看军队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等宋军在洛阳城下集结,之后的战斗就波澜不惊。在安庆,在南昌,在鄂州,在汴梁,在济南,在青州,修建高台的攻城套路都起到了作用。在洛阳,这个战术套路依旧运行的极好。洛阳也不能算是小城,宋军四个师花了两天才完全攻克了这座城市。
令宋军遗憾的是,之前袭击宋军的乃是蒙古万户猛力花赤指挥的骑兵。猛力花赤原本是汴梁守将,在宋军攻打汴梁之时就因为带领骑兵在外而逃过一劫,此次他还是带骑兵在外,所以再次逃脱了被歼灭的命运。
共和四年八月十二,放飞的五十羽信鸽中的四羽从洛阳飞回了临安,带回赵太尉收复洛阳的消息。到了八月十三日,通了有线电报的江南城市率先通过报纸得到了大捷的消息。而在不到十天前,江南已经得知赵太尉带领十万大军拦河筑坝,重现一千三百多年前大汉瓠子堵口的盛举,逼迫黄河北归,当时的局面已经让江南震动。此次再攻克洛阳,让江南再次激动起来。
松江府知府文天祥得知此消息之后,激动的冲到院子里,对着北方跪拜,然后伏地大哭。文夫人虽然知道自己丈夫性格豪迈,容易激动,却不知文天祥为何激动到如此地步。她最初也不敢把文天祥拉起来,后来看文天祥先是哭,不久后又笑,笑了片刻又哭。她担心丈夫出事,这才与侍从一起把文天祥从地上给拽起来。
被拽起来之后文知府也不废话,他立刻跑回书房提笔刷刷点点写了篇文章,修改之后誊抄两份,一份送到地方的《松江日报》去,另一份命人马上发报给临安,投稿给《大宋日报》的读者投书。
等文天祥弄完,文夫人拿起草稿读了起来。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文天祥的文章对于军事上的大胜着墨极少,重点全部放在赵太尉亲自领兵夺回旧都,之后夺回北宋皇陵,让祖宗陵寝得享香火。自此,大宋列祖列宗皆可四时得到祭拜。那些陪葬的高怀德墓,蔡齐墓,包拯墓,寇准墓等大宋名臣们的英灵也能够得到安宁。
文天祥的文章是当天下午才从电报局送到临安政事堂机关报《大宋日报》编辑部,编辑人员读完之后被这激烈慷慨的文章感动的热泪盈眶。之前编辑并没注意到赵太尉夺回祖宗皇陵的事情。宣传内容还是赵太尉夺回西京洛阳的战功。现在文天祥这篇文章当然要放在头版。虽然已经是傍晚,编辑还是强行调整版面,硬是给加了进去。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十五日,最新的《大宋日报》送到了各个订阅用户手中。代理的礼部尚书熊裳看了文天祥的文章后,先是冷笑,接着忍不住放声大笑。虽然是大笑,可他的声音里面实在是缺乏真正的笑意。
ps:下一章更新明天早上六点。
第131章 不情愿的和平(五)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十五日,赵太尉府的花厅中,赵知拙放下报纸长叹口气。正在换种地衣服的赵夫人笑道:“叹什么气。难倒担心给太祖上香的路程遥远么?你若是想去,我陪你。”
“你都在说什么啊!”赵知拙苦笑道。
赵夫人白了赵知拙一眼,“三郎夺回陵园,赵氏子孙都可以前去祭祖。等这仗打完了,你不想去汴梁与陵园,我还想去看看呢。”
“唉……”赵知拙再次叹气。他这辈子从来没斗得过他夫人,或者说他一直不太理解他夫人。
“别叹气!”赵夫人不爽的说道,“天下不满三郎之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是他爹娘,此时谁都能叹气,就我们不能!”
“你……唉……”赵知拙只觉得气结,他经常觉得自己的道理与老婆的道理总是凑不到一起。仿佛双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看着赵知拙这般表情,赵夫人冷笑一声,“哈!你不就是担心所谓‘点检做天子’么。你祖上又不是没做过,有什么好怕。”
这下赵知拙连笑都笑不出来。这的确是他心中最大的心病,被如此赤裸的揭发出来,仿佛没穿啥衣服就被拽到光天化日之下,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捏。
对自己丈夫的心胸气量,赵夫人已经懒得再说啥。赵夫人觉得赵知拙才学智力都不错,可他并没有具备与才学智力匹配的担当。更具体的说,赵知拙很害怕别人对他的否定。所以他很容易就生出奇妙的想象,好像没人说,事情就不存在。
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因为赵知拙不讲就变得不存在,临安主弱臣强的局面是如此明显,虽然赵嘉仁只是个宗室子弟,杨太后与小官家自始至终也并非众望所归者。在这种时候,身为父母的人当然没必要通过刻意张扬去引发别人的反感,可亲爹娘难倒不该自然而然的站在自家儿子的立场上么?
不再搭理被各种莫名恐慌缠绕的丈夫,赵夫人换完衣服之后扛起锄头就去了温室。最后几个自然环境下生长的番茄已经熟透,今天就该采摘,之后就需要关上温室的玻璃窗来保持温室内适合蔬菜植物生长的温度。
正如赵夫人所料,临安有不少愿意保持当下局面的人。赵太尉一连串胜利让这些人都被震动,一上朝,便有启奏杨太后,“太后,听闻赵太尉已经收复洛阳,在巩县的皇陵已经夺还。请太后当立刻遣使前往祭奠。”
听了这个建议,杨太后开口说道:“熊尚书。”
“臣在。”熊裳立刻回答。
“哀家命你马上准备前去祭奠之事。”杨太后命道。
熊裳眼前一亮,连忙应道:“遵旨。”
杨太后又补充道:“此乃赵氏祭奠,当派遣赵氏中辈分高者前往。另外,要昭告天下,并在大宋各报上登文。既然已经夺还巩县,就当重新设置守陵者。”
“遵旨!”熊裳连忙回应。外面不敢表露出来,熊裳心中非常欣喜。杨太后这个应对大概能打满分。以官家旨意搞这么一次祭奠本就是应该做的。找赵氏宗亲里头辈分高的前去祭奠,就能压住赵嘉仁,设置守陵者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赵太尉大举祭奠北宋皇陵的消息传回来,而太后根本没有反应,那就不光是太尉露脸,而是官家失德。连基本的孝心都没有,这种官家谁会拥戴。
当然,这些最基本的思路只是在熊裳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现在真正关心的乃是谁给杨太后出的这些主意。以杨太后之前表现出来的能力,熊裳并不相信杨太后能够靠自己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肯定不是张世杰那个武人,前天和昨天给太后说书的人是谁呢?
熊裳正在盘算,就听杨太后继续说道:“诸位爱卿。哀家听闻现在为考制科办的学校,孩童七岁便要上学,在学校教室里面都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民间百姓尚且如此,皇家自然不能固步自封。哀家要让官家读书。却不知该怎么选老师。”
朝堂上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热闹起来。给太子请老师已经是大事,给官家请老师更大了好几倍。现实点说,官家见到老师得跪。被责罚之后得忍着。
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太后!在一片嘈杂声中,熊裳无比清醒的做出了判断。如果真的有人想让太后与官家示弱的话,那接下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杨太后说道:“当下大宋以贤明论,莫过于太尉。哀家想请太尉为帝师,却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此言一出,本来还算热闹的朝堂顷刻冷场。杨太后看着下面的群臣露出各种表情,有震惊、不解、理解、支持、反对等等,她就觉得心脏继续扑通扑通的乱跳。
散朝之后,徐远志本想赶回户部赶紧工作。此次战争已经消耗了数量巨大的物资,而且明显还要消耗数量更加巨大的物资,户部的压力非常非常大。然而他的师侄司马考却在外面挤进徐远志乘坐的驴车,就见司马考很是着急的问道:“师叔,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学聪明了呗。”徐远志答道。他当然知道自家师侄的政治派系与政治理念,以司马考为代表的这些人大概期待明天赵嘉仁就能黄袍加身。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大宋内部惨烈斗争的局面,徐远志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反对,却也一定不会热情洋溢的支持。
“学聪明了?”司马考重复了一下师叔的话,必须得说,徐远志的语气里面颇有调侃的味道。正是这种调侃让司马考没办法立刻理解师叔的意思。等他想明白之后,便怒道:“便是装可怜而已。”
“那又如何?”徐远志笑道。
司马考暂时不说话了。太后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司马考的确拿太后没办法。甚至是赵太尉大概除了直接威逼太后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现任的宰执当然不可能当官家的老师,但是公开做出这样的表示就代表杨太后服软的态度。
“太后这是想把太尉拖下水啊。”司马考恨恨的说道。之前有段时间里面,杨太后曾经试图与赵太尉硬碰硬,当时司马考已经觉得非常可恨,现在的杨太后让司马考觉得更可恨!
见自己的师侄完全变成抱怨,徐远志也不想在此事上奉陪。他说道:“难倒只许你等想方设法将太尉扶上位,就不许太后用尽心思把太尉拖下水?你若是只想谈这些,便下车去吧。”
司马考知道自家师叔的态度。大部分支持赵太尉的进士们基本都是这么一个态度,在当年蒙古军眼瞅着就要灭掉大宋的时候,他们都急切的期盼一个强力的大宋领导者与守护者。现在赵太尉不仅把蒙古军撵走,更开始反攻蒙古,外部压力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帮人对赵太尉的支持度也随之大大降低。弄得司马考简直想用忘恩负义来形容这帮人。
“师叔。若是你知道是谁给太后出的主意,还请师叔不吝告知。”丢下这句话,司马考便下了徐远志的驴车。
看着师侄的背影,徐远志露出了点笑意,有点嘉许的意思。不过转眼间,徐远志就收起笑容,对车夫喊道:“去户部。”车夫催动毛驴,嘚嘚的驴蹄声中,大宋户部尚书工作去了。
之后的两天里面,杨太后的表态在临安朝廷里面引发了巨大的轰动,不过也就仅仅是轰动而已。除了少数傻瓜之外,绝大多数官员都知道临安朝廷的决定权根本不在杨太后手中。能决定临安朝廷命运,能决定杨太后命运,能决定大宋命运的那个人正在中原征战。
且不说赵嘉仁,同样能影响大宋命运的忽必烈大汗此事心情并不好。洛阳失守的传到了滑县之时,忽必烈先是凭空咒骂几句,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骂完之后,蒙古大汗恨恨的说道:“准备撤军吧。”
“大汗。不如与赵嘉仁议和之后再回去。”伯颜大帅提出了建议。
“哦?赵嘉仁在此时竟然还会议和么?”大汗忽必烈颇为意外的说道。片刻之后他倒也明白了伯颜的意思,若此次由南向北进攻的是蒙古,他们大概也会暂时满足于此次的收获。为了能够消化战争红利,暂时议和完全没有问题。
伯颜大帅看了忽必烈的表情,便接着下一个话题,“大汗,看猛力花赤的意思是想留在洛阳和赵嘉仁拼命。还请大汗下令让他前往潼关。”
这次忽必烈大汗没有立刻回答。送来洛阳陷落消息的乃是蒙古万户猛力花赤,按照猛力花赤所讲,现在已经是八月,乃是粮食收获期。蒙古军在洛阳盆地活动暂时不缺粮食。他就要留在洛阳瞅机会攻击赵嘉仁的军队,至少要让赵嘉仁的军队没办法征粮。猛力花赤还在信中表示,便是最后洛阳不可守,他也要充分祸害了洛阳之后,把这个残破的地方留给宋军。
对如此贯彻蒙古文化的请求,忽必烈发现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祝诸位元旦快乐,事事如意
第132章 不情愿的和平(六)
这就是函谷关么?
程铁牛抬头看着面前的这道关口。在江南没办法见到的黄土坡上树木郁郁葱葱,有那么一道狭小的通道进入幽深的土山中。宋军的目的地就在此地。
“铁牛,你们赶紧回去禀报太尉,就说我们已经到了函谷关。”骑兵连长对程铁牛命道。
“连长,这里真的是函谷关么?看着并没有关口的样子。”程铁牛有些担心的问。
宋军的文化教育那是时时刻刻。行军的时候有相关的地名识字,休息的时候有相应的地形讲述。程铁牛还记得学习委员讲述洛阳的时候说过,洛阳有三川八关之险。三川是指洛河、伊河、黄河,而整个洛阳盆地就是这三川冲击出来的小平原。至于八关里面最著名的就有宋军已经经过的虎牢关与眼前据说是函谷关的关口。
“让你去你就去。”骑兵连连长没好气的说道,不过听得出他的语气中也缺乏信心。
见连长还是坚持,程铁牛答道:“连长,把公文给我。我现在就出发。”
不久之后,程铁牛等骑兵班就直奔洛阳而去。出发前的时候,程铁牛还有诸多想法,到了出发之时,他与战友们的神经都绷紧起来。根据最新的情报,蒙古军并没有从洛阳盆地撤出,而是留在这里。哪怕亲眼见过宋军步兵大队轻松击败蒙古骑兵,宋军骑兵队也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狂妄来。比骑射的精准,宋军骑兵有信心。比数量,宋军骑兵完全没有信心。
“靠黄河走。”程铁牛出发没多久就下了命令。骑兵班就转向河边方向。想避免与蒙古军接战,部队进行的军事教育就有了效果。程铁牛知道洛阳盆地是个小平原,黄河从中穿过。最平坦的地方就是黄河南岸。如果蒙古骑兵出现的话,宋军能够尽早发现。
这一路上并没有看到蒙古骑兵的踪迹,倒是在经过孟津的时候见到宋军工程队正在黄河上架桥。黄河上的桥梁被称为‘河桥’,《唐六典》记载,天下有三处河桥。孟津处于黄河从山区与平原的边缘地带,这里曾经有一座。据说在北宋时代还有。
现在孟津河桥早就荡然无存,宋军正在孟津搭建浮桥。程铁牛等人也让马停下来喘口气,他们自己则坐在马背上观看着这座河桥。
孟津的黄河中间有个河洲,宋军与古人一样充分利用这个河洲,将浮桥分为两段。堵黄河的时候,宋军带了大量铁链。此次进军洛阳也带了不少。众多木船在河中下锚,用好几条粗大的铁链串起来,上面铺设木板。工程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大体的基础已经做完。
有筑堤截断黄河的经验之后,程铁牛等骑兵并没对这样的工程量有啥感叹。所谓人心不足,骑兵甚至还谈起另外的问题,“就这一条浮桥,几万人得多久才能走完?”
有精于战例的则说起以前的故事,“听说当年忽必烈在长江上还架设了三条浮桥,走了几天之后还是被太尉半路突袭,死伤了万余人马。”
虽然嘴上说的都不是很支持的话,看大家的表情,还是很想牵着马过去走走这座浮桥。不过他们毕竟是军人,知道此时有任务在身。勒马观看,还能以让马匹歇歇为借口,牵马过浮桥就没有解释的可能。更何况现在修桥的工地外面还明明白白的写了‘禁止入内’的招牌,巡逻部队在外围往来查看,凑上去会被叫住询问的。
离开孟津,程铁牛继续赶路。到了傍晚时分就抵达洛阳城。把公文送上去,又在洛阳城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原路返回。再到孟津,就见浮桥桥面已经基本铺好,桥头外围开始设置兵站,建设望台,将桥头保护起来。眺望整条浮桥,就见宋军在河洲上也开始垒兵站。
“太尉还真是谨慎。”程铁牛赞道。有河中间的兵站,即便浮桥两端被人夺走,也不至于丢失浮桥。
没看太久,程铁牛等人赶回函谷关,就见到从函谷关出发向洛阳方向三十里的道路旁边竟然已经开始用草袋装了土垒起营垒。程铁牛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是跟着部队从海州那边过来的。宋军从归德府产粮地开始,到开封,每三十里一个这种路边兵站。进军洛阳的时候,路边也是每三十里一个这种兵站。函谷关乃是宋军此时沿着黄河最靠西的据点,连此处都设有兵站的话,以后行军可就舒服太多。
之后几天,程铁牛这些骑兵们就往来于兵站之间。虽然新建成的兵站住宿条件基本为零。但是好歹能够在这里吃口热饭,喝口热水。其他部队的骑兵们也在这里歇息,大家能交流一下最新的军事情报。
情报是战场上极为重要的事情,经过交流,甚至不用从上头得到命令,程铁牛等骑兵也就看清楚了局面。赵太尉并没有让军队傻乎乎的追着蒙古军的屁股后面吃土,他先命令各部队抢占了各个关口,确定蒙古军没有从洛阳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掉。接着就让各部队沿道路向洛阳修建兵站,撒开一张大网。
“这几位兄弟,你们觉得蒙古军在哪里?”程铁牛这些年在西边的兵站里面到处跑,暂时还没看到蒙古军的动向。
“我觉得他们可能在东边吧?我们在东边远远见过蒙古骑兵,不过有军令不要我们去追,所以也就远远见到。”一位来自东边的骑兵说道。
“我们这边一直没见到过蒙古军。”程铁牛有些羡慕的说道。他也未必就是真的想打仗,但是别人有的经历他没有,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觉得蒙古军有可能在西南边。”一名年轻军人说道。就见他撇着腿坐,看样子应该是骑马的时候大腿内侧有些伤到了,大宋骑兵都有这个经历。程铁牛仔细打量了这位年轻军人一下,他有些不解怎么现阶段突然把这等菜鸟给派出来。就算是练兵,也不能在战场上练啊。
“这位兄长,我是搞测绘的。不是骑兵。”那名年轻军人对程铁牛说道。
“你……”程铁牛心中讶异,他可什么都没说,对面的年轻军人竟然就知道程铁牛在想什么。难倒这厮听得到别人心声么?
而这名年轻军人却没解释这个,他继续方才的话题,“蒙古骑兵最讲出其不意,现在我们只是刚开始撒网,所有兵站都在路边,若是用网来比,我们的网现在只有几根纲绳。和我们一比,蒙古军就是地头蛇,想避开我们应该能办到。他们若是在东边露了几面,大概会把兵力集中到西边吧。”
“你这说的就跟能掐会算一样。”程铁牛忍不住笑道,“只是因为他们在东边露脸,就能确定蒙古骑兵把主力放到西边么?”
遭到这样的反驳,年轻军人并没有任何气馁,反倒是有些意气风发。他说道:“洛阳以东是巩县,现在我军在那关口有好几个营。以蒙古军手中的武器,他们一万人都冲不破我军一千人把守的关口。几位哥哥,蒙古军若是不知道他们手中的武器和我们差距太大,他们早就该扑上来和我们打仗,怎么会东躲西藏。”
程铁牛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便问道:“便是如此,那和他们在西边有什么关系?”
“既然蒙古军不是傻瓜,他们躲在东边就等于是跳进了网里,只要主力被发现就死定了。而西边不同,只要逃出去就是陕西。我听说现在通往西边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函谷关,另外一条则是沿着黄河的河滩。蒙古军也是人,他们也怕死。若是蒙古军无法确定退路,他们怎么能安心的在洛阳打仗?可听几位哥哥所讲,我军已经封死了所有出口。那蒙古军就必须得先找个逃命的出口才行。我觉得太尉正是想明白了这些,才命令我们先专心修建兵站。只要有兵站里头有五百兵,五千蒙古军都攻不破。等兵站铺开,蒙古军就只有死路一条!”
年轻军人侃侃而谈,有些部分程铁牛能听懂,有些部分他暂时听不懂。不过人家能说出这么多东西,程铁牛已经对这个年轻军人刮目相看。
此时也已经歇的差不多了。包括年轻军人在内的测量人员都起身去操作那些程铁牛看不明白的设备,程铁牛也准备离开。他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问那个年轻军人,“这位兄弟,请问贵姓,怎么称呼。”
年轻军人答道:“这个哥哥,我叫刘宠。”
“刘宠。刘宠。”程铁牛重复了两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自报家名,连忙说道:“这位刘兄,我叫程铁牛。”
“原来是程大哥。”刘宠主动伸出手与程铁牛握手。
从兵站离开,程铁牛路上想着刘宠讲述的东西,越想越觉得有点道理。此时已经走到了路标处。宋军在距离兵站十里的地方都钉上路标。让大家知道走出来的距离。
一想到刘宠预言蒙古军主力在西边,程铁牛也觉得心里不爽,他说道:“按照规定,看看两边的旗号。”
话音刚落,负责信号的观察的人员就声音急促的说道:“班长,咱们的来路上的兵站升起报警信号啦!”
刘宠抬头向西边看去,果然见到两道狼烟从西边兵站的位置升起。这个信号只代表一个意思,兵站遭到了数量超过五百的敌人进攻。
第133章 不情愿的和平(七)
“太尉,蒙古军派了六七百骑兵围攻我军兵站,然后向南边逃去了。难倒我们真的不追么?”洛阳的临时参谋部里面,参谋询郭槐问起赵嘉仁的想法。
赵嘉仁平淡的答道:“我觉得蒙古人是希望我们去追他们,那对他们有利。对我们来讲,稳扎稳打是我们的长项。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太尉讲了理论,师长完毕归立刻应道:“太尉说的没错。我们每天能修建至少四个兵站,多了能修六个兵站。蒙古军要是没有翅膀,四天后他们就完全在我们兵站的覆盖下。这就是咱们的不败之道。追击很容易就有伤亡,从兵站里面出兵,伤亡就非常小。”
道理是很容易就能被理解的,不过参谋们的表情仅仅是‘我知道了’。赵嘉仁淡然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想有功劳,所以咱们在分工的时候很大一部分都是执行部分的功劳。凡是参与修建兵站的部队都有自己的功劳,这在晋升,分战利品方面都有体现。而且战损对于功劳的评判有不小比例,希望同志们能够注意这点。”
完毕归说的很直白,赵嘉仁就说的比较含蓄。不过赵太尉负责制定制度,就不能说些‘你们不顾战士死活’的诛心之论。
能当上师级指挥员的没一个是傻瓜,听赵嘉仁这么讲,这帮人才算是消停了。等这些家伙安静下来,赵嘉仁就说起他最近几天考虑的事情,“在孟津的桥架好之后,我准备带兵过黄河,走河阳地,向东攻打滑县。便是没办法与蒙古军决战,至少也把他们打跑。”
洛阳盆地被黄河从南北一分为二,山南水北谓之阳,在孟津黄河以北的地方叫做河阳县。这么一讲,众将都是振奋,新任第九师师长鲁宏达连忙说道:“太尉要去攻打忽必烈,我们第九师愿为先锋。”
郭槐觉得自己方才的看法比较失败,连忙发挥自己的长项,他询问道:“太尉何时召开封那边的部队过来。”
这个说法就非常靠谱。赵嘉仁答道:“我在考虑到底召集多少部队过来。真是兵到用时方恨少。平日不打仗,倒是觉得这么多军队花钱如流水。”
军人都是管花钱的,只有赵嘉仁这种管军管财政的才会面临这种两难。赵嘉仁的抱怨明显被众将刻意无视,郭槐马上说道:“太尉,蒙古军没有渡河的船,我军不用担心他们突然到黄河以南。所以在河南留下最多三个师就足够。我们已经来了四个师,再召集三个师,留下两个师守住洛阳,加上一直在黄河以北坚持的部队,六个师对付蒙古军,应该没问题。”
听郭槐的建议靠谱,赵嘉仁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看法么?”
众将受到的教育都差不多,整体水平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差距。郭槐的建议平和中正,没有人表示反对。于是赵嘉仁命道:“你们便做个计划出来。”
确定了部队该干啥,赵嘉仁就把工作交给参谋部去做,他自己则是去做他的战略考量。一名统帅要是大小事情都去管,整个军队一定会乱套。
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到了洛阳的四个师共派出六支部队前去修兵站。宋军攻城有套路,修兵站也一样。修兵站的部队由两个营组成,他们黎明前起床集结,黎明时分吃完早饭。部队每人除了携带全套行军装备之外,还要携带六个草袋。
天亮后部队以出发,每小时大概行军八里地。如果没有出现什么战斗,部队边行军边测量,四个小时之后抵达已经有骑兵侦查好的地点。休息一小时,喝水吃饭。这一个小时内,工兵们做最后的确定。一旦觉得没问题,部队开始挖土装草袋,各个部队以轮换的方式施工。每一名战斗员只要在工兵的引导下把他的六袋土装满,搬去垒起来就行。
在这样的套路下,部队不会出现整体过劳,也不会出现某支部队或者某个人过劳。修建完之后,部队就在草创的兵站里面过夜。第二天部队派兵去迎接驻守新兵站的部队,并且与驻守部队一起保护同行的运输部队抵达新兵站,还要派兵对水源进行安置。
只要没发生战斗,修建部队就会在第三天黎明前起身,黎明时分吃完饭,天亮时候向着新的兵站地出发。每个兵站都距离三十里,三十里没有过劳,三十里能够走完,三十里还有援军相助。这就是赵太尉定下的套路,根据考证,据说一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秦国这种强国貌似就这么管理他的后勤。
秦国人是不是这么干,宋军其实不知道,也不在乎。大家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这套路好理解,好执行。
程铁牛扭头看向东方的朝霞,在这个没有大规模雾霾的时代,即便有些薄雾也不影响视线。现在是宋历八月底,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若是以前,红艳艳的朝霞能让程铁牛心情开朗,然而今天这种红色让程铁牛想到了鲜血。
昨日里蒙古军派遣六七百骑兵突袭他们现在出发的兵站。宋军有套路,大家对套路掌握的又非常熟练,部队一通枪炮就把蒙古军打跑了。询问抓到的重伤员,他们表示蒙古军是从东边过来的。但是程铁牛并不太相信这种话。他反倒是更相信那个叫刘宠的年轻测绘兵的话。
就算是蒙古兵以前躲在东边,想活命就得从西边跑出去,现在他们不已经开始向西边移动了么?所以战斗以及迫在眉睫啦。
然而程铁牛个人的心情仅仅是个人心情,时间一到,连长下令,“出发!”作为第一队的程铁牛带领着自己的骑兵班就向前而去。从个人角度,大家会有属于自己的恐惧。对军人而言,再心生恐惧也得服从如山岳般不能动摇的军令。
在距离程铁牛直线距离三十多里远的地方,猛力花赤万户脸色阴沉的有些狰狞。他曾经认为自己能够利用骑兵与熟悉地形的优势在洛阳这个地方狠狠打击宋军。整个洛阳盆地也是有百里纵横空间,宋军是百余年间第一次攻占这里,蒙古可是统治洛阳超过50年了。
然而宋军竟然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仿佛盲人和聋子,只是埋头于修建兵站。不管蒙古军故意露出迹象,或者卖个破绽,甚至佯攻。他们都缩在蒙古军打不破的兵站里面度过黑夜。然后继续修建下一个兵站。
现在能给猛力花赤纵横的空间只有洛阳南部六十几里长,三十里宽的空间。如果宋军再继续之前的手段,到了后天,蒙古军就只能在宋军那些兵站间三十里的空隙中存在。三十里对于蒙古军也不是没有施展的空间,但猛力花赤万户好歹身经百战,他知道骑兵被人完全抓住踪迹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蒙古将领们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局面十分危险,千户们已经开始争执起来。
“万户,我们伏击宋军修兵站的步军。”
“不,调动宋军之后,从黄河河岸冲出去。”
“攻击宋军步军有什么用?让他们过来包抄我们么?”
“只要其他宋军前来包抄我们,我们便有办法牵扯宋军。”
“有这气力还不如牵扯河滩附近的宋军,那样我们还能跑开。”
……
千户争论不休,这些话让猛力花赤觉得有些可笑。说来说去还是相同的战术,牵扯宋军,使得均匀分布的宋军兵力变得不均匀,让蒙古军寻找到可以利用的薄弱点。然而这些天的事实证明,宋军根本不为所动么!他们就如同运行良好的大车一样自顾自的向前走,等大车逼近之时,蒙古军完全找到不应对的手段。
但不这么做也没有别的办法,猛力花赤咬咬牙,试图自己找回七八天前那种决死一战的激情。虽然激情没找到,万户却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心跳加速。他随即下令,“我等围攻那些前来修兵站的宋军。”
一个时辰之后,分布在周边几个村落的蒙古军已经用新收的麦子喂了马匹,自己也吃完了抢来的猪羊牛。他们纷纷上马,向着指定的聚集地出发。半个时辰内,数千蒙古骑兵已经完成集结,随即向宋军扑来。
程铁牛催马上了一个小土坡,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此次至少没有遭到蒙古军的伏击。勒住马匹,他举起望远镜向前方观望,然后就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前面的林子里头太安静啦,没有村民能理解,没有牲口也能理解,然而林子里面连个鸟都没有。这可就不正常。
整个宋军的军事教育编成一个作战手册,其中就明确写出,若是在晴朗天空下,林子上面看不到鸟飞,听不到鸟叫,说明必然有问题。叫过身边的骑兵,程铁牛问他说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连个鸟都没有,当然不对劲了。”骑兵战友答道。
见到战友对作战手册掌握的颇为可靠,程铁牛说道:“你现在就回去禀报。”
在林子里靠前的猛力花赤万户远远看了宋军侦查骑兵的反应,他就判断出宋军已经感觉到树林里面有蒙古军。既然埋伏不成,猛力花赤万户下令,“出击!”
第134章 不情愿的和平(八)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二十五日接近中午时分。
宋军步兵大队与骑兵小队整齐列队,外围的部队在指挥员的命令下或者缓缓行走,或者停下来放枪。被作战部队保护在内圈的行军部队扛着全军的装备以及草袋行走。每隔半个小时,内外层的部队就交换一下。
这套做法与攻城与修兵站相同,是宋军诸多套路之一,此套路的基础条件就是蒙古军并没有想搞死亡冲锋。实际中也的确如此,蒙古军虽然围着宋军来回跑,只要遭到宋军排枪射击,他们就立刻远离。
宋军也没有无限制的撤退,他们撤到距离后方兵站十里地处就停下来布阵。双方很快就在这个很微妙的地方形成了对峙。
蒙古军的战术目的也不是与这支两千人的宋军拼个同归于尽,蒙古军的情报系统把后方的消息不停的传来,一二十里内的蒙古军侦查网一直没有发现有宋军前来增援。对面的宋军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从容不迫的在原地固守,也没有给蒙古军足够压力。
最初的时候猛力花赤万户还觉得对面的宋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在两倍于他们的蒙古军包围下,他们的神经一定会崩溃的。所以万户派遣两名千户带领骑兵绕到这支宋军背后。然而宋军依旧不为所动,他们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继续固守。
又过了一个时辰,蒙古侦察兵传来了消息,在蒙古军三十五里的后方,另外一个地方出发的宋军开始修建营垒。猛力花赤万户登时就惊了,他连忙追问:“可有在其他地方发现宋军?”
蒙古侦察兵立刻答道:“没有,其他地方宋军根本没有动静!”
“他们没有冲到咱们的营地么?”猛力花赤追问道。
侦察兵继续摇头答道:“没有。”
猛力花赤彻底懵了。他知道蒙古侦察兵所说的三十五里外的宋军修兵站的地方,那地方距离蒙古军现在临时驻扎地大概有十里地。不管宋军是发现了蒙古军的驻扎地,或者没发现蒙古军的驻扎地。猛力花赤万户都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他不可能白天忙活一天,晚上的时候施施然回到距离宋军只有十里地的临时营地安然高卧。
宋军的火枪火炮能够轻松打破蒙古军的营地防御。
这些天的愤怒一直在累积,猛力花赤万户再也忍耐不住,他愤怒的抬头45度角,对着天空怒骂起来,“该死的南蛮子!该死的宋狗!”
蒙古军按照蒙古军的战术在打仗,宋军完全不为所动,他们按照宋军的战术在打仗。其结果就是套在蒙古军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后方那些宋军只要能按照他们以前的表现完成兵站,绞索就完全勒紧到蒙古军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把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恢复到平常的姿势,猛力花赤万户下达了新的命令,“全军准备冲阵,杀光眼前这些宋狗!”
猛力花赤万户知道,此时冲阵必然会受到很大损失。但是只有冲阵,消灭眼前的这支两千人的宋军,才能让蒙古军知道他们是可以在正面战斗中歼灭宋军。才能让蒙古军在之后的残酷战斗中建立起胜利的信心。
那帮千户们也是极有战斗经验的,虽然脸色变得难看,他们毫不迟疑的执行了命令。随着牛角号的声音,随着千户指挥百户,百户指挥十户,原本零零散散的蒙古军开始排成整列的队列,所有方向上的战马马头都对着这支两千人的宋军。只要蒙古万户一声令下,蒙古骑兵就可以发送冲锋。
因应着蒙古军的变化,宋军军阵内也有反应。就在猛力花赤万户催马到前排之时,就见宋军的军阵内部奔出许多扛着草袋的宋军,他们把草袋整体的垒起来。就如同变戏法一样,片刻之后两千宋军就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营垒,躲在营垒防御墙后面的宋军从猛力花赤万户的视线中消失了。这同样是宋军的套路之一,在蒙古军准备玩命的时候,宋军就选择针对的套路。
猛力花赤万户目瞪口呆看着那个由黄灿灿草墙组成的堡垒,骑兵冲击完全由步枪组成的方阵是一回事,骑兵用脑袋去撞墙则是另一回事。原来方才看着老神在在的宋军并没有闲着,那些躲在军阵中间的宋军一直在准备草袋呢!
局面变化的如此迅捷,万户内心再也承受不住,悲愤的他操着蒙古土话对着宋军就是一通骂,和之前那些地域炮不同,这次万户的一番话虽然冗长,却能用“我日”二字来概括总结。
八月二十五日当天,除了程铁牛所属的宋军没能完成修筑任务之外,其他五处宋军兵站都建设完毕。
八月二十六日,三万宋军开始围剿五千疲惫的蒙古骑兵。没有蒙古军的干扰,宋铁牛所在的部队再次开始修建新兵站,并且在当天完成垒墙的工作。
八月二十七日天亮,整夜没睡的猛力花赤万户抬眼看看天空,觉得眼睛有点辣辣的。宋军整晚都在骚扰蒙古军,到天快亮才停了下来。
“万户,我们向西突围吧。”神色惨淡的千户们围绕在猛力花赤身边,语气中有哀求,也有威胁。
万户四顾周围,苦笑着摇头,“往哪里突围?”
千户立刻答道:“向西,向西走。若是向西不行,我们就向南,把马扔下,我们翻山往南。”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号角,那是在报告宋军攻打过来啦。蒙古将领们都变了脸色。从昨天开始,宋军的攻击就没停下来过。他们并不傻乎乎的撵着不放,而是从距离蒙古人最近的兵站出发,每次出动就有三四支军队,每一支军队都有两千人。见到蒙古之后再没有之前的无视,而是列好队伍,对着蒙古人压过来。
原本猛力花赤以为五千骑兵能够解决两千宋军,在八月二十六日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错的离谱。一个冲锋下来,打头阵的五百蒙古军在带了长枪的宋军面前全军覆没。而蒙古军也没有勇气再冲第二次了,因为新的宋军从背后从侧后围了上来。
整个二十六日,猛力花赤万户的蒙古骑兵就不停的损失又损失。不断有蒙古军小队掉队,也不断有蒙古军忍受不了这种损失,自行脱离大队。猛力花赤万户的部队就这么不停缩水,到了二十七日清晨,他们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而且各个疲惫不堪。
宋军并不会疲惫,猛力花赤万户昨天经历了好几次,新赶到战场的宋军精力充沛的投入战斗,已经被蒙古军用精妙骑兵战术弄到疲惫的宋军则趁机后撤。后撤的宋军打扫战场,收拢逃散的马匹,然后返回兵站休息。面对永动机一般的宋军,蒙古军已经精疲力竭啦。
猛力花赤万户知道不撕扯开宋军的兵力,他们没办法逃出洛阳盆地。在此时,猛力花赤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期冀,也许他们向西沿着黄河撤退,或许会遇到些什么。宋军有可能兵力空虚,宋军有可能忘记把守。
万户果断说道:“跟我走,咱们从西边突围!”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猛力花赤万户现在的状态犹如疲劳驾驶的司机,因为体力的消耗以及大脑长时间高强度通电产生的脑回路疲劳,让他对现实世界的感受迟钝了,这种迟钝又让他觉得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敢想就行!
千户们早就想逃走,现在万户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千户们马上服从。这一千多蒙古骑兵上了马,向着西北方向驰去。
到了二十七日傍晚,大规模战斗结束了。蒙古骑兵在突围中傻乎乎的落入了宋军的包围圈,或者说疲惫的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落入了包围圈。当这帮人发现这个绝望的事实之后,猛力花赤万户果断选择了投降,蒙古军也跟着投降了。
二十八日,忽必烈的使者赶到了洛阳。使者带来了忽必烈大汗的信,大汗在信里面建议与赵嘉仁再次议和,他也请求赵嘉仁让使者去见在洛阳继续战斗的猛力花赤,并且保证使者一定会让猛力花赤撤退。
看完信之后,赵嘉仁不住笑道:“要见猛力花赤又有何难,来人,把猛力花赤带进来。”
蒙古使者听完这话就变了脸色,他在路上考虑过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却不认为这种情况的几率很大。现在最糟糕的局面发生,蒙古使者就只能期待赵嘉仁在说大话。
随着脚步声,绳捆索绑的猛力花赤被带了进来。两人见面之后,猛力花赤羞愧的低下头。这位使者是猛力花赤的亲弟弟,忽必烈相信猛力花赤会相信他弟弟带来的消息,才派此人出使。
“赵太尉,请您释放了我哥哥!”心急如焚的使者忍不住哀求道。
“此事不着急。”赵嘉仁从容的答道:“既然忽必烈大汗请求和谈,此事就等我们见面之后再说。你回去告诉忽必烈大汗,我近日必然与他相见。”
第135章 不情愿的和平(九)
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是个儒生,他相信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品德,所以五个孩子的名字里面各含了一个字。而且赵知拙还觉得人首先要拥有的品德就是守信,到了仁并非是简单的仁,更是包含了‘信、智、礼、义’这四个品德。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对孩子的祝愿起了作用,赵太尉本人就认为自己要有信。既然敢告知蒙古大汗近日相会,赵太尉自然是做了准备。在见到使者的第二天,宋军就派遣先头部队从孟津浮桥渡过黄河,开始由西向东每隔三十里修一个兵站。
从九月初一开始,宋军大队人马开始依次渡过黄河。此时并不知情的蒙古使者则开始踏上返回开封的道路。到了九月初六傍晚,路上竭尽全力的使者终于精疲力竭的出现在蒙古大汗忽必烈面前。
急匆匆禀报了猛力花赤军覆灭,猛力花赤被俘的消息,使者从忽必烈大汗脸上只看到了冷淡,忽必烈好像对此事根本不在意的样子。等使者说完了赵嘉仁‘今日必与大汗相见’的话,并且把赵嘉仁的信呈上。蒙古大汗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就让使者下去。
出门的时候使者大为失望,他其实很希望大汗忽必烈去拯救猛力花赤万户。可大汗每天事务繁忙,戈尔滕万户被俘了这么久,大汗也没能救他回来。使者只能希望宋军不要如同蒙古一样杀俘虏,这样猛力花赤万户还有机会被活着释放。
看着使者的背影,忽必烈大汗心里面极为不满。这个人完全没有能够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让他去真的是失败。当然,这只是因为忽必烈大汗在两天前接到蒙古在西边的探马禀报,宋军大部队正以每天超过六十里的速度向着滑县杀来。而蒙古使者回来的时候,宋军距离滑县只有百里距离。按照宋军的行军速度,两军大概两天后就可以在滑县碰面。
在两个多月前,忽必烈大汗还认为自己此次出征与之前一样,带领超过十五万的军队所向披靡。现在的事实是,蒙古军除了丢掉大量地盘之外,能够集结在滑县的军队勉强达到十一万,其中包括汴梁被俘后释放的五千蒙古军,还有阿术的三万部队。这两支部队战斗力都不堪用,忽必烈并不太信任他们。
在使者回来之前,忽必烈已经派遣张弘范带领两万人马前去侧击宋军,希望能够看看宋军的虚实。忽必烈对于张弘范的能力很认同,他希望这名汉人出身的蒙古元帅能够展现出他应有的能力。
洛阳地理位置重要,是因为出了洛阳之后向西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黄河以北是河北平原,黄河以南是黄淮平原,洛阳就处于在这个分界线上。
张弘范元帅对于中国地理了解有限,但是他对于自己在平原作战还算有些信心。平原作战的特点就是方便机动。得到忽必烈大汗的命令,张弘范并没有迎头对宋军发动进攻,而是一路向西,绕到宋军侧面。
侧击战术是常见又非常有效的战术,将正在行军途中的敌人队伍拦腰斩断,让敌人首尾不能兼顾。一旦成功,敌人就会面临崩溃。大汗忽必烈并不反对张弘范的战术,如果张弘范能够侧击成功,大汗忽必烈就会立刻从宋军正面发动进攻。
九月初七,张弘范已经抵达滑县西边五十里的地方。他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让部队扎下营寨。到了九月初八,最新消息传来,宋军在九月初七的时候已经抵达距离蒙古军四十里的距离安下营寨。到了九月初八,他们竟然再次出击,直奔滑县县城而去。
张弘范得知消息之后大喜,他老爹张柔非常喜欢藏书,现在备受忽必烈器重的郝经年轻时候就在张柔家的私人图书馆里面读书。张弘范读过《孙子兵法》,随着战争经验的增加,张弘范对这部书深以为然。
《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讲,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意思就是快速行军看似能后发先至的给敌人措手不及的打击,可行军很辛苦,强壮的士兵跑得快,瘦弱的士兵跑得慢,如果是一日夜跑一百里,大概能按时到达的只有十分之一。三军统帅身边没有这么点军队,会有危险。如果是一天一夜跑五十里,顶多到一半人,上将军会因此遇到危险。如果是一天一夜跑三十里,大概只有三分之二能抵达。
以宋军的这个行军水平,他们一天跑了六十里,此时部队定然只有一半到达。张弘范感觉战机已经抵达,立刻下令他的两万人开始南下。
忽必烈对宋国的战争中使用的元军基本都是汉军,所以部队里面骑兵的数量不到两成。张弘范带出来两万人马,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其他的都是步兵。之前张弘范不想被宋军发现他的动向,所以收缩部队。此时觉得战局不可失去,便带了三千骑兵直接南下。
平原容易行军,张弘范的部队如同虎狼般冲出,这一路上感觉可实在是威风。然而张元帅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宋军应该分成好几路出击,而且队伍会拖很长,张弘范应该很快就会遇到宋军。可这两万人走出去十几里地之后竟然没见到任何宋军的迹象。张弘范知道蒙古大汗绝不会故意坑他,既然说宋军已经有行动,那就一定有行动。
十几里地对骑兵来讲并不是多大问题,张弘范虽然谨慎,却不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既然十几里没有看到宋军,他便继续前进。又向前走了十里地,张弘范终于看到了宋军的旗号。他能见到在大道上距离蒙古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有个黄橙橙的城寨,上面有高高的望楼,并且打起宋国的旗帜。
见到宋军这么快就完成了一个城寨,张弘范就感觉事情不对。催马靠近,就见城寨的墙好像是稻草编成,但是墙壁,壕沟,拒马全部都有。看着竟然是城防坚固的样子。张弘范下令,“用火箭射一下!”既然城墙外面是稻草的样子,火箭大概是能让它燃烧的。
火箭没办法射太远,骑兵中的长弓手刚靠近到城寨五十步左右,墙壁上就冒出一股股白烟,张弘范估摸着城内就该有防御部队,倒也不惊讶。然而成为重点打击目标几名长弓手就已经被打倒在地,惨叫声传来,士兵们都变了脸色。有人想去救援,半路上也被打倒。这下可没人愿意再去送死。
张弘范叹口气,虽然这对士气有伤害,却也只能让那几名过于忠心的弓箭手自己撤下来。他命道:“先退后三里扎寨!”
最后张弘范的大营在距离路边七八里的一个小村子里,抓了些村民询问,村民讲说这几天宋军一度络绎不绝的向东而去,也不知道为啥现在突然没了人。张弘范也很奇怪,这不符合道理。除非是宋军全军全部保持每天六十里的速度行军然而这等事也就是想想,这等军队都是精锐,有个几千人已经不得了。蒙古能够肆虐天下,就是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都有着非常高的素质。张弘范虽然知道宋军装备很好,却还是认为这帮南蛮子都是瘦弱的。
第二天一早,张弘范开始埋锅造饭。而距离张弘范大概五十里外的滑县,被认为身体素质不高的南蛮子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宋军在沿途上留下一万人马守各个兵站,六万军队中一万作为预备队,其他五万全部从距离滑县十里外的营地出击。
十里路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而且蒙古军从昨天晚上确定宋军在十里外扎营,便也在城外扎下营地。
忽必烈把三万不中用的部队留在城内,他认为这帮人守城的能耐总是该有的。蒙古大汗忽必烈与大帅伯颜分别带领部队移动到了宋军两侧,加上确定断了宋军后路的张弘范,蒙古大汗觉得宋军如此莽撞的行为就是赵嘉仁过度膨胀的结果。
忽必烈大汗想的没错,赵嘉仁的确很膨胀。之前的每一次胜利都让他膨胀一点,一直膨胀到现在,赵嘉仁积累了足够的讨论,所以他开始觉得现在已经拥有了17xx年欧洲军队水平的宋军已经可以和蒙古军一战啦。
此时在军阵中的赵嘉仁眼中并没有后面那些机动的蒙古军,他此时眼中的乃是滑县县城。提起县城,大家都会想起灰色砖石修建的结实城墙。赵嘉仁以前也曾经这么认为。直到他回到了宋代,他才知道那些砖墙一定是明清时代修建的。宋代会这么建筑的怎么也得是个州府。
现在滑县的城墙是夯土制成的,高度也就是两米多。这种玩意对于普通人的确有阻挡作用,而且现在城墙上满是蒙古军,他们不仅有长弓手,弓箭手,还能看到火炮的身影呢。
这些玩意对赵嘉仁毫无威慑作用,他语气轻松的下令,“进攻!”
第136章 不情愿的和平(十)
无视几百步之外蒙古步军的呐喊,无视一百步之外蒙古骑兵往来奔驰。宋军军乐队吹奏着轻松的音乐,和最前排教导队成员踩着鼓点迈步向前。有这样的表率,后面的宋军大队同样踩着鼓点在战场上前进。
蒙古大汗忽必烈在一个土坡高处勒马观看。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如果有人此时给他做画像的话,应该会画成圆眼。蒙古大汗从来没见识过这样有纪律的军队,从未见过纪律能够压倒人类恐惧本能的军队。
宋军并非都旁若无人的行动,处于外围的宋军在战斗。他们排成细长的横向战线,将战友们挡在身后。令蒙古大汗讶异的是,长枪队竟然站在火枪队后面。那些宋军火枪队精锐的难以形容,只有蒙古军的骑兵或者步兵抵达距离他们五十步的时候,他们才会开枪。
成排的火枪喷吐出来的白色烟雾在这些军队面前形成了烟雾的屏障,与这种整齐划一的行动相比,蒙古军怎么看都混乱不堪。队形混乱,组织混乱,甚至当蒙古军被成排打死的时候,倒下的蒙古军看着也乱七八糟。
既然蒙古军无法突破这样单薄的屏障,宋军大队就在战场上从容行动,等忽必烈大汗看明白的时候,投入战场的宋军六个师已经将滑县县城给包围起来。
赵嘉仁此时也在军中。宋军此时的六个师中,三个师分布在滑县西边,在滑县县城东门、北门、南门外,各有宋军一个师的兵力。宋军包围圈即将完成之时,城内派遣蒙古军从城内冲了出来,在城外整齐列阵。
“吼吼,在城内有靠谱的将领。”赵嘉仁忍不住欢喜的说道。如果是一般的将领,在宋军攻城的时候就会固守不出。除非是兵力极度劣势的局面,或者双方战斗力相差太远,守军才不得不躲在城内。现阶段蒙古军并不认为自己的战斗力比宋军差太多,所以他们就应该派出兵马在城外保护城墙。
不管现实中蒙古军与宋军的战斗力相差多少,至少这名将领的水平不一般。赵嘉仁觉得不能放过这样的将领。就在此时,有传令兵被带到赵嘉仁面前,传兵令大声说道:“禀报太尉,我们乃是城北的第七师,蒙古军准备在我们这边用重骑兵冲阵。”
听了这话,赵嘉仁眼前一亮。中国很早就有具甲冲阵的重骑兵,金人有铁甲连环马,号称每战杀人以十万计。蒙古军也有这种重骑兵,宋军战前的参谋会议上就有人负责列出所有蒙古兵种,大家在即将进行战斗的地盘上进行各种推演。种种套路就是在这些推演中得出,并且在操演与战斗中逐渐完善。
有能力的将领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指挥蒙古军两支野战部队北边那支的伯颜大帅确定宋军的兵力运动之后,心中暗道糟了!当宋军以完全违背这时代军事常识的做法,进入‘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包围圈时,伯颜大帅虽然不知道宋军想做什么,却还挺期待出现这样的局面。等宋军在蒙古军的夹击中完成对滑县的包围,伯颜大帅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如果宋军真的能够完成他们的军事目标,扛住蒙古野战军猛攻的同时还能攻克滑县县城,蒙古军就失去了他们的大营。完美的包围圈顷刻就变成了笑话。八万蒙古军将没有辎重,没有粮食,孤零零的待在野地里。
“准备冲阵!”伯颜大帅声音冷淡的下达了命令。呜呜的低沉号角声响起,蒙古骑兵们从松散的队形集结成了密集队形。这帮蒙古兵并没有立刻冲击,他们开始给马匹与骑士披挂重甲。
没有甲胄,或者只有皮甲的轻骑兵们并不适合冲阵。只要是稍微有些军事知识的将领都知道该用长枪队来抵抗轻骑兵冲击。骑兵对应对长枪阵的应对方法就是给自己和战马披上厚厚的甲胄。这种重甲有几十斤,披挂上这些后,马匹没办法长途奔跑,所以他们在比较近的地方披挂。宋军看到这些之后,立刻回禀了赵太尉。
赵嘉仁毫不迟疑的骑马直奔城北军中。在这种时候,他得前往城北帮着稳定军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赵嘉仁自己的好奇心。重骑兵冲阵在火器发展后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法国胸甲骑兵,拿破仑一世在滑铁卢战败之前,年轻的骑兵们就开始抛弃胸甲。他们觉得这玩意的实用性比较低。
赵嘉仁离开城西军中之时,宋军已经开始发动攻城。对面是个两米多高的小城,攻城方式就和攻打汴梁之类的大城完全不同。等赵嘉仁驰入城北军中,就见城北军中所有野战炮都拖到了面对蒙古重骑兵的方向。部队里面如临大敌,表情相当严肃。
师长与参谋等人正在紧张的进行最后的指挥,见到赵嘉仁过来,立刻敬礼。赵嘉仁回礼之后说道:“我来此地是不是要接掌你们的指挥权,我到此地就是看看你们怎么打败这些重骑兵。你们继续指挥。”
此时也没有让这帮人瞎客气的空间,听了赵嘉仁的话,第七师师部继续运作。赵嘉仁则前往瞭望台。因为蒙古军没有野战炮,宋军抵达进攻位置之后就在军阵里面快速垒起了瞭望台,能够居高临下的查看敌人动向,
城北修建了三个台子,两个有三四米高,一个直接修了五米。赵嘉仁上了三四米高的台子,立刻就感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向北看,那些蒙古军给马匹皮甲,自己穿甲的清晰可见。眼见那些阵列已经差不多完毕,要不了太久就可以实施进攻。
扭回头向南看,城内蒙古军的动向也清晰可见。城西,城东,城南都有白烟升腾,不用讲,那都是使用火药武器的结果。在猛烈的轰击下,城头上的蒙古军已经开始混乱。然后城西城墙处猛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然后赵嘉仁觉得脚下的台子开始颤动起来,然后才有沉闷的爆炸声传来。
即便是有了很好的火药,也没办法轻松炸开砖石城墙,但是对土城墙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再加上时间限制,此次攻城计划非常简单粗暴。先利用强大的火力压制蒙古军,接着用炸药炸开城墙,至少炸塌一部分土城墙,提供让部队冲上城头的通道。长梯也不是不行,但是效率比较低。
经过这么一炸,城西的蒙古军立刻慌乱起来,看得出城内的大量部队开始向城西涌去。然后城东接连升腾起三股烟尘,说明城东宋军也已经击破了出城的蒙古军,开始破坏城墙。
到底是城西先登城,还是城东先登城?赵嘉仁正在观望之时,就听侍从说道:“太尉,蒙古军开始冲击了!”
扭回头,果然见到蒙古重骑兵前面的蒙古军步军让开道路。赵嘉仁对这简直是脱裤子放屁的举动感到意外,接着就忍不住失笑。之所以觉得蒙古军多事,那是因为赵嘉仁站在一个高台上。要是在地面上看,那帮步兵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挡视线人,让重骑兵冲锋更具突然性。
此时蒙古重骑兵面前没有任何阻碍,他们直面宋军的步兵方阵。这些骑兵们催动坐骑,排着整齐的队列开始前进。从三百米行进到两百米,这帮重骑兵们的队列依旧整齐。赵嘉仁心中感叹,蒙古骑兵们的纪律性比蒙古步兵还高呢。
感叹不过一秒,宋军的野战炮就开始吼叫起来。蒙古重骑兵后排先挨了一炮,整齐的队列中就少了小小的一块。那是在三百米之外的一小块,赵嘉仁虽然没做过针对性的比对,但是那个挨了五斤炮的位置绝非只被打死一名蒙古重骑兵。接下来,五斤炮与两斤炮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射入到蒙古重骑兵的队列当中。只要被命中一发,即便是只被两斤炮的炮弹命中,蒙古重骑兵最幸运的情况下也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从效果上看,幸运的蒙古重骑兵貌似不多。就见骑士落马,或者战马倒地。每次都让原本看着整齐的队列变得混乱一点。
赵嘉仁低头看着猛烈开火的炮兵营,心中也颇为感慨。现在赵嘉仁装备的都是加农炮,这种火炮弹道平直,没办法直接打击遮蔽物之后的敌人。炮兵的单位是炮兵连开始的,一个连六个炮组,也就是六门炮。一个步兵营六个步兵连,一个炮兵营也是六个炮兵连,三十六个炮组。
现在宋军当中长枪兵的数量大大降低,所以部队在组织上有了各种新建议。每个师里面到底是一个炮兵营还是两个炮兵营的争论很大。现阶段宋军没有完全取消长枪兵,所以每个师里面只有一个炮兵营。
即便如此,三十六门炮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面就发射出去了一百多发炮弹。这些炮弹很有效的降低了蒙古军的冲击速度。最前排的蒙古军距离宋军也只有一百米。
火枪手们与炮组并排而站,他们开始以四段击的速度猛烈开火。纸壳子弹火帽枪的射速能达到一分钟六发,飞蝗般的子弹成片的飞向了重骑兵,仿佛死神的镰刀挥过,最前排的那一列重骑兵倒下了超过一半。
看到了步兵火力强度,赵嘉仁露出了笑容。打靶时间开始了!
第137章 不情愿的和平(十一)
战场上烟雾弥漫。从pm2.5到pm250,各种程度的微粒组成了一层覆盖整个战场的雾霾。滑县县城内的战斗引燃了易燃物,烟柱升腾向上,大有想遮蔽天空的意思。
忽必烈大汗戎马一生,烧杀抢掠无数,这么小县城便是全部燃烧起来也动摇不了他的任何心情。此时大汗的痛苦表情只是因为他方才亲眼目睹重骑兵这个冲阵利器在他眼前覆灭了。
就在伯颜大帅派出重骑兵冲阵之时,忽必烈大汗也做出了同样的命令。那些宋军的战线不过前后两层,每一层也不过区区数列。他们依靠犀利的火枪挡住了蒙古军的进攻,保护着宋军步军大队围住了滑县县城。大汗也认为必须冲破宋军的战线,打乱他们,完成一个精彩的内外包夹。然后忽必烈大汗亲眼看着重骑兵就在宋军薄薄的战线前面撞得粉碎。
大汗在十几年前亲眼见到过宋军火炮的威力,等蒙古仿造火炮成功之后,蒙古大汗才感觉好了点。现在宋军新火炮比起之前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军更是能一支火枪杀死一名重骑兵。
此时冲阵的重骑兵要么被打死打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要么就拼死在宋军火枪火炮射击下调转马头逃回阵中。至于其他的部队,轻骑兵看到重骑兵都不管使,更是不敢靠上前。至于步兵,他们倒是还能维持基本阵型。
拿起高价买来的望远镜看向滑县县城,却就见宋军正在顺着炸开的城墙缺口潮水般涌入。就宋军的火器之犀利,忽必烈已经不指望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向北撤!”蒙古大汗语气沉重的下达了命令。到了这种时候,出去撤退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若是一味抱着‘沉没成本’不松手,就意味着将更多成本投入水中。
看旁边的侍从惊讶的根本不说话,忽必烈抬手一鞭子就抽在他脸上。大汗声音洪亮的喝道:“下令向北撤军!”
挨了鞭子,侍从立刻跑去传令。没多久,蒙古军就开始行动起来。
赵嘉仁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下令不要去追。能够歼灭滑县城内的蒙古军就已经是很大的战果,在战场上又干掉了上千重骑兵,如此巨大的战果已经足够。无脑追击很可能会遭到蒙古骑兵的埋伏反击,宋军没必要接受这样的损失。
忽必烈大汗的确留下轻骑兵做了埋伏,他自己带领大队一路向北。大汗没有抱怨,没有迁怒,他只是与伯颜、阿里海牙等蒙古大将一起恢复蒙古军的纪律与秩序,以最快速度实施北撤。
在滑县以西五十里的张弘范围攻了一整天宋军营寨,伤亡了四五百人也没能攻下。正在准备半夜偷袭,突然有小校来禀报,“元帅,大汗派来了使者。”
“快请。”张弘范连忙答道。
看到信使是熟悉的面孔,张弘范心中就是一惊。那已经不是失落,而是近乎绝望的表情。张弘范连忙问道:“大汗有何命令?”
“大汗命张元帅马上撤离。越快越好。”信使意气消沉的说道。同时把手令递给张弘范。
在火把的光下,张弘范仔细分辨着印章。然后抬起头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信使说道:“此事只能告诉元帅一人。”
此时夜袭的人等已经集结起来,他们都是军中精锐,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饱餐战饭之后,他们就等着张元帅下令。然而左等没有命令,右等没有命令。这帮人也忍不住有些着急,毕竟这大半夜的若是行动起来还好,这么干等着就开始犯困,有人第一个打哈欠,其他人就跟着哈欠连天。
好不容易等来传令之人,却是让众人先去休息。这帮人不敢说啥,加上困了,赶紧回去睡下。一夜无话,到了天色微明之时,张弘范的军营前后突然炮声隆隆枪声大做。两支宋军趁着黑夜到了军营外,拂晓时分发动了进攻。
这种临时营地哪里能修的那么严密,宋军已经轻松杀了进来。他们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点。张弘范的大营里头顷刻就乱作一团,两支宋军对着前进,到了汇合之时又合力向南,冲破张弘范的部队的阻拦,杀出大营去了。
张弘范带着亲兵冲过来,只看到宋军背影。有将领怒道:“元帅,让我们追上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若是以前,张弘范立刻就会答应。此时他却说道:“只怕这里面有什么埋伏,赶紧收拾营地。”
被这么一番折腾,营地大乱,哪里是这么容易收拾的。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算是把队伍整顿好。张弘范此时已经知道大汗忽必烈战败,宋军夺取滑县,阻挡住了张弘范的退路。若是走的慢了,宋军大队从后面杀上来,张弘范是插翅难逃。
可心中再着急,张弘范也不敢表露出来。这等消息一旦传播开,马上就是军心浮动,人人都想提前跑路。张弘范手下两万人都是河北兵,与张家有瓜葛,某种意义上是张弘范的自己人。有这些人,张弘范就是元帅。没这些人,张弘范就只是个听令受命的将领而已。
不得以,张弘范耐着性子让两万兵马收拾装备出发。因为怕被堵上,不敢走大路。便往北边走了。然而宋军骑兵却远远跟在张弘范部队背后,让张弘范无比恼怒,却也没什么办法。将近五十年来,蒙古军在野战中都居于优势,向来都是蒙古军横着走。虽然偶然有些失败,也都是很短期的行为。遇到现在这种居于劣势的局面,张弘范根本没有相应经验。
当晚休息,第二天张弘范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军。走到中午时分,探马突然来报,前面二十里处发现大量宋军。张弘范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战斗大概是避免不了,却也不希望发生的这么早。
然而此时也不用多说,张弘范便下令部队准备迎敌。过了一个多小时,宋军抵达。张弘范就见到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都是宋军的队列,他们竟然在这么广阔的平原上摆开了一个巨大的包围阵。
当天,宋军与张弘范军交战,只战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局面无法挽回的张弘范带领三千骑兵从宋军还没来得及包围的北边逃脱。宋军也没有去追,只是满足于歼灭张弘范带领的一万多步兵。
自此,滑县战役基本结束。蒙古军货真价实的损失了超过五万的军队。而忽必烈身为蒙古主,立刻按照蒙古文化,派人来议和。赵嘉仁也不想再打下去,双方便一拍即合。
大宋共和四年九月十三日就达成了《滑县和议》。滑县协议规定,蒙古军交还襄阳给宋军,潼关以西,维持现状。潼关以东,大宋占有太行山到黄河之间的一部分土地,向东抵达至朝歌。再向东,双方以新的黄河为界。此协议有效期三年。
自此,战争终于结束。双方各自退兵。
宋军渡过黄河,赵太尉前往宋陵祭拜一番,这才返回汴梁。刚到汴梁,就开始下雨。这场秋雨一下就是半个月,下雨的时候大家也没办法行军。众军都忍不住抱怨起来。
赵嘉仁笑道:“却也不用抱怨。这场雨下的很好。汴梁染胡骚百年有余,我等光复旧都,这场雨算是清洗了汴梁的胡骚之气。”
在这个时代,气运之说很盛。赵太尉的解释完美的接了地气,很快这个说法就传播开去。让这场令人觉得不爽的秋雨变成了上天的祝福。
雨一停,赵嘉仁就率军南下。走到许昌这个预备过冬的地方,赵嘉仁便自南下。十月十二日,赵太尉抵达临安。
在临安的码头上,宋军密集排列。即便如此,被一系列胜利消息刺激的无比激动的临安市民们依旧想靠前一点,以亲眼见到赵太尉的身影。《大宋日报》全文刊登了《滑县和议》的全部协议内容,还附上了一份全新的边界地图。
百姓们看到了原来蒙古已经距离临安有几千里,因为临安总投降带来的绝望心情终于得到了完全的排解。对于创造如此巨大功业的赵太尉,已经被蒙上了一层近乎神话般的光芒。临安的市民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人。
赵嘉仁看到岸上的这成千上万的百姓之时并没有激动。见识过总数超过十万人的厮杀,这么点人不过是清风拂面的水平。
然百姓见到赵嘉仁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上岸,却完全没办法当做清风拂面。赵太尉此时36岁,正是男人的黄金时代。他身材挺拔,身高180靠上。在一众侍从中很是显眼。赵太尉穿一身现在宋军标准靛青色军服,短发,带了八角帽。然而雪亮的中腰皮靴,还有闪闪发亮的肩章,胸章。虽然因为征战而显得有些消瘦,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却让消瘦身材显得更加干练挺拔。。
立刻就有人喝彩起来,其他人不管看到没看到,也都跟着喝彩。赵嘉仁并没有停顿,此时并非是表现亲民的时刻。他要赶紧召开学社会议,继而是官员的会议。在会议上,赵嘉仁要告诉这些也许能继续合作的人,故都已经清洗胡骚,新时代开始了!
第1章 交换俘虏(一)
大宋共和四年十一月初一,大都的天空彤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雪的模样。
黄色纸钱在半空中飞舞,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又铺了一些。出葬的队伍跟在撒纸钱的人之后,人人披麻戴孝,人人满脸悲痛。
大都的道路很宽,也有交通管制。路左行走的出葬队伍并没有影响路右行走的人们,在路右的四轮马车里,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透过玻璃窗看向出葬的队伍,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是宋姓汉军世侯,家里六个儿子中有四个都从军,最能干的都当了千户。
攻克临安的战争中,宋家通过战争中掠夺的战利品富裕起来。几个月前,他们家中的四个儿子满心欢喜的再次投入到忽必烈大汗的麾下。十几天前,第一票前去认尸体的人们回来,宋家四兄弟中,有两人尸体被认领回来,有一个确定被俘。在阿术元帅麾下作战的那个宋家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黄河战役打了几个月,滑县县城中折损了三万多人,张弘范元帅抛下了一万七千人,阿术元帅麾下水淹下死了万余人,两万汴梁守军,三千洛阳守军全军覆没,还有野战中被宋军杀死的两万人。全部加起来一共实打实的损失十万人。
想到战争中的损失,郝仁万户心中一阵遗憾。向前再走一段就见到令一波出殡队伍。最近几天,大都街道上到处都是纸钱,出殡的队伍接连不断。这还是有些家门的人,那些普通士兵的家庭连认尸的财力都没有,只能拜托别人帮着认尸。至于千里迢迢将尸体运回,更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得起。能托人带回一缕头发,就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啦。
丢失了大片土地后,大元治下的汉人大概还剩下一千万,十万人的损失大该是一百个人中损失一个。这个比例高还是不高,郝仁万户做不出评价,他能看到的只是大都城内愁云惨淡的模样。
马车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大院门口停下,这个大院与旁边院落中间一道五六尺宽的小路正在被修墙堵住。已经有人在这里候着,郝仁一下车就被领进院里。只见大院内部与隔壁的墙已经被拆掉大半,看起来这个全新的院落大概有五十米宽,五十米长,看上去挺宽敞的。
“郝仁兄,好久不见。”在正屋门口,大宋礼部官员宋公明热情的迎接了郝仁。
郝仁阴沉着脸说道:“宋兄弟,好久不见。我听说隔壁这户人全家男丁都死在与宋国战争中,没想到你们竟然敢要他们家的老房子。”
“哦?还有此事?”宋公明讶异的问道。
郝仁没好气的说道:“我来之前有人专门给我讲的,想来不是谎话。若是这家还有男丁撑门面,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把房子卖了。”
宋公明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安,他答道:“我在临安的房子,就是临安总投降之后被蒙古军杀了满门,我刚住进去的时候就见到血迹浸透墙砖。我也不懂得怎么刷墙。而且懂刷墙的工匠要么被杀,要么被掳走。好几个月我家人都不敢到有血迹的屋子里面去。”
郝仁原本是想指责宋军的残暴,听了宋公明的回应后也觉得有些讪讪的,就找了一个新话题,“宋兄,此次我是奉大汗所命,前来谈交换俘虏的事情。”
宋公明答道:“可巧,赵太尉让我来也是想谈此事。”
有了共同的目标,双方进了屋内直接切入正题。这一谈,双方就出现了分歧。孛儿只斤·郝仁边摇头边说道:“不行不行!换俘虏须得一换一,哪里有一换四的道理。”
宋公明无奈的说道:“一换一么,我们大宋没有在蒙古掳掠,手中并没有那么多俘虏。你要是这么讲,我回去禀告太尉,咱们两边不如接着打仗。我们杀进大都烧杀抢掠,掳走人口,咱们两边那时候再交换俘虏。”
孛儿只斤·郝仁只是仰慕大宋文化,却不等于他就自认为是宋人。遭到如此无礼的说法,他心中怒火大盛。本想拍案而起,但郝仁还是忍住了。黄河战役之所以打起来,就是因为双方都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蒙古一贯是遇到问题就军事威胁,军事威胁不成就发动战争。黄河战役之前的大宋也是同样的态度,所以在事后看来如同小孩子吵架般的口头冲突,在极短时间里面就变成了三十万人的大战。
忽必烈之所以派遣郝仁前来,是他认为郝仁并非投降派,也不是强硬派。黄河战役已经证明蒙古军不是同等数量宋军的对手,所以蒙古在短期内必须维持与宋国的和平。
遭受了这样的欺辱,郝仁强忍怒气,在心里默念,‘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这是荀子劝学篇中的文章。自打从赵太尉那里得知荀子学说的精义乃是‘唯物主义’,郝仁发现自己开始慢慢能真正读懂这位先秦诸子集大成者的教导。
默默背诵了一段来化解愤怒,郝仁逼迫自己面对当下残酷的事实。他尽可能镇定的说道:“蒙古立国杀戮极重,与宋国战争中多有杀伤,宋国意图报复,我也没什么好讲。不过大元并非蒙古,皇帝也非大汗。即便是蒙古之时,也以信义为重。现在改国号大元,更是从了汉礼。我们两国便是要杀个尸山血海,可否不厮杀之时能以礼相待。一个蒙古俘虏是一个人,难倒四个汉人俘虏才算是一个人么?我不觉得宋兄乃是自轻自贱之辈!”
宋公明眼睛微微眯缝起来,他没想到蒙古万户郝仁竟然如此应对。被人这么怼,当然会生气。可宋公明觉得自己对郝仁所说的内容不能装作没听到,最后他不情不愿的应道:“郝仁兄,你这么讲倒是有些道理。”
见宋公明被对等的道义说服,郝仁心中忍不住赞叹大宋的确是文明国家。蒙古文化建立在军事力量对比之上,单纯的仁义并不存在于蒙古文化之中。想单纯的谈仁义,这天下大概只能在宋国才能看到。所以郝仁也收起了不快,诚恳说道:“宋国手里没那么多俘虏,却有很多我大元想要的物件。若是宋国真心愿意换回俘虏,大元当然乐于交换。”
“那可是很贵的!”宋公明说道。
见到大宋代表没有堵死谈判大门的打算,郝仁笑道:“我听说宋国将漫天要价啄地还钱,咱们在这里唇枪舌剑的争执,不就是要达成一个相对公平的买卖么。”
“我们从俘虏那边听说,蒙古在大都可是存了不少碱块。既然如此,蒙古不妨就以当年谈妥过的价钱先卖给我们一百万斤。”宋公明开了条件。
“那可否将刘垓万户交还给我们。”郝仁也提出了条件。
宋公明笑道:“刘垓等宋奸已经在临安公审后处决,我们大宋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宋奸公审大会后,这些宋奸被当众吊死,行刑之后尸体被斩首。刘家父子三人的脑袋放在同一个笼子里与其他宋奸的脑袋一起示众。回想起‘全家笼’里头腌制过的脑袋,宋公明觉得胃里面有点不舒服,却因为见到宋奸授受而非常解气非常开心。
郝仁知道宋国对宋奸的态度,也就不废话了。回想起出殡的军官们,郝仁心里面对刘家感到有点同情。汉人有象棋,蒙古也有象棋。蒙古象棋里面的‘兵’不叫兵,而是叫‘儿子’。蒙古象棋的规矩中,最后一个‘儿子’不能杀。
在蒙古传统中,蒙古人杀蒙古人,若是那家还有最后一个儿子,是要放条生路。杀绝别人家的儿子会遭受诅咒。刘家老爹刘整被杀。刘家四个儿子里面已经被杀了两个,看宋国的态度,郝仁觉得他们会灭宋奸满门。
公事暂时谈到这里,郝仁人问道:“宋兄,却不知赵太尉最近身体可好。我当年心中有困惑,太尉不吝赐教,让我终于得以解开枷锁。这些年每逢稍有进益,便想起太尉的恩情。”
宋公明当年受赵嘉仁所命给郝仁详细讲述荀子与唯物主义,听郝仁说的诚恳,心里面也高兴。而且与郝仁交谈之中,宋公明也能感觉郝仁的三观的确与蒙古人大不相同,他也有些感慨的答道:“太尉正乃壮年,身体好得很。若是太尉得知你时时精进,自然会开心。”
郝仁也很感慨,他原本对儒家有些居高临下的心思。蒙古文化虽然不如儒家,却比儒家强很多。可赵太尉这个十三岁考上进士的人掌权之后,宋国国力突飞猛进。黄河战役更是展现出强大的军事能力。现在的他对赵太尉青睐的荀子学说是彻头彻尾的信服。
也许是因为这样,郝仁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与宋公明谈论荀子。因为他很担心自己说出些他并不该说的话。于是郝仁起身说道:“我现在就回去禀告陛下,碱块的事情有什么消息,我便立刻与宋兄联络。”
第2章 交换俘虏(二)
天空中雪花飘飘,地面上很快就变白了。郝仁的马车发出辚辚的声音,轻快的停在右丞相阿合马的官署前面。郝仁从车里下来,走了几步,立刻感觉到脚底的温暖散去,有点冰凉的感觉。
这辆缴获自临安皇宫的马车看着结构简约,却简约而不简单。譬如马车底部有一个钢质暖脚炉,冬天的时候向里面放进木炭,经过很巧妙的风道设计,脚下被加温。坐在里面的时候只是觉得马车里温暖,一出来之后才感觉到这种温暖是全方位的。
郝仁并非醉心于物质享受之人,加上他也不过刚三十岁,一些寒冷并不能让他生出抱怨。快步走进阿合马的官署,一进屋里面,就觉得生了火盆的官署也不算冷。
“万户,为何而来?”右丞相阿合马热情的迎上前。
“陛下有旨,要你赶紧处置碱块的事情。”好人边说边拿出忽必烈的圣旨。
“真的?”阿合马惊喜的答道。
若是以前,看到阿合马这表情,郝仁就觉得这个贪财奸臣又要捞一笔啦。现在郝仁已经能看到大元朝廷的财政黑洞。大元的货币完全使用纸钞,储备金则是使用金银与丝绸。所以每年的贸易出超无情的掏空了大元的国库。
阿合马早早就提出尽早恢复碱块生意,加大盐碱湖的碱块产出,每隔几年就提一次碱块价格。若是早早按照阿合马的建议来做,现在只怕就能与宋国达成贸易平衡呢。
此时阿合马已经看完了忽必烈的圣旨,他收起旨意,郑重对郝仁行个礼,接着欢喜无比的说道:“多谢万户。”右丞相向万户行礼,在大宋看来有点怪,在大元就一点也不怪。孛儿只斤乃是黄金家族,在蒙古人里面也是最上等人。阿合马是察必皇后的父亲按陈那颜的陪嫁奴隶。极端点说,郝仁就算是杀了阿合马,也只会引发忽必烈大汗的个人不满而已。
在如此巨大的地位差距下,孛儿只斤·郝仁万户愿意支持阿合马的政策,这本身就是巨大的支持。
郝仁虽然不想吃阿合马请吃的饭,却觉得心里面有想弄明白的事情,最后还是答应下来。阿合马就请了郝仁到他家去。酒菜自然是最好的,却也没能真正吸引到郝仁。看郝仁要开口,阿合马便先拍拍手,立刻有妹纸出现在门口。
郝仁一看,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他冷冷说道:“阿合马,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这些才帮你的吧。”
阿合马早就听说郝仁与妻子非常恩爱,原本只以为是说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连忙赔罪,然后说道:“万户,我也不知道万户喜好。心中极为感激,想报答万户。还请万户能指明个道路,免得我想讨好万户,却凭白惹的万户生气。”
关于阿合马贪财好色胡作非为的说法在大都那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现在听到阿合马的话,郝仁倒是觉得阿合马挺真诚的。他笑道:“我虽然没什么钱,却还不至于中饱私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可要据实告诉我。”
“却不知万户想知道什么?”阿合马被郝仁的气势给唬的说话都有些发虚。
“清查户口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郝仁用不大的声音问道。
阿合马先是一愣,接下来没有说话,而是给自己和郝仁都倒了杯酒。这才说道:“万户,你师从郝经执政,岂能不知道国家税收之事。国家人人都要交税,所以得清查户口。”
郝仁板起脸来,“阿合马,这等事我自然知道。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让你做的此事。”
阿合马坦然说道:“我乃右丞相,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何须人指使。”
听了这些,郝仁心中已经有了些思路。他也没有逼问,只是继续吃喝起来。临走的时候,阿合马一定要塞给郝仁一袋砂金,郝仁知道阿合马的心思,最后还是要了。之后的事情发展的与郝仁想的差不多,阿合马立刻与宋国开始碱块贸易。
宋国船只本就在渤海横行无忌,黄河北归之后,宋国在胶东半岛的扩张更没有受到阻碍。他们占据登州(烟台)之后,就有了很好的港口。不过四五天功夫,车队就运送了几十万斤碱块到了直沽寨,收到消息的宋国船队也很快赶到直沽寨。完成了这一票买卖。
交易刚完成,大元朝廷上下立刻充斥着对阿合马贪赃枉法的声讨。
郝仁心中对大元朝廷里面的这帮人是失望透顶,阿合马虽然有他的手下,然而这次交易的监督者乃是跟了忽必烈大汗几十年的王东陆。宋国直接用白银交割,钱是押送回国库的。阿合马胆子再大,顶多收受点贿赂,他是万万不敢侵吞这些钱。正常的贸易被称为中饱私囊,那只能说是有人故意想整阿合马。
然而在如此强烈的攻击下,忽必烈竟然什么都不说。既不支持阿合马,也不支持那帮跳起来老高的大臣。对于皇帝的反应,郝仁也觉得弄不明白了。不过他此时还有谈判的责任,自然不能插嘴。
可谈判总是有个尽头,一旦事情谈成,郝仁就要继续他建设府兵制。当下大元的汉地只限于黄河以北,阿合马清查户口对于郝仁有很大影响。如果阿合马本人是认真的清查,数据准确,郝仁就可以直接利用这个资料来征集府兵。如果阿合马欺上瞒下,为某些人牟利,那么郝仁征集府兵的时候自然会被人利用阿合马统计出来的数字来反击。
面对这样的局面,郝仁感觉颇为无能为力。
碱块的买卖开始之后,大宋就开始与大元继续谈判。大宋俘虏了大概三四万蒙古军,基本都是汉军。大宋就要求先进行一对一的兑换。虽然协议很容易达成,执行起来就很是个问题。在哪里交换俘虏,交换什么人,这是个很繁琐的工作。光是制作几万人的名册,就已经是非常可怕的工作量了。
而郝仁就提议,先交换那些比较有名的家伙。宋公明果断的说道:“我们会提出我们的名单,先把这个名单上的人交给我们!当然,你们也可以提出你们的名单。”
见宋公明如此坚持,郝仁也只能暂时答应下来。宋公明马上就传递消息给临安。赵太尉接到消息之后马上在学社总社会议上告诉大家,“我这次要先交换部队指战员的亲属。部队中有亲属被掳走的,赶紧提供资料。在交换俘虏的时候,优先部队亲属。”
学社总社成员们基本都能理解赵太尉的想法,大家也没有人敢出来反对。松江府知府文天祥问道:“那江南土改区被掳走的人口排第几批?”
“第二批。”赵嘉仁果断答道。
学社总社成员见赵嘉仁如此果断,心里面也颇为感慨。赵嘉仁如此选择的标准就是远近亲疏,航海行会是赵嘉仁最大的支柱,然而蒙古根本没有能够对航海行会造成威胁,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航海行会持续给蒙古制造伤害。
除了这帮人,赵嘉仁的支柱自然是军队。此时赵太尉还没有能够插手进四川,所以四川当地还存在赵太尉体系之外的军队。除了四川之外,大宋现在成建制的军队就只有赵太尉手中掌握的这十五个师。而且这支军队也没有丢赵太尉的脸,他们在战争中展现出压倒蒙古的战斗力。
当然,这十五个师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除了福建航海行会,以及赵太尉向广南东路、交趾、占城、暹罗移民出身的部队,实施了土改的江南四路也是兵源的大头。这些地区的需求也是赵太尉很优先考虑的对象。
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这帮学社总社的成员对于赵太尉的清明颇为认同。如果赵太尉一直能够掌握着这三股力量,他们就愿意与赵太尉继续合作。
“汴梁残破,现在还没办法做都城。不过汴梁等地当用土地国有。而且那里都是平原,可在各地询问三等户,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参加建设兵团。”赵嘉仁并没有把思路停留在上一个议题,他继续了新的议题。
就在众人感觉意外的时候,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另外,环保中的水土保持,要在朝廷里面进行宣传和学习。未来我们为何方便交通,要疏通乃至兴建许多运河。若是不能有水土保持的概念,土地使用没有规划,就等着运河淤塞吧。嗯,我这么说,同志们能否望文生义的听明白?”
面对赵太尉多姿多彩的角度,学社总社的成员们有些跟不上节奏。正在他们反思赵太尉所讲的内容,并且尝试去理解的时候,就听赵太尉继续说道:“所以我准备成立国土局。”
看着这帮已经算是不错的家伙们的表情,赵嘉仁就明白很多事情为何看着好笑,却必须那么做的理由。人说共党会多,那是因为共党充满活力。而人类不具备生而知之的能力,想进步,想提高,就得组织会议,组织学习。
这就是学习委员、纪律文员、组织委员存在的意义。
第3章 交换俘虏(三)
“松江府经济不错,松江府也没多大,所以我想在松江府推行土地国有制下的全新制度。”赵嘉仁对文天祥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虽然早已经感慨过,说完这些之后,赵嘉仁心里面还是忍不住再感叹一次,上海是新中国的直辖市,松江府和上海市地界其实差不多。
“可否是全部义务教育?所有村里都有基层体系?”文天祥看过这方面的内容,提问的时候可是超级兴奋。
赵嘉仁自然希望逐渐普及现代民族国家的体系,他答道:“正是。若可做成,至少动员强度能够到达战国时代的巅峰。但是这个需要制定一套相关的法律,甚至还得制定宪法。”
说起法律,文天祥脸色有些变化,他问道:“太尉,前些日子公审了刘垓等宋奸。那些投奔蒙古的宋奸被杀,剩下那些情有可原的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听了这话,赵嘉仁笑道:“咱们大宋的法律抄的是《唐律疏议》的条例,再删减掉一部分在我大宋不合时宜的内容,又添加了一部分内容。所以法律缺乏核心理念。很多东西似是而非,一较真就出事。”
听到赵嘉仁如此激烈的抨击,文天祥有些讶异的问道:“什么叫似是而非?”
赵嘉仁立刻反问:“那你回答我,什么叫做大宋。我大宋是个什么国家?”
“呃……哦……嗯……。”文天祥哼哈的思考了好一阵,最后给了个回答:“我说不出来。”
即便很多年没有看过政治课本,赵嘉仁却能回想起他看过的宪法第一条第一段,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以前背诵这些是为了考试,等到真用到的时候才发现法律必须明快准确。看完这段,就知道国家在理论上是什么。哪怕是嘲讽或者抨击,也能有的放矢。
“所以我现在准备筹备制定宪法。宪法乃是根本大法,宪法对我们这个国家的种种根本做出规定。一旦确定,除非是经过修宪制度进行修改,否则所有法律都基于宪法而来。这样才能让法律逻辑自洽。”赵嘉仁解释道。
文天祥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他眉头紧皱,目光茫然。宪法是文天祥的理念从未接触到的层次,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文天祥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审判也不能一味的等下去,虽然因为法律的原因不能判的很重,却也只能如此了。”
赵太尉随即就下令对没公审的宋奸嫌疑人开始进入司法流程,这个消息立刻就震动了临安。从共和四年年初,大宋就开始为这次审判做准备。之前处决的那一批宋奸有两大特点,在大宋当过官,投奔蒙古之后在蒙古那边当官。
现在律师数量有限,被授予临时资格的律师都是身兼好几个甚至十好几个案子的辩护工作。所以这帮律师也提出了‘不教而诛谓之虐’的辩解词。但是这说法根本不被接受,检方直接怼道‘读过书,当过官,难倒连忠君爱国都没听说过么?这么说纯粹是狡辩!’
那帮宋奸们叛国事实明确,律师们为之辩护也仅仅是尽自己的责任而已。剩下的这些宋奸的情况基本都是在当官的时候开城投降,但是投降之后并没有在蒙古那边做官。他们要么自己跑路,或者躲在家里拒绝蒙古人的征召。
在蒙古人给大宋极大压力的时候,有不少人觉得这帮人没能尽到身为官员的责任,得杀了。现在宋军北上攻城略地,赵太尉甚至完成了让黄河改道北归的伟业,蒙古南侵的威胁已经微乎其微。加上一众比较有发言权的人都表示单纯的这种行为还不至于判死罪,所以普遍认为是这帮人能保住性命。
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朝会,太后按照习惯并没有出席。赵嘉仁就直接在宣布要开始审判的事情。朝堂上的众人大多都是或远或近的表亲,此时也就想认真听听。赵太尉就带领众人到了皇城的议事处向众人宣讲。
刚说了一半,就听外面有人吵杂,接着一个小家伙从外面直接冲了进来。赵嘉仁一看,这不是现在的小官家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外面就有人要进来。门口的警卫立刻就把他们给挡在门外。
此时皇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皇宫,由三百名四十来岁的禁军把守。另外的就是皇城,由赵太尉的军队把守。禁军是不能到皇城里面来,这可是赵太尉下的死命令。
赵嘉仁也有个三个娃,一看小官家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模样,再听外面的那些人急急慌慌的声音,就知道这娃是偷偷跑出来的。
小娃娃看着一屋子的大人,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大概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立刻就绕过人群想往后面跑。
这地方根本没有后门,赵嘉仁本想装着没看到这小家伙。可小家伙却如同进了试图逃跑的小动物般到处寻找。一众大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此时。他们和赵嘉仁一样,都已经娶妻生子。对于孩子,他们也不算陌生。而且以这帮人的智商,此时应该从各个渠道判断出这野孩子般的小东西乃是官家。
看着官家的狼狈模样,就连最支持秩序的大臣心中也觉得非常失望。小孩子实在是望之不似人君。徐远志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起身提议,“咱们去政事堂开会吧。”
这建议可是帮助大家解决了困难,众人纷纷起身响应。只要大家离开,禁军要怎么带走小官家那都是禁军的事情,众人再也不用牵扯到这么令人无语的事件中。
赵嘉仁与大家一起出门。而门口的皇城警卫部队已经把禁军带到远处,看众人出来之后,立刻有人进去带小官家出来。对于皇城警卫部队的机敏干练,赵嘉仁非常欣赏。
不过这帮人太干练了,赵嘉仁只走出去几步,他们就把小官家给抬了出来。见到自己要再次落入那些禁军大叔手中,小官家突然哭喊起来,“我不要回去,我要出去玩。”
有些官员听到之后忍不住低声窃笑,不过这小孩子发自内心的呼救听在赵嘉仁耳中,让他心里面也是一震。
从道理上讲,这个小东西乃是赵嘉仁一定要解决掉的麻烦,如果他能长到成年的话,还是赵嘉仁的阻碍。不过这一切并非是这个孩子自己的选择,而是别人强加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东西。倒是这句“我不要回去,我要出去玩”才是这孩子发自内心的呼喊。
即便只是一个心理医生,赵嘉仁那点子职业道德让他也没办法无视这种纯真的哀鸣。把这小家伙憋在皇宫里面,本身就是种很不人道的做法。而且施加这种不人道的行动,赵嘉仁也是诸多加害者之一。
转回身,赵嘉仁让皇城警卫部队的指战员停下,“同志们辛苦了,先把他放下来。”
小家伙就被放下,警卫部队的人员却还围着他,生怕他再跑掉。
赵嘉仁蹲下身,温言问道:“还记得我是谁么?”
“你是……赵太尉。”小官家有些怯生生的答道。
赵嘉仁每年总得见小家伙一两次,他没想到小家伙记性还不错呢。既然能搭上话,赵嘉仁就继续说道:“我家就在宫外,此事我做主,让你到我家去玩。”
方才还吆喝着说要出门,现在见到和陌生人没啥区别的赵嘉仁,小官家吓得不敢说话。赵嘉仁却也不想让自己的这番好心就这么消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向小家伙伸出手,“跟我走,咱们就到外面去。不用怕。”
逃脱这个牢笼,跟着不熟悉的赵太尉走。小家伙左右权衡,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伸手拉住了赵嘉仁的手,于是辈分上应该是祖孙的两个赵家人就向宫门外走去。
远处的禁军们虽然是混饭的,却也知道这事大了。一个个脸色焦急,却也不敢乱动。群臣们也不知道该说啥,虽然皇帝对权相低头的事情在大宋并非孤例,然而权相带孩子一样把官家带着走,在大宋历史上真的是头一遭。
就在各种人等与各色眼光中,赵嘉仁带着小官家出了大门,上了湖上的船,直奔他家而去。当年贾似道当宰相的时候,后乐园与皇宫隔湖相对,早晨听到上朝钟声,贾丞相才下湖。船系在一条粗缆绳上,绳端连着一个大绞盘,行走不必划桨撑篙,十几个壮夫拼命推绞盘,船行如飞,一会便到宫前。
赵太尉并没有弄这么大排场,不过他上了马车。这辆马车上用了减震钢弹簧,也用了橡胶轮胎,在路上跑的又轻又稳。没多久,就到了他家门口。
进了家门,赵嘉仁就带着小官家到他家给小孩子玩的地方。赵家有保姆,让保姆先带着小家伙荡荡秋千,坐坐跷跷板。在温室里种菜的赵知拙夫妇看到儿子带了个小孩子回来,也过来看热闹。
听闻赵嘉仁居然把官家带回家玩耍,便是豪气如赵夫人,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赵嘉仁对目瞪口呆的父母笑道:“带他走个亲戚,你们想那么多干嘛?”
的确,赵知拙与小官家是真正的亲戚,然而这话说着轻巧,背后的东西让赵知拙觉得无比沉重。
第4章 交换俘虏(四)
“太尉。请问官家在哪里!”张世杰一见到赵嘉仁,就无比焦急的问道。
赵嘉仁看着张世杰,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对官家做点啥?”
张世杰登时为之语塞。他的确是觉得赵嘉仁也许会对官家做点啥,但是这种话是不能明着说的。面对赵嘉仁的质问,张世杰也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些过份,他连忙答道:“太后平日里此时该与官家吃饭,此时想念官家,差遣我请官家回去。”
赵嘉仁看着张世杰,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可否还要继续当这个御林军统领?”
张世杰没说话,然而赵嘉仁看得出,张世杰的内心已经大大动摇起来。赵嘉仁则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张统领,你家是河北人。我觉得五六年之内我军就会再次北伐,张统领到时候若不在北伐军中,岂不是憾事么?”
听了这话,张世杰神色变化。他虽然已经能够接受赵嘉仁的邀请,却有一条底线在阻止他这么做。
赵嘉仁却也不强求,一来强求没用,二来他手下根本不缺张世杰这么一个人。所以赵嘉仁起身带着张世杰往后面去,边走边用张世杰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张统领,你回去之后不妨告诉杨太后。这皇位归属乃是我们赵家的事情,她一个杨家人就不要瞎操心啦。她作为小官家的母亲,难倒不该把心思放在如何让孩子过的开心上么?”
“太尉,太后对小官家照顾的可是很用心的。”张世杰忍不住为杨太后争辩两句,“何况……,……何况太后对太尉不放心,却也没敢在小官家面前说太尉一句坏话。”
赵嘉仁笑道:“这大概是你教给杨太后的吧。此事倒是让我很讶异,杨太后还知道点进退。哦,对了。若是小官家禅让,我其实觉得若是杨太后愿意,张统领不妨就娶了她吧。”
张世杰万万没想到赵嘉仁竟然冒出这么一句,他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整个人呆在原地。娶太后,即便是在武力决定一切的蒙古也是难以想象的。张世杰的地位距离王爷还差得远呢!
就在张世杰浮想联翩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后面。张世杰就见到小官家脸红红的,虽然已经困的眼皮打架,却还奋力想和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在玩挑线绳。见到张世杰进来,小官家迷迷瞪瞪的说道:“张统领,你来啦。”
张世杰本来拉着小官家的手在走,看着小官家走路都有点歪歪斜斜的,他只能抱起他,就在片刻后,小官家已经睡着了。
到了晚上赵嘉仁睡觉之时,秦玉贞对赵嘉仁说道:“那孩子……,好弱。”
赵嘉仁知道秦玉贞指的是什么,他带小官家出来玩,就忍不住对小官家做了点测试。测试结果让赵嘉仁很讶异,因为缺乏运动,小官家身体很弱。弱的还不止身体,杨太后并没有能力对小孩子进行教育,加上大宋本来就没有科学体系,小官家到了七岁还没能建立起各种基本理念。至于智力水平,小官家到没有明显缺陷,却也没有明显的天份。
这就是大宋此时正常的文化水平。虽然赵嘉仁不敢100%保证他家的教育就真的更好,但是事实证明21世纪的中国的确有13世纪大宋根本无法企及的生产力。
小官家很弱,弱到连赵嘉仁的妻子秦玉贞都看不过去,忍不住说两句。秦玉贞是正牌进士家族出身的姑娘,从小就接受人情世故的教育,所以她很少讲别人的坏话。不是因为她谨慎,而是因为她傲慢。也就是皇帝这个身份才让真正让秦玉贞觉得必须仰视。
秦玉贞用手臂搂住赵嘉仁,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三郎,你会干出点检作天子的事情么?”
虽然秦玉贞的声音很低很低,但是赵嘉仁能感觉到紧靠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快速的心跳。他笑道:“我才不会去做那么没品的事情。”
此言一出,赵嘉仁感觉秦玉贞的身体登时僵硬了许多。然后赵嘉仁继续说道:“但我会做天子。”
秦玉贞长长吁了口气,她的手臂抱住了赵嘉仁的腰,身体整个都放松下来。然后她接着低声问道:“却不知这里面有何区别。”
翻了个身,正面向上躺着,慢悠悠的说道:“点检作天子。那是为了当天子去做事。而我要当天子,那是因为很多对华夏有利,对华夏万民有利的事情,必须得我当了天子之后才能做。为了这个目的,我才要当天子!”
秦玉贞也调整了一下睡姿,头枕在赵嘉仁的肩头上,“三郎,若是别人这么讲,我大概是不信的。不过你既然已经救了大宋,救了华夏。你这么讲,我便信。”
赵嘉仁本想说,若是别人相信就好,但他还是没说出口。读过那么多历史,赵嘉仁曾经非常奇怪,为何那些曾经拯救过数亿人,推动社会向前迈出巨大进步的领袖们却被污蔑成最大的杀人者。等赵嘉仁自己做事之后,他才感觉有些明白过来。那些领袖们所图的是做事,而普通人看到的则是那些人获得的崇高地位。
在普通人看来,那些崇高地位是如此神圣,如果普通人坐上这个位置,被‘神圣的权力’加持,他们一定可以比那些领袖干的更好。
所以让人民理解到领袖的伟大,大概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领袖死后,人民吃了二茬苦,受了二茬罪。然后才明白他们曾经痛恨的世界并非是现实中最糟糕的存在。另一种是如同赵嘉仁这样,通过学习和实践提升了自己视野的深度与广度,能够看到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但不管哪一种,领袖活着时候所讲的话大概是没办法让人民认识到这里。因为人民看到的只是那个‘神圣的地位’。所以赵嘉仁发现除了闭嘴之外,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赵太尉带小官家出来玩的事情一度震动了临安官场,但是官场的风变幻不停,此事并没有后续,于是大家只是对此事留下了各种印象,然后就将其抛诸脑后。
临安大规模审判很热闹。如果这帮人能够早些审判结束,就可以在元旦前有个结果。同样热闹的则是出口产业,特别是刺绣产业。大宋的船队此时已经驶入红海,随着与埃及贸易线路的开辟,大宋差不多已经让整个印度洋有购买力的地区都可以与大宋做生意。
单纯的丝绸品价格已经被卖崩了。刺绣这种更具备技术含量的商品价格开始上升。大宋会素描,会构图的美术专业毕业生成了这一波行情里头最大的获利者。只要肯吃苦到海外的,一旦绘出与客户认同的图样,收益就绝不小。
会景泰蓝加工的也大赚,硝石在西方被称为‘中国雪’,景泰蓝则被称为‘中国珠宝’。不管是信十字的还是信真神的,都对这种拥有炫丽色泽以及精美复杂花纹的装饰品着迷。
有这样的需求,农业学校里面有关桑蚕的专业,手工技校里面美术、刺绣、景泰蓝专业都爆满。大家都认为,从学校出来的比那些学徒出来的更有技术。
这些改变的直接影响就是临安手工业从业者数量暴增,尽管临安人口到现在还没恢复到临安总投降之前的水平,手工业从业者的数量已经是临安人口鼎盛之时的一倍半。这帮人的居住就成了大问题。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赶紧修建新城区。
从共和四年十二月,临安府国土局正式挂牌开工,从军队里面先索要一批有经验的测量人员充实人数。抓紧开工。和这帮人一起来的还有各个部队统计出来的被蒙古掳走的亲属列表。最后统计得出,被俘人员总数有三万三千多人。大宋这边就将这三万多人的名册送到了大都,要宋公明正式与大元谈判人员交换。
谈判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开始。负责谈判的不再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他继续忙于建立府兵的事务,实在是走不开。所以大元谈判代表就由廉希宪担当。
听了大宋的要求之后,廉希宪用力摆手,当即表态,“我们哪里有那么多人去挑俘虏。这个真的爱莫能助。”
“那你们想怎么办?”宋公明问。
“我们想买你们的火枪,便用火枪换人。一杆火枪换一个人。”
“一杆火绳枪换十个人!”
双方开出的价格立刻相差了十倍。两边开始讨价还价,宋公明是丝毫不让。大宋的火枪质量肯定比大元火枪好很多,因为火枪的枪管薄且坚固。即便是采用了双层枪管技术,出厂的价格也只有大元市面上同样重量熟铁块的五分之一。
大元加工出来的火枪再算了工匠的花费,价格大概是大宋火枪的十几倍。所以宋公明敢要价,之前的讨论中,有人觉得二十人换一杆火枪也是能喊价的。不过宋公明觉得此事只要讨价还价,就会让大元觉得可以啥价。不妨一口咬死到一杆火绳枪换十个人的价钱。
见宋公明如此顽固,性子本来就急躁的廉希宪换了个话题,“你们那种新式火枪怎么换人?”
等到了这个话题,宋公明傲然说道:“新式火枪不换,只买。一支一千两白银。”
第5章 交换俘虏(五)
轻巧的四轮马车在一处官衙门口停下,京兆尹廉希宪从公家提供的马车中出来,抬头看上面的匾额,写着行蒙古语,翻译成汉语的就是‘火器局’。
京兆尹前来,火器局的负责人急忙迎出来。没等客套,就听廉希宪说道:“我此次来就是想看看大元最好的火枪,还有宋国的火枪。”
负责人看着廉希宪阴沉的表情,谨慎的问道:“廉京兆,却不知道你看这两物有何意?”
廉希宪怒道:“宋国使者狮子大开口,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我倒是想看看宋国的火枪好在哪里。”
得知了这么一个挺合理的理由,火器局负责人也不敢推托。急忙派人先去将蒙古造的火枪与大宋火枪各取三支,接着请廉希宪到旁边的试射场等候。
试射场是个大院子,里面有好多靶子以及残破的土墙。此时还没到二月,里面冷飕飕的。廉希宪因为气愤,倒是没有在乎这边的温度。没太久,就有军卒扛着、抱着一些家伙过来。把这些东西在廉希宪面前的土台上放下,负责火枪的人打开麻包,指着里面的东西对廉希宪说道:“京兆请看。”
廉希宪左看右看,眼睛都瞪大了。就见左边的三支步枪造型修长,枪管看着颇细。拿起来觉得大概就是十斤左右,虽然沉甸甸的,却不至于难于操作。不用火器局的官员开口,廉希宪就能判断出这种火枪必然是宋国制造的。
宋国的东西素来巧耐用,就如廉希宪乘坐的朝廷配发的四轮马车,完全是模仿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乘坐的那辆缴获的战利品。车身的木头部分是100%大元制造,水平相当高。而玻璃、车轮、车架、珐琅装饰品都是从宋国进口。大元也尝试仿制,始终无法成功。
在廉希宪右手边的大元制造火枪,就是这种无法成功而被迫仿制的典型案例。同样的外形,同样的结构,大元火枪的枪管比宋国火枪粗了好几圈。因为枪管变粗,下面的枪托也不得不加粗加大。宋国生产的如果能叫做火枪,大元产的大概能叫做‘火桩’吧。
拎起一杆大元火枪,廉希宪觉得有二十斤,拿起来沉重的很。拿起之后左右看了一阵,才开始有点习惯这个重量。放下大元火枪,再拿起宋国火枪,廉希宪觉得宋国火枪此时简直轻的没有重量。
廉希宪并非武官,对火器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他对外头的马车有概念。不管是蒙古大车或者是汉地的马车,都能用傻大黑粗来形容。因为结构是木质,就必须通过加大加粗来保证坚固耐用。
宋国马车结构是钢质,木头只是来做车厢,整个车辆就显得纤细无比。因为纤细,所以自重就轻。因为自重轻,所以一匹蒙古马拉起马车跑的飞快。若是两匹蒙古马拉车,甚至可以奔行。
廉希宪还曾经因为不服气,觉得宋国很薄的车厢保温不好。这也是大元唯一能够与宋国比较的工艺了。等拿到朝廷配发的马车之后,廉希宪发现宋国用内衬隔热层,以及脚下增加小炭炉的方式,非常有效的解决了保温取暖的问题。因为小炭炉设计在车厢外,车厢内还感觉不到烟火气。热量很自然从脚下的一种从未见过的麻布垫子下传出来,把脚烤的热乎乎的非常舒服。
想到大元货与宋国货之间如此巨大的差距,廉希宪心中勃然冒出一股怒意。他放下火枪,把莫名其妙的火器局官员丢在身后,一言不发离开了火器局。
直奔皇宫的路上,廉希宪心中怒气难以遏制。他真没想到大元与宋国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大到能够充分解释为何无敌天下的蒙古军在黄河战役中遭受了从所未有的大败。
进宫见到忽必烈大汗,廉希宪介绍死硬无比的宋国代表态度,接着进言,“陛下,宋国明显没有交换俘虏的心思,不过是想借着交换俘虏来扰乱大元。臣专门去看了火器局制造的火枪,比起宋国火枪只是稍微重了点。却也能用。不用换宋国火枪。”
忽必烈知道廉希宪乃是忠臣,听了这番话之后心中也有些动摇。不过只是动摇了片刻之后,忽必烈就恢复了自己最初的看法,他说道:“咱们前前后后被俘的有五万人,这五万人要赎回来。便将大都的工匠、匠户,还有我的奴户中南人与宋国交换。”
“陛下又是何必?”廉希宪连忙表示反对,“陛下,如此做只是涨南蛮的气势。”
忽必烈听了之后微微摇头。这并非是反对廉希宪的话,而是对廉希宪的表现并不满意。以情绪化而言,忽必烈经常因为愤怒而轻率的想杀人,在当了这么多年大汗之后,忽必烈自己已经逐渐能够控制这种冲动。然而廉希宪却还是一副快意恩仇的模样,忽必烈对此非常不认同。这也就是为何忽必烈始终没有任命廉希宪为丞相的原因。
只是这等事也不能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忽必烈开始觉得孛儿只斤·郝仁是越来越奸猾了。这家伙虽然的确有重要公务得做,但是总不至于非得完全撂下谈判的差事。如果以郝仁现在拥有的柔和手段,必然不会弄到如此没分寸的地步。当然,郝仁大概也看明白了,他负责谈判的话就会遭到廉希宪这种家伙的抨击。
“你只用把此事与宋国谈妥就行。我想将那些被他们抓走的人给赎回来。”忽必烈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遵旨。”廉希宪不情不愿的接受了大元皇帝的命令。
之后几天里面,双方就数量进行了谈判。因为消极面对,谈成的结果非常简单粗暴。北方汉军与被掳走的宋人进行一比一交换的比例,只要大宋能把这些俘虏送到直沽寨,双方就可以在直沽寨进行俘虏交换。
谈判达成的半个月之后,就是二月二龙抬头。被俘的北方汉军被告知,他们不会被杀死,只要完成修路的工作,就将被送到北方去交换俘虏。
“你等只要完成土方工作量便可被送去北方交换,所以希望大伙能够加紧工作,认真完成工作量。工作的时候悠着点,早一天晚一天倒不是什么,若是用力太猛落下病根,回去之后可怎么过日子啊!”看守对俘虏们讲述着工作要求。
俘虏人听的有些莫名。既然能要这些人注意身体,那何不更仁义的直接把他们给放掉?但是心中有疑问,却不敢说话。若是惹怒了这些看守,俘虏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之后俘虏们就被分成五十人为一组的小队,被带到各个地段。赵太尉下令修建京杭大运河的黄河以南段,以及疏通旧大运河的通济渠。
京杭大运河其实是元代开始的工程,其中一部分利用了隋炀帝的大运河。与隋炀帝大运河不同的是,隋炀帝大运河淮河以南部分被京杭大运河继承,而隋炀帝大运河北路名叫‘通济渠’,是从泗州走安徽北部的宿州进入河南,走商丘抵达汴梁,再从汴梁走洛水到洛阳。
从洛阳到长安这一截现在且不说,赵太尉希望能够恢复从汴梁到淮河的通济渠。当年通济渠被毁的重大原因就是杜充掘开黄河,黄河南下之后就因为淤塞毁了运河。此时赵太尉让黄河北归,重新沟通通济渠就变得有必要了。
至于京杭大运河,赵太尉也觉得非常有必要。且不说别的,枣庄有铁有煤,适合作为冶铁中心,从徐州到枣庄则需要运河。想有效的统治山东,未来要有效统治河北乃至更北方的领土,京杭大运河的重要性怎么看都不过份。
赵太尉的做法暂时没人反对。司马考虽对搞大运河心中不安,觉得隋炀帝为王前驱,搞的最后身死。但赵太尉现在大权在握,小皇帝本人的影响力微乎其微。搞运河的确是大好事,没理由去拒绝。这件事也就这么通过了。
二月二之后,最后的宋奸审判进入最后阶段。各种法律努力也到了尽头。大部分案件双方能够拿出的所有证据都已经列完,对证据的抗辩也进行完毕。这帮人一审判决即将出来。
大宋共和五年二月初十,卢定川的一审判决即将宣布。大宋礼部尚书熊裳换了普通人的衣服,亲自到了法院去听宣判。卢定川就是这一批宋奸中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他没有玩忽职守,没有弃城而逃。当事不可为,蒙古军围城之时才与蒙古达成了不屠杀居民,就投降开城的协议,这才开城投降。
投降之后,卢定川并没有投奔蒙古人,而是回老家去了。所以连赵太尉都说过,卢定川不是死罪。卢定川被抓之后不仅不认罪,更坚持自己无罪。他表示,不管从任何角度看,他都忠君爱国。
看着表哥在被告席上站的笔直。熊裳心里面颇为感慨,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佩服。熊裳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身处表哥的地步,他定然是随波逐流的认个错,希望能以小罪了事。其实这一波被审判的宋奸大部分都采用的同样的方式。像卢定川这样坚持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看到审判长问了最后几个问题,接着说道:“马上准备宣判,双方还有什么要讲的么?”
熊裳登时就紧张起来,他屏息凝神的盯着审判长,等着宣判结果。
第6章 交换战俘(六)
“被告卢定川被迫投降蒙古,此行为并非为其自身安危,而是在没有命令,没有训令之时采取的手段,虽然有商榷余地,却不至于构成叛国罪……”
“……然而获得行动自由之后,并未有丝毫主动与朝廷联络的行动。已经构成渎职罪。在没有向朝廷提出任何辞呈的情况下,抛弃职责,乃是擅离职守……”
“……至于被告的辩解,都基于其认为身为朝廷官员的去留是个人选择,而并非实际契约之上。其表示临安朝廷投降之后,契约关系已经自行终止。这些都属于个人臆断,本法庭并不采信……”
“所以本庭宣判如下……”
随着法官公开宣判,下面的听众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声。之前杀宋奸,只要确定那些人的确投奔了蒙古,并且对大宋进攻攻击,大家都知道身为俘虏的他们已经死定了。而卢定川的所作所为在某种意义上还有些道德高度,大家都在猜想法官会怎么判。
现在大宋的法官直接以契约关系给卢定川定罪,基于的是信用。卢定川的那点道德自持顷刻就变成了虚伪。大家不由得不感叹。
熊裳看着表兄愕然,愤然,以及有些绝望的表情,心中也是万分同情。但同情归同情,熊裳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现在那帮被称为‘不坚定份子’的家伙虽然也在临安总投降的时候抛弃了职守,却在赵太尉杀回临安之后再次到吏部报道。
这些人报道的理由其实挺卑劣的,他们希望能够再次当官。如此没有羞耻心的行动,在道德上看真的不如卢定川。至少卢定川还知耻的不去见朝廷官员。可法院不讲道德,只讲事实。从官员的权利和义务角度来看,卢定川就是擅离职守,属于‘逃官’。
熊裳没有听完,起身就走。他表哥卢定川能够硬挺到现在,靠的就是他对自己道德的自信,对自己在国家危难时候的行动并无亏心。当这份无愧于心被事实打破之后,一切都变得十分可怜。熊裳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并处开除职务,易科罚金……”在熊裳走出已经有一片惊叹声的法庭时,还是听到了宣判内容。
这不会是赵太尉给出的主意吧?仰望外面的天空之时,熊裳忍不住想。可这也就是想想而已,且不说赵太尉是不是有空插手此事,便是他插手了又如何。熊裳自己也找不出可以推翻这个判决的理由。
是的,如果站在道德的高度,熊裳可以指责大票的官员比卢定川还没有道德。可站在道德的高度,有人还可以指责卢定川为何不自杀殉国?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并非没有官员自杀殉国。在临安总投降之后,也有官员自杀。
更不用说,还有赵太尉这些人依旧浴血奋战,最终夺回临安,恢复大宋。
把这些驱逐出脑海,熊裳返回自己家,准备换了衣服之后就去工作。
走在路上,他看到有不少扛着设备的年轻人正在搞测绘。赵太尉已经下令,要对临安进行改造。至于能够改造成什么模样,熊裳还真的见过。赵太尉搞了一个巨大的未来都市沙盘。
那个沙盘上的标题上没有任何临安的字样,所有城市名字都是杭州这个旧称。制作这个沙盘的时候使用了热气球居高临下的进行了绘图,所以沙盘做的非常精准立体。经过杭州城内的几条江河两岸所有住宅都将拆除,沿河建起了水土保持绿化带。在绿化带旁边则是宽阔的马路。
以前临安人是直接靠这些江河供水,在赵太尉的设计中,在杭州城外新建了好几个被层层绿树包围的水库。从这些水库到城市内用好些高高架起的输水管道连接。水库的水经过处理,经过提灌,顺着这些输水管道送到各个社区里面。
赵太尉在给朝廷主要官员们培训的时候提出明确的‘上下水系统’。这些输水管属于上水系统的一部分,下水系统则包括大量社区厕所与公共厕所。临安居民每天的下水物有专门的人员送到城外的处理场处理成蚯蚓土。肥力十足的蚯蚓土卖给农民,蚯蚓卖给饲养场加工成饲料。
走过这些搞测绘的年轻人之时,熊裳有种冲动,很想问问这帮人的收入是多少。熊裳从没想到大宋其实可以这么有钱,可以如此富裕。他家的亲属三年前来投奔他的时候,熊裳就给安排了一个国营的饲养场。那时候除了这种国营企业之外,熊裳也找不到别的能安置人的就业。
到了去年,共和四年。这家亲戚夫妻两人和长子都在饲养场工作,他们每人每个月拿3到5贯不等。两个小孩子都按照规定送去学校读书。也就是说,这家五口人,每个月能收入12贯。他们住饲养场提供的茅草屋,每个月只用象征性的交些宿舍费即可。
熊裳身为尚书,依照大宋现在俸禄减半的规定,每个月拿55贯的他,只能拿到27.5贯。熊裳的老婆没工作,全家五口人都得由熊裳这27.5贯养着。
是的,亲戚家三个工作成员每人每天都要照顾超过500只鸡,要铲鸡粪,收鸡蛋,喂食,喂水。在闹鸡瘟的时候还要罚钱。
但那又如何。便是熊裳收入恢复到55贯,他全家的收入还不到亲戚全家的三倍。熊裳好歹是六部尚书,同一时间内的全国就六个。他的亲戚只是国营养鸡场里面养鸡的,在临安城外就有好几百。双方在地位上毫无可比性,在收入上就完全有可比性。
不过熊裳毕竟是六部尚书之一,他还不至于真的和亲戚计较。而且赵太尉执政之后就立法,官员之间送钱犯法,特别是下级给上级送钱,抓到就入罪。所以熊裳倒是节省了大票的走动钱。有了食堂,澡堂,洗衣票,托儿所,学校,他家的自费支出大大降低,甚至只雇了一个仆人。比生活品质,亲戚根本无法和熊裳尚书比。在新杭州城的公务员社区中,熊裳尚书可是能够用住朝廷分配的尚书宅邸。
怀着相当程度的憧憬,熊裳尚书在家换了衣服,就赶到礼部。此时大元驻大宋的公使乌里不花赤就等在这里。他笑嘻嘻的说道:“熊尚书,咱们之前所说,要谈交换俘虏之事,却不知熊尚书想的如何?”
“一个蒙古人一个换十个宋人。送到直沽寨,还是活着的,就交换。”熊裳已经对这件谈判完全疲惫了。大元对蒙古人非常重视,大宋当然要利用这方面。
乌里不花赤也已经充分知道大宋的立场,他答道:“这个好说。只是贵国对交换蒙古千户万户的条件并不能改么?”
“大宋对宋奸绝不会放过。这条件自然不能改。”熊裳答道。
“便是用大宋的太皇太后交换也不行么?”乌里不花赤拿出了一个真正的新条件。
如果是以前,熊裳大概还能稍微镇静一下。今天旁听了审判堂兄的法院庭审之后,大宋现任礼部尚书对于临安总投降的那帮人已经没了兴趣。要是出于对个人的同情角度,熊裳觉得那帮家伙与其他宋奸一起留在大元那边也许是很好的选择。不管他们是太皇太后,皇太后,或者曾经的官家,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看着熊裳的表情,乌里不花赤大使看出些端倪,他叹道:“我听闻大宋乃是仁义之邦,没想到竟然会对忠孝如此轻忽。”
听到被蛮夷指责为不讲忠孝,熊裳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可想反击也并不容易,对方本来就是蛮夷,指责他们没有忠孝,未免太过于无稽。熊裳思忖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今日法院审判,讲的是对等的义务。虽然大宋和大元之间并没有什么义务,但是大元和大宋之间是可以讲对等的。
以进士的智商,熊裳找到思路之后,片刻间就有了说辞。带着微笑,熊裳率直的笑道:“既然连蒙古骑兵在平原野战中都无法获胜,我大宋对宋奸不讲忠孝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比起口舌之利,蒙古贵人与大宋进士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尤其是大宋进士终于能够对等的面对蒙古之时。乌里不花赤被这话给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劲,乌里不花赤怒道:“徒争口舌之利,非君子所为。”
熊裳听了这话只想笑。这位蒙古贵人倒也有趣,竟然以为大宋会把蒙古人当君子来看。或者,当大宋武力不如蒙古的时候,大宋就不喜欢讨论战争话题。而蒙古武力不如大宋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不喜欢讨论战争话题?
最后,双方还是没有达成什么共识,有关战俘的问题继续纠缠在‘一个汉军兑换一个宋人,一个蒙古军兑换十个宋人’之上。
熊裳其实很好奇,为何赵太尉坚持这么一个看着毫无意义的条件。不过既然他当时并没有问清楚,现在再问就稍显不合适。就在熊裳以为自己继续要继续扯皮的时候,有来自东罗马帝国的使者抵达了大宋。
礼部尚书就是管这个的,熊裳不得不面对从未见面的朋友。
第7章 交换俘虏(七)
拜占庭国与中国一直有亲密的关系,拜占庭国一直用最友好的态度对待中国。现在,中国的舰队抵达红海,还击沉了不少阿拉伯人的船只。同样为阿拉伯人所苦的拜占庭国希望能够与中国组建联军,共同对付阿拉伯人。
赵嘉仁看完了这么一份熊裳尚书递上来的文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直把自己的视野投放在蒙古,顶多让商业触角伸展到印度洋。所以赵嘉仁并没有考虑世界岛西边的事情。对他来讲,那里不过是遥远的蛮荒之地。还处于黑暗时代的欧洲,是货真价实的野蛮人当道的世界。
当然,拜占庭国已经是野蛮人中最文明的一个。至少赵嘉仁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肯拿出宝贵的时间来处理此事。如果拜占庭国的使者再来的晚些,赵嘉仁就要到外地去视察春季工作了。
看赵嘉仁笑的开心,熊裳尚书问道:“太尉知道这个拜占庭国么?”
赵嘉仁点点头,“我记得我写过一个欧罗巴列表。大概讲述过欧罗巴地区的历史轨迹吧。另外,船队也带回不少阿拉伯人的书籍,咱们也开始翻译了才对。”
熊裳听完之后暂时没说话。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学问其实不差,但是与赵嘉仁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感觉自己在视野的广泛程度上与赵嘉仁相差太远。
赵嘉仁倒也没难为熊裳,他就用了一百多句话,简单的讲述了一下罗马的历史。熊裳理解力不错,倒是有些明白了,他说道:“西罗马被西迁的匈奴和南下的日耳曼蛮族毁灭,罗马就剩下了东罗马。不过东罗马为何要希腊化成为拜占庭国?”
赵嘉仁答道:“这个以后再说。所谓的东罗马帝国的使者是怎么过来的?你可否调查了?”
“据说是通过一赐乐业教的教众,帮着他们跑到了红海的港口。这才有机会上了我们的船。船长说是有太尉你的命令,要调查各地的情报,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使者给了许多情报,这才带他们回来。”熊裳把调查的情报告知赵嘉仁。
一赐乐业教,就是以色列在中国的翻译。一赐乐业教教众,也就是犹太人。当年是罗马人把犹太人赶出了以色列,没想到东罗马帝国到了垂危之际,居然是犹太人帮助东罗马帝国的人抵达大宋请求帮助。如果使者是真的,这中间的因缘际会未免太戏剧化。
“便让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使者千年来见我。”赵嘉仁决定找点乐子。
东罗马帝国的使者黑发黑眼,皮肤颜色较深。光是这个长相,就让赵嘉仁对使者的出身有了点信心。金发碧眼,脸上毛发丰盛,一晒就发红的那是北欧蛮族。蛮族中的妹纸都能因为皮肤上的丰厚毛发,在太阳下呈现金光灿灿的模样。面前这模样的才接近传说中的罗马人。
“你是说希腊语,还是说拉丁语?”赵嘉仁问道。
使者听了翻译之后面露尴尬之色,他用拉丁语答道:“回禀尊贵的首相,我乃东正教的牧师。帝国的皇帝听闻中国人寻找拉丁语教师,这才派我前来。我在君士坦丁堡其实是说希腊语。当然,祷告的时候我使用拉丁语。”
“现在东罗马帝国还剩下多少版图?”赵嘉仁继续询问着非常不客气的话题。
使者又沉默了。很明显他并没有想到遥远的中国竟然有如此了解拜占庭历史的人,他思忖之后答道:“尊贵的首相,我们拜占庭还保有君士坦丁堡。”
赵嘉仁对于东罗马帝国的历史其实不太熟。或者说他真正感兴趣的剧哦吗部分到埃及艳后自杀,屋大维处死凯撒的儿子的时候就结束。之后只是散落的对‘条顿森林之战’以及‘罗马大火的时候,尼禄其实在奋力指挥救火’这样的零星历史事件感兴趣。
不过东罗马帝国的灭亡,赵嘉仁倒是有了解。那还是在他不了解东正教与基督教之间关系的时候,赵嘉仁很疑惑奥斯曼土耳其围攻君士坦丁堡那么久,为何西欧信上帝的国家竟然袖手旁观。
现在听闻这个牧师说了大实话,赵嘉仁基本能确定此人应该是知道东罗马帝国情况的人。他接着问道:“那么贵国国王对我们有什么希望?”
东罗马帝国的使者连忙答道:“尊贵的首相,如果中国希望征服埃及的话,拜占庭王国愿意向中国提供各方面的情报。”
听到这个说法,赵嘉仁觉得东罗马帝国不亏是千年国家。即便是后来变了拜占庭王国,至少基本的机谋还是有的。到了只剩下君士坦丁堡的现在,拜占庭王国大概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我们需要地中海的资料。我们需要整个欧罗巴的资料,想来君士坦丁堡一定有记录包括罗马共和国时代在内的历史吧。”赵嘉仁用不熟练的拉丁语说道。因为很多心理学的名词就是拉丁语的缘故,赵嘉仁对于拉丁语这个半死的语言有半吊子水皮。这位牧师说的拉丁语,赵嘉仁也能听的似懂非懂。便忍不住显摆一下。
看着那位牧师讶异的目光,赵嘉仁心里面苦笑。作为一名容易遭雷劈的心理医生,他能讲英语和法语,这两门语言在当下属于野蛮人的语言。真的是世事难料。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仁也释然了。随着中国的强大,英语和法语未来也许会再次成为野蛮人的语言。中华长盛不衰乃是赵嘉仁真心的期待。
等东罗马帝国的使者下去之后,熊裳不解的问道:“太尉,难倒我们还要对万里之外的埃及用兵?”有地图的好处就在于此,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这世界上暂时有哪些国家。
“蒙古人几十年前就打到过埃及,蒙古人打得,我为何打不得?”赵嘉仁笑着反问。
熊裳尚书听了之后觉得这话怎么都不像是咱大宋君子该说的话,再想想也没毛病。连蒙古大使都指责大宋。想到这里,熊裳连忙问道:“太尉。却不知为何一定要先交换北方汉军,再交换蒙古人。”
赵嘉仁见熊裳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便解释道:“在大元,蒙古人是一等人,色目人回回人乃是二等人,汉人乃是三等人。我等就要让汉人知道,在我们大宋眼中,汉人比蒙古人等级高。”
“可这帮北方汉人可未必会这么想。”熊裳很含蓄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淮河以北,一百多年来都不是我大宋治下。契丹旧地,更是沦落于胡人手中几百年。总不至于我们嘴上一说,当地百姓就觉得他们是我们大宋的人。这等事总得循序渐进。”
“若是北方汉人觉得我们大宋过于仁义,结果继续为蒙古效力。等到战败被俘之时再装可怜。”
“战争中想每次都不被打死可不是容易事。便是不被打死,被打伤之后,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上战场。那帮死也要为了蒙古人上战场的,只怕两场战斗都熬不过来。而且在大元,蒙古人是主,北方汉人是次。蒙古人是根,北方汉人是枝叶。只要能够消灭蒙古人,北方汉人自然就能解决。”
“……若是太尉一定如此觉得,我便也听从太尉的见解。”
熊裳觉得赵嘉仁对北方汉人的想法貌似有些一厢情愿,只是他自己也拿不出更有见地的看法,于是就放弃了此事。
出门之后熊裳觉得以后自己还是要多与赵太尉商议。就交换俘虏的事情来看,赵太尉并非是单纯的威福自用,考虑事情也很理性。在路上走了一阵,熊裳也开始慢慢能够认可赵太尉的说法。北方汉人的确没有对大宋的认同与归属感,那些有归属感的早就跑到大宋来了。所以一厢情愿的指望他们马上对大宋无比认同,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做些能让他们有归属感的事情。
礼部尚书的工作不忙,可以把朝九晚五执行的非常到位。五点钟一到,熊裳尚书就离开办公室往家去。到了家后见到来了客人,竟然是他表哥卢定川。
“哥哥,你何时放出来的?”熊裳惊讶的说道。
“今日早上放出来的。”卢定川神色惨淡,并没有被释放后的欢喜。
“那……今后有何安排?”熊裳问。
“我想上诉。”卢定川带着股执拗的情绪回答了熊裳的问题。
“上诉……”熊裳重复了一遍,才想起这个法律用语。上诉就是不认同法律判决,所以把案件上诉到上级机关。回想了一番有关上诉的内容,以及案例说明,熊裳苦笑道:“哥哥。这个是终审判决。不能上诉。若是能上诉,就不会放你出来。”
卢定川面容惨淡的说道:“兄弟,所以我才来请你帮忙。你找大理寺的人说说,便是把我再抓进去也好。我要上诉。我并没有玩忽职守!”
听了这话,连熊裳都感觉自己没办法支持表哥。若是法院以叛国罪判处卢定川死刑,不用卢定川上诉,熊裳都要蹦出来帮助表哥上诉。现在法院判处卢定川当了逃官,熊裳觉得很有道理。
若是卢定川无罪,那跟着赵太尉混到现在的熊裳该何以自处?
第8章 交换俘虏(八)
缓刑期间,犯人离开居住地之时需要事先申请。每周周一都需要到当地公安局报道。最近判处的宋奸们若是家在完成土改的地区,当地的基本制度已经有了框架,还能去让他们回当地。那些没有搭建起制度的地区没这个执行能力,所以就被留在临安。
包括熊裳的表哥卢定川在内的一大票人都被留在临安。赵太尉倒也没有折磨他们,只是在译文馆给他们安排个工作。干书籍资料整理工作。
共和五年三月初三,赵太尉宣布取消临安的称呼。临安这个名字指的是赵氏南渡之后临时在杭州这边安身的意思。此时已经夺回大宋首都汴梁,自然没有再临时安身的必要。
《大宋日报》的头条刊登这个消息,并且做出了评论。临安这个名字寿终正寝只是修改一个地名,这里面则象征着重大的的政治含义。夺回汴梁绝非大宋复兴之路的终点,大宋混一华夏,扬威海外,震慑周边宵小才是不可阻挡的未来。
看了这份杀气腾腾的头版头条新闻,在译文馆的刘景文有些看不下去了。倒不是他对大宋复兴有意见,也不是他对赵太尉有意见。这种杀气腾腾的宣称让刘景文想起了他的儿子刘宠。
前些日子刘宠寄回来了信,那些信经过检查,和地名与各种和部队有关的内容都被用小刀切掉。于是信纸上留下的就是一个个孔洞。那还是最初的时候,现在刘宠的信里面再没有那种对战争的兴奋与好奇,也没有了之前强烈的要与家里人分享战争心得的冲动。
刘宠只是告诉父亲,他已经晋升了中士,和部队里面的同志们处的很好。他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可以退役,原本他是很想退役后去公安部门工作。不过最近部队里面倒是建议刘宠留在部队里面发展。对于未来要走什么道路,刘宠也觉得有些难以抉择。
看着儿子的信,刘景文感觉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脑子一热就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他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就如他在信里面强调当兵之后觉得日子很充实。在人民军队里面当兵,就是有种非常认同自己的感受。他并非是以前那种脸上刺字,为了生计从军的老宋军。而是‘赳赳武夫,国之干城’的国家守卫者。参军不仅没有让他虚耗青春,反倒让他得到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刘景文无法理解儿子的从军体会,他能理解的是退役之后给安排工作。临安的黑心小吏没有一个被继续聘用,公安系统里面全部用的是退役军人。这些退役军人出身清白,在部队里面接受过训练,看着就非常靠谱。
不仅是公安系统,赵太尉的体系里面所有原本由黑心小吏承担的工作现在通通有了编制,退役军人在里面往往是小头目,工资也比向民间征召的人员高一些。
但身为父亲,一想到儿子还将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与敌人浴血厮杀,心里面就难免的担心。刘景文拿起准备查阅的书籍,心里面就生出属于他自己的烦心事。新来的‘同事’实在是太扎眼。他们一个个露出自己是被迫害的表情,说的话也是别人都对不起他,无法理解他们当年被迫投降蒙古的良苦用心。
这些人的言论让让不坚定份子刘景文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也曾经觉得自己很冤枉,却也不敢这样的给自己叫屈。投降蒙古人,难倒还能当做道德楷模不成?
刘景文突然想起一件事,译文馆的规定里面是可以查完资料之后回家去写。反正是按时拿出来东西就好。他已经决定这帮人要是继续这么一个闹法,他就要采取这样的工作模式。
刘宠并不知道他爹的烦恼。现在刘宠中士被分配到炊事班工作,兼连里面的文化教员。文化教员的工作就是根据最新的工作,让大家认字。譬如当下大家学习的就是‘灰渣路’‘硬化路面’之类的名词。
连接枣庄露天矿场到炼铁厂与铸造厂的是铁轨。每天每天运送沉重的矿石会让铁轨下的地面出现沉降,除了枕木下面要有石块路基,石块路基下的土地要用灰渣硬化。还好灰渣不用太担心,有矿渣混合烧煤剩下的煤渣来充当。
炊事班不用担心建筑材料来源,他们需要关心的是弄清楚部队的工作时间,按时把饭菜送到工地上。营养要够,味道不能太引发口腹之欲,也绝不能难吃。这不是要折磨人,而是为了战争做准备。若每天都是极为可口的饭菜,到了战争时候野战厨房哪里能顾及那么多。到时候口味不对,立刻就影响战斗力。刘宠也是到了炊事班之后才接受了相应培训,这让他对于军队的理解又深刻了一些。
做好饭菜,给部队送去。这边连长就板着脸问道:“你见到石晋了么?”
“没有。”刘宠答道。
等连长板着脸离开,刘宠就浮现出一张满是戾气的脸。这个叫石晋的是部队里面很让人讨厌的刺头,虽然打仗也不算很糟糕,却更喜欢在部队里面逞威风。不过好像这厮背后有人,所以连长也拿他没办法。刘宠看得出,连长好几次把他放到比较容易出错的岗位上,而且石晋也不负众望的出了错。所以连长已经开始顺利成章的不用石晋。
就在打饭的时候,石晋出现了。也许是感觉到自己人嫌狗不待见的处境,石晋原本阴沉的脸色此时更加阴沉。不过他身上那股子戾气不知道为啥收敛了一些,看着有些怪。
刘宠也没考虑这么多。他的态度就是好鞋不踩臭狗屎,军中也不是没有人和石晋打过架,然而事后是两边都被惩处。连长都没办法。
当天晚上,刘宠他们刚睡下,突然营地里出现了些骚动,外面的传来石晋歇斯底里的喊声,“你们怎么敢抓我,你们知道我叔叔是谁么?”
年轻人都好热闹,凡是没睡着的都起身道门口看。就见火把下,石晋光着上身被几名军法部队的人架着正在捆。突然间,石晋趁人不备飞起一脚踹开了对面军法部队的战斗员,挣脱开就想逃跑。军法部队的人员动作如同闪电,追上去一脚就把石晋踹到在地。那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看得刘宠心中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河。
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喝彩。看得出,石晋被这么收拾,众人可都高兴的很。
又过了两天,在枣庄的部队大集合。这里有一个营的部队,大家到了会场才看到白纸黑字写着‘公审大会’四个字。宋军军旗是白圈黑字,然而军旗是赤色底子,看着倒是充满活力,又很庄重。纯粹的白纸黑字,往当做背景的芦苇席上一钉,看着就有些瘆人。
除了部队,还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枣庄当地百姓。一个营有一千多人,百姓大概来了一千五百人。两千多人在台下集结。石晋以及另外两名与他走的比较近的战士就被带上了台子。
公审大会先指明人犯,接着宣布罪行,石晋等三人的罪行是强暴妇女。刘宠听完就傻眼了,军中反复强调,强暴妇女是死罪。刘宠万万没想到石晋等人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接着就被害人上来指证,其他证人也一一登场。石晋还是一脸的戾气,只是现在他不说话,看着远没有以前那般嚣张。看被证明的死死的,石晋突然喊道:“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我愿意娶那家的闺女!”
刘宠听了之后先是愕然,接着还有点觉得这算是解决的方法。而军事法庭的三名法官商议了一下,很快就写了判决书。并且开始朗读,
“……经查,石晋等三人强暴妇女罪行确凿。根据军法,处于死刑,立即执行!”
等审判的最后一段传入刘宠耳朵里面,他是一阵肃然。周围的部队里面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声音,那多数是叹息声。低声叹息是一回事,却没一人给石晋等人求情。
“你们,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怎么敢杀我?!”石晋已经扯着喉咙喊道。
“饶命啊!我们只是被逼着去的啊!”跟着石晋的军人哀嚎着。
然而部队却不管那么多,在公审会场旁边就有歪脖树,上面挂上绞索。这边有人验明正身,那边就先把石晋挂上去。他奋力挣扎,甚至躺在地上坚决不站上凳子。撒泼打滚的不肯伏法。
面对这丑恶的做法,刘宠原本还有的那点同情顷刻就化为飞灰。这厮以前在战友面前耍横的时候可不这样呢。
军法部队这边直接把他脖子上套上绳索,几个人把如同蛆虫般扭动的石晋给高高抬起来。拽着绳子头的人员用力把绳索另外一头拽紧。抬人的军法人员发生喊,一起松手。石晋就悬挂在半空。刘宠还觉得这家伙也许是脚着地了,和其他比较后排的战士一起踮起脚尖看,却见刘宠的脚距离地面还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石晋在空中如同蛆虫般扭动,弹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随着一阵剧烈的震颤,他开始在半空中微微的颤动,最后一动不动。
第9章 交换俘虏(九)
处决了石晋等人,部队的军人都是精神一振。刘宠觉得没了石晋这样在军中横的家伙,部队内部好像变的融合许多。
之后的半个月内,军中一些数得上的刺头都被带走。在大家好奇这帮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之余,也觉得部队里头的情况全面好转。
刘宠的炊事班工作还在继续,进入五月,枣庄附近运来一大批人挖运河的人。部队里面传言那帮都是俘虏。到了五月下旬,枣庄这边的铁厂已经开始正式营运。
进入六月,新入伍的军人来到部队,退役军人离开部队。没了那些渣渣,部队里面的战友都觉得依依惜别。刘宠没想到自己在和战友分别的时候也能伤感的哭起来。
那些被带走的刺头也有了消息,这些人被勒令提前退役。据说提前退役的只有服役年限内的退伍补贴,朝廷并不给安排工作。这下部队里面的人们都知道了厉害,军队内风气更是发生不少的变化。
金秋八月,刘宠结束了炊事班工作,他所在的连队负责押送那些战俘。晋升了上士的刘宠原本以为押送到海边就完事,没想到部队也得上船押送。大船把一个个累的精疲力竭的战俘给送到了登州。
登州在胶东半岛的顶端,战俘都被先送到这里集结。送到这里没多久,就有船一船一船的将大宋百姓运来,一听口音都是南方人。刘宠虽然听说了这是要换俘虏,却没想到竟然交换的如此之快。
大元那边没想到大宋行动竟然如此快捷,仓促间也弄到手忙脚乱。好在大都距离直沽寨不算太远,还有条北运河连通两地,总算干了起来。
正在燕地搞府兵的孛儿只斤·郝仁万户得知此事之后,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黄河北归,注入渤海。胶东半岛在黄河以南,完全为大宋所有。通过胶东半岛向直沽寨运送五万人,从直沽寨运走五万人。郝仁万户很怀疑大宋是不是在为从海上进攻大都做准备。
可这些事情他也只能想想。大宋是不是想进攻大都,郝仁万户根本管不了。大宋原本就在渤海为所欲为,现在有了在渤海的港口,他们更是横行无忌。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无奈心情,郝仁万户开始调查被释放的俘虏,看看这帮还是壮年的家伙能不能成为府兵。
宋军并没有殴打俘虏,也没有残害他们。至少这帮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却个个精疲力竭的模样。经过询问,郝仁万户了解到宋国开始疏通修建运河,这帮被俘的汉军们为了能被释放,或者不想被杀,就卖力的挖了几个月土。
提起他们挖掘的土方量,这帮人哭的呜哩呜喇好不伤心。不止一个人宣称,光是他们一个人的工作量,都挖了一条河出来。郝仁对这种话并不相信,要是这帮汉军如此能干,他们怎么会被窝囊的俘虏呢。好歹他们能撒丫子跑掉吧。
对于万户的质疑,俘虏们连忙解释。原来宋军没有让他们靠手挖,而是给了他们铁铲来挖土。那些铁铲铲头不大,坚固无比,又十分轻便锋利。挖土的效率比木质的家伙高三四倍,也让那帮人的整体劳动量大增。
有关这种铁铲的事情,郝仁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很想嗤之以鼻。若是铁铲能如俘虏描述的那么锋利,那得多少钱才行。宋国就算是很有钱,却能拿出这么多钱么?
除了这个小细节,郝仁对于俘虏的其他话相当认真。这时代并不容易找到有经验的军人,大元肯不厌其烦的用俘虏的宋人交换大元俘虏,那是因为这笔买卖的确很值。
查完了俘虏,郝仁催促着他手下的文人加班加点的做名单。他自己就前去赵郭守敬,询问有关通济渠的事情。郭守敬乃是专家,就给郝仁看了这个资料。水军出身的郝仁看完地图之后就知道这条运河的意义和价值。
大宋现在能够通过运河从临安抵达淮河。通济渠则是从淮河抵达汴梁。黄河战役的时候,相当一部分宋军是靠两条腿从长江北岸走到汴梁的。若是能重新修好通济渠,宋军就能够在南北之间快速调动。
郭守敬倒是没有郝仁这么紧张。或者说自从大宋成功拦河修筑堤坝之后,水利专家郭守敬就看开了。他宽慰郝仁般说道:“万户,黄河虽然北归,旧河道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干透。便是表面看着干了,可河道被河水浸润百年,下面哪里那么容易就干呢。我觉得他们便是能修,也得个七八年吧。”
郝仁只是点点头,然后就告辞了。坐在马车里面,他觉得非常烦躁。大宋并没有搞突然袭击,赵嘉仁的战略平淡无奇,使用了六七岁小孩子都能理解的方法。然而这个方法却厚重到无法应对。
大元现在可以勒令宋国不许修通济渠么?明显不可能。然后大元就可以看着宋国从容不迫的花几年时间把通济渠从淮河修到汴梁,再从大宋核心经济区把军队调集到汴梁。那时候双方的滑县条约已经到期,于是宋军开始发动战争。
用力摇摇头。郝仁把这样的未来设想驱逐出脑海。他向车窗外看去。外面的道路上……行人稀少。郝仁仔细向外面看去,就是觉得街道上的行人没以前多。这让郝仁很是讶异。怎么突然就变了这样。
再想想,郝仁突然想出了一个理由。在大都有数万宋人俘虏被送去直沽寨交换汉军俘虏。
没有了这几万人,就能让大都有如此明显的荒凉感?郝仁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可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他也找不出大都人口流失的其他理由。
九月初三,从和林传来消息。窝阔台汗国的首领孛儿只斤·海都领兵进攻蒙古的首都和林。大元皇帝忽必烈立刻下令组建军队准备征伐海都。所以他就下令与宋国就三千多蒙古俘虏进行讨论。
此次忽必烈再也不纠缠,双方就达成了三千多蒙古俘虏换两万九千多名宋人俘虏的协议。为了能够换回所有能战的蒙古人,忽必烈将大都的所有宋国俘虏都拿出来交换。
到了十月,当三千多蒙古俘虏抵达大都之时,孛儿只斤·郝仁觉得大都街上的行人更少了。此时又是秋天,曾经无比繁荣的大城市瞬间就萧条下来。让郝仁万户充满了惆怅。
在这样的局面下,郝仁前往大宋驻大元使馆拜访老朋友宋公明,却见到宋公明竟然在打点行李。郝仁讶异的问道:“宋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公明请郝仁坐下,给他泡了壶茶,这才说道:“我本来就是谈判代表,来和大元谈交换俘虏的事情。现在我们手里剩下的就那么点百户、千户、万户。对这些人我们也已经商谈过好多次。真的要交换他们,等机会吧。”
郝仁没说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那么多已经没意义,忽必烈大汗不会用手里的宋奸来交换那些百户千户万户。至少现在不会。而且此次杯中的茶水也大大的吸引了郝仁的注意力。这不是白茶,也不是绿茶,而是一种口味浓厚又非常透彻的茶叶。
看郝仁把茶杯中的茶水喝的干干净净,宋公明又给郝仁填了一杯,同时笑道:“僧伽罗国的红茶喝着可好?”
“好茶!好茶!”郝仁连连赞美。
宋公明虽然在卖弄,其实他自己也很讶异。僧伽罗本地并不产茶叶,而是产辛香料。自打大宋将当地作为进军天竺洋的基地之后,赵太尉还让在那边开辟红茶种植园。赵太尉的话不管对不对,大家都先做了试试看。没想到红茶在当地生长的极好。与暹罗的竹纸一样成为从海外向大宋运输的新进大宗商品。
大宋对这个红茶的口味评价有高有低,蒙古人、阿拉伯人、欧罗巴人疯狂的爱上了红茶的味道。宋公明通过对蒙古万户孛儿只斤·郝仁进行的活人实验,证明口味正常的蒙古人都会喜欢上僧伽罗红茶的味道。
让工作人员拿来一袋红茶,宋公明把这个礼物交给了郝仁万户,“我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这袋茶就做个临别礼物吧。”
郝仁万户打开牛皮纸袋一看,就见纸袋里头是被锡箔包裹着的茶叶。南方潮湿,各种运输设备都会吸水,茶叶这玩意在高温高湿度的环境下是会发霉变质的。所以大宋就用锡箔来做内包装,效果非常好。这袋茶拎着得有一斤重(宋斤是600克),在大元可算是不便宜的礼物。
知道宋公明真的很久之后才能回来,收买其实无用,郝仁感动之余,感慨的说道:“宋兄,我其实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可否从宋国买些火绳枪。”
“你们不是仿造的有火绳枪么?”宋公明有些不解的问道。
对于那种仿造的手炮,郝仁懒得评论。他问道:“我也不想要许多。一千支,却不知宋兄要什么价钱。”
宋公明有些为难的想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却不知你们掳掠了那么多宋国人,都给弄到哪里去了。你能否先给我说说真相。”
第10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一)
十一月,宋公明在赵太尉府上汇报工作。交换战俘的事情已经结束,宋公明赶回杭州准备过年。
“太尉,蒙古抓走的宋国人一部分送去当工匠,很大一部分送给蒙古各部做奴隶。忽必烈已经把工匠以及他直属的奴隶都拿出来给我们换,他自己动不了其他蒙古部族的奴隶……”
听着宋公明讲述,赵嘉仁并不意外。蒙古就是标准的封建制度,忽必烈大汗并不具备中央集权制度下皇帝的巨大权力。蒙古各部的奴隶不是大汗能决定的,大汗敢去没收奴隶,蒙古各部就敢造反给大汗看。
虽然赵太尉希望能够救回所有人口,然而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除非大宋在下一场战争中能够杀进蒙古高原,解决蒙古各个部族。现在看,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于遥远。
说完了换俘虏的事情,宋公明又提及了孛儿只斤·郝仁万户想购买火枪的要求。赵嘉仁一句“不行”就终结了这个讨论。
“高价卖也不行么?”宋公明觉得有些可惜。
“有这精神头,多卖点茶叶赚的更多。”赵嘉仁答道。
宋公明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一船僧伽罗红茶运到直沽寨就是10倍的利润,比卖那点火枪利润更大,副作用也更小。虽然道理是清楚的,但是宋公明又不做茶叶买卖。他真的想搞点属于他的事情,卖火枪才是他能涉及的范围。
汇报完工作,赵嘉仁就和宋公明一起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就见一个小朋友手里拿了几片菜叶子,满脸委屈的跑到赵嘉仁身前说道:“三爷爷,我的胡萝卜被吃了。”
“谁吃了你的胡萝卜?”赵嘉仁问。
宋公明看向小家伙跑来的地方,就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站在那边。看他们穿的衣服,应该是赵家人。宋公明有点不理解,想啃完一根胡萝卜并不容易。赵家的孩子恶作剧应该是会的,为了恶作剧吃完一根胡萝卜,貌似有些离谱。
“它吃了我的胡萝卜。”小家伙哭丧着脸指向那个位置上的一匹马。
噗哧!宋公明完全被逗乐了。他方才就见到那匹神骏漂亮的马,就见它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算是吃个胡萝卜,也该是小家伙去喂它才对。然后宋公明就见赵太尉对着那匹马喝道:“你,给我过来!”
这下,宋公明彻底惊了。赵太尉竟然要和一头牲口过不去啊!在惊讶中,宋公明那匹马先把脑袋别到一边去,避开与赵太尉进行视线交流。而赵太尉继续喝道:“别给我装看不见!过来!”
很明显,那匹骏马拗不过,便带了一脸害羞的表情,低着头走了过来。
宋公明揉了揉眼,定睛观看。这家伙看着外貌应该是马,应该是马,应该是马啊!
“你就缺那根胡萝卜么?你好歹等他喂你的时候再吃啊!”赵太尉开始指责这匹漂亮到宋公明觉得不忍心指责的马匹。然后宋公明就见到马带着害羞的表情,用脸颊轻轻蹭着小男孩的脑袋。
小家伙情绪变化快,因为刺痒和这种示好,他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同时避开马匹喷着热气的鼻子。而赵太尉又对小家伙说道:“下次喂它之前,你能不能别自己先啃一口?”
宋公明看着小家伙害羞的低下头,便知道赵太尉说对了。接着赵太尉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又摸摸骏马的脑袋,对他们说道:“一起去玩吧。”便继续出门。
跟在太尉身后,宋公明不时扭头看。就见三个小家伙们和一匹马一起玩的很开心,他们牵着缰绳遛马,拿了胡萝卜和不知道什么小玩意喂马。当他们抱着马脖子的时候,马匹却也没有任何受惊或者慌张的模样。
虽然旁边就有侍卫和保姆,宋公明还是觉得这画面有点离谱。他鼓起勇气问道:“太尉,这种马不伤人么?”
赵嘉仁答道:“阿拉伯马,你别惹怒他就好。至于和孩子们玩,我觉得这么宅的家伙完全能分清楚轻重。”
“宅?宅是什么?”宋公明身为礼部官员,知道阿拉伯马,却不理解宅是啥意思。
“就是主要生活在宅子里不出来。阿拉伯马超过两千年的驯化史,大部分时间不是住帐篷里,就是住屋子里。”
“……太尉和它说话,它能听懂么?”宋公明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赵嘉仁答道:“我说胡萝卜,它大概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可它能知道我在批评它,而且做出了驯服的反应。咱对一匹马也不能要求太多。”
宋公明想了想,觉得赵太尉这种宽宏已经到了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对小孩子不苛求,还能说是太尉慈祥。对一匹马也不苛求,这能说太尉是个大善人么?可太尉在政治与军事上的冷酷,简直拥有能够将世界冰封的冷彻杀意。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门口,赵嘉仁对宋公明说道:“这个世界上有有很多非常拥有的动物植物,我们要善加利用。而善加利用的基础就是我们得知道。多增加我们的知识与见识吧。”
目送赵太尉上了马车之后离开,宋公明有点不理解赵太尉的想法。回到礼部,在办公室坐下,同事立刻说道:“老宋,晚上一起吃饭。熊尚书和咱们一起。”
“谁请?”宋公明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他可不想被迫请客。
“均摊。”同事笑道。
均摊还在宋公明能够接受的范围,他便答应下来。
到了五点,礼部便聚集在一起直奔目的地。目的地是个商业区,聚集了十好几家餐馆。在路口旁边有一个引水用喷泉,清冽的水从最顶端的池子中的喷口汩汩而出。那些商家都从这里打水。完全澄清透明的水看着就让人喜欢。大家在下层的池子里洗了手,有些还捧起水擦把脸。这才直奔选好的店里。
包间已经定下,众人坐定。熊裳就宣布,“朝廷已经宣布,到明年元旦之后,大家的俸禄恢复正常。”
不管是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熬了这么些年,俸禄终于正常啦。这之后的日子要好过起来啦。此时作为福利的朗姆酒给倒上,众人举起酒盏,纷纷开口,“感谢朝廷!”“感谢太尉!”
因为是事先定好,提前通知,店家上菜非常快。醋泡双生,炒鸡蛋,小磨豆腐,咸菜条子。这些前菜上了没多久,主菜就上来了。鸡鸭鱼肉之类的很快就摆了一桌子。这是个旋转桌面,众人好歹都是礼部工作人员,很喜欢这种不用站起来夹菜的方式。
吃了一圈之后,有位兄弟忍不住说道:“我总觉得这个鸡肉啊,没有以前香。”
即便是礼部的工作人员,一听这个和吃有关的话题,吃货帝国的人民的本能立刻就爆发出来。众人纷纷表示的确如此。虽然现在的鸡肉便宜了,供应量很足,可味道上真的略显不足。
熊裳尚书本来自持身份,不太想言利。然而身为大吃货帝国的人民,他还是没忍住,就把从国营饲养场的亲戚那边听来的消息告诉大伙。
现在国营饲养场进行了科学饲养,就是想办法让猪、鸡等牲口,多吃,少动,多睡。原来一只鸡得半年甚至八九月才杀了吃肉,现在的肉鸡都是选择的那种超懒的品种,大规模饲养,闹鸡瘟的话就成批屠杀埋掉。从破壳到杀了吃肉,这些鸡大概三个月就出笼。某种意义上,这些肉鸡都是鸡类中的病夫,肉质当然不如那种散养的。
众人听了之后都是连连惊叹。这就鼓动了熊尚书显摆的情绪,他又把养猪的情况给介绍了一下。小猪到一定的时间,就给送进猪栏里面。那些猪栏就跟监狱一样窄小,只能让猪站着,或者四蹄向下的卧倒。进栏之后的猪几个月时间里身体始终保持同一个方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各个养的肥大。原本需要一两年出栏的猪,现在出栏只需要六个到八个月。
“不应该啊。”有位侍郎不解的说道,“不该是养的大,长得肉多么?”
熊尚书听了之后心里面一阵得意。他也问过亲戚这个问题,亲戚当时也解释不出来。后来亲戚专门询问了饲养场的负责人,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又专门跑来给熊尚书解释。
于是熊尚书带着风轻云淡的表情答道:“猪是有猪瘟的。养的时间越久,得猪瘟的可能越大。一旦得了猪瘟,几百斤的猪就全完了。杀的越早,得猪瘟的几率越低。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嗯!”一群吃货们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另外,他们有一个出肉比的计算。就是某个时段,乃是吃的饲料与长出的肉最大比例的时候。这时候杀了,最符合成本。好像就是这个意思。”熊尚书对这段就不是那么自信。
这个就牵扯到了坐标的理念,考科举出身的熊尚书虽然大概能理解,却没概念。而其他人员听他说的语焉不详,也有些迷惑。
宋公明是制科考试毕业进入礼部工作。一听这个倒是有些明白,他此时多喝了几杯,趁着酒兴起身,给大家画了个坐标图。标出饲料与猪肉,然后画出曲线。礼部和其他部门一样都要进行学习。能在礼部混的人智商都没问题,看了这个,再讨论一下,于是都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无商不奸!”“巧取豪夺!”大家就大骂国营饲养场都是奸商。
骂归骂,当吃的满嘴流油的时候,大吃货帝国的人民可是爽得很呢。
第11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二)
酒席上总是要各种话题,礼部这帮人讨论完了恢复俸禄,又讨论了啥时候有可能恢复画舫。到了没有公共话题的时候,有人问派遣去大元的宋公明,“太尉下令,从明年开始扩军,由十五个师扩编到三十个师。蒙古人有没有吓得哭爹喊娘?”
“我在大都的时候没听说这件事啊。”宋公明被这个最新消息弄到有些不解。
宋公明的回答让礼部的干部很是讶异,“这边都说了快一个月啦。大都怎么都该知道这么一回事才对。”
“也许是路上传递速度慢。”宋公明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回来的时候坐船乘北风而下,几天就到了松江府。而消息从杭州传递到大都,几千里地怎么都得大半个月。现在大都才应该刚知道这个消息才对。
弄清楚问题所在,宋公明就被最新的扩军计划的规模给弄的心情激动。十五万的宋军已经能够击败同等数量的蒙古军,三十万宋军就可以击败三十万蒙古军……
“要是再来一场黄河战役,蒙古人能坚持住么?”礼部的人员多数没有去过大元,所以对宋公明这个去过几趟的人员意见很有兴趣。
宋公明摇摇头,“蒙古人和咱们大宋不同,大宋的造船厂,还有一系列的厂家,还有这个饲养场,在里面干活的都是愿意干这个讨生活。蒙古人还是匠户,还是军户。他们其实耗不起。”
这么个意见并没有得到立刻的赞同,便有人疑惑的问道:“便是太尉扩军,也不过三十万人。不是说蒙古人全民皆兵,到了打仗之时部族男人全部上阵么?”
有过实际调查,宋公明笑道:“那是蒙古,不是大元。我看到的黄河以北其实还是汉人多数。蒙古人也就在大都才多些。大元的军队里面还是汉人居多。我们若是想真的去打蒙古人,得先收复了河北陕西等地。太尉说,混一华夏……,原来太尉说话真的没有大言欺人!”
宋代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所以对上位者的吹捧那多数都是场面话。这种场面下的吹捧并不多见。礼部的人听宋公明突然吹捧起赵嘉仁,哪怕只是赞一句没有大言欺人,大家也觉得很讶异。
宋公明则接着说道:“若是不能混一华夏,我们还没机会打蒙古人。在河北的敌人以北方汉人为主。”
得到专家的解释,大宋礼部官员们倒是明白许多。这也不能怪他们见识短浅,在面临灭国大祸的时候,谁还有余力去分辨谁是敌人。就如另一个时空里面,有人写‘宋张弘范灭宋于此’。其实张弘范,张弘范他爹,张弘范他爷爷,从来没有当过一天的宋人。
现在大宋与大元之间的攻守之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进攻一方为了追求效率,才会对敌人进行详细的区分。
讨论完这个和战争有关的议题,众人最后稍微接触了一下房子问题。赵太尉的新杭州城中的房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公务员房,以及“店宅务”。公务员租用公务员房,在大宋很正常。至于“店宅务”,就是大宋的廉租房体系。城市里面房产值钱,而城市本身还需要为务工人员提供大量住所。所以大宋很早就有“店宅务”,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提到房子,这帮礼部公务员们就开始哭穷。单靠他们的工资想在汴梁买个‘符合期待’的房子,那是非常的吃力。到了这个阶段,酒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众人便各自出钱埋单,随即散了。
大宋公务员体系大概就是这样,或者说近现代的公务员体系都这样。大家期待着增加俸禄,多给福利,然后哭穷,关心国事,希望能够找到赚钱的渠道。吃吃喝喝,各回各家。
在北边的大元,那些人情况就大大不同。因为制度更加封建,所以朝臣分成两种。一种是代表各个势力的部族头人。譬如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他在河北就有货真价实的一万户。这一万户并不向朝廷缴纳一文钱的财税,这些人只向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交税。交多少税,是郝仁万户自行制定。
还有的就如京兆尹廉希宪这样的廷臣。廉希宪的经济收入并非来自他手下有多少户口,而是来自他的职务俸禄。如果廉希宪被罢官,他就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大宋官员们吃酒的时候,两种不同类型的大元官员也在大都开始吃酒。他们讨论的是刚传到大都没多久的消息,大宋的赵太尉正式宣布,从大宋共和六年开始,大宋的军队数量扩充一倍,从十五万变成三十万。
“万户是想让尽早推行府兵制?这是为何?”身为廷臣,廉希宪有着廷臣的特点,那就是忠诚。就算不讨厌郝仁万户,廉希宪依旧有着他自己的警觉。他尝试确定郝仁的真心目的。
“我大元的军队都身经百战,想来京兆知道这些。”郝仁说道。
廉希宪点点头。在大元当兵是个终身职业,探马赤军就是这种。现在探马赤军里面不少人曾经参加过将近二十年前鄂州之战的老军人。
“京兆,你可知对面那些宋军都是从军多久?”郝仁问。
“多久?”廉希宪问。
“宋军从军有兵役期,服役三年。除了将校之外,我大元对面的宋军从军都不超过三年。”郝仁答道。
“不到三年?”廉希宪稍微一愣,然后怒道:“听闻那些签军打仗很不卖力。”
对京兆尹廉希宪这般反应,郝仁万户觉得自己很崩溃。金元间凡遇战事,签发所有汉人丁壮当兵,谓之签军。签军不是正规军,蒙古也没有常备军训等社会制度,导致了签军的装备训练都很差。若是有战无不胜的精锐带队,他们也能起作用。没有精锐部队带队,就完全不用考虑签军来挑大梁的可能。
郝仁万户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将谈话引向了非他本意的方向,于是就转换了话题,介绍了一下大宋的历史。三十万军队在大宋历史上并不算多,北宋八十万禁军,加上其他的厢军,百万大军大概是有的。从襄阳陷落到临安总投降,被歼灭,被击溃,以及投降蒙古军的宋军加起来也超过三十万。
听了大宋历史的廉希宪有些虚张声势的怒道:“宋国着实可恨。议和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趁着议和扩军备战。南蛮子都靠不住!”
郝仁万户心里面对这话评价不高,却也尽可能的附和了廉希宪的话,“正因为如此,我等才要推进府兵制。我觉得宋军能赢,就是他们的兵卒皆是年轻气壮之辈,若是我们有一支年轻的府兵,应当能够赢宋军!”
“嗯……,也有道理。”廉希宪看着很认真的答道。
有道理个屁!孛儿只斤·郝仁心中怒道。
交换俘虏之后,越来越多黄河战的细节被披露出来。原本郝仁万户还以为蒙古军是在战争中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应对,或者因为什么意外的局面而导致了战败。经过复盘之后,他发现蒙古军的应对毫无问题,忽必烈大汗以及伯颜大帅的指挥都可以说无懈可击。每一场战斗的战败原因完全相同,蒙古军在与宋军接战后被彻底击败了。
郝仁万户完全不敢去指责忽必烈大汗与伯颜大帅,他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尝试解决问题。看遍了周围,他不得不选择廉希宪这个廷臣做他的改革盟友。如果能够进行府兵制改革的话,郝仁万户觉得自己未必不能扭转战争的局面。
即便廉希宪的回答十分傻缺,郝仁还是忍了。他笑道:“府兵制就是让地方上的签军能够经常训练,上阵之时可以顶用。”
见到郝仁很认同自己的理念,廉希宪倒是有些不安起来,他提出了问题,“可宋国是怎么训练他们的百姓?难倒宋国人很能打仗么?”
身为廷臣,廉希宪当然不敢去触怒战败的忽必烈大汗。所以他现在的表现非常的强硬。看着郝仁万户并不是以恶意来面对,廉希宪终于忍不住提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郝仁原本就觉得廉希宪还是有能力的,见到这家伙终于恢复了正常水平,郝仁叹道:“宋国到底是怎么弄到的,我等还需仔细打探才行。不过再用签军这等糊弄的手段,未来只怕局面会更加堪忧。”
“可大汗已经要北上用兵了。”廉希宪觉得郝仁可以说话,便进一步说道。
窝阔台汗国的首领海都正在进攻蒙古的上京和林,郝仁叹道:“我自然是誓死效忠大汗,然而我手中并无蒙古部族,私下组建汉军,只怕有人就要说什么。现在除了府兵之外,我已经没别的手段。不知京兆可否愿意为陛下效力?”
与方才不同。廉希宪闭口不言,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这是郝仁当下的现状,也是蒙古的现状。蒙古草原上各部拥兵自重,按照蒙古的传统,忽里台大会才是决定谁是蒙古主的唯一手段。
身为廷臣,协助一位孛儿只斤组建府兵,是非常非常微妙的事情。
第12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三)
张弘范视线微微低垂着走进金殿。自从黄河战役之后,张弘范就逐渐养成了这样的走路习惯。以前的时候他并不这样,即便谈不上高高的抬起头,至少也很自然的目光平视。
在宋军的猛攻下抛弃一万七千步兵后夺路而逃,好不容易逃出性命之后,张弘范就不太愿意抬眼看人。这是一场让张弘范觉得再也抬不起头的战斗。那一万七千人乃是张弘范故乡附近出来的兵,算是张弘范的本部兵马。抛弃了他们,对张弘范的打击比张弘范自己想象的更大。
静静的站着,听着朝堂上的会议。张弘范有时候觉得朝堂上的讨论也没有黄河战役之前的生气。那时候大元君臣上下都有一种自信,这天下没有什么是大元的对手。只要派遣军队,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现在即便是有人这么讲,针对的也都是些边远小国。
“命大理等地进各贡一千工匠。”
“高丽小国竟敢不修进贡,当遣军讨伐。阿里海牙,命你前往高丽,虏当地三万丁前来。”
“郝仁,府兵之事准备的如何?”
“回禀陛下。已经大概有两万户可为府兵。每户出一丁,带两马。”
听到这里,张弘范忍不住抬起视线看过去。就见孛儿只斤·郝仁正在回禀孛儿只斤·忽必烈的问话。之前有关府兵的事情在朝堂上也说过好几次,府兵肯定是当地富户。然而郝仁开口就是一丁与三匹马。在这个河北,能够出得起两匹马的家庭真的会有两万户么?张弘范心里面是大大的不信。
“陛下,若是依照以前的名册自然没如此之多。若是让各地官员丈量土地,核查人口,应当有如此之数。”郝仁答道。
此话一出,所有的大臣都盯着郝仁。张弘范也是其中一员,他开始觉得郝仁是不是疯了。丈量土地,核查人口,这就等于是新一轮的抢劫。若是这样搞的话,也许真的能凑够两万户。但是,张弘范绝不会支持郝仁这个建议。
“便下令如此。”忽必烈平静的说道。
“陛下,不可!”年老的左丞相姚枢颤巍巍的出来表示反对。见到他发言,众人都松了口气。姚枢一直是忽必烈的谋臣,在大元可谓德高望重。姚枢不负众望的说道:“大元师老兵疲,若是如此竭泽而渔。国家真的承受不了。”
郝仁早就知道一定会遭到激烈的反对,所以他也毫不迟疑的说道:“左丞相却是没认真听我所言。我之前已经说了,府兵制度下,再打仗,征集的不再是签军,而是府兵。若早些时就用了府兵制,大概丞相在洛阳的宗族不会落得族灭的下场。”
此言一出,左丞相姚枢的脸色变得惨白。宋军并不屠城,这点与蒙古全然不同。但是在这个血腥的时代,宋军的宽容只针对汉人。即便是在汉人当中,汉奸也绝不在保护之列。因为姚枢的身份,他在洛阳的族人就被归于汉奸之流。
郝仁并不是要刻意攻击姚枢,现在提姚枢的事情只是为当做引子。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严肃的对着朝堂上的众位文武大臣说道:“我蒙古军所到之处,城中举兵抵抗,破城之后必要屠城。宋军所到之处,只余汉人得存。朝堂上的诸位也不用心存侥幸,若大元不在,尔等族人必遭屠戮。尔等家产也必被当地汉人瓜分。”
前半截话并没怎么打动张弘范,而最后一句如同晨钟暮鼓,如同闪电雷鸣,瞬间就击中了张弘范的心灵。一想到自家庄园周边的那些穷人平素里对张家的羡慕嫉妒,张弘范就对大元覆灭的未来充满了恐惧。大元的覆灭就意味着张家的覆灭!
“既然如此,府兵就并非是为大元打仗,而是在为诸位打仗。诸位可知赵嘉仁在宋国搞了土地国有。所有土地再不归私人,而是归大宋朝廷。那些百姓们可如唐朝均田制,从朝廷那里领取土地耕种。诸位我想问你们,诸位家中皆是良田千顷,宋军到了燕地之后,哪怕只是为了收买民心,他们会放过你们么?”
郝仁对大宋有强烈的好感,或者说他对大宋的赵太尉以及赵太尉的理念有强烈的好感。所以谈起大宋的土地国有政策,郝仁把中间的利益关系讲述的极为透彻。
把这些说透之后,郝仁做了个总结,“府兵就是为了大元朝廷。保住了大元朝廷就是保住了大家。诸位,宋国与北方汉人并非敌人,但是宋国与诸位乃是死敌!”
要是赵嘉仁在现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忍不住给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鼓掌。因为万户用同时兼具事实以及真实的视角讲述了未来,而且是以极高的格调。
赵太尉的敌人从来不是汉人,如果他视北方汉人为敌的话,就不会与蒙古交换那五万俘虏。同样,赵太尉也不会在这个残酷的时代玩什么宽大无边。
当然,赵太尉既不知道孛儿只斤·郝仁万户的发言,也没兴趣去知道。即将年末,赵太尉正在布置今年的退役军人安置工作。在所有实施土改的地区,都设置了税务局。而大宋的统购统销政策,就需要在各地有足够的基层力量。
赵太尉不可能化身万千,他的理念就必须有那么一个组织来执行。学社的目的就是集结志同道合的同志。所以工作交给各个负责的部门去干,赵太尉就在给学社的预备社员讲课。
以大宋的文化水平,能成为学社成员的人理解能力都不差。反对食利阶层的理念在这帮学社成员里面得到了相当的共鸣。讲了一番食利阶层在临安总投降中的负面表现,这帮预备成员都深以为然。
赵嘉仁喝口水歇歇。瞅着学员们得知许多‘秘辛’之后的激动表情,赵嘉仁心里面倒是有些感慨。现在能够如此通透的讲问题,就是因为蒙古人帮助扫除了这帮食利阶层。原先赵嘉仁觉得当时大宋上层都是无能之辈,想救大宋,就得先解决这帮人。真的等到解决了这些人之后,赵嘉仁才发现了另外他以前没想到的事情。他曾经以为能称为食利阶层的家伙定然不是无能之辈,现在他发现面对国家危难,食利阶层中的个人未必无能,而这个阶层本身却一定是无能的,一定是把国家拖进灭亡深渊的。
有了这样的新认识,赵嘉仁立刻思绪翻飞,很想坐下写一篇分析的文章出来。
然而一位学社的年轻成员却走上来有些怯生生的问道:“太尉,我乃江南西路饶州府的方勃。听了太尉之前所言,觉得茅塞顿开,但是再往后想,却觉得有些不太对。”
“哦?有什么不太对。”赵嘉仁对于能提出问题的学员还是有些期待的。
“我家有地百亩。若是按照太尉土地国有,我家的土地被收走,便是再给五十亩,岂不是我家就平白损失了五十亩地么?若是国家有用,我等自然应当献上。可这么做,我总觉得哪里好像不近人情的意思。”方勃说话的时候还算爽快,不过说到最后,他神色间露出紧张来。
见到有人提问,自然有人凑上来听。这些人听了方勃最后的话,已经有人忍不住嘘道:“切!说来说去,不还是你家的那点地么?”
被人这么抨击,年轻的方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大声反驳道:“我都说了,国家危难之时,这些土地我并不在意。”
“你们先别争了。”赵嘉仁打断了这样的意气之争。等年轻人先安静下来,他问方勃,“你来了临安,都参观过哪些工厂?”
方勃连忙答道:“还没来得及去参观,就直接来上课啦。”
“其他的学员可否参观过工厂?”赵嘉仁对着学员们问。
“没有。”“还未曾去见过。”学员也纷纷答道。
赵嘉仁转头对负责行程的干部说道:“那便调整一下课程,先把当下大宋的整体局面讲述一下。然后就带着这些人前去参观工厂企业。”
“是。”负责干部马上应道。
赵嘉仁扭回头看向方勃,却见年轻人是一脸不解的表情。他笑着问道:“却不知你是做哪方面工作的?”
学社不向单纯的学生招生,能到这里来的一定是有正经工作的。方勃答道:“我是从部队来的。”
“那就是说,除了种地和当兵,你没做过别的喽?”赵嘉仁有点打趣般的确认。
即便是没有感受到赵嘉仁有什么恶意,方勃还是忍不住连忙说道:“我会驾船。在鄱阳湖里练出来的。”
赵嘉仁不想对这个技能做啥评价。他对一众学员说道:“大家有从江西到临安的,有从广南东路到临安的,也有从苏州到临安的。我听说过一句老话,行万里路,读万里书。离开家,一定见识过和家里一样的东西,也一定见识过和家里不同的东西。孔子说,君子不器。我是觉得,孔子从来没说过君子不器背后的事情,那就是他的人生里面见识过太多东西。让大家千辛万苦的到这里来,若是不能让大家多见识些东西,那岂不是浪费了时光么!有什么问题,参观完之后再讲!”
第13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四)
知识就是力量!条幅上用颇具美感的瘦金体写下了这句话。除此之外,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语录式条幅。
因为一大票人还没出生,所以没人和赵太尉抢夺好些话的创作权。学社的学员们坐在悬挂这字的教室里面,看着疲惫不堪。大宋是工作五天休息一天,用十个工作日参观完杭州城的建设项目以及各种企业,的确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坐在教室里面的方勃觉得自己蔫了,仿佛身体被掏空。身为军人,体力上的消耗还好。这场参观所见到的一切,对方勃的脑力是远超体力的挑战。在他眼前展开的是一个世界,是一个方勃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世界。如果没有这次参观,方勃根本不知道还能有这样的存在。
就在方勃连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聊的时候,赵太尉已经大步走进来。上了讲台,赵太尉喊道:“上课!”
学习委员立刻喊道:“起立!”
轰轰隆隆的桌椅声中,学员都站了起来。赵太尉的目光扫过学员,没有避开任何一名学员的眼睛。方勃对这样的视线非常熟悉,那些能力很强的指挥员们只要这么扫视一圈,部队里面所有人员的问题大概都能被看出来。所以方勃几乎是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打起了精神。
这么一动弹,方勃身边的桌椅就稍微发出了点声音。还有其他几名学员也有如此反应。
赵嘉仁对学员们并不满意。回到了古代,他才知道工业化到底有多么伟大。只要接受过军训的初中生都比眼前这个班里面大多数人更有组织度。所以赵嘉仁说道:“之后的一周当中,你们每天要接受半天的军事训练。坐下。”
轰隆隆的声音中,学员们带着不解的表情坐下了。
赵嘉仁问道:“方勃同学,你现在知道你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么?”
方勃连忙站起身。他这几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却没有答案。
赵嘉仁继续问:“如果你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养活自己的话,你觉得自己能够做警察么?可以做工人么?可以在饲养场工作么?可以从事航海、教育、科技工作么?”
“这……可以么?”方勃晕乎乎的应道。
“你不可能同时做所有的工作。但是你可以选择一份工作去做。”赵嘉仁答道。
方勃晕乎乎的站着,赵太尉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无限的空间给他,以至于他发现连自己最初自己到底问了什么都不清楚了。
“你之前问了一句话很有代表性。如果没有土地私有,大家的价值就大大缩水,甚至一文不名了。我要告诉你们,这种想法有个问题,那就是认为土地本身有价值。可以通过低买高卖来获取利益,可以通过地租来把别人的劳动据为己有。我要告诉诸位,想从学社的预备学员成为学社的正式成员,就必须否定通过地租盘剥的想法。学社是反对地租盘剥的。”
方勃登时就懵了,因为他回想起了最初的问题,回想起最初的心情。
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方勃认为自己可以做出一定的牺牲。但是这种目的明确的牺牲并不是要否定土地私有制。现在赵太尉旗帜鲜明的表达的是对土地私有制的反对,即便方勃非常尊敬赵太尉,也觉得心里面很难受。
“土地私有制会降低效率,会阻碍社会发展!土地私有制会让绝大多数人的收入减少,土地私有制会让绝大多数人的成本增加。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自来水用着如何?”
参观里面就有自来水这一个体系。建设水库牵扯环保、水源存储、净化、输送等等系统。里面的介绍让这帮学员听的晕乎乎的。这个自来水体系的最终产品使用起来真的不错。
“自来水用的很好。”方勃立刻答道。其他学员也纷纷表示认同。
“你们说好,是因为你们用的起。”赵嘉仁笑道。
在学员们被这么简单的逻辑给弄到发懵的时候,赵嘉仁继续讲道:“杭州的土地是国有的。所以我们要修建水库,要修建输水管道,只用和影响到的当地住户协商,给他们迁移,给他们交换房子就好。如果我是支持土地私有的,有些人坐地起价,有些人就是不肯走,那该怎么办?如果满足他们的要求,买地的钱从哪里出?水价肯定要涨到不少人大概喝不起的地步。如果不肯出钱,大家都别想着喝自来水。你们觉得呢?”
这个例子非常现实,一部分学员不说话了,但是还有学员说道:“这等为国为民的事情,难倒那些地主们就不该奉献么?”
“人家奉献了总得图点啥。你们现在年轻,我只能先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免费更昂贵的东西。另外,咱们的学员里面大部分都是出身农村,很多豪强家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很多地方之间的械斗,血仇,不都是为了争夺水源,争夺道路,争夺柴火山林造成的么?很多人觉得土地私有吃了亏,然而这个制度也从根本上消除了很多矛盾。”
出身富裕家庭的学员都对这种争夺资源的残酷斗争有点了解,或者有很多了解。便是出身不富裕家庭的学员,对此也不是没见过。便是没见过,至少也听说过许多地方械斗。原本土地私有制的理念性问题联系实际之后,立刻就从陈义过高不近人情变得有些能理解了。
赵嘉仁继续讲道:“咱们把问题回到方勃同学问的那个问题,没了土地之后他能做什么。我要讲,当土地私有制被消除之后,很多原来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都能做了,原本根本不可能产生的工作岗位也产生了,大家就可以从事许许多多的工作。咱说个简单的,当个造船厂的技术工人,一个月收入大概是四贯。要是加上年终奖,一年是有可能达到六十贯的。在江西的粮食一石卖两贯。你们是想在城里挣这六十贯,还是想在在江西种田挣六十贯?”
因为没有比较,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方勃觉得若是能在城里找到每年挣六十贯的工作,他愿意在有自来水的城里生活。与农村相比,还是城里有意思的多。
解答了一个问题之后,课程继续。赵太尉讲述的是基本的逻辑学。逻辑学是个很好的工具,譬如如果造船厂能够造出船只,很多人第一念头就是船厂正在造能赚钱的船。而从逻辑上的话,那就得考虑造船厂的木料从哪里来的。造船厂为了获得木料,得支出多少成本。
有了基本的逻辑理念,就比较容易找到自己的定位。有了相对靠谱的定位,人们就更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
大宋有很强大的造船业,所以从逻辑上判断,大宋必然有很大的木料来源。但是这个木料来源是哪里,就没办法靠逻辑来判断。而必须通过地理知识来获得。学员们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他们没办法想象到在十一月的时候,大宋的伐木队已经迈上了胶东半岛的土地。
十几年前,赵太尉就开辟了在胶东半岛上的伐木场。砍下来的木头送到济州岛,利用当地的地热来蒸木料,再用当地的风力来切割木料。处理好的木料一部分在当地造船厂造船,一部分运到沿海的造船厂。
大宋六年十一月,随着黄河北归,山东半岛的大宋在地广人稀的辽东半岛南端建设起了自己的据点。这个位置在新中国的时候叫做大连。
理论上这里属于大元的地盘,但是大宋根本不在乎。赵太尉明确告知开辟当地的部队,见到有元军靠近这里,先开枪,后喊话。喊话内容是‘给我滚!’
之所以下达这么粗疏的命令,是因为赵太尉知道在这里与元军爆发战争的可能很低。宋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渤海,元军想进攻这里,只能千里迢迢的跑到辽东半岛南端和宋军打仗,宋军只用守住城寨,等着从不远的登州出发的宋军赶来援助就好。
如果元军太靠南,宋军还能在更靠北的地方登陆,对元军实施反包围。以双方现在的战斗力,包围圈内的元军要么被击毙,要么就跳进渤海游泳求生。元军虽然野蛮,却不是没脑子的。
所以在宋军堡垒的保护下,宋军伐木队挺安心的在茂密的柞树林里面砍树。柞树也是橡木,要是橡木当造船木料能算100分,柞树就能评99分。
因为警戒圈的范围问题,在辽东半岛南端砍树的宋军并不知道在距离他们几百里的北方,元军在阿里海牙的带领下渡河进入了朝鲜半岛。此时高丽的国土还在汉江以南,阿里海牙带领的元军行军到了平壤,也就是元朝辽阳行省的东宁府修整。
元军的使者则前往高丽的王都江华岛。因为几十年来一直被蒙古血虐,高丽王室在江华岛上建都,以抵抗蒙古军的进攻。在宋军控制了渤海之后,蒙古更没有能力威胁江华岛。而且高丽此时也不再是个国家,蒙古要求高丽国王娶蒙古公主,高丽此时是以蒙古驸马的身份存在。不管蒙古怎么要求高丽将‘驸马府’迁移到汉城,高丽王室依旧各种拒绝。
大宋共和六年十二月初一,大元的使者抵达了江华岛上的‘驸马府’,把大元皇帝忽必烈的圣旨送到了驸马面前。
第14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五)
高丽王王昛放下圣旨,脸部肌肉都在不自觉的痉挛。好不容易等痉挛停下,王昛绝望的对大元使者说道:“臣国地贫人稀。哪里有三万人可以送与上朝!”
“也就是说,你不送?”使者直奔主题而去。
听到蒙古使者直奔主题的问题,高丽王王昛连忙应道:“上使。还请上使宽限几天,让臣准备一下。”
“两天,最多让你们商议两天时间。”使者给了期限。
“这等大事两天哪里足够。还请给一个月。”王昛连忙哀求。
“只能三天。三天内给我个答复。”使者语气非常强硬的答道。这倒不是使者在这里故意要欺负高丽王。使者只是个使者,他的职责是清楚的确定对方的反应才是核心目标。至于可怜,同情,或者愤怒,那都与使者本身职权无关。
好不容易争取到三天时间,王昛马上就开始召集臣下商讨。不管装出来的表情是什么,王昛其实并不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害怕。他曾经近十次到过大元,忽必烈是他的岳父,对这次的威胁,王昛觉得这只是岳父给他的考验。
三天到了之后,王昛先是为难的表示同意,接着就以天寒地冻为由,说开春便送。好不容易送走了使者,王昛马上排遣高丽使者前往大元给王昛的岳父忽必烈请安。
使者知道事情很着急,晓行夜宿,一路上不敢有丝毫停歇。终于抵达大都之后,连忙上表求见大元皇帝忽必烈。高丽不过是个驸马国,上表之后就等着吧。这下高丽使者十分着急,到处去求见能帮着说话的大元大臣。不过高丽一个小国,也没谁把它放在眼里。那些能说上话的高官很多连见都不见。
使者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就见一队大元骑兵在街上护送着一辆精致的马车经过,便识趣的躲到一边。看着马车上透明的玻璃窗,高丽使者很想努力透过玻璃看清里面是谁。万一是认识的人,也许可以招呼一下呢。现在高丽使者就需要能够说得上话。
可是结果令他很失望。因为车里面暗,高丽使者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倒是骑兵看到高丽使者探头探脑的样子,对着他横眉竖目。高丽使者连忙低下视线,总算没有被打。
车上的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自从在朝堂上发表了一番演说之后,郝仁万户的政策至少得到了朝堂上汉臣的支持。蒙古以军事立国,此时在军事上也没有腐化堕落,所以郝仁那部分关于战争失败的可能性推演并没有引发什么不快。皇帝忽必烈就命郝仁万户继续执行这个府兵政策。
此时郝仁万户是南下,要在燕地与山东查看各州府设立的鹰扬府军将。鹰扬府军将乃是由大都朝廷直接派遣。各地的府兵平日并不集中到大都,而是由各地的鹰扬府军将进行点检与训练,每年冬季到大都来进行总操演。根据操演的结果来评价各州府的鹰扬府军将们的干的如何。
接受操演的部队表现好,就对当地鹰扬府军将进行表彰奖赏。若是表现的不好,那就要惩处乃至换人。这样的组织结构让鹰扬府军将成为大元皇帝忽必烈的廷臣,而不是另外建起一票拥兵自重的军头。
也许是要出远门,郝仁万户的手下才没有对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动手,这一动手是要耽误时间的。而且大元皇帝忽必烈最近又下了新的法令,如果蒙古人‘争执、醉酒后杀死汉人,要赔烧埋银’。
以前的时候因为蒙古人强买强卖,有汉人商户殴打过蒙古人。得知此事的忽必烈大汗下令把汉人给抓起来杀了。现在又下这样的命令,则是因为战败之后国土面积缩小。不得不更多的去保证汉人的存活率。哪怕这个烧埋银只是头驴钱,也能一定程度上阻止蒙古人肆意杀戮汉人。于是没等这一行人到了南门,郝仁万户的手下就将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给忘记了。
车内的郝仁万户更没有在意外面有谁,他此时正在看着手里的名册。在他的设计中,这帮鹰扬府军将都是忽必烈大汗派人,郝仁万户只管去视察这帮人有没有按照府兵制的规定抵达就任的地点,有没有按照规定和名册命令州府的官员去征召那帮府兵。
征召府兵不是这帮鹰扬府军将的工作,而是由地方上的官员执行。这种时候就得由郝仁等监督人员去视察,及时纠正制度设立时候的各种不法行径。
马车出了南门,地面就不平起来。郝仁看不下去名册,靠在车厢里面闭目养神。车辆轻轻晃动,郝仁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进车内,接着就有人开始呼唤郝仁,“万户,万户。”
“何事?”郝仁迷迷瞪瞪的问道。
“万户,下大雪啦。”呼唤郝仁的侍从说道。
“哦?”郝仁这下来了精神。他从温暖的车厢里走出去,外面冷风嗖嗖,大片的雪花拍打着郝仁的脸,粘在脸上的雪花顷刻化成水滴,让郝仁完全清醒了。抬眼四望,就见四处白茫茫一片。
“这雪下了多久?”郝仁讶异的问,他出发的时候地面上一片雪都没有。
“小半个时辰。”侍卫答道。
郝仁明白侍卫没能说出的话。雪这么继续下,马车在路上必然行走艰难。然而郝仁是个坚强的性子,他思忖片刻后说道:“继续走。”
孛儿只斤家的万户亲自到地方上,还是冒雪前来,地方官都被惊动了。郝仁就问三个问题,1、知道府兵制么。2、鹰扬府军将到了么。3、地方上当做府兵的家庭可否告知了。
根据后来地方官上的告状表章来看,若是官府没有认真去干他们该做的事情,郝仁万户就会斥责他们,并且逼着地方官赶紧办事。
郝仁万户抵达直沽寨时已经过去半个月,其间又下了好几场雪。地方官对万户居然坐马车来很是不解。便问道:“万户何不乘船而来?坐马车也未免太过辛苦。”
“还是坐不惯船。”郝仁答道。接着就开始他的那套问题。直沽寨作为大元与大宋的港口城市,有钱人可是不少,郝仁万户把这里当做重点征集府兵的地区之一。
地方官员当然知道征集府兵的消息,更不敢得罪万户,便赶紧下令去做。接着就宴请郝仁。开场白并非是府兵制,而是天气。官员说道:“从去年开始,燕地的雨雪就越来越多啦。”
如果是大宋那边搞气象学的人员,大概会分析黄河北归能带给河北地区更多水汽,这些水汽造成河北雨雪增加。然而大元官员可都没这种基本科学素养,众人当中也就郝仁一个算是朴素唯物主义,在信鬼神和无神论之间对半。所以郝仁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尴尬,他便笑道:“瑞雪兆丰年。今年雪大,秋天定然是好收成。”
听了这话,官员们连忙应和。郝仁心里面觉得有点不爽,就突然想起件事。去年黄河北归,大票的宗教就趁机敛财。郝仁便以联络了儒臣打击世界末日贩子。对他们痛下杀手当然不合适,郝仁就逼着那群闹得最凶的家伙讲述‘若是不用这帮人的祈福物品,世界末日何时来临’。有些聪明的立刻表示自己不过是乱讲话,郝仁倒也没有为难他们。打一顿板子后给放了。
也有非常硬气的,竟然给了个日期。基本都是预言今年要出现世界末日。郝仁便将这帮人都给下狱。眼瞅着已经是年底,郝仁吃完了酒席,回去之后就给廉希宪写信,告诉廉希宪。郝仁开春之后才能回去,便请廉希宪在正月十五之后把那帮骗子们给弄到街上公开审理。让大都百姓好好看看这些人是如何装神弄鬼欺骗大众。
廉希宪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正月,读着读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郝仁强调,不要杀这帮人,若是杀了反倒显得他们说的也许有道理。重点在于公开的彻底的羞辱这群人,让他们颜面扫地,再也没办法在人前行骗。
放下信,廉希宪觉得真的是后生可畏。郝仁今年不过30岁,已经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办事能力。前些日子高丽派来的使者也不到40岁,见到了忽必烈之后也硬是说服了忽必烈。原本忽必烈为了补充因为交换俘虏而损失的十万南宋俘虏人,要高丽送三万壮丁到大都使用。那名使者就能通过劝说的方式变成送三千劳力,两年一换。
虽然高丽使者与郝仁之间肯定没有什么联系,不过高丽使者能够说服忽必烈的道理倒是与府兵制有异曲同工之妙。以前大元就是重数量,对质量的要求比较低。黄河之役后,大元见识到了从军不过一两年的宋军到底能展现出何种战斗力。这样才让府兵制得以真正实施。
高丽使者的建议则是三万人到了大都其实不知道做啥,等他们学会之后又未必是他们所长,也未必是大元所需。若是能够三年一轮换,高丽知道了大元所需,便能选拔人才。而且人员轮换,也能让高丽人不害怕。等几轮过去,便是人数增加又如何?忽必烈同情女婿高丽王也许是原因,但是这个理由也的确有说服力。
回想这些,廉希宪感觉大元正在因为战败而发生变化。
第15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六)
正月十六,郝仁觉得冬天总是要过去了,一场大雪把他堵在了河间路德州。
德州曾经是大元河北的腹地,现在则是大元与大宋之间的边陲城市。在城里无聊,郝仁再次前往黄河边。两岸一片白茫茫,松软的雪花从天空大团大团降落,密集的程度让郝仁觉得简直会把黄河盖满。然而那道几里宽的混黄河水继续沉静的流淌,根本不为所动。
“万户,黄河从这边过来的时候可是把俺们吓坏了。幸好这里原本就是河道,水从这边冲过来,只是把岸边的房子给冲了。”陪同的官员没话找话的讲述着当时的局面。
郝仁虽然不吭声,其实听的很认真。他到现在也没办法想象大宋到底是怎么完成的这项工程,让如此大河改变了上百年的河道,还是对大宋完全有利的河道。郝仁不得不怀疑大宋的赵太尉是不是具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说话间,就见到黄河上竟然出现几条船。郝仁眨了眨眼睛,尝试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左看右看,他确定那的确是船。指着船只,郝仁问道:“大雪天还有人渡河?”
官员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黄河突然驾临德州已经够奇怪了,一位万户大雪天里面不在温暖的官署里歇息,跑来德州黄河边看雪景就更奇怪了。和这两件事一比,有人冬天渡河并不奇怪。
然而官员当然不敢去抨击万户的问题,他只能愤愤的看着那些不长眼的人,并且尝试解释道:“万户,原本这里的河不过十几丈。上面还有桥呢。两岸百姓都是一家人。”
“哦?原来如此!”郝仁万户就更有了兴趣,这种转瞬间亲人变敌国的事情他的确从未见过。他追问道:“宋国不是已经在那边派了官么?”
官员索性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离这里二百里就是济南,现在济南已经被屠的只剩下汉人。不过宋国不阻拦两边百姓互相往来。”
郝仁没对这个发表看法,他沉默片刻之后指着船上的人说道:“把他们带过来,我想问他们点话。”
官员见郝仁态度坚定,就与郝仁他们一起骑马向下游走。郝仁才发现他并非是唯一在这时候愿意到黄河边的。在一个被小土坡遮住的地方有一排茅草屋,那里都是百姓,等着渡船过黄河。
本想对这边的百姓询问一下情况,郝仁万户却没有这么做。即便出现突发情况,只要没到彻底推翻原先计划的程度,郝仁也会坚持之前的旧有计划。不过郝仁问道:“为何有两个渡口?”
官员解释起来。河水带着船向下走,从体力的角度来盘算,把满载的船送到靠下的渡口,再把空船撑到上游是个比较轻松的选择。
说着说着就到了渡口。此时船只已经靠岸,郝仁就侍卫把船上的八个人给带过来。侍卫与官差上去把那些人围住,用兵器逼着搜了一下,搜出了几把匕首短刀之类的武器。郝仁没有很在意这种短兵器,往来河上,完全手无寸铁反倒让人讶异。
那些人被带到郝仁面前,看着个个被吓的不轻,低着头不敢吭声。
郝仁问道:“你们家是哪里的?”
见没人吭声,官员登时怒了,抽出鞭子给每个人都来了两下。这下其中一个开口了,“俺家就是六里屯的。”
噼噼啪啪又对其他几个抽了几下,又有人回答了家住附近哪里。然而有三个低着头就是不开口,被很抽了几鞭子,才哼哼唧唧的说了个地名。然而一听他们的口音就不是当地人,郝仁听出了他们那腔调里面有些大都味道。
再仔细一看,郝仁觉得为首那家伙有些眼熟。而为首那家伙也注意到了郝仁的视线,他突然大大方方抬起头,从衣领里面拉出一个大大的十字架紧在手里。行礼之后,那人给了郝仁一个灿烂的微笑,“哦,亲爱的殿下,愿主保佑您。”
郝仁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面前这位和在京城的时候相比,衣服不再是十字教的道袍,胸前身上也没有了那亮闪闪的大把玩意。可那高鼻深目,那大舌音,那蓝色的眼睛,以及不羁的笑容。就是那位没错。郝仁万户一直很奇怪这位身上总是能有最新的宋国生产的十字架,现在他总算是明白,这位教士是亲自来做走私买卖的。想来旁边两位就是他的十字教教士同伙。
再接下来,“啊……”“呃……”郝仁的侍卫发出了声音。却见血花飞溅,方才还微笑的三名十字教的教士已经开始行凶杀人。转瞬间放倒四名侍卫以及两名官差之后,三人每个都抢了一两件武器,直奔开始正准备离开渡口的渡船。
郝仁的其他侍卫要么紧张的护住郝仁,要么对留在原地的五人痛下杀手。郝仁眼睁睁的看着那三名行凶的教士跑到河边,跃上船只,用武器逼着水手向河对岸航行。在记忆深处的一段话突然回响起来。
“……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
郝仁万户曾经觉得这厮的吆喝乃是坑骗,现在他终于能确定,有关弹簧刀的那段并无夸张。
正月二十日。大都进行了一系列的公开审判。此时春风与春日让地上的雪化了个干净,冬天的干冷空气中洋溢着湿润的感觉。在这样的日子里,出行也变得让人心情愉快。当看到大队穿着各色教派服装的人衣衫破烂绳捆索绑的串成大串,被官兵押着走在街上。百姓们指指点点间,就更开心起来。
每个人背上都插了个标牌,上面写着“骗子xxx”。
“那不是五道口的妖僧么?”
“妖僧?他干过啥?”
“高和尚。妖僧,骗子。他说自己能行走火上,可始终没有演示过。后来就被官府抓了!”
……
“还有那个妖道!也姓高!”
“高妖道,高妖僧。高家还真出人呢。”
……
“那个十字教的教士,每天都说世界末日要来到,信天主保平安。也被抓了。”
“白袍的不是明教的么,怎么也被抓了。”
“明教也说世界末日。”
“我们那边就有明教的,去年好多人闹世界末日的时候我还问过他们,他们解释说明教不讲世界末日。他们是说光明世界要摧毁黑暗世界。”
……
“还有真神教的。他们怎么也被捆来?”
“哦,牌子上写,不吃蒙古人杀的牛羊,是大罪。”
这一大队人走街串巷,每到一处都引发了一阵争论。在提供话题的时候,有群众和小孩子就忍不住捡了东西丢他们。这帮人只能忍受,倒是几个没忍住的冲着丢东西人发狠,官兵上来兜头盖脸的就是几鞭子,登时打掉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更是逗得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游街三天,就开始公审。京兆尹廉希宪接受郝仁万户的建议,这次公审倒也不至于真的要把这帮人如何。只是通过羞辱的方式让百姓知道宣传世界末日是个啥下场。所以整个审判是娱乐性大大高过威慑性的。
“高和尚,这文书可是你画押的?”官员大声问道。
“是。”高和尚赌气般的答道。
“文书上写,你赌咒发誓,大元至元二年,世界要完。只要领了你手抄的经文,就能安然无恙。可是真的?”
不等高和尚说话,下面听审判的百姓已经哄笑起来。虽然在大元至元元年的时候,他们当中90%以上的人都被各种世界末日的说法吓得不轻,到了大元至元三年正月二十三日,他们就带着愉悦和自信的心情对那些世纪末日贩子嘲笑起来。台下有些人更是又向高和尚扔出了几个小石子,于是气氛便更加活跃了。
事实再次,高和尚也没办法辩解。而京兆尹廉希宪本来就下令不要伤他们性命,审判很快就给了结论。高和尚被当众掌嘴二十,并且处以三天枷刑示众。
仁波切、妖僧、妖道、教士,凡是贩卖世界末日的都被教训一番,当众大大折损他们的面子,然后当众掌嘴二十,处以三天枷刑示众。
轮到明教,情况就有点不同。明教教众被抓的理由是他们公然通过宗教宣布善恶对决要毁掉现在的世界,因为现在的世界被黑暗统治。
虽然这帮人并无宣传世界末日,制造恐慌以谋取利益。但是大元当政,哪里会允许这种污蔑大元的存在。这些人的处罚就比较重,每个人先被抽二十鞭子。
最后的就是真神教。这帮人是太子真金下令严惩的。廉希宪自然是非常上心。这帮人的罪行最初的时候百姓理解不了,蒙古人也没宣传这些人的宗教。只是告知百姓,卖牛羊肉的都是一样的。蒙古人杀的牛羊肉可以不卖,却不能说不干净。而真神教的之所以这样,就是乱说话。在大元,乱说话有罪!
第16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七)
全副武装的元军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经过衙门门口的时候,那帮接受枷刑的神棍们正跪在街口示众。听着脚步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神棍们就回想起被官军抓走支配的恐惧,一个个忍不住缩起了身体。
神棍都比较敏感,从事这行得有足够敏锐的反应才能注意到被骗者的反应。他们感受到与眼前经过的官军身上的杀气相比,之前抓捕他们的官军完全可以说带着轻松娱乐的心情。所以神棍中不少人甚至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大元官军并没有搭理这帮被枷起的神棍,他们继续向前走,很快就走远了。三里桥。全副武装的元军在十字教的教堂门口稍加集结,就冲了进去。教堂里面随即响起了惊叫与叱骂的声音,接着就传出惨叫声。有惊慌失措的教士刚从小门冲出来,就被外面的元军直接打倒,然后绳捆索绑起来。
不仅是三里桥,在五道口,在果子园,在御河桥,除了只针对蒙古贵人开的教堂之外,大都所有十字教的教堂都遭到了突袭。那些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教士虽然被粗暴对待,却还算是好的,顶多被打得鼻青脸肿。元军对尝试逃跑的教士下了狠手,往往是当街格杀。
元军很久没有在大都这么逞凶,这次当街杀人,那干净利落的动作让目睹的大都百姓们也想起了被支配的恐惧。甚至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讨论元军此次对付十字教的理由。普遍的看法是,十字教在世界末日宣传中太过份,彻底惹怒了忽必烈陛下。
这帮人猜错了,忽必烈大汗本身也相信怪力乱神,世界末日宣传并没有激怒他。让大汗愤怒的根源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写来的一封信。
郝仁万户是个具有一部分朴素唯物主义理念的荀子门徒,在成为具有一部分朴素唯物主义理念的荀子门徒之前,孛儿只斤·郝仁首先是个人类。人类对于威胁的容忍度很低,蒙古人对于威胁的容忍度更低。即便十字教的教士并没有敢袭击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而是袭击了他的侍卫。万户依旧写了一份用词非常严厉的信向大汗忽必烈介绍了十字教教士袭击他的事情。
忽必烈大汗允许宗教自由,可不允许宗教拥有袭击孛儿只斤家万户的自由。看到了万户的信之后,大汗立刻就下令抓捕十字教的教士审问。
对于十字教教士几乎全部被捕的事情,大都宗教界反应普遍比较谨慎。失去一个竞争者当然是好事,然而大家都很担心大汗是要对所有宗教人士出手。十字教的教堂遭到突袭的第三天,道教的明心道长前去拜访太子真金。
见到太子之后,明心道长连忙行礼,“无量天尊,明心见过太子。”
真金太子让道长起身,然后笑道:“前几日见到道长送来的《忍字歌》初本,觉得甚好。”
明心道长一听,脸上立马就浮现出笑容来。不过他也不敢单纯的表示高兴,而是趁热打铁的问道:“这不过是我等道门对现下百姓的劝诫,还望太子能够斧正。”
“哈哈。道长未免太小心了。”真金太子笑道:“佛教所讲的焚毁道藏之事,我前几日已经下令不许再提。只是这个清真的称号还需要些时间。”
明心道长一听,连忙再次施礼,“太子的恩德,吾辈定然没齿难忘。”
所谓的焚毁道藏之事,乃是二十年来的佛道斗争的结果。最关键的则是佛道大辩论里面,对于《老子化胡经》真伪的部分。
《老子化胡经》,西晋惠帝时(公元290─306),天师道祭酒王浮每与沙门帛远争邪正,遂作《化胡经》一卷,记述老子入天竺变化为佛陀,教化胡人之事。后人陆续增广改编为10卷,成为道教徒攻击佛教的依据之一,借此提高道教地位于佛教之上。由此引起了道佛之间的激烈冲突,唐宋明等持承认态度,武则天还降下旨意。武则天于万岁通天元年六月十五日敕旨:“老君化胡,典诰攸著,岂容僧辈,妄请削除。......明知化胡是真,作佛非谬,道能方便设教,佛本因道而生。
以《老子化胡经》真伪的官方论断,确立起来道家对佛教的优势地位。
在蒙哥时代,藏传佛教开始在蒙古人当中盛行,佛教就在藏传佛教的引领下开始反击。蒙哥大汗在世的时候就强令道教的全真一派归还强夺的佛教寺院二百余所。
随着藏传佛教的巴斯巴国师开始受命创造蒙古文字,藏传佛教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释教乘势要求朝廷追究曾经蒙哥禁断、但尚流行于世的道教伪经。忽必烈就在至元元年年初命释门诸僧、翰林院文臣偕正一天师张宗演、全真掌教祁志诚、大道掌教李德和等人,会集长春宫,考证道藏诸经真伪。释道辩论达数十日之久,结果除《道德经》外,其余道教经典悉被判为伪经。
释教敦促朝廷再次下令焚经,忽必烈说:“道家经文,传论踵谬非一日矣。若遽焚之,其徒未必心服。彼言水火不能焚溺,可姑以是端试之。俟其不验,焚之未晚也”。
在此时上,忽必烈大汗倒是有点西门豹的风范,他命令道教诸派各推一人佩符入火,“自试其术”。张宗演等人惊慌失措,承认“此皆诞妄之说。臣等入火,必为灰烬,实不敢试,但乞焚去道藏”。
忽必烈于是下令,除《道德经》外,其余道教诸经一概焚毁,并禁止醮祠,遣使晓谕诸路遵行。释教为了羞辱道教,将道教的‘清真’称号判给真神教。
真金太子对道教比较喜欢,所以在执行的时候就让廉希宪等人息事宁人,暂且不要执行这么多。现在局面有所改变,明心真人自然是大为欢喜。又说了几句,明心真人就询问起大都怎么会突袭起十字教来。
太子虽然也听说了些事情,却因为牵扯到孛儿只斤·郝仁万户的事情,他只是应道:“此事与道门无关。”
想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了,明心真人便告辞出来。回到教门后立刻向教门高层通告了消息,高层心情也放松下来。正一天师张宗演叹道:“只要朝廷不知道我等宣传战败之事就好。”
听了这话,其他的一众道门高层都露出了有些鄙视的目光。宗教本身是个文化理念,然而宗教活动则是商业行为。搞商业行为的哪里有什么纯洁小白兔。至元元年初释教差点灭了道教,然而接下来至元元年大元与大宋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争。
大元皇帝忽必烈御驾亲征,大宋太尉赵嘉仁亲自领兵。此时全世界数一数二的两大强国,最具权势的两名权力者的大战在黄河两岸展开。
投入会战的有三十万军队,会战的技术含量之高也前所未见。宋军甚至完成了堵住黄河南下河道,引黄河北归的壮举。包括大元皇帝忽必烈在内的大元人民都被这样的壮举给吓坏了。
别的宗教宣传世界末日捞钱,道教则是宣传说释教试图灭道教,引发了天怒。大宋皇室素来信道教,所以得到天意加持。
忽必烈陛下素来深受怪力乱神的影响,蒙古又百战百胜。突然遭到如此惨败,自然认为战前仁波切们的祝福一点鸟用都没有,甚至认为仁波切们完全没用。听闻了释教灭道教引发天怒的说法,忽必烈大汗下令,暂时不要焚毁道藏。
道家高层对自家事情清楚的很,听正一天师张宗演竟然有趁机打退堂鼓的意思,全真掌教祁志诚怒道:“此时正需要继续尽力。释教的妖僧虽然受了打击,灭道之心却没有丝毫动摇。前几日巴斯巴还在提辩论之事。我等若是不用心,只怕覆灭还是早晚之间。”
“可我等命人说书,会不会被大汗知道?大汗可是极聪明的人。”大道掌教李德和则是对具体操作有些迟疑。
全真掌教祁志诚一脸的坚毅,“这就得看我等编写的能否切中肯綮。明心真人,你准备的如何?”
明心真人吩咐了一下,没多久外面就进来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先给诸位道门首脑见礼,他接着支起木架,挂起了一张图,接着讲述起来。
大宋皇室素来尊崇道门,然而靖康年间天子无道,路过女蜗神庙之时见到女娲大神极美,起了色心,就在墙上提了淫诗。女娲大神见了之后大怒,测算天数,见大宋气数衰微,便下令千年九尾狐再次出山。这九尾狐乃是女娲大神门下,曾经化作妲己、褒姒等祸国女妖……
时间流转,转眼就到了南宋,彗星经天,数月不灭。本来赵氏衰微,然而释教大兴,欲灭道门。于是天运流转,有赵氏修士赵嘉仁降世。他自幼便有阴阳眼,可观气运,在海中见到霞光异彩,便下水去寻,竟然找到三个宝盒。
打开之后,一个里面装了‘定海神针’,乃是当年大禹治水之时的宝贝,用来测量河道深浅。一个里面装了‘赶山鞭’,可驱赶山岳,使河道变平地。第三个里面则是当年姜子牙的宝贝‘先天五方旗’。持有此旗,雾不能迷,夜不能蔽,各军调动随心所欲……
第17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八)
大都城的天牢中,十字教教士遭受刑法之时的惨叫相当的凄厉。受刑的痛苦,用刑的也很疲惫。然而大汗有令,一定要查出敢袭击郝仁万户的十字教教士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经过了三四天的拷问,元军连夜突袭了城内一处蒙古人的宅子。然而宅子里面竟然人去院空。经过检索,发现了一些线索。于是负责的军官赶紧给大汗忽必烈呈上最新的消息。
头两天,大汗忽必烈得到的消息是,那个十字教教士兼职走私贩子,从大宋进口许多珐琅十字架,赚了些钱。即便此事违法,那厮害怕官府,却也不至于让他有胆量袭击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最新的消息让皇帝忽必烈有点明白了那厮的理由。
原来那厮竟然来自窝阔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首领海都貌似颇有关系。根据情报大胆推测的话,这个教士乃是窝阔台汗国在大都的探子。
忽必烈大汗乃是个聪明人,把情报一综合,他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孛儿只斤·郝仁万户在信里面指责十字教教士已经嚣张到因为担心被官府揭发走私,所以袭击万户。而最大的可能则是这个十字教教士是跑去黄河以南联络宋国。回到黄河北岸之后被官军围住,又见到孛儿只斤的万户,以为自己的使命被揭穿,这才铤而走险的发动袭击。
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忽必烈感觉事情绝非简单的结束。窝阔台汗国的首领海都此时正在进攻蒙古的首都和林,如果忽必烈带领大军北上讨伐,宋国就有可能越过黄河对大元发动进攻。大元的战略局面有可能顷刻就发生巨变。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忽必烈大汗感到的是愤怒。知道发生了什么,忽必烈大汗感到的是惊怒。内敌通外鬼的时候,国家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想到这里,忽必烈大汗心中生出一个想法,他让郝经等儒臣前来。
等儒臣到了,大汗也没有讲述海都的事情,他问道:“我听闻汉朝时候以和亲求安宁,却不知道我大元与宋国和亲能够如何。”
“和亲?”头发已经花白的郝经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有点听错了。忽必烈大汗对高丽和亲,这个倒是能理解。与高丽和亲之后等于得了一个援助。可这个招数放到宋国只怕是没用的。以儒家的观念,和亲只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在国家利益面前,和亲毫无约束力。
头发已经全白的姚枢颤巍巍的开口了,“陛下,却不知陛下想将公主嫁给宋国的哪位。”
忽必烈说道:“听闻宋国小官家完全为赵嘉仁玩弄于股掌之间,与他和亲,他便有了大元作为强援,想来他的母亲应该是会乐见吧。”
“……那小皇帝可是称赵嘉仁为祖的。”姚枢非常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赵嘉仁的辈分是宋国小皇帝的爷爷,忽必烈若是当了小皇帝的岳父,那么大元的皇帝就比大宋矮了一辈。忽必烈比赵嘉仁大了25岁,按照这个岁数,忽必烈应该比赵嘉仁高一辈才合适呢。
“陛下是担心讨伐海都的时候,宋国背后出兵么?”郝经问道。
被这么讲,忽必烈有些郁闷的承认了现实,“嗯。的确如此。”
“那就不妨给陛下的孙女提亲,毕竟陛下与宋理宗同辈。”郝经说道。
“不可。”姚枢痢疾反对。他乃是谋臣,并不会反对和亲这个手段,然而他认为现在和亲只会让宋国看破大元的虚弱。
听姚枢讲完了他的看法,忽必烈暂时沉默,他也有这种顾虑。郝经则说道:“正因宋国上下知道大元不好与宋国开战,所以他们才不会怀疑大元的诚意。若是大元公主成了宋国皇后,宋国国内不愿打仗之人才有反战的理由。便是此事不成,只要我等能广加宣传,宋国也能知道大元不愿与宋国为敌。”
忽必烈觉得郝经讲的有道理,便决定下来。大元立刻派遣使者赶往杭州,将大元皇帝的建议告知大宋。而提前一步,那个十字教的教士也抵达了杭州。
正如忽必烈所料,这名教士的确是窝阔台汗国派来的间谍。当然,教士本人也是正牌教士,并非是冒充的假货。所以才能在大都十字教里面得到认同。他之前渡过黄河就是到了济南,求见大宋的济南府知府。而济南府知府根本没办法判断这么一个从未谋面的色目人说的是真是假。更进一步讲,宋军所到之地只余下汉人,济南府知府也没有与色目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不冷不热的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教士北归,在河边暴漏身份,他不得不再次返回济南,把自己的身份做了一个全面的说明。济南府知府倒是在每个官员定期进行的学习会上听过蒙古和大元的区别。知道有这么一个窝阔台汗国。便将教师送去临安,交给肃奸委员会审问。
论知识,肃奸委员会里面的人等还真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加审问就确定教师所说的内容合理,只是没办法确定教士的身份是不是真的。报告递交到了赵嘉仁这边,赵嘉仁的秘书觉得可以给赵太尉看看。于是赵太尉就让礼部处理此事。
礼部上下都懵了。他们的确负责外交事务,然而这个外交也未免太‘外’,外到从地图上根本找不出一条抵达窝阔台汗国的安全路线。
要是从21世纪的角度来看,窝阔台汗国的疆域包括原蒙古乃蛮部落的广阔土地和西辽国的部分领土,即额尔齐斯河上游和巴尔喀什湖以东地区。建都也迷里。也就是说,在新疆西部那一带。是个比较苦寒的地区。
除非大宋的船队能够进入只有赵太尉讲过,而从来没人抵达过的北冰洋,才能‘直接抵达’。否则的话就得穿越大元的地盘,或者经过走天竺洋,在伊尔汗国(中东与波斯地区)登陆之后的地盘前往。
经过礼部官员们的询问,他们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赵太尉把此人交给了礼部来处理。虽然这位所谓窝阔台汗国的代表所讲都是与战争有关的内容。从理论上,两国可以对大元进行夹击。可这种玩意只存在于理论之上,现实中完全不存在实现的可能。以赵太尉对战争的热衷程度,凡是有可能实现的战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没等礼部做出判断,来自大元的使者就抵达了大宋。礼部当然要去迎接,本来礼部官员还以为大元是针对这厮而来,没想到双方一接洽,大元的目的居然是和亲。
必须得说,这个建议还是让礼部那帮进士出身的官员感到了一些震动。被北方国家压着打了上百年,赵氏女子被北方国家掳走不少。现在北方以和亲方式来表达善意,让这帮人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
宋公明这个干部出身的官员对着那些长吁短叹的进士官员说道:“和亲从西汉开始,就是中原王朝对于有武力威胁的蛮夷国家的求和手段。那不仅仅是嫁女儿,嫁女儿还要给一大笔陪嫁。这作为安定蛮夷国家君主的贪欲,让他们短期内不要生出进攻中原王朝的心思。”
熊裳尚书听的微微点头,心里面则是颇为感慨。赵太尉搞的制科教育就是直接把结论灌输给学生。对于那些读书考试的,须得用自己的认识得到考官认可的进士们来讲,这种人毫无才气可言。
可即便如此,赵太尉教给他们的结论却是没错的。对于结论的评价也颇有可取之处。所谓名师出高徒,即便徒弟水平未必如何,但是老师的水平却非常有可取之处。这个正确的评论拿出来,熊裳尚书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于是熊尚书问道:“那你觉得大元所图是什么?”
宋公明果断答道:“他们想拖住我们,让我们不要和他们开战。甚至是想分化我大宋。”
熊尚书不吭声了,因为他不太想让宋公明继续说下去。最近朝廷里面反对赵太尉的人是越来越多。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赵太尉的权势大到几乎可以逼着小官家禅让,没人愿意在现在的局面下蹦出来当忠臣。十几万蒙古军尚且被打得大败,赵太尉要杀人,谁能挡得住。
现在大家不爽的是,若是赵太尉想当皇帝,好歹收买大家一下吧。可赵太尉现在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丝毫没有要给大家好处,让众人上劝进表的意思。所以包括熊裳在内的好多人是非常不满意的。
当然,也有些人是很早就不满意的。譬如现在做南昌知州,江南西路安抚使的李庭芝。赵太尉下令江南四路要实施土地国有政策,江南西路就在其中。而李庭芝坚决反对,大有绝不妥协的模样。
当年贾似道搞公田改革的时候,李庭芝可是坚定拥护。为公田改革大唱赞歌。正常的进士都能理解李庭芝要反对的不是政策,而是赵太尉。
所以熊裳想等着看局面发展,而不是现在就撕破脸。所以大宋的礼部尚书在属下说出‘大元想分化大宋’的分析之前说道:“此事请太尉与太后商议吧。”
第18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九)
“这个河道是不是有些变化?”大元使者询问起大元驻大宋的大使乌里不花赤。
乌里不花赤赞道:“没想到你离开杭州好几年,竟然还没忘记这里的地形。”
使者也是当年曾经杀进杭州的蒙古军之一,他怀念的说道:“别人觉得杭州潮湿,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宋国这么修改,是为了改风水么?”
“赵嘉仁说河道取直是为了方便泄洪。他这么讲,很多人也不信。”乌里不花赤答道。
这话是大实话,21世纪还有许多人信风水,就更不用讲13世纪。赵嘉仁只能下令要求官员与公务员不许有宗教信仰,不许迷信。至于私下的说法,赵嘉仁也只能尊重别人的言论自由。然而这种看似高深莫测的态度却让更多人猜测起赵太尉的真心来。
乌里不花赤也是众多猜测者之一,知道了宋军在赵嘉仁指挥下,在战场上表现出鬼神般的战斗力,让乌里不花赤更倾向用迷信来解释发生的一切。
骑着马又走了一阵,便离开杭州城墙。道上的人走路少,用牲口的多。乌里不花赤等人骑了马,虽然是矮脚马,体型比蒙古马还小些,走起道来是极稳的。边走边聊,又走出去三里地,前面空地上整整齐齐停了许多车辆,旁边有专门照顾马匹的店铺。
使者与乌里不花赤下了马,让宋国脚夫带着马去休息,他们和侍卫跟着人流继续踏青。不算宽阔的道路两边则是垂柳,此时柳枝已经发芽,尽显江南的妖娆。垂柳后面则是美丽的树林,看着树木之间整齐的距离,明显是人工种植的。向里面走两里地,两边尽是茂密的树林。正觉得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之时,走出不宽的路口,一个巨大的湖泊在眼前豁然展开。
湖面看上去得有几千亩,远处的湖岸边上林木茂盛,大概也有两里地多宽度。在这大片的林木包围下,湖面如同镜子般平静。蔚蓝的天空倒映在水面,连云朵都能分辨清楚。蓝天白云,森林湖泊。便是有不少来踏青的人,这里的环境依旧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这里真是个好去处。以前竟然不知道”蒙古使者赞道。
“这也是新修的。”乌里不花赤答道。
“这会不会也是风水?”使者继续那套。
“大概吧。反正这个修成之后,宋军北上就战无不胜。”乌里不花赤应道。
“……应该是赵嘉仁自己懂风水。”使者做出了属于他的判断。
乌里不花赤大大点头。杭州的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那些所谓的风水大师都是骗子,真正懂风水的乃是赵嘉仁赵太尉。太尉在福州大兴土木,便能一飞冲天。在杭州改了河川格局之后就能战无不胜顺风顺水。
踏青之后回到杭州城,在那些供水的喷泉处捧了水洗脸以及饮用。使者叹道:“几年前到杭州,还觉得南朝与北方比并不富庶。现在只是这么一个喷泉,北方便比不上。”
乌里不花赤听完之后先是一愣,接着就面露笑容连连点头。他在大宋待了不短的时间,感觉的确如此。大宋人口据说有八千万之多,国土面积不如蒙古广阔,百姓土地有限。杭州城繁华,日子真正过的好的都是那少数富人,普通百姓的生活没有北方的大都富庶。
“你回到大都,就把这里的自来水图给大汗看,不过是修些水渠而已。”乌里不花赤有点愤愤的说道。
赵嘉仁执政之后,百姓的生活有很明显的提升。自来水这种社会用品则是让杭州的百姓生活水平有了种质的飞跃。这一项加入之后,乌里不花赤就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认为杭州的生活水平比大都差。
使者倒是颇为认同的模样,他点头表示赞同,“嗯,这些天我多走走。你也把临安的新东西列出来。我都去看看。”
“那提亲的事情就放到一边?”乌里不花赤有些讶异。
“你觉得赵嘉仁能答应么?”使者笑道。
“那大汗为何还这么上心?”乌里不花赤对这个问题其实比较好奇。
“若是能成,我们与宋国之间还能有个折冲。便是此次不成,宋国小官家才多大,也不怕。关键是有这几年折冲的时间,我大元的火器应该能追上宋国。唉……,此次黄河之战,我们就吃了火器的亏。”使者说到后来,就开始长吁短叹了。
乌里不花赤也叹道:“我在杭州见到的宋国火器看着是越来越纤细,却没想到竟然那么犀利。我多方打探,才知宋国火器打造并非在杭州,而是在广州。”
广州便是对大宋来讲也是边陲之地,对于大元更是如此。乌里不花赤的消息早就送到大都,然而大都那边竟然毫无办法。以前的时候蒙古商队还能到别国做买卖,现在大宋与大元的买卖就限于直沽寨,连以前的走私生意都因为黄河而中断。
“你若是宴请杭州官员,能来多少?”使者问。
乌里不花赤轻轻摇头,“大概礼部的能来一两个。”
这是能想象的。大宋刚处置了宋奸,并且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官员得没脑子到何种程度,才会冒着里通外国的风险前来与大元的使者公开见面。
正说话间,使馆人员递进来名刺,“大使,有杨亮节派人前来。”
见到两位大元使节都不清楚这个人,使馆的人马上提醒,“此人乃是杨太后的哥哥。”
“快请!快请!”乌里不花赤连忙说道。
等使馆人员出去,乌里不花赤对使者笑道:“大汗觉得宋国必然有人会出来,果然没有料错。”
使者心里面也颇为激动。他本以为经过大元的打击,宋国在面对大元的时候会是铁板一块,至少没人敢公开挑战赵太尉在大宋的威信。现在看,使者是太小看那些宋国官员的胆量了。
说话间,杨亮节就被请进了使馆。双方分宾主落座,杨亮节开口就问道:“却不知道大元皇帝想联姻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乌里不花赤马上答道。说完之后他便引荐了使者给杨亮节认识。
对于蒙古人与大宋完全不同的名字,杨亮节自己也没什么兴趣记清楚。他面对还算熟悉点的乌里不花赤,“若是两国和亲的话,后续便有什么好处?”
使者万万没想到杨亮节竟然能直接问出这样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蒙古民风淳朴,直接问好处倒也寻常的很。然而那种询问的时候蒙古人神色自若,甚至非常谨慎。在残酷的环境下长大的蒙古人都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白拿的好处。
可对面的这位小皇帝的舅舅说话的时候急不可耐,神色间那种急切的感觉简直能用贪婪来形容。看上去像极了准备扑下来啄食肉类的秃鹰。
乌里不花赤也被国舅杨亮节的表现给吓住了,他打了个哈哈,让使者去谈这个话题。然后听使者说道:“此事连成都没成,怎么谈好处?”
乌里不花赤大使微微点头。这位杨亮节的表现实在是太离谱了,他这表现看上去就跟要将女儿卖进豪门的穷困老者一样。而他不过是国舅,顶多是个国舅。太后还在世呢。
使者只是把一些基本的想法告诉了杨亮节,内容不过是大元皇帝想将孙女嫁给大宋官家,现在派人前来询问。想看看大宋太后可否有意促成这门亲事。两国若是能够结成亲家,以后就是血亲,便再也不会有战争。
这些话都是场面的内容。不管是使者或者乌里不花赤两人都经历过残酷的战争,知道大元与大宋之间到底结下了多大的仇恨。而且大宋与大元之间并没有达成力量平衡,不管是大元或者大宋,其实都希望有机会给对方致命一击。只是大元这边感觉自己此时力量不足,并不想在此时动手而已。
两位蒙古使者没有丝毫动心,倒是杨亮节听的双眼放光,脸上表情丰富,甚至有抓耳挠腮的感觉。看得出,这位国舅对于促成此事有强烈的意愿。
等讲述完毕,杨亮节又问了几个问题,接着神色郑重的说道:“此事对两国甚为有利,我愿一力促成。我有什么进展,便会告知两位。若是中间有什么新变化,两位也要及时告知我。”
乌里不花赤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使者也是如此。他们只是点头示意。然后杨亮节就起身大步离开,看样子连一瞬都不愿意耽搁。判断杨亮节走的足够远,乌里不花赤肩头开始抽搐,接着大笑起来。使者本来想憋住笑,然而实在是忍不住,他也是放声大笑。
“嘿嘿!”“哈哈!”两人笑的腿都软了,忍不住坐在椅子里继续大笑。乌里不花赤笑的都有些脱力,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最后两人都笑到脱力,这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抹着眼泪,乌里不花赤喘息着说道:“要是宋国的官都是这样就好啦!”
使者本来已经忍住了笑,听了这话又忍不住,便用最后的气力继续大笑起来。
什么叫做急功近利,急功近利是如何把人变成跳梁小丑。使者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亲眼见到。乌里不花赤说的没错,若是宋国官员都是如此就好了。
第19章 开始集结的反对者(十)
在皇城里面不能骑乘任何交通工具,杨亮节国舅脚下生风,一溜烟直奔皇宫而去。守卫皇宫的御林军看着国舅那急不可耐的表情,心里面就有些不安。之前几次,这位国舅也带着这样的表情而来,之后都弄到非常不愉快的结果。
据说有一次国舅为了能够弄到官职,把杨太后逼得流眼泪。被张世杰张统领气不过,把杨国舅大骂一顿。国舅竟然还敢回嘴,被张统领拖出来痛打一番。从此这位国舅就赌咒发誓,再不到宫里。
然而赌咒一回事,遵守又是另外一码事。之后国舅该来还来,只是对张统领再也不理不睬,而且说话的时候也再不敢对杨太后逼迫什么。
太后很快就召见了杨国舅,两人坐下,国舅杨亮节立刻问道:“太后,官家可在?”
“官家……上课去了。”杨太后有些尴尬的说道。
太后说的是实话,然而官家的课程与之前请了老师到宫里上课不同。小官家现在去赵太尉家寄宿,每周五天到赵太尉安排的学校去上课。没周周五,就回到宫里来。根据小官家描述,学校里面的同学都是临安来的。小官家被勒令不许对外人说他的身份,和其他同学一起上学。
这乃是秘密行事,就连张世杰都只是知道有这回事,而完全不能参与保卫工作。他替杨太后偷偷去看小官家的时候还得穿上便装,一个人偷偷去看几眼。至于杨亮节的级别更是不能知道。
既然不知道,杨亮节也没多想,他喜滋滋的说道:“太后。却有官家的喜事!”
“什么事?”杨太后是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能称为喜事的事情。身为母亲,被迫与孩子分离,怎么看都不像是喜事。小官家上学之后就搬到赵太尉家住,小官家对此已经开始习惯了。在学校上学,他也觉得很习惯。不过同学在一起,难免存在各种争执,被老师骂了,或者和同学闹矛盾了。甚至还会动手呢。这时候赵太尉家的儿子就会出来帮忙,至少不让小官家吃亏。
这些争执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今天想起明天就忘记的程度。自己的儿子被欺负了,自己的儿子没能得到官家该有的对应。听在母亲耳朵里,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之所以不得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完全是因为杨太后远没有赵嘉仁那么强势。不得不向赵太尉屈服。
得知太后竟然完全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杨亮节就如吃了蜂蜜般欣喜,他以独占信息时的得意心情说道:“太后,大元皇帝派人前来提亲!”
“什么?咳咳!”杨太后完全不知道有此事,被惊到不小心被口水呛到自己。
“太后莫慌,我刚从大元使者那边过来。听他们亲自讲了此事,知道他们并无恶意。”杨亮节带着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安慰着杨太后。
过了十几分钟,杨亮节端起杯茶水喝下去。这十来分钟口沫横飞,让杨亮节累的不行。然而他终于能够添油加醋的把这件大事给说清楚,得意的心情无以复加。
杨太后受到这样的冲击,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经历过临安总投降之后,她本人提起蒙古人就感受到难以抑制的恐慌。然而这么强大的蒙古竟然如此认真的前来提亲,希望能够与大宋结亲。按照杨太后的理念,这种提亲之事代表着以后蒙古再也不会与大宋发生战争。而两国不会发生战争,就意味着杨太后儿子的皇位再也不会遭到来自蒙古的威胁。
“太后,我以为现在不妨就召见蒙古使者到朝堂上。由太后当面询问此事。”杨亮节已经润过了喉咙,他看着杨太后脸上的欢喜表情,趁热打铁的说道。
“嗯。”杨太后应道。然而说完之后她又警觉的说道:“却不知道赵太尉是什么意思。”
杨亮节连忙大声说道:“官家大婚之事何时轮到太尉做主?太后,此事你可不能再让了啊!”
第二天是二月初四,赵太尉每十日一朝,分别是初一、十一、二十一三天上朝。初四并非是赵太尉上朝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杨太后是上朝的。
没等杨太后说话,礼部尚书熊裳就上前启奏:“太后,有大元使者抵达,提请两国约为婚姻之事。”
听了礼部尚书的禀报,杨太后心中登时就欢喜很多。这样的大事上,这帮官员们并没有蒙骗她。说明这些人还是忠诚的。
礼部尚书说完,别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这让杨太后有些讶异,按照道理来讲,官家成亲不该是很多官员们纷纷表打意见么?就杨太后自己的印象,以及她在宫里听说的事情,官家们娶女人,给女人册封美人、淑妃、皇后,都是一场极为复杂的政治斗争。各路官员都会参与其中。
回想起这些,杨太后并没有说话,她只是等着有人跳上来发言。没想到下面还是一片沉默,不仅其他官员一声不吭,包括启奏的礼部尚书熊裳在启奏之后也一言不发。保持了两分钟的沉默,礼部尚书熊裳再次开口,“不知太后要如何处置?”
“啊?”杨太后真的有些懵了。这么大的事情,群臣都是一副全权交给太后处置的反应。
强压住讶异,杨太后问准备装傻充愣的礼部尚书,“你……熊尚书,你如何看。”
熊裳神色自若,从容答道:“官家成亲乃是天家之事,臣不适合插话。”
这话听在几个比较年长,在理宗宋度宗朝上待过的官员耳朵里,他们的脸上出现了因为想笑和憋住笑容而呈现出的古怪表情。即便如此,这帮人也是一声不吭。其他官员们中也有想说话的,然而所有人的起码智商都让他们憋住了。
杨太后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她继续问:“熊尚书,你乃是礼部,应当知道蒙古可否是真心的吧。”
熊裳大宋进士,属于有自己想法的与认识的,敢来表达理念,自然有所准备。他从容答道:“太后。臣乃是礼部,只是依照礼法行事。蒙古是不是真心,其实并非礼部的事情。想来兵部对此事应该更加清楚。”
这话一出。朝堂上终于有了些声音。那是笑声,有些是对熊裳如此无耻推托的进行嘲讽低笑声,有些是对熊裳如此机敏推托的回答表示赞美的低笑声。
杨太后不太能理解朝臣们的反应与心情。她看向朝堂之上,都是文官。去年赵太尉修改朝廷官职,在进行了一系列司法改动之后,六部被打破。在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刑部发生的大变化之时,兵部被无声无息的取消。从那之后,上朝官员中与军事有关的只剩下枢密使赵太尉一个人。
熊裳的意思是,此事杨太后去寻找赵太尉询问即可,礼部只负责外交事务的通告。杨太后也有些理解了这个意思,她其实心中倒是欢喜的。小官家的婚事主动权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身为太后,身为母亲,杨太后当然是满意的。
心情愉快,人就容易宽容,杨太后问道:“诸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何看法。大元皇帝提亲的事情是真心的么?”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或者目光根本不与别人相交。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并没有想发言的意思。
“徐尚书,你乃是三朝元老,不知如何想?”杨太后询问起户部尚书徐远志。
众人都知道徐远志乃是赵嘉仁的人,个个都非常有兴趣的看过去。徐远志应道:“太后,臣并未在度宗朝上干过。”
这是实话,徐远志在鄂州之战不太久后就被贾似道逼着致仕了。宋度宗的时候,徐远志一直在赵嘉仁那边做投资人。在临安总投降之后,才在赵嘉仁组建的福州小朝廷里面继续当官。说完了这毫不留情的表态之后,徐远志说道:“太后,蒙古人所做之事必有所图。太后答应或者不答应,也是有所图,只要所图的能有利国家,我等当然不会不答应。所以还请太后圣裁。”
杨太后觉得这话并不算是支持,就不回复。然而其他的官员们大多数别开视线,不去看杨太后。以现在赵太尉发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凡是被提高到有利国家这个标准的,那都是大事。特别是对象是蒙古,更是极为麻烦的事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元使者到了临安之后,好些次请大宋官员们参加宴会。而大宋官员全部不去参加。大家这么做就是为了不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大宋与大元之间的局面如此凶险,说个不好听的,若是杨太后的选择一旦有问题,只要被扣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便是太后只怕也得上法院。
徐远志无视别人的目光,他现在心里面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自己作为臣子的义务,所以非常坦荡。如果杨太后理解不了徐远志的苦心,他也只能认了。然而赵太尉一定会知道这次朝堂上的事情,那时候赵太尉只怕会怪罪徐远志多嘴。徐远志做好了面对这种指责的心理准备。
就在此时,杨太后开口说道:“哀家知道了。”
第20章 对后党的小收网(一)
周五下午放学之后,小官家就和其他娃一样,在新式蹦床上跳到通身是汗。这才意犹未尽的被拽去冲了澡,换了衣服。吃完晚饭,张世杰接走了小官家。
秦玉贞看着自家孩子开始写作业,就到了赵嘉仁的书房,颇为感叹的说道:“我小时候若是这么玩耍,大概会被打死吧。”
赵嘉仁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问妻子,“这会儿小家伙们已经不玩了,咱们两个去玩蹦床。”
秦玉贞抿起嘴唇,看得出,她还是有些犹豫的。犹豫片刻,秦玉贞用力点头,“好,现在就去!”
几分钟后,夫妻两人换了衣服,就很开心的在蹦床上玩耍起来。玩完蹦床就荡秋千,荡了秋千之后就压跷跷板。折腾了一身汗,却也很尽兴。秦玉贞回去看孩子已经做完功课,就安排他们去睡觉。
“娘,你刚才去玩蹦床了吧。”赵嘉仁的女儿问道。
秦玉贞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儿,却也没说啥。然后小家伙不知死的继续显摆道:“娘,你荡秋千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到高的地方就忍不住会怕的喊。”
“读书的时候就这么不专心么!若是认真读书,哪里能听到那么多动静。”秦玉贞对女儿呵斥道,然而这呵斥很不给力。
“不就是说你害怕么。”女儿嘟嘟囔囔的表示反对。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秦玉贞倒是真的有些不高兴起来。
看老娘真的不高兴了,女儿一溜烟的跑自己屋里去了。以前她的确是有因为惹怒的母亲挨打的经历,后来从老爹那里学了应对的招数,见势不妙立刻跑路。躲过了几次挨揍之后,小家伙学会了这个技能。
二儿子没说此类讨打的话。他不觉得自家老娘胆小有啥值得骄傲,但是他就是没有因此去嘲笑老娘的倾向。这属于天性,却也没啥好表扬的。
长子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为了准备毕业考试,娃面对一大摞的书本埋头苦读。看着毕业之后就要去从军的儿子,秦玉贞实在是说不出心中感受。只能提醒儿子,多点根蜡烛,别用坏眼睛。早点睡觉。
照顾完孩子,秦玉贞自己也洗漱完毕,回到寝室。就见赵嘉仁已经躺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秦玉贞忍不住问道:“我怎么听说蒙古人想嫁个公主给小官家。”
“蒙古强盗有个毛的公主。”赵嘉仁很粗鲁的答道。
秦玉贞一时语塞,她和赵嘉仁结婚十几年,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远不是那个被外人认为从容不迫的男子,说起刻薄话的时候,赵嘉仁的恶毒大有突破天际的味道。然而这个话题的确让秦玉贞的八卦魂和好奇心难以遏制,她继续问道:“难倒你觉得杨太后会答应么?”
“那是杨太后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嘉仁并不想为这样的愚蠢问题做评价,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是杨太后敢做这样的决定,他就要弹劾杨太后卖国。
“你是太尉。”秦玉贞笑道。
“她是太后,官家的亲娘。”赵嘉仁继续用颇为尖端刻薄的话答道。
这回答虽然简短,却也让秦玉贞的八卦魂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满足。她笑道:“你让官家到咱们家来,带他上学,难倒就没有点怜悯之意。”
赵嘉仁其实早就进行过内心整理,此时则忍不住感叹起来,“适可而止。我总不能无底线的宽大无边。而且能处置太后又不是我,而是法律。我曾经觉得法律其实只是玩弄手段的工具,所以很不重要。现在我才觉得,若是真的想将天下玩弄于手中,那就一定要让法律完备,让法律起效。一个不遵守法律的国家,加害者才是最惶恐不可终日的那个人。”
秦玉贞并没有想到丈夫竟然来了这么一通,她听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丈夫所讲述的到底是什么。然而秦玉贞知道赵嘉仁绝非在这里无病呻吟。之前处置宋奸,光是在杭州杀掉的知名人士就有近千,在各地杀掉的小喽啰数量更多。
临安城内虽然为之震动,却没人把背后的主导者赵嘉仁拿出来讲。大家讲述的更多的乃是《爱国法》里头的条文。连秦玉贞这种原本对法律并无兴趣的人都能想起其中好几条,所以她相信正如赵嘉仁所讲,法律绝非是没用的。
八卦之心得到了满足。秦玉贞打了几个哈欠,慢慢睡着。赵嘉仁倒是思前想后,过了好一阵之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二月初六,在更靠南上千里的广州,贾似道还是按时起床。发配到这里已经好几年,他逐渐习惯了广州的生活。原本大家都认为广南东路是个瘴疠之地,随着捕虫器在广州城的普及,缺少了蝇虫的骚扰,整个城市生活起来还不算糟糕。
冶铁中心佛山距离广州很近,有了铁器加工业,以及沿岸的众多灯塔,广州逐渐成为南下航路的起点站,开始替代泉州与福州的地位。不过几年时间,广州甚至有些小泉州的感觉。
因为赵太尉的新规定,便是身为流放犯,贾似道也没有被刺字或者被充军。他就是处于一个监管状态下,每天要到住处警察局报道,然后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和往常一样,贾似道到了警察局,却在屋里面发现了让他不得不注意的人。
广州的警察局不归广州知州的官署管理,而是归新建设的公安部管理。警察局里面负责的都是良家子出身的退役军人,招收的成员也是当地良家子。和那帮本地世袭的衙役以及黑心附庸不同,他们的工作不是镇压百姓,而是维持秩序抓捕罪犯。在贾似道看来,这帮人英气是有的,却未免显得太软。
而屋里面的那两个人则不痛。贾似道能确定,这两个人一定杀过人,还是在很激烈的状态下杀的人。从两个人举止神态中有种戒备,那是对所有人都不放心的戒备。若是没经历过残酷生死考验的一般人绝不会如此。
警察带着贾似道与那两人一起到了一间办公室,接着就出去了。贾似道倒也没有害怕,他今年已经65岁,早就过了夭折的年龄。他倒是率先开口,“不知两位可否从临安来的?”
“你怎么会猜想我们从临安来?”为首的那位说道。
贾似道微微一笑,“贾某到了如此地步,天下还能记得贾某的也只有临安的朋友。看着两位并非本地人,除了临安之外,贾某实在是想不出还能从哪里来。”
“哈哈,贾相公果然聪敏。”为首那位笑道,“不过我们却是不知道,贾相公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一直通过你以前的党羽给杨太后写信。虽然你的党羽并没有把你的信交给杨太后,而是按照你在信里面出的主意给杨太后出谋划策。但是贾相公真的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么?”
被人戳穿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贾似道并没有立刻否认。能派人追到这里,赵嘉仁必然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想到这里,贾似道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不瞒二位,我经常回想起与赵嘉仁赵兄弟的往事,他十三岁中了进士,却很想当官。于是跑到扬州来找我,那时候赵兄弟没什么钱,却也知道谋官总得有运转的费用,他便给我写了一张借据。你们猜,借据落款是什么?”
对贾似道讲述起赵嘉仁的过往,这两人一点都没有恐惧的表情,也没有过于激动的反应,为首的那位带着点从容的表情问道:“却不知贾相公想说什么?”
贾似道笑道:“他第一份想求的官职是莆田县尉,于是落款乃是莆田县尉赵嘉仁。若是我没有给他办成事情,没当上这个莆田县尉,他就可以对这张借据不认账。我当时只是觉得他一个小孩子没钱,害怕还不起。现在回想,二十多年前,赵兄弟才十四岁,便是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真的是少年英豪。”
为首那位笑道:“贾相公,你说这跟遗言一样的话就显得不坦荡了。赵太尉给我们学社的人讲过,国家若想长治久安,就得依法治国。他若是为了图方便,杀了他不喜欢的人,那上行下效,各路人等都可以这么做。那时候国家只会越来越乱。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灭口的,也不是要把你如何。你不用说这种话。”
被人这么嘲讽一番,贾似道心里面倒是有些讶异,赵嘉仁这作派与南宋权相们的手段可大不相同呢。真的是除死无大事,得知那人不是来杀自己的,贾似道也忍不住感觉轻松了许多。他问道:“赵兄弟若是想责备我,只用写封信过来,我便会知道收敛。他派两位这样的人才过来,想必不是为了训诫我两句吧。”
“贾相公果然是聪明人!”为首的那位赞道:“赵太尉让我们来,是想让你把那些党羽的名单给我们。”
“为何赵兄弟如此笃定我一定会给?”贾似道问。
话谈开了,为首那位也露出释然的表情,他答道:“因为赵太尉不会追究贾相公。因为在这个天下,能让贾相公回到故乡的只有赵太尉一人。赵太尉差遣我们来这里,只想问一句,这个名单,贾相公是给还是不给?”
第21章 对后党的小收网(二)
“两位大使,这便告辞了。”內侍很客气的对大元使者说道。
“我等在此等太后的消息。”乌里不花赤客气的回答。
目送杨太后派来的內侍离开,蒙古使者叹道:“原来赵家也是有各种各样的人。”
“嗯。”乌里不花赤深刻的表示赞同,“每次见了赵嘉仁所作所为,我就想起那些在大都的赵家人。他们真的是同一个祖宗么?”
使者轻笑一声,“在大都的赵家的太后与太皇太后都不姓杨,却是与现在的杨太后所想的一模一样。此次出发之前问过她们,她们都讲,杨太后一定会答应联姻。”
乌里不花赤讶异的扭头看过去,对使者竟然没有提前告知此事有些讶异与不满。使者也能理解乌里不花赤的感受,他解释道:“我原本也是不信的。现在更没想到赵嘉仁竟然没有插手此事。”
“嗯。我没想到赵嘉仁竟然没有插手。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准备蒙蔽我们?”
“哼哼。”使者冷笑一声,“你觉得他能蒙蔽得了?”
“……我们不会信他所说的话。那他就是根本不在乎?”
“赵嘉仁想阻止,有的是办法。也许他只是想看看呢。”
……
大元方面对杨太后的猜测是准确的,杨太后已经沉浸在对于未来的想象中。宫女说道:“太后,张世杰求见。”
若是以往,杨太后会随口答道:“让他进来。”这次杨太后则是迟疑起来,因为张世杰一直在反对此次结亲。态度非常坚定。思索片刻,杨太后对宫女说道:“告诉张统领,我已经要睡下了。”
张世杰虽然是武人,还没到傍晚,太后就要睡下。稍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这是太后不想见他的借口而已,这让张世杰更加焦急起来。根据最新的內侍带来的消息,杨太后已经要正式接见蒙古使者。按照这个趋势,杨太后是铁了心要推动这次联姻。
眼见杨太后已经说不动,张世杰干脆直接出宫,直奔西湖对岸的赵嘉仁宅邸。此时已经是傍晚,前来询问,结果得知赵太尉不在家。张世杰便前往政事堂,到了政事堂之后还是没找到赵太尉。询问众人,大家都说不知道赵太尉今天在哪里办公。张世杰更是焦急,时间这么拖下去,马上就要出事了。
就在此时,张世杰突然想到了礼部。若是杨太后要见大元使者,肯定要走礼部。若是能让礼部阻止此事,应该可以成功。于是张世杰便直奔礼部,终于赶在礼部下班之前堵住了礼部尚书熊裳。
听了张世杰的要求,熊裳慢悠悠的说道:“张统领,你守卫皇宫,只要你阻止太后上朝,就应该能起作用……”
“我怎么能这么做?”张世杰恼怒的打断了熊裳的建议。
熊裳可一点都不着急,此事闹了好几天,熊尚书完全给自己确定了立场,他慢悠悠的说道:“那我们也不能阻止太后召见大元使者。我们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现在制科兴起,全国新式学校也不归我们礼部管。你看这里面哪一条是能管太后的。”
尚书撂挑子,熊裳发现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是能做到尚书的人,对于官场这套熟悉的不能再熟。熊裳的表态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我才不要给太后卖命。”
张世杰暂时不吭声了,他对此有强烈的熟悉感。临安总投降之前,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是如同熊裳的态度。局面没有危急到一定程度之前,他们还敢对当时的太后与太皇太后做些指责,到了局面糟糕到一塌糊涂之时,这些人反倒是格外尊重太后与太皇太后,愿意聆听太后与太皇太后的决定。
从事后来看,当时若是临安朝廷在蒙古合围临安之前果断带领几十万人向福建撤退,又或者把赵太尉召入临安,任命他做左丞相,委以国政,就不会出现后来临安总投降的悲剧。现在的局面虽然没有那时候危急,然而这帮文官们就开始再次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张世杰心情沉重的说道:“熊尚书,是太后提拔你做礼部尚书。你不在此时为太后出力,岂不觉得亏心么?”
感觉到了张世杰的责备,熊裳冷笑一声,“想来张统领已经极力劝说过太后,然而太后却根本不听。太后连张统领的话都不听,我说什么他会听么?至于阻挡之事,那就更加不可。若是连我都知道此事不可为,而太后却偏要为之,我挡了有什么用。”
“你难道连劝说太后都不做么?”张世杰提出自己的请求。
熊裳知道自己以前就与杨太后走的比较近,但这不是熊裳对杨太后有什么期待,而是熊裳对赵太尉有不满。然而见识到杨太后准备答应大元提亲之后,熊裳就决定放弃杨太后了。这样的蠢女人只会把熊裳拖进深渊。
心中那一点愧疚闪现了一下之后就熄灭。熊裳说道:“张统领,此事已经是近臣要做的事情。你乃是太后近臣,当是你要做的事情。我等朝臣只能讲道理,可我等讲的道理太后根本不听。你不能要我们朝臣做近臣做的事情。”
张世杰听人说过朝臣与近臣的名词,对于这两个词汇的理解就是能否经常见到主君。此时经熊裳一讲,张世杰突然发现这两个身份之间居然还有不同的义务。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的。
怪不得赵太尉有机会之时就开始竭力拉开与杨太后之间的距离,张世杰脑子开始快速思考,因为赵太尉根本不是杨太后的近臣,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当杨太后的近臣。而当年贾似道经历丁家洲大败之后,太皇太后谢道清竟然还竭尽全力去保住贾似道的地位。等局面一路糟糕,贾似道和他的党羽们被赶出朝堂之后,看着精明能干的谢太后居然跟没头苍蝇一样乱作乱为。
先是任命陈宜中当丞相,陈宜中杀了禁军统领之后,谢太后居然会和稀泥。先是要迁都,接着又拒绝迁都。从事后看,谢道清就跟疯了一样。
可依赖的朝臣已经完蛋,近臣们也根本靠不住。张世杰开始明白当年太皇太后谢道清面临着何等局面。
“多谢熊尚书指教。”张世杰发自内心的说道。
熊裳打量着张世杰,从表情上看,张世杰有种顿悟的表情。然而熊裳却不知道张世杰顿悟了什么。熊裳不得不猜测张世杰顿悟了有关朝臣与近臣的定义,不过熊裳对此却也没有信心。从之前的表现中来看,张世杰完全能够分清他近臣身份,并且谨守本分。
这么一番谈话,已经到了五点半。熊裳笑道:“张兄弟,都已经这会儿,我们到食堂吃个晚饭?”
张世杰答道:“不必。耽误熊尚书,我告辞了。”
看着张世杰的背影,熊裳觉得终于松了口气。且不说那令人为难的内部斗争,至少熊裳能够安生的吃个晚饭。
张世杰赶回皇宫,再次求见杨太后。等了好久,內侍传话,“太后请张统领进去。”
到了寝宫,张世杰就见杨太后有些不耐烦的坐在座位上。他行礼之后说道:“太后,嫁娶之事,女子们比较清楚。我们这些男人们提起此事讲的都是些男人的话,臣觉得太后不妨请那些诰命以及官员的夫人进宫商量一下。”
杨太后明显被这话给说动了,张世杰就见她神色起了不小变化。沉默了一阵,杨太后说道:“就依张统领所讲。”
张世杰松了口气。在杨太后召见那些宫廷命妇之时,他也在外面听过墙角,那些女人讲的虽然是些女人的话题,其实也算是换了女性说法的国家大事。既然男人劝不动杨太后,就不妨让女人来劝说一下。
第二天,赵嘉仁的夫人秦玉贞就接到了杨太后的邀请。秦玉贞和以前差不多,还是很委婉说自己有事不能前往。并且让人送了一份礼物过去表示的歉意。之后秦玉贞就把此事告知了赵嘉仁。
已经有禁军与內侍把杨太后邀请一票人前去宫里的消息和名单给了肃奸委员会,肃奸委员会做了个简报递给赵嘉仁。赵嘉仁只是想看着杨太后怎么一个折腾,听了消息之后只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三郎,你真是要袖手旁观么?”秦玉贞问道。
“嗯……”赵嘉仁很想这么表示,却又觉得这么直说好像有点不合适。
秦玉贞完全理解了赵嘉仁的意思,她叹道:“昔日有郑伯克段于鄢,今日太尉以故智惩太后于临安。却不知千载后,后人读到此节,该对三郎如何评价。”
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笑道:“我也觉得有些为难。不过看着杨太后这么跳,我实在是很想看看她能蠢到何种地步。”
“三郎,她已经够蠢了。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你乃是太尉,又是她的长辈,该教训她便要教训她。便是昭告知天下,罢黜杨太后听政,这也都够了。你难道非要逼死她么?”
第22章 对后党的小收网(三)
秦玉贞不来参加皇宫里的聚会,杨太后并不意外。秦玉贞若是真的来了,杨太后反倒觉得难受。从辈分上,杨太后要向秦玉贞叫叔母。从地位上,秦玉贞是有充份傲视杨太后的资本。当然,容貌算是很不错的杨太后自认长相不如秦玉贞,这或许是她不想见秦玉贞的最大理由。
到了约定的时间,就有人上门。先来的是陈宜中的夫人,陈宜中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当过左丞相。和南宋权相差不多,陈宜中当了左丞相之后,殿前指挥使韩震提议迁都,陈宜中将其骗到自己家中杀害。差点引发禁军哗变。
接着前来的乃是前礼部尚书陈庆年的夫人,礼部侍郎刘黻的夫人随后而来。接着来的是杨亮节的夫人,也就是杨太后的嫂子。到了时间之后,竟然只来了这么四个人,让杨太后心里面不快。她发了十二个人的请帖呢。
几人坐下,先是瓜子花生等零食,然后先聊了天气。礼部一大职权乃是负责科举,礼部侍郎刘黻负责的科举考试成了众人询问的重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老师,国子监最近情况如何。
闲聊一番,杨太后终于开口切入正题,“一般来说,官家定亲怎么都得他成年之后。不过当下有大元前来提亲,对方是大元皇帝忽必烈的孙女。之前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受了颠沛流离之苦,若是两国结为亲戚,以后就不会打仗了。”
这是杨太后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而且理由看着非常充分。大宋几百年来战争不断,国家也因为战争面对各种危机。和平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说法。
杨太后说完,想听听别人附和的说法,没想到冷场了。几名有官方身份的命妇都暂时不吭声。身为女性,能够很敏锐的感觉出来对方不说话的理由,或者是不了解,或者是不想说,又或者是反对。杨太后看了一圈,竟然没有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出支持的态度。
过了一阵,好像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刘黻的夫人说道:“太后。我听我家官人讲过此事。他觉得蒙古人只怕是包藏祸心。咱们民间虽然也有约定娃娃亲的,那却都是小门小户怕儿子娶不到浑家才事先定下。或者是门当户对又当下交情莫逆,一定要定下。却没听说头几年还杀的你死我活,突然间就为了化解冤仇而定亲。”
若是赵嘉仁态度强硬的反对,杨太后就会逆反式的去对抗。现在被这些平素就有来往的女人一讲,她也心中也感觉有些发虚。
陈宜中的夫人说道:“太后,想来赵太尉并不乐见这门亲事。既然赵太尉不愿意这门亲事,只怕太后是拗不过他的。”
“为何?”杨太后连忙问道。她觉得赵嘉仁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但是却又说不特别清楚。
陈宜中的夫人解释道:“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大宋就不能与大元开战了。赵太尉为何声望如日中天,就是因为他对蒙古打仗,每战必胜。若是不能打仗,岂不是让赵太尉没办法更受人尊崇了么?”
这话说的让杨太后连连点头,她想起李庭芝的夫人写来的信里面讲过,赵太尉乃是以救亡之姿立于众人之上。就如当年贾似道在鄂州之战后就权倾朝野。道理互相印证,杨太后觉得自己找出了赵嘉仁不会答应和平的深层理由。战争会让赵嘉仁的权力更上层楼。
认识到这个,杨太后想结成这门婚事的愿望就更加强烈起来。如果赵嘉仁的权力不断增加,太尉作天子只怕就会变成现实。当年赵家祖宗赵匡胤当上皇帝,不就是因为他掌握了整个天下的兵马大权么。现在赵太尉已经将兵马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距离发动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半步之遥。
“陈夫人,却不知你怎么看?”杨太后问起了陈庆年的夫人。陈庆年当过礼部尚书,是坚定的忠君派。黄河战役之前,就是陈庆年在朝堂公开说赵嘉仁要学习太祖故事,这份忠心让杨太后印象深刻。赵嘉仁夺回汴梁之后并没有黄袍加身,杨太后觉得就是陈庆年当年的忠直之言起到了作用。
陈庆年的夫人是受陈庆年所请,来这里给杨太后出主意的。就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坏了大好前程。陈夫人本人对于自家丈夫的愚蠢行动是恼怒的很。可既然上了这条船,那就得继续下去,陈夫人说道:“赵太尉想必是要再与蒙古开战,太后不妨在朝堂上询问太尉,为何要继续打下去。看看朝堂之上谁不愿意再打仗。”
和这几个女人谈完,杨太后心中觉得有了些力量。虽然赵嘉仁很强大,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在朝堂上的众臣可未必就都肯听他的。这次官家定亲之事就是一次较量。送走了几名命妇,杨太后思前想后,开始考虑如何在朝堂上与赵嘉仁争斗。
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一日。这天乃是赵太尉上朝的日子,以往避开赵太尉的杨太后出现在朝堂之上,这些官员就知道此次必然有事。
果然,杨太后就下令宣大元使者上殿。赵嘉仁心里面微微叹气,他在自家老婆的劝说下,是准备放弃玩弄手段的。没想到杨太后竟然这么配合的把此时给弄到台面上,赵嘉仁发现自己除了反对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
大元使者行礼之后就递交了大元皇帝忽必烈的信件。然后转述了信件内容。忽必烈大汗希望两国结成亲戚关系,从此再无战争。
杨太后接下信件之后,就请使者下去。这做法让赵嘉仁觉得杨太后已经做好了准备。果然,杨太后问道:“诸位卿家,哀家以为此事当答应。却不知各位卿家怎么看?”
众人都看向赵嘉仁,身为左丞相,赵嘉仁镇定的说道:“我等结亲,便是对方家境不好,至少也要对方乃是良家子弟。蒙古乃是土匪起家,只是杀人灭国甚多,便自诩天子。实在是沐猴而冠。这种蛮人贼国乃是文明之敌。我华夏数千年文明史,剿灭各种蛮族无数。对蒙古只有彻底打败他们,将其窜之四荒,彰显华夏之威,这才是我等应做之事。哪里有与贼寇结亲的道理。”
众人都知道赵太尉大概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既然结果已经确定,大家其实并不在意。现在听了赵太尉的理由,觉得质朴豪气,司马考已经忍不住叫好。“太尉说的好!蒙古乃是文明之敌,我大宋乃是华夏贵胄,岂能放过。”
杨太后也想过赵嘉仁有可能说什么,便反驳道:“打打杀杀损耗的都是人命。若是能天下太平,大家都不至于惨遭横死。难道战乱比太平更好不成?”
“哈哈!我本以为太后你能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没想到你见识竟然如此浅薄。我便给你些时间,让你再好好想想。用方才的种话实在是笑死人了。”赵嘉仁嘲讽的对太后说道。
“你说什么!”杨太后也是有脾气的,被赵嘉仁嘲讽到如此地步,她也是勃然大怒。
赵嘉仁对杨太后的反应实在是太失望了。他其实还有点希望杨太后能够表现出奸雄之姿,能达到至少可恶的程度。现在杨太后的表现只能用鼠目寸光的鼠辈来形容。于是赵嘉仁冷着脸说道:“那我想问一句,太后可知现在理宗的尸骨在何方?”
见到赵太尉这么强势的当众怼杨太后,朝堂上本来还有些同情杨太后的气氛。或者说,也是有那么些人不想看到赵太尉如此跋扈。听了关于宋理宗尸骨的问题,那些人也蔫了。宋理宗的尸首连同棺椁被蒙古人带走,这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然而和平降临,这帮人就还真的忘记了此事,仿佛此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赵嘉仁开始质问此事,他们才感觉到心虚了。
“太后。方才面对蒙古使者,你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我就不明白了,当年我们护送你回到临安,重新为理宗立碑之时,你也是亲自参加了。为何才几年时间,你就将此事忘记的干干净净。蒙古人挖走理宗尸体的时候为何不来提亲?因为他们觉得那时候能打得过我们。现在他们觉得打不过了,便立刻变了脸来提亲。而你因为自己害怕,就连祖宗都不要了……,哦,也对。你祖宗又不姓赵,你祖宗姓杨。可我姓赵,如此奇耻大辱,在用蒙古人的血来彻底洗雪之前,我绝不会放过蒙古人!”
赵嘉仁说到后来,因为悲愤,声音都有些凄厉。而杨太后没想到赵嘉仁竟然做出如此刻薄的指责。关于祖宗的指责,更是让杨太后觉得如同遭到晴天霹雳。虽然杨太后姓杨,可她好歹是赵家的媳妇,她也是赵家人。被赵太尉这样痛骂,杨太后她脸色惨白,眼中充满泪水。
看到杨太后这怂样,赵嘉仁更是大怒。当年人民军队优待俘虏,赵嘉仁就觉得有些过了。不过优待俘虏是人民军队的传统,能够俘获那么多俘虏,也是人民军队靠自己的血战打败了敌人。
然而盟国战胜了日本之后,光头对日本还是卑躬屈膝。就让赵嘉仁完全不能理解了。看到杨太后,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过来怎么会存在光头那种垃圾。
愤怒的赵嘉仁抬起手指着杨太后,声如雷霆的喝道:“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群臣都是一震,他们能感受得到赵太尉的正义愤怒。一个想法突然在大家心中冒出来,‘清君侧’。
朝堂上的空气瞬间仿佛凝固一般,群臣没人敢大声呼吸,他们感觉到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就在此时,却见杨太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哽咽着说道:“太尉……哀家便是说……说错了话,你也不用这样骂哀家吧……”
第23章 对后党的小收网(四)
大元使者再次被宣上殿,他抬头一看,杨太后不见了。而大宋朝堂内的气氛与之前杨太后在朝堂上坐着的那会儿截然不同。
使者见过赵嘉仁的画像,既然杨太后不见,他就很轻松的向群臣首位看去,果然见到那里站着一个与画像里面人物非常相似的人。汉人本来身材就高,到了满清时代身材变低那是因为营养不良。宋代虽然人均土地变少,却还不至于弄到普遍饥饿的程度。那时代男子平均身高有170。赵太尉身高180靠上,比起那时代的蒙古人高多了。
就在大元使者大量赵太尉之时,赵太尉也停止与几名尚书的交谈,向前走了两步,对着蒙古使者说道:“请回去告诉忽必烈大汗,大宋不会与大元结亲。提亲的事情就作罢。”
看到是赵太尉出来说话,使者对被拒绝的结果毫不讶异。没有对这个结果做出什么反应,使者问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么?”
赵嘉仁也不解释,他说道:“杨太后知不知道与你无关。你只用带这个消息回去即可。”
使者知道自己一旦被送出去,以后就没机会再见到赵嘉仁,所以立刻说道:“赵太尉,我请问件事,大宋与大元之间不该太平么?”
这个问题问的尖锐,使者情绪饱满,声音中还有些感人肺腑的力量呢。
大宋群臣都见识了赵太尉方才的发言,见识了赵太尉派人恭送杨太后回宫的果断,众人都盯着赵嘉仁,想听听他在此时会说出什么生猛的话。在众人的期待中,赵嘉仁开口答道:“该太平之时自然就太平了。”
满脸愕然,蒙古使者放弃了品味这句话的冲动,赶紧寻求最直接的解释,他问道:“请问太尉,这是何意?”
赵嘉仁坦然答道:“该太平之时,天下之人皆以为太平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便是有可战之机,双方也不会趁机动手。到那时太平水到渠成,大元上下自然知道。现在既然还需商议太平,便不是太平的时机。”
大宋群臣听的晕乎乎,对面的蒙古使者毕竟一直是胜利者的一方,他是弄明白了赵嘉仁的态度。他板着脸问:“太尉,宋国一定要报复不成?”因为恐惧激动而按捺不住的愤怒让大元使者的声音听着颇没有善意。
赵嘉仁依旧冷静,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只有面对被赵嘉仁认为是自己人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激动起来。不过大宋群臣好像和赵太尉不太一样,他们面对蒙古的时候就难以保持冷静,譬如司马考,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起来。然而看着赵太尉沉着冷静的站在距离大元使者最近的位置,司马考就觉得安心不少。
赵嘉仁也不想把讨论的战线扩的太开,他从答道:“对以前的事情,大元不过做了大元原本就会做的事情。对于以后的事情,我大宋自然会做大宋该做的事情。大家各安天命吧。”
不管是使者,或者是赵嘉仁,都亲手杀过不少人。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就知道杀人并不是容易事,更知道单纯的杀人其实挺容易的。使者能够感受到赵太尉身上杀意圆融通达,并不外露,比忽必烈大汗那种暴怒的杀意更令人恐怖。
使者再也不敢继续之前忽悠杨太后的话题,他说道:“赵太尉,若是想谈归还大宋官家、太后、太皇太后,也不是不能谈。若是大元和大宋真的能交好,便是送理宗归宋,也是能谈的。”
对于赵太尉‘各安天命’的表述,大宋群臣们当中一部分人有各自的想法。听到蒙古使者突然认怂,主动提到了宋理宗的问题。朝堂上就没了声音,因为无人还敢再说什么。
不久前,赵太尉痛斥杨太后,就是用的理宗这个话题。必须得说,有那么一部分其实不服气。现在不用赵太尉做什么友好表示,蒙古人就自动的表达出善意。这帮人不得不承认,赵太尉方才并非是虚张声势罗织罪名。
这些人就听赵太尉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忽必烈大汗,蒙古做什么都是蒙古人的选择,是蒙古人的事情。我们大宋做什么,是我们大宋的事情。非得把这两边给纠缠在一起,不过是混肴视听。这又是何必呢?”
大元使者从来没遇到过赵嘉仁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他再次板着脸说道:“赵太尉这是要开战么?”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赵嘉仁要大怒,没想到赵太尉心平气和的答道:“大宋和大元两国一衣带水,既然已经签署了滑县和议,咱们按照和议上所讲的做就好。”
‘一衣带水’21世纪用来形容友好邻国,而这个词最初的出处和友好没丝毫关系。
那时是南朝末年,陈国在长江以南,隋文帝杨坚住在长江以北。那时候,隋文帝杨坚正在进行统一全国的战争,由于江水浩浩荡荡,杨坚的军队不能过河到江南,因此无法攻打陈国。但是,隋文帝并不因此感到气馁,他望着江南,果断地说:“我是老百姓的父母,难道能因为有一条像衣带一样的江水,就阻挡我不去解救他们吗?”因此,杨坚下令造船,最后消灭了陈国,统一了全国。赵太尉用这个词的时候,内心并不含好意。
“那协议只约定休兵三年。”大元使者提醒赵嘉仁。以前蒙古也和许多国家有过协议,那些国家无一例外的都希望与蒙古的和平能到天荒地老,大宋是唯一一个只约定三年和平的国家。所以大元使者觉得赵嘉仁是不是忘记了议和期限只有三年。
赵嘉仁打量着使者,他也没想到蒙古人竟然也会期待和平,他笑道:“上次停战,约定了三年,一年之后就撕破了协议。这次的三年先能过完再说。来人,送客。”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没有再废话的必要,大宋太尉赵嘉仁根本不畏惧战争,也并不以战争为威胁的态度给大元使者留下的无比强烈的印象。他向赵太尉行了个礼,然后跟随皇城警卫离开。离开金殿的时候,大元使者开始考虑,方才他若是直接空手扑上去,有没有机会击杀赵嘉仁。如果能除掉赵嘉仁,让杨太后这样的人当政,那可就太好啦!
赵嘉仁并没有类似的想法。此时最大的对手乃是杨太后,让这么一个蠢货继续对朝政发表意见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态度。赵嘉仁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搞出郑伯克段于鄢的把戏。对杨太后这么搞就是刻舟求剑自讨苦吃。堂堂正正的解决蠢货,才能如《出师表》所讲,恢弘志士之气。
又向前走了几步,赵太尉站到两排大臣中间,朗声说道:“杨太后德行太薄,行事又是以一己之私,完全以卑躬屈膝讨好大元的姿态。当然,我个人并不以这个去责怪杨太后,赵氏南渡这一百多年来唱的就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主和派屡屡得势。其间虽然也有主战派掌权的时候,主战派们不谈如何招募军队,不谈如何训练军队,不谈战争对国家的影响。他们只求战果,只求个人的升迁与派系利益。所以屡屡战败,不得民心,这也是活该呢!”
干部出身的官员对赵太尉的理由并不在意,他们都等着赵太尉下命令。基于他们的利益,剥夺杨太后参政权乃是结果,大家先把结果干了再说。
其他官员对赵太尉打击主和派很能理解,却没想到赵太尉对于主战派也如此多尖酸刻薄的批判。熊裳与其他官员一样暂时不吭声,他心里面盘算着当赵太尉要剥夺杨太后参政权的时候,要不要表示支持。不支持和反对绝非同样的事情,而且臣子剥夺太后的权力,这在大宋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太后当朝是垂帘听政,以前的时候只有宰相在官家成年之后强令太后撤帘,还真没听说过臣子直接剥夺太后权力的故事。当然,赵家先祖赵匡胤倒是干过一次让柴家的太后撤帘的事情,撤帘之后连太后带柴家小官家一起滚蛋。
就在熊裳思前想后之时,就听司马考慨然说道:“当今官家乃是太祖后裔,当今太尉也是太祖后裔。虽然当今官家乃是理宗孙子,度宗儿子,然而众所周知理宗得国不正。乃是奸臣史弥远得知宁宗的太子对他不满,所以矫诏推理宗上位!所以……”
终于来了啊!熊裳是进士,听了这么一个开头,就知道司马考接下来想说啥。如果熊裳的立场与司马考一样的话,他要说的与司马考是完全相同的。
理宗得国不正,度宗大大无能,之后的临安总投降,大宋的太皇太后、太后、小官家,他们并没有传位给现在的小官家。这个小官家是沿途之上自封的。真正拯救大宋的乃是赵嘉仁赵太尉。赵太尉不仅夺回临安,更夺回东京汴梁与西京洛阳,赵氏的皇陵也是被赵太尉夺回的。
“……于公于私,于家于国,赵太尉德行才力天下无双!杨太后德行微薄,官家为杨太后养大,不堪重任。”司马考早就把这番劝进的话想过好多次,此时讲出来,更是铿锵有力,“于此非常之时,赵太尉作天子,大宋有救,中华有救!望太尉顺天意民心,继承大统。保大宋亿兆百姓!”
第24章 禅让的进程(一)
司马考在朝堂上公开表示支持赵太尉当天子,算是挑破了这个积累数年的问题。赵太尉的应变是沉默不语,只是宣布散会。
禅让在中国属于小概率事件,上一次禅让还是赵嘉仁的祖先赵匡胤在960年干的。现在是1278年,过去了318年。中国历史悠久,便是这等小概率事件,也发生过好多次。基于文化积累,大家知道该是个什么流程。
赵嘉仁在朝堂上宣布朝会散会,就是用符合禅让流程的方式表示禅让行动正式开始。他先到官署,下令接下给他家里以及出行警备增加戒备的兵力,并且要求在附近的两个师与在苏州的一个师前来临安附近。其他的就让事情继续发展。
回到家,赵嘉仁先告诉家里的小娃娃们,“从今天起,你们现在家里待着不要出去。”
安排完比较好安排的事情,赵嘉仁再把家里的成年人集结起来,告诉他们,“今日上朝,司马考劝进。”
赵知拙当时就懵了。他当然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没想到那些想象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变成了现实。
“哼!哈哈!哈哈哈哈!”赵夫人突然就笑出声,声音中全部都是自豪。
笑了片刻,赵夫人收起了笑声,满意的说道:“三郎,当年我对你爹教养孩子很看不上。等你出生,就带着你和你二姐回了泉州。现在看你终于成了英雄人物,我心里高兴。当年我没做错。”
秦玉贞很喜欢自己的婆婆,首先是因为两人没有一起住过,便是现在一起住,也是婆婆作为客人搬到秦玉贞的家住,赵夫人的言行都表明她很清楚自己是这个家的客人。其次就是两人对世界看法颇为一致,秦玉贞觉得人得有担当,得有道义。
现在听了婆婆讲述,秦玉贞算是明白了当年为何她婆婆要带着出生没太久的赵嘉仁跑回泉州去住。赵家老大赵嘉信性格像他母亲,却没有才气。赵家老二在秦玉贞看来,活脱脱就是没才气版的赵知拙。
被自己的夫人如此嘲笑,赵知拙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只是沉闷的答道:“便是有人劝进,却还只是劝进,离禅让远着呢。”
“说得好!”赵夫人大声赞道。
赵知拙没想到自己夫人竟然支持自己,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多的是想打击一下儿子以及夫人的嚣张气焰。只是他知道直接打击并没有用处。
中国做事情爱讲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方面,赵太尉权倾朝野,大权在握,对国家更有重建的大功。作为对手的蒙古又遭受重挫,并不敢与赵太尉作战。
地利方面,临安完全控制在赵太尉手中,这里就是主场。
人和方面,人心未必热情洋溢的支持赵太尉夺权,真心反对的也是少数。人民大概算是沉默的大多数。当然,此时需要的恰恰是大多数的沉默。
在这些方面无法指摘赵嘉仁,那就只能用还没完成这一个理由。在被自家夫人称赞之前,赵知拙反倒是认为此事应该可以办成。
赵嘉仁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爹,娘,我不认为有什么是必然成功的。”
“就该如此。”赵夫人点头称是,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正常的禅让程序,权臣表示自己有意要动手,下面的人们就要上劝进表。当天,司马考已经写了劝进表。第二天,一大票人就开始写劝进表。而学社里重要的成员刘猛、李鸿钧等人要求学社成员告知大家,各个部门,各个单位,以联名的方式上劝进表。不要独自上表以表明个人的忠心。
这个说法以电报的形势传递到松江府,松江府的税务局局长吕万军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吕万军三十一岁,是个退役军人,出身一个普通家庭。如果不是投奔赵太尉,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对于赵太尉作天子,他是坚定的支持者。所以他很想以个人名义给赵太尉发出劝进表。只是他觉得自己人轻言微,担心劝进表没办法递到赵太尉面前。
自打赵太尉执政之后,很多新名词,譬如‘单位’‘距离’‘社会’等等开始通过各种文书和学习来普及。一看到单位这个词,吕万军就知道这是指他们松江税务局。
各单位集体上劝进表,虽然能让税务局的劝进表看着更有分量,然而名字居于众人之中,吕万军又觉得有些失落。所以吕万军就去找了松江府学社的重要干部文天祥文知府,希望能从文知州这里解开迷惑,并且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听了吕万军的问题,文天祥冷笑一声,“你以为刘猛和李鸿钧要人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想让太尉看到谁上了劝进表么?”
“难道不是么?”吕万军不解的答道,接着就急切的问:“还请文知府给讲讲。”吕万军对文知府的才学气量是非常佩服的,每次学习学社发下来的东西,吕万军都是绞尽脑汁还觉得想不明白,文知府只要读几遍就能明白。
文天祥先问道:“你觉得那些自行上劝进表的人,在大家集体弄出一份劝进表上,会不签名么?”
“这……不知道。”吕万军实话实说。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不签?”文天祥更简化了自己的问题。
吕万军连忙说道:“当然会签!我当然会签名!”
文天祥有些不屑的说道:“既然各地单位集体签名上劝进表,那单位里面谁没有签,那就一目了然。这刘猛可是真的能想办法,清除异己的手段高明着呢!”
吕万军听说过刘猛,也在一些文件上见过这个名字。知道刘猛乃是赵太尉从龙之臣,绝对的心腹。听了文知府的说明,他也开始明白了刘猛的打算。得悉刘猛的‘阴谋’,并没有打消吕万军签名的热情。相反,吕万军倒是更要在单位的劝进表上签字,因为在这上面签字,一定会被仔细看到,认真对待。
不过瞅文知府的意思,他是大有对刘猛不以为然的意思。这让吕万军担心的问道:“文知府,你不会不签名吧?”
这个问题问得文天祥有些心烦,他没想到事情突然就走到这一步。杨太后竟然不知廉耻的想答应蒙古的和亲要求,文天祥其实是能理解的。当年大宋覆灭的危机给文天祥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大宋顷刻间就金瓯残破,江山倾倒。在这样的时候,只手擎天的赵太尉在文天祥心目中的形象那是无比高大,若是赵太尉之前已经自立为王,即便文天祥觉得赵太尉太过于功利,那倒也罢了。可现在赵太尉要夺权,文天祥觉得赵太尉那伟岸的形象就被个人功利心弄得黯淡不少。
不过看着吕万军那善意的表情,文天祥苦笑道:“我怎么会不签名呢。倒是你赶紧去税务局准备一下,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
这种事情的确赶早不赶晚。首先这么上表的是军队。军队从来都是禅让里面最关键的力量,没有刻意强调军队就禅让成功的,中国历朝历代大概只有一个王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军队就站在王莽的对立面上。
当下的宋军则是旗帜鲜明支持赵嘉仁赵太尉的。各个部队的指挥官基本上对太后、官家毫无概念,他们吃的是赵太尉发的军饷,退役之后做的是赵太尉给的官。且不论这种军队的缔造者就是赵太尉的香火,光是这种基本的关系就让大部分人都支持赵太尉。
军中的各级指挥员更是赵太尉的学生,让他们捣老师的鸡毛,这帮人根本没如此想过。李云乃是李鸿钧的儿子,也是河南战区的司令。接到他爹来的电报,立刻就召集各部队指挥员。
黄河之役让赵嘉仁对于汉军与宋军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有了非常明确的了解。在黄河战役中之所以没有能全歼这十五万蒙古军,完全是因为赵嘉仁的兵力不足。如果他当时有三十万部队,就一定可以让汉军全军覆没。所以在去年,赵太尉就下令要将陆军扩编到三十万。
赵太尉麾下的宋军可不是杨太后,自打他们跟随赵太尉之后,面对蒙古军就没有吃过亏。赵太尉扩军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打仗。为了立功晋升,众人忙的热火朝天。
得到消息,在河南的各部队指挥员就骑快马赶来。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兵站,战时兵站存粮,提供休息用的热水与饭食。不打仗的时候这里就成了驿站。在河南战区的众人两天内就到齐。
听了李云讲述要拥立赵太尉的事情,大部分军人当即欢呼。李云满意的告诉大家,“咱们河南战区所有部队,人人要签名!”
指挥员们当即应道,“好!我马上就回去办!”“李司令,你可不要先自己写了劝进表送上去啊!”
李云的目光落在少数几个露出愁眉苦脸表情的指挥员身上。这几个人有共通之处,他们都姓赵。都是赵家人。得知赵家权力发生更变的时候,这些人都茫然了。
“你们怎么想啊?”李云带着有点责备的意思问这几位赵家人。
赵家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没办法立刻回答。
第25章 禅让的进程(二)
一群赵家人坐在一个屋子里开会。赵太尉的铁杆们虽然没有亲自参加会议,可他们送这些人进会议室时的脸色已经证明他们很生气。
赵家人们觉得自己被误解了。赵太尉的铁杆有一万个理由支持赵太尉当官家,但是赵家人并没有这些理由。某种意义上,临安总投降之后,赵家人的理由是受到了巨大伤害的。只有赵太尉的追随者才从这个悲剧性事件中得到了好处。
“赵三郎要当官家,咱们若是在劝进表上签名,回家大概会被打死吧?”这里面辈分最高的那位年轻军人和赵嘉仁平辈,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无奈的很。
其他的赵家人也都是这般表情,赵家人的苦处可不是外人能够知道的。在外人看来,赵嘉仁也是宗亲,天然就具备登上皇位的权力。实际上从传统来讲,根本没这一说。皇室与宗室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
皇室是皇帝一家。宗室是赵氏家族。皇室有当皇帝的权力,宗室就没有。虽然有宗室出身的皇帝,那首先得被皇室收养才行。赵太尉一个宗室直接当皇帝若是一种常态,在坐的这帮赵氏子弟人人都有权力当皇帝啦。
“咱们若是不联署签名的话,想来太尉应该不至于生气吧?”有位营长叹道。
这个看法是被赵家人认同的。既然都是赵家人,想来赵嘉仁应该能够理解赵家人的苦处。然而一位营参谋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咱们不签字,以后大概是别想晋升了。你觉得师长还有学社的人会体谅咱们么?”
此言一出,这帮赵家人继续愁眉苦脸起来。临安总投降之前,宗室待遇不错。
住在泉州城外的,十岁及以上的人,每个月的补贴是2贯钱、1石米;五岁及以下者,每月1贯钱、0.5石米。而住在泉州城内的,长者每月13贯钱、1石米,二十岁以上的每月9.1贯钱、7斗米,十岁以上的每月4.7贯钱、4斗米,五岁以上的每月1贯钱、4斗米。要是谁家女儿出嫁,也有一笔丰厚的嫁妆。终身未婚的,就养他(她)一辈子。
到临安总投降之前,大概3000名赵氏宗室成员,只占了当时泉州150万人口的2%,但他们的开支却远远超过泉州钱粮收入的一半。泉州一年的钱粮收入,一半是用来支付这些皇亲国戚的费用。
当然,泉州真正的收入大头乃是赵太尉的航海工会,赵氏宗族是没资格从里面分杯羹。而这就让许多赵氏宗亲觉得赵嘉仁做事不地道啦。
临安总投降之后,赵嘉仁很快就掌握了地方权力。他立刻对大宋的财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建立起了财政预算制度。所有钱财的支出都只给有用的单位。大批官员以及退休官员再也不给工资,赵氏宗亲的待遇也一并砍掉。
对于赵太尉来讲,这让他控制的地区财政局面顷刻就变得极好。大宋三个吃财政饭的大头,官员、宗室、国有企业,这三大块都是原本赵太尉根本没机会插手的,现在通通被临安总投降给完全击垮。
抛掉财政包袱,赵太尉的新朝廷每年从财政不足直接变成了财政盈余,这让赵太尉每年都有大笔的钱可以投入到科技与教育里面去。
对于宗室,他们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原本的时候,宗室有铁杆庄稼,每个月按时从官府领钱就好。若是遇到需要大规模用钱的事情,还可以从官府借钱。现在他们就得自己吃自己。赵太尉并没有把他们的路给堵死,譬如在所有公务员、各种新式企业、军队,凡是人民群众可以从事的营生,宗室都能去。
会议室外面有人敲门,门口的赵家人起身去打开了们。
站在外面的通讯员问道:“司令让我来问问,你们想好了没有。”
赵家人们都叹口气。很多事情真的是隔行如隔山啊。
看着这帮人的表现,通讯员叹道:“诸位首长,你们快点好不好。司令还能沉住气,不少其他指挥员都开始骂娘啦。”
若是普通时候,军中的同袍们可不会说的这么难听。现在的宋军在赵太尉领导的学社领导,军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队是人民子弟兵。军队是保卫国家保卫人民保卫中华的同志。对待同志当然要像春天般温暖。便是有不满,要骂娘,那也得当着面骂,当着面指责。背后骂娘,那就是说明大家真的恼火啦。说明这些赵家人是犯了众怒。
“我们会尽快的!”门口的这位赵嘉仁答道,然后就关了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开口了,“其实太尉对咱们不错的。”
“这……不是对咱们这些人好坏的事情啊。”有人则是叹道。
譬如现在军中的赵氏都有人因为作战勇猛,脑筋清楚,在军中还颇受认同,已经成为副师长了。便是按照赵太尉扩军30个师的标准,这位在整个军中也是排名头100位的人物。现在开会的这几个便是地位不高,也都能靠实干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位。
只是这种人在赵氏里面太少了,或者说他们都是赵氏中的弱者或者极少数的强者,因为走投无路,因为不想自甘堕落,所以才出来工作。大部分赵氏宗亲都被养成了废人。每天热衷办戏班子,或者装模作样的读读书。
这帮人在突然中断了朝廷供养之后,对当政的赵太尉自然没有好评价。这些从军的其实都不太敢回故乡。虽然他们在普通人的世界里面可以说是很不一般的存在啦,按照现在的《兵役法》规定,他们这种连级指挥员,退役之后就可以到公安、税务等部门工作。进去就是干部身份。
赵家人都认字,只要这帮人愿意考军校,通过几率非常大。从军校毕业,他们就获得了在军中爬上更高地位的机会。服役期间的待遇可比当米虫高的多,社会地位更是不同。军人有保卫国家的义务,是人民子弟兵。但是军人也享受众多特权,譬如那些公务机关提供的军人、教师专用通道,可不是单纯的摆设。
不管在正常社会里面是如何的风光八面,然而这些人一回到赵氏的团体里面,就会被人小看。被认为是在‘赵三郎手下讨饭吃’的。便是这些人自家里,嘲讽他们的也不是少数。
最后还是赵营长提出了他的看法,“该签名还是要签名。在军中有饭吃,回去之后吃那些老家伙么?”
没能当上营长的,就没这份豪气,有人不安的问道:“老家伙们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要是害怕,那就骗他们说没有签名。他们难道还能跑到军中索要签名记录么?大门他们都进不来。”营长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说话也不再客气。
这话让见识过泉州新官府怎么对待这帮老家伙的赵家人笑出声来。也不是没有赵氏宗亲反抗,他们还跑去游行了呢。然后军队冲出来就把抗议的那帮人抬走运去很远很远的兵营关了几天。见识到几千壮小伙龙精虎猛的军训,顽固派也不敢再闹事。当然,也导致这帮从军的赵家人受到了泉州宗室的很大歧视。
军队是赵嘉仁用来镇压赵家人的工具。
“若是签名之后能有好处就好了。”有人做着最后的抱怨。
赵营长叹道:“签名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不签名就一定有坏处,这点可以确定。我要签了,你们呢?”
“签!签!娘的,真是折腾人啊!”赵家人们做着最后的抱怨。
十天内,宋军三十个已经建成或者正在组建的师,人人过关,人人签名。好不容易得到了下面部队的签名,更高级别的指挥员以及枢密院全体人员,也赶紧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自此,宋军全体的劝进表送到了朝堂之上。按照禅让的习惯,赵太尉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得表现出一些谦逊。尽量避开在公开场合路面。赵太尉在不公开的场合忙活他的事情,公开场合自然有人来办。吏部尚书李鸿钧就拿着这份全军上下总签名把各部尚书召集起来,“诸公,我之前就表过态,我认为只有赵太尉才能救大宋。我能跟着赵太尉为大宋出力,是我的荣耀所在。现在这份签名,是得让大伙看看的。”
李鸿钧在‘六部尚书’里面算是潜邸之臣,是从龙之臣。虽然知道李鸿钧从龙经历的人,都只能对他们当年几条破船打海盗的历史表示叹息。那时候李鸿钧所图的只是个温饱而已。现在李鸿钧可就不是简单的温饱,而是真正大权在握。
徐远志根本没有被李鸿钧压倒的意思。他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吭声。六部尚书里面最早认识赵嘉仁的就是徐远志,最早的合作者也是徐远志。便是李鸿钧也不敢在徐远志面前硬摆谱。
然后目光就落在唯一一个不是赵嘉仁派系出身的尚书熊裳脸上。熊裳哈哈一笑,“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既然大宋子弟兵都表态了,我怎么能甘于人后。我也支持赵太尉作天子。”
“既然如此,各部便抓紧。”李鸿钧答道。他之前还担心军队里面有不长眼的,现在军队完全稳住,就该看看别的人有没有不长眼的。
第26章 禅让的进程(三)
宋历算是调整后的夏历,宋历三月初一就已经是21世纪的公历四月,广州早已经是春暖花开。
在广州的贾似道听到敲门声,神定气闲的起身去开了门。如他所料,门口的两人还是肃奸委员会的两位。到现在为止,两人都要求贾似道先交出名单,再说赦免他的事情。贾似道知道自己唯一能够借重的就是这份名单,当然不肯轻易就把手中的底牌扔出去。
当然,斗争归斗争,礼数也不能没有。让访客站在门口是很不礼貌的,他请两人进来。
贾似道的住处不算小,广州此时并非21世纪的广州,远没有寸土寸金的地步。两间屋子加上一个小院,也得有五六十平方大小。贾似道在小院里面种了些月季,此时月季花盛开,硕大的花朵如同一团团雪球般可爱。
两人平时都是在贾似道签到的地方等候,头回到贾似道的住处,看着整齐的院子,两人忍不住赞道:“贾相公,人说宰相肚量。我们以前没见过,总是觉得宰相把这些细微的小事都交给别人打理。没想到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
对如此率直的称赞,贾似道也没客气,“我现在只是空闲多,自己便来整顿。若是以前,哪里有心情亲自收拾。外面的公事已经纷乱如麻,回到家里再见到纷乱,根本受不了。”
对于贾似道的解释,两名肃奸委员会的干部点头赞叹:“原来是这样。”
“两位喝点什么茶?”贾似道问。
为首那位连忙摆手,“我们此来不是叨扰,而是向贾相公告辞。已经有人在劝进太尉,我等也接到命令赶紧回杭州。”
“什么?”贾似道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脸色终于大变。
“现在各地已经开始上劝进表,杭州事情日渐繁忙,我等在广州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因为怕突然走了,让贾相公瞎猜,便亲自来道别。”肃奸委员会的干部带着温和的笑容做了详细的解释。
贾似道连退几步,也许是感觉站立不稳,他扶着院子里的竹椅坐下。这个消息刺激性太大,以至于让曾经叱咤朝廷十余年的前大宋宰相的脸都开始抽抽。
肃奸委员会的干部等贾似道站稳,这才说道:“贾相公,看你身体也不舒服。我们就不打扰。告辞。”
虽然受到了很大惊吓,贾似道距离彻底失去思考能力还远的很。便是当下这种状态,贾似道随便就能判断出这两名赵太尉部下的言语威胁,并且转瞬做出了判断,他说道:“还请两位稍安勿躁。便是赵太尉做了官家,有些事情只怕他还是不知道。赵兄弟当了官家,我是替他高兴,哪里有让他扫兴的道理。若是赵兄弟不高兴,大赦天下之时怕也轮不到我头上。”
听了这明白话,两位肃反委员会的干部相视一笑,各拉了一把竹椅过来坐下。贾似道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有点气喘吁吁的说道:“两位,你们看过赵太尉上上一次科举的考题么?”
干部应道:“哪一道题?”
贾似道答道:“就是指责史弥远勾结杨太后谋杀韩侂胄的那题。”
“那一题和贾相公指使的那些人有何关联?”
“不是我有什么关联。那次考试的考官里面有一个是史嵩之的徒孙,史嵩之是史弥远的侄子。看到这道题,那名考官就辞职不干了。我想二位可能听说过,虽然理宗因为我姐姐的缘故对我甚为怜惜,可大力推荐我的是史岩之。史岩之乃是史嵩之的弟弟。当年我虽然还有些党羽,到了临安总投降之后他们已经星散。大部分都当了不坚定份子,还有些做了宋奸。如陈宜中这样的人更是反戈一击。李庭芝这种人能够闭口不谈,便已经是人品高洁。”
“那谢太后与你有什么关系?”
贾似道被这个问题弄到一愣,他原本以为这两人不过是赵嘉仁的亲信。亲信这种存在往往与忠诚心有余能力不足挂钩。若是自己有能力的话,谁愿意给别人做亲信。再打量了一下拿着笔记本快速记录的两名青年,贾似道才继续说道:“却不知道两位所说的我与谢太后的关系,所指是何?”
干部继续问道:“你在丁家洲大败之后,谢太后还极力保你。却不知道为何?还有,当时你为何一定要支持幼帝登基?”
“这……,我当时也是私心为重。若是推举一个成年官家,他必然要杀我以谢天下。若是推举幼帝,谢太后做了太皇太后,她大权在握。必然需要依仗我。谢太后保我也是为了她自己。等她也护不住我,还不是果断将我发配么。”
“好,继续上面的问题。史弥远一系又是怎么与你勾结的?”
“……他们找上我,让我给杨太后出谋划策,让她逐渐夺权。那杨太后哪里有什么见识,当年理宗、度宗、谢太后都非常依仗我,虽然我是被发配了,可我的见识依旧还在。虽然杨太后够蠢,不过让她逐渐听政也不是多难。对了,不知道杨太后做了什么,让太尉能弹劾她?”
“……蒙古人前来提亲,想将忽必烈的孙女嫁给小官家。杨太后把蒙古使者叫到金殿上,表示她觉得这门婚事甚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贾似道从牙缝里面挤出了恨恨的声音。他的确想不到杨太后竟然能够做出这等蠢事。然而转念一想,他也能理解原因。大宋的反攻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如果赵嘉仁继续这么立功,万一赵嘉仁几年后攻下大都,那时候诸军山呼万岁,黄袍加身已经是必然。然而这样可怕的未来不等于杨太后就可以在这样的局面下选择媾和。就算是真的要媾和,也先把被掳走的宋理宗、谢道清、全太后、小官家都给弄回来再说。
恨恨了一阵,贾似道又放弃般苦笑着说道,“哈,我真没想到杨太后竟然如此没见识。若是早知如此,定然不会帮她!”
“继续谈史弥远一党吧。”肃奸委员会的干部不想浪费时间。
“从太尉拨乱反正之后,史弥远一党就知道他们在劫难逃。理宗乃是史弥远所立,所以理宗也不敢真的对史弥远一党如何。史嵩之史岩之兄弟大权在握,还有在矫诏时候出了大力的余天赐、余天任兄弟,他们的后人与党羽都知道大事不好。太尉提及史弥远谋杀韩侂胄,已经让很多人觉得史弥远可杀。史弥远自己都知道矫诏害太子,推立理宗之事若是败露,便是族诛之祸。他们的后人也不至于蠢到连这个都不明白的地步。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名头不响,深居宫内的杨太后哪里知道他们的姓名,更不知道他们的能耐。所以这些人才找我合作。”
“那这些人的姓名,贾相公可否交给我们。”
“当然。我马上就给两位写名单,还有往来的信件,我也一并交给两位。”
“多谢贾相公。”
“还请两位一定告知赵太尉,我贾似道虽然辜负了许多人的期待,我却不是宋奸。我这一生忠于大宋,一直在为大宋效力。”
“嗯。太尉当然知道此事。贾相公,你以为审判宋奸的时候没有人提及你么?然而太尉言说,贾相公你便是有千般不对,却从未投敌叛国。便是用人不明,不管是鄂州之战或是丁家洲之战,你也是努力了的。战败是能力不足,若是贾相公有必胜之道,太尉觉得你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去打胜仗。”
贾似道听前半截的时候,很怀疑这是赵嘉仁的亲信随口说出的场面话,诳得贾似道敞开心扉,把知道的都讲出来。然后最后几句话是真的打动了贾似道。贾似道战败的原因不是他不尽力,而是他无力打胜仗。这样的公允之语让贾似道感动的鼻子一酸,眼圈有些发红。
不过这位大宋的宰相却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贾似道绝不能怂了。面前的这些人现在说得好听,可勾结史弥远一党在现阶段看来就是勾结叛贼。这时候以为装可怜就能得到宽容,那是不理解政治的人才能做出的决定。
大宋前丞相挺直了腰杆,正色说道:“还请两位小心,既然史弥远一党已经知道赵太尉要称帝。他们为了自保大概要狗急跳墙。刺杀太尉的事情他们保不准就能做出来,便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会逃窜。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几年前在信里面其实已经有寻找后路的意思。”
“还请贾相公把名单写出来吧。”两位肃奸委员会的干部依旧语气平淡的说道。赵太尉能派他们来绝不是要对一个被监管的贾似道动手。贾似道已经是头死老虎,收拾他哪里需要动用肃奸委员会的干部。派两人来,完全是因为赵嘉仁对两人的经验与能力有信心。
贾似道不废话,站起身就进屋开始写名单。
第27章 禅让的进程(四)
一年之计在于春。三月初三,庆元府(宁波)东钱湖地区的陆家村,陆顺天出了自家家门前往村公所。村公所的与村小学与村幼儿园在一起,上幼儿园的孩子还没到送去的时间,上小学的孩子在家长带领下,或者自己成群结队向这里来。
家长们看到陆顺天之后纷纷打招呼,“村长好。”
二十来岁的陆顺天也和大家回应,并且提醒道:“这两天煤就运来了。大家可要记得去买煤。”
到了村公所,陆顺天拿了纸到学校,请老师帮着写了告示,内容就是这两天煤要来了,要买的赶紧准备钱,准备挂账就到村里的会计那边查看自己还能挂多少。
老师写完之后笑道:“陆村长交代事情这么清楚,自己写告示多好。”
陆顺天叹息,“唉,我认字都是当兵时候学的。现在村里认字的越来也多,我的字根本拿不出来见人。”
说完,陆顺天谢过老师,拿了浆糊和告示到了公告牌,给贴上。把这件事处理完,陆顺天就直奔蚯蚓屋而去。低矮的蚯蚓屋在田地中央,远远就能看到。
蚯蚓非常善于在土地打洞,蚯蚓屋就得用硬质材料防止这些小东西成批逃窜。烧煤剩下的灰渣混合黏土以及碎石什么的在地势比价高的地方砸实做地面,这样的土地蚯蚓钻不进去。墙壁也可以这么处理。蚯蚓床并不高,屋子也不用修高。上面的顶棚要保证不会被风雨吹飞,在庆元府这种地方就得看护的仔细些。
走到半路,就见几位农民正在屋子门口争执什么。陆顺天心中紧张,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加快了许多。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里的粪是指的是肥料。赵太尉让整个农业积肥体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是极为务实的,因为积累经验大部分靠实践,他们就极为保守,顽固。正因为如此,见识过蚯蚓土的威力之后,这帮最保守顽固的农民们已经成了这种新型肥料最顽固的拥护者。
远远见到陆顺天赶来,看守肥料基地的蚯蚓屋守卫立刻迎上来,并且语速急切的说道:“村长,这几位讲咱们给稻子发芽的土用的太薄。”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陆顺天远远就认出这几位乃是村里的长辈。也是在两年前开始普及村长选举的时候被陆顺天一举击败的落选者。至于他们的要求,在陆顺天听来简直是岂有此理。
现在的水稻种植一年一季,种植时间大约在宋历三月。以前是各家用自己留好的稻种自己发芽。赵太尉想办法让陆顺天这帮退役军人当村长,就是要这帮人带头选择农业学校提供的稻种。新式方法是稻种用精制的冷水发泡,放入玻璃当顶棚的温室,烧煤取暖,等待发芽。
水稻出芽之后,将芽种播撒到大棚内,大棚与蚯蚓室类似,只是屋顶使用的是稻草制成的草席。白天的时候掀开草席,让稻苗充分晒太阳,晚上就把草席改在屋顶用竹子达成的骨架上,以保证大棚内的温度不要过度降低。
这样培养出来的稻苗不仅体型大,而且沉甸甸的压手。在这个期间,农民们则要抓紧整理农田,当秧苗长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既可以用人工插秧的办法移栽到田里。
庆元府(宁波)已经完成了土改,土改并非是简单的平分土地。赵太尉更是兴修水利,让整个东钱湖地区的土地被灌溉以及排涝的系统覆盖。一旦插秧完成,田里面还要放养稻花鱼,稻花鱼基本是鲤鱼与草鱼的混合。它们吃田里的草和小虫子为生,农民还要定期给田里补充蚯蚓制作的蛋白质饲料,以及割草制成的植物类饲料。
这些农业技术以及农业管理技术,都是由府县农业局负责普及,由各村村长先领着先进户身体力行。陆家村村长陆顺天自己就要带头做。
现在听到这帮村里的老一辈竟然开始指摘蚯蚓土的薄厚,陆顺天心里面想起的是在县里面接受‘管理培训’时候的课程。然后陆顺天就按照课程上讲过的,并且在县里面实践过的内容上前几步,对着那些前辈说道:“用多厚的蚯蚓土全部是学校老师们讲的。他们都是从临安来的先生,你觉得你们比这些先生还能干么?”
果然如同课上所讲,这帮老辈人物都被临安来的先生这个名号压住了。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气焰被打压的模样,陆顺天里面是一阵的爽快。
江南土改有早有晚,赵太尉的口号则是‘知识就是力量’。就陆顺天所见到的,赵太尉不仅教给村级干部们具体的种地知识,还要教给他们管理的知识。那些较早实施土改的村子会把他们遇到的问题,特别是那些棘手的困难问题拿出来给大家讲。
譬如竞选村长的时候,村民们虽然知道官府中意的是退役军人,也不敢直接反抗官府。但是他们心里面定然是不服气的,所以村长竞选的时候,村长除了要保证为大家说话之后,还要保证跟随官府的种地流程,让自家的田地能够增收超过两成。
这个阶段,就得看村长能不能实践自己选村长时候的承诺。更直白的讲,就是看村长自己能不能干。陆顺天原本对自己其实没信心,让他带着村里的分地,修水渠,他觉得自己背后有朝廷,还勉强敢干。可种地从来不是他自己的强项,若是他真的擅长种地,又何必去当兵呢?
而此时能不能干,都得硬着头皮上。结果用了最新农业技术之后,陆顺天家的稻子亩产比起过去就是增产超过两成。
按照县里面总结的经验,此时能主动跟进的并非是普罗大众,而是那帮前地主。在陆顺天挨家挨户的劝说下,被动跟进的是中农。前小地主们生怕自己被骗,前穷人则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新东西无法理解。
第二年,陆顺天就要带着前地主和中农们采取最新技术,让这帮肯跟着走的人平均亩产超过两成。
现在是第三年,陆顺天本以为之后应该一帆风顺。听课之后,陆顺天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田园牧歌这种玩意竟然是根本不存在的。随着技术普及,特别是水利的普及,地方上的长老们,长辈们纷纷出来夺权。
几乎所有的土改地区都是如此。之前两年时间里面只会说怪话,或者一言不发的宗族首领们开始重新发表意见了。这些意见里面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就是对具体的细节指手画脚。
讲课的大干部提起这些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他告诉学员,“不能说这帮人讲的一点道理都没有。因为他们也知道,若是胡说八道,一定会被百姓看穿手脚。他们说些看似有道理的话,讲点看似有道理的建议,根本不是为了大家好。他们是要获得发言权。之前辛苦劳动的时候,只要诸位同志们亲自干活,所说的话就会得到百姓的认同和支持。在这个阶段,你们一定要知道,你们是村长,你们是学社和朝廷派到村里的干部。你们才是能够带着大家过好日子的人。在这种时候,你们一定要站稳自己的脚跟,绝不能放弃你们的话事权。”
眼见这帮村里长辈们夺权的努力,陆顺天也毫不客气的反击。
长辈们刚受挫的时候还有些懵逼,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二十来岁的毛小子竟然敢怼他们。很快,老头子们就怒了。他们喝道:“你还敢对长辈不敬啦?”
“我是村长。这个村里面的事情得是我和大家商量之后才算,你们说什么并不算。”陆顺天再次怼上去。怼完之后,他对看守蚯蚓屋的民兵说道:“这个地方是咱们村里的肥料来源,绝不能让人随便进。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民兵马上应道。能被选为民兵的都是紧跟村长陆顺天的人,也就是说,是能够较早分到蚯蚓土的村民。大宋的农业水平发展到中国工业社会前的高峰,很多农业技术以及农业设备的水平直到新中国才有本质突破。然而赵太尉的技术是生态农业技术,也算是在没有合成氨时代的农业顶尖技术。民兵对赵太尉的出身并不了解,对未来也不知道。然而蚯蚓土的肥力,以及蚯蚓饲料的肥力是人人可见的。
“顺天,你这是想怎么样?还想让人打我们不成?”前辈们觉得找到了陆顺天的差错,开始阴阳怪气的说道。
在县里面的培训中,老师讲过该如何应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表现。这帮人的目的就是煽动百姓的舆论,制造陆顺天把持肥料来源的负面新闻。对付这种事情,县里面也提出了应对。陆顺天对这帮前辈笑道:“这两天煤运来了,大家正好聚聚。在插秧之前谈谈蚯蚓土分配的事情。到时候几位叔叔爷爷们也要去参加啊。”
老头子没想到陆顺天竟然直接戳中他们的小心思,都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正在此时,通讯员一路小跑的赶来。把一封公文给了陆顺天。陆顺天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派民兵参加剿匪”。
第28章 禅让的进程(五)
东钱湖早在晋代就有记载,被称为‘大湖’。这里地理情况比较特殊,到了唐代天宝年间,陆南金出任鄮县令,于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相度地势开而广之,将湖西北部几个山间缺口筑堤连接,修八塘四堰,蓄水三河半,在天然湖泊的基础上形成了人工湖泊。
从此,这个面积超过20平方公里,蓄水超过3400万立方米的巨大湖泊就成了宁波农业中心。不管干旱或者多雨,东钱湖都能起到调节水源的作用。赵太尉土改之后,这里兴建起细致的灌溉以及排涝体系,让周边上千万亩的土地都成为一等一的良田。
接到民兵出动的命令,陆家村村长陆顺天就带领村里的十名民兵乘坐两条小船出发。看着平滑的湖面,与陆顺天同船的民兵问道:“村长,你说今年还有草能捞么?”
没等陆顺天回答,同船的民兵已经笑道:“哈!真没想到大家捞草竟然捞的这么干净。”
陆顺天看着平滑的湖面,心中也颇为感慨。以前的东钱湖并非这样,因为是人工湖的缘故,这里湖水很浅。据军队派来的测量人员给的数据,这里的平均水深也就是两米多一点。在唐朝的时候,东钱湖肯定比现在要深。在三年前,因为葑草的缘故,东钱湖比现在要浅。
葑草并非是某种植物,而是一类植物种群,主要包括湿生植物、挺水植物、沉水植物、浮水植物以及藻类和微生物。这些植物在生态系统中各有其不同的地位,发挥着不同的功能。因为不同的植物颜色不同,甚至有个“五色葑草”的美名。更直白的说,就是五颜六色的湿地植物。
东钱湖本身就是个湿地环境,特别适合这些湿地植物生长。然而湿地植物茂盛起来,它们腐烂后沉积在湖底,吸附沉积的土壤,在水干涸的地方形成了‘葑田’。让原本作为水源地的东钱湖大大变浅变小。
几百年来也有大宋地方官府数次清理葑草,都没起到很好的作用。赵太尉的官府建立之后,问题就得到了解决。蚯蚓是杂食性动物,它除了玻璃、塑胶和橡胶不吃,其余如腐植质、动物粪便、土壤细菌、真菌等以及这些物质的分解产物都吃。以前割了葑草,挖了葑田后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湿漉漉会变质的恶心玩意,赵太尉的官府将这些东西发酵后喂蚯蚓,生产出肥力超强的蚯蚓土。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当人民发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无本买卖,就会毫不迟疑的干下去。此时若是有官府能合理组织生产以及分配,这种行动就能战天斗地。
赵太尉的办法就是交换。百姓们只要能够把割下来的葑草或者挖出来的葑泥送到东钱湖湖畔的众多蚯蚓场,就可以换取蚯蚓土或者蚯蚓制成的饲料。勤劳的百姓们闲暇时候就来这里割草挖土,割再多挖再多也不用掏钱。
看着已经恢复了如镜湖面的东钱湖,陆顺天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东西肯定能再长出来的。”话虽然这么讲,陆顺天自己并不太相信。他知道庆元府(宁波)的东钱湖维护办公室有个计划。准备利用东钱湖自身分为数个区块的特点,用堤坝将把不同的水面隔开。丰水期尽量阻止水进入,用水的时候尽量使用,等到枯水期的时候露出湖底。一部分一部分大规模挖掘湖泥。
这个办公室里面就有陆顺天的战友。他们觉得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就意味着东钱湖湖岸水深在三米以上,东钱湖的平均水深甚至能接近四米,水容量增加一倍。在陆顺天看来,这计划的工作量大到根本不靠谱的地步。
聊了一会儿工作,就看到其他装载了民兵的船只在向湖边集结。大家又谈起这次剿匪的事情。东钱湖很久都没听说有过什么匪患,这次突然把大伙给集结起来,怎么看都有些稀奇。
“村长,那些土匪都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陆顺天果断的答道。
“到那边之后会告诉我们么?”
“肯定会。”
果然如同陆顺天所料,集结的除了四百多民兵之外,还有百十号军人。这五百多人出发前,负责人就给大家讲了个话,“咱们东钱湖有一门三宰相,还有一门三尚书。大家知道都是哪家么?”
“三宰相是史家。”
“三尚书就不知道了。”
“嗯!”负责人对大家的基本知识还算满意。他继续说道:“史家编造圣旨,谋杀太子以及太子的儿子。犯了渎职罪与谋杀罪,我们要去把史家全家给抓起来。这个史家就是那个一门三宰相的史家。另外还有余家,余天赐、余天任兄弟是尚书,还有余家还出了另外的尚书,这三尚书的余家与史家勾结,谋杀太子以及太子的儿子。都是罪不可赦。”
军队还好,民兵登时就懵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集结在这里的目的是去抄东钱湖最著名的史家。负责人并没有给大家时间去讨论,讲完之后,他果断下令,“出发!”
将近六百人的队伍分兵两路浩浩荡荡直奔目的地。陆顺天分在去抄史家的那队,史家有好大的宅子,却大门紧闭。这模样让陆顺天感觉不太对劲,马上就是农忙时节,便是不打开大门,也该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如此冷清必然有问题。
部队快速围住史家大院,就有军队的前去敲门。连敲十几下,大院里面才有人回应。一个看着就是路人甲的家伙打开小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查水表!”军队的人说出赵太尉爱用,而这帮人完全不理解的战术用词。接着挤开门就冲了进去。
没太久,史家大院里面已经都是宋军正规军以及民兵。陆顺天带着有些敬畏的心情看着宅子内部,这可是一门三宰相的史家。然而现实中的情况让陆顺天有些讶异,房子看着不错,那些雕花的木门与窗户看着也挺气派,比陆顺天村里面的房子好太多。然而里面却透着一种衰败的感觉。那感觉如同送进蚯蚓屋前的沤制区,充满了衰败腐败的感觉。新鲜的葑草切成碎块,混以粪便与葑泥,若不沤制就直接把蚯蚓放进去,蚯蚓是会大批死亡的。史家大宅因为缺少人气,也正在透露出开始衰败的感觉。
从窗户看进去,陆顺天就见到屋里面颇为凌乱,好像有人草草的搜刮过一样。原本陆顺天以为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抄家战,现在看竟然扑了空。
最新的消息很快通过有线电报传到了肃奸委员会,肃奸委员会经过整理,列出了一个收网名单。史家与余家的直系跑了个精光,看得出当过宰相和尚书,让他们的政治敏感度大增。
宋理宗是1224年当上的皇帝,谋害太子的事情是在1220年之后开始发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68年。那帮犯案人早就死去,此次的行动是对主谋和主要实施者的家族实施株连。
人跑了,丁飞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生气。他清清爽爽的在名单上签了字,命人送给赵太尉。下面的工作人员心里面有点嘀咕,丁飞这种举动在他们看来很有包庇史家与余家的味道。而肃奸委员会的工作本身就是抓捕奸党,肃清宋奸。
丁飞完全无视别人的看法,因为他心里面真的挺高兴。如果史家与余家的人不逃跑,而是拼命叫屈,那就必然有一场激烈的法律和宣传上的攻防战。要把大宋著名的一门三宰相的史家打成奸臣,是需要很多努力的。
现在他们逃跑了,而且有人在逃向大元,这可就是不胜之喜。只要史家有人跑进大元的地盘避祸,哪怕只有一个人,就可以把史家打成宋奸。那些没逃进大元的史家与余家人也百口难辩。一旦被定性为宋奸,剿灭史家就变得有强烈的正义性。如果肃奸委员会的同志们连这个都不理解的话,丁飞就只能觉得遗憾失望了。
名单与最新情报送到赵嘉仁手里,赵嘉仁扫了一遍,就感觉到了丁飞的想法。一般来讲,赵嘉仁不考虑株连或者陷人入罪。这一次赵嘉仁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处决史家和余家来确立他的合法性。丁飞的应对非常得体。
放下丁飞的报告,赵嘉仁看到下一份是司马考的报告。打开略微扫了扫,赵嘉仁就叹口气。这是一份更加政治操作的报告书。内容就是要改改族谱,创造一个赵嘉仁的老爹过继给废太子的儿子赵铨来继承香火的政治谎言。
摸着自己的下巴,赵嘉仁心里面是十分的不爽。政治这玩意令人厌恶的地方就在于此,为了合法性,就得整出一套瞎话来。赵嘉仁若是被逼无奈,给自己找个过继的理由倒也罢了。现在是他得给他老爹找个过继的爹,从正常的人伦角度实在是够扯淡的。
做事就得做全套。再扯淡,也得干完。赵嘉仁知道这个,然而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下去。
第29章 禅让的进程(六)
大宋在折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元。大元这边的蒙古贵人并不觉得这是多大件事,按照蒙古文化,赵嘉仁既然有这么大的功劳,早就该找个山头,把大宋各派系的首脑召集起来,开个大宋版忽里台大会。立赵嘉仁为大宋皇帝。
如果有什么能让蒙古贵人们感到意外的,那就是主角竟然能忍到现在才开始夺权。按照忽必烈的想法,主角早就该夺权了。
而且忽必烈大汗的注意力更是被北逃的史家与余家吸引了。在皇宫里面焦急的等待,忽必烈觉得当皇帝真不方便。若是蒙古大汗的话,他就有更大的自由度。
当侍卫终于禀报,“伯颜与郝仁前来。”
大汗立刻命道:“马上让他们进来。”
没多久,伯颜与郝仁大踏步进了金殿。他们身后跟着忽必烈的侍卫,侍卫抱了几个皮桶。伯颜上前说道:“大汗,已经拿到图纸了。”
“拿过来!”忽必烈急切的站起身。
马上有侍卫整理桌面,接着打开皮桶,从中抽出一些图纸。将图纸铺在桌上,忽必烈带上眼镜,仔细的看了起来。火器专家郝仁则指着图纸给忽必烈讲述起来,“余家有亲家在宋国火器厂当差,所以自己做了火器图。宋国的火器竟然是用双层熟铁片裹起来做枪管的……”
忽必烈听的认真,他亲自指挥过黄河战役最激烈的滑县之战。宋军在忽必烈大汗面前展现出鬼神般的军事战术,让蒙古军完全没办法应对。事后反复复盘,忽必烈发现宋军与蒙古军很类似,他们根据拥有的军事装备来制定战术,宋军的军事核心就是他们的火器。
蒙古早就有火药,见识了宋军犀利的火器之后,蒙古军也在仿制。然而怎么仿制都没办法造出拥有巨大杀伤力的纤细火枪。余家的亲家是火器组装厂,那些零部件都是别的地方造好,送到组装厂。对于火枪结构非常了解,但是对于关键组件就没有了解。即便如此,经过这番讲解,忽必烈大汗也能明白蒙古与宋国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讲完了结构之后,忽必烈已经急不可耐的问道:“可否当下就开始仿造?”
郝仁有点尴尬的抬头看了看伯颜,伯颜还是一脸的冷淡,并不说话。郝仁硬着头皮说道:“大汗,宋军的熟铁缠绕枪管又轻又坚固,批量生产,品质尺寸相同。价格竟然只有蒙古火枪枪管的二十分之一。宋国的钢质板簧也是批量生产,价格同样非常低廉。要是我们造,价钱大概也得二十倍价钱。”
“你说我们造一支火枪,价钱是宋国的二十倍?”忽必烈听明白了郝仁的暗示。
“木头枪托倒是没这么贵,加上我们这边是匠户,二十倍倒不至于。”郝仁解释着。
忽必烈大汗已经有些不耐烦啦,他没好气的问:“那得多少?”
“十五倍。还得是火绳枪。”郝仁一边心里面暗骂伯颜的不仗义,一边不得不说道。
忽必烈并没有发怒,而是不高兴的质问:“为何不是最新的火帽枪!”
“火帽枪里面的火帽,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造出来的。”郝仁几乎是自暴自弃的说道。火帽里面放的是雷酸汞,是由宋军最高安全级别的军工企业生产。这里面的员工要查三代,三代中只要有问题,就别想去。便是三代里面没问题,这帮人也只能在巨大的厂区里面生活。保密工作做的非常严密。
忽必烈大汗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史家与余家是不是藏了一手?”
这下郝仁也答不出来。这是非常容易产生的怀疑,史家和余家逃到蒙古,他们肯定希望自己能够有保障。为了自己,藏起来一部分技术是非常能够理解的选择。沉默了片刻,郝仁本想说把史家和余家的人抓起来严刑拷打,然而他又觉得这不太合适,便没把这个建议说出口。
忽必烈大汗看郝仁竟然没说话,他自己也觉得严刑拷打不合适,至少现在不合适。给史家与余家的人一定时间,让他们自己想清楚之后乖乖的把更多资料交出来为上。反正他们是跑不回去宋国。给他们高官厚禄或者对他们严刑拷打,都是大元的选择。
“郝仁,若是按照宋国的办法造火枪,一支火枪多少钱?”大汗询问了更现实的问题。
“我算了算。大概和咱们铸造一门一斤炮的价钱差不多。”郝仁立刻答道。
“胡闹!”忽必烈大汗怒道。一斤炮好歹能把一斤重的炮弹发射到70步(100米)开外,以宋军的作战方式,他们的火枪也就是在这个距离上开始射击,甚至在大部分时间里面,宋军会在更近的距离上射击。同样价钱,从性价比上火炮比火枪威力大多了。
伯颜说道:“大汗,我们不妨先造了看看。说不定史家还有什么东西藏着没讲。而且我们重金收购宋国火枪,也可以拿火枪与图纸对比。”
“你们难道没有比较,我是不信。”忽必烈不满的说。
伯颜冷淡的回答:“已经比过,大概没错。只是想再查看一番。若是两边的差距全部都在熟铁价格上,我们就要全力弄到宋国冶铁的秘术。”
“咱们送还的宋国俘虏里面安插的人怎么样了?”忽必烈问。
“宋国对他们审查的非常严格。暂时还没消息。”伯颜答道。
郝仁知道那些宋人里面必然混了大元的细作。想装作宋人并不特别难,只要会说南方话就好。大元这些年不断南侵,占领了好大的地盘,那些地盘上有许多宋人。除了这些宋人之外,还有掳走的宋人。其中愿意给大元当细作的并不太少。精选一部分人送到宋国那边,或者让他们逃回宋国,都是好办法。
“好吧。就如伯颜所讲。我们先造着再说。”忽必烈大汗下了命令,声音里面充满了不甘乃至愤怒。原本以为可以拉平蒙古与宋国的差距,努力之后才发现,大元与宋国的差距比想象的更大了好多倍,大到令人都有些绝望。连获取情报的欢乐都变成了新的痛苦。要是不知道双方差距的话,也许蒙古还能因为无知而幸福呢。
出来的路上,郝仁有些不爽的对伯颜大帅说道:“大帅,咱们造一支火枪的成本只怕得是大宋的二十倍吧。”
“也许更多。”伯颜大帅冷淡的回答。
其实郝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大元的工匠是匠户制度,譬如火器局里面的那帮都是做火器的。他们也许会从冶铁的匠户那边弄来铁,而打造部件,制作枪杆,这一切都是火器局自己弄了一些人干。按照史家与余家提供的消息,宋国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外面订购的。这个余家亲家所在的火枪厂只是把这些部件组装起来。这就说明大宋的工匠们之间不扯皮!
而扯皮是大元工匠之间的老问题了。所以大元的工匠就是领头的工匠有绝对权力,其他工匠必须服从服从再服从。
所以大宋那边看着能够降低成本的事情,在大元这边简直是噩梦。
郝仁与伯颜在宫门各自回府,没多久,就有人从大都城出外前往直沽寨。到了直沽寨之后秘密传递消息,三月十三日,当大宋六部大部分人都在劝进表上签名时,消息就传到了杭州。在差不多的时间,从广州来的加急快报也将贾似道提供的名单以及一部分信件送到了杭州。
肃奸委员会立刻处理情报,这一印证,让肃奸委员会原本不太清楚的很多事情都明晰起来。史弥远一系的影响力远比大家最初想的还要大。史弥远的堂侄史嵩之当宰相之时提拔了很大一票人。这票人的能力都不算差,操守也不能算糟糕。譬如赵嘉仁都用过的吴潜,他就是史嵩之提拔的。
至于贾似道,他在某种意义上也能说是史弥远一系。因为提拔他的史岩之是史嵩之的弟弟,是史弥远的堂侄。仔细查看,朝堂上这帮进士,也就是最近十来年的进士能够完全洗脱史弥远一派的全部关系网,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得沾染那么一点点。这就跟赵嘉仁自己和那帮宋奸也都有些亲戚关系一样。
掌握了这个关系网,赵嘉仁开始行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宣布剥夺杨太后的尊号。这件事赵嘉仁并没有藏着掖着,除了正式公告之外,还在《大宋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新闻,并且发表了评论。
在亲人落于敌手的时候与敌人媾和。光是这么一个理由,就足以撕碎杨太后的信用。不过赵嘉仁在发动地方干部收集人民反应的时候,还让赵嘉仁大大讶异了一番。便是在地方上,对这件事的反应并不激烈。人民群众对杨太后本来就没有概念,只是知道她是现在小官家的母亲。
至于一个女人犯浑,貌似大家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倒是在官场里面,这帮人知道了事情到底多严重。
第30章 禅让的进程(七)
太学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太尉这是要谋反么?”
“太尉乃是挽救大宋的大功臣,杨太后才是要谋反的那个吧。”
“太尉作天子乃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笑话!咱们太学里面才有多少真愿意太尉作天子?”
……
我大宋并不以言论杀士大夫,作为士大夫预备军的太学生,或者说已经自诩士大夫的太学生们尽情发表着他们的看法。
赵太尉在太学里面有自己的耳目,也有带风向的存在,他们定期将消息传回给有关部门。太学里面无法无天的程度比现任士大夫都要激烈的多,眼前的局面距离专门传消息回去的程度差的远。
对太学的消息有分一份资格的,肃奸委员会就是其中之一。丁飞已经有段时间只是看太学的危险等级标识,要是看内容的话,这位年轻人大概就会骂出声。而且丁飞认为自己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太学是中国最高学府,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太学不仅教书育人,还是一个政治活动场所。《大戴记》中说:“帝入太学,承师问道。”西周太学又名大学,天子和诸侯均设之,“,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不过辟雍和泮宫不是纯粹的大学,这地方亦如宫廷,贵族们常在这里祭祀、举行宴会、选拔武士、议定作战计划。打了胜仗,也到这里“献俘”“告功”。这是因为:“古人宫室无多,凡祭礼、军礼、学礼,及望气、治历、养老、习射、遵贤之典,咸行于明堂。而明堂、太庙、太学、灵台咸为一地。”
宋代太学仍为最高学府,隶国子监。太学生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的优秀子弟中招收。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太学生数量最高的时候达到1700多人的规模。
在危机关头,能站出来的从来都是少数。丁飞这个能站出来的少数,对于当了不坚定份子的多数抱持很看不起的态度。大多数太学生们的反应与那帮不坚定份子一样,虽然不至于做了宋奸,却也没有为了大宋奋战到底的勇气。
虽然不懂得练兵,也不懂得制造武器装备,太学生至少懂得蒙古人的武器能要人命,知道他们自己并不具备刀枪不入的身体机能。
同样,这帮人面对敌人选择了逃避,面对赵太尉就有敢胡说八道的勇气。因为他们知道太尉并不会用屠刀来对付他们。
怀着这样的评价,丁飞以极大的耐心先看了关于这帮人的内容,果然如他所料的怒不可遏。放下文件,丁飞强行收拢心神。科这等事情不是说脑子清楚了,身体就会服从。他只觉得无名火从脚底一直烧到了发梢,那边太学生们当中洋溢着各种反对乃是批评的声音。仿佛他们他们与赵太尉的地位是对等的。
一股股杀意在丁飞心头盘旋,这种杀意和面对宋奸的杀意不同。那种杀意是源于非常朴素的感觉,那些人是大宋的敌人。而且丁飞发现,他其实心里面对杀宋奸有时候还有一种怜悯。不是怜悯宋奸,而是怜悯身为个人的他们。这些宋奸里面有些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对待太学生则不同,丁飞的杀意源自他自己,源于那些人的傲慢。
想了想,丁飞就把这些太学生们的资料整理一下,送给赵太尉。想来赵太尉应该能够相处如何处置太学生的办法。
此时,张世杰正在面对赵嘉仁。居然亲自见到赵太尉,张世杰都觉得有些讶异。不久之前,张世杰到赵太尉府门口拜会,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觉度日如年。
赵太尉的府门口,警卫力量增加许多。说明很赵太尉对近期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少,至少国舅杨亮节就在太后面前破口大骂赵嘉仁,并且表示要找人杀了赵嘉仁。从杨亮节的表情上看,张世杰觉得这厮所说的话是真的。于是张世杰才决定前来拜见赵太尉。
当警卫出现在张世杰面前,对张世杰说道:“太尉请张统领进去。”让张世杰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方才度日如年的顷刻就变成了很短。现在面对赵太尉,张世杰发现赵太尉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和平常一样的镇定。仿佛正在进行的夺权活动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娱乐。
张世杰上前行礼,然后说道:“太尉,请您放过杨太后。”
“是谁对你说我要对杨太后下毒手?”赵嘉仁问道。
张世杰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赵太尉现在正在褫夺杨太后的尊位。一旦杨太后变成为生下现在小官家的女人,她的身份就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那时候赵太尉想怎么处置杨太后?张世杰实在是找不出赵太尉放过杨太后的理由。
看张世杰满脸不解的表情,赵嘉仁也觉得颇为遗憾。他虽然深知政治的残酷与无耻,却还是认为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能够让人觉得他得过极正的感觉。至少赵嘉仁手下的那些人认为赵太尉的实力与功绩都足以配得上皇帝的地位。
所以赵嘉仁问道:“张统领,我并没有要把她怎么样。做事情总得有底线。你觉得呢?”
底线……张世杰一时不知道该说啥。赵太尉的话非常合理,但是也就是合理才会不合理。与天家有牵扯的事情哪里有合理可言。就赵太尉最近所披露的史弥远家与余天赐家勾结宋宁宗的杨太后矫诏谋害太子,如果是合情合理,这就不该发生。然而事实就是事情不仅发生了,矫诏被立的宋理宗当了几十年皇帝,他虽然没有亲生儿子,被余天赐从民间‘发掘’的宋理宗的兄弟的儿子还当上了宋度宗,宋度宗到现在为止有两个儿子先后当上了官家。甚至能让赵太尉为这祖孙四代手下当官。
“太尉。还请太尉放过杨太后。……无论如何都放她一马。”张世杰说道。
“无论如何?”赵嘉仁微微皱眉,能让张世杰说出这话,想来是他知道些问题。这下赵嘉仁就有了些兴趣,他直接问道:“却不知道杨太后做了什么,非得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放她一马?”
张世杰哪里敢说杨亮节的事情。若是说了,大概赵太尉就会逮捕杨亮节吧。此时的他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
看张世杰不吭声,赵嘉仁说道:“杨太后是个必须让别人保护的女人,张统领,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这点。而现在的大宋并不缺乏想被人保护的人,那真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们大宋所需要的乃是能够保护大宋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做这个官家。”
“太尉……说的是。”张世杰只能没话找话的回答。
先用自己的事情做了铺垫,赵嘉仁继续说道:“不过张兄应该很想保护太后才对吧。我看着张兄这样的人物被迫留在皇宫里面虚度时光,经常觉得这太消耗人生了。一个人的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张世杰这次没说话,他只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一时不知道该说啥。这也不能怪张世杰,他的心愿中非常强烈的一个就是占有杨太后,另一个则是摆脱现在这种监狱般的生活。从名头上看,张世杰乃是大宋的大忠臣,所以担当着大宋最需要忠诚的职务。然而忠诚是有代价的,更何况张世杰以前并非是大宋的人,他乃是蒙古国的人。成为宋人是张世杰在人生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然而这一切都仿佛被无视了,张世杰自己的意愿没人在意,除了现在的赵太尉。
“我想张兄肯定知道我和蒙古之间的和平必然是蒙古退出中华之后才可能实现。一旦我们先把蒙古从燕地打跑,张兄就可以衣锦还乡。”赵嘉仁继续劝说张世杰。
很明显,这个提议重重的击中张世杰的心灵。以前蒙古强,大宋弱,张世杰投奔大宋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且有机会与蒙古继续作战。他并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衣锦还乡的可能。
如果跟着赵太尉的话,这样的梦想也能变成现实。那真的是人生至高的欢乐之一。
沉默啊沉默,就在赵嘉仁觉得张世杰还是举棋不定之时,就听张世杰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尉……,太后怎么肯嫁给我……”
赵嘉仁微笑着蛊惑道:“张兄说的没错。若杨太后还是太后,她当然不可能嫁给张兄。只有太后不再是太后,张兄才能娶她。若她是太后,便是我也没办法逼着太后改嫁。那岂不是大笑话么?”
正常人类可以看穿诈骗,正常人类却没有能力搞诈骗。张世杰绝非是一个能被骗的人,而且赵嘉仁觉得他并没有欺骗的能力。所以张世杰知道赵太尉说的是大实话,想让张世杰将杨太后弄到手,只有靠将杨太后拉下地才行。如果是以这么一个目的,赵太尉与张统领两人倒是有着共同的利益。
十几分钟之后,张世杰一脸犹豫的离开赵太尉的府邸。赵嘉仁则是继续处理他的问题。譬如,最新的进展里面,史弥远家与余天赐家留在大宋的亲属基本都被抓,也许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从矫诏案里面直接捞到好处,这帮亲戚没有跑路。而史弥远家与余天赐家的直系亲属跑了个干净。连史嵩之与史岩之兄弟的后人也都跑掉了。
他们不在,赵嘉仁并不觉得遗憾。他个人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株连式杀人,那帮家伙们所作所为正好给了判处他们死刑的理由。如果赵太尉不处决宋奸,那就是赵太尉做事不公。那些宋奸家族的成员也不会答应。
赵太尉签署了缺席审判的命令。也就是只用旁证和资料来证明史弥远与余天赐的后人有罪。想来这么一个官司能够让现在这帮上层有兴趣。
批示了命令之后,赵太尉就请户部尚书徐远志过来。两人见面之后,谈起了之后的税务改革问题。赵嘉仁一直没有恢复很多地方的税务系统,除了当时没有力量之外,赵太尉也想看看效果。现在得到的结论是‘取消长江等水道上的税收对国家有大好处’。这下赵嘉仁就准备在这个基础上恢复长江等水道两岸的税务体系。
户部尚书管的就是这个,徐远志当然要谈这些。然而徐远志却避开这个问题,直接谈论起另外的事情。“太尉,我这些天以为太尉是被利益蒙蔽,才这么着急的要登基。可仔细看看太尉最近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太尉未必是这么浅薄?”
喂喂!你不要倚老卖老好不好?什么叫‘未必是这么浅薄’!
心里面想,赵嘉仁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他笑道:“却不知徐尚书这么讲的理由何在?”
徐远志解释道:“理由是,如果太尉现在就推行这些税务改革,不少人大概就要和太尉拼命吧。与那些和太尉登基的人相比,大概人还是一样的人。所以太尉觉得没必要等。”
“差不多吧。”赵嘉仁答道。
徐远志点点头。那种表情的表情让赵嘉仁有些弄不出清这老先生到底是释然,又或者是开心?反正赵嘉仁看不透这种士大夫的心思。因为这帮人有太多的事情太守旧,所以莫名的坚持太多。
在这种时候,赵嘉仁就直接问:“却不知道徐尚书是支持或是反对?”
“我只是感叹而已。天下文官都爱讲为国为民,真到为国为民之时,又都是退缩。赵太尉转换官吏制度,砸了多少人的饭碗。我本来觉得当官家乃是无限的好事,现在看赵太尉积累的怨念,真心觉得可怜。我所见的人里面,没有谁比赵太尉更为国为民。”说到后来,徐远志竟然露出了同情的笑容。
“既然徐尚书能看透这些,便请徐尚书与我一起为国为民吧。”赵嘉仁答道。
“哈哈!”徐远志笑道:“赵太尉立了退休制度,为的就是新老交替,我可是马上就要到了交替的年龄。便是一起为国为民,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为国为民的途径喽。”
听着聪明人说话,赵嘉仁觉得无言以对。人类有种生理特点,所有存在的事情都会被潜意识认为是理所应当。身为21世纪的人,对于退休制度,对于削减各种贸易障碍,以及男女平等都有很普遍的认同感。赵嘉仁也觉得这些属于本就该做的。徐远志这番话让赵嘉仁觉得以前完成这些制度的前辈真伟大。现在赵嘉仁想推行这些内容之时,有太多人就想要赵嘉仁的小命。
转念一想,赵嘉仁问道:“徐尚书,我知道你大概也是不支持我称帝的。不过以你这样的角度来看,有什么是我遗漏的么?”
“哈。既然知道我不支持,却还来问我?”徐远志被逗乐了。不过他却不想拒绝赵嘉仁,回忆片刻,徐远志说道:“要是有什么是你遗漏的,那就只有一条,便是你太拖沓。你的反对者只有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快刀斩乱麻,之后就憋着劲和那些反对者厮杀。你越早一日当上官家,天下的怨念固然集结于你身上,天下的功劳也会集结在你身上。若是一定要论优劣,便是半斤八两吧。”
史书上记载过很多篡位的事情。然而史书上并不会记载那些篡位者的内心考虑。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怎么想都拿不出最佳方案。经过徐远志这么一轮,赵嘉仁觉得心中透亮许多。至少从徐远志的视角来看,赵嘉仁发现自己好像在刻意避免内战的可能。
送走了张世杰,赵嘉仁上了自家的小楼。从这里可以直接眺望到皇城。赵嘉仁发现自己从最初的时候就觉得内战是个极大的问题。现在他虽然不后悔,却觉得自己的确有这样的趋势。以前他借用了临安朝廷的旗号,的确最大限度的团结起大宋的局面。让大宋少死了上百万人吧。
就算对普通百姓的统计是想当然,至少赵嘉仁能够确定,如果最初他就自立为皇帝,争夺天下,张世杰等忠于小皇帝的这帮人是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此时的张世杰并没有感应到赵太尉的恶意,他已经回到了宫中。刚回来,就有内侍请张世杰去见杨太后。
两人见面,杨太后问道:“张统领是不是去了赵嘉仁那里?”
张世杰心中登时就不爽起来。他没想到杨太后竟然盯自己的梢。
“正是。”张世杰答道。
“却不知张统领前去为何?”杨太后问。
“希望赵太尉不会为难太后。”
“何意?”
“杨国舅若只是说说就罢了。若是他有所行动,定然会牵连太后。”
“你……你难道去告密?”杨太后瞪大了眼睛。
这反应让原本就心情郁闷的张世杰更加郁闷起来。难道杨太后真觉得张世杰乃是个卖主求荣之辈?若是这样的话,张世杰之前的想法可就太失败了。想出卖杨太后,现在是价钱最低的时候。
不久前赵太尉的话在张世杰心中响起,‘杨太后是个必须让别人保护的女人,张统领,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一瞬间,张世杰不想再从杨太后的利益来考虑,他决定从自己的利益来考虑。然后张世杰觉得自己仿佛被解放了。窝在这个狭小的皇城里面,对于张世杰也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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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禅让的进程(八)
大都。工匠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侍卫将一个长匣放到左丞相伯颜面前。大帅打开长匣,里面放了一杆步枪。粗粗的看上去,这支火枪与大宋的火绳枪相差不大。
想从伯颜元帅脸上看出冷淡之外的表情并不容易,满心期待受到嘉奖的工匠就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郝仁万户以及张弘范元帅。这两位的表情比伯颜大帅丰富许多,当伯颜大帅从匣子里取出火枪之时,两人眼睛都是一亮。这让工匠心中一喜。太久太久,火器局从建立开始就遭到无数的指责。
这种指责让火器局上下挨了不知道多少鞭子。现在有了关键的制作方法,加上火器局这些年的积累,这些人不休不眠努力好几天就拿出了产品,那是比以前好太多的产品。作为匠人,火器局的人等对此非常清楚。
张弘范元帅目光灼灼,郝仁万户的表情最初是认真,很快就变成了有些失落。伯颜大帅摆弄完火枪,就将火枪放在桌上。张弘范元帅立刻起身上前拿起,仔细的摆弄。郝仁万户坐在椅子上没动,看来没有特别的兴趣。
伯颜大帅对工匠说道:“便是辛苦了。赏。领赏之后再做几支更精细的。”
等工匠下去,张弘范有些讶异的问:“我觉得已经不错了。大帅为何还是很不满意的样子?”
“只是和以前比好了些,与宋国的火枪比较还是相差太多。”郝仁接过话头。
“不用看就知道?”张弘范对郝仁的眼力有些质疑的样子。
郝仁冷淡的答道:“我只是远远一看,就觉得咱们的火枪与宋国火枪有许多不同。便是看一眼就见到这么多不同,仔细看的话相差就更多。”
不等张弘范表示不信,伯颜大帅对侍卫命道:“去取五支火枪来。”
侍卫连忙去了,没多久就取了回来。五支火枪摆在一起,张弘范看到的是基本一样的火枪,再把大元仿造的放到旁边,马上就感觉不同。张弘范有些反弹般的说道:“我们造的是我们用的火枪,为何要与宋国的完全相同。”
郝仁先抓起一支宋国火枪,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平衡点,那个平衡点在火枪靠后的位置。他把这支火枪交给张弘范,自己又拿起大元火枪,这支火枪的平衡点比较靠前。将火枪与张弘范手中的火枪交换,张弘范有针对性的一尝试,马上就感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重心,平衡,还有火枪的管壁平滑度,几个内容一测试,张弘范脸色严峻,一副要骂娘的模样。而郝仁万户则笑道:“已经不错了。赶得上最初我们铸炮的水平。”
伯颜大帅微微点头。他听说过早期铸炮的情况,也见识过中后期铸炮的情况。铸炮的原理非常简单,将铁融化,灌入已经做好的模具当中。听着就如同把水倒进碗里没多大区别。实际干起来,问题多的难以形容。宋国能够把火炮给浇铸的光滑整齐,大元浇铸出来的火炮坑坑洼洼,简直如同狗啃过一样掉渣。看着结实的炮身有砂眼,有空洞。有些空洞竟然能够灌进去一杯酒。宋国的火炮就没这个问题,仿佛宋国的工匠手工都如南方风景般纤细。
张弘范见到两位蒙古贵人都没有追究的意思,便有些不解的问道:“用这种火枪怎么能与宋国敌对?”
郝仁万户答道:“只要肯和宋国那样站着对方,我们这些火枪只是用起来不那么方便而已。”
张弘范听了这话之后就选择保持沉默。他毕竟只是汉军的元帅,对普通蒙古小兵小校发号施令没问题,却别想着对面前这两位蒙古大贵人指手画脚。而且郝仁的话也有些吓住了张弘范,他也用过火器,知道这玩意稍微碰上就是伤,正面挨上就是死。以前见到宋国军队排着整齐队列射击的时候,他还没特别的感觉。现在光是想着两边就这么排着整齐的队列进行对射,所有人赌的都是自己的运气,张弘范就感觉一阵阵的蛋疼。
等张弘范离开,郝仁对伯颜笑道:“大帅,这个张弘范还在想着与宋国打仗。”
伯颜冷淡的答道:“若宋国打进燕地,我们还能退回到草原。张弘范退到哪里?”
郝仁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为之语塞。以前蒙古遵循成吉思汗的理念,要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我的牧马之地。在这样的强烈扩张局面下,身为蒙古人就得有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放牧的情怀。现在蒙古面对的是强大的宋国,而且是与蒙古处于全面敌对状态下的宋国,蒙古上层就不得不考虑如果战败了要怎么办的问题。郝仁之前还真没考虑过,现在他至少能确定伯颜大帅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心中感叹伯颜的思路总是这么正确,张弘范问道:“大帅,你觉得汉军世侯靠不住么?”
“大汗乃是明君,汉军世侯们输光之前大概不会谋反。你看张弘范不就只想着与宋国打仗么?”
“嗯嗯!”郝仁听的是猛点头,这分析实在是太透彻了。
“此次赵嘉仁要当天子,其实是我们的好机会。大汗若是能将以前从宋国夺走的全部地盘都还给赵嘉仁,也许能让他暂时没理由对我们用兵吧?”
若是别人说这话,郝仁一定会认为那人是懦夫。现在说这话的是伯颜大帅,郝仁就觉得伯颜大帅属于深谋远虑之人。接着就听伯颜大帅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赵嘉仁只怕也不会放过我等。”
“为何?”郝仁觉得有些不解。
“因为宋国对我们深仇似海。我们蒙古对于新附军素来宽厚,也不吝给他们各种以前他们得不到的权势地位。对于那些不肯依附的就绝不宽容。只要我们能灭国,这种做法自然就没问题。然而我们已经没办法灭了宋国。现在肯当新附军的都已经逃到我们蒙古,继续在宋国的那些人能记住的都是我们对他们的杀戮。他们一定会想着报复。”
对于伯颜大帅的论断,郝仁报以沉默。这并不是因为他反对,而是因为他完全认同。之前宋国给了蒙古一份名单,那是好几千人的名单。宋国表示愿意优先交换这些人,甚至用一对一的蒙古战俘交换都不是问题。
郝仁很是好奇,这些人到底有何等身份,怎么会被宋国当做最优先要交换的人。他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都是些很普通的人。宋人女子的名字多是姓后面加两个相同的字,譬如林颦颦,所以郝仁很容易就在为数不多的女性名单中看到了他妻子包惜弱的名字。并且被大大震动了。
那些宋国人没有忘记仇恨,他们对于失去的一切念念不忘。郝仁把自己代入进入,如果自己在失去了这么多珍视的东西之后拥有了强大的武力,除了报仇之外,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选择。
沉默了好一阵,郝仁问了一句,“大帅,真的没办法与宋国和好么?”
“现在这个状态自然是不行。若是我们逃到大漠远方,宋人实在是追不上。那时候他们倒是有可能要与我们和好。可那时候我们会愿意与他们和好么?”
对着这样冷彻的分析,郝仁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伯颜大帅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轻松看透局面的人,所以他什么时候都看着能够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步调前进。郝仁见到的其他人都做不到这点,所以只能在各种痛苦的抉择中左右摇摆。譬如郝仁自己,只要想到包惜弱,他就只会考虑如何保住她。为了保住包惜弱而采取何种手段,郝仁反倒不在乎了。在这件事上,郝仁觉得自己并不羡慕伯颜大帅那冷彻的思路。
和聪明人在一起,很多时候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不过聪明人在更多时候会让周围的人感觉绝望。郝仁对未来的黑暗很是不安,左思右想间,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下郝仁试探着问道:“大帅,你不会是担心有人在赵嘉仁称帝的时候建议进攻宋国吧?”
“你觉得得知宋国内乱的话,会没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伯颜大帅还是一样的冷淡。
“……难道那时候我们还要归还一些土地?”
“那也没用。”伯颜大帅表示了反对。
郝仁感觉自己对这个度把握不住。如果在宋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下表示善意的话,岂不是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么?
“我们到时候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全力南下,所到之地彻底屠灭。让宋国再次北上之时没有足够人力。一种就是根本不插手,延长与宋国的和议年限。”
“啊?”郝仁被伯颜的战略选择给弄得不知所措。想也想不明白,郝仁只能自暴自弃的问:“不知大帅想让我做什么?”
两天内,大元仿造出接近宋国火枪的消息就在大都传遍。然而工匠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奖赏。他们仿造出来的火枪经过测试,与大宋火枪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各种制作上的细节不论,阿合马表示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在价钱上。
朝堂上敌视阿合马的人很多,听到这位右丞相用一副比较平淡的语气讲了大元缺铁的现实问题之后,很多人的目光中的怨毒更甚。是要目光能够发挥腐蚀性的作用,大概阿合马就已经被融化成一滩液体。
之前阿合马力排众议,在的黄河以南的地区设置三千户铁户,每年可以多提供一百多万斤铁。大宋让黄河改道北上之后,大元就占据黄河以北,黄河以南全部被宋国占据。大元并不仅丢失了阿合马新开发的产铁地,加上原本就在黄河以南的产铁地,大元每年生铁产量减少两百多万斤,铁价随之飙升。
在众人沉默中,忽必烈大汗问道:“现在一支火枪耗费几何?”
“大概五贯。”阿合马答道。
大元的中统元宝交钞一贯兑换一两,若是以大宋的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大概能兑换15贯铜钱。理论上一百万贯中统元宝交钞可以造二十万支火枪,然而却做不到。大元在汉地税收满打满算也没有一百万贯,而且这些税收要支应整个大元朝廷的开销。
果然。京兆尹廉希宪马上就出来表示反对,“陛下,现在一名官吏每个月收入还没有五贯。现在各地都在任用官吏,国家并无财力造太多。”
忽必烈不爽的看了廉希宪一眼。这话他当然知道,前一段时间巴斯巴国师还向忽必烈要五万贯交钞,用来修建寺庙,举办法会。忽必烈很罕见的拒绝了。如果是以前,至少是在黄河战役之前,忽必烈还是能很痛快的拿出这笔钱的。让忽必烈没有如以前那样豪迈的理由自然是缺钱。大元国库里面曾经装满从宋国掠夺而来的种种战利品,堆满了宋国降臣降将们贡献的大笔金银铜钱丝绸布匹,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歌颂忽必烈皇帝的仁德与慷慨。不知何时,国库渐渐空了。空到连巴斯巴国师的申请都没办法满足的地步。
想到这里,忽必烈扭头看向左丞相伯颜,让大元国库充实的大功臣就是伯颜大帅。他不仅击败了宋国,掠夺了整个江南。还勒令在宋地的降臣降将为忽必烈‘贺寿’,给忽必烈带来了想都没办法想象的财富。
“伯颜,火枪之事你怎么想?”忽必烈问。
“臣以为,模仿宋国的路数是错的。”伯颜答道。
这回答在大元朝廷上极少有人这么讲,便是有人讲了,也提不出进一步的建议。所以众人都屏息凝神的听。
“熟铁虽然贵,大元却也不是拿不出这些熟铁。不过是多调拨些便好。臣问过那些工匠,他们一个人一个月最多能够生产一支火枪。火器局现在不过六百多人,这些人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便是他们都做火枪,一年也不过是三千多支。陛下应当记得我们在滑县见过的宋军人数。”
忽必烈听到最后,原本就细长的眼睛更是变成如细线一般。滑县之战是大元皇帝永生难忘的场景。长宽各十几里的战场上硝烟弥漫,宋军虽然也有许多长枪手,数量更多的则是火枪手。那是超过五万的火枪,与五万杆火枪一比,三千多支火枪不过是微乎其微的数量。想对抗五万宋军火枪手,大元也得至少有数量与质量差不多的火枪吧。按照现在的产量,蒙古得积攒十几年才行。
郝仁心中对大元左丞相的清晰思路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前伯颜希望郝仁在战与和的选择中支持和平。郝仁当时还觉得以蒙古的传统,不得不停战是可以的。成吉思汗就说过,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然而在力量对比并不处于劣势的时候,成吉思汗的态度就走向其他方向,天下地土宽广,河水众多,你们尽可以各自去扩大营盘,征服邦国。
所以从根本上让蒙古人追求和平是不可能的。虽然对‘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这句话非常不满意,可郝仁私下想起这句话,也不得不承认说的很有道理。当然了,郝仁弄不明白为何能说出这句话的司马光在实践上却是个割地赔款的投降派。
现在听了伯颜大帅对于火器数量的比较,郝仁觉得主战派总得想想之后再做发言。
主战派有没有去想,这个不好讲。忽必烈大汗追问道:“伯颜,我们不模仿宋国火器,那该如何?”
伯颜答道:“陛下,臣想问一事。我们不模仿宋国火器,而我们要不要模仿宋国以火器为诸军兵器的路数?”
这个问题之前没有人提出来过。郝仁听了之后大有振聋发聩的感觉。蒙古模仿宋国的火炮与火枪,目的是打胜仗。要是宋人是拿了修脚刀打赢战争,蒙古也会去仿制修脚刀。现在伯颜提出的是蒙古军队武器体系的问题,甚至不用伯颜大帅继续讲,郝仁自己都能想出各种问题。
譬如要不要骑兵?譬如要不要骑射?如果蒙古也走火器路线,那么蒙古的军队组织就要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问题在何处?”忽必烈倒是显得有些迷惑。
“我等缺乏硫磺,缺乏硝石,也缺铁。我们打探的结果,宋国这些年是从倭国、琉球、还有东边的很多盛产硫磺的岛上获取硫磺。他们自己大量沤硝,产铁甚多。宋国火器强悍,是因为他们一早就这么安排的。大元若是只想模仿几件火器,然后与宋国争锋,那一定比不过。想比过宋国大,大元就得模仿宋国火器建军的路子。”
伯颜基本被认为是少言寡语的类型。此时长篇大论,却将事情说得更加透彻。只是此事牵扯太深太广,包括忽必烈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打破沉默的是侍卫长王东陆,这位老侍卫快步走进金殿,将一封书信交给忽必烈。忽必烈打开一看,神色更加阴沉起来。众人也不敢问,却听忽必烈开口说道:“赵嘉仁称帝了。”
第32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一)
“陛下,可否趁机伐宋?”
“陛下,万万不可!”
忽必烈刚讲完赵嘉仁称帝的消息,战与和这两种意见转瞬间就在朝堂上呈现对抗姿态。
郝仁差点没忍住就直接表示反对与宋国开战,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伯颜的正确预测让郝仁感觉有种被人当枪使的不快感觉,郝仁好歹也是孛儿只斤家的万户,不能伯颜说什么郝仁就做什么。更何况已经有人提出了反对战争的意见。
只是提出反对战争的乃是阿合马的手下,这就立刻触发了对阿合马一党的反弹。譬如廉希宪就表示,“赵嘉仁篡位称帝,宋国国内不稳。只要我大元做出渡过黄河的举动,让宋国临安空虚,大概就有人要起兵反对赵嘉仁……”
对如此一厢情愿的说法,郝仁都懒得去反驳。宋国国内必然有许多反对赵嘉仁的存在,问题是这些人大概都经历过蒙古南侵,与蒙古的残暴相比,赵嘉仁顶多是讨厌。杀了赵嘉仁的结果很可能导致新一轮的蒙古南侵,那时候可就没人能够再从蒙古人手中保护宋国了。
抬头看向忽必烈大汗,郝仁发现忽必烈大汗对于朝堂上的争论毫无关注,竟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表现让郝仁放下心来,不管朝堂上怎么争吵,决定大元政策的从来都不是这帮儒生或者色目回回,能够决定大元的只有大元皇帝,只有孛儿只斤家的人。
大元官员争吵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能争吵出个结果,忽必烈大汗随即下令退朝。郝仁没有在国家大事上纠缠,而是选择回家。一进门,账房管家立刻引了一人到郝仁面前,“万户,咱们派到河对岸的人到了。”
三人到了密室,郝仁万户派去河对岸的那位赶紧开始禀告消息。“万户,果然如您所料,果然有一条走济南与德州的路线……”
郝仁万户没吭声,只是静静的听禀报。几个月前他在德州遭遇十字教教士袭击,大部分人在追究此事的时候都只考虑十字教的教士,郝仁万户倒是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倒了走私线路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郝仁万户只要想起那位十字教教士,最强烈的印象就是那家伙通身闪闪发亮的玩意。
“直沽寨走私,走私的人背后都是大臣,他们走私的东西是香料之类海运的东西。走陆路的很多是小玩意。万户,这是卖的最好的东西。”郝仁派去的人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些东西放在桌上。
郝仁看完之后瞪大了眼睛,他讶异的问道:“这居然能卖的好?”
到了下午,郝仁到了妻子包惜弱这边。他从老婆怀里接过娃,然后对包惜弱说道:“你现在又怀上了,要注意身体。”
包惜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郝仁很随意般的把一个盒子放在包惜弱面前,就见包惜弱打开之后登时眼睛一亮。盒子里面是成套的钢针与许多缠线的厚纸筒,厚纸筒上面已经缠了各色细线。
“喜欢么?”郝仁很没自信的说道。
包惜弱摆弄着这些小玩意,很简单的应道:“嗯。”
郝仁这下有些弄不明白了。包惜弱虽然出身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也绝非穷人出身。到了北方之后有诸多人服侍,日子过得并不艰难。然而连包惜弱都很喜欢宋国生产的针线,难倒郝仁派去的人所讲的事情是真的?针线真的是走私的热门商品?
连自家老婆都这么一个反应,郝仁决定试试部下的建议,在他拥有的店铺销售走私来的针线。
郝仁万户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所以他的部下也是如此。鼓动郝仁做针线买卖的部下自己就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个文钱的财力购买了最大限度的针线,如果郝仁万户不做这单生意,他就准备自己借着郝仁万户的队伍不受检查的特权,把这票针线给卖掉。
现在郝仁万户全额收购这批针线来卖,这位已经有了利润,暂时就选择满足于此。如果针线真的能够在大都热销,以后的利润才是大头。在大元,那些大户哪个手里没有什么买卖?直沽寨里面的各种势力除了不敢侵吞该给忽必烈大汗的那份,其他的份额早就被瓜分一空。阿合马作为忽必烈大汗那部分利润的代言人,遭到的敌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替忽必烈大汗承受的。
赶紧去办事的时候,郝仁万户的手下不得不感叹,郝仁万户真的是个清廉的忠臣。他竟然能够一直满足于忽必烈大汗封赏给他的那一万户的收入,并没有插手到其他行业里面去。这份坚持在大元真的能惊天地泣鬼神。现在,上天终于开始弥补郝仁万户的坚持,并且让郝仁万户周边的人们也得享其中的好处……
搞点走私生意并不在郝仁万户的人生规划里面。若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肯回到草原,大汗就得给他划分牧场,分封牧民。那时候郝仁万户就必须考虑卖给牧民什么样的生活用品。郝仁并不喜欢蒙古的生活方式,他就是喜欢汉人的农耕社会。
之后的两天里面,郝仁继续上朝。朝堂上也继续之前的争论,对于该如何应对宋国的大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到了第三天头上,姚枢去世了,这消息震动了整个大元朝廷。姚枢这个人是忽必烈大汗的谋主,除了在对付赵嘉仁的时候屡屡被赵嘉仁鬼神莫测的布置弄的判断屡屡失败之外,姚枢谋算别人几乎没有失过手。忽必烈罢朝三日表示哀悼,并且亲自出席了姚枢的葬礼。
郝仁作为朝中重臣也得前去,他找了个人不多的时候前往,与众人挤在一起并非是郝仁的乐趣。而且他也想赶紧离开,若是与其他官员碰头,那就一定会被拉住问东问西。譬如最近的府兵之事的确牵扯甚多。
即便选择了这样的时间,郝仁还是碰到了其他重臣。史天泽出现了。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以前的时候他能跟着忽必烈大汗东征西讨,走过几万里路。现在是被人从马车里搀扶出来的。即便是很不想和别的官员打招呼,郝仁也不能不上前与史天泽见个面。
史天泽上前拉着郝仁的手,用老年人那种边喘边说的开口方式问:“听说这两天大汗到过姚枢这里?”
“啊?”郝仁懵了。他平日里不怎么打听这类消息,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更没想到史天泽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万户可否知道大汗准备如何应对宋国?”史天泽继续问。
“此事还得请史太师问陛下。”
面对年轻人的建议,史天泽忍不住笑了几声,“我已经不在朝堂上有两年了,大汗只怕是不想再与我说什么多。”
郝仁心念一动,此事的展开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当年蒙古能够变成大元,这帮老臣们起了巨大作用。现在随着时间推移,老臣们纷纷凋零。光郝仁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忽必烈的大臣中就已经有四五个去世。
那些老臣都是史天泽这一波的,眼前的史天泽已经七十多岁,近距离观察史天泽老头子,感觉他的身体也并不能算是乐观。郝仁并没有诅咒史天泽的意思,不过他很怀疑史天泽能不能活过今年。
当然,这等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郝仁说道:“太师若是觉得想对陛下说什么,不妨给陛下写信。”
“嗯嗯。还是你们这些少年郎想的周到,我也该上遗表啦。”史天泽感叹道。
喂喂!郝仁已经觉得自己搞不清楚状况了。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呢!
好在与史天泽同行的晚辈上来解围,他们先连哄带劝的把史天泽搀扶去灵堂,留在后面的赶紧向郝仁万户道歉。郝仁原本没有要记恨的意思,看着史天泽的背影,他只能感叹,自己老的时候可千万别这样。
姚枢也是京城大户,光是灵堂祭拜就很有规模,那些白布挂了许多,看着并非是麻布,而是棉布,气派的很。郝仁进去拜祭,姚枢家的后辈也跪拜回礼。送上白事的份子钱,再和家属交谈片刻,正准备走的时候郝仁扭回头问:“听闻大汗前几日来过?”
“这个……我并不知道。”姚枢的儿子并不擅长说谎话,哪怕是在否定,也让郝仁看出史天泽说的是正确的。
离开了姚枢家,郝仁忍不住考虑起姚枢到底给忽必烈出了什么主意。
作为忽必烈的著名谋主,姚枢一生中有许多成就。其中非常著名的一件就是李璮之乱的时候,忽必烈当时要与他兄弟阿里不哥作战。忽必烈称帝后,忽必烈的主要精力放在对付也自称大汗的阿里不哥,这时,用兵山东的世侯李璮发动兵变。
在兵变前一个多月,李璮送到燕京当人质的李彦简悄悄逃走,忽必烈闻讯马上召姚枢商议,要他预测李璮动向。姚枢认为,对方兵变后有上中下三策可供选择,“使乘吾北征之隙,濒海捣燕,闭关居庸,惶骇人心,为上策;与宋连和,负固持久,数扰边,使吾罢于奔救,为中策;如出兵济南,待山东诸侯应援,此成擒耳”。忽必烈追问:“今贼将安出?”姚枢断然对曰:“出下策。”
正是因为听从了姚枢的建议,忽必烈才大胆的放手一搏,先打垮了阿里不哥。而李璮就是攻下济南,等着曾经向他赌咒发誓要一起造反的汉军世侯集结到济南来会盟。
会盟军没有等到,史天泽带领的汉军世侯的讨伐军到了。这帮人曾经明确表达要起兵反抗蒙古,现在又替蒙古人前来攻打李璮。李璮被俘的时候,史天泽曾经痛斥李璮为何要造反。
李璮笑道:“因为你们对我讲,要一起造反。”
史天泽听了这话,掏出匕首当众就把李璮给捅死了。
这位谋主到底在最后给忽必烈出了什么建议呢?郝仁现在也充满了兴趣。
回到家没多久,郝仁的部下喜滋滋的跑来禀报,“万户,针线已经卖完了。”
“啊?”郝仁有点讶异,那好歹是上千套针线,郝仁觉得卖完怎么也得几个月才对。
部下连忙答道:“姚枢去世,朝廷好多人都要定制前去祭拜时候穿的衣服,那些裁缝要赶制,就不和咱们讲价了。”
包惜弱虽然是万户夫人,却也是江南女子,缝制衣服的水平高的很。郝仁前去姚枢家祭拜的衣服是包惜弱给赶制的。郝仁前去问包惜弱,对于那些针线评价如何。包惜弱很难得的对郝仁开了个玩笑,“原来万户送给妾身针线,就是让妾身赶制衣服用的。妾身谢过万户,那些针线真的很好。”
“有那么好?”郝仁是真的懵了。
包惜弱嘴上开开玩笑,心里面也知道郝仁这种家伙根本就对缝纫毫无经验。她随手拿起块布,叠成了几层厚,接着递给郝仁一根粗大的黑色长针,“你用这个针刺穿这么厚的布。”
郝仁拿起试了一下,针弯了。
“再试试这个。”包惜弱递给郝仁一根短小的多的针,看着郝仁那笨拙的手法,包惜弱打开放置新式针线的针线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顶针给郝仁套在手指上。宋国的针锋利而且坚固,用顶针上面的小坑顶住针尾,轻轻用力,厚厚的布就被穿透。
这下郝仁懵了,他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官人给拿来的针线,你自己都不看么?”包惜弱讶异的问。
看着郝仁一脸懵的表情,包惜弱知道郝仁真的没看过,她笑道:“盒子上写的清楚,这是钢针。”
这下郝仁总算明白过来。他把方才粗大的黑色针拿起来与钢针对比。两边色泽相差极大,而且硬度,韧性,更是天差地别。连郝仁这等对缝纫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比较出来差距。这下万户算是明白了那帮裁缝们为何能够不顾价格的购买。
从妻子这里得到了重大消息,郝仁又出去问了手下。手下告诉郝仁,宋国针线走私货源价格与大元这边的一样。这几天在大都的销售价格是宋国那边的三倍,也就是说转手就有三倍利润。
“竟然能卖出去?”郝仁还是觉得这暴利太奇怪了。
“请万户看看这个锥子。”部下拿上了对比物。
大元这边的锥子看起来与匕首相差不太多,宋国的锥子纤细的多。同样是一块牛皮,大元的锥子要废好大气力才能穿透,牛皮上面留下的是个颇为巨大的洞口。宋国锥子轻松穿透牛皮,因为钢针部分纤细的多,把牛皮抹平的话,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变化,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那里其实已经被穿孔了。
而且宋国的锥子靠了箍环收紧,十分精巧。郝仁又想起了那位十字教教士的吆喝,“……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
这种精巧的设计思路真不是大元那些糙汉般的工匠能比较的。或者说,大元的工匠与宋国工匠相比,显得如同糙汉。
郝仁的手下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郝仁,激动的说道:“万户,只要没有别的针线流进大都,光咱们一家卖,这个价钱能维持住。如果卖到草原,更没有问题。这买卖肯定能够赚大钱。”
对于赚钱的门路,郝仁万户并不是特别在意。孛儿只斤家的人也许缺钱,却不缺赚钱的门路。现在让郝仁万户感动不已的乃是针线这么看似微不足道的买卖,宋国竟然能够做出压倒整个大元的品质来。怪不得那个十字教的教士啥时候都是满身满把的宋国制作的小玩意,他是真的靠贩卖这个赚到了许多钱。
然而万户还是不死心,他又跑去了生产针线的工匠,询问了制作这种钢针的成本。大元工匠们报了个价钱,比在宋国成本加三倍的价钱还贵。郝仁没有偏听偏信的认同工匠的报价,他前去负责大元冶铁的部分‘镔铁局’,镔铁局看完了针之后,生产总负责人很认真的叫来些工匠商议后给了个成本价。这个价格比工匠的价格低了一成,也就是说还是有宋国商品价格的三倍左右。
这下郝仁万户就觉得奇怪了,宋国的处理方式在郝仁万户看来非常奇怪。如果有好东西,难倒不该卖的更贵才对么?好酒与普通酒与劣质酒之间有价格上的巨大差距。好马与中等马与劣马之间也有巨大差距。
这是蒙古的规矩,也是汉地的规矩。怎么在大宋,这等规矩貌似就不复存在。
没等郝仁万户弄明白,忽必烈大汗就把郝仁叫去,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作为忽必烈大汗的特别使者,郝仁万户前去恭贺宋国皇帝赵嘉仁登基。
得知忽必烈万户采取和平的手段,郝仁非常高兴。有机会再次去大宋,郝仁更是高兴。在这些年里面,郝仁积累了许多新的问题。以赵太尉的能力,想来他肯定有解决的思路。
“此去,最好能将停战时间多增加三年。”忽必烈大汗指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
第33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二)
渤海湾的外貌像是一个钳子的钳口部分,北边是辽东半岛,南边是胶东半岛。两大半岛中间有一系列小岛。此时的岛上已经立起了高高的灯塔,最后一缕阳光彻底消失在天际线之下前,小岛上已经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那是……宋国的灯塔?”郝仁询问随行人员。郝仁自己就是水军出身,不仅知道宋国灯塔,还在长江上见过呢。
“万户,那应该是宋国灯塔。”随行人员也算是见多识广,马上答道。
郝仁想说点啥,却没能说出来,最后只能摇头。宋国军只打到日照的时候,宋国军船就在渤海里面威风八面、现在宋国已经拥三四成的渤海海岸,宋军更是毫不掩饰的在渤海扩大他们的存在。就这样的局面,朝廷里面竟然还有些人居然吆喝着要与宋国开战。开战理由更是奇葩,‘黄河乃是天险,大元可以在黄河布放,宋军敢过来就在河上打沉他们’。
这帮人是真的没考虑过宋国进攻直沽寨,然后从直沽寨进军大都的可能么?
一路之上,郝仁注意到整个沿海地区灯塔密布,基本上是可以同时看到两三座灯塔。原本茫茫大海上船只不过是小小的存在。现在的大海上船只竟然能够密集的看到。也许这就是宋国报纸上所讲的‘航路’,船只在茫茫大海上经过指引而形成的一条无形的路。
此时已经是五月,到了日照那边就下起了雨。灰暗的天空下,灯塔更加引人瞩目。原本只有天黑之后才能看到灯塔,现在白天也能看到了。船只日夜不停的航行,先到庆元府,然后换船沿着运河西进,直奔杭州而去。
江南的梅雨季节依旧在继续,这让郝仁万户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自从黄河北归之后,去年秋天就是这么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等大半个月后天空放晴,郝仁甚至觉得天空中的那一轮太阳都显得有些陌生。
运河两岸有建筑的地方,不少都能看到标语,‘xx人民恭祝赵嘉仁陛下登基’。这下郝仁有些懵了,这不符合礼数啊。他马上请来接应他们的礼部官员,询问起了此事。
礼部官员笑道:“官家下令,自他起,大宋无讳。”
“无讳……”这让郝仁很是讶异。就如同赵嘉仁听到赵嘉仁也不采取年号,而是通通以‘大宋xxx年’替代一样。今年就是大宋319年。也是另外一个时空中大宋覆灭的那年。
“没有年号是不是太不郑重了?”郝仁有些失落的说道。
听了郝仁的话,礼部的官员倒是微微摇头,“虽然不习惯,却也有许多好处。以大宋立国的年份来计算,至少有那么一个不变的数字了。官家想用什么年号,我们并不知道。可大宋立国多少年,我们都能算出来。就跟做预算报告一样,今年是319年,明年就是320年,后年就是321年。省了好多事情。”
“……请问你是进士出身,还是干部出身?”郝仁问道。
礼部官员虽然不清楚郝仁为何这么问,他却有些防御性的认真起来,挺严肃的回答:“我是制科干部出身!”
“原来如此。”郝仁莫测高深的答道。他听史弥远家的后人骂大宋很多官员都不是进士出身,礼部的人连年号都记不全。所以郝仁其实是很怀疑认为乐见只用建国年数来记录时间的人都是非进士出身,现在看倒是颇有可能呢。
在梅雨季节的烟雨中,装载着大元使团的船只抵达了临安。码头上前来迎接的有大宋礼部的人员,倒是大元的使馆人员来得更晚。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使馆人员,郝仁对于从容不迫的大宋礼部人员很是讶异。
史家与余家逃到大元之后带来了不少新消息,其实很多消息并非只有史家或者余家才知道,然而这两家人在大宋属于比较高层次家族,他们能够描述出大宋的全貌。虽然在这两家人眼中,大宋是个落入邪恶谋逆者赵嘉仁手中的邪恶国家,可好歹他们能够讲述出邪恶所在。譬如能够在一天内把消息传达几百里的有线电报。
如果有线电报真的有史家说的那么邪乎,就能解释大宋礼部官员为何能够这么轻松的前来迎接。因为郝仁他们何时抵达杭州,在郝仁一行抵达庆元府的当天就被杭州这边所知。以前的时候,郝仁他们到了杭州,就要先派人前去杭州告知使馆。这次郝仁他们急着见赵嘉仁赵官家,于是就这么直接前往杭州。
郝仁来过杭州,此次再来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见识了大都的宏伟,郝仁印象中的杭州只是个房屋众多,街道窄小的江南大城。这座城市很陈旧,很古老。充斥着各种长年积累的味道。
眼前的杭州让郝仁感觉豁然开朗,宽阔的道路,平整坚实的路面,特别是道路两边那些被大元使者大书特书的喷泉,更是令郝仁印象深刻。空气中有着雨水冲刷而变得清新的气息,那些因积水而产生的类似腐败的味道好像从杭州消失了。
低矮的房屋消失了,到处可见的都是三层小楼。这些小楼中有四成是国家‘店宅务’提供的房屋。现在的官家赵嘉仁当官的时候干过‘棉务’,大宋的差事很多都以‘务’作为结尾。店宅务一听就是国家的差事。
‘店宅务’又叫楼店务,是国家行政机关之一,负责管理和维修国有房产,并向租住公房的人收取租金。它的出现很大原因是因为当时民众大量涌入城市,带动了房屋租赁市场的火爆,节节攀升的房租使得越来越多的人租不起房,露宿街头。于是,为了稳定社会,北宋政府就出台了“廉租房”政策,搞起了楼店务。
北宋的楼店务提供的是两层的小楼,赵嘉仁提供的是三层小楼。根据大元使馆收集到的情报,杭州土地国有化之后,所有土地都归国家所有。国家首先进行土地规划,将土地分为工业用地、商业用地、居住用地、医院学校用地、政府办公用地等等十几项分类。
工业用地自然是提供给各种手工业与制造业。商业用地则是提供路边的店铺以及商业中心。居住用地是来盖住房,住房分为商业住房与廉租房。北宋的时候一间汴梁的廉租房一个月170文,杭州这边的廉租房则是一个月200文。
所以杭州这边到处都能看到拉着各种砖头以及建筑材料的船只以及从水运转为陆路运输的牛车与驴车。便是下雨天都没有消停的迹象。有这么多经济活动,杭州显得充满了活力,与之前那种悠然缓慢的节奏大大不同起来。
“万户,你这一路辛苦了。”大元驻大宋公使乌里不花赤在使馆门口迎接郝仁。
郝仁万户简单的回礼,然后注意力就放在了大元的新使馆上。这座使馆也是座三层楼。红砖修成,光看外壁就感觉颇为喜庆。使馆大院子里面还有亭子,亭子下面是一座漂亮的三层喷泉,泉水从最上面的一层汩汩流出。
三层楼,每个房间都有的玻璃窗,喷泉。哪怕只是个办公地,看着都有种宫殿般的感觉。这让郝仁万户不得不感叹临安的变化。
进了小楼,感觉更好。楼地面竟然是一种坚实的灰色材料,整块地都是这么一个材料,平整的很。郝仁虽然知道有公务,可还是忍不住先问道:“这就是水泥?”
“正是。”乌里不花赤答道。看着郝仁以及郝仁的随行人员讶异的表情,还有踩在水泥地上的小心动作,他回想起自己最初见到时候的表现。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东西。
等郝仁看完水泥地,乌里不花赤引领着郝仁上楼,同时说道:“万户。这东西也就是看着光鲜。若是走多了,特别是扛着重东西走多了,还是会碎。所以我们在想,若是大汗给点钱修缮。我们全换成木地板或者石头磨制出来的地板。”
没等郝仁弄明白这个木地板或者石头磨制出来的地板是什么意思,乌里不花赤就将郝仁他们带进了一间小客厅。这下郝仁就明白啥叫做木地板。整个地面都是由一块块大小相同的木板铺成。踩在脚下,感觉非常平整,软硬度也很适中,非常舒适。
郝仁万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万户在心里面则忍不住嘲讽,这居住条件,在大都里面大概也就是忽必烈万户与巴斯巴国师才能拥有。便是郝仁万户,他家的地大部分都是泥地,他家的地面也只有卧室与书房才是砖地。而且砖地还凸凹不平。根本没有这种木板地面完全平坦的感觉。
这种话直接说太伤和气。所以郝仁万户就在沙发上坐下,本来想着坐下之后就开始谈公事,然而万户还是被这种兼具坚实与柔软度的玩意给吸引了注意力。
又花了点时间稍微习惯沙发这玩意,郝仁万户在开口之前差点说出“玩物丧志”四个字。
第33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三)
窗外是江南梅雨季节的阴雨,屋内因为简单的布置而有些清爽的感觉。在郝仁万户为包括喷泉、水泥地、木地板、沙发而感觉大元驻大宋使馆的人民太奢侈之时,就听大使乌里不花赤说道:“万户,若是我们再杀进杭州,有太多东西要往回搬。”
“哈哈!”包括郝仁万户在内的蒙古人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屋内的气氛立刻充满了蒙古类型的正能量。
郝仁万户心情变化,也就不再考虑属于负面情绪的指责。他说道:“此次大汗命我前来,除了祝贺赵太尉登基,还想与宋国延长停战时间。所以得诸位先讲讲宋国现在局面。”
“宋国局面很难讲。赵嘉仁的部下自然是欢喜雀跃,说大宋终于有了英主。可公开抨击赵太尉是逆贼,说赵太尉篡位的也不少。”乌里不花赤开始讲述起大宋的局面。
禅让虽然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许多次,赵家祖上也是这么从柴家手里夺取的政权,不过毕竟319年来才发生了两次而已。而且这一次还是赵嘉仁从赵家人手里夺取江山。大多数大宋百姓对此并没有介入的意思,天家的事情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而且百姓也实在是找不到去反对赵太尉的理由。
百姓们无所谓,朝廷里面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对此就非常不满了。然而不满归不满,暂时还没有哪个人武装反抗。毕竟大宋的武装力量基本上掌握在赵太尉手中,特别是在推行新制的江南地区,军队完全掌握在赵太尉手中。包括警察在内的准军事力量都是由退役军人挑大梁,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完全没有勇气武装反抗。
“就是说赵太尉已经坐稳了江山?”郝仁问。虽然他不奇怪有这样的发展,却还是忍不住心里面有些遗憾。郝仁很尊重赵太尉,他也非常期待大宋被血与火的内战撕裂。
乌里不花赤应道:“嗯。前一段杭州还在宵禁。最近就开始解除宵禁。”
“我们若是求见赵太尉,他会接见么?”郝仁继续问。
“估计是不行。赵太尉还是忙,而且大宋制度比我们大元严密的多。既然礼部负责,便只能由宋国礼部安排。”乌里不花赤应道。
对这样的事情,郝仁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大国人多事多,若是事事都由赵嘉仁亲自处理,他累死也干不过来。就如忽必烈大汗把财政事务全权交给阿合马来负责,忽必烈大汗就可以不再过问这方面的麻烦事。然而大汗将这部分权力让阿合马执行,直接结果就是阿合马自己从中间捞取好处,而且成为众矢之的。
“我想尽快去见礼部的人。”
“万户,宋国礼部在准备登基大典。”
“赵太尉不是已经登基了么?”
“小皇帝已经禅让了。登基大典却还没执行。群臣们纷纷上表,说要找个合适的好日子。”
“还有此事?”
“嗯,赵太尉据说大怒,说这大宋官员们搞封建迷信。于是据说正在搞什么宣传学习,要通过教育剔除官员里面的宗教份子!”
“剔除宗教份子?”
“嗯。好像是以后大宋官员统统不许信教。还有说法是,大宋以后就是个无神论国家。”
郝仁听了这介绍,整个人都有些懵。他当了荀子门徒之后,倒是能理解无神论了。哪怕是朴素唯物主义,都只是用‘天’来形容自然规律。在朴素唯物主义者眼中,世界上并不存在鬼神之类的人类想象出来的玩意。
‘天’‘鬼’‘神’只是名词,是用来描述那些现阶段无法描述现象的名词,并不等于这些词本身所指的对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正因为信了荀子,郝仁才明白为何‘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这毕竟是少数大学问家才有的状态,而赵太尉正在勒令整个大宋朝廷都要接受。郝仁觉得心痒痒,想立刻就亲眼看看。“不妨事,你直接帮我联络大宋礼部,我们大元使者前来恭贺,这帮人无论如何都要见一下吧。”
“我现在就派人。”乌里不花赤说道。安排完之后,乌里不花赤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万户。现在宋国礼部应该正在忙国家节日。”
“国家节日?”郝仁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所谓国家节日是大元使者乌里不花赤没有弄清楚,当大元使馆派来请求联络的人员冒雨抵达礼部之时,大宋礼部正在搞国家法定节假日的确定。
礼部尚书熊裳没想到,他这个礼部尚书在任上就然真接到一件有点千秋万代意思的大事。就是法定节假日。
官方承认的节日在中国历史上一直存在。元旦、中秋、寒食、上元节、中元节,这些都是官方承认甚至组织活动而形成的节日。这种节日并不等于法定节假日。
熊裳第一次看过国庆日,登时就觉得发自内心的震动。国庆日很简单,就是大宋建立的日子。以后每年到这个时候就要过节,就要放假。本来属于赵家的庆典,现在变成了大宋的庆典。
而且赵太尉还做了个针对性的要求,就是讲述我大宋建国的理念。
熊裳当时感觉自己想昏倒。老赵家夺取老柴家的江山,居然还要美化,还要意义。什么意义?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就在熊尚书觉得赵太尉已经无耻到一个境界的时候,赵太尉继续做了工作指示。这个宣传要围绕‘统一国家’‘恢复和平’‘消除军头’‘发展生产’这四个理念去阐述大宋建立的意义。
“大宋是个文明国家,什么是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文明是怎么体现的。文明肯定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也不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文明包括制度、文化、科技、教育等等。如果说干得好,那就是仁政。干的不好,那就是气运本该如此。那大宋百姓又有什么理由和我大宋休戚与共?”
熊裳熊尚书是个聪明人,他沉默了好一阵,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太……官家,我大宋乃是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
“是的。”赵嘉仁点头称是,“蒙古南侵就证明,最终拯救大宋的乃是广大劳动人民。没有他们的支持,大宋扛不住。”
第34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四)
“蒙古大使馆的人求见?”熊裳尚书重复了一下礼部工作人员的话。
“正是。蒙古大使馆的人求见尚书。”礼部工作人员答道。
让他在外面等!熊裳尚书很想把心中的邪火撒在蒙古人头上。不过这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熊裳说道:“让他进来。”
不久之后,听闻蒙古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是想约定见面时间,熊裳忍不住笑道:“便是明天上午10点如何?”
送走这位。熊裳本想重新拿起笔来继续方才耽搁的工作。然而手几次伸向毛笔,都没办法再拿起笔杆。让进士出身的礼部尚书写篇文章,自然是随手而来。现在纸上虽然也写了点东西,除了一些在大宋早就说到不用脑子的内容,熊裳根本就没有写出什么新东西。
心中恼怒,熊裳再也不去完成赵太尉的命题作文,他抓起笔随手写到,‘既然是太尉起意,便请太尉自行书写。’这段话触及熊裳的真心,让他立刻文思泉涌,刷刷点点写出了一篇批判兼嘲讽的文章。在大宋,利用各种罕见天相大骂官家都是常事,嘲讽一下‘赵太尉’更是稀松平常。
洋洋洒洒千字文写完,熊裳尚书放下笔,长长的舒口气。拿起这篇文章看了又看,熊尚书对自己的写文的笔力很满意。文章从宋理宗时代彗星经天开始,熊裳指责那时候的宋理宗无视士人,使用小舅子贾似道推行公田改革。即便是遭到彗星经天的上天警示,宋理宗依旧不为所动,坚持公田改革。这才导致蒙古人南下的惨剧。
之后宋度宗与宋皇皆是延续错误政策,无视各种天相警告,没能发现朝中隐藏极深的奸臣,最终引发临安总投降的惨剧。再之后,现在已经被迫逊位的小官家年幼无知,太后则是昏庸怯懦,更是没办法团结士人与朝中大奸大恶进行殊死斗争。
在文章最后,熊尚书郑重警告赵太尉……自是圣意皇惑,莫知所倚,方且不以彼为仇而少为德,不以彼为罪而以为功,于是天之望于陛下者孤,而变怪见矣,人之望于陛下者觖,而怨叛形矣……
看到这里,熊尚书心潮澎湃,给自己大大点个赞。如此写文才是大宋应该有的态度!什么反对封建迷信,什么建国理念,什么干实事说实话。
娘的!赵太尉当官家之前就是大宋士人当中的另类,以各种酷吏手段捞取功劳,积累资本。当了官家之后,干脆就谋反了!天命轮转,赵太尉当官家只是天命所在。然而赵太尉如此倒行逆施,竟然有以人胜天的想法,真的是被冲昏头脑。
把这份文章仔细叠起来收好,熊尚书觉得念头通达心满意足。什么交给他的任务,什么理念、斗争都一边去吧。熊尚书拿出了最新的房屋报告,准备从里面挑一套能令他满意的出来。杭州新城建设已经到了收获的阶段,大量房屋都要投入使用。不仅有民用住宅,还有各部的新办公地。那些三层楼看着比现在的平房院落舒服的多。
郝仁得到了礼部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做准备。先到了喷泉旁边,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了,只感觉水质清冽,毫无异味。大都缺乏很好的井水,那些河流的水质也不值得赞扬。郝仁已经慢慢喜欢到小汤山那边去住,或者到玉泉山那边的大宅子住。至少那边能够喝到甘霖的山泉。若是能够在大都也模仿宋国的局面,用引水的大型架空水渠,大都的生活品质也能大大提升。
品尝了自来水。郝仁万户就开始准备出去骑趟马。这一路上他并没有怎么动弹,还走的都是水路,浑身筋骨宛如生锈一般。若是能骑趟马墩墩,应该可以让身体变得舒适起来。外面是不是下雨,郝仁万户并不特别在乎。在蒙古大草原上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遮风挡雨的植被森林,淋雨行动冒雪前行都是蒙古男儿的家常便饭,正因为如此才打造出强悍的蒙古骑兵。江南的雨和蒙古的雨相比,并没有特别的激烈。
马匹准备的很快,大元使馆里面有四匹马,乌里不花赤亲自陪同郝仁万户一起出去。原本郝仁以为下雨的时候杭州街头并没有太多人,至少在大都是如此。然而杭州街头就见到店铺开门,街上除了搬运建筑材料的人等,还有许多穿着工装的人。
居高临下看着活力充沛的杭州,郝仁用蒙古与问乌里不花赤,“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特别的消息么?听说杨太后的哥哥杨亮杰试图联络人推翻赵太尉,这算不算特别的消息?”
“哦?结果呢?”郝仁对此非常有兴趣。
“结果就是杨亮杰被抓。却没有判死刑。只是以扰乱社会治安罪,给判了三年徒刑,送去江西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郝仁觉得大宋的新名词越来越有意思。
“就是苦役,改了个名称。”乌里不花赤答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别的都是小事。宋国与天竺等地的贸易又创新高什么的。哦,还有件事,宋国的丝绸涨价了。现在听说宋国每年都要往天竺洋那边卖二十万匹丝绸,五十万匹布。辛香料价格打着滚往下跌。以前宋国茶叶价钱不便宜,自从宋国在僧伽罗开设茶园之后,现在茶叶价格也跌到以前的一半。”
郝仁眉头紧皱,这些消息在大都那边的感觉是不可思议,他疑惑的问道:“宋国的辛香料与茶叶已经多到用都用不完了么?”
“这个却不知道。”乌里不花赤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宋的商品价格就是一个跌字,跌的非常多。按照现在的跌法,乌里不花赤都怀疑卖东西的商人会不会破产。这可是直接减半的往下跌。按照蒙古人的做法,他们只有在抛售他们完全没用的东西之时才会如此。
说话间,乌里不花赤突然叫住郝仁,“万户,先停步。”
郝仁勒住马匹。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到前面街口竟然出现了一些穿着类似官服的人,乌里不花赤好像是要避开这些人。不仅是郝仁,街上的行人也被暂时拦住。然后一队队毛孩子们从一个大院门口鱼贯而出。
只是看了片刻,郝仁就懵了。他讶异的问乌里不花赤,“这些都是宋国的娃娃兵么?”
“他们是宋国学生。”
“学生?”
“就是宋国学校的学生。”
“可这队列,怎么看都训练有素。”
乌里不花赤语气并不惊讶,心里面完全能够理解郝仁万户的惊讶,“他们每天在学校都是上午下午两次操练,每天中午与下午放学的时候都要这么走。算是习惯成自然吧。”
郝仁万户整个人都懵了。他好歹也是万户,对于军事有比较深的理解。这帮娃娃们一看就不是蒙古那种马背上的人,并不精于骑马。然而这帮娃娃齐整的装束,统一的背包,还有完整的队列,行军水准比起蒙古签军是要强的。这帮人现在不过六七岁到十一二岁,再过几年时间,他们就能扛枪打仗。
浩浩荡荡的人流也不过是十分钟就走的干干净净。郝仁看着向着各处去的娃娃们的背影,他们打着各种伞,让队伍有点散乱,却无需人催促就能维持队列。蒙古签军要是遇到这等局面,天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
原本因为坐船而感觉生硬的身体突然就感觉热了,等那些管理道路的人撤离,郝仁立刻催马前行,他想追上一队娃娃去看看。乌里不花赤连忙拉住郝仁,“万户,咱们在后面跟着看就好。那帮学生其实挺皮的。咱们别惹事。”
郝仁知道这个建议挺靠谱,却还是心中有种跃马扬鞭从这帮如同军队般行军的娃娃身边疾驰而过的冲动。这帮娃娃们就是大宋的未来,也是郝仁以后要面对的对手。然而街上出现了一队穿飞鱼服的人,看着那些人腰间的武器,郝仁勉强压制住了冲动。这里是杭州而不是大都,宋人是不会对蒙古人高看一样的。也许在这里会有宋人打死蒙古人,只赔一头驴的可能。
这一趟马骑下来,郝仁他们不仅在杭州城内转了一圈,还在天黑以前跑去了杭州旁边的大水库。梅雨天里面没人去游玩,郝仁他们穿过两里地宽的林木带中的道路,前后无人的感觉让蒙古人都觉得有些发毛。而广阔的湖面又让郝仁觉得心怀大畅。
天黑的时候回到杭州城,就见街道两边商家都点起蜡烛,从那些三层楼的窗户中都透出了灯火。这种温暖的感觉淡化了见到学生队伍的压迫感。
又冷又饿的郝仁回到使馆,舒舒服服的吃了顿热乎饭,泡了个热水澡,最后在躺倒在床上酣然入梦。在梦中,郝仁万户在杭州街头纵马疾驰,骏马硕大的马蹄踩在积水中,溅了无数水花,打湿了街道两边的宋国百姓。那份畅快,让郝仁万户从梦中醒来。他翻了个身,裹紧被子,片刻后又睡着了。
第35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
当太尉的时候,赵嘉仁每个月参加三次朝会。当了官家之后,赵太尉就得每次参加朝会。
现在的朝会变了。首先是朝九晚五,不再是那种天没亮就出发的形式主义。其次就是权责分明之后,参加朝会的人开始变少。最后一个变化是恢复了唐代的传统,这帮与会官员们都有了座位。赵太尉选用长条桌开会的模式,与会的官员不仅有了座位,还能在桌案上摆开纸张,用蘸水钢笔或者铅笔写写画画。
“这次要讨论的是预算执行审核。各个部门都拿到了预算,每个季度都要进行审核。”户部尚书徐远志讲述着他的工作。
面对口沫横飞的户部尚书,大部分其他部门的人表情都不怎么好。拿到钱当然好,而被人审核监督,那就大大的不好。虽然知道被审核是注定的问题,可大家还是不希望被审核。若是能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而且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可就太好啦。
徐远志讲完他的工作之后,新成立的教育部部长刘猛说道:“我们要在各路各州建立教育厅和教育局。这就有个权限问题。这些教育厅和教育局是直接归朝廷管,还是上下级关系。”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好,大部分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礼部尚书熊裳就不用讲了,虽然礼部并不存在所谓下级单位问题,可礼部原本是管科举考试学校的,当下赵太尉虽然没有剥夺礼部的职权,但是教育部管制科,而现在大部分人学生,特别是99.5%以上的娃娃都去上了教育部开办的学校。若是这么发展下去,十年后大概科举学校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至于别的部门,刘猛的话等于是告诉他们,之前大宋的制度要面临挑战。因为大宋并没有行省的概念,路在大宋只是个所谓的上级单位。譬如赵嘉仁当过福建路提点刑狱,而这个提点刑狱衙门仅仅是个衙门,他并没有直属的各州、县的派出单位。也就是说,赵嘉仁赵提点在那个时候只能自己努力跑着办公。
若是按照刘猛所讲,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大宋福建路提点刑狱衙门下面就会有福州提点刑狱衙门,泉州提点刑狱衙门,这些衙门负责各个州的税收以及检查工作。包括县里面也会有这样的单位。大宋传统制度就会发生全面变化。
“由各州各县办学有什么不好?”前松江府知府,现在的杭州府知府文天祥问。
“因为没办法直接监督预算执行。”刘猛笑道。
“难倒就如此信不过官员么?”文天祥没好气的说道。
“文知府,我觉得你不妨去海事局去做一段。在那边你会学到一样东西,没有什么人是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在利益面前,在不受监管的条件下,任何人都会把钱往自家腰包里面塞。就算是有监管,也不能听之任之……”
“刘部长,我当然知道这些。我大宋制度里面不允许各个部门掌握绝对权力,就是可以互相监督。若是各路长官在各路一言九鼎,能够任免各级官员,那一路岂不是成了他家的。所以你说的那个监督的事情恰恰就是分权。”文天祥慷慨陈词,好好的给刘猛上了一节大宋官员制度的课程。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脸上都显出了光彩,特别是与教育部唱对台戏的礼部。礼部尚书熊裳觉得扬眉吐气,仿佛痛斥刘猛的乃是他自己。
刘猛本想也打断文天祥,然而他看到赵嘉仁赵官家微微摇头,就硬生生憋住。等到文天祥讲完,刘猛才说道:“你说的是怕官员胡作非为。在我看来,官员不干活也是需要监督的大事。而且监督并不那么简单,文知府,我大宋有招标制度,那些官员把工程交给他的亲属,再层层转包。这等事情一定要事先准备!”
话说的这么明白,那就是坏了规矩。听了刘猛部长的话,朝堂上暂时沉默了。这种破事非常容易理解。我大宋是有招标制度的,因为没有国营的建筑公司,所以搞建设要招标。因为没有特别的国营农场,搞土地承包要招标。
大宋的国营企业与其说是国营企业,倒是不如说是由朝廷把持,有皇家身份的行业垄断行会。这个玩意已经因为蒙古南侵而被摧毁。赵嘉仁赵官家依照自己所见到的制度建起了全新的国营企业,这些企业承担了大量生产。所以招标制度还在,然而招标对象就大大不同了。那帮以前的私营企业日子就变得不是那么好。特别是有渠道的进士官员。
“水至清则无鱼!”文天祥开始开口了。
此时在礼部尚书熊裳眼里,文天祥文知府的身影高大的简直能够支撑天际。若是别人,大概是没办法如此深沉并且坚定的说出这种话来。
文天祥继续说道:“人人皆有求利之心。若是不给人赚钱,那并非是正道。”
刘猛对于这种话早就有应对,反倒是文天祥对制度的描述更难对付。文天祥的话不多,说白了就是那套不要“与民争利”的套路。因为很多项目工程都是由进士家族来组织人力参与的,若是采取那么严格的审查制度,国有企业就可以全面压倒私营企业。进士家族们的利益就大大受损。文天祥觉得不能过份削弱民间。
就在争论即将爆发的时候,赵嘉仁开口了,“这些倒是没什么大事,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完成学校的建设。那些孩子们晚一年上学就被耽误一年。若是能够六岁上学,小学六年,他们就十二岁了。一般来讲这个年龄还可以上个初中。即便是出来干活谋生,好歹也上完了初中再说。所以我不觉得此时可以拖拖拉拉。”
对于赵嘉仁赵官家,他要的是大量生产出学生。中。即便是出来干活谋生,好歹也上完了初中再说。所以我不觉得此时可以拖拖拉拉。”
对于赵嘉仁赵官家,他要的是大量生产出学生。第35章
第36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六)
大宋319年5月19日上午10点,郝仁万户在大宋礼部见到了大宋礼部尚书熊裳。
熊裳尚书在发给他的工作记录本上记载下了他的行程,心里面也是一阵的不爽。这种本子印刷的很素雅,上面留出的简单表格可以充分利用。每个人员每个月都发一本,作为工作记录使用。
监督官员到这等地步,熊裳当然会感到不忿。不过这玩意倒是挺好用,至少熊裳需要回想起自己的日程之时,是可以去查找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郝仁直接进入正题。“不知官家和何时进行登基大典?”
熊裳冷淡的答道:“这个还在商议。若是使者等不急,可以暂时先回大元。”
被如此对待,郝仁觉得对面的熊裳挺有意思。既然这个话题大概到此为止,郝仁就进行下一个话题,“我此次前来还有件事,想与贵国商议延长停战协议时间。”
熊裳听了这个发言后才算有了些精神,不过他心中倒是很有些恶意的想,如果把这个消息给拦下来,也许大元就会和大宋进行战争了吧。想归想,熊裳并不愿意这么干。这等大事肯定藏不住,若是被捅出来的话,熊裳就是自讨苦吃。于是他非常公事公办的问道:“却不知道大元准备怎么延长?”
“再延长三年。”郝仁有些迟疑的说道。若是没有见到那帮学生放学时候的队列,郝仁还不会害怕。见识到那些训练有素的学生队伍,郝仁感觉到了不安。现在大元与大宋两国之间还有一年多时间的和平协议,延期三年的话就有四年多的和平。
若是满足于当下的和平,那四年后呢?这帮学生当中十一二岁的都十五六岁,已经可以上战场。以宋国的火器犀利,加上这帮学生们一直以来的训练,对于大元完全不是好消息。心中郁闷,郝仁的情绪也并不高。
“此事我会告知官家。”熊裳尚书公事公办。
“便辛苦了。”郝仁万户也是应付差事。
两人都有心事,便没有再多话。郝仁离开之后,熊裳尚书就给赵官家写了份文件,将其中遇到的事情告知赵嘉仁。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赵嘉仁的批示就送到了礼部,“原则上同意大元方面提出的延长三年和平期的请求,要求礼部了解大元的全部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熊裳尚书就只能继续他的工作,将使者郝仁请来商谈此事。
郝仁的情绪比前两天更低落些,他趁着闲暇时间在杭州城内走了一遍。他发现杭州城白天是见不到野孩子的。大都这边无论如何都能见到些跑来跑去的小娃娃,杭州街头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劳力,也有母亲带着的一两岁两三岁左右的娃,也有看着十四五岁的少年,却见不到那些居于这中间年龄的孩子。
一到放学的时候,这帮被送进学校的娃娃们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出了学校。不仅是男娃,女娃也一样。根据乌里不花赤所讲,《强制义务教育法》推行之初临安城里面各个公安、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齐齐出动,法院、检察院等穿制服的人也倾巢出动相助,挨家挨户的排查,要求大人送孩子去上学。
现在杭州人口大概有百万左右,这就意味着几年后若是发生全面战争,杭州能紧急拉出十万接受过基本训练的军队。且不说别的,这帮人一年得有300天接受队列训练。
想到大宋的力量一日强过一日,郝仁当然情绪低落。情绪低落的他听了熊裳情绪不高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感到不满或者被冒犯,郝仁答道:“只要延续约定就好。却不知宋国有什么条件?”
熊裳也没有一定要从此事中榨取最大利益的愿望,他答道:“我回去禀报。”
蒙古肯认怂,赵嘉仁当然高兴。他年轻的时候对于‘国家需要敌人’的说法其实很不以为然,觉得这说法实在是太消极了。现在有了点人生经验,赵嘉仁才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一个国家得有外敌来平衡一下内部矛盾。
熊裳很快接到公文,赵嘉仁同意将滑县和议的时间延长三年。身为官员,熊裳就请郝仁过来,将消息告诉了他。
郝仁得到消息之后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想想理由,郝仁也就理解了。大元在一连串的战斗后知道靠现有的汉军无法获胜,只能进行军事改革,建立更有战斗力的府兵。大宋扩军到三十万的消息是公开的,这绝非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动作。想到两边只要做好准备就会开战,郝仁万户就觉得心跳加速,充满无力的感觉。
“大元那边想在哪里签约?”熊裳公事公办的问了下一步的问题。
“等我派人回去禀报。”郝仁答道。
“嗯。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
“……尚书看着有急事?”
“我们自然有事。不如我送你回使馆?”
郝仁不敢拒绝大宋礼部尚书的建议,也就只能一起走。身为尚书,有朝廷配发的马车,样式与郝仁缴获的差不多。一路上熊裳心不在焉的回应郝仁的问题,让郝仁觉得很是失落。马车把郝仁送到使馆门口,熊裳就这么扬长而去,毫无继续深谈的意思。
熊裳的确没心思与郝仁废话。是战是和根本不是礼部尚书能做主的事情,赵官家掌握着军队,他说啥时候打仗就啥时候打仗。既然局面已经如此,熊裳就根本懒得费心思在国家战略上。
宽阔的灰渣路面没有因为降雨而软化,马车在上面轻快的向南而行。跑了一阵,车子就在一片三层小楼住宅区前面停下。昏暗的天色下,这些小楼都没有灯光,看着阴森森的。熊裳尚书并没有因此而畏惧或者退却,他打开车门撑着伞进了空荡荡的住宅区。
行道树,石子路,便是在梅雨季节,地面也非常干净整洁。一条条道路两边,三层楼建成两户一排的联排别墅模式,每户都有前院与后院,前院有花坛,后院里面有独立的喷泉。那些尚未启用的喷泉都有水渠引向一条石头堤岸的人工河,人工河先是注入一个石头堤岸围成的小湖,再从湖对岸的另外一条河道流出去,沿着暗沟注入远处的大河。
打着伞走在这大一片住宅区里面,熊裳心中情绪波动,忍不住唉声叹气。这里是提供给高级别官员的住宅。身为尚书,熊裳可以在里面分到一套。临安一直人口集中,房价奇贵无比,宰相们也得租房住。至于居住条件就更不用讲,一条河里左边刷粪桶右边打水那是家常便饭。一担干净的清水卖三文钱,很多人几乎喝不起。
社区里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完工,有那么一套木门开着。熊裳就走了进去。一楼只有两间不大的房间,其他的空间布置的是厨房,餐厅,卫生间,浴室,卫生间里面还有抽水马桶。楼顶上面有晒热水的瓷缸,如果肯人工向里面抬水的话,就可以在一楼的浴室里面冲热水淋浴。更早一批启用的高级住宅里面已经用上这些装置。二楼与三楼的卧室与书房里面还有带烟道的小壁炉,冬天在临安知府文天祥家温暖的木地板书房里面吃着桔子,喝着热茶,熊裳和他老婆简直不想走了。
有了如此环境与生活条件,眼前的这套房子在以前是宰相都不太敢想的。如果失去了官位,熊裳就失去了住在这里的机会。礼部尚书即便心里面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考虑效忠赵嘉仁赵官家的事情。身为礼部尚书,最后没住上这样的房子,熊裳觉得有点冤……
最早一批住上这种房子的临安知府文天祥并没想到此时礼部尚书还在考虑房子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文知府大概能理解。在梅雨季节的时候,铺了木地板的三楼依旧干爽。这是文知府没想到的事情。二楼三楼有独立卫生间,只是冲水就得自己往里面倒。文知府并不知道赵官家对于没办法使用水塔供水而感到遗憾,就文知府而言,他觉得这生活条件已经超出他这种大豪强的想象之外。再抱怨的话,就未免过份穷奢极侈啦。
此时文知府坐在赵官家面前,他此次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谈房子,而是谈最新的外交问题。
“官家,这次与蒙古延长三年停战,是要迷惑他们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玩这种小把戏。多给我们三年,我们就能多完成几路的土改。虽然兵役法里面没有言明,可这种兵役法其实是与土地国有制密切相关。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准备的越久,我们就越强。”
“蒙古人会不会在迷惑我们?”
“这就看我们在黄河以南地区的军队布置。蒙古人有可能在冬天尝试从山东渡过黄河,所以和蒙古的贸易,特别是针对豪强重臣的贸易能够帮我们更好的搜集情报。”
“官家觉得他们会通风报信?”
“我觉得他们会非常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第37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七)
赵嘉仁赵官家说他要与北方的大元血战到底,文天祥就坚信这是真的。在大宋,大部分知道赵官家过往的人都认为赵官家绝不会轻易放弃。
从赵官家这里离开的时候,文天祥皱眉沉思。听赵太尉的意思,关于大宋基本立国理念的论述很快就要写完了。在这篇论述中,赵官家要讲述大宋的过往,描绘大宋的未来。而且听赵太尉的意思,这个阐述会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完成。
赵官家的登基只做了一个小小的仪式。被褫夺太后称号的杨太后带着小官家从皇城搬走,赵太尉在金殿上进行了登基仪式,赵太尉就变成了赵官家。当下与大宋有比较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只有大元与倭国两家,礼部给这两家发送了消息。蒙古使者来了,倭国也派来了贺使。于是此事就结束了。
这顶多算是一个小典,赵官家准备的大典貌似是要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文天祥到现在有点明显,又很不明白。
在新的杭州规划中,西湖为中心的地区是大宋的政治中心。新的杭州规划中,杭州城向着更远的地方扩展,作为杭州府知府,文天祥就得承担起许多工作。对于国家大事,他就暂时抛在脑后了。
这几年梅雨季节都意味着新一轮丝绸纺织业工作的全面启动,文天祥当过松江府知府,松江府的纺织热潮乃是从每年八月之后收棉花开始。接着就是棉花在水力机器驱动下脱棉籽,纺纱,织布。棉布创造了巨大的收入,迅速替代丝绸与麻布成为主流布料。
就在很多人以为对棉花的旺盛需求会让杭州这边也出现棉田的时候,赵官家下令在淮河流域开始大规模种棉花。于是杭州有可能出现的棉纺工业消失,原本就很发达的丝绸产业继续发展。文天祥现在就是前往杭州的丝绸厂去参观学习。
原本文天祥这种级别的官员到了一家工厂,那是屈尊。然而学社猛烈抨击了这种说法,如果是屈尊,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天祥自己是精通丝绸也的大行家。为了解决问题,杭州丝绸厂才会请文专家到工厂视察,并且提出建议。
既然文天祥自己在纺织业是个白脖,他前往那边就只能用学习的名义。
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文天祥心里面想起这个名义就感觉不爽。他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错的,正因为这话是对的,所以文天祥才觉得心里面不爽。他一个堂堂的杭州府知府,相当于开封府尹的首都市长。同时身为中华学社的总社干部,竟然要对一群平头百姓‘学习’。这无关对错,只是让人有点咽不下这个名词带来的负气感。
在文天祥进了纺织厂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不高兴的,等到他进了车间之后,登时就顾不上这样的心情。缫丝车间里面的那股子味道就让文天祥感到不舒服,很难形容的味道,像是在煮什么肉类,又不像。又像是猪皮被高温弄焦的味道,却没有那种糊味。
因为没有知识,文天祥并不知道蚕丝其实是一种蛋白质,在充满热水的大锅里的蚕茧内部的蚕蛹也是富含蛋白质的东西。有这种味道倒是挺正常的。
缫丝车间温度高,味道大,湿度高。感觉很不舒服。所以工厂的单位人员介绍,“文知府,我们这里是四班制,每一班六个小时。中间还是出去休息。”
文天祥身材高大,超过185。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运行的设备,问道:“却不知道这个缫丝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厂长最初还有官大学问大的本能想法,听到如此问题,他眼睛一亮,心中立刻就有了自信。于是厂长连忙介绍起来。
缫丝工艺过程包括煮熟茧的索绪、理绪、茧丝的集绪、拈鞘、缫解、部分茧子的茧丝缫完或中途断头时的添绪和接绪、生丝的卷绕和干燥。
索绪是将无绪茧放入盛有90c左右高温汤的索绪锅内,使索绪帚与茧层表面相互摩擦,索得丝绪。索得绪丝的茧子称为有绪茧。
除去有绪茧茧层表面杂乱的绪丝,理出正绪。理得正绪的茧称为正绪茧。
经过集绪与拈鞘的流程,把正绪茧放入温度40c左右的缫丝汤中,以减少茧丝间的胶着力,使茧丝顺序离解。如离解中的茧丝强力小于其间的胶着力,就会产生断头,这个现象称为落绪。茧子缫至蛹衬而落绪的称为自然落绪;缫至中途而落绪的称为中途落绪。
这些之后还需要进行添绪和接绪。
也就是说,当茧子缫完或中途落绪时,为保持生丝的纤度规格和连续缫丝,须将备置的正绪茧的绪丝添上,称为添绪。立缫用人工添绪,自动缫由机械添绪,由接绪器完成接绪。由于一粒茧的茧丝纤度粗细不一,为保证生丝质量,立缫添绪时除保证定粒外,还必须进行配茧,即每绪保持一定的厚皮茧和薄皮茧的数量比例。
文天祥很认真的听,即便如此,他很快也就开始头晕脑胀了。对于文天祥这样的脑力工作者,出现这种局面并不常见。一般来讲,都是文天祥所懂得的一切让别人头晕脑胀才对。
看着厂长如数家珍的介绍,文天祥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处处留心皆学问。他原本以为丝绸生产和棉布生产差不多,没想到这个技术的流程居然如此复杂,其中有着太多的门道。
缫丝非常复杂,技术含量很高。到了纺织车间,文天祥就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面前的一切。在松江府的棉纺厂与丝绸厂的设备差不多。区别大概就是纺织厂的棉纱比较粗,而丝绸比较细。其他的原理基本相同。也就是说,车间里面纺织设备的声音巨大,巨大到让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哪怕是扯着喉咙说话,旁边的人也只能听到很小的声音。
等参观完,文天祥只觉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当穿着丝绸衣服的时候,文天祥感觉到的是光滑细腻,手感极佳。亲自经历生产丝绸产品的过程,湿、热、臭、噪音,还有种种别的东西,这一切都与美丽细腻高贵华丽一点都不沾边。
“你们辛苦啦。”文天祥忍不住说出了赵太尉经常对工人们讲的话。
听到知府这么讲,厂长颇为激动,他连忙说道:“哪里哪里。文知府太客气了。”
文天祥参观完了工厂,就到了工厂的食堂,工厂厂区附近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去参观了一下。然后又到了工厂的住宅区去看了。和文天祥的住处相比,这些住宅区自然显得寒酸,窄小。同样是三层楼,就是一个走廊两边密密麻麻排了七八间房子。这种单间是提供给单身工人以及刚到工厂来工作的工人住处。至于每层倒是楼两头各有一个厕所。工人不用跑到远处的公厕去。
带着老婆孩子来的工人根据年限,如果在纺织车间能够干满两年,就可以要一个内外套间的房子。如果能够成为管理岗位或者干满五年,就能要到两室一厅的房子。那种造型就类似于公寓楼。
这种就是国家补贴的房子的极限,国家补贴的房子是只收取租金,产权归国家所有。如果还想要更好的房子,那就努力工作,努力攒钱,自己去买了。
想买个大房子可不容易。文天祥自己家非常有钱,然而他在大宋面临危机的时候就把自家的产业卖了大部分,用这些钱组建民团。非常幸运的是,那时候文天祥手里有许多看着已经废掉的交钞。这些交钞就交给了文天祥的弟弟们保管。
等到赵太尉当政,交钞迅速恢复购买力之后,文天祥的财产就恢复许多。即便如此,现在文天祥也只能靠他手里的钱以市场价买下三栋现在住的房子。
参观了丝绸厂,文知府就接连访问其他厂。时间过得很快,就进入了七月。
21世纪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句话。并且用21世纪的思维去理解。
‘七月流火’中的七月不是指阳历七月,也不是指农历七月,而是指‘周历’的七月。“夏正建寅,殷正建丑,周正建子”,周历的七月即夏历的九月,也就是今天农历的九月,大致相当于公历的十月。
‘流火’不是指毒辣的阳光如火焰流淌般炙烤大地。‘火’是星名,不是指太阳系中的行星火星,这里的‘火’是指大火星,即心宿二。心宿二银河系的一颗红超巨星,也是地球夜空中第14亮的一颗恒星。每年夏历五月间黄昏时心宿在中天,夏历六月以后,就渐渐偏西。时暑热开始减退。故称‘流火’。古人发现大火星逐渐向西方迁移,坠落的时节,天气就开始变凉。
和七月流火一样,21世纪的人也大部分听过‘一衣带水’,并且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赵太尉则是在7月重新签署的协议的署名评论上用‘一衣带水’来形容了大宋与大元的关系,那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赵太尉对蒙古的态度。而郝仁万户见到没办法参加大典,就回大都去了。和平暂时延续下去。
第38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一)
“……公共产品与公共服务是国家的基础。大到国家不受外敌入侵,小到人民能不能放心的出行,公共服务满足公民生活、生存与发展的某种直接需求,能使公民受益或享受。国家形成的基本动力就是因为人们需要覆盖范围更加广阔的保护与服务,能够提供这种服务的只有国家这种级别的社会组织……”
郝仁抚摸着自己的胃部,虽然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部上涌,他的注意力还是没办法从手中的报纸上挪开。然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激烈,郝仁万户最后从运河上的船只窗口探出头去,向着运河里面呕吐起来。
从大宋回大元有两条水路,一条从杭州出发沿浙东运河到庆元府(宁波),在宁波换海船,沿着灯塔指引北上进入渤海。于直沽寨登陆,再从直沽寨到大都(北京)。
还有一条通路现在已经开通,就是从杭州出发沿着大运河向北,经过镇江穿越长江,从扬州进入北边的运河。现在大宋已经完成了‘京杭大运河’到黄河的那段。船只可以直接抵达黄河。渡过黄河就是德州,德州有驿道直通大都。
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选择大运河作为返程的道路,这样就可以更多的看到大宋的真面目。然而对海船都没有太大反应的郝仁万户在运河的船上竟然晕船了。“咱们先在扬州停船休息。”重新坐回到船里的郝仁万户有气无力的下了命令。在长江上晕船让郝仁万户觉得都有些羞愧。他原本是水军出身,以前在长江上也是顺流而下,气吞万里如虎。
下船之后背着手在岸上站了一阵,郝仁万户就觉得恶心劲过去,整个人恢复过来。既然已经下船,他就不愿意再急匆匆上船。而且扬州乃是大城,现在这座名城与杭州一样成了个大工地,郝仁觉得不在这里好好看看是种损失。
带了侍卫,带了通关度牒,郝仁万户徜徉在扬州街头。扬州虽然修建的热闹,却貌似没啥新意。同样的红砖,同样的户型,从那些正在兴建的高大墩子可以看出,扬州也开始修建自来水系统。
便是没有新意,郝仁万户依旧在扬州逛游。与杭州不同,因为赵太尉发兵守扬州,蒙古军始终没能占领这座城市,所以郝仁万户对这座城市有很强的好奇感。走了一阵,郝仁就听侍卫说道:“万户,这座城好像在拆城墙。”
“嗯。”郝仁应了一声。他也看到了工人正在拆除扬州城的土城墙,不过在大宋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看到什么都不会让郝仁感到意外了。他一直顺着假设自来水的位置在走,看得出土城墙对于这种架设有影响。而且对于扬州的通行有影响。
侍卫没注意到郝仁并不在意的态度,他倒是颇为激动的继续表达自己的态度,“万户,若是下次我们再攻打扬州,没有城墙,应该能一举而下吧。”
“……嗯。”郝仁又应了一声。他其实一点都不认同侍卫的话,不过他已经不是那种稍有反对立刻就表达的年龄。
当年蒙古屠城无数,有没有城墙对于蒙古意义有限。大元与大宋之间的黄河战役,双方打了几个月,其间双方爆发了大大小小许多次战斗,甚至出现了让黄河改道的巨变。汴梁与洛阳都是城高池深的大城,据说都是一天而下。宋军修建的兵营乃是草袋装土一天就垒成,蒙古军以数倍兵力围攻,照样是毫无办法。
在黄河战役最后,宋军能在蒙古包围之下攻克滑县县城,此时的蒙古军甚至派出重骑兵冲阵。结果宋军一边消灭了蒙古重骑兵,一边攻破滑县。
经历了这些大变,郝仁对于城墙的依赖性大大降低。这些城墙也许有用,却再也不是那种具备决定性因素的存在。
继续沿着输水管工地前进,果然如郝仁所料,这条通道是从城外的水库而来。水库旁边已经栽了好多好多的小树苗,等树苗长大,巨大的水面就将如同杭州城外的那个巨大水库一样,被宽阔的树林环绕。
郝仁站在树林边缘,心中忍不住叹息,大都貌似没有这样的条件。江南到处都能见到湖泊,黄河以北就不行,河北地区的河流也没有江南的清澈。
走了这么许久,郝仁肚子也觉得饿了,他便带着侍卫向回走。
“万户,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侍卫问道。
“没有。”
“那您怎么连呵斥都不呵斥?”
“我……”郝仁欲言又止。侍卫能够知道自己错了,这本身已经很不得了。若是这么忽悠他,感觉很不对。
“万户,您有什么就说。”侍卫连忙补充道。
“我只是觉得宋国变化太大,我们以前对宋国的看法,甚至是对我们自己的看法都得跟着变化。你也见识过宋国的自来水,觉得那东西方便么?”
“方便倒是方便……”侍卫有些吞吞吐吐。
“然后呢?”
“自来水乃是宋国的东西,夸他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侍卫说出了心里话。
“哈哈。便是宋国的东西,我们学了去,就成了我们自己的东西。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后面那句话,郝仁实在是没办法用蒙古语说出来,就用了汉语。
郝仁这位侍卫的文化修养并没有忽必烈的侍卫长王东陆那么高,作为郝仁的师兄,王东陆的儒学虽然不是荀学,好歹也是理学。听着郝仁掉书包,侍卫只是讪讪笑了两声,就接不下去。
侍卫能闭上嘴,郝仁也觉得轻松不少。他心里面忍不住盘算自己此次从大宋带回来的自来水技术。虽然郝仁能确定宋国提供的绝非全部自来水技术,至少已经是能运用的自来水技术。
宋国为何要赠送这种东西给郝仁,郝仁觉得不能简单认为是宋国对郝仁格外高看一眼。如果真的高看一眼,赵太尉就应该亲自接见郝仁,而不是简单的在常规席面上见见郝仁。如果比亲切,至少上次赵太尉还给郝仁讲了朴素唯物主义呢。
虽然心中有遗憾,郝仁还是觉得比较感谢赵太尉……,哦,是赵官家。赵官家得知了郝仁的请求,就下令送了些自来水资料给郝仁。包括修建水库,修建水渠,修建喷泉。郝仁是真心想回到大都之后就按照大宋的模式,修建起大都的供水系统。
郝仁想学的并非只有一个自来水,宋国有好多好多特别奇妙的事情。譬如宋国高官们分公务住宅,也让郝仁觉得大开眼界。好大一片社区,房子户型虽然一样,却有各个不同的位置区别。若是按照大元的手段,那就是皇帝赐宅子。宋国就不同。
那是一个按照级别,按照为官年限,做了个算法。算法是公开的,郝仁的感觉是工作年限越久越容易排高位,级别的影响反倒比工作年限小一点。
原本郝仁认为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数字,结果宋国不是这样的,这是按照批来计算的。每一批人都要抽签,抽签抽出来的数字是选房的先后顺序。这做法就让郝仁万户懵了。难倒宋国不是蒙古那种分明的等级制度么?
虽然宋国官员们也在抱怨自己的运气,但是整体而言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愤怒。极少数不满的人也只是放弃了这次的分房,换取在下一批分房中得到靠前选择权的权力。
郝仁这些年好几次回想起来这个见闻,他当然能理解其中的意图。众人都想分到让自己满意的房子,这样的分法可以让怨言降低到很低的水准。不过郝仁也感觉奇怪,为何赵官家不用他的强势地位分房?如果是蒙古就完全不会这么干,出身血统自然而然就决定了一切。郝仁万户自然能够在最顶尖的房子中进行选择,任何人都觉得这顺利成章。
走着走着,郝仁突然停下脚步。这里距离工地很近,堆了不少建筑材料,却也没什么人。后面跟梢的人跟了他们好久了,久到本想装作没看到郝仁万户都忍不下去的地步。便是见识郝仁这个蒙古使者,何不大大方方的出面。难倒郝仁这个孛儿只斤家的万户还能如同小偷小摸一样。
侍卫也看到了这个人,然而之前郝仁示意先不要搭理这个人,所以侍卫也忍着。现在看到郝仁万户都忍不下去,他也转过身挡在郝仁万户身前,却没有挡住万户的视线。
对面那人见到郝仁这么公开对峙,倒也没有闪躲,而是径直上前。先是行了个礼,那人问道:“请问是蒙古的使者么?”
“你有何事?”郝仁直接问道。
“我乃是大宋杨太后的侄子杨大成,我想投奔大元。”那人回答的倒也率直。
郝仁万户愣住了。杨太后被褫夺尊号没多久,赵太尉就在一众官员簇拥下进入皇宫,宣布赵太尉在天下的支持下当了天子。杨家顷刻就从皇亲国戚的身份变成了谁都不愿意搭理的对象。所以杨家想投奔大元倒是不稀奇。只是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么?而且他是怎么知道郝仁的行踪的?
第39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二)
当年据说孙膑遭到同学庞涓陷害,最后找到出使齐国的使者,由齐国使者将孙膑偷偷带到齐国去。
郝仁万户知道这个故事,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客串了一下齐国使者。至于这位杨太后的侄儿到底有没有孙膑,郝仁万户自己也并没有信心。郝仁能确定的是,这位杨大成乃是大宋海运上的人员,对于宋国的海上运输有些了解。作为投名状,杨大成带了几份大宋海运的图纸,还有一个地球仪。
蒙古对于地理大发现有很大作用,蒙古铁骑几乎踏遍了整个世界岛。还进攻过非洲的埃及。这年代苏伊士运河尚未挖掘,非洲还连在世界岛上。所以蒙古人在地理实践方面远超各国,直到宋国的科学崛起。
听着杨大成的讲述,郝仁万户听的如醉如痴。身为蒙古人,郝仁万户想象不到竟然能够先从理论入手,再用实践逐渐填充内容的手段。
赵官家提出大地是圆的,这种说法本身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后续,如果是普通的理论争执,只要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这就完事了。赵官家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之上整出了经度与纬度的概念,整出了六分仪这样的设备。经由六分仪测量,得到了大量数据,最后绘制出非常精致的世界地图。
拨动地球仪,地球仪的球体慢慢旋转,上面那些陆地的边缘十分清晰。郝仁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投影在自己面前,可以随意让郝仁去征服,去了解。
“万户,这就是那个赵嘉仁能够纵横海上的依凭。别的人手里都没有这样的地图。”提到了赵嘉仁的名字,杨大成声音里面满是怨毒。
“嗯。”郝仁万户应了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地球仪,他才不会冒险带上杨大成。即便是带上这个宋奸,郝仁万户心里面依旧有担心。这个杨大成会不会是假冒的呢?
“万户。现在大元的海上可是堪忧。宋国好些年前就在济州岛上设立据点,他们可以随时在济州岛集结兵力进攻高丽。请万户看这里,这里是胶东半岛,赵嘉仁若是想对大元不利,可以先跨海到辽东半岛,在辽东半岛上步步为营……”杨大成指着地球仪讲述着。
有种说法,男人只有玩具的不同,对着地球仪指点江上乃是很常见的游戏。譬如千年后杜充转世的常凯申,就非常喜欢玩地图开疆的把戏。
郝仁即便没有沉迷于这个游戏,地球仪以及地图也让他感觉非常的不安。原本郝仁觉得大元拥有比大宋广阔许多的土地,现在看起来,局面并非郝仁所想。大宋有广阔的南海,吕宋、交趾、占城、暹罗,这些地区让大宋拥有了前往天竺洋的通道。郝仁到过草原,那里真的是草原,除了草之外啥也没有。
宋国拥有的南海则产出无尽的好东西,杨大成拿出来的产品列表中有数百种南海商品,包括香料、辛香料、珍珠、宝石、茶叶。
好不容易把视线从地球仪上收回来,郝仁问杨大成,“我听闻,宋国交钞曾经贬到几乎一文不值,怎么就重新恢复起来。”
“哼!”杨大成恨恨的哼了一声,“那赵嘉仁在南海拼命掠夺,掠夺来的东西在市面上销售,用交钞就可以购买。当时许多人手里有交钞,生怕交钞再贬值,就用交钞买了没什么用的东西。可交钞本就有限,赵嘉仁掠夺来的东西不停的在市面上出售,没多久,百姓就发觉赵嘉仁等于是在低价买交钞。大家不肯上当,交钞自然就值钱了。”
听着杨大成左一个掠夺,右一个掠夺,郝仁的侍卫脸色就变了。掠夺在蒙古是非常光荣的事情,赵嘉仁能够在南海掠夺那么多值钱的物品,蒙古人还觉得这人是个大英雄。在掠夺上抨击赵嘉仁,让蒙古人感觉大大的不爽。
“只是靠从南海运来的东西,就能让十几亿贯的交钞就这么值钱了么?”郝仁饶有兴趣的问道。
作为大元朝廷里面并不对阿合马有歧视的贵人,郝仁曾经听阿合马谈论过交钞的事情,大元的交钞是用白银与丝做抵押物,一贯交钞价值一两白银。折合成大宋的货币,就是三贯铜钱。大宋的规矩,每一贯铜钱是770文,三贯铜钱按照铜钱个数,就是2310文,交钞理论上是一千文一贯,勉强可以说是两贯交钞。
也就是说,大宋两贯交钞折合大元一贯交钞。据说现在大宋大概发行了十几亿贯交钞,折合成大元的交钞,就算是五亿贯。阿合马告诉郝仁,现在大元发行的交钞有一千万贯。而且每年新发行的交钞都有一千万。按照这个速度,赶上大宋的交钞总量,也得五十年。
如此巨大的差距,让郝仁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解。据说现在大元已经出现了物价飞涨的问题,交钞太多了么。
对郝仁的问题,杨大成绞尽脑汁的去考虑答案。杨家曾经因为杨太后最初当上度宗美人的缘故,有三十几人得到了朝廷的差事。之后杨太后回到杭州,杨家不说什么好处都能插手进步,至少大家都对他们客客气气,颇为照顾。
现在杨太后倒台,杨家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加上杨太后的亲哥哥杨亮节被抓,被判刑,被流放到江西。杨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杨大成本来是颇为肥的海事单位,现在也被“借调”到了地方上的冷板凳,收入也是一落千丈。以前靠海事,每年都有投资的机会,如果能压对商品,收益非常巨大。杨大成最满意的投资就是暹罗的纸和狮子国的茶叶。这两样商品是最早以大宋为销售地的海外领地产品。
失去了这一切,杨大成万念俱灰。最后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蒙古应该能够有出路,那史家不就跑去蒙古了么?他没想到的是,对面的蒙古万户对于赵嘉仁很喜欢的样子。
“”
第40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三)
在扬州,郝仁最大的收获就是杨大成。离开扬州的时候,郝仁感觉这座城市只是杭州的某种复制品,并没有特别独行特立的地方。
从扬州向北,一个重要关口就是淮河。抵达淮河的时候,看着混黄的河水,郝仁一时觉得自己也许到了黄河。因为没有穿越的经历,郝仁并不知道淮河的未来。如果没有赵嘉仁引黄河北归,黄河将继续夺淮如海。
夺淮入海是一场巨大的自然灾难,因为黄河沉积的泥沙让黄河侵占的淮河河道逐渐增高,使得淮河水只能积攒起来,变成了了一个内涝的大湖。“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淮河流域原本是个好好的鱼米之乡,硬是被弄成‘十年倒有九年荒’的灾荒之地。
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不知道这个问题,新中国时候出生在安徽的赵嘉仁赵官家是知道的。宋代有杜充,民国有杜充转世的常凯申,到了新中国,淮河连入海口都没有了,只能通过大运河与洪泽湖进入长江的水道泄洪。后来新中国发动巨大的人力,进行了好多次万人乃至十万人的水利大会战,人工开辟出‘苏北灌溉总渠’,才让淮河有了流入大海的入海口。
赵官家在黄河之战中想出引黄河北归的战略,固然是要出蒙古军意料之外,同样是很多年来淮河流域痛苦现状给赵官家留下过于深刻印象的结果。
没有黄河来捣乱,淮河正在凭借自己的能力将下游河道上的泥沙冲进入大海。于是郝仁万户看到一条在浑浊上绝不亚于黄河的大河正在流淌。在淮河两岸,开始长大的树林看上去有点郁郁葱葱的意思。郝仁万户忍不住回想起他所见的地方,只要是水边,就会有这样的人工林木带。
原本的计划里面,郝仁万户是准备北上。现在多了一个杨大成,万户改变了计划,他乘船沿淮和到海边。这样一条浑浊的大河自然是土腥气十足,郝仁万户乘坐的船只从,他觉得自己都有点头晕。
现在淮河是在海州(连云港)入海。在海州上海船,乘着南风一路北上。抵达直沽寨之后,郝仁万户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大都,郝仁万户赶紧去复命。忽必烈大汗对郝仁的差事很满意,多出三年战争准备时间,大元也能从容许多。
听了郝仁对宋国的介绍之后,忽必烈大汗没有做出评价。亲眼看到宋军的战斗力之后,忽必烈近期一点都不想在黄河以南与宋军作战。
“陛下可否要见见杨大成?”郝仁问。
“先给他安排下来,我有空便见他。嗯,让这个人与史家住一起吧。”
“遵命。大汗,我这次带回了宋国自来水渠修建的办法,不知道大汗可否愿意听听?”
“乌里不花赤在信里面反复讲,想来你也被他给说动了。”
“我用过,确实非常好。”郝仁尝试说服忽必烈大汗。
“有人说加修那么长的水道,会破坏风水。”
听了大汗这满是怪力乱神的话,郝仁整个人都懵了。在大宋待了两个月,郝仁发现大宋的宗教色彩非常单薄。至于大宋官员,更是说不出所谓风水之说。回到大都之后,从大汗嘴里听到风水之说,郝仁有些接受不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郝仁这才说道:“大汗,杭州用了引水水渠之后,据说已经三四年没闹过瘟疫。”
“不过是据说而已。我也看过乌里不花赤的信,问过郭守敬等人,他们都说大都已经没办法再加这种东西。”忽必烈大汗并没有对自来水渠有什么兴趣。
郝仁知道忽必烈的性子,此时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忽必烈大汗很忙,郝仁的事情交代清楚,大汗就让郝仁先出去了。
郝仁也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缴枪投降的家伙,便是谈不上愈挫愈勇,他也绝非轻言放弃之辈。若非如此,他早就在松江府战败之时丢掉了性命。离开皇宫,他就前往阿合马那里。阿合马没想到郝仁突然出现,他把手下先打发走,赶紧请郝仁坐下。
“右丞相,我们现在一年发行多少交钞?”
“万户怎么问起这个?”阿合马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你以前笑宋国滥发交钞,刚从宋国回来,便忍不住问问。”
“万户,却不知宋国交钞现在价钱如何。”阿合马登时就来了兴趣。
郝仁稍微把大宋交钞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原本大宋交钞购买力很糟糕,现在大宋交钞已经完全具备铜钱的全部功能,国营粮店购买粮食只收交钞。在交钞使用最多的城市,交钞币值非常稳定。
大元完全使用交钞做当货币,以前曾经铸造过铜钱,却没有完全当走铜钱当做辅币的路数,在大元的交钞甚至有十文的面额。所以阿合马对于宋国的交钞颇有兴趣,然而以阿合马的聪明,他很快就感受到郝仁万户的目的并非是交钞发行。
“万户,却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万户效劳的?”
对这么聪明的人,郝仁颇为欣赏,他就将自己想在大都建设自来水系统的想法对阿合马讲了。听了郝仁的描述之后,阿合马问道:“请问万户,若是建设自来水,我们可否收钱?”
“收钱?”郝仁一愣,他并不记得大宋在自来水上收钱。
“若是不能收钱,我们建这等事物有什么用?”
郝仁知道这就是为何许多儒臣不喜欢阿合马的原因,他的态度就是这么简单实用。所以郝仁也不用什么春秋大义来批评阿合马,他说道:“宋国既然肯花那么多人力修建自来水,想必是大有用处。”
“万户,这自来水或许对国家有大好处,大用处。可那是宋国的想法,而不是我大元的想法。若是自来水能够增加税收,能让国力强大,倒是可以修建。然而就万户所讲,自来水并无这样的功用,看起来更像是装点太平。大汗是不会答应的。”
“……右丞相是想说宋国用自来水装点太平?”
“万户出使宋国,想来应该问清楚了吧?”
经过这么一番对答,郝仁已经不想再与阿合马谈论此事。虽然说法不同,这位大元右丞相的态度与大元皇帝忽必烈的态度如出一辙,而且阿合马的说法更加接近事实本质。对于这么一个没办法赚钱的买卖,大元上层没办法支持。从性价比上看,大都的百姓并非没有水喝,从水价而言,比大宋杭州之前起三文钱一担水的价格还便宜不少呢。既然如此,提供更纯净的自来水又有什么意义?
郝仁告辞的时候心情沉重,倒是阿合马仿佛安慰的说道:“万户,此事就不用再谈。倒是大汗对府兵的事情很是在意。”
在回家的路上,郝仁万户心情比较沉重。见识过宋国的现状,郝仁知道南方的敌国正在迅速强大起来,大元却没有出现与宋国变化相应的变化。这种事情若是继续下去,两个国家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蒙古强大之后就开始四处打仗,宋国强大之后呢?根据杨大成提供的情报,甚至在临安总投降之前,赵嘉仁就已经消灭了交趾与占城这两个弱小的南方国家。
心情低落的回到家里,负责郝仁业务的属下已经喜滋滋的等在客厅。见到郝仁进来,属下连忙上前行礼。这动作让郝仁感觉很是感慨。以前他没有注意过这种礼数,此次在宋国待了一两个月,郝仁发现宋国的礼数其实很简单,特别是针对上位者的礼数更简单。
那帮臣子面对赵官家就是躬身行礼,官家自称我,官员也自称我,民间也自称我。平常时候自称大概就是‘俺’。而蒙古就不同,因为明晰的等级制度,居于最高等级的蒙古人对下等人的礼数要求的很严。
郝仁的汉人部下把那套礼数走完,然后欢欢喜喜说道:“万户,您带来的针已经卖出去了十斤。”
“什么?”郝仁登时就懵了。杭州刺绣业发达,郝仁在杭州的这段时间里面到处走,见到了生产针线的工厂。批量购买,价钱比郝仁的部下购买的更便宜。于是郝仁就买了一百斤针,一千斤锥子,一千多斤上好丝线带回来。没想到一天时间就卖出去十斤针。
属下继续说道:“万户,丝线也卖出去一成。锥子卖出去了一成半。都是大都里面老早定下的。那些离的远的地方还没能告知他们,想来这几天他们收到消息之后,也都该来买货。”
“嗯。”郝仁万户应了一声。从杭州回大都之后,这是他收到的唯一好消息。然后郝仁就听属下说道:“万户。我想把针线和锥子卖到草原去。不知道万户可否有认识的人?”
“草原啊……”郝仁万户有些迟疑的说道。草原是他的故乡,然而那个故乡已经如此陌生,郝仁觉得自己都记不清楚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41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四)
大宋319年八月,大元至元四年八月。大元太子真金领兵北上,前去攻打围攻和林的察合台汗国的首领海都。
真金出发之前还见到了郝仁,两人是在史天泽的灵堂里见面的。和上次相同,郝仁也挑选了一个不会和许多人撞上的时间,然而他刚到史天泽的灵堂门口,太子真金就到了。虽然懒得和大都的官们交流太多,郝仁也不能故意躲开大家,于是他就只能在门口等着太子真金。
孛儿只斤·真金与孛儿只斤·郝仁两位堂兄弟都是托雷一系的子孙,两人见面之后还是堂兄真金先开口说道:“郝仁兄弟,你从江南回来之后也不来见我,弄得我很是着急。”
着急也没见你派人来找我。郝仁心里面腹诽一下,却笑道:“这不是刚回来,家里事情积攒了几个月,也得一件件先处置了。忙起来倒是忘记派人给燕王你报个平安。”
忽必烈学汉制学的还算马马虎虎,至少知道给太子封王。说了这话之后,郝仁想起赵官家只是给他两个哥哥封为忠王与宁王,还没个他儿子封王呢。
真金笑道:“说起来倒是我该先派人去请你。这次耽搁了,下次定然不会落下。”
说完之后,真金就领着堂弟一起进去史天泽的灵堂。两位孛儿只斤家的人前来,史天泽家人立刻跪了一地。
跟在真金背后,郝仁想起出发前去祭拜去世的姚枢,那时候遇到了史天泽。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月后,史天泽就驾鹤西去。人生的无常让郝仁也有些唏嘘。再想想,这几年郝仁参加了不少葬礼。曾经跟着忽必烈大汗的好些重臣纷纷离世,便是没有离世的,要么如廉希宪这般身体不好,要么就如郝经这样已经开始离开权力中心,只是个咨询的身份。此时开始承担起重担的已经是三十来岁的真金与郝仁。
而太子真金很得体的与史天泽的家人对谈,表达了真金的哀悼,以及愿意照顾史天泽家族的意思。这让郝仁很是佩服,换成郝仁自己,就没办法用如此细腻的手腕。
等谈完出来,郝仁本想着就要与堂兄各奔东西,没想到真金还叫住了郝仁,要郝仁到他府上去。拒绝当然不合适,郝仁就跟着真金前往燕王府。在车里面真金就问道:“不知现在府兵准备的如何?”
“鹰扬府的军校已经派下去了,现在应该能聚集起几千人了吧。”
“这几千人可堪用否?”
“不知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下去。府兵每年要到鹰扬府进行两番训练,到京城尚有一两次的教练时期。每年冬季还有一次试阅。既然是初创,想来不会太好。”
“我听闻府兵也在征战中训练?”
听了堂兄的话,郝仁才知道堂兄这是有备而来。府兵的确可以在征战中训练,这还是郝仁专门考证出来的内容,上表的时候写过。
“燕王,难倒你准备让我们蒙古军在前面打仗,那帮府兵在后面看。若真的敢这样,蒙古军大概很想拿刀砍了这帮府兵吧。”郝仁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看法。
“无妨。只要能约束好蒙古军千户百户即可。”真金态度很坚持。
“大汗可否知道太子的想法?”郝仁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已经禀报父皇。”
“组建府兵乃是陛下的旨意,若是太子想调动府兵,也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郝仁兄弟真的是认真啊。”太子真金笑道。
“呵呵。”郝仁干笑两声,他自己也是想借着府兵捞取政治资本,在汉地的蒙古军都归大汗统领,想拥有相对独立的势力,现在看府兵是最好的办法。看得出,太子真金也有同样的想法。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啥好讲。郝仁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真金也没有强求郝仁,兄弟两人就此分手,各奔东西。
坐上自己的马车,郝仁心里面叫个不爽。他辛辛苦苦操办此事,事情刚有了个结果,立刻就有人蹦出来要摘果子。他们就这么看不起郝仁么?他们认为郝仁就守不住这份果实不成?对这些人,郝仁万户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帮人得逞。
回到家,却见到阿合马的亲信竟然在郝仁府上等他。这位亲信带来了阿合马的话,太子已经看上了府兵,想将其控制在手中。作为真金太子眼中的大奸臣,阿合马郑重告诫郝仁,府兵乃是忽必烈大汗的军队,任何兵权的转移一旦不慎,都会出事。
送走了阿合马的亲信,郝仁只觉得想苦笑。他郝仁不是三岁小孩子,对兵权的重要性非常清楚。若是大汗忽必烈不清楚军队的重要性,府兵制度就不会审慎的议论再三才会最终同意。
府兵本身并非是私军,这支军队的选拔是地方推荐,军府审核,训练是由鹰扬府的校尉执行,军队指挥官又是另外一波人。如果府兵不堪使用,自然按照制度对责任人实施惩处。这是一支完全依照制度建立的军队,是一支国家的军队。所以忽必烈大汗思忖再三才会答应。
然而当府兵刚开始组建,很多人就尝试插手进去。这让郝仁不得不感叹权力斗争真的是无时无刻。
阿合马的亲信走了没多久,郝仁的老师郝经派人要郝仁到他家去。虽然心里面已经从唯心的理学门徒转为朴素唯物主义的荀子门徒,郝仁对老师郝经还是有足够的尊重。哪怕没去堂兄真金家,老师郝经家还是得去。
郝经家还是那么的简朴,至少与他执政的身份相比,院落与家里的摆设都很普通。师徒两人面对而坐,郝仁静静的等着老师开口。
“府兵到明年大概就能用得上了吧。”郝经率先切入话题。
“只怕还是不够。到制度运行顺畅只怕得三四年时间。”
“善始者不必全功,郝仁,你已经为国家立下了大功。”
听了老师的意思,郝仁语气坚定的答道:“此事乃大汗交给我来做的,我自己不会辞退。”
“这又是何必?”郝经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老师,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郝仁的语气里都是坚定。
第42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五)
“董文炳也死了。”
“早年跟着大汗远征大理国的人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唉……”
郝仁万户的师兄王东陆听着众人的感叹,他自己闭口不言。忽必烈大汗远征大理国乃是26年前的事情。大理国国王投降之后,大理人王东陆就作为俘虏跟了忽必烈大汗。
在郝经家谈论此事的人都是胜利者的一方,只有王东陆作为失败者,他实在是拉不下来这个脸参与讨论。
感叹之后,郝经说道:“我已经尽力说服郝仁。然而他坚决不肯放手,府兵之事便只能如此。”
到这里来的都是郝经的门徒或者大元朝廷里面太子派的骨干,大家都知道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有多尊贵。孛儿只斤·郝仁是托雷系的子孙,更是亲贵。郝经敢把主意打到郝仁头上,已经让众人心里颇为惊叹啦。
“董文炳的遗表里面讲,宋国不可信,赵嘉仁尤其不可信。以往的宋国官家和执政对大元开战,或者是意气用事,或者是为了党争。赵嘉仁所图乃是混一华夏,所以他言必信行必果。只要停战期一到,就会再次开战。我是深以为然。”郝经讲述着他的看法。
那些学生以及太子党们微微点头,黄河战役的结果大出大元朝臣们的意料之外。皇帝忽必烈没有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北被宋军打得大败,蒙古大军所向无敌的神话被彻底打破。
更糟糕的不仅是战败,而在于宋军竟然能让黄河改道北归。如果不是十几万人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活着回来的几万蒙古军都能作证明。以理学的尿性,是一定要把这么巨大的自然变化当作上天对天子的警示。
“当下奸佞横行,朝纲混乱。我等必须为民除害。”廉希宪恶狠狠的说道。
被廉希宪称为奸佞的自然不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而是大元当今右丞相阿合马。郝仁虽然可恶,他却是忽必烈大汗的人,这帮太子党当然不敢对郝仁万户动手,更何况郝仁万户的政治立场与太子党没有冲突。至于阿合马,早就是太子党的最大政敌。
“董文炳死前上表,讲述阿合马控制农具局生产劣质农具,让百姓大受其害。然而陛下受阿合马蒙蔽,竟然对此不闻不问。”廉希宪说的痛心疾首。
一众太子党听了这话,纷纷表示赞同。
就在太子党们表示痛心疾首的同时,郝仁万户的管家正在对郝仁万户禀报,“万户,这农具局生产的东西是真的没办法用。各地的田庄都是用的宋国农具。”
听了这话,郝仁忍不住苦笑起来。大元是采取铁器专营制度,凡是铁家伙都要从朝廷指定的地方去买。原本大宋也是采用的这个制度,据说这两年已经开始废除,虽然铁器还有诸多限制,譬如不能制造武器,不能向大元出口,然而大宋本国很多铁器领域都已经放开。
譬如郝仁万户从事的针线锥子买卖,大宋就没有干预的意思。
看着万户面露苦笑,官家以为是万户不相信这话。他连忙拿出了两件镰刀,又招呼人去搬两个铁犁过来。
有俗话讲,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宋国的农具与大元的农具放在一起,便是郝仁万户这种不种地的都没什么好评价的。宋国的农具看着亮闪闪,同样是造型简单的镰刀,看着就充满金属光泽。
假如郝仁万户学过点金属知识的话,大概就能知道,宋国的农具采用的是白口铸铁。中国早在春秋时代就制成了抗磨性良好的白口铸铁,用作一些抗磨零件。这种铸铁具有高碳低硅的特点,有较高的硬度,但很脆,适用于制造冲击载荷小的零件,一般用在犁铧等部件上。
白口铸铁的好处除了比较硬之外,还比较耐腐蚀。在宋国也是使用这种材料做镰刀。而大元这边就不用,农具局使用的是生铁来制作农具。生铁和白口铸铁有很多地方类似,然而生铁更脆的多,很容易就发生折断的情况。
大元并不知道这个方面的技术,不过大元的农民在实践中深知大元农具局生产出来的金属农具不靠谱。所以他们宁肯使用自己能生产制造的木质农具,也不肯购买金属农具。
至于郝仁万户这种贵人,他们的官家为了能够维持比较高的生产效率,则会选择购买走私的宋国农具。
“真的差这么多啊。”郝仁万户也找不出拒绝走私的理由。他身为万户,就实实在在的受封一万户百姓。不是一万名百姓,而是一万户百姓。
看着郝仁不情不愿的模样,官家连忙劝说道:“万户,前天才去世的董文代史氏两万户为邓州光化行军万户。据说就是因为被宋国夺走河南地,这才气死的。也有说法是,董文炳的田庄被右丞相阿合马强卖给了一批农具,这些农具不堪用,把董文炳给气死的。”
“不要胡说!”郝仁万户立刻喝止了自家官家的发言。这话可不能这么讲啊。哪怕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更何况情况还不是真的呢。董文炳要是被气死,也是被夺走土地而死。被夺走土地,某种意义上还是大汗忽必烈的责任……
“万户,这说法在京城已经传开了。”官家说道。
郝仁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他追问道:“果真?”
“的确如此啊。”官家连忙应道。
郝仁万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准备一下,我这两天就出发去视察府兵的事情。”
官家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得万户这是要为自家田庄进口走私农具,立刻喜滋滋的前去准备郝仁万户出行的物件。至于郝仁万户自己,他是清楚的感觉到大都的斗争已经如此激烈,激烈到各种谣言都开始蹦出来。
董文炳是忽必烈的重臣,颇受器重,此次死在任上,立刻就有人做起文章,这背后的势力大概是一定要动手掀翻阿合马。
郝仁虽然不讨厌阿合马,却也没有要与阿合马共进退的意思。此刻除了跑出去逃难,郝仁万户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第43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六)
大宋有司天监,大元设立对应的太史院。太史院属秘书省。有太史令官7员,专掌天文历数之事。太史院下专设印历局,专事印造每年历书。时令历数,关乎农政祥异,稍乖敬授,便被视为大事。
此时太史院的头头乃是水利专家郭守敬,郝仁准备到地方监察府兵之事,临走前到这里关怀一下跟着他逃出大宋的杨大成。因为杨大成的知识很大一部分与天文有关,郝仁就将他送到太史院,没想到杨大成一去之后就如肉包打狗,只是写了封信,表示他在太史院给里面的这帮人讲课。
既然太史院这么重视杨大成,郝仁也不想杨大成在他外出之时跑到万户府去。因为老婆是拐来的,郝仁对于自家老婆接触南蛮的事情比较在意。
进了太史院,问了之后才知道杨大成正在讲课。这让郝仁很是讶异。太史院集结的乃是大元最有知识的一群人,杨大成这个人看着其貌不扬,更谈不上有什么名声,没想到还能给大元的饱学之士讲课,还讲了这么久。
万户前来,郭守敬太史亲自前来会面。郝仁说道:“我要出门几个月,若是太史院觉得杨大成此人可用,不如这几个月就让他留在太史院吧。”
“……也好,我太史院不缺这个人的一口饭吃。不过万户若是回来,还要让杨大成回去万户府么?”
“……”郝仁被郭守敬的率直给弄懵了,他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此人对我也没什么用处,若是郭太史想用他,就交给郭太史。不过此人才学真的有这么好?”
“此人才学也就一般,不过他在宋国学了许多东西。宋国教人的法子好奇怪,太多东西竟然是让这些人死记硬背囫囵吞枣。这个杨大成虽然说的有理,却根本不明就里。加上遗忘的东西甚多,我只能留下他慢慢问。”
想起缝纫用具和农具,郝仁叹道:“难倒宋国的天文就这么好?”
“可为万世法。”郭守敬回答的非常爽快。以前中国的天文历法都是用的各种经验模式。这些模式不断进行实践调整会后倒也越来越有用,却毕竟是经验模式。
大宋的天文理论则是从根本入手,建立起了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月系等系统理念。这些基本理念比大元领先了千年。经度纬度理念确定之后,地球上任何一点的精确位置都有准确的计算体系。
虽然杨大成是囫囵吞枣,加上记忆中的缺失,讲述的内容很多地方语焉不详。郭守敬这样的专家看了地球仪,听了讲述之后,觉得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郝仁只是想解决问题,见到郭守敬愿意承担起杨大成这个麻烦,他也就不再谈论此事。“郭太史,我想问件事,当下黄河以南全部为宋国所有,郭太史可否还要说服陛下修建各条运河?”
“若是以我之意,当然是要修。只是朝廷里面不少人担心运河为宋国所用,连陛下也很是忌惮。”
“未来几年修不了新运河么?”
“是。”
“那大都城能修自来水渠么?”
“自来水渠?哦,就是宋国那个吧?”
“是。”
“我听说万户带回来了图纸,何时给我看看。”
“我现在没带,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送来。倒是水渠之事,果然不会再修了么?”
郭守敬看郝仁颇为坚持,就正色问道:“万户为何问这件事?”
“用兵需要知道地理,有没有开渠之间相去甚远。既然未来几年没有新运河,我就按照没有新运河的路线来练兵。郭太史,这就告辞。”
“……万户一路平安。”
离开郭守敬这里,郝仁万户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最初想问郭守敬为何反对修建自来水,然而听了开头之后,郝仁就不再继续问。郭守敬的反对只是大汗的一个理由与借口,至于郭守敬是不是真的反对,郝仁已经不会单纯的相信忽必烈大汗的话。
回家的路上,郝仁反复思量。从郭守敬对新修运河的评价来看,不再大兴土木乃是忽必烈大汗的想法,而不是郭守敬自己的想法。
回想起几年前大元一路顺风的时候,那真的是大兴土木,到处都是兴旺的意思。战之初,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蒙古军战败之上,别的事情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直到现在,领土面积大大缩水的影响才显现出来。
黄河战役之前,大元占据了八成的河南以及七成以上的山东。宋军在山东日照以北再祸害,也没办法占据日照以北的土地。黄河战役之后,九成的河南与八成的山东都在黄河以南,被宋军轻松占领。这些失去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平原,大元占据的汉地平原生生减少了一半。除此之外,大元还不得不让出襄樊地区。从金国灭亡开始,蒙古五十年的的努力成果可谓一夕之间丢失殆尽。
反观宋国,他们占据了整个中原,黄河天险与海上力量结合,至少把局面恢复到北宋末年的水平。以至于宋国可以到处大兴土木,看着一派欣欣向荣。
这就是气数吧。郝仁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
自己的事情办完,郝仁万户从大都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德州。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有几百卫兵很常见,更何况郝仁万户只是带了百余名卫队。
到了德州,已经先行出发的属下已经从黄河对岸返回到德州。德州对面不太远就是济南,济南是大城,宋军将济南清洗到只剩下汉人之后,济南依旧是山东最重要的城市。
“万户,我已经联系过了。那边说只要给铜钱就好。”
“铜钱?不是说可以用牛羊交易么?”郝仁忍不住表示了反对。
“那边说现在涨水,他们没办法派船过来运走牛羊。”
“宋国不是一直自夸水上无双么!”郝仁万户有些愤愤的说道。
属下没有回答,他并不负责管理宋国的船只。
当周围陷入到安静之时,郝仁万户发现只能自己来做决定。一瞬间,万户生出种孤家寡人的感受。对内对外,所有人都希望从郝仁万户手里拿到硬通货。然而万户哪里有这么铜钱。思前想后,郝仁万户命道:“再去问问,看看宋国要不要中统元宝交钞。”
此时已经是宋历八月,也就是阴历八月。八月乃是秋天,秋天就经常下雨。船只经过黄河的时候天空中就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的热力开始被凉意代替。郝仁万户的属下紧了紧领口,轻轻叹口气。
下船之后,属下直奔黄河南岸的宋国渡口附近的那个镇子。从渡口到镇子之间不长的路上,有宋国骑兵往来巡逻。这些骑兵骑的是蒙古马,蒙古马个头不高,皮厚毛长,整个姿态看着有些阴冷。以吃苦耐劳忍饥挨饿著称的蒙古马肯定不会是性格热情敏感,这种性格对于忍受恶劣环境并没有帮助。
不过是七八里道路,就见到两拨骑兵。他们穿着宋军军服,背上背了步枪,与蒙古军不同的是,蒙古军的弯刀是佩戴在腰间或者背在背后。宋军的马刀则是和马镫合二为一,刀鞘竖直的固定在马镫前方,骑兵垂下手去就可以拔刀出鞘。从这个配置上看,在这里巡逻的宋军并没有把这里当做应付差事。
继续向前走,就到了镇子这边。镇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条街,街道两边是各种店铺。店铺分为各种区域,农具区就有三家店面,店外面的空地上摆放着需要牛马才能拖动的大型农具,向里面的两间大屋,墙边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农具样品。
这些都是看过多次的东西,郝仁的属下并没有在此留步。他直接向后面的一拉溜的屋子走去。这些屋子不大,每间屋子里面都有人招待客人。他们不负责推销农具,他们负责谈价钱。
在靠中间的一间屋子,郝仁的属下进去。里面的男子笑道:“你这都来了几次,到底是要什么不得了的家伙,需要这么久。”
“倒是你们开口闭口只要铜钱,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铜钱。我家主人让我问你,中统元宝交钞要不要。”
“要你们的纸有什么用,要是中统元宝铜钱还行。”宋国这边的商业人员笑道。
“大元这边早就是只用交钞,我们自己都没多少铜钱。”
郝仁的属下不是推托之词,蒙古主要是使用纸币,中统元宝铜钱铸造的数量不多。
“没有中统元宝铜钱,别的铜钱也行。”
“牛羊不行么?我们可是要上万把镰刀与锄头。”
“你们能把牛羊运到这边,我们就要。”
“运牛羊需要好多钱。这中间的亏空我可赔不起。”郝仁万户的属下连忙拒绝。
“若是没有牛羊,就用用铜铁来换。”
“这位兄弟,莫开如此玩笑。”郝仁万户的属下叹道。大元的铜铁是专卖,那价格是直上天际。
“牛羊你们不送,铜钱没有,交换不要。你这是为难我。”
“哪里有上门生意不做的道理,你定然有办法。”
商业人员看已经把前面的准备做的差不多了,他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善跑的蒙古马,若是有的话,一匹三年的马,只要我们看得上,可以运到下游,从那边过河容易。过河一匹,我们就算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太少。”郝仁万户的属下几乎是本能的说道。大家在这方面都不是白脖,一听这要求,目的就是要种马。种马价格岂是六十两。
第44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七)
“宋国那边要上等蒙古马?”郝仁万户不算讶异。
一匹上等蒙古马能卖几百两银子,极品的蒙古马能买上千两银子。身为孛儿只斤家的万户,郝仁不缺上等乃至极品蒙古马,他缺乏的乃是上好的农具与针线锥子等物件。
特别是针线与锥子,在蒙古大草原上能够换到很好的马匹。当然,前提是草原上那些蒙古王爷们肯让郝仁万户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
“你确定他们要的是蒙古马?”郝仁万户确认道。
“万户,千真万确,宋国那边说的清楚。他们就是要上等蒙古马。”
确定了宋国的要求,郝仁万户终于不再为钱的问题操心。蒙古的马匹育种水平很高,大汗忽必烈每年都要赐给贵人们良马。别说几匹上等马,就是十几匹也不是问题。在蒙古好马多的是,铁器缺少得很。
这个交易完成的很快,宋国派来的人见识了郝仁万户的几匹蒙古马,那是赞不绝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六匹公马和四匹母马换一万把镰刀头。另外双方在近期进行一万把锄头头的交易。还是以马匹交换。
正常生意总是要在双方都接受的条件下完成,郝仁万户对这笔买卖很满意。送走了马匹,郝仁万户笑道:“这些马想必是要献给宋国贵人,他们大概是不知道那两匹跑的最快的公马性子很是很顽劣。”
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考量,郝仁万户的属下也是如此想法,想象着宋国贵人对顽劣的蒙古马毫无办法的模样,郝仁万户的属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蒙古这边觉得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大宋这边也是如此。宋国这边在黄河战役中俘获了六七千匹蒙古马,其中的公马大多都已经阉割了。为了给母马配种,上等蒙古马就非常重要。宋国对很多技术都是进行技术保密,譬如宋国马场并非是采取马匹正常受孕方式,而是采取人工授精的办法。传统方式中,一匹公马一次只能有机会让一匹母马受孕。人工授精的方式,公马来一发的量,能给几十匹母马授精。即便是存在不受孕的可能,整体效率也高了几十倍。
至于那些跑起来如同一阵风般的马匹是不是顽劣,大宋马场的标准就完全不同。马匹跑得快,能让饲养员撸,这就行了。至于军马,那是训练出来的。跑得快,这个基因会遗传,顽劣的个性却不会遗传。
有关种马的资料整理,上报,在八月底就按照正常的程序送到了杭州的兵部。
此时,熊裳前去拜见赵嘉仁。他在两个月前已经分到了房子,装修花费了熊裳不少精力。此次,熊裳是想询问赵官家,为何他的堂弟竞选军马场的差事被毫不留情的给刷掉了。
赵官家的制度里面,国防与外交是直属官家的部门。熊裳既然决定要给赵官家效力,除了自己要上进,他也希望能把自己的亲属给安排岗位。
听了熊裳的话,赵嘉仁说道:“我知道你堂弟的事情。”
“啊?”熊裳愣住了。按照以前的传统,赵官家就算是有一定的了解,却也不会了解的那么深。熊裳其实想用的是举着鸡毛当令箭的小把戏,只要官家表示要介入某件事,熊裳就有狐假虎威四处活动的手段。
“却不知官家竟然知道我弟弟的事情。”
赵嘉仁让侍从取回来了一份文件,递给了熊裳,“你自己看看吧。”
熊裳打开一看,原来是他堂弟做的竞选说辞。现在赵官家搞的制度里面,任何竞选都要有自荐。自荐原本是信,现在是要对着遴选委员讲述。当然,自荐信最好也有。这封自荐信就是熊裳帮着写的,至少熊裳自己觉得写的很不错。
大概看了一遍,这个内容与熊裳给写的差不多。而有人在上面勾了几笔,熊裳看了之后发现是对军马场产量的一个说法。
“太尉,却不知道哪里不合适?”熊裳问道。
赵嘉仁就稍微解释了一下。母马的怀孕期比较长,是11个月。此外,还有一种叫“热配”,是指刚生完小马驹的母马,大约10天之后就迎来一个发情期,从发情到排卵大概3-7天的时间。这个时候母马进行交配,怀孕几率很高。如果能够很好的把握这个时机,一般来说母马从能够生育开始,基本都是在怀孕。
熊裳还是士大夫那套,听着这种繁琐的内容,就有些不那么耐烦。又是这种和生育有关的内容,便是在赵官家面前,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好在赵官家并不是在显摆,所以讲述的很快。
等赵官家讲完,熊裳还是不理解他堂弟为何会被淘汰。于是本着‘不懂就问,不会就学’的最新宣传口号,熊裳问道:“官家,不知我弟弟哪里不合适?”
赵嘉仁拿过那份批示了的自荐,指着一段勾出来的内容让熊裳看。熊裳看了三遍,又回想赵官家的话,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堂弟首先把马匹的怀孕期给弄错了,马匹怀孕期是11个月,他堂弟就给弄成了13个月。
熊裳觉得有些委屈。他叹道:“官家,只是这么一点错误。也许只是笔误。”
赵嘉仁也不想再废话,直接把另外一份自荐信递给了熊裳。熊裳一看,这份自荐信里面基本没有流畅的文笔,没有雅致的用词。除了开头的时候表示自己是农业大学毕业,在养马场有经历之外,直说了一句自己愿意效忠大宋,效忠赵官家,所以申请新职位。
简单表态之后,这位就围绕马匹选种、培育、优化、比较,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在后面,这位还特别强调,他会建立一个马匹的登记制度,对于种马进行全面的记录,为以后查马匹祖宗八代做好数据准备。
在最后,这位又呼应了一下前面的主题。作为一名愿意为大宋为赵官家效忠的大宋人民,希望兵部能够给他效忠的机会。两边的自荐相比,明显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看得出,赵官家与遴选委员会中意的是下里巴人。
“官家,马政乃是重要的事情。我等重夺河南山东,已经可以重启马政。此事难倒不该交给士大夫来做么?”熊裳不死心。
在熊裳看文件的时候,赵嘉仁就在批示公文,听熊裳这么问,他抬起头,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大宋的马政一直做得千疮百孔,就是士大夫勾结地方人士。就我看得资料,可是真的不乐观么。饶州所蓄牝牡马五百六十二,而毙者三百十有五,驹之成者二十有七。”
赵嘉仁举的资料意思是,重点照料的用来配种的种马562匹,养死了315匹,剩下的247匹种马,养出了马驹27匹!
熊裳听了这些士大夫的黑材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北宋的马政的确很烂就是了。
“就我所知,大宋的马政有问题,并不是马匹真的如上报的那样有问题。而是士大夫犯了错之后,有人护着,动不了他们。既然犯错的士大夫惩处不得,他们当然就肆意妄为。”赵官家的话很不客气。
熊裳身为士大夫,对赵官家的这种说法是非常不满的。自打赵官家当政以来,大宋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就被不断打击,现在赵官家的手下都认字识字,能用白话文写公文。但是他们基本都不是士大夫。而是类似这个受赵官家认同的马场申请者,是干活起家的。
这帮人崛起,占据了原本属于士大夫的官位。熊裳之前觉得自己没办法跟着赵太尉干下去,就是因为感到失望。直到这种干活起家的干部主持分房,熊裳才勉强改变了想法。
俗话说一碗水端不平,分房这种事情更是如此。被扣个以权谋私的名头实在是太容易啦。然而这位干部竟然能让这帮参与分房的高官们‘虽然不是非常满意,却都能接受’,这让熊裳很是佩服。
办法其实很简单,首先就是信息公开。职位,从政年限,分数计算方式,都是公开的。
其次就是分等兼抽签。基于前面的计算分数,分了几个等级。这个符合大宋的认知,若是没有等级区别,反倒让大宋的官员无法接受。在分等级的同时,这位在同一等级里面却不分出上下,他采取抽签的方式,先选后选听天由命。
这套手段下来,便是不满意的,也知道自己该怪罪谁。抽签这个是天意,造化弄人的时候大家也没办法。而且抽签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人做手脚。那些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结果的,可以参加下一轮,在下一轮里面就可以占据更优势的选房位置。
这种东西直指人心的黑暗面,本来是小吏们去做的事情。官员用出这样的手段,熊裳很受震动。要是士大夫当政的时代,敢这么搞的人一定会被批倒批臭。不过士大夫当政的年代,朝廷也没有能力这样针对京城的官员普遍分房就是了。
“总是,我要的是劳动者共治天下。”赵官家很自然的说出了让熊裳汗毛直竖的话。
第45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八)
马车在官员社区门口停下,熊裳尚书心中不快的下了马车。在车里面回想他堂弟的事情,尚书大人是越想越不高兴。赵官家要和劳动者共治天下的理念虽然可恶,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赵官家的天下,他当然要找能给他干事的人合作。要是赵官家的手下都是临安总投降时候临安的那群货色,估摸着赵太尉早就死在蒙古人手里,当时在南方的熊裳也凶多吉少。
走进自己的所在小区,熊裳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许多。道路两边的移植的行道树中没成活的都被挖走补种,现在是宋历八月底,杭州的树还没落叶。美丽的观赏树看上去赏心悦目。步行走进去,社区中间是个十几亩大的人工湖。湖岸是石块砌成,湖水清澈。湖心有个小岛,小岛上修建了些小小的亭台楼阁。
距离湖边没多远是一个巨大的石头砌成边缘的儿童游乐沙坑,放学之后的小家伙们在家人或者保姆的看护下在里面用沙子垒城堡,掏陷阱,玩的不亦乐乎。
沙坑旁边是一个大众运动场。运动场核心是个体育场。环形灰渣跑道,跑道围出来的空地是官员们和家属跳广场舞的空地。体育场旁边好几块硬化地面上有不少运动器材,类似21世纪社区运动场上的物件。
走在这样宽阔的空间,熊尚书开始觉得纷争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至少纷争可以变得不那么重要。这都回家了,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一到家,熊裳尚书就见到了他的堂弟熊林正坐在他家二楼的客厅里面。回家的那种轻松感很快就被家族成员带来的压力给驱散了。
“哥。”熊琳起身。
“坐吧。”熊裳让堂弟坐下,他自己也坐到了公家发的布艺海绵沙发上。
两人刚坐下,熊林就急切的问道:“哥,那养马场的事情……”
既然那封自荐信是熊裳帮忙写的,他也没有推托。而是率直的把发生了什么告诉给熊林,这下熊林陷入了极大失望之中。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哥,这不应该啊。那信写的不错。”
“认了吧。”熊裳叹道。
“认了?不,我不认!”熊林激动起来,“哥,是不是有些人在背后搞了什么?”
听堂弟这么讲,熊裳微微摇头。这一路上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遗憾的认为事情其实更加简单。熊林在自荐信这一条上已经落选。
“时代变了,我已经开始跟不上啦。”熊裳叹道。
“不会!”熊林大声说道,声音之大让熊裳都被吓了一跳。熊林激动的说道:“哥,那封自荐信绝不会有问题。咱们都是读书人,最起码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熊裳心中暗暗叹气,他起身说道:“跟我来。”随即直奔三楼书房。在书房里面坐下,熊裳铺好纸,拿起笔就写了起来。
大宋的进士根本不是明清的进士可比,熊裳刷刷点点就把看到的入选的那封自荐信给写了出来。对于记不清楚的具体技术性文字,他就空出来。这部分空白的内容并不多。那个写自荐信的用的是白话,便是没有养过马的熊裳也能读懂,甚至理解一部分这种说明文的内容。
熊林一张一张看着堂兄写出来的东西,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等看完最后一张,熊林颓然坐在堂兄身边的椅子上,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堂弟如此表情,熊裳叹道:“差事的事情就得认命。我以前可从来没想到我居然会在礼部干。”
“哥,我还是想去养马场。”熊林固执的说道。
“为何?”熊裳已经弄不清楚堂弟怎么如此坚持。
熊林答道:“哥,现在进士并不好考。便是考上了又能如何?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弄个营生。种地我也不行,我还是挺喜欢养马的。”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养马的营生。现在大宋赚钱的营生多的很。”熊裳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镀金烟盒,从里头拿出根吕宋小雪茄递堂弟,自己也抽出一根,两人把雪茄点上,很快屋里面就弥漫着一股烟草的香气。
“现在都赚钱的营生多得很。你看司马考是尚书,我也是尚书。当年司马考丢了官,到福州投奔赵官家的时候,他家才有几个活钱。咱们家难道不比他家富么?司马考家有纺织铺子,咱们家也有。现在单比刺绣,咱们家还是不比司马考家差。可司马考家真正赚大钱的产业已经不是刺绣,而是剑麻。他们家原先在广东种剑麻,现在已经到了暹罗种剑麻。还经营造纸,赚的钱可多得很……”
“哥。我还是想在公家干。”熊林态度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熊裳对堂弟的坚持很感到无奈,他叹道:“你没看这个自荐信么?当下想在公家干,你大概的先在相关学校上学。你都二十三了。”
“我就去畜牧学校上学。”熊林答道。
“你……”熊裳被这果断的答复给弄到无法回答。在大宋,便是读书之家,三十岁前若是考不上功名,也得找营生。三十岁的时候才从养马的学校毕业,对于读书人来讲未免太有些惊悚。
“我……便去找忠王问问。”熊裳最后还是决定支持一下自家堂弟。
现在的忠王就是赵官家的大哥赵嘉信,上层都知道赵嘉信并没有什么读书的天份,却是个农业学问家。他主持了好些良种研发,让大宋粮食产量增加了最起码一成。而且在牲口育种上也有非常不得了的成就。现在他身为大宋农学院的院长,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在民间的口碑相当不得了。
“太好啦!”熊林登时就有了喜色,
见堂弟这么欢喜,熊裳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这么想当养马场的场长?现在的赵官家乃是中兴之主,见识与狠辣可与开国皇帝相比。这可不是仁宗那时候,便是搞砸了事情,官家还能容得下。”
熊林答道:“哥。我就是喜欢马。以前我总不敢说出来,现在局面不同了,搞个这种营生已经不丢人了。而且你让我自己投钱搞马场,我哪里有那么多钱。那时候不管是什么破烂马,一匹也是六十两银子。咱家是真的开不起啊!”
熊裳知道自己的堂弟不是个只爱吃喝玩乐的家伙,不过他很是讶异,没想到堂弟的爱好竟然是马匹。再想想,他倒是也有些释然。有钱没钱的人家都能养马,爱马这还真的是有钱人家的事情。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堂弟不要半途而废就好。
有了明确的目的,熊裳立刻准备名刺,派人送去忠王那边。上层见面得先预约,并不是说熊裳尚书想去见农学院院长,跑去就能见。农学院院长想见礼部尚书也是一样。这两位都有自己的工作,哪里可能天天都等着见人。
忠王如众人所传闻的那样并没有架子,第二天就给熊裳回了信,安排了见面时间。第三天一大早,熊裳就带着堂弟熊林前去农学院。
农学院的校区在杭州新城的边缘,旁边就是好大好大的农田,这些农田都是农学院的试验田。论起广阔,熊裳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大地主家一样。到了农学院,校园里面到处都是学生。熊裳觉得很是讶异,他没想到来学种地养牲口的竟然有至少几千人。
再一想,熊裳发现自己想的还不对。农学院属于制科的新体系,制科与科举不同,制科人员没有功名,还是每年一考。也就是说,农学院若是每一届招生过千,那么十年下来招生就过万。
熊裳很是不能理解,竟然有这么多人专门跑来学种地。
想归想,熊裳并不敢说出任何让人不高兴的话。忠王对国家的贡献极大,熊裳家也有人种地,驾船跑几百里地只是为了能够买到最新的种子。听他们的评价,忠王的地位绝不在许多神灵之下。
见了面,熊裳有点讶异。忠王赵嘉信身材高大,看着有五十多岁的模样。眉眼间能看出不少赵官家的样子。令熊裳讶异的不是这兄弟两人外貌上的类似,而是赵嘉信肤色晒的颇深,看着很有种老农民的意思,完全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模样。这种外貌让熊裳尚书想起赵太尉所讲的‘劳动者’,这位忠王肯定是参加过很多很多艰苦的劳动。
熊裳上前给忠王见礼,然后把自己堂弟熊林叫来,介绍给赵嘉信。这些见面之后,熊裳先问了有关农学院招生的事情,得知学校竟然是要招收至少初中毕业生,熊裳脸色就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他这个堂弟还没上过制科的学校。赵太尉推行制科也有好几年,正常的初中生年龄已经普遍降到了二十岁之下。
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熊林打破了沉默,“我愿意努力读书,早日毕业。”
“哦?”赵嘉信笑道,“便是快,也得读五六年。慢的话,读七八年也不稀奇。”
“我既然想养马,当个马场场长,便是这么久也认了。”
“那你为何这么坚持?”
“从小读过书,见过一些唐代的画,对里面的那些绝世良驹心向往之。”
“既然这么讲,可否给说几种出来听听。”
“大宛的汗血马……”熊林开口就说道。
熊裳对马匹没什么兴趣,然而他注意到忠王的眼神中竟然有些赞许的意思。
等熊林说了十几种熊裳从未听说过的名称,忠王赵嘉信让他停下。转过头,赵嘉信对熊裳说道:“熊尚书,现在制科初创没多久,所以我们农学院有个预科班,针对的就是这种读过书,但是没上过制科学校的学生。”
熊裳当了这么多年官,哪里还能不知道轻重。听了赵嘉信的话,他连忙起感谢,“多谢忠王成全。”
上头有人,熊裳也就抓紧的把入学的事情给办了。等把自己的堂弟送进学校宿舍,熊裳又去见了忠王赵嘉信。再次表示感谢之后,熊裳说道:“忠王,我也不知道我堂弟可否是一时意气。”
赵嘉信笑道:“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虽然不知道熊林可否是个乐知者,至少他知道世上有良马,而且想养出他的良马。有了这等心思,至少也会努力一下。我当年跟着我三弟学育种,不是因为我喜欢育种,而是因为我喜欢园艺。从园艺入手,一晃就干了二十多年。”
熊裳听了这话,心里面有触动。他开始觉得能够理解这个忠王的‘忠’字何来,对自家弟弟这么忠诚可不容易呢。
赵嘉信并不知道熊裳在想什么,他也不在乎熊裳在想什么。从一个普通的赵氏宗亲成为王爷,赵嘉信已经没有更多所求。干了二十多年农业,特别是现在当了农学院的院长,有了这么多学生和助手,赵嘉信对农业的热情反倒更加炽烈起来。他原本只是被动的学习他弟弟赵嘉仁提出的基因理论,对于那种看不到的什么‘双螺旋’,什么基因组,什么基因突变,什么基因片段交换,赵嘉信也就是听听。
二十几年的实践下来,他终于确定三弟赵嘉仁所讲的乃是真的。当赵嘉信开始利用这种理论指导实践之后,科研成果就爆发般的出现了。现在赵嘉信有两个愿望,第一个就是培育出更多良种,第二个就是将赵嘉仁已经立项的大宋百科全书里面有关动植物的部分给开个框架。
赵嘉信坚信,这两项工作便是让自己的声望比不了神农氏,也不会轻易就在史书中湮灭。
熊裳推荐他弟弟熊林搞养马,赵嘉信一来是习惯性的给热爱农业的年轻人一个机会,另外也是他愿意给别人一个机会的个性。而且这个提醒也让赵嘉信想起得给三弟提交一个报告。黄河战役之后缴获的大批蒙古马让大宋在蒙古马方面的良种培育方面终于有了物质基础。如果只有几十匹马,那自然是有啥用啥。真正有了数千匹马,就有了大量遗传学的比较数据。
很快,在河南建立更大规模马场的建议就送到了赵嘉仁面前。同时送到赵官家面前还有枣庄钢铁基地开始大规模生产的消息。在赵嘉仁看来,这就是几万个就业机会,他提起笔就给赵嘉信回信,除了表示同意在河南建立河南路农业学院之外,还要赵嘉信尽快完成在河南推广玉米和苜蓿种植以及饲料发酵厂的批文。
北宋时候马政失败的一大问题就是,马场其实被用来养羊图利士大夫官员。与其禁止,还不如直接创造更有效率的养羊体制呢。
第46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九)
熊裳尚书安排了自己的堂弟之后,觉得去除了一件心事。作为此时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一个,家族里面有事大多要请熊裳出面裁决或者帮忙。然而熊裳尚书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么无力。
蒙古灭国几十,大宋又干掉了交趾、占城,礼部的工作就非常少。就在熊裳尚书准备好好享受杭州冬天的时候,倭国派来了使者。
大宋很多年都没搞过天朝朝贡体系,倭国已经与大宋完全恢复了正常外交关系,却也没有定期朝贡的打算。这次倭国派使者来,让熊裳尚书猜不透他们要来干什么。
“请问熊裳尚书,梅右乾是大宋官员吧?”倭国外交人员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问。
“梅右乾?他是干什么的?”熊裳完全不知道这个名字。
“请您不要开玩笑!那个梅右乾乃是宋国派到我国的人员。”倭国外交人员用非常激动的语气嚷道。
“我……的确不知道这个人。”熊裳不满的说道。有了地图和地球仪之后,熊裳很清楚倭国到底有多大点。宋国现在连蒙古都不虚,更不可能对倭国有什么感觉。不过对于这么一个有邦交的国家,熊裳还是尽量客气点,他问道:“不知道这位梅右乾到底做了什么?”
“他盗走了我国的《金乌玉兔集》。”倭国使者语气激动。
熊裳有点乜斜着眼看着对面的倭国使者,他从使者激动的语气里面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心虚。这种心虚一定有很大的问题,特别是配合这种激动的语气,那就是格外的心虚。
“这本《金乌玉兔集》是谁的书?”熊裳问。
“这本书乃是我国安倍睛明阴阳寮的镇殿之宝。这位梅右乾把这本书给偷走了。现在平安京的阴阳寮已经大乱。”
“你说是他偷的,难倒就是他偷的?”熊裳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难倒宋国是要包庇此人么?”
“你这话就甚为无理。凭什么你说的我们就要信?”
“……堂堂宋国难倒要欺人不成?”
……
熊裳与倭国使者争执一番,就先让倭国使者下去。然后熊裳觉得倭国使者说的也许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倭国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越海前来索取。
阴阳寮望文生义,应该是有些风水的味道,大概像是大宋的司天监。既然如此,这个《金乌玉兔集》到底是什么,看名字完全是中国的东西。
之后的两天里面,熊裳与其他部门联络,完全没有头绪。根据倭国使者所讲,那个盗书贼梅右乾要把这本书献给大宋赵官家。熊裳找不到别的蛛丝马迹,而部下从大宋大图书馆带回了消息。
“尚书,大宋大图书馆里的索引有这本书。”
“哦?果然是我们中华的书!”这下熊裳立刻觉得安心了。要是宋国的梅右乾偷盗一本倭国原创书籍,可就太丢人啦。
“我看这本书介绍,乃是倭国的遣唐使安倍仲麻吕在唐朝的时候偷走的。唐朝纷乱,这本书失传了。”
“哦?还有这样的故事?”熊裳觉得有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大宋官家赵嘉仁是个非常注重文治的人。他回到临安之后就兴建了大宋档案馆以及大宋大图书馆。原本中华对历代书籍就有一个目录,也许这位梅右乾就是想通过弄到珍贵的失传本获取奖赏。
猜到这样的过程,熊裳对于捉贼更没了兴趣。然而倭国使者可没有这样体谅,他几乎是每天都来求见,而且言辞语气非常坚定,一副无论如何都要把书弄回去的意思。
这种可以称为无礼的举动倒是勾起了熊裳的好奇心,他没想到倭国使者这么二,如此态度岂不是要证明大宋就是盗书贼么?哪怕是不想承担这个名头,大宋也不可能把书还给倭国的。而且这本书到底有何种内容,竟然让倭国如此在意呢?
满是好奇心的熊裳索性就前去见了赵官家。身为礼部尚书,熊裳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质问赵官家是不是派人在倭国盗书。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官家可否听说过《金乌玉兔集》这本书?”
听到这个回答,熊裳立刻就确定倭国使者没说谎,赵官家即便不是幕后指使,至少也知道这本书。于是熊裳尚书就顺道把倭国使者跑来追讨这本书的事情对赵嘉仁讲了。
听完熊裳的介绍,赵嘉仁叹道:“这些倭国人完全不知道事情该是怎么办的啊。”
“官家,这本书到底写的是什么?”熊裳想先知道为何这本书如此让倭国人在意。
“这本书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是阴阳风水,”
“少部分呢?”
“少部分写的是唐朝之前的测量术。”
“测量术?”熊裳讶异的问道。他本来以为这里面写的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想到竟然只是有关测量术的内容。
“熊尚书,你可知现在我们现在的运河,其实在两汉之时都已经确定。包括隋炀帝开挖的大运河,其实也不过是把两汉时代的运河疏通勾连?”赵嘉仁问道。
“官家,我不做这个,还真的不知道。”熊裳答道。
“嗯……”赵嘉仁发现自己有点情不自禁,所以也暂时冷静一下。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前去参观徐州的楚王墓。西汉某位楚王的墓道是双墓道。有好事者测量墓道,发现墓道居然笔直。于是有更好事者测量两条的夹角,发现两条墓道有细微的夹角。更更好事的人就计算这个夹角的交汇点,结果发现两条墓道竟然在西汉首都长安交汇。
双墓道里面放了楚王与楚王王后的棺椁,如果两人的魂魄死后沿着墓道前进,就会在长安重逢。
墓道平直,可以说是工匠水平高超。墓道有夹角,可以说是当时的测量工具不够精细。可夹角的结果让‘误差派’完全没办法说这是误差的结果。要是误差,为何偏偏夹角误差到长安去了。长安,是所有误差里面唯一有意义的存在。
《金乌玉兔集》里面完全没有西汉楚王墓的记载,这本书完全是阴阳风水学说,以及如何测量风水的技术。让赵嘉仁真正感兴趣的是,这里面记载了一些事情。
在秦汉时代,每隔一定标准距离,国家就会修建一个夯土的台子。这个台子就是一个测量基点。也就是说,在当时幅员辽阔的中华土地上,有无数这种测量基点,这些测量基点整整齐齐的覆盖了中华大地。那些测量人员不用什么与众不同的设备,只要根据西汉楚王墓附近的这种测量基点,就能够准确的找到长安的方向。
想进行准确的测量,不用什么卫星,只要有细缝的观测设备,三点一线的在半夜利用火光测量就好。
如果秦汉真的有这样的测量基点,那能证明的只是汉代国家的动员以及国家能力到底有多强!从长安绵延到徐州的测量基点,绝不可能是一年或者几年,那是秦国从商鞅变法之后开始干,到东汉崩溃之前都在继续兴建以及维护的一个体系。那是几万甚至十几万个测量基点。
在秦汉的统治者眼中,中国是由这些测量基点组成的一个个标准的方型组成的。那是工业国才具备的看国家的模式。基于这样的模式,秦汉才能轻松的统计出土地田亩面积,才能有效的将国家的土地进行各种规划。并且通过量化的方式进行税收。没有了这样的测量基点,所有量化管理都是空谈。
为何这种体系没能流传下来,赵嘉仁也能很轻松的想明白。想维护这个体系需要很大投入,当秦汉体系崩溃之后,国家已经没有能力维持这样的强力中央。那些夯土的测量基点不可能在风吹雨打下坚持几百年,更抵抗不了人为的破坏。
这本《金乌玉兔集》里面所写的内容,赵嘉仁没办法考证,也只能认为这是一家之言。不过赵嘉仁发现,他自己是需要这个一家之言作为他来重建秦汉这种强势中央直接控制基层的模式。
看赵官家有心事的样子,熊裳尝试着问道:“官家,我把倭国的使者打发走吧。”
赵嘉仁从自己的想法里面挣脱出来,他答道:“书我们已经抄完了,原本你可以带走。若是倭国的使者识趣的话,你就把原本还给他们也好。”
“这……可是原本。”
“原本个毛!”赵嘉仁很不爽的答道,“这本书本来就是安倍仲麻吕抄走的,传到安倍睛明手里只怕也是个抄本。真正的原本大概是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就没了。唉,我中华一定要强大。不然我们便是建起大图书馆,只怕最终也保不住。”
说这些的时候赵嘉仁很是有些伤感。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大图书馆最后都难免付之一炬的结果。想象那些文明极盛之时学者如云书香四溢的盛况,赵嘉仁只觉得有些悲凉。
熊裳体会不了赵官家的想法,身为礼部尚书,他只是应了一句,“是!”
第47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十)
打发走倭国使者已经是九月初。倭国如此重视这本书,赵官家能理解。安倍睛明生前就是日本历史上的大人物,他大概是在公元1000年过世的,便是千年之后,安倍睛明在日本还是大人物。更因为文化需要而在娱乐界的各种作品里面更加广为人知。
至于引发这场震动的梅右乾不是外交人员,而是海事局的工作人员。对他敏锐的感觉,赵官家很欣赏。对他粗糙的手法,赵官家很不以为然。所以赵官家就把梅右乾给安排了一个新工作,到南边去针对三佛齐。
把这些搞定,赵官家立刻把精力放在了写文章上。赵嘉仁发现以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没办法从事非常具体的工作,他此时的工作只能是管理。而管理学,就是需要让下面的人知道领导者到底要做什么,并且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让这帮人知道,写出很好的文章,指出问题,指明方向,就是唯一有效的手段。譬如,秦汉时代的国家管理手段,那就是非常重要的论述基础。而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执行的话,哪里该是大宋的基点呢?
就现在看,汴梁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基点。不过赵官家一想到汴梁淹水的问题,他就不得不一阵肝颤。可肝颤归肝颤,赵官家还是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首先就是任命了文天祥为权知开封府,兼河南路安抚使。
以大宋的特点,文天祥这种基本是宰执级别的官员出任开封府知府也不是贬斥。而且河南地被收复之后,也一直呈现军管状态。文天祥去管河南,算是正式宣布河南结束了军管状态。也是件好事。
在刚宣布了文天祥出任开封府知府后的那天,赵嘉仁回家。接受了小官家的禅让之后,赵嘉仁只是形式上在皇宫里面出现了一下,他还是继续住在西湖对面的后乐园里。
大宋修建皇宫的时候用了许多汞和铅,长期在那种环境下居住简直是慢性自杀。赵嘉仁虽然对生死看得很淡,却毫无自杀倾向。所以他就继续住在西湖边,而大宋的新城建设正好把西湖边的居民给迁移到其他新城区,后乐园基本就变成了行宫。
在饭桌边坐下,没吃几口,赵嘉仁就听他老婆秦玉贞说道:“官家,却不知你何时册封大郎为开封府尹。”
如果大宋的官职名称,开封府的行政首长不该叫权知开封府,应该是更直接的开封府尹。因为开封是京城,那得叫做京兆尹。不过在大宋因为有皇帝是在当开封府尹的时候当了皇帝,所以这个开封府尹就很少有人干,而且当了个官的其实根本不管开封府的事情,而是作为此人成为皇储的证明。
“谈这个是不是有点早?”赵嘉仁说道。
秦玉贞答道:“妾身当年任性,没能给官家多生几个儿子。现在也只能亡羊补牢,先稳固皇室才行。”
赵嘉仁对自家老婆很是无语。她这话说的漂亮,可跟没说一样。当年秦玉贞和赵嘉仁成亲,他们倒是如这时代士大夫一样,觉得两男一女长成人就最好。而且秦玉贞就是给赵嘉仁生了两男一女,还都顺利活了下来。
随着赵嘉仁身份的变化,两男一女就完全不够了。基于残酷的政治现实经验,皇室是非常缺人的。赵嘉仁别说是两男一女,他就是二十男十女,都不会有人觉得他孩子多。
一般来讲,这时候赵嘉仁就得给自己弄女人。可赵嘉仁此时已经是四十岁了,人说三十岁是有贼心没贼胆,四十岁有贼胆没贼心。赵嘉仁又忙成这样,哪里有心思弄些女人来添乱。他老婆本身就是大美女呢。
可是秦玉贞也要四十岁了,虽然她突然就愿意和赵嘉仁赵官家多亲热,可一直没继续怀上孩子……,难道是自家老婆更年期到了,没能怀上孩子,所以就开始忍不住进行情绪性发言?
当赵嘉仁这么没头绪的胡思乱想之时,就听秦玉贞继续说道:“官家,你让大郎去当兵,妾身觉得大大不妥。”
“原来如此。”赵嘉仁这才明白自家老婆怎么突然提起开封府尹的问题。
“夫人……,哦,圣人。”赵嘉仁开口了。
“呸!”秦玉贞和赵嘉仁当了快二十年夫妻,对于丈夫什么时候在嘲讽,是完全能听出来的,她不高兴的说道:“正经说话!”
赵嘉仁就用正经的态度说道:“正经说话,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聪明又能干?”
秦玉贞点点头。这话虽然有点王婆卖瓜的嫌疑,却也是秦玉贞对赵嘉仁的看法。
“那你有没有觉得开国的皇帝都又聪明又能干?”
“嗯。”
“亡国之君,虽然也有商纣王这种有能力的,不过大多数是不是看着都愚蠢的很?”
“嗯。”
“因为开国皇帝都有大量的基层经验。他们吃过亏,上过当,他们知道下面那些人都是怎么样的。更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你看李世民,他当年可是战场上拼命杀出来的功绩。这才能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追随。之后也能很好的营运国家。而那些长在深宫里面的孩子,都是何不食肉糜的货色。因为他们除了吃饭,就是吃肉。”
当娘的人哪里会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秦玉贞听了赵嘉仁的话,已经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然而她便是知道,还是忍不住大大的担心儿子。沉默片刻,秦玉贞说道:“白龙鱼服,生死难料。三郎,咱们就这么两个儿子,你怎么能让他从小兵干起。”
“咱们大宋又不是蒙古,小兵哪里有那么惨。而且咱儿子若只知道高高在上,他就一定会被那帮军官给坑死。”
“我大宋本来就是权相……”秦玉贞试探着说道。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登时就大大的不高兴,他忍不住怒道:“别扯淡了!权相!权相!权相有史弥远矫诏,有贾似道弄到局面崩溃,最后搞出临安总投降。你若是真的爱孩子,就得让他们自己强大,不受人所制!怎么现在就想着权相啦!”
秦玉贞本来就担心儿子,现在又被赵嘉仁这么一通吼,她愤愤的站起身就走。
看着妻子的背影,赵嘉仁喊道:“喂!吃饭啊!不吃饭你晚上会饿!”话音方落,秦玉贞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叹口气。赵嘉仁自己一个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若是说爱儿子,赵嘉仁觉得自己不比老婆差。但是双方就在这些事情上谈不拢。现在赵嘉仁自己想,发现正义的重要性。若是他把军队搞的军官可以无情的杀戮士兵,那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把儿子送到这种修罗地狱般的地方去。
之后的两天,秦玉贞倒是没再提起这件事,因为她根本就不和赵嘉仁说话。最后赵官家还是让自家长子参加到军队里面去了。而这支军队就直接开赴洛阳。作为从福州就开始上学的高中毕业生,赵嘉仁的长子至少是预备军官,这是赵嘉仁唯一能够安心的地方。
部队前去洛阳,赵嘉仁下令以汴梁为中心,开始建起测量基点。赵官家的命令沿着有线电报从杭州沿着运河发到镇江,从镇江过江抵达长江以北。在长江以北前往扬州这个运河河口,继续沿着运河一路北上,经过淮安、徐州、枣庄,再进入微山湖。向北的有线电报暂时在这里停下,更向北的运河还没能修建成功,有线电报也暂时到此为止。
而另外一条前往汴梁的线路就好了很多,这条线路设计的时候是沿着荒废百余年的通济渠走。通济渠也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然而河南是个大平原,从河南东南的徐州方向一直到郑县都是大平原。沿着驰道修建电报局是个非常轻松的事情。于是赵官家的命令一路给送到了汴梁与洛阳。从杭州发报到洛阳收到消息,只用了两天而已。
洛阳在北宋的时候被称为‘西京’,整个洛阳盆地的人口应该超过百万。经过蒙古人的肆虐,‘西京’洛阳已经非常衰败。大宋重新夺回洛阳之后统计一番,发现洛阳盆地的人口剩下了八万。原本这里的人口应该是超过十万的,在黄河战役中蒙古的猛力花赤领着骑兵想在洛阳盆地与宋军周旋,根据猛力花赤的口供,为了搜集物资,他还下令不要肆意杀戮。在五千蒙古军不肆意杀戮的情况下,洛阳盆地还是被杀戮了至少五万人。
洛阳是个非常重要的地区,赵官家计划是先移民八万过去,结果江南竟然没人想去洛阳。理由超简单,去杭州、苏州、庆元府、镇江府、扬州府,都可以赚钱,若是肯去占城等南边的土地,一旦找到机会更是能赚大钱。千里迢迢前往洛阳有啥好处?
既然普通百姓不愿意去,那就只能让军队去。军队开辟也有军队的好处,至少这帮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赵官家安排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第48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十一)
赵官家早就放话说,要以经过汴梁观天台上空那条作为本初子午线,现在又准备重建基准测量点。这几个项目加起来,就促进大宋标准度量衡体系的建立。
通过大宋的本初子午线,从地球赤道到北极点的距离的一千万分之一作为一米。开发一套十进制的长度单位。以一立方分米的水在4度时候的重量为一公斤,又衍生出了重量单位。
至于温度,航海行会很早就已经完成了水在海平面零高度一个大气压下结冰为零度,沸腾为100度的温度测量和普通温度计标定。
这一整套度量体系拿出来,大宋从朝廷到民间没人反对。包括赵太尉的儿子在内的宋军则是奔赴河南,开始为了实现这些而努力工作。
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宋319年9月下旬,在宋军抵达河南开始测量之时,大元的万户郝仁从一份一个多月前的《大宋日报》上看到了有关这些的内容。大元很注重收集大宋的情报,报纸无疑是消息的最佳来源。最近大宋赵官家的命令让郝仁有些不能理解。放着已经成规模的旧有度量衡不用,专门弄一个新的度量衡,这是吃饱了撑的么?
放下报纸,郝仁万户靠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他老婆包惜弱。现在万户正在邢台视察,白天的时候当地的官员给送上几个容貌马马虎虎的妹纸。郝仁嫌脏,就没接受。此时毕竟出来了一个多月,他很自然就想起了自家老婆。
包惜弱是江南女子,江南不缺水,每天洗脸洗脚是必须。包惜弱到了大都之后,第一次对郝仁提出请求,就是要他给弄个洗澡桶。郝仁是在加入水军之后才经常落水变落汤鸡,为了包惜弱,他逐渐习惯了洗澡。正因为如此,郝仁万户才在小汤山修了个带温泉的宅子。现在回想起老婆,就自然而然的想起包惜弱见到温泉后发自内心的笑容。
当地官员送上的女子虽然涂脂抹粉,却压不住那股子缺乏洗澡与刷牙洗脸而生出的味道。有这种味道的女人别说和包惜弱相比,就是和杭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没办法相比。郝仁在杭州待了快两个月,他经常见到杭州的小户女子在街上走的出汗,就在喷泉掬起水来洗脸,顺道还要漱口。那卫生状况只能用‘文明’来形容。
回想起在杭州的见闻,郝仁不得不感叹,与这样的文明相比,大元不仅男人野蛮,女人也野蛮。
既然没心思取乐,郝仁万户就决定睡觉。‘七月流火’,天气很凉爽。屋内使用了从宋国进口的蚊香熏过,郝仁万户一觉睡到了天亮。
上午,当地的鹰扬府小校带了百十号骑兵赶到。这帮人骑的都是蒙古马,身材也挺高大。只是年龄参差不齐,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的‘老年’。
见到郝仁万户一言不发,当地的小校忍不住问道:“万户,要不要看看他们的功夫?”
郝仁冷冷的看了这位小校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冬天所有府兵都要到大都受训校阅。若是你送去的兵好,自然要给你记一功。现在好好做。”郝仁万户并没有报什么期待,这帮北方汉人肯定做不到蒙古人能做到的骑术,他们也肯定做不到宋军的精湛阵列。至于所谓的功夫,估摸着没有京城大都打把势卖艺的花哨。
被万户这么鼓励,小校神色激动的说道:“遵命!”
郝仁安抚了小校,这才让这帮府兵们骑着马跑几圈给他看看。果然,这帮人的骑术距离精湛差得远。然而郝仁也没失望,这帮人即便是摘摘歪歪,至少没从马背上掉下来。哪怕是蒙古人,也是经历过不少次从马背上掉下来的经历,有这样的骑术,说明小校教练他们的时候很是费了心思。
检阅了这帮人,郝仁很快就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想起了老婆包惜弱,郝仁发现自己想家的情绪是越来越重。而且他已经在外面待了一个月,从收到的情报中来看,太子真金已经领兵前往上京和林讨伐海都。便是现在回到大都也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邢台向北,视察过历来就出骑兵的常山,再向东走就到了保定。万户出巡,自然有人打前站。到了保定地界,已经有一大票人前来迎接,迎接的人中间就有张家的人。保定张家出了不少人,有大将张柔,还有张柔的儿子张弘范元帅。现在张柔早就去世,张弘范元帅在大都。直到介绍之后,郝仁才知道前来迎接的人里面的张家人。仔细打量,倒是能从容貌上看出点张柔与张弘范的影子。
众人到了衙门,郝仁开口就谈起公务。“却不知道保定的府兵有多少人?”
万户发话,却没人说话。郝仁扫视着这帮脸色不好看的众人,心里面盘算着局面。保定这地方不仅除了张家,还有不少汉军世侯。这帮人虽然在李璮之乱后被取消了汉军世侯的种种特权,却依旧是地方上的豪强。
看众人不说话,郝仁继续问道:“却没有数目么?”
“便有一百多人。”地方上的官员答道。
“一百多人。”郝仁重复了一句。他脸上不表现,心里面非常不满意。论富裕,保定比起邢台强很多,邢台第一批就有一百多府兵,第二批有三百多人。保定这边第一批至少得有三百,第二批还得有三百以上的府兵才对。
能当官的都不是傻瓜,看了郝仁冷淡的表情,当地官员连忙说道:“万户,我们这边的确有苦处。”
“说来听听。”郝仁还是冷淡的应答。这不是他故意学习伯颜大帅,而是只有这样的冷淡才能让郝仁遏制住自己的怒气。
“万户,我们保定上次出兵的时候派出了两万兵马。这里面有一万七千多都是签军。结果在滑县伤亡惨重。你若是在一年前来,那真的是家家戴孝,哭声震天。”官员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起来。
“一年前?”郝仁万户对这个时间比较奇怪。黄河战役是两年前打的,怎么会一年前家家戴孝?
然而再一想,他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大元与大宋换俘虏是一年多前,换俘之后才算是能确定那些元军到底是被俘,或者是丢了性命。这下郝仁忍不住叹道:“想来当地百姓是极悲痛。”
“正是。不少地方上的百姓原本都期待自家亲人只是被宋军抓走,所以没人前去滑县那边认领尸体。等知道亲人没有被俘,那些尸体已经被宋军给埋了。一年多之后,便是挖出来也忍不住模样。更何况,谁有气力把那几万被杀的二郎挖出来。”说到这里,官员已经哽咽起来。
郝仁对死几万汉人没什么感觉,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叹气。从他学习到的那点的唯物主义理论,唯物主义第一条就是要承认事实。现在郝仁发现他自己其实很容易就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见到郝仁露出遗憾的表情,不知道郝仁内心想法的保定官员以及豪强代表们都松了口气。能让郝仁理解到他们的难处就好。
郝仁万户检阅了保定的府兵,觉得这帮人虽然比不了常山,比起邢台还是强一些。加上自己想家了,也就没有特别纠缠此事。
离开保定,万户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万户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他抱起跑过来的郝康、郝俊,原地连着转了几个圈,引发小家伙兴奋的尖声大叫之后。郝仁抱着两个男娃走向抱着女娃的包惜弱,他说道:“等我向大汗禀报之后,咱们就去小汤山那边住几天。”
“嗯。”包惜弱点头应道。去温泉那边,包惜弱总是很乐意的。
第二天,郝仁就前去参加朝会。见到郝仁回来,忽必烈也很高兴。朝堂上事情多,郝仁的事情又是需要仔细谈,便让郝仁在朝会后留下详谈。
朝会后,忽必烈听郝仁详细介绍了各地府兵的情况,又得知大概能集结两万府兵,还都是骑兵。忽必烈大喜。大元的皇帝笑道:“今年冬天我便要仔细看看这些府兵到底如何。”
“论骑射,他们自然比不上蒙古骑兵。”郝仁连忙应道。他可不想让忽必烈大汗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忽必烈大汗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若是他们比蒙古骑兵还强,那还了得?”
听了这话,郝仁心念一动。看得出忽必烈在心情愉悦之下说的是心里话,郝仁又发现他自己对府兵的期待可比忽必烈大汗要高一些。便是府兵在骑射上不如蒙古军,郝仁也希望府兵能够在整体战斗力上达到蒙古军的水准。
黄河战役证明,重骑兵的集团冲击对于宋军根本就没有作用。不仅是几千冲阵的重骑兵,便是三万多精锐的忽必烈大汗的亲军,面对数万宋军也毫无办法。他们不仅没有办法有效的击败宋军,甚至没办法在战场上阻碍宋军的行动。
既然如此,蒙古军面对的是数量和质量上都占优势的宋军。这时候增加再多的次等部队也没用。
就在郝仁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见到一同来听郝仁禀报的伯颜大帅那冷淡的神色好像有些与平常不一样。这下郝仁就忍住了继续发表自己看法的冲动,而是顺着忽必烈大汗的话说了下去,“只要大汗能满意就好。咱们蒙古骑兵都是骑马十几年,这些汉人骑兵根本就比不上。我倒是怕他们太糟糕,让大汗觉得我把府兵讲的太好。”
听了这话,忽必烈哈哈一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郝仁顺道表示自己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想歇息一段。大汗自然答应下来。
等郝仁与伯颜一起出来的时候,郝仁忍不住问道:“大帅,你觉得府兵就该比蒙古兵弱么?”
“你是准备征集四万府兵吧?”伯颜问。
“是。”
“蒙古哪个部族能够派出四万骑兵?”
“……没有。”
“哪个万户能派出四万骑兵?哪个王爷能派出四万骑兵?”
“没有。可这四万府兵乃是大元的军队。”郝仁争辩道。
“你觉得那是大元的军队,许多人可不这么想。提起骑兵,很多人想到的就是蒙古骑兵,谁会想到大元骑兵。”伯颜的声音始终都很冷淡。
郝仁沉默了。伯颜大帅就是能够这样一针见血的说出事情的本来面目,而这种真实在很多时候是难以被接受的。
眼看到了宫门口,郝仁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伯颜大帅。可他实在是没勇气再谈蒙古军与元军的分别,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望。于是郝仁就把自己在保定遇到的事情对伯颜说了。
听了郝仁的描述,伯颜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签军又不是骑兵。张弘范带领的骑兵大多都是他的直属部下。你在保定招收的可是步军?”
这话对于郝仁犹如晴天霹雳,让郝仁登时抓住了他心中的原本就有,但是总抓不住的那点困惑。保定那边果然是在忽悠郝仁!府兵针对的是中小地主,以国家减税的方式让这帮人能够提供稳定并且有战斗力的兵源。然而地方豪强并不想承担这种没办法给自己加官进爵的兵役。
就在郝仁要发怒之前,到了宫门口的伯颜上了马扬长而去,让郝仁完全没机会对伯颜抱怨什么。
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郝仁对老婆说道:“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这么着急?”包惜弱很是讶异。
郝仁强行挤出了个笑容,对妻子说道:“在外面这么久,到处都是臭烘烘的。早点去温泉好好洗洗,把这些臭气都洗掉!”
包惜弱虽然不太理解郝仁此时的心情,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在夕阳下,马车和马队出了大都,直奔小汤山方向而去。郝仁万户坐在马车上,对两个儿子打闹完全是视而不见。
对于大元现在的勾心斗角,他只觉得心情低沉。以前的时候他是完全感觉不到这种堕落,即便战争很残酷,出征的人非常辛苦,至少当时的大元军队里面充满了一种期待与渴望。战争胜利了,战争结束了,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好日。
当南征军队带着装了宋理宗的棺椁以及投降的宋国官家、太后、太皇太后、文武百官抵达大都之时,那种欢乐达到了顶峰。
现在郝仁回想过去,发现那些竟然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过去,变成了大元的顶点。当大元走过那个顶点之后,就不可逆转的走上了下坡路。
第49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十二)
小汤山位于北京正北,处在前门、故宫中轴线的北延长线上,距离紫禁城有大概60里。郝仁万户抵达自家的宅子之时已经是深夜。他已经提前派人前来准备,听到敲门的声音,守门人睡眼惺忪的前来开门,见到竟然是万户在外面,守门人登时就吓得清醒过来。
没太久,从睡梦中被叫醒的管家急匆匆赶到门口,边给郝仁万户行礼边说道:“万户,现在正屋还没收拾出来呢。”
郝仁万户没有难为下人的意思,他对着紧张的管家吩咐道:“将就着先住下就行。”
管家很识相,正屋没收拾好,他让仆役赶紧让出仆人们打扫出来的厢房给万户一家住下。至于被叫起来的仆役,则是赶紧点起灯火连夜收拾正屋。
到了第二天下午,郝仁万户才算是住进了正屋,这番经历让郝仁万户有些反思自己是不是孟浪了。然而回想之前几个月里面的种种经历,郝仁万户感觉一点都不后悔。在大都继续待下去,他觉得简直要窒息了。
为了权力,为了利益,各个派系的人斗争的不亦乐乎。哪里还有蒙古在成吉思汗手中刚统一时候的风采。
那时候成吉思汗在忽里台大会上对着各部疾呼,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
对于蒙古的未来,成吉思汗许下承诺,天下地土宽广,河水众多,你们尽可以各自去扩大营盘,征服邦国。要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我们的牧马之地。
甚至在遇到人生困惑之时,成吉思汗也有他的看法。
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不要想有人保护你,不要乞求有人替你主持公道。只有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
甚至在感情上,这位大汗也有自己的理念。婚姻而论财,殆若商贾矣!
即便郝仁万户现在是荀子的门徒,觉得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理念并不适合当下的大元,但是他认为能够提出明确的理念,就是成吉思汗远胜大元的地方。
当然,大元也不是没有理念,譬如三等人制度现在就深入人心。谁都知道大元里面蒙古人最高,回回与色目人次之,汉人最低。譬如大元正在要求那些被征服的地区尽快贡献工匠,现有的工匠以及各个手工业的‘局’已经完全没办法满足大元贵人们的需求。
“唉!”郝仁长叹一声,接着仰天说道:“屈原投江,也许就是这般心情吧。”
以前看中国的史书,记载那些忠志之士们忧心国事,痛苦不堪。甚至有屈原这种自尽的人物。郝仁觉得士大夫们实在是太矫情。现在他也有点明白那些人的心情。
情绪到处,郝仁万户回到书房提起笔来就写到
汨罗渊中波涛动,巫山峰旁乱云飞。
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
写到此处,又觉得这么写痛快倒是痛快,却完全找不到韵脚。再次长叹一声,郝仁万户放下笔,呆呆的坐在书桌边。
从郝仁万户所在的位置向南大概60里,忽必烈大汗可没有这些闲,有关郝仁此行的各种奏章乃至报告堆了不少。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更不用说承担建立府兵重任的郝仁。除了郝仁的部下之外,所有奏章里面都有点夹枪带棒的意思。
如果是比较含蓄的,就说郝仁万户在地方上颇为骄横。比较不含蓄的就直接说郝仁万户比较跋扈。根本不注重地方官府的态度。
看了一部分奏章,侍卫禀报右丞相阿合马来了。忽必烈大汗便让阿合马进来,直到阿合马进殿后行礼,忽必烈大汗才放下奏章,对着跪伏在地的阿合马说道:“没想到众人指责郝仁的言辞已经有些和指责你的相同。”
阿合马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听到忽必烈大汗的话之后,阿合马跪的笔直,大声应道:“我等为大汗效力,肝脑涂地。”
“嗯。”忽必烈大汗非常喜欢阿合马的这种态度。色目人阿合马虽然是大元里面的二等人,面对汉人的时候当然可以居高临下。然而在忽必烈面前,阿合马本人就如同一条狗的跪在地上。对于上位者忽必烈而言,所有的下位者其实都如同狗一样卑微。
见到大汗露出笑容,阿合马这才谨小慎微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忽必烈大汗说道:“大汗,郝仁万户组建府兵,对大元有很大功劳。不过府兵本家免税,那些能自备战马的人都不是穷人,我大元很多税都是从他们身上来……”
一听这话,忽必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身在高处,大汗最清楚他的支出。那些官员们的俸禄要从国库里面出,那些军队的军饷要从国库里面出。如果是按照蒙古的传统,官员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奴隶,为蒙古部落的首领效力。那些蒙古首领们则要带着各个部落的部众跟着大汗去征讨,他们属于自己养活自己的类型。获得的各种战利品一部分要交给大汗,一部分留给自己。
现在这帮人不再自己吃自己,而是要吃忽必烈大汗。忽必烈大汗便是有再多的钱,在没有战争收入的情况下也撑不了几年。自从南征之后,大元已经好几年没打过有收益的战争了。想到这里,忽必烈说道:“阿合马,你觉得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有多少积蓄?”
听大汗问起战略的大事,阿合马连忙说道:“大汗。就我们所知,这两国都很穷困。若是论富庶,伊尔汗国倒是很有钱。”
伊尔汗国乃是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之子旭烈兀所建。这个汗国原本拥有波斯以及天竺北部的一部分。1256年,旭烈兀军攻灭盘踞马拶答尔(今伊朗马赞德兰省)诸山城的“木剌夷国”(***教亦思马因派势力。其它***教徒称他们为mulida,意即“异端者”)。1258年攻陷巴格达,杀末代哈里发(khalifat,***教主的称号),灭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
现在的伊尔汗国成了一个拥有21世纪时候伊朗、伊拉克、阿塞拜疆等地在内,从波斯湾到里海的一个大国。因为拥有海岸线,贸易行动甚为活跃,所以伊尔汗国比起在草原内陆的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富裕的多。
听了阿合马的忽悠,忽必烈大汗没有立刻说话。连阿合马都能知道的情报,忽必烈大汗自然也知道。至于阿合马的回答并不如忽必烈大汗的心意。沉默了一阵,忽必烈说道:“这税收一事,可以看看府兵是否有用之后再说。”
“大汗,那官员的俸禄该如何应对?”阿合马有些反将一军般的问。
“官员的俸禄是用交钞给的,多印些交钞即可。”忽必烈给出了答案。
“是。”阿合马应道。他非常熟悉忽必烈,知道此时除了听命之外别无他法。
大元君臣在大元首都大都商议大元的未来。在大宋旧都开封,赵官家的儿子赵谦正在和战友们一起在为大宋的未来努力。
经过大宋开封观天台的经线就是本初子午线,大宋也就沿着这条经线向南修建起了测量点。赵谦和其他战士一样,挥汗如雨的扛着测量设备,在平原上忙碌着。
到了傍晚,一天的工作干完。赵谦揉着有些肿胀的肩头,和大家一起打饭。对这样辛苦的工作,年轻人觉得又乏味又辛苦。饭桌上,大家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原本想着当兵可以打蒙古人,或者能够学点东西。现在没想到天天就是扛东西,累死人。”
“没想到你还想要的挺多。”有人就忍不住嘲笑。
“怎么,你们就没想过这些么?”发言的那位不爽的答道。
“我们只想一样,没想到你是样样都想,样样都想要。”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贪心二字,大家的话却是再明白不过,最初抱怨的那位觉得脸上挂不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应道:“我家穷,就是想当兵之后不再过穷日子。这有什么不对?”
大家都是年轻人,虽然平日里喜欢逗逗,但是真见到战友急了,也没人非得要硬杠。赵谦和大家有一样的表现,不过他的想法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身为长子,赵谦当然被老娘寄以厚望。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听了无数次老娘的给他的人生规划,那就是好好读书,以后和爷爷以及爹爹一样考上进士,光宗耀祖。
随着赵谦一天天成长,他就上了他爹开办的学校。当时赵谦还以为进士就是从小学、初中、高中上出来的。直到他跟着他爹赵嘉仁进了杭州之后,赵谦才知道原来他上的是‘制科’,进士和制科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时候赵嘉仁已经成了赵太尉,赵谦受到的教育信条里面又增加了不要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衙内。等赵谦快高中毕业,他爹赵嘉仁就‘太尉作天子’,成了大宋官家。赵谦又从赵衙内一跃成为太子候选人。
赵谦本来已经紧张的准备要考大学,结果他爹命道,“你不用去考大学了,高中毕业就去当兵。”
原本进士梦破灭的时候,赵谦并没有什么感觉,那时候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根本对那些没概念。然而老爹不让他考大学,赵谦可不满意了。他在学校成绩可是非常优秀的。最后在他老娘的说项下,赵谦还是去参加了大学考试,但是老爹赵嘉仁下了死命令,考上了之后也得休学从军。于是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杭州大学的赵谦,连科系都没选,就前来部队里当兵。
从小学入学之后,赵谦就接受他爹主导的爱国主义教育,所以赵谦并不讨厌当兵。他爹赵嘉仁就战功卓著。而且离开了每日里读书的日子,和战友们在一起,赵谦也觉得眼界大开。譬如,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我穷’这两个字。别人嘲笑这位战友,赵谦还觉得这位战友其实挺敢说实话。
年轻人闲不住嘴,沉默了没多久,就有人基本吃完饭,他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么修也不错。我家就是淮西的,咱们从开封向南修,修着修着就修到我家去了。这回家探亲更方便些。”
如此具有正能量的话题立刻引发了不少赞同。此时大宋的军人都来自开封以南,往南多走一步,就距离家更近一点。
然而没等这个话题继续发酵,巡视的食堂的纪律监察员就走过来对大家说道:“吃饭时候不要交头接耳,赶紧吃饭。”
这是部队的纪律,众人听了之后都不再作声,赶紧继续吃饭。
吃饭之后刷碗,漱口。傍晚要点到,并且确定夜班岗哨。这种夜间值班哨兵不是固定的,而是各个作战单位都要轮流值夜,谁都逃不掉。既然逃不掉,大家也就认命了。赵谦所在的作战单位是三天后值夜。散会之后,战斗员在指挥员监督下刷牙洗脸洗脚,然后睡觉。
这下,战士们终于开起了床头会。
“你们说咱们退役之后真的会给咱们在河南分地么?”
“官家不是在《大宋军报》上讲了么,凡是愿意移居河南的,都给地。”
“我家里也分了地,爹妈还等我回去到村里混个干部。”
“你们村里的干部还是指派的么?我们那边已经是选的,指派的只有民兵队的还指派。”
“你家哪里的,这么早就开始选?”
“我家庆元府的。”
“我家是淮东的,还是在指派。”
说道这里,一直没吭声的班长终于开口了,“你们这才来了几天,就想着退役的事情啦。当兵要当三年,还有两年多时间。别废话了,睡觉。”
新兵听了班长的话,也不敢反驳,便都睡了。一直没说话的赵谦心里面想着自己的未来,虽然他肯定是要当上太子的,不过看他爹的态度,好像有特别的安排。至于这种安排是什么,赵谦完全想不明白。
第50章 军人和官家(一)
扛起测量仪器的时候,赵谦下意识的想缩一下肩头,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接着感觉自己的肩头并没有想象的那种疼痛。这下赵谦愣了一下,他本想着就这么走,却又觉得实在是不能无视这个变化。
放下测量仪器,赵谦采取完全没有躲避的方式炕上设备,硬邦邦的设备落在肩头,那种感觉也不舒服。再次放下设备,赵谦思忖了片刻,他既不想腾,也不想没出息的躲藏。几次拿起设备,几次尝试后,他发现自己手臂拥有的力量可以更从容的操纵设备。赵谦就拿起设备,把它轻轻靠近自己的肩头。这次就舒服的多,再经过几次尝试,赵谦扛起设备向前走去。
因为这番折腾,赵谦稍微落后于队伍。没了之前的不适,这点距离半分钟内就赶上。赵谦所在的队伍并没有继续修建南北向的台子,而是从完成的测量基准点出发,修建东西向的测量基点。
此时已经到了宋历十月,天气冷了。整齐的宋军队列走在野地里,除了极为稀少的村落之外也看不到什么人。在绕过一片树林的时候,赵谦看到了远处的村落,他突然发觉自己好不容易开始习惯这样的中华。也就是说,他开始不再对野地有本能的抵触。
赵谦出生成长在福州、泉州、广州这样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最近几年更是在杭州这样人口百万的超级大都会生活。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在赵谦看来是一种常态。当他和部队在河南归德府(商丘)进行初级训练,人口不到十万的归德府在他看来已经是荒凉之地。等在河南野地里行军之时,赵谦内心深处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竟然是大宋。
在宋军夺回河南之前,河南一直被蒙古人当做牧场。实施牧场化的河南就没什么人口,大宋夺回黄河以南之后统计河南人口,发现整个河南人口不足百万。河南的面积是杭州城的几千倍,人口居然和杭州城一样,这个事实让赵谦觉得难以理解。
根据史书记载,当年开封人口百万,河南则是极为富裕的地区,人口得有千万的样子。行走在当下的河南,如果没有那些兵站的话,真能走两三天见不到一个村落。夺回开封之后,整个开封府的人口也不过十万。蒙古人到底在河南进行了何种残酷的统治,赵谦真的想象不出来。
在这种地方久了,赵谦发现他自己竟然开始习惯这样的荒凉。这样的自我认知让赵谦忍不住哑然失笑。
“副班长,有啥好笑的?”走在赵谦身边的战士忍不住问道。
“我……,我想起小时候差点迷路的事情。”赵谦答道。
“为啥会迷路?”战友讶异的说道。
“我其实不认方向的。”赵谦答道。在城市里面生活,只要记住那些熟悉的地方所在位置,还有那些建筑物所对的方向就能够在城市里轻松自如。进入军队之后,赵谦觉得认方位的课程实在是高深的令人叹为观止。部队那些能够轻松认方向的战友更让赵谦怀疑他们有天生的能力。就如同天然分辨方向的鸽子一样。
战友在辨认方向上很出色,而且他明显不知道赵谦说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问题,于是就有点自得的问道:“那现在呢?”
赵谦听出了战友的自得,心里面就忍不住想反击一下,他笑道:“现在修了这些测量基准点,上面都标出方向。我只要找到这种基准点一看,就能知道方向。”
“原来是这样。”战友的语气里面完全是‘我知道了’的情绪,丝毫没有自己参与到这样的工程里面而有丝毫兴奋。
赵谦趁势闭上了嘴,中断了谈话。一周前,部队里面公布这帮副班长的人选。赵谦入选了副班长。连指导员问了赵谦一个问题,“你觉得为何你能够入选?”
这个问题超出了赵谦的想象之外,他只是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入选。论身高,他得有185。论身体素质,他在连队里面也能排前十。论学历,他考上了大学。至于出身,赵谦甚至都懒得考虑这个因素。要是公布出身,赵谦大概该当河南战区的负责人。
在这种时候,赵谦知道自己讨厌张扬的货色,军队里面普遍也不喜欢张扬的人。他就按照老爹交给的应对方法,坦然说道:“我不知道连队为何选我。既然连队选了我,我会努力把工作做好。”
看得出,连指导员对这个回答有点小惊讶。指导员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赵谦同志,在选择你的时候,连队里面都觉得你不太能团结同志,所以未必能服众。不过你非常明确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抱怨。能够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们最后觉得应该给你这么一个机会,让你锻炼一下。我们知道你是高中毕业生,在连队里面,在整个营里面都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学历。不过你可不要把这个当作你看不起人的本钱。”
我为啥要看得起人呢?赵谦心里面忍不出有些怄气。要不是他老爹别出心裁的安排,还有出发前那严厉的训话,赵谦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对着别人这么训话呢。可一想起老爹的训话,赵谦也有点心虚。他老爹所说的道理非常容易理解,一个人要是没有从基层干起,被别人一坑一个准。
所以赵谦答道:“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人。”
“看不起人就是你从来不考虑别人怎么想,总觉得你想的才是对的。”连指导员说道。
赵谦登时有些无语。如果这就是看不起人的标准,赵谦还真得承认他就是看不起人。哪怕是到了现在,赵谦依旧这么认为。
如果是要和战友们‘好好相处’,赵谦就不能说很多话。就如赵谦认为这个测量工作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太好了。当他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的时候,战友们要么嗤之以鼻,要么觉得赵谦完全是在附和上面的说法。
于是赵谦就把他对于这些基点的好处讲了讲,“有这些基点之后,分地,分田,很容易就能查清大小。修路、修渠,也能很清楚的就知道需要占多少地界。”
这是赵谦的真心话。他老爹在家和那些执行临安新城计划的干部谈事情的时候,就专门讲述过在临安建立测量基点的重要性与实用性。
战友们基本不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们不解或者不屑的询问之后,赵谦就讲了讲道理。有些人不吭声,有些人就说道:“这是官府的事情,轮不到咱们管。”
“咱们不就是朝廷的一份子么?”赵谦直接引用了他老爹对军队的定义。
“咱们离官府远着呢!”立刻有人嘲笑道。当时嘲笑赵谦的这位,就是有着非凡辨认方向的能耐的战友。
赵谦为了不看不起别人,甚至都不敢和这些战友再说心里话。他沉默的继续向前走,这个沉默算是连队对他最大的认同了。嘴上沉默,赵谦心里面考虑的还是现在的工作与朝廷联系。
这些测量基点上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专门的标志。就算是赵谦这样缺乏辨认方向能力的家伙,只要能够到测量基准点一看,就知道方向。沿着方向走,就能轻松找到下一个基准点。就算是这些标志有问题,也能在连续几个基准点的对照下找出方向来。有这样的指引,部队抹黑也不会走错方向。赵谦这样认字的人,走几千里也不怕。更不用说这些标志也不仅限于文字,还有图形。譬如,北边除了北字,在水泥柱子上还有北斗的标志。
沉默的走着,赵谦其实有些怀疑那个精通辨别战友是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测量基点提供的指引服务给削弱而感到不爽。赵谦并不为此而有什么同情,他发现自己也有嫉妒之心,对于张扬的人也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家伙受到挫折,赵谦感觉心里面挺爽。
不过走着走着,赵谦突然生出一丝不安,别人也应该是这样看待赵谦的吧。
为了执行老爹赵嘉仁的命令,赵谦带着这丝不安继续穿行在河南的荒野中。在杭州的赵嘉仁则冷冷的看着南昌知州李庭芝写来的奏章。奏章里面讲,水泥桩子花费不小,而且江西山区有不少土匪,把宝贵的人力物力花在做水泥桩和埋水泥桩,是巨大的浪费。
文章写的言辞恳切,遣词造句中甚至还有些美感,想来是能够被不少文人欣赏一下。赵嘉仁本想把这份奏章放到一边,不过他实在是做不到。不管如何,李庭芝在对抗蒙古的时候都表现出足够的坚定,也能称为是汉家英雄。这样的一个人,赵嘉仁并不想让他没了结果。
最后赵嘉仁对秘书说道,“把调查基本信息的申请单给我拿一份。”
资本资料里面包括年龄,性别,出生年份,基本当官的履历。属于一般级别的人事内容。拿着赵嘉仁的申请单子,秘书很快就从吏部拿到了信息。赵嘉仁想看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庭芝到底多大了。
这一看,李庭芝大概是1219年出生,现在是1279年,这位汉家英雄正好六十岁。于是赵嘉仁在第二天批示,“吏部在明年执行退休计划。”
第51章 军人和官家(二)
有关明确退休制度的消息是早就有说法。赵官家要求吏部开始执行,也就意味着此事从计划变成事实。
大宋的退休制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70岁的官员就不再磨勘。没有磨勘,就没有吏部的记录,也就是说虽然有官身,却没有差事。而且在这个时代,想活70岁也不容易。
可活不到70岁,和明确的到时间就退休之间还是有巨大差距的。吏部的文件一出来,整个杭州都震动了。在规定里面,官员退休的年龄是男60岁,女55岁。光看到这些,那帮比较年长的官员们就激动起来。
除了论语里面孔子说,周王的里面有一个是女子,所以这个不能算数。历朝历代也就是武则天当政的时候有过上官婉儿这样的女尚书。赵官家可不是武则天这样的女皇帝,他就改变了官制,正式允许女性当官。老家伙们当然的气的七窍生烟。有关这个问题的议题奏章纷纷出现。
和之前差不多,进士们和干部们的立场大不相同。在航海行会里面,女性当干部并不罕见。干部们对此当然是不会明确反对,特别是已经有亲属当了干部的干部,就更没有反对的立场。所以赵嘉仁觉得这件事大概就是引发点争议,别的也就那样了。
赵官家这么考虑,而司马考就发现事情貌似不这么简单。御史台的李伯玉跑来找他,开门见山的问道:“司马公,是不是什么人得罪了官家。”
李伯玉是进士出身,曾经在庆元府与赵嘉仁有合作,却不是赵嘉仁的部下。一度在礼部干过,后来就到了御史台。这么急匆匆跑来问这么一个失礼的问题。于是司马考很不解的反问:“为何这么讲?”
“司马公,若是有人得罪官家,我等御史台自然要为官家效力,驱逐奸邪,将其窜之四荒。这么突然就要实施退休。牵扯的人未免太多。”
司马考也是个颇有算计的人,现在听了李伯玉的话,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了赵嘉仁太久,算计的功力大减。至少最初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司马考简单的认为是赵官家是要制度性的解决人。
“那李兰台可否去问问官家?”司马考有些促狭的说道。
李伯玉知道司马考这是在挤兑他,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司马公就别开玩笑了。哪里能这么做。”
收起笑容,司马考答道:“若是不能这么做,你怎么知道官家是要收拾得罪了他的人?”
“这……”李伯玉看司马考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从龙之臣模样,不得不说道:“我听闻官家调阅了李庭芝的资料,然后突然就下令。而且李庭芝的奏章我倒是知道些。他不愿意官家在江西搞测量基准点。”
“哦?还有这等事!”司马考马上就有点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想搞土改,就得知道谁有多少地。少报土地就能少缴税,清查田亩素来都是极为困哪的事情。赵官家完成江南土改的时候有之前公田改革的基础,加上蒙古人的肆虐,旧有的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把土地收归国有倒是容易得多。
就在那帮反对者等着看笑话的时候,赵官家花大力气在江南把基准测量点修起来。之后所有问题几乎都迎刃而解。有争议,搞个测量就行了。有多少地,是什么地,每个人分了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南搞完,就该江西。李庭芝的文章写的再好,在司马考这样的明眼人看来,他的那点小心思简直是洞若观火。什么狗屁劳民伤财,什么狗屁土匪甚多。以当下宋军的实力,土匪下山就得死。
赵官家的注意力也不在江西的山区,而是广袤富饶的鄱阳湖平原。掌握了这里,就掌握了粮食产地。江西的大地主不少,甚至有每年能产粮百万斛的种田大户。让这帮人交出土地,那真的是无比艰难。
司马考发现自己的算计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这么随便想想就想明白了关键,他就率直的问李伯玉,“李兰台,你们那些人里面是谁不想退休?”
李伯玉也是聪明人,听司马考这么讲,知道司马考并没有打算站到反对退休制度的这些人一边。他索性直接说道:“司马公,很多人是想让你当丞相。”
“哼哼!”司马考冷笑起来。赵官家当政之后大权独揽,他并没有任命丞相,而是自己直接处置各部提交的公务,这下各部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看着李伯玉,司马考说道:“李兰台,你好歹也与官家相视了十余年。在庆元府的时候就有很多交道。怎么现在就犯糊涂了?”
“我对官家忠心耿耿!”李伯玉还想缓和一下气氛。
司马考板着脸答道:“若是忠心,那自然官家下令,我等执行就好。你竟然还想用丞相的官位来让我为你们的私心效力。实在是可笑!”
见司马考这么讲,李伯玉也板着脸说道:“司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恢复丞相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听了这话,司马考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朝廷内部有那么一票人对于赵官家大权独揽非常不满意。从名义上,赵嘉仁是大宋第十八位皇帝。在实际上,赵嘉仁这位官家大概能与开国皇帝相比。与那些开国皇帝比,赵官家的武功丝毫不弱,文治上更胜一筹。因为在当上官家之前,赵嘉仁还有丰富的施政经验。这帮文官面对的不是一个武夫皇帝,而是一位水平在他们之上的文官前辈。
“司马公,你可不要对我讲你没想过当丞相。”李伯玉和聪明人也不玩幺蛾子,说的很率直。
“我当丞相也是忠于官家,当尚书也是忠于官家。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司马公乃是潜邸从龙之臣,对官家的忠心日月可鉴。不过官家总要任命丞相,司马公就没有东西不成?既然司马公当丞相也是忠于官家,那何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伯玉劝道。讲完之后,他盯着司马考的表情,想看出司马考的想法。
从地方到中央,从经济到行政,李伯玉为代表的这些官员根本不是赵官家的对手。说个粗鲁的比喻,这帮人一撅屁股,赵官家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所以李伯玉等人才希望能够恢复丞相制度。有丞相这么个缓冲区,有丞相这个替罪羊,各部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譬如赵官家要土改,他现在可以直接调动军队建设基准测量点,测量点一建成,所有人都得听话。要是有个丞相在位,哪怕是贾似道这样的权相,不也没能想到修建基准测量点这样狠辣的手段么?
而且赵官家现在直接当政,那是朝廷和军队一把抓。军队必须和朝廷配合,朝廷也必须和军队配合。一旦有了丞相,大概太尉也能恢复。从大宋的传统来看,太尉和丞相基本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更何况从官家的立场,若是执掌军队的太尉和执掌朝廷的丞相沆瀣一气,那就会出现能够公开刺杀丞相,直接矫诏换太子的史弥远那种权相。
这种权相无疑是所有官家的噩梦。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官家就必须让丞相和太尉之间有斗争。只要两边有斗争,大宋就恢复到了传统的大宋。身为兰台,李伯玉的重要性自然就水涨船高。
李伯玉静静等着司马考说话,然后就听司马考冷笑道:“呵呵。李兰台,你这说法好像你现在就是官家喽。”
司马考这么讲,李伯玉也没有丝毫失态,他从容答道:“若是司马公如此误会,我觉得却也没什么好分辨的。我等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自然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若是被误解,我等也甘之如饴。便告辞了。”
说完,李伯玉就起身告辞。司马考也不送,只是冷冷的看着李伯玉的背影。回想起李伯玉的话,司马考皱起眉头,突然生出想吐口水的冲动。说别的也就罢了,说起士大夫拯救大宋,那就是个笑话。
北宋覆灭,南宋差点覆灭,每次拯救大宋都特么不是士大夫。而士大夫还能腆着脸把功劳分到他们身上!真不要脸。
用了一点时间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司马考突然想起了李伯玉所讲的引发执行退休制度的罪魁祸首李庭芝。司马考第一冲动就是想找人看看李庭芝有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然后利用手里的司法权力把这厮收拾一番。
可转念一想,司马考又暂时停下这么激烈的冲动。赵官家可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连退休这么大的事情都敢做,收拾一个李庭芝肯定不是问题。是什么让赵官家收手了呢?
若是直接去问赵官家,那肯定不合适。而且去问的话就变成了告状,司马考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没品。所以他就跑去找他师叔,也就是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户部尚书徐远志。以徐远志的智慧,肯定能猜到赵官家的心思。
第52章 军人和官家(三)
“官家的心思还用猜?你太小看他啦。”徐远志一脸不爽的说道。
“呃……,师叔的意思是?”
“官家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赶紧滚蛋,给年轻人让出位置来。这么一来,年轻人就能看到盼头。有了盼头,他们当然愿意给官家出全力。”
听徐远志恼怒的语气,司马考很小心的问道:“师叔……,你觉得这么做不对么?”
若是平常,司马考其实可以完全不在乎他师叔徐远志是不是发火。两人都是尚书,徐远志发火也没用,司马考又不会有求于徐远志。现在徐远志不敢这么干了,因为他的师叔明年就要退休。
所谓无官一身轻,现在别说徐远志发发脾气,就是徐远志指着司马考大骂,司马考也得乖乖低头。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对得很!”徐远志声音里面都是率直的怒气,“老家伙到时间就滚蛋,什么派系,什么党派,经营再久有什么用处!没了领头人,四散不过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噗哧!司马考忍不住出笑出声来。自从钟表出现并且普及,与钟表以及计时单位有关的新词汇新说法随即出现。譬如争分夺秒,譬如‘分分钟钟我就xxxx’。徐远志年长,却意外的紧跟时代。
看着师侄笑的开心,徐远志不开心的大声说道:“有什么好笑!太尉做事就这么率直,我等根本猜都不用猜。他要做什么,每年的年初的财政规划读一遍,立刻就清清楚楚。”
“按照师叔的所讲,朝廷里面这些人再闹,我也不用担心官家有丝毫动摇。”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好了。”徐远志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师叔,我也五十来岁,干不了几年。现在朝廷有制度,我等皆可便宜买房。还不知师叔准备在哪边买房子,我正好跟去看看。”
“你别给我说这些!”徐远志很不高兴的对自家师侄说道。
看师叔这么不高兴,司马考也不敢过多废话。连他师叔都这种反应,可见官家的政策必然遭到很多人反对。得到了这种结论,司马考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当然就要识趣的撤退。
见师侄识趣的滚蛋,徐远志心中倒是有些失落。他六十多岁,体力精力都不比从前。户部尚书掌管整个大宋的财政,这个重任让徐远志已经知道自己力不从心。他自己也早就决定要提出致仕的请求,希望让给年轻贤才来做这份工作。
主动致仕是个自发的行动,致仕制度则是朝廷强加给官员的制度。一个是风光体面受到无数称赞的自愿行动,一个被拎着衣领强制执行的被动服从。便是结果相同,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可谓天差地别。谁都不希望自己被人呼来喝去。
刚想了一阵,就见他儿子搀着夫人回到家。听两人欢声笑语的样子,徐远志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没多久,徐夫人就上了楼,欢喜的对徐远志说道:“我原以为新房子没有现在住的好。没想到竟然是一样的。”
“哦。”徐远志喜忧参半的答道。之前他师侄那个关于房子的话是调侃,也是事实。
“你说我们要不要避开一些人。我看你并不喜欢见到一些人。”徐夫人坐在沙发上,轻轻搓着手。
徐远志拉住夫人的手,觉得她的手掌已经很凉。这下徐远志心中起了柔情,他对儿子喊道:“二郎,在壁炉里面再添些炭。”
“是。”儿子在楼下应道。没多久,徐远志的二儿子就拿了木炭上来,给已经点燃的壁炉里面添加了一些。
此时徐远志一直把夫人的手握在他自己手里,此时也觉得他夫人手的温度上升了一些。徐夫人也觉得手上暖和起来,便笑道:“我只是出去的时候冷,家里暖和,待一会儿就好了。”
回想起夫人装修的辛苦,徐远志叹道:“若是明年再买房子,只怕还得劳动你辛苦操劳。”
徐夫人这是去看了新房子,听丈夫这么讲,徐夫人笑道:“不妨事。这里是公家的房子,毕竟不是这辈子的住处。很多地方我也只是草草安置一下,只为早些住进来。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心里面也有了想法,新房子就好好的装修一番。你可知现在还有一种暖风烟道。是一早就修好的,在楼下烧了石炭,热气就顺着房屋里面的烟道走遍屋子。比壁炉更暖和。”
“那又有什么区别?”徐远志微笑着问。
“烧石炭便宜,烧木炭贵。”
看夫人这么讲,徐远志柔声说道:“你也上过家庭用火的课吧。万一烧出一氧化碳毒气呢?就这点木炭钱,我掏的出来。可你的性命万金都买不到。”
徐夫人听徐远志这么讲,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片刻她才缓过来劲,“你……在外头纳妾了?”
“为何这么问?”
“若非如此,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人之将……致仕,其言也善。”徐远志答道。
虽然做了如此解释,他心里面想的却并非如此。想起致仕的痛苦,徐远志当然很不满意。但是致仕本身也有好处,还是以前大宋官家从来没能给出的好处。
历朝历代都是有钱人才能居住在京城,譬如秦汉都迁徙有钱的富户到长安去填充当地人口。
唐代白居易未成名的时候去长安,当时有个文学老前辈名叫顾况,他看了白居易的名刺之后,对前来拜访的白居易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是顺手拈来的白居易的名字(那个时候白居易不叫白居易,叫白易)当时京城现状搞的小幽默。等这个顾老先生看了白居易的诗句,就是那有名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不禁赞叹:“道得个语,居即易矣”。意思是,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来,你就不怕长安米贵,容易在这都市居住发展了。
以前大臣致仕之后就选择离开京城,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大宋的宰相在临安尚且要租房子住,大臣更是没啥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京城虽然是权力中心,却也人口众多,卫生条件未免很糟糕,普通住处的死亡率往往很高。
直到赵官家开始建设新的杭州,这些问题才得到了根本性扭转。首先就是国营粮店粮价维持三贯交钞一石粮食的价格。其次就是各种捕蝇器,灭虫,接种疫苗,公共厕所,环卫局,医院,爱国卫生月。第三就是高架渠自来水,大家再也不用花费巨大去买水,也不用从倾倒洗刷马桶的河里打水吃。
想到现在杭州府的居住条件,徐远志长叹口气。既然退休官员都能以内部价钱买到房子,他觉得致仕制度这等事也只能认了。若是惹怒了赵官家,赵官家敢直接撸人。
如果连徐远志这种进士出身的人都如此不满,其他进士的不满可想而知。李伯玉回到御史台,立刻就找了同僚。御史台理论上是监察,其实更像是风纪。因为监察的案子能否通过,需要的是宰相的努力。若没丞相或者至少尚书级别的人物支持,弹劾很容易,通过很难。
譬如宋理宗最亲信的內侍董宋臣,那是经历了无数的弹劾,最后照样得到了善终。宋理宗甚至给去世的董宋臣追封了一个节度使的头衔。可是把当时的反对者给恶心坏了。
现在赵官家要搞致仕制度,这帮御史台的人甚至考虑是不是该弹劾一下赵官家。毕竟御史台理论上可以弹劾丞相、太尉、王爷。赵官家现在把丞相与太尉的权力紧握在他手中,也在被弹劾的理论范围之内。
想归想,这帮人其实找不到任何法理依据。所以众人的怒火就向着罪魁祸首,南昌知州李庭芝而去。李伯玉怒道:“李庭芝不识大体,也不知道官家为何不撤了他的职务?”
御史台的工作就是寻找各种理由,这帮家伙倒是能猜出赵嘉仁的心思,有御使说道:“大概是因为李庭芝守扬州有功。当时临安尚且投降,倒是扬州坚持不降。官家若是处置了李庭芝,让众人觉得如此英雄尚且不能免罪,会冷了心。”
有御使补充道:“那李庭芝的奏章我找人问过,他乃是抗拒土改,坚决不修测量基准点。这下彻底惹恼了官家。若是以此治罪,下头也不知道多少官员都要丢官。官家当了这么久太尉,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贾似道前车之鉴。”
一听有关土改,以及贾似道,李伯玉的怒火就不可遏制,他大大的冷笑一声:“哈!这李庭芝在贾似道在位之时就依附贾似道,对于公田改革大加赞赏。怎么到了现在,他却觉得私田是好事!如此首鼠两端之辈必须弹劾!”
众人都知道李伯玉的经历,当年贾似道权势熏天的时候,曾经把年轻官员召集来,黑着脸说:“你们可知你们都是我点的官,官位都来自我。”
面对这样的威胁,端平二年进士第二李伯玉大声答道:“伯玉殿试第二名,平章不拔擢,伯玉地步亦可以至此。”如此得罪了贾似道,李伯玉就请外放。贾似道就安排李伯玉到庆元府。即便与贾似道关系闹僵,李伯玉却始终支持公田改革,并且和当时搞棉务,并且实际承担了庆元府等地税收的赵嘉仁合作的非常愉快。
别人没资格批评李庭芝,李伯玉批评起来铿锵有力,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妥。便有御使嚷道:“便如此。哪里有不能弹劾的南昌知州。”
十天之后,李庭芝的案头就摆上了有关御使台弹劾他的奏章抄本。
我大宋弹劾人说的其实很套路。本着斗倒先斗臭的模式,李庭芝之前的丑事先被拎出来讲一番。譬如勾结贾似道,譬如救援襄阳不力,譬如李庭芝做枢密院的时候,他守扬州的手下勾结蒙古人当了宋奸。
这番彻底否定李庭芝过去经历的内容先拜一番,接着就是捕风捉影借题发挥。譬如李庭芝之前给公田改革吹法螺是为了得官,反对土地国有制就被称为是李庭芝收受江西地主的贿赂。如此一番之后,结论就是李庭芝乃是奸臣,乃是两面三刀的奸人。
李庭芝已经60岁了历经许多大事,也有过生死考验。此事出来之前,他心里面也2未必没有些觉悟。便是如此,见到了弹劾的奏章,李庭芝照样被气的七窍生烟。
若是只按照御史台所讲,李庭芝就是个大奸大恶,必须立刻撸官下狱,明正典刑的无耻之徒。这样的评价与李庭芝的自我评价完全不同。李庭芝先是对着庭院的天空一通大骂,骂道气喘吁吁,才不得不停下来。
也许是这样激烈的方式有更强烈的纾解效果,坐了片刻之后,李庭芝就冷静下来。李庭芝当时是为了拖延土改,只要再拖几个月,他就要结束任期回到杭州。那时候江西是不是土改,就与李庭芝完全没了关系。目的虽然如此,李庭芝也知道自己发自本心的不待见赵官家。
原本都是同殿为臣,现在赵嘉仁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就从官员变成了官家。这样的身份转换让李庭芝实在接受不了,连带着对赵官家的土改政策也有了反弹。但是李庭芝并没想到御史台的反应这么激烈,他也觉得自己颇为委屈。
想来想去,李庭芝下了决心。大不了就是致仕。如果按照最新的致仕制度,李庭芝便是在江西干的再好,回到临安之后还是要交权。与其如此,他决定要和御史台的那帮渣渣们拼了。
回到书房,李庭芝刷刷点点就写了一封奏章,直接抨击御史台的御使们滥用职权。大家都是进士出身,黑材料谁不知道一些。让李知州写篇御史台水平的文章,那是提笔就来,根本不用费气力。
江西在上游,顺流而下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五天,李庭芝的奏章就摆在了赵嘉仁的案头。看完了这篇敌人内部互相攻击的奏章,赵官家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第53章 军人和官家(四)
在杭州的码头下船,礼部尚书熊裳的堂弟熊林见到堂兄出现在到岸的船舷,他呆住了。
船只靠岸,搭上跳板。熊裳尚书勉强靠自己的体力颤颤巍巍走下跳板,熊裳的夫人则是靠了码头提供的抬杆服务,被人从船上抬下来。好在夫人到了岸上之后,还能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看着并没有出现大病迹象。
熊林忍不住对熊裳说道:“哥,你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大伯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如此辛苦。”
“嗯。”熊裳应了一声。他和熊林是同一个爷爷,熊裳的爹和熊林的爹则是亲兄弟。熊林没回老家奔丧,也不能算是失礼。至少熊林当时是跑去熊裳的家设的灵堂吊孝了。
“哥,你辛苦了。赶紧回家休息吧。”熊林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在码头等待,熊裳就和一起回去奔丧的家人一起上了车。回到家之后休息几天,熊裳就前去吏部销假。吏部现在的人员增加为以前的两三倍,忙碌程度大概也有以前的两三倍。若是以前,礼部尚书前来销假,总得有个高级别的官员来接待一下。现在只是出来个侍郎见了一面,说了句场面话,接着就急匆匆离开。
现在已经是大宋319年十月底,眼瞅一个月后就是元旦。各个部门都很忙,熊裳也就没纠结吏部的反应。
销假结束,熊裳带着缺乏血色的脸回到礼部。礼部也不清闲,处理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外国不费气力。现在费气力的乃是大宋320年的国庆日。国庆日也就是老赵家篡了老柴家的位之后,赵匡胤登基的那天。这一天是大宋朝廷建立的日子,在经历320年之后,终于从对老赵家有意义的日子变成了大宋的节日。
熊裳尚书接到这个任务,也颇为上心。赵官家对国家的理念和传统的大宋完全不同,熊裳尚书很想揣摩准了赵官家的心思,好好的表现一下。现在朝廷没有丞相与太尉,赵官家亲政之后,熊裳的去留完全得看赵官家对他的评价。
礼部最初拿出的是祭祖的那套流程,讨论一番之后决定换几个说辞,多拉些横幅标语。依照众人的想象,倒是挺喜庆。
熊裳身体还很虚弱,他讨论到下午三点多就有些撑不住,于是先回家休息。到家没多久,就有人前来拜访。李伯玉带了些水果前来,看到熊裳有些憔悴的容貌,他忍不住就叹道:“官家取消丁忧,有些不近人情。”
“我只是小病,还不至于和官家牵扯上吧。”熊裳声音虚弱的说道。这是熊裳的真心话,虽然声音虚弱,语气倒是很坚定。
大宋有丁忧制度,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
如果在丁忧期间被召回工作岗位,叫做‘夺情’。大宋经常有各种‘夺情’,到了赵官家当政,推行了一系列的重大改革。譬如取消年号,采取纪年制度。譬如取消了讳名制度,譬如取消了丁忧,改为丧假。
“唉……,若是有丁忧,尚书也不用这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路途太辛苦啦。”李伯玉还是以自己的理念发表意见。
这次熊裳没说啥。这不是因为熊裳支持李伯玉的观点,而是因为熊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作为礼部尚书,熊裳对于取消丁忧可是大大嘲讽过。没想到他自己很快就遇到了丁忧的问题。熊裳的老爹在家乡去世,熊尚书就回家奔丧。
抵达乡下老家,只待了一天,重新喝上家乡水的熊尚书就开始跑肚拉稀。三天之后拉稀变成痢疾。熊尚书还是壮年,马马虎虎的忍了。所谓饿拉肚,撑痢疾,熊家也不差几口饭。给老爷子发殡,这等事情便是爬着也要完成。
熊尚书以一名尚书该有的毅力,顺利的完成了发殡的工作。就在入土下葬的当天,体力耗尽的熊尚书不小心掉进了乡下挖的土茅坑。俗话说祸不单行,熊尚书的夫人坐马桶,不小心被马桶边缘割伤。又过了两天,上吐下泻跑肚拉稀的熊夫人伤口还红肿发炎了。
以前的时候,熊尚书也不是没用过土茅坑,他夫人也有马桶。不过是用了半年的抽水马桶,用了两三年的自来水,熊尚书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适应农村的生活。
现在这么虚弱,不是因为鞍马劳顿,也不是因为伤心过度。完全是因为熊尚书回故乡的时候没考虑到杭州与故乡的巨大差距。回到杭州,几服药下肚,病就了起色。让熊裳给赵官家大唱赞歌,他做不出来。不过让熊裳在回家的事情上骂赵官家,他也做不出来。
李伯玉错误的理解了熊裳的沉默,他继续说道:“熊尚书,你可知官家要强推致仕制度?”
“嗯。有人给我讲了。”熊裳应道。
“不知尚书觉得如何?”
“官家要这么办,我就听官家的。”熊裳表态。致仕制度与很多福利挂钩,光是一套杭州的三层小楼,熊裳这辈子都挣不出来。自打回了趟故乡,熊裳已经再也回去的心思。他决定,死也要死在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的杭州。
“尚书,以前途远大,想来可以当上丞相……”
“大宋丞相起起伏伏,当上又有什么好处,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要当个权相。我看了那个致仕的章程,六十岁之后颐养天年,这有什么不好。”
听了熊裳的话,李伯玉觉得他之前得到的情报好像不对。根据之前的情报显示,熊裳并不服气赵官家。以前赵官家当太尉的时候大权独揽威福自用,反对者只是敢怒不敢言,当下赵太尉当了赵官家,怎么熊裳和很多人都怂了呢?
当时李伯玉其实认为有可能大宋会出现一波叛乱的热潮,现实中大宋风平浪静,群臣虽然还是不满,也仅仅满足于不满。包括李伯玉在内的人其实都知道,现在任何叛乱者都会被打成赵嘉仁这位新官家打成宋奸。如果叛乱不能成功,叛乱者不仅会丢掉性命,更会让家族落入耻辱的深渊。
“熊尚书。你觉得官家为何这么急着逼大家致仕?”
“还请李兰台教我。”
“我等曾经与官家同殿称臣。现在只要我等还在,官家的位置就未必那么名正言顺。我等早早致仕,年轻一辈吃的是官家的俸禄,道义上再无窒碍。”
李伯玉觉得自己已经把话挑明,没想到熊裳表情上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稍停片刻,熊裳说道:“李兰台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熊尚书这是何意?”
熊裳声音有些虚弱的答道:“过去七八年,我等的俸禄都是太尉所给。再往前数七八年,太尉一年给朝廷两百万贯铜钱,我等俸禄里面有多少是太尉所出,这个可凭公论。我等当然可以不感恩,却也不至于说出些没道义的话吧。”
到了此时,李伯玉已经完全明白熊裳根本就不反对赵官家。就算他以前曾经反对过赵太尉,现在熊裳的立场也发生了大变。
既然熊裳如此,李伯玉也只能起身告辞。回家的路上,李伯玉只觉得浑身无力。因为官家手握丞相与太尉的权力,尚书们就是国家最高级别的官员。以前便是贾似道这样的权相当政,便是有董宋臣这样的內侍头子威风八面,还有大量尚书以及尚书级别的官员群起反对。
而赵官家现在公开的搞清洗,所有尚书竟然都认了。这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除了这帮尚书们乖乖听话之外,连罪魁祸首李庭芝也居然对着御史台大骂。若是按照之前他反对赵官家的立场,当赵官家要利用李庭芝60岁的年龄强行让李庭芝致仕,难倒这位南昌知州不该起来猛烈抨击赵官家耍手段么?
以前曾经拥有铮骨的大宋官员们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驯服的羔羊了呢?这个事实让李伯玉无法接受。
尚书们靠不住,还有谁可以寻找?李伯玉左思右想,发现除了太学之外,也已经找不到别的人。于是李伯玉就返回御史台,把自己的想法对御史台的人讲了。
太学一直是大宋很重要的党争发动点。之前很多次斗争都是从太学开始。比较有名的事件之一就是被赵官家下令抄家灭门的余天赐余家。
余天赐的弟弟余天任有个儿子叫做余晦。快三十年前的农历四月,余晦当上代理京兆尹。五月,国子监诸生与市民闹矛盾,不久发现一个学生死在学校里。
余晦让人去学校看验,结果不知怎么的激怒了那帮学生,事情就闹大了,卷堂罢课,伏阙上书,矛头直接指向余晦,并斥他为“仆”。余晦乘轿上朝,准备陈述事情原委,学生们早就候在路上拦截,想痛揍余晦。余晦大惊失色,仓皇逃走,一直渡过钱塘江。
这件事使余晦丢掉了代理京尹的职务。当时的国子监祭酒蔡秔(《宋史》作蔡抗)也被降职,而学生们又上书留蔡秔。一些官员也弹劾余晦,挽留蔡秔。
这就是太学这帮学生们的威力。不过后来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至少太学在反抗贾似道的时候就没有成功。在宋理宗的支持下,贾似道对于太学严厉打击,那帮反对者直到贾似道倒台之后才得以出头。
“李兄,现在太学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便是在太学的学生,他们也都去制科学校读书。只是在太学挂名,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只怕……”有御使说道。
若是这帮太学生靠得住,李伯玉早就发动太学生动手了。问题就在于,这帮人的人数已经降低到根本掀不起风浪的地步。
现在科举依旧有着崇高的地位,然而在杭州以及江南,读书人对制科的热情已经超过了科举。科举三年录取一百多人,没考上的话就得自己吃自己。制科每年录取成千上万的人,只要通过相关的级别考试,朝廷就给安排工作。对于那帮有钱并且自认为有才的人,科举考试是他们所求。对于普通人,大家还是觉得有份稳定的工作才是首选。
更何况,靠上制科的人也同样可以去参加科举考试。这就让更多读书人投身制科。
令一众老派人物恼怒的女性官员问题,就是因为制科收女生。临安不缺乏读书识字的女性,不少女性还出来当私塾先生呢。官员家族以及大家族里面同样不缺乏读书很好的女子。她们见到跟着赵太尉从福建来的干部中间有不少女性,便受到诱惑,跑出来上制科。
赵官家并不歧视女性,当她们通过考试之后,赵官家就根据成绩给她们安排工作,还有相应的进修。不少女性就在制科学校当了老师。根据最新的官制,这帮制科学校的老师的级别待遇属于‘小吏’,朝廷对这些老师登记造册,正式按月给俸禄。
成绩比较好的当老师,成绩非常好的经过进一步考试,能够到税务乃至各个部里面当文书小吏。譬如李伯玉的大女儿李婉,都出嫁了,还是靠读书考取了小吏资格,现在到法院当了一名书记。虽然她的收入也只能养活自己,能申请到的住房也只是一个单间。可每天飞鱼服一穿,往那里一站,包括李伯玉在内都没人敢小看。
官场老油条都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吏们黑心之名贯穿大宋319年的历史,特别是大理寺的小吏。任当过多大的官,落到他们手里,分分钟钟能给弄到嘎嘎的。
即便如此,李伯玉还是说道:“听天命,尽人事。若是真的不行,我等认命就好。只要自己尽力,以后便也不会有遗憾。”
晚上回到家,李伯玉准备喝两杯。还没等做好菜,他闺女李婉就到了。李伯玉的夫人看着自家闺女穿着飞鱼服,喜滋滋的拉着看了又看,这才拉着女儿来吃饭。就在李夫人去做菜之时,李婉对自家老爹说道:“爹。司马公让我给你带个信,适可而止。”
第54章 军人和官家(五)
在李伯玉的人生中遇到过许多事情,被自家人警告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至于警告来源是司马考或者赵官家已经不重要,老头子怒气勃发,大声说道:“他这是要威胁我么?”
“司马公讲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何必弄到不好看呢。致仕章程中说的清楚,若是被记大过,待遇降低。若是记大过之后再被通报批评,致仕之后的房子就没了。这么多人都是傻子么?大家不说话,都有原因。”李婉分析着京城的局面。
李伯玉暂时不说话了。他没想到自家人竟然放出这么一个理由,房子的确值很多钱,但是很多钱就连起码的气节都收买了么?在这样的愤怒下,李伯玉突然灵光一闪,他问道:“司马考是不是威胁你了?”
李婉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道:“虽然官家不爱株连,可官家在很多时候也很意气用事。”
这么一讲,李伯玉就想起了不久之前被干掉的史弥远与余天赐家族。当年史弥远和余天赐勾结的时候就说过,若是两人的作为被人知道,那就是族诛之罪。所以赵官家在进士考试题目里面公开用了史弥远勾结杨太后谋杀韩侂胄的案子,史家和余家里面的聪明人就感觉到风向不对。在赵官家收网之前,这两家里面的聪明人就开始准备逃离大宋,并且在官家准备夺权之前跑了。
然而史家和余家可不都是聪明人,有些人觉得自己血统比较远,有些觉得官家不会动手,这帮人可就惨了。赵官家就如史弥远当年所讲的,对史家和余家实施了族诛。
对于这样的一个官家,李伯玉并不觉得赵嘉仁对于敌人会宽宏大量。就李伯玉所知,赵官家对于内外的敌人都是非常残酷的。
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婉就起身告辞了。李伯玉的夫人此时正端了饭菜进来,看到李婉就这么走了,李夫人大为意外。令李夫人更意外的是,李伯玉也没有吃饭,就见他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直奔卧室,竟然这么睡下了。
对于反对者,赵嘉仁从来不会奢望他们不存在。所以赵嘉仁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和反对者斗争,就如李伯玉这样的甚至不会让赵嘉仁感到有什么兴趣。
此时吏部已经送上来了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到了退休年龄的官员与干部。刘猛有些愁眉不展,他坐立不安的说道:“官家,这帮人的退休金可不是小数目。”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这些问题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如果有充足的财政收入,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算是难事么?问题就在于没有充足的钱。
“官家,这帮人在位置上,只用给他们一份钱……”
赵嘉仁打断了刘猛的话,“这帮人既然干不了事情,干事的人还得再给一份钱。而且让他们尸位素餐,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可朝廷现在已经没什么进项了。官家,海事局里面你那份也已经用了个干净。除非是能在倭国再开两三个佐渡岛,不然我们就真没钱啦。”刘猛干部出身,对于整体的局面了解的比官员多得多。
“这点钱不算什么,只要再等一年,杭州的房子开始大卖,转眼就把钱赚回来了。”
“杭州的房子这么贵,谁会掏这么多钱。”刘猛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那可未必。关键是看怎么付钱。而且当下要务也不是这么点官员,便是超发些交钞,这帮人的钱也就够了。当下有两大要务,第一个就是黄淮平原的生产和税收。第二个就是在南海扩张的事情。我等在南海经营这么久,已经不能再用这么简单的手段,而是要深挖一下。”
“深挖?那边地下还有什么金银?”刘猛登时就来了兴趣。他自从当过了佐渡岛的岛主之后,就对海岛有着非常深刻的尊重。哪怕是再贫瘠的岛屿,都很可能蕴藏着极有价值的东西。
对这种时代的隔阂,赵嘉仁很无奈。在21世纪,提起深挖,大家能想到大多都是‘深挖潜力’,而不会想到具体的去挖矿之类的事情。所以赵嘉仁就直接用刘猛能听懂的话解释,“现在你觉得是缺钱么?”
“是。”刘猛回答的干脆。
“缺钱只是个表象,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发行交钞。也就是说,我发行了交钞之后,有没有能与交钞对应的商品。若是南海每年能够运回来的东西增加一倍,我们便可以轻松的多增发几千万贯的交钞,这帮官员和干部的退休金才几个钱,很容易就能平账目。”
刘猛已经是赵嘉仁手下非常有经验的干部,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思路完全跟不上赵官家的思路。思前想后,刘猛还是觉得不理解。他忍不住回想起从前,那时候刘猛完全不能理解赵官家为何一定要大家建立起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的理念。
当时刘猛就想过,脚下大地是不是圆的和刘猛有个毛的关系。这么多年,刘猛不知道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不照样吃饭睡觉茁壮成长么。
回想起那样类似的感觉,刘猛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他继续问道:“官家,你觉得我该干什么。”
“你现在就该干好吏部的差事,找出那些能干的官员和干部。只有官员和干部们能干,只有官员和干部们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我们才能完成要做的事情。”
“那官家到底想做什么?”刘猛问。
“我当然是想建立一个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国家。我想让这个国家讲道理,大家都不会受欺负。好人能有好报。你听说过一句话么,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我甚至希望这个国家里面能有正义的存在。”
刘猛已经懵了,赵官家说的话很诚恳,听起来都是好话。唯一问题就在于,刘猛不理解赵官家说这些毫无可执行度的话到底为了什么。于是刘猛问道:“官家,该怎么干?”
“简单。我写了一份大宋建国320年的国情演说稿,你帮我好好看看。不用看用词是不是好听,你就看看是不是简单易懂。”赵嘉仁给了刘猛一个完全可执行的方案。
第55章 军人和官家(六)
眼瞅着进入大宋319年十二月,天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冬季天冷的要命,除了不得不出门,大家都待在家里,南昌知州李庭芝也是如此。
李知州情绪不错,在家里请一众南昌的官员参加舞会。便是江西这样的地方,人类对于娱乐的追求也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早些年赵官家在福州开发的舞蹈迅速分化为广场舞和交谊舞。平均律与和弦的新式乐理,加上吉他、管弦乐以及军乐队的经验,官员们参与的舞会已经颇有19世纪欧洲贵族舞会的意思。
民间的舞会,基本是夫妻一起跳。官场上的众人还不习惯这种公开的社交生活,经过技能升级的歌妓们便承担起舞伴的角色。在赵官家创作的管弦乐《蓝色太湖》(蓝色多瑙河)的优美旋律中,六十岁的李知州挽着一位二十岁的妹纸在舞厅里翩翩起舞。
老头子丝毫没有那种色眯眯的感觉,就是率直的搂着妹纸在舞池里踩着节奏翩翩起舞。和他一比,不少官员就显得有点令人不屑了。
一曲跳完,众人停下,乐队也得以歇口气。李庭芝便放开女伴,自己到了自助餐的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桔汁。
这种自助餐吧台也是从福州开始的,随着福州干部们的扩散传播来来。在重视享受的南宋上层,向客人提供什么样的自助餐,就成了彰显富裕的手段。对于一些比较穷的官员,他们就只能提供橘子水。李知州提供的桔汁都是鲜榨,里面加了砂糖调味。非常美味
南北朝刘敬业在《异苑》中记载:“南康有奚石山,有柑橘、橙、柚。”南康就是今天赣州一带。至北宋年间,柑、橘、橙、柚等果树已经蔚然成林。身为江西南昌的知州,李庭芝虽然没有穷奢极侈,压榨式的果汁也算是比较有范儿。
除了果汁,自助餐的台子上还有各种小点心。大宋船队从扶桑洲带回来了可可树,在南方的交趾、占城、暹罗种植。小点心不少都涂了巧克力,对这种甘苦浓郁的味道,那帮官员们吃的非常开心。
在舞会上,自然有各种识相的与不识相的。譬如有一位官员就凑上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满嘴拜年的话,然而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带到了最近李庭芝与御史台之间的斗争上。
单从所讲的内容上看,李庭芝觉得这位官员本意是说李庭芝乃是英雄,御史台那帮人根本动不了李庭芝分毫。李庭芝对这话其实非常不满意。御史台那帮人在李庭芝看来的确没什么好怕的,那些人都是些嘴炮。在蒙古南侵之时,临安朝廷都选择总投降。天下还坚持作战的就是四川、扬州、岭南。
在这三股力量中,赵嘉仁无疑功劳最大,所以赵嘉仁现在就当上了官家。天下虽然因此而震动,却也没有人觉得赵嘉仁这么干属于毫无道理。赵官家不仅打跑了蒙古人,他还发动了一系列反攻,甚至能让黄河这样的大河改道北归。如此赫赫武功,如此战天斗地,大家也都很佩服。
李庭芝不满的地方在于,赵官家未免太威福自用。李庭芝这样的功劳,待遇和其他官员看着没什么不同。到现在也不给加个少师、太师的头衔。以李庭芝的功劳,好歹给加个节度使的头衔吧。
有这种不识相的,李庭芝就笑道:“朝廷的大事,你不过是南昌的小官,操这等闲心好是无聊。”这话实在是不客气,官员脸色登时就变得非常难看,却也只能自认倒霉的讪讪而去。
看着官员那委屈的背影,李庭芝心情觉得不错。反正就要致仕,在这个制科兴起,科举衰落的世道下,官员对于朝政的影响力大大降低。便是得罪了个人又能如何?官员真的不满意可以过来咬李庭芝么。
休息了一阵,乐队继续开始奏乐。李庭芝本来想着和原先的妹纸继续跳舞,没想到另外一个妹纸却主动跑来。妹纸笑道:“见李知州如此洒脱,却不知小女子可否与李知州共舞?”
“这有何难。”李庭芝拉起妹纸的手臂,搂住妹纸的纤腰,很快就进入了起舞的人群。
看着李知州的洒脱,有几个年轻官员坐在角落的茶台旁边,为首的那位说道:“李知州之后也不知道会是谁接任南昌知州。朝廷或许会派个要搞土改的来吧?”
“这得看朝廷。我等着急也没用。”另外一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是姑苏人。我家那边早就已经土改,土改之后百姓生活立刻就好了许多。而且土改之后这个官可就容易做了。”
“一直有人讲官好做,我倒是觉得未必。江南的官员比以前辛苦的多。”
“所谓好做可不是说什么都不用动手,地方政务自然变好。所谓好做,就是我等要做什么有整套的规定,便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我等也有规矩可执行。你们看过官家写的那篇《秦法考证》吧,里面可是举了陈胜吴广的例子,按照秦法与秦制,因为雨天失期,根本不用受罚。法律制度本身能不能执行是一回事,有没有也很重要。”
既然有支持法律的,自然也有不支持法律的,另外一位年轻官员就有些轻蔑的说道:“这话你也信?”
“我不光是信,我还准备有了机会就好好干呢!”支持法制的那位语气已经开始很不善了。
“那要怎么好好干?”
支持法制的那位冷笑到:“我觉得商鞅当年执法手段就很好,妄议朝政者都居心叵测。若是真想搞制度,哪里有那么多废话。那么多废话,还是想自己主导,不能接受别人主导制度。”
这话说的让周围那几位都变了脸色。商鞅变法的时候,最初民间觉得这法律太苛刻,反对的很多。商鞅把这帮人给发配惩处。等新法执行了一段时间,很多人觉得这法律不错,又给新法唱赞歌。商鞅把这帮人也给发配惩处。
经过这么前后的收拾整顿,再没有人敢妄议新政。新政虽然有各种调整与补足,都是根据不同的情况进行调整。新政本身不再受到丝毫攻击。
而这种做法与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理念是大大违背,大宋可是不以言论杀士大夫。如果采取这样的激进手段,士大夫的特权本身就要受到重创。
于是主张强硬态度的年轻官员登时就受到了其他人的反对。
有人跳舞,有人谈论,有人则对妹纸上下其手。舞会就这么进行着,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大家却没注意到,舞会本身这种公开的社交模式与大宋传统的模式有很大不同。哪怕是立场与理念不同的人,在同一个舞会里面都有存在的空间。
就在大宋官员们在舞会这么一个环境下享受着安定的时候,江西的鄱阳湖平原上,军队正在建设一个十几米长的巨大罗盘。在赵官家从福建时代开始建设的测量体系和历史资料来看,这种罗盘其实不是新创。
从汉代,在荆州那边就有大型罗盘的建立。这种罗盘直径有几十米。上面有着极为精细的刻度划分。各种天文学以及风水学人士每隔几年或者一段时间就在这边开会讨论。根据与史料对照,《粱书》里面对于两万多里外的扶桑洲的描述,就是因为有这样不得了的测量设备。
大宋建立之后,这套玩意被拆走送去了汴梁,那些专业人士也被弄走。北宋的时候已经可以准确的预测月食,足以证明天文学的确得到了很大发展。
赵官家则是开办了测绘学校,测绘学校并非民间学院,而是军事学院。在姑苏、荆州、开封、广州、南昌等地,都设立了测量点。测量想精确,只靠一个点是不够的,精确测量的基础就是足够数量的测量原点。
江西的十一月,空气湿度很高,温度很低。所有军人都穿着下摆低于膝盖十几厘米的军大衣,都带着军用棉帽,还有棉手套。
便是如此,也把这帮军人们给冻得不轻。然而军人们也没人叫苦,身为测绘人员,都有很好的未来。今年,江西测绘部队里面就清退了十几个人那种叫苦连天的家伙。大家也终于明白,很多时候说话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仅是江西,在河南,赵谦班长冷静的看着连队宣布有四名士兵提前退役。
这四名提前退役的都是部队里面的刺头,因为对部队的期待和他们接触的现状不同,便各种的不服不忿,各种负面说辞。部队每年会有两次内部清理,这样的存在都属于要被清理的对象。
赵谦对这样的做法发自内心的欢迎,正因为和这些人打过交道,赵谦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们也未必就真的敢直接搞破坏,但是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恶心人。有他们在,制度本身就会被大家质疑其威力。当制度要证明自己有能力,那就必须解决这些人。
第56章 军人和官家(七)
河南冬天的气温比江西要低,比杭州也要低,赵谦班长却甩下了军大衣。
和南方相比,中原地区靠北的这部分干燥很多。只要把领口扎紧,只要穿的稍微厚点,就能很好的抵御寒冷。在南方,寒气或者热气中混合着充足的湿气。湿气的热容可是比单纯的空气要大得多。也就是说,想湿气升温或者降温,比让空气升温或者降温要难很多。
脖子上围着军队发的围巾,赵谦班长就觉得自己能够抵挡零度的气温。他甩下军大衣也不是为了卖凉浆,穿着军大衣架设测量设备比较不顺手。
此时赵谦班长所在的部队已经越过黄河,抵达了边境地区。现在大元和大宋之间还有停战条约,战争便是要开打,也得到大宋324年。可距离敌人的国土这么近,大家还很小心。如果蒙古人攻击宋军,必然要遭到大宋的严惩,但是被攻击的宋军下场大概是不会很好。所以大家绷紧了精神,生怕自己因为疏忽而遭到不幸。
在望远镜里面,边境线另外一边的大元村落看上去与大宋的村落好像没什么不同。想想也能理解,这里在两年前还是同属大元的国家,要是再向前170年,这里都是大宋的领土。赵谦把望远镜在镜架上架好,仔细的扫视过警戒范围。能见到的只有冷落的村落,还有空无一人的野地。
一阵风吹来,赵谦感觉到了一些寒意。此时镜架架好,焦距调整完毕。赵谦就把大衣拿起来,拍掉灰尘,穿在了身上。
此时排长过来,对赵谦命道:“赵班长,你去砍点枯枝,生堆火。大家轮班的时候也好烤火。”
“会不会被蒙古人注意到?”赵谦问。
“所以你们才要仔细观察。”排长答道。
在野地里站了一阵时间,赵谦也觉得冷了起来。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是赵谦还是倾向于点堆火。赵谦就带了三名战士拎着柴刀去砍枯枝了。
十几分钟后,他们抱着几捆枯枝回来。因为运动,身上倒是又暖和了一些。等火堆生起,赵谦先正面接受者火堆的热辐射,等感觉烤的暖和了,他转过身,让后背感受着热辐射。这反复两次,整个人都感觉暖和许多。
赵谦心里面忍不住想,虽然从理论上讲,大家都要追求自己的最大安全,然而从现实层面,除非是要立刻爆发战斗。正常的情况下,大伙还是在追求更舒适的感受。
基于这个认知,赵谦发现自己有点能理解“饮鸩止渴”是个啥情况了。原本,赵谦其实不太能理解,为啥明知道喝了鸩酒会被毒死,还要喝。因为寒冷的时候烤火会感觉舒服,极为干渴的时候喝酒也会有舒服的感觉。人们往往追求的就是这点细微的舒适,或者说这点细微的舒适在比较严酷的环境下才更显得珍贵。
考虑完这个问题,赵谦觉得自己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贪吃、犯懒、淘气,逆反、赵谦从小就和赵嘉仁斗争斗勇,每次都没能在老爹面前得逞。
小时候赵谦经常委屈的质疑老爹为啥能知道赵谦在想什么,他老爹赵嘉仁就会说道:“因为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赵嘉仁想戏耍赵谦的时候,基本都能把赵谦耍的团团转。赵谦从这些惨痛的教训中总结出经验,用他老爹赵嘉仁的话来解释,哪怕是二十四小时都和猪住在一起,没吃过猪肉就是不知道猪肉啥味道。
在寒风里站了这么段时间,赵谦不就开始能理解‘饮鸩止渴’的原因了么。
同在黄河以北,郝仁万户也在通过生活有着新的感悟。大元并没有要和大宋开战的打算,更没有要突袭边界宋军的计划。大元此时是坚定的要避战。所以郝仁万户的感受与对外扩张无关。
大汗忽必烈下旨,要郝仁参加冬季府兵校阅与训练。之前万户为了建立府兵花费了极大精力,现在他倒是对此有些兴趣缺缺。首先就是因为郝仁对骑兵其实没多大兴趣,他这十年来从事的是水军和炮兵。骑兵非他所长。另外管校阅和训练的又是忽必烈大汗与伯颜大帅,有他们两人在,万户根本插不上嘴。
现在郝仁万户的感悟是,温柔乡是英雄冢。有个好老婆,郝仁就是想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里面和老婆泡泡温泉,睡睡觉。带孩子走走,一起玩乐打闹。要是心情不好,就把娃拎出来训斥一番。凭本事生的娃,当然有资格收拾。
这样的生活方式,别说不像是四处抢掠的蒙古男儿,连正常的朝廷大臣也不像。
有了自我反思之后,郝仁还是收拾了全副武装,带着长子郝康告别了妻子儿女,前往冬季府兵的校阅与训练的营地。
到了营地,长子郝康就忍不住说道:“好臭!”
对自家娃的评价,郝仁也觉得挺无奈的。他这是生生在北方养出了一个江南娃。所以郝仁板着脸对儿子说道:“你再不许说这种话,听到了么?”
“为啥?”不到十岁的郝康问。
郝仁果断的答道:“因为别人听了会不高兴。而且你要是再说,我就不给你吃糖了。”
一听老爹进行了威胁,郝康立刻就闭上了嘴。这也是没办法的时候,郝仁下的决定,包惜弱是不会和郝仁对着干。郝康尝试了几次之后,知道自己没办法反抗老爹。便只能选择听话。
和南方大宋上层那种自己教育好了才带出来不同,对蒙古人来讲,大场面下带着这种不到十岁的娃见见世面很常见。包括大汗忽必烈也带了他年幼的孙子们出来。
见礼之后,忽必烈笑道:“这段日子你倒是养胖了。”
郝仁这一路上也为自己的怠惰有自我反思,大汗都这么讲了,郝仁答道:“大汗说的是。”
忽必烈不是个矫情人,既然郝仁都这么讲,他也不去追究。于是大汗就和郝仁等几名重臣先把这次的检阅给聊了聊。此次集结来的有一万府兵骑兵,与唐初的府兵相同,这帮都是骑兵。
所有府兵因为有河北马场的配合,都是一人两马。忽必烈笑道:“没想到军马竟然能卖到这个价钱。”
伯颜是冷淡相对,右丞相阿合马则是满脸笑容。别的重臣附和两句。郝仁听了之后心里面想起他卖给宋国换铁农具的骏马,不以铁农具在宋国制造出来的花费来算,如果以铁农具在大元的销售价格来算,他郝仁大概是创造了蒙古马的销售高峰。
当然,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郝仁万户只是等着听其他人说话。忽必烈大汗也没有要在如何使用府兵的问题上询问郝仁的意见,他只有遇到府兵组建的问题不清楚的时候才问一下郝仁而已。
听着大汗的评价,心里面想着府兵制度的建设,郝仁的心情有些的沉重。原先他想建立府兵制度的目的是建立能够持续保持年轻的军队,甚至逐渐取代服役到扛不动枪骑不了马的探马赤军。
在宋国见到那帮上学的娃娃,郝仁万户发现宋国比蒙古做的更彻底,当兵从娃娃抓起。而且当兵与退役后找工作挂钩。在蒙古,想有个官府的差事,你得有出身。普通的百姓是永远没戏的。
在宋国,只要你学习过得去,当三年兵,退役之后朝廷就给安排出路。那些表现很好的当了军官,就可以到各个部门去工作。若是大元存在这种机会,那帮当兵的人必然玩命打仗,拼命立功。然而大元并没有这种机会,所以那些普通人的命运会因为当兵而改变,却不会发生如同大宋那样的变化。
所以大汗忽必烈对于能在燕地集结四万骑兵而感到满意,对于四万骑兵给大元马场带来的实际收益而高兴。郝仁万户就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以宋国的局面,他们在一百万人的杭州城就能征集起四万军队。而大元的整个河北最多也就是征集出四万像样的骑兵。大元可以自豪的说,我的府兵有马。大宋还能自豪的讲,我的军队有枪炮。
忽必烈万户讨论完之后,那些人就出去干活,忽必烈大汗则带着郝仁一起去校场。空气中混合着马匹与人类排泄物的味道,还有各种草料的味道。上万人和两万多匹马集结起来,这味道就实在是有些呛人。郝康那句‘好臭’虽然不合适,却也不是瞎话。
在高处看下去,就见参加校阅的部队分为二十个大阵,每个阵现在只是集结。这么大队人马,看着是真的够壮观。
这些天在温柔乡里面,郝仁虽然很放松,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只是放松与享受。他也大量阅读了东西。也想了很多。到了宋国之后,万户敏锐的感觉到,曾经比大元普通百姓更贫困的宋国百姓正在迅速富裕起来。
大元的府兵制需要大量富裕的人民做基础,宋国的制度也需要大量富裕的人民做基础。在这么一场竞争里面,郝仁感觉不到乐观。
第57章 军人和官家(八)
马匹慢走的时候四蹄分开行动,是1-2-3-4的模式。如果对马匹进行过训练,马匹快走的时候马匹的斜对角两隻脚同时著地,与另外斜对角的两隻脚分别以1-2-1-2的二节拍韵律移动。
理论上,五百匹马同时慢步行进,应该是五百只马蹄在敲打地面。大元府兵的骑兵队列从忽必烈大汗面前走过去,真的是一片嘈杂。好在马匹数量够多,步伐虽然嘈杂,依旧能从脚下感受到千军万马行动之时产生的震动。
郝仁十年没有再从事过与骑兵有关的差事,然而骑马这种事情一旦学会就没办法忘记。看着那些经过的府兵骑军,他忍不住在心里面评价这帮人的水平。以蒙古人的角度来看,这帮北方汉军的能力有很大的完善空间。
骑兵方阵一队队经过,郝仁看得都有些发懵。除了非常类似的水平之外,马匹是兴之所至的排放马粪。前面的马粪被后面的马蹄踩破,在地面上逐渐形成一条粪道。这时候郝仁就忍不住想起在南宋见到的大牲口的粪兜,虽然不至于兜住所有团团,至少能够接住好大一部分。
想到这里,郝仁突然发现他自己又开始变的如同宋人一样。他忍不住在心里面自责,‘我是蒙古人!我是蒙古人!我是蒙古人!’
强迫自己回到思维正规。郝仁忍不住看向令一个北方的南方人,他的儿子好康。蒙古人普遍个头低矮,儿子郝康便是不到十岁,个头毫不输给二三岁的蒙古贵人。蒙古马体型不大,平均肩高120-135厘米,体重500-700斤。郝仁家的蒙古马都比较高达,肩高在135以上,这才能卖的那般好价钱。给郝康骑的马则是小马,肩高有110左右。郝康也已经超过小马肩高半个头。
看得出,郝康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便是这种比较单纯的队列行军,他依旧看得连蹦带跳的非常开心。连这么重复的东西都能看的如此开心,郝仁觉得孩子们在少数时候真的很好哄。
等大汗检阅的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马粪,一万骑兵才从大汗面前走完。郝仁差不多看到睡着,见到终于可以摆脱局面,他总算是来了精神。
“比我当年南下伐宋时候带的兵强。”忽必烈大汗做了个评价。
听了这话,郝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忽必烈大汗亲自带兵南下伐宋,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也就是在那次,忽必烈大汗遇到了此生最强大的敌人,宋国的赵嘉仁。那时候的赵嘉仁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当时的郝仁不过几岁,并不到上战场的年龄。
只是到了此时,不接茬也不行。郝仁答道:“大汗觉得这些人得多久之后才能使用?”
蒙古人全民皆兵,号称从会走路起就接受军事训练,特别是骑射。蒙古武士的军事技能训练还包括套马索和铁骨朵、骑枪等,属于全能型骑兵。不过身为蒙古人,郝仁知道这就是吹牛。牧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专门搞军事训练,所谓蒙古骑兵的真正优势就在于他们骑术精湛,射箭作为平日里防身吃饭的家伙。不管是铁甲这样的军事装备,或者是阵型之类的军事训练,只有在集结之后才会进行。
以郝仁的看法,当下府兵的要务就是提高骑马水平。
“呵呵,这些不就该是你管的事情么?”忽必烈笑道。
郝仁听了之后微微一愣,然后就觉得心脏加速跳动。若是在之前,郝仁的确希望自己能够建起一支强大的府兵。不过那只是之前。在努力的过程中,郝仁深刻的看到了大元朝廷内部的激烈斗争,看到了各方对于这支尚在孕育的府兵的觊觎。
如果郝仁继续干下去,只怕要得罪更多人,要承受更多的攻击甚至是暗害。这种未来只是想想,就让郝仁觉得丧气。
“陛下,按照府兵制度,决定府兵好坏的乃是平日里的教习。陛下可否派遣更好的将校教授这些府兵骑术。选人并非是郝仁万户的职责。”伯颜大帅冷淡的插话进来。
郝仁心中立刻无比感激。伯颜大帅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关键。若是郝仁现在傻乎乎的满口应承,那就介入了忽必烈大汗的权限。虽然郝仁不确定忽必烈大汗本人对于府兵制的理解水平,按照郝仁自己的设想,府兵制的核心就是朝廷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整个府兵制度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拿出来考察,审核。但是每一个环节的负责人都无法将府兵据为己有。这样的话,就可以有一支忠于朝廷,忠于忽必烈大汗屁股下的皇位的军队。有了这样的直属军队,忽必烈大汗就可以压制那帮各自拥兵的家伙。
郝仁的老师是郝经,建立这样的制度本来就是郝经的理想。而郝仁现在推崇追随的荀子也有同样的政治理念。无疑,伯颜大帅也清晰的理解到府兵制的核心。
“哈哈。说起来这还是我的事情啊。”忽必烈大汗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对郝仁说道:“若是这么搞,你并非骑军统领,是没办法领军了。”
郝仁连忙顺着伯颜大帅给搭好的坡往下走,他答道:“大汗,府兵本就是朝廷的军队。自然由朝廷派遣得力将领统领作战,我是水军出身,本就领不了骑军。”
忽必烈并没有继续说话,他扭过头看向前面那条粪道,只见斑驳的地面上,一帮骑着马的蒙古小贵人们从上面经过。看得出,能催马跑过群大人跑过的路,这帮小家伙们很开心。
“那便是你儿子吧?”忽必烈指着郝康说道。
郝仁看下去,就见骑在马上的儿子一身小皮甲。因为使用了钢锥穿孔,皮甲做的非常精致。除了精致的皮甲之外,儿子的穿着更汉化。加上那醒目的白皙皮肤与高挑匀称的身材,真的很容易就吸引别人的目光。
“回禀大汗。那是我儿子。”郝仁答道。
忽必烈大汗答道:“看着这些人还如此喜欢骑马,我就觉得咱们蒙古依旧是蒙古。你好好做。”
没等郝仁弄明白忽必烈大汗的意思,大汗就起身离开。那些侍卫连忙开道与护卫,郝仁一时也跟不上去。
府兵冬季集结计划里面,先是这群府兵们这么走一趟让忽必烈大汗看看水平。之后就是军事训练,提高他们的水平。等到军事训练结束,再来一次大校阅,让忽必烈大汗看看训练的成果,以及整个军队的水平。
基本上第二年的军事行动就以冬季的最后一次校阅为基准,大家也不用对这帮府兵的战斗力有特别的期待。对他们来讲,突然提高战斗技能只是一种想象。而这些都是好人万户的管理职权,虽然孛儿只斤家还没到特别的地步,但是四大汗国已经分裂为不同的阵营。而且同为托雷子孙的人们之间也爆发过内战。忽必烈大汗的胜利就建立在击败兄弟阿里不哥的基础之上。
有前车之鉴,郝仁万户一点都不想逾越分际。
于是万户虽然不想太忙,还是有机会带着儿子回到在小汤山的山庄继续他的冬季温泉之旅。不过郝仁万户此次倒也没有准备这么优哉游哉的过冬。既然已经决定不再怠惰,万户就跑去视察他的那一万户。
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万户心情也有些复杂。他以前是把自己分到的一万户当做单纯的税收来源。这一万户汉人每年缴纳各种税收,郝仁万户用这些税收来安排他的生活。
府兵制度的对象是那帮自耕农小地主,大元官府并不能对豪富上层的直属户口动手。若是敢这么干,那帮贵人们大概就会带着自己的私人部队前往官府找麻烦。虽然身为一等人的蒙古穷人根本动不了三等人的汉人官员分毫,但是身为一等人的蒙古贵人可是完全敢对汉人官员动手。便是汉人官员被打,也只能干挨。最多到忽必烈大汗这里告状。
至于告状有用没用,那就得看忽必烈大汗的心情。便是忽必烈大汗此时愿意给汉人官员撑腰,那又能如何呢?身为蒙古人的大汗,忽必烈是不可能让汉人与蒙古人平等的。
郝仁万户知道,别的那些蒙古贵人们的领民中有数量很大的武装力量。也就是蒙古骑兵。至于郝仁万户,他一直没有时间来管理建设他的领民,所以这帮人只是承担交税的义务,军事力量并不强。见到了府兵之后,郝仁万户觉得自己有必要强化一下自己领民的军事力量。一万户人家,若是能提供一千人的军队,郝仁万户才算是真的有了能和其他蒙古贵人较劲的能力。
到了他的领地,郝仁万户第一件事就是让武装部队集合。很快,一群农民就集结在万户面前。从各个角度来看,这帮人都是农民。他们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领主,完全没有丝毫森严肃杀的感受。
看完了这帮人,郝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为何忽必烈大汗会用说出‘比我当年南下伐宋时候带的兵强’。当年南下的时候,忽必烈大汗也不过是简单的笼络一些汉军世侯。汉军世侯手下的军人大部分也都是这样的农民。
第58章 军人和官家(九)
不管是黄河以南或者是黄河以北,进入宋历十二月,都是非常寒冷的日子。大元的府兵要利用这样的日子训练,大宋的军队则在利用这样时间进行基准点的测量,为明年的很多工作做准备。
经过一番清理,那帮爱说混帐话的刺头被清除一空。军队里面就没有喊苦喊累并且只期待待遇的混蛋。大家再谈话就变得轻松起来,特别是退役之后的工作。
“河南这么空旷,官家也应该向河南移民。可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人生地不熟,留在河南算是什么?”这样的发言很常见,也不会被认为是那种单纯的不满或者抱怨。
回老家种地,周围都是熟人,便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互相照应。不少人当兵之后,家里人还期待他们回家撑门面呢。若是按照军中所宣传的,希望大家能够移民河南,在这么一个地方生根发芽。有少数家里完全没地的军人愿意在这里分地,大多数军人还是觉得回家好。
赵谦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他当然不想回去种地,他家也没有土地。赵嘉仁赵官家也许在很短的时间内是整个大宋最大的地主,不过随着他成为赵太尉,这些土地和产业就快速国有化。等到赵太尉变成了赵官家,他就一寸田地都没有了。
所以赵谦想回到的乃是他现在的家,也就是杭州的家,而不是泉州的故乡。回到杭州,他就可以做太子这份充满前途的工作,再也不用猫在野地里和大家埋设什么测量基准点。
只是赵谦从小听他母亲讲的最多的是他老爹赵嘉仁从基层干起,在木兰陂修陂,让原本只产莆草的荒凉海滩变成一亩地收几百斤大米的富饶农田。那种种务实的政绩,都让赵谦觉得干实务是非常光荣的事情。让他现在抛下手头的工作跑路,赵谦也真的干不出来。
既然干不出来跑路的事情,赵谦就只能继续他这个班长的工作。那就是主持正常的部队营运。劝说部队人员留下乃是针对老兵,新兵们要做的则是提高自己的军事技能。毕竟搞测量只是军队的众多技能中的一种。
想提高技能就得进行军队训练,现在是冬天,正好是可以猫在营地的时间。天寒地冻的,出来运动反倒是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宋军的训练很简单,就是保持着队列在各种环境下对着敌人开枪。火帽击发的前装滑膛枪射速很高,熟练的军人一分钟甚至可以打出去六枪。在任何时候都要保证队列,就成了战争的关键。
理论说着容易,真的开始干起来,赵谦就明白了在寒风中动也不动的站立半个小时是什么感觉。便是有军大衣,军帽,手套,这也不是好受的。先是身体的温度开始下降,接着就是裸露在空气里的身体开始感到冰冷,之后就是穿的比较薄的部分开始感到冷。
然而军人们就得一动不动的继续站立,直到上级命令他们行动。唯一好的是,这帮上级也得在寒风中站立。这是赵官家的死命令,这种对耐力有严酷考验的训练,军官决不许躲在士兵看不到的地方。
作为班长,赵谦参加的学习课上,指导员说的非常清楚。军官就是作为典范与表率而存在的,若是军官连士兵都比不上,要军官做什么用?
年轻人自然气盛,争胜心一起,赵谦自然也不想落于人后。不过他有些怀疑,这样的做法真的能够让大家接受么?当军官站在第一线的时候,那些士兵们能否真的毫不动摇呢?
在部队里面这种考验耐力与坚忍的训练并非是最难的,最难的乃是思想教育。赵谦也不是很明白,他老爹赵嘉仁一个进士出身的大学问家,为何要和这帮很多入伍之后才开始认字的军人们走的这么近。就他到了部队之后的经历,发现那些新的政策基本都要在部队里面进行宣传。
在元旦之前,赵官家最新的讲话就送到了部队里面。全军上下都要学习这些内容。
首先学习的是军官们,赵官家用大白话讲述了五代军人的跋扈残暴,讲述了那个时代人民的悲惨命运。之后就讲述赵匡胤建立大宋之后推行的新制度,从此武人再也不能胡作非为,再也不能横行不法。
“大家很可能觉得,我们以前见到的军人也不少人投敌叛国,祸国殃民。如果比较起来,五代的那些军头不也是如此么?如果这么讲的话,就弄错了一件事。现在我们提起那些祸国殃民的军头,大家都觉得他们那么做不对,都希望能够制止这种暴行,惩罚那些祸国殃民的军头。在五代,这种祸国殃民是常态,没有人能够对此提出反对,更不要说是制止乃至惩罚。大宋建立的不仅是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更是建立和恢复了制度,让百姓们有了制度的保护。这就是大宋建立的意义之一……”
听着这种结实,赵谦觉得这的确是老爹的风格,那就是经常说些太理想化的世界。赵谦的确不讨厌老爹描述的世界,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世界面对现实的时候往往没有说服力。如果想实现这样的世界,就一定要和太多的混蛋作斗争。和混蛋做这样坚定的斗争,赵谦觉得好辛苦。
而且和这些混蛋作斗争,为何要把老赵家的家事拿出来对普通军人讲的这么清楚。之前的几次宣传活动中,赵谦对于百姓的理解能力实在是不抱幻想了。
听完了这一大篇讲话,连长就要各个军官们发表意见。前面的人说的各种前言不搭后语,看得出,这帮人完全抓不住重点。针对赵官家发言的学习,都是要人人过关的。轮到赵谦发言的时候,赵谦起身答道:“这个讲话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知道大宋到底是个什么国家,以前的太祖确立了什么制度,在大宋经历三百二十年的岁月之后,我们要留下什么精义,要抛弃什么不可行的糟粕。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紧跟现在赵官家的指引,为大宋建立起更新更好的制度。”
这样的官样文章对于能考上大学的赵谦那是随口就来,然而他看到连长与指导员看过来的眼神就不对劲了。赵谦忍不住心中惴惴,他可不想在此时出名。向基层士兵进行宣传,那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第59章 军人和官家(十)
大宋是宋太祖赵匡胤在960年建立的国家。在大宋之前是五代十国,这乃是中国大分裂时代。五代十国这一称谓出自《新五代史》,是对五代(907年—960年)与十国(902年—979年)的合称。
五代是指907年唐朝灭亡后依次更替的位于中原地区的五个政权,即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960年,后周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后周建立北宋,五代结束。
而在唐末、五代及宋初,中原地区之外存在过许多割据政权,其中前蜀、后蜀、南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荆南)、北汉等十余个割据政权被《新五代史》及后世史学家统称十国。
北宋建立后先后统一了尚存的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南唐、吴越、北汉等政权,基本实现了全国的统一
大宋与历代传统中国朝廷不同,这个王朝整个历史都没有能够完成对传统汉地的统一。
大宋有趣的地方是,北宋的开创者是太祖赵匡胤,而整个北宋的所有皇帝除了赵匡胤之外,都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的子孙。赵氏南渡后,南宋的所有皇帝除了开辟者宋高宗赵构之外,所有的皇帝都是太祖赵匡胤的子孙。
到了大宋319年,大宋新官家赵嘉仁登基。很多人都认为这位大宋皇帝也许可以认为是大宋的新开辟者。临安总投降之后,南宋其实也可以认为灭亡了。与赵匡胤与赵构一样,赵嘉仁也从新首都起兵。
在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大宋面对强大的蒙古大概是撑不了多久,大概只能守住岭南。大宋只能够继续南迁,苟延残喘。没人想到,看着强大的蒙古并没有在江南与大宋死磕,在与大宋进行了一些看着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就选择在宋军兵锋前撤退,拱手将江南放弃。宋军夺回了临安。
夺回临安并非是赵官家一系列战功终点,几年内他四处出击,除了将西边的战线基本恢复到宋理宗时代的局面,更是向北进攻。夺回开封与洛阳以及赵氏皇陵,更做出了令黄河河道北归的壮举。
在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大宋玉玺已经献给蒙古。在大宋319年,赵嘉仁赵官家自铸玉玺,迫使小官家禅让,赵官家自立为大宋皇帝。在赵官家一系列惊人的功绩面前,这件大事并没有引发特别的反对。
赵谦很清楚,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他那位老爹的圣德感化天下,而是因为大宋成建制的正规军基本都在他老爹手中。这绝非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在赵官家发动黄河战役之前,大宋国内有着强烈的失败主义论调。大票前官员当了宋奸,便是当时没有来得及投奔蒙古的官员,在大宋重回临安之后,依旧私下勾结投靠蒙古。
那时候在学校,十来岁的学生们中也有不少人认为在大宋临安总投降之后,蒙古大帅伯颜就失去了进取的锐气。那种不战而撤退出江南的举动,简直是莫名其妙。
当时赵谦心里面可是憋了大大的一口气,认为蒙古的伯颜大帅犯浑,就是认为赵谦的老爹赵嘉仁纯粹是运气好,而不是他有真实能耐。
黄河战役之后,这种说法就发生了180度的大变。当时的赵太尉亲自发动并且指挥黄河战役,在短短几个月里面不仅夺回了北宋的首都汴梁,更在滑县的大平原上通过正面战斗彻底击败十万蒙古军。令黄河北归更是震撼人心。
经过这一役,原本对于蒙古大帅伯颜退却的质疑,现在变成了对蒙古大帅伯颜的欣赏。宋军到了对蒙古具备绝对优势的黄河以北尚且能够摧枯拉朽的击败十万蒙古军,如果伯颜大帅当时在对宋军有巨大优势的江南与大宋进行决战,结果大概就是在长江以南的蒙古军一个都跑不了。
能够做出如此睿智的判断,这就证明了蒙古大帅伯颜有着正确的判断与果决的执行能力。这种能力证明伯颜大帅达成席卷江南的伟业并非是侥幸,而是拥有真正的实力,以及很好的运气。现在大宋普遍认为,若是蒙古军南下的时候大宋主政的左丞相是赵嘉仁,蒙古军就算是不会全军覆没,也绝不能打得那么顺利。
……
赵谦在纸上写写画画,把大宋的历史以及赵官人赵官家的重大事件给写出来。这么多东西弄到赵谦感觉头昏脑涨,他不得不推开这么一大堆东西,站起身走出屋外。
天空中下着雪,因为屋内有火盆,昏昏沉沉的大脑接触到寒风,登时就精神起来。趁着这股子精神头思考写的东西,赵谦还是感觉不对劲。以他在军中的经历,那些普通军人对这些朝廷与国家的大事并无概念。这一切对于赵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这一切对于普通士兵,特别是新兵们都是遥远的。他们接触的都是非常狭小世界里面的内容。按照赵谦他老娘所讲,‘你们不是一路人’。
可赵谦的老爹赵嘉仁的说法也很有道理,“我能胜利,就是因为背后有广大的官兵。没有这些官兵,我自己与蒙古人打仗,除了投降就是被杀。”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赵谦非常尊敬的人,赵谦并不想否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看似对立的两种看法中,赵谦就不得不选择自己的立场了。
我怎么才能让大家了解大宋呢?赵谦愁眉不展。
虽然年轻,十二月的雪天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松扛住,赵谦没多久就跑回屋里把厚厚的棉靴棉大衣棉帽子棉手套带上,这才再次跑出来。有这些家伙护身,雪地立刻就变得可爱起来。他干脆就直接到了营区这边。营区在平原上,此时看出去,遍地银装素裹。与江南的雪景又大大不同。
此时营地的空地上不少士兵在推雪球,赵谦昨天也玩过。先是团一个小小的雪球,在雪地上来回滚,这个小雪球就能自己粘上很多雪。雪球能越滚越大,最后能滚成几个人才能推动的一人多高的巨大雪球。
昨天大家推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超巨大雪球,小的已经用起重设备给吊起来,架在大雪球上面,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雪人。这个雪人还是从年画上学来的,赵谦当时忍住了没敢说,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在老爹的受命下,用学了没多久的素描画出这么一个雪人,当时的模型还是用两个汤圆垒起来的。后来这原图被老爹拿走给下面的人去强化。
现在看着那个因为巨大而失去可爱,进而显得有点狰狞的雪人,赵谦觉得有些不安起来。他弯下腰抓起一把雪攥成一个雪球,然后把雪球扔向雪人。雪人挨了这么一下,根本没有丝毫受损。反倒是雪球在雪人上破碎,进而粘在雪人上。赵谦心念一动,他觉得找出了南方的雪与北方的雪有什么不同,南方的雪好像比北方的雪要‘湿’一些,用力捏成团,很快就在手上融化一部分。北方的雪显得更‘干燥’,捏成的雪球还是一个雪球,并不会立刻把手弄到湿漉漉的。
按照道理,这是因为南方的气温比北方高,然而在冬天的感受中还是北方更加暖和。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
脑子里想着各种奇怪的事情,赵谦也没兴趣和战士们一起玩雪,他自顾自的走回屋内。进门之后却见到指导员正坐在位置上,把火盆拉到他脚边,一面烤着火一面看着赵谦写的东西。
赵谦登时就紧张起来,他说道:“指导员,你来了。”
“嗯。”指导员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隔了片刻,指导员还是头也没抬的说道:“你先坐。”
赵谦有些尴尬的坐下,等着指导员评价他写的东西。指导员迅速看完了最后几页后抬起头,对赵谦说道:“这都是你自己写出来的?”
这不是废话么!赵谦心里面想。在连队里面学历最高的大概就是赵谦,而且赵谦的爷爷是进士,赵谦的老爹是进士,作为进士家出来的人,赵谦自幼读过许多书。这些东西若都是说赵谦自己想出来的也未必,大部分史料部分都是赵谦从史书上写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赵谦老爹老妈教给他的。还有一部分是赵谦的老爹写的东西里面的内容。
资料虽然不是赵谦考证出来的,赵谦好歹是亲力亲为执笔写出这些东西。对于指导员的话,赵谦迟疑了一阵之后才应道:“这些都是我依照记起的内容写的。有些是书上的,有些是文件上的,有些是我周围的人讲的。”
听了这个话,指导员说道:“赵谦同志。你知道你有些什么问题么?”
自己遭到如此批评和否定,赵谦出去散布后的好心情都消失了,他有些没不高兴的问道:“什么问题?”
“你经常认为自己的想法应该是大家的想法,真的到了你该讲述你自己想法的时候,你就往往置身事外。就跟这次我问你是不是你写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是你的东西,那就爽快的说是你写的。至于你读的什么书,认识的什么人,那都和这些无关。”指导员声音严肃。
赵谦一时呆住了。他没想到指导员会这么讲。
第60章 军人和官家(十一)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跑操的呼喊声,在覆盖着雪的操场上响起。宋军每天都要出早操,赵谦在队伍里面跟着战友们一起跑操。每天都要进行各种训练,这种程度的运动已经不会让他气喘吁吁。
此时赵谦的心中想到的是指导员昨天说的话,实际上从昨天开始,赵谦就一直在想指导员所说过的话。
“……赵谦同志。很多人到军队里面都有各种理由,归根结底都是想通过当兵之后得到他们所需要的。这个需要要么是利益要么是前程。我们军队不要求所有军人都是圣人,大家有自己所求这完全能够理解。但是到了军队,首先就要是一名军人。然后军队才能认同大家,只有经过认同的人才能得到未来的发展。而你呢,我们都认为你可以很好的完成交给你的任务,但是你个人却没有身为军人的自觉。你要知道,下到小兵,上到太尉,我们都是军人。军人就意味着有责任,有义务!”
回想着指导员唱的高调,赵谦并不特别讨厌,不过他也不会无条件的就喜欢。他以前从未想过要来当军人,当兵是他老爹给安排的。当然,赵谦也并不厌恶军人,指导员有句话很让赵谦认同,现在的宋军下到小兵,上到太尉,都是军人。军人就意味着有责任,有义务!
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就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在包括赵谦的老娘都被蒙古人南侵以及临安总投降的消息吓到变色的时候,赵谦的老爹赵嘉仁依旧冷静沉默。赵谦那时候还年幼,却听到他父亲从容对母亲说道:“我此次北上夺回临安,应当是必胜。不过万一我战败了身亡,就得拜托你养育孩子们啦。”
那时候赵谦感觉到世界都仿佛变得无比沉重。他没想到父亲竟然可能面对死亡的威胁,这种恐慌让赵谦非常不安。现在想来,也许赵谦现在这种对军队的疏离感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如果没有战争,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就不用面对死亡的威胁。一家人就能够好好的在一起。
但是赵谦还是感觉有些别的东西让他对军队有种说不出的隔阂,理由说不清楚,表现就如指导员所讲,赵谦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能够融入到军队中来。
军队是什么呢?提起军队,赵谦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小时候学到的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如果可以的话,赵谦并不希望战争这么看似毫无止境的进行下去。一旦战争结束,和平到来,他就可以和那些同样成绩优异的同学们一起去建设大宋。那才该是大宋的辉煌未来。
经过反思,赵谦觉得指导员所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把自己当做军人。赵谦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尊重军人,非常尊敬这些赳赳武夫。有了这些人,才有大宋的安宁与和平。但是赵谦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将自己当做军人来看待。
跑操结束,赵谦决定给自己老爹写一封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爹。如果可以的话,赵谦希望老爹能够让赵谦终止军人生涯,别人参军是都有所图,赵谦自己本就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奖赏。从军对赵谦来讲是一种单纯的付出。
信写好了,贴上军用邮票,盖上军队的信章。赵谦的信与其他军人的信一样,由大宋在河南新建的邮政系统送向目的地。
此时作为最终收信人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写了信,而且为了不给儿子增加麻烦,赵谦的信投递对象是一个秘密安全单位的地址。那些需要掩盖身份的人都会投递到此类地址。最终信件会送到保密单位统一处理。
赵嘉仁正在学社的总社会议上做了报告。一般来讲,都是官家听各种‘说书’,后世的说书先生们模仿的其实就是那些在官家面前说书的学士。
这帮学士们根据自己的知识讲述历史,对各种具体政务找出历史上的相似局面,进行对比分析。必须得说,这种模式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先进的。此时的整个世界还处于蒙昧的状态中,做判断往往要请求巫师做法,请求神明的指引。又或者是几个上层做出自己的判断。而且这种判断本身也受限于封建割据。大宋这样的制度,已经具备了相当程度的集思广益。
但是这帮人的见识在赵官家看来就是扯淡,因为忍受不了说书学识的瞎扯淡,赵官家直接就把解决问题的制度给他跳到了现代水平。由国家的领导人直接与领导团队就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最终拿出具体解决的结论。
“……综上所述,大宋建立的理念就是富国。在新时代,我们大宋就要建立起富国、强军、为民的政治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们就要走学科学,讲科学,用科学的道路。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解决问题……”
这种类似政治报告的东西以前也是赵嘉仁嘲笑的对象,现在赵嘉仁总算是明白当年他为啥会嘲笑。因为那时候他的含赵量基本为零,虽然身为统治阶级,却没有统治阶级的自觉。
有首著名的歌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当年赵嘉仁身为一名屌丝,就只有屌丝的觉悟。那就是要是有幸福,就该从天而降,落到赵嘉仁的后院里面。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情,就意味着世界并不公平,人类也没有幸福。
现在想来,如果这种屌丝愿望能够实现,那帮通过努力工作去寻求地位的人们又该如何自处?
赵嘉仁觉得社会不公,是因为赵家人好像天然就能获得权力。这的确有某种不公平。但是因为而觉得社会就没有公平,进而不再为建造一个更公平的世界而努力。这样的家伙某种意义上就是不公平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样的屌丝念头,以广大劳动者的数量,不公平的世界早就被砸的粉碎了!
第61章 大宋320年元旦(一)
春节是到民国才出现的名词,之前的元旦就是指春节。当民国采取了西历之后,就把西方的一月一日当做元旦,农历的元旦就被称为春节。
宋历元旦,杭州街头热闹非凡。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完全进入了节日状态。街道上人潮涌动,所有市民都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拖家带口的出现在杭州街头。
以前的制度中,这一天百官要给官家拜年,官家给百官各种赏赐。之前赵官家当太尉的时候他只去皇城不去皇宫。现在赵官家登基,他就在皇城的金殿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
大宋并不搞三拜九叩,这种玩意后来成为中国的官方礼节是从大元开始搞起来的,蒙古出身的忽必烈以及蒙古贵人们都喜欢通过这种歧视性的礼节来证明对被征服者的优势。
在大宋,大家给官家躬身敬礼。躬身的角度不超过45度,完全是一种示意。赵嘉仁赵官家也不会有丝毫的不满,若是他的属下都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他大概会感觉失望。
官家赏赐已经提前发过,所以元旦的朝会很简短。之后就将是元旦假期。
等这种类似团拜会的朝会结束,赵嘉仁告诉大家,他会初五那天将在皇城里面举办一次大型舞会,邀请有资格从参加朝会的官员,以及一部分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参加。赵官家对大家说道:“我们这里不提供舞伴,希望大家能带着家属前来。”
听了这个请求,官员中在宋理宗一朝干过,或者知道宋理宗逸闻的官员都忍不住面露微笑。大宋文官们传统的乐趣就是到画舫上和歌妓妹纸寻开心。大宋官家虽然地位比这帮士大夫高,却没办法和士大夫享受同样的待遇。有明确记载睡歌姬的就有北宋的宋徽宗与南宋的宋理宗两位。
现在赵官家搞的这种舞会,在亲密接触程度上比画舫还高许多。只是这种舞会呈现完全公开的模式,所以很多人顶多说舞蹈没有阳春白雪而是下里巴人。对于这样的娱乐形式,大家倒是没有那么多反对。
赵官家的邀请并非是简单的口头,由侍卫给参加朝会的众人分法了请柬。侍卫还提醒诸位官员,“这些请柬请务必保存好。前来参加舞会的时候,没有请柬不能入内。”
官员们离开皇城,赵官家没有返回皇宫,而是准备车马要离开皇城。中国皇宫修建的时候普遍使用大量在21世纪看来非常可怕的材料。这些材料包括汞化合物、铅化合物以及含砒霜的建筑材料。这已经不是甲醛的问题,而是真的给上毒药。
一想到要住在这么一个充满毒物的皇宫,赵嘉仁感觉一刀杀了他还痛苦。若是一刀杀了,至少能有个痛快。身处这种毒药环境下并不会立刻毙命,而是直接影响智力与生育。孩子容易流产,皇帝容易痴呆。光想一想就令赵嘉仁毛骨悚然。所以登基之后,赵官家没有搬进皇宫里面住,而是把皇城对面的后乐园当做行宫。
后乐园里面已经没有木质结构的建筑,大部分建筑都是铁筋水泥框架配合铁筋预制板构架。采用的都是无公害的材料,最后用白灰刷墙。看起来未必那么美丽,却能保证健康。
对赵嘉仁赵官家来讲,这种建筑给他强烈的熟悉感,熟悉感就很容易带来心理的安定感。另外呢,这种建筑本身维修成本比木质建筑低的多,因为木质建筑本身除了运输加工成本高昂之外,还存在一个维护麻烦的问题。木料的初期处理往往需要一年半年,加工之后还需要经常维护,否则很容易出现裂痕。水泥之类的材料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劣势。
当然,赵官家并不是要返回温暖的家,而是直奔临安公安局而去。别的单位都可以放假,公安局不仅不能放假,还需要增派人手。这种有大量群众出行的时间上各种犯罪案件暴增,各种治安事件更是数量巨大。公安同志们可是辛苦的很。
赵官家没理由带着一种官员来慰问,他自己完全有理由前来慰问。
“同志们新年好。”
“同志们辛苦了。”
“同志们的过年津贴领到了么?”
赵官家自己的含赵量达到空前高度之后,他再也不觉得领导们的视察很矫情。矫情是对那些没有利益关系的家伙而言,对于赵官家,军队、公安系统、司法都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支柱。如果不能对支柱表达最大程度的支持,就是在削弱赵官家的含赵量。
事实与赵官家想的一样,看到官家竟然真的亲自前来慰问,公安系统的各级同志们都非常感动。当赵官家以非常自然的态度与周围的公安同志们握手之时,大家最初是敬畏的有些发抖。看到官家态度如此亲切,不少人感动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慰问完了公安,接着就是消防。大宋的大城市多数都是茅草屋顶,房屋使用了大量木质材料。加上人口密度超大,所以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大火灾。不仅是杭州,姑苏、扬州、镇江、庆元府等地都是如此。扬州十几年前的大火将四分之三的扬州城给烧成了白地。
消防人员在元旦期间是全部在岗,时刻准备出动。不能回家的这帮人见到赵官家带着慰问品前来慰问,自然是无比感动。
聊起最近的情况,消防的同志说道:“官家,现在我们的人力主要是放在旧城区。那边的房子很容易着火。那些新的城区用的都是水泥砖瓦房子,外面的火星不会引发房子着火。便是着火也是里面的问题。加上新城街道宽,都有自来水。消防非常容易。要是整个杭州城都能修成新城,我们能保证不会让火灾变成大规模的灾难。”
对这么文不对题的回答,赵嘉仁心里面其实是很不满的。他来慰问是希望听到消防的人员是如何应对火灾,而不是让这帮人指挥别人去釜底抽薪的解决火灾的土壤。不过这等时候不是发落人的日子。赵官家只是笑笑,却没有说什么。
慰问完了消防,赵官家又到部队里面慰问一下。原先的时候杭州没有驻扎部队,只有一支300人的御林军。现在御林军还在,不过那300大叔都已经退役。现在调集了一个师的部队作为杭州军区的作战部队。
军队见到了他们的领袖赵官家出现,情绪自然是无比高昂。指战员里面有很多是新兵,同样有许多是参加过黄河战役的军人。那场战役便是结束了,依旧是军队里面最经常讨论的内容。这是一场超出了单纯军事领域的战争,也是让宋军对军事领域范畴有了全新认识的战争。
赵官家将宋军教育成了一支拥有大量知识的军队,黄河战役证明了拥有知识的宋军能爆发出什么样的战斗力。越是讨论黄河战役就越让大家对于战胜蒙古军有信心,也让大家对于赵官家的佩服愈发强烈。
军人就是这么直接。一位能够领着他们打胜仗,特别是能够以最小代价获得胜利的统帅,是非常得军心的。
视察完军队。赵官家又去了一个并不招摇的单位,大宋肃奸委员会。虽然这个单位并不致力彰显自己的存在,然而这个单位本身的存在意义十分重要。军队和公安是赵官家明面上的武器,肃奸委员会就是赵官家的袖里剑。
肃奸委员会也没有过春节,在春节期间他们的工作也很繁忙。匆匆忙忙将所有的潜在敌人解决并不是有效率的手段,譬如当年赵官家在福州一举解决了真神教,就是等真神教参加了蒙古盗窃颗粒火药的技术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进行了大清洗。后来的几次肃奸活动,都是引蛇出洞,成批歼灭。
这样残酷的行动铲除的不仅是宋奸,更是产生宋奸的土壤。那些有机会投奔蒙古的宋奸家族与那些渠道被连根拔起,彻底破坏了蒙古渗透进大宋的渠道。
这些肃奸委员会的同志见到赵官家前来元旦慰问,也都非常感动。而肃奸委员会的丁飞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官家,那些交换回来的俘虏里面有些蒙古奸细。我们能确定的是,这帮奸细们还没有建成有效的情报渠道。”
“为何?这都两年了吧?”
“海路完全在咱们手里。陆路上河南没有给他们留下机会,山东那边已经清洗的只剩下汉人,奸细们也没办法走通。所以我觉得干脆收网吧,再等下去的话,只怕是夜长梦多。”
“嗯,你们写个报告上来。”赵嘉仁并没有立刻答应,这种人头滚滚的事情是大事。若是丁飞的情报完全没问题,赵嘉仁也可以考虑对蒙古奸细进行策反的选项。没必要都抓起来全部杀掉。
“官家,现在杭州已经没什么心怀不满的。不过我们在江西与两淮的同志认为当地好像觉得有些问题。”
“那个先不着急。江西和两淮都是准备土改的地区,想来当地人也未必就那么高兴。”
“我们会加紧。”
“你考虑一下调职到司法部门去。”
“什么?”丁飞大为讶异。
“司法系统需要大量人员,司马考过几年就要退了。现在就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前去。”赵嘉仁解释道。这些都是明面的理由,深层的理由是肃奸委员会自己也需要人事调整,这种强力单位若是长期被少数人把持,也是非常危险的。
并不是说强力单位的人员有问题,而是强力单位的人员过于单一,这本身就会引发各种问题。
“……官家,我其实不想去司法,我想去学社。”丁飞答道。
“可以。”赵嘉仁表示了赞同。丁飞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学社或者司法,都需要这样的人才。“另外,初五要举办舞会,你们接到消息了么?”
“请官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舞会保安审查工作办好。”丁飞回答的非常坚定。
皇宫本身存在大量有毒物质,偶尔来一两次并不会被引发问题。而且大宋适合召开大规模舞会也就是皇宫的大殿。
到了初五,接到请柬的官员们就带了家属抵达皇宫。便是有人交代,这帮人还是有人忘记拿请柬。官员在门口等待,随从急急忙忙的往家赶。当然,这都是少数。大多数官员顺利的拿了请柬,登记了家人,之后在侍卫引领下进入前往舞会会场的通道。
当做舞会会场的大殿里面已经布置完毕,红地毯,平整的地面。大家先被引领进休息间,休息间是分男女的,只有孩子们才能在不同的休息间里面来回跑。而且官员家庭都管教的很严格,这样的孩子数量也很少。
官员们自然就趁着这个机会聊了起来。齐荣和齐叶两兄弟此时都在被邀请的行列当中,齐荣忍不住对堂弟叹道:“真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能到这里。”
齐叶没有说什么。他已经听堂兄感叹过好几次了。齐叶同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大宋重要的官员,而且还是新建立的钱庄体系的官员。赵官家对于钱庄有独到的看法,他当政之后就出现了大宋总钱庄。这个总钱庄并不经营实际业务,而是执行货币发行工作。
而齐叶就在大宋总钱庄里面任职。齐叶的堂兄齐荣就作为大宋总钱庄之下的一家钱庄,经营着很不小的业务,这些业务包括存储交钞。这些钱庄都是私人的,他们当然不肯吃一点亏。所以齐叶忍不住对齐荣叮嘱道:“哥。你若是见到官家,可千万不要说假交钞的事情。”
“这等大事总不能让官家蒙在鼓里吧。”齐荣用了非常好听的说法。
“今天不是让官家知道这个消息的好日子。只要元旦假日一结束,你可以随便去讲。今天你讲了,只会坏了官家的心情。官家的心情不好,周围不少人都要受影响。你觉得那些人随便给你用点绊子,你能受得了么?”
听堂弟这么讲,齐荣有些委屈的说道:“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见侍卫进了休息室。点名完毕之后,侍卫说道:“诸位,可以进场了。”
第62章 大宋320年元旦(二)
齐荣非常关心自家的生意,即便如此,一进舞会主会场,他还是呆住了。前来引路的侍从与侍女都穿着一种齐荣没见过的小礼服,看上去干净利落。光是这外表,就让齐荣心中感叹,赵官家手中实在是有太多人才。现在钱庄业务大增,到处都需要能干的人手。而能干的人手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呢?
至于官家的排场,齐荣倒没有特别的在乎。舞会里面的器具很好,食物也很精致。只是还不到让泉州数得上号的有钱人齐荣感到叹为观止的地步。舞会赵官家在福州最初建立的,以泉州对奢侈和娱乐的渴望,这种交际模式很快就在泉州流行起来。
那些有钱人可不肯落后,在食物与器具上争奇斗艳。看来看去,齐荣还是被赵官家舞会上的人员赶到眼馋。这样的年轻人若是肯到齐荣手下去干,看着比齐荣不少手下要强。
没等齐荣垂涎太久,舞会就开始了。这更是让齐荣讶异,一般来讲,不该是等到主家出面之后才开始么?齐荣好歹也是个人才,这等事他自然不懂就问。齐叶听了这个问题之后看了堂兄一眼,这才答道:“官家是什么人物。又不是国家大事,在这等时候为何要他等我们?”
齐荣立刻明白了这话里面的意思,他忍不住赶紧说道:“我可没有对官家不敬的意思。”
“哥,官家心胸大得很。他担心出来的晚,让大家干等。现在召开舞会,就是让大家玩的尽兴。若是让大家受罪,何必请我们来。”
听了堂弟的解释,齐荣有些呆住了。齐叶是完全站在赵官家的立场上做出的解释,而且这个解释也的确非常有道理,附和赵官家的地位以及赵官家的心意。可这种解释未免太诚恳,诚恳到简直是吹法螺的意思。
当然,借给齐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公开表示对官家的质疑。如果质疑的话,那就是在质疑官家的道德。便是在大宋,这等话也是不能说的。音乐声中,已经有人开始跳舞,齐荣倒也不肯落后,他拉着新娶没多久的续弦,站到了舞场内。
搂着美女在舞场里面翩翩起舞,是件很不错的事情。齐荣的年龄已经超过五十,对这样的新鲜娱乐活动可是非常在意。齐荣的续弦虽然出身不错,却从来没机会到皇宫来参加舞会。年轻的女子因为激动,脸都显得红红的。在音乐声中,很快就和丈夫一起旋转着踏进舞池。
齐叶并没有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中。他属于比较懒的家伙,所以兴起过学跳舞的冲动,却没有真正去学过。这次他只是带了妻子与儿女前来,任她们去玩。现在随便一看,成年的官员的夫人们扎堆,看她们聊的开心,还有对着年轻人指指点点的样子。大概是有点相女婿或者看儿媳的意思。至于年轻人,则是依照性别分成两大群。
能够不怎么分性别的则是孩子们,他们对于男女之事完全没概念。单纯是因为个人的直觉喜好而和喜欢的孩子在一起。所以小家伙们围着点心的自助餐,甜食和甜饮对他们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看家人都没问题,齐叶就向着舞场边的聊天所在去了。这里远离乐队位置,能够很好的说话。来参加舞会的未必都是愿意跳舞的,很多人就是冲着这种聊天场所而来。很多时候大家未必能够和其他想见的部门人员见面,有了舞会的基础,社交圈子立刻就大了许多倍。
果然,齐叶走到了聊天的地方,立刻就有人招呼他,还有人已经给齐叶让出了位置。齐叶只是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直接问旁边的朋友,这次吏部没来人么?
朋友摇摇头,“吏部只来了礼部刘侍郎。你也知道刘侍郎这个人的嘴那是出名的紧。”
齐叶再次扫视了一圈,发现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吏部的人员。吏部管人事,所有的官员升迁考核都由吏部管理。所以吏部的人员一直比较低调,不愿意跑出来招摇。现在吏部的人员就更少了。
“齐局长。吏部也许是忙吧。毕竟过年之后这么多六十岁以上的官员要致仕。”朋友对齐叶说道。
齐叶微微点点头。不过这只是他一个比较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因为齐叶发现点头会更容易让对方持续表达自己的态度。而齐叶更愿意听别人对他说话,所以慢慢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其实齐叶心里面未必认同这个理由。吏部是一直很忙,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吏部根本不在乎多参加一次舞会。这次只来了一名以守口如瓶为特点的吏部官员,就意味着吏部是真的有大动作。至于是什么大动作,齐叶认为这次的事情绝不会是简单的让六十岁以上的官员致仕的问题。虽然对此非常在意,齐叶却不敢去问赵官家。一个大宋总钱庄的前去询问这等大事,怎么都说不过去。若是赵官家一句‘与你何干?’齐叶的面子是真的挂不住。
既然没有办法去验证自己的想法,齐叶就干脆加入了谈话者的人群。这些谈话者分成好些不同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关心的内容都不一样。譬如齐叶现在参加的这个属于对交钞非常有兴趣的一群。
“齐局长。听说要发行新交钞了?”齐叶一坐下,就有人问。
“第二十四届交钞本来就要如期发行,这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听说朝廷有延长交钞使用时间的打算?”
“那就是官家的事情。”齐叶给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回答。
在座的人里面有糊涂蛋,却也有非常聪明的人。当然也不乏自作聪明的,譬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娃娃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的说道:“齐局长,就是说真的要是用更长兑换期限的交钞了?”
对这么愚蠢的问题,齐叶心中一阵不爽。他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有必要这么敲定么?这么敲定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呢?证明这位年轻人比别人更有分析能力?
“”
第63章 大宋320年元旦(三)
在大宋320年,战争年代远没有终止的迹象,越是上层越能看清这样的局面。
赵官家扩军到30个师的计划已经有条不紊的完成了大半,已经有26个师正式确立番号。剩下四个师的番号没确立,据说是因为这四个师乃是骑兵师,大宋现在没有能力给四万骑兵装备足够的战马。四万骑兵并不是简单的四万匹战马,而是需要十万匹战马,是十万匹马场的母马。
因为不牵扯保密的问题,基本的战争知识很容易就被人拿出来炫耀学识。上层都是聪明人,他们能理解这种基本理念。众人很容易就能理解赵官家同意的停战协议只是停战协议而已。
“这仗打起来,得多少钱呢?”有官员感叹。
齐叶听了之后冷冷的说道:“临安总投降一次,我们又损失了多少钱。”
很多人都觉得齐叶是个很冷静的人,这一瞬间,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明白那种冷静只是表象,齐叶对战争的理念不仅理性,还很冷酷。
那名官员听了这话之后立刻感觉到自己所说的有问题,他连忙辩解道:“我所说的并非我本意,我只是觉得若是能少死些人就更好了……”
“临安总投降,官家太后不也安然无恙么。”齐叶的声音里面毫无好感。
接连遭到这样的话,那位官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是进士出身,知道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不会有更好结果。这位进士公迅速找到了解决办法,他正色说道:“我从来不是投降派!”说完,起身就离开了席位。
看着第二位离席的家伙,齐叶没有说什么。第一个被迫离席的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子,现在离席的又是一位自作聪明的进士。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自以为比赵官家还聪明的人,齐叶对这样的存在很无语。
有人走,立刻就有人过来。立刻有一位年轻的干部坐到了这边,他在户部工作,也算是脸熟,从方才就在圈子旁边站了好一阵。
刚坐下,年轻干部就问道:“齐局长。我想请教一下,你觉得现在移民为什么这么慢?”
“移民?”
“我听闻福建移民非常多。可河南地都拿下这么久了,各地移民始终没能做好。”
“你家可否愿意移民到河南?”
“啊?”年轻干部讶异的应了一声。
“你家愿意不愿意移民到河南?”齐叶答道。
“这个……”年轻官员呆住了。齐叶的话虽然不客气,却指出了非常严肃的问题。年轻的官员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只是被简单的嘲笑。
“当年两次大移民,第一批是移走的全家拥有土地不超过十亩的五等户。第二批是蒙古南下之时,江南担心被蒙古军烧杀肆虐的江南百姓。大家要么去过更好的生活,要么去过更安全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这都有朝廷帮助,而且大家都知道若是不走,要么就继续受穷受罪,要么就朝不保夕。若没有这些条件,怎么可能有大规模移民。”
这些话铿锵有力,其他人便是眼中没有露出钦佩,至少也听进去了。那位年轻官员半张着嘴,被老前辈的见识给唬得不敢吭声。折腾完年轻人,齐叶有点气顺的端起杯饮料润润喉咙。原本他以为人到了五十多岁就会沉稳,却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这些年齐叶也读书了,增加了不少诗文阅读量,阅读了曹操的《龟虽寿》之后,他对这个评话里面的大奸臣的看法有了巨大改观。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受到退休制度影响的不仅进士出身的官员,对于所有官员都一视同仁。齐叶五十多岁了,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龄。这一生中他最扬眉吐气的日子,就是从赵官家在福建成了举足重轻的大人物,彻底歼灭蒲家,建立航海行会之后的日子。齐叶从一个钱庄的家族成员变为大宋的官员,进而成为新建的总钱庄的负责人之一。
五十来岁在齐叶看来只是他的起点,然而残酷的致仕制度让五十来岁变成了齐叶的终点。再看他堂兄齐荣,从最初的时候,齐荣就是私营钱庄的少东家,现在齐荣是私营钱庄的东家。什么时候退下来,就得看齐荣的个人意愿。齐叶乘风而起,不管飞到多么高的位置,风停的时候还会落回地面。反观齐荣,他却始终在一个小山头屹立不倒。
心中不爽,齐叶说话就更加直抒胸臆。再寻求那种圆融又是给谁看呢?
有这么一位大爷在这里做出让人无法反驳的回答,小圈子里面一时冷场了。加上之前经过讲了两三个话题,人们也都有些疲惫。于是大家都沉默着默默吃喝点什么,或者点起吕宋雪茄享受。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喊起来,“官家要来了。”
听到这喊声,所有沙发上的人都是精神一震,纷纷站起身。此时就听到脚步声,就见一众黑色冬季制服的禁卫军开始在充当舞厅的大殿外列队。
大宋男子平均身高超过170,这帮禁卫军身高附和北宋规定,普遍都在185左右。这帮身材高挑的军人们穿着经典的制服,在从门外直通大殿的红色地毯两侧站的笔直。
黑色长军大衣,大翻领,宽皮带,两排明晃晃的大金属扣子。头上大檐帽,脚下高筒靴。配合着赤色底的领章与肩章,他们手扶腰间重剑,看着就威风凛凛。
那帮男人们看着这些国之干城,都很自觉的不敢过份靠近。那帮女性们的眼中则是露出了极为欣赏的眼神。
乐队此时也到外面列队,没让大家等太久,就听到奏乐的声音。随着一小段音乐结束,就见到赵官家挽着皇后的手沿着地毯走进了大殿。
赵官家身高也超过180,看上去并不比禁卫军矮。自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官家长年都是一身军服,同样是英气勃勃。官家身边的皇后身高也接近170,她一身盛装,端庄美丽的容貌在衬托下更加令人有些挪不开视线。
舞会的主人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两位身上。赵官家非常从容的向大家招手致意,皇后则带着微笑挽着赵官家的手臂,跟着官家向前走,充分体现出皇后的女性特质。这一对权势与美貌的结合,让整个会场里面所有人感觉到想象中的官家与皇后该有的模样,在这一刻真实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一种让人必须要仰视的感觉。中国人将皇帝称为天子,就如已经失落的和氏璧制成的玉玺上刻的那八个字一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既然天子的地位受命于天,拥有如此伟大的地位,那么占据这个位置的人就必须能够承担起这样的大位,必须要靠自己的行为让这个位置变得更加神圣。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物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因为自己的行动让这个皇位的神圣性蒙羞。更出现过譬如‘何不食肉糜’之类如同笑话一样的存在。
现在的赵嘉仁赵官家属于皇帝中极少数能靠自己的行动给皇位增加神圣性的人物,受邀前来参加舞会的人们当中不乏心里面对赵官家存在不满的人物,受邀的人里面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认为自己在所有方面都能超过赵官家。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综合而言,赵官家比他们强。
赵官家这么光辉的登场让这帮家伙们觉得心中还挺舒服。金玉装饰城外表下是超过金玉的内在,正常人都会觉得很舒服。另外,赵官家的出现实际也很好。此时舞会正好过了预热期,此时的众人需要一个新的调剂。
走完红地毯,赵官家径直走上台子上站好。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此时赵官家最重要的身份是此次舞会的主人,简单的发言还是必要的。赵官家用爽快的声音对集结在台下的众人大声说道:“诸位,过去一年大家经历了很多,付出了许多辛劳。我在此表达我的谢意。而此时我们需要的就是休息,请大家都要吃好、喝好、玩好。那么就让我们继续跳舞吧。”
听了官家如此率直的话,众人先是一阵哄笑,接着就有人开始鼓起掌来。
赵嘉仁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台子,乐队已经回到位置上。自家丈夫拉起自己的手臂,秦玉贞有些不安的说道:“我这要是没跳好,会不会丢了官家的脸。”
“跳舞本就是为了开心,就是为了放松,来了这里就不会丢脸。”
“要是被人笑了怎么办?”
“那就让别人笑。你看到别人跳的不好,便是能忍住不在脸上笑,难倒心里面还不幸灾乐祸的偷着笑。”
这话说完,赵嘉仁就觉得自家老婆很暗地的用手指偷偷掐他。赵嘉仁也觉得很无奈,男人和女人在面对社会场合的时候就会这么不同。男生有时候就是自暴自弃,或者把肉麻当有趣。所以还有破罐破摔的勇气。至于女生么,经常就求全责备。
不就是和大家一起跳个舞么,这么在意何必呢。赵嘉仁敢保证,这里面最少有一半都没秦玉贞跳的好。此时音乐声响起,赵官家拉起老婆的手,向着舞场走去。身为主人,这时候就得身先士卒啦。
第64章 大宋320年元旦(四)
赵官家和皇后在舞会会场出现了45分钟,从走红地毯,到和大家在舞场里面一起跳了三支舞。之后官家与皇后一同离开。
不少官员没见过皇后,不少官员的妻子儿女没见过赵官家夫妇。这次舞会让这帮人大开眼界,等到官家夫妇一走,女性们立刻就集结起来,用含蓄的话对着赵官家夫妇开始品头论足。
赵官家在这些官员妻子那边得到了基本一致的正面评价,光是180以上的个头就加分不少。至于皇后么,女性们评价就包含了只有女性们能懂的内容。比赵官家更正面评价则是那帮穿黑军服的御林军,从军服到个头外表,官员夫人们有非常一致的正面评价。
也许是经常见官家的缘故,官员们的评价比较少。让他们一起评价皇后,这帮家伙也真的没那个胆量。
赵嘉仁对官员的评价并不在意,他本人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一场新的战争。这场战争早就在赵官家的考虑之内,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办法发动。此时各种条件都开始允许大宋更多施展自己的手脚,这场战争就必须得提上日程。
大宋元旦放七天假,初八那天所有官员都正式上班。此时过年的气氛依旧浓厚,过完正月十五的灯节才算是正式结束新年。也就是初八那天,赵嘉仁接见了齐荣。
齐荣几个月前就请求见赵官家,现在终于得以见到,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以前百姓在私人钱庄存钱需要给钱庄保管费,现在几个大的国有钱庄开办了存储业务,百姓把交钞存进国有钱庄,钱庄给利息。这个做法直接改变了整个大宋的钱庄生态结构。
作为最早依附赵官家的钱庄之一,齐荣从中间捞取了无数好处,同样也有无数的意见。此次见到赵官家,齐荣开口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官家,你现在兴办的这么多工厂就不能从我们钱庄贷款么?”
“当然不能。”赵嘉仁冷淡的答道。
“为何?”
“这些项目是财政拨款。朝廷早就准备要兴建,赚到的钱也有了规划。我们不会从钱庄贷款。”
听了赵官家的解释,齐荣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他悲愤的说道:“官家,你不能厚此薄彼!”
“呵呵!”赵嘉仁干笑几声。新中国成立之后有个说法,国营企业是共和国的长子。国营企业是共和国的长子并非是新中国独有,从商代就有许多国营企业,春秋战国时代,为了能够更多打造武器装备,更多打造铁制农具,国营企业的规模直线上升。以至于秦汉都拥有能够武装百万大军的能力。不仅是秦汉,隋唐,大宋,这些时代都有大量的国营企业,还有盐铁专营政策。
临安总投降之前,朝廷有非常多的官办企业,这些企业都是由官家派遣那些皇亲国戚来管,由于这些企业都是垄断行业,每年都必须向官家缴纳一定的税收。多出来的部分,这帮人可以分到很大的利润。到临安总投降之后,这些官营产业要么被赵官家收缴,要么被蒙古人破坏。旧的体制已经荡然无存。
“齐掌柜却看中了什么好处?”赵嘉仁问。
齐荣和赵嘉仁打了不少年交到,他还曾经想过要要与其他暂时加入航海行会的其他有钱人家自建船队经营南海生意。
海上天气瞬息万变,官方船队有资本,又惜命,他们肯不断改进技术,肯不断添加最新的航海设备。最早的几家想自己跑南海航线的家族,为了节省成本,甚至用自造的六分仪。因为精度不足,自家的船根本没办法准确测量位置。现在那帮敢吃螃蟹的都死了个干净,只有乖乖派船队跟着大宋官方船队混日子的才能活下来。
基于这样惨痛的教训,齐荣率直的说道:“官家,让我们贷给那些工场钱,我们给官家分一半的利息。”
“呵……哈哈!”赵嘉仁被齐荣逗得哈哈大笑,他边笑边指着齐荣,好不容易平息了笑意,赵嘉仁问道:“是谁让你有勇气给我提出这等要求的?”
“官家,现在官办的工厂生产的东西如水银泻地,布匹、铁器、食盐,这些东西的价格隔两年就下降一点。江南民间还有各种供销社,我等原本一年利息能有五成,现在一年利息不到两成五。便是如此,到我们这里借钱有一半勉强能还起,还有一半是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借钱的。我们放贷越来越难。那些官营的生意从国有银行借钱,利息只有6%。他们能还得起,可偏偏我等不能插手。若是官家答应,我们也可以年息6%。”
赵嘉仁听说过有句话,杀头买卖有人做,赔钱生意没人做。这帮私人钱庄为了能够挣钱,真心是到处打别人的主意。官营的生意利润当然高,因为官营生意采取的都是最新的技术。譬如国家专卖的盐铁产业,冶铁原本没有高炉,铁水顶多是融化。有了高炉之后铁水就可以实现铁水沸腾。
铁水沸腾的意义在于铁水当中的碳以及硅之类的成份可以均匀分布。除了直接生产白口铸铁与灰口铸铁之外,还能使用吹空气的办法将生铁冶炼成熟铁。
生铁是含碳量大于2%的铁碳合金,熟铁是指用生铁精炼而成的比较纯的铁,含碳量在0.02%以下。钢,是对含碳量质量百分比介于0.02%至2.11%之间的铁碳合金的统称。也就是说,用搅拌法将生铁铁水与熟铁的铁水均匀混合,就能生产出钢来。
这办法比起后世的生铁直接炼钢有诸多劣势,在这个时代却能将成本降为各种炼钢成本的5%左右。大宋的钢铁产品价格已经降到了以前的30%,利润依旧是600%。
现在这帮私营钱庄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官营生意上,虽然眼光很好,却让赵嘉仁觉得他们实在是想的太多。赵嘉仁果断告诉齐荣,“这等事你不用在想。”
齐荣委屈的看着赵嘉仁,私营的钱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为了自己,齐荣鼓起勇气说道:“官家,你把俺们都给逼死,对你有啥好处?”
“哼,你这话算是欲加之罪么?”赵嘉仁冷笑道。
若是平时,齐荣当然不敢得罪赵官家,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口,齐荣梗着脖子说道:“官家,你若是不给我们生路,最多十年,我们就都会倒闭。”
“我不信!”赵嘉仁回答的极为果断。在21世纪,全世界银行业的都出现过负利率,零利率也并不罕见。各家企业只有5%的利润下,依旧能够活蹦乱跳的与同行进行你死我活的竞争。银行业只因为没有25%的利息就要倒闭,赵嘉仁是真的不信。
“官家,现在利息低的吓死人。而且还有许多假钞,我等收一张就要自己赔钱……”
“假钞?到底怎么回事?”赵嘉仁登时就来了精神。
见赵官家如此在意,齐荣马上顺杆爬,“最近几年,有许多假的二十二界交钞流通到我们这里。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培训账房,却难免会收到几张。我等拿着旧交钞换新交钞的时候,可是要自己赔钱。”
“嗯嗯。你们到底接收到了多少?”赵嘉仁继续急切的问道。
见赵官家如此在意,齐荣思忖了之后答道:“这个……据说有几百张。”
“好,你先回去。我便派人去找你。”赵嘉仁爽快的打发走了齐荣。
送走齐荣,赵嘉仁就派人把丁飞叫来。丁飞见到赵嘉仁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虽然已经准备交接任务,却还是大大感觉放不下自己干了快十年的肃奸委员会差事。
“丁飞,便有一件事要你去做。”赵嘉仁说道。
听了这个说法,丁飞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可以暂时不离开肃奸委员会,他立刻答道:“请官家吩咐。”
“我要你去福建做提点刑狱,调查福建路假交钞的事情。”
“……”丁飞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他的愿望落空了,按照官家的命令,丁飞即刻就被解除了肃奸委员会的官职,变成了司法官。
“丁飞,你可知交钞的意义么?”
“……请官家教导。”丁飞本着能拖就拖的做法。
赵官家则是立刻讲述起来。赵官家当政之后,很多行业的垄断顷刻烟消云散。譬如长江上的各种税卡,赵官家当政之后将其全面取消,于是长江航运立刻繁荣了十倍。之前一石粮食在江西购买需要两贯交钞,运到杭州就能变成二十贯。现在一石粮食从长江运到杭州之后的价格也就是三贯。
不仅是杭州,大宋各个地方的粮店基本都是这么一个价钱。在很多粮店被迫关门的时候,大宋交钞价格直接坚挺起来。除此之外,以前的大宋朝廷对交钞的使用有无数限制,现在变成了买粮、买布、买辛香料、买食盐和铁器只收交钞,不收铜钱。交钞还能全额用来纳税。
有了这么多商品以及回笼手段作为交钞担保物,大宋的交钞迅速从一贯交钞买不了一双鞋,变成了民间一贯交钞能够兑换770文铜钱的硬通货。
介绍完之后,赵嘉仁盯着丁飞的眼睛说道:“丁飞,若是有人制造假交钞,那就是在割我们的喉咙。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些坏蛋给挖出来!”
第65章 大宋320年元旦(五)
丁飞出了赵官家的办公室,在政事堂办公大楼外面怏怏不乐的上了马车。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即便是赵官家已经明确的暗示,丁飞未来可以当上司法部的部长,丁飞依旧觉得很不爽。这无关官位,而是丁飞本人放不下他在肃奸委员会的工作。
不爽归不爽,丁飞路上想了一路,也没胆量找人去说项。赵官家本人
下午时分,丁飞正准备去找董永年,就见到董永年已经出现在丁飞办公室门口。两人是搭班许久的老兄弟,丁飞觉得董永年应该是继任肃奸委员会头子,便觉得胸口有些酸溜溜的。不等董永年开口,丁飞就说道:“官家已经告诉我,我要去户部了。”
“什么?”丁飞大为讶异。
干了这么久的肃奸委员会,董永年对老搭档异样的表现非常敏感,他问道:“怎么了?”
“我也被调走了。”丁飞颓然答道。肃奸委员会的两个大头头一起被调走,这里面意味着一种大换血的意思。至少丁飞感觉到这剧烈的人事变动背后并不简单。
经过简单的交流,董永年已经确定丁飞也要离开。看丁飞这表情,董永年苦笑道:“既然是官家的意思,我们就别瞎猜了。咱们干了这么久,也知道那帮胡乱造谣的家伙是什么结果。”
“……是不是有人说咱们坏话?”丁飞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哈!”董永年也许是副职出身,倒是没有丁飞这么执拗,他笑道:“你也是要当司法部长的人,司法部长是六部尚书。说你坏话,能把你说成六部尚书?”
这话虽然也让丁飞感觉到一些宽慰,却没能让他的情绪整个恢复。然而此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丁飞也只能选择下班。到了家没多久,就有兵部的郑捷前来。
兵部此时已经经过改革,原本的传统官员和官称只剩下兵部尚书这一个称号。其他的都被赵官家换成21世纪的称呼,郑捷就是兵部的总参谋长。这位年轻的总参谋长见到了丁飞,开门见山的就问道:“听闻官家要派你到南边?”
“怎么了?”丁飞立刻感觉事情大大的不对。他的调动惊动司法部倒也罢了,怎么连兵部都惊动了?
“你去南边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我南边。”
“你先说。”
“你来找我,当然得你先说!”
……
经过了一番言辞上的交锋,郑捷看到丁飞态度强硬,不得不说道:“你莫瞎猜。我们只是要对三佛齐用兵,官家把你派到南边,我以为是要去南边整顿。”
“三佛齐?”丁飞花费好几秒钟才记起那是南海的一个国家。肃奸委员会并不拥有在国外进行军事行动的权限,对外国的了解多数是防备外国的奸细。或者说针对蒙古奸细。三佛齐貌似对大宋也不甚尊敬,可这么多年大家也没见到有三佛齐的人前来朝贡,丁飞也仅仅有个印象。
郑捷答道:“嗯。三佛齐每年都尝试拦截我们的船队,官家早就想收拾三佛齐。我听说你要去南边,便觉得你可能要去管内部的事情吧。”
听郑捷这么讲,丁飞觉得郑捷大概不是来骗他的,便笑道:“那你就想错了。我是去当福建路提点刑狱。离三佛齐远着呢。”
“福建路。那就没你啥事。再见了。”郑捷装作起身要走。
“行了。到我这里,不喝两杯么。”丁飞也很自然的留郑捷吃饭。
郑捷与丁飞都是福州派出身,有这么一份香火情。丁飞邀请,郑捷也不矫情。随便到外面社区商业街上买几个肉菜,两人就吃上了。
混到总参谋长和肃奸委员会头头的人,吃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聊天。两人聊起福建,自然就有诸多互相交流的内容。他们老婆孩子已经到了杭州,不过家人不少在福建。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赵官家开始从福建移民之后,这些年福建大概就剩下了沿岸的几个城市。
“福建兵现在一半都是城里兵?”丁飞对于人口变化是真的不了解,这个来自军队的现状让他大为讶异。
“谁愿意留在山里吃苦?因为有有些人担心蒙古人会越过黄河进攻河南,现在没人肯到移民到河南。除此之外,大家到珠江三角洲的平原,到江南的平原,到南边的交趾、占城、暹罗的也是平原。早年福建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那些地方开辟,有人带着,大家也不怕。”
“福建人一半是城里人。想不出那是啥样子。”丁飞叹道。他负责肃奸,在人口比例上自然有研究。大宋的城市化率据说有20%,也就是说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住在州城府城县城里面。依照赵官家的新划分模式,城市化人口是在城里面有就业的人口。这下城市化人口就直接降低到了10%。
大宋现在8000万人口,从事官营产业,从事各种手工业,从事各种饲养业,反正是在城里面有个比较正经的行当做的,加上他们的家人,总人口大概也就是800万。若是真有20%,那就是说得有1600万城市人口,至少到现在看,城市容量远没有这么大。
郑捷努力纠正道:“不是说他们都住城里。是一半福建围绕城市来过活。他们种地,生产东西,都是要卖到城里,再从城里买东西回来。那种完全住在山里的人只剩下一半。”
“那叫……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丁飞卖弄了一下他的学识。
郑捷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上课的时候就是这么讲的。”
“可我还是想不出来那是啥样子。那么多山都没人住了么?”丁飞感叹着。
“听说是真的没啥人住了。”郑捷答道。
丁飞思忖了一下,接着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若是你到福建去,我请你喝酒。”
自己给丁飞提供了消息,郑捷自然也有所图,他问道:“说起来,最近四川有没有打仗的可能?”
“四川那帮人虽然对赵官家很怕,大概还不至于有人敢造反吧。小官家在临安住的很好,除非有人把小官家给带去四川。不然四川那边用什么名义造反?”
“就是说还是有人心存歹念?”
“六十岁以上的都是理宗朝的人,他们觉得自己比官家更早当官。心中当然不服。五十岁以上的,不少与官家同时当官,这帮人知道官家的名声功业,便是心中不高兴,也不敢说啥。四十岁以上的,除了些有野心的之外,他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评价官家的地位。只要此次六十岁以上的都致仕,他们人走茶凉,便没有人敢说什么。官家这次的处置可是果断的很。”
“原来如此。”郑捷连连点头。当赵太尉当政的时候,赵太尉建立的宋军里面各种想法都有。郑捷当年也很担心赵太尉会不会登基,与那些坚定的支持者一样,郑捷担心赵太尉只是止步于权相,对他们这些追随者而言是很糟糕的事情。
当赵太尉变成了赵官家,郑捷有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想趁着如此大变动搞些事情。现在经由丁飞分析,原来赵太尉不声不响的就把各种危险份子搞掉了。想到这里,郑捷心情放松,加上喝了几杯酒,忍不住也想掉个书包,他笑道:“这算不算是杯酒释兵权?”
丁飞好歹是学校毕业,听完这话就被逗乐了,“杯酒释兵权个屁!你也不想想,要是杯酒释兵权,那就得你我回家养老。现在回家养老的是前朝的人。”
“杯酒释兵权,难倒回家养老的就不是前朝的?”郑捷反驳起丁飞的话。
“这……”丁飞一想,还真的是这一回事。当年帮助赵匡胤夺取大位的那帮人都不是大宋朝的人,而是后周柴家的部下。只是这帮部下们归赵匡胤统领。郑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反驳不了的丁飞马上就对郑捷有些刮目相看。郑捷这帮人都不是接受过系统教育出身的,丁飞原本对这帮人的文化水平有些小看的。
这两人又喝了一阵,郑捷就起身告辞。丁飞送走了郑捷,突然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回想白天董永年的话,丁飞这次算是高升了。现任司法部部长司马考再干五六年就到了致仕的年龄,丁飞只要这几年不出事,应该能接掌司法部。四十岁的六部尚书,还有什么不满呢?
至于赵官家相对三佛齐用兵的事情,丁飞早就知道他听听就罢了。很多人就是傻乎乎的乱说话,这才导致了坏了事。
然而赵官家对这个是很认真的。三佛齐的国土面积包括马六甲海峡两边的地区,哪怕是到了21世纪,马来海盗在这边也是很有名的。在大宋,近乎海盗的行为则是三佛齐的国家行为。凡是经过海峡的船只,三佛齐都要命令这些船到三佛齐停靠,并且强迫这些船在三佛齐交易。
大宋从航海行会建立开始,每年大船队经过的时候都是用火炮轰击见到的三佛齐船只,才算是制止了三佛齐的行动。不过海船难免有出事的,大宋船上的人员被三佛齐抓到,下场很不好。当然,在三佛齐看来,大宋杀了那么多三佛齐的人,在三佛齐的海上耀武扬威,欠下了三佛齐人民的血海深仇。
赵官家觉得国内需要清洗,海外也不能视而不见。在对兵部总参谋长谈完之后,赵官家有接连召见了户部的官员。此时航海行会已经作为海事局归在户部之下,这帮人都与海上利益息息相关。自然需要他们的全面支持。
海事局的会议,大宋总钱庄的齐叶局长也被拉去参加。这次战争到底要打几年,打成什么样子,最后会付出什么代价,需要更多懂得海上贸易的人来商议。
因为致仕的事情,齐叶局长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听了要发动战争的事情,齐叶立刻表态:“早就该打。三佛齐可灭国。”
那帮海事局的知道三佛齐与大宋冲突,便不反对。那帮户部的官员却很多都不知道,特别是已经开始进入过渡期的新任户部侍郎孙青是庆元府出身,当年是朝廷分派,跟着赵官家搞棉务。这位一听这杀气腾腾的话,登时就有点懵了。
“齐局长,为何要弄到这样肃杀?”孙青问。
齐叶回答的干脆,“我家有亲戚死在三佛齐手里。你问问这些海事局的,难道就没有远方亲戚死于三佛齐手中么?”
“啊?”孙青整个人都懵了,从道理上讲,难道不该是大伙公事公办么?怎么连私仇都给讲的这么明白。
令孙青更加讶异的是,海事局的这些人纷纷表示赞同。赵官家在鄂州之战的时候19岁,鄂州之战结束,他返回福建继续当官,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蒲家。蒲家覆灭之后,赵官家就迅速让航海行会接替了大食商人在南海的地位。从那时候到现在过去快二十年。
二十年里面,大宋与三佛齐之间的冲突很多,海上生意,齐家当然不能全部派遣外人,他们当然要让自家人参与。这帮海事局的人也是如此,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海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海事局长袁炳南说道:“现在我们的航路进入天竺洋,所到之处都是风行草偃,四夷臣服。可这三佛齐就卡在我们咽喉之地,真的是如鲠在喉。此时除掉,便是皆大欢喜。”
孙青看着袁炳南,心里面有点小不舒服。袁炳南的老爹袁弘杰是赵官家的从龙之臣,也是户部尚书的竞争者之一。
“没错。此时我们和蒙古尚有四年停战,可以对三佛齐开战。”其他海事局的干部们也有同样的看法。
孙青作为此次的牵头人员,他见到众人意见一致,自己也没有特别要反对的理由,便说道:“那我们就谈谈到底要打成什么结果吧。”
“如交趾和占城一样,三佛齐要灭国。”齐叶回答的非常干脆。
听了这杀气腾腾的话,孙青心里面有些说不出的滑稽感,几个大宋官员这么一讨论,就能决定万里之外的国家命运。这……好像很玩笑的样子。
第66章 大宋320年元旦(六)
赵嘉仁赵官家是大宋280年出生,在大宋294年当上莆田县尉。十四岁的赵官家遇到什么都要亲力亲为。随着赵官家的职务越来越高,部下越来越多,他的工作就越来越交给部下去做。
到了大宋320年,赵官家40岁的时候,他只用负责做三佛齐的战略决定,相应工作都是由相应的部门去完成。
这并不意味着赵官家从此就过上了每天只用随便下点战略命令的悠闲日子,譬如现在赵官家案头就摆了一份开封知府文天祥提交的报告书。
“……蒙古肆虐河南,以至于河南千里无人烟。兼之运河不存,转运艰难。端平入洛,不过几万兵马,便难以为继。以官家英武,黄河之役尚且不能得全功……”
文天祥性格激烈,说话很直。赵嘉仁并不讨厌这点,不过这位的文章里面全都是缺乏数据基础的文人论述,让赵嘉仁感觉很不舒服。看了这文章之后,也就是对赵嘉仁在黄河之役后不能全力追击的描写比较务实。赵嘉仁当年不是不想追击,而是不敢全力追击。他当时就是那十几万人,经过长期行军、修建和战斗,部队已经非常疲惫。元军就在河北等地,早一天杀晚一天杀都不是问题。宋军的精锐损失之后可就补不回来。须得谨慎。
这篇奏章的主要意思是,文天祥到了河南之前,觉得能够比较快的恢复当地生产,增加税收。然而到了河南之后他才发现,河南经过蒙古的摧残,人口稀少,便是有大量土地,也没办法利用。加上黄河北归没两年,当地的自然环境非常糟糕。所以文天祥坦率的表示,未来北伐的时候大概不太能依靠从河南获得稳定的粮食。
赵嘉仁在河南打过仗,他所见到的局面与文天祥描述的其实差不多。导致河南没办法开发的最大问题就是安全,加入元军不要命的实施突破,赵嘉仁也没办法保证宋军能守住这么长的一条黄河。所有人都不傻,又没到除了去河南别无他途的地步,自家小命还是很重要的。
为了让河南变得安全,大宋就要夺回河北。为了夺取河北,大概得派三十万军队进入河北作战,每个人每天就算是一斤半食物,三百天的战争就意味着一亿四千五百万斤的食物。
囤积一亿四千五百万斤的粮食就是难事,难上加难的是这些食物的存储与运输还会不断变动。实际上投入战争的后勤人员大概也得有三十万,也就是说粮食供应量得达到三亿斤。
为了征集到如此巨大的粮食,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最大限度恢复河南的农业生产。
这种头尾相连的逻辑看着可笑,却是某种逻辑上的现实。很多时候美好的未来之所以没办法实现,就是因为这种看似荒谬,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理由。
大宋官家在安排着未来的战争,大元方面也没有闲着。孛儿只斤·郝仁万户在皇宫里面恭恭敬敬的对忽必烈大汗说道:“陛下,我等已经告知府兵,训练操演之后便让他们回家……”
说到这里,郝仁万户已经说不下去,他看到忽必烈大汗的脸色已经变得不高兴起来。就在此时,伯颜大帅开口说道:“陛下,我等总不能如同南蛮一样言而无信。”
看得出,伯颜大帅的话打动了忽必烈大汗,他脸色变幻了片刻,悻悻的说道:“下令,便让府兵们领了赏赐之后回去。”
听了忽必烈陛下的话,郝仁万户如蒙大赦,觉得方才肩头的万斤重担被统统卸下。就在此时,郝仁听到忽必烈大汗不满的说道:“郝仁,你方才那神色是什么意思?”
大汗今年已经65岁,完全进入老年时代。老头子以这样责怪的语气说话之时,郝仁只能答道:“我方才有些着急,请大汗莫怪。”
忽必烈不满的说道:“有什么好急的。便是让府兵当了探马赤军,便委屈了他们么?”
郝仁读过韩非子的《说难》全文,知道君主这种存在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么不讲道理。更何况忽必烈大汗已经做出了让步,郝仁跟不敢再废话。
看到郝仁低下了头,忽必烈大汗也没有穷追不舍。此次朝会有不少事情要做,忽必烈大汗想让府兵变成探马赤军也不是不能动摇的决定。便放过了郝仁。
等到朝会结束,浑身不自在的郝仁就离开朝堂。然而他也不敢就这么相信忽必烈大汗的操守。直等到正月十一,各地府兵全部踏上归乡之路,郝仁万户心里面才松弛下来。心有余悸的回到家,进了卧室的门,郝仁直接往床上一躺,整个人感觉身体仿佛被掏空。
忽必烈大汗对于府兵评价很高,训练一个月,他们在校阅中展现的骑术水平就超过忽必烈大汗的想象。于是就有了之前忽必烈大汗想让府兵便探马赤军的事情。好在郝仁万户主劝,伯颜大帅在旁边帮忙,总算是暂时制止忽必烈大汗将这批骑兵直接编入大汗亲军的冲动。
因为天冷,包惜弱带着孩子们在小汤山继续过冬。躺了一阵,万户就决定前去小汤山和老婆孩子团聚。若是继续呆在这里,实在是太提心吊胆啦。
刚起身,就见亲随往这边走。没等郝仁万户在心里面称赞亲随善于察言观色,亲随远远的就开始禀报,“老爷,伯颜大帅来了!”
郝仁一愣,当即命道:“马上请伯颜大帅到正屋!”
看着亲随的背影,郝仁心里面有些奇怪,伯颜大帅怎么跑来了?奇怪归奇怪,郝仁并没有不想接待的打算。伯颜大帅在府兵的事情上帮了郝仁的大忙,现在非常有必要与伯颜大帅继续沟通,看看他在此事上的意思。
两位大元重要的大臣会面,伯颜大帅先开口说道:“此次万户善始善终,让我很是佩服。”
得到这么高的评价,郝仁万户有点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挺不容易的,要扛住来自太子真金的压力,要与右丞相阿合马有效合作,要让地方上行动起来,还要仔细评判蒙古派遣的鹰扬府将校的成绩。
搞定了多如牛毛的事情之后,郝仁没想到他最大的支持者忽必烈大汗竟然也开始利益熏心。在蒙古人的文化里面,骑兵具备极高的地位。在蒙古大汗忽必烈眼中,府兵那就是大风吹倒柴火垛,都是我的货。看到这等好兵,先给搂到自家篮子里再说。
然而府兵制度的核心之一乃是有限期的服役,遇到战争的时候才集结作战,平日里则是回到家乡。这样就不会让这些兵役家庭感觉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若是允许忽必烈大汗这种看到好的就带走,就变成征发赤军探马。大汗也许心满意足的得到了很大数量的骑兵,府兵制则会因为被破坏了根基,很快就将分崩离析。
“多谢大帅相助。”郝仁说道。
“只用说一两句话就能帮到万户的忙,我当然愿意相助。”伯颜大帅说的简短。
再次谢过大帅,郝仁问道:“却不知道大帅此来有何吩咐?”
伯颜大帅说道:“现在蒙古水军已经基本没用,这些人若是变为步军,想让万户帮着整顿一下。”
郝仁听了这话,心里面是大大的伤感起来。他本人就是水军出身,没想到水军这么快就要从大元军的序列中被解除。可这也没办法,郝仁早就知道这等事情只是迟早。大元的海上完全宋军包围,军船根本出不了海。内河的水军因为交还了襄阳,又被宋国占领了黄河以南,水军已经没有使用的空间。
便是如此,郝仁也忍不住叹道:“便给水军留下一个万户,若是水军散了,再想组建起来也不容易。我们虽然出不了渤海,好歹还有高丽。到了关键时刻未尝不能一用。”
“嗯。若是万户肯来管理此时,这等事情自然由万户做主。”伯颜大帅表示了支持。
郝仁对于府兵的事情也没有继续插手的意思,他问道:“那府兵的事情,我准备向大汗复命。若是大汗肯答应,我便可以处理水军的事情。”
“这个自然,我也会与大汗讲。”伯颜大帅表示了对郝仁万户的配合。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郝仁万户也觉得放下心来。不过送走了伯颜大帅之后,郝仁心里面又开始难受起来。如果没有郝仁继续主持此事,那些接管的人会怎么对付府兵制呢?只要接管的人不敢对抗忽必烈大汗,等到明年更多府兵参加校阅和训练,大汗一句“把府兵编入我的亲军”,继任者大概就会屈服了吧。然后就是府兵制完蛋。郝仁的心血就此化作乌有……
看来自己也得如伯颜大帅这样,找一个能够让他放心的人。郝仁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若是自己这么拍屁股就走,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府兵制度。既然一开始就支持府兵制度,那就要斗争到底,直到竭尽全力。
第67章 大宋320年元旦(七)
正月十二日,就在郝仁答应了伯颜的邀请第二天,朝堂上的汉臣们完成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忽必烈就对郝仁说道:“郝仁。过了正月十五,你便去处置水军。”
郝仁一愣,他没想到忽必烈大汗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再转头看向伯颜大帅,就见伯颜大帅依旧是冷淡的表情,虽然回望了郝仁一眼,却没有丝毫表示。
这下郝仁被气得七窍生烟。合着忽必烈大汗与伯颜大帅两人是串通好了要夺郝仁的权力么!若是如此,那还不如在朝堂上直说呢。在恼怒之下,郝仁非常不爽的说道:“陛下,臣想推荐接掌府兵的人选。”
忽必烈大汗说道:“便由你的副手阿米热接掌就好,他也熟悉此事。”
郝仁被憋的说不出话来。他的副手的确熟悉府兵的事情,这位副手本人对于忽必烈大汗的态度能用诚惶诚恐来形容,只要大汗下令,阿米热大概会答应大汗的所有命令。从这个角度来看,郝仁觉得忽必烈大汗对于被郝仁顶撞的事情非常介意。
然而事情至此,郝仁知道自己万万没办法应对。他只能应道:“臣遵旨!”
忽必烈意味深长的看了郝仁一眼,就开始处置其他的事情。郝仁心里面念头涌动,对于之后的事情根本是听而不闻。深入研究过府兵制度之后,郝仁觉得这种制度不仅是汉制,更是国家高度制度化的产物。府兵制的核心乃是军队的军队国家化,而不是蒙古这种军队私人化。
譬如郝仁万户自己拿一万户人,就向郝仁万户提供了五百骑兵。这五百骑兵不属于大汗,而是与一万户人口一样属于郝仁万户个人所有。如果郝仁万户要造反,这五百骑兵就会加入郝仁万户的战斗行列,向忽必烈大汗扬起叛旗。就如现在的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一样。
府兵是各个地方按照财力与人口选拔士兵,士兵接受的训练体系和作战指挥体系分别隶属朝廷派遣的两拨廷臣。战争开始之时,府兵集结打仗。战争结束之后,府兵们则回到家乡。自始至终都只有皇帝可以通过虎符调动这些军队,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让府兵为他们所用。府兵制度越完备,府兵越强,就意味着皇帝和国家的力量越强。
郝仁万户的确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努力却遭到皇帝忽必烈为首的一众人等挖墙脚。《吕氏春秋》里面讲,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
忽必烈大汗是蒙古汉化的开启人物,然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貌似正在毁灭他曾经的努力。而伯颜大帅这样的人物……
想到伯颜大帅,郝仁心里面更加难受起来。以伯颜大帅的见识,他竟然附和忽必烈大汗的要求。这让郝仁完全想不到。
等到下了朝,郝仁发现伯颜大帅和其他朝臣一起离开,便跟在伯颜大帅身后。出了宫门,等伯颜大帅上了马车,郝仁立刻跟了上去。伯颜大帅的马车车门根本没关,郝仁趁机就坐了进去,然后关上了车门。
“你是要问我为何算计你么?”大帅率先开口。
郝仁先是一怔,然后愤愤的答道:“的确如此!”
“我乃大汗的臣子,大汗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你……”郝仁完全没想到伯颜居然这么讲,虽然质问了一个开口,后面的就说不下去。
“不服么?”
“……没有。”郝仁极为不服气的说道。
“你若是不服,那何必不在朝堂上直接讲。”
“大汗又没有说要取消府兵制度,我当时讲什么?因为大汗还没做的事情指责大汗不成?”郝仁愤愤的说道。
“既然如此,便好好的把水师的事情办好。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么?”伯颜大帅下了逐客令。
面对这样的上下级制度,郝仁完全没有可说的。既然伯颜大帅下了令,他只能下车。下车之后,郝仁见到伯颜大帅的马车关上车门,车夫驱动马匹,马车扬长而去。因为用上了从宋国买来的橡胶轮胎,伯颜大帅的马车跑的非常轻快,不久就跑的没了踪影。
郝仁愤愤的站在春寒料峭的空地上,任由寒风吹了一阵,这才垂头丧气的乘上自己的马车。坐进车里,郝仁一拳就捶在座椅上。
当天晚上,伯颜大帅就去见了忽必烈大汗,将白天与郝仁的交谈讲了一下。忽必烈大汗笑道:“那小子真的没有多说什么,不会是你替他说好话吧?”
“没有。”伯颜大帅回答的简单明快。
“便是替他说几句好话又如何。郝仁这匹小马驹虽然跑的很快,却没受过波折。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忽必烈语气很是轻松。
“陛下为何不把心里的话说给郝仁听。万户虽然年轻,还是能听得懂陛下的意思。”
“这样的孩子,还得磨砺一下才能打掉他的那些想法。”忽必烈答道。
等伯颜离开,忽必烈给自己点上了一支吕宋雪茄。从嘴里喷出一口香甜的烟气,忽必烈觉得精神一振。现在吕宋雪茄已经成为了大元最火热的几种流行奢侈品之一。每次抽了之后,忽必烈大汗就觉得自己精神一振。
和以前一样,大汗觉得自己此时的精神也自然而然的兴奋起来。带着这股子尽头,大汗想着郝仁的事情。其实在郝仁反对把府兵变成探马赤军的第二天,忽必烈已经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整体上,忽必烈对郝仁的全部表现很满意,在忽必烈的手下当中,如同郝仁这样能够坚持理念,毫不动摇,甚至为了正确的理念敢于和忽必烈对抗的人不多。或者说数量很稀少。
若郝仁不是孛儿只斤家的人,忽必烈马上就会重用。然而郝仁却是孛儿只斤家的万户,这就让忽必烈的重用冲动冷淡下来。
孛儿只斤家的万户若是在草原上,忽必烈也不会特别的提防,然而郝仁却是一位廷臣。也就是说,忽必烈若是重用郝仁,郝仁就很可能笼络起很大一批廷臣,形成巨大的派系。
另外,忽必烈觉得郝仁缺乏危机感。府兵制度从理论上可以千秋万代,可是南边的宋国再过两三年就会继续和大元作战。这时候府兵制度就远没有直接归大汗指挥的探马赤军更可靠。
不管是哪个理由,都让忽必烈觉得得好好的磨砺一下郝仁。磨掉让这匹小马的傲慢,这才能更好的使用。
第68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一)
元旦啥时候结束有很多说法,一个比较约定俗成的看法是,过了正月十五,年就彻底过完。在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之间,郝仁万户在小汤山别墅渡过。在朝廷受了这么大的气,他当然要跑到老婆这里寻求安慰。正月十五日,郝仁万户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返回大都。
回到大都,就有人送上信。伯颜大帅要郝仁万户在正月十六日前往火器局。光是看到伯颜大帅的签名,郝仁就觉得一阵阵的无名火。然而气过之后,郝仁也只能听命。
第二天一大早,郝仁就到了火器局,伯颜大帅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到的。伯颜大帅平日里本就冷淡,郝仁更是没有说话的打算,两人沉默的走进火器局。火器局的管事给两人跪下行礼,爬起来之后一溜小跑的在前面引路。
到了试验场,郝仁就见到试验场的靶子前六十步的地方插了许多木杆。这些木杆下端包铁,插进土里,上端有个铁质的丫字型分叉。等伯颜与郝仁坐下,管事立刻下令。几名壮汉马上跑了过来,人人肩头扛着粗大的火枪。
郝仁看得目瞪口呆,这玩意的外形与大宋的火绳枪别无二致。区别就在于这个体积,稍稍一看,就觉得这种火枪的枪管粗大许多。到了木杆旁边,壮汉把肩头的火枪架在木杆上端的丫字型里面。沉重的火枪与铁质丫字型铁叉间碰撞出沉闷的声音。
除了体积与份量之外,火枪从装药要射击之间与宋国火枪并没有不同。壮汉们连着发射了三轮火枪,试验场已经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等他们停下来,郝仁与伯颜大帅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向前走去。
管事连忙在前面引着,郝仁对火器非常熟悉。他拿出一块棉布手帕裹在指头上,轻轻按住枪管,很快就从指尖上感受到高热。郝仁暗自数着数,手指坚持到有些忍耐不住,才移开火烫的手指。他用高热的手指捏住耳垂,不久之后才放下来。
伯颜大帅没有郝仁这些经验,便是见到了郝仁的做法,大帅还是忍不住用手指直接接触枪管。被烫的手一哆嗦,连忙收手回来。
“大帅,这个的确比较烫。”管事连忙抱歉的说道。
看到伯颜受了这么点小罪,郝仁心里面倒是有些轻松。在火枪枪管冷却到比较合适的温度之前,郝仁前后来回走,同时吩咐道:“拿一支宋国火枪过来!”
便是没有拿到宋国火枪,郝仁也大概能看出差距。面前的火枪口径有宋国火枪的两倍还多点。所以装药多,声音大,喷出的白烟更浓。子弹打到靶子上或者靶子后面的墙上,有更大的动静。
拿来宋国火枪之后,郝仁一比较,数据果然如此。宋国的火枪枪口大概是10毫米,眼前的蒙古火枪的枪口得有25毫米左右。宋朝火枪的铁质枪管差不多都是整个塞进去。再看两种火枪的子弹,宋国的子弹比鸽子蛋小许多,蒙古的不仅比鸽子蛋大,甚至都有小个鸡蛋大小,体积大概是宋国子弹的两倍。对这样巨大的玩意,郝仁忍不住咋舌。
伯颜大帅比较之后开口问道:“造这么大的东西,会不会更贵?”
“若是说用铁,那定然是多了些。可以前我们一个老手,一个月就是做一两根枪管。我们学宋国的双层套管。现在便是刚招收的匠户,只要有气力,一个人一个月也能做出四五根内枪管。外面的管子用铁条绕,一个人一个月造出几十根。”
“哦?”“真的?”
伯颜与郝仁同声说道。看着面露自豪笑容的管事,郝仁心中非常惊喜。21年前,蒙古军是在鄂州接触到赵嘉仁使用的火器。当然,在此之前,蒙古人已经开始学习使用从金国以及宋国学来的火器。在西征中,这些火器开始比较大规模的使用。然而真正进入管状火器,则是从鄂州之战开始的。
之后蒙古这边一刻不落后的努力紧追宋军火器的发展,令蒙古最痛苦的不是宋军那些精巧的火器,而是双方天差地别的生产效率。宋军有能力给十万人装备上火枪,蒙古这么多年下来,也就能给几千人装备火枪。
“你们真的能造的如此之快?”郝仁连忙追认。
“回禀万户,真的可以。”管事连忙答道。
郝仁知道管事也许敢吹牛,却不敢诓骗。这等事情要是真的如管事所讲,忽必烈大汗知道之后必然重赏。然而忽必烈大汗若是知道管事是在编瞎话,这厮不仅自己会被五马分尸,他全家也得死光光。
“大帅,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们的作坊?”郝仁问伯颜大帅。
“同去。”伯颜大帅答道。
直到下午,两人这才出了火器局。一直陪同的管事虽然疲惫,恭送的时候依旧能发自内心的笑的见牙不见眼。
两位大人物也不管此时已经是下午,他们直奔皇宫。等他们见到忽必烈大汗之时已经是傍晚,大汗赐宴招待。大汗闻讯之后大喜,当时就想去火器局看看。郝仁连忙劝阻,这大半夜虽然也能看到东西,却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等这件事谈完,忽必烈大汗突然问道:“若是如此,我们要不要建立和宋国一样的步军?”
“是签军还是府兵?”郝仁连忙问。
签军就是拉丁。金元间凡遇战事,签发所有汉人丁壮当兵。签军就是强行抽调的汉人丁壮组成的军队。这种军队在黄河战役的时候面对宋军,完全是被宋军砍瓜切菜般打得大败。当然,也不能怪签军不给力,便是蒙古军中最精锐的披甲重骑兵,也在宋军薄薄的步军阵列前被打得全军覆没。
元军战后总结,认为需要模仿宋军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步军。
“伯颜。你是支持府兵么?”忽必烈问伯颜大帅。
伯颜立刻答道:“陛下。臣听闻宋军的步军服役三年,与府兵大不相同。而且步军若是装备火枪,让他们把火枪带回家么?不如我们也学宋军好了。现在裁撤水军,水军也有数万兵马。选精壮的组成步军也不错。”
郝仁虽然还是对伯颜有意见,却对伯颜的判断非常认同。府兵是骑兵的话,完全可以在乡里训练。若是如宋军那种以万计算的步军,还是击中起来使用比较好。
也不用大汗开口,看到忽必烈大汗转头看向自己,郝仁就主动说道:“陛下,臣认为伯颜说的对。”
见到两人都这么讲,忽必烈点头答道:“既然如此,等我明日去看了火器,便做准备建立步军。”
火器局的管事很在乎自己小命,忽必烈大汗视察的时候所见到的与伯颜与郝仁禀报的内容完全一样。于是大汗心花怒放,当天就下令郝仁处置水军的最新思路,老弱就让他们回家。精壮优先供应新的步军,另外征集额外的兵力补充蒙古水军。
就在郝仁觉得自己可以去办事的时候,忽必烈大汗又补充道:“便让大理国进贡一万精壮,将这些人里面可用的补充道水军里面。既然水军主力设在高丽,便让高丽也出些人。”
这下郝仁觉得心花怒放,大汗对于人力利用办法太好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充分利用各地的人力,水军虽然对大元用处不大,但是水军建立太消耗时间。完全裁撤掉水军,等真有需求的时候,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遵命!”郝仁回答的时候中气十足。
听了这回应。忽必烈看着自己的这位侄子,心中倒是有些高兴。郝仁这么快就能从失落中振作起来,对忽必烈和郝仁都是好事。
火器局的管事得到大汗的命令,调拨给他一批工匠户口,让他加速生产。他心中的高兴难以形容。按照之前的规矩,大汗直接赐给他一大笔赏钱。蒙古大汗虽然对于别的国家人民十分残酷,对于统治下的下层人也很残酷,对于管理某个工匠局的管事却是非常慷慨的。
之前几任火器局的管事都挨过许多鞭子,现任管事听说忽必烈大汗甚至下令,给那些人也送了些赏钱。这种赏赐很合理,现在的管事也是在之前那些管事的基础之上积累起来的。
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讲,这位管事唯一的成果大概就是完全放弃了其他管事那种单纯模仿的道路,完全以大元工匠能够加工的最小尺寸入手。把枪口放大到宋军的2.5倍之后,蒙古工匠终于能够熟练处理这种尺寸的铁器。
于是管事立刻就召集新的人手。新一波的工匠编入营地,当天晚上一户家就来了一个人。那个人静静的听着工匠描述了白天见到的火器。听完之后,他只是要工匠将口径尺寸讲出来。听完之后,他就给了工匠一个信封。工匠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大元中统元宝交钞,面额全部都是二十文的。
趁着夜色,那人就快步离开了工匠的家。
几天后,大宋在大都的情报站就接到了好几份情报。情报里面对于大元最新的火枪有了一个描述,特别是火枪的枪口等尺寸。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大宋传递。
第69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二)
“官家,蒙古的新式火枪好像能够量产了。”负责情报工作的兵部情报局局长在汇报最后总结性发言。
与会的兵部人等都紧张的看着赵嘉仁,蒙古火枪的进步令他们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大家都是识货的,这种火枪绝对能够在战场上投入实战。
“不过是重火枪而已。”赵嘉仁平淡的答道。就他所知道的历史,这种重火枪曾经是西班牙大方阵最初时代的主要火器。对这种玩意,宋军根本没有害怕的理由。
看到赵嘉仁拿颇为不屑的表情,参谋长郑捷连忙说道:“官家,我们兵部觉得若是野战,当然不用怕这些。可蒙古军要是用这种东西守城呢?”
赵嘉仁笑道:“蒙古军最强盛的时候,就是他们最能野战的时候。一个守城兵器能够改变蒙古的颓势么?”
说完之后,赵嘉仁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他质疑道:“你等不会是想让我找出克制蒙古军的兵器吧?”
郑捷本想老实的回答,就是如此。结果腿上感觉被部队里面的学社负责人陈再兴给踢了两脚。便是不知道为啥,郑捷也暂时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就在这片刻之间,郑捷突然就想明白了陈再兴的意思。现在赵官家哪里还会处置这些小事。而且蒙古军的新式火枪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现在宋军步军强,蒙古军步军弱的局面。
兵部接到新消息之后已经做过应对分析,在野战中,这种火枪的移动基本为零。对付蒙古军的阵型手段非常简单,拉出大炮对蒙古军的密集方阵实施猛烈轰击就好。根据宋军的情报,蒙古军的火炮技术始终没有得到突破,他们能生产的火炮射程只有80步(120米)。作为宋军主力的五斤炮射程已经轻松超过160步(240米)。刚定型的十斤青铜炮(12磅炮),能够很准确的把炮弹发射到300步(450米)。
唯一的难点就是蒙古军在守城的时候大量使用这种火枪,以宋军现在的攻城手段。宋军的全部行动都在蒙古军的火枪射程之内。
确定自己露怯,郑捷脑子里面紧急运转,最后憋出一句话,“官家,我们一定会找出克制蒙古火枪的办法。”
然后郑捷就看到赵官家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然后赵官家冷冷的说道:“你们就没有考虑过,蒙古军制造出火枪只是早晚的事情么?”
“这个……,我们以为蒙古军很笨,造不出来。”郑捷倒是实话实说。
这话让赵嘉仁感到很无语。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度认为蒙古和满清是单纯靠残暴与野蛮打败了宋和明。现在到了大宋,赵嘉仁才发现蒙古军队的装备和训练水平都超过宋军。和蒙古军一比,宋军算是比较穷的那方。
至于两边人民的人均生活水平,也是蒙古治下的汉人超过宋人的水平。北方汉人被杀的剩下了千万而已,整个北方养活这千万人口,完全可以用地广人稀来形容。而且当时郭守敬这个水利大师也拼命的修建各种水利设施,让北方灌溉水平大大提升,提高了忽必烈建立的大元的农业产量。
为了纠正大家的错误想法,赵嘉仁说道:“蒙古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蠢。哪怕是他们自己蠢,他们可是很懂得用工匠,那班工匠里面一半以上都是汉人。除了汉人之外,那里面还有来自各国的能工巧匠。所以不要把那些工匠想成是蒙古人……”
兵部的人们对于这种基本知识相当缺乏,虽然该有的知识他们也有,但是基本理念却根本没办法和赵嘉仁相比。听了赵嘉仁的话之后,情报局的连忙补充道:“官家说的没错。我们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拿到情报,靠的都是汉人工匠。这些工匠的亲属都是被我们俘虏的汉军,他们见识过我们宋军的威武,愿意弃暗投明。”
听了权威者与实际经验者的说明,兵部里面的情绪登时就轻松了许多。大家也开始纷纷发言。
看着部下,赵嘉仁忍不住在心里面叹口气。他认识的朋友里面有各种历史黑,厌恶蒙古与满清的自然是绝大多数。另外也不缺乏唐黑、宋黑、明黑。
回到这个时代,赵嘉仁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宋黑了。而那帮明黑的朋友讲述过,满清非常重视军事建设。除了对肉搏战的重视,满清对于火器的学习与利用非常敏锐。同样的一票火器,明军使用的时候,基本跟废物一样。到了满清使用的时候,就把明军打得落花流水。
除了这些,满清还非常重视装备。双方作战的时候,满清这边都是一色的棉布里面夹熟铁片的棉甲,这种棉甲对于早期火枪的防御能力极强。清军而明军的装备比起清军就跟叫花子一样。
所以明黑讨论大明覆灭的时候,基本论调就是咎由自取。那时候的明军并非是简单的输在肉搏战,或者输在英勇精神上。与清军相比,明军其实有全面的劣势。
现在看宋军,赵嘉仁觉得宋军便是在他手里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然而那股子弱军的感觉还是存在。最明显的标志之一就是方才郑捷话里面那种‘目的导向’的价值选择。
对郑捷来讲,他追求的乃是胜利。若是不客气的说,郑捷追求的只有胜利。如果可能的话,郑捷希望每一场战斗都能够零伤亡。这态度一看就是标准的弱军心态。至少赵嘉仁看到所有关于解放军、德军、苏军、美军的记载,这些伟大的军队都不会有这样愚蠢的念头。那些残酷的战役以及伟大的胜利,让这些军队的指挥官都明白了战争规律。
正在想,赵嘉仁就听到郑捷有点不安的问道:“官家,我们今年的安排是什么。”
“在河南实施军屯。”赵嘉仁答道。
“啊?”郑捷呆住了。他完全没办法理解为何赵官家竟然用这么跳跃的思维来回答问题。然后他就听赵嘉仁问道:“郑参谋长,你是不是在考虑该用什么兵器压制蒙古军?”
“是。”郑捷答道。
听了这个回答,赵嘉仁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对于郑捷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家伙还远不到名将的水准。孙子讲: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太祖讲: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太祖还讲: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这些基本的战争理念,赵嘉仁靠实践搞明白之后,他给这帮军人都讲过。蒙古有了重火枪就有了呗,宋军完全没有必要非得冒着蒙古军的枪林弹雨攻城。
克制蒙古军的办法多得很。赵嘉仁能够轻松想出来的就包括反过来利用蒙古军的守城信心,反过来实施围点打援。如果蒙古军不来救援,宋军还能通过长期围困、断粮、断水等办法解决蒙古军。
战争是双方斗智斗勇的动态发展,到时候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战术就好。郑捷的表现则是希望一切尽在掌握。赵嘉仁知道的有这种癖好的名人有个诨号叫做‘常凯申’。这位曾经坐拥800万军队的大人物,就在机动灵活实事求是的解放军面前,三年就被打得丢盔弃甲,跑去小岛上苟延残喘。
到了此时,赵嘉仁觉得批评大概是用处不大,他放下郑捷的问题,自顾自的说道:“先别考虑蒙古火枪了。我们还是先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孙子讲,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我军现在最大的缺口就是北方的粮食供应。”
数学是个好东西。赵官家把未来北伐战争的方案拿了出来。光是粮食供应就让兵部的感觉强烈不安。三十万作战部队和三十万运输部队需要三亿斤粮食。这些只是吃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万作战部队的全套装备以及对损坏装备的调整准备。三十万运输部队也不可能靠肩挑手抬。这三十万运输部队需要的是大量畜力。毛驴,骡子,这些牲口还有运输车辆都需要准备。
经过计算,攻克河北的战争需要的钱已经不是千万贯级别交钞就能解决的。便是战争十分顺利,这场战争的花费也轻易就超过上亿贯交钞。
赵官家把数字列玩,兵部里面大部分没有考虑过这些的家伙们都瞠目结舌或者低头不语。战争就是这么昂贵的活动,这个事实让他们都说不出话来。
看了这帮人之后,赵嘉仁叹口气。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何很多战争,譬如野狐岭之战,金国选择了最愚蠢的战法。把几十万军队摆到山脉之外,草原边缘。这是因为金国希望能够一举解决蒙古军,对于金国而言,他们无法承担长期战争的沉重负担。所以只能选择一局定胜负。
所以赵嘉仁这次不选择这种做法。他决定老老实实靠实力来压倒蒙古。此时整个地球上实力排第一第二的两大强国之间的战争玩不得一丝一毫的花巧。
第70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三)
二月初一,兵部送上了一份有关河南种粮的方案。赵官家优先阅读了这份文件,只看到一半,他就合上了文件,对送文件的副参谋长说道:“你先回去。有消息我告诉你。”
副参谋长不敢不听从命令,乖乖起身离开。看着背影消失在门外,赵嘉仁命道:“召集学社紧急会议。”
学社总部人员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到齐都到了下午下班之后了。赵官家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就把兵部拿上来的方案递给大家,让他们简单传阅。
兵部里面也有学社成员,陈再兴身为学社在部队里面的总代表,脸上没啥表情,心里面感觉很没面子。众人虽然知道赵官家对兵部拿来的方案不满意,不过超过一半的人看了之后感觉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加上兵部的学社成员也在这里,此事又不牵扯其他各部的利益,众人都沉默不语。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官僚系统的天性。就跟很多人写各种直接给赵官家的‘谤书’一样,谤书就是检举揭发信,面对利益纠葛的时候,这帮人同样可以展现出顽强的斗争精神。
对这种作风,赵嘉仁命道:“一个个发言,把这个都评价一下。”说完,赵嘉仁看了看书记官,就见书记官已经铺好纸笔,准备速记。
在中国,有个叫做《起居注》的记录体系,记载的都是帝王的行程,与大臣的言行。传说最早的起居注是汉朝汉武帝时的《禁中起居注》。其后,在汉明帝时,也有《明帝起居注》,但这些起居注多为中国宫廷内部自行编撰,并未设有专职与专人来负责编撰。
魏晋及南北朝多以著作郎兼修《起居注》,北魏始置“起居令史”,另有“修起居注”,“监起居注”等官,掌侍从皇帝、记录皇帝言行。隋代于内史省(即中书省)设“起居舍人”。唐宋又于门下省设“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分记皇帝言行。
赵官家原本对这个不是很熟悉,他只是建立起航海行会的会议记录的档案体系。等他知道之后,就建立起了全面的会议记录体系,所有正式会议都得有书记记录。
看到书记官已经准备好,赵嘉仁一指陈再兴,“兵部的事情,你先来讲。”
陈再兴心里面有成群的羊驼奔过,赵官家也太不给面子了。在心里面盘算了一下,陈再兴觉得负面评价是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也不差他一个,于是决定先以正面评价为主。有了决定,陈再兴说道:“这个报告里面对于每一支部队的规划很合理,数字非常到位。我个人感觉准备的还算是认真。我说完了。”
赵嘉仁就舒服的靠在椅子上,面上毫无表情的听着发言。陈再兴的发言结束之后,他稍等片刻,然后问道:“说完了?”
“是。”陈再兴答道。
转过头,赵嘉仁询问吏部尚书刘猛,“该你发言了。”
刘猛答道:“我……我这辈子只帮着干过农活,没种过地。我不懂种地,自然看不出这报告里面的好坏。”
赵嘉仁听了之后心里面一阵的遗憾,如此实事求是做法当然是很好的。然而从效果上看,要是最后一个问刘猛就好了。这家伙的反应可以说是给了其他人一个很好的偷懒机会,这帮人完全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回应。
之后的学社人员表态,让赵嘉仁感到自己还多虑了。与会的十几个人里面,只有三个人模仿了刘猛的说法。其他的人都发表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意见,其中支持的人有,反对的人也有。
等他们讲完,赵嘉仁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一定要对这份方案做出好坏的评价?”
大部分与会者的表情都是‘你明知道还要废话’。赵官家只能继续说道:“我不想评价好坏,我只想说,这个方案实施起来有根本性问题。至于问题出在哪里,我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新修的杭州城面积大了这么多,不差几块菜地。今年,包括我在内,所有官员,所有干部,都要参加大生产活动。我们还要安排大家在农忙的时候到农田里面帮着农民干些农活。另外,对于大规模种植,以及各种小规模种植,都需要去参观,去学习。”
听完赵官家的话,一众身居高位的家伙们都变了脸色。就在他们考虑该如何应对,并且想办法阻止赵官家这种奇思妙想的时候,就听赵官家补充了一句,“这个要变成制度。”
到了此时,在众人责难的目光中,陈再兴开口了,“官家,我们兵部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便直说不好么?”
“我说了,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这是兵部的同志不懂农业,还不觉得自己不懂农业,所以瞎指挥。至于其他的诸位同志,要么也是不懂农业,要么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讲。所以我也不去分辨,咱们一视同仁的从自己做起。你们不要觉得我在折腾你们,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在五月的国情日,我会对大宋的未来方向做一个大概论述,核心就是大宋要向前发展,要不断向前发展。这样的大宋,需要的是有正确知识、正确认识、正确见识的官员和干部队伍……”
二十几分钟之后,众人散会。走在院子里的陈再兴满脑子想法,还没完全理出一个思路,就听旁边有人说道:“老陈,你这行啊。在兵部的帮助下,我们今年都有新鲜的蔬菜吃啦!”
这话还算是诙谐,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再兴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众人嘲讽,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便是被嘲讽几句也不在乎了。他原本是真的认为赵官家是因为生了兵部的气,才要干点啥。听了赵官家的话,别人信不信,陈再兴自己是信了。
按照赵官家的意思,原本大宋朝廷的官员缺乏实际生产能力,赵官家重用的干部在这些方面都不含糊。赵官家不允许官员们继续这样下去,要采取培训手段提升官员水平。要是按照这样的思路,兵部此次出丑也不算啥。问题只是要赶紧收尾,别让此事继续吊在这里无法收场。
想到这里,陈再兴拉住了新任户部尚书孙青,“孙尚书,把你们粮食厅的干将给我推荐几个。”
孙青本能的就想推辞,转念一想,他答道:“好。明天吧。”
第二天下午,两位粮食厅的干部就出现在陈再兴面前。一看这两位,陈再兴就觉得比较靠谱。和那些因为长期待在屋里面,皮肤比较白皙光滑的官员相比,这两位和海事局那帮整天风吹日晒的家伙类似,都是肤色较深,看着就经历过风雨。
坐下一谈,陈再兴心里面就大大的叫好。这两位不讲怎么种地,先讲如何选择可以当年耕种的土地。从唯物主义的因果逻辑上看,得先有适合当年耕种的土地,才能开始当年耕种。听了这部分讲述,陈再兴就已经明白赵官家为何只看了军屯计划的开头之后就不愿意再看下去。
等这部分讲完,陈再兴试探着问道:“两位,你们说的土地成片种植,我有些明白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种菜就没有这个问题么?”
“一个人有一分地,种出来的菜大概就吃不完。我听闻是官军要种菜,便是有十万官军,一万亩地就够用。河南那么大,咱们的官军现在都是年轻小伙子,在军营旁边零敲碎打,怎么都能开出来一万亩菜地。若是种粮食,那就得有百万亩粮田,这其间相差百倍。”
“原来如此。”陈再兴很想相信,只是粮食厅的两位干部所说的与陈再兴对农业的理解完全不同。嘴上这么讲,陈再兴心里面并不敢真的完全相信。
正在听着两位干部讲述,就有警卫员送来了文件。陈再兴打开一看,原来是针对三佛齐的战争计划。与正在进行的对大元大战争计划相比,消灭三佛齐只是一个并不重要的战争。单纯的花费角度,甚至比河南大生产的投入都貌似要便宜点。
方才这两位农业厅的干部表示,在河南开荒需要投入超过三万的头耕牛。为了照顾耕牛,还得有养牛场之类的配套措施。大宋的耕牛可不便宜,赶着牛群前往河南,同样需要非常大的人力与物力的投入。
和这些复杂的内容相比,与三佛齐的战争计划就显得简单明快。这是海事局这些年准备的结果,经历过相当长期的修订,计划非常完整。
1、找出三佛齐内部不满三佛齐上层的家伙。
2、和他们达成对未来三佛齐的共识。
3、彻底摧毁三佛齐在海峡的武装力量。
4、占据包括宋门岛(新加坡)在内的几个港口城市,让大宋船队有海峡内的港口系统。
5、为未来彻底消灭三佛齐做新的准备。
……
要是制定计划的家伙能够拿出这样的军垦计划,大概就不会被官家批评了吧。陈再兴边签字,边想。
把文件交给警卫员送出去,陈再兴对两位农业厅的干部说道:“请两位继续讲。”
ps:亲爱的读者们,除夕快乐!!
第71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四)
大宋对三佛齐的战争计划里面完全不用从大宋核心精华的江南地区调动军队,甚至不用从福建路乃至两广东西路调动军队。大规模的讨伐军只需要从海上集结船队,从暹罗调动当地的民兵即可。
作战计划二月初得以通过,然后就顺着大宋耗费巨大的有线电报网从杭州向南边发送。
此时福建路提点刑狱丁飞也已经抵达目的地福州,开始了他的差事。得到这个官职的时候,丁飞心里面其实还是挺感慨。赵官家在丁飞看来就是为惊天动地的大英雄,能在赵官家手下干了重要的心腹差事,丁飞就已经很满足了。现在他居然能够当上赵官家曾经干过的官职,这是丁飞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带着这种心情,丁飞先在福州大大的逛了一圈。福州的变化非常大,大到丁飞都感觉已经不再认识这座城市。首先就是福州的旧城区荡然无存。当年福州最大的地主自然是赵官家,其次就是大食人。
赵官家建立起福州小朝廷之后,就把自己的土地都变成了国有土地。大食商人现在基本荡然无存,这里面丁飞可是出了大力。赵官家当年故意透漏出修改之后的颗粒火药配方,丁飞始终觉得心中耿耿,然而快十年后返回头再看。光是这么巨大的土地,其价值就无比巨大。
有了这两大头,加上官府用新建的楼房替代旧有的平方,又大量兴建国有廉租房‘店宅务’,土地完全国有的福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规模兴建。
除了新城之外,挨着闽江的福州兴建了不少水力工厂。最初的时候福州水力主要是用来生产棉布,现在棉布已经开始在更北的产棉地生产。丁飞听过许多抱怨,好像要天塌地陷一般。
真的回到福州之后,丁飞发现福州的水力工厂不仅没有因此衰落,反倒更加兴盛起来。棉布生产厂消失,利用福州周边的山区种植桑树,纺织厂从棉布厂变成了丝绸厂。有了丝绸,刺绣业同样迅速发展起来。
除此之外,福州原本就建成的制砖厂,造纸厂,造船厂,生意依旧兴隆。福州本来就是盛产水手,马尾港开发之后,这里将大量的茶叶等商品销售出去。城市不仅没有衰落的迹象,反倒更加繁荣起来。
花了一周时间,连自己走路参观,带上与当地的官府接触,丁飞觉得自己对福州的现状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了这些之后,丁飞就开始着手调查福州的假钞案件。
原本在赵官家当福建路提点刑狱的时候,对这个官职名称望文生义,提点刑狱本该是针对罪案。实际上这个官职属于什么都要能插手,主要差事变成催收税款。现在提点刑狱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专管起和司法有关的事务。
基于这样的变化,福建路提点刑狱丁飞就拜访了福州公安局和检察院。这边的同志听说之后,立刻让档案员查找相关案件。
看着负责人的应对,丁飞就开始怀疑其实福州的假钞问题并不严重。大宋交钞是大宋官员收入的唯一货币,若是假钞问题严重,必然是人心惶惶。大家生怕自己收到假钞,各种流言横飞。哪里可能出现这种‘我要去问问’的局面,那就是根本不用问,当地官员立刻就滔滔不绝的讲述起这样的事情。
果然,丁飞等了好一阵,才见这边的人员拿出一些卷宗。根据介绍,这些假钞主要是以前从江南逃难到这边的人,用江南的各界交钞拿来兑换。最终引发的一些纠纷和冲突。有问题的交钞大概是之前各界交钞中的假钞,自从换了新版交钞之后,这种事情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丁飞听的直皱眉。他不是对现在福州的同志有意见,而是对旧版交钞里面的假钞很是讶异。丁飞想了想,问道:“能不能拿些旧版的交钞还有旧版假钞,再给我些新版交钞对比一下?”
这边的同志立刻表示他们这里只有假钞,旧版交钞得去大宋钱庄福州分庄去找。丁飞便派人去联系大宋钱庄福州分庄,自己继续听取汇报。两个小时之后,去了福州分庄的同志回来,他气鼓鼓的说道:“丁提点,那边说旧的交钞基本都焚毁,留下的交钞是作为档案存在。想看,得去他们那边的档案库看,不能把档案拿走。”
丁飞一听,就看向福州公安的同志。公安的同志立刻答道:“丁提点,我们这里有规定,证物不能带走。若是想带走,你得找我们公安厅厅长说话。”
“……我就去申请。”丁飞没有难为公安局接待的同志,他自己就是做肃奸工作,深知这种强力部门必须有很严格的规章。见识过对宋奸的大审判,丁飞知道很可能一个证物就能改变审判结果。譬如,审判假交钞案,假交钞突然不见了,官司立刻就没办法办下去。在肃奸委员会里面,就有些不法之徒因为受不了诱惑,搞过弄丢证物的把戏。
到了第三天下午,丁飞才有机会将旧钞、假旧钞、新钞放在一起对比。对比之后,丁飞倒是看出了不同。首先就是新钞十分精致,纸张质地比旧钞好了太多太多。印刷的色彩清晰,各种印记都很给力。
至于假旧钞,大部分都与真钞相同,只有一些小细节部分才与真钞有比较明显的不同,丁飞其实很怀疑是当年印钞局的人搞的鬼。这真的是家贼难防,偷断屋梁。
提起印钞局,丁飞想起件事,他问道:“铸币厂是在福州吧?”
大宋钱庄福州分庄的同志立刻答道:“就是在福州。”
丁飞忍不住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枚银币。这种银币是赵官家下令铸造的,自从赵官家从佐渡岛开始大量开采金银,他就开始铸造起金银币。金银也从之前贿赂用,变成了通用货币。
银币的重量分为一两、半两、二钱。丁飞自己就很喜欢这种沉甸甸的金属货币,在口袋里面放几个,感觉就很有信心的样子。
“你们听说过银币有假币么?”丁飞忍不住问道。
“哈哈。”银行的同志笑起来,“丁提点真会开玩笑。银币怎么造假,这分量,成色,手感放在这里,想造假一看就知道。”
“那你们听说过泉州的假钞么?”丁飞换了个问题。
“泉州有没有不好说,我们倒是好像听说广南东路的广州好像有假钞。”
“广州?”丁飞愣住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追查假钞的案件,但是福建路提点刑狱大概是不能跑去广南东路,广南东路有他们自己的提点刑狱。丁飞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乐观的想法,要么他就查完泉州,证明那个见贤钱庄的东家齐荣就是瞎咧咧,接着就能交了差事回到杭州去上任。
这么美好的想法刚出来,丁飞自己就给否决了。以赵官家做事的仔细,他大概不会让丁飞这么随心所欲。而且交钞的案子没有准确结果,丁飞心里面也觉得不对劲。
就在此时,丁飞突然看到报纸上有关于白银的宣传。随便瞄了一眼,丁飞就感觉不太对劲。拿起报纸仔细看,就见《福州日报》上有篇文章,上面写到,‘去年福建银矿产量大增,加上从倭国进口的白银,一共投放了五百万枚银币到市场……’
这也敢往上面写?丁飞觉得有些不解。钱庄的同志见丁飞这么在乎,他们苦笑道:“我们也觉得这么写不好。丁提点来之前,我们正在这边讨论此事。”
有同样看法的人,丁飞苦笑道:“福州日报的人是吃饱了没事干么?这也写?”
“让他们天天编新闻,总是得有肚子里没货的时候。”
“编新闻?”丁飞对这个用词完全无语了。
“他们说是要采访,其实有个毛的采访。都是在屋里坐着,上头有什么要他们发的,他们就发布一下。或者外面有要做广告的,他们就刊登一下。至于这种正经的新闻部分,哪里有那么多正经内容往上面写。也不知道矿务上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已经写过几次。就是吹造币厂多努力工作。”
“是啊。若是说努力工作,还不如来写写我们呢。我们大宋钱庄每天都忙的要死,造币厂根本比不了。”
丁飞很想立刻就派人去告诉《福州日报》的那些人,这种攸关国家机密的事情不要报道。可转念一想,丁飞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肃奸委员会的负责人了,这等事他以提点刑狱的身份去讲,就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就在丁飞对此无可奈何的时候,包括《福州日报》在内的很多报纸就打包向北方送。这是蒙古间谍重要的情报手段。关于倭国白银的消息作为重点内容,单独列出,向北方送。不管是在大宋或者大元,白银都是现在的硬通货。
大宋的白银单位是两,好歹白银与交钞还有个兑换比例。大元的交钞就是
第72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五)
基本上每过十天或者半个月,郝仁万户就要看一次收集起来的大宋报纸。那些理学的书籍看来看去就那么几本,便是把先秦诸子的书籍加起来,总量还是那么多。然而大宋的报纸就生气勃勃,不断出现新内容。
每次沉浸在阅读中,郝仁万户就感觉自己与南边那个强大的国家拉近了不少距离。在那个国家里面,每天都发生着许多有趣的事情。譬如宋国的正在迅速扩张的海上实力,譬如宋国正在尝试全面缓解国内的‘纸荒’。
譬如现在郝仁万户正在阅读的,宋国上层对‘秦汉第一帝国’的追忆,以及尝试恢复秦汉第一帝国的努力。在这些追忆当中,秦汉第一帝国的整个面貌正在被逐渐揭开,这个制度上有明显承接关系的秦汉,建立在关中自然环境还没有被破坏,整个关中本身依旧是平原的基础之上。
关中平原,成都平原,以及逐渐开发的黄淮平原,在三个平原为核心的秦汉第一帝国的版图上,平原地区都被国家控制。一个个由基本测量点构成的方型土地上,由国家安排实施了大量的规模化种植。
所有管理全部是对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方型面积单位实施标准化管理,上至皇帝下至里长,都知道自己的职务内容。有了基本测量点,才可能出现‘里长’‘亭长’。里长是一平方里的负责人,十里一亭,亭长管理着更大面积的土地。如果没有标准化的距离管理,就没有办法有效的实施这种管理模式……
郝仁万户读的如醉如痴,报纸上大宋上层描述的乃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至少是郝仁万户读完之后就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国家。对蒙古人来讲,这个国家模式倒也满容易理解。蒙古人也是用划分草场的方式分出不同部落之间的区域。每个部落都在各自的草场上放牧,这样才方便对各个部落的联系以及调动。若是大家都漫无目的的逐水草而居,整个蒙古就会乱作一团。
放下报纸,郝仁万户觉得自己仿佛吃下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觉得整个人都感到舒适。这种满足感,有效的驱逐了他在水军整顿里面积累的怒气。郝仁万户本来以为水军管理,就是做做纸面工作,以大元的模式,每一名官员的工作都由官员负责,也就是说,具体工作干的如何,就看官员手下有多少能干的幕僚。
当然,要是官员能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人完成所有的文书工作,那也是可以的。不过郝仁万户感觉他没见到官员会这么干。包括郝仁万户自己手下也有些专门处理公务的幕僚来处置文书工作。
郝仁扛起这份整顿水军的工作之后,最初只是做纸面工作。他准备把自己有印象的水军军官给集结起来,没想到拿到手的名册一看都是伐宋时代的制作的。看到这种十年前的名册,郝仁心里面就是一激灵。
怀着极大的不安,郝仁开始查阅这些内容。一个个郝仁确定已经在伐宋战争中战死的水军人员的名字依旧在名册上,这让郝仁心情越来越不安。便是到了此时,郝仁万户依旧不敢下定论,他派人前往各个水军的所在地,要他们交出最新的水军名册。不久之前,郝仁的幕僚带回来了消息,他们已经把最新的名册都给了上头。
这下,郝仁万户的心情就变得超级不安。也许这帮水军千户以及水军万户们对自己的统计有信心,然而郝仁万户已经失去了对水军千户以及水军万户的信心。郝仁万户思前想后,就给忽必烈大汗写了份奏章。
既然大汗考虑用裁撤的水军中精壮组建起步军,不如请大汗下令,对大元水军进行一次校阅。宋国已经夺取了洛阳到滑县一带的土地,大元汉水的水军已经不可能驾船到大都来。所以就实施一次陆上检阅。
写这份奏章的时候,郝仁万户的目的就是要变着法子的将这个脓包戳破,郝仁万户自己可没有勇气去戳破这么一个大大的脓包。那帮人敢拿十年前的名册来糊弄,郝仁万户很悲观的认为,现在大元的水军中名义上规模最大的汉水水军可能已经只有名册上不到一半的人数。
当年南下伐宋的时候,元军中有七万以上的水军。到了伐宋结束,七万水军剩余的部分始终没能冲出长江,在宋军的攻势下一步步退回到汉水。黄河战役结束之后,大元被迫放弃了襄阳和樊城,这才有现在裁撤大元水军的事情。
如果大元水军自己已经不复存在,裁撤还好说,想利用大元水军的想法岂不是全面落空了么。郝仁万户可以不管那帮掏空大元水军的人,却不能再凭白扛起后面的责任。
想到这些问题,郝仁万户那种阅读的欣快感消失了。在大元一步步走向顶峰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那时候的大元就是所向披靡,遇到敌人消灭即可。在这种势头消失的现在,郝仁回头看去,愕然发现大元的战争机器本身竟然已经不知何时腐朽到这样的地步。
越想越是憋屈,郝仁干脆就起身前去拜访自己的老师郝经。有关水军很可能人员已经被掏空的事情,郝仁告诉给了自己的老师,希望自己的老师能够在大汗忽必烈面前敲敲边鼓。而忽必烈大汗的反应之慢,大大超出郝仁意料之外。
见到了老师,郝仁先是行礼,然后就叹道:“老师,这些天我回想起你所讲的建立制度之说,觉得实在是唯一的正途。若是大元的水军制度没有崩坏,我只需根据名册处理就好。”
说完这些,郝仁等着老师来一番对制度的评价。没想到老师竟然默不作声,好像根本没听到郝仁的话一样。这下郝仁有些讶异了,他问道:“老师可有什么烦心事?”
“不是烦心事。”郝经答道。
稍停片刻,郝经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心思比较乱,理不出头绪。”
连老师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郝仁自忖没办法帮上忙,他就问道:“老师,我请您帮忙向大汗提及的水军事情,不知道老师可否见到大汗了。”
“……郝仁,此事不如先放一放吧。”郝经答道。
“为何?”郝仁有些懵了,这样的大事,怎么就要放一放?现在汉地人口就是一千万多点,水军的事情牵扯到好几万人,怎么都不像是能够耽误的。
脑子里急速转动了片刻,郝仁开始生出大大的怀疑,忽必烈大汗平素里处置事情非常果断,怎么郝仁这次上表许久,大汗都没有发话,这本身就是少见。现在连老师都这么讲,放一放就是继续拖呗。若是在以前,老师别说主动要求拖一拖,他估摸着就已经拍案而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生二人沉默了一阵。郝仁这才开口问道:“难倒有人找老师来说项么?”说完之后,郝仁就仔细打量老师的表情。
郝经的表情有了些动摇,至少有那么一种大大的不耐烦的样子。又沉默了一阵,郝经才说道:“郝仁,有些时候我们就是得忍,朝政这等事情并非是简单的是非。你若是这么急哄哄跳出来,很可能就好心办了坏事。”
郝仁没有被老师说动,他答道:“若是有人谎报水军数目,这等是非总是容易分清的吧。”
“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今日困倦了,你先回去。”
“……老师,告辞。”
除了郝经的府邸,郝仁心里面生出了极大的疑惑。这里面到底牵扯了什么不得了的人,若是几个汉军万户,又算得了什么呢。怎么连老师都这么吞吞吐吐。
带着这样的疑惑,以及郝仁对自己在做正经事的坚持,郝仁先回去直接写了一份奏章。亲自带着前去见忽必烈大汗。忽必烈大汗接见了郝仁,一听是这件事,大汗脸上就露出了非常不爽的表情。他说道:“郝仁。现在这件事已经交给你去办,你办事就好。”
“大汗,调动军队来大都操演,若不是大汗下令,我根本做不了。”
“那你就不用调动他们来。”忽必烈有些不耐烦的答道。
“……是。”郝仁只能这么答道。
“还有何事?”
“没有了。”
等郝仁从皇宫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朦胧的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影子,却又仿佛抓不住其中的要害。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忽必烈大汗为何要包庇那些掏空了水军的人呢?
带着满腹不解回到家,就有人禀报,“右丞相阿合马前来拜访。”
郝仁心念一动,他命道:“带他进来。”
阿合马虽然是右丞相,身份地位距离郝仁万户还有距离。他先上前给郝仁行礼,然后说道:“万户,听闻你负责裁撤水军的事情?”
“是。”
“我听到了些消息,大汗之前已经调动了一些水军用在地方开矿上。”
“哦?却不知道是大汗调动的,还是你阿合马调动的。”郝仁已经感觉眼前一亮。果然如他所想,水军就是被掏空了兵员。
阿合马苦笑道:“万户,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大汗会不知道。他若是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大概就要剥了我的皮吧。”
这话说的有理。郝仁万户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73章 大宋和大元的敌人们(六)
破坏制度的到底是下面的‘奸贼’或者是上面的皇帝。
便是到了深夜,自诩忠臣的郝仁万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傍晚的时候,右丞相阿合马前来找郝仁万户,他坦承水军已经被调动去干了别的事情。
“你这么掏空水军,便是有大汗认可,难倒你就认为这是对的?”郝仁万户大声呵斥着阿合马,并且希望这个大元儒家派系眼中的大奸臣,或者说是大元太子党眼中的大奸臣会低下他罪恶的头颅。
没想到阿合马竟然高高抬起头,理直气壮的答道:“万户,你乃是朝中少见的忠直之臣。你想请问万户,水军若是这几年一直闲置着,要平白吃掉多少国库钱粮。”
郝仁毕竟是在水军里面实际干过许久,听了这话,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答道:“你这是要掏空水军么!”
阿合马还是养着他罪恶的头颅,情绪充沛的说道:“水军若是这么多人在一起,几年闲着没事做,现在只怕早就闹出大事端了。万户,我知道你乃是大元里面极有见识的人,你觉得真的能让水军闲着没事做么?”
“你这不是让水军闲着,你这是拆掉了水军!”郝仁佯怒道。
“万户。你准备新建府兵之时,连动手都没动。就有人前来想把府兵据为己有。万户觉得是我要拆了水军,我不过是将水军用在有用之处。大汗其实是极为英明的人,几年前看到水军没用,就立刻把水军调来别用……”
“你莫攀扯大汗。出主意的还不是你么!”
……
经过了一番颇具火药味的争论,郝仁万户心里面已经有了数。虽然没有别的验证,郝仁万户还是比较相信右丞相阿合马对过往历史的描述。
伐宋战役结束之后,郝仁已经离开了水军,太子党就想把触手伸入到水军里面去。大汗忽必烈基于水军在伐宋战役中的表现,认为水军已经没有能力战胜赵嘉仁手下的宋国水军。于是不想维持太大规模的水军。
阿合马在这个时候趁机提出让水军先调出去一部分兵力去做开矿之类的工作,这些工作都直属于从蒙古时代就开始建立的大规模手工工厂。蒙古贵人们享用的那些奢侈品以及日用品,都是来自于手工工厂体系。
虽然阿合马没有说别的,郝仁自己则脑补了一部分内容。就他所知,阿合马与太子党之间的矛盾貌似在那个时期出现了激化。现在看,也许是阿合马的胜利导致了太子党的激烈反弹。而且郝仁还不敢继续想太多,如果阿合马所说的是真的,太子党对于各路兵权的渗透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太子真金北上打击海都的时候,就曾经想让郝仁出面向忽必烈大汗请求,让真金带一部分府兵跟着太子去打仗。当时郝仁可是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而之前阿合马貌似也很坚决的破坏了太子真金掌握水军的计划。
就在郝仁万户心中各种念头飞转的时候,就听阿合马叹道:“万户,我是极为羡慕你的。别人都说我各种贪赃枉法,其实我阿合马也只是想为大汗效力而已。虽然我与那些儒生势同水火,却都非常信赖万户的品行。万户所做的事情,我们都能接受。”
听着这番毫无内容的恭维,郝仁警觉的问道:“这是何意?”
见感情攻势没起效,阿合马就返回了惯常的手段,他率直的说道:“万户,大汗命万户裁撤水军。不就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水军的问题么。难倒万户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情,大汗就想不到,大汗就不知道。若是能够很好的把水军给重组,大汗当然不会费事着解散之后再重建。这里面定然是有些人要作梗!”
郝仁此时已经完全确定了阿合马的逻辑,这位右丞相大概是知道自己与真金太子之间再没有了缓和关系的机会,所以就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如果是重整水军,就又给了太子出面接掌水军的可能。而阿合马一直在暗示,忽必烈大汗是不希望太子掌握兵权的。
这说法在郝仁眼里看来就很扯淡了。要是忽必烈大汗对太子真金警惕到如此地步,现在又何必让太子带兵前去讨伐海都。所以郝仁冷笑道:“右丞相,你便不用和我说太子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大汗怎么想的。我乃是大汗的臣子,干好大汗交代的事情即可。”
“万户果然是忠臣。你只用将水军按照之前的要求解散,这就可以了。之后再重组什么的,之后再单独开始。若是万户把几件事混在一起做,那就一定会有人生出事端。大汗若是想借这件事处置我阿合马,他只要让万户你查下去就好了么!”
和干实事的人谈话就是这么明白,郝仁很快就确定了阿合马立场的话。与这种简单明快相比,郝仁就不得不觉得自己的老师郝经那边就得靠猜。
送走了阿合马,郝仁就开始各种考虑。大元的制度已经明显出现了问题,至少以前的忽必烈大汗致力于建立一个成体系的制度。当年郝经也期待建立起这样的一个国家。
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大元的制度并没有如同这君臣两人想象的那样建立起来,或者说这种制度在建立的过程中倒是反复要对现实屈服。
就如阿合马今天的感叹,“我大元就是靠四处扩张,四处抢掠,才有了今日的繁荣。伐宋,到了临安投降之后,大元就走到了顶点上。之后每战都败,再无分毫入账。于是局势就这么开始变糟糕。”
这位太子党眼中的大奸臣看到的情况与郝仁看到的一样,郝仁还记得几年前他带着庞大的战利品回家之时的风光,那时候随便赏赐都是很多钱。他的手下们都非常有干劲,只图通过表现得到郝仁万户额外的赏赐。
到了现在,这种干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从,他们也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了能够得到本该给的例钱就好。赏赐什么的,郝仁万户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给。
可郝仁万户知道,这也不是他故意的。自从伐宋战役结束之后,郝仁万户自己也只能靠分给他的那一万户的产出来过日子。他家大业大,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到了开始贩卖从宋国买来的针线与锥子之后,这才算是每年能够抚平账目。之前的时候,为了撑起场面,万户基本都是每年自己往里面贴钱。这些倒贴的钱,都是靠伐宋的战利品。
再回想起看到的宋国,郝仁万户心中百感交集。宋国赵官家提出秦汉第一帝国的说法,现在看就是准备重建类似那种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至少郝仁万户能够看懂这个制度的理念,以及制度运行的物质基础。
和郝仁万户的老师郝经所描述的制度相比,大宋赵官家对新制度的描述这些描述更加清晰明了,更加能够被人理解,并且能够准确的从中找出自己的地位。
郝仁不得不在心里面反思,他老师郝经描述的制度,有人从下面开始破坏,有人从上面开始破坏,作为权力最顶层的忽必烈大汗也时常扮演制度建设者的角色,时常又扮演制度破坏者的角色。这样一个曾经让郝仁觉得无比美丽的制度,眼瞅着就这么变的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郝仁万户睡着了。一觉醒来,他觉得有些困倦。可天亮之后就得起来,郝仁万户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用凉水洗了脸,万户就忍不住怀念起小汤山的温泉别墅。至少那时候用水根本不是问题,现在一看水缸这边的水已经只剩了小半。若是万户的老婆孩子再洗完脸,这些水就大概用完了。
然后郝仁万户就联想起大宋的自来水系统,这种系统可以从好几里甚至是十里之外把大量的水给送到城里面。人民百姓每年虽然还需要交钱,这百万人口每个人每年交不了多少,比起他们之前买水,那是便宜的多得多。而在大都城,用水也不便宜。
洗了脸,郝仁万户没精打采的吃了早饭,接着就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既然大汗早就有腹案,郝仁就没有丝毫着急的必要。他让下面的幕僚开始处理将水军裁撤的公文,自己则懒洋洋的去看报纸。裁撤的公文就是在各个管军队的要员之间来回跑,只有出现不长眼的家伙故意刁难的时候才需要郝仁万户出马。
然而人的名树的影,郝仁万户这块招牌往外面一摆,除了是非得有想法的人,其他人大概就不会强出头的闹事。
这次看报纸,心情就不同。郝仁万户就开始懒洋洋的看着那些花边新闻。大宋的报纸不仅有大量非常正经的消息,还有很多不那么不正经的消息。特别是有些报纸上面还有连环画,郝仁万户不知道这在21世纪叫做‘漫画’。
正在看,外面就有人通禀,“万户,陛下传旨!”
第74章 走私,大哥别笑二哥
“郝仁,听说你私下贩卖钢锥?”
听了忽必烈大汗的问题,郝仁万户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按照蒙古的规矩,郝仁这种级别的人做这点买卖可以说是完全应当。就郝仁所知,在大元这边的孛儿只斤族人各个都有自己的买卖。掌握了大量专卖权的忽必烈大汗就是其中玩的最大的一个。
然而从郝仁所认同的汉制下,专卖权就属于皇权的一部分,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专卖权也神圣不可侵犯。听闻在大宋,便是赵氏宗亲也不敢触碰到这部分问题,他们敢如此胡来的话,也会受到惩戒。
好多年头在郝仁万户心中快速转过,最后郝仁万户开口问道:“陛下,不知提及此事的人到底意欲如何?”
忽必烈大汗没有立刻回答,这让郝仁感觉整个人都好了许多。忽必烈大汗责问人常见的情况是,当那人做出否定的回答时,大汗会立刻继续诘责那人。现在大汗没有继续说下去,郝仁自己判断自己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就最近经历的事情来看,郝仁没办法将忽必烈大汗定位成制度的坚定守护者。以一位手腕灵活的统治者来看忽必烈,朝堂上所有问题都可以归于利益斗争问题。至于郝仁是不是真的违背了专卖制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有人要揭发郝仁违背了专卖制度,揭发者肯定是出于他们自己的个人理由,而不是忽必烈大汗的利益。
君臣兼叔侄两人暂时在金殿上干耗着,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忽必烈,“郝仁,自从你开始接手府兵的差事,便有众多事情处置不清,便给我少惹些事情。”
忽必烈的话说到这里,郝仁就知道此事大概是可以过去了。若是大汗一定要追究此事,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让郝仁万户过关。不过郝仁万户并没有因此而大意,大汗将他叫来绝非是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果然,忽必烈继续问道:“水军的事情你准备如何处置?”
“臣以为可以先将水军解散,然后由各军统领收拢兵队。若是朝廷有差遣,直接命各统领带队。”经过昨天的长谈,郝仁已经决定采取阿合马的立场,就是让现在的模式这么继续下去。调动军队的权力在忽必烈大汗手中,大汗准备怎么询问那帮水军统领都是大汗的事情。郝仁身为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想什么都掺乎进去并不容易,想逍遥快活的置身事外,那是非常容易的。
听完了郝仁的回答,忽必烈万户答道:“如此甚好。”
郝仁心里面也登时轻松起来,只要能够得到忽必烈大汗的认同,他也就不用担心别的什么。果然,大汗之后对郝仁的生意一字未提。
下朝之后,右丞相阿合马就跑到郝仁家拜访,他带着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对郝仁说道:“万户,那些奸人平日里就一直诽谤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敢诽谤到万户这里。”
郝仁用并不怎么友善的眼光看了阿合马一眼,揭发郝仁贩卖钢锥的奸人绝非一个。若是只有一个人急匆匆的跑来告状,除非这人是郝经或者真金,否则的话忽必烈大汗完全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把郝仁拽出来问话,这必然是有不少奸人们之前已经告状。这些告状的奸人里面有多少是阿合马的人,郝仁万户很是怀疑。
看见万户质疑的目光,阿合马连忙说道:“万户,这里面绝没有我的人。”
郝仁万户哼了一声,却没有就此说什么。他问道:“我只听说有不少人都做些买卖,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哪路,都做什么买卖?”既然自己已经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郝仁万户觉得自己再不能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对周围一无所知。
阿合马立刻就眉开眼笑,郝仁万户增加一些斗争的心思,在阿合马看来是大大有利的。这位右丞相立刻就将大元此时私下买卖的山头讲述了一下。当然,所讲述的都是别人家的山头,并不会触及阿合马的山头。
郝仁万户最初还有些气鼓鼓的,听着听着,愤怒就被讶异替代。万户知道现在大元很多人将大宋生产的民用品贩卖到大元,他没想到这种贩运已经到了令人震惊的规模。原本郝仁万户因为出售了十几匹上等蒙古马而感到有点不安,现在经过右丞相阿合马的讲述,光是去年阿合马所知的太子党里面就贩卖了超过500匹的上等马。
听了这个数据,郝仁就忍不住把这个数字乘以二。他并不相信大元只有太子党在贩卖上等马,阿合马为首的‘财税帮’只会卖的更多。有过亲身经历之后,郝仁很清楚上等蒙古马能换到多少好东西。在蒙古贵人与大元上层赚到巨大利益的同时,大宋每年也增加了一千匹上等马。
辛香料、布匹、纸张等消费品由大元皇帝忽必烈大汗垄断,由各家参与的都是一些他们各自的产品,主要是工具类。
介绍了一阵,阿合马说道:“万户,那些儒臣若是都如万户这样,选了针线与锥子的买卖,我便一句也不会说。可他们偏偏不做这些买卖,做的都是直接攸关国家税收的买卖。譬如大元的农具,农具都是朝廷专营,这帮人就想着弄来贩卖。这不是在挖国家的根本么!”
郝仁没说啥,他不知道阿合马这话是简单的叙述,还是有什么内在的含义。至少从阿合马的描述中,郝仁看得出大元大部分人对于大元农具和大宋农具的评价和他一样。郝仁没有贩卖农具,却通过走私的方式购买到大宋农具。也就是说,郝仁万户并没有支持大元货,变相的让大元少赚了不少钱。
等阿合马讲的差不多了,郝仁说道:“右丞相,不知你可否愿意将这些给我写个出来。”
听郝仁万户这么讲,阿合马连声应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第二天,郝仁就拿到了厚厚一摞黑材料。为了避免郝仁万一出现遗失,阿合马还专门给了郝仁万户三份。希望郝仁万户能够私下告状的意图昭然若揭。
拿着这份东西,郝仁万户觉得心里面终于安心不少。阿合马给的这些东西也不能全信,但是有这些东西在手,至少不会有无处下手的感受。
在距离大都六百里外的济南,大宋情报局济南处的工作人员手里也有类似的名册。与郝仁万户手中的这份不同的是,大宋的走私名册包括了大元财税帮的名单。因为没有针对性对比,大元财税帮与大元太子党之间也不好说谁更不清廉一些。
济南在德州对面的黄河南岸新建了一个惠民镇,专门针对大元来的客人销售大宋的产品。到了春天,前来这里的客人数量明显变多,民用品市场就活跃起来。
很快,销售人员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头。最新消息就送往济南,在济南的情报处也感觉很不对头,最新来的这帮人用越来越多的蒙古马来交换商品。
“会不会是马匹有什么问题?”这是情报处的第一反应。
大元皇帝忽必烈严令禁止马匹出大元卖给大宋,这个政策在大元也执行的一直不错。现在怎么突然间就发生了变化么?
“是不是蒙古那边终止了这个禁令?”处长问收集大元境内政策的干部。
干部摇头,“没听说过有这等事。我觉得蒙古也不会敢这么做。我大宋现在比蒙古差的只有骑兵,若是蒙古大量卖马给我们,那不是上吊自杀么。”
这个解释得到了情报处的认同,蒙古想来是不肯这么做的。
“那些卖马的都是熟面孔么?”处长问道。
“新来的都是生面孔,他们卖的马要么是常见的货色,要么是小马。这些人要换的倒是挺多,基本都是农具之类的东西。没有一点是消费品。”
“口音呢?”
“新来的都是河北口音,没有蒙古人。”
情报交流之中,带来的是更多的疑惑。对这突如其来的卖马高潮,众人开始不理解这帮新出现的卖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情报局越来越觉得担心,这样的变化搞不好是要出什么大事吧。难道是蒙古人准备先在这边大卖一票,然后突然过来抢一把?又或者是马匹有什么暗伤,送来之后很快就死掉?又或者是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没人敢对这样的局面视若无睹,情报局除了将最新情况通报给济南战区的负责人,还给大宋情报局总局发了电报。情报总局也分析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总局位于杭州,大家完全不担心蒙古人会打过来。他们除了要求河南情报处配合了解之外,还要煽动情报处的人员小心谨慎,不要松弛,也不要过分紧张。
这样的话送到山东,大概也只有安抚的作用。至少山东情报处的人员只是明白总局并没有对大家横加指责,而且知道有这么回事。在整体事件上并没让此事格外的推进。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大家很讶异。
第75章 多养了几匹马(上)
黄河北归之后,德州再次成了黄河岸边的城市。在靠黄河的所在,有个小镇。论距离,倒是与黄河南边的那个镇子呈现一种对应模样。
此时小镇上两边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面已经住满了人。每个草棚外面都有马匹,浓郁的牲口气息洋溢在能容六七匹马并排走的土路上。在街道的路头,不少人聚集在一个有土墙的大草棚外,朝晨的太阳光从草棚前面让人歇脚的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的那些留着发髻的男人身上。
那些发髻男到了这里,都先向这边挤,虽然在大草棚外面就挂了价目板,这些人只是随便看看,就来到柜台前面询问。“公马十五贯,母马二十五贯,小马十贯。”柜台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发髻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大家都呆了。
“在去年六月里,公马不是收二十五贯元宝交钞么?”
“别说是过去,现在来一匹好马,三十贯收也行,不要说二十五贯。”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马纷纷往这里来,我们也得挑选一下!”
新来询问的这帮人那股子赛马的劲头顷刻在身体里荡然无存。自从大宋让黄河改道之后,突然成为黄河沿岸地区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有了水,当地生活就变得好了起来。大元朝廷又开始征集府兵,加入府兵之后就能够有马,有了马之后大家就让母马生小马,或者偷偷从马场借此机会往回弄马。更令大家高兴的是,大宋也开始买马,所有周边有机会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那些弄到马的,或者母马生了小马的,都想趁此机会在这里赚一笔。哪里知道临到最后,却得到并不好的消息!
“还是不要卖的好,我们把马带回去在家里继续养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卖,我们就饿死了么?现在卖马的人有的是,我们买马并不是自己用,而是当种马。种马,自然是要最好的。你们不***你们有钱的人也会卖。你们弄到的马和他们一比,可差的远呢。”
有钱人,好马,对这些人都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卖已经送到这里来的马,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卖呢?每年的税是要缴的,之前为了买马匹,买盔甲,喂马用的饲料,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到德州城里去卖吧。”在德州,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到德州价钱更低,到其他地方也是一样。你觉得我们的价钱只对你们么?我们这价钱是对所有人。他们凭什么要卖你们的马,不就是为了收了之后卖给我们么?他们肯定要压你们的价钱,不然哪里有钱赚?”
“到德州肯定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德州要过两个局子,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按他们要的捐,哪里来的现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我们说了,我们自己不用马,收了马匹是要开马场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们收了劣马,生出来的马驹也不会是好马。现在卖好马的越来越多,我们要这些劣马又有什么用。现在收,是因为马匹没收够,等到收够,我们便要撤摊啦。”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哪里说公马卖到十五贯的,不,你先生说的,三十贯也卖过;我们想,总该比十五贯多一点吧。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种田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卖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又有几个人来了。”
三四个梳着发髻的从道路上走来,发髻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十五贯!”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带来的马可总得卖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马行。马行里有的是交钞,而破麻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现钱。
在马匹的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价钱的争持之下,最后交易终于成了。发髻朋友把自己带来的马交给马行,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交钞。也有至少一半的人不要交钞,他们跟着马行的人准备过河,过河之后就有宋国的镇子。里面有着大伙急需的东西。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马行,另一批人又从到了马行门前。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精心照料马匹得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马送进马行,换到了一摞摞不同面额的大元中统元宝交钞。
有些人就散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交钞,拿到交钞之后便赶紧走路。有些则是为了更多,便要跟着马行的人一起过河。中午刚过,马行的人便收了铺子,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有土墙的大茅草屋不顾,在拿着一些铁短筒的武伴当护送下,带了马匹和他们的箱子往南走。
到了渡口,已经有好几艘大船在等着。马匹先被装进笼子,笼子上蒙了黑布。然后用些奇怪的家伙把整个笼子吊起,平稳的放到大船上。装好了马之后,才让上人。最后大船启动,向着黄河南岸缓缓驶去。
第76章 多养了几匹马(下)
下午开始渡河,发髻朋友很少乘船,各个紧拽着身边能稳住身形的东西,一动都不敢动。到了对面惠民镇已经是傍晚。那些晕船的先被抬下去,之后才是这帮没晕的客人。好在这边的也有些屋子,凡是过来买货的都可以免费住,也不至于让他们露宿野外。黄河以北的草屋完全是草席搭在木架子上,宋国这边的都有个夯土墙,上面甚至有木梁。厚厚的茅草覆盖在上面,屋里面更暖和一些。
这边镇里提供热水,众人要么用自己带的葫芦装水。只用一拨就能流出热水的水龙头让大家很是讶异。有了热水,配合携带的干粮,就能舒舒服服的吃口热乎饭。
晚上,大家躺在垫了厚厚草垫的铺上,白天的疲惫劲头上来,各个摸了摸贴身藏好的钱财,很快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这边的市场就开了门。
发髻朋友今天上镇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宋国镰刀要买,宋国锄头要买,宋国铁锅要买,宋国铁钉要买,宋国皮具同样要买。这些都在同村或者邻村的人那里见过摸过,还是自家亲戚推荐过。
油灯用的宋国灯油向挑着担子到村里去的小贩买,十文大元中统元宝交钞只有这么一小瓢,太吃亏了。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桶分来用,就便宜得多。
也有些发髻朋友带了女眷到了这里,能来的女眷们都有自己的购物计划。宋国肥皂用完了,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宋火也要带几匣。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宋布听说只要八文半一尺,女眷们看过同级别家族的女眷穿过,早已眼红了好久。得知要家里人要出来,早就想方设法的要一同出来。自己几尺,家里老老少少几尺,都有了预算。
那些有自己嫁妆,并不缺钱的女人的预算里还有给爹妈买的宋布,几面蛋圆的宋镜,几方雪白的毛巾,或者几顶结得很好看的绒线娃娃帽。
女眷跟在家人身边,或者一只手牵着小孩,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小孩给橡胶制的洋娃娃,老虎,狗,以及红红绿绿的铁铜鼓,铁喇叭勾引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弟弟,好玩呢,洋铜鼓,洋喇叭,买一个去,”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接着是‘咚咚咚’‘叭叭叭’。
当,当,当,——“搪瓷面盆刮刮叫,一只真公道,乡亲,带一只去吧。”
“喂,乡亲,这里有各色花布,特别大减价,八文五一尺,足尺加三,要不要剪些回去?”
对那些已经来过的发髻朋友,见到宋国东西的价钱没变,心里面都稍微好受了一点。马匹价格已经下跌,若是宋国货再涨价,那就真的受不了啦。
对于第一次来这里发髻朋友而言,他们只是听说这里有这样的市场,用在大元想都没办法想的低价在卖东西。真正见到之后,才知道果然如此。他们原本就是初来,马匹和马驹在当地并非稀罕货,根本卖不了那么贵。在他们居住的本地,想买到宋国市面上的货物,不多出三五倍的价钱一定买不到。
能拿出马匹马驹来卖的,要么本来就是富户,要么是新成为府兵,见到这些物件,哪里还肯放过。立刻一家家问过。
“你问我们的铜壶为何比另外一家的便宜?他们家用的是紫铜,我们家用的是黄铜。这不是一回事。要是觉得铜壶贵,我觉得你们不妨可以试试铁锅烧水的味道……”
售货员们根据接受的培训做着解释。听了味道这么奢侈的标准,发髻朋友变忍不住反驳,觉得瓦罐烧水味道也许更高。
对这么一个接受过培训的话题,售货员笑道:“你们问为啥要用这么贵的铁锅,而不是瓦罐?你们觉得自己的力气就不要钱么?砍柴,拾柴,都要花力气。同样的柴火,烧开的水完全不同。铜壶铁锅便是落地,也不容易摔坏,瓦罐便是不摔,用一阵子也会开裂。一样的钱买了铜壶铁锅,用的更长久。”
发髻朋友哪里能与这帮受过培训的售货员辩论,加上售货员们所讲的都是实话,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然而心里面再被说动,手伸到口袋里的时候,还是不想把交钞掏出来。这些交钞并不好挣,若是花出去了,下次再挣那又得是好一阵子之后。
好在宋国的南蛮子们也不逼迫,每个人来,他们说的话也都一样。转了一整天,大家还是到了想买的铺子前面,定下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了早饭就开始交易。一小叠薄薄的交钞用出去,大包小包的东西就积累起来。铁器、棉布、生活用品,甚至有些女人鼓起勇气给孩子买了橡胶的小娃娃。那些东西和大人们想的不同,并非硬邦邦的木质玩具。女娃娃有着长长的黑发,以及漂亮的小裙子。捏在手里很有弹性,腿臂可以转动,要她坐就坐,要她站就站,要她举手就举手。附带的纸上有图画,看上去乃是讲怎么用布给娃娃做小衣服。
这么多东西有宋国驴车运到岸边,装船之后送去黄河以北。这批船是中午之后抵达的,等他们带着东西下了船,对面新一批人就运了马匹或者别的东西登船过河。如此川流不息的人群,让交易每天都在进行。
随着交易进行,具体情况越来越明了。大宋情报局济南处归纳了消息,愕然发现最新的热潮竟然大元府兵们带来的。
能当上府兵都得是地方上的中小地主,穷人不起马,所以当不了府兵。这帮比较有钱的府兵们能够从大元这边买来马匹,大元府兵制度又给府兵们提供了长时间相聚以及交流的平台。最初只有上层以及在德州附近才掌握的贸易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扩展到了整个府兵群体里面。
正常人类都都想买高性价比的商品,大元官方垄断的商品质次价高,大元人民只是在专卖体系下不得不购买。府兵们对自己的武力都有信心,他们认为长途远行带来的利益远比被迫购买大元垄断商品的利益高,于是结成团体成群结队的前来购买。
事实虽然理清了,情报处的干部又觉得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情报站的都是军人出身,他们知道大宋下次北伐就要和大元的府兵进行你死我活的战争,很自然的就将府兵想象成各种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
然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之后,他们看到的这帮‘妖魔鬼怪’都是些很正常的人。因为兜里有几个钱,他们表现出来的言行比不少大宋穷人还让人觉得亲切可敬些。
到现在为止,从没出现过大元前来做买卖的人敢抢劫市场的北方商客。惠民镇遭受过的六次袭击,三次是山东响马,三次是山东穷人。弄到镇子里防备大宋人比防备北方客人都要更严格。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处长问大家。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收集信息倒是可以的,可这帮人大多数并非本地人,收集的信息汇总之后才能用。眼下就只能看着,完全没有可以利用的方法。这让情报站觉得自己很是被动。
在沉默中,刘宠科长开口了,“咱们能不能沿河多建一些针对府兵的交易点?”
“为何?”处长有点跟不上刘宠科长的思路。
参加了黄河战役之后,刘宠中尉退役的前很想依照约定到杭州肃奸委员会工作。为了实现愿望,他在退役前给丁飞写信,并且在《退役后工作意愿调查单》上填写了自己的志愿。结果,中尉没有如愿以偿的回到杭州,而是被招入济南情报站工作。现在担任情报分析科的科长。
听了处长的反问,刘宠科长答道:“能到这里的府兵还是少数,他们有些人跑了几百里,到咱们这里交易。说明他们真的有这种需求。我们上的管理课,就讲过做买卖是供需,客户有需求,我们就提供。这买卖做起来之后,我们肯定赚钱。距离府兵近,想做什么也容易的多。”
一听刘宠说到‘管理课’,处长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尴尬。军队是赵官家的心头肉,所有军人都要加接受培训教育。士兵要完成小学学业,也就是说便没有完成,退役的时候也得授予小学毕业的同等学历认证。
到了尉官,就要有初中学历认证。如果尉官们有意愿,还可以免费接受一个叫做‘军队及社会管理学’的教育。这门课程对校官属于必须完成的内容。
处长只知道自己当兵的时候就没有这等好事,现在他三十多岁快四十岁了,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学这些东西。处长并不知道的是,赵官家学习的是另一个时空的‘美国经验’。另一个时空美国这个国家,立国之本的就是诸侯政治,乡绅治国,官兵分等。
美国军官们若是肯学的话,退役的时候能够完成管理学学历。这种学历等同mba,也就是工商管理硕士。军官们有学历,还有把自己管理学理论联系实际的环境和条件。通过这个考试的军官们退役之后很受各个企业的欢迎,大企业尤其欢迎这些退役军人。那些校级军官很容易就成为美国各大企业的高管。
赵官家对这个制度非常欣赏,于是就本着拿来主义的态度给用上了。赵官家对军队的看法和正常的新中国人民相同,他认为军队就该有高于普通人民的道德水平。从军经历是人生经历,而不是把人民限制在军队里面。拥有超过普通人民道德水平的军人,自然应该接受更完备的教育,特别是附和军队特点的教育。
当然,处长是理解不了赵官家的苦心。刘宠科长也只是听说过这个理念,并且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学习对他的作用。见到处长一脸不理解,刘宠科长便摆脱自己的理解,用比较课本话的说法把自己的想法换了个角度,“我们想控制府兵,就得先接触府兵。当下让我们更多接触府兵的途径就是走私民用品。走私渠道越多,和府兵接触的就越多。想让府兵们能够主动多接触我们,我们就告诉他们,我们在距离他们更近的地方有交易点。”
这么普普通通的利用逻辑来讲,就容易理解的多。然而处长只是理解了,却并没有特别的热情。在他看来,情报处只是收集情报,做买卖只是情报的掩护手段。若是按照刘宠的办法,那就变成了情报与买卖相辅相成,这可是需要投入更多精力。更重要的是,济南站只管山东黄河沿线,刘宠提出的建议关乎从洛阳到黄河出海口这么长,这里还包括大宋情报局的河南汴梁站与洛阳站。
处长有些担心,如此建议也许会让人觉得他手伸的太长。
经过讨论,最后达成了一个简单的报告。刘宠的建议作为几条附带建议里面最后一条,被缩短为了十二个字的短短一条。
电报发出去之后的第四天,情报站收到了回电,“国庆日将到,情报站要通过学社好好学习赵官家的大宋320年国庆报告。另外,你站的第五条建议,发一份详细电报过来。”
处长早就忘记了第五条建议是啥,调出电报文件来一看,第五条就是刘宠提出的‘建立更多针对府兵的交易点’。看着这十二个个字,处长心里面感叹,他老了。这帮年轻人的确比他更有想法。
然后处长对秘书说道:“把刘科长与宋科长叫来。”
宋科长管学社工作,大宋320年国庆报告乃是第一的大事。虽然大宋已经建立了320年,国庆的概念却是第一次正式提出。320年来,有官家做第一次报告。按照学社内部的通报,这是一次讲过去,谈未来的报告。
情报部门能人多,大家普通认为,赵官家就是要通过这次报告彰显他身为大宋官家的地位。只有大宋官家,才能以正式官方的身份评价大宋。
第77章 刘宠科长做计划(上)
每次听到大宋320年,刘宠就忍不住感觉‘我大宋历史好悠久’。如此悠久的历史,竟然是第一次搞国庆,刘宠觉得无法理解之前的官家都在想什么。
情报处长先给宋科长分派了任务,等宋科长离开,他说道:“刘科长,你提出的建立更多交易点,你做个方案出来。”
刘宠眼睛一亮,他喜道:“总局通过了?”
“总局要个方案。”处长转述了总局的命令。
“是!我马上回去做!”刘宠的声音都有点抖。
回到办公室,刘宠立刻准备纸笔开始写计划。最初提出这个思路的时候只是针对当时的情况怎么应对,按照这个思路推演下去,刘宠把自己参加过黄河战役的经历给用上。
在当下大元和大宋边界的滑县当然要设立一个交易点,在黄河入海口附近还得设置一个。这两个地方容易确定,这两个位置写完,刘宠本想一鼓作气把其他地方确定,然而拿起笔,放下笔,再拿起,再放下,反复好几次,最后更是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便有如此多的小动作,刘宠还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从洛阳到渤海入海口的黄河好长,根据粗略测量,河道长1400里。一个小小的交易点的长度一里地顶天了。该把交易点放在哪里,刘宠发现自己脑子里根本没有概念。
抓耳挠腮到有些心慌,刘宠先是泡了杯红茶,试图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刚冲好的茶还烫嘴,他忍不住在办公室里面来回走,怎么都坐不下去。
作为进士的儿子,刘宠知道自己终于有被上头赏识的机会。赵官家的杭州朝廷与临安朝廷大大不同,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差不多的,那就是能不能让上头觉得满意。大宋情报局若是满意了刘宠的报告,刘宠就能得到更具体的差事。若是刘宠的报告不被赏识,刘宠就得继续做他日常的差事。
当年刘宠的老爹刘景文就是这样熬过他的官员生涯,直到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刘景文当了‘不坚定份子’。一想到老爹的过去,刘宠心里面除了焦虑,更增加了不安。赵官家是个手段很严厉的人,赵官家也不是不给机会的人。至少刘宠并没有感觉到自己遭遇了什么出格的打压。只是一想到自己想重新光耀门楣,他心里面就感觉极为慌乱。
不要慌!不要慌!刘宠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忆着老爹的教诲。虽然老爹是个不坚定份子,然而刘宠觉与他周围见过的人相比,他老爹还是相对靠谱的一个人。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刘宠回忆着不要慌之后要怎么做。按照他爹的说法,接下来该弄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再判断。
我在制定一个与北方府兵交易的体系。刘宠做出了决断。
接下来是什么呢?刘宠记不清楚了。此时红茶已经温热,刘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想起老爹讲述怎么做官的信在宿舍里放着。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急急忙忙跑回宿舍,就坐回到桌边开始继续考虑体系怎么制定。
然而思路发散,怎么都回不到眼前的工作上。刘宠的思绪跳跃到了体系建立之后要怎么办上。亲自参加了黄河战役,参加了让黄河北归的攻城,参加了洛阳之战与滑县之战,刘宠每次回想起来之后依旧觉得有汗毛直竖的悸动。
十万人的军队可以集中在不到一里宽的水坝上,靠着日夜不停的工作把宽阔的黄河截断。十万人的军队也可以展开在几十里的范围内,轻松击败强大的蒙古军。
现在宋军陆军的规模从黄河战役的十五万人扩编到三十万人,若是能够完成针对府兵的体系,应该可以在未来进攻河北的战役里面立下一功。这会是一件巨大的功劳,让刘宠能够更上层楼的功劳。
想到这里,刘宠又觉得心跳加速,脸都有些发烫。低头看已经写的字数很少的计划书,他心里焦虑起来。
下班时间到了,刘宠听着同事们纷纷离开办公室回家,他又多待了一阵,直到来查夜的巡视员提醒,才不得不离开了办公室。和他一起离开是管宣传的宋科长,宋科长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宋科长,刘宠觉得心情更糟糕了。赵官家的杭州朝廷与临安朝廷还是有巨大的不同。在杭州朝廷里面,大宋延续了几百年也争吵了几百年的官吏体系被彻底颠覆。如赵官家宣传的‘秦汉第一帝国’时期的体系,赵官家治下的官吏终于被归入同一体系。所有吏员都有机会晋升为官员,吏员们都接受了制科的系统教育。与那种三年一百多官员的录取速度相比,现在大宋的竞争空前激烈起来。
不仅有每年从制科学校毕业的那票人,更有每年从军队退役的一票人。老爹刘景文写来的信里面,刘宠的弟弟妹妹都已经上了初中。以当下的受教育程度,初中毕业就有机会成为吏员,或者成为某个专业技术学校的学员。
譬如宋科长,他也是军队出身,初中生。现在让他搞宣传,他也同样是极为卖力的。
回到家,刘宠继续考虑具体在哪里设置。各种他知道的内容考虑了一大圈,越考虑越觉得不对劲。翻看地图,在回忆里搜肠刮肚的寻找可以利用的内容。想来想去,除了现有的德州南边的惠民镇,滑县,以及黄河出海口能够确定之外,刘宠找不出别的位置。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精疲力竭的睡着了,直到闹钟把刘宠给吵醒,然后刘宠抬头看着并不明亮的天空,在睡意驱使下按停了闹钟,接着埋头想再睡五分钟。这一觉醒来,就见天色大亮,再一看闹钟,已经迟到啦。
刘宠如同安装了弹簧般的从床上蹦起来,他后悔的咬牙切齿,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蹬上鞋子,一溜烟的跑出宿舍,直奔办公室。
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刘宠看到大家都坐在办公室各自的座位上,用一种比较讶异的目光看着急匆匆冲进来的刘宠。这让刘宠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军队出身,平素里可是上班守时的标兵。在军队规律的生活下养成了习惯,刘宠那是定时醒来,也尽力按时睡觉。
在处理自己的任务之前,刘宠得先处理科里面的事情。此时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拿出了工作记录本,看到了上面记录的种种,刘宠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一一询问工作人员的进度,对于完结的工作进行检查。好像是转眼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宠想着心事,到底改在哪里设置交易点呢。毕竟经过了搜肠刮肚的考虑,原本知道的内容被动用起来梳理一遍,原本没考虑过的思路也进行了各种尝试的组合。倒是有那么几个要点可以尝试。
刘宠考虑着该从哪里得知这几个地方的实际情况。情报局管情报,外面的人都觉得情报局应该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情报局恰恰是最清楚自己绝非全知的单位。他们收集到的情报只有那么一点,而且任何情报都有过时的阶段,刘宠就把情报给限制在了黄河北归之后的内容上。
吃完午饭是休息时间,刘宠仔细研究了一番自己的报告,在原本内容就不多的报告上添加了一些地名。
下午上班之后,他就跑去资料室查询资料。资料室给他拿出了文件夹,打开一看,竟然只有并不厚实的内容。仔细看过之后,刘宠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大宋一百多年都没能稳定的打到黄河以南,现在黄河北归,黄河两岸的资料更需要重做。情报局没有时间搜集到完整的情报,甚至连黄河两岸的行政单位都很混乱。
刘宠能理解这种混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黄河北归的时候可不管什么人为划出来的行政区边界,这条大河按照重力规律,向着越来越低的地方去,最后流入大海。之前的地界被这条大河一分为二。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地界原本都是大元控制的,大宋也没有详细资料。
垂头丧气的离开资料室,刘宠刚进办公室,科员就告诉刘宠,处长找他。到了处长办公室,就见到宋科长正在汇报工作。处长让刘宠坐下,让宋科长继续报告工作。
“宣传内容可以做四块看板。第一块就是国庆日为何要定在五月初六日。太祖黄袍加身,是正月初二,返回开封,柴家交权,大概是初三。为何不把这个日子定为大宋的国庆日,而是要把后周投降的那天作为国庆日。”宋科长讲述着。
处长听的很入神,忍不住微微点头。
“第二块,则是大宋到底在否定什么。五代十国天下大乱,大宋太祖见到了那么多武人胡作非为,自然印象深刻……
第三块,则是大宋要追求什么……
第四块,则是赵官家所规划的大宋未来。”
听着宋科长侃侃而谈,刘宠心里面更焦躁起来。同样接到的工作,别人都已经完成了,可自己的工作距离完成还有很多距离。光是这种对比就让刘宠心里面一阵阵的难受。
第78章 刘宠科长做计划(下)
宋科长报告完工作,处长点点头,“我觉得这个不错。你们就按照这个来做看板。另外,咱们明天就把官家写的会议内容先在内部开会讲学习一下。官家要求,各个单位内部都要学习,要讨论。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要向上面汇报。这次是一定要把会议让所有人都弄清楚。”
“是。”宋科长点头答应。
“你先去忙。”处长命道。
等宋科长立刻,处长就对刘宠说道:“刘科长,计划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做了一部分。”刘宠答道。
“能不能说来听听。”
“嗯,我是这么考虑的。在下一次河北战役之前,我们要尽可能了解情报,甚至分化府兵。至少也得知道府兵的战斗力……”刘宠开始讲述。
三分钟之后,处长打断了刘宠对于战略考虑的讲述,他说道:“这些虚的就别说了,讲下面的。”
这怎么能叫虚的呢,刘宠心里面想。不过他不敢这么对处长说,于是就把后面的内容稍微讲了讲。刨掉前面的这一大块,后面的内容三分钟就讲完了。刘宠的计划里面准备在一些地区建立起交易点,进而进行宣传,让那些府兵们能到这边交易。
这部分内容消耗了刘宠大量精力,却始终没能理出一个头绪。和花去的时间一比,刘宠汇报的时间那是非常的短。讲完之后,刘宠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很没用。
“看来你想的很多。”处长说道。
这话让刘宠头更低了几分。想了这么多,却还没能找出解决办法,刘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要是按照你这路数,做方案之前还得亲自去那些地方调查呢。”处长继续说道。
“……我有这个想法。”刘宠觉得处长真的是知心人。
“……你不觉得你这法子就错了么?”处长有些无奈的说道。
刘宠精神一振,他也考虑过是不是自己错了。但是以刘宠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有处长这么讲述,刘宠倒是抬起了头。
“我是这么想的,”处长脸上有种很淳朴的为难感觉,他出身于福州城乡结合部,赵官家征地的时候把他家整个从农业人口给变成了工业人口,所以谈论这些比较理论性问题的时候,处长总是很小心,“我们管不了那些府兵啊。你觉得是不是。”
“……是。”对这样毫无歧义的评价,刘宠只能简单的回答。
处长答道:“既然如此,我们只用告诉府兵,我们有这种买卖,让那些府兵约定下一次在哪里碰头不就好了。我们顶多是多跑点路,等下次碰头的时候不就好商量了么?”
刘宠继续沉默了,然而心里面各种思路活跃,让他脸上的表情稍显丰富。方才处长所说的‘我们管不了府兵’,刘宠那时候还觉得这话就是正确的废话。然而听了处长的言论,刘宠终于发现,他自己听别人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是正确的废话,可在刘宠的想法里面,他可是认为府兵不仅应该可以被他刘宠管,还得跟着刘宠的想法走呢。刘宠在哪里安排,那帮大元的府兵就要往哪里去。
深感自己的错误,刘宠沉默了。可看到处长盯着他,刘宠强行摆脱了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道:“处长,你怎么想出这样法子的?”
“这个啊,我浑家生了娃之后没有奶。那时候官家在福州搞起了饲养场,反正就是集中了许多母牛。有了母牛,就有牛奶。我那时候就买牛奶。我买了,卖牛奶的就在往我家那边走,算是给开了一条线。结果这条线上的人见到之后,就和那个卖牛奶的讲,他的线就越走越细。见到之后,我才觉得这种事情得两边商议着走。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哪怕这件事因我而起,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是!”刘宠发自内心的表示赞同,“处长,我明天就把方案拿出来。”
第79章 国庆节前的刘宠科长(上)
“太祖建立大宋大概是正月初三,这一天并不适合做国庆。国庆必须和元旦一样要长时间放假,要有诸多活动的节日……”
管宣传的宋科长念着赵官家的内部文件,众人听到这里表情都有所变化。在座的众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见过赵官家这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大家的区别就是有没有能够握到赵官家的手,或者更进一步的有机会和赵官家说过话,又或者是听过赵官家的课。
对赵官家越是熟悉的人,就越能感受到赵官家的特点,那就是实在。把国庆日定在正月初三,的确是非常不适合的时候。若是别的官家,这时候大概就会硬拗,或者干脆放弃。赵官家则是率直的把这个理由给大家讲出来。在这种时候,众人要选择的就是各自的立场。觉得合适,或者不适合。
“今年大宋建国从太祖立国开始,那是开创大宋并且结束了五代的时间。选择五月初七作为国庆日,是因为大宋在五月初七消灭了北汉,结束了十国的乱世……”
不管情报处的同志们怎么想,宋科长按部就班的念诵文件。讨论是念诵完之后的事情,这篇讲述分成四大部分,想要全部讨论学习完毕,一天只怕都不够。他是完全不着急的。
整个情况如宋科长所判断,读完之后开始的分别讨论,很快就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走神。至少在宋科长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些内容陈义过高,而且牵扯的都是国家大事。情报部门算是比较有知识的一票人,所以他们格外觉得这些事情其实和他们关系有限。
便是大家有不同意见,真的提交上去又有啥用?难倒这帮人真的坚持说,要以大年初三为国庆日,赵官家就会改正么?有了这样的想法,宋科长要做的就是走完全部流程。
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宋科长按照制度问大家,“同志们有什么意见么?”
沉默,沉默。在沉默声中,有人开口了,“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建议,国庆日可以先用五月七日,但是以后可以调整。”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刘宠科长身上,年轻的刘科长爽快的说道:“我听整个报告里面,官家为大宋规划的未来目标乃是混一华夏。我大宋320年来一直没能混一华夏,恢复汉唐旧地。这个大愿达成之日,当是我大宋真正国庆之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然不知道该说啥。从道理上讲,刘宠的话是对的,而且也符合赵官家定五月初七而不是正月初三为国庆日的本意。只是大宋情报局济南分局提出这么一个建议,好像级别稍微不太够。
啪啪啪啪!处长开始鼓了几下掌,然后说道:“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记下来,这就是我们针对第一部分的建议。”
大宋不是大元,也不是满清。虽然赵官家是一位超级强势的官家,甚至被士大夫私下抨击为‘威福自用’。然而‘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因为大宋的延续而继续被认同,这些干部们并不觉得自己提出这样的意见有什么不对头。大宋重臣们还敢当面怼官家呢。
讨论果然进行了两天。刘宠对整个国庆报告里面有关‘秦汉第一帝国’的理念非常有感觉。黄河战役之中,刘宠因为在军中属于有知识的,就从事了修建兵站中的测量工作。宋军每隔30里修建一个兵站,这种模式就与秦汉第一帝国的基准测量点类似。在战争中,兵站之间可以用快马,可以用烟火信号通报信息。
只要各个兵站之间的钟表时间基本一致,指挥机构得知某个兵站在某个时间见到某个位置,就能有效做出判断。只要兵站网络没有被破坏,从不同兵站传来的情报进行归纳总结,就可以得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就如刘宠上的‘军队以及社会管理学’课程上讲,在这种管理制度下,军队并非只依靠某些将领或者某些部队的出色表现获得胜利,而是依靠整个军队体系的正常运作来获得胜利。这种管理模式的优势在于,上至最高统帅赵官家,下至普通的战斗员,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各种赏罚奖惩能够真正落到实处。
心中有想法,刘宠就忍不住在轮到他发言的时候,把自己的看法给讲了一番。
“……我们在黄河战役的时候,修建兵站,每个人都要装三到五袋土,都要亲自花气力完成。那时候各个连队的指导员讲的明白,大家互相监督,互相提醒一下。若是我们偷懒,倒霉的很可能是别人。我们若是觉得偷懒是应该的,那我们就敢相信别的兵站修的没问题么?加上工作量在能够承担的范围内,所以兵站的墙修建的非常好……”
情报部里面大部分人都有从军经验,谈及这等实务,大家都能理解。以此推广开,关于土地改革以及土地管理内容,这帮干部也觉得有点触类旁通。要是所有农田都能这样有效的管理,的确能做到上到官家下到农夫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该干什么的地步。
有人能够提出看法,会议就开的有趣起来。就在济南情报处会议进行的过程中,来自济南情报处的报告也送到了情报总局。情报总局更早之前就完成了国庆文件学习,此时要做的是正常工作。
在黄河沿岸建设交易点的报告书上来,因为内容详实,非常具备可操作性。经过相关部门讨论,就再次给情报站发消息,要他们把预算提交上来。
到了这个阶段,刘宠科长就成为了听命者。处长和相关干部们制定计划,把计划分解之后交给各个科室来处理。刘宠被处长叫到办公室,“你去趟河南,与汴梁的有关部门见面,和他们谈谈这件事。”
“是。”刘宠答应下来。
这时代虽然已经有了有线电报,有线电报的发报速度也不太能支持相距千里的两地进行长篇大论的讨论。到了这等时候,就得派可靠的人亲自前往河南接触。济南这边到时候只用给在河南的刘宠发报,进行整体方向的指挥即可。
刘宠此时还是单身,加上年轻,听说要出差,立刻精神百倍。他本人就参加过黄河战役,此时在开封在洛阳有许多一起打过仗的战友。刘宠并不觉得那地方是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重新回到战斗过地方的旅程,让刘宠感觉很是亲切。
从济南西进靠畜力,大路上每隔10里就有一个驿站。刘宠毕竟是年轻人,头几日赶路非常快,每天能前进90里。情报处人员平均年龄都比较年轻。和刘宠一起出发的两位虽然比刘宠年龄大点,也不过三十岁,正属于壮年。
三人这一路上就见到路边的有部队人员正在建设测量基准点,越靠近河南,测量基准点就越多。五天之后,完全进入河南境内。这边看着就颇为荒凉。
“没想到河南这里如此荒凉。”两位同行的情报处同志用淮西口音感叹道。
黄河战役的时候,宋军分成两部分作战。赵官家带领的主力在河南作战,另有一路偏师在山东攻城略地,让蒙古军难以集中兵力。同行的两位都在山东作战,没见过河南。
刘宠也忍不住感叹道:“我跟着部队进入河南打仗之前就听闻说,当年金国在大宋与蒙古夹击下覆灭。蒙古就把河南杀的千里无人烟。当时还觉得这就是传说,等我们在河南作战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传说。这么好的一块地,竟然没什么人口。可见当年被蒙古肆虐成何种地步。”
对于这帮学生出身的年轻人,如此感叹的确是出自真心。因为他们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便是刘宠没有在制科学校上多久的学,在军队里面的教育也是如此。大宋因为战败而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赵官家定下的宣传基调甚至都谈不上是煽动,只是对现实的描述而已。
听了刘宠的话,接受了同样教育的两位同志也微微叹气。其中一位叹道:“我看通报,里面讲,现在移民河南耕种的人集中在原本就归咱们大宋的归德府那边。没人敢更向北走。看看这么好的土地,竟然没人来耕种。可惜啊!”
刘宠绷着嘴,情绪也颇为激动。然而他想想自己若是让家人前来移民,也感觉心里面很是不安。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到前面的车里面有大人在叫孩子唱曲,‘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听到这熟悉的曲子,刘宠心情好了很多。只是以前大宋从来没有这样从上到下的宣传体系,至于民间的宣传,都是唱着‘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到了赵官家的宣传,这等失败主义文字统统不许公开传唱,大家唱的已经是《满江湖怒发冲冠凭栏望》,唱的是
不同的宣传内容带来的就是不同的结果,所谓靖康耻其实已经洗雪了。天兴三年(1234年)正月正月十一日,正在行礼,蔡州城南已经立起宋军旗帜,诸大臣亟出抗敌。宋军攻破南门,蒙军攻破西城,双方展开激烈巷战,四面杀声震天。金军将士顽强抵抗,几乎全部战死或自杀殉国。金哀宗自缢于幽兰轩,享年三十七岁。
蒙古将领塔察儿和大宋将领孟珙见在焚烧完颜守绪尸体,忙上前扑灭余烬,捡出余骨,一分为二,各取一份回去报功。据蒙古伊儿汗国宰相拉施特主编的《史集》载,塔察儿仅获得金哀宗的一只手。金哀宗大部分遗骸被宋军带回首都临安告太庙。宋廷最后按洪咨夔的建议处理了金哀宗遗骸,藏于大理寺狱库。
然而唱起《满江湖怒发冲冠凭栏望》的时候,当下大宋的宣传让刘宠觉得靖康耻并未得以洗雪,金国覆灭,然而旧地没有夺回。宋军并没有将徽宗与钦宗的埋葬之地归于大宗治下。带给大宋耻辱的不仅有已经覆灭的金国,还有几年前的临安总投降。
刘宠对临安总投降格外的心中不平。若是没有这场可怕的灾难,刘宠的老爹刘景文就不会以‘不坚定份子’的身份失去官位。
从整体来看,刘家的命运在那一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不仅是国耻,还是家丑与家仇。
经过十天时间,刘宠终于赶到了开封。这帮人精疲力竭的进入开封,入眼看到的就是开封已经建设完毕的自来水供水系统。
一瞅这个系统,刘宠心情登时就变好了。济南是个泉城,水质极好。而这一路上,刘宠感觉沿途开水的品质可很不怎么样。出门在外能忍就忍,以刘宠在黄河战役的经历,河南的水中黄土含量高,想获得很优质的饮用水并不太容易。
可有了自来水,这局面就完全不同。自来水厂提供的水便是没有济南的泉水好,也比路边的水好上许多。
此时已经是四月初八,天气已经热了。刘宠他们先跑到军区,递交了自己的介绍信之后,询问济南的电报是不是到了。
便是用过电报,刘宠还是觉得心里面有点惴惴。这两地相距千里,想验证情报并不容易。栅栏后面的女性办公人员翻看着厚厚的文案,刘宠生怕那边会告诉他说,“没接到”。
过了一阵,女性办公人员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电报稿,然后把旁边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和一位男性工作人员叫过来。三人让刘宠他们到了旁边的屋子。
“姓名写下来。职务写下来。”
听了工作人员的要求,刘宠等人照办。经过一番信息核对,三人得到了通过。刘宠他们又填了一些表格,就见三人都盖章签名。其他两人离开,那位女性工作人员让刘宠他们稍等一下,没多久就拿回了三张军区开出的证明文件。
在此时的大宋,军队再也不是‘贼配军’而是在各种宣传中反复强调的‘大宋人民的军队’。这么荣耀的头衔并不是赵官家口惠而实不至的虚衔,军队的确有极好的前途,军队同样也成了诸多担保证明的单位。
在济南,拿了济南战区开的证明文件,就可以在住店吃饭买东西。除非公安系统或者别的系统有特别的怀疑,或者是抓到现行,任何盘查人员看到军队的证明文件之后,都会允许他们进入官方单位。
刘宠他们之所以要来部队开证明,就是因为情报局这个单位并不能特别明显的给暴露在外面。出来之后,刘宠赞道:“电报就是好!”
其他两位也连连点头,“这么老远的路,消息比我们先到,这真的是省了太多的事情。”
说归说,三人就按照军区给的路线,直奔目的地。终于赶在下班之前到了开封情报处。在这么一个时代,开封情报处想见到活蹦乱跳的济南情报处的人员,绝非容易事。刘宠他们立刻就受到了开封这边的热情欢迎。开封这边也不废话,处长把他们迎进办公室,接着就给办公室人员说道:“先给他们安排住处。让食堂准备饭菜,给同志们接风。”
“要不要准备洗澡?”办公室人员连忙问道。
处长连连点头,“对对对!赶紧给他们弄,不然没热水啦。”
听到能洗个澡,三人都面露喜色。他们都是军人出身,在军队里面非常强调个人卫生。洗澡便不能达到一天一洗的地步,隔三五天洗一次也是常态。而且他们这一路上赶路,身上痒的难受。
没多久,三人就被带去淋雨间。看着这些设备,大家就知道这玩意和济南的一样。都是那种利用阳光来晒热水的装置。怪不得这边讲,得先给刘宠他们安排。现在已经是傍晚,太阳便没有下山,也不可能再让水温提升。现在是宋历四月(西历五月下旬),虽然水已经不是很凉,却也不到轻松的就冲洗的地步。
当温热的水从头淋下来,三人都爽快的叹口气。这里有肥皂,舒舒服服洗个澡。所有油腻和尘土感觉都已经消失,刘宠他们洗完之后换了衣服,清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场接风宴上,这边除了处长之外,也派了主要的科室负责人。处长站起身说道:“赵官家下令,国家机关不许劝酒,所以大家都随意。”
和21世纪的时候不同,在物质生活并不匮乏的21世纪,公务机关不许饮酒,不许劝酒,这得到了久经考验的公务员们的一贯支持。在物资还属于比较匮乏的现在,这个命令普遍被认为是赵官家提出的‘厉行节约’的一环。
好在赵官家只是勒令不许劝酒,并不阻止大家喝酒,于是酒桌上的气氛还挺热闹。好歹这是一次公款吃喝的机会么。
第80章 国庆节前的刘宠科长(中)
“这位是赵科长。”
“这位是吕主任。”
“这位是冯科长。”
每介绍一个人,便碰一个酒。等人介绍完,刘宠已经喝的有些醉醺醺的。
好不容易介绍完毕,刘宠等着处长先夹菜。跟着他老爹这么一个进士,最基本的饭桌规矩还是知道的。开封这边的李处长在介绍完之后却不赶紧宣布开席,他又让服务员给大家斟上酒,处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发表了段讲话。
刘宠觉得头蒙蒙的,只想赶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处长说的也不过份,都是身为地主该说的场面话。然而刘宠只觉得胃里不是很舒服,这些合情合理的话听着变得不舒服起来。
好在场面话也不是很久,最后处长端起酒杯,“诸位,干杯!”
刘宠端起酒杯来,就听处长说道:“远来的同志脾胃弱,这一杯就先别喝了。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处长这么体贴,刘宠当时就觉得好了起来。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吃,饭桌上的饭菜也普通,鸡鸭鱼肉都有,还上了几个青菜。至于口味么,一尝就让刘宠回想起军队的伙食。大宋军队的伙食不算差,问题就在于大锅菜,精细程度上很不怎样。好在实在。
填了肚子,大家就开始说起各个单位的情况。处长问了个问题,“山东那边的黄河冬天结冻么?”
“结冻。”刘宠答道,然后他跟着问道:“河南这边呢?”
“洛阳那边有时候结冻。开封这边倒是好些。”李处长答道。
“李处长担心蒙古兵趁着冬天渡过黄河?”刘宠这边来的同志问。
李处长答道:“现在我们有了洛阳到滑县的地区,这一片地上驻扎了不少军队。蒙古军想过来并不容易。要是担心,也该是山东那边担心吧。”
毕竟是搞情报出身的,看问题的高度自然有。刘宠知道山东军区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开封这边的想法有点想当然。刘宠忍不住答道:“我们这边其实不太怕这个,蒙古军敢渡过黄河,怎么都得几万人。他们敢派这么多人,我们山东就出兵在直沽寨登陆,杀向大都。若是渡过黄河的蒙古军不回援。大都就完了。若是他们回援,山东自然就安全了。”
李处长听完之后点点头,“若是这样设计的话,的确是个办法。”
在饭桌上已经说起公事,刘宠忍不住问起有关河南对面府兵的消息。
听了这个问题,处长说道:“我们也一直在打探府兵的消息。听说他们都是地方上的中小地主和富农,与之前的那帮汉军世侯的关系比较少。钟科长,你来说一下。”说完之后,就埋头吃起了炸鸡腿。
冯科长之前埋头啃了小半个肘子,此时把已经用过一面的餐巾纸翻过擦了油乎乎的嘴和手指,接着介绍起来。
原本黄河没有改道之前,河对面属于比较干旱的土地,蒙古人主要在那边放牧。作为牧区,是没什么汉人生活的。现在黄河北归,曾经干旱的地方立刻就湿润许多。便是如此,在黄河对岸那边的府兵们距离这边比较近的也是几十里外黄河之外的其他河流的沿河地区。
听了这样的介绍,刘宠觉得有些后怕。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因为在济南,或者跑去德州,刘宠以为黄河两岸应该和这里差不多才对。便是在河南,他所到的开封与洛阳也算是人口比较多的地区,万万没想到河南其他地区的情况与开封和洛阳大大不同。
然而再一想,刘宠突然就觉得自己考虑问题的时候就没真正弄明白。很多事情其实很好理解,正因为开封有诸多便利,是人口聚居区,这才会出现开封这样的大城。战争这么昂贵的行动,当然要围绕最有价值的目标展开。
如果开封这边是个荒山野岭,是根本没有人烟的地方,黄河战役一定不会以开封为中心的地区开打。
所以把开封的水平当做河南的普遍水平,这想法是缺乏常识的想法。
弄通了这点,刘宠觉得心头敞亮,忍不住在大家劝酒下多喝了几口。酒劲混着睡意,刘宠往椅子上一靠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81章 国庆节前的刘宠科长(下)
抵达河南的第二天,刘宠躺在床上哼哼。同来的两位留了一位在旅馆照顾他,另外一位只说了句“酒量不行就别喝么”,便离开这里前去开封情报局。大家已经约好今天再见面,因为刘宠头痛兼感冒还不至于让大家全部留在招待所不出门。
“我觉得你就是睡着之后又吹了风,这才病倒的。”留在旅馆的同志说道。
刘宠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面仿佛有什么在大力跳动,每跳动一次就带来了剧烈的疼痛感。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宠也没有失去思维能力。或者说,正因为他此时思维和感受能力还正常,所以能清楚的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我……,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刘宠声音委屈的说道。在军队里面当兵的时候,军队里面倒是有过这方面的课程。据说喝酒之后的头痛是酒里面含一种被赵官家定名为‘甲醇’的玩意,那些特别的好酒里面就没有,则是因为那种酿制的办法就是能够让甲醇含量非常非常低。低到人体不会产生反应。
既然从理论上知道这回事,疼痛让刘宠在这一瞬的决心坚如铁石。
留下来照顾刘宠的老兄点点头,“嗯。不喝酒其实挺好的,至少少喝几杯。喝酒误事啊。”
刘宠在剧烈的头痛中回想起了些简短的内容,譬如军中基本禁止饮酒,更是禁止大量饮酒。譬如赵官家下令官员内部禁止劝酒。总之,他觉得自己如此遭罪就是与喝酒有关。
在旅馆躺了两天,其间喝下了三碗非常难喝的药汤,最后是喝了挺浓的红茶,剧痛变成了微痛。刘宠总算是能够去开封情报局。
李处长见到刘宠之后脸色挺尴尬,安慰了一下刘宠之后,气氛就沉寂下来。倒是刘宠努力用毫无痛感的声音说道:“我们这边考虑要在滑县建立专门针对河北的交易点。这个交易点是民间经营,到时候开封情报局在里面也需要派遣人员。不知道开封这边有什么意见么。”
“那洛阳呢。有没有要在洛阳设置类似交易点的想法。”李处长问。
“洛阳不是管西边陕西的情报么。蒙古在陕西也设置府兵了?”刘宠很是讶异。
“府兵倒是没有。”李处长答道。
“那是为何要在洛阳设置?”
“陕县、潼关、直到长安,他们用的农具什么的,都是从我们这边买。”
听了这话,刘宠登时就懵了。他觉得德州的贸易已经够迅速了,没想到洛阳这边干的丝毫不比德州差。他连忙问道:“要是这么讲,滑县早就有这样的就交易点了?”
“滑县倒是没有。”
“为啥?”
“我们夺取了洛阳之后,蒙古想把他们在大都制造的东西送去陕西,就只能走山西那边的太行八陘。据说大都制造的那些玩意他们自己用都不够,哪里有那么多东西卖到陕西。而滑县那边是我们和蒙古直接接壤的地方,蒙古又在滑县打了大败仗。他们对滑县那边管的很严,当地人也没有胆量跑到我们这边做买卖,我们这边管的也严……”
忍着轻微的头痛,刘宠继续听着李处长的介绍。他第一感觉是,局面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第二感觉是,这辈子他都不要再喝酒。平日里刘宠考虑问题的时候思维敏捷,根本不会因为痛苦而有丝毫的不爽感觉。
听完了李处长的话,刘宠最终总结了一下。当下以黄河为界的大元和大宋之间处于一种很奇妙的平衡,黄河的一部分河段到了冬天就结冰,大元可以通过结冰的河面南下,大宋也可以通过结冰的河面北上。
不管是谁先动手,都可以给对方制造不小的伤亡。同样,先动手的一方面对全力防御的另外一方,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乃至危险。
至于黄河两边的百姓,他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比较难适应。德州那边的情况是在当下的黄河以南有数量巨大的百姓原本是黄河以北的百姓,只是河道发生了巨大变化之后才成了黄河以南的百姓。
河南这边的河道一直比较稳定,因为河道改变而被圈进大宋的地方小人口少,就远没有山东的便利。
头痛带来的不爽感觉让刘宠觉得难受,局面和他原本想象的居然大大不同,刘宠此时也觉得心里面非常不安。虽然他并不认为针对府兵开设交易点的设想有什么问题,然而刘宠却觉得此次的摊子也许扑的太大了。其实可以先在山东那边向着河南这边开设。
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刘宠和同事们就一起回去先谈谈。谈到后来却也没能谈出什么新意。当天又喝了些红茶,第二天刘宠起来之后终于觉得脑袋完全清醒了,疼痛感也完全消失了。
刘宠本来想着和大家继续商谈,然而觉得招待所里面狭小,三人觉得干脆就跑出来在开封城走走。这一走,就感觉开封城的确挺有意思的,房屋建筑到城市布局都与山东和南方大大不同。三人干脆就先在开封城里面逛游起来。
停在旧皇城前面,刘宠指着台阶说道:“当时蒙古军被堵在旧宫城里面,据说最后冲进去的时候,蒙古军的血顺着台阶哗哗往外流。”
在这个血流成河的时代,宋军在山东攻城略地的时候也是踏着蒙古军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打遍了当下山东的所有地区。只是以前是两位在山东作战的兄台给别人讲述宋军在山东的战争。此时轮到在河南作战的刘宠讲述宋军在开封的战争。
两位忍不住蹲下神,仔细看着台阶的下面缝隙。其中一位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些更隐蔽的缝隙。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摸出些干涸之后的血迹出来。
旧皇城也是有守军的,一看他们三人这么指指点点,而且还是完全的生面孔。就有人下来操着江南口音问道:“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
刘宠笑道:“我们的部队的。以前在这边打过仗,这是想来看看当时被血浸透的台阶。”
光是一听相同的江南口音,卫兵的表情当时就热情起来。自从赵氏南迁之后,分辨南北的很大手段就是口音。想说出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就得在当地成长,单纯的靠后面练习没办法说出那种神韵。
确定刘宠他们是南方人,又听到原来是之前参加战争的军人故地重游,守卫就笑道:“这说法可是一直有。据说最初是过了大半年,台阶上面的血迹才勉强洗掉。可那些浸到台阶里面的血痕还是能看到的。”
“哪里能看到?”两位淮西出身的老兄忍不住问道。
刘宠连忙解释道:“这两位当年在山东打仗,在济南总是他们给我吹牛,是怎么把济南杀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到了开封,也轮到我给他们吹一吹。”
听了这话,守卫哈哈笑了两声,“这三位兄弟,我这边先给三位陪个不是。既然你们都是自己人,还请把证明亮一下。不然我下来之后也不好交代。”
刘宠也不生气,他当过兵,起码的警觉当然是必要的。三人都出示了证件之后,守卫就引着三人登上了台阶,走到了中间的一个平台上,他指着暗黑色的石头地面,对两位淮西的老兄说道:“你们看,这里到现在还有血痕呢。”
战场上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血痕而不是污渍。大量的血长时间浸润着石头之后,那些表面的痕迹怎么都清洗不掉。若是把石头表面挫掉,就会发现血液其实已经浸入到石头里面。两位老兄在山东作战,心中其实有些不服气的。他们觉得自己在山东攻城略地,也是打了许多硬仗。
此时亲眼战争留下的痕迹,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在河南作战的宋军的确经历了一些惨烈的战斗。而并非是简单的在赵官家的英明领导下完成了让黄河改道北归而已。
而刘宠忍不住问守卫,“这旧皇城里面住进去人了?”
“原本有说法是官家要还于旧都。不过说了这么久,倒是有了最新的说法,官家不迁都到开封了。所以这里准备让知府衙门和开封的其他衙门都搬进来办公。要不是有这回事,我们也不会要检查。”
刘宠说道:“现在要是还没搬进去的话,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
“你们要进去看看,那一会儿还得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和身份。”
“没问题。”刘宠喜洋洋的答道。他说完之后就看向两位老兄。这两位也知道若是此时没参观,只怕以后就不方便了,便都点头。
三人跟着守卫到了大门处,负责人很快就出来询问。结果只是走近,他就盯着刘宠看。刘宠也觉得这位脸熟,他们肯定见过几次,但是绝非一个部队的。两边互相一报部队番号,大家登时就想起在攻打洛阳的时候在修兵站的时候见过。
确定是自己人,参观一下空荡荡的皇城根本就不是事。刘宠正和以前的战友说话,突然就一巴掌拍在脸上,拿开手,就见到手上有一个头不太大的虫子。几人定睛看了看,负责人说道:“这是蚂蚱吧?”
一只小蚂蚱影响不了大家的游玩心情,等到刘宠他们参观完空荡荡的旧皇宫出来的时候,又见到了几只蚂蚱。等到了傍晚,城内整个紧张起来。回到招待所,就见到招待所正门里面的警告牌上新写了两个字‘蝗灾’。
情报部门管的是与战争有关的情报,蝗灾这等事只有发生之后才会引发大家的注意。在蝗灾发生之前就要注意此事的乃是民政部门,此时开封的民政最高长官是开封知府文天祥。原本文天祥文知州正在考虑挪移衙门的事情。
结果刚策划了一半,就开始得到有蝗灾兴起的报告,文知州和开封的官府立刻就忙碌起来。蝗虫这玩意能够连续飞行八个小时不落地,迁移能力很强。然而蝗虫飞的再快,也没有有线电报快,电报一份份的送进来,文知州得知蝗虫大军正在沿着黄河故道一路北上。
一众集结起来的官员干部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有焦虑。可焦虑归焦虑,具体该怎么解决,大家都非常无奈。文天祥也觉得很无奈,他看着地图上用磁铁压着纸片箭头标出的蝗虫路径图,心里面盘算着那些地区。
“文知州,你以前在江南的时候怎么应对蝗虫?”有人忍不住压力,开口问道。如果是旱灾,还能引水。如果是水灾,还能加固堤坝,引流。蝗灾这玩意就没有非常固定的手段。
听了这个问题,文天祥苦笑道:“我们那边的话就赶了鸭子来吃。”
“赶鸭子来吃?”这个解决办法让众人都大为惊讶。
文天祥点点头。好年景就是指没有水旱灾害,小虫子也不来作梗。能给百姓造成巨大影响的小虫子之一就是蝗虫。每隔几年,就要爆发一次虫灾。蝗灾所到之处,庄稼和植物被啃食一空。其危害一点都不比水旱灾害小。
在松江当知府的时候,当地就按照‘秦汉第一帝国’的组织模式,水田里面要套养稻花鱼,这些鱼会把水里的小虫子吃掉。除此之外,还要养鸭子。鸭子们吃草,也吃它们能够接触到的虫子。
虽然养鸭子本身增加了许多问题,然而文天祥亲自见到过一次松江府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落在了当地的田地里面,眼看着就要对百姓们赖以为生的水道动嘴之时,当地养的几十万只鸭子被赶进了田地。这些鸭子在平坦的田地里面兴奋的开始享用起从天而降的美食。
蝗虫来了一拨又一拨,鸭子们吃了一拨又一拨。等那次蝗灾结束之后,庄稼遭受了很大的影响,当年收成损失了三成。而是在蝗灾的时候,百姓只求鸭子们能够多吃点蝗虫,所以重新把鸭子收拢的时候,也出现了一些关于鸭子归属的争端。在这种受灾的日子里面,大家自然是更加锱铢必究。
第82章 开封知府文天祥的蝗灾选择(上)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赵嘉仁的长子赵谦看着部队里面养的大白鹅迈着优雅的步伐,伸着修长的脖颈啄食着蝗虫,心中忍不住有点理解了王羲之为啥那么喜欢鹅。
根据他老爹赵嘉仁的教育,这些美丽傲慢地盘意识强烈的家伙都是能够飞行上万里的天鹅的后裔。赵谦自己观察的结果,军队里面饲养的旱鸭子们跑的飞快,用急切的步伐与快速的行动啄食蝗虫,其效率远不如那些动作优雅的大白鹅。
高大的身材与修长的脖颈让大白鹅有远超鸭子的效率,然而赵谦装作无意识的和战友们交流的结果是,战友们觉得动作慌张的鸭子比大白鹅更有效率。
赵谦听他老爹赵嘉仁说过,这世界上只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是又快又好,另外一种是又慢又糟。原本赵谦觉得快总是比慢的好,然而大白鹅随便一摆头,就有一只大蝗虫落入大白鹅的肚内。为了争抢一只小蝗虫,鸭子们都要进行争抢。
当然,此时赵谦上士并没有看着鸭子和大白鹅们吃蝗虫,他和战友们一起正在扑打蝗虫。扑打蝗虫的虫网他是战友们一起制作的,在休息时间,赵谦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感想,那是一个四字成语‘箭如飞蝗’。
评话的说书先生经常用‘箭如飞蝗’这个词汇形容古代的残酷战争,譬如说岳里面讲述岳飞麾下的猛将杨再兴误走小商河。岳飞派儿子岳云抵挡金军,激战数十个回合,金军支撑不住。杨再兴单骑独马冲入金军之中,准备活捉完颜宗弼但没有抓到,杀死金军数百人后返回。而后杨再兴与李璋率领三百名骑兵,分为两队,靠近临颍。杨再兴在小商桥同金军遭遇,杨再兴与金军大战,杀死金军士兵二千多人以及金军将领万户撒八孛堇、千户一百人。但终因寡不敌众,中箭无数而死。后来金军得到他的尸体,焚烧之后,共得到箭镞竟有两升之多。
见识了排队枪毙的威力之后,赵谦已经确定这种传说只是传说。现在的大宋军队排队枪毙,挨上三枪就足以致命,在尸体中烧出箭镞两升,杨再兴的肉体结构肯定和正常人不同。
赵谦每分钟都感觉有蝗虫撞在他脸上,或者落在他身上,如果是箭矢以这样的频率落在身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有子弹以这样的频率落在身上,赵谦确定自己在五秒钟内就会完全失去战斗力,十秒钟内就会死于非命。
蝗虫不吃肉,这是赵谦亲身体会的结果。在没有个人危险的时候,他奉指导员之命到附近的村落查看情况。到了村里,就见到村民正在地头跳大神。
带着模仿蝗虫头部的头像的面具,这帮村民在箭如飞蝗的环境下瞧着大鼓,看着跳大神的巫师在在蝗虫肆虐的田地前面舞着,绷着。
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麻药,赵谦忍不住想起了老爹赵嘉仁的话。那是赵谦在十岁的候跟着老娘到了寺里上香,回来之后听老爹无奈的感叹。赵谦忍不住问老爹这是啥意思。老爹赵嘉仁带着无奈说出了这样的话。
看着正在啃食麦苗的蝗虫,看着在地头前面舞动的巫师和一脸虔诚的村民。赵谦再也忍耐不住,他对战友们喝道:“咱们把鸭子带过来。另外,咱们自己也去扑打蝗虫!”
部队里面实施的是无神论教育,水旱蝗灾在部队的教育里面被认为是自然灾害,而不是什么神明的工作。然而战友听了之后面露为难之色,“赵班长,咱们是来调查的,咱们十个人能保住一亩地么?”
赵官家登基之后,或者说收复开封之后,大宋的本初子午线终于被确定。本初子午线是通过大宋开封观天台(遗址,现在已经新建)的观天尺的那条经线。经过这条经线的,从北极到南极的海平面高度的一千分之一,为一米。
这个一米的距离以十进制,一米的十分之一为一分米,4赵氏度的温度下,一立方分米的水重量,为一公斤。而一公斤又等于两市斤。根据测量得出了一个很奇妙的结果,传统的一宋斤是600克,也就是一斤二两。市斤与宋斤的关系虽然很奇妙,但是在工业领域,宋斤正在退出度量衡。至少是在国营企业,根据地球尺寸得出的全新度量衡正在逐渐取代传统的度量衡。
所以最新的亩是公亩,一公亩是100平方米。相对的,一宋亩大约是666.67平方米。一个班十个人,想清除666.67平方米的面积,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据军队里面对蝗灾的归纳,蝗灾时刻,一平方米的范围里面可能出现一万只蝗虫。666.67平方米,就是666万6千7百只蝗虫,一个班十个人,一个人要解决66万6千七百只蝗虫。
赵谦脑子里旋转着这样的数据,他只感觉到一种绝望。在这样可怕的数据面前,也许求神拜服,跳着有关‘蝗虫大仙’的大神,更能够让民众感觉到某种心理上的安慰。
就在赵谦上士面对数量巨大的蝗虫之时,文天祥文知州问道:“蝗虫所到之处都是黄河故道么?”
赵官家在黄河战役中大败蒙古军,从战斗局面上,这是一场十万宋军对十万蒙古军的大血战,宋军到最后以千人伤亡,造成了数万蒙古军的伤亡,并且彻底击败了蒙古军。
然而在大宋民间,人民在意的反倒不是这场惊人的胜利。让黄河改道,是大宋民间为止惊叹的大事。黄河改道在大宋民间看来,已经是等同天意的大事。让这样的一条大河改道,意味着天意从此再归大宋。赵官家逼着小皇帝禅让并没有在民间引发任何反弹,就是因为大宋百姓觉得能够做出让黄河改道的赵嘉仁完全有了成为官家的资格。
但是赵嘉仁赵官家并不认为这和天意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赵官家认为这只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赵官家的交代里面,就有一个‘黄河故道’的问题。蝗虫趋水喜洼,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由干旱地方成群迁往低洼易涝地方。有所谓“旱极而蝗”、“久旱必有蝗”之说。
文天祥本来以为赵官家不知道被谁给蛊惑了,当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开封知府,文天祥就明白黄河故道的自然环境真的如同赵官家所料。
黄河故道曾经水量丰富,便是水流中断,也该是一个鱼米之乡。文天祥曾经这样认为。然而搜集的情报结果与文天祥的想象截然不同,根据军队的测量,黄河故道的河道高度普遍高过河道两边的土地,黄河干涸之后,留下的其实是一条‘高高的土墙’。没有了黄河水的浸润,这条土墙很快就变得干涸,干燥,枯萎。
黄河水带来的不仅有泥沙,更有大量矿物质。黄河故道的整体高度比较高,又富含矿物质,在没水之后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盐碱滩。不仅没有丝毫的水分,更是没办法让植物生长。文天祥曾经骑马经过黄河故道,他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滩,灰白色的沙土绵延到目力达不到的远方。骑着马走出去上百里,看到的除了没有长出植物的沙滩,还是没有长出植物的沙滩。
连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没办法在黄河故道上生存,只有在一洼洼积存的雨水旁边才能看到一丝丝的绿色。在那些荒滩上,看到的最多的是龟裂的大地,马匹的马蹄踏上去,沙土崩毁成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对于一个江西人,文天祥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江西,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样的局面。只要有低洼的地方都不会缺水,只要有水的地方,植物都能够自在的生长。在植物自在生长的地方,就能够开辟成农田。
江西多山,平原地区只有鄱阳湖一带。便是在这鄱阳湖平原,就出现了拥有土地百万亩的大地主,这种大地主一年能够出售百万石的稻米。如果按照江西的自然环境,平坦的河南大地上,应该到处都是能够出产百万石粮食的广阔平原,而不该是这种毫无肥力,连野草都养不活的贫瘠沙地。
有着这样的认知,文天祥知州已经知道大概答案是什么,而农业局和水利局的干部遗憾的答道:“现在蝗灾就是顺着黄河故道从南向北而来。”
“唉!看来,我们只能认了!”文天祥无奈的答道。
黄河流域(特别是中、下游)在大水泛滥后,则经常发生严重的旱灾。水、旱灾害的交替发生,使在沿湖、滨海、河泛、内涝地区出现许多大面积的荒滩或抛荒地,这就直接形成了适于飞蝗发生并猖獗的自然地理条件。开封以下黄河河泛蝗区以及渤海湾蝗区也都直接受黄河历代决溢改道、入海水道的改变以及河口泥沙堆积等作用形成。因此,从对黄淮平原东亚飞蝗发生基地的分布及其近300年来北宋时代蝗虫猖獗发生的记录,以及各地县(府、州)志所记载的资料,结合各河道历代变化分析中,可以认为:这一地域内飞蝗发生基地以及蝗区的形成是与黄河河道的历代变迁有较密切的关系。
这是赵官家早在河南收复之后就讲过的问题。文天祥在江南,对于蝗灾的感受并不深刻。便是松江府的那次蝗灾,经过鸭子们的努力以及百姓的扑打,蝗虫硬生生被歼灭在松江府境内。这让文知府对于蝗灾有种轻蔑。
听了文天祥的说法,农业厅的干部们都如蒙大赦,他们连忙说道:“知府,我们定然调集不到足够的人力。蝗灾只能认了。”
水利局的干部连忙补充道:“现在开封府的百姓就这么十万人,加上部队也就是十来万人。我们没办法歼灭这么多蝗虫。好在蝗虫经过的地方也没有太多农田,便是粮食收成影响也很小。”
文天祥没有立刻说话,在他的经验中松江府在遭受大规模蝗灾的时候还能保住六成以上的收成,这已经是极为惊人的结果。从那抗灾之后,人民群众通过事实证明,只要他们好好执行赵嘉仁赵官家和官府的政策,水旱灾害可以靠大家的努力解决。连蝗灾这样以前除了求神拜佛之外只能束手无策的可怕灾害都能够有效抵抗。大家对于农业的看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很多人养鸭子完全是为了图利,所以这么辛苦的工作让不少人主动放弃了。现在再看这种套养不仅是增加了粮食产量,还有一种消灭虫子的作用。在文天祥完成任期的时候,在松江府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模式,那就是有专门的养鸭子的专业人员。其他不养鸭子的会给这帮人出些钱,每年可以分到鸭蛋和鸭肉。
至于这种经营之后的结果如何,文天祥没机会接触到。所以他并不知道是否最终达成了百姓们的想法。
文知州知道赵官家的个性,这个人在不久前又进行了一次官员内部普查,调查内容很多,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调查所有官员和干部们的宗教信仰。根据文天祥所知,赵官家对于有宗教信仰的官员和干部是另眼相看的,那些人会被打进另册,晋升受到极大影响。赵官家自己是‘不语怪力乱神’的人,他可不接受手下有宗教信仰。
回想自己的晋升,文天祥更能理解。从成功抗击蝗灾之后,整个松江府的农业生产组织里面就有了更多信心。然而往事只是在文天祥心头萦绕,他却完全没有办法从过去的经验中得到任何支持。河南这地方不是水乡,无法像江南那样大规模饲养鸭子和鹅。另外,江南那地方人口众多,田地也已经开发完毕。便是赵官家要求江南土地实施轮耕制,每一片林地和田地都能有充分的人去照顾。
现在的河南就是一片荒芜的大平原,既没有足够的人,更没有足够的饲养的家禽来应对。以这样的局面,除了祈祷上天让蝗灾的影响最小化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这种时候,文天祥一句‘听天由命’,是非常容易做出的决定,然而之后呢?他又该如何给赵官家交代?!
第83章 开封知府文天祥的蝗灾选择(中)
“全军参与捕杀蝗虫?”赵谦看着贴出来的告示,整个人都有些懵。
转头一看天空,就见到处都是飞舞的蝗虫。宋军在开封附近驻扎了两个师,这两个师总人数不过两万人。靠两万人捕杀这么多蝗虫,听起来就觉得不靠谱。
赵谦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保持沉默。然而在心里面,赵谦觉得这种行动实在是徒然无功的代表。
部队讲的是服从,便是心中再觉得不对劲,赵谦也没有对抗命令的胆量。捕杀蝗虫需要的是装备,命令下达的第一天,部队就开始赶制竹捕杀的工具。
赵谦和战友们沉默的用麻绳结网,比较粗的麻绳当做骨干,细麻绳在上面结成细网。看着赵谦麻利的把一个网兜给打出来,战友们都颇为惊讶。有人忍不住问道:“班长,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听了这个问题,赵谦把很单薄的“你们没做过手工课”的问题给咽回了肚子里。赵谦上的学校是一所比较给力的学校,这所学校管理的极为严格。所有的娃敢在学校里面吹嘘自家老爹是干啥的,就会被老师狠狠批评,还会叫家长来。在这么一个时代,叫家长的结果令再顽劣的孩子都会两股战战汗不敢出。而且这所学校也会毫不迟疑的开除被认为无法教诲的学生。
除了严明的校纪之外,这所学校也有非常多的学习项目。譬如手工课,家务课,烹调课。这种捕虫网兜只是当年必须完成的手工内容之一。还有制作风筝,制作小板凳,以及简单的家具维修。
从这样的学校毕业之前,赵谦曾经以为这样的教育是所有上过学的学生都应该接受的内容。后来赵谦明白事情远非如此。
“我以前见过别人织网,看多了之后心里面不虚。”赵谦答道。在很多时候,大家需要的是一个交代,而不是真的需要事实。给人一个交代并非难事,军队里面大多数都是南方人。南方人对于渔网并不陌生。
就如接受过的教育那样,赵谦的话很好的平复了大伙的疑问。加上赵谦还帮助大家做,教给大家一些制作的小细节,班里面的战友们都把注意力放倒了工作上。
每人做了三只捕虫网,完成了规定的任务之后,大家这才继续谈起了上面的安排,“这么多蝗虫,靠咱们这些人能杀完么?”
“肯定杀不完。”赵谦答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本不是靠一个宣传就能把做不到的事情给编成可以做到的。
“既然杀不完,那上头为啥要我们参与捕杀蝗虫?”战友们提出了问题。
“我们等开会的时候问指导员吧。”赵谦直接把该甩的锅甩给原本就该承担的指导员。这个问题其实问的非常好,赵谦也想知道为啥做这样徒劳无用的抵抗。
在赵谦班长做出决定的时候,文天祥文知州也给杭州的赵官家发了一封电报。“蝗灾太大,开封一带无法应对,希望今年朝廷能沿运河输送粮食实施救济。”
电报发出去的时候,文天祥心情沉重。在江南之时,他面对蝗灾可没有这么被动。那时候各地联动的非常同步,靠了有线电报,蝗灾所到之处全部都奋力扑杀,还专门派遣了人到蝗虫的产生地挖蝗虫卵烧掉。没想到在河南,文知州竟然如此束手无策。
军队的电报和地方政府的电报是同时送到赵嘉仁面前的,就在此时,部队里面的连指导员在给自己的连队讲话。
“一部分同志们肯定觉得我们这是在做无用功。蝗灾这么大,我们一个师一万人,就是累的死去活来,又能有什么用。肯定是解决不了整个蝗灾。”指导员大声说道。
赵谦和战友们都没有吭声,因为这是他们的心里话。
“如果是针对整个蝗灾来讲,我们部队的一万人的确解决不了整场蝗灾。但是对于我们这一万人来讲,我们靠我们的力量扑杀几百万,上千万只蝗虫,这个应该是能做到的。要是把胜负限定在接连每天扑杀蝗虫上,我想这样的一个胜利,我们是能办到的!大家觉得呢!”指导员的声音洪亮,并没有丝毫的迟疑。
赵谦心中一震。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基于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之上,也就是说是以他考虑的是这场规模巨大的蝗灾。然而指导员眼中的斗争限于整个师的规模而已。现在大家投入的战斗仅仅是自己的战斗,大家要获得的胜利只是自己能够把握的胜利。
如此感悟让赵谦心中觉得和自己以前见到的东西格格不入,却更有吸引力。身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在去年的时候都没有生出自己是太子的想法。便是现在,赵谦也不觉得自己就是什么太子。
然而身为赵进士、赵提点、赵知州、赵相公、赵太尉的儿子,赵谦受到的教育是他应该和老爹一样成为能够执掌国家大事的人。蝗灾就是国家大事。大事自然就该有大事的解决办法,可这几天的时间里面,赵谦发现自己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直到听了指导员的命令之后,赵谦才感觉到一种震撼。
“同志们,我们每个人都想打胜仗。要是把我们觉得打胜仗是一个人的胜利,那就会有个问题,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单靠自己打败数以万计的敌人。想打败敌人,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完成自己的任务,由我们一个一个的单个的人组成的军队才能获得胜利。胜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胜利从来都是大家的事情。放到这件事上,我们的部队投入灭蝗,并没有办法解决蝗灾。但是这不是我们就因此当了逃兵的理由。蝗虫也是要靠生育来繁衍,我们这次杀了几百万几千万只蝗虫,就让这几百万几千万蝗虫不可能继续繁衍。下次抗击蝗虫的时候就会少遇到一点蝗虫。蝗灾不会只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然而我们的斗争之心,我们为国家效力的心绝不能有丝毫动摇。身为军人,我们就要为国家奋斗……”
赵谦抬起手,擦了擦溢出的泪水。身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知道每个人都要为国家奋斗。如果不奋斗的话,就会出现临安总投降那样的惨剧。堂堂大宋朝廷,堂堂大宋官家、皇后、太后、皇室、宗室,竟然要卑躬屈膝的向异族投降,以恳求异族的饶恕。
但是直到今天,赵谦才突然明白他以前认为的奋斗很狭隘。他认为只有决定国家命运的事情才是奋斗,却没想到奋斗竟然时时刻刻存在于身边。就如指导员所讲,如果每一次遇到问题或者困难的时候,都能够选择斗争,积少成多,最终的胜利之日一定会来临。
认识到了这些的赵谦激动的泪流满面。他在这一刻觉得明白了之前一直没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他老爹赵嘉仁每日里都忙忙碌碌。现在他有些明白了,老爹赵嘉仁时时刻刻都在面对挑战,并且努力向前多走一些。便是无法前进,赵嘉仁老爹也会顶住压力毫不退避。逆水行舟不进而退是学校里都会悬挂的条幅,现在赵谦感觉有点里面为何当年要悬挂这样的条幅,并且要告诉学生们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赵官家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他把儿子送去军队的时候已经派遣了最好的政委,最好的指导员。该让赵谦接受的教育,赵嘉仁已经让赵谦完成。该教给赵谦的道理,赵嘉仁也觉得自己都讲过。包括以身作则,赵嘉仁觉得自己便不是圣人,也不至于是个垃圾。到了此时,赵谦也该靠自己走自己的人生。
所以赵官家看完了军队的电报,又看了文天祥文知州的电报。他都没想过自家儿子要做啥,而是考虑怎么给文天祥文知州回复。以赵嘉仁看来,文天祥的选择很糟糕。军队的态度是对的,便是没有能力解决蝗灾,也得有与蝗灾战斗的心思。
想到这里,赵嘉仁提起笔就给文天祥写了封信。写完之后他把信交给秘书,“誊抄下来,这个作为这次学社学习的讨论内容。”
秘书受命而去。第二天,在学社的总社会议上,学社成员们就拿到了印刷出来的文稿。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这是文人的通病,他们要的是胜利,要的是胜利之后带来的奖赏、荣誉。文人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从来不想要艰苦的奋斗。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奋斗是很辛苦的事情。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是一个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的事情。是一个会让我们心浮气躁,让我们认识到自己无能无用,是一个让我们迁怒,是一个让我们二过三过甚至几十过的事情。
所以我们痛恨奋斗,所以我们痛恨通过奋斗进而看到真正的自己……
学社成员们读着赵官家的文章,脸都都变得越来越不好看。
第84章 开封知府文天祥的蝗灾选择(下)
学社的会议结束之后,第二次参加会议的礼部尚书熊裳脸色阴沉。他微微咬着牙齿,手中捏着一串羊角制成的串珠。
串珠最初不是佛教的东西,而是道教给弄出来的。历史上这玩意被佛教给借用的之后的最初阶段并没有出什么问题,直到忽必烈打击道教,道教衰落之后,串珠就如‘清真’的称号一样被弄去了别的宗教手下。此时的江南,串珠还不叫佛珠。而且随着饲养业的发展,串珠的质地也多样化起来。
熊裳尚书手中紧握串珠,脑子里面没有一丝和串珠有关的念头。他回想着赵官家对于文人的激烈嘲讽,心里面觉得愤愤不平。
‘自蝗灾肆虐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蝗’。赵官家也是进士出身,遣词造语便是没有那么文雅脱俗,至少也不至于让大家产生歧义。
原本熊裳是一直被排除在学社之外的,当他因为待遇而决定跟随赵官家之后,就努力参加了学社。经过努力之后成为预备成员,没想到第二次参加学社会议,听到的就是针对文人的刻薄批判。
回想起会议上的内容,熊裳觉得心脏就一阵阵紧缩。偏偏赵官家所说的内容一点没错,文人就是缺乏长期艰苦劳动的态度。赵官家的嘲讽如同匕首一样插在这个命门上。可熊裳并不服气,大家读书上进,所求的不就是能够指点江山,能够干办大事么。
那些艰苦工作本来就不是进士出身的官员的工作,而是那些被进士们看不起的小吏们要承担的工作。熊裳和很多官员一样,都认为小吏就是赵官家借重的‘干部’。干部,干部,干部就是干事的部员么。
马车到了社区门口。熊裳愤怒的从车里面下来,他不想回家,就沿着社区的绿荫道路开始踱步。每过一年,漂亮的行道树都更成长茂盛一些,原本稀疏的纸条已经变得浓密美丽。小风从树下吹过,夹带着人工湖的湿润水汽,感觉非常舒适。
便是心情很糟糕的现在,熊裳也觉得胸中的闷气疏散了一些。文天祥看到这篇东西之后会怎么想?如此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文天祥是赵官家的好友,当赵官家还在做官的时候,他在京城里面的朋友大概就只有文天祥一位。那时候众人觉得文天祥是因为家庭豪富兼具身为状元而极有个性,赵嘉仁则是因为十三岁考上进士,一路上有大量政绩和功劳,所以难免有些恃才自傲。这两个都有资格嚣张的家伙走的比较近,没人觉得意外。
现在文天祥被赵官家如此批驳,熊裳倒是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不过幸灾乐祸没多久,熊裳就感觉自己也没办法真的高兴。
赵官家能够有今天的地位,绝不是因为他能说出极为刻薄的话。令众人心甘情愿或者不情不愿的自动低头的理由就是赵官家有实力,有数十万上百万如赵官家认为能够每天坚持干着普通工作的人们坚定的支持赵官家。这些人能够远洋四海,带回大量海外的产品。这些人能够打得蒙古军丢盔弃甲尸横遍地。这些人能够堵住黄河,让黄河改道。这些人还能搞科研,让粮食增产,让牲口快速生长,让食品价格低到普通百姓都能吃肉的程度。
文人的时代就这么结束了么?想到赵官家的支持者,熊裳心里面生出一种恐惧。他发现之前的愤怒并非是最根本的反应,引发愤怒的是恐惧。大宋以前是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在赵嘉仁赵官家的天下,这个执行了几百年的政策已经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熊裳尚书在愤怒,赵官家却没有。要是每件事都要愤怒一段时间,赵官家就可以每天24小时全面处于愤怒之中。抨击士大夫们的秉性,目的是为了教育那帮制科出身的家伙们不要这么做。这才是赵官家的目的。
学社从建设开始,干部的比例就远远高过进士的比例。所以赵官家开完了会,就把此事放到一边。吏部尚书刘猛把致仕名单送了上来。看着以徐远志为首的一大票熟悉的名字,赵嘉仁问道:“加衔都准备好了么?”
“官家。现在加衔已经不增加退休金啦。这么做的话,这些人是不是会生气。”刘猛很谨慎的问道。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他们不生气才奇怪呢!可若是连加衔都没有了,他们岂不是更生气么。”
刘猛听了这话也只能干笑两声,他其实觉得是可以把加衔也给取消掉。不过此时已经不能再说这个问题,于是刘猛换了个话题,“官家,你上次提过,既然是60岁致仕,那么七上八下的规定要不要明着列出来。”
大宋的官员也有任期,一般是一任三年。七上八下就是57岁还能给差事,58岁就没差事了。以现在的规定,60岁致仕。实际操作起来,就是58岁就正式没了差事,进入实际致仕阶段。
“这个就不要直接列出来。而是在吏部执行的时候当做内部条例。”赵嘉仁答道。当他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要有毫无歧义,坚定不移的世界。后来他开始理解,这都是缺乏能力导致的孩子气的想法。必须有秩序,却得认识到意外是常态。
“官家。文知州看了东西之后,会不会生气?”刘猛在最后问了个他之前觉得不太好出口的问题。
“我觉得他会生气。”赵嘉仁回答的很爽快。
“那你为何要那么写?”刘猛有些讶异。
“我写那些东西是希望他能够更好的面对问题,而不是为了去估计激怒他。我在信里面讲的清楚,这些日常的工作是巨大的考验,让我们理解到我们的无力、无能、无用。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树立起向上的态度。文人总是觉得拿到最后的证明才是向上,他们却没想到那艰苦的过程,那百折不挠的意志才是向上。”
“哦。”刘猛只是应了一声。他知道赵官家在很多事情上其实非常较真,特别是这样的事情上。
两天后,文天祥知府就回了一封电报。电报内容是一首诗,名叫《正气歌》。不仅给了官方,文天祥还让在杭州的家人在报纸上给刊印出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读着并非官方报纸上的这篇作品,刘猛觉得很感动。但是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并不好。很不好。
第85章 赵谦班长参加的灭蝗行动
一座座蝗虫堆成的小包旁边,有人快速称重。赵谦和战友们则是揉着酸痛的臂膀,捶着腰,在旁边休息。
在每次长时间的劳动之后,赵谦都能充分认识到肉体和精神的软弱,认识到系统新锻炼以及训练的重要性。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通讯员就跑来,“赵班长,指导员让你去他那边。”
“只让我一个人?”赵谦开口问道。如果身体很舒服的时候,赵谦会觉得被单独叫去定然是有什么好事。在身体很不舒服的时候,赵谦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只是能够和战斗员们一起休息。再好的事情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是所有的排长班长都要到齐。”通讯员答道。
“知道了。”赵谦答道。看着通讯员寻找下一个通知目标,他强行打起精神,站起来对副班长说道:“你安排大家休息,把咱们灭蝗的斤数记录下来。”
安排完工作,赵谦迈开步子往指导员那边去。有些肌肉酸痛,有些肌肉肿胀,酸、痛、麻、痒,种种负面的感觉把赵谦弄到心烦意乱。没太久,同样看着就满脸阴沉的排长、班长们就集结起来。
指导员扫视了全场的人员,这才说道:“同志们辛苦了。根据情报,蝗虫已经开始大规模向北继续移动。我们已经连续灭蝗三天,一会儿大家回去就可以告诉同志们,灭蝗行动到今天终止。”
一瞬间,紧张的气氛消散,超过一半人的面孔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在这时候,指导员提高了声量,“同志们,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就可以撂挑子躺下休息啦?”
赵谦听到这话,倒是精神一振。这种对话内容听起来挺熟悉的,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就经常在赵谦自以为‘干完事情’之后这么讲。
指导员大声说道:“收拾工具,总结数据。你们作为班长,排长,安排部队返回。这些都是你们的工作。这部分工作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去安排,去检查。这就跟打仗一样,不是说敌人退下去了,我们就可以放羊了。在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赶紧收拢部队,检查伤亡,准备下一次的战斗。你们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包括赵谦在内,稀稀落落的有人回答。
“你们听明白了么!”指导员喝道。
“听明白了!”这次绝大部分人员都回答,只是回答的不那么整齐。
指导员锐利的目光扫过,特别是那几名垂头丧气的家伙,他格外瞩目了片刻。赵谦和其他战友一样,目光跟着指导员的目光看过去。那几个家伙的班平素在连队里面评价都是倒数,这三天的高强度劳动对他们的影响看来是格外的大。
在众人的围观下,这几位也终于摆脱了麻木状态。指导员第三次大声喝道:“你们听明白了么?”一众人等异口同声的答道:“听明白了!”
“解散!”指导员说道。赵谦正准备离开,就听指导员喊道:“赵谦和朱信留下。”
在散去的人流中,两人逆流而上,到了指导员面前。指导员打量了两人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你们知道细菌通过食物链传染么?”
“在学校学过。”赵谦答道。
“知道。”胡信答道,然而听了赵谦的回答,他又跟了一句,“在学校学过。”
上过高中的学生都接受过生物课上有关生态系统的教育,其中就有传染学内容。同一种细菌并不会对所有生物都起同样的作用,譬如苍蝇身上携带大量对人类来讲非常致命的细菌,它自己都会安然无恙。对于人类非常有害的细菌对于蚯蚓也往往没作用。
如果某只鸟吃下活苍蝇,被感染了病菌。人类又没有对鸟肉充分加热,就会从鸟类身上感染到戏剧。蚯蚓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对蚯蚓进行熟化处理,就直接把蚯蚓做成饲料喂养牲口,人类也会因为食用了被感染的牲口而患病。
确定两人都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指导员说道:“旱灾之后有蝗灾,蝗灾之后有瘟疫。蝗虫经过很多人迹罕至的地区,喝了许多人类不会饮用的污水。体内体外都含有非常多的病菌。同志们在灭蝗之后要注意健康。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就在连队里面讲述这些知识。”
“是。”赵谦答道。他作为连队里面学历比较高的人员,承担了学习委员的工作。这等事颇为驾轻就熟。
“指导员。之前我在和同志们普及卫生知识的时候,同志们就说,要是按照我们所讲的,到处都有细菌,到处都有危险,那岂不是活不下去了么。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回答?”胡信提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你就对大家讲,我们告诉他们这些,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够通过自己注意而少生病。要是什么都怕,那真的是生不如死。可什么都不怕也不行啊。”指导员回答的非常干脆。
赵谦听的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后就听指导员说道:“赵谦,你学过为什么不要怕吧?”
赵谦一惊,他没想到指导员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正如指导员所讲,赵谦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提过这个问题,于是学校老师就给他们讲了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
人类的皮肤、体液、白细胞、免疫体,种种系统都能够有效对抗细菌和病毒入侵。现在更有了外科处理以及药物辅助,能够让单纯靠人体无法应对的伤病伤害降低到人体可以处理的程度。
经过了那堂课,至少赵谦摆脱了无谓的细菌恐慌情绪。不过此时让他讶异的是指导员的敏锐。于是赵谦说道:“指导员,我只是觉得你说的什么都怕也不行,说的很对。”
指导员并没有被赵谦的推托打动,他应道:“我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用这个话。既然你学过,那就趁着这次的机会也给大家讲讲。”
接受了额外的任务,赵谦回到了班里面。此时准备撤退的命令已经传开,人人都喜笑颜开。不少战斗员都已经要撤退的意思。赵谦连忙叫住大伙,“有命令,走之前要把这些蝗虫烧了。”
“烧了多费事啊。”战士们立刻表示反对。
这下赵谦马上就明白了指导员为何要让赵谦额外承担讲课的工作,烧掉这些被打死的蝗虫,目的就是要烧掉病菌来源。深埋对于病菌并不能起到彻底杀灭的效果,在学校的时候讲过,如果深埋的时候不小心让那些慢慢腐烂的玩意渗入地下水,很可能出现更加长久的污染。
“必须烧掉蝗虫,埋只能埋那些烧成的灰。”
“班长,为什么要费这样的事?”
“我们回去之后讲为什么,现在大家先准备烧了蝗虫再说。”
不管是情愿或者不情愿,部队开始大规模焚烧蝗虫的尸体。好在部队搭建了不少比较专业的焚烧装置,赵谦他们只用把蝗虫送去就行。
作为班长,赵谦是整个班里面最后离开灭蝗前线的。长长的清单上所有事项全部应对完毕之后,赵谦自知已经尽力。就他当下的能耐,他已经做到了他此时能做的一切。便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他也已经认了。该被批评的时候就老实的被批评吧。
回去的路上,果然觉得蝗虫越来越少。到了军营附近,就见农民的田地里面,部队饲养的鸡、鸭、鹅都迈着满足的步伐在田里面慢慢的溜达。它们带着饱食者特有的挑剔姿态,偶尔啄起点什么。
仔细看去,那些农田里面的植物看着都不怎么完整,至少还都保持了大概的模样。农民们都拿着农具在工作,看不到任何跳大神的身影。见到大部队回来的身影,农民们还对着比较熟悉的战士们打招呼。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赵谦觉得这帮农民的精气神是大大不同了。
部队很快就把灭蝗的工作简报汇报上去。赵嘉仁看了汇报之后,问了秘书一句,“开封那边有什么新的报告么?”
“没有。”秘书连忙答道。
“如果有的话,给我拿过来。”赵官家吩咐了一句。
看着秘书快步离开的背影,赵嘉仁靠在椅子上。他以前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做艰苦奋斗,现在他有点理解了。忠于职守就是艰苦奋斗,如果军队只是为了战胜蝗灾的胜利结果,或者只是为了奖赏,他们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现在军队只是为了完成他的使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他们的一份气力,这就是忠于职守,这就是艰苦奋斗。那种‘螺丝钉精神’曾经在年轻的时候让赵嘉仁很倒胃口。现在的赵嘉仁明白什么叫做‘xx部就是阎王殿’。本来好好的催人上进的宣传硬是能让阎王殿搞成仿佛失去个人自由和个人意志的东西。
螺丝钉精神就是能让人相信的个人人格与品质,是支撑这种人格与品质的个人能力。就如赵嘉仁的老爹给长子起名赵嘉信一样。有信,是最基本的品德。一个满嘴不着调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守信的坚定,和被别人强行钉死,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想到这里,赵嘉仁提起笔就写起了自己的感受。写完之后他又给加了个标题,《新时代的宋军的基本精神——守信篇》。
第86章 隔空文战
‘人类社会的进步从来都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步步达成,这种进步的基础就是个人的成长与进步。所谓生而知之是唬人的屁话。漫长的进化史中,人垒拥有很多生而能行的基因本能,但是能够通过学习,进而形成能解决问题的能力。那是后天通过学习而完成的。譬如守信……’
‘……想守信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为了能够守信,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我们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我们拒绝选择信守承诺……’
赵谦看着老爹的文章,心里面很是感慨。这些文章里面所讲的,有些是赵嘉仁曾经对赵谦耳提面命过的。有些是赵嘉仁从来没讲过,但是他一直努力去做到的。在过去的时候,赵谦这些的无形压力给逼得烦不胜烦。现在赵谦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是与以前的压力不同。
从前的时候,赵谦觉得他老爹赵嘉仁拥有的一切都直属于赵谦,或者说只属于赵家。此时赵谦看到的是他老爹正在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讲述给和赵嘉仁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听。别的人对这些内容也许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赵谦却深深的知道他老爹所讲的都是他老爹正在做的。
嫉妒洋溢在赵谦的胸中,如果这些本来只属于赵家人的东西变成了所有人都知道,并且都去奉行的内容,那么身为赵家人的赵谦又该置身何地呢?
看到赵官家文章的并非只有参与灭蝗的部队,军队是自然要学习赵官家的指示,政府内部也接到了赵官家的文章。譬如在愤怒的情绪与悲壮感受下一气呵成《正气歌》的文天祥文知府。
文天祥当时写完了那东西,并且负气的发表出去之后,他其实也有一丝丝的后悔。后悔的理由是觉得他也许会引发赵官家的震怒。最初生出《正气歌》的基本构架,并非是在现在,而是在文天祥得知临安总投降之后的事情。
在那时候的文天祥眼里,蒙古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存在。临安总投降意味着大宋的所有力量都在战争中耗尽,剩下的大宋完全是一个残破的状态。在这样风雨飘扬的时刻,文天祥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与很多士大夫一样,文天祥开始怀疑是大宋的文化出了问题。但是文天祥又觉得这不对,大宋的文化没有问题。可屡战屡败的事实又让这种信心变得没有依托的基础,于是《正气歌》的基本理念就出现了。
之后的局面就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赵官家率领军队,不过两年时间就重回临安。之后更是每战必胜,恢复了大宋的基本领土。在当时,文天祥也不敢认为大宋就对蒙古拥有了军事优势。
赵官家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在黄河战役中彻底击败了蒙古。也让蒙古不可战胜的神话轰然倒塌。和大宋百姓相同,文天祥感觉自己终于能够从恐惧中被解放出来。所以在赵官家登基的时候,文天祥是发自内心的支持。
故意去激怒文天祥心中的真命天子,这样的行动让文天祥觉得有些不安。然后文天祥就看到了‘新时代宋军的基本精神——守信篇’。
看完了这个标题,文天祥就怒了。就文天祥所知道的历史中,历朝历代的主君都是比臣子弱的。偶尔有几个比臣子强的,譬如纣王,‘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对于各种理论建设,都是诸子百家们的研究结果,都是干臣们的理念。现在赵官家狂妄的开始写文章直接表达他个人的理念,并且要求下面的人们跟着赵官家的理念走。而且在文天祥看来,赵官家的这些文章也有种要和文天祥隔空骂战的意思。这就更不能忍了。
官家拥有权力的制高点,拥有地位上的制高点,所以官家好好的能够听忠臣的进谏即可。这不能因为赵官家自己就是大宋从所未见的能臣良将,他就要连思想的制高点都给占领了。若是这样的话,赵嘉仁就是在造反。造了几千年来制度的反。
带着文臣的愤怒,文天祥快速的阅读着赵官家的文章。以这位大宋状元的文学水平,读懂这篇白话文的文章实在是太轻松了。
第一遍读完之后,文天祥微微皱眉。他只觉得心中有佩服,也有愤怒。两种感觉同时存在,对文天祥来讲是比较少见的。一般来讲,他的心中要么是佩服与欢喜,要么是愤怒与蔑视。
赵官家对于守信的描述是文天祥佩服的。那样的简单明快,那样的娓娓道来。每次文天祥试图让自己守信的时候,都有过类似的思想斗争。年轻时候的文天祥当被人指责不守信的时候,也曾留下许多遗憾。现在回头看,赵官家明确讲述出了遗憾的原因。那种恍然大悟或者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让文天祥觉得佩服。
为了弄清楚愤怒,文天祥又把文章读了一遍。因为看过一次,那种正面的感动就弱化了不少。文知府很快就看到了令他愤怒的东西。
文天祥在《正气歌》里面写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这玩意就是孟子先提出的浩然正气,也是理学讲述的‘养气’。
在赵官家的理念中,明显没有浩然正气的存在。赵官家的理念中,守信是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认识到的必须具备的道德。是为了能够让自身利益得到更大满足的而必须采取的个人立场。
能够达成守信,就意味着对自己的了解以及控制能力达到了一定高度,那么自己就能相信自己,让别人相信自己。自信与他信,又能给个人带来更高的效率,以及更多的利益。
也就是说,守信是‘利’而不是‘义’。正气从来不会先天存在,而是后天学习和培育。而这种学习和培育也是为了‘利’而不是‘义’。
这下文天祥文知府彻底明白了自己和赵官家的巨大区别。合着赵官家从根子上就不认同理学学派,更不是儒家传人。以他的观念,乃是诸子学说。
将文章反复读了好几遍,文天祥一巴掌把文章给拍在桌上。这位中华的英雄气的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
因为级别的缘故,刘宠科长虽然可以如文知州这样能够得到赵官家的这篇‘新时代宋军的进本精神——守信篇’,却得在比较靠后的时间。因为现在的技术手段中,先靠电报把文章给传输到远方,再由印刷部分印刷出来分发到高级别的部门。高级别的部门阅读之后再分到更低级别的部门。
每天白天就那么多时间,人人都有惰性,所以事情的完成中间自然就有了延迟。一般来讲,刘宠科长应该是比知州级别晚二到三天拿到这样的文件。不过因为刘宠科长在非本单位所在地的开封,理论上就不会有他的份。只有等他回到济南,才能在翻阅旧文件的时候看到相应内容。
前提是刘宠科长回到单位之后会主动的去翻阅旧文件。
但是此次情况不太一样,赵官家的文章刊发在《大宋军报》上,而刘科长因为要延长证明文件的期限,到部队那边办手续,等待的时候随手就拿起报纸来看,于是就看到了这篇头版文章。
看着看着,刘宠科长已经忍不住放在翘起的二郎腿,双手郑重的捧着报架,仔细研读起来。正在反复研读之时,军队的工作人员叫号,刘宠只能放下报纸,和同事们一起去办手续。手续办完,刘宠看左右没人注意,他偷偷从报夹上取下这一张报纸,揣进怀里就走了。
这么多年来,刘宠算是第一次正式‘盗窃’,虽然心情惴惴不安,他却一点都不后悔。回去之后刘宠就开始反复研读起来。这种白文简单易懂,但是里面的道理一点都不浅薄。刘宠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明确的告诉大家,无法守信的根本不是个人意愿,而是能力不足。能力不足让大家不得不面对更艰困的生存条件,为了能够面对这种局面,任何利益交换都变得更加困难。
而想通过守信获得利益,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远水不解近渴的情况下,守信就变得毫无意义。在里面,赵官家还讲了一个故事,庄子出游的路上见到车辙里的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求救,鲫鱼要庄子找一升水来救它的命。庄子说他现在就要到吴国和越国去,请求两国国君给这条鱼开凿一条河曲,引来锦江水救鲫鱼的性命。鲫鱼急了,说等到锦江的水来的时候,庄子可以到卖鱼干的集市上去找已经被晒成鱼干的鲫鱼。
‘军队能够拥有诚信,是因为军队拥有了能让自己拥有诚信,理解诚信的制度。并且能够将这种制度维持下去。让社会拥有诚信,也是因为社会有了相应的制度。让大家有能力认识到诚信,并且拥有诚信带来的利益。这样的基础就是社会进步,是生产力的进步。’
读完这段,刘宠放下报纸。感觉文章虽然还有更多深刻的理念,他却只能暂时理解吸收这么多。
休息片刻,刘宠拿起笔。作为情报人员,他的工作之一就是记录。譬如,蝗虫越过黄河,进入河北。
第87章 大宋320年国庆前的准备
一人一头毛驴,加上引路的,刘宠和两位情报处干部和运输行小哥一起沿着官道北上。
两位情报处的干部一位是济南处的,另外一位是开封处的。三人此时已经到了陈桥驿,下了驴子,把驴交给运输行的小哥,三人抬头看着石碑上的陈桥驿三个大字。
“呵呵。”刘宠忍不住干笑几声。国庆节马上就要来了,读过书的人就忍不住联想起陈桥兵变。对于年轻人而言,想起这件事就会觉得很有趣。
见刘宠呵呵干笑,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声。能到情报部门工作的都不是文盲,加上又都是制科出身,基本的历史学识还是很一致的。
但是大家都只是识趣的干笑,并没有人不合时宜的就此评价几句。虽然大家认同赵官家所讲,大宋建立本身有巨大的进步意义。然而夺了柴家的江山,怎么看都不属于德行完备的举动。
“刘科长,你为何这么喜欢官家的文章?”开封的同志问道。
“难倒你不喜欢?或者你读那些进士的文章,读的很明白?”刘宠反问。
“这个……,比较起来还是官家的文章好懂。”开封的同志答道。
刘宠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他觉得那些穷人本来应该更被赵官家的讲述所吸引,因为赵官家指出了穷人为什么受穷的根本理由。可就刘宠见到的人中,反倒是有钱的人对赵官家的认同度越高。也许是有钱人都经历过摆脱贫困的过程,所以才会格外的对这部分内容有感触吧。
到了陈桥驿,众人就准备过河。此时的黄河上架起了一座浮桥,一艘艘木船用长长的铁链固定,桥上只允许行人通行。到了浮桥边,就见到人头攒动。军队派人来维持秩序,总算是让过桥的人有了基本秩序。
刘宠他们拿着军队的身份证明,就可以到军人教师干部专用窗口排队。在这里排队的自然有诸多优先,他们很快就上了桥。
粗大的铁链都有婴儿手臂粗细,每隔一段距离就能见到一支粗大的锚链没入黄河里。看那个粗大程度,下面铁锚的大小可想而知。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刘宠忍不住吟唱起赵官家对黄河开封浮桥的评价。自己走在这座浮桥上,能格外感觉到这种钢铁的力量。赵官家不仅能让黄河改道,更能建设起越过黄河的大桥。
回想当年自己和战友们拦截黄河的艰辛,刘宠甚至觉得这座浮桥的威力毫不亚于当年。如果当年大宋在黄河上有这么一座浮桥,十万蒙古军只怕无一人能够走脱。宋军完全可以对蒙古军实施包抄战术。
“我来过一次,上次走到半路还走饿了。”开封情报处的同志也感叹道。这可是好几里长的浮桥,加上有点颤颤巍巍,同行速度比平地行走更慢。
“那你们没有吃点啥?”济南处的同志笑着问道。
“别说那个。”开封处的同志有些不堪回首的答道:“有人吃了,吃了之后加上晃悠,吐的一塌糊涂。还差点掉黄河里。最后是我们把他背过去的。之所以限制同行人数,就是害怕这种堵塞。你没看公告牌么?从桥建设好到现在,已经掉到桥下淹死了三十多人了。”
济南处的同志扭头看过去,就见桥上虽然有间隔,还是人流涌动。这是很容易想象的,要是花一个小时就能走过黄河桥,谁还会冒巨大的风险乘船过河?而且为了防止有人落水,桥两边的铁链上还布了网,要不是特别的情况,想落水还真有难度。
众人边走边聊边看,等到过了浮桥,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刘宠脚一软,连忙扶住旁边的栏杆,才稳住身形。再看身边的人,不少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这下刘宠总算是明白为啥要有这么一条长长的带扶手的通道。刘宠对于大桥设计者的贴心,生出由衷的佩服。
通关之后。三人决定先歇会儿。这么一条大桥走过来花了一个多小时,而不是预计中的一个小时。情报人员就忍不住谈军事,三人对这座桥的军事用途极为赞赏。济南处的同志问道:“你们觉得还有什么是赵官家办不到的么?这座浮桥一成,只怕大元是寝食难安。若是行军,不过是三五天就能通过十万人。”
刘宠重重点头。黄河战役中,赵官家获得了巨大战果,被公认是用兵如神的存在。然而这种用兵入神是建立在能够让黄河改道,能够在洛阳恢复孟津浮桥的基础之上。蒙古人对于战争的地理理解,以及对战争的速度理解完全被宋军给打破了,以至于蒙古军每次动手之前都被宋军打的措手不及。
作为战役核心的滑县之战,刘宠炫耀起他参与审问蒙古俘虏的事情。那些蒙古高级别俘虏都表示,得知宋军从黄河以北快速杀向滑县的时候,距离宋军抵达滑县只剩了不到48小时。当时蒙古大量物资都堆积在滑县,他们根本没有撤走的时间,这才不得不决定和宋军在滑县决战。
开封处的同志指了指附近的一系列堡垒,感叹的说道:“兵贵神速。而且我军掌握水上,蒙古只能来攻城。所以我军的桥头堡也能防住蒙古军。说起来,我第一次经过的时候还想着,要是走过去,得在桥上晃晕倒多少人。”
“哈哈!真有你的!”刘宠忍不住大笑。
休息完毕,他们继续前进。根据电报,蝗虫飞过黄河之后继续向东北方向进发。刘宠他们就要沿着这个方向追下去。他们先到附近的兵站,这边已经接到电报,有一队骑兵保护刘宠三人一起追下去。
看到那十几匹高头大马,刘宠就在心里叫声好。他当军队里当测量员的时候就骑马,那时候马匹的个头比现在这群可是小多了。想考上情报员都必须通过骑马考评,众人上了马之后还能适应这些马匹。
向前走不太远,就能看到蝗虫过境的痕迹,越向前走能见到的就越多。第二天的时候,众人终于追上了蝗虫的尾巴。看方向,蝗虫大军正在向东偏北的方向出发。就见成片成片的大蝗虫正在啃食落脚之处的一切植物。此时不过是四月底,正是所有植物都快速生长的时间。本该绿色的大地能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蝗虫的身影。
继续向前走,就见每个村落的村头都有摆设的香案,村民们跪了一地,在给仿佛无穷无尽的蝗虫们叩头膜拜。有些村落比较富裕,村头香案前面还请了跳大神的神汉们。
这些神汉玩的是‘请星君下凡’的把戏。就是在脸上,衣服上涂抹上某种星君的符号。然后以疯疯癫癫动作张狂的舞姿一个劲的蹦跶。
远远看去,刘宠忍不住笑道:“有这功夫,还不如打些蝗虫喂家禽。”
“他们又不是真星君。”济南处的同志答道。
刘宠和开封处的同志都愣住了,开封处的同志讶异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讲?难倒真星君就能起作用?”
“不不不。官家下令打击封建迷信,我可不会往枪口上撞。”济南处的同志连忙给自己撇清,“我的意思是,他们又不懂预言未来。哪里知道啥时候有蝗虫。他们若是养许多家禽,平素里家禽也得吃饲料。他们从哪里弄那么多饲料养这么多家禽。”
“……原来如此!”刘宠觉得恍然大悟。大宋的城市周边有大量饲养牲口家禽的饲养场,这就意味着没有遇到蝗灾之前,大家每天就要有巨大的东西喂给这些家禽与牲口。这可是一大笔支出。在学校学习军队和社会管理课程的时候,学校老师有过专门讲述。然而真到了具体应用的时候,刘宠才发现自己竟然给忘光光啦。
这一队十几名骑兵向前跑了三天,只见到蝗虫这么一路肆虐。而所到之处只见到焚香祈祷的大元百姓,并没有见到大元的军队迹象。好像这些军队根本不存在一样。大家也不敢再继续向前,若是真遇到元军可一点都不好玩。而且部队携带的草料也已经不多。若是没有蝗虫,还能让马匹吃点青草。现在这局面下是完全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于是小队调转马头远路返回。
一路上看着如同初冬的大地,刘宠心中感叹。他并没有想到蝗灾的残酷程度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根据资料显示,大宋的南方已经采取了一年两季的耕种模式。黄河以北还是一年一季的模式,经过蝗虫肆虐之后这帮农民今年的收成是泡汤了。他们之后的日子将苦不堪言。
刘宠等人回到黄河北岸,立刻就发电报给开封。开封情报站是不敢对这样的最新消息有所隐瞒,就立刻发电报给杭州。赵官家很快就拿到了大元黄河以北遭受蝗灾的报告。
“看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么。”赵嘉仁忍不住对正在讨论国庆大阅兵的兵部人员笑道。
“我们是不是要趁机让大元的日子更不好过些?”兵部的人等忍不住问道。
“没那个必要。蒙古人今年还要继续检阅府兵,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日子不好过啦。”赵嘉仁笑道。
这么一讲,众人也就理解了。府兵操演需要吃粮食,若是这次蝗灾规模巨大,只怕很多河北很多地区都得因为挨饿。到时候府兵集结,定然要出事。不管是出大事或者出小事,蒙古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对了。这次阅兵的训练结束了么。”赵嘉仁问道。五月初七是国庆日,现在已经五月初一,还有六天时间。这时候所有训练都该结束,大家只是休整准备。
“官家,已经结束了。幸亏拆了这么多旧房子,不然没办法有这么大的空间容纳如此之多的军队。”兵部的将领忍不住感叹。
“那我就等着检阅部队。”赵嘉仁没多话,完全把工作交给兵部。
谈完了这个。兵部的离开,定好见面的户部尚书孙青到了赵嘉仁面前。两人谈了最新的税收情况,最近淮南地区已经基本完成了测量基点建设。淮西的隐田问题一家伙就暴露出来,土地国有推行遇到了许多问题。
“官家,淮西这边很多田地其实已经归了寺院道观。只是之前没有人提及,此次统计完,真令人大为吃惊。”孙青的声音里面颇有紧张的感觉。
“不怕,等国庆节之后我们就先解决这些寺院道观。”赵嘉仁冷淡的回答。在打击宗教方面,赵嘉仁从来都有着冷酷的态度。
“另外,河南那边的运河已经测量完毕,与之前的旧运河大不相同。只怕干起来工作量很大。”
“不急。我们这边正要进行全国范围内的水土保持宣传。先宣传完,然后再开挖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为何要在河道两边保持大面积的绿化带。有了绿化带,运河淤塞问题就会好很多。这些事情都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可是这样下去,税收只怕就会有问题。”
“税收问题不用担心。明年食盐价格减10%,油料价格减10%,铁器价格减10%。供应量增加一倍。还有煤的供应增加40%。税收还是能再增加一些的。”
“官家,我觉得不能每次到了没税收,我们就增加盐、油、铁的供应。大前年,前年,去年,我们都是这么搞,才算是应付过去。一直下去的话,会不会变成黔驴技穷?”
“黔驴技穷,那是因为没用。我们的法子用到现在,证明一直有用。既然有用,你怕什么。通货膨胀是因为市面上没有那么多百姓必须的货物,食盐、油料、铁器,都是百姓需要的。家里有铁炉子的百姓有多少人?家里有灶台的百姓有多少人?你觉得他们就不想用这些东西么?增加收入,扩大就业,是增加税收的最好办法。”
聊了一阵,孙青愁眉苦脸的想站起身。他这个户部尚书面临着无数的工作压力,想不愁眉苦脸都不行。不过孙青突然想起件事,他有坐稳了问道:“官家。最近有不少人看了些文章。觉得那些文章好像对官家不敬。”
“知道了。”赵嘉仁冷淡的答道。
“官家就不想说些什么?”孙青只能说的更直白些。
“说当然是要说的。不过当下的大事是国庆,事情分轻重缓急。”
“那我就告辞了。”得到了回答的孙青起身。很多人都觉得官家会因为以文天祥为首的一众人等的反对而愤怒,看来这股怒火会在国庆之后倾斜在文天祥等人头上。从斗争的时间上来看,这个时间倒也很正常,差不多是大宋以前传统斗争的周期。
第88章 普通的国庆阅兵
大元驻大宋公使海花辛天没亮就被侍妾叫醒,他是年初接任了前任大元公使乌里不花赤职位的新任公使。海花辛公使平日里有很重的起床气,然而今天他没有骂,更没有打。带着极为不爽的感觉,大使命道:“拉我起来。”
乌里不花赤公使在大宋数年,别说碰大宋正经人家的妹纸,连大宋歌妓的手都没机会碰过。气氛的乌里不花赤公使就在大元使馆里面带了侍妾,海花辛公使就从中受益,终于有了女人服侍。他的两名侍妾是金发碧眼的色目女子。色目女子身材高挑,先拉了个头不足165的大元公使起来,接着服侍着公使入浴。
整个人浸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海花辛公使先是感觉有些紧张,片刻之后就忍不住舒服的叹口气。享受着泡澡的感觉,海花辛公使忍不住觉得有些羞愧。能来当公使的在蒙古贵人里面都不是一般人,海花辛公使在交接的时候曾经讽刺过乌里不花赤前公使‘变得跟南蛮子一样’。在杭州待了这么几个月,海花辛公使发现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南蛮子的个人卫生标准。在几个月前,这种卫生标准正是他嘲讽乌里不花赤公使的理由。
因为有些不好意思,海花辛公使让身体下滑,让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憋了半分多钟,他从水中冒出来。喘了几口气,他就感觉到鼻孔中的臭味。掬起一捧水,海花辛公使把鼻子埋进去,缓缓把热水吸进鼻孔,然后向着木质浴桶外喷去。如此两三次,登时觉得呼吸都畅快起来。
泡完之后由侍妾给搓澡,又用香皂洗了头,再用清水冲洗干净。擦干身体之后,穿上经肥皂洗的干干净净,又熨烫过的衣服。在穿衣镜面前站定,海花辛公使看到的是一个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一身漂亮笔挺的蒙古装束的利落汉子。
简单的吃了早饭,宋国礼部已经派了引领人员到达。海花辛公使以及公使馆的人员随着宋国人员乘车出门,直奔在皇城外的阅兵广场。此时全部警察以及五个师的部队负责维持秩序。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看着极为壮观。
五月还没进入梅雨季节,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大宋乃是火德,旗帜为赤色。赤色的大旗沿着大路一面面插过来,按照标准,中央是白色圆圈,里面是黑色‘宋’字,看着庄严肃穆。
八点半,海花辛公使在引领下入观礼台。这是搭建的一排排阶梯式观礼台,上面坐的都是大宋的高官、干部以及他们的亲属。此时受检阅的各军已经进入广场,海花辛公使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是一震。
站立的这帮人如同刀砍过一般,身高齐刷刷的。每个方阵是10*10,一拉溜有十几个方阵。从站立姿势上看,这帮人都不是架子货。那股子内敛的杀气,应该都是上过战场的。
到了八点五十分,观礼台上一阵轰动。许多人纷纷站起,没多久就见到赵嘉仁赵官家出现在主席台上。
‘主席’是一个非常文雅的古语。中国古代没有桌椅,人们席地而坐。席地而坐也颇讲究,先铺上房间那么大小的席子叫“筵”,每个人坐的小垫子叫“席”,跟现代的椅垫和蒲团差不多。
在这种礼节中,进屋先脱鞋,再走过筵,坐在席上。因此,这就是‘入席’的由来。入席时,客人有客座,主人中的长辈独自坐在正位或主家席位,以示尊重叫做主席。后世常说的‘酒席’、‘筵席’‘酒筵’,是从大小不同的筵、席来定名酒宴。
所以赵官家所在的高台很自然就是主席台,在大宋文人和百姓们眼中,主席台这个词是完全土生土长的中华称呼,熟悉,亲切。
在观礼台众人忍不住想靠近主席台,负责维持治安的立刻要他们坐下。瞅着这帮穿飞鱼服的,有人不服气。定睛一看,为首的乃是刑部尚书司马考以及一些侍卫头子。这帮人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到座位上。
八点五十五分,阅兵司令到了主席台前。‘司令’同样是中国传统名词,‘司’是掌管的意思,‘令’是指挥命令,‘司令’指的就是掌管发号施令的官员。这个是差事而不是职位,颇为符合此时阅兵的状态。
“报告官家,部队已经准备完毕,请官家视察。”司令员在台下大声说道。
赵官家点头,下了主席台,翻身上马。在阅兵司令的带领下从一个个方阵面前经过。广场在平地上,今天天气晴朗,附近的山上,路边都满是人。在场能够看到赵官家隐隐身影的人得有超过十万。在这么多人眼中,大概分不太清楚赵官家。因为他身穿军服。若是在近距离上,军服的种种标志都能清楚的让众人分清赵官家的地位。然而从远处看去,那些细节根本无从分辨。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区别在哪里。现在他们只能根据马匹的前后去判断到底谁具有更高的地位。
在如此之多的瞩目下,赵嘉仁行若无事。他经过一个个方阵,与部队用口号互相呼应。军队的装备气势在赵嘉仁这样的老军人眼中一看就能看出好坏。以赵官家看来,宋军的状况比20世纪的kmt军强。和就没办法做出明确的比较。
海花辛公使听不到赵官家的声音,却能听到宋军方阵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那股子气势就震的海花辛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等赵官家视察结束,他重新回到主席台。军乐队奏乐,行进式开始。
最先过去的是依仗兵方队。最前面的三位旗手与护旗手身高190,后面的依仗兵身高统统185。看得身高165的,在蒙古军中不算矮个的海花辛公使暗生自卑。
大宋男子平均身高超过170,禁军要求身高172以上。前来参加阅兵的则是有北宋时代的一等禁军标准,统统是身高180的军人。他们身材修长,装束整齐。采取标准举枪礼的姿势前进,方阵如同刀砍斧剁般整齐。那股子军队森严之气让观礼的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在台上的人多数都没有从军经历,军队对他们而言是个陌生的存在。密集的队形,高度的纪律性,都让这帮人感到了发自本能的警觉乃至恐慌。
海花辛大使更是如此。他作为少见的蒙古文官,并没有参加黄河战役。所以他只能听别人讲述宋军的悍勇。此时亲眼所讲,那些故事立刻就得到了活灵活现的脑补。根据参加了黄河战役的将领所讲,宋军在战场上不急不躁,无论蒙古军如何的骚扰挑战,他们始终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战场上行动。便是有战友被流矢射杀在面前,他们也根本不为所动。
此时海花辛大使终于知道那种状态到底是什么样子。然而他却有些怀疑,这样的队列看着很死板,真能有那样无往而不利的威力?
步兵过去,接着就是炮兵。海花辛大使不懂火炮,能确定的只有大宋的火炮样式比较多。火炮大小比蒙古军的大。从色泽上看,大宋有些火炮是铁铸的,还有一部分是青铜火炮。
这些通过之后,大宋骑兵方阵登场了。海花辛大使远远看着马匹,立刻就觉得自己可以居高临下的好好评价一下大宋骑兵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等骑兵走近,海花辛大使就觉得失去了评价的愿望。
见到赵官家的高头大马之时,海花辛大使觉得赵官家的马,自然得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就如同蒙古大汗的马必然是最好的马。宋军检阅骑兵的马匹也同样是高头大马,比起赵官家的马匹并没有低矮的感觉。
蒙古军平均身高165,肩高120-135的蒙古马对于蒙古军挺般配。肩高150的大宋马匹配合了身高180的大宋骑兵同样合适。
作为精于骑术的海花辛大使,他并没有从宋军策马的水平上看出什么明显劣于蒙古骑兵的能力。那些马匹都训练的极好,步行姿态非常稳定从容。作为蒙古人,唯一可以批评的就是马匹带了粪兜。所以在经过主席台的时候,地面上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瞎讲究什么啊!到战场上还关心这些咸淡事?海花辛大使心里面忍不住腹诽。不过他自己其实很清楚,宋军真到了战场上,一定不会在乎这样的咸淡事。他的嘲讽只是因为不安而已。
最后经过的则是各种花车行进队伍。队伍里面有公务员代表、英雄以及模范代表,工人代表,农民代表。每个花车队伍里都有男有女。看着倒是颇为热闹,也让现场被军队行进式弄到森严肃杀的气氛得到了缓解。
整个阅兵仪式结束之后,海花辛大使等被招待参加国宴。在工作人员引领下离开看台的时候,海花辛大使忍不住生出疑问。便是如此规模宏大的活动,大宋的现场没有出现任何跪拜的礼节。
在大都见惯了三拜九叩之类的大礼,海花辛大使对此非常不习惯。
第89章 《正气歌》引发的普通纷争
赵官家对阅兵很满意。他年轻的时候自然觉得什么是越新鲜越好,到了现在的年龄和阅历之后就明白很多事情未必就是越新越好。有些事情作为传统,自然有其理由与合理性。
譬如有一年阅兵式的傻缺女导播就遭到了大部分人的一致唾骂。特别是那位女导播还表示‘我下次会努力’。原本懒得吭声的人都加入怒骂的行列,‘这一次就够了!还想下次?’
大宋320年的阅兵就是赵官家给后世阅兵定下的规矩。至于阅兵本身,赵官家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国庆庆典并非只有这么一项,接下来就是国宴。巨大的皇城里面大摆宴席,席地而坐的传统改成了桌椅。分餐制也变成了大家一起共餐。
赵官家出现的时候态度从容,举止间尽是那种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气派。这份尊贵让有资格参加国宴的人都忍不住得高看官家一眼。而被众人这么钦佩的赵嘉仁赵官家倒是没有如此自傲的感觉,他只是完成自己身为大宋官家的义务,在众多人面前来充当主人。
在20世纪的时候,里根当总统,有人问他:“您作为世界上权势最大的人,有什么感觉?”
里根回答:“有人说我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可我一点也不信。白宫有一位官员,每天早晨把一张小纸片放在我办公桌上,纸片上写着每一刻钟我该做的事情,他才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
原本赵嘉仁觉得这是笑话,现在他觉得这只是实话。都当上了官家,行程与安排当然有办公厅来负责。他自己需要的是就是有人每天给他一份行程。当然,并不是由办公厅来制定所有行程。而是由赵官家决定他要解决什么问题,由办公厅来把他的命令给细化。
正因为自觉的承担起自己的角色,赵嘉仁倒是发现自己的形象反倒是从容不迫。让赵嘉仁更感觉到了21世纪的那些传统绝非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华。
国宴上就是让众人见面聊天说话。赵官家也是如此。大家一个桌吃饭,有赵嘉仁比较看重的才俊坐在这桌上。只是看着年轻人的举动,大概就能判断出许多东西。
譬如徐远志的孙子徐怀玉,就能看出世家子弟的传承。不过这家伙给赵嘉仁的感觉并不像他祖父徐远志,而是很有新城市官僚的感觉。徐远志的傲慢或者从容都是自然而然的。身为进士,徐远志有资格活的像自己。徐怀玉则是经过激烈的制科竞争出来的人,他也有傲慢和从容,却都在掩饰。让整个人看着更让人亲近。
除了这位之外,还有一位叫包兴的年轻干部。这位出身普通农民,身上就没有那种城市的感觉。从学历上看,包兴的学历比徐怀玉更完备。所以这家伙身上有股学生气,还有些木讷坚忍的感觉。和赵嘉仁坐一桌,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放不开。
昨天的时候国庆之前的各种表彰奖励已经完成,今天的赵官家并不需要和他们多说什么。他只是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完成整个礼数。
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就要敬酒。赵嘉仁站起身,向大家整体敬酒。所有人都喝完这杯,赵官家就与皇后一起离席。再往后的活动都已经有礼部的安排,赵官家可不用操心。
现在的皇城主要是做办公和活动场所,赵嘉仁一直住在作为行宫的后乐园。他一出宫门,礼部尚书熊裳就追过来,“官家。我有事情想讲。”
“边走边说。”赵嘉仁说道。
两人走的离开了人群,熊裳这才说道:“官家,最近不少人写文章附和文知府的《正气歌》,官家难倒什么都不讲么?”
赵嘉仁笑道:“这等事情有什么好特别讲的。我大宋并不禁止言论,文知府觉得有想法,写诗明志。他当然可以这么做。”
熊裳没想到赵官家如此爽快的对大宋传统做了讲述,可传统归传统,赵嘉仁绝非是大宋传统的简单继承者。在言论方面,赵官家对于各种投降主义、悲观主义、不抵抗主义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因言获罪的人数量可以用‘百’来做统计单位。
想不出赵官家的真正理由,熊裳继续问道:“官家,你不禁止讨论文知府挑起的话题?”
赵嘉仁率直的反问:“你想在里面做什么?”
“臣原本觉得文知府说的有道理。不过仔细想想,他所讲的都是‘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也就是说,都是穷途末路之时。我大宋当下蓬勃向上,哪里有穷途一说。所以我觉得很不以为然。”
“若是如此,你自己写文反驳即可。为何来问我?”
“我担心官家要处置此事,若是贸然介入,生怕遭遇池鱼之殃。”熊裳把自己考虑再三的内容给讲了出来。根据他对赵嘉仁的观察,这位赵官家才智兼备,所以威福自用。对于文天祥的反击,赵官家不可能不为所动。所以最重要的是不要拍马屁拍到马脚。而想避免这样的结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接向官家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向官家说实话的人还都没有遭到官家严厉打击的案例。官家对于厚脸皮的家伙一点都不严苛。
“害怕池鱼之殃……,有趣。”赵嘉仁笑道。
“臣还想在退休之前为官家效力。那就得干到退休才行。”熊裳继续说了实话。
此时两人走到了湖边,赵嘉仁在他的专用小码头前停下。这里有个小亭子,赵嘉仁走进亭子坐下,也让熊裳坐下。
“这件事如果只是讨论,便让大家讨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对同一件事当然有不同想法。”赵嘉仁说道。
“那……到何时又是不该再谈的时候呢?”
“谈论是一回事。因为自己的想法对抗命令是另外一回事。谈,那是可以谈的。若是觉得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就以自己的想法为标准,那就得看国法政规答应不答应。”
听了赵嘉仁的讲述,熊裳心中一震。他是认为赵官家是在唱高调,最后就忍不住说道:“那些因为言论被治罪的人,又是为何?”
“言论可以自由。因为谁都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不让别人说话。但是言论不能免责,不能说完了话,对造成的结果不认账了。被惩处的那些,哪个不是违反了战争戒严令的。散布失败主义言论,编造无中生有的战败信息。这都是战争戒严令当中明文规定的。但是因为讨论战争戒严令而被抓的,你给我举个例子。”
“这……”熊裳一时回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有很多人因言入罪,但是这帮人到底是说了什么而被入罪,熊裳并没有任何研究。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赵官家威福自用,并非宽容的仁君。
“你若是想去辩论几句,便自己去。我之所以懒得讲这些,是因为今年我便要制宪,有些东西便在法度里面讲。若是一件事一件事的去解释,累也累死了。”赵嘉仁讲完,就站起身。
船夫早已经准备好。赵官家上了自己的船。船只向着湖对岸的后乐园驶去,把若有所思的熊裳给丢在岸上。
赵嘉仁现在对法制非常满意,法律是个好东西,有了法律之后就可以根据法律本身进行讨论。有了法律,就有了办事效率。若是没有法律,赵官家虽然不想对付文天祥,但是想通过打击文天祥的人就有很多手段。这是赵嘉仁非常厌恶的事情。
文天祥文知州虽然知道一定有人想要对付他,因为最近围绕《正气歌》的争论越来越多,骂战的趋势也已经开始。现在的官家赵嘉仁可不是一般的官家,群臣对普通的官家并无爱戴之心。大家看重的都是官家手中的权力,以及如何能够从中分到差事,获得利益。
许多人则是真心爱戴赵嘉仁赵官家,这些人也许热爱赵官家的权力,然而他们更热爱赵官家本人。这些爱戴者之中就包括文天祥。
没想到这些,文天祥自己都觉得很遗憾。若是普通的人,文天祥还真的懒得如此较真。当年面对贾似道,若不是让文天祥直接接触和贾似道有关的事情,文天祥也是懒得去提贾似道。然而文天祥是真的钦佩敬仰赵嘉仁,所以格外不能接受他和赵嘉仁的理念分歧。
当然,这样的分歧还不至于让文天祥耽误公务。对于国庆节这样的决定,文天祥个人非常支持。平日里想做爱国主义教育,总是显得格外的突兀,大家热情不高。国庆节和元旦一样有七天假,就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教育。
如果人人都能对国家有清楚的了解,对自己要忠于国家有明白的认识,想来就再也不会出现临安总投降的惨事。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与赵官家有很大分歧,然而文天祥本人也觉得自己和赵嘉仁的共识远大于分歧。
然后,文天祥申请在开封进行阅兵的申请得到了回复,“不允许!”
第90章 滑县和议的后续(上)
“熊尚书,我大元是真心想续签《滑县和议》的年限。大元与大宋和平共处,再不动刀兵,岂不美哉……”
在大宋国庆结束的第二天,海花辛大使就按照预约见到了大宋礼部尚书熊裳。
熊裳尚书很淡定的听着大元公使表达着对和平的渴望,脸上有着微妙的表情。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用手遮住嘴,打了个哈欠。国庆节七天假,除了尚书必须参加的三天活动。其他的四天里面熊尚书都在陪伴家人。这可是挺累的。上班之后,尚书感觉颇为疲惫。
看着对面海花辛大使不怎么高兴的表情,熊尚书最初心里面有点紧张。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他稍微有点失礼。稍稍别开头,熊尚书看到了外面的警卫,然后尚书就精神一振。
海花辛不高兴又怎么了?在这里直接对熊裳动手的话,他会被警卫痛打。蒙古若是以此事向大宋兴师问罪,蒙古军会被宋军痛打。所以打个哈欠怎么了?蒙古大使不喜欢又怎么了?他可以不来么。
确认双方力量对比之后,熊裳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插了翅膀一样轻松下来。在这一瞬,熊裳尚书有些奇怪,距离黄河战役已经有大概四年。将近四年前,赵官家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扭转了大宋和大元之间的力量对比。为何到现在熊裳才明白世道已经变了?
想到这里,疲倦感突然消失了。熊裳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轻松的去听海花辛公使的发言。然后熊裳从对面的海花辛公使脸上看到,蒙古公使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表情,把咄咄逼人的感觉给收敛起来。
大宋共和四年九月十三日与大元签署了《滑县和议》,那一年用赵官家新确定的纪年模式,是大宋316年。距离现在有3年多。在滑县和议当中规定,这份和议为期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多时间。
大元一直希望能够延续和议,以条约的模式维持两国的和平。赵官家对此迟疑不决,因为除了规模为四万人的四个骑兵师还没组建完毕,宋军已经完成了二十六个步兵师的组建工作。即便对面的蒙古军开始组建府兵,宋军也觉得北伐的兵力应该够用。
这么稍微一迟疑,大宋内部的种种事情就把战争时间给延迟了。毕竟大家就是觉得大宋建国320周年这个数字,就是比大宋建国319周年感觉更重要。
等海花辛说完,熊裳开口道:“现在大宋的先帝、先太后、先太皇太后都在大都。理宗的灵柩也在大都。若是这些都没能解决,我也不好提出说和大元和议。”
“可否详细说说?”海花辛立刻急切的问道。之前和熊裳接触,熊裳都是推三阻四,以大宋先在内部事情很多作为借口,特别是以国庆庆典为借口。
“上次滑县和议,是我们打了仗之后,大家都觉得打不下去。于是议和了。这次议和,总得有个由头。若没有由头,我提出议和,在朝廷里面就会被指责。”
听了这话,海花辛乜斜着眼睛看着熊裳。见熊裳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根本不为所动,海花辛才不得不开口说道:“依你的意思,大宋是一定要和大元开战么?”
“一定要开战可是你说的。我只是讲,若是没有由头,我没办法在朝廷里面提。”
“你们如此无礼,就不怕惹怒了我们大汗么?”
“哦?若是蒙古大汗生气的话,他准备做什么?”熊裳饶有兴趣的问。如果蒙古公使言辞文雅,熊裳胡搅蛮缠。熊裳相信赵官家知道之后应该是会不高兴。不过在熊裳以礼相待的情况下,若是蒙古公使反倒吆喝着战争,熊裳觉得赵官家会毫不迟疑的投入战争。
海花辛被派来当大使,也是忽必烈挑选过的。看着熊裳无所畏惧的表情,海花辛立刻就明白自己有些冲动了。他的任务不是引发战争,而是要维持和平。在滑县和议之前,大元和大宋也有一个为期三年的停战协议,那个协议只维持了一年就被撕破。虽然大家都知道当时无论是大宋或者大元都没有维持和平的意愿,战争爆发只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滑县和议之后,忽必烈大汗还是惩处了激化矛盾的责任者。
“若是能交还大宋贵人,便能签署和议?”海花辛反问。
“交还大宋贵人之后,我才能向朝廷提出签署和议的建议。至于能不能签署,那得看朝廷的意思。”
“若是如此,我们大元岂不是损失太多!”
“你们若是想追求和平,本就该更努力。”
“几十年前,我们联合灭金之后,还是宋国先撕毁盟约!”
“哦?你还真敢说,来来来,把你的证据给拿出来……”
虽然还不至于立刻爆发战争,然而都不指望和平的大元与大宋双方的外交人员就用扯皮来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扯皮结束,熊裳在第二天的例行碰头会上准备讲述此事。碰头会已经有了规范,首先就是简报,有关大宋最重要的事件先得通报给赵官家。最先通报的是户部尚书孙青,孙青就将最新的度量衡情况拿了出来。
“官家,我们已经完成了新的度量衡标准。只是这次的更换如此之大,百姓们会不会受不了?”
“现在受影响的是哪些人?你能告诉我么?”
“这……度量衡一变,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受影响。”
“错。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范围。”赵嘉仁冷静的答道。
参加碰头会的都是各部尚书,大家都是聪明人,至少自认为是聪明人。所以对赵嘉仁的话,众人都有了兴趣。
孙青年纪和赵嘉仁差不多,但是被赵嘉仁如此果断的给否定他之前的看法,孙青也是不高兴的。他有点气呼呼的说道:“愿闻其详。”
“你见过乡间怎么卖灯油么?”赵嘉仁问。
一众尚书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懵了。这帮身居高位的人在杭州生活的开心,谁会自讨苦吃的跑去乡间。
熊裳本来想着怎么组织语气,能够更好的汇报有关大元公使的态度。此时听到些逸闻,就饶有兴趣想听明白。看着周围的人都是如此态度,熊裳突然觉得有些滑稽。以前都是大臣们给官家‘说书’,现在怎么变成官家给大臣们‘说书’啦!
“在乡间,买油单位是瓢。一瓢油一瓢油的买。而在杭州,至少一半的家庭买灯油,是一桶一桶的买。而诸位大概都是用蜡烛,不用灯油。”赵官家说道。
“一瓢油一瓢油的买?”熊裳突然想起,他回家奔丧的时候,他老婆让他带了不少灯油回去。熊裳自从跟随了赵官家之后,已经好些年没用过灯油这种玩意。当时对这礼物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在乡里,便是不穷的人也很满意灯油这个礼物。如果拿这个应对,还真的很有道理呢。
赵嘉仁继续问孙青,“你觉得这一瓢油有多少份量?这个份量是固定的,还是不同的地方因人而异?”
其他的尚书们都眉头紧皱,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孙青好歹是干部出身,回答的非常流利,“肯定是每个地方一个份量。价格也完全不同。”
“所以,只有购买成桶灯油的人,才会对全新度量衡有需求。因为我们出售的灯油,会采取新的度量衡。凡是我们出产的商品,才会有这方面的需求。至于其他的零售,他们会慢慢的跟着我们来变。因为不管度量衡怎么变,大家实际需要的布匹长度,实际能够填饱肚子的粮食的份量,都不会变化。变化的只是对这个份量的称呼而已。所以,我们要打交道的人,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啪啪啪啪啪!熊裳已经忍不住开始鼓掌,即便他只是礼部尚书,即便熊裳并没有对大宋工业生产的认知。但是熊裳还是忍不住要鼓掌。赵官家把问题讲述的非常清楚。有理有据的证明了他之前的看法,改变度量衡对于大宋的直接影响范围非常有限。
其他尚书虽然没有这么明白的支持,却也忍不住微微点头。赵官家只是在最初表达反对孙青的看法,真到了证明孙青错误的时候,赵官家的用语优雅,态度诚恳。便是反驳,也没让大家觉得有什么恶意。大有君子之风。
孙青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身为户部尚书,承担着大宋国内的财政重任。所以他便是觉得赵官家所说的有道理,却不敢真的相信就如此简单。肯定会出现超出赵官家想象之外的东西存在,肯定会出现超出赵官家预料之外的事情出现。
赵嘉仁看孙青的表情,他笑道:“孙尚书,我们不是算命先生。我们现在是要做事,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尽力的去准备。准备的是万一出了负面影响,而不是准备要事情完全在我们规定的轨道上走。我反复讲过多次,只要能够按照规范来做,出现了负面结果,我也不会追究个人责任。便是犯了错,天下又有谁不犯错呢。”
熊裳听了这话,心里面立刻就有些忍不住吃味。政治斗争上,谁有个错,都是要被抓住猛打,狠打,往死里打!至少要留下备用。赵官家这话对孙青是非常宽容。
第91章 滑县和议的后续(中)
“……以上可以判断,蒙古方面对我们大宋很紧张。很担心我们宋军北伐。”熊裳尚书是在朝会上最后一个做发言的。他也用比较简短的话做了报告。
“大元也有害怕的一天?”孙青忍不住充满恶意的冷笑起来。他家有人在蒙古南侵的时候被杀,所以对蒙古有很强烈的恶意。而且赵官家虽然驳斥了他,但是好歹也有很正面的安抚,这也让孙青也没沉闷下去。
“蒙古不怕才奇怪。他们虽然也新建了府兵,听说也只有一万人,顶多有四万人。我们已经建成了三十万新军,那些汉军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万吧。”
“大元那边既然知道害怕,也许会调动蒙古军。”
“忽必烈才有多少蒙古军。那个窝阔台手下的十字教教士前来给窝阔台穿针引线的时候,不也说过忽必烈手下只有整个蒙古的四分之一么。”
按照正式的说法,大宋北边的那个国家叫做大元。然而大宋朝廷的高官们并没有标准发言,大家都根据自己的习惯采取了习惯的称呼。哪怕是最应该有准确称呼的礼部尚书熊裳,他也只在面对大元使者的时候才会称呼大元。在平常他习惯蒙古的称呼。
赵嘉仁也是如此,他也习惯了蒙古这个称呼。在这个问题上,赵嘉仁答道:“我们的部队正在南边攻打三佛齐。加上国庆的大事,这才会拖延这么久。等解决了三佛齐,我军的部署调整之后,便开始北伐。”
“官家,北伐的资金还没准备呢。”孙青忍不住说道。一般来讲,战争都要花很多钱。然而南下进攻三佛齐好像超出了这个范畴,运兵靠已经控制了南海的大宋船队。部队从习惯了南方气候的广州、交趾、占城、暹罗来调动。
听闻大宋终于要对三佛齐动手,大宋的海商们自发的愿意提供大量支持。只是请求攻破三佛齐之后,允许大宋海商们在当地开辟种植园。包括孙青家都派了家族的不重要的子弟做了在三佛齐开辟橡胶园、棕榈园、剑麻园的打算。这些生意的利润太大了,大宋江西有大户连买带租,拥有百万亩的良田,一年能够卖粮百万石。一石粮食两贯,实际上一石粮食赚到不过几百文。
在南方经营种植园,司马考家的司马庆在暹罗开辟万亩剑麻田,一亩田净赚两贯交钞。根据到过三佛齐那边的各种人员表示,三佛齐有几乎无边无际的适合开辟各种种植园的土地。那就是钱,数不清的钱。
司马考家原本不过是个中等的地主,十二三年钱,让他们拿出三万贯大贬值前的交钞,就能挖空他家的家底。现在司马考家年入得有七八万贯。在别人家还在用灯油的时候,司马考家已经是全部蜡烛。
孙青认为自己家族一定不能比司马考家差,所以他格外珍视自己的差事。身为户部尚书,手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资源。想把差事干下去,那就得让赵官家满意。如果北伐因为缺钱而失败,孙青的差事大概也就到头了。
“官家,若是北伐,现在就要准备资金。”孙青非常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准备资金,倒是可以。却也不用太在意。”赵嘉仁答道。
看着赵官家这幅莫测高深的样子,一众尚书都有些不解。不过也没人敢废话,大家现在都严重依赖赵官家,依照传统表达反对意见没什么问题,惹官家生气可不是好事。
“还有别的问题么?”赵嘉仁继续问。
“没有了。”尚书们回答。
“散会。”赵嘉仁下令。
众人都是忙人,于是纷纷起身离开。赵嘉仁直接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就找到了老爹老娘。按照道理,老两口现在可以不在赵嘉仁这里住,然而陈太后一句‘跟着儿子住有什么不好,你准备让别人到你这里哄你么’,就让太上皇赵知拙老老实实在儿子赵嘉仁的家里继续住下。
先请爹妈坐下,赵嘉仁说道:“爹,我想让赵家宗亲到海外开辟,你觉得他们有这个骨气么?”
“到海外开辟?怎么个讲法?”赵知拙有些不明白。
“三郎,你这是准备给赵家人发财的机会么?”陈太后完全无视太上皇赵知拙的存在,直接发问。
以前的时候,因为丈夫身份的缘故,赵夫人就被称为赵夫人。现在因为儿子身份的缘故,赵夫人就成了陈太后。对这么一个改变,陈太后很满意。虽然陈太后并没有改变,却因为她身份的改变,有关陈太后的强势已经是杭州的一个话题。
看着老婆的强势,太上皇赵知拙无奈的叹口气。他之前就非常了解自家老婆的个性,这可是个能够带着儿女跑到赵知拙祖宅一住十年的人物。比强硬,赵知拙觉得未必是夫人的对手。当了太上皇之后,赵知拙也曾经尝试过‘振夫纲’。
然而陈太后之所以是太后,完全是因为她生了赵嘉仁这么一个皇帝。赵嘉仁的皇位是赵嘉仁自己挣下的,而不是从赵知拙手里继承的。在赵嘉仁这么一个重大成果上,陈太后的功劳丝毫不在太上皇赵知拙之下。
当赵知拙先提出想弄个‘太上皇居住的宫殿’要求,陈太后立刻强势否决。于是振夫纲的行动就这么无情的胎死腹中。住在儿子家,老爹老娘的发言权大小,完全取决于谁更强势。
叹气之后,赵知拙还是开口说道:“三郎这是准备让我给赵氏宗亲们宣传一下?”
“我也只是问问。当下南方战争大概半年一年就有了结果。到时候大量世家都要派人前往开辟。要是赵氏宗亲愿意靠自己的能耐发财,我当然愿意给他们机会。”
“赵氏宗亲愿意靠自己的能耐发财……哈哈,三郎真喜欢说笑话。”陈太后笑的很是嘲讽。
“就许你陈家发财,不许我赵家用功么!”自从当了太上皇,赵知拙还是硬气了不少。
陈太后毫不客气的说道:“我陈家十几年前就有人跟着三郎打拼。三郎数次到泉州,除了那个卖私盐的,还有肯跟着三郎。”
“别光说那些光鲜的,你陈家还出过宋奸!”
“临安总投降是你赵家干的吧!”
听着爹妈的斗嘴,赵嘉仁觉得大概能判断出结论了。他打断了这么没层次的争论,说道:“爹,娘。我准备让赵氏宗亲每家出一个人,每家可以承包一片土地。便是他们不争气,也不能说我没给机会。只是你们身体只怕是不能长途出行吧。”
“这等事,还是我出面比较好。”赵知拙答道。
“太上皇富贵归乡,我这太后不跟着好像也不合适。”陈太后说道。
赵嘉仁低下了头。这文化人说话就是这么刻薄。富贵还乡给赵嘉仁的联想就是想与那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个故事还是陈太后教给赵嘉仁的。
第92章 滑县和议的后续(下)
大宋320年5月17,也就是大宋320年国庆过去之后的第十天。大元的首都大都并没有如同杭州那般进入梅雨季节。此时的大都天气已经比较热,麻布衣服缝隙大,透气,穿在身上比较凉爽。有些不耐热的百姓已经穿了麻布单衣。
郝仁万户穿了棉布单衣,正坐在忽必烈大汗旁边,听着他的婶婶弘吉剌·察必对忽必烈讲述着全玖的可爱。
“这女子谈吐就是让人喜欢。真真不知道她的心眼就那么玲珑。”
“被你这么讲,想来她是很讨喜的。”忽必烈大汗很随意的答道。
“不过她好像受不了北方的水土,动辄就生病。看着那憔悴的模样,真让人心疼,大汗不如放了她回南方吧。”察必皇后劝道。
全玖是度宗的皇后,临安总投降之后被送来了大都。郝仁对此人不熟,更没兴趣搭理主持临安总投降的这帮废物。和赵嘉仁有过这么多往来,郝仁对大宋皇室唯一的好奇只剩下一下,那就是为何赵嘉仁没能早早的当上皇帝。至于全太后,完全不在郝仁的考虑之内。
忽必烈倒是接起了这个话头,他笑道:“你这么喜欢全玖,若是她回了南边,你难道不想她么?”
察必皇后一听倒是有些愣住了。全玖是因为惹得察必皇后怜爱,察必皇后才愿意在忽必烈面前帮她说项。若是这么可爱的人回到了南方,又有谁可以给察必皇后解闷呢。
“我觉得不妨这样。”忽必烈建议道,“你也觉得这女子心眼玲珑,就让巴斯巴国师把她的心挖出来制成法器。等着女子南归,也能留下个想念。”
“还能如此?”察必皇后讶异的问道。
“巴斯巴国师的手艺你还不信么?他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这不就飞黄腾达了么。密宗善于用活人制作法器,这是祖传的手艺。”
“真有这么灵验?”察必皇后很是怀疑。
郝仁听的目瞪口呆。把心掏出来人不就死了么。不管巴斯巴国师的手艺如何靠谱,不管密宗用活人做法器的手段如何祖传。那个前皇后全玖被掏出心来,是一定死定啦。察必皇后没有注意到这点,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笃信宗教,还是该说忽必烈大汗语气太轻松,以至于他的态度没有被理解。
“密宗的秘法甚多。各种咒术真的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忽必烈大汗兴致勃勃的说道。
“真的?上帝保佑,罪过罪过。”察必皇后低声祷告。
郝仁更加不解了。察必皇后这番的举动更像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可她为什么就跟没听明白忽必烈大汗的讽刺一样。
“大汗。出家人当有慈悲之心,这种咒人致死的手段,还是不用的好。”察必皇后继续说道。
忽必烈大汗点头表示赞同,“嗯嗯。该有用的时候就要有用,若是没用,还是不用的好。”
“那大汗可否答应把全玖送回南边?”
“郝仁,给皇后讲讲你续签了滑县条约之后宋国的应对。”
郝仁没想到自己就被这么被拎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讲道:“皇后,宋国是铁了心要和我们打到底。我去年与宋国续签滑县条约。之后我们希望能够与宋国签署永久和平条约,宋国是坚决不肯。除了不肯之外,宋国官家此次国庆时还公开讲,宋国的目的是混一华夏。他所谓的华夏包括他们汉人曾经到过的土地,不管是汉代或者是唐代,只要汉人曾经到过的地方,都是华夏。还包括我们草原。”
“那你们为何不就此事去质疑宋国官家?”察必皇后问道。
“啊?”郝仁很是不解。他觉得这说法实在是太女人气。也许是最近沉迷于宋国的漫画,挠挠脑门,在郝仁万户脑海里就浮现出外交场景。
蒙古使者身着蒙古服饰,率真的问道:宋国官家为什么要发表敌视大元的言论。
宋国官员一脸不屑的回答:关你们屁事。
蒙古官员怒道:宋国官家都草原都划到宋国地图里面啦!
宋国官员:不喜欢听,就躲到墙角画圈圈去吧。
蒙古官员:你这是要打仗么?
宋国官员:打就打!谁怕谁!
……
用力摇摇头,郝仁万户竭尽全力把这些不怎么正经的想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后就听皇后继续问道:“为何摇头?”
“皇后,若是直接问。还不如下令伐宋。”郝仁答道。
“你们男人的心思真是奇怪。若是觉得宋国官家言辞不当,就直接派人问宋国为何不停了战争。便是要打仗,也让宋国知道想发动战争是宋国官家,而不是我们大元。宋国定然有许多人相打仗,也定然有许多人不想打仗。若是我们反对战争,何不让宋国人明白我们大元坚守和平。”
郝仁觉得自己脑门上如同那些漫画里面出现了阴影和三条竖线,蒙古人坚守和平,这也就是皇后能够说出来的话。关键是这话你说出去没人信啊!
“话说出去,也许有人信,也许没人信。但是不说出去,一定没人信。现在我大元可否说过这些?”
“……皇后教训的是。”郝仁用敷衍的话术表达了拒绝。郝仁所知道的大元是一个上层非常想征服宋国的大元。现在不愿意动手只是因为没有获胜的把握。至于真心与宋国求和,在大元上层是根本没有的事情。所以皇后要说什么,就让皇后说。做决定的事情,乃是旁边的忽必烈大汗的任务。
“大汗,不如就送全玖回南边?”察必皇后转头继续劝说忽必烈。
“不行!”忽必烈爽快的拒绝了皇后的要求,“宋国必然得寸进尺。”
“不送。宋国就不得寸进尺么?”
看到老婆的坚持,忽必烈站起身说道:“全玖可以送回去,只是得把心留在我大元。郝仁,我们出去走走。”
郝仁万户跟着大汗出了金殿,他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皇后,只是听说皇后很贤惠。这次见到之后,他个人很欣赏皇后。不过在方才的对话里面,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于是郝仁问道:“陛下,那个做法是怎么回事?密宗说能够咒死赵嘉仁?”
“哼!”忽必烈恨恨的应了一声,“那帮密宗若是做不到,早点实说不就好了。难倒还得令他们佩符入火么!”
郝仁听了之后噗哧就笑出声来。随着藏传佛教的巴斯巴国师开始受命创造蒙古文字,藏传佛教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释教乘势要求朝廷追究曾经蒙哥禁断、但尚流行于世的道教伪经。忽必烈就在至元元年年初命释门诸僧、翰林院文臣偕正一天师张宗演、全真掌教祁志诚、大道掌教李德和等人,会集长春宫,考证道藏诸经真伪。释道辩论达数十日之久,结果除《道德经》外,其余道教经典悉被判为伪经。
释教敦促朝廷再次下令焚经,忽必烈说:“道家经文,传论踵谬非一日矣。若遽焚之,其徒未必心服。彼言水火不能焚溺,可姑以是端试之。俟其不验,焚之未晚也”。
针对道家对符箓的吹嘘,忽必烈大汗命令道教诸派各推一人“佩符入火,自试其术”。张宗演等人惊慌失措,承认“此皆诞妄之说。臣等入火,必为灰烬,实不敢试,但乞焚去道藏”。
现在看,随着战事不利,忽必烈大汗已经开始需求怪力乱神的襄助。很明显,密宗并没有吸取之前道门的前车之鉴。而有病乱投医的忽必烈大汗却把密宗的把戏当成心灵慰藉。而结果很明显是密宗没有能够满足大汗的愿望。
“大汗……那些怪力乱神的话,不可信。”郝仁忍不住劝道。
“我命人拷问宋朝宗室,怎么听那些人说赵嘉仁就懂秘术。”
“大汗,他们要是真知道这些,当年临安投降之前为何不跑去投奔赵嘉仁?”郝仁苦笑着答道。
“或许是来不及?”忽必烈有些迟疑。
“他们自己会说是因为来不及。其实哪里会来不及!他们那是为了少受刑,所以编出来的瞎话。宋国官员见到临安朝廷根本没救,都各自散了。那些临安城内的宗室若是想逃跑,定然能跑掉。”
“嗯……”忽必烈沉吟起来。
看着陷入封建会道门骗局的忽必烈,郝仁忍不住劝道:“陛下。我们蒙古打仗,虽然都有萨满做法。然而成吉思汗与……托雷,哪次打仗是听萨满指挥。他们侦查敌情,侦查战场。把敌人诱到他们不能出力之处,以我十成之力痛击只有一成之力的敌军。于是便能大胜。我军便是拐子马冲阵不行,也远没到不能与宋军作战的地步,只要……”
“够了!”忽必烈大汗用恼怒的声音喝道。
郝仁心中一凛。他没想到忽必烈大汗对于黄河战役还如此耿耿于怀。在战役最后,忽必烈与伯颜大帅都在关键时刻放出了人马都披甲的蒙古重骑兵。然后那数千重骑兵全军覆没,造成了几十年来蒙古征战中最惨痛的损失。
难倒忽必烈大汗到了现在都没能找出破敌的办法么?郝仁不得不这么考虑。
第93章 新一任南昌知州
在大宋320年5月20日。忽必烈大汗还是派出了使者,向大宋传递出‘可以商量归还全太后’的消息。
这个消息先花了三天时间送到济南。接着顺济南的电报网传递向杭州。现在的蒙古已经知道大宋赵官家懂秘术,可以让消息一天一夜就传递到几千里之外。虽然不知道这秘术的门道,蒙古人并不会拒绝利用这样的秘术为他们服务。哪怕是支付更贵的费用也可以。与人马在路途上奔波半个月相比,这点费用在蒙古人看来非常划算。
于是大宋情报部门比蒙古公使更早的知道了蒙古人的条件。因为这份文件是明码发送,刚从开封回到济南的刘宠判断,忽必烈这是准备直接向大宋传递谈判内容。未来的谈判有可能就会在济南进行。
因为见识到了第一手资料,刘宠他们最后与开封情报处的商量决定,在河南边境线西北的朝歌建立一个交易点。在山东的德州对面,以及在入海口的营口建立另外两个交易点。大家定期互通情报,共同完善对大元河北府兵的调查。
济南情报处的人员也比较赞同这个判断。对大元了解的越多,这些人就越看不起大元在河北平原上的实力。原本大家认为河北平原上应该聚集着至少十万以上的蒙古骑兵,更多情报证明,大元手下的部队基本都是汉军,负责监视镇压汉军的蒙古军和大汗亲军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万。
而且这六七万骨干部队在黄河战役中损失超过一万。便是经过补充,战斗力也不如以前那种百战之余的精锐。
报告送到赵嘉仁面前,短短的内容下面有济南处的分析,‘蒙古人想拖住我们的想法很诚恳,其他的都不可信’。大宋情报总局在后面复议,认为蒙古的态度的确应该如此。
赵官家看了之后没说啥,秘书就把文件分类到给礼部的部分里面。赵官家则迅速翻看其他文件,直到秘书禀报,“官家,文璋到了。”
合上文件,赵嘉仁命道:“让他进来。”
文璋走进赵嘉仁的办公室,看上去稍微有点拘束。赵嘉仁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就见他已经减掉了发髻,留着三七分的普通头发。看着挺精神。现在大宋官员和干部们只有极少数留发髻的。吏部内部规定,这帮人便是没搞出什么问题,也得加倍考核内容。也就是说,剪短发的官员干部在一个职务上一个任期干三年,留发髻的这帮人就是干六年起。当下发髻党里面地位最高的,就是太上皇赵知拙。当然,对付太上皇,有陈太后就够了。
带着点拘束,文璋立正站好,大声说道:“报告官家。南昌知州文璋报道。”
“文璋同志,坐。”赵嘉仁对这位年轻的学社干部说道。
等文璋坐下,赵嘉仁直接问道:“文璋同志,我听说有人对你的学历很质疑。认为你不过是边工作边上学,上了八年学。也就是初中毕业的水平。以这样的学历,在31岁出任南昌知州。很多人不服。”
一听这个话题,文璋看着立刻就昂扬起来。之前的那点子拘束被战意驱散了,“官家。我先是在福建的县里干财务。后来调动到庆元府搞土改,之后到了淮西搞清理田亩,以及给清理运河搞后勤。每次考绩都是优等,而且在这八年里面,我挤出每一点时间学习。已经在培训班里面完成了大部分高中课程。我的学历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年龄,我31岁做知州,说明我现在年富力强。我本就是江西人,对于江西的情况更容易入手。李庭芝没有完成的土改,我一定会全力推动。”
“嗯。”赵嘉仁简单的应了一声。现在选人是吏部的工作,这里面包括大量的平时考察。文璋能够被选出来,吏部本身也有给赵嘉仁说明。江西土改和两淮的土改是北伐的前提,这两地现在就是需要敢闯能闯的人去推动。
见到赵官家如此冷淡,文璋继续说道:“官家,我见识到国家几乎破灭之后,加上这么久的工作,深知土改的重要性。打仗,搞建设,靠的就是有钱有粮。江西产粮,只要完成土改。便是税收没以前多,至少能征兵了。”
“没以前多?”赵嘉仁抓住了里面的关键。
“是的。根据土改的总结会议,土改之后的农村,出售的粮食普遍没有以前多。”文璋大声答道。
听着有点心虚的回答,赵嘉仁心里面偷着乐。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很可爱。要是老油条,他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先把对他们不利的内容说出来的。只有在赵嘉仁询问的时候,他们才会把之前的会议内容拿出来证明他们并非不努力。
文璋继续说道:“官家。种地的百姓这几年终于能吃个饱饭,虽然都要签署统购统销的合同,大家还是尽量留够自己吃的粮食。他们赚钱是靠在农闲的时候到附近的工厂、林场、饲养场干活赚钱。所以粮食产量增加了,供应给城市的量增加的有限。主要还是从国营的农场以及产粮地提供粮食。”
“江西就是产粮地。”赵嘉仁补充道。他之前没有强令在江西土改,就是因为江西是非常重要的产粮地。还是能以每石大米两贯交钞的价格卖粮的产地。土改固然重要,若是在折腾的时候让粮食供应受到重挫,大概是得不偿失。
“官家,我对那些产粮大户有想法。”
……
文璋报告完了工作规划,就离开了赵嘉仁这里。赵嘉仁看了看办公厅的书记员,他们已经完成了记录工作。现在速记工作需要大量人员,解决了很多就业问题。记录的内容自然是各个会议,那些重要的报告。至于赵官家和官员的会面,更是要全面记录。
如果文璋知州最后所作所为完全背离了他的话,在未来就会有太多材料证明他之前吹了什么样的牛皮。
对于吏部推荐的文璋,赵嘉仁心里面也有些意外。文璋是文天祥的三弟,现在不少人都在批评文天祥。这位会不会遭受池鱼之殃?然而吏部既然这么做了,赵嘉仁也愿意让吏部积累经验,承担责任。成长总是需要代价的。
“”
第94章 还真能有啥大错?
大宋320年五月24日,梅雨季节已经开始。每次到梅雨季节的时候,赵嘉仁就很想迁都。雨仿佛永不停歇般的下着,空气湿度基本饱和。如果是在21世纪,8楼以上的高层建筑就可以淘汰掉潮气,享受湿润感。然而在这个时代,完全不用考虑八层以上的住宅。
就在赵嘉仁对居住条件坐着白日梦的时候,办公厅的秘书禀报道:“官家,文知州他们已经去上任了。”
“嗯。知道了,”赵嘉仁应了一声。他的想法很快就从享受回到了现实。最新派出去的这帮人不仅仅只有文璋负责土改,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四路,产粮大省江西,以及未来拥有‘湖广熟,天下足’潜力的的荆湖南北两路。至少在赵嘉仁看来,大宋土改的重要性胜过北伐许多。如果赵嘉仁真的认为消灭蒙古是最高原则,他就不会在现在对三佛齐动手。
秘书知道赵官家花了多少心思在土改上,本以为官家会在这件事上很在意。却没想到赵官家的反应如此冷淡。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官家,对那些人有什么格外交代的么?”
“对他们已经没什么要交代的。不过你把警卫团的董团长叫来。”赵嘉仁命道。
没过太久,董团长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对赵嘉仁敬礼之后,董团长说道:“官家,警卫团的内部学习已经强化了。”
“哦?你知道我要问你这个?”赵嘉仁笑道。
“官家一直关心团里面的指战员。而且咱们团里面退役之后都会安排到公安部和司法部去工作。要是大家学习成绩不行,说出去多丢人啊。大家都知道,所以现在学习热情很高。”
人人都有希望上进的心思,赵嘉仁见到学习工作进行的尚可,他就进行另外一个问题,“招收学社社员的事情进行的如何?”
“官家,臣有一事不明。为何官家对学社如此在意。”董团长问道。
“我一直对学社很在意。”
“现在许多人讲,学社社员给的机会多。若是官家真的在意,为何招收的都不是那些大文人。”警卫团长问道。
“你想让招收大文人,而不是招收警卫团的指战员?”
听了赵嘉仁的问题,警卫团长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当然没这个心思,若是我有这等心思,早就被警卫团的指战员给骂死了吧。只是官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总想知道道理何在。”
“那些人靠不住。大宋危难之时,所谓的大文人没几个站出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们怕死?”
“不不不。他们靠不住,是因为他们没能耐。董团长,就你看来,那些文人有几个懂打仗的?”
“……一个也没有。”
“就你看来,他们有懂得科学,能搞好工农的么?”
“……好像也没啥人。”
“以现在考试读的书,你觉得他们真的能比现在的学生更好?”
“比起那些顶尖的学生,他们也未必考得过。”
“比派头,比端架子。警卫团有人能比的过他们?”
“哈哈。官家,这个还真比不过他们。”董团长被逗乐了。
“论忠诚。我认为警卫团的指战员都是极为忠诚的。”
“是。”
“那些靠干活上来的同志,也是极为忠诚的。”
“是。”
“那我为什么要找所谓大文人?”
“关键,我明白了!”董团长已经激动的声音发颤。
“继续把日常工作安排好。学习固然重要,也是要利用每天安排的学习时间,以及自己的剩余时间。另外,告诉同志们,我可是要定期考试的。还有,探亲时间准备好了么?”
送走了警卫团团长,赵嘉仁觉得稍微解决了一件小事。刚站起身做了几个深蹲,秘书就进来报告,“熊尚书按照预约来了。”
“让他进来。”赵嘉仁命道。然后他就把深蹲变成了左右摆动身体。
等熊裳进来,赵嘉仁已经做完了简单的运动,坐回到椅子里。熊裳坐下后连忙开始汇报:“官家,这次蒙古提出想交还先帝和太后等人,我觉得他们会要求我们和他们签署永久和平协议。”
“这个你派人与蒙古人谈判。好好探探他们的底。”
“既然一定要北伐,这等事就敷衍一下?”熊裳先试探起赵嘉仁的底牌。
“我对蒙古人并没有任何期待。我倒是在想,咱们有没有可能更好的利用这个机会。”
“还请官家讲清楚些。”
“熊尚书,你小时候爱打架么?”
……
半个小时之后,熊裳就离开了赵嘉仁这里。他坐在马车里面眉头紧皱,回想着赵官家在舆论操纵上的观点。回到礼部,熊裳立刻就召开礼部的会议。熊裳率直的问一众工作人员,“你们若是被人打了,会不会想报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么一个问题。见到这帮人都有如此重的心思,熊裳不爽的说道:“那咱们投票表态。”
投票的结果是,有三成明确表示被人打了,一定要报复。一成表示,不会报复。还有六成则是觉得得看情况。
“我们曾经被蒙古打了,大家觉得是不是要报复?”熊裳继续下一个问题。
这次的回答就完全不同,十成里面九成爽快的表示要报复。剩下的一成看到大家态度这么坚定,也跟着表示应该报复。
熊裳坐回到位置上,大声说道:“咱们都吃朝廷的饭,关乎国家的事情,我们当然不能认怂。不过咱们这么想,普通百姓们怎么看待呢?我对此很有兴趣。”
宋公明现在已经是礼部主管人员之一,听了这么一个问题,他立刻就联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他问道:“难道是想通过蒙古提出交换太后的事情,在民间煽动起复仇情绪?”
熊裳看了看这帮以自己利益为重的官僚,忍不住叹口气,“诸位尚且如此,民间只怕就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之前赵官家用问题做测试的时候,熊裳自己就在赵官家面前露怯,对战争有着非常‘谨慎’的态度。在礼部里面做了测试,熊裳发觉他的这帮同事其实没好到哪里。
“官家大概是想做爱国主义教育吧?”宋公明问道。
“呃?”熊裳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大宋现在便是不煽动百姓就打不了胜仗了么?当然不是。所以官家这么讲,大概是求的改变我大宋心态。以前我大宋面对蛮夷入侵,都是觉得能忍就忍。又或者是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官位故意要打仗。这两种都不对。官家那么讨厌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话,他当然希望大宋上下在面对外敌入侵之时,能够坚定战胜敌人的心思。”
“嗯。”熊裳觉得宋公明的话有一点道理,但是这话太注重讲道理,毫无实际操作性。熊裳一直觉得宋公明在某个程度上是自己的挑战者,被宋公明占据了道理上的先机,他就觉得不是很高兴。于是熊裳问其他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我们外交部,又不是兵部。”另外一位主管,马上就要退休的司马荣答道。
对这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回答,熊裳只能无奈的认了。这些要退休的家伙们都不喜欢节外生枝。在人生最后阶段若是因循守旧,大家顶多说几句,但是不影响个人退休。大宋官场还不至于揪着一个即将退休的人不放的地步。
然而对于熊裳而言,这帮人的不作为就凸显了宋公明的大有作为。这是熊裳很不喜欢的局面。所以熊尚书就转头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应该如此面对?”
自从有了制科之后,礼部一天天变成了冷衙门。若是只负责一些庆典性的工作,礼部的前途非常有限。所以留在这里的官员要么如同宋公明,是有专项负责。要么就是在这里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熊裳这么认真的询问,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就听宋公明说道:“熊尚书,官家可否说了,这次找谁与蒙古谈判?”
“官家没讲。这等事自然是我们礼部决定。”
“哦?”宋公明听了之后有点意外。
“我这次想找些年轻的同志和蒙古谈判。赵官家之前就说过,我们还是要给年轻人同志机会。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若是让年轻同志们一直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成长起来呢。该让他们干活的时候,就得让他们干活。”熊裳打起了官腔。
宋公明也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熊裳对自己的那点情绪。然而宋公明没想到熊裳竟然以这样的理由来剥夺宋公明的工作。在礼部谁不知道宋公明一直负责与蒙古谈判的事务。
“熊尚书。若是年轻同志出了些问题,那又该如何?”
熊裳微微摇头,“哪怕是中间出了问题,也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不足。我觉得赵官家在课上讲的很对,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谁没有犯过错误么?再说,以咱们礼部人员的水平,以现在大宋和大元之间的关系,若是出错,也只可能是礼部里面有人要当宋奸。除此之外,还真的能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
第95章 你不懂我们礼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的诗里面好像很喜欢写雨。譬如在饭店东墙上面的那首,又譬如在酒馆西墙上挂的另外一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苏勇与杜震两人坐在饭店二楼窗边的位置上,看看窗外的雨,又看看墙上的字画。此时店家还没上菜,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大眼瞪小眼的一言不发。
如果没有白天时候的熊裳和宋公明两人的争执,苏晴与杜震两人应该有不少可以聊的内容。譬如工作,譬如最新出的事情。然而在熊裳与宋公明的争执之后,这两位在礼部里面公认的年轻才俊就不知道该说点啥。
就在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脚步声下,一男一女走进了两人所在的包间。
“老同学,好久不见。”走在前面的女子爽朗的笑道。
后面跟进来的那位很自然的接过女子挎的包,连同雨伞一起放在了适合的位置上。
看着这般模样,苏勇和杜震都叹口气。他们不是因为同样是老同学的王清这番动作,而是忍不住嫉妒王清能够娶了班上乃至学校公认的美女林颦顰。如果非得把林颦顰与那些公认的美女相比,她还是稍显逊色。不过这帮人可都不是福建人,他们主要的学历都是在杭州本地学校完成。这样学校里面现阶段女性人数比例可想而知。
物以稀为贵,上完了学之后又能考入司法学校,现在出任检察官。王清能够在众多竞争者中抱得美人归,这份经历给大家的感受比他本人的成就更印象深刻。
四人坐下,苏勇就让店家上菜。同学数量多了,加上还有女性同学出现。这气氛立刻就活跃起来。几个人先是谈了各自最新的情况,王清在水务局工作。他说起最新的城市供水体系可能要调整。这就让众人感到了一些讶异。苏勇问道:“水费不是涨了一次么,你们还要怎么调整?再调整连水都喝不起了。你们水务局这些奸商。”现在大宋用的是水渠供水,大供水的水渠通过管道把水提供到许多的小喷泉里面。现在喷泉已经是定时开放,而且供水的总量也开始减少。而水费反倒增加了,这可是在杭州城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我们要真是奸商就好了,那就可以放开来收费。任由百姓唾骂,奸商我自为之。问题是我们当不了奸商,只能老老实实的干我们的水务。前一段我们参加了一个官家召开的会议,要解决供水问题。”
听到老同学能参加赵官家召开的会议,苏勇就忍不住更加吃味,他无奈的问道:“供水有什么问题?我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浪费严重。很多水都白白流走了。”
“白白流走?不流走,还能存着?”杜震笑道。大家都是学校出来的,自然能够理解好些水其实是白白留走了。但是这种模式已经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极限,若是用以前卖水的模式倒是能够提高使用效率,然而那种负担想象就令人胆战心惊。
“你说的没错,就是要存着。”王清笑道。
“怎么存?”苏勇问道。
“这个会在官员的住宅区先施行,之后再扩展到别的地区。”王清还买了个关子。
等自己丈夫卖了关子,林颦顰笑道:“这等事等着看就好。我现在倒是有个为难之处,到底是继续留在司法部当检察官,还是到县里做法务科的科长。”
“到县里?”苏勇与杜震两人懵了。
“嗯。现在有一个到余杭县法务科的工作。如果能做,我就从司法口调到政法口,以后就有机会能够转到政府这边。不过要是去县里面,就不知道得待多久。”
“你在检察院不是干的不错么。到县里面虽然升职快点,却也不会快太多吧?”
“就我当下的情况,若是继续在检察院干的话,大概是别想离开检察院了。检察院里面也想找个女检察官装门面。可我也想升迁。只是不知道到县里面去,以后会不会难调回来。”
一提到升迁,两位‘外交精英’脸色都变得不怎么好看。虽然此时只是点了油灯,屋里面光线昏暗,但是大家还是能看出他们的表情。王清就问道:“你们这愁眉苦脸的,难倒是有人挡了你们升迁的道?”
“我们哪里有你们这样的机会。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去司法部或者那些工程的局处。谁让我们当年的数理化考的不好。”苏勇哀叹道。
而杜震倒是没这么多废话,他直接把最新的情况给王清和林频频讲了。这夫妻二人听完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暂时沉思起来。正好此时店家把热菜给一一上齐。林频频端起酒杯,“咱们老同学再聚,就不说那么不高兴的事情。来,大家喝起来。”
结果这杯酒下肚,随便说了几句,话题又回到了工作上。或者说回到了人事上。
“真心说,我觉得我们熊尚书说的对。这么多事情,不能总让宋公明一个人给独占了吧。总得让我们这些人分点活干。要是礼部再这么下去,我觉得大家能走的就走完了。”苏勇端着酒杯说道,他原本是想给大家敬酒,结果没忍住开了话题,就说了起来。
不过说完之后,他就想起敬酒的事情,便补充了一句,“来来来。喝了,喝了。”
杜震本想说几句,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什么来。当下的局面就是个连环套。宋公明要是能够压倒熊裳的话,他们两人就没有插手大事的机会。但是熊裳能够压倒宋公明的话,苏勇就要和杜震两人争夺一下与蒙古谈判的事情。
就算是把杜震和苏勇都派去和蒙古人谈判,那也只有一位领队。两人还得比出个高地上下。
“你们互相帮个忙不就算了。譬如这次杜震帮苏勇一次,下次苏勇帮杜震一次。何必在这时候就争出个高下。”林颦顰提出了她的看法。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礼部。”苏勇和杜震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第96章 礼部新使者(上)
“苏勇你可否愿意到北方与蒙古谈判?”熊裳尚书问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声音更严肃。
果然来了。礼部工作人员苏勇觉得心跳加速。他本以为两天前熊裳尚书发话之后,这样的事情得等几天。没想到事情的发展速度比他想象的还快。
“我当然愿意。”苏勇立刻回答。这时候什么谦让都是吃饱了撑的,年底工作报告,以及晋升的机会,都需要有充足的实际成绩。布置各种庆祝活动的功劳虽然大,却不是苏勇的爱好。
见苏勇回答的非常果断,熊裳尚书严肃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四方,挂数过相印是很体面的事情。”
稍加思索,苏勇果断答道:“……是!”
“做不到的事情。自己想想就行了。”熊裳答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十分钟之后,杜震坐在了熊裳面前。熊裳问了同样的问题,杜震果断的表达愿意去和蒙古会谈。对于说客问题,杜震答道:“那时代过去了。我觉得现在我们就是和蒙古虚与委蛇。让蒙古错误判断我们的目的。”
“怎么叫错误判断?”熊裳问道。
“让蒙古觉得我们不会在谈判的时候和他们开战。”杜震把他的考虑讲了出来。
“这等事哪里有那么容易。你先出去吧。”熊裳答道。
等两人出去,熊裳微微吁了口气。两个年轻人的回答一听就是年轻人能说出来的看法,然而总体上来看,这二人都有足够的功名心,也有考虑过这些事情。至少两人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去引发战争的。所有条件已经能够满足出使的需求。
基本人员还能用,熊裳就开始起草给赵官家的报告。大元方面已经正式提出交换全太后的谈判要求,看得出,大元这边装腔作势的倒也很认真。而且大元这边也提出,要大宋派遣代表前往大都谈判。
提起笔,熊裳就忍不住想起宋公明。想着这个可恶的家伙,熊裳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哼了一声,熊裳在开篇就刷刷点点的引用了赵官家关于建设干部队伍,培养年轻干部的重要讲话。
都在一个部门工作,大家谁都有自己人,宋公明很快就知道了熊裳的约谈工作。这下宋公明怒了,熊裳这是准备独断专行啊。生气是很容易的,但是怎么才能让熊裳不这么做,宋公明心里面一时也没有办法。无论如何,熊裳乃是礼部尚书,身为礼部尚书。熊裳本人就有权力决定由谁出使。
想来想去,宋公明发觉找不出办法。和下属也没办法询问,情急之下,宋公明就跑去找了以前的老上司刘猛。刘猛现在出任吏部尚书,管人事工作。
办公室人员问道:“请问宋主管找刘尚书有什么事情?”
“我……找他有点公务要办。”宋公明说道。
“刘尚书今天没空,宋主管可以先填个单子,我给你安排一下。”
宋公明深知这是私事,不方便填写公务单。他问道:“刘尚书今天一点空都没有么?我就说一小会儿。”
“今天真的没有空。”工作人员答道。
这衙门不同,情况也不同。宋公明心里面感叹。礼部就属于非常清闲的部门,三年一次科举,每年的大事也就几年,都是和祭祀有关的。至于外交工作,基本可以等同于没有。现在新出现了一个国庆,总算是给每年的大事增加了一个项目。便是如此,礼部同样是一个清闲。
“那就算了。”宋公明决定还是晚上去找刘猛。白天的时候谈这个的确不合适。
晚上,宋公明就带着礼物前往刘猛家。刘猛的老婆出来接待的,听了宋公明的问题,刘猛的老婆答道:“他现在晚上回来的很晚。至少今天既然没有回来吃饭,应该是回来的很晚。”
宋公明听了之后心中遗憾,却也不能在刘猛家待着。他只能留下礼物,乖乖离开。外面雨一直下,宋公明踏着湿漉漉的地面,心里面更觉烦躁。白天的时候,宋公明看熊裳这种独断专行的表现,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要是熊裳能够下台滚蛋,让宋公明上台就好了。
有了这种念头之后,宋公明觉得心中仿佛找到了解决所有问题的大门。没有熊裳的话,岂不是该轮到宋公明当礼部尚书了么。那时候至少再没有人能够在礼部和宋公明叫板,如果有人敢叫板,宋公明就可以直接把叫板的给开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宋公明连个人都找不到。若是靠宋公明自己的努力,他是搞不倒熊裳的。而能够管到熊裳的刘猛又见都见不到,难倒要熊裳前去找赵官家来讲述此事?宋公明实在是没有胆量提出这件事。
经过这么半天的折腾,宋公明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在凉风嗖嗖的外面奔波,他更觉得疲惫。此事宋公明期待的就是赶紧回家吃顿热乎饭,然后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躺下睡觉。有了这样的冲动,他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刘猛所在的社区,直奔自家所在的社区而去。
经过这番修整,宋公明第二天起床之后觉得非常舒服,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这种精力充沛,精神放松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这才是人生应该追求的才对。宋公明甚至觉得自己昨天的选择实在是有点过激。他觉得今天应该和熊裳谈谈,向熊裳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这么久以来,与蒙古谈判的都是宋公明,对于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理由去改变。
吃了早饭,宋公明的三个娃就打着雨伞前去工作。现在学校七点二十分要进入校园,七点半开始早读,二十分钟的早读之后再休息十分钟,就准备八点上课。而政府部门是九点钟正式上班,虽然宋公明八点半就得到,却也没有比这群上学的孩子更辛苦。
感叹着从娃娃时代就开始的不易生活,宋公明又准备了一阵,这才出发。到了礼部之后,宋公明发现熊裳不再。按照时间来看,熊裳应该是去参加赵官家的御前晨会。晨会是八点半正式开始,也就是说论起辛苦,身为官家的赵嘉仁辛苦程度不亚于上学的孩子。普通干部比赵官家的生活还轻松许多。
熊裳并没有感叹这个问题,因为之前的时候他已经感叹过好些次。赵官家的新制度不仅是土地国有,更存在官吏一体化。所有的官员都是从小吏,也就是干部提拔出来的。想直接当官也是可以的,每三年一次科举,全国通过科举考试的那么不到100号人,你就可以获得官员身份。不过即便是获得了官员身份,也得从基层的干部工作干起。
这种制度改革不仅是让小吏身份得到了巨大提升,更重要的是大大增加了朝廷的工作量。大部分官员的工作量都增加了数倍之多,他们再也不是那几件负责摘果子的事情。在新制度下,这帮官员们需要学会去开辟,去生产,去管理。
所以大宋官员们忙碌起来了,变得非常忙碌。至于这个早上八点半集合,已经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熊裳并没有基于礼部尚书的当下地位更上层楼的打算。这种打算本身就是不合适的。熊裳也是直奔五十岁的人,再过十年他就要退休。便是奋力往上爬,他又能爬多高呢?那种收获和当下的付出相比,真的不值得竭尽全力。
听着其他部门尚书与部长的简报,熊裳更加这么笃定。他只用管一件事,而其他部门很多都要汇报好几件事情。等轮到熊裳,他就把自己的关于和蒙古谈判的事情讲述了一下。
除了选择年轻人谈判之外,熊裳还就谈判地点做了调整。蒙古希望大宋派遣人员到大都谈判,理由是大宋情报传送速度很快。熊裳觉得没理由这么为难自己,就信息传递距离上看,熊裳觉得在济南谈判是极好的。大宋可以在三天内得到准确的消息,大元也可以在两三天里面就得到关于谈判的准确消息。
至于谈判的内容和结果,熊裳尚书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大元想对大宋动手,大宋同样想对大元动手。在这点上,双方是无比清楚。之所以不动手,都是因为自家内部有必须先解决的问题。那么这次的谈判,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姿态。
对于这个简报,参加会议的其他部门都不怎么在意。打仗是大事,却不再是以前那种关乎大宋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公文包,就等着熊裳报告完之后立刻起身走人。
等熊裳报告结束,大部分都已经做出了走人的架势。这个报告非常四平八稳,内里没有可以指责的或者赞赏的部分。不就是和蒙古人耍耍嘴皮子么。尚书与部长们每天都要和自己的部下耍无数的嘴皮子。节省一口热乎气,还能暖肚子。
只有刘猛微微皱眉,有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在他说话之前,就听到赵嘉仁说道:“好吧,散会。”
会场上立刻是一阵桌椅动弹的声音。性子急的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向屋子外面。刘猛嘴唇动了动,最后选择不说话。
第97章 礼部新使者(中)
“让大家来开晨会!”回到礼部的熊裳刚放下公文包,就对秘书说道。
秘书立刻前去传达。没多久,会议室里面就坐满了人。此时是早上九点。按照规定,大家每天先通报一下大事,第一件就是朝廷针对临安等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大城的城市建设与城市供水问题提出了全新部署。
这只是个简报,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在通告之前,有些人就通过自己的关系了解的多一些。譬如苏勇和杜震。两位在和同学王清吃饭的时候听说了此事。便是不知道这些的同志,也并没有一无所知。上次水价提升后,还伴随着停水间歇的延长。原本还能看着喷泉美丽的喷水姿态,现在只要一来水,一众人等就扑上去抢水。从效果上看,的确大大节省了用水,然而那种幸福惬意的生活却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此时已经传出水价还要再次提升的消息。
这条消息之后是关于土改人均用地的改变。因为不希望出现土地过多,人们种不过来的局面。所以种地的最终标准终于定出来了。在江南地区是人均四亩水浇地,而且土地规划也变成了除去水浇地之外,每一个地区还划出林业用地以及经济作物用地。
与这个配套的是大宋320年将全面开始水土保持宣传。上头表示,一定要扭转那种向河要地,向湖要地的观念。注重水土保持,重视保护自然环境。
农田的事情刚念完,就有人问道:“用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倒还要再增加水费么?”
这句话立刻引发了更多的赞同。礼部的众人大部分都不是纯粹的城市居民,但是他们大概要在城市长期待下去。城市的水价对大家的影响大得很。以前的时候是买水吃,买水的结果就是很多人甚至用不起水。
难倒对面河道里面有人洗马桶,大家没看到么?当然是看到了!然而大家只能当做没看到!不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用不起水。现在好不容易用上几年干净水,怎么说变就变呢!
熊裳倒是没想到这么多。他所居住的社区是个高级社区,供水虽然受限,还不到一拥而上抢水的问题。不过看着其他人的表现,熊裳心里面也很是感叹。买水的日子的确不好受。
看着大家情绪激动,熊裳说道:“这件事既然是先从官员干部的社区开始搞,想来是很快就会给大家说清楚的。大家不要着急,不要担心。”
“尚书。那总得给个时间吧?”
“这等事自然有水务局的来管。咱们是礼部,我知道了什么,自然就告诉大家什么。这等事情我和大家知道的一样多。”
“尚书,你都没见到。我们的社区住的人少,隔壁的那些社区是店宅务的房子,他们那边好些人用一个喷泉,所以一到了供水的时候,不少人都跑到我们这里提水。这种日子久了,大家多数都要起冲突。”
“你们可不要打骂百姓。”熊裳连忙提醒。在京城嚣张的人可没啥好下场,别看这不起眼的人,谁知道背后都认识谁呢。
“尚书!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们啦!”说话的干部委屈的答道。
“难倒是那边的百姓敢打骂你们么?”熊裳半开玩笑的说道。
“他们一个个骂骂咧咧,知道我们是官员,就讲说我们只留给自己喝水,不管他们死活。你说这气不气人!这些水渠都是联通的,我们和他们用的都是同一个水渠里面的水,怎么会是我们把水留着!”
听到不是部属打骂百姓,熊裳也松口气。就在礼部尚书准备结束这个讨论的时候,听到了这话的其他官员干部们都来了情绪。有些遇到类似情况的就表示自己所在的社区不胜其扰,感觉非常痛苦。
有些则表示百姓对官员干部口出恶言不对。有些更是表示,社区本来就该是社区内人员使用,门卫凭什么放外面的人进来。
官员干部们对这些事情议论纷纷,以至于熊裳都得多听大家说了几分钟。多听几句对于解决问题并无帮助,不过这么急急忙忙的让大家住嘴,估摸大家的怨气就如百姓针对官员干部那样集中起来,成了官员干部的怨气针对更高级别的熊裳尚书发作了。
“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水务局,让水务局把最新的解决办法给大家弄清楚。这些弄清楚了,我们就安心了。”熊裳尚书说道。
有了发泄,大家也只能如此。其他的大事说法就有朝廷要在南海开辟种植园,开始召集各种技术服务人员。赵官家已经做了一个非常霸气的声明,整个南海以及南海的岛屿都是大宋的,是中国的。
既然是大宋的,是中国的。大家就不用客气,放心大胆的去开辟。作为朝廷,本着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提供很多服务。而这些专业服务都需要专业人员,譬如医疗,譬如地图制作。当下大宋征集愿意投身到开辟大业中的人们。
一听说是南海,这帮杭州的住家户们都闭嘴不言。方才对于用水的指责并非是大家要愤然离开杭州,而是大家要在杭州更久居住,所以希望杭州城更适合大家居住,能够让大家享受到更好更方便的生活。
至于到南海,那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讲完这些大事,熊裳就把部门的工作拿了出来。第一项就是有关与蒙古谈判的工作。
“我今天已经给官家上了报告,与蒙古进行新一轮谈判的代表将由年轻同志承担。官家并没有反对。所以最新情况很快就要公布。”
这话讲完,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公明身上。宋公明此时最大的感觉就是愕然,瞅见大家都在看他,这脸登时就红了。原先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很想与熊裳缓和关系,没想到自己的好意面对的居然是熊裳这么跋扈的选择。讶异、愤怒、不安。宋公明心中升腾着种种情绪,这些情绪最后都变成一种,那就是强烈的耻辱感。
“喂!”宋公明开口了,“熊尚书,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熊裳早反复盘算过要不要和宋公明商量,然而最后还是决定不商量。若是宋公明能够早早的松口,给年轻人机会,事情当然还有的讲。然而宋公明表现出来的吃独食的态度让熊裳觉得应付不来。到了此时,熊裳答道:“我已经决定了!”
第98章 礼部新使者(下)
马车的车轮压过路面,发出辚辚的声响。吏部尚书刘猛靠坐在车里,觉得脑袋蒙蒙的。最新吏部人员数量增加了数倍,工作量也增加了数倍。到了这么晚才解决了工作,刘猛觉得精疲力竭。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气温也不高。刘猛觉得自己充分感觉到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感觉。那是精气好像被抽空的感觉,此时需要的是在温暖的浴室里面泡个澡,再喝杯热茶。从内到外的全面温暖自己。
就在这种欲断魂的状态下,刘猛闭上眼睛,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让自己感觉更舒服一点。好像只是闭了一瞬的眼睛,刘猛就听到秘书说道:“尚书,到家了。”
“啊?这么快?”刘猛用力睁开眼。然后就明白自己方才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下了车。饱含湿气的凉凉空气让刘猛感觉清醒过来。他突然觉得也不一定非要泡澡,也许只要一杯热茶,再好好的泡脚就行。现在烧好能够泡澡的热水,对家里实在是比较麻烦。
到了家门口,就见到客厅里面竟然有灯光。刘猛觉得有点意外,他老婆出身不富裕,对于大晚上使用蜡烛比较介意。今天怎么会在客厅里面点灯?
一进了家门,刘猛就看到宋公明在屋里。
“尚书。你要给我做主!”宋公明的声音里面都是委屈。
刘猛看着在旁边陪着的老婆,心里面就叹口气。这局面他他见过太多,吏部这种地方管理天下的官员,来这里求官的当然多的很。来这里告状的同样非常多。便是身为尚书,有些人也不能不见。
“你给我烧点洗澡水。”刘猛对老婆说道。这等告状的都不会三句两句就完事,倒是有了烧洗澡水的时间。
就如刘猛所料。宋公明开始对礼部尚书熊裳进行了猛烈攻击。刘猛本来还以为熊裳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听着听着就明白了是宋公明的差事被熊裳调整了一下。宋公明觉得这等事不应该。
前面说了大概十分钟,宋公明在最后愤怒的说道:“熊裳太欺负人了。尚书要给我做主!”
“啊……小宋,咱们也认识了十几年了。我给你说个办法,只是担心你不肯听。”刘猛说道。
“尚书肯帮忙,我当然肯听。”宋公明立刻说道。
“你要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那就赶紧调动职务。我管吏部,你这样的在别的部门基本都能干。你觉得如何?”刘猛说道。这不是刘猛在大话,当下有经验的干部哪里都缺,倒是熊裳这种官员反倒不好调动工作。
“我……我为啥要走?要走也是熊裳走吧!”宋公明讶异的说道。
“你现在要是让我帮着你收拾熊裳,我是做不到。”刘猛给了个答案。说这话的时候,刘猛心里面突然觉得自己这吏部尚书干的很委屈。大家都是出了事情之后跑来诉苦,来寻求帮助。还真没见到有人为刘猛做点啥。是的,这帮人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拿了点礼物,但是刘猛会缺乏这点东西?刘猛家族一年在南海的收入超过十万贯,刘猛自己更是有大量投资。现在的大宋国内,需要刘猛仰视的人屈指可数。
“尚书,我不是让你帮着我收拾熊裳。”宋公明连忙说道。他虽然也想过搞掉熊裳,然而仔细想了这个目的,宋公明感觉自己完全无处着手。因为反对礼部尚书的决定,所以推倒礼部尚书的事情并不符合朝廷制度。如果是熊裳觉得下属办事不力,所以让下属被撤职,这个更加符合制度。
“那你是想让我给熊裳联络,让他改变念头,让你负责和蒙古人谈判?”刘猛问。
“是。”宋公明答道。
“小宋。我和熊裳都是尚书,他为什么一定要卖给我面子?这件事我不卖给他面子,我又能把他给怎么样?”刘猛问。
和刘猛来了这么一番对话之后,宋公明已经冷静下来。如果是要坚持己见,回答起来会非常容易,直接告诉刘猛就是要逼着熊裳答应。然而宋公明发现自己也许有理由去要求熊裳,却没有理由去要求刘猛。刘猛不欠宋公明什么。
能够在几年前就被赵嘉仁安排去给蒙古的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讲述唯物主义理论,宋公明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选择。他按捺住恨恨的情绪,尽可能平静的对刘猛说道:“尚书。我回去之后再和熊裳谈谈。如果他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留在礼部。如果他不答应,你能给我安排新工作么?”
见到宋公明没有如同那些渣渣一样说些屁话,刘猛倒是觉得很开心。很多人前来求刘猛的时候,依照的是那些‘我们是亲戚’‘我们是朋友’‘我们是xx’,所以刘猛你就要依照道义来给我们办事。
刘猛曾经被这些人气到有些恨之入骨的感觉,现在他已经懒得再废话。既然那些人觉得刘猛可以欺负,刘猛又何必把他们当人看。宋公明的应对倒是在刘猛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过是安排个工作而已,吏部就是干这个的。
送走了宋公明,刘猛到了厨房。就见他老婆已经在火炉上坐了一大锅水,伸了指尖轻轻触碰一下,这一大锅水距离烧开还有不少距离。
“我们要不要买个那种可以直接在下面烧煤的那种洗澡桶?”刘猛忍不住问道,那种桶能让洗澡水持续升温,加热速度变快很多。
刘猛的老婆叹道:“不就是这么几天么。等着几天过去之后,咱们晒水的炉子不就有热水了么。”
“到了冬天呢?”刘猛给自己找理由。
“到了冬天,你不就跑去澡堂洗澡么?”刘猛的老婆更加反对了。
被老婆这么讲,刘猛反倒更加来劲了,他努力解释道:“我是觉得要是在家里面有这么一个带烧水的洗澡桶,咱们不都方便了么?”
刘猛的老婆对刘猛这莫名的坚持很是厌烦,她答道:“那种桶需要经常杀菌。我们都上过课,里面讲过,浴缸要是只有一个人用可能还好些。要是好些人混合用,那就得非常注意才行。你要烧水,我就给你烧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么一件,刘猛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本烧水的事情是不用刘猛的老婆来做的,他家雇了保姆。但是因为宋公明的关系,刘猛的老婆倒也得熬到这么久。
“以后谁来找我。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把他们撵走。”刘猛说道。
对于这么一个体贴的建议,刘猛的老婆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刘猛去参加会议。在熊裳做礼部简报的时候,刘猛很自然就更注意了一些。熊裳的简报非常简单,蒙古那边已经提出了比较明确的要求。希望大宋这边提出赎回先帝、太后、太皇太后以及俘虏走的大宋贵人的赎金。
这话刚说完,兵部的郑捷就怒道:“那帮蒙古人是没睡醒吧!竟然敢向我们索要赎金!”
其他年轻的人员对蒙古的要求也表示了愤怒,大家都是上层,明白现在没有爆发战争的原因只是官家觉得需要先完成土改。否则的话,三十万正规宋军就已经杀进河北了。蒙古这种不知死活的做法超出了众人的底线。
刘猛并没有激动。他比眼前这帮人更年轻的时候见识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候赵嘉仁早就想摧毁把持南海航运的大食海商,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代表人物的蒲寿庚。距离蒲寿庚为首的大食海商覆灭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和老战友们讨论过去,刘猛发觉自从赵嘉仁决定消灭蒲寿庚为首的那帮人开始,蒲寿庚就没有丝毫胜算。要是蒲寿庚聪明的话,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跑路。但是蒲寿庚并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们倒是不停的对抗,正面对抗不行,就想尽办法打击赵嘉仁的周边势力,想尽办法给赵嘉仁找麻烦。现在的蒙古和那时候的蒲寿庚相比,貌似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想到这里。刘猛抬眼看了看赵嘉仁,就见到赵官家神色平淡,静静看着那些因为觉得受到小看所以愤愤不平的高级官员。看着其他人,就见熊裳并没有因为被小看而愤怒,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的人们。
这个熊裳在想什么呢?刘猛心里面有些好奇。原本刘猛觉得礼部衙门比较冷,这么一个冷衙门,内部总该相对安定。见识了宋公明的折腾之后,刘猛觉得熊裳的日子也许并不清闲。
在众人恼怒的发言中,赵嘉仁开口了,“你们先静一静。”
会场里面顷刻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赵官家。赵嘉仁脸上很冷淡,声音就显得冷酷起来,“对于临安总投降的那些人,我觉得他们背叛了大宋,背叛了中华,被蒙古人俘虏也算是罪有应得。这点,我不知道大家的意思和我是不是一样。”
如此冷酷的发言让所有人脸色都大变,特别是那些格外夸张了自己情绪的那些人,表情变化的更多。
赵嘉仁则继续冷酷的讲下去,“我的想法很简单,等我们北伐之时,把他们从蒙古人手里夺回来。这才能证明我中华有人,这才能证明我们大宋因为刀剑失去的一切,我们大宋一定会用刀剑夺回来。”
“要是那时候蒙古人杀害了先帝,我们是不是会被责怪?”户部尚书孙青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司马考非常不快的答道:“先帝投降蒙古人,蒙古人杀先帝,我们怎么错了?”
不少人都知道司马考对于那帮没骨气的家伙很鄙视,而且这话也有道理,司马考虽然情绪激动,但是这话并没有亏理。就在众人觉得这个争论就该过去的时候,孙青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我等乃是大宋的臣子,先帝被抓走。我等当然有责任。不然的话,哪里还有臣子之道!若是把过去的官家和现在的官家分开来看,我觉得不合适。”
这发言结束,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所谓道义这东西在紧急关头是起不了作用的,譬如被蒙古人俘虏走的前太皇太后谢道清,命令在朝堂张榜说“:我国家三百年来,对待士大夫不薄。我与嗣皇帝遭遇国家多难,你们大小臣子们不能出一计以救时艰,京官则弃官逃走,地方官则丢印弃城,逃避艰难苟且偷生,哪里还像人的作为?又怎么见先帝于地下?天命并未改变,国法尚还存在。凡在官府者,尚书省即发与一份薪水;弃国而逃者,御史台纠察上报。”
这话说的非常对,大宋就是养士三百年,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在这三百年里面,士大夫们享受了巨大的利益,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但是最终的结果不是士大夫因此为了大宋牺牲性命,而是士大夫选择抛弃大宋这个失败者。
从残酷的现实角度来看,失败者必然被淘汰,然而这等事可以做,却不能说。能说的就必须是孙青的话,君臣有别,臣子就不能对君主讲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如果赵官家允许这么做,就意味着在他面对失败局面之时,就必须坦然接受臣子抛弃他的行为。这是当政者不能允许的。
刘猛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他看向老朋友司马考,司马考家是进士家族,刘猛家是新贵,两家已经有人结亲。所以刘猛内心还是忍不住偏向司马考一些。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下,赵嘉仁开口了,“决不许投降蛮夷!投降蛮夷就不仅是背叛大宋,而是背叛了华夏。朝代轮替,那是我们华夏的事情,和蛮夷无关。谢道清等人已经被褫夺了所有在大宋的尊号。”
这理由颇为生硬,群臣倒是觉得很合理。大家莫名的感觉到,这时候任何完备的细腻的优雅的评价,都只会起到副作用。必须得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才能管用。
“礼部提交的方案不错,就派人去做。”赵嘉仁给这个尴尬的问题画上了句号。
刘猛觉得一阵轻松,总算不用讲述这么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问题。但是他又忍不住觉得宋公明有点可怜,如果没有孙青横插一杠子,宋公明是有机会能够和熊裳再谈谈的。
第99章 宋公明的人生选择(上)
“刘尚书,我来麻烦你啦。”宋公明出现在刘宠办公室的时候是用正式的公务申请,所以说话的时候有种破罐破摔的爽快感觉。
刘猛是专门把宋公明的申请提到最前面,如果是要按照排序,宋公明大概可以拍到三天后。因为亲眼见到了事情的变化,刘猛觉得想稍微帮助一下宋公明。很多事情的变化完全超出想象之外,以至于刘猛都觉得宋公明有点可怜。
要是没有户部尚书孙青那番忠君理念的发言,这件事大概还是能拖延一阵子。孙青的话彻底激化了矛盾,也让赵官家强行推进了事情的进程。这个进程也断绝了宋公明与礼部尚书沟通的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问。
“熊尚书告诉我说,官家已经决定了他的建议,所以人员没办法变动。他既然这么讲,我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让人笑话。”宋公明苦笑道。
将听到的内容与之前的判断互相印证,刘猛确定自己判断大概是正确的,熊裳干净利落的利用了当前的局面。
“那你有什么意愿么?想去哪个部门?”刘猛问。
“到了刘大哥这里,兄弟我还能说什么。刘大哥给安排什么,我就干什么。”宋公明好像终于从礼部的事情里面挣脱出来,态度轻松起来。
“原来的差事都是左右丞相管,现在没有左右丞相,官家直接管理各部。所以差事安排就变了。吏部的权限变化不大,主要是考核官员。”刘猛介绍起了自己的工作范围。
“那我该怎么才能有新差使?直接找官家么?”宋公明很有耐心的问。
这才是刘猛印象里的那个宋公明,通情达理。刘猛其实有些不解,为何宋公明在礼部会弄到那个程度。放下了这些怀疑,刘猛说道:“当下的局面是这样,各个系统因为官员和干部都已经全部归于一个体系下,所以资历就变得更加重要。你到礼部之前的工作主要是什么?”
“主要做教育。到了礼部之后也负责一些和科举有关的工作。”宋公明答道。
“既然这样,我建议你申请到新建的教育部去。”刘猛给了比较专业的建议。
宋公明想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刘大哥,我们现在都是各个部门定岗位,定权责,定人员。然后向吏部提出,由吏部统一招考。我这突然跳了之后,会不会被刁难?”
“你先报名,遇到什么处理什么。现在就想着万无一失,那就是瞎想。”刘猛回答的很干脆。他并不想此事就承诺什么,原本的时候刘猛就觉得世事难料,见识了宋公明的案例,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我就如此。”宋公明答道。
“去找办公室赵科长,他会告诉你怎么写申请。”刘猛边说边给了宋公明写了一张条子。
拿着条子找到了赵科长,宋公明很快就办完了申请的手续。弄完了这些,宋公明优哉游哉的回到了礼部。看到礼部的招牌,宋公明心里面还是一阵难受。他没想到自己努力这么久,竟然会被这么轻松的给架空了。
与熊裳的谈话很不顺利。熊裳在使用新人和蒙古谈判上毫不退让,宋公明也不想有丝毫退让,最后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有这么一个上司,熊裳已经不考虑自己在礼部能有什么发展了。就礼部的熊样,没有能够被赵官家看重的功劳,怎么可能得到升迁。至于礼部其他的差事,都是办各种活动。理论上这种活动是能够捞点钱,但是大家都知道赵官家对于虚套并无兴趣。这也不是什么好前景。所以宋公明准备趁着自己还有功劳的时候果断跳船。
便是做了这么果断的决定,想到自己是作为失败者离开礼部,宋公明的心情还是非常难受。进了礼部,刚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见到苏勇和杜震两人从他们办公室出来,宋公明知道这个年轻人将是新使者。对这两名年轻人,宋公明倒是不讨厌。从各个角度来看,这两位有前去谈判的资格。他们的学历还可以。
“宋大哥,我们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两人笑呵呵的问道。
宋公明爽快说道:“到我办公室。我给你们讲讲我以前出使的经验。”
两人没想到宋公明这么好说话,连忙跟他进了办公室。两人此时生怕宋公明不帮忙,给他搬椅子,倒水。宋公明也没有藏私,就把他之前的经验给两人讲了讲。听了出使的情况,两位年轻人都连连点头,苏勇叹道:“没想到要做这么多准备!我本以为谈判就是那种随心所欲。”
“你们不要看那么多评话。多看看史书。你看蔺相如廉颇列传,为了渑池会,赵国做了多少准备。在准备齐备的情况之下,蔺相如才敢逼着秦王击缶。所谓愤而一发,那都是得有用才行。若是蒙古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你们便是行动激烈,他们直接把你们赶走就好。”
“不是杀掉么?”杜震对宋公明描述的蒙古的文明程度比较讶异。
对年轻人这种不着边的想象,宋公明笑道:“蒙古很重视使者的安全。只要使者没有去搞暗杀,他们不会杀使者。而且把你们杀了对蒙古人有什么用。你们什么都没办成,在那边大大的失了礼数,你们觉得还能有前程么?”
苏勇答道:“原来出使并没有那么危险。我以为蒙古那么野蛮,稍微和他们争辩几句,他们就会愤而杀人。他们不敢杀大宋使者,只是因为我们大宋能够报复蒙古。”
“这当然是个理由。不过对于这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们不要想。当下的局面,你们只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朝廷有了目标,才会派出使者……”
之后的两天里面,宋公明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了两位年轻人。反正他已经准备走了,又何必藏私。宋公明对熊裳有意见,但是对礼部并没有意见。
第三天,熊裳把宋公明叫去。先问了一下宋公明这两天给年轻使者的帮助,然后熊裳说道:“最近要办水土保持的宣传。你可否愿意负责此事?”
第100章 宋公明的人生选择(下)
熊裳尚书参加晨会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这次他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与蒙古谈判的人员已经敲定,苏勇是正头,杜震是副头。两个年轻人得到了这份工作,都表示一定会干好。
让熊裳心不在焉的是宋公明的反应,前几天宋公明给了苏勇和杜震不少经验上的帮助,这让熊裳一度认为宋公明服软了。熊裳觉得宋公明既然肯认同他居于熊裳地位之下的事实,那就应该团结一下。便让宋公明把负责保持水土的宣传工作。熊裳觉得宋公明应该接受,没想到宋公明毫不迟疑的拒绝了熊裳的要求。
“……官家,却不知最近的水务改动是怎么回事。梅雨天一过,天气炎热,用水就越来越多。此事还请官家明示。”新任杭州知府赵由简是赵氏宗亲,加上这个话题比较敏感,熊裳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晨会上。
赵嘉仁平淡的说道:“晨会是各部通报自己最新工作的地方,不是发言询问的地方。”
态度虽然平淡,然而言辞就未免显得太不讲情面。众人要么是忍住笑容,或者干脆别开脸。赵由简脸涨的通红,看着是完全下不来台。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赵嘉仁又开口了。“赵由简,你为何要脸红?”
“觉得自己方才做错了。”赵由简非常尴尬的答道。
“你方才没有坚持自己的做法,现在就已经做对了。自己做对了事情,为何还要这么尴尬?”赵嘉仁问道。
赵由简没想到赵嘉仁竟然这么不依不饶的样子,是个人都有脾气,赵由简不高兴的说道:“我只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感到羞愧,现在我想起晨会章程里面讲过,不能针对非简述内容发问。”
“你觉得若是方才记得这个,那还会发问么?”赵嘉仁追问。
赵由简已经有些恼怒的看着赵嘉仁,悻悻的说道:“我觉得我不会。”
“我也觉得你不会。”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话一出,赵由简呆住了。他本以为赵嘉仁不依不饶的说这么多,是要把赵由简批驳到底。没想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赵嘉仁却站在了支持赵由简的立场上。如果肯定了赵由简的本心没问题,那就是说明赵由简不是坏人,没有必要一棍子打死。
“我觉得大部分人在能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大部分都会做正确的选择。没有能做出选择,一般是自己没想起这样的规定,又或者是欲望太强烈,诱惑太强烈,觉得诱惑比规定重要。知人者智,知己者明。我们知人知己就是要学会分清这点。既然你只是忘记了规定,那就只是个小错。而且你后面没有继续不顾规定的追问,这件事就该结束了。何谓善待自己,善待别人。就是在这等非故意的事情上放过自己一马,放过别人一马。我之所以和你讲这些,不是我不想放过你,而是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善待自己。”
群臣中大多数都听明白了赵嘉仁的意思,赵由简也听明白了。他垂下视线思忖片刻,然后抬起头,感激的说道:“多谢官家教诲。”
熊裳打量着赵由简的表情,果然见他此时神色间再没有羞愧或者难以释怀,整个人轻松活泼,看上去很健康。熊裳觉得若有所思,不仅是听明白了表面上的道理,以前许多旧事也有很强烈却说不清楚的感觉。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却落在了新事情上。熊裳不太理解宋公明这是想做什么。原本出使蒙古的差事已经没了,现在又不接受宣传的工作,便是熊裳不收拾宋公明,之后的吏部考评怎么通过呢?
既然要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熊裳认为找不到任何替宋公明掩饰的理由。总不能把别人的工作成绩写成宋公明的功劳,那对别人不公平。宋公明应该是一个知道规定的人,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不可能忘记,便是一时忘记了也不会永远忘记。之后的事情就让宋公明自己选择吧。
朝会结束之后,熊裳一身轻松的离开朝会。走在路上,就听见不太远的地方,有人讲道:“没想到官家对宗室这么好。”
“这又不是对宗室好。我觉得官家实在是明君。”
熊裳没有凑上去插话,却也点点头。有人说赵嘉仁夺权之后对于赵氏宗亲非常提防。熊裳觉得自己有点相信这个说法。赵光义是赵匡胤的亲弟弟,还有赵匡胤的母亲参与,这才夺了权。之后赵光义就用非常狠辣的手段对付了赵匡胤一脉。
赵嘉仁只是个宗亲,完全是靠他个人力量夺取了权力。按照老赵家的传统,赵嘉仁就得对宗室严加防范。然而事实上赵官家倒是勒令赵氏宗亲都得上制科学校,决不许赵家有任何文盲。
另外,赵嘉仁允许赵氏宗亲在守法的前提下,从事任何行业。也不再勒令他们聚居在泉州、福州、杭州。赵氏里面当然有很多人没能力,扶不起来。然而赵氏里面同样有许多希望能够靠自己提升自己的子弟,赵嘉仁的新命令对他们来讲是一种解放。
赵由简是赵氏宗亲里面很出色一位,而是来岁考上进士。又完成了制科的高中学历,现在正在上大学课程。如果赵嘉仁想限制宗亲,只用最初的一句话,就能让赵由简难受很久,甚至永远都过不了这个坎。
然而赵嘉仁这一番话,赵由简体会到了被人真正善待是什么样。懂得了什么叫做善待别人,善待自己。他的人生也许就大不相同了,会向着更有能力的方向前进。一个严防宗室的统治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选择。所以之前有关赵管家提防宗室的话,大概是可以不攻而破的。
想着想着,熊裳就回到了礼部。进了大院之后,熊裳看着宋公明所在的办公室大门,心中想着是不是要把宋公明叫来,再和他谈一下。大家毕竟都是一个部门的,摆事实讲道理,这些总能让宋公明认识到他之后会遇到的问题,也许可以回心转意。
就在此时,苏勇和杜震拿着写好的注意事项出来到了熊裳面前。希望熊裳给指点一下。熊裳就处理起这两人的事情,若是这两人把事情办砸了,熊裳可也脸上大大无光。忙起来之后,有关宋公明的事情,熊裳尚书有意无意的就给忘记了。
又过了几日,一份公文送到了熊裳面前。原来是新成立的教育部通过吏部调宋公明到教育部任职。这下熊裳觉得之前宋公明所有看着奇怪的选择都有了明确解释。看来是熊裳自己自作多情,宋公明对自己的前途可是关心的很。
熊裳并不想给宋公明设置障碍。礼部里面少了宋公明,熊裳觉得很开心。所以熊裳尚书按照规定,让财务审核了宋公明的所有财务状况。赵官家的管理模式很酷吏,根据他所讲的,这是秦汉第一帝国的方式。所有官员在离任之前,都要先把他的有关财务结清楚。如果账目不清,这位就不能离任。除了离任者要结清签字,继任者也得签字,加上财务的签字,这个才算是完成。
就在财务开始审查的那天,蒙古那边的回应也到了临安。蒙古同意在济南展开有关蒙古俘虏的大宋贵人的归还谈判。两位年轻代表和使者团开始北上,熊裳把他们送到了码头。在几乎压到桅杆的阴云下,年轻人们兴高采烈的出发了。
第二天,熊裳尚书在早上的会议上做了此事的简报。之后发言的是兵部,兵部的简报内容不长。“我军已经和三佛齐开始在海峡开始激战。”
看着兵部总参谋长那种‘我已经说完了’的表情,户部尚书孙青忍不住问:“然后呢?”其他
“现在应该是激战了吧?”兵部的总参谋长郑捷答道。
“这算什么回答?”孙青有些不满。
“我得到的消息都是几天前的,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郑捷倒是老神在在的答道。大家也没办法反驳,只能姑且听之。
杭州的时区和三佛齐的差不多,便是有差距,也就在一个小时而已。就在大宋朝廷开晨会的时候,宋军正在对三佛齐的都城进行猛攻。
大概有三百艘大船参加了这场战争。现在其中的一百艘投入了对都城的围攻战,船队摆开,如同一条细细的珠链将三佛齐的首都包围了起来。看着面前这座巨大的海上都市,那些没有在海峡通行经验的宋军都颇为紧张。
三佛齐有陆地上的城市,但是规模很小。根据到过这些地方的大宋情报人员所讲,那里与其说是陆上城市,不如说是建在水上的一个个茅屋。每隔十天或者更久,就会有大量的人乘船到这里聚集。大家做买卖,或者交换信息。于是这里看着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城市。当船只离开之后,这里立刻就冷清下来。用竹子和茅草搭建成的屋子一座接一座,却又空荡荡的毫无人烟。看着仿佛鬼蜮。
现在出现在宋军面前的三佛齐都城,就是这种模式的扩大版。在海峡里,由无数竹子以及木头搭建起来了巨大的水门。在水门里面是大量聚集在这里的船只。整座城市连绵数理,完全漂浮在水上。
对于大宋来讲,这种异国风情实在是很有震撼以及诡异的感觉。
第101章 三佛齐王城战(上)
海军少尉巴龚左手持素描班,右手拿着铅笔,刷刷的在素描纸上作画。有素描技法,绵延数里的海上城市逐渐在纸上浮现出轮廓。
一般认为,军队是个非常暴力的单位。便是新建的宋军自称‘人民军队’,也只是靠他们良好的军纪以及和人民的互动,勉强摘掉了贼配军的帽子。
然而军队本身是个技术含量超高的团体,给人土的感觉,是因为这支军队建立的时间短,而且物资匮乏。便是如此,到新中国的时候,的平均文化程度那是大大高过中国人民的平均受教育程度。
现在的宋军也差不多是这么一个局面。为了能够作战,制图,素描都是必须学会的技巧,而不是文人墨客的消遣。海军少尉巴龚是四川人,这位出身中农,进军队之前上过私塾。进了军队之后就从毛笔转成了硬笔。
少尉之所以在画画,是受命而行。巴龚的素描画在宋军里面属于平均水平之上,但是巴龚本人对于绘画本身并没有特别的激情,只是不讨厌而已。
在画面上,有一部分水上都市的外墙已经被打破了一些。现实中也是,不仅是外墙,有几处水门也被打得破损不堪。然而勇敢的三佛齐人民并没有因此而投降,在城内,投石机正在奋力反击,巨大的石块或者用葛麻包裹的土块被抛射出来。
巴龚少尉笔下描绘的就是这样的一场攻城战。
“五斤炮不行啊!打上去根本没用!”
距离巴龚少尉不太远的地方,舰长正在和炮兵官大肆批评大宋装备的武器。
大宋的宋斤一斤600克,一磅是540克多点。五斤炮炮弹的重量相当于六磅炮炮弹的重量。这种份量的炮弹对江船是毁灭性的,宋军有过不少次一发五斤炮炮弹击沉一艘江船的经验。
然而五斤炮对于海船的威力就大大降低。海船船壳厚,船体大,都有水密舱。被几发甚至是十几发五斤炮炮弹击中,也就那样了。
当五斤炮面对绵延几里的海上城市,威力就更显得微不足道。轰了半天,一艘船打出去几十发炮弹,整个舰队打出去几千发炮弹。这种实心铁球也没能造成多大的真正伤害。倒是有几艘宋军军舰靠的太近,挨了几发重型投石机的石弹,船只遭到很大损毁。不得不退出战斗序列。
“五斤炮不行。看其他船上的十斤炮也不行啊!”船长抱怨着。大宋军舰上还装备了一些最新的青铜制造的十斤炮,这些火炮的炮弹打上去,顶多砸出更加巨大的破洞,却还是不能摧毁三佛齐的海上都市。
都市还是漂浮在海上,安然无恙。
巴龚少尉听着评价,却没怎么往心里面去。大家都不是傻子,只要上了战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是能够看清楚的。指挥员能看明白的东西,战斗员自然也能看明白。大宋水军本来就长于火器,对此就看的更清楚。之前三佛齐面对宋军的进攻,还派遣了不少战船出来迎战。现在这些对三佛齐的水上都市没有办法的战船,可是非常轻松的将那些三佛齐战船击破。
心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巴龚少尉继续用笔把眼前的一切都画下来。既然战斗这么无聊且无效,画画至少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下午时分,舰队撤离。三佛齐小船甚多,白天的时候冲出来,只会成为宋军军舰的靶子。然而黑灯瞎火的夜晚,小船的威胁就变大许多。撤离到安全的位置是很合理的选择。
分舰队司令们就到了舰队司令所在的旗舰上集合。在旗舰上聚齐之后,分舰队司令们立刻就叫苦连天。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没火药了。”
“炮弹也不够。”
“暹罗那边的火箭啥时候能运来。用炮弹只怕是真的不行,这东西得用火烧。”
“咱们水军从建立起,就没用过火箭。真的送来,谁会用?”
……
众人议论纷纷。对于火箭的部分倒是被大部分人认同。如果说大宋军队里面的陆军,还稍微有点非赵嘉仁体系之外的存在,譬如四川的步军也是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坚持作战,硬是抗到了赵嘉仁的宋军前往和他们汇合为止。
李庭芝在很多事情上与赵嘉仁赵官家唱反调,赵官家也没有真的把他如何,就是因为李庭芝守扬州有功。
然而大宋朝廷水军在被蒙古军彻底歼灭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赵嘉仁创建了二十几年的水军。这支赵嘉仁赵官家一手创建的水军,从最初开始,就没摸过一天的弓箭,也没用过任何弹射类的远程武器。
火炮,抬杆,火枪,刺剑,短刀。这支水军精通的就这么多武器。大家对于火烧武器并不信任,对于自己使用火烧武器的能力同样不信任。这是非常实事求是的态度。
“要是不能火烧,那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办法。”清朗的女声响起,不少男人们都暂时闭嘴了。
大宋水军里面基本没有女兵,这不是因为歧视,而是女性真的不太合适长期从事海上行动。便是曾经的肉搏战部队的指挥官胡月莲也是如此。但是这次她也受邀登船。
很多年轻军人都知道这位胡阿姨的事迹,因为在刺剑剑术上,这位阿姨是教官。听到胡月莲开腔,一部分指挥员就知道他们也许要进行他们并不太想进行战斗。果然,胡月莲提出了解决战斗的手段,使用登陆部队强行突入这座水上都市。
舰队司令是胡月莲的老战友。这个建议很合情合理,现在看也是最可行的办法。然而舰队司令忍不住叹口气。大宋水军多少年纵横江河湖海,战功赫赫,伤亡很低。让军队实施登陆战,一定会遇到比较大的伤亡。想到这帮小伙子们的生命,舰队司令就觉得心里面很不安。
四十多岁的胡月莲看着老战友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此次赵官家让胡月莲等剑术高手一起来,虽然没说明,实际上也已经跟明说没区别。如果无需肉搏战,何必作此决定。
胡月莲沉默下来。她的经验里面,肉搏战的确是极为考验人类神经的战斗模式。临阵脱逃的人也不少只有一个两个而已。
就在胡月莲觉得会继续进行讨论的时候,就听舰队司令开口说道:“明天派小船登城作战!”
对于老战友的果决,胡月莲倒是有点刮目相看。
第102章 三佛齐王城战(中)
麻布在因为每天擦拭而变得光滑的剑上擦过,胡月莲体会着这样动作带来的专注感。每次战斗之前,她都要仔细体会这种情绪。
危机感与紧张感集结起来,会让胡月莲变得更专注。专注则能让人反应变快,思维敏捷。专注能让人果断的做出判断,下达和平时期很难做出的决定。这些都是战争需要的。
在胡月莲旁边,赵鸣人一身土黄色军装,对着十番队的干部训话。赵官家兑现了之前给这些人的承诺,当他们认真为大宋效劳的话,可以给他们赐姓。倭国人穷人没有姓氏,穷人自造姓氏在倭国是大罪。如果是大宋官方赐姓,意味着这帮倭国人如同贵族一样正式拥有了自己的姓氏。
当然,这样的姓氏在倭国也并不那么名正言顺。所以这帮接受赐姓的倭国人选择了离开倭国,跟着大宋混生活。
赵鸣人的声音沉稳,蕴含着强烈的杀气,“我等已经分到了任务。此战之时,必须奋勇杀敌。前进者,赏!后退者,杀头。希望诸君能够奋勇作战,不要折损我们十番队的威名!”
“嗨咦!”十番队的干部们同声应道。
嚓的一声,胡月莲把手中的剑插回到剑鞘中,然后轻巧的站起身。这一瞬间,所有十番队的干部都仰望着十番队的老长官。对于这帮刀头舔血的倭国人而言,大宋赵官家的近臣胡月莲胡殿下虽然是女人,却是一位大剑豪。十番队里面不少人的父辈就在胡殿下手下服务。十番队里面普遍认为,拥有大校军阶的胡殿下等同平安京里面从四品的官员。
穿着白色的袜子,胡月莲从容的走到一众在舱内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十番队干部面前,然后提着剑,居高临下的扫视过这帮人。最初的十番队人数只有三四百,主要工作是保护在倭国的大宋人员以及商队的安全。倭国承平已久,人口越来越多,上层对下层的压榨越来越重。导致投奔十番队的倭国人数量暴增。现在十番队规模已经有三四千,是最初的十倍。日本师承中华,在大宋周边的国家里面属于开化的国家。大宋对这帮人的使用范围也越来越广。
胡月莲个头已经超过160,在倭国男人中也不算矮个,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些倭国认,胡月莲开口了,“诸君。我今日将与诸君一起奋战。攻破三佛齐王城之后,财物绝不吝奉上。便是诸君中有人不幸阵亡,也定有丰厚抚恤。若是有人不信,现在便可退出。”
“吾等追随殿下。”这帮干部们异口同声的应道。
“很好。现在便去检查你等部下的准备。一会儿我们就登船。”胡月莲下了命令。
等干部们散去,赵鸣人低声问道:“殿下,您一定要登船么?”声音中满是劝阻的意味。
胡月莲自信的答道:“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废话。反正小船挨上一石弹就要沉没,比运气的话我还未必就比你更差。”
“殿下。”赵鸣人还是想劝阻。
胡月莲面露不快,她答道:“我等只是在宋军破了城墙之后才突进。若是此时还怕的要死,还就早早回去洗洗睡吧。还是你觉得我是胆怯之人?”
赵鸣人见劝阻不了,立刻恭敬的应道:“殿下的豪勇,我极为钦佩。”
就在此时,便听得外面炮声隆隆。胡月莲就只穿了白色袜子顺着木梯从船舱上了甲板。到了甲板上之后,她并没有去看炮击,而是先后抬起两只脚,看了袜子的脚底部分。却见白色的袜子上没有粘上什么污垢。这下胡月莲满意的抬起头,大宋对于舰艇卫生有非常认真的要求。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场所,如果不能经常打扫卫生,如果不能非常注重个人卫生,很容易就会生病。
在水箱内壁垫上薄薄的银片,靠白银杀菌固然是手段之一。每天刷洗甲板同样是重要手段,沿着擦洗过的甲板走过去,然后看了袜子的干净程度,就是非常好的检查方式。至少倭国人在这等事情上貌似比宋军更讲究。
检查了自己座舰的清洁之后,胡月莲才看向海上。这位女大校并没有赵嘉仁的见识,不知道那种一艘船上装备上百们巨炮的风帆战列舰。她对宋军现在军舰的火力的强大已经非常认同。当下的宋军在甲板的船头和船尾上各有一门青铜两斤炮。三层甲板的第二层就是炮击甲板,这层甲板上有五个炮位。每一个炮位上都有一门可以调转炮口方向的带导轨炮车。
如果不是面对三佛齐的这种海上都市,装备如此火力战舰在海上就是无敌的巨兽。在战争实践中,黄河战役之后,蒙古的胶莱水军的十艘大船撤向直沽寨方向,半路上遇到了宋军这种军舰。宋军只派遣了三艘军舰,就轻松击沉了十艘蒙古大船。
大宋船队在海峡里面航行的时候,只要看到船队里面有一艘这种军船,三佛齐甚至没有勇气派出船只骚扰大宋船队。如果不是面对三佛齐的水上都城,大宋靠了超过二十艘装备了十斤炮的这种军船,早就应该大获全胜了。
此时,二十艘装备了十斤炮的军舰一字排开,对着三佛齐水上都城的城墙开始猛轰。毕竟是十斤炮,炮弹所到,不管是竹子还是木头制作的墙壁上就爆出一团碎片。只是王城在水上久了,材料吸饱了空气中的水分,并没有燃烧起来。如果是北方干旱地区的木质防御体系,保不准就能引发火头。
便是如此,三佛齐王城遭到攒射的部分也被打出了一个缺口,缺口也越来越大。随着炮击,几根当做城壁支柱的大木料终于被打断,或者打得歪倒下来。
那是什么木料?能扛住十斤炮这么打!胡月莲心中大为惊讶,见识了缺口之后,胡月莲才看到这些城壁的材料并没有什么不得了,是那些城壁的支柱撑住了这么久。要知道,便是铁筋水泥,在这么多发十斤炮的轰击也早该扛不住了。
好奇心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胡月莲的目光从三佛齐水上王城的墙壁上收回来,看向了指挥整个战役的舰队旗舰。原本的战斗计划中,大家认为只要用火炮围住王城一顿猛轰,王城就会被摧毁。宋军可以如同过去一样轻松获得胜利。
经过调整之后的战役安排,宋军采取一点攻破外壁,然后向缺口里面投放陆战部队的战术。此时第一步已经完成,就该投放陆战部队的第二步。
没等胡月莲看清楚远处旗舰上的信号。在桅杆上的信号员已经更换了旗号。甲板上的信号员立刻对胡月莲喊道:“大校,该我们上了!”
“登船!”胡月莲喝道。
“登船!登船!”传令兵们已经呼喊起来。
原先的时候,一艘大船上就能装下十番队。现在十番队乘坐了十艘大船。随着信号旗打出登船的命令。原本就已经放到一半的小船纷纷被放到水面。战斗人员顺着绳梯开始快速登船。
于此同时,炮击船队完全无视从三佛齐王城内不断发射出来的石弹,继续轰击三佛齐王城的外壁,力求打开更大的缺口。战到此时,双方都没任何退让的迹象。
第103章 三佛齐王城战(下)
从21世纪的地图来看,三佛齐的位置大概包括中南半岛南部,苏门答腊岛与爪哇岛。控制着马六甲海峡这个非常重要的航运通道。
这一带也是一个比较有历史的地区,在647年就已经有当地国家到中国进贡的记录。到1280年,也就是大宋320年,也有六百多年。
然而在大宋320年6月初7那天,宋军战舰上的青铜炮喷吐着浓浓的白烟,每一次喷吐,都把一枚十宋斤重的炮弹射向三佛齐水上王城的城墙。对于宋军而言,他们之所以在这里奋战,目的就是摧毁这里,让三佛齐成为历史。
当然,宋军也忘记了另外有一件事。宋军最高统帅赵官家已经下令,从320年开始在军中推行基于地球大小以及基于纯水状态温度的公制。现在的十斤炮的计量单位也将成为历史。
进攻三佛齐王城的宋军以及作为宋军附庸的倭国十番队,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在进攻一个文明古国,也没有任何人去感受世界的变化。这样小清新的文艺范根本没有容身于战场上的空间。
胡月莲站在船头,看着登城小船在劈波斩浪,向着持续扩大的破口而去。和绵延数里的水上王城一比,这些小船看着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船小,划的太慢了!”胡月莲感叹着。
旁边的赵鸣人点头称是,然而也只能点头称是。如果是宋军那种标准江船,每艘船上20个桨位,自带一面小帆。船头一门一斤炮。这种船只可以塞进去40号人,能以现在这些登陆小船三四倍的速度前进。然而这种江船没办法在跑到这边。大家只能使用大船上带的小艇登城。
在点头称是之后,赵鸣人说道:“殿下,佐助已经带队上去了。我也出发吧!”
“一起走。”胡月莲答道。
“殿下……”赵鸣人本能的就想劝阻。然而看着胡月莲毫不做作的神色,赵鸣人大声说道:“能跟随殿下,是我的荣幸!”
从大船上下到小船,整个船只的视角发生了全面的变化。原本还能居高临下的看着船队的行动,现在只能在同一平面上。所有的行动只能看着大船上的旗号,以及根据平日里的训练。
装满了十番队成员的小船向前,周围是同样奋力向前的船只,更前方是高大的水上王城的城墙。此时宋军的炮击已经逐渐停下,那个巨大的破口边缘参差不齐,看着仿佛是一张怪兽的巨口。
胡月莲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上背着霰弹枪,双手扶着刺剑。她心中有不安,同时利用不安驱逐了所有其他杂念。在外人看来,胡月莲带着漠视战场一切危险的姿态,镇定自若的奔赴厮杀的第一线。这样的豪勇让周围那些年轻人是肃然起敬。
无视周围人的反应,胡月莲还在看着战况。三佛齐依旧用投石机向外面投掷石块,频率远没有之前高,也许能证明三佛齐人存储的石头已经快要用尽。宋军战舰上的火炮无法摧毁三佛齐的水上王都,却能非常有效的切断水上王都与陆地上的联络。
再前进一阵,前面出现了逆向而行的空船。刺剑剑鞘支在船板上,双手按着剑柄,胡月莲站起身看过去。那不是一艘船,而是好些船。虽然还没看到在缺口处见到宋军的旗帜,然而这些空船明显是返回大船那边继续往三佛齐王都这边运输新的宋军部队。这些船上之前的人员肯定是已经进入三佛齐王城。
果然如胡月莲所料,在她威风凛凛派头十足的站起来没多久,在三佛齐王城破损的位置上,有人在上面插上了一面赤色的大宋旗帜。
小船与小船之间都保持着十几米乃至二十几米开外的距离。周围的欢呼声已经隐隐可闻。便是只有这么一面旗帜,也让大家立刻感觉对面那座巨大的王城不再为敌人独有。
船只到了缺口处,就见里面已经用几艘小船头尾相连,组成了一道通往王城内的通道。倭国人个头矮,体重轻。在这些船上连蹦带跳的冲了进去。胡月莲随着众先上了王城,接着就仔细打量这座水上都市。
王城的基础只一些深深埋在水下沙滩里的巨大竹竿和木料。这些除了做定锚,还在上面架设不少竹排,组成了通道。只是宋军这么一顿狂轰,不少竹排被打坏。那些满是毛刺与碎片的水面对于涉水而过的人非常不友好。所以到现在也没见到有什么人从水里通行。更何况水里已经浸泡了不少尸体。
再向远处,王城就比较完整。这种高高的竹排通道就是城内的道路,在道路两边就是各种船只,以及各种高架的屋子。此时道路上没什么尸体,只能隐约看到各种血迹。而且那些船只与竹屋都湿漉漉的,怎么瞅都没有放火的可能。
大宋也曾经派遣使者到过三佛齐的王城,三佛齐人不允许大宋使者到里面。按照三佛齐的规矩,所有通过海峡的船只都得把自己携带的商品在三佛齐这里出售。然后购买三佛齐出售的海峡另外一端的商品。通过这种强买强卖,三佛齐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
大宋用武力打破了三佛齐的海上垄断,所以大宋使者只能在水门这边和三佛齐商议。根据打听到的情报,以及浮光掠影看到的一点点东西,大家看到的王城就只限于外围的这种窄窄的‘街道’以及街道两边的船只与竹屋。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旁边的护卫凑上来问。听得出,这位的声音非常焦急。
“反正已经集结不起来了。就这么往里面冲!”胡月莲爽快的命道。
“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更乱了?”护卫不安的应道。
“呵呵。”胡月莲笑了起来。
这就是战争。很多时候大家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然后还得根据这种突发情况做出自己也不知道效果的决定。
原本胡月莲觉得三佛齐王城内部也许会不同,也许有可以整顿队伍的空间。。现在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这种窄窄的‘街道’。这就意味着这里面根本没有允许宋军整顿部队的空间。而且大家本来就是乘坐小船前来,为了多塞点人进去,各个部队的编制也乱了。
笑了几声,胡月莲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她大声说道:“咱们遇到的路窄,三佛齐遇到的路也不会更宽。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觉得正面打起来,三佛齐人不如我们。”
说完,胡月莲刷的抽出刺剑,大步向前。把一句话撂在后面,“不怕死的,跟我上!”
卫兵们本以为平素里非常注重纪律性和组织性的胡月莲大校会因为这乱糟糟的局面而愤怒,却没想到胡月莲大校竟然这么爽快的承认了现实。再见到大校手持刺剑大步向前的洒脱背影,众人发生喊:“冲!”就追随着胡月莲向前。
此时的缺口处已经被登陆部队杀过一遍,便是有少数漏网之鱼也不敢再探头出来。还算顺畅的向里面走了一阵,就开始听到比较激烈的喊杀声,就见前面的道路上有不少人。穿着土黄色衣服的十番队与穿着各色衣服的三佛齐人正在狭窄的道路上对战。
大宋的火枪虽然犀利,然而得靠排枪才行。之间前面已经抬下来几名伤员,伤口附近都是斑斑血迹。其中一位受伤不重的怒道:“到底是谁开的枪?给老子站出来。若是老子死了,便是做了鬼也不会饶过开枪的。”
胡月莲在心里面叹口气。在七八米的距离之外,便是瞄准,也未必能打中。而且在这么有点颤巍巍的竹排路上,到底瞄的多准,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三佛齐人是不是有目的的这么做,至少他们没有怂,在道路上和十番队正面对攻。论起身高体重,两边也不好说谁更糟糕。加上三佛齐人熟悉环境,和十番队打得有来有回。
见战局胶着,胡月莲喝道:“让开,让开!”
便是不熟悉胡月莲声音的十番队成员,也知道队伍里面敢这么吆喝的女人只有胡月莲殿下一人。大家纷纷让道。片刻后胡月莲已经拎着霰弹枪出现在最前排。把刺剑往竹排的缝隙里一戳,胡月莲撸动霰弹枪,啪啪啪三枪,就击中了前面的三个家伙。见到这样子,一群脑子不灵光的十番队人员才想起该怎么解决。
火枪手们上了刺刀,向前替换了纯肉搏战的兄弟。啪啪啪啪的一阵枪响,三佛齐人要么被打死,要么被吓退。道路顷刻就被打通。
胡月莲把霰弹枪里面的纸质弹壳退出来,给里面装满子弹。装完之后,她把霰弹枪背回背上,再拔起刺剑。在这过程中,不少十番队的士兵已经跑过胡月莲身边,开始向前冲杀。
大踏步向前,就见到十番队的士兵们越战越熟练。火枪打头阵的战术把三佛齐的人从道路上驱赶开。特别是冲在胡月莲面前的那帮人,他们觉得自己的奋战都被胡月莲殿下看在眼中,这份荣耀已经非常不一般。
然后从路边几栋看着仿佛空无一人的里面,有人顺着竹梯快速滑下。他们手中拿着短刀,冲进人群里面就是乱捅乱砍。这下队伍大乱,这帮十番队士兵的武器要么是长枪,要么是刺剑,都有一定长度。被人贴身近战,当时就有好些人受伤。
“抱着敌人跳水里!”胡月莲怒喝道。
也不知道是有人服从了命令,又或者是自己被挤落水中之前下意识的拉扯。总之,在呼喊之后,那些冲进队伍里面的三佛齐人有大半随着十番队的人一起落水。空出空间,剩下的几个用短刀的三佛齐人被拉开距离的十番队乱枪乱刀捅死。
而且有些机灵的射手已经拿着枪对着落水者所在水面。土黄色的军服在水里很显眼,而穿着杂色衣服的三佛齐人在水里同样清晰。七八米外的距离瞄准不易,这一两米外的距离就没这个问题。
火枪前伸,近距离开火。随着一通枪响,三佛齐人要么冒着大股的鲜血浮上来,要么冒着大股的鲜血沉下去。落水的十番队士兵们反倒是没有继续受伤。
向前,向前,向前。每一条街道上想前进一步,都要进行战斗。在战场上,那些非常有用的战术会很轻松的就被传播开来。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所有人的聪明劲都得用在战斗当中。
那些敢带队进发的都是部队里面最优秀的最勇敢的人,譬如胡月莲。战斗到了半个小时之后,前进部队已经变成了三人一组,三组一队。步枪组、长枪组、刺剑组,互相照应,互相掩护。作战效率大大提升。三佛齐人还在奋力作战,然而他们的作战效率正在不断降低。
又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火枪手压住阵脚,刺剑队在前面稳住,长枪手们突然对着路边那些树立着的竹管下就是一通猛戳。水面立刻翻动起来,水下有一股股的血涌了出来。然后埋伏在下面的水鬼们也被迫动弹。在他们刚露出水面,火枪手就对着这班人的脑袋猛烈开火。
前面几条街上,三佛齐人就通过这样的手段埋伏下来。给十番队的官兵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同样也让长枪手这个原本看着尴尬的作战单位立刻就有了全新的作用。之前他们的最大作用就是伸出长枪,让落水的战友拉住枪杆,从水里爬上来。
队伍解决了这边的敌人,就继续前行。突然从两边又冲出来几个看着穿着挺体面的家伙。这些家伙身材明显比普通三佛齐人高大,身手也非常矫健。手中挥舞的不是短枪或者短刀,而是货真价实的长剑。
长枪手们先用枪去逼退他们。没想到为首的长剑挥动,长枪被斩为两段。后面的步枪手也来不及再装弹,挺着刺刀就迎了上去。就见为首那人把长剑挥动的跟风车一样,咔咔几声,火枪的枪头也被砍断。
在此时,刺剑手们连忙迎上去勉强抵挡住这位。好在大宋的刺剑不是铁质,而是搅拌炉生产的钢经打造,总算是勉强扛住。后面的部队看着此人如此凶悍,立刻上去五名火枪手,就直接从十番队士兵的人缝里伸出枪管,近距离击中了这位。后面的几人见到这位三佛齐勇者被打倒,发生喊,立刻散了。
胡月莲上赶上前去,先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这位胸口那个汩汩冒血大口子,然后拔剑在旁边的竹楼上砍了几剑。
众人不明白胡月莲殿下这是何意。胡月莲也懒得用‘刻舟求剑’的成语来解释。方才这位受伤,手中的剑也落入水中。这水看着就够深,根本看不到底。胡月莲留下这个记号就是为了在战后打捞这把剑。
胡月莲对于赵官家开辟的冶金技术非常有信心。原本的时候倭刀已经被认为是利器,有了搅拌炉之后用生铁汁与熟铁汁搅拌,制成的钢打造出来的剑比倭刀更锋利一些。而且价钱比起倭刀低了许多。同样品质的剑,价格只有倭刀的一成。
步枪的枪托用的是不错的木料,枪管虽然用的是质地比较柔软的熟铁,长枪的枪杆质量也不错。便是倭刀和宋剑,也许可以斩断枪杆,却没办法斩断步枪。这样锋利的家伙,完全有必要捞出来好好研究一下。但不是现在就去打捞。
战斗就这么进行着,在迷宫一样的水上都市里面,战斗就这么不断的进行。便是精神如胡月莲这般强韧,也得竭尽自己的精神力。
在王城之外,宋军只知道部队正在从缺口不断进入城内。而王城内的三佛齐人还在不停的抵抗,部队进展不大。此次攻城战是从清晨开始的,到现在眼瞅着日头已经经过中天,向着西边走。再这么坚持下去,也就是三四个小时,就要进入傍晚。在敌人熟悉的城市里面,这时候就是处处危机。
舰队司令已经开始下令,不要再派部队过去,并且准备让部队在夜晚固守已经稳定占领的地区。就在此时,突然有瞭望员冲进来。进来之后立刻敬礼,然后大声喊道:“报告司令员。三佛齐王城水门大开,开始有船往外面突围。”
这下正在开会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司令员问道:“确定?”
“那边的旗语明白表示已经确定。”
司令员立刻下令,“好!按照计划,不要把他们堵在里面出不来。让他们出来,然后往回撵着打!”
从战术上,这是非常毒辣的选择。宋军水军完全有能力让三佛齐的船只出不了水门,然而这么干用处很小。只是逼着敌人负隅顽抗,死战到底。让他们先出来,获得了看似能够突围的机会。那么城内的其他船队也会开始出逃。船只出航不是一个人在路上走,想怎么走就要怎么走。
上船需要时间,撑船,航行,都需要大量动力,也需要不少的时间。当大量人力都投放在这上面的时候,宋军陆战部队遇到的压力就会大大降低。这时候水军把那些外逃的船只再打回去,就会引发三佛齐的大乱。
如此作战计划是宋军长期水战积累起来的经验,这固然建立在对敌人的了解之上,同样建立在对宋军舰队的自信之上。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宋军军船看着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要用自己的行动让这帮三佛齐的船队认为宋军的行动并不迅速,三佛齐的船只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才行。
此时在城内,胡月莲也感觉到进攻的压力骤减。沿途之上遇到的三佛齐人越来越多,比之前更多。但是这些人中多数是老弱妇孺,和之前那种全部是精壮男子的情况完全不同。从这些老弱妇孺的表现来看,他们聚集在船上或者竹楼里面,摆明了是在躲避战火。
胡月莲命道:“传令下去,有骚扰杀戮这些老弱妇孺者,必将严惩!”
此时的倭国人也不是后来的日本鬼子。让他们搞无差别大屠杀,这帮人还真干不出来。而且有活着的俘虏,更能体现他们的战功,于是立刻有人就下去把这些人看守起来。
部队继续往前冲,没多久就见到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这里位于城市比较中央的部分,这里也是竹排的道路,竹排的并排数量比外围那些道路宽阔了五六倍。当然,这样的宽度在胡月莲眼里,也就是福州老城那种并不宽阔的道路,和马尾新区那种的宽敞根本没办法比较。然而从外围那些狭窄的地方冲进来,便是这样的宽阔,这让人眼前一亮。
更何况这些宽阔的竹排路尽头,是一座看着很高大的竹木结构的大房子。看上面用了许多颜料,应该是类似王宫的存在。王宫旁边则是一个巨大的码头模样的水面,水面上空空荡荡,远处就见到有船只在逃跑,船上的人在奋力划船。胡月莲回忆着自己见到的图片,图片里面有关于三佛齐人船只的类型,能够看到的那些逃跑的船只,在三佛齐都算是中等靠上的船只。结合这样空荡荡的水面,大概能够确定三佛齐人乘船逃跑了。
胡月莲丝毫没有追击的冲动,经过几个小时的战斗,她只觉得精疲力竭。旁边有个作为支撑的木桩,她在上面坐下,然后命道:“派人去看看那个里面有没有人。若是里面的人肯投降,就不要伤他们性命!”
“嗨咦!”十番队的军人受命而去。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哭喊,他们就从那座也许是皇宫的大竹楼里头拖出一些人来。看模样,倒是与这种大竹楼不太般配。
没多久,有人来回秉,“殿下,那里面已经被清空了。应该是个重要所在。”
“命各部队暂且停下,开始整顿一下编制。我们的司令部就先设在这里。”说完,胡月莲站起身,向着大竹楼前进。她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走起路都觉得脚下有些发虚。
老娘好歹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不再年轻啦!胡月莲在心里面感叹。
第104章 航路所有权
攻破三佛齐水上王城之后的第六天,也就是大宋320年6月13日。兵部总参谋长郑捷在杭州晨会上讲述了这个消息。
赵嘉仁心里面松了口气。他相信战争一定可以获胜,却没办法阻止自己为此事担心。
“我军攻破了三佛齐的水上王城,陆军正在进攻三佛齐的陆上王城。”郑捷继续介绍。
一个国家的王都还分陆上与水上,这个说法颇令人讶异。立刻就有人提问这是何故。
“三佛齐占据海峡,阻断船只通行。他们为了能够监视海峡,就建立起水上王都。国王,贵族经常居住在这里。我们暂且认为三佛齐的大船在此战中被我们一举歼灭。现在进攻的三佛齐陆上王城,就是三佛齐的步军所在。能击破此处,才能算是大破三佛齐……”
听了总参谋长的讲述,这帮人才明白这场战争只是刚开始,因为胜利而生出的欢喜顷刻就被冲淡了许多。
这件事讲完,户部尚书开始讲述起开辟运河的问题,“我等原先以为可以沿着旧河道把运河挖出来。最近的测量之后,旧河道因为黄河淤积,以及高于地面,如果要开挖运河,必须进行全面测量。所以我们户部上下已经开展了有关水土保持的全面学习和深化。正如官家所讲,黄河南下是一场生态灾难!现在我们能够维护的只是原本淮河到长江的运河……”
孙青尚书满嘴的新式用语,下面的其他尚书们表情比较多样,譬如兵部的总参谋长郑捷的脸色看着非常冷淡。兵部曾经认为可以通过恢复传统的运河,让运兵变得轻松。搞测量的基本都是兵部派遣的技术人员,然后得出的结果无法使用旧河道的确切结果。这让郑捷觉得有种作茧自缚的懊恼。
至于农业部的官员,表情就非常的沉重。江南土改之后,农业部门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从隋炀帝时代开始,就有了‘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现在的江南是大宋税负的核心地区。江南土改之后,大宋花费巨大的气力完善了水土保持以及灌溉系统,丘陵地区变成了林业地区,大量撤退到平原上的人们分到了水浇地。
谁都不是傻瓜,农业部的众人都知道现在大宋粮食的核心就是这套花费巨大人力兴建起来的水利系统。就在农业部官员希望能够在广袤的黄淮平原上复制体系,并且获得巨大政绩的现在,却要停下脚步,等待更全面的测量结果。之前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除了这些有非常切身利益的家伙之外,礼部的熊裳本人对于户部尚书孙青满口的新用语比较在意。这些新词汇越来越多,以前熊裳靠自己的古文基础,还能做到望文生义。然而这样的优势正在不断缩小。很多新词汇,譬如孙青方才说的生态灾难。灾难容易理解,生态是什么。熊裳已经没办法用想象的方法对其做出判断。
大宋这真的变得更加文明了?这并不是那些宣传口的家伙在拍马屁么?因为考上了进士而一直自视甚高的熊裳不得不这么怀疑。
“今天的晨会结束。孙青和郑捷留下。”赵嘉仁说道。
没被点名的就起身离开,走之忍不住对这两人多看两眼。这次晨会上的通报和两人都有关系,也不知道赵官家会和他们谈什么。
等其他人离开,赵嘉仁说道:“我对三佛齐之战很有信心。此战我们要达成的目标并不是彻底摧毁三佛齐,现在我们既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个必要。当下有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割取三佛齐中南半岛南端,将其变成我们的种植园。”
孙青虽然在管理课程上听赵官家讲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此时深有所感,自然而然的想起这句话。原本的户部尚书和兵部的在一起商议,必然是兵部打仗需要户部出钱。孙青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发生兵部打完仗,户部去收取战争红利的局面。
“第二件事,海峡我们要控制住。再不许有敌人存在于海峡之中。”
“是!”郑捷回答的非常干脆,也非常有自信。
赵嘉仁转头向孙青,“对于户部来讲,以后所有在航道上的船只,必须是我们大宋颁发航行许可证的船。这个归海事局管。”
海事局就是以前航海行会的管理机构,现在暂时归在户部之下。孙青一听说户部竟然获得了这么大的权力,连忙确认一下,“官家,你说的这个航线是什么意思?”
“整个太平洋里面所有航线都是我们管,我们不给发航行许可,任何船都不能在里面航行!”
“哦!……啊!”在几秒钟内,孙青终于想明白了太平洋是什么意思。于是大宋的户部尚书就发出了前后意思完全不同的声音。尚书连忙问道:“整个太平洋?!”
大宋这些年不断派出探险队。这些探险队的装备大大胜过历史上大航海时代的欧洲探险队。对于地球的认知,包括经纬度,气候,季风,海流,更是超过大航海时代的欧洲探险队。实际上他们更像是‘去验证赵官家对世界的假设’。
现在大宋的地球仪上,很清晰的标出太平洋、天竺洋、南大西洋的形状。北大西洋以及北冰洋则是只有一个大概标注。想到太平洋的浩瀚,孙青是真被赵官家的豪言壮语吓得不轻。
“当然,我们现在管不到,或者不方便管的地方,也会暂时不去管。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赵嘉仁用新比喻给自己被吓到的臣下缓解一下压力,这话一听就是夹钢法制刀的诀窍。
孙青尚书把思路收回到大宋现在主要航线上,才觉得震惊感消退许多。便是如此,孙尚书还是觉得这规模实在是够大。现在大宋航线的最北端是虾夷岛。大宋航线的南端则是大宋正在攻打的海峡,航线最西端是红海的埃及。主要航线的距离有几万里。
“官家,这几万里的航线上若是有了没经我们认同的船队,那该如何是好?”孙尚书问。
赵嘉仁指了指坐在旁边的兵部总参谋长,“那就得靠我们的军舰来维护航路秩序。”
孙尚书没有继续说话。到了此时,他感觉自己完全理解了‘战争是政治延续’的这句话。蒙古攻打大宋是为了利益,三佛齐阻绝海峡是为了利益,大宋抵抗蒙古入侵,乃至于反攻蒙古,打击三佛齐。都是为了利益。政治则是完全基于利益而存在的东西,没有利益,谁给你讲政治。
当官家说话之后,什么都不说也不行。孙尚书答道:“官家图谋宏远,为臣所不及。”
赵嘉仁说道:“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所以现在你们就先根据这个做计划。特别是针对那些愿意投身航海的人,要给大家讲清楚。”
“遵旨。”
“遵命!”
让两人下去忙。赵嘉仁想起他老爹,现在的太上皇赵知拙。太上皇最后还是秉持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理念回泉州故乡。同去的还有陈太后。陈太后也不全是回丈夫故乡,老太太也要回陈家省亲。
按照辈分的话,陈太后大概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从身份上,陈家的闺女嫁给进士,生的儿子也是进士,这已经非常显贵。现在她当了太后,自然是无人能及。
所以赵官家倒是非常期待自家老爹能够让那帮不争气的赵氏宗亲里面有点震动,不争气的家伙根本不用指望,赵嘉仁也懒得在这帮人身上花费宝贵的时间。但是见识了赵知州这位太上皇,好歹有些还想靠自己奋斗一下的家伙存在吧。若是这些想奋斗一下的家伙肯到南海开辟种植园,赵嘉仁就会觉得很满意了。
就在赵嘉仁考虑着这些事情之际,侍卫禀报,“官家,徐太师求见。”
在赵嘉仁的朝廷里面,致仕之后获得太师称号的有三位。一位是吴潜,一位是徐远志,一位是大大得罪了赵嘉仁的李庭芝。所以不用多说,赵嘉仁就知道前来的是徐远志。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很多人写大宋也是动辄就跪。实际上大宋和大唐的区别是,大唐的高官们是坐着的。而大宋的高官站着。至于动辄下跪,那是北方大元超的规矩,徐远志作为致仕的高官,连躬身行礼都有些懒得做。
赵嘉仁也没这个兴趣,那些繁琐的日常礼数通通以握手代替。两人握手,赵嘉仁笑道:“徐太师,几日不见,你倒是富态了。”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才怪。”徐远志笑道。
以前对于有功的大臣,官家要在京师赐宅邸。不过这个赏赐是个令双方都很不舒服的选择。因为宅邸要大要好看,官家会不爽。而官邸位置一般都不好,大臣感觉很不爽。现在赵官家不赐宅邸,而是用很便宜的价格卖给大家房子。
赵嘉仁从徐远志的话里面判断出,这位老先生和大多数这一轮致仕的官员相同,都没有离开杭州,而是在这里住下。一副长期定居的态势。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不管有各种逃离北上广的说法,然而有机会在一线城市定居的人,还是会选择在那边定居。
两人坐下,徐远志开口就问道:“官家,我听闻有人说要封建南海。”
第105章 有关封建南海的说法
“封建南海么……”赵嘉仁平淡的重复了一下徐远志的话。
前尚书突然拜访,突兀的提出有关封建南海的话题,赵嘉仁的确有些稍微吃不消。却也只是稍微而已。
正如徐远志所说,赵嘉仁的确想过封建南海的问题。在国家扩张期,封建制其实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中国自然不用讲,商代以及周朝的春秋战国,就是中国的大封建时代。按照估算期来计算的话,商周两朝就有大概一千六百年的时间。
普遍认为欧洲的统一时代是罗马帝国时代,后来所谓的查理曼帝国统一的只是西欧。
欧洲历史学家把西罗马帝国的灭亡作为欧洲古代史的结束。西罗马帝国灭亡被认为是476或者480年。到了2010年,欧洲就算是分裂了1530年。
查理曼大帝的儿子路易在840年死后,分封制正式成为了西欧的体制。843年,他的三个儿子还是在《凡尔登条约》里决定三分法兰克帝国。帝国后来在855年的普吕姆分割、870年的《墨尔森条约》和880年的《利贝蒙条约》中又多次被细分。赵嘉仁觉得这个体制一成,就会不断向前。之后欧洲正式进入从分封到更细分封的封建时代。大势已成,欧洲再也无法统一。从840年到2010年,也有1270.
单纯从封建时代来看,中国封建时代的时间也未必就比欧洲更短。
赵嘉仁认为文化并不是简单的识字,也不是琴棋书画。而是对历史、政治、制度、哲学(逻辑学)都有一定了解,最后形成的认识。所以新中国无疑是中国历代当中最有文化的阶段,没有之一。
基于赵嘉仁赵官家在这个时代无人能及的文化水平,赵嘉仁始终没办法下定决心推行封建制度。因为时间遥远,春秋战国时代华夏诸国之间血腥的战争已经成了王侯将相们的光辉历史。动辄‘斩首x万’‘斩首xx万’‘坑x万’‘坑xx万’‘尽斩之’‘尽屠之’‘屠xx城’,这些数字都是那些著名人物功绩的注脚。
貌似没人在乎那些数字代表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类。
如果那些都是遥远到难以去想象当时个人的时代,赵嘉仁穿越前,经历过一战、二战的人还有在人世的。经历过二战时代的人在世的许多,大量有关二战的照片以及影片记录更多。
在这么一个分裂的时代,各国之间的战争血腥残酷。在地面、在水面、在天空、在水下,人类开发出了各种武器,弹道导弹和核武器都投入了战争。二战之后,在恐怖的核平衡之下,人类终于进入大国之间没有进行全面战争的和平时代。
以赵嘉仁的文化水平和责任心,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搞分封的决定。
徐远志这样的聪明人只是看了看赵嘉仁的表情,就叹道:“看来官家是考虑过此事。”
赵嘉仁点点头,“正是考虑过,才觉得封建南海很是不妥。建立大量种植园,土地好歹是国家的。便是未来那些赚了大钱的家伙不肯归还,各种斗争起来,也就是个法律官司。说到天上也不过就是地方叛乱。可分封制度确定,那些种植园快速发展,他们画地为牢,任意操纵价格,未来就要削藩。分封的各国都是合法的,朝廷要削藩,那定然要杀的血流成河。而且积累下来的怨恨,只怕百年都消除不了。”
赵嘉仁在美国上大学,工作。他自己接触过不少南方邦联的‘余孽’。这些人心中就是认为自己不属于美利坚合众国,而是属于南方邦联。南北战争是在1865年结束,到了2015年,过去了150年,这种怨恨依旧没有散尽。
若是搞了分封,到了削藩之时,就是赵家人之间的残酷内战。那时候的战争一定会把赵家撕得粉碎。想到这样的未来,赵嘉仁就有点理解为何从秦后,历朝历代中的封建制度的影响力越来越低。
那些决定国家命运的人,只要一想到封建制度带来的必然结果,就宁肯忍受大一统国家的诸多问题,而没有选择封建制度的老路。
不知道赵嘉仁脑海中的大量念头,徐远志只是凭借赵嘉仁的话来分析,老爷子慢慢的说道:“官家真觉得那些种植园的利益能有如此之大?”
“当然。”赵嘉仁瞅了瞅徐远志脚上的那双橡胶底的白边黑布鞋,“徐太师,让你不穿橡胶底的鞋,你觉得能适应么?”
徐远志没想到赵嘉仁竟然问这个看似离题万里的问题。思忖了片刻,这位前户部尚书完全明白了赵嘉仁的意思。他摇头叹道:“定然不行。”
“我大宋现在八千万人口。一个人一个月一块棕榈油肥皂。一年就是十亿快肥皂。这又得多少钱。这些钱若是被封建之后的各国用来购置武器,准备军队。一旦削藩,那得打成什么样子!”
听了赵嘉仁对未来的描述,徐远志微微点头。只要思路能更上,徐远志对于赵官家描述的东西有很强的理解力。
点头之后,徐远志问道:“官家,你所说的联合控制价格是怎么回事?”
“既然我们陆地上的大宋一定要用这些,那些分封的各国卖的价钱更高,就赚的越多。一块肥皂多要一文钱,那就是十亿文。他们这点脑子都没有么。”
“哈哈。”徐远志大笑。身为户部尚书,对于税收的困难有极为清楚的了解。笑完之后徐远志起身,“官家,我最初倒是觉得在南海可以分封。然而听了官家的讲述,现在觉得开辟大种植园倒是好事。而且官家确定土地国有,未来的纷争毕竟有限。就算有宵小之徒做点什么,大家也知道我们是官,他们是匪,是贼。如此便告辞了。”
送走了徐远志的时候,在遥远的三佛齐,也有人进行着另外一场会谈。宋军并没有把十番队往死里用,既然在攻打水上王城的时候已经出了大力,十番队在进攻陆上王城的时候就得到了修整。
对于大宋的全面胜利,十番队深有信心。他们此时就自己的未来召开了干部会议。
“诸君,胡殿下许诺给诸位,只要打的好,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子孙将在南海各地的种植园获得一份差事。这份差事除了正常的俸禄之外,每年还有赏赐。胡殿下乃是赵官家的近臣,她的承诺从未食言。”武田佐助左臂缠着纱布,依旧中气十足的对干部们说道。
“能不能赐给土地?”有干部问。
坐在武田佐助身边的赵鸣人瞪了一眼这名十番队的干部,接着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已经是武士了!怎么还想着要当农民呢!”
听到武士这个词,十番队干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武士的称号乃是日本专用,十番队为大宋服务超过二十年,他们知道大宋并不存在这种职务。笑完,武士说道:“我听说大宋的军人退役之后,都要分地。我们能不能也给分地。”
武田佐助喝道:“你们是武士!武士!在南方的种植园,干活的会是那些土人,是那些蛮夷。你们的职务就是管理种植园里面的蛮夷,打击种植园外面的蛮夷。分地种地,也亏你们能这么自甘堕落!”
“那我们岂不是地头么?”有干部两眼放光的问道。地头是日本制度里面的称呼,看名字就是掌管共有土地的存在。
“我觉得是百姓名主吧?”也有人提出了其他看法。百姓名主大概算是富农。
“我再说一次,你们是武士!”赵鸣人喝道。
坐在中央的胡月莲收起擦拭之后的长剑,抬起头看向前方。刻舟求剑是负面用语,但是胡月莲在战后废了好大劲才找到她刻下痕迹的位置。在那个位置附近打捞落水的长剑也花了很大气力。把擦拭完毕的长剑放在身边,胡月莲说道:“鸣人。有些人不愿意打仗,就不要强求他们。”
“嗨咦!”赵鸣人立刻低头答道。
毕竟是胜利之后的会议,大家都坐的比较随意。胡月莲爽快的说道:“在倭国,讲的还是授田。在大宋,我们已经更进步了。全天下的土地都归国家所有,你可以申请种地,申请当农民。但是土地并不归私人所有。”
大家都不是傻子,特别是这帮出来刀头舔血的。这里面固然有一部分人沉迷于打仗,赚钱,享受简单直接的肉欲。同样有一部分人还是希望能够挣下家业。土地无疑是最好的家业。听了胡月莲简单直白的讲述,这帮人都知道赵鸣人所说的内容大概是不会改动了。
看着这帮人的表情,胡月莲继续说道:“既然土地是国有,土地上的官职就是朝廷规划内的职务。也就是说,你们并不是下面种植园主的臣下,而是大宋朝廷的臣下。我们大宋朝廷对于臣下是非常厚待的。”
“我们将是大宋的廷臣?”倭国人自然用倭国的视角看问题。
“没错。便是外臣,也是大宋的廷臣。”胡月莲说的理直气壮。自从官吏一体化之后,理论上便是一个里长,一个亭长,也是能通过晋升成为丞相。大宋下层通向上层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胡殿下说的是!”赵鸣人率先应道。他是十番队里面最早跟随大宋的人员,也是获利最大的人员。现在鸣人的家人有在暹罗的种植园里面当管事的,也有在吕宋的种植园里面当管事的。鸣人也雇了许多因为穷困或者欠债,从倭国农村逃散的倭国人在种植园里面做工。赵鸣人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获得在南海开辟种植园的权力。对于手下死死抱住倭国传统不丢的选择,他也觉得很无奈。
倭国自有倭国的国情,大宋自有大宋的规矩。这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
第106 章 有线电报送来的消息
大宋320年6月14日。胡月莲与十番队一起到了三佛齐的陆上王城。在后世的大明朝在这里设置了旧港宣慰司,在旧港宣慰司存在的时间里,这里是中国领土。
胡月莲并不知道后世,她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投降的人群,试图通过服饰来辨认出里头到底谁是三佛齐国王。辨认了一圈之后,胡月莲失去了耐性,她问旁边的舰队司令,“抓住三佛齐国王了么?”
“没有。”司令回答的很干脆。
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胡月莲忍不住咋舌,“啧啧!咱们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和三佛齐的人继续打仗吧?”
舰队司令叹道:“就算是抓到了国王,也省不了多少事。海峡两边要修建咱们的港口,还要完全控制中南半岛。没个一两年只怕是连局面都收拾不住。”
对这种老军人而言,他们的经验已经丰富到在明白人面前懒得说瞎话的地步。于是胡月莲说道:“我都这年龄了,以后不准备再出来打仗了。这次我要晋升少将。”
“带着十番队把中南半岛上的城趟平,就给你晋升少将。”
“攻克水上王城还不够?”
“加上中南半岛上的城池就够了。这次战争之后,再打仗就是在北边。这次把功劳赚足,下次你就可以升中将。”
上层毫不掩饰的做着功劳与军衔的兑换,士兵们则兴致勃勃的看着俘虏的队列。而鸽群则携带着消息飞往暹罗的故乡。在这一路上会有很多鸽子不幸丧生,然而信息传送赌的就是这么多鸽子中只要有一只能够带着消息活着回到暹罗。只要回到暹罗,依靠的就是已经铺设到暹罗的有线电报。
七天后,最新的战争消息送到了晨会上。两场激战攻克了三佛齐的水上王城与陆上王城,共击毙以及俘虏四万多三佛齐军队。俘虏摧毁大小船数千艘,至少在短期内的海峡内已经不存在能够威胁到大宋武装商船的异国船只。
户部尚书孙青对南方战争的进展并不讶异,听了赵官家有关大宋独占航线的观点之后,孙尚书就明白关键对这场战争的决心。既然官家有必须胜利的要求,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讲的。
回到户部的办公大楼,就见到等待接待的位置上坐着熟人。那是重要的税收来源,大宋纸务的负责人。那位一见到孙青,立刻起身迎上来,“孙尚书,我有急事找你。”
孙青想了想,对他说道:“跟我上去。”
进了办公室,孙青说道:“我只有十分钟,你快点说。要是说不完,那就去申请吧。”
“孙尚书,你听说我们已经攻破了三佛齐的两个王都么?”
孙青一愣,他没想到这消息竟然走的这么快。点点头,孙青答道:“我听说了。”
“既然已经攻破了三佛齐的王都,想来是抓了不少俘虏。我们在暹罗的造纸厂想要些精壮到造纸厂干活。”
孙青懵了,他连忙开始求证,“这消息从哪里来的?”
纸务的负责人介绍道,这消息是从暹罗造纸厂那边来的。消息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暹罗销售往天竺等地的纸张已经发货。从六月开始到十一月,暹罗的竹纸造纸厂所生产的都将是供应给大宋的各类纸张。另一部分则是暹罗的造纸厂需要劳动力。
纸务的负责人怕孙青不明白缘由,就用最简洁的话介绍起来。大宋的福建造纸厂产量高,那是因为福建山多水多毛竹多。动力系统靠小水坝推动的水轮机来搅拌纸浆,有了足够的煤之后,烧制石灰的成本也大大降低。加上赵官家取消了海运的税收,便是市面上纸张价格暴跌,造纸厂依旧有赚头。于是造纸的厂家疯狂的增加产能,却还是没办法充分满足大宋纸张的需求。
暹罗是水多毛竹多,但是缺乏动力。加上暹罗的种植园又在拼命争夺劳动力,造纸厂对于劳动力匮乏的问题非常头痛。
提到大宋纸业爆炸性发展,户部尚书孙青心中百感交集。他答道:“你给我写个报告上来……”
纸务负责人已经把写好的报告递过来。孙青接过报告之后答道:“这几天我给你个消息。”
看着纸务负责人的背影。孙青叹口气,他在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拿了卫生纸,本想拿份报纸,最后还是只拿了根烟,就去了厕所。
方便的时候,孙青心里面很是感慨。在赵官家让大宋纸业爆炸性增长之前,纸张是很金贵的东西。别说用来制作卫生纸,在那别比较讲究的地方,哪怕是废纸,大家都要烧掉,并且把纸灰埋掉。
所以纸张价格贵,大家也就接受了。当赵官家提出要大规模发展纸业之前,不少人都有极大的疑虑。这么多纸,要怎么才能卖掉?然后他们就拿到了卫生纸。
以前大号之后就是用树叶,用草。这些玩意容易划伤那些柔弱的位置,所以在城镇里面则是使用‘厕筹’。筹!是扁扁的竹片或者木片。打磨之后就不会磨伤或者割破柔软的部位。洗刷之后还能反复使用。
对于一般人是这样,有钱人是把绢切成小块,完成擦拭工作。历史上不少人就是用这个来显富。
大宋的有钱人以及体制内人员是最早接触到卫生纸的那一群,在使用卫生纸之前,他们觉得这么用纸是一种不敬。在使用了卫生纸之后,他们就再也不去谈纸张的神圣性。论起神圣性,自家身体也许更神圣。在纸价大跌之后,大家出得起这笔钱。
现在纸张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文化用品,而是变成了一种日用品,成为大宋重要的税收来源。原本是大宋生产的纸张销售到海外,现在大宋成了纸张的输入地区。暹罗这种位于天竺洋与大宋中间的地区,一年的产量一半供给大宋,一半用以外销。当地的造纸业者赚的盆满钵满。
该不该让他们这么继续赚下去?孙青觉得户部没能收到这帮家伙的税,实在是让他这个户部尚书太遗憾了。
从卫生间出来,孙青就前往赵官家那里,准备和赵官家讨论一下此事。
赵嘉仁正在听水务局的做报告,秘书递上了孙青求见的名片,赵嘉仁就结束了报告,“此事须得一步步来,我觉得你们的步骤很好。从有钱人开始,规模小,负面影响小。大胆去干。”
水务局的走了没多久,孙青就进来了。赵嘉仁听了孙青的介绍之后,心里面还挺高兴。建设有线电报的投资极大,这笔钱花出去的时候很多人非常有意见。赵嘉仁最初的时候还是处于军事考虑,不得不投入这笔钱。然而人民对于有线电报的接受程度远高过赵嘉仁的想象,原本这个看着赔钱的买卖在很短时间里面就开始盈利。那些商业机构在里面占有很大比例。
等孙青说完,赵嘉仁笑道:“南海的商品市场是大宋,而且朝廷控制着航道,他们想把东西运到目的地,就得花钱。为了能够把东西卖出去,他们的要价就得被大宋本地的便宜点,至少不能更贵。最重要的是,我们给他们的是交钞而不是铜钱。所以这些钱最终必须回到大宋才能使用。拿着交钞到海外,蛮夷们根本不认交钞。”
“但是他们赚的太多,总让我感觉不对劲。”孙青悻悻的说道。
“朝廷设定的租期是三十年,三十年后那些土地都要交还给朝廷。所以现在就让他们多赚点也无妨,若是没有这样的好处,谁吃饱了撑的到海外去开辟。”
这个解释也有道理,孙青无奈的说道:“若是如此,官家可否给暹罗那边俘虏。”
“他们缺的不是俘虏。”赵嘉仁回答。
“官家觉得他们缺的是什么?”
“造纸厂缺乏的是动力。动力这东西,也未必非得用人力不可。”赵嘉仁自信的答道。
孙青听了这个名词,思考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以前的时候大家用的是‘人力’‘畜力’,现在赵官家把这些通通称为‘动力’。福建等山区本该是贫困地区,现在不少地方变得富裕起来,就是因为那边有条件修建水坝,用水力驱动机械设备。有了机械,有了动力,就可以每天不停的开工。产量远胜手工作坊,品质竟然也比手工要好些。造纸业与纺织业就是代表性产业。
赵嘉仁自信的笑道:“那官家何时给他们回应。现在你就去工部的机械厅,让机械厅给暹罗那边协调一些蒸汽机。”
提起工部,官员就会有两个念头。第一个,赵官家的徒子徒孙的聚集地。工部和兵部都是赵官家一手带起来的,单纯的文人在里面完全没有容身之地。第二,就是较真的狂徒特别多。
果然,孙青尚书问起工部机械厅厅长有关蒸汽机的事情。这位厅长当即回答:“没有货。”
“这是官家的命令。”孙青尝试和这帮狂徒们交流一下。
“这和官家无关。现在是全面没货。”厅长坚持自己的看法。
幸好早就知道这帮人的作派,所以孙青并不生气。此时孙尚书非常好奇,这个官家很得意,而工部表示没货的蒸汽机到底是什么样的设备。
第107 章 自来水(上)
孙尚书离开工部机械厅的时候得到了厅长的明确回复,最近好几个研究所提出了最新的部件,所以旧式蒸汽机面临一个全面升级的问题。如果能够升级成功,旧式机器就会大改造,新式蒸汽机的出厂时间暂且不好确定。
对于这些词,孙尚书完全没概念。等离开了机械厅,孙尚书突然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看看蒸汽机到底是什么玩意。然而孙青也是尚书,赵官家治下的朝廷不是以前的朝廷。以前的朝廷可以充分扯皮扯淡,赵官家这边的工作数量非常大。稍微懈怠,那就完不成。孙青尚书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再过两天,孙青尚书所在的社区那边修建的一个奇怪的高塔终于建成了。这座塔构架是铁筋和水泥骨架,墙壁是红砖砌成。四四方方的高塔有十几米高,却没多少窗户。这就令人感到非常好奇了。那帮娃娃们倒是跑进去过,根据他们所说,那里面除了楼梯之外啥也没有。孙青也没在意。
等孙青回家之后,就见到家里有水务局留下的通告。社区供水将从喷泉,改成自来水。请各家各户准备改装费用,以及配合改装时候在家里留人。拒绝改装的,在喷泉全面停用之后,请自行解决用水问题。
身为官僚大头子,孙尚书对水务局的官僚作风非常不满。啪的一声把这份通报拍在桌上,孙尚书怒道:“就这么大大咧咧发个通告。水务局的派头也太大啦!”
也由不得孙尚书这么生气,也许从水务局的角度来看,这份通告清楚明白的讲述了要发生的事情,并且讲述了不服从官僚机构命令的结果。然而孙尚书认为自己的地位是在水务局之上,所以没理由被如此对待。
孙青的夫人是书局的,听了丈夫的话,她哈哈一笑,“那你准备如何?不交钱么?”
听了这话,孙青第一个冲动自然是‘老子就是不交钱,那帮渣渣又能如何’。
因为不是穿越者,孙青不知道奴化的满清有个宋代背景的戏剧《打銮驾》。要是知道的话,大概孙青尚书会被吓傻。那个戏里面,一个贵妃,为了保护犯法的外戚,就敢用车驾阻拦官员的道路。在大宋没有这样的傻缺,便是有,不用包拯打,随便一个御史台的御使告上去,贵妃和外戚都得一起完蛋。
孙青是大宋尚书,他知道以大宋的规矩,和水务局杠上的结果是除了耍威风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大宋是个法治国家,所谓法治国家,那就是有规矩。
所以孙尚书心里发了一下狠,却没有在脸上露出。他最后阴沉着脸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装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若是不好用,我要去官家那里弹劾水务局!”
“哈哈!”看着孙尚书气恼的模样,他老婆被逗得大笑起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涵养,还真有人在晨会上讲述了此事。是当做简报来讲述的。对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赵官家一言不发。大家看着赵官家的表情,倒也没有再多说啥。水务局的重要性众所周知,大家期待的是水务局更好的服务。真的把水务局给弄垮了,他们破罐破摔的停水。大家就可以继续去喝那些没有经过过滤以及处理的自来水。回想以前的日子,众人也都暂时认怂,看着水务局准备拿出什么来。
再过几天,熊裳尚书就送来了最新的谈判报告。蒙古那边漫天要价,提出大宋先要和蒙古签订全面和平条约,并且允许蒙古在海上自由航行等条件。这一看就是没有诚意的表情。大宋使者当即就揭穿了蒙古人的念头,让谈判变得暂时中断。
赵官家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也没有说什么。这等事大家都能想象,所以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其他的就是更详细的三佛齐消息。宋军请求沿着中南半岛继续架设电报线,把电报的终端建设到中南半岛最南端。以后海峡的消息可以直接传递到杭州,大宋就可以轻松控制整个中南半岛以及南海。
这个建议并没有被同意或者反对。架设电报站已经没有技术问题,问题在于中南半岛上还有众多蛮夷和野人,单纯放几个电报站简直是大笑话。
这件事暂时被放下。孙青尚书家就接到了改造的消息。那是周末,大宋五天一休息,那天孙尚书就在家看着。那帮人拿着工具,在水房的一个角落处一阵敲打,然后那里就出现了一个洞口。
孙尚书本以为这么厚的地板,天知道要怎么折腾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他不得不对这帮家伙们的工作水平很是佩服。
有了上下通道,这帮人就把一些熟铁水管给安装在这里面,上面还装了各种水阀、直通、三通,四通。原本的抽水马桶所接的水管也换成了内部的水管。这下孙尚书有些懵了,他问道:“你们这么装了之后,以后我们怎么取水?”
“拧开水龙头,水就出来了。”施工的工人师傅身上倒是没有官僚气,他们很率直的回答。
“我们以后用水不用再出去了?”孙青觉得喷泉是非常体贴非常方便的供水方式,任何修改都不会这么方便了。却没想到最新的供水竟然是大家待在家里,就可以随便用水。这变化已经超出了孙青想象力的极限。
“那……为何最初不这么做?”孙青问。
“以前的管子质量不过关。总是出各种问题。这是最近合格的产品。”
“好几年了啊!难倒好几年都解决不了这么一个问题?”孙青并不领情。
“这东西往上面一装,要是三个月之后到处出问题,你能受得了么?”师傅反问。
“什么意思?你们做实验做了多久?”孙青感觉有点明白的意思。
“我们这些都是要在各种条件下实验一年以上,一年后进行全面检查。这几年我们并没有闲着。”师傅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孙尚书回想起大家对工部的印象。工部的那帮家伙都是狂生。如果一群人只是一味的狂妄自大,还狂妄自大了好些年。那么工部应该早就被愤怒的众人碾碎。公布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越来越壮大,就说明他们肯定有原因。
这种坚持,就是愿意之一吧。
第108章 自来水(下)
房子里面装水管,房子外面挖管道。高级官员的住宅区花了一周时间才忙完。
全装好的那天又是周末,留在家的孙尚书听师傅说已经弄好,有些将信将疑的打开水龙头。里面并没有出水,而是先发出一阵仿佛是嘶鸣般的声音。过了片刻,随着水龙头一阵震动,嘶鸣声消失了,水从里水龙头面哗哗的喷出来。
之前的喷泉时代,高级官员的住宅一楼就安装了这种自来水龙头,所以孙尚书并没有感到讶异。从一楼到三楼,他把家里所有水龙头都试了一番,果然个个出水。抽水马桶也能自动上水,二楼三楼的厕所再也不用靠人力拎水。
上了顶楼,就见晒热水的热水器也在自动上水。回想起之前用桶向里面加水的辛苦,孙尚书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
看着汩汩向大缸里面注水的水管,孙尚书的老婆也笑道:“刚用这个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好。后来说起提水,那就是老懒用大懒,大懒用小懒,气的小懒白瞪眼。人心不足,大概就是如此吧。”
这话说的实在,孙青尚书带着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猛点头。站在淋浴下头用可调节水温的冷热龙头尽情冲澡是非常开心的事情,然而热水好像很容易就被用光。
“孙尚书。如果家里的水管有地方漏水的话,就把这里的总阀关闭。然后赶紧到物业去找人来修。”安装的师傅给孙青孙尚书讲述着要点,“另外,总阀从你家厨房进来,就是因为厨房经常用,便是冬天也能保持比较高的温度。这个要小心。小心冻裂水管。”
“冻裂水管?这可是铁管!”孙尚书大为惊讶。
“水管里面一旦结冰,铁管也能撑炸。”
“冰为什么这么厉害?铁管这么不经冻么?”孙尚书觉得自己记忆中放在外面的铁家伙便是在大冬天也能保持完好,没见到有任何是被冻坏的。
“爹。我们在学校讲过,冰的密度比水小,水结冰之后体积变大。”孙青的小儿子在旁边欢快的说道。
儿子竟然教训起老子,孙青本能的瞪了小儿子一眼,呵斥道:“瞎说什么。”
小儿子明显没理解老爹的心情,他继续嚷嚷道:“老师让我们观察了,冰总是浮在水上。轻的东西才能浮上来,所以能证明冰比水轻。别的是热胀冷缩,水变成冰是热缩冷胀。”
见小儿子如此坚持,孙尚书就想起工部的那群狂生的嘴脸。只要谈起技术问题,就没有这帮人不敢去怼的存在。甚至连赵官家也是一样。孙青自己就见过工部一群工程师脸红脖子粗的和赵官家争辩,那些人说的字,孙青是能明白的,只是这些字串在一起,孙青就完全听不明白。看得出,赵官家也乐在其中。经过争论,工部那帮狂徒都服了。
见学了自然科学知识的小儿子也是这帮模样,孙青也不想再怄气,他息事宁人的说道:“我知道了,等到冬天的时候,看守水管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
师傅并无意参与孙青的家务事,他递上了一个名单,请孙青签字。孙青又看了看水管,就问道:“这不会停水吧?”
“只要管道没出事,水塔没问题,应该不会停水。”
“随时有水用?”
“嗯。”师傅答道。
孙青有看了看管道,突然想起水往低处流这句俗语。他就想起了之前的疑问,连忙问道:“是谁往水塔里面上水?”
“不用人力,用蒸汽机往里面上水。”
蒸汽机……,这个名词触动了孙尚书的回忆。赵官家表示工部用蒸汽机给造纸厂提供动力,结果工部说现在他们没有旧式蒸汽机了。当时孙尚书以为旧式蒸汽机都被回收,现在看可未必如此。
“带我去看看蒸汽机!”孙尚书很快就提出了要求。
十几分钟后,孙尚书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现在水塔内部的动力室。一进去就感觉这里面好热好吵。
负责水塔的物业看到尚书来了,热情的带着他们参观,同时吹嘘道:“现在是测试阶段,所以用的是自带锅炉的蒸汽机。以后我们准备集**热,锅炉房修好之后,蒸汽机就用锅炉的蒸汽。不上水的时候大家可以在这里蒸米饭,接热水。要是出钱够多,还可以直接热水入户。”
“嗯嗯……”孙尚书只是随口应着。他发现自己即便是干部出身,依旧什么都看不懂。蒸汽机看着不算大,长和高大概和马车后轱辘差不多。两台喷吐着蒸汽的新式机器在旋转,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并且驱动了一些设备。
继续拾阶而上,就到了塔顶的大水箱旁边。大水箱里面都是清澈透明的自来水,孙尚书看到从下面通上来的水管里面不断有清澈透明的新水注入到大水箱当中,想来这就是楼下的蒸汽机起到的作用。
看着水箱的容量,把十几个孙尚书放进去毫无压力。靠人力把水提到这个高度,就算是把人累死,只怕也不够社区这么多户人家使用。然而在这里干活的是机器,少数几个照顾机器的工人便是出汗也只是因为热。
回到家,孙青问老婆一个问题:“咱们家没有请仆人,你觉得一年省了多少钱?”
“不知道。”孙青的老婆回答的非常干脆。
“按照水房那边说,以后蒸米饭蒸馒头也可以到他们那边。只用炒菜的话,做饭应该更快。”孙青分析道。
“你这说的就跟你炒菜一样。”孙青的老婆有些鄙视的说道。
“有幼儿园,有小学,中学,大学。孩子的学业得咱们亲自来管……”
听到这里,孙尚书的老婆面露不安,声音严厉的说道:“你别给我瞎想,我可是不要再生了!”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以前的那些雇了三四个仆人的家庭过的不如咱们。”孙尚书自豪的说道。
听丈夫不是想生孩子,孙夫人的脸色也放松下来。想了想,孙夫人果断表示赞:“我是坚决不要回到过去。”
夫妻二人正在二楼的客厅里面说话,就听到一楼的孩子们已经开始和往常一样争吵起来,然后老三带着委屈就冲上来,“爹,娘,大哥非得自己先去洗澡,不让我洗。”
“大郎,你就让着你弟弟又能如何!”孙青对楼下喊道。
楼下传来隔着门的声音,“爹、娘,我已经开始洗了。很快就洗完。”
瞅着满脸委屈的小儿子,孙青只能安慰道:“热水多的是,不用担心。”
水倒入盆里,发出哗哗的碰撞声。距离孙青家几千里的北方大都,前太皇太后谢道清把小铁皮桶里面的水倒入木盆里。谢道清今年已经70岁了,她能够拎起来的只有大宋生产的小铁桶。
接连打了几小桶水,谢道清就有些喘气。拿起一条麻布手巾,在木盆里浸湿。而且水井里面的水冰凉彻骨。谢道清静静坐在井边的凳子上,等着太阳把水晒热。
院子里面尘土很多,因为没有仆人打扫,一切看着都脏兮兮的。唯一能称得上清澈明亮的,大概只剩下木盆里面刚打出来的井水。谢道清忍不住想起以前做皇后,做太后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周围有大量內侍和宫女伺候着,所有体力活都无需动一根指头。直到临安总投降之后,谢道清不得不才重拾少年时代的家务。
从临安总投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这八年中,谢道清经常会想起陈宜中,如果不是这个老贼当年反复无常,如果不是这个老贼从贾似道手里得官,却在最后背叛贾似道,在贾似道处于最低谷的时候全力推翻贾似道的相位,想来谢道清当时就会南迁到福州。
杨淑妃当年凭借的只是一张脸蛋,她本人的唯一能耐也就是能生孩子而已。和谢太后一比,杨淑妃什么都不是。如果当年谢太后没有被那些奸臣所误,如果当年能够果断选择迁都的话,不管赵嘉仁那小贼如何能干,谢太后都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制住赵嘉仁。
赵嘉仁能够对杨淑妃的儿子取而代之,不就是因为这母子两人名不正言不顺么。而谢道清拥有的是堂堂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这一系列身份,足以让所有异心化作泡影。
然而谢道清也没有完全绝望,最近已经有了风声,大元正在和大宋谈判,谈有关交还大宋贵人的事情。据说是大元被赵嘉仁那小鬼打得接连大败,为了缓和关系,大元不得不向大宋提出交还贵人的请求。结合大宋的经验,谢道清觉得这个谈判非常有希望达成目的。到了那时候,她就可以回到大宋故土了。
谈判的确还在进行,因为距离的缘故,大宋的代表们最终抵达了黄河以北的德州。从济南到黄河还有段距离,这段距离对于大元来讲也是两天的路程。为了方便大元的交流,双方最后商定,新的谈判在德州进行。
杜震拿起大元最新的文件,只是扫了一遍,就把文件放到桌上。作为谈判团正手的苏勇已经看过,对于这样没诚意的谈判内容,苏勇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若蒙古人还是这么一个态度,他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济南。
抱持着同样态度,苏勇坦率的说道:“大元好像觉得交换那些人是和平的结果。我得说,在我们大宋看来,交换这些人是和平的前提。那些人被掳走,是大宋和大元战争的结果。按照那个延续,我们还是要继续打仗。若是你们想让之后的关向友好走,那自然要往友好的方向扭转。按你们所讲,一个贵人十万两银子。呵呵,你以为这是割地赔款么?”
大元派来谈判的自然是蒙古贵人,这位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北方汉化说道:“若是交换了,就铁定友好?”
苏勇翻了翻眼睛。这些天来他和蒙古贵人反复谈,可怎么谈好像都是对牛弹琴。现在他已经到了不知道该说啥的地步。
杜震很明白苏勇的想法,他也是气不过,于是语气非常不客气的说道:“你们是不是把友好当生意了!友好按价格算,几文钱一斤?又或是几两银子一瓢?你要是有个安达,是按份量算还是按块算?”
杜震这话完全是气愤,却没想到对面的蒙古贵人却眼睛一亮,果断回答:“现在是你们大宋不要和我们当安达。大宋若是我们的安达,我们当然就把你们赵官家的家人给送回去了。”
最初听到蒙古贵人的回应,苏勇和杜震是本能的就想反驳。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两人却说不下去。稍微一动脑筋,两人就得承认蒙古人说的没错,大宋现在处心积虑的就是要和蒙古打仗。赵官家对未来的设想非常清楚,首先就是北伐,夺回河北平原。接下来就是夺取东北的辽河平原以及山西和陕西。以大宋的角度,这是顺利成章的发展。而从蒙古人的角度来看,这和友好怎么都不沾边。
见大宋的两位使者不吭声,蒙古贵人继续说道:“大宋和大元之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父亲就是在鄂州的时候被赵官家麾下的水军打死的。我的妹夫叫刘垓,在黄河之战的时候被杀。他的脑袋被宋军砍下来,和他的爹刘整,以及他哥哥刘埏的脑袋一起挂在杭州城门外示众。要是非得讲我们杀你们的人多,还是你们杀我们的人多,那就没意思。你们赵官家起兵之前,自然是我们杀你们的人多。到了你们赵官家起兵之后,那就是你们杀我们的人多。之前你们说这个,我就觉得奇怪。难倒你们还要把这个数算出来,然后把人数杀够补齐不成?”
苏勇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经由这位蒙古贵人一讲,他觉得有点明白了自己的念头。苏勇的确觉得要是能够把两边的人给杀到对等,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就在苏勇心中想象着一些事情的时候,杜震开口了,“那你们想怎么办?”
“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约定永不打仗。你们的官家娶了我们蒙古的公主,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到那时候大宋的贵人自然就是我们的亲人,不用大宋开口,我们蒙古自然就该风风光光的把人给你们送回去。我们对大宋可是信任的很,不用你们求亲,由我们蒙古来提亲!嫁妆配送,我大蒙古绝不吝啬。却不知大宋意下如何?”
被蒙古人这么整,大宋的两位使者都觉得陷入了很为难的境地。
第108章 蒸汽机的应用(上)
最新的谈判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大宋这边,听了熊裳尚书的简报。赵嘉仁笑道:“看样子用装可怜的办法是不行了。”
“咱们要装什么可怜?”孙青有些不理解。
赵嘉仁语气轻松的答道:“如果蒙古气势汹汹居高临下的说点啥,我们就可以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大宋百姓看到之后大概会觉得蒙古这是亡我之心不死,然后就可以决心解决蒙古。”
“官家若是想这么宣传,我们完全可以这么给百姓讲。”熊裳毫不迟疑的表示了自己的应对理念。
哈哈,呵呵,嘿嘿。其他尚书和部长们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赵嘉仁也露出了笑容,他爽快的说道:“我并不怎么喜欢装可怜。既然蒙古人这么讲,我们就告诉蒙古人,我们不相信他们的话。”
“那岂不是让这次谈判谈黄了么。”熊裳答道。
“南边已经基本打完。最新消息已经到了,我们拿下了三佛齐在海峡里面的所有城市,三佛齐人已经被打到了内陆。剩下的就是爪哇岛。只要拿下爪哇岛上的城市,就可以和当地贵族们和谈。若是贵族不答应,我们也能直接利用俘虏给咱们效力。之后就可以调动部队到北方准备打仗。”
这么一讲,众人也明白了赵官家的意思。既然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就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
“我曾经讲过,我要做的就是混一华夏。这个大目标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北伐这个目标并非是简单的争夺河北。我问大家,若是不北伐,谁敢放心大胆的在黄河以南的大平原上耕种。”
“嗯。”一众尚书和部长们纷纷点头。这是完全能想象的事情,大宋现在还远没到缺了黄河南岸的耕地就要饿死人的地步。南方虽然有不少问题,但是南方有广阔的空间可用。在黄河以南耕种,万一蒙古骑兵冲进来到处杀人怎么办。小命要紧啊。
然而收复河北之后整个局面就完全不同。除非蒙古人能插翅飞过来,否则他们就没有杀到黄河以南的路径。那时候大宋就可以真正动员人力到黄河以南开荒。广袤的黄淮平原上容纳三千万人口根本不算事。而大宋到现在也就是八千万人口而已。
此事确定,孙青就提出最近在上层里面有关蒸汽机的说法。大宋上层们对于这种玩意很有兴趣,毕竟他们是最先直接享受的一群。赵官家觉得上层能够接触最新科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来讲上层都是对最新发展毫无感觉的家伙,他们在意的只有手中的权力,以及更多的权力。
“蒸汽机是个好东西。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不稳定。”赵嘉仁对一众尚书和部长讲到。
大家看了看赵官家,接着就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工部尚书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毫不在意的接受着众人的目光。赵嘉仁自己就懂科技,当然不会让工部尚书这么受打击,他继续说道:“任何东西刚出来的时候都不会很好,关键是这东西是不是能够满足大家的需求。”
“官家,我觉得锅炉是不错的。锅炉能烧洗澡水,能用蒸汽来蒸饭。用了之后感觉是真的好。”兵部的总参谋长郑捷马上赞扬起新科技来。
大家当然知道兵部和工部的关系,熊裳笑道:“若是这么说,我们每个部门都得给装一个锅炉才对。”
工部尚书立刻应道:“现在各个部门的办公地刚弄完,锅炉大小也是需要根据使用者数量来决定。大马拉小车,会浪费。小马拉大车,会拉不动。这个需要根据情况来解决。”
“切……”有人用点怪声对工部尚书的话表示质疑。
赵嘉仁却又岔开了话题,“孙尚书,我觉得咱们可以在杭州推行公共澡堂。”
“为什么要推行公共澡堂?”孙青讶异的问道,有时候赵官家的思路跳跃的非常厉害。
“可以收费。”赵嘉仁笑道,“你们家里面有自己的浴室,便觉得其他人家里面也是如此么?你们觉得洗澡很爽,难倒别人就觉得洗澡难受不成?”
“可这东西才能赚多少钱?”孙青非常不解。
“不是这东西能赚多少钱。而是只要能在使用了锅炉和蒸汽机的条件下赚到钱,这就已经极大的拉动了经济。原本制造锅炉和蒸汽机,都是用的税金。一旦有外部的订单,就意味着这些产业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哪怕澡堂最后只赚了一文钱,那也说明这些这一整套东西赚钱啦。”
看着赵官家露出单纯的笑容,尚书和部长们就开始低下头。这笑容说明赵官家认为他提出的理念是正确的,然后他就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倒不是大家看不起赵官家,而是赵官家这种想法就是凭空跳出来些念头,然后让大家去执行。哪怕是画出了一张非常完整的图案,但是在执行的时候也一定会遇到各种问题。
孙青叹口气,“官家所命,我一定找人去做。”
“尽快找人过来,我来告诉他该怎么做。”赵嘉仁笑道。
虽然大家不少都是干部,然而和那帮官员们接触了这么久,大家也会私下做些交流。于是干部们终于从官员那里得知了不少新东西。
一般来讲,官家拥有正统性,也读了不少书,所以属于人事斗争和人事管理之外什么都不懂的人。虽然人事斗争和管理精通人事斗争是官家的本职工作,而历代官家里面精通本职工作也属于少数。
赵官家则是官家里面少数中的少数,只有那帮开国之君才有丰富的实务经验。或者是秦始皇那种每天一定要读多少斤书简的勤劳份子。赵官家的实务经验丰富的人,而且他本人还是个学问家。
这样的官家是非常了不起,然而这样的官家让臣下们很痛苦。老大什么都知道,下面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了。
现在孙青就是这样的感觉。赵官家若是直接把事情搞成,他孙青又该如何是好呢?所以孙青果断的说道:“还是请官家教给我吧。”
第110章 蒸汽机的应用(下)
“还是请官家教给我吧。”孙青尚书果断说道。
户部尚书孙青话音未落,就听到杭州知府赵由简大声说道:“既然是要在杭州建立澡堂,当然该是我们杭州当地来做。便请官家将此事交给我。”
有人肯主动请缨,赵嘉仁也没有理由拒绝。如果连浴室都开不好,这样的官员也没有理一定要让他们干下去。赵嘉仁说道:“赵知府,会议后留下。”
孙青本来就觉得由户部出面不合适,赵由简强出头,他很自然的就退让。等到会议结束,赵由简单独留在赵嘉仁面前,他问道:“官家,却不知道开办浴室是何意?”看得出,赵由简并不相信赵嘉仁之前的话。
“你多久没从你父母手里拿钱了?”赵嘉仁反问道。
赵由简一愣,接着脸微微一红,“不到十年。”他今年快四十岁了,会这么脸红也是有道理的。
“自从完全不从爹妈那里拿钱,是不是感觉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有没有觉得自己真的能干多了。”赵嘉仁笑着问道。
赵由简没有立刻回答,他当年不再向爹妈拿钱的原因真的不是因为他多出息,而是赵嘉仁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取消了所有的赵氏宗亲每个月的月钱。那时候赵由简已经投到了赵嘉仁旗下,赵嘉仁的体系内基本福利和保障很完备,只要不是大手大脚,倒也不需要特别花钱。
见赵由简不吭声,赵嘉仁也装作没看到,既然是赵由简自己主动请缨,赵由简就理应排除万难的人。“我前面说过,现在这些研究单位不能光靠国家税金搞研究。他们得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我让他们搞这些研究,我当然也得管管他们的出路。而且开浴室还能普遍提高杭州的卫生水平。整体效益还是可以的。”
虽然赵嘉仁说得这么明白,赵由简还是觉得赵嘉仁肯定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堂堂官家竟然要在杭州大开澡堂,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点稀奇。不过官家说到这个程度,赵由简也知道自己必须去自行体会接下来的内幕。
让赵由简离开,赵嘉仁就前往工部机械厅。到了门口,门卫见到官家过来,立刻派人进去通禀。赵嘉仁还没走到大厅里面,就见主要负责人快步赶了出来。机械厅厅长带着主管研究锅炉和蒸汽机的负责人一起赶了过来。
如果这三个人没在一起,赵嘉仁大概就会觉得失望。现在他们在一起,赵官家正好和他们谈谈。到了会议室,赵嘉仁直接问道:“锅炉和蒸汽机能量产么?”
“官家为何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用在澡堂上。”机械厅厅长孟师贤有点委屈的答道。
“蒸汽机的可靠程度还需要提高。”赵嘉仁笑道。他不搞机械专业,初中时候见到的蒸汽机模型早就只剩下一个缺东少西的模糊印象,所以开发起来困难重重。虽然困难重重,反倒是蒸汽机这种‘落后’的机械设备先开发完成。
因为在美国开车的缘故,赵嘉仁很清楚电动机和内燃机的构造。然而现在的材料水平以及金属加工水平还很不够,电动机和内燃机这些东西还都在实验室里面搞原型机呢。
看到自己的批评貌似给机械厅厅长孟师贤很大的打击,赵嘉仁换了比较温和的说法:“你为什么会觉得澡堂就显得落后?我倒是觉得澡堂以及集**热是很先进的。”
“集**热是怎么回事?”机械厅厅长孟师贤有点讶异了。
“来,咱们画一下就知道了。”赵嘉仁到黑板面前拿起了粉笔,“普通人生活需要的是什么?”
“……”一众工科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发言。
看着这群工科男的熟悉表情,赵嘉仁明白他们很想说出颠扑不灭的真理,却又觉得很难找到有广泛共识的结论,于是赵官家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能量’。
下面立刻是一阵赞叹。工科男对这个用词的准确性表达了由衷的佩服。也有人用绝非刁难的态度问道:“为何不是吃喝拉撒。”
“吃喝拉撒是为了解决人体内部的能量供应,也就是平常说的浑身的力气,我们用大脑思考问题所需要的脑力也需要消耗能量。如果是以前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这些大概已经够了。自从人类开始吃熟食,就得用火。开始用火之后,除了要给火堆提供燃料,还需要提供管火的人员。这就出现了人类社会里面一个比较早的官职,祝融。火,提供了熟食。后来有刀耕火种的耕种手段,火作为能量来源,有了更加广泛的使用领域,于是出现了农业定居时代……”
想说服理科男是比较容易的,只要能够拿出自洽的自然科学理论就行。当然,争论php是不是最好的语言并不属于自然科学理论。赵官家的讲述很容易就得到了理科男们的认同。
“到了我们现在开始的工业时代。我们不得不过上节奏更快的生活,我们需要让自己从疲劳中更快恢复过来。就需要更多能量来支撑我们的生活。如果是你自己家来做,在同样的效率下,你需要非常大的能量。我问个问题,你们谁家里有两个以上的灶?”
没人举手。且不说这帮工科男里面有相当比例的家伙完全在食堂解决三餐。已婚男也没到家里有两个灶的地步。用蜂窝煤并不便宜,烧柴的费用更超过蜂窝煤许多。也有少数家伙,譬如机械厅厅长家就有三个灶在用。但是厅长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
“以现在的供热方式,自然是越集中越有效率。大家所在的社区,我们就可以通过建设这种集**暖,让大家体验一下更社会化的生活方式。”赵嘉仁说完概要,就把他的整体设计拿了出来。
一个小时之后,在工科男钦佩的目光里,赵官家有点疲惫的施施然而去。便是他抄袭了80、90年代有规模上管理的大型国企学校的先进经验,无需再进行全面设计。只是单纯讲述这些具体内容也需要消耗体力,那帮激动的年轻人们还提出很多问题,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官家,我们一定会把我们单位和住宅区做好。”厅长孟师贤陪着赵官家出门的时候,态度坚定的保证。
“嗯。”赵嘉仁不想难为他。这等事情哪里就那么容易搞定,特别是先吃螃蟹的这帮人,必然会成为被抨击的焦点。所以赵官家也没有给这位压力。
“我们的新式蒸汽机正在测试,应该就不会有故障了。”孟师贤尝试着说道。
“故障率再低也不可能没故障。”赵嘉仁忍不住想给厅长解套。
“对对对。故障率会降低很多。”孟师贤连忙应道。
“那就先把这个集**热的事情办完,对了,你们是工科,搞建筑的时候别给我急功急利。为了提前几天时间,水泥柱子没干透就开始用。这可是闹出过人命!”赵嘉仁警告着。
“明白明白!”孟师贤连忙应承,然后就问:“那最新的蒸汽机……”
“做好之后通知我,我来看看。”赵嘉仁答道。
所有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所以蒸汽机引发的这番折腾只是杭州的一个小浪花,并没有特别多的人去注意。倒是社区水务改革因为与所有人都有关系,引发了近期几乎所有关注。大家都没想到只要坐在家里,拧动水龙头,就能有水从里面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几千年来从未中断过的提水顷刻间就成了历史。杭州上下都因为这个变化而轰动了。
熊裳尚书更是坚定了一定要好好干,认真干,不要出错的在尚书级别退休。能做到这点,熊尚书就可以在致仕之后用很低的价格在杭州买到和他现在住的一样的三层小楼。在杭州城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变化的现在,熊尚书觉得一个朋友喝多时候的醉话很诚恳,说出了席上所有人的心声。打死也不要回老家蹲土坑。
用惯了抽水马桶,别说土坑。金漆马桶也已经是熊尚书无法忍受的存在。
想干下去,就得有成绩。所以熊尚书就给那些谈判的年轻家伙们发了电报。电报里面告诉他们,不要被蒙古人牵着走。蒙古是侵略者,大宋对蒙古是反击战。两方根本不是同一码事。
电报在第三天送到了在德州谈判的大宋代表团手中。看了上司的提醒,两位年轻谈判代表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这两天也很快发现自己被蒙古人带着跑了。然而两位年轻人都深知赵官家从来不主张‘哀怨’。提起蒙古人的侵略,让两人觉得貌似比较哀怨。
于是两人就先把自己的想法和送情报的济南情报处的刘宠科长讲了,然后询问刘科长有没有建议。刘宠听了之后也是咧嘴,“两位同志,我是搞情报工作的,不懂谈判。”
“你们要是和蒙古人交谈,你们会说啥?”杜震问道。
“要是我们交谈,就是用刀抵在蒙古人胸口。大声说,老实交代,不老实,一刀捅死你!”
听了刘宠这么诚恳的话,众人沉默。片刻后,所有人都放声大笑,十分开心。
第111章 黄河交易点(上)
给谈判代表送电报,是完全不用动用情报处的科长。之所以动用了刘宠科长,完全是因为刘宠科长的主要工作不是送信,而是前往黄河入海口的营口那边建立交易点。送信只是附带工作,送信之后刘科长就带着一支小部队顺着黄河北岸向下游走。
一众人等都骑着混血阿拉伯马,这些马匹的父系都是那些非常善于奔跑的公马,所以众人行进的非常快捷。然而跑出去半天时间,队伍就发现背后跟着一些骑兵。看装束,绝非是大宋的军队。
“刘科长,怎么办?”同行的同志问道。此次出行一共是一个骑兵班,每人两马。十一个人,二十二匹马,的确是非常引人瞩目。
“我们换上军装如何?”刘宠提议道。黄河以北的地方是蒙古人的地盘,从德州到东营有三百多里。刘宠并不想真的和这帮人打起来。换上宋军军装,如果对方知道好歹,就不会过份逼迫。
这个建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一众人等都换上了大宋的军服。靛蓝色的军服看着很醒目,穿着这身军服的宋军曾经把蒙古军打得落花流水,那些冲击宋军军阵的数千蒙古重甲骑兵几乎无一生还。
见到刘宠他们穿了这身衣服,后面跟随的家伙们暂时离开了,刘宠等人则继续向前走。此时已经是六月中旬。宋历的六月中旬大概是21世纪的八月,对于河北而言,已经到了要收获的季节。然而田野上能看到的都是稀稀落落的植物。这下刘宠想起了那场蝗灾。
骑马的时候不能说话,否则很容易就咬到舌头。刘宠只能静静的考虑。那场蝗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刘宠还能回想起那铺天盖地的蝗虫。以及所到之处的植物被啃食一空的可怕的局面。
作为情报机构,他们知道赵官家的一些打算。譬如希望能够在河南屯田,为之后的北伐做粮食准备。幸好只是准备而不是实践,这么一场蝗灾过去,河南当地人也得了紧裤腰带。要是从这个角度,刘宠觉得让黄河北归的负面作用就体现出来。
当时赵官家是通过水运把大量物资和兵力送到滑县,加上作战部队只有十万。粮食供应还能解决。现在大宋若是北伐,兵力得三十万,在淮河到黄河之间已经没有运河可以使用。虽然大宋正在开辟从淮河到济水之间的运河,然而生生的挖出一条几百里的运河并不容易。想到这里,刘宠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实在是有道理。福兮祸所依。在管理学课程上讲过,任何一件事都有两面性。
因为一人两马,一个人只能骑了一匹马,另外一匹马用缰绳牵着。这就导致不可能跑很快。大家是清晨出发的,到了中午时分就得歇歇。其实另外一匹马也不是完全无负重。这一路上两匹马的草料,以及饮用水都要带着。马匹是很娇嫩的动物,和人一样,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马匹也很容易生病。而且马匹也不懂人语,它们生病之后还很难沟通。为了避免这些困难,大家干脆连马匹的饮用水也给带上。
此时已经很难讲大规模的树荫,虽然树木已经竭尽全力长出新叶,依旧看着稀稀落落。大家只能在这样稀稀落落的林木下休息,阳光从巨大的缝隙间投射下来,树荫下的众人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凉爽。
“刘科长,要是河北都这般模样。我们便是在东营那边设立交易点,只怕也没人会来做买卖吧?”有人问道。
“未必。”刘宠摇头。
“他们拿什么东西来换?”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拿什么来换,但是遭了蝗灾之后,也许他们想买粮食呢。”刘宠根据基本逻辑讲述着他的判断。
这话说完,有一半人连连点头,另一半人则是不以为然。其中一位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有啥可以用来换?我们要的都是他们的马匹和牲口。”
刘宠笑道:“都没得吃了,怎么养得起牲口。原本便是不肯卖,现在大概也只能卖了。毕竟圣口要掉膘。现在卖了还能卖点钱。到了冬天,牲口饿死,连吃肉都要少吃许多。”
这番逻辑合情合理,完全自洽,这下连那些不以为然的同志也没有话讲。大家想了一阵,有人忍不住感叹道:“听起来好惨!”
刘宠无声的点点头,这的确很惨。如果不是跟了赵官家的话,刘宠也不知道世界其实原本就这么悲惨。水旱蝗疫,各种自然灾难就这么无情的折磨着世间。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酷吏催逼税收,战争无情杀戮。所有人都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之下,区别只是有人在感觉痛苦的时候认识到了,有人虽然感觉到了痛苦,却没有认识到痛苦来自何处。
赵官家无疑是感觉到了痛苦,并且认识到了痛苦来源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带着大家解决痛苦的人。大宋学社入社有几个前提,坚定支持土地改革,坚定支持无神论,不信教。学科学,用科学,新科学。
所有能够成为正式学社社员的人,都可以在仕途上得到诸多助力。然而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得到这样的助力。学社一个教育大家的地方,刘宠也是通过学习才明白了痛苦的来源。现在他能够用逻辑说服大家,那是因为学社的老师和正式学员通过逻辑说服了刘宠。
正在想。在放哨的战士突然对树下喊道:“之前那帮混蛋好像又来了!”
因为休息带来的轻松心情立刻就被紧张给替代。众人呼呼啦啦的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班上也上树去观察,副班长忍不住说道:“大家先别急。马匹才吃喝了没多久,咱们暂时不能跑的太快。”
听到这句貌似离题万里的话,刘宠想起了骑兵手册上的一条,在照顾自己之前得先照顾马。骑兵看着风光,实际却不容易。为了能够在战斗中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有太多东西要放在照顾自己之前。便是如此也并不容易,刘宠为了学骑马,大腿内侧都磨破了。那些因为碰撞而产生的乌青,是不久前才褪下去的。
这时候就见到班长先跳下树,他命道:“上马,咱们先往开阔的地方走。”
“为何?”刘宠把握住能说话的空闲,连忙问道。以他的骑术,在骑马的时候很容易就咬到舌头。
“现在看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有多少人。”班长阴沉着脸答道。
刘宠不敢吭声了。若是这么讲,那就说明敌人现在的数量已经不少,而且还有更多人貌似藏在看不清的地方。众人都上了马,观察员才跳下树,最后一个上马。很快,大家就开始前进。班长走在最前面,有他压住速度,到也没有人在紧张之下纵马狂奔。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敌人并没有立刻出现。就这么跑出去好远的一段距离之后,刘宠他们终于到了一片平地上。大概看上去,这里应该是曾经是芦苇荡。现在剩下的都是狗啃麦苗般的东西。
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进,刘宠觉得自己的牙齿因为颠簸而不自觉的碰撞。他轻咬牙齿,舌尖顶住上颚。没过太久,就听到远处终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扭头看过去,就见至少几十名骑兵正在纵马追来。
和刘宠他们这种还算从容的前进速度相比,后面追赶的人就显得非常狂野。他们穿着各色衣服,拿着刀枪,挥着马鞭正在奋力追赶。虽然还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刘宠却能够想象这些人脸上的狰狞。
如果从职务上看,刘宠科长是文职。不过情报单位都是军人出身,刘宠更是参加过黄河战役的军人。他不仅见识过宋军战友们作战时候的狰狞表情,也见识过敌人脸上的狰狞,还有那些俘虏的恐惧与谄媚的表情。特别是那些垂死敌人的最后挣扎,那真的是抛弃了一些,只求活下去的单纯。
此时就见最前面的班长高高举起手臂,做了几个动作。刘宠大概能判断清楚,是要大家把速度加快。然后副班长就纵马跑到最前面带队。班长则跟在队伍最后。虽然知道这本就是应该的军事动作,刘宠依旧觉得很安心。队伍里面军阶最高的那人殿后,大家就觉得有了安全感。
双方就这么骑马奔跑着。刘宠只觉得心脏咚咚的跳。心中好像在想什么,却没有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非常情绪化的东西。激动,不安,还有因为很稳定的骑速而带来的焦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班长再次赶到了最前面,又做了新的手势。这次是要大家把速度降低下来。
刘宠和大家一样稍稍勒住马匹,他回头一看,却见那些追兵们已经停止了追击。再看两边的距离,貌似比最初的时候更远了一些。再看自己的马匹,并没有出现什么大汗淋漓的模样。它们还是一副不言不语,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刚才只是在散步而已。
“继续向前走。看看能不能彻底甩掉他们!”班长命道。
第112章 黄河交易点(中)
已经是傍晚,日头向着地平线沉去。刘宠他们勒住马匹,就见到背后追赶的那些人只剩下十几骑。
用手抚摸马匹,觉得手上都是湿漉漉的。坐骑跑了一下午,此时也是累了。刘宠看着那些在远处饿狼般不离不弃的那些人,忍不住问道:“他们的马还能经受的了?”
骑兵班长正在喝水,咕咚咕咚喝爽,放下葫芦后才说道:“蒙古马就是这么耐操。”
刘宠不是骑兵,他倒是觉得大宋的马比蒙古马更能跑。看到他的表情,班长笑道:“刘科长是想趁着他们的马没了气力的时候抓几个过来问问?”
最初的时候,刘宠真没想过要反击。现在听班长这么讲,刘宠心念一动。他答道:“若是大家觉得咱们不会有伤亡,抓几个问问也好。”
“他们用单匹马跑这么久,再好的马也跑不动。这帮人还敢追,其实就是赌咱们的马先跑不动。哼哼,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班长边说边把他另外一匹马身上的东西卸下来。
骑兵们也追了这么久,不用班长命令,大家纷纷跟上。没多久,七名骑兵在班长带领下纵马而去。负责看守马匹的刘宠就这么看着。就见宋军骑兵冲近敌人,敌人最初想用弓箭应对。结果被宋军一个镫里藏身就躲了过去。此时骑兵靠近了敌人,近距离用短枪射击。登时打到了几个敌人。
剩下的敌人吓得上马就逃。果然如班长所料,那些马匹早就精疲力竭。宋军骑兵在后面轻松逼近,用短枪一一射中。
又过了一阵,骑兵们带着马匹和没死的敌人回到了出发地。被人赶鸭子追了半天,众人此时终于吐了口心中的恶气。先是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受伤的家伙都忍不住瞄个看似是头目的家伙。
刘宠上去就给了这厮一大嘴巴,才接着才劝道:“这位,到了这时候,该说什么就说了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那位看着就一身戾气,立刻怒骂道:“说你娘!”
刘宠叹口气。北方就是这么抽出匕首,左手拽着这位的发髻,把他的脑袋往后拉,完全露出脖子。接着用匕首割开。气管和血管都被隔断,鲜血涌泉一样把这位头领胸前的衣服染红。他也许想怒骂,也许是想说什么,也可能只是想呼吸。但是此时除了发出杀鸡般的声音之外,他什么都发布出来。
片刻后,这位就进入垂死状态。最后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他就从这个充满暴力的世界中获得了彻底的解脱。
刘宠把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跟没事人一样问其他几个人,“几位,到了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就说了吧。”
北方的汉子都很率直,蒙古这几十年的统治让他们充分理解到什么叫做暴虐。见到这位年轻的男子手段不比蒙古人差,立刻就识趣的认怂了。有人立刻抢着说道:“老爷,我们是高老庄人。经历了蝗灾之后,大家都没吃的。这就动了心思,想去抢河对面。”
听到抢对面,刘宠脸色登时就变了。这个逻辑很容易理解。没饭吃的灾民现在有了府兵带头,生出越界弄点粮食吃的念头也不稀奇。不过能理解这个逻辑,刘宠却不能接受这些人的愿望。没饭吃就跑来抢,难道大宋这边就该被抢?
没等刘宠发怒,班长接过话头,“你们不是说想抢河对面么。怎么追着我们不放!”
“我们只是看到老爷们从德州那边出来。又有这么多马,所以就想顺手捞一把。”
“你们知道我们是宋军么?”
“知道。”
看着那些人都害怕的低下头。班长冷笑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追?”
“若是只有我们,我们是无论都不敢追。这不是聚集了好多人。这才敢追。”
先是问了大概,又把这几个人分开一一问了。问出来的结果都差不多,便是这些人有说谎的,但是大家也没有时间更详细的分辨。
“怎么办?”班长问刘宠。刘宠在小队里面的职务最高,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而且刘宠最初那干净利落的做法也的确让班长心里面有些悸动。若是刘宠被人骂了之后立刻飞跳起来对那个家伙拳打脚踢。班长对刘宠的感觉也就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刘宠文雅果断的彻底处置,是真的有种震慑人心的作用。
“要么带走吧。”刘宠说道。
“为何?”班长以为刘宠会要杀了这些人。
“咱们空口无凭,带这些人到东营去审问。咱们赶紧派人去通知济南。现在听这些人的话,他们只是在串联,若是只有咱们去说,济南要派人到黄河以北调查。这一来一回,消耗了太多时间。”
这建议非常合理,班长也没有反对。于是给这帮被俘的伤员简单处理一下,又把那个被干掉的简单埋了。众人就继续赶路。
第二天一路上安静,到了下午,众人就到了东营的黄河北岸。在这里果然有一个大宋暗中管理的渡口。见到一队穿着宋军军服的骑兵赶来,负责渡口的人给吓的不轻。检查了证件之后,负责人赶紧问道:“这是已经开战了么?”
刘宠答道:“没有开战。只是路上遇到些麻烦,所以才换了军装吓唬这边的人。”
之后大家一交流,渡口马上就派人把俘虏先给运过河。这帮俘虏中弹之后虽然被处理了伤口,然而这一路的颠簸,十成性命里面也去了五成。过了河之后都晕了过去,有人还发起了高烧。于是赶紧送去医疗。
刘宠他们就在黄河北岸先等着渡河。刘宠忍不住问班长,“我觉得蒙古马也没有说的那么了不起。咱们的马从头到尾都没给这帮骑蒙古马的家伙一点机会。”
班长解释道:“咱们的马快,可咱们的马吃的也多。你看那些人可带了草料?现在他们连自己的饭都不够吃,连豆粕都没带。这些马也就是啃啃草,就能这么跑。若是咱们的马也这样,早就跑不动了。”
听了这个解释,刘宠也觉得有道理。蒙古马可以忍耐非常恶劣的环境,而宋军的马娇生惯养,只要条件允许,就会照顾的无微不至。一定要分出优劣,那就不是马的问题,而是两国的国力比拼了。
就在刘宠科长不断增加自己见识,他所获取的情报先传到济南,又传到了杭州。情报部门觉得这种灾民的抢掠行动很有可能是蒙古人在背后唆使。所以就让赵官家知道。这个情报属于比较加急内容,除了送给兵部一份,也要给赵官家送上一份。
赵嘉仁拿到的时候都是傍晚,他正吃饭的时候由秘书送到赵嘉仁面前。看完这个消息,赵嘉仁命道:“把兵部和户部以及农业部的叫来。”
说完,赵嘉仁继续吃饭。这下赵嘉仁女儿忍不住笑道:“爹,你这是周公吐哺啊。”
“哦。渡过曹操的《短歌行》了?”赵嘉仁笑道。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秦皇后以女主人的身份弹压着她看不惯的行动。
“可是……”赵嘉仁的闺女赵敏还是想和老爹闹着玩。
“想说什么吃完饭有的是空闲。”秦玉贞皇后对自己闺女的顽皮是毫不客气。
赵敏知道拗不过老娘,更知道在这等事情上得不到老爹的支持。于是只能安静的埋头吃饭。
赵嘉仁当然心疼闺女。不过当年川皇的家教在上层得到了普遍好评,其中之一就是川皇老婆对子女的决定,川皇绝不去推翻。秦玉贞出身豪门,自幼受到了极为严格的教育。虽然很多地方看着毫不容情,赵嘉仁发自内心的承认,比起讲规矩和讲细节,秦玉贞胜过赵嘉仁许多。
吃完饭,众人就把碗筷给收拾了。这也是赵嘉仁非常尊敬秦玉贞的地方,便是他们已经是天家,秦玉贞只和赵嘉仁讨论过一次家里的制度,然后就继续维持着赵嘉仁全家上下的旧模式。也就是说,没有內侍,也没啥宫女。管家也是以前请的,各种基本生活用度和赵嘉仁当官的时候没啥区别。
这帮娃娃们也得干家务事。赵嘉仁唯一坚持的就是干家务可以得到额外的零花钱。不干活,那就老老实实的拿最低的零花钱。秦玉贞也没有反对这种金钱和劳动挂钩的模式。
赵敏刷了碗之后,就跑来腻在老爹身边。两人正在对曹操的诗歌做讨论,秘书就跑来通报:“农业部的部长来了。”
“有请。”赵嘉仁很快就从父亲的思维切换到了官家的思维。
农业部部长快步进了赵嘉仁的客厅。两人就聊了起来,听说河北遭灾,结果有不法之徒想跑到黄河南边抢掠,农业部部长大怒:“官家,若是真的出了此事,我们就发兵吧。”
“哦?为何!”
秘书就在农业部部长说话前插话进来,“官家。孙青尚书到了。”
“有请。”命道。
没等孙青尚书进来,兵部的总参谋长也赶到了。于是四人坐下开会。讨论这场很有趣的变故。
第113章 黄河交易点(三)
在赵嘉仁家召开的小会议里,赵官家当然是面南背北的主座。方桌右手是西边,坐了兵部的总参谋长。左手是东边,靠近赵嘉仁的是户部尚书孙青,下手位是农业部长。
大宋延续了传统中国的规矩,没有跪拜之类的玩意。大家坐下之后就开始讨论。听了简单的介绍,郑捷总参谋长倒是没说什么。方才农业部长觉得要发兵,郑捷参谋长觉得这就是个小小的边境骚乱,距离大宋和大元开战还有好远的距离。
户部尚书孙青脑子里快速考虑,若是选择战争这么激烈手段,想来赵官家就会在第二天的晨会上讲。之所以找大家开个小会,那就一定不会是战争。外交的事情肯定是由礼部管理,现在明显没有叫礼部来参加会议的迹象。
想来想去,孙青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尝试着问道:“莫非官家想在黄河以北赈灾?”
赵嘉仁当然知道手下都是人精。现在他就更确定了一次,手下的确是人精。如果脑子稍微糊涂一点,多想一点,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只有不带个人情绪的逻辑判断才能推导出赵嘉仁的想法。
“我的确想过要稍微赈济一下。不过目的不是为了赈灾,而是为了拉拢民心。河北那边毕竟是汉人多,而蒙古人少,地方上受灾的更是汉人。不过我方才又想了一阵,觉得这个可能有些太想当然。河北的汉人现在大概并不觉得和我们是同一国的。”赵嘉仁答道。
这个话题的最后几句稍显沉重。对于赵嘉仁来讲,他当然觉得河北等地都是中国,因为在他世界观形成的过程中,那个公鸡形状的图案就是中国的形态。等到他成长之后,虽然认为蒙古等地也该归中国所有,但是那些都是之后的想法。和那个基本的中国地图的深刻程度已经完全不同。
赵嘉仁如此,大宋的人民也是如此。他面前的这三名宋人印象里面的大宋并不包括黄河以北。甚至不包括山东。大宋失去黄河以北已经一百多年。虽然说着是恢复故土,但是大家真的没办法就把河北当成一国。
所以大家暂时陷入了沉默。沉默的原因除了自己的不适感,还有就是现实。大宋夺回了山东的过程中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当时就有不少人对于这场清洗的残酷程度进行了某种批评。只有那帮被确定是汉人的才能活下来,大宋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对非汉人采取什么宽容。
“官家,山东这个地方还是不要有什么事端比较好。若是官家这么想的话,也许可以稍微赈济一下。”孙青缓缓的说道。
“为何?”农业部部长讶异的问道。
“山东比较乱。官家说了,河北的汉人只怕不觉得和咱们大宋是同一国的。其实山东也很有这个意思。若是不赈济,有些河北的匪徒闯劲山东劫掠,也许山东就会乱起来。”孙青解释道。
郑捷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他在收复山东的时候有功劳。也被人批评手段过于毒辣。然而几年后的现在已经有再山东工作过的官员公开表示,这场残酷的清洗貌似还不够彻底。山东还有不少家伙对于蒙古的感情胜过对大宋的感情,胜过对汉人的认同。只是在大宋的彻底清洗之下,这帮人被吓得不敢再公开对抗罢了。至于在言语中,有个风吹草动,这帮人就觉得也许是大元打回来了。只要和大宋的新官府有什么冲突,也会有人嚷嚷着‘还不如大元打回来呢’!
能派到山东工作的人员都有相当程度的爱国心,他们哪里受得了这个。不少人已经要求赵官家下令在山东进行新一轮的清洗,把这些精神蒙古人给清洗掉。
之后赵官家的反应让郑捷感觉赵官家其实还是个非常慈悲的人,既然只剩下些嘴上嚷嚷的,赵官家还是决定以教育为主。只要这帮人没有真正闹事,就暂且不要管太多。
至于郑捷个人的看法倒是和激进派一样,认为对于有那么一帮人还是干掉的好。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郑捷思前想后,忍不住说道:“官家,何不让那帮人在山东肆虐一下。等他们杀害当地百姓,抢掠当地百姓的东西之后,我们再派兵把那些匪徒绳之以法。到时候岂不是能让当地百姓知道是谁对他们更好。”
赵嘉仁用力摆摆手,“我不觉得这世界上有谁是真傻。这等事情便是现在没人知道,以后难倒就不会走漏消息么。等到百姓们知道了这等事,他们会怎么想。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我们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到心中,怎么能够让百姓觉得我们是自己人。”
公道有没有在人心,这帮人觉得还可以讨论。官员必须把赵官家的话放到心里,这个是必须的。当赵官家以这么高的道德伦理谈问题的时候,大家就只能暂时沉默下来。
赵嘉仁也不是让这帮家伙来做这样的决定,他继续了自己最初的思路,“你们觉得是在河北设置粥棚比较好,还是在黄河南边设置粥棚比较好。”
“还真的要设置粥棚?”粮食部部长讶异的说道,然后就有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叫过来。如果想对黄河以北进行赈济,那就是粮食部有所行动。
“对。所谓赈灾,当然要设置粥棚。不然的话,怎么叫做赈灾。”赵嘉仁答道。
这时代的赈灾就是这样。官府或者民间赈灾,就是在那些人员流动的聚集点建立施粥的粥棚。灾民可以在这里吃到灾难结束,可以返乡为止。
孙青没有质疑。他现在已经能把赵嘉仁的想法串起来。赵嘉仁不想让黄河以北的灾民跑到黄河以南祸害,所以把他们留在黄河以北是最划算的。但是赵官家又不是那种凭白给好处的人,对他来讲,给好处就得有有收获。如果只是收获了河北那帮人认为大宋好欺负的想法,赵官家就完全不能接受。这才有赵官家之前说的‘想当然’。
想到这里,孙青开口了,“官家,臣以为还是把郑参谋长的想法变通一下。我们便告诉黄河以南的百姓,因为黄河以北的蝗灾,大概会有些黄河以北的人想到黄河以南来抢掠。所以要他们有什么消息,尽早告知我们。”
听了这个变通的办法,郑捷虽然知道这其实并非是自己的本意,但他还是点头表示愿意支持这个想法。毕竟赵官家并不是傻瓜,若是被赵官家看出郑捷的本意,那可就是很糟糕的问题。
“还是不够恩威并施。”赵嘉仁说道。这办法只是满足了一部分期待,赵嘉仁还是希望宋军北上的时候,河北父老便没有送粮送水的喜迎王师,也不要弄到村村拼死抵抗。宋军不是20世纪的侵华日军,完全没理由弄到对整个河北来进行彻头彻尾的大扫荡。
于是屋内暂时沉默了。人心是最难把握的对象,因为每个人的立场都大大不同,同样的一件事在大家的反应中可以说是完全不同。而且河北等地的局面也和大宋之前考虑的特点完全不同。
赵官家是个喜欢总结的人,他曾经对大宋实施的数次北伐进行过分析。鄂州之战后,贾似道主持的北伐算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赵官家在当时还派兵参加。从这些北伐中,大家都发现越靠北,当地汉人考虑问题的模式和大宋就越不同。
在安静的屋内,赵嘉仁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小动静。抬眼一看,门帘外,赵嘉仁的儿子和女儿正在偷听大人们讲话。赵嘉仁并没有呵斥,而是装作没看到。虽然赵嘉仁还是有21世纪的共和主义想法,但是他也不得不对13世纪的现实妥协。关上门,天家让子女做家务,根据劳动量发零花钱,那是天家的私事。打开门,天家就是天家。赵嘉仁若是没儿子,那就罢了,只要他有儿子,赵嘉仁的儿子就必然成为大宋的官家。除非赵嘉仁能够推翻帝制,否则这就是不可抗拒的现实。
既然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赵嘉仁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孩子们现在并不知道大人们在讨论什么,但是他们必须习惯这种讨论。因为这就是他们以后的生活。
也不知道其他几人是没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却要保持和赵官家的一致,所以孩子们站在外面,也没人搭理他们。
孩子们就是孩子,没人搭理他们,他们自己就急了。赵嘉仁就见到女儿偷偷跟着门帘向他招手。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憋不住了。
赵嘉仁也不理赵敏,这等时候他可不能纵容她。即便是要讨论朝政,现在也没有赵敏发言的机会。
这时候就听孙青说道:“官家,我觉得蒙古可能不会赈灾,你觉得呢?”
“不好说。蒙古之前也曾经有过赈灾。”赵嘉仁答道,“不过这次赈灾只怕规模也不会太大。如果他们真的大规模赈灾,现在早就该把赈灾的粮食送到了。”
“如果是这样,咱们趁此机会北伐,看来是行不通了。”郑捷说道。
这话让众人都苦笑起来。战争的局面远比想象的更单纯,没有粮食,就没办法打仗。蒙古遭灾之后,大家就没办法通过饿殍遍地的地区。
“不如我们先抵挡住那帮铤而走险的家伙。别的事情看情况。”孙青说道。
事情到这样。赵嘉仁也只能表示认同。于是会议就散了。
等人一走,赵敏就带着弟弟进了客厅,赵敏说道:“爹,若是告诉黄河以南的乡亲,允许他们接黄河以北的人过来熬过灾年。你觉得如何?”
第114章 黄河交易点(四)
晨会上,赵嘉仁看着一众满脸倦容的高级官员,心里面有点同情这帮人。因为赵嘉仁也感觉很累。然后赵官家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蝗灾之后的河北情况,接着把他有关河北方面的想法告知了一众高官,“我等告知山东百姓。若是他们肯担保,就可以接在黄河以北的亲人到咱们这边避难,熬过灾年。”
参加了昨天小会的三人基本都觉得赵官家的决断比较有道理,其他没参加的高官暂时没能理顺思路。熊裳说道:“官家,若是这样搞,会不会被河北与山东那边的认为我们是市恩。”
“对他们好,当然要把理由明明白白讲出来。这不叫市恩,这是基于我们大宋对于汉人的认同,觉得天下汉人是一家,所以我们才要对汉人好。若是河北的蒙古人受灾,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巴巴的去操心。这等最基本的大事,我们不仅自己要说明白,更要对河北汉人说明白!”
赵嘉仁说的理直气壮。说完之后,他忍不住想起昨天他闺女尝试给赵嘉仁提出建议,结果被赵嘉仁一通训斥。理由很简单,国政不是玩笑。赵敏提出建议的方式不对。
被老爹这么一通训,赵敏委屈的哭了。赵嘉仁心里面也很难受,可这等事情上他也不敢胡来。最后赵嘉仁硬邦邦的对赵敏说道:“你想在这样的事情上发言,没问题。但是你要很正式的给我讲,而不是这种兴之所至的就出来说。”
然后,赵敏哭着跑开。把赵官家给心疼的不行。
第二天一早,就在赵嘉仁觉得是不是该缓和与女儿的紧张关系之时,赵敏倒是有点胆怯的跑来给赵嘉仁讲述了她的看法。其核心内容就是,既然赵嘉仁要通过行动收到好处,那就该通过在山东的百姓来收取好处。毕竟现在黄河两岸的百姓分成了两个国家,是最近的事情。让山东百姓明白赵官家的善意,对大宋有最大好处。
对于赵嘉仁来讲,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思路。一旦有了明确思路,具体问题解决起来非常轻松。
听了赵官家的解释,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些人并不在乎河北百姓的生死,和昨天参加会议的三人一样。这些人对大宋的认知就是南宋的那些地界。河北与山东并不是他们原本就有的大宋疆域理念。便是脑海里知道从理论上那里属于中华,但是感情上还是没办法立刻激发出这帮人的感情。
然后农业部部长就说道:“官家,山东也没什么产出。若是几十万河北灾民到了山东,只怕负担不起。”
“我已经考虑过了,可以组织他们到运河工地工作,在黄河故道挖蝗虫也需要人。”赵嘉仁回答的很爽快。怎么使用这些人力并非难事,关键是找到一个怎么样让双方都能接受的理由。
“他们若是干的不好,那该如何?”
“他们本就是来逃荒的,关键就在于咱们在工作上的安排,还有给的报酬。”
“若是其中有不法之徒煽动百姓呢。”
“不法之徒煽动百姓,不法之徒从来都是少数。至于百姓被煽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些觉得在大宋抢一把,收益大,还不会被惩罚。只要我们自己没犯错,这就是不可能的。对于那少数不法之徒,抓到之后明正典刑即可。要让大家知道,我们是真心维护得来不易的安定局面,谁都不能破坏大家都能在灾年活下去的安定局面。”
讲完这番话,赵嘉仁觉得自己从所谓官样文章里面借鉴了太多东西。但是仔细想来,这种借鉴其实没啥问题。所谓官样文章,本来就是力求讲述出正确的文章。大家之所以讨厌官样文章,不是因为讨厌正确,而是讨厌那些人利用正确的说辞去实现个人的不正确愿望。
“官家,既然山东已经讲了这些,河南呢?”
“嗯,河南条件不如山东。便问问开封知府,看看河南那边是不是愿意。”
山东与河南几乎是同时接到命令的。文天祥看了之后倒是非常爽快的对参加会议的河南负责官员说道:“我觉得咱们河南应该可以这么做。”
“我觉得不可。”河南战区司令李云立刻表示。
在山东那边,战区司令沉声说道:“骑兵部队已经到位,会把那些围攻惠民镇的匪徒一网打尽。”
看着那帮家伙们的表情,司令员觉得自己的态度可能过于郑重,便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已经在黄河南岸派了八个骑兵营,那些土匪们根本掀不起风浪。”
那些有过从军经验的官员干部对这话就很淡定。大家都经历过战争,知道大宋正规军的厉害。敌人棘手的地方只在于他们正面打不过之后会瞎跑。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家伙,这感觉就大大不同,他们浑身都透露出各种不自信。
以前的宋军是贼配军,军人在文官面前地位低下。新官制下,学社出身的地方主官在战时自动成为军队的学社副职。军中的学社负责人则是直接成为地方官体系当中的学社副职。这种职务可以直接参与军政和民政的核心讨论。讨论民政,以地方为主。讨论军政,以军队为首。于是司令员看向济南知州李杰,希望这位有过从军经验的年轻知州能够在这样的局面下安抚那帮没有战争经验的文官。
看了司令的表情,知州李杰点点头,接着扭头对官员们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土匪既然敢来,那就一定有过人之处。至少和咱们打,他们能打赢?”
有几个想表示敌人打不赢的家伙想说话,却又觉得这局面不太对劲。知州李杰明显不是对他们说话的,于是就把话憋住了。其他都不吭声。
李杰心里面很是不满,不过他也是当了兵之后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战斗是怎么回事。现在参加会议的这帮人里面很大一部分既没有战争经验,也没有战斗经验。在学社的会议里面讲述过这帮人,就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战。
“你们打过群架么?”李杰尝试用自己的私斗体会来让那帮人弄明白,“打群架的时候,其实我们不愿意带几个愣头青。本来大家就是打打,也没真的要把人打伤。但是有几个愣头青出来,下手不知轻重。于是很多人都怕这样的人。因为官府懒得理他们,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下面的人若是把他们给杀了,自己要吃官司。不把这班人打死,这帮人又阴魂不散。现在这群土匪就是这样。”
这番话里面杀气腾腾,那些有过从军经验的都脸色凝重,大家知道这次对于土匪是要彻底歼灭。没有从军经验的,也感觉事情貌似不太对劲。这位济南知府的话里话外都是要杀人的意思,听起来就瘆人。
“我们是官府,他们是贼寇。我们官府认真起来,就胜过贼寇百倍。若是有人还觉得贼寇能胜过官府,我劝他还是别做官了。官做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啊!”李杰的河南腔调中已经蕴含着强烈的怒意。
河南与南方话不同,与客家话倒是同源,都是几次河南移民南迁的时候带到南方的河南话。南宋官话里面河南腔调的影响力很大。李杰不是杭州人,而是货真价实的河南人。即便如此,他的河南本地腔也能被官员们轻松听懂。
众人都知道李知州是真的怒了。于是那帮最初还有些害怕匪徒的家伙立刻就应道:“区区匪徒绝非是官军对手!”
“官军一定可以把匪徒打得落花流水!”
李杰翻了翻眼睛,愠怒的说道:“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我要你们自己不要怕匪徒,可不是要你们在这里喊深刻空口号。官军本来就能把匪徒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具体打法可不是我们在这里胡想出来的。所以大家要做的是树立自己的信心,而不是拿别人当挡箭牌。我再问一次,你们自己怕不怕匪徒!”
不管真心假意,官员们都应道:“不怕!”
“不怕就好。”李杰也懒得再多说。他已经下了决心,对于那帮嘴上说不怕,心里面怕的要死的家伙,他一定要在他们的评价里面把这件事给写进去。李杰接着问道:“情报处在东营的人员什么时候到济南?”
“他们想带着俘虏一起过来。俘虏现在伤口化脓,需要休养。”情报处长答道。
“那就不用带俘虏了,让他们回来工作。这次他们干的不错。”李杰做出了赞扬。
被知州赞扬的刘宠此时正坐在夏日的医院里面,看着医生给被俘的匪徒处理伤口。这帮人都吃了枪子,那帮正面作战的家伙被打倒六个,两个当场被打死,被俘的四人中,首领被刘宠干掉示众,剩下的三个人都是上半身中枪,伤了内脏。一路颠簸,现在只活下来一个。
另外追击中被打伤的,都是腿部或者臀部受伤,到现在都活着。只是取出子弹之后,伤口化脓。此时医生用蛆虫法给他们处理化脓的伤口。
便是觉得恶心,刘宠还是观察着这些白花花的小东西很快就把看着黏糊糊的一大团斑驳伤口完全覆盖。又过一阵子,医生用小毛刷把把白花花的小东西都给扫掉,刘宠见到剩下的地方都是鲜红的生肉,虽然看着吓人,却在没有那种腐烂。最奇妙的是,那些鲜活的人体上血管看着非常明显,却连最细微的血管都没有被咬破。这下刘宠对这种技术完全有了信心。
“还真的如此。”刘宠点头。这下他对蛆虫法更有信心。
正准备去找医生询问传播病菌的蛆虫和实验室里面弄出来的无菌蛆虫有啥区别,和刘宠同来的班长就叫住了他,“刘科长,东营贸易站的同志请你过去。”
之前的时候,班长对于刘宠还没这么恭敬。和刘宠一起对土匪实施了反击之后,班长的态度就大大不同。尤其是见识了刘宠那干净利落的割喉之后。
刘宠跟着班长就前往东营的贸易站。在这边建立贸易站还是刘宠提出来的。黄河在东营这边在入海,刘宠觉得可以充分利用这里的水运便利,对大元实施情报战和贸易战。如果大元的农产品和畜牧产品都运输到大宋这边,大宋向大元输出工业品,想来能够对大元造成一定的影响。
见识了蝗灾之后,刘宠开始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也许太想当然了。大宋这边能搞的事情,大元那边未必就能搞。大宋这边已经能够很好的对抗自然灾害,大元这边明显不行。而任何一次自然灾害之后,所有正常的贸易在一两年里面都会变成不正常的举动。灾年自然有灾年的正常,譬如其实没堆积多少物资的交易点就成了很多不法之徒眼中的肥羊。
带着这样的自我否定情绪,刘宠抵达了交易点。筹备这个交易点的是东营国营供销社的一个小干部,刘宠见过此人几次。这位小干部站在另外一个刘宠没见过的人身边,见到刘宠,小干部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边税务局的陆局长。”
在大宋,局长很多。东营税务局的叫局长,大宋情报总局的局长也叫局长。不过双方的待遇实在是相差甚多。这位税务局局长大概是个正科级别,或者是副处级别。情报总局的局长则是正厅级别。所以刘宠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等着对方先说话。
陆局长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有点陪着笑说道:“刘科长,现在对面有说法,想用大元的元宝交钞换我们的粮食。而且价格很高。我们自己要交钞也没用,却不知道情报部门是不是觉得有用。”
刘宠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大元的元宝交钞就是个纸币,刘宠对大宋的纸币非常有信心,对于大元的纸币就完全没信心。因为大元的纸币是依附在大元之上的,而刘宠本人的工作就是竭尽一切办法摧毁大元。
“我觉得他们还是拿金银吧。”刘宠答道。
第115章 黄河交易点(五)
“那边的人说,要是咱们要的话,他们肯卖孩子。”
刘宠科长的嘴角忍不住抽抽了两下,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的话。大宋以前也是有卖孩子的,据说还有卖老婆的。不过这都是据说,刘宠干了情报这行之后就对据说没有那么信任了。
对于刘宠这种进士家族出身的家伙,又是在赵官家新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赵官家已经颁布法律,所有人口买卖都属于非法行为。孩子可以领养,但是不能买卖。
领养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或者特别喜欢某个孩子,所以采取了领养。买卖则是把人口如同牲口或者商品一样进行交易,为的是牟利。
刘宠是这么理解领养和买卖的不同,而且赵官家颁布的法律的解释也是如此。所以听到人口买卖,刘宠的第一反应就是强烈的厌恶。
看到了刘宠的表情,陆局长苦笑着说道:“刘科长,他们若是手里有金银,自然就用了金银来买粮食。现在他们手里明显没有。我也知道咱们这边说过,不许买卖人口。所以我才问,咱们的情报部门用不用他们那边的交钞。如果用的话,我们就可以卖给他们粮食。”
刘宠很想回答,但是却没说什么。大宋情报机构其实没有什么使用交钞的地方,因为大宋情报机构大部分都是针对大宋内部和边境地区进行工作,那些针对大元的情报安插在情报总局里面也是一个非常秘密的单位,秘密到刘宠这么一个科长也根本接触不到。
想了一阵,刘宠答道:“真正有使用的乃是大宋管贸易的。难倒在东营这边就没有海事局的单位么?”
“真没有。因为担心不安全,海事局把据点设在登州。”陆局长叹道。
登州位于后世的烟台,在山东的胶州半岛的顶端。烟台是后世开埠的时候觉得烟台的深水港比登州港好,于是烟台就发展起来。在北宋年间,因为河北北部被辽国控制,登州是前往高丽与倭国的港口,现在大宋夺回了胶东半岛,登州再次成为了大宋前往倭国的重要港口。也是海事局以及水军重要的所在。
黄河口的东营要到登州,就得绕过胶东半岛在渤海的这边,也真的是路途遥远。而且这次的目的又只是灾年的那点赈济性质的贸易,以刘宠对海事局的了解,那帮吃的满嘴流油的福建人根本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都算不上的贸易。
刘宠立刻开始摆脱麻烦,“此事不归我们情报局管。我们情报局更不管交钞,还请陆局长不要想岔了。”
“刘科长,帮帮忙不行么?”陆局长劝道。
“陆局长!”刘宠拉下来了脸,“你们税务局肯定管缉私。难倒你们管缉私,所以找走私的渠道,就找你们么?!这么讲岂不是大笑话么!你可不要乱说话了!”
说完,刘宠立刻就走。当天下午,刘宠就把交易点的小干部给找来,表情严肃的问道:“这位陆局长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这么胡作非为。”
小干部叹道:“陆局长就是我们山东人,以前做走私生意,这就投奔了大宋。其实他也不是非得这么干,只是大家都有亲戚在北边,北边的亲戚是真饿得不行了。可我们这边也只是刚吃饱饭而已。哪里有粮食给他们送过去。而且大家也不敢在这边买了粮食送过去,这么干被抓到了,那就是大罪。他……他也是没办法。”
大宋不许粮食对大元出口。内在理由非常简单,未来的战争中大宋还恨不得‘就粮于敌’,也就是一路上夺取大元所有的河北的粮食用为军粮。哪里肯给大元任何粮食渠道。卖粮一旦开了口子,那些从中得到利润的人就会持续卖。
至于工业品,大宋则是完全不在乎。现在大宋每年生产上亿斤的铁,便是卖了百十万斤给蒙古又能如何。以大宋现在的能力,大元根本就没办法对抗。
刘宠知道这些,他忍不住叹口气,“这等事就让他给济南发报讲述。当今官家是个极为慈悲的人,不可能眼看着百姓受苦。”
“官家……慈悲……哈……呵呵。”小干部是强忍住大笑的冲动。对于大宋的人来讲,赵官家的强悍大家都知道。在山东,已经有许多人认定赵官家是二郎神杨戬这样的大神下凡。
杨戬大神此时还不是明代的传说,在明代的传说中,杨戬是玉帝的亲戚。在最初有关二郎神杨戬的传说中,杨戬乃是西方的大妖,属于西王母一系的。而西王母到了宋代,还是靠近以前的传说,那是西方诸多大妖之首。而不是什么玉帝的老婆。
二郎神杨戬这位大妖出自草莽,后来自立天庭。赵官家出身也并非皇室,最后坐上了官家的宝座。
赵官家能够令黄河改道,能够创造出那么多奇妙的东西,例如镜子,例如珐琅,还有铅玻璃制成的珠宝。这在民间被认为是点石成金的大神。
赵官家不许买卖人口,不许溺婴,由国家收养那些父母实在是养不了的婴儿。二郎神则是一个关爱儿童,抚养孤儿的神仙。与赵官家相当一致。
不过山东民众对赵官家的印象里面是不可能有慈悲这一项的。没办法,赵官家的血腥清洗过去还没几年。即便人民的记性并不长久,也没到转眼就把那血腥满地的过去忘记的一干二净的地步。
刘宠知道自己也只是说说。这等大事他一个小小的科长根本做不了主。他也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到了第二天,刘宠吃了早饭。正准备去医院看看,如果那帮被俘的匪徒能走路,就带走,走不了,刘宠考虑就带着骑兵班到河边去打探一下。
刘宠刚回到住处,就见到陆局长带着小干部出现在门口,一见到刘宠就立刻说道:“刘科长,你可知道什么大消息么?”
这话把刘宠吓一跳,不管这位不靠谱的陆局长说的是啥,刘宠先摇头表示,“我什么大消息都不知道!”
第116章 黄河交易点(六)
“官家下令黄河以南的百姓可以接在黄河以北的亲戚过来渡过灾年?”刘宠问话的速度不快。
“没错。已经来了电报。这下可是救了许多人!”陆局长极为兴奋的说道,“刘科长,你之前说过官家定然不会坐视大家受灾。你是杭州人,可是之前就得到了什么消息?”
“我也是刚听你讲的。”刘宠连忙解释。君不密而丧其国,臣不密而丧其身。掌握了额外的情报,自然是好事。然而被人认为掌握了额外的情报,可是没有任何好处。
听刘宠这么讲,陆局长连忙问道:“却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陆局长,我一个小小的科长,怎么会知道官家的决定。官家的确切命令还是听你讲给我。我昨天讲,官家乃是极为慈悲之人,绝不会坐视百姓受苦。至于官家如何下令,我怎么能知道。”
“只是……”陆局长一脸的焦急,看得出他很想立刻就去执行命令。
“情报传达有个阶段性。这是一级级的开会通知。现在应该是通知到州府里面,州府衙门开完会,就会通告到县里。那时候你就是不想知道内容,也会在会议上告诉你听。又何必着急这一天半天。”
刘宠一面讲话,一面观察着这位东营税务局局长。看着局长对制度性的描述完全不以为然的样子,大概只是想立刻就能从黄河以北接人过来。刘宠就觉得自己很想告诉这位税务局局长,万一接过来的人在黄河以南作乱,有些人是要承担责任的。东营这边接到了来自赵官家的命令,也没有立刻对下头宣布。大家要对整体进行评估。
“陆局长,你家在黄河以北有亲戚么?”刘宠问。
“唉!”陆局长叹口气,“我家祖上就是河北人。我母亲家也是河北人,家父是因为做生意,这才迁到日照这边。”
“哦……”以情报局手里的资料,赵官家在十几年前就在日照有很大影响力。刘宠忍不住继续问道:“陆局长投奔大宋多久了。”
“也有七八年。”陆局长答道。
刘宠已经对陆局长的出身有了个整体评价。如果陆局长没说瞎话,他是赵官家反攻日照的时候成为了大宋治下的百姓。这位在那时候选择投奔宋军,不然混不到税务局局长的地位。然而这位陆局长在大宋获得的地位并没有能够让他家族的亲人投奔大宋。现在遭灾了,这位陆局长自然希望他家的亲人能够过来避难。
“再等几天,应该就有消息。听陆局长方才所说,既然陆局长家里能做生意,家族的亲人应该是家大业大。蝗灾再厉害,也不至于熬不过这几天。”刘宠嘴上安慰,心里面盘算着,要是自己继续打听的话,陆局长会不会继续讲述。收集和分析情报是刘宠的专业,但是这等事情也有极限,随口说几句还行,真的刨根稳定,陆局长当然可以拒绝。
“快些才好。”陆局长感叹道。
对于东营当地官府而言,刘宠是个外人。刘宠对此非常清楚,不管东营的赈灾做的如何,都不可能把责任给怪到刘宠头上。和陆局长谈完之后,刘宠继续自己收集情报的本职工作。东营是计划好的交易点,便是对黄河以北百姓生活的稳定有着不准确的判断,刘宠也希望能够知道这种不稳定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在东营走了一大圈,就见当地百姓的衣服很普通。在刘宠走过的地方来看,算是比较低的水平。水平只比河南的农村强些。县城人口不过几千,外面的田地看着也不多,工商业基本可以无视。就刘宠的整体感觉,这一带的百姓完全在从事农业生产。
到了县里的国营供销社办公室,就见到一个北方夯土制作的土坯房子。进入之后,就见茅草顶的房子内光线比较暗。供销社社长是个看着很朴实的山东大汉,个头比刘宠稍微高点,得有180靠上。
听了刘宠的问题,供销社社长答道:“刘科长,咱们县里的衣服都是朝廷给的布票,每个人拿了布票,加点粮食就可以来换布。若是没有布票,县里的人哪里能穿的起这么好的布匹。官家真的是好人。”
刘宠也觉得赵官家的确可以称为好人,在对待自己人这方面,赵官家的确是极为关怀。只是以东营当下的局面,刘宠觉得把贸易点设在这里有些不太合适的感觉。东营的经济实在是太差,别说和江南的杭州、苏州、扬州、庆元府等大城相比,就是和济南都没办法相比。便是济南,在刘宠看来也不过尔尔。江南的大城现在手工业极为发达,一座城里面得有四分之一以上的土地都是各种工厂。
不谈江南大城,便是刘宠经过的枣庄钢铁中心,各种钢铁企业聚集,占据了枣庄一半以上的面积。整个山东与河南,还有销售给大元的钢铁制品都是枣庄这边生产的。那种大量集结的人口,那种熙熙攘攘,与眼前这种种地的地区完全不同。
刘宠觉得自己并不真正喜欢这样高速运转的城市,但是现在的他更不习惯这种慢吞吞的农村生活。离开供销社的时候,刘宠觉得如果想让东营成为更有吸引力的城市,就得让这里发生一些变化才行。但是该怎么变化,刘宠也觉得不好把握。毕竟这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业地区。
回到住处,已经有人留下了口信,要刘宠到县里。刘宠觉得有急事,连饭也没吃就去了。结果县里办公的地方空空荡荡,问了传达室的人,官员都去吃饭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回答说中午大家都回家休息。再办事都得下午。
干!刘宠心里很是不爽。在杭州,甚至是济南都不太可能出现这样懒散的局面。那些负责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这么悠哉。如果从蝗灾导致灾民想到南边抢掠的消息传到临安,到临安发回最新消息的速度来看,赵官家也没有闲着。真的是越上头越忙。
刘宠心里面恼火,就很想骂两句解解怨气。不过一看传达室的正在打量自己,刘宠就把这个冲动忍耐住了。他爹刘景文就是因为自作主张,最后堂堂进士落了个‘不坚定份子’的下场。前一段回家的时候,刘景文竟然主动提及此事。并且告诫刘宠,现在的官家乃是不世出的英雄,大宋的未来一片光明。所以期待刘宠能够严于律己,再也不要重蹈刘景文的覆辙。
不想重蹈覆辙,那就不要给别人借口。刘宠冲着传达室的笑了笑,说了声‘再见’之后,一言不发的离开。天下之大,找个可以随心所欲骂人的地方很容易。现在骑马,跑几分钟,就可以出了县城。十分钟内,刘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指天骂地。露出不开心的表情,这是给谁看呢。
走出去没多远,肚里面一阵饥饿的感觉,对于县里面干部怠惰的不满立刻就转到考虑去哪里吃饭的期待。
到了下午两点多,刘宠到了县衙门。在传达室刚问县长的消息,就听背后有人喊道:“刘科长,来的这么早。”
扭头看去,是县长从后面走来。刘宠是故意来的晚点,没想到县长比刘宠来的还晚。两人打了招呼,县长说道:“我今天接到电报,济南那边要刘科长先赶回去。”
“好。我拿了电报就走。”刘宠觉得一阵轻松,待在这么一个松松垮垮的地方,他还真的不习惯。
第二天,刘宠一大早就和骑兵班一同返回。大家都想尽早回济南,三百多里路,两天就跑完了。下午下班前,一众人终于到了单位。处长正要回家,见到这帮人回来,也不回家了。立刻召开情报处的干部们听刘宠的报告。
这会开到晚上八点,才算是讲完问完。处长把自己桌前的饭盒推开,大家都是边吃边聊,他问道:“在东营那边若是接灾民过来,得有好几万?当地才一两万人。”
“他们都是亲戚。我问了,黄河北归之后,原本是一大片平地的东营切成两半,咱们得到的这一半在原本东营这大块里头只有不到三成。这一大块的人里面的亲戚都在北边,那些人讲,比较远的亲戚都在北边一两百里。”
“这可就麻烦了。”处长听了之后叹道。
“处长,你担心他们那边管不了这么多人?”刘宠问。他也有这样的担心。
“按照你所讲,东营这边只有不到三成。这点土地上能不能有让多出来的几万人的粮食吃。若是没有的话,这帮人闹事的话又该怎么办。”处长讲说着他的担心。
刘宠虽然觉得处长其实有点想太多,情报处只是管理情报的收集和整理,怎么都不至于有权力对民政发号施令。不过这也是大宋军队里面的一个特点,现在的军队里面集结了相当的人才,大家考虑问题的时候都喜欢多想一点。而且一定要较真的话,情报处这边也很有可能被咨询到。如果到时候说不出个一二三,至少以军队的观点来看,会觉得丢人。
譬如刘宠当年之所以没有决定在军队长期干下去,完全是因为他想到肃奸委员会。虽然没指望在军队里面高升,刘宠却是很期待自己能够步步高升,甚至成为被赵官家赏识的有力的人才。若是赵官家询问一句,“你觉得xxxx该怎么办。”刘宠无论如何都不敢说‘这不是我的事,我不知道。’
“这一路看过去,黄河边的情况可能都这样。黄河靠着山这边过来的。”刘宠介绍了他考虑的情况。
“怎么讲?”处长有点讶异。
刘宠就拿了地图,用手指甲在上面把黄河现在的路线给划了一下。此次黄河北归,只有从滑县到山东这边算是平原,靠近山东之后,就是在靠近山脉的路线走的。山区人口自然稀少,平原地区人口才会比较多。大宋占领的是靠近山区的那边,如果是亲戚的话,自然是大宋这边的人拥有更多北边的亲戚。
“原来如此。”处长连连点头。他本想再说些什么,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他说道:“你今天先去休息,明天我一早派人去叫你起床。咱们一起去找知州。”
第二天,刘宠的确是晃醒的。即便是年轻人,刘宠也觉得浑身酸痛,这一路上的确把他折腾惨了。看着刘宠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前来叫刘宠的勤务员叹道:“刘科长,你这可是累坏了。我听说你们两天跑了三百多里?”
“可不是。”刘宠觉得两条腿麻木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忍不住苦笑道:“也不知道骑兵班的那些认怎么样了。”
“我看到他们今天派人来拿单据。跟没事人一样。”勤务员答道。
“啊?”刘宠呆住了。他本以为大家都是人,应该没多少差距。不过再想想,骑兵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要是都跟刘宠这样,这骑兵能靠得住么!
好在是年轻人,下地溜了一阵,就觉得腿还是酸痛,总算是能挪着走动。吃了勤务员带来了粥,刘宠就跟着勤务员前往济南知州的衙门。
到了之后,就见到处长已经到了,几人等了一阵,知州李杰的秘书就来带大家进去。参加会议的都是军人,大家的交流非常有感觉。非常简单的讲了刘宠的基本判断之后,李杰一看地图也就明白了。
“情报部门干得好!”李杰知州赞道。
刘宠看着这位三十来岁的知州,只是笑了笑。他此时并没有多少被称赞后的欢喜,而是心中忍不住有些嫉妒。三十来岁的知州,真可谓是前途无量。这样的军人都是在赵官家组建福建小朝廷之前就追随赵官家的那些人,实实在在的从龙之臣。便是有其他人的功劳和这帮人一样,赵官家也会更相信这些人的忠诚。
如果自己到了三十来岁,又能做到那个程度呢?能成为情报处的处长?或者是更进一步,回到情报总局去任职?但是不管怎么看,大概都做不到李杰的程度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能不能有效的控制到咱们这边的灾民?”李杰直接询问起情报处的处长。
处长看来也有备而来,他立刻答道:“现在看的话,我等只能在禁止武器上做好准备。另外,那些人分散到各个村里,我觉得只怕会惹出事端。”
这是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的结果。如果村里的外来人口比本地人口还多,不出事才奇怪。而且那帮还都是灾民,他们铤而走险的可能很大。
李杰仔细思考了片刻。然后他看了看刘宠,明显是想看看刘宠有什么意见。刘宠虽然有想法,也有想说出来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回家探亲的时候,老爹刘景文并非只做了自我批评。除了对自己的起伏做了评价之外,刘景文还把刘家前辈的人生起伏给刘宠仔细讲了。还给刘宠做了一番如何做官,如果认识官僚体系以及人事关系的培训课。
根据刘景文所讲,这些课程都是考上进士之后,那些新科进士们的进士老师给他们讲述的课程。没考上进士的人没资格学习这些课程,里面都是官员们的人生积累。现在虽然进士科已经没有了,但是刘景文认为官僚体系并没有崩溃,这些前辈的血泪经验依旧有价值。
除了非常系统的给刘宠讲述了许多做官的道理。刘景文根据自己的观察,还给了儿子刘宠建议。现在刘宠在二十岁就是正科级干部,只要按部就班的向上走,成为官员只是早晚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急功近利。
多听,多看,干工作要勇于任事。不是自己的事情,就千万不要插嘴。年轻人容易冲动,别人一戳轰,就跟耐不住性子的小蛇一般跳出来。
刘宠感觉到了自己想显摆的冲动,觉得不妥,便回忆着老爹的教诲。眼前的人里面,如果李杰知州直接询问刘宠,刘宠当然应该回答。但是李杰知州没有明确表态,刘宠就应该跟在情报处处长后面。
“你才二十出头,以你的能耐,光是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有数不清的机会。而且专心干好自己的差事哪里那么容易,便是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做到。不瞒你讲,当年面对大宋的局面,我是真的万念俱灰。我知道赵太尉建立了福州朝廷,但是我就觉得跑去之后又能如何。临安这边几十万禁军不照样挡不住蒙古兵。所以给我定个不坚定份子,我觉得朝廷没冤枉我。当年我但凡肯去一趟福州,哪怕只是点个卯,留个名,咱们家的局面就完全不同。所以你只用干好你该干的事情,天意就绝不会亏待你……”
刘宠回想着老爹那杜鹃啼血般的心里话,把自己这一路上的工作回忆一番,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其他就交给天意好了。
看刘宠很自然的沉默着,没有丝毫要发言的意思。李杰就没有开口问刘宠,他转头继续对处长说道:“可有最近关于匪徒的事情。”
“咱们这边的交易点在打仗,军队接管了这边的防线。倒是东营那边的最新情况是刘科长带回来的。”处长答道。
李杰又看了刘宠一眼,看他那坐姿,忍不住笑道:“刘科长看样子坐的不是很舒服。”
刘宠苦笑道:“我接到处长的电报就往济南赶,两天跑了三百里。路上还觉得没啥,现在才知道我真不是马背上的人。两条腿觉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听刘宠说的实在,理解笑道:“哈哈。咱都不是蒙古人啊。刘科长,你觉得东营那边如此。”
刘宠就把自己的观察挑重点讲了讲。听到刘宠有关东营是个农业地区,工商业基本没有,所以整个社会稳定容量不大的评价,李杰忍不住点头。然后李杰问处长,“你们情报部门能否加强对这些人的情报搜集?”
处长摇摇头,“我们才多少人。情报分析不是单纯靠人多,而是靠观察。靠思路。就如刘科长这样的到了地方上,尽量多走,尽量多问。而不是在地方上派了多少人,一直在蹲点。”
“那若是贸然开放,岂不是会让地方上的乱起来?”
“我觉得若是知州担心,就把已经知道的东西整理好,给官家发一份电报。把咱们知道的,以及能做的都给写出来。把担心的部分也写出来,请官家酌情给建议。若是官家随便批示一句话,便是出事也不用怕。”处长建议道。
李杰万万没想到竟然收到了这样的建议,他大惑不解的问道:“为何?”
“知州,官家比咱们都聪明。没错吧。”处长问道。
“这是自然!”李杰立刻答道。对于军队出身的人来讲,赵官家就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军队里面坚定的不许搞封建迷信工作,拜军神蚩尤的风俗被彻底打倒。如果没有这种破除封建会道门,学科学、讲科学、用科学,军队里面现在大概就要拜军神赵官家了。
“连我们都能根据当下的局面判断出要出事。赵官家就不知道以咱们的能耐,硬干下去是很可能要出事么?”
“嗯。”李杰乃是军人出身,知道在残酷的战场上,讲面子的代价往往是付出生命。
“所以咱们就把自己的选择给赵官家讲清楚,要是官家肯指导一二,那是最好。便是赵官家批示一句‘知道了’,便是出事,我们也不用担心官家生气。咱怕的不就是官家生气么。”处长做着解释。
听着处长的话,刘宠心里面一阵震撼。他发现自己肯定不如三十来岁就当上知州的李杰。四十岁左右当上济南情报处的处长,在人情世故以及对人心的把握上也胜过自己许多。要是自己方才没有忍住,而是胡说点啥。在处长眼里定然是洞若观火。
李杰听完之后有些下不了决定,他问道:“官家会不会觉得咱们这么做是推卸责任?”
“官家从来不会看不起能力不足的人。只要咱们尽力而为,官家可是宽厚的很。”处长说的非常笃定。
第117章 黄河交易点(七)
黄河两岸的河滩不那么平整,从水往低处流的角度来看,这也是必然的。如果是完全平坦的大地,河水只会漫无目的的四处散开。
骑马在一个高坡上,刘宠心里面胡思乱想。若是平时,刘宠也未必就这么喜欢乱想。然而现在,他就是忍不住去思前想后,以分散身上的痛觉。
从李杰知州那边回来,处长就开会下了新命令,“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你们两个先去贸易点审问俘虏。审问完之后,宋科长带着俘虏回济南。刘科长再去东营那边盯着。”
刘宠听了之后心里面大大的不乐意,他立刻说道:“处长,我们只管情报。你让我去,当地根本没有配合。”
“是没有配合,但是我们得派人去看着。出了事情,我们就要把我们的难处讲出来。没有人员,没有经费,缺乏沟通。现在的局面,不出事才奇怪。到了出事的时候,咱们不能说没有派人去。”
刘宠承认处长说的没错,既然一定要出问题,谁在出了问题的时候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出现,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和这样的破事作斗争,这种参与虽然浪费,也是自保的手段。但是刘宠一点都不喜欢,他忍不住认为自己若能当上东营的知县,一定不会做出这么糟糕的选择。至少在这样的大事上,他能够处理好。
正在胡思乱想,就见到远处有了信号。刘宠打起精神,开始关注他此次前来惠民镇交易点的行动,审问收集有关土匪的情报。想获得情报的第一步,就是先抓到俘虏。
此时就见远处扬起了尘土,那是马匹狂奔之时掀起的尘埃,马匹越多,扬尘越大。数千蒙古重骑兵对着大宋方阵奋力冲锋之时,刘宠就见到过遮天蔽日的烟尘。
没过多久,最前面纵马奔驰的人已经被看清,那是骑着蒙古马的杂色服装匪徒。紧跟在匪徒后面的则是清一色靛蓝军服的大宋骑兵。见到敌人过来,高坡上面的指挥员下令挥动旗帜,山下的骑兵离开展开阵型形成了三面包围。
土匪们眼瞅要落入陷阱,有那么几个人想负隅顽抗。被后面赶上来的大宋骑兵用短火枪近距离击落马下。其他继续逃命的家伙被大宋骑兵从后面撵上来击落马下。
失去了骑士,蒙古马继续奔驰。大宋三面包围的骑兵纵马而上,他们的任务中的次要部分是拦截敌人,主要部分是拦截落马敌人的战马。与匪徒相比,宋军认为马匹拥有更高的价值。
刘宠在东营那边就见过类似的战斗,颠簸的马匹上并不容易操纵远程武器。宋军的火枪比弓箭或者弩箭有更好的可操控性。在五六米的距离上,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宋军甚至可以躲过敌人的弓箭射击。匪徒完全没有机会躲开枪弹。
所以宋军把匪徒一波波的赶紧各地设下的这种‘围猎场’,把匪徒一批批的打下马。也许匪徒觉得惠民镇是一大块肥肉,抢一把就能不愁吃喝的熬过灾年。在保护惠民镇的宋军看来,匪徒们何尝不是送肉上门的肥羊。
看完战斗,刘宠突然怀疑自己也许想的太多。对面的是匪徒,而不是蒙古正规军。便是蒙古正规军,面对大宋正规军也是必败。至于匪徒的战斗力,眼前的局面大概就能够看清楚了。正在想,就听到旁边的宣传科宋科长赞叹道:“真的是干脆利落。”
听到宋科长的赞叹,刘宠心里面并没有生出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而是回想起之前处长安排工作之后宋科长的回答,“处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何不现在就给总局说这事?”宋科长问道。
刘宠当时正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宋科长去东营,听了这话之后他立刻就死了这条心。如果刘宠是处长,光这一句话就不敢让宋科长去东营。这样的部下真的没办法令人放心。
告诉总局当下的困难,必然是要在已经派出人在东营开始有效执行任务之后。这就跟军队一样,部队被派上前线之前就无止境的索要各种物资,索要各种条件,这样的指挥官便是没有被立刻解职,也会让上头对这样的家伙彻底绝望。各级官员的存在意义就是遇到问题,努力解决问题,最后有多大能力办多少事情。
宋科长赞叹完,又有些不安的说道:“刘科长,之前说在黄河沿岸有八个营的骑兵投入战斗。你觉得人数够么?”
刘宠很想反问说,‘你觉得够么?’,但是他忍住了。宋军习惯的是大军团作战,小部队零散作战一直不是主流,这是刘宠在管理课上听老师讲的。刘宠听完之后觉得这话实在是太对了。赵官家组织数万乃是十数万军队进行大会战的手段极为高明,宋军就尽力打大战,打决战。
真的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知道赵官家能打大仗,敢打大仗,蒙古人反倒不敢擅起战端。军队里面曾经担心过的持续一年乃至数年的骚扰战并没有出现。
所以刘宠笑道:“这么长的黄河就算两千里吧,八个营有万人之多。平均下来,一里上有五名骑兵。你觉得能知道消息么?”
说这话的时候,刘宠脑海里浮现的是赵官家新确定的‘公制单位’。按照公制单位,一公里等于两里。也就是五百米。一里地有五名骑兵,一名骑兵看守一百米的距离。至于宋科长使用的什么单位,刘宠不想去科普。宋科长便是用的宋里,一宋里大概是六百米。一名骑兵看守一百二十米,单纯从数量上看也不是问题。
宋科长笑道:“军队肯定不是这么安排的。”
“是啊。军队肯定不是这么安排的。他们怎么安排的,咱们去问问就知道了。”刘宠很婉转的表示自己其实知道的不多。这也是大实话,刘宠此次被安排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是真心想在家里好好的休养几天。浑身酸痛的感觉太难受了,此时骑马对刘宠简直是上刑。
“原来你也不知道。”宋科长叹道,然后继续看宋军围剿匪徒。过了一阵,宋科长又叹道:“我觉得处长这次派你去东营,很看重你呢。”
“你可以争取这个机会。我不会阻拦的。现在我累的要死,能留在济南是最好的。”刘宠没好气的答道。因为是真心话,他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为何不拒绝?”宋科长问道。
“有人能请缨,我当然不会去和大家抢。但是大家若是不去,我怎么那么大胆子给处长说我不去!”刘宠还是说的理直气壮。而且此时他心中也有些明白过来。如果其他人的态度都和宋科长差不多,那就说明刘宠之前以为有人要和他竞争的想法是错的。也许有人不想看到刘宠积累功劳,但是他们的做法不是去和刘宠竞争,而是希望刘宠和他们一样停下来不向前走。让刘宠自己缴枪投降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做的。
就在宋科长再次陷入沉默之时,下面的‘围猎场’有骑兵奔上坡来,到了刘宠面前,骑兵喊道:“刘科长,人已经抓到了,你们是现在审问,还是医疗之后再问?”
“现在先问一问。”刘宠答道。接着不管身上的痛楚,咬着牙催马下坡去了。
慢了片刻,宋科长也催马更了上去。
身上中枪之后,感受着疼痛,感受着血哗哗往外面冒的恐惧,那些伤员都感觉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当刘宠他们表示,老实交代之后可以得到救治,不老实交代就这么去死。只有极少数的家伙还死硬到底。对这样的家伙,刘宠也没有丝毫额外的青睐,直接当众割喉处决。
对于这些匪徒而言真的是除死无大事,当死亡站在他们鼻子尖前面的时候,为了活命,情报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代出来。
不管宋军看刘宠的目光里面有多少的恐惧甚至是厌恶,刘宠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原本中意的就是肃奸委员会的工作,那帮身穿飞鱼服的肃奸委员会人员在使用暴力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丝毫退缩。便是做了情报工作,刘宠是在用最有效的手段获取情报。
问了情报之后,刘宠让把这帮人带下去治疗。接着要过记录员们记录的口供,费力的骑上马,重新返回坡上。在下一波匪徒被赶过来之前,他就开始研读口供内容。
“用做到这种地步么?”宋科长在旁边问。
“你觉得匪徒的性命很宝贵?比咱们自己人的命还值钱?”刘宠头也不抬的答道。
“这个杀法,有点狠。”宋科长换了个说辞。
“哼。”刘宠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手段比较毒辣,但是真正花费过很长时间仔细审问俘虏之后,刘宠终于确定,靠谱的口供其实都是这种近乎无意识状态下的直接回答,只要让那帮人一想,说出来的话里面十句得有九句半都是瞎话。
“把他们带回去慢慢询问,还能证明我们有俘……”宋科长说着,说到一半,就见刘宠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宋科长本以为刘宠要抬头说什么,就见到刘宠继续低着头,快速翻看之前的口供。
第118章 黄河交易点(八)
东营税务局陆局长等人站在黄河南岸,向着黄河上的船只看去。这里距离黄河口有些距离,黄河水此时看着有些停滞的样子。因为渤海的海水涨潮,潮水正在与黄河水在争夺谁的水位更高。来自于河口的压力让河水都显得有些停滞了。
所以船只尽可能向更上游行驶。看似停滞的水面下并不平静,两种不同的力量交汇,激发出了暗流与漩涡。有不少习惯小清河入海的艄公贪图少划点距离,结果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船只终于靠岸了,就有人从船上下来。陆局长立刻迎上去,见礼,“大伯,你终于来啦!”
被叫大伯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看到陆局长之后,忍不住笑道:“二郎,你走了这么多年,怎么见礼的规矩都忘记了!”
陆局长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露出点尴尬的表情。大宋的规矩里面只有祭天才跪拜,便是见了官家也只是躬身行礼。赵嘉仁赵官家当政之后,躬身行礼也被取消了。军人是举手敬礼,然后握手礼。文官大概就是握手就完事。很多甚至已经简化到抬手打个招呼。与大宋的规矩相比,北方在大元的统治下规矩越来越大。晚辈见了长辈是要跪拜的。
“大伯,住处已经备好。”陆局长说道,接着就在前面引路。
众人前往的是一个看着像是村落的地方,这里有些夯土房子,进去之后看到已经铺设了干净的草铺。安顿众人住下,大伯挨家挨户的看过之后,出来对陆局长说道:“二郎,你好歹也是大宋的官,就让大家住这里。”
“大伯,我自己在县城里也只有两间草屋。这里是预备当做交易点的地方,现在没人住,大家可以在这边随意住。”陆局长答道。他也就差说出我给你们最好住处这么直白的话。
“你好歹是个官。看看大元这边的当官的哪个不是几套宅子,每日里拿着孝敬。你说你只有两间茅屋,呵呵!”大伯一发笑,旁边的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陆局长原本就不高兴了,听了这些之后心里面更是大大的不高兴起来,他此次请自家亲戚过来避灾,其实也有点显摆的心思。没想到这帮亲戚的表现竟然如此傲慢,他忍不住心里面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回想起今天收到的老爹的信,陆局长不得不相信老爹的话。在信里面,老爹比较含蓄的告诉陆局长,他之所以离开家里去日照那边做买卖,其实并非是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是家里人出钱帮忙。而是因为他和家族闹了矛盾,不得不离开。之前说家族里帮忙,那是为了让日照那边的人觉得这个外来户背后有人支持。之所以没向陆局长说清楚,是因为不想在儿子面前丢脸。
以亲戚们的恶劣表现来看,陆局长觉得这应该是真的。若不是亲戚们心中有怨恨,哪里会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对立态度。但是既然人都来了,陆局长也只能认命。给亲戚们留下些粮食和布匹,陆局长就准备离开。
大伯则拦住了陆局长,他问道:“二郎,你这是真的要把我们留在这里?”
“这里安全的很。大家不用担心。”陆局长应道。
“那你至少把长辈接到县城里去住啊。”大伯不高兴的提出了条件。
“县里面已经规定,从北边来的人不许进县城。我若是带人进去,当时就会被人发现。到那时候我的官职且不去说,带了长辈,岂不是害了他们!”陆局长半真半假的说道。
听陆局长说的严厉,大伯倒是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陆局长解释完了这些,才得以离开这里。一路上他也很是遗憾,也许自己这自作主张的确是孟浪了。要是早点问问老爹,大概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陆局长也很好奇,自家老爹到底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被家族记恨到现在。陆局长离开家的时候还小,对大人之间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了解。
回到了县城门口,就见到一辆马车正在驶入已经有了门卫的县城大门。看着那种标准的大宋官员用马车,陆局长很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官前来视察。
赶上前去看,就见到刘宠科长从车里面颤颤巍巍的出来,这下陆局长也不知道该说啥。他以前真没想到刘宠科长竟然是能够坐马车的人。
其实陆局长没想错,正常情况下的刘宠科长的确是没权力坐马车。但是他身上疼痛,完全没办法骑马。大宋情报总局济南情报处的处长就特批用马车把刘宠送来东营。若是让他身体能够承担骑马的时候再走,至少得十天半个月。从马车里出来,看着众人的目光,刘宠科长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的马车在济南会被人认出官员身份,要是在杭州,那是满大街都是。在东营,那就是见到的人都瞩目。甚至有人听到消息之后,从别的街道赶过来看这辆漂亮的新式马车。
门口传达室的人见到马车抵达,也不再是坐在窗口询问。而是站起身跑出来到了车辆前面,看来是想知道是谁在车里。围观的群众加上县衙门其他工作人员驻足观看,刘宠走出来的时候觉得十分尴尬。他觉得自己要是在距离这里有段距离的地方下车就好了。
然而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刘宠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见到出来的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官,而是之前来过的刘科长,传达室的人脸上登时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到了知县的办公室,知县开口就问道:“听说刘科长是坐马车来的?”
这话让刘宠感觉更加尴尬了。他只能答道:“腿受了点伤,骑不得马,就坐车来了。”
“那是谁的车?”知县继续问。
“是我们情报处的车。”刘宠答道,不等知县再开口,刘宠说道:“我奉命前来做情报收集的工作。另外就是那个交易点的安置情报工作。应该会在咱们东营待一阵子。”
“那你准备住哪里。”知县问。
喂喂!刘宠心里面这叫个讶异。住哪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次他们住在县招待所,这次就继续住招待所就好。难道是招待所里面已经住满了北边来的灾民么?
想到这里,刘宠有些吞吞吐吐的问道:“住在住过的招待所不行么?”
“当然可以。”知县答道。大家尴尬的对视了一阵,知县叫秘书过来,“带刘科长到招待所。”
秘书倒是比知县看着更干练,给刘宠安排好了房间,他问道:“刘科长还有什么要求么?”
这本来就是一句规定的文明用语,刘宠则是顺杆爬,他问道:“咱们县里面可有三圣门的教众?”
“三圣门……”秘书应了一声。从他的表情看,这个称呼对他并不算陌生。
刘宠立刻拿了包小雪茄出来,给秘书递上一根,然后给他点上。秘书连忙感谢的接过,点着之后吸了一口,接着就咳嗽起来。咳嗽完,他大大的喘口气,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小雪茄虽然比较冲,但是之后的香气还挺浓。其实要是秘书没有把雪茄吸进去肺里,只是在嘴里呼吸出去,大概不会被呛到咳嗽。
又吸了一口,这次秘书只是浅浅的吐了口烟,然后答道:“三圣门在黄河没来之前,在这一片有庙。黄河来了,庙被冲没了。咱们这边的地界小,又不让三圣门向百姓收香火钱,三圣门的人都跑到北边去了。”
“三圣门都是拜的什么神?”刘宠继续问。
又抽了一口雪茄,秘书继续答道:“拜的是三霄娘娘。传说他们掌管水,也有说她们掌管黄河……”
“有没有个一气横天宗?”
经过一番询问,刘宠才让秘书离开。打开笔记本,刘宠把他记录下来的内容又读了一遍。那上面都是他记载下来的各种门派。在大元这边其实没啥武林门派,有的都是祭拜各种所谓神仙的会、道、门。
大元号称是‘信教自由’,各个门派只要能够依托在官府这边,就能够合法传教。对于这些存在,大宋的态度就根据赵官家的理念,首先在官员队伍里面彻底清洗。
那些公开自己有宗教信仰的,赵官家就给他们两条路,第一就是不再信教,继续当官。第二条路则是继续信教,从官员队伍里面滚蛋。所以便是有不少其实还是信教的存在,他们嘴上也是坚定的不信教份子。并且不敢去参加宗教活动。
至于军队中也是如此,信教的不能当兵,这也是赵官家的规矩。
经过这两重审核与教育,原本就继承‘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刘宠已经没有任何信教的心情和打算。也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刘宠经过考验之后,加入了学社。学社成员若是隐瞒自己的宗教信仰,那会遭到很可怕的惩处。所以刘宠更没有信教的可能了。
第119章 黄河交易点(九)
大宋320年7月1日,大都的火器局内,忽必烈大汗黑着脸看向镔铁局的管事。天热,管事油胖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与天气完全相反的阴冷气氛没维持太久,管事突然给忽必烈跪下,然后大声喊道:“大汗,现在河北不少人都已经逃散到南边去。没有弄来足够的铁,真的不是我们没尽力。”
听了这么一个理由,大汗忽必烈的脸色还是不悦,却勉强恢复了还能谈事的模样。周围众人的神色才稍有恢复。不久前,大汗镔铁局的管事叫到火器局内,然后用冷酷的语气询问为何连着两个月没有向火器局提供约定的熟铁。
管事此时只求不要被杀,他抓住这么一个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时间继续大声解释,“大汗,大元原先产铁之地有六成在黄河以南。现在失了河南地,河北仅有邯郸与易城两地产铁。失了河南地之后,更有人散布谣言。去年有人讲说德州以东有铁矿,现在派人遍寻当地,也没见到有铁矿迹象。大汗,朝廷里说找到新矿的都是奸臣!都是奸臣啊!”
忽必烈大汗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懂挖矿和金属冶,更不懂探矿。对于大元镔铁局管事所讲的具体内容完全不了解。但是管事杜鹃啼血般的指责朝廷里面有奸臣,忽必烈大汗倒是完全理解了。自从丢失了黄河以南的土地之后,大元在汉地只剩下河北、山西、陕西。地盘缩小之后,有关某地有某种矿藏的谣言突然就多了起来。大汗最初是很高兴的,然而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大汗内心深处早就开始感觉那帮人都是大忽悠。
“到现在就没有发现一处新矿?”忽必烈大汗开口了。
不久之前,大汗以镔铁局的管事渎职为理由,要把镔铁局的管事用马拖死。此时抓住了救命稻草,镔铁局的管事大喊道:“大汗!大汗!圣旨都有存档,您看看以前的圣旨,就知道那帮人是怎么诓骗您的。您哪里知道地方上有什么矿,下的圣旨肯定是那些人对您说的!大汗,大汗。只要看看那些矿有没有开采出来,您就知道他们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听到这里,忽必烈的脸色再次变得杀气腾腾。宋国火枪轻便好使,装上刺刀就能当作一支短矛来用。大元工匠始终仿制不出来。得到宋奸的协助之后,大元转换了思路。他们不再寻求如何仿制宋国的火枪,而是尝试利用大元已经掌握的技术制作大元能够大规模生产的火枪。于是大元就生产出了重量大概是宋国火枪三四倍的大元火枪。
忽必烈本以为按照臣下们所禀告的那些新矿坑数量,大元的矿石产量早就该恢复到丢失河南地之前的水平。当镔铁局管事告知忽必烈,他拿不出熟铁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能够生产那么多熟铁的矿石。震怒的忽必烈就要把管事拉出去让马拖死。现在大汗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愤怒对象应该是胡说八道的官员。
又稳定了一阵情绪,忽必烈问道:“你方才所说的百姓逃散是怎么回事?”这个消息也是忽必烈刚听到。
镔铁局的管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时哪里还有那么多想法,立刻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大汗。
听到黄河以北的百姓在受灾后逃荒到黄河南边的消息,忽必烈大汗更是惊骇。没有任何人告诉给忽必烈这个消息。此事若是真的,那就是说宋国已经正式开始与大元争夺起百姓。
忽必烈再也等不下去。他原本是要来看火器应用,此时再没那样的兴趣,起身就往外面走。出了火器局,忽必烈命道:“让伯颜、阿合马、郝仁来见我。”
一个时辰之内,这三人就出现在忽必烈面前。原本忽必烈有一票汉臣,现在这帮汉人基本都已经凋零。便是没死的,也垂垂老矣。遇到大事的时候,忽必烈发现他能放心依靠的还是年轻的自己人。
讲完了两件事,阿合马的脸上表情比较尴尬。他自己虽然没有直接说过有关新矿产的事情,但是阿合马那一派人当中是有人说过这样的事情。伯颜和郝仁根本没有卷入过这方面的事情,他们则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郝仁说道:“大汗,宋国招揽河北灾民的事情,我们应当严查。”
“若是有的话,你们觉得该怎么应对?”忽必烈问。
经大汗这么一问,郝仁也不知道该说啥。百姓肯前往黄河以南逃难,定然是因为活不下去。只要朝廷不去赈济,便是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伪又有何用?
“大汗,这等事情绝不能纵容。”伯颜大帅答道。带着一以贯之的冷淡表情,伯颜大帅继续说道:“抓到就斩了吧。”
“斩了?”郝仁大惊。真的斩了,就是要激起民变。
伯颜大帅继续答道:“国家只怕没有财力救济。那就以工代赈,让他们到各个制造局里面当差。”
郝仁看到忽必烈与阿合马都在认真的听伯颜大帅的建议。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不忍或者反对的意思。这让郝仁确定了大汗忽必烈绝无赈灾的意愿。郝仁内心无奈的承认,这也许是大元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河南地指的是黄河以南的土地,大元丢失了河南地,就是丢失了大元在湖北、河南、山东所有控制的地盘。河南靠黄河的地区被折腾的千里无人烟,大元原本可以在河北受灾的时候让山东赈济,山东受灾的时候用河北的粮食赈济。失去了河南地之后,大元只剩下了河北这一条腿。
听了伯颜大帅的建议,阿合马问道:“若是地方上有人谋反怎么办?”
“那自然是要先把府兵集结起来。”伯颜大帅说道。
忽必烈大汗微微点头,随即命道:“郝仁,你来负责此事。”
郝仁可是一点都不想负责此事,镇压叛乱那是义不容辞,镇压百姓算是什么。脑子里快速转动,郝仁说道:“陛下,我们还是把宋国大使叫来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们正在派人与宋国谈判,不妨直接问他们的使者。只要宋国不接受河北的灾民,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
没等忽必烈说话,伯颜大帅开口了,“郝仁万户,你可知当年金国与宋国签了绍兴和议,坚决要求北人归北么?”
“啊?”郝仁没想到伯颜大帅的历史造诣这么深厚,对于已经覆灭的金国都有研究。
伯颜大帅继续讲述他的看法,“金人坚决要求原籍在《绍兴和议》规定的金国境内的汉人归金国。宋国答应了,从此之后宋国境内要北伐的中坚力量为之一空。而且宋军后来北伐之时,北方汉人再没有响应过宋军。十余年前贾似道北伐,都打到了燕地,却又如何。还是不得不退兵。然而此次黄河北归之后,河北汉人与宋国的汉人之间再次有了大量亲戚。这才是最大的祸端。”
郝仁虽然不爱杀戮,却不等于他把汉人的性命放在蒙古的利益之上。伯颜大帅一讲完,郝仁就知道了问题所在。他只想到了遭灾的百姓可怜,却没想到宋国通过赈济灾民的手段在拉拢民心。
便是郝仁,也坚信大宋与大元之间还会有战争,而且当下蒙古的实力不如宋国。如果宋国入侵河北的时候,河北百姓们给宋军引路,那样的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而阿合马此时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可以不可以要宋国把黄河以南的汉人交还给我们?”
“若是当年我们能够把宋人名单上的那些人给他们,也许那时候能够索要到一部分黄河以南的百姓。但现在时过境迁,我们只能面对这样的现状。”
“都杀了好么?”阿合马继续问。
“也比让他们给宋军带路好。”
郝仁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只是觉得阿合马为何这么杀气腾腾。然而一寻思伯颜大帅的话,郝仁突然明白是他自己最初没想清楚而已。伯颜大帅最初的看法,就是要对有黄河以南汉人亲戚的河北汉人痛下杀手。只是说的含蓄而已。阿合马先听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郝仁他当时只是觉得会杀许多人,所以根本就不愿意继续往下想。
“就按伯颜所说的做。”在旁边听了好久的忽必烈大汗做了个决定。
郝仁万户离开皇宫的时候垂头丧气,治国的残酷一面让郝仁万户有点难以接受。但是从任何角度来看,伯颜大帅所说的都没错。对于注定会背叛的河北汉人,大元经受不了他们背叛的危害。
于是郝仁就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他很快就想起了南边的宋国官家赵嘉仁。这位赵官家在控制的河南地大肆清洗,根据蒙古得到的消息,他们抓到的蒙古朝廷的官吏军人,不管那人是不是要投诚,通通杀死。不仅蒙古朝廷的官吏军人要杀,这些人的全家也都杀掉。
对汉奸进行了如此血腥的杀戮之后,大元在河南地的影响被连根拔起。派人去河南地打探消息,根本找不到认识的人。而且还会被当地百姓举报,用来换取赏钱。看来赵官家比大元更早就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且进行了全面处理。
回到家,郝仁坐在书房里想着自己的差事,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如果可以的话,郝仁是希望让别人来承担这些杀戮的差事。过了一阵,妻子包惜弱端了茶进来。郝仁拉住包惜弱的手,把她揽在怀里。
包惜弱知道每次郝仁这么做的时候,都是心情低落之时,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郝仁的脸颊,问道:“却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郝仁把脑袋埋在妻子胸口,声音闷闷的说道:“接了个要杀人的差事。不想去。”
包惜弱叹道:“若是别人去,大概就只剩下杀人。若是你去的话,应该还能救些人。”
郝仁心念一动,却还是觉得没有情绪,他继续闷闷的说道:“真的么?”
“老爷一直宅心仁厚。我是知道的。所以不妨就去了,好歹能少杀些人。”包惜弱劝道。她说的倒是真心话,蒙古人只会用暴力和杀戮对待普通人,包惜弱不止一次的见到蒙古兵在大都当众杀人。所以她知道,带兵的若是那种毫无怜悯之心的将领,杀戮只会更多。
听妻子对自己如此赞扬,郝仁苦笑着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不去的话就会惹大汗生气,此次妻子给他找了如此高尚的理由,看来不去已经完全不合适啦。
第二天,郝仁又去见了忽必烈。令了旨意之前,郝仁请求忽必烈让他去见在德州的大宋谈判代表,做一下外交的最后努力。忽必烈答应了郝仁的请求。
于是郝仁万户开始南下,并且在7月5日抵达了德州。作为大宋谈判代表的苏勇和杜震两人听说过郝仁万户的大名,知道郝仁万户据说和宋公明是朋友,也是宋公明与大元谈判的依凭。
此次一见,两人觉得见到的这位身材结实的汉子有张蒙古化的脸,服饰与发型也是蒙古类型,但是言谈举止,特别是身上的气味,明显是汉人的样子。北方游牧民族是经常吃牛羊肉,年深日久,衣服上乃至身上就有股子很浓郁的相应味道。加上不爱洗澡,所以被称为胡骚。
双方握手的时候,年轻的大宋谈判代表闻到郝仁万户衣服上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甚至还能隐隐闻到他用了木瓜香皂。在大宋,那帮官员也差不多就是如此程度的个人卫生情况。想在河北保持如此水平,难度比在杭州大。
落座之后,就听郝仁开门见山的问:“我想请两位使者解释一个问题,为何大宋要向我们大元的子民讲,可以到黄河以南逃荒。”
苏勇和杜震都是眼睛一亮,在与大元谈判人员扯淡了好久之后,终于遇到了真正愿意谈判的对象了。
第120章 黄河交易点(十)
宋历七月大概是西历的八月中旬。在大宋的地界上,每年的大暑日期基本都是一样的,大概会出现在每年的7月23号左右,在这个时候还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前一天刚下了一场雨,地面变得泥泞湿滑。然而只是一上午的暴晒,地面又干燥起来。郝仁万户端坐在点兵台上,居高临下的看去。就见一队队人马在这片圈出来的阅兵场地上聚集。
每一个方阵都是一百名骑兵,由兵符的鹰扬校尉们带领。每进来一个方阵,都有统计。去年的时候,整个河北也就是一万府兵。今年虽然有在增加,却还在核准期。前来聚集的都是去年参加过校阅的府兵。
最后一个方阵进来之后,负责查看的千户立刻前来禀报,“万户,一共两千一百七十八人。全部到齐。”
郝仁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他的目光扫过受命聚集的府兵,眼神倒是变得更阴冷一些。这种是十乘十的方阵很容易数出来。府兵们都牵着马匹,所以站立的更加整齐。一共22个方阵,有一个方阵稍显不足。数目应该是够的。
全员到齐不是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郝仁万户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高兴。实际上到了河北南部之后,郝仁万户的心情就很不好。他还能清除的回想起让他情绪变得格外不好的那次会面。
“郝仁万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大宋的官员从来没有到大元的地盘上,自然不可能讲过到黄河以南逃荒。你既然质疑我们,想来有什么证据吧。还请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听了宋国使者侃侃而谈,郝仁心中一阵阵的恼火。这等事就跟谈论释放大元俘获的宋国贵人一样,既然双方都不可能对此事做什么实际上的投入,自然就不会谈出什么结果。如果宋国真的想让大元交出被俘的宋国贵人,就将大元打得尸横遍野,那时候大元才会真正考虑交换贵人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大元若是想让大宋执行对大元有利的决定,就得把大宋杀到尸山血海才行。现在这样的头口交锋其实毫无意义。
“那就请你们看看这封信。”郝仁掏出证据扔在宋国使者面前。很多事情虽然毫无意义,却必须做下去,这就是谈判的意义所在。在有这么一个渠道的时候,双方至少还可以做无意义的事情。一旦连这个渠道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战争。
两位大宋使者都知道朝廷的命令。朝廷告知在黄河以南的百姓,因为黄河以北遭灾,只要他们肯担保,可以向在黄河以北的亲戚写信,请他们过来在大宋的地盘上渡过灾年。
拿起信件一看,内容就是这样,并没有出现超出事实的部分。苏勇放下信,理直气壮的质问郝仁,“这和大宋到大元地界上拉人有什么关系?”
“只是让宋国百姓拉我们大元的人。”郝仁咬定所发生的事情的性质。
“这是大宋百姓向官府请求,官府以慈悲之心做事。难倒让我们眼看着百姓活生生饿死不成?”
“百姓会不会饿死是我们大元的事情。不用宋国操心!”郝仁觉得看着毫无意义的谈判此时终于谈到一些有意义的问题。
“操心河北百姓生死的是他们的亲人,而不是我们大宋的官府。”苏勇纠正着郝仁的说辞。
这样的小伎俩对郝仁万户毫无作用,他甚至不去反驳,而是继续说道:“只要在河北见到宋国的人,我们统统按照奸细来办。”
如此强硬的态度也根本影响不了大宋的使者,苏勇冷笑道:“却不知道河北百姓看到你们杀害他们的亲人,会怎么想你们蒙古朝廷。”
会面就这么不欢而散。然后郝仁就下令,河北南部的府兵全部集结。在此次从大都出来之前,郝仁已经向忽必烈大汗讲述了他的安排,其中之一就是要获得集结府兵的权力。忽必烈大汗也答应了郝仁的请求,若是不能集结府兵,怎么可以知道府兵的现状。虽然一定有人会怀疑郝仁会不会利用府兵造反,但是忽必烈大汗并不担心。
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万户发现自己心中的愤怒感比他原本想象的还要强烈,在蒙古朝廷里面,郝仁是公认的温和派。对于百姓,他也被认为是爱民养民的代表性人物。在宋国官员嘴里,郝仁就成了一个完全不在乎百姓死活的坏蛋。
现在府兵全部集结,人数一个不少。郝仁万户就对府兵们讲了讲话。
“诸位。今年河北的蝗灾是从河南飞过来的。在河南的宋国见到我们这边受罪,心里面别提多高兴啦。大家想想也能知道,我们和他们打了那么多仗,我们受苦,他们当然高兴。”因为自己情绪饱满,郝仁万户的声音极有感染力。不过便是河北,地方口音差距也很大,所以相当一部分府兵的反应并不强烈。
“此次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大家知道,朝廷不会任由大家受苦。此次朝廷有了章程,地方上凡是觉得缺粮的,都可以向朝廷申请救济。朝廷会帮着解决此事。所以大家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乡亲,等朝廷派的人前去之时,可以找人说此事。”
郝仁把这个消息讲出来,临时的校阅场地上的气氛才变得有些活跃起来。看着下面众人表情的变化,郝仁继续说道:“至于诸位,你们都是朝廷的人,就不要和这些穷苦百姓争夺了。”
此次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郝仁讲完这些,并没有立刻让府兵解散。他对府兵们做了一番校阅,府兵们的校阅科目包括骑马行进,骑马时候的劈砍刺杀。单纯的表现上看,府兵们比半年前表现的好了许多。这让郝仁心情也变好许多。他一直担心府兵只是聚集起军队,并没有能够训练出很优秀的士兵。单纯的数量并无意义,蒙古多少次证明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能够战胜数倍于自己的乌合之众。当蒙古军直面数量和自己相等的宋军,被训练更好的宋军打得大败。事实证明,在中国历史上很出名的府兵制度正常运行的时候,这帮军人的确接受到了很不错的军事训练。
送走府兵之后,郝仁带着还不错的心情就去见了德州这边的官员。这里的知州名叫恩辛玛,一听就知道不是汉人。恩辛玛是蒙古人,按照忽必烈定下的大元制度,所有地方长官都必须由蒙古人担任。原先的时候忽必烈攻城略地,出现了蒙古主官数量不足的问题。此时的汉地只剩下了河北、山西、陕西。这个矛盾也得到了根本性解决。
黄金家族的成员在蒙古人种尊贵无比,恩辛玛对于郝仁万户极为尊敬。听了郝仁万户讲述了要他准备人手到乡下的要求,恩辛玛没有提出疑问,而是非常配合的答道:“却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手。”
“一千人,能弄出来么?”郝仁问道。他也觉得这个数量其实不算少。没想到恩辛玛立刻答道:“只要不是用来打仗的,一千人当然可以。”
“一千五百人呢?”郝仁说出了他个人比较认同的数字。
“可以。”恩辛玛立刻答道。
“那就加紧去做。我用得着。”郝仁万户下了命令。
“除了这个之外,万户还有别的什么要我效劳么?”
“只要这一千五百人都能办事,便可以了。”郝仁果断的回答。
恩辛玛离开之后,郝仁万户忍不住来了两次深呼吸。这次的行动对他来讲非常重要,正如伯颜大帅所讲,此次必须能够彻底挫败宋国渗透大元的行动。
郝仁万户的行动通过大宋的情报网,很快就从德州传递到了济南。济南这边只是知道了郝仁万户要地方上的缺粮百姓申请粮食。这个要求让大宋这边的情报部门大为讶异。大宋这边还做不到这样的管理程度,以蒙古的管理体系就可以做到根据申请提供粮食的水平了么。
在召开的会议上,大家都感觉非常不解。就在众人讨论之时,通讯员送来了在东营的刘宠科长提供的消息,内容和从德州那边传来的一样。情报得到了印证,说明德州那边所说的没错。处长没吭声,宋科长就忍不住说道:“我们这边若是赈济,也都是让村里面提交给乡镇,县里面还得责成乡里面去审核。蒙古直接针对村里面去收集,怎么看都做不到。”
“我们到现在都没听到有粮食往南边送的消息。只怕蒙古人就是玩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把戏。”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不赞同的少数只是觉得以蒙古人的尿性不会做这么没效果的事情。
最后处长出来做判断,“咱们就写,蒙古人在做不到的情况下,要地方上的百姓们申请口粮。”
这个建议十分得体,得到了情报处人员的一致同意。宋科长说道:“此次咱们得到的消息里面,蒙古人对官家允许大宋百姓的北边亲戚到黄河以南逃荒很介意的样子。难倒真的有那么多汉人倾向我们么?”
处长对这个问题很不以为然,他说道:“之前不是调查过么。若是咱们打过去,只怕有30%以上的汉人会和咱们对抗。帮助咱们的汉人绝不会超过5%。”
“若是如此的话,蒙古人为何如此介意。咱们是不是要在报告里面提一下?”管宣传的宋科长说道。
不少人都听出了里面的意思,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大家最初也没想到,官家的行动能够引发蒙古那边如此激烈的反应。某种意义上也能证明官家的英明。
处长摇摇头,“此事没有定论。大家觉得这消息官家看了也许会高兴,你们却想想看。若是有人依照这样的思路认为我们打过黄河,大量百姓喜迎王师。结果打过去之后就见到河北汉人拼死反抗。那时候提供这样消息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听了处长描述的未来,这帮人心里面那股获得好处的冲动被浇熄了不少。大家说点过头的话,目的是通过让上头欢喜,进而得到好处。所以这种小把戏必须是不带来负面后果的。处长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这种发言需要承担责任。于是大家就蔫了。这种话虽然没有恶意,却也有非常明确的不真实在里头。
见到没人再搞这样的把戏,处长命道:“行文之时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有这方面的暗示。当然了,也没有必要刻意说这里头没有任何关系,那也不对。”
有了主心骨,一份非常简单质朴的报告就这么送往了大宋情报总局。与此同时,开封知府文天祥也写了一份文彩斐然的报告,在报告里面文知府将河北灾民的惨状写的非常形象。刚果了青黄不接之时,他们的粮食就被蝗虫啃食殆尽。现在收获的粮食,那些百姓们带着麸皮一起吃。野外的动物已经跑光,农民们现在只能捕捉蛇虫鼠蚁为食。
赵官家下令大宋百姓的亲戚可以到大宋境内避难,这消息还没来得及起效果,蒙古已经下令禁止。文天祥虽然觉得河北百姓可怜,却也觉得有些松了口气,因为河南也遭了灾,现在汴梁的粮食并不足以接纳数量巨大的灾民。
万一灾民闹事,引发了连锁效果,只怕河南无法承受这样的风险。
在文章里面,文知府也没有提及赵官家命令的巨大影响力。济南情报处那边是因为处长的质朴风格,文知府这边则是因为他的傲慢。文知州本来就比较自傲,让他抨击赵官家的难度比让他给赵官家吹法螺的难度要小很多。
不过汴梁情报处的态度就不太一样,因为情报处并不隶属于开封府,两边的报告之间并没有存在以谁的论点为主的问题。开封府里面就直接写,赵官家的命令让大元那边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也做出了果断的应对。
抱着不同的看法,针对同一件事的不同的描述被写进了不同单位的报告。这些报告向着杭州传去。
第121章 黄河交易点(十一)
“横轴代表的是时间,纵轴,就是竖着的这根代表的是数量。这上面有数字,我们用尺子对比一下,看,在7月3日,再把统计出来的数字在纵轴上对比一下。77人。这个点就是那天到咱们这里的数量点。”刘宠拿着工具,在黑板上给县里的学社以及县衙门的官员干部讲课。
刘宠也就是二十出头,听课的大多数年龄都比刘宠大,而且基本上都是愁眉不展。刘宠讲完这个基本点,对知县说道:“请刘知县上来把6月29的这个坐标点画上。”
听到这个,刘知县神色倒是不紧张,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面,拿起粉笔就开始看,看了片刻之后,他问道:“这个横轴的是时间么?”
“对。”刘宠答道。
“6月29……6月29……。这只有6月25和6月30么。”刘知县问道。
“这分了五份,每一个竖杠都代表一天。”刘宠解释道。之前他已经讲过,很明显,刘知县并没有记住这个要点。
“哦。五……五……”知县用手点着下面的竖杠。
这么艰苦的学习让刘宠觉得有些熟悉,对他来讲最痛苦的并非那些只需要记忆的历史、地理、现代汉语,甚至连物理与化学也不是多难。最难的就是数学。就如刘宠现在上的军队与社会管理课程的老师所讲,数学是教给大家用另外一种角度看世界。
譬如这种坐标轴,看着制作起来非常繁琐。等到掌握之后,做起来非常简单,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基本走势。以刘宠的感觉,掌握坐标工具的难度不在于具体操作,而在于怎么按照这种工具的模式去看世界。在刘宠没学会这种思路之前,他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学会之后,立刻感觉怎么看怎么舒服。
“六……六……,六是这里吧。”刘知县艰难的终于点对了位置。
“是。”刘宠不急不慌。当年他上这门课的时候,最初也是急的脸红脖子粗,知县的镇定程度比刘宠高多了。这位刘知县以前是副营长,在镇定自若之上比刘宠那时候强太多。
刘宠能够从容,下面暂时处于看热闹的人就没有这么从容了。已经有人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刘宠心里面一阵厌烦。这么不端正的态度算是什么?
“七、八、九……,九十三、九十四……”知县找定位置,在上面画了一个点。
等刘知县下去,刘宠把方才发笑的那厮叫上来,“你把六月三十的数据画上去。”
“哦。”那位拿起笔,倒是颇为轻松的把点找出来,最后确定了点。
这位和刘知县不同,他也不问,就这么自己画。等他画完,刘宠说道:“再检查一下。”
“怎么了?”这位问道。
“你再检查一下。”刘宠应道。
这位检查了好几次,皱着眉头答道:“八十三,没错啊。”
“你再看看6月30是什么。”
这位仔细看了一看,突然恍然大悟。他连忙把那个点擦掉,把六十一找到。等他急急忙忙的做完,刘宠说道:“再检查一遍。”
在下面的笑声中,这位此次没敢坚持自我,他把数字检查了好几遍,都没看出问题。最后他实在是脸上挂不住,干脆扭头下来了。于是乎这里面哄堂大笑。然后就见刘宠板着脸说道:“你们现在笑别人,一会儿就是别人笑你们。没学过,没练够,出这种事情很正常。笑的最大声的那位,该你上来了!”
那人正张着嘴发笑,听到自己要上去,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其他人都忍不住逗他,“老许,上,上。该你了!”
“不不不,我不行,这么多人,不用我了。”老许干脆连连摆手。
知县腾的站起身,面对众人说道:“刘老师讲课,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跟上了战场一下,让你往前冲,你就得往前冲。让你前进,你就后退,这是要当逃兵么!”
知县声音严厉,一家伙就镇住了场子。老许也不敢说啥,只能站起身,不情不愿的向黑板这边走。刘宠用很敬佩的目光看着知县,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威严。
就在老许上台之前,被老许发笑的那位突然跑上来,把错误给修改了。原来他这次弄对了数量,却弄错了日期。修改完之后,他低着头一溜烟跑下去,满脸的羞愧。这又引发了一阵笑声。然后在更大的笑声中,老许上刑般的走到了黑板前。
大家最初都觉得看别人‘露丑’很有趣,等到自己被嘲笑的时候脸上就挂不住了。刘宠也是过来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人们的表演。很快就从这场活剧里头看出了些分别。有人是傲慢,这样的家伙基本学的还挺快。但是那表情实在是让人讨厌,有人就是喜欢看人出事,还有的只是很单纯的本能。真正不受影响的基本没有,如果说有的话,大概就是知县。
于是人人过关,然后刘宠才能继续讲后面一个内容,根据斜线的方向看趋势。下课之后,这帮人是如蒙大赦,纷纷离开。
刘知县和刘科长留在空荡荡的课堂里面,刘知县叹道:“刘科长,你觉得这些人能学会么?”
刘宠摇摇头,“那就要看大家有没有用这个工具的真正需要。要是他们有需要,就一定能学会,要是他们没有需要,我觉得谁都不会真心去学一个没用的东西。”
“刘科长,你……要不要到我们县里来。”刘知县问道。
刘宠心里面一阵小小的得意。他知道刘知县这是在邀请人才,就刘宠见识到的县里面的这帮家伙,真的是完全没有人能够和刘宠比。不过刘宠很快就按捺住心情,对刘知县说道:“知县,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有工作单位。”
刘知县也是一时有感,听刘宠拒绝了,他叹口气,“唉……那你就说说这个北边来的人到底是多是少吧。”
刘宠也就坡下驴,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刘知县,这个坐标不是看具体多少,那个得用表格以及核算的方式。这个图是看每天来的人有多少……”
到了下午,老许到刘知县这里谈点工作。谈完之后没走,他不忿的说道:“刘知县,这个刘科长让咱们一个个上去,我觉得他是在看咱们笑话呢!”
“这种公开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他自己会,我们不会,让我们上去被人家笑。这不就是不安好心么。”
听了这话,刘知县冷着脸说道:“这就是我们军队里面的规矩,讲课的时候要让大家看,让大家跟着学。笑就笑,我们不会,有啥不能让人家笑的。”
老许不是军队出身,听了这说法,整个人呆住了。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哪有任人嘲笑,还觉得顺利成章的道理。但是这毕竟是知县的话,而且知县还是第一个上台的人,这下老许最后只能告辞。
离开之后,老许回到单位。他在管农业的单位。全部人加起来也就四个。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在县城附近的农田里面推广新种子。要是在杭州、姑苏、庆元府(宁波),松江府等地,农业部门可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在黄河以南的新开辟地区,这种新部门的人都是如此。上头并没有给他们安排特别的工作。
刚回来,税务局的陆局长就来了,“老许,这个新的麦子怎么这么大?”
听到有人称赞新麦子,老许登时就露出了笑容,“这是上头给的麦子,个头就是大。种出来就是大。”
“那种子怎么算?”
“呃……上头说,这个麦子不能留种。说的神神叨叨的,跟真的一样。”老许笑道。
陆局长了解完情况,就到了安置陆家人的地方。到了之后,就见到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家里的女性亲戚,正在门外的木板上用加了炭的熨斗在熨烫衣服。那熨斗是陆局长借给他们的,这玩意用的不是铁,而是钢,里头装了水,水里面则是放木炭的钢盒子。所以怎么熨烫都不会把衣服烧了。这是到府城才能买到的东西,陆局长的老婆也是托到了府城的人买来的。
这边的亲戚见到陆局长过来,就问起了种子的事情。大家都是种地的人,麦子的品种好不好一看就知道。听陆局长说了能够弄到种子,他们都很是欢喜。
然后陆局长思忖了一下,把有关这种麦子不能留种的话题给亲戚讲了。他虽然不相信,但是却不能不怀疑。老许所说的一定是更上头的人所说的。更上头的人大概是听赵官家所说的。赵官家被认为是二郎神转世的天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赵官家能够当上天子。如果不是这样,赵官家怎么能把凶恶的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
老许不信,陆局长不信,陆局长的亲戚也不信。大伯登时笑道:“什么叫不能留种。种子有大有小,需要仔细挑选。可听这意思,竟然种子本身会出问题。难倒这种子被施了妖术么!”
“我到时候带着大家亲自去那些麦地里割麦子。”陆局长不想费口舌,就给了大家一个建议。
这件事弄完,陆局长就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下午,就有亲戚跑来请陆局长去一趟。陆局长也不知道啥事,连忙跟着去了。到了地方之后,大伯就说道:“二郎,我们要先回去一趟。”
陆局长心中一阵欢喜,但是他还是忍住欢喜,表现出了讶异,“为何?是我照顾不周么?”
“到没有照顾不周,我们出来逃荒,也不能讲太多。”大伯答道,“只是家里面出了些事情,得回去一趟。”
“全都回去?”陆局长很希望是这样。
“留几个小的在这边。”大伯说道。“你说的那种子的事情可别给我忘了。”
“绝不会忘。”陆局长答道,然后在心里说道,便是忘记了,你留下的人也会提醒我。
心里话不能讲,陆局长问道:“却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得现在回去。”
俗话说青黄不接,就是指庄稼还是青苗,没到成熟收割的时候,但是去年收获的黄色成熟粮食已经吃完。这种时候遇到问题,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次蝗灾就爆发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老家的粮食已经吃完了,陆家的人才会在这时候跑来逃荒。但是在这时候又回去,还是拖家带口的全部回去,就显得格外的奇怪。
陆家大伯并没有给陆局长解释的打算,他很敷衍的说道:“那边催的急,只能回去。”
这下陆局长对自家的亲戚彻底失望。他也不再逼问,只是应道:“既然如此,船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陆家大伯回答的很干脆。
到了第三天,陆局长又来了一次。就见原本就空荡荡的交易点又变得空荡荡的。原本逃荒就没办法带着众多家什,陆家人来的轻松,走的轻松。见到陆局长来了,剩下的五个年轻后生连忙上来见礼。他们可没有陆家大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魄。
“二叔,这粮食吃完了。”年轻小子陪着笑说道。
“都带走了?”陆局长问。
“嗯。都带走了。”年轻小子们羞涩的低下头。
陆局长也懒得评价,那可是能让这几十号人吃饱一个月的粮食。要是省着吃,大概能坚持两个月。陆局长也是费了很大气力才从县里面借到的,原本的时候陆局长还希望这帮人能够通过干活来偿还。现在偿还的工作大概就得落在剩下的五个人身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走的这么着急。”陆局长问道。
年轻后生不敢不说,他们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咱们家里有亲戚当府兵,亲戚让咱们家里赶紧回去。大家商议着,地都在北边,万一不回去就可能被夺了地。这就赶回去了。”
就在年轻人向陆局长讲述理由的时候,陆大伯带着族人已经回到了家里。这也是大概一个月没回来,见到房子之后就觉得极为亲切。进去之后,只觉得房子里面没了人气。带回来的粮食赶紧放进空空如也的粮食缸里面,布匹等物件也放进空空的衣柜。
然后陆家大伯就把各家管事的男人给聚集起来,“大家伙这次去了,二郎对大家都不错。以前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从此再不许有人拿以前的事情说事!你们觉得呢。”
此次南下收获很大,陆家大伯却觉得良心很安。陆局长的老爹十年前得罪了这边的豪强,不得不跑路保命。那边的豪强不依不饶,陆家压力也很大。然而紧跟着的蒙古南侵期间,这家豪强的家人就跟着发兵。别人家都捞了不少好处,这家则是跟着阿术元帅打仗,不仅他们家死了许多人,跟着他们家出兵的乡亲也死了八九成。
作为汉军世侯而风光八面的这家人在地方上被认为是灾星,被人们所厌恶。这下陆家才算是缓过来劲。黄河战役的时候,这家的青壮跟着阿术元帅出兵,结果一个都没回来。陆家就再也不怕有什么问题。
但是担惊受怕这些年,大家对陆局长当然还有不少怒气。此次陆家大伯是真心想把亲戚给续上,但是他也不能因此而倒架。这才装得比较大。此次拿着东西回来,陆家大伯也觉得不能无休止的把这个事情给延续下去。毕竟陆局长展现出来的财力,证明他在南边混得可不错。这亲戚真的断了,对大家没有一点好处。
各家管事的男人也都差不多的想法,有人说道:“既然咱们回来了,就派人过去给二郎道个谢。”
“嗯。就让我家大郎去。”陆家大伯答道。
散了之后,陆家大伯把长子叫来,仔细交代了让他去南边道谢的事情,“我不能给你兄弟说道歉的话,这话就得你说。你可不要拉不下来这个脸。”
陆大郎身为长子长孙,若是不出什么问题,也是要承担家里族长地位的人。听了父亲的交代,他连忙答道:“爹,我知道。其实当时我也觉得你对二郎未免太苛责。”
陆家大伯不爽的答道:“你那时候还小,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那汉军世侯当时多嚣张。这边打了这么久的仗,他是真的敢出兵。也就是李璮闹事,蒙古皇帝让汉军世侯出兵,这才没打起来。”
“二郎的爹到底干了什么?”路大郎还是很好奇。
“他说他没有,那边非得说二郎他爹参与劫了当时家主老婆回家去探亲的车队。结果当时家主的老婆受了惊吓,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被吓死了。他们非得咬定我们这边的人参加了。其实我们也都不信。但是那边非得说他去了,我们也没办法。”陆家大伯感叹道。
陆大郎听了之后也只能感叹。河北最近这些年虽然也不太平,和之前相比却好了太多。以前的时候那些汉军世侯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遇到什么事情,就要出手杀人。陆家不是汉军世侯,却也和别的汉军世侯有亲戚。这家亲戚倒是勉强护住了陆家,但是把陆家牵扯进事情里面的也是这家亲戚。对头家败落之后,亲戚双方其实也非常隔阂。所以陆大郎说道:“爹。我知道了。这次去,我也给二郎讲清楚。”
“你们都是一辈的人,好说话。”陆家大伯压低了声音,“你给二郎说清楚,咱们家里人有些还想着和殷勤套近乎。我觉得那姻亲靠不住,还是咱们自家人靠得住。所以以后的事情,你们年轻人要做主。”
听了老爹这转换合作方向的新建议,陆大郎非常赞同。哪怕只是个求新求变的想法,陆大郎就有足够的兴趣。更不用说这是年轻一辈的事情。身为年轻一辈的人物,陆大郎更是赞同。
第122章 黄河交易点(十二)
蝗灾过去了几个月,曾经被啃的少皮没毛的树木终于在阳光下投射出比较浓密的树荫。在孔家大门外的树荫下,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门口迎接陆家大伯,见到陆大伯出现,连忙迎了上去喊道:“舅舅。”
看着自己的外甥,陆家大伯从容貌中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的模样。想到前年去世的妹妹,陆家大伯忍不住鼻子微微发酸。上前拍了拍外甥的肩头,陆家大伯叹道:“连顺,你又长高啦。”
外甥孔连顺没办法理解舅舅的心情,对这句有点莫名的话只能勉强说道:“人家说二十三窜一窜,看来我都不知道我长个啦。”
若是外甥此时关心一下舅舅的身体或者家庭,答案大概能给一百分,不过此时陆大伯的心情也没有想计较的意思。他便让外甥带路。
走进孔家大院,见到的人丁远没有以前多。陆大伯心里面隐隐的开心。在这个时代,男丁才是力量的来源。虽然这时代既不计划生育,也不禁止三妻四妾。但是想有三妻四妾,想养活一大堆娃娃,那得有足够的钱才行。穷人家的孩子一个劲的夭折,加上吃不饱,便是数量和富人家的一样,争斗的时候也不是对手。
陆大伯的大妹嫁给了汉军世侯的孔家,随着蒙古大汗忽必烈削弱汉军世侯的政策,孔家的财力就没有以前那样的快速增加。凡是继续追随蒙古人的汉军世侯,家族里都有人加入了大汗亲军。黄河战役中作为大汗亲军的蒙古重骑兵和轻骑兵在进攻中遭到的惨烈损失,让这些汉军世侯家族都损失了许多男丁,孔家也没有特别幸免于难。比男丁,以及整体战斗力,陆大伯认为陆家现在的战斗力总和并不比孔家少。
接见陆大伯的乃是孔家的族长孔老爹。按照辈分,陆大伯得给老头子叫叔叔。陆大伯先是送上了礼物。在这么一个灾年,食物的价值暴增,而且数量太少。所以看着陆大伯拿来的不是常见的走亲戚的鸡蛋之类的东西,孔老爹也没特别奇怪。
但是那个长长的麻布包袱还是让孔老爹觉得有些讶异,麻布的品质看着很高,明显不是农民手中的货色。看到爷爷的目光,孔连顺连忙打开麻布长条包裹。里头竟然是一匹浅灰色的棉布。这下周围所有看到这份礼物的人眼中都是讶异。
这年头织布机的水平很一般,便是麻布这种粗纤维的东西也只能织出幅面一尺(宋代直到新中国建立前的一尺是现代的一尺二寸,40厘米)的麻布。赵官家开发出织布机之后,大宋纺织局出售的麻布和棉布幅面都是两尺(80厘米)宽。
因为要优先照顾大宋的人民,加上技术革新速度没有那么快,大宋正在投入的100厘米的宽幅棉布只有大都的贵人才能通过定制来买到。乡下能见到的最多都是80厘米宽的棉布。
幅面越宽,利用率越高,制作出来的衣物也越好看,也越结实。譬如,用幅面两尺的布能够轻易做出一件背部是由一整块布制成的上衣。幅面只有一尺的布,衣服背部很可能就得用两片缝起来。这种缝制工作不仅需要很大的工作量,而且缝合者的手艺还决定了缝合部位的结实程度。
大宋幅宽两尺的布匹、纤细坚韧的钢针、结实的丝线,能够在大元畅销的理由绝非是大元的人民热衷购买新潮的玩意。
看着孔家的目光,陆大伯心里面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以前陆家的确从孔家得了不少好处,那时候孔家有钱有势,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至少很多陆家人都觉得这本就应该。但是陆家大伯觉得这并不应该,特别是每次不得不通过妹妹来求着孔家办事的时候,陆大伯就格外觉得这个不应该。
现在陆家终于有了在黄河南边的自家人,陆家大伯认为自己的理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一匹布虽然很贵重,但是比起当年从陆家得到的好处还是远远不如的。此时有了南边的强援,陆大伯觉得更需要强化和孔家的关系。对等的互利关系。
“大郎,这布匹可不便宜。”孔老爹一面让人把礼物收起来,一面用老狐狸特有的那种镇定口吻说道。一匹布四丈,一丈十尺,一尺布40厘米。总长16米长。这的确不是一件便宜的礼物。
“我找到了可以买到这个的门路。”陆大伯从容答道。大宋的东西这些年零零碎碎的进入到了大元,陆大伯问过陆局长价钱,发现这些东西转手就是数倍的利润。
“原来如此。”孔老爹没有激动,只是随口答道。“大郎,我让你来是告诉你件事,朝廷已经派人过来,告诉出了府兵的各家,决不许家里人到黄河南边去。”
“哦?”陆大伯听了之后倒是没有露出太多惊讶。陆家也不只有孔家这么一个出了府兵的消息来源。随着陆家人丁兴旺,以及陆家里族长到处结交朋友,和陆家结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其他消息来源确定,蒙古朝廷这是想动真格的意思。
孔老爹继续说道:“这次让你来就是告诉你,可别到处乱跑。咱们都是亲戚,自然要互相帮衬。万一弄出事情来,可就不好交代。”
陆大伯听了之后问道:“孔叔叔,朝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咱们现在已经遭了灾,他们跑来肯定不是为了赈灾。那是为了什么。”
陆大伯的妹夫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气呼呼的说道:“朝廷也不知道听了谁在嚼舌根子,说是黄河南边的亲戚让咱们这边的人去逃荒,是为了让这边的人给南边当内应。逃次荒就要给南边当内应,也太小看咱们了吧。可朝廷非得这么想,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听儿子愤愤的说完,孔老爹才接过话头,“大郎,我还是那话,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家帮衬一下,熬过去。现在朝廷一惊一乍,我等还是不要让别家人有什么说头才好。”
“是郑家吧。他们家还没死绝么。”陆大伯笑道。郑家就是和孔家一直有矛盾的那个汉军世侯家族。当年郑家势大,孔家才不得不和其他人家联姻。郑家因为跟着蒙古人跟的紧,这才最先起家。也因为跟着蒙古人跟的紧,才损失惨重。孔家出兵死了八个人本家男子,郑家死了二十二个。陆家出签军死了三个。当时郑家出殡的规模之大,本家各宗人人嚎哭的场面让陆大伯回想起来就觉得解气。
孔老爹说道:“不要小看郑家。他们家就是死的人多,才被朝廷看重。此次出面的乃是朝廷,不是地方的官府。”
“是。”在这种大事上,陆大伯愿意听孔老爹的意见。孔家的确因为为了大元死了这么多人,所以有家人到了京城当了官。孔家也因为死了人,所以能够维持出府兵的地位。倒是陆家,虽然很想出府兵,却被当地的官府给卡住了。
离开孔家,回到家里,陆大伯就把家里人叫来。以前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农忙时节,现在蝗虫过境,农忙自然忙不起来。原本在家里留下了七八人,就能把那些被吃剩下的庄稼收割完毕。现在自然要重新安排一下。
此时各家已经把从南边带回来的粮食给分了,陆大伯告诉众人,“最近大家就不要出去。好好守在家里。这年景,便是一天两顿稀饭度日吧。”
“不去南边了?”立刻有年轻人问。
“现在据说有人想借用官府的人弄事。咱们就不去了。”说到这里,陆大伯心念一动,他继续说道:“我听说,官府准备到咱们这里征粮。若是不把粮食藏好,明年吃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惊。有人立刻回想着对大家有利的过往,“大前年也是过了蝗虫,官府不就免了咱们的税么。”
然而接下来就有人应道:“说是免了田税,收取的那些交钞的税可一点都没少。”
大元曾经短暂发行过中统元宝铜钱,但是因为缺乏铜等金属,所以很快就转而发行中统元宝交钞的纸币。而且从此之后大元就的货币供应就完全纸币化。同时税收也与时俱进的从之前的实物税兼徭役跳到了货币税的超前水平。
人民要缴纳中统元宝交钞作为税金。为了得到中统元宝交钞,大元治下的百姓们就必须到市场上出售各种家里有的东西来换取这种中统元宝交钞。对农民来讲,为了获得中统元宝交钞而付出的巨大代价,甚至比缴纳粮食这种实物税更加可怕。
所以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都是大变。接下来有人说道:“郑家有不少人在当差役。”
“喂喂,大家都是相亲,郑家也不敢做的太过份吧。”陆家的人原本还恨不得郑家死光,现在突然就开始指望起郑家的地方情怀。希望郑家作为地方上的乡贤,能够作为大家的保护者。
“别管那么多了。先抓紧把那点粮食收了。”陆大伯下令。
第123章 黄河交易点(十三)
“那告示写了什么?”
“写的应该是官府的规定。”
“我知道肯定是官府的规定,我问写的是什么。”
众人围在由府兵看守的告示前面叽叽喳喳。金国在1234年彻底覆灭,现在是大宋320年,也就是1280年,已经过去了46年。整整46年没有科举之后,大元95%以上的人都不认字。
陆大伯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一众人等马上就过来邀请,“陆先生,过来帮着看看官府的告示上到底写了什么。”
对于众人热情的邀请,陆大伯颇为得意。现在世家大族还是读书的,有些大族子弟投奔到蒙古学者门下学习儒学,并且以此为荣。陆家能够与一般的人不同,就是陆家好歹还有点家学,家里有些藏书,能够给自己的子弟教授书本上的内容。
除了陆家之外,这一带能够看懂告示的就只有孔家和郑家。就如眼前守护告示的两位府兵,陆大伯就没听说这两位识字。如果他们识字,也轮不到百姓询问陆大伯。府兵肯定就卖弄的给大家读了告示上的内容。
“告知相亲父老,凡家里缺粮的都可以等官府派遣的人到达之时,向官府求粮……”陆大伯念着告示。现在的告示写的很白文,要是用文人的文字,大家也不读懂。
听了内容之后,众人有些懂了,有人就问守卫告示的府兵,“难倒官府要赈灾?”
“赈灾不是设置粥棚么?”
“我们向官府讲了,官府就会给粮食么?”
此时又有百姓赶来,大家不识字,又央求陆大伯把告示上的文字给念了一遍。
从文字的意思上,家里缺粮的百姓可以向官府告知自己家中没有粮食,官府会帮着解决缺粮的事情。至少字面上是这个意思。陆大伯听着周围的人讨论的热闹,心里面是完全不信。以大元的尿性,官府若是给百姓一分的东西,最少要榨取十分好处。
之前也有过赈灾,大家还有记忆。得知了消息的百姓窃窃私语,“这次不知道得给差役几成。”
“上次给了六成。”
“你才给六成,我们要领赈济的时候,差役开口就要八成。”
然而在这样的灾年,大家却也没有办法。有人叹道:“给两成也能活口饭。认了。”
陆大伯心中也是各种念头,看到没什么新的人赶来,他带着子弟回家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陆大伯对跟在身边的侄子说道:“你不是有个把兄弟当差役么。”
“是。”
“你就去找他问问,怎么才能多给我们点粮食。在下面给他交钞也可以。”灾年,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便是家财万贯,没有粮食还是得饿死。如果能用给差役交钞的方式换取全额粮食,价钱不贵的话,也算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买卖。
侄子受命而去,到了晚上就跑了回来。见到陆大伯之后,侄子急匆匆的答道:“大伯,这次他们说不是给粮食。”
“不给粮食?那就算了。”陆大伯登时对此事没了兴趣。
侄子的态度还挺兴奋,他继续讲道:“那边讲,这次是让大家到大都做工。只要做工,朝廷管饭。”
陆大伯一听,登时就变了脸色。他连忙追问道:“真的如此?”
“是。那边的兄弟就是这么说的。”年轻人一脸兴奋的答道。
“告诉家里人,都到这边来。”陆大伯脸色阴沉的命道。
族人到了之后,陆大伯对众人说道:“官府要抢人,家里都好好躲起来,不要出门。”
抢人这个词被大家理解为抢掠,不少人都变了脸色。陆大伯看自己的意思没表达清楚,连忙纠正,“朝廷要抓丁。大家都在家里躲好,别出门。特别是什么都别说!”
“为啥不要说?”有人忍不住问。
“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躲在家里别说就行了。”陆大伯怒道。训了不识好歹的家伙,陆大伯继续下令,“各家都把自己家里人看好了。要是官府冲到家里抓人,我还能出来护着大家。要是有人自己不听话,跑出去,被抓了的话我可管不了!”
族长下令,众人便是不理解也只能听了。陆大伯让各家都先回去,然后一家家巡视了。确保没有人跑出来。
第二天一天美食,第三天一大早,就有差役敲锣打鼓的在村里吆喝。所说的话和告示上写的一样。等差役走了,陆大伯又出去遛了一趟。确定陆家人都没出门之后,陆大伯还不放心,壮起胆子到了村里的路上,就见不少村里的人已经到村口。远远听着,差役要那些百姓先写个名字,然后画押。确定他们家里缺粮。
百姓觉得不过是写个名字,觉得也不在乎。有人就已经和差役套近乎,差役却也没多说什么。陆大伯看着那些人中没有郑家的人,也没有孔家的人。除了不得不出来参与维持秩序的府兵,也看不到府兵家的人出来要粮。
陆大伯生怕被人看上,偷偷的赶回了家里。一天无话,第二天一早,陆大伯正在家睡觉,村里面又是铜锣响起,有人吆喝着‘朝廷放粮了!朝廷放粮了!’
陆大伯听了之后马上下令,“大家都不要出门。”
“爹,朝廷不是要放粮么!”陆大伯的二儿子不解的问。
陆大伯怒道:“你糊涂!朝廷哪次真放粮,不都得我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到衙门去。你见过朝廷跑到咱们们口放粮么!”
没过多久,就听外面热闹起来,想来是不少人都跑了出去。陆大伯神色紧张,直到热闹的人群发出的声音随着铜锣声逐渐远走。他才偷偷在门缝里看了外面没人,这才跑出去又挨家挨户的看过,确定陆家人都听话,没有一家出去凑热闹。这才赶紧跑回家。
村里安静的很,连狗叫声都没有。在这样的灾荒年,看家护院的狗也得经常放到外面去自己寻找吃食。家里的粮食人吃还不够,哪里还有喂狗的粮食。把狗放出去的都算是不错的了,不少狗已经变成了主人家的口中餐,为主人家提供点难得的油水。
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开始骚动起来。由远而近,哭喊声,求饶声,以及差役特有的那种凶悍的呼和叫骂声。陆大伯一颗心先是落地,接着又提到了嗓子眼附近。安心的原因自然是他对朝廷的判断没有错,这个朝廷果然在抓人。紧张的愿意则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对朝廷底线的判断。这些差役接到的命令到底是只抓那些敢去向朝廷申请粮食的傻瓜,还是见人就抓。如果是后者的话,陆大伯可就完全失算了。
偷偷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差役带着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村民过来,那些见到自己家人被绑了的村民忍不住就跑出来哀求差役放人。听他们的哀求,明显是以为自家人被抓错了,或者是犯了什么错。
差役来了许多,人手足够,不由分说冲进那家人的房子,见到人就抓。将男女老幼全部抓走。这些人被捆起来,再用长绳串起来,被差役押着往村口走。一时间,村里面真的是沸反盈天。
陆大伯心已经跳成了一个。他是真心感谢侄子的那个把兄弟能把实话告诉侄子。若是不知道朝廷的解决办法,陆大伯其实还是想看看能不能捞点粮食的。知道了朝廷的念头之后,陆大伯算是知道了朝廷的打算。凡是想从朝廷拿走一粒粮食的百姓都会被朝廷全家拿走。
正在观看,陆大伯就见到有差役直奔陆大伯家而来,吓得他连忙静悄悄的从门后缩到门后的土墙旁边。接着就听外面有人高声询问:“家里有人么!有人么!在不在!”
陆大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大门是从里面插上的门闩,见到这局面还用问么。没有人的话,是怎么从里面插上门闩的呢。
外面的人拍了一阵,就听到有其他差役招呼,随着脚步声,差役离开了陆大伯家门口。
之后的时间在陆大伯的感受中简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差役,只要去申请粮食的都被全家抓走。等他们走了,陆大伯家里人还是不敢出门。又过了一阵,就见到有人零零碎碎的在差役押解下回来。他们哭哭啼啼,满嘴哀求。在差役的叱骂和拳打脚踢之下从家里带了被褥包袱出门。
到了天完全黑了,陆大伯听着周围没人声。这才趁着夜色慢慢拉开门闩,偷偷溜了出去。一家家的问过。陆家人听到是陆大伯的声音,这才敢偷偷打开门。大家倒也听话,都躲在家里没出去,总算是没有遭殃。
陆大伯确定之后,本想回去。又觉得不放心,便叫了两个壮小伙跟着自己,趁着夜色前往孙家。孙家也是大门紧闭,应门的人听到是陆大伯的声音,还是不想放他进去。应门的说道:“若是你家有人被抓去了,明日再说。”
“我家没有被人抓去。”陆大伯强按着恼怒低声说道,“我只想问问,官府的人什么时候走,会不会回来。”
“我去问问。”听了这个问题,孔家应门的人也觉得最好给个答复。
等啊等,陆大伯终于听到脚步声。没多久,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说道:“进来吧。”
三人闪进门,大门立刻紧紧的关了起来。陆大伯进了正屋,正屋里面没点灯,月光下,大概能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然后陆大伯就听到孔老爹说道:“外面这般模样,大家就忍点黑。大郎,我听说这次是有位蒙古王爷下来督查此事,那位王爷召集了好些人和差役一起抓人。我等也只能躲在家里,只等着避过去。你们家那房子能顶住么?”
听了这么实在的问题,陆大伯心里面也一阵的无语。孔家是汉军世侯,他们这边原本也是山东,山东的汉军世侯家家都有自己的大院子,这些院子都是以防备武装突袭建设的。应该可以用堡垒来称呼。当年孔家修建他们家大院子的时候,当地所有人都要派人来出力。陆家也为这个坚固的建筑出了不少力气,流了不少汉水。
和孔家相比,陆家可没有这样的财力,他们的木门可以阻挡敲门的人,如果用东西在里面顶住门的话,也许可以挡住飞踹吧。心里面虽然很想请求孔家让陆家到大院子里面躲躲,但是听着孔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陆大伯也把这话给咽回了肚子里。他答道:“我们一定不出门。”
“完全不出门也不行。我听说官府这次还要和留在村里的人见个面。”孔老爹答道。
“为何?”陆大伯觉得事情的复杂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据说是要具保联名。确定咱们这边的人不会跑到黄河以南去。”孔老爹给了个解释。
想到自家的情况,陆大伯心中一阵恐慌,若不是孔老爹专门派人告知,陆家现在大概还在黄河以南逃荒。看来孔老爹之前就知道些事情,却没有对陆家说清楚……
“我知道了。到时候不知道孔叔叔能不能出来主持此事。”
“我当然想,却不知道官府怎么想。”
听着孔老爹这老狐狸的回答,除了告辞之外,陆大伯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的就只有三人的脚步声。自从蝗虫过境之后,曾经生机勃勃的田野就变得安静许多。现在安静的夜晚又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一样。
回到家,陆大伯辗转反侧,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偷偷找来另外两个侄子,对他们下了命令,“你们两个人前去南边,告诉咱们家在南边的人,最近千万不要回来。”
“那要不要告诉南边的二哥。”侄子问。
陆大伯一咬牙,果决的答道:“告诉他也是应该的。”原本陆大伯觉得自己毕竟是大元的百姓,能不惹麻烦是最好。现在他发现狡兔三窟才是唯一道理,孔家也没有想象中靠得住。
第124章 黄河交易点(十四)
空荡荡的村落当中响起铜锣声,听到声音的陆家人都变了脸色。上次差役们就是在铜锣声中,抓走了村里面近半人口。没多久,就听外面的差役吆喝道:“知县老爷驾到,各家都出来跪见。”
陆大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家门,他已经被提前告知此次知县老爷并非来抓人,而是与村里面这帮不穷的人们谈谈。
在北方,三拜九叩已经是蒙古朝廷中汉臣对蒙古皇帝的礼数。现在的皇帝忽必烈规定,各地的长官都必须是蒙古人,回回和色目人充当财政官。至于那些办事的则由汉官来担任。汉臣对蒙古皇帝要三拜九叩,地方上的汉人对于官员当然要跪见。汉人们对此也已经习惯,并且认为这是汉人的传统。
而且因为缺乏文化教育,北方汉人并不知道这并非是汉人的传统。在此时南边的大宋,汉人见到大宋皇帝也不过是微微躬身表示致意。在全新的制度中,汉人只用和皇帝握手而已。
跪在地上,便是不高的车驾看上去也高高在上。作为知县的蒙古大人乘车而过。没多久,各家的人都集结起来。陆大伯作为族长参加了会议,环顾周围。来参加的三大家就是郑家、孔家、陆家,其他几家都是没有参加向官府申请救济的庄户人家。之所以没有申请救济,完全是因为这帮人胆小,不敢招惹官府。当然,在正儿世道下能有这样的认知已经算是聪明人。
众人到齐,就听差役长声吆喝:“行礼!”
郑家、孔家、立刻跪下给蒙古知县磕头行礼。陆大伯本来以为郑家和孔家乃是汉军世侯,是有身份的人,地位应该在蒙古知县之上,所以不用跪地磕头。没想到眼见的是这两家的族长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他也乖乖和其他几家人一起跪下磕头。等他们跪伏在地磕完头,蒙古知县就坐在位置上开了腔,“你们几位都没有向朝廷申请粮食。可见诸位都很能干。”
知县的汉话里面有股子浓浓的蒙古腔调,陆大伯几乎听不明白。不管这第一次听到的怪异的腔调是多么陌生,陆大伯还是从遣词造句里头听出了危险。
蒙古知县并没有去分辨下头那些跪伏在地的人是什么表情,这帮人都低着头,脸部方向基本都规规矩矩向下,其实也分辨不出来。知县继续说道:“大家都很能干,也不会缺粮。本知县此次亲自前来,就是要诸位把今年的粮食给交了。”
“什么?”陆大伯忍不住惊叫道。此时的他彻底懵了,之前的事情证明官府根本就没有赈济灾民的意思,现在知县更明白的讲出了此行的目的,他竟然是来收粮食的。现在可是灾年,大家本来就没有足够吃到明年收获的粮食,然而知县却要把大家现在仅有的粮食都要走,大家还要怎么活?当然,前提是这帮人手里还有粮食的话。
“怎么样,你们现在要不要交粮食?”稳稳当当坐在马扎上的知县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些汉人。
没人说话。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想说话。
“怎么没人说话?粮食多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哈哈。”知县说了个也不知道该称为是笑话或者是调侃又或者是威胁的话,接着就自顾自的笑出声。旁边那些蒙古兵们也跟着笑起来。
下面的人还是没人吭声。在此时,陆大伯只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力,根本不敢吭声。只要他吭声,那就一定不会附和知县的要求。
见到还是没人说话,知县说道:“你,说话。”
陆大伯低着头,根本不知道知县在说谁。稍稍抬起头,就见到知县旁边的蒙古兵抽出马鞭,上前两步,对着陆大伯旁边的人劈头就是一马鞭,在小门户家主的惨叫声中,蒙古兵骂道:“说你呢,聋了么?!”
“啊!”挨了这么一鞭子,户主忍不住惨叫起来。他看躲不过去,收起呼痛的声音之后就哀求道:“老爷,我家是真的没粮食了。”
知县听完之后爽快的笑道:“没粮,那就把他们全家带去大都做工。大都缺的就是做工的人。”
命令一下,蒙古兵立刻就架起了这名家主,拖着他就往他家走。见家主还在折腾,蒙古兵怒骂道:“老实走,不老实一刀砍死你!”
片刻后,苦苦哀求的户主就被拖走了。知县继续问道:“诸位家里有没有粮食?”
又是沉默,沉默。就在陆大伯觉得蒙古知县又要点名的时候,就听郑家家主开口说道:“我们家有粮,现在就交了。”
“哼!算你识趣。”知县答道。然后对其他人说道:“其他人呢!”
到了此时,陆大伯也不敢再等下去。他已经下了决心,是坚决不要被抓走。既然已经躲不过,他开口说道:“我家也有粮,现在就交。”
有了这样的破口,其他人家也都不得不一一应承下来交粮。
“你们按照名册,挨家挨户的收粮。”蒙古知县对旁边的差役命道。
人们不得不散了,陆大伯万念俱灰的向家走,虽然蒙古人灾年继续全额收粮食税的做法很离谱,却意外的并没有让陆大伯感到意外。见到了昨天的大抓捕,陆大伯对蒙古官府的任何行动都不会轻易感到意外了。
走了一段,陆大伯就听到隐隐有人哀求的声音,扭头一看,却是一家人直接给郑家跪下了,哀求的声音只传来了片段,却是那家人哀求郑家借粮给他家,让他家渡过这次的难关。
陆大伯心中悲凉,也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现在对自己竟然做了从黄河南边逃回来的决定无比后悔。若是陆大伯全家都跑去南边,一个空空荡荡的家里随便人们怎么折腾。与现在要缴纳的粮食一比,那种可能遭受的损失根本无足重轻。
幸好有从地里收来的那点残余粮食,还有南边的侄子陆二郎给的粮食。总算是勉强凑够了该交的粮食。陆家的男人都知道躲不过,要么面如死灰,要么默默流泪。倒是女人们一想到把这些粮食上缴之后马上就没有吃的,有些人忍不住就扑倒装了粮食的麻袋上嚎啕痛哭。男人们生怕差役和蒙古兵趁机动手,连拉带拽的把女人拽回屋里。
一袋袋的粮食打开,差役仔细看过都是粮食,里面并没有掺麦秸。这才开始称量,陆大伯看着他们把量麦子的斗给堆得冒尖,一咬牙,就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些交钞,陪着笑递给了差役。
差役原本就用眼睛乜斜的看陆大伯,见他如此识相,立刻上前把交钞抓在手里,一张张看了之后,不满的说道:“才这么点?”
陆大伯心如刀绞,却只能又掏出一张,颤抖着手交给了差役,差役一把抓过来,看了是张两百文的交钞,这才傲慢的说道:“早点掏出来不就没事了。俺们都是讲规矩的,哪里会要的那么过份!”
听着差役的训斥,陆大伯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点头哈腰的尽量陪着笑脸。领头的差役对手下说道:“看看差不多就行了。”
有了命令,差役们手脚麻利的称量起来,看着总数差不多,便收起粮食包,拉着车子向下面的人家走去。
陆家的人各自落泪,却也只能如此。没多久,就听到另外那家门口的差役怒喝道:“你们拿的都是什么!缺了这么多粮食,还敢来哄骗俺们。好大的胆子。”
叫骂声没停,差役就已经开始对那家人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陆大伯赶紧让自家人各自回家,在这种时候看热闹是最傻的选择。
大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差役又喊道:“知县老爷请大家再过去一趟,把收粮的单子签结一下。”
大家再次聚齐,就见那几个小门户的家主都是鼻青脸肿,鼻子被打破。这次几人叩头之后,蒙古知县笑呵呵的让他们起来,还赏了他们几个人板凳。
等众人坐下,蒙古知县说道:“诸位都是大元的臣民,又都是地方上的豪强。大家都知道这蝗灾有多凶,朝廷遭了灾,支用极为吃紧。大家都讲忠君爱国,此时就是诸位忠君爱国的时候。朝廷给咱们县定下的额度是五十锭银子的赈灾钱。本知县觉得咱们村富户这么多,五锭是一定拿得出的。这些还得由大家商议各家拿多少。”
陆大伯只觉得自己此时都要晕倒了。他以为被搜刮走了所有的粮食就该是尽头,却没想到这位蒙古知县还要搜刮钱财。大元的中统元宝交钞是按贯来计算,一贯等于一两银子。在两之上还有一个‘锭’的单位。一锭指的是一锭银子,一锭银子是五十两。五锭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是二百五十贯中统元宝交钞。
此时还算是很热的天气,陆大伯就觉得浑身冰凉,只能哆哆嗦嗦的抬头看着孔老爹。却见孔老爹也是脸色惨白,花白的胡子哆哆嗦嗦。明显说不出话来。
“知县老爷。我等真的没有这么交钞。”郑家家主开口了。
“你等怎么会没有这么多交钞。”
“老爷,现在我们手里哪里有那么多交钞。便是有,也得等我们变卖家产。”
“哈哈。”知县爽快的说道:“我说你们有,你们就有。要么咱们打个赌,我派兵到你们家去找,若是找不出五锭,我倒找给你五锭。”
对这样的威胁,陆大伯已经吓得牙齿打架。让蒙古人进家,那大概是什么都会给抢光。
而郑家家主则笑道:“知县老爷,不如这样,大家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们献给老爷十贯的茶水钱,可好。”
“十贯?你打发叫花子呢!十贯能喝个什么出来!”蒙古知县愠怒的应道。
“那知县老爷觉得多少合适。”郑家家主讨价还价。
大家从五锭,杀价到二十贯。最后在三十贯和三十五贯之间展开了拉锯战。蒙古知县也被郑家家主的坚持给完全激怒了。他喝道:“你们这些汉人就是不痛快。三十五贯,你若是再少,我便杀去你家。”
得到了确定的数字,郑家家主转身对孔老爹说道:“老孔,不如咱们一家一半,把这个钱出了。”
孔老爹紧闭着嘴,一个劲的摇头。仿佛不说话,就可以躲过这场灾难。郑家家主看孔老爹始终不肯说话,最后叹口气,他命家人返回家里去。不太久,就取回了十七贯五百文钱交给蒙古知县,然后郑家家主就转身离去。
陆大伯虽然对郑家极为不满,但是此事他却觉得郑家做的还不错。此时若是不给钱,大概是过不去的。现在不过是破点财,若是蒙古兵杀起人来,这十七贯五百文并不够一条人命。
见到孔老爹坚持不肯交钱,蒙古知县却也没有多话。他命道:“把这老东西捆走。告诉他们家人,老老实实拿一锭来赎人。”
听了这话,孔老爹才忍不住哀求起来。然而蒙古知县根本不管孔老爹表示愿意商量着交钱的哀求,带着人押着粮食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蒙古知县心情很不错。孔老爹吆喝一阵,惹人烦躁。差役弄团草塞进他嘴里,然后用布条绑住嘴,算是让队伍里面清静下来。
大都一直缺乏匠户,现在按照朝廷的命令抓了好上千户百姓,送到大都之后肯定能够得到嘉奖。在这样的灾年里面又征集到了粮食,又是大功一件。至于那个赈灾的钱,是知县编的。郑家的家主倒是懂行,知道这是给知县的茶水钱。有了这笔钱,知县也算是发了个小财。
对于普通人而言,灾年日子难过。以知县的经验,灾年对他未必是坏事。丰年的时候朝廷非常在乎征收到的粮食,很多事情反倒不容易动手。在这样的灾年里面,朝廷在乎的只是知县能不能保证县里不出事。丰年时候并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很方便做了。譬如他本来就看中了一个闺女,正好可以商量着买下来。这些灾民里面应该也有长相不错的女子,知县准备找到之后也买过来。
眼瞅着要到了县城门口。却突然听到有响箭的声音,接着从路边的草丛里杀出来好些人。蒙古知县一惊,然后就看到这些人中有那么几个头上戴着麻袋,只是眼睛和口鼻的位置留下洞口。这扮相把知县弄得大惑不解。
第125章 黄河交易点(十五)
“你等是何人,为何拦住道路!”差役上前吆喝。
这话听着有点多余,正常人都能看出知县对面的这群人来者不善。但是这种吆喝自然有其必要,这也是在给知县的队伍进行阵型调整争取时间。
“今年年景这么差,我们也是活不下去了。此次来,是想从知县老爷这边借点粮食吃。”对面有人用本地话吆喝道。
“大胆贼寇,竟然打劫到官府头上来啦!”知县的随从立刻回骂。
这番毫无营养的相互交流相确立了对方的立场,也确定了己方的立场。蒙古这边已经有人偷偷摘下弓箭,对着打劫的家伙就射了一箭。这种速射靠的就是手疾眼快,手疾眼快的代价是箭支仿佛射中了一个头带麻袋的家伙,却只是擦着麻袋的一角飞过。
对面的那些人遭到这样的惊吓,拎着家伙扭头就兔子般窜进了冲出来的林子,虽然怂的很,身手倒是颇为利落。蒙古人知县立刻下令,“追!”方才出手的人用的是蒙古的软弓,这种弓不求射程,重点是能迅速开弓放箭。也就是蒙古人手里才有这种家伙。对面的家伙们被吓到,也是应该的。第一箭射偏,下一箭就会射中。
得到了命令,见到对面的怂货撒丫子就跑,差役和蒙古军也没有怀疑,立刻追了过去。
蒙古知县正等着手下大胜而归,却听到追进林子的部下突然就发出了惨叫。没太久,众人就抬着两个人,搀扶着三个人逃了出来。还有两人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明显是受了伤。把这些人接应过来,就见伤者都是中了弩箭。抬出来的那两个,一个脑门上深深插了一支弩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另外一个的脖子被一支不到一尺长的弩箭射穿的家伙正在痛苦挣扎,呼噜呼噜的从射穿的气管里冒出血泡和气息。
其他五人要么是肚子中箭,要么是大腿或者胸口中箭。各个伤势很重。
蒙古知县又惊又怒,立刻对亲随命道:“你们绕路去县城叫援兵!”
大意中了敌人的埋伏,蒙古知县可不敢再托大。见了四个人骑着马分两路前去县里,知县命令差役们抬着伤员和垂死的家伙后退,依托着粮车开始防御。
弓箭是蒙古人吃饭的家伙,瞅一眼深深插入伤者体内的弩箭,蒙古知县就知道事情不妙。想拥有这么大的力道,那得是脚蹬弩这种强弩。命令部下仔细看守,蒙古知县忍不住观察了这么强悍的弩箭,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听说河北汉人手里有如此生猛的家伙。
这一看,知县呆住了。弩箭箭头是青铜铸成,形状是他从所未见的三棱形,箭头的三个棱面还不是平的,而是经过打磨,呈现出很精致弧度。箭头与下面的箭杆乃是一体,只有尾部看着是木质。
此时脑袋中箭的那位已经蹬腿归西,知县干脆就把他脑袋里的箭拔了出来。一般来讲,射穿脑袋这么坚硬物体的箭尖都会受损。拔出来的弩箭箭尖依旧锋利,带着一抹血色的箭头倒是更增加了种说不出的光彩。仔细打量,原来箭杆是个空心的木杆,打磨的极为光滑平直。弩箭箭头后面的铜杆插入其中,大概还经过胶合,仿佛就是一体的。箭杆尾部的三片羽毛尾翼选了禽鸟的大翎毛,修的非常精致。用好胶牢牢粘在弩箭尾部。
蒙古知县只觉得背上汗毛倒竖,他对着部下喝道:“这……这是哪家世侯的家用弩箭。你们见过么?”
在战场上当做消耗品的弩箭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这般细致,哪怕是监工如狼似虎的监察也不行。身为蒙古人,知县能够从处理上看出制作者的精心。只有供应给自家使用的工匠才能精致到这等程度。在河北有财力制作这样家伙的只有那帮汉军世侯,还得是作为豪门的汉军世侯。
是不是好东西,差役们同样也能看出来。即便只是一支小小的弩箭,精致到如此程度,大家自然都印象深刻。众人想了一阵,却没能想出是哪家世侯用过这样的家伙。于是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便在此时,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掩盖住了几声弩箭射中大车的声音。
差役过去看了那个发出惨叫的家伙,就见他胸口中了一箭,箭头深深刺入他体内,但是看了身体外露出的箭杆尾部上三片精致的尾翼,就知道是敌人射出来的。
众人再也不敢暴露在弩箭的射击范围之内,只能在恐惧的激励下,把运粮食的大车围城一个圆形,把人和牲口都圈在里面。在挪动大车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度日如年,终于搞定之后,他们都缩在大车后面大口喘气。
“你们真的没见过这种弩箭?”蒙古知县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能用得起这样弩箭的,定然不是一般家族。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样的家族,但对方既然出手,就一定不会是小打小闹就能了事的。
“老爷,你都没见过,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差役焦急的讲出了肺腑之言。
知县知道这是大实话,然后他就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敌人这么强大,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知县骂道。话音刚落,就听到大车上又是几声木头被射中的声音,其中一支弩箭甚至从大车的缝隙中射进来,射入了内圈的大车上,众人吓得连忙挪动位置,也顾不上再废话。
圈外的敌人不时的射箭,圈内的人胆战心惊的躲在里面,只等着救兵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路上终于出现了大队人马行动的动静,这下被围的这帮差役都激动了。甚至有人敢冒着被射中的风险,从缝隙里探头去看。果然见到道路上来了一大群人,差役满脸喜色的缩回头,对着周围被困的众人激动的说道:“援兵来啦!”
“援兵来了,我们就可以把那群混蛋杀个片甲不留。”蒙古知县满脸戾气,恶狠狠的下令,“一会儿你们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抓些活的,要问清楚是谁家想对我们动手。”
大队人马奔行而来的脚步声暂且慢了,援军的统领是个百户,领了一百多蒙古兵,他下令仔细搜索。现在貌似没见到身影的敌人都逼得知县他们用圆阵掩护,想来对方也是不得了的。
接着只见地上的荒草突然耸动,从地下猛然冒出了好些人。他们手持宋军使用的火枪,枪上都带了刺刀。对着近在咫尺的元军就是一通乱捅,没有被戳到的元军遭到突袭,吓得扭头就跑。戳翻了眼前的二十几名敌人,这帮宋军用枪打逃走的敌人。此时距离不过数米,最多不过十米,一通枪又撂倒二十几人。剩下的五十几名元军已经被宋军给围了起来,这帮人看到逃不出去,有人想负隅顽抗,有人则抛下武器,往地上一跪,高声喊道:“对面的爷爷,饶命啊!”
枪声一响,躲在大车圈里的知县再没有丝毫疑惑。他判断对方是极为强大的汉军世侯家族,实际上的对手是比最强大的汉军世侯更强大的敌人。宋军之所以采用弩箭,完全是为了让知县误以为敌人不是宋军。若是宋军一早就用了火枪,知县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敌人。至于头带麻袋,这就更容易理解。宋军都是极短的头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头发长,可以剪短,头发短,没办法接长。
到了此时,知县也不管那么多,他猛然跳上自己的马,用精妙的骑术驱使着坐骑从大车圈那个唯一的狭小缺口跃了出去。差役们看着知县纵马扬鞭,眼瞅着蒙古健儿就要靠着精湛的骑术与死神开始竞速,接着三支弩箭钉在知县背上,知县仰头挺胸策马扬鞭的动作瞬间就定格了。片刻后,他跟一口麻袋般从马背上给颠了下来。
刘宠放下手中的钢臂弩,对于这玩意的精准度颇为赞叹。这钢臂弩使用棘轮上弦,操作起来极为轻松。上面带了望山,经过训练之后,十几米内是指哪儿打哪儿。若是没有这样的家伙,光是用个麻袋罩头,刘宠无论如何都不敢发动一场冷兵器的战斗。因为没有经验,这种胜算太难预料。
半个时辰后,一队穿着元军军服的家伙押着一些百姓出现在县城外临时关押百姓的所在。把守的元军等到那些人到了近前才叫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来送人。”为首的元军用地道的河北话应道。
“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么?”把守的元军问道。
“哪边?我们从西边过来,没遇到啥事。”送人的元军答道。
知县求援的地方在南边,听了这帮人是从西边压人过来,守军也不疑有他,便放人过来。百姓被送进临时的栅栏门,送人的元军从身后拿出钢臂弩就近距离射击。弩箭力道在这个距离上甚至直接射穿了人体,血淋淋的弩箭又飞出去一段距离,钉在了树干上。
这一**起的突袭把敌人打蒙,其他元军拎着武器就杀了上来,片刻后就把大门处的元军杀了个干净。队伍随即开始攻击其他地方的零散守军。
外面的喊杀声惊动了里面的百姓,他们都以家庭为单位惊恐的聚集在一起,生怕遭到元军的杀戮。没多久,就见头带红巾,穿着元军军服裤子的人大踏步走进来,本来想对着百姓说话,却被圈里面的气味呛的忍不住捂了捂口鼻。这么多人被堆在这里面,大家要便溺,天气又这么热。里面的人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刚进来的这位还需要点时间习惯一下圈里面的氨气浓度。喘匀了这口气,这位高喊道:“俺们是河北义军红巾军,是来救大伙的。我们穿成这样,是为了能够突袭蒙古人……”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该信这位‘元军’,还是不该信这位‘元军’。
“我们现在就放了大伙,大家要是想回家,就可以回去。不过我担心你们跑回去之后会被蒙古人报复。要是有外地的亲戚,你们就去投奔那些亲戚吧。要是没粮食,你们就沿着大路往南走,那边有我们夺下的蒙古人的粮车。大家可以领了路上吃的粮食。现在大伙就走吧。”
这位说完,就命人拉开了栅栏门。然后让开道路,到了旁边。不少人不敢动,眼睛里面都是茫然,这变故太激烈了,让人不敢相信。却有单身被抓来的不怕,大步走到门口。见到外面果然没人阻拦,立刻撒腿就跑。
有人领头,后面敢动的人就多了。等这里面的人跑出去了两成,后面的众人立刻背着铺盖,开始努力往外冲。
义军让开道路,免得自己被人流淹没,看着这群急急忙忙逃命的人民对救命恩人视若无睹的模样,大家也有些无奈。不过任何地方都有主流,也有非主流。就见有人上前施礼,大声问道:“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恩公。”在逃难人群的嘈杂声中,这位声音不得不提高。
“我等是河北义军红巾军。”
“却不知红巾军首领如何称呼。”
“我红巾军的首领姓林,名登万。”
“却不知能否当面谢过这位林登万林将军。”这位继续问。
“难倒你要投军?”
“我家被蒙古人祸害的极狠,蒙古人的狗腿子抢粮之时,我母亲阻拦,被推倒后摔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投奔贵军,杀蒙古人。”
“那你便到一边等候,等我们先放了百姓,再带你走路。”
有这种投军的非主流,也有只是简单道谢的非主流。作为礼数,总得询问对方的姓名以及所属。于是红巾军与林登万将军的名号就给这些人留下了一些印象。大家回家的路上总是要遇到乡亲,经过口口相传,红巾军的称号随着那些头带红巾的人稳固住了。林登万将军的名字却有了点误差。但是大家总算是知道,有这么一位河北林将军,对蒙古人举起了叛旗。
第126章 黄河交易点(十六)
出现林登万将军之名无疑是赵嘉仁的恶趣味,通过电报得知河北最新局面后,在晨会上讲述对河北局面的判断时,赵官家看上去一本正经。
“我曾经觉得我们在河北大概是没有用力之处,却完全忘记了天灾人祸的问题……”
听着赵官家的发言,重臣的脸色都有点微妙。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对赵官家是极为钦佩的,特别是江南出身的官员。赵官家下令地方百姓发动大型水利工程会战,根本性的改变了江南的农业。
还有比例不大的官员则是觉得赵官家未免太傲慢了。天灾一直是士人用来指责官家失德的理由,当年北宋司天监都能准确预测日食和月食,这说明日食和月食已经是自然现象,和官家的德行并无关系。然而士人们还是要用这个理由来指责官家失德。理由很简单,若是士人不能掌握这种级别的解释权,他们就会被官家完全压倒。赵官家现在把天灾看成自然现象的态度无疑让士人的发言权大大萎缩。
赵官家并没有照顾士人心情的想法,他继续不急不缓的作着解释,“……天灾人祸会激化原本就激烈存在的蒙古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到了现在的阶段,我们已经不能在简单的认为河北的汉人还坚定的站在蒙古人那边。”
“河北汉人不站在蒙古人那边,也不等于他们就站在咱们这边。大宋失去河北已经一百多年。要是从河北北部沦入契丹之手算,到现在都快四百年。”总参谋长郑捷说道。
身为军人,总是更多的预设对方是敌人,这才能减少己方的损失。郑捷虽然不会把这样的看法说出来,而认同郑捷对北方汉人判断的人也不少。户部尚书孙青就跟着表示,“官家,我们大宋历代数次北伐,都没能得到北方汉人的支持。现在他们能有多大改变?”
对于这样的反对意见,赵嘉仁笑道:“北方汉对蒙古人的支持度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蒙古人在战场上是不是中用。以前蒙古人很能打,北方汉人就跟着蒙古人,现在有人比蒙古人更能打。你们觉得这时候的北方汉人会支持谁?”
听了这样直白的话,礼部尚书熊裳忍不住苦笑道:“官家,你如此讲,北方汉人此时和蛮夷又有多大区别。”
“嗯……,不管怎么讲,还是会有些区别。”赵嘉仁为北方汉人做着辩护。
如果此时的郝仁万户听到赵官家的话,大概不会支持赵官家的看法。因为红巾军在十几天里面接连不断的行动,出手非常狠辣。
这支武装初次登场是兵分三路,解放被黄河以北的蒙古知县抓走的百姓。郝仁万户得知了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在意,蒙古人对于北方汉人从来没有放到眼里。将近五十年来,北方汉人从来没有给蒙古人造成任何麻烦。麻烦的是南蛮子宋人,特别是现在的南蛮子宋人。
然后郝仁万户接到了详细消息。遭到伏击的蒙古军没有留下活口,前去查看的蒙古探子仔细检查了官道上遇伏的蒙古军。近百具尸体中,死者要么是被刀枪杀死的,要么是被弩箭射死的。在尸体堆旁边的一颗树的树皮被剥掉一块,上面用血写了一行字,‘河北红巾军林登万反’。于是林登万这个名字就被郝仁万户正式所知,并在几天之后随着万户的公文送到了大都。
郝仁万户也没有闲着,暴怒的他立刻下令去搜索林登万与红巾军。见过林登万等人的无疑就是那帮被释放的百姓。蒙古军就与府兵一起前往村子,果然见到了一些逃难回来的村民。将这帮村民带到万户这里,经过拷问,得到了消息。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帮人都是河北当地人,他们使用的武器也是冷兵器。虽然郝仁万户也怀疑这帮人的出身,但是到过南方的郝仁万户知道南蛮子和北方汉人的巨大差距。光是一个口音,就不是短时间能够扭转的。
没等万户对此作出任何判断,新的坏消息传来,又有一支下乡的蒙古军遇伏,这次是十几名蒙古军和三十多名府兵遇伏,只有十几个人逃了出来。
郝仁万户终于见到了杀伤这帮人的箭支,那是在大元比较常见的短箭,然而听闻逃回来的人所讲,这些本来只是为了近距离作战使用的弩箭箭支在战斗中爆发出强大的威力。知道对方有强弩,骑兵们只能在遇伏之后拼命逃走。选择勇敢应战的元军都战死了。
万户大怒,立刻下令派遣三百元军前往那个村落。这个村落有村民被抓走,知县也是离开这个村落后返回县城的路上被杀。如果说真有那么一个林登万的话,这个村落必然知道消息。
看到三百元军抵达村子,陆大伯吓得都有些魂不附体。村里面被知县绑走的村民回来了不少,一问才知道,他们不是知县老爷发了善心给放回来的。而是一支叫做红巾军的叛军杀官造反,把村民给放了回来。
回了村子之后,有些村民就想着能留在村里继续过日子,有些村民则选择离开村子前往黄河以南投奔那边的亲戚。都有知县老爷被杀,官府定然不会当作没看到。
陆大伯想来想去,偷偷把各家管事的男人都给叫来,“大家伙,村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我觉得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关,咱们就先到黄河以南的二郎那边避避风头。”
此时大家并没有觉得陆大伯的话这么突兀,立刻有人应道:“官府已经把咱们折腾了一番,若是再让他们折腾一番,不死也得脱层皮。”
“嗯。之前知县就把咱们折腾的啥也不剩,留在这里也只有饿死。”
没见到有反对者,陆大伯就下令,“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着,若是官兵要抓人,各家就自己跑吧。若是没抓人,等他们走了,咱们也赶紧走。”
“为何不现在走?”有人问。
陆大伯苦笑道:“在村里,只怕官军还不太会屠村杀人。若是在野地里被这些骑兵看到,只怕性命不保。”
“这世道……,命贱!”有人叹道。
不管怎么感叹,这个世道都不会顷刻间就变了天。定下了想法,陆大伯就让大家赶紧准备。自从上次被知县带人强行收了粮食税之后,陆大伯家也没了粮食。去孔家借粮,孔家正因为孔老爹在红巾军的袭击中被杀,家里正在办丧事。所以很冷淡的拒绝了陆家的要求。
陆家和郑家是敌人,去郑家借粮也不现实。陆大伯送大家出门,正好看到郑家的人押着一辆大车,车上面都是粮食,还有好几大串香肠。上次到了黄河以南,陆大伯有机会吃到了这种香肠。香肠的做法是把猪肉切碎,混合盐与香料,装进肠衣里面在阴凉处晾干。吃的时候最好用蒸的手段,若是在蒸白米饭的时候,在饭盆上放一些……
会想到那蒸出来的香味,陆大伯都觉得自己有了口水。
“哼!让郑家和官府贴那么近。这次知道厉害了吧。几百人,吃死他们。”旁边有人看着郑家的粮车,恶狠狠的说道。
“嗯!”陆大伯重重点点头。不过心里面倒是没有这么恶毒。之前知县到村里的时候,论结果,郑家其实做的不错。若是当时孔家也能乖乖把钱拿出来给了知县,知县就会满意而去,大概就不会出现孔老爹惨死的局面。陆大伯最在意的还是到了最后,郑家也没有让陆大伯这样的穷人出钱。如果郑家当时随便暗示一下,陆大伯他们也跑不了。到时候陆大伯就只能向孔家借钱。
至于现在,若是郑家没有拿出东西来犒劳这帮元军,大概元军就要自行进村搜寻吃的用的。郑家有自己的大院子,元军大概是也没有太多办法。然而郑家若是置身事外,就得由村里人承担被元军肆虐的命运。一想到这里,陆大伯就打了个寒颤。见识了官府在荒年的逼粮,陆大伯已经不敢多想。他现在只期待元军能够被这些吃食打发走,给陆大伯逃到黄河以南的机会。
当天晚上,村头那边做饭的香味飘来。也许是吃了快十天稀饭,大家的嗅觉也变得极为敏感。这么远的地方飘来的饭菜味道格外勾起了大家的食欲。那些半大的孩子就忍不住要哭,大人赶紧让他们捂住嘴。若是引起了元军的注意,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些婴儿,讲道理是根本不行的。母亲只能把干瘪的**塞进婴儿嘴里,任他们毫无用处的吮吸着。小孩要哭,大人也忍不住想哭。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大家心头,让所有人都觉得无法呼吸。
第二天白天,有人叫上陆大伯,请他一起去见元军的管事。管事高高在上的坐在交椅之中,周围是他的手下,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大户与人口较多的家主。
管事的眼睛纤细,瞪了众人一圈,接着用蒙古腔的汉语说道:“这次红巾军造反,一个叫林登万的人闹得朝廷都不安生。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叫林登万的人。你等赶紧把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
陆大伯今天本就没吃饭,此时听到这消息之后只觉得头晕眼花,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无比绝望。他现在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彻夜逃走。如果逃走的话,就可以避开这样的威胁。元军说杀人,就是会杀人的。对于元军,只有避开他们,永远不要见他们才行。不管是蒙古人的官,或者是蒙古人的兵,都在一次次刷新陆大伯对于他们认知的下限。
以前的时候蒙古人在和南边的大宋打仗,所以没空来搭理北边的汉人,那时候陆大伯觉得自己好歹还能过日子。只是需要按时交纳粮食就可以了。然而现在大宋都逼到了黄河边上,大元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投放到河北的汉人身上。
这是陆大伯到黄河以南的时候,听他的侄子陆二郎讲的道理。那时候陆大伯还觉得侄子陆二郎的目的是让陆家人留在黄河以南,听侄子所说,他们在黄河以南有许多农活要做,缺人手,所以希望人口众多的陆家能够留下来。
那时候的陆大伯觉得陆二郎没理由指挥陆家,陆家更没有理由跑到黄河以南当长工。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至少在黄河以南当长工只是出力,留在黄河以北是要赔上性命。
“老爷,这事情慢慢问。大家知道的肯定会给老爷讲。你可别生气。”郑家家主仿佛没听到威胁般的说道。
管事的乜斜着眼看了郑家家主一眼,然后傲居的说道:“呸!姓郑的,在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跪下。”
郑家家主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怒喝而惊讶过度,他也没有多话,最后还是给跪下了。接着蒙古军管事对着其他人喝道:“你们都给我跪下,这次说不出来消息,你们就跪死在这里吧!”
一个接一个,被叫来会场上汉人都给跪下了。蒙古管事看着下头的人,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陆大伯,“你,你先说。”
用力吞了口口水,陆大伯觉得自己好倒霉。为何每次都会被人交出来先问话。他问道:“老爷,我……我该说啥?”
“就说你知道的有关林登万的事情!”蒙古管事喝道。
“我……上次知县前来收粮,收粮前先把没粮食的人抓走了。我们把今年的粮食交了之后,过了一天多,村民就跑回来。我们问他们怎么回来的。他们说是个红巾军把他们放回来的。至于林登万,我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没听说过?怎么会没听说过!”管事怒道。
“俺们河北是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多,姓林的很少啊。”
“姓林的怎么会杀,你不要唬我!敢说瞎话!立刻杀了。”管事怒喝。
第127章 黄河交易点(十七)
陆大伯回家的时候觉得两腿发软,导致这么一个结果的最大原因自然是饿的。
进了屋门之后,他就对三儿子说道:“拉个小车,去郑家运些粮食回来。”
儿子听了之后愣住了,郑家和陆家这种局面,老爹怎么突然就去郑家运粮。
“快点去,你不饿得慌么!”陆大伯觉得自己都没有力气再发火,吃了十来天的稀粥,大白天都能凭空看到星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拉下来脸去向郑家借粮。
之前陆大伯连着三次到孔家借粮,因为不想告诉孔家他准备南迁的事情,陆大伯提出只借一千斤粮食,却被孔家一再拒绝。必须得说,现在的陆大伯是真的不生孔家的气,见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明白了啥叫做‘大难来时各自飞’。陆家借粮的目的并不是要与孔家共渡难关,而是与孔家的人分道扬镳。
出于这样的心态,陆大伯今天好不容易被蒙古人放回来,就向郑家恳请借粮。既然一定是要跑路,陆家更不在乎郑家。若是以后真的能回来,那时候还上粮食就是。若是回不来,陆家也不会对郑家有什么想念。
拉着车子带着儿子到了郑家大院门口,只见郑家防备很严密。经过检查,才让父子两人进去。在院子里,迎出来郑家的家主让人去运粮食,然后问道:“今天你倒是出了不少力,不是你讲了姓氏的事情,蒙古人只怕还不会这么痛快的放大家离开。”
陆大伯听了之后忍不住咧嘴,他当时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找了他觉得最合理的理由。河北没什么姓林的人。这么一说,蒙古人对于汉人姓氏分部来了兴趣,陆大伯虽然挨了几鞭子,最后蒙古管事觉得有收获,便暂时放众人离开。
“你觉得蒙古人是不是想杀光河北姓林的?”陆大伯问郑家家主。
面对这个问题,郑家家主竟然难得的苦笑起来。这动作对于这位地方上的豪强是极为罕见的,至少陆大伯见过郑家家主这么多次,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陆大伯就听郑家家主叹道:“蒙古人要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
“哈!哈哈!”陆大伯干笑几声,这岂止是管不了的地步,而是蒙古人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回想起在黄河以南的地方,作为逃荒的陆家人心里很不得劲,却没有不安全的感觉。虽然最近几年,大宋证明他们比蒙古人能打,但是北方人形成的南蛮子柔弱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陆大伯觉得南蛮子的官府可没有蒙古这边的霸气。
充分体会过蒙古霸气的现在,陆大伯只想赶紧到那个有着柔弱气息的南蛮子官府治下生活。和大元这边一比,在南边活下来的几率实在是大了太多。
粮食运来,陆大伯对郑家家主千恩万谢。郑家家主平淡的说道:“都是乡里乡亲,该帮忙的时候也得帮一下。想在回想起来,以前大家弄到见不得面,实在是太意气用事。”
“这……一个巴掌拍不响。”陆大伯忍不住附和着郑家的善意,然后把借粮的字据送上。
从郑家出来,陆大伯就赶紧把粮食运回去给各家分发。虽然做饭会有香味,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家都饿了这么久,再不吃饭就真顶不住了。热腾腾的面糊用南边带过来的油刷在铁锅上,摊成煎饼。上面撒了盐,还有从南边带过来的作料。陆大伯吃了一口,眼泪忍不住哗哗的涌了出来。太好吃了,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煎饼。虽然煎饼摊的比较厚,中间部分还是生的,但是这滋味太美好啦。
擦去眼泪,陆大伯亲自动手,把面糊给弄薄,这次带了点焦皮的煎饼更是无比美味。家里人围着炉子,眼巴巴的等着煎饼摊好。陆大伯摊了一张又一张,原来的精打细算的念头暂时抛到一边,他现在需要的是吃饱。只要能吃饱,死了也无妨。
之后的两天,陆大伯发现他必须得准备逃跑。因为粮食消耗的比想象中快,而且从南边也来了人。陆大伯的二儿子已经回来,他带来了南边的消息,陆局长强烈建议家族迁移到南边去。他们也备好了船只。
蒙古人这两天也没有对大伙如何,也没有走。回想之前的种种,陆大伯决定赶紧离开。等蒙古人走了之后再离开倒也不错,但是万一等来的是蒙古人再抓人呢?和这些凶恶的家伙在一起,多待片刻也是危险。
事情决定了,陆大伯就让大家早早的吃饱,睡觉。入夜之后就派出家里机灵的家伙在道路上打探接应。他选的是一条远路,绕开了蒙古兵驻扎的地方。
深夜的时候把大家叫起来吃了顿热乎饭,黎明之前陆家人被带了简单的行李出发。
摸黑走了好远,天就慢慢亮了。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只是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之前就被派到这里的陆家人。这些家伙看来都等的心急火燎,看到大家来了之后就忍不住要说话,怎么说都挡不住。
虽然没读过欧阳修的《秋声赋》,陆大伯也根据古人的智慧让大家嘴里咬了筷子,为了怕筷子掉,还用绳子系在两头,挂在脖子上。嘴里咬了这样的玩意,就没办法说话。让这些话痨的家伙咬了这玩意之后,整个队伍都陷入沉静之中。甚至连那些婴儿,吃饱之后用带子绑在背后,小东西们反倒不吱声。
天亮之后,众人香梅寄走的速度提高不少,走到中午时分大概就绕到了蒙古军南边,位于蒙古军东边十几里外。虽然觉得安心许多,却也不敢停歇。吃了午饭之后稍微休息一阵,众人就继续开始向约定的渡河点走。
又走了一个时辰,陆大伯终于觉得有些安心。按照这样的速度,走到傍晚就能到小清河河边。顺着小清河再走半天就能到黄河,渡河点就在黄河与小清河交汇处。
轻松的情绪自然有传染力,虽然陆大伯没说法,但是他轻松的姿态貌似影响到了别人。随着婴儿的几声低沉的哭泣,旁边的父亲忍不住开口询问妻子,“儿子是不是饿了。”
有人带头打破沉寂,其他几个带着孩子的父母也开始照看一下孩子。有了这些人,那些早就心急火燎的年轻人放下嘴里的筷子,开始和同辈的年轻人说话。然后那些咬牙跟着队伍的老人也忍不住想歇歇。陆大伯心中放松,也就同意了。
几十口人坐在一起,话自然就多。有些人能走远路,有些则不太会走远路。各种埋怨也多了。就在陆大伯觉得这不行,准备强制让众人再次衔枚疾走之时。听到背后不远处的小坡上有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声音不算特别大,可是把陆大伯吓得够呛。他扭头一看,不知何时,背后不远的山坡上站起了两个年轻后生。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孔家的府兵。另外一个并不认识,只能看到他也穿着府兵的军服。
大家互相看了片刻,陆大伯喊道:“四郎,是我啊。是你陆舅舅。”
对面的孔四郎盯着陆大伯看了片刻,突然喊道:“我不认识你。”说完,立刻就向坡下跑去。
陆大伯连忙追过去,没到坡顶,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等他跑上坡顶,就见山坡下的孔四郎和另外一个年轻府兵已经骑着马就沿着路跑开。陆大伯埋怨的一拍大腿,就拍在了腰中别着的短刀上。就在此时,年轻的府兵弯弓搭箭向天空射了一箭,然后尖锐的响声直冲天际,竟然是用了响箭报警。
这下陆大伯再也没有了幻想,“走,直接过那片树林子!”陆大伯指着树林喊道,接着率先向树林跑去。和骑兵在道路上比速度就是自杀,到了此时只能穿林子甩开蒙古军。
进了林子没多久,就有人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扶起来的时候嘴唇都摔破了。幸好是年轻人,没摔出大毛病。道路再不好,至少是大家踩出来的,便是不平整,却也能大概预期。林子里面草也长,地面起伏根本没办法准确判断。速度一快,就容易出事。
不得以,大家只能让年轻人在前面趟路,壮年人搀扶着老年人和体力弱的女子。众人好不容易穿过树林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因为没走过这里,陆大伯气喘吁吁的分辨了好久,这才找到方向继续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又到了一条路上。然后就听得马蹄声响,几十名骑兵从山坡后面纵马冲了出来,顷刻就把陆家人给包围。陆大伯抬眼看着这些府兵和蒙古兵混合而成的队伍,很快就看到了孔家四郎在里面,而郑家的族长和子弟同样在骑兵之中。
为首的正是那位蒙古管事,就见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陆大伯等人,随即下令:“都杀了。”
陆大伯大骇,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蒙古管事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根本没有感情。杀人和碾死几只蚂蚁般毫无波澜。陆大伯连忙向孔家人求助,“四郎!四郎!你帮我们讲讲,我们不是坏人。”
看得出,孔家四郎犹豫了片刻。那个蒙古管事冷淡的看着孔四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钟无言的动作连陆大伯都看懂了,如果孔四郎不动手,蒙古管事就要对孔四郎动手。
孔四郎咬咬牙,他抽出弓箭开始向陆家人瞄准。
第128章 黄河交易点(十八)
孔家四郎的箭射进陆家人群之时,陆大伯只觉得万念俱灰。他心中认为能够依靠的最后靠山也化作泡影。到了此时,陆大伯终于确定自己为何从孔家借不到粮食。
之前孔家向陆大伯建议,让陆家的人都加入签军,给蒙古人效力。陆大伯当时就果断拒绝。如果自家子弟当府兵,陆家就可以减少许多赋税。这次荒年收粮,陆家出的粮食并不比郑家和孔家少太多。而这两家人的土地可比陆家多多了。
虽然之后也想过原因,陆大伯却不愿意让自己相信这就是两家生分的原因。这判断就太残酷了,面对蒙古人的暴虐,两家各自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在陆家决定放弃孔家的时候,孔家也已经决定放弃陆家。
陆大伯也做过事后诸葛亮的思考,他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根本补回来。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在返回河北之前,陆大伯完全没想到蒙古人的残暴会如此没有底线。
有孔四郎带头,其他骑兵也纷纷取下弓箭。陆家人见到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蒙古管事冷冷的看着自己期待的场面发生了。陆家人从蒙古三面包围中开始向着唯一缺口逃窜。
最有效的杀戮都是在追击中进行的,敌人的背部毫无遮拦的摆在眼前,追杀的骑兵可以居高临下轻松动手。而且随着逃跑,逃跑者的力气消耗的越来越多,有些意志力薄弱的家伙甚至会因为疲惫而停下来等死。如果面前的这几十号人不逃窜,而是冲过来对着骑兵发动决死的进攻,反倒会让骑兵们遇到最大的麻烦。
正在想,蒙古管事就觉得肋间一阵剧痛,惊怒之下扭头一看,却见是靠过来的郑家家主正放开插进蒙古管事左肋下的匕首。这把匕首极为锋利,插入的位置又很好,锋利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心脏。蒙古管事只发出了一声极为低沉的呼痛,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郑家家主出手利落,旁边又是郑家的府兵,正在对陆家人发动攻击的蒙古军和府兵甚至没注意到蒙古管事出了事情。有心算无心的好处就在这里,郑家人迅速出手,等蒙古兵和府兵们发觉事情不对,二十几人已经被干掉了十几个。剩下的十个人大惑不解之间又被伤了五个,能行动的五人之中三人逃窜,两人反抗。这种选择再次分薄了他们的战斗力。不管是逃窜的或者是反抗的,片刻后都被拥有人数优势的郑家人杀了个干净。
到战斗开始之时,陆大伯并没有逃走,他选择留下来保护那些跑不动的族人。于是就亲眼看到了全部变故。等到郑家家主跳下马走过来的时候,陆大伯便是知道是郑家救了自己陆家,却还是用颤抖的手拿着短刀,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郑家家主也没有靠太近,他就在陆大伯的攻击范围之外大声说道:“从这里往南走已经没有蒙古人了。不过你得快些走,我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别的蒙古人赶过来。”
说完,郑家家主也不管陆家的想法。他带人收拢了蒙古军的战马,把蒙古军的武器、甲胄、军服衣物剥下来放在马上。将尸体丢在路边的坑里,便扬长而去。
看到郑家走完,摸不清头脑的陆大伯突然打了个寒颤,各种念头就被整合在了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陆大伯相信郑家反抗蒙古人的想法定然是早就有了,绝不是因为陆家遭遇危险才临时起意。但是他们选择此时出手,则是是为了拯救陆家。
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喜让陆大伯对着郑家人的背影跪下了,他大声喊道:“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此时的郑家人已经走远,陆大伯的声音并没有能够传到那些人耳朵里。然而陆大伯此时的心情却是无比真诚。旁边的陆家人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恩,他们此时感受到的死亡的恐惧,立刻有人问道:“大哥,咱们怎么办?”
“把人收拢起来,咱们现在就走!”陆大伯站起身果断说道。到了此时,除了继续前进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可用。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经过这次惊慌,陆家有八个人跑的不知踪影。陆大伯命道:“等不了他们,咱们现在就走!”
“他们怎么办?”走失者的亲人不想走。
“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吧。”陆大伯果断答道,“咱们等下去,万一等来了蒙古人,这就是几十条命。他们能跑那么远,就算是遇到蒙古人也应该能跑掉。”
在这样坚定的说服之下,除了一个自愿留下来继续寻找那些人的陆家人之外,其他人都跟着陆大伯继续赶路。当天晚上,他们终于抵达小清河。第二天天亮之前继续走,没到中午时分就抵达了黄河边。
当土坡后面绕出身穿宋军军服的军人之时,陆家人还被吓的不轻。然后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马上就可以登上前往黄河以南的船只,他们终于安全了。
就在此时,孔家大院里面的喊杀声已经消失。郑家家主站在孔家大院外面,看到四周根本没有旁观者。如果是以前,有了这么大动静,村里面的人必然是蜂拥而出的想看热闹。在苟延残喘已经是这些人最高期待的当下,没人出来看热闹。
从墙上炸开的大洞进去,之前弥漫到老高的烟尘已经完全尘埃落定。郑家和红巾军就是从这里攻进去的,大家本想发动突然袭击,然而孔家守卫森严,他们远远看到有大股的军队靠近,便大门紧锁,做好了战斗准备。
继续向里,基础屋子里面有不少尸体。这些人多数是被刀枪杀死的,也有不少身上插着箭支。孔家人负隅顽抗,为了解决他们,大家也采取了破墙战术。正面守着房门的孔家人侧边或者后面的墙壁突然被炸开,浓烟滚滚之时,他们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接着被轻松杀死。
再向里走,就是一群孔家的投降者。郑家人和红巾军的众人围着他们,郑家家主低声对自家人说了两句,就有人进去把一名女子和她紧紧揽在身边的孩子给拽了出来。女人被吓得尖叫大哭,同时紧紧护住自己的孩子。其他聚集起来的女人们也尖叫起来。
“她们是何人?”已经到了这里的刘宠忍不住问道。
“带出来的是陆局长的姑姑,还有他的表弟表妹。”郑家家主答道。
“哦。”刘宠简单的应了一声,心里面对这么细致的做法很是欣赏。换成他的话,只怕会忽略这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有人用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姓郑的,你个狼子野心的狗贼!”
听到这话,刘宠扭头就走。郑家家主之前提出过请求,就是把孔家人交给他处置。这种私人恩怨最终会产生什么结果,刘宠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当了几年兵,刘宠发现自己对战斗之外的血腥场面承受水平并不高。
等刘宠出去,郑家家主上前两步,他满是痛恨的目光落在说话那人身上,接着用蕴含着欣喜的声音说道:“孔老二,你终于有今天啦。”
在这个时代,‘老x’是非常鄙视的话,甚至到了新中国,称呼谁为‘老头’也是很不尊敬的言辞。被叫做孔老二的那位脖子一梗,尖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反叛蒙古?难道你家的那些人不是宋人杀的?”
“我家人死在宋人手上,是因为他们去战场上杀宋人。我不能说我家人死的活该,却也是各为其主。这有什么好记恨的。若是记恨,宋国就也可以记恨我家。”郑家家主答道。
得到了这么正经的回答,孔老二有点讶异,却继续追问:“那你为何要反叛蒙古。”
“哈哈,你竟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郑家家主笑道:“我家当年跟着金国打蒙古,死了很多人。我们就投奔了蒙古。现在跟着蒙古人打宋国,死了很多人,我们就投奔宋国。有人会说我们反叛,可我们家已经因为效忠而死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没道理为他们陪葬死全家。”
“你!”孔老二很想怒骂,却被这话给噎得说不下去。如果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当然会希望手下人为他无限制的奉献,直到手下和手下的全家死光光为止。但是从手下人的角度来看,这要求根本没有道理。任何忠诚都是有限度的。
然而孔家这位老二其实明白,郑家家主攻打孔家的表面理由也许是孔家已经完全跟随蒙古,但是更本质的理由则是郑家和孔家之间有无可化解的矛盾。孔老二当年就曾经带人砍死过现在这位郑家家主的父亲和两位叔叔,与他们三人同行的家丁被无一幸免,郑家这是要来报仇的。
“姓郑的,你不得好死!”孔老二突然就扑向对面的郑家人。
半个小时之后,郑家家主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到孔家大门外,刘宠正坐在这里看风景。见到郑家家主,刘宠掏出一根新式卷烟递给郑家家主,然后问道:“林登万将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129章 交易点供货者的纷争(一)
陆大伯站在黄河南岸的码头警戒线外,跟在他背后的是陆家人。众人目光焦点上有一艘大船,船帆扬起,水手们也在扳动船桨。仿佛飞鸟翅膀一般挥动的船桨在河面上激起浪花,虽然黄河水在流淌的时候看着很浑浊,被船桨击飞到空中的时候依然能闪动着明亮的白色。只是在白色中掺杂了些许金黄的光彩。
船只靠近码头,船舷旁边就有有人冲着岸上的陆大伯他们边招手边喊道:“喂!俺们在这里!俺们在这里!”
河上风不小,不少呼声在风中凌乱了。陆大伯看着那些人,想看清楚在黄河以北走失的人是不是都在船上,却怎么都做不到。船上的人看着很多,距离比较远,实在是分辨不清楚。耐着性子等船只靠在码头上,陆大伯他们连忙跑到码头在河岸的那头。
与河北那种方便人上船的‘河边位置’不同,大宋这边修建了一个高桩码头。在河里打下不少木桩,木桩上铺了木板,形成一个探入黄河的长长走廊。船只在高桩码头的水流下方下锚停泊。船上伸出一个带绳子扶手的跳板,搭在船只与码头之间。船上的人员通过跳板走到高桩码头上,再通过码头走到岸上。
出于安全考虑,码头上只允许工作人员和上下船的人通行。还得先下后上,船上下来的人们通过一百多米的距离,终于踩上了结实的大地。陆大伯他们仔细数了,八个跑散的人,加上留在河对岸的人,一共十个人,全部都在。虽然很想对这些家伙发火,陆大伯却还是笑的开心。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真正值得他开心的就是家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团聚。
这次团聚在大宋的公文中也有体现,‘投奔大宋的河北豪杰与我方工作人员在黄河以北的亲人正在向黄河南岸转移,为之后的战斗做准备’。虽然陆大伯认为自己与河北陆家是陆家的正统所在,在大宋的本位立场来看,他们几十号人也不过是一名大宋副科级官员的附带品。
“红巾军以河北民众自发创立的武装力量为名,在河北与蒙古进行战争。尽量让河北百姓认为这是北方汉人的队伍。东营的黄河交易点改作兵站,向红巾军提供物资……”兵部做着简介,所以内容很简单。
赵嘉仁静静的听着,他原本并没有想到人民战争的威力,直到看了送来的详细报告。根据报告中的介绍,蒙古人以为蓝天下都是他们的牧场,河北人民和蒙古之间不过是牧场主和牲口的关系。
就在赵嘉仁思绪发散的时候,兵部完成了简报,户部尚书开始做简报,“解决了三佛齐之后,申请海船营建的数量增加了30%……”
听了这个得意的语气,赵嘉仁忍不住开口说道:“最近海船营建暂停。”
只有极少数参加晨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赵官家的话一出来,大部分都傻了眼。如果问与会的众人谁最支持海运的人,公认以赵官家为大宋第一人。所以当第一人开口之时,不知道其中关键的重臣都摸不着头脑。
赵嘉仁没有解释,他对户部尚书孙青说道:“继续念。”
“……丝绸出口再创新高,我们已经开始与伯海里国商议,想得到通过地峡的权力,但是马穆鲁克们并没有答应。便是如此,那些残余的十字教教国还是尽量派兵和我们做生意。打通了前往欧罗巴的商路。”
听到十字教教国的称呼,赵嘉仁用手捂住下半边脸揉了揉,算是驱散了笑意。
从1096年到1291年,是十字军东征的年代。第九次东征是最后一次东征,由英国爱德华王子在1271年发动,目的是拯救1270年发动第八次十字军东征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然而没起到效果,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还是在突尼斯病故。爱德华王子在1272年返回英国继承王位,出发前签署了停战协议。
从1272年之后,再没有西方来的援助,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时建立的几十个十字军国家被一一歼灭。1291年耶路撒冷王国被马穆鲁克王国消灭,十字军东征完全成为历史。
现在是1280年,马穆鲁克王国,也就是孙青尚书讲的伯海里国还在进攻那些十字教教国。每次听到这个在游戏中出现的时代,赵嘉仁都有种想去按键盘的冲动。
看到了赵官家有些奇怪的动作的孙青尚书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而赵官家在很多时候的反应与常人颇有不同之处。孙尚书对此已经渐渐习惯。做了自己的发言之后,孙青尚书的目光就落到了有那么一阵子没见过的张世杰身上。
张世杰身穿军服,肩头是少将阶级章。以宋军的新制度而言,他绝对是爬到了高位。但是和张世杰之前的地位相比,这个少将又显得很怪异。当然最怪异的莫过于张世杰现在的身份,他在不久前已经明媒正娶了前太后的杨淑妃。这个举动在临安也引发了一定的震动。有人说这是赵官家对杨淑妃的贬斥,有人说这是赵官家对小皇帝的打击。至于理由么,哪怕是前太后,那好歹也是当过太后的女人,是张世杰曾经奉为主上的女人。被臣下娶了,意味着杨淑妃被彻底打下云端,跌落凡间。
想到这里,孙青不自觉的用手捂住下半边脸,揉了揉,驱散了笑意。身为男人,他心里面忍不住乱想着睡前太后是个什么感受。杨淑妃曾经很受宋度宗宠爱,想来她比别人的女人会有些格外好些的地方吧?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纷纷离开。兵部总参谋长郑捷与张世杰少将一起跟正在孙青身边,出了大门后郑捷喊住孙青,“孙尚书,我有事找你。”
一瞬间,周围的重臣们都停下脚步看过来。不过大家毕竟是重臣,有人开始继续向前走,其他人觉得这么看的确不礼貌,也继续自己的行程。孙青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笑道:“好。到我那里说吧。”
三人到了户部尚书的办公室,郑捷就掏出一份清单递给孙青,“孙尚书,红巾军的事情乃是官家钦点,这些装备还得孙尚书给批一下。”
孙青接过之后看了看张世杰,见张世杰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打开看起来,只看了片刻,孙青就指着其中一项问道:“丝绸五百匹是什么意思?”
“丝绸是用来做半披风半甲的装备。”郑捷答道。
孙青听着郑捷这不怎么自信的声音,立刻对这听起来完全不靠谱的说法表示反对,“丝绸那玩意怎么当甲!郑参谋长莫要开玩笑。”
“丝绸的确可以当护甲,不过目的和铁甲与皮甲不同。”张世杰接过了话头。
孙青立刻转头看向张世杰,“却不知道张将军为何这么讲。”
把解释的工作交给张世杰,郑捷也乐得轻松。丝绸做甲的事情还是张世杰讲述的,郑捷从军以来,赵官家就已经用火枪与火炮替代了其他远程武器。面对热兵器,丝绸甲完全没用。所以他虽然能理解张世杰的解释,却没办法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之后重复。
孙青对于远程武器的理解和郑捷差不多,他也完全不能理解丝绸的作用。既然张世杰要解释,孙青自然得听听。
“这个主要是防箭用。丝绸致密,若是被弓箭射中,弓箭很可能刺不破致密的丝绸,而是连着丝绸一起射进肉里。拔箭的时候抓着丝绸和箭杆就可以拔出来。出血少,生存率高。蒙古军都装备这个,不过还做不到一人一件。很多蒙古军只能作战之时在胸口上衬一块丝绸……”张世杰讲述着丝绸甲的理论基础和用途。
孙青花了不少的想象力才大概明白过来,他先低头把清单大概浏览一番,然后抬头问郑捷,“红巾军不装备火器?”
“不装备。他们的装备基本都是冷兵器。”郑捷清楚的答道。
“为何?”孙青很是不解。
“若是装备火器,那还不如让我们宋军直接上。黄河以北是蒙古人的地盘,我们总得让河北百姓认为这是北方汉人的军队。我做简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
“都起来和蒙古人打,北方汉人和咱们大宋有什么区别?”孙青觉得这么做简直是脱裤子放屁。
“在北方汉人看来,大宋毕竟是外人。快两百年了,北方汉人和咱们大宋也打了不少仗,怎么可能立刻就把大宋当做自己人。”郑捷的声音里面也有很多无奈。
孙青的理智觉得这话有道理,可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又低下头看资料,看到了五千斤青铜的要求,孙青抬起头问道:“你要这么多青铜是要铸炮么?”
“不,做箭头。”郑捷答道。
“喂!做箭头用铁不就行了么。”
“铁的太容易锈蚀。”
“那就用钢的!”
“钢的难加工。我们算过了,比较起来,还是青铜的硬度好,弹性好,耐腐蚀,容易加工。”郑捷给了兵部的看法。
孙青再次低头看了看清单,疑惑的问道:“按照你这么个数字,配齐一个冷兵器军人的全套装备,怎么比咱们一个战士的还贵?”
郑捷苦笑道:“原本我也觉得冷兵器装备便宜,这次算完之后才知道,真的不是那回事。”
第130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二)
“此事恕难从命。”送走郑捷与张世杰之前,孙青给了个答复。
送走两人之后,孙青尚书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应该稍微和张世杰多搭讪几句。在这种公务场合,当然不能谈前太后的一言一词。其实张世杰看着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世杰是大宋里面很可能在致仕之后得到太师封号的人。
在临安总投降之后,赵官家接收的武将就极为有限,张世杰就是这少数人中一直有将军称号的人。另外一波是守扬州的李庭芝那票人。众所周知,那票人自作孽不可活,除了李庭芝之外,大多数下场非常不好。
李庭芝致仕之后得到了太师的称号,张世杰没理由比李庭芝还差。而且娶了前太后,还能继续当将军。要是说赵官家没有对张世杰格外高看一眼,谁信呢。对这样的人物,结交一下并非是坏事。
郑捷他们走后,孙青尚书忍不住又翻看了一下清单,他突然发现这里头还有一处大问题。五百匹丝绸是以前幅面一尺宽的老价格,现在的丝绸已经向幅面两尺发展,按照现在幅面宽度计算,价格得再涨一倍。
“打仗真贵!”孙青尚书忍不住叹道。
户部的孙尚书对战争的成本很感叹,外面的郑捷与张世杰讨论的则是战争的时效性。两人坐进马车,郑捷微微皱着眉头问道:“我觉得用熟铁箭头也差不多吧?”
张世杰摇摇头,“我用了这么多年的弓箭,从来没见过能飞的那么稳的箭头。想加工成官家给的样式,熟铁比青铜的贵。主要是那砂轮的钱。”
郑捷听了这个也只能摇头叹息。过了一阵,他说道:“要么这样,让红巾军先抢些铜回来。只要能有缴获,我们这边也好向官家说话。若是开口就是五千斤青铜,的确不好讲。”
张世杰也叹息道:“我这一年跟着新军训练,然后才知道我大宋新军有多强。郑参谋长,我的说,这等训练若是用来训练那种精锐的蒙古军,还是不够。蒙古军是自幼就开始各种练,汉军世侯家也是如此。咱们这种就是训练半年就送去部队,若非是官家这种天纵之才定下领军练兵之法,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军队竟然如此能打。”
郑捷皱着眉头答道:“你的意思是说红巾军其实不能打?”
张世杰点头应道:“嗯。若是装备不行,他们面对蒙古军根本就没有大用。所以我才想给他们装备的好些。”
“他们的装备和蒙古军比较起来,谁的好些?”
“谁更好些不好讲。红巾军是步兵,蒙古军是骑兵。红巾军也不会专门去打大仗。这种小战,装备的好些,胜算就大。若是大战么,我也不是看不起红巾军,他们真的不行。”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兵部。张世杰下车,前往第八局。和兵部其他局处比较集体办公不同,第八局在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里,院墙极高,院门很小。看着就比较不友好。进了院子,看到的第八处的所有窗户上都安装了铁栅栏,配合了青灰色的墙壁,感觉就更糟糕。
到了问询室,问询人员和记录员都沉着脸。几人坐下之后,问询人员说道:“张将军,咱们的所有问询都是格式化的,你要不要拿一张看看。”
“哦……,不用了。”张世杰有点尴尬的答道。
第八处负责甄别查证,他们的正式询问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张世杰此次是作为领导红巾军的最高指挥官,只向兵部负责。之所以这么选,很大原因就是张世杰原本是蒙古治下的人,和蒙古元帅张弘范都是出自汉军世侯的张家。
“那就正式开始吧。”张世杰说道。
“好。姓名。”
“张世杰。”
“老家是哪里人。”
“河北易县人。”
……
“有种说法,你和张弘范是亲兄弟。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个说法?”问询人员看着纸问了这个问题,然后抬起眼看着张世杰。
张世杰没想到问询人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片刻之后,他反问道:“却不知道这是谁编造的谣言!”
“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问询人员冷淡的答道。
“难倒谁造的谣言,还不能问了么?”张世杰大怒。
“张将军,若是推举给你的手下,有些关于他的说法比较多。你会不会想知道那些说法是不是真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世杰怒道。
“这么直接询问,就是因为我们相信张将军不会说瞎话。若是觉得你不会说实话,那才是怀疑。这点张将军能想明白吧。”
张世杰气呼呼的看着问询人员,恼怒的说道:“那以后就不会有这方面的谣传了么?”
“我们是管内部情报的。若是以后没有别的证据,我们就会以这次的询问结论为结论。至于外面的谣传,那不是我们管的事情。”问询人员还是一如开始的冷淡。
张世杰心中恨恨。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但是张世杰却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敢这么直接的说出这个问题来。外面的造谣者们至少还是要避开张世杰,张世杰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费了好大气力按捺住怒气,张世杰答道:“我和张弘范是亲戚。不是亲兄弟。都是张家人,想法也不同。你们要是问我为何要投宋,我现在也告诉你们。我恨张家,我恨张柔。张柔就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心里头就只有他自家人,还有他的蒙古主子。当年张柔让……”
记录员刷刷的记录着,询问人员则是认真的听。
整个调查结束之后,张世杰觉得身上的气力几乎被耗尽。原本的愤怒此时已经平息,所以感到格外的疲惫。他现在也没有正式的差事,无需坐班,就直接往家回。
军队有军队的专门驻地,而张世杰以前的实际工作是御林军统领,名义上则是禁军统领,统领着完全不存在的军队。宋军是赵官家的军队,名字也不是禁军。
所以张弘范脱离了这个职务之后,就以朝廷官员的身份离职。作为有级别的官员,张世杰得到了一套与尚书同级的三层小楼。回到家里,张世杰换了双拖鞋,精疲力竭的坐在沙发里。
没多久,杨淑妃走了出来。看着杨淑妃宽松睡衣下微微鼓起的肚子,张世杰伸手拉住杨淑妃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今天胃口可好。”张世杰问道。
杨淑妃沉默着摇摇头,自从被赵嘉仁剥夺地位之后,杨淑妃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样子。话不多,却也不闹。甚至是被告知嫁给张世杰的时候也是如此。张世杰最初是觉得杨淑妃是哀默大过心死,然而一起生活了这些日子之后又觉得好像不是如此。
所谓失去首先是得拥有过,其实到现在为止,杨淑妃拥有过的大概只有她生下来的孩子。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都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包括决定她命运的进宫,也是她家人做的主。这个女人这一生能够做主的事情基本没有。便是当上了太后,看似拥有了法理上的巨大权力。而现实中杨淑妃连那个权力的边都没摸到过。赵嘉仁根本不是杨淑妃能够对付的,或者说杨淑妃根本就没能理解赵嘉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心怀怜爱,张世杰柔声说道:“那晚上想吃点什么?”
“酸笋。”杨淑妃开口了。
听到这声音,张世杰觉得现在的杨淑妃至少还能说出些什么。以前的她在侍女们询问吃什么的时候,大概就只会回答,“问问官家。”母亲自己并不直到想吃什么,所以能让儿子高兴就好。
“好。我便让人去买酸笋。”张世杰站起身。
“你先去洗洗,这一身的味道。”杨淑妃叹道。
张世杰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在家待了一阵,他也觉得心情恢复,体力也恢复,至少能够有心情冲澡去。
在贴了瓷砖的浴室,张世杰站在淋浴下任由温热的水冲刷,觉得心中的不快仿佛随着水流消散。大家都有不如意的过去,他张世杰觉得委屈,那杨淑妃就不觉得委屈么?而且有什么好好委屈的,当年张世杰因为大大得罪了张柔,不得不逃到大宋这边才能有出头之日。杨淑妃也经历了大宋破灭,眼看就要完蛋的危机。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最后再放不下,最终还是得黄土掩埋。就如杨淑妃的公公宋理宗,死了之后还不安生,硬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带去了北方。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最后再放不下,最终还是得黄土掩埋。就如杨淑妃的公公宋理宗,死了之后还不安生,硬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带去了北方。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最后再放不下,最终还是得黄土掩埋。就如杨淑妃的公公宋理宗,死了之后还不安生,硬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带去了北方。
第131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三)
被一个年轻姑娘看着自己,年轻姑娘还一脸尴尬的发出“……呃……嗯……”的声音之时,前来买酸笋的张世杰觉得有点懵。
大宋320年的杭州已经没人会把军人看做贼配军,这并不等于大家就对军人特别的亲近。近距离对一位少将露出尴尬又有些熟识的表情,张世杰觉得这不正常。仔细辨认一下面前的姑娘,张世杰迟疑着开口说道:“这位小娘子,……你可是姓杨?”
在大宋,女性被称为娘子。譬如杨淑妃现在就是张家娘子。少女和姑娘则被称为小娘子。这么称呼的话在宋代绝不会被认为是调戏。宋代的人听到扈三娘之名,就知道这是指这个姑娘是扈家的第三个闺女,也可能是生下来之后长到成年的第三个女儿。绝非是扈家的三妈。
听到张世杰的问题,年轻姑娘尴尬的感觉消散了些,她说道:“呃……姑父,许久不见。”
“……三娘,你这是……”张世杰当了好几年御林军统领,他现在能确定面前的这位姑娘是杨淑妃亲哥哥杨亮杰的三女儿。两人已经三四年没见过,以前便是见面,一年也不过两三次。若非杨亮杰是个很讨厌的人,而这个杨三娘又继承了他父亲长得最好看的那些部分,张世杰大概也想不起这个人。
“我这是来看看姑姑。”杨三娘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世杰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自从赵官家正式夺取权力之后,杨家就对杨淑妃不理不睬。张世杰娶亲的时候,赵官家都派人送来了贺礼,杨家人一个都没动静。现在怎么突然就派人来看杨淑妃。而且怎么来看望人,居然跑到了食品店来了。
也许是张世杰并不擅长掩藏自己的表情,也许是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掩藏自己的表情。杨三娘脸上尴尬的表情大盛,整个脸都变红了。她先是咬嘴唇,接着手紧握提包,简直是手足无措。
张世杰也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杨三娘,倒是店家可能见的事情多了,跟没事人一样把窗户和店门大开,开始通风换气。有了这动静,杨三娘也勉强从尴尬中挣脱出来,她低着头说道:“姑父,这香水是我带给姑姑的礼物。觉得不能空手见人,知道姑姑喜欢吃酸笋,就来买些。没想到把香水洒了。”
“哼,哈哈。”张世杰被逗乐了,孩子们做事毛手毛脚这是能预料到的,之前的尴尬只是张世杰对现在他和杨家的尴尬关系不知道怎么处置。听了这杨三娘这娃的事情,张世杰觉得有些可笑,也觉得挺可爱的。他上前拍拍杨三娘的肩头,“几年没见,你也长大了。我就是来给你姑姑买酸笋,正好买了一起走。”
没多久,拎着酸笋等东西的两人走出食品店,在尚书级别小区的石子路上走着。赵官家当政之后,大家要尽量上学。《大宋官员干部暂行规范条例》中第三条规定,官员干部不让自家儿女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经调查属实,一律开除公职。
杨亮节是个非常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他好歹是保护着当时临安小朝廷南下的人员,所以他有官身。杨三娘自然要上学,张世杰也找到了很好的交谈内容,就是杨三娘的学业。
“现在上什么学?”
“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去上大学么?”
“不……,我不想当官。想开个香水铺子。”
“这……我觉得你还是上大学吧。现在女孩子们上大学,哪怕只是当个干部也不错。”
中国有劝学的传统,这话在任何场所都绝对能算得上正能量的说辞。就算有人觉得张世杰这话说的虚伪,却不能说张世杰说的有错。熬过了这段路程,进了家门,张世杰就在一楼的客厅里面见到了杨淑妃和兵部的参谋长郑捷。
张世杰和杨淑妃都是一愣,郑捷上前说道:“现在跟着我走。”
“干什么去?”张世杰心中欢喜,终于可以摆脱这比较尴尬的局面了。
“去见官家。”郑捷正色答道。
听到官家二字,杨淑妃的脸色大大的变了变。但是郑捷根本不为所动,对赵嘉仁手下的军队来讲,他们的统帅从来只有赵嘉仁一个。
没太久,张世杰就到了赵官家这边。会议室里面有户部尚书孙青还有户部下机械厅的厅长孟师贤。
“坐。”赵官家一挥手,自己率先在沙发上坐下,众人也都跟着坐了。
“兵部的清单我看了,户部的意见是什么。”赵嘉仁准备处理这件事。
“官家,这清单里面的东西花了太多钱。”孙青马上讲述。他是干部出身,并不知道以前大宋朝廷里面的作派。现在赵官家的作派很简单,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故意拖延不办的人就只能祈祷赵官家不知道此事。
“做甲胄头盔的皮革,铁片,线,这些便宜。做武器的钢也不是问题。做衣服的布匹可以接受。现在就是这个青铜和丝绸。这两样都不便宜,宋军铸炮要用大量青铜,现在国内棉布大行其道,商人竭尽全力把能弄到的每一匹丝绸出口到海外去。国家税收刚刚持平,这两样就要花不少钱。”
听了孙青讲述的内容,郑捷立刻辩驳道:“我堂堂大宋,难倒还会因为这么五百匹丝绸和五千斤青铜为难。”
孙青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正色答道:“大宋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怎么用总得有个道理。若是只讲我大宋怎么会缺这点东西,国家就会大乱。”
郑捷听这话有明确的指责,非常不高兴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青板着脸答道:“军队讲的是纪律,户部讲的是财政纪律。任何出处都得有正当理由,这就是财政纪律。”
这话说完,户部尚书和兵部参谋长就开始互相瞪视。瞪视片刻,就都看向赵嘉仁。
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着急,让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沟通。兵部想要到这么多物资,就得提出能够说服大家的理由。郑参谋长,讲出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蒙古人打仗是我们早就确定的事情,让河北汉人和蒙古人打,这一件事就省了多少国库支出,孙尚书不会想不出来。我只讲现在孙尚书可能担心的事情,那就是我们能不能打赢。若是打不赢,所有的投入都打水漂。想打胜仗,领军的人物得可靠,论冷兵器作战,咱们宋军里头张将军绝对是数得上的人物。”说到这里,郑捷指了指张世杰。
孙青尚书一开始只是以为张世杰完全投奔赵官家之后再次被启用,没想到张世杰这是被委以重任。继续听郑捷的讲述,这个人事任命也非常合理。大宋将官里面河北出身的也就是张世杰,从他投奔了大宋之后就一直在前线作战,立下不少功劳,对于大宋非常忠诚。这样的人作为河北汉人军队的总指挥,是一个从道理上非常合适的人。
有了将领,剩下的就是作战的军队。郑捷坦率的承认,现在河北军队的战斗力不强,不如蒙古军队。所以才要用更好的装备让他们减少损失,让他们能够在战斗中存活并且成长起来。
“孙尚书,我们大宋的军队之所以现在所向披靡,是因为我们的军人从来不躲在安全的地方,而是每次都要战斗。每一轮退役的指战员存活率都在90%到95%之间。大家活下来了,积累了充分的战争经验。挑选出优秀的军人成为指挥员,对于错误也总结归纳。不断的改进我们的训练和作战。若是每次来战斗的都是新兵,那是给蒙古人增加经验。给他们装备的好些,就是为了这些。”
听了郑捷的解释,孙青觉得郑捷这十几年的从军经历是真学到东西了,但是这些还不足以完全说服孙青。孙尚书问了一个他一直很不解的问题,“让河北义军学会使用火器有什么不好?你所担心的事情都能解决。”
郑捷看了赵嘉仁一眼,见到赵嘉仁微微点头示意,他这才扭头对孙清说道:“河北汉人若是能靠他们自己打败蒙古人,你觉得他们就不会用火枪抵抗我们宋军的北伐么?”
孙青一激灵,他的确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仔细一想,便觉得整个安排豁然开朗。武装这么一票河北汉人,并不是要制造一支能够和宋军有同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使用冷兵器倒是很合理的手段。
“怎么样?”郑捷趁热打铁的问道。
孙青点点头,诚恳答道:“我觉得能接受郑参谋长的解释。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想和官家谈谈。”
郑捷没想到孙青到了此时还这么负隅顽抗,脸色登时就变得非常不爽。赵嘉仁并没有不高兴,他爽快的说道:“郑参谋长先出去,我和孙尚书谈谈。”
“官家。”郑捷还想为他自己争取一下。
赵嘉仁扭头看了郑捷一眼。只是这么一看,郑捷几乎本能的站起身,应了一声:“是!”
第132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四)
回家的路上,张世杰听着郑捷骂了一阵孙青无能误国。发泄了这股子怒气之后,郑捷靠坐在全部铺了竹凉席的座位上,然后抽出烟卷来递给张世杰。
金属打火机的火石连打好多下才打着,张世杰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啥问题。这玩意已经是非常方便了。两人凑着黄色的明亮火焰点着烟卷,郑捷晃灭火机,马车里面再次恢复了黑暗。
原本的时候大宋使用的是烟叶卷制的雪茄,这玩意劲头太大,很多人虽然喜欢却不习惯。后来就有了小雪茄,味道淡了不少,却还是非常刺激。现在这种纸卷包裹烟丝的烟卷就克服了过于强烈的问题,四十多岁的张世杰觉得很喜欢。
“我觉得孙青还是会听官家的话。”郑捷拉开马车窗户,同时说道。
“嗯。”张世杰应道。他对于郑捷的看法很认同,却觉得郑捷最后的那个做法很有趣。郑捷一直在为赵嘉仁赵官家一人服务,张世杰则是经历过宋理宗、宋度宗、前后两任小官家,现在则是赵官家的手下。
在‘五朝老臣’张世杰眼中看来,赵官家权势之大真的是令人骇然。当年宋理宗已经算是比较有权势的官家,那时候张世杰照样有充足的自主权。到了现在的赵官家时代,他不仅是大宋军队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更是实际上的掌握者。让郑捷服从只需要一个眼神。
如果郑捷没有服从命令的话,张世杰有些怀疑郑捷会不会就会被撤职。
郑捷则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讲道:“张将军,官家很看重你,这才会让你统领红巾军。”
听到这个之后,张世杰有些不高兴的问:“那为何要调查到问我是不是张弘范的亲兄弟?”
郑捷抽了一口烟卷,爽快的说道:“赵官家要我们学历史,那些带兵的谁没有在背后被人写诽谤信。告黑状的人多得很。赵官家搞了这个制度之后,我们大家都觉得安心。现在是兵部给大家撑腰,兵部调查之后,就能替大家遮风挡雨。”
“哼!”张世杰并不领情。
郑捷知道张世杰不高兴,他叹道:“我给你讲,你觉得问你个亲戚就是大事么?我们都是要专门派人到老家查三代。现在当兵哪里那么容易。”
“查三代?”张世杰倒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这个词很容易就联想起些不怎么好的事情。
“兵部凭什么对大家有信心,靠的就是这么过硬的证据。要是没这些,兵部自己也心虚。所以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的打好仗。”说话间,车到了张世杰所住的社区门口。张世杰下车之后目送郑捷的马车辚辚而去,心里面也有些感叹。
他的确很想打好仗,有什么能够比打败曾经的仇敌更让人欢喜的么。打败仇敌,摧毁仇敌依附那个朝廷更令人满足。而且此次跟着郑捷见到官家,听了这么一番讲述,张世杰算是确定自己是真的被官家看中。
离开一线这么好些年,张世杰重回宋军的时候被热兵器的发展给震惊到了,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潮流。然而提起冷兵器作战,张世杰依旧非常有信心。当年他可是靠冷兵器的战功获得勇将之名。
平生的各种战斗在心中快速回放,张世杰重新找回了一些当年感觉。不过张将军的反思也就到此为止,外面的蚊虫让他不得不赶紧往家回。回到家,就见到二楼客厅还亮着灯。进屋前用挂在门外的蒲扇把蚊虫扇一扇,接着开门之后快速进屋。这是防止蚊虫的好办法。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就闻到空气中的香水气味,走上二楼,见到杨淑妃和杨三娘坐在上沙发上。
“回来了。”杨淑妃问道。
“嗯。”张世杰应了一声。
“姑父,我这就走了。”杨三娘则起身告辞。看来小姑娘这时候才意识到在别人家待这么晚好像不合适的样子。
“你要么送送她。”杨淑妃提出了非常合理的建议。
张世杰觉得有道理,却觉得杨家人这么搞也太扯淡了。这种时候杨家早该派人过来接人,怎么能让小丫头这么大半夜的不回家。大概是因为杨家觉得杨淑妃丢了他们家的人吧。
“好。”张世杰答道。他现在还觉得后悔,其实应该找些伺候的人。但是张世杰原本做禁军统领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家丁,住到这房子之后,周围的人家也都逐渐不使用家丁。他也觉得自己住着挺舒服。成亲之后,杨淑妃并不喜欢见到别人。最重要的是,雇佣家丁并不便宜。这是个非常花钱的支出。在这个社区里面,没有家丁,有孩子的话,也能过得很爽。孩子们,就是很好的劳动力。
花了十几分钟把杨三娘送到她家的社区,张世杰发现这个社区距离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两里地。这下他就更不爽了。杨家有必要干到这样的程度么,便是杨淑妃大大的得罪了赵官家,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被剥夺所有尊号的代价,难倒不再是太后,就不是杨家的人了么!
怀着这样的不满回到家,杨淑妃却也已经睡下了。她的儿子上的是全寄宿的学校,每到周末才会回家。曾经的小官家对上学很有兴趣,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张世杰和杨淑妃两个人。这也是他们懒得找家丁的原因,就两个人,多一个人出来的话感觉并不好。
但是张世杰想到,如果赵官家这次真的要重用他,杨淑妃大概就要在杭州继续待下去。家里面到时候就一定要有人。不仅要雇佣家丁,还需要雇佣女性来服侍。
“赵嘉仁叫你去做什么?”看似睡着的杨淑妃突然幽幽的开口问道。
“我……”张世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倒要你打仗么?”杨淑妃问。
对于这么正确的判断,张世杰大惊。他没想到杨淑妃能够看穿这件事,对于一个宫廷内的女子而言,这样的洞察力有点可怕。
第133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五)
清晨的阳光照亮窗户没多久,张世杰就从梦中醒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此时杨淑妃还在张世杰身边酣睡,沉静的睡姿让张世杰着迷的同时又觉得不安,忍不住轻轻伸出手在杨淑妃鼻子前试探了一下。感受到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张世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穿好衣服端着小锅走出房子,在石子路上见到农业部部长家的保姆也走在同样的方向上。继续向前走了没多远,户部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端着奶锅走了回来。见到张世杰,冲他笑了笑。
张世杰向孟师贤招招手。继续向前走。然后突然想起昨天孟师贤与户部尚书孙青都列席了赵官家主持的会议,却不知道他们在郑捷与张世杰两人走后又和官家说了什么。此时两人已经交错而过,张世杰是想起有人说赵官家在建立农业部之后有意建立工业部。如果真的如此,这个机械厅的厅长转眼就可能变成工业部部长。这个社区里面居住的都是尚书部长级别的人,张世杰也是从禁军统领位置上退下来,好歹是枢密副使的级别。孟师贤能够在这个社区居住,好像也隐隐的意味着什么。
但是不管这社区里面住的人都是什么级别,卖牛奶的都不会多等。牛奶也有保质期,在离开这个社区之前的固定时间段里头,牛奶的质量算是最好的。张世杰曾经问过这位卖牛奶的,他离开之后之后会处置没卖完的牛奶。这位回答说,之后会到别的社区,那边都有固定的客户。牛奶很快就会卖光。
打了牛奶之后,张世杰考虑起是不是该去找个保姆。现在朝廷也向大家提供保姆和服务员,但是很多人对这种来自朝廷的推荐有自己的抵触。保姆和服务员忠于谁,这是很容易生出的考量。没等想明白这件事,就已经回到家门口。
出发前已经换上新的蜂窝煤,拉开了煤炉风门。挪开放在上面的水壶,就见到最上面的那块蜂窝煤上端已经出现了蓝色的火苗。把牛奶锅放在上面,张世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人员过来。这么一年左右的时间,张世杰不仅学了不少家务,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的节约。这让张世杰觉得很无奈。
朝廷提供的保姆和服务员虽然让人有诸多怀疑,但是收费很低。他们作为朝廷雇员,朝廷已经承担了这些人很大的一部分工资。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张世杰熟练的打了个鸡蛋进去,等鸡蛋的蛋白在牛奶中凝固。他就把锅端下来,再把水壶拿上去。之后再次出门。
社区的食堂挪到了水塔的锅炉房旁边,距离这里不算远。进到食堂之后,立刻就闻到各种食物的香气。油条,糖糕,肉粽,馒头,米饭。社区工作人员在这里吃早饭,社区住户也派人来这边买早饭。
张世杰买了几样小菜和馒头,又弄了一包自己非常喜欢的油炸落花生,玉米糁南瓜粥也来一份。落花生、玉米和南瓜,都是赵官家派去扶桑洲的船队带回来的扶桑作物。昨天杨淑妃和杨三娘磕了一大包五香葵花籽,结出葵花籽的向日葵也是扶桑洲的作物。
吃到这些东西之前,张世杰不理解赵官家为何不远万里派遣船队前往扶桑洲。吃到这些之后他就觉得从发现扶桑洲之后到现在的几百年间,中华真的是浪费了太多时间。回到家,张世杰先捏了几个油炸花生放嘴里,香浓下口,很能满足馋虫。
早饭吃的舒心。张世杰吃完之后就对杨淑妃提出了申请保姆与服务员的想法,杨淑妃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阵,她叹道:“你果然还是要去打仗。”
张世杰这才想起了昨天杨淑妃说过这个话,他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第一次见到你,就见到你前去杀敌。那时候的表情和现在一样。”杨淑妃答道。
张世杰完全记不起第一次见到杨淑妃是什么时候,在回忆里,大概是在临安总投降左右的时间。那时候张世杰和殿前司的禁军统领们依旧留在临安。大家对未来的看法也各不相同。那时候和这些军官们见面的有太皇太后谢道清,以及全太后。至于杨淑妃,张世杰完全记不清楚。
那段经历并非张世杰想提及的内容,他就笑道:“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杨淑妃又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有些不安。却又毫不停步。”
这下张世杰感觉无言以对,这话的确讲出了他面对战场的心态。便是不畏惧,却也不敢贸然冲进去。兵凶战危,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造成惨痛的结果。
夫妻两人一时无语,张世杰最后打破沉默,“请保姆的事情却是如何。”
“你若是决定,便听你的。”杨淑妃应道。
张世杰先去兵部管人事的第二处申请,看看张世杰的少将阶级章,工作人员就告知张世杰,兵部这边只提供将官以下人员的保姆和服务员,将官级别的得去吏部递申请。于是张世杰又跑去吏部递材料。
幸好现在大宋朝廷以皇城为中心建起了各部的办公地,倒是没让他跑太远。把这个处理完,回到家都快中午了,一进门却见到客厅里坐着个男人。见到张世杰回来,这位就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
从长相来说,这位还算是个老帅哥,身材也够高大。张世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虽然因为愤怒,老帅哥的脸有些扭曲,但是这张脸的确是大舅哥杨亮节的脸。
杨亮节大概是在现在大宋朝廷里面张世杰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这两人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就不对付,或者说杨亮节自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就被之后历任的大宋朝廷成员所厌恶。
外戚被很多人讨厌的原因就是这帮人能力不足,却想获得主导权。杨亮节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张世杰为了不让杨亮节插手军队指挥,和杨亮节完全撕破了脸。在赵嘉仁建立福州朝廷之时,杨亮节也和赵嘉仁赵太尉进行了斗争,结果被赵太尉轻松拍趴下。从此,杨亮节就被彻底排除在朝廷之外。以坚定份子挂个职务,领一份俸禄,享受坚定份子的待遇。
每次见到杨亮节这厮愤怒的脸,张世杰都知道绝对不会有好事。可现在两人毕竟是亲戚,张世杰就等着杨亮节说话。
“昨日你为何不送三娘到我家门口?”杨亮节愤怒的问道。
张世杰一时没能回答上来。当时天已经晚了,杨三娘在社区门口说自己回家没问题。张世杰也想赶紧回家,而且这个社区进去还得登记,挺麻烦的。
“三娘怎么了?”张世杰问道。
“在社区里被小贼给抢了!”杨亮节怒道。
这下张世杰觉得有些不安,他连忙问道:“三娘受伤了么?”
“包被抢走了!”杨亮节脸上还是怒气不消。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张世杰连着说了两句。
这下杨亮节更怒,他喝道:“人没事就行了么!三娘来看她姑姑,你身为姑父连送她到家门口都做不到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们杨家人!”
和张世杰记忆中的胡搅蛮缠相比,杨亮节这次的话倒是震动了张世杰的心,让他感觉到了些内疚。的确,张世杰并不想见杨家的人。在别人看来,赵官家处置杨淑妃的手段可以说够狠辣。在张世杰看来,杨淑妃是赵官家许给他的。如果赵官家真的如同别人看的那么狠辣,他有的是手段让杨淑妃孤老一生。
杨家视杨淑妃是他们家升官发财的源泉,张世杰则会娶了在杨家看来再无利用价值的杨淑妃,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在大宋,再婚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杨淑妃的身份,她其实早就该再婚。出于这样的理由,张世杰就是不想见杨淑妃的家人。
因为这点小小的任性,却导致杨三娘被抢,这是出乎张世杰想象之外。而且张世杰也觉得对杨家人避而不见的确不合适。他思忖一下就问道:“歹人可否抓到?”
杨亮节恨恨的答道:“最近不太平,我们到社区报案,他们竟然要我们前去公安局报案!这些人也太敷衍了事!”
这回答让张世杰感觉到杨亮节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画风。张世杰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下午我们一起去公安局。”
“我家人被抢,为何要我去公安局?该是他们来才对!”杨亮节恨恨的说道。
“吃完了饭,你先回家等。”
最后杨亮节还是没在张世杰家吃饭,等杨亮节走后,杨淑妃忍不住叹道:“我哥哥为人矫情,此次他……”
“他就是觉得气不顺。我尽力做就好,做不到的事情也只能如此。”张世杰决定承担点亲戚的责任。
第134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六)
到杨家的时候,张世杰带了些礼物。目的是给杨三娘压压惊,其实也是给杨家的礼物。不管怎么样,和老婆的娘家搞的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意思。
和公安局干部一起到了杨家,张世杰发现杨家人好多。和张世杰那种独门独栋的三等楼相比,杨家这种联排别墅就差不少。当然,这房子和作为廉租房的‘店宅务’强太多。每个楼洞共两大层,每层两户。一排下来共四户。每户的房子内部都是上下两层。楼上住户有顶楼,楼下住户有个小花园。
没想到杨家在这样的房子里一户住了三家人。和张世杰那种空空荡荡的三层别墅相比,这房子真够热闹。这下张世杰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昨天杨三娘有点不想走的意思。谁都喜欢住大房子。
到了杨家之前,张世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杨亮节然没有耍大。只是把这件事讲清楚。张世杰忍不住心里面庆幸,若是杨亮节这次再来一出国舅爷的把戏,张世杰觉得自己的脸都会被丢光。
看着前来的公安干部那种习以为常的样子,张世杰忍不住问道:“最近这等事情很多么?”
对于一位现役少将,公安干部答道:“最近太多人往杭州来,市面上比较乱。”
“那些刁民,就不该让他们来杭州。”杨亮节愤愤的说道:“他们都到这里来抢掠,真的是没了王法!”
听到这话,张世杰忍不住就想起之前在福州,赵嘉仁对着这帮逃到福州的家伙,坦然的讲述着他对福州朝廷的安排,“我来做左丞相,兼太尉。”
“你说什么?”杨亮节当时就炸刺。
大家都想看热闹的时候,就听赵嘉仁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刁民!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步!”
遭到了这样的呵斥,杨亮节大怒。结果刚站起身,就被旁边赵嘉仁的部下给拖了出去。从此,这位就彻底失势。
对于杨亮节的发言,公安干部也是翻翻眼,不予以回答。干部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接到了,以后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什么时候?”杨亮节连忙问。
“这个得看调查的进度。”干部没有丝毫要承担责任的意思。张世杰心里面庆幸,他对杨亮节的判断还没错。所以这次的礼物里面有一笔钱,以杨亮节现在家里的情况,能够数倍弥补那个手提包的损失。
送干部出来之后,张世杰问道:“这位,我想问问,现在怎么都抢到这样的小区来了?”
干部苦笑道:“自从官家开始新建临安城之后,太多人到临安来讨生活。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定然出事。张将军,现在临安一天光是报案的抢劫案件都有十几出,我们总共才这么点人,加上别的各种案子,哪里有那么多精力。”
“你这么说,连这样的社区都不能保平安么?”听了干部的讲述,张世杰更加不安起来。杨三娘一个小姑娘,被吓到之后也就是哭哭鼻子。他老婆现在怀着孕,万一被吓到,那可是大事。
看张世杰紧张的表情,干部叹道:“这个……,张将军,坏人到底怎么打算,我们也不知道啊。你们军区住处巡逻的人那么多,应该不会有事。”
张世杰也没办法解释他不住军区。最后只能含糊的应了。送走了公安的干部,张世杰回到杨家,却见杨家已经做了饭。这么短时间里面就能整出来不少菜,还真的是人多好干活。杨亮节就和张世杰吃了起来。谈话间,杨亮节倒是承认他以前做事毛糙,得罪了人,却接着表示,赵官家未免心胸不宽广。
对这么一个评价,张世杰觉得有点讶异。他本以为杨亮节会大骂赵嘉仁某朝篡位。不过仔细想想,张世杰倒也觉得杨亮节也许只是现在不敢说而已。但是就张世杰所知,赵官家并没有因为杨淑妃的事情格外对杨家如何。要是迁怒杨亮节,他估计早就从这里搬走,去住那种一个房间一间的‘店宅务’。
正在张世杰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杨亮节说道:“张统领,我妹妹身体弱,我听说你家到现在还只是住了你们两人,我觉得不如让三娘先到你那边照顾我妹妹。”
这个建议很有诱惑力,然而张世杰却不敢立刻答应。看看杨亮节现在的住处,万一这位顺杆爬,全家搬去又该怎么办?可是张世杰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派去北方,妻子身边没有人也不适合。而且想住进那个社区,必须有审核。一个小姑娘搬去还容易,想一家子搬去,没有张世杰的同意可不行。所以张世杰答道:“此时我得回去问问我家娘子。”
回到家说了此事,杨淑妃倒是觉得可以。杨淑妃不反对,张世杰也不反对。但是第二天他没有去杨亮节那边,而是跑去询问了有关尚书社区能不能增加保安的问题。
这个问题比较另类,公安部门说此事不归他们管,大概归吏部管。毕竟这房子是吏部的房子。到了吏部,吏部说这保卫工作也不归他们全权管理,想增加保安得给警备司令部报告。这下张世杰才知道原来这一带真正的管事竟然是警备司令部。
回到兵部问了警备司令部是个什么部门,总参谋长郑捷本来是推三阻四,不想多掺乎,后来看张世杰这是真担心,这才不得不告诉张世杰,警备司令部其实就是六个营的皇城警卫团。
“你们住的那一片都归警卫团负责安排。你看着那边没啥,随便增加武装力量,都会影响那边的保卫工作。皇城警卫团直接归官家管。”郑捷把话给挑明了。
张世杰还是不死心,他追问道:“那皇城警卫团也不能当做这附近就很安全吧。”
“哎呀!老张……老张……”郑捷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张世杰本来还想嘲讽几句,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为何郑捷看着这么无奈,有皇城警卫团保护,赵官家的家里头一定是非常安全的。赵官家已经安全了,其他人的安全么,是可以往后排的。郑捷前面已经说过,增加这一带的武装力量,就是在制造不安全。
“这样吧。你给我讲讲,现在管公安的到底是谁。我去找他。若是不能放心,我去河北也不安心。”张世杰做着最后的努力。
“要不……你去找找丁飞吧。”郑捷给了建议。
听到这个名字,张世杰本来还算是坚定的心情都受到了点影响。丁飞的年龄比张世杰小不少,然而丁飞身为肃奸委员会主席的身份,让这帮将军们都不敢小觑。军队作为暴力机关,却不能对任何大宋人民拥有执法权。不止一位营长因为私下调动部队而丢官查办,便是没死,也是官职被一撸到底。赵官家对这等事情从不留情。
然而肃奸委员会就有全面的执法权,还是超越公检法的执法权。包括当年枢密院副使在内的人,肃奸委员会也是说抓就抓。当年守扬州的那帮人若是按照级别,放现在至少也得是上校,肃奸委员会几乎把那波人给铲平……让郑捷为首的赵官家的军队派系很高兴……
“我就去找他。他在哪里办公!”张世杰鼓起勇气说道。
中午回到家,张世杰讶异的看到杨三娘已经和大包的行李一起出现在他家中。看那包裹,张世杰怀疑杨三娘出嫁的嫁妆也有可能装在里头。
而妻子杨淑妃此时脸上出现了欢喜和微笑,张世杰也不愿意再废话。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淑妃忍不住问道:“官人,说起三娘的事情,你为何会先说人没出事就好。”
自从成亲之后,杨淑妃还从来没用这么正式的对丈夫的说法来称呼张世杰。此时听到自己的待遇终于到了正式的级别,张世杰立刻心花怒放。但是对于妻子的问题,张世杰苦笑着讲了他年轻时候的经历。
那时候张世杰投宋不久,还是个很低级的军人。在战斗中与蒙古兵放对。蒙古兵遭到了披砍,胸前中了张世杰一刀,结果衣服里面的东西竟然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刀。张世杰随即横刀一斩,砍断了对方的半个脖子。战斗之后检视,发现那个蒙古兵胸口前放的都是他掠夺来的财物,所以身手变得迟钝。张世杰从那次之后彻底觉得人没事才是最大的幸运。若是小命不保,便是有了成山成海的钱财又有何用。
女子们对这么深刻的看法大表赞赏。而这赞赏也强化了张世杰的看法,得把这个安保问题解决了才行。便是没能如意,也得努力到最后。于是下午,张世杰就前往司法部去找丁飞。
丁飞当然记得张世杰这个曾经的重点监视对象。当时在临安,可以被称为最危险的武装力量就是当时皇城里面张世杰手下的那几百号御林军大叔。
听了张世杰的要求,丁飞愣愣的看着张世杰,很久才问道:“就这点事?”
“这点事对我已经很大了!”张世杰答道。
第135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七)
丁飞在等待赵官家召见的时候,看着湖对面的皇城,心里面颇为感慨。
在担任大宋肃奸委员会主席工作之时,丁飞眼中皇城代表的势力对赵嘉仁赵太尉的威胁并不比宋奸更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当时的小官家或者杨太后真的宣布赵嘉仁赵太尉为奸贼,大家还得动手解决这些麻烦。
之后的事情让丁飞都觉得顺利的异乎寻常,赵官家振臂一呼,天下无人反对。哦,杨太后家的亲戚倒是反对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事情风平浪静,仿佛从福州朝廷开始,做官家的本来就是赵太尉。
“丁侍郎,官家有请。”警卫员对丁飞说道。
丁飞站起身,对着湖对面的皇宫又看了一眼。那里名义上还是大宋的政治中心,除了那些必须的大型典礼之外,其实没人使用。作为行宫的后乐园成为了大宋的新皇宫。刚从广南东路那边回来没多久,丁飞想起了这个后乐园的前所有者贾似道已经得到了赦免,从遥远的广南东路回到了他的故乡。
走进后乐园,丁飞也有些怀念。他曾经多次到过这里,好像每次来都能看到这里的一些变化。最主要的变化是那些木质结构的建筑都被拆掉,新建的建筑明显是钢筋混凝土的框架结构。
走过漂亮的喷泉,丁飞进了赵官家的会客所在。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外面装饰着花岗岩墙面,看着很是古朴雅致。一层楼也已经架空起来,与那种和泥地接触的一楼相比,明显凉爽干燥许多。顺着漂亮的楼梯走上二楼,这种清爽的感觉更强烈起来。
在会客厅里面,赵官家等着丁飞。简单的握手,赵嘉仁笑道:“听说你在福建和广南东路可是辛苦了。”
“唉。情报不准就这样。”丁飞叹道。
两人坐下,丁飞就开始汇报他之前担任福建路提点刑狱的经历。赵官家也曾经担任过福建路提点刑狱,不过赵管家不矫情,这个官职继续由其他官员担任。如果是北宋时代,赵氏就不会这么做。譬如皇子当上开封府尹就是等同太子的明示。之后群臣就是权知开封府尹,或者开封府知府。
当然,丁飞无论如何都没有谋逆的心思。周围的人只是觉得丁飞能够做了福建路提点刑狱,意味着他有光明的前程。丁飞也这么认为。
不过此次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差事对丁飞是很不怎么样的印象,赵官家询问,丁飞立刻开始攻击现任大宋总钱庄管事齐叶的堂兄齐荣。“那个齐荣胡说八道。什么地方上假钞甚多,全然是瞎扯。我这次到了地方上,特别是号称受灾甚重的福建路与广南东西两路。大部分都是逃到那边的人携带的十七届交钞,还有一些十八届交钞。所谓假钞并非有人针对现在的新交钞,而是之前就有的仿制旧交钞。而且那些假交钞质量低劣,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不过官家,还有一部分假交钞只怕是当时印钞局里面有人捣鬼……”
“嗯。”赵嘉仁微微点头。他比较相信丁飞的调查,除了丁飞的调查之外,来自其他渠道的消息和丁飞所说的其实差不多。新的钱庄法颁布之后,钱庄都要无条件承担起交钞兑换和存储工作,处理假交钞的事情稍微多点,这帮私营钱庄的家伙都嗷嗷直叫。
说完了交钞的事情,又说了些别的事情。丁飞忍不住就说起贾似道已经得到赦免回故乡的事情。对于这位大宋十几年的权相,据说还是赵官家好友的人,丁飞还是有些在意。
“贾似道么,这个人虽然不是圣贤,却也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了。”赵嘉仁答道。在大宋取消流放的刑罚是赵嘉仁的命令,流放变成了异地关押劳改。而且贾似道已经67岁了,没必要和这么一个老头子过不去。
“嗯。”提到和故人有关的话题,丁飞就忍不住想起了张世杰。
“你已经听说过我们要派遣红巾军的消息了吧。”赵嘉仁问道。
丁飞心里一惊,刚联想到张世杰,赵官家就提起了和张世杰有大大关系的事情。丁飞的内部级别很高,可以得到许多与司法部部长同样的内部消息。红巾军名义上的首领是一位大宋编出来的名叫林登万的人。实际上的最高首领就是河北人出身的张世杰。
便是觉得赵官家这么讲并非有心暗示,丁飞还是觉得有些震动。
“明面上我们要和蒙古人打仗,暗地里还有些准备。我决定仿制蒙古那边的中统元宝交钞。”赵官家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
丁飞听了之后两眼放光。大宋之所以对国内的假钞如此在意,就是因为假钞对大宋经济有重大伤害。正因为了解了这些,丁飞也能理解如果对蒙古实施假钞攻击,会对纯粹纸币体系的蒙古造成何等影响。
赵嘉仁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再确定,你觉得有没有蛛丝马迹显现出蒙古有对我们进行假钞攻击的迹象。”
丁飞低头仔细想了一阵,这才果断的抬起头来答道:“官家,若是胡乱攀扯,听风就是雨,那天下就没有不可能之事。就我所见所知,还没有什么能够明确把咱们大宋假钞与蒙古人集合的迹象。”
做这种发言是要承担极大责任的。丁飞说完之后心中惴惴不安,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嘉仁。却见赵嘉仁只是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这下丁飞觉得一颗心完全落回到肚子里面,对这样刚毅果决的官家来讲,能得到赵官家的信任实在是太重要了。
心中轻松,丁飞就忍不住说道:“不过官家,我觉得你的新钞法实在是太体贴百姓。我这次到了这么多地方之后,见识了很多人,终于知道大宋竟然有至少四成百姓竟然没见过交钞。”
“说来听听。”赵嘉仁应道。其实这个消息他也知道一些,交钞这玩意面额巨大,普通的民间百姓根本用不到。北方的蒙古使用的是完全交钞体系,所以交钞面额中的最小单位就是十文。大宋交钞则是以贯为单位,辅币是铜钱。大宋民间没见过交钞并不稀奇。
丁飞讲述的是他的亲见,有些不负责任的消息传说某个荒僻的山沟沟里造假交钞,丁飞前去探查,发现那地方别说造假交钞,他们连真交钞都没见过。可是把丁飞等人气的够呛。反倒是通过造谣的体系,抓到些别的违法犯罪份子。
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赵嘉仁又问丁飞,“最近可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
这下丁飞又想起来这里之前见到张世杰的消息。以前丁飞还挺忌惮张世杰和杨太后与小官家造赵太尉的反,现在局面一变,小官家变了大宋宗室,杨太后嫁给张世杰,张世杰又要去河北领导红巾军与蒙古人打仗。真的是世事难料。
“有什么就说呗。”赵嘉仁笑道。
丁飞就忍不住把张世杰因为担心老婆的安全,所以申请多增加警力的事情告诉了赵官家。身为前肃奸委员会的主席,丁飞当然知道临安安全管理的内幕。以皇城为中心的这一大片地区现在都是皇城警备司负责,由六个营组成的警备团以战时体系来管理这一带。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武装力量在全部计划中都被考虑作为敌人来看待。警卫团需要能够应对各种极端局面。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增加额外的警力。
然而说完了所知道的‘笑料’,丁飞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赵官家的脸上变了表情,那是一种看着有些冷淡的表情,当赵官家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就是他一定要解决问题的表情。
我简直是没事找事!丁飞心里面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是没用的,对于赵官家这样坚毅果决的君主,他看到的问题就不会放过。
丁飞离开之后,赵嘉仁召集了大宋总钱庄的货币印刷技术人员,以及大宋情报局的秘密行动部门人员,询问仿造的蒙古中统元宝交钞用的怎么样。以大元的局面,大宋有充分的空间来实施这方面的动作。
“官家。蒙古抓走了不少我们印钞局的官员,还带走了一些临安印钞局的交钞钞版。我们看蒙古那边的交钞有所改进。”情报局的人员就显得求全责备。
“既然有所改进,我们印刷的有新交钞么?”赵嘉仁问。
“已经印完,这边的人已经运走。”总钱庄印刷技术人员倒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哦?”赵嘉仁觉得技术人员格外的有信心。
技术人员果断答道:“官家,那些被抓走的大宋钱庄官员原封不动的把咱们大宋的印钞技术用在蒙古的中统元宝交钞上,所以仿造起来比原先反倒容易。”
“哦……。”这意外之喜让赵嘉仁有些不知道该说啥,他又看向情报总局的干部,“那我们用新钞的时候可否有什么问题?难倒有人员被抓?”
情报局的干部摇摇头。既然技术人员这么自信,他也挺起胸膛答道:“官家,现在出了件事情。蒙古的中统元宝交钞增发许多,我们当时印刷的最多的是十文与二十文的交钞。现在这些交钞不值钱,大概是什么都买不到。”
第136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八)
在早晨的简报会议上,各部的大头头们集结一堂,做简报听简报。等公安部的做完简报之后,就听赵嘉仁说道:“我听说最近治安可不怎么样。却不知道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
这下公安部的部长登时就露出了蒙圈的表情。兵部参谋长郑捷费了点劲才没把茶水给喷出去,他环顾四周,看到不少部长之类的高官都面露诧异。郑捷觉得自己猜到了是谁把这么一个大家都不想告诉赵官家的消息让赵官家知道。大概可能就是那个爱妻心切的张世杰少将。
治安变坏并非是今天才开始,自打大宋稳定之后,大量人口再次向杭州移动。在全新的杭州城以及附近地区找工作容易,店宅务提供的住房大大增加,谁都想多挣钱。但是大量人口流动带来的则是各种犯罪的增加。
今年是大宋320年,也是赵官家实际登基的第一年。告诉赵官家这么一个消息,大家并不想负这个责任。
公安部长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是他也发觉不好解决。于是把目光投向户部、农业部,流动人口多了,大家更不好找到犯罪份子。而前来杭州的人多了的事情还被户部和农业部当成他们的政绩来看。之前两边也不是没交流过,而户部与农业部坚持认为这是公安部捕盗不力的结果,而不是户部与农业部的问题。
见到了公安部部长的目光,户部尚书与农业部部长都把目光挪开,根本不与这个难兄难弟有视线交流。不得以,公安部部长只能看向赵官家,并且不言不语。如果是别的官家,对这种具体问题并不了解,所以还有糊弄的空间。赵嘉仁赵官家有着令历代官家汗颜的从政履历,他考上进士后分到的第一份差事是莆田县县尉,第二份差事是临清县县尉。他在这两份差事上都干的极好,之后在治安管理上也都有极佳的表现。想用借口糊弄赵官家,属于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做法。
在这么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赵嘉仁扭头看向其他重要干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么?”
其他人纷纷别开脸或者低下头。这种级别的官员都不是傻瓜,这种缉盗的事情本就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现在盗贼窃匪的数量已经到了非常不好收拾的程度。
“不如用重刑?”事不关己的礼部尚书熊裳开口说了一句。
公安部部长忍不住有点感激的看了熊裳一眼,便是这么一句话,就有雪中送炭的意味。用重刑必然能够威吓不法,能够起到点效果。而且这话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在里面。
“嗯。”赵嘉仁应道:“还有其他建议么?除了这个用重刑之外。”
“增加警力?”新建的教育部部长有点迟疑的说道。
一说要增加财政支出,户部尚书孙青就应了一句,“朝廷没有这么多钱。”
“除了这两个建议之外,还有么?”赵嘉仁继续问。
从赵嘉仁的反应来看,这两条都不是他中意的想法。诸位大官都不吭声,公安部长喏喏的说道:“官家,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赵嘉仁看了公安部部长一眼,却没有说别的什么。继续抬眼看向其他人,明显是在看还有没有人会提出其他建议。
看到再没其他人提出说辞,赵嘉仁说道:“会议结束后,公安部长、杭州知州、机械厅厅长留下。”
没有被叫到名字的都一脸轻松,被叫到名字的人中,公安部部长是一脸沮丧,杭州知府赵由简稍显无奈,机械厅厅长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赵嘉仁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先把秘书叫过来给他写了个字条,然后转向众人补充了一个新名字,“农业部部长也留下。”
晨会结束,离开会议室的兵部总参谋长心中感叹,要是张世杰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局面,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执拗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杭州,特别是皇城周围乃是重要场所,哪里是张世杰这么一个少将能惊动的地方。这一惊动,就有三位高官被留下来训话。之后只怕还得有一些级别不低的官员遭到训斥、记过甚至降职。
回到兵部没多久,张世杰就跑来找郑捷。说的还是这个治安的问题。郑捷叹口气,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世杰。介绍了情况之后,郑捷叹道:“张将军,我佩服你。你这也是直达天听。”
便是张世杰这般硬朗的人也知道这话绝非是赞美,此事的进度大大超出张世杰的想象,他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给捅到了官家面前。一件事被捅到官家面前,就意味着某种政治斗争。谁也不会因为吃饱了撑的为张世杰服务。
郑捷也不知道张世杰到底走了什么路数,他叹口气说道:“唉。张将军,这样吧,你家娘子也就是再过几个月就生了,我们给你派个女兵当勤务员。只要你家娘子出去,就跟着。保证不让她出事。你呢,也就别再找人了。我不是吓唬你,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官家,你再找人下去,对谁都不好。”
张世杰能够理解郑捷的话。事情闹起来之后,只怕就有人要受到弹劾。保不准就会有尚书啊侍郎啊丢官。现在大宋官员致仕之后的待遇和工作挂钩,这帮人若是丢失了住三层楼别墅的机会,那肯定是记恨张世杰一辈子。
“便依你。”张世杰应道。
那帮被赵官家留下来训话的人,郑捷和张世杰都是有同情之心。而这帮人此时则是惊讶的听着赵嘉仁的讲述。随着轻轻的敲门声,秘书在门口说道:“官家,赵校长到了。”
众人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公安部部长和农业部部长同时站起身,门口的人正是赵嘉仁的大哥,现在大宋农业学院的校长,忠王赵嘉信。
“大哥,辛苦你来一趟。”赵嘉仁也站起身应了上去。握住自家大哥的手,赵嘉仁忍不住叹道:“好久不见。”
第137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九)
大宋忠王赵嘉信出现在赵官家会议室门口之后,机械厅厅长孟师贤并不相信这个晒的肤色颇深,大手粗糙,服饰普通的男人就是王爷。然后就见到公安部部长与农业部部长都站起身,接着赵官家也利索的站起身。
这些人方才还是各有各的特色,现在突然因为同一个人表现出相同的反应,孟师贤有些讶异。就在这么一愣神的时候,临安知府赵由简也站起了身。就见赵由简还稍微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挺整齐的衣服,上前去迎接赵嘉信。这下孟师贤发现就他一个人傻乎乎的坐在沙发上,赶紧跟着大家站起身。
现在的太上皇赵知拙有三个儿子,三子赵嘉仁被公认材力天下无双。孟师贤所知三子里受到普遍喜爱尊重的乃是长子赵嘉信。见到官家自然亲切的与忠王握手,低声交谈。见到农业部部长恭恭敬敬的上前称呼‘先生好’。孟师贤开始觉得他并不熟悉的赵嘉信能被这么多人如此对待,必然有不同凡响之处。
赵嘉信抵达会议会场,引发了三分钟左右的变化。在他从容落座后,会议也得以继续进行。赵嘉仁则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方才讲了,杭州乃是杭州市民的杭州,杭州的治安乃是我们杭州市民共同的事情。我方才要你们各个单位都组建自己的治安联防队,就是基于这个道理。这个问题影响的是所有市民,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我们这些单位更要如此。”
大家都知道赵官家不爱开无聊玩笑,这话又是他方才讲过的,此时又讲,看来是并非属于开玩笑。这下公安部部长就懵了,“官家,此事牵扯甚大。这个治安联防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错。”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那?”公安部部长接不下去了。
“治安联防工作得有人来负责,你们觉得谁比较适合来负责?”提出了这个问题,赵嘉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与会的高官。
与会高官都知道赵官家有了自己的主意之后,除非别人能够有理有据的拿出非常可操作性的意见,否则就不可能扭转赵官家的主意。而各位高官现在也没什么主意,公安部与杭州知府衙门被叫来开会还能说是职责所在。机械厅厅长和农业部部长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一阵沉默之后,公安部部长答道:“全听官家吩咐。”有这位带头,其他人纷纷表示赵官家就是俺们的领路人。
赵嘉仁冷笑道:“哼哼!你们等这么讲,我就当你们说的是真心话。我之前说过,这件事乃是杭州的事情,谁都没办法真正置身事外。”
机械厅厅长孟师贤忍不住想起明明自己没有想法,却被父母逼着硬说出些念头的折磨,他赶紧应道:“就请官家明示。”
赵嘉仁的确希望这帮人能够说出他期待的话,既然这帮家伙不这么想,他就答道:“此事由学社领头。既然学社社员都表示愿意以为国努力,这时候就该到学社站出来实践自己誓言的时候。若是做不到,那就该取消资格。若是表现好,那也该招入学社。”
又是沉默。过了一阵,大臣们的纷纷应道:“……遵命。”
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接着说道:“各部门组建联防队,共同承担起维护治安的责任,这是指标。想治本,就得用治本的办法。我准备增加丝绸与制砖的产量,就需要招收工人。若是能多招几万乃至十万工人,大家都有了稳定的未来,这治安必然能好上许多。大家有了差事,能够被组织起来,就让作奸犯科之辈没了依托。”
“多招几万人?”机械厅厅长孟师贤惊讶的问。
听了孟师贤的问题,公安部部长是一脸的懵逼,他其实并不清楚多招十万工人是个什么概念。农业部部长倒是不那么懵,只是完全不理解。
至于杭州知府,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赵官家的思路,但是这思路完全跳脱于赵由简知府的世界观之外,让他不知道该说啥。
见到赵嘉仁微微点头,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紧张追问道:“官家准备把丝绸产量提升到什么程度?”
赵官家坦然答道:“我稍微算了算,大概生丝产量能到现在的五倍以上。至于绸缎产量,我不好讲。”
想到这么巨大的产量,孟师贤下意识的搓着手,喃喃的说道:“那我们得生产多少设备?”
“这就得看你们的生产组织。这个以后再说。我叫农业部过来有个事情。我希望桑蚕丝能够在一两年内退出军用领域。军用的丝绸由柞蚕丝来替代。山东柞树多,这部分就由农业部安排山东来做。”赵官家很快就转换了谈话对象。
农业部部长此时更懵,他没想到赵官家的思路如此跳脱,三跳两跳就蹦到了柞蚕饲养上。然后又听赵官家说道:“就请赵校长给大家讲讲柞蚕是怎么回事。”
听到自己极为尊敬的老师要讲课,农业部部长倒是精神一振,决定好好听听。赵嘉信这些年主持农业技术开发以及农业技术培训,虽然他一直表示,全新农业理论都来自赵嘉仁,众人却不这么认为。赵官家已经够英明神武了,潜心从事农业二十多年的赵嘉信把自己的成就归于弟弟,未免太憨厚。再加上赵嘉信建立起来全新的农业育种体系和育种的权益划分,全面塑造起赵嘉仁可亲可敬的大学者形象。在中国,上一个农业大学者名叫神农。
“柞树还有个称呼叫做橡树,如果对造船有点了解,应该知道这个名字。”赵嘉信的开场白简单明快,“柞树北方多些,南方少些。很多丘陵地区长了大片的柞树。桑蚕是指主要吃桑叶的蚕,柞蚕则是主要吃柞树的蚕……”
机械厅孟师贤没听过赵嘉信的课,猛的听了,觉得简单直白,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然而几分钟听完,他立刻觉得赵嘉信肚子里有真材实料。
大宋赵氏一般被认为都是高高在上的皇亲,也就是实际能力也就那样的人。干部出身的孟师贤觉得赵氏里头能认真读书就已算是不得了的好人。虽然不了解赵嘉信的成就,光是赵嘉信能如数家珍的讲述柞树分部,柞树叶的生长与采摘,这番讲述就足以证明赵嘉信有能力管理柞蚕生产。
之后听赵嘉信准确讲述出柞蚕每天食用多重的树叶,柞蚕饲养过多久后能够吐丝结茧,结茧之后多久煮茧缫丝。孟师贤连连点头,如此数字化的认知,是大行家的作为。
等最后听赵嘉信讲道:“经过调查,现在的山东百姓中绝大部分百姓不懂养柞蚕,更没养过柞蚕。这就需要我们官府派人去教,需要官府引导百姓从中获利。”孟师贤觉得由衷的佩服,一时没忍住,孟师贤问道:“请问忠王,你是专门研究柞蚕的么?”
话音方落,农业部部长怒道:“此言甚是可笑!”
见到农业部部长如此激动,孟师贤厅长有点懵。接着就听农业部部长大声说道:“我老师二十几年来生产出六种大豆的良种,三种稻米良种,三种小麦良种。猪、牛、羊、马,他领着我们培育出十几个血系品种。青鱼、草鱼、鲤鱼,这些鱼种的人工培育鱼苗,也是我老师领着做出来的。从扶桑洲运回来的作物种子和牲口,也是老师负责……”
看学生怒不可遏的要为老师正名,赵嘉信拍了拍农业部部长的肩头,让他停下来,然后笑道:“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一个人哪里能做得了这么多。”
听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农业部部长气鼓鼓的对机械厅厅长补充了一句,“你不懂种子也就罢了,除虫菊蚊香就是二十多年前我老师弄出来的。你用了这么久的蚊香,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赵嘉仁听着自己的理论功劳被自家大哥全盘接受,甚至连除虫菊蚊香的功劳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心中大感遗憾。他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为啥自己就教不出这般坚定不移支持老师的学生。
看到弟弟的表情,赵嘉仁也只能轻拍三弟的手臂,表示对三弟的歉意和安抚。
孟师贤先是被农业部部长喷的有些头晕,他真没想到赵嘉信是个货真价实的农业学者,还是个有如此巨大成就的农业学者。再看到被如此盛赞的赵嘉信不骄不傲,还以兄长的姿态偷偷安抚弟弟。孟师贤觉得赵氏三兄弟里头赵嘉信会得到普遍喜欢的确是应该。这样一位君子,谁不喜欢呢。
就在孟师贤心中感慨之时,就听赵官家说道:“柞蚕春一季,秋一季。此次就在山东发动。找个地方,先发动三百人来做此事。若是整体跟得上,那五百匹丝绸大概就有了着落。”
听到五百匹丝绸的话,孟师贤忍不出笑出声。五百匹丝绸乃是组建红巾军时候并不希望得到的丝绸数量,遭到户部尚书孙青果断拒绝。现在看赵官家的安排,虽然是所图宏远,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明显是实干家的派头。
这真乃是亲兄弟。孟师贤对赵氏兄弟心生佩服。然而孟师贤并没有意识到,赵氏三兄弟中那个一直没有名声的二郎此时完全没在他的考虑中。
第138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
有关杭州治安的会议结束的时候,与会人等大多数都没搞明白赵官家到底在做什么。不过这帮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大概比他们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赵嘉信并没有和那帮高官一起走,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和三弟赵嘉仁见面,两人还有好多事情要讲。等众人走完,赵嘉仁站起身说道:“到里面说,这里还是有点热。”
赵嘉信笑道:“难倒还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
两人到了一楼的一间屋子,却见屋子里面有个三叶的叶片在不快不慢的旋转,带来了并不停歇的风。赵嘉信大为讶异,仔细查看只能看到有那么一套传动装置在驱动扇叶。至于传动装置怎么做的,确实不明白。
赵嘉仁笑道:“我水打到三楼,利用水下流的动力来驱动这个叶片。这么做,还算是安静。”
“哦哦。”赵嘉信赞赏的连连点头,坐在扇叶前感受着清风,他赞道:“果然好。”
赵嘉仁笑了笑却没有再就这个说什么,这玩意和电风扇比较起来根本不算啥。至于和空调比,那就只能呵呵了。
赵嘉信喝了口茶,谈起了工作,“三弟。最新的马匹研发我已经全部交给下面去做。就如你所将,族谱这等事就只能看他们是不是有责任心。若是没责任心,那就没办法。”
赵嘉仁点头称是,“这的确得找爱马之人。”
“玉米已经驯化了这么久。从试验田那边报告的消息,这真的是好东西。耐寒,好吃,玉米杆还能做青储饲料,实在是好东西。加上南瓜,虽然未必够,大概能让经过的部队饿不死。”
“嗯。”赵嘉仁答道。他突然想起刚才的会议上农业部部长对大宋农学院校长赵嘉信名誉的护卫。自己的功劳就这么被大哥拿走,若是说心中一点都没感觉,赵嘉仁还做不到这么无欲无求。
但是赵嘉仁并没有表现出来,有人说赵嘉仁威福自用,但是赵嘉仁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么一个好名好利之人。若是跟着赵嘉仁的人们没办法从赵嘉仁建立的国家和制度中得到好处,大家凭什么要给这个国家效劳。有赵嘉信这样的专家努力工作,赵嘉仁可是省下多少心思。所以他说道:“大哥。把负责柞蚕的学生派一批去山东。”
“这么着急?”赵嘉信有点意外。然后他又问道:“方才我听你说,想征召三百人,让他们养出能纺出五百匹柞蚕丝绸的蚕茧。蚕茧能办到,可是我没听说山东有做丝绸的把蚕茧运回来,这明显做不到。。”
“这个你不用担心,煮蚕茧的技术人员给我派上就行。”赵嘉仁自信的答道。
看着三弟的表情,赵嘉信也说不出劝解的话。二十几年前,兄弟两人一起在临清打拼,赵嘉仁就是带着现在这样的表情面对除虫菊的生意。一转眼,十几岁的弟弟就成了四十岁的中年,那股子坚毅并没有丝毫变化。
从赵嘉信这边得到了人员,赵嘉仁立刻把他们派往山东。此事乃是特办,在这帮学生抵达济南之前,济南方面也已经在赵官家的命令下圈定了附近的柞树林。学生们一到,立刻就开始用抓紧时间放养蚕种。柞蚕的生命周期就是二十八天。为了能够取得很好的蚕茧,还不能让柞蚕破茧而出。必须在化蛹之后高温处置,用完整的蚕茧进行缫丝。
济南情报局刘宠科长此时已经从黄河以北回来,接替他军事斗争工作的人已经到位,以情报工作为主的刘宠科长继续回来做他的本职工作。接着就接到命令,在济南做一项工程的保密工作。
带着工作队进入了工程驻地,刘宠就发现了一件很令人讶异的事情。工地已经开工了,这边在修筑地基,还是铁筋水泥预制板的架构,看着这是要来真格的。虽然工地开工,工地要安装的设备却根本没有提。
刘宠本以为他们情报工作的要点是保护这个工程的秘密,没想到具体工作竟然是对参加工作的人员进行审核。
“要求尽量以本地官员干部亲属,或者有这些人担保的人员为主。”刘宠读了要求之后完全懵了,这样的人还需要特别的审核么?
再向下看,审核要求写着,“需要吃苦耐劳,能够接受正常脱离农业生产生活的人员。对于觉得自己家里人是官员干部,所以自己不能干体力工作的人,要淘汰。由于工作存在一个阶段性,对于几个月后就容易改变就业念头的人,要尽量淘汰。”
这下刘宠科长觉得这次工作倒是挺有趣。情报部门要分析情报,自然得懂点人心。就这个情报内容来看,眼前的项目还真的挺有点意思才是。
柞蚕按照自己的模式一波波的从蚕卵中孵化出来,它们最初是小小的深黑色小虫,接触到柞树之后就大吃特吃,颜色也逐渐变淡。蜕皮之后颜色变化更快,呈现出鲜嫩的绿色。而不是桑蚕那种雪白的颜色。
而在这边,蒸汽机与锅炉也已经运来。运到之后就开始安装调试,刘宠科长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出巨响的玩意。而且整个车间除了蒸汽机之外还有很多设备,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不容易选出了那么三十几人,刘宠科长就得到通知。开工!
这下刘宠觉得事情不对头,他立刻跑去找处长,开门见山的说道:“处长,我觉得事情不太对。这帮人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缫丝训练。”
“扫寺?”处长有点懵。
“缫丝!”刘宠立刻纠正道。并且拿起笔,想写下来。结果还忘记了‘缫’字该怎么写。最后拿起字典,花了几分钟把缫字查出来,并且让处长把缫丝的解释看一遍。
处长也没接触过这个,读完之后摸了摸下巴,说道:“哦。这就是缫丝。”
刘宠连忙补充道:“缫丝是要技术的。我家附近就有柞丝绸的,缫丝师傅工资可不低。但是我们这边接到的指示里面并没有与缫丝有关的命令。”
“你觉得总局没弄清楚?”处长问。
“咱们不妨问问总局,是不是所有要点都发过来了。”刘宠可不敢去质疑总局。
“我觉得连你我都清楚,总局设在杭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处长答道。
刘宠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总局的整体表现在刘宠看来其实也就那样子,若是真的不知道也不算太稀奇。譬如处长不也不知道么。看着刘宠的表情,处长笑道:“咱们就等着看,若是这边出了乱子,咱们给总局发报也来得及。”
这话很有道理,刘宠点头称是。于是回到了缫丝厂。第二天,负责的人就跑来找到刘宠,就在刘宠等着这位负责人说出有些东西弄错的事情,就听这位说道:“刘科长,这边的工人觉得自己没学过缫丝,有做不好的担心。”
“嗯。”刘宠应了一声,他心里面觉得这位负责人简直是废话。大家对没学过的东西当然担心了。
负责人陪着笑继续说道:“我们想请刘科长帮个忙。大家都知道你是当过兵的,所以我们想请你和大家一起学习缫丝。你能带头学会,大家自然就有了信心。”
喂!喂喂喂!刘宠感觉心里面有大宋船队从扶桑国千辛万苦运回来的羊驼驼奔过。
什么叫你能带头学会,大家自然就有了信心。刘宠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赵官家治下的大宋军人可不是以前的贼配军,大伙虽然身体健壮,却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刘宠能做到科长,更不是因为他个头比较高,身体很结实。能做到情报处的科长,完全是因为刘宠学识多,时间多,脑瓜灵活。
可是作为情报处的科长,刘宠也知道社会上对于军人的偏见。学习了社会和军队管理学课程,刘宠在课堂上学过,想解决大规模偏见的办法大概只有等着这帮偏见份子老死。在他们老死之前尽量用新的事实去教育灌输新一代。
“好吧。”虽然不情不愿,刘宠还是给给了正面的回答。
“谢谢!谢谢刘科长。你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负责人都有些点头哈腰起来。
两人到了车间门口,刘宠就感觉到里面扑面而来的热气。那些容器里面泡着蚕茧,水冒着蒸汽。空气里面还有着些不怎么令人喜欢的味道,像是烧焦了猪皮,又像是别的什么。
先把刘宠介绍给大家,刻意的讲述了刘宠当年军人出身的经历。接着刘宠就看到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不让他高兴。但是刘宠此来不是要和大家怄气,他跟着负责人到了热水槽前面,看着负责人用一根竹棍在热水槽里面挑一下。对着光线一照,看到有丝线,就用手指挑起一根,把线头绕到前面正在旋转的东西上。
“来,请第一次看到的刘科长跟着做一下。”负责人对一众工人说道。
“这这么做就成了?”刘宠问负责人。
“没错。这么做就成了!”负责人给了刘宠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139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一)
锅炉延伸出来的好几根管道通向好几台蒸汽机,这些蒸汽机中有的负责给锅炉鼓风,有的则是推动车间里面那根最大的轴。在机械设备轰隆隆的声响中,旋转的大轴通过一些传动的齿轮与皮带,带动了那些煮蚕茧大锅上方不停旋转的线滚。
大锅里的蚕茧散出丝头,工人抄出一根之后就把丝头缠绕在一个已经收完一根丝的线滚上。随着自动旋转的线滚,丝线在上面越缠越厚。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被取下拿走。
对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线滚,刘宠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部分正随着被抽出的丝线卷起,被缠绕在线滚上。随着这种说不出的感觉,刘宠觉得额头上仿佛有小虫子在爬行,身上也有些发痒。用手摸了摸额头,触手的地方湿漉漉的。拿下手掌,就见手上有了一层水。
啪!有人在刘宠肩头拍了一下,刘宠一激灵,他终于发现自己有些出现幻觉的样子。扭头一看,原来是车间主任。就见主任脸上是疲惫与一丝不耐烦。像刘宠这样的家伙并不是极少数,很多人都会对整个设备体系有些莫名的着迷与幻觉,从而停下手中的工作。
刘宠虽然心里面很有些不高兴,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提出充分体会工厂工作的要求是刘宠自己提出来的,虽然被人这么强制要求工作肯定会感觉不快。但是这不能怪车间主任。在这么一个旋转的车间里,每个人的工作就是跟随着不停歇的线滚不停歇的忙碌。
没等两人说话,外面就是一阵铛铛的敲钟声。车间里面所有宛如梦游和没有梦游般的人们都清醒过来。连刘宠都感觉到心情如同小鸟般震动,不由自主的就想往桑拿房一样的车间外面走。
走出车间,刘宠只觉得外面天蔚蓝,风轻柔,空气中满是绿色植物的芳香气息。回头看向车间,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建筑让刘宠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那门洞像是要吞噬人的大嘴,那窗户像是并不标准的方型怪眼,冷漠的看着人们。
这是自己的偏见,刘宠清楚的知道。可就算是清楚的知道这是偏见,刘宠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不生出偏见。这对刘宠也是极为少见的。环顾周围,刘宠看到周围这帮男男女女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在家教中,刘宠学到的是别人涵养不够的事实并不能当做自己没涵养的理由。不过‘吾道不孤’的感觉让刘宠觉得心里面好受许多许多。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涵养不足的人。
“发本周工资。”车间主任喊道。随着这一声呼喊,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却也仅仅如此而已。
“刘科长,你也干了一周,和大家一起去领工资。”车间主任接着说道。
好不容轮到歇息,刘宠其实不想动。但军人的训练让他很自然的就动了。在部队里面大家也会有很多不愿意动弹的时候。愿意不愿意动是自己的事情,该动的时候就必须动。
进了会计室,就见到会计从一叠收支单中抽出一张递给刘宠。刘宠一看,原来是这一周中他每天完成生丝量的抄表。这里的一个班是三个小时,抄表上记录着刘宠完成的班次生丝数量。会计指着最下面的总核算量,对刘宠说道:“你要不要自己再算一下?”
刘宠很想算一下,但是又觉得自己身为科长,在这样的事情上表现的如此斤斤计较稍显丢份。带着点不安,刘宠用爽快的声音答道:“不用算了。”
会计立刻说道:“一贯零十六文。你数一下。这里是明细,请收好。”说完就把一个纸袋交给刘宠。
“这……”刘宠心中一惊。薪水的数量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大宋的公家单位都执行逢五修一的作息制度。虽然大月30天,小月29天,整体还是能认为一个月五周。如果实习生一周能拿到一贯左右,一个月就是五贯钱。在这个济南城里头,不少官府的官员干部拿不到这个数量的钱。
“没弄错么?”刘宠追问了一句。
会计从账簿上抬起眼睛看了刘宠一眼,抬起手指了指刘宠面前的工资单,“这里面写的清楚,若是你觉得不相信,下班之后可以申请核对记录。”
会计说了原始记录,刘宠就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东西。每个班结束之后都会记录,还需要被人签名证实。被人说到这么认真,刘宠知道再多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开打纸袋,抽出一张一贯的交钞,又倒出铜钱来。数了数,果然是十六文。在账簿收据上签名,刘宠把钱放进口袋,走出了会计室。
外面的天气依旧不错,外面的空气也挺好。刘宠发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得更好。再看车间,虽然不至于生出亲切感,却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厌烦。一贯钱能做不少事,在济南城能做的事情比在临安能做的更多。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激动,刘宠觉得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和刘宠想的差不多,有了这番经历之后,缫丝厂临时员工的情绪好了许多。到了晚上,车间主任在傍晚收工后专门请刘宠吃个饭。
车间主任给刘宠敬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刘科长,你下周就不参加厂里的工作。这周你可是帮了我许多忙。”
刘宠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这份薪水可是对得起我。”
本以为这话会让车间主任感到高兴,没想到主任却是叹口气,愁眉苦脸的问道:“刘科长,你觉得这缫丝车间和军队比较起来,谁更辛苦些?”
这问题很是意外,刘宠心中判断一阵,发现从危险性、需要的知识与技巧,还有对个人的要求,军队无疑比缫丝车间辛苦的多。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选缫丝车间更辛苦。
看着刘宠左右为难的表情,车间主任叹道:“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人更讨厌缫丝车间。这次已经有好些人已经提出不想干了,或者说想回家歇一段再回来干。我也当过兵,咱们当兵的时候也有人受不了,却远没有这么多。”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刘宠就坡下驴的问。除了不想直接回答会让对方更尴尬的问题之外,刘宠其实对此也颇为好奇。缫丝收入并不低,但是刘宠就是没办法喜欢这个工作。
“我觉得很多人是厌烦这个工作。要是没有这么热,没有这么潮,没有这么大动静,也许大家会感觉好些。”车间主任叹道。
刘宠觉得主任说的有道理,转念一想,他笑道:“我在军队的时候,新兵训练地在江西。鄱阳湖边也是又潮又热,我们那时候并没有用穿的少的方式,反倒是用的穿得多的办法。那时候教官说道,若是外面气温比人体温度还高,那就穿厚点,反倒能把热气隔在外面。那边蚊虫多,我们就把袖口、领口、裤管扎紧……”
之后的几天,原本决定要走的刘宠并没有离开车间。临阵脱逃并不是刘宠的个性,他既然掺乎一件事,自然希望解决之后再走。
有些试用工人走了,刘宠挑选家里比较缺钱的补上。也许是这些人更缺钱,也许是让大家感觉更好些的办法有些起到了作用,再过一周之后,走的人数量大大降低。不仅如此,原本走掉的人又回来了一部分。
这一周的效果极好,更刘宠他们最大帮助的是一位刘宠觉得自己得叫‘阿姨’的三十五岁女工。这位给刘宠的感觉很木讷,就是那种对于周围环境是酷暑或者是酷寒都貌似毫无感觉的一位。车间主任私下告诉刘宠,刘宠第一周那一贯已经算是劳动模范,而这位阿姨第一周就拿到了一贯零五百多文。第二周,她拿到了两贯零三百多文。
这位看着木讷的阿姨看到刘宠给他们的确是在改进装备,就热情的提出建议。每次谈话还都能切中肯綮。不仅指出了有效的地方,还指出无效的设计。经过这些骨干的讨论,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得设计一种专门提供给工人的服装。若是那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服装,肯定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就在刘宠决定继续努力之时,情报处来了命令,要刘宠立刻准备回前线。这下他不得不先返回情报处。
进了处长办公室,就见同事们正在试穿军服。处长见到刘宠进来,带着笑容把手中的披风抛给刘宠。刘宠抬手在空中接住,立刻感觉到入手沉甸甸的有分量。展开一看,虽然色泽什么并不如桑蚕丝的好看,厚度和质地却远胜桑蚕丝的披风。
“走,出去试试。”处长大声说道。
到了情报处办公地的院子里,有射手把披风挂起,用钢臂弩在三十几米之外射了几箭。见到弩箭准确的射中了披风,众人一拥而上。却见弩箭虽然把披风钉在作为靶子的木板上,并没有射穿。大家拉着披风一用力,弩箭就从木板里拔了出来。再看柞蚕丝的披风,上面然只有一个小口,距离被箭头彻底破坏还有段不小的距离。
“邪门了!”保卫科长惊讶的喊道:“竟然没射穿。”
第140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二)
大宋320年10月11日。东营的码头上来了大宋的船只,此时已经进入秋季,自从黄河北归之后,河北的雨水就多了些。等船只靠岸,刘宠走出船舱。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下,感受着零星散落的雨丝,刘宠忍不住想起了家乡的梅雨季节。
北方的秋天和梅雨季节的感觉完全不同。江南的梅雨季节虽然凉,却没有寒意。和北方的寒风大不相同。这就让刘宠更怀念起家乡,他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幸好此次出来之前,刘宠就向处长讲了,他这次忙完之后要把探亲假给休了。
部队从船上开始向下卸东西,一个个箱子都颇为沉重,用了粗大的绳子绑紧,再用吊车转移到货运码头上,用运输车拉走。
然而这个搬运只是开始,驴车走在被雨水泡软的土路面上,也是一个劲的晃动。驴车载重本就不足,护送的人员带着雨具,牵着批了蓑衣的驴子在土路上几步一滑的走着。等到了目的地,众人的橡胶底皮靴上都沾满了泥。大家先找了东西刮掉泥,这才往县衙门里头搬东西。
此时已经有人在县衙门里头等着。除了知县之外,就是当下红巾军的首领林登万将军。也就是郑家的家主。还有一些干部以及红巾军的其他将领。
刘宠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和众人见礼之后,就命人取出了几套铠甲。这些铠甲是皮条上穿了钢片制成,头盔是钢质,内衬棉花和皮革内撑。只是拿出来,点了好几根蜡烛的屋里立刻就因为甲胄反光而显得亮堂些。
红巾军的首领们眼中立刻就有了热力。郑家在河北也不算一般人物,家里也是有人参加了大汗亲军,选拔为重甲骑兵的家族。他们很清楚这几套拿出来的铠甲的价值,而那些没打开的沉重的大箱子里头还放了更多东西。这些东西的价值已经超过了郑家全部财产的价值。
刘宠问道:“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出来试试铠甲。”
红巾军的首领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位大汗挺身而出,大声应道:“俺愿意。”
这位叫做秦莫欢,不是郑家势力,乃是另外独立反抗蒙古统治的河北勇士。刘宠在河北待了一段,他很希望能够有更多秦莫欢这样的人物崛起。红巾军变成郑家军,不过是重复金国末年那种割据势力并起的局面。对大宋没什么好处。
“还有没有?”刘宠继续问。
林登万将军示意自家人,于是也有个身材高大的郑家人站出来答道:“某愿意一试。”
“给两位披甲。”刘宠对情报处的工作人员说道。
情报处在济南已经试了好多次,现在已经颇为熟练。先给两人脱下外衣,然后给他们穿上内衬的柞蚕丝绸软甲,再套上钢片和皮条编成的战甲。
“用了这么多铁,竟然没想的那么重。”秦莫欢惊喜的说道。
刘宠微微一笑,穿在皮条上的不是铁片,而是钢片。此时刘宠不想解释,解释就掉价了。若是郑家真以为那是铁片,用铁片仿制,那只会更有趣。
这是一种半身甲,除了胸前背后有甲片,大腿上也有甲片防护。这一身亮闪闪的金属甲片充满了冷兵器美感,连见过数次的刘宠再次见到依旧觉得看起来非常威武。两人又带上钢质头盔,头盔上带了金属面甲,把面甲落下,看上去不仅威武,更有了派头。
白蜡杆的长枪交到两人手中,两人捉着长枪站的笔直。屋里众人看着这两位冷兵器时代的将领,都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连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也都忍不住面露微笑连连点头。
“还有。”刘宠笑道。
众人不知道在这种装备下还能再如何强化,却见工作人员已经取出了两件丝绸披风给两系上。金属光泽是威武,丝绸的光泽则是华贵。两位将领威武加华贵,屋内众人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众人看着工作人员又去取东西,便屏息凝神,想看看又要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却见工作人员取出两条挺宽大的丝绸红领巾,给两位将领系在脖颈之上。丝绸红领巾本显眼,更契合了红巾军的含义。钢甲、白色丝绸披风,红领巾。色彩搭配的极好。就见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然后大声喝道:“好!”
这声喊出了众人心声,其他人也跟着叫起好来。一时间喝彩声此起彼伏,让屋内热闹非凡。两位披挂的将领见到拿出的东西都一样,就互相打量对方的装束。见到对方这身披挂威风凛凛如同神兵下凡,虽然心中嫉妒,却也知道自己是相同模样。嫉妒之外也是欢喜。
等喝彩声稍微落下,刘宠又喊道:“诸位却不用着急,有些东西还需试过之后让大家知道。”
众人已经不知道刘宠还能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都屏息凝神盯着刘宠。就见刘宠让人快速搬出一个支撑架,把一身甲胄给装上,组成模型。接着在距离模型四米到五米这么一个大宋钢臂弩最能发挥效力的距离上,连射数箭。锋利的三棱弩箭射穿了披风,射穿了大概两毫米厚的钢片甲之后,箭头插入了铠甲内。
在众人脸色变差之际,刘宠让人把模型拆开中箭的部分,却见锋利三棱箭头射穿两层甲后到了强弩之末,并没能射穿铠甲内的丝绸衬甲。
红巾军的将领都知道大宋生产的钢臂弩到底有多犀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的射击尚且不能射入人体,大元的弓箭就更办不到。此时已经不用刘宠多说一句话,大宋对于红巾军的器重已经足以证明。
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立刻上来给刘宠行礼,刘宠则是马上扶住林登万将军,鼓励他奋勇杀敌,竭尽全力保护河北百姓。
其他人插不进来话,就围着两位将领又摸又看。有人感叹丝绸披风柔软,有人称赞铠甲坚固无比。两位将领连忙阻止别人对他们的铠甲动手动脚,仿佛周围众人一摸就能把钢甲摸坏一般。除了阻止别人乱摸之外,两人用紧张有期待的目光看向刘宠。
刘宠当然知道两人的心思,他笑道:“这两位将军,你们身上的铠甲和长枪就送给你们了!”
“好!好!”“太好啦!”在两人各自势力人等的喝彩声中,两人连忙上前感谢。秦莫欢抢先说道:“郑大官人,我定然奋勇杀敌,立下功劳。”
刘宠满意的点头。看着是赞赏,其实他心里面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在济南的时候,情报处除了进行弩箭测试,还进行了火器测试。大宋的火枪在30米以外的距离上射击时子弹虽然没能射穿钢甲,但是却把钢甲模型内部的木板打出了裂痕。这样的事实证明,只要被大宋火枪击中,人体都会受到剧烈冲击。在战场上,一个折断两三根肋骨的战士基本可以算是失去了战斗力。
确定不管是如何好的丝绸甲和钢甲都无法防御火枪的射击,情报处完全放下心。只要大宋的火枪依旧具备压倒性的优势,给河北义军装备什么都不是问题。
之后的事情就是大家开了宴席。宋历10月中旬都是21世纪的12月初左右,天气已经冷了。在这样的天气中,用了从南方运来的以麻为主的麻辣火锅。锅里下拉许多肉,红巾军众人一个个吃的腮帮子麻的哆嗦,却还是尽量往肚里塞。连郑家家主这样矜持的人,也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宠也是在吃,却不再说话。在杭州派遣的红巾军负责人抵达之前,负责这边事情的是一位军方的大校,名叫李敢。听到这个名字,刘宠就忍不住想起看过的史记里面飞将军李广的儿子就叫做李敢,而且书中记载,李敢也是大校。然而这样的掌故是刘宠无论如何都不敢拿出来显摆的。
此次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除了看似大方的送了两套装备,刘宠对于其他装备没有说任何话。此次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其他甲胄的分配完全不归刘宠管。
吃完饭的第二天,刘宠给济南发报。得到回应之后,他就乘上了船只,开始放探亲假。
第141章 探亲假(一)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两岸……”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背诵到这里,想不起来后面的词,鼓着腮帮背不下去,“两岸……”她在努力回忆,可偏偏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因为着急,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
看着小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刘宠连忙提示道:“两岸猿声啼不住。”
可这时候已经没用了,小丫头因为挫败感,突然扁着嘴哭了起来。还边哭边扭头扑进旁边的妈妈怀里。
看着这局面,刘宠只觉得尴尬的不行。抬头看向旁边小姑娘的父亲,却见到这位大哥也是一脸的尴尬。在之前的旅行中,两人其实聊的不错。高兴之余本想让闺女跟着刘宠学着背诵首诗,最后却弄成这样。
两人都尴尬,刘宠只能随便说两句后就跑去船头看风景,让那对父母安抚孩子。
站在船头,刘宠看着远处的灯塔,忍不住低声吟诵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从李太白写下这首诗,到大宋320年,已经过去了500多年。在此归家之时,刘宠觉得自己急切的心情正能用这首诗来倾诉。感叹先辈的才情之时,也觉得心情稍微平复一点。
屈指算来,这已经是从山东登州码头出发的第三天。此时已经起了北风,船只乘风破浪,在灯塔的指引下日夜不停的南下。想来应该已经该到长江口。
正在想,就听船上的铁钟敲响。接着听船上的人员喊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松江府码头。若是想走浙东运河,就不用下船。若是想急着回杭州,那就在松江府下船。有新船能两天到杭州。”
从松江府两天到杭州?刘宠大为讶异。正常的情况下,从长江口的松江府到杭州,都是走浙东运河。从长江口逆流而上很吃力,所用的时间要比走浙东运河更长。所以刘宠连忙问道:“船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位客官,我诓骗你对我有何好处?”船上的人员笑道:“我若是让你下船,只是少赚了船费。若不是航运司下令一定要告知,我们才不这么做。”
听到居然是航运司这么一个官方机构下的命令,不少人都露出了有点不以为然的表情。官府所说的话,众人都会自然的给打个折扣。之后果然如船家所言,一个时辰之后船只就抵达了松江海港。全船只有刘宠一个人选择了下船,其他人都选择了传统的航线。据说新航线只需要两天时间,而旧航线也不过需要三天多点。
而刘宠却觉得自己与官府更亲近些。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到家,此时的确是想家。若是刚出发之时,他知道路途遥远,还能忍了。越是离家近,他反倒更是归心似箭。这一天多的时间反倒不能忍。
在港口售票的地方,刘宠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那是印刷精美的文件,大宋情报处不会写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挂在军队之下。而军队人员本来就有各种特权。
港口售票人员见证件之后,又见刘宠穿了制服,表情立刻就热情起来。
刘宠问道:“我是听船上的人说,这里有可以两天到杭州的船,却不知道该怎么买票。”
“哦?船上的人真的宣传了此事?”港口售票人员惊讶的说道。
“难倒他说错了?”刘宠心里面很是吃惊。
“不不不。他没说错。我只是觉得他们若是说了,自己岂不是……没什么。”售票员说了一半,然后就转了回来,“你快点买票,这一班船就要出港。”
刘宠连忙掏钱买票,发现票价并不便宜。买了之后,他背起行李包赶紧通关,同时想着售票员的话。就刘宠猜测,售票员大概是觉得船上的人要是不说,自己就不用损失客人。这想法虽然正确,但是这命令是航运司下的,理论上所有船只都必须服从。所以售票员的话就有点不对劲。
边想边走,很快通过甬道,拿着票通过检票口。就见远处有一艘中等靠上体积的船只停在泊位上。仔细打量一番这艘船,刘宠又左右看去,所有泊位上只有这么一艘船,其他泊位空空荡荡。向远处看去,也没看到有船前来的模样。从种种迹象看来,这艘在船中后部装了两个明轮的船只应该是售票员所讲的快船。
明轮船在大宋并不是很罕见的玩意。在长江里,在各种运河里面都能见到明轮船。小到人力驱动,大到用三头牛跟拉磨一样驱动主动力轴的都有。刘宠看着这艘船的大小,觉得里面也许是有三层甲板,每层甲板里面都有一大群牛在拉着机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大概是没办法两天内从松江府抵达杭州。
怀着失望的心情,刘宠到了船边检票。检票结束,工作人员催促道:“快些,马上就要开船了。”
一想到要闻到牛类排泄物的气味,刘宠磨磨蹭蹭的上了船。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老老实实采取传统线路。
刚上了船,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巨大响声。那是一种号角,如果是肺活量极大的人,是可以吹出极大的动静。然而现在这声音之大,估计吹号的得是一个山一般的巨人才行。
除了被吓一跳之外,刘宠只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在山东的缫丝车间,他就经常能够感觉到这种东西。与牲口那种迟缓,凝重,柔软不同,这感觉中满是热力,震动,坚硬。当蒸汽机开始运作之时,甚至能从地面上感觉到那种震动。现在这艘船上好像就有着这样的感觉。
就在刘宠呆呆的扭头之时,又是一声巨大的响声,随着这一声巨响,船只震动了一下。不是因为碰撞到了什么而震动,震动来自船体内部。那是能让整艘船震动的巨大动力。
震动并没有停歇,虽然震动的力道在降低,但是震动的频率提高了。就在刘宠讶异之时,却听到了水面被搅动的声音。扭头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却见到大船两边的明轮已经开始转动。搅动水面的声音就是明轮叶片拍打水面发出来的。随着明轮的转动,船只也缓慢却不可阻止的开始移动。
刘宠心中生出了各种念头,其中最明确的是‘售票员没说瞎话,这船真的是马上就要开了’。
无视刘宠科长的感受,蒸汽明轮在驾驶员的操作下驶出了松江府港口,向着长江口驶去。一个多小时之后,明轮船在长江中劈波斩浪逆流而上。长长的汽笛声在江面上回荡,告知附近的船只,有一艘大船正在接近,让所有船只不要因为走神而行驶错了航道。
站在高大的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面的风景,明轮船逆流而上的速度犹如奔马,根本没有江南那种人力驱动或者畜力驱动的明轮船那种慢慢腾腾的感觉。刘宠科长此时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在一天多的时间里面赶回家里。这船票钱掏值了。
登上船的时候是10月17中午,抵达杭州港的时候是10月18日中午。刘宠科长背着行李包站在码头上,有点不想下船。这将近两年没有回家,眼中看到的杭州已经面目全非。古诗讲,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在甲板上还能居高临下,站得高看得远。下到陌生的港口中,刘宠没信心找到道路。
不过明轮船的船员并没有能体会到刘宠的不安,他们不停的送客人下船。随着客人越来越少,船员走到孤零零站在甲板上的刘宠身边客气的说道:“这位,该下船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刘宠科长下船之后回头看,就见到船只收起跳板。他只能看向前方,试图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接着就见三五个人冲到刘宠面前,最前面的一位开口就问道:“客官,是第一次来杭州么?”
刘宠听着这外地口音,就用地道的杭州呛说道:“我家就是杭州的。什么叫第一次来杭州!”
听到这话,那位马上陪着笑说道:“那就雇我们滴滴驴行的毛驴回家。一定给你送到家门口。”
“为何起这么个怪名字?”刘宠对滴滴驴行的这位揽客者说道。
“客官,你这是在外地公干的吧?你放心,我们滴滴驴行已经占了杭州一半的车,绝不坑骗,童叟无欺。”
刘宠更是觉得好奇,他继续自己的问题:“我问你为啥叫滴滴这么个名字。”
“这个啊。请客官跟我来。”
其他揽客的人看到滴滴驴行的已经接到客人,就向着别的旅客而去。刘宠两人向前走了十几米,就到一处驴圈。揽客的指着驴车上安装的一个玩意让刘宠看了,像是一个小喇叭,后面有个椭圆形的玩意。揽客的用手捏了捏,那个椭圆形的玩意竟然是橡胶制成,受压下向外吹气,于是喇叭就发出滴滴的声音。
做了两次示范,揽客的笑道:“我们用这个警示不注意的车辆,怕和别人撞上。”
看了这玩意,刘宠忍不住想起了汽笛。他心中感叹,现在的人真懒。
第142章 探亲假(二)
在大宋情报总局办公大院门外三百米开外下了滴滴驴行的小驴车,刘宠有点满意的从车后座上把行李包拖下来。这种小驴车看着不大,设计的却很精致。满载的容量可不小。
驾驶驴车的车夫忍不住抱怨道:“这位客官,若是都拉的和你这样的,俺们可要赔钱啦。”
面对这样的抱怨,刘宠并没有生气。他乘车回家,发现自家已经被拆成了一片空地。家搬到了哪里是完全不清楚。刘宠并没有急哄哄的去找,而是果断要求转向往回走。果然,大宋情报总局并没有搬走。而刘宠在路上其实想好了,若是大宋情报总局也搬迁了,他就跑去肃奸委员会那边找人。说不定还能遇到丁飞。
滴滴驴行许诺送到目的地。这多出来的路程跑下来,驴行车夫自然忍不住抱怨。刘宠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十几枚铜钱递给这位滴滴驴行的车夫。他在缫丝车间干了两周,第一周挣了一贯零十六文。第二周挣了两贯。这点车钱还掏得起。
车夫接过钱,立刻就笑逐颜开。没口的表示一定会给客户最好的服务,还问刘宠要不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刘宠笑着摇摇头,只是上前捏了捏那个滴滴驴行的标志性家伙,橡胶气囊吹动小喇叭,发出长长的‘滴’声,的确挺有趣。连捏了三次过足了瘾,刘宠就和滴滴驴行的车夫分道扬镳。
向前走了一段,扭头看后面没人跟踪,刘宠到了情报总局大门口,递上了自己的证件之后,刘宠介绍了情况。门口警卫静静的听完,又检查完,便让人把刘宠带进门卫室后面的屋子。这里防卫很严密,大门结实,窗户装着人绝对无法摧毁或者爬出去的铁栏杆。刘宠并没有因为受到这待遇而不高兴,这里好歹是情报总局,若是连这点起码的警卫条件都没有,那就说明情报总局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地方。
之后来了两拨人,先是警卫部门过来询问详细情况,检查了刘宠的证件和行李包。之后又过了一阵,在警卫部门陪同下,人事部门里面见过刘宠的人员赶来确认。本来刘宠觉得这些人会提供给刘宠一个找寻家的方向,没想到这边直接给了刘宠一个具体地址。这下刘宠更确定,每一个情报人员的家庭情报都在总局的掌握之中。
有了地址,刘宠感谢了大家的帮忙。人事科的副科长笑道:“这次探亲假准备待多久?”
“把这一个月的假给休完。”刘宠答道。
副科长点点头,“嗯,你先休息两天,这边得到你要回来的电报,已经安排了你的述职。你等通知吧。”
从情报总局出来,又走出老远,刘宠才拦了车。这次没见到滴滴驴行,过来的一个驴车看着样式差不多,刷的不是滴滴驴行的黄色油漆,而是橙色的油漆,上面的标志写了摩百驴行。
车子停下,车夫立刻喊道:“客官,我们摩百驴行包送到家门口。不跟滴滴驴行那样额外收钱。”
听了这话,刘宠心中一惊,他怀疑这位怎么知道滴滴驴行的车夫额外收了刘宠钱的事情。但是刘宠却没废话,只是把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给车夫。看着车夫有点为难的模样,刘宠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车又夫可能不识字。然后就听车夫说道:“这位客官,我是到了车行里之后才去了夜校学的认字。我把这个给你念一遍,你看看我有没有认错。”
之后车夫坑坑巴巴的将地址念给刘宠听,虽然念的吃力,居然没有认错字,刘宠心中更是讶异。他没想到现在连当个杭州的车夫也得认字啦。
这位在夜校里面补习了文化知识的车夫并没有拉错,到了社区门口,上面的地址和名称与纸条上的一样。刘宠之前已经给了钱,他扛着行李下车。进了社区之前先停下脚步,就见社区的通道两边是两排枫树,虽然不高,却也叶片茂盛。此时是宋历10月18日,枫叶已经全部通红,树冠仿佛燃烧的火炬,美的令人无法收回视线。
光是社区里面的行道树,刘宠就觉得自家的新房子应该不错。刚扛起行李包走进社区,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道:“喂!是大哥么?”
扭头一看,正是刘宠的妹妹。一看果然是大哥,刘宠的妹妹背着书包冲过来拽住了刘宠的手臂,“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咱们家搬到这里啦。还有,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没有!”
面对妹妹接二连三的问题,刘宠随口答道。“这个,我知道了呗。”看着自己妹妹得有170的个头,刘宠又发自内心的说道:“你又长高啦。”
刘宠一回家,正在做饭的老妈听到刘宠的声音,放下锅铲就冲进了客厅,抱住刘宠就哭。弄得刘宠鼻子也酸酸的,他眼眶一热,眼泪也流了出来。妹妹看了一会,忍不住对老娘吃味的说道:“娘,我哥不在家,你提起他就哭。我哥回来了,你该高兴啊。现在你还是哭。你就知道心疼我哥。”
被女儿这么埋怨,老娘也觉得继续哭不太合适,她对女儿说道:“别废话了,快点带你哥到他房间去。”说完,抹着眼泪继续去做饭。这锅在火上烧着,现在必须继续处理才行。
刘宠的妹妹就带着刘宠看了新家。原本刘宠家是一个小院子,在杭州大拆迁之时被征地。在拆迁之后又添了钱买了新房子。现在的新家是个两层复式,不是官员住的那种联排别墅。这种复式一个楼洞两大层。下面没有花园,顶楼也没有被独占。
楼上有三个房间,楼下有两个。每一层的面积比刘宠家的小院要大些。看着妹妹显摆的带着刘宠看了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刘宠倒是没有特别惊讶。济南是泉城,虽然济南情报处的房子不如杭州,这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却是有的。朝廷并没有因为济南距离远,就不推广技术。
楼上三间,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妹妹的卧室。刘宠和刘宠的弟弟则是楼下两间。刘宠进了分给他的屋子,见到虽然里面简单,床上也没有扑被褥,但是床、书桌,柜子,烛台都有。看得出,家里是真的给他准备了这间屋子。
在这一瞬,刘宠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他心中欢喜,却又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第143章 探亲假(三)
早上醒来,刘宠揉了揉脸就爬起身。听着周围寂静的环境,他心中一阵紧张。就在此时,窗外传来隐约的起床号声,这让刘宠立刻找到了自己的原点,隐约的不适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翻身摸黑爬起,就感觉到自己睡的床与单位的大大不同。刘宠又想起自己并没有在济南,而是在杭州的新家。点燃蜡烛,屋里面就明亮起来。
和在济南一样,刘宠起床后就去刷牙洗脸。到了厨房找到自己的牙刷牙膏,刘宠就看到睡觉前母亲反复强调的东西。家里的炉子旁边安装了一个装了水的水箱,打开盖子,就可以从里面舀出热水来。虽然很不习惯,刘宠还是尝试了一下。
用温热的水刷牙,完全没有冬天的刺激感觉。用温热的水洗脸也是柔和舒适。有点小时候在母亲怀抱里的感觉。
整理完之后,刘宠出去跑步。起床号在夏季是5:30,冬季是6:00。跑进社区之时,天还没亮,社区里面也没什么人。经过枫树旁边,刘宠闻到的是枫叶淡淡的香味。再回想山东,此时树叶早就枯黄,不少地方的树叶已经掉光,江南与山东相比,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且江南的空气要比山东湿润的多,跑起来之后鼻腔里面也能感觉到凉风,却没有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在两地都待过,刘宠只是跑了不到十分钟,就确定江南的气候确比北方温柔的多。
跑着跑着,就见到各家的窗户中都开始透出光来。再过一会儿,天还没亮,学生们纷纷出门。也有人挑了个灯笼,更多的则是和认识的同学走在一起,抹黑向着社区大门方向走。
听着小家伙们的话,都是‘作业写了么’,‘借我抄抄’‘有题很难’之类的内容。
听着这些,刘宠心生羡慕,他读书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同学在一起。他当兵的时候是大宋共和三年,也就是大宋315年。距现在已经五年了。那年他18岁,当了三年兵,就到济南情报局工作。时间如梭,一转眼就已经五年过去了。
要是当时他没有见到丁飞他们当街抓捕宋奸孙贵,刘宠现在大概也会和这帮学生一样念书,在学校里渡过五年时光。回想自己这五年经历的所有,刘宠觉得当兵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23岁还在学校读书,想想就感觉可怕。
正在庆幸间,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自家妹妹和弟弟背着书包出了家门。五年过去,刘宠的妹妹已经21岁,他弟弟19岁。两人都上了高二。按照学制,两人后年就要参加每年一次的制科考试。如果能考上大学,他们毕业后就能去当吏员。
姐弟两人并没有见到哥哥在外面跑步,只是背着书包一路疾走。刘宠看着弟弟妹妹的背影,心里面感叹,如果两人学业顺利。大学毕业也得五年之后。不过五年时间很快的,刘宠对此很有信心。
跑着跑着,天就慢慢有点亮起来。这时候那些比较大点的学生都已经出发,而大人带着看着五六岁的孩子出现在社区里头。和那些大家伙相比,小家伙们就显得可爱许多。大人们倒是显得有些急匆匆的。看着刘宠这个陌生人,不少大人都多看几眼。而且眼神里面貌似也不是很友好。
又过一阵,运动完毕的刘宠回到家。又准备用热水洗脸的时候却只打出些稍微有点温度的水来,看来他家的洗漱用水量还真不小。在楼下的餐厅兼客厅,就见桌上已经摆了好多吃的。油条、豆浆、咸菜、馒头,各种都有。另外还有些腌制的咸菜,以及切片的肉肠。
“娘。你这做饭的能耐大涨!”刘宠奉承起老妈来。
“哈!我从来不会做饭。顶多会炒个菜。这些都是买的。”刘宠的老妈回答的爽快。
刘宠自己也是吃食堂的人,对老妈这么诚恳的回答,他只能埋下头来吃饭。
吃完早饭,刘宠的老妈就让刘宠坐在自己对面,认真的问道:“我准备给你张罗一下成亲的事情,你觉得可好?”
“……这个,不好。”刘宠哼哼唧唧的答道。
大宋的读书人们成亲普遍晚,那帮学业出色的,都希望能够考上进士,至少是考上功名。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鲤鱼跃龙门,自身身价倍增。与更高级别的家族联姻。一般来讲,他们成亲都在25岁之后。因为到了这个年龄,有没有能力已经确定。
二十出头就成亲,要么是赵嘉仁这样十三岁就考上进士的怪物。要么是现在吏部尚书刘猛这种知道自己不是读书材料,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的家伙。要么是现在的司法部部长司马考这种名门出身,早早就确定了联姻对象的家伙。
刘宠见到的老爹刘景文就是二十六岁才成亲,有了刘宠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刘景文身为进士,周围的人和他也差不多的样子。在这样氛围里头长大,刘宠觉得自己才二十三岁,距离成亲还早呢。
对这么羞怯的儿子,刘宠的老妈说道:“大郎。你上次写信过来,说你已经是官身了吧。”
“是。”刘宠回答的很自豪。按赵官家定下的新的官制。叫什么局长,科长,队长,那都是针对部门而言。真正的核心是级别。想成为官员,有两个必须条件。第一个就是得有实缺,譬如县税务局,里面的局长就是实缺。第二个到现在的说法比较模糊,一般认为副科级已经是官员最低级的水平。但是也有看法是副科级是个预备级别。
现在刘宠作为大宋情报局济南处的情报分析科的一科科长,乃是货真价实的实缺。正科级待遇同样实打实。的确是吏部名册中的正式官员。
听了这么准确的回答,刘宠的老娘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是官员,那自然该成亲了。你那投桃报李的朋友就没有联系过么?”
听到这话,刘宠的脸登时就红了。
投桃报李这个用语来自诗经。是指男女交往的时候互相赠送植物性的礼物。必须得植物,要是抱着大雁去,那是去提亲,不是交往。
和被奴化之后的文化不同,便是到了大宋时代,男女交往也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普遍认为要给年轻人们创造交往的条件。当然,对中国这个礼仪之邦,让孩子们自己瞎整肯定不行。这是一整套交往体系。
具体操作流程,第一次参加是爹妈带着。也不谈什么成亲之类的屁话,大家就是去一起玩。见面之后领着小家伙们做游戏,还有射箭、骑马、音乐之类的活动。参加完之后,不用是如何喜欢,只是比较欣赏和想交朋友的话,男生就给女生投桃花,女生给男生还以荇菜。
第二年,小孩子们三月四月书信往来,端午见面。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就会去参加更多的社交节日活动。玩得好第二年再见面。某种意义上,有资格参加这样体系的小男生也好小姑娘也罢,从小就会有十多个谈了好多年的对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里面这段,写的就是参加这种活动的年轻男子对淑女产生的渴望之情。里面各种娱乐活动,就是描写年轻人在节日相聚时参加的活动内容。至于辗转反侧的想念,则是活动结束之后对于心上人的心情。
有了这样的交往制度和过程,成亲之后也会有感情基础。
刘宠正好在能够参加这个体系的范围之内。被老妈一讲,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年他在济南工作,和之前的女性朋友也有书信往来。但是这种书信往来与成亲之间还是颇有距离。
一看儿子的表情,刘宠的老娘果断说道:“若是没有中意的,我就给你相亲。”
大宋相亲体系和21世纪的差不多,先是爹妈互相联系,找到觉得差不多的,就组织孩子见面。要是觉得好,就让组织成年的子女见面。年轻人见面之后若是觉得还好,就可以参加节日的活动。通过接触来增加感情。若是接触几次觉得还行,那就成亲。
这等于是把贵族投桃报李的体系给压缩执行,效果自然就没有从小培养的感情来的深厚。却也比只凭借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来的好许多。
“娘。我所在的部门啊,成亲要打报告。”刘宠推托道。
“呵呵!”刘夫人大大的冷笑一声,“你莫唬我。你那部门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你说的那个报告,是你有了成亲对象之后打报告申请。你现在连成亲对象都没有,拿的哪门子报告!”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刘宠做着抵抗。
“哦?”刘夫人观察着儿子的抵抗,突然笑道:“难倒你已经遇到了中意的人?”
便是在战斗中杀人不眨眼,刘宠的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就在此时,却有人敲门。刘宠连忙站起身逃去开门。门一打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看那制服大概就是情报局的人。这位见到刘宠之后问道:“请问是刘宠科长么?”
“是。”刘宠立刻答道。
“这是给你的信,请你在信里面规定的时间到情报局述职。”工作人员边说边掏出一封信交给刘宠。
刘宠大为失望,他接过信之后问道:“不是现在去么?”
对面的工作人员摇头说道:“不是。”
让刘宠在接收文件上签了字,工作人员收起东西一溜烟的走了。刘宠则是以工作为借口,躲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信,里头要求刘宠在两天后上午八点半准时到大宋情报总局述职。而这两天里面,要刘宠把自己的述职准备做好。
此时刘夫人不依不饶的追过来,要和儿子继续谈成亲的事情。刘宠把这份公文给老妈看了,接着说道:“述职的事情不能马虎,我得好好的准备一下。得把我这两年里头的功劳全部讲出来。”
便是知道儿子这是不想谈成亲的事情,刘夫人也知道轻重。官场上能自述功劳的机会不多,这等时候就是要准备一份能够给上司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她说道:“去楼上的书房吧。那里亮堂。”
等刘宠拿出了他已经准备的一部分材料准备去书房之时,刘夫人又叮嘱道:“那些你办得不怎么好的差事,也要仔细准备。可不要被人抓了你背锅。”
刘宠上了二楼,一进书房就觉得这间朝南的房子好。因为窗户大,装的又是玻璃而非窗户纸,所以屋子里面非常亮堂。为了遮蔽过于明亮的阳光,在窗户这边还有两层纱质窗帘。可见老爹刘景文在书房的配置上可是真舍得花钱。书房靠墙是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手写的册子。三张书桌上也摆满了书籍。这应该是老爹刘景文和刘宠的弟弟妹妹的书桌。看着这里,刘宠有些感叹。单纯论读书,他在家里大概只能和老妈一较短长。
找了一张看着收拾的最整齐的书桌前坐下,刘宠拿出他已经准备了一部分的材料。然而手撑下巴看向窗户,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林边草地上的曼妙身影。那时候刘宠从一块大石头后面绕出去,那个女子身上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那一天的太阳,也和今天一样明媚。甚至连寂静的感觉也差不多。和现在不同的,大概只有林中啄木年敲打树干的声音。
刘宠记得在他见到那名女子之前,也曾经被这敲打声吸引,抬头看到的是啄木鸟头上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头冠。
好怀念那时候的感觉。真的好怀念,那时候刘宠知道了什么叫做占有欲。
第144章 探亲假(四)
在家的时候,家人总是有很多要说的话。譬如刘宠的妹妹,她以前叫刘颦顰,现在改名刘正清。之所以要改这么一个全新的名字,是因为21岁的刘正清对于自己的仕途非常有期待。刘颦顰让她自己感觉未免‘不够稳重’。
介绍了自己的新名字的刘正清就询问起现任官员刘宠各种做官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刘宠成功的道路,“大哥,你真的不怕打仗么?”
“你不会是想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从军吧?”刘宠板着脸问道。
“听说从军之后好处很多。”
刘宠拉下了脸,“决不许你去从军!”
“为何?”
刘宠继续板着脸说道:“我去从军是真的要去打仗。你从军是干什么的?我不许你做这么轻贱的选择!”
听大哥这话说的有点重,刘正清已经嘟起了嘴。但是刘宠的老爹老妈听了之后倒是眼睛一亮,看得出他们对‘轻贱’这个评价极为认同。
刘正清嘟着嘴说道:“可是很多人都说那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在赵官家手下那么多女子出来做官,做事,都是被拿出来当典型。”
刘宠板着脸继续应道:“你说的那是宣传。赵官家要通过宣传告诉那些觉得女孩子没前途的人,女孩子是有前途的。这话不能空口说,得有很现实的证明,让这大家看到真的有女孩子出来做官,让大家看到真的有女孩子出来做事。这种宣传对的是那些不懂事的愚民,难倒你也是不懂事的愚民么?我觉得你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被大哥这么一通训斥兼说明,刘正清有些无奈的低下头。思忖片刻,她才说道:“大哥,你就是知道训我。再过五年,我都26岁了。”
刘宠心里面更加不爽起来,他沉着脸说道:“咱爹考上进士才26。26怎么了?从小读书的时候你就比我强,怎么到现在反倒忘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我考进士可比他们上大学难。”刘景文非常不爽的讲了一句。看得出,这位正牌进士对于儿子把科举科的进士与制科的大学生进行等价对比的事情非常不满。
“进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刘夫人则对丈夫的意见提出了不同看法。
刘宠看了老婆一眼,心里面虽然很不爽,却也没有真正生气。大宋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家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是一种社会氛围,也是社会伦理。个性弱的妻子被丈夫压制的事情很常见,但是正妻若是愿意发言,丈夫们也得听。
而且进士们基本娶的都是进士家族的女子,刘景文的夫人也是如此。论起对孩子的教育,刘夫人也有自己的看法。
刘夫人驳斥了丈夫,然后扭头看向女儿,“大娘,你哥哥说得对,急功近利要不得。是你自己想走当官这条路,可不是有谁逼着你走这条路。既然是你想走这条路,就要脚踏实地,别想着走那些幸进的歪门邪道。”
接连遭到哥哥与老娘的批评,刘正清迟疑着说道:“可是……,科目好多,题目好难。”
“又不是你一个人难!”刘夫人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可是像二郎他们,他们读明白之后不着急。我倒是觉得不明白的时候反倒好些,我还能应对。明白了一部分之后反倒心急起来。”
刘景文沉声说道:“读书为的是明理。明理哪里那么容易,各人都会心乱如麻。这时候你就要耐住这心情,努力钻研。”
看得出刘正清被这么训斥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嘟着嘴无奈的听。
看着妹妹的模样,刘宠也觉得挺无奈。这世上类似他妹妹这种刻人挺多,他们并不想如刘宠那样所经历过种种考验,他们只想在刘宠开辟过的道路上溜一圈,就算是完成了刘宠的‘经历’,然后就希望得到与刘宠一样的待遇。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一路跋涉到现在的位置上,刘宠觉得这种人要多讨厌,就多讨厌。
可面对的是自己的妹妹,刘宠还生不出恶念。他只能期待自家妹妹能够早日明白过来,成为一个有能力靠自己解决问题的人。
这样的家庭会谈太伤感情,刘宠就跑去书房继续准备材料。两年时间过得飞快,刘宠发现自己还真干了不少事情呢。把自己所干的事情整理一番,发现所有事情的核心都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北边的蒙古保持各种攻势。
最初的想法是通过建立交易点,更多探听到黄河以北的府兵情报。之后随着一场蝗灾,交易点因为河北灾情而变得没有前途。之后赵官家发了一道命令,‘允许黄河以南的大宋百姓接在黄河以北的亲属到南边逃荒’。这道充满了人道的命令稍一执行,局面风起云涌,大宋转瞬间就在黄河以北拥有了红巾军这样的队伍。
从诸多变化看来,赵官家的妙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刘宠分析了整个局面之后,对赵官家心中满是佩服。感情充沛之下,他觉得下笔如有神,刷刷点点的写了一篇东西。写完之后还觉得自己有些东西没能表达出来,正好弟弟妹妹到书房写作业。刘宠就拿着东西到客厅请父母给看看。
刘夫人先拿了第一张,所以她先看完。放下最后一页,刘夫人赞道:“写的不错。大郎这几年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让我……担心。”说到之后,刘夫人忍不住,已经涌出了眼泪。报告里面记载的刘宠动辄跑几百里,上千里。光是这距离就能想象刘宠的辛苦。
此时刘景文也已经看完,他放下最后一页,叹了口气,“你这述职写的就是越俎代庖。全然不知分寸。”
听丈夫批评儿子,刘夫人登时就怒了,她不高兴的说道:“大郎多称赞了几句官家的英明,你们士大夫听了就不高兴了么。大郎其实写的很对,官家庙算一出,局面登时就不同了么。”
“你这一听就是没见识。”刘景文立刻反驳道:“大郎乃是朝廷爪牙,他此次述职讲述的应该是他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他现在讲的却是他如何能够理解官家的庙算是如何的好。你让听述职的人怎么想?”
“他们难倒不该觉得大郎这么聪明伶俐,就该对大郎寄予厚望么?”刘夫人气鼓鼓的质问。
“你之前还说,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不同了,赵官家到现在都没有任命宰相。看大郎所写的报告,他依旧自己担起丞相的差事。以前的话,大郎这么写倒也可以,因为这命令乃是丞相决定,官家其实不管这些。大郎觉得他想能说清楚官家的庙算好,听他述职的人也这么想。这岂不是争功了。”
这番分析让刘夫人暂时沉默下来。她眉头微皱,看得出很是郁闷。刘景文则看向刘宠,语重心长的说道:“大郎,我看了你写的东西,当然知道官家庙算无双。也知道了你的辛苦,不过你既然是在官场上,就不能选错。你这么一些,便没有给你述职的那些人留下余地。他们若没有余地,怎么能得到晋升。他们若是不能顺利晋升,又怎么会给你留下余地。”
“爹。我只是想称赞官家的英明。”刘宠讲述着自己的心声。
刘景文点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我明白。所以你格外要给别人留下余地。若是官家都被你给称赞了,他们称赞谁去?”
最后刘景文和刘夫人都达成了共识,刘宠就把述职报告重写一遍,又在两人指导下修改了两遍。所有刘宠与赵官家直接沟通的部分都取消,刘宠严格将自己定位在大宋情报总局济南处领导之下。所有的工作都只向济南情报处负责。
对归属做了明确之后,刘宠自己的苦劳与功劳也被调整一番。在这里面的刘宠就没有那么多念头上的波动,全然是刚毅木讷的类型。归纳起来,就是能理解命令,能干成事情的沉稳坚毅之辈。
对这么一个定位虽然不喜欢,刘宠最后还是接受了爹妈的建议。他们定然不会坑骗刘宠。
到了述职之前,刘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述职内容。述职日,他早早起床,吃了饭。洗漱一番。昨天已经跑去社区的澡堂洗了澡,还重新理了圆寸短发,搓了灰,刮了胡子。早上吃饱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精明能干。
按照清单把昨天准备好的东西再检查一遍,刘宠就背起书包前往总局。八点十五分,刘宠就到了总局门口。拿了信件,门卫就让他进去在等候区等着。
八点半,刘宠准时到了门口。九点钟,述职正式开始。有了之前的准备,刘宠发现种种问题都在准备范围之内。以父母敲定的述职角度,刘宠的回答并没有遭到质疑。顶多是情报总局对一些细节会要刘宠讲述的更清楚。
感到述职轻松的同时,刘宠心里面也有些不甘。他其实是真的想表现的更积极一些,而不是这种简单的‘爪牙’身份。
述职结束之后。刘宠本来觉得自己可以走了。没想到情报总局让刘宠吃了午饭之后就前去兵部一趟,“你在河北见识过红巾军的情报,这次就到兵部去,那边正在准备新的铠甲。”
“不是有瘊子甲了么?”刘宠讶异的问道。
沈括在《梦溪笔谈》记载过瘊子甲,这种甲胄是羌人一族的青堂羌所制造。文中讲:
青堂羌善锻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为綇旅之,柔薄而韧。镇戎军有一铁甲,椟藏之,相传以为宝器。韩魏公帅泾、原,曾取试之。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有一矢贯札,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所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凡锻甲之法,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锻之,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其末留箸头许不锻,隐然如瘊子,欲以验未锻时厚薄,如浚河留土笋也,谓之“瘊子甲”。今人多于甲札之背隐起,伪为瘊子。虽置瘊子,但原非精钢,或以火锻为之,皆无补于用,徒为外饰而已。
青堂羌制作的瘊子甲与后来仿造的瘊子甲不同,首先是质地得是钢,其次得是工匠用铁锤敲打,而不是受热之后敲击变型。仿造的是用铁做甲片,并且用加热的办法制造变型。
在沈括的年代,一领纯正的瘊子甲的确可以当做传家宝。现在的大宋,有了搅拌炉炼钢。有水力机械轧钢,合格的甲片只是大量生产的零件。这次给红巾军送去的甲片就是瘊子甲甲片,皮革也处理的非常好。至少刘宠觉得已经没有能比那个更好的护甲。
“让你去你就去。咱们情报局里面也没人懂甲胄。”负责人淡然说道。
刘宠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宋军现在顶多是战场上在胸口位置装个胸甲。而且行军的时候,不少火枪手甚至把这玩意给丢掉了。真的是远路无轻重,哪怕是三五斤的东西,背着走百十里路之后,都会看着就生气。若是担心蒙古人的弓箭,就不妨好好练习提高射速,这才是解决蒙古人的最好手段。
见识了兵部提供的瘊子甲之后,刘宠才知道原来甲胄可以制作的这么复杂。宋军胸部垫的钢片和甲胄一比,根本不是一回事。
中午在食堂吃饭。刘宠这次终于习惯了新的吃饭办法。大家不用锅蒸,而是把竹筒竖着切开,里面放进去淘洗好的大米。把切掉的那部分盖上,放进做好的架子里。
这些竹筒都被放进靠近锅炉房的一个箱子里,从锅炉房里面引出的管子往箱子里通蒸汽。蒸出来的米饭不糊,不焦,软嫩可口。刘宠家的社区就提供这样的服务,一锅下来也就是十来分钟。买蒸饭的票核算下来,比自家烧煤蒸饭便宜。更是节省大量时间,刘家已经有段时间不再自己蒸米饭了。刘夫人的评价是“省了我好多事。”
没想到情报总局也已经有了这样的东西。刘宠一问才知道,最先使用这些的并不是民间,而是从朝廷开始实施,之后才推广出去。
“却是为何?”刘宠问和他一起吃饭的一位副处长。
副处长毕竟是情报总局的人,对这些内幕有了解。他答道:“官家讲,若是我们直接推广到民间,民间当然将信将疑。然而官府只要先用了,民间就不再担心。他们知道,官府总不会坑自己。”
噗哧!刘宠笑出声来。这话说的如此坦荡直白,而且具有如此的说服力,真的是令人不得不佩服。更重要的是,官家的话里面隐隐暗示着官府以前对百姓的哄骗,这样的小小恶意很容易就让刘宠感觉认同。
饭菜美味,还很便宜。若不是因为下午要去兵部看铠甲,刘宠其实很想吃撑。但是他在外面奔波这么久,知道吃撑之后会带来太多问题。现在的他可不能闹出事端来。
下午和情报总局的人一起到了兵部,在小操场上见到了新式铠甲。这一看,刘宠就懵了。这种甲竟然是完全由钢板制成,而不是那种用皮条串起来的瘊子甲。
甲胄摆了不少,大家上去实验了一下,发现这种铠甲其实是个组合型的。前胸三个部件,肩甲六个部件,肋下五个部件,背后两个部件。各个部件可以拼起来,根据不同的身体结构组合成一件合身的铠甲。
刘宠越尝试越来劲,在他的印象里面,铠甲是落后冷兵器时代的产物。自然是比较轻视。现在虽然还觉得冷兵器时代落后,却觉得铠甲本身也有技术含量。正组装间,突然有人跑过来把头头们集结起来。就见头头们兴奋的问答片刻,兵部的把兵部的人都给召集起来。情报总局的就来了两个人,副处长激动的说道:“官家可能要来,你身上可带了什么利器?”
“利器?”刘宠懵了。他在黄河战役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过赵嘉仁好多次,此时能够再见到官家,心中激动,完全没想明白利器和见官家有啥关系。
强行收回思路,他心里面隐隐的不高兴起来。在黄河战役的时候,在赵官家身边的人各个都有能够行凶的‘利器’。还有不少人干脆就荷枪实弹,随时能够投入战斗。然而大家心中除了洋溢着对赵太尉的敬爱之外,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刘宠还是说道:“没有利器。我倒咱们总局,带什么利器。”
“嗯嗯。也是。”副处长应道。
话刚说话,就见有人开始接掌各个门口,没多久,赵官家在一众人等簇拥下进到了小操场。
再次看到赵太尉,刘宠的激动之情难以形容。这位大宋的统帅带领着大宋在几年时间里面就让蒙古的虚弱完全展现在刘宠这样的一线人员面前,刘宠之所以如此勇敢的到河北去,就是因为他明白蒙古的失败已经是必然。
对于带着大家走向胜利的统帅,刘宠心中只有敬爱。
带着这种敬爱之心的人并非只有刘宠一个,在场的基本都是军人,他们对赵官家的感情相差不多。赵嘉仁也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目光,他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表达一下对张世杰的器重。而且这个铠甲的设计本身,赵嘉仁也出了力气。
赵官家在21世纪的美国,主要爱好是游艇、骑马等上层娱乐活动。他对于铠甲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于游戏‘暗黑破坏神2’。因为喜欢使用法师类人物,赵官家在制作符文装备的时候,特别熟悉‘法师铠甲’。赵嘉仁当时就觉得法师铠甲很具有实用性。
现在得知要制造铠甲,赵官家就大概画了一个草图给设计部门,并且附带了他个人的想法。当设计部门把整套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赵嘉仁自己都很惊讶。忍不住过来瞅瞅实物到底如何。
见到了众人,赵嘉仁先是向大家打了招呼,接着就和张世杰一起到了放置铠甲的桌子和架子旁边。一看铠甲的部件,赵嘉仁登时就明白欧美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大游戏公司,在制作的时候一定参考过很多原型。赵嘉仁这等三道贩子的图纸只剩下大概外型,有经验的人员还是能做出实用性这么高的装备。
张世杰跟在赵嘉仁身边,他并不知道赵官家的想法,然而作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专家,张世杰少将一眼就看出这甲胄非常实用。于是张将军立刻就要求自己穿上看看。
选好了适合张世杰体型的甲片,拼装起来。先给张将军套上一件柞蚕丝的衬甲,接着把拼装好的甲胄穿上。游戏里的法师铠甲只是上半身甲,最下面只勉强到了裆部。这边的设计人员又设计出来单独的腿部护甲。也找了适合的部件拼装起来。
手上则是柞蚕丝内衬,牛里层皮的皮手套。一身钢甲的张世杰又是蹲下,又是站起,接着拿起长枪还练了一套枪术。看着生龙活虎的张世杰,赵嘉仁忍不住问技术人员,“张将军身上这套下来有多重?”
“二十多斤吧。”技术人员答道。
“他穿着这身能走多远?”赵嘉仁对铠甲完全没概念。
“官家。我们的步兵行军时候基本都带二三十斤的行军包。铠甲穿起来之后,感觉重量更轻。长途行军的时候,铠甲当然就卸下来。在战场上穿这个,步行以及奔跑十几里二十里没问题。”
“原来如此。”赵嘉仁只能这么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对铠甲了解不多,而且这次制作铠甲也只是大宋铠甲的一次小涟漪,根本谈不上任何复辟的可能。已经热武器化的宋军再使用铠甲,那都是防弹类型的全新模式。和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铠甲不是一个设计思路。
此时在一众喝彩声中,张世杰已经练完了一套枪术。必须得说,在大宋的现役军人里头,懂得套路型枪术的人真的不多了。大宋枪术剩下的都是基于刺刀的‘刺杀术’。这和那种颇具美感的枪术也不是一个设计思路。
张世杰满意,赵嘉仁就觉得可以。走之前他和众人握手道别。交谈间听到一个年轻人自称叫刘宠。这个名字就让赵嘉仁觉得很熟悉。
“”
第145章 探亲假(五)
刘宠认真的看着半身镜子里的自己,因为镜子够大,大概是能够完整看到上半身或者下半身的装束。一身类似军装的制服,左臂上有三条丝绸制作的精美标志。昨天赵官家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这两条标志。
从标志上收回目光,赵嘉仁笑道:“黄河北归劳动纪念标志。滑县战之战纪念标志。黄河战役纪念标志。看来你是从头打到尾。”
赵官家的声音比刘宠想象的更年轻,刘宠到现在都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够这么近距离的听到赵官家的声音。他只记得自己立刻大声应道:“是。太尉,我当时就在河南跟着你打仗。”这话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无比粗鄙,刘宠是在没办法理解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很明显,赵官家并没有被刘宠这番话打动,他扭头对情报局的那位说道:“既然他参加过黄河战役,又懂铠甲,这几天就借调给我当几天警卫。明天让他来见我。”
听了这话之后,刘宠完全懵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混乱的脑海里没了印象。能记住的就是赵官家走后,情报总局的副处长立刻把刘宠带回情报总局,先是给他在情报总局的招待所安排住处,要求刘宠必须留在这里,不能回家。接着就是好些手续和训话。
经过了这么混乱的一阵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刘宠就被自己定好的闹钟叫醒。他快速整理完毕,准备给赵官家当警卫去。
门声响动,外面有人进来。那位只说了一句,“跟我来。”接着转身就走。刘宠跟着他到招待所大门外,那边已经有马车等着。天色依旧昏暗,刘宠跟着来人上了车。他本以为对方会说点啥,结果大家默默的坐在车里。直到在西湖边的后乐园门口停下。
穿着漂亮黑色军服的军人在门口与情报总局的人交接,“这个就是刘宠?”
“是。这就是我们情报总局的刘宠。”
“在这里签字。”
简单的手续完成之后,刘宠跟着穿着黑色军服的御林军进了后乐园。原本刘宠以为自己要和警卫在一起,没想到那边的人直接把他带进了赵官家的行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刘宠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的跟着御林军往里面走。
进了一间屋子,就见赵官家正坐在里面看着什么。刘宠登时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见到了赵官家。接着见赵官家抬起头问道:“吃饭了么?”
“启禀官家,吃了!”刘宠忍不住就撒了个谎。
“哈哈。”赵官家笑了,“我给你讲,没吃就说没吃。现在不吃,一上午都要饿肚子。”
刘宠只觉得心中一暖,他说瞎话绝非恶意。家里人从小就教育他,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被麻烦的一方会不高兴的。赵官家这么讲,刘宠立刻羞愧的答道:“早上出门确实忘记吃饭。”
“拿两份饭。”赵嘉仁命道。
两人的饭一模一样,吃惯了食堂的刘宠在这两份饭菜上看到部队食堂的明显特征。赵官家吃饭和平常人也没啥区别,只是他好像更喜欢多喝两口玉米粥的样子。
吃完饭,两人坐在桌边,刘宠就听赵官家问道:“我看到了济南缫丝厂的报告。上面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刘宠登时就惊了,他没想到赵官家叫他来的目的不是河北,而是刘宠自己都已经完全抛在一边的缫丝车间。虽然惊讶,刘宠立刻答道:“是。我在缫丝车间干了一段。”
“还帮他们改进了一下车间的装备?”赵嘉仁继续问。
“是。”刘宠心虚的答道。
赵官家说道:“这几天我要去杭州的缫丝厂,你跟着我一起去。”
等赵官家离开之后,刘宠傻愣愣的坐在桌边。他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在缫丝车间到底干了啥。当时的回忆只剩下零星的碎片,想把这碎片拼起来太难了。这让刘宠突然怀疑自己有没有在那个车间待过。也许那只是一场刘宠做过的一场梦,就如刘宠曾经做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其他梦境一般。
又过了一阵,刘宠就被叫去出发。一行人直奔位于杭州水源下游的城区。进了工厂厂门,仅仅是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刘宠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进了湿热的车间,闻着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刘宠又生出一种诧异,自己怎么能够把这样的东西给忘掉。虽然,整个感受明显好了许多。至少那种味道已经单薄了许多,而且蒸汽也没有之前的炙热。至少已经到了能够接受的地步。
工人们的衣服的领口,袖口,裤管,下摆已经束紧。对襟衣服的衣襟好像也大大不同。
这里的厂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那自然而然挺直的脊背,还有那种感觉。虽然有些焦虑,却一心一意想完成他的工作。经历过战场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前面就是死亡,却没人肯后退。战胜敌人,赢得胜利,会让人无比焦虑。
走在赵嘉仁身边的厂长介绍着情况,“官家,这边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批蚕茧。你说的那种冷库我们试过了。倒是没有蛾子出来。可是那样的弄法会不会太花钱了。”
赵嘉仁答道:“不妨事。这也都是实验而已。真是太贵的话我们不用就好。而且冷库存储当然有好处,蚕蛹不会变质。若是用毒药把蚕蛹毒死,可挡不住蚕蛹腐烂。”
“也是。”厂长连连点头。
刘宠也听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谈些什么,他就是跟着走。在济南的缫丝车间只有一个厂房,这里的缫丝车间厂房要多的多。刘宠跟着赵官家走了一个又一个,最初的时候他还努力记忆。穿过几个车间之后就记不清楚了。每个车间都有车间主任暂时加入这个团体,说着刘宠似懂非懂的话。
赵官家仿佛不知道疲惫,就这么一个一个的走。刘宠都觉得有些体力吃不消。到了中午时分,大家就在缫丝厂的食堂里面吃饭。刘宠只觉得饥肠辘辘,就着一条酸汤稻花鱼吃下半份米饭,刘宠突然想起早上要是没有在赵官家这里吃早饭,他只怕都顶不到现在。
扭头看向赵官家,就见他很自然的吃着和大家没什么分别的食物,刘宠只觉得心中无比感动。种种念头都化作一个想法,为了赵官家,刘宠不在乎赴汤蹈火。
下午没有继续参观,而是在厂里会议室开会。得知前来的乃是赵官家,所有人都一个劲的看,却没人说话。在天子面前,这些干活的人哪里敢吭声。
刘宠就见到赵官家站起身来,那是要发表讲话的样子。在黄河战役中,刘宠不止一次听过赵官家当众讲话,只是赵官家所的讲话都是由传声的人喊出来的。距离赵官家这么近,对刘宠来讲是第一次。
“诸位,我是当今官家赵嘉仁。我和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家好。”
这么简单的开场白,引起了下面一阵低语。刘宠觉得这话貌似和官家的身份有点莫名的不合拍。可不这么讲又该怎么讲,刘宠也不知道。如果从正常的见面角度,这话已经是最合适的说法。
“我到这里不是谈丝绸厂能给我上缴多少钱,我不是来谈这个的。我这次来谈的,是如何让丝绸厂做的更好。让诸位能够通过自己双手,如何在这里挣的更多。而且还能比以前更舒服一些。现在大家就互相介绍一下自己。我们就开始讨论。”
与会的都是车间主任,或者干活表现出色的人。令刘宠惊讶的是,这些人里头竟然还有学社的成员。刘宠也是学社成员,在他的感觉里面,学社本身和挥汗如雨的工人貌似没什么关系才对……
“这位叫刘宠。是在山东的缫丝厂干过。我给厂里转发的那份建议书,就是刘宠和山东缫丝车间的主任一起写的。”赵嘉仁介绍道。
听了这个介绍,众人投向刘宠的目光登时就热情起来。这把刘宠搞的有些心虚,他的专业并不是搞丝绸生产,而是分析情报,或者在战场上杀敌。
“刘主任,那个衣服和换水的建议真的好。”这边的厂长率直的赞道。
在他的介绍下,刘宠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时他解决不了的衣服防蒸汽进入的问题,在这么大的丝绸厂解决了。而且刘宠当时提出了要降低车间温度的建议,只是感觉在车间里面直接煮茧子实在是太热。这边的丝绸厂也系统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采取的是在外面煮茧子,把煮好茧子的大锅运进来。这样的话只用在大锅下面放几块蜂窝煤维持总的温度。车间里面的温度也大大降低。
听着自己那些不成熟的建议在这里一一得到了解决,刘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好。这帮人可比他专业太多,刘宠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办法,在这里很轻松的就得到了解决。
众人谈了一阵之后,发现现阶段貌似也没有什么更多技术性突破的空间。谈了一阵之后,厂长就询问刘宠,“刘主任,你还有什么建议么?”
刘宠哪里敢班门弄斧,他想了一阵,找了个和技术完全无关的问题,“咱们工人的收入提高了多少。”
沉默,众人沉默了。刘宠看了大家的表情不太对,他连忙解释道:“我在山东的时候,有特别能干的工人一周就能挣两贯。我觉得用这些办法,就是多招人。和山东一样,来了之后就看谁能坚持下来。有些人干得快,有些人干得慢。而且这环境下,不少人其实不喜欢,也不想在这里干。所以有人走,有人留。最后留下的都是最能干的。挣得多,大家都……高兴。”
刘宠说的都是他根据自己的经验想出来的,但是看着其他人的反应那么的冷淡,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在里面。刘宠是越说越心虚,最后草草的收场。
刘宠住嘴之后,屋里面一片沉寂。过了一阵,就听厂长开口说道:“官家。这个刘主任说的是你的意思么?”
赵官家笑道:“我这次带他来,就是因为知道他写的这个报告。丝绸业乃是我大宋非常重要的产业。和大家开个会,自然是要集思广益。”
听着赵官家的话,刘宠只觉得这态度和赵官家之前那种单纯爽快的情绪完全不同。如果赵官家使用这样的态度让刘宠一起吃早饭,刘宠大概是要很认真的想想这话里面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等赵官家说完,厂长说道:“官家。丝绸厂的薪水一直有定例。在这里干什么,干多久,自然有相应的收入。若是就这么轻松的改了,只怕是会让许多人不服。”
刘宠一听心里面就不认同起来。以他在山东的经历,很多人未必就喜欢在丝绸厂干活。但是也有人很喜欢通过干活挣钱。不管这工作多辛苦,他们都能坚持。对这些人,只要能够好好的谈,他们都能拿出很有效的手段来劳动变得更舒服一些。
经过重新体验缫丝车间,刘宠现在想起了之前那两周的时间。给他最大帮助的并非是刘宠自己或者车间主任,而是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当然,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也有比不能干的家伙高许多的收入。
完全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刘宠心里面突然就有所感。赵官家刚开始的时候说过,他来谈的是让大家挣的更多。而这些,也是刘宠在报告里面提及的内容。
原来赵官家能记得起自己,和什么战争与情报并无关系。刘宠心里面百感交集。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他以前只是听说而已。
“官家,我觉得工人可以在分等的时候把这个也给考虑进去。若是干得好,就可以提高薪水。”厂长则一直讲述着他的看法。
刘宠则是越听越觉得不爽。然后刘宠就听到赵官家开口说道:“刘主任,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毕竟那个报告是你写的么。”
“这个……”刘宠迟疑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毕竟是赵官家的人,便是惹怒了丝绸厂厂长也不用担心,刘宠很快就要回济南投入对蒙古作战的第一线。于是他横下心,爽快的说道:“我觉得大家来这里就是要挣个钱。干得多,挣得多。这就好和大家谈。我从来没在工厂干过,就我在山东待的两周来看,大家都觉得干活拿钱,干的越多,拿的越多,这天经地义。”
“你在山东干了多久?两周?”厂长抓住了刘宠话里面的要点。
“是。”刘宠也不解释。
“两周你又懂什么。”厂长愤然的说道,“丝绸生产积累了千年,里面早就有了诸多规矩。你两周又懂得了多少。”
接着这位厂长就开始一阵讲述。他讲的貌似都是非常专业的内容。刘宠完全听不明白。他本就知道自己对丝绸生产一无所知,此时又听到如此专业的话,更是心虚。
只是厂长颇为针对刘宠,刘宠虽然心虚,却能听懂这位厂长的种种不友好。这让刘宠心里面越来越不爽。原本刘宠还想息事宁人,可他心里面一股股的冒着火气,让刘宠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么?这么久的规矩,哪里是能说改就改的。”厂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请问厂长,你上过学社里面战争和社会管理学的课程么?”刘宠沉声问道。
厂长咽下茶水,放下茶杯,盯着刘宠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课?”
“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刘宠朗声重复了一句。
“那是什么课?”厂长问道。
听了这么一个明确的答复,刘宠只觉得心情一阵轻松。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是针对军队出身的军官们进行的一门课程。由学社和部队负责教育的第三局负责授课。这门课包含好些内容,其中一个要点就是。没吃过猪肉,便是每天和猪同吃同睡,也不知道猪肉什么味道。
丝绸厂厂长的发言让刘宠感觉到这位很可能没上过这门课,因为这个例子在数个章节里面都有提及。首先在逻辑学的课程中,猪肉的味道和猪走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从逻辑上就错了。
在矛盾的章节里面,这个又被拿来当做主次不分的问题。任何事务都存在矛盾,使用这种说法,就是一种混淆的诡辩术。以刘宠在情报机关的经历和经验,当有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一个根本不懂得自己在面对什么的人,他说的大部分东西都不用太放在心里。这是搞情报工作的人都要被提醒的内容。真正懂行的人可能有无数的疑问和不解,但是他们绝不会犯下本质上的错误。
见到刘宠的表情中畏惧的部分持续消退,厂长也感觉到刘宠这是要反击他的迹象,于是厂长带着居高临下看白脖的傲然说道:“刘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大声说道。对着一个看似专家的家伙说出这样的话,刘宠当然还有些不安。但是反击之后的那种畅快感让他的心情仿佛插了翅膀一样,轻飘飘的如同飞了起来。
被人否定了这么久之后,将对手一举彻底否定,刘宠感觉自己极为开心。
一个只在缫丝车间干了两周的家伙说出这么狂妄的话,厂长忍不住气极反笑,“呵呵!哈哈!说得好,继续说!”
“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再次把自己的话给重复一遍。此时他用简单的逻辑做了一个推导。刘宠现在已经想起了全部经过,他最初被迫参与建立缫丝厂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济南情报处受命对这个全新的工厂筛选工人。
今天听到的内容中,刘宠的报告又指导了工厂的种种改动,那都说明这位厂长本人接触新式缫丝生产的时间在刘宠之后。
把这些结合起来,这位自以为掌握了丝绸生产全部秘术的厂长,对蒸汽机加入的了解并不多。刘宠还能算是他的前辈呢。
情报部门的工作中收集情报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刘宠这样的人更要通过审问得到情报。审问就一定会遇到谎言,而谎言与真实的差别就是,其逻辑上有很大的问题。如果是认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的人,他们大概感觉不到这种逻辑上的问题所在。但是情报部门出身的人,就是要学会如何分辨逻辑,从而判断出真假。
不仅如此,在很多时候还得让对方感受到逻辑。就如在紧急审问的时候,刘宠还会把领头的在喽啰面前残酷割喉的办法来获取证词。这手段看着极为残暴,但是其内在逻辑并不是为了残暴。
让喽啰们知道,不说话就得死,这是有效获得口供的方式。
而杀死头目,看着失去了重要的情报来源。然而在情报操作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那么多精确的秘辛。而头目知道的多,编瞎话的可能也更大。倒是喽啰们知道的少,他们的简单情报也足够勾勒出一个基本轮廓。只要自己不刻意多想,也不会出事。
现在,刘宠就准备好好的反击一下这个缺乏宽容的厂长。无论如何,刘宠也是实缺正科级干部,是最低级的朝廷官员。刘宠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让他接受‘在赵官家面前被人抨击到体无完肤’的理由。
“蒸汽机进厂之后,工厂就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管机器,一类管使用机器生产,一类管理机器和生产。而这种生产再也不是一个人要懂很多。在山东,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只要培训一天,就能学会使用机器来缫丝。我在山东的经历告诉我一件事,你方才说的那么多,根本就没用了。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工厂照样能好好运转。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那些工厂能运行的更好!”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却听得有人噗哧笑出声来。斗鸡般的两人愤怒的转头看去,却见赵官家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看他的样子,这笑声是出于开心。
第146章 探亲假(六)
离开了丝绸厂,刘宠觉得余怒未消。在官家面前和人发生如此激烈的争执,这等事曾经只存在于他父亲刘宠对于朝廷的描述之中,在刘宠的老爹刘景文的描述里,那些意见不合的官员们就在金殿上发生激烈冲突,互相进行十分激烈的指责,进而对对方本身进行彻底否定。刘宠从来没想到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官家是怎么想这等事的?刘宠心里面很是惴惴,因为整件事中官家除了跟看小孩子吵架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外,他并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表态。
原本刘宠以为官家要回后乐园,没想到车队竟然是在礼部门口停下。众人随着官家进入礼部,在礼部的会议室当中坐下,很快礼部尚书就引了一个色目人进来。
这个人见到赵官家之后就跪下行礼,赵官家让此人起来。那人就开始用外国话讲了起来。有通译翻译,刘宠也能够听的比较明白。这位是东罗马国的使者,他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得到大宋更多庇护。刘宠从地理课本上学到东罗马在哪里,所以觉得这么一个要求十分过份。
没等他都有更多想法,就听东罗马的使者继续说道:“陛下,地中海地区只有希腊生产丝绸,而且希腊的丝绸价格比大宋的丝绸贵很多。东罗马希望大宋能够把丝绸都销售给我们东罗马。”
刘宠没想到这位的脸皮还真厚,他就感到惊讶。
“卖给你们丝绸不是问题。可是你们掌握了丝绸的销路,十字军会不会再次进攻君士坦丁堡。”赵官家说道。
刘宠听了这话之后先是很自然的想弄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后来大概猜出了些理由,就忍不住想笑。大概是东罗马国被十字军打过抢过,现在他们若是手里握着丝绸销售的财源,只怕又会如三岁小儿手持黄金过市。
看得出,东罗马国的使者也没想到赵官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虽然面露羞愧,却没有提出反驳。刘宠觉得赵官家并没有污蔑东罗马。这下刘宠对赵官家的景仰之心更盛,赵官家不仅能解决大宋的事情,对大宋之外的事情也颇有认识。这等见识真令人震惊。
“打仗,讲的是上好的武器。却不知道东罗马国王现在能召集的亲卫能有多少人马。”赵官家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东罗马国王能够召集的可靠的心腹亲卫人马。”
使者听了之后,思忖好一阵,这才答道:“大概有五百人。”
刘宠差点笑出声。他看到的有关东罗马的历史,这也是个千年古国,怎么到了最后的时候,国王居然只能召集到五百亲卫。
赵官家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答道:“我有一种甲胄推荐给你们。你可以看看。”
没多久,三位名穿着甲胄的军人出现在会议室。他们身上的装备是刘宠昨天见过的那些,武器则是普通的钢枪。昨天的时候刘宠问过制造这些的家伙,这等装备能否抗的住火枪。得到的结果是扛不住。对于防不住火器的装备,刘宠就没有特别的感觉。然而这位东罗马国的使者看到了装备之后,立刻惊喜的站起身,走上前仔细打量。
最后赵官家表示愿意用便宜的价格出售这种装备给东罗马国,至于东罗马国想垄断丝绸的销售渠道,赵官家也表示他们若是愿意用白银来购买,可以商量。
到了傍晚,赵官家才回后乐园。出发前,赵官家问刘宠,“若是我想留你在杭州做丝绸的差事,你可愿意?”
刘宠一听,心中立刻折腾起来,丝绸的差事是个非常肥的差事。至少在刘宠老爹刘景文讲述的中,凡是官营的买卖都是非常肥的差事。一般来讲,这些差事都是宗室,国戚,大臣家的子弟才能担任的职务。只要给官家交够该交的钱,剩下的都可以大捞特捞。
提起这个,刘景文就会猛烈抨击。一想到自己去做这样的差事,刘宠就觉得很不爽。他很快就答道:“官家,我乃是情报局的人,只是想好好做情报局的事情。并没有想过改做其他差事。”
就在刘宠觉得赵官家也许会不高兴之时,就听赵官家声音平淡的答道:“之后几日我要和人商议丝绸厂的事情,你今日所讲的还需要和他们讲讲。若是你换了心思,可以在此事结束之前告诉我。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刘宠被马车送回了情报总局的招待所,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本以为总局的人会要他汇报到底做了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吃了晚饭之后,刘宠专门问厨师什么时候开早饭。得到了五点半这么一个时间。
吃完饭,刘宠又去食堂旁边的澡堂洗澡。一直以来,杭州百姓洗澡分为很多种。据说是叫蒲传正的资政,与苏东坡唱和过。该人喜欢玩奢华,发明了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小澡浴。洗小脚,换一次热水,两个人伺候,只洗脚跟、脚踝;洗大脚,换三次热水,四个人伺候,膝盖、大腿一起洗;洗小澡,用百来斤(三斛)热水,五六个人伺候;洗大澡,用一百六七十斤(五斛)热水,八九个人伺候。每天洗两次脸,洗两次脚,过一天洗个小澡,再过一天洗个大澡,洗完要涂脂,搽粉,熏香。
这种洗澡的办法别的不说,光是消耗的净水与柴火就可想而知。普通人很少能真正的洗热水澡。能到河边洗洗就不错了。或者是用麻布蘸水之后擦身子。
此次回到杭州,刘宠用了家里的淋浴,已经觉得好的不能行。对于单位的浴室还是有些担心,在济南这么一个泉城,不缺干净水,刘宠只有23岁,大冬天用冒着热气的井水冲澡,他就当打熬筋骨。
进了这边的澡堂,刘宠只感觉里面好热,有点缫丝车间的感觉。进去之后,他登时就呆住了。就见一个巨大的澡堂里面,有两个大池子,每一个都是四米左右的正方形。水面冒着热气。在换衣间里头感觉到的热气都来于此。
走过去探手一试,其中一个水比较热,另外一个温度比较低。两边都有人,刘宠就跳进比较热的那个里头。再看靠墙的位置,都是一个个的淋浴。这边还有木床,有人在上面躺着,旁边有人给他搓澡。
刘宠心中讶异,这么多的热水得多少人往里面挑。而且那些凉下来的水怎么办?
正在想,突然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仔细听,原来是靠墙那边的一些粗大的管子发出的声音。刚靠过去,就听旁边有人说道:“别摸,会烫伤。”
刘宠看着有两根管子外面用麻绳缠着,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便问道:“我是从外地刚处来的,这管子怎么响的这么厉害。”
听了刘宠的解释,那位也没多想,随口答道:“这管子正在向水里通蒸汽。”
这下刘宠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想错了,这边烧水根本不用添水取水,就跟缫丝车间煮蚕茧一样,直接往水里通蒸汽就好。水蒸汽凝结之后变成热水,对加热的池子根本没有不良影响。
再一想,之前的好多东西就这么全部贯通。缫丝车间有一台锅炉,这台锅炉把蒸汽供给好多台蒸汽机,这些蒸汽机分别去鼓风,煮蚕茧,带动缫丝设备。这边的单位也是一样,锅炉能够烧水,煮饭,给澡堂的水加热。起到的作用和社区的那个锅炉应该一样。
锅炉的效率高,又是很多人共同使用,所以打开水、蒸饭、洗澡的价格非常便宜。便是每一个人掏的钱这么便宜,却因为使用的人多,这一整套设备也不会赔钱。
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刘宠心中极为讶异。
就在此时,却听到那边搓澡的人喊道:“还有人要搓澡么?”
并没有人应答。于是搓澡的又喊一声。刘宠忍不住问道:“多少钱?”
“十五文钱。”搓澡的答道。
刘宠想到自己在缫丝车间一周的工钱,可以搓六十次。毫不迟疑就去了。师傅手劲很大,刘宠觉得人家很卖力。然而刘宠很快就发现。只是手臂上就搓出好多成条的灰色泥来。刘宠还干笑着说道:“我这从外地回来,看来是该好好洗洗。”
师傅一言不发,卖力忙活。背上,前胸,腿上,等到全身搓了一遍,刘宠已经什么都不敢再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能搓下来这么多灰泥。虽然中间的时候师傅还用木盆从池子里舀水给他冲了一下,可最后的事情,刘宠浑身还是灰泥。
站到淋浴下,用热水好好的冲了一番,刘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肤,只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光滑。把手臂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味道,有的只是水的湿气,还有一种纯粹的生命力的感觉。
这时候,刘宠又觉得有一种隐隐的臭味。他皱着眉头分辨了一下,发觉那味道不像是他身上的味道,倒像是……他鼻子里原本就有的味道。正在疑惑间,就见到旁边的一个家伙用双手接了一捧水,接着把鼻子迈进水里,片刻后,那家伙竟然呛得咳嗽了几声。
刚看到的时候,刘宠本来还觉得那家伙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然后他没多久就模仿起来。主动把水吸进鼻子里,刘宠被呛到了,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也让很不舒服。虽然鼻腔感觉发痛,可刘宠又这样冲洗了鼻腔。当他被呛得留着眼泪抬起头,却感觉有些肿胀的鼻腔中那种臭味大大消散了。
感受着被真正洗干净的自己,刘宠突然觉得自己活出了本该就有的样子。
第二天五点十分被闹钟惊醒,刘宠第一次感觉到被子和床单貌似不怎么干净的样子。以前的时候,有被子和床单本身就代表着干净。
起来稍微洗了脸,去食堂吃个早饭。之后洗漱一番,接着就前往赵官家所在的后乐园。这次赵官家并没有再去丝绸厂,而是前往工部召开了会议。这次与会的都是些至少正处级别的官员。赵官家谈的就是丝绸业发展的思路,他先让刘宠这么一个正科干部讲述了济南的事情。
济南经过数次战争,本地产业和人口都遭受了巨大的摧毁。刘宠作为情报处人员,收集情报素来卖力。他完全调查不出来原有的丝绸业最后存在的时候是在多久之前。
在这么一片空白之上,运来了蒸汽设备,来了个培训人员,拉来一些从未接触过的人。便是在生产条件很糟糕的环境中,依旧能够生产出大量生丝。
“如此经历证明新式的缫丝厂不需要旧有的缫丝厂所需要的那些。整套设备以及针对设备的人员培训,人员管理,就能够让这样的新式缫丝厂运转起来。”刘宠在最后的总结简单明快。既然那位厂长大大的得罪了刘宠,刘宠就毫不迟疑的要彻底否定那位厂长自以为可以依凭的所有。
原本的时候与会的这帮人表情都比较平淡,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人变了脸色。刘宠最后的总结说完,一时没人回答。众人或者互相看,或者皱着眉头想。最后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落在了赵官家这边。
“赵由简。你怎么想。”赵官家开口就点将。
临安知府赵由简皱着眉头应道:“若是如刘科长所讲,那倒是得改。”
“改什么改。直接就推倒重来了!”旁边的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答道,“咱们早就规定了居住用地,商业用地,工业用地。造七八个新厂,每个厂雇佣几千人。这不挺好么。”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赵由简表示反对。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麻烦!”孟师贤怒道:“这本来就是咱们做主的事情,遇到什么事情就解决什么事情。就如这位刘科长,他接到差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被赋予这样的重任不成?还是他知道会遇到什么难处?不都是干了之后才知道么。这位刘科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一点不退缩。你就是什么都想落个好!工厂用新的,各个街里坊间都用新式的锅炉提供做饭,热水,洗澡的服务。大家花钱少,过的好。还有店宅务(廉租房)居住,一时的不便都不是问题。”
刘宠不认识孟师贤,也不知道孟师贤叫什么。但是听了孟师贤的话,刘宠觉得发自内心的支持。这种一往无前的气魄就是刘宠最认同的东西。
看了看赵由简,刘宠心里面觉得他和那个丝绸厂厂长差不多,守旧,抗拒麻烦,不愿意承担责任。与孟师贤完全不同。
扭头看孟师贤的时候,刘宠心里面也觉得怪怪的。听了孟师贤所说的锅炉的作用,刘宠觉得大概这位就是制造锅炉的。刘宠本来觉得自己因为机缘巧合已经站到了某个时代的潮头,结果接触了上头的人之后才发现,很多人其实比刘宠更先进许多。所谓高手在民间,只是因为大隐隐于朝,那些真正的高手并不会把自己的面目显示给人看。
面对下面的针锋相对,赵官家开口了,“建设七八个缫丝厂倒是不必,建两个就差不多了。建的更多,以后还会拆掉。”
“为何?”赵由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问道。
“蚕茧并不适合长途运输,适合长途运输的是生丝。我们搞土地改革的时候,平地种粮,坡地种树,都是桑、竹、茶、漆之类。有了粮田,便有吃的。有了桑树、竹子、茶树、漆树,百姓们就可以在农闲的时候有事情做。缫丝厂开在距离桑叶产地近,并且交通方便的地方。百姓们把蚕茧送到那里制成生丝。生丝送到纺织业兴盛的杭州等地。这样的话,各地百姓有了收入,在杭州等地丝绸兴盛,做出来的丝绸也更好……”
听着赵官家的讲述,刘宠心中之前的那点自豪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朝廷里不仅有水平高过刘宠的大臣,更有能统领全局的赵官家。这番简单的话,涵盖的是天下的治理。刘宠知道,从二十几年前开始的公田改革,大宋土地就开始出现再次公有制的趋势。
从那时候开始,赵官家就投身其中。现在看,赵官家从未背叛过他的政策,他所坚持的政策与新式蒸汽机结合之后,终于开花结果。这样的人物在刘宠看来,不愧是天子。他的德行与坚持,和神明一样明鉴日月。
有赵官家定调,经过了一整天的讨论,终于有了结论。杭州城新方向,将完全依照赵官家的基本理念。刘宠对这个结论非常欢欣鼓舞,属下们本就该服从这样英明的官家。
傍晚时分回到情报总局招待所,刘宠又跑去洗了个澡。这次搓澡的时候刘宠惊喜的发现,他身上就没剩下多少灰。原来昨天那令他恐怖的灰量,完全是之前积累下来的。而不是刘宠自己一天就能生出那么多灰。
就在刘宠在淋浴下冲干净身体,再次美美的泡在池子里的时候,白天与会的一位处长贾唯信回到了家。他直接进了后院的书房,见到一位须发皆白,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明亮的蜡烛照耀下看书。贾唯信上前行礼,“阿祖,我回来了。”
看书的老者抬起头,却是贾似道。他看了看自己的孙子,脸上露出了有些批评的笑容,“你着急或者不着急,于事无补。我当年就是心胸不足,所以总是盼着你比我要强。”
“实在是着急。觉得此事完全超乎我所想。”贾唯信答道。
“吃饭了么?”贾似道问。
“在外面吃过了。”贾唯信连忙坐到爷爷对面。
“说吧。”贾似道命道。
掏出笔记本,贾唯信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大概介绍完了整体情况。贾似道听完之后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我的公田改革到现在才算成功。我那赵兄弟倒是没让我失望。”
贾唯信早就听过好多次赵嘉仁二十几年前到贾似道这里求官的事情,知道公田改革最初是贾似道发起的。贾唯信也认为自己的爷爷贾似道并非别人所讲的那样,是导致临安总投降的大奸臣。但是导致贾似道罢相的并非是公田改革,推动贾似道罢相的也不是赵嘉仁。贾似道为相的时候,面对蒙古南侵时那一系列的战败,特别是丁家洲之战,才是贾似道罢相的原因。
‘要是我当年能心胸再大些,任命赵嘉仁赵兄弟为枢密使,或者任命他为右丞相,那局面就完全不同。’这样的话,贾似道可不是只说过一次两次。
生怕爷爷再来一次对过去的回忆,贾唯信说道:“阿祖,我是要紧跟官家,却仿佛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我不该跟官家跟的这么紧。不知我错在哪里。”
听了这话,贾似道眼中精芒一闪。他冷笑道:“你做的很对。若说有什么不对,那也只是你认错了赵官家。”
担心爷爷又要来一番旧事,贾唯信有些喏喏的问道:“这是何意?”
“你觉得现在的官家只是官家。却不知道赵嘉仁现在下令之时,其实是以左右丞相的地位在下令。以前官家任免各部尚书,左右丞相掌管差事以及尚书之下的任免。此时官家不拜相,他自己兼任左右丞相。若是一般的官家,这么做的话早就弄到天下大乱。可当今赵官家可是历练了二十几年的人。别说你们,我这样的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又何尝看透过他。”贾似道说到最后,忍不住长长叹口气。
对于爷爷的政治判断,贾唯信非常赞同。如果自家爷爷不是每次谈到与赵官家有关的时候都这么夹枪带棒,贾唯信对自己的爷爷会更赞成一些。
于是贾唯信试探着问道:“那就是要我坚决跟着丞相走?”
“哼!”贾似道哼了一声,“官家的臭脚你可以不捧,丞相的脚你不捧,除了等着罢官之外,还能等来什么?”言语间甚是唏嘘,大概是想起他当年的峥嵘岁月。
第147章 探亲假(七)
大宋320年10月27日。刘宠站在蒸汽船上对着码头上送别的爹妈招手。在刘宠身边的还有其他的不少身穿制服的人,年龄都不大。便是刚在码头上分别,年轻人还是站在船舷旁边向下面的亲人挥手道别。
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船上的这群小子们都很兴奋,离家固然让他们留恋,但是那股子兴奋之情却都溢于言表。特别是在这帮家伙们乘坐了最新的蒸汽明轮船出行的时候。
汽笛声响起,明轮转动,船只缓缓驶出码头,顺着河道而去。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母亲们无一例外的红了眼眶。父亲们则是站在母亲们身边,看着儿子乘坐的船只越来越远。此情此景,有些感情比较脆弱的母亲忍不住放声大哭。
刘夫人本来已经勉强控制住了情绪,听到旁边母亲的哭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刘景文只是叹口气,就拉着妻子离开码头。坐进回家的马车,刘夫人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好不容易有人前来提亲,可大郎这么快就走。那些把他赶出杭州的人都是什么样坏人。他们就不怕官家知道之后怪罪他们么!”
刘景文再次叹口气,“你这次没对大郎说这些,实在是太对了。让他知道这些事情只会坏了他心境。若是大郎没见到官家,没有出了这么大风头,大概也不会被如此对待。”
刘夫人听了丈夫的叹息,又是再次垂泪。官场的斗争实在是太残酷太激烈,就在这几天里面,刘家的情况如同过山车一般。
先是之前好多与刘家已经断掉的忠臣故旧关系突然就接续起来。他们可是好多年都没有上过门。
几年前赵官家基本把蒙古人打出大宋边界之后,就对当年临安总投降进行了清算。当时大宋官场的官员被分为四类。宋奸、擅离职守份子、不坚定份子、忠臣。便是杨太后家那些不成器的亲戚,因为他们当时选择属于忠臣行列,赵官家也没把他们怎么样。依旧给了他们相应待遇。
现在大宋境内已经没了活着的宋奸,擅离职守的那票人都在监狱里吃牢饭,有些已经刑满释放。不坚定份子如刘景文,则是永不录用。
那时候的赵嘉仁身为独相,又兼任了枢密使之职。功臣们见到赵太尉态度如此坚定,自然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而且国家危难之时,人人都备受煎熬,终于熬过覆灭危机的忠臣们的确看不起那些撒手不管的不坚定份子,不愿意再和这些人往来。
当年忠臣们再次以故旧的关系重新与刘家联络之时,刘景文和刘夫人立刻就判断出了什么大事,之时他们再没有情报来源,所以不知道而已。直到刘夫人的娘家告知,刘宠因为差事办的得力,被赵官家带在身边参加了好几场重要会议。刘家夫妇才算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自己儿子的表现,夫妻两人当然高兴。以赵官家的能耐,他能看中的功劳定然不一般。刘景文夫妻自从刘景文当了不坚定份子之后,对孩子的道德教育就更加在意。夫妻两人都认为儿子刘宠是个方正的人,品行绝无问题。
刘夫人的娘家不仅告知了刘夫人最新的情报,而且表示想给刘宠说门亲事。刘景文和刘夫人都不觉得家族势利,如果连基本的局面都判断不清,各个大家族早就在种种动荡里烟消云散。
在刘宠终于结束了给赵官家‘当侍卫’的差事,回家之后带给刘景文夫妇的消息却是,“上头让我马上出发前往河北,此次休假到此结束。”
刘宠是10月18号抵达杭州,10月27号就急匆匆的上船出发。夫妻两人私下商谈了多次,都不敢给儿子说些黑幕。他们都生怕儿子知道这些之后心生怨怼。一来是此时的刘家在朝廷里根本没有势力来扭转这些命令,二来是当年夫妻两人都考虑过南下,但是出于都对临安朝廷之前种种表现的深刻不满,所以选择对覆灭的大宋弃之不顾。
既然刘景文夫妻已经犯了错误,他们就不希望刘宠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赵嘉仁赵官家今年刚40周岁,正是鼎盛之时,被赵官家看中的人是不会被永远埋没。刘宠有的是机会更上层楼。
虽然此时忍不住垂泪,刘夫人在刘宠面前可是装的行若无事。刘景文则是不断安慰夫人,在此事上他同样心乱如麻。种种期冀以及对过去惨痛失败的回忆交织起来,让做出决定的刘景文十分痛苦。不管未来如此,至少儿子已经平安出发,总算是了结了一件事。
刘宠并不知道爹妈的想法,他此时心情也不怎么好。首先是分离之情就是难受。刘宠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家好好孝敬一段爹妈,没想到突然就被命令北归。
更重要的是,出发之前,上头的表现让刘宠非常不满。刚终止了跟随赵官家当侍卫的差事,情报总局就把刘宠叫去问话。
“刘科长,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专门写一个关于缫丝车间的报告?”
刘宠听了这个问题,心里面非常不高兴。之前的时候,不管是刘宠、济南站又或者是情报总局,没人对缫丝车间的事情感兴趣。对于他们来讲,济南缫丝车间的事情不过是上头交给情报局的任务。情报部门按照上面的安排找了一个人负责,并且完成了工作。在这整个过程中上头并没有表示不满。就算是事后的现在,上头也没有对济南缫丝车间的事情对情报总局提出任何批评。
事后再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提出额外的要求,这是组织工学里面专门讲述的种种标准恶性之一。刘宠心里面很怀疑这位情报总局的大头头是不是没上过组织工学的课。更重要的是,刘宠其实是按照流程写过报告的。
后面的事情更加令刘宠恼怒。因为这位头头明着暗着要求刘宠写一份报告,主题是刘宠对于缫丝车间的看法其实有问题。刘宠听完之后立刻表示他只能记录他经历的事情,不能对经历的事情作额外的评价。这是情报总局的规定。
就在此时,另外一位头头则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建议让刘宠赶紧回前线,在枣庄的冶铁中心马上就要生产出大量的钢甲以及兵器,需要对此有了解的人前去负责。
回到家之后,刘宠竭尽全力才没有把这些告诉父母。他知道老爹受过打击,若是知道了刘宠此次受到的待遇,只怕想起以前,心里面会非常难受。
所以刘宠走的时候心里面颇为不爽。但是他决定自己要憋住什么都不说,那就得自己忍着。而且参加过之前那次有杭州府知府赵由简在内一众人参加的会议之后,刘宠知道了官家的心思。就刘宠所知,不管前面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赵官家决定的事情就没有改动过。
哪怕是到了现在,每次看到那滚滚而来的黄河,刘宠都忍不住想去怀疑,自己真的曾经参加过让这样的大河改道的工程么?
不过这股子愤怒以及等着看笑话的邪火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特别是一群年轻人集结在一起的时候,情绪很快就变得活泼。
首先是蒸汽明轮船让大家好奇。明轮船也叫做车船。早在南北朝(420~589)时,已有车船的记载。唐代李皋对车船的发展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制造的车船用人力踏动快速前进。宋代的车船盛极一时,绍兴二年(1132)王彦恢制的战舰,旁设4轮,每轮8楫(桨片)。
最初的车船是人力用脚踩,后来逐渐出现了畜力的牛拉。蒸汽车船的出现并没有轰动一时,大家只是对这种车船的新式动力感到好奇。
此行的都是专业人士,其中不乏有各种冶金的年轻高手。除了有船上的人员讲,高手们也在卖弄。刘宠很快就被这些新知识给吸引了。
与以往的车船不同,新式蒸汽车船使用了大量钢质部件。年轻的冶金高手们表示,在同等强度的情况下,钢质部件的重量大大低于木质部件。因为大量使用钢质部件,这艘蒸汽车船的自身重量比之前的单纯木船轻了许多。这从那巨大的钢质明轮就能看出来。要是木质的家伙,想达到这样的效果,体积得是钢质的十几倍,木头吸水之后的总重量更重。大概能把船只给压的难以动弹。
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么一个判断。于是冶金专家就用了最新的铠甲做例子。这个铠甲的肩头上前后各有两个很精致的设计。那是铠甲凹下去一个两厘米长,一厘米宽的一个弧形部分。在这个弧形部分上,又插进去了一根筷子粗细的钢柱。
厚厚的丝绸披风的绳索从里面插进去,就可以系在披甲的战士身上,完全不用把披风的绳索麻烦的系在脖颈上。
看完之后,众人都对这么一个设计感到佩服。然后专家就演示了一下这个设计的另一个作用。有人穿上了盔甲,模拟受伤倒地的战士。后面的人直接用一个钩子勾住这根钢柱,就可以拉着受伤的人到处走。至少可以在甲板上到处拖行。
就在众人对这么一个简明的设计大为感叹之时,冶金专家笑道:“若是用木头,你们觉得这个得做多粗?”
在这地方等着大家,的确有点估计显摆的意思。不过刘宠却是大为赞赏。真的是行万里路,读万里书。有这么多同行的专家,刘宠觉得这一路上是不会无聊。
至于在情报总局遇到的那点不快,早就被刘宠丢在了九霄云外。
蒸汽车船可以昼夜不停,船只顺着运河一路北上,进入长江之后却顺江而下,进入大海之后再沿着海岸线附近的灯塔指引的航线前进。这条航线早已经被大宋仔细做了详细的水文调查。然而之前用风帆动力,导致了没办法准确的在航道上形势。此时船只有了自己的主动动力,便依照最好的航线行进。这样的动作让年轻人们都大呼畅快。
船只从淮河入海口进入淮河,看着混黄的淮河水,刘宠又忍不住心里面唏嘘,这里的水看着混黄,其实泥沙都是以前的黄河留下的。若是能再这么冲刷十几年,大概淮河也能逐渐恢复过来。
船只则逆流而上,到了徐州停下。众人又换上马匹,前往枣庄。
枣庄此时已经是大宋最重要的冶铁中心之一。到了这里之后看到高高的烟囱顶端喷吐着滚滚浓烟,弄得天空都灰蒙蒙的。到了这里之后,接待他们的厂家人员就拿出了产品。之前已经用800里的快递把图纸送到了这里,厂家也拿出了最新的产品。
众人一检查,东西的确很好。兵器是采取了破甲设计的钢质枪头,以及双手斧。铠甲也不错,但是上面的毛刺未免太多,有些地方加工之后留下的薄片部分简直就锋利如刀。这东西往身上穿,那是要出大事的。
与刘宠他们同来负责的冶金专家当时就表示反对,要求厂家打磨。刘宠觉得专家的要求很合理,没想到厂家立刻告知他们,‘这要求不可能实现’。
“这东西用了之后会出人命。”年轻的专家也毫不退让
厂家代表让人拿出一块磨刀石放在桌上,“穿之前用这个把不合适的位置给磨平就好。”
“喂!喂喂!”刘宠都懵了,他觉得此时质疑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
“你们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我没开玩笑。这些年来,我们的磨床都是设计用来磨制那些标准件。现在我们能够磨制的就是那么多种部件。你想让我们给你们磨制这些铠甲,那就等着。这需要时间。”
“多久?”刘宠试探着问道。他其实已经觉得得不到什么让他满意的结果,但是这时候若是不试试看,就没办法知道这边的人做事到底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我们接到的任务,今年和明年都是生产蒸汽机。现在加工出来这么多甲胄,也都是官家下令,我们这才挤出来的人手。你们要是不满意,就给官家发电报。电报室出门之后往右拐。”厂里的代表如同大爷一般表达了意见。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刘宠也忍不住心虚起来。给官家发报并不难,但是得到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便给官家发报。”冶金专家答道。
“若是官家不答应……”刘宠心里面有点不安。他好不容易在赵官家那边留下能干的印象,出了事情就这么给官家发报,会不会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官家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个结果。现在我们急需的就是结果。”年轻的冶金专家果断答道。
这下刘宠心念一震。他的确没想到做事情还能有这样的态度。至少现在的刘宠是拿不出来这样的态度。羞愧之间,刘宠立刻表示赞同,“现在就给官家发报。”
第三天,刘宠接到了回电,“将装备带到河北,组织当地人进行打磨。出发前,记得从枣庄带打磨工具。”
从电报稿里看得出,赵官家一点都没生气。他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刘宠立刻让众人把装备装上小船。这边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先紧急生产出了两千套铠甲,以及四千支枪头以及四千把斧头。至于木质部分,就只能到河北那边再寻找配套。
这些玩意装上小船,顺着运河往徐州运输。从徐州到微山湖也就是几十里水路,结果小船使用人力运输,几十里水路硬是花了一整天才走完。年轻人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速度比蒸汽车船逆流而上都慢。蒸汽车船不管是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都不需要大家消耗气力。现在搬运完东西,累的跟狗一样,还得卖力撑船。到了目的地之后已经精疲力竭,若是赶工,还得继续搬运。
然而货物往蒸汽车船上一装,就没了这样的辛劳。一路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休息也能休息过来。议论着这些,大家觉得厂家的代表固然傲慢,不过厂家既然全力都在生产蒸汽机和锅炉,还真的拥有如此傲慢的本钱。
蒸汽车船装了货物以及一众搬运货物之后累的如同死狗的年轻人,第二天一早就从徐州出发。众人在船上休息了一整天才缓过劲来。又休息了一天,觉得身上的疼痛减轻一点。
第三天上午,他们就接到通知,船只已经到了东营的黄河口。
刘宠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东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这次探亲假是从东营出发,沿着官方开辟的官道,骑着毛驴跑到了登州。在新开辟的深水港烟台出发,在宋历10月中旬(西历的12月)由北向南,顺风顺水,三天跑到了长江口。
这次出航完全是逆风而行,船只并没有为了逆风而走大之字形,而是沿着最好的航道一路北上。
此时船只已经能够看到在目力极远处,海平面上有着黄色的一条线,那是黄河入海口的景色。这颜色证明了刘宠此次短暂的探亲假终于结束,他的工作再次开始。
刘宠不得不收拾了心情。然而此时的刘宠却也生出一种希望。下次探亲假,能乘坐蒸汽车船的话,回家一定会更加轻松。
“”
第148章 无人区(一)
冬日的阳光下,乌兰不花坐在马车的车位上,驱赶着马匹沿着大路回家。这辆马车只用了一匹马就在土路上跑的飞快,全靠忽必烈大汗赏赐的新式车轮。发赏赐的人讲,这种车轮来自南边的宋国,一个就得好几头羊。言语间甚至遗憾。
乌兰不花的确觉得比较遗憾,如果能和之前一样到南方的宋国掠夺就好了。那样的话不仅能带回车轮,还能带回牛羊与丝绸。但是上次与南边的宋国打仗,已经死了好几千蒙古健儿,还什么都没抢到。蒙古牧民们都非常失望。除非忽必烈大汗能够如同成吉思汗那样讲出胜利的道理,否则就没人会跟着忽必烈大汗再去远征。
马车上是过冬的粮食。作为蒙古人,有义务跟着大汗打仗。而大汗在蒙古人遭受灾难的时候也有义务进行救济。今年遭了蝗灾,牲口受灾还能通过屠宰的方式留种,等待明年继续繁衍。蒙古人吃饭就得靠大汗赏赐。好在河北各地的大帐都在城里,蒙古人到了城里就可以领取粮食。不仅能领到粮食,大汗的赏赐也能在城里领取。
赶着马车到了离家几里远的地方,乌兰不花停下马车。他只觉得不对,非常不对。从之前他就感觉不对了,譬如家里本来该出来啃荒草的羊不见踪影。以他爹妈的习惯,绝不会这么怠惰。譬如家里的蒙古包外面搭出来的衣服,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绝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件。若是只有一件,很快就能看到老妈端着洗衣服的盆子过来继续晾晒衣服。
这还是乌兰不花感觉到的地方,更多的地方都是能感觉到,但是却说不出。所有的感觉都让乌兰不花越来越不安。
把马车赶到前面的僻静之处停下。将马匹从车上接下来,乌兰不花沿着一条可以走但是只有蒙古骑手才会走的路线往家的方向前进。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有着太多危险,等危险被看到的时候往往太晚了,蒙古人就必须有这样的路线。
到了家附近,乌兰不花闻到了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蒙古包附近静悄悄的,这让乌兰不花感觉到更恐惧。
到了自己家,乌兰不花偷偷掀开蒙古包后面隐蔽处的布帘,就见蒙古包里面没人,仔细再看,就见地上倒着几具尸体,却是乌兰不花的弟弟妹妹们。
有过了一阵。满脸泪痕的乌兰不花跌跌撞撞的走出蒙古包。这里已经没有活口,站在蒙古包前面,却见到正门远处的坡下有人。
乌兰不花锐利的目光所以,看到一些汉人正把他的父母绑在树上,用刀在割他父母的嘴。他的父母虽然尝试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就在乌兰不花呆在蒙古包门口的时候,下面的汉人已经看到了乌兰不花,他们立刻拿着兵器向山坡上赶来。乌兰不花也没等着被围被杀,他立刻跑到蒙古包后,骑上他的蒙古马疾驰而去,向着远方逃去。
想在草原上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逃跑。
纵马疾驰的乌兰不花心乱如麻,他最初只想着尽快跑到城里向城里的百户求助,请求百户出兵。不过跑了一段之后,乌兰不花就觉得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方才看到山坡下大概有十几个汉人贼寇,乌兰不花就想起了旁边的如哈喇巴儿思家。
如哈喇巴儿思家有七个儿子,比乌兰不花家人口多。有这样的邻居,自然会有不少冲突。然而此时面对的是汉人贼寇,蒙古人当然要联合起来。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最近,要是能请到他们帮忙,应该能对付得了那十几个汉人贼寇。而且让父母得救的几率也最大。
想到父母,乌兰不花就想起那些汉人用刀在割自己父母嘴的惨状。他心如刀绞,再也不敢想下去。
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有十几里,两家分别在两个村子附近。眼见到了如哈喇巴儿思家附近,乌兰不花勒住马匹。却见哈喇巴儿思家蒙古包被至少二十几名汉人围住。从蒙古包里面不断有箭射出来。勉强逼住了汉人的进攻。不过还有其他汉人贼寇正在赶过去参加围攻。如果人数再增加的话,如哈喇巴儿思家铁定挡不住。
乌兰不花的马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同时呼哧呼哧直喘。接着猛然人力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乌兰不花猝不及防,被马匹给掀了下去。在他眼冒金星的爬起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闪亮铠甲的人大步走过来。
那人全身都是闪闪发亮的亮银甲,头盔有面甲,面甲上有一个‘t’字型的窄窄洞口,在上面的那个横杠位置里,隐隐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乌兰不花也想不了那么多,他拔出蒙古弯刀扑向那人,挥刀就砍了下去。就见那人抬起手臂,蒙古弯刀砍在那人手臂的铠甲上,竟然被弹开了。而那人此时挥动右臂,硬邦邦的亮银拳套一拳捶在乌兰不花的胸口下方。
剧痛传来,乌兰不花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那人又飞起一脚踹在乌兰不花的小腹上。此时旁边又冲出几个汉人贼寇。冲过来就将痛不欲生的乌兰不花给捆了个结实。
不久之后,乌兰不花被汉人贼寇押到如哈喇巴儿思家的蒙古包外,此时蒙古包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像是被人砍成那样的。
穿着普通衣服的汉人贼寇们列队,如哈喇巴儿思家的人被绑在了蒙古包外的树上。当乌兰不花被拖到如哈喇巴儿思家人旁边的时候,就见到另外几名全身包裹在甲胄里头的汉人在汉人贼寇队列之前。
然后,这些汉人贼寇突然就唱了起来。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乌兰不花懂的汉话不多,大概听明白了这首短短的歌在唱什么。却不知道汉人贼寇唱这首歌是为了什么。
然后脚步声中,就见到打倒乌兰不花的那人带了另外一队汉人贼寇走上来。乌兰不花忍不住就觉得被击中的位置一阵疼痛。接着就见那人摘下了头盔。头盔下是一个盘在头上的乌黑发辫。那人竟然是女子。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那女子对着汉人贼寇们大声唱道。她声音凄厉,满是怨念。
唱罢,那女子大声喝道:“诸位,这些灶王爷灶王奶就在咱们面前,今天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割烂他们的嘴,然后送上他们上天!”
“好!”下面就一阵怒吼。没等乌兰不花弄明白,那些汉人贼寇已经冲上来拿着刀在乌兰不花脸上嘴上又割又戳。剧痛之下,乌兰不花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此时的大都,忽必烈正阴沉着脸听着最新的报告。金殿上气氛凝重,这么多年来,蒙古人欺压汉人,汉人若是敢还手,就会被杀。此时,局面发生了巨大变化。红巾军这支汉人组成的贼寇在黄河以北地区袭击忽必烈下令派出驻扎在河北各地的蒙古小家族。
“大汗,近日已经知道的有四十几户蒙古人家遇害。尚且不知道消息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大汗,官府派出去的兵马遭到贼寇袭击。他们聚则为匪,散则为民。狡诈的很。”
忽必烈没有立刻说话。他把那么多蒙古小家族放出去,就是为了探听地方上的消息。同时彰显蒙古无处不在。这些家庭乃是忽必烈重要的情报来源,每年到了年末的时候这些家族都会前来大都拜见忽必烈,除了歌颂忽必烈的功业之外,还要把各地的情报告知忽必烈。
那些小家族都住在各个村落旁边,那些村落每天有多少灶在冒着炊烟,他们都能数的清。这样的一些耳目还是忽必烈征税的重要依据。往往比地方官还要靠谱。
然而今年接近年末,前来贺岁的人少了许多。虽然不能断定那些人已经遇害,但是他们之所以不来,并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看不上忽必烈大汗每年赐予的那份奖赏。
听够了下面的种种说法,忽必烈开口问道:“郝仁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万户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立刻有人禀告。
听了这话,忽必烈再次沉默下来。之前因为火器局的管事指责镔铁局的管事,说镔铁局没办法生产出足够的铁来制作火枪。然后镔铁局的管事讲说是大宋从黄河以北向黄河以南拉人,导致没有足够的人手生产铁。忽必烈就让郝仁前去收拾局面。
到了现在,局面不仅没有变好,反倒是加倍的恶化了。郝仁原本还把一些当地的情况告诉忽必烈。譬如当地官府横征暴敛,灾年的时候不仅不赈济,反倒加税。而且地方官府为了邀功,还坑骗百姓,把他们拐去大都当匠户。
对于郝仁这些报告,忽必烈进行了严厉的呵斥。让那些穷人到大都当匠户有什么错?现在大都缺乏劳力,有人来做苦力当然好。至于灾年收粮,那说明地方官府有能力把粮食收上来。既然是灾难,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都这么多匠户要为蒙古贵人生产各种手工用品,他们也得吃喝。没有粮食,让他们饿死么?
之后郝仁就不再上表。根据消息,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正在领兵到处剿匪。可这些贼寇反倒是越剿越多,地方上纷乱如麻。忽必烈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也许是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前去剿匪。
正在忽必烈考虑是不是询问一下召回郝仁的事情,外面有脚步声,却见侍卫快步进来,送上了一封信。一看封皮,上面的落款处竟然写着‘臣郝经叩首’。忽必烈心中一惊,郝经已经好久没有来上朝。听说病的不轻。这时候送上一封信……
连忙打开一看,果然是病中送上来的信。大意是先回顾了郝经投奔忽必烈的经历,接着是君臣共同努力建立大元的辛苦。最后则是表示自己不行了,给忽必烈写信,是先提个醒,若是郝经黄泉路上先走一步,他也觉得不后悔。
“传旨!”忽必烈开口说道。
朝廷上马上就安静下来。那么汉臣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传旨,命郝仁马上回大都。他的老师郝经重病,不能让他们师徒最后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忽必烈命道。
旨意是用八百里快马的送到郝仁手里的。郝仁一听说老师病重,立刻命令侍卫们先带着马匹分站出发。他自己则呆呆的坐在帐篷里面。
如果再早十年,郝仁第一念头必然是马上回大都去见老师最后一面。现在的郝仁也是这般念头,然而他却不会只有这个念头。这份命令还意味着忽必烈是要剥夺郝仁的带兵权力。原因也很简单,郝仁并没有达成忽必烈的目的。
叹口气。郝仁开始命人收拾行装。他的确为自己的战果感到羞愧,但是郝仁并没有对自己的所做感到羞耻。至少在郝仁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只是整个局面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宋国介入河北的速度远超过郝仁的想象之外,而大元官府横征暴敛的做法又加速了这种变化的速度。
如果回到大都,哪怕是惹大汗生气,郝仁也准备把这些和盘托出。
得到消息是下午时分。第二天一早,郝仁就乘上马车踏上归途。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城池,都有之前已经到了此处的侍卫给郝仁换上已经休息过的马匹。看着道路外面的风景不停的向后退去,郝仁心中的不快也逐渐被这种速度所替代。
这辆大宋生产的马车极为轻便坚固,换马不换车,三天时间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了上千里,竟然还能正常的驶入大都。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郝仁命人在郝经的府前停下。一看府门前的安置,郝仁一颗心终于放回肚里。郝经还活着。
进到了府内,由下人领着到了郝经的卧室。郝仁看着斜靠在床上,被人喂药汤的老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到自己的子弟进来,郝经让下人离开,接着颤抖着手向郝仁招了招,声音虚弱的说道:“可是等到了你。”
第149章 无人区(二)
郝经老了。他的头发稀疏,皮肤枯干,犹如一棵即将死去的老树。
郝仁坐在老师身边,看到老师的眼睛却依然明亮,仿佛剩余的生命力全部聚集在这一双眼睛里。也许是因为生命力过于集中,反倒让郝仁没去注意那些毫无生命力的部分。
“陛下昨日来过。他对我讲,以后他还是要用蒙古的规矩办事。”郝经直接讲述着最核心的部分,言语中的悲痛难以形容。
返回大都的路上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郝仁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没去评价忽必烈的行动,而是把这几天始终没办法想明白的事情拿了出来,“老师。当下局面至此,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
“你这是何意?”郝经有些吃力的问。
“宋国立国已经320年,这320年间遇到北方国家从未获胜。先是给辽国岁币,靖康年间败给金国,前些年又差点被我大元所灭。然而大宋却能坚持到现在,遇到赵嘉仁这样的雄主执政,立刻就威风八面。我大元在成吉思汗之时灭国数十,远征几万里。然而用了理学之后,先是鄂州之战被赵嘉仁打得伤亡过万。临安投降之后,赵嘉仁执政。我大元每战必败。若不是伯颜大帅果断从江南撤到江北,只怕会被赵嘉仁再次隔断长江,在江南的数万精锐全军覆灭。之后丢归德府、丢开封、丢洛阳、黄河战役一败涂地。宋军能在我元军眼皮底下让黄河北归……”
说到这里,郝仁一时说不下去,他解开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胸中郁闷之气得到纾解。二几十年来,大元只要遇到赵嘉仁就讨不到丝毫便宜。当赵嘉仁全面执政之后,大元更是遭遇到从所未有的损失。
“老师,局面至此。我想问,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若是大元能够汉化到宋国那般水准,会不会就能和现在的宋国一争雄长。”
郝经暂时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昨天忽必烈来的时候说的基本理由与郝仁说的差不多,都是质疑郝经努力推行的这套制度是不是真的管用。与郝仁不同的是,忽必烈大汗根本没有考虑有关大元汉化程度的问题。在忽必烈看来,如果现有的制度不能让忽必烈大汗所向披靡,他就要重新回到蒙古人的旧制度。至少事实证明,那时候的蒙古曾经无敌天下。
世人皆功利实用,帝王尤其如此。郝经其实并不怪忽必烈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他这一生都是希望能够用毕生所学辅佐忽必烈成就伟业,并且借着忽必烈的成功在北方汉地兴起理学。然而到了现在,正如郝仁所讲,这样的目的失败了。
郝仁并没有感受到老师的心情,此时的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股火焰在灼烧,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深深的吸了口气,郝仁焦躁的说道:“老师!此时宋国短短数年里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说明汉化绝没有错。我只想问问,大元当下的局面只是走了当年宋国衰败之时的道路,这段路必然是不是必然会走。只要熬过去,便可以再次向前。又或是我们走错了路。并没有真的汉化!”
听着弟子激烈的问题,郝经还是没有回答。然而他眼眶湿润,片刻后竟然老泪横流。看着弟子郝仁露出了自责的神色,郝经用尽气力抓住郝仁的手,哽咽着说道:“郝仁。我这些弟子中,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汉化。便是到了如今局面,却也只觉得理学或许没用,从不觉得汉化有错。理学是不是没用,我现在已经不敢再评论。我平生所学,其实都是制度。若是制度能执行,自然能因应诸般变化。然而当下的制度与我最初与陛下所讲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郝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郝经希望建立的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中央集权制度,这个制度在最初推行的时候倒也像模像样,等到这个制度一触及蒙古的传统体制,蒙古体系中的权力者就就开始全力阻挠。到了现在,整个制度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官名,制度本身已经入郝经所讲,和最初的设想完全不是一回事。
“郝仁,当下……当下……”郝经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停下来缓了缓,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立刻快速说道:“当下的宋国也许还是汉化,却绝非用了理学。若是用了理学,就一定不会在攻克之地上只留汉人。这手段与蒙古又有什么分别。所以陛下责备我的话,我无可辩驳。至于汉化之事,还得你自己去想。我已经没气力再想此事。”
说了这么多话,郝经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伺候在旁边的郝经的家人连忙上来照顾,郝经的身体却经受不住这么激烈的折腾。随着咳嗽降低,他也出气多进气少。随着一阵强烈的弹动,郝经发出长长的‘呃’的一声。声音停止之时,他也再没了气息。
郝经的家人心中早就有准备,此时见到郝经归西,立刻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郝仁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给老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此次前来见老师最后一面,郝仁是希望能够从老师这里得到答案,却没想到得到的答案不仅没有能够解惑,反倒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一直以来,郝仁是把理学与汉化联系在一起,然而郝经在最后的谈话中已经否认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了理学这个桥梁,郝仁发现自己与宋国代表的汉化之间的距离其实比他想象的要远得多。
郝经去世之后,忽必烈给这位重臣的家属了不少赏赐。也追封了许多身后的名号。然而郝仁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殊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忽必烈当年重用郝经的时候是因为郝经提出了大量汉人的制度,忽必烈从此开启了蒙古汉化的道路。直到建立了大元。
郝经的死意味着这个制度已经结束,从此大元再次回到蒙古的道路上。所以这些殊荣看起来实在是嘲讽的很,人亡政息只会让人扼腕而已。
就在郝仁陷入这样失落的心境之时,忽必烈却把他叫到宫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伯颜。忽必烈开门见山的说道:“郝仁。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一直桀骜不逊,屡次攻打和林。我命你带领府兵去讨伐他们。”
“西征么?”郝仁忍不住问道。
忽必烈也不回答,继续说道:“你尽快召集府兵出征。”
“遵旨。”郝仁回答的干脆利落。
看着郝仁如此蒙古范儿的表现,忽必烈倒是讶异起来,他盯着郝仁看了片刻,有点迟疑的问:“你……有没有别的要说?”
“大汗可否是要学习当年成吉思汗的旧法。攘外必先安内。”郝仁率直的提出了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年老的忽必烈眼睛一亮,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札木合、乃蛮与克烈的王汗覆灭之后,成吉思汗才统一了草原。草原若不能统一,蒙古人便没有力量。”
札木合是成吉思汗的结义兄弟,王汗父子当年也多次与成吉思汗合作。这都没有让成吉思汗放过他们。忽必烈现在觉得自己对于同为成吉思汗子孙的其他三大汗国太宽容了。如果鄂州之战后他没有组织南下伐宋,而是西征的话。现在大概早就让其他汗国前来参加忽里台大会,共同承认忽必烈蒙古大汗的地位。大元的皇帝只是忽必烈领地上的最高君主,按照蒙古人的规矩,蒙古的君主只有忽里台大会推选出来的大汗一人。
“是。”郝仁果断答道。他此时的心情不愿意讨论任何事情,既然大元的汉化已经完蛋,这个天下就没什么值得郝仁再值得讨论的大事。
这番任免如此顺利。在郝仁下去之后,忽必烈反倒有些不安。他问旁边的伯颜,“郝仁会不会是在敷衍我?”
“不会。”伯颜淡然答道。
“为何?”
“郝经死了。看来郝仁已经死了汉化的心。”
“那可否还能信得过他?”忽必烈有些迟疑了。
“郝仁本就是蒙古人,为何信不过他?”伯颜反问。
这个问题连忽必烈都觉得无法回答。以他这样的君主的角度来看,郝仁身为托雷的子孙,本就有种潜在的危险。但是伯颜却好像看到了更深的东西。忽必烈觉得大概是政治理想破灭的郝仁剩下的只有孛儿只斤家族骨子里的战斗意志了吧。
然而忽必烈也没有多问,派郝仁西征是没办法的选择。遍观忽必烈能用得上的手下,身份足够高,能力又足够强的,大概只剩下郝仁一个。其他黄金家族的子孙们虽然到现在貌似没犯过大错,可是他们也没干过什么大事。郝仁在经办大事时候的表现完全在忽必烈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于是忽必烈问道:“伯颜,让你收拾河北局面,你需要多久。”
“四个月。”伯颜还是冷淡的答道。
第150章 无人区(三)
按照制度,府兵每年冬天都要集训。河北的府兵们在11月底接到鹰扬府的命令之后纷纷准备了装备,12月初的时候就在各鹰扬府集结,然后前往大都集结。
在黄河以北沿岸的鹰扬府也已经接到了命令,各鹰扬府却给大都发去消息。询问郝仁万户什么时候赶回来指挥战争。当地有红巾军作乱,府兵为了保护家族的安全,实在是走不开。
德州的鹰扬府更紧张,他们不仅告知大都说本地有大量红巾军作乱,还请求大都赶紧派兵支援。因为德州距离北归的黄河比较近,原本郝仁万户把大帐设在这里,现在郝仁万户回了大都,他手下的五百部众也已经北归。得知消息红巾军对德州进行了频繁的骚扰。
此地鹰扬府的校尉名叫铁力巴儿思,这位站在城头上,黑着眼圈看向南城外红巾军的营地。红巾军不仅公然在城外安营扎寨,更开始修建起了攻城设备。铁力巴儿思参加过南征战役,知道那些正在修建的乃是回回炮。
回回炮是对重式投石车。就是一个架子上支起一根长长的杠杆,杠杆前面短的部分头部挂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面放了很多大石头。长杆的尾部则是投放的石头。
在投放的时候,利用重力和牵引,让杠杆较短的那部分下坠。长的部分运行的轨迹长,速度快,就能把大石头投掷出很远的距离。这东西可以把几十斤重的石头准确的投掷到一百五十步外的距离。德州城是土城墙,挨上几炮的话,大概南城城墙就会被砸毁。
当年攻打襄阳城的时候,蒙古军就用这东西一度攻破了城墙。看着敌人忙活的身影,铁力巴儿思一咬牙,就命令骑兵准备出击。
听了命令,骑兵们都大惊,对面的敌人看着人数可不少,至少也得有两千人。德州城内的骑兵顶多有两百。这么出击的话,只怕会有损失。
“哪里听说过骑兵在城内打仗的。等贼兵杀进城里,我们就一定输了。”铁力巴儿思呵斥着部下,“不就是两千步兵么,只要让咱们有五十名骑兵冲进他们的阵里,就一定能赢。”
这个命令其实是对的,骑兵冲击力很强,只要让他们冲进步兵的阵地里面,就可以居高临下的砍杀起来。而混乱的步兵逃窜起来,骑兵就可以对溃散的敌人实施追杀。蒙古骑兵们太多次这样获得过胜利了。
看着部下担忧的表情,铁力巴儿思喝道:“此次就由我带兵冲阵!你们只用跟着我就好。”
有校尉带头,城内的军队也安心不少。不管怎么讲,这时代的蒙古军还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做到‘跟我上’。有上级打头阵,下级也会选择服从。
出击的并非只有骑兵,德州城内也有两千多守城的步兵。在步军的汉人千户带领下,城内也派出了一千步军出战。
南城城墙外的汉人贼军看到蒙古步军气势汹汹的出城直奔投石车,立刻也在回回炮前面列队,准备保护他们攻城的设备。铁力巴儿思心中大喜,他其实担心的是这帮贼寇们会放弃回回炮。回回炮虽然射程远,但是毕竟是有限射程。而且回回炮非常沉重,无法跟火炮一样轻松移动。这帮贼寇既然集结在距离德州城墙外150步远(200米左右)的地方,蒙古军就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间。
铁力巴儿思也不敢完全托大,他先在城上观战。就见蒙古步军依照传统的模式,前排是盾牌护住步军,后面的长弓手们则开弓放箭。
对面的贼军也是如此,他们前排的步军高举着木质盾牌,蒙古的箭虽然没有能够穿透,却也钉在木质盾牌上。这边蒙古步军射了一轮,对面的宋军也向着蒙古步军射出一轮弓箭。就见两边你来我往,盾牌高高举起,没多久,平坦的面就变得跟掉刺的刺猬一样,上面稀稀落落插了不少箭支。
铁力巴儿思立刻下城,命令部下出击。
骑兵进攻很讲究,虽然骑兵个头比较高大,他们也会尽力选择隐蔽的模式。就如蒙古人都会在住的地方寻找比较隐蔽的通道一样,身在德州,铁力巴儿思校尉也利用地利之便寻找比较适合的进攻通道。
先是从东门出去,接着沿着一道沟渠继续向东南走。再利用一道土坡的背面向南。接着众人都采用镫里藏身的技法,身体侧在马匹的一边,从一片树林外经过。
铁力巴儿思一路上注意观察,并没有见到那些贼军放出自己的哨探。德州是个土坡地区,但是土坡这地方看着很平坦,其实也有各种起伏。想拍出哨探,就得用骑兵。靠两条腿是跑不过马匹的。
从树林绕过去之后,铁力巴儿思校尉已经放下了心。他此时已经绕到贼军背后。跳下马,爬上一个土坡,果然见到前面的一个山坡上有贼军的哨探正在眺望更远处的战局。德州守军依旧与宋军在对峙,双方的射手们还在不断射击。
这就是步军战斗的极限。在对方的阵型没有崩溃之前,步军就得不断用弓箭来试探对方。铁力巴儿思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战斗。而蒙古军的骑兵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在正面进行步军战斗的时候,骑兵就可以从敌人的薄弱地方切入。蒙古军最擅长这个,在不熟悉的地形,蒙古军可以把所有的可能的角度都跑一遍。看到局面不对劲,撤退就好。反正骑兵们想打就打,想撤就撤。
但是只要给骑兵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机会就够了。被冲散的步兵会遭到最无情的砍杀。
铁力巴儿思从山坡上撤下来。此时绕过山坡就可以冲过去,而其中要经过贼军的一道警戒。这对于蒙古骑兵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下令自己的副手带了一百二十名骑兵准备,自己则带着骑兵顺地形向着西南方向继续前进。胜负就在这么简单的冲击上,二重冲击非常有效。
第151章 无人区(四)
‘铛铛铛铛’的声响在铁力巴儿思看不到的北边响起。在八十匹蒙古马的奔驰声中,铁力巴儿思校尉也是勉强能听到那动静。此时他的心情如同插了翅膀一样欢喜起来。
和大多数能爬到这个高度的蒙古人一样,鹰扬府校尉铁力巴儿思参加过黄河战役,在那次战役中,铁力巴儿思校尉见识到了遇到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胡乱跑动,更不会胡乱传递消息的军队。
宋军排着整齐的队列,坑洼不平的地面对他们好像平地,宋军的战线依旧能保持相当的水平。便是背后遭到蒙古骑兵的袭击,组成宋军方阵的士兵也是成排的站立、转身,然后用排枪来对付呼啸而至的蒙古骑兵。
每次回想那样恐怖的敌人,铁力巴儿思校尉都会感到汗毛直竖。现在汉人贼军又是用传统的警戒模式,铁力巴儿思校尉的一颗心完全落回到肚子里。
当校尉带着八十骑蒙古骑兵从贼军的西南边杀出来,沿途也遇到贼军的哨兵。看到这股骑兵呼啸而至,哨兵拼命敲起铁钟,‘铛铛铛铛’的声音传出去老远。铁力巴儿思领着骑兵直奔贼军的所在,冲击的过程中他纵马上了一个小坡,居高临下的看去,贼军的阵型此时已经出现相当的混乱。
之前蒙古步军与贼军对峙的时候,贼军还能排出一个方型的阵势,与蒙古步军对射的旗鼓相当。此时贼军的东南方向遭到一百二十名蒙古骑兵组队的骚扰,那个方向的位置明显乱了许多。此时铁力巴儿思校尉带领的八十名蒙古骑兵又从东南逼近,贼军阵型的混乱继续加深。
果然见到时机差不多成熟,铁力巴儿思校尉摘下骑弓高高举在手中,催动马匹直继续向前。见到校尉手中高举的骑弓,这些蒙古骑兵纷纷摘下了骑弓。
见到这股蒙古骑兵飞驰而来,贼军勉强派出了一队步军前来抵挡。他们手里也拿着长枪,只是扫视了这帮人的动作,铁力巴儿思校尉继续催动马匹,在距离这帮人七八米远的距离调转马头,保持和这些人七八米远的距离。同时向着这帮贼军开始射箭。
那些弓马纯熟的蒙古骑使用弓的时候,在奔驰的马匹上能维持八步(12米)的有效射程。普通骑兵在马匹平稳奔跑的情况下,也就是能维持五步(八米)的有效射程。弓箭射出来之后,能够击中对面步兵的身体。至于是射中脑袋,或者是射中脚趾,这就得看运气。
只是五步也位于长枪攻击不到的范围,而且人们遭到弓箭射击的时候都会本能选择退让闪避。就如眼前的这帮贼军一样,他们闪躲着,用手中的长枪笨拙的格挡箭支。骑弓比较软,射程也不远,所以骑弓拥有长弓根本无法比拟的射速。从六七十人的贼军面前驰过,八十名蒙古军平均都射出了至少四支箭。马队如同乌云般驰过之后,铁力巴儿思校尉扭头看去,就见这帮贼军至少有一半人都中了箭。有些人痛的弯下腰,有些人则抛下兵器,束手无策的想射中自己的箭支拔出来。
这些本该出面的局面让铁力巴儿思校尉心怀大畅,在与宋军作战的时候,这种射程八步远的骑弓根本排不上用场。宋军的火枪有效射程在八十步以上。从八十步冲击到八步远的距离,不管多少骑兵都是白搭。
曾经无敌天下的蒙古重骑兵人马都披了重甲,弓箭和刀枪都无法击破的钢铁装备在宋军的火炮与火枪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重骑兵稻草般纷纷倒地,几千人组成的阵列很快消耗殆尽。然后忽必烈大汗就下令全军撤退,黄河战役结束了。
那样的景象仿佛烙在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眼中,让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浑身大汗。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战场,回到了正常的世界。扭回头,铁力巴儿思校尉带领着蒙古骑兵队向着远离贼军阵列的方向驰去。绕了一圈之后,蒙古骑兵再次从之前相同的角度向着贼军阵列前进。
贼军总兵力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六七十名贼军遭到的伤亡远不足以动摇整个军阵的地步。铁力巴儿思见到又有一支贼军上前来接替这支遭到沉重杀伤的贼军小队之时,心情非常愉快。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啊!蒙古军如同一根锋利的钢针,连续对敌人的同一位置制造伤口。等这个口子积累数量巨大的伤兵之时,就是想办法驱赶他们去扰乱贼军本阵的时候。
蒙古军疾驰而过,骑弓以最快速发射着箭支。当骑兵脱离接触的时候,新来的百十人的贼军队伍也出现了不少伤亡。
骑兵再次绕了一圈,又沿着之前的道路回来。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眉头皱了起来,却见前后两队遭到不小损失的贼军开始撤回本阵。一排披着浅灰色披风,穿着甲胄的甲士前来迎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手持长枪,五十几人排成了一道单薄的横列,挡在贼军与蒙古骑兵之间。
‘啧啧!’铁力巴儿思校尉忍不住咋舌,甲士,这些人乃是军中精锐。靠了身上的铁甲,他们敢和任何军队正面对抗。看了那帮人厚厚披风遮掩的金属铠甲,铁力巴儿思校尉心中怒骂南边的宋国奸诈。蒙古本就是使用‘附庸军’的老手,他们早就断定所谓红巾军乃是宋国的附庸。那些厚厚披风没有遮挡的位置露出金属的光泽,这是蒙古都无法装备的铠甲。红巾军那些穷鬼组成的贼军哪里有能力装备这样的铠甲。
两队人眼瞅着接近,铁力巴儿思校尉再次举起骑弓,同时喊道:“用铁箭头!”
蒙古骑兵们携带的箭矢数量远胜别的军队,箭头也分成好几种。譬如石头箭头,铜箭头。最好的箭头莫过于铁箭头。这种箭头硬度高,非常锋利,需要在近距离上进行破甲的时候,他们就采用这样的箭头。
眼瞅着两边很快就要进入骑弓的射程,却见贼军中为首的甲士把手中的长枪插在身前,接着把头盔上的护面拉下来。有他带头,这帮甲士都是如法炮制,片刻后这些贼军甲士全身都包裹在金属甲片后面。
这只是开始,就见这帮家伙们纷纷从后腰位置上摸出短弩。摇动了什么,片刻后短弩整个张开。
见到这局面,铁力巴儿思校尉再也不敢贸然靠近,他打着手势让带着蒙古骑兵们向着远处驰去。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用眼角瞥到这些贼军甲士在短弩中装上了弩箭,然后纷纷扣动绷簧。接着铁力巴儿思就觉得左肋下一阵刺痒,他大感惊讶。他距离贼军甲士得有十五步一样,那样的短弩射程竟然到了如此程度!普通的短弩的射程也不过是八步而已。
就在心念一闪之间,就听到有人惨叫有马嘶鸣。等到骑兵队伍跑出贼军短弩射程之外,铁力巴儿思校尉赫然发现,八十人的骑兵竟然有五匹马被射倒在贼军甲士队列之前。收拢骑兵,铁力巴儿思校尉肋下的刺痒变成了刀锋划过般的刺痛。他自己看去,一支短弩箭射穿了他肋下的皮甲,锋利的箭头划破了校尉肋下的皮肉。
仔细查看,这是一种从所未见的三棱箭头。箭头打磨出极为光滑的弧面,箭杆也制作的极为光滑,尾部没有粘白羽,而是直接刻出来的尾翼。那些工匠的手艺高的无与伦比,三片木头尾翼做的一模一样。
此时其他中箭的骑兵则忍不住呼痛,中箭的马匹也嘶鸣起来。铁力巴儿思校尉连忙上前查看,其中一个家伙的左前臂被弩箭刺穿,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或者运气不好。至少切断头,抽出箭杆,就可以包扎伤口。其他中箭的家伙们运气就非常不好,箭头深深没入他们身体。让贸然拔箭变得非常危险。
受伤的人和马加起来有十三个,加上倒在贼军面前的五人五马,受到二十三人马损失的铁力巴儿思恨恨的看着远处那些完全包裹在金属甲胄里的贼军甲士,恨恨的说道:“受伤的留下拔箭,其他人跟着我继续找机会!”
那些没有受伤的蒙古骑兵们看着铁力巴儿思校尉布条稍微裹住了伤口后就领着他们围绕贼军的阵型继续打转,就毫无怨言的跟着铁力巴儿思校尉继续前进。
这就是蒙古骑兵,他们并不是靠一腔血气在打仗,而是用他们的脑子,用他们的耐心和吃苦耐劳的蒙古马与敌人周旋。之前一百二十人的骑兵也被另外一队贼军甲士逼退,他们同样放弃了攻击,就围绕着贼军的阵型开始奔驰。
那些贼军看到背后和两翼始终有蒙古军骑兵存在,整个气势也被削弱许多。都战战兢兢的看着骑兵马蹄扬起的尘土。
此时重回阵中的刘宠科长忍不住咋舌。就是这么简单的接战,他已经感觉到了为何蒙古骑兵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也明白了为何黄河战役之后赵官家竟然对黄河的防御并不特别在意的样子。
那些狼一样狡猾的蒙古骑兵根本没有硬碰硬,若是他们敢近距离和甲士们的钢臂弩对射,刘宠科长觉得至少能够让三十几名蒙古骑兵落马。没想到看似耀武扬威的蒙古骑兵见局面不对后立刻转向。吃亏之后立刻采取了避免扩大损失的战斗模式。始终有这么一队骑兵阴魂不散的跟在屁股后头,怎么看都太过危险。
见到刘宠赶走了敌人,红巾军的首领们立刻围过来急切的问道:“刘将军,怎么办?”
“你等准备好阵势,挡住这些蒙古骑兵。让我们披甲兵先把正面的这些蒙古步军打垮或者打跑。”刘宠果断答道。大宋都称赞赵嘉仁赵官家用兵如神,在军校里面也是如此评价赵嘉仁赵官家的用兵水准。然而军校却不是那种吹法螺般的恭维,而是做了各种分析。
赵官家用兵之妙,就在于他能事先判断出敌人的动向和选择。就如黄河战役,赵官家就是能用小伎俩让蒙古眼睁睁的看着赵官家先挖掘出旧河道向北的引流渠。当蒙古军被隔绝在引流渠以北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在黄河以北的宋军营地吸引。等蒙古人感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引流渠的宽度已经把蒙古军成功阻拦在‘新黄河以北’。宋军就获得了全面的行动自由。
这番较量真的证明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赵官家本人而言,他自身并没有什么看似无与伦比的个人勇武,然而当整个局面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时候,宋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动。
从赵官家的战争水平与实践中寻找着思路,刘宠下令:“披甲军出列!”
很快身穿钢甲和瘊子甲的披甲军站了出来。刘宠继续喊道:“穿瘊子甲的归队!”
这支两千人多人的红巾军乃是之前看着比较有战斗力的十几支红巾军拼凑起来的。那些穿着瘊子甲的分为两类,一类是起兵比较早,在地方上家族势力庞大,不得不先收买他们。另外一类则是有血性,敢战斗。收买他们的利益更大,除了能够用他们平衡这些大族之外,这帮人的战斗力也比较可取。
“你等守好阵地,便是我等进攻被围,只要我们不发射红色烟火,你们也不要去救援我们。听到了么?”刘宠对着这些红巾军首领们喊道。
“怎么能见死不救?”一身瘊子甲的秦莫欢焦急的说道。
看着秦莫欢激动和紧张的表情,刘宠笑道:“我等绝不会真的被围死,若是我们杀退了前面的蒙古步军,本阵却崩溃了,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秦莫欢脸上露出了些受伤害的表情,看得出,刘宠这种在宋军里面绝不会被误解的话,在红巾军中很容易就被误解为看不起红巾军的战斗力。
第152章 无人区(五)
“这就退了么?”秦莫欢讶异的看着战场。
蒙古骑兵在进发的红巾军甲士两侧从马奔驰,同时一个劲的射箭。即便这些箭对于甲士们毫无影响,却也能稍微阻碍一下他们追击蒙古步军的速度。
至于蒙古步军,他们看到一众穿着铠甲,披着披风的甲士们向他们进发。很快就选择了撤退。此时有了蒙古骑兵的掩护,更是撒丫子就跑。蒙古步军此时已经到了城前,从大开的城门中快速进入德州城。
然而讶异如秦莫欢的红巾军将士们并不多,看到蒙古军以极快的速度逃回城内,红巾军的将士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仿佛是被这种震天的欢呼震动,蒙古骑兵们分成两队向着东西两边驰去,没多久就绕过城南,消失在城墙背后。此时,德州城南的大门关闭,战场上只剩下了红巾军。
刘宠带领的甲士们也没有再追,他们径直返回投石机这边。那帮兴奋的红巾军将士立刻上来把这些与蒙古军正面硬杠的勇士们围了起来。呼唤声更是响彻天地。挤出人群的刘宠摘了头盔,拉住迎过来的秦莫欢,大声的喊道:“伤员们怎么样了?”
在这样的欢呼声中,便是大声喊出问题,秦莫欢也只能勉强听清楚。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刘宠的北方话还不够地道。理解了刘宠的话之后,秦莫欢这才想起这一仗中有不少红巾军将士受伤。然而秦莫欢之前没想到,此时更没概念了。他挠了挠头,向着阵中看去。
“跟我来!”刘宠丢下一句话,自己就向阵中走去。
果然,伤员被放在这里。那些受了轻伤的红巾军将士得知打了胜仗,虽然呲牙咧嘴,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刘宠的目光扫过他们,接着落在了伤势比较重的将士身上。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已经被拔出箭的位置上已经裹了纱布,然而纱布上渗出的大块血渍,证明了伤势的沉重。
还有些伤员中箭的位置比较惨,红巾军中的医护人员甚至不敢把箭支挖出来。光是看着箭支插的那些致命位置,刘宠就觉得浑身难受,目光忍不住挪开来。
扭过头来的刘宠对秦莫欢说道:“赶紧把他们送到河边,送过河去治疗。”
“哦。”秦莫欢应了一声,接着就去召唤自己的部下。
整个军阵此时已经分成了十几股人,秦莫欢找到了他的部众,那是一股百十人的队伍。秦莫欢告诉这些部众,要他们跟着自己去搬运伤员。部众听了之后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其中一位开口说道:“秦首领,这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我们去?”
此次攻打德州的红巾军是十几支红巾军组成的,虽然他们名义上都在‘刘宠刘将军’麾下作战,但是刘宠能直接命令的只有直属于他的七十多人。秦莫欢想主动帮助刘宠,秦莫欢的部众却没有这样的打算。
看着秦莫欢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方才说话的人有点怂了。大家都知道秦莫欢首领很受刘宠将军青睐,他这一身瘊子甲就是刘宠将军给的。可是,众人还是不想去。
看到首领和众人的表情,二当家孙洪上前说道:“大哥,这次受伤的又不是咱们的人,咱们何必插手此事?而且这是血光之灾啊。”
一听有这样的说辞,不愿意去的人立刻附和道:“是啊,秦统领,见自己人的血可是血光之灾,不吉利。咱们刀口吃饭,这个彩口可不能被坏了。”
“嗯嗯。这毕竟是自己人的血,而且人伤的那么重,万一没能救过来,死在路上。阴气这么重,不吉利。”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队伍里面的一位身上。这位看到大家都在瞅自己,也只能走出来。他叫公孙复,以前当道士。因为密宗为首的大和尚势力与道教争锋,忽必烈要求道家各门派自选一人,‘佩符入火,以证其能’。道教那帮首领们全部表示道家的符箓乃是装神弄鬼,自己佩符入火,必然是化为飞灰。于是大和尚们立刻夺回了‘之前被道家夺走的三百多寺庙’。于是公孙复所在的道观被夺走。
宗教场所都得自己养活自己,没了道观依托的公孙复只能回家。红巾军一起,他立刻就投身到反抗蒙古暴政的行列中来。此时他知道众人所图,上前就说道:“首领,这血光之事说明气运不足,凡事皆有气运,气运盛者冲锋陷阵之时毫发无伤。气运不足者,就容易被流矢射中。那些伤者都是气运不足,我等还是避之为吉。”
便是知道部下们只是不想去搬伤员,秦莫欢却也觉得公孙复这番话不能无视。在这个兵凶战危的战场上,除了一身能耐之外,运气也非常重要。
身为前宗教从业人员,公孙复一看秦莫欢的表情就知道秦莫欢的想法。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不如这样,咱们可以派人去帮忙。不过请刘将军赏些头盔铠甲之类的物件,我给这些物件烧符施法,去了血光之气,大家穿上之后也不会气运受损。不知首领觉得如何?”
听了这个说法,秦莫欢眼睛一亮。周围的人们也都纷纷点头。给头盔铠甲驱逐血光之气,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这样众人就敢去搬运伤员。
但是大家出兵之前已经商量过,此次攻下德州之后,缴获的武器装备由红巾军各路人马分了。现在提早要求拿东西,那就得刘宠将军自掏口袋。秦莫欢觉得这要求有些过份,如果他自己是刘宠将军,他是不会答应的。
于是秦莫欢装作恼怒的说道:“若是说血光之灾,若是刘宠将军看其他人不帮忙,他自己带人搬运这些人呢?他们就不怕了么?”
“刘宠将军是黄河以南那边的人,他们的气运和咱们河北的不同。”公孙复沉着的做着解释。对于这些解释的理由,公孙复自己是一个字都不信。当时忽必烈提出了条件,如果避火符箓这么简单的玩意都做不出来,那就要毁了整个道家除了《道德经》之外的所有典籍。如果符箓真的管用,道门的首领们怎么会尝试都不尝试,就直接表示认怂,答应毁了道家典籍。
公孙复当小道士的时候,也跟着老师学着画符箓。小时候的他还真的信这玩意,但是公孙复的老师率直的告诉公孙复,“符箓根本没有所说的用途。真正有用的是看出画符箓的对方是什么来路。”
“若是没用的话,为什么这么多人会信?”小时候的公孙复大为不解。
“因为每个人都要求安心。”老师给了徒弟一个答案。
听到黄河南北气运不同的说法,秦莫欢倒是陷入了沉思。如果用气运来解释的话,这话倒也挺有道理。以前是南方气运弱,所以每战必败。然而现在南边气运盛了,所以北方每战必败。想到这里,秦莫欢更加为难起来,他说道:“可是,刘宠将军现在需要人手。”
公孙复到了秦莫欢面前,压低声说道:“那不妨这样。首领带几个兄弟去。让兄弟们说这个。若是刘将军看着不高兴,首领就随便训斥兄弟几句,然后说一句,刘将军觉得什么用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随便赏一件就好。若是刘将军真的想用咱们,那无论如何是要给点东西的。这下兄弟们这边不就好交代了么。”
秦莫欢也知道自己当然得站在自家兄弟这边,兄弟们办事了,怎么能没有好处。若是打仗之后分战利品,秦莫欢有自信靠着他的功劳多分一份。然而在这种细节方面,他就无能为力了。公孙复的话无疑让秦莫欢找到了办法,他立刻对公孙复答道:“你挑几个人和我一起去。”
没多久,秦莫欢领着七八个人又回到了刘宠这边。远远就见一众甲士正在刘宠这边忙活,秦莫欢以及秦莫欢的手下很自然的就肃然起来。大家虽然奉刘宠为此次作战的首领,此次聚集的红巾军却类似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局面,大家奉刘宠将军为首领,却没有无条件服从刘宠将军的意思。刘宠将军真正能指挥的乃是他手下那七十几名甲士。
而在战斗中,刘宠将军这七十几名甲士让所有参战的人们都肃然起敬。他们不怎么爱说话,却也不会盛气凌人。在战斗中,这些人敢于站在第一线与蒙古人厮杀。光是这点,就得翘起大拇指,称呼一声‘好汉’。
到了刘宠面前,秦莫欢的手下就按照预定的剧本演了这么一出。作为策划人的公孙复当然要承担不小的戏份。在公孙复大讲气运说的时候,还得注意刘宠将军的反应。若是刘宠将军自己就信这个,触了他的霉头的公孙复只怕会遭到刘宠当众砍杀。公孙复可不想落得这般下场。
然而刘宠将军始终很镇定,镇定的让公孙复忍不住想起他的老师。那也是个对于神神鬼鬼的玩意毫无兴趣的人。
看他们演完,刘宠淡然一笑:“既然你们有这些顾虑,那就请回吧。我们自己想办法运人。”
公孙复更是回想起他的老师,每次公孙复尝试询问符箓是真没用还是假没用,中年道人都是这样的淡然一笑,答道:“管用还是不管用,你一试不就知道了。”
秦莫欢本来心里就有些发虚,听刘宠这么讲,他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刘将军,你可是生气了?”
刘宠苦笑一声,“大家都一起打仗,我为何要生你们的气。气运这东西,大家谁还能真的不信一点半点的。你们不安心,便回去吧。”
公孙复听了之后,忍不住说道:“刘将军,不如这样,我与秦首领留下帮忙。”
“也好。”刘宠答道。在这种时候,刘宠考虑的是怎么赶紧送人去医治。这帮伤势较重的伤员们若是这么下去,只怕熬不过两天。不添乱的人是越多越好。
此时营地里面已经得知刘宠要护送伤员到黄河边,有些伤员的亲友们也过来要求加入搬运护送的行列。队伍编组之后,这些人才发现刘宠竟然要带着五十名甲士加入护送队列,很快就有不少首领过来。
大家的实力基本都差不多,带领的兵马都在五十到一百二十之间。这里面人数排第一的袁首领上前给刘宠行礼,接着说道:“刘将军,人说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护送,哪里用得了你们出动。”
刘宠摇摇头,“蒙古骑兵厉害,就是他们把骑兵用到极致。各种骚扰,截杀,几乎是无孔不入。我们费这么大气力互动伤员,就是要尽可能救活他们。若是被蒙古骑兵截杀,伤员和护送伤员的都损失了,那我们又何必费这么大的气力。”
“真的会这样?”袁首领被这描述给吓住了。
刘宠冷着脸答道:“未必每次出去都会遇到蒙古骑兵,不过十次里面遇到四五次,你们敢赌这运气么?”
被这么一问,众首领都不敢说话了。今天这些伤兵中一大半都是被两百左右的蒙古骑兵射伤的。和一千蒙古步军对射的过程中反倒没有伤到几个。有盾牌,有心理准备,便是受伤的,也基本都是轻伤。
很快,护送队伍就出发了。伤员被比较紧密的放在架子车上拉着,重伤员们才两个人一车,同时有医护兵在旁边看护。
从德州城到黄河边还有三十几里,此时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众人立刻出发。秦莫欢穿着他的瘊子甲跟在刘宠身边。道路不宽,两人骑着马走在队伍旁边。走出去了一阵,秦莫欢就忍不住问道:“刘统领,我想要一身你这样的铠甲。”
“这个以后再说,这一路上要小心!”刘宠很淡定的答道。
“这不是没见到蒙古么?”秦莫欢觉得刘宠有些故意推托的意思。
刘宠也懒得废话,他命道:“秦统领就跟在队伍旁边,我们来侦查。”说完,他催动坐骑,带了几名甲士向着前面的土坡驰去。
第153章 无人区(六)
“给他一身全套的钢甲,给这位一个头盔,一百根皮条,一套做皮甲的装备。其他人都给一包中包红糖。”
在刘宠发布命令的时候,公孙复就站在旁边。秦莫欢一直与刘宠走的很近,得到好处并不稀奇。公孙复自己也能拿到的皮条也能做件皮甲。他此时担心的看着秦莫欢,不知道秦莫欢身上的这身瘊子甲会不会被拿走。如果不被拿走,上面的甲片就可以用在这些皮条上。秦莫欢人高马大,编织的时候再节俭点,这一身甲片大概够做两件瘊子甲。
“谢过将军!”公孙复赶紧表示对刘宠的感谢。
然而秦莫欢明显没有想到此次已经捞到多少好处,也并没有去考虑不能用自己身上的瘊子甲去换刘宠那种钢甲。他上前一步问道:“刘将军,以前你讲过狼来的的故事,那个看羊的小孩子每次都说狼来了。结果每次都没有狼来,最后他说什么,大家都不信。咱们这一路上弄到大家提心吊胆。这么做好么?”
“狼来了的故事记住了么?不错。”刘宠笑道,“不过我此时还得去安排伤员,一会儿我们再谈。”
公孙复生怕秦莫欢和刘宠争执到下不了台,就算是争执也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一身可靠的铠甲在战斗中作用太大了,弓箭射向刘宠的时候,刘宠根本连挡都不去挡,而是趁着对方射箭的时候直接反击。即便瘊子甲的防护力比起钢甲差点,也能非常有效的抵挡弓箭。
“首领,我们赶紧前去领铠甲。莫让管这事的兄弟就等。”公孙复说道。
于是争论暂时结束,众人各自去忙活自己的。天很快就黑了,大家也不想深夜行军。吃了晚饭,秦莫欢又去找刘宠。见到刘宠之后他立刻行礼,“刘将军,这身甲极好。”
“还能习惯么?”刘宠问。
“这……是不太得劲。”秦莫欢有点尴尬的笑道。
刘宠当然知道不太得劲,铠甲一般叫做‘披挂’,里面有皮甲之类的东西衬着,这些结实的内衬上挂上有防护力的玩意。大宋的步人甲一般都是五十几斤,加上别的东西得有六十斤。穿着这种玩意作战实在是很不方便,对身体负担大,伤害大。
眼前这种钢甲全套也就是三十斤,重量分部的非常均匀,穿起来就像是一身衣服。上身的铠甲还起到一种对脊背的约束和支撑的作用。不适应是必然的。
“刘将军。我有事想问。我觉得你一路上那种小心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此次运输的有伤员,这么做不过份。其实我也在想,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秦莫欢没想到刘宠竟然把话题推到这样的程度。
“你来这里是和蒙古人打仗。我是因为当了军人,被派到这里打仗。等到打败了蒙古人,你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等到打败了蒙古人,我还会继续当兵。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分别。”
秦莫欢和相当一部分红巾军将士一样,投身反元的理由是受不了蒙古人的暴虐统治。此时听到刘宠讲述打败蒙古人之后的生活,他第一反应是呆住了。此时刚开始对蒙古人作战,他还真没想过未来会如何。然而刘宠说的有道理,秦莫欢的确知道自己和刘宠是不同的。
“所以你们打仗,为的是打赢,还是你们认为的打赢。有了这样的念头,自然是能少干点,就少干点。我和你们不同,既然我一直要当兵,那每次不管敌人是怎么选择的,我都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刘宠继续做着解释。他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和很多人不同,却没办法找出之间的本质区别。这次从杭州回到了东营,新组建的学社的每周的学习会上,大家学习了最新的学习资料,这个问题的答案写的明明白白。觉得豁然开朗的刘宠就正好拿秦莫欢当试验品,看看秦莫欢能不能懂得这个道理。
秦莫欢沉默了,从他紧皱的眉头上看得出,他正在思考。刘宠并没有多话,在学社的成员里面,大家也没有立刻想明白。是经历过几番最初非常糟糕的讨论之后,最后才勉强达成了共识。
对刘宠这些人来讲,他们既然在大宋有差事,他们的人生大概就得围绕这些差事来转。就如刘宠必须做和情报相关的工作。讨论最终得到结果是,在能完成差事的情况下,大家都希望能够去做自己喜欢的差事。有些差事不是大家做不了,也不是这个差事有什么问题,就是大家不喜欢。
譬如越是年轻人,就越希望投身于和战争有关的差事之中。
就在刘宠准备让秦莫欢自己想想的时候,秦莫欢开口了,“刘将军,你之所以那么辛苦的每个高坡都要看,是因你当了兵,就必须去看?”
“是。”刘宠爽快的答道。占领制高点是战争的基本规律,蒙古军手里只有冷兵器,那些山头上也没办法布置大量弓箭手,所以刘宠对放弃了检查许多没有威胁的高坡。只查看了有威胁的。要是对面的军队装备与水平达到了宋军的程度,刘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样的死地之中。谁也不会与冷兵器的人马去对抗训练有素的火器军队。
“刘将军,我虽然没有准备这一辈子都当兵,以后却再也不会对检查高地的事情胡说八道了。”秦莫欢挺郑重的对刘宠说道。
喂喂!刘宠心里面讶异,这秦莫欢到底想明白了什么,怎么这就突然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然而此时也不是废话的时间,刘宠就把此事记在心里,他本以为经历了学社的学习讨论之后,就已经对人心理解到了非常深刻的程度。然而现实可远比刘宠想象的复杂的多,一个秦莫欢就超出了刘宠的理解范畴。
“你觉得用什么兵器顺手?”刘宠问。
“长枪。”
“我带你再去领一套长枪。”刘宠说道。
第二天天不亮众人就起来吃饭,天刚亮,众人就出发。秦莫欢穿着他全新的装备骑在马匹上,马匹大概是感觉身上少了二三十斤的份量,所以看起来情绪很好。秦莫欢的情绪也非常好,这身钢甲内衬的丝绸衬甲非常贴身,两边肩头位置上各一个口代,可以通过向里面垫纱布的方式将肩头与钢甲的贴合度调整到非常舒适的水平。硬邦邦的套在身上的瘊子甲和这种铠甲相比,立刻就如同上刑一样了。
除了这个之外,如果能把腰直起来,就可以把不小的压力转移到背后的甲上,有点跟靠在别人身上一样。走路的时候这种感觉不明显,骑在马上的时候,感觉就好了许多。
除了已经能够体会到的好处,那一套长枪是指四件枪头。每个枪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枪头后面的金属套管的长度。最长的枪头后面连带的枪杆竟然有将近两尺长。光是这么多钢,在大元这边就是非常不得了的花费。
运输伤员的时候,队伍通行速度慢。回去的时候众人通行速度快,原本必须检查的山头,此次也放过了不少。不过这不等于刘宠对此没防备,刘宠派遣人手看守住蒙古骑兵可以冲过来的缺口。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声响箭,附近坡口随即传来马蹄的声音。
秦莫欢拔开放木炭火的竹筒,把一个信号筒尾部的印信凑过来在以暗火方式燃烧的木炭上点燃,片刻后引信就呲呲的烧着了。把信号筒握在结实的手套里,秦莫欢只觉得颇为兴奋,以前他可不敢空手握着这玩意。现在的整套新装备,手臂也有了臂铠,这个臂铠里面是双层面料的手套,臂铠套在手套上。
砰的一声,一颗信号弹从信号筒里面发射出去,直飞天空。手上除了感觉到点震动之外,没有别的不舒服。
正在此时,和秦莫欢一起负责监视缺口的那位也发射了信号弹。刘宠看着这位女子非常麻利的将信号筒收进马匹旁边的布袋里头。一身金属甲的她迅速落下面甲,从背上摘下钢臂弩,开弓上箭。秦莫欢连忙学着这位女子忙活。等他装上了箭,前面已经出现了敌人。
女子毫不迟疑的对着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放了一箭。就听弓弦响处,对面就传来一声惨叫。而女子并没有停下,就见她手脚麻利的继续开弓,又在箭槽里安放上一支箭。此时秦莫欢才射出了他的第一支箭,还没射中。
蒙古骑兵本以为杀出来的时候是出其不意,没想到对面的红巾军竟然直接给他们来了两箭。再看到对面的两人名骑兵都是甲士,他们心里面更加不安起来。
而女子此时又射出一箭,这箭没有射中人,却狠狠钉在马匹上。锋利的三棱箭头直接射中马匹的骨头上,马匹剧痛之下人立起来。骑手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先是差点被掀下马匹,而马匹落地之后前腿一软,直接匍匐在地。那位倒霉的骑手又被抛出去,以狗吃屎的姿势落地,登时就摔得不会动。
秦莫欢的箭也射了出去,这次他运气不错,直接命中了蒙古骑兵。就在秦莫欢准备欢呼的时候,就见到女甲士正麻利的上了第三支箭。他把欢呼声咽回肚子里,赶紧准备上自己的第三支箭。
蒙古骑兵没想到对面的甲士这么凶悍,面对骑兵队的冲击毫无畏惧,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开始反击。他们也勒住马匹,摘下骑弓进行反击。转眼间,在十五六米外就聚集起一众蒙古骑兵,骑弓拉开,全对准了靠前的那位女甲士。
“你继续射箭!”女骑士喝道。她的声音比较粗,并没有秦莫欢想象的那种轻柔的感觉。
刚喊完,女甲士竟然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了秦莫欢和女甲士的马匹之前。蒙古骑兵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听到十户喊道:“放箭。”
这下,连原本瞄准秦莫欢的那些骑兵也忍不住转而向靠前的这位甲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突然间,钢甲就反射着冬日清亮却不热烈的阳光,发出漂亮的金属光泽。原本遮住钢甲的厚厚柞蚕丝绸披风已经在甲士手中飞舞起来。
宽宽的披风柔韧坚固,在空中又完全展开,仿佛一片白云般挡住了所有射向马匹的箭支,射中女甲士的箭支没有一支能够突破女甲士的钢甲。
秦莫欢之前万千没想到披风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此时见到之后虽然也觉得目眩神迷,然而他更为女剑士挡在蒙古人弓箭之前的这份气概所折服。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就是一个劲的向着同样被惊呆的蒙古人继续射箭。连着射出两支箭之后,却没射箭的时候,就见到又有蒙古人中箭。
正在讶异间,就听到背后有马蹄声,原来是红巾军援军赶过来。遭到了一通猛烈射击的蒙古军拉起伤者,一溜烟的撤退了。
红巾军并没有实施追击,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战场,就继续行军。行军的路上,秦莫欢很想靠过去寻找那位女甲士说话。然而他却不敢。只要一想起之前那位甲士展现出来的那股子战斗的劲头,秦莫欢就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人家评价什么都不合适,秦莫欢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战斗能力。
‘’正好此时休息,秦莫欢连忙烧火。
这是个大概一尺长的铁家伙,在铁家伙上面夹了一片很大的燧石。燧石下面卡着一根小木棍。这根木棍用硫磺水泡过,木头缝隙中沾了不少硫磺。拉动燧石的时候,大量火星洒落在上面,片刻后火柴就燃烧起来。
把准备好的柴火弄过来,很容易就点起火堆。秦莫欢烧热了水,连忙端了一竹筒前去寻找那位女甲士。见到那位之后,他凑上去笑道:“今日可是辛苦了,喝口热水吧。”
第154章 无人区(七)
刘宠带队回来,本想歇息一阵。然而看向对面的城墙上,他感觉不太对。城头上的旗帜和上面的人数相比,未免多的有些不对劲。之前红巾军也有些俘虏,审问之后得到消息,城内的蒙古军也就是两千多人。两千多人无论如何都不需要四五十面旗号。军队里面旗号太多的结果就是指挥混乱。
“派人去看看。”刘宠命道。
立刻有人纵马而去,靠近德州的时候,侦查的人员还颇为谨慎。然后他把马停在城墙下,自己站在马背上探头向城墙上看去。没多久,这位就拔了对方一面旗,纵马而回。到了刘宠面前,侦查的人员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兴奋的喊道:“将军,蒙古人跑了!”
半个小时后,德州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急不可耐的红巾军将士呐喊着冲进城内。刘宠则与跟随他的甲士们牵着马匹列阵,淡然的看着这些人的动静。秦莫欢的部下已经跟着冲了进去,秦莫欢本想和部下一起冲进去,可是看到刘宠带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立在城外,秦莫欢勒住马匹,在刘宠面前下马。
“刘将军,你为何不进城?”
不自信的问了这个问题,秦莫欢又试探着问道:“难倒这就是刘将军所说的,你是当兵的人,所以就不会进去?”
在刘宠听来,这话也对也不对。他不进城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蒙古军既然撤退跑路,大概不会给红巾军留下什么。现在刘宠他们若是进城,哪怕是什么都不拿,也会被红巾军认为他们拿走了最好的战利品。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么站在城外。至少红巾军在埋怨的时候,也会认为宋军知道城里没有油水,所以不进去。
能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刘宠是一名军人。然而做出这样的判断和刘宠是军人没什么关系,这是管理学课程上讲述的案例。所以刘宠笑道:“我正在和兄弟们商议如何撤军。”
“撤军?”秦莫欢懵了,眼前刚打下德州,刘宠怎么会开始商议撤军?
刘宠点点头,“这座城里并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如果有的话,蒙古军就不会走的这么干净利落。”当年在黄河战役,刘宠参加过围攻蒙古人死守的城市,不管是开封,还是是洛阳,又或者是蒙古军作为金帐所在地的滑县,宋军攻进去的时候都需要杀得蒙古军积尸如山,鲜血覆盖地面。
在蒙古军放弃的城市里面,除了水井之外,宋军其实不打算取任何一物。然而宋军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正说话间,城里已经有人逆着人流跑出来。只见来人脸色难看,到了刘宠面前之后就有点结结巴巴的说道:“刘……刘将军,你……你到城里看看吧!”
刘宠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前面带路。”
秦莫欢就跟在刘宠身后,向着城内走去。进了城,远远看到不少人在街道上扎堆,等刘宠等人走进,他们立刻就让开一条通道。刘宠脸色阴冷,和黄河战役一样,蒙古军撤退的时候在城内比较宽阔的地方对城内的居民进行了屠杀。
男男女女被绳子捆成一排排的,带到街头被一排排的杀死。也许是怕纵火焚烧房屋会被城外的红巾军注意到,所以刘宠这次没见到被烧成一片灰烬的城池。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秦莫欢有些结结巴巴的问刘宠。
“他们不希望任何东西落到我们手里。特别是人口。”刘宠冷冷的答道。便是再熟悉的场面,并不等于刘宠就能习惯这样的场面。
大宋处决宋奸与非汉人的时候,杀的数量可不少。刘宠看到的时候固然会觉得国法森严,却也觉得很开心,觉得心情振奋。消灭大宋身上的害虫,清除汉人中的败类,只能让大家的日子变得更好。
踏过覆盖着蒙古军血液的街道,迈过成千上万蒙古军尸体覆盖的平原。刘宠固然感觉到了战争的惨烈,却也感觉到身为战士的自豪。投入战场的宋军也是要用生命来敌人拼杀。
杀戮只是大宋的手段,所以刘宠能够接受这样的理由,忍受令人不适的局面。
然而蒙古人不同,杀戮就是他们的目的。如果杀戮不是目的,他们就完全没理由做到这样的地步。他们就如同蝗虫,成片的飞来,啃食着他们能够啃食到的一切。蝗虫所到的地方,带来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就在刘宠准备转身离开这令人不快的地方,就听到有人欢喜的喊道:“刘将军,这里还有活人。”
听说这死人堆里面居然还有活人,红巾军的将士们立刻欢喜的上前帮忙,果然从死人堆里面拉出一个人来。这人满身满脸都是干涸的血痕,看着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刘宠见他浑身颤抖,手脚还不自觉的痉挛,上前温声说道:“这位兄弟,你可受苦了。”
那人听了之后,身子一颤。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刘宠感动,又或者是一直不规律颤抖的他,此时突然就颤动一下。过了片刻,他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前天为什么不攻城?”
“前天?”刘宠一愣,前天的时候他刚带兵抵达德州附近,直到昨天才开始加设攻城用的回回炮。就刘宠他们的攻城手段,这样的速度已经是红巾军表现出惊天动地的高效了。
“前天。前天蒙古人就开始杀人,你们为什么不前天就攻城?”那人干涸的嘴唇中吐出了沙哑干涩的声音。
“你是不是糊涂了?”旁边的秦莫欢大声问道。他也无法理解这个前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宠黑着脸拔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死尸堆前仔细查看。看完了好几具死尸之后,他又用手指头抠起被血液浸透的地面,只觉得触手之处坚韧无比。
看完之后,刘宠起身问道:“应该不止这一出。谁知道别处在哪里”
马上就有人应道:“将军,我带你去。”
秦莫欢连忙跟上了刘宠,看着刘宠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秦莫欢边走边问:“刘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宠没有回答,直到了第二处屠杀的所在,仔细的查看之后,他才答道:“果然是在前天就开始屠杀。”
秦莫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见刘宠也有些日子了,这是第一次听到刘宠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憎恨、仇视、杀意等强烈的感情。虽然秦莫欢并不是刘宠的敌人,刘宠此时的情绪也不是针对秦莫欢。可此时秦莫欢还是感觉到了恐惧。
为了解开心里的恐惧,秦莫欢忍不住问道:“刘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也许刘宠回答这些正经的军事问题之时,就可以恢复之前的那个刘宠。
刘宠转头看向秦莫欢,他脸上都是狰狞,声音中则是懊恼:“我之前以为这城里有这么多蒙古兵是因为有人走漏的风声,所以蒙古军前来德州是为了防守德州。现在看,我想错了。蒙古军派来这么多人本来就是要屠城,我们只是恰好撞上了而已!”
说完,他恨恨的一拳捶在旁边的土墙上。结实的夯土墙硬是被金属手套砸下一大块。
在飞舞的灰尘中沉默了一阵,秦莫欢突然恍然大悟,他惊讶的问道:“难倒这些蒙古军不是来守城,而是来屠城的?”
“正是!”刘宠恶狠狠的说道。
这样的重新定位让秦莫欢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中满是茫然。等秦莫欢内心接受了这番颠覆性的定位之后,他突然仰天怒吼,“这些天杀的蒙古人!”
然而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基于肉体的情绪不管多么激烈,多么真实,都对蒙古人毫无影响。此时完成了屠城的铁力巴儿思校尉带着蒙古军北归,几天来,他的心情终于轻松了。这帮突然窜出来的红巾军把铁力巴儿思校尉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弄明白这帮人的目的是来攻城,而不是前来救人。既然如此,蒙古军就陪着红巾军练一练,想顺手歼灭这支汉人贼军。
然而红巾军的战斗力并不弱,所以铁力巴儿思校尉就让红巾军以为蒙古军的目的是要死守德州。在红巾军固守他们的回回炮之时,蒙古军屠尽了城内最后一些人,接着就从容撤退。
前面经过早已经预计好的村子。铁力巴儿思校尉立刻派遣人前往,让村子里的府兵家族到村外迎接。没多久,几个中年人簇拥着一位老年人出来,见到蒙古校尉,他们立刻就跪下行礼。
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铁力巴儿思校尉问道:“你等可否愿意前往大都居住?”
“……愿意。”几人的声音差点就能归于哀鸣的范围。
“明日早上,你等就到村口来。”铁力巴儿思校尉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府兵的家人。
“是。”
“对了,你们村里有几口井。”
……
第二天一早,这些蒙古军就去村里的水井打水做饭。到了日上三竿,还没见到约定的府兵家人前来。铁力巴儿思挥手命道:“点一炷香。”
和现在大都里面大部分的日用品一样,被点燃的艾草香也是宋国出产。不管是什么样的物件,宋国都能给做的极为便宜。这些物件不管多便宜,质量都不输给大元。所以只要有办法,蒙古人都会尽力去弄到宋国的产品。就如这种艾草香,装在竹筒里面,点燃的时候除了艾草特有的刺鼻味道之外,还有种甜甜的香气。在黄河以北生产的所有艾草香都没有这股香甜的味道。
闻着这股子味道,铁力巴儿思校尉心情变好,头脑也感觉空灵许多。眼瞅着一炷香就要点完,铁力巴儿思校尉站起身来。正待下令,就见到村里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大堆扛着许多东西的人。
为首的几人跑过来给校尉跪下,接着说道:“我等已经来了。”
铁力巴儿思校尉没有回答,而是对身边的蒙古军吩咐道:“除了这些人之外,都杀了。”
蒙古军受命而去。步军把守住村子的各个路口,骑兵先是顺着村子的道路冲进去,走到了这个府兵家族的队伍之外,他们抽出弯刀,见人就砍。
几个村民遇害是发出惨呼声,看热闹的村民们转身就逃回家。蒙古步军随即跟上,用火把将木头和茅草制成的屋顶点燃。村民们最初还在忍耐,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冒烟突火的从屋里逃出来。
那些骑兵就居高临下的用弓箭射杀他们。有些勉强躲过弓箭的村民试图逃出村子,被守住路口的蒙古步军杀死。
对蒙古军来讲,这不过是他们最常用的技巧,一切都非常熟练。
那些府兵的亲属们万万没想到蒙古军竟然突然搞起了屠村,其中几个年轻气盛忍不住就上前想与铁力巴儿思校尉理论。校尉轻盈的抽出蒙古刀,一刀就砍翻了面前的一个。见到校尉出手,蒙古卫兵手起刀落,其他几人也被当场杀死。
“把他们串起来。”铁力巴儿思校尉命道。
立刻有蒙古步军把这帮府兵的亲属分为男女两队,用宋国弄来的白棕绳把这些人给捆了腰,串成两列。自从白棕绳卖到了蒙古这边,立刻就受到了热捧。白棕绳,耐用。被水泡之后并不会腐烂,泡水之后被晒干也不会出现变脆的问题。这种种好处让白棕绳成了蒙古人的专用索具。汉人甚至不允许拥有这样的东西。
又砍死了几个人,这帮府兵的亲属们终于老老实实的服从了命令。铁力巴儿思让他们把行李包袱再次分配。
此时的整个村子已经有一半以上燃烧起来。蒙古军用绳索套住一些看着比较瘦小的死者,把他们的尸体拖到了已经确定的水井前面,将他们投入到井中。村里人被杀了上百号,最初被投入水井的尸体还能激起些水声。后面的很快就只能听到尸体相撞,或者尸体撞击水井壁的声音。
最高效率的破坏了村子,蒙古军就收队,全然不顾也许还有些漏网之鱼。押着被允许活下去的人,蒙古军向着下一个村子前进。
第155章 无人区(八)
阴暗的天空片飘起了雪花。秦莫欢带着一队甲兵冒雪驰入烧的焦黑的村落,村子里面静悄悄的,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此时已经追着蒙古军的行迹走了三天,这已经是沿途中被彻底摧毁的第四个村子了,每一个村子都空无一人。
骑兵们在村中跑了两圈,停在村头的水井前面。众人有了充分的经验,先是闻了闻味道,接着投入几块石头。听到石头碰撞固体的声音,众人上了马匹就离开了村子。
亲眼见识之前,秦莫欢完全没想到想毁灭村子的必须手段就是用尸体填塞水井。即便现在是冬天,尸体在水井里面泡了几天,也发出难闻的气味。没有了可以饮用的干净水源,人可受不了。
驰出村子,秦莫欢等人到了村外的小河旁边。看着浑浊的河水,不少人都拍了拍马匹上带的水袋。水袋里装了足够量的水,如果此时不再坚持追赶蒙古军的话,足够能撑到回德州。
秦莫欢抬起手臂,看着雪花落在钢臂铠上。原本他以为雪花会融化,却没想到雪花在臂铠上弹了一下,就滑落下去。这寒冷的天气也不允许他继续追赶蒙古军。
“回去。”秦莫欢下令。
刚开下雪的时候,温度并不算太低,地面也不至于不能行军。然而秦莫欢跑到第二天,终于明白大雪天的问题在哪里。如果没有给马蹄套上用白棕绳织成的套子,哪怕是装了蹄铁的马蹄也会打滑。马匹要驮着穿了钢甲的人,还有这么多装备,摔倒可不是小事,很可能摔伤。而且北风是一阵冷似一阵,原本里面有柞蚕丝绸织成的厚厚衬甲,加上别的服装,秦莫欢觉得自己能够扛住。没想到他还是忍不住这种寒气,整个人都在打哆嗦。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赶回到能够驻扎的地方才行。
等秦莫欢回到了德州,却发现德州已经基本不剩几个人。蒙古军离开的时候用尸体填塞了德州城内的所有水井。没有水源,大家都扛不住。于是各路豪杰纷纷离开德州,带着战利品返回他们的据点。
如果只是这帮人离开的话倒也罢了,一打听,刘宠将军在秦莫欢前去查看的时候就带兵离开了德州。这下秦莫欢再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在德州休息了一天,在净水耗尽之前赶回了他所在的镇子上。
河北人就没有不遭到蒙古人糟蹋的,秦莫欢家里也是如此。此时秦莫欢亲眼见到了蒙古人的肆虐,竭尽全力的说服镇子上的人,全部迁移到黄河以南去。
刘宠之所以提前离开,正好与此事有关。见到了蒙古军对德州的屠城,刘宠本来以为是蒙古军只是针对德州这样难以防御的要点。然而他再次审问了被俘的俘虏之后,却意外的得知蒙古军此次出行前非常重视收集情报。
这下刘宠觉得事情不对了,他派出人追踪蒙古军,并且派人去其他村镇打探消息。便是做了这些之后,刘宠还是觉得不安心,他干脆就离开德州,回到了济南的情报处。在这里还是能有最理性的讨论。
情报处得知刘宠回来,立刻召开了全体会议。听了刘宠介绍的情况,处长淡然说道:“你怎么会对蒙古人还有什么幻想。他们连德州都不要了,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别的村落么?”
“他们……难道要杀光这一带所有人么?”刘宠虽然能想到这样的结论,却还是觉得这个结论超出他自己的接受范围。
处长冷淡的说道:“官家一道允许咱们这边的百姓亲戚到黄河以南逃荒的命令,就让整个黄河以北沿岸的地方都动荡起来。蒙古人想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光。”
听了这不带感情的描述,情报处的这帮人中有人无言,有人咋舌,还有人则是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便是这帮都见过血,杀过敌人的前军人,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扫视了一番部下,处长心里忍不住想把这帮小子们的表现写在报告里。虽然这帮小子们都杀过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人性。赵官家花费了极大气力,尝试摘掉大宋军队贼配军的帽子。现在这些军人们不仅是良家子,还是有正义感的人。若是赵官家能看到报告的话,一定会非常欣慰,并且给处长记一功吧。
“我们现在把黄河以北的百姓接到黄河以南可好?”刘宠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嗯。我会和这边讲,让这边给新来的人划出耕种的土地。”处长果断应道。之前刘宠的交易点计划得到了赞成与推到了现在的局面和最初那个靠交易来收集大元府兵情报的目的面目全非,但是处长一点都不认为刘宠失败了。
赵官家的目的就是收复河北,守住山区。让北方的蒙古不能随意发动南侵,进而让河南变成安全的后方。激烈变化的局面距离计划背后的根本目的越来越近。
现在,处长需要的是让赵官家看到这个计划终于可以进入到全新的阶段。战争需要的是钱与粮。现在大宋的三十万军队根本不是蒙古军队能抗衡的存在。北伐需要的装备已经不是问题,把这些军队送到前线需要大量的粮食,这支军队从南边调动到北边,需要大量粮食。如果能够收容北方的百姓,在黄河以南就有了生产粮食的劳动力。
这份报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宠这小子来写了。
刘宠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觉得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他能够理解蒙古人的选择。如果无法控制黄河以北地区的人民,那就在这里制造一个无人区。任何一支军队越过上百里地的无人区都是很快可怕的工作,而这个无人区还给了蒙古人袭击北伐宋军的空间。
这本是非常正常的战略思考,一点都不稀奇,也不离谱。但是蒙古人执行的手段是刘宠绝不能原谅的。
一定要铲除这些蒙古人!刘宠发下誓言!
第156章 贬值第一波(一)
大宋321年正月初八,赵嘉仁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去了洗手间,再钻回温暖的被窝里。这么一动弹,皇后迷迷瞪瞪的翻过身,把脑袋枕在赵嘉仁的肩头上,顺势就压住了赵嘉仁的半个身子。
看了看闹钟的指针,赵嘉仁觉得自己还能让自家老婆再这么赖十五分钟。闭上眼睛,听着老婆在耳边轻微的呼吸声,赵嘉仁也觉得很放松。元旦对于普通百姓来讲是非常欢乐的日子,对于集结了皇权与相权于一身的赵嘉仁就没有轻松可言。
杭州的基层人员当然要慰问,赵官家还乘坐着蒸汽车船在四天里面慰问了姑苏、松江、宁波的三地官员干部。从效果上,这次慰问活动当然是非常的好。能够见到官家并不是只有那帮官员,那些以前属于‘小吏’的干部们也能见到官家,也能听官家的讲话。这个行动的意义重大,证明了他们再也不是被鄙视的一群,而是与官员一样成为官吏体系的一员。
不过对于赵官家来讲,这就是份体力活。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七,赵官家要么在慰问,要么在前去下一个慰问点的路上。幸好此次出行还是两艘蒸汽车船,因为赵官家最初乘坐的那艘半路还出了故障。
回到杭州,赵官家在家里睡了一晚,接着就要前继续参加朝会。以赵嘉仁对权力的理解,他既然大权在握,就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这样辛苦的工作就是权力的一部分。
十五分钟过的飞快,铃声一响,赵嘉仁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就终止了铃音。接着爬出被窝,开始穿衣服。
走出卧室,赵嘉仁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到外面天空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吃完了早饭,洗漱完毕,赵嘉仁走到了院子里。在21世纪,中国的冬天可没有这么冷,各地经常吆喝冬天患上了‘贫雪症’。在1281年的大宋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此时属于比较寒冷的时代,江南每年都要好几次大雪,暴雪也是很常见的情况。譬如今年的杭州元旦都银装素裹。
搓了搓手,赵嘉仁走向晨会会议室。进了会议室大门之后就不觉得冷,这里已经用上了带烟囱的煤炉,铁质的火炉上除了烧了一大壶水之外,边缘上还放了一些橘子皮,这让空气的味道好了许多。
此时那帮参加会议的尚书与部长还没来,赵嘉仁就抽出了昨天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看。很快,来自济南情报局的文件就让他有了兴趣。刚读到一半,礼部尚书熊裳率先到了。
“官家,新年好。”熊裳爽快的给赵嘉仁打招呼。
“嗯。新年好。”赵嘉仁应道。
大家简单的寒暄两句,就坐下开始各自看文件。一会儿大家都要做简报,此时赶紧做准备是正经。
现在官员们居住的社区距离皇宫很近,级别越高距离就越近。众人没多久就基本到齐,晨会正式开始。
“三佛齐的国王一家以及许多三佛齐贵人已经进京谢罪,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安置住处?”熊裳第一个发言。
征伐三佛齐进行的颇为顺利,经过各种活动,一部分三佛齐的贵族们与大宋远征军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交出国王以及与大宋激烈战争的贵人,换取大宋停止军事行动。
“嗯。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赵嘉仁应了一声,却也仅此而已。自从赵嘉仁制订了全新的贸易政策之后,扼住大宋贸易咽喉的三佛齐就注定灭亡。甚至不需要赵嘉仁亲自煽动或者指挥,那些希望更大利润的宋国海上利益者就会动手。
礼部这些年的职权越来越弱,遇到这样的胜利,熊裳还想多说几句,然而他还是憋住了。接下来发言的就是户部,户部尚书孙青面露微笑,爽快的说道:“既然三佛齐已经臣服,大宋的海事局就可以正式发布航海许可证。从我大宋各个港口到三佛齐的航路,从三佛齐到僧伽罗狮子国的航路,所有船只都必须得有我们的航海许可证。”
听了这得意的宣布,杭州府知府赵由简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那该如何?”
“如果没有航海许可证,所有船只都不许进入大宋的港口。在海峡中被查到,立刻会扣下他们的船只。”孙青答道。
“这……和三佛齐之前的行径有何不同?”赵由简问。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好。大宋对三佛齐下手的理由就是三佛齐拦截大宋的船只,不许大宋船只经过海峡。打败了三佛齐,夺取了海峡控制权的大宋貌似比三佛齐做的更彻底。这听起来未免有点可笑。
没等孙青说话,赵嘉仁就接过话头,“这种政策受益的乃是大宋的百姓,自然和三佛齐大大不同。”
听到赵官家把所有责任都揽过去,孙青忍不住有些感激的看向赵官家。赵嘉仁并没有因此而自豪,他只是冷冷的看着赵由简。孙青不过是执行者而已,这个政策是赵嘉仁的政策。赵由简嘲笑孙青,在赵嘉仁看来就隐约在嘲讽赵嘉仁的政策,这等事可不能当没看到。
赵由简本来只是觉得这个政策的自相矛盾之处有些可笑,忍不住就放了个嘲讽。没想到赵官家下场,他只能头一低,认怂了。
这件事解决之后,后面的简报进行的非常顺利。会议结束之后,赵嘉仁说道:“国家若是只会遇到什么就解决什么,那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没办法进步。今天本来就是一个大会议,我要求以后每年年初都要制定计划,年底对计划进行审核,看看执行的如何。”
众人听了之后都没说什么。这个说法其实已经提出了好几次,有点老生常谈的意思。
赵嘉仁接着说道:“我知道诸位一定觉得这个话题说过很多次,这次再说只怕也没有新意。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件事一直在谈,却始终没能办到?”
户部尚书孙青立刻答道:“因为之前始终没有财政盈余。没钱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噗哧,有人被这么实在的话给逗乐了。
赵嘉仁没有被逗乐,他坦率答道:“说的好。就是这样。没钱,什么都做不了。根据去年户部的总结,去年财政盈余达到了九百万贯交钞。有了这九百万贯交钞,我们就有了做改变的钱。”
“官家,这和大宋以前执行的财政有何不同?”熊裳忍不住问。
“以前大宋的财政是计划消费的财政。官家要花多少钱,官员要花多少钱,还有养兵、打仗、安抚等需要多少钱。你们注意到那种财政和我当政之后执行的有什么不同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这帮人里面参加过学社财政讨论会议的人都明白了有什么不同。赵官家能够在极短时间里面建立起福州小朝廷,靠的就是他掌握了海上贸易和交趾占城等产粮地。赵官家的财政规划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维护这里的生产。与生产投入相比,官员和军队的俸禄比例直线下跌。至于赵官家和赵氏宗亲的花费被直接砍掉。
一边开源一边节流,赵官家建立起福州朝廷之后并不缺乏钱粮军队。而这样的政策,已经要正式转为大宋新的财政政策。
“若是这样的话,九百万贯交钞也不多。”赵由简忍不住说道。
赵嘉仁微微点头,“的确不多,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今年我的目标很简单,把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宁波府的生丝产量增加三倍。所以我要求朝廷里面的所有官员干部,把家里的丝绸都在两个月里卖掉。这两个月里面大家卖丝绸,官府收丝绸。若是过了这三个月,官府就不再收。”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面登时就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赵嘉仁,赵由简被唬的不轻,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你们不用再劝说。我已经决定了。接下来我就讲一下我的安排,像是杭州就是必须执行朝廷的命令,接受投资,执行投资命令。干得好,那就奖赏,干的不好,那就惩处。不过这毕竟是九百万贯交钞,杭州一地只怕是用不完,其他的州府若是有意愿的,我觉得不妨可以自告奋勇。”
……
晨会连着全体部长级会议。会议开到了下午时分才结束,这帮精疲力竭的家伙们等到散会,立刻就作鸟兽散。其中有些人,譬如司马考立刻乘车到了司马家在杭州的刺绣行,进门就命道:“把掌柜叫来。”
见到现在司马家的顶梁柱司马考尚书,上前伺候的管事扭头就走,掌柜没多久就跑进了司马考所在的屋子。
也有如礼部尚书熊裳,他一回家就问自己夫人,“咱们家还有多少匹丝绸?”
熊夫人讶异的看着急匆匆的熊裳,她答道:“大概还有二十几匹吧。”
熊裳立刻答道:“全卖掉,全卖掉。而且告诉所有亲戚,让他们把他们家的丝绸统统卖掉!”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官场里面传播,先是在杭州爆炸性的散开,而朝廷通过有线电报向各个州府下达命令之后,各个州府也都被这个消息弄到一片沸腾。
到了第四天,在泉州的太上皇赵知拙和陈太后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赵知拙这个太上皇自己没当过一天皇帝,全然是靠儿子才有了这个名头。在杭州的时候,太上皇赵知拙还觉得自己能够‘淡泊名利’。等他回到故乡泉州,赵知拙才突然发现为何‘淡泊名利’被视为美德,被认为是极高的境界。
身为进士,赵知拙早就习惯被人高看一眼。然而作为太上皇,哪怕是不喜欢赵知拙的人都必须承认自己在赵知拙面前是‘臣’。因为从制度上,他们就是赵知拙的臣子。经过短暂的适应期之后,赵知拙就沉溺于这样的变化之中。
在最初的计划中,太上皇赵知拙到泉州是为了转达官家赵嘉仁对赵氏的新政策,以后赵氏再也不受什么限制。他们可以从事各种合法行业,也可以在大宋各个地方自由居住。
传达新政策的差事很容易就完成了。在祭祖,扫墓之后,赵知拙本该按计划返回杭州,但是赵知拙就是不走。一旦回到杭州,他就要再次被他三儿子赵嘉仁的绝对权力所笼罩,重新变回到一个住在儿子家的平凡老头。最常听到的称呼也就是‘爹’‘爷爷’。
只要远离赵嘉仁的权力,赵知拙就是太上皇。而且现在的泉州经过赵嘉仁的治理,也发生了极大变化,与杭州相比也没有差太多。所以赵知拙就留在故乡开开心心的住着。陈太后也觉得赵知拙的心态能理解,所以也不催着他回去。
结果赵官家要求官员们把所有家里的丝绸出售的消息一到泉州,立刻就有官员跑来询问赵知拙,这是不是真的。
带上了老花镜,眼前的文字立刻就看的非常清楚。赵知拙读完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放下这份抄件,从容说道:“官府的公文,岂容作假。若是有人敢作假,当然有人会办他们。”
官员试探着说道:“太上皇,官家要我们卖丝绸,这有点强人所难。我们现在手里剩下这么点丝绸,可都是用来应急。”
此时陈太后已经看完了丈夫放在桌上的公文抄件,她应道:“这上面不是讲了么,若是你等不愿意出售,也不强迫。朝廷只是告诉大家,今年杭州等地丝绸产量要增加三倍。”
“太后。官家这么做……有些太着急了。”官员继续为难的说道。
听到‘太后’两字,陈太后心情非常好。母以子贵,赵夫人变成陈太后无疑就是明证。陈太后再也无需借用她丈夫的姓氏,而是直接恢复她自己的本姓。而且儿子赵嘉仁这个官家不是从赵知拙手里接过来,是靠赵嘉仁自己的能力获得。在这么一件丰功伟业上,陈太后认为自己的功劳比丈夫大的多。
从怀上赵嘉仁,到赵嘉仁登上权力巅峰,过去了整整四十年。留在泉州,周围的人都称呼她太后。从怀胎十月到悉心教导,陈太后付出了太多。所以她也想多享受一下功成名就之后的甘美之味。,
虽然对太后的称呼很满意,陈太后对于这位官员的反应非常不满意。她说道:“你这患得患失的,是信得过官家,还是信不过官家?”
“这……”官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官家做过泉州知州,在泉州知州的差事上彻底铲除了蒲家,沉重打击了大食海商。当时赵官家借着成亲的借口一举干掉蒲家上千人的行动到现在都经常被提起。
那是上千条性命。之前泉州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在感叹那时候刚过二十岁没多久的赵官家心狠手辣。随着之后赵官家不断打仗,杀的敌人数量从上千到上万。在几年前的黄河战役,亲自领军的赵官家已经杀了十万计的蒙古军。泉州人回想起这位二十年前的泉州知州的时候,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然而这次的事情的确太大,大到官员硬是不敢全然相信赵官家。
陈太后冷笑一声,“官家讲的清楚,只收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还是三月中。那时候桑树还不能采叶子。所以你们信或者不信,官府那时候定然不再收购你们手里的丝绸。所以现在你信还是不信,做个决定就好。等是断然等不来结果。”
官员听太后语气不高兴,只能喏喏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告辞。陈太后看着官员的背影,对侍女吩咐道:“今日谁来,也不见客!”
“是。”侍女受命而去。
太上皇赵知拙忍不住叹道:“你何必如此不客气。”
“他们如此怀疑三郎,我为何要对他们客气?”陈太后理直气壮的答道。
看着自家夫人如此护犊子,赵知拙也没办法评价,他只能叹道:“三郎做事总是不给人留余地。”
陈太后一听之后更怒了,她瞪着丈夫说道:“你这话说的仿佛是三郎坑骗过他们一样!”
“你方才说过,桑叶能够摘采的时候至少是四月。第一批蚕茧出来,都是五月。现在连正月十五都不到。三个月后就算是四月十五。那个丝绸增产三倍的说法,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看着丈夫也是一副不争气的官僚嘴脸,还站到官僚的立场上,陈太后冷笑一声,“哼哼!那他们不信就好。继续把丝绸存着么!”
说完,她起身就走。把这个立场不同的丈夫丢在身后。
看着妻子的背影,赵知拙心里面也知道自家老婆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完全站到自己儿子这边来。
丝绸对于大宋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从丝绸出现以后,这种需要耗费很大人力的纺织品除了做衣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属性,那就是作为‘一般等价物’,就是承担了货币的功用。
出远门的时候都要带上‘盘缠’。这个盘缠指的不是把铜钱缠在腰间,而是指把丝绸盘好,缠在身上。铜钱有各种年份,铁钱和铜钱都有,通用性并不高。但是丝绸质地非常一致,在城市或者乡里都有通用性。带上丝绸出门,就是硬通货。
此次赵嘉仁并没有讲的太明白,但是他要把杭州、苏州、松江、宁波四府的丝绸产量增加三倍。那就是告诉大家,丝绸要大贬值。丝绸大贬值就是货币大贬值,那些习惯使用丝绸的官员怎么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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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贬值第一波(二)
泉州的天空飘着雪花。在这个广东冬天也下雪的时代,在广东更北方的福建泉州正月里下场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雪景下,东湖旁边的也悬挂了许多灯,今天是正月十四,马上就要过元宵节了。
在泉州东湖边暖亭里看雪景的陈太后眺望着湖面,喃喃说道:“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那是三十几年前,她自己带着三子赵嘉仁与二女在正月十五的湖边游玩,给两个小东西念了这么一段有关时令的东西。当时赵嘉仁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默默的念。而赵嘉仁的二姐则拽着陈太后的衣袖一个劲的背啊背。等她能背下来,就拉着弟弟赵嘉仁显摆,一个劲的问“你背会了么?”
赵嘉仁最初忍者,被折腾的恼火,忍不住皱着眉头喝道:“闭嘴!傻妞!”
这位二姐登时就被弟弟的话气哭了,拽住妈妈就告状。陈太后虽然当时就训斥赵嘉仁不该这么对姐姐说话。但是她也心虚的发现,这话其实是她先用来责骂二女儿的。她这个三儿子虽然读书极好,却从小就这么不可爱。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陈太后故地重游,怀念之余忍不住鼻子一酸满眼泪。时间飞逝,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不管这帮小东西们如何,他们都是陈太后所生,当娘的总觉得孩子们好的很。但是家里的老东西就是不让人省心,几十年前陈太后就是受不了赵知拙,这才带着没受到赵知拙影响的两个娃跑回赵知拙的祖宅居住。几十年过去了,赵知拙明显没什么长进。
看到赵太后没来由的落泪,旁边的东湖区副主任赵孟美连忙递上毛巾。陈太后接过来擦了眼泪,然后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起往事,却也没什么。”
身为女子,虽然还没有生过孩子,赵孟美却觉得自己能理解点陈太后的心思,她笑道:“难道是想起官家小时候的事情?”
“他啊,除了读书之外,我真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陈太后忍不住对那时候的儿子做了个评价,然后她就转移了话题,“我觉得你当的这个官其实比三郎当年的也不差。”
赵孟美先是笑了笑,随即爽快的答道:“我也觉得能当这个官倒也不错。其实我这也算不上是官,以前就是个小吏而已。最大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吃家里。”
“嗯嗯!”陈太后连连点头,“人就是要靠自己才行。”陈太后出嫁的时候,陈家给了五十匹绢作为嫁妆。她带着孩子跑回赵家祖宅居住,靠的可是她自己带来的嫁妆生活。靠赵知拙的钱来过活……,陈太后可不认为赵知拙有这么大的心胸。
说话间,外面进来人禀报,“太后,有自称是陈家的人想求见。”说完,便递上了一封信。
赵孟美本来就是招待坐陪的,然而这么一个天气她也不想瞎胡跑,此时自然就起身告辞。等赵孟美离开,陈太后看了看书信,就让侍卫把人带进来。进来的这位乃是个四五十岁的人,上来给已经七十岁的陈太后见礼,“姑姑。我此次奉命而来。”
“何事?”陈太后问道。
“家里听闻官家下旨要各家把丝绸都给卖了,所以我是受命做蒸汽车船赶来询问官家的心思。”陈家大侄子说的非常坦率。
陈太后冷着脸对本家大侄子说道:“官家让你们出净手里的丝绸,你们想出就出,不想出就不出。自己种的因,自己就收果。这等事情何须多问。”
感受着非常明确的不满,陈家大侄子继续问道:“官家的命令我们已经看了,所以想知道姑姑怎么看。”
陈太后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家三郎几十年来经常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过我并不记得他打过诳语。”
“多谢姑姑指点。”看着有四五十岁的大侄子谨慎的对姑姑表示了感谢,他就送上了礼物清单,接着就告辞了。
看着这家伙的背影,陈太后心里面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恶气。这帮人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官家赵嘉仁呢?
此时的杭州,被很多人质疑的赵嘉仁看着对面的一众官员,他们是杭州府知府以及杭州府下面各县的知县。杭州府现在的总人口大已经超过三百万,此时大宋的全部人口也就是八千万。杭州府就占了1/27,从富庶程度来看,杭州府也富甲天下。
“你等可有信心将今年的丝绸产量增加三倍?”赵官家问道。
众人忍不住低下头,只有余杭县知县抬起头应道:“官家,我们县里的农业局已经从赵校长那边联络了技术人员。蚕种以及各种设备都已经到位,我跑完了整个县里村里,看到村的山坡上都种了许多桑树林。官家下令,我们已经准备开始干。”
“嗯。”对这么有闯劲的年轻知县,赵嘉仁点点头。
再看其他知县,就见他们并没有这么昂扬的表情。赵嘉仁问道:“你等觉得有什么难处?”
“突然就要增加三倍产量,闻所未闻。”其他几位知县纷纷答道。
看着这帮生怕犯错的家伙,赵嘉仁觉得很是熟悉。当年大宋的文官基本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在搞生产上表现的很一般。这也不能因此就说他们都是废物,而是政府主导提高生产能力,秦汉之后就大概只剩下新中国了。宋代的生产主要就是交由地方搞,那些官营的工厂就是靠垄断买卖挣钱。朝廷只靠收税维持。
赵官家转回头看向赵由简,赵由简却也一脸的无可奈何,他可以给这帮知县差评,也可以去给知县作指导,还可以批评以及弹劾这帮知县,但是知县的人事权在吏部手里,他能够威胁促进知县的手段并不多。
看着知府的表情,赵嘉仁也懒得再废话,他转头对知县说道:“你等若是不知道怎么做,倒也没什么,我这次派学社的人前去你们县里,你们就跟着学社的看着怎么做。若是他们做得好,你们就学着。若是他们做的不好,也希望你们能够批评指教。”
知县们一听,登时就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这等安排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大宋的制度下官员数量很少,所以没办法管理的非常细致。然而派人去指导,这是要架空这帮知县么?
赵嘉仁安慰道:“你们莫要怕。这不是要把你们如何,你们办不好这样的差事,是因为你们就没学过,没见过。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经验之后总会好些。”
被官家这么安慰,知县们反倒更害怕了。这是摆明说他们没用,还是官家说他们没用。
两天后,针对此次丝绸产量增加三倍地区的各县组建了派遣的学社队伍,贾唯信就是其中之一。就在出发之前,贾唯信跑去见他爷爷贾似道请益。
听了贾唯信把最后确定的安排讲完,贾似道轻笑一声,“你可知当年为何我做公田改革失败了?”
“那不是成功了么?”贾唯信装傻的说道。
“那是赵嘉仁成功了。”贾似道有些恨恨的应道,“那时候公田改革缺的就是能在各县执行的人才。此次赵兄弟做这般安排,就是不要重蹈覆辙。你可否真的准备好了?”
贾唯信连忙答道:“阿祖,我已经准备好了。此次我问了余杭知县,他说的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取巧之处,就是腿脚勤快些,把全县跑个遍。那些地方到底哪里种了桑树,种了多少桑树,知道之后就不会担心被骗。”
“赵兄弟写了不少东西鼓吹什么秦汉第一帝国,讲秦汉之强,就是因为地方官吏都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土地,有多少桑茶漆竹,有多少牛,养了多少牲口。据此层层上报,每个节气的天气如何,农田等的长势和局面如何。只要里长与亭长能说实话,朝廷就能知道整体的产量,可以安排好多应对。我大宋已经没有这样的制度,官员欺上瞒下。你可不要对官家说谎,有什么就说什么。”贾似道叮嘱道。
听了爷爷的交代,贾唯信不解的问道:“阿祖,你是不是担心赵官家会被欺瞒?”
“他会被欺瞒?哈哈。你觉得赵兄弟眼里是能容沙子的么!”贾似道边笑边说,看着非常开心。
看着笑呵呵的爷爷,贾唯信只觉得心里面一阵发毛。他只能说道:“阿祖,我知道了。”
离开爷爷这里,贾唯信就前往自己负责的地区富阳县。看着山连山水连水的美景,贾唯信心中想起了《陋室铭》里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这种‘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大概能用一个‘穷’字来概括。到了这里之前,贾唯信就看过富阳县的地图,实地一看,他发现这里比想象出来的还差些。
富阳县知县名叫刘伯雄,对着前来的贾唯信,他还是摆了酒席前来招待。说是酒席,其实也很不怎么样,比起临安的很多部门食堂的伙食差不少。贾唯信也不装着,他直接拿出自己带来的姜黄牛肉干和酒摆上,这么一桌饭立刻就增色一些。
吃香喝辣总是能给人开心的感觉,几杯酒下肚,刘伯雄就半真半假的说道:“贾处长,我们这里的情况很不好。”
“临安总投降之后,我跟着队伍到了福建,在福清县干了一段。”贾唯信讲述起自己的过往,“赵官家当年在福清当过县尉,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就我这一路上看的这么几眼,那福清县比起咱们这富阳县差的远。”
这话一说,酒桌上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苦笑。福建是大家都知道的穷地方,就是靠了海运才有泉州和福州比较出名。实际水平很差劲。为何福建路几乎人人都要努力读书,只有获得功名才能逃离那个穷地方。大宋首都杭州乃是鱼米之乡,富阳县好歹也是畿县,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福建差。
看气氛已经活跃起来,贾唯信继续说道:“桑树不可能一天就长出来,以前若是没种,便是今年开春就种,长到能用也得三年吧。所以我们现在就走遍全县,看看到底有多少可用的桑树。然后再根据这个来安排生产。”
“走遍全县?”刘伯雄登时露出不安的情绪,“哪里有这等功夫?”
“刘知县若是没空,那就由我来走。”贾唯信回答的非常爽快。贾唯信本就希望自己能够更多的占有功劳,没有这个刘伯雄掺乎的话,贾唯信就更安心。
刘伯雄明显没有贾唯信这样的打算,他试探着问道:“贾兄看到的局面……”
贾唯信本来也是这么准备的,他率直的答道:“我自然在报告里写的清楚。”
“真的?”刘伯雄感到颇为怀疑。
“若是刘兄不信,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么。”贾唯信笑道。
最后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刘伯雄继续处理县里的公务,贾唯信前去查看。第二天,贾唯信就和县里的干部与工作人员骑着健驴踏上了查看的道路。
在江东等地已经实施了土改,至少在纸面上有着各种基层。拿到了这些资料,在县里人员的带领下,贾唯信就一个个的走过去。那些基层的单位都有,各村的村长基本都是退役军人。贾唯信和他们一个个的见面,交谈。交谈中贾唯信发现这些村长都好久没见到过知县。收税都有税务局的人出面,知县对这基层显得无比遥远。
“他们元旦也没有到大家这边来看看?”贾唯信问。赵官家每年元旦都要到各个地方去慰问,贾唯信对此非常清楚。
“知县自己不还得过年么?”村长们普遍对贾唯信的话表示不解。
知道了刘伯雄的治理手段,贾唯信就把朝廷要增加三倍生丝产量的事情对村长们讲了,这下村长都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等事。并且对贾唯信的说法表示了质疑。
“增加三成尚且不易,增加三倍哪里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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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第一波贬值(三)
二月中旬,贾唯信和干部们骑着毛驴返回了富阳县县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知县刘伯雄觉得有些讶异。一个月前这个贾唯信从杭州来,受官家差使要让生丝增产。之后贾唯信尥着蹶子就跑去乡下,再没有出现在县城里。一个月内就没怎么听到此人的消息,猛然听到贾唯信回来,刘伯雄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出现过贾唯信这么一个人,他甚至怀疑贾唯信在这一个月里面跑回杭州去了。
跟着贾唯信的干部就被刘伯雄给叫来,知县询问起这一个月里面贾唯信到底做了什么。
“贾处长就是一个村一个村的走。到了每个村就询问村里有多少桑树,以前有没有养过蚕,还有村里面收入如何。再给他们讲讲官家的打算,还有种桑养蚕的好处。”干部简单的介绍了此行的经历。
“若是只说这些,怎么都用不了一个月。”刘伯雄不自信的说道。
这话让干部瞪大了眼睛,他带着试探的口气说道:“刘知县,就算是一天跑两个村子,一个月才能跑六十个村子。这次路上还是提前派人告知附近的村子,让大家集结在一起见面开会。这才勉强见到所有村长。”
在干部向知县报告的时候,贾唯信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整理着此行的记录。
“xx村长,若是你们村往外送蚕茧,你们能走多远?”
“oo村长,若是你们村多用人手采桑喂蚕,能动用多少人?”
“xo村长,若是让你们村多养蚕,怎么付账你们才能放心?”
“ox村长,若是你们村……”
每到一处,贾唯信和当地村长交谈之时就提出许多问题,光是册子就记录了好几本。
对着地图将这些记录一一进行了比对,贾唯信开始写报告。之前他跟着赵官家一起做临安的社区集**热工作,终于理解了所谓布局的意义。
花掉了两天时间做规划,贾唯信就前去见了知县刘伯雄。听了看着有些萎靡不振的贾唯信提出的建议,刘伯雄大惊,他大声问道“”“你竟然要官家前来富阳县召集各村村长讲话?”
“正是。”贾唯信答道。
“我等岂能使唤官家!”
“这与使唤官家无关,这乃是想官家求助。”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你若是不愿意,我来给官家上表。”贾唯信在针锋相对的争执中毫不放弃。
对于这么离谱的做法,刘伯雄怒道:“你若是上表,可千万不要牵扯上我。”
“好。我自行上表。”贾唯信果断答道,“不过这份布局,你可否要签名?”
刘伯雄看着那份不薄的东西,很想推到一边。在斟酌片刻之后,刘伯雄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了几页,贾唯信就没了兴趣。这里写的是设置缫丝点的事情,那些地名,那些地方,刘伯雄大多数并不知道。便是知道的,也都是乡下。这让刘伯雄没什么兴趣。
“这个过几天再说。”刘伯雄给了贾唯信一个说法。
“我等你到明天。你若是联署签名,我们就一起写奏章送上去。你若是不联署,我便把这个附在我的奏章后面交给官家。”
一听贾唯信的话,刘伯雄坚信这个贾唯信还是想把刘伯雄拉下水。他立刻把这个抛在桌上,冷冷的答道:“也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绝不会联署。”
“若是你不肯联署,那我现在就发出去。”传递文书的部门就在县衙门这里,贾唯信立刻把负责人请来,将他的东西整理好交给负责人,让他现在就送出去。
不久之后,贾唯信离开知县衙门。对刘伯雄的无知与无能,贾唯信极为鄙视。对于刘伯雄的无知与无能,贾唯信也很高兴。这次他终于可以独占功劳,不用和刘伯雄这个蠢货分享。还是用这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在爷爷贾似道显赫的时候,贾唯信还小,并不懂得官场上的事情。在他爷爷坏了事之后,贾唯信就知道了世态炎凉,人生颠簸。开始了解到官场的残酷。又过了一阵子,发生了临安总投降的事件。那时候贾唯信跟着父亲逃到了福州,投奔了福州小朝廷。之后就从干部做起,逐渐成为了一名处长。
等到爷爷经过这些年的流放之后回来,贾唯信和他爷爷交流好多次,明白了许多曾经挺困惑他的事情。贾似道明确表示,所有官员都靠不住。想干成事,非得如赵嘉仁所讲,有能力动员基层才行。
刘伯雄如果肯联署,他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分到一份功劳。刘伯雄此时拒绝联署,周围不少人都很清楚的知道刘伯雄拒绝联署的举动。如果刘伯雄还有点最起码的廉耻,大概此人也不会再有脸做些什么争功的事情。
当然,贾唯信心里面也做了些准备。贾似道说过,很多官员是没有廉耻的。赵官家这样行己有耻,不辱君命的官员是当之无愧的道德顶点。然而赵官家这样的官员太少了。
在富阳县知县刘伯雄看来大逆不道的奏章很快送到了临安,政事堂负责处理公文的侍郎看了之后大怒。只是赵官家交代过,这几个县的公文必须立刻送上,侍郎愤愤不平的拿着奏章前来见赵官家。
依照大宋的制度,左右丞相由官家任免,左右丞相则负责处置政事堂的事务。赵官家没有任命丞相,这并不等于政事堂从此就解散。理论上,天下所有大权都归官家所有,政事堂的权力也是属于赵官家的权力,只是由制度来交给左右丞相管理。既然赵官家不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就由兼任相公大权的赵官家来营运政事堂。如果不提赵嘉仁身份的变化,朝廷的结构和之前赵嘉仁独相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看完了政事堂侍郎送上来的奏章,赵嘉仁对一脸恼怒的侍郎笑道:“这小子还懂得分寸。他固然野心勃勃,执行的却是我亲自下令推动的差事。”
“官家,我总觉得这么放过他,大概会引发别人效仿。”侍郎气呼呼的提出了看法。
赵嘉仁给侍郎倒了杯水,淡定的劝道:“不用担心。我们只要自己有分寸,就不会落入那些小子的陷阱。既然此事是我直接下令推动,我当然要承担起责任。若是那些小子们推动的东西,可就别想让我给他们背锅。这等事情以后多得很,我们自己可不要被圈进去。”
听了赵官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特别是坦承增加丝绸产量就是官家亲自下令推动,侍郎也只能暂时沉默下来。相比官家这个身份,政事堂的官员和干部更熟悉的是集合相公与太尉于一身的赵嘉仁。政事堂的相公推行的任何政策都关乎他们的地位,一旦推动失败,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罢相。
赵嘉仁坐上的官家地位也不过一年……
侍郎正在思绪飞舞,却见赵官家已经刷刷点点的写了东西。写完之后一检查,盖了印章就叫机要秘书。在机要秘书到来之前先把东西交给侍郎,“看看。”
上面写的是赵官家要刘伯雄与贾唯信把富阳县各村村长都叫到县城,先不要告诉村长们赵嘉仁会亲自过去,只是先把他们给叫到县里商议。看完之后,侍郎惊讶的说道:“官家要不要三思一下?”
赵嘉仁微微一笑,“这类事情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做了就是。”
“成败论英雄,岂不该更慎重么?”侍郎声音低沉了许多。
“做人乃是一辈子的事情,盖棺定论得到那人死了才行。成败论英雄之事则是干完一件再来一件。这件成功了,我们得继续开始下一件。这件事失败了,还是得继续下一件。对这等事,我等只需认了就好。”
“官家,可是总会有人居心叵测,胡说八道……”侍郎非常小心的劝说道。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那种人。然而朝廷有教化之责,我们办学校,办报纸,开学社,组织各种学习活动,就是让那些只是没有学到过正确想法的人们认识到正确的道理,走上正确的道路,成为有用的劳动者。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除此之外,朝廷有刑罚之权,对于那些用这种居心叵测之心行事之辈,朝廷就要惩处、斥责。以正视听。若是持错误想法之人说我们错了,难倒我等就要听他们的标准不成?”
“这……当然不该。”侍郎说完之后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机要秘书已经到了。赵嘉仁把命令交给秘书,“给富阳县发过去。”
等机要秘书离开,赵嘉仁对侍郎说道:“这件事你也参加了,要不要写个学社内部学习的讨论内容。”
“若是写的话,用什么当主题?”侍郎问。
“权责相符。”赵嘉仁果断的答道。
“官家这是要定人间善恶?”侍郎思维非常敏锐,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一般人。
“定人间善恶本就是我等之责。所以我等不能对此视而不见。”赵嘉仁回答的非常自豪。
第159章 贬值第一波(四)
富阳县在杭州西南,紧挨着杭州。来自政事堂的电报很快就抵达县城。看完电报内容,知县刘伯雄呆坐无语。过了好一阵,他有气无力的命道:“请贾处长来一趟。”
没多久,贾唯信就到了知县这里。看完了电报,贾唯信笑道:“却不知刘知县可否觉得我能调动官家?”
刘伯雄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瞪了贾唯信一眼,气呼呼的说道:“我怎么会这么想!”
“不这么想就对了。官家肯来,是因为官家要增加生丝产量。官家见我真的需要他相助,这才会前来富阳县。而且官家可不是要来见我,官家若是想见我,一道诏书下来,我立刻就赶去见官家。官家此次来,是要见那些村长。没有他们,谁来采桑养蚕?”
刘伯雄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贾唯信心中迟疑不决,最后还是说道:“你可否想着驱使百姓卖命?”
被贾唯信这么一说,刘伯雄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如此!”
“不会如此就好。便是你有这等想法,也得我离开富阳县之后再做。若是我在的时候你这么做,我定然要弹劾你!”
“你!”刘伯雄双眼瞪得溜圆,跟斗鸡一样盯着贾唯信。贾唯信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是老神在在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到自己的怒目而视根本完全没起到作用,刘伯雄也泄了气。正如贾唯信所讲,他真的能够弹劾得了刘伯雄。
知县在新官制里面是正处级,贾唯信也是正处级。两人的级别相同,也都是实缺的差事。现在贾唯信又是赵官家派来的,他能请的到赵官家来帮忙站台,弹劾的奏章一定能送到赵官家面前。此事又关乎赵官家亲自推动的政策,所以刘伯雄收起愤怒的表情,镇定了一下心情,表情严肃的说道,“此事到底如何,还请贾处长教我。”
看到刘伯雄如此表现,贾唯信心中也很满意。他同样不希望和刘伯雄弄到翻脸,若是刘伯雄肯用毁灭自己的前程拖住贾唯信,贾唯信也会非常为难。最好的结果就是把这件事办好,两人都有美好的前程。
所以贾唯信爽快的答道:“赵官家乃是明君,他所期待的不是只从百姓手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而是希望通过让咱们县里百姓大量生产生丝的办法,让百姓得了好处,国家得了生丝。”
听完这话,刘伯雄大笑一声,“哈哈,若是有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谁会不做?”
“那可未必。”贾唯信也笑道,“我并非是要揭刘知县的短,我在地方上奔波之时,刘知县可是在县里享清福呢。”
刘伯雄知道贾唯信说的是实情,但是他还是讲出了自己的道理,“这等事闻所未闻,若是弄到民间沸腾,还没能有结果,我宁肯什么都不做。至少百姓还不受折腾。”
尽管心里面鄙视这种土包子,贾唯信还得帮助刘伯雄进步。因为贾唯信自己知道之前的自己也没比刘知县强到哪里。于是贾唯信又把自己那份东西拿出来,“刘知县,在官家到这里之前,咱们不妨就一起探讨一下?”
见贾唯信要交底,刘知县立刻应承。然后就听贾唯信说道:“对了,我们先把人派出去,让各村村长前来县城。”
第四天,赵嘉仁就抵达了富阳县。刚出现在村长们开会的地方,会长就沸腾了。一位村长上前几步,立正敬礼,“太尉,不,官家。我是第十营班长胡大全。我当年就在黄河边跟着官家一起填黄河。”
赵官家看着自己手下的战士,也回敬军礼,然后上前握手。同时说道:“胡班长,你好。”
见到赵太尉和之前一样,那些退役军人们纷纷上前给赵嘉仁敬礼。赵嘉仁没有拒绝,一一和大家握手。
看着赵官家被卷入到村长们的人群里,刘伯雄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他身为知县,本该比官家更熟悉这些村长,然而很多村长都是他头一次见面。甚至初来乍到的贾唯信都见过全部村长。
相见之后,赵嘉仁走上讲台,对着下面整齐端坐的村长们讲道:“同志们,我这次来是听贾唯信贾处长说,你们对这次提高丝绸产量的事情很担心,觉得有困难。我们这些年打的仗都很困难,如果十几年前我对你们讲要把黄河填了,让黄河改道,你们定然不信。现在这些都变成了事实。我们怎么完成了这样的丰功伟绩,就是因为大家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这次我来,就是要让大伙和以前一样,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知道我们该怎么做。现在,就先请贾处长把计划拿出来。看看朝廷要做什么,县里要做什么,村里要做什么,村民要干什么。欢迎贾处长上来给大家讲。”
在热烈的掌声中,赵嘉仁下台,贾唯信拿着计划书上台。
看着这样的作派,刘伯雄心里面一阵的不适应。贾唯信也好,赵官家也罢,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超出了刘伯雄意料之外。但刘伯雄却能感觉到,这些人能成事。
在赵官家到来之前,贾唯信讲述了他的计划。其中给刘伯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贾唯信提出的‘节点’概念。距离县城近的村子当然把蚕茧送到县城,只要步行时间超过一天半的就需要在各个交通节点设置缫丝厂。
根据贾唯信所讲,在杭州的时候,贾唯信曾经以为高级官员需要的供热会比较多,毕竟这些人不差钱。结果真正执行起来,发现需要供热最多的并不是高级官员的聚集区,他们的人数太少。也不是那些人数众多的穷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降低支出。花钱蒸饭对他们也是一个支出。
真正门庭若市的供热点是那些中等户聚集的地方。他们需要通过洗澡来放松,他们的饭桌上也需要一个菜。他们每天都忙忙碌碌,在时间花费和集**热的花费之间,这些人都选择了多花点钱。
赵官家把这个花费称为‘时间成本’。每个人每天都是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时间上的消耗有上限。贾唯信对此深以为然。
听到了这些的刘伯雄同样深以为然。当这个节点的概念拿出来,并且以此来管理的时候,刘伯雄觉得原本毫无概念可言的自己都能管理这次的生产。连刘伯雄曾经非常陌生的富阳县的情况都变得豁然开朗。
以前的时候,刘伯雄只是觉得那些被称为明君名臣的人,都能创造出不得了的成就。现在刘伯雄觉得,能够用这样视角看世界的人,不创造出那样的成就才是奇怪的事情。
果然,村长听明白了贾唯信所讲的东西。他们也纷纷提出自己问题,贾唯信则把村里和县里要做的事情给讲完。接着表示,“诸位,若是只有咱们县里和咱们村里的气力,我们定然达不到官家的期待。但是此事还有朝廷出力的地方,我们就由官家讲讲朝廷要做什么。”
在热烈的掌声中,赵官家又上来给大家讲了更多的内容。
刘伯雄身为知县,是知道有细菌这种东西存在。而赵官家就从细菌入手,先讲述了所谓的‘蚕吃露水会中毒’的话其实是一种扯淡说法。真正引发蚕得病的不是露水,而是细菌。所以朝廷拿出了一套杀菌的模式给大家。
首先是石灰水泡桑叶的杀菌方法。还有修建蚕屋需要用的方法,至少不能是泥地,泥墙。地面要使用用方便消毒的水泥,墙面用石头或者石灰杀菌消毒之后的木板。
刘知县大概能听明白,但是也仅仅如此。他听到的所说,竟然是要这帮村民们大兴土木的意思。他觉得官家这未免太想当然,并没有所谓明君的风范。
接下来,赵官家就给大家拿出了一整套的新式设备,从洗桑叶的设备,到甩干设备,到晾干设备,这些基本都是竹制,倒是可以就地取材。
“诸位,除了这些之外,官府还会提供给大家蚕种,不是说大家现在用的蚕种不好,而是我们这次只收我们提供的蚕种结成的茧子。而且大家干完一项,只要经过验收,我们都立刻给钱。”赵官家说道。
一听说立刻给钱,刘知县傻了眼。以前生产蚕茧,所有人都得自己先掏腰包。若是中间一个环节出事,蚕就会成批成批的死亡。风险很大。现在由朝廷掏腰包帮助大家置办这些,那可就是完全不一样。
刘知县心中对贾唯信这厮生出了极大的恨意。原来这厮早就知道有这等好事,却并不把关键的部分告诉刘知县。若是由朝廷出钱,地方上执行,那里头上下其手的空间可就大的很。现在官家直接见到了村长,又是这么公开讲述,县里面……
然而这念头只闪动了几下就消停下去。刘知县想起贾唯信几天前恶狠狠的发言,“不会如此就好。便是你有这等想法,也得我离开富阳县之后再做。若是我在的时候你这么做,我定然要弹劾你!”
贾唯信所图的明显是前程。谁挡了贾唯信的前程,贾唯信就会和那个人拼命!
第160章 贬值第一波(五)
赵嘉仁接见完了村长,就到召开了富阳县的衙门会议。赵官家开门见山的讲道:“诸位要是读过论语,大概知道孔子说学而优则仕。不过孔子还说,仕而优则学。以前大宋对于官员干部没有相应的进修学习,我已经决定改变这个状态。以后官员干部每年都要有一定时间用在朝廷和官府组织的学习上。希望诸位能够对此有期盼。”
一众官员干部本以为赵官家接见他们,是训话,或者慰问。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帮人都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赵官家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竟然是告诉他们,这帮人当了官员干部之后还需要去继续学习。而且听赵官家的意思,这帮人的学习将是制度化的。这就更奇怪了。
讲完了要告知他们的内容,赵嘉仁问道:“诸位,你们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知县刘伯雄问道:“官家,却不知道这个学习是要学什么?四书五经,还是……什么别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伯雄差点说出‘理学’来,对于文人而言,理学是他们学习的主要内容。然而赵官家对于理学的态度,这些人都很清楚。虽然没有矫枉过正的给韩侂胄翻案,但是谋杀韩侂胄的史弥远已经被批倒批臭,史弥远的族人和史弥远主要党员的族人也遭到了全面清洗,除了逃去蒙古当了宋奸的之外,都被以谋杀韩侂胄以及矫诏谋杀太子的罪行而族诛。
除了狠狠实施武器的批判之外,科举科里面理学内容大量被淘汰,科举科本身也被根本不讲理学的制科全面压倒。刘伯雄对此当然不以为然,但是他自己可不会去触霉头。
“讲的内容很多,首先就是制度教育以及法制教育。我想很多人大概都对如何处置宋奸不了解。更多人并不了解制定这个法律的法理、法意、法度是什么。我们就可以这么一项一项的开始讲。如果大家不懂得这些,自然会对朝廷的很多判案有很多看法。若是懂得制度,懂得法制和法律,大家的纷争就会少很多。”
听了赵嘉仁的解答,刘伯雄无奈的答道:“……是。”
又谈了一阵有关组织学习的事情,赵官家就起身告辞。官员干部看着赵官家一行人的背影逐渐消息,有人忍不住叹道:“没想到我竟然完全懂得官家所讲的话。”
这话就未免有点让人感觉托大,立刻有人不怀好意的问道:“却不知道你所讲的是什么。”
说话的那位白了不怀好意的家伙一眼,他坦然说道:“本以为官家会大而化之的说些什么,没想到官家每一句都是他想做要做的事情。我便是不认同,却也知道为何不认同。光是这点,就是宰相气魄。”
众人都知道赵官家独相好些年,以他的政绩,在大宋320年中所有的宰相中大概能算是功绩第一。虽然还有人想说点啥,却见到被视为官家亲信的贾唯信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于是想说话的人就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赵嘉仁离开了富阳县之后迅速返回杭州,深夜赶回到杭州。他睡了几个小时后就爬起来准备晨会。晨会一结束就接见了张世杰。杨淑妃给张世杰生了个闺女,虽然张世杰觉得有些失望,却还是比较欢喜。
把恭贺的红包送上之后,赵嘉仁说道:“张将军,此次让你出行,可是辛苦你了。”
张世杰叹道:“官家,我也知道是是特地让我看到孩子降生,若不是心有牵挂,我其实应该更早就前去河北领军。”
“此时也不迟。却不知道家里安排的如何了。”
张世杰听赵嘉仁对杨淑妃并没有任何恶意的表示,他便说道:“杨家派了人前来照顾,这亲戚总算是安顿下来。不过,臣想请官家帮着给杨家安排点差事。”
对于这样要出兵的人,自然要给安排一下。照顾张世杰就是照顾杨家,只要稍微给点照顾就能摆脱刻薄的评价,赵嘉仁爽快的应道:“什么人,有几个?”
“就是三个人。”张世杰连忙应道。
“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可不是从前,上来就给管事的差事。现在这种差事若是中间出了差错,那可是追究到底。完全不管是谁荐举。”赵嘉仁把话说在前面。
“除了杨淑妃的侄女一人之外,另外两人只求官家给他们个安稳的公家饭碗就好。”
“哦?是杨亮节的女儿?”赵嘉仁微笑着说道。这位杨亮节在赵嘉仁夺权的过程中算是抵抗份子,赵嘉仁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可笑。
“是。”张世杰也觉得很无奈。
“无妨。让她写个简历递上来就好。我们会酌情安排。”
谈了这些之后,就该谈军务。赵嘉仁在这方面可没有丝毫得过且过的意思,他非常严肃的将最新的情况告诉了张世杰,然后总结道:“任何军队能打胜仗的根本就是讲纪律。哪怕我军用的是冷兵器,也能执行非常多以前的军队根本无法执行的战术。你到了河北,除了在这方面要学习之外,如何把河北地方的武装转化为我们的人,也需要好好处置。很多事情要和大家商量着来,不要独断独行。”
“是。”张世杰回答的倒是认真。
送走了张世杰,赵嘉仁觉得有些困了。他打着大大的哈欠把秘书叫过来询问后面的行程,却发现后面的所有行程满满的。只能打了凉水洗过脸,这才继续处理。想到至少得到今年之后才能把桑蚕业真正转移到农业部去,赵嘉仁就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宋历三月中旬就是西历五月。此时江南已经开始入夏,那些桑树枝繁叶茂,已经可以采摘。在富阳县胡家村的胡大全正带着村民们忙活,农学院技术人员和学生们和村民一起用煤来烧石灰窑。烧出来的生石灰加水,把各种用来生产蚕茧的竹子工具在这里面泡过,再用煤烧出的水冲洗后阴干。
富阳县有水路,可以用小船把煤矿运到那些节点,再用车子给运回村里。大家都觉得煤在烧火的时候可比木头柴草方便得多,结果煤就被偷拿了不少。见学生们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对村民们这做法感觉很丢人的胡大全稍感安心。
农学院提供的蚕种很快就孵化出来,一开始都是小黑点。喂给它们的桑叶数量还好,便是如此也已经让众人感觉有点吃力。和以前种种采摘前要祭拜神明,祈求保护的办法不同。这帮技术人员和农学生们根本不管这些。他们是修建的有两个用两根管子联通的池子。桑叶放在一个钢骨架竹皮编织的大筐里面,筐放进用一个池子,另外一个池子下底部放了不太多的生石灰。
这些人等生石灰不冒泡,就用一种纸条放进去。见纸条变成深蓝色之后,就转动一跟管子外的东西,那东西就把石灰水从泡石灰的池子往放桑叶的池子里冲。泡一阵之后,就把桑叶捞出来,放进另外一个东西里面。那东西会带动里面装桑叶的框子转动,转动之后很快就听到里面有水往外哗哗洒的声音。转一阵后停下来,就见到原本湿漉漉的桑叶就没了那些水。
再把这些桑叶在煮过后放凉的水里再泡一下,用那种转动的办法用水冲冲。捞出来再甩干,接着就放进竹子编成的笼子里阴干。
以前大家的步骤就是求神拜佛,然后找没有露水的时候采摘桑叶,带着桑叶回来之前再次求神拜佛,之后将碧绿的桑叶喂给蚕吃。那些过程中有期待,有担心,清新的空气,自然的颜色,都有些赏心悦目的感受。
现在所有的工作都是卖力,卖力,卖力。处理后的桑叶感觉就没了之前那股子生气,就是蔫蔫的等着晾干水份,再喂给蚕吃。真的非常非常没感觉。
可这毕竟是赵官家派来的人指导,而且又没让大家出钱。一定要说的话,大伙偷偷拿公家的煤,公家人还没出来骂,这就算是给面子啦。
小黑点不停的吃着经过处理之后蔫蔫的桑叶,它们不断长大,开始蜕皮。从黑色小点变成了浅色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就可以放到大箩筐里面养,桑叶的消耗量随着蚕的个头随之暴增。
村民最初的时候对这些设备比较好奇,还靠人力提供动力,现在大家就觉得累了,提供动力的就变成了牲口。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需要人力进行的工作。采桑叶的事情是牲口无法替代的,把桑叶放进箩筐,也得靠人力。每隔一天,就得把桑叶也蚕放到另外一个箩筐里面,再把这个箩筐里面的蚕粪,也就是蚕沙给倒出来。接着还要把箩筐用石灰水清洗,晾干。牲口也不可能从事这样的工作。
那些壮年的男子要做这些工作,里面还有小姑娘也在做。看着这个叫做董婉娘的小姑娘挥汗如雨的干活,胡大元心里面就有些同情。董婉娘的父亲也是个秀才,然而他家人口少,而且董婉娘的母亲死得早,后母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在董秀才死后对董婉娘更不好了。听说在这边干活拿的钱多,就让董婉娘到这里来干活。这里拿的钱多,可是出的力气也多。小姑娘可是被累的不轻。
不过在目光转回到装着蚕的箩筐之时,村长胡大全的注意力又被壮硕的蚕所吸引。和村里平素使用的蚕种相比,这些蚕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只是半个月的时候,个头比村民村民以前使用的那种蚕到吐丝之前都大。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这些蚕还都健康的活着,并没有出现生病的迹象。那些被石灰水泡过的叶子,虽然被水洗过,胡大全还是觉得能隐约闻出石灰的味道,难倒那些蚕对这么点石灰完全没感觉么?
再过没几天,这些硕大的蚕就开始吐丝结茧。第一批蚕结茧的房间里面就能听到些沙沙的轻响。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再怕什么。胡大全心中是无比感谢上苍,不用做法事就能有如此运气。而且那些茧子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和之前的蚕相比,现在公家给的蚕种吐丝结茧的时间还更长些,让大家都知道这说明这种蚕绝非样子货。
蚕越来越安静,村民们则是越来越兴奋。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次的蚕份量比之前的重,这收益可想而知。
在收购蚕茧的那天,众人早早就挑着自家的蚕茧过来。这边摆着公家崭新的新秤,众人却对新秤投来怀疑的眼神。以前的税吏们大斗进小斗出的事情太多,百姓实在是不敢相信。于是公家人就告诉村民,“你们拿了东西过来称量,就能比出新秤和旧秤的刻度不同。但是这个份量是不会变的。”
这话立刻引发了村民的不安,不同的刻度怎么会是不同的东西。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胡大全这边。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还跟着官家打过仗。身为村长,村里面此时就靠他给大家撑腰啦。
胡大全就和公家的这些人说话,因为在军队里面上过学,他还隐约记得所谓比例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怎么听还是觉得不对劲。这让和他说话的公家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胡大全也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另外一个站出来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这些蚕茧已经在这里了对吧?”
“……对。”胡大全点头。
“那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在了对吧?”
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天边的月亮,胡大全又点头说道:“对。”
“咱们两个身高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手也不一样。但是咱们两个不一样,但是咱们指那个月亮是同一个吧?你说对不对。”
这个话就很有道理的感觉,胡大全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些豁然开朗。他这下明白了公家人的想法,同样也知道村民的想法。于是胡大全说道:“这位兄弟,你们想用公家的新秤为主,让百姓用他们的秤去复核重量。咱们能不能翻过来,以百姓的秤为主,你们用自己的秤复核份量。这就跟指月亮一样,咱们指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可是我相信的是我的手。”
听了这个解释,公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为首的那位公家人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等笑完之后,他边擦着被笑出来的眼泪边上前拍着胡大全的肩头,“胡村长,你这兵可没有白当!就按你说的办。”
得知自家的秤做了主,不安的村民们终于放下心。其实这些蚕茧的份量大家都偷偷的称量过,此时找出一杆公认的秤,众人就称量起来。白花花的蚕茧换到了一串串的铜钱,大人笑,小孩子则是看着大人笑。全都是欢乐的气氛。
把这一批蚕茧收完,公家的人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我们不想让村民自己留蚕种。不是我们舍不得,而是让蚕生病的细菌分为两种传染方式,一种是通过蚕吃的东西传染,一种是通过蚕种传染,就是说这次蚕种生下来就有病,成长到一个阶段之后就会发病。想查出来,就得靠专门的监测。村里面肯定是做不到。”
“这……这个我没办法和大伙讲。”胡大全果断的拒绝了。他当过兵,接种过疫苗,所以知道公家人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水土不服要死人,北方人到南方,南方人到北方,便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和当地人吃一样的食物,过同样的生活,结果当地人一点事没有,外地人突然就生病,死亡。
赵官家告诉大家那是因为病菌的缘故,所以大宋出征的军队和民夫都要接种很多疫苗。打了这么仗之后,胡大元见到的几千人里面死亡基本都是受伤引发的,只有一两个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的疾病而死。所以部队里面开会的时候,上头专门说过很多次,要大家不要乱吃东西。
正因为理解了这些,胡大全才明白想说服村民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军队中终于学会了相信公家之后,华大全更清楚每个人其实都只相信自己,想让大家相信别人的标准,那是得到了走投无路才行。
“胡村长,你这么说说就不行么?”
胡大全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位,不是我不能说。只有看到自己留的蚕种养的蚕死到觉得中邪,村民才会相信你们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什么细菌啊,什么病毒啊。我们在军队里面那是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才不管信不信,嘴上会这么说。对于这帮百姓来说,他们就是觉得中邪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病倒了。只要人看着和没事一样,他们就觉得没事了。至于什么免疫,疫苗。我不是没试过,试了也没用。”
听胡大全说的干脆,这帮公家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为首的试着劝道:“真的不行?”
胡大全态度坚定的答道:“不行!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自己去试试看。我可以先告诉几位,出了事,你们说什么他们有可能都说信。只要你能立刻治好他们的蚕。等事情过去,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都只信他们自己信的。除非是各个让他们去当兵,在部队里面上课。我从来都是最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去当兵。可是最早能退役的明年才会回来,我在村里连个能说这些的人都没有。”
相对年长一点的都打了退堂鼓,年轻的还不信,便几个人结伴去宣传。最初村民以为他们要说啥,听了他们有关蚕种的说法,很快就拉下来脸。
当天晚上,就有人跑到胡大全这里询问,说有人讲了,公家专门给大家生病的蚕种,就是不想让大家留种自己用。
到了第三天,这说法在村里面不胫而走。人人看向公家人的目光都警觉起来。等胡大全把这话转述给这些公家人,他们个个面露沮丧。
胡大全也觉得不忍心,就劝道:“乡下人就这样,你们也别忘心里去,过几天他们就忘了。”
蚕变了蛾子,蛾子破茧而出交配生卵。这些卵都是明年用,而不是今年再用。去年的蚕卵在孵化的时候就有时间间隔,就这么一波波的上。虽然胡家村里面有针对蚕卵的流言蜚语,但是对于不要钱的蚕卵,村民们还是继续使用。每一周都有新的蚕茧出售,随着蚕的饲养量大增,村里的劳动量也在大增。那些设备也开始出现损坏的情况,这就得赶紧检查,修补,为了解决这能看到的问题,胡大全累得要死要活。
在胡大全看不到的远方,蚕茧被送去了各个节点。那边已经建起了蒸汽动力缫丝车间,在里面有不少人在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原本在杭州缫丝厂工作的富阳县工人,这些富阳当地人被派回当地,尽可能的让新加入的缫丝工能够尽早习惯这种新的工作环境。
刚加入生产线的工人们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很多人来了又走,便是留下来的也觉得非常痛苦。然而车间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因为每周一发的工钱让这些人都希望能够熬过去这一周,熬到周末发工钱的那天。然后他们或者她们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充满着热气、轰鸣的地方。
可到了下一周来临的时候,还是有更多人留下来,并且把自己周边的人叫来这里赚一周的工钱。
县里的人们在仿佛永不停歇的生产线上不断注入劳动,生产线就把大量生丝送到了杭州。那些丝绸厂被这数量巨大的生丝给骇到了,头一个月收到的生丝总量要比之前半年收到的都要多。使用蒸汽动力的并非只有缫丝厂,在丝绸车间也有同样的变化。那些需要复杂纹理的高档货还得人力,而简单的平绸就无需这样复杂。
这些消息在丝绸生产体系中很快就传播开来。
第161章 贬值第一波(六)
“这么多生丝,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织完。”
“这些丝比以前的丝要粗不少。”
“我倒觉得新的丝不错,粗了点,却也结实许多。丝线不易断。”
……
在司马家的家族会议上,众人纷纷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司马家的族长司马考开口问道:“你们可否已经把丝绸出光了?”
立刻有管仓库的的答道:“这个是自然,我们本就是向海外卖丝绸。”
听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司马考不得不说的更准确点,“我是说大家可否出光了所有库存?”
司马家早些年做丝绸,丝绸在海外价格下跌之后,他们就开始转型做刺绣之类的高附加值产业。做刺绣的肯定要存储些丝绸,司马考指的就是这些部分。
“出了八成的库存。”管仓库的有些心虚的说道。
“八成也不错。”司马考倒是没有锱铢必究。一年增加三倍产量,这话便是赵官家这种从不打诳语的人说出来,也没人完全相信。便是司马考这种赵嘉仁赵官家的铁杆,开家族会议的时候也不得不靠声色俱厉的恐吓来压制下面的反对声浪。家族能出八成货,已经算是给足了司马考面子。
见族长司马考没有责备的意思,管事的叹道:“尚书,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官家所说。”
“我也不太信。”司马考实话实说。赵官家说实话的风范最为司马考所佩服,他也就竭尽全力的去学习这种风范。
“可是之前尚书却一定要我们听官家的话。”司马家族的人对自家族长的反应比较无语。
“我不信官家说的话,我只是相信官家。”司马考做着解释。这是赵嘉仁长期积累下来的威信。哪怕是看着再离谱的事情,赵官家本人总是令人相信。就如赵官家让黄河改道,司马考就完全不信。
“尚书,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我们以后暂时不要用丝绸来放债,官家这次让所有官员出光丝绸,应该是这个意思。”
“可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是用丝绸放债。”
“若是说这么多年都是用丝绸放债,还不如说之前我们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司马考给了家族的这帮人一个嘲讽。
司马考家族的人听到这话暂时不再说话,他们是在司马考追随了赵官家之后才有了今天的富裕。他们追随了十年的统帅现在已经明确表示丝绸价格要暴跌,司马考不用丝绸作为放债的货币,就是要追随官家的政策。
众人互相看了一阵,有人问道:“不用丝绸,我们用什么?”
“交钞。”司马考回答的干净利落。
听到交钞二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变得很丰富。在五年前,交钞还是大家恨不得立刻脱手的东西。这玩意代表的是朝廷对民间的无情掠夺,在贾似道执政末期尤其如此。赵官家治下,交钞可以纳税,公家的粮店以及供销社只收交钞,强行让交钞面值在小民中获得巨大提升。而购买粮食和日用品从来不是司马家的大头,主营丝绸业的司马家一直是把丝绸当做货币来用。
“若是交钞再贬值,我们岂不是亏大了?”有人抱怨。
“现在交钞并没有标志,倒是丝绸眼瞅就要大贬。若是我们继续抱着丝绸不放,马上就要大大的亏损。”司马考对族人下了命令。
听到族长的话,众人表情暧昧。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听进去的样子。
司马考也没有强求,每一个时代都有家族,而每一个时代家族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在大宋朝,家族族长的职责是协调家族的内部事务,给家族指出方向,提拔后生。属于义务较大,权力不大,特权基本没有的状况。与没有奴化的中国文化很般配。
此时司马考已经提出了建议,至于家族是不是肯接受,那就不是司马考的问题,而是家族成员的问题。
结束了家族会议。司马考第二天晨会之后就追上户部尚书孙青,问他晚上可否有空吃饭。孙青面露为难的神色,他说道:“今天熊裳也要拉着我吃饭。”
一听是熊裳,司马考微微一笑,他答道:“不妨事,我作陪。”
于是到了晚上下班之后,三位尚书就到了名叫‘杭州火锅’的饭店吃饭。铜锅,以麻为主的麻辣火锅底料。若是在21世纪,这一定会被认为是四川口味,而此时的大宋则认为这是标准的杭州口味。
自打赵官家把辣椒这种作物从扶桑洲引进到大宋,杭州正好成了麻辣火锅的爆发性传播的地区。肉片、胗花、鸭肠、黄喉之类的玩意在麻辣锅里面非常好吃。三位尚书也先是吃饱之后,才让人盖上铜锅上面的风口。
用饭店提供的蒸汽加热的热毛巾擦了脸,有端起一杯僧伽罗红茶连喝两口,孙青畅快的叹道:“每次吃这麻辣火锅,都觉得开心。”
“我倒是觉得孙尚书喝茶够豪迈。”司马考笑道。以前大宋士大夫们的娱乐活动主要是逛画舫,在画舫里面的妹纸喝茶、饮酒、吃饭都非常精致。所谓三口为品,喝茶要少,要精致。此时桌上一杯茶的份量足够画舫上四五个人喝。孙青两口就几乎喝光一杯茶的作派,在画舫看来就是牛饮。
熊裳也是大大的牛饮两口,也用热乎乎的毛巾擦脸,再把油乎乎的嘴擦干净。扔下毛巾,熊尚书笑道:“这些年跟着官家,我才知道我以前竟然没吃过多少人吃的食物。以前吃的那么差的东西,只能装体面。现在能吃的开心,能吃的舒心,这才叫体面。”
“说得好。来,为体面干一杯。”孙青边赞,边端起啤酒杯。
三人都是尚书,自有一份洒脱。其实司马考也很喜欢现在的食物,很满意现在的吃饭。正如熊裳所言,跟随赵嘉仁的这些年,他才觉得吃出了味道。
放下酒杯,熊裳就问道:“孙尚书,我家是做丝绸买卖。现在这局面,丝绸只怕是当不了钱了。你总得给我们钱才行吧。不然我们就只能亏的什么都不剩。”
“不是有交钞么。你们怎么会缺钱。官家下令,官府的生丝与丝绸都只以交钞买卖。”孙青回答的非常干脆。
“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难倒这交钞就要替代丝绸?”熊裳继续问。
司马考听的认真,这也是他在意的问题。丝绸几千年来都是被当做货币来用。就如《琵琶行》里面所讲,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赵官家此时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摧毁中华几千年的传统。仔细想来的确可怕。
“上上一次学社的课,你们不也参加了么。那次讲的是财政纪律,里面讲到一个知识点,两大经济政策。这个你们还记得么?”孙青问。
听了这个问题,司马考和熊裳都摇头。每次的课程都有无数只是点,谁特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看到两位尚书都如此诚实,孙青尚书也就不卖关子,他解释道:“财政两大政策,一个是总钱庄推行的货币政策,一个是户部推行的产业政策。这两大政策就决定了大宋的经济政策。此次就是如此,产业政策采取的是积极政策,由朝廷直接投资增加丝绸产量。而货币政策就是一个消极政策,朝廷根据丝绸价格的跌幅以及产量,被动的发行交钞来弥补这里面的货币空缺。”
看着孙青尚书一脸自豪的讲述着听着就就很厉害,然而大家并不能理解的玩意。司马考直接说道:“这丝绸还能不能当钱来使。”
孙青答道“”“能不能当钱使,那不是我能管的。官家专门说过,此次他只能确定丝绸价格要暴跌,丝绸跌下去之后,你们还肯不肯把丝绸当钱使,那是你们的事情。官家不会介入这件事。所以你们自己判断。”
听了这毫无用处的大实话,熊裳尚书更直接的问:“孙尚书,你就说个明白话。你觉得以后家里放交钞可靠,还是放丝绸可靠。”
“我觉得你们还是放交钞可靠。而且我觉得你们不要把交钞放到家里,而是把交钞存到钱庄里面,现在把交钞存在钱庄里面,钱庄给利息。”孙尚书给了明确的建议。
“我们用交钞的话可以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么?”熊裳继续问。
“以前的时候交钞面额比较大,最低都是一贯。此次官家已经下令,发行最低面额五十文的交钞。只要这种新版交钞发行,我们就会要更多官营的东西只能用交钞交易。你觉得你能买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么?”
熊裳被这个消息跟震惊到了,他是真没想到官家准备进行这么大的交钞改革。就在他沉思之时,就听孙青继续说道:“以后在南海租地,只收交钞。”
这话说完,熊裳与司马考两人的神色都变得严肃。大宋的各个家族都已经看清,未来赚钱的大头有两处,一处是淮河以北,一处就是南海。淮河以北肯定是要搞土改,土地不可能再买卖,想弄到大量土地,只有南海一途。南海租地只能用交钞,无疑就回答了熊裳的问题,“我们用交钞的话可以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么?”
第162章 贬值第一波(七)
连尚书都不清楚此次将丝绸排除在货币体系之外的行动,孙青吃完饭之后觉得有些心虚。第二天结束晨会,他就留下来询问赵官家:“官家,此次的做法是不是有点太一意孤行?”
“没错。我就是要一意孤行。”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又是……为何?”孙青并没有说出‘何必’二字。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遇到变法,这等话就出来。因为任何变法都会损害到一定人的利益。而那些人不在乎是不是变法,他们在意的是他们的那点子利益连一文钱都不能损失。他们要求新法必须只给他们好处,不让他们承担损失。”赵嘉仁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
噗哧。孙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能当上户部尚书,绝不是因为孙青个人纯洁如小白兔。一位户部尚书也许没有闯劲,却一定不会没有见识。赵官家的话已经描述除了很多人的嘴脸。
看孙青明白这里面的官家,赵嘉仁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变法,和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大家都不高兴。那就不如干了再说,至少大家吵架的时候也有明确的利益点可以争吵。”
“既然官家如此明白,臣就一定为官家效力。”孙青果断的答道。赵官家是个非常坦荡的人,跟着赵官家,哪怕是死了,也是个明白鬼。孙青很喜欢这点。
“这帮人开始觉得事情不对了么?”赵嘉仁问。
“他们好像还是没明白官家对交钞的信心。臣以为等新版交钞发行出来之后,他们大概就能明白官家的心意。”
“说起新版交钞。蒙古人的中统元宝交钞的最低面额是十文,也不知道咱们印刷的假交钞在蒙古那边用的如何。”
听了这个问题,孙青有点呲牙咧嘴的答道:“回禀官家,臣听到点消息。貌似蒙古这一番折腾之后,物价飞涨,咱们引的十文二十文的交钞,赔钱了。”
“哈。哈哈哈哈……”赵嘉仁听到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当年杜充转世的光头当政,印刷的货币一个劲的贬值,弄到日本人仿造伪钞都赔本的地步。赵嘉仁当时以为那是大笑话。没想到现在赵嘉仁自己也成了笑话的一员,着实可笑。
笑了一阵,赵嘉仁收起笑容说道:“哼!就蒙古人的那点子能耐,竟然要营运纯纸币的货币体系,真是不自量力。”
“大宋就不怕么?”孙青忍不住问。知道蒙古的货币营运惨状之后,孙尚书觉得自己也看到纸币运行之下的种种大问题。
“我之前讲课的时候说过,经济政策包含两部分,一个是财政政策,一个是货币政策。这两者是相辅相成,两条腿走路。财政政策是朝廷投资,蒙古以前也许有点投资,现在已经变成了完全的掠夺。货币政策靠的是大量设立钱庄,由钱庄来执行货币存储和货币借贷的业务。蒙古从一开始就缺乏这玩意。现在他们两条腿统统没有,崩溃是必然。”
“是。”孙青答道。虽然赵嘉仁明确的解释了为何蒙古会顶不住,但是孙青觉得这并没有证明大宋就不会没问题。然而孙尚书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废话,因为官家会不高兴。
在距离杭州一千多里的泉州也通过有线电报得到了最新消息,然而泉州的人们貌似就不那么对赵官家有信心。因为这帮人完全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生丝在原产地的价格都不高,每经过一次运输,价格就提升一块。特别是在赵官家取消航运税之前的年代,各个县都要通过这等税收来养活他们自己,来缴纳要给朝廷的税钱。更是收税如猛虎。
在泉州的丝绸商人会议上,不少人率直的提出了看法。
“便是税收不少,运到泉州的时候只怕价钱也不会便宜。”
“嗯。丝绸可不是生丝,就算是生丝价钱低了些,纺出一匹丝绸还是那么多人力,这纺织的织工又哪里那么容易练出来。若是能耐不足,定然织不出好料子。”
“官家未免有些想当然。”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把丝绸都出干净,等着便宜丝绸来了再买。既然便宜,岂不是我们也有的赚?我倒是想看看有多便宜。”
经过这么一番大大的讨论,众人得到的结论就是当做没看到。等着捞好处。
等这个会议结束,东湖区副区长赵孟美就再次去拜访了陈太后。
这一见到陈太后,赵孟美就觉得陈太后有些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都是女人,几句话一讲,就很容易弄清楚原来陈太后和太上皇赵知拙闹的不痛快。
“太后,我觉得太上皇挺和气的。”赵孟美找了个她觉得最合适的词。
听了这么一个根本不疼不痒的评价,陈太后冷哼一声。以赵知拙的家世、学识、才干,陈太后一直觉得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赵知拙的糊涂则是陈太后始终不能接受的。这个人总是要把自己定位在士大夫的位置上,以传统守护者自居。若是他只是干自己份内的事情,官声治绩虽然没办法和赵嘉仁比,在同僚里也是水准之上。然而这份才干与赵知拙自以为的‘守护者’相比,那就远远不够。
“和气有什么用。在三郎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没有别家小儿子看着那么机灵可爱。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性子太倔强,结果把三郎教坏了。三郎当年才这么高,每天除了读书之外,大概就只剩下吃饭睡觉。我实在是看着心疼,就拉着他出来看灯。然而他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慢慢的走,慢慢的看。问他灯好不好,他也只是说好。问他以后要不要再来看,他却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要再来……”
说着儿子的事情,赵夫人又是眼泪婆娑。
赵孟美只能劝道:“我三叔十三岁就考上进士,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只是听说过当时的轰动。”按照辈分,赵孟美得叫赵嘉仁三叔。
“呵呵。”听到有人提起赵夫人认为自己三儿子第二光彩的大事,赵太后忍不住收起眼泪,露出了笑容。赵夫人眼中赵嘉仁第一光彩的大事自然是接受禅让,成为官家。当时赵知拙还极为担心会有一大票士大夫跳出来反对。这错乱的自我定位可是把赵夫人给气坏了。
第二光彩的就是赵嘉仁成为福建路进士,在大宋,正牌进士三年就那么几十个。从小就不可爱的赵嘉仁苦读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回忆到这里,陈太后突然想起,大概赵孟美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和陈太后拉家常,于是太后问道:“今日你来有什么事情,若是有事便直说。若是没事,我可准备去歇会。”
被陈太后这么一挤兑,赵孟美只能把心里所想的讲出来。“太后,现在丝绸价格据说要不稳。咱们泉州的各家都是用丝绸放贷,特别是在官家开辟海上航路之后,咱们卖的是瓷器,用的是丝绸抵押放贷。各种消息中,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太后听了之后微微摇头,“我也不过是个太后,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你所说的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是却分辨不清。你不妨说的更直白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后,我什么都不想要。这等风浪之下我所求的只是不赔钱。”赵孟美答道。
“官家不是让你们把丝绸都给卖掉。你照做就好。”
“太后,我已经卖光了手里的丝绸。但是我拿着这些钱又该去干什么?以前手里有了丝绸,就可以有各种周转,或者放贷,或者在航海行会里面的各种货物投资上用。当下丝绸价格波动如此之大,航海行会里面各种货物价格也都波动的厉害。我着实不敢再动手。”
“把交钞存进钱庄,每年不也有点利息?”
“这……”赵孟美觉得不知道再说什么。现在交钞存在钱庄里面的确有利息,然而钱庄那点利息和经营的利润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如果可能的话,赵孟美希望的还是能够和以前那样通过投资来获得巨大的利益。
“人心若是不足,那就容易出事。我虽然是太后,却也只是一个在家里的女人,这等事我完全给不了你任何办法。我劝你还是回到家好好安分的渡过这段时间。这么多能干的男人尚且不知所措,你身为女人,自保为上。”陈太后板着脸给了赵孟美一个建议,就把她打法走了。
等到人走之后,陈太后心里面觉得不对劲。之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赵知拙实在是太矫情,没事喜欢瞎掺乎。当下再看,整件事的发展已经超出陈太后的想象之外。在这样的局面下,陈太后觉得自己留在泉州貌似不太对劲。如果之后那些人们都希望找到陈太后,得到一个稳赚不赔的包票,那陈太后可就没办法自处。
“去,把太上皇叫来。”陈太后对侍从下令。
第163章 贬值第一波(八)
“三郎这么做一定会出事。”太上皇赵知拙眉头微皱。
“出什么事!事情再大还能比蒙古南侵大?能比临安总投降大?”太后脸色不善。
“你怎么一讲话就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怎么能混在一起?”
“风马牛是不是相及,我从来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你。你身为三郎的亲爹,不站在三郎这边,倒是想着那些官员会不会高兴。他们高不高兴又能如何?”
“你……,他们觉得不安,当然就要和三郎闹。我这也是关心三郎。”
“别扯了。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当官的什么时候不和官家闹?而且三郎现在更是兼任宰相与太尉的权位,官员可不光与宰相与太尉闹。他们想方设法给宰相和太尉设下种种绊子,期待让他们罢相!你方才的话说出来,真听不出你居然是当当过官的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你身为三郎的爹,好歹要站在他那边给他出个主意。”
“这么多年,你从小就把他带走,我是根本管不到他。等他十三岁考上进士之后,他又何时问过我一句!就如此事,三郎事前可否问过我?可否告知给我?我得知的时候还是别人拿着消息过来。你说我不像个当爹的样子,那好歹也让我真的当过一天爹。”
在赵嘉仁的事情上,这次算是夫妻两人之间进行的最透彻的一次谈话。陈太后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么看问题的,最初的时候她当然是非常不爽。然而仔细一想,陈太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的丈夫没说错,陈太后就是想把赵知拙排除在教育赵嘉仁的范围之外,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期待教育出一个儿子来。
这下陈太后再没有之前的气势。最初的时候,她觉得先把赵嘉仁养到十八岁再说。没想到这个才气无双的三儿子从小就极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说赵嘉仁是按照陈太后期待长成,也不是实情。而且赵嘉仁十三岁就考上进士,从此走上了他自己的道路。正如赵知拙所讲,赵嘉仁再也没有依照任何人的期待行事。
“那……你觉得这件事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陈太后的声音明显温和起来。
“我也和一些官员聊过。大家觉得便是如三郎所讲,四府的丝绸增产三倍,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然而明年钞法一定会开始乱。”
“怎么个乱法?”
“交钞面额最低就是一张一贯。小民并不用交钞,用交钞的都是一等户二等户,他们手中的丝绸便是跌了价钱,也未必就肯用交钞。到时候只怕就是铜钱飞涨。”赵知拙果断的说道。
陈太后并没有回答。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自己一直还觉得赵知拙颇有可取之处,只要不谈及立场问题,赵知拙的见识才干远在陈太后之上。此时陈太后用尽了她所知道的东西,也不过是勉强跟上赵知拙指出的思路。在这时候,赵知拙无疑可以当她的领路人。
见到妻子信服了自己的学识让,太上皇赵知拙心里得意,继续侃侃而谈,“我其实还觉得,也许丝绸的价钱不会如三郎所说的下跌的那么厉害,那样的话,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平息下去。”
“绝无这种可能。”听到赵知拙居然敢反对赵嘉仁,陈太后本能的就反对起赵知拙,“三自幼做事就不会无的放矢。他若是觉得没把握让丝绸价格大跌,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三郎说出来的话,又有哪一次没有兑现?”
赵知拙连连摆手,“三郎执政的这些年,他只有两件事……两件半的事用了强力。一件是打仗,一件是杀宋奸。半件就是继公田改革之后实施了类似均田制的手段。除此之外他执政从来都是顺势而为。以前的时候,三郎还有海航行会站在他身后,现在许多航海行会的人都不支持三郎的做法?”
“为何!”陈太后终于大惊。赵嘉仁走到今天,简单地讲就是‘手里有兵,兜里有钱’。提供钱财的大头就是航海行会,这个赵嘉仁一手创建的团伙曾经吸纳了几乎整个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的钱财。包括江南各路都有不少人拼命向海上贸易投钱,赵嘉仁赚取的丰厚利益被用来养兵,给官员们支付俸禄。
“为何?因为那些人心里面还是觉得交钞不靠谱。铜钱、银币,放到口袋里都是自己的钱,交钞这东西始终还是公家的钱,没有了公家,这些东西就一文不值。”赵知拙得意的讲述着残酷的真相。看着素来傲慢的妻子在面对这样残酷真相的时候下意识的深深皱起眉头,赵知拙心里很爽,非常爽。
赵知拙当然知道陈太后希望教育出让她称心如意的孩子,也知道陈太后对他赵知拙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而赵知拙对陈太后没同样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这位正牌进士觉得陈太后能获得今天的地位,只是她生于进士家,嫁给进士家,生了进士儿子。而她的进士儿子又趁势而起,夺取了至尊的地位。如果没有蒙古南侵,如果没有临安总投降,赵知拙一点都不认为赵嘉仁有能力发动政变,谋朝篡位。
若是说的更直白点,陈太后这一生就是运气好而已,有其他人为陈太后提供地位、权势、钱财。如果说陈太后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大概就是陈太后从来没有利用别人给她的地位、权势、钱财来胡作非为。
就在赵知拙觉得政务的沉重能压倒陈太后的时候,却见陈太后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了令赵知拙不得不感到紧张的表情。每次露出这等表情的时候,赵知拙就会从陈太后这里听到让他并不高兴的话。
果然,就听摆脱了所有压力的陈太后说道:“你说的这些,三郎一定早就想到。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有了应对之道。航海行会的那些人都是不知好歹的货色,他们觉得手里赚到几个钱,就忘记是谁让他们赚到的钱。这等数典忘祖之辈,必然死于此。”
听妻子发出这样恶毒的诅咒,赵知拙心里叹口气。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太皇太后谢道清貌似也是这么一个想法。
也许是母亲过于站在自己孩子的立场上,陈太后对于航海行会的‘背叛’想的有些过了。所谓的背叛也只是有一部分非常依赖丝绸周转的人对于赵嘉仁增产丝绸的行动比较讶异而已。
航海行会的泉州分会此时就在开一个例会。自从航海行会控制了南海航路,赵嘉仁又执掌了朝廷,航海行会就迅速从一个大型的集结性组织,变成了很多主要港口城市集团组成的联合组织。
在航海行会作为集结性组织的时候,各个城市的会员都要不辞劳苦的跑到福州或者泉州开会。一年最少一次,有时候甚至是一年两次三次。所以各家干脆在航海行会所在地派遣长期代表,方便随时开会。
随着更多城市的生产领域融入到航海行会体系,特别是出现了有线电报这个神器,航海行会就很少开全体大会。开次会就要在路上跑一个多月,大家都觉得时间成本太高。所以约定两年开一次全体会议,平时靠电报进行消息往来。
现在召开的会议是泉州本地分会会议,一众航海行会投资人主要议题乃是泉州发展的问题。分会会长神色凝重,他对众人说道:“我等都是跟着官家一起打拼才有今日。然而我等此时面对险恶局面从所未见。广南东路有佛山铁锅,有珠江两岸的丝绸。江南有丝绸,有棉布,徐州那边都能生产钢铁。我福建山多地少,本来百姓生活就困苦。此时大量福建百姓又迁移去了其他地方,这泉州竟然无以为继。所以我请诸位来,就是商议此事。”
真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会长的发言,泉州航海行会的众人都一脸的无奈。曾经的泉州作为最主要的交易点,作为外国海商们聚集的地方,水手们精熟前往泉州的航路,都把船开到这里,所以日子过得很滋润。
赵嘉仁二十岁之前就开始建设沿海灯塔,开始提出并且晚上经纬度的概念。有了灯塔与六分仪之后,老水手们的经验固然重要,而年轻水手只要能够读懂灯塔手册,能够学会操纵六分仪,能够阅读航海日志以及每隔半年就更新一次的洋流与季风的说明,同样可以把船开的又快又好。甚至可以开的更快更远。
到了这种时候,没有本地特别物产的泉州就感到沉重的压力。论位置,泉州不如广州,不如交趾、占城、暹罗等地的港口靠南。论物产,泉州更是不如南边也不如北边。现在广州等地的分会,其实就是由那帮更敢闯的航海行会福建总会的人组成。这些人吸干了泉州母亲的**,转头就扑向别的怀抱。把干瘪的泉州留在身后不闻不问。
“我等到底该怎么做?”泉州分会的会长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多次,但是大家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做。现在泉州只是一众船只经过的时候的中继港口之一,船只来了走,走了来,只是如此而已。
“现在泉州没有特别的物产。咱们的船每次南下,都要到广州那边先装几千斤的压舱铁锅。若是我们也能生产铁锅,那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装上就走。根本不用去广州。”
“可这铁的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靠想可没用。”
“粮食更不用想,我们的粮食还是从南边运来。”
“福州也很惨,以前还从松江府运来棉花,在福州制成棉布。现在松江府自己织布,福州也是什么都不剩。”
“嗯。福建路整个就是沿海有泉州和福州两座大城。周边又多是山,我们还能有什么物产!”
“我去年回了一趟老家。才知道许多事情。那些山村里的穷人没多少地,现在山外有了路子,穷人就走了。本以为少了一半的人,大家就能多出点地,日子自然过得更滋润。却没想到穷人地少,为了谋生就要靠打猎给自家寻些吃食。现在这人一少,又没了猎人,鸟兽胆子就大了,敢到田里肆虐。辛辛苦苦种了几个月的地,要天天驱鸟。等到庄稼快熟之前,野猪就到田里肆虐。肆虐一次,一年的收成就差不多毁了。上等户损失十分惨重,中等户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本以为是上等户能留下来,没想到中等户还都没走,上等户就跑了,山里的人更少。那些中等户支撑不住,最后竟然也都跑了。惨啊!”
这个话题立刻引发了众人的支持。有人连连点头,有人则是激动的跟着说道:“原本觉得穷人碍眼,现在才知道山里没了穷人,富人的日子竟然过不下去。以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信会有这等事。”
“城里也是如此。等穷人走了,才知道他们以前帮闲的时候收的钱可真不多。”
“我觉得福建路如此局面,主要是没了人口。”
所谓真理越辩越明,航海行会的成员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谈论之后也觉得能找到关键。但是找到关键和能解决问题之间相差太远。这些人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才能扭转福建路的颓势。
“不如……我们进程去面见官家吧。航海行会是他一手所创,官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大概也只能这么最后一搏。有些觉得故土难离的成员对这么一次行动非常期待。觉得自己利益最大的人并没有对此抱以特别的期待。大不了就前往广州或者江南。树挪死,人挪活。只要天下清明,大家在哪里不都是好好的过日子。
于是航海行会的泉州代表串联了福州的代表,在四月乘风北上。到了温州,就有新式蒸汽车船航线。这些人在讶异中快速抵达了杭州,按照规矩给给大宋航海行会的总瓢把子赵嘉仁赵官家投了拜帖。
第164章 贬值第一波(九)
热气腾腾的大水池,几个来自泉州与福州的航海行会代表把自己泡进去的时候有点不安。当身体开始适应了热水之后,他们都舒服的叹着气。
泡爽,搓澡,淋浴,再经过全身按摩,长途跋涉的不适感全部消失。看着福建航海行会代表们各个容光焕发的面容,杭州航海行会的人员问道:“诸位,先回去休息吧。”
“今天不用再见面么?”福建航海行会的代表们有些不解。
“大家远路而来,先好好的休息两天。见面有的是时间。”
一行人吃了晚饭,福建代表们正回到住处,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说话。
“这杭州不亏是天子脚下,就是不一般。”
“也不知道官家什么时候能来见我们。”
“我觉得咱们泉州也得建这种澡堂,钱兄弟,你觉得呢。喂,钱兄弟”
“他睡着了。”
“这么快就能睡着。”
“嗯,我也快了。”
没多久,这帮人纷纷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这些人发现除了疲惫之外,身体再没有以前长途跋涉之后的不适。便是见多识广,大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豪迈的热水浴。
因为疲惫,众人继续靠在床上说话。说的就是此行的目的,也不知道赵官家什么时候能接见他们。也在猜测赵官家此时正在做什么
航海行会的人都没猜中,此时的赵官家正在拿着交钞样稿仔细查看。旁边是总钱庄的管事齐叶以及印钞局的一帮官员干部,见到赵官家还算满意的把交钞放回乘着交钞的纸盒里,齐叶立刻问道:“官家,这种五十文的交钞,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还行。”
“只是这面值是不是有点低?”
“面值低,才好给百姓用。现在这么多人投身丝绸生产,支付他们工钱的货币当然还是交钞最好。”
听了赵官家的看法,户部尚书孙青插话进来,“百姓还是用不惯。”
“所以我们才要在乡间设立供销社,我们也要在乡间设立钱庄,让百姓能把交钞存进钱庄。”赵嘉仁答道。
“官家,这又得花多少钱!”这帮负责财经的官员干部纷纷都表示反对。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他从装货币样品的盒子里拿出了几枚新的金银币。它们在赵嘉仁手指上翻滚,弹动。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这是很常见的小把戏和小魔术,在美国的社交圈里面掌握几样小把戏可以很好的缓和气氛。而且有时候也能够缓解自己的不快。
将一枚金币用手指头弹上半空,等金币下落之时,赵嘉仁一把将金币抓在掌心,紧紧攥住。他说道:“今年明年的事情就是先把新版交钞投入市面。这次生产丝绸的工厂,就试着设立供销社与钱庄。供销社尽量收交钞。金银币的投放先维持现状。”
见赵官家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这帮人都只能暂时闭口不言。赵官家对于决定的事情不会动摇,只能用最终的结果来说服赵官家。而这帮人跟了赵官家这么多年,他们知道赵官家对未来的判断永远都比他们正确的多。
在赵官家的安排下,新版交钞要发行的消息最初在报纸上刊登。福建航海行会的代表去见赵官家的时候,路上和等待的时候就拿着有这消息的报纸。不过在他们看来,用什么新版交钞和他们毫无关系。如果福建路继续这么衰落,什么样式的交钞都挽救不了航海行会衰落的命运。
见到赵官家,几人立刻就把最近泉州与福州的问题向赵嘉仁讲述了一番,最后几人纷纷请求航海行会总会长赵嘉仁给大家指条明路。
“我给你指条路,你们大概不会听,因为你们要的是在福建继续过上比以前还还好的日子。现在大宋手里适宜耕种,适宜居住的大平原多得很。那种大平原没人去没人住。在大平原上投十贯就能有十贯收益。在福建投十贯能有三贯收益,就不得了啦。要是我给你们指条明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移民到河南去,移民到山东去。在那边一户就是三十亩平坦的好地。或者到广南东路,或者交趾等地。我觉得你们大概是不肯的。既然那不肯,加上泉州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地位,剩下的就只能忍着。”
听赵嘉仁说的率直,这帮人都面露非常无奈的表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要变化才能求存,可那是指导别人去变。轮到自己的时候,哪里能那么轻松的说变就变。
众人苦着脸看着赵嘉仁,最后还是忍不住哀求道:“官家,你带着我们走到今日,难倒就忍心看着我们一步步衰落下来么?”
赵嘉仁倒是心一软,但是很快就想起了香港这么一个案例。事实证明一旦对某个城市的定位大有问题,那就一定会出大问题。譬如香港的兴起是机缘,在那时候很多出口必须从香港转口,这种几乎是强制的措施让香港大发展。就如以前的大宋贸易港主要就是泉州,在泉州聚集了大量大食海商,有内部利益集团与外国利益集团。现在夺取了南海航路之后,大宋处处都是好港口,泉州这个特殊时代的特殊存在当然没有了机会。
让赵嘉仁专门给泉州独特的政策,赵嘉仁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所以他硬起心肠,准备拒绝。
一看赵嘉仁的表情,这帮对赵嘉仁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家伙们都吓坏了。赵嘉仁是个刚毅之人,他做了决定就是做了,收回成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当年就是跟在勇于向前的赵嘉仁背后改变了无数,才有了今日的一切。若是让赵嘉仁把终结这一切的话说出来,那就无可挽回。
泉州分会会长立刻赶在赵嘉仁的话之前大声说道:“官家,我……我看报纸上写的丝绸产量增加十倍,既然是官家说的,我们就想请官家让我们泉州和福州的丝绸产量增加十倍。”
“你……你们真有这样的决心?”赵嘉仁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虽然他自己并不乐观,但是至少工业化的泉州和福州,听着貌似也是不错的事情。
“只要官家肯指点,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我们跟着官家没吃过亏。”福州的分会会长也立刻跟着说道。他此时也明白过味道来,如果官家下达从福建大力向外移民的命令,泉州与福州的繁荣就会变成黄粱一梦。便是拖延时间,也得先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赵嘉仁就让他们前去和工部联络,工部会给他们整套的方案。赵嘉仁还觉得不放心,就把现阶段的先进干部贾唯信叫回来,让贾唯信给这帮人上上课,并且组织他们到富阳县去实地参观。
这件事处理完,情报总局就送来了经过整理的详细消息。蒙古那边的中统元宝交钞开始出现大贬值的局面。为了从民间继续掠夺物资,大都朝廷在市面上大量投入交钞进行采购,结果造成物价飞涨。
这报告很短,赵嘉仁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恶性通胀在赵嘉仁的经济知识中并不稀罕,在国内历史上有蒋光头的货币飞涨。在国际上这种案例更多,到了21世纪的时候还有津巴布韦币的恶性通胀。
大宋的贾似道在十几年前搞公田改革,为了收购土地而大量发行交钞,结果搞出了大通胀。极端的案例是一贯交钞竟然只能买一双草鞋。那时候赵嘉仁可是偷偷以极低的价格,用铜钱兑换了大量交钞。
此时的赵嘉仁真想好好看看蒙古的惨状。但是情报局也只能掌握到这种程度的消息而已,因为大宋已经派遣水军完全封锁渤海,完全中断了与蒙古的贸易。能够提供这一波大贬值的消息,已经是情报部门竭尽全力做出来的。此时的大宋情报部门已经全力转为战争模式,所有渠道都在向河北义军提供情报。他们没有余力更没有心情搜集蒙古人的货币情报。
接到赵官家命令的贾唯信急急忙忙的接待着这帮福建人员。他安排了一个非常紧凑的行程,从讲课到参观,中间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航海行会的代表完成了这次为期八天的行程之后都懵了。之前的时候福建这帮人都是觉得其他地方的日子都过的太懒散太安逸,认为福建人每日里忙忙碌碌,富阳县人民表现出来的勤劳让这帮家伙发自内心的自愧不如。
贾唯信很庆幸,接待完这帮人的时候还没进入梅雨季节,一旦进入梅雨季节,道路很糟糕,讲课也会很糟糕。只怕就耽误了赵官家的命令。此时他对自己的情况极为满意,光明的未来靠的是有效的工作。梅雨季节无疑会降低效率,更有可能让赵官家不高兴。
航海行会的这帮人并不知道贾唯信的想法,他们就跟着贾唯信的建议到枣庄的机械厂,那边的机械厂生产大量蒸汽机部件。这次官家能够提高产量的根本原因就是蒸汽机投入到生产领域。
这帮人走了没多久,江南的梅雨季节就到了。
第165章 贬值第一波(十)
雨下啊下啊,不停的下。
本就沉重的桑叶湿漉漉的,就更加沉重起来。加上要带斗笠穿蓑衣,董婉娘背着沉重的竹篓,觉得脚下都在晃悠。山路本就湿滑,这些日子以来走的人特别多。董婉娘一脚没踩稳,就滑倒了。
等到她背着脏兮兮的桑叶回到村里面养蚕的地方之时,脑袋上伤口处凝固的血块看着仿佛还要渗出血来。别人看着这局面是心悸,胡大全身为军人,接受过伤口处理的训练,他就给董婉娘处理一下伤口。看着董婉娘先是哭了片刻,却又收起了哭泣,连受伤的心情都被她给收了起来。这下胡大全觉得自己不能视而不见了。
在军队里面,受伤之后不许惨叫,要忍住。大家都在打仗,伤员在旁边惨叫,那只会影响战斗意志。董婉娘虽然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和教育,却表现出这样的素质。于是胡大全就把董婉娘的继母叫到办公地,他对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说道:“董家娘子,今天见到你家大娘摔了一跤,我觉得她这么大的孩子不太能干这么重的活。我觉得你们这么辛苦,求的不就是多挣些钱养家。”
董家娘子听了这话,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胡大全本就心中无愧,所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董家娘子,我觉得你们家不妨到县里的缫丝厂领个差事吧。县里这个缫丝厂是官家出钱修的,现在缺人。那边的管事乃是我的老战友,人靠得住。到了那边之后你们母女都能有个差事,比你们自己在家养蚕收入高些。”
“多谢胡村长。我们不想离开村子。”董家娘子说道。
谁都不想背井离乡,胡大全能理解这个问题。他就拿出了一张招工的简介递给董家娘子,“你拿回去看看,去缫丝厂干活虽然不是成了公家人,至少也是在公家有了份差事。就我知道的,在那边一个月能挣几贯钱。看着没有这边多,可一年积累下来也不算少。现在都是和你这样不愿意去的,所以那边招人不限制。就跟以前我当兵一样,大家都不肯去,所以招人就比较宽松。可这几年当兵之后就能当公家人,你看当兵挤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胡大全的话,董家娘子没有立刻回答。哪怕胡大全说的没错,现在当兵真的是极为困哪,那也是胡大全的事情。董家娘子拿了简介就走了。
胡大全觉得自己的善心已经到位,就没有再想此事。他的注意力都投放到了梅雨季节继续饲养的工作中。以前的时候可没人敢这么弄,用雨水淋过的桑叶喂蚕的结果定然很不妙。然而现在的新的处理模式之下,桑叶虽然湿度比较大,蚕吃了之后却没有生病,还是继续不断长大。村民觉得这是上天保佑,胡大全却觉得这个‘上天’无疑是天子赵嘉仁。上天存在了几千年,每年百姓饲养的蚕大量生病死亡。只有采取了赵官家提供的技术,才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份功劳无论如何都算不到老天的账上。
两天之后,在胡大全终于放下心的时候,董家娘子竟然带着她的哥哥一起来了。来了之后,董家娘子就把招工告示放在胡大全面前,询问第五条,“胡村长,这第五条里面讲,带孩子的工人可以让孩子到缫丝厂的学校上学。这可是真的?”
胡大全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问题,被董家娘子这么讲,他拿起简介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既然是简介上写的,就应该是真的。赵官家最爱的就是教我们认字,教我们读书。我当兵之前大字不识几个,当兵之后也学了几百字在肚里。那还是以前,现在应该更好。”
听胡大全拿他自己当例子,董家娘子的哥哥说道:“请问胡村长,这个学校里面教的是什么?四书五经,还是制科。”
“嗯,我倒是不知道。依照赵官家的习惯,应该是制科学校。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他办过科举的学校。”
几天后,董家娘子又来找胡大全,请他写了推荐信,便前往县里。看着头上伤口已经完全结痂的董婉娘,胡大全说道:“到了县里就好好干活,该上学的时候就上学。那是赵官家办的厂子,赵官家就喜欢有文化的人。”
其实这和赵官家喜欢什么人没关系,之所以这么交代是因为胡大全之前是想让董婉娘能够量力而行,不要干她承担不了的差事。但是想到这话很可能会被理解为指责董家娘子这个后妈。所以就只能换这个鼓励董婉娘上进的说法。在董家娘子提出问题之后,胡大全又把整个简介看了一遍,这次看完才赫然发现,工厂不仅针对职工的子女提供学习,还向职工提供夜校教育。如果能够上学的话,想来董婉娘也能有些属于她自己的能力。
董家人离开之后,胡大全觉得责任已经尽到,很快就把此事抛在脑后。梅雨季节结束之后,火辣辣的太阳再次明亮的照耀着大地。因为公家这边不断提供着刚孵化的蚕种,养蚕的工作始终没有停歇。沉重的体力劳动一天接一天的周而复始,不断的进行下去。
头几次收钱的时候,胡大全还觉得非常兴奋,这么多钱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他还能想象一下如何用钱的快乐。后来他收了钱之后就疲惫的把钱收起来藏好。能好好的睡一觉,让身体的酸痛得到缓解,这就是胡大全最大的期待。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的过去,挥汗如雨劳动的夏天终于熬过去了,金秋季节到来。除了收割粮食之外,桑树也不再生长,养蚕的差事也终于结束。
此时,胡大全接到了最新的命令。在村里面建设一个供销社,定期向村里销售产品。看着命令,胡大全觉得这和普通行走的商人没啥区别。直到他看到了上面的一项商品。
第166章 贬值第一波(十一)
秋天到了,养蚕期终于结束。技术人员打包准备回临安。这些人在村里待了大半年,中间虽然也抽空回杭州,然而此次终于能够真正回去,看得出每人的笑容都发自内心。
“诸位辛苦了。”身为村长,胡大全自然要摆酒相送,“来,先干了这杯。”
酒桌上的有胡大全,有技术人员,还有村里各家的家主,大家一起举杯相庆这个美好的年景。今年每家的收入是去年的四倍到八倍之间,虽然村民并没有凑钱摆这次的酒席,全是村长胡大全掏钱摆的这一席,然而村民来参加此次的酒席的心情很诚恳。他们最初对这帮公家派来的人员很怀疑,辛苦半年之后,村民对这些技术人员都抱以真诚的感谢。
这个也敬酒,那个也敬酒,技术人员很快就扛不住了。趁着技术人员晕乎乎的时候,胡大全问道:“这几位同志,之前的村里用的煤炭都是朝廷给的。我看现在新筹建的供销社单子上,煤炭在上面。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倒朝廷以后不给煤炭了么?”
“不给煤炭?”年轻的技术人员晕乎乎的不知道胡大全在说什么。
“就是烧石灰烧热水的煤炭。”胡大全尽力提醒着这些晕乎乎的技术人员。他们虽然在干活上还不错,空着肚子被一众村民热情敬酒,立刻就呈现出醉猫的状态。
好在年轻人的酒量也没有那么差,还是有人答道:“这个就得看朝廷。在杭州,自家烧煤炭一直是用钱买,这次朝廷是自己掏钱让大家用煤炭。以后可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胡大全心里面还希望这不是真的。就想趁着这些技术人员喝的晕乎乎的时候,从他们这里多套出些他想听到的消息。然而这帮技术人员本就不知道那么多,村民们又非得各个上去敬酒,各个上前套近乎。尝试套出些养蚕的诀窍。
等胡大全发现这波操作有些过份的时候,那些空着肚子喝酒的技术人员已经被灌倒了。这下没了主角,村里人只能先把技术人员搀扶进屋休息,自己随即吃喝起来。酒席上的气氛很开心,官府收生丝的时候都直接给钱,不刁难,不拖欠。也没有凶猛的税吏跑来催逼钱粮,如此多的钱直接进了口袋,所有人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至于明年的事情,蚕种已经留下了,竹制的器具都由村民们亲自打造,制作不是问题。铁质器具都被大伙给藏了起来,只要官府不派人强行索要,这些东西就归村里所有。掌握了这些技术与设备,大伙觉得靠自己就能应付明年的局面。
众人越聊越是开心,满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豪情。胡大全见到村民如此高兴,心里面反倒隐隐感觉到不安。要是好日子这么容易就能到来,为何之前的几百年上千年就没出过这样的局面?虽然不至于要求村民事事都把赵官家挂在嘴上,可当下局面必然是赵官家强力推动的结果。然而村民不自觉流漏出防备官府的心思,让胡大全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对劲。
村民们喝的尽兴而去。第二天,基本什么都没吃就被灌翻的技术人员脸色发白的爬起来。他们一个个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看来是头痛的厉害。
胡大全觉得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套话。供销社的清单上有关煤炭的部分让胡大全感觉非常不舒服。煤炭是个好东西,用起来比木头和稻草可要好太多。胡大全和村民一样偷拿烧石灰用的煤炭自家用,他已经开始习惯这东西。然而用钱买煤炭的话,会不会很贵?有没有办法和之前一样薅朝廷的羊毛?
技术人员一来根本不知道这等消息,二来头痛的很。胡大全最后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又过一天,终于缓过来劲的技术人员给留下话,要村民派人在十一月十五到县城接受养蚕培训。每个村可以派十个人,男女不限。
“我们也不可能每年都来带着大家养蚕,所以今年就请大伙到县里学习,明年我们就不到村里。”
讲完了理由,技术人员拿起行礼就告辞离开。把技术人员送到村口,胡大全觉得依依不舍,又多送了几里路。看着那些年轻人的背影,这位前班长觉得大大的失落。他能依赖的靠山离开了,能真正说些正经话的人离开了。在秋风中,胡大全只觉得很是落寞。
感受着从窗户中吹进来的秋风,赵官家的心情非常愉悦。到处都是好消息,以至于赵官家在看在四份报告书之前要先给报告排排顺序。
第一份被拿起来的是海事局的消息。占领海峡之后,大宋在海峡中建立了数个港口,航路畅通无阻。进入到天竺洋的船队无论是数量或者是吨位都创新高。
第二份是生产蒸汽机的企业终于持平了营收。在强劲的需求下,以往得靠赵嘉仁不断投资来维持营运的机械动力企业都靠卖设备不再赔钱。
这是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持续投资,赵嘉仁看着盈余表,那四家企业的盈余从两千多贯到四千多贯。和二十年来的投资相比,这个盈余实在是勾不起赵嘉仁的丝毫兴趣。他曾经以为重工业很容易就能赚到钱,事实给赵嘉仁好好的上了一课,资金、技术、劳动力密集的重工业想赚钱实在是太难了。赵嘉仁根本记不清在这一路之上到底有多少次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他能记得的只有每一次的期待最终都是失望。
心中大大的唏嘘一番,赵嘉仁拿起了第三份报告。经过过去的半年时间,大宋在黄河以南开垦出五十几万亩南瓜田和玉米田。报告上讲,每一亩地能够提供超过五十斤的作物。也就是说,能提供两千五百万斤食物。六十万人的军队能够靠这些粮食作战四十到五十天。
这些土地都是由黄河以北逃到黄河以南的难民所开垦。大半年的时间以来,蒙古使用他们最擅长的屠杀手段,在黄河以北建设了一条大概一百里的无人区。在黄河以南新开辟的土地大多都是由红巾军拯救的河北人口。
现在张世杰、刘宠、林登万等将领正领着红巾军在无人区中建立起交通线,越过无人区在更北的地方作战。从地图上看,大都政权距离红巾军的前锋不过四百里地,宋军可以在八天里面越过这个距离,抵达大都城下。
赵嘉仁以前觉得人民战争很厉害,等回到宋代之后,他又觉得人民战争也就那样。蒙古人屠杀了无数的大宋百姓,大宋的朝廷也竭尽全力的呼吁过,动员过,组织过。然而没什么卵用。起作用的只是赵嘉仁麾下组织得力训练有素的常备军,这支常备军把蒙古军与各种宋奸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红巾军又让赵嘉仁看到了人民战争的威力。河北风起云涌的战争只是源自赵嘉仁一道三心二意的命令,‘允许在黄河以南的百姓把黄河以北的亲戚接过来逃荒’。
从事后分析,这道命令出于人情,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执行的时候不强迫,不拐卖。政策准确击中河北受灾人民最需要的部分。
然而赵嘉仁自己最清楚,这不过是他一时怜悯的决定。其中也稍微糅合了一点希望能够借此手段去发展大宋在河北情报网络的小心思。根本就没想到不久还在拼命利用河北百姓从军的蒙古大都朝廷翻脸如翻书,转眼就用屠杀来对付河北百姓,以至于把河北人民逼到了大宋这边。
赵嘉仁思索好一阵,觉得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能力把所有内容都考虑到。便在写了‘交学社总社会议讨论’的标签,贴在了报告书上。
处理完前三份报告书。赵嘉仁喝了杯茶,定了定神,这才打开最后一份报告书。
报告书的抬头上写着标题,“关于大宋交钞发行范围与使用情况分析”
这是由各个钱庄汇总的报告。因为钱庄经营货币业务,他们对于交钞的发行范围最清楚。根据前面的介绍下的标注,赵嘉仁很轻松的就找到了相应的内容。在简单的大宋地图上用笔圈出交钞通行的范围。
大宋交钞以前只在大城市流通,连大地主们都很不怎么用交钞。现在不仅江南的大城都完全通行交钞,江南县城同样是交钞使用范围。除了江南之外,福建、江西、广南东路,两淮,这些地方通了有线电报的城市同样是交钞的使用范围。有线电报让这些城市的钱庄可以提供钱庄票据服务,这种服务只限于交钞。于是在远方的城市开始接受全国通行的交钞。
这份报告内容很多,赵嘉仁慢慢的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嘉仁的女儿赵敏就跑了进来,体贴的给老爹点上蜡烛。赵嘉仁放下报告,他没忍住先开口了,“有什么事情想让我做么?”
话说出来,赵嘉仁就觉得有些后悔。他亲眼见过夫人连续两天对女儿试探的样子视若无睹,最后不肯放弃的赵敏怀着极大的畏惧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虽然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是赵嘉仁觉得这才是当爹娘的范儿。
赵敏拉张凳子做到赵嘉仁身边,亲切的说道:“爹,文件这么厚,你真知道在讲什么?”
“再厚的文件都有个主题。譬如这一份。”赵嘉仁敲了敲手边的报告,“里面其实就讲了一件事,所有商品针对货币都在贬值。”
大大的卖弄一番自己的学识,赵嘉仁再次看着女儿,等着赵敏说出她到底想干啥。
第167章 爹娘对子女的教育论
“爹。我想当官。”
“嗯。”
“我和娘说了我的理想,我娘竟然说我太刁蛮,不是当官的料。我问她到底什么是刁蛮,她就把我以前做的事说的话给拿出来讲。可我真的不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嗯。”赵嘉仁心里面高兴,表现出来的却是非常的淡定。帮助心爱的女儿做心理矫正,赵嘉仁觉得必须慎重又慎重。
“爹,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怎么刁蛮了。”
“我不能确定你娘的意思,我只能讲讲我的看法。首先,我不觉得你刁蛮有啥问题。因为你再刁蛮,都不能让我有丝毫动摇,不会让我改变我的决定。你要是闹得过份,我还要揍你呢。所以,你的刁蛮在大部分时间里面,我都觉得挺可爱的。”
在大宋,对孩子实施体罚一点都不稀奇。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非发泄性的体罚其实很有用。搞心理学的确有那么一帮人陷入存在灵魂的歧途,不过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要是真有灵魂,抗抑郁的药就没理由存在。
赵嘉仁是神经元联结假说的支持者,他认为所有人类的大脑记忆以及肉体记忆,都是唯物的,都是电信号留下的痕迹。基于这样的认知,熊孩子犯熊的时候,就需要一顿痛打。遭到痛打,会留下很强烈的信号。而人类本身是个类比性的模式,瞎蹦跶摔到头破血流,身体会把这个强烈信号归类于‘该行为不对’。犯熊之后遭到痛打,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
这种情况的正面例子就是‘不打不成器’。负面例子就是那些从小被家长虐待的孩子,很容易就会陷入‘这是我的错’的错误判断,让他们的人生出现很糟糕的发展。
看着自家闺女那种有些尴尬的表情,赵嘉仁觉得这孩子对于犯熊之后的结果心有余悸。这大概是好事。给女儿倒了杯茶,看她喝了一口,缓缓神,赵嘉仁继续说道:“刁蛮很多时候其实是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不适应,这时候我们就不高兴。正好遇到某个人,我们通过刁难对方,或者干脆试图压制对方,看到对方不舒服,我们就觉得我们有能力让对方不舒服,从而认为我们是更强的一方。这种更强的自我认知,会让我们对于不适的忍耐程度增加,甚至可以一定时间内压制这种不适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赵敏听了这话之后就会嚷嚷道:“说这么多烦死了!”然而这次赵敏竟然认真的听,甚至在考虑。赵嘉仁不得不考虑,赵敏也许真的想当官。
想了一阵,赵敏突然沮丧的说道:“爹,你是在说我其实不是好人么?”
“你能告诉我你对好人的定义么?”赵嘉仁反问。
“嗯……,我觉得我娘就是个好人。”
“好人是没有公论标准的。譬如,被我从蒙古人的屠刀下救出来的宋人,大概都觉得我是个好人。然而在救宋人的过程中被杀掉的蒙古人的亲戚,就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如果我落到他们手里,一定会被残酷杀死。所以,你觉得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就是朋友和敌人?”赵敏又尝试找出理由。
“从逻辑上,这两者不是对等关系。或者说,从定义上,这两者不是对等关系。一般来讲,我们把敌人定义为基于利益的对立者,而朋友则是定义为心理认同的人。”
“那怎么界定?”
“用我方和对立方比较合适。”赵嘉仁给了女儿明确的答案。
听了这个说法,赵敏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爹。是不是很多时候,你和娘都站在我的对立方。”
“很多时候这个定语用得好,我希望你能够牢记,任何事情都有其时效性,你是我们的娃,我和你娘一直都支持你。之所以有时候站在你的对立方,是因为我们不能接受当时的你拥有的想法。而不是我们不能接受你这个人。”
看得出,赵嘉仁这番话完全超出了赵敏的想象之外,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赵嘉仁,然而眼神明显没有特别的焦点,明显是尝试接受这样的思维模式。两分钟后,赵敏放弃了,她再次问道:“那……我娘说我刁蛮,爹怎么看?”
“我对刁蛮的评价,就是基于身体的刺激,选择了非逻辑性非连续性的行为。”
“那……该怎么才能好过来。”
“嗯。既然你想当官,我觉得要是这个真是你的理想,那就有救。先努力锻炼,拥有健康的身体,同时学学逻辑学,拥有使用自己脑力的工具。我不是开玩笑哦,我是真觉得你可以改变。人不怕有缺陷,只怕没理想。加油。”
送走了看着陷入瞎想的女儿,赵嘉仁继续读他的报告。钱庄方面作为一线工作单位,在交钞流通方面的信息做的非常到位,赵嘉仁看得是心花怒放。交钞的稳定度并没有他曾经担心的那么糟糕。如果能跟进发行民众能够使用的面额,至少在城市里面应该有交钞的充分空间。
正看的开心,书房的门一开,赵嘉仁的老婆进来了。进来之后她就把门关上,接着语气很是认真的问道:“你给大娘说了些什么?”
“她想当官,又对你给她的刁蛮评价耿耿于怀。我就给她讲讲什么叫做刁蛮。”赵嘉仁边说边给夫人拉椅子,倒水。
秦玉贞坐下之后,立刻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你给大娘讲的都是需要自悟的东西。我觉得你还是给她讲些自悟的门道才对,把这些东西讲给大娘,就跟把刀放进她手里有什么不同。你拿着刀披荆斩棘,我怕她拿着刀杀人越货。”
“喂喂,你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么!”赵嘉仁是真被夫人的话给唬的有点心惊。秦玉贞虽然从未在21世纪的大学里面上过课,但是进士家族在很多事情上的积累不能小觑。那是经过通过血泪积累起来的经验。
“三郎,你自己圆融通达。在咱们成亲之前,你写个偈贴,言道:今日方知我是我!那时候你才二十岁。大娘可没有你那时候的才情与顿悟,你若是胡乱教她,大概只会教出一个,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匪类。”
见夫人说的焦虑,赵嘉仁思忖之后点点头,“匪类与无能之辈,我宁可养个匪类。这等事我便承担起责任。让大娘跟着我先当个秘书,让我先看看她心性。她毕竟是你生的,便是只有你一半好,那也是白璧微瑕,可堪大用。”
第168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一)
“你不再是个孩子,就要用成年的名字。从这些名字里头选一个。”赵嘉仁很认真的对赵敏说道。
赵敏拿过写了些名字的纸,看完之后问:“爹,你为何要把若水这个名字放在第一位。”
“我非常喜欢《道德经》,里面讲,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我希望你是个上善之人。就把这个名字放在第一位。”赵嘉仁答道。
“若是名字这么好,为何不给我大哥用?”赵敏立刻表示了疑问。
坐在旁边的秦玉贞脸色已经开始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感受到这点赵敏就忍不住想去看她娘。
赵嘉仁对女儿命道:“现在是咱们两个说话,背后便是站着狮子老虎,你也要看着我。”
等赵敏目光不偏不移,赵嘉仁说道:“谦卦是异卦相叠,下艮上坤,艮为山,坤为地,为地下有山之象。山本高大,但处于地下,高大显示不出来,此在人则象征德行很高,但能自觉地不显扬。荀子讲,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所以易经诸卦,唯有谦卦六爻皆吉。这就是为何我给你大哥起名赵谦。”
“能不能让我再想想?”赵敏问。
赵嘉仁点头答道:“可以。另外,我的书房里面的书,你都可以去看。道德经,易经,荀子,那里都有。”
“好。就把这三本书给我。”赵敏说道。
赵嘉仁找出这三本书递给赵敏,赵敏一溜烟就跑掉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秦玉贞倒是没有了之前的不满,她有些感叹的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对赵嘉仁说道:“却不知道这些书能不能帮助大娘的心性。”
赵嘉仁叹道:“所谓的美德,诚实、勤劳、勇敢、坚持,这些都是大家为了解决问题而不能不拥有的能力。若是能不经历失落和绝望,只靠看书就能拥有,那可就太好啦。可惜,这种愿望只是痴心妄想。”
“她也得吃苦。”秦玉贞只能叹息。
“若是想成为有用的人,吃苦也未必能办到。若是不吃苦,就一定没啥大用。我们期待着她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吧。”赵嘉仁安慰着妻子。
处理完家事,赵嘉仁就开始处理公务。秦玉贞也去忙活她的公务。按照大宋的制度,赵官家掌握着兵权,乃是大宋军队的最高统帅。赵嘉仁也一直被人视为马背上的皇帝,在他独相的几年里面,对赵嘉仁的标准称呼是赵太尉。太尉是官员里面掌管军队得最高职务。
在福州小朝廷建立之后,赵嘉仁亲自带兵作战,秦玉贞就当上大宋新成立的军属联合会的主席。当时军属联合会的工作就是为军属落实政策,提供帮助。到现在军属联合会不仅没有解散,还升级成为妇女联合会。主旨就是保护妇女的合法权益,推动妇女解放。虽然秦玉贞本人对此有诸多看法,但是她觉得有点事情做,比在家闲着要有意思。
当然,以皇后的身份处理政务,哪怕是妇联的事务也很让人讨厌。秦玉贞大概是隔几天去一趟,去了之后也都是例行的露面。这次也是如此,听了一众相应人员表示全部安好的说法,秦玉贞就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却有人进来通禀,“圣人,外面有和尚求见。”
大宋皇帝的称呼是‘官家’,皇后的称呼是‘圣人’。听到外面竟然有和尚求见,秦玉贞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和尚说自己是天童禅寺的方丈,我们查过他的度牒。”
“那就请他进来。”
提起天童禅寺,秦玉贞就不能不给点面子。二十年前,天童禅寺上上一任方丈是秦玉贞的舅祖。那时候赵嘉仁打完鄂州之战,名动天下,两家就商量着结亲。秦家也是进士出身,觉得自家女儿自幼就貌美,不是个受气之人。少年得志的赵嘉仁未必是良伴,正好得知赵嘉仁到宁波的寺庙报答大和尚们帮着化缘修建灯塔,就跑去天童禅寺偷听秦玉贞的舅祖试探赵嘉仁的心性。
那时候的偈子,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秦玉贞一直没忘。她更是难以忘记那时候那个提笔在方丈禅室白墙上用极为漂亮的瘦金体挥毫写字的年轻身影。
回想过去那个洒脱少年,再想到今日赵嘉仁,秦玉贞觉得自己并没看错人。
而大和尚的出现,打断了秦玉贞的回忆。这是个中年的是僧人,胖乎乎的看着气色不错。和秦玉贞记忆里的舅祖看着没任何相似之处。
给秦玉贞行礼之后,天童禅寺的新方丈急切的说道:“圣人,我天童禅寺与圣人家一直法源深厚,还请圣人看着上上一代方丈的面子上出手相救。”
“何事?”秦玉贞问。
方丈立刻说道:“以前的庙产不收税。而官家今年下令,所有庙产到明年都要按照良田的税收上税。我们天童禅寺的庙产都是些滩涂地,山地,哪里能有这样的收益。还请圣人救救我们!”
“还有此事?”秦玉贞讶异的说道。
“请圣人过目。”方丈立刻递上了一份公文。
秦玉贞在桌上打开,却见到内容果然如天童禅寺方丈所讲,除了取消寺庙不收税的旧制度之外,收税的方式以良田的额度收税。
“你们可否找过其他人相助?”秦玉贞问。
“这……”方丈一时不确定秦玉贞的意思,最后只能说实话,“回禀圣人,我等也是先找其他官人相助,可他们要么不再做官,要么就各种托词。圣人,现在能帮上忙的只有圣人了。”
秦玉贞很快就把天童禅寺的方丈打发走。回家的路上,秦玉贞心中好奇,大宋这么几百年来并没有特别针对寺院庙宇动手,为何赵嘉仁连庙产都不放过。
回到家,就见赵嘉仁正看书,秦玉贞问起此事。赵嘉仁笑道:“你可不要掺乎到此事里面。”
“我当然不会掺乎。不过朝廷里面的官员会掺乎么?”秦玉贞有些好奇。
“他们以前会掺乎,现在大概不会。”赵嘉仁给妻子解释了一下。
南宋退休之后,一般就给个xx寺,xx道观的庙俸。这种不收税的宗教场所要拿出一部分钱来给这帮退休官员。所以官员自然与这些宗教场所关系密切。经过临安总投降之后,抗战派比例很低,赵官家承担起这些官员的俸禄,其他投降派与不坚定派的俸禄和致仕后的俸禄统统被取消,大大节省了财政支出。
现在当政的这些人再也没有与宗教场所有利益关系,赵嘉仁认为这帮人未必支持他的政策,至少不会蹦出来强烈反对。
“官家为何要对他们动手?”秦玉贞最好奇的还是这个。
“和尚道士有间屋子能念经就行了,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若是他们的志向本就不是修身而是敛财,那我为何要给他们敛财的机会。咱们成亲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信这神神鬼鬼的东西。大宋的学社也不许信鬼神。”
“就只是因为你不信,所以就这么对付寺庙?”秦玉贞很是讶异。
“没错,我乃是大宋官家,我既然不信这些,自然要对付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田亩么?”赵嘉仁爽快的答应。
听着如此霸气的发言,秦玉贞只是心惊,却并没有特别同情或者不同情和尚们。她问道:“这些寺院庙宇有多少田亩?”
“超过百万亩,很多地方整座山都是和尚道士的,大量人口依附在寺庙的田亩之下。这些人给和尚交税,不给国家服务。而且在国家危难之时,和尚道士们有站出来为国家奋斗的么?没有。既然他们对国家如此,国家也没有义务留着他们的地。”
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大和尚们的态度,赵嘉仁就去出席了兵部的会议。此次会议论证的是北伐的战略,所以一众高级将领都从外地赶了回来。
“官家,我有个建议,不如我们今年先收黄河以南的部分。”李云中将上来就提出了建议。
李云中将以前曾经在归德府与蒙古军数次血战,每次战果都很大。然而这些年轻军人的风头被赵官家主持的黄河战役全面给压了下去,所以李云这次上来就提出了非常激烈的作战计划。
“此时蒙古人为了守住河北,已经没什么兵力可用。他们若是抽调兵力到陕西作战,河北就只会更空虚。而且我军攻入陕西也不只是出于守势,更拥有进攻的便利。我们已经能在孟津的黄河上架起浮桥,如果拿下黄河以南的陕西,未来还能在那边的黄河上架桥。我愿领兵出战。”
李云中将这么自告奋勇的提出思路之后,兵部会议上的众人暂时无语。大家都有自己想法,这些想法都很直白,那就是进攻河北,围攻大都,把蒙古人从河北平原上赶出去。却没想到李云竟然还是想独当一面。
“计划做了么?”赵嘉仁问。
“做了。”李云立刻答道。
“那就按照这次的会议流程提请加入讨论。”赵嘉仁按照规章给了方案。
这下李云大喜,他所求的就是有这个机会。以前他名声鹊起,靠的就是能独当一面,甚至期待能成为军中最能战的那个人。但是黄河战役之后,李云再没有胜过赵嘉仁领导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想不出堵黄河的战役支点,更没有能力去策划这样的行动。便是在黄河战役胜利之后好几年的现在,李云和自己的部下做复盘的时候,还没办法做出赵官家做出的那种推论。所以李云此时只考虑如何不落在战友之后。
看到李云的计划得到通过,立刻有人不满的说道:“现在可否设想进攻云贵?”
赵嘉仁立刻出言阻止了这种抢功的设想,“我们的核心还是先解决河北,进攻陕西能与河北配合,进攻云贵就完全调动不了蒙古人。他们又没有电报,几个月后知道我们进攻云贵,那时候我们早就把云贵打下来了。拿下河北,云贵就根本不是问题。现在的要点还是集中兵力,而不是分散兵力。”
被李云抢了机会,不少人只能心中愤愤。整个的会议就把诸多设想拿了出来。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参谋部设想了好久的掏心战术。
“我军通过水运,派遣三万人在直沽寨登陆。沿着水路攻打大都。只要拿下大都,其他各军就可以从容进发。原先这个计划还存在海上运力不足的问题。现在有了蒸汽车船,运输再不是问题。”郑捷作为总参谋长,讲述的都是参谋部的结果,所以内容非常详细。
在黄河战役中,宋军的兵站在河北战役也被充分利用。从直沽寨想大都建立这么一条后勤供应线,攻克大都之后就从大都再向南边的进攻路线建立一条后勤供应线,之后再不断发展。
这个计划除了直接进攻大都这么一个显得非常突然的作战手段之外,其他的作战都四平八稳,把宋军的兵力和火力优势发挥到极限。
除了这个计划之外,另外的计划就显得比较传统。那就是主力部队沿着海岸从南向北发动进攻,蒸汽车船提供物资补给和侧翼防御。十万人的大军堂堂正正发动进攻,镰刀一样把所到之处的所有敌人统统消灭。
两个计划讲述完毕,众人都看着赵官家。赵嘉仁个人比较倾向于后面堂堂正正的大战,但是第一个计划则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跨海进攻的这三万人有机会与蒙古军打硬仗。而这也是宋军非常期待的局面。无比稳重的进攻固然是宋军所求,但是宋军秉持的还是赵官家的战争理念,那就是尽可能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如果官家决定了这个掏心战术,从直沽寨进攻大都的宋军必然要面临前所未见的危险局面,打非常艰苦的战斗。然而他们也一定会得到迄今为止无人能及的荣誉和奖赏。
众人等待着赵官家发话,就听赵官家说道:“李云,把你的计划拿出来听听。”
第169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二)
晚上的时候,参谋长郑捷把李云叫到他那里。相差了十几岁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年长的郑捷叹道:“两个师独立作战。你这设想可真不错。”
李云不觉得这话是赞赏,不管是同意或者不同意,进攻陕西的作战计划很快就会有最终决定。然而河北战役距离敲定还有很久的距离,郑捷以及负责作战的将领们非常烦心。李云一言不发的等着郑捷继续往下说。
然而郑捷却沉默下来。沉默了四五分钟,李云说道:“如果参谋长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等等。”郑捷不快的拒绝了李云的要求。说完之后他又沉默了两分钟,这才说道:“你觉得官家为什么不认同我们的两个计划?”
李云其实早就考虑过郑捷的疑问,他坦率的答道:“大概是因为你的计划里面没有考虑如何应对蒙古骑兵大兵团。”
“在黄河战役里面,蒙古骑兵大兵团作战很失败。”郑捷讲述着自己的理由。
“那不是蒙古骑兵大兵团的失败,而是官家率先限制住了蒙古骑兵大兵团作战的范围,逼着他们和我们决战!”李云立刻答道。
这几年里面,宋军里面不少人都在研究黄河战役。作为大宋建国以来斩获最大的战役,那过程令所有大宋军人都感到沉迷。李云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分析这场战役,看得出郑捷也尝试从这场全胜战役中吸取经验。
“我看你的计划里面是想象着蒙古人怎么打仗,而不是让蒙古人只剩下几个选择。我早两年也觉得官家是测算无疑,然而最近一年里面,我觉得官家不是算出蒙古人会干什么,而是知道天时地利之下,蒙古人还剩下多少选择。”李云从极高的层次来谈论获得的经验。
迄今为止宋军打过的规模最大的黄河战役,宋军就是通过各种手段充分限制了蒙古军的行动。阿术元帅被洪水围困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用新黄河隔断山东与河北的蒙古军则是战略中计划好的局面。
自始至终,四万人的山东蒙古军都没能作为单方面的军团作战,当阿术元帅身亡之后,剩余的部队要么跑回山东,要么归于忽必烈直接指挥的兵团下。
忽必烈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北归的黄河吸引,宋军的主动进攻直指忽必烈军粮囤积点滑县。为了阻止宋军的进攻,忽必烈只能采取正面与宋军决战的应对。如果他玩游击战,那就一定会先失落滑县。
赵官家在战前对此有过预测,失去了滑县的粮草,蒙古军骑兵就只能先撤退到后方。宋军就利用每隔30里建设的一个兵站为依托,和行军速度很慢的蒙古步军进行交战。沿途的村落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给近十万步军,三天内,宋军就可以给缺粮的蒙古步军毁灭性打击。接着迎战蒙古骑兵大兵团。
“以我看来,你就是在抄袭黄河战役。只是把滑县改成大都。可两者根本不相同,就算是没有了大都,蒙古军就没有办法继续作战了不成?他们还有很大的空间。我觉得你那计划的后半段都是一厢情愿。”
听了李云说出这么苛刻的评价,郑捷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然而他神色变化一阵,最后说道:“你觉得按照计划前半段做不到一击致命么?”
“嗯。我觉得前半截都没办法一击致命。河北太大了,你看三分,官渡之战后,哪怕是歼灭了袁绍的主力,曹操也没有继续进兵,而是选择观望。直到袁家自己内讧,整个四分五裂,他才去拿下河北。想击破蒙古军,就一定得解决掉蒙古军的骑兵。”
听了这个谁都能想到的解释,郑捷烦躁的说道:“我当然明白。可是官家也不给我们讲该怎么做,我们把史书和兵书看了个遍。根本没有找到应对的手段。”
“我觉得官家未必是不给你们讲,而是官家自己也不知道。”李云给了郑捷一个解释。
“你说什么?”郑捷大惊。
“官家从来没学过骑兵,他自己也多次这么讲。他说他顶多懂得育种学,却不懂怎么大规模使用骑兵。不懂该怎么看骑兵。我觉得官家没说谎。”
“官家怎么会不懂!”郑捷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解释。整个新式宋军都是赵官家创立,经过黄河战役之后,众将都认为赵官家运筹帷幄,无所不能。质疑一个连黄河都能给堵上的人,宋军将领们真没有这个勇气。
李云能理解郑捷的想法。他原本也是以名将自居,认为自己善于打仗。黄河战役让他的自傲大受打击,最近一两年才逐渐重拾信心。便是如此,李云也明白天份的重要性。有天份的人更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一定不受结果导向引诱,而是最大限度的服从于规律本身。
看郑捷貌似陷入结果导向的泥淖,李云说道:“你若是不信,不妨直接问官家。”
“这可不行!”郑捷立刻反对。如果问官家是不是不懂,结果大概就是惹恼官家。
李云见郑捷这般态度,他只能说道:“若是不肯问官家,那你就自己瞎想吧。”
郑捷是中将,李云也是中将。军队里面职务虽然重要,但是同等级别的将领没理由就要对谁低头。虽然李云说的话不客气,郑捷也拿李云没办法。这场会面也就如此不欢而散。
之后两天,李云的计划得到了通过。唯一问题就是李云想尽早发动进攻,最好能在大宋321年年末发动进攻最好,理由是冬天可以有助于最大限度保留汉人。兵部希望能够在明年,也就是大宋322年4月后发动进攻。理由是这就是适合战争的时间。兵部觉得12月进攻,很容易就造成太大的后勤压力。
李云为自己的作战计划全力辩护,“我们已经占据了洛阳,几年来洛阳恢复许多。囤积了不少粮食。12月进攻,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雪,攻克长安之后就可以让一部分人马回洛阳。开春之后再到长安。12月份我们不好出兵,蒙古人更难出兵。如果敌人面对的困难比我们还大,那我们自然就有了优势。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不要大意而已。”
兵部里面支持这种相对优势论的人并不多,直到赵嘉仁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雪天行军作战的准备,我同意你的计划。”
这下兵部里面众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有人忍不住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没说话。毕竟李云的计划只是看着比较托大,并没有达到不讲道理的地步。而且赵官家是宋军的最高统帅,是不是同意这个计划,本就是赵官家的权力。
李云的计划得到通过,并不的河北计划则没有得到通过。赵嘉仁也说了理由,“我不懂得骑兵大兵团作战,所以没办法确定蒙古军的应对策略。虽然战争是靠不断流血牺牲,最后积累起来经验,可是我不忍心看着大家承担这么大的损失,所以没办法做出决定。”
这话是出自赵嘉仁的真心,然而郑捷却觉得心里面窝火。他大声说道:“官家,我愿意亲自领兵。”
“这不是你领兵的事情,而是我们的骑军没有组建好。能对付骑兵的自然是骑兵,骑兵最知道骑兵想要什么。”赵嘉仁说道。他曾经看过一篇有关j20的文章,对立面讲的新中国空军在21世纪的发展史深以为然。
当年美国出了三代半,那时候中国手里只有二代半,就不得不考虑用歼八之类的飞机去对抗。等到三代半的歼十出产,实战操演之后才明白,二代半对抗三代半是错误的想法。
等到歼二十出产,编入现役,实施了演习。空军才明白美国空军对f22的优势描述并不是美国空军在危言耸听,而是美国空军自己都被f22的可怕威力给吓住了。用三代半对抗四代机的战术是错误的。
想切实的知道自己的错误,那就得有这样的尝试,马匹生育自有其时间长短,宋军现在能用于战争的马匹也就是一万多匹,顶多达到了能接受侦查骑兵损失的情况。蒙古军在黄河战役之时损失了上万骑兵,从此就不愿意和宋军交战。宋军若是损失了上万匹马,作战能力同样会大打折扣。
郑捷坚定的说道:“官家,若是如此,我们现在的水军足以占领直沽寨。在直沽寨修建起蒙古人无法攻破的城池。同时我们从直沽寨向大都修建兵站。可以每隔十里修建一个。派遣三万部队,一定可以攻克大都。便是攻不下,也能够攻守自若,从容撤退。我愿亲自领兵。”
这个计划倒是很有可操作性,而且郑捷态度坚定,满是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见赵嘉仁还是有些迟疑,郑捷大声说道:“官家,若是有人一定要去尝试,我愿意做这个开路先锋。而且我不会意气用事,真的局面不对,我就撤退。还请官家答应。”
赵嘉仁心中虽然还有不安,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大概只能如此。以他现在的经验,不可能真拿出一个对骑兵非常有见地的使用体系。而且在未来二十几年中,大概也不会有一个骑兵使用体系。而三十几年后大宋也许就有了初级的装甲车辆,就算是没有装甲车辆,大概也有了连射机枪。骑兵的集群冲击作用大大降低,也不再需要骑兵单独作战。
“小心为上。”赵嘉仁说道。
随着赵官家一句话,北伐战略初步达成。五个师四万五千宋军从直沽寨(天津)进攻大都,这一路是主攻方向。两个师一万八千人从洛阳出发攻打陕西,这是一支偏师。从纸面上看,整个计划还算是完整。
大宋有三十万军队,可以用来北伐的大概有二十五万左右。这次战役只动用了六万三千人,大概是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十九万军队中可以再做比较稳重的使用。依照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的观点,当下的北伐战略除了没有胜利的必然之外,看着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兵部的效率极高,这边刚决定,立刻就有了动作。经过实际考验的五十几艘蒸汽车船先被尽数征调,开始运输军队与物资北上。
而李云则前往开封,带领河南战区的两个师进攻陕西。赵嘉仁心里面就忍不住挂念他的长子赵谦。现在赵谦已经是副排长,而且这孩子越来越少写信回来。从他的信里面判断,赵谦貌似已经有些习惯了军队。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只要不是身体天生羸弱,很少有男孩子不喜欢打仗的。
回到家,吃了晚饭,秦玉贞就问赵嘉仁:“是不是大郎出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嘉仁心虚虚的答道。他老婆很多时候直觉非常准。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秦玉贞答道。
“大郎所在的部队要去打仗了。”赵嘉仁率直的说道。
“什么?”秦玉贞脸登时就白了。她先是目光毫无焦点的看向赵嘉仁方向,没多久,美目中已经是泪光盈盈。
“玉贞。”赵嘉仁握住妻子的冰凉手,“我们身为父母,当然会为大郎担心。但是你我都不能在此时把他叫回来,也不能故意把他安排在什么安全的地方。打这么多年仗,我们宋军十挺人马里面伤亡从来不到一挺,大郎的运气不会那么差。而且我们一旦插手,大郎一来觉得我们小看了他,二来还会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不承担责任的人。临安总投降是怎么出现的,不就是一群觉得他们可以不用承担责任的人坐在皇位上么!我不会把官家的位置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赵嘉仁只觉得妻子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那种发自内心的悸动化作颤抖传到了赵嘉仁的手上。虽然秦玉贞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但是出乎赵嘉仁的意料之外,秦玉贞最后竟然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几天,秦玉贞一言不发,每天经常会突然落泪。看着妻子发自内心的担忧,赵嘉仁心中怜惜之外又忍不住有些嫉妒。他出兵这么多次,也没见妻子表现过如此的担心。这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真正担心赵嘉仁个人的人,也许只有陈太后吧。但是赵嘉仁从未在陈太后脸上见过有担心的表情。
这世界上的人对赵嘉仁这么一个存在,大概只有仇恨或者期待吧。关心赵嘉仁本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真存在过么?赵嘉仁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第170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三)
总参谋长是个位高权重的职务,发言权并不比兵部尚书差。在没有兵部尚书的现在,总参谋长就等同于兵部尚书。然而总参谋部长不能领军,这就是制度。
郑捷自请亲自指挥从直沽寨进攻大都的战役,经由赵官家认同之后,郑捷就被提醒,必须辞掉总参谋长职务。这下兵部里面就热闹了,对于由谁来接替总参谋长,很多人议论纷纷。
有说郑捷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兵部尚书,有说郑捷可能会成为枢密使,还有人说郑捷大概会当上枢密副使。这番不负责任的胡吹一番之后,众人还是不得不考虑到底会发生什么。于是众人终于想起最终的决定者乃是赵官家。
“赵官家为何不出来说话?”疑问总算是进入比较正经的阶段。
有了正经问题,很容易就有了正经回答,“赵官家正在制定恢复通济渠与开辟山东运河的事情。”
和赵嘉仁开会的有工部以及兵部测量部门的高层,他们负责测量与开挖,出现在会议上非常正常。农业部的高层出席会议就令人有些意外。
赵官家神色严肃,语气也很严肃,“对于水源的使用,诸位要拿出一个完整的体系。运河需要水,农业也需要水。农业需要运力,运河提供运力。所以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相辅相成而不是针锋相对的体系。”
与会中的人即便是进士出身,也都有很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加上之前的集中培训,他们都理解这番听着轻飘飘的发言里面包含什么理念。运河时时刻刻都在蒸发,还存在一定向地下渗漏的情况。需要不断向运河里面补充水份。
如果补充的是泥沙含量高的水,譬如黄河水,泥沙沉淀之后抬高运河河床,每年清淤是非常可怕的工作,但是不清淤就等于放弃了运河。在图纸上通济渠这个名字和一百多年前的通济渠名字一样,然而路线大不相同。是一条重新挖掘的运河。
想减少清淤工作,就需要有水质很高的水源,还得是水流量很大的水源。这又需要对河流的水质进行保护。在现阶段比较粗放的计划中,所有河流两岸一公里都得是水土保持地区。需要种植大量的树木。
有了这样的水土保持带,还得考虑各个河流两岸的人民怎么用水的问题。生活用水可以考虑用水井,农业用水就不能这样。而且农业用水的灌溉渠也需要高质量的水源,如果泥沙含量大的水源过来,一次就把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水渠给废了。
参加会议的这帮人各个面色凝重,少数进士出身的家伙们心中有成群结队的羊驼驼奔向主持会议的赵官家。如果赵官家是如同历代的官家那样的人就好了,大家坐在一起瞎扯扯,胡吹吹。反正官家根本不懂这些执行关键,也拿不出办法来,只能任由官员们作妖。最后赵官家把钱拨下来,大家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当赵官家比进士们更懂得理念,更懂得执行的关键与诀窍之时,进士们就觉得赵官家坏了规矩。官家就算是懂,至少也得装傻啊!高高在上的皇帝精明能干还懂得具体执行,下头的官员还要不要活。当面对顶头上司说出一定会被戳穿的谎话,可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干部出身的官员就没进士的感觉,这帮人能跟上赵官家的思路,还有丰富的实际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赵官家按照理工男的流程教育出来的家伙,一听到能够建设‘足以为万世法’的工程,这帮人就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和进士们不同,如果赵嘉仁赵官家是个只懂瞎咧咧的文人,理工男们反倒会大大的失望。
负责测量的文勇少校指着地图上的一段对赵嘉仁说道:“官家,这里是条山脉。我们现在的火药能炸开么?”
“能不能炸开,试了才知道。不过我想问的是,可别炸开的石方比挖掘的土方还多。而且在山区,我们还能用水闸的方法渡过,也没必要非得炸出一条大水沟。”
一提起水闸,理工男们脑海里直接蹦出‘浮力’‘水平面’‘吃水线’等理念。根据不同的专业,他们的联想能力让理工男们在大脑空间里面勾画出船只的水下部分,或者是坚固的水闸承担大量水的时候设计,又或者是各种数学公式或者模型。
想到用水闸这种设计精妙的方式可以节省掉的麻烦,大部分理工男都面露喜色。提出炸开山脉的那位更是看着喜不自胜。
进士男们先是把水闸这个词从记忆库里面找出来,回想水闸的相应文字,接着他们失望的发现自己对这个东西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进士男们或者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沉稳。又或者露出对这种‘奇技淫巧’敬谢不敏的表情。
之后又有人提出不少问题,赵嘉仁一一回答。等整个谈的差不多了,赵嘉仁做了个总结,“黄河战役的时候我们利用黄河河道抵达开封,等到黄河北归,再去开封就只能走陆路。大家都知道陆路转运的艰难,开辟运河就势在必行。此次北上作战,我当然希望能够轻取敌人。可这些事情我们也没办法料定,所以运河的工作不能放松。万一打得僵持,运河就能起到大用处。等到战争结束,我们收复河北。向河南河北移民同样需要运河。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我向大家保证,等到运河开通之日,河口石碑上一定会刻上诸位的名字,让千百年后的后人也能知道是谁开辟了这样的功业。”
想到完成这样艰苦工作的伟大意义,理工男情绪激动,纷纷对赵官家的发言鼓掌。想到能够名垂青史,进士男们也激动的猛拍巴掌。于是通济渠开凿会议就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结束了通济渠开凿会议,燕杭运河的开辟会议接着召开。燕杭运河就是元代开辟的京杭运河,京杭运河与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也不是一回事。赵嘉仁重开的通济渠就是隋炀帝大运河的一部分。而隋炀帝的大运河也不是直接挖出那么长的运河,而是将汉代时候已经开辟的许多运河给沟通而已。
至于元代的京杭运河则是不恢复通济渠,而是从长江到侵占淮河河道的黄河那段运河的北端继续向北,开辟了直接到大都的运河。
现在黄河北归,淮河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河道,燕杭运河修建的是从联通长江与淮河的运河北端继续向北,一路先修到黄河的运河。
两条运河的专门会议结束之后,兵部的学社分社拿上来了一份名单,上面是三位新参谋长的人选。大家推举出了这三人,现在轮到赵官家从里面勾选出一人来。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大家组成一个遴选委员会。让他们自己准备讲述自己为什么可以当做总参谋长。”赵嘉仁说道。
兵部的学社分社代表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嘉仁,其中两人的表情好像是在怀疑他们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召开遴选委员会已经是很少见的事情,至于让被遴选者自己讲述他们自己为何可以当总参谋长,更是完全不符合传统。
赵嘉仁也不管这些人的表情,他坦率的说道:“选拔的要点包括年龄、经历、自己对军队的理解,以及他们要建设什么样的总参谋部。这都是我们要考虑的。”
这话倒是要点,代表们中有些拿起笔把这些他们要评价被遴选者的要点记下来。然后他们就听到赵嘉仁继续说道:“这些也要告诉被遴选者,并且要公布出去。”
听了这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身为学社代表的副总参谋长声音颤抖的问道:“官家!这是为何?”
“很多人觉得李云或者郑捷如果打了胜仗,就会得到总参谋长的职务作为奖赏。我觉得这不合适。按照制度,总参谋长这个职务不是奖励品,而是营运军队的职务。所以想成为总参谋长的人,一定要对总参谋部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想法。总参谋长有带着总参谋部继续进步的义务。而且要通过宣讲来让大家知道,这样大家才能有一个公论。”
赵官家讲完之后,再没人吱声。会议结束。
离开赵官家这里,这帮兵部的家伙们互相看着,却没人肯先说话。他们心中最大的念头就是谁把总参谋部里面的纷争告诉了赵官家。如果没人告诉赵官家的话,赵官家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针对性很强的遴选办法出来。
李云敢制定一个进攻陕西的计划,那是因为他有一票手下和他一起制定这个计划,而且还有一票人能跟着他去执行。能成为下一任总参谋长遴选名单里一员的家伙同样不是只靠他一个人,他们这些人背后有着各个不同的团伙与支持者。
新的遴选办法让背后的这些人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总之,患得患失之间,他们都觉得格外不安。
第171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四)
有兵部在,战争就按照之前的种种营运制度在执行。兵部本以为赵官家会插手,至少是时常来监督。结果他们的猜想竟然落空。
如果说两条运河还能当做远水不解近渴的搞后勤,赵官家安排淮河流域的棉花种植,就让兵部的人感觉十分不解。就算是收获的棉花做棉衣,仗只怕已经打完了。
然而赵嘉仁还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办事,这些工作都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安排好的内容。甚至连战争的安排也不是赵嘉仁自己愿意去决定的。这些也都有相应的制度,若是赵嘉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他大概是活不了太久就得累死。
在赵嘉仁的计划中,运河与淮河开发有比较紧密的关系,河道畅通必然带来大量船只。然而没有足够的物产,船只再多也没任何作用。非得有足够产出才行。
至于战争的进度,赵嘉仁发现自己现在更想看看部下们到底怎么做。他们总得自己面对问题,若是事事都听赵嘉仁的,那赵嘉仁最希望的倒是把兵部删档重练。现在也有人看明白了这点,李云自告奋勇要去攻略陕西,就是明白光听话是没前途的。
当然,要是不听话就更没前途。
这时候,礼部也来掺乎了一脚。遥远的东罗马帝国派来了使者。在使者抵达之前,有关使者的此行的目的就从赵嘉仁新命名的中南半岛最南端的礼部中南城办事处发了过来。上次使者走的时候从赵官家这里弄到了三百套钢质装备,东罗马皇帝非常感谢大宋赵官家的慷慨赠与,专门派人前来表达谢意。而且听使者的意思,他的目的中包括再来恳求赏赐的打算。
当然,东罗马也是千年古国。让他们跑到万里之外索要钢甲,也是东罗马帝国成员干不出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所以使者就稍微透漏了一些消息,希望在中南城的大宋礼部人员允许他和十几号东罗马帝国贵族们继续北上,抵达上帝之城杭州。
这个消息听着也挺惊悚。根据东罗马帝国从金帐汗国得到消息,新的蒙古西征军已经快要解决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此时不管是金帐汗国、白帐汗国,甚至是同为托雷一系的伊尔汗国都极为恐慌。作为东罗马帝国比较传统的友好国家金帐汗国甚至都想向东罗马帝国达成攻守联盟,如果金帐汗国遭到攻击,希望能够得到东罗马帝国的支持。
看了这么一个联盟的说法,赵嘉仁心中冒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俗语。要是东罗马帝国能够去援助金帐汗国,他们大概就已经先派兵去夺回近在咫尺的叙利亚。东罗马帝国的主要土地有点三叶草的味道。
西边自然是希腊,而希腊已经脱离了东罗马帝国的控制。东边是小亚细亚的土地,现在也被真神教给夺走。南边的叙利亚同样丢给了阿拉伯人。此时的东罗马帝国只剩了以君士坦丁堡为核心的一片土地。要是东罗马帝国在大宋旁边,大宋也早就动手吞并东罗马帝国。
占着这么一片好地,周围的国家当然会虎视眈眈的关注着东罗马帝国。
至于蒙古西征的消息,赵嘉仁也比较在意。得到礼部的消息,赵嘉仁就同意让东罗马帝国的使者前来杭州。就在熊裳尚书准备离开的时候,赵嘉仁问道:“你觉得这个使者有没有说瞎话?”
熊尚书一听就有点懵。他身为礼部尚书,当然知道向官家提供外国情报是尚书理所应当的责任。不过身为进士,熊进士就觉得很为难。因为礼部的传统就是在外国的事情上对官家瞎咧咧。
自打熊裳当了礼部尚书之后,有关外国的消息也越来越多。然而熊尚书发现,大宋朝关于海外的描述大概只有三佛齐和僧伽罗狮子国是准确的。除此之外,那帮航海的水手知道的都比进士们多得多。如果是船上那帮拿到航海技校证书的技术人员,他们知道的更多。
就如想解决骑兵就得靠建立骑兵,进士们很容易就理解进士们的想法。熊尚书完全能看出他的前辈到底写了多少道听途说的东西在礼部的故纸堆里头。而身为这些人的继任者,熊尚书还得依靠礼部故纸堆里面的东西来忽悠。这就让他更感到痛苦。
所以听了赵官家的问题,熊尚书想了想,就干脆利落的回答:“启禀官家,臣不知道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人到底会怎么想。不过按照臣看到的最新的消息,东罗马帝国刚刚复国没太久,想来也应该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所以听了赵官家的问题,熊尚书想了想,就干脆利落的回答:“启禀官家,臣不知道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人到底会怎么想。不过按照臣看到的最新的消息,东罗马帝国刚刚复国没太久,想来也应该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听了这话,赵嘉仁也觉得不知道该说啥。理论上现在当政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应该是个复国明君。然而东罗马帝国的制度和中国本来就不同。他们的皇帝爱用希腊语中的‘国王’做称呼。至于拉丁语里面对这位‘皇帝’的称呼,其实主要是‘第一公民’‘军事统帅’的意思。这个皇帝的地位和神圣性远不如中华的皇帝。连东罗马帝国的使者都认为皇帝只有五百真心铁杆的支持者,就不用指望这位真的就是那种中兴之主。
“好吧。就如此。”赵嘉仁不准备再就这种问题询问礼部尚书。
熊裳赶紧告辞。离开赵官家这边,尚书心中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要是赵官家不停的追问下去,熊裳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忽悠才能脱身。
熊尚书离开之后,赵嘉仁则给情报总局下令,要他们给派往天竺的船队中安排人员,要他们去向天竺的上层打听消息。
之后赵官家又给海事局发了消息,要船队尽量收集消息。
第172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五)
高大的马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赵谦排长感觉到了马匹身上的轻微颤动,用手轻轻拍了拍半血阿拉伯马。在这个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穿着厚厚棉衣的赵谦在马上也给冻得够呛,祖上来自温暖的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马有些承受不了并不稀奇。在军队的教育里面就讲的清楚,地球上耐力最好的哺乳动物是人类。而不是狮子老虎,更不是牛马。
摘下口罩,赵谦转头对身后的部队喊道:“咱们到前面的兵站里头休息。”
骑兵们都带着口罩,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便都发出闷闷的欢呼声。
赵谦带着部队继续向前,心中却在苦笑,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骑兵排的排长。理由挺简单,他从小就跟着老爹赵嘉仁学习骑马,在部队选拔的时候就被挑上,并且被称为‘骑术纯熟’。赵谦不讨厌骑马,然而他对自己的人生安排是完成三年服役期,然后继续回去上大学。不断晋升,被留在部队里面并非赵谦的期待。
心中本来忍不住想起这些事情,然而赵谦很快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便是所谓‘骑术纯熟’的赵谦也得很小心的驱策战马才行。
长安、洛阳、开封,被称为‘三京’。黄河战役之后,宋军夺回了开封和洛阳,在当时,的确有人提出要夺回长安。但是赵嘉仁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当时的河南与山东两地总人口二百多万,和无人区没多大区别。再将战线向西延伸好几百里,光想想后勤的艰难,赵嘉仁这样比较保守的人就没了丝毫兴趣。
但是作为一个比较保守的人,赵嘉仁这样的理工男就格外注意准备后勤。这几年间,宋军在从洛阳经过陕县再到潼关的沿途上每隔十里就设置一个兵站。当时的赵嘉仁并没有想到收复长安的战争竟然会在冬天开打,包括赵谦在内的宋军却从兵站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宋军的兵站模式基本一样,草绳打成的袋子里填满土,垒成外墙。兵站里面各种设施很完备,大家可以喝到热水,也可以有地方烤烤火暖和一下。赵谦带队赶到前面的兵站,就见牲口圈里面停着许多毛驴,这些有着长耳朵的家伙在各个兵站之间提供运力,不管是马或者牛,貌似都没有驴子的适应力。一个个三面墙带房顶的干草棚里,毛驴们挤在一起取暖,同时慢悠悠的吃着草料。
负责的兵站休息的人员做完了对赵谦部队的记录,就对赵谦他们说道:“现在还有的房间只能让你们休息一小时。”
“一小时也行。”赵谦答道。他受命赶到潼关前参加攻城战,真的在这边睡上半天,一定会被军法从事。然而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赶十里路,不休息一下真的不行。
那是带木地板的屋子,一半空间可以让人半躺着休息,另外一半空间可以容纳马匹。人冷,牲口也冷。让身体暖和起来并不是只针对人有好处。
屋里面生着火炉,里头的蜂窝煤是用外头的驴拉来的煤块在兵站里头制做。赵谦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寒颤,接着就赶紧提了火炉上的水壶,让大家分热水。两个班一个屋子,人马把屋子里挤的满满的。窗户给打开,众人喝了热水,就照顾马匹也喝点温水,吃些豆粕之类的料。
忙活了十几分钟之后,众人又半躺在铺位上歇息。赵谦只觉得自己好像刚睡着,就听到有人喊道:“时间到,出发了!”
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兵站的人员在门口对他们喊着,“时间到,出发了!”
赵谦迷迷瞪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爽,接着他心中突然一凛,现在是战争,该歇就歇,说走就走。平素里赵谦其实挺看不上那些跟不上形势的人,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未必就多能跟上形势。
起身把众人叫醒的同时收获了许多不友好的眼神,还有战友哼哼唧唧的说道:“再让我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来人,把他架出去用冷水洗洗脸,醒醒脑子。”赵谦命道。
花了五分钟,才把自己的排给带回到兵站里头。再用了五分钟办完手续,赵谦带队行进在前往潼关的道路上。一出兵站,就能感觉到温度骤降。凛冽的寒风虽然被棉袄,棉帽和口罩挡住,然而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能感觉到凛冽寒风带来的刺痛感。
又是一阵赶路,赵谦他们终于抵达了潼关前面。这里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大缺口,这里是雄关要塞,也是曾经兵家必争之地。然而随着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沿着黄河沿岸有了新的方便同行的道路,军队没有必要非得从潼关经过,而是可以通过巨大的新缺口绕到潼关背后,于是潼关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军事价值。
此时在潼关外已经集结了六百多人的部队,部队布置火炮,准备正面攻城。赵谦带领的骑兵排被安置在整个战线的左边,如果城内的蒙古军突然出城作战,赵谦他们的任务就是包抄他们的后路,让出击的蒙古军有来无回。
坐在高高的战马上,赵谦心中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场真正的战斗竟然在这么一座名关前展开。所谓站得高看得远,赵谦就见到潼关城门开了一个小缝,赵谦手按刀柄,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从里面出来了几个人,看着并不像是出来打仗,而是来交涉的。交涉的人在两边来往了好几趟,赵谦他们就在寒风里面矗立了三个多小时。就在天色开始昏暗之时,潼关大门终于打开,有穿着不错的家伙带着部队走了出来。潼关守军投降了。
这下赵谦大为讶异,他想象中的蒙古军应该是骁勇善战的军队,即便不是宋军的对手,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接投降才对。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赵谦觉得自己之前对战争的想象就这么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晚上的时候部队驻扎进潼关,大家看着对投降的两千多蒙古军非常客气,心里面还是非常提防。此时赶到潼关的宋军也不过一千多人,所有宋军都在值守。赵谦此事终于有机会靠近此次带兵的先锋营营长,他问道:“宋营长,蒙古人怎么怂了?”
宋营长见过赵谦,便低声答道:“这些人都是汉军,没几个蒙古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只要反抗,不管之后是战败或者投降,就一定要屠杀。这些人见到我们摆开架势要攻城,为了活命,自然投降了。”
“可我们不是蒙古人。”赵谦指出了问题所在。
“黄河战役之后,蒙古人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能打。自然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凶狠。”说到这里,营长又压低了点声音,“我们不屠汉人,但是对敌人也不会放过。”
身为一名排长,赵谦的工作就是服从命令,更高级别的工作并不是排长要做的事情。现在听了营长的讲述,他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却还是觉得这安排其实也有道理。就在此时,见到远处有人队伍举着火把向潼关而来。应该是宋军的队伍。
“看好城门,小心戒备!”营长喊道。
经过了几秒钟的讶异之后,赵谦突然想起有关细柳营的故事,心中忍不住暗自感慨。所谓治军严谨,老爹赵嘉仁也讲过。说起来道理很简单,就是实事求是,按照规律行事。所以在没有准确判断出远方来人到底是谁之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谨慎。
然而赵谦发现自己虽然懂得这个道理,思绪还是跳过了实际判断这一关,而是根据队伍前来的方向,以及打着大量火把的行动,很自然就判断对方是宋军。然而部队给赵谦这些军官进行教育的时候反复讲过,“兵凶战危,绝不能想当然。不管是敌人或者是友军,战场上需要的只是实际验证。经过验证是友军,那就进行下一步。经过验证是敌军,还是进行下一步。”
亲眼见到营长的反应,赵谦平生第一次觉得打仗也是门学问。前来的果然是友军,经过验证之后,潼关宋军打开大门,连夜赶来增援的两个营1800多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潼关。这下潼关里面宋军的兵力超过了投降的蒙古军,赵谦觉得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在第二天天亮之时,更多宋军赶到潼关之外。进军陕西的门户大开,向西大概300里就是长安。夺取了长安,冬季的作战就基本完工。
在距离潼关几千里的西北位置,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郝仁王爷的军队正在准备早饭。此次前来讨伐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之前,忽必烈大汗给郝仁封了个王爷的头衔。孛儿只斤家的万户,在大宋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了不起,然而在草原上尊贵无比。封了王爷,就意味着有了封地。大汗忽必烈按照蒙古的规矩,把一部分窝阔台汗国的牧场分封给了郝仁王爷。
郝仁对此并没有感觉乐观,他此时也根本没考虑脚下的土地是不是大汗分封给他的牧场。万户问旁边摆弄设备的参军,“测量好了么?”
虽然是大冬天,摆弄设备的参军们几乎呈现要冒汗的模样。听到郝仁万户的问题,摆弄方解石与指南针的这帮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不急,仔细测准。”郝仁淡然说道。
指南针测量出来了方向,还需要相应的配合。方解石制成的测量装置需要非常仔细的测量,这是高价从大宋买来的东西。由于方解石晶体的菱面体形状,它们通过折射或偏振光线这样一种方式来创建一个双图像。这意味着,如果通过一个清晰的大块方解石看别人的脸,看到的是两张脸。但是,如果晶体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双图像就会变成一个单一的图像,然后测量者就知道晶体所指向的方向是东西向。
通过方解石去看太阳,当太阳两个影像变成一个的时候,按个角度是唯一的。更妙的是,即便是看着阴云密布,方解石的偏振光能力却可以‘看’到云层背后的太阳。
古代维京人人就是使用方解石、日晷、航海日志这三样宝贝,操纵着现在看来非常差劲的船只横行北欧。
在光线不足时如有雾或阴天或暮色时分,方解石仍能维持它强大的折射功能,这意味着在能见度较差时,方解石依旧可以用于导航。大宋航海中的实际测量发现,即使在太阳已经西下的时候,方解石仍能够将导航定向在几度内。
这些年宋奸的涌入也给蒙古带来了一些新技术以及获取新技术的渠道,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同,郝仁万户不仅完全相信这些技术,更对使用这些技术有极大的热情。
出来将近一年时间,府兵参军们使用望远镜、指南针、方解石的熟练度大大提升。他们没让万户等太久,终于拿出了准确的方向。
“海都据说逃往北方。我们就向西继续走些,堵住他南下的路。”郝仁下达了命令。
身为一个蒙古人,郝仁也是在过去的一年里面学会了如何在草原上作战。傻乎乎的追着敌人的屁股跑路是最美效率的,在这样广阔的地方,大家有充分的空间辗转腾挪。从南边逃来的新一波宋奸中有人咒骂赵嘉仁自以为是,打仗的时候自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些为了嘲讽而引用赵嘉仁言论倒是成为了郝仁万户的知识来源。
跟着敌人的步调走,就会为敌人所制。
这顿早饭包括两样,马奶和羊肉。在草原上就不用指望吃什么中原的食物,这些府兵们已经被迫习惯蒙古吃饭。当年蒙古西征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豪华旅行,蒙古骑兵们不得不在马上睡,连续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行军赶路。渴了喝马奶,饿了喝马奶。找不到水源的时候,还不得不饮用马血。
那种狂欢得是攻下城池之后的事情,在享用胜利的狂欢之前,蒙古西征军面对的只有艰苦与更艰苦。
所以这支西征军只是简单的把能吃的能喝的倒进嘴里之后咽下去。接着就收拾行装继续行军。郝仁万户也是如此,虽然他经常在梦里回想起在小汤山的宅子,但是梦醒之后就得面对现实中与温香玉软毫无关系的冷酷现实。
草原的隆冬格外寒冷。行军了一个时辰之后,郝仁万户在一个小山包上勒住马匹,极目眺望下,这个也许能称为汉化的蒙古人脑海中浮现出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骑兵纵队宛如一条条长蛇在草场与起伏的地形上忽隐忽现,天空昏暗,朔风凛冽。体会过江南气候的郝仁万户觉得河北与江南相比就显得太干冷,到了草原,他发觉只有更干冷,没有最干冷。
没多久,骑兵押着一队俘虏到郝仁面前。为首的百户给郝仁行礼,接着禀报,“万户,抓到些海都所部的逃兵。”
瞅了瞅那些穿着很不怎么样的家伙,郝仁万户应道:“交给后面去审问。”
几名俘虏本来低着头,听了郝仁那不怎么样的蒙古话,都忍不住抬起头了头。为首的那人连忙说道:“万户,我们是前来投奔的。”
“带下去。”郝仁万户命道。
俘虏被带走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吆喝,希望能够向郝仁万户直接提供情报,可侍卫根本不给他们靠近郝仁万户的机会,直接把他们给拽走了。
等听不到俘虏的嚷嚷声,旁边的参军蒋广投问道:“王爷,为何不听听他们所讲。”
郝仁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向根本没有阳光的天空,灰蒙蒙的苍穹下,所谓的南北西东对于远道而来的人根本没有分别。这里黄金家族的草原,已经受封王爵的郝仁则是这片草原的外来者。不仅是郝仁万户,他的军队中八成以上都是河北府兵,他们同样是这片草原上的外来者。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万户对蒋广投说道。
在距离郝仁万户军队几十里远的地方,海都大汗正在布置一个伏击的阵地。为了能够诱惑郝仁掉进这个伏击圈,海都甚至派出去了自己最忠心的部下化装成逃兵。
窝阔台汗国的大汗心里面非常焦急,他知道自己能够充分施展的时间已经不多。此时已经进入冬天,再过顶多一个月,大草原上就会下起可怕的大雪。在没有稳定定居点的北边荒原上面对大雪,还不如直接用刀自杀更痛快。
有骑兵飞驰而来,海都大汗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比谁都期待敌人发动进攻的消息。
“启禀大汗,托雷家的那个小子没有追过来,他们继续向西走。”侦查骑兵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第173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六)
“成吉思汗说过,只要窝阔台有一个吃奶的后代,就要让他当大汗。”在大帐里,海都正在给他的孙子讲述曾经的故事。
对于窝阔台的子孙来讲,这无疑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自认为是蒙古统治者的理由。成吉思汗反复要蒙古首领拥立窝阔台继位。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即大汗位的忽里台大会上,全体宗王曾立下“只要是从窝阔台合罕子孙中出来的,哪怕是一块肉,我们仍要接受他为汗”的誓言。
但是这个誓言并没有维持太久,窝阔台1229年继位,22年后,托雷家的子孙蒙哥在1251年继位。便是成吉思汗要求蒙古人发下的誓言,只不过维持了22年。
海都讲述着窝阔台一系的光荣,却没有讲述别的事情。根据蒙古的传统,幼子继承家业,年长的哥哥们在外面开辟。也许蒙古贵人们背叛了曾经的誓言,但是在很多蒙古贵人看来,首先背叛了誓言的则是成吉思汗。托雷系的复辟也许只是蒙古传统的回归。
听了祖父讲述的故事,小家伙眼睛发亮,他认真的问道:“爷爷,我是窝阔台家的人,以后也可以当大汗么?”
“当然!”对这么一个期待的回答,海都高兴的答道。
给孙子进行了一番教育,海都大汗带着满意的表情走出帐篷。等他出现在诸将面前的时候,这个46岁的黄金家族成员脸上再没有与温情有关的丝毫东西。海都冷冷的问道:“托雷家的小子到了哪里?”
“启禀大汗,郝仁已经到了咱们的草原边缘。”负责侦查的立刻答道。
海都在向忽必烈扬起叛旗之前已经占领了西域北边一个长条形草原,郝仁的西征针对的就是这片草原。
“是兀立扬的部落带路么?”海都大汗的声音里面都是恶毒。
海都手下的将领们都不敢吭声,郝仁的军队里面携带了先进的火枪火炮,这些好歹是窝阔台汗国听说过的东西。二十几年来,蒙古各部都知道忽必烈从南边的宋国学到了这种新式武器。窝阔台汗国的上层拥有几十条蒙古造火枪,也承认火枪拥有很强大的威力。
远道而来的郝仁西征军能够无视雨雪风云,根本没有弄错方向的行军打仗,这就只能被认为是有叛徒在帮助这个托雷家的小子。
“灭了兀立扬部落。”海都下了命令。
旁边有首领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先派人去问一下?”
“难道不该是兀立扬部早早派人过来告知我们托雷家小子的行踪。怎么会变成我们去问兀立扬部!”海都的声音里面只有冷冷的杀意,“灭了他们,托雷家的小子才没有在这一带落脚的根基。”
三天后,海都的部下领兵抵达了兀立扬部所在,却扑了个空。兀立扬所部的营地一片空荡荡。按照现在的时间,兀立扬所部应该已经南下,到靠南边的营地去过冬。
领兵的窝阔台汗国的将领懵了,如果不是兀立扬部的支持,郝仁到底是怎么
郝仁的部队不太可能带着整个兀立扬部落行军,看来支持郝仁的应该有别的势力。前来禀报的首领讲完,就听海都大汗恶狠狠的说道:“怎么可能不是兀立扬所部。他们一定派遣了引路者。”
“那该怎么办?”首领十分紧张的问。若是想解决郝仁军中的带路者,就必须先去解决郝仁的军队。这一直是让海都大汗感到非常头痛的事情。郝仁手下有两万左右的骑兵,海都手下的骑兵数量只有一万。在蒙古,万户之所以被认为是最大的数量单位,就是因为想拥有一万户人太难太难。想拥有一万骑兵更是难上加难。
“不用担心。再过两天,察合台部就会与我汇合,我们合兵一处,足可以解决托雷家的小子!”海都从牙缝里挤出了饱含欢喜和仇恨的话来。
海都数次单独与托雷家的小子会战,也数次联络察合台汗国一起进攻托雷家的小子,都被没能获胜。靠南的部落遭到托雷家那个小子的袭击,牧民和各种头人面对突袭,一个个降服在黄金家族的大纛之前。之前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已经远远跑开,本来就比较靠北的窝阔台汗国就遭到了托雷家小子的追击和驱赶。现在眼见冬天要到,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决定来支持窝阔台汗国。
如果让托雷家的小子熬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的时候两大汗国要面对的就是更熟悉地形的强大敌人,现在是解决掉托雷家小子的最好时机。
在蒙古汗国,军队都是各部落带着自己部落的军队前来参战,领军的也是各部落的首领。得到了海都大汗的命令,大家都做准备。有些互相之间有些姻亲关系的部落首领们就私下聚集在一起吃酒。
几杯酒下肚,就有首领忍不住替‘兀立扬判党’辩解道:“兀立扬部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怎么知道那么多的道路。”
蒙古草场之间有非常明确的划分,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各个部落都非常忌惮别的部落掌握自己草场的形势。如果被别的部落突然摸过来,自己就会死于非命。对于那些经过的外来部落的人,蒙古各部落基本都是远远的驱赶走。如果对方距离部落核心太近,就会将其扣住,变为奴隶,或者干脆杀掉。
而兀立扬所部本来就是个小部落,小到最初没人注意到兀立扬部落就没派人来。等郝仁率军大杀四方,不少人开始寻找内鬼,兀立扬部落这才浮现出来。
“肯定不是兀立扬部落给郝仁带队。”有人附和道。
还有人感到疑惑,“可郝仁万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能不迷路呢!”
作为外来人的郝仁能够在窝阔台汗国这样的纵横,蒙古首领们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个就是各个部落都投奔了郝仁。这明显不可能,聚集在这里的部落都知道自己没这么做。
想到第二种可能,众人的表情都变得不安起来。在互相对视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这个禁忌,迟疑的说道:“难道是郝仁得到了长生天眷顾?”
一提到长生天,不少首领闭上了眼睛,或者握紧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信仰长生天的人认为,长生天赐给了人们生命,而人们的生命想变得强大,自然要训练。而想要超越普通人的强大,就需要能够与长生天共鸣。被长生天青睐的人,就能够通过与长生天的共鸣得到更多消息。那些萨满就是通过念经和各种舞蹈进入更高的精神状态,从而获得与长生天沟通的可能。
藏传佛教的活佛们因为仁波切们注重仪式,注重用活人制作法器,注重血液的使用,注重各种手势、手印、舞蹈,所以在草原上很快就流行起来。
现在郝仁万户展现出用正常的草原道理解释不清的能力,大家能想到的就只有长生天眷顾这一个理由。
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对于草原上的人们而言,长生天就是他们的来源,长生天就是他们的信仰。如果一个人能够与长生天共鸣,受到长生天的青睐,这个人就该是被草原上各势力追随的对象。即便这个人是曾经的敌人。
也许是沉默太令人难以接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如果郝仁真的被长生天眷顾,应该有更多的迹象才对。”
“嗯!没错!”立刻有人跟着说道。
不管郝仁是不是受长生天的眷顾,大家都不愿意向曾经的敌人屈膝。如果现在屈膝,那之前的所作所为又该算是什么。最重要的是,郝仁如果是长生天的眷顾者,自然就该知道各部首领的忧虑。首领们相信,长生天一定不会选出一个暴虐的人作为作为眷顾者。
大家都有心事,聚会草草的散了。第二天上午,一大票人赶到了海都的营地。为首的乃是海都的亲信,之前他们化妆成逃兵想去诱惑郝仁追击海都,进而把郝仁诱入海都布下的陷阱,之后这帮人就如肉包打狗般一去无踪。
现在他们回来,各个脸上带伤,看来被打得不轻。这几位向海都禀报,“大汗,郝仁让我们转告大汗,若是大汗再派人去诱他入陷阱,他就一定要杀了那些人。”
首领们虽然也在听这几位的禀报,但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这几位海都亲信背后的那些人身上。这些人都是战斗中被郝仁抓获的各部俘虏,这次被郝仁一并释放。
海都先让各部出来领人,接着把自己的亲信叫到内帐,开始询问这帮人有没有收集到什么情报。这几位方才有些话不敢说,此时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把他们的见闻讲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郝仁向他们展示了在没有太阳的阴天里面如何透过一块装饰的极为精美的半透明宝石看到太阳的经历。
听着部下带着恐惧描述这次经历,海都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得到这个消息并非只有海都一人,其他首领也从自己部落的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在一个巨大的圆形金属台子上有着极为繁复的纹路和镂空,在中间放了一块宝石。郝仁万户和他手下的萨满们可以通过这块宝石看到乌云背后的太阳与月亮,从而确定前进的方向。
第174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七)
“万户,我们已经伤亡了四百七十多人。”蒋广投说话的时候神色焦虑。
在释放俘虏之前,蒋广投觉得这样友善的行动也许能够得到对面海都军的善意回应,甚至海都会跑来表示屈服。郝仁万户受命西征,并不是要彻底铲除海都,只是希望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能够屈服。
这样友善的举动换来的结果却与蒋广投的想象完全不同,从释放俘虏的第二天开始,海都就开始大量派遣轻骑对郝仁军队实施骚扰作战。郝仁万户则毫不示弱派出骑兵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对战,仅仅三天时间,郝仁所部就伤亡了四百七十多人。这对于两万人的郝仁军而言,这绝非可以无视的损失。
郝仁只是点点头,接着就询问参军,“明日在哪里扎营?”
参军拿出在宋军制图科看来十分低劣的地图,然后指着上面的一个地点,“王爷,我们在这里扎营。”
“为何?”
“有水源。”
正说话间,有探马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行礼之后立刻说道:“禀报王爷,遇到敌军大队。旗号上有海都军,也有察合台汗国的军队。他们驻扎在前方三十里处。”
郝仁听了之后眼睛一亮,他看回到地图上。前方三十里,正是方才参军所讲的有水源之处。确定了对方的所在,郝仁问探马:“对方大队大概有多少人马?”
“看营地,至少得有两万靠上。”
“下令,我们前去迎战。准备好连夜行军。”
当天晚上,郝仁的大队就逼近了海都军附近。派出大量探马的海都从睡梦中被叫醒,得知郝仁靠过来,登时就清醒了。
双方并没有在接下来的夜晚发生冲突。第二天一早,海都就与察合台汗国的领兵大将谈起接下来的战斗。使用大量轻骑兵打击郝仁的探马,是为了给托雷家这个会巫术的小子制造压力。因为海都面对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托雷家的小子死死堵住海都南下过冬的道路,海都并不敢贸然南下。
蒙古军队乃是各个部落集合起来的,一旦海都的军队顾头不顾腚的南下,各个部落大概都会向南边赶去。海都军顷刻就会作鸟兽散。当下只有先击败托雷家的小子,才能从容的南下。不然的话托雷家的小子就有可能撵着海都所部一路追打。
“我们两军两面夹击托雷家的小子。”海都对察合台汗国的大将松司措说道。虽然对方并非是能与海都对等的宗室王爷,却代表着察合台汗国。松司措手里的八千骑兵对于海都很重要。
“谁正面?谁背面?”松司措问。
为了给背面的军队创造出进攻的机会,正面进攻的部队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虽然心里面极想让察合台汗国啃骨头,海都还是爽朗应道:“自然是我军打正面。我们会派遣人马与你一起进攻托雷家小子的背面。”
“可我们这么排阵,托雷家的小子真的会应战?”松司措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对于拥有机动能力的骑兵而言,自然不愿意陷入敌人前后夹击的局面。任何战斗都是在双方默认的战场上进行,对于骑兵来说,打不过还可以跑。
“托雷家的小子十分自大,他大概会应战。”海都答道。
第二天,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军队摆出要前后夹击郝仁军队的架势,郝仁并没有跑路,他只是下令固守营地。海都在阵列前,看着郝仁营地外那些长枪方阵,立刻就失去了进攻的愿望。
不管是海都或者是察合台汗国军都与郝仁打过不少仗,郝仁的长枪方阵掩护着火枪方阵,海都与察合台汗国都曾经在这样的组合面前伤亡惨重。再见到这样的阵型,海都心里面再没了拿人命去尝试的冲动。
“派人去约战。”海都有气无力的命道。
海都的使者进入郝仁的军阵之时,就见到郝仁阵中的大旗在疾风中飞舞。那是美丽的丝绸大旗,看着还很新。远比海都这边的毛毡大旗光鲜体面。
蒙古高原,地方面好像更接近云层。阴暗的天空下,郝仁万户听了海都所部约战的消息,只是冷冷的答道:“海都若是有胆量,就让他打过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前后夹击。”
“王爷如此英武,竟然会害怕再向前些么?”使者尝试使用激将法。
“我远道而来,还以一敌二,你们竟然不敢攻过来。难道海都就没有胆量么?”郝仁面带微笑的与使者互相嘲讽。西征军模仿了宋军的长枪阵加火枪阵,曾经杀的忽必烈军尸横遍野的阵法对于草原上的蒙古军同样适用。
双方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了一番,使者就对着郝仁身后的众将说道:“你们也是蒙古好男儿,就没人敢在马上一分高下的么?”
在郝仁身边的将领基本都是府兵,他们大多都不懂蒙古语。懂得蒙古语的也对窝阔台汗国的地方口音很不适应。而且府兵本身就不是蒙古人,他们万里迢迢到这边打仗是为了胜利,而不是来逞英雄。窝阔台汗国使者的激将法就没了用处。
最后使者带着‘双方都正面作战,采用骑兵对冲的手段决胜负’的建议离开。使者刚离开,郝仁就用流利的北方汉话对府兵将领们高声喊道:“诸位,正如我们所料,贼军已经尽数集结在我等面前。他们兵分两路,互相之间相距三十几里。前面的窝阔台军一万多人,而且有准备。背后的察合台军数量不到一万,正等着海都的命令。一举击败贼军的时机已到。我亲帅一万五千人马猛攻他们,当可大胜。剩下的五千兵马足以牵制住窝阔台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诸君请勿有丝毫迟疑,要将敌军一举成擒。”
此时的察合台军正在等待窝阔台军的消息,他们与郝仁军还有十几里远。虽然郝仁军的探马已经看到察合台军的所在,但是察合台军还是与郝仁军相隔了一个大大的土坡。夹击就是如此,得给敌人留出空间,让敌人生出各个击破的想法。只要郝仁军与窝阔台军进入激战,察合台军就可以出动了。
这些天一直是阴天,风还很大。察合台汗国的大将松司措紧了紧衣领,等着前面出现交战的消息。在地里位置上,察合台汗国位于维吾尔,窝阔台汗国在维吾尔以北,郝仁前来之后第一个打击的就是察合台汗国。
当时察合台汗国还没亲身体会过火器的威力。在火枪的猛烈射击下,冲锋的察合台汗国的健儿伤亡惨重。顶着枪弹继续前进的察合台汗国的健儿又被郝仁军的长枪兵给戳倒。就在进攻的察合台汗国军准备撤退之时,郝仁军阵大开,骑兵蜂拥而出,利用数量彻底击败了察合台汗国。
野战无法取胜,察合台汗国不得不守住城池。郝仁又拖出火炮对着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又让士兵取土垒起比城墙还高的土山。火枪手在土山上与弓箭手对射。压制了城头的军队之后,郝仁军就用长梯攻城,察合台军的城市都被郝仁军轻松攻下。
松司措在之前不过是普通将领,现在能够成为统兵大将,就是因为比他资历更老,名望更高的将领和首领们已经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损失殆尽。也就是松司措不懂汉文化,要是懂得的话,他大概会用‘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来自嘲。
焦虑的等待着正面战场上的消息,松司措却觉得天好像亮了。抬头一看,却见阴沉沉的天空中流云中开始出现缝隙,缝隙中透出的是蔚蓝的天空。没等松司措来欣赏这样的景色,就见远处有探马正在玩命的向这边跑来。
难道是窝阔台军已经开始和郝仁军陷入了激战?松司措心中一喜。
又过了一阵,天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策马狂奔的骑兵也冲到了他面前。寒风中,探马的脸冻得通红,他甚至连马匹都没下,就结结巴巴的说道:“千户,郝仁打过来了!”
“什么?”松司措千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倒郝仁这么快就打败了正面的海都军?这不可能啊。
接下来也不用解释了,在前面的大土坡顶部出现了大量骑兵的身影。松司措抬头看过去,就忍不住眯缝起了自己的眼睛。松司措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逆光的方向,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是乌云散开后露出的太阳。即便冬日的太阳远没有夏日的太阳那么炽烈,却也不是松司措能够直视。
此时,在山坡顶端的郝仁军都是背光。阳光从他们斜后方照射下来,在他们正前方是黄金家族的大纛以及郝仁万户的将旗。处于阵列最前方的郝仁万户高高举着的长刀在阳光下闪动着银色光芒,仿佛是是用太阳的碎片打造的一般。
善良的长刀挥下,将领们率先催动战马冲了出去,骑兵们随后跟随将领们策马狂奔。海潮般的骑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他们高举马刀,紧握骑枪。
在进击的郝仁军对面,察合台汗国的骑兵们为了躲避寒风的侵袭,此时都下了马,躲在马背后面。那些机灵的家伙手忙脚乱的爬上坐骑,不够机灵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等着各部落的首领们发出号令。至于自作聪明的则忍不住呼喊着他们部落的首领,希望得到命令。
虽然远达不到三个人就顶五百只鸭子的水平,窝阔台汗国的阵地上此时也仿佛有超过二十万只鸭子的动静。在这么一片混乱中,郝仁的骑兵已经冲到窝阔台汗国的军队前,挥动刀枪开始杀戮。
宋军测量过,蒙古马八小时可以跑60公里。三十几里地,骑兵跑完大概得一小时。正在考虑该如何突破郝仁火枪阵加长枪阵的海都大汗得知郝仁军的骑兵正在对察合台军发动突袭的时候,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欢喜。
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察合台汗国军承担正面作战,窝阔台汗国军就处于背后进攻的姿态。海都大汗立刻下令部队前去夹击郝仁军。
海都军刚有所行动,却见对面的郝仁军的步兵阵列竟然也有了动作。他们向着海都军前进的方向移动,竟然以一条细长的阵列挡在海都军前面。
几千人的步兵列开队列,他们每一个军阵之间都有五十到八十米左右的距离,四个军阵就组成了一个两里长的阵列。蒙古大草原虽然理论上比较平坦,却也只是山区或者丘陵地区而言。大草原上地形也挺复杂,这个军阵就是卡住了容易通行的位置上,海都军发现,他们若是绕路的话,就要经过并不好通行的位置。
舔了舔嘴唇,海都恶狠狠的下令,“包抄。把这些人干掉!”
一万多骑兵对付三四千步兵,海都觉得自己有胜算。
骑兵策马奔驰,不到半个小时就将步兵包围起来。郝仁的步兵此时也迅速调整队列,从并排的四个横列阵势变成了一个方阵。所谓四面八方,这个方阵的八方上由八个长枪阵组成,连接占据了八方的八个长枪阵的,是火枪阵组成的四面。在方阵外,每一个方向的阵列前都是六门火炮。在明亮的阳光下,郝仁军的炮手们毫不迟疑的用蒙古炮车上的蒙古铁炮对着海都军的蒙古骑兵猛烈开火。
迅疾的风吹散了炮口中喷吐出的浓烟,炮手们迅速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和弹丸,随即继续射击。
海都本来想捏个软柿子,没想到捏到的竟然是一只难缠的刺猬。转眼间就伤亡了百十号人,而郝仁军则毫发无伤。蒙古是个部落制的社会,大汗亲兵的数量在一支军队里面顶多占两成。其他都是大汗下的王爷,绝大多数军队都是由部落首领以及万户、千户、百户的兵马组成。
虽然是一万多人对付四千人,遭到迎头痛击之后,那些部落首领们纷纷后退。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主心骨展现出风采来。
成吉思汗说过,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这位大汗并没有把整个蒙古变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他能够获得力量,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能力以及魅力,能够让蒙古人感觉到希望,让他们认为自己必胜。
此时,成吉思汗的后人海就面临着部下的同样期待。
第175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七)
“围住他们,咱们先去干掉托雷家的小子。”窝阔台汗国的大汗海都对身边的众首领喊道。
一些首领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海都却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他继续喊道:“这些两条腿的怎么可能跑过我们四条腿的。只要能干掉托雷家小子带的骑兵,我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再干掉这些步兵,就能什么时候回来。这点道理你们都不懂么?”
喊完,海都下令他麾下的亲兵和一些首领负责监视这些步军。他自己带着人马前往郝仁与察合台汗国作战的方向。草原上的冬天,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海都把蒙面的毛毡围在脸上,在骑兵大队里头纵马奔驰。现在这种前后夹击的战况已经是对他最有利的一次。哪怕是察合台汗国的家伙非常不管用,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到海都赶到,战局就会变得对托雷家的小子极端不利。
大军行动,三十里地大概一个小时就跑完了,海都他们赶到了战场。蒙古马在寒风中喷着白气,再看战场上已经是尸横遍野。除了伤兵的哀嚎之外,战场上并没有见到任何军队的主力。海都的部下拽出几个伤兵过来询问,得到的消息是察合台汗国军遭到郝仁军的突袭,一个冲锋就被打的稳不住阵脚。郝仁军跟在察合台汗国军后面追杀,此时已经跑远了。
一看地上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已经死掉,海都也知道这消息应该没错。这帮人落地的时候应该都是活的,可是在隆冬的草原上,气温有零下十几度。受了伤之后不能进入温暖的蒙古包里面赶紧救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海都军随即急匆匆的向着战斗的方向追去,这一追就花掉了一个半时辰。在极远的地方,海都见到了察合台汗国大将松司措万户正在收拢败兵。之前松司措万户曾经有八千骑兵,现在他身边的骑兵大概剩下八百。其余的也不知道多少是跑散了,或者是沿途被杀死。
见到海都旗帜的时候,松司措还不太敢相信,双方互相派人仔细确认,海都才与松司措见面。两人刚说了几句,还没等问清郝仁到底怎么打的这一仗,就有海都的探马飞驰而来,见到海都,探马立刻焦急的喊道:“大汗,郝仁突然回兵,咱们围住郝仁步兵的那些人反过来被郝仁给围了!”
“什么?”海都大骇。现在他有点明白托雷家的小子是怎么打的这一仗,说白了就是成吉思汗的老战法,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唯一问题是,郝仁总是能准确抓住海都军与察合台汗国军的薄弱之处。这对于海都是致命的。
然而海都此时得到的消息是三个小时前的老消息,那些留下监视郝仁步军的骑兵看到大队人马杀过来,哪里敢抵抗,立刻转头就跑。郝仁的军队撵着败兵直扑海都的大营。等敌人逃进大营,河北府兵就操纵着大车上的蒙古铁炮对着海都大营一通猛轰。
那些木栅栏根本挡不住两斤炮的炮弹,被击中的部分碎片分散。郝仁万户则冷着脸观看战局。他周围的兵马都累的够呛,看到郝仁万户笔直的身影,将士们也咬牙撑住。蒙古马原产蒙古高原,处于半野生生存状态,它们既没有舒适的马厩,也没有精美的饲料,在狐狼出没的草原上风餐露宿,夏日忍受酷暑蚊虫,冬季能耐得住-40c的严寒。郝仁这边已经是一人三马,如此吃苦耐劳的蒙古马,冒着零下十九度的严寒跑了一百多里的路,依旧有不少马匹累毙在道路上。
马匹已经如此,便是耐力在哺乳动物中首屈一指的人类,也消耗的差不多。让郝仁的部下坚持到现在的,是府兵这支军队的组织能力。在接连的胜利下,河北府兵们还能拼命约束自己去完成训练过很多次的作战动作。
木栅栏被打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府兵们下马,紧握长枪与火枪,准备从缺口中冲进营地。却见大营正面的大门一开,有人高高举着投降的旗帜从中出来。
郝仁冷冷的看着这个变化,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胜利了。但是在这种零下十九度的天气中奔行了一百多里之后,郝仁已经没有剩下任何感觉。他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和累,他此时依靠的就是必须胜利的那种意志。这些沉重的东西和胜利的喜悦貌似没办法共存。
蒙古这边表示降服的方式倒是很有特色,打着投降旗帜的蒙古人被带到郝仁面前,他们上前单膝跪地,接着就唱道:“石头依靠大山,苍鹰依靠天空,树木依靠森林。黄金家族的郝仁万户,你就是大英雄……”
听了这些,郝仁的神经中生出想笑的冲动。他没想到第一次被人当面称呼为英雄,竟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而郝仁的大脑却对这种马屁毫无兴趣,郝仁现在想确定是那些人投降的诚意。此时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下来,赶紧投降,赶紧占领海都的大营才是最重要的。
耐着性子听完投降者的表白,郝仁开口说道:“既然你们愿意投奔我,你们的性命,我会保护。你们的族人也不会受到侵害。我郝仁乃是蒙古男儿,乃是长生天的子民,如果违背诺言,就如此箭。”
说完,郝仁向旁边伸手,接过稍微落空。郝仁的军中不怎么用弓箭,在有点尴尬的等待之后,有人跑来拿过来几支箭。郝仁拿起一支高高举起,接着将箭折断,抛在地上,表示自己的誓言受到长生天的约束。投降的人脸上立刻有了喜色。在蒙古这边,追随强者是规矩。如果不追随强者,那就只能自己是强者。不够强又不愿意向强者低头的部落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投降的基本盟约完成,郝仁就紧锣密鼓的开始接收海都的大营。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继而逃跑的人,郝仁也没有去追击。他的部队已经没有再去追击的体力。
当晚,在察合台汗国的营地修整的海都大汗就得知了最新的动向。这消息让海都大汗彻夜不眠,失去了大营,海都就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本钱。而且那些投降的部落首领还不地道的将大营里头海都的眷属都抓了起来,确定郝仁果然真心接受他们投降之后,就把海都的眷属全部献给郝仁。
与海都遭受到的痛苦折磨不同,郝仁此时正在深沉的梦乡里。为了胜利,他和他的部下在一天里头跑了大概两倍于敌人的道路。如何解决海都是明天的事情,此时郝仁和他的部下需要的是休息。
第二天,海都与郝仁在各自营地里修整。听闻一夜没睡的海都在早上又去睡个回笼觉的消息,那些刚得知大营被端的部落首领们立刻群情激奋。海都的家人在大营里,部落首领的家人同样在大营里头。
据说古代,将领在面对紧张战局之时,就在大帐内安然高卧的睡回笼觉。还让外面的将校们看着他睡得开心,睡得坦然。而焦虑的将校们就会感觉主将成竹在胸,眼前的不利之时一时之事。
然而那是汉人将领,他们统领的是有着严密组织的军队。现在海都大汗睡回笼觉完全是因为焦虑而整夜不能安眠。至于海都大汗麾下的军队是部落联军。那帮部落首领来打仗是因为胜利之后有利可图。
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留在海都大营里的眷属成了郝仁万户的人质,这些人就更没心情去理解安然高卧的海都大汗拥有的情怀。
当天,有数百人跑来郝仁万户占领的前海都大营。这些人派了使者进来,见到郝仁万户,使者单膝跪地,高声唱道:“石头依靠大山,苍鹰依靠天空,树木依靠森林。黄金家族的郝仁万户,你就是大英雄……”
因为体力恢复的缘故,郝仁万户这次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完成了一套投降仪式之后,郝仁请两位投诚的部落首领谈话。席间问起他们为何如此爽快的投奔。首领应道:“万户,海都信不过我们,要我们向他献上眷属。既然我们的眷属已经在您手中,我们自然要投奔您啦!”
“其他部落有没有可能也投奔过来?”郝仁问。哪怕能把海都军中的部落拉过一半,郝仁也不用担心海都的兵力。
投降的部落首领说道:“万户,有人说你把南边的部落杀了许多。”
“这是谁胡说的!”郝仁条件反射般的反驳。喊完之后,郝仁也觉得自己这么讲话有些掉价,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那些部落都到了南边过冬地,我军秋毫无犯……”
听郝仁用不怎么样的蒙古话讲述着一些不好理解的事情,部落首领就直接切入主题,“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从过冬地叫些人过来。只要那些部落的族人能证明您保护各个部落,他们自然就会离开海都。”
秋毫无犯乃是汉人的言语,听了蒙古部落首领的话,郝仁万户开始感觉到言语虽然不通,但是基本的理念却没什么不同。不管是在汉地,或者是在草原,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安全和财产能够得到保障。谁能提供这样的保障,谁就可以获得统治权。
就在郝仁万户想着有关大方略的问题,投诚的一位部落首领试探着说道:“万户,我们听闻您这边有可以在阴天看到太阳的神石?”
“神石?”郝仁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他自信的答道:“确实有。这是长生天的赐予。”
郝仁万户深受汉文化影响,对于怪力乱神的玩意没什么好感。这个所谓的神石是他花费重金从南宋那边进口的,是赵官家制作出来引导航海的众多测量工具之一。
到蒙古各地征战之初,郝仁万户并不想装神弄鬼。可是现实让他明白过来,在这个蒙古大草原上,装神弄鬼可比宣传科学有效的多。在郝仁万户看来,科学与文化是光荣伟大正确。然而在草原上的人看来,这种据说人人都能掌握的东西应该是不好的。如果不是不好,为什么人人都能掌握。那些只有贵人能掌握的东西,那些并非常人能够拥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如果这些东西是长生天赐予,贵人拥有,那更是万人敬仰的神器。
此时郝仁如此自信,首领试探着问道:“万户,能否请您让我们看看?”
“这个需要先做法。你们去焚香吧。”郝仁万户从容说道。如果是以前,郝仁万户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会觉得脸红耳热,内心无比羞耻。孔子说知耻近乎勇,推动人们进步的就是这种羞耻感。羞耻感让人们感受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再羞耻,也比死亡强。而且这些首领需要看到的是他们理解不了的神奇现象。至于背后的道理,他们只会将其归于长生天的赐予。而且深深的满足于这样的解释。
等首领烧了几炷香,看着萨满围绕着装了透明的方解石测量仪施法念咒。天色就黑了下来,首领被带到了仪器前,对着夜空进行观察。用肉眼看,当太阳下山之后,天空就是黑暗。通过透明方解石看到的天空就不一样,调整好角度之后,那些经过天空的光线清晰可见。光源自然是已经下山的太阳。用肉眼看,当太阳下山之后,天空就是黑暗。通过透明方解石看到的天空就不一样,调整好角度之后,那些经过天空的光线清晰可见。光源自然是已经下山的太阳。
两位首领看到方解石中映出的那些肉眼能够分辨的光线,再离开方解石,用肉眼看向天空。那是两个看上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是正常的世界,黑暗的天空,除了星星之外什么都没有。另一个世界则是他们从所未见的世界,神秘的光在天空流动,指引着世界大方向。
第176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九)
为了解决郝仁万户在遥远的北方对敌人海都采取攻心战,在南边很多的长安城下,宋军正在围攻长安。
看着雄伟的城墙,赵谦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这里是华夏几百年的政治权利中心,大唐的首都就在这里。赵谦的父亲赵嘉仁所认同的‘秦汉第一帝国’也在此存在了上百年。作为中华文明的继承人,赵谦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征服这座伟大的城市。
宋军一个师八个营,兵力在9000人左右,这点数量对于这座城市稍显不足。而围攻长安城的9000宋军又分在数个方向上。赵谦等人到营长这里开会的时候,营长点将了,“赵排长,你带兵到西边这个位置,在这里有蒙古人的住处。干掉他们。”
“他们要是跑了怎么办?”赵谦问。
“那就把他们的住处烧了。决不能让这帮蒙古人有突袭我们的机会。”营长回答的斩钉截铁。
赵谦立刻接受了命令,他点起部下人马,带队直奔地图上的方向而去。赵谦出生在人口众多的福建大城,成长的地方不是泉州就是福州,要么就是广州和杭州。在抵达河南之前,他从没想到大城之外的道路仿佛是羊肠小道,就连多山的福建大城外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
道路两边白雪皑皑,赵谦更是打起许多小心,他命道:“大家小心,不要轻易踏出道路之外。”
“是。”部队的战士们应道。
如果是宽阔的道路,积雪便是被踩实,大家也只需要担心路滑。对于这样的羊肠小道,天知道道路两边看似平坦的积雪下是什么。赵谦的其并排就有三匹马不小心踩进深坑伤了腿。在这等冬天野外作战,赵谦不得不下令把无可挽回的战马给处决掉。下达这样命令的时候,赵谦心里面非常难受。为了让参加战斗的人和马都尽可能活着回到故乡,赵谦不得不更小心。
与河北一样,蒙古官府在汉人聚集地附近安置了蒙古小家庭,远远一看住处的模样就能判断出那是蒙古人的住处。与地主一样,蒙古小家庭居住的地方都距离普通人家有些距离。然而从布局或者规模来看,房子的情况与汉人有很大区别。
大宋骑兵们包围了这里,然而蒙古人已经人去屋空。士兵们正准备烧了屋子,赵谦阻止了士兵。他看了看不算远的村落,对士兵们说道:“我等先去村里问问百姓,那些蒙古人到底去了哪里。”
“排长,为何要这么麻烦?”一班班长搓着手问道。虽然没有窝阔台汗国那边日常零下十九度的低温,对于这些来自南边的部队而言,零下九度依旧是难以接受的环境。
“赶紧把屋子一烧,咱们就回去。”二班班长的想法也一样。这天寒地冻的,还不如早点干完工作,大伙就回去参加围攻长安的战斗。攻下长安之后,至少能到城里歇歇脚。
“天寒地冻的,这些蒙古人会跑到哪里?”赵谦说道。
“这……,他们回蒙古了?”一班班长开始胡咧咧。大家不信这话,包括一班班长自己也不信。然而这里不是南边,南边的大宋人口众多,有八千万。到了河南之后,大家就觉得到了无人区。大家没想到的是,陕西比河南还荒芜。
看着赵谦不高兴的表情,一班班长说道:“排长,这里如此荒芜,别说是一户蒙古人,就是几百蒙古人,他们只要想躲起来,我们怎么能在这荒山野地里头找到他们?”
“荒山野地里可以躲人,但是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进陕西的时候是突袭,当地根本没人知道。这帮蒙古人更不可能知道。他们逃跑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准备。所以跑也跑不远。”赵谦解释道。
这么理论性的东西并没有让众人明白,班长们只是明白了赵排长不准备立刻回去,他们就答道:“排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嗯。我们先去村里问问。”
“排长,村里的人和蒙古人是一伙的吧?”
“不。在这里的蒙古人的任务就是监视汉人,向当地的蒙古官府各种报告。当地百姓怎么会和这些人是一伙的。不过我们小心就是了,这些人现在并不相信我们。走,去村子那里。”
一马当先前往村子,到了村口,就见村里的道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人。找了村里看着最豪华的一家,赵谦让人敲门。
门从里面紧紧关住,明显不是没人。士兵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赵谦心中恼怒,用北方汉化大声喝道:“老乡,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门,再冲进去啦!”
这一嗓子还真起了作用。里头响起了一个带着惊恐的声音,“外头是谁啊!”
“我们是大宋的军队。”赵谦喝道。
里头的人明显没有开门的打算,更没有喜迎王师的欢欣。就听里头的人又应道:“家里出了事情,不能招待诸位军爷。还请见谅。”
听里头的人说话还挺文雅,赵谦喝道:“见谅不见谅到不要进。我等前来是为何杀掉村外的蒙古人,然而蒙古人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空院子。我想问问,蒙古人到底去了哪里。好前去追杀。”
这下院子里头的人又不吱声了。赵谦等了片刻,不耐烦的部下已经扯着嗓子喝道:“里头的人听着,说出来蒙古人的下落,咱们好说好散,若是不说,那就说明你们和蒙古人是同党。”
这话听着很不像样,赵谦本想低声阻止,却隐隐听到院子里有羊群的叫声。而此时院子里的人立刻答道:“诸位军爷,我们不是蒙古人的同党。只是兵凶战危,实在是不敢开门。那些蒙古人却是向着东边逃走了,已经走了好几天。”
听了这个消息,骑兵们纷纷看向赵谦。大宋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嘴上吆喝着威胁几声倒是可以,真的让大家杀进民宅,知道军中对此绝不宽宥的众人还真不敢。而此时屋内的人所讲的也挺有说服力,大家就希望赵谦下令撤退。
赵谦却招手让四位班长过来。他低声说道:“我觉得蒙古人可能就在这家。”
众人一听就懵了,难倒赵谦有透视眼么?隔着院墙和紧闭的大门就能看到院子里到底有什么人?
“我也不太能确定,可能里头也没有蒙古人。”赵谦答道。
就在众人被这么泄气的话弄到不想吭声的时候,就听赵谦继续说道:“所以让你们过来,就是要大家用炸药炸开院门。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炸药误伤,一会儿冲进去的时候不要被可能埋伏的蒙古人弄伤,也不要误伤了里头的百姓。”
虽然宋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头要求部队不能侵害百姓,然而三大纪律中头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赵谦把大家叫来也说的清楚,他怀疑院子里头有蒙古人。所以众人就先装着离开,其实让部队在这边的大门上装了炸药。
在爆炸范围之外的部队听到一声巨响,接着翻身就往回冲。再次到了大院门口,就见大院两扇厚厚的木门已经被炸塌。一班班长在烟尘中冲进去之后,就见院子里有不少羊。受到这爆炸的惊扰,羊群正在一阵咩咩乱叫。
抬头往里看,就见到一些穿着蒙古人衣服的男女也傻呆呆的看着被炸塌的大门。如此激烈的变动让他们傻了眼。
突然见到蒙古人,一班长却没有傻了眼,他激动的大喊:“院子里有蒙古人,杀啊!”
说完,一班长举起步枪就开火。跟着他在一起的一班战士们也跟着班长对蒙古人射击。没多久,知道消息的赵谦指挥着部队把院子给围了起来。蒙古人负隅顽抗,他们关上门,用弓箭从窗户缝里向外面的宋军射击。
在这种距离上,宋军的火枪也没办法发挥出优势,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
“往里面扔手雷。”赵谦对焦急的部下命道。
听了这个命令,战士们立刻明白过来。大伙先用东西打破窗户,接着把点燃的手雷从破洞里扔进去,每个屋子只需要一声巨响,里头的人就非死即伤。
连着炸了几个屋子,却见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中年男子赤手空拳向赵谦跑来,当即就被战士给摁倒在地。便是如此,那个中年男子还是大声喊道:“军爷!军爷!屋里面不仅有蒙古人,还有我们家的家人。可是请军爷高抬贵手,不要伤了我家里人的性命。”
听了这话,一班长怒道:“你的家里人是条命,我们就不是命了?”
“不要这么说话。”赵谦拦住了一班长,他还算是和气的对中年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也很想帮你,所以你告诉我们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大概都在哪间屋子。若是不知道这些,我们也只能一间间的屋子炸过去。”
中年人见局面到了如此地步,立刻竹筒倒豆子般的讲述起来,“军爷,前几日周围的蒙古人都跑到我们这里。他们虽然想逃跑,却没粮食。赶着牲口走路,就只能走大路。他们还不敢。这就跑来我这里。他们一共来了三十几人,住在后院……”
又过了半个小时,战斗结束了。有情报就是好,众人在之后很快击中消灭了在大屋里头的十名蒙古人,加上之前已经被杀伤的,剩下的蒙古人数量只有七八个人,还分散的数间屋里。这数量的人,宋军直接破门而入就能获胜。
主人家倒是没有更多人员损失。赵谦把俘虏带出去,然后把那些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大院主人拉来,“我还有一事要你来做。”
“却不知道是何事?”主人恭敬和畏惧的说道。蒙古人暴虐陕西五十年,陕西百姓对于蒙古人的畏惧已经到了骨子里。此时见到宋军杀蒙古人如同杀鸡,而且对被俘的蒙古人也没有丝毫的容情。那些被绑起来的蒙古人稍有不顺从,宋军立刻就用枪托砸。几次下来,蒙古人就俯首帖耳,如同绵羊般温顺。所以主人立刻就更加温顺。
“你可知其他蒙古人跑去了哪里?”赵谦问道。
“军爷,这等事我哪里敢问。”主人立刻回答。
“你也不用怕,我不是要拿你做法。我只是看到现在蒙古人竟然扎堆,想来其他蒙古人也应该如此。在荒山野地里到处找蒙古人,还不如知道蒙古人在哪里,一举歼灭的好。”
“军爷,我……我真的不知道。”主人连忙解释。
“你难道什么都没听说?我不信。你不用怕,若是你害怕蒙古人,反倒要和我们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们就能多杀蒙古人。蒙古人被杀了,他们哪里还能找你报仇。若是说死者能以鬼魂的模式报仇,那蒙古人杀了这么多陕西百姓,百姓的亡魂早就该把蒙古人撕成碎片。可到现在,蒙古人还是活蹦乱跳的么!所以,你不用怕。”
看着赵谦和颜悦色的与主人家讲道理,而那家的主人还是坚决不肯说点啥的样子。本来因为立下战功而满脸喜色的一班班长忍不住就怒容满面,他上来就拽住主人家的衣领,大声喝道:“你这汉子可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不愿意刁难你,可不是说我们就任你欺负。你家里藏了这么多蒙古人,怎么都能算是蒙古的同路人吧。若非如此,为何蒙古人不去别人家,就跑来你家。你若是赶紧说了,那还能算是将功补过。若是不说,这些蒙古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被一班长这番怒喝,主人家立刻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说道:“军爷,你去杀蒙古人的时候,可否别说这是我偷听来的。”
见识到了一班长恐吓的威力,赵谦决定把自己这个‘好人’角色演好,赵谦笑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说出你来。”
“蒙古人在那边有联络点,我不懂蒙古话,确实有书信。”
第177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
带着被俘的蒙古人走到村口,赵谦抬头看了看村子附近的蒙古人住处。他对二班长命道:“把那房子烧了。”
二班长带了几名战士领命而去。一班长忍不住问道:“排长,为何现在烧?之前直接烧了,就不用来回跑这一趟。”
赵谦摇摇头,“村民看到咱们纵火烧屋,然后直奔村子而来。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一定觉得咱们是到村里继续放火。让百姓有了如此念头,本来不该有事的局面,只怕也会弄出事端。现在烧屋,百姓就不会误会。”
一班长听完,忍不住叹道:“也就是排长你才有这般细的心思。”
就在此时,蒙古人的住处腾起烟来。没多久,火头冒起。赵谦便带了被俘的蒙古人往回赶。二班长赶过来问道:“排长,咱们这次出来一人就一匹马,带着这些蒙古人赶路太麻烦。我觉得不如把这些蒙古人都砍了。你看他们的细眼,带回去他们的人头绝不会认错。”
“抄出了蒙古人的信,咱们里头谁也不认识蒙古字。抓这些人回去,他们中间肯定有认识的。”赵谦答道。
听了这话,旁边的一班长忍不住笑了一声。赵谦听了之后心里面觉得别扭,他不知道一班长这是赞成还是反对。又或者是继续觉得赵谦‘心思很细’。对于这个‘心思很细’的评价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赵谦是完全想不出来。只是他不好意思问。
骑兵们继续向前,用绳子拴着蒙古人在马匹后面走。寒风吹来,一班长与二班长都带上了口罩。赵谦也和大家一样感觉到寒冷,也乖乖的带上口罩。
骑兵们又向前走了一阵,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是四五十匹马的动静。赵谦回头观望,远处一群穿着杂色衣服的骑兵,光这身衣服就能断定绝非是宋军。宋军军纪严明,保障有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是统一的军装。在陕西,既然不是宋军,那就只可能是敌人。
“把那些蒙古人弄上马!”赵谦拉下口罩,对着部队大声喊道。此时他心中一阵的后悔,要是此次出来的时候能够两人三马,现在也不会被人给追上。
不等宋军有动作,那些被绑了的蒙古人中有三个突然挣脱开绳索,扭头就向追兵方向跑去。赵谦一看,立刻喝道:“把他们抓回来!”
二班长一听,立刻就调转马头准备去追。一班长此时已经圈转马头跑到赵谦身边,他先拦在二排长前面,接着对赵谦喊道:“排长,赶紧把没跑的蒙古人都杀了,咱们赶紧撤。后面的蒙古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这点蒙古人算个毛!”二班长反驳道,同时驱动坐骑,想绕过一班长。
一班长大声喊道:“排长。黄河之战都打完了这么多年,蒙古人自己都能造火器,难倒他们不知道咱们手里的火枪厉害么?既然知道了,还敢追来,肯定是来者不善啊。”
这下赵谦可有些迟疑不决,他完全能理解一班长的说法,也非常赞同一班长的观点。但是赵谦此次的任务就是来解决这附近的蒙古人,若是把俘虏杀了,自己带队全力逃窜,也许后面这帮蒙古人就不再追赶。
想到这里,赵谦有了决定,他命道:“二班长,你带队先赶回大营,报告部队。请他们派兵接应。一班长,你去把那逃走的三人杀了。能追上就追,追不上就回来。”
把这两个人派出去,赵谦就命令剩下的两个班把没跑的五人给拽到马上,带着他们撤退。
眼瞅着二班长带着二班向前快奔,刚到一个山坡处,突然有一大队骑兵从前面冲了出来,数量也有五十几人。二班长等人猝不及防,转眼间就被这帮骑兵给淹没了。
这下赵谦大惊。正在此时,就听得几声枪响,回头看去,就见一班长正在对着路边放枪。那三个逃脱的家伙此时已经跑到了大路之外,想拼命四散逃命,一班长指挥着部队射击逃跑的蒙古人。
赵谦再回头看二班长的方向,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宋军的身影。倒是宠出来的那些人各个兴奋无比的大喊大叫。远远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宋军一个排一般是六个班,可以组成一个二十人宽的三段击队列。骑兵则不是如此,所以一个骑兵排四个班,一个班十名骑兵。转眼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赵谦心如刀割。然而他更多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前后两拨敌人的总数有百十人,还都是骑兵。赵谦手里只剩下三十人,正面对抗的胜算太低了。
把心一横,赵谦也只能先顾及大伙的性命。他喝道:“把蒙古人都杀了,叫上一班,咱们一起往北边走。”
骑兵抽出马刀,把马上的蒙古人割了脖子,扔到马下。而一班在一班长的带领下也已经跑了回来。大家立刻向北边跑去,并不想和东西两边的敌人硬碰硬。东西两边的敌人此时也追了过来,看来完全没有放过赵谦他们的意思。北边是一片黄土坡,大家也没走过,很快就被敌人追近。
听着后面这帮人的吆喝,赵谦叫停部队,他对四班长喊道:“四班长,你带几个人回去请救兵。”
“排长,你们怎么办?”四班长听出这话里面有些意思。
“这么个跑法,一定会被蒙古人追上。你们回去请救兵,我们就依托这山守着。你们快走!路上小心。”赵谦命道。
“我们不走!死也和大家在一起。”四班长连忙喊道。
见四班长说的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赵谦苦笑道:“大家还指望你们能带回来救兵,救大伙性命。你们不走,大伙就只能一起等死了。”
远处的敌人正围着被宋军干掉的那几个蒙古人,就听敌人仰天大叫,声音凄厉。想来是被杀的蒙古人里头有他们非常在意的人。然后就见蒙古人气势汹汹的追过来,四班长也知道自己被交与重大任务,他心一横,向着大家敬个礼,带了四人牵着马就走。
赵谦扫视了一下剩下的战友,他大声命令道:“四班剩下的人负责拢住马匹。一班和三班跟着我上排枪。”
论起宋军的看家本领,自然是手中的步枪。最初的时候是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在水军战斗里使用火枪,后来步兵用火枪,之后的骑兵也是如此。人人一杆火枪。等火枪上有了套筒刺刀之后,这方面的训练就更加一致。
听赵谦排长下令,部队们从容不迫的取下步枪。宋军的骑兵都是由步兵半道改行,他们最先接受的就是步枪训练。赵谦自己也拿起步枪,迅速掏出纸壳子弹装填。又把左轮手枪掏出来把子弹给装填上。左轮手枪是非常好的近战武器,然而只要超过三四米之外,这玩意的准头就大打折扣。相较起来,步枪的枪管长,弹道稳定的多,比步枪的准头更加可靠。
眼瞅敌人已经到了射程内,而且还在继续前进。赵谦连忙喊道:“放进到二十米开外打!”
大宋的步枪可以在一百米内有杀伤力,然而那是针对大量步兵的齐射。成百上千的弹丸如同暴风雨般扑向敌人,击中敌人的概率大大提升。对于二十人的队伍,这个距离上就不用指望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想有可靠的射击效率,二十米就是个非常重要的线。只要进入到二十米,滑膛枪的准确度就大大提升。
虽然下达了应该是最合理的命令,赵谦依旧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宋军习惯以多打少,便是黄河之役,宋军的兵力与蒙古军也差不多,素质更胜一筹。而赵谦现在面对的是最蒙古军中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而且数量还是宋军的三倍。这局面甚至都不是作战科的训练科目。
就在这自我怀疑的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赵谦突然觉得天空仿佛变成了深灰色,这个世界上的色彩都变成了黑白。
气势汹汹的蒙古人继续向前,眼瞅着就到了二十米左右,虽然身处在黑白的世界里,赵谦依旧本能的下令,“准备射击!”
接着赵谦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又跟着喊了一嗓子,“投弹手准备!”
这个命令对于赵谦来讲不过是众多训练中的习惯,面对敌人骑兵冲锋,手雷是非常有效的武器。虽然这个命令其实应该更早,但是排长大声下令,大家也非常机械的服从了命令。
蒙古骑兵们催动战马,赵谦立刻喝道:“开火!”
二十人的排枪只造成了三四人的伤亡,几十号骑兵蜂拥而来。距离宋军越来越近。
在巨大的绝望中,赵谦抽出手枪,并且大声喊道:“扔手雷!”
下了命令的同时,赵谦就开始用手枪对着直扑他而来的蒙古骑兵开始射击。片刻后,巨大的爆炸在蒙古骑兵中出现。在爆炸范围内的蒙古骑兵被气浪掀翻,在爆炸范围之外,马匹被巨大的声响吓得失了常态。它们突然人力,或者急转身,把背上的骑者给掀下马背。少数马匹傻乎乎的继续前冲。上面完全没办法控制马匹的骑者被让开的宋军用刺刀戳下马来。
看到敌人的冲锋这么轻松的就被化解,赵谦突然觉得世界又从黑白色变回到彩色。
这一波进攻让蒙古人损失很重。至少有三十名骑者落马,其他的骑兵纷纷撤退。没了马的蒙古人也许会让陕西百姓感到恐惧,却没办法让宋军有丝毫的畏惧。宋军追上去就解决了这些人,然后又撤回之前的阵地。
看到蒙古人如同饿狼般不依不饶的再次集结,赵谦觉得这个世界又开始失去色彩。为了摆脱这种感觉,赵谦勉强转动脑筋。他扭回头问道:“还有多少手雷?”
“报告排长,一班还有四十颗。”一班长应道。
“报告排长,三班还有三十九颗。”三班班长也跟着回答。
听得出,这两位班长的声音里面都是钦佩。
赵谦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钦佩的。要是他真的非常能干,那就不该把大家弄到这样的死地。只需要带着两人三匹马,把蒙古人捆到马上,此时他们大概早就回到营地了吧。便是没到营地,只需要释放烟花信号,部队也可以到这里来救援。
蒙古骑兵们再次集结完毕,他们也没有停留,而是向着宋军这边继续前进。赵谦心中又是一阵紧张,他希望的是蒙古军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依不饶。
在恐惧中,赵谦突然想到一个数据。在大宋,能够认字的人刚超过10%。在北方,这种人的比例大概只有5%。蒙古人的认字水平还不如北方汉人,那么赵谦胸前口袋里装的蒙古文写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地位的人才能读懂并且会书写。
也就是说,驱使这些蒙古人的一定有地位比较高的人。想到这里,赵谦就试图从这些蒙古人里头找出那个高位的命令者。可蒙古人那么多,赵谦看着哪个都像是领头的,哪个又都不像。
最后赵谦不得不询问附近的一班长和三班长,“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个地位挺高的,不然蒙古人不会这么不依不饶。你们觉得哪个是下令之人。”
两人听了这话,都努力打量对面的蒙古骑兵。看了一阵,三班长有些迟疑的说道:“排长,那人好像躲在人群中间。”
听了这个回答,赵谦忍不住啐了一口,“切!”
自己在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因为找不到敌人的头领而失望,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正确而昂扬。赵谦弄不清楚。但是至少赵谦觉得自己找到个方向。他说道:“一会儿蒙古人再进攻,我们就把手雷投的更靠蒙古人中间。试试看咱们的运气如何。”
“哈哈!”三班长被这话给逗乐了。
看三班长笑的看信,赵谦完全感觉不出来这话有啥好笑的。
第178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一)
土坡下的蒙古人依旧作势冲击,然而就只是个作势。黑乎乎的大片人马就在坡下没有继续冲击,这让赵谦觉得稍微放心了一些。只要四班班长能够回到主力部队那边,主力部队就会派遣部队前来救援。不用几千人的大部队,只要有两百人的步兵就足以将赵谦的部队从现在的危机中拯救出去。
我爹当年在黄河战役,是怎么面对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也许是因为有了余暇,又或者是因为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这样的念头猛然就冒了出来。
有了这个念头,各种想法就继续向外蹦。虽然未必能够直接解决问题,却也是和此次战斗有关的问题。
譬如赵谦猛然就明白了部队里面反复强调的‘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宋军的训练和装备比蒙古军强,土坡下的蒙古军完全可以利用他们三倍于赵谦的兵力优势来解决赵谦。
又或者是部队里面的相应训练动辄就下令‘抢占地形!’此次若不是赵谦抢先在山坡地形上部下阵列,便是有装备与训练的优势,估摸还是会被蒙古骑兵的冲击给打垮。然而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对付蒙古人,就可以利用仰攻导致的蒙古人减速效果。
在这样诸多想法中,赵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被拿来当做经典教程的黄河战役,其中就有充分利用地形的部分。如果将黄河改道这么一个极端案例简化成‘创造有利地形’的概念,黄河战役无疑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体现。
赵谦立刻喊道:“三班长,带人跟着我一起挖坑!一班长警戒!”
步兵里面有专门进行土木工程的工兵部队,骑兵里面也有一些战士携带了工兵铲。他们携带工兵铲的目的则是为了在部队生火做饭时候挖坑。骑兵有骑枪和马刀,近战的时候并不需要工兵铲。
听了命令,三班长马上开始搜集工兵铲。很快就搜集起来了五把。
赵谦也不嫌少,在二十米外开始,在地面上用锋利的钢质工兵铲铲出来一些小坑。原本赵谦还觉得工兵铲的铲头很小,属于比较小气的类型。此次用在挖陷坑,赵谦又开始觉得这么小的铲头太正确了,根据物理学原理,同样的力在较小的接触面积上能够产生出更大压强。而压强越大,就越容易切开地面。越容易切开地面,效率就越高。
骑兵们都见过马匹是怎么断腿的,其实不需要什么一尺深的坑,只要马匹在奔跑的时候踏进一个十厘米的坑,就会受到极大影响。即便不断腿,也会跟人一样崴了脚脖子。
此时事关性命,众人的脑子都变得极为清醒。大伙挥动锋利的工兵铲,干的又快又好。每个人很快就挖了十几个坑,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赵谦站起身,对一班长喊道:“一班长,你们派人过来接着挖!”
在这种危急关头,部队就开始体现出来素质。一班长很快就过来接替作战,气喘嘘嘘的战士们则拿起火枪,尽力开始平息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而一班长带领的五人很快就喘息起来,他就让三班另外一半没有参与过挖坑的过来接替。
就这么一轮接一轮,五把铲子始终有人在高强度使用。很快,在距离宋军二十米内的地面上就挖出了许多小坑,宋军自己有一名战士不小心踏进小坑,崴了脚。
也许是见到宋军这么折腾,蒙古军在土坡下拖出来二班战士的尸体,他们当众用刀把二班战士的脑袋割下来,向着宋军挥舞叫骂。不少宋军看不下去,赵谦也很想别开视线。但是他又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别开视线。万一蒙古骑兵趁着此时攻过来可就糟了。
“排长,要不我们去把前面那些受重伤的蒙古人给找出来杀了吧?”一班长愤愤的嚷道。
赵谦觉得这法子不错,最后还是拒绝了。之前蒙古骑兵撤退的时候,以高超的骑术把受轻伤与中度创伤的抓起来带走了。不过重伤的就只能留在原地。之前还能听到他们呻吟,现在就听不到了。赵谦并不想这么报复性的去找出这些人杀掉,如果这么做,就让赵谦觉得他把自己的道德水平降低到和蒙古人一样的水平。而赵谦自己是看不起蒙古人的。
经过大家努力挖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地面上很不规律的出现数百个坑。原本就必须仰攻的蒙古军在这片二十米的区域内的速度还得继续降低,这就给了宋军进一步有效杀伤的时间。
经过大家努力挖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地面上很不规律的出现数百个坑。原本就必须仰攻的蒙古军在这片二十米的区域内的速度还得继续降低,这就给了宋军进一步有效杀伤的时间。
赵谦他们此时再看地形,他们背后是一道骑兵上不去的土岗,步兵想上去得搭人梯。左右则是坡度比较陡,蒙古人想上来得手脚并用。有人提议撤到背后的土岗上,然而大多数人都放不下自己的马匹,觉得万一马匹跑了可就糟糕了。于是部队继续留在当下的阵地上。
前面的陷坑准备好,众人安心许多。就在此时,东边几里外突然升起几颗信号弹,组成了一个求救的信号。这下赵谦他们大惊,看着彼此紧张的神色,大家心中都生出同样的担心。难倒是前来救援的部队遭到了蒙古人伏击!
如果赵谦他们想到居然会遭到蒙古军上百骑兵的攻击,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派出赵谦他们一排就往这边来。而且赵谦他们猛攻那个窝藏蒙古人的当地富户家的时候,四十名骑兵真正投入战斗的也就是二十号人。而这二十号人面对快四十名蒙古人打得也是很顺手,根本没有丝毫畏惧。就是把蒙古人一通猛打猛杀。
所以败给蒙古人的事情,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其实无法相信的事情。宋军的元军受挫,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第179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二)
蒙古军再次有动作。他们开始集结,这次近百人的蒙古军分为两路,貌似想左右夹击。
居高临下看着蒙古军的动作,赵谦愈发确定他肯定在之前杀了蒙古人的某个重要人物。所以蒙古人才要不惜一切的报复。因为赵谦的骑兵排一旦与大部队汇合,蒙古人就完全没有找到赵谦报复的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宋军内部有人泄漏消息给蒙古人,知道了赵谦身份的蒙古人无论如何都要俘虏赵谦。但是这念头只在赵谦的脑海里闪动了三秒钟就被赵谦否定了。因为这并不符合逻辑。
赵谦在学社中学过逻辑学,也从他老爹那里学过基本的人类行为理论。在目的明确的时候,除非是蒙古人有长远的设计,一定要保住出卖赵谦的大宋叛徒。正常人类确定了明确目的的时候,都会选择最小代价的模式。如果蒙古人的目的只是俘虏赵谦,他们就一定不会采取现在的手段。不管怎么看,现在的手段都是某个蒙古比较有力的人物试图报复。
摸了摸胸口的蒙古文书信,赵谦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大宋,认字的人也不过一成多,在大宋军人中,据说岳飞岳王爷就是因为能够以诗词应和朝廷的官家与文人,所以遭了大忌。现在宋军强制学习文化,那是赵谦老爹赵嘉仁强制学习的结果。
大宋尚且如此,蒙古人里头识文断字的绝对是上层。赵谦最初没想这么多,把那帮蒙古人统统给杀了。现在回想,倒是赵谦自己没有考虑全面。
正在想,就见蒙古骑兵们开始行动。但是赵谦觉得自己并不惊慌,这倒是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稍一动念,赵谦自己倒是明白过来。前面的蒙古人的动作看不少之前的杀气。
现在的蒙古人的动作看着夸张,马匹四蹄奔腾,却更多的是走的之字形,看着凶猛,其实远没有上一次那种冲击的威力。上次若不是宋军占据了高坡,加上赵谦非常教条的命令部队准备手雷,只怕就让蒙古骑兵冲进宋军队列。这次蒙古人的速度远没有上次迅猛,赵谦当然感觉不到足够的压力。
正在宋军准备之时,蒙古军还是接近了二十米的距离。赵谦把左轮手枪再次检查了一番。虽然看着蒙古军没有什么进攻的冲劲,赵谦却还是不敢轻敌。之前他见到的宋军求救信号说明附近的宋军遇到了危险,那就意味着附近有更多蒙古军。数量甚至足以对宋军部队构成威胁。
宋军步兵一般都以连为单位实施行动,想对一个宋军的步兵连构成威胁,至少得有三百蒙古骑兵才行。
眼瞅着蒙古骑兵距离赵谦这边还有二十米,正在宋军准备开火之时。突然听到背后土墙上的宋军侦查员高喊起来,“后面有敌袭!后面有敌袭!”
不等赵谦反应过来,后面土墙上的侦查员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再回头看。就见数十名蒙古人从土墙上滑下来。挥舞着蒙古刀从背后向宋军杀来。
第180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三)
赵谦曾经觉得后面那个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土岗是部队的屏障。当蒙古拿着武器从土墙上滑下来的时候,赵谦骤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面前的蒙古骑兵在距离赵谦阵地二十米外准备好了突击,后面则是二十米外居于高坡之上的蒙古步兵。赵谦的部队登时就乱了起来。赵谦本想高声下令,却没想到他浑身肌肉在此时不自觉的抽紧,声音闷在胸口,硬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赵谦就见到山下的蒙古骑兵已经催动战马向前。不过前面那些陷坑毕竟不是单纯的摆设,跑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的战马很快就踏入了一个陷坑,整个马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后,前蹄跪倒。直接把蒙古骑兵给摔下马去。
见到自己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赵谦再次尝试下令,结果声音还是发布出来。他费力的抬起手,就见自己的手抽搐的跟鸡爪一样。顷刻间,赵谦胸中生出强烈的羞耻。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当军人的天份,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怂货。然而事实却证明,自己的下限远比自己能想到的更低。
在这巨大的羞耻感中,赵谦费力的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拍去。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手掌和脸颊都有了触觉,那种麻木的感觉逐渐消退。
此时,山坡上的蒙古兵已经拿着武器作势向下。而暂时失去了指挥的部队则慌乱起来。眼瞅着局面如此,赵谦胸中猛然生出一种炙热,这种炙热顷刻就覆盖了麻木感,让赵谦终于喊出声音来,“不要慌,一班和二班对付山下的骑兵。四班……”
赵谦喊道这里,觉得方才的热力消散,浑身的肌肉又开始抽搐起来。而且赵谦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能够变得自己都听不出来。
一支部队有没有指挥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种危急关头,听了赵谦排长的命令,部队立刻就行动起来。一班和二班的战士开始对着山下的敌人,赵谦却看到有些战士因为紧张,硬是让手中的步枪滑落在地,而他们弯下腰试图捡起步枪,连着两三次都捡不起来。
赵谦心中那巨大的羞耻感因为看到战友们的失态而得到了缓解,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这样。有了缓解,赵谦的脑筋也突然就灵光了一些,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反应是因为恐惧。
“恐惧会让我们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恐惧会让我们失去战胜敌人的能力。但是,产生恐惧本身没什么值得羞耻的,因为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生出恐惧。然而人类的伟大,就是因为我们能够战胜恐惧。这时候向前迈出一步,你就知道你在面对什么。”
这是宋军面对的恐惧的标准教程。赵谦的老爹赵嘉仁说过,一个姓胡的阿姨对赵谦说过,部队里的教官对赵谦说过。此时赵谦回想起这些人的教导,终于明白了为何会知易行难。因为在亲身感受到恐惧之前,赵谦根本不知道啥叫做恐惧。
面对前后三倍以上敌人夹击的状态,从来都不是部队的训练科目。因为这种训练毫无意义。对于部队而言,该训练的是如何避免落入这样的绝境。如果现在面对的蒙古军拥有宋军战斗力,的赵谦不管怎么挣扎都是死路一条。
区别大概在怎么死……
“去他娘,大不了就是死!”赵谦在心里面呐喊起来。自古艰难惟一死,赵谦读过这样的话,而且曾经在心里鄙视过说出这话的人。此时赵谦才不得不承认,说这话的人明白呢比赵谦更洞悉了人性。
赵谦奋力迈动僵硬的腿,向着背后的蒙古人向前了一步。那些蒙古人没有直接冲过来,他们集结在一团,等着后面的同伴从土岗上滑下来。赵谦觉得要是这帮猛人能更早的发动进攻,宋军很可能就会被打垮。
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难道有什么更厉害的准备?
带着这样的疑惑,赵谦勉强握紧手中的左轮手枪,继续迈步向前。最前面的蒙古人见到赵谦就这么孤身一人向他们走来,立刻呲牙咧嘴的对着赵谦嚎叫起来。赵谦僵直的举起手臂,对着呲牙咧嘴的蒙古人开了一枪。双方此时有十几米距离,子弹只在蒙古人面前的土地上打出一朵土花。然而那个蒙古人没想到赵谦手中那小小的玩意居然能把子弹打到这么远的地方,大惊之下本能的躲闪。结果脚下一滑,直接从他左边的土坡上摔滑下去。
看着敌人的窘态,赵谦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对面的敌人也有属于他的恐惧,宋军的火器给了蒙古人太多可怕的印象,这些人之所以不敢前进,大概就是因为害怕宋军火枪。
想到这里,赵谦突然觉得一阵滑稽。在他自幼的印象里,蒙古人就代表着野蛮与勇敢。虽然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并不这么讲,但是赵谦能看得出他的老爹从来不会轻视蒙古人。然而就如他老爹和许多人所讲,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向前一步,就能看到自己在面对什么。
赵谦本以为面对的是凶悍、精明、深思熟虑的敌人。没想到面对却是有恐惧,有慌张,对于战场同样没什么把握的敌人。配合之前他们的虚张声势,这些弱点看上去就更加可笑了。感受到了敌人的窘态,赵谦突然感觉那种仿佛是束缚般的僵硬感消散了,干涩的嘴里突然就有了唾沫,脑瓜也随之更灵光起来。赵谦大声喊道:“四班过来,跟着我对付后面的蒙古人。”
很快,就跑过来三个人。赵谦再看四班的位置,就见四个人看护着二十几匹马。这也是看护的最少人手,马匹金贵,大家不想让马匹在此时跑散。
赵谦麻利的把手枪塞进枪套力,端起他已经装填好子弹的步枪,扳开扳机,在火枪尾部的孔里塞上火帽,接着举枪瞄准。步枪在这种十几米的距离上有着无比的优势,简单瞄准之后就对着密集的蒙古人队形开了一枪。
啊的一声惨叫,有个蒙古人翻滚着落入旁边的坡下。赵谦之所以在背后依托这道土岗,是因为土岗下面只有很窄的一块落脚地,其他地方都是坡度很陡的斜坡。若是跳到斜坡上,立刻就会顺着斜坡溜下去。没想到蒙古人竟然敢跳到这样的地方,此时赵谦脑筋格外的灵活。他再也不觉得自己置大家于死地,而是稍稍后悔自己应该提前布置一下。只要有五个人在这里放枪,蒙古人就根本过不了。
见到排长麻利的放枪,跑过来的三名战士中的一名也明白过来,他跟着赵谦一起对蒙古人放枪。同时还忍不住对着另外两个傻乎乎看着的战友喝道:“一起打啊!”
那两位听到战友的怒喝,也如梦方醒,也连忙接着放枪。已经下来的十几个蒙古人一看局面如此,立刻就举着蒙古刀冲过来。赵谦抽出左轮手枪,对着冲过来的蒙古人就开枪。十米内的蒙古人接连被打倒了两个。其他的蒙古人都懵了,他们没见过这样能够连续射击的火器,更不知道赵谦手中的家伙到底能打出多少子弹来。
就这么一愣神,战士们已经再次装填好子弹,继续对蒙古人射击。转眼又打倒四人,其中两人甚至是被同一发子弹打伤的。赵谦则麻利的拨开转盘,倒出弹壳,用装弹器再次加入六发子弹。然而没等赵谦开始射击,蒙古认纷纷发出惨叫,顺着斜坡就往两边溜下去,再也不敢和宋军敌对。
“你们守住这里,别让蒙古人再打过来。”赵谦命令完,就转身去看正面战场。这一看,赵谦再次紧张起来,却见蒙古骑兵居然已经冲到了宋军面前,幸好蒙古人是仰攻,加上地上的许多陷坑,他们没办法冲击宋军的战线。宋军的步枪上都有刺刀,此时也来不及再装填弹药,大家就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和蒙古骑兵搏斗。
赵谦连忙赶过来,举枪就打。就在赵谦刚开枪之时,蒙古骑兵中有人已经来开骑弓对宋军射击,双方同时有人发出惨叫。赵谦此时根本不为所动,他就笔直的站着,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蒙古人扣动扳机。在距离敌人三四米左右的地方,左轮手枪的命中率大大提升。虽然未必打中了致命的位置,却也算是每击必中。
打完了六发子弹,赵谦低头快速填弹的时候突然就想起自己又错了。此时最应该的也许是让后面的三个四班的战士过来开枪。宋军的火枪有着巨大优势,哪怕是三个人开火,也足够给正面的蒙古人以巨大的压力。和火枪相比,刺刀顶多能赶开蒙古人。而没有办法消灭他们。
刚装填完子弹,赵谦抬起头,就见到五六米外有一个蒙古人正拉开弓,对着他瞄准。没等赵谦反应过来,那蒙古人的箭就射了出来。接着人影一闪,有人挡在赵谦身前。那人身体摇晃了一下,大概是中箭了。
赵谦上前一看,却是一班长帮自己挡了一箭。这下赵谦大怒,抬起头准备寻找那个放箭的蒙古人。可战线是动态的,放箭的蒙古人再也看不到。赵谦只能继续对着距离他最近的蒙古人开枪射击。
左轮枪的射速快,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足。两轮射击就打中至少十名敌人,将正面的敌人逼退了几步。就这么几步,便给宋军争取到了时间。好几名宋军快速装填子弹,对着几步外的蒙古人开火了。这下蒙古人又退下几步。
十步之外,步弓的威力大减。甚至没办法射透宋军身穿的冬季棉衣。而宋军的子弹根本不是蒙古军的装束能够抵挡。这下蒙古人不得不继续撤退。
就在此时,山下突然响起了枪声。赵谦这下可有些迷糊了,按照之前的烟火信号,明明是有宋军被围困。怎么突然间宋军就突破了包围,从蒙古军背后攻打过来。
眼见对面的蒙古人撤退,赵谦命道:“大家不要去追,小心上当。”
那些蒙古人就这么一溜烟的撤到山下,等他们上了道路然后一路向东,宋军步兵才跑过来。蒙古骑兵根本没有停留,继续向东跑去,转眼间就跑的没了踪影。赵谦先是用望远镜看,那些人的确是穿着宋军的军服。可赵谦还是不放心,等下面的宋军派了通讯员上来,确定是自己人。赵谦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他只觉得腿一软,干脆顺势坐到了山坡上。
方才赵谦已经下令把伤员给收拢起来,此时就见一地狼藉,人马的尸体躺了一地,有些受伤的马匹还在挣扎弹动。回想自己方才就在鬼门关前面转了这么一圈,自己的排伤亡过半。此时他悲从中来,突然哭了起来。
上来的通讯员没想到对面这位排长竟然哭起来,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没多久,下面有人就赶了上来。却是之前赵谦所在连队的指导员。现在指导员已经是营里面的学社代表。看到赵谦正在哭泣,指导员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环顾四周。却见山坡上死去的人马得有二三十号,加上重伤呼救的蒙古人,数量在四十人靠上。
指导员走到赵谦身边,把他拉起来,接着大声说道:“大家面对几倍的敌人,沉着应战。干得好!”
通讯员登时就觉得指导员就是更强。他方才想安慰的时候也觉得对面这个排应该是遭遇苦战。可他当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想法,觉得宋军打赢蒙古人太正常了。可听了指导员的话,通讯员觉得指导员说出了之前战斗的惨烈,是最适合的说法。
听了指导员的话,赵谦却更是想哭。就在此时,被赵谦安排去负责看守后路的战士跑过来说道:“排长,那些坡下的蒙古人还没跑远,咱们要不要去追?”
不等赵谦开口,指导员大声说道:“通讯员,去告诉营长,派部队过来追击蒙古人。”
第181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四)
赵谦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安排去看守营地的工作。以他的聪明自然能看明白,这个所谓看守营地的新任务不过是闲置的另外一种说法。以赵谦接受过的培训,赵谦也知道这种看守的原因是担心赵谦部队的惨状会影响军心。
大家都知道赵谦并没有妄自出击,他前往附近村里剿灭蒙古人是服从营长的命令。经过拷问俘虏,大家终于知道那村里的富户其实将女儿嫁给了这边的一位千户当了小老婆。在冬天,这位女儿带着丈夫回娘家,正好遇到宋军突袭长安。赵谦撞进去就把千户给抓走了。
从长安城偷偷溜出来的千户弟弟领兵前来拯救千户,赵谦并不知道自己俘虏了谁,在遭到蒙古军的突袭之下,杀了千户后占据高处实施防御。一个排的兵力本就不足组建完整的防御体系,面对四倍的敌人,赵谦打退了敌人的猛攻。
而得知有蒙古人溜出来的宋军派兵追击蒙古军,沿着大路杀过来,恰好拯救了被围的赵谦。但是,赵谦这个排伤亡过半。
现在的宋军都是赵嘉仁的手下,宋军在每次参战人员过千的战斗中都没吃过亏。虽然这次只有一个排规模的战斗,却出现了战斗结束之后参战部队伤亡过半的案例。师参谋部觉得还是不要让其他部队看到赵谦部队的惨状比较好。这也符合组织工学的理念。过于惨烈的损失会让其他部队感觉到不安,容易产生畏敌情绪。最好的办法就让把这支部队调离。
当然,赵谦和赵谦的部队并没有错什么。所以这种安排并非针对赵谦,只是单纯的不想动摇军心而已。
赵谦对此并不在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排伤亡过半,最大原因并非是蒙古军多么善战,而是各种完全不能预期的事情导致。战士们的损失令赵谦痛心疾首,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一班长、二班长、四班长都牺牲了。
二班长是在大路上打前哨,遭到蒙古人突袭而死。四班长是在部队固守之时,前去求援的时候落入了敌人的包围而死。赵谦见到的求救信号就是四班长发出来的。那时候赵谦并不知道村里的那个汉人富户竟然和蒙古人联姻,是那个汉人富户带着蒙古人抄的赵谦后路。
一班长替赵谦挡了一箭,锁骨附近被蒙古人射中,怎么都不像是致命伤。赵谦没想到那支箭上竟然涂了毒药,一班长只是中了一箭,就没能救过来。赵谦这几天每天都在做噩梦,基本都是那个蒙古人张弓搭箭对着他准备射箭。梦中的赵谦知道,只要被射中一箭,他就必死无疑。然后,赵谦就被惊醒,再也睡不着。
一共有四名战士死在毒箭之下,通过拷问俘虏得知,使用毒箭的应该那位被杀千户的弟弟。这位也是千户,据说还是忽必烈的孙女婿。
就在赵谦每天浑浑噩噩度日之时,指导员来了。看着赵谦的模样,指导员叹道:“这几天,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听了这话,赵谦觉得完全听不进去。或者说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几天你肯定已经把这一仗想了好多次,不知道有没有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指导员继续问。
赵谦摇摇头,他发现自己越想就越不明白。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但是赵谦却什么都不想说。
指导员看赵谦的样子,他在行军床上坐下,淡然说道:“部队已经全部集结,马上就要对长安发动总攻。部队觉得你们打得这么惨,说什么都不能不让你们看到攻克长安。不过,我还得告诉你,那个千户的弟弟没有逃回长安,这次你是报不了仇啦。”
赵谦抬起头狠狠的瞪了指导员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这句话倒是真正触动了赵谦,在他混乱不解的心思中,只有报仇的愿望十分明晰。如果不能杀掉那个敌人,赵谦觉得自己没办法去想念战友。
“我想让你在攻克长安之后就退役。”指导员继续说道。
赵谦身体一震,他愕然的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指导员从容答道:“我觉得你现在并不是个真正优秀的军人,从军这行大概没办法让你提升自己。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让你因为只想着报仇而耽误你进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谦懵了。
“我本来很看好你,觉得你有成为优秀军人的资质。但是现在我觉得,也许是我想错了。当兵并不适合你。”
赵谦困惑的听完指导员的话,低下了头。如果是在这一战之前听指导员这么讲,赵谦觉得自己大概就会兴高采烈的选择离开军队,回到大学继续读书。他从来不觉得从军是自己的人生选择,虽然从军的经历并没有赵谦所想的那么枯燥无味,但赵谦依旧只能把从军当成自己的人生经历而不是人生选择。
但是这么多战友死在面前,赵谦发现自己现在并不想离开部队。再次抬起眼,赵谦问道:“指导员觉得我哪里不够进步?”
“我曾经听过官家的课。我们问官家,他在战场上有没有害怕过,官家对我们讲。如何活着是自己的事情,怎么死去自己做不得主。所以官家每次上战场只是努力去做他份内的事情,他虽然也会感觉到不安,却就能安之若素。我觉得优秀的军人经历过你这样的经历,自然就能明白许多,然而我觉得你并没有明白这些。赵谦,你能够在那样的局面下打成如此战果,足以证明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你很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人,若是再让你继续当兵,就把你给耽误了。”
赵谦觉得指导员所说的非常有道理,却是他无法真正理解的道理。虽然不知道那些真正优秀的军人们到底能从这样的血战中明白什么,然而赵谦发现自己当了几年兵,只是明白了他自己并不懂得战争。
之前接受过的所有训练帮助赵谦熬过了战斗,但是赵谦却发现这些东西对赵谦只是做题的公式和标准答案。
第182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五)
在杭州,纷纷扬扬的雪把这座大宋都城变得银装素裹。《大宋日报》上的最新消息让这座城市的人民又欢喜起来。大宋军队收复长安,自此三京再次回归汉人怀抱。
这些年来有关战争的消息总是胜利,即便如此,长安这个词依旧让大家感觉到熟悉。对于汉人来讲,这个名字在太多故事中出现,并不需要一定是读过书的人才知道有长安这个地方。
报纸上讲的清楚,三京指的是开封、洛阳、长安。大宋重夺三京,就意味着再次控制了中原,并且获得进军西北的门户。和以前一样,报纸上说‘这次胜利只是下一次胜利的基石与跳板,我们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为全面恢复汉家河山而努力’。
普通人民的依旧还能记得。不到十年前,蒙古人打到了临安城下。蒙古进军的道路上,沿途百姓死伤惨重,临安朝廷最终也选择了投降。现在的大宋不断胜利,意味着大宋百姓再也不会遭到外敌进攻。和平比什么都让人民更开心。
并不属于人民范畴的当今皇后秦玉贞却没有这样开心。她读过许多书,自然知道长安。皇后抬眼看着墙上的地图,神色间有些烦躁。她的丈夫赵嘉仁前天讲述了儿子赵谦参加长安战役,讲完之后,赵嘉仁说道:“赵谦几个月后就会退役。”
“哦?”秦玉贞先是一喜,接着又露出些不安的表情,“难倒大郎出了什么事?”
赵嘉仁答道:“他很好。只是负责教导大郎的那位讲,大郎并没有军人的天份。”
秦玉贞听说儿子没事,一颗心才算是落回到肚子里。不过看着丈夫失落的表情,秦玉贞能理解丈夫的失落。做父母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不世出的人才,秦玉贞每次看到陈太后那种‘傲然的谦逊’,就觉得有些不开心。
必须得说,秦玉贞当年对于嫁给身为年轻俊才的赵嘉仁,还是挺欢喜的。但是秦玉贞这两年想,要是当年让她嫁给大宋官家赵嘉仁,她大概会毫不迟疑的拒绝。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一路的艰辛,秦玉贞知道官家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的儿子貌似都没赵嘉仁的才气。
“圣人。”侍女的呼喊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何事?”
“天童禅寺的方丈派人送了礼物来。”侍女禀报道。
秦玉贞万万没想到天童禅寺的方丈竟然在这时候打断她的思路,心中登时就大大不快起来。大宋官家赵嘉仁要对宗教场所动手,要他们的土地纳税。那些宗教场所都拥有众多土地,哪里肯让,自然就想方设法。
“你让那人回去告诉天童禅寺的方丈,不要这么不知进退!”秦玉贞愠怒的命道。
等侍女离开,秦玉贞站起身,心里面更感觉到不快。她的丈夫既然靠自己坐上了至尊的宝座,这个宝座一定会传给她的儿子。打江山已经不容易,守江山更难。亲眼看着丈夫这二十年来东奔西走,殚精竭智。秦玉贞也能理解丈夫赵嘉仁为何对长子赵谦有些失望。
想到这里,秦玉贞干脆就去里屋换了衣服,前去厨房做饭。也许是因为不需要再为做饭之类的事情烦心,做饭反倒成了秦玉贞平日里用来调节心情的手段。
赵嘉仁中午按时回到了家中。等饭菜上来,他就笑道:“这鱼是你做的吧?”
“嗯。我也想给你做点吃的。”秦玉贞应道。
“辛苦了。”赵嘉仁答道,接着先给妻子夹了一筷子鱼,自己才夹了鱼肉吃起来。
吃了两口,赵嘉仁笑道:“你做菜的水平见长啊。”
“都是从报纸上学的。还有在妇联,也有各种烹调课。那些大师傅们手艺才叫高明。”秦玉贞笑道。
看着妻子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赵嘉仁笑道:“你不用担心大郎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想讲大郎的事情?”秦玉贞有些讶异。
“因为我也在考虑他的事情。我当然是期待大郎能文武双全,不过这也是我心太急。以前的时候就没有教过他军事方面的事情,怎么能现在就要求他比那些有天份的人做的更好。幸亏我没有把他带在身边,不然就是揠苗助长。”
对于自己的错误,赵嘉仁说的很爽快。看到了报告之后,赵嘉仁心里面当然不高兴。和那些父母一样,赵嘉仁当然希望孩子能够比自己更强,期待和现实之间有这么大的落差,赵嘉仁当然觉得难以接受。然而想了两天,赵嘉仁也只能实事求是的承认,这个世界并不围绕着他来旋转。
秦玉贞与赵嘉仁当了二十年夫妻,两人之间也颇为相爱。自然能看出赵嘉仁这话发自真心,这下秦玉贞心里面不爽,她忍不住就想给赵嘉仁添堵,“今天天童禅寺的方丈又要给我送礼,我本想着大郎的事情,被他这么打扰,心情很是不快。”
赵嘉仁笑道:“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秋后拉清单。”
“什么?”秦玉贞没想到赵嘉仁居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套顺口溜一样的说法竟然让秦玉贞没听明白。
此时赵嘉仁已经吃完了饭,他唱着:“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起身离开餐厅。
当天下午,赵嘉仁召开了学社会议。到了年末,各种会议很多。学社总社的成员们都身负要职,看着注意力都不是特么集中。
赵嘉仁敲了敲桌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接着说道:“诸位同志,今天我要讲的很简单。学社中凡是有信鬼神拜寺庙的,统统开除学社资格。”
学社成员们有些还在写东西,有些则是注意力不够集中。听了这么简短的话之后,一时也没有反应。赵嘉仁接着说道:“我讲完了。”
当然,也有人听的认真。想加入学社并不容易,被开除出学社资格对于这帮有心上进的人,可是沉重的打击。赵官家突然告知他要毫不留情的开除人,认真听话的人都呆住了。
熊裳属于只听清楚‘开除学社资格’这几个人的人,他连忙问道:“官家,能再说一遍么?”
“学社中凡是有信鬼神拜寺庙的,统统开除学社资格。”赵嘉仁流利的把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所有与会的人都打起了精神,听了这话,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看着沉默的众人,赵嘉仁继续流利的说道:“关于学社成员是否去了去寺庙,我准备接受举报。在这些方面,风闻奏事也不坏。另外,官员们也得整顿。凡是官员前去寺庙,要降低评级。当然,我觉得咱们也应该组织人去寺庙参观。省的大家没见过寺庙,感到好奇。”
等赵嘉仁简短的讲完了内容,下头又是一片沉默。赵嘉仁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若是你们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这帮学社成员都知道如果让赵嘉仁这么轻松的通过如此条例,事情可就大了。开除学社资格绝非轻松的事情。同样是尚书,是不是学社成员,就有巨大差距。所以熊裳忍不住开口了,“官家,为何要如此?”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宗教场所宣传的鬼神。至于死后世界,你们谁给我拿出一个实实在在的案例出来,证明死后世界存在。几千年来,这些说法虚无缥缈。若是一样东西几千年都拿不出实证,那就说明不存在。而有人却利用这些牟利,这是我们决不能答应的。所以,学社自己首先要自清。”
赵嘉仁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讲述的非常流利。
熊裳觉得跟不上赵嘉仁的思路。虽然鬼神之说并没有办法被证实,孔子也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真的让大家一举否定鬼神的存在,便是有之前学社唯物主义的课程,熊裳也觉得难以接受。皇帝是天子,若是天子否定鬼神存在,他还能叫做天子么?
“官家,这等事只怕百姓听了会觉得不合情合理。”有人说道。
“我们是学社,又不是普通百姓。学社自有学社的规矩,当然不能和百姓相提并论。”赵嘉仁讲述着。
对于真正的无神论,便是在21世纪的中国也不是绝对主流。在中国的主流人群里面,大概是不相信宗教所讲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存在。而且年轻一代基本都有现代民族主义的态度,对于宗教并无好感。
但是,这些人不信那些被宗教宣传出来的神神鬼鬼,却不等于他们自己没有神秘主义念头。人类不是全知全能的,未知的世界那么多,最初创造出鬼神理念的时候,也是把这些说法当做对于未知的解释。
所以赵嘉仁态度从容,准备和大家好好的谈谈。
“官家,这祖宗在天有灵。难倒就能否定么?”
“祖宗在天有灵,是我们后天学习到的理念。是我们自己对于变动世界不能接受的时候,所以需要一个不变的定锚。用来方便给我们自己定位。所以我不是要大家变得不是人类,而是要求学社成员通过学习,确定不信鬼神的无神论理念。在这方面,我要求学社成员能够独善其身。”
有人提问,赵嘉仁回答。记录员则刷刷点点的做着记录。最初的时候,说话的都是那些对这个反弹明确的学社成员,等到这帮人说完,那些没啥反弹的也慢慢的不吭声了。
这时候,一个人站起身说道:“官家,我信元始天尊。”
“不能改了么?”赵嘉仁问。
众人目光都落在说话的那人身上,这位是户部的一位官员。此时他的脸几乎抽搐起来。最后,就听这位声音枯涩的说道:“官家,我素来敬仰官家,所以不能对官家说谎。”
“你也不用着急。我这次准备在总社先进性一次培训和辩论。你和总社的人一起来学着,等到我们学完,再说之后的事情。”赵嘉仁答道。
很多以为赵嘉仁会立刻处置这位的官员们都明着或者在心里长长的舒口气。然而他们接着就听赵嘉仁说道:“若是学习之后,还是不能明确表态,不能明确保证的,到时候统统取消学社成员资格。”
众人都知道赵嘉仁不打诳语,他既然这么讲,那就是真的要做到这个程度,于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难看。
赵嘉仁并没有说大话。之后他立刻就在总社召开了学习。第一件事就是宗教史。
不管是闪米特三邪教,或者是佛教、道教。这些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都具有其历史。赵嘉仁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发现,那帮真正信教的,都只相信宗教里面讲述的那些历史。譬如闪米特三邪教,都是如此。
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新三邪教的博士,写了证明大地是平的的论文。因为这样的论文才符合经文里面所讲。
在美国,宗教势力强大,无神论们是不敢公开表达其世界观的。所以不少美国佬是认为地球的历史只有七千年,一切都是七千年前,某个人在六天里面创造了世界,第七天休息了。
但是无神论,或者不认同宗教的人,他们学习的都是基于事实的宗教史。譬如,某某年,某某干了啥,宣讲了啥。
正是基于这样的宗教史,所以反倒不会去信教。这是一个看似笑话的事实,‘真正研究宗教史的都是无神论者’。
但是这么搞,首先得有对宗教的研究成果才行。如果赵嘉仁只是自己胡咧咧,起到的完全是反效果。好在中国人文丰富,资料很多。有赵嘉仁提出基本立论和理念,后面的事情倒是可以继续做。
作为资料员的刘景文,也在好几年后终于见到了一些他以前的同僚,譬如熊裳。但是刘景文什么都没说,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不仅地位发生巨变,更是为宣传无神论而效力。
熊裳也没和刘景文说什么,然而再见到的刘景文的当天晚上,熊裳就出现在刘景文家门口。看着面露讶异的刘景文,熊裳笑道:“刘兄,可否一起喝一杯?”
说完,熊裳抬起手,向刘景文晃了晃他带的两瓶好酒。
第183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六)
自从赵官家能够用离心法将糖蜜从甘蔗汁中分离出来,朗姆酒就开始大行其道。熊裳尚书给刘景文带来的乃是上等朗姆酒,入口甘甜,带着柑橘的芳香。这两位进士浅酌慢饮,对这种最新口味的朗姆酒有很高评价。
当然,两人也说些互相关心的事情。刘景文虽然知道熊裳是来套话的,而且也不想对熊裳说太多,所以刘景文只是把课程上会讲的内容告诉了熊裳。
熊裳并没有说太多,等半瓶酒下肚,熊裳笑道:“没想到刘兄已经是宗教史的大行家。”
刘景文一愣,他这几年主要干的并不是宗教史,而是对于汉代制度的整理。大宋文人都有自己的文化专攻方向,或者说主要搜集方向。这次从事宗教史也是突然赶鸭子上架的结果。
然而对于进士而言,大多数时候都得靠感觉。听了熊裳的话,刘景文觉得熊裳大概是想通了什么。不然的话熊裳不会露出这种恬淡的表情。刘景文忍不住问道:“却不知熊尚书想通了什么。”
“嗯,至少在官家当政期间,不会有祠禄官。”熊裳讲出了他的想法。
宋初,大臣年老不能任事者,亦常命为祠禄官,不理政事而予俸禄,以示优礼。神宗熙宁后,整顿吏治,凡疲老不任事者,皆使任祠禄官,王安石亦欲以此安置反对派,祠禄官人数渐增。
现在赵嘉仁赵官家要求在学社里面清洗信教份子,自然不会再任命祠禄官。熊裳虽然稍有卖弄,有些话他还是不想说。他本以为赵官家是现在才想起要对宗教场所动手,但是回头看,自从福州小朝廷建立以来,赵官家就已经取消了祠禄官。那时候熊裳只是以为赵官家对于宋奸和不坚定份子非常不满,不想再给他们发放退休俸禄。
当然,熊裳并不想说这么多深刻的东西。而且当着不坚定份子刘景文的面说官家对不坚定份子的处置,也太不合时宜。
刘景文并不是学社成员,当然不知道学社内部讨论。听了熊裳所讲,他也只能就事论事的接着说道:“若是没有祠禄官……,就只能靠退休金了。”
这么一说,熊裳心里面更是确定了赵嘉仁的心思。之前大宋朝廷已经制订了退休制度,把这个因素也考虑进去的话,就没什么好怀疑赵嘉仁此次决定的核心想法。
看着熊裳深以为然的表情,刘景文忍不住对朝廷的政策指摘一下,“官家这次是铁了心要清理信教的人,会不会被那些和尚道士趁势乱来?”
“乱来?怎么乱来?煽动信众和官府对抗?”熊裳开始装傻。身为尚书,他当然知道赵官家要求宗教场所的土地纳税。那些和尚道士们若是真的能咽下这口气才怪。很多宗教场所不仅拥有上万亩的田亩,有几座山的土地也不少见。按照这个面积纳税,熊裳就只能呵呵了。
刘景文毕竟离开官场这么久,他以为刘景文只是觉得朝廷现在手中军队力量强大,而且赵官家身为马上皇帝,在使用武力的时候不会有丝毫迟疑。刘景文就说道:“熊尚书,若是官家一味的无视百姓看法,我觉得不妥吧。那些和尚道士在百姓中声望很高,官家能对他们动手,难道还能对百姓动手不成?”
熊裳微微一笑,先端起酒杯给刘景文敬了一个,喝下之后才说道:“若是百姓,自然会守法。若是一被煽动就和朝廷刀枪相向,这就不是百姓,而是逆贼。我大宋为何要对逆贼和颜悦色?”
刘景文听了之后觉得自己对熊裳这种洋洋得意的态度很不满意,于是说道:“难倒熊尚书就不信鬼神么?”
“哈。”熊裳被刘景文的这种态度给逗乐。笑了一声之后,他却忍住了解释的冲动。原本的时候,熊裳也以为赵官家要大家绝不相信有鬼神。经过学社培训之后,他才明白赵官家反对的是宗教宣传的鬼神。更直白的讲,赵官家绝不接受宗教在社会上的影响力。
如果要熊裳完全否定祖宗的在天之灵,他当然会反对赵官家。然而只是让熊裳不去相信别人编造出来的神神鬼鬼,就完全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熊裳并不想对体制外的刘景文说这些,
喝完之后,熊裳就告辞了。第二天他继续去参加学社总社会议,有过几天,学社总社的培训结束。到了人人过关的时候。
第一个上台过关表态的乃是户部尚书孙青。到底是吏部乃是天下一部,还是户部作为第一部,以前就有不少看法。不过在赵嘉仁赵官家自揽相权的当下,户部的独立性就比吏部要强。孙青孙尚书第一个发言,他神色有点紧张,在众人目光集火下,声音稍显颤抖,“鬼神不可信,祖宗不能忘!”
听了这话之后,熊裳眼睛一亮,忍不住就为孙青尚书鼓掌。有人带头,一众高级官员也纷纷鼓掌。在大宋,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士大夫们反对官家的决定很常见。现在这种赵官家一声令下,大家都得服从的局面是绝对另类。此次终于有人敢表达个人理念,还是大家能够接受的理念,自然会得到支持。
孙青看到这么多人表达支持,脸上透出些红润。扭头看向赵官家,就见赵嘉仁神色毫无波动,静静的看着孙青,等着他后面的言辞。那种冷静让孙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孙青很清楚自己和赵嘉仁之间的实力差距,更清楚这帮尚书们有多实际。在他们认同的地方,当然就支持孙青。一旦离场或者利益不同,这种支持建立的情谊顷刻就会土崩瓦解。
打起精神,孙青继续做自己的过关报告。接下来的报告就很无趣,孙尚书对于宗教进行了一场抨击。连‘宗教是精神上的麻药’这种话都给抄袭了,整个就是对培训的读书笔记。那帮被第一句经典言论吊起胃口的尚书和重臣们很快就索然无趣的听着,甚至有人开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但是自己听别人的过关报告之时打哈欠,不等于自己写的时候就有什么新意。除了孙青之外,其他人连第一句‘鬼神不可信,祖宗不能忘’都没写。和鬼神相比,官位明显重要的多。
之前那位明确表示自己信元始天尊的官员在发言的时候含糊其辞,明显是不想丢官还不愿意丢面子。赵官家听了之后开口说道:“你的逻辑有问题,回去重写。”
“哪里有问题?”这位官员忍不住问。
赵嘉仁站起身,对学社的总社会员说道:“逻辑讲的是内在的因果。譬如一个人抓住滑轮上的绳子,他先放个屁,接着有人拉动绳索,放屁的那人就被绳子带着升起。这时候若是讲,某人放了个屁,然后就升起了。这是简单的写了两件事,然而这里面在暗示前后这两件事之间有因果关系么?”
“哈哈”“呵呵”“吼吼”学社社员们纷纷笑出声来。混到他们的地位,都经历过许多人尝试用这种诡辩来混淆视听的情况。之前他们也学过逻辑学,但是赵官家的逻辑学有点太数学化,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心里有抵触。现在这种逻辑学应用就让大家喜闻乐见了。
熊裳也忍不住大笑。赵官家有时候很逗,这个例子举的就很诙谐。若是这种逻辑能成立,那就是说,某个人靠放屁的反作用力把自己推的飞起来。这是非常滑稽非常无稽的。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台上那位脸色已经如同猪肝。看得出,这位并不想在自己的宗教信仰上有什么本质让步,然而他还是期待赵嘉仁能够被糊弄。等到自己在台上被这么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这份尴尬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你先下去。”赵嘉仁也觉得这位挺可怜,就给他个台阶。
然而这位看着已经呆住了,赵嘉仁对旁边的学习委员刘猛做了个示意,学习委员刘猛就上去走到这位旁边,轻拍这位的肩头,低声对他说道:“先下去准备。”
没想到这位听了刘猛的话,突然就亢奋起来。他一把推开刘猛,刘猛没想到这位居然动粗,身子一晃,本能的就一个反推。在海上生死相搏的经历让刘猛身体很结实,这一反推,那位先发难的官员倒是被推的一个趔趄。这下两人都上来了火气,那位扑上去就要刘猛推搡。局面立刻就混乱起来。
“都给我停手!”赵嘉仁一声怒喝。
这声怒喝之下,局面倒是被镇住。赵嘉仁站起身喊道:“警卫员,把那个闹事的带出去!”
刘猛作为培训课的学习委员,当然不能动手。但是警卫员的工作之一就是暴力镇压制造混乱的人,两名警卫员快速跑到那人面前。眼瞅着这两位结实的小伙子虎视眈眈的瞅着自己,闹事的这位终于知道了厉害。
在赵嘉仁面前公然殴打学习委员,这可是大事。如果不能通过这次的学社总社的课程,顶多就是被学社除名。仕途上虽然有重大影响,却也不至于说彻底完蛋。而且在大宋朝廷里面信鬼神的多的很,如果是因为这个而被学社开除,大概还能被这帮人视为英雄。
但是在官家里面殴打吏部尚书刘猛,然后被剥夺官员资格,那就是一撸到底。从此被开除出官场。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他动手,还是在刘猛友好表示的情况下动手,想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在此时,这位以元始天尊弟子自居的官员只觉得万念俱灰,突然间就哽咽着落下眼泪。
一个大男人当众哭起来,倒也让人觉得愕然。赵嘉仁冷哼一声,对警卫员继续命道:“把他带下去。”
官员再也不敢反抗,也不等警卫员动手。他自己就流着眼泪颜面而去。
看着这位官员‘哭着跑开’的身影,赵嘉仁心里面已经下了决定,要把这人给一撸到底。若是继续允许这样的家伙继续留在朝廷里面,那就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范例。
其他官员最初还在看热闹,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看到赵官家果断处置此事,官员们都知道事情变得不对劲。赵官家是个马上的皇帝,管理朝廷颇有治军的风范。一般来讲,大宋的官家都是希望以‘仁’来自居,而赵嘉仁却是一个以纪律和制度来管理的官家。
熊裳此时已经收起了一切表情,老老实实的坐着。看着周围的其他官员都是这么一个举动,熊裳心里面苦笑。他以前就知道官员都希望官家其实是无能的,但是熊裳以前还觉得若是能在明君手下做官,那是一个极好的事情。现在熊裳终于明白为何之前那么多前辈都希望官家其实是无能的。
一个无能的官家,定然不懂逻辑学,也不懂得具体怎么执行政务。这样的话,官家就得给官员们各种安抚才行。而当今官家赵嘉仁无疑是明君,所以赵官家未必需要聪明如熊裳这样的官员,只要能够不走样的执行赵官家命令的官员,赵官家就能很好的营运朝廷。很好的营运大宋。
官员和官家就如同一座山里面的老虎,官家强大,官员就不得不听话。如果官员强大,官家就不得不低头。所以对于官员来讲,明君就如猛虎。对于官员具有巨大的威胁。如果想过上一个好的日子,最好就不要是特别英明的明君。官员和官家就如同一座山里面的老虎,官家强大,官员就不得不听话。如果官员强大,官家就不得不低头。所以对于官员来讲,明君就如猛虎。对于官员具有巨大的威胁。如果想过上一个好的日子,最好就不要是特别英明的明君特别英明的明君
不过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熊裳也忍不住有了别的念头。如果君主太昏庸,最后弄出一个临安总投降的呢?
第184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七)
大宋322年的元旦马上就要到了,整个杭州开始进入节日的气氛。在《大宋日报》连续三天大肆宣传最新的‘官员干部管理条例’中的新内容。官员在节假日收受礼物和钱财,统统是犯罪行为。举报者可以得到奖励,被举报官员干部会被免职。
赵官家秉持了一贯的做法,要求报纸多讲有关赵嘉仁的例子。身为官家,更是不许收受礼物。所以各地每年献给官家的礼物,全部取消。赵官家收礼物,就是犯罪。官员送礼物,同样是犯罪。
对于下面的反应,赵嘉仁决定暂时无视。这次赵官家把肃反委员会和纪律监察委员会的两大干将找来,这两位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赵嘉仁很轻松的和两人谈起了工作,“你们在学社的唯物主义课都学的不错,逻辑课也学的不错。所以我想听听你们两位对于这次禁止学社成员参加宗教活动的看法。”
两人都是军人出身,听了赵嘉仁的问题之后,先是对看了一眼,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主任率直的开口问道:“官家,我只想问,这次是要针对什么人么?”
“不针对特定人,针对参加宗教活动的学社成员。凡是抓住,只警告一次。若是再犯,统统取消学社成员资格。”赵嘉仁果断的给与正面回答。
见赵嘉仁如此。肃反委员会的主任说道:“官家,我们本就是官家爪牙,在元旦时节自然可以在各个宗教场所抓人。然而惩处之时,官家就不担心积累怨气么。”
“哈哈。这话说的就跟不这么做就不积累怨气一样。”赵嘉仁笑道。笑声让气氛稍显轻松些,然后他收起笑容对两人说道:“既然都会积累怨气,我是一定要让正气之士无怨无悔。若是学社里面都是唯物主义者,若是学社成员是坚持土地国有,坚持不信宗教的成员。外面那些信宗教的人便是非常不高兴,那又如何。权力掌握在正气之士手中,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再说,学校里面现在讲述的也是唯物主义,若是学生们看到学社成员里面都是些求神拜佛的人,他们又会如何看待学校的课程。”
听赵嘉仁这么讲,肃反委员会和纪律监察委员会的主任都知道赵嘉仁心意已决。两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官家,我等一定尽力安排。”
把这两位送走,赵嘉仁舒了口气。内部斗争往往比外部战争还费事,因为内斗并不好区分敌我。面对外敌蒙古,赵嘉仁只需要确立一个公正的审判体系,就可以让反对者们的声浪降低到最小。审判宋奸变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现在,对于信教份子的打击,一定会引发很多事情。
安排完这件事,熊裳尚书就跑来找赵嘉仁,“官家,高丽派遣了使者过来。”
“高丽使者?”赵嘉仁微微一愣。蒙古灭国数十,倒是让大宋的外交局面变得简单起来。当下整个亚欧大陆的东部只剩下四个国家,分别是大宋,蒙古,倭国,高丽。高丽已经是蒙古的属国,这时候跑来拜见赵嘉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官家,我们怎么办?”熊裳脸上有兴奋的表情。
“你为何对高丽这么有兴趣?”赵嘉仁忍不住问。
“啊?”熊裳呆住了。他本以为赵官家喜欢万邦来朝,没想到赵官家对于高丽如此不满。局面到如此,熊裳立刻收起兴奋,“官家,高丽派人来,说明蒙古已经扛不住了。”
“熊尚书,我觉得咱们要讲逻辑。蒙古扛不住,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高丽么?”赵嘉仁正色问。
熊裳发现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而且赵嘉仁还不是那种只知道不高兴,不知道为何不高兴的人。听了这话,熊裳立刻正色说道:“官家,我知道错了。”
听熊裳服软,赵嘉仁淡然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身为礼部,当然是以礼部的本位为先。高丽派人来,礼部不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功劳才是奇怪的事情。”
熊裳听的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赵官家的逻辑很清楚,打得蒙古落花流水的乃是大宋军队,而不是高丽人。如果赵官家只知道这点,就只能说赵官家是个单纯的武人。礼部不能投军,却也希望自己能够从中分到一杯羹。高丽人前来试探着投诚,当然会被礼部当做自己的功劳。
在赵官家面前,熊裳的利益点根本无从遁形。如果不是这样,熊裳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看熊裳没有之前的毛糙,赵嘉仁说道:“礼部一定有功劳,这点毋庸置疑。但是礼部若是想创造什么功劳,那就只能和高丽勾结。让高丽做出表面上的让步,所谓全了大宋的面子。实际上却让高丽获得实质性的好处。如果我们让高丽做出实质性的让步,他们就一定不会答应。也一定会大骂礼部没有礼数。这点你放心,我只要在位置上一天,就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熊裳讶异的看着赵嘉仁,他没想到这位大宋官家居然会说出这样的判断来。片刻后,熊裳的眼圈突然湿润了。这本是合情合理的看法,然而在朝廷里面,合情合理往往是不常见的。
赵嘉仁则讲述着他的看法,“我对高丽人没什么期待和要求。一不要他们上贡,二不要他们臣服。我要的很简单,高丽的土地只能有唐代三韩大小。若是高丽肯老老实实的答应,那就一切好说。若是他们不肯答应,我们大宋打败蒙古之后就挥军自取之。”
“唐代三韩?”礼部尚书熊裳懵了。虽然他是礼部尚书,但是赵嘉仁可以轻易百度或者古狗大量唐代三韩的图片,熊裳可做不到。
看着熊裳的表情,赵嘉仁答道:“就是说比现在高丽的地盘还小点。高丽得割地才行。”
“那……为何不吞并高丽?”熊裳更是不解。以赵官家这种强烈的军人风格,应该是直接考虑用军事力量解决问题,而不是这么在意政治解决才对。
对这么一个问题,赵嘉仁奇怪的反问:“高丽顶多是个家奴,你要把家奴升等为家人么?”
“……遵旨。”熊裳表达了服从。
看着熊裳离去的背影,赵嘉仁觉得自己又解决了一件事情,便准备下一件事情。
日子过得飞快,元旦很快就过去。七天假期一结束,官府就恢复工作。有关学社成员们前往宗教场所的报告就递了上来。赵嘉仁立刻下令约谈相关官员。
熊裳本来想着召开礼部会议,却发现礼部里面三个比较重要的官员被叫走,会议居然开不成。当天晚上,这三位官员就跑到熊裳尚书家里。
这帮人先是垂头丧气的讲述着自己前往宗教场所的事实,接着就有些激动的说道:“熊尚书,我们都是不得不跟着家里人前往。这可是好几个月前就和家里人说好的啊。”
听了这话,熊裳叹口气,起身回到书房。没多久,熊裳拿了一张纸出来,把纸放在三面前面的茶几上。这下三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表情,这张纸是保证书,上面详细列出什么叫做参与宗教活动,什么叫做进出宗教场所。所有参加了培训的学社成员都签了这样的一份文书,保证他们自己不会进出宗教场所,不会参与宗教活动。
这种保证书一式两份,学社纪律部门和学社成员各执一份。这三个人可都是签署了,并且被要求公开诵读。只是熊裳读了之后将其放在心里,这三位读了之后立刻抛诸脑后。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想来找熊裳帮忙求情的三个人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找熊裳帮忙。要求和惩处都白纸黑字写的明白,他们的确是违背的情况,也该接受惩处。
也许是这种沉默太令人尴尬,有人终于打破沉默,大声说道:“熊尚书,官家监视官员,跟踪我们。这哪里有一点是信得过我们。官家身边定然有酷吏兴风作浪。尚书,今日他们能对付我们,明日就能对付你。”
有人带头,马上就有人跟从,“尚书,我等只是陪同家人前往,又不是自己去求神拜佛……”
熊裳无奈的摆摆手,拿起纸张念道:“第三天,不允许以陪同家人为借口进入宗教场所。进入者,等同于求神拜佛。”
“可我们家人前往,我们不放心啊。寺院里那么多人,若是家里人出了事情怎么办?”还有人试图强辩。
熊裳翻了翻白眼,继续念道:“若是对上列情况有什么不满,请于五个工作日内用正式文书方式向学社提出意见。如果没有提出意见,就视为无条件认同。”
被啪啪的这么打脸,三人神色则是越来越显得委屈。最后为首的那人哽咽的说道:“熊尚书,这等酷吏手段怎么能行。那是周兴,那是来俊臣。我大宋若是如此,定然会让国家危殆。”
第185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八)
在晨会上,熊裳尚书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简报。他心里面还忍不住考虑着昨天三名礼部的学社社员抨击酷吏的发言。
等轮到熊裳做简报的时候,熊裳讲道:“高丽私下派人前来,想讨好我们。蒙古最近要求高丽提供了大量工匠与人口,高丽承担不了,又觉得蒙古这么竭泽而渔,大概是撑不下去。”
这帮重臣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自从赵官家当政以来,大宋讨论的外国问题都是与战争有关。面对投奔大宋的存在,很明显刺激了众人的兴趣。
“我们礼部告知高丽,如果蒙古战败,我们大宋收复汉唐旧地,高丽的土地就只能有唐朝三韩的大小。高丽人要的是继承现在蒙古征东行省。所以高丽使者愤然离去。”熊裳继续做着简报。
这个消息并没有引发什么反响。中原太久没有与高丽接壤,大家对高丽的感觉是个海外国家,而且众人对于唐朝的三韩与现在的蒙古征东行省也没概念。更重要的是,元旦过后就是新的一年。现在天气还冷,但是天气会一天天的暖和起来。争夺河北平原的战争眼瞅就会爆发。在此时考虑一个所谓高丽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等这些说完,准备散会之时,却没人动弹。熊裳自己并没有替属下辩解的打算,然而看着当下的气氛,貌似有人想为有些人说些什么。
“官家,这次元旦,有些人糊涂,所以没能管住自己。可是我们是不是要这么处置?”户部尚书孙青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
听了这话,赵嘉仁笑道:“哦。我听说有人讲了些话。很有意思,就拿出来与诸君分享。”
说完,他挥挥手,工作人员就推出了一块黑板,先把磁铁压住四角的左半边纸拿下。却见黑板上写着几句话。
起初他们追杀宋奸,我不是宋奸,所以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撵走不坚定份子,我不是不坚定份子,所以我不说话;
此后他们排斥唯心主义者,我不是唯心主义者,我还是不说话;
再后来他们清洗信宗教的,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众人读着这番言语,越读越觉得有些道理。此次的事情,真的让不少人觉得赵官家未免太苛责。大家不过是去庙里还愿,也未必就是要为和尚道士张目,有必要弄到这样地步,有必要坏人前程么?
就在众人这么想的时候,赵嘉仁让人揭开了另外一边的纸,上面也写了几句话。
起初有人宣传神鬼之说,没人明着反对,我就信了神佛。
此后有人排斥唯物主义者,没认出来反对,我就信了唯心主义;
接着报纸开始为不坚定份子翻案,没认出来反对,我就当了不坚定份子;
最后蒙古人来了,我发现除了当宋奸,竟然没别的选择。
“……官家,这是不是有些苛责了?”孙青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苛责么,很多人都觉得苛责。但是我要说,诸位能在我汉人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是你们各自为战,还是大家集结在同一面旗帜之下?”赵嘉仁问。
“当然是集结在官家的旗下。”孙青回答的又快又流利。身为尚书,孙青虽然有自己的强烈的意志,却不是愣头青。
“那么我们区分出道不同的人,就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团结在一起。我问你们一句,在临安总投降之后,你们谁真的相信什么气运之说。大家不妨说个明白话。”赵嘉仁对所有与会者问道。说着赵嘉仁扫视了这帮人一圈,这帮与会者们都是知道谨守纪律的一群,不守纪律的都被叫去问话了。赵嘉仁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熊裳心中一惊,他猛然发现赵嘉仁竟然点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熊裳自己在那个危急的时代,真的没考虑过什么天命,也没考虑过什么气运。只要一提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熊裳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慌感。
天意茫茫不可测。若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天意,那就完全处于无法控制的局面。而从天意的角度来看,大宋正在无可避免的走向灭亡。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意貌似是有害的。熊裳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逻辑判断。至于挽救大宋的理由,熊裳则是非常清楚。那是赵嘉仁拿出了大量的钱财,赵嘉仁把军队投入到战争中去。随着一次次的胜利,蒙古人被打跑了,大宋转危为安。
抬起头看向黑板右边的那些话。信神佛、信唯心主义、当不坚定份子、做了宋奸……
再看这么一串言语,熊裳觉得还有点熟悉。在公开审判宋奸的案件中,不少宋奸就是这么讲的。他们认为大宋气数已尽,所以才为了自己的家人不得不当了宋奸。
孙青不敢再争辩道理,论起讲道理,赵官家就把逻辑学拿出来。一谈到逻辑,这帮官员就麻爪了。所以他只能继续说道:“官家,那些人便是做错了事情,为何我们不能对他们进行申饬。便是这么剥夺他们学社社员身份,是不是有些过了。”
“你不要光看那些信鬼神的,你还要看那些不信鬼神的!”赵嘉仁有些恼火的说道。
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发现国家往往支持那帮渣渣,而从不顾及社会主义者的感受,从来不顾及唯物主义者的感受。这是赵嘉仁和许多信社会主义的唯物主义者极为痛恨,甚至觉得朝廷药丸的原因。
而现在孙青的话,无疑就让赵嘉仁再次感觉到药丸的味道。他沉下脸说道:“支持我们的是什么人?大多数都是拼上自己姓名的人。这些拼上自己性命的人有几个是真信鬼神的。现在我们不去带领这些人从鬼神的毒害里挣脱出来,却要去支持信鬼神的。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我实在是干不出来!”
见赵嘉仁态度如此鲜明坚定,孙青也不敢再说什么。
第186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九)
大宋322年正月十五,赵官家在大宋朝廷中宣布,大宋在未来两年要收复河北平原,夺回各个北方关隘。
在最后,赵嘉仁讲出了他的设想,“一旦完成了这个目标,大宋的黄河以南就有河北与黄河两道防线,成为安全的后方。再次重新开发河南,就要正式开始。”
终于开始进入充分开发河南的阶段,赵嘉仁心里面非常期待。21世纪的黄淮大平原上住了快两亿人口,现在的大宋只有八千万人口。故土难离,赵嘉仁并不指望移民数量能够超过一千万。现在荒无人烟的河南在赵嘉仁看来就如同美国广袤的中西部,那里代表的是期待和希望。
群臣并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庙算是不是正确,看的是合理程度。群臣并没有找到反对的部分。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大宋正式进入战争状态。”赵嘉仁下了命令。
之前收复长安的消息已经让大宋朝廷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然而赵嘉仁正式宣布战争开始,依旧让众人感受到精神一振。刘猛立刻喊道:“大宋万胜!”
有刘猛带头,群臣纷纷跟着高呼“大宋万胜!”
赵嘉仁淡定的看着群臣的反应,镇定自若波澜不惊。
就在赵嘉仁宣布进入战争状态之后的第二天,蒙古大都那边先派人跑到济南,然后借用大宋的电报系统发给了蒙古驻大宋的大使一封电报。电报内容是要求蒙古驻大宋的大使与大宋商谈交还大宋贵人的事情。电报里面提及,蒙古现在就可以将大宋的前太皇太后谢道清送回。
情报机构很快就把这个消息送到赵嘉仁面前,情报总局的联络员送来的情报下面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个自然是怀疑蒙古人有没有什么把戏,这样的明码发报难倒就不担心大宋知道了消息么。第二个则是对蒙古人准备交还多少人比较怀疑。那些人毕竟是大宋贵人,什么时候都能当做筹码来使用。
蒙古使者接到电报之后立刻执行了大都的命令,他们前往对口部门礼部谈起了此事。礼部尚书熊裳听完之后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然的表示,“我知道了。不知蒙古那边什么时候送人。”
“大宋难倒连感谢一下都不表示么?”蒙古大使的声音里面满是气愤。
熊裳也不知道这气愤是真心,或者是假意,他对此也不在乎。赵官家决定对蒙古进行战争的同时,被俘大宋贵人的生死就完全不在大宋的考虑之内。这些贵人们的行径已经无异于叛国,如果按照之前审判宋奸的标准,这帮人无疑都得因为擅离职守而入狱服刑。
“我听说过铁木真的妻子,以及术赤的故事。难倒铁木真还感谢过他们的敌人么?”熊裳尚书毫不迟疑的对蒙古使者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铁木真与孛儿帖结婚时,三姓蔑儿乞惕部的首领脱黑脱阿,为报其弟赤列都的未婚妻诃额仑当年被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所抢之仇,突袭了铁木真的营帐。在混战中,铁木真逃进了不儿罕山(今肯特山),他的妻子和异母却当了脱黑脱阿的俘虏。等救回时孛儿帖已有身孕,而“术赤”二字是“客人”的意思。因此,从他的出生开始就不断有人怀疑术赤的血统,尤其是二弟察合台和三弟窝阔台常因此与其冲突。
至于三姓蔑儿乞惕部的首领脱黑脱阿,铁木真一直对其进行追杀。在成吉思汗建立起部落联盟之后,始终如此。建立起部落联盟的之后,铁木真以卫拉特人为向导,至也儿的失河。脱黑脱阿中流矢死,部众溃,渡也儿的失河溺死大半。其子忽图、赤老温、赤攸克、呼图罕蔑而根不能得父全尸,函其首去,奔于畏兀儿。畏兀儿不纳,与急图等战于崭河,逐之。忽图等奔钦察。
之后,铁木真继续追杀了八年。太祖命速不台征之,用铁钉密布车轮上以利山行。复命脱忽察儿率二千骑同往。至吹河,尽歼其众,生擒呼图罕蔑而根,槛送于术赤。术赤命之射,首矢中的,次矢劈首矢之簳,而亦中的。术赤大喜,驰使告太祖,请赦之。太祖曰:“蔑而乞,吾深仇。留善射仇人,将为后患。”
虽然术赤很想赦免三姓蔑儿乞惕部,然而铁木真绝不放过这个部落。最后还是将其消灭了。
然而出乎熊裳的意料之外,蒙古大使一脸懵逼的表情,貌似对这件事完全不了解。看着蒙古大使的表情,熊裳觉得挺无奈的。对于情报搜集工作,很明显大宋做的比蒙古自己都好。然而想到赵官家对于‘文明标准’的评价,熊裳倒也释然了。赵官家认为,文明的标准就是是否懂得历史。
大宋能够记载下‘烛光斧影’的故事。虽然对于烛光斧影的解释很多不同,但是至少大宋有这样的记载。譬如赵官家的所作所为,固然有起居注以及各种官方记载。个人记载同样非常多,譬如熊裳自己就在日记里写过很多他个人的看法。如果赵氏出了类似于术赤的事情,士大夫绝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对于蒙古人,明显就不是文明国家。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不清楚的话,那只能说文明本身有问题。
当然。熊裳尚书也怀疑蒙古使者的表情是因为装傻。所以熊尚书把话题放回到具体问题上,“前太皇太后谢道清,你们愿不愿意归还是你们的事情。若是归还,我们就收下,若是不还,那也无所谓。”
在礼部尚书熊裳看来,这位前太皇太后已经72岁,活不了太久。把去世之后的谢道清交还给大宋,把活着的谢道清交还给大宋,哪怕谢道清回来之后只活几天,整个意义也完全不同。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得利的都是蒙古,所以熊尚书根本懒得讨论。
“你们汉人真是凉薄!”蒙古大使对熊裳说道。说完之后,蒙古大使就观察着熊裳的表情,看到熊裳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蒙古大使期气馁的问道:“熊尚书。这仗是一定要打了吧?”
熊裳点点头,“没错。”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大家就散了。
第1章 河北开战(一)
骑兵大队在校场上奔腾,便是过了正月十五,北方大地依旧冻的结实,数百只马蹄在地面上敲击出隆隆的声响,很气势。
忽必烈大汗坐在教军场台子的马扎上,开心的看着骑兵奔驰。透过骑兵的缝隙,可以看到地面上有几个虫茧一样的东西。那是厚厚的毛毡,每一张毛毡里头都包裹一位蒙古大贵人。他们都是孛儿只斤家的大贵人,也是一直与忽必烈作对的叛贼。
不久前,孛儿只斤·郝仁将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叛贼送到了大都。便是已经先接到书信,忽必烈依旧极为讶异。在大都的蒙古贵人对孛儿只斤·郝仁的评价是‘很像汉人’。这无疑是在嘲讽郝仁对汉人文化的仰慕,更是在质疑郝仁并不是打仗的好手。
西征一年就能将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首脑抓获,并且送到大都。无疑证明了这种质疑并没有道理。如果这两个汗国的首领真的没用,他们早就该在之前的数次讨伐中被消灭。
对于贵人,蒙古并不太喜欢乱刀砍死。毕竟是贵人,还是要有点贵人的范儿。直接血溅五步太粗暴了。所以处决贵人一般使用毒药或者包在毛毡里头用马踩死两种。忽必烈赐给这帮孛儿只斤家的叛逆被马踩死的处决方式。亲自看着处决,让忽必烈的心中的怨恨得到了充份的释放。
就在此时,坐在忽必烈身边的太子真金说道:“父皇,不知何时召郝仁万户回来?”
“嗯?”忽必烈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真金也曾经带兵前去讨伐进攻和林的孛儿只斤·海都。现在孛儿只斤·海都就包在毛毡里,位于忽必烈面前骑兵的马蹄下。
“父皇。郝仁万户功劳极大,当让其回到大都领赏。”真金继续讲述着看法。
“哼!”忽必烈冷哼一声。这种小心思太容易理解,郝仁带领河北府兵解决了两大汗国之后,若是让郝仁继续留在那边,倒是有可能让其坐大。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其调回大都。这是汉人的政治手段,真金则被认为是汉人儒生的领袖。
“你这是嫉妒郝仁么?”忽必烈带着不善的表情问真金。
真金神色大变,他没想到老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金有没有嫉妒他的堂兄弟郝仁,那自然是有。然而真金自己觉得依照儒家的理念,嫉妒是恶性,是不应该的事情。而真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观点,也是为了保全郝仁,保全大元社稷。被如此‘误解’,简直是无上的侮辱。
看着自己儿子一脸被侮辱被伤害的表情,忽必烈更是不满。论郝仁与真金的汉化程度,大都的蒙古贵人普遍认为郝仁其实可以看成是个汉人。但是郝仁身上就没有真金这种矫情。被人说嫉妒又如何,坦率承认,或者哈哈一笑的蒙混过去就好。真金身为太子,他有什么好怕的?怕人说闲话么?
本想教训儿子几句,又看周围的人挺多,忽必烈皱着眉头命道:“你先下去,等马队停了,就验一下那帮人是不是真死了。”
等真金带着委屈下了台子,忽必烈问旁边的伯颜,“伯颜,你觉得接下来怎么办?”
伯颜淡然答道:“准备迎击宋军。同时开始西迁。”
“唉……”忽必烈长叹口气。忽必烈真正开始在大都经营,是1256年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几年。而那时候,现在忽必烈的死敌赵嘉仁刚16岁,正在福建临清当县尉。二十几年过去了,两人都成为了两国的至尊,然而两人之间的战争,貌似赵嘉仁占了上风。
从台上看下去,就见太子真金的身影出现在台下,怎么看都没有令人不得不瞩目的霸气。忽必烈心中又是一阵的不爽。真金只比赵嘉仁小三岁,忽必烈根本不敢奢望真金能够与宋国皇帝相比。自己的后人是这种德行,蒙古的未来会如何呢?
伯颜继续淡然说道:“大汗。西迁的事情要快,带什么,不带什么,需尽快决定。”
忽必烈知道伯颜说的很对,提醒的非常及时,可心中还是立刻生出一种厌恶。他别过头去,不想让伯颜看到这种厌恶的表情。因为忽必烈很清楚,这种厌恶其实更多是针对忽必烈自己。不到十年前,蒙古还是处于对宋国的绝对优势。不到十年,这局面就已经完全不同。
好不容易压住了不满,忽必烈转过头问伯颜,“让你对付宋军,你能抗多久?”
“若是十万宋军,能抗两个月。”伯颜语气淡然,“若是三十万宋军,二十天。”
虽然不知道伯颜是怎么做的判断,忽必烈还是应道:“就靠你了。另外,你怎么看郝仁。”
“便让他留在当地弹压。郝仁从来不爱当蒙古王爷。”伯颜回答的非常简单。
虽然此时心情低落,忽必烈还是被这话给逗乐,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伯颜在经常让人感受表现到幽默,虽然他本人未必就是要逗人开心。就如这话,很多人都会担心郝仁会在草原自立,而这帮人也会认为郝仁差不多就是个汉人。
很明显,伯颜就没有这样前后矛盾的观点。他也认为郝仁是个汉人,正因为有这样的看法,伯颜就觉得郝仁对于在草原自立毫无兴趣。在草原称王是蒙古人的爱好,可不是汉人的爱好。
如果没有真金方才的那番话,伯颜的话就是简单的陈述。有了真金方才的话,伯颜的话让忽必烈不得不发笑。
此时马队已经驰出圈外,只留下几个重茧般的东西在校场中央。忽必烈看下去,就见真金带人前往查看几个孛儿只斤家的贵人是否已经死掉。看着儿子有点紧张的身影,忽必烈心中又是一阵恼怒。
二十几年前,赵嘉仁不过十九岁。那时候忽必烈与赵嘉仁在鄂州大战,蒙古伤亡过万。赵嘉仁年纪轻轻就已经杀人如麻,自己的儿子查看个死人竟然还会紧张。真的是滑稽!
就在此时,侍卫长王东陆引了人过来。那人见到忽必烈之后立刻跪倒,将文书双手托上。忽必烈接过来一看,原本细细的眼睛更是咪成一条细线。他转头看向伯颜,板着脸说道:“宋军正在猛攻直沽寨。”
伯颜听了之后没说什么。他早就估算过宋军何时会进攻,估计着应该是四月份,没想到宋军居然这么早就动手。
此时宋军的前兵部参谋长,现在的山东战区司令郑捷坐在城内的司令部中。部队是昨天凌晨开始登陆,到了傍晚就结束了所有战斗。现在宋军的攻城战早就有了好些套路,直沽寨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城。在城外修筑起些高台,火枪手上高台压制,步兵们同时长梯攻城。整个下来就这么简单。
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处置城内俘虏。直沽寨作为和蒙古大汗指定的与大宋贸易口岸,城内有好多人口。宋军迅雷不及掩耳之的攻击也没给他们留下逃跑的机会。
郑捷虽然很想立刻进行甄别与清洗,但此时更重要的是发动对大都的进攻。宋军又不是蒙古军,让宋军搞无差别屠杀,那会大伤士气。
“部队还没下来完?”郑捷问参谋长。参谋长无奈的摇摇头,此次一共来了五个师。第一批的是两个师,两万人。结果第一批登陆的三千人都已经攻克直沽寨一整天,两万人还没能全部下船。
“怎么会这么慢!”郑捷忍不住抱怨起来。其实他也知道不该抱怨,但是他忍不住。大宋这些年海上的理念正在出现变化,其中之一就是对港口的看法大不相同了。以前的港口都是在浅滩,登陆的小船很容易在落潮的时候停在浅滩上。等涨潮的时候,登陆的小船就可以回到海上,回到远洋的大船旁边。
直沽寨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然而在当下的大宋,港口的概念变了,港口设在深水地区,要修建远远探入水中的码头。这样的话,大船就可以直接停在码头旁边,人员通过跳板上下船只,货物则利用码头上的吊车来装卸。整个效率提高了好些倍。
跟着郑捷攻打直沽寨的两个师都是在海州登船,采用这种模式,两个师只花了一上午就登船完毕。现在两天了,两个师硬是没能全部下船。
参谋长知道有些事情也记不得,大船是不能和小船一样在落潮的时候搁浅在海岸上。因为大船的重量大,一旦搁浅,自身重量就会把船只压坏。现在除了按照旧模式登陆等待之外,大家也没别的办法。
“司令,我们是不是让红巾军抓紧北上?不要管那么多了,猛扑沧州。我们也派人去接应他们。”参谋长拿出了之前的一套计划。
“没有电报,无法有效指挥。”前兵部参谋长郑捷叹道。在大宋境内的时候,宋军的调度非常方便,相隔万里,情报通讯也不过是两三天时间。相隔千里,熟练的电报员甚至能让通讯时间在一小时内完成。
在战场上,一小时往往只是一个营级单位完成一次调动的时间。
但那得是大宋这样基础建设非常完善的国家,在河北,千里之外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不等参谋长说话,前总参谋长郑捷说道:“我等就好好的准备猛攻大都。一旦攻到大都城下,我军三万人定然能够攻破城墙。”
参谋长对这话很赞同。大宋就是有击破任何城墙的能力。别说三万人,哪怕只有两万人,甚至只有一万人,宋军也有把握击破任何城墙。所以参谋长问道:“司令,接下来怎么做?”
“让他们先把草绳卸下来,部队开始修建兵站。”郑捷答道。说到这里,郑捷突然眉头一展,他笑道:“那些俘虏也不能让他们闲着。让俘虏也帮着修兵站。正好省了我们不少兵力。”
得知宋军攻打直沽寨,蒙古大汗忽必烈立刻就把防御工作交给伯颜大帅,他自己开始准备西迁的工作。派遣郝仁西征,本就是西迁的前奏。只是忽必烈没想到郝仁居然这么能打,用了一年时间就解决了西迁路上的重大敌人。现在正好可以专心考虑西迁事宜。
伯颜大帅也乐得摆脱了麻烦事。他接过防御重任之后,并没有立刻派遣救兵,而是派遣大量侦查骑兵。这个决定很正确,直沽寨没有守住的消息很快就传来。如果急急忙忙派遣援军,就如同肉投馁虎。
接下来,有关直沽寨那边的消息连续传来。宋军如同黄河战役一样,开始修建兵站。
在黄河战役中,宋军每隔三十里,就修建一个兵站。这种兵站呈现方格形状,让宋军可以任意在兵站间往来。确定宋军继续采取旧模式,伯颜大帅下令严密监视,同时命令将直沽寨与大都之间的百姓迁移到大都来。
这个命令是用蒙古语下达的,蒙古就是蒙古包,好移动。大汗或者部落首领下令集中,大家拆了蒙古包,放上蒙古大车就走。原本看着蒙古包云集的地方,转眼间就变成了空空荡荡的无人区。
蒙古骑兵执行这样的命令之时,发现汉人村落并不会这么轻易就迁移。对于不愿意迁移的汉人村落,蒙古骑兵只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砍杀,杀完之后把尸体投入水井与河流,全力污染水源。然后撤离村落。
看到那些从上游而下的尸体,本来想从河里取水的宋军可是恶心坏了。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郑捷这边,司令部里面的众人也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等情况,除了放声怒骂之外,貌似也没别的办法。
宋军之前要么是被蒙古军打,或者是和蒙古军野战。这种深入蒙古核心统治区的经验基本为零。除了放声大骂之外,他们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大家从来没想到战争居然能到这么令人恶心的地步。
第2章 河北开战(二)
春日的田野上,一支支纵队向着南皮前进。有些纵队服饰比较统一,有些纵队服色驳杂。秦莫欢带领的纵队三人之一穿着钢甲,三分之一穿着瘊子甲,还有三分之一则是驳杂的服色。虽然比不了宋军直属部队清一色钢甲,比起其他红巾军纵队,已经全面超过他们。
秦莫欢很想快点赶到南皮去,然而部队因为穿甲的缘故,速度没办法提起来。看着那些杂兵们牵着驮着装备的毛驴和骡子奋力赶路,秦莫欢就把埋怨的话咽回肚子里。
蒙古人的无人区并不是真的啥人都没有。蒙古军还占有了不少据点,譬如南皮这样的城池。现在秦莫欢的部队数量有一百二十人人,和一年前差不多。然而以前的一百二十人中,能留到现在的不足六十。新加入的六十人则是一年内加入的两百人中剩下来的。
之所以穿着铠甲行军,就是因为有过好几次的经历,秦莫欢认为接下来的战斗胜券在握,就将甲胄由负责运输的杂兵承担。虽然秦莫欢的部队行军速度提高一些,但是遭到突袭的时候就没办法更有效迎敌。比机动能力,蒙古骑兵比步兵强了不少。那些蒙古骑兵依托据点作战,让红巾军遭受了不少损失。秦莫欢用鲜血换到的经验之一,红巾军的友军靠不住。指望他们进行预警,还不如靠自己。
部队赶到了南皮城下之时,已经在军队建立起战部队与辅助部队的秦莫欢部是最早抵达的几支部队之一。这几支部队的都有自己的共同点,装备普遍比较好。部队里面牲口较多。另外,人人脖子上都带了红巾军标志性的红领巾。
到了南皮城下,秦莫欢指挥部队在联络员引领下进入阵地,自己带了副手公孙复前往中军。宋军的直属部队人人都是钢甲,走在宋军中军里,秦莫欢发现自己的钢甲并不显得特别独特。值得秦莫欢自诩的则是他的钢甲胸前以及左右臂上的三道红杠。
军队如果有标准铠甲,怎么区分就是问题。红巾军采用明显的标志来区分。所有红巾军成员都带着红领巾。伍长是小队长,一道杠。两道杠的中队长指挥二到五个小队。能指挥上百人队伍的则是三道杠的大队长。
进了中军大帐之后,就看到好几位带着四道杠的总队长。他们都是红巾军中能够指挥多支红巾军部队的将军行列。带着四道杠标志的刘宠将军向秦莫欢点头示意,秦莫欢点头回礼之后,目光落在新的林登万将军身上。红巾军有个小规矩,红巾军本地最高指挥官佩戴四道杠,都以林登万将军自称。虽然在战争中,四道杠会发生折损,却因为这个制度而出现了‘不死林登万’的传说。
此时大帐里头已经排好了座位,秦莫欢坐在交椅上,看着那几位四道杠,心里面就很憧憬。虽然刘宠将军告诉秦莫欢,只要他好好干,很快也能成为四道杠。可这等事情说着容易做着难。
很快,会场里一半以上的位置已经满了。时钟的指针也走到了上午十点的位置。随着钟鸣声响起,张世杰将军快步走进大帐。他身上铠甲的前胸和两臂上装饰着五道杠的标志,也是所有红巾军里头唯一的五道杠。
往主位上一坐,张世杰就用纯正的河北话说道:“诸位,今日我们攻打南皮。不过南皮里面的一部分汉人守军准备起义,虽然不能信他们,却也姑且听听。”
听到可以拿下南皮,众人脸上多数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张世杰继续说道:“朝廷此时已经派兵跨海进攻直沽寨,然后从直沽寨进军大都。我等接到消息,要我们北上攻打沧州。却不知道哪位首领愿意一起北上?”
“某愿前往!”秦莫欢与另外三名首领同时答道。他们互相看了几眼,都确定大家是跟着宋军最紧的几支队伍。
此时其他人才纷纷应声,到场的首领中大概有六成都表示愿意北上。宋军对于时间要求的很严,说什么时候开会就会什么时候开会。来迟到的就不能入场,等会议结束之后得到会议结果。因为这样,有些部队气不过,干脆脱离了红巾军的队伍。但是宋军并没有因此有什么放任,依旧我行我素。
看这帮人的态度,张世杰笑道:“既然如此,愿意随我军北上的,打下南皮,分了战利品之后,就先不要回去。”
“遵命!”秦莫欢等人大声应道。
谈完这些事情,张世杰就讲述起攻打南皮的手段。虽然有汉军号称要当内应,却没必要完全信他们。此次部队还是先建起回回炮来轰破城墙,接着前去参加战斗。
分配完任务,秦莫欢就与公孙复两人离开。回去的路上,秦莫欢正在憧憬未来北上的战斗,却听公孙复说道:“秦兄弟,你觉得为何朝廷一直没有攻下南皮这样的城市,反倒是一直领着咱们破那些蒙古贵人的庄子?”
“刘宠将军不是讲过么。那是为了能够拯救汉人。若是把城池破了,蒙古只怕就会杀人之后逃到北边。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着蒙古人的城池。而且咱们这一年来参与了这么多行动,也救出来了十几万人。”秦莫欢答道。
听了这个完全按照宋军看法表达的内容,公孙复微微摇头,“秦首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啥事情。你想,蒙古人搞无人区,我们要在无人区里面开辟通道,设置交通点。蒙古骑兵则搜杀咱们的交通点,这又死了多少人。若是直接挥军北上,岂不是早就赢了么。却偏偏将咱们放在前头厮杀。”
听到这话,秦莫欢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声音不爽的问道:“公孙复,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秦莫欢如此认真,公孙复连忙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咱们死了这么多人,却只是换来这些铠甲。秦首领,咱们兄弟的确是要打蒙古人,可是打完蒙古人之后呢。现在大家已经觉得这大宋的朝廷只领着咱们打仗,却不给许下封赏。兄弟们心里头可是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这总得给咱们兄弟们许下些好处才对。”
这么一讲,秦莫欢也觉得有点心虚。公孙复说的没错,外来作战的大宋总要给跟着大宋作战的这些人们许点啥才对。蒙古人南下之时,许给了汉军世侯诸多好处。虽然后来逐渐收回,至少汉军世侯们真的在地方上风光了几十年。
现在的宋军虽然打仗很猛,也从来不逼着秦莫欢这样的军队去填坑,宋军也从来不对秦莫欢等人许下什么。大宋乃是朝廷,打跑了蒙古人之后,他们当然就拥有了河北。可原本就是河北人的秦莫欢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闪了一下,秦莫欢就大声对公孙复说道:“我们乃是为汉人打仗,虽然现在我们没得到什么许诺,但是宋军仁义。我等以后绝不会被亏待。你看河北那几十万被救出的百姓,现在一个个安居乐业。光是这份阴德,我等子孙就享用不尽。”
公孙复被秦莫欢的声量给镇住了,暂时不再说什么。不过秦莫欢自家知道自家心事,若是声音不这么大,秦莫欢的内心也会有动摇。
红巾军各部此时刚排好阵列,就见到南皮城内竟然升起了黑烟。没多久,就有传令兵下令各部缓缓向着南皮城进发。直到众军逼到城下,城墙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秦莫欢参加过进攻德州的战斗,他心中一惊,立刻下令部下攀爬上城。部下还有点担心,秦莫欢就亲自上梯子。
好多人都看着三道杠的秦莫欢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顺着梯子爬上城墙,翻过城墙。自始至终都没遇到城上敌人的袭击。秦莫欢的属下也跟着上城,又过了一阵子,城门处发出声响,没过多久,拿着武器对着城门的红巾军众人看到,城门缓缓打开。
秦莫欢并没有任何欢喜,他继续打开城门之后,先出城叫上了自己的部队。等其他人欢呼着冲进去之后,才带着大家进城。城内局面果然如秦莫欢所料,在城内的宽广出堆满了尸体。这些都是城内百姓,均被绳索捆绑后集中屠杀。街上的惨状与一年多前的德州城别无二致。蒙古人从来没有真正经营河北的打算,当他们丢弃这里的时候,就要进行最无情的屠戮。
看着这悲惨的局面,秦莫欢只觉得浑身仿佛堕入火窟,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难受,他转头对紧跟在他身边的公孙复森然说道:“只要能杀光这帮畜生,我就觉得很值!”
公孙复这些年也见过不少蒙古人制造无人区时候的暴行,但是这样的大屠杀却只见到了两次,这两次都是蒙古人在撤退前对他们曾经占有的城市实施的屠杀。此时公孙复见到秦莫欢那要吃人般的表情,突然回想起之前秦莫欢说的话,“刘宠将军不是讲过么。那是为了能够拯救汉人。若是把城池破了,蒙古只怕就会杀人之后逃到北边。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着蒙古人的城池。”
在这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公孙复不得不承认,秦莫欢说的是对的。蒙古人绝不会给汉人留下任何东西。
很快,秦莫欢等首领又被叫到张世杰这里。此时张世杰神色无比难看,他哑着嗓子说道:“我受骗了。那些说要投奔我们的所谓汉军都是汉奸!他们先约定了投靠我们的地点,接着蒙古骑兵突然就往那边逃走。我们没能拦得住。”
秦莫欢原本以为城内的汉军是反水之前被蒙古人发现,没想到所谓的汉军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骗局。
没等秦莫欢等人说话,张世杰声音沉痛的说道:“咱们接下来打沧州,我把话说在前头,此次不管有什么人出来说了什么。咱们都要死死围住沧州,绝不让任何人逃窜。你们听到了么!”
“听到了!”众人都大声回答。此时脸色难看可不止张世杰或者秦莫欢,见到了蒙古人屠杀的所有将领脸色都一样的难看,也都一样充满了愤怒。秦莫欢心中不仅有愤怒还有羞愧,他为自己之前心中质疑大宋军队没有强攻的战略安排感到羞愧。
张世杰重重点头,“好。那么明日我等就进军沧州。拿下沧州,我们距离直沽寨就只剩下两百多里地。到时候与朝廷兵马联络起来,定然不会放过这些蒙古人!”
当天晚上,宋军和秦莫欢等部队根本就没有进城搜索战利品。面对那样如山的尸体,只有很少数人才有心情去寻找值钱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部队就再次出发。大家都脚步急促,对秦莫欢来讲,早点离开这样的地方是某种解脱。若是一直留在这样的地方,秦莫欢害怕自己会做噩梦。
部队出发之前自然要派人联络。此时德州已经是大宋在黄河以北的坚定据点,已经铺设了有线电报。骑兵赶回德州,没多久,电报就将消息送到了济南,再从济南发向其他地方。其中一路是先把消息送到东营,再从东营派遣送到直沽寨。
就在张世杰的部队走出去一百里地,还有一百里地才能抵达沧州城之前,直沽寨的郑捷司令就得到了消息。这下司令部里面就最新局面展开了讨论。
“我们还是派一支部队去接应一下吧?毕竟红巾军可没什么攻城手段,靠那回回炮,啥时候能够攻破城墙。”
“可蒙古军的骑兵已经阻挡住了我军的侦查骑兵,没有情报,怎么打仗。”
两派人针锋相对,很明显是不前去接应的一派占据了上风。
郑捷听的心中不爽。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懂行的什么都不知道。新的宋军到现在为止,也算出现了不少自认或者公认能打仗的将领。大家也经常讨论最高统帅赵嘉仁的战争理念,私下甚至会讨论最高统帅赵嘉仁的战争天份。
整体而言,水平越高的人,越知道赵官家是个难以对付的敌人。孙子兵法说,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最高统帅赵嘉仁无疑做到了‘修道而保法’这样的高度,但是从才气和天份而言,大家不觉得赵官家这种充份利用装备和训练优势碾压敌人的家伙有什么天下无敌的才气。
郑捷也比较认同这样的看法,和赵官家的战争在于难以获胜,但是不等于就一定会被打败。所以在损失上百名侦查骑兵之前,郑捷本人也觉得蒙古人很容易就能被打败。
损失了上百名侦查骑兵之后,郑捷算是明白了蒙古骑兵对大宋骑兵有巨大的数量优势,大宋骑兵便是再善战,只要被切断后路,就只有战死或者被俘的命运。为了让侦查部队更有战斗力,郑捷就只能让骑兵以更大规模出击,并且缩短触及范围。可郑捷的骑兵数量毕竟有限,马匹很容易受惊吓,蒸汽车船里面的轰鸣声让马匹承受不住,有发疯到撞墙,最后断腿甚至丧命的例子。便是能够运来的,也蔫了。在这样的局面下,郑捷就更没有侦查的自由。
想到这里,郑捷打断了众人的争论,“我们现在不能继续分兵,而是要一鼓作气。大家都知道黄河战役,我们直逼蒙古大营所在的滑县,在滑县囤积了大量军粮辎重的蒙古军就只能和咱们决战。我们就在正面战场上一举击溃了蒙古军。此次也该如此,我等只要一路进攻大都,就能逼得蒙古人和我们决战。即便不去联络攻打滑县的红巾军,我等牵制住蒙古主力,他们也能顺利攻打滑县。只用告诉他们,一路向直沽寨这边进军即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丢掉直沽寨。”
郑捷发现自己虽然可以去质疑赵官家的军事天份,却不能质疑赵官家的军事能力。赵官家的所有计划都平淡无奇,却直指核心。就如赵官家要求所有军官都必须学习的逻辑学一样。逻辑,讲述的是因果关系。对于军队如何作战,赵官家有个非常具备逻辑性的说法,“如果不知道向哪里开枪才能赢得战争,那就对着敌人的胸膛开枪”。
现在看,敌人的胸膛就是大都,只要向大都前进,就一定能够和敌人交战。
很快,负责指挥防御的伯颜大帅就得到了消息。宋军继续向大都方向修建兵站,以前的宋军兵站之间相隔三十里,现在的宋军指挥将兵站的距离缩短到了十里。除此之外,红巾军在向沧州进军。
伯颜大帅听完了报告,扭头对张世杰说道:“张元帅,你可否愿意与你的兄弟交战?”
听到这个命令,张世杰腾的站起身,大声应道:“请大帅下令!”
第3章 河北开战(三)
直沽寨在后世名叫天津卫,防御对大都发动的海上进攻。一旦直沽寨被占领,来自海上的军队就可以从直沽寨出发,向西北方向的大都发动进攻。
大宋322年春,宋军夺取直沽寨之后,就向着三百里外的大都继续进发。二月二,龙抬头。如果是在南方,此时就要过节。百姓们进行各种祈祷,希望能够下春雨,保今年五谷丰登。
在直沽寨通往大都的道路上,这些来自南方的宋军则是希望千万不要下雨。不下雨,修建兵站的速度就会变快。不下雨,宋军作战更容易。至于不下雨对于河北的农业生产有什么影响,宋军并不在意。战争追求的是胜利,而不是五谷丰登。
按照每三十里一个兵站的模式,宋军只用修建十个兵站就可以抵达大都城下。然而郑捷司令更加谨慎,他每隔十里就修建一个兵站。那些从直沽寨抓来的壮丁被充分使用,他们被驱使着每天工作。在这种标准化流程下,宋军登陆直沽寨的第八天,最前沿的兵站距离大都只剩下六十里。
如果不出什么问题,再过两天,宋军的前锋就可以抵达大都城下。郑捷对于宋军的攻城战非常有信心,只要能抵达大都城下,宋军就一定能够攻上大都的城墙。
“好好休息。严加防守!”每天夜晚来临之时,郑捷都是下的同样命令。宋军的各级指挥员也是如此。若是能够攻破大都,这支宋军自然能立下极大的功劳。这些年里头,大型战役都是赵官家亲自指挥,各级指挥员都没能独自立下大功。这次赵官家终于在京城杭州坐镇,众人自然期待获取这样的胜利。所以各部队都极为小心。
入夜之后,每个兵站内部都防卫森严,兵站外面三十几米外立起了一些火把。虽然火把的光线并不太亮,在夜色中却非常醒目。
二月的河北夜晚依旧寒冷,这些摇曳的火焰看起来仿佛是很容易就可以被吹熄,却又顽强的继续燃烧。橙黄色的火焰却给人一种妖异的阴冷感觉。
伯颜大帅远远的看着这些火头,寒风吹来,他忍不住紧了紧围巾。从入夜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那些火把根本没有熄灭,也没有宋军前来更换。跟在旁边的蒙古军千户抽了抽鼻子,带着敬畏之情说道:“大帅,南蛮子们是不是会妖法?”
“这就是寺庙里头的长明灯。”伯颜大帅淡然说道。
这回答让众人没有反驳的理由。蒙古人都见过寺庙中的长明灯,那些善男信女们还愿之时,要么向寺庙捐赠香油钱,又或者捐赠香油。有着灯油不停供应,长明灯就不会熄灭。
可这种长明灯只有香火兴旺的大寺庙里头才有,便是在大都也只有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大寺庙才敢弄这样的排场。宋军一个普通的兵站外都能放十好几个长明灯……
“啧啧!这得多少钱啊!”另一位千户咋舌的说道。
这次伯颜大帅并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仔细观察起来。大宋的豪富并不稀奇,问题是宋军的兵站。蒙古仔细打探之后,得知宋军修建兵站的手段非常简单。就是草绳袋子装土之后垒起来,夯实。伯颜大帅尝试之后找不出破解的办法。但是这样的兵站到底能在猛攻下坚持多久,伯颜大帅没有尝试过,所以很想试试看。
又观察一阵,伯颜大帅命道:“派人前去,看看能否弄熄这些长明灯。”
立刻有蒙古军被派了出去,偷偷摸摸的前往兵站附近。这些人走到距离长明灯二十几米左右的地方,就猫下腰缓缓前行。又向前走了没多久,地面突然闪出火光,爆炸声随即传来。很快,宋军等兵站上就高高的挑起了灯笼,顷刻就照亮了很远的地方。蒙古派出来的探路人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回来,连被炸死的同伴都没有去救助。
看着宋军的反应,伯颜微微一笑,对着部下说道:“咱们不是带了些汉人民夫,让他们去趟路。”
“这有什么用?”蒙古军千户问道。他们为了进攻宋军的营寨,已经在野地里受冻了半宿,此时便是抓百姓过来,大家也未必能真的动得了宋军的兵站。
“让宋军惊吓一晚却也不错。”伯颜大帅答道。
接下来的一宿,蒙古军只留下不多的人马在兵站外,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逼着民夫去趟路,每一次都能让宋军警戒起来。不仅是这一个兵站,附近的所有兵站都遭到蒙古军的骚扰。
第二天白天,宋军继续派人前去修兵站。迎面就遇到了蒙古军的拦截。准备出发的宋军有一个营,营长看着对面起码有数千的蒙古骑兵,实在是不敢出去。而且蒙古军就站在宋军火炮射程之外,宋军也乃不了蒙古军分毫。
郑捷司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些蒙古军的表现并没有令他感到意外,若是蒙古人真的让宋军抵达大都城下,那才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迅速赶到最前的兵站,郑捷司令站在兵站的望台上用望远镜观看,发现前面的蒙古军便是没有一万,也得有五六千。加上其他兵站的消息,蒙古出动了起码两万骑兵。
下来望台,郑捷立刻召开了会议。等人到齐,郑捷第一句话就是,“若是能击破这两万蒙古骑兵,蒙古人定然守不住大都。”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重重点头。蒙古军中有骑兵有步兵,宋军并没有将蒙古步兵放在眼里。在这些年的战争中,蒙古步兵在宋军眼中就是送人头的存在。值得在乎的只有蒙古骑兵。只要能歼灭对面的这些骑兵,大都城外就是有十万步兵,郑捷也有信心用两万宋军大破之。
“可是这帮蒙古骑兵会不会愿意和我们交战?”参谋长问。
“不用担心,草绳多的是,我们可以用的办法也多的是。出动两个师掩护工兵修兵站。只要蒙古军稍有松懈,我们就杀过去。”郑捷答道。
“可不要中了蒙古军的诱敌计策。”参加会议的宋军指挥员们提出了建议。大家虽然要小心再小心,却都赞成继续逼近大都。只要逼近大都,蒙古军就不得不出来与宋军决战。之后的几天里面,宋军就要充分利用兵站的优势来逼迫敌人。
到了中午时分,宋军已经集结了两个师的部队。参谋长与郑捷司令都随着部队浩浩荡荡的进发。看着精神百倍的宋军指战员,参谋长忍不住问道:“司令,你觉得官家若是遇到现在的局面会如何选择?”
“这个……我不是官家,猜不到。”郑捷回答的很老实。赵官家虽然才气显得不足,却经常会做出出人意料的决定。便是现在,回想起逼迫黄河改道北归,郑捷还是觉得赵官家的思路跳脱的超出人类的极限。
参谋长以为郑捷是感觉到不安,他就说道:“咱们就算是与蒙古骑兵接战,也不过能打成击溃战。总感觉哪里不对。”
“没什么不对。便是蒙古军,接连溃败几次,也没办法重新收拢兵力。击溃战也不是坏事。”郑捷对此很是自信。
“滑县之战,蒙古军敢用骑兵冲阵。这次他们一定不敢,咱们怎么打出击溃战?”参谋长还是不安。
“那又如何,若是不能与蒙古军接战,我军就只能在这里干耗着。那反倒是给蒙古军机会。咱们此时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大都城墙。只要能攻进去,蒙古军就再没守城的勇气。那时候咱们再撤军。蒙古军守城守不住,野战又不敢打,咱们等着看蒙古军自己慌乱就好。”郑捷描述着他对未来战局的判断。
这是反复讨论过多次的局面,此次出击的部队对此都非常赞同。临安总投降之后,大宋的官员大多数都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心思,赵嘉仁根本就没有什么助力,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打败蒙古人,重夺江南,稳住了局面。
郑捷的建议一直是攻上城墙,却不花费大力气在大都城内进行巷战。攻破城墙的目的就是要动摇蒙古人的意志,就如现在蒙古军不敢与宋军进行野战一样。
果然,见到宋军两个师开过来,蒙古军顷刻就向后退,完全脱离宋军的枪炮射程之外。整齐行动的宋军继续前进,在预定的地点停下,开始快速修建兵站。兵站很快就修建起来,宋军又继续侧翼前进,让工兵抓紧时间修建十里之外的兵站。并且赶在天黑之前在兵站间往来的骑兵掩护下,撤退回了出发地。
第二天,部队继续如法炮制。而蒙古军依旧在远处逼近,宋军并没有骑兵能够对蒙古军进行进一步的驱赶,也只能看着蒙古骑兵们远远围观。虽然如此,郑捷却也非常放心,此时需要的就是耐心和谨慎。原本每天能前进三十里,现在每天就算是只能前进十里,只要这么坚持,抵达大都城下也不过是五天而已。
到了下午时分,并排向前延伸的三个兵站就修好了,顺道还返回头把昨天缺的一个兵站给补上。此时距离大都只剩下四十里。
第三天,部队继续出发。部队已经习惯了蒙古骑兵的强势围观,各级指挥员们都非常小心的带领部队进行对峙。到了中午,蒙古骑兵们突然就有了动静,先是地面上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听这动静竟然是千军万马实施冲击的迹象。
各部队立刻准备迎战,听这隆隆的蹄声,第一线的指挥员们虽然紧张,却也非常开心。若是能重现滑县战役中消灭蒙古重骑兵的壮举,那得是多大的功劳。
蒙古骑兵阵列一开,让开了好些通道。然后从这些通道里面冲出了大量奇怪的东西。从身高上看,这些东西和蒙古马差不太多。然而这些玩意比蒙古马要宽的多,而且也没有高高扬起的马头。
就见这些玩意身上覆盖着木质的东西,前面能看到四条腿在奔驰,木质家伙上固定了许多长长的木刺。一线指挥官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一时被吓得不轻。可大家毕竟是训练有素,随即对这些怪东西进行了炮击。
炮弹飞入这帮东西当中,当即就打中了十几个。随着外面的木质玩意崩裂,里头的东西发出惨烈的牛吼,摔倒在地。这下宋军才知道,蒙古军放出的这些东西竟然是牛。
炮声隆隆,牛吼连连。那些尾巴上绑了火把的牛群都受惊,对着宋军就冲了过来。在后方的伯颜大帅淡然的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宋军炮兵虽然打倒了上百头牛,却被数千头牛组成的阵列淹没。蒙古大帅伯颜高高举起手臂,向前猛然切下。又笔直的停住,呈显出直指宋军的姿态。牛角号声随即响起,蒙古骑兵们挥刀纵马,跟在牛群后面向着宋军冲去。
眼瞅炮兵已经没办法发挥作用,宋军步兵们也没有干看着,他们迅速开始了排枪射击。更多的牛被打倒,可蒙古军放出的牛太多了,套了木质盾板的牛防御力可比马匹强多了。死伤了上千头牛之后,红着眼的牛群终于冲进了宋军的阵线。
子弹尚且没办法解决牛,刺刀就更不行。更糟糕的是,阵线大破的宋军除了要面对牛的横冲直撞,更要应付跟在牛群背后的蒙古骑兵。步枪来不及装填,步兵们就只能用刺刀与蒙古军的马刀对抗。
虽然宋军步兵在竭尽全力的战斗,却终于处于了下风。战列被一排排的冲垮,宋军和蒙古军开始了激烈的近战。
郑捷司令本来在刚修建好的兵站望台上,用望远镜愿望,甚至可以在地平线上看到模糊的山脉影子。那应该是燕山山脉。得到了情报,郑捷司令连忙赶到前线,接着就发现宋军和蒙古军全面混战起来。
这种局面以前并不是没出现过,每当出现这样的局面,都是宋军在给敌人最后一击。此时郑捷没想到的是,他从军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宋军被迫与攻入阵地的敌人进行激烈的战斗。
第4章 河北开战(四)
郑捷从来没想过,宋军竟然会和蒙古军来一次冷兵器的大规模作战。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大平原上进行展开。
宋军曾经认为大平原是非常有利的地形,当宋军被破阵之时,这个地形顷刻就变得非常糟糕。如果是在有一定坡度的地方布阵,郑捷就可以有效看到整个战局。现在部队的所有情报传输只能靠往来的通讯员。
还没等郑捷弄清楚局面,后面那个师的通讯员依靠宋军极佳的组织能力,跑到了郑捷司令这里。通讯员无比焦急的喊道:“报告司令,我们遭到了蒙古军火牛阵冲击。已经破阵了!”
得知两个师同时遭到袭击,郑捷只觉得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自己脖子,连呼吸都做不到。宋军的优势就是训练有素的阵列,任何敌人面对宋军铜墙铁壁的防御都根本没有办法。虽然宋军上层也会说,以后大家一定会遭到同样的火枪军队的挑战。可说归说,大家其实觉得这种挑战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之后,而且敌人便是学了火枪,宋军也会有更先进的武器出来。
可现在这种自信就被轻易击溃,击破宋军阵线并不需要无敌的火枪和钢铁的纪律组成的军队,只用组织得力的火牛阵就能办到。而郑捷就是创造了宋军败仗历史的人物!
就在郑捷呼吸不能的时候,就见到参谋长跑到郑捷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么亲近的人,感受到自己的丑态,郑捷只觉得神经中仿佛有电流通过,羞愧的想找个洞钻进去。不过这种情绪倒是驱散了那种仿佛被麻痹般的状态,郑捷终于听到了参谋长在喊什么。
“司令,先让部队撤退到兵站!依托兵站实施防御!”参谋长焦急的大喊着。虽然没有陷入僵直的状态,参谋长却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郑捷几乎本能的说道:“指挥系统还能用么?部队这么一散,撤退就变成了溃败!”这是一个宋军一直没能解决的问题。这种排列整齐的军队在没有撒出去之前,的确可以进退随心。可一旦撒出去投入战斗,那就只能等战斗到最后。进军容易,撤退难。连演习中,几乎每一次的撤退都变成了溃败。最后大家都觉得把精力放在如何保持阵列,以及如何一击破敌之上。
“那就先建立防线,让撤下来的部队从防线中撤下来重组。”参谋长在兵部的时候在这方面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进行研究。
有了这样的讨论,郑捷突然觉得脑子灵光起来,他重重摇摇头,“部队没训练过,这么做绝不行!”
说完,郑捷转头问通讯员,“你们的师的阵线有没有被打穿?”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通讯员立刻答道。
“那就回去告诉你们师长,立刻组织后排的部队向前进军。那些已经混乱的部队,让他们从队列缝隙里面后撤。后排部队一定要向前,保持队列与敌人作战!若是阵地被打穿,那就两边各自为战。此战只能进,不能退!”郑捷大声对通讯员喝道。
看着郑捷司令在此时下达了毫不气馁的命令,通讯员也觉得一激灵,马上站直回答,“是!”
“参谋长,你和通讯员一起去后面的师部指挥。我现在就到前面的师部指挥。我们宋军绝不可能被蒙古人打垮。自从官家建军以来,我们从来没有输给过蒙古人。以前不会,这次也不会!”
说完,郑捷大踏步向前,甚至连警卫都没招呼。警卫们正被郑捷的话震撼,直到郑捷迅速走出去快十步,警卫员们才带着英雄的激动,快步跑着跟上去。
此时,前线的战场已经完全陷入乱战,一边是宋军军官们一面毫无意义的高喊着让部下向自己靠拢,一面用手枪对附近的蒙古骑兵射击。而蒙古骑兵们有些居高临下用马刀劈砍宋军,用骑枪戳刺宋军,还有些比较靠后的则用骑弓一个劲的射击。
近战中,蒙古的铠甲就显出优势来。宋军的刺刀并不足以非常有效的击破蒙古铠甲,而蒙古的武器则可以很有效的对宋军进行杀伤。惨叫声,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枪声,在战场上搅成一锅粥。便是遭到了混战,进行了大量此类训练的宋军前排和中间部队依旧顽强的奋战。并没有立刻崩溃。
当郑捷好不容易将后排指挥起来,向着混战的战场上进发,那些冲的靠前的蒙古军很快就遭了秧。高高在上的他们成了步枪的靶子。
而蒙古军看到事情不对,立刻如同海潮般撤下。那些骑术精湛的蒙古骑兵们甚至还顺手抄起散落在地上的宋军武器,甚至还抓了些宋军俘虏。郑捷没想到蒙古军的反应居然这样果断,整个人也是懵了。
这是曾经出现过在情报中的蒙古军,他们坚定、狡诈,骑着吃苦耐劳的蒙古马,遇到机会就会发动毫不迟疑的进攻,一旦遇到战败的危险,他们又会毫不迟疑的撤退。并且饿狼般的准备下一轮进攻。
赵官家建设的宋军中曾经是这样宣传蒙古军的。然而临安总投降与黄河战役,让宋军觉得蒙古军是一支只会耀武扬威冲阵的军队。对他们的狡诈与坚定顽强再没了主要认知。
此时地上剩下的是成千上万的尸体,有蒙古军,更多的是宋军的。数量堪比宋军的则是蒙古牛群的尸体。当然,此时还有些发狂的牛依旧残存,正在试图继续攻击战场上的宋军。而宋军腾出手来,就用排枪击毙这些冲破宋军阵线的罪牛。
五天后,杭州的赵嘉仁接到了消息。两个师的宋军遭到了蒙古军火牛阵的攻击,伤亡上万。除了有师长受伤之外,宋军的指挥员伤亡过百。整个兵部完全陷入了无语之中。大家都没想到郑捷这样的名将居然宰了这么大的跟头。
更令大家意外的是,掌握了战场的宋军最后只是简单地说蒙古军遭到重创。并没有说到底伤亡了多少人。那些比较聪明的家伙已经明白,只怕这场战斗中伤亡的蒙古军数量远低于宋军。
原本郑捷手里有五万军队,兵部认为郑捷有可能攻破大都城墙。现在郑捷只剩下了三万人,在远离直沽寨三百里外的大都作战,大家都认为郑捷做不到,也不该这么冒险。也就是说,这次作战失败了。
第5章 张家之战(一)
兵部的会议室里面气氛很糟糕,宋军在十年前还曾经出现过十万军崩溃的局面。可那是以前的宋军,现在的宋军乃是赵官家一手创立。这支军队曾经解决过蒲家,清洗过大食人,收复交趾,摧毁占城,开辟暹罗。在于蒙古人的战斗中,从来没有落过下风。
此次战斗中上万的伤亡和以前宋军的伤亡相比并不大,却是赵嘉仁建立的军队有史以来的最大损失。所以大家都没说什么,在尴尬的沉默中甚至有人问道:“官家,若是你遇到这样的局面,会怎么应对?”
赵嘉仁的回答非常简单,“不知道。”
这么一个尬聊之后,气氛更加尴尬。所有人都不愿意再说什么,大眼瞪小眼之间,兵部众人看到的都是互相之间困惑的表情。对这种从所未见的局面,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嘉仁看着兵部的反应,他感觉兵部已经靠不住。本不想说话的他率先打破沉默,“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一直反对结果导向的模式。如果只论结果,那人人都该杀。此次的战败,自然要调查,却不能因此而影响继续作战。”
听了这话,兵部里面倒是恢复了一些生气。郑捷当了这么久的兵部总参谋长,和他关系不好的人有许多,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数量更多。赵官家的话证明他没有追究郑捷战败的打算。这就等于是保住郑捷的性命。
“我没有在前线,所以不好说什么。当下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就是不能让战败的结果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第二就是我们之前的布局不能受影响。特别是我们之前定下来的决定。通济渠要重新挖通,情况如何了?”
听了赵官家把话题转移到别的方面,那帮担心赵嘉仁会抓住不放的兵部人员终于放下了心。至于原本就不担心的家伙更是心里面责备自己对赵嘉仁的误判。赵嘉仁的做事方式是那种永无终结的模式。任何一个阶段的终结都只是下一个阶段的基石,赵官家从来不会停下脚步,更不会在功劳上安然高卧。以前的时候,大伙都觉得赵官家的激进简直是折磨。现在他们突然发现这种不断前进实在是太好了,至少失败者不会被无穷尽的追究。只要朝廷还在前进,大家就不会失去机会。
负责通济渠测量工作的负责人员立刻回答,“官家,测量工作已经完全结束。黄河南下之后,河南与淮河流域之间的运河河渠全部被毁。那可是从汉代到唐代之间花费几百年时间的积累。我们测量的结果,这土石方的量太大了。”
“不怕,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陆路运输成本太高,效率太低。非得运河才行。你们觉得需要多久才行。通济渠按照现在的局面,得挖十年。倒是山东的运河也许能快些,四五年就能完成。”
听了这样的大实话,兵部里头的不少人都捏了把冷汗。十年时间可是非常久的时间,这么给赵官家说话,无疑会触怒赵官家。没想到赵嘉仁听了之后竟然毫不生气,他点点头,非常认同的答道:“很好。这个得开工。部队的测量部门需要全力配合。”
谈完了这些工作,赵嘉仁就离开了兵部。坐到马车里,关上车门,赵嘉仁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兵部的表现让他很失望,对于战败的反应实在是太慢太慢。可赵嘉仁也只能生闷气,之前的宋军没有任何资本面对失败。在大宋建立后的几百年中,宋军一直在战斗,但是战斗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真正有了胜利信心,也就是最近的几年而已。
马车前行,赵嘉仁在心里面不断给宋军找理由。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在21世纪,全球能打的军队没剩下几家。21世纪的基本看法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拥有全球最能打的军队。然而看这些军队的历史,五大常任理事国都是经历过极为残酷的战争,有过许许多多失败。在尸山血海里面积累起了经验。
赵嘉仁的宋军和之前的宋军并不相同,这一支全新的军队当然也要经历风雨,逐渐成长。想到这里,赵嘉仁觉得心中敞亮许多,更多有利于宋军的理由出现了。譬如,要是以前的宋军,被敌人破阵之后,又遭到骑兵冲进阵列近身攻击。其命运必然是崩溃,然后遭到敌人追击歼灭。
然而现在的宋军便是遇到了这样不利的局面,却还能坚持基本阵型。步兵们依旧在奋战,最后先撤出战场的是蒙古军而不是宋军。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赵嘉仁感到满意。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告知前线的宋军,对这样的战斗意志进行表扬。若是宋军失去了这样的坚定,那就没了身为军人的价值。
在赵嘉仁对宋军的优点进行总结的同时,在蒙古的大都,一场欢庆胜利的宴席正在为凯旋而归的伯颜大帅召开。会场上的伯颜大帅依旧是淡然的表情,那些真心或者假意的赞美并没有让伯颜大帅表现出丝毫的不同。
等宴席结束,忽必烈将伯颜招到后面说话。忽必烈带着喜色说道:“这次大胜,说明宋军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汗,臣以为宋军很了不起。”伯颜淡然答道。
忽必烈脸色僵住了,伯颜继续说道:“宋军被破阵之后丝毫没有动摇,依旧与我们的蒙古骑兵战斗。他们的火枪带了刺刀,战斗力并不弱。而且他们下次作战的时候不需要改变太多,只是在阵前挖几条壕沟就行。火牛阵可用一,而不可用二。所以大汗,赶紧迁移吧。”
随着伯颜言简意赅的描述,身经百战的忽必烈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可怕的未来。在第一时间里面,忽必烈很想抽出马鞭抽打伯颜。不是因为伯颜说错了什么,而是伯颜说出了无法进行任何反驳的大实话。忽必烈知道自己不能反抗那样的未来,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就只能靠鞭打指出问题的人来泄愤。
当然,这种泄愤的冲动绝不会在伯颜身上变成现实。忽必烈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此时的大都中能够对抗宋军的将领只有伯颜一人。其他将领之前都在忧心忡忡的考虑,该怎么利用大都的城墙来抵抗宋军的进攻。伯颜扛住了宋军进攻的浪潮,而且逼得宋军后撤了几十里。大都暂时获得安全。
“真的不能灭了宋军?”忽必烈试探着问道。
“大汗明天可前去宋军撤离的兵站观看。”伯颜言简意赅的说道。
忽必烈戎马生涯,深知眼见为实的道理。他也坦率的答应,第二天一早,忽必烈就前往四十里外的兵站。站在这个边长几十米的兵站墙上,忽必烈用力跺脚。只觉得脚下的墙体微丝不动,毫无偷工减料的迹象。在墙上走过,就见墙体上各种攻防的位置都设置的极为精确。蒙古军若是想围困这样的兵站,大概得派上万人马。然而在河北,这样的兵站已经有了几十座,宋军可以在这些兵站中往来。根本没有让蒙古军突袭的机会。
仔细看完了兵站,忽必烈心情更加糟糕。他忍不住问伯颜,“这些南蛮们是怎么收到这么多编袋子的草绳?”
草绳也许不值钱,但是需要时间。看宋国的兵站,用掉的草绳数量多的骇人听闻。忽必烈越想越气,他大声问道:“我知道南蛮没有草绳局,他们是让南蛮全国都上缴草绳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出人意外,跟在忽必烈身边的臣子和侍卫们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比较机灵的则知道大汗只是单纯的愤怒。见到了这些兵站之后,近臣和侍卫终于明白宋军能快速建城的理由不是他们懂得妖法,而是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可这种办法让忽必烈大汗完全没有破解之道。所以大汗生气了。
见下面的人不吭声,忽必烈大汗突然一脚踹翻旁边一个侍卫,抽出马鞭咒骂着抽打着侍卫。侍卫蜷伏在地,连声求饶。好在忽必烈已经六十多岁,体力不强。而且这些年大汗胖了许多,抽了十几鞭子,就气喘吁吁。王东陆看情况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对着侍卫作势踹了几脚。然后挡在有点喘不过来气的大汗忽必烈面前,“大汗,这厮就让我们拖下去打。您消消气。”
忽必烈自然知道这个侍卫没做错什么,此时也已经发泄过了,就抛下鞭子,对王东陆喝道:“备马,回大都。”
回到大都的第二天,忽必烈又召见了伯颜大帅。这次忽必烈不再坚持,而是率直的问道:“你还能拖多久。”
“那得看宋军到底有多少兵马。若是宋军不再增兵,我可以让直沽寨来的宋军无法继续进攻。宋军若是再来十万援军,我就顶不住。”伯颜依旧淡然,在他看来,这样的局面没有任何可以掩饰的部分。宋军的援军迟早会来,而且宋军的援军只会更小心谨慎。无意义的安抚忽必烈,只会让忽必烈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忽必烈这次没有再生气,他无奈的说道:“你下去吧。挡住宋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伯颜受命而去,忽必烈则开始召集廷臣,为首的自然是管财务的阿合马。听了忽必烈要求把最重要的东西带上,领着核心的蒙古人西征的命令。阿合马倒是没有表现出讶异的表情,伯颜大帅自然是守口如瓶,阿合马在宫里也有他的耳目。伯颜大帅的建议是如此重要,宫内的人已经告知了阿合马。
“大汗,那些驱口可否要带走?”阿合马问道。所谓驱口就是农奴之类的存在。他们只属于各个蒙古贵族,譬如阿合马自己就有7500户驱口。倒是忽必烈的驱口反倒不多,几年前为了换回被俘的蒙古战俘,忽必烈把他驱口中的被俘南人都交了出去。
忽必烈看了这帮蒙古贵人一圈,目光又落回到阿合马身上,“你等愿意和我西征么?”
听了忽必烈的问题,阿合马连忙答道:“大汗,臣愿意永远追随大汗。大汗要西征,臣就跟着大汉西征。”
见到这对君臣如此表现,那帮理财派的廷臣们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他们纷纷跟着阿合马说道:“大汗,臣愿意永远追随大汗。大汗要西征,臣就跟着大汉西征。”
看着这帮人的回答,忽必烈心里面倒是开心许多。他虽然推行过汉化,但是推行的目的不是将蒙古人变成汉人,而是要更有效的从汉地获取物资。此时汉地既然待不住,身为蒙古大汗的忽必烈自然就感觉到蒙古传统是如此的可爱。打不了就走。绝不会留在原地等死。
“那么你等就回去准备一下,近日我们就出发。”忽必烈大汗下了命令。
迁移对于蒙古人来讲并不稀奇,一两天内,水草丰美的地区就会出现成片的蒙古包。等到这些地区被牛羊啃食过,蒙古包就会很快消失。牧民们赶着牲口,拖着蒙古大车向着下一个水草地前进。
几天后,蒙古大汗忽必烈就带领着自己的核心队伍先行出发。这里面主要是他的家人和侍卫,以及大汗亲军。大队的人马保护的自然还有忽必烈的财富。那是金银珠宝,大量铜器以及丝绸等物。当然,还有些东西一时搬不完,忽必烈就让他的儿子真金负责收拾。
之所以自己没有收拾,理由很简单。根据蒙古的游牧传统,最先走的队伍可以让自己的牲口吃最新鲜最多汁的牧草。队伍越靠后,牧草的质量就越差。大汗亲军若是不先走,那就得遇到这样的局面。而且此时郝仁那小子已经替忽必烈大汗清理过路途之上的敌人。这一路上可以非常平安。
忽必烈离开的时候很惆怅,不过这里只是他居住二十多年的地方。对于蒙古人来讲,哪里都可以走。离开大都的时候,带队出发的忽必烈没注意到自己忘记了件事情。
第6章 张家之战(二)
忽必烈的大队走后,其他蒙古贵人们也准备出发。阿合马很想跟着大汗出发,可是他家的要搬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以至于阿合马完全陷入烦恼之中。身为理财派的首脑,阿合马本人实在是积累了太多的财富。另外,阿合马自己还有三百多个女人,都是他搜罗的佳丽。如何妥善的带上这一票人,是阿合马非常在意的事情。
得知忽必烈大汗已经带着亲军出发的消息,阿合马倒是非常羡慕。在整个蒙古,最有效率的队伍无疑是忽必烈大汉的队伍,他们不仅人数众多,更是行动快捷。阿合马虽然有7500户驱口,可这些驱口是为阿合马提供享乐的物资,他们是农民,是工匠,却不是优秀的军人。而且阿合马手下也没有像样的军事人才,若是有的话,倒也能做出很好的迁移手段。
就在之后的两天里,阿术元帅的族人率先出发。阿术元帅在黄河战役中莫名其妙的落水,被淹死。虽然忽必烈大汗没有刻意再处置阿术元帅的遗族,可也没有任何奖赏或者重视。无论如何,阿术元帅负责山东方面的军队,忽必烈对阿术元帅非常寄以厚望。而阿术元帅无疑让忽必烈大汗的愿望落空。
因为这样,阿术元帅的族人手中的驱口不多,他们很快就完成了收拾的工作,沿着忽必烈大汗前进的道路而去。
阿合马只知道阿术元帅的族人出发,却不知道张弘范元帅派人给阿术元帅的族人送上了一些粮食。阿术元帅的儿子与张弘范交情不错,就让负责送粮食的人给张弘范带个口信,“若是想走,那就尽早。”
负责送粮食的乃是张家的族人,自然把这个口信带给张弘范。此时的张弘范已经整理队伍准备南下,他本来跟着伯颜大帅以及进攻宋军。计划中,利用火牛阵击败宋军之后立刻转而南下去增援被红巾军进攻的沧州。
然而宋军虽然乱不溃,顽强的顶住了蒙古军的攻势,最后反倒让蒙古军先撤军。这下张弘范就只能暂时留下,配合着伯颜大帅监视宋军。那些宋军的顽强与坚定也大大超出张弘范的意料之外,他们只是后退了几十里,却没有丝毫撤军的迹象。这些宋军就停在兵站里面与蒙古军对峙。
张弘范参观过宋军留下的兵站之后,就知道他根本没办法靠硬攻击破宋军兵站。与伯颜大帅商议之后,张弘范决定南下。对于阿术元帅儿子的建议,张弘范只能报以苦笑。他虽然为蒙古效力,但张弘范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蒙古人。
身为汉人,张弘范对于迁移有极大的心理障碍。蒙古人逐水草为生,汉人耕种为本。对汉人来讲,一族人千百年的在一个地方居住很正常。落地生根,一旦根被拔掉,那就等于死亡。汉人的迁移只有在本地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发生,即便如此,一旦有机会,汉人也要尝试再回来。
就如现在南边的大宋赵氏,他们已经逃离开封一百多年,甚至也没有要把国都再次迁移回开封的意思。然而每次提到开封,他们都会讲‘还于旧都’,而且不管是宋国的汉人或者非宋国的汉人,都觉得这话没毛病。
带话的人看着张弘范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九郎,我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你觉得我们赢不了宋国么?”张弘范反问道。
对这么一个问题,张弘范的族人迟疑着答道:“大汗都西征了……”
临安总投降意味着南宋政权灭亡,后来包括赵嘉仁在的人都将没有收复临安的大宋朝廷称为‘福州小朝廷’。而现在蒙古的皇帝忽必烈抛下蒙古首都大都而去,哪怕他用‘西征’这样美好的字眼来形容,哪怕蒙古朝廷说再多的言辞,大家都知道忽必烈是因为打不过才跑路的。张弘范的问题根本没有压迫力。
张弘范也不想否定这样的问题,因为否定也没啥意义。他只是说道:“我等只需要做好我等的事情即可。”
“九郎……”张家族人的声音有些迟疑了。
不等这人说出什么来,张弘范就板起脸说道:“我张家不欠那个小子什么。背叛张家的也是那个小子。此时我们若是低头求到那小子门下,你觉得他就会放过我们么?”
这番话一出,张家族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对于张家而言,张世杰无疑是叛徒。不管当年的事情到底怪谁,张世杰明显选择对抗张家的族长张柔。如果当时张世杰大大得罪了张弘范,进而大大得罪了张柔之后,选择了低头认错,张柔大概也会放过他。然而张世杰的选择却是叛逃到了大宋,加入大宋的军队与蒙古敌对。大家都不是傻子,张世杰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寻求个安身立命之地,而是要获得权力,以掌军大将的身份重回河北。
现在,张世杰回来了,并且是以统军大将能干的身份回来的。张家族人觉得张世杰心中的情绪大概就是报复。憋了二十年的仇恨,张世杰在河北打了这么久的仗,竟然没有派人与张家做任何联络。这样的做法的确让张家对这个不孝子非常不满。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张家现任族长张弘范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事情也只能如此。张弘范带领两万兵马南下,直奔沧州而去。
此时的沧州城下,张世杰元帅已经完成了回回炮的布置。这种武器虽然没有宋军正规军的火炮方便,但是论起投掷的重量,宋军的火炮完全比不上。红巾军现在使用的回回炮经过宋军改良,大量部件都是钢件。原本需要很高技术的加工部件现在是预制好的,只要把销钉插进去固定起来即可。此时沧州城外部下了十几台这样的回回炮,调试已经结束,炮手每次拉动绳索,都有大石块被抛射出去。
因为没有足够的大石头,所以回回炮的炮手们边便用麻布包裹了大量泥土和石块的混合物。这种东西也有几百斤重,落在地上也让地面上感受到剧烈的震动。
连续两轮试射之后,张世杰就下令停下试射,派了使者做最后的努力。刘宠是第一次看到大量回回炮被用在这么密集的进攻之上,对于脚下的震动,他觉得颇有些激动。那可是一两百斤的东西砸上去的反应,任何人类只要砸中,就只有死路一条。便是城墙,也扛不住这样的轰击。
过了一阵,前去劝降的使者回来了。刘宠本来带着欢喜的表情等着使者禀报,然而一看使者的表情,刘宠就感觉气氛不对。若是城内的守军投降,使者就该满面笑容才对。
“张将军,城内守军说他们坚决不降。”就如刘宠所料,使者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为何?”张世杰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如同刘宠那样有许多不解的感觉在里面。
“他们说咱们便是投降,也保不住性命,所以还不如和咱们打到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使者讲了对面的反应之后,还忍不住再强调一下,“刘将军,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只要他们投降,我们这边既往不咎。可是他们全然不信。”
“好,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张世杰命道。
“等等。”刘宠叫住了使者,他问道:“城内的守军里面,多少是蒙古人?”
“光看样子,应该大多是汉军。”使者答道。
刘宠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让使者先下去。然后他不解的问道:“张将军,这沧州城的守将为何这么害怕城里的那点蒙古人?”
“蒙古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你也见到过德州以及南皮等地的屠杀。凡是城池敢抵抗的,破城之后必然屠城。而且之后汉人对蒙古人稍有反抗的,立刻就会被杀。当年金国的城池基本被蒙古屠了一遍,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早早便降服蒙古的人。我还听说蒙古杀进河北之后,还曾经想过要把河北的汉人杀尽,将这里都变成牧场。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汉人稍有反抗就会被杀。南方始终与蒙古打仗,只是之前打不过,所以不想打而已。北方汉人被蒙古肆虐几十年,汉人哪里还敢反抗。”
刘宠听了这个解释,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心里面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至少刘宠觉得,遭受到了这样的杀戮,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去才对。便是不敢报复,心中这股子恨意怎么可能消散。
愤怒应该如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所写的那样,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乖乖给异族当走狗,这又是怎么回事。所以刘宠又忍不住说道:“不如我们再派人试试劝说?”
“若是靠劝说就管用,那蒙古人只怕早就被赶出河北了。”张世杰说这话的时候又是怀念又是感慨,然而这种怀念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后,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非常坚定,张世杰指着回回炮对刘宠说道:“官家说过很多妙语,其中一句就是,不能只有批判的武器,还得有武器的批评。对于这些北方汉人的榆木脑袋,我们一定要好好给他们开开窍才行!”
第7章 张家之战(三)
一百多斤的重物砸在地上,便是相距百米,刘宠依旧感觉到脚下有微微的震动感觉。回回炮每次投掷,都带着巨大的响动,重物命中城墙,砸得城墙上土石乱飞。只论动静,宋军的最大的火炮也没办法与之相比。
身为火器派的刘宠在感动之余,忍不住就考虑起回回炮与火器的优劣。参加过攻打开封与洛阳那样城高池深的大城之后,刘宠很确定,若是宋军攻打沧州,早就把这座城给拿下了。
不过回回炮的威力已经是红巾军这样的军队能拥有的极限,只发射出去五十几发重物,沧州城的城墙就被砸塌了一块。被击中的地方深深凹进去,黄土形成了一个斜坡,而不再是树立的墙壁。
还是太慢,准确度还是太低!刘宠心里面叹息。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头,红巾军持续使用投石机对沧州的城墙进行攻击。凹进去的缺口处越来越多,缺口处的斜坡看着越来越平缓。近战的时间已经到来。
秦莫欢此时回到了自家的队伍前面,他高兴的对大家说道:“将军讲了,此次攻下沧州,原本没有钢甲的统统换成钢甲。每人再给一件披风。至于战利品,还是依照以前的规矩,我们先取!”
前半截话并没有引发什么反应,后半截事关自己,秦莫欢的队伍里面就有了喜气。二当家公孙复脸上并无喜色,这些待遇是宋军自始至终的模式。最初的时候还能让公孙复感觉很高兴,时间长了也没了兴趣。见秦莫欢不再说之后的事情,公孙复忍不住问道:“秦首领,打完了沧州,咱们接下来就要打大都。难倒朝廷还是只给咱们这些东西不成?”
大多数兄弟并不知道公孙复想说啥,听到还有可能获得更多好处,大家都安静下来仔细听。公孙复也毫不掩饰的说道:“咱们给朝廷卖命,朝廷只给钱,却不给官,我觉得这总是对兄弟们不公。”
听到有官可做,有些兄弟眼睛发亮,有些兄弟则满脸疑惑的问道:“这个官又该怎么当?”
“当官就是骑着高头大马,家里十几个老婆,出入坐轿,发号施令。别人的都得听当官的号令。不听就要杀头。”有些见过蒙古官员的兄弟忍不住就讲着官员的好处。
听了同伴描述了这样的局面之后,只见过红巾军里面官员的战士就忍不住说道:“可是我看张将军和刘将军就不这样……”
这话说的实在,方才那个大大描述蒙古官员好处的兄弟也为之语塞。但张世杰与刘宠等都是按照宋军的标准来做事,可以说是相当简单朴素。吃大锅饭,平素里也没有趾高气扬的姿态。与那位兄弟对蒙古官员骄奢淫侈的描述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然而这位兄弟也不愿意就此服软,迅速找着对自己有利的说法,那兄弟已经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他梗着脖子说道:“张将军和刘将军的官太小。若是官更大,就能这样了。”
“切!”众人听了这完全不靠谱的说法,登时给了这位兄弟大大的嘲讽。张世杰是五道杠,刘宠等人都是四道杠。说话的兄弟也就是个红领巾加一道杠,距离四道杠和五道杠太远太远。
“都别废话!”秦莫欢用一声断喝终止了这样的口舌纷争。表情严肃的扫视了兄弟们一轮,秦莫欢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已经问了。朝廷这边说过,此战结束之后,朝廷给大家两条路,一条路就是给朝廷当兵。但是朝廷的兵和咱们见到的不一样,在朝廷这里当兵,就有诸多纪律,就是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里唱的那样。所以我准备这仗打完之后再给大家讲这些。我知道,你们对那首歌里唱的东西可是看不起。”
一提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秦莫欢的手下都露出了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服从纪律听指挥,这些人虽然知道,却并不怎么喜欢。而缴获交公这一点,秦莫欢的手下都表示不能接受。若是没有战利品,大家为什么要打仗。也就是秦莫欢这种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打仗的人才会如此选择。
公孙复微微皱眉,他本想继续问,却觉得当众这么讲并不合适。
“这些事情打完这仗再说!”秦莫欢对一众兄弟们喊道。众兄弟也收拾了心情准备投入战斗。
红巾军的阵列分为两部分,靠前的是大宋属下的部队,各边负责警戒的也是大宋属下的部队。其他各路红巾军则处于比较安全的位置。秦莫欢手下的兄弟对此已经习惯,他们都知道大宋的张世杰将军与刘宠将军从来不会自己在后头吃肉,让红巾军的兄弟在前面啃骨头。
果然,直属于大宋的红巾军很快就行动起来。就在回回炮投放出最后一批弹丸之后,他们就开始向城墙的缺口方向移动。众人接近城墙之后,纷纷放下面甲。直到甲士们开始沿着斜坡向城墙上攀爬,城上才有人开始向下射箭。然而这些弓箭对宋军的钢甲毫无作用。在后面的秦莫欢看到宋军很快就攻上城头,开始与城墙上的蒙古军交战。
秦莫欢看得心中仿佛燃烧起一团火,他也与蒙古军打过很多仗,深知身上的钢甲有何种的防护力。他从军以来,只受过四次伤,每一次都是被对方用重器砸到秦莫欢身上。除此之外,敌人的刀枪弓箭根本奈何不了秦莫欢分毫。
又战片刻,更多宋军冲上城头。城上的敌军在人数占优势的时候尚且没办法打退宋军,随着人数优势荡然无存,很快就从城头上被打下去。秦莫欢深深吸口气,对着自家兄弟们喊道:“准备杀敌!”
半个多小时之后,沧州城门大开,红巾军们从洞开的城门中涌入城内。秦莫欢带队杀进了一条街道。这条街道两边家家闭户,那些逃跑的蒙古军虽然想躲进百姓家中,却被大门关在门外。
有些已经混了头的就奋力撞门,巨大的声响吸引了秦莫欢所部的注意力,赶上去就把那些来不及撞开门的蒙古军杀死在门前。
秦莫欢走过一个草堆,突然挺起长枪就向草堆里刺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草堆一阵翻滚,跑出来好几个人。他们都是没受伤的,只是被吓得跑了出来。秦莫欢的部下就在附近,刀枪齐下,转眼就杀了这几个。杀了这几个家伙之后,大家立刻围上去搜索战利品。
在战斗中,大宋直属部队会先攻上城头,其他各路红巾军首领们之后杀进城内歼灭蒙古人。蒙古军被杀之后,他们身上的财物全部归击杀他们的红巾军所有。除此之外,宋军占领的官署等地搜出来的绫罗绸缎之类,也会分一半给这些负责剿杀蒙古军的各路人马。
每当搜出来的值钱东西,就有人欢呼起来,并且把战利品赶紧放进口袋。秦莫欢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他回抽长枪,草堆里头的家伙却拽着长枪的枪杆一起出来。而且这厮蹦出来之后,竟然举着长刀向秦莫欢杀过来。全然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
秦莫欢抬起脚当胸踹去,结实的鞋底重重蹬在那人胸口。那厮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虽然手中的刀还是按照惯性轮过来,被秦莫欢用臂铠轻易的挡住。那厮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体抽搐,眼瞅着活不了。
在秦莫欢身边的兄弟上去结果了那厮,接着开始搜索战利品。秦莫欢则继续前进,在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是最好的。打败敌人,击杀敌人,所有的感觉都是如此美妙。秦莫欢此时感觉自己是战场上的主宰。拥有自己的生命,决定别人的生死。
继续向前,秦莫欢的队伍先把大街上犄角旮旯里头搜索一遍。很快轻松的搜出来二十几号蒙古军,并且他们给杀了。
搜完这些,秦莫欢继续带队向前,又将前面的街道给搜了一遍。
这年代的城市规模小,也就那么几条街。秦莫欢与其他红巾军到了蒙古军最后守卫的核心,官府衙门。
此时衙门被死死围住,外面的尸体横七竖八,基本都是在对战中被弓箭射死的。至少也是被射中后再捅死。紧闭的大门上也有插着几支箭。
只属于大宋的红巾军已经列队,有人命道:“往里扔手雷。”
立刻有身强体壮的掷弹兵站出来,第一个掷弹兵拿起两三斤重的巨大手雷,旁边的人点燃一根竹管里的引信,掷弹兵奋力将这个铁壳手雷抛向半空。黑乎乎的手雷划出漂亮的弧线,飞进了衙门里头。片刻后,巨响声出来,衙门里头随即尘土冲天。连大门的门缝里都往外冒着烟火,里面定然炸的很惨。
“换个位置再扔!”指挥员命道。
掷弹兵立刻服从了命令,没多久,两三斤重的手雷另外一个位置飞进蒙古的衙门墙内,又将里头炸的烟尘滚滚。
“老爷,别炸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里面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马上开门,不然我们继续炸!”指挥员大声对墙内喊道。
门还开,墙里面倒是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有人操着不流利的汉话喊道:“我们死也不投降。”
听了这穷途末路的话,指挥员哈哈一笑,随即对掷弹兵命道:“继续炸!”
第8章 张家之战(四)
每次战后,红巾军的首领都要聚集在张世杰这边集结。攻克沧州之后也是如此,秦莫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旁边的一位首领聊着此次战斗。
因为参加了围攻衙门的战斗,秦莫欢说的很多,“等我们攻进去的时候,那些蒙古人已经杀了他们手下的汉军,家里的汉人妾侍也杀了个干净。却偏偏自己不肯死,倒是想靠投降活命。我呸!最后我带着兄弟们把他们给杀了个干净。”
“那些蒙古狗官有多少妾侍?”旁边这位问起了这个问题。
“多少妾侍?这个倒是不知道,我看里面被杀的人里头,穿汉人衣服的女子得有二三十个吧。”
听了这个数字,秦莫欢旁边的那位首领摇头叹息,“这么多女人,可惜了。”
秦莫欢这才明白,原来旁边的首领遗憾的是,这些女子没能被他所有。对这种好色之徒,秦莫欢并不喜欢。而且这厮竟然还要接手蒙古人的侍妾,这就更显得没出息。秦莫欢别过头,憋住了嘲讽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性格激动,对于看不惯的事情就是没办法接受,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和不少人甚至挥拳相向。个性没办法改,那就只能憋着不说话。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喊道:“张将军到。”
会场里的众人立刻把目光投向门口,就见五道杠的张世杰将军带领着一些四道杠的将军走进会场。走在通道上,张世杰向两边的熟人人招手示意,看着心情很不错。
将军们在中间的交椅上坐下,张世杰就对众人说道:“诸位,此战可是辛苦了大伙。我之前给大伙说过,此战之后要与诸位商量加入宋军的事宜。现在正好能与诸位讲说此事。”
听到张世杰要谈这等大事,众首领都安静下来。坐在秦莫欢身边的公孙复更是听的认真,他之前已经听说宋军准备收编红巾军,公孙复并不喜欢这样的情况。
张世杰所讲的和之前定下的基调完全一致,宋军并不想再创造出新的汉军世侯,张世杰对此非常赞同。
“诸位,你们肯定知道张弘范张家。我就是张家的人,二十年前投奔了大宋,而今与诸位一起打蒙古人。我给你讲讲汉军世侯都干了些什么……”
身为汉军世侯的成员,张世杰对这帮家伙非常了解,将他们的特色讲述的清楚明白。红巾军的诸位首领中不少人听着汉军世侯在乡间的威风,眼中都是羡慕。倒是秦莫欢等人神色中都是厌恶。
讲完了汉军世侯的骄横,张世杰继续说道:“这几十年来有汉军世侯为虎作伥,蒙古人在河北杀人如麻。咱们河北与河南加上山东,原本有三四千万人口,经过蒙古人与汉军世侯的肆虐,被杀的只剩下六七百万。河北剩下的大概只有四五百万人。大伙都见识过蒙古人制造无人区的凶狠,见识过德州等城的惨状。这场仗打完,河北能剩下两三百万人口而已。赵官家讲过,这等事情决不许再发生。所以,我大宋绝不建立新的汉军世侯。”
听了这话,红巾军众首领们都沉默不语。沉默了一阵,公孙复鼓起勇气说道:“我等忠于赵官家,难道赵官家觉得我们就会和之前的那帮人一样么?”
这话一说,许多人都是眼睛一亮。这个逻辑很好,只要赵官家相信现在这帮红巾军首领的操守,再建汉军世侯制度就理所应当。虽然张世杰抨击汉军世侯的时候发自内心,可这帮首领基本都不是汉军世侯出身,听到那样的高高在上,听到汉军世侯们在乡间的横行。大家觉得只要能拥有哪怕一半的威风,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张世杰果断的拒绝了这帮首领的建议,“赵官家说了,什么保证都不如王法管用。所以我们想让诸位首领加入到宋军里头。你们身为宋军的一份子,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才是最靠谱的办法。这天下谁最靠得住,自然是赵官家。”
秦莫欢忍不住微微点头。他并没有见过赵嘉仁,只是听说过这位官家的赫赫武功。但是秦莫欢能够接触到的乃是赵官家手下的张世杰、刘宠等将领。红巾军里面不少人想多占点便宜,被张世杰等将领识破。自然心里有些芥蒂。但是张世杰等将领除了精明之外,做事公允,也从不欺负人。在战场上更是永远进攻在前撤退在后。秦莫欢非常敬重张世杰。张世杰等大宋将领已经表现出来的道德水平如此之高,想来张世杰如此盛赞的赵官家必然是位明君。
“说来说去,还是信不过我们。”有首领发起了牢骚。
张世杰听了这话就心中有气,若是以前的时候,他听到这样公开抵触的话,保不准就能下令杀人。然而这次的会议上要讲的话乃是前线的刘宠等学社成员定出来的,张世杰也不愿意全面反对。加上学社拿出来的预案里头也有对首领们反应的预测,到现在为止,张世杰还有情况尽在掌握之中的轻松。于是他说道:“这不是信不信得过大家,汉军世侯乃是地方上的百里侯,地方百姓生杀予夺都在汉军世侯手里。只要汉军世侯能够按时按量的将蒙古人要的钱粮交上去,在蒙古人要打仗的时候按照规定出兵,蒙古人就不在乎汉军世侯在地方上做什么。赵官家不想让河北也变成这样。”
听了这样的解释,方才说话的首领继续说道:“这还是信不过我们。若是信得过我们,便让我们在地方上做官。乡里乡亲的,我们怎么会欺负大家。”
虽然知道这话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乡里乡亲,那些羡慕汉军世侯威风的首领们纷纷附和,“张将军,我们来打蒙古人就是因为蒙古人太欺负人。若是我们也跟蒙古人一样欺负相亲,我们还是人么。”
“对对!我们一定会对百姓好。”
听着这些话,张世杰心中十分的不以为然,论起言辞的恳切,论起描述的体面,这帮红巾军首领完全比不了大宋的文官。哦,是临安总投降之前的大宋文官。然而就张世杰的观察,那样的一群人尚且经常做枉法的事情,就更不用讲这帮出身还不如张世杰的河北首领。
就在张世杰忍不住相对这帮人嘲讽几句,却感觉到刘宠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这是一个暗号,在张世杰要失态之时做出的提醒。张世杰此时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换成了另外一句,“这等事情还可以以后再谈。我们让刘将军讲讲之后的安排。”
刘宠得到机会,立刻就接过话头说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兄弟两人见到一群大雁。这两兄弟就商量,说大雁是争着好吃还是煮着好吃。商量着,兄弟两人都觉得自己的办法最好,所以争吵起来。没等他们争吵出个结果,大雁已经飞走了。当下蒙古人在河北到处都是,个个活蹦乱跳。我们就别吵了。根据情报,张弘范已经带领两万蒙古军南下,里面虽然有一万多都是汉军,却也不能小看他们。我们准备出城迎战,大家今天已经累了,就先去歇息。若是愿意跟我们出战的,明天就到我们这里报名。若是依旧觉得疲惫,就留在城里修整。”
被刘宠这么一讲,众家首领都觉得此时先拖下去比较好,也就暂时答应下来。等这帮人散去,张世杰忍不住对刘宠说道:“刘将军,你就让我说他们几句。若是不说他们,我心里觉得堵。”
刘宠微微一笑,论起打这种冷兵器的战争,张世杰的确很合格,但是张世杰的思维貌似也留在冷兵器时代。按照学社的课程,如果张世杰还在封建中期,中央集权制的初期,那帮理念比张世杰还古老的红巾军首领大概停留在蒙古这种游牧时代。所以刘宠劝道:“张将军,这帮人大概靠不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又何必。”
“你觉得我要说什么?”张世杰有些没好气的反问。
“你会告诉他们,想做官,别人告他们的话,他们就得吃官司。”刘宠有些无奈的说道。
听了刘宠的话,张世杰笑道:“你怎么猜到的?”
刘宠心里苦笑,那些应对的言辞就是刘宠写的,他有什么猜不到的。所以刘宠也不解释,他继续劝道:“张将军,这话说出来之后,那些人定然发火。然后张将军你大大嘲讽他们一番之后的确很解气。可这么做,只能让这些红巾军的首领离心离德。此时我们便是哄着他们,也至少能让他们出些力。便是打仗不成,守城总是可以。”
听了这话,张世杰却并不满意,他说道:“这些人只会得寸进尺,此时若是让他们得逞,那就有无穷后患。刘将军,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的秉性。”
“不就是有枪便是草头王么。”刘宠果断答道。
张世杰听到‘有枪便是草头王’,先是一愣,随即重重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大声赞道:“说的好!说得好!刘将军这话说得好。”
刘宠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也被赵官家的精妙用词感动。张世杰不是学社成员,所以没机会参加学社的历史课程。在历史课程中讲述了朝代兴亡,乱世中可以依靠的只有武力,随着一次次证明唯有武力才能决定生死决定命运,大家也会越来越信赖武力。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品尝过执掌生杀大权的滋味之后,谁也不肯放弃权力。
学社对未来的看法比较一致,依照过往的历史经验,大宋收回河北,失去了蒙古这个共同的敌人之后,与红巾军的矛盾必然爆发。现在最大限度的拉拢一部分红巾军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全面剿灭红巾军的话,会留下不好的名声。只要手里还有一部分红巾军的将领,大宋就不会落下卸磨杀驴的名声。
当然,此时刘宠不想让张世杰过分生气。那帮有上进心的家伙为了能进入学社,可是费了许多气力。因为无法加入,所以愤怒的有。因为无法加入而痛哭流涕的也有。没必要过份刺激张世杰。所以刘宠只是说道:“这是我们情报部门给官家写报告的时候得到官家的批示。此时我们不用管那么多有疑虑的人,我们需要从中选出可靠的首领。”
听了刘宠的话,张世杰笑道:“刘将军,赵官家说表彰先进,鼓励后进。那是因为我们大家想的都一样,求的乃是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可今天这么多红巾军的首领里头,我不敢说个个都只想如汉军世侯那么嚣张跋扈,至少六成都是这么想的。我之前说北方人不开窍,说的就是他们。赵官家绝不会容得下这些人。”
刘宠点点头,“张将军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我觉得他们里头一些人只是不懂世道变了,只是不懂新的世道。所以我们还是尽最大努力给他们讲清楚,说明白。虽然有些人一定会造反,但是至少有一些人听了咱们的道理,至少会迟疑观望,甚至有些已经造反的家伙在局面不利的时候会迷途知返。他们毕竟是汉人,咱们杀蒙古人和汉奸的时候可以毫不手软,但是面对汉人的时候大杀特杀,咱们的部队可未必受得了。”
听了这话,张世杰板着脸说道:“刘将军,你这就是养虎为患。”
刘宠毫不让步的答道:“我等皆是老虎,是比红巾军的首领更厉害的老虎。但是赵官家为何从来不派监军,因为我们与赵官家理念相同。背叛赵官家就是背叛我们自己。”
张世杰一怔,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层面。就在张世杰准备反驳的时候,警卫员前来禀报,“秦莫欢首领前来申请,让我们打张弘范的时候带上他。”
这是个好消息,虽然大家早就预测秦莫欢是追随宋军的一个,不过真的得知确切消息,还是令人欢喜。这说明红巾军诸多首领当中还是有人愿意完全追随大宋。
第9章 张家之战(五)
“张将军,我等一定会杀光在我老家的蒙古人。请你放心。”在离开沧州之前,告别的将领诚恳的对张世杰说道。
“好好做,好好做。”张世杰也干笑着答道。
此次北上进攻沧州的红巾军,一共有两万五千人马。一万人马是各路首领所有,一万五千则是直属大宋的红巾军。也就是大宋自己派遣指挥员,再从几十万被大宋救出的灾民,以及在黄河南边征集的人员组成。
这一万红巾军首领带领的兵马,在两天里就走了八千。他们离开的理由很一致,‘要回到家乡去打蒙古人’,明显是众首领商议之后的结果。而且这些人也没有各自散了,而是选择先南下,与另外那些没有北上的将领汇合。想到这么多人都要回到地方上去做草头王,张世杰就觉得自己的脸忍不住在抽抽。
刘宠倒是神色如常。既然学社早就对此做出了准确的预测,刘宠的心情就只剩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至少现在看,这些人不会投奔蒙古。
首领们各不相隶属,队伍之间间隔挺大。八千人马离开的时候看着也浩浩荡荡,一天都没走完。最后那些人是第二天吃了早饭,又吃了午饭,这才出发。
等他们走完,刘宠不管生闷气的张世杰,他把留下来的两千人马集结起来,告诉这些人,“你等既然要留下,那就得把队伍打散重编。若是诸位不能接受,那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见识到走了那么多人,又听到自己的队伍要被收走,又有六百多人散了。这六百多人中有四百多人是队伍解体。有些首领走了,部下选择留下。有些一部分头目带着一部分走了,首领和另外一部分部下留了下来。譬如秦莫欢的手下,就是副头领公孙复带了三十几人走了,秦莫欢自己带了八十多人选择留下。
刘宠一点都没有遗憾,经过这番折腾,他总算能对这些人放心。依照学社的作派,刘宠硬是不顾战局,先将这些人召集起来组织学习。
“你等知道为何直属大宋的红巾军就敢和上前的蒙古军正面接战么?”刘宠对他负责的班级提出了问题。
“因为装备好?”
“因为人数多?”
“因为胜算大?”
学员们给了他们的看法。
“你们的装备不好么?你们的人数不多么?为何面你们面对数量和你们差不多的蒙古军之时,总是感觉没胜算?”刘宠反问。
这个问题超出了班上人等的想象。刘宠并不想为难谁,他解释道:“因为军队有纪律。这个纪律不是针对一些人,而是针对整个军队的所有人。每战之前,我们都会召开会议,分配任务。不管哪一支部队受命冲在最前面,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左边,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右边,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后面。那里都有军队里面的战友,受命向前冲的部队只用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这就是军队,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敢向前冲的愿意。”
班上的成员只是没上过这样的课程,他们很多次见过直属大宋的红巾军是如何作战。比较早加入的红巾军成员知道早期的大宋直属军队打仗并不特别好。也是经常出各种问题。然而他们依靠精良的武器装备在战场上活下来,之后越打越好。现在听了刘宠所讲的道理,这些人都恍然大悟。
除了军队的纪律之外,刘宠也将军队的组织讲给这些人听。整个军队不是只有发号施令的首领和听从命令的部下,这样简单的组织能产生的战斗力非常有限。
“每个人都要面对很多问题,我们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要睡觉。而打仗的时候,到处都有危险,找一个能安睡的地方未必很容易。军队组织结构简单,看着省事,其实就是让所有人除了管自己的事情之外,还要承担起打仗的责任。大家其实力所不能及……,你问力所不能及是啥意思。就是顾自己都顾不好,怎么有气力管更多。所以军队的组织就是有很多部分把大家其他的事情都管起来。大家的精力只用放在打仗上就好。就跟在做的诸位所属都建立起辎重队伍,我想大家虽然知道辎重队不上战场,但是辎重队起到的作用,未必就比打仗的队伍更低。辎重队消耗的气力不比战斗队更少。你们说呢……”
张世杰并没有参加讲课,只是抽空稍微旁听了一下课程的内容。这些讲师都是部队里头的学社成员,所讲的东西全部是战争的基础。等傍晚课程结束,张世杰就把部队里头的学社头头刘宠叫去。
“刘将军,你给他们讲这些是为什么?”
“让他们懂战争的基础,对大家都好。他们知道为什么跟着我们打仗胜算更大,我们也能够得到懂得战争的兵。”
“这些都是打仗的真谛,告诉他们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张世杰并不认同刘宠的话。
刘宠本想反驳,却暂时停顿住了。兵部是把张世杰归于旧人物的行列,刘宠这种则是归于新时代的新生代。以前刘宠还觉得张世杰经验丰富,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是随着很多事情积累起来,刘宠觉得张世杰的确是旧人物。
譬如这些道理,是结束了新兵训练之后,所有新兵都要进行系统学习的内容。赵官家组建的军队战斗力很强,是因为军队里上到将军,下到列兵,统统都有基本以及基本以上的水准。所以大家在感觉到不适的时候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至少知道自己遇到了困难。
这时候学社的成员就出来帮助军人们解决问题,让军人能够摆脱困难的纠缠,专心投身于战争。刘宠自己也是在指导员等学社成员帮助下一步步成长起来,他发现每认清一个困难,每克服一个困难,都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经过刘宠的观察,其他人也是如此。而那些强有力的同伴,能让刘宠有更大的施展空间。所以刘宠希望部队变得更强。
根据刘宠的观察,作为老派人物的张世杰就与他大大不同。张世杰也喜欢强有力的听话部下,对于部下变强也不太介意,但是张世杰并不怎么喜欢不断成长的部下。成长在张世杰看来好像是某种离经叛道,会让张世杰感觉到不安。
刘宠本来很想解释一下,但是他忍住了。在学习的内容中就有对老派人物的评价,教育他们接受新理念的难度太大,所以还是以效率为上。这番文绉绉的话翻译成冷酷现实的言辞的话,大概就是张世杰这种人物是没太多可教育的空间,所以能利用就好。
学社让学社成员们都得到了个人的提升,但是刘宠却发现,成长在很多时候其实是非常冷酷的过程。
就在此时,分到刘宠班上的秦莫欢前来找刘宠。见到张世杰也在,秦莫欢先给张世杰打了个招呼,这才对刘宠说道:“刘将军,我们都很想继续听刘将军讲课。而且我们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刘将军。请刘将军赐教。”
刘宠正好找到了理由,他答应下秦莫欢的要求,向张世杰告辞之后,就向着教室去了。一进教室,果然见到人员都已经到齐。虽然已经是傍晚,教室内光线昏暗,但是这些学员们看着都很有精神。这些人打了这么久的仗,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困惑竟然有答案。等刘宠刚在讲台上站定,立刻就有人起身说道:“刘将军,我有问题。”
“你先坐下。”刘宠命道。
等那位先坐下,刘宠说道:“所谓纪律,不是光说纪律。而是要让所有行动都有规矩。还是大家都一样的规矩。在我们宋军中,想说话是可以说的。但是在这种大家上课的地方,就需要规矩。若是人人都站起来说话,那就是人人都听不清。所以大家要说话,就先举手。由负责掌管纪律的讲师点名,确定谁来说话。大家可要记住这点,因为你们现在是请求说话的,以后也会变成老师,由你们来决定谁来说话。这个举手的规矩,大家以后可是要经常用。”
虽然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纪律,这天晚上刘宠也是经历了许多次的规范,才让班上的这帮人知道存在这么一个规矩。距离他们遵守这个规矩,还需要很久的训练。
第二天,张世杰一大早就把刘宠叫过去。“刘将军,我今天就要出发,你就带领这些人守城吧。”
“好。”刘宠回答的很干脆。就现在的局面,这帮人也只能先留下来守沧州。他接着问张世杰,“直沽寨的宋军前几天来信说,要先南下和我们汇合么?张将军是准备北上迎接他们,还是准备迎战张弘范?”
“我要去迎击张弘范。”张世杰带着强烈的情绪说道。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张世杰又忍不住给自己找了理由,“张弘范十分狡猾,若是让他知道直沽寨的兵马前来,只怕他就跑了。我带兵迎战他,让他无法顾及周围。等援军赶来,我们正好一举围歼。”
虽然知道张世杰的本意就是要和自己的亲人以及仇敌平等交战,刘宠也仿佛不知道内幕般的说道:“那就预祝张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第10章 张家之战(六)
张弘范镇定自若的处置着行军的军务,除了张弘范的贴身侍从,各路将校都觉得张元帅的指挥非常好。张弘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实在是心不在焉。
大族自有大族的烦恼,譬如十年前是张弘范带兵南征,张弘范的同族兄弟张世杰率军抵抗。十年后的今天,局面成了张世杰率军北伐,张弘范带兵抵抗。在蒙古军里头也有糊涂蛋,觉得红巾军不是宋军。张弘范实在是不会这么想,若是红巾军真的属于河北百姓自行造反,早就该被蒙古军给剿灭了。
此时军务暂时安排完毕,有人引了一位年轻人过来。年轻人有点怯懦的给张弘范行礼,然后说道:“九叔,不知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你……”张弘范开口之后却说不下去,这对于张弘范来讲很少见。又考虑了一下言辞,张弘范说道:“我现在安排人带你去见你爹,你把信带给他。如果他问我有什么要说的,你帮我带个话。他张三郎这次来到底是要打蒙古,还是要刨了咱们张家的祖坟!”
说完之后,张弘范挥手让人把那年轻小伙带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张世杰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张弘范还记得,二十年前,张世杰因为对蒙古人不敬,差点引发血案。张世杰留下一封大骂张弘范老爹张柔的信之后,跑去投奔了南宋。
当下,伯颜大帅被宋军牵扯在直沽寨方向,张世杰的攻势就只能靠张弘范来抵抗。张世杰对于张家的联络毫无反应,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证明他对张家有着深深的恨意。张弘范不能接受这种恨意,更不能接受张世杰挟私报复的态度。张家不欠张世杰的,是张世杰欠张家的。
在距离张弘范六七十里之外,张世杰在指挥部队修建兵站。直沽寨宋军要求张世杰从沧州向北方修建七座兵站,最终与直沽寨靠西的兵站连接。一旦修成这条运输线,宋军就可以从德州出发,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前进,与进攻大都的直沽寨宋军汇合。
张世杰认同直沽寨宋军司令郑捷的判断,在距离大都的百里的地方聚集十万宋军,大都无论如何都守不住。有大量草绳打成的袋子做建筑基础,兵站修建的很快。一天时间,张世杰的部队在沧州城北三十里的地方修建起了第一座兵站。
当晚休息,部队第二天一早部队就出发,中午之前赶到了预定地点。就在部队快速修建之时,有外围的警戒骑兵带了几个人到了张世杰这边。张世杰觉得几人里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有点莫名的眼熟,但是那个记忆太久远,以至于他完全想不起改在记忆的哪个角落去搜寻那张面孔。
警卫员低声对张世杰说道:“张将军,他们自称都是河北张家人。”
“嗯。”张世杰应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到这几个张家人身上。
两边貌似都有些尴尬,张世杰觉得那个年轻人用极为率直的目光仔细打量自己,这让他觉得有些不爽。努力不去看张家后生,张世杰问为首的中年人,“不知道张弘范让你们来做什么。”
“张将军,我家元帅让我们护送你的公子过来。你走的时候他刚出生,想来你也认不出他了……”
听到前面的话,张世杰觉得自己花了非常大的精力才让大脑拼命运转起来。因为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呼吸困难,脑子发涨,种种反应都在剥夺张世杰的思考能力。但是有些东西并不需要思考,在记忆的角落里,张世杰第一个妻子的容貌终于被想起。
那是个很文静的北方女子,张世杰能想起的是妻子抱着儿子的模样。但是那记忆太久了,妻子的容貌和儿子的容貌都非常模糊。能剩下来的只有熟悉的感觉。
好不容易让大脑恢复了冷静,张世杰看向自己的儿子,张开嘴好几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见张世杰这般模样,张家的中年人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推了推张世杰的儿子。然而这个年轻人并没有眼含热泪,猛然扑上前去抱住张世杰的大腿喊爹爹。而是用一种仿佛受了伤害的表情面对张世杰。
满心欢喜的张世杰上前一步想抓住儿子的肩头好好看看,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儿子的肩头,儿子却连退两步。这下张世杰觉得好像有冰水浇头,整个感觉变得非常不好。
在这样的尴尬状态下,张世杰的儿子开口说道:“张将军,我奉九叔之命,送信给你。”
“哦……”张世杰应了一声。他心中虽然不快,但是负罪感让张世杰给儿子找到了理由。想来他受了不少苦,所以把罪责归于抛下母子两人跑去南边的张世杰头上。
就在此时,张世杰的儿子继续说道:“九叔让我带话给你。你这次来到底是要打蒙古,还是要刨了咱们张家的祖坟!”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中年男子一脸尴尬,他没想到张世杰的儿子竟然如此不懂得怎么说话。而张世杰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几声,他却眼中有泪。长叹口气,张世杰说道:“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现在你们回去告诉张弘范,我张世杰很感谢这些年来他护住了张家的祖坟。不过我张世杰也不是忘本的人,以后护着张家祖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没张弘范啥事啦!”
说完,张世杰擦了擦眼泪,丢下一句‘送他们走’,转头就离开。
到了下午,兵站已经修好。红巾军的骑兵也侦查到张弘范的军队距离这里还有二十几里。一晚上小小心戒备,红巾军第二天小心前进。张世杰没有去迎战张弘范,而是直奔下一个兵站点。以直沽寨几天前送来的消息,直沽寨的宋军已经开始修建南下的兵站,能修好三个兵站,就意味着距离直沽寨的宋军更近。
那些知道张世杰与张家恩怨的指挥员都有些讶异,他们没想到张世杰居然如此能忍,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们没弄明白张世杰的心思。张世杰极为渴望彻底击败张弘范,所以他寻求着最大胜算的办法。如果能够前后夹击,张弘范必败无疑。
便是不能前后夹击,只要攻下大都,张弘范没了蒙古人的支持,也就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张世杰对于红巾军的掌握则是实实在在。不管任何一种选择,都让张世杰拥有胜算。
张弘范本以为张世杰会前来作战,听到张世杰所部北上的消息,更是严守阵营。没想到张世杰所部竟然没停,而是继续向北。张弘范知道宋军修兵站的能耐,立刻发兵来赶。两军对峙,却见张世杰采取了一个防守的阵型。张弘范仔细打量着张世杰的军阵,最后哼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
防御一方天然就有优势,张世杰更是采取了一个极端的乌龟阵,防守的如铁桶一般。不用讲,在乌龟壳子中心就是张世杰正在派人修建的兵站。亲眼见识过宋军兵站之后,张弘范知道那玩意不亚于普通城池。
回想起直沽寨的宋军就是这么一个乌龟流,这让张弘范感觉很绝望。前不久,蒙古虽然给宋军重大杀伤,却没能击溃宋军。而且那样重大杀伤建立在蒙古有大量游牧型牛群的基础之上。便是蒙古人,一次消耗掉两三千头牛,也不是立刻就能补充完毕。而且火牛阵对于地形有很大要求。等张世杰修完兵站,他就可以躲在兵站里面。牛群再猛,用头撞墙也是必败无疑。
“骂阵!”张弘范下令。此时他能指望的手段也只有激怒对方,让对方出来作战。
按照以往骂阵的手段,那自然是各种嘲讽和污言秽语冲着对方喷涌而出。张弘范听了一阵,却发现这次的骂阵极为文明。所有吆喝的都是胆小鬼,鼠辈之类毫无杀伤力的内容。再没人直接问候张世杰的祖宗十八代。
这下张弘范感觉更尴尬起来。但是这也能理解,战场上的双方都有张家人。宋军那边只有张世杰一个,蒙古军这边有几十号。若是大骂起来,无疑蒙古军这边的张家吃亏比较多。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战场上陷入尴尬的境地。又这么尴尬了一个时辰,红巾军阵型开始变化。就在张弘范觉得也许有机会的时候,却见宋军撤进了已经修好的兵站外墙里。看着那一人多高呈现稻草金灿灿色泽的外墙,张弘范叹口气,命道:“撤军。”
虽然是撤退,张弘范还是留了个破绽在后面。张世杰就如没看到一样,根本不为所动。因为此时修建好的只是兵站外围,兵站里头还有许多东西要完善。既然已经有了外墙,张世杰就希望能够让大家先进去休息。此时虽然还是二月,天气依旧非常冷。在野地里任由风吹了这么久,部队已经积累起了相当的疲惫。
第二天,张世杰让部队继续修整。到了晚上,前去联络北边的骑兵赶了回来。直沽寨来了宋军距离张世杰这边还有六十里地。明天的时候他们前进三十里修建兵站,这道从黄河北的的德州为起点的交通线就完备起来。
张世杰长吁口气,从明天开始,他就可以专心考虑对付张弘范了。
第11章 张家之战(七)
张弘范清晨起来刚吃了早饭,就得到了张世杰带领一万人马前来挑战的消息。这下张弘范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张弘范就感觉脑袋有点受凉的意思。他早饭时候喝了热汤,这才算是驱散了隐隐作痛的感觉。所以得知张世杰挑战的消息之前,张弘范心里面还忍不住羡慕张世杰扎营的兵站,那可是一人多高一人多宽的结实墙壁。不管什么样的冷风都吹不透这样的墙壁。连张弘范都只能在冰冷并且漏风的帐篷里住着,张弘范的不少手下连四面透风的帐篷都没有。只能把所有能穿的东西都裹在身上,躲在被风的地方睡觉。
现在是宋历二月,河北的气温依旧很冷。张弘范当然不会知道在一千多年后,这个时间的河北还在供应暖气以抵御寒冷。但是张弘范却知道,这么冷的天出来打仗极为受罪的。
心中盘算片刻,张弘范下令,“出去迎战。”
此次北上,张世杰带领了一万五千人,但是在两个兵站里各留下两千人马,又在新修的兵站里留下一千人马。此时他只带了一万人马前来挑战。
张弘范带了两万人南下,此次带出来一万五千多人。两队对阵,张弘范就见到对面的宋军全部是钢甲,明晃晃的仿佛一条银色长蛇。宋军上次对阵的时候躲在木盾后面,此次终于见到宋军野战部队的真正模样,张弘范虽然听探马描述过,却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光看那些光泽,就知道这些盔甲用的都是钢,而不是黑沉沉的铁。就是蒙古举倾举国之类也很难凑齐这样一万人的豪华钢甲。再看张弘范的手下,只有一些蒙古骑兵才有金属铠甲,那些普通士兵都身穿皮甲,或者就是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且这些衣服的布料还是麻布,在早上的冷风里面,有些身体弱的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
两军对齐,却谁都不想先发动进攻。就在此时,却见从宋军中出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位身穿亮银甲的将领用河北话喊道:“对面那些蒙古人的走狗,我乃是你家爷爷秦莫欢,谁敢出来送死!”
在大部队没有决定全线出击之前,会经常派出一些小部队先来交战。秦莫欢虽然很想留在沧州城听课,但是他更想前来打仗,就跟了张世杰北上。作为早就被宋军中意的人员,张世杰也给了秦莫欢一支队伍。此次见张弘范也没有上来就大军拼命的意思,张世杰就让秦莫欢出来挑战。
叫阵之后,秦莫欢见蒙古军没有立刻派人迎战,就纵马在蒙古军阵前跑了两趟。他身材高大,骑的又是高大的混血阿拉伯马,看上去是威风凛凛。
被人这么吆喝一番,这边有蒙古人哈尔巴拉请战。张弘范当然不会阻止,就见哈尔巴拉骑了一匹蒙古马出战。这种单挑模式最能展现战士的勇武,看对方只有一人出战,秦莫欢就让部下后退。而这种做法看在蒙古军眼中,让不少人也暗自称赞。
两人也不废话,各自催动坐骑开始对冲。哈尔巴拉与秦莫欢都用枪,就见两人长枪在手,枪尖对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近。眼瞅秦莫欢即将进入自己攻击的范围,哈尔巴拉长枪猛然前刺,直奔秦莫欢的肋下。秦莫欢就跟没看到一样,长枪直奔哈尔巴拉的胸前刺去。
毕竟是在马背上吃饭的民族,哈尔巴拉以精湛的骑术,身体后仰,堪堪躲过秦莫欢的突刺。而他手臂依旧挺枪前刺,虽然力道弱了,却依旧刺中秦莫欢。只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哈尔巴拉的长枪根本没有能刺穿钢甲。
这下哈尔巴拉心中大惊,他知道肋下一般是甲胄连接处,有许多缝隙。没想到对面宋军甲胄肋下是钢板,完全没有可以击破的空间。此时两马相错,哈尔巴拉挂起长枪,抽出骑弓,张弓搭箭,扭身就准备给对面的秦莫欢来一箭。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就见对面的秦莫欢也是如此,他手中拿着一把弩,也在回身瞄准哈尔巴拉。此时双方都没做出躲闪的动作。骑弓的箭支与弩箭几乎同时射出。
铛的一声,哈尔巴拉的箭在秦莫欢的头盔上砸出一声响动。
啊!秦莫欢的箭射中哈尔巴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秦莫欢没想到蒙古人如此精通骑射,心中也被吓了一跳。但是他依旧控制住情绪,尽快的调转马头,冲着捂住中箭处,已经没气力催马的哈尔巴拉追去。阿拉伯马短距离冲刺速度虽然没有蒙古马快,却只是相比较而言。宋军锋利的三棱箭头很轻松就穿透了哈尔巴拉的皮甲,直达其内脏。这种疼痛是不动的时候痛,稍一用力就痛彻心扉。无力催马的哈尔巴拉眼瞅就要被秦莫欢给追上。
就在此时,却听得有蒙古话响起。从张弘范的阵中风驰电掣般冲出两匹马,马上的蒙古人对着秦莫欢连射两箭,逼得秦莫欢不得不先对付他们两人。而两人也不是要出来与秦莫欢拼命,逼住了秦莫欢之后,两人掩护着哈尔巴拉推入蒙古军阵中。
虽然没能阵斩敌将,但是秦莫欢这一战无疑是赢了。宋军阵中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家士气大振。而对面的蒙古军中则一片沉寂,士气还是受了些打击。
秦莫欢又纵马在蒙古军阵前跑了一阵,同时高喊,“我乃大宋秦莫欢,你等有谁还敢出来送死?”
张弘范再次看向将校。此次没人再自告奋勇,连蒙古人也是如此。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旁边的参将说道:“元帅,那宋军的甲胄太好。抢扎箭射都动不了他。他们这么打,太没意思了。”
听了这话,张弘范觉得这位还不如不说话。宋军叫阵对战来就是要表现出他们的优势,大家看到就罢了,这么说出来岂不是要动摇军心。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宋军将校纵马而出,接替了秦莫欢。
却见这位宋军将校身材比较矮小,而那声音一听竟然是女人。就听那女人高声喊道:“蒙古贼子听着,我乃山东李家后人。张弘范,有胆量你就出来送死,我杀了你给我爹报仇!”
一听竟然有女子出来挑战,蒙古军倒是精神一振。而张弘范听说对方居然是山东李家的后人,忍不住觉得这世间的事情未免变得好快。当年山东李璮作乱,张弘范就是讨伐军的将领。当时他以为李璮在最后杀光了妻妾和女儿,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元帅,请让我出战。”有人请战。张世杰一看,是叫耶律琼的参将。虽然为人也算是能战,却好色的很。
“去吧。”张弘范命道。
这耶律琼乃是步将,使一口朴刀。徒步出阵之后对着女子喊道:“李家娘子,你可否敢下马步战?”
这位李璮的后人见耶律琼是真的要步战,也勒住马匹,跳下马来。蒙古军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敢战,都忍不住发出嘘声。耶律琼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有了更多机会生擒李姓女子。虽然他玩弄过许多女人,却从来没能抓到过女将领。对面女子的头盔上直接带面甲,呈现一个t字型,所以看不清头盔下的容貌。但是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子才对。
想到这里,耶律琼已经忍不住嬉皮笑脸的说道:“李家娘子,却不知芳名如何称呼?”
这么轻薄的言语引发了对面女子的极大不快,从面甲的缝隙中传出厌恶的声音,“等我杀了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那女子将手中长枪枪尖向下插入身边大地上,接着抽出腰间佩剑,扔下剑鞘就向耶律琼杀来。
耶律琼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也收拾起心情,挥动朴刀迎战。朴刀是介于大刀与单刀之间的一种兵器,俗称双手带。可以看成把短柄单刀安装在一米长木柄上的武器。这玩意的长度大概在四五尺左右,看着很威猛。
宋军的李姑娘手中的刺剑大概有三尺左右,看着非常纤细。蒙古军那边只觉得耶律琼的朴刀只要磕碰到这么细的剑,要么能将其斩断,要么就将其砸飞。耶律琼的胜利只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战斗大出蒙古军意料之外,两人只交手两三个照面,李姑娘手中的刺剑一个突刺,就刺中耶律琼的左手手臂。耶律琼忍不住大叫一声,虽然还在继续反抗,却只能右手挥刀去逼退李姑娘,同时开始撤退。
李姑娘穿着合体的钢甲,步伐轻盈如同舞蹈,趁着耶律琼手臂挥动幅度过大之时的停顿,又是一个箭步,刺剑锋利的剑尖插入了耶律琼的右臂。这下刺杀直中骨头,耶律琼剧痛之下再也拿不住朴刀。
朴刀落地,耶律琼已经感觉到死亡逼近。此时他却没有逃走,而是大吼一声,张开双臂向着李姑娘扑来。想把李姑娘撞倒,再凭借力气战胜她。
而李姑娘一个轻盈的退步,脚跟落地之时,刺剑前刺,锋利的剑尖从耶律琼张开的大嘴中刺入,穿透了颈椎,从脖颈后面冒出两寸来。耶律琼瞬间就没了力气,双腿一软就跪在李姑娘面前,死的不能再死。
这套动作太快,不少蒙古军只看到凶猛的耶律琼转眼就跪倒在地。讶异的同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而李姑娘抬起脚抵在耶律琼咽喉上,同时抽剑。耶律琼脖颈后面和嘴里都冒出大量鲜血,整个人软软的倒地。蒙古军这才知道,耶律琼竟然被干净利落的杀了。
李姑娘在耶律琼的尸体上蹭掉剑上的鲜血,然后剑尖指着蒙古军方向,大声喝道:“张弘范你个狗贼,敢出来交战么?”
面对身高体壮乘坐高头大马的秦莫欢,蒙古军中的男子们还会衡量一下自己的能耐,不愿意因为逞能而丢掉性命。对面的是个女将,蒙古军将校就觉得耶律琼被杀只是他不小心。立刻有两人怒吼着奔出阵去,向着李姑娘而去。
两人都注意到对方,两人都没有停步,而是加快步伐试图先赶过去与李姑娘交手。一个身穿皮甲的负担比较少,赶在穿铁甲的蒙古军将校之前冲到李姑娘面前。他大喊一声:“常山赵飞前来领教。”立刻挥动一对四楞铁简杀过来。
四楞铁简通体由铁铸成,非常沉重,挥动起来很威风。只要被砸一下,大概就会骨断筋折。然而这武器需要的力量大,惯性大。只两三个回合,李姑娘瞅准机会一剑刺入赵飞胸口。锋利的剑尖刺进去的时候,赵飞一声大叫。刺剑拔出,赵飞继续怒吼着冲上去,只挥动几下铁简,赵飞突然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之后就不在动弹。原来方才他心脏已经被刺中,此时已经死了。
后面那位穿铁甲的却不知道,见到赵飞扑在地上,嘴里骂了句“别装死狗”,接着挥动一杆方天画戟就冲了上来,嘴里还喊着:“辽东萧万年前来领教。”
李姑娘连退几步,退到了她的长枪旁边。将剑刺入地上,李姑娘抽起长枪与萧万年战在一处。而张弘范也仔细看了起来,自称是李璮遗孤的女子连着放倒两人,虽然让张弘范很吃惊,却让张弘范也觉得怀疑。
煽动李家的暴雨梨花枪闻名天下,不管是李璮的父亲李全或者是李璮的母亲杨妙真,都以梨花枪闻名天下,有“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之说。而这位李姑娘虽然在马上的时候提枪,却是精于剑术。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张弘范仔细看来,却见李姑娘使的果然是梨花枪。却见雪亮的枪头在李姑娘手中仿佛飞舞的梨花,招招直奔萧万年的要害。
而萧万年在军中绰号小吕布,一杆方天画戟在他手中如同灵蛇,不仅抵挡住了李姑娘的长枪攻势,更不断进行反击。就在蒙古军将校们对两人武艺都颇为赞叹之时,却见李姑娘退后两步,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支左轮手枪,对着萧万年的面孔连开两枪。
萧万年被子弹击中,整个人登时僵住。李姑娘再次上前,一枪就刺入了萧万年的咽喉。长枪回撤,血光迸溅。这位小吕布萧万年当场殒命。
第12章 张家之战(八)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家两位将校连赢四战击杀三人,张世杰已经两眼放光。此时任谁都能感受到宋军此时气势,张世杰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打算今天与张弘范决战,然而现在的气势绝不能任其消散。他对掌旗官大声命道:“擂鼓。令前军出战!”
震天的战鼓声在红巾军阵中响起,两千名战士整齐列队,开始向敌人方向移动。上午的太阳照耀在他们的钢甲上,反射出的阳光让整支队伍笼罩在某种光芒之中。
张弘范也是冷兵器作战的名将,一看这局面就知道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撤军,要么就和士气高昂的宋军接战。撤军能够避免损失,却也会大大折损士气。于是张弘范元帅对身边的亲卫下令:“弓箭手,射死那娘子!”
说完,张弘范又身边的将领下令,“左军准备迎敌。骑军准备包抄宋军后路。”
首先完成准备的自然是那帮弓箭手,他们张弓搭箭对着正在准备撤退的李家姑娘来了一轮攒射。俗话说大将军只怕寸铁,不管是多么严密的铠甲都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要被射中一箭就有很大可能危及生命。
李家姑娘的队伍此时正在后撤,她走在最后,面对如蝗的弓箭,她勒住马匹,摘下厚实的柞蚕丝披风挑在枪头上,将其风车般旋转起来。秦莫欢比李家姑娘撤退的更早,此时已经在蒙古军弓箭射程之外,见到蒙古军突射冷箭,心中大惊。可李家姑娘这一手枪术下,那些攒射而来的箭支大多被披风挡住,只有少数设在李姑娘身上。宋军的钢甲质量极好,几支箭根本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熬过这一轮箭雨,李家姑娘催马而去,消失在宋军前队的队列缝隙中。宋军的前队见到蒙古军如此狡诈,也都愤怒了。到了一箭之地远,大家站定,弩手们快速给大钢臂弩上弦,对着蒙古军就射了一轮。蒙古军的前沿顷刻就传出一阵惨叫。
转眼间,蒙古军中就立起了盾牌,蒙古弓箭手也开始用还击。当蒙古人的箭雨飞上天空之时,宋军的盾牌手就将盾牌举在自己的上方,顷刻就构建起一层钢质穹顶。蒙古军的箭雨完全无法突破这样的防御。
蒙古军也没有停顿,大约三千多名蒙古军从蒙古阵列的左翼出发,向着位于中央的宋军前进。从宋军的角度,那些蒙古军从右边来,向着宋军的前阵的右翼压过来。宋军前排弓箭手在钢盾的遮蔽下使用棘轮给大钢臂弩上线,然后向着蒙古军射击。部队举在头顶上的盾牌则防御着们蒙古军中军的弓箭射击。
张世杰的中军布在一个河北到处可见的小坡上,他身在中军里,居高临下的看着红巾军的两千前锋就这么顶着对面整个蒙古军的攻击。张世杰丝毫没有前去援助的打算,这样的攻击在他看来未免太弱。如果张弘范只有这样的攻击力,是根本攻不破宋军用大量钢铁构建成的防御。
张弘范不知道自己的族兄弟张世杰在想什么,但是张弘范却知道与宋军拼消耗大概是拼不过。这帮宋军每天可以住在围墙围起来的兵站里头,光这一点就完全胜过住在野地里的张弘范军。现在就得在蒙古军气力以及士气没有滑落之时发动进攻。
此时的蒙古军左翼已经接近红巾军,蒙古中军停止射箭,以防止误伤友军。宋军头上的盾牌撤下,蒙古军也撤下了挡在前面的盾牌,穿甲的蒙古长枪兵们杀了过来。整个宋军部队的甲士全部配长枪,面对蒙古军,宋军甲士们也挺着长枪发动冲锋。
一阵兵器格挡碰撞声响之后,蒙古军中就响起不少惨叫。宋军的钢甲防御力虽然强,也不是完全没人受伤。不过双方的损失数量比较起来,蒙古军的损失数倍乃至十倍于宋军。
张世杰正在观战,就有探马来报,“张将军,侧后有蒙古骑兵包抄的迹象。”
“嗯!”张世杰应了一声。说完之后,他继续看向前面。
探马没想到张世杰居然这么一个反应,也呆在原地不知道说啥。张世杰看探马没走,又扭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再探再报。”
张弘范这边,探马已经赶回来禀报,“元帅,骑兵已经开始威吓宋军的兵站。兵站里面有几千人防守,骑兵没去攻打。”
“大帅,骑兵已经到了宋军中军侧后。随时可以攻打。”
“好!”张弘范点头。接着对传令官说道:“你让前面和宋军打仗的用火药罐。”
传令官快速而去,这边宋军的前线指挥官就见蒙古军的长枪兵们已经开始有些抵挡不住的迹象,随即下令,“掷弹兵,准备投弹。”
没多久,张弘范就见到宋军的阵列里突然就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心中一喜,火药罐乃是张弘范的杀手锏,对于密集队列有很大杀伤力。看着那滚滚烟尘,张弘范就期待着看到宋军混乱的局面。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在蒙古军阵列中响起。这动静中气十足,光靠听就知道爆炸力非同一般。张弘范登时变了脸色,他相信这是宋军火药罐爆炸的声音。就见蒙古军和宋军接战的战线附近火光升腾巨响连连,蒙古军很快就全线溃败,逃了回来。
宋军则举着兵器跟在后面追杀,张弘范一看这局面,无奈的下令,“撤!”
蒙古中军和右军都趁着败兵没有逃过来冲散阵型,后队变前队,向着大营方向撤退。这些人大多都没甲胄,携带的武器也没有宋军那么多,在秩序井然的局面下撤退起来非常快。
宋军前军并不知道蒙古军撤退了。他们追着蒙古左军一通追杀。用长枪不断从背后刺倒那些逃窜的蒙古军。
蒙古军为了逃窜,不断的把手里的武器往后一砸,身上的铠甲脱下来往后猛一砸,撒丫子猛蹿。丢盔弃甲是有助于逃跑的,那些轻装逃命的蒙古军就是比身带三十斤铠甲以及武器的宋军轻快。追了一阵之后,宋军都累得气喘吁吁,眼见敌人越跑越远,只能暂时停下脚步。
就在此时,却听到后面一阵鸣金收兵的动静。宋军在指挥员的指挥下开始返回军阵,沿途把一时没杀死的蒙古军全部捅死。
张世杰并不准备继续作战,他从最初的时候就决定牵制张弘范军。只要直沽寨方向的宋军能够赶来,双方就可以采取夹击之类的战术。现在完全没必要和张弘范死战。而且张弘范的军中也有类似宋军掷弹兵的兵种,让张世杰也有些忌惮。宋军乃是火器作战的大行家,但是蒙古人也在努力学习,并没有丝毫放弃使用火器的努力。
经过手雷肆虐的阵地上倒了不少人,宋军有近百号人,虽然受伤,多数都还活着。蒙古那边的伤者数量是宋军的六七倍,而且不少人当时就被炸死,或者受了重伤之后已经死掉。没受伤的人惨叫着哀嚎着,让战场如同人间地狱。
张世杰命人把这帮蒙古军都干掉,自己则指挥医疗队救治宋军。宋军虽然穿着钢甲,蒙古的火药技术远不如宋军,可手雷毕竟是手雷。宋军伤员们也挺惨,特别是被炸的骨折的那些人,肢体呈现出异样的扭动角度,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张世杰心中清醒,幸好这次战斗把张弘范手中的王牌给试探出来,下次再战就可以有更全面的准备。
直属宋军的部队对于搜战利品并没多大兴趣,部队带了己方的伤员与战死者返回兵站。沿途上能远远看到蒙古骑兵的身影,张世杰只是派遣部队监视一下,并没有特别在乎这帮人。只要没到脑子烧坏的地步,骑兵并不会单独冲击由弩兵和长枪手组建的甲士阵列。
大队人马回到兵站,张世杰先口头嘉奖了白天作战的有功人员。只有那种封建的部队才会要求每战都要奖励,实际的奖励得到战后才行。然而宋军也有每次都发的奖励。
“秦莫欢与李芳芳两位,你们今天的单挑,获得宝剑勋章。李芳芳已经有了宝剑勋章,所以在宝剑勋章上加半颗星。”张世杰当众宣布了给两人的奖励。
秦莫欢从旁边的李芳芳身上收回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与这名女将校站的如此近,仔细看的话李芳芳大概二十岁,长得挺好看。但是与美貌相比,她身上更让人在意的是那种高超武者的感觉。不管一把出鞘利刃多美丽,大家更在乎的就是那种危险。所以秦莫欢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更现实的内容,也就是给他的勋章。
凡是投身阵前单挑的将校,只要胜利一场就能得到一枚。秦莫欢知道这件事。就如宋军佩戴的勇战勋章一样。无论官兵,只要受一次伤就会给与一枚。只要看那些人胸前的勋章,就知道这些人的勇战经历。
不过授勋乃是直属大宋的红巾军内部的事情,其他部队面对红巾军上头提出‘要勋章还是要奖赏’的选择,都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奖赏。所以这是秦莫欢第一次接受勋章这种东西,心中虽然激动,秦莫欢也注意到自己除了勋章之外并无其他奖赏。
张世杰亲自给秦莫欢佩戴上了勋章,虽然和秦莫欢单挑的人没死,但是这不是秦莫欢的错。若不是蒙古人冲出两人来用弓箭逼退秦莫欢,秦莫欢的对手必死无疑。
这是一枚基本造型是椭圆形的勋章,中间是一把宝剑,外圈上有不少孔洞。见到自己舍生忘死的奋战只换来这么一个东西,心中感慨之下秦莫欢忍不住想开口。却觉得这不合适,又闭上了嘴。张世杰却笑道:“不知秦排长想说什么。”
“呃……我想问张将军,那个加半颗星是什么意思?”秦莫欢只能找个话题。
“有了宝剑勋章的将领再去单挑,杀的超过十人就会加一颗星。不过大家觉得这对于没到十人的不公平,就有加半颗星的决定。这半颗星就是告诉大家,虽然不满十人,零头也超过了五人。”张世杰解释道。
此时有专门负责勋章的人员过来在记录上让李芳芳签字画押,李芳芳拿出了勋章,负责人员就把半颗星的标志给装进下面预留的孔洞位置上。秦莫欢偷偷数了数,发现上面竟然有两颗半的星星。这说明李芳芳在单挑中至少杀了25人。
此时不能细数,只能大概判断宝剑勋章外圈上的孔洞有十几个,若是各个孔洞里面都装上星星,那就得在单挑中杀超过百人。光想想这个数字,秦莫欢就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授勋结束之后,针对白天战斗的场面事情暂时告一段段落。张世杰还得完成另外的工作,前去探看伤员。在兵站中设有军医院,那边是少见的用围墙再围起来的场所。一进去,张世杰就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有了围墙和里面屋子的遮蔽,声音倒也不至于传到外面。这就是建立围墙的理由,整夜听着伤员的惨叫声,军心士气一定会遭到严重打击。
那些军医都在忙碌,医院里专门配备了电石气的煤气灯,虽然味道不好闻,却能放出明亮的光线来。就见草草搭建的手术台上,医生们正在尝试把伤员身上的铠甲给卸下来。这动作让伤员们骨折的地方剧痛无比,就惨叫起来。
虽然张世杰觉得自己是经历过绝望的人,听着这些惨叫他还是觉得浑身不适应。在军医院里面逛了一圈,见到没什么要他做的,张世杰赶紧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
忙完了自己的工作,夜已经深了。张世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面躺下,虽然很想立刻睡着,张世杰却思绪纷乱。今天白天作战的对手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张家的人,这是张世杰最担心的事情。现在他的儿子还在张弘范手里,如果张弘范派他的儿子上阵作战……
只想到这里,张世杰心中就一阵阵的抽搐。他再也不敢想下去,只能起身。可此时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有什么都不敢再想。张世杰只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烈酒,到了这种忧愁的时候,能依靠的东西实在是太有限了。
第13章 长生天的宠儿(一)
与张弘范接战之后的第二天下午,一众人等抬了不少人抵达宋军兵站附近。半个多小时之后,张世杰就接到了消息,他的老乡们前来投奔他了。
带着警卫员到了这里,那帮人一瞅见张世杰,为首几人立刻就给张世杰跪下,同时大声喊道:“张三郎,求你救救我们兄弟。”
张世杰听了这发自内心的呼喊,倒是有些意外。他问道:“你等为何不找张弘范求救。”
那些相亲跪在地上哀求道:“张弘范已经跑了,把我们给丢在营地里。我们求他用马匹把我们的兄弟带回家,他硬是不肯。我们只能来求你啦!”
“哦?张弘范跑了?”最新消息让张世杰颇为意外,他知道张弘范挺能干,却没想到张弘范比想象中更能干。遇到事情不对立刻就走,这是用兵的基础道理。但是只要牵扯到道理,就基本没有做到的可能,因为绝大多数道理都反人性。张弘范已经在这里损失了上千人马,一般人在付出如此代价之后是不肯放弃的。
在普通人的思维中,放弃就意味着承认失败,选择留下在理论上就保存了翻盘的机会。而张弘范明显不是普通人。
看张世杰沉默不语,老乡觉得张世杰此时在考虑怎么拒绝救治他们的亲属,相亲们一个个连声哀求。这下张世杰才把思路拉回到眼前。他就让这些人把伤员给抬到兵站外背风处,让军医出来帮忙救治。自己则派兵带了几名投降过来的乡亲前去查看张弘范的大营。
骑兵小心翼翼的赶到大营那边,却见破烂堆大营中还有人的动静。见到有宋军前来,那些人立刻就躲了起来。这边的乡亲连忙上去劝降,告诉还留在营地里照顾伤员亲戚的人,宋军肯帮忙救治。
留在营地里的人立刻就这么投降了。骑兵们进入草草修建的大营,果然见到除了一地便溺之外,营地里就只剩了伤员和极少数留下来守护伤员的亲属。张弘范果然跑了。
带着侦查的消息和伤员赶回来禀报,张世杰并没有追赶的意思。张弘范能走的这么干脆,一定会留下应对追击的后手,张世杰的手下强在步兵。骑兵上没什么自信可言。
又等了一天,南下的直沽寨宋军抵达了张世杰的营地。两边会师之后立刻用快马向南边传送消息。有了兵站换马,消息只用一天时间就跑完了几百里路,从德州的电报站发向杭州。第二天就送到赵官家面前。
赵嘉仁知道五个师的部队已经抵达德州对面的黄河南岸。既然兵站已经修成,他随即下令部队开始渡河北上。五个师的师长都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更清楚在没有赵官家亲自指挥的情况下夺取大都是什么样的战功。接到命令之后立刻紧锣密鼓的干起来。
在河南开封那边同样集结了两个师的宋军,他们也接到了命令,通过开封的黄河浮桥抵达河北,夺取邯郸,彻底切断蒙古的铁器来源。
郑捷手里原本有五个师,现在剩下三万多人。张世杰手中的红巾军有两万多人。此时又有七个师的部队进入河北,在河北的宋军数量已经达到十二万之多。
此时忽必烈大汗已经带着精锐出发了半个多月。这些精锐的蒙古骑兵们行动快捷,很快就跑出去一千多里。已经到了草原上。忽必烈大汗的大纛所到之处,牧民们和部落首领们纷纷前来拜见。大汗急着赶路,并没有把太多时间留在路上。
二月十九这么一个普通的日子,忽必烈大汗依旧在路上。此时有首领前来拜见,忽必烈大汗简单的停下,等着这帮人拜见完之后继续出发。他已经约定各部在上京和林聚集,之后就要带领部族开始西征。
“大汗就是天上的太阳,照亮大地,带来了光亮。没有你就没有依靠,我们就无法落脚。今天我从山边赶来,唱这首歌,专门给您听,我对大汗的无限景仰犹如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大汗就是再生爹妈,挂在嘴边,每天念百遍。大汗被长生天宠爱,长生天还派遣了能与长生天对谈的郝仁万户给大汗做臣子……”
蒙古这地方生活模式简单,相互关系简单,觉得对方不顺眼就会拔刀相向。所以对强者的奉承也很直白,前面大段的吹捧在此时的南宋人看来十分过份,但是符合草原的特色。忽必烈大汗本来想听完之后就走路,结果歌曲里面突然就冒出来‘能与长生天对谈的郝仁万户’。
郝仁万户在大都是以汉化的彻底而闻名,至少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现在草原上的首领竟然知道郝仁万户这个生长于大都的蒙古万户,还给他一个‘能与长生天对谈’的定语。要知道,便是蒙古大汗也只是被称为长生天的宠儿,只有极少数大萨满才会被称为能与长生天对谈。
忽必烈耐着性子听首领把颂歌唱完,装作无所谓的问道:“郝仁到底怎么和长生天对谈的?”
首领一听尊贵无比的大汗竟然和他在说话,立刻就激动的开始讲述。郝仁万户最出名的无疑是他能够通过带着神奇宝石的祭坛看到太阳,并且准确的确定方向。而且郝仁万户还做出了能够打火的器具,蒙古牧民再也不用为取火而烦恼。他的部众所到之处虽然会毫不留情的惩罚敌人,却对百姓非常仁慈,只用各种牧民需要的奇妙小东西换牧民的牛羊。从来不抢劫,更不欺负人。
对于后面的那些描述,忽必烈并没有没放在心上。所谓仁义之师的说法,那些儒者们说过很多次,大概和郝仁做的没啥区别。但是那个能够透过云层看到太阳,并且准确确定方向的祭坛,以及操纵这个祭坛的能力,却让忽必烈大汗微微打了个寒颤。
所幸的是大汗的皮袄够厚够大,旁边的人并没有能够看得出大汗的不安。此时部落首领已经讲完了郝仁万户的种种神妙,忽必烈大汗称赞首领几句,就继续前进。走出去没多远,忽必烈把侍卫长王东陆叫来吩咐几句,王东陆领命而去。
几天后大汗下令停下来修整,三天内,郝仁走的西征路上先的一些首领都到了大汗面前请安。大汗从他们的说辞中听到了这些人对郝仁万户有着同样的评价。这位万户有着能与长生天对谈的能力,那些困惑百姓的东西,郝仁万户都知道,还能给他们各种有用的建议。
接受完了这些首领的请安,忽必烈大汗看了看神色紧张的王东陆,突然笑了起来,“你莫慌,我知道你是郝仁的师兄,但是郝仁也是我的侄子,我不会对我的亲人动手。”
听了这话,王东陆连忙低下头。不久之前,就是这个‘不对亲人下手’的忽必烈大汗下令用马踩死了窝阔台汗国以及察合台汗国的不少贵人。这些贵人虽然是忽必烈的敌人,可他们也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王东陆知道帝王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比他更有合法性,在蒙古这个信仰长生天的地方,郝仁展现出与长生天沟通的能力,就是合法性。谁和长生天更近,谁就更有当大汗的资格……
“传旨,朕任命郝仁为大都留守使,率府兵会大都赴任。”忽必烈对身边的官员说道。官员一听,立刻起草诏书,准备使者。王东陆看着这些忙碌的人们,心中竟然松口气。如果是别人,面对忽必烈的命令,他们就会反对,甚至是举起叛旗与忽必烈对抗。但是对于郝仁,王东陆却有信心。郝仁绝非一个乐于在草原上称王称霸的人。在大元面对如此危难的时候,郝仁一定会为大元尽力。这就是忠义,是汉人最推崇的道德。
此次传旨,使者被命令以最快的出发,死多少马都不用担心。出发的时候这些使者不是每人带了三匹马,而是带了四匹马。同时拿到文书和信物,沿途之上的所有的驻军以及官府,都要给使者最大帮助。
于是大汗的旨意只用了十天就跑完了三千多里的距离,送到了郝仁万户的手上。因为天气的原因,郝仁万户没有进入伊尔汗国,而是往东南的过冬地驻扎。此时天气还冷,郝仁万户也没有继续出发。
突然接到忽必烈大汉的命令,郝仁万户也被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完了诏书,郝仁万户就知道事情大了。
作为汉化程度很深的一个人,看到大都留守使这么一个名词,郝仁就知道大都已经被放弃了。如果忽必烈还在以大都为自己的首都,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留守使这么一个官职。至于大都为什么被放弃,自然是大宋派兵进攻大都。
思忖了一阵,郝仁万户下令将所有的将领都叫来。先把忽必烈大汗的诏书念给大家听,郝仁又用大家能听懂的平常言辞讲述了一下。不少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也有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那帮恍然大悟的家伙说道:“万户,这是……有奸人害你。”
“与奸人无关。”郝仁表示反对。在众人不解的表情中,郝仁万户就把他的判断给众人讲了。讲完之后,所有将领们都变了脸色,特别是家在河北的府兵将领。
“诸位,我是要回河北。你们呢?”郝仁万户大声问道。
第14章
“什么?郝仁到了和林?”忽必烈大汗觉得对面的臣下再骗自己。
但是臣下毫不犹豫的答道,“大汗,郝仁万户已经到了和林。0”
上京和林乃是以前蒙古的首都,此时的大汗忽必烈正在和林征召各部的部族,要求他们到和林到来会盟,支持忽必烈大汗的西政战略。
“你们叫郝仁进来!”忽必烈大汗命道。等着部下离出去,忽必烈大汗突然觉得历史重。二十几年前,忽必烈从蒙哥那里得到了河北的封地。他就重用汉臣,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随着忽必烈势力的快速膨胀,蒙古朝廷里面很多人都想干掉忽必烈。在那些人的撺掇下,蒙哥大汗也下旨质疑忽必烈。那时候忽必烈觉得天都要塌了,在汉臣见一下,忽必烈放弃了在河北与河南的封地,回到了当时作为蒙古首都的和林。蒙哥大汗见到忽必烈回来,甚至没有要忽必烈做任何解释,依旧在和林重用忽必烈。
回想往事,忽必烈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理解郝仁的想法。在忽必烈最初的想法里,郝仁大概不会造反,他接到命令之后就会和忽必烈往来通讯。然而郝仁万户的选择更加直接,他直接到了和林前来拜见忽必烈。从郝仁万户到和林的距离,三千里地不过是十天就抵达,忽必烈大汗觉得已经不没有道理,而是不讲天理。
三千里地,以忽必烈大汗派遣的信使,他们还可以充分利用各种信使,完成一天三百里的速度,现在距离忽必烈大汗发出消息不过22天,郝仁万户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和林,说明他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出发,然后每天骑着马行军三百里,才能在22天之后抵达和林。这个速度意味着郝仁万户已经拼了性命。便是蒙古人,也没办法一天承受300里的速度。更没有一个蒙古人能够每天奔驰300里的距离
“让郝仁进来见我。”忽必烈大汗最终还是下了命令。他其实很好奇,面前的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是真的郝仁万户。
没太久,有人扶着一个人进了大汗金帐。忽必烈大汗仔细看过去,那人果然是郝仁万户,但是那人与两年前的郝仁万户有完全是不同的人。
出兵前的郝仁万户看着就是个文雅的汉人儒生,文雅,从容。现在的郝仁万户看着已经是一个蒙古人,冷淡,坚定,还有一种顽强维持生死边缘的情况。
忽必烈居高临下的看着郝仁万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看到一个蒙古人。这个蒙古人居然还是郝仁万户。
郝仁虽然疲惫到接近死亡的地步,但是还能冷静的给忽必烈大汗施礼。仿佛他本人只是在大都的皇宫里给忽必烈施礼,而不是跑了三千里的路程之后向忽必烈施礼。
这么谨守礼仪的作派让忽必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在伯颜大帅最终说服忽必烈之后,忽必烈已经完全放弃了汉人的制度。
停了片刻,忽必烈说道::“郝仁。你为何这么急急忙忙赶到这里。”
面对这样的局面,忽必烈也不想再维持什么虚伪的礼仪。
“大汗,我等夫妻儿女和父母都在河北,实在是不敢弃河北。”郝仁跪伏在地,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出了他的理由。
第15章 长生天的宠儿(三)
“只有这些理由么?”忽必烈离开金帐的时候抛下这么一句话。
经历过路途上可怕颠簸的郝仁跪伏在地上,没动作,也没声音。忽必烈其实很想知道,郝仁万户到底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找不出一定要带领府兵返回河北的理由。但是忽必烈却不想和郝仁说什么。方才郝仁的一句话仿佛钢针般刺痛了忽必烈的心。
“宋国皇帝像大汗一样,想创造一个他期待的天下。宋国皇帝的天下里面并没有汉人之外的存留之地。臣之所以想回河北,只是想将那些一定会被宋国皇帝杀死的人救出来。大汗责怪臣下不是想着在河北打败宋军,臣实在是没有那样的才能。倾尽臣的能力,也顶多可以救点人而已。”
在草原上打了一年多仗,郝仁的蒙古话比在大都的时候流畅了许多,至少蒙古人已经能听懂一些词。忽必烈见到金帐里的文物群臣的脸色都起了些变化,也许是蒙古草原的环境太恶劣,所以救人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不得了的道德水准。然而忽必烈自己发现,郝仁对宋国皇帝和蒙古大汗的描述挺精准,至少忽必烈过去没有救人的概念,现在同样没考虑过救人。那些河北的汉人并没有肝脑涂地全家死绝的为忽必烈和大元效忠,这已经让忽必烈觉得遭到了背叛。
回到寝宫,忽必烈大汗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这是他非常喜欢的宋国产品,前往大都的时候专门命人带上。这种布艺沙发有着软硬度非常好的感受度,便是忽必烈这样的大胖子一屁股坐上去,依旧不塌下陷。适度的硬度不管是坐是躺,都让身体很舒服。因为路上运输的缘故,比忽必烈晚了几天才到和林。忽必烈重新尝试传统的床铺和座椅,觉得非常不舒服。差点夜不能寐。
点燃了雪茄,寝宫的客厅里很快就有了烟草的香味,忽必烈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就在此时,內侍送了奏章进来。忽必烈没看,直接问:“这是谁的奏章?”
“启禀大汗,这是伯颜大帅的奏章。”
听到这个,忽必烈才一手夹着小雪茄,一手拿起奏章来。看了阵奏章,忽必烈鼓起勇气打开来。伯颜熟悉的字迹就出现在忽必烈的眼前。伯颜介绍了最新的战况,宋军吃了一次大苦头之后,作战就格外的谨慎。所以伯颜大帅竭尽全力骚扰宋军的粮道,大大拖延宋军对大都的进攻速度。不过任何事情都有极限,宋军主力沿着运河走通州,眼瞅就要到大都城下。伯颜大帅告诉忽必烈大汗,最艰苦的战斗即将展开。
从和林到北京直线距离两千多里,便是用八百里快马送,这也是三天前的消息。至于现在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子,忽必烈心中并不乐观。他原本想留在大都与宋军打一打,在伯颜大帅的全力劝说下选择放弃。现在的事实证明伯颜大帅的建议无比正确,如果当时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和宋军在河北决战,只怕现在已经出了大事。
那些后续撤出的蒙古贵人们的情况会怎么样?忽必烈大汗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此时大都城内外枪炮轰鸣,城头的蒙古军分正在用蒙古火枪和火炮对着宋军的战线猛轰。宋军也架起了带炮盾的大炮对着蒙古军猛烈开火。
两天前,当宋军采取之前的战争模式搭建高台,立刻遭到了蒙古军火枪火炮的轰击。伤亡了百十号人之后,宋军暂时撤退了。之后宋军数次准备在不同的场所建立高台,无一例外的遭到蒙古军的激烈抵抗。
宋军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敌人,不得不停下攻击,准备新的攻城手段。而在此时,蒙古太子真金则到了太庙,请出祖宗排位打包准备撤离。那些蒙古贵人并非都集结在大都,按照蒙古的规矩,这些人拥有分布在河北各地的地盘。大撤退命令下达之后,很多人就离开了大都,前往他们的地盘。这些人名下的田产、驱口、女子,大部分都在地方上。
太子真金此时也准备撤退,撤退之前带上了忽必烈大汗忘记带的祖宗排位。虽然大元的制度上采取了汉制,特别是建立起太庙,供奉了祖宗排位。但是真金觉得自家老爹忽必烈对这些仪式和制度的看法并不认真。忽必烈相信代表祖宗的并非是那些牌位,而是埋葬了祖宗的墓地。这些木质的牌位,不过是写了文字的东西罢了。
带着属下走出太庙,伯颜大帅已经在外面等着。见到真金他们出来,伯颜大帅上前说道:“太子,北归的道路已经备好。臣也派人护送,祝愿太子一路顺风。”
“嗯。大帅,也望你早日回到和林。”真金太子对伯颜大帅说道。此次伯颜大帅留守大都可没有傻乎乎的等着宋军打过来。在竭尽全力拖延宋军抵达大都城下的速度同时,伯颜大帅帮助贵人们带着他们的人口财物北归。除了贵族之外,城内大量的匠户们也要分批北上送到北方。他们可都是忽必烈大汗的私人财产。所以分别之际,真金太子对伯颜大帅的叮咛发自内心。
出了城,太子真金的队伍快速北上。走出去几十里路程,就在一个路口处见到不少人头悬挂在路边书上,下面写着‘逃奴杀无赦’的汉字与蒙古字。还有些衣衫褴褛满身是伤的家伙蜷缩在树下。见到有人来,旁边的看守立刻用棍棒把他们驱赶起来,这下才看到他们的脖子上套着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被锁在树上。这帮人则哭喊着,“我们再也不逃走了!我们再也不逃走了!”
这凄惨的模样和绝望的声音让真金太子觉得心中一阵收紧,然而回头看向真金太子带的奴隶队伍,就发现奴隶们受到了这样现实的恐吓之后,看着都服从了许多。因为行动而带来的那种不快神色基本看不到了。
每隔一二十里,要么出现只挂人头的展示区,要么是人头和逃奴的联动展示区。真金太子一次次的看到自己手下的奴隶们看着规矩起来,觉得乱世用重典的话说的非常有道理。而把这些给贯彻的伯颜大帅更是一个真正的人才。
连着走出去几天,真金太子突然让队伍停下。没多久,就带着他麾下的骑兵跟着不久前赶来的使者向前方出发。一行人走到傍晚,前面已经有数百骑兵们在等着真金太子。两边汇合之后,兵力总数就达到了一千八九百骑兵。真金太子问等在这里的蒙古军将军:“消息没错么?”
将领满脸兴奋的答道:“骑兵太子,消息没错。那厮马上就要到我们这里了。”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真金太子也是一样的兴奋。
当晚,又有几支蒙古军前来会合,骑兵总数已经到了三千多人。第二天上午,远处有了大队人马行动的迹象。俗话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这边的队伍数量就完全能够用无边无沿这个词来形容。能看到队伍的开头,却见不到队伍的尾巴。人、车、马、牲口群组成了庞大的队伍。
真金太子一声令下,蒙古骑兵们打着蒙古大汗的大纛直奔这支队伍而去。为首的自然是先头部队,那些蒙古军人也识货,一看到大汗的大纛就勒住马匹。这边的将领簇拥着真金太子出现在对面的蒙古军面前,真金太子旁边的侍卫喝道:“太子在此,尔等还不下面跪拜!”
见到果然是太子,对面的蒙古军纷纷下马跪拜。真金太子催马上前,大声问道:“阿合马在第几阵?”
此时阿合马右丞相正在自己的大车中坐着。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美貌的侍妾伺候着。车子是大宋货,品质极高。在这样颠簸的道路上,那些粗大的减震弹簧依旧可以保证车子的稳定。
刚喝了一大口果汁,突然车子停住。随着一阵呼喝声,就有人跑进来禀报,“丞相,太子来了!”
“什么?”阿合马愣住了。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出现在这里,蒙古贵人们分头撤退,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在路上会遇到谁。怎么突然就碰面了。
“丞相,太子请您前去见他。”侍卫继续说道。
“这……就说我身体不适,下次一定去拜见太子。今天就算了。”阿合马答道。
侍卫走了之后,阿合马觉得事情怎么看都不对。正准备让侍卫到近前小心护卫,却听得外面突然枪声与爆炸声大起。人群听到这样的动静后大乱起来。阿合马也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他身边的两个美貌侍妾更被吓得花容失色。正慌乱间,马车们突然打开,两名侍妾被吓得尖声惊叫,连阿合马都被吓得大叫一声。
开门的是侍卫,他满脸慌张的说道:“丞相,太子突然杀过来了!咱们,咱们赶紧逃吧!”
阿合马当然知道自己和太子代表的儒臣派之间的斗争,他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敢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大元右丞相的队列。但是仔细想想也没啥好稀奇的,这已经不是安定的和平时代,连蒙古大汗忽必烈都跑回到了和林去,宋军攻打到大都城下,已经是乱世。在乱世中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想到这里,阿合马突然生出一股气力,他把身边的两名侍妾往身后一甩,自己推开前面的侍卫,就钻出了马车。出了马车之后就见到各处都是大乱,而且蒙古骑兵们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开杀戒。
就在此时,阿合马听到有人大喊:“那边穿紫袍的就是阿合马!”
一听这话,阿合马看到自己的紫色丝绸袍子非常显眼,立刻手忙脚乱的脱下,甩在一边。同时拼命往人群里头钻。
然而真金太子这次发难可是准备了许久,绝不会让阿合马逃跑。此时数千蒙古骑兵已经把这一带给围了起来。所有圈内的人只要乱跑,立刻格杀勿论。长枪刺入人体,弓箭射入人体。惨叫声中,那些敢乱跑的人纷纷死去。看到局面变化的人都不敢乱动。只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这些人被一个个拉起来检视,每个能躲人的地方都被仔细搜索。花了一个时辰,在一辆马车下搜出了阿合马丞相。在欢呼声中,阿合马被带到了真金面前。真金看着自己长久以来的政敌终于落入自己手中,脸上涌动着兴奋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惨白的阿合马,真金太子只想着在阿合马求饶的时候怎么好好收拾这个混蛋。
就在此时,阿合马突然蹦起来,一口浓痰吐在真金脸上。接着阿合马扯着喉咙喊道:“真金我x你娘!你个xx养的xx!”
各种污言秽语从阿合马口中喷涌而出,既然到了没什么好活的地步,阿合马也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真金太子身边的人没想到阿合马竟然如此,立刻对着阿合马下了毒手。阿合马死的时候已经被砍了至少几十刀,到底是哪一刀致命的,大家也分辨不清。只剩下阿合马的尸体在地上的血污中躺着。
真金啐了一口,“真是便宜了他!”擦掉脸上的东西,真金恶狠狠的说道:“把阿合马的家人都找出来!”
就在此时,遥远的和林。忽必烈忍不住叹道:“若是阿合马在,现在就可以整理出到底有多少军费可用。”
在他身边的皇后听了这话,则柔声劝道:“大汗,阿合马肯定会赶来。等他到了之后再命他做事。然而现在眼前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应该先做了。”
“你说什么事情?”忽必烈素来尊敬皇后,就开口问道。
“郝仁的事情,大汗就准备放着不理么?”皇后劝道。
忽必烈一时无语,他最初想要的只是让郝仁老实些,那个大都留守使与其说是任命,倒不如说是警告。
郝仁的做法完全超出了忽必烈的意料之外,他竟然真的赶来和林,请求回大都去。在忽必烈的印象里,郝仁绝非是这么一个憨直的人。这个郝仁难倒真的这么想救人,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么?
第16章 长生天的宠儿(四)
“哪里有那么多废话!”忽必烈对察必皇后说道。说完,他微微绷着嘴,目光放在门口。故意不去看察必皇后。
察必皇后也不再说话,她带上老花镜,拿起原本就在手边的羊皮,用光亮的精致钢锥在羊皮边缘上刺出小孔洞,再用穿了专门粗线的大钢针把羊皮缝制起来。虽然年龄已经不小,察必皇后的手法依旧熟练。
忽必烈干巴巴的向大帐外面瞅了一阵,偷偷收回目光。看着相伴几十年的妻子麻利的缝制羊皮地毯,心中自然就软了。但是忽必烈觉得自己主动低个头会比较尴尬,便走过去帮着妻子理顺羊皮。
两人一起努力,一大块羊皮地毯终于缝制好了。忽必烈看着那细密的针脚,忍不住赞道:“做的真好。”
然后他若有所感,又赞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锥子不错。”
“这是郝仁送我的。”察必皇后答道。把羊皮尽量抹平,察必皇后弯下腰,把缝好的羊皮地毯放到忽必烈的沙发脚踏处。
忽必烈此时已经很胖,察必皇后同样富态。等她直起腰,已经忍不住喘气。见妻子辛苦,忽必烈连忙拉着妻子一起坐到沙发上。虽然和那些年轻美貌的妃子不同,不过忽必烈握着妻子的手,只觉得又熟悉又安心。
察必皇后则继续说道:“大汗。郝仁那孩子虽然有种种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可谁没有自己的脾气秉性。若是他有什么异心,又那么想回到河北。接到你的命令,立刻就带兵回河北么!”
“反了他的!”忽必烈神色愠怒,语气中都是被冒犯的味道。
察必皇后握了握忽必烈的手,温言说道:“大汗也知道郝仁那孩子并无反意。他的妻子家人都在河北,他部下的父母兄弟妻子家人都在河北。那些在河北的人落到宋军手里就是死路一条,他想把那些人带出来又有什么错?”
虽然这话仔细品味还有点指责忽必烈不顾那些人生死的意味,但说话的乃是相伴几十年的老婆,这点被冒犯的感觉就被忽必烈忽视不计。他虽然心里还是不爽,却在沉默了一阵后拍了拍妻子的手,接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忽必烈对侍卫说道:“把郝仁叫来。”
没过太久,忽必烈居高临下的对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郝仁说道:“郝仁。你想回河北,又准备怎么做?”
郝仁听了之后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启禀大汗,臣回到河北之后先将那些府兵的亲属集结起来,送到关外安置。”
“关外若是有无尽的草场,我们又何必移居汉地?”忽必烈认真起来的时候问出的问题可是毫不敷衍的。蒙古人未必喜欢汉地的生活,但是在关内有更广大的空间,更多的物资和财富。不过是几十年的移居过程,汉地就移居了几十万蒙古人。现在把这些蒙古人带回到草原上,已经让蒙古的草场变得异常吃紧。再来几十上百万的汉人,蒙古草原一定会自己来一番大规模的内战不可。
“这……”郝仁一时语塞。但是郝仁自己也有备而来,他微微咬牙,还是说出了心里话,“陛下。臣知道在金帐汗国以西还有广袤的地界,虽然冷些,却也能生活。臣带的府兵和府兵家属愿意迁移到极西之地安置。绝不会留在草原。”
忽必烈心中微微一震。此次他没有与宋军决战就撤出河北,固然是因为黄河战役的惨烈损失让忽必烈也没有胜利的信心,更因为伊尔汗国出身的伯颜向忽必烈仔细讲述了伊尔汗国的情况。
伊尔汗国大概有波斯的旧地,这里水草丰美,气候温暖。但是伊尔汗国以西的两河地区更是丰美之地,据说那里的冬天基本不下雪。如果能带领大量蒙古人西征,把蒙古大汗的金帐立于巴格达。那时候蒙古就可以在吐蕃到畏兀儿之间建立起对抗宋国的前线。忽必烈直接统领伊尔、白帐、金帐等蒙古汗国。加上已经被郝仁荡平的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蒙古的实力并未遭到什么损失。
而且蒙古大汗是需要忽里台大会的共同推举,上一个获得如此低位的乃是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大汗。忽必烈虽然自立大汗,但是始终没有得到忽里台大会的共同推举。这也是忽必烈的一大心病。西征不仅可以摆脱麻烦,更可以了却忽必烈的心病。他这才认同了伯颜的建议。
“你回去带府兵会河北吧。先把人带出来就好。却也先不用想那么多。”忽必烈对郝仁说道。说完,他转身就走。虽然还是最终原谅了郝仁,但是忽必烈依旧觉得自己看到郝仁就来气。这个混蛋小子就是让人不省心。
郝仁没想到忽必烈竟然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忍不住抬头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忽必烈的背影,再看到的是隐隐出现在寝宫门口的察必皇后。郝仁满心感激的叩头,等抬起头的时候,就见察必皇后向他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发。
然后就听到忽必烈愤愤的说道:“不用理那小子,他现在巴不得肋生双翅呢!”
郝仁一回到住处,立刻派手下出行。这帮人都是府兵,知道能不能回河北关乎家人生死,加上郝仁在来和林的时候已经留下了人手,他们就马上往畏兀儿一带的驻地奔去。
如果是用21世纪的地图看,越靠北看着越宽广。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如此,就如从中国到北美最近的港口并不是横跨太平洋的美国港口,而是加拿大的港口。从和林到畏兀儿也是如此,看着虽然远,其实地势平坦,直线距离并不很远。郝仁的手下以真正的一天跑八百里的速度竭尽全力的往回传递消息。不到四个整天就跑到了目的地。
这边的人本就等的心急火燎,一听到郝仁万户下达了消息,立刻就开始出发。没有欢呼,没有喜气。府兵们只是把面巾蒙在脸上,挡住迎面而来的寒气。当地的蒙古官看着府兵东归的景象,心里面有些发凉。
这支队伍的骑术也就那样,但是队列太整齐了,四人一排,五排一队。一人三马,所有的马匹上的装备都很完备。按道理讲,骑兵的装备经过这么远的征途之后总会有些损失,而郝仁麾下的府兵们装备虽然陈旧,却一丝不乱。
直到队伍走完,蒙古官才想起要不要给大汗忽必烈写个信禀报一下。稍加斟酌,他就这么做了。能告黑状的时候,还是告一下的比较好。
郝仁万户则离开了和林,依照原先的计划在路上等着部下。此时大都的攻防战已经更加激烈起来。
宋军的兵力在各个兵站间移动,每天哪怕只是走三十里,这么些日子过去之后,主力也已经抵达大都。原本宋军只是对大都的东边展开进攻,进而是东边和南边同时展开。等双方在卢沟桥打了一仗,伯颜大帅确定宋军也已经开始向西边发展。
该走了。伯颜大帅下了决心。这位蒙古大帅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财物、人口,此时该运走的已经都运走。至于运不走的,伯颜大帅也已经做好准备。
此时的大都已经十室八空。一队汉人被发给武器,负责看守他们蒙古军告诉这些人,“把院子里的这些汉人都杀了,你们就没事了。快去。”
这些汉人一听如此命令,都懵了。他们懵,蒙古军可没有懵,一通弓箭下去立刻射倒一批。刀枪上去把受伤没死的杀了,蒙古军的首领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要不要动手?”
虽然手中有武器,这帮汉人也没有一个敢反抗。只能乖乖的进了院子,开始对里面的人实施屠杀。等着帮人气喘喘嘘嘘的杀尽了院子里的人,蒙古人把他们带出来,收缴了武器之后送到另外一个院子里。
没多太久,就有一群汉人带着武器冲进院子。这些带着武器的汉人们有着绝望的表情,但是他们却毫不迟疑的开始展开杀戮。院子里的汉人也开始反抗,也打倒了一些外面的汉人。但是这反倒让战斗激烈起来。
看着里面人在杀戮下死的差不多了,蒙古军冲进来开始全部解决。
在搞屠杀方面,蒙古军从成吉思汗开始积累了百年的经验。而且在蒙古这里从来没有放过一说,他们在占领的时候搞屠杀,离开的时候更要屠杀殆尽,决不能留给敌人。
此时城外的宋军也已经有所感觉,因为城头上蒙古军的火力开始弱了。这是经历过第一线的人们才能有的感受。宋军打一枪过去,敌人如果从还击十枪变成还击一枪,那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可是敌人从还击十枪变成还击九枪,虽然没办法量化,却能够感觉出来。
此次的总司令郑捷听了前线比较模糊的禀报,心里面第一念头并不是蒙古军要跑路。参谋长此时已经直接说道:“蒙古人不会是又在诓骗我们吧?”
和敌人进行全面的火器对射,大都之战乃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宋军给敌人制造弹雨,那时候的宋军实在是感觉超级爽快。此时的宋军发现顶着枪林弹雨前进是无比可怕的事情。子弹呼啸而来,随便挨上一发就会重伤,运气稍微不好就会送命。
而蒙古守军非常狡猾,他们经常会在火枪的猛烈对射中减慢射击密度。宋军以为蒙古军火药不够,就发动猛攻。结果靠近的宋军遭到蒙古军发射的狂风暴雨般的弹雨面前伤亡大增,不得不败退。
所以不管是参谋长与司令,都觉得这是蒙古人又准备玩弄的一场把戏。郑捷下令,“我们也放慢射速。看看蒙古人会有什么把戏。”
在城头的蒙古人也明显感觉到宋军火力的衰退。他们继续减慢射速,而宋军也跟着减慢。打着打着,双方就都停了下来。
各个蒙古军官都颇为讶异,伯颜大帅之前让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就预言过,宋军也一定会配合着减慢速度。等到大家不打了,就是蒙古军全面撤下城墙,开始准备静悄悄跑路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伯颜大帅这是瞎扯淡。没想到事情竟然真如伯颜大帅所料。
这下已经不用再废话,蒙古军静悄悄的撤下城墙。虽然他们也给宋军不小的伤亡,但是在城头挨炮弹挨子弹对于蒙古人来说也是噩梦一样的经历。只要暴露在宋军的火力之下,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发子弹或者一发炮弹夺走性命。安安静静的离开这残酷的战场,永远都不要回来,这才是蒙古军的期待。
于是被硝烟熏黑的大都城头一片静寂,仿佛这里从未爆发过激烈的战斗一样。撤下来的蒙古军,人衔枚,马蹄包布,在充满了血腥气的大都城内静悄悄的行动。他们静静的离开北门,开始向着野狐岭方向撤退。
野狐岭就在张家口一带,曾经是蒙古重创金国军队的著名战场。金国的主力在野狐岭之战后死伤大半,再也没办法与蒙古军抗衡。离开野狐岭之后,蒙古军就可以直接进入草原,宋军再也追不上他们。
战场上异样的安静并没让宋军变得大胆,而是让宋军更紧张起来。蒙古军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出的狡诈与顽强给宋军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了火器的蒙古人更狡诈更顽强,也更多消耗了宋军的精力。加上此时宋军并没有制定出什么新的攻城战术,之前的交火顶多是一种常态性的打一打。既然大家安静下来,宋军也想休息一下。
从上午到下午,城内都一枪不发。这个消息对于感到疲惫的宋军来讲是好消息,所以这个消息直到傍晚才传到了宋军司令部。郑捷听了之后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他倒是担心蒙古军半夜突然袭击宋军,就让宋军小心谨慎。
第二天天色大亮,一夜没事的宋军也松了口气。此时受命完全包围大都的宋军出发了,郑捷心中欢喜,只要采取全面围困,蒙古军就插翅难飞。
到了下午时分,宋军终于感觉不太对劲。有一支部队鼓起勇气慢慢靠近,等到傍晚时分终于上了大都城头。看着空荡荡的城内,部队连忙通知郑捷。郑捷司令上到城头,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阳光里,他的经验告诉他,蒙古人已经跑了!
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郑捷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是黑是黄,只听他喃喃啊的说道:“上当了!”
第17章 长生天的宠儿(五)
文天祥一大早起床,就急急忙忙的前往医院。他的孩子生病,正在医院住院治疗。老婆在医院陪护,文天祥任期满了之后回杭州。本来约定与吏部见面谈话,此时也只能先去吏部解释一下情况,希望能够先把谈话往后拖一拖。
坐在马车里,文天祥心中十分不安。他的孩子突然发病,根据医院所讲的局面,不是传染病,也不是水土不服。到底是什么病症,医院也不能确诊。医院的院长和文天祥有些交情,看着文天祥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偷偷拉着文天祥说道:“我等不敢瞎给文知府的衙内确诊,但是当下看着病情紧张。若是文知府真的想试一下,不妨找赵官家求助。”
说了这些之后,院长偷偷的再叮嘱一下。“这可不是让文知府求赵官家来去派太医。”
文天祥不是傻瓜,虽然心乱如麻,想想之后却也清楚了院长的意思。如果文天祥想给他儿子确诊,最好找赵官家来亲自出手诊治。在大宋,文人懂医术很正常。官家虽然不是文人,可赵嘉仁却是实打实的正牌进士出身,100%的纯文人。但是让官家亲自出手诊治,说起来已经有僭越的嫌疑。若是赵官家不能确诊,那自然会引发很多问题。若是赵官家能够确诊大医院都无法确诊的病例,同样是麻烦。
心中想来想去,文天祥都做不了决定。虽然他完全想救他儿子,也相信赵官家的能耐。但是赵官家治好之后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一定会被传播出去。等别家的家人重病之时,他们难道不想找赵官家求助么?赵官家到时候该如何拒绝?
灰心丧气的下了马车,一进医院大门,就见到有人正在手舞足蹈的在黑板上贴告示。红纸上写着大大的字,“我军已经攻克大都,蒙古军逃窜回大漠。”
便是心情无比低落,文天祥还是忍不住觉得心潮澎湃。他之前做的就是开封知府,北伐之前任满回京。之间的时候文天祥虽然也非常关心,却没有什么真正的消息。想到这些,文天祥突然心中再无窒碍,诸多想法汇成一个念头。现在就去见赵嘉仁赵官家。
乘着马车跑到赵官家的后乐园门口,正好隐隐见到赵官家的身影。文天祥立刻就往前凑,想靠过去。大家都知道文天祥是赵官家看重的大臣,虽然警卫员拦住了文天祥,却也有人给赵嘉仁通报了一下。没太久,文天祥就被带到赵嘉仁面前。
看得出,赵嘉仁的表情并不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文天祥突然给赵嘉仁跪下了。先是恭贺道:“臣恭喜官家,宋军夺取大都。”
没等赵嘉仁有什么反应,文天祥接着说道:“赵官家,臣的儿子重病,医生无法确诊。臣只觉得五内俱焚,恨不得替这孩子去死。然而再怎么想也没用,此时只能求官家出手相助。”
“哼!你倒是真懂得给我找麻烦!”赵嘉仁冷冷的说道。
“若是能救得臣的孩子,官家别说责骂,便是责打,臣也甘之如饴。”文天祥说完,就给赵嘉仁拜了下去。在蒙古人消灭大宋,统治中国之前,跪拜是非常重的行动。若是为了自己的生死,文天祥便是利刃加身也不会向别人跪着哀求。但是为了孩子,文天祥又觉得跪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特别是向赵嘉仁跪拜请求。
赵嘉仁伸手把文天祥拉起来,叹口气说道:“你下去吧。这世上若是医生出手就管用,那就不该有人去世这等事情。若是我治不了,你可不要怪我。”
文天祥心中大喜,赵嘉仁可是个非常自信自爱之人,对于不懂的事情,赵嘉仁从来不会不懂装懂,所以文天祥喜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你……,另外我也不能便宜了你。若是你儿子的病被治好了,你文家家族至少给我出两个孩子学医去。记清楚,这两个孩子里头至少得有一个是女孩。”赵嘉仁说完,带着不快的表情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赵嘉仁对同车的秘书说道:“你给我安排一下,我下午的时候到医院给文天祥的儿子做个确诊。”
“是。”秘书连忙记录下来。
赵嘉仁则继续一脸不高兴的靠在马车座位上。从前线出来的消息让赵嘉仁非常不高兴,宋军对于火器的使用水平颇有清军的尿性,这个事实在赵嘉仁的想象范围之内,却也让赵嘉仁非常愤怒。火器战争非常残酷,残酷到超出人们的想象。这是必须迈过的坎。宋军如此尿性,大概又会出现现金被落后打败的命运。
到了户部,赵嘉仁板着脸问道:“河南开发的资金准备好了没有。”
户部尚书孙青满心的讶异,见到宋军夺取大都的消息,他可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蒙古人被赶回大漠,就意味着江南不可能再遭到蒙古军袭击。上次临安总投降的阴影终于被驱散了。所以孙青忍不住问道:“却不知官家为何不快?”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突然就很想对着孙青发火,但他忍住了,按捺着说道:“这与户部无关。我现在到户部想问的乃是河南的开发资金准备的如何了。”
孙青也不是傻瓜,虽然不知道赵官家为何这么大火气,却还是赶紧说道:“官家,之前在开发河南的事情上准备的乃是重开通济渠与开辟山东运河的钱。这件大事在明年的钱已经准备好。至于全面开发河南的钱,现在户部也没想好怎么开发,所以没办法定出一个数量出来。”
“那就定一个大概的开发章程出来。既然大都已经被我军攻下,蒙古军大概是不会舍生忘死的打过黄河,河南已经不用担心再被肆虐。”赵嘉仁讲完,就离开了户部前往兵部。
孙青看着赵官家的背影,觉得自己整个人不太好。旁边的的人也都一脸的不解,他们完全不明白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谁不长眼的敢得罪赵官家。
扭头看到户部的人员们的表现,孙青不满的说道:“现在就给我开会。做一个河南开发计划。”
赵嘉仁抵达兵部的时候,已经勉强收拾了怒气。在这么一个日子里,把兵部的人骂一顿是毫无意义的愚蠢决定。这一进兵部,立刻有人迎上来,“官家,我们接到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赵嘉仁一愣。
兵部的人看赵嘉仁的表情,连忙修正了自己的说法。“哦。是前太皇太后谢道清。蒙古人把她和一些被俘的女眷送到了大都。”
自从临安总投降之后,投降者们就被褫夺了一切尊号。大宋现在的太皇太后得是赵嘉仁的奶奶。
“其他投降的贵人呢?”赵嘉仁问。
“电报里没有说太清楚。”兵部的人们讲道。
赵嘉仁答道:“嗯。知道了。开会!”
“等等。官家。此时我们还不知道谢道清和女眷的真假……”
“把她们送到杭州不就知道了。”
电报把赵官家的最新指示送到了大都,大都那边立刻就行动起来。有了蒸汽车船,行船对风力的需求大减。先是用小型的蒸汽车船沿着河流把那些人送到直沽寨,再用大型蒸汽车船把这些人从直沽寨送到杭州。
自从求了官家之后没两天,文天祥接到消息,他的儿子要接受手术。又准备了一天时间,手术前的责任书就放到了文天祥面前。看着上面种种责任条文,文天祥并没有生气。在大宋,依旧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一般的寿命也就是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年轻人的夭折比例并不低,便是豪门大族也是如此。就文天祥孩子的病症,能活下来才是奇迹。
看了责任书的文夫人已经脸色惨白,她声音颤抖的说道:“官人。我们不如再等等……”
文天祥重重摇头,“再等就是死路一条,若是手术,还能一搏。听天由命吧。”
说完这些也不知道是对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的话,文天祥签完了字,接着一屁股坐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眼紧闭。虽然知道人生无常,但是自己的孩子遇到生死关头,文天祥还是心乱如麻。文夫人也是大族出身,她也知道文天祥说得有理,于是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天祥只知道自己就这么坐着,又起身到了门外抽烟。总之他很想儿子赶紧做完手术,却又担心手术早早做完,儿子却救不回来。身为知府级别的官员,文天祥当然知道做手术就是开膛破肚。便是壮汉被这么整也会死于非命,更不用说是病的快死去的孩子。
就在此时,却见有护士跑到文天祥面前。看到护士的喜色,文天祥心中就有了希望,“文知府,手术做完了。医生让我告诉你,手术很成功。”
“谢天谢地!”文天祥仰天长叹,由衷的感谢道。之后他才想起要去感谢这次手术的大功臣,医院的主治医生。
赶回到手术室外,就见到文夫人正拉着看着就非常疲惫的主治大夫欢喜的哭泣。
文天祥也连忙赶上去表示感谢。大夫一面应答,一面掏出手绢擦汗。江南的四月已经算热,但是这些汗水是因为手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简单的介绍完情况,大夫又趁着文天祥过来签字的时候说道:“文知府,这天下没有觉不出意外的事情。手术之后的恢复期也可能出些什么。你可要尊重医嘱。”
“我明白,我明白。”文天祥连连点头答应,“大夫,多谢了!”
“我只是出力。你要是真的感谢,不妨去谢谢官家。若不是他来确诊,我真不知道还能有这样的病症。其实说,我还得替未来有这种病症的病人谢谢文知府。”
就在文天祥准备好好陪着儿子术后康复,却突然接到命令,赵官家找他。赶到赵嘉仁的后乐园,已经是晚上。赵嘉仁说道:“吃晚饭了么?”
“……没吃。”文天祥答道。
“来碗鸡丝面如何?”赵嘉仁又问。
“能吃饱就行。”
没多久,两碗有蛋,有番茄,有鸡肉的面条就送来了。还给每人配了一大杯啤酒。面很实在,只是作为官家的伙食就显得太简单了。赵嘉仁根本不以为然的吃了起来。文天祥家里豪富,单吃一碗面对他来说未免太寡,哪怕是有啤酒配合也太寡。不过赵官家吃的呼呼噜噜,文天祥也没有故意矫情。而且面用了炖肉的高汤,挺香浓。
而赵嘉仁不仅吃,还边吃边说:“蒙古人送来了前太皇太后谢道清等被掳走的后妃。但是前官家和全太后却没送回来。我现在需要组建一个甄别小组。想来想去你去最合适。”
文天祥咬断嘴里的面,讶异的问道:“为何?”
赵嘉仁又吃了几口面,灌了口啤酒,这才说道:“因为你不矫情。大家也都知道你不矫情。此时若是别人来做,总会觉得左右为难。但是你来做,大概就按照规矩走。而且我觉得你大概是真心对那些人有怜悯之意吧。”
文天祥忍不住苦笑起来。这话也就是在这样的私人场合下说才合适。若是在朝堂上讲,那等于是把文天祥画成靶子。文天祥不矫情,那就说明别人矫情。文天祥有怜悯之心,那就是说别人没有真正的怜悯之意。其他人非得恨死文天祥不可!
面很香浓,配合了啤酒,更显得美味。文天祥吃碗面,这才答道:“既然官家这么讲,臣就担当此事。另外,臣的儿子已经救过来了,臣万分感激。”
“你的谢意我知道了。不过我不想让你这么谢我。若是真的谢我,那就为培养医生出些力。我的医术也许不错,但是没人能继承我的医术,没人能把我的医术发扬光大。这医术也只能救几个人而已。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第18章 长生天的宠儿(六)
宋历的四月天,气温已经不低。水泥地面的三楼比起青砖地面强了好多好多,礼部尚书熊裳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给会议室的众人倒上茶。坐回到位置上,熊裳尚书自豪的说道:“自高梁河之战,已经我大宋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幽州城。此次夺回大都,幽州光复指日可待。真是不胜之喜。”
文天祥这几天随便也很累,但是看着儿子身体开始向着康复方向发展,他也有了些笑容。掐指计算,文天祥答道:“已经303年了。”
高梁河之战是宋太平兴国四年(辽保宁十一年,979),宋军为夺取幽州(今北京,辽称南京),在高梁河(今北京西直门外)被辽军击败的一次作战。
宋太宗为夺回五代时后晋石敬瑭割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北京至山西大同等地区),于太平兴国四年五月平北汉后,未经休整和准备,即转兵攻辽,企图乘其不备,一举夺取幽州。辽景宗耶律贤得知幽州被困,急令精骑增援。辽军反击,宋军三面受敌,顿时大乱,全线溃退,仅死者万余人,宋太宗乘驴车逃走。辽军追至涿州(河北涿县)乃止。
高梁河之战后,宋军在宋辽战争中不断战败,直到最后签署了澶渊之盟。
“官家英明神武,不仅光复三京,收复历代先帝的陵寝,更夺回幽州。只要守住燕山等隘口,河北便能高枕无忧。河南更是稳若磐石。我大宋再也不用担心蒙古……夷狄入侵。”以前的时候,熊裳只有在私下愤怒的时候才称呼蒙古为夷狄。此次他已经能够在公开场合直接称呼蒙古为夷狄。
文天祥当然同样高兴,不过他回想起赵嘉仁在得知攻克大都之后的神色。那不快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装出来的。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文知州,咱们见到太……谢道清之后该怎么行礼?”熊裳尚书试探着问道。接待谢道清是个很讲礼数的差事,由礼部来负责是最好的。但是熊裳并不认为赵嘉仁会故意刁难下属,让文天祥过来自然是有其目的。
“熊尚书有何打算?”文天祥也没有上来就指手画脚。
“不若以嫔妃之礼接待。我知道官家已经褫夺谢道清所有尊号,可她毕竟当过大宋的太皇太后。这总得给皇家留些颜面。”
“谢道清何时给过大宋皇家颜面?就她所作所为,全然将大宋视为她掌中之物。若是临安总投降之后没有赵官家挺身而出,她算是什么?”文天祥讲述了他的基本看法,而且在言语中开始大量使用新的词汇。
熊裳对于新的词汇也完全熟悉,因为这些词汇能够更好表达个人的想法。点点头,熊裳答道:“话虽如此,我们总不能把她当作犯妇来看吧。”
“熊尚书,谢道清是谢家人,她如此倒行逆施,让谢家人把她接走吧。”
“好!”熊裳忍不住一拍桌案,喝起彩来。
其他与会人士也纷纷点头,文天祥这番话解决了困扰大家的根本问题。如果谢道清只是谢家人,大宋就没有任何理由给她优待。之所以对她难以拿捏,就是因为把谢道清当作赵家人。
欢喜之后,熊裳却又微微皱眉,“官家可否会答应此事。”
“官家将这些交给我们来做,我们自然可以做主。若是让赵家派人迎接谢道清,我们还需请示官家。若是让谢家人来迎接谢道清,我等只需给官家上个奏章就好。”
熊裳听后连连点头。同样是让赵嘉仁批示,文天祥就说的非常得体,而且文天祥还承担起了责任。熊裳作为礼部尚书,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用单独为此事承担责任。作为官员,都知道多做多错的道理。有人分担责任,熊裳当然极为愿意。
这边一商量了根本问题,接下来就开始搜寻能够认清谢道清的人。至于其他送回来的嫔妃与宗室女子,也要根据名单寻找能证明其身份的人员。毕竟距离她们被带去北方已经过了快十年。
做好了方案之后,文天祥与熊尚书两人就写了份奏折给赵嘉仁。如熊尚书所料,赵官家根本没有回复。然而熊尚书却理解错了,赵嘉仁不是对这个方案满意,而是根本没有去看这个奏折。此时的赵官家正阴沉着脸看向河北的大沙盘,在沙盘上有山脉河流,有宋军需要守住的要点。这套防守看着太被动了!而且在河北还没有平定的局面下,四五万人的防御体系本身也需要大量的后勤。
“官家,只要能守住各个主要隘口。蒙古军就难以反攻河北。大都……”
“是幽州城!”新任参谋长打算了参谋的话。
“对对对!幽州城地位重要,卡死在交通要道上。只要我军能确保直沽寨到幽州城的水运,能够守住各个重要关隘。蒙古人进不来河北。”负责讲解的参谋继续讲述着参谋部的打算。
赵嘉仁沉默许久,却长叹口气,“唉!幽州距离我们现在的核心地区太远了!”
在21世纪的时候,河南乃是中国腹地,现在的河南还是前线。虽然赵家人已经知道了这个现实,却还是经常为这个现实所烦恼。
对于这帮13世纪的宋军将领来讲,他们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高梁河之战的300年后收复幽州,这个成就已经让这些将领们感觉自大宋的战略已经得到了根本性的突破。
不等这些将领说话,赵嘉仁说道:“我们现在只是控制了直沽寨到大……幽州一线。蒙古军绝不会就此罢休,我等须得小心。”
“是!”将领们应道。这些中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赵嘉仁眼里不揉沙子,这几天时间里面在赵嘉仁面前做防御计划对他们是很大的折磨。
等赵官家一走,这帮将领们立刻就发了电报给在幽州的郑捷,把官家的担心告诉给他。
郑捷两天后接到电报,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收复幽州的战役获胜之后,很多人都觉得志得意满。但是郑捷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跟着赵嘉仁打了这么多仗,每次不说料敌机先,至少都逼得敌人不得不和宋军正面作战。
此次虽然宋军的战略目标都已经达成,却明显感觉宋军被蒙古军牵着走。若不是宋军训练有素,准备充分,特别是有蒸汽车船的参与运兵,天知道会把仗打成什么样子。别人都好骗,然而赵官家是无论如何都骗不到的。
正在想着该如何应付赵官家,通讯员就送来一份情报。有大队蒙古骑兵从北边贴着山脉南下。一听到骑兵,郑捷就觉得一阵肝颤。蒙古骑兵这次给宋军制造了太多的麻烦,遮蔽侦查,骚扰后勤。郑捷觉得自己就算谈不上两眼一抹黑,也能算是鼠目寸光。这才让蒙古军有了充分的行动空间。若双方真的能如赵嘉仁指挥的战争那样,双方爽快的正面接战,郑捷相信自己一定能打的更好。
“给参谋部发电报,我们需要更多骑兵。”郑捷给电报员下令。
让郑捷如此苦恼的正是郝仁万户的兵马。府兵们在回家的道路上吃了许多苦头,最初的时候大家也是非常难受。然而离家越近,难受越少。等到了张家口之时,府兵们满心只剩下急迫的归家心情。而郝仁万户在张家口这边还遇到了伯颜大帅,意外的得知伯颜撤退的时候把郝仁的家眷给带了出来。
见到了自家老婆,郝仁万户只觉得一颗心完全放回到肚子里。趁着修整的时候,郝仁了解此时河北的消息。得知了蒙古军在河北搞了一些无人区的事情。这下郝仁大怒,忍不住叱责伯颜大帅。
听完了郝仁气愤的言语,伯颜大帅问道:“在草原上,宋军所到之处,蒙古人都会跑完。我们在汉地所到之处,那些汉人会送吃送喝,还会给我们带路。不杀了那些人,还要留着他们给宋军送吃送喝,还给宋军带路么?”
仁义之师乃是郝仁的理想,理想面对冷酷现实的时候往往就这么不堪一击。很明显,伯颜指挥屠杀并不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欲望,而是为了整个战局。
看着郝仁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表情,伯颜淡然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尽力劝说那些地方上的府兵亲属北迁,无人区也不多。你可以把你的手下根据地域分开,无人区出来的去安置那些家属的驻地。剩下的地方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兵力,你可以让那些人回家。”
郝仁狠狠瞪了伯颜一眼,冷冷的说道:“我会亲自带他们回乡。”
“长生天保佑。”伯颜大帅淡然的表达了自己的祝福。
听了这毫无负面情绪的祝福,郝仁一愣,最后说道:“也祝愿长生天保佑伯颜大帅。”
整顿休息之后的郝仁万户带了一部分府兵南下,绕过幽州城进入河北中西部地区。宋军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这一带,郝仁准备能带走多人就带走多少人。
郝仁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大大刺激了郑捷,他便是知道也不会有丝毫迟疑。郑捷发的电报送到了杭州,则引发了兵部的不满。海上运马已经被证明完全不可取,送更多骑兵是个麻烦事。河北宋军的确需要更多骑兵,两者之间的矛盾让兵部里面不少人开始抨击郑捷的无能。
赵嘉仁此时并没有在乎兵部的事情,他的长子赵谦回到了杭州。赵谦是从汉中回来的,他在李云指挥的部队作战。攻克长安之后,李云并没有停下,而是挥军西进,杀入汉中。歼灭了汉中的敌人,他又从汉中进攻上庸。在襄阳的宋军也对上庸发动了进攻,两边夹击之下终于解决了汉水流域的蒙古军,打通了汉水。
李云的部队基本都是江南人,很多都许久没回过家。于是在赵官家的应允之下,部队顺流而下直奔故乡。赵谦也得以回到离开了许久的家。
秦玉贞见到儿子,就忍不住掉泪,连赵嘉仁也偷偷擦掉眼泪。女儿赵若水忍不住说道:“爹,你就是重男轻女。平时说的很好,见到哥哥回来就哭。”
经过一两天修整,赵嘉仁看着儿子赵谦的上尉阶级章,心里面都是没有理由的满意。孩子长大了,总是希望看他们越来越出息。赵嘉仁问道:“你对于退役之后有何打算?”
“我想再去读书。”赵谦答道。
赵嘉仁摇摇头,“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主张人要读书。但是,就我个人的经验来看,你现在应当完成学而优则仕的阶段。再干一段实务,就可以仕而优则学。”
赵谦从小学的都是科学知识,虽然也读过四书五经,却只是读过。譬如‘大学’,是赵谦的老娘秦玉贞给赵谦讲的。赵谦能记得大学的内容大概是他靠在母亲身边,感觉到母亲好温暖。大概就这么点印象了。对于《论语》里面,能背诵的滚瓜烂熟的大概只剩下第一段而已。所以赵谦不解的问道:“爹,我只听过学而优则仕。后面那段是你编的吧。”
“这可不是我编的。这是论语里的原话。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你之所以会遇到那些人只说后半段的人,就是因为他们只想着靠做官来提升自己的地位。至于当了官之后,他们可就没了继续学习的愿望。我认为,这态度不对。人要进步,社会要进步。想进步,就得靠学习,就得靠时间。学和仕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你有所学,自然想施展。有所用,必然遇到困难,认识到困难之后就知道自己不足。那时候还得继续学习。”
赵谦知道自家老爹总是有道理可讲,就耐着性子听。在离家参军之前,赵谦就对自家老爹的学问和做学问的能力很佩服。自然不会去反驳老爹的意见。
“所以,我想给你安排一个工作。你干一段,大概就知道该学什么专业了。”赵嘉仁总结道。
第19章 官家的家务事(一)
给儿子讲完工作,赵嘉仁就在另外的办公室里面等着李云。李云是觉得自己的表情很严肃,仔细看着面前这位叔叔辈的官家,李云先是敬礼,接着说道:“报告官家,李云来向官家汇报工作。”
“坐。”赵嘉仁答道。
李云一坐下,就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这是汇报工作时候的标准流程,先把汇报大纲看一遍再说话。接着李云就讲起自己在陕西的作战经历。整个脉络比较简单,从陕县杀进陕西,攻克潼关与长安,再向西进入汉中,又从汉中转而东南方向进攻上庸,彻底解决了蒙古在汉水流域的所有力量。
讲完之后,李云看着赵嘉仁稍显松弛的表情,谨慎的说道:“官家,我们这一路以多打少,也不用担心蒙古人的援军。所以打得还挺轻松……这也靠了郑捷能吸引住蒙古军的主力。”
一听到李云竟然给郑捷这么开脱,赵嘉仁登时就怒了。他的声音变大了许多,“李云,若是让你打河北,你会怎么打?”
李云心中一震,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其实已经准备过回答这个问题,心中稍一迟疑,李云开口说道:“官家,我不能说我会比宋将军死的人更少,但是我的手下一定会让蒙古人死的人更多。我会和蒙古人拼……”
对这么一个回答,赵嘉仁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郑捷的表现问题就在于此,他没有和蒙古人拼。如果和蒙古人拼,当然会出现非常多的问题。部队在各次战斗中的伤亡也一定会快速提升,但是蒙古人也不会毫发无伤。而且为了迎击大宋军队的进攻,蒙古军必须付出更大的气力。
“……之前进攻大都,我军对河北并不熟悉,所以我们反倒格外要拼。”李云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看法。说到这里,李云咬咬牙,说出了心里话,“官家,我军太注重大规模战斗。只要敌军集结几百人,我们就用千人去战。河北的蒙古人那么多,我们又没有骑兵。但是我们可以把部队撒出去,成为一条链子,不断绞杀蒙古军。只是这总会有损伤,只怕小部队全军覆没的可能也少。”
“你觉得我军的战斗意志如何?敢面对这样的局面么?”赵嘉仁最怕的就是宋军太自以为是。
“官家,我在陕西打仗,当地汉人与蒙古人结亲的甚多,偷偷给蒙古人通风报信,甚至是给我们往错路上带的非常多。我军最初多次遭到袭击。然而我的军中对此绝不遮掩,按照官家所讲的开会,学习,共同商讨。之后部队就越打越好。”李云说话的时候面色装作镇定,心里面其实很不安。后来他才知道,赵嘉仁的长子赵谦也曾经受到围攻,差点用生命给宋军做了经验教训。若是太子死在军中,李云完全不敢相信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赵嘉仁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是李云终于说出了一个让赵嘉仁感觉能够接受的解决办法。之前有关河北战事的讨论,那些兵部的家伙们都把问题往各种具体的问题上引。当然,其中也不乏直接吆喝‘慈不掌兵’,和蒙古人血拼的混蛋。
见到赵官家的表情,李云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被放下,他赶紧做了最后的总结,“官家,我觉得太多我军将领还留在黄河战役里难以抽身。那时候我们是和蒙古人争胜,以后我们每一战都要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打,当然不能再用那时候的想法。”
“人啊,总是更想得到,而不是更想进步。”赵嘉仁长叹口气。
李云有些能理解赵嘉仁的叹息,他爹也多次转述过赵嘉仁的这类话,而且还多次说过,‘我是到此为止,你得靠自己继续向前’的话。
“你先回去。”赵嘉仁对李云说道。
等李云离开,赵嘉仁回到书房。刚坐下,秦玉贞走了进来,“三郎,你有没有觉得大郎有些怪?”
“怎么个怪法?”赵嘉仁问。他这些日子心情一直很糟,真的没有特别注意儿子的心情。
“说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我看大郎竟然不想退役的意思。”秦玉贞有些着急的说道。
“不想退役?”赵嘉仁倒是没注意。他只是觉得赵谦现在看着沉稳许多,少了学生那种书生气。也就是说少了遇到啥事都要以反对为否定对方的冲动。
“嗯。我也是猜的。”秦玉贞有些焦虑的说道。
“他若是也能当马背上的皇帝,对我倒是不胜之喜。”赵嘉仁向妻子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
见赵嘉仁竟然如此态度,秦玉贞眼眶一红,已经是眼泪盈眶,她抓住赵嘉仁的手臂,颤声说道:“兵凶战危,他若是有个万一,就算不管大宋,你我身为父母,怎么能活得下去。”
“你……”赵嘉仁当时心中就起了不爽,他忍不住说道:“你这当娘的担心,难倒我娘当年就不担心?我也没见她这样过。”
秦玉贞万万没想到赵嘉仁竟然这么说,先是一怔,接着就气得秀眉倒竖。稍一寻思,秦玉贞怒道:“你这比方就驴头不对马嘴!你娘担心之时定然是找你爹说话,怎么可能拉着你哭哭啼啼!”
说话间眼泪虽然洒落,惶恐焦虑之情倒是顷刻消散。赵嘉仁见妻子变化如此之快,稍一思忖后也觉得妻子说的才符合逻辑。赵嘉仁的老娘不快的时候当然是找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说话。仔细想想,赵嘉仁领兵之后,陈太后可是一直与太上皇赵知拙住一起。再也没有分开住。
而秦玉贞此时的所有情绪都已经被赵嘉仁的话给引爆,她瞪着赵嘉仁,一副准备要来场家暴的模样。不过秦玉贞最后还是没有大发作,只是愤然推倒了一张椅子,然后全然不顾赵嘉仁的呼唤,气鼓鼓的摔门而去。
赵嘉仁站起身本想追上去,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双脚踏住倒在地上的椅子。这种纷扰只是个开始,要他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且件件都不会令人感到开心。
女儿赵若水偷偷探头进来,看屋里没别人,低声呼唤道:“爹。”
“什么事?进来说。”赵嘉仁应道。
进屋之后先扶起椅子,赵若水说道:“爹。大哥回来之后很想不开。他说周围的同袍战死那么多,他对不起他们。他说他不想再打仗,却还想为他们报仇。”
听完这个小告密者的话,赵嘉仁立刻放心了。然而赵若水却是很受触动的样子,她有些着急的问:“这该如何是好?”
“你不用管你大哥。战场上下来的都这样。”赵嘉仁宽慰着女儿。
“为什么?大哥以前不这样啊。他这是不是得了心病?”赵若水明显没有赵嘉仁看得开。
“大娘。我和你说过唯物主义吧。你给我说说唯物主义的基本理念是什么。”
“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物质先与意识而存在。”赵若水背诵着基本理论。
“唯物主义还有要点呢。能记得么?”
“嗯。记不得了。”
“世界是可知的。但是我们作为人类,不知道很多很多东西。通过学习和研究,人类终将了解世界上的一切。”
赵若水微微皱眉,经过老爹这么一讲,她想起了这句话。但是这句话听着太玄妙,或者说玄妙到无比直白,跟废话没两样。
“大娘。人是有不正常的,但那是基于肉体。绝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造就他们与众不同的特点的是他们的经历。你觉得你大哥奇怪,只是你没有经历他所经历的,所以用你知道的去强行解释你大哥的行为。所以越想越怪。这就是界定未知和已知的问题。你只要界定了你的未知和已知,就不会觉得你大哥奇怪。”
“爹。那大哥岂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么?”赵若水伤心的问。
赵嘉仁忍不住拉住女儿的手拍了拍,“你们都有属于你们自己的人生,就一定会和原来的家越走越远。你大哥如此,你也如此。等到你们终于靠自己的能力有了立足之地,就能开始明白这点。”
“爹。我才不要走。”赵若水很是伤心的答道。
好不容易把女儿劝好,赵嘉仁终于能把注意力放回到公务上。最新的消息看着倒是按部就班,一度因为官员抛售而掉价的丝绸价格开始回升,回升的价格线起起伏伏。交钞买卖丝绸的价格数次仿佛要回到初始下跌的原点,然而每次上扬之后就会来一波下跌。最近一两个月里面的低点已经超过了原本的低点。
这让赵嘉仁非常开心,丝绸和布匹几千年来都承担了货币的责任,纸币则是出现不过两百年的新东西。现在纸币已经反过来能够成为丝绸的定价货币单位,这就说明纸币已经开始将属于丝绸的货币属性逐渐夺走。这就像是某种玄幻小说的设定一样,吸取越多商品的货币属性,纸币就越有力量。
这个看完,赵嘉仁又看了户部提交的方案。挖完通济渠大概需要上亿贯的交钞。山东运河的花费不过千万贯交钞。如果现在采取山东运河路线,就变成了京杭大运河路线。不过山东运河有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船闸来让船只经过不同的水线。如何向船闸提供足够的水源是最大的问题。
又看了几份文件,夜色已经深了。赵嘉仁回卧室休息,结果房门从里面插上。赵嘉仁敲门,无人应答。再敲,还是无人应答。敲三次,秦玉贞依旧不理不睬。赵嘉仁对警卫员命道:“把蚊帐拿来,还有行军床,我就在门口睡。”
此时天气已经不冷,赵嘉仁睡下。听着小虫子的鸣叫,很快就进入梦乡。知道有人把他晃型,一看是提着灯的秦玉贞。再看天色黑黢黢的也不知道几点。赵嘉仁也不废话,和老婆一起回房去睡。第二天醒来,就听秦玉贞说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打这种比方。”
“好。”赵嘉仁答道。他也觉得这比方完全没有比较的逻辑性。
“我不想让大郎再去打仗了。”秦玉贞继续说道。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年轻人总是想不开,他若是知道什么叫做军人,还一定要继续从军,我没办法阻止他。但是我保证,绝不逼着他继续当兵。”
给了老婆一个承诺,赵嘉仁起床吃饭。接着去参加晨会。礼部尚书熊裳要求自己第一个做简报。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大家也不和他抢。
“蒙古人送回来一些被他们从临安掳走的大宋贵人,这些人已经经过甄别。的确是谢道清以及宫中嫔妃。我们已经让她们的家人前来接人。这些人的亲属里头至少有一半不肯来接人,特别是谢道清表示,若是我们要逼走她,她就要自尽。”
熊裳尚书简明扼要的介绍完了情况,一种高官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熊裳。这下熊裳有些后悔,若是负责此事的文天祥能够来参加会议就好了。至少文天祥能够承担大家的异样目光,而且文天祥绝不会在乎大家的看法。
这时候司马考问道:“官家,你这是要把这些宫中的贵人撵回家么?”
赵嘉仁根本没有关注过此事,此时也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处置方法,他同样觉得很是疑惑。没想到文天祥的处置手段不是问罪,而是直接将这些人扫地出门。这么做是不是合适,赵嘉仁也不知道。
司马考皱着眉头说道:“官家,这些人离家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亲戚的情分早就淡了。而且他们的亲戚又有什么好东西么。这些女子进宫之后,他们以国舅自居。后来这些人遭了秧,那就死活随他们去。这些人……这些人还不如杨亮节呢!”
听到杨亮节这么一个讨厌鬼的名字,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但是这个比喻倒是没问题,杨亮节至少还没有放弃杨淑妃。可那些人可就没这样的亲戚。
第20章 官家的家务事(二)
大宋到现在为止,公开表示要推翻官家地位并且到皇城门口堵官家而没有被杀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杨淑妃的哥哥杨亮节。那时候赵嘉仁并不想弄死杨亮杰,那时候大宋在审判宋奸之后也有了新的司法体系。杨亮杰因为‘扰乱社会治安’被关了一阵,之后又悄无声息的获得释放。作为当年坚决抵抗蒙古入侵的功臣,扰乱社会治安并不能取消他的待遇。
因为张世杰在北伐中被重用的关系,不少人知道杨亮杰因为照顾产后的杨淑妃而让杨家下一代重新获得了一些机会。杨淑妃在第二任丈夫张世杰参加北伐之后得到了家族的照顾。面对时代的大潮,这一家人没有因为各种波折而分崩离析,靠互相扶持稳住脚跟。
但是这帮临安总投降之后被蒙古人带去北方的太皇太后以及嫔妃们就完全不同。她们的家人靠把她们‘卖’进皇宫而换取好处,又被时代的大潮冲的七零八落。在已经一切都被改变的十年后,那些人并不认为这些女人还是他们家的人。送给了赵家,她们就是赵家的人。
最后关于谢道清以及嫔妃的事情暂时没有统一结论,高官们虽然对此事有兴趣,却并不想掺乎进来。赵嘉仁觉得这帮人都抱着看稀罕的心态面对。
等到晨会结束,司马考倒是带着丁飞前来见赵嘉仁。司马考问道:“官家有没有考虑重建冷宫?”
“冷宫么……”赵嘉仁不吭声了。
身为直男,赵嘉仁对于宫斗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所以冷宫是啥,他只是听说过。司马考明显对于这些比较熟悉,他看赵嘉仁的表情,就稍稍解释一下。
冷宫是一种统称,指皇宫中君主安置失宠的后妃、皇子的地方。一般来说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专门的宫殿,所谓打入冷宫实际上就是被废,不再享受一切皇室成员的待遇。被关在破败荒僻的宫殿里面不能出来,吃不饱穿不暖。加上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加上宫中这种嫉妒心横行的地方,基本活不了多久。
经过这么一讲,赵嘉仁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司马考好像意犹未尽,又继续讲述着冷宫的秘辛。在普通人的印象中一般打入后宫的嫔妃都是做了错事或者失宠的妃子,实际上身为皇帝的男人很少将自己的女人打入冷宫。皇帝很忙,每天要处理朝中大事,后宫几乎都是由皇后来打理,将嫔妃打入冷宫是皇后的职权之一。只要不是皇帝非常喜欢,每天都要见的宠妃,少了那么一两个女人根本不算啥。
“你的意思是,我先把这些女人接纳下来,再让皇后她们打入冷宫?”赵嘉仁问。
听了这个回答,本来只是听知识的丁飞一脸厌恶的打了个寒颤。作为前肃奸委员会的主任,丁飞立刻就明白了赵嘉仁所说的东西,并且为这阴损的做法感到非常不爽。
司马考并没有觉得有啥不对的,冷宫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皇室有这方面的明确需求。几千年来,类似赵嘉仁眼下的棘手问题绝不是只出现一次两次而已,以前的皇家为了解决这类问题同样非常苦恼,最后大家总算是拿出了相应的手段,并且约定俗成的流传下来。
所以司马考劝道:“官家,那些女人本就是赵家的人,不管官家再不乐意,大家都是这么看的。真心讲,我们这类知道宫廷故事的人,见到官家竟然让杨淑妃改嫁,都觉得官家心太善。嫁给张世杰已经是杨淑妃最好的结果。”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愣了愣,他并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看到这点善心。虽然权力斗争极为惨烈,官家地位的抢夺更是如此。然而赵嘉仁还是希望尽可能的多点善意,少些残暴。不过赵嘉仁可不敢奢望他的这点善心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
沉默了好一阵,赵嘉仁开口说道:“我不认同冷宫的存在。而且我想说的远点,说说我个人的理想。我知道男人都喜欢和更多女人发生些什么,而我个人其实反对纳妾制度。一夫一妻制就很好。而且夫妻能在一起过日子就过,过不了就分。这是我希望制定的婚姻法的基本内容。”
对这么一番话,司马考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丁飞倒是两眼放光的猛点头。
赵嘉仁继续说道:“如果说这些女人有罪,那就由检察院提起诉讼,大理寺审判她们,其间也通过律师等制度保证被告的司法权益。如果到了该枪毙的罪行,一旦终审判决,那就明正典刑。这种制度在审判宋奸的过程中有非常好的表现,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冷宫是个私刑,搞私刑是犯法的。我不能接受。”
司马考知道赵嘉仁的秉性,这番话并不针对任何人。但是自己的建议居然被如此拒绝,他心里面也不爽。于是司马考说道:“若是官家如此看,臣觉得就把这些人交给店宅务之类的机构就好。”
店宅务主管廉租房,也提供一定的社会救济功能。如果大宋皇室不肯承认这些女人是赵家的人,理论上就可以把她们交由社会救济部门来负责。
听了这么一建议,赵嘉仁心中觉得如此处置方式怪怪的。可是又完全属于依法行政。最后赵嘉仁叹口气说道:“我再想想。”
见赵嘉仁如此,司马考起身告辞。然而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身说道:“官家,你若是将这些女人赶出赵家,定然有许多人要说官家的种种。若是逼急了,官家搞不好还得把她们和利用她们话说八道的人抓起来入狱。既然到最后还是如此,那又何必呢?现在把她们打入冷宫,一则有态度,二来以官家的仁厚,她们也不至于被折磨致死。唉……,官家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见到司马考撂下这番很有分量的话后大踏步离开,本来也一起起身离开的丁飞有些尴尬。他最后还是选择离开。因为丁飞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建议。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天家的家务事。
论武功,现在大宋都承认赵官家乃是大宋建国的322年中最强的军事统帅,便是狄青岳飞等名将也远远不如。论文治,丁飞觉得自己在赵官家的朝廷里做事,整个人是越来越明白,越来越成长。
然而这并不足以让丁飞觉得自己能够解决轻松眼前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丁飞是安排来接掌司法,丁飞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很清楚赵官家在坚持理念,坚持国法治国,反对私刑处置。但是从结果来看,赵官家的坚持面对着残酷的现实。
相比较完全摊开在光明下的理念,历朝历代的阴暗手段反倒是经过仔细斟酌的妙招。合情合理,也不会打扰到不相干的人。
想着这些,丁飞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马车前。他进了马车,无奈的点了根烟。他很想为赵官家出谋划策,在赵嘉仁认同的理念下解决烦恼。然而左思右想,丁飞发现自己的才气并没有比过去的才智之士更强。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如此的忠于自己,他已经开始了另外一件工作,商讨淮河流域开发。两淮指的是大宋的淮南东路与淮南西路,这件事乃是大宋经济的近期重点。赵氏南迁,与金国以淮河为界。加上黄河南下夺淮入海,原本富庶的两淮流域遭到了极大破坏。
自从收复河南,黄河北上,加上宋军又在黄河以北拥有落脚点,大宋百姓虽然对开发河南心存疑虑,对于开发两淮再无担忧。而且赵官家曾经在两淮租用购买了大量土地,此次两淮最后的土地国有制度终于要完成。
负责此次会议的乃是户部、农业部、工部,赵官家是主席,参加会议的则是两淮知州。赵嘉仁很器重的文天祥也列席了会议。
负责起居注的部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书记处,所有官府会议以及学社会议都得有书记员做记录。此时的书记员们准备好了纸笔,就等着记录会议内容。很快,官员们在长条桌边坐下,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发言和记录。
农业部先做了发言,“诸位,两淮流域因为黄河的问题遭受许多自然灾害和生态灾害,好在官家令黄河北归,这局面终于开始扭转。大量泥沙淤积制造了生态灾难,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些内容。在两淮有不少并不适合种庄稼的地方,可以种植棉花。”
官员们都接触了许多新名词,虽然名词来自赵嘉仁,却因为这些名词简单好用,大家自然都学了起来。农业部的看法挺简单,他们要在淮河流域推广棉花种植以及桑树种植,让两淮发展经济作物和纺织业。
不少两淮的官员本来是想做笔记的,听了这个整体规划,不少人听的认真,干脆放下笔,专心听讲。文天祥看过去,不少知州都面露喜色。
第21章 官家的家务事(三)
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文天祥去了趟厕所。就听到有两淮的知州间兴奋的说道:“终于轮到咱们两淮发达的这天!”
文天祥在去河南当开封知府前,当过松江府知府。遍地的棉花以及松江的纺织业让松江百姓们安居乐业,棉花销售以及布匹销售让松江地区富甲天下。听那些两淮知州们的口音,有江南人。想来他们不仅深知棉布与桑蚕的利益之大,更是已经从这些买卖中受益的一群。
回到会场上,文天祥觉得心里面有些失落。松江今日的富庶乃是赵官家全力促成,在针对官员干部的培训中专门讲过棉花分类。通过培训,文天祥亲自比较之后才明白天竺短绒棉和扶桑棉之间的巨大差别。
天竺短绒棉的棉绒粗,长度在20毫米以下。扶桑棉分两种,一种产量高,棉绒比天竺短绒棉细,长度普遍在30毫米。而扶桑长绒棉产量虽然不比天竺短绒棉大,但是棉绒长度能够到超过37毫米。扶桑棉做出的布才是真正的好布,光滑细腻,不仅薄,还非常结实。那些丝绵混纺的布料,穿起来又吸汗又不黏在身上,受欢迎的程度已经超过丝绸。
听着农业部,户部,工部一个个出来保证,会大力投入到棉桑种植和纺织业上。那些知州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文天祥想到松江面临的巨大挑战,心中失落感更强。经过这些年的工作和学习,文天祥很清楚松江府的崛起完全是因为当地曾经垄断棉花种植和生产。两淮的面积是松江府的百倍,当两淮也开始出产棉花已经棉布,松江府的好日子大概也就到头了。
正在感伤中,就听户部尚书孙青说道:“虽然两淮有了这样的发展机会,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松江府的发展经验。所有的发展必须建立在土地国有的制度之上。两淮不乏大地主,所以两淮官员们必须热情局面,不能错误做出判断。”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一些两淮知州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大宋不禁止土地兼并,所以大地主非常多。这些大地主们依靠自己的土地积累财富,供养子弟读书,形成了一个个的进士家族,进而成为了进士集团。这个进士集团互相通婚,斗争中又相互扶持,盘根错节,在上层形成了巨大的势力。
在如此巨大的势力中,赵嘉仁曾经以夺取南海航线,开辟海外市场等手段成为其中当之无愧的翘楚。最终以其功业和出身登上至尊宝座。然而这些进士家族虽然支持赵嘉仁当上了官家,却不等于他们就肯支持赵官家的土地国有政策。
此时赵嘉仁站开始发言,“诸位。我大宋与其他朝代有何不同,你们有想过么?”
众人知道赵官家的学问极高,自然不敢献丑。而且这些人知道赵嘉仁这个发言只是引子,后面自然有他的想法。于是在一片安静的等待中,赵嘉仁继续说道:“我大宋是历朝历代里,真正实施了土地私有制的朝代。以前的时候,土地虽然是人民种植,但是在哪里种,种什么,怎么种。收成如何,朝廷和官府通过制度都有监管。最后的税收自然也有了确定。从里长到亭长到县令,这些官员们都有整套的培训,其中优秀的会打仗,懂后勤,懂管理,能在更高的职务上发挥能力。然而我大宋则是土地私有,种什么,怎么种,国家通通不管。只要能收的上来税就好。而这些大地主们当然不肯交税,要么就有旧党那帮人拼死的维护大地主的利益,要么就各种歪理邪说。借着儒家的壳,拼命往里塞各种私货。归根结底,还是国家的根本制度变了,表象就变了。土地所有制变了,衍生出来的利益就变了。”
在座的知州都不白给,白给的都被淘汰掉了。听着赵官家讲述大实话,普通人出身的知州们神色兴奋,不少人深以为然的微微点头。而那些进士出身的知州们中大多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文天祥微微闭上了眼睛。他乃是江西大地主出身,家里豪富,在国家遭遇破灭危机之前,才气纵横的文天祥可是眼高过顶,极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现在的他早没了以前的骄奢,所以对赵嘉仁的评价格外有感触。
在以前的大地主眼中,不是朝廷养活了他们,而是他们在养活朝廷。官家、官员、小吏,哪个不是在吃大地主的供养。若是没有大地主们的税负,国家早就破产了。直到现在正在慷慨陈词的赵官家出现,用事实证明朝廷和官员没有大地主的赋税照样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只要土地国有制,朝廷和官府就直接和那些下地的泥腿子们一起向前走……
“诸位。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是。大抵!他们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所谓理学,就是这么一回事。理学什么时候兴起的?不是汉唐,不是魏晋,而是本朝。理学又是怎么壮大的,公田越弱,理学越盛。私田越强,理学越旺。朝廷越无能,理学越发达!”
“说得好!说得好!”随着一声赞叹,已经有人开始激烈鼓掌。
文天祥扭头一看,就见工部尚书正满面喜色的表示着对赵嘉仁的认同。而工部与农业部的那帮官员已经跟着工部尚书一起热烈鼓掌欢呼。再看那帮进士出身的官员,有些人则是忍不住对工部和农业部的那帮家伙们怒目而视,更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则面如土色。有些人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收回目光,文天祥端起茶杯,勉强喝了一口润润干涩的喉咙。清苦的茶水让苦涩感更加强烈。这位大宋状元学识渊博,所以知道赵官家并无丝毫谎言。说的是真的。在真相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文天祥文状元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慌。
第22章 官家的家务事(四)
一整天的会议结束之后,官员们精疲力竭的散会了。那帮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大部分神色黯然,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嘉仁也散会回家之时,他闺女赵若水作为临时秘书赶紧溜进老爹的马车。刚坐下,赵若水就急切的问道:“爹。你今天讲的这些是故意气那帮地主么?”
“气他们?何来此言?”赵嘉仁也有些疲惫的答道。
“我看不少人都被气坏了。”赵若水给老爹帮了这么一段忙,在观察能力上已经展现出女性的优势。
“你觉得我所说的道理有没有问题。”赵嘉仁不想女儿只有情绪感受的优势,更希望女儿也有水准之上的理论能力。
“他们自家的地被收走,他们当然不高兴。这个道理总没错吧。”赵若水争辩道。
“他们家的地?那些地是什么时候成为他们家的。哼哼。”赵嘉仁冷笑。
赵若水翻开她的小本本,找到一段念道,“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是。爹,至少他们现在是正在阔气,你要夺了他们阔气的根本。所以我想问你,你是曾经阔气过的,还是未曾阔气过的。”
“哈哈!有出息!”赵嘉仁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这番话倒也是切中肯綮,指出了任何时代的变革都要面对的质疑。为什么要变革。
赵若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是被老爹摸头也是要奋力反抗滴。赵嘉仁也顺势放开手,正色对女儿说道:“大娘。生产活动的基本要素,你还记得么?”
“嗯……,生产力和生产资料吧。”
“生产资料越私有,越世袭,生产资料所有者就越糟糕。你看临安总投降……”赵嘉仁提到这个案例就忍不住想起了谢道清,他冷哼一声,“哼!当时执政的太皇太后谢道清以为大宋就是她的,到了临安总投降之前还对四散的大臣说道,我国家三百年来,对待士大夫不薄。我与嗣皇帝遭遇国家多难,你们大小臣子们不能出一计以救时艰,京官则弃官逃走,地方官则丢印弃城,逃避艰难苟且偷生,哪里还像人的作为?这么一个自己为大宋是她所有的人,最后什么下场?投降之后被蒙古人掳走。”
赵若水乃是赵家人,听了这么一个案例,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她皱着眉问道:“爹。这……这个例子要说明什么。”
“说明了生产资料私有化的可怕结果。你爹我当时不过是一个福建路地方上的人物,为何能够打败蒙古,光复旧地。因为你爹我掌握的所有生产资料都是和大家一起共有,人们加入这个团体之后,就可以通过提供自己的生产力获得报酬,获得他们自身的提升。”
赵若水想了想,却摇头说道:“那只是蒙古军队比宋军能打而已。若是谢道清手下的宋军爹你带兵一样厉害,打败蒙古军,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你若是把蒙古军当成生产资料,这支军队的私人属性就很低。你知道成吉思汗吧?”
“知道。”
“成吉思汗说过,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明白了么。成吉思汗固然借助了众人的力量达到了他自己的人生顶峰,跟随他的人同样通过与成吉思汗的合作达到了他们的人生巅峰。”
赵若水紧绷嘴唇,思忖了好一阵才坚定的答道:“跟随赵家的人,赵家也不吝高官厚禄。”
“你所说的那些职位俸禄,哪些是当时的执政者本能靠他们自己的能力创造出来,然后又主动给了别人呢?”赵嘉仁也针锋相对的答道。
赵若水听了自信到简直傲慢的话,本想竭力反驳。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低下了头。赵嘉仁也没有再说什么,从来没人敢和他如此直白的讨论这样的话题。此次女儿以一个权力者二代的身份表达了对权力所有权的看法,赵嘉仁觉得心中很多念头竟然豁然开朗。
正如他方才所讲,现在真心追随赵嘉仁的那些人们,固然是因为赵嘉仁指出了明确的道路,让这帮家伙感觉找到了方向。但是从利益扩散的角度来看,赵嘉仁将原本他独自拥有的东西主动给了那些追随者。这就是那些追随者们认同赵嘉仁的一大原因。
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一家人在桌边吃饭。赵若水闷闷不乐,赵嘉仁的长子赵谦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正确的迟疑。倒是次子赵逊带着一副b型血特有的没心没肺的洒脱吃完饭,然后说道:“爹。我想成亲了。”
听了这话,秦玉贞差点被一口馒头噎住。赵谦抬头看了弟弟一眼,大概没弄明白成亲到底是啥意思。赵若水低着头继续吃饭。
“和谁成亲?”赵嘉仁问道。他总算是家里表现最镇定的那位,便是以如此,赵嘉仁心里面也一片茫然。
“是我同学。我想娶她。”赵二郎答道。
“你们约定了?”赵嘉仁继续问。
“不,我们没约定。但是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我反复想,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所以我请爹爹帮我提亲。”虽然赵二郎的态度非常坚定,但是赵嘉仁听了之后却忍不住生出一种呆霸王薛蟠一定要把香菱据为己有的感觉。
秦玉贞终于咽下馒头,开口就用指责的语气说道:“你这才多大!”
“娘,你和我爹成亲的时候也不比我现在大多少。”赵二郎赵逊当即表示了反对。
儿子竟然敢反驳,秦玉贞忍不住眉毛一立。然而她见到赵嘉仁竟然端起碗来喝了口汤,就忍住没发作。好歹赵嘉仁乃是一家之主,而且秦玉贞自从当上皇后,就仔细研读史书。她对‘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评价颇为在意。家里有赵嘉仁这样的家主,秦玉贞忍住了狠批儿子的冲动。
把碗里最后的汤喝下,赵嘉仁放下碗,对二儿子说道:“三天之后,你来找我谈这件事。”
“现在不行么?”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你现在兴致勃勃的要谈这件事,便是把天戳个窟窿,你也会坚持到底。我作为你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三天后来找我谈这件事。”
“爹……”
“我说了三天之后,就是三天之后。你说什么都没用。好了,吃完了,各自散了。”
听着丈夫和儿子的对话,秦玉贞心里面倒是有些畅快。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二儿子那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头,好好的晾晾他,他自己三分钟热度一过,经常就后悔起来。
赵嘉仁回到书房,正准备整理明天的会议内容,长子赵谦敲门进来。不等赵谦说话,赵嘉仁指着沙发说道:“坐。”
赵谦正在讶异为何不坐面前的椅子而是坐沙发的时候,赵嘉仁自己率先走去沙发那边坐下。赵嘉仁舒舒服服的坐下,看着儿子坐在自己的对面,忍不住怀念起‘八百年后’自己做心理医生的感觉。
“爹。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只能说我要继续打仗。”赵谦低着头说道。
“这件事后面再说。你给我讲讲你最难忘的一仗吧。”赵嘉仁说道。
赵谦一愣,老爹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内。虽然讶异,赵谦还是讲起了自己的经历。等他讲完了自己第一仗,赵嘉仁没有评价,他说道:“再给我讲一仗。”
虽然还是不理解老爹想说什么,赵谦又找了一个让他感觉挺开心的有关骑兵的战斗讲了一遍。
“再讲一个。”赵嘉仁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听我讲打仗的事情。”赵谦这次不解和不安的问道。
“因为……”赵嘉仁斟酌着言辞。赵谦现在的表现大有ptsd的模样,也就是心理学定义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赵谦还不至于到发病的程度,但是他此时受到的刺激已经足以让赵谦产生一出一种强烈的补偿心理。
那么多战友都死在战场上,我怎么能独自离开。
这种不幸是必然要出现的,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会遇到?所以我要干下去,一直干到遇到同样的不幸为止。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反应。这也是为什么从20世纪8、90年代开始对警务工作中开枪击杀犯人的警察进行心理辅导和心理评估的原因。欧洲几百年见有军中要有随行神父或者牧师,也是要进行心里抚慰。
就在赵嘉仁决定好好给儿子做个心理治疗的时候,赵谦带着那种伤心事被彻底触动的不耐烦表情不耐烦的说道:“爹。政委也讲过类似的话,你就不要再给我讲一次啦!”
第23章 官家的家务事(五)
赵嘉仁很晚才洗了澡回到卧室。他本以为老婆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刚躺下就听到侧卧的老婆幽幽的说道:“三郎,这些孩子们突然间怎了。”
对老婆的回答,赵嘉仁只是找了个舒服的睡姿,然后说道:“他们长大了,开始尝试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再过几年,这帮人各个成家,然后就要离开家独立生活。”说到这里,赵嘉仁对自己这么讲道理的模式很不耐烦,就换了个说法。
“就跟咱们家的那几窝燕子一样,小燕子长大了点,就个个屁股朝外的蹲在窝上,叽叽喳喳的乱叫。每天都要拉一地,咱们还得用炉渣给地上垫上,这才能打扫。可是呢,再过一段,小燕子就开始学着飞,然后就会长大离巢。”
妻子没说话,赵嘉仁就准备睡下。自家儿女还能用燕子来作比喻,那帮官员大概只能用秃鹫来形容。和这帮家伙共舞,实在是高难度的工作。或者说需要很大耐心的工作,赵嘉仁有时候真的想采用大规模的贬斥和重责的手段来对付这帮人。平日里要注意养得精神,这样才能在需要精力的时候专心应对。
就在赵嘉仁正准备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秦玉贞低声啜泣的声音。赵嘉仁是很想置之不理的,可他放不下心,只能强行靠坐起来,然后问道:“怎么了?孩子离开我们这是必然。你看燕子不也是这样么。”
“要是知道他们一定要离开,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他们给生下来。”秦玉贞啜泣着说道。
赵嘉仁第一念头就是妻子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更年期综合征又叫,围绝经期综合征。围绝经期综合征出现的根本的原因是由于生理性或病理性或手术而引起的卵巢功能衰竭。卵巢功能一旦衰竭或被切除和破坏,卵巢分泌的雌激素就会减少。女性全身有400多种雌激素受体,分布在几乎女性全身所有的组织和器官,接受雌激素的控制和支配,一旦雌激素减少,就会引发器官和组织的退行性变化,出现一系列的症状。
这种反应和神经元连接理论是赵嘉仁完全成为唯物主义者的两个基本知识支柱。所谓灵魂的说法,指的是人们都有唯一的灵魂,灵魂的纯洁或者被污染或者其他的特点决定了每个人的不同行为特点。
然而从医学角度来看,任何人类行为都与人类肉体的反应有关系。荷尔蒙,各种神经元在受到刺激之后的神经元通电造成的神经元连接的形态改写,决定了人类的行为。
有这样的纯粹的物质第一性的证明,就让灵魂无处容身。从而造就了赵嘉仁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存在。当然,这不仅仅是赵嘉仁一个,而是医生们其实都差不多。他们也许有神秘主义的想法,但是他们本人实在是没办法相信宗教宣传的神。
今天给儿子赵谦谈的就是基于唯物主义的东西,现在又不得不基于唯物主义的和老婆谈,赵嘉仁还挺无奈的。
当然,赵嘉仁并没有给老婆上一堂生理课。他只是说道:“我说啊,你爹妈可没指责你嫁给我之后跑来我家住。我娘也没指责过我,考上进士当了官之后就自己到处跑着做官。成亲之后咱们在泉州、福州、广州搬来搬去。你也从不抱怨。”
这种动之以情的做法貌似起了点作用,秦玉贞低声抽泣几下,就问赵嘉仁,“三郎,我这么无理取闹,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从来不会生你的气。”赵嘉仁说着该说的大话。
“可我今天很生二郎的气。他小小年纪竟然在婚姻的事情上自作主张!我们送他去学校,是让他好好学习。”秦玉贞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讲道。
“我觉得哈,咱家的三个娃做的事情有点出咱们意料之外。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很正常么。你说呢。”
“正常?这是怎么个讲法?”秦玉贞对赵嘉仁的出发点不能理解。
“就是说他们的反应,都是很正常的反应。你可以说这些反应不够进步,或者不够成熟,或者比较激进。但是他们作为人而言,都是非常正常的人。他们的种种想法和愿望,都是正常的人类愿望。谈不上对错,只是我们身为父母感觉比较突兀而已。”
“……这……,他们都很正常。你不正常。”已经不知道该说啥的秦玉贞抛下一句抨击,接着扭头就给赵嘉仁一个背。
赵嘉仁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心理学医生的工作就是让人们认识到自己是正常人,或者是不正常的人。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正常的或者是不正常。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合适的或者是不合适的。总之,他们的工作就是让社会尽可能正常,让社会不受到惊扰。然而做着这种工作的心理医生往往被认为是不正常的存在。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遇到同样的待遇,赵嘉仁倒是能安之若素。见妻子准备睡,赵嘉仁也躺下睡觉。没人打扰之下,赵嘉仁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工作日。赵嘉仁吃了早饭,准备出门之前突然转回头对妻子说道:“我只是假设一种可能。如果二郎这次是认真的,认真的和我谈了。那咱们就得想想要不要见见那小娘子,见见那小娘子的父母。”
“你真的把这件事当真么?”秦玉贞大惑不解的问。
“不当真,咱们还能如何。”赵嘉仁表达着自己的看法,“我们一直教育孩子们做事得有始有终,咱们自己得当表率才行。便是咱们不答应,也得有个不答应的结果。再说,我记得你说过,当年嫁给进士,你欢欢喜喜。可当年让你嫁入皇家,你就一定会拒绝。你这么聪明的人尚且如此,我觉得咱们的儿子不会看上一个傻瓜。”
“哼!这么小年纪就卖弄风骚,想来也不是聪明人!”秦玉贞恨恨的说道。
见妻子如此,赵嘉仁立刻识趣的闭上嘴,扭头出门。虽然和官员斗争是很累的事情,但是与妻子的家庭斗争,大概也轻松不到哪里。
第24章 官家的家务事(六)
“我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基础之一就是土地国有。这点绝不能动摇。”赵嘉仁的声音铿锵有力。
话音方落,那帮工科男属性的家伙们立刻热烈鼓掌。
赵嘉仁手一挥,这帮接受过军训或者是军人出身的工科男们马上安静下来。赵嘉仁继续大声说道:“学社招收学员,第一要求就是相信唯物主义。之后还需要加上新的学社理念,这个土地国有制也是学社成员必须坚守的理念。”
学社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年轻一辈想成为官员的最大途径。对于赵嘉仁掌握的朝廷与官府,想成为干部,有学历,参加考试,热爱祖国,满足这些条件之后就可以。但是年轻一辈想成为官员,要么是每三年参加一次科举科考试,在千军万马里面闯过这个独木桥。
便是如此,现在科举科考试里面有了越来越多的制科考试内容。一个参加科举科考试的人,若是坚持认为大地是平的,那就一定会落选。除了自然科学内容之外,因为科举科的考试题目需要由赵官家确定,自然不能摆脱全新的意识形态考试。参加考试的人若是相信世间有宗教组织宣传的神佛,那也一定会落选。
现在赵官家公开表示要坚持土地国有制,进士出身的官员都变了脸色。这意味着以后大宋官方的立场必须是土地国有制。
“官家!”有人站起身来。文天祥一看,竟然是他以前在松江府当知府时候的手下徐俊如。只见徐俊如面如土色,但是坚定的说道:“官家若是如此乱命,臣只能请求脱离学社。”
“可以!”赵嘉仁回答的干脆利落,“脱离学社自有规矩,你现在就去找你们学社的负责人,按照规矩实施脱离手续。”
听到这里,文天祥只觉得汗毛倒竖,他忍不住大声说道:“官家,请不要这么着急。”
话音方落,孙青也呵斥道:“徐俊如,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撒什么娇啊!你是觉得官家事情太少么!”
这两人都是遇到突发情况,所以忍不住出言阻止,但是却意外的如同一唱一和。赵嘉仁盯着两人看了片刻,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在外人看来,赵官家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
文天祥完全不理解徐俊如这么一个在松江府当过官的家伙到底是哪里吃错了药,竟然公开反对起土改来。对于文天祥个人,他在国家面对破灭危机的时候就明白了很多事情。譬如,一个国家想要有力量,就得天下为公。以前那种养士的制度只是养出一队大地主,这帮人在国家危难之际可不会想破家为国。他们就如同吸血虫一样趴在大宋的身体上无尽的吸血,仅此而已。
所以赵嘉仁在松江府搞的土地国有制虽然让文天祥怀疑会不会重蹈贾似道公田改革的覆辙,但是文天祥并不反对土地国有制。等松江府在土地国有制下快速发展富甲天下之后,文天祥就不再反对土地国有制度。
在当知府的时候,文天祥觉得徐俊如也很努力工作,却没想到这厮竟然拼着退出学社,也不肯支持土地国有制。见到户部尚书孙青也参与阻止矛盾公开化,文天祥就直接问道:“徐俊如,你若是反对土地国有制,为何在松江府的时候不反对。现在怎么就反对了!”
听了文天祥的质疑,徐俊如带着悲愤对文天祥说道:“文知府,你问得好!我要是反对,本该早就反对,为何现在才反对。那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在各地为官,见到太多官员利用土地国有制来刁难百姓,勒索地主。原来的时候土地都在地主和百姓手中,地主和百姓努力经营。现在很多土地归了朝廷和官府所有,这帮人就拿着分配权作威作福。我数次投诉,消息总是如石沉大海,没了踪影。而每次投诉之后,总有人要刁难我。五年前我就在松江府做副处。现在已经到了凤阳县当了个正科。我个人官位倒是无所谓,可两淮官员比起江南更黑更贪。这么搞起来,只怕要激起民变啦!”
徐俊如话音未落,凤阳县之上的知州已经额头暴青筋的站起身河道:“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不少两淮官员仿佛被捅了肺筒般纷纷对着徐俊如怒骂。
文天祥瞠目结舌的看着全新的变化,他发现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看着仿佛在挑战土地国有制的徐俊如竟然是一个宁肯牺牲自己官位和学社职务都要维护土地国有制的坚定份子。
“徐俊如,你好大胆!”
“徐俊如,你在官家面前如此校长,乃是大不敬。请官家诛之!”
不少官员气急败坏的对徐俊如进行了猛烈抨击。在以前的朝廷中常见的话听在文天祥耳朵里,让他觉得挺悲哀的。大宋的亡国危机才过去几年,朝廷的风气就已经开始向以前复辟。
“徐俊荣的事情且不着急。”赵嘉仁开口了。他语气中倒是颇为有嘲讽的味道,“徐俊荣,你且不用去学社,你现在就去吏部把你举报的向吏部尚书讲一遍。虽然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你不会全都忘光光了吧。”
“遵旨!”徐俊如用一种并不算是服从的语气应了一声,接着就大踏步离开会场。
文天祥再看周围的人,只见不少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件事若是吏部追究起来,那就是好多官员干部要被开除。这么多的职位变动,甚至会引发政坛的剧烈震动。文天祥看着赵嘉仁那看不出表情的严肃面孔,突然有些怀疑这件事会不会是赵嘉仁自己私下弄出来的。
以前的时候运营朝廷乃是丞相的职权,官家高高在上,当然不会搞什么小手段。现在赵官家将朝廷大权全部抓在手中,不仅直接指挥各部,还建立起了全新的制科与学社。权力已经超越历朝历代的皇帝。这种时候任何一个激烈变化背后也许都有什么阴谋。
就在此时,赵嘉仁说道:“此次两淮土地国有制必须要做。所以你们除了要了解两淮的产业布局,也要把这个宣传下去。在地方上得到百姓的回应。”
又谈了几句,赵嘉仁竟然就把会议交给主办的户部,他自己离席了。
赵嘉仁并没有策划此事,对于徐俊如揭发的问题,赵嘉仁其实也早就有了解。此时赵嘉仁并没有去吏部,这件事在赵嘉仁看来完全是吏部尚书能够处理的问题。若是吏部尚书处理不了,那就可以免除吏部尚书,再选一个新的吏部尚书。此时赵嘉仁选择了回家。
一到家,赵嘉仁就把长子赵谦叫来。他问道:“赵谦,我昨天说的你想的如何。”
赵谦看着有些意气消沉,他低着头想了一阵,这才说道:“爹,你所说的东西,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一个人做的事情难倒就可以放下不管不顾么。然后用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做借口,岂不是更加奇怪。”
赵嘉仁心中叹口气。他昨天给儿子摆事实讲道理,其中将史玉柱的事情改头换面的讲了。其中的核心就是史玉柱搞巨人集团失败之后,他就放下了以前,专心搞了新的脑白金的项目操作。便是之后的新项目大获成功,史玉柱也没有要重建巨人集团。
对于这种选择当然有很多商业上的考量和解释,但是赵嘉仁看重的乃是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和心胸。在很多人看来,‘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若是以这样的态度做事,史玉柱还清了欠款之后,就该重建巨人集团。用这样的方式证明,我史玉柱回来啦!
但是史玉柱没有。从心理学角度,这种选择无疑是明智的。放弃过去,不仅是对往事说拜拜,更是知道了自己的沉没成本,并且果断的轻装出发。
赵谦昨天承认了他面对战友的死亡,心里放不下。觉得只有获得对蒙古的全面胜利,才能告慰战友的在天之灵。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讲,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但是对于一个要承担巨大责任的成年人,这念头就太幼稚,不成熟。
“大郎,你不能用你那一瞬间的想法去看问题。你的战友们参军打仗,目的不是在陕西战死。在什么地方战死,那是战争运行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在这点上,我承认是我逼着你去参军。所以你觉得参军只是顺从了上位者的命令,可是我要告诉你,你现在可以和你那些没有战死的战友们好好谈谈。可以去看看那些战死战友的遗书,了解一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赵谦用一种怨怼的目光看向赵嘉仁。听到老爹亲口承认逼着赵谦从军,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赵谦的内心。每次回想起那些令他无法接受的经历,赵谦就会经常想,要是老爹赵嘉仁没有逼着自己参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这个怨怼终于被承认,赵谦只觉得充满了杀戮的错误世界突然恢复了正常。努力瞪着老爹一阵,赵谦抬起手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这么久了,赵谦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正常的表达自己的感受。
第25章 官家的家务事(七)
吃晚饭的时候,秦玉贞没见到儿子赵谦。忍不住问赵嘉仁,“大郎去了哪里?”
“他去给他的战友们送遗书去了。”赵嘉仁答道。
“送遗书?”秦玉贞不解的重复了一下。然后废了不少气力才想起遗书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下秦玉贞讶异的问道:“哪里来的遗书?”
“我们部队里面参战之前都要写遗书。我也写过。如果光荣牺牲,部队就会将他们的遗书送回到家中。这次大郎所在的部队经历了多次血战,很多他的战友都牺牲了。大郎要把他们的遗书送回到那些战士的家乡,交给他们的家人。”
这个问题虽然清楚的解答了秦玉贞的问题,却让秦玉贞更加不解的问道:“那为何要大郎去送。”
“咱们养的小鸟死了,你还带着孩子挖坑把小鸟给埋了。最后还给孩子们讲故事说,以后埋葬小鸟的地方长出树,转世的小鸟会在这树上唱歌。大郎的战友死了,送遗书回家乡有什么问题?”
秦玉贞听了这么一个解释,立刻说不出话来。养小鸟埋小鸟那是好些年前,孩子们都很年幼时候的事情。也亏得赵嘉仁记得这么清楚。但是想了一阵,秦玉贞突然觉得有些醒悟,她不爽的问道:“你这是在指责我,认为我眼中的人命还不如小鸟么?”
被妻子这么质问,赵嘉仁突然发现自己心里面还真觉得妻子对赵谦送遗书的事情反应凉薄,忍不住出言讥诮。不过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所以赵嘉仁立刻装傻摇头。“绝无此意!”
秦玉贞其实心里面也有些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些过份,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格外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见到赵嘉仁装傻,秦玉贞气恼的左看右看,最后阴沉着脸坐回到座位上。赵嘉仁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沉默的坐下。
在儿子表达想去帮那些光荣牺牲的战友送遗书的时候,赵嘉仁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简单的表示同意,但是赵嘉仁心里面想的可很多。他非常希望儿子赵谦通过这件事能够到处走,进而对大宋的基层有更多观察更多了解。
但是作为心理医生,赵嘉仁深知自作聪明和揠苗助长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赵谦能够放下心中的事情就算是不错了。就这次赵谦参军的经历已经证明赵谦是个非常正常的上进青年,所以他的所有反应都在赵嘉仁的意料之内。便是如此,赵嘉仁也险些忘记了赵谦被逼从军而产生的视角障碍。
赵嘉仁专门安插的指导员就感觉赵谦总是和别人不一样,那是因为别人从军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甚至是为了某种理想。譬如在红巾军的报告中,张世杰就赞扬一个叫做秦莫欢的年轻人,认为秦莫欢这个人保持着驱逐鞑虏光复华夏的理想,所以即便是面对身为地方势力的种种局限性,秦莫欢都能够始终追求进步,靠近大宋。
和这些人相比,赵谦倒是有些认为从军是一种‘发配’,是一种‘降低身份’的磨砺。正是这种想法让赵谦的历练效果大减。然而赵嘉仁也很无奈,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做主的。如果是21世纪,赵嘉仁当然可以用平等,用劳动最光荣,劳动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只有岗位的不同,没有地位的不同,诸如此类的理由来教育孩子。
在这么一个有着天然地位身份差异的时代,已经有了地位高低意识差距的赵谦已经算是惊人的亲民啦。赵嘉仁实在是不愿意对自己的儿子提出更多不合常理的要求。
希望这孩子能够在这次经历中……解开心结吧。赵嘉仁默默期待。但是他也不知道这期待该对谁讲。
赵谦出外当兵这几年,家里人已经逐渐习惯了四口人吃饭。吃饭的时候,昨天生龙活虎的赵逊埋头吃饭,吃完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秦玉贞却叫住赵逊,“二郎,你看中的那个小娘子到底是哪家的?”
赵嘉仁一听,立刻就打断了妻子的话。“二郎,你先回去。我说了让你三天之后来找我,你便按照我说的做。”
赵逊听完了老爹的话,一言不发的溜了溜了。赵嘉仁等妻子也吃完,就问道:“要么咱们去皇宫里散散步?”
皇宫和赵嘉仁现在住的后乐园就隔着一个西湖,后乐园就有一个在西湖边的小码头。秦玉贞听了赵嘉仁的建议,闷闷的说道:“你这是要指责我么?”
“不是指责你。每个人都是这么一生,谁有什么经验。”赵嘉仁叹道。
“我看到这些孩子现在这么胡来,我就着急。”秦玉贞郁闷的说道。
“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若是这世界一成不变,咱们现在哪里有棉布衣服穿。现在你我还是披着兽皮和树叶做成的衣服,拎着棒子在外面狩猎。刀耕火种对我们都是极为先进的生产方式。”
“可他们总不能这么胡来。大郎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二郎是看上小娘子就要成亲。大娘跟着你,哼哼!我看她这是要做唐朝的太平公主不成。三郎,我们两人当年那么循规蹈矩!”
“嘘!”赵嘉仁让妻子低声,然后凑到妻子耳边说道:“咱们要是真的循规蹈矩,我能当官家么?你能当皇后么?”
秦玉贞知道赵嘉仁这么做其实根本不是害怕别人知道,而是逗秦玉贞开心。哪怕这话其实不可笑,但是有赵嘉仁这番心思,秦玉贞也噗哧笑出声来。其实仔细想想,秦玉贞也承认世界一直在变化,她也是出于变化漩涡中心的人物之一。只是现在孩子们的变化如此快速,秦玉贞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不如如此激烈的变化。
笑了几声,秦玉贞问赵嘉仁,“三郎,我看你神定气闲,你是怎么应对这样变化的?”
赵嘉仁正色说道:“经过最近的这些事情,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我看有人说官家无私事。我觉得那话是瞎说。现在我终于感觉,这话非常有道理。”
看着赵嘉仁那么认真的表情,秦玉贞又是噗嗤一笑,回应道:“瞎说!”
第26章 官家无私事(一)
南宋的皇城在杭州凤凰山。东起凤山门,西至凤凰山西麓,南起苕帚湾,北至万松岭,方圆4.5公里。皇城内有皇宫,是皇室的居所。
现在赵嘉仁搬到了与皇城隔着西湖对望的后乐园,其中一大理由就是皇城的建筑和涂装材料普遍含有汞、铅、砷等元素,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人体有不可逆的损伤。现在皇城大部分成了朝廷的办公场所,一小部分作为仪式性场所。
走在皇城中,秦玉贞忍不住皱眉。理论上这里才是赵嘉仁的家,而这个家现在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的所有建筑都是给朝廷各部使用。
“却不用着急。我觉得大概也就是百十年,首都大概还会迁移到开封。那时候就可以充分设计一个符合需要的完美城市。”赵嘉仁淡然说道。
“百十年?你再活百十年?”秦玉贞不解的问。
“我只是说趋势,甚至不用百十年。只要天下太平,黄淮平原在五十年内就会恢复元气,那时候迁都就变得非常必要。”
秦玉贞没有接这个腔,因为乃是赵嘉仁的事情,而不是秦玉贞的事情。夫妻两人又走了一阵,秦玉贞手指那些正在建设的房子说道:“原本我觉得铁筋水泥的房子太硬朗,住了这么久才感觉到好。只要把地下架起,不和泥地接触。潮气就低了许多。”
和赵嘉仁改建的后乐园一样,那些正在建设的新建筑都有一个地下室,这种模式在大宋是由赵嘉仁先提出并且实施。在21世纪,大部分像点样的中国楼房都是如此。倒是在美国,因为普通人住的都是便宜木质房屋,纯粹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值钱商品房比例其实很低。
回想过去,赵嘉仁笑道:“宋理宗当年只是在皇城里盖了一个亭子,就被反复抨击。木头还是没办法和铁筋水泥相比。”
大宋的建筑多数都要用到木料,木料会变型,有种种建筑模式上的限制。还有吸潮、发霉、被虫蛀等问题,同样存在易燃的风险。看着工地上那些预制板,赵嘉仁只觉得非常自豪。至少大宋人民可以提前进入一个新时代。
夫妻两人边说边走,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在皇城里面的道路两边都挂上了气灯。玻璃罩内放出明亮的白光,将附近的道路照耀的一片明亮。两人正准备回家,却有人走到了道路上跪倒。这下警卫员们立刻上前围住此人,虽然听到那人在喊叫些什么,却也听不清楚。大概知道这人正在高喊“官家”,貌似是个想拦路喊冤的。
在封建时代,拦路喊冤大概是普通百姓的尝试通过走体制内渠道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因为在古代大概只有秦朝才是一个主动的法治国家,其他朝代的法律只是为了被动应对问题。看着这个人,赵嘉仁忍不住想起白天的徐俊如,便是在朝廷内部,徐俊如也是个拦路喊冤的家伙。当制度只存在发号施令与被动应对的手段,实际上就会发生这样的局面。主动的发现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的,几千年来大概只有秦朝和新中国而已。
想到这里,赵嘉仁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意。他叫过警卫队长,“去问问怎么回事。”
警卫队长连忙说道:“官家,这个人看来记得你的容貌。他说他是当兵退伍,黄河战役的时候立了功,现在接了些工程。我们先查这个是不是受了什么人唆使。”
赵嘉仁无奈的点点头。夫妻两人回到家,秦玉贞问道:“三郎,你很在乎那个拦路之人?”
“我不是在乎那个人,而是觉得这制度问题太大。我们也顾不到百姓,百姓们也没办法和朝廷通气。”赵嘉仁叹道。
秦玉贞不解的看着赵嘉仁,便是聪明如她也没办法想象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对赵嘉仁来说,这里面包含的内容可都是他有所了解的。据说随着知青下乡之类的技术普及,村头都立起了大喇叭。每天来个‘最高指示’,虽然村民对于遥远北京的事情其实没啥概念,但是这样的存在让大家知道中央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却是每天都存在于身边。后来有了电视,大家的认识范围就更大。制度就是存在,并且起作用,还在慢慢变好。
然而在大宋,这个制度根本就没有覆盖多少人,能提供的社会服务更少。不管是拦路喊冤的那个人,或者是愤青徐俊如,又或者是官家赵嘉仁,都面临这个问题。
不管赵嘉仁怎么想,一天24四小时一秒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只要是工作日,他就得忙碌。两淮产业布局会议完成之后,那帮知州们中进士出身的家伙对于在两淮实施土改意兴阑珊。那些非进士出身的虽然热情很高,却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嘉仁在周休日那天请文天祥到家吃饭,文天祥上来就先问有关理学和土地私有制之间的关系。赵嘉仁便从书房拿了一个册子给文天祥。这是赵嘉仁审定的《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
依托大宋的文化水平,赵嘉仁从故纸堆里面找出了他想要的资料。这个资料理出了一个体系,在当年的关中、巴蜀、汉中三大平原上,秦国制订了各种管理体系,从种植的作物,耕种,播种,降水管理,层层明确的体系确保了粮食生产最有利于国家管理。
文天祥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他这样的状元自有过人之处。看完之后文天祥又返回头看了一遍,这才满足的说道:“官家,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这次叹服的感觉尤其真心。”
听了文天祥的话,正伏案写东西的赵嘉仁抬起头,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宋瑞,你可知道我为何看不起文人。秦汉过去千年,文人竟然写不出一篇能够讲述秦汉强盛道理的论文。真真是无用至极。”
文天祥年轻时候就颇为自傲,以文人相轻的态度,加上文天祥家的豪富,他当然看不起其他文人。现在又经历许多,听了赵嘉仁的话,自然是点头表示赞同。
赵嘉仁放下笔,“这个书我准备全国发行。而且在报纸上要做宣传。”
“给书做宣传,官家不怕弄到洛阳纸贵么?”文天祥笑道。
“我这么做是为了实施土地国有制做准备,认同这个制度的人越多,在未来的斗争中胜利的几率越大。你想,那些进士地主若是坚持反对土改的态度,那是一定要乱。”赵嘉仁给了答案。
文天祥文:“官家是想通过这些书让进士们选择支持土改?”
赵嘉仁摇头,“我可不敢妄想我是靠一张嘴就能说服世界的人,这个书顶多是批判的武器,进行武器的批判,也势在必行。”
文天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嘉仁说的都是大实话,肯定会有许多进士和地主们选择对抗,甚至是武力对抗。到现在为止,的确不少人歌颂赵嘉仁的文治和仁德,但是压倒性多数的人都称赞的是赵嘉仁的赫赫武功。赵官家手里掌握着现在全天下最强大的军队,赵官家也是现在天下最会用兵之人。
“官家要我做什么?”文天祥开始下一个问题。
“我想让你做两淮提点刑狱,兼了两淮的学社总长,在两淮巡视。我已经选定了几个地方准备全面开始土改,你还得多给这帮年轻人些指点。”
“可我现在还负责谢道清等人的事情。”文天祥说道。
“哼!”赵嘉仁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原本很想用非常现代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现在看冷宫也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赵嘉仁完全可以用这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不过赵嘉仁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诱惑。他说道:“我想由我来出资,建立一个安抚机构。用来赡养那些鳏寡孤独之人。”
“官家若是这么想,的确是善举。”文天祥立刻表示赞同。
“或者从户部里面分出民政部和税务局。”赵嘉仁接着问。
“又要分一个出来?”文天祥很是讶异。
六部制度一直是传统的中国模式,各朝各代都有自己在六部下建立的各司。赵嘉仁的模式是干脆建立新的部,虽然新部的首长名叫部长,六部的首长还叫做尚书。可是这变化还是过于激烈。
“是两个。而且我准备制定宪法。以后所谓的祖宗制度就不再存在,官家也不再是口含天宪。而是有明确的宪法。”赵嘉仁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为何要这么麻烦?”文天祥很不解。
“有了明文的宪法,就有了讨论的基础。譬如,宪法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但是大宋作为唯物主义国家,不提供宗教组织肆意横行的自由。”赵嘉仁讲道。
“这……,倒是有道理。”文天祥微微点头,“可这还是有蛇足之嫌。”
“不。有了宪法,就有了法律基础。而且也有了明确的敌我之分。反对法律的,自然是违法,违法当然有国家的制度来应对。如果规定了土地国有的制度,那么坚持土地国有的就可以根据宪法采取处置手段。而且以后若是发生变化,只要宪法还在,就可以针对不符合宪法的情况拨乱反正。”
“这……官家下旨不就行了?”
“切。宋度宗下过什么像样的旨意。”
这话一出,文天祥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好不容易把大笑给憋回去,文天祥说道:“官家,你和我谈这个,我是不是该两股战战汗不敢出?”
赵嘉仁与文天祥都是洒脱人,这话一出,两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一位官家谈论之前的官家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对之前的权臣大开杀戒。然而赵嘉仁没有这个意思,文天祥也知道赵嘉仁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有喜感了。
笑了一阵之后,文天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赵嘉仁说道:“官家,我读出师表,看诸葛丞相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那时候觉得这种事情非常悲愤,没想到真的与官家谈论此事,竟然如此开心。”
“若不是心有怨恨,我等当然不会伤心。”赵嘉仁也爽快的答道。
这一对君臣讨论着他们的理想,倒是非常开心。而宋度宗时代最大权臣的贾似道此时则看完了《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他放下小册子,叹了口气,对长孙贾唯信说道:“大郎,你那这个过来想问什么?”
“阿祖。我想问这个可否真如此。”贾唯信答道。
“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贾似道看着非常感慨。
心中感慨了一阵,贾似道看着家里最有前途的长孙还是沉默的等待答案,他也只能思忖起来。贾似道虽然坏了事,被贬斥到广州,但是贾似道毕竟不是宋奸,也不是不坚定份子,而只是个罪人罢了。
大宋对于宋奸和不坚定份子有很多隐性株连,但是对于罪人就没有这个限制。所以贾家在大宋危难之时投奔赵嘉仁,继续坚持抗击蒙古入侵。反倒是意外的获得了重整旗鼓的机会。
现在贾似道的长孙贾唯信已经因为赵官家推行桑蚕生产而得到重用,现在成了杭州农业厅的实权正处。即便谈不上炙手可热,却也是前途似锦。
然而对于《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贾似道心里面是非常不满赵嘉仁的。若是在贾似道公田改革之时,赵嘉仁就能把这个拿出来,贾似道就一定不会走错路。而这里面的内容明显是赵嘉仁当时执行的手段。也就是说赵嘉仁在当时大大的藏了一手,借着贾似道的改革,暗中增加了赵嘉仁的力量。
“赵嘉仁那小子阴险狡诈,这个书……”贾似道开口了。
贾唯信听的认真,就在他觉得爷爷要批判这本小册子的时候,就听贾似道说道:“这个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官家无私事(二)
“给我倒杯茶。”贾似道命道。
贾唯信刚站起,就听到爷爷贾似道跟了叮嘱,“用山泉水,不要用那自来水。一股子怪味。”
“是。”贾唯信应道。他觉得自己没喝出什么怪味道,价格一担十文的山泉水和自来水相比的区别也不明显,但是爷爷贾似道总是能非常清晰的分辨出来。之前贾唯信因为家里的山泉水用尽,不得不烧了一壶半是山泉水半是自来水混合水。喝了这个水烹煮的茶叶之后,爷爷贾似道皱着眉问道:“这水怎么混了。”
将事情吩咐下去,贾唯信回到书房。就见到爷爷带着老花镜,有开始看起小册子。
“阿祖,已经开始烧水了。我还想问问,你觉得这里面最要紧的是哪部分?”
贾似道抬起眼,从老花镜的边框上投给长孙一个不满的注视,然后他低下目光叹道:“自然是讲述的权、责、利。赵嘉仁这小子最会收买人心。”
贾唯信听了之后心中大为讶异。他读了这个之后最沉迷的就是对土地制度的描述,秦汉有制度,各种林地,农地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到了汉代,随着对淮河流域的开发,开辟了几十条运河。隋炀帝并不是挖出了一条全新的大运河,而是把汉代开辟的运河给沟通起来。这些运河在杜充掘开黄河之后都被冲毁或者淤塞而完蛋。
除了这些规模巨大的建设之外,细节上也有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怎么种田,怎么播种。包括饲养牛的时候不允许过度使用牛耕,还有国家提供铁农具,便是铁农具损坏,只要把那些损坏的部件都拿去给官府,可以换新农具,也不用赔钱。官府只是把这些农具回收之后重新熔铸成新的铁农具。
这种种绝对能称为仁政的制度不仅为贾唯信揭开了过去历史的面纱,让他窥到从所未见的风景。更大大动摇了贾唯信对秦汉的看法。但是自家爷爷对这本小册子的要点评价更是出他意料之外。
贾似道没有卖关子,他继续解释道:“赵嘉仁此次所做的就是要废除私田,恢复公田。若是恢复公田,定然有很多官员要变着法子当公田的地主。哼,当年我的公田改革就是毁在这些人手里。赵嘉仁不想重蹈覆辙,就把权、责、利先讲清楚。权分为所有权和使用权,责任是配套管理,利则是如何分配种出的粮食与其他产物。只要这个区分清楚,那些地主就再无容身之处。”
“……地主再无容身之处?”贾唯信有些不解。
“你想,地主哪里可能自己种地,只是他拥有土地,雇佣许多人来给他种地。原本朝廷不管理土地经营,他们为了能够征税,官吏已经分开。黑心小吏们把持地方,自然得全面依靠地主。靠他们自己收税,只怕税钱根本收不上来。现在赵嘉仁要重建秦汉制度,朝廷和官府直接经营土地,官吏制度重新合一。那还要地主有什么用?”
贾唯信听了之后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爷爷贾似道一定知道怎么回事,他连忙请求道:“阿祖,一定要给我多讲讲这个。我还是不明白。”
“去看看茶煮好没有。”贾似道命道。
看着孙子贾唯信快步走出去,贾似道收回目光,看着《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小册子。这位曾经位极人臣的权相心中感慨,以他公田改革的经验,当然知道这册子里面所讲的都是真知灼见。当年的贾似道失败的经验尽数在这里头,而赵嘉仁部分成功的经验也尽数在里头。
若是此事真的能成功,不仅让赵嘉仁成为大宋最伟大最成功的改革者,也完成了贾似道的夙愿。但是,贾似道的名声和功绩真的会被后人记起么?后人会怎么评价贾似道,是导致临安总投降的奸臣?还是曾经答应了鄂州之战,扭转了大宋覆灭危机的人物?
想到无常的世事,贾似道悲从中来,哽咽间已经老泪纵横。
比贾似道年轻了27岁的赵嘉仁却没有贾似道这样的感伤。他首先将谢道清与嫔妃们交给福利机构安置,接着宣布了文天祥的新职务,两淮路提点刑狱。
随后赵嘉仁就撰写文章,先介绍了太阳系,地月系,然后讲述了经纬度,讲述了本初子午线,还有经纬度的全新度量衡标准。最后给出了大宋现在最新国土的最南最北最东最西,还有一个大概的面积。
文天祥本以为赵嘉仁是要宣传土地制度的‘权、责、利’,没想到赵嘉仁工科男的脾气爆发,居然又搞起了科普。但是赵官家的文人水平一直没人赞赏过,除了一手令人欣赏的瘦金体字之外,他貌似不写诗,不填词,只在自然科学上不断拿出东西。
第二天,文天祥刚探视完儿子,对儿子恢复健康的事情非常高兴。刚到家门口,就见到好几名江西籍的进士官员坐在门外的凉亭里。见到文天祥回来,他们连忙起身迎了过来。文天祥见到老乡过来,便是知道他们定然要带给自己麻烦,却也只能招待他们进屋。一进屋,为首的江西进士官员立刻说道:“文知府。你可见到官家新发的大宋面积的文章么?”
“见到了。”文天祥答道。然后吩咐家里的管家给大家烧水泡茶。
等官家去忙,进士焦急的说道:“文知府,官家这是要重新丈量土地呢!”
“丈量土地?”文天祥先是皱眉不解,思忖之后他突然就明白过来。赵官家看似只是讲述了地球的经纬度,并且通过经纬度以及基于经纬度建立的全新度量衡体系。这个体系在文天祥看来不过是一个科普而已,因为赵官家反复强调,因为地球的大小不变,所以长度单位可以不断更精准。便是最初的度量衡标准件损坏了,也可以重做出来。
可是在这帮地主们眼中,什么标准度量衡根本不是问题,他们看到的是赵官家依照地球的原理,可以不需要到田里,就能够进行土地面积测量。大宋到底有多少土地,这一直是一个大问题。以前的土地都是人到下面进行测量,最后测出来的有多准确,这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在河南的时候,文天祥看到军队的测量部门玩命做出各种基准测量点。虽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却也在逐渐能够有一个手段。现在全新的科学模式下,基准点测量固然是一个手段,但是还有更多的辅助手段。土地面积再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文天祥心中欢喜。然后他就看到进士官员们看过来的目光就变得不友好。为首的那位勉强用和气的表情说道:“文知府,官家这是要重蹈公田改革的覆辙么?”
“公田改革的覆辙……”文天祥重复了一下,心中真觉得是无限感慨。当年文天祥认定贾似道是个祸国奸臣,对于公田改革自然是坚定反对,他和赵嘉仁之间也因为这件事大大争执起来。从那时候开始,文天祥就知道赵嘉仁坚定支持公田改革。这些年过来,文天祥已经明白了赵嘉仁公田改革的心思。
看着这些江西的进士官员,文天祥先请他们坐下,用江西的地方话说道:“诸位,赵官家只是要土地国有,分到土地的人就必须缴纳相应的粮食税。土地并没有变成赵官家自己的。我们乡里乡亲,我只想对诸位讲,何必这么固执。”
“固执?文知府觉得我们固执?”江西的进士官员登时就炸毛了,“不管官家到底是把这地怎么个用法,他都是慨他人之康。我等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不过有了几亩薄田,就要被没收土地!”
“你们说的这些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官家。”文天祥安抚道。
“什么叫告知?文知府,我等想让文知府劝说官家不要这么做。”江西的进士官员果断的说道。
“我也只能告知官家。”文天祥并不想给别人卖命,他自己支持土地国有。
“文知府,若是官家坚决要这么做。我等只能在宫门前死谏,到时候文知府难倒没有一点同乡的怜悯之意么?”江西的进士官员愤怒的说道。
“死谏么……”文天祥心中叹气,然后说道:“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我会将诸位的意思告知赵官家。现在我还要去户部,咱们就先说到这里吧。”
这道逐客令一下,江西的进士官员们只能先起身告辞。等文天祥送了他们回来,管家正好把茶端上来。看着面露诧异神色的官家,文天祥笑道:“不妨事,我倒也渴了。”
端起红茶啜饮了一口,文天祥心中感觉很可笑。在过去的日子里,想死太容易了。临安总投降之前的朝廷最少的时候之后六名官员上朝,那时候各地都需要人去死战。那些人没去死。
赵嘉仁建立起福州小朝廷后,战争不断。便是没有和蒙古打仗,却也向南一路扫荡各国。上了战场就可能死,那些人没去死。
现在朝廷要建立起土地国有制度,这帮人倒是突然有了骨气,准备死谏。对这帮人敢于用死亡来践行自己理念的骨气,文天祥是真的没信心。
到底要不要把此事告诉赵嘉仁?文天祥喝道第三杯茶的时候决定暂时不说。对于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告诉赵嘉仁的话只会耽误大家的时间。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文天祥就继续开始自己的准备。他这次已经与赵嘉仁说过,他的孩子不多,在儿子出院之前还不想前去赴任。毕竟现在的官员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留在杭州读书。
以前的时候这么做的目的大多都是因为官员们的家属最好还是留在京城,现在是因为京城杭州的学校才能教授最新的知识。科举科虽然还在,但是影响力一落千丈。制科的兴起不是单独恢复了这么一个科目,而是官吏重新合二为一。现在大宋不再有‘吏员’的称呼,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臭了,所有办事人员统称干部。想拥有干部的资格,首先就得有相应的制科学历。
与制科相应的科举科则维持了以前的制度。只要每进士,其他的功名在下次考试的时候都得重新考试。
文天祥在照顾家里的事情,大宋朝廷的政局依旧在继续前进。赵官家强力介绍了测量技术之后,终于开始推广他的书。
在报纸上,赵官家又把‘权、责、利’拿出来做了好大一篇文章。表面上,这篇文章看着是讲述了土地的所有权,使用权,赋税,赋税使用的关系。文天祥注意到了里面的一段话,‘大宋乃是大宋劳动者的大宋,赵官家是大宋劳动者的代表’。
终于说出来了!文天祥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大宋是个很开放的国家,对于政治的讨论勇敢。譬如文彦博就说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这话就成了大宋的政治制度的根本。之后的几百年中,大宋都是这么运行的。所以才有谢道清讲起‘大宋养士三百年’的说法。
然而现在终于有强势的人出来重新定义大宋的政治制度,哪怕只是亲眼所见,文天祥都感觉到非常激动。
同样激动的还有很多人,譬如贾似道。这位前左丞相已经激动到山泉水冲泡的茶都不喝,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半个小时的地步。最后贾似道忍不住,跑去了书房。却见到长孙的书桌上放了一本《史记》。看着《史记》中插了一枚檀香木制成的书签。贾似道带上老花镜,打开了那页。
入目就见到‘酷吏列传’的标题。贾似道先是微微一笑,把书合上。然而他却一直在微笑,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酷吏,这个在后世听起来就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名词。在司马迁写的《史记》里面却未必是个贬义词。酷吏列传记述前期以酷刑峻法为统治工具,以凶狠残暴著称的十几个官吏的史实。特别对汉武帝时代的十个酷吏,即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减宣、杜周等,作了集中而概括的描写。
因为汉武帝喜用酷吏,打击豪强,抑制商贾,惩治贵戚奸吏,以加强中央集权,聚敛财富,应付其挥霍和对外战争的需要。汉武帝这样做的结果,固然能强化皇权,保持国家的统一,但是酷吏的严刑峻法和残酷杀戮,也使各阶层的人们特别是普通百姓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无辜被杀,冤狱横生,社会不宁,出现了‘法令滋章’,各地的豪强与‘侠客’们纷纷起来对抗的事情。
笑了一阵,贾似道只觉得心怀大畅。这位左丞相本来就是个人才,更是见过赵嘉仁这样的豪杰。贾似道坚信,若是没有自己的相助,赵嘉仁绝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步。所以贾似道对自己的子孙很不满意,他们别说有赵嘉仁那样的才气,连贾似道的水平都没有。
现在自己的这个长孙终于能抓到朝局变化的关键,至少贾似道希望这个长孙能够真正理解酷吏存在的意义。
赵嘉仁乃是大宋到现在为止最能打的皇帝,不管是他征服的南边,或者是收复的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赵嘉仁都已经宣布,那些地方统统是土地国有的地区。加上由贾似道开始,由赵嘉仁继承的公田改革,又在江南和福建路完成了土地国有。两广路虽然也有些私田,赵嘉仁却在两广有极大的势力,两广根本没有人能起来与赵嘉仁对抗。
剩下的就只有两淮路,江西路,四川路还是土地私有制。酷吏的工作就是在这几路地方上对付那帮地主。
只有这样的才能完成赵嘉仁的理想。而且赵嘉仁准备推翻之前作为大地主代言人的旧党著名人物文彦博所说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的大宋政治制度,转而实施‘大宋乃是大宋劳动者的大宋,赵官家是大宋劳动者的代表’的新制度。
虽然不知道这么一个制度能否完成,贾似道至少知道这个说法重回‘天下为公’的政治理念。便是贾似道,也觉得这个口号其实没问题,也兼具正当与正义性。
眼看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展开,贾似道只觉得心里面一阵阵火热。他虽然被迫离开了大宋的政治中心,但是贾似道的心并没有冷下。反倒是因为挫折而变得更加炽烈。
想到这里。贾似道终于忍不住坐下来,他开始提笔写信。贾似道当年权倾天下,当年的太皇太后谢道清虽然对贾似道非常痛恨,但是在贾似道差点被打倒的时候还是想借助贾似道的力量。
现在,贾似道还是想再努力一下。再让贾似道重新成为大宋的权利核心明显不可能,但是还是有人想有所上进。这时候互相帮助就变得非常有吸引力。
第28章 官家无私事(三)
赵嘉仁在书房准备新一波的宣传攻势,这些都需要写稿子。特别是关于国家定位,人民定位,朝廷和官府的定位。
在纸上写下‘学社成员必须最后撤退’,赵嘉仁就陷入了深思。这个要求在新中国是常态,不管是任何灾难或者紧急情况,所有书记和政委等都必须顶上去,在撤退的时候必须最后撤离。正因为有这个铁一样的规定,才能完成很多在外国看来不可思议的工作。正因为有这样的铁规,才能在追责的时候有基本的伦理可言。
但是,这并不容易得到通过。在大宋就有明确案例。当年大地主阶级代表的旧党战将司马光是个标准文人,喷天喷地喷空气,只要是干实事的人,就没有他不喷的。
想到这里,赵嘉仁提起笔写到,司马光就黄河治理上书于神宗,神宗想让司马光主持治理黄河,旧党元老吕公著反驳道:此非善待儒臣之法也。为何吕公著这么讲,而且还能得到……
刚写到这里,就听到有人敲门。赵嘉仁抬头一看,就见妻子站在半开的门外。见到赵嘉仁抬头看过来,秦玉贞进屋说道:“是不是打搅你写东西了?”
这不明摆着么。赵嘉仁心道。但是他却没有这么讲,而是问:“什么事情你让这么着急。”
“二郎看着好像很不对劲。你给他三天时间,这都过去五天了,二郎还没动静。”秦玉贞很是担心。
“这个……二郎有能力靠自己成家?若是没能力,哪里那么容易就说服别家的小娘子。”
原本秦玉贞对赵逊的成亲勇气并不赞成,然而听赵嘉仁的话里有嘲笑儿子的意思,立刻就忍不住护起了儿子,“他乃是皇子,哪里比别人差!”
“玉贞。”赵嘉仁拉住妻子的袖口,“我觉得咱们的孩子便是谈不上眼高过顶,至少也不会看上不成器的人。男孩子很容易以周围的女性为范本来选择对象。你还有我娘个个都是极为出色的女子,他哪里会看上那些庸脂俗粉。若是他看上的小娘子有你一半好,哪里肯嫁到皇家来。来受罪么?”
秦玉贞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她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当不肯嫁给东宫太子或者当朝皇帝。不过屁股决定脑袋,在秦玉贞成为皇后的今天,她就忍不住要站在全新的立场上想问题。既然反驳不了丈夫的说法,秦玉贞有点恨恨的说道:“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二郎求不得人家也好。一个进士小娘子而已。”
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自家老婆打听到的消息太闭塞了。那个所谓武夫家的小娘子只是对赵逊很有好感的一个而已。赵逊身高185,长相继承了赵嘉仁和秦玉贞的优点,端正俊朗。根据赵嘉仁私自搜索和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赵逊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位姑娘。
这姑娘乃是一位现役中校朱虎臣的女儿。和这时代的上层差不多,朱上校的父亲是功臣,岳父则是宋奸。这时代的上层联姻,朱虎臣上校与赵官家也有亲戚关系。朱上校外公的妹妹是陈太后的舅妈。
当然,这是赵嘉仁偷偷看了赵逊的一封信之后做出的推断。赵逊从来不敢说他是赵嘉仁的儿子,可他的个人条件足以吸引这个年龄的少女们。赵嘉仁也是发挥了一目十行的功能,从众多充满了好感的信中找出赵逊喜欢的那个。
赵嘉仁此时还不敢完全确定,只能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二郎是不是就会这么罢休,再也不提这荒唐事?”秦玉贞问。
“他要是再过五年还不提这荒唐事,大概你就觉得二郎荒唐了吧。”赵嘉仁笑道。
对自家丈夫的这种杠头个性,秦玉贞此时完全不能接受。虽然知道赵嘉仁说的没错,但是秦玉贞此时的心情并不能接受这么符合逻辑的说法。她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有这么一个可爱的老婆,赵嘉仁实在是很无奈。赵嘉仁觉得秦玉贞的个性完全遗传给了女儿赵若水,论刁蛮和傲慢,赵若水在赵嘉仁手里可没办法得到溺爱。然而秦玉贞的父母对这个美貌的姑娘可是极为宠爱,以至于秦玉贞根本其实非常任性。
譬如,赵若水无论如何都不敢直接打搅老爹写东西,赵嘉仁可是敢让赵若水头顶书本在门口站一个小时。但是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自家老婆头顶书本罚站。
老婆的事情解决之后,赵嘉仁继续写起有关反对‘文人’的文章。但是思路被打断之后,赵嘉仁只能写出‘我希望文人以后就是个贬义词,大家互相抨击的时候会大声讲,你就是文人,你全家都是文人’。把这样小孩子吵架般的段子写出来,赵嘉仁也觉得非常无稽。
其实文人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想先获得特权地位,然后利用特权地位获得种种特权。若是大宋朝廷真的能确定主管要承担责任,实现‘权、责、利’相符的制度。不用赵嘉仁专门抨击,文人自然而然的就会被排除在权力队伍之外。
赵嘉仁正在皱眉沉思思路纷乱如麻之时,却听到外面有动静。扭头一看,却见赵若水正在门外偷偷往里看。赵嘉仁登时觉得自己有了出气对象,他对外面招招手,“进来!”
“不要。我才不要进入顶书本。”赵若水在外面对老爹喊了一嗓子,接着扭头就跑。
见女儿溜了,赵嘉仁也不准备秋后算账。这件事本就和女儿无关,与妻子其实也无关。只是赵嘉仁此时还是没有思路而已。想对庞大的文人团伙动手并不难,难的是打败特权理念。正在想,外面有人敲门。赵嘉仁觉得大概不是女儿,赵若水从来不是一个会仰天长啸,然后乖乖头顶书本罚站一小时的家伙。开门一瞅,却是二儿子赵逊。
见到老爹开门,赵逊说道:“爹,我还是想说前面的事情。”
“进来吧。”赵嘉仁叹道。在他这个年龄,还是21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年龄,此时必然会被家务事纠缠。除了面对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进门之后敢坐下,赵逊就着急的说道:“爹。我和我同学说了,可她坚决不愿意来见你。”
“人家知道咱家是干什么的?”赵嘉仁问。
“不不不。我没敢说,只是说想请她到家里来玩。”
“哦。那家的小娘子有没有说为什么?”
“她说,她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听了这么一个借口,赵嘉仁差点笑出声。他觉得赵逊大概是相信了,或者努力让自己相信。在赵嘉仁看来,这借口就和“你是个好人”没啥区别。赵逊明显没有被那位小姑娘接受。赵嘉仁也不想说破这点,他笑道:“那你就好好学习。努力让那小娘子对你刮目相看就好。”
“爹。她会不会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你这个逻辑就不对。你不能因为喜欢那小娘子,就觉得她一定要喜欢你。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因果关系。”
“可……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赵逊焦急的说道。
“办法倒是有。不过就怕你做不到。”
“还请爹爹教我!”赵逊立刻挺直了腰杆。
赵嘉仁心里面暗自叹气。他虽然一直希望赵逊能够在学习或者别的事情上这么听从教导,但是赵逊很明显是那种只对自己有兴趣的东西才感兴趣的类型。其他事情上充满了对抗意识,简直是油盐不进。
“我们每个人都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兴趣。若是没兴趣,便是横在在们眼前,我们也只会绕开,就将其抛在脑后。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是。”
“那么你就先不要去纠缠那小娘子,你就专心把自己的功课做好。你只要自己够强,以后拿小娘子在正常需求上,一定会有与你合作的地方。那时候,她把你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能顺利成章。”
“……爹,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你就这么做。最近就不要主动和她说话。不,你懂什么叫做正常交往么?你现在就是没办法正常对待那小娘子,所以人家才觉得你不正常。你正常对待那小娘子,就行了。”赵嘉仁很绝望的说着他完全不指望儿子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和她说话行么?”
“你要是能做到,我没意见。”赵嘉仁心里面更感到绝望了。
“好。我就这么做。”赵逊带着傻瓜少年的那股子劲头答道,然后就走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赵嘉仁突然很想把赵逊叫回来,让他头顶书本罚站一小时。但是赵嘉仁还是忍住了,傻瓜青年们此时还是很真诚的,便是受过伤也很纯洁。和赵嘉仁这种已经懂得手段的老家伙相比,受伤倒更该被称赞。
收回心思,赵嘉仁突然觉得那些文人也未必都是满心恶意的坏蛋,他们也许更多的是混蛋而已。想到这里,赵嘉仁终于提笔开始写文章。
先把砸缸的司马光那种喷子行径做了批评,重点批判的是吕公著这种坏人。如果司马光只是因为无能而当了喷子,吕公著就是知道儒生只会当喷子,但是声称纯喷子是正确的。这种家伙是喷子更糟糕的坏蛋。
思路一改,文章就好写了。赵嘉仁认为喷子在经过训练之后也能掌握实际能力,但是认为喷子是正确的家伙,那就必须赶出朝廷。因为喷子有可能是人民内部矛盾,认为喷子是正确的家伙和朝廷是是敌我矛盾。人民内部矛盾还能用讨论和教育来解决,但是敌我矛盾就只有较出高下这么一个手段。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写下了这么恶狠狠的文字,赵嘉仁只觉得气力消耗的差不多,就前去睡觉。
第二天的晨会,吏部尚书刘猛先讲道:“最近有徐俊如举报了许多事情。吏部经过讨论,总结起来就是朝廷设定了许多由朝廷支出的钱财,但是地方官府根本没有落实。却不知道是朝廷没有拨款,还是地方上把钱给吞了。”
这么简单的话一说完,户部尚书孙青登时就变了脸色。朝廷在杭州主持全国的政务,官府在地方行政。不管是朝廷没有拨款,或者是官府私吞了朝廷的拨款。都意味着一场很大的动荡。
刘猛说完了自己的简报,后面就没有跟进说法。孙清看着刘猛,心中叫一个恼火。这个干部出身的从龙之臣胸中有城府,说话从来就这么得体。却也毫不留情。
“我们已经决定让李云上将替换郑捷上将河北战区司令的职务。李云上将即将上任。”兵部接下来讲述了自己的简报。
“丝绸行业已经提出了最新的产业报告。建立了地方上的丝绸生产流程,针对保护蚕类种群以及建立各地蚕种存储冷库的工作,我们已经制定出了规范。”年轻的农业部官员做了简报。
赵嘉仁目光一闪,看向那个年轻的干部。在赵嘉仁的印象里,那个年轻干部貌似是贾似道家的子弟,在工作方面很努力。而且一个能说出建立蚕种冷库的家伙,赵嘉仁自然就有好感。这是赵嘉仁所指唯一能够让蚕种保存的手段。
在以前的养育蚕的手段,就是让蚕一代一代的孵化。这中间存在一个很长的过渡期,而且也没办法采取最好的蚕种。有了冷库之后,就可以将蚕种低温存储,每隔固定时间就拿出一部分来孵化,确保蚕的保存数量,也能确保蚕种的品质。
当然,现在还没办法制作制冷机器,低温保存就是挖很深的地窖,冬天的时候在里面放进去大冰块。这需要不少钱,但是与产生的经济效益相比就不算什么。
农业部汇报也不多,礼部接下来报告。“东罗马又派了使者前来,恳请官家再赐给他们两千套钢甲与兵器。如果能够得到马匹就更好了。另外,还有一个耶路撒冷王国的大臣派遣使者,想对大宋称臣。大概是被马木留克打得要亡国了。”
“哼!”赵嘉仁忍不住冷笑一声。在地中海东岸建立的那些基督教小领地终于扛不住了,而且西欧各国也再没有前去相助的打算。没想到他们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想对遥远的大宋请求援助。
见到赵嘉仁这反应,熊裳尚书问道:“不知官家怎么看。”
“”
第29章 官家无私事(四)
地图挂起,礼部尚书熊裳打起精神,准备在临时决定的说书会上展现一下礼部尚书应有的风采。环顾周围,熊裳在那帮理工科出身的家伙身上看到了求知的认真,也看到了文人出身的家伙们那种因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而不经历露出的失落。
有了地图,很多东西就无需多讲。除非是能够推翻地图的真实性,否则大家都能从地图上看出地中海东岸的重要性。这里是赵官家所说的‘世界岛’的核心部位,连接中土大宋,西边的欧罗巴,以及南边的西牛贺洲,由赵官家发动的大宋环球大航海船队带回来的地理图让所有人都看到世界的真实模样。控制了地中海东岸的关键地区,就可以在遥远的西方枢纽上占据了关键位置。
熊裳尚书心中欢快,就他所知道的消息,能够看到这点的国家只有大宋一个。拜能够环球行驶的大宋舰队所赐,大宋才知道这里的关键。在争夺这个地区的各个势力眼中,世界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片而已。
熊裳曾经是文人,当他不得不恶补地理知识、自然科学以及历史知识之后,此时熊裳高高兴兴的就开始讲述起地中海东岸的局面。
“罗马也是个千年古国,这个历史我们以后会给诸位做个说书讲座。现在的东罗马乃是罗马残存,地中海东岸诸多小邦乃是被欧罗巴北方蛮族征服的西罗马地界上的欧罗巴各国贵人所建立。这后面的背景乃是罗马城的罗马十字教教廷希望能够压倒东罗马传统的十字教东正教教廷,从而成为十字教的领袖。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有了十字军东征……”
地图的存在让文人失去了瞎bb的机会,没了剥夺了知晓一切的光环之后,文人也只能安静的看着地图。便是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在地图挂起来之前,极少数文人们还扯了几句‘两千套钢甲是不是太多’之类的废话。在过去三年里,大宋已经向红巾军提供了超过两万套的钢甲,两千套钢甲在有理工基础的人看来根本不算事。
熊裳侃侃而谈,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熊裳这些看法完全源自赵嘉仁拿出的情报。不管这些情报到底是源于哪里,只要思路正确,就能把那些情报给串成一个整体,并且让聆听者们有一个比较正确的印象。
“欧罗马西部各国借助十字军东征在东边发展,顺道打击抢掠东罗马,东正教随即式微,不得不承认了罗马城十字教教廷在十字教中的领导地位。罗马城的十字教教廷从此就不再鼓动十字军东征。之后的十字军东征都是欧罗巴西部各国自行发起。他们劳师远征并没办法有收益,所以就放弃了对地中海东岸各小邦的支持。而我大宋这些年的船队已经进入红海做生意,还在红海打败了各路海上的敌人,那些小邦才提出想归属大宋,以保住他们自己。”
了解了最基本的局面,大宋的大臣们发现这和大宋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微弱。最后工部尚书书问户部尚书孙青,“却不知道每年能有多少外贸收入?”
孙青答道:“那边很穷,也不盛产金银。只是官家下令,在天竺洋收购书籍,红海那边的埃及原本有大图书馆,加上被蒙古灭掉的阿拉伯国家搞过一个什么百年翻译,勉强算是平衡了贸易。”
这话一出,大宋的大臣们转过来看着大宋官家赵嘉仁。赵嘉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历史上那么多的书籍被毁,在21世纪的赵嘉仁看来,就非常可惜。虽然知道很多书的内容都是瞎扯淡,可归于大毒草的行列,但是赵嘉仁希望书籍能够被保留。
赵嘉仁也不愿意瞎吹嘘,他在众人的目光下淡然说道:“我大宋乃是文明之巅,既然如此,收集全世界的书籍也是我们的义务,保存我们自己的文明,保存全球的文明,自然是我们当仁不让的事情。”
虽然不理解赵嘉仁的胸怀,这番话倒是没人能够反驳。大宋这些年对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点基本的自信已经恢复。最重要的是,掏钱的乃是赵嘉仁而不是这帮官员,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觉得能够从中分到一份荣光也不错。
熊裳趁机继续讲道:“当下东罗马希望得到两千套钢甲,就是希望能够建立起压倒周边各国的武力。大家看下面的地图。”
说完,熊裳和工作人员一起把东罗马帝国比较全胜地图的地图给挂了出来。现在的地图和全盛时期的地图一比,大宋官员中就响起一阵惊叹。身为被北方势力持续打击的大宋,最能理解这种兴衰的痛苦。
以前大宋因为败给契丹,失去了幽州,让契丹能够在平原上发动南侵的攻势。比契丹更靠北的女直兴起,不仅干掉了契丹,更把大宋撵到了淮河以南。被女直建立的金国更靠北的蒙古消灭了金国之后,更是打得大宋出现了临安总投降的惨剧。
直到赵官家当政,大宋才不断反攻,不仅光复旧地,更夺回幽州,重新控制了北方山区,封锁了北方势力南下的通道。
有了之前熊裳的介绍,加上东罗马全盛时代的地图,大宋重臣们明白了东罗马这个千年古国的延续者也经历了大宋这般的惨痛经历。从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变成了只剩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少量土地的衰微势力。而东罗马试图恢复的心情,大宋大臣们也感受到了。
第30章 官家无私事(五)
要是遥远的东罗马皇帝能够听到大宋朝廷的讨论,他大概会感动的热泪盈眶,也可能对大宋重臣愿意帮助东罗马帝国复兴的心情感到大惑不解。
讨论援助东罗马的大宋重臣们反倒是很诚恳,看到一个千年古国挣扎求存的事实激发了大宋重臣们的共鸣感,大宋君臣也是通过对蛮族们艰苦卓绝的战斗才获得了今日的安定,援助东罗马并没有在大宋朝廷里面遭到反对。
“东罗马帝国到底有没有能力战胜周边的蛮夷?”户部尚书孙青提出了问题。这也是大宋重臣们唯一提出的问题。
熊裳尚书想了片刻,他很想就此发表一番铿锵有力的说明,但是他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宋并不在意遥远的红海,更不在意东罗马。熊裳也是如此。
“不知道官家怎么看。”熊裳不甘心的说道,他知道在整个大宋上层,最在意东罗马的大概是赵官家。
赵嘉仁看了看熊裳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围坐在桌子边上的重臣们都被这个动作弄到集中了注意力。赵嘉仁则开口说道:“诸位,我等想做出判断的基础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屁股问题,屁股决定脑袋。如果是坐在土地私有那边,做出的判断自然是决不允许土地国有。坐在土地国有这边的当然不能接受土地私有。另一个判断基础则是情报的多寡。假如我们知道东罗马以及欧罗巴那边的所有情报,自然能够根据立场,我希望是大家站在大宋的立场上,根据站在大宋的利益立场上做出有效判断。然而现在我们做不出判断的原因当然是情报不足。现在要做出判断的时候,我们当然要有多大锅做多少饭。”
众人没想到赵官家竟然来了这么一番讲话,熊裳觉得赵嘉仁在批评自己,貌似又不是。那些支持土地私有的家伙也觉得仿佛被赵官家威胁了。倒是无产阶级出身的理工男们兴致勃勃的问道:“官家,这得花多少钱。收集万里之外的消息可不便宜。”
赵嘉仁答道:“挣钱干什么,就是要花在这种地方。情报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起作用,但是这就跟我们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一样,看着都没啥用。可这种眼界本身却是值千值万。”
理工男们纷纷点头,觉得赵官家说出了道理。重臣中的文人中有那么一部分认为他们自己就是知识的化身,对于这种学习态度不太能接受。
但不管如何,这帮人已经明白了一件事,“赵官家要在东罗马那边派遣人员了。”
果然,赵嘉仁继续说道:“这次就征集人员吧。条件倒也简单,没有点上进心当然不行。只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自然不乐意到万里之外。在家待着挺好。但是有野心的,若是不懂得实事求是,没有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耐心,也不行。我们要的是知道遥远的东罗马那边的情况,却不是让万里之外的人来主导我们的行动。”
听了这话,重臣们都能理解。这帮人便结束了简报会议,只有熊裳选择留下来。等众人离开,熊裳靠过去说道:“官家,这等事情应该是我们礼部来做吧?”
“嗯。的确是礼部的工作。所以我想礼部来推荐人员。若是能有当年汉唐时代张骞,王玄策那样的人物,不也挺好么。”赵嘉仁应道。
熊裳叹道:“官家,汉唐时代游侠风气很重。我大宋可没有这样的气氛。”
赵嘉仁摆摆手,“和游侠无关。汉唐时候土地国有制,里长,亭长,他们都是土地国有下的流程。基层小吏们干的和朝廷大臣的没多大区别。所以便是游侠,也知道如何领军,如何组织后勤。我大宋土地私有,基层小吏们没有这样的标准模式,上头只逼着交税纳粮,小吏们若是不黑心,他们就得完蛋。上头的就是想知道国家是个什么局面,他们也做不到。所以每个官都有每个官的特点,归纳起来大概就只有不可重复这四个字。”
熊裳也是地主进士出身,他觉得别家的土地可以国有,他家最好能够成为例外。不过熊裳毕竟还年轻,加上这几年越来越习惯新的杭州城的生活,所以他鼓足用了勇气问道:“官家,不土地国有不行么?”
“当然不行。我大宋好不容易恢复了河北。若是想进取,就只能脱胎换骨。土地国有乃是国家基本支柱,这个不能改。”
“可地主们没了土地,又能做什么?”
“地主当然不会没地,每个愿意种地的人都能申请到土地。除了一成的粮食税之外,就只剩统购统销这一个政策。而且我们会组建起大规模的土地耕种,如果机械水平能达到,一个合作组十几个人就能耕种几千亩地。我说的可不是租给别人,而是十几个人自己就能耕种完几千亩地。而大量的人口都可以到城里,城里的工厂有各种工作。你知道我最近比较喜欢的是什么?就是国营的饲养场的成本一个劲的下降,城内已经没有私人养猪。”
听着赵官家得意的描述,熊裳尚书忍不住苦笑一下。熊尚书的族人就有被熊裳尚书安排到饲养场的,那些饲养场自从用了锅炉之后,牲口的饲料都经过加热杀菌,加上新式的栏养等方式,牲口死亡率大大降低,长肉速度飞速提高。
熊尚书曾经到过饲养场参观,就见到那些猪被放进栏养的场所之后,那些猪就被夹在一个只能容下猪站立和卧下的栏杆当中。从进去到养肥之后杀掉,猪连掉头的机会都没有。每天不运动,饲养场提供用锅炉高温蒸汽加热杀菌之后的猪饲料,猪们吃了睡,睡了吃,很快就长得肥头大耳。
听亲戚讲述和计算之后,熊尚书发现这里的猪饲养和长肉比是私人饲养的三倍,因为死亡率很低,饲养场的猪肉成本不到私人饲养的四分之一。便是以100%的利润来卖,也是私人肉类成本价格的一半。
猪肉没办法储存,赵官家这边还有辛香料和一个什么叫做亚硝酸盐的防腐剂,能够让各种香肠和火腿的保质期延长好几个月。这又是私人做不到的。杭州城里没人养猪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养猪比买肉贵多了。
熊尚书在饲养场的亲戚感叹着杭州房价贵,却还是毫不迟疑的通过按揭在杭州买了两套房子。而且还在努力买第三套。这位亲戚夫妇有两个儿子,为了让两个儿子成亲,自然得一个娃一套房。他们自己也得给自己买一套。眼瞅着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城里人。
至于这亲戚有没有要回农村的念头,熊尚书看得出他亲戚是完全没了这样的想念。所以熊尚书叹口气,“唉!官家,臣不是觉得土地国有不好,只是臣心眼小,没了地,总感觉少了啥。”
“那就慢慢调整。这个方向是没错的。而且最要紧的乃是这个制度是不是为公。若是真的大公无私,咱们大宋百姓肯定能够理解。”赵嘉仁自信的说道。
看着赵嘉仁的表情,熊裳心里面有些不好受。土地国有制拿出来的时候,熊裳就知道这个制度本身不错,需要担心的只有执行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这个制度本身完全能够当得起大公无私这四个字。
对于这个自己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上风的话题,熊尚书采取了避开的手段,他继续之前的话题,“官家,却不知道我们在东罗马那边到底要图什么利益?”
“现在的大宋需要的是市场,要不了太久,我们大宋的市场就会饱和。这时候若是能够廉价输入商品,百姓的生活就会好过。我们的交钞就可以越来越稳固。这些年来,我大宋其实从外部输入的东西越来越多。不说别的,剑麻地毯可都是南边的产品。”
一提起剑麻地毯,熊裳就忍不住点头。江南湿润,有了铁筋水泥的预制板建筑,让大家摆脱了泥土的困扰。有了木地板之后,大家终于发现到住宅可以非常舒适。剑麻地毯又让赤脚变得非常爽快。
这两年熊尚书每次回故乡,都觉得如同发配,只想着忙完之后立刻回到杭州的家。朝廷里面都知道马上退休的司法部部长司马考家族已经是剑麻生产的大商户,很多人都算计怎么能够分一杯羹。对于这样了利润丰厚的买卖,谁都不想装作没看。
“包括纸张,药品,我们大宋……我们江南已经不出口,反倒大量从暹罗进口。这种进口只会越来越多。所以现在看的海外之地,也许十几年二十年后就是我们大宋重要的土地。譬如僧伽罗和三佛齐,不就是如此么。”
“……好吧。臣会召集人手。”熊裳答道。僧伽罗国是从唐朝时候就有非常明显记载的国家,现在已经被纳入继三佛齐之后要征服的国家。至于三佛齐么,新的贝壳牌灯油就是三佛齐的产品。那边的地下有非常多的油,很多地方都直接从地下外冒。
以前三佛齐人就用来当作远程投掷武器里面增加燃烧效果的燃料,而赵官家下令运回来,用个什么蒸馏器蒸馏之后,立刻能够提供油灯用的煤油。贝壳牌灯油,大家都觉得比以前的灯油好太多。
熊裳走后,赵嘉仁心情也不错。大宋朝廷里面自然有那种坚决不认同土地国有制的顽固派,也有坚定要跟着赵官家推行土地国有制度的改革派。熊裳这种既不坚定反对,也不会支持土改的人同样比例很大,赵嘉仁自然要尝试通过说服教育让熊裳这样的家伙不再反对土改。至于顽固派,赵嘉仁早就对他们不抱幻想。
这边熊尚书的事情弄完,赵嘉仁就去了兵部。李云替换郑捷的命令下达,但是郑捷也是有功之臣。不能重用和不去奖励是两码事,该有的待遇也不能少。另外还有张世杰的老婆杨淑妃,这位军属也得由兵部出面去慰问。当然,这必须是一场全面慰问工作的一环。
细致的工作自然得由兵部去干,可赵嘉仁却得监督兵部,让他们不要瞎扯淡才好。所有的工作都这么繁忙,赵官家既然大权收揽,他就得去做领导需要做的工作。
这种日子又过了没多久。赵嘉仁的长子赵谦急匆匆的跑回来了。赵嘉仁一看儿子的表情,就让他坐下,“大郎,你不要指责,尽量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赵谦立刻说道:“爹。下面官府欺人太甚!他们难道就不把我们牺牲的战友当人么!”
赵嘉仁心里面苦笑,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的生物系统很容易就把类比法当成了道理,所以赵嘉仁不管怎么说,赵谦肯定是要先发泄一下情绪再说。
“不要指责,尽量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赵嘉仁重复了一遍。
“我到了……余杭、姑苏,还有……嗯,宁波,还有……”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阵,赵谦最终还是拿出了小本本。接下来的语气立刻就流利起来,“余杭、姑苏、宁波、镇江。这几个地方虽然都号称有退役军人辅助会,却根本没有。都是由上面的官员兼任。这些官员们现在都在弄丝绸,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到这上面。所以退役军人的待遇没办法办到,见了他们之后,这些人对我是冷言冷语。……爹,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说出我的身份。虽然我很想说出来,再看看这些官员的丑态!”
“嗯。”赵嘉仁笑了笑。其实说不说都没什么影响,赵谦还以为他太子的身份真的能让那帮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那真的是年轻人的傻念头。赵嘉仁甚至觉得赵谦要是说出来也许更好,赵嘉仁就能够利用事实给自己的儿子上一堂鲜活的政治现实课。
讲述了自己的自治力之后,赵谦继续说道:“爹。这么多战友牺牲,绝不是为了今天这帮模样。却不知道爹准备办。”
“大郎,想解决问题靠的是干,而不是说。干也不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干,人的精力有限,你能这一辈子只跑这么一件事么?你现在觉得能做到,实际做不到。那么怎么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靠制度。我们通过制度来解决问题。”
“爹。朝廷已经下令了,官府们不好好干,这又该如何?”赵谦说出了经历过残酷的现实的家伙才能说出的话。
“那就得看你依靠什么人。官府的官员们并不依靠这个功绩为生,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每个人都自然要谋取自己利益最大化,这不能怪他们。所以这时候得依靠那些退伍军人来建立退役军人辅导会。只是以前没有这么多退役军人,现在我们即将有大量退役军人,这时候你愿意来督促这个工作么?”
“我愿意!”赵谦立刻答道。
赵嘉仁心里面很满意。一个人有了奋斗的理由,自然就会有尝试,便是没有进步,至少也能积累经验。而且从赵嘉仁的私心而言,自己儿子真的能在此事上有建树,对于他的未来当然有好处。所以赵嘉仁强调了一个重点,“大郎,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要做的事情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和别人对抗。我们的出发点近了点讲,是要完成朝廷的承诺。远了讲,是为了建立我大宋未来的兵役制度。你在执行中会遇到问题,但是你的目的可不是要和那些人斗。我也年轻过,见到不顺眼的就要和他们斗。这很正常,对于年轻人很正常。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成长起来,认识你到你的本来目的是什么。不要因为路上有个别的因素,就放弃了你的正道。”
“是。”赵谦立刻答应。
赵嘉仁心里面叹气,这摆明了自己没听进去。
第二天,赵嘉仁就到了兵部商量此事。第四天,朝廷就发出了旨意,要各地建立起由退役军人代表为主的人员,组建退役军人辅导会。这个辅导会负责联络退役军人,宣传政策,负责来与官府商讨落实退役军人待遇。并不排出几名监察委员,其中一名就是现役军人赵谦少校。
把儿子的晋升与工作一并解决,赵嘉仁心里面高兴,晚饭的时候就多喝了半杯啤酒。老婆秦玉贞立刻问道:“难倒是大郎那边的事情有进展?”
赵嘉仁心中无语,他老婆秦玉贞只要不一厢情愿的时候,就能展现出令人无语的洞悉力。赵嘉仁对此其实很佩服,他知道自己其实个性冷淡,根本不在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老婆问了,赵嘉仁只能答道:“大郎还得在外面跑一段。希望他的工作能完成。”
“怎么叫完成工作?”赵若水颇感兴趣的问道。
“譬如我给你钱,让你去买袋盐。你能自己全须全尾的买了盐回来,就算是完成。”赵嘉仁答道。
“这么简单么?”赵若水笑答。
“大娘。如果你一直在工作,等你到我这个年龄,或者比我的年龄小些。你就会明白,这可真不是简单的事情。”赵嘉仁满是感慨的答道。
第31章 官家无私事(六)
熊裳尚书放下稿子,忍不住长长叹口气。正在他仔细思索的时候,礼部的学社会长走进来。在熊尚书面前坐下,会长问道:“如何,选定了人么?”
“你说官家是不是一个爱屋及乌之人?”熊尚书问。
“官家应该不会因为杨从容是杨家子弟,就对他个人有什么看法。”学社会长答道。不过说完之后会长又跟了一句,“关键是咱们能不能先确定杨从容的态度。”
“唉……”熊裳尚书叹口气。礼部召集前往地中海东岸的派遣人员,杨从容这个制科大学毕业生的东罗马计划书写的极好。可是这杨从容乃是杨家的后辈,虽然不是杨亮节的亲子侄,却也是因为杨淑妃而被宋度宗给差事的那帮杨家人的第二代。
杨家人里面的杨亮节可是曾经吆喝着要干掉赵官家的存在,赵官家虽然饶过杨家,但是这股怨恨只有杨亮节才有么?谁都不敢完全保证。
会长也知道这情况,他对熊尚书说道:“咱们直接把杨从容叫来谈谈。他能写出那样的报告,岂能是一个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官家说过,话说前头不丑,便看看此人如何应对也好。”
“只能如此。”熊尚书觉得只能如此。没多久,杨从容就站在了两位礼部主管面前。
先是对杨从容的计划书的内容进行了讨论,杨从容对答如流,可见对这份计划书下了极大功夫。等询问完毕,熊裳和会长对视一眼,然后熊裳开口问道:“杨从容,却不知道你怎么看杨家和赵官家的关系。”
听了如此尖锐的问题,杨从容低下头微微叹口气。看得出,他并不乐于谈论这个问题。然而杨从容很快就抬起头,沉稳的答道:“我杨家与赵官家之间有过对抗。族叔杨亮节也曾经说过些很过份的话。家父谈及此事,反复强调那些对抗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敌人是蒙古人,是宋奸,是汉奸。我们杨家现在紧跟赵官家,和赵官家是一起的。我对此深以为然。”
熊裳很担心杨从容会进行一厢情愿的解释,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能把敌我矛盾与内部矛盾精确区分,杨从容看待赵嘉仁只剩下是否敌我矛盾这一种可能。就熊裳的感觉,杨从容已经放下了之前的内部矛盾。
“你的计划书里面也是用这种思路来区分东罗马的么?”礼部的学社会长问道。
“是。”杨从容坦然答道:“学了赵官家的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之说,如果朝廷名我前往东罗马,我就会以此作为调查东罗马的贵人和百姓进行的标准。看看他们有没有共同的敌人,看看他们之间相互的关系又是如何。”
话说到这里,熊裳与会长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好讲,让杨从容离开之后,熊裳问会长,“你觉得如何?”
“我准备推荐此人作为领队。”会长回答的很果断。
熊裳也是如此想法,“我将名单送给官家。”
等熊尚书到了赵嘉仁这里,被秘书领进赵嘉仁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到几名兵部的将官在赵嘉仁这里。赵嘉仁直接说道:“这次去东罗马,不能只派遣文职人员,也得有一定数量的军事人员。你们两边来确定这方面的人选。”
熊裳听了赵嘉仁的话,觉得赵官家做事的确很细致。兵部这边敲定了一位少将与熊裳联络,负责人则继续对赵嘉仁说道:“官家,我们已经派人去慰问在杭州的军属和烈属。大家都很感激官家的关心,连张世杰将军的夫人也是如此。”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明显没怎么放到心里。
熊裳听了之后则是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只要杨家不再惹赵官家生气,这个人民内部矛盾的梁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人才难得,至少现在礼部就不用考虑换人。
兵部人员离开之后,熊裳就将人员名单呈上,并且作了介绍。听了杨从容的介绍之后,赵嘉仁微微一笑,“还有这样的人,看来制科的学校很不错。”
“哦。”熊裳不想拍马屁,赵嘉仁对制科这么吹嘘,身为进士科出身的熊裳心里不好受。
自吹自擂两句,赵嘉仁说道:“那就让大家准备一下。这次的人员时间不会太短。准备好一个月的准备期。”
“为何?”熊裳有些不解。
“我大宋军队已经很久不用单纯的冷兵器。新式的冷兵器战术也是张世杰的红巾军在做,到东罗马的军事人员得从河北往回调动,怎么也得一个月。”
这件事弄完,熊裳尚书就悠哉悠哉的回到礼部。这件事已经算是礼部除了科举科之外的大事,因为采取唯物主义立场,加上明确了公事与私事,礼部要从事的礼仪活动数量大大减少。这件事一旦能够完成,也算是礼部的持久大事。
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通禀,“熊尚书,外面有自称是你家里人的前来拜访。”
“带我出去。”熊裳答道。礼部是公家单位,把私人带进来不合适。若是真的有亲戚来,熊裳就只能出去会面。
见了面果然是熊裳的堂弟,一见到熊裳,堂弟马上就哭丧着脸说道:“哥。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些事情。”
熊裳先阻止了堂弟的话,自己先把他带到旁边的一个街边小花园,有些不高兴的问道:“非得现在说么?”
“哥。丝绸价格暴跌,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价钱就是涨不上来,家里可是被吓坏了。”堂弟焦急的说道。
“我不是让你们赶紧把所有丝绸都出手么?”熊裳虽然很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然而说出来的时候却只是无奈和失望。
去年的时候赵嘉仁就要求所有官员统统出净家里的丝绸,熊裳当然肯跟着赵官家走,他老婆只是在家留了两匹品质不错的丝绸,其他的都给出尽。熊家自己也种桑养蚕,也干些刺绣之类的买卖,熊裳虽然要求族中赶紧出净所有的丝绸。但是他只是理论上是个族长,家族只是希望熊裳能够提供帮助和建议,这位族长既不掌握田产,也不可能勒令族中的人听他的命令。
现在可是大宋,不是明清。族长敢以什么族规为理由杀人,也是要吃官司掉脑袋的。听了堂弟的话,熊裳就知道族里肯定是有不少丝绸砸在手里。
听了熊裳的问题,堂弟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前一段丝绸价格又是暴跌,跌的很低。最近这丝绸价格跌跌涨涨,我们当时觉得丝绸价格能够大涨,就出手买了一批。”
“你们就做成刺绣卖,不过是时间长点罢了。”熊裳只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哥……,那是我们借钱买的。而且最近刺绣价格也跌的厉害,那些会刺绣的还跑到姑苏甚至是杭州来做工,这边的工钱给的比在家里高。现在已经是周转不开。”熊裳的堂弟讲出了此时熊家遇到的现状。
熊尚书沉默下来。他此时感受到的是强烈的无力感,按照大宋的传统,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那个人自动成为家里的族长。族长最大的价值就是向家里提供各种消息,并且帮助家族的子弟寻找很好的老师,各种渠道。属于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地位。然而比出力不讨好更糟糕的就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族长地位遭到了挑战,熊裳提供给家族里面的消息可是掏心窝的大实话。
看着熊尚书的表情,熊家堂弟喏喏的说道:“哥。你说过,朝廷是收官员家的丝绸。你看看能不能现在把丝绸给收了。少赚点也行……”
熊裳的眼睛一亮,差点想对自家堂弟饱以老拳。在太阳穴在鼓鼓的隐隐作痛之际,熊尚书还是忍住了。他乃是大宋的六部尚书之一,殴打这样的浑人堂弟只会让他自己颜面尽失。熊尚书说道:“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其他事情晚上再讲!”
先打发走堂弟,熊尚书气鼓鼓的回到办公室。连喝了几杯茶,他都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想了好一阵,熊尚书从抽屉里拿出小册子。那是现在大宋整个朝廷组织的各部会明目。在学社的培训里,要求这帮官员们都记清楚这个。熊裳尚书隐隐记得,当时赵官家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任何事情都得有人负责,别弄出什么都找有关单位!”
仔细查阅,熊裳在农业部下头看到了有纺织厅这么一个单位。后面列举的纺织局权限范围是‘大宋纺织品生产以及价格管理’。到了户部下,只有一个物价局的单位。但是这个单位描述模糊不清,也不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合上小册子。熊尚书就离开了礼部,前往不远的户部。找到了户部尚书孙青,看着从一摞摞公文间透出视线的孙青,熊裳笑道:“想认识一下农业部下头纺织厅的负责人。你能帮着联系一下么?”
孙青叫了一个人进来,熊裳一看原来是户部的一个侍郎。听了孙青的嘱托,侍郎就和熊裳一起出门,等周围没了别人,侍郎叹道:“难倒熊尚书也是因为最近丝绸暴跌烦恼么?”
第31章 官家无私事(七)
得知陪着纺织厅厅长一起来的那位青年乃是贾似道的孙子,熊裳就的不多看几眼。最近十年来,还能被经常提起的前丞相大概有两人,一个自然是贾似道。普遍认为赵官家坚持的土地国有制就是贾似道发起的公田改革引发的。
另外一位则比贾似道讨论的稍微多点,当赵官家夺回临安之后重开科举科,里面的论述题之一就是‘怎么看待史弥远谋杀韩侂胄案件’。因为赵官家追究此案,导致了不少家族被族诛。曾经一门三宰相的史家无论男女都被杀了个干净,只有几个漏网之鱼逃去北方当了宋奸。
贾似道虽然被认为是奸臣,贾家却是功臣,跟着赵官家一直与蒙古人作战。得知对面的贾唯信乃是纺织厅里面主管桑蚕生产的实缺正处,熊裳不得不暗自感叹,现在看着贾家已经恢复了元气。
“诸位,若是说以后丝绸价格不会再涨,我不敢说这个话。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担保。我只说点我知道的数据。赵官家去年说,要让江南的丝绸产量增加,最后的统计数据结果,江南的生丝产量增加了大概五倍,大宋全国的产量增加到往年的三倍。今年,养蚕的时间过去了一半,光是江南的生丝产量已经和去年相同。之后的一半时间,生丝产量和之前的一半时间差不多。今年的生丝产量又是去年的一倍。”贾唯信讲的从容淡定,听讲的人可就被这样的数据给震动了。
熊裳忍不住咋舌,手指点着桌子,说不出什么来。生丝产量如此,丝绸生产自然会非常旺盛。大量丝绸上市或者即将上市,旧丝绸的价格自然会下跌。
户部侍郎苦着脸问道:“人说谷贱伤农,难倒官家就不在乎丝贱伤农么?”
“如果同样的时间产量是以前的十倍,便是价格跌到原本的一半,种桑养蚕的农户收入也是往年的五倍。实在是看不出伤在何处。”
听着贾唯信的回答,熊尚书心里面就是一阵不快。然而转念一想,他突然明白了杨从容的好处。贾唯信有着年轻人的锐气,也就是说干啥都要先对抗起来。若是杨从容,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讲话。所以杨从容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谦谦君子。
想到这里,熊裳突然又想起了前一段召开的会议。两淮也将发展棉花种植业与桑蚕业,只要这个目标达成,大宋的整体丝绸产量只怕还得再增加一倍。看到了未来的方向,熊裳尚书在绝望中却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本以为还有点机会能想办法自救。现在看直接送终就好。倒是再没了其他想念。”
说完这话,熊裳接着说道:“诸位,我肚里倒是饿了,若是大家不介意,我就叫人点菜。”
众人看着熊裳这拿得起放得下的表现,也只能任由这次做东的熊尚书点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户部侍郎问贾唯信,“却不知道生丝产量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贾唯信咽下去嘴里的东坡肉,这才答道:“用了缫丝机器之后,效率提高好几倍。而且缫丝工也不用是那种老师傅,只要肯干,小娘子、娘子、老妇人,都能去干。设厂的地方又在行走便利之地,生丝出产后很快就能送到纺织厂。就我所见,有些肯吃苦的小娘子手脚麻利,一个月当缫丝工就能挣十贯。”
“十贯?!”这个数字在酒桌上引起了惊讶。以前在杭州,一个人一天能挣一百文,一个月三贯钱就足以养起一个家。当年禁军的月奉就是三贯,不过有可能是三贯交钞。也就是赵官家干起棉务之后,大宋禁军才终于能够月入三贯铜钱。按照贾唯信所讲,现在一个缫丝厂的小娘子收入就顶得上以前三个禁军壮汉的收入。着实有些骇人。
也许是多喝了几杯,也许是自己就是为这样的局面振奋,贾唯信爽快的继续说道:“诸位,我这一年多一直在地方上到处跑。咱们就以余杭县为例,我见过一个小娘子,她父亲死了,继母带着生的两个男娃。在余杭县城当缫丝工,两个女子一个月能挣十五贯。那两个男娃去了缫丝厂兴办的幼儿园。她们貌似还在余杭县县城买了房子,你觉得这如何?”
“一个月十五贯。在杭州也能过得。在余杭县城只怕已经算是富户。”户部侍郎感叹道。
“我不能说以后她们收入还能如此。若是她们能够再这么做两年工,只怕就能在县城站住脚。”贾唯信爽快的答道。
“家里没有男人撑着,光是两名女子只怕日子也不好过。”熊裳感叹道。
听了熊裳的感叹,贾唯信喝下半杯酒,然后抬起头说道:“所以我就坚决支持官家。若是官家的理想能达成,虽然那家的女子会遇到些难处,却能靠她们自己的努力活下去。还能活的很有尊严。”
在这一桌上的人里面,贾唯信是个实缺正处,对与普通百姓而言那已经是这辈子大概都升不到的高位。但是对于其他至少是正厅的官员来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正处未免太‘慷慨豪迈’。纺织厅厅长干笑两声,“贾处长喝多了就喜欢这么激动。两位可别往心里去。”
户部侍郎听了之后不置可否,熊裳倒是觉得贾唯信有些地方挺可爱的,至少这份年轻人的斗争心就让熊裳觉得自己老了。还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闯劲,熊裳见到的官员中大部分都不这样。倒是赵官家和文天祥文知府有这样的感受。
之后大家的话题就放在了这种机器的应用上,纺织厅的厅长说的就多了起来。锅炉和蒸汽机研发的进度不错,设备故障率不断降低,生产也已经越来越稳定。原本的时候这种东西也就是给缫丝这种不在乎突然出现停顿故障的工厂提供动力,现在越来越多的纺织厂也开始使用起蒸汽动力设备。
听了对这些的描述,熊裳问道:“那以后会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啊。”纺织厅的厅长打了个马虎眼。
熊裳忍不住就去逗贾唯信,“想来贾处长肯定有看法,说出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贾唯信的表现非常生硬,但是至少能做到把话憋在肚子里。
熊裳又尝试套几次话,都套不出来什么。这下他就更加讶异了,看来纺织厅其实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们并不认为这个消息应该说出来。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呢?
喝完了酒,回到家。就见到熊裳的堂弟竟然跑到了熊裳家。看着堂弟那一脸熊样,熊尚书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这厮早点这么怂,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了。可毕竟是知道了最近的巨变,那种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巨浪面前,做出错误判断倒也能理解。
熊裳让堂弟坐到他面前,叹口气,“唉!这次我们就认赔吧。丝绸价格是涨不回来了。”
“为何?难倒有人捣鬼?”熊尚书的堂弟紧张的问。
“没人捣鬼。只是最近生丝产量太大,每年的产量都只会越来越多。我等能把这个给出了,那就最好。若是不能……”说到这里,熊裳尚书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这边负责派遣使者前往东罗马。丝绸在东罗马那边非常受欢迎,此次出发当然要携带大量丝绸。而熊尚书身为礼部尚书,对于使用哪家的丝绸应该有一定的发言权。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砸在手里的丝绸给卖出去。
想到这里,熊裳对着一脸焦虑的堂弟说道:“你以后可再也不要想着囤积丝绸,这东西越来越多。在市面上要买多少就有多少。”
“哥。以前丝绸就是钱。你说以后就不行了么?”熊堂弟声音里有懊恼也看着可怜巴巴。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们就没看么,你们就不听么?”熊裳火气又上来了。
“我们最初是给卖了,但是这价钱起伏,你也没说会这样。”熊堂弟嘟嘟囔囔的说道。
熊裳再也忍不住,他喝道:“滚!给我滚出去!”
第二天,熊尚书就开始寻找解决购买的渠道。在赵官家的朝廷里,买东西有负责采购的部门。这种采购部门还得向财务部门提请申请。熊尚书原本还是自以为清贵,所以懒得搭理这种事情,此时他前去询问才发现这些部门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譬如丝绸采购,说是礼部使用。那得向负责后勤的部门提交申请,他们能从后勤拿到的只有丝绸。钱只是在账面上走,根本就没有一文是直接由礼部经手的。这一道门槛就让熊尚书的期待化作泡影。
这下熊尚书没了办法,就只能前去找管丝绸以及刺绣出口的海事局。好不容易托关系找到海事局的负责人,没想到对面这位听了熊裳的请求之后,苦笑道:“熊尚书,有这要求的前面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现在大宋出口丝绸的船已经塞满了。最近为什么丝绸会掉价,就是在海外已经卖不上价。这东西卖不出去,便是一文钱不值我们也不能要。”
第33章 官家无私事(八)
熊裳坐在参加晨会的一众高官中,对于大家的闲聊充耳不闻。头一天,他听海事局负责人把丝绸与一文钱不值联系在一起,这番冲击令熊裳整个人都懵了。
丝绸几千年都有货币性质,熊裳这几十年的人生中也一直认为丝绸就是货币。突然间,这个观点土崩瓦解。如此冲击令这位礼部尚书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好像也变得不再踏实。晨会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梅雨季节要来了,针对梅雨季节的种种,大家都需要注意。
会议结束,熊裳留下来继续讨论东罗马的事情。他忍不住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句有关运去东罗马的丝绸,就听赵官家问:“你家的丝绸生意出事了?”
熊裳整个人一震,仿佛是偷偷行动的时候突然整个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熊裳的脑子开始快速运作。
“和你一样想通过朝廷的渠道来解决砸在手里的丝绸,你可不是第一个。在你前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赵嘉仁笑道。
熊裳觉得这话好像有别人说过,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只是在心里出现了一丝期待。说不定赵官家能够帮忙。然后他就听到赵嘉仁说道:“这事情我也没办法。以前蒙古也是我们的大买家之一,咱们和蒙古开战,销售当然就大降。”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在熄灭的时候依旧能够引发相当强烈的难受,这下熊裳的头低了下来。赵嘉仁此时又开口了,“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在乎东罗马么?”
“不知道。”熊裳摇头。
“因为欧罗巴西边好歹也得有个几千万人口,能买得起丝绸的,也得有几十万。打通这条商路,大宋的丝绸就有更大销路。”
“可我家不照样得赔钱么?”熊裳尚书有些意气消沉的应道。
“你这话就逻辑不通。你家赔钱和打通商路有什么因果关系。虽然不知道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能确定,这两件事没关系。”赵嘉仁忍不住提醒熊裳。不过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光这么讲也不合适,就跟了一句,“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贪财,看着丝绸价这一年多来每四个月波动一次,就起了贪心,趁着上次价格波动的时候借钱买了五万匹。现在六个月过去,丝绸价格更低。想赔钱出都出不了。”
“怎么会赔钱都出不了?”赵嘉仁倒是真的讶异起来。
“官家,现在是有价无市。新丝潮水一样涌出来,大家当然想买新丝,不想买旧绸缎。别人家坑我们家的那些人,就是用低价把旧丝绸卖给他们。这旧上加旧,自然更没人要买。家里人若是彻底割肉,只怕要赔十万贯。这十万贯赔出去,他们大概就可以在家自尽谢罪。唉……”
赵嘉仁眉头紧皱,思忖一阵,他最终答道:“你是想借着给东罗马准备礼物的机会把这些丝绸卖出去么。”
“是。”
“你给我个底价,我可以问问。”
“官家真的肯帮忙?”熊裳惊讶的答道。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从广义的角度来看,现在大宋朝廷里面又有谁不是靠赵嘉仁发家致富的。只是有些聪明人紧跟制度,所以看着比较超然而已。
熊裳也不是傻瓜,便是说错了话,却也知道自己面对最后的机会。他连忙答道:“我马上就回去确定。”
急急忙忙赶到堂弟那里,结果进了旅店一问,这位堂弟不知去向。又跑回家,熊堂弟也没有到熊裳家。这下可把熊裳气的大骂。不过此时家里也没人,熊尚书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骂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没办法。只能赶回礼部继续工作。
到了晚上回家,倒是在家里见到堂弟。熊堂弟倒是先上来道歉,“兄长,我没听你的话,自己跑出去丝绸街看看有没有机会。也没给店家留口信,只求兄长你别生气。”
就这一句话,熊裳气就消了一大半。他没好气的说道:“你给我个出货底价。”
熊堂弟听了之后大喜,“有人肯买咱们的丝绸啦!他们肯出多少?”
熊裳气的脸色发青,他冷冷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准备再赚一票么?”
“这总不能亏钱吧。”熊堂弟辩驳道,“既然已经劳动了兄长,便是不给我们赚一点,也得给兄长赚点花费。”
“你别说得这么好听,说白了你还是想赚钱。我已经问过许多管这个的人,他们所讲的都一样,旧丝绸只怕半年里面都不会有什么销路。之后会不会有销路不好讲,但是新丝越来越多,纺织丝绸的厂也会一家一家的开,到时候旧丝绸只怕越来越难卖。”
“兄长乃是尚书,说话就不管用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熊裳听的的眉毛差点都立起来。
“兄长下道命令,那些人还敢不听兄长的话么?”
“你……你这是土财主当久了,脑子都当坏了么!”熊裳再也忍不住,干脆指着熊堂弟咆哮起来,“这等事动辄就是几十万上百万贯交钞,谁家欠我的,我说了别人就要听!你以为朝廷是我开的?”
便是遭到了这样的怒斥,熊堂弟依旧答道:“兄长乃是尚书,难倒不能求官家?”
熊裳原本来还想再说点啥,听到这些之后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他颓然靠在沙发靠背上,觉得鼻子一酸,悲从心来。在朝廷里当尚书,周围都是敌人。若不能赶上一个风潮或者跟上一道命令,哪里有发达的机会。稍微行错几步,不知道多少抨击的奏章就给送到赵官家面前。此次熊裳几乎是在不可能的局面下为熊家谋到了机会,可熊家人明显理解不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朝廷,就是谁官大谁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走吧。”熊裳摆手。
“兄长。我们不赚了行么!”熊堂弟连忙说道。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说完,熊裳起身走回书房,紧紧关上了门。
熊夫人看局面至此,只能把熊堂弟劝走。等熊堂弟出门之后,熊夫人泡了茶,在门口轻轻敲门,“官人,喝点茶吧。”
“不喝!”熊裳在书房里怒喝。
“不迁怒,不贰过。夫君难道忘记了这话不成?”
“没忘!我就是要迁怒,要贰过的小人!”熊裳继续发脾气。
“你这么干也许能撒气,可我心疼你,不想看着你独自生气。一会儿你就是要砸家具泄愤,也让妾身陪着官人一起砸。两人作伴,骂人,砸东西,也有趣些。”
虽然隔着门,却听到熊裳在里面先是噗哧笑了一声,却又哽咽起了。过了一阵,熊裳终于开了门,然后抹了一把眼泪。
熊夫人看到房间里面被打了一地的纸,却也不去收拾,而是先给熊裳倒了茶,端到他面前。服侍着熊裳喝下,这才继续说道:“此事既然已经让夫君如此生气,不如派人回家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家里只是派人前来问问,他们其实已经有了定夺,咱们再做应对。”
“我才不要再管他们!”熊裳怒道。
熊夫人笑道:“夫君乃是爱人之人,何必因为遇到了小人就委屈自己。你坦坦荡荡的为家里做事,他们能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咱们自己做了,问心无愧就好。”
“……夫人,我觉得你以前貌似不是如此。”
“这些道理啊,都是我在学社上课时候学的。”熊夫人给了熊裳准确答案。
这些熊裳被惊的立在当地无法回应。
就在熊裳家上演着家庭剧的时候,赵官家在后乐园招待了三名重臣。户部尚书孙青,大宋总钱庄的齐叶,还有吏部尚书刘猛。
这三人掌握的消息自然很多,赵官家引了几个开头,这帮人也不敢欺瞒素来英明的赵官家,便把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讲了出来。大概凑了些消息,刘猛就不解的问道:“官家,你为何要问下面官吏的吏治如何?”
“哼哼。在我看来,吏治未必不好,而是大家收入不高,加上监管不力而已。当下的事情大概是之前考虑不周。”赵嘉仁答道。
“考虑不周?哪里不周?”孙青试探着问道。
“我光考虑丝绸作为货币退出,却没想到这个丝绸失去了货币功能之后,丝绸买卖本身也需要大量货币支持。加上连带效应,等于是货币体系被挖了一个比我想象的更大的窟窿。”说完之后赵嘉仁端起酒杯将里面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笑道:“我本以为百姓们比较保守,丝绸的货币功能被完全取消总得有个滞后性,没想到百姓比我想的更能紧跟形势。”
大宋总钱庄的齐叶听了这话,立刻答道:“官家,现在十文的交钞已经流通到民间。原本的时候需要那块布换东西,现在江南便是市镇也已经开始用十文的交钞。丝绸和布匹这种盘缠已经越来越少的人在用。”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他想到的却是800多年后。移动支付开始取代钞票是个伟大进步,钞票驱逐了其他一般等价物的风潮貌似也有着同样的激烈。
第34章 官家无私事(九)
就在赵嘉仁的注意力被钞票那巨大的推动力所吸引的时候,兵部送来来电报。赵官家看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起和赵嘉仁讨论此事的有礼部尚书刘猛。这位马上就要致仕的尚书参与的讨论乃是个人收入以及明确管理对官吏的影响,看到赵嘉仁笑的开心,就忍不住想凑过去看。赵嘉仁倒也不藏私,他笑嘻嘻的把电报推给刘猛,这下其他几位与会的尚书和部长都凑过来看。
电报是刚上任的河北战区司令李云发来的。说是蒙古征东行省的丞相,也就是高丽国王派遣使者到大都,声称愿意以征东行省与大宋友好。并且暗示,如果大宋能够进一步打跑在辽东的蒙古人,高丽愿意臣服大宋。
李云爽快的回信,“吾乃河北战区司令,汝乃蒙古征东行省丞相。两者议和,乃是死罪。而且奉主不忠,汝还有廉耻么?”除了这封措辞严厉的信件之外,李云还把高丽使者送到了蒙古那边。
刘猛看完之后稍加思索,也是放声大笑。倒是那些文官要么是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趣在哪里,或者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赵嘉仁收起了笑意,满意的说道:“李云做事有礼有节。等他回来,倒是想请他喝一杯。”
“官家,我能把这话告诉李鸿钧么?”刘猛笑道。
有了五十岁开始退休年限,虽然高级官员的致仕年龄实际上被放到最高五十五岁,可李鸿钧这个最早加入赵嘉仁手下的‘学校班长’也已经致仕了。作为李鸿钧的最器重的儿子,想来赵嘉仁对李云的称赞可以让李鸿钧高兴一下。
文天祥没笑,他只是说道:“这做法未免太儿戏。”
“高丽不是我大宋的家人,只是蒙古的家奴。作为敌我矛盾,戏耍他本就应该,李云做的很好。”赵嘉仁答道。
一听敌我矛盾,大臣们就不再废话。赵官家并不是个残忍的人,但是敌人总是能让赵嘉仁展现出他最冷酷无情和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那面。李云这做法明显也是如此。河北是蒙古的国土,他们在撤离河北的时候尚且大肆屠杀。现在大宋没有攻入辽东,把高丽勾结大宋的消息送给蒙古人,可以轻松的进出高丽的蒙古大概不会这么轻松放过高丽。
“不是有种说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文天祥问。
这话一出,赵嘉仁冷哼一声。他在的新中国中曾经盛行过这样的看法,结果不少人反思的时候感觉同时敲打两棒才是最好的手段。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敌人,朋友的朋友也未必是朋友。若是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讲,那就是实事求是。要是借用英国佬的说法,那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也许在高丽国王眼里,大宋的敌人只有蒙古。可是在赵嘉仁看来,所谓的征东行省本身就已经侵占了中国旧地。赵嘉仁相对支持中国‘存亡继绝’的看法,他能够接受的高丽存在,但是只接受拥有唐代三韩的那块地的高丽。从这个角度,此时作为蒙古征东行省丞相的高丽国王,实在是没弄明白他现在也是大宋的敌人。
刘猛也不想会议被打断,他只是说了一句,“原本觉得打仗只是互相厮杀,这次谈论了发行纸币的本来面目之后,才发现打仗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赵官家早就说过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这话立刻就引发了大臣们的赞同。到了他们的程度,对于这种名人名言的感受程度就有更多共鸣,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战争总是在某种政治形势下产生的,而且只能是某种政治动机引起的。
当大宋拥有了战争的优势之后,不再是鼠目寸光的重臣们在赵官家的引领下,终于能够用一些更广阔的眼光去看世界。这时候巨大的经济推动就显露出来。文天祥微微点头,心里面想到的则是赵嘉仁早就明确说过的此次北伐战争的理由。那就是‘让河南变成安全的腹地’。
以前的时候文天祥甚至怀疑过这话是心怀不轨的人编造出来的借口,轰轰烈烈的北伐怎么可能基于这么一个看着卑微势利的理由。但是现在看来,这么一个‘卑微势利’的理由反倒有着最大的说服力。广袤的黄淮平原上人民安居乐业,再不用驻扎重兵,再不用消耗那么多的粮饷,这难道不该是最具有崇高性和正当性的理由么。
“别把话题扯远。我等还无法把握货币对于整个大宋的影响,现在就需要确定基点,认真观察,仔细记录。遇到问题不要慌乱,更不要着急。我等要用一种思路去看问题,看看能否提升自己,以透过现象和表面,触及其内在的本质。”
作为赵嘉仁临时秘书的赵若水听了这话,忍不住用手背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最近看书看到比较晚,所以白天有点困。而且一想到老爹所讲的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赵若水就觉得需要积累的经验想着就令人感到压力。
其他重臣的反应也没有好太多。虽然赵嘉仁的唯物主义辩证法已经有太多太多不足,但是对于这帮宋代重臣来说,依旧是能让他们感觉到高山仰止的理论水平。这种理念把他们从一个唯心的思想体系中拉出来,提升到了唯物的境界。即便周围全部是陌生,也不会让他们再莫名恐慌。到了这帮人的程度,他们最需要的恰恰是这种高度。然而他们并有赵嘉仁的学识和见识,想爬到这个高度哪里那么容易。
“官家,这个纺织品期货,我还是不明白。”户部尚书孙青提出了他觉得最要紧的问题。
“期货说白了就是一种对未来的预期,基于对现有情报的总结。这也要求有个很好的生产流程的管理。首先就是把生产流程分清楚,就是大家必须理解啥叫做生产资料,啥叫做生产力……”赵嘉仁继续讲述起来。这次的丝绸价格问题固然在某个程度上是一个货币供应的问题,但也不全是。所以赵嘉仁准备搞起期货市场,来进行调整。
因为从理论上,期货市场远离的契约制本身不是邪恶。期货的原理就是农民们和购买方签订契约,先预支一部分生产资金,而期货的产品交割价格比之前的现货市场价大概会低些。这个契约之所以会达成,是因为农民若是借钱购买生产资料,雇佣劳动力,得给债主支付利息。采用期货的模式,就节省了这个利息支出。
因为各种无法预测的原因,任何契约都有风险,除了天灾之外,人类本身面对诱惑的时候那真的是无比脆弱。期货市场的本意应该还不错,但是这个市场从建立起就和各种诈骗与邪恶共生。即便如此,赵嘉仁还是忍不住要把这个存在给放出来。
听了介绍之后,听明白的就感叹这设计很好,或者对如何惩罚违约者很是担心。毕竟国家的公权力还是太弱。刘猛身为从龙之臣,对赵嘉仁更亲近,所以此时还是没忍住,说道:“若是熊尚书知道他的私人请求竟然引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会怎么想。”
上层里面消息速度可是快得很,加上聪明人多,熊裳私下请求赵官家帮他解决砸在手里的丝绸,很多人都知道了。赵嘉仁听了之后冷笑一声,“哼!官家无私事。”
这话仿佛重重的敲在这帮人心上。便是慷慨豪迈如文天祥,也不敢接腔。从理论上,官家代表的是国家社稷,的确不该有私事。然而面对一个无私事的人类,大家本能的就感觉到了畏惧。
沉默一阵,刘猛干笑两声,“呵呵,是我乱说话。”然而没人理他,刘猛也只能讪讪的不说话。
文天祥趁机说道:“官家,这个期货只限于丝绸么?”
赵嘉仁应道:“嗯。先限于丝绸吧,顶多把棉花也加进来。另外,还需要相对的商报配合。”
“此事乃是我们户部的本份。”孙青马上出来表态。这里面的利益之大,孙尚书非常清楚。海事局掌握的《海事商报》每一期都能卖出去十万份,背后的各种情报更拥有巨大的价值。就孙青尚书所知,那帮海事局的家伙在此次丝绸价格暴跌的波动只有极少数人受到损失,大部分人都在比较高的价格上把手中的丝绸出光。至于少数受损的家伙,都是利用信息倒腾丝绸的家伙。倒腾者背后的大庄家更是赚的盆满钵满。想到这里,孙青就看向大宋总钱庄的主任齐叶。有很多谣传说,钱庄是各种倒腾的幕后大庄家。但是钱庄对此总是三缄其口。
“可以。”赵嘉仁同意了孙青的请求。他接着说道:“这件事就先这么走着。我等就看今年长江以北的局面会到什么程度。”
第35章 河北镇暴战(一)
后世被称为天津的直沽寨正热闹非凡,一群群脚上带着镣铐的人们在各个工地上忙碌。为了效率,所有铁镣套在脚上的部分都用布条包裹起来,还给这帮眯缝眼的蒙古人与各种色目以及回回们比较厚实的鞋。以防止无意义的磨损。
监工们则分为两类,一类是地位较高,身材也比这帮俘虏高许多的宋人,一类是身材比俘虏矮小许多的倭国人。这帮倭国人为了每日的粮食,拿着木棒,瞪着眼睛,监督着俘虏们努力劳作。
在道路上每隔一段,就悬挂了一些脑袋。旁边的大牌子上写着‘蒙古人’‘汉奸’的说明,任何尝试反抗的俘虏都会杀无赦。
经过路上的李云上将对此视若无睹,他在上次黄河战役和不久前的陕西战役中从来不留俘虏。允许这些人活着,已经是李云上将对于缺乏劳力的妥协。他正在考虑过等攻下蒙古的征东行省之后掳掠几十万高丽人前来当苦力,眼前这些俘虏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昨天的时候他接到了电报,里面简短的讲述了赵官家对李云上将的赞赏。对高丽的小把戏稍加惩戒就能得到张管家的赞赏,这让李云上将格外打起了高丽的主意。
马车抵达港口,就见一大队俘虏正在修建一个类似围海造田的玩意。那是一个类似六边形的东西,俘虏们一队队的扛着东西前去将这个玩意的外壁垒高,几架水车正在从里面往外排水。李云上将见过这个图纸,大概印象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深水码头。但是具体做法很复杂,他也不甚清楚。
在这个重要的码头工地附近,已经有了一道由麻袋麻绳石块等垒起临时码头远远的深入大海,这个码头的外表看着破烂不堪,仿佛用了十几年甚至更久。可这个临时码头建成还不到三个月呢。
有蒸汽车船停靠在临时码头附近,大量军人从船上下来。先登岸的军人已经在码头旁边的广场上集合。李云上将刚站定,就有两位少将跑了过来敬礼,“李司令,第二十三师师长杨铁心向你报道。”
李云回礼,接着上前与杨铁心和旁边的师参谋长握手。这两人都是李云指挥过的部下,此次部队经过补充修整后再次派到前线。
三人将此次路上的情况稍稍讨论了一下,杨铁心表示路上意外的顺利。有了蒸汽车船之后,航海对于风力的依赖大大降低,船只尽可能的走直线。除了船上活动空间比较小之外,晕船等问题是大大降低。
讲完了这些,杨铁心问道:“司令,最近战况如何?有新的解救名单么?”
李云年龄和杨铁心差不多,对于这位兄弟的情况很是同情。自从确定他妻子被掳走之后,杨铁心就一直没有放弃找回妻子的努力。李云答道:“这个我们还在查,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你。倒是战况比我想的还要激烈些。”
师参谋长连忙问道:“蒙古有胆量和我们野战?”
李云摇摇头,“野战倒是谈不上,我只是不知道这帮河北的地主到底在想什么。”
“比陕西的地主还顽固?”杨铁心问。
“咱们先去营地看看。”李云对两位部下说道。
直沽寨街上的局面并没有让杨铁心等人感到意外,倒是全新的城市规模让两人觉得有些讶异。这些人不久前到过杭州这种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大都会,之前在战争中也曾经攻克过开封、洛阳、长安等名城。当然也见识过北方的城池。现在的直沽寨只是用草袋装土的方式垒在城市外的交通要道上草草垒起些警戒点,在这帮老军人眼里,一看分部,就知道直沽寨现在的城市规模比他们想的更大。
刚到外围的一个警戒点,就见大队人马经过道路。将军们站到了路边,看着这支大概有一个营的队伍打了绑腿,背着行军包裹出发。看着他们走远,杨铁心颇感兴趣的说道:“这就是红巾军吧。”
“嗯。里面据说有不少枪术高手。”李云对杨家枪的传人杨铁心说道。
杨铁心远远看着部队辎重车上的大量铠甲和长枪,下意识的微微点点头。
此次出发的部队乃是红巾军的一个营,一连长秦莫欢就是枪术高手,二连长李芳芳一手梨花枪在军中罕逢敌手。他们受命前去剿灭直沽寨南边的地主势力。
现在新的宋军里面基本没有了长枪兵,红巾军的军队编制已经和宋军一样,却是几年前的宋军编制。火枪手与长枪手各占一半,加上六门十斤野战青铜炮组成的炮兵部队。红巾军也已经开始迅速转变成正规军。
五十年前蒙古攻入河北之后,这里就已经地广人稀。在蒙古主力撤出河北之后更是如此,广袤的河北大地上看着一片荒芜,林木杂草茂盛,走近那些平整的草地,就能看到是荒芜的田地。
远处有些隐约的村落模样,宋军也没有丝毫靠近的打算。在地图的标识上,那些村落大多数都没有人。蒙古人不会留下任何不肯跟着他们走的人。
在兵站处休息过夜,部队第二天再次前进。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到了直沽寨南边六十几里,绿色的平整田亩终于出现在眼前。从望远镜看去,那些田亩外圈修了高高的瞭望台,此时瞭望台上的人正拼命挥动旗帜。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则快速逃向更远处的田庄。
部队原本是一级警戒队列,此时先停下来给长枪手们顶盔掼甲,接着就排成战斗队形开始进发。没多久,部队抵达庄外。
宋军有人开始叫阵,“朱员外,你的主子已经被我们打出了河北,你还是赶紧举家出来投降吧。我们宋军会绕你们一命。若是继续负隅顽抗,那就定然不饶。”
“放你娘的屁!”田庄墙头传来了回骂之声,“谁不知道你们宋军比蒙古人杀人更凶。我们落到你们手里怎么会活下去。有卵子的,你们就打进来,让我们投降那是想都别想。”
朱员外如此冥顽不灵,宋军也没别的办法。部队先布好阵列,十斤野战炮推倒距离朱家大门六七十米的地方。虽然田庄的墙头上也有人不断射箭,对于炮兵根本没有影响。
没多多久,就听到一声炮响,田庄的墙上登时被打出好大一个凹坑。这下墙上的人再没有敢射箭,整个战场上登时消停许多。
秦莫欢忍不住咋舌。他早就知道宋军火器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到如此地步。要是这么一个打法,光用炮就能打垮朱家庄的外墙。然后秦莫欢就听到炮兵排长骂骂咧咧的喊道:“奶奶的,没想到这边一个乡下腌臜泼才,竟然把墙修的这么厚。”
这下秦莫欢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听这位炮兵排长的意思,竟然是认为可以一炮就将外墙给轰塌才对。
不过骂归骂,炮兵们继续麻溜的干活。稍加调整,又是一炮过去,这次炮弹准确的命中了六七十米外的庄门。这木质大门明显没有围墙乃大,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动,木屑飞溅之时,门上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大洞。
秦莫欢心里感叹。他虽然擅长枪术,却不擅长弓箭。听人说三分的时候,有讲道三国吕布极为英武,能够辕门射戟。若是让秦莫欢射箭,他真没信心两箭就准确射中木门。
宋军炮兵继续发炮,接下来的三发炮弹都准确击中庄门。厚实的木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第四发炮弹命中之后,庄门发出悲惨的声响,竟然摇摇晃晃的倒下,砸起冲天的尘土。
“一连长,准备进庄。”营长喊道。
秦莫欢连忙召集部队,他的部下都是长枪甲士,早已经有所准备。很快,骑兵探马前去倒了大门的庄口跑了一趟,回来报告,“报告营长,庄门口没人阻拦。”
“一连,出发!”营长下令。
红巾军在河北征战数年,知道河北地主们的装备。现在大家都穿着钢甲,头盔上又有面甲,自然没有丝毫畏惧。在秦莫欢带领下快速冲到庄子门口。从外面看,庄子平平无奇。与那些汉军世侯出身的庄园并无区别。到了门口,就见庄里头竟然有好些街道,街道两边都是房子。怎么瞅都是一副繁荣的城镇模样。
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房子也门户紧闭。秦莫欢喝道:“下面甲!”
红巾军中许多人就下了面甲,防止被人突施冷箭。有些与秦莫欢这样非常有自信的军人却没有这么做。面甲虽然提升了保护力,却限缩了视觉和听觉。
部队排开作战队形,呐喊着向庄子里面摸去。没多久,就冲到了一道厚厚的土墙前。就见土墙两边的道路上都有逃跑的庄丁身影,秦莫欢叫过副连长,大声问道:“副连长,你带一个排追,要往左还是往右?”
副连长的表情明显没有秦莫欢这么兴奋,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连长,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么?”
“怎么安静?”秦莫欢很不解。这么兵凶战危的时候,百姓当然会躲进屋里,谁会傻乎乎的跑出来送死。
“这里竟然没有别的动静。正常的村子里面总是有人养点啥,此时至少也得有狗叫,还有婴儿的哭泣声才对。这里啥声音都没有。”副连长解释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秦莫欢心里面埋怨。这时候就听远处隐隐传来驴叫声,这下秦莫欢笑道:“他们的牲口棚就在庄子里头。你要是不放心,就带一个排留在这里查看,接应后面的部队。”
说完,秦莫欢招呼了几个排长,向着左边追去。又追了一阵,秦莫欢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这庄子的街道竟然一个接一个,好像怎么都跑不完。此时就见前面的院门是开着的,门内还有个夯土的影壁墙。秦莫欢对战士命道:“进去看看。”
虽然宋军不许骚扰百姓,但是战斗的时候也不能顾这些。立刻有战士冲进去,刚进门就听到一声短暂的惊呼。却见那战士竟然直接从地面上坠落下去。这可把秦莫欢吓住了,他本以为先冲进去的战士是被绊倒。定睛一看,地面上居然有个大洞,战士是掉落进了洞里。
这下秦莫欢心中大骇,方才他其实有冲动自己先进去看看。若是当时把这个想法实现,掉落洞里的可就是秦莫欢自己了。
其他战友此时连忙小心的靠上去,向着下面呼喊战友。然而里头却没有回音。有人趴下去听,却从下面突然射上来一支箭。虽然没能伤到穿着甲的战士,却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地下居然埋伏着敌人。
二排长此时就在洞口,看到这情况已经气得暴跳如雷,对着洞口大声喝道:“下面的狗贼,出来纳命。”
不过二排长怎么骂,那怪兽大嘴般的洞口始终沉默着。二排长更怒,他小心的走向影壁土墙后,刚绕过去,就听二排长大喊道:“喂!这里面怎么什么都没有?大家来看看,这里竟然没有房子。”
秦莫欢大惊,他小心的绕过影壁土墙,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夯土墙和门口的影壁墙之外,竟然空空荡荡。秦莫欢大惊,出来之后有让部队砸开其他门,却发现有些院子也是如此。有些院子里虽然也有夯土的墙壁,却只有墙壁没有房顶。
仔细看去,除了不知道谁在偶尔留下的一些便溺痕迹之外,毫无人类居住过的迹象。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庄子的街道上没有丝毫声音,寂静的令人不安。除了铠甲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和脚步声,就没有了别的动静。
“太邪门了!连长,怎么办?”二排长问道。
秦莫欢只觉得心脏加速跳动,如此诡异的局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敌人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抵达敌人的真正老窝。秦莫欢是一筹莫展。
第36章 河北镇暴战(二)
二连长李芳芳领着部队在左翼列队,眼看两百米左右外列阵的蒙古军,女连长眉毛微皱。就见对面的蒙古军大概一半骑兵一半步兵,那些步兵们的布局竟然与大宋的步军配置相同。整齐的长枪兵守住阵脚,各阵脚间的横列部队则是火枪手。
根据李芳芳所知道的内容,只有大宋军队才会这么配置。其他的冷兵器军队的射手们要么单独成军,在进攻的时候进行各种调动。要么就是由射手们放在阵脚,横列则是由长枪兵等肉搏部队组成。如果不看旗号和装备与宋军相差太远,李芳芳甚至怀疑对面那看着影影绰绰的列阵的是一支宋军而不是蒙古军。
几乎在同时,双方的炮兵都开始射击。这下李芳芳心中的怀疑总算是被驱散了许多。宋军的六门青铜野战炮将十斤重的炮弹轻松发射到两百米外,弹丸飞进蒙古军的阵列,让看着还算是整齐的阵列变顷刻就出现了些微缺口。蒙古军的炮弹就没能飞到两百米外,宋军眼瞅着蒙古炮兵发射出的炮弹绝望的在距离宋军安全的地方落地,弹跳,最后没了结果。
在红巾军李芳芳连长对面的蒙古军最高指挥乃是郝仁万户,或者说是郝仁王爷。宋军的每一发炮弹都造成至少一名以上的蒙古军伤亡,让蒙古军阵立刻就充满了恐慌。
郝仁王爷立刻下令,“步军后撤。骑军出动,骚扰宋军。”
得到这样的命令,蒙古步军如蒙大赦,立刻开始后撤。骑兵们则催动战马开始向着宋军侧后方前进。郝仁万户坐在马上,心中有许多羊驼驼的奔腾。不过是离开河北两年多,面对的宋军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蒙古军中的火炮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在郝仁万户看来,现在的蒙古军已经能算是野战炮兵,蒙古部落的骑兵根本无法对抗这样的火力。在草原上威风八面的蒙古炮兵面对炮兵的老祖宗宋军之后,就恢复了又弱小又可怜的本来面目。
步军迅速退了下来,蒙古骑兵开始了绕圈。郝仁万户在望远镜中看到,宋军貌似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们阵列整齐,就如同根本没看到蒙古骑兵一样。
实际上宋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整以暇,至少他们下令二连连长李芳芳带了两个排的兵力前往朱家庄去叫一连长秦莫欢带兵回来。虽然通讯员也带回了一连遇到战斗的消息,不过消息语焉不详。只知道秦莫欢的部队陷入迷宫。
营长听到迷宫这个词,第一念头是部队在训练时候才见识过的玩意。那是一种概念性的玩意,用芦苇杆扎成的隔离层仿佛不存在。大家需要做的只是留下记号,确保不会冲走岔路而已。没想到那种概念性的玩意竟然真的能存在。
李芳芳对秦莫欢的武艺有印象,在红巾军的众校尉里头,秦莫欢是少数真练过武艺的人。所以在秦莫欢竟然会被巷战困住,李芳芳非常不解。
一到朱家庄的门口,李芳芳就让部下们都上了钢臂弩。接着部队靠边行动。这是她在通过迷宫考验结束后从老师那里得到了教诲。只靠一边走,就能尽早试错完毕。
正在走,前面的一个墙角处突然有人射了一箭出来。箭支射在一名战士的钢甲上,只发出了一声响动。红巾军的战士立刻看过去。李芳芳立刻对着射出箭的位置还了一箭。弩箭嗖的射进了一处看着仿佛是很普通的破损处,然后完全消失不见。倒是让李芳芳吓了一跳。
慢慢的靠过去,李芳芳用长枪刺向那个空缺处,里面传出枪尖撞击木头的声音。稍微凑近一看,那个土墙里面竟然有木板。看上去不起眼的破口其实是一个经过仔细设计的射击口。
“用手雷炸了它!”李芳芳怒道。虽然声音很激烈,但是李芳芳心里面其实非常不安。若是朱家庄到处都是这样的射击口,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轰轰”那个隐蔽处并没有红巾军战士们想想的被炸塌,而是从破口出喷出一股烟尘。大家面面相觑,从脚下的感受来判断,手雷爆炸的位置是地下。那个藏了射手的孔道直通地下。
李芳芳心中再也没有了小觑。她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如果敌人是这样的局面,秦莫欢陷入困境就不稀奇。
打起了一百个小心,李芳芳带领着两个排的队伍继续前进。在经过门口的时候,门里面会突然出现敌人袭击红巾军。便是红巾军都穿着钢甲,被猛砸之后也承受不住。敌人是动之后就逃进徒具其表的‘院落’。
宋军追进去之后能看不到什么。仔细搜索,就会看到地道。此时已经是初夏,黑洞洞的地道口出来的是含着土味的气息,湿润冰冷。
李芳芳没敢追下去。天知道在地道里埋伏着多少敌军。
又走了一阵,前面就看到一处倒塌的土墙。看情况,这堵制作的时候含有许多麻的土墙是刚倒的。因为含有许多麻,所以墙没有碎,而是切断了前进的通道。李芳芳低下头观察,地面上的痕迹证明有不少穿着军靴的红巾军战士通过这条街道,土墙是在红巾军部队通过之后才倒下的。
抬起头,李芳芳喝道:“炸开这道墙!”
“怎么炸?”李芳芳的部下被弄得迷糊起来。墙壁本就该存在的东西,他们的概念中从来没有炸开一堵墙的想法。
“把几颗手雷绑在一起,炸碎这堵墙。”李芳芳恶狠狠的说道。她心里面这叫一个恼火,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以和部队沟通。此时李芳芳完全忘记了,她的知识是在教导队的时候从教导队里面学到的。
李芳芳的部下明显没有李芳芳想的那么笨蛋,有了明确的说法,立刻就有人理解了。有使用斧头的兄弟在墙上砍了一个洞,几颗手雷绑在一起塞进洞里。大家后退,掷弹手点燃了引信,接着快速跑开。
没多久,随着轰隆的巨响,街道上烟尘滚滚。等烟尘稍落,那个截断道路的土墙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家捂着口鼻眯缝着眼睛靠过去,却见到在土墙的另一边竟然有不少尸体,其中一些尸体还穿着红巾军铠甲。看得住,秦莫欢的部队在被截断后路之后曾经试图夺回道路。朱家庄的武装力量则有效阻止了秦莫欢的努力。
又前进了一段,就见到前面出现不少人影。见到李芳芳的队伍过来,他们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院落中。李芳芳也不敢下令追赶,只是继续向前。却见前面有些铠甲的闪动,于是李芳芳喝道:“对面可是秦连长的队伍?”
“你们是谁?”对面回应道。
李芳芳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秦莫欢的口音。仔细想来虽然听过这个口音,却想不起是什么人。李芳芳心中不安,干脆下令,“掷弹兵,扔个手雷过去。”
掷弹兵大惑不解,连忙问道:“对面的甲应该是红巾军的部队,扔个手雷岂不是要炸到自己人。”
这么一讲,李芳芳突然恍然大悟,她喝道:“他们穿的是瘊子甲,咱们红巾军里头哪里还有瘊子甲!”
掷弹兵稍一想,也恍然大悟。现在的红巾军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最初就直属大宋的部队,譬如李芳芳带领的部队,他们从一开始就用的钢甲。后来如同秦莫欢这样加入的部队,也全部换装成了钢甲。瘊子甲已经被彻底淘汰。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掷弹兵立刻扔了几颗手雷过去。几声巨响之后,那边再没了动静。李芳芳带着部队小心的摸过去,却见地上倒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瘊子甲。看过去明显不是现在的红巾军,明显是曾经隶属红巾军的武装力量。
部队继续向前,又走了一段,却听到前面有人厉声喝道:“你们不要再向前了,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二连的!”李芳芳这边喊道。
“今天的口令是什么?”对面继续厉声喝道。
“鸡肋!”李芳芳喝道。
“肉汤!”前面的人也喝道。
对了口令。李芳芳派人过去。没多久,就见到秦莫带兵欢跑了过来。见到李芳芳之后,秦莫欢连忙问道:“你们怎么杀进来的?”
“我们是炸开了街上的土墙,杀过来的。”
“那边还有敌人么?”
“有也不怕,只是炸飞他们!”李芳芳答道。
“好!”秦莫欢恶狠狠的答道。
很快,两边的队伍合兵一处。李芳芳一看,心里面就是大惊。秦莫欢的队伍只剩下三十来人的样子,一个连可是六个排,加起来也是快七十号人。三十来人就意味着秦莫欢损失了一半人员。
以红巾军这种全身钢甲,又有上好的钢臂弩,又训练有素。单纯的冷兵器对战,便是千人规模的大战,死亡只怕也不到二十人。三十人的伤亡已经是非常惊人。至少秦莫欢的部队已经是损失了一半。
“撤!”李芳芳带兵开路。
第37章 河北镇暴战(三)
傍晚时分,郝仁万户看到宋军撤退了。对方的阵列整齐划一,钢甲在夕阳下反射着红色的光芒,与宋军的赤色军旗很般配。
看着那些钢甲,万户心中感叹。他知道这样的甲胄到底有多强,蒙古自己都没能力生产。蒙古军并没有追击,夜色不仅是对宋军有影响,对蒙古军同样有影响。除非宋军会傻到全军打着火把行军,抹黑行军作战的蒙古军也会受到极大限制。而且宋军的装备明显比蒙古军好太多,夜战的时候蒙古军更处于劣势。
没多久,就有骑兵引了几个人过来。那些人见到郝仁万户,立刻跪倒行礼,口中说道:“小人给老爷请安了!”
“你们庄主要跟着我们走么?”郝仁万户居高临下的问道。
“老爷。我们家庄主只想请老爷相助。”朱家庄的使者答道。
郝仁万户率直答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庄主,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带着各路不愿臣服南蛮的各路英雄一起北上。我们并无留在河北的想念。”
朱家庄的使者听了之后赶紧回庄。大都留守使郝仁万户下令部队扎下营盘,准备明日就离开。河北的夜晚很晴朗,但是与大宋定义的‘蒙古高原’相比,就显得好像距离星星更远。郝仁万户回想起自己过去两年的征战,只觉得蒙古高原上空中的星星更明亮。
从西域赶回河北,郝仁万户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几十年来蒙古曾经无敌天下,仿佛世界都要臣服在蒙古帖跌之下。然后突然间宋国崛起,蒙古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原本郝仁觉得自己麾下的府兵经过这么久的磨砺,已经兼具蒙古的骑兵之强以及火器之利,堪称骁勇善战。今天白天见识到了宋军的火炮之后,这么点自信顷刻灰飞烟灭。
不过郝仁万户并没有绝望,他此次的目的也不是要夺回大都,而是要把此时河北各地不愿意被宋国剿灭的那些势力带到西边去。他原本的时候只是想把这些人带到北方的蒙古。没想到回来之后竟然看到了一些新的大宋报纸。里面有些报纸上有大宋最新的地图。配合了蒙古西征的历史消息,郝仁觉得可以带着这些汉人前往更西边,比金帐汗国与白帐汗国更靠西边的土地。
在大宋的地图上,哪里现在有‘立陶宛与波兰联合王国’以及‘条顿骑士团’的势力盘踞。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势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郝仁万户完全有信心击败那边的色目人国家和势力。既然蒙古人上一次都能够击败那些色目人的国家,现在郝仁万户的手下就更不该输给他们。
不知不觉间,万户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正在吃早饭,朱家庄又派来了人。这次来的人跪倒说道:“小人给老爷行礼了!”
“朱庄主到底是何等想法?”郝仁万户问。
“老爷。我家庄主讲,故土难离。我等不想背井离乡。”
“知道了。”郝仁万户答道。
“老爷,我们送些俘虏过来。都是被我们俘虏的红巾军贼军。”使者说道。
“好。我们收下了。你下去吧。”
强行送走了使者。郝仁万户下令立刻出发。参将很是不解,连忙问道:“万户,那朱家定然不是宋军对手。我等只用在旁边看着,他们丁然要跟着我们走。”
“那就会把我们也置于宋军攻击之下。我等只是要领着肯走的人离开,不是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么。”
“瓜?”参将很是不解。
这下郝仁万户才想起,最流行西瓜的并不是河北,而是南边的宋国。这句话也是郝仁万户从送过学来的。
蒙古军带着俘虏开始西撤。沿途的路上真的是人烟稀少,也就是蒙古马是真的极耐恶劣环境,只靠啃草都能保持体力。那帮地主们大多数都选择留下,并没有跟着郝仁万户离开。这也在郝仁万户意料之中,他此次出来的目的只是求个心安。这也算是汉人的文化传统。
宋军的骑兵们始终在跟着这支数量不小的蒙古骑兵,此时在整个河北,只剩下这么一支蒙古军。而这支蒙古军从沧州那边向南走了一段,转而向西,走到邢台那边转而向北进发。最后他们到了保定附近,又继续向西,消失在太行八陘的山道里。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吧司令部移到幽州的李云上将感叹道:“蒙古军竟然还有如此名将。果然不能小觑。”
杨铁心师长点头赞同:“官家讲一定要学会大踏步前进,也需要学会大踏步撤退。这一进一退,的确是打仗的奥妙。”
听了两人的话,朱重八师长笑道:“你们可不要欺我没读过书。”
“切!”李云上将不屑的应道。朱重八师长好歹也是高邮湖那边的读书人,他这话就是没事找事。
这么一番轻松的对谈之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地图上。此时的宋军占据了直沽寨到大都一线,另外也占据了邯郸等河北南部的地盘。蒙古则占据了燕山山脉北边,以及山西。
宋军实在是没有兵力沿着太行八陘追击到山西,理由很简单。一旦太行八陘的山路被截断,杀进山西的宋军就只能往陕西寻求突围。这对于任何军队来讲都是噩梦。
“我们还是先解决河北地主吧。上次朱家庄的消息听着未免太稀奇。”杨铁心说道。
“土财主们竟然能修建起迷宫,我原本以为那玩意也就是赵官家能够想的出。”李云表示赞同。虽然这话的用词也许会被认为是对赵嘉仁的某种情绪,可听李云讲出来的人都不会觉得李云有丝毫不敬。
“土财主们修建这些都是为了威慑当地百姓。”地主出身的朱重八答道。他倒是很能理解这个河北本家的心情。想让地方上百姓敬畏,那就得有值得敬畏的手段。这么一个根本无法被攻破的庄园本身就是河北朱家力量的体现。
不管朱重八师长怎么想,红巾军的秦莫欢连长根本没有这么想。此时的他已经第二次攻到朱家庄前。这座庄园的外形与半个多月前看着差不多,曾经被轰倒的木门此时重新立起。远远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阴沉的天空,感受到空气里的那点凉风。秦莫欢连长心中着急,别是要下雨。河北的雨季一旦开始就会下一阵子。此时也已经入伏,有民谣讲道,“伏里天,瓦不干”。说的就是这时候经常下雨。
真的是想什么怕什么,此时就听到遥远的天边传来了雷声,眼瞅着就有乌云在天边开始出现,并且迅速向这边弥漫。
夏季的暴雨之后,地面一片泥泞。红巾军为了避雨不得不撤到一个被标注为无人村的地方。令宋军讶异的是,这里竟然出现了几户居民。一问之下得知,居民是以前曾经逃离这里,听闻已经不打仗了,这才跑回来。
红巾军已经占据了大部分曾经的屋子。之所以说曾经,那是因为村子没了人之后,房屋损坏的特别快。六连长就忍不住谈起所谓‘人气’的说法。这位林连长是个福建人,说话的声音简直是听不明白。
根据仔细分辨,秦莫欢大概听林连长讲述的是福建抛荒的案例。因为移民的缘故,福建山区开始出现大量抛荒的局面。抛荒不仅让动物肆虐,更出现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房屋朽坏的特别快,甚至连稻子都不再结实。曾经想着坚决不离开故乡的人们被迫离开故乡,没了‘人气’之后,土地也变得极不友好。
秦莫欢心里面倒是有些认同,他的部队住的房子也是如此,茅草棚不用讲,早已经彻底破损。夯土墙也是如此,看着仿佛是很结实的土墙,随便用手一捅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凹坑。泥土仿佛没了黏合力,轻松的化成尘土。
部队正在修整。外面就热闹起来,没多久就有新消息传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些人,看着像是村民。他们也自称是这个村的村民。说是返乡归来。军人都不相信有这等事。怎么会如此巧的就在红巾军抵达的时候,他们也跑回来。
秦莫欢也前去营部看。进去之后却看到之前已经在村里的村民正在与看着陌生的百姓对话。听起来竟然是互相确认对方就是自己村里的人。秦莫欢心里面讶异。然后营部的人询问新回来的人,说他们到底住在哪里。这边的人就指手画脚的讲,秦莫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门前的枣树以及后院的大槐树,怎么越听越像是秦莫欢的连队居住的地方。部队其他人指挥员也看向秦莫欢,大家也分辨出那地方貌似是秦莫欢驻扎。
经过确认后,秦莫欢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就把房子让出来。”
这个决定做着容易,执行起来就不那么容易。别的还好讲,再做几个茅草顶棚并不那么容易。但是秦莫欢还是下令部队抓紧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秦莫欢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战争下,大家都活的不易。
第38章 河北镇暴战(四)
清晨醒来,昨天晚上军用驱蚊片的气味已经散去,部队已经从村外的河附近拉回水来。炊烟中,饭食的香气飘散开来。秦莫欢非常喜欢南瓜饭,这种据说来自万里之外的硕大植物有着非常特殊的香甜口感,吃了不烧心,也很顺。
早饭是南瓜玉米红枣面汤粥,也就是说把南瓜玉米红枣洗干净一锅炖了,水沸腾起来之后再把面糊搅进去。另外早饭还有馒头,咸菜,军用腌肉。随着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旁边那家人的小孩子就忍不住在军队附近探头探脑的看。没等孩子们靠近,那边的家人就把孩子拉回家。接着就听到孩子隐约的哭闹声。
上午部队派出探马对朱家庄进行侦查,本以为朱家庄这边可能会主动出击。侦查之后发现朱家庄是庄门紧闭,全力防御。中午时分得到消息,要探马再探。朱家庄的人要是能出来作战,那就太好了。红巾军有信心在野战中一举歼灭这些混蛋。
刚安排了工作,就有警卫跑来报告,“旁边那家人带着孩子跑到村外去了。”
“跑去村外?”秦莫欢很是讶异。大家之所以没有把那些家的人看管起来,是因为这些家不仅有女眷,还有孩子。看着那些人的模样,属于很正常的家庭。若是探子,必然是只有少数方便行动的人,或者弄些毫无关系的女眷来充当遮掩。一看相互关系就知道不是一家人。
新回来的这家人举家跑去村外是闹哪样?
“去盯着看看。”秦莫欢下令。
不太久,哨兵回来禀报,“那家人在外面摘野菜,掏鸟窝。”
秦莫欢大概知道那家人的情况,这也是没带什么吃的。旁边的指导员叹道:“看来是出去躲饭顿。”
哨兵有些不解,就问道:“指导员,躲饭顿是啥意思?”
指导员答道:“那家有孩子,今天早上闻到咱们的饭菜香,孩子就哭。大人能忍住,孩子怎么能忍得住。那家人倒也秉气,怕孩子再哭,干脆就带着孩子躲开咱们的饭顿。”
秦莫欢心中感叹指导员对人心的精通,却还是不信。到了快晚饭的时候,红巾军以开始烧火,那家人竟然又带了孩子出去。派人盯梢,发现那家人也没干啥特别的,就是哄着孩子。等到宋军吃完了饭,他们才回来。
见局面果然如指导员所说,秦莫欢命道:“咱们的东西还应该有剩下的。给这家人一人送一份。”
指导员说道:“也别吓到人家。咱们不是有专门装饭的食盒么,把饭放进去,送到那家门下。”
第二天,那户人家一早又出去了,哨兵禀报,他们开始修整荒芜的农田。吃完的碗被仔细放进食盒,放到距离红巾军很近很显眼的地方。听说这家人已经开始恢复耕种,秦莫欢叹道:“中午的饭也给他们准备一份。”
红巾军的正式部队有很充足的粮食保证,给这家人的都是部队打完饭之后锅里剩的那点,却也远远超过河北普通地主家的伙食。之后的两天每天都是如此。那家的男主人终于主动前来拜见。男主人身材高挑,见礼之后说道:“却不知道诸位停留在在这里,准备在这里屯田么?”
没读过书的普通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屯田’二字,秦莫欢应道:“我们是要打朱家庄。”
“看诸位这么谨慎,想来是打进去过了。”
“嗯。被朱家庄的地道所饶。”秦莫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我听说过大宋天兵的传闻,也看过一些告示。说是大宋天兵对汉奸绝不绕过。却也保证不会伤了汉人。现在见了诸位言行,果然如此。那朱家庄是两代人持续修了二十年,仗着他们是汉军世侯,每年都要抓周边的百姓给他们做苦工。我家倒是稍微知道点朱家庄修建的门道。”
秦莫欢微微点头,“还请先生教我。”
一小时后,秦莫欢到了营长这边禀报最新消息。营长听了之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倒问道:“这个人所说的能信么?”
秦莫欢答道:“营长,我们已经商量过怎么打朱家庄。商议的办法就是炸开墙,直奔朱家庄的核心地区。这个人说的姑且试试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能帮我们少走点路。若说的是假,对咱们也没有丝毫影响。”
听到这话,营长看向二连长李芳芳。攻破外墙是很常见的手段,但是对普通墙壁实施破坏给大家的感觉就是怪怪的。然而李芳芳上次前去搭救秦莫欢的时候就对普通墙体实施了爆破。这个做法扩展了部队的作战思路,部队追求的是胜利。能够直接进攻敌人核心的做法从来都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稍加商讨之后,众人把最新消息稍微列进进攻计划。负责新爆破路线的任务交给一战中损失不小的一连。红巾军的部队已经快速按照宋军的模式重建,那些作为试探性进行的部队便是受到比较大的损失,至少没人敢去嘲笑。部队乃是一个整体,一连用鲜血和生命为大家积累经验,嘲笑者会被关禁闭。
确定之后,第二天部队天不亮就起身,凌晨吃了早饭后出发。秦莫欢再次到了朱家庄外,心中就满是复仇的火焰。朱家庄大门紧闭,看着依旧静悄悄。宋军的十斤野战炮和上次一样开始猛烈射击。然而这次大门好像就更能抗,连着中了十几炮,大门竟然还没倒。打到二十炮,大门整个碎裂。讶异的众人看过去,却见大门里面竟然被石块和泥土结结实实的堵住。
“我xxooxoox!”秦莫欢忍不住破口大骂。
但是骂归骂,秦莫欢此时也没有了别的办法。朱家庄的人明显有了更全面的准备。这道门不管用,宋军除了开始对其他门动手,还赶紧发消息直沽寨。当天,朱家庄的数个门都被打破,却发现所有庄门都被填死。
第三天,来自直沽寨的草袋就送到了朱家庄外。全军每个人准备了三个草袋,以炮火压制墙头的庄丁,一连长秦莫欢率先扛了两个草袋冲到庄园的护墙外,把草袋扔到墙角。紧跟在秦莫欢背后的一连战士也把他们扛着的草袋抛在城墙下,再跟着秦莫欢撤下去。
跟在一连后的是二连,三连。每个指战员都扔了四个草袋,一条直铺到庄园墙头的斜坡就已经制造完毕。红巾军指战员紧握武器,呐喊着冲上墙头。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壮丁留在墙头,红巾军的弩箭转瞬就把这几个送上西天。
战士们并没有停顿,又是向墙内一阵投掷。一道从围墙墙头通向庄园内的道路铺设完毕,瞭望塔被快速运上围墙墙头。几根长长的钢钎插进地下,临时瞭望塔的四角与钢钎紧紧连接,瞭望员快速爬上六七米高的瞭望塔顶,接着开始用信号旗指挥传递消息。
秦莫欢带着部队杀进城内,按照最新的消息。朱家庄的迷宫是逢五一重复,第二条一定是死胡同,死胡内没有设置其他坑道与埋伏。对于朱家庄的设计者来讲,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设置。红巾军里面也有不少人这么看,但是众人里面总是有那么些思路清奇的存在。
‘这种死路岂不是天然的安全通道?’这样的看法被提出的时候,大家立刻就发现了死路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朱家庄的设计里面,死路背面也是死路。炸药轰隆的炸开隔在两条死路之间的土墙,一条安全通道随即被打通。烟尘稍落,部队就通过通道侵入到距离朱家庄核心更近的位置。
一脚踹开一道门,眼瞅着门口的影壁土墙上被涂的有些脏兮兮的痕迹。秦莫欢的部队小心的用长枪在地面上戳过,确定地下没陷阱。然后绕过这个据说是死路标志的影壁墙,后面的院子看着空空荡荡,检查之后确定没有陷阱,没有突袭的通道。
工兵拎着锋利的小钢铲,开始在夯土墙上刨坑。刨好之后就塞了一个炸药包进去部队随即撤离。爆破手接好导火索,点然后闪开。没多久,巨响和震动传来,接着烟尘从院子里喷出来。
连着炸开三道通道,秦莫欢带着部队越过残破的土墙,绕过影壁墙,冲出大门。就看到前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大块场院。此时对面有那么一众人,手里都拿着兵器。为首的那位是个穿着钢甲的年轻男子,手中一杆银枪。虽然面露讶异之色,但还是上前一步喝道:“你等是哪里来的贼人!”
秦莫欢终于见到了朱家庄里面看着像是首领的人,心中激动难忍,便上去一声断喝,“我是你秦莫欢秦爷爷,也末废话,有胆的就上前受死。”
听了秦莫欢的怒骂,朱家庄的银枪小将怒气勃发,忍不住就上前几步。秦莫欢让部下停在原地,自己也拎着长枪上前。经历了这么久的窝囊,秦莫欢心中只想杀人泄愤。两人单挑的局面已成,又都没有后退的心思,于是挺起长枪杀过来。
这一交手,秦莫欢倒是心怀大畅,对面的这位银枪小将竟然是练家子。虽然比不上李芳芳这种名门出身的女豪杰,却也不是那种普通练过点武术的家伙可比。然而秦莫欢毕竟是在战场上生龙活虎存在到现在,最近几个月又从李芳芳这里讨教到了不少。朱家的银枪小将虽然比起普通人强的没边,但是他对枪术的认识距离秦莫欢相差太远。
秦莫欢只是稍稍在左边放松点,那银枪小将就被骗到,从这个看似缺点的地方猛攻。看小将前刺的时候用力过大,秦莫欢横枪一挡。他的力气比起银枪小将大许多,这一格挡,登时将对方的长枪高高弹起。就在对方的身形不稳之时,秦莫欢已经抽枪回来,枪出如龙,正插在银枪小将的胸口。
若是普通敌人,这一枪定然就要了对方性命。然而一枪刺中,秦莫欢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一件事。对面的银枪小将穿的乃是宋军的钢甲。这种钢甲的防护力极强,胸口的位置还经过加固。他这是打顺手了,就自然用了枪刺胸口的招式。
果然,枪尖应该是刺穿了胸口的钢甲,但是却没能刺穿胸甲。手上的感受是前刺的枪尖已经被牢牢挡住。要是这枪刺中的是腹部,至少可以刺进去两三寸深。
冷兵器搏斗就是如此,便是这片刻的差距,已足以决定生死。朱家庄的银枪小将已经脚步有些踉跄的连退几步,接着一声呼喊,带着部下逃窜绕过场院,逃进了庄子深处不见踪影。秦莫欢冷哼一声,恶狠狠的喊道:“你们,今日插翅难飞!”
没太久,后续部队已经开始杀进来。众人合兵一处,开始对着朱家庄的核心区域继续进攻。
追了一阵,前面突然出现数人,他们打着白旗,高声喊道:“诸位老爷,我们是来商谈的。”
冲在前面的秦莫欢停了下来,他怒喝道:“有什么话赶紧说。”
“诸位老爷,只要你们退兵,我们愿送上白银千两给诸位老爷当做辛苦钱。”
“还有没有别的?”秦莫欢身边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音。原来是二连连长李芳芳赶了过来。
“诸位让我们降服大宋的事情,我们愿意商量。”
“愿意商量?”李芳芳声音里头终于有了点热力,“你们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去死吧!”
那些派出来的人听到这话,脸色大变。李芳芳也不再说话,掏出左轮立刻击倒了最近的一个。其他朱家庄的人看李芳芳下手如此狠辣,吓得扭头就跑,连倒在地上的同伴都不敢去顾。
李芳芳收起手枪,拎着长枪上前,一枪就结果了在地方痛苦翻腾的那家伙。她出手利落,知道刺死了那人,秦莫欢才觉得事情不对。他有些结巴的问道:“李连长,这……这是……”
“朱家庄能负隅顽抗到现在,毫无真心投降的意思,留着他们就是祸害。”李芳芳边说,边手持长枪继续向前。二连的队伍跟在李芳芳身后,越过秦莫欢身边继续前进。
秦莫欢之前经过一场厮杀,心中的杀意被宣泄出去不少。现在听了李芳芳的话,只觉得好像有一阵寒风穿过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莫欢需要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能鼓起杀意,现在的李芳芳毫无感情,杀人对她只是必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发泄什么而选择的手段。仅仅是这么一个差别,就让秦莫欢觉得自己已经处于远低于李芳芳的层次。
停了片刻,秦莫欢竭尽全力鼓起所剩不多的战意,对着部下喝道:“前进!”
此时杀进朱家庄的并非只有秦莫欢和李芳芳。其他连队也已经杀进朱家庄,那些火枪部队杀进了朱家庄之后,庄子里面很快就枪声大做。
不过秦莫欢很怀疑火枪队杀人的速度未必就多高。除了妇孺之外,不管朱家庄里面的男人手中有没有武器,或者是已经投降了还是没投降,李芳芳麾下的连队除了妇孺之外见人就杀。不过半个小时,跟在李芳芳部队后面的秦莫欢部队就见李芳芳的连队已经杀了至少两百多人。
此时有一团朱家庄的庄丁也不知道是前来救援,或者是被其他部队赶跑了逃到这边。与李芳芳的部队一照面,当时就被杀了十几号人。剩下的大概五六十号人逃进一个院子里。
李芳芳下令往围住院子,然后向里面扔手雷。没多久院子里的草垛被点燃,随后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李芳芳的部队只是守住门口,见到有人出来就杀。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声。这时候李芳芳才下令让部队继续前进。
在朱家庄,随着战斗,不少地方都被引燃。火势越来越大,那些在庄主大院外围的地方不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因为残酷杀戮而开始有些失去战斗心情的秦莫欢脑子混乱,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他还有些迷惑,为何朱家庄的迷宫里头只有土墙而没有房顶,现在想,若是朱家庄有可燃的房顶,攻打朱家庄的人若是放起火来,大概局面就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现在真正有庄丁居住的地区已经燃烧起来,若是不去救火,任由火势蔓延,大概朱家庄就会被彻底焚毁。
此时各路部队已经消灭了敌人,抵达朱家大院前面。这大院外墙竟然是砖头制成,足以显示这个前汉军世侯的朱家的确有很大财力。至少他们有权力去逼迫很多人为修建朱家的最后堡垒出力。
“炸开墙!”李芳芳冷冷的下令。越接近敌人的核心,李芳芳就显得越冷酷。
旁边的秦莫欢也不敢有丝毫的对抗,立刻对部下命道:“刨坑,炸墙!”
战场终于显得安静下来。秦莫欢的部下一阵忙活,在墙上已经凿出一个能容纳雷管的孔。就在准备引爆的时候,就听到李芳芳高声喝道:“不对。朱家大院里面怎么没有动静!”
第39章 河北镇暴战(五)
几个黑乎乎的洞口的盖子被揭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让秦莫欢心里面一阵的悸动。上次攻打朱家庄,十几名战士就是落入洞里不见踪影。谨慎的靠过去,秦莫欢觉得洞里好像有声音,又好像没有。此时庄子里面的民房已经被烧着,声音嘈杂,秦莫欢对自己的耳力也没有特别的信心。
之前李芳芳觉得朱家大院里面貌似不对劲,就先派人上墙查看。她没猜错,院子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人,部队随即大胆的炸开院墙杀进去,抓了些俘虏。此时俘虏被带到洞口,李芳芳冷冷的问排在第一个的俘虏,“你们可知道外面的地道出口在哪里。”
那俘虏低着头不吭声。李芳芳一剑就刺穿了那个俘虏的脖子。抽回长剑,她继续问第二个。第二个看来和第一个被杀的有亲戚关系,他怒目瞪着李芳芳,破口骂道:“你这贱人……”
呯!李芳芳一枪就在这人眉心开出一个血洞。也不看第二个被杀的家伙,李芳芳走到第三个人面前,冷冷问道:“这地道在外面的出口在哪里。”
第三人吓得浑身如同筛糠,脸上肌肉抽动,看样子话都说不出来。呯!李芳芳果断解决了这个人,就走到了第四个面前。没轮到第四个说法,排位在第六个的家伙突然蹦起来,撞开被杀戮弄到心烦意乱的战士,试图逃跑。
呯!这人后背中了一枪,踉踉跄跄冲了两步,就跌倒在地。李芳芳脚步不急不慌的走过去,对着地面上的那人开口说道:“这地道在外面的出口在哪里。”
那人不知道是吃痛,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呻吟,却说不出话来。呯的一枪,这人也被击毙。
秦莫欢也不是没杀过俘虏,但是面对李芳芳这等冷静的杀发,他也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冷。万一李芳芳是营长……这个念头冒了出来,让秦莫欢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虽然此时是夏天,虽然因为着火,庄园里面的温度上升一些,秦莫欢还是觉得从心而发的寒气让他整个人都如在三九天气。
“别杀我,我说,我说!”一声哀嚎传来,听声音,这位被吓得够呛。秦莫欢心里面大大的松了口气,可是有投降的,这就意味着冷血处决可以结束。
既然有人招供,秦莫欢就带着部队开始搜索朱家大院。大院里面道这不少尸体,都是男人。走过后院,看得到一些丫鬟婆子蹲在墙边瑟瑟发抖。李芳芳虽然对男性敌人毫不留情,对于女性倒也颇为宽容。走了一圈,看到没什么敌人的迹象。那些洞口都被仔细看守起来,朱家人逃进地道,看样子不容易再次杀出来。
刚走回内院,就见到营长进来。秦莫欢忍不住说道:“营长,这李连长在外面杀完了么?”
营长看了看秦莫欢那有些不忍的表情,叹道:“秦连长。李连长家里遭过不幸。你可不要乱说话。”
秦莫欢看看周围没什么别人,压低点声音说道:“李连长真的是李璮家的人。”
营长点点头,“这能有错么。当年她母亲也算是山东的豪门,李璮造反之后没多久,李连长的母亲就带着还在襁褓里的李连长回了娘家,隐姓埋名。这才算是逃出条性命。”
秦莫欢的年纪是听说过李璮之乱,那时候河北的汉军世侯们被集结起来组建起了讨伐李璮的部队,秦莫欢家也有人参加了讨伐李璮的战役。杀光了李璮全家之后,蒙古军还对李璮的部下进行了一番杀戮。据秦家的长辈回来所讲,真是杀的人头滚滚。
看着秦莫欢不吭声了,营长说道:“秦连长,李连长也不爱滥杀,她只是发过誓绝不放过那些汉奸。河北的汉军世侯与她家都有灭门之恨,这个朱家也是当年的汉军世侯。咱们就少说点。”
“上头不会责怪么?”秦莫欢问起了他最担心的话题。
“上头?我大宋不杀汉人,却不会放过汉奸。李连长手段虽然狠辣些,当年黄河战役之时,宋军清洗汉奸的时候也差不太多。而且李连长是赵官家当年曾经问过的李璮家后人,咱们也别说太多。”
听了营长的解释,秦莫欢终于有了点概念。原来这位李连长能够与众不同,可不仅是因为她身为女流。能被赵官家亲自过问的人,谁愿意得罪。而且宋军对河北本地人也不是那种宽大无边的政策,汉奸的家人大概就只能认命。
明白了一些关键,秦莫欢这就带着自己的部队出了内院。他觉得也能理解以李芳芳的武功,为何现在还只是个一个连长。有这么一个连进行杀戮就够了,若是李芳芳当了营长,这部队还不知道怎么待下去。秦莫欢觉得自己未必能够如李芳芳这么残酷的杀人,当他违逆了李芳芳连长的杀戮命令,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部队也开始调动。有人招供出口,部队就前去查询。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这朱家庄地下坑道纵横,也不知道有多少里。部队也不愿意冒险,大概只能先这么守着。并且赶紧派遣人员送消息给师部,希望师部派遣人员前来帮助剿灭。
消息很快就送到直沽寨,又从直沽寨送到了宋军在河北的新中心大都。得知敌人竟然挖了这么多坑道的消息,李云忍不住对朱重八师长开了个玩笑,“老朱,你本家挺能干。”
朱重八根本不以为意,这年头姓朱的人多的很,加上南北之间隔绝了一百多年,一个河北朱家庄与高邮朱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谁能搞得清。而且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攀附这门亲戚。所以朱重八笑道:“河北和陕西的李家也不少。”
李云听了之后越是哈哈一笑。朱重八说的没错,陕西的李家可不少,在攻略陕西的时候李云可没少杀追随了蒙古人的李姓家族。而且李云吃了几次与蒙古联姻的地主的诓骗后,下令宋军不放过那些与蒙古人结亲的地主。杀戮之后还要在乱葬的土坡上立个木牌,写上‘汉奸狗贼葬身之处’。
玩笑也开过了,李云上将大声说道:“河北汉军世侯从金国末年就在河北肆虐,想来他们也不会迷途知返。这次我们不要怕累,一个个的剿灭。彻底解决了这些人,才能有我华夏的朗朗乾坤。”
听了这个看法,一种将领们纷纷点头。彻底剿灭河北各路地方豪强的命令就这么轻松的通过。
第40章 南北两路西进(一)
赵嘉仁暂停会议,看了来自河北的电报。等赵嘉仁看完之后,礼部尚书熊裳叹道:“官家,若是我们的电报能拉到东罗马……,不!能拉到我们所到的地方就好了。”
“嗯。我们一定能做到。”赵嘉仁答道。
文天祥也忍不住点头,“电报实在国之重器。若是以前就能有电报,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败仗。”
赵嘉仁对文天祥这逻辑不清的感叹只是呵呵两声,就算是大宋以前有了电报,只要那个制度不改,只怕很多失败也未必就能避免。他对熊裳说道:“此次前往东罗马的团队目的乃是弄清楚东罗马的局面,为我们以后西进打基础。我已经对他们讲过,他们的功劳就在于提供了真实的情报。你们礼部也需要给大家解释清楚怎么收集情报才是真实的。”
“是。”熊裳答道。此时熊裳心里面充满了对赵官家的感情,熊裳派在农学院学养马的堂弟回家亲自召开会议,认清了局面的熊家总算是摆脱了土财主的侥幸心态,把丝绸给出光了。加上了运输费,稍微亏了那么一点点,却也完全在熊家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此时赵官家别说让熊裳加强本职工作,就是让他投身激烈的战争,熊裳都不会觉得有啥问题。
“这件事抓紧。我会调派蒸汽车船给大家乘坐。想来蒙古人大概也会向西。”赵嘉仁说道。
在蒙古首都和林,忽必烈跨上身材高大的阿拉伯战马,对着部下说道:“向西。”
说完之后,忽必烈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伯颜。知道此时大宋在西边天竺洋领域扩张的蒙古贵人很少,但是在忽必烈大汉的目的地伊尔汗国则深刻的体会到大宋的船队到底有多生猛。伊尔汗国的领地包括以前的波斯,波斯少量产丝绸,宋国船队带来大量便宜丝绸,把波斯丝绸生产者冲击的摇摇欲坠。
忽必烈大汗收回目光,催动高大的阿拉伯马出发。现在的忽必烈大汗已经是个胖大的老年人,蒙古马大概不太容易轻松驮着大汗赶路。
大宋礼部的派遣人员乘坐的船只走海路。先乘船抵达宁波,蒸汽车船逆风而行,在福州、泉州、广州等港口补给。再绕过琼州,在交趾大大补给一番,抵达暹罗。如果只有人员的话,这些人就会下船,经过百十里的陆路抵达天竺洋,在天竺洋那边乘坐船只出发。
现在礼部的船队上装满了送给东罗马的物资,不方便搬运,就继续乘船南下。沿着中南半岛抵达进入马六甲的瑞宋海峡。
这一路上,大家闲聊的时候,海事局的人员就感叹,若是能在暹罗南边的太平洋与天竺洋之间开辟一条运河,就不用向南跑,绕几千里的远路。使团的首领杨从容就问开辟运河的难处在哪里。海事局的人员回答:“没劳力。”
杨从容对此倒也能理解。大宋现在正在修建两条运河,一条是山东运河,一条是恢复通济渠。朝廷就有不少讨论,认为这两条运河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赵官家若是强行开凿,只怕就会重蹈隋炀帝覆辙。在国内开凿运河尚且如此艰难,在这遥远的新南疆,实在是没那样的财力物力搞开辟。
过了瑞宋海峡,杨从容发现一直没有扬帆的蒸汽车船终于挂起了帆,就见每一片船帆都吃饱了热风,前部鼓鼓的仿佛塞进去了硕大的拳头。连船头上的斜桅杆上都挂起了帆。即便没什么航海经验,杨从容依旧能感觉到船只顺风顺水,在天竺洋的海面上如同烈马般奔行。
稍一请教才知道,在大宋船队抵达的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中,唯独北印度洋与众不同,在冬、夏季风作用下形成季风环流。从10月至来年3月~4月,亚洲大陆被强大的蒙古西伯利亚高压所笼罩,在北印度洋海面,盛行东北季风,这时,海水主要向西南流动。南赤道暖流的北分支和沿非洲海岸南下的东北季风海流汇合东转,形成赤道逆流,形成北印度洋的逆时针环流。
从5月至9月,由于西南季风的作用,形成相当强大的上升流,形成北印度洋地区的顺时针环流。
以前大宋的夏天也是南风,碰上印度洋的南风,往来贸易大概是一年多一次。现在有了蒸汽车船与沿海的港口与灯塔,大宋终于可以摆脱这些限制,选择最有利的航海时间。
不过是一个月时间,船只就抵达了红海入口处。大宋这边红海南入口处停下。红海西边叫做南瞻部洲的大陆海角上有一个大宋的据点,在这个据点附近的海岛上也有大宋的据点。稍加补充修整,船只继续北上,没多久就抵达红海北岸。
在一路上,杨从容发现这些航线上的船只好像都很畏惧大宋的船只。据说大宋的船队在这里坚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应对。任何对大宋船队表现出敌意的船只都必须击沉。现在弄到大宋船只在海上没朋友,只要看到海船硬帆上那巨大的‘宋’字,其他国家的船只就要尽可能避开。
海事局的人说,大宋船队并没有去主动袭击别国船只的兴趣。杨从容自己是不太相信这种话,就礼部得到的消息,海事局是很认真讨论过在天竺洋实施‘航线管制法’。‘航线管制法’本是针对太平洋的大宋法律,法律规定凡是没有向大宋申请并且核准的船队,不允许在大宋的港口停泊补给。大宋海军有权在大宋航道上逮捕乃至击沉一切非大宋海事局核准的船只。
若是这个法律在天竺洋实施,大宋船队可能要先将天竺洋里面所有非大宋船只全部逮捕或者击沉为止。
礼部当然没资格对海事局说三道四。杨从容的腹诽也仅仅存在于杨从容的肚子里。而且大宋在天竺洋耀武扬威,一旦登上陆地就没那么牛了。礼部代表团人数有五十人,其中有三千套钢甲,十五万匹丝绸。靠着五十人来运输,大概他们可以把人生中的好几年花在运输上。
既然自己运不完,就得和当地人合作。统治埃及的马木留克王朝的官员带着一种傲然的表情接待了大宋的使者。双方最初的时候先是一番讨价还价,马木留克王朝的官员表示,必须得收四成过路费。
大宋取消长江上的过路费以及海上的费用不过几年时间,杨家当年红火的时候,因为杨淑妃的关系被官家给集体安排工作,其中不少工作都是收税之类的肥差。杨从容从小就听说过一些与此有关的内容,四成的过路税到底是高还是不高,杨从容的看法比较保留。
但是在此时,杨从容的人都没怎么说话。此时的核心关键与四成过路费无关。众人觉得最大的问题是马木留克王朝有没有资格向大宋收税。轻轻转过头,杨从容看着负责引领红海航线的海事局年轻干部,就回想起这位不久前那发自内心的话,“杨团长,我们一定会配合你们把马木留克王朝的底细弄清楚,尽早请我大宋天兵前来剿灭。这帮鸟人还敢向我们收这么重的税,大家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杨从容觉得向大宋收税就是死罪,未免有点激烈。便是三佛齐,大宋也没过彻底屠灭。但是这种感觉,貌似也挺不错。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确定收三成。等官方的事情讲完,气氛就轻松起来。杨从容等人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美酒、布匹、钢质刀剑等礼物送给负责官员。官员的表情与公务场合那种傲居就完全不同,贪婪再也不用压制,这位直接就提出了诸多要求。还是三成,但是可以多运。其中的一成要归这位贵族官员所有。
到了运输的时候,这位官员指派了大量民夫前来帮忙。负责的几个家伙一开始颐指气使,各种想多算。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人的官员直接塞给他们一些好处,才算是让这帮能把一数成十的家伙恢复了正常的数数能力。
好不容易押运着货物上路,杨从容忍不住怀疑自家亲人是不是在大宋国内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如此不要脸的勒索行动在杨从容看来真的是令人羞耻,他只能希望自家亲人没干过这样的事情才好。
刨除掉这些被勒索的东西,大宋的人员总算是把物资搬上了船。这些船上一看竟然是些倭国人,也有些宋人。大宋已经在地中海有了自己的势力,若是在地中海再请当地水手,大概也就不剩啥利润了,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地中海这边的海盗盛行,很多船只上的人员是不是海盗,仅仅看运货者的实力有多强,能否成功追杀那些私吞他们货物的人。
见到这些面孔,杨从容总算是放下心。不管大宋有多么跋扈,至少跋扈的大宋讲信用。说灭满门就会灭满门,说送货就会送货。
经过两天航行,大宋的船只终于抵达了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
第41章 南北两路西进(二)
1282年,凡是到过大宋泉州的欧罗巴人都称其为光明之城。到过杭州的欧罗巴人都目眩神迷的称其为上帝之城。
便是从上帝之城到了君士坦丁堡,大宋礼部赴君士坦丁堡的使者团也被君士坦丁堡所震动。这座城市的核心并非是一片平原,而是好些山丘。君士坦丁堡别名“七座山丘的城市”,因为该市的老城是由东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建于七座山丘上,以与罗马的七座山丘相映衬。由于伊斯坦布尔在被十字军掠夺之前有着极高的重要性和丰厚的财富,所以君士坦丁堡的另一个别名是vasileousa polis(“众城市的女王”)。
那些精美的城防建筑多用石头修筑,虽然看着没有大宋的城墙宏伟,却有着另外的感受。走近观看,那些石头上还雕刻了许多雕塑与图案,足以证明这座古城的悠久历史。
在城门口前来迎接的是东罗马帝国皇帝的重臣,带领的自然是亲卫。看着亲卫们身上的熟悉钢甲,杨从容心里面感觉好了不少。光是这些就证明之前的情报没错,东罗马帝国需要大宋的援助。
使者先请杨从容前往皇宫,那位皇帝在皇宫里面高居宝座之上。杨从容不得不违心的跪下,在大宋可没有这样的无聊事情。据说只有蒙古蛮族才逼迫人采取这样的礼节。
东罗马皇帝身穿紫袍,还有诸多精美的花纹。杨从容一看就知道那是大宋生产的,虽然花纹是东罗马的特色,可那种刺绣的手段明显是苏杭的技法。根据收集的情报,杨从容没开口。这时候高居皇位的那位皇帝对侍从说了句什么,侍从高声说道:“大宋的使者,你带来了大宋皇帝的什么信息。”
侍从声音高亢,一听就是宦官。杨从容学过拉丁语,只是还不熟练。旁边有翻译讲述,杨从容判断自己的听力水平只能听懂五成左右,然后他用汉语答道:“尊贵的皇帝陛下,我大宋皇帝让我带来大宋与东罗马之间的友谊。”
之后的对话就比较仪式化。整体要表现的完全是套话。只有送上礼单的时候,这位皇帝才非常认真的看了一番。等杨从容觐见完毕,他领受皇帝旨意,倒退着走出大殿时,礼仪大臣和宫廷仪卫用拉丁语高唱“诚如是!诚如是!诚如是!”
等杨从容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等着。一看那没有胡须的脸,听了那嗓门,又是宦官。宦官领着杨从容绕过正殿,向后面走去。没多久,就到了一处花园。在这里没等太久,那位东罗马皇帝终于出现了。
现在的情况就属于私人会面,大家的礼节就削减到最简单。单膝跪地敬礼之后,杨从容就坐到了东罗马皇帝身边。现在东罗马的皇帝安德罗尼库斯二世是之前复国的皇帝迈克尔八世的儿子。
这位年轻的皇帝看着来自东方的使者,眼中都是好奇。而杨从容则赶紧送上了礼物,这位皇帝看着这件紫色长袍,最初有些不解。不过看了片刻,就看出了一些端倪。之前的紫袍使用了刺绣工艺,这件紫袍上没有任何刺绣。拿起来仔细抚摸,安德罗尼库斯二世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入手处平滑细腻,而那些花纹又那些精致,根本不像是在一块布上染出来的。
此时周围的贵人和贵妇才看出端倪来,这件紫袍在许多人手中传递,他们一个个啧啧称奇,这个局面登时就看着融洽起来。
杨从容心里面有点失望,若是在大宋,赵官家对这些玩意根本不会在意。大概就是说一声,“好精致的东西,谢谢。”然后就会讨论其他事情。
就在杨从容对比的时候,却听年轻的东罗马皇帝说道:“我看礼单,上面写着有两千套铠甲。”
“是。”杨从容答道,心里面倒也松了口气,这种关心至少证明东罗马的年轻皇帝对军队有兴趣。
“可否现在就送进来。”东罗马皇帝说道。
“如果是皇帝陛下所愿的话。”杨从容答道。这本就是送给东罗马皇帝的军事援助,给了这位皇帝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反对。杨从容一直是通过翻译来交谈,他虽然能听懂一些交谈内容,但是对方貌似并不这么认为。就听反对的将军说道:“陛下,何必如此着急。”
那位皇帝则带着年少气盛的态度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朕愿意,就要做’之类的话。杨从容装作没听懂,心里面则是不明白这交谈是啥意思。最后皇帝貌似压制住了重臣的反对,杨从容也就写了受领,让皇帝的使者与杨从容的部下一起前去搬铠甲。
留在花园里面的人继续说话,大家请杨从容讲述着从大宋到东罗马之间的漫长旅途,还有旅途中遇到了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对杨从容印象最深的事情自然是马木留克王朝的刁难,包括杨从容在内都觉得大宋不该受到如此刁难。
谈及到这件事,就见东罗马帝国皇帝和重臣的表情都变得难看起来。想来一直遭受马木留克王朝侵袭的东罗马帝国对于这个生死大敌非常忌惮。又过了一阵,这位皇帝就起身说自己要先去换上那件珍贵的丝绸长袍,接着就在內侍的服侍下离开了花园。
之前那位反对的重臣问杨从边,“这些武器和铠甲是先皇向贵国请求的援助吧?”
“是。我们那时候并不知道迈克尔八世已经蒙主召唤。”杨从容答道。
“这些武器其实是皇帝为我们禁卫军定制的。”重臣答道。
这番话听起来貌似是要告诉杨从容,要拒绝将这些武器交给东罗马皇帝。以至于杨从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要定制武器,禁卫军没资格说三道四。他打量着这位禁卫军统领,这家伙所说的话放在大宋,就是谋逆之罪。
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杨从容等啊等,只希望东罗马皇帝早点回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突然间一声喇叭响,就见几十名身穿钢甲的军人突然从花园附近冲杀出来。
第42章 南北两路西进(三)
看到几十号如狼似虎的人冲杀过来,杨从容第一反应就去腰间找兵器。然后就发现腰间空空荡荡。拜见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不能携带兵器的,这条和拜见大宋皇帝一样。但是外国使者拜见大宋皇帝的时候并不会突然出来这么一出围攻。
罗马帝国禁军统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见到一众穿甲士杀了过来,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也许是有经验,也许是职业武人,这位立刻熟练的拎起两张椅子,招呼了他的手下对围攻的甲士展开抵抗。
攻打过来的甲士们的唯一目标就是禁军统领一伙,先是把禁军统领、吓得乱窜的贵人、宫女、端坐不动但是偷偷拎了一个锡壶准备作战的大宋使者等分隔开。这下杨从容才感觉到心里面稍微安定了点。杀戮大宋使者根本没有意义,大宋与东罗马之间并没有激烈的矛盾。
心中一定,杨从容觉得脑子就活络起来。他知道这些甲士们使用的兵刃是在大宋定制,非常锋利。果然,椅子被砍中一下,就切断一块。片刻后,这位反抗的禁军统领手中就只握着短短一根木棍。甲士们扑上去就把禁军统领按倒在地,绳捆索绑。统领的亲随也束手就擒。
俘虏们被带走,有內侍赶紧过来收拾场面,扶起打斗中被推倒的桌椅。把打破的器皿带走,再放上全新的器皿。杨从容看着那边贵人和贵妇先是面露惊讶,没多久便恢复之前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开始笑着与周围的人谈论,一副看了好戏的模样。这样的心态让杨从容叹为观止。
这里收拾完毕,东罗马皇帝在內侍和禁军陪同下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次皇帝陛下已经穿上了那件紫袍,看上去华丽炫目。坐到了他离开之前的那张椅子上,皇帝安德罗尼库斯二世对杨从容说道:“贵国是个极为守信的国家,我非常钦佩。就如这些兵器,我并没有想到真的拿到了。”
杨从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才那些甲士们手里的家伙是杨从容这次带来的,应该是这帮人拿到武器装备就杀了过来。看来这位皇帝倒也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身为使者,杨从容稍微试探了几句。这位东罗马的年轻皇帝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倒是让杨从容先离开。走出皇宫这是非之地,杨从容扭头看回去,就见宫门高耸,装饰着精美的雕塑。街上人来人往,根本不知道皇宫里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斗。便是亲自经历过没多久,杨从容也觉得之前的印象是那样不真实。
乘坐上马车,杨从容赶回码头。与大宋使团重新聚集,杨从容才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
之后的几天里面东罗马皇帝并没有再与大宋使团接触,大宋使团也尝试打听消息,得到的消息含糊不清。唯一确定的乃是东罗马的禁军上层发生了一些人事变动。就大宋的了解,东罗马帝国的禁军对谁能安坐在皇帝宝座上有非常大的影响力。禁军推举皇帝和皇帝整肃禁军之间经常发生。
听了这个讲述,杨从容苦笑道:“这不就是晚唐的神策军么?”
使团里面不招收文盲,那些来自红巾军的冷兵器高手中有三个曾经不识字,现在也能用掌握的五百多字写读起来惨不忍睹的简单格式化公文。最低水平尚且如此,接受过专门历史教育的人为数不少。神策军这个名字对他们并不陌生。
好几个人已经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杨从容。杨从容则坦率的继续说道:“看来我们还是要对东罗马的宦官多加注意。既然带了这么多礼物,就先联络这些宦官。”
“为何要联络宦官?”使团里面立刻就有人表示了近乎反对的态度。宦官天生就会被认为是另类,不喜欢另类是人类最正常的生理反应。
一般来讲,人们都喜欢独占。但是杨从容却没有,他解释道:“禁军不过是肢体,宦官才是大脑。你觉得那些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站岗放哨的家伙凭什么就那么了解宫廷内幕,特别是宫廷内的力量对比。没有宦官势力引导,任何禁军都不可能准确抓住宫廷内的核心矛盾。便是宦官也不过是为人所用,他们凭什么能号令皇族。联络到那些人,和他们交朋友,就很容易掌握到真正在东罗马各个运作齿轮间穿行的人。”
想与宦官结交也不用非得主动找上门,杨从容提出意见后的第二天,就有宦官前来传旨。大宋之前就提出想建立一个大使馆,东罗马现任皇帝安德罗尼库斯二世基于大宋表现出的友谊答应了此事。
宦官先把官方的事情讲完,大宋使者团就招待起传旨宦官。几杯美酒下肚,再送上一套合身的丝绸衣物,宦官立刻就对这些热情亲切的大宋使团亲切起来。
杨从容和宦官谈笑风生,心里面却还是有些惴惴。毕竟他和宦官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心理上的隔离感很强烈。对自己能否有效把握住宦官的心思没有信心。此时杨从容已经派人前去送信,请求大宋朝廷能够派了一些忠诚可靠的宦官来东罗马。他们应该能够与东罗马同类有更多共同语言才对。
眼前的这位宦官有些醉醺醺的表示,准备划给大宋的土地是一个没落贵族的祖宅,这个贵族穷到不得不出售祖宅来维持生计的地步。大宋使团这边感谢了这位宦官的告知,又请他有空到未来新的大宋使馆做客。
这位宦官的消息还挺正确,有过两天,东罗马的大臣就带着大宋使团前去位于城里的那座大宅。这宅子长宽有百米,规模还马马虎虎。进去之后就见到宅子的木质结构朽坏的厉害,走在那些破破烂烂的楼板上,只觉得脚下乱晃,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这地方已经没办法住人。
“这皇帝是不是在耍咱们?”使团里面性子比较激烈的成员愤愤的说道。
已经在这里待了一阵子的叹道:“大概不是。东罗马皇帝也很穷。能提供这么一块地,也已经是竭尽全力挤出来的。”
“可这怎么住人?”
东罗马皇帝到底有没有出钱,大家不知道。但是这位皇帝明显是不会出钱帮大宋使团建设一座使馆,这是肯定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杨从容讲述着学社诸多标语口号中的一句。这话并非空口白话,当年赵官家就是喊着这种口号,与最初追随他的那些同伴们一起干起许多事情。通过艰苦的劳动,才积攒起赵官家的家底。
使团里面人才不少,大家就开始群策群力,开始设计全新的使馆。
此时已经是大宋322年7月。从蒙古和林出发的忽必烈大汗的队伍也进入了伊尔汗国的国土。
伊尔汗国的东部基本是原本波斯帝国的疆域,穿越山岭的时候,忽必烈大汗还忍不住回想起他年轻时候穿越过的那么多山岭。如此艰难的行军之后,就会有美丽富饶的土地出现在眼前。大宋的富庶让忽必烈大汗难以忘记,伊尔汗国也该如此。
这次也一样,大汗的部队穿过崇山峻岭之后,展开在他们面前的乃是大片的平原。在平原上有草地,更多的乃是农田。
部队行军两天,忽必烈大汗就确认伊尔汗国远比蒙古更富庶。有过在河北建立国家的经验,大汗很清楚农田的意义。一块农田能比四五块同样大小的牧场生产出更多产品。那些农夫们平常还会学习一些手艺,制作些东西在市场上出售。在农闲时节更能提供大量劳动力。
怪不得二哥旭烈兀在这里建国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要回蒙古草原。忽必烈内心感叹。
田里耕种的农民看到一支庞大的军队从北边沿着道路而来,各个都傻呆呆的看着。忽必烈大汗对此根本不以为意,此时大汗亲军就需要展现他们的风采,让人知道忽必烈大汗到底拥有多大么强大的力量。
走到距离王城大不里士不太远的地方,向导对忽必烈大汗说道:“大汗,那边就是旭烈兀汗的陵寝。”
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看去,忽必烈看到了一片墓园。忽必烈大汗突然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对于忽必烈大汗来讲,这是他好多年都没有过的情绪。此时见到亲哥哥的陵墓,忽必烈还是难以遏制的红了眼眶。
伊尔汗国的缔造者乃是孛儿只斤·旭烈兀。托雷的儿子里面,蒙哥、旭烈兀、忽必烈、阿里不哥四兄弟都是拖雷正妻唆鲁合贴尼所生。那是真正的亲兄弟。蒙哥是最后一个通过忽里台大会的认证后登上大汗宝座的人。旭烈兀根本无意大汗之位,忽必烈和弟弟蒙哥争夺大汗宝座,两人都没能召开完整的忽里台大会。忽必烈则得到了伊尔汗国的支持。
从任何角度,二哥旭烈兀对忽必烈都是诚心诚意。回想过往,忽必烈的伤感发自内心。
抹了抹眼角,忽必烈说道:“走,去旭烈兀墓前祭拜一下。”
第43章 南北两路西进(四)
祭拜完二哥旭烈兀,忽必烈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驻扎在旭烈兀的陵园附近。这里若是别国国君的陵园,蒙古军立刻就会开始挖掘坟墓,搜索陪葬的财宝。此次忽必烈下令,擅入陵园者斩,蒙古军也非常认真的执行了这道命令。
第二天,一支队伍到了蒙古大汗亲军营地外。忽必烈派人领了队伍的首领进来,在大帐里面,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在忽必烈面前盈盈施礼,“大汗,玛丽亚·佩利奥洛吉娜·孛儿只斤向您致敬。”
忽必烈听说过这名女子。玛利亚是东罗马帝国迈克尔八世的女儿,旭烈兀在世的时候采取与十字教结盟势力结盟的政策,所以迈克尔八世就约定将自己的女儿玛利亚嫁给旭烈兀。结果玛利亚抵达伊尔汗国收入大不里士城之前,旭烈兀就去世了。
按照蒙古的草原传统,玛利亚就嫁给了旭烈兀的儿子,继承伊尔汗国汗位的阿八哈。某种意义上,玛利亚也算是幸运的,不用嫁给年龄足可以当她父亲的旭烈兀。之后玛利亚就一直作为伊尔汗国阿八哈的正妻。
就在忽必烈抵达伊尔汗国之前没多久,阿八哈汗已经去世。玛利亚向忽必烈跪拜之后,就讲述起阿八哈去世的事情。
“他一直喜欢喝酒。几个月前他喝了许多酒,突然指着树梢说,上面有一支巨大的黑鸟,看着极为凶恶。要下面的人把那只黑鸟射死。可我们怎么看,树上都没有任何鸟。接下来,他就倒下,没多久就去世了。”
如果是赵嘉仁听到这个说法,大概就会从大量饮酒,看到幻觉的角度切入。又或者希望更详细的了解阿八哈死时的各种身体细节,甚至希望能够通过尸检来确定死因。对于忽必烈来讲,这种充满了暗示意味的死法已经极具说服力。
对自己的大侄子阿八哈表示了真心哀悼后,忽必烈询问在玛利亚旁边的年轻人是谁。
“他是阿八哈的儿子阿鲁浑。”玛利亚答道。说完之后,玛利亚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个佛教徒。”
“佛教徒……”忽必烈大汗重复了一下。这种身份的确认意义深刻,于是忽必烈大汗看着玛利亚,等着这位东正教的贵妇继续下面的话。
“大汗。现在阿八哈的弟弟声望最高。他现在名叫阿赫默德·贴古迭儿。”玛利亚讲述着她现在最在意的话题,“以前的时候他教名尼古拉斯·贴古迭儿。”
忽必烈大汗沉默下来。对于蒙古人来讲,真神教是奴隶的宗教。当年蒙古西征,旭烈兀带兵攻打真神教的首都巴格达,那些真神教徒不投降。七万蒙古军随即对巴格达采取了围城,五十天之后攻破该城。随即实施屠城。自此,阿拉伯帝国覆灭。蒙古军没有砍掉阿巴斯王朝末代苏丹的脑袋呃,若是赐给末代苏丹不流血死亡的恩典。将其包在毛毯里,让马群将其踩死。
阿巴斯王朝覆灭之后,蒙古把真神教徒当做奴隶使用。旭烈兀采取和十字教结盟,打击真神教的政策。这个政策也得到了蒙古大汗忽必烈的认同。蒙古信奉长生天,不少人也信奉景教与佛教。他们当然看不起真神教这个奴隶的宗教。
真神教曾经彻底激怒过忽必烈大汗,他们以蒙古人提供的牛羊肉不干净为理由,对忽必烈大汗提出正式抗议。身为这帮真神教主人的忽必烈大汗愤然下令,真神教徒只能吃蒙古人杀的牛羊肉。若是不吃,就去啃草吧。
之前佛教与道教辩论之时,为了羞辱失败的道教。忽必烈除了要求道教交出道观,焚毁典籍之外,还把道教的‘清真’给了真神教这个蒙古奴隶们的宗教。
此时听到伊尔汗国现在的汗已经改名‘阿赫默德·贴古迭儿’,忽必烈沉默了一阵,突然放声大笑,“改得好!改得好!现在去把阿赫默德·贴古迭儿给我请来。赶紧去。”
听了大汗如同杠铃般的笑声,阿八哈的儿子阿鲁浑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玛利亚看出这孩子的情绪,轻轻用手拉了拉阿鲁浑,示意他稍安勿躁。成年人能理解老年忽必烈大汗的心情,忽必烈大汗明显对‘阿赫默德·贴古迭儿’已经有些出离愤怒。
玛利亚等忽必烈大汗收起笑声,才继续说道:“大汗,阿八哈这两年来一直等着您来。”
“嗯。”忽必烈点头。他之所以这么大大咧咧领着亲军前来,就是因为阿八哈这个大侄子和他爹旭烈兀一样,视伊尔汗国的汗位是忽必烈的副手。当年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夺汗位,旭烈兀就明确表示支持忽必烈,斥责阿里不哥。
旭烈兀死后,阿八哈也不敢自立伊尔汗,以摄政身份向忽必烈请求册封。随即得到了忽必烈的亲自册封。此次忽必烈西征,阿八哈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拒绝或者抗拒,派遣使者,送上地图。这一切都让忽必烈非常满意。
看着忽必烈的表情,玛利亚继续说道:“大汗。阿八哈是指定阿鲁浑作为继承者。”
这次忽必烈没有回答,他盯着阿鲁浑看。看了片刻,忽必烈站起身,对着阿鲁浑说道:“到我面前。孩子。”
阿鲁浑不知道这是何意,就径直走到忽必烈面前站住。忽必烈举起双手,重重拍在阿鲁浑肩头。就见阿鲁浑稳稳当当站在原地,身体都没有摇一下。忽必烈喜道:“这才是我们蒙古男人该有的身体。”
年轻人不懂事,忽必烈身边的重臣哪里有不懂事的。见到忽必烈如此,除了伯颜大帅依旧保持着一直以来的沉静之外,蒙古重臣纷纷对这个年轻人进行了赞赏。被这么多成年人,还是身处高位的成年赞赏,阿鲁浑激动到年轻的脸颊都有些泛红。不过这位年轻人貌似还是完全明白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大汗亲军就驻扎在距离大不里士城外没多远的地方,使者很快就抵达大不里士城。听到忽必烈要‘阿赫默德·贴古迭儿’前去拜见,而不是要伊尔汗贴古迭儿前去拜见,这位阿八哈的兄弟先敷衍了一下,随即回到之前谈事的密室。
一群真神教打扮的智者和图拉之类的人在密室里,听了阿赫默德·贴古迭儿讲述,那些都留着大胡子中胡子最白的那位紧张的说道:“苏丹。这只怕不是好事。”
正说话间,又有亲信跑来禀报,“苏丹,我们看到玛利亚那个贱人带着阿鲁浑到了忽必烈的军中。”
这几个情报综合,不管是苏丹阿赫默德·贴古迭儿或者是智者,都知道事情不对。那个胡子最白的智者在一片沉寂中大声说道:“苏丹。您信了真神教之后,要让伊尔汗国恢复到真神的怀抱。这受到真神赐福,所以伊尔汗国中有这么多人支持。此次您面对的乃是真神最后的考验。只要胜利,真神就不仅是让您成为伊尔汗国的苏丹,更是要成为整个蒙古的苏丹!”
配合着那种念经般的声音,白胡子智者撕开了事情的表现,把权力残酷斗争的真相和胜利后带来的甘美果实指了出来。如果阿赫默德·贴古迭儿能够干掉忽必烈,他就可以成为整个蒙古的统治者。
孛儿只斤·忽必烈是黄金家族的成员,孛儿只斤·贴古迭儿也是黄金家族的成员。而且这两人还是亲叔侄,再纯正不过的托雷系子孙。
阿赫默德·贴古迭儿是很想多考虑一下,但是忽必烈的使者还在外面等候,而那个东罗马贱人玛利亚已经先去告状。阿赫默德·贴古迭儿横下心来,起身下令,“我等先召集人马。阿凡提将军,你带领两千人马打着我的旗号前去,对忽必烈的亲军实施突袭,先给他们迎头痛击。我集结了军队之后再彻底打败他们。”
阿凡提将军受命而去,其他人则各继续接受阿赫默德·贴古迭儿的指派。
两千精锐人马都是阿赫默德·贴古迭儿的铁杆,也是信奉了真神教的军队。在伊尔汗国,虽然真神教数量很大,十字教以及佛教也有很大市场。只有山中老人开创的阿萨辛派被蒙古人剿灭。剿灭的理由也不是他们信奉真神教,而是因为阿萨辛派一直袭击蒙古商队。
此时国内的佛教自然是以阿鲁浑为首,景教与十字教以前是以阿八哈信景教的养母为精神领袖,现在则是以东罗马公主玛利亚为精神领袖。然而真神教依旧在壮大,他们找上了倾向于真神教的阿赫默德·贴古迭儿,奉他为主。阿赫默德·贴古迭儿也在真神教支持下成为了阿八哈的继承者。
此时听闻要打败远来的忽必烈,阿凡提将军手下的军队倒也战意很高。除了有为真神教奉献的心情之外,这些人对于远道而来的忽必烈大汗也有警戒心。阿八哈出于血缘关系,对忽必烈无比忠诚。那是孛儿只斤家的私事。
现在蒙古大汗带领王庭抵达伊尔汗国,会不会吞并伊尔汗国。这是许多伊尔汗国贵人们非常担心的事情。如果能够打败甚至干掉忽必烈,两个担心都可以被解决。实施进攻的阿凡提将军心中有着必胜的期待。
第44章 南北两路西进(五)
阿凡提将军抵达蒙古大汗亲军驻扎地,就见大量的帐篷组成了连绵不绝的营地。在营地外围看不到拒马之类的防御体系。
大汗亲军在营地附近拦住阿凡提将军,刚一照面就听对面将领大声喝道:“贴古迭儿的贼军,你们的诡计已经被我们看穿,还不赶紧下马受降!”
听到这声断喝,阿凡提将军心中大惊,他没想到自己这边的谋划已经瞬间被看穿。眼看大汗亲军那毫无防御力的营寨,再回头看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妥当的部下,阿凡提将军心一横,拔出弯刀直指天空,大声吼道:“真神的战士们,天堂中的七十二处女在等着我们!杀!”说完,他用马刺一踢胯下坐骑,率领两百先头部队向着大汗亲军的营地冲突。
作为蒙古军的将领,各种战例都告诉他们,只要能冲进敌人营地开始纵火,便是两千人也能让两三万人的军队崩溃。
见阿凡提的军队玩突袭,断喝的伯颜大帅命人挥动大旗,吹响号角。那些外围的帐篷门帘瞬间被掀开,端着蒙古重火枪的大汗亲军冲了出来,对着阿凡提将军的部队猛烈开火。
外面鼓号声响,枪声大做。在金帐里面的蒙古大汗忽必烈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倒是玛利亚公主与阿鲁浑两人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没过多久,伯颜大帅回到大帐,向忽必烈行礼,“大汗,那贴古迭儿的确要谋反。偷营的贼军已经快扛不住了,却不知道要不要立刻向大不里士城追击。”
忽必烈微微一笑。他考虑到贴古迭儿谋反的可能,有同样考虑伯颜请命去应对。现在果然试探出结果,忽必烈笑道:“倒是不用着急。今日我们先做准备,明天一早就到城下。”
说完之后,忽必烈看向阿鲁浑,“你明日要和我到城下叫城。那贴古迭儿大概正在散播各种谣言,须得你亲自去告知城上被蒙蔽的将领。”
“遵命。”阿鲁浑立刻答道。
大汗亲军开始做战斗准备,阿鲁浑则是准备明日城下揭发贴古迭儿的邪恶真面目,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玛利亚所在的帐篷门帘掀开,侍女送进来一样东西。看完了这东西,玛利亚公主坐在椅子上,在烛光下陷入深思。
夜色已深,随着蒙古军的敲更声。玛利亚公主从沉思中抬起头,她穿上带兜帽的斗篷,吹熄蜡烛,走出帐篷,隐身在帐篷的阴影下。没多久,一个人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了黑影里。公主用希腊语低声问道:“是你么,小修士。”
那个人则是用很不流利的希腊语开口说道:“君士坦丁堡的玫瑰花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即便男子的声音很低,公主殿下依旧清晰的回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声音的感受。过了二十年,回忆中的声音现在没有太多不同。公主拉着那个人偷偷溜回帐篷里,在黑暗中,她紧紧抱住心爱的人,低声说道:“今天你一眼都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
伯颜大帅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把当年的拜占庭小公主玛利亚揽在怀里。这个让他体会到爱情的女人此时正因为激动而瑟瑟发抖,那颤动令伯颜心中充满了想保护她的心情。在出使君士坦丁堡时遇到玛利亚之后,伯颜就决定保护她一生。
“因为我老了,所以你才不肯看我么?”玛利亚把脸紧紧靠在伯颜大帅胸口,喃喃的说道。
“我担心看你一眼,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拥抱你。”伯颜柔声答道。
听到这回答,玛利亚发出一声大大的哽咽,接着用手紧紧捂住口鼻。虽然哭泣被压住,伯颜大帅感觉到怀中的女子颤抖的更厉害。他就这样抱着心爱的女子,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阵,玛利亚公主轻轻从伯颜的胸前抬起头,“要不了太久,我就要回君士坦丁堡。”
“我会送你。”
两人随即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然而玛利亚并没有让这热情的拥抱持续下去,她用力推开伯颜。伯颜在黑暗中单膝跪地,拉起玛利亚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一下,随即起身离去。
看着爱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外,玛利亚公主倒退几步,无力的坐回到椅子上。此时她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便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间传出低低的哭泣声。
在这样的夜晚,伯颜大帅躺在铺位上无法入睡,玛利亚公主则以泪洗面。阿鲁浑考虑着怎么拉拢那些能支持自己的人,忽必烈大汗考虑着干掉贴古迭儿之后该怎么处置伊尔汗国。
在王都大不里士,逃回来的残兵告知贴古迭儿,蒙古大汗亲军有着令人肝胆俱裂的众多火枪火炮。作为真神教的精锐图列巴军飞蛾扑火般发动了两次猛攻,甚至冲到距离蒙古军帐篷不到十米的距离。不管天堂上的七十二处女到底有什么样的诱惑力,这些人最终还是被蒙古军的火力碾碎。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逃出生天,最终够逃回大不里士的只有不到200人。
“后面要怎么打?”贴古迭儿声音焦虑,发现自己一脚提到铁板之后,这位托雷的子孙终于知道控制了整个蒙古草原的忽必烈大汗绝非浪得虚名。当自己向忽必烈挥动真神教弯刀的时候,就要面对可怕的还击。
“忽必烈孤军在外,无法久战。我等不如先将城内真神教之外的将军以及大臣都给杀了。依托城墙抵抗。同时征召各地的真神教信徒前来作战。”白胡子图拉暂时沉默,一位黑胡子图拉讲述着他对军事的看法。
“城内的大臣可不能杀。”贴古迭儿立刻表示反对。
“苏丹,城内的那些人留着都是祸害。”
“杀了他们,他们的部下会怎么样。”
“若是他们投奔了阿鲁浑,我们都要面对不测之祸。”
……
贴古迭儿希望建立他的伊尔汗国,贴古迭儿手下的图拉们希望建立真神教的伊尔汗国。立场不同,争论起来就没办法说服对方。直到最后,真神教的图拉们勉强与贴古迭儿达成了一个共识,先要城内最重要的大臣做出表态。此时已经到了深夜,这些人实在是困的不行,就去睡下。
天没亮,大汗亲军就已经起身埋锅造饭,当天色微明之时就上马出发。清晨,大汗亲军就抵达了大不里士城外。指挥亲军的伯颜大帅看着故乡的都城,神色淡然。他本人1235年在伊尔汗国出生,1265年抵达大都。为忽必烈效忠17年之后,于1282年重回故乡。人生的头30年中所经历的一切已经造就了伯颜的性格。
“我乃阿鲁浑,你等现在开城!”阿鲁浑高声对城头喊道。
城上的守军没有开城,也没有向阿鲁浑射箭。看着城外数万大汗亲军,他们脸上露出了畏惧的神色。见到自己没能喊开城门,阿鲁浑脸色变得很难看。即便不敢贸然离开护卫的保护,阿鲁浑还是稍稍在马上站起,对着城头继续喊道:“你等让不花将军出来见我。或者现在就去告诉不花将军,贴古迭儿谋反,派兵攻打大汗。”
不花将军乃是伊尔汗国的重臣,拥有改变伊尔汗国力量对比的实力,在阿鲁浑看来,如果能让不花将军认清事实,贴古迭儿就已经完了。
此时贴古迭儿的宫廷里,不花将军坐在客座,听贴古迭儿讲述最新的局面。
“忽必烈前来是想谋夺伊尔汗国。你也知道,伯颜素来觉得怯的不花之死乃是旭烈兀大汗回师的错。投奔了忽必烈之后,他要带兵前来让忽必烈夺取伊尔汗国……”
贴古迭儿大声讲述着伊尔汗国面对的危机,不花将军静静的听着,心中也在盘算当下的形势。贴古迭儿的哥哥阿八哈一直非常热心的期待蒙古大汗忽必烈驾临,这是完全公开的。若是阿八哈还在世,此时大概蒙古大汗亲军已经在吹吹打打的欢迎气氛中进入大不里士城。
至于谋夺伊尔汗国,不花将军并不觉得蒙古大汗会这么做。伊尔汗国自从建立起就与周边的各个汗国间爆发过不少战争。忽必烈大汗的几万亲军可以打败伊尔汗国的军队,却没办法吞并伊尔汗国这么幅员辽阔的国家。
想了这些,不花将军果断答道:“若是被忽必烈大汗夺取伊尔汗国,想来我等只能去当牧奴。”
贴古迭儿脸上登时就有了喜色,得到不花将军的支持,守住大不里士的机会就增加许多。让不花将军先在宫中等着,贴古迭儿又对另外几名被邀请来的将军进行劝说。这几位的态度就没有不花将军这么爽快。对于贴古迭儿抵抗大汗亲军的决定推三阻四含糊其辞。
深知此时绝不能出错的贴古迭儿只能下令将这些人先软禁起来,这才将不花将军请来,“不花将军,此次事情大,我们须得做好万全之策,请将你的家人带到宫中。万一城破,我们还能用宫墙保护你家人的安全。”
“你这是信不过我?”不花将军怒道。
贴古迭儿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怎么会信不过不花将军。这么做只是因为要保护不花将军家人的安全。”
看着周围那些贴古迭儿的卫队,不花将军终于点头答应,“我现在就派人将我家人接进宫内。”
第45章 南北两路西进(六)
策马绕着大不里士城跑了一圈,伯颜大帅回到大帐的时候神色淡然。忽必烈也没有丝毫紧张的表情,即便没有绕城而行,忽必烈在望远镜中看到的大不里士城并没有比蒙古肆虐过的名城更宏伟。
“已经派出了使者。”忽必烈说道。
“那我们就可以再等一阵。”伯颜淡然答道。他并不特别喜欢说话,便是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是如此。
君臣两人暂时沉默片刻,忽必烈开口问道:“解决了贴古迭儿之后,是留下还是继续西征。”忽必烈没有提及以前的战斗,大不里士城内的统治者们是蒙古人,蒙古人最懂得蒙古人的规矩。
“继续西进,在巴格达立起大汗金帐。”
“你曾经到过巴格达,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忽必烈继续问。
“巴格达很热,冬天偶尔会下雪,却不会有积雪……”伯颜讲述着他对这个地区的印象。
即便是伯颜大帅这么聪明的人,他也不知道此时的地球正处于小冰河时代。小冰河时代让北方冷空气高压南移,蒙古高原气温更低,降雪更多。这样的气温下,植物生长时间更短。对于巴格达这等地区,冷空气南移让雨线接近巴格达地区,此时的两河流域降雨丰沛,气温更宜人。
忽必烈原本并不在意伯颜之前的从军史,伯颜作为旭烈兀的使者抵达大都,就被忽必烈一眼看中。从此伯颜就被忽必烈留在身边委以重任。此次西征,忽必烈开始越来越倚重伯颜在西方的经验。伯颜的履历也很傲人,他参加过旭烈兀的西征,消灭了里海南部的哈萨辛,曾经令中东和欧洲闻风丧胆的刺客团体被蒙古军杀了个干净。
接着被毁灭的是哈巴斯王朝。巴格达陷落,第36代苏丹被马群踩死,延续了500多年的帝国从此覆灭。之后蒙古军又摧毁了阿尤布王朝在叙利亚的统治。阿尤布王朝的统治者从大马士革逃到埃及,随后被马木留克王朝取代。
十字教教徒伯颜承此时已经是将军,还是蒙古军中精通外语的文人。从而被旭烈兀汗委任外交责任。13世纪,蒙古西征在欧洲迅速引发一场‘蒙古风潮’,欧洲上层远想和这个强大的东方国家接洽合作。对于欧洲来讲,东方并不是遥远的大宋,而是指两河流域以及波斯王国。
控制这个‘东方地区’的伊尔汗国对外是政策是联络十字教,打击信奉真神教国家马木留克王朝。所以在君士坦丁堡,在罗马,在维也纳,在法兰西岛(巴黎),甚至在伦敦,都出现过伯颜的身影。
听了伯颜继续西征的建议,忽必烈大汗继续问:“不需要留在这里?”
“大汗,巴格达比伊尔汗国更富裕。在巴格达立起金帐之后,向北走是金帐汗国、白帐汗国等勾结真神教的叛徒。征服他们,大汗就可以再次召开忽里台大会。”伯颜表达着保持伊尔汗国现状的观点。
听到召开忽里台大会,忽必烈终于被说动。在忽里台大会上被推举的蒙哥大汗死后,忽必烈下令召开新的忽里台大会。只有伊尔汗国当时的首领旭烈兀派人过来支持忽必烈。其他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以及金帐汗国、白帐汗国等蒙古人建立的国家,要么支持阿里不哥,要么根本不搭理忽必烈。郝仁之前解决了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忽必烈当下的敌人不该是忠于他的伊尔汗国,那些没有被重新统一在蒙古旗下的金帐汗国等叛徒才是该被消灭的对象。
等忽必烈确定了方向,天色也已经接近傍晚。大汗亲军们的将领回来复命,他们已经通过喊话等方式让大不里士城内的守军知道了现在的局面。忽必烈很满意众人的努力,之后的事情就让局面继续自行发展吧。
夜色降临,大不里士城内的街头出现了一队打着火把的队伍。走在队伍中间的贴古迭儿脸色阴沉。贴古迭儿一直无法理解老爹旭烈兀和哥哥阿八哈为何对忽必烈如此顺从,忽必烈在遥远的东边,为什么几千里外的伊尔汗国要要卑躬屈膝?现在的贴古迭儿开始有些明白过来。仅仅是白天的喊城,大不里士城内就有好些将领心思动摇。也亏得信奉真神教的那些人到处巡查,抓到了一些偷偷去和蒙古大汗忽必烈联络的人。
没多久,贴古迭儿就到了城边。地面上点燃了篝火,篝火附近十好几号人被绳捆索绑。走过去一看,贴古迭儿觉得其中有那么几个人还挺眼熟。扭头看向正被召集过来的将领们,那几个家伙的主人都低下了头。
心中暗骂这些人吃里扒外,贴古迭儿大声的喊道:“此次忽必烈前来的目的根本就是要吞并我们伊尔汗国,你们以为忽必烈成功之后只会剥夺了我的汗位么?他手下那么多人,哪个不需要牧场,哪个不需要奴隶。我的汗位被忽必烈取代,你们的地位也会被忽必烈的手下取代。哪里会有只对付我而放过你们的道理。糊涂啊,你们真是糊涂。”
此言一出,那些将领们倒也是将信将疑。贴古迭儿指着那些被抓到人说道:“这些人,一个人抽二十鞭子。放了吧。”
话音刚落,立刻有花白胡子的真神教图拉喊道:“苏丹,不可!”
先阻止贴古迭儿发落这些人,花白胡子马上凑近,低声对贴古迭儿贴古迭儿说道:“苏丹。若是这么放过,那些人就知道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被惩处。”
这话点到了痛处,贴古迭儿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花白胡子立刻趁热打铁,“苏丹,此时必须杀了这些报信的,让那些派遣的人知道厉害。最好把几个与阿鲁浑有关的人也抓起来。”
提到阿鲁浑,贴古迭儿眼中就闪动着杀意。白天的时候城外的蒙古军叫城,已经宣布阿鲁浑是伊尔汗国的继承者。是由大汗忽必烈认可的继承人。这消息让贴古迭儿气的七窍生烟。蒙古各部的继承人靠推举,选出来的都是各部里面综合力量最强的那个。包括忽里台大会也是如此运作。即便成吉思汗强力推荐窝阔台,也是经由忽里台大会认同。
现在变成了忽必烈说谁是继承人,谁就是继承人,蒙古传统被完全破坏。贴古迭儿想到这些,就气得有些发抖。狠狠的扫视了一圈那些将领,贴古迭儿指着那帮跑腿的喝道:“这些人统统斩首!”
说完,转身就走。那些跑腿之前听到自己只是被抽二十鞭子,都松了口气。突然局面大变,二十鞭子的肉刑变成了砍头的死刑。他们立刻就哀求起来。贴古迭儿听到那些人的哀求,怒火更盛,根本没有赦免的意思。那帮跑腿的看到求助贴古迭儿无用,就转而向他们的主人求助。那帮主人此时哪里敢吭声。
就在贴古迭儿走远之时,便听到后面传来惨叫声。刽子手们已经开始斩杀死囚。
是不是干脆把那些阿鲁浑派也抓起来杀了,贴古迭儿心中迟疑。一个个名字在脑海里划过,但是贴古迭儿最后他还是没下这个命令。回到宫中,贴古迭儿就喝起了酒。他需要酒来舒缓精神,战争给了贴古迭儿太大压力,让他感觉自己被什么紧紧抓住一样。
没多久,白胡子图拉前来求见。到了贴古迭儿面前,白胡子行了个礼,问道:“苏丹,您为何要放过那些叛徒?”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贴古迭儿愤愤的说道:“我现在没办法确定到底谁是阿鲁浑派。”
“凡不是信奉真神的,都是阿鲁浑派。”白胡子毫不迟疑的给出了答案。从一开始,他就如此主张,现在依旧如此。“真神的圣典讲说,那些异教徒都不可信,只能用刀剑让他们信真神。自从苏丹提出要将伊尔汗国奉还给真神之后,他们在这件事上有过服从么?从来没有。现在这些人终于找到对抗真神的机会,又岂会放过。异教徒从一开始就是和苏丹敌对。”
“你!下去!”贴古迭儿喝道。
白胡子看着贴古迭儿的表情,站起身倒退着离开。出来之后,白胡子立刻直奔图拉们所在,那些黑胡子,花白胡子见到白胡子进来,立刻上来问道:“如何!”
“苏丹已经动心了。”白胡子欢喜的说道,“看来苏丹已经明白我等真正信徒与其他异教徒不能共存。”
“感谢真神!”一种真神教徒举目望天,不胜欢喜。
白胡子连忙说道:“现在还不到庆贺的时候,我看苏丹还是没下定决心。我们就先把需要用刀剑净化的异教徒定好,只要他们敢有丝毫异动,便直接动手。”
图拉们也知道此事不能有丝毫大意,连忙答道:“好!”
第二天一早,伯颜大帅起身。刚开始吃早饭,立刻就有人禀报,“大帅,城头已经挂起一些人头。却不知道是谁被杀。”
听了这消息,伯颜大帅把吃的东西尽快塞进嘴里,用奶冲下,接着就去见忽必烈。到了大汗金帐,没等伯颜开口,忽必烈就笑道:“伯颜,想来你也知道城内开始杀人。”
“可以动手了。”伯颜淡然答道。
第46章 南北两路西进(七)
不花将军淡定的坐在宫中和家人边吃早饭边聊天。贴古迭儿说的是让不花将军的亲属当人质,实际上连带不花将军一起软禁。看得出,不花将军的家人都非常不安,不仅是因为被囚禁,从城外传来的枪炮声让这些人不知所措。
贴古迭儿并不想刁难不花将军,便是软禁他和他的家人,饭管够。这顿早饭从早晨吃到了上午,没人进来指责。不花将军给自己倒上第三碗羊奶,正考虑是不是不顾肚子的容积,将其喝下去。不花将军的儿子就问道:“父亲,这外面是什么声音?我觉得不像是爆竹。”
不花将军没说话,只是把举起来的碗放回到桌上。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从外面锁上的门打开了,传令官站在门外说道:“不花将军,伊尔汗有请。”
拍了拍身边儿子的肩头,不花将军起身跟着传令官离开。出了被软禁的房间,枪炮声更加清晰。伊尔汗国有忽必烈赏赐的火枪火炮,数量虽然少,贵人们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花将军走的不快,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些。如此密集的枪炮声在伊尔汗国从所未闻,更是想都想不到。连不花将军都感觉有些悸动。
见到不花将军落在后面,传令官停下脚步,转身呼唤道:“不花将军,大汗还在等。”
“哦。”不花将军应了一声,继续前进。贴古迭儿并没有在宫中,不花将军跟着传令官出了宫门,没多久就到了北城附近。远远就见到贴古迭儿正面对一众将校喊话。抬起视线,就见不远处的城墙腾起各种烟尘,偶尔还有炮弹越过城墙落在地上。落点附近则传来惨叫声。
见到不花将军过来,那些将校立刻就有了精神。贴古迭儿快步冲到不花将军身边,就见他满面狰狞的对不花将军大声喊道:“快命这些人上去守城!”
不花将军没有立刻回答。贴古迭儿的窘态令他心怀大畅,只是自己此时还身在贴古迭儿的人马包围下,他不敢放声大笑而已。
见不花将军没有反应,贴古迭儿怒道:“现在就下令!”
“城上到底是什么局面。”不花将军终于开口。
贴古迭儿被这从容的态度彻底激怒,他瞪着不花将军,怒道:“上到城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花将军听了之后也不说话,转身就向上城的甬道走。贴古迭儿没想到不花将军这么果断,愣了片刻才对手下示意。四名贴古迭儿的手下连忙手按刀剑半围着不花将军。那些不肯带兵上城头的将领中就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声音。
这些人里面有些是不花将军的部下,有些是传统的蒙古上层,对于贴古迭儿让真神教成为伊尔汗国国教的政策不满。还有些则是追随旭烈兀与阿八哈两任伊尔汗的政策,坚定忠于忽必烈大汗。忽必烈的大汗亲军开始攻城,这帮人出发点不同,却都选择不愿意守城的做法。
此时见到不花将军被贴古迭儿的手下带出来,这些将校就大概猜出了什么。见到不花将军又被押着上城,这些将校们更加恼怒。现在守城的基本都是贴古迭儿的亲信,以贴古迭儿现在的意思,要让非贴古迭儿的亲信上层与忽必烈大汗的亲军作战,贴古迭儿的亲信们撤下来在后方。
既不是贴古迭儿的亲信也不是不花将军亲信的那些将校已经忍不住发出各种声音。不花将军的亲信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几名年轻将校就装作不经意的向不花将军方向移动。
对于军队,站位的细微差别就能让战斗发生巨大改变。贴古迭儿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不花将军身上,便是如此,他也感觉事情不对。扭过头,贴古迭儿对着一众将校喝道:“都不要动!谁都不许……”这嗓子就被一声凄厉的声音打断。
众人扭头过去,原来是一发飞进城内的炮弹落在附近,砸中了一匹马。马匹长声惨嘶,凄厉无比。马匹就如蒙古骑者的亲人,这声音让将校们都觉得浑身难受。不花将军忍着不快,猛然撞到身边贴古迭儿的侍从,快步直奔他的部下们冲去。
“杀了他!”贴古迭儿大喝。侍卫听到这话,连忙抽出刀剑追过去,眼瞅就要能砍到不花将军,却被斜刺里冲上的年轻将校们挡在不花将军身前。
兵刃碰撞间,将校们阵型大乱。就听不花将军在人群中大喝:“贴古迭儿这狗贼要杀了咱们,大家都听到了么!都听到了么!”
贴古迭儿心中大为懊悔,他只是心中焦急,放狠话而已。现在却被不花抓住痛脚。正想着该怎么改口的时候,又听不花将军喝道:“大家也不要在城头为贴古迭儿送死,咱们先回营,让贴古迭儿的手下在城头死吧。”
“是!”不花将军的亲信将校们大声应道。他们护着不花将军向着部队方向撤去。
看着逃脱自己控制的不花将军如猛虎归山,贴古迭儿心中无比懊恼。原本只是外患的局面,突然间增加了内忧,这局面登时险恶了一倍。可贴古迭儿召集众将校的时候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卫如狼似虎的包围这么多人,若是敢这样干,大概这帮将校就敢直接反了。此时不仅不花将军的亲信撤走,那些非不花将军的亲信也跟着一起撤走。
就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时,有传令官连滚带爬的冲到贴古迭儿面前,惨号道:“苏丹,大汗亲军已经上了城头。还请派遣援军。”
援军?贴古迭儿觉得一阵眩晕,他手中信真神的部队都已经派上城头,这是逼不得已才带了不花将军过来,让他指挥那些不信真神教的蒙古军上城抵挡大汗亲军。期待的援军变成了敌军,哪里还有兵力可用。
虽然心乱如麻,贴古迭儿好歹戎马生涯这么久,在这样的局面下他还是下达了命令,“召集亲军和那些图拉,我们撤!”大汗亲军只是围住了三面,还有一面并无兵马。此时也只能向那边撤走。
此时不花将军已经重回自己的军中,他将自己的家人被软禁在宫中的消息告知众将。那些不花将军的部下本就不是贴古迭儿的亲信,又听了城外的招降,心里面已经动摇。城下大汗亲军的猛烈炮火让这些人更无拼命的念头。得知外面大敌压境,贴古迭儿却在城内搞起了排斥异己的把戏。众将校脸色都纷纷怒骂起来。
不花将军喝道:“此时我们直接攻入宫中,也派人去联络大汗亲军。迎接他们进宫。”
早就有此想法的将校们一声欢呼,各自带兵去了。那些既不是不花将军的亲信也非贴古迭儿亲信的将校们面面相觑,就听不花将军问道:“诸位,不知你等想怎么做?”
大不里士城如此迅速的向蒙古大汗忽必烈敞开了大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阿鲁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看来,大不里士城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城池,是难以撼动的要塞。便是忽必烈大汗也得用上很长时间,付出巨大的伤亡才能获胜。
在亲卫的催促下,阿鲁浑骑上马前往城前。果然看到昨天还大门紧闭的城门已经洞开,大不里士城的城墙上满是各种伤痕,明显是刚打出来的。空气中还有刺鼻的硝烟味道。忽必烈大汗已经在城门外,阿鲁浑连忙赶到忽必烈大汗面前,引着忽必烈大汗前往皇宫。
宫廷的地面上还有血迹,血腥气也没有完全散去。忽必烈对此根本不在乎,与他见过的死亡场面相比,这等程度的杀戮就如和煦的春风一样温柔。不花将军已经跪伏在宫门前,等待着黄金家族的胜利者前来。
阿鲁浑想上前扶起不花将军,然而忽必烈却率先说道:“你就是不花?”
“是。”不花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谦卑的答道。
“你觉得这城里谁是逆贼?”忽必烈大汗语气平静。
不花和阿鲁浑都住打了个寒颤,这个问题带给人满满的不祥感觉。这位能够轻松攻破大不里士城的蒙古大汗准备怎么样对付逆贼。
半个多时辰之后,阿鲁浑和忽必烈大汗已经在宫中落座。忽必烈大汗问新的伊尔汗阿鲁浑,“我与不花将军一起追击逆贼贴古迭儿,却不知你准备怎么治理伊尔汗国。”
“我想建立独立的民政,所有事情不再都由军人来管。”阿鲁浑简洁的答道。
“哦……,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忽必烈的声音中有怅然。
“大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么?”阿鲁浑连忙询问。
忽必烈叹道:“倒是没什么不妥。你这么讲,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叫郝仁。”
“就是击败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郝仁万户么?”阿鲁浑连忙问。
“原来你知道郝仁。他治国的理念与你相同,若是你们见到,想来会谈得来。”忽必烈丝毫不提自己在河北建立的汉化蒙古朝廷,只是谈论这个已经变成汉人的孛儿只斤家的万户。
第47章 太行东西(一)
太行山大概呈现东北向西南走向,位于山西省与华北平原之间。用21世纪的地理名词,北京、天津北部(海河以北),以及河北北部地区、山西北部地区,被称为燕云十六州,又称幽蓟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几千年来都是华夏的腹地,有说法是‘失岭北(都护在燕然的燕然都护府)则必祸燕云,丢燕云则必祸中原’。到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从此开始了华夏的困境。
现在大宋武功远胜太祖赵匡胤的当今官家赵嘉仁打跑了蒙古人,夺回河北以及幽州。虽然还没完全夺回燕云十六州,却也让中原大大松了一口。在大宋报纸上宣传重新开辟中原的时候,可以从大形势上向大宋人民保证,去中原开辟为何是安全的。因为胡虏们首先面对的是河北以及幽州的强大宋军。
郝仁万户打了个喷嚏。这大概不是因为万里之外的王庭中有人提及郝仁引发的心灵感应,而是因为太行山以西的山西气温比河北低。揉了揉鼻子,郝仁万户收起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报纸,这都是几个月前宋军刚收复幽州没多久的旧闻,依旧能给他很大的满足感。
对于郝仁这样的人,知识和天下形势的最新局面比珠宝更珍贵。即便身处于战败一方的蒙古,郝仁对于大宋赵官家时时刻刻都保持的建设战略心生敬意。回想起自己见到赵官家的时候,郝仁总是能想起那个挽起裤腿下地的形象。郝仁也觉得很讶异,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威震四海,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合适。
眼前还有几摞报纸,都是大元残留的情报人员撤退到山西时带来的。郝仁很想一口气看完,却忍住了。除了此时他手下的人们已经集结起来准备开会之外,这样的精神美味一次吃完,就意味着很久之后都没有补充的内容。郝仁不想让自己贸然处于这样的艰困状态。
到了另外的院子里,府兵的将官们都起身迎接。落座之后郝仁就让那些千辛万苦逃到山西的大元探子们讲述最新情况。
“南蛮子所到之处,都把当地汉军世侯抓起来杀了。黄河以北已经被他们杀的尸横遍野。杀完汉军世侯,这些南蛮子就开始对府兵和地主动手。只要曾经在朝廷当过差的人,统统都被杀了个干净……”探子们描述着河北的恐怖局面。
跟随着郝仁逃到山西的这帮人都是汉军世侯、府兵,同时兼地主。听到大宋的血腥屠戮,他们在义愤填膺的同时也心中感到庆幸。几个月前郝仁果断离开前就说过,若是继续留在河北死战,大概很快就会在宋军的剿杀下战死。
宋军作战非常有步骤,他们先派兵封锁了太行八陘在河北的入口,随即在那边修建堡垒。堡垒中高高的岗楼有十几丈高,任何风吹草动都被岗楼上的哨兵看得清清楚楚。蒙古的探子们经过血的教训,已经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察。
大概情况讲完,就轮到众将来发言。“王爷,我们不如就在山西留下。这里虽然贫瘠,却也有许多土地可以耕种。何必一定要往西边走几万里远。”郝仁万户的副将蒋广语气中都是期待。
听了这个建议,不少副将都点头表示赞同。当年急匆匆的跑到山西的时候,这些人的确恨不得肋生双翅,能够飞到万里之外。现实中他们也没有跑出去万里,只跑出去几百里地之后,就再也不想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
“你等可知燕云十六州?”郝仁语气沉重。
这帮燕云十六州出身的家伙们听了之后纷纷摇头,这让郝仁大感伤心。在大宋,赵官家的手下只要看看报纸,就能知道大宋几百年年来都没能拥有的土地叫什么,对于大宋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力。燕云十六州出身的家伙反倒不知道燕云十六州的价值和意义。
郝仁万户只能先给这些人讲述了燕云十六州的范围,又介绍了燕云十六州的意义。郝仁的手下中有许多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知道这个名词的都受过些教育,所以不敢在郝仁万户面前显摆。听了郝仁讲述之后,这帮人对郝仁愈发佩服。不管是知识的深度或者广度,他们都知道自己不如郝仁万户。
讲完之后,郝仁也不管那些糊涂蛋,对那些大概听明白的家伙说道:“宋国只要杀光了河北人口,就会进军燕云。到时候怎么办?”
众人都是从河北逃过来的,因为郝仁没有刻意逼着他们来,所以这帮人无一人表示要在山西与宋军拼了。能这样表态的都选择留在了河北。
郝仁万户看着这些人,语气沉重,“你们有说留在山西,有说再往西走些,还有说向北进入蒙古。不管是那里,都是别人的地盘。宋国夺取了河北,染指山西只是迟早而已。不管是向西或者向北,都是蒙古的地盘。那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我们在这些地方永远都寄人篱下,没有立锥之地。若是你等所图的就是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以我当下的功劳,向大汗请求一片牧场,定然能带着大家在前去放牧。”
提到放牧,这些人也没人回答。他们若是肯当牧民,早就选择跟着忽必烈跑路。选择跟着郝仁万户,是因为这些人坚持耕种的传统。
“在这里……”郝仁仔细抽出一张泛黄的大宋报纸,手指点在罗斯大平原上,“在这里有广袤的土地,也没有什么人口。我们抵达这里,就可以开始耕耘。虽然这里很冷,却也可以一年收获一季。我许给你们一人二十亩地,随便你们耕种。但是你们也要跟着我到那里,只有在西方,我们才可以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蒙古朝廷从来不向这些汉族地主许诺什么好日子。与会的这帮人在大宋看来都属于汉奸行列,不管是宣传或者实践,大宋对汉奸们从不宽容。即便之前也有汉奸家族的人通过投奔大宋转而成为宋人,然而那样的机会之门也已经关闭。
在好一阵沉默之后,大地主魏京望开口问道:“却不知郝仁王爷觉得那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到了西边,我会重建科举,以科举取士。”郝仁爽快的答道。一直以来,郝仁都在考虑汉化到底是什么,如果汉化有用的话,为何蒙古会被打的这么惨。如果汉化没用的话,为何大宋突然就蓬勃复兴。直到看了大宋报纸上反复讲述的‘汉唐第一帝国’以及‘封建制度解析’之后,郝仁万户才恍然大悟。
原来蒙古还是处于汉人看来极为落后的除非封建制。大宋赵官家这样代表华夏的人眼中的汉化,就是常任文官制度、科举制度、土地国有制度的体系。
在赵官家的描述中,唐代拥有的均田制就是土地国有制的最后努力,随着土地私有制完全压倒了土地国有制,大唐朝廷从生产者变成了包税制的发包人,大唐就这么一蹶不振,走向灭亡。
有了清晰的思路,郝仁万户讲述的简单明快。这些描述虽然有一部分来自于赵嘉仁,更大一部分则是来自荀子。自从懂了赵嘉仁之后,郝仁发现他终于也懂了荀子。如果经历了千辛万苦,最后的结果只是从一个蒙古到了另外一个蒙古,未来艰苦的征途就变得毫无价值。便是放弃尊严,跪在赵官家面前恳请饶恕,也比生活在野蛮中更有价值。
太行山以西的人们在讨论未来,在太行山以东的张弘范元帅正在为活到明天而奋力搏杀。如果不能打退眼前的敌人,他就没办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张弘范元帅运气不好,因为部下是河北本地人,他们并不愿意离开故土。因为将领是张家人,他们也不想离开故乡。所以元帅既没有能够跟上北归的伯颜大帅,也没有能够与杀回来的郝仁万户汇合后西进。
几个月过去,原本还有两万多人的张弘范军只剩下一千人马。张弘范看着对面千余人的敌人,正在向张弘范军挑战的正是李璮孽种李芳芳。见识过李芳芳这个女流之辈的武功,张弘范军此时无一人敢出来应战。
张世杰并没有参加对自己族兄弟的最后剿灭,当他确定张弘范败局已定之后就转而参加了对河北其他势力的扫荡。此时他的儿子张钧正在苦苦哀求,“爹爹,你就放过伯父一马吧。”
“我……已经下令,只要张家肯投降的,在我们攻破张家庄的时候在门上贴一张写了降字的纸,红巾军定然不会伤害他们。这个张家庄的人都知道了么?”张世杰问起了别的问题。
“伯父已经将这个告知了张家上下。他可没有藏着不说。”张钧答道,“爹,我知道你和伯父之间有很大的误会。他当年南下可不是为了和爹过不去,蒙古大汗有令,他岂能不去。”
第48章 太行东西(二)
张世杰盯着自己儿子的脸,想弄清楚这个兔崽子到底是愚蠢还是关心则乱。此时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张因为过于关心而慌乱的年轻面孔,从这些表情中分辨不出太多东西。
靠在椅子上,张世杰没好气的说道:“大宋官家要张弘范的脑袋,我又怎能不听。”
“爹乃是大宋重臣,为何不恳求大宋官家,请他饶了伯父。”张钧连忙建议。
张世杰原本心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温情,听了这话之后只觉得一股恶意从心而发,有种想把小畜生痛打一顿的冲动。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没照顾到儿子,张世杰还是恢复了慈爱之心,“我能当上重臣,是因为我对官家忠心不二,官家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成为大宋的将军,因为我对大宋忠心不二,大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蒙古欠下大宋那么多血债,大宋已经列出名单来,在名单上的绝不赦免。张弘范就在名单上极为靠前。因为我是大宋的忠臣,大宋才肯赦免张家。你就不要再废话了。”
看得出,张钧内心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但是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现在张世杰也是学社成员,在学社里几门必修课程之一就是基础逻辑学。逻辑不清,讨论话题会非常困难。张钧这么点年纪和经历,根本找不出驳倒张世杰的理由。
思前想后,张钧强辩的说道:“若是爹一定要救伯父,肯定有办法。”
“我就是压上全部身家性命都救不了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下去!”张世杰冷冷的说道。
看着儿子那不服不顺的背影,张世杰心里面这叫个失望。他这些年在大宋权利中心打混,便是没有什么发言权,见识的都是第一流的人物。眼见了赵嘉仁这样的豪杰在年轻时候就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才华,而自己的儿子在那般才俊初露头角的年龄还是这么不争气,实在是令张世杰极为失望。
失望虽然有,不过张世杰却也不愿意再想下去。如果往深处想,张世杰就会自责。若是当年他有机会带着儿子走,想来与那帮才俊结交之后,张钧会比现在强……
放下无意义的想象,张世杰把思路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红巾军的任务之一就是清洗河北,经过辛苦的努力,整个河北已经开始安定下来。但是眼前有这么一份名单,一份讨厌的名单。名单上面的人都曾经隶属过前红巾军,是在大都战役之前被放弃的那批人。
这些人当中有相当一批并没有跑回家里,有些占山为王当了土匪,有些跑去汉军世侯家里当了附庸,还有些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兴冲冲跑去投奔了蒙古人。不管是哪一中,在大宋学社看来都需要杀掉。乱世让他们变成了相信乱世和杀戮会无穷尽的延续下去的人,这些人又在扰乱世间。
譬如秦莫欢曾经的二当家公孙复,这厮离开红巾军之后就跑去投靠了朱家庄的庄主。面对红巾军的剿灭,公孙复不仅没有投降,还兴高采烈的投身于对抗红巾军的战斗之中。红巾军占领朱家庄地表后,公孙复和朱家庄的那帮人在地道里闷了几天,最后终于出来投降。
张世杰本以为公孙复会被就地处决,没想到红巾军里面还有人再给他们求情。秦莫欢这么一个被看好的家伙就展现出他软弱的一面,竟然请求饶恕公孙复的死罪。
心中叹气,张世杰提笔把名单上已经确定曾经是红巾军的人都给勾了。虽然心里面也有些遗憾,张世杰的手依旧坚定有力。
大规模处决俘虏不能由张世杰一个人做主,也不能由红巾军上层做主。在大都的河北战区司令部接到了张世杰的电报,最新的处决名单已经送出,请司令部接到后审核。李云上将看完电报之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现在已经进入八月,这份处决名单执行后,今年最后几个月的工作就可以转入冬季的休整期。
心情愉快,李云上将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河北比江南干爽的多,宋历八月天就已经退去暑气,十分干爽。甚至在整个夏天,一片树荫就能给人凉爽的感觉。如果不考虑干燥的话,这是南方人难以想象的美好。
在树荫下的凳子上坐下,李云上将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一半,朱洪武师长走到李云旁边坐下,两人就面对面的坐着抽起了烟卷。朱洪武明显没有耐心,他先开口说道:“司令,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坏了。不如我们组织去洗温泉吧。”
“洗温泉?”李云明显有些动心。
“从大……幽州向北几十里,有个叫做小汤山的地方。那里有温泉。咱们的部队基本都是南方人,洗洗温泉,让大家也能放松一下。”
“放松也得等到基本上解决了河北的敌人。”
“现在北边的隘口都已经修建了堡垒,我们正好可以用表彰部队的理由把部队召集到幽州来。咱们其实只用顾好北边,南边的平原根本不用管那么多。或者咱们给官家打个电报,让他再派人来负责南边的驻军。”
李云听了之后很是赞同。他不喜欢承担太多责任。若是能早些把南边的平原地区交给其他部队来负责,就可以大大降低河北战区的责任。李云试探着问道:“老朱,你觉得官家能不能同意把河北战区改编成燕云战区?”
“我觉得很好。”朱洪武回答的颇为干脆。
有人支持,李云心里面也安定许多。抽完烟,李云回到办公室就召开了会议。让部队轮流回幽州修整的消息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提出削减河北战区面积的建议则遭到了大部分人反对。李云要反对者说出个道理,得到的理由都含混不清。在种种含糊不清之下,反对者都觉得‘战区面积缩小就意味着损失了什么’。
李云心里面很看不起这帮家伙。他爹李鸿钧跟着赵嘉仁赵官家在海上打拼十几年,讲述起经验时,李鸿钧对于年轻的时候贪多非常遗憾,他不止一次的对李鸿钧讲,“若是我当年能少些贪心,只接掌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想来现在的成就会更大。”
自己有了想法,李鸿钧就劝道:“我们的工作就是打胡虏。现在河北已经没几个胡虏,到明年就能清剿完毕。咱们还弄这么大一个河北战区是做什么。等着承担那些繁琐的事务不成?”
“司令,能有多少繁琐事务。”宋保国师长含蓄的表达着不认同。
“地方上有了土匪,我们难道不要出兵么。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只怕都要出动。若只有这点倒也罢了,咱们部队承担了多少测量工作,官家早就说明了,河北就是土地国有,到时候测量工作肯定要交给部队去做。咱们的人就这么多,收复燕云的事情一定会由我等承担。有如此大功在眼前,我们又何必揽些麻烦在身上。”
大宋的基础建设都是从测量开始,测量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与会的高级指挥员都是从基层干起,想清楚这个关节,他们马上都选择支持李云的建议。
很快,建议就化作电报送往杭州。只是一句‘我们要缩小河北战区的面积’肯定没办法糊弄赵官家,河北战区就写了一篇挺不错的说明文。介绍了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在河北全境内的战斗,数以百计的汉军世侯被铲除,大量土地被牢牢控制。此时河北战区各部队都开始准备对北方的燕云和辽东地区发动进攻。负责整个河北的防务已经超出河北战区的能力。所以请求组建新的燕云战区。
兵部对这么一个要求感到莫名其妙,赵嘉仁也不想给李云添麻烦。让一群相信‘多就是好,大就是美’的家伙理解力所能及的真谛,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但是更麻烦的是,虽然做不到,但是很多人其实通过学习知道了‘实践力所能及这种理念的人更优秀更进步’,也许有些人的确会学习先进,但是出现嫉妒就在所难免。赵嘉仁自己就嫉妒过别人,等他靠自己有了立锥之地之后才摆脱了这种心境。他深知嫉妒是多可怕的东西。
在兵部这帮人抓不住重点的讨论着建立河北军区的可行性之时,赵嘉仁考虑的却是该怎么建立新一期的学习,主题就是如何面对嫉妒。
在纸面上建立一个军区可以很容易,上头做决定,然后对着地图画一画地区。建立一个军区的纸面作业就完成了。如果这个纸面的东西交到下面,铁定会被骂娘。因为这种设计充斥着各种不合理的地方。所以赵嘉仁对兵部最初的这段说法根本没放心里,他只是听完了汇报就离开。
远在幽州城的李云对此也不在意,加上李云自己,李家两代人都为赵嘉仁赵官家效力。对于赵官家,李云有格外的信心。他此时正在执行部队准备表彰修整的工作。到明年,宋军就要继续向北驱逐胡虏。野狐岭这个在军事课上讲过的名字就是一大目标。
“”
第49章 太行东西(三)
小汤山距离幽州城有五十里,是个除了温泉不剩啥的穷地方。穷在某些时候也具有优势,因为穷,所以当地没啥人。宋军以师为规模,万人跑去泡温泉的时候不会扰民。
只是在皮肤上感受到湿热,江南子弟们就露出喜色。干爽固然好,但是离家之后还是会想家,那种思想会美化故乡的一切,包括曾经被他们抱怨过的气候。等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大家的心情就变得更好。
到了北方,就是不停的战斗、战斗、战斗。李云上将主持河北战局,就一改之前郑捷上将那种事无巨细都要测算无疑的模式,他只是给部队相应训练,然后就让部队分成更小的作战单位,到更远的地方实施作战。部队随时都存在和敌人发生遭遇战的可能。以前那种连怎么遭遇敌人都有谋划的时代成了过去。
自从实施这种统军模式之后,宋军的战斗次数暴增,伤亡人数也在很短时间内提升许多。根据宋军的制度,每次战斗之后都要开会总结。这些经验教训还会告知其他作战单位。听了那些惨烈的案例,为了能够在战斗中活下来,所有部队都绷紧神经。现在终于能够充分放松的机会,大家泡温泉,饮酒,聚餐,唱歌跳舞,让遭受了巨大压力的神经能够松弛下来。
杨铁心师长发现部队紧张的时候,他紧张。部队放松的时候,他也没办法放松。年轻人一放松就爱胡闹,特别是吃吃喝喝之后,精力更是放松。这已经出现了好十几出打架斗殴的事件。虽然不严重,但是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师长和学社会长还得处置这些人,要召开大会,告知这帮小子们,大家要自律,要友爱。打架斗殴是要存档滴,这种记录很可能影响大家退役之后的待遇。
好不容易震慑住了这群年轻小子,杨铁心师长发现为期一周(五天+一天休息日)的假期只剩下一半。
回到住处,杨师长自己泡在住处的温泉池子里。这是个蒙古大户的院落,据说这家人到了冬天就来这里住几个月。看着周围的布置,杨铁心就觉得有种熟悉的江南感觉。蒙古南侵之时掳走了许多人,这家应该有人是被蒙古人掳走的……
想到这里,杨铁心就把对妻子的联想驱逐出去。即便过去了十年,杨铁心依旧会感觉心如刀绞。
放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一周的休假就已经结束。部队整军返回幽州,看着一众年轻军人们生气勃勃的容貌,杨铁心就觉得这种短期度假效果不错。如果河北战区变成了燕云战区,大家反倒距离这处温泉更近。前来休假变得更加容易。
回到幽州之后,杨铁心重新开始军事工作。燕云向北有两路,一路向西,走张家口、经过著名战场野狐岭之后,开始进入草原作战。一路向东,经过关隘前往辽东。
现在李云司令希望能够做出一个下阶段作战计划。杨铁心个人比较希望能够向东作战。前往辽东有两种途径,一种是走陆路,另一条则是走海路。渤海差不多可以看成内湖,这个内湖的东北方向就是辽东半岛,宋军很早之前开始在辽东半岛上砍伐桦树,作为造船的材料。有了蒸汽车船之后,宋军可以更轻松的在辽东行动。怎么看,走水路进攻辽东都是上上之选。
“我倒是觉得到草原打打秋风也不错。”朱洪武的看法就属于少数派。而朱洪武也有自己的想法,“辽东早一天去,晚一天去根本没差别。但是大漠方向就不同,我军现在不如蒙古军的只有骑兵。骑兵需要积累,当下我等若是前往大漠方向,就可以先积累起骑兵的经验。这个是晚一天,就拖一天的事情。”
这种有点自虐的态度也有支持者,杨铁心觉得李云司令都没办法无视朱洪武的观点。各派都开始以自己的想法为核心来组织未来的行动方案。相对于西进,东进的计划好做的多。
“辽东半岛上都是些女直人。却不知道官家准备怎么对付这帮胡虏。根据我们在辽东的经验,这帮女直人大大吃过火枪的苦头,并不敢惹我们宋军。若是想干掉这些女直,需要的是打丛林战。辽东这地方就是林子特别多,特别密集……”杨铁心边说边注意着下面听众的反应。整体上看,这些人的反应还算正面。特别是提到怎么消灭胡虏的手段之时,众人注意力更加集中,除了李云司令。
其实李云之前也很认真,直到警卫员递给他一张纸。读着纸上的东西,李云的注意力明显被分散。大概是杭州来的电报。
等杨铁心讲完,朱洪武就上台开讲。“我们现在的部队里面大概十分之一是骑兵。骑兵的要点是马,一人一匹马也不够,需要两匹甚至三匹。我们需要建立一个骑兵师。这个骑兵师的工作就是在草原与胡虏先争夺草场。我们的阿拉伯马食量比蒙古马大许多,蒙古马啃啃草就能活。我们的阿拉伯马得吃饲料……”
杨铁心听着朱洪武的讲述,慢慢的就听了进去。在如何与胡虏作战方面,朱洪武同样拿出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先争夺草场,依托草场能够提供的草料开始扩大在草原上的控制范围范围。尽量杀戮驱逐蒙古人。在这个过程中壮大大宋骑兵。
会议结束,李云把杨铁心叫到一边,板着脸问道:“我记得你夫人是叫做包惜弱吧。”
杨铁心精神一振,连忙答道:“是啊。”
“是这三个字么?”李云拿出一张纸递给杨铁心。杨铁心看完之后连忙点头,“的确是这个三个字。你们……找到她了?”
“也不能说找到了。这样,你跟着情报处的同志去一趟。我放你两天……,尽早回来吧。”李云最后几乎是给了杨铁心一个无限期的假期。
这下杨铁心只觉得汗毛直竖,如此说法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但此时已经轮不到他细问,情报处的同志已经说道:“杨师长,请备马。”
第50章 太行东西(四)
“这是?”杨铁心在自己不久前的住过的院落前,疑惑的问情报处科长。
科长没有说话,在门口拴好马,率先进了院落。杨铁心紧跟在科长背后,他在这里住过,当然知道这里曾经的住户跑了个精光。越往里走,杨铁心越是心惊,甚至感觉脚都有些发软。难道是有谁在这里发现了埋葬妻子尸骨的所在地?
两人停在一间屋子后面,杨铁心努力搜索地面,想看出哪里有挖掘过的痕迹。让后听情报处的科长说道:“墙上画的名字,杨师长能认出来么?”
杨铁心一愣,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墙上涂鸦。看那稚嫩的笔画,应该是孩子们的作品。涂鸦中有绘画,有写字。看过去,好几处都有包惜弱三个字。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杨铁心试探的问道:“这就是你们找到的线索?”
“是。”科长应道,“这个算是引线。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又询问了周围的村民,也已经请了绘图部门的人员根据村民的介绍在画人像。”
“你们不是找到了被杀的尸骨?”杨铁心连忙问。
“这和尸骨没有丝毫关系。”科长连忙答道。
杨铁心手捂双眼,抬头向天,喃喃自语:“谢天谢地!”
科长本想跟着说什么,见杨铁心如此,他也觉得有眼泪忍不住想冒出来,一时竟然说不下去。等杨铁心情绪恢复,抹掉眼角泪水的科长才继续说道:“杨师长,绘图部门的素描人像应该是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吧。”
宋军绘图部门都需要掌握素描技法,现实中有些时候需要描绘出别人讲述的地形,这一来二去就开发出一些周边的技术。根据别人描述来绘制素描人像就是这些技术之一,掌握了这种技能的官兵退役之后都会被分到公安部门去。
现阶段在温泉修整的部队里面就有绘图部门,也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员。情报处的同志去了一趟,就把三张不同人员绘制的素描依次放到杨铁心面前。视线扫过图片,杨铁心连连点头,却没说话。
“像是杨师长要找的人么?”科长问道。
“非常像。”
“杨师长,”即便屋里没有别人,情报处的科长依旧压低了声音,“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名女子是蒙古贵人孛儿只斤·郝仁的夫人。孛儿只斤·郝仁曾经参加过南侵战争……”
听着介绍,杨铁心一言不发。科长也心里面也不很舒服,只能尽快缩短自己的发言,“……村民讲,蒙古主力逃出大都之后,这名女子一直带着三个孩子待在这里。等孛儿只斤·郝仁回到河北,她才在护送下离开。”
讲述完之后,屋里陷入沉默。科长本想多说几句,看着杨铁心的表情,他就说不出话来。最后科长把一个文件袋和桌上的三张素描画推倒杨铁心面前,接着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科长就听杨铁心问道:“你们说的……那人一直安好,对吧?”
“是。她一直安好。”科长答完,见杨铁心再次陷入沉默。科长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杨铁心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想法和念头同时触发了许多感情。杨铁心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妻子还活着。他也能感觉到心中的确有欢喜的情绪,但是距离压倒其他感情,这种欢喜还远远不够。
第二天上午,杨铁心脚步迟疑的走到了宅子的墙边。那些孩子的涂鸦中有爸爸,有妈妈,有伙伴,还有小狗。沉默着看了一阵,杨铁心沉默的离开。出了门,杨铁心上了马匹赶回大都。少数知道了相关情报的人都闭口不言,对于那些根本不知道内情的人,杨铁心一字不提。赶回幽州城的来回只有一天多时间,大部分河北军区高级指挥员甚至不知道杨铁心离开过幽州城。回到幽州城,杨铁心继续参加军事会议,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河北军区上层有自己的工作,对于下一步进攻的方向,也有人建议干脆两路进发,同时执行东西两个方向的战略。李云不得不讲述了他的基本观点,“人的精力有限,你们觉得增加一件不同的事是需要的精力乘以二么。不,那得是平方,二的平方是四,需要原本四份力气。同时干三件不同的事,就是九倍气力。我们做不到。”
“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到?”立刻就有人唱起了反调。
李云本来就已经很不高兴,此时更忍不住,他大声说道:“多吃多占,那是穷念头。因为自己没有,才以为越多越好。”
听到李云竟然用‘穷念头’来形容战友,学社的会长目光灼灼的看着李云。朱洪武眼睛发亮,他欣喜的问李云,“李司令,这个穷念头怎么讲。”
李云敢这么讲,也就不后悔,他大声说道:“穷就是自己没有。你们告诉我,你们见到幽州城之前,除了没有亲眼见到幽州城之外,有关幽州城的情况,多少是你们不知道的。”
朱洪武眉头微皱,思忖了一阵之后他笑道:“说得好。培训里面把能讲的都讲过,还有许多幽州城的素描图片。我到了幽州城后只觉得这城市并不陌生,似曾相识。”
不少指挥员们微微点头,宋军的战前培训并不是走过场,那是系统性的培训。图片,文字,人员讲述,简单的沙盘。对于幽州知道的越多,战斗中就越不容易出现束手无策的局面。
“这些都是别人给我们的。我们自己拥有的只是学习的方法,以及到底能学到多少。如果把这些当成我们自己的东西,那就错了。不管是东进辽东或者西进大漠,我们其实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些问题。既然不知道,便是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一件事之上,只怕还不够。同时开两件事,必然捉襟见肘。”
“穷就是没有。有趣!”朱洪武追笑道,看得出他对穷非常有兴趣。
“穷最可怕的地方是让我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那是非常糟糕的状态。咱们打仗的时候,谁不知道战斗中有可能会死。一支箭,一发子弹都可能让我们毙命。但是真打起来,害怕这个的还是少数。但是看到一条有可能隐藏着蒙古骑兵的山间道路,我们有几个人不感觉背后发凉。最让我们害怕的大概是手下那些根本不知道害怕那种山间道路的指挥员吧。”
李云讲述的都是高级指挥员们要面对的问题,高级指挥员们中多数倒是真听明白了这个标准。就在他们感觉到心悦诚服之时,李云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知道别人不靠谱,却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很多地方同样不靠谱。这就是因为心里穷。我和大家一样,都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所以觉得我们自己要先让自己摆脱心里穷。那就是明确的知道自己不知道。”
这个道理杨铁心也听懂了,但是在懂得的同时,他忍不住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几天来,他知道自己并不知道怎么面对妻子包惜弱的现状,但是杨铁心就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现状。
以前的时候,杨铁心知道他的妻子包惜弱被蒙古人掳走。想让妻子回到身边,杨铁心义无反顾的投身从军。是战争让他的妻子被抢走,那就用战争来夺回妻子。
在听学社教员讲述‘刻舟求剑’的道理之时,杨铁心也认为世界是变化的,那个刻舟求剑的家伙是错误的,甚至是需要被嘲笑的。世界不停变化,宋军从一支冷兵器军队变化成热兵器军队,宋军的战斗力从不如蒙古军变成能够压倒蒙古军。现在的杨铁心要根据不断变化的现状调整心态和想法,保持以前那种畏惧蒙古军的心态观点,就是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
杨铁心坚信妻子在遥远的地方等待着自己,只要自己保持单身,在夺回妻子的时候,曾经破碎的家庭就可以重新团圆。宋国、蒙古、宋军、蒙古军,都在不断变化,杨铁心认为那都是别人的事情。直到证据证实,妻子被人掳走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包惜弱已经变作了别人的妻子,成了别人孩子的母亲。
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的杨铁心感受到了源自内心的巨大痛苦,来自内心的苦痛让杨铁心无法逃避,无法言语,无法睁眼,甚至无法呼吸。直到一直手用力的按在他肩头,才让杨铁心勉强从内心的状态中稍稍解放出来。睁开前看过去,原来是李云站在身边。李云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蔑视,这位三十来岁的上将眼中有的只是同情。但是这种同情恰恰是杨铁心最不能接受的。他勉强站起身,声音嘶哑的说道:“我请个假。”
拉开李云的手,杨铁心也不管别人投来讶异的目光。有些摇摇晃晃的走出会议室,杨铁心在门外上了马,接着纵马而去。他驰过街道,穿过城门,冲进原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杨铁心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的在荒野之中。四顾无人,在巨大的绝望之中,这个汉子终于无助的放声痛哭起来。
第51章 太行东西(五)
郝仁万户召集众将聚集的时候心情极佳,众将们已经知道忽必烈大汗的使者刚到,接到召唤,他们很快就出现在太原城中的衙门里。看到郝仁万户脸上毫不掩饰的喜色,这些将领们就知道定然是好事。
“大汗已经答应我们前往金帐汗国的东部边境。”郝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部下。
众人中大多数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的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郝仁心情极好,他笑道:“金帐汗国乃是逆贼,大汗让我等前往金帐汗国东边,应该就是等我们抵达之后就攻打金帐汗国。金帐汗国西边就是我所讲那一大片的平原。虽然冷,却是有基辅这样的名城。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建立起我们的好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郝仁万户一直在给他的部下们讲述未来的好日子。那是一个农耕汉人政权治下的好日子,中央集权,科举制度,如同大宋一样发展冶铁业和手工业。郝仁万户相信在遥远的西方,避开了大宋的攻击,不受蒙古大汗的直接管理,他和这些汉人可以建立起一个光明的新世界。那不仅是郝仁万户的梦想,更是蒙古人的未来。虽然蒙古人并不喜欢那样的制度,但是他们一定会面临各种无法解决的问题,那时候郝仁建立的新国家就可以给蒙古人指明全新的方向。面前这些不容于大宋的河北汉人也可以跟着郝仁享受文明、富裕、强大的生活。
河北汉人们对于郝仁的理想有相当程度的认同感,大家也觉得欢喜。立刻就有人问道:“却不知道何时动身?”
“这就是我现在操心的事情。”郝仁万户答道,“我们不能没有准备的一路前往几千里之外,虽然沿途之上有蒙古大汗的命令,当地蒙古各部不会阻止,但是这一路之上得有准备。得有人在冬天现行出发才行……”
经过上一次的西征,郝仁万户对于万里远征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上一次跟着他出动的全部是年轻的府兵,大家驱赶着牛羊。那些跑的不快的牲口就先被杀掉,加上被征服的部落也能提供一定的补给,虽然辛苦,却还是能抵达目的地。
“我等此行,队伍里面有大量老弱妇孺,行军速度绝不可能很快。更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北上的道路上必须囤积足够的粮食,还有水源。上次我们有许多时候我们是靠喝马奶才渡过难关,现在这几十万人口,后勤压力更大。光是水源就很麻烦。”郝仁讲完之后,心中颇为懊恼。
身为蒙古人,郝仁从蒙古这边知道的是蒙古军在中亚地区是如何灭国数十,屠城无算。让蒙古认积累了多少的财富。在中亚的征战是用鲜花与黄金堆砌的每一天。然而大宋的报纸对此的描述就完全不同,‘蒙古人在入侵中亚的时候不仅杀人、屠城、抢掠,更彻底破坏了中亚的水利系统。让中亚千年的积累毁于一旦,从此这里就变成了干渴的世界。雨季的时候洪水肆虐,旱季的时候干渴无比。由绿洲城市组成的珍珠链般的丝绸之路变成了沙漠之路荒野之路,顽强存活的秃鹰和胡狼注视着每一个移动的人类,等待他们干渴饥饿而死,然后去啃食人类的尸体……’
虽然郝仁万户对这些有明显倾向性的描述非常不满,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上次的西征之旅,水源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几十万人短期内的行军对于水源的需求又是那么大。不仅是在西征时候水源是个大问题,甚至在不缺水的江南战争中,蒙古军也对于如何获取干净的饮用水而烦恼。
蒋广投上次参加了西征的全过程,当然知道西征的艰苦。见别人都不吭声,蒋广投自告奋勇,“王爷,末将愿意请命前往联络以前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那段道路。”
“嗯。”郝仁对于蒋广投还算是满意,这个人虽然斤斤计较,但是整体上还算可以。但是只靠这么一个汉人将官也不行,郝仁看向蒙古副将巴铁尔,“巴铁尔,你和蒋广投一起去。”
巴铁尔没有答应,而是问道:“王爷,大汗不是封了原本属于窝阔台汗国的一块草场给你了么。现在大汗可否说过这块草场的归属。”
“那片草场现在已经被我们安排了不少部落。”
“那又如何,那草场本就是王爷的。他们还真的敢私吞不成?”
郝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苦笑,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片草场。但是仔细考虑过之后,郝仁觉得与其废了大力气控制这片草场,还不如干脆用交易的办法与沿途的蒙古部落合作。争夺草场是个非常残酷而且耗时间的手段,宣布对某块草场的所有权,大概是未谋其利先受其害的典范。郝仁万户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敌人。
郝仁将自己的想法对众将讲了,然而众将却明显不支持郝仁的看法。巴铁尔自傲的说道:“我等西征之时,何曾害怕过任何人。别说几个部落,就是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又能如何。不照样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
有蒙古将领在前面,蒋广投也跟着应和道:“没错。王爷,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此次西征走的还是旧路,有何害怕。”
郝仁不快的答道:“上次西征的时候我们是两万人,这次是几十万人。这怎么叫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明显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人向西。”
这话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正确的判断。但是唯物主义这玩意与人类的本性大大抵触,人类有着认知自我的本能,对于人类本身,这是不可或缺的本能反应。然而这种本能一旦遇到社会层面,就很容易成为以自己为核心来看待世界。在大宋,这是学社的课程之一,在蒙古可没有这样的系统教育。郝仁手下的众将们认为‘有枪就是草头王’,根本不在乎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听着一群将官们胡言乱语,郝仁心中已经极为恼火,但是他现在身为少数派,也是郝仁啪的怒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们这么乱糟糟的,难道是不想西进了么?”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郝仁手下的将领们大多数都不敢再说话。看着还不服气的蒋广投与巴铁尔,郝仁继续怒道:“你等这么讲话,难道是不想去准备么?”
“当然不是。”巴铁尔觉得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
“既然不是,那就赶紧去准备啊。你在这里把天说下来,难倒粮食会自己跑到路上么?”郝仁怒道。
这下巴铁尔与蒋广投也不敢再废话,只能乖乖从命。会议结束,郝仁万户气哼哼的回到住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尝试着排挤心中的不快。想着这群部下,郝仁万户心中建立全新国家的万丈豪情一落千丈。
见识到了大宋的强大,见到过赵嘉仁这样的人物,郝仁觉得世间的道理其实很明白。千年前的诸子百家都尝试阐述世间的道理,而且讲述出了许多。最后由荀子这样的人物将其归纳为完整的东西。
荀子的两个徒弟,韩非完成了这方面的思想体系,这个体系受到了秦始皇的无比器重。李斯则在实践面上帮助秦始皇完成了统一天下,建立中央集权大一统国家的丰功伟业。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后的现在,秦始皇创造出来的体制都没有被盖棺定论。赵官家无疑在这个体制上创造出了更强有力的新形态。但是郝仁的手下明显无法理解这些。他们的能力和那样伟大的功业相比,太不够了。
想到这里,郝仁甚至生出些惶恐来。若是他的事业失败了怎么办!然而现在不靠这些人,又能靠什么别的人。
正在沮丧中,侍卫前来禀报,魏京望前来求见。魏京望乃是河北大地主,郝仁也只能请他进来。两人落座之后,魏京望说道:“我听王爷描述所想建立的汗国,实在是听的心潮澎湃。不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等不如趁着现在冬天无事,便科举一次如何。”
“现在就科举一次?”郝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激烈的跳动起来。
“正是。既然到了极西之地,也是要科举,何不现在就开始科举。这反倒能够让大家相信王爷所讲绝非空谈。而且现在王爷手下都是武将,若是有文官来做事,治理民政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么。”魏京望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郝仁心中已经是完全赞同魏京望的念头,他笑道:“却不知魏先生可否愿意来做这次的考官。”
魏京望哈哈一笑,“王爷,在下只是觉得王爷志向远大,走的又是正途,所以才想为王爷效力。我又没读过什么书,出来做这次的考官只会笑歪了别人的嘴巴。我想给王爷推荐几人,他们都是饱学之士,当可做的此次的考官。”
第52章 太行东西(六)
气温下降,湿度下降。如果没有那些蚊虫们最后一波疯狂的话,江南的秋天就非常完美。赵嘉仁挠了挠手臂上的疙瘩,涂上点花露水,就忍不住怀念起钢筋混凝土森林。从医学角度来看,钢筋混凝土森林中细菌少,蚊虫少,即便空气污染比较多,也能算是地球上最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但是想构建钢筋混凝土森林,需要的是强大的工业能力。便是心里念叨着钢筋混凝土森林的好,赵官家也只能想想而已,他此时靠蚊香驱虫,靠花露水止痒,以换得看文件时候的清静。很快,一份文件就让赵嘉仁叹口气。夺走河北军区师长杨铁心妻子的蒙古万户郝仁在山西,并且开始执行科举。虽然情报显示这人准备西征,但是也有担心他会选择留下。
看完李云司令的报告,赵嘉仁提起笔写了一份手令,“近期在杭州开办的高级指挥员培训班,建议增加杨铁心师长接受培训。”
写完了这个命令,赵嘉仁也觉得这样的算计令人很不愉快,可是他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杨师长的确很可怜,但是大宋的战略不可能为杨师长一个人服务。与其让个人与集体的矛盾爆发,还不如将其消弭于未发生之前。
当然,这次培训也不是针对杨铁心师长特别设置的,兵工厂终于拿出了划时代的装备,米涅步枪。米涅步枪的划时代意义在于膛线和子弹,锥形步枪子弹经在枪膛中会因为膛线而旋转,飞出枪口后依旧以自身的的中轴线为中心边旋转边飞行。不仅动能损失远低于滑膛枪那种出了枪口就开始翻滚的球形子弹,以自身轴线中心旋转飞行的模式十分稳定,所以米涅步枪开创了全新的时代。准确度和射程都远超宋军现在使用的前装滑膛枪。
米涅步枪也是赵嘉仁回忆中的名字,这个型号的步枪在大宋322年完成研发定型,赵嘉仁核准的名字是22式步枪。宋军将逐渐淘汰之前的武器,全面换装22式步枪。
电报将最新消息传递到河北,杨铁心放下手头的工作前往杭州。李云临走前专门和杨铁心交代,“你是我们军中的步枪刺杀高手,与刺杀有关的事情,你可得让别人知道你的能耐。”
杨铁心虽然情绪低落,却也点头应承了。见到杨铁心坐上从幽州城前往直沽寨的蒸汽车船,李云这才放下了心。解决了这件事,李云就询问起给河北汉奸最后一击的大行动情况。
负责行动的副司令有些遗憾的说道:“张弘范还没抓到。”
“怎么会让张弘范溜掉了!”李云心里面颇为恼火。
“他毕竟是地头蛇,总是有些死忠的走狗。”副司令答道,“除了张弘范之外,其他地方的已经完成清剿。”
“若是让张弘范逃出河北,可就糟了。”李云还是满心想着要抓住张弘范,把这个家伙千刀万剐。
“追击张弘范的部队讲,张弘范受了重伤,根本跑不掉。我们在所有隘口都严格检查,张弘范应该还在河北。”副司令宽慰着李云。
李云上将也只能姑且信之,他继续询问起现在河北还剩下多少人。副司令叹口气,“河北现在大概剩下不到一百万人。”
“是一百万人还是一百万户?”李云对于河北人口损失也颇为心惊。
“是一百万人。哪里会有一百万户。”副司令给了明确回答。这时代的户以青壮年男人登记,一般家庭3代,一个爸爸,5到10个孩子,其中一般登记2到3个男子,还有孙子有个2、3个,但是长子以外都要另立门户,所以一般家庭大概有4到10人左右;平均6人。
据说大宋北伐之前,河北有两百万户人口。就是1200万人。虽然以蒙古人的统计能力,这数字肯定有问题,大宋估计河北大概有800万以上的人口。经历了几年的战争,河北人口就只剩下100万人,足以见到战争的摧残到底有多么暴烈。
“便是如此,依旧让张弘范逃了。”李云依旧对这个问题难以放弃。曾经参加过蒙古南侵的蒙古将校以及汉军世侯中,被生擒的就活着送往杭州,在杭州当众处斩。那些被击毙的就变成脑袋送往杭州,挂在城门旁边示众。在杭州展示之后,这些脑袋会送往别的城市示众。赵官家是个非常有慈悲怜悯之心的人,为了安抚大宋百姓被惊扰的心,他花费了极大气力。
如果张弘范这个蒙古元帅也出现被游街,被审判,被斩首的行列中,想来会让大宋百姓感觉到更多的安抚。所以李云才会对此耿耿于怀。
大宋能想到这点,张弘范同样想到了这点。虽然还不能自由的翻身,张弘范吃力的用手轻轻摸了摸腰间的短刀,确定这个在最后时刻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利器依旧保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就听到外面传来的低声的交谈,“难倒走水路不行么?”
“南蛮船只在各条水道上巡逻,遇到没有南蛮认可的证件的船只就抓。每个乘船的人都要登记造册,遇到受过伤的乘客就要举报。就算是出海,我等又该往哪里去?”
“往哪里去倒是简单。我等直接跨海前往征东行省。”
“征东行省?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为何不试着前往山西?”
“这不是试了几次,都遇到南蛮的堡垒拦路。那帮该死的南蛮,把所有隘口都给卡死。”
“真的找不到一条山间小道么?”
……
那些把张弘范的拯救出来的人们低声讨论着,张弘范只是静静的听,并没有插话。一个多月前,张弘范正在与敌人决死战斗。宋军最初还是用规模较大的部队前去解决河北地方,随着那些大股势力或跑光或死光,宋军的兵力规模就开始收缩,继续在河北剿杀汉军世侯的变成了那些与蒙古势力与汉军世侯有血海深仇的那些人。
李璮家的余孽李芳芳无疑就是其中之一,张弘范最后的铁杆们在李芳芳残酷的打击下不断死去,李芳芳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她不需要俘虏,她需要的是享受杀光张弘范这个大仇人亲信的欢喜。
张弘范亲自上阵和李芳芳拼命,这位已经44岁的汉子不是二十出头的女甲士对手,没多久就身受重伤。张弘范的亲信拼命上前抢下张弘范,失去首领指挥的这帮家伙在红巾军的猛攻下很快崩溃。混乱中,张弘范的侄子换上了张弘范的衣服,装作让人搀着跑路,算是引开追兵。受伤的张弘范在自家人的掩护下终于逃出升天。自此,张弘范身边剩下的只有几个铁杆亲信。
自家人当然希望能够让张弘范活下去,张弘范很清楚这点,从这些人的对答里,张弘范也听出他们已经寻找了许多办法。若是以前,张弘范只怕就要加入商议。现在的他只能希望自己尽快康复,这才能降低这些亲人的辛苦。
外面的人低声讨论一阵之后,有人说道:“咱们此时还需要小心,要么就先找个地方让九叔养伤。只要等熬过这几个月,咱们总是有地方走。”
“嗯。却也好。可要不要再联络张钧?”
立刻有人愤愤的说道:“就和他讲,我们先躲一阵。让他自己为九叔找到一条离开河北的路。我现在看见张钧就很想上去痛打他,所以你们去吧。”
“虽然他这段很讨厌,却还不至于到要打他的地步吧。”
“这小子现在有了他的野爹张世杰当靠山,把他给显摆的还是他么。以前在张家,大家说话的时候他敢吭一声?现在他什么时候都要说上话。咱们张家轮不到他说话!若不是九叔的事情,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他。”
听着年轻的张家人发泄着对张钧的敌视,张世杰忍不住咳嗽起来。没多久,外面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关切的说道:“九叔,你醒了。”
李芳芳一剑从张世杰的右胸刺入,张世杰伤了肺,此时他气息很弱,低声说道:“你们就先找个偏僻的地方让我养伤。蒙古人在河北制造了无数的无人区,我给你们说几个。你们先去看看。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我就能自己走。”
“好好好!九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张弘范的侄子连忙应道。
“你们都是张家的好儿郎,现在千万不要涉险。九叔我半截入土的人,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若是你们有什么闪失,我张家可就没了后人。”
“九叔!你放心,我们一定把你救出去。”张家后生激动的喊道。
张弘范尽力说道:“这不是救我的事情。而是我张家以后要开枝散叶。有些人留在河北,有些人跟着往西走。只要我们张家的子孙还在,张家就不会灭亡。”
“哈。”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一听就不怀好意。张弘范则是心跳加速,他尽力转过头去,吐出了三个字,“张世杰!”
“哈哈,的确是我。”张世杰哈哈笑了两声,“我那傻儿子可是承蒙你们照顾啦!”
第53章 太行东西(七)
“张钧,你这狗娘养的!竟然敢卖了我们!”
“张钧,你这狗东西,滚出来!”
听着屋里面传来的叫骂声,张世杰忍不住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地方。他的儿子张钧正被绳捆索绑,嘴里塞了麻核,让张钧做不得声。如果张钧这孩子真的出卖这些张家人,张世杰也许真的会失望。
谩骂声一句句的飞出来,张世杰看到自己的傻儿子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心中有些不忍,张世杰感受到的更多是欢喜。张家人的表现让张世杰大为满意。他们的轻蔑,他们的咒骂,都会让张钧认识到他在张家人心中的真正地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被张家人接纳的张钧,能剩下的选择大概就是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家老爹张世杰走。
静静的在外面等着,里面的人大概是骂累了,暂时停顿下来。张世杰示意部下把儿子嘴里的麻核掏出来。看着这小兔崽子难受的表情,张世杰心里面感叹张家根本没有好好的教育过张钧。
张弘范逃脱李芳芳的追击之后,张世杰最初也没太在意,他此时最不想的就是和张弘范再次拉上亲密关系。结果自己的儿子此时突然一改之前对张世杰疏远的作派,开始接近张世杰,表示想在老爹手下当差。如此小儿科的玩意很快就引起了张世杰的注意,稍加调查就看出些端倪。
在大宋混了这么久,张弘范下落不明,自己的儿子和张家后生经常鬼鬼祟祟的见面,又对于如何离开河北非常关注。张世杰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但是张世杰隐忍不发,只是派人暗中跟踪打探,经过非常耐心的收网,就如大海捞针一般确定了张弘范的下落。
都是张家人,张世杰不认为自己献宝一般将张弘范绳捆索绑送出去,对他自己能有多大好处。就找了副司令讲述此事,意图洗脱儿子的罪责。没想到军中的学社副会长正好也在,见到张世杰愁眉苦脸的样子,深谈一番,就拿出了一个抓捕张弘范的同时给张钧开阔眼界的方案。
现在张钧嘴里的麻核被掏出来,张钧立刻就对着里面喊道:“我可没有出卖伯父!”
“放屁!”里面的张家子弟立刻就骂了起来,“若不是你,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见儿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张世杰笑道:“你们什么时候相信过张钧,他怎么可能知道这里。”
张钧听了老爹的话,只觉得有道理。然后他就听到老爹继续笑道:“而且你们布下三层联络,外层只知道在哪里联络,联络之后就分手。张弘范,这是你们教给那些小子的吧。”
虽然没有接受过张家核心成员的教育,张钧看世界的眼光也比普通的乡下农民强的多。听了单点联络的方法之后,他也有些惊讶于张家子弟的手段。这足以证明了张家子弟根本不相信张钧。
“连这些都知道了,张钧你还敢说你没有出卖九叔,你这狗贼不得好死!张世杰,你这狗贼也不得好死!”里面的张家子弟气急败坏的嚷嚷着。
张世杰听到这帮兔崽子竟然骂到自己头上,他严肃的喝道:“你们这没大没小的劲头是谁教给你们的。你们的爹妈就从来没管教过你们么,怎么养出你们这些不知大小的东西!”
听张世杰摆起长辈的谱,里面的张家子弟更气急败坏,他们立刻骂道:“张世杰,你这狗贼吓不到我们!”
“张钧,你若是觉得你是张家的人,现在把张世杰杀了,我们就认你是张家的人。”
听这帮人说出这样的话,张世杰觉得张家子弟接下来大概也说不出什么有帮助的话。他一挥手,穿着钢甲,带了面甲的宋军甲士蜂拥而上,转眼就冲进了张弘范最后的容身之地。在一阵惊叫和惨叫声中,这里就被镇压。
没多久,张弘范和张家子弟都被弄了出来。宋军甲士们快速搜索,从张弘范身上搜出了自杀用的小刀。对这样的重要人物,宋军当然希望能够让他活着到杭州。医护兵立刻用蘸了乙醚的药棉捂住张弘范的口鼻,张弘范片刻后就昏了过去。在医护兵的仔细照顾下,张弘范的伤口被小心处理,然后将他抬上马车,由大队人马护送着离开。
张世杰没有走,那些张家后生被捆起来,士兵让他们跪成一排。张世杰拽着被结结实实捆起的儿子走到这些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指着这些人说道:“大郎,你很清楚你和这些人不一样。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我都是你爹,你都是我儿子。这些人也知道。所以,在蒙古强的时候,他们看不起你。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爹我归顺的大宋强过了蒙古,你是我的儿子,你当下实实在在的就在这些人之上。”
张钧愤愤的别开头,根本不想搭理自己的老爹。有个张家的子弟不忿,开口就骂道:“你这狗贼……”
话音未落,张世杰一脚就踹在这小子嘴上,那家伙口鼻冒血,立刻就说不下去。
“哼哼!没家教的东西。”张世杰冷笑一声,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大郎,证明你就是比他们高是很容易的。我大宋对于汉奸绝不宽恕,但是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把这些人一半的性命交在你手上。你让我放过谁,你就直说。若是你不说,那这个人就只能当做汉奸处置了!”
张钧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爹张世杰会这么做,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张世杰指着方才骂人的张家子弟,“这个人你要不要放了。”
张钧一愣,没想到自家老爹现在就开始。巨大的变化与反差之下,张钧不知所措。张世杰继续问道:“我再问一次,这个人你要放了么?”
张钧被这局面弄到无法回答,张世杰也对宋军说道:“杀了这厮!”
宋军甲士后退两步,举起长枪作势对着这个张家子弟的后心。张钧看宋军这时要来真的,连忙喊道:“放了他,放了他!”
张世杰一挥手,宋军甲士收起了长枪。张世杰走到那个被赦免的家伙面前,冷冷的说道:“张钧要我饶了你,但是这也得看你是不是承这个人情。若是你愿意活下去,那就给张钧叩头,还得大声感谢张钧。”
这话一出,跪了一排的张家后生都变了脸色。这帮张弘范的铁杆们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过张钧,自己被张钧赦免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属于本该如此的事情,张世杰现在要他们给张钧磕头,还要大声感谢张钧。这群张家子弟哪里受得了这个。
可现在主导局面的可不是张钧,而是张世杰。张家子弟们都知道张世杰是个杀人如麻的家伙,现在他们命悬一线,张世杰是他们绝不能得罪的人。终于有人强打笑容,对张世杰说道:“张叔叔,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喊打喊杀。现在蒙古人都被打跑了,咱们自家人好好说话吧。”
“哈哈!”张世杰笑出声来,他转头对张钧说道:“张钧,你看到了么。你不用求我,我身为你爹,当然就要好好和你说话。但这些人便是求我,愿意不愿意和他们说话,也是我说了算。”
张钧听到这话,神色间有些木然,也有些迷茫。张世杰扭回头看向那个被张钧赦免的家伙,“你要不要活下去?要是想活下去,那就磕头,大声感谢!”
听着老爹这么欺压人的态度,张钧觉得自己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族兄弟大概是死也不肯屈服的。就在他如此担心之时,就见被老爹张世杰追问的那个家伙先挺直了身体,接着大声喊道:“我想活下去。张钧,我谢谢你。我给你磕头了。”说完,就真的低下头,给张钧拜了下去。
这局面的变化大出张钧意料之外,不久前还仿佛是要生吞活剥张世杰和张钧的那些族兄弟,现在已经谦卑的跪地求饶,对能够活下去万分感谢。这样的谦卑与他们以前的模样是判若两人。
就在张钧感到讶异之时,张世杰已经指着下一个张家子弟问张钧,“你要赦免这个人么?”
张钧只觉得心中迷惑,也想不起说话。这个张家子弟见张世杰连问两声都不见张钧回应,他焦急的大声喊道:“张钧,就算我以前的罪过你,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求你说句话,放过我啊!放过我,我就给你磕头赔罪。求求你,放过我吧!”
听着如此恳求,张钧只觉得世界瞬间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以前的张钧是万万不敢去想自己能够如此凌驾在这些族兄弟之上,甚至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张钧看向自己的父亲张世杰,就见张世杰微笑着回看过来,然后温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饶过这个人。都由你做主。”
“放过他吧。”张钧答道。
第54章 手执利刃(一)
张弘范被送上前往杭州的蒸汽车船时,整个人都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大宋的医护人员努力让张弘范保持这样的生存状态。什么招供,什么忏悔,大宋通通不需要。遥远的杭州已经开始为处决张弘范的做着快速准备。
比张弘范晚了一些,张钧也乘坐上了前往南方的蒸汽车船,他被老爹张世杰安排去杭州读书。离开故乡让张俊感觉不安,更让他不安的则是另外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被永远的摧毁了。
得知张弘范被抓的时候,秦莫欢与李芳芳刚刚剿灭了史天泽家。秦莫欢已经知道了李芳芳的经历,当年汉军世侯组成的联军屠灭李璮,统兵大将就是史天泽。现在风水轮流转,史天泽家被李芳芳屠尽的结局在秦莫欢看来就显得不那么意外。
张世杰则将那些张弘范的铁杆族人活着交给了军区处置,他自己则着手解散红巾军的任务,大宋不需要一支起源不同的武装力量存在。
河北就这么静悄悄的尘埃落定。作为大宋变动发动源头的杭州则聚集了新的风暴中心。杨铁心此时则到了杭州,和各地集结而来的高级指挥员一起编入临时组建的教导营。教导营组织这些老军人们参加了实弹打靶
试射射手们在50米的连打十发子弹,设计结束之后高级指挥员们前去检验,都懵了。每一个和真人大小一样的靶子上至少有九个弹孔,精挑细选的射手们展现了自己的水准,有些把射击目标放在头部,有些放在胸口。若靶子是真人,只要吃上一颗子弹,便是非死即重伤的下场。
“啧啧!现在火枪有效射程多远?”
“20,不15米。”
“得15米之内吧。所谓临阵不过三发,其实真正能成排打倒敌人得在10米距离那一拨,之前的都得看运气。”
“要是一个营能在50米的距离上这么打,对面有一万敌人都不够看。”
“这还是射手水平高。”
“高不高,咱们自己一试不就知道了。”
“好,现在就去。”
这帮用枪的老手们立刻要求学习如何使用新式武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教官完全按照训练新兵的规矩来,第一件事就是让这帮人熟悉武器。看到22式步枪,貌似与之前的滑膛枪没什么分别,拿到手里,这些精通火枪的老军人就感觉到这杆纤细的武器的密度与之前的铁枪不同。22式步枪是钢质步枪,和之前的铁质步枪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其他的内部细节上区别就更多,看得这帮高级指挥员都是一愣一愣的。
好不容易讲完了步枪构造,拿上来子弹之后,这帮人一时不知道评价。子弹不再是以前那种灰黑色的铅弹,而是色泽明亮的纸壳锥形铜子弹。铜子弹的下面的有一小块圆形软木。教导员拿出切开的子弹,原来外面是铜壳,内里灌铅。到这时候,高级指挥员们终于确定新式步枪真的不是旧瓶装新酒,而是一款真正的全新步枪。如此精致的武器让一直意气消沉的杨铁心都忍不住有些振奋。
按照全新的射击模式,老军人很快能做到在50米距离上中十发五中。那些负责试射的特等射手们则能在100米的距离上做到十发子弹七发命中。这帮老军人立刻就热情的给赵官家唱起赞歌来。
赵嘉仁知道这帮家伙唱赞歌的心情还挺真诚,但是他并不特别需要这种赞歌。米涅步枪出来之后没多久,步枪就从前装变成了后装,这曾经是赵嘉仁不理解的问题。现在他有点明白了。一根支圆柱形通条可以轻松将圆形子弹推进底部,这种形状的通条在推锥形子弹的时候往往会损坏子弹头部。所以新步枪的通条是一种特别定制的头部分叉,推在子弹尖头以下的部位。然而这种通条头部却容易损坏,还得有各种备用。另外就是米涅步枪出来之后,因为精准度大大增加,滑膛枪所需要的密集阵列就显得浪费并且不利于射手的精准射击。随着队列变得稀疏,旧有的战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还有一个问题是,现在装在子弹尾部的软木,是从葡萄牙进口的。虽然西班牙国王迪尼什一世对于能和大宋进行贸易非常兴奋,但是大宋海事局对于几万里运输软木的行动非常不满。太浪费了!如果是后装步枪,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高级指挥员提出的则是另外的问题,“官家,这些装备什么时候能够发到部队。”
“这个得看生产枪管的工厂。”赵嘉仁给了回答。铁枪变钢枪,要求大宋金属加工业拥有相应加工能力,这可是非常昂贵的投资,“现在一个月能生产一千根合格枪管。”
“一千根?这一年才能装备一个师的部队!”高级指挥员们激动起来。
“这个计算没错。如果工厂能够扩张的话,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得知能够解决问题,一众人等急切的问道:“怎么扩大?”
“办法有两个。一、让那些搅拌炉的操作者师傅们发挥出水平,让每一炉的钢能够达到同样的水平。二、确保煤矿、铁矿的品质尽可能一致,采取完全一样的设备和技术,尽量让钢铁的品质一样。”赵嘉仁拿着早期工业建设标准的模式给大家。
“都是矿,会有什么不同么?”
看着那不诚恳的表情,赵官家带着刁难的表情说道:“要我给你们讲讲地球的历史么?”
“不用了!”一众高级指挥员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官家二十多年前就以办学校的态度组织武装力量,所以任何讲课都要考试。对于这群并不热爱自然科学的家伙来讲,听官家讲课如同上刑。
也有机灵的立刻岔开话题,“想来官家一定知道这种矿产所在地!”
“嗯,据说是在辽东。”赵嘉仁也不想难为这帮手下。鞍山铁矿的矿产品味很一般,和澳大利亚的铁矿根本没办法比。但是鞍山铁矿好处在于矿区大,品位均等。只要确定了冶炼工艺,就可以比较稳定的出产质量稳定的钢材。赵嘉仁思前想后,觉得这时代的也就是鞍山铁矿比较合适。
虽然缺乏自然科学知识,但是高级会员们不缺乏基本听话的能力,立刻有人大声表忠心,“官家要辽东,吾等便为官家拿下辽东!”
“什么叫做拿下?辽东本就是我华夏故土,这叫收复!收复!”
“收复辽东!收复辽东!”高级会员们纷纷喊道。
赵嘉仁看此时情绪如此,便挥手叫过临时秘书赵若水,“把华夏全图拿来!”
赵若水一溜烟的跑去推来写了标识的黑板,上面就是一张‘华夏全图’,北到北冰洋,东部涵盖扶桑洲北部,南部包括整个中南半岛以及太平洋中所有大小岛屿和陆地,西到葱岭的‘波斯都护府’,指着这样的地图,赵嘉仁说道:“我大宋乃是华夏正朔,这些土地一寸不少的都要收复。第一步,就是这辽东。”
会议结束,回到家的时候,赵若水问老爹,“爹,你这像是宣战,又不像是宣战。总感觉好奇怪。”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表象。穷兵黩武是不对的,因为穷兵黩武是不顾经济只管面子。我能留下华夏全图,可到我死,我大概都不会下达军事收复吐蕃的命令。为什么?因为在没有急迫性的情况下,收复吐蕃的经济效益太低。有这个精力,我直接去收复南边的方丈洲。”
赵若水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这就是爹说过的有多大锅做多少饭么?”
赵嘉仁对对女儿的应对非常满意,他笑道:“差不多。但是这个宣称权得早早的就拿出来。现在吃不到肚里,并不等于我就放弃了。这个伏笔得早早留下。”
“明白!明白!”赵若水连连点头。
看女儿的态度,赵嘉仁郑重的说道:“大娘,我们必须热爱国家。若是政治只变成了手段,那就一定会反噬自身。因为爱国这个标准是一个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标准。在这种标准面前,任何人都可能被审判。哪怕是官家也一样。”
赵若水一惊,她连忙问道:“就是连爹爹也不能外于爱国主义么?”
“我能坐上官家的地位,就是因为我告诉别人,我就是爱国的标准。为了大宋,我自己的土地田产都拿出来归功,以推动土地国有。为了大宋,朝廷的军队的支出我一肩承担,也不要朝廷返还。为了大宋,我披坚执锐列于阵前,为了大宋东征西讨恢复旧地。正因为所有人都承认我最爱国,为大宋建立的功劳最大。所以我才能坐上这个至尊的位置。这就是我的法统所在。这个制度一成,未来大宋所有的官家都必须是爱国者。这就是大宋皇家的法统。”
赵若水听了之后低头思忖一阵,然后说道:“爹,我明白了。我原本以为爱国是上进的手段,现在才知道爱国乃是皇家底线。以后再也不会拿这个当手段。”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赵嘉仁连连点头。
第55章 手持利刃(二)
先给禁卫军装备22式步枪的建议被赵嘉仁否定了,赵官家建议先给两广军区的陆军装备22式步枪,两广军区的首要目标是收复贵州与云南。
在诏书中,赵嘉仁明白写到,“吾十年前已经为交趾、云贵招讨使。现今交趾重归大宋,云贵依旧为胡虏所有。思之常痛于心,今日蒙古已经逐出河北。当收复云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先令两广军区装备新枪……”
这道理逻辑清楚,兵部中无人愿意反驳,收复云贵的政策随即就被确定下来。从道理上讲,云贵此时还是蒙古的地盘,但是蒙古根本没有人在意。此时的忽必烈大汗已经带领大汗亲军进入了距离大不里士城没多远的巴格达。
此时的气候已经进入西历12月初,即便处于小冰河气候的前期阶段,巴格达的最低气温也有四五度。对于蒙古人是个非常舒适的温度。忽必烈大汗坐在高大的阿拉伯马上,看着臣服在他面前的这座城市,长时间没有说话。伯颜大帅建议将巴格达作为此次次西征的终点,此时蒙古大汗终于抵达这个终点,却发现看到的是一座完全异国风情的城市。
沉默半晌,忽必烈终于下令,“入城!”
骑兵隆隆向前,部队直奔曾经的阿拉伯帝国哈巴斯王朝哈里发的王宫。这个建筑曾经是非常宏伟,经过二十几年前的摧残之后就衰败了,此时还马马虎虎的保持了原装。看到了洋葱头宫殿,忽必烈突然笑道:“却没想到要住到这样的房子里。”
“大汗,我等有的是时间将其改建成我们喜欢的样子。”伯颜大帅在旁边答道。
“嗯。”忽必烈表示赞同。
伯颜继续进言,“当下当务之急乃是命郭守敬等人赶紧重建水坝。”
回想看到的局面,忽必烈继续点头表示赞同。
巴格达在底格里斯河岸边,河上除了需要桥梁,还需要通过水坝来为这座城市稳定供水。以前的两河流域文明在这方面有很大建树,但是后来就被摧残的凌乱不堪。毁掉那些古国的水利设施一直是蒙古人的传统,毁掉这些水利设施就能够有效攻克城市,将当地的居民驱逐走,方便蒙古人的攻势。
但是在当地建立起稳定的统治,就需要恢复这些水利设施。郭守敬等一众大元的水利专家在河北山东都有很好表现,积累了大量经验。此时伯颜要这些人在遥远的巴格达为蒙古大汗忽必烈继续服务。
前哈里发的宫殿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当地人,大汗的亲军占据了这里。转眼之间,巴格达就成了蒙古的新首都。忽必烈大汗开始挑选寝宫,宫廷人员则开始选择各个朝廷部门的办公地。
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忽必烈忍不住感叹道:“这里的纸大概很贵。”
“大汗,到港口就能买到来自宋国的纸张。”暂时成为大汗直属臣下的不花万户马上答道。
“在港口能买到大宋的纸张?”忽必烈大为讶异。
不花将军赶紧拿上来地图。这地图不是大宋那种有经纬线的地图,而是传统的地图。只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也没有比例尺。指着东南方向,不花将军说道:“宋国的船只在这边下锚,把他们的商品在这里出售。纸张一直是大宋主要出售的货物。”
忽必烈看着地图,脸上出现了讥诮的表情,“却没想到南蛮比我还更早到了这里。”
不花将军听这话里面充满负面情绪,也不敢再说话。宫廷里面也没人敢在此时触霉头,忽必烈大汗性子可不好,又是被宋国打得退出河北。万一他要拿人发作,众人谁都挡不住。忽必烈大汗沉默了一阵,突然对不花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讲了,那就赶紧去买啊!”
不花将军立刻出去给手下安排。这帮手下们连忙前往交易都市巴士拉。底格里斯河向下游出发,会在古尔奈与幼发拉底河汇合,汇聚之后的河流称阿拉伯河,长近200公里,河口宽约800米。两河中下游河水是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灌溉水源。海船从海路逆流进入阿拉伯河,就可以到轮可通航到阿拉伯河畔巴士拉的港口。
大宋的船只也是如此,不花将军的使者赶到巴士拉的时候,就在众多船只中见到了大宋的旗号。那是在桅杆上高高悬挂的赤色旗帜。与周围的阿拉伯船只一比,大宋的海船永远都是体积最大,桅杆最高。
这次靠近一看,不花将军的部下却发现这次的三艘大宋船只格外的不同,在船体两侧有两个巨大的明轮。使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先去市场上寻找。果然在大宋的商铺里面看到大量的纸张。
一看到那纸张的色泽与光洁度,就知道这是中国的纸。造纸术从中国传到中亚,进入幼发拉底河流域,后来又向着欧洲传输。每个地方都有些不同之处,譬如在阿拉伯地区采取的材料是草,制造出来的纸张颜色深。加上没有中国的用来黏合纸浆的药剂,纸张也颇为粗糙。
使者上前议价,就听大宋雇佣的当地伙计说道:“老爷,纸张价格和以前相同。不过宋国老爷现在收购书籍。若是你能拿出书籍来,我们可以换给你纸。”
“都是什么书?”使者很是惊喜。蒙古人对于书籍没啥兴趣,若是能够用没用的书籍换到纸张,自然是划算的买卖。
伙计听了之后连忙拿出一个册子,打开之后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书名。以前在巴格达有大学,还有大图书馆。书籍非常多。据说旭烈兀攻克巴格达之后曾经把大量书籍扔进巴格达的底格里斯河,让整条河都变成了黑色。这只是传说,实际上民间的书籍依旧很多。
使者看了册子之后问道:“能给我一本么?”
“大概不行。”当地人的伙计陪着笑答道。
“我先买三百斤纸。”使者大声说道。
第55章 手持利刃(三)
不花将军的使者从巴士拉返回巴格达,在城门口竟然被守在门口的大汗亲军挡住。守门的人马查看了手令之后又打开运输的木箱子,见到里面是纸张。他们立刻露出欢喜的表情,伸手就往外拿纸,还用蒙古语喊道:“兄弟们,有擦包纸啦!”
使者一看那些蒙古人如狼似虎的模样,吓得连忙上前拦住,大声喊道:“这是给大汗的纸,你们可不能乱动。”
本以为这话能吓住大汗亲军,却没想到一名大汗亲军拽住使者甩到一边,同时大声喝道:“不过是拿几张纸,大汗绝不会这么小气。”
使者哪里敢让这帮人乱动,连忙又上去拦着,“这些兄弟,我奉命为大汗买纸,若是纸张少太多,会被杀头。我来给大家拿,我来给大家拿。”
大汗亲军虽然骄横,却也不是真的敢打劫大汗的东西。见使者还算上道,就让使者给每人分了一叠。使者抹着头上的冷汗,就听到退下去的大汗亲军欢喜的说道:“奶奶的,一年多用草用树叶,不知道给割出磨破了多少口子,可是有纸用了……”
押送着纸张进到城里,使者才发现离开没几天时间,城里就出现了被抓来修宫殿的大量当地人。蒙古监军手提马鞭,驱赶着劳工卖力劳动。谁敢动的稍微慢点,落到监军细细的眼睛中,立刻就会遭到皮鞭当头抽打。平素里那些慢悠悠的当地人在皮鞭驱使下也表现出他们行动敏捷的那一面。
这些劳工主要是负责修葺前哈里发的宫殿,正好与使者同一个方向,驱赶着车子经过拥挤的道路终于抵达皇宫。纸张送到不花将军面前,屋子里面慢慢弥漫起大宋纸张那种特别的香气。与那些技术扩散后天竺洋沿岸制造的草纸相比,大宋的纸张使用竹子为材料,又经过漂白与添加纸浆粘合剂的工艺,纸张洁净光滑,还有一种竹子的淡淡香味。
二十几年前大食商人控制南海航线的时候,天竺洋地区的人们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好纸。直到大宋赵官家消灭了大食商人,夺取南海贸易线的航运权,大宋的纸张才开始大量进入天竺洋。除了纸张质量远高于当地纸张,大宋纸张的价格也比当地草纸低。很快这些大宋纸张就如水银泻地,在当地攻城略地摧枯拉朽。
不花将军听听了纸张价格,就大大的叹口气。这个价格并没有更贵,还保持着以往的水平。只是作为属下,献给大汗的纸张不能要钱,三百斤纸的价格从总体上依旧是一笔非常不便宜的支出。
倒是使者又赶紧拿出笔记本和文具,“不花老爷,也不知道大汗他们有没有使用文具的习惯。”
毛笔这玩意非常浪费纸张。大宋在卖纸张的同时还提供了文具。铅笔自然不用讲,在当地的草纸上都能很流利的书写。钢质蘸水笔与墨水这个搭配就只能用大宋的纸和笔记本,毛糙的当地纸张会让墨迹快速扩大,字迹变得难以分辨。
使用这些文具和笔记本,同样大小的纸张利用率增加了三四倍还多。天竺洋周边的文化阶层对这些价格不菲的文具大为欢迎。大宋文具搭配大宋纸张,整体的价格远低于毛笔配合当地草纸。在使者看来,若是能够在蒙古大汗的王庭推广文具,应该能够起到很好的节省效果。
“试试看吧。”不花将军答道。
“老爷,我这次去买纸的时候,还见到大宋卖纸的铺子收购书籍。我就带了名册回来。”使者又掏出了他的收获。
不花将军只是随便翻看一看,见到上面都是些自己不懂的真神教文字,便叫来官家让他去负责收集册子上的书籍。不花将军自己则带着纸张文具到了大汗面前,将这些献上。
“哦!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中华牌铅笔。”
“大汗,这蘸水竟然还是英雄牌,墨水是鸵鸟的,黑色与深蓝色都有。”
“这牛皮纸的笔记本,呵呵。真不错。”
眼瞅着蒙古宫廷文官们对这些文具的熟悉程度,不花将军只觉得眼睛都快掉出来。这哪里还需要不花将军教,大汗的王庭对这些东西熟悉的很。
“不花,你做的很好。”忽必烈大汗赞道。
“多谢大汗夸奖。”不花将军还是觉得肉痛,心里也觉得好了那么一点。至少自己的功劳被承认下来。
“这些纸张是从哪里来的?”忽必烈大汗问。
“是从巴士拉来的。宋国船只会运货到巴士拉。”不花将军回答。
“嗯。”忽必烈大汗听的认真,等不花将军讲完,忽必烈大汗说道:“巴士拉最好还是成为蒙古的专卖港,以后所有船只与商品进口都要由蒙古来管。”
不花将军登时就有些懵,他试探着说道:“不知大汗所说的管,是怎么个管法。”
“巴士拉的所有城池税收都由蒙古派人去收。那些商人也得按时交税。”在蒙古大汗身边的太子真金大声应道。
“嗯。”忽必烈微微点头。以前在汉地,财政由阿合马来管理,在离开汉地的时候阿合马下落不明,加上局面变化,以前的税收就基本没了。当下听到有巴士拉这么一座贸易城市,忽必烈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当年他的摇钱树‘直沽寨’。只是没想到太子真金竟然会先出来说出忽必烈的心里话。
不花将军脸色变得难看。伊尔汗国的人谁不知道巴士拉是个能赚钱的地方,所以各个势力在那边都有代言人,包括不花将军。现在忽必烈大汗如此明确的表达了他对巴士拉的觊觎之心,好可怕!
虽然很想反驳,不花将军说不出什么来。之前在大不里士城,忽必烈大汗询问不花将军‘谁是反贼’,不花将军不得不讲了些名字。忽必烈大汗就命大汗亲军陪同不花将军将那些‘反贼’抄家灭门,弄得众人都知道不花将军干了什么。现在又命不花将军作为忽必烈大汗的直属臣下前来‘追击逆贼’,这就让不花将军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影响力。
此时不花将军也不敢不说话,若是什么都不说,万一初来乍到的大汗忽必烈说是去收税,实际上是发挥蒙古传统,派兵洗劫巴士拉。他鼓起勇气说道:“大汗,巴士拉有自己的税收官员。”
“我愿去负责管理税收官员。”太子真金对忽必烈大汗说道。
忽必烈是真的感觉意外起来,经历过这次西征,太子真金的变化非常明显。以前的时候太子真金是以儒生领袖自居,周围都是些汉地儒者。郝仁虽然也学儒,却被认为是汉化。真金则是以下一任大元儒家国师自居。大宋北伐之时,蒙古朝廷把接连失败的原因归于蒙古采取了儒家制度。西征之后的蒙古儒家更是式微。真金太子则转而开始向着以前阿合马的财政派转变。如果他这次成为了管理税收官的官员,明显就达成这个目的。
虽然不知道真金的转变理由,忽必烈还是觉得这不妥。他不接这个话茬,而是对不花将军说道:“明日你派人引领金帐的人先去巴士拉看看。”
“是。”不花将军答道。
第二天,不花将军的使者又踏上了前往巴士拉的道路。从巴格达到巴士拉之间有河道,但是河道狭窄,水流速度很慢,弯度也大,这些人就乘坐骆驼队出发。花了四天抵达目的地。
沿途见到的除了大量沼泽和湿地之外,还有大量灌溉渠与收割后的成片良田。两河流域有这样的农耕基础,也孕育出不少文明。但是这里地势平坦,各派势力都容易抵达,你方唱罢我登场,所以朝代更替,王旗变幻。阿拉伯帝国便是坚持了五百多年,有着应付各种外来势力的丰富经验,最后还是被蒙古彻底摧毁。
骆驼队到了巴士拉,就见到热闹的城市。不花将军的使者又到了港口去看,此时连一艘大宋的船只都见不到。问了官员,得知大宋船只已经急匆匆的走了。使者先引领着大汗派来的人与当地人头面人物接洽,看得出两边都颇有戒心。
使者自知他的任务只在于带路,等这帮人们自行接触之后,他就前往自己所在意的铺子。那铺子没有门面,更没有招牌,看着就就是个普通民宅的样子。经过对暗号,这才允许熟客入内。进去之后才发现,已经有几个人比使者更早抵达。
之后又等了一阵,又来了几名客人,店主才出现。没有什么废话,店主直接拿出了几把刀。从外形上看,这些刀属于倭刀。把刀刃向上,将一条丝绸拽直,放在刀刃上一用力,丝绸就变了两段。两段折叠起来再来一次,又轻松切成四段。店主又拿出一张羊皮,用刀在羊毛部分一划,就见空气中飞舞起大量细细的羊毛。
展示之后,店主傲然说道:“都是宋国上等刀剑,咱们开始叫价吧。”
第57章 手持利刃(四)
“四个金第纳尔加五个银第纳尔。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么?”武器店店主最后一次询问。
不花将军的使者心里面羡慕,却只能忍着不吭声。这些都不是他能买得起的高价货,在巴士拉有时候也能买到更加昂贵的大马士革弯刀,弯刀的价格超过同等重量的白银。甚至连贵族都未必能买得起。直到大宋掌握了进入天竺洋的航线,大量优质刀具就开始进入巴士拉。
拍买完了上等刀具,中等刀具开始登场。此类刀具的特点在于制造工艺更粗糙,一部分用料更加节省。之前的那些上等刀具使用整个鹿角做刀柄,中等的就变成了羊角或者牛角拼接工艺。另外就是刀具表面经过防锈处理之后看上去黑黢黢,没有上等刀具那种光洁明亮的外貌,更没有大马士革钢刀细腻复杂的花纹。
但是这种不起眼的外表下锋利的刀锋与坚固的刀身,正是使者这样的人所需要的。这次运来的刀具量比较大,使者以非常满意的价格购买到了一把弯刀,让他觉得此行无比有价值。
此时在几百里之外,进入顺风顺水航线的人员开始聊天,“这批货出手太快,价格有点低。”
“没办法。谁能想得到忽必烈这么快就从蒙古跑来这里。”
“要是咱们有从巴士拉直接通往杭州的电报站就好了。就不用咱们这么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少赚了钱。”
“知足吧。赚十倍和赚九倍之间的差距还在范围之内。倒是没想到居然能用国内的刀具换到这么多大马士革钢刀。献给官家,官家一定会高兴。”
“用纸换到这么多书,官家应该会更高兴。”
聊着天,船只在印度洋上继续前进。目的地是孟买港,虽然不知道为何官家给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但是大宋已经控制了这几个天竺大半岛附近的岛屿,并且在这些岛屿上建立起港口设施。从而成为大宋在天竺洋中非常重要的中继港口之一。在孟买港装了煤和水之后,船只继续南下前往僧伽罗的港口。想尽快把忽必烈的消息传递到杭州,就得赶到暹罗靠天竺洋的那里的电报站才行。
这个消息传到大宋官家赵嘉仁手中,已经是大宋323年的元旦那天。此时赵官家正在山东慰问当地干部和部队。京杭大运河的山东段此时终于通航,赵官家乘坐的蒸汽车船沿着运河跑到了黄河。又转乘马匹抵达济南。
站在赵官家身边的还有皇后秦玉贞,她此时心里面再也不好奇自己的丈夫是怎么远征万里,只要肯吃苦,十万里也走得。然而大宋的皇后脸上没有露出疲态,论性子,秦玉贞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类型。更不用讲见到众人对赵官家发自内心的欢迎,秦玉贞觉得自己不能让丈夫失了颜面。
赵嘉仁心里面很心疼老婆,视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不到十天的行程中他和上万人握过手。简单的击掌次数更是无法计算。那些为国家奋战的人们只想能接触一下高高在上的大宋官家,作为大宋官家也有义务满足大家的需求。赵嘉仁自己的手臂都感觉酸痛,就不用讲自己的妻子秦玉贞。
终于能够抽空看一下文件,赵官家倒是觉得轻松。忽必烈跑到巴格达的消息在赵嘉仁看来不算事坏事,蒙古统治中心西迁,也能减少大宋的压力。要是北边每年都警报连连,那些到中原开辟的人们怎么能放心。看完了电报,赵嘉仁甩了甩手臂,就给妻子按摩一下肩头。然后就听秦玉贞说道:“我原来还怀疑你过你趁着出行在外面有女人。现在看真的我想太多。”
“啊?”赵嘉仁第一时间没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你啊,是不是只有过我一个女人。”秦玉贞继续问。
“这……”赵嘉仁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忍不住回想起21世纪时候,那些有钱人派对上的妹纸。在大宋这个时代他只有秦玉贞这么一个女人,那也只是因为赵嘉仁对这时代的妹纸卫生情况毫无信心。秦玉贞是个美女,出身上流。即便如此,让她完全接受赵嘉仁觉得及格的卫生习惯,也是花了半年多时间的。
扭头见到赵嘉仁看着挺尴尬的表情,秦玉贞抬手轻轻抚摸着赵嘉仁的脸颊,“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忙于公务,操心国事,从来没想过那些。若是以后你要纳妾,一定要先给我讲,我帮你看看那女子配不配得上你。说不定你也能找到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女子。”
“哼哼!哈哈哈!”赵嘉仁被妻子的话给逗得大笑起来。虽然赵嘉仁并不待见文人,但是读书很多的家伙们其实都喜欢这种表达方式轻松的隐隐恶意。当这种恶意是自己老婆用优雅的方式表达之时,赵嘉仁就更加喜欢。不是恶意,而是优雅。
就在赵官家突然考虑是不是和自己老婆来一炮之时,外面就有人敲门。赵官家挺失望,秦玉贞好像也有点失望。但是两人还是迎接接下来的活动。这帮人们就参与了包饺子活动,那是部队里面的活动,看着赵官家熟练的操作擀面杖,面团巧妙的自动旋转着,擀出圆圆的饺子皮,周围的人们都喝彩。秦皇后则不那么熟练地包饺子,也让大家大为赞赏。
大锅的水烧开,各个官员和参加的普通人们包的饺子被放到一起煮熟,用大笊篱捞出来每人分了。参与者都吃的挺开心,特别是知道明年普遍加薪3%的时候,众人都欢呼起来。
在山东慰问完毕,回去的时候走的是海路。此时的海路顺风,秦玉贞从晕船中恢复过来之后,船就进了长江。在灯塔指引下,船只夜里也不挺,直接开到了杭州。天亮时分,赵嘉仁就到了码头。到了家,那些已经知道赵嘉仁回来的官员们就开会。
赵嘉仁却叹道:“这次船只在运河里走,我倒是觉得还不如迁都到江宁府。”
“迁都?”户部尚书孙青登时就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也不过是想想。只是觉得这蒸汽车船出来之后,走水路到杭州未免不那么便捷。”赵嘉仁讲述着他的想法。松江府虽然富甲天下,但是赵嘉仁宁肯让这地方继续做商业中心。杭州这地方虽然好,但是交通就没有江宁府(南京)更便捷。而且赵嘉仁还有个想法并不能拿出来公开讲,江宁府对面就是两淮路。两淮路又是土改的顽固地区,在南京的话比较方面对付那些人。
“江宁无王气。”孙青忍不住说道。
“别搞封建迷信。”礼部尚书刘猛劝道。
“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形势所致。”孙青连忙答道,“江宁这里历代都是偏安格局,看着势大,但是稍有强国,便抵挡不住。”
赵嘉仁也不想废话,他直接说道:“这个事情以后再讲。我得到消息,忽必烈跑到了巴格达,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是。”众人都应道。
“既然忽必烈跑去巴格达,那就意味着蒙古朝廷西迁。我们更需要加紧收复云贵,进而那下面缅甸。”赵嘉仁边说边对秘书招招手。赵若水直接推着地图就过来了。对于老爹的习惯,赵若水已经开始明白。老爹赵嘉仁从来不是个喜爱空口讲述的人,既然讲道地理,那就要有地图。
果然,赵嘉仁指着地图对众人讲道:“我看过收集起来的历史,在汉代的时候罗马还在,我们那时候向巴格达和地中海地区出售商品都是走缅甸,云贵就是我们重要的交通运输线。现在虽然有海路,效率远高于走陆路。但是缅甸的港口对我们意义重大。现在的大宋要做的就是把整个地球的港口给串成一个体系。我大宋船只可以在全世界的港口畅通无阻。至于扩张土地的事情,倒是可以跟在这些港口建设之后。在港口之间有电报往来,让讯息能最快抵达。我们就可以随时应对各种局面。”
如果这是在21世纪讲,一定会让听众们昏昏欲睡。什么狗屁电报,都是即时通讯的网络时代。但是在13世纪铿锵有力的讲出这样的观点,听众们又是大宋重臣,有见识有概念,众人都纷纷点头,不少人更是两眼放光。
“官家这想法极好。但是我们该如何建设呢?会不会花钱太多。”户部尚书孙青则表现出户部尚书该有的保守。
“这个花钱就得先谈什么是钱。你们大家怎么看?”赵嘉仁反问。
“货币是一般等价物,代表的是生产力。”礼部尚书刘猛的经济课程学的极好,张口就背诵了一段。
“如果大家是这么看待货币的话,那么就好办了。如果想过上好日子,私有土地制度下的自给自足当然不可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只有靠了社会交易才能得到更多。这时候就得让大家能投身到社会生产体系中来。”
第58章 手持利刃(五)
如果讲起理论,很多时候都很枯燥。赵官家有关货币的讨论很快就没人接腔。事情就转而讨论起更务实的内容,譬如如何增发货币。对于这个高度理论化的内容,最热心的只有户部尚书孙青。看大家各自的要点不同,赵嘉仁便把讨论终止。之后也没谈出什么,集体会议暂时结束。
刘猛没有走,等众人离开他就对赵嘉仁说道:“官家,我这很快就要致仕,却想让官家格外照顾一下我家子弟。”
赵嘉仁没吭声。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很多,所以没必要立刻拿出什么大道理来。先听刘猛说完再说。刘猛则继续说道:“我想让我家子弟在狮子国或者在我们大宋占据的天竺地方上开个造纸厂。”
“我不赞成你这么做。”
“为何?”
“你既然有这个打算,就得你给我讲讲建立一个造纸厂需要什么基本原料。”
“竹子。在狮子国和天竺南边到处都有竹林。石灰。这个便是没有石灰矿,收集那些贝壳也能烧石灰。有这两样应该就够了。”
听了刘猛的回答,赵嘉仁摇摇头,“若是以前,这些大概还够。现在的局面和以前不同,当下的造纸厂哪个不用到蒸汽机来机械生产,还需要用煤来加热硫铁矿获得二氧化硫,进而除去木质素的工艺。你当过济州岛的岛主,对煤矿肯定熟。咱们在倭国南边的岛屿上挖煤。可你听说狮子国和天竺南边有煤矿么?”
“这个……,难道不能等么?”刘猛还是有些侥幸的心思。
“别等了。你觉得你家子弟肯吃苦么?”
“不肯吃苦就想挣钱,哪里有这等好事。”刘猛在这方面的态度颇为端正。
“那我推荐给你个路数。养珍珠。”
“养珍珠?”
“对。农学院已经把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给弄出来了,你就让你家子弟做这个吧。”
“我听说在南边已经有很多人做这个。”刘猛对此不是特别有信心。
“他们那种顶多叫做养贝壳,等着贝壳自己吸进去沙子,跟撞大运差不多。我说的养珍珠是人工在珍珠贝里面种植珍珠微粒的手段。我给你写个介绍信,你去农学院找我大哥,他会给你说清楚。怎么样,要不要做?”
刘猛能混到尚书,早就没有那么多无聊的迟疑做派。稍加思索,他就果断答道:“官家怎么讲,我就怎么做。”
拿了赵嘉仁的介绍信,刘猛前去拜见农学院院长,赵嘉仁的大哥忠王赵嘉信。赵嘉信与刘猛也是熟人,看完了赵嘉仁的亲笔信,这位院长笑道:“却没想到三郎让你来做这个。”
“也是我去求官家,想给子孙找个行当。官家看我可怜,就让我来忠王这里求助。”刘猛坦然回应。
赵嘉信对此不做任何评价,这些年他早就看开了很多东西。任何新种子,新的农业手段若是一定要给‘品行高洁’之辈,多数没有好结果。能将这些技术和手段发扬光大的一定是想通过这些技术和手段发财的家伙。
“我给你讲一下基本原理,然后再给你讲述一下到底要投入多少钱。”赵嘉信率直的按照他总结出来的流程讲述。
“全听忠王吩咐。”刘猛也按照他这些年积累的路数回答。
两人很快就完成了基本交谈。刘猛虽然不清楚珍珠质等名词,却也知道了珍珠生产的原理。这么多年来赵官家就是‘掌握原理,应用原理’的手段应对各种事情,身为赵官家的得力爪牙,刘猛对此非常了解。
除了理论之外就是钱的投入。对于赵嘉信提出的数字,刘猛觉得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养珍珠的周期是一年半左右,同样在刘猛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大家都不是穷人,知道当机立断的重要。刘猛就与赵嘉信签署了协议,在三年中,大宋农学院在珍珠贝方面与刘猛合作。
等刘猛离开,赵嘉信还没坐下,就有秘书进来禀报:“有位叫做赵谦的前来拜访。”
“请他进来。”赵嘉信答道。
没多久,赵嘉信的侄子赵谦就跟着秘书进来。等秘书离开,赵谦说道:“大伯,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说吧。”赵嘉信笑道。他很喜欢自己这个侄子,除了因为赵谦学习很好,还因为赵谦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带着小时候的赵谦出门逛街,会被人称赞‘这小郎君好俊’。
“大伯,我爹说多生产蚕丝,对于桑树也有特别的要求,得找你来求助。”赵谦表达着此行的目的。
“这个简单。”赵嘉信答道,“我给你找个专家来讲解。”
“谢谢大伯。我还想问个事情,在一个到处都是水的地方,该怎么经营。”
“那得看具体位置。有水的地方很多,广东、江南、两淮,甚至是北边都有水面。”
“大伯,我要去泗州农业局工作。那边水面甚多,据说农业并不发达。”
“泗州,那地方倒是变化很大。你若是去了,就先去找淮河管理局询问他们水情。我记得自从淮河北归之后,那边变化其实挺大……”
赵谦对大伯在农业方面极为信服,他拿着笔记本将大伯所讲的内容一一记下。前一段时间全力推动各地建立退役军人辅助会,成果虽然很大,却也见识到很多问题。等赵谦回到杭州向老爹请教,却直接被老爹给安排了一个前去泗州农业局的差事。
一想到自家老爹那句‘你总是说地方官府没把退役军人放到心里,你也和地方官府一起干事,有可能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追求’,赵谦就觉得老爹有时候说话就跟废话一样。‘有可能’这种讲法简直是把人当傻瓜。
看着侄子的表情,赵嘉信停下讲述,喝了口茶,然后笑道:“是不是觉得你爹哪句话让你窝心了。”
“没……没有。”赵谦摇头答道。
“我和你爹一起共事,那都是快30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你爹在临清县当县尉,我和他一起种除虫菊,还试着培育新黄豆。我们那时候都年轻,互相之间也闹别扭。你爹讲道理的时候让人觉得格外的听不进去。有一次我们两个闹到半个月都没说话。”赵嘉信讲述着过往的经历。
赵谦觉得大伯所说的太对了,自家老爹那种对道理的坚持是在令人受不了。于是他就赶紧问道:“后来呢,后来我爹向你道歉了?”
“后来啊。我想明白一件事,我和你爹不是敌我矛盾。你当过兵,肯定知道你爹怎么对待敌人。对待敌人没什么好交流的,解决掉他们就行。如果不是敌我矛盾,那就在合作的事情上弄明白,不是我对,也不是他对,以我们一起做的事情能否做成来确定哪个路数对。我和你爹是亲人,怄气没意思。”赵嘉信尽力讲述当年自己的经历。
“那……后来呢……”赵谦隐隐感觉到某种不对劲。
“后来我们就继续一起干活。”赵嘉信给了答案。
“那个……”赵谦虽然知道他期待的答案未必会出现,可他还是希望世界上有他所期待的答案,所以赵谦试探着问道:“大伯,你们争执的道理是谁对谁错?”
“那个啊,你爹所说对。我花了好几年时间确定你爹没错说。从那时候到现在,我努力了二十年,才发现你爹所说的有关农业的一切,思路都是对的。他又深知自己不知具体做农业的人,也从来不在细节上说话。所以他没在农业上说过什么错话。呵呵,我知道你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个。”
赵谦不吭声了。大伯赵嘉信没说错,赵谦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证明他爹赵嘉仁一贯正确的案例。若是他爹是正确的,那岂不是证明赵谦错了么。
赵嘉信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来,“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用对立的态度看世界,因为我们有意无意的认为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当这种想象与事实对立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世界错了,我们没错。这也是你爹讲述的。所谓成长,就是认识到我们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找到自己的那部分,尝试去做好。然后对立的心思会降低,合作的意愿会增加。今天就说到这里,我得先回家。”
在大伯和老爹之间,赵谦和大伯更亲近些。见大伯要走,赵谦也只能跟着离开。在路口分别之后,赵谦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慢走。大伯赵嘉信被称为神农转世,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学者。赵谦自己也想做个学者,感觉自己和大伯格外契合。然而大伯在任何时候都坚定认为,赵谦的老爹赵嘉仁是比赵嘉信更伟大的学者。
当赵谦询问老爹,为什么那些学者如此支持他。赵嘉仁答道:“因为我把自己可以占有的东西教授给他们,让他们以这些知识成为学者。所以他们当然支持我。”如此傲然的态度和大伯那种从容淡定的学者风范大相径庭,让赵谦无法接受。
此次听了大伯这番话,赵谦记得的只剩下一句,不要用敌我矛盾的对立态度面对世界。自己敬重的大伯如此讲,赵谦决定试试看。
第59章 手持利刃(六)
从大伯那边回来五天,赵谦就告别爹娘,带着大伯推荐的农学院老师,以及从弄学校的苗圃弄到的大量桑树树苗乘船出发。
母亲的表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父亲的表情看着就非常满意。在赵谦出发的时候还叮嘱道:“要好好和专家合作,要跟着专家学习。”
那样傲慢的老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赵谦感觉很有些意外。等船只启动后稳定航行,赵谦才有机会仔细品味这里面的感受。回想大伯交代要学会与别人合作,赵谦觉得自己老爹的叮嘱中貌似也是希望赵谦能够学习与合作。第一次发现这两个貌似对立的长辈竟然有如此契合度,赵谦倒觉得感动起来。
从杭州到泗州有段路程,赵谦就和专家聊起来,“不知古老师觉得泗州那边若是想搞好桑蚕业,最需要的是什么。”
“最需要的啊……”古老师欲言又止。
“就咱们两个人谈,古老师又是专家,直说呗。”赵谦尽力想听听古老师的高见。
“若是我觉得,那就是尽快建立苗木中心。”古老师提出了这个建议。
“为何?”赵谦觉得这做法也能称为符合道理,却貌似考虑的太长远。
“有说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把福建山区的红茶移到僧伽罗狮子国种植,也曾经把福建山区的红茶移到江南平原与丘陵上种植。结果出现的口味就大不相同。甚至同一个江南地区,平原和丘陵地区的口味也有不小的分别。我们做苗木的讨论之后,认为应该在各个地方都建立起苗木中心。苗木中心看着复杂,其实可以从很简单的几种树木开始做。只要有一种树木搞好,赚到钱之后就可以扩大面积,招收新人员,甚至可以建立技术学校,培养技术人员。”
赵谦听的连连点头,心中忍不住大大佩服起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懂行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内行人士考量与赵谦这种不懂行的就是大大不同。
说完之后,古老师却苦笑道:“虽然这么讲,可也不知道地方上肯不肯出这个钱。”
赵谦本想一口就应承下来搞定这件事,但是他还是压制了自己的冲动。“古老师,我觉得也也花不了多少钱吧。”
“那些土地怎么来,若是想搞苗木中心,需要几百上千亩土地。这可不是容易事。”
“嗯。的确如此。”赵谦答道。若是几十亩地,赵谦觉得没任何问题,若是开口就需要上千亩地,赵谦可不敢打包票。寻思之下,赵谦突然想到,他爹赵嘉仁赵官家正在全力推行土地国有。若是土地私有,想收购几百上千亩连片土地那可要付出巨大代价。但是土地国有制之下,为了发展农业而申请千亩土地就变得有办法可以疏通。
想到这里,赵谦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支持起老爹的政策,就如赵谦支持老爹的兵役法一样。
蒸汽车船抵达泗州城外,就见水门处船只甚多,蒸汽船大概有三分之一,其余都是人力小船。赵谦叹口气,对这拥挤的水上交通只能表示遗憾。泗州也是名城,南瞰淮水,北控汴流。在光头前世的杜充掘开黄河之后,黄河南侵,淤塞了大部分通济渠。通济渠也叫做汴渠,泗州以及靠北一段的汴渠还没被淤塞。在内陆地区,有运河的地方就便于交通,泗州作为这么一个交通枢纽,自然繁华。
有人形容泗州是‘地虽平旷,而冈垄盘结,山水朝拱,风气凝翠’,更直白的说法就是‘泗州夙称泽乡水国’。古先生光是看了这里,便笑道:“只要不是在沼泽里种桑树,这边的土地还挺适合。”
土地是不是适合,赵谦其实也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此时想入港可不容易。正在等待中,赵谦就听书面上传来人声,“大宋日报,大宋日报,今天的大宋日报。”
从甲板上看下去,就见一个艘小船正轻盈的在各艘大船之间穿行,有人拎着喇叭筒向船上吆喝。那些暂时靠不了岸的人们纷纷出钱购买。赵谦也没别的法子,等小船靠近,就在提篮里装上钱,垂下去买了一份。
正准备翻阅报纸,随着脚步声,蒸汽车船的船长上了甲板。船长面色不善,语气恼怒,“这些人们知道我们卡在这里,要凭白多烧多少煤么!”
赵谦觉得能理解船长的心思,这煤钱也得船长出,多烧些煤,船长就少赚些钱。赵谦不敢吭声,船长则愤愤的说道:“回去之后一定要联络开蒸汽车船的找管运河的那帮人理论,运河是再也不能走那些小船。省的耽误我们大家的功夫。”
赵谦只能打开报纸,却见报纸头条标题写到,“宋军正式发动光复辽东以及朝鲜四郡的战役”。回想起出发前看到的宋军发动的收复云贵的战役,赵谦心中感叹,这又打起来了!
云贵战役虽然比辽东战役发动的早,却因向山岭苍翠的云贵方向运兵困难,此时还没进入战斗状态。倒是辽东战役因为运兵方便,原河北军区的部队拨出去朱洪武的一个师与新赶到的三个师组成了新的辽东军区。渡过渤海,在白雪皑皑的辽东半岛南部登陆。
大宋在这里砍了将近二十年树,早就有许多营地,部队稍加修整就能住进去。家在泗州那边的朱洪武和新司令部已经决定先固守。此时已经是宋历二月二,要不了多久辽东的冰雪就要融化。等融雪完毕,已经熟悉这里气候的宋军就可以开始北上。
“那我们不如直接渡海进攻高丽。”也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
朱洪武倒是不着急,他讲述着自己的看法,“看官家的意思,并不准备消灭高丽。只是要他们回到唐代三韩之地。既然如此,我等若是越海进攻,到时候只怕会遇到腹背受敌。还不如就这么由南向北从容进军。”
说了这些之后,朱洪武稍微降低点声音,“再说李云上将已经把高丽想私下勾结我们的消息告诉给蒙古人,我倒是希望望蒙古人能够干出蒙古人会干的事情。”
此言一出,辽东军区的高级指挥员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若是蒙古人没有转性,他们对于家奴高丽的谋反行为定然不会轻饶。朱洪武所说的内容很阴暗,但是高丽若是被蒙古人继续削弱,等以后大宋前往收复朝鲜四郡旧地之时,更容易让高丽屈服。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蒙古人并没有转性,此时的征东行省丞相兼高丽王的乃是忽必烈的女婿王昛。王昛迎娶了元世祖忽必烈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根据蒙古的命令,高丽国已经不在,只存在一个征东行省。高丽王兼任征东行省的丞相,其他职务由征东行省丞相向蒙古朝廷推荐,由蒙古朝廷审核后任命。高丽王身为蒙古的女婿,无年号,以蒙古年号为准。死后也不能有谥号,得由蒙古朝廷赐予。
王昛是通过苦苦向蒙古哀求之后得到蒙古大汗的谅解,才获得迫签署这样条约的待遇。虽然在蒙古大汗看来,这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但是在王昛心中,这是他一生的痛。
然而在大宋323年2月初,王昛跟在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侧后,战战兢兢的迎接了蒙古使者。
使者也不多话,直接把一封信摔在王昛面前。王昛捡起来一看,立刻就喊道:“这是南蛮伪造的信件,是南蛮挑拨离间。上使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给骗了。”
“哦?这信竟然是假的?”使者冷笑道。
“我对大汗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怎么会勾结南蛮背叛大汗。”王昛继续嚷嚷。
“呵呵。把人带上来。”蒙古使者命道。没多久,就见到两名兵丁架了一个人过来。使者指着这人,皮笑肉不笑的问王昛:“你可认识此人?”
王昛哪里会不认识。这是他派出去和大宋联络的心腹,这人乘坐高丽船抵达河北,之后就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见踪影。见到了自己的信之后,王昛就知道自己被大宋给卖了,此时见到心腹被带到面前,更知道局面对他大大不利。
“上使,此人因为在高丽犯罪,逃走了。他说什么都是瞎讲。”王昛做着外交上的抵抗。
蒙古使者盯着王昛,细细的眼睛中仿佛要放出锐利的光来。突然间,蒙古使者放声大笑,“驸马素来忠于蒙古,想来那人说的也未必可信。来人,把这贼人带下去。”
眼看自己的亲信被带走,王昛心里面稍微安定,接着就听蒙古使者说道:“大汗有令,征东行省丞相王昛素来忠诚,先令王昛送上金一千斤,银五千斤,工匠一万户,少年男女各三万。”
王昛听了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落到他头上。看得出,已经被撵出河北的蒙古人已经准备把高丽彻底榨干。若是真的按照诏书的要求上贡,高丽大概什么都剩不下来。
第60章 手持利刃(七)
蒙古使者列出清单,当天晚上就返回驻地休息。第二天再去求见征东行省丞相,得知丞相病倒了。使者当然觉得这是假的,就前去探病。
提出要求没多久,就见到征东行省丞相夫人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大喇喇从里面出来。停在使者面前,公主怒道:“你等堵在门口意欲如何,”
“回禀公主,臣前来探病。”使者大声答道。
公主手一伸,侍从连忙递过马鞭,唰的一鞭劈头向使者兜头打去。使者身手不错,闪身躲开。
“还敢躲。”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大怒,又是一鞭抽去。
使者连退数步,退出圈外。眼见公主执意阻挠,使者大声说道:“那就劳烦公主告知丞相,臣等着丞相痊愈。”
高丽王当然没有真的生病,得知自己那骄纵跋扈的老婆解决了燃眉之急,高丽王连忙在宅邸内迎接。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大大耍了一番威风,也很是开心。不过对面那人毕竟是蒙古使者,公主接过高丽王端来的茶杯,随口说道:“你便先准备些贡品给送去。一直拖着也不是事。”
“呵呵。”高丽王苦笑起来。若是蒙古使者这么好打发,他早就这么干了。蒙古对高丽始终是残酷的压榨,高丽是真的扛不住。现在也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等公主回屋,高丽王就召集手下商议接下来怎么做。
“现在宋国已经收复河北,可惜啊,他们要是出关的话,我等就不怕蒙古前来。”
这话在高丽王的小圈子里头引发了认同,大宋收复河北对高丽与蒙古的关系没什么本质影响。因为河北并没有在地里上切断蒙古与高丽接壤的现实。
“那宋国人如此恶劣,竟然将我们的使者送给蒙古。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的确,那宋国自己不敢出关,却连约纵连横都忘记了。”
也有高丽人在猛烈抨击宋国的外交政策。但是不管怎么谈,高丽对蒙古和大宋两国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应对手段。最后高丽王下令,“我们派出使者,分别前去和林与杭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二月中旬之后开始融雪,气温提升。春天到来。
在杭州,温暖的感觉更明显。情报部门送来了消息,有高丽人先跑到登州,想乘坐船只到杭州来。根据情报部门的观察,这家伙应该是上层出身的高丽人。此次前来的目的好像与通商没什么关系。
赵嘉仁对于情报部门的反应很满意,便口头嘉奖了一下。至于怎么应对,赵嘉仁原本想开个会,告诉重臣们赵嘉仁的态度。然后赵官家改变了主意,开始写文章。到了深夜,秦玉贞见赵嘉仁还不回来睡觉,前去书房看。只见赵嘉仁正在蜡烛明亮的光线下奋笔疾书。宽大的桌面上放了好多写的差不多的稿子,秦玉贞没进书房,去了厨房沏茶。新的暖瓶就是好用,热水放进去几个小时倒出来的时候依旧是热的,红茶不能用开水冲泡。如此倒是很好。
见到妻子端茶进来,赵嘉仁微微笑了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接着继续写。秦玉贞拿起赵嘉仁写好的稿子阅读。只是看完了大纲,秦玉贞就问道:“这是华夷之辩么?”
“有点类似,却也不一样。华夷之辩乃是一种想法,我这个则是国籍法,公民理念在内的东西。属于强制性的内容。宋人就该终于大宋这个国家,不能因为身在境外就背弃国家。同样,国家也有义务保护大宋国民。这是一个相互的关系。”
秦玉贞思忖片刻,念了一段孟子,“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有点像,却还不一样。孟子所说的这种关系,大家还有选择。君主可以视手下为手足,也可以视手下为土芥。若这种理念变成是制度,成为法律。不管君主怎么想,他都得按照法律来做。因为法律乃是行为的底线,谁突破底线,就得受到法律惩罚。”
秦玉贞本来只是因为丈夫没按时睡觉,前来看看而已。听到丈夫竟然讲起了政治,就觉得有些不耐。夜已经深了,除了赵嘉仁这样的家伙,谁会这时候还想着法律,想着君臣关系,想着建立制度。大概也就是赵嘉仁才会这么做吧。
看着丈夫奋笔疾书的样子,秦玉贞本想回房去睡,却见到丈夫鬓角已经有些银丝,这些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柔情,又坐回到座位上。赵嘉仁没有纳妾,也没有和其他女人胡搞。夫妻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其他身居高位的夫妻要多不少。二十年夫妻做下来,赵嘉仁从一位勤于王事的少年英雄变成了勤于政事的中年皇帝。
看着这个始终没有懒惰的丈夫,秦玉贞突然觉得想和赵嘉仁说说话。身为妻子,秦玉贞积累了和赵嘉仁的经验,她温言说道:“三郎,你写的这些又要对付谁?”
“对付谁?”赵嘉仁边说边加快了写字速度,最后在纸上潦草的画了几笔,他停下手,“当然是那些有自己目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官员。我们迟早是要处理高丽,我个人觉得高丽就是蛮夷,没必要变为华夏子民,也没必要对付蒙古人那样杀光。所以一定会有官员出来说些屁话。与其和他们就高丽就事论事,还不如干脆连国家、人民、公民的定义一起拿出来讲清楚。”
“果然如此。”秦玉贞笑道。赵嘉仁包括写书在内的行动都是在斗争,斗争对象根据当下的情况而发生变化。如果从这个角度,和赵嘉仁谈话就变得简单很多。
赵嘉仁把秦玉贞抱起来放在腿上,然后笑道:“我原来听说赵飞燕能在托盘上起舞,她能不能起舞倒是无所谓。但是你这么轻盈,我超喜欢。”
“切!别把我和那种亡国的女人相提并论。”秦玉贞表示了不满。她本想用‘你想找就去找’来反击,但是毕竟她也四十岁的人了,面对年轻少女的时候的确心虚。所以也就用了比较正经的说法。
“我只是想说你身体轻盈,也找不到其他好的比较。你别多想。”赵嘉仁把头靠在秦玉贞的肩头。
秦玉贞心里面也挺感动。她是进士家出身,与适龄的上榜进士相比,进士家的女儿数量总是更多,秦家也没敢太期待她能嫁给适龄进士。秦玉贞见过进士们在面对女色上的德行,她爹就有几房小妾。赵嘉仁的老爹也曾有过小妾,后来是被陈太后强力驱逐。至于官家有些宠妃更是千百年都一样。
身为进士的发妻,身为官家的皇后,秦玉贞现在处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境地。她也读过许多书,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年轻的时候秦玉贞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加上还有三个孩子要教养,她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孩子一个个开始独立,秦玉贞发现她自己已经不年轻了。那种恐慌感就经常难以遏制的浮上心头。
赵嘉仁到没想那么多。他心里面考虑的是别的事情,现在大宋面对的局面越来越明晰。激烈的抗蒙战争已经结束,不管赵嘉仁怎么讲述‘大汉旧地’,人民其实并不认为几百年上千年前汉人拥有的土地就是大宋理所应当,必须竭尽举国之力夺回的土地。在这样的时代,想建立起一个新的理念,就得靠宣传,靠教育。然而宣传和教育需要建立在一个能够自洽的理论之上,国家是皇帝所有,或者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不足以支撑现代民族国家。
当斗争的对象从明刀明枪的敌人变成了旧势力,赵嘉仁所能依靠的已经不再是刀剑,而是需要看他能写出多少东西,能实质性的建立多少制度。思想上的斗争比明刀明枪的战争更激烈,更持久,更难分胜负。
“官家,却不想说说敌人是谁么?”秦玉贞轻声问道。
“敌人是谁不重要。关键是看我能否利刃在手。若是手持利刃,便有无数敌人,只要一个个与之交战即可。若是手无寸铁,想什么都是白搭。”赵嘉仁鼻子埋在妻子衣服里,听起来声音沉闷。
“那……就没必要这么熬夜,去休息吧。养精蓄锐之后白天再忙碌也不迟。”秦玉贞轻声说道。
第二天醒来,赵嘉仁觉得精神不错。到了书房收拾文稿的时候他粗略的阅读一番,就忍不住笑了。现在看来,通篇文稿里面充满了各种预设立场以及欲加之罪的感觉。既不从容,也不大气。
把文稿撂在桌上,赵嘉仁觉得自己之前也许想太多,做的太少。只要高丽人到了,肯定有人会试图在高丽人的事情上捞点政治好处,赵嘉仁没必要和战争时期那样非得料敌机先。等有人这么做的时候再明确的应对也不迟。
第61章 礼尚往来(一)
看到小小的高丽使者团经过询问后抵达礼部衙门,跟在后面的情报处人员松了口气。高丽人若是搞些别的事情会让大家浪费不少时间。大宋礼部衙门门口的警卫也松了口气,他们已经接到有可能出现高丽使者的通知,大家就把此事放在心里。空等也是挺消耗精神的选择。
礼部觉得犯不上派遣什么高级官员去面对被赵官家称为‘家奴’的高丽,接待高丽使者团的乃是大宋礼部的三位普通干部。这三位带来了几颗人参,大宋礼部官员看完之后,随随便便的应了一声。
高丽使者也不知道这是啥意思,现在征东行省北部由蒙古人管理,那边主要出产人参。使者已经算是拿出了高丽王仓库里比较有价值的几颗。但是乘坐蒸汽车船的票价已经让这帮高丽人知道大宋的富庶,在大宋街头走过,周围百姓的穿着更是光鲜体面。普通人的穿着就不亚于高丽贵人,所以使者也不敢再吹嘘什么高丽参,赶紧切入正题。“得知大宋将蒙古逐出河北,恢复幽燕故地,我家王上派遣我们来恭贺。”
“距离恢复幽燕还差得远。”礼部干部回答的很冰冷。礼部的培训专门讲述地理,大宋顶多恢复了幽州,燕地都延伸到了朝鲜半岛,大宋根本没有恢复。
即便这是附和历史常识,却也让高丽使者的话题碎了一地。带着尴尬的表情,高丽使者只能换了个话题,“我家王上觉得高丽一直是华夏藩属,所以想恢复旧日朝贡。”
干部等高丽使者说完,才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且问你,现在哪里还有高丽国,朝鲜半岛只有征东行省。我们夺回幽州,缴获不少公文,见到的行文中也只有征东行省丞相。你所说的那个高丽王,大概是蒙古的叛徒。我大宋素来以忠义为本,并不喜欢叛徒。”
第二个话题又眼看要被打得粉碎,高丽使者遭到如此羞辱,面红耳赤间也忍不住愤然反击,“这位先生,你现在说的激昂慷慨,当年宋国皇帝不也投降了蒙古么。”
“哈哈!”大宋干部大小两声,慨然说道:“你说的身为可笑。当时的临安朝廷投降了蒙古,可不是我大宋投降了蒙古。大宋立刻就建立了福州朝廷,很快夺回临安。之后不仅打跑了蒙古人,更收复了旧地。你们若是想用高丽国的身份和我们接触,那就得先有这个高丽国才行。你们所说的那个国王还当着蒙古人的女婿,就要改投门厅,这不就是卖主求荣么。”
此次礼部派出了三名干部,其中一名在说话,另外两名听着听着已经轻轻掩住下半边脸偷笑。对面好歹也是高丽国,便是家奴,也不至于被认为是胡虏。然而真的一交锋,却不过尔尔。
高丽使者也觉得大受侮辱,为首的那位恨恨的说道:“既然宋国这么看,却不知道你们还有别的高见么?”
“方才我已经说过,你们想用高丽王的旗号和我们商谈,那就得先有高丽国。高丽国都没有,你们不过是蒙古征东行省的丞相派来的人。”大宋干部再次强调了大宋的立场。高丽的想法礼部早就谈过,得出的结论也通过了官家的审核。
高丽王的如意算盘还属于旧时代的考虑。基础之一就是大宋并没有打赢蒙古的必胜能力,所以大宋就需要增加自己获胜的可能性。此时高丽王若是能够表示‘我想和大宋一起对抗蒙古’,没有必胜可能性的大宋就会答应。那时候高丽王就可以提出各种要求,等大宋与蒙古激战的时候表达一下口头支持。
赵官家的态度明确,我们决不接受任何势力的讹诈。高丽本就不会支持大宋,那就完全不用把高丽当成友军。便是高丽全力给蒙古效力,也挡不住宋军前进的脚步。
以现在赵官家的要求,礼部的干部率直的讲道:“我们大宋的看法是,高丽自己必须靠自己立国,这才能得到大宋的承认。若是高丽只想靠着一张嘴来玩纵横家的把戏,我们大宋只能礼谢不敏。”
会谈到了这时候就完全谈不下去,高丽使者知道此次高丽王的想法就是趁着战乱浑水摸鱼。当大宋用如此清亮的态度来应对,那就成了水至清则无鱼。这样清澈的局面对于高丽人并不有利。
初次会面结束,礼部就安排高丽使者到专门的招待所休息。一看那漂亮的小楼,高丽使者就露出讶异的表情。高丽的住处基本都是平房,建筑楼房需要的材料比修建平房多,住在楼房里面代表着身份和地位。
踏着结实的楼梯走上三楼,这些人分到了房间。脚下是结实的地面,而不是会吱呀作响的木板,高丽使者就更不解。大宋的干部也不多说,先带着他们放好行李,接着请他们去洗澡。高丽人害怕东西被偷,只能让他们四个人分成两拨去。
洗澡,搓灰,用新出的洗发膏仔细的洗净头发。还找修脚师傅给这些高丽人仔细的修理完手指甲与脚趾甲。大宋干部虽然发言比较直率,做事不至于那么死板。棉质内裤,秋衣秋裤,按照每个人的尺码送一套,让他们穿上。洗澡之后就请这帮人去吃个饭。
饭桌上的高丽使者对每道菜都非常沉迷,吃饱喝足之后又忍不住问,澡堂里面的热水是否温泉。其中一个还醉醺醺的卖弄起对唐诗,‘温泉水滑洗凝脂’。干部觉得这比喻太不合适了,首先这不是温泉水,其次是老爷们洗澡怎么都没办法和洗凝脂联系起来。
干部含糊其辞,就送高丽使者们回到住处。临走的时候又专门给他们讲述了蹲坑怎么用,特别是这里没有厕筹,用的是手纸擦。又让高丽使者看了马桶对面墙上的字,用完之后用水冲马桶。
离开的时候干部心里面惴惴,也不知道高丽人能否真的会用。这不是看不起他们,杭州的干部们都遇到过亲戚到杭州来,生活细节上巨大差距导致了许多问题,甚至发生了矛盾冲突。
第二天继续会晤。高丽使者们还是昨天的那套说法,大宋干部也继续昨天就讲明白的立场,大宋绝不会投资无能者。就这么纠缠一番,快到中午时分,高丽使者就换了表情,他们挤出憨厚的笑容,“中午还是先吃饭吧。”
众人又去礼部食堂的包间吃了一顿。这次的菜含油高,有糖,盐重,够香。高丽使者吃喝的都停不下筷子。见他们个个喝的醉醺醺,干部就只能送他们回宾馆休息。
给礼部尚书熊裳汇报的时候,干部感叹道:“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装,但是高丽明显是不肯为大宋效忠。属于完全不可信的人。”
熊裳觉得赵官家早就有这样的看法,得到的情报与官家看法一致,让熊裳轻松下来,“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赶紧回去。留在大宋也没什么意思。”
“我看他们好像不肯走。”干部表示。
熊裳回想起一些不争气的乡下亲戚的表现,忍不住冷笑道:“再让他们多留一天,到时候不管他们说什么都送走。想等赏赐,瞎想。”
第三天的谈论还是前两天的路数,高丽使者一个劲的诉说着高丽多么不容易。大宋官员停在耳朵里,心里一个劲的腻味。大宋能有今天也不是靠谁恩赐,是大伙跟着赵官家奋斗的结果。所以大宋的众多标语里面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等说法。高丽人等着大宋的恩赐,那真的是想太多。
既然是要坚定的送高丽使者离开,就请他们到了一个更好的饭店。一进门,刚坐下,高丽使者中的一个人就指着柜台惊讶说道:“那是什么?”
高丽使者们扭过头看去,很快都极为震惊。大宋使者看过去,却见几个大玻璃瓶里面装着药酒。这在大宋的酒店里面很常见,也不知道这帮高丽人为何如此震惊。
“那人参是怎么回事?”高丽人终于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要点。
这下干部才明白高丽人在惊讶什么。针对大宋官员干部的培训课程中,有一个是‘如何正确花钱’,其中一项就是告诉大家所谓的‘偏方妙效’如果未经验证,就千万别信。在医药类当中就有雪莲、灵芝、人参、何首乌等被神话的药物。想破除迷信,就给大家讲述这些药物都在哪里生长,为何显得比较另类。
现在大宋的人参是农业部门花了好久时间在辽东半岛种植出来的,老师形容为‘一亩亩的跟种萝卜一样’,所以价格很便宜。官员们已经到了冬天会买点回家炖鸡汤喝的程度。那瓶子里面的人参还算是比较贵的五年参,长得颇为粗壮,白白净净。因为时间问题,现在还没出现十年参。老师向大家保证,绝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百年人参,更没有啥千年人参。就算有,吃了那玩意也不会成仙。如果没有被毒死的话,最大效果很可能是因为药效而流鼻血。
干部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思路。
第二天,那些高丽使者带了精致礼盒装的二十支硕大的‘大宋灵隐峰特产人参’踏上了归程。看得出,这些人还很满意。
第62章 礼尚往来(二)
高丽使者离开之后,礼部在晨会上做了个简报。报告讲述送了使者每人两套春季衣服,两套鞋袜。给蒙古征东行省丞相以及丞相夫人每人赠送春秋、冬、夏,各三套衣服。另外还有用辽东养殖人参包装成的‘大宋灵隐峰特产人参’。
这个礼单让大宋各部与会人士都放声大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大宋官员试图通过高丽的事情谋取利益。赵嘉仁对此很满意,若是有人敢如同21世纪划分与南棒分界线一样行事,赵官家是做好了杀人的心理准备。
虽然没人触霉头,赵官家还是拿出了他准备的《大宋宪法》草案给众人传阅。看完了这个《大宋宪法》,所有高官都没有说话,他们统统选择了暂时沉默。赵嘉仁并没有立刻逼着他们吱声,让这个时代的人理解赵嘉仁提出的宪法并不容易。
不管是大宋或者后来的英国,都没有宪法,存在的只有‘祖宗家法’。因为从法理上,这两个国家都是承认天然不平等。大宋赵氏天然就垄断了拥有至高权力的帝位。要是赵嘉仁的儿子每一代都有儿子的话,大宋不灭,赵嘉仁的那根y基因就可以永远盘踞在大宋的皇位之上。
英国也是如此。即便到了21世纪,英国人依旧是英国国王的臣民,而不是不列颠联合王国的人民,甚至连大不列颠联合王国也是英国国王的私产。如果英国臣民变成了英国的人民,那么就意味着英国国王要居于不列颠王国之下。这就会出现英国国王、贵族、教士、英国泥腿子都面对统一标准的全新局面。
只有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英国才算勉强开始成为一个平等的国家。所以赵嘉仁很不理解为何大多数被称为‘白领’的中国无产阶级居然会认为英国是一个民主国家。一群平民无产阶级歌颂贵族、奴隶主、宗教份子以及资产阶级的民主,简直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作为大宋的上层,作为大宋的统治阶级,就没有这种‘小资产阶级狂躁症’。对于这么重要的东西,这帮人都选择了沉默。赵嘉仁很满意。
“你等先看看,有什么意见咱们可以慢慢商讨。”赵嘉仁给了这帮家伙们时间,让他们去研读这部宪法。
“今年我们对外有云贵和辽东两场战争。但是我觉得这两场战争还不至于弄到我们要全国总动员的地步。所以各地的正常工作需要干好。去年我们商量过丝绸退出大宋货币流通市场的影响。今年就需要把这个市场解决。当下倭国应当是我大宋最重要的出口地区之一。”
“官家,倭国有钱买丝绸?”海事局局长表达了专业的看法。
“倭国有白银,却没有生产白银的技术。让他们学到灰吹法,就能够从倭国得到白银了。”
“若是如此,我们何不前去抢过来。”海事局局长两眼放光。
对这样的态度,赵嘉仁说的语重心长,“侵略战争劳民伤财。比金银更有价值的是劳动力。货币是一般等价物,一般等价物评价的乃是劳动力。”
对于微言大义,便是大宋高官们也兴趣有限。现在已经是春天,养蚕的日子来到了,大宋各地都加大了生产。包括赵谦所在的泗州。
身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知道丝绸的货币价值被剥离的大事。在前往泗州之前,赵谦和许多同样的学员都接受了基本常识培训班。周围的学员至少都是高中毕业,让赵谦感觉非常有压力。结束泗州的差事之后,赵谦就去大学继续学业,但是他现在也只是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中生。唯一有优势的只剩退役少校的身份。
到了泗州已经有一个多月,赵谦对学历和身份又有了全新的认知。在泗州官府,大家在意的只有‘农业局桑蚕科的赵副科长’,每个人的确问过赵副科长是怎么分配到农业局的。得知赵谦是高中生,退役少校,干过一段江南退役军人辅导会。就没人继续关心赵副科长的来历。因为赵谦的履历四平八稳,干这个副科长毫无问题。
在官府办公之外的时间,赵谦就在民间。杭州已经实施了义务教育法,赵谦觉得自己的学历应该在泗州这地方稍有优势。到了民间之后,赵谦发现地方百姓对于什么科举科和制科根本没有概念。在杭州的时候感觉人人都是读书人,在泗州的农村私塾都很少,更不要说是像样的制科学校。百姓们对此也不在意,祖上这么多年都没读过书,哪里缺这一代人。赵谦拥有官身,百姓们觉得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赵谦如何获得现在的地位,百姓可不敢打听。
好点的土地已经被分完了,如果采用全新的桑树苗,就得把以前的桑树都给砍了。不管赵谦如何与百姓解释,没有任何人相信赵谦的话。然而桑树苗等不得,赵谦只能向远处去。在距离泗州城五十里的地方,赵谦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合适的土地。
当赵谦到了泗州农业局表示要去那边建设示范林地之时,不少人的目光看着都很怪。在赵谦尝试询问之际,却没人给他讲那边到底有什么问题。等赵谦雇人开始在那边开始工作,需要请当地退役军人辅导会的人员来帮忙,辅导会的会长才讶异的问赵谦,“你怎么会在这里搞示范区?”
赵谦终于找到肯和他说实话的人,连忙询问:“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廷搞土地国有,这边的地是官府强行没收的。当地的大户对官府恨之入骨,已经有前后两拨官府的人员在这边失踪的事情。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都查不出来。”辅导会的会长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这边的族长下的毒手,但是完全没有证据。这也没办法定他的罪。官府的人都不肯来这里。”
这下赵谦才明白附近比这边还差些的土地都被占了,这里倒是有如此大片的空地。然而此时再换地已经不可能,更别说桑树苗已经栽种下去,刨出来的话桑树苗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已经被分到这里,赵谦也没别的办法,对于自己的那帮官府同事,赵谦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总的来看,赵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得罪他们得罪到这帮人要置赵谦于死地的理由。就算当地村里的族长杀害大宋干部只是传言,难倒就没人愿意和赵谦说一声么?
树栽下只是开始,村里的村长也是一位退役军人,沉默寡言,在种植桑树的时候颇为卖力。有这样质朴坚定的军人,赵谦感觉安心许多。然而只有质朴坚定并不足以完成科学种田的工作。科学种田讲的是一个技术,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技术,总得有些原因在里头。
“诸位,你们看那棵桑树,是不是很高。旁边那棵就低了许多。”赵谦指着两棵比较临近的树,让大家做个比较。
请了村长帮忙,村民家家户户都派人赵谦这边。对于这个对比,没人吭声。赵谦继续说道:“可是大家看到没有,那棵更高的树虽然年头更久,但是长出的桑叶的数量就和旁边这棵更小一下的树差不多。”
看得出,村民放在对比上的时间比看赵谦的时间更短。赵谦就讲述了一下树越高,运送养分到树梢就越费力的原理。还没等赵谦讲述生物课里面有关树木的构造知识,赵谦感觉村民看过的目光已经像是看傻瓜了。
不得不把预先的知识介绍强行拦住,赵谦继续说道:“树高树低还会有一个很大的影响,树越高,摘桑叶就越难。树越低,摘桑叶就越容易。大伙说对不对。”
村民对赵谦的问题终于有了反应,他们对赵谦的话抱以笑声,听笑话的笑声。
赵谦强忍住被羞辱的感觉,向前两步,把其中一个笑的最大声的家伙拽到大家面前,用手比划着高低,“要是我们能够让桑树长得只有这么高,你们觉得好不好摘桑叶。”
村民被这个比较弄得不知道该怎么讲。而赵谦又把另外几个也笑的挺大声的村民拽过来,让他们站成一堆,又比划着说道:“一棵桑树有这么高,这么大小,我觉得不光是男人能顺利摘桑叶,连女人孩子都能很容易的摘到桑叶。你们觉得呢?”
众人哄堂大笑,那几个被拽出来当尺寸示范的家伙则一溜烟跑回人堆里头不敢再露头。赵谦叹口气。泗州已经是名城,有运河连接,从杭州到泗州也不需要很久的时间。但是泗州的现状就是识字率不到20%,人民对于自己没有处于饥荒之中的现状比较满意。
赵谦在大宋的诸多名城中出生长大,周围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军队里面的军人出身虽然不高,军队却是大宋里面最具活力,最爱学习,科技含量最高的组织之一。到了泗州的农村之前,赵谦觉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现在赵谦发现,如果老爹赵嘉仁现在归天,赵谦就要继承这么一个大宋。如此不上进的大宋。
第63章 礼尚往来(三)
小船稳稳停下,从船头上跳下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前来迎接的是赵谦,两人见面之后直接按照军队的习惯,互相握手。
“欧阳,你这么快就把东西打造好,太感谢了!”赵谦是满面笑容。
“先拿着试试看,好用再说。”姓欧阳的年轻人沉稳的答道。说完,他回到船上轻松的端起一个木箱子递给岸边的赵谦。赵谦伸手接过,却觉得入手沉重,险些没拿住。这位欧阳连忙伸手在箱子地步一托,算是稳住了。看着赵谦吃力的样子,欧阳干脆自己直接端着箱子下船。又是来回三次,四个箱子就卸下船。
东西装上驴车,老乡赶着毛驴走起来,跟在后面的赵谦称赞,“你还是如此结实。”
“就那样吧。若是没两把力气,吃不了打铁这行饭。”欧阳笑道。
两人是军中战友,自然亲近。互相交流间,赵谦就忍不住问起他所在的村子有干部失踪的事情。欧阳答道:“没听说过。”
“啊?不会吧。这是辅助会会长说的。”赵谦有些讶异。
欧阳翻翻眼,不屑的答道:“他说的就能信。他还说能帮我卖刀呢。你什么都没说,最后帮我找到渠道还是你。”
赵谦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他这个战友欧阳冶出身于铁匠家族,是因为不想和他爹那样打铁,想上学。小学毕业之后,他爹死活不让欧阳冶上初中,欧阳冶就瞒着他爹去投军。
在军中接受了教育之后,欧阳冶在退役后利用退役金购买设备,采用新式煤炉和新技术,终于不用像他爹那样打铁。也许是刀具品质极好,在国内反倒不好卖。赵谦跑退役军人辅导会的时候得知这个情况,就联系了一下海事局管此类出口单目的负责人,欧阳冶的刀具大获成功,签署了向天竺地区出口的订单。
身为赵官家的儿子,又经历过这么多,赵谦不再觉得帮人推荐个渠道就算是自己的功劳。欧阳冶对会长的评价才让赵谦感觉很在意,从常识来判断,会长所说的的确值得质疑。正考虑的时候,就听欧阳冶继续说道:“你上次让我打几口倭刀,我打完之后觉得还是不满意。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不满意,就把刀给你带来。”
说完,欧阳冶就掀开一个长条箱子,露出里面的几把带刀抽的倭刀。赵谦拿起一把,只是拔刀出鞘,就感觉到了倭刀的锋利。欧阳冶的刀都用了军队的瓦蓝工艺,只有锋刃边缘才露出细细的一道银光。在木箱上一斩,立刻就切了进去。
“好刀。”赵谦赞道。
欧阳冶也不说话,从长条箱子里拿出一把重刺剑。抽出剑来,就见一根钢柱前端有一寸多的部分被打磨成了锐利的剑尖。在军中所有时间都与战斗有关,使用各种武器是基本训练的一部分。两人拎着家伙作势,赵谦立刻就感觉到问题所在。倭刀刀刃锋利,想砍人的话就要挥动,攻击范围缩小,还会有空门。刺剑则是剑尖对敌,剑身根本不怕倭刀劈砍。仅是拉开架势就觉得倭刀没有效率。
两人收起家伙,欧阳冶说道:“我以前只想打出锋利的刀,现在能打出来,然后就觉得不是刀不好,而是这种刀本身有问题。”
身为理工男,有在战场上厮杀过来,赵谦觉得自己完全听懂了这个说法,他笑道:“你可知是谁想买这些倭刀?”
“是谁?”
“一些文官。”赵谦公布了答案。
“他们要倭刀干嘛?文官懂官家的倭刀术?”
赵谦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老爹的名头,一时竟然说不下去。所谓赵官家的倭刀术,主要是拔刀术。以前倭刀佩刀都是刀刃向下,拔刀之后需要大调整才能进入攻击状态。赵官家的拔刀术是刀刃向上,拔刀出鞘的时候刀就竖起来,接下来就可以攻击敌人的头部前胸等重要位置。让用刀效率大大提高。
根据战争经验,有‘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的总结,更简洁的说就是‘刺死砍伤’。刺剑术完全贯彻了这个理论。所以不论是倭刀术还是刺剑术,都是血淋淋的战场流派,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赵谦觉得欧阳冶说得好,这些与文官的确和这玩意不搭调。他应道:“也许是因为他们不懂,才要用这些东西充场面。”
“哦。”欧阳冶连连点头,“怪不得,我还在奇怪,为何这些人非得开刃。”
这也是赵谦觉得很无语的事情。经常使用兵器的人普遍认为在兵器正式使用之前才开刃。文官们的看法与兵器使用者大不相同,还非常坚持。不过换一个角度的话,赵谦也不非要那些文官们改变看法。这些人是顾客,满足顾客的要求是商家的工作。
两人边走边聊,从河边小码头到了桑树林地。此时几千棵桑树已经种下,当务之急的工作就是要准备修枝。剪除那些长度生长很快的枝干,留下长树叶很快的枝干。拿出专用的刀具加以尝试,那些被选中的枝干被轻松切掉。
欧阳冶按照树上留下来的线绳截断了十几棵树的树枝,便觉得累了。他一面擦拭着锋刃,一面叹道:“不管是号称技术多高的事情,真干起来都是体力活。”
赵谦先是不高兴的白了欧阳冶一眼,片刻后却因为想通了问题而哈哈笑出声来。欧阳冶所说的太对了!赵谦一开始觉得这种农业技术拥有很高的技术含量,应该被尊重。所以当体力劳动带来不快的时候,赵谦心中虽然积累了负面因素,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欧阳冶的话如同一道闪电,让赵谦想明白了以前他这个理工男始终没想明白的问题。心理上的定位和实际感受并不是一回事。这个思路通了,赵谦的思路瞬间就发散开来,发现了唯物主义的真谛。身体先与意识存在,对于科学的尊崇乃是意识范围,若是觉得科学的正确就认为身体就会顺从意识,无疑是唯心主义的想法。
理工男们喜欢懂得道理,这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动让赵谦的身体也感受到了昂扬与欢乐。
之后的一周里,赵谦就在田里与那些村民一起劳作。看到赵谦这个公家的官人都如此认真,村民倒也意外的都跟着干。若是以前的时候,赵谦只会觉得那些村民偷懒,怕累。现在他虽然还这么感觉,却又多生出一些理解。赵谦可以干到他承受不了,那是因为赵谦愿意。村民们在没有看到实际好处的时候就能干到如此地步,也不能指责他们就是懒惰。没有上百号村民一起干,怎么可能在五天里头给数千棵桑树完成修整工作。
修整工作干完之后,桑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赵谦就趁着到农学院运输设备的机会回了趟杭州家里。赵谦有着惴惴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老爹,却见自家老爹满脸喜色,“大郎,你终于明白到你自己的物质和精神的层次。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赵谦觉得非常尴尬。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之后,赵谦发现他的精神虽然追求无限制的进步,但是身体貌似忠于安逸。在和面对外部的挑战之前,赵谦得先和自己进行着几乎注定失败的斗争。
赵嘉仁心里高兴,语气也非常轻松,“一个唯物主义者,必然真正承认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当你认识到你的肉体先于你精神存在,你肉体的反应是你精神状态的基础,你就进入到实事求是的阶段。我对此不胜欢喜。你不要觉得这种认识带来的尴尬和自我贬低是你一个人独有的,那些了不起的人都迈过了这个阶段。你猜猜,他们是怎么迈过去的?”
“他们怎么迈过去的?”赵谦连忙问。
“靠学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学习了。”
“学什么?”赵谦被老爹这神棍一样的态度弄到有点惴惴。
“锻炼身体若是让身体感觉不适,那就说明锻炼的方法有问题。你既然已经认识到物质第一性,我们就从站、走、跑开始学习。”
“这不是部队的基本功么?”赵谦懵了。
“小娃娃出生之后慢慢长大,他们都要靠自己摸索怎么爬,怎么站起来,怎么走,怎么跑。不用人教,他们就会去尝试掌握站、走、跑。这说明站、走、跑乃是人类肉体运动的基础。你当兵的时候思想认识水平比较基础,现在你认识水平提高了些,何不试着再学习一遍。预习,学习,复习。很多时候,我们会误以为学习的过程很短暂,三五天就完事了。可实际上这儿过程很可能需要三五年,三五十年,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完不成这个过程。复习一下又有何妨。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老爹发话,赵谦这次选择了听从。不过三天,他就发现教官所讲的内容在部队里面都讲过,但是赵谦那时候只是靠着年轻,身体好,体重轻的优势跟着混过去。所以那些基础都是徒具其型,并没有真按照教官所讲的核心要点去做。
现在按照那些动作要点去做的时候,赵谦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对了。但是赵嘉仁并没有让赵谦就这么从头开始,让教官和赵谦约定每周休息日见一次面,赵嘉仁就让赵谦回去继续他的工作。
“你有今日的进步,靠的就是劳动。靠的就是和人民群众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干在一起。所以继续下去,我相信你肯好好当学生,一定可以学到更多。谦卦六爻皆吉。若你真的谦虚,自然能看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去吧。”
带着老爹这么老一套的教诲,赵谦押运着种苗设备踏上了返回泗州的行程。
回到泗州,赵谦到农业局报道。这个苗木基地乃是农业局的工作,而不是赵谦一个人的工作。农业局局长的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朝廷要求各地都增加蚕茧和生丝的产量,泗州水路发达,城区附近开办了缫丝工厂。
“按照朝廷推荐的经验,有些地方是缫丝车间数量不够,生产出来的蚕茧没办法按时缫丝,结果就是蛾子破茧而出,那些蚕茧就废了。有些地方是缫丝车间太多,蚕茧不够。这个适合的比例是……”
局长在上面讲,赵谦在下面做笔记。朝廷不仅要求地方上做什么,还将各地的经验归纳总结一下,以文件以及具体数字的方式告诉地方官府。所以具体内容非常明确,至少赵谦觉得自己懂了。
念完了朝廷的文件,局长放下文件说道:“既然朝廷已经给出比例,我们就这么分。局里给大家分一下。”
赵谦听着局长的分配,同时做着记录。记到超过一半,他就不时的抬起头。等记录完毕,他不抬头,而是用铅笔做了几个基本的比例计算。按照整个亩数来计算,赵谦这边的亩数在泗州排第三,但是分给赵谦的蚕茧额度却比这个比例更低。大概排在第六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赵谦觉得有些不明白。但是根据计算,除了赵谦之外,还有三个区的比例和桑树面积也不般配。赵谦很想问一问,可分到其他区的副科长们都不说话,赵谦也不太敢直接发言。
“这次苗木培育中心就放到泗州城旁边。由林万里来负责。”局长开始了下一个话题。这让赵谦立刻懵了。会议召开前,赵谦觉得自己是把这个项目带到农业局的人,想来这个差事应该由赵谦来负责。却没想到局长直接把这个差事交给他的亲信来做。
等消息发布,赵谦就看到好几个人向他看过来,目光中有同情也有嘲笑。林万里是一众副科长里头唯一的初中生,也没有从军经历。最重要的经历大概就是他是泗州知州的侄子。因为是比较早的初中生,那时候大宋州级别的单位还直接招收初中生。到了赵谦这个时候,那就得高中生。
这次赵谦没有要表示质疑的打算,因为他明白任人唯亲就这么回事。
第64章 礼尚往来(四)
会议开完,那些副科长们各有自己的想法。在局长起身之时,赵谦站起身走到局长身边,“局长我想问你件事。”
这么一个动作立刻让那些精神状态比较兴奋的干部们注意过来。局长问道:“何事?”
“有关我所在的朱家庄的传闻,还是不怎么好的传闻。我想来确定一下。”赵谦答道。
“你在那地方,难倒你自己就不知道么?”
“我刚到那地方,也只是听到些传闻。局长在泗州这么久,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所以来请教。”
看这话大概一句两句说不完,局长说道:“跟我来。”
见赵谦不是要闹事,众人看热闹的心思消散了许多,倒是好奇心被鼓动起来。
赵谦跟着局长到了办公室,就把听到的那个有关朱家庄附近失踪过官府干部的传言讲了出来。听到赵谦竟然是问这个,局长一脸的不耐烦,“赵副科长,你把心思放到公事上。别为把这些子虚乌有的说法放心里。你想,若是那地方真的失踪过干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朱家村早就被翻到底朝天。怎么会到现在还是个据说。好好的干差事。”
“是。”赵谦应道。等出来之后,赵谦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局长说的没错,若是那地方的人敢谋杀官员干部,官府不会放过。但是局长肯定也有什么没讲,那地方上有别的问题。
出来之后,在走廊上见到其他副科长,“赵局长,喝酒去吧。”
“好。”赵谦应道。
包括林万里在内,几名年轻的副科长到了泗州城的酒家,点了菜之后先是一顿猛吃,解决了年轻的胃口压力,就有人问赵谦,“不知赵科长问了什么。”
“有人说朱家庄那边死过干部,我听了之后心里发毛。忍不住去问。”赵谦也不隐瞒。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万里身上,和大家相比,林万里对泗州更熟悉。林万里本不想说话,但是看着大家的目光,最后不得不开口了,“我只能说我知道的。那边以前有人投奔过蒙古人,咱们公审宋奸的时候在那边抓人,因为不小心被人犯杀了两个人。还让人犯跑了。到现在都没抓到。等土改的时候,朱家庄的地都被国有,这就惹恼了当地的朱家人。有人就在去统计土地的干部所住的门外插了把刀子,写了威胁干部的话,说要让干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落款是那个逃走的宋奸。这两年也不知道就怎么传开了,有一种是赵科长听到的那个说法。”
如此一讲,众人倒也明白过来。立刻就有人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地方说土改也土改了,每年该交粮就交粮,该收税就收税。我不知道怎么说的朱家庄就跟龙潭虎穴一样。”
“原来如此。”科长们表示了赞同。
赵谦心中盘算着,然后就问道:“这个宋奸为名义的威胁信到底出过几封?”
“什么几封?”其他科长很讶异。
林万里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个变化被众人看到,于是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林万里脸上。林万里不得不答道:“第一封信出现后的几个月里面,好几个庄子那边都出过同样落款的信件。当时弄到出动部队。”
副科长们这次是真的惊讶起来,有人连忙问道:“难倒那家伙还留在本地?”
“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家伙,谁知道呢。”林万里答道。
赵谦听了之后反倒不惊讶。他当兵这么久,在陕西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剿灭了众多汉奸,深知一个人长时间潜伏的条件其实挺苛刻。若是没人帮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有人帮忙,泄漏消息的可能也非常大。这么久都呈现干打雷不下雨的状态,说明那人很可能根本没在村里。这个人消失几年后,在土改时候有出现在恐吓信上,大概是当地许多反对土改的人搞出的小动作。签了名字就能确定是本人么?三岁孩子大概会相信这么一个理由。大宋官府也不能因为几封信上出现了宋奸的名字,就跑去朱家庄大开杀戒。
这么一个悬案被大概说清,众人又喝了两杯,林万里就问赵谦,“赵科长,若是你来管苗木中心,你要怎么办。”
赵谦觉得林万里在朱家庄的消息大概没有隐瞒,便率直答道:“诸位,你们觉得我们站在林木边,对着树苗发号施令,这些树苗会听么?”
这个类似童话的问题听的一众副科长们瞠目结舌,林万里从迷惑中清醒过来之后笑道:“这……这是迷信吧。”
“既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迷信,还有人真的信有人能做到么?”赵谦继续问。
“若是我们不信呢?”徐副科长问道。
“若是我们不信,那就说明便是农业专家也得依照农业技术来办。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专门讲,要是医生无所不能,这世上就不该有人去世。若是农业专家无所不能,那就不会有饥荒,有歉收。所以老师讲,我们自己想要什么,就决定我们会想相信什么。我们若是想农业专家什么都该替我们做好,我们自然想相信农业专家什么都能做到。”
赵谦没有说什么自己的看法,因为他觉得给官员干部讲课的学社老师水平非常高,这个逻辑很正确。
学社老师并不只给赵谦一个人讲课,赵谦听到的课,别人也听过。众人没想到赵谦竟然把这种公开的东西拿出来讲,都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看向赵谦。林万里呆了一阵,然后试探着问道:“赵科长,你是不想让我相信农业专家么?”
“我当过兵,我打过不少仗。好几次差点小命都丢了,部队战后要开会,整个部队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报着害大家的想法办事。但是我们都不全知全能,我们都向前的时候都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承认我们自己两眼一抹黑,并且知道战友虽然很努力,他们也不是啥都知道。这就是活下来的要点。任何事情,任何情报都有时效性。”
赵谦的话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不得不承认的事情,不管其他人能不能理解,赵谦都不在乎了。因为从桌上一些人的反应中,赵谦看到了幼稚的层次。那些人懒惰或者无能,所以希望自己每一分的支出都能获得100%的成功率,甚至想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
部队里面有很多这样的人,在那样激烈的战场上,人性被赤裸裸的暴露出来。赵谦从士兵干起,所以他的价值观与普通战士基本一致。面前的这帮副科长里面,赵谦本以为林万里应该是最急功急利的一个,然而赵谦眼前的林万里竟然很沉稳。
在别人用言语或者表情表达着对赵谦的不信任之时,林万里沉默着。等说话的说完,林万里说道:“我比农学院的老师懂得还少,看来我大概得认命了。”
赵谦觉得林万里大概就这么一个水平了。在部队里面,除了平日的训练之外,战前要开战前准备会议,战斗中要及时通讯通报,战后要开总结会议。这个总结会要尽量做到摆脱胜败的纠结,尽可能把内容细分到具体工作和规律研究上。这是他老爹赵嘉仁定下的规矩。
很明显,朝廷也要官员干部这么做事,做事不攸关生死的官府执行程度并没有部队彻底。既然当事人都这样,赵谦虽然心里很不以为然,却也明智的选择了闭嘴。至少赵谦觉得自己竭尽全力提供了帮助。若是赵谦来负责苗木中心的工作,他要采取的工作方式和他所讲的方式会一模一样。
谈到这里,酒席也就散了。赵谦回到住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朱家庄去。到了庄前,就看到那些桑树苗的树枝上已经碧绿一片。原本赵谦还担心那个切断枝条的处理方式会让桑树遭到重大损失。人类别说少一支胳膊,就是少一根手指都会造成巨大的生活不便。
生机蓬勃的春天,桑树生长的极快。除掉1%左右没有成活的桑树,每一棵桑树都长出了茂密的硕大桑叶。要不了多久,这些桑树就可以开始采摘。这些天里面赵谦已经领着村民完成了烧石灰的石灰窑,石灰石,烧石灰的煤炭也已经送来。
赵谦先找到村长,“朱村长,我有个想法。咱们在部队里面是强制教育认字。这次采摘桑叶,我想对村民提出要求。他们每天来采摘桑叶的时候必须学会一个字才行。”
朱村长看着是个很沉默的人,看着就有部队里刚毅质朴的感觉。听了赵谦的话,朱村长问道:“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这话让赵谦心里面一阵反感。部队里面如此强调教育,这位朱村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缓和气氛,为了驱逐自己的不满,赵谦笑道:“我知道一开始大家会觉得不习惯,咱们在军中不也一样么。我觉得坚持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朱村长听了这话,带着遗憾说道:“赵科长,你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懒。”
第65章 礼尚往来(五)
赵谦从老爹赵嘉仁派来的教练手中接过信,却没有立刻打开。不仅是当时没打开,甚至练习完项目之后他也只是简单的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汗水。那封信依旧装在口袋里没有打开。
此时村民已经开始采摘桑叶,一切如赵谦所料,整理过的桑树没有向高处长,所有吸收到的营养都供给桑叶。那些硕大的桑叶经过石灰水清洗,再经过甩干,晾的差不多后就给蚕宝宝吃。这样的过程经过好几年的锤炼,几乎成了标准流程。
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赵谦负责的朱家庄参加生产的人手更多。以前的时候桑树需要个头高的男性采摘,甚至是善于攀爬的男性去采摘。经过处理后得到的低矮桑树让女性甚至小孩子也能参与到采摘的行列。男性们可以集中起来干那些需要体力的劳动,譬如给桑叶甩干的工作。
这么多人在桑园里劳动,却没能利用集结在一起的时间来参加学习,让赵谦觉得非常遗憾。赵谦不是没有尝试推进教育,首先遭到了朱村长的拒绝。朱村长觉得这么做出力不讨好,村里人不会高兴。
赵谦看走村长的路线走不通,就向泗州的农业局提出了建议,希望能够利用采桑这样的机会进行有效教育。头两封报告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赵嘉仁的长子赵谦并不气馁,他继续投书。然后农业局给赵倩回了信,告知赵谦此事归教育局负责。
有了文件,赵谦就给教育局写信。同样没了回音之后,赵谦就亲自跑去教育局一趟。作为农业局的副科长,赵谦总算是见到了教育局局长。
对这位上官,赵谦先把自己的设想给局长讲了一下,接着赶紧切入重点,“局长,我是农业局派到地方上的干部,我没办法要求村长干任何事情。村长不答应,我就不能强制要求村民学习写字。我现在需要的只是县里给村长提出要求,请他配合一下我的工作。这次普及工作的教师,什么的都不用地方上操心。我和退役军人辅导会有些关系,可以请那些辅助会的人员前来帮忙。我们部队里面有自己的教育手段,其实很因地制宜,很节省。”
局长用一种看怪物般的表情看着赵谦,看了一阵之后才说道:“赵副科长,你这是要代表农业局来搞教育么?”
赵谦听了之后连忙赔着笑说道:“局长,我只是自己想做这些。我们农业局给我说的明白,管教育的是教育局,若是教育局不说话,我们农业局什么都做不了。”
听了这个解释,教育局的局长表情才转好一些。他沉默片刻,这才对赵谦说道:“这样吧,我们考虑一下再说。”
这一考虑就是一周,赵谦写了信给局长,结果也如石沉大海。赵谦看到是真的没办法指望上头那些人,他索性自己在桑园里开始搞起来。按照部队里头的方法,认字从简单开始。首先就是一到十的字,这些与采桑的关系紧密。
之后就是东西南北中的方向。赵谦根据农学院老师的建议,把桑园划分成好些方块,每天只采其中一块中的桑叶。这样可以让桑树生长的更有效率。给大家讲述的时候,如果能有文字作为辅助,效率一定会大大提高。
给农业局第一次写信到现在,赵谦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就在他觉得靠自己推动了局面之时,朱村长手下的民兵突然就要求村民不要再跟着学写字。看着朱村长的表现,赵谦才有点明白过来什么。原来事情的起源很可能是这位不得了的村长。
赵谦找到了泗州的退伍军人辅助会会长,询问这位朱村长到底有什么不同。会长打着哈哈说道:“赵科长,都是当过兵的人,我知道他以前在部队待过,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出身。”
“哪个部队?”赵谦是真的怒了。老爹从小教育赵谦,不要欺负人,若是赵谦敢以家里的出身欺负人,赵嘉仁要把赵谦打断腿。但是不欺负人和不被人欺负是两码事。赵谦很想知道这位看着很不了的朱村长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以到现在收集到的情报,这位朱村长和当今官家没有直系亲属关系。
“这个……我忘了。”会长开始装怂。
“把档案拿出来看看,咱们这边的档案可都在。”赵谦帮着组建退役军人辅导会,对辅导会的结构非常清楚。
见赵谦是来真的。会长压低声音说道:“赵兄弟,你何必这么较真。我给你讲了吧,这位朱村长是现在部队里面朱洪武司令的亲侄子。朱洪武司令已经是当下辽东军区的副司令,是圣眷正隆的李云上将的手下。”
赵谦参加过李云指挥的陕西战役,当然知道李云是老爹赵嘉仁看重的军人。但是这件事真的拉出来较真,李云若是支持这位朱村长,赵谦也不会不占理。至于李云个人,他没能力凌驾在赵谦之上。而且赵谦不认为李云会支持朱村长,甚至朱村长的叔叔朱洪武,赵谦也不认为朱村长这么搞,就是得到了朱洪武副司令的指使或者纵容。
“这位朱村长为何不许村里人认字?”赵谦继续追问。一个部队退役的军人这么做,实在是令人太过意外。
“好像是以前村里的老师的罪过他,他就把老师给撵走了。”
听了如此理由,赵谦倒是大大好奇起来,老师会去得罪村长,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他连忙问道:“那老师做了什么?竟然得罪了朱村长。”
会长没有回答,而是叹口气。表达了无奈之后,会长答道:“赵科长,你们杭州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呢。你姓赵,是不是赵氏的人。你若是赵氏的人,我还能和你讲讲……”
“我是不是赵氏的人,那是我的私事。我既然已经捅了马蜂窝,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被人算计了吧。放到你身上,你真的会吃个糊涂亏?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怕连脱身的手段都用不对。”赵谦回答的态度很强硬。
会长见到赵谦这么强硬,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能解释道:“朝廷要求官府帮助百姓搞生产,有件事大大得罪了地方官府。就是开办钱庄,把高利贷给打的极惨。”
赵谦眉头紧皱,他知道高利贷,也仅仅是知道这么一个名字的一系列解释而已。就听会长继续讲道:“这位朱村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和别的村一样,没有朱村长参与,村里放高利贷的家伙也放不成。那位从杭州来的老师不知怎么得知了此时,就举报朱村长放高利贷。就被朱村长给撵跑了。这位朱村长之后就再也不许派老师到村里。你这么个搞法,说不定他觉得你们杭州人的做派都一样。喜欢管闲事。”
到了现在,赵谦发现诸多情报与各方的反应竟然达成了一个逻辑上的闭环,整件事被串了起来。不管是什么出身,各个单位之间的推诿,官府的不作为,村长的跋扈,还有中间的种种。所有的人都被名为‘利益’的透明丝线串起来。
但是仔细一想,赵谦却发现这里面还有一个非常讶异的存在。赵谦盯着会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若是按你所说,那些人掩盖还来不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么?”会长挠挠头,看着还是之前的那种不太正经的表情。但是没多久,当会长收起笑容的时候,赵谦就发现事情不太对。面前的这个人变了,当那些伪装被抛掉的时候,痞气变成了洒脱,不正经变成了从容。判若两人的会长正经的说道:“我乃是大宋情报局的干部,现在官家还没立太子,所以我也不能称你为赵谦太子吧。”
赵谦彻底懵了。他曾经认为自己已经面对了今天最大的惊讶,听了会长的话之后,赵谦才发他错了。
看着简单的大宋并不简单,赵谦曾经以为他爹赵嘉仁对这个大宋了解很有限。不管外人怎么讲述赵官家的英明神武,赵谦一直觉得自家老爹并没有那么神奇。现实告诉赵谦,他爹赵嘉仁也许只是不想让赵谦看到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另外一面。
得知了很多东西之后,赵谦尽量让自己继续和往常一样生活。两天后,教练来了,除了按照以前的惯例教授赵谦运动知识,还带来了赵嘉仁的一封信。
赵谦把信放在一边并没有打开,因为他不想打开。如果可能的话,赵谦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经过之前的种种。少年的时候,赵谦作为大宋进士兼大宋英雄的儿子,所想的不过是如老爹一样出将入相,成为一个被后世称颂的人物。
年轻的时候,赵谦发现自己大概会坐上大宋皇帝的宝座。而赵谦自己所期待的却是成为一名掌握世界的知识科学家,以广博的学问被大家敬仰。
年少年轻时代的美丽梦想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赵谦发现,如果他坐上皇帝的宝座,就要面对下面这帮渣渣官员。只有那些搞阴暗情报工作的人,才能把大宋的真相告知赵谦。
这样的世界,好污秽。
第66章 礼尚往来(六)
孵化蚕种需要准备,前后花了十天时间。之后每天采桑叶,洗桑叶,喂蚕。蚕宝宝没有人类的情绪波动,外面没有天敌威胁,细菌也被杀死,桑叶放在嘴边,它们就吃啊吃。二十几天之后,蚕宝宝们停止进食。不用费力寻找,它们很快就找到了适合的场所,开始静静的吐丝结茧。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竹条制成像是网的东西。每一个‘网眼’中都能容下一条蚕在里面结茧。等蚕宝宝停止吐丝,村民们将蚕茧取下,放在箩筐里。没多久,箩筐里就堆积起白色的小山。在收获的第二天,泗州农业局收蚕茧的人员也乘船赶来。
赵谦神色冷淡的看着热闹的交易场面,农民们各个脸上都是笑容。交钞,铜钱,蚕茧换来了大量收入。连‘蚕沙’这种蚕宝宝的排泄物也有人收购。现在的大宋城里对蚕沙填充的枕芯需求量很大。
在销售的不仅是农民,交易点旁边已经有供销社和其他小商人摆开的铺面,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拿到了交钞和铜钱,手里好不容易宽裕起来,百姓们都在采购自己想买的东西。农具,布匹,毛巾。供销社的摊位上,这些东西曾经堆的老高,没多久就被买的只剩下少许。其他的小摊贩也有买卖可做。
赵谦看到这热络的表现,他觉得自己该有身为一份子的欢喜。然而并没有。此时赵谦觉得如果没有他前来朱家庄,换一个人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真正属于赵谦自己的是之前的那番折腾,试图让这个世界更好些的折腾反倒让赵谦看上去更像一个傻瓜。
情绪低落,赵谦转身返回住处,直接躺在床上。既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傻瓜,也许应该选择回到杭州才对,赵谦躺在床上想。不经意把手插入枕头下,感觉触碰到了信封。那应该是老爹赵嘉仁寄来的信。赵谦再没有了犹豫,他拿出信拆开,准备看完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家。
老爹赵嘉仁瘦金体的字很好看,便是用了钢笔,字的间架结构也看着舒服。
“大郎,城里的年轻人看到乡下的局面,定然觉得各种不对劲。我得知你认为村长有重大问题,在讨论村长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村长制度是什么时候建设的么?最早的村长制度是在我们把蒙古人从江南打跑的时候建立的。至多不过十年,至于泗州的村长制度,大概也就是五六年吧。我想你已经忘记了,五六岁的时候你不小心一脚踩进粪坑,鞋子和裤腿都被弄脏了。我记得你最后一次尿床大概就是十岁……”
老爹赵嘉仁的字看着舒服,看着舒服的字组合起来,让赵谦腾的坐起来,方才的心情被强烈的羞耻感所替代。就算是自家老爹,也不能如此翻旧账啊!好不容易把那些被唤醒的不堪回忆暂时排除出去,赵谦好才拿起信纸勉强看下去。
“对于建立时间不过几年的村长制度,你要是要求立刻完美无缺,那就如你希望从你生下就达到你个人顶峰状态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就如我现在绝不会用踩粪坑小孩和尿床小孩来称呼现在的你。因为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另外,如果看了我提及你的旧事,你感觉到强烈的羞耻感。那我得说,知耻近乎勇,我对你这种反应很满意。若是你心里面淡然的想,提那等旧事有什么意义?我反倒会失望……”
赵谦闭上眼睛,用手指揉着眉心。写信的不愧是自家亲爹,这真的是……父爱如山,压力山大。
“因为你在乡下是个初来乍到的人,你认为看到的乡下就是最惨的状态。我可以向你保证,建立村长制度之前的乡下的状况比现在更早。所以我要求你压制年轻人与知耻之辈特有的冲动,以合作的态度在乡下继续努力工作。你的工作是众多提高农村生产力中的一件,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只要你能待的超过一年,就能看到变化。完成三年的任期,你就会看到巨大的变化。期待在休假的时候见到你,你娘已经开始张罗给你相亲。她需要你经常回杭州。”
放下信,赵谦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老爹的信给了赵谦不同视角。但是之前的印象过于深刻,赵谦的想法不能因为短短一段看信时间而发生根本改变。就在这样的心态下,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接着有人兴冲冲的推门进来。原来是村里的老者在几名后生簇拥下兴冲冲的前来。
老者笑的都露出牙床,几颗牙空缺显得格外明显。几步走到赵谦面前,老者给赵谦躬身施礼,把赵谦吓了一跳。他身为年轻人,被老者如此施礼,那是完全不合适。刚从床上蹦起来,老者就拉住赵谦的手,高兴的说道:“赵科长,你怎么还窝在屋里,我们大家都在找你。来来来,喝酒去,喝酒去!”
被老者拉出屋子,就见在明亮的天空下,村名们已经开始往外搬桌子搬椅子。还有人支起大锅准备做饭。也许是被这气氛影响,也可能是因为看了老爹的信,赵谦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临时杀猪宰羊已经来不及,好在村里也有在稻田里养鱼,去年干制的稻花鱼还有剩余,加上杀鸡,还有人把家里的腊肉也给拿出来,总算是有了荤菜。男人也笑,女人也笑,小孩子更是来回跑动。
高利贷的盘剥,因为不识字而被关闭的上升机会,每个人好像都没感受到赵谦认为的痛苦,每个人都沉浸在欢喜之中。见到赵谦被请出来,立刻就有人上前问好。
若是在城里,学校普及了标准用语,你好,谢谢,再见。加上现代汉语,大家所说的内容基本一样。在乡下,大家的说法里面多是各种俚语,加上口音的关系,需要很认真才能听明白。
村民所讲的大意是感谢官府,给村民送来了蚕种,还派来了赵谦官人。以前的时候官府只会派税吏下乡收税,从未见过这样给村民提供生财门路的事情。
赵谦能理解这些内容,官府提供的渠道对百姓的确大有好处。直到听见有人称赞自从有了村长之后,终于有官府来管理百姓各种事情,赵谦才大为讶异。虽然朱村长在赵谦眼里还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但是这么一个人会得到村民的赞美,让赵谦感觉非常意外。
在泗州一带并非只有赵谦所在的朱家庄有庆祝,那里大多数村子都举办了庆祝宴会。村民以前的确不知道赚钱竟然可以这么容易。缺乏社会经验赵谦对此缺乏了解,远在杭州的赵嘉仁却则是非常清楚自给自足的农业体系是对于交易有很大的遏制作用。
虽然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具体想法,赵嘉仁能猜测到一些赵谦的想法。年轻时候对于‘社会黑暗’生出强烈的愤恨,年轻时候吆喝几声药丸,这再正常不过。赵嘉仁真正担心的是赵谦这股子追求正义希望进步的动力会被磨灭。
“官家,李云和朱洪武两人都送上报告。”秘书递上了两份文件。这两人当然不是为‘和他们有瓜葛’的朱村长作解释,李云的报告中讲述了在山西的郝仁所部开始北上的消息,辽东战区的朱洪武讲述了融雪之后,蒙古开始在高丽开始大肆掠夺人口,将这些人口送去蒙古。
面对敌占区的人口流出,李云和朱洪武都认为暂时不要打断这个过程。李云所在的燕云战区想向张家口方向进军,在野狐岭地区建立起据点。朱洪武所在的辽东战区则考虑彻底扫荡当地女直人。
女直人据说是金国完颜阿古达的部族,金国覆灭之后,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大宋都对这个世仇部落进行打击。现在辽东的女直已经是一个称呼,他们和完颜阿骨打是几等亲,或者有没有血缘关系,大宋没有基因检测技术,没办法确定。但是顶了‘女直’这个称号,就让朱洪武对这些人起了杀心。
“那些被蒙古人掳掠到草原上的人口,最后都是怎么使用的?”赵嘉仁提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他并不反对蒙古人掳掠高丽人口,若是蒙古人真的能把高丽人口全部带去草原,赵嘉仁还要给蒙古人点个赞。他现在好奇的是被掳走的这么多人口到底怎么使用的。
宋军光复河北之后,夺回许多被蒙古人掳走的汉人。根据调查,这些汉人成为蒙古贵族的‘驱口’,在河北主要是在贵族的庄园里面做农业工作和手工业。忽必烈做主的蒙古大都朝廷,就有许多手工业局。镔铁局,火器局,织造局,这些部门中有许多匠户专门做这些领域的生产。蒙古贵族们的私人庄园像是一个小型的大都朝廷,也是农业生产人员和手工业并存。
但是草原上又是什么模样呢。农业地区能够通过农业生产养活大量人口,在草原上怎么养活这么多的人口。
“官家想让两位司令抓蒙古人问话么?”机灵的秘书听了赵嘉仁的问题,很快就回答道。
赵嘉仁摇摇头,“在野狐岭这种草原边境的蒙古人只怕不知道草原内部的事情。”
第67章 礼尚往来(七)
宋历四月,李云大将领兵前往张家口,此时的张家口名字叫做武城。武城位于幽州(北京)西北四五百里远的地方,这里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阴山山脉横贯中部。
造很长时间里,阴山都是游牧地区和农耕民族之间的分界。当农耕地区强大之时,中原军队就会占据阴山,进而向北发动进攻。在农耕地区衰落之时,游牧地区就会夺回阴山,进而南下入侵河北。
李云是个有背景的人,也是军中公认被赵官家器重的大将。在出发之前,李云大将就听闻赵官家对蒙古掳掠人口之后的使用感兴趣。以李云的聪明,他知道提供消息之人的打算。如果能给与李云帮助,想来以后也能得到回报。李云大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完成官家通过兵部下达的命令,他就可以得到晋升和荣誉。如果官家知道了李云有渠道得知官家私下说的话,李云并不认为赵官家会对此一笑了之。
此次出兵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人询问蒙古怎么使用掳走的人口,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对这个地区发动进攻。
从幽州到武城大多都是山岭,偶尔才能看到山峰之间的平地。农耕地区并不希望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和游牧地区的军队进行消耗作战,所以从春秋战国时代,山岭之上就修建起了巍峨的长城。亲眼看到那些虽然有些残破却依旧巍峨的连绵城墙,他心中也颇有感慨。如果可以的话,李云希望他是最后一位从南向北进攻这里的汉人将领。
心生感慨之际,却有侦查部队送来消息,“前面隘口处发现了蒙古军,他们占据了长城,试图阻挡我军前进。。”李云眉头微皱,他没想到蒙古军竟然敢与宋军野战,还是依托长城来作战。
李云一位对面这位蒙古将领有极大的决断和勇气,这位蒙古将领心中则是充斥着百般无奈。宋军在群山峻岭中穿行,早已经惊动了这里的蒙古军。此时大宋已经复兴,不仅夺回了北宋的失地,更恢复了幽州等汉地。宋军夺取武城的目的是堵住蒙古军南下的要道。相应的,蒙古军则不想失去武城这个重要的南下据点。现在蒙古军中都知道宋军的攻城能耐,只要宋军在城下站住脚,开封、洛阳、长安、大都这样的名城都会被攻克。武城地理条件很好,城防比不了那些名城。经过商议,蒙古将军觉得不能在武城坐以待毙,蒙古军选择利用汉人修建的长城来对付北上的汉人军队。
居高临下,蒙古将领看到远处的宋军如同蚂蚁般细小。长城本身的高度已经不亚于武城城墙,长城又修建在崇山峻岭之上。站在山峰的肩膀上,长城更显得巍峨险峻。蒙古将领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山风,俯视着山下蝼蚁般的宋军,心中那些无奈大大消退,甚至生出一阵豪情。若不是没受过文化教育,只怕这位蒙古将军还要尝试写点文字出来。
片刻之后,这股豪情就因为宋军的行动而消散。却见那些蝼蚁般的宋军只有中军暂时停下,前军则继续向着长城进发。
“难倒他们要赤手空拳的攻城么?”蒙古将领讶异的询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不敢立刻回答,宋军的举动的确非常令人讶异。不管怎么看,这帮宋军手里都只有步枪,蒙古军现在也已经能够自造火枪,再没有之前对宋军火器的恐慌。双方就这么对射的话,有长城城墙防护的蒙古军明显占优势。以蒙古军对宋军的了解,这些奸诈狡猾的南蛮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不利的作战局面。
继续前进的宋军寻找了一个缓坡向着长城靠近,蒙古将领连忙指挥部队在宽阔的城墙上移动。他边走边感叹长城的设计。这么长的一条城墙看起来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军队才能完全防御,但是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么做。在长城上的防御部队只需要根据敌人的调动来调整兵力分布。敌人要在山路上行动,速度非常慢。长城城墙上虽然也谈不上多平整,比起山地那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部队能够在长城上快速移动,随时都能够保持在交战位置上的人数优势。
经过一阵奔跑,蒙古军先与宋军赶到了缓坡之上的城墙上。在百户十户们的吆喝中,蒙古军将蒙古火枪架在垛口之上,瞄准着缓缓靠近的宋军。
眼瞅宋军距离城墙还有百米的样子,已经有蒙古军忍不住对着宋军开枪。一人开火,其他人也顾不上十户和百户的指挥,跟着就开火。转眼间,长城城头枪声大做,硝烟弥漫。
这番动静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迅速。与宋军轻巧的火枪相比,口径大概有25毫米的蒙古火枪傻大黑粗。野战的时候需要用支棍来承担枪口重量,单靠一个射手的臂力没办法举着火枪瞄准敌人。在城墙上的垛口让蒙古军更省力,却没办法让这种火枪如宋军火枪那般实施密集的三段击。
将领被硝烟呛得咳嗽起来,好在长城的位置让山风很快吹散硝烟。在一个垛口边看出去,宋军好像被这轮射击打的有些发懵,他们的行动中明显能看出迟疑与畏惧。这下蒙古将领心中欢喜,若是这么打,就一定能够将南蛮们挡在长城之外。
眉心和胸口同时传来剧痛,蒙古将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名宋军狙击手放下22式步枪,纷纷询问身边的观察员,“怎么样,打中了么!”
“胸口中弹。”
“额头中弹。”
“脖颈没有中弹。”
观察员根据自己的观察位置给出了答案。
“肯定是我打中的脑袋。”有狙击手欢喜的说道。
“俺们一起开的枪,你怎么知道是你打中的。”立刻有其他狙击手提出了不同看法。
“别争了!”狙击手的队长打断了争吵“咱们三人一队,功劳自然是人人有份。不过那个蒙古军官真的是对面蒙古军的头头么?”
第68章 礼尚往来(八)
“胸前狐狸尾,脑后雉鸡翎。根据图册,穿成这样的怎么也得是个千户……吧……”
长城下的观察员不敢太确定方才被狙击手们放倒的家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将领,在最后给加上一个‘吧’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也不能全怪观察员没经验,在22式步枪出现之前,大宋也没有设置狙击手。而且蒙古方面也没有格外统一军服样式。不等讨论,另一位观察员喊道:“喂!城头又来了一个,看着穿着也不差太多。”
大家也不再废话,六个望远镜同时看向城头。果然见到在蒙古军旗下,有那么一个看着身份不低的家伙站在方才那家伙倒地的位置上。在望远镜中,那厮好像有些焦急的模样。。
狙击手们都是军中的神枪手,一见到这局面,立刻放下望远镜开始给22式步枪装填子弹。这三人装好子弹后刚开始瞄准,那个蒙古将校竟然从垛口间探出身子来向外张望。不用再下令,三人几乎是同时扣动扳机。那位将校身体一震,探出垛口之外的身体直接扑下,挂在了城墙上。那装饰华丽的帽子从头上脱落,向着城下坠落。片刻后,这位将领的后背上猛然绽放了一朵血花,他身边的城墙上也因为被子弹击中,绽放了两朵砖石碎屑组成的花朵。
观察员忍不住咋舌。这应该是其他狙击小组的动作,看来大家在抢功上可都不甘落人后。在望远镜中看到,那个蒙古将校的尸体被拽回长城的城墙内,至少证明他也算是个重要人物。
没等狙击手们作出评价,其中一个还在用望远镜查看的“喂!我看到又有人被打了,看着只是个小兵的样子。不是说不让对小兵下手么!”
狙击小队中的人纷纷举起望远镜,就见到城头上蒙古军的火枪开始喷涂出白烟来。大家也顾不得再看,连忙隐蔽在石头或者树木之后。大宋火枪的口径大概是10毫米,蒙古火枪口径大概是25毫米。挨上一发蒙古火枪,便是被打在不致命的位置,也会重伤。
蒙古火枪很快打完,狙击小队们也上了火气。一名狙击手怒道:“直娘贼,你们也不用再找那些蒙古官,让我先打死几个蒙古兵出出气。”
有这想法不止一个,狙击手们纷纷投入到射杀行动之中。一线狙击手后面几百米外的中军看不到狙击手们在干什么,却能看到蒙古军渐渐缩在城头之后不敢露头。僵持了一阵,蒙古军们靠城垛后掩藏身形,开始撤退。没过太久,正面的长城上已经没了敌人的踪影。
宋军小心翼翼爬上长城,确定蒙古军已经撤走。李云上将已经得知,派出的十个狙击手小队不断杀伤蒙古军,特别是接连打死蒙古两名高级将校。李云本想说点啥,最后只是微微叹口气,下令道:“给大家记功。咱们继续走。”
等其他人都去忙活,参谋长连忙凑到李云身边,“司令,为何官家不愿先给我们成建制装备22式步枪。若是给了我们,这仗打起来更加容易。”
李云淡然答道:“蒙古人原本根本不懂用火器,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都能自造火枪。”
参谋长先是一愣,赵官家不说这样的理由,参谋长自己也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把技术流失的可能与方才的战斗结合,参谋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方才长城城头上的蒙古军手持22式步枪,城下宋军只怕会遭受到不小的损失。
李云脸色平静,心里面也颇为不安。与22式步枪相比,之前的火枪就跟废物没啥分别。而蒙古人的弓箭与宋军现在使用的火枪相比,和废物相差也不多。按照战史所讲,当年宋军的一斤炮出现在二十几年前的鄂州战场上,蒙古人在很短时间里面就进行了仿造。
想到这里,李云语气阴冷的说道:“想不被蒙古人仿造咱们的火枪,除了要杀光所有宋奸和汉奸之外,尽快把蒙古人杀光。”
“嗯。”参谋长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或许是现在最好的办法。重重点点头,参谋长应道:“既然已经被蒙古人知道了宋军22式步枪的威力,此次就直接四面围城,一个都不放过。”
要是蒙古人得知大宋燕云军区参谋长这么下令,大概会很轻蔑的表示,即便蒙古不知道宋军新式火枪的存在,宋军就会放过蒙古人么?
大宋与蒙古之间的战争,在蒙古强宋军弱的时候,宋军还不怎么杀战俘。倒是蒙古人在所到之处大肆屠杀。随着赵嘉仁带领宋军越战越强,宋军处置汉人之外存在的手段越来越符合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在大宋的角度来看,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直面大宋的改变,蒙古人对此有非常深刻的感受。而且蒙古人也没有抱怨什么。
宋军前锋抵达武城下,就发现这座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城市里没剩下多少人。凡是知道这时代普世价值的非汉人都跑了个精光。李云带领部队进入武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我这一生竟然也能见到望风而逃是个什么局面。”
“司令,接下来怎么办?”参谋长问道,“要追击么?”
“别开玩笑。”李云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参谋长也就是这么一说,他也不认为应该继续追击。河南、河北与山东,这么广大的地区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人口。在北宋末年,金国入侵之前,这三地总人口加起来超过三千万。如果有这样数量的人口做基础,燕云战区倒是可以组织十几万军队杀入草原边缘。
然后参谋长就听李云说道:“准备设置沿途兵营,既然到了武城,若不去阴山以北看看,岂不是白来这一趟。”
武城是如此重要,收复武城的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杭州。不仅兵部对此非常重视,连赵嘉仁都被惊动了。这些年收复了这么多名城,一个武城并不足以让兵部众人脸上露出笑容。总参谋长只说了一句“后勤又延长了四五百里”,就沉默不语。
既然已经有人把这个最大的矛盾讲了出来,兵部众人也都不再废话。四五百里山路对于任何后勤运输线都是残酷考验。赵嘉仁并不想否定这点。清末时候中国自造的第一条干线铁路名叫京张铁路,起点就是幽州,终点则是武城。这条铁路证明这条通道的重要性,而且赵嘉仁很怀疑自己有生之年能否看到幽州到武城的‘幽武铁路’建成。
明明打了一场胜仗,收复了重要的城市,兵部里面的气氛看着并不欢乐。先说了句丧气话的总参谋长也觉得不合适,他打破了沉默,“官家,若是能在河北移民百万,想来就可以让局面好上许多。”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别说在遥远的河北移民百万,他已经下令招募前往河南恢复农业生产的人口,到现在的人口也没有超过三十万。招募百万人移民河北,大概可以在美梦中实现。
虽然在21世纪有很多人说,只要有土地,中国农民就会前去。可那说的是人口最高时候据说有6亿的满清时代,因为人多地少,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现在大宋人口8000万,除了福建之外,人多地少的矛盾并不特别突出。
“这件事,我会考虑。”赵嘉仁也只能撂下这么一句话。
“官家,李云电报所说的情况也没错。我等总不能任由蒙古在草原上逍遥,每年需要派兵到草原上征剿。”总参谋长把问题撂给赵嘉仁。
面对这样的难题,赵嘉仁答道:“告诉李云,我会给他增加22式步枪供应。”
没等众人回应,赵嘉仁继续说道:“询问辽东军区,他们准备怎么办。”
辽东军区并没有闲着,赵官家电报抵达辽东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讨论。电报抵达之后,军区立刻开会,朱洪武副司令自信的发言,“辽东女直有百万之众,却如散沙般各自聚居。我之前已经说过,我军应该广积粮,多修炮楼,与各地女直贸易。以女直的习性,必然前来抢掠商队,凡是有女直来犯,就以告知周边女直,集结兵力将该地女直彻底剿灭。如此一地一地剿灭,其实也用不了几年。”
“只怕几年不够。”司令觉得朱洪武有点太乐观。
“我们四个师四万人,辽东女直百万。一个人剿灭二十五名女直即可。”朱洪武据理力争,“当下要务是若是我们追击女直,他们有熟悉地利之便,也有女直之间的人和。我们占据的只有天时。修建炮楼就是在地利上反客为主。和女直贸易,只打击那些抢掠商队的女直部落,就是拆散女直的人和。如此双管齐下,等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军,剿灭女直不过举手之劳。”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没人能反驳朱洪武的建议。加上赵官家急着要求辽东军区的战争谋划,朱洪武的建议就被发到杭州。赵嘉仁看完计划之后批示道:“礼尚往来,女直欠我们的一定要偿还。执行时候需要戒骄戒躁,也需要让部队的同志们知道危险,做好准备。”
第69章 礼尚往来(九)
在21世纪,阴山以北是张北县,阴山以南是张家口。两地直线距离90里,道路的长度大概有100里。在这两地之间的道路上,就要经历过野狐岭。
野狐岭之战是发生于1211年(金大安三年,蒙古成吉思汗六年)八月,在野狐岭发生的决定蒙古与金朝双方命运的决定性战役。在这次战役中,成吉思汗指挥十万大军集中打击45万金国大军的中路十万军队,蒙军大胜,金国几乎丧失了所有精锐。
李云上将在大宋323年宋历6月24日带领四个营部队穿越过阴山山路,抵达了野狐岭。此时宋军已经在百里的山道上修建了三个堡垒,穿行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麻烦。但是出行之时部队都是夏装,在阴山中行军,人人都觉得有些冷。到了野狐岭下,参谋长叹道:“这里叫做阴山,会不会是因为阴冷之故?”
对这么一个问题,李云也回答不上来。中华用词都喜欢比较喜庆点,这么一个‘阴’字就给人不友好的感觉。能让军人感觉意气风发的诗句大概只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下次一定要多带些衣服。”李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接着就抬头看着著名的野狐岭。就李云见识过的各地,野狐岭除了在盛夏时节给人很强的凉意之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里并不特别适合伏击,也不特别适合展开阵型作战。
看了好一阵子,李云问参谋长,“要是让你在这里作战,你会投入多少兵力?”
参谋长也在看地形,听了这个问题之后,他答道:“要是我,就在这里建立营寨。放两三千人就是极限。我是不明白金国为何要在这里放上十万兵力。”
李云叹道:“战史课上讲,金国想玩一锤子买卖。我原来觉得金国想法很扯淡,现在我倒是有点理解他们的想法。在这里维持十万军队,大概自己先被吃垮。若是没有蒸汽车船运输粮草,我们在幽州驻扎四万兵马,都只能靠军屯才能活下来。更别说从幽州调集粮食支援武城。”
参谋长都非常熟悉后勤,任何一次作战计划都要将后勤计算在内。此次能打到四百里外的武城,靠的就是在幽州城的大量粮食。即便如此,此次部队只准备在武城留下一个师的兵力。便是一个师也已经有很多讨论,觉得后勤负担很重。这个师自己也得承担一部分生产才行。
所以参谋长也叹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以前觉得守边很威风,现在才知道兵车行所写的才是真实。在这种地方时刻准备与胡虏打仗,真的令人叹息。”
大宋军队是一支很正常的军队,一支正常的军队自然有正常人的反应,见到艰苦的环境之后就会对守边有质疑。经历了惨烈的战争之后就会渴望和平。李云自然不会去指责参谋长扰乱军心,大家都不是傻子,见到阴山的情况之后自然会有想法。他笑道:“那咱们就继续北上,尽早到阴山以北看看。”
在野狐岭附近休息一夜,第二天部队继续北上。通过了最后的几个山口,眼前的风景突变,在阴山山脉以北竟然是广袤的平坦草原。穿行在山间许久,面对草原的士兵们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李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胯下的阿拉伯马也忍不住用前蹄刨着地面,好像是想在那土地上跑一趟。参谋长则人不胡感叹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我汉人军队只要有机会就要杀到阴山以北。只要力所能及,谁肯放过这样的地方!”
“好,咱们就到这力所能及的地方跑一趟!”李云大声说道。他此时也不再想保持什么司令的风范,他亲自来到这里就是要看看未来必须拿下的土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能干站着。
部队随即前进,李云则带领骑兵向前进发。一个小时之后,马蹄声再不是蹄铁与石头山路碰撞,而是踩在厚实土地上的声响。然而就在此时,远处就见到一些骑者身影,看他们的装束完全不是汉人模样。
见到上千骑兵的行动,那些骑者们就远远看着。李云一挥手,一队使用22式步枪的骑兵就向着那些骑者方向去了,有些骑者立刻催马离开。还有几个明显是艺高人胆大,看到宋军之后并不走,而是让宋军到了他百米左右。
骑兵们勒住马匹,端起步枪瞄准,一个排枪过去,那几名骑者就被打下马去。马匹听到枪声之后受惊而跑,大宋骑兵很快就将那几个被放倒的家伙拎回来。这几位一共有四人,两个被击毙,一个重伤,一个轻伤。
李云问道:“可否懂汉话?”
那个轻伤的家伙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李云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既然如此,李云也不废话,对部下交代“毙了”。李云催动马匹开始在草原的边缘开始驰骋。
历史课上讲过,贞观四年,野狐岭以北的地区归于大唐。大概五十年后,这里落入契丹之手,距离现在已经有六百年。六百年来,汉人的骑兵再次驰骋于此。
清脆的枪声响起,应该是部下在处决掉那两个也不知道操持什么语言的异族。李云继续纵马前行,根本没有回头去看。阿拉伯马许久没有见到平原,此时终于可以尽情奔跑,它四蹄迈开,如同一颗流行般在草原上奔行。
在李云上将在草原边缘尽情跑了一趟马的半个月后,带领部众北上的郝仁万户就接到了宋军抵达草原边缘的消息。
郝仁万户对此有预料,他知道大宋绝不会满足于只收复河北与幽州,继续北上只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一天真的到来,郝仁万户心中依旧极为伤感。几百年来,都是北方势力压在南边的汉人势力之上。经过几百年的时间,这个局面终于被彻底扭转。
在此时,郝仁万户想起一首千年前的匈奴民歌。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第70章 护送(一)
大宋323年宋历7月初一,第三批直属忽必烈大汗的蒙古部族抵达巴格达城。负责领军的大将兀立托山前往大汗金殿,就见城内街道上一队队穿着上明显有真神教风格的劳工在蒙古监工下劳动,也就觉得这城市中充满活力。
金殿工程已经进入尾声,曾经残破的墙体已经补齐,剩下的是简单的粉饰。在亲军侍卫带领下,兀立托山万户到了金殿之上。就见忽必烈大汗高坐蒙古风格的龙床之上,龙床旁边是书记官低矮的桌案。书记官们没有座位,须得盘腿坐在垫子上。
跪倒在御阶之下,兀立托山万户给忽必烈大汗行礼。忽必烈大汗喜道:“带着这么多人前来,你也辛苦了。”
“为大汗效力。”兀立托山万户大声答道。
接见时间并不长,之后这支队伍里面的那些工匠官员之类的人等都被接进了正在兴建的汗八里城。忽必烈大汗早就期盼技术人员抵达巴格达,在偏殿中的桌面上,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的地形图画的清楚。
“这形势……真的是山河之美。”郭守敬忍不住赞道。巴格达的地名源自波斯语,含义为“神(bagh)的赠赐(dād)”。这座城市位于两河流域的精华地区,非常适合人类生存。现在又是小冰河时代,巴格达的室外气温在夏天最高也就40度多点而已。以巴格达为中心,占领两河流域,的确比蒙古高原强,至少不比河北平原差。
忽必烈挥手让人搬上沙盘,整个巴格达的地形以及旧城被制作出来。指着沙盘,忽必烈说道:“新的王城分内外两重,内城是汗八里城。外重到底要设计成何种模样,须得尔等努力。”
“遵旨。”一众工匠官员应道。
看着这帮家伙,忽必烈心中也对他们有些期待。抵达巴格达之后,大汗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这里地势平坦,商贾众多。便是不太下雨,却又不缺水。这一带还产阿拉伯马。对于在寒冷地区生活几十年的老人而言,这里实在是太令人满意。
让这帮工匠官员商议新城如何建设,忽必烈又把伯颜叫来询问:“第三批人到达之后,在巴格达的部众就到了20万,其中可战之兵有七万人,是不是可以前往大马士革。”
“大汗,逆贼贴古迭儿应该是逃去了北边的金帐汗国。北边的金帐汗国勾结真神教,与南边埃及的马木留克结盟,夹击位于他们之间的十字教诸国。对付他们,至少得有十万兵。”
听了伯颜这么谨慎的回答,忽必烈眉头微皱。大汗手下汗国首领的兵马就不归大汗直接管理,现在整个蒙古直属大汗的部族满打满算也就是两百万多点。按照伯颜的建议,既然没办法与宋国对抗,不如就果断的把两百万之众迁移到两河流域的新月地带,建立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之间的大汗领地。
眼瞅局面就要打开,伯颜的建议竟然是等待。忽必烈大汗心中就忍不住着急。没等他出言表态,就听伯颜继续说道:“臣想趁着送玛利亚公主返回君士坦丁堡之时,联络一下东罗马。”
“哼,那些十字教的规矩就是太多。”忽必烈大汗语气中颇有不满。按照蒙古风格,这位玛利亚公主的丈夫阿八哈去世,公主就要嫁给阿八哈的兄弟。
作为虔诚的十字教教徒,伯颜大帅当然不希望玛利亚公主受到蒙古婚姻制度的制约。出于个人的角度,伯颜大帅更不愿意玛利亚公主被黄金家族永远束缚。大帅淡然说道:“若是有东罗马相助,我军也许能少用六七千兵马。”
“一定要你去么?”忽必烈问,在这个时候他很需要伯颜在身边提出建议。
“这一来一回,等臣回来,大概第四批第五批人马就已经到了。”
一年多前,伯颜等人商议决定。将大汗忽必烈的部众分为四十批,一批批的西迁。这些人迁走之后,大汗直属草场就空了出来,愿意去这些草场的贵族和部落首领就变成大汗的直属部族。直接听从大汗忽必烈以及忽必烈继承者的命令。
第四批第五批人马一旦抵达巴格达,在这里的蒙古部众就达到30万人,大汗亲军有五万之众,剩下的25万人中逢五抽一,也能集结五万兵马。有了十万兵马,就足以和金帐汗国的术赤后裔作战。
看着忽必烈迟疑的神色,伯颜继续建议,“大汗也可以先派人去金帐汗国、白帐汗国、蓝帐汗国,要他们派人来参加忽里台大会。”
提及忽里台大会,忽必烈再无迟疑,他果断答道:“你速去速回。”
宋历七月是西历九月,此时又开始进入小冰河天气,寡居的玛利亚公主全身都是丝绵面料衣服,感觉非常凉爽舒适。在这样的舒适的秋日,玛利亚公主喝了一口来自遥远南方僧伽罗狮子国的红茶,神色恬静淡然。
如果没有面前几个教士和修女的话,玛利亚公主其实是很想欢喜的在花园中走动。一个小时之前,伯颜大帅的信已经送到玛利亚公主手上。得到大汗许可之后,伯颜大帅带领自己的亲军前来大不里士城迎接玛利亚公主,护送公主前往故乡君士坦丁堡。
没等公主欢欣雀跃,已经约定见面的教士与修女们已经抵达。这些人询问公主,可否愿意前去参观新建成的修女教堂。要是几天前提及这个话题,玛利亚公主也许会觉得想去看看。按照十字教公主们的传统,她们一旦守寡,就要返回娘家准备再嫁,或者返回娘家之后进修道院。
“殿下,留在伊尔汗国吧。这是教民的期待。”修女诚恳的说道。玛利亚公主已经做了好多年伊尔汗国十字教信徒的组织的精神领袖,绝大部分信徒都不希望这位根正苗红的东正教公主离开伊尔汗国。如果公主能够留在伊尔汗国的话,这个神圣正统就能继承下去。
公主态度坚定的的回答让这些人失望了,“我要回到君士坦丁堡。”
教士修女们忍不住垂下头去,不管东罗马现在如何落魄,它依旧拥有千年法统。那是罗马帝国的千年法统,也是基督教世界的东正教法统。所以这些年有东罗马帝国公主的加持,伊尔汗国的十字教教众们都很有自信,祈祷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距离上帝更近一些。
“殿下还会回来么?”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当地的主教还是忍不住问道。
玛利亚公主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一阵,她答道:“我今天累了,过几天再说。”
侍女们把这些教士和修女送走,玛利亚公主站起身走在花园里面。在君士坦丁堡,有比伊尔汗国王宫花园更美的园林。论建筑水平,蒙古的积累和造诣远不如东罗马深厚。在几棵无花果树组成的树荫下,公主坐下,拿出伯颜的信再次看起来。论起文字,现在的伯颜远没有二十年前的激情。信纸上用认真但是生疏的希腊文写了干巴巴的话,伯颜已经动身前往大不里士来迎接公主,之后亲自护送公主前往君士坦丁堡。二十年前的时候,身为十字教修士的伯颜在舞会上见到玛利亚公主,好歹是写了一首情诗呢。
便是过去了二十年,玛利亚公主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感动。在遥远东方崛起的蒙古,派遣铁骑滚滚向西。所有挡在这条道路上的国家都被征服,被毁灭。蒙古大汗以及蒙古大汗手下的将领们仿佛是上帝永远的宠儿,从未遇到任何失败。拥有这样背景的蒙古使者兼蒙古修士用希腊文写出情诗。玛利亚公主到现在都能回想起自己那时候的心跳。
不知不觉间,那张简单的信纸已经被玛利亚公主在手里捏皱。等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公主连忙把信纸展开叠好,放进怀里,起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宫。
从巴格达到大不里士不算很远,几天后,公主就得到消息,伯颜大帅到了城外。没过太久,新的消息传来,伯颜大帅已经到了宫外,现在伊尔汗国的大汗阿鲁浑已经前去迎接。公主正在化妆打扮,听到这话心中更加焦虑起来。
在镜中的自己已经是一个中年女性,虽然公主自己还能从这容颜中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但是大宋生产的玻璃镜子是如此的清晰,眼角的鱼尾纹,额头浅浅的皱纹,还有实际上已经开始逐渐松弛的皮肤。二十年的时光在带走了公主的青春,也带走了她曾经甚为自傲的红颜。突然间,急切期待见到伯颜的公主又不再想见到伯颜。
伯颜大帅此时正在阿鲁浑的带领下前往寝宫。新登基的伊尔汗对于蒙古大汗忽必烈亲信的大帅非常客气。原本只是听说过大汗亲军骁勇善战,亲眼见到大汗亲军两天就攻破大不里士城,伊尔汗阿鲁浑受到的震撼难以具体形容。这位伊尔汗第三次试探着问道:“大帅,大汗真的想继续西征么?”
“这是大汗决定的事情。”伯颜也再次决绝回答。忽必烈当然会西征,年轻的阿鲁浑提出了很幼稚的问题。如果他够成熟,就该对帮助他登上汗位的忽必烈表示忠诚。而不是一而再的打听忽必烈大汗的战略目标。
伯颜大帅加快了脚步,直奔他此时最想见到的人而去。战争必将开始,而战争之前最好的抚慰无外乎见到玛利亚公主。阿鲁浑也没再多说什么,一众人等在公主殿下的寝宫外面等候公主下令接见他们的命令。
在遥远的大宋,太后拥有很大的实际权力。如果皇帝年幼,太后甚至会直接摄政,成为大宋实际上的统治者。在蒙古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的确有过很有影响力的前大汗的后妃,譬如阿鲁罕的奶奶唆鲁禾帖尼。
30年前,也就是西历1250年。忽里台大会在中亚地区拔都的驻地召开,拔都在会上极力称赞蒙哥能力出众,又有西征大功,应当即位,并指出贵由之立违背了窝阔台遗命(窝阔台遗命失烈门即位),窝阔台后人无继承汗位的资格。大会通过了拔都的提议,推举蒙哥为大汗。
窝阔台、察合台两家拒不承认,唆鲁禾帖尼和蒙哥又遣使邀集各支宗王到斡难河畔召开忽里台,拔都派其弟别儿哥率大军随同蒙哥前往斡难河畔,但窝阔台、察合台两家很多宗王仍不肯应召,大会拖延了很长时间。
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都是一母所生,他们的亲娘唆鲁禾帖尼的威望甚高,并且善于笼络宗王贵族,多数宗王大臣最终应召前来。在忽里台大会上通过了蒙哥继任大汗的决议。但是蒙古妃子们的影响力也就仅于此,这些都需要她们个人的手腕与魅力,并没有蒙古法律的保障。
现在的玛利亚公主虽然是大汗的王后,却也仅仅是王后。此时伊尔汗国既然没有给她法律上的地位,公主也拥有身为贵人而具备的个人自由。
随着侍从的引领,阿鲁浑与伯颜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寝宫的客厅。玛利亚公主再见到伯颜的时候,只觉得心脏又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二十年前,当公主有机会与伯颜相处的时候,她就不自觉的被伯颜淡定的神色所吸引。
那是超越伯颜年龄的淡定,既没有激动,也没有刻意,伯颜就是那么淡定。好像有一种更高的东西笼罩在这个蒙古的十字教修士身上,让别的东西被驱逐开。有时候玛利亚公主甚至会想,是不是主将某种智慧投注在伯颜身上,让他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现在的伯颜身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布料一看就是大宋货。要是玛利亚公主有些大宋军队的知识,她大概就知道上身的对襟纽扣上衣,下面大腿裤管加大的马裤都是大宋骑兵的装束。此时的伯颜大帅除了这身大宋骑兵的作战服,身上则是醒目的白色披风,披风上有一个红色的马耳他十字。
第71章 护送(二)
郝仁万户勒住战马,这是一个小坡,与沿途经过的山坡看着并无区别。然而前面带路的人勒住马恭顺的说道:“王爷,前面就是金帐汗国的领地。”
“金帐汗国。”郝仁简单重复了一句,就沉默下来。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他一生贯彻了这个理念,后宫里塞满了被他毁灭的各国贵族女人。
这些女人当然给成吉思汗生下不少孩子,但是有权力继承汗位的只有原配皇后孛儿帖生下的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托雷。孛儿只斤·忽必烈,孛儿只斤·郝仁,都是托雷的后裔。郝仁亲自打败了察合台与窝阔台的子孙,现在他西进的道路上盘踞的金帐、白帐、蓝帐等汗国则是术赤的子孙。
看着堂叔堂兄的土地,郝仁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阵惆怅。几年前打败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人就是郝仁,现在郝仁又要拔出弯刀对付术赤汗国。难倒成吉思汗的子孙一定要进行这样的内战么?
带着这样的心情,郝仁下令,“扎下过冬营地。”
郝仁扎营的地方乃是窝阔台汗国与金帐汗国的交界处,在郝仁万户下令扎营后第三天,金帐汗国的首都拔都萨莱城就收到了消息。此时金帐汗国的大汗乃是脱脱蒙哥,和逃到金帐汗国避难的贴古迭儿一样都信奉了真神教。
“郝仁终于来了!”脱脱蒙哥面色有些紧张。和脱脱蒙哥一样,贴古迭儿的脸色也不好看,蒙古大汗认为真神教是奴隶们的宗教,素来支持伊尔汗国中的佛教与十字教势力。伊尔汗国对外政策素来是联络十字教,打击南边信奉真神教的马木留克。贴古迭儿对着他的教友脱脱蒙哥叹道:“凛冬将至!凛冬将至啊!这郝仁就是冬天的寒风。”
脱脱蒙哥阴沉着脸轻轻摇头叹气,过去的几年中,郝仁这个名字在伊尔汗国与金帐汗国都开始经常被提起。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首领反对忽必烈,几年前就被郝仁带兵扫平。宗室贵族被抓去献给忽必烈,只有顺从忽必烈那些宗王与贵族才勉强保住了性命。金帐汗国一直非常注意打听消息,在郝仁的兵马抵达金帐汗国边境前,这边的情报就以最快速度向金帐汗国送。
摇头只是一个动作,脱脱蒙哥并没有想用摇头表达什么想法。他问贴古迭儿,“忽必烈大汗真的不会放过真神教?”
“他不会放过任何他看不中的人。”贴古迭儿尽量淡然答道。忽必烈会放过谁,贴古迭儿其实不在意。贴古迭儿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夺走他一切的忽必烈,“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让郝仁到金帐汗国的边界上。除了郝仁之外,那个东罗马的十字教贱人又要返回东罗马,你觉得忽必烈这个安排要针对谁?如果走黑海水路,还能直逼拔都萨莱。”
脱脱蒙哥打了个寒颤,贴古迭儿描述的局面实在是颇为真实,从忽必烈大汗现在的布置看,金帐汗国的确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拔都萨莱是金帐汗国的首都,这座城市东边85公里处,就是后世名城伏尔加格勒。伏尔加格勒有段时间叫做斯大林格勒,以前就是水陆交通要冲和贸易中心,等到伏尔加河-顿河运河凿通后,成为俄罗斯欧洲地区东南部水陆交通枢纽。所以二战时期,纳粹德国才要攻下这座城市。
在1283年,如果君士坦丁堡派船从黑海进入伏尔加河,可以把粮草兵马运送到距离金帐汗国首都拔都萨莱很近的地方。这对于金帐汗国是非常大的威胁。
看着脱脱蒙哥终于被说动,贴古迭儿心中暗喜。知道玛利亚公主返回君士坦丁堡是忽必烈抵达伊尔汗国之前就决定的事情,至少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借着这次行程联络君士坦丁堡进攻拔都萨莱的可能。贴古迭儿当然知道这个情况,而且贴古迭儿知道脱脱蒙哥并不知道这个内情。充分利用当下的情报对建成一个反忽必烈联盟有用,贴古迭儿毫不迟疑的就选择编造情报。
心中紧张,脱脱蒙哥却没失去理性。四年前,蒙古各个汗国中只有伊尔汗国站在忽必烈那边。四年后,经过郝仁万户西征,蒙古四大汗国里只剩下术赤一脉建立的金帐、白帐、蓝帐汗国还站在无视忽必烈权威的阵营。
“再派人仔细打探郝仁的动静。”脱脱蒙哥下达了防御性质的命令。
又过了几日,蒙古大汗忽必烈的使者抵达了拔都萨莱。贴古迭儿当然不敢现身,他心中焦急的等待着会面结束。从白天等到了晚上,会面始终没有结束。贴古迭儿连忙派自己的亲信偷偷去打听消息,愕然得知脱脱蒙哥竟然在招待忽必烈的使者,双方喝上了。
这又是个什么光景?贴古迭儿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慌。难倒脱脱蒙哥准备投奔忽必烈不成?如果脱脱蒙哥真的这么想,那献给忽必烈的最好礼物莫过于被忽必烈视为叛贼的贴古迭儿。
这一晚上对贴古迭儿简直是度日如年,第二天快中午时分,脱脱蒙哥的手下前来请贴古迭儿去王宫。贴古迭儿只想找个借口不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去了。王宫里只有脱脱蒙哥的人,看不到忽必烈的使者。脱脱蒙哥的神色看着好了些,他说道:“忽必烈要在巴格达召开忽里台大会,邀请钦察汗国的宗王前去。”
听到这话,贴古迭儿一时无语。蒙古四大汗国,现在呈现分裂状态的只有术赤建立起来的钦察汗国。这个汗国分为金帐、白帐、蓝帐汗国。三个汗国之间有挺复杂的关系,连贴古迭儿都说不太清楚。但是贴古迭儿却感觉到了一种危机。为了能确定,他问道:“忽必烈许你做钦察汗国的大汗?”
“嗯。”脱脱蒙哥微微点头。忽必烈的使者带来这个忽必烈这个意见的时候,脱脱蒙哥就被打动了。他当然希望能够继承钦察汗国的汗位,成为术赤子孙里面唯一的继承人。
看着脱脱蒙哥的表情,贴古迭儿心中更加惶恐。争夺蒙古大汗从来不是术赤子孙的追求,忽必烈此时给出的条件极有诱惑力,至于与贴古迭儿说不出什么来。倒是脱脱蒙哥笑道:“忽必烈的话未必可信,此次他只是想让我前去参加忽里台大户。我自己当然不会去,派个使者前往就好。所有的事情就看忽必烈到时候怎么讲。”
贴古迭儿身在别人屋檐下,话也不敢多讲。从脱脱蒙哥的宫殿出来,他一时觉得十分绝望。这脱脱蒙哥好歹也是真神的信徒,面对异教徒的诱惑竟然如此脆弱。正在焦急间,却听得有人对他喊道:“那边的是贴古迭儿苏丹么?”
已经有阵子没人这么称呼贴古迭儿了,这位前伊尔汗连忙扭头看过去,就见到一个有着埃及人面孔的家伙快步走来。仔细辨认,原来是马木留克王朝的一位文官伊斯法尔。伊斯法尔经常往来于马木留克、伊尔汗国与金帐汗国之间。两人见面之后寒暄几句,伊斯法尔就邀请贴古迭儿到他的住处,贴古迭儿当然不会拒绝。进了伊斯法尔的居所,伊斯法尔立刻就说道:“还想请问贴古迭儿苏丹,这忽必烈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向真神宣战不成?”
“呵呵。”贴古迭儿干笑几声。忽必烈很明显与旭烈兀是相同的对外政策,那就是联络十字教打击真神教。旭烈兀已经摧毁了新月地带的十字教政权,至于忽必烈么,“伊斯法尔,我觉得忽必烈要在巴格达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这个会和阿拉伯帝国全盛时候一样大小。”
“什么?”伊斯法尔登时就惊了。阿拉伯帝国全盛的时候地跨亚欧非,幅员辽阔,实力强大。这些年间伊尔汗国一直与马木留克王朝为敌,若是新来的蒙古大汗忽必烈真的建立起这样的国家,马木留克王朝就一定会完蛋。
想来想去,伊斯法尔恨恨的说道:“若是阿萨辛们还在就好了!”
阿萨辛乃是山中老人创立的真神教分支,阿拉伯世界与欧罗巴世界都被阿萨辛们貌似无孔不入的暗杀吓得不轻,甚至英格兰国王都差点死在阿萨辛的暗杀之下。面对蒙古大汗忽必烈,马木留克的文官伊斯法尔想到的就是暗杀而不是正面作战。
贴古迭儿听了这话之后本来心中苦笑,阿萨辛就是被他爹旭烈兀剿灭的。若是阿萨辛真的有传闻中的那么猛,就应该能扛过那次灭顶之灾。正在心中腹诽,贴古迭儿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忽必烈想送玛利亚回君士坦丁堡。若是我们半路上冒充别的势力杀了玛利亚,你觉得局面会如何?”
伊斯法尔连连点头,他对‘别的势力’这个意味深长的说法格外的中意。他就问道:“却不知道你们国内的玛利亚什么时候回国。”
“也不用非得半路截杀,只要玛利亚死在别的势力手中,这局面就会大变。”贴古迭儿对自己的计划做了些修正。
“很好。我现在就派人回去报信。”伊斯法尔兴奋的表态。
“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到南边去。”贴古迭儿讲出自己的要求。既然脱脱蒙哥这么容易就被忽必烈收买,贴古迭儿也需要考虑自己的安全。
脱脱蒙哥此时并不知道贴古迭儿的变化,金帐汗国大汗的心思都放到了忽必烈主持的忽里台大会上。忽必烈召开此次大会的目的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大家都很清楚。既然无法拒绝,那就只能考虑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出于安全考虑,脱脱蒙哥自己不去,就派了使者前往。在使者出发前,脱脱蒙哥反复交代,“此次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忽必烈知道,他若是肯推举我为钦察汗国的大汗,我们就一定支持忽必烈做蒙古大汗。”
使者脱脱不花听了主君的交代,随即建议道:“大汗,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就理一理家谱。以前的忽里台大会都是推举强者,可忽必烈貌似是推举前一任大汗的儿子。贴古迭儿不就是如此么。”
“这……能行么?”脱脱蒙哥还是很迟疑。忽里台大会推举继承人的时候看的是力量,蒙古世界中都是强者为王。忽必烈想当大汗,是要接他哥哥蒙哥的班。所以推举儿子的说法貌似并不正确。
“大汗。忽必烈自己要接蒙哥大汗的权位,但是忽必烈都要七十岁了,这次他当上大汗,肯定要指定他的继承人。那下次忽里台大会上接任大汗的难道是忽必烈的兄弟不成?怎么看都会是忽必烈的儿子。所以我们这次若是提出子嗣继承,想来忽必烈也得支持我们一下。”
“这……”脱脱蒙哥依旧没办法赞成脱脱不花的建议,以蒙古人的角度来看,这个建议未免太过于跳脱。却也不能说全无道理。想了好一阵,脱脱蒙哥有些放弃般的说道:“姑且按你说的做。”
若是按照脱脱不花的建议来做,却也并不轻松。最重要的就是证明至少从脱脱蒙哥从他爹那一代开始,就得到了继承钦察汗国汗位的说法。钦察汗国现在并没有统一文字,到哪里去找这些证明文件呢?
当脱脱不花将一叠文件放到脱脱蒙哥面前的时候,脱脱蒙哥登时就傻眼了。甚至不用看,脱脱蒙哥就知道这肯定是假货。钦察汗国的确术赤子孙的国家,但是因为蒙古人数量少,被征服的各个民族的人占绝大多数,所以分裂出来的各宗王的势力都很难解决。最后弄成了一笔烂账。
看着自家主君到了此时反倒扭捏起来,脱脱不花坦然劝道:“大汗,您是拔都的孙子,继承拔都汗的钦察汗国有错么?”
“这当然没错。”脱脱蒙哥对此倒是有信心。
“既然没错,我等只是请忽必烈大汗确认这点,这又有错么?”
“……也没错。”
“现在我们准备文书,是因为忽必烈大汗认文书,所以我们就给文书。不管有没有文书,我们都站在正义的一边。正义必胜!”
第72章 护送(三)
忽里台大会是蒙古理论上的最高会议。铁木真大汗、窝阔台大汗、蒙哥大汗都由忽里台大会选出。与这样的赫赫声名相比,忽里台大会本身看上去朴素的多。
在一块漂亮的草地上搭建起金帐,从金帐内的桌案前开始铺设红地毯,从里面一直铺设到外面。在金帐外的红地毯两边放着一排排的桌案,每一张桌案后面都会坐一名蒙古宗王。距离红地毯越近,宗王的血统就越尊贵。
忽必烈大汗背着手,走在软软的红地毯上。此时还没召开会议,桌案背后空空荡荡。忽必烈大汗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桌案,心里面很是得意。二十多年前蒙哥大汗归天之后,忽必烈就曾经尝试召集忽里台大会,当年只有伊尔汗国派人前来。时光飞逝,现在金帐汗国的脱脱蒙哥已经派遣使者上路,虽然金帐汗国内各种势力大量存在,不过忽必烈本来也不是真想来一次选举,他要的只是让这些人臣服在他脚下。多来少来几个宗王根本没分别。尽早召开忽里台大会才是关键。
漫步在会场上,旁边有人向忽必烈禀报朝廷里面的最新消息。
“大汗,第六批的人走得快,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巴格达。”
“嗯。让他们加快。”
“只是伊尔汗国那边觉得沿途的粮食消耗太多。”
“多赏赐给他们一些中统元宝交钞。”忽必烈从容答道。
“大汗,我们携带的元宝交钞已经不多,印刷所需的纸张不足。”
“让那些汉臣赶紧上报应对手段。”
“大汗,郝仁已经到了金帐汗国边界。他写了奏章来,询问大汗命他出征。”
忽必烈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说道:“没想到郝仁走的倒是挺快。”
郝仁的确走的很快,这家伙在过去几年里面完成了纵横万里的功业。若是在早年蒙古西征的时候,想必能位列蒙古名将行列。现在的忽必烈提起郝仁,心里面感觉有些不舒服。他也没想到郝仁能够成长到这般田地。
“大汗,你也曾册封郝仁为王爷。要不要让他也来参加忽里台大会。”
“不用。”忽必烈回答的斩钉截铁,“让他留在原地,说不定金帐汗国还要有什么异动。到时候还需要他出兵。”
“遵命。”
禀报完事情,忽必烈随便找了个桌案坐下,旁边的侍从马上就递上雪茄。抽了一口,喷吐出芬芳的烟雾,忽必烈感觉自己心里面舒服一点。眼前的忽里台会议,是过去那些年中推行汉化的成功之处。忽必烈下定决心将忽里台大会变成一个各路诸侯前来拜见新蒙古大汗的制度,而不是选举蒙古大汗的制度。决定下一任大汗人选的只有现任大汗,而不是那些蒙古宗王。
与少数成功的汉化相比,更多汉化些制度却失败了。譬如忽必烈曾经希望建立起大汗拥有汉人皇帝那种一言九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权利制度。现实中这种制度与蒙古制度全面抵触,最后失败。
成功的就可以保留,失败的就需要抛弃,忽必烈向来如此解决问题。郝仁这家伙就成了那些失败制度结出的奇怪果实。除了一个蒙古姓氏孛儿只斤之外,忽必烈也感觉不出郝仁还剩下什么蒙古特色。因为感觉到郝仁这家伙的碍眼,忽必烈甚至怀疑郝仁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姓氏是‘郝’,而不是孛儿只斤。
算了,就让郝仁那么安静的待着吧。忽必烈大汗心想。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对待郝仁,所以决定在忽里台大会结束之后再做决定。
放下了令人不快的郝仁,忽必烈就忍不住想起令他高兴的伯颜。从消息中显示,伊尔汗国的玛利亚公主磨磨蹭蹭的告别了伊尔汗国的十字教教众,几天前才在伯颜护送下离开伊尔汗国。忽必烈对玛利亚公主个人没什么好感或者恶感,但是玛利亚公主一旦离开,伊尔汗国旧有的上层格局就发生大变,忽必烈大汗本人就可以在里面做许多事情。大汗并不准备对现任伊尔汗阿鲁浑做什么,但是忽必烈大汗并不反对自己对近在咫尺的伊尔汗国有更大发言权。
希望伯颜能够早些回来。忽必烈大汗心中期待。既然金帐汗国已经要派人来参加忽里台大会,就意味着这帮家伙们会低头臣服。那样的话,东罗马的作用就只剩下南下攻打马木留克而已。
不用忽必烈大汗亲自说,伯颜大帅就知道大汗的想法。但是大帅一点都不在意,他认真履行自己的差事,护送玛利亚公主返回君士坦丁堡,同时陪着玛利亚公主做些爱做的事情。除了做些爱做的事情,他也会陪着公主看风景,讲故事。而玛利亚公主格外希望听郝仁讲述分别之后的日子里所经历的一切。
“宋国非常美丽,王都的城墙比大不里士城的城墙高上一倍。他们还有非常强大的军队,特别是他们的统帅,现在的宋国皇帝赵嘉仁更是一个伟大的统帅。”伯颜的希腊语水平开始恢复,虽然没回到二十年前的水准,却也已经能够让玛利亚听懂伯颜的意思。
“你曾经打败过那么强大的国家!”玛利亚公主说话的同时,眼中闪动着小星星。
伯颜大帅微微摇头,“我打败的是之前的那个宋国,宋国当时的皇帝投降。之后赵嘉仁继承皇位,随即展开了反击。”
玛利亚公主微微点头,她完全能理解这些。当年东罗马上一个王朝也曾经短期内覆灭,玛利亚公主的爹滴迈克尔八世是一名拜占庭帝国官员(megas domestikos)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拜占庭皇帝阿历克塞三世的孙女。迈克尔八世的先辈中至少有11位皇帝,所以出身高贵。在东罗马帝国短暂覆灭的实践中,迈克尔八世以魔术般的外交手段闻名,人称万能的蜘蛛。最终恢复了东罗马帝国。
从伯颜大帅的介绍中,这位大宋皇帝赵嘉仁就是如此。在国家破灭的时候恢复了大宋。应该是一个很不得了的英雄才对。
提到了这些,伯颜探手抚摸着玛利亚公主的肌肤,同时问道:“你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感觉到痒痒的,玛利亚公主噗哧笑出声,她笑着按住伯颜大帅的咸猪手,“我只记得他几岁时候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你担心他不好打交道么?”
“没见到,我也不知道。”伯颜淡然说道。自从经历了当年怯的不花兵败的战斗之后,伯颜就知道谎言与不实的言辞有多可怕。慌乱是有害的,废话是有害的。穿越了生死的经历造就了伯颜那些被人赞叹的品性,伯颜却不是为了让人赞叹而成为这样的人。在每天的祈祷中,伯颜都会告诫自己,他不想重蹈覆辙,他不想再见到那样全军覆没的惨状。
“你……不会留在君士坦丁堡。”玛利亚公主说道。
“是。”
“那……你会来看我么?至少会写信给我吧。”
“既然回到了这里,我最后大概会到耶路撒冷某个庄园养老吧。”
“……你是想让我等你么?”玛利亚公主声音中有期待,也有担心。
“是。我想让你等我。”伯颜大帅果断答道。哪怕最后会得到否定的结果,伯颜大帅也不会说谎。23年前,当时27岁的伯颜在旭烈兀手下当将领。摧毁了阿拉伯帝国,干掉叙利亚的旭烈兀汗正准备乘胜追击,和西方骑士团一起解决盘踞在埃及的马木留克。得知蒙哥大汗去世,旭烈兀不得不返回东方去参加同母兄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抢夺汗位的斗争。
旭烈兀一走,那些西方十字教的骑士团们看怯的不花只有一万多人,就不想再与马木留克们继续作战。那时候伯颜负责与西方骑士团联络,每想起那时候的侥幸心思,伯颜都会感觉到羞耻。如果他那时候能够把实情早些讲出来,也许怯的不花将军就不会那么鲁莽的持续与马木留克们继续作战。而是选择退回到叙利亚修整。
伯颜大帅知道自己暂时没办法离开忽必烈大汗的身边,伯颜大帅也希望能够拥有玛利亚公主,所以他就坦率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你先留在君士坦丁堡,等夺回叙利亚,我就在叙利亚置办庄园。之后会派人去接你。”
玛利亚公主暂时沉默了。她当然希望能够和伯颜在一起,但是玛利亚现在说不出口的是,她希望能够与伯颜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希望能够在神圣的祝福中,以东正教的模式结婚。
然而在这么一个变化激烈的时代,这种看似平淡的渴望却是最难得到的。公主在被送去伊尔汗国的时候,是要嫁给年龄比她父亲迈克尔八世还大的旭烈兀,抵达伊尔汗国的时候,旭烈兀已经去世,公主就嫁给了旭烈兀的儿子阿八哈。而那时候的阿八哈已经有了好几个妻子。
所以,除了沉默之外,玛利亚公主也说不出什么来。沉默啊沉默,这沉默就仿佛无止境的继续下去了。
第73章 护送(四)
玛利亚公主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消息在当天就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传开了。大宋的大使馆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现任大使杨从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其他人一样在工地干活,他与众人一起在用几根麻绳编一根粗缆绳。
想建造一座坚实高大的美丽使馆需要把许多石料安放到更好的位置上,这些动辄几吨重的石料对于滑轮组的绳索要求很高。
忙完手里的活,杨从容才接过写了消息的纸。对于这个玛利亚公主,大宋可以说一无所知。纸上写着玛利亚公主嫁给了上一任伊尔汗国的汗王阿八哈,现在阿八哈去世,公主回来。读完之后,杨从容是完全没办法形成任何概念。
杨从容没有继续花气力废话,他就请刚来到这里没多久的前內侍董忠宋去和东罗马帝国的宦官们联络一下。看看能得到什么消息。
董忠宋的伯父是宋理宗极亲近的內侍董宋臣。董宋臣在活着的时候那是权力熏天,死后还被追封节度使。大宋的內侍基本都是世袭,董忠宋也当了內侍。度宗时代虽然没有特别显赫,至少也过得去。
董家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就跑去福建,也混了个功臣之家。然而赵官家却取消了內侍,但是给那帮继续追随大宋的內侍们相应级别的致仕俸禄。而董忠宋等几名內侍还被派了一个到东罗马的差事,且不说差事的相应俸禄,光是这帮人在允许范围之内带出来的商品,就让这些人的家族大赚一笔。
所以董忠宋心中对于大宋和赵官家的忠诚比起取消內侍之前并无二致。得到了团长的命令,董忠宋就命令准备礼物。
没多久,董忠宋就到了东罗马当今皇帝的从龙宦官中的三把手官邸。三把手名叫希波克拉底,主要负责给当今皇帝管理马匹。虽然两人国家不同,虽然两人血统和外貌特征不同,但是共同的缺憾却让两人非常亲近。他们两人之间曾经的地理距离,反倒让两位感觉到了别的缘分。
董忠宋进了希波克拉底的官邸,拿了礼物的样品示意去内室。希波克拉底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拒绝。在相对无人的内屋,董宋臣就展示了大宋的新厂品,卫生巾和纸尿裤。在大宋的贵妇阶层,这玩意已经普及开来。因为产量无法满足国内需求,所以属于禁止出口的产品。
对于宦官而言,他们的缺陷非天然,所以存在不易憋尿容易漏尿的问题。所以身上就有味道,很影响他们的形象。身为东罗马帝国的宦官,希波克拉底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拿着董忠宋提供的物件,虽然那那无比蹩脚的希腊语根本表达不清,可只要看看董忠宋的比划,加上对材质的触摸与观察,希波克拉底就已经大大的明白过来。
也不管所谓的礼貌,先跑去冲了个澡,接着把卫生巾给垫在大宋提供的内裤里,这位东罗马宦官就已经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再喷点香水,这多年来的难言之隐,大有一举解决的意思。
若是别人干这个,希波克拉底心里必然有芥蒂。提供帮助的是董忠宋,希波克拉底心中就只剩下感谢。身为宦官,希波克拉底自然知道要投桃报李,两人喝着红茶,抽着雪茄,聊了起来。
对于玛利亚公主,希波克拉底知道的也不多。他二十年前还没投身宦官,只是偶尔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存在。“我听闻,伊尔汗国的大汗一直想联络基督教国家消灭马木留克。但是打仗需要太多钱,基督教国家并没有这么多钱,而且即便攻克埃及又能如何,还不是让伊尔汗国占了便宜。所以伊尔汗国的请求始终没有被答应。”
“原来如此。”董忠宋倒也能明白。当年大宋朝廷也很多次反思对外政策,那些世袭的宦官名门家族也有传承。譬如当年蒙古崛起之际,其实大宋内部不少人并不赞同联合蒙古消灭金国。北宋时候联合金国消灭契丹就是前车之鉴。如果不是金国在野狐岭之战后决定南迁,之后就对大宋展开一系列进攻,大宋也许不会那么急切的联合蒙古发动进攻。
所谓同盟关系就是如此,大家因为共同的敌人而走到一起。当共同的敌人被消灭之后,这两边就开始互相厮杀。
“这位公主前来,是要联络东罗马么?”董忠宋提出另一个大宋使团关心的问题。
大宋的敌人无疑是蒙古,这些年接二连三的胜利之下,大宋并不害怕蒙古。不过君士坦丁堡并非是大宋,在这万里之外,局面与大宋那边也不同。根据希波克拉底提供的情报,蒙古和大宋都与马木留克有冲突。而大宋与蒙古貌似都对东罗马比较友好。这局面就显得比较扯淡。须得理清楚才行。
“公主回来并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东罗马自然有东罗马的规矩。”希波克拉底对当下的局面做了解释。
听了解释之后,董忠宋才知道东罗马贵族女性的特点。然后他叹道:“其实我大宋也差不多。”
大宋普通女性倒还罢了,贵族女性们其实寡居之后也会回到家。那时候她们就可以选择再嫁。而玛利亚公主此次回来看来也差不多。
双方又聊了一阵,交换了情报。大宋这边准备向欧洲出口更多的丝绸,但是欧洲那边的特产是什么,有什么价值,大宋对此并不清楚。得知了这个新渠道,希波克拉底就大方的表示,他可以帮助大宋提供情报。如果大宋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委托希波克拉底相熟的商行帮助销售。
对这样的热情服务,董忠宋自然不会拒绝。亲眼见识到了欧罗巴的模样,董忠宋才知道这里比想象中贫瘠,而且当地也拿不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与大宋交易。与欧罗巴相比,天竺倒是更加富裕。更有交易的价值。
带了消息返回大宋的大使馆,杨从容等人听了之后也说不出什么来。在抵达东罗马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世界很有趣,蒙古人比大宋想象的更有影响力。
第74章 护送(五)
深秋时节,来自北方的冷风抵达巴格达的时候就变成了凉爽。忽必烈大汗一早起来就感觉身上既没有汗水,也不觉得冷。
见到大汗醒来,內侍连忙服侍大汗前去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忽必烈只觉得自己充满了精力。吃完早饭,大汗骑马前往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场地。
昨天的时候伯颜的信件抵达巴格达,这位忽必烈最青睐的重臣告知忽必烈大汗,玛利亚公主安全抵达君士坦丁堡,现任东罗马皇帝在感谢蒙古朝廷的护送之外,表示愿意在精神上支持蒙古与马木留克王朝的战争。伯颜大帅决定留在君士坦丁堡继续说服东罗马皇帝,希望他的支持不要仅限于精神领域,在现世中也能有实打实的物质支持。
见到伯颜大帅已经不可能几天内返回,忽必烈大汗就下令,“告诉诸宗王,明日召开忽里台大会。”
在大汗亲军的护卫下,忽必烈大汗出现在忽里台大会的会场上。诸位宗王纷纷在桌案后后站起身,前来迎接忽必烈大汗。走过红地毯,钦察汗国的使者脱脱不花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使者抵达了巴格达之后就请求忽必烈支持脱脱蒙哥在钦察汗国的地位。
再向前,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宗王们看着有些垂头丧气。忽必烈心中暗自欢喜,这两个黄金家族的分支终于明白谁才是蒙古唯一的大汗。看得出,这个事实让他们情绪低落。
现在托雷一脉掌握权柄,靠近大帐的乃是托雷系的宗王。伊尔汗国现在的汗王阿鲁浑的行礼发自内心,延续了阿鲁浑的爷爷和父亲对伊尔汗国汗王的正确定位。其他托雷系的宗王都是划分到草场的王爷,虽然尊贵,实力明显不足。忽必烈对这些人的行礼只是点头示意,并没有特别应对。
大汗到了金帐前站定,挥手示意,诸位宗王纷纷坐下。忽必烈只觉得胸口气息顺畅,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等宗王坐下,忽必烈才在金帐门前的主位上坐下。司仪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自从蒙哥大汗蒙长生天召唤归天,我蒙古部落纷争不断,当务之急就是选出新的大汗。所以才在此召集忽里台大会。却不知诸位可有推举之人。”
司仪的话音方落,伊尔汗国的汗王阿鲁浑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我推荐忽必烈大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黄金家族的宗王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大家也不再矫情,纷纷喊道:“我等推荐忽必烈大汗!”
“忽必烈大汗勇敢睿智,当为大汗!”
……
所有的宗王都在推荐忽必烈,不少宗王还要给忽必烈歌颂几句,唱几句赞歌。忽必烈听在耳里,美在心窝。24年前,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大汗在钓鱼城归天,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4年。为了争夺这个大汗的宝座,忽必烈杀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杀死了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汗王。黄金家族为这个位置留了许多血。
今天,这个位置终于为忽必烈所有。太久了,忽必烈等了太久。
那些主要的宗王们或者宗王代表们都已经表达了态度,就剩外围一些宗王还在瞎叫唤。忽必烈大汗站起身,挥手示意。那帮尚未安静的宗王也都闭上了嘴。忽必烈大汗大声问道:“尔等是真心推举我为大汗么?”
听到这个问题,术赤的子孙,察合台的子孙,窝阔台的子孙,托雷的子孙们都高声应道:“忽必烈大汗当为大汗!”
“哈!哈哈!哈哈哈哈!”忽必烈仰天大笑,志得意满间,他大声说道:“诸位既然如此,我也绝不会辜负诸位的托付。我为大汗,诸位的子孙也必将为宗王。若有奸贼敢图谋不轨,我绝不会放过。”
忽必烈以全票当选新一任大汗只是此次忽里台大会的开始,经过一番载歌载舞的相应仪式,藩王们各自派遣使者回自己的领地报喜,将忽必烈大汗成为新一任蒙古大汗的喜讯告知蒙古各部,让各部以最快速度得知这天大的喜讯。
宗王则留在巴格达,继续身为蒙古宗王的义务。忽必烈大汗先把自己的太子真金叫出来,让他与蒙古宗王见面。忽必烈大汗朗声说道:“诸位,我死以后,当由真金继承大汗之位。”
听到这话,便是原本能装出笑容的蒙古宗王们也笑不出来。忽必烈倒也罢了,几十年来他与其黄金家族坚持斗争,现在大家承认他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真金这个名字在很多藩王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郝仁更响亮,凭什么让诸位宗王就这么认同真金的地位。
看着那些面孔,忽必烈说道:“诸位,各汗国之中谁最英明,你们觉得谁最清楚?”
这个问题听着是如此不怀好意,宗王无人敢回应。忽必烈看着那些狐疑的面孔,笑这对诸宗王道:“当然是诸位最清楚各汗国之中谁最英明。所以以后各个汗国汗王,皆由诸位推举,由大汗册封……”
忽必烈对于汉制里面最欣赏的就是继承制度,都是嫡子继承制度,忽必烈认为汉人的立嫡立长的制度就比蒙古的推举强者或者幼子继承家业的制度更合理。此次他不仅要自己登上大汗的宝座,更要彻底改变蒙古继承法。
经过一番非常耐心的解释,诸位宗王也慢慢理解了忽必烈的提出的新制度。每个人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的全部财产和地位,现在新任大汗忽必烈就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要求。首先是确定现在蒙古四大汗国现有体系不再改变,此次来参加忽里台大会的诸位宗王所拥有的,就是忽必烈大汗所要保护的。
可忽必烈大汗也不是凭白就做出如此承诺,忽必烈大汗的子孙也将世世代代独占蒙古大汗的宝座。
宗王们被忽必烈全新的构想弄得不知所措,这个构想倒是不难理解。如果忽里台大会通过了忽必烈的要求,从成吉思汗开始时代就彻底结束。在那个时代,无数的英雄投身战争,靠自己的勇武和智慧建功立业,进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忽必烈所要构建的制度下,蒙古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为参加此次忽里台大会的诸位宗王瓜分殆尽。那些未来的英雄还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可他们只能获得奖赏。在当下这些人的子孙将掌握一切的未来,自然不允许改变整个蒙古的人和事出现。
除了第一天和第二天跟在父亲忽必烈身边之外,真金太子就在完成他爹的交代。郭守敬等汉臣已经抵达巴格达,他们有过设计修建大都的经验,现在忽必烈很想看到这些人拿出全新的巴格达城市设计。
郭守敬他们也在努力,就在忽里台大会召开的这个期限时候拿出了设计图。新的巴格达城为内城与外城双层模式。内城为汗八里城,核心自然是蒙古大汗的皇宫。除了皇宫之外还包括蒙古朝廷的各官署,蒙古王公贵族以及蒙古朝廷官员大臣的住所。整个为正方形,边长八里。
内城是蒙古的政治中心,宽大的外城则要实现的则是城市的功能。仓库、贸易站,驿站,商铺,学校,各种商人,富人,手工业者的居住都在在外城。从规模上,这座全新的巴格达比之前的大都更大宏伟。在这座城市中,郭守敬还设计了上下水系统。
真金对城市设计完全是个外行,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郭守敬等人的介绍,看着地图上的种种标记。虽然看着心不在焉,但是当真金走神到一定时候,他就会突然一阵紧张,接着回过神,继续把注意力投放在这个城市规划之上。看得出,那个让真金万分在意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真金的承受能力。以至于转移注意力到真金并不熟悉的城市规划上,反倒能让他更轻松。
郭守敬他们当然看得出真金太子这些天的激动,但是他们没一个人敢点破这些。趁着真金太子注意力集中在城市规划之时,技术官员当中资历最深的郭守敬在其他官员的注视赶紧提出要求,“太子,修城的民夫怎么办。”
真金笑道:“你们不用担心,修城的民夫要多有多少。然而这新的巴格达城乃是我蒙古王都,该如何修建绝不能马虎。你等可有什么监工的好办法么?”
这个问题问的这帮官员不知如何回答。除了‘好好监工’之外,他们的确说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而且太子既然这么问,这些人也不能不拿出个办法来。在一阵沉默中,有人谨慎的开口说道:“不若学旧日,有人下令修城。城壁修完之后,令工匠持铁椎击他人修建的墙壁。若是击破过……”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真金太子的亲信一路小跑的冲进来,看到真金后就跪倒在地,满脸喜色的大声说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忽里台大会结束了!”
那些汉臣听到这话,甚至不用对望,便纷纷起身跪倒。以郭守敬为首,汉臣们也跟着说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真金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满脸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红着脸沉默一阵,真金突然双手捂脸,呜呜的喜极而泣。
第75章 护送(六)
11月的君士坦丁堡阴云密布,淅沥沥的小雨一阵阵从云中飘落,洒在城市中,洒在大宋驻东罗马使馆暂时停工的工地上。
东罗马帝国继承的不仅是罗马称号,诸多继承中自然包括水管建设技术。在君士坦丁堡内地区建设了几百上千里长的输水管渠,跨越河谷的渡槽。上百有盖水窖和露天水窖存储了大量的水,小型输水管线将这些水送到上千口自流水井,也就是所谓的‘罗马喷泉’。
有了东罗马宦官的友谊,大宋使团终于说动了东罗马新皇帝,自己选择使馆位置。新位置相对靠近郊区,面积大概四万平方米,最大的特点是能从一处小山泉得到水源。这就避开使用君士坦丁堡提供的公共水源。这四万平方米的面积中,有超过一万五千平方米是坡地绿化区,目的是保证水源清洁。其他地区设计为带人工湖的美丽园林。
从东罗马人的角度来看,大宋公使收购这些土地花了不少钱。从大宋的的角度来看,丝绸换土地是极为划算的买卖。公使团团长杨从容打着剑麻麻布雨伞,和几位主要干部走在君士坦丁堡的小雨中,观赏着使馆内的风景。那些只有框架的使馆主建筑在阴暗的天空下看着有点阴森森的,然而技术人员保证,经过雨水浸润,能促进水泥质量。如果水泥质量不好,也能及时发现。
众人在主体建筑旁边逛游一圈,就前往园林区的亭子那边,几个茅草亭子是唯一完工的建筑。在空旷的地区中坐在茅草亭里,只要不声嘶力竭的呐喊,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亭子里的人在说什么。
在设计好的位置上点起炭炉,围坐的众人都感觉到温暖。杨从容搓了搓手,舒服感叹道:“和蒙古人相比,我们真的是后来者。没想到蒙古人一直和罗马教会有勾结。”
“咱们这么告诉官家会不会让官家想放弃这边。”其他人有些担心。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给官家情报,而不是鼓动官家。”杨从容语气中有劝告的意味。
“蒙古人几十年前就与欧罗巴勾结很深,我们现在若不能奋起直追,以后只怕会被蒙古人甩下。”
“十字教和蒙古人也是各怀鬼胎。把十字教如何出卖怯的不花写进去,就能更全面的看出两边的关系。”杨从容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他当然清楚手下这帮家伙们对于介入地中海东岸有强烈的愿望,杨从容却不想拿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当赌注。身为杨家后人,杨从容可一点都不敢小看赵嘉仁。如果让赵官家看出使团居然想玩弄把戏,估计下场堪忧。
“蒙古人都开了忽里台大会,我觉得蒙古人会决定他们的方向。难道这帮人不会给怯的不花报仇?等蒙古人打败马木留克,我们就孤悬在君士坦丁堡。全然没了用处。”
“这些当然要写进报告书里面。”杨从容尽力安抚这帮使团的情绪。
由大宋派来了內侍,很快就与那些东罗马宦官拉进了关系。大量在东罗马宦官圈子里并不算啥的情报就被大宋使团得知。当年旭烈兀撤军,留下了怯的不花带领一万多蒙古军继续与马木留克作战。与蒙古合作的十字教军本来就是希望跟着蒙古军打酱油,局面变化之后,他们就得自己亲自上阵拼杀。所以十字教军都拒绝出战。
在蒙古勇士怯的不花看来,这种推三阻四简直是岂有此理。在他率直的表达之下,蒙古军与十字教军闹翻。既然撕破了脸,十字教军迅速勾结马木留克,出卖了怯的不花将军和他麾下的蒙古军。西历1260年9月3日,在泽林附近的艾因加鲁特,怯的不花的军队被击溃。
欧洲记载,……尽管士兵们都离开了他,他(怯的不花)继续与上千敌人作战,最后因战马跌倒被俘……双手背绑于身后,他被带到忽都司面前,忽都司侮辱这位征服者说:“你打倒了许多王朝,现在你落网了!”
这位聂思托里安教的蒙古人的回答,值得载入成吉思汗国的史诗:“如果我死在你手中,我认为这是天意,而不在于你。别为片刻的胜利而陶醉。当我死的消息传给旭烈兀汗时,他的愤怒将像沸腾的大海,从阿哲儿拜占(阿塞拜疆)直到埃及的大门口的土地将被蒙古马蹄踏平!”
怯的不花嘲笑这些靠机会当上王的马穆鲁克苏丹们,谋杀前任是他们通常夺取王位的途径:“我终身是旭烈兀汗之臣仆,不像你们是君主的谋杀者!”接着,他被砍下了头……
那是23年前的事情,23年来蒙古军并没有为怯的不花报仇。至于现在的忽必烈会如何,杨从容并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只是忽必烈大汗便是攻打马木留克也不会是为了给怯的不花报仇。对于自己的未来,杨从容还有很大期待。如果被赵官家视为无能和不认真,这份前途自然会大打折扣。
笼罩在烟雨中的君士坦丁堡,伯颜正在庭院二楼的屋檐下眺望大宋未完工的大使馆。从23年前的战争中侥幸逃生之后,为怯的不花与众多蒙古兄弟报仇的念头从来没有在伯颜心中熄灭过。正因为这样,伯颜才会如此卖力建议忽必烈迁都到巴格达,以他对忽必烈的了解,蒙古大汗不会接受马木留克继续存在。
因为没修建完毕,大宋在东罗马的大使馆只是未完成的砖墙和树木混合出来的东西。伯颜大帅并不知道未来大宋的使馆会变成什么模样,就如他不清楚在大宋在不久后就会爆发的战争中采取何种应对。
此时,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伯颜大帅的手背上,玛利亚公主惆怅的问道:“你这就要走了么?”
“是。”伯颜反手握住玛利亚公主的手掌。这些日子里面伯颜已经和东罗马新任的皇帝聊过,年轻的皇帝的确有夺回东罗马故地的打算。在这位年轻皇帝的理想中,他希望能够向东夺回安纳托利亚,也就是被突厥塞尔柱占领的小亚细亚。向西,他希望夺回希腊、色雷斯等地。向南,这位年轻皇帝就没有表露出什么野心。虽然从历史上,叙利亚曾经是东罗马帝国的核心领土。东罗马的年轻皇帝表示,如果蒙古肯帮助东罗马的年轻皇帝,东罗马也会竭尽全力支持蒙古人攻占埃及。
伯颜并不认为毁灭东罗马对蒙古有什么好处,至少现阶段帮助东罗马是利大于弊。忽必烈当下最大的敌人是真神教。轻轻抚摸着玛利亚公主的手,伯颜说道:“我很快就会攻占耶路撒冷。”
玛利亚公主柔声说道:“你要快,我不再嫁人,也不进修道院的话,会被人说闲话。”
伯颜大帅第二天一早离开君士坦丁堡,与此同时,大宋使者团也把最新的报告交给船队,船队就前往尼罗河口。伊尔汗国前汗王贴古迭儿就混在乘客中乘坐上了这艘船前往马木留克统治的埃及。看到船上的这些东方面孔,贴古迭儿很佩服马木留克文官伊斯法尔的大胆。然而这办法却有可取之处,任谁都想不到与蒙古大汗忽必烈有仇的贴古迭儿竟然会乘坐死敌宋人的船只。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老实本份的待在船舱里,船队三天后抵达了尼罗河河口。下船的时候就见到商人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下船。贴古迭儿让伊斯法尔派给他的人去联络当地的马木留克官府,自己就与其他人等在港口。就见大宋的船队卸下人员货物之后,立刻有很多已经等待的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开始上船,仿佛是早就等着。这让贴古迭儿非常不解。
没等这些人都上船,联络的人员就带了当地官府的人员过来。一起前往官府所在的时候,贴古迭儿就忍不住询问,当地官员稍稍做了解释。大宋的船队并不像其他吃海上饭的家伙那样根据乘坐者的强弱随意切换海盗与水手的身份。虽然营业时间不过几年而已,这支拥有强大战斗能力的船队在商人中间也算是有了信用。
听马木留克官员的意思,大宋的船队在地中海赚了不少钱。这让贴古迭儿更加讶异,马木留克王朝的官员好像没有从大宋的船队身上刮油水的意思。在上层待了这么久,马木留克官员有没有从大宋船队身上捞好处,那是一听就能感觉出来的。
憋住不乱说话,贴古迭儿老老实实的跟着马木留克王朝的官员继续走。他们在港口的另外一边找到了埃及船只,大宋的船队只跑海运,从尼罗河口到开罗,有当地特有的船队。看得出,大宋船队并没有介入这方面的航运。
船只逆着尼罗河而上,等到开罗城的身姿展现在贴古迭儿面前,这位前伊尔汗瞪大眼睛仔细观看这座雄伟壮丽的城市。他一直听说过开罗,亲眼见到的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
第76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一)
元旦依旧是大宋非常欢喜的日子,323年的赵官家家里就不那么欢喜。先是七十多岁的陈太后偶然风寒病倒,小病没多久就发展成肺炎,没扛过去的太后归天。快八十岁的太上皇照顾太后的时候颇为劳累,在太后去世因为过度伤心,病倒后也去世了。
太上皇与陈太后先后去世,可是吓坏了泉州地方官员。赵氏家族虽然不担心赵官家能真的迁怒他们,却也感觉到了压力。
赵嘉仁的确没有想将这帮家伙如何,七十多岁的夫妻便是在21世纪去世也不算是夭折,更不用说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宋代。赵嘉仁本想亲自回故乡泉州将父母的灵柩运回杭州安葬,却又接到紧急消息,泉州出现了鼠疫症状。
现在的大宋官方已经知道鼠疫不是什么‘瘟神作祟’,而是有从外地传入的鼠疫杆菌在人群中流传。这下整个泉州封城,所有人员都不得进出。赵嘉仁南下接灵柩的计划不得不终止。
不等泉州的防疫有进展,在宁波也突然出现了鼠疫病患。这下弄到江南震动,经过调查,原来发病者都接触过一艘来自红海那边的船只上下来的人员。海事局通过电报得知,这艘船正在驶向杭州。可是把官员给吓坏了,连忙出动人员紧急拦截。总算是在船只进港之前将其拦截住。
大宋这些年在各种疫苗接种,爱国卫生月宣传,学校教育,大城市的大规模传染病越来越少,更别说是烈性传染病。此次竟然出现这样的问题,海事局上上下下都非常紧张。他们也知道此事惊动了赵官家,更是不敢懈怠。
刚出来的调查结果紧急送到海事局的学社负责人手里之时已经是晚上,负责人刚躺下,就强打精神爬起来看文件。看完之后,这位负责人已经睡不着。想来想去,他提笔给司马考写了一封信。
司马考已经致仕,老尚书此时已经在姑苏买了套别墅,开始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虽然鼠疫的消息在市面上引发了不少震动,但是姑苏的爱国卫生月也不过搞了七八年,百姓对于传染病流行的容忍度非常高,所以市面上只是要求大家一定要喝开水,要灭鼠。见到有异样病症的人要尽快通知官府。除此之外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信送到司马考手里之前,这位久经宦海的老尚书正和几个同样有钱有闲的老头子一起在和歌妓寻开心。见到亲随在门外出现,司马考行若无事的起身出去。若非急事,亲随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时扫兴,司马考板着脸问道:“出了什么事?”
“三姑爷写了信送来。”亲随紧张的说道。
司马考也不吭声,只是摸出老花镜带上。信递到了司马考手里,司马考打开来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愤怒起来。但是司马考并没有骂出声来,他先看完信,然后又看了一遍。在愤怒中沉默了好一阵,司马考咬着牙对亲随说道:“你告诉掌柜,我有事先回家。”
比司马考晚了不到两天,检察院最高检察长丁飞接到了监察处的报告,海事局的监察部门认为,负责检查饮用水存储设备的官员收受贿赂,纵容犯罪团伙盗窃储水设备中杀菌银片,直接导致了鼠疫问题。
丁飞第一时间还不明白这里面是什么关系,等技术人员前来讲解之后才算弄清楚。海船行驶在海上需要存储淡水,淡水长期存储时会滋生细菌。赵官家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在存储设备内部安装银片。这样的杀菌效果非常好,海船便是远洋到扶桑洲都不会出事。但是,白银铸造的货币在大宋是法定货币之一。
银片因为有氧化等问题,每隔一段就要打磨,储水设备也需要清洗修整。有一些人就开始打这里面的主意,水槽里的银片被一些人偷走,盗窃者又和负责检查的人勾结在一起,让检查者开出假证明。那些被盗窃出来的银片就由这帮人给瓜分掉。
“为了方便掩人耳目,这些人偷盗的时候留着储水设备靠近上口的银片。这部分银片在检查的时候就会被看到。他们专偷下面和底部的银片。这次的鼠疫就是水降到没有银片的部分之后,有鼠疫细菌掉入水里,没有溶解在水里的白银杀菌,就导致了这次的问题。”技术人员讲述的从容淡定。
看着技术人员那种‘我早就知道会出事’的表情,丁飞问道:“接下来说的不计入记录,我看你好像早就听说过这样的传言吧。”
技术人员一愣,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不知道是自己露出了情况。大多数理工男也不是那种对别人的道德有无限要求的人,让他们挺身而出与邪恶官员作斗争,他们也未必肯。但是这帮人至少还承认善恶。虽然知道丁飞点中了要害,技术人员却不敢立刻承认有这么一回事。
丁飞是肃奸委员会出身,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了大概,看来这件事不是近期才出现的问题。他也不去追问,就让技术人员先下去了。
坐在旁边的监察处干部表情很紧张,这样的案子若是没有捅到这么高的级别,想来也许海事局自己处置一下。现在有人给捅到大宋最高检察院来,那影响自然不会简单。赵官家是个马上皇帝,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丁飞在转到检察院之前可也杀过许多许多奸贼。
丁飞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又从报告书上略过。司马斌这个名字在纸上显得格外大,这人是司马考的孙子,负责检查储水设备的官员。如果这件事真的已经成为了一个产业链,有那么一群硕鼠专门吃这路,司马斌绝无不知道的可能。司马斌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发生,司马斌至少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到了傍晚,丁飞到了一处干部小区。进了一栋房子的二楼左户,敲开们的时候,开门的女子惊喜的喊道:“哥,你怎么来了。”
“二妹,你家孙洪可在家?”丁飞问道。
话音刚落,从里屋就出来了一个男子,他热情的迎上来,“哥,你来了。吃饭了么?”
丁飞扬了扬手中的大纸包和一瓶酒,“让我妹烧个汤,咱们喝着。”
两个男人吃喝一阵,这就进入了正题。丁飞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在海事局这么久,应该听说过有人偷水槽里银片的事情吧。”
孙洪的筷子停在卤牛肉上方,虽然很想夹起一块吃进嘴里,孙洪还是做不到。最后孙洪收回筷子,为难的说道:“哥,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做的此事。”
“我不是来问你这个。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这样的事情吧。”
“是。我知道。”
“我不问名字,也不问地点。我只想让你给我说个实话,你最早听到这样的传闻,是什么时候。”
如此问题让孙洪非常为难,抓耳挠腮的沉默了好一阵,倒是丁飞的妹妹丁宁催促着说道:“让你说你就说,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说这只是让他们捞点职务上的好处就罢了,可这样的事情害的是大家伙。真的瘟疫流行起来,细菌还分你身份高低么?咱们的孩子要是被传染了怎么办!”
被老婆这么一番数落,孙洪终于开口了,“我具体听说这样的事情,大概是五年前。”
“五年前……,那时候你不是在松江府么?”
“是。我那时候在松江府的港务上干。才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在其他部门,也没人讲过这些。”
吃喝一番,丁飞告辞。有了内部人员的说法,虽然不敢确定是真的,至少说明这件事不是近期内。丁飞并不是个莽撞人,他很清楚这样的事情非处理不可。连他妹妹这样的能懒就懒的官员干部都觉得这件事对她的利益有害,对此反感的官员干部就该是大多数。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件事能够被戳到这么高级别,大概就不是简单的司马考以前的罪过那么多人,所以有人想对司马家的人动手。也必然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对司马考个人之外的义愤。
丁飞忍住了,有的人就忍不住。两天后的晨会结束,礼部尚书熊裳就找到了丁飞,低声的询问了这件事。丁飞淡然的表示,“有这么回事。”
“你可知那船上带的有给官家文件么?”熊裳颇为紧张的说道。
“给官家的文件?”丁飞是真的讶异起来。当消息越来越多的时候,局面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如果只是几个蠹虫,也就是那么点事情。闹得再大,也只是贪赃枉法而已。但是事情牵扯上官家,也许会有人问,会被官家看到的文件是不是被人故意用鼠疫污染。
“丁检察。这些文件是要先交给我们礼部来看。我们看完之后再交给官家看,也幸好是半路上就被查出端倪。不然的话,我们礼部可是百口莫辩。而且便是感染,也是先看文件的礼部被感染才对。”熊裳表情痛苦,语气更痛苦。
“哦。”丁飞应了一声,作为肃奸委员会前主席,丁飞倒是不担心熊裳的问题。熊尚书实际上早就被暗地里查过。所以丁飞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熊尚书,报告已经送给官家了么?”
熊裳一愣,他万万没想到丁飞竟然这么问。听了片刻,熊裳答道:“那些文件仔细消毒之后,我们已经又抄了一遍,送给了官家。”
“怎么抄的?”丁飞继续问。
“……我们让人员坐在无菌室里面,把那些消毒之后的文件放到无菌室的玻璃窗前面,让无菌室里面的人员抄。”熊裳无奈的做了解释。
“原来还能这样!”丁飞忍不住赞叹,他自己就没想出来该如何保证消毒之后的文件万无一失。没想到礼部的人还真能想出办法。感叹之余,丁飞又压低声音问道:“熊尚书,你们礼部会不会有人把此事告诉官家。”
熊裳更加无奈起来,他叹道:“我们当然不会讲,但是这等事只怕也藏不住太久。天知道谁会在背后嚼舌头。”
丁飞表示很认同熊裳的看法,面对这么大的事情,天知道谁会在里面说什么。即便此事只限于最小的部分,司马考的孙子司马斌大概是保不住了。
回到检察院,丁飞下令,“监察处开始调查此事。并且请求公安配合。”
从一般流程来看,公安负责接受报案,经过侦查流程,公安把报案移交给检查部门。负责决定是否立案起诉的是检察院。法院则负责决定是否接案。一旦接案,就要召开法庭,由检察院起诉,被告有自己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就起诉方和被告的事实证据做一番司法攻防。
这大多都是针对民事和刑事案件。现在丁飞面对的是官府内部的违法犯法案件。以前这种是靠兰台,也就是御使台来‘风闻奏事’,又或者是官员通过奏折告发。决定是不是动手办案,由官家或者丞相来决定。
现在赵嘉仁赵官家不任命丞相,将丞相大权纳入官家手中,又通过审判宋奸的行动建立和完善了新的公检法体系。官家虽然还有发动诏狱的权力,对贪赃枉法官员进行司法调查和审判的权力名义上也归到了公检法组成的司法部手中。丁飞没想到自己就要面对这样的案子,心里面着实还挺激动呢。丁飞心里唯一的疑问只剩下‘赵官家会不会公开发动诏狱’。
丁飞没想错,情报机构到现在依旧在运行。只要把特务这个词变成国家安全局,赵嘉仁就完全认同情报机构的存在。特权文人的操守不如妓女。除非一开始就是设套的诈骗团伙,正常的妓女收了钱之后就会提供服务。给的钱够多,那些高级应召女郎,那些甜爹网的美国女学生提供的服务还很令人满意呢。
历史无数次的证明,特权文人从朝廷拿的钱越多,从劳动人民身上剥削的越多,他们越不忠于职守,不忠于国家。所以此事从最初的时候就有消息传递到了赵嘉仁这里。因为至亲去世,赵嘉仁登时火冒三丈,差点就下令实施诏狱。
不过之后赵嘉仁忍住了。心中充满了恶意的念头之后,赵嘉仁很想品尝更多的血。如果从一开始就下达诏狱,事情大概就会终止于那个什么司马斌和他的一众同伙。那才能流多少血?甚至很可能不会有人因此而掉脑袋。所以赵嘉仁忍住了,他准备看看这件破事到底会有多少人卷入其中,有多少人会弄到掉脑袋的地步。
礼部的工作让赵嘉仁挺满意,来自东罗马的厚厚报告书让赵嘉仁大概了解那边发生了什么。基于赵嘉仁已经拥有的概念,他觉得这世界的变动已经到了天翻地覆的程度。现阶段蒙古拥有超过欧洲的实力,几十万蒙古军足以在两河流域建立起一个新的王朝。这个王朝的实力只会比还没出现的奥斯曼土耳其更强大。
以蒙古人对待真神教的态度,这个新的王朝短期内不会成为真神教国家。赵嘉仁并没有和未来的中亚蒙古帝国在地中海争雄的兴趣,那是一件非常没效益的事情。赵嘉仁只想让大宋的船队在天竺洋纵横,甚至没兴趣把天竺平原变成大宋的领土。三哥在未来的天竺殖民地当二等奴隶就好。没必要让他们成为中国人。
在更遥远的地中海东岸,赵嘉仁所希望的只是拥有苏伊士运河。让大宋船队不需要绕过好望角就能抵达欧罗巴。但是想达成这样的目标,就需要依靠战争。当朝廷上下有着各种波动之际,赵嘉仁则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远征之上。
如果大宋实施了这场远征,那就一定会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远征。蒙古的怯的不花带领一万多蒙古骑兵就败给过马木留克,大宋也很有可能在那四处是敌人的遥远地方战败。所以赵嘉仁想来想去,就把礼部尚书熊裳找来。
看得出,熊裳很紧张。但是熊裳却什么都不敢说,就这么紧张的等赵嘉仁问话。
“熊尚书,那些报告你都看过了么?”赵嘉仁问。
“回禀官家,都看过了。”
“现在马木留克们很害怕蒙古人发动进攻。如果我们从马木留克那边买下红海与地中海之间的地峡呢?”
“买下地峡?”熊裳被这话弄懵了。
赵嘉仁拿出了一张地图,上面标出了那个地峡,也就是‘苏伊士运河’的所在。
看完这个,熊裳更加不解,他试探着询问:“官家,我们买下这里之后,要挡在蒙古人与马木留克之间?”
赵嘉仁微笑着摇摇头,“我们当然不会派兵帮助马木留克。我是想,凡事要师出有名。我们有了这个地峡的土地,等蒙古人干掉了马木留克之后,我们就向蒙古人提出这些地归我们所有,蒙古人得离开。”
“蒙古人怎么会听我们的?”
“对。当他们表示不听的时候,我们就以此为理由打蒙古人。”
第77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二)
“官家,检察院已经批准逮捕涉嫌盗窃航运储水系统杀菌用白银的嫌犯司马斌。”丁飞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连串的专有名词。说完之后,丁飞看着赵嘉仁,尝试从赵官家的脸上分析出一些表情信号。
赵嘉仁淡然说道:“知道了。”
丁飞心中微微震动。在赵官家脸上,他只能看到赵官家的心思深沉似海。如果这个案件只受到赵官家的普通关注,赵官家的表情应该更激动一点才对。现在赵官家的表情波澜不惊,如果不是赵官家根本不以为意,剩下的可能大概就是赵官家相信这件事能掀起滔天的巨浪。现在这点小小波动根本不算什么。
如何分析人类心思的技术还是赵官家教给肃奸委员会,教给丁飞。丁飞现在通过这技术看到如海深的心思,他心中最大感受更多的是恐慌。从心理学的角度,人类对某种存在越是拥有正面评价,就越不能容针对这种存在的负面评价。赵官家那如海的容忍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司马斌等人有什么正面评价。这与赵官家对于官员平日里的大量培训完全背道而驰。如果赵官家对于官员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在他们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
想到这里,丁飞心中更是惶恐。他这次报告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赵官家的底线,若是官家此时果断下达命令,丁飞就可以坦然自若的去处理。面对完全莫名的对象,丁飞完全失去了方向。
也许是丁飞沉默了很久,赵嘉仁又开口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官家,臣接到消息,一个重要嫌疑人,海事局泉州分局负责检查储水设备的一个科长好像自缢身亡。”
“好像?”赵嘉仁平淡的问。
丁飞身子一震,赵嘉仁再次抓到了关键词。他不得不确定一下,“是。好像是自缢。”
“那你准备怎么办?”赵嘉仁说道。
从官家的声音中听到一种‘原来如此’的嘲讽,丁飞更感到紧张。当年天下皆知赵官家对宋奸无比痛恨,都知道赵官家绝不会绕过宋奸。但是被抓获的宋奸们无一人自缢身亡,都竭尽全力活到最后一刻。这帮人现在就算是弄出这样的事情,按照律令也不至于是死罪。这帮贪渎之辈连最后挣扎一下都没有,便果断选择自缢,怎么看都不符合常识。
如果这人是主动选择死亡,那就意味着他继续活下去会付出比死还可怕的代价。如果这人是被人弄死,那就是有人相信搞掉这个人,就可以掩饰更大的罪恶。不管是哪一种理由,丁飞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对导致嫌犯死亡的背后势力坐视不理。
“官家,臣准备查到底。”丁飞语气中少见的有些艰难。
“丁飞,你在怕什么?”赵嘉仁直入重点。
“官家,臣没想到那些人会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敢谋杀朝廷干部,那就一定是死罪。因为这些人还抱着老黄历,觉得皇权不下县。丁飞,你觉得我是个昏君么?”
“当然不是。”丁飞发自内心的大声答道。
赵嘉仁点点头,语气中满是感叹,“我也认为自己不至于是个昏君。但是我希望全天下劳动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能站在我这想法同一边的人只怕不多。若是天下劳动之人都能拿到他们应得的报酬,许多不劳动之人可就觉得自己要穷死了。”
丁飞在震动之余,终于感觉到了赵官家的底线。对于这样的案子,赵官家并没有听之任之的意思。如果是要息事宁人,赵官家大概就会上下呼应,顺水推舟的把责任推到那个自缢身亡的家伙身上。
“丁飞,查下去。我倒是想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赵嘉仁命道。
从案件爆发,司马考就选择了沉默不语。直到得知竟然为此闹出了人命,司马考下令司马家族的重要人物到姑苏集结。此时司马家族已经分为江南与南海两伙,江南这伙很快就抵达姑苏城。司马考立刻将这帮人叫到一起。
大宋自然有宗族,族长基本都是族中官位最高的那位。司马考此时已经致仕,现任族长乃是司马考的族弟工部侍郎司马琼。但是司马考在主位上一坐,也没人敢吱声。司马家族的重要人物们分坐两边,这些人要么是朝廷官员干部,要么是家财万贯的铺子掌柜。无论哪一个人都算是体面人。
“诸位一定听说了司马斌被捕的事情。可有人不知道?”司马考大声问道。没有人表示不知道。被交来这里开会的人都接到了详细通知。
见没人说不知道,司马考继续大声问道:“有没有人觉得族里要不惜代价的去救司马斌?”
依旧没人说话。司马斌乃是司马考的孙子,就算是有人要力主救司马斌,也该是司马考才对。沉默了一阵,司马考的儿子司马纮喏喏的开口了,“爹,我只怕是有人在诬陷咱们家的人。总不能任人对付咱们家人吧。”
司马考看着自己的儿子,脸色平静的如同对待人犯,“你既然这么讲,那我问你。有人偷盗海运船上的白银,就你所知,可是真的?”
“……大概是真的。”司马纮也不敢对老爹说瞎话,的确存在这种偷盗。
“你觉得我们司马家这十几年里靠海运赚了多少钱?”
“这……这和此事没什么关系吧。”司马纮被老爹的问题给弄的不知所措。
“我虽然也不知道具体数字,几百万贯总是有的。因为知道这个数字,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司马家从海运中赚到如此多的钱,本该对海运心存感激,对那些海运的船员报以善意才对。有了海运,有了那些船员,我司马家才能赚到这些钱。若是船员在海上跑着跑着就病倒病死,谁给咱们运货!给我讲讲!”
司马考最初的时候是忍着怒气,此时怒气爆发,声音越说越大。等他几乎是怒吼着说完,周围是鸦雀无声。司马纮满脸的惊讶,万万没想到老爹竟然会这么说话。然而看到老爹眼中冒火的看过来,司马纮立刻低下了头。
对这帮家伙的沉默,司马考是越看越恼火。他扶着拐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帮家伙,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怒意,“我不觉得司马斌会主动干这等事。可我没想到司马斌竟然对此事视若无睹。敢搞这小把戏的后面必然有些靠山,但是那些人的靠山再大,能大到连我都搬不动么?我不要司马斌告发那些人,他只要在他任内不许那些人胡作非为就行就好。谁敢因为这个对司马斌动手,我一定会护住司马斌。便是我护不住,至少我还能到官家面前告御状。以官家的贤明,岂能容许那些宵小之辈横行。可现在呢,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官家。我们司马家十几年来如何起家,你们想必清楚的很!没有官家的提携,就没有我们的今日。下次我们司马家的人再见到官家,别人只用说一句,那就是偷盗船上白银,故意害死水手的司马家。你们觉得官家会怎么看我们!咳!咳咳!咳咳咳咳……”
因为太过激动,被自己呛到,司马考连连咳嗽。这下司马家的头面人物连忙上来扶着司马考坐下,给他捶背。等自己感觉稍好些,司马考推开周围的家伙,万分痛心的喝道:“你们就是自寻死路,自寻死路!”
司马纮神色惨然,他当然心疼儿子,得知儿子出事,满心只想把儿子先救出来再说。但是听了老爹这番话,司马纮心中新增了无比惶恐。在儿子司马斌刚上任没多久,就紧张的告诉司马弘,他所管的部门有人在储水设备的杀菌白银上缺少斤两。司马纮得知那些人背后有别家势力,就给儿子建议,千万不要参与盗窃,却也不要挡人财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因为公家的事情结下私怨。
原本看着是你好我好他也好的事情,现在让儿子司马斌身陷囹圄,不仅老爹司马考公开表示不会去救儿子,司马家族的前程都遭到牵连。这时候司马纮才恍然大悟,当上层们搞着你好我好的礼尚往来之时,被他们忽略无视的是那些司马纮从来没看进过眼中的水手性命。而老爹司马考和当今官家却知道驾驶船只远航万里的是水手,而不是司马纮与司马斌父子。
司马家族的重要人物们都阴沉着脸,水手的死活并不在他们考虑之内。他们在意的是司马家族的未来,这个未来正如司马考所说,维系在赵官家的青睐与否。等司马考发完脾气,终于有人开口说道:“叔父,我们当下又该做什么。”
“你等若是想更加败坏司马家的前程,那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若是你们想听听我说,那我就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到了外面不许提一字与司马斌有关之事。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一句话,此时我们司马家没什么要袒护,没什么要辩解,全由朝廷处置。”
司马纮张了张嘴,很想当时就表示反对。但是他此时也知道绝不能公开这么讲,在周围这些人看来,司马家族的利益远高于司马斌一人的性命。若是将司马斌千刀万剐就能换回赵官家对司马家族的青睐,这帮人是绝不会有丝毫反对。
差不多是在司马考召开司马家族会议之时,从赵嘉仁那里回来的丁飞也接到了司马考的信。司马考在信中简单明快的告诉丁飞,司马家族对于司马弘这个不孝子绝不袒护,所以丁飞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有人以司马考家族的名义去游说,那必然是假冒的。这点请丁飞一定注意。
对于前任准司法部部长司马考的反应,丁飞心中很是赞叹。他觉得自己若是遇到这样的局面,大概就未必有司马考这般当机立断。其实以丁飞掌握的资料,司马斌这个人貌似没有往自己口袋里捞好处。但是司马斌便是没有给自己捞好处,却也护着那些奸人。这个责任也不低。丁飞在当肃奸委员会主席之时,便是自己没有因为收取好处而纵放宋奸。只要他在明知道的情况下坐视不理,那也只有死罪一条。
把司马考的信件收起来,丁飞立刻派人前往泉州。此次泉州出了命案,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海事局泉州分局的一位科长,这是实权正科级。新官制下的干部就是以前的吏员,实权副科就是以前最低级别的官员。若是一个县的县尉突然自缢身亡,在以前的官场只怕也不是毫无反应。
调查这案件,要派遣的自然是丁飞信得过的人。去之前,丁飞先询问卫生部,泉州的疫情如何了。卫生部给的回复是疫情已经控制住,最近没有出现新的鼠疫案例。这下丁飞才下令部下出发。
前来打听泉州疫情除了丁飞之外,赵谦也前来询问。他是受大伯赵嘉信之命前来,太上皇赵知拙与陈太后去世,作为长子的赵嘉信就想立刻南下去将父母的灵柩运到杭州安葬。却没想到爆发了鼠疫。鼠疫一出,当地立刻禁止所有船只进出港口。又对所有来自天竺洋的海船严格检疫。这下航线大乱,南下的船队受到极大影响。
元旦时候的赵谦在地方上拜访农户,给他们问好。这是老爹赵嘉仁的命令,赵谦不得不遵从。等元旦结束,他就赶回杭州,才得知了爷爷奶奶去世的消息。赵谦意外之余,作为老爹代表去见大伯二伯,大伯看着虽然悲痛,却还很有理智。二伯就显得很癫狂,整个人神神叨叨的说些‘自己不孝’‘没有能够侍奉在父母身边’之类的话。
倒是二伯父赵嘉礼的儿子赵雍偷偷对赵谦说道:“你不用管我爹,他这话看着是在自责,其实是想说三叔听。”
赵嘉仁三兄弟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赵谦这一辈共有七个男孩十个女孩。在这些堂兄弟里面,赵谦与赵雍的关系最好。听了堂兄的话,赵谦很想大笑,却因为礼貌,只是干笑两声。众人都知道,赵家三兄弟里面最不成器的便是老二赵嘉礼。
第77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三)
“爷爷奶奶也已经走了这么一阵子,三叔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我爹讲,每个人是不是伤心他自己知道。他不准备将这么一件私人的事情弄得和以前那样装模作样。”
“三叔总是这么洒脱。和三叔一比,我爹啊……”
堂兄弟之间进行着率直的对话,率直到完全超越了天家的虚伪。赵谦很喜欢堂兄赵雍这种敢于自嘲的态度,他感觉自己能从堂兄这里学到非常多东西。所以他就对赵雍讲述了自己遇到的难题,“我们农业局的那个局长把种桑养蚕里面表现不错的几个人都给发配去搞主粮生产,那些片区都划分给和他比较亲近的那些人。真是气死人。”
“你不会把这个告诉你爹了吧?”赵雍笑道。
“我怎么敢这么干。”赵谦立刻表示自己还没傻到那个程度。
“那你又何必在意。最终判断你功劳的又不是这个局长。你干的越多,经验越多,你爹就越看重你。而且功劳划分也看年度,你们局长真的想动歪脑筋,就在半中腰把你调离。做终结报告的时候按照全年来做报表,你那功劳就全部完蛋。既然这次是按照年度来算,大概泗州主粮生产没完成计划……”
听着如此有道理的分析,赵谦对早他五年进官场的堂兄极为佩服。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就不会这么和赵谦讲问题,他总是讲些方向和道理,希望赵谦能够自己完成解决问题的步骤。从道理上看,赵谦知道这没错。从实际执行层面,赵雍更能给赵谦以现实的帮助。譬如,赵谦已经不再担心自己在养桑方面的功劳被人掠夺。
从堂兄这边离开,赵谦就跑去大伯那边。赵嘉信看着有些精神委顿,得知赵谦是为了讨教主粮生产,他也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你可否愿意和我一起回泉州?”
赵谦张开了几次嘴,却说不出什么来。爷爷奶奶去世,赵谦心里面也不好受。但是他现在身为朝廷的干部,自有工作在身。赵谦思索片刻这才答道:“大伯什么时候准备好南下,就叫上我。”
“好。你这么说,也不亏你阿祖和祖母那么疼你。”赵嘉信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身为晚辈,赵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赵嘉信几句,接着试探道:“大伯,我也得先去把主粮生产的事情安顿下来,却不知道该找哪一位。”
赵嘉信给了赵谦几个名字,赵谦立刻告辞去找人请教。路上的时候赵谦回想大伯的表现,觉得爷爷奶奶真的没有白疼大伯赵嘉信。至少在赵谦看来,从来没人去质疑大伯赵嘉信的任何选择。虽然也没人太敢质疑自家老爹赵嘉仁,大家的眼神和肢体动作却并没有表达出对赵嘉仁的支持。赵谦觉得自己老爹貌并不招人喜欢。
和自家老爹相比,赵谦发觉喜欢他的人就比较多。从小就有许多人夸赞赵谦长得俊,随着年龄的增加,赵谦发现喜欢自己的人始终有许多。考虑间就到了学校老师那边,漂亮的女助理看到赵谦来了,脸上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倒水,帮着找人,赵谦很快就见到了其中一位老师。
听了赵谦的请求,老师询问之后就给了建议,“你不妨种大豆。”黍稷菽麦稻是中国传统主粮。大豆是‘菽’,种植了几千年,更是赵嘉信最早成名的良种之一。
“这些年黄河北归,安徽这边的水变少,淮河河道逐渐恢复,这土地就越来越干。你可以试试种大豆。只要能让大豆成活的好,这东西还能增加土地肥力。”
“有适合泗州一代的良种么?”赵谦就问道。
“这个问的好。”老师立刻显得精神百倍容光焕发,“我负责培育的良种,就有针对泗州一带的试验田。”
“那就得靠老师了。”赵谦说的诚恳。他知道自己在农业上完全没有能力,除了听老师的安排之外别无其他途径。
见到自己的专业能力能够得以发挥,老师自信的说道:“我现在就去问,看看那边的试验田弄得如何。”
有了结果,赵谦告别老师回家等消息。赶回家,就看到自家老娘秦玉贞正一脸怒气的坐在客厅里。见到赵谦过来,立刻挥手让赵谦过来,“大郎,你见到你二伯了么?”
“见到了。”赵谦已经感觉事情不对劲。
“他又是要摆灵堂,还要大张旗鼓的搞祭奠。你可不要瞎掺乎。”看得出,秦玉贞被气得不轻。
“娘,你又何必与二伯一般见识。”赵谦忍不住劝道。哪怕是要给堂兄赵雍点面子,赵谦都忍不住想这么讲。
“这是你二伯想挤兑你爹。我怎么能装作没看到。”秦玉贞明显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皇家自有皇家规矩。二伯不过是想让不认同皇家规矩的人出来说话。难倒娘真的在意那些人么?”
秦玉贞一愣,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没想到赵嘉礼竟然玩弄手段,暗里指责赵嘉仁‘不合制度’。秦玉贞嫁给赵嘉仁二十多年,对于战斗还算习惯。当年她要和赵嘉仁成亲,赵嘉仁就利用婚礼时节动手,将泉州的蒲家势力杀得血流成河。但是她对于赵嘉礼利用父母去世的机会让兄弟赵嘉仁出丑的手段无法忍受。听了儿子这么淡然的回答,秦玉贞发现自己的儿子对此的容忍度貌似更高的样子。她随即怒道:“这怎么能忍?”
“娘。二伯不管怎么做,都是二伯。自家人犯糊涂,我们若是真的太在意,那岂不是不把他当做自家人来看。”
“你若是这么讲,他又何尝将我们看成自家人?”
“比二伯能干的人那么多,却也没见二伯如此在乎别人。二伯其实还是知道我们是一家人。”说完这些之后,赵谦忍不住在心里面给自己点个赞。这逻辑学就是好用,因果逻辑关系摆出来,赵嘉礼的个人特质立刻就明明白白被分析清楚。赵嘉礼并没有善待自家人,但这不等于赵嘉礼不知道赵嘉仁是自家兄弟,他只是无法面对和自家兄弟的巨大差距。
“哼!歪理邪说!”秦玉贞冷哼道。
赵谦当然知道自家老娘的脾气,听了老娘的话,赵谦赶紧抓紧机会溜了。看着儿子的背影,秦玉贞心里面也很无奈,她这次如此生气的原因也不全是赵嘉礼的扯淡表现,很大一部分也是秦玉贞已经准备好了儿子赵谦的相亲对象。然而家里遇到长辈去世,她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组织相亲。丈夫赵嘉仁倒是表示这也没啥,还来了一句‘你要是非得纠结的话,这一年365天,每天都是好多人的忌日和生日’。
赵嘉礼的举动虽然非常扯淡,秦玉贞却觉得赵嘉仁在另外一方面也的确有很扯淡的问题。皇家好歹也得维持个体面吧。如此恣意妄为,秦玉贞对这兄弟二人都不太能忍。
正在继续生气的时候,秦玉贞看到女儿赵若水刚露了个头,就马上溜了,不给老娘抓住的机会。赵逊比较莽,平素里颇有地主家傻儿子的作派。现在也不见踪影,大概是在紧张的准备高考吧。
不能通过教训自己生的娃来出气,秦玉贞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貌似很失败。在这索然无味的心情下,大宋的皇后突然生出一股子激情,她提笔给相亲对象家庭写信,既然赵嘉仁都不在乎了,秦玉贞也觉得自己还装什么装。就让事情继续推进吧。有事可做总比生闷气来得好。
赵谦没有待在家睡懒觉,他去了杭州大学转转,准备两年后继续自己的学业。到了学校,就看到校园里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虽然有些学生的年龄足可以当赵谦的爹妈,总体而言的年龄比赵谦稍微小一点。赵谦原本觉得自己也许会感觉比较失落,但是他发现并没有如此,三年的从军经历,以及这一年在地方上工作的经历,让赵谦觉得自己开始隐约知道自己到底想学什么。
虽说有年龄差距,差距也不过两三年。走在大学各个教学楼之间的小道上,赵谦听到旁边的学生对同伴抱怨道:“再过一段我就得回家插秧。真的是累死人。”
“插秧之后还要收割。想想就害怕。田里的活太累了。”
虽然没有上农学院的打算,赵谦通过这一年下地的经历,感觉自己对基本农业规律有了体会。听着年轻学生的话,赵谦忍不住微笑起来。刚到农村的时候,赵谦被农民们的‘悠闲’以及‘无效率’给弄到莫名其妙,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如果让农民按照这帮学生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去下地卖力干活,农民们大概活不过两年。在城里,单位时间的劳动强度也许没有开犁那么大,但是工作总时间,以及工作中需要消耗的注意力远高于农民。这些是赵谦在读书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明白的基本事实,看得出,现在学校里面的学生也不明白。
农村除了农忙之外还有农闲,这时候的农民就需要恢复体力,通过各种手艺来赚钱。现在学校的这帮学生们除了要面对学业,还要在农忙时节承担最沉重的体力劳动,他们感觉到辛苦是很正常的反应,若是不感觉辛苦才会让赵谦觉得奇怪。
我要选择什么专业呢?赵谦心里面觉得有些苦恼,最初的时候他想学习物理专业,他老爹赵嘉仁教给赵谦的数理化知识中,物理貌似是最奇妙。可是广大的农村貌似并不需要那高深的物理知识,轻便耐用的钢质农具带来的效率提升远高于掌握物理知识带来的帮助。难道自己要学冶金或者机械么?
“这位同学,请问教务处怎么走?”一个女声在赵谦旁边响起。
赵谦扭头一看,是个高个妹纸,说着一口很地道的江南西路九江口音。妹纸挺漂亮,特别在旁边另一个妹纸的映衬下。赵谦当年刚入伍就被送去江西九江参加新兵训练,听了这怀念的声音,赵谦指着前面的教学楼,“过了前面这座楼,继续向前,见到路口后向右转,教务处就在右手边的那座楼里。在二楼。”
“多谢。”妹纸应了一声,就和同伴继续向前走。
赵谦的目的地也是教务处,他故意让妹纸们先行,自己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在学校里面散步的感觉非常好,虽然有认识上的高低,但是赵谦觉得自己可以很轻松。因为到这里来的人都有着相同的目的,通过努力学习寻求进步。这样的态度和军队类似,远比地方上的感觉要来的上进。
怀着这样从容的心情,赵谦并没有注意到其实有人在偷偷的观察他。观察者有警卫团,有情报局。保护太子是挺重要的事情,即便是在学校这种非常安全的地方也不能完全无视。大学这种地方每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死人,也不能完全当作绝对不出事的地区。
直到太子赵谦离开学校,回到家,暗地保护赵谦的情报局人员才回到局里汇报。负责局里这个工作的副局长刘宠不在局里。肃奸委员会改编的国安局副局长刘宠以及情报局副局长赵登同就到了丁飞这里。刘宠早就有加入肃奸委员会的愿望,在河北立下大功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至于情报局的赵登同副局长,乃是赵廷美的后人。赵嘉仁赵官家取消了赵氏的例钱,也取消了赵氏子孙的所有限制。同时要求赵氏子孙可以不成亲,却必须出来工作。
赵登同的爷爷考上过进士,到了赵登同这一辈,靠从军履历也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位。虽然大家知道他的身份,却也没什么特别恶意的攻击。毕竟赵氏宗亲的身份对于一名情报局副局长绝不是加分选项。
两个强力部门的副局长都不止一位,现在这两位听了丁飞介绍了局面之后都表示丁飞提出的要求未免超出两边的工作范畴。国内的贪渎案件怎么都轮不到这两个强力部门出手。
“我不是要你们出手。我只是给大家通通气。我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就好。”丁飞笑嘻嘻的说道。
两位副局长听完之后都干笑起来。大家都是混强力部门的,谁相信丁飞的话才是傻瓜。
第79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四)
十年前,刘宠见到丁飞当街抓捕宋奸。当时就决定要加入肃奸委员会。时过境迁,肃奸委员会变成了国安局,刘宠也如愿以偿的加入国安局,成为一名副局长。即便丁飞已经调离这个单位,刘宠对丁飞的情谊还在。所以刘宠想弄清楚自己帮助丁飞的理由何在。
“丁检察,这件案子看着也不复杂。若是在战争中,把这些人当中主事的抓出来杀了,随从打板子,撵出队伍就好。我看你这么如临大敌,却不知道为何?”
听了刘宠的问题,丁飞心里面叹口气。这一听就是军队和肃奸委员会出来的人,做事情简单明快,刚烈粗暴。回想起自己当年手握生杀大权果断采取强力手段的日子,丁飞真的挺怀念。
丁飞没有在情报局干过,情报局里面不少人都在肃奸委员会干过。听了刘宠的问题,情报局的副局长也加入进来,“这事情本来也没什么难的。那些坏人有什么不好抓么。”
“海船大部分都在各条线路上跑,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许多的船只大概已经接到了电报,要他们帮着掩盖。等船只回来,上船检查的时候,储水设备里面的白银都在。那时候凭什么说那些人犯罪了。”
听了丁飞讲述具体问题,刘宠与赵登同先是一愣,接着就微微点头。若是局面如此,事情并不好处置。
“我们干这行,很多人都觉得咱们大权在握,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这边文书记录,各种签字审核,哪里会让人想如何就如何。”丁飞半真半假的叹道。
刘宠很认同丁飞的观点,被国安局抓去的人都是犯下大事,便是不会掉脑袋,也是很长时间的苦役。但是有资格闹出这样事情的人都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背后有点靠山什么的再正常不过。那些靠山虽然未必有胆量纵容亲人卖国,但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体面,对侦查过程吹毛求疵就是常态。便是刘宠这样只办过几件案子的,便听闻有人表示有机会就要对刘宠不客气。
“我请两位来,有私心。若是两位肯出些气力稍微关注一下这件事。大概此事就可以尽快结案。本来不过是些蠹虫,祸害的还是海事局的众人。此例不可开。若是每艘船上的水箱里白银都被盗走,水手们的性命谁来保障?有人明知道在害人,却还是不收手。这不是好坏,这是善恶。”丁飞说的认真。
刘宠和赵登同互相看了看。这话说的毫无毛病,所以听着格外的有些不对劲。如果把这件事定性为善恶,问题可就大了。坏人需要惩处,恶人就得除掉。但是丁飞的逻辑也毫无问题,针对水箱里面杀菌白银动手的人,会真的不知道盗走白银的结果么。
两位强力部门的副局长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表态,去也不能不表态,刘宠率先说道:“我们正好在查伪钞案,丁检察以前不也办过。正好可以多沟通。”
赵登同心里佩服刘宠随机应变的水平,他也说道:“情报局要经常从海事局得到有关物价的情报,特别是海外物价。我们在海事局有常驻。”
当官的话也只能说道这里。丁飞郑重说道:“这次是我欠下两位兄弟的人情,以后若是有事要我帮忙,大家直说。”
刘宠与赵登同冲着丁飞笑笑。官场上就是这样,有些人求财,有些人求路。不管是刘宠或者是赵登同,都不缺钱。或者说两人都觉得自己的钱能够应付需要的开支。他们所需要的倒是丁飞这等人物的承诺。如果两人在丁飞需要的时候帮助了丁飞,他们当然可以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请丁飞伸出援手。这种援手用钱根本买不到。
送走两个强力情报部门的头头,丁飞心里面觉得安定不少。这件事麻烦就在于缺乏实际证据,就如丁飞所说,需要掌握全部证据,那得把所有水箱都给查过来一遍。大宋的大型海船数量上万。中小型海船数量快十万,若是一个个查过来,检察院可以什么都不干了。
寻到了帮手,丁飞就叫来负责此事的检察官陈道清。
“怎么样,想好怎么做了么?”丁飞问这位备受好评的年轻检察官。
陈道清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讲述起自己的设想。发电报给泉州、福州等地的检察院,要他们从当地海事局与相关船只改造的工厂获取水箱整备资料。同时调集人手,对于在港以及到港船只的水箱进行审查。
“这等事情肯定搜集不全。但是我们可以根据比例来做总结。譬如在那些人没有被惊动的时候查看出一个比例来。别的海上船只比例就按已经搜索出来的类同。就可以大概算出一个数字来。”陈道清讲的都有些眉飞色舞,看得出他在这件事上花了极大心思。
“嗯嗯嗯!”丁飞也非常满意。这次的事情让人为难的就是如何定罪,要是非得所有事实都无比清楚,检察院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力。如果按照陈道清的办法,这就好办了。
陈道清趁热打铁的说道:“丁检察长,我们先查出判处某个罪行的最低标准。其他的就可以根据比例来推导。到时候哪怕多出百倍的盗窃额度,只要最初的那条是死罪,总不能把人杀一百遍。其他的事情就让那些人无话可说。还显得咱们给他们留了面子。”
有这样的部下,丁飞感觉非常满意。他笑道:“这件事交给你办,我就完全放心。你也放心,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多联络我。这件事,我们要把那些蠹虫查出来。不,那些人已经不是蠹虫,而是害人精。若是他们偷盗报废水箱里的东西,那也罢了。他们偷船只上使用的水箱杀菌白银,这肯定会出人命。”
“丁检察长,我知道这些。我有亲戚在海事局工作。提起此事,海事局里面很多人也气坏了,说是一定要把这些坏蛋全抓出来不可。这些人根本没有把大家的性命放在眼里。不能饶过他们。”见丁飞如此坚定,陈道清态度也非常坚定。
第80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五)
做了相应准备,丁飞准备在晨会上做个汇报。结果晨会上兵部要求发言,报告内容有关燕云战区前出草原。
“阴山以北草原广袤,在那边修筑城池,养活几万人不在话下……”兵部准备充分,简直把一个简报会议弄成演讲。让众人还真的惊讶了一番。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挥军进攻大漠,虽然兵部现阶段的看法只是在阴山以北修建城市,可这也是转守为攻的巨大改变。
好不容易等兵部完事,礼部尚书熊裳也一扫前些日子的不爽,挺开心的讲述起有关高丽的事情。“蒙古去年在高丽大肆抢掠人口,押送往和林。据说一年已经掳走了四五十万人。高丽人口原本就只有几百万,高丽前来求助的人讲,蒙古人这次是带不走的就杀了。蒙古大汗忽必烈到了巴格达,想来他的直属部众也会前往。倒是给草原上空出不少人来。”
丁飞听着熊裳尚书的发言,觉得这家伙的发言越来越没有那种文人的味道。如果是以前,想来熊裳进士一定会用‘禽兽行’之类的形容词。现在熊裳已经不提形容词,只说事实。转回头去看赵嘉仁,就见赵官家神色淡定到有些心不在焉的地步。丁飞心里面有些不安,蒙古对高丽痛下杀手的确不值得赵官家有什么激动。如果蒙古人把高丽人给抢光,大宋正好轻轻松松进军整个朝鲜半岛。但是官家的态度里面不是轻松,而是心不在焉。他根本就没有在听这件事。
这两件大事谈完,户部尚书孙青提出了户部当下的关键,“官家,从杭州到幽州的运河已经全部开通。但是通济渠的进度并不快。”
赵嘉仁的眼中终于有了神采,那是官家才有的神色,“按照进度来办。通济渠迟早要挖,若是靠陆路运输,岂不是累死。另外,我们也得考虑沿海深水港的城市建设。”
听到深水港,丁飞被这个话题给稍稍吸引。一般来讲,沿江沿海的地方多数都比较贫困。但是赵官家现在却要充分利用当地的运输便利。深水港的货物装卸量非常大,这才有眼前盗窃水槽白银的事情。如果只有几艘船,那些管事的人那里会看上这点东西。
“若是如此,迁移又是难事。”孙青从户部尚书的角度提出了看法。当下的普通迁移并没有特别的效果。
“如果通济渠修好,迁移就变得容易。新开辟的运河两岸也开垦了不少农场,已经有许多百姓愿意到几十里之外的农场去干活。如果一天内就能够回家,自己和家里之间有邮政信件与电报,大家还能接受几十里一百里外。”
没什么人对赵官家的看法表态,丁飞这种曾经跑过万里之遥的人对于几十一百里根本没感觉,那就是场简单的出行。若是乘坐蒸汽车船,顺风顺水之下,两三个时辰就能跑出去百里之外。
整个晨会被一堆内外的大问题占据。丁飞都准备放弃汇报,没想到会议结束之时,赵嘉仁命道:“丁飞留下。”
等众人离开,赵嘉仁就询问丁飞调查进度。丁飞尽量谨慎的答道:“官家,人心可用。至少我接触到的这些人当中都能明辨是非。”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
丁飞觉得赵官家貌似情绪不太对头,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赵官家这些年没搞过诏狱,此次的事情虽然谈不上是诏狱,却也是直接针对官员犯罪实施的行动。以前的时候,这等事情都是兰台御使们发动,现在的局面则完全不同。所以丁飞不愿意给自己下套。
“你觉得那个所谓自缢的官员是怎么回事。”赵嘉仁继续着这个话题。
“官家,自古艰难惟一死。我们都见识过这么多大奸大恶之徒,没见到一个为了别人自尽。张弘范乃是蒙古元帅,在大宋杀人无算。落到我们手里,大家都觉得他有可能果断自尽。他最后不还是努力活到处决他的那天。这个案子我已经请泉州那边的公安调查。想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才对。”丁飞讲述了自己的看法。对于那帮盗窃白银的家伙,丁飞觉得抓几个最严重的杀头就好。但是对于杀害同伙试图脱身的家伙,反倒激起了丁飞将其绳之以法的愿望。
“官家,准备出发吧。”赵若水从容走到赵嘉仁身边,提醒她老爹。
赵嘉仁站起身,“丁飞,此事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干。我支持你。”
“是。”丁飞答道。
目送赵嘉仁父女离开的背影,丁飞心里面感觉好了些,看得出让官家愤怒的要点和丁飞愤怒的要点相同,抓对重点。此事就比较好交代。
赵嘉仁和女儿赵若水上了马车,前往大哥赵嘉信那里。今天的家庭会议是赵嘉信召开的,讲明了要把家里的事情决定一下。赵嘉仁虽然是官家,但是他觉得爹妈也不是只生自己一个儿子,所以总有必要开个家庭会议。
赵若水看着老爹那阴沉的表情,就凑上去拉住老爹的手臂,“爹,你就别这么念念不忘二伯的事情。我看这次大伯是下了决心。”
“嗯。”赵嘉仁随便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二哥的扯淡行为。这二十年来,赵嘉仁与二哥的关系非常一般。特别是赵嘉仁登基后,二哥赵嘉礼的心态貌似再也没办法恢复平衡。
赵嘉仁自己其实也有些后悔,若是没有敷衍了事的给赵嘉礼封个宁王,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恼怒。在心理学角度上,有了付出,就有了心理期待。有了心理期待,就有了期待落差。
“爹,你别烦心了好不好。”赵若水忍不住继续劝说赵嘉仁。
“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乎。”赵嘉仁一副二十一世界老爹表现。让他用大喝打断孩子的话,赵嘉仁一直做不到。
既然老爹这样,赵若水就有不少敢说的话,“爹,我觉得你对二伯没有对大伯好。”
“哼。”赵嘉仁听了之后冷笑一声,被这么指责,赵嘉仁也只能听下去。人际关系也是相互的,二哥赵嘉礼素来对赵嘉仁也没啥友善。
赵若水继续说道:“爹,我觉得你从来不相信二伯,也从来不尝试着给二伯机会。难倒你就这么看不起二伯么?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二伯其实挺可怜的。你和大伯都有些看不起他。”
“喂!你这是在说我罪有应得么?”赵嘉仁也忍不住有些炸毛。这么多年,赵嘉仁还没遭遇过如此激烈的指责。
“爹。我不是说你不对。但是我觉得你要是能多忍二伯些,大概他也不会和现在这样吧。难倒大伯就没做错过事情么。你要是让二伯做点小事,他就真的完全做不好么?”
赵嘉仁恼怒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他事情做?”
遭到这样的训斥,赵若水就直接和老爹对着干上了,“可是我听你和大伯讲话,从来都是别着急,没成功的话,就当做经验记录下来,失败是成功之母。你自己定下心,我支持你。对于二伯,你从来没这么讲过。”
“那是因为你大伯知道他一定会失败,也能接受失败。我当然要表态让他减少压力。”
“那二伯就不知道么?他就算不知道,你和大伯就帮着他知道不就好了。”
“你这是说我和你大伯不管他么?”
“爹。我要是在家里,你也不管我,娘也不管我,哥哥也不管我,那我怎么办?就是你们经常看着我做的事情,也把我的事情放到心里,我和你们生气那都是表面的事情。我心理面还是开心的。不和你们在一起,我才难过。”
“你……”赵嘉仁和正常人没啥区别,被人怼一顿那是要怼回去的,现在去被女儿逼到说不下去。若是按照女儿这么讲,赵嘉礼的失败反倒是家里人对他不关心不爱护……
好吧。赵嘉仁心里面其实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把二哥当回事。如果和大哥相比,二哥的确是那个可以无所谓的人。当然,赵嘉仁这些年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二哥不自己凑过来,如果二哥肯主动跟上队伍和组织,赵嘉仁对赵嘉礼的个人能力并没有特别要求。
赵若水突然气馁的坐回到位置上,对赵嘉仁说道:“算了。你和大伯都是人中龙凤,看不上二伯倒也正常。”说完,赵若水扭头看向窗外,露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女性神色。
赵嘉仁一直不觉得女儿与赵嘉礼关系很好,赵谦和赵嘉礼的儿子赵雍关系不错,这个赵嘉仁知道。赵嘉仁自己就很喜欢赵雍,若是赵嘉礼能和赵雍一样,赵嘉仁一定不会对二哥这么冷淡。若是如此……
“大娘,你遇到什么困难。看到你二伯,就觉得兔死狐悲?”赵嘉仁只能根据理论来解释。
赵若水并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脑袋。
赵嘉仁用手拍拍赵若水的手臂,“大娘,你有什么就说。若是不讲,岂不是委屈了你自己。”
这话有些打动了赵若水,她突然扭过头,眼中竟然有了泪花,“爹。有人说我办事不行。我虽然生气,却也知道那些人说的没错,我就是比不了那些大臣。从哪里都比不上他们。”
“哈,哈哈!”赵嘉仁先是被逗得大笑几声,接着看女儿那委屈的样子,心中一软,鼻子都酸了。他连忙揉揉鼻子,“大娘,我给你讲,你的资质至少也是平常人。你只要能跟着不掉队,你就绝不会是没用的人。我给你讲,你能认识到你比不了那些大臣,这就证明了你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过你千万不要找错对比的对象。”
“可是看到二伯,我就觉得难受。二伯不就是没有你和大伯能干,就被这样对待……”赵若水的眼圈红红的。
这话总算解开了赵嘉仁的疑团。原来自己女儿只是触景伤情而已。
一路上安慰女儿,赵嘉仁抵达了大哥的府邸。赵嘉仁搞土地国有,自然不能大造那种超豪华的府邸。赵嘉信也只是在一个距离大宋农业学院最近的高档社区里面有个别墅。
在别墅外就见到不少马车,进去之后就见到家里这一辈的四个人都到了。除了三兄弟之外,赵嘉仁的二姐也到了。赵嘉仁的大姐已经亡故,她嫁给的夫家自然没资格参加赵家的家庭会议。
赵嘉仁进去之后,和大哥握手,和二姐抱抱。虽然二姐出嫁之后很少直接见面,但是赵嘉仁好歹和二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绝无生分。只有二哥赵嘉礼坐在沙发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嘉仁喊道:“二哥。”
赵嘉信看着三弟这么主动和二弟说话,倒也有些讶异。一般来讲,这两人都很容易表现为看不到对方。三弟这次能主动起来,非常罕见。赵嘉仁的二姐看到跟在赵嘉仁身后的赵若水,就一把拉过来,“这是大娘吧。看看,你和你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家里人竟然如此亲近,赵嘉信觉得老怀大畅。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这时代就已经是标准的老年人。他这一生不缺功业,不缺钱财,赵嘉信觉得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亲情。而三弟赵嘉仁又一直很尊敬身为大哥的赵嘉信,这也让赵嘉信很感动。
如果是普通家庭,父母过世之后自然是由大哥来领头商议。但是赵嘉仁是官家,去世的父母是太上皇与太后,只是忠王的赵嘉信应该是听赵嘉仁的安排。此时家里还是普通家庭的局面,赵嘉信对三弟完全没有任何不满。
“二郎,三郎和你说话呢。你怎么都不应一声?”赵嘉信对二弟说道。声音已经比较严厉了。
“大哥,我路上在想,就让二哥前去迎接爹娘的棺椁回来吧。”赵嘉仁说道。
赵嘉信一愣,赵嘉仁的二姐也是一愣。甚至连赵嘉礼也突然抬起头,脸上都是愕然。
第81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六)
“泉州那边……不是还在闹鼠疫么?”听到三弟建议自己去泉州,赵嘉礼迟疑着问道。
赵嘉信心里面一阵失望,他搞教育这么多年,说这种话的人大概是没出息了。若是那种勇于任事的,大概会说‘我可以去泉州了?’或者‘泉州的鼠疫警戒已经取消?’
泉州那边是不是在闹鼠疫和赵嘉礼前往泉州有什么关系。若是真的想去,泉州就是下刀子也挡不住赵嘉礼的脚步。这些年赵嘉信和赵嘉仁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泉州解除疫情,我们会通知你。”赵嘉仁答道。
“可这沿途之上还有诸多事情。”赵嘉礼不知不觉就开始怂了。这么多年来,他基本都跟在老爹赵知拙身边,或者在临安生活。乘坐船只来一次千里远行,或者挽起袖子来次几十里一百里的出行,他并无经验。
赵嘉信看向三弟。就见赵嘉仁答道:“你乃是宁王,所有事情让下面的人处置就好。若是自己处置,要下面那些人做什么。”
赵嘉礼眼睛一亮,这个解决办法的确很好。但是这个宁王府更多的只是一个说法,赵嘉仁治下,王爷每年并无丰厚的例钱,以宁王府里面的钱都是赵嘉礼的父母留给他的那点,加上每年爹娘偷偷补贴给他一些……
“大哥,你安排人护送二哥回泉州。”赵嘉仁对赵嘉信说道。
赵嘉信一想,觉得这法子不错。只要赵嘉礼肯跟着那些可靠的人来办事,至少不会出大乱子。
“我给二哥一万贯在路上用。”赵嘉仁继续说道。
“……我的钱不多,给二郎一千贯。”赵嘉信不得不跟着表个态。
赵嘉礼虽然知道这事情不对,但是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和三弟从来不打诳语。他们说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也就是说,已经有一万一千贯交钞落入赵嘉礼的腰包。
赵嘉仁的二姐倒是没什么,她的丈夫家在福州有产业,赵嘉仁的二姐二十年来一直自己在海运上投资,还在赵嘉仁的推荐下购买了广州制糖业的股份,一万一千贯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
倒是赵若水,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家里人谈完家里的事情,大家又吃了顿饭。赵嘉仁离开的时候赵嘉信亲自送出来,他低声对三弟说道:“我还是担心,二郎会不会半途弄出些事情。”
“弄出什么,咱们就担着。二哥只怕也弄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他不至于弄丢爹娘的棺椁,出了什么事情,咱们都替他担着。”赵嘉仁说道。
赵嘉信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苦笑,赵嘉礼这样的人只是能力一般,加上眼界太高,不愿意屈才。真的让他捅出惊天动地的篓子,他自己反倒不愿意,
上了马车,车子启动,赵若水有些迟疑的问赵嘉仁,“爹,我觉得你对二伯好无情。”
“怎么叫无情?”
“你对那些朝中大臣非常信赖。对于二伯完全不相信。”
“你这个逻辑不对。我若是信赖他们,我就不开会了。若是信赖,全部交给他们来做,我只用等结果。既然开会,就是想知道事情进行到什么程度。凡是不说出来的才是信赖,朝政的事情从来要说清楚讲明白。”
赵若水眉毛皱起,思索一阵后突然就露出笑容,“原来如此!”
明白了根本性问题的赵若水很是欢喜,欢喜一阵后却又问道:“爹,那你为何现在才给二伯差事做。”
“因为他从来不找我要差事。人想合作总得是相互,我强塞差事给他,大概都会失败。你觉得差事的核心是什么?”
“爹说过,差事就是走完流程。尽可能达成目的。”
“你二伯是那种觉得差事就是完成某件事,从而得到他自己的名利。这想法做事没有不失败的,而且他所图的是名利,这最难达成一致。图名利的哪里肯把名利给他,不图名利的又不太愿意和他合作。”
见到赵若水有些糊涂的表情,赵嘉仁换了个角度,“你做了这一段的秘书,肯定能感到有些人说话办事就是干净利落,干完之后就收场。有些人办事则是黏黏糊糊,总是有什么没完成……”
“患得患失!就是那样!”赵若水欢喜的说道。终于能从自己能够理解的角度理解了问题,赵若水欢喜的难以自己。为什么大伯看着总是那么洒脱,实验失败了那么多次都不会气馁,因为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完成工作。为什么二伯说话永远都像是隔着层纱布,和许多文人差不多。他们心中所想的是这件事完成之后带给他们什么。
“哈哈。原来如此!”赵若水欢喜的用小拳头捶着座位。每个人面对类似事情的表现截然不同,这让赵若水感觉世界好复杂。然而老爹却指出了导致根本性不同的要点,只是这么一点,纷繁的世界顷刻就变得简单明了。曾经感觉看不透的人心此时被看得如此通透。获得真正知识的欢喜如此强烈,让赵若水无比欢喜。
“大娘,我知道你很高兴,我当年明白的时候也这样。我现在要给你讲讲我现在的想法。”赵嘉仁有些无奈的对着女儿讲。
“什么事!我听着。”赵若水欢喜的拉着赵嘉仁问。看得出,她希望能够从老爹这里得到更多。
看着女儿,赵嘉仁就能想起自己的当年。他当然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变得更好,所以能想起当年自己的种种‘不好’。但是从心理学角度,一个结果绝不是单一的点进行的延续,而是很多作用的结果。所以想单纯的靠一个点就弄出良好结果,那是不可能的。
“大娘,我想对你讲,懂得这些道理之后,最好用在自己身上。这些道理用在利用别人身上,那只是一把刀,只是一件武器。老子说,知人者智,知己者明。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我觉得,个人的强是强在内,你是强者,出手就有。不然的话,你知道的再多,都需要别人的配合。”
“听不懂!”赵若水欢喜的答道。
“那就换个你能听懂的。你要是想和我这样的人合作,别人为什么要和你合作?你自己能拿出什么能够与别人合作的。我是说完全属于你自己的能力所能出来的东西。”
“不懂,不懂。”赵若水欢喜的答道。
赵嘉仁知道所谓趁热打铁多数都是一厢情愿,因为讲话者和听众之间热乎的对象并不相同。他靠坐在马车里,暂时满足于女儿的这个进步。
与赵嘉礼前去泉州的那种态度,高检陈道清前往泉州就显得简单明了。在专门会议上,几位负责此事的检察官分了任务,有些去负责检修水槽的工厂,有些去船只主要停靠的大港口城市。被分到泉州的陈道清只是问了自己该如何注意才不会被传染。
了喝开水,不要和看着生病咳嗽的人站太近,要洗手洗澡。得到了建议之后,陈道清没再提过与鼠疫有关的问题。
南下的船上,陈道清看着报纸,上面的大标题‘严格完善卫生检疫制度’。以后除了要在大宋国内建成防疫体系以及疫情通报体系之外,从海外回来的船只都要在港口防疫站里面待几天。凡是船上病人都需要立刻进行确诊,防止类似这次的鼠疫事件爆发。
陈道清对此非常赞同。广州、泉州、福州、宁波、松江、镇江、扬州等大港口城市无一例外都是人口众多的繁华之地。一次疫情下来大概就会让这些城市的人口遭受严重损失。学社中讨论赵官家准备推出的宪法时自然要谈论先发基础,也就是权利、义务、权力、责任。国家有义务保证人民不遭受各种威胁。包括人为和非人为。卫生防疫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报纸上只是讲述了这次鼠疫威胁,却没有提及内在的原因。除此之外,谈到的更多是大宋最近的新局面。在河北平原,在黄淮平原上需要移民。国家鼓励移民,鼓励人民参加在那些地区兴办的大农场。
既然谈起这些,自然还附带要讲述大宋最近恢复旧地的努力。譬如将蒙古人打到了阴山以北,打到了燕山以北。大宋经过艰苦的奋斗,歼灭了云贵地区的蒙古军,将这两个地区重新纳入汉家江山。
写报纸的人很有水平,他们在报纸上用连载的模式讲述‘自古以来’,而不是将其宣称为近期的军事胜利。陈道清很沉迷的看着有关云贵的历史,那些文章写的极好,大量使用几百年,千年,长期是汉家土地,因为汉家内乱而被汉贼割据,汉贼势弱之后为夷狄盘踞。如此写法,看了之后就对这些土地有‘自古以来’的共鸣感。
大宋收复云贵之后,重点讲述的就是继续向北用兵。汉代的西域都护府、封狼居胥、破匈奴,唐代的各个遥远的都护府,还有向大唐臣服的吐蕃。报纸上都有相应宣传。在陈道清看来,大宋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战争还要继续进行。
从宁波到泉州之间有着极为完善的灯塔体系。在睡着之前,一等舱里的陈道清透过窗户看到海岸上那星星一样明亮的灯塔。清晨睡醒之后,陈道清又看到了灰蒙蒙的天边明亮的灯塔亮光。
上了顶层甲板,就能看到蒸汽车船两边巨大的明轮带着水花飞舞。以前水上的人力或者畜力车船都是两轮,三轮,四轮,现在的蒸汽车船只用一对明轮就能跑的比人力和畜力的更快。这样的巨大变化让陈道清很是感慨,以前读李太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觉得那描述实在是洒脱。现在海上行船,顺风顺水的时候真的能一天跑出去千里。
就在去年冬天,两个船运行搞了一次竞速比赛。最新的两艘蒸汽风帆船从登州北边绕过胶东半岛最东处出发,顺风南下。最快的那艘用23小时38分跑完了一千里的海路。那艘船的船长就是陈道清的二弟。那次航行在报纸上引发了极大轰动,陈道清二弟所在的‘汉兴船行’生意立刻就增加了四成。
陈道清此次乘坐的还是老字号‘仁达快运’,虽然没有那种玩命航行的速度,却也不再是以前单纯的风帆船可比。蒸汽船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完成风帆船不可能达成的行驶模式,有风的时候可以借用风力,没有风的时候就靠蒸汽动力转动明轮前进。两天两夜的航行,陈道清就抵达了目的地泉州。
看得出,泉州并没有因为鼠疫就被吓得没人敢动。天花、鼠疫、霍乱,这些传染病在泉州并非只爆发过一次而已。大家原本对此就不害怕,更别说已经那么早的被发现疫情,并且进行了针对性控制。到了泉州的第二天,陈道清就召开了会议。在会议上,公安部门拿出的报告让陈道清觉得当地公安部门貌似并没有和奸贼同流合污。
“这个法医鉴定果然如此么?”陈道清问。
“是的。自缢的死者裤裆里并无污物。”公安部门的负责人表示法医鉴定内容没错。
如果一个人是被按倒掐死的,地球重力不足以让肚子里的污物流出。如果一个人是吊死的,甚至只是坐着被勒死,肚子里的污物就会流出来。
“死者手腕上并没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倒是指甲缝里有点抓挠下来的皮肤和血迹。”公安部门的代表讲述着调查报告。从一般的刑侦学角度,这已经能证明死者是被活生生掐死,死后又被挂在绳上。基本上,这件案子是个杀人案。与陈道清来这里之前的判断差不多。
“这些档案有没有被别人知道?”陈道清问。他随即得到了明确回答,“我们非常保密。”
听了这个回答,陈道清反倒是有些迟疑。真的如此么?
第82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七)
泉州海事局分局在大宋的诸多分局里面名列前茅,从航海有关的办公地与人员居住社区就能看出来。办公地是楼房,人员居住区是楼房,都有个半漏在外面的地下室。湿热地区只要有这么一个地下室,各层房间湿度会大大降低。代价则是房子的建造费用大大提升。
陈道清前往海事局修整储水设备的工厂,厂区里面的工人看到检察院与公安的制服,本来不好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工厂的负责人在办公室里的时候,那脸上能拧出水来。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负责人谨慎的说道:“我也是刚来,厂里已经抓走了许多人。我知道的情况非常有限。”
听着这介绍,陈道清觉得局面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原本的时候陈道清以为地方上的人会强力反弹,没想到地方上对此事非常重视,根据这两天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抓错没放过,一众被牵连到此事中的人纷纷落马。
“大家对此事怎么看?”陈道清询问负责人。
负责人脸上露出苦笑,“我们能有什么看法。能干出这种害人的事情,他们还能叫人么。我们都是吃海上饭的,这种传染病人在以前的海上是要扔进海里,命都保不住。官家订出来的海上规矩是为了少死人,甚至是不死人。所以大家都说,这帮人该杀。”
甚至不用到泉州,陈道清沿途接触到的海事局人员与航运人员表态统统是要严惩这帮家伙。理由和这位厂里新任负责人说的一样,那些人盗窃杀菌白银是在害人,没人能接受害人虫的存在。所以陈道清问负责人,“那之前为何没人出来揭发此事?”
“之前?”负责人神色尴尬,“我也是刚知道有这回事。”
这是陈道清听了许多次的说法,也是陈道清最不能接受的说法。这样的一件事竟然会进行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知道么?那些祸害整个航海业的家伙就能这么一手遮天不成!
“最近船只检查的情况如何?”陈道清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想将那些蠹虫斩尽杀绝需要证据,这是检察官份内的工作。
“所有船只听到消息之后都赶来调整。这里面95以上的水箱都有问题。”负责人说话的时候神色显得颇为痛苦。
“带我去看看现场。”陈道清冷冷的说道。这么一个事实让他心中充满了愤怒。
检查车间是一个看着非常普通的车间,船上的储水设备很多都利用了船体空间,并非是单独的水箱。船只驶出港口之前要使用经高温杀菌的淡水,还要放入好几根嵌了银片的陶瓷长条,让白银与水充分接触。现在这些陶瓷长条被堆放在车间里,那些长条靠近上部的银片还在,下端的银片则不见了。
银片被水浸泡许久,上面看着色泽斑驳,并没有大宋银币那漂亮的光泽。但是一大堆被拆卸下来的银片胡乱堆在一起,看着体积颇为庞大。陈道清最初看到的时候心里厌烦,他问车间负责人,“这是多少船上的?”
“大概十九艘船上的杀菌片。”
“才十九艘?”陈道清有些讶异,他以为看着许多的银片怎么也得是二三十艘才对。
“船上担心银片氧化,就放的多点。”
“……这些银片被偷走的部分有多重?”
“如果是朝廷的铸钱,能铸造面额三百贯的银币。”
“怎么?还有民间私自铸造的银币?”陈道清感觉这话里面好像不太对的样子。
因为想准确描述局面,却不小心说漏了嘴,车间负责人登时闭嘴不语。陈道清完全警觉起来,很早之前就有假币的说法,那时候地方上有很大权力铸造铁钱。至于贾似道当政的时候滥发交钞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大宋货币真正稳定,乃是赵官家主政之后的事情。
虽然赵官家从来不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功绩来吹嘘,陈道清却是知道大宋货币上的巨大变化。得知了这个消息,陈道清也不敢打草惊蛇,就把这个话题吞回肚子里。继续谈起了白银的问题。
称重量,看成色。随着车间负责人的讲述,陈道清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面前这些看着不好看的玩意实际上都是钱,都是大宋现在非常硬通的银币的另外形态。拿起一把银片在手里掂量,放下银条,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颠了颠。陈道清再低头看着那些银片,感觉自己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赵官家这些年的货币改革力度极大,首先是国家铸造的金银币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其次就是原本只能交一半税的纸钞拥有了完全等同于金银币和铸钱的地位。拿着交钞就可以到钱庄换到同等面额的金银币。这动作曾经掀起一场用交钞疯狂兑换金属货币的风潮。
然而这个风潮最后还是没有让金属货币彻底消失在各种储藏中,因为赵官家规定,在很多领域里面不接受金属货币,只接受纸钞。百姓们为了购买粮食,不得不用金属货币兑换同面值的纸钞。富裕阶层的家庭为了买房,不得不拿出金属货币和金银兑换交钞。有钱开铺子购买船只搞海运的那些人需要用交钞来与钱庄进行各种交易计价。
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堆稍加处理就能变成银币的银片,陈道清觉得自己明白了那些人为何那么大胆。因为此时连陈道清都暂时忘记了银片的使用功能,他脑子里想到的完全是银片的货币功能。只要拥有许多银币,就可以满足自己的许多愿望。
陈道清最终还是从货币的魔力中挣脱出来,他回到住处之后就用密码给丁飞发了一条消息,‘风闻有人私自铸造银币,具体情况不知’。
电报很快就抵达了丁飞手中,这让丁飞非常无奈。这不是第一封有关这个风闻消息的电报,到了各地修理厂的检察官都发回了类似的消息。丁飞自己还记得,他离开肃奸委员会后的第一个差事就是福建路提点刑狱,前去福建和两广调查当时传说的伪币案件。
那时候的辛苦并没有查出什么,顶多是在赵官家兑换交钞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那都是利用已经发行的官方交钞牟利,并没有出现私自印刷交钞的局面。而现在各地风闻的情况都与私自铸币的人有关。
丁飞站起身来回走动,他大口瞅着烟,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抽烟。那帮盗窃货币的家伙肯定要把手中的白银给换成货币,这点非常容易就能想到。但是丁飞没想到这帮盗窃白银的家伙胃口竟然如此之大,同样的白银若是用在制造伪币之上,利润比兑换国家铸造的银币更大许多。当然了,罪责也更大。
把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掐灭,丁飞恶狠狠的说道:“把情报局和国安局的副局长请来。”
第二天下午,情报局的副局长赵登同与安全局的副局长刘宠,还有总检察长丁飞到了铸币厂门前。这是一个完全的军管单位,位于一个比较偏僻,并且被军队严密保护和包围的地方。如果不是三个人觉得自己需要补充知识,做出申请,一般官员根本别想到这里来。更不用说普通人。
经过一番很复杂的手续,这三位强力部门的头头总算是经过重重关卡,进入到了铸币长内。进来之后,这帮人都得换上这里的工作服装。这些服装的最大特点是一个口袋都没有,还非常容易检查。这模式就与部队的军服不同,军队的军服里面最大区别就是口袋多,各种挂件插件的位置多。掌握的作战技术越多,口袋也就越多。
换好了衣服之后,就有人带着他们参观。这帮强力部门的头头也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大宋货币生产制造,心中也颇为激动。众人跟着讲解者前进。发现铸币首先是需要金属材料。大宋这边的银币所用的材料都是在冶炼厂做好的,铸币厂自己不负责生产这些。
那些材料都是一块块的长方形板材,板材送到蒸汽动力驱动的冲压机下,从板材上冲压下一个个圆形的银片。这些银片的大小都一样,丁飞他们走到那些放银片的箱子旁边拿出一些看看,原来这上面并没有那些图案纹理,都是些大小一样的银片。大部分银片都很光滑,也有些冲压出来的不怎么好,那就要挑拣出来和那些冲压后的方型余料一起送回去回炉重铸。
有了大量的合格银片之后,这些银片又被送去另外的冲压机,经过一番冲压,银片有了外边的轮廓。但是上面并没有那些花纹和文字。这一道冲压工序之后,不合格的银币又被挑出来。
经过好些道工序,最后出来的就是制作精美,重量标准的银币。如果是普通的磕碰等损伤,大家一看就知道。如果有人估计削减银币,同样会被看出来。
等丁飞他们出来的时候,强力部门的头头们对这个流程非常讶异,在他们的想象中,就是做一个模子,把白银放进去,咣当一下就砸出这么一个漂亮的银币。现实中的处理方式可比他们想象的要多的多。
出来之后,丁飞就请另外两位头头一起吃饭。大家在饭桌上谈论的更多,其中自然包括最近大宋的货币供应。丝绸明显退出了货币领域,纸币供应就显得多了很多很多。特别是纸币面值从原本的一贯为单位,变成了现在的十文为最小单位,这就让一众人等都觉得很不习惯。因为他们出行的时候手中的铜钱完全变成了零钱。
刘宠淡然的说道:“我倒是没想到咱们大宋在这件事上竟然学起了蒙古。”
这话一出,丁飞干脆被逗乐了。方才的话题实在是太复杂,太沉重,需要这么一个轻松的说法来缓和情绪。蒙古的“中统元宝交钞”刻版印制时间为元代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的忽必烈时代。这种纸币是好几手技术传递的结果。先是金国在某种程度上模仿大宋,蒙古又从金国和大宋获得钞票制作技术和理念。特别是临安总投降之后,蒙古掳走了许多大宋的造币专家,让他们的造币技术和理念获得了更大突破。
“中统元宝交钞”为树皮纸印造,钞纸长16.4厘米,宽9.4厘米,正面上下方及背面上方均盖有红色官印。这种纸币银为本位,以贯、文为单位,面额: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中统钞每两贯可兑换白银一两。这种货币不受区域和时间限制,国家收税、俸饷、商品交易、借贷等使用宝钞,并允许用旧钞换新钞,这样中统钞就成为通行于蒙古各地的统一货币。
而大宋的交钞则不同,至少在赵官家上台之前,这玩意主要是有钱人在用,城市在用。赵官家上台之后才建立了新的货币制度,结果大宋的交钞看起来倒是走起了蒙古已经走过的路数。
笑归笑,丁飞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谁见过私人铸造的银币?”
这个问题让强力部门的家伙们无言以对,他们自己见过许多货币,用过许多货币,却还真没见过这些年私人铸造的银币。赵登同忍不住问道:“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一种谣传?”
“谣传说到这么有鼻子有眼,总不会是那么简单。”刘宠答道,“而且要是说蒙古人伪造,那也只可能是伪造纸币。蒙古人自己都没有那么多白银来流通。”
作为在河北作战的将领,刘宠不太好意思说大宋对蒙古实施了伪币作战,但是因为蒙古通胀,导致小面额货币赔钱的糗事。
“我觉得这问题大概是在福建那边为主,又或者是在广州。江南这边还真没听说过有人敢这么干。”赵登同讲了自己的看法。
第83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八)
四层楼房,硬化地面,绿化带。光是看住宅区的配置,陈道清觉得自己貌似回到了杭州。泉州不愧是名城,靠本地财力都能支撑起相当规模的新式住宅区。在社区人员带领下,陈道清一行人敲开了其中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女子有着非常美丽的容貌,端庄秀丽,让陈道清都微微一愣。看到门口这些人穿着制服的身影,女子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进了屋子,就见室内的布置简洁雅致,全然没有陈道清想象中各种物件堆积如山的暴发户风格。仔细打量了简洁的房屋布置,陈道清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房子的主人得知罪行败漏之后赶紧处理东西,而是经过许久搭配之后形成的最优化布置。
几人在屋里的沙发上坐下,女主人给众人倒水,接着坐在主位上。陈道清回想着这女子的出身,对比这种虎死不倒架的作派,赵氏宗亲兼税务局实缺正科的身份的确不一般。
“赵科长,我们怀疑你丈夫是被人谋杀的。”前来的公安局干部讲出了此行的目的。
赵科长眉头微微一皱,并没有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她问道:“你们已经找到了杀人犯?”
“我们只是有些疑点。”干部答道,并且将那些有明确疑点的地方讲述了一下。
听完之后,赵科长答道:“别的疑点我并不知道,你们要是说他身上不脏,那是我看到他身上的脏东西,就在家里拿了衣服给他换上,还帮他擦洗一下。”
“为什么?”干部是第一次听到,眼睛瞪得很大。
“人都死了,何必让同事们心中恶心。我家官人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清官,却也不该这么不堪。”赵科长说着说着就垂下些目光,脸上露出了点悲愤的表情。
“你知道这算是毁灭证据么?”陈道清开口了。这个巨大的变化让他大为惊讶,如果那个基本的事实不存在,就没办法证明赵科长的丈夫是自杀的。在这一瞬间,陈道清甚至怀疑杀人的有可能是这位赵科长。
“毁灭证据?我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赵科长有些讶异的答道。
是不是这个赵家女子杀人灭口?陈道清越来越怀疑。但是这也好调查,赵科长的丈夫在单位办公室上吊自杀那天是工作日,海事局的人可以证明那位科长的确是活着进了他的办公室。如果赵科长有嫌疑,在她丈夫死亡的那个时间,她就没办法提出不在场证明。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有不在场证明……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陈道清以前得出的可能遭到动摇,但是陈道清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震怒,甚至有些放松下来。如果按照最初的那些证据,整件案子就显得太简单了,简单到根本不像是这个层级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此时的陈道清胸中有着捕猎时的昂扬和激动,他本是准备捕杀猛虎,跳出一只耗子算是什么呢?
之后的几天,陈道清拜访了一圈证人,最终得出了证人口供。与最初的口供相比,大概勾勒出一个流程。赵科长的丈夫简子负责车间工作,鼠疫事件爆发之后,他就被找去谈话,之后这位简科长就看着心事重重,压力极大。当事情开始进入司法程序之后,他就在办公室里面上吊自杀。
有许多人证明简科长的妻子赵科长没有作案时间,除非这女人掌握飞行技术,才可能避开众人的目光去杀死她丈夫。至于简科长指缝里面的血迹,因为尸体防腐难度大,靠眼睛看没办法分析出结果,只能取样。
人犯并非之后简科长一个,工厂里面的有人逃跑,那些没跑的负责人都被收押,工作记录上的签名证明他们在更换银片的时候领班。这帮人要么说自己工作敷衍了事,根本没去看银片。要么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已经死去的简科长和逃跑的副厂长身上。甚至连厂长都说自己并不知情,完全是副厂长在把持这件事。
内部总结会上,陈道清询问一同办案的检察官,“海事局和公安方面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的谁能在这两个单位干。”检察官给了个直白的回答。
陈道清也说不出啥来。现在大宋的官员干部体系主要来源就是官员子弟和军人。公安体系还比较特别,据说杭州警卫团退役之后不少到了公安体系工作。除了军人之外,这些人哪个背后没点关系。
“我觉得公安这边是想尽快结案。”陈道清讲述着他的看法。对于陈道清来讲,把这帮害人虫给全挖出来是他的唯一追求。
“公安局肯定想着赶紧完事拉倒,这么搞下去他们扛不住。咱们杭州的公安也是这样。”
“你们觉得这个简科长是自杀还是谋杀?”陈道清继续问。
“现在是没证据。而且这件事又不是只有泉州一个地方,各个地方都有。除非这背后有个更高的人做这个。可是职务那么高的人,怎么会看上这点小钱。这点钱也就是副科长或者副厂长能看上,随便往海外运一船丝绸,挣的就比这些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定说上头有大人物指挥这么干,我不信。”
说话的乃是同来的检察官卢义俊,这番话说完之后其他几名检察官与办事员都微微点头,陈道清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来。卢义俊说的有理。
思忖片刻,陈道清说道:“如果只是这么一回事,那简科长为何要自尽。他根本没在这时候自尽的道理。”
“这的确奇怪。”卢义俊答道:“有大人物在背后指挥盗窃白银就不奇怪么?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搭进去,大家觉得谁会这么傻。”
“那就收缩调查,找出会被蝇头小利给骗到的傻瓜。”陈道清回答的非常果断。经过讨论,陈道清感觉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在杭州,赵嘉仁也通过一些他的渠道听闻了有关铸造假币的消息。听了这么一个消息之后,赵嘉仁并没不觉得有啥稀奇的。在近代,金银币开始流行之后,就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剪刀手’,他们通过收集金银币,在其中添加各种成分的手段来牟利。后世收集这帮剪刀手制造的金银币甚至是欧美上流社会的一个收藏点。
至于中国,因为缺乏足够的中央力量,更是呈现出诸多金属货币。最著名的官方货币自然是袁大头,由袁世凯北洋政府铸造的银币。除了袁大头之外,其实北洋督政府时期,各个大帅都有自己的货币。比较稀有的是张作霖张大帅督造的那一批。上面是张大帅的头像。
除了金银币,中国自古就是使用制钱。这样的悠久传统并不符合所谓‘金银天然就是货币’的理念。因为铸币也需要投入生产力,铸币的成本其实未必很低,所以各地都有铸币的问题。譬如西汉藩王造反中最著名的吴王,他就利用当地的铜山,不禁地方铸币,只是需要交纳一部分铸造出来的铜钱给他当铸币税。就积攒起了巨大的财富。
赵官家并没有特别将此事放在心里,因为金银币也不是现在大宋的发展方向,纸钞与钱庄的各种票据才是大宋的方向。想让这些有发展,第一要务就是让社会生产发展起来。譬如最近丝绸业大发展直接导致丝绸贬值,完全退出货币市场,立刻创造出上亿贯的货币市场。
这又导致能直接进入货币市场的经济作物生产蓬勃发展,主粮生产遭到影响。赵嘉仁就开始关注起来自他儿子所在地区的报告。泗州是一个泽国水乡,也就是说土地不那么适合发展主粮。倒是亲近水的经济作物与农副产品比较容易发展。赵谦又带了些农业专家跑去泗州搞大豆生产,这个勇气的确让赵嘉仁很满意。同样关注这个地区能否让主粮生产超过经济作物生产。
报告里面讲述的并不特别清楚,只是说赵谦在地方上很玩命干活。就在赵嘉仁有些心疼儿子的时候,赵谦竟然乘船跑回来杭州。这让赵嘉仁有些好奇。很快,秦玉贞就在‘秦国舅’的宅邸给儿子赵谦组织了一次相亲活动。这是赵嘉仁从儿子这里得知的。
看老婆竟然如此,赵嘉仁忍不住叹道:“你娘就是老作派,这等事情直接上舞会才对。”
“舞会……,这倒是不错。”赵谦笑道。
赵嘉仁建立了在战争中能够鼓舞士气调整行军步伐的军乐队,军乐队在战争中茁壮发展。军乐队退役的军人很多都到城市参加了各种乐队,婚丧嫁娶请个乐队,店铺工厂开张请个乐队。上层的舞会更需要乐队。
有了乐队,赵官家就提供了数量不少的曲子。提供了交谊舞的基础步伐理念,需要交流,需要娱乐的人们就把这些给发扬光大。
“但是我还希望你近期能够再低调一些。”赵嘉仁叹道。
“呵呵。”赵谦干笑几声。他也觉得低调是好事,若是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就会增加许多麻烦。军队经验让赵谦明白,出身高贵是会遭到强烈的嫉妒。便是如李云这样出生入死打拼出来的军人,也会有人不怀好意的提及李云的老爹李鸿钧是赵官家的宠臣。李云上将可是为此当众发怒的。是英雄是狗熊,咱们看自己。比爹算什么!那时候的上将声如洪钟,愤怒之情无法隐藏。
“说说,你那边是怎么做的。”赵嘉仁对此非常在意。
“爹,我哪里懂种地。还是请教老师,老师提供了根瘤菌的技术。”赵谦答道。
赵嘉仁微微一笑,这个技术也是赵嘉仁提供的。虽然只是一个名词,却是赵嘉仁当年拿出来的名字。中文这种‘望文生义’的巨大优势就体现出来。只是知道这么一个名字,赵嘉仁和赵嘉信就有了个思路。
有了思路方向,赵嘉仁就把具体工作交给赵嘉信,赵嘉信又把工作交给学生。最后还是给研究出来了。根瘤菌是一种与豆科植物共生,形成根瘤并固定空气中的氮气供植物营养的杆状细菌。能促使植物异常增生的一类革兰氏染色阴性需氧杆菌。
正常细胞以鞭毛运动,无芽孢。可利用多种碳水化合物,并产生相当量的胞外粘液。如根瘤菌属和慢性根瘤菌属都能从豆科植物根毛侵入根内形成根瘤,并在根瘤内成为分枝的多态细胞,称为类菌体。
“爹,这个东西还得用新鲜的。先找一些生长的非常好的根瘤菌,取出里面的菌种,处理之后与豆子混合培育。这样才能让豆子长出来的根茎上生长出根瘤菌。要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知道有这么神的技术。”赵谦明显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有成就感。
看着儿子那理工男的笑容,赵嘉仁微微笑道:“大郎,你现在能不能明白那些种粮食的大地主们是怎么赚钱的?”
“有点明白了。”赵谦点头,“他们必然是掌握了一些别人不懂的技术。我听大伯说过,伯母家就有很多地,掌握了种棉花的法子和种子之后,雇了长工大量种。大量收。”
“土地国有制就是由国家来组织生产。种种农业技术教给百姓来做,当然了,这种制度最终需要的是类似你这种农夫,而不是靠土地吃饭的农民。”赵嘉仁想给儿子提高一下认识。
“爹,这农夫和农民有啥分别?”
“你掌握了技术,或者说你知道找老师学习技术。你去种地,需要的只是土地而已。这时候,土地国有就配合你这样的农夫。你获得耕种的土地并不需要地租,也不会被有什么如狼似虎的家伙去敲你竹杠。你凭本事种地,靠科学种地。当你想种地的时候,就可以种地。你要去上大学,土地就交还给国家。由别的愿意种地的农夫去耕种。去收获。”
土地国有制度在描述中是非常完美自洽的制度,逻辑清晰,思路毫不窒碍。赵嘉仁讲的轻松,赵谦听的开心。
第84章 护送而来的灾厄(九)
“农夫是有耕种知识,有获取更多耕种知识渠道的人。农民则是拥有土地所有权,但是未必拥有耕种知识的人。除了手中的土地,他们大概还拥有祖传的一些耕种技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没有上过学,因此并未拥有对科学的认知与科学种田的认知,在耕种知识方面极为顽固……”
听父亲描述农夫与农民的分别,赵谦觉得与自己在乡里见到的一样,忍不住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有过亲自经历之后,赵谦深知那些农民能顽固到什么程度。大宋农业部门的技术推广都在公有土地上实施,那些人顶多表示一下嘲讽,觉得农业部门的年轻后生都是瞎搞。在他们自家土地上,很多农民不允许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看着儿子的表情,赵嘉仁继续问道:“你觉得你和这些农民的本质性区别在哪里?”
听了老爹的问题,赵谦立刻答道:“我上过学。”
赵嘉仁摇头。
赵谦仔细思索一阵,爽快的答道:“我有个好爹。”
赵嘉仁先是摇头,然后开口说道:“你这么讲已经很接近答案,但是我不认为这是本质。”
“爹。要么你把这个论述题变成选择题吧。至少我还能蒙一下。”赵谦提出了理工男的取巧要求。
面对儿子的请求,赵嘉仁更干脆的公布了答案,“拥有土地的农民只是小农,是小资产阶级中非常弱的一群。你和许多人一样,虽然自己并未有自觉,却和大宋最大的资本站在一起。因为现阶段这个资本追求农业技术的发展和普及,所以你得到技术支持,同时承担技术发展的任务。”
赵谦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已经是学社成员,当然知道‘资本’与‘资本营运’这些名词。可赵谦很难把自己的行动与并非活人的资本联系在一起。老师在讲堂上说的很清楚,资本并非什么神灵,而是人类社会主义存在的东西。既然不是神灵附体,非人类的东西怎么能够操纵人类的行动。即便是制度,那也只对愿意服从制度的人才有作用。
想到这里,赵谦答道:“爹,要是这么讲,那也该是资本制度才对。”
赵嘉仁眼睛一亮,儿子赵谦的回答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之外,他镇定自若的问道:“你怎么想到用资本制度这个词。”
“军队有军队的制度,想来资本也该有资本的制度。遵从军中制度,打起仗来就能打胜仗少死人,农业技术也是如此,都是能省力又赚的更多。”
年轻人前半截的回答大概能得90分以上,后半截就开始驴头不对马嘴。赵嘉仁没有立刻纠正,赵谦当过兵,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过来,自然能理解军队制度。与完整的学业以及从军经历相比,赵谦的农业工作经验连半路出家都谈不上。现在农业资本表现为推动技术进步,是因为农业资本的领导人制订了这样的政策。而且农业资本现阶段追求提高效率,农民的劳动总量实际在不断增加。
毕竟有过实际工作经验,赵谦瞎咧咧的也非常有限。谈了片刻有关资本农业话题,赵谦放弃这个他其实没啥概念的领域,就将话题转移到了他熟悉的领域。“爹,我觉得主粮价格没有桑蚕高,百姓会不会对种植主粮没什么兴趣。”
“所以土地国有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强制种植,那些规划成主粮生产区的土地只能种植主粮。这些地区要提高技术含量,提高生产效率,让那些种植主粮的人赚的不比经济作物少。就可以解决问题。”
“……竟然是这么一个思路。”赵谦的声音里都是讶异。他没想到老爹赵嘉仁的考虑竟然这么有可操作性,比起下面农业局的人们思路明晰的多。
“你大概会觉得下面农业局的人急功近利,或者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嘉仁笑道。
“是。”赵谦回答的很干脆。他的确这么认为。
“农业局不是不想做好,而是他们并不知道怎么做,也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会遇到什么情况。但是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让上官满意,他们就一定会遭到斥责,甚至是对未来官途大有影响。所以从他们的角度,当然不允许出错。”
“可这么做,大宋岂不是要守损失。”
“身为上位之人若是不知道执行层面的利益所在,那下面执行层面哪里肯卖命。就如军中若只是要你等在前线去死,前线官兵就真的会在前线乖乖送死不成?”
赵谦身为军人,自然知道老爹所说的没错。宋军如此强大,是因为宋军官兵都知道军队为何而战,知道军队为谁而战。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军队该怎么作战。宋军除了向官兵提供最好的训练、饮食、情报、教育之外,还让大家知道对方的正确情况。当战死只是个人的运气问题,而不是上了战场就是必死结局的时候,军人虽然也害怕,却不会畏战。
但是下面的那些官员干部并没有给赵谦这样的感觉,他们貌似并不害怕,却畏惧失败。
不等赵谦说出废话,赵嘉仁就先卡住谈话要点,“赵谦,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干好,若是你都做不好工作,又岂能知道如何才能解决问题。好好回去工作。”
打发走了儿子,赵嘉仁心中觉得挺疲惫。共和制度与帝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共和制是由那些有意愿的人经过诸多竞争后的优胜者担当最高权力者的地位。但是帝制就是赶鸭子上架。赵谦不是个坏孩子,也是个靠谱的家伙。但是指望二十来岁的孩子就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天份,这样的可能基本没有。所以赵嘉仁只能这么努力教育赵谦,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这次谈到了有关资本的问题,赵嘉仁心里面觉得有些沉重。工业化时代需要资本营运体系,因为资本没有感情,资本也是人人平等。不会因为赵嘉仁是皇帝,他手里的一块钱就和别人的一块钱有什么不同。资本让所有人都变得可以计算,赵嘉仁身为官家的地位,就可以折算为赵嘉仁作为官家而可以调动的资本数量。
这个资本可以为生产力的发展而努力,也可以为资本家的利润而吞噬无数生命。资本自身并没有格外的倾向,它所需要的只有自我复制,自我增殖,自我升级。如果资本掌握者不能达成这个需求,资本就会抛弃这个所有者而去。
正在感叹着自己儿子,赵嘉仁突然间灵光一闪。有关具体事务的思路竟然在纯理论的思考中豁然开朗。
赵谦并不知道自己的讨论会让老爹想明白很多,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会羡慕的两眼放光吧。此时赵谦还挺烦闷的,和老爹的谈话让他错过了和大伯的约定时间。等赵谦赶到学校的时候,得知大伯竟然离开了学校。问询之下才知道,大伯竟然去了码头送赵谦的二伯前往泉州。
二伯去泉州肯定是护送爷爷奶奶的棺椁灵柩回杭州。赵谦发现自己貌似不太合适前往码头。赵谦决定先去寻找豆科专家询问一下技术工作,出门之际,却在报架上看到大宋日报头版上写着,在幽州找到埋葬宋理宗的墓地,打开之后发现宋理宗竟然被蒙古人切断头颅。
赵谦本想继续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忍不住走回来。拿起报纸看了,赵谦眉头紧紧皱起,脸上也露出了怒意。原来大宋攻克幽州之后寻找那些被抓到幽州的大宋贵人。蒙古人在撤离幽州的时候带走大宋贵人,这番寻找当然找不到。之后终于找到了蒙古人埋葬宋理宗的地方。
大宋军方得到了大宋官家的认同之后掘出宋理宗棺椁。发现蒙古人只给宋理宗用了一口薄皮棺材埋葬,棺材里不仅没有陪葬品,宋理宗还身首两处。被切下来的头颅的颅骨更被切掉。这下大宋军方大惊,赶紧进行调查。最后从那些选择留在大宋的道士那边得知,西夏妖僧杨琏真伽竟然用宋理宗的头骨做成了法器酒杯。这个酒杯又被蒙古和尚国师巴斯巴夺走。
巴斯巴本就是吐蕃妖僧,现在更是跑了。至于是跑回吐蕃还是跟着忽必烈跑了,宋军也不清楚。
赵谦握着报纸,气的整个人都要哆嗦起来。宋理宗在大宋的评价并不高,这个人得国不正,是奸臣史弥远矫诏谋害宁宗太子而扶植上位的官家。经过这么一番文化批判,大宋大概也就只剩下剥夺宋理宗的尊号。
但是宋理宗得国不正,并不等于赵谦就能接受宋理宗的尸骨被如此蹂躏。赵谦只觉得无名火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从军的时候杀了许多人,其实内心还颇受自责。觉得自己未免杀人太多。现在赵谦只觉得自己当时杀的不够多。至少对于和尚庙杀的不够多。这帮妖僧的确是死有余辜。
第85章 遥远的碗(一)
“将中华全境图刊登在大宋日报上。”赵嘉仁对大宋日报的总编辑下令。
总编辑拿着小本本记录,听完赵官家的命令后,总编辑问道:“官家,宋理宗的事情还要继续宣传么?”
赵嘉仁微微摇头,“现在暂时不多宣传。什么时候进行大规模宣传,我会告诉你们。”
“最近的主要宣传就是收复中华旧地?”总编辑尝试着确定。
“没错。最近的主要宣传就在于此。什么是中华故地,中华故地一寸都不能丢失。最近先宣传这个。”
送走了总编辑,赵嘉仁叫来总参谋长,询问起北方的最新局面。得到的消息还算正面,阴山以北的据点建立的颇为顺利。辽东那边的情况貌似是进展缓慢,没有人肯移民到那边是个大问题。
听了现实问题,赵嘉仁心中也颇为感慨。现在的大宋并不具备新中国实施大规模人口调动的能力,别说遥远的辽东,就是向河南与河北进行移民都是个问题。如果不能移民,那就有可能招降当地人。这种招降就很可能让敌人混进大宋的人口里面。对这个问题,赵嘉仁只能告诉自己,坚持住。
兵部前来作报告的大校并不知道赵官家的心思,他则兴冲冲的谈起继续在南方用兵的问题,“官家,现在云贵一带已经收复,我等要是从云贵出兵,自然可以恢复许多土地。”
“能打下来,守不住,那就是浪费时间。”赵嘉仁答道。
被浇了这么一头冷水,大校并不是特别服气,“我们宋军又岂是蒙古那些弱军。连蒙古军都挡不住我们宋军,可蒙古军在当地过的也不错。”
如此比较在赵嘉仁听来十分无稽,大宋的确在云贵歼灭了驻守在当地的蒙古军,可在当地大量用兵本身就不对,这和蒙古人是不是驻扎在当地有什么关系。赵嘉仁懒得对这个问题多讨论,他说道:“既然已收复了云贵,下一步的重点就放在辽东。”
大校愣了愣,这算是巨大的战略调整,他连忙问道:“真的要如此么?”
“有了蒸汽车船之后,我大宋更多要海上航运。”
“以后22式步枪都要供应给辽东?”大校关心的要点与赵嘉仁并不相同。之前为了战争,新式步枪都供给两广的军区。有了如此优质的武器,让战争进行的非常顺利。如果以后22式步枪变成只供给辽东军区,那就真正证明大宋的战略发生了变化。
“以后22式步枪8成供给辽东军区,2成给燕云军区。”赵嘉仁给了明确的答案。李云那边每次发消息过来,都恳请增加新式步枪的供应。而在草原上,22式步枪倒是有更加广阔的使用空间。
得到了赵官家的明确肯定,消息很快就送到了辽东与燕云。李云和朱洪武都很高兴,但是两人却没有单纯的沉浸在欢喜中,宋理宗的消息很震撼,两人都不敢等闲视之。
想到宋理宗,李云就会想起赵官家。如果赵官家有朝一日遭到这样的命运……,只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李云就觉得浑身如同坠落火窟,痛苦不堪。父亲李鸿钧追随赵官家,李云自幼的理想就是如父亲一样追随赵官家,追随被赵官家高高举起的大宋旗帜。
“河北所有寺庙统统关闭,和尚全部抓起来,送去工地。”李云下达了命令。
在给赵官家送消息之前,河北和燕云等地小乘佛教寺院已经被彻底扫荡。那些仁波切已经被定为绝不释放的级别。只是暂时没有将他们发配工地而已。
在辽东军区,朱洪武在向部队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极为气愤。从他那有些声嘶力竭的嗓音,从他幅度极大的动作中都能看出来。不过朱洪武却知道,他自己的愤怒有一半是真的。与李云相比,朱洪武与赵嘉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对于异族的敌视完全来自于读过的书。作为文化人,朱洪武看不起那些夷狄,更看不起投靠夷狄的汉人。
除了这发自内心的一半愤怒之外,另外一半却是某种欣喜。宋理宗的尸骨遭受的摧残展现了夷狄的信下限,这个下限以大宋的理念看来已经是罪不容赦。朱洪武希望能够彻底消灭辽东的女直人,但是当地女直人到现在还没有表现出夷狄该死的那面,这就让朱洪武感觉很不方便。有了宋理宗的事情,应该能够在不小程度上推动宋军对夷狄的敌视。
至于宋理宗头盖骨制作成的嘎巴拉碗到底在哪里,赵嘉仁、李云、朱洪武三人其实并不真的在意。他们只是需要利用这件事而已。
此时在遥远的金帐汗国东边边境的帐篷里,一位仁波切正在做法事。经过一番跑路,这位仁波切手边的东西已经很少,铺在桌案上的黄色丝绸看着还行,但是丝绸上面上面只放了简单的几件法器。在众多法器中比较显眼的就是一只嘎巴拉碗。
对于热衷使用人类制作法器的藏传佛教,嘎巴拉碗本身拥有极大神圣性。那是高僧们的头盖骨制成的法器,本身就代表了强大的灵力。至于眼前的这支嘎巴拉碗更加珍贵,那是一只宋理宗嘎巴拉碗。
能够把这样的法器被拿出来,能参加这次法事活动的人自然有不俗的身份。譬如那个看着不怎么虔诚的郝仁万户,现在是几十万人口的领导者。他的部下基本由汉奸与宋奸组成,从河北与山西撤出之后一路抵达这边。
郝仁万户看着没啥精神,他来参加这次的仪式也是不得已。当地的一些贵族听闻郝仁万户的随行仁波切手里有嘎巴拉碗,就一定要让这位仁波切给大家做场法事。
当年郝仁很清楚妖僧杨琏真伽是怎么被剿灭的,也知道这所谓的宋理宗嘎巴拉碗有好几只。当年杨琏真伽承诺将宋理宗嘎巴拉碗献给国师巴斯巴,换取巴斯巴国师的支持。结果杨琏真伽不愿意放手这件珍贵的宝具,就做了几只‘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将其中一只影碗献给巴斯巴。真碗与其他几只影碗留下来。巴斯巴国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将杨琏真伽给灭了。
眼前的这只宋理宗嘎巴拉碗虽然是诸多影碗之一,在仁波切眼中也有极大神圣性。可假货毕竟是假货,郝仁万户对真货尚且生不出丝毫的神圣感,就更不用说假货。当那些当地的蒙古贵人们认真的跟着仁波切祈祷之际,郝仁万户甚至偷偷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结束,郝仁万户从帐篷里出来,大大伸了个懒腰。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尽管那个人很注意让自己看着并不醒目,郝仁万户依旧注意到了那人。看似很随便的叫过部下,吩咐了几句。郝仁万户随即自自然然向自己的卫队方向走去。
没多久,营地里突然乱了起来。郝仁万户的卫队开始在这个临时聚集地对几个人围追堵截。那几个人并没有束手待毙,而是开始逃命。这里毕竟是郝仁万户的地盘,又是准备充分,逃脱者没多久便被抓住,送到了郝仁万户面前。
郝仁对其中一个家伙笑道:“在德州一别,也有好些年。没想到大师还是如此健康。”
那人见郝仁竟然认出自己,干脆就挺直了身体,爽快的笑道:“愿上帝保佑您,尊贵的殿下。却不知道殿下还需要买十字架么。”
郝仁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对面这人现在穿的和普通牧民没啥区别,但是几年前在大都的时候可是穿了十字教的僧袍,身上挂满了各种十字架,在街头销售。
……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
记忆深处还能隐约想起这位教士在大都街头的吆喝声,郝仁甚至觉得怀念。那是个再也回不来的时代,大元的光荣在那时候达到了顶点。随着宋军北上,蒙古人不得不退出大都。而郝仁与这位教士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德州,这位十字教的教士用藏在十字架里面的弹簧刀杀了郝仁的侍卫。
“殿下,如果我没想错,你大概是想杀了我吧。”教士这次非常正经。
“嗯。”郝仁万户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我用情报换性命呢。”
“想得倒美。”
“殿下,我们有缘。在大都,在德州,在这里,我们在命运的巨大变动的时候都会相聚,其实我得知竟然是要来这里的时候,也很感慨。所以殿下何不饶过我,也许我们还能有下次相见。”
听着这位教士镇定自若的话,郝仁万户思忖片刻,这才答道:“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都是上帝的安排。所以我当然不用有什么羞耻。但是对于殿下,你就不想知道在巴格达的忽里台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郝仁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这句话击中了郝仁的要害。这次忽里台大会上,一众蒙古贵人共同推举了忽必烈大汗做蒙古大汗。除此之外,郝仁竟然不知道任何其他消息。在郝仁看来,这并不正常。如果这是正常的,那只意味着郝仁已经被排除在忽必烈的亲信范围之外。
“你到过忽里台大会?”郝仁问。
“我本就是窝阔台汗的臣下,被派去大都打探消息。现在当然还是窝阔台汗的臣子。”
“可你为何要去德州?”
“那时候窝阔台大汗还在与忽必烈大汗争夺大汗地位,联络宋人看着也许对窝阔台大汗有好处。”教士并不做丝毫隐瞒。
“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因为窝阔台汗若是想恢复窝阔台汗国汗王的地位,那就一定得想办法让殿下离开。所以我才被派来,却没想到殿下竟然还记得我。”
“……忽里台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咱们还是找个更安静的场所谈吧。”
“不用,就在这里。这里都是我信得过的人。”郝仁并不想让对面的教士主导局面。
“如果殿下不在意,我当然不在意。这次忽里台大会上,忽必烈大汗向黄金家族的四大汗国的汗王保证,他一定会保证他们的子孙代代当上大汗。所以忽里台大会从原来不定期开,变成两年一开。而且四大汗国也需要在巴格达留下代表,在忽里台大会不召开的时候商议处置大事。”
郝仁听了之后真的是大惊,这么巨大的变化等于是改变了整个蒙古的局面,而且一个教士根本讲不出这样的制度设计。也就是说,郝仁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已经被排除在忽必烈的核心圈子之外。
教士则继续讲述着消息。忽必烈改变了忽里台大会的结构之后,四大汗国的继承就变成了上一任大汗决定下一任大汗的人选。忽里台大会就是执行大汗意愿与遗愿的机构。同样,大汗也不能插手各个汗国的继承,忽里台大会同样执行汗王们的意愿与遗愿。
“……所以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都提出要求,要大汗解决殿下。”教士最后讲出了核心要点。
郝仁知道自己当年给了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沉重打击,统治这两个汗国的黄金家族首领被抓,送去大都之后被忽必烈下令处死。所以郝仁成为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眼中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郝仁现在就驻扎在这两个汗国的地盘上,如果郝仁不动,两个汗国就如同脖子被架在郝仁的刀口下,根本没办法做自家的主。
“你说的可是真的?”明知道这个问法很扯淡,郝仁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但是殿下相信么?”教士答道。
郝仁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扯淡,他换了个更有价值的问题,“这两个汗国是准备对我用兵么?”
“殿下,以你的军队怎么会害怕汗王。所以他们的确是想打一下,但是打胜打败都没什么。只要你和两大汗国打起来,他们就可以继续对忽必烈大汗申诉。忽里台大会的各个汗王贵人虽然散了,但是依照新的忽里台大会办法,汗王的代表以及那些想上进的贵人却都留在巴格达。他们大概不会支持你。”
郝仁最初的时候还是有诓骗出教士的消息,然后反悔的打算。听了教士把话讲到这个地步,却也再无杀心。如果这个教士所讲的巴格达忽里台大会是真的,那么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确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在忽里台大会的那些宗王贵人眼里,这两个汗国的汗王就是比郝仁万户更尊贵,更需要被保护。
一个教士要是能靠自己的脑力想出这样的设计,他对世界的看法在蒙古绝对能排前十,郝仁觉得达到这个水平的教士更有能活下去的价值。
“放了这个人。”郝仁对侍卫命道。
教士没想到郝仁居然这么干脆,他揉着被绳索捆绑的发痛的手腕,向郝仁施礼之后转身就走。看着教士的背影,侍卫忍不住问道:“王爷,就这么放过他么?”
“让他走。”郝仁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转回头,郝仁看向了其他几个被抓的家伙,他神色就没有方才对教士那么和气。万户的声音里全是冷酷,“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侍卫突然跑到郝仁万户面前,“启禀万户,那个教士又回来了。”
“让他进来。”郝仁情绪很糟糕的答道。方才他才结束了对另外几个可疑份子的审问,那几个家伙既没有看明白局面,也没有对自己工作的准确定位。所以他们最后在严刑拷打之下都招供了,却让郝仁感觉生了一肚子气。如果教士是来讨回这些人,郝仁不介意改变不杀教士的念头。
教士走进来之后,先给郝仁施礼,接着说道:“殿下,我没想到殿下竟然真的饶过我性命,所以我忍不住还想给殿下个建议。”
“为何要给我建议。你忠于的不是窝阔台汗王么?”郝仁的声音里面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
“我本来觉得殿下是仇人,所以看着殿下立下这么大功劳,却被如此对待。我知道这对殿下不公平,所以我很开心。但是殿下既然说放了我就放我,我觉得还是想给殿下点建议。此时若是造反,肯定是不行。等在这里也没用。我建议殿下一路向西,走到比基辅更靠西的地方。以现在大汗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追到那里。而且大汗也没有要打到那边的意思。”
听了教士的建议,郝仁心中惊讶。这其实也是他的想法,在极西之地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国家。但是被别人讲出来,还是敌人讲出来,这背后真的没有什么阴谋么?
在这样的混乱中,郝仁觉得万般念头纠结在一起。再次看了教士一眼,郝仁突然想起教士之前的话,“殿下,你已经不是大汗的亲信了。”
第86章 遥远的碗(二)
府兵的几位将领在靠西的一排,为首的乃是蒋广投,这位副将已经逐渐确立了自己的地位。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官们在靠东的一排。这些人身上有着文人的感觉,让面南背北坐在主座上的郝仁觉得能忍受又不能忍受。
“我等要西进。”郝仁说道。
西进并非是现在才确定的战略,文臣武将并未对这话产生什么反应。郝仁继续说道:“做准备,五天后头一批就出发。”
“主公,我等西进到哪里。”蒋广投有点凑趣一样的问。
命人挂起地图,郝仁指了西北方向,“到这里。”
大家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地方在拔都萨莱城旁边那条大河的上游,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出名部落。郝仁果断的说道:“那里距离咱们这边大概一千里。到那边需要大概一个月。要是走的快些,大概能够赶上春耕。”
郝仁话音方落,大家的神色都出现了很大变化。一千里对于郝仁的手下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距离,众人在郝仁说话之后发出的感叹完全是针对‘春耕’二字。汉人中的武将们已经五六年都没接触过春耕,文官也普遍有两年没干过农活。
看着那些颇为感动的部下,郝仁鼓励道:“去年司农干的不错,春小麦一直在种。那个向日葵是格外之喜。”
汉人对农耕有天份,譬如葵花籽这种东西吃起来挺美味,宋奸们便是逃到蒙古,也不忘带点种子。没想到的是,向日葵在比较冷的地区也能种植。补充了油菜籽榨油的空缺。
“若是没有别的疑虑,我等尽快出发。”郝仁并不想做过多讨论。
没有人讨论,更没人询问这是不是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旨意。郝仁回到自己的帐篷,让包惜弱收拾东西的时候,包惜弱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让郝仁心中好过许多。根据教士提供的情报,这次忽里台大会上确定的几件大事之一就是命令金帐、白帐、蓝帐等分散的实力全部组成一个钦察汗国。术赤的子孙们不再分裂。既然如此,郝仁不得不赶紧西进,造成既定事实。
钦察汗国现在还没有能够统一,一旦统一,他们未必是郝仁的对手,拦不住郝仁西进的步伐。但是他们可以向在巴格达的忽必烈大汗告状。新的忽里台大会在大汗金帐所在地巴格达设立常驻,很多大事已经能够快速达成合议。郝仁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趁着忽里台大会形成决议之前赶紧跑路是正经。
所谓入乡随俗,宋人在草原上自然也要遵从草原的生活方式,不遵从的话就会活不下来。三天后,第一批大车缓缓启程,向着目的地前去。五天后,大概六十万的汉人部众的最后一批也已经出发。
看着巨大的队伍,教士目光中都是感叹。他对负责后队的郝仁说道:“殿下能指挥如此多的人,实在是令人佩服。”
郝仁本想回应这根本不算什么。却把这话给吞回肚里。王翦伐楚的时候带走秦国六十万军队,郝仁与前辈相比根本不够看。作为一个经常读史书的人,郝仁发现每次自己对蒙古人和色目人以及回回讲汉人史书里的内容,反倒容易造成一种隔阂生分。那些人会觉得汉人的史书与我何干。
见到郝仁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教士行礼之后答道:“既然殿下要北上,我就告辞了。”
“你觉得窝阔台汗与察合台汗一定会在大汗面前说我坏话?”郝仁再次确定一下。
“新上任的钦察汗也会在大汗面前对殿下说三道四。他们肯定希望能够在此时尝试自己到底能有多大的发言权。”
“大汗会怎么看他们?”
“大汗虽然想维持四大汗国的制度,却不会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这些人越是攻讦殿下,大汗就越不会对殿下动手。”
“哼!”郝仁冷笑一声,这个道理在汉人的史书中讲述了无数次,主君若是被迫屈从于臣子的威胁,有一就有二。所以郝仁被攻击的越厉害,忽必烈反倒不能对郝仁下手。道理虽然简单,但是郝仁想到自己为大元效忠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心里面感觉非常凄凉。
教士看着郝仁的表情,也觉得不能再废话。他向郝仁行了个礼,恭谨的说道:“殿下,愿主保佑您。波罗告辞了。”
看着这个神出鬼没却又怡然自得的教士,郝仁问道:“波罗,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是威尼斯人。”
“你个意大利人怎么会跑来给窝阔台效力?”
“殿下,您以为这世界上高收入的差事很多么?至少窝阔台汗会给我很高的报酬,在威尼斯,我这样平民出身的人能不饿死就很好啦。而且我还有儿子在威尼斯,如果以后一个叫马可的人找您,也许就是我的儿子。”
说话间,波罗教士与郝仁万户都已经上了马。两人催动坐骑,在原地兜了两圈,就向着各自的目标分道扬镳。
在大草原上,几十万人行动也没有多显眼。位于钦察汗国东部地区的行动更是如此。在整个钦察汗国,真正的蒙古人只有几万。剩余的人口都是钦察人、罗斯人、维京人。沿途之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那些百十号,顶多千余人的小部落根本不愿意和这么庞大的队伍起正面冲突。为了自身的安全,小部落甚至选择主动跑路。
与郝仁万户的队伍相比,更南边的迁移队伍人数显得并不多,但是动静就显得更大。波罗教士南下前往巴格达的时候,就见到浩浩荡荡的队列从东而来。打的都是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旗号。
从去年开始,大汗的直属部众就开始向巴格达这边迁移,之前已经有三十万部众抵达。这次的人数规模看着得有五六万。看着长长的迁移队伍,波罗教士心中很是感叹。他出身威尼斯平民阶层,想混进教士阶层,却没能如愿以偿。他把心一横,就自封教士,向东跑路。窝阔台汗国的大汗当年招收各种人才,并不限制对方的出身。
这对于欧罗巴人来讲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开明,在欧洲,如果不是贵族,如果不是教士家族,根本就别想爬到高位。那时候年轻的波罗教士是真心投奔海都大汗,为大汗效力。以他的功劳,甚至有钱返回故乡威尼斯娶了个老婆。波罗的教士身份只在东方管用,在威尼斯,波罗依旧只是那个普通的城市平民波罗。自然不受教士不许结婚的限制。
转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窝阔台汗国的海都汗已经身死,波罗自己有了孩子,在威尼斯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干脆回威尼斯养老。毕竟他从事的这个差事风险太高,如果郝仁万户没有这么宽宏,大概波罗教士就已经丧命。
不管如何,此次的行程已经有了结果。身上带着窝阔台汗给的身份证明,波罗教士抵达巴格达的路程上并没有遇到特别的刁难。见到了新任的窝阔台汗,波罗就把发生的事情讲给他的雇主听。
“郝仁到底去了哪里?”现任窝阔台汗很是在意。
“臣不能确定郝仁具体去了哪里。只能确定他已经离开了窝阔台汗国的领地。”
“他……还会回来么?”窝阔台汗对此非常在意。
命令郝仁解决海都的是忽必烈大汗,但是亲自解决上一任窝阔台汗海都的乃是郝仁本人。这个带领两万汉人骑兵的蒙古万户给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都制造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我看郝仁并没有返回的意思。”波罗教士答道。说完这个,教士又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郝仁万户怎么想,他也不能确定。于是教士转移了话题,“却不知道大汗最近在忙什么。”
“大汗西征了。”窝阔台汗讲了最新的变化。
“大汗亲征?”波罗教士瞪大了眼睛。忽必烈都70岁的人了,居然还亲自带兵远征。难倒他就不怕出什么闪失么。脑筋一转,波罗教士问道:“那谁留在巴格达?”
“太子真金。”
在忽必烈大汗离开的时候,巴格达城内最有权势的人自然是太子真金。忽里台大会上的新蒙古制度,太子真金自然成了下一任蒙古大汗。此时太子正在国师巴斯巴那里接受一次祈福仪式。
在香案上摆着许多法器,最显眼的当然嘎巴拉碗。这是一件在整个蒙古上层都挺出名的法器,妖僧杨涟僧伽用宋理宗头盖骨制作的法器。这件法器由碗盖、碗体及碗托三部分组成。盖钮为镶嵌宝珠的火焰形,碗盖上錾有四个缠枝莲,包围在盖钮周围。盖上还錾有吉祥八宝纹:轮、螺、伞、盖、花、罐、鱼、长,寓吉祥如意之意。碗托上部为圆形台座,束腰处鎏金并嵌一圈绿松石,三面分别饰人头,四周及碗托底座表面饰缠枝莲纹,莲花鎏金。做的无比讲究。
在这个精美的法器中盛放的则是人血,纯洁少女的鲜血。少女除了提供鲜血之外,她整个人也被充分利用,人皮、人眼、人脑,人骨都有被充分利用。在巴斯巴国师举办的此次祈福法会上,还有少女人皮制成的鼓、人皮经书等物件。
藏传的小乘佛教与汉地大乘佛教不同。大乘佛教讲的是一种普度众生的理念。小乘佛教认为这种口号陈义过高,很容易就变成了瞎扯淡。所以小乘佛教对于具体执行就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如果不能经过严格的流程,哪里能够证明信徒的虔诚呢?
宗教信仰属于个人行为,但是宗教组织肯定是商业行为。那帮吃苦受罪,经历了重重考验的仁波切们觉得这一生吃得苦太多,就出现了转世的说法。这个转世就意味着下辈子可以不经历许多考验,直奔最后的美妙生活。这完全就是商业逻辑。与释迦摩尼创立的那种超脱的本意背道而驰。
既然是商业行动,那就得有噱头。没有什么比使用人类制作法器更容易让人起共鸣的事情。就如赵嘉仁也是听了《阿姐鼓》这首歌之后才突然明白了小乘佛教。当触手可及的一切法器都包含人类成分,人类对其自然有一种认同感。
太子真金倒是没有心思考虑这个认同,他此时的心情主要是求安心。之前的激动已经过去,真金毕竟是学过儒学的人,那些老师们都告诉他,做人要谦虚谨慎。现在真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膨胀。因为他距离最高的地位只剩下一步之遥。当他老爹忽必烈升天的时候,蒙古的大权就会落到真金手中。纵横几万里的蒙古,数千万之多的人口,还有强大的蒙古铁骑,都归真金所有。听从真金的命令,实现真金的想法。
为了能够尽快从这样的膨胀中解脱出来,真金开始参加许多法事,希望能够让自己尽早接受自己的命运受命于天的现实。
巴斯巴国师的口中念诵着经文,那些仁波切们也跟着敲动法器念诵。真金并不知道那些经文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沉浸在这种令人有些昏昏然的气氛中。玄学的领域中可以让人感受到这些好像超脱世间的东西。而真金相信冥冥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决定真金的命运。
念完经文,国师就开始结手印,用盛放在各种法器中的东西来施法,完成仪式。
就在这看着神神叨叨的迷信活动进行的时候,蒙古大汗忽必烈正在雨水中艰难行军。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一个稳固的江山,身为老爹,扫荡整个阿拉伯半岛,解决埃及的马木留克,就是当务之急。
忽必烈知道自己已经70了,能够任由他纵横驰骋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尽快为自己的子孙们做出准备,让他们能够有更广阔的空间可以施展。
“大汗,前面就是耶路撒冷”
第87章 遥远的碗(三)
举起望远镜,十字教的圣城耶路撒冷更加清晰的映照进忽必烈眼里。与忽必烈攻打过的那些名城相比,耶路撒冷并没有更雄伟壮丽,看上去低矮破旧许多。让这座城市出名的不是它本身的规模,而是它的历史。
耶路撒冷本是犹太人的都城,公元前九世纪,耶路撒冷作为南部犹太王国的首都与北边的一赐乐业王国首都撒玛利亚互相呼应。大概在基元前722年,亚述帝国摧毁了一赐乐业国,却没能攻破耶路撒冷的城墙。一百多年后,基元前586年,耶路撒冷被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征服并被摧毁,第一圣殿被焚毁。
大批一赐乐业人被被强行迁往巴比伦,开始流离失所的日子。数个世纪的“巴比伦之囚”仿佛没有尽头,然而波斯人跑来征服了巴比伦,允许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重建耶路撒冷。其后数个世纪,犹太人的巴勒斯坦作为波斯、希腊和罗马的一个省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自治。公元前19年左右,处于罗马帝国保护下的犹太希律王重建了圣殿,史称“第二圣殿”。
到这个时候,耶路撒冷还算是以色列人的土地,乃是一赐乐业教的圣地。
放下望远镜,忽必烈看着军阵中一赐乐业教的旗帜,那大概是忽必烈诸军里面最不能打仗的一支队伍。然而这些一赐乐业人看上去很忠诚的样子。他们原来移居到开封,金灭宋之后,一赐乐业转而投金国。金国被消灭,一赐乐业人又转投蒙古。因为色目人的外形,加上会理财,这帮人在蒙古混得不错。
大宋攻破开封之后,只留汉人。但是很早就和平迁移到开封的一赐乐业人得到了机会,他们可以选择逃回蒙古控制区,或者追随开封城里的非汉人。一赐乐业人果断的选择活下来,他们就跑到大都。
之后大都被宋军攻克,一赐乐业人又跟着蒙古军继续跑路。得知忽必烈大汗要攻占耶路撒冷,一赐乐业人自告奋勇组成部队投入战斗,他们所求的只是希望能够建立一个臣服于大蒙古帝国的犹太王国。
除了少量一赐乐业军旗之外,忽必烈军中更多的是景教旗帜。包括忽必烈最器重的伯颜大帅身上也披着白色丝绸披风,披风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马耳他十字。
景教乃是中国化的十字教。在一赐乐业人的建起第二圣殿没多久,两个重要人物降生了。据说是在基元前6年,耶路撒冷出生了一个叫约翰的人。此时一赐乐业教传承千年,传播范围甚至到了非洲的埃塞俄比亚。一赐乐业教祭司们充分发挥他们的商业头脑,利用一赐乐业教各种敛财。这种敛财引发了一赐乐业底层的不满。
一赐乐业教的教典里面又声称,一赐乐业人是上帝选民。这让大量信奉一赐乐业教的非犹太人很不满。合着不管如何努力,只要没有一赐乐业血统,就要没办法进一赐乐业教描画出来的天堂。
要求更公平待遇的呼声由来已久,并且随着第二圣殿的建立越来越激烈。有着‘约翰’这个普通名字的男娃在犹太教中心耶路撒冷出生长大。他到底怎么成为宗教改革派的真实历史并不为人所知,但是虚构历史里,和一赐乐业人签下《旧约》的耶和华凭空探下他的xx,让圣母玛利亚处女怀孕。而在茫茫世间,只有这个‘约翰’听到了主的召唤,当了先知。
想来在当年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宗教谋划,因为据说还有各种‘预言’。预言讲,伯利恒虽然只是个一赐乐业小城,但是小城故事多!将来必有一个显大能跳大神的从伯利恒生出来,作为耶和华的首席新闻发言人和代理人,在以一赐乐业执掌权柄。而在那之前,耶和华要将以色列交到敌人手中,受二道罪吃二茬苦,直到那生产的妇人产下子来,然后那儿子会依靠耶和华的神力胡作非为,在以一赐乐业尊大。这位将是弥赛亚。
先知‘圣约翰’在传播主的意旨时,让出生在伯利恒的耶和华的儿子基督耶稣成为第一个‘受洗’之人。这明显的内定操作肯定激怒了不少人,根据上帝与基督徒签署的《新约》里就能看到斗争的痕迹。
耶稣来到了斐理伯的凯撒勒雅境内,就问门徒说:“人们说人子是谁?”
“有人说是施洗的约翰,有人说是以利亚,又有人说是耶利米,或是先知里的一位。”
耶稣对他们说:“你们说我是谁?”
西门彼得回答说:“你是基督,永生上帝之子。”
耶稣回答他说:“约纳的儿子西门,你是有福的,因为不是肉和血启示了你,而是我在天之父。
我再给你说:你是伯多禄(磐石),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阴间的门决不能战胜她。
我要将天国的钥匙交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束缚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缚;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释放。”
他遂即严禁门徒,不要对任何人说。
——玛窦福音 16:13-20
但是这样的高压手段导致了比较激烈的结果。耶稣大概是被犹太教传统势力告发,送去审判。当年的审判是审判两个,让一众人民选一个要处决的。下面的民众要求释放强盗巴拿巴,这下基督耶稣就要被钉十字架。在耶路撒冷城郊名叫各各他的地方,基督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但是这并没有让从一赐乐业教分离出来的十字教灭亡,首先是犹太希律王死后,罗马帝国在公元6年取消了犹太人的自治权,改由帝国直接控制。这动摇了当地的人心。而公元66年,巴勒斯坦的犹太人爆发了要求独立的第一次犹太起义,公元70年,罗马皇帝提图斯镇压了犹太人起义,并下令再次摧毁耶路撒冷城和圣殿,“第二圣殿”被毁,仅留下一段如今以色列人顶礼膜拜的圣地——“西墙”。
随着旧有的一赐乐业教遭到沉重打击,《旧约》中只有一赐乐业人才能进天堂的宗教根基被完全动摇。《新约》里面‘信基督,得永生’的宗教根基得到了推广。不管你是谁,不管肤色、性别,只要信基督就行。宗教改革之后,基督教得到了快速发展。甚至在几百年后成为罗马国教。
而被赶出耶路撒冷的一赐乐业人流离失所,在各地瞎混。当前的蒙古军中,十字教信徒的数量根本不是一赐乐业教人能够比拟。那些信十字教的色目人正在组装回回炮,准备轰击耶路撒冷的城墙。
在城墙上飘扬着真神教的旗帜。看得出,便是面对蒙古军,真神教也不肯放弃耶路撒冷。因为有极为机密的谣传说,真神教的人曾经穿越过时空,在另一个时空听过‘韩国人’的商业课。
经过这样的培训,真神教就直接抄袭十字教的东西,并且宣称,十字教的先知也是真神教的先知。十字教先知之所以会出现,目的是给真神教先知出现做准备。真神教的先知才是真正的先知。
自此,闪米特三邪教终于完成了他们的基本形态。
采取了‘韩国模式’之后,耶路撒冷转眼就成了真神教的圣地。加上真神教又长期统治耶路撒冷,当地人民从一赐乐业教改信十字教之后,又投入了真神的怀抱。
现在,信长生天的蒙古大汗忽必烈抵达耶路撒冷城外。在回回炮还没有组装完毕之前,大汗下令,“再去告诉城里的守将,一旦开战,等城破之时,我大蒙古必将屠城。”
使者受命而去,带了大汗的口信去做最后的和平努力。蒙古大汗并没有危言耸听,不管对方信奉的是一赐乐业教,或者是十字教,又或者是真神教。只要他们敢手执武器阻拦在蒙古大汗面前,大汗就会给他们同样的死亡。
蒙古使者带着蒙古大汗的口信,活着进入了耶路撒冷。没有太久,使者就被吊死在城头。看得出,城内的守军也挺生猛。屠城对于耶路撒冷并不稀奇,千年来各个占领耶路撒冷的势力都搞了屠城。
巴比伦人掳走了许多以一赐乐业人,而同时并没有听说在耶路撒冷还有以一赐乐业国的存在。罗马人在毁灭第二圣殿的时候彻底摧毁耶路撒冷,战争结束的时候,耶路撒冷原有的60万人只剩下7万人被卖为奴。
之后的真神教统治这一带。十字军第一次东征,攻入耶路撒冷的十字军又将耶路撒冷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所有的‘异教徒’都遭到屠戮,城内信十字教的也被杀戮一空。当时血水淹到了马的膝盖。为了搜索黄金,十字军切开尸体。后来直接把尸体烧成灰,从灰烬中寻找金银。
萨拉丁攻克耶路撒冷,虽然没有屠杀,却也令十字教徒赶紧滚蛋。
1228年,被教皇绝罚的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二世不经教皇同意发起第六次十字军东征挺进巴勒斯坦,进攻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腓特烈二世一举收复了巴勒斯坦的三大圣城耶路撒冷、拿撒勒和伯利恒。随后腓特烈二世娶了耶路撒冷王国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二世,在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在没有教士在场的情况下,自行加冕耶路撒冷国王,此后耶路撒冷王位转入了德意志霍亨斯陶芬家族手中。
由于腓特烈二世征服的只是耶路撒冷等几个孤立据点,没有足够的缓冲地带可以防守耶路撒冷,所以这次征服的成果注定无法长久,1244年耶路撒冷等地再次被库尔德人的阿苏比德王朝苏丹阿尔卡米尔所夺回,法王路易九世为此组织了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但被阿苏比德王朝以及埃及的马木路克所击败。
从那之后,再次对耶路撒冷发动进攻的就成了蒙古人。经过了这么多次的反复杀戮,守军将领采取了最直接的手段。
忽必烈大汗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这一辈子下令杀过几十上百万人,也在与大宋官家赵嘉仁的战争中见识过从几万到十万人战死的惨烈场面。死个使者根本不是问题。蒙古大汗下令记下蒙古使者的名字,对他的家族好好进行抚恤。
先收拢内部人心之后,忽必烈淡然下令,“攻克耶路撒冷之后,鸡犬不留。”
杀戮蒙古使者,一定要付出代价。更何况蒙古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座实施武装抵抗的城市。
第二天的黎明,回回炮开始对着耶路撒冷投掷石弹。上百斤的石头划破空气,重重砸在地面上,耶路撒冷城内的守军都会感觉到震动。偶尔击中城墙,坚固的城墙上就被砸出很大的伤痕。
没多久,城内的投石机也开始反击。与蒙古人的回回炮相比,这些玩意无论从规模或者是射程都远远不如。
伯颜大帅淡然的指挥着攻城。蒙古的回回炮尝试从各个角度进行射击,伯颜大帅对将校下令,“一定要记清楚城内哪里有投石机。”
“是。”将校们应道。
看着这帮人,伯颜大帅淡然说道:“你等不久之后就要攻城,知道哪里没有敌人的投石机,就能少死许多人。你们可要为自己小心。”
“是。”将校们更加谨慎的答道。
伯颜大帅相信这帮人一定很在意自己的身家性命,便也不再废话,让将校们各自去前线。大帅则看着地图。此次大汗西征已经将两河流域新月带纳入蒙古手中。包括大马士革在内的一系列名城都飘扬着忽必烈大汗的旗帜。只要拿下耶路撒冷,通往埃及的道路就被打开。想到盘踞在埃及的马木留克,伯颜大帅就感觉到心中仿佛燃烧起一团火焰。
在旭烈兀汗手下当差之时,伯颜大帅有些好友。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死在卑鄙的马木留克手中。只有消灭了马木留克,才能给这些朋友报仇雪恨。光复耶路撒冷,对于伯颜这样的景教徒同样有巨大的意义。
第88章 遥远的碗(四)
两河流域绝大部分地区都能用一马平川来形容。丘陵地带在两河流域比例不高,丘陵的高度也很一般。真想看山,得到两河流域以北的安纳托利亚高原才能一饱眼福。
伯颜大帅没有看山的兴趣,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走过的路途超过十万,所见过的风景数不胜数。最不能忘记的大概就是巴勒斯坦的平坦原野。在原野上,伯颜大帅对面马木留克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地中海东岸有几个重要海港城市或者近海城市。靠北的是阿勒颇,中部是大马士革与大马士革附近的贝鲁特。南边的城市是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再向南就是埃及的西奈半岛。二十三年前,两万五千马木留克军队从西奈半岛北上,对进攻耶路撒冷的五千蒙古军发动进攻。伯颜大帅当时就在蒙古军怯的不花将军麾下作战。
蒙古骑兵们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驰骋,他们不断靠近马木留克的军阵,在战马上做出各种有一定难度的动作。对面的马木留克军也派出骑兵对应,双方的骑兵就如同穿花蝴蝶般你来我往,看着热闹非凡。如此庆典马戏般的动作在伯颜大帅眼中看来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靠近敌人阵列,侦查敌人布阵方式以及人数的同时,还要驱逐乃至击杀靠近己方阵列的敌人骑兵。两边的阵列中都不时出现欢呼声,那是为自己一方的骑兵斥候击杀敌方而欢呼。每一次欢呼都意味着一条生命消失在世间。
那些活下来的蒙古骑兵们不断催马回到伯颜大帅面前,将自己用生命赌回来的消息大声报告给伯颜大帅。旁边的军中书记员将内容记下来,再等着伯颜大帅说话。如果伯颜大帅认为这内容有价值,便会说个‘赏’字。这边就会给蒙古军斥候奖赏。
“这几个人赏了。让大家都回来。”伯颜命道。他已经将之前的消息拼凑完成了敌人的局面,虽然情报必然有缺失,但是和时间效率相比,这点缺失也不至于影响战斗。
没多久,蒙古军斥候们如同飞鸟归林,纷纷往蒙古军阵方向赶回来。比较早赶回的斥候还能跑个直线,回到自己的部队。那些距离比较远的蒙古斥候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移动的森林。伯颜大帅命令蒙古步军主动向着马木留克的军阵发动进攻。蒙古步军就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平坦的原野上向敌人前进。
蒙古骑兵当然不敢挡了步军大队的道路,连忙催动马匹离开步军前进的方向。便是不能尽快赶回自己所在的骑兵部队,他们也只能接受这小小的不快。
很快,马木留克将军们就下达命令,那些马木留克弓箭手们走到前排,准备对不断靠近的蒙古军放箭。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蒙古军在一箭之地边缘停下了。那是超过八千的步军,却整齐的如同一人。
数千人的军队分为许多纵队,每个纵队之间都有间隔。没多久,一些东西沿着间隔推倒蒙古军阵前。就在马木留克将军们眯缝着眼睛猜测那到底是啥玩意的时候,随着一声声闷响,有些东西呼啸而来,直接飞入马木留克的军阵当中。
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兵,不管是骑马或者骑骆驼。只要挨上一发炮弹,立刻就报销。那些直接被打死的还算好,片刻剧痛之后立刻进入死亡世界。那些没有被立刻打死的则是肢体被打得爆炸,他们徒劳的捂着稀烂的肢体,无助的惨叫起来。
蒙古军并没有因为看到这些而特别兴奋,炮兵们一通炮击之后,火枪兵们就将蒙古重火枪架在插在地上的支架上,对着马木留克军阵发射铅弹。挨上一发直径大概25毫米的铅弹,战场上的任何活物都抵挡不住。
不管是炮兵和火枪兵都算是冷静,他们依照平日的训练装填子弹,瞄准,发射。至于那战果,没人特别注意。因为蒙古人见到过自己的战友是如何被宋军的枪炮打到,如何在宋军火枪火炮制造的枪林弹雨中痛苦挣扎。以前的无助与绝望,现在一股脑的全部投射到马木留克的身上。
“大帅,观察哨回报,对面的马木留克派遣骆驼兵向我们步兵的两边包抄。”
“嗯。”伯颜大帅平淡的回应。蒙古军也模仿宋军,在阵地上立起高高的瞭望杆,由那些目力强劲,身体轻盈的家伙爬上去,拿着望远镜观察。最新消息用信号旗来传递。与火枪火炮一样,这些都是从宋军那边学来的方法。虽然蒙古朝廷在汉化的道路上遇到许多问题,有很多抵触。但是蒙古军在学习更强大军队的时候可是无比的谦卑与服从。所有的抱怨乃至怒骂只是因为蒙古军学习的太慢。
马木留克军的反应证明了他们并非弱旅,虽然遭到火枪火炮的迎头痛击,他们依旧能够发动进攻。这些马木留克军的骆驼上一般都安装了小型投石机,就是一种大弹弓。可以把拳头大的石块快速发射到三十步远的地方。那些骑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射速都不如这种投石机。虽然骆驼在枪炮声中表现的很不安,但是比起那些马匹来,骆驼还是坚定的多。在沙漠中是经常能够听到奇怪的动静。
与马匹相比,骆驼身材高大的多。坐在骆驼上的马木留克们居高临下的看到蒙古军的军队是长枪兵与火枪兵混编。不同的兵种每隔一段就交替出现。整个蒙古步军阵列都由这两个兵种组成。
没等骆驼兵向蒙古军投放石块,就见蒙古火枪阵列中腾起一阵阵白烟,随着沉闷的枪声,这帮骆驼兵纷纷倒地。便是体格巨大的骆驼,挨上一发25毫米铅弹,身上也是一个血窟窿。若是被打中腿,就倒地不起。被打中头,更是当场毙命。至于上面的人类,防护能力还不如骆驼。
伯颜淡然的听着枪炮声。蒙古军第一次见识到宋军火器,是在24年前的鄂州之战。那时候赵嘉仁正式登上战争舞台,与现在的蒙古大汗忽必烈争雄。也是在那个差不多的时间,当时的蒙古大汗蒙哥在四川钓鱼城附近归天。
当时伯颜正跟着旭烈兀大汗进攻巴勒斯坦地区。眼瞅着就就要解决马木留克,拿下圣地耶路撒冷。当蒙哥大汗的死讯传到旭烈兀这边,旭烈兀就带着蒙古军东归,准备帮助忽必烈争夺大汗宝座。这才有了后来怯的不花将军战败。
激烈的枪炮声让伯颜大帅想起自己与宋军激战的过往。上帝的安排真是奇妙,曾经让蒙古军感受巨大痛苦与绝望的火枪火炮现在成了蒙古军的利器。观察员的报告,伯颜大帅自己从望远镜中看到的一切,都是马木留克军正在蒙古军的火力中痛苦挣扎。
马木留克(mamluk)的原意是“奴隶”,它的前身是古拉姆卫队,源自阿巴斯中期的政治斗争。阿巴斯王朝的第八代哈里发穆塔西姆是一个突厥女奴之子,他登基之后深深地忌惮着当时朝廷中如日中天的波斯系贵族,于是就通过自己的母亲从中亚雇佣了一批突厥战士做自己的护卫,这就是最早期的“古拉姆”也为之后的马穆鲁克奠定了基础。
大多来自于高加索地区和黑海北部非***被掳掠的青少年,有些是被奴隶贩子抓到并贩卖到中东地区,然后被哈里发和苏丹们编成雇佣军,而另外一些是来自东方的一些部落,被哈里发和苏丹看中,成为他们的雇佣兵。
这些民族中最有名的要数被东亚的帝国驱逐出大漠的突厥人。
在萨拉丁执政晚期,他统治了埃及,对原来的阿拉伯帝国奴隶卫队制度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革,为了稳定他的家族统治,萨拉丁抛弃了原来的古拉姆选拔体系,不再是奴隶军人混杂自由民雇佣兵,而是彻底的从私奴中选拔强壮的男子进行军事训练,再统一配发装备。因而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军事贵族集团。
这支奴隶军队表现出有奶便是娘的本色,只要他们重金,给他们更大的发展空间。马木留克们就可以毫不迟疑的杀死旧主,投奔到新主人旗下。随着马木留克越来越强大,最后完成了奴隶翻身做主人的变化。在埃及建起马木留克王朝。
“大帅,马木留克骑兵出动了!”观察哨给出了最新战况。
伯颜大帅放下望远镜,轻轻用手拍着马匹的脖颈,安抚着有些激动的马匹。这批漂亮的阿拉伯马是玛利亚公主返回君士坦丁堡之后送给伯颜大帅的。与那些性子阴冷的蒙古马相比,阿拉伯马就显得敏感柔和。它最初的时候平静的站立,就如伯颜大帅一贯的冷淡。在伯颜大帅心中难以遏制的激动起来之时,它也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已经不用肉眼去看,伯颜大帅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忘记的影像。马木留克的骑兵与骆驼兵向着蒙古军包围,许多蒙古军选择撤离,怯的不花将军对劝说他离开的伯颜大帅坚毅的说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打过如此败仗,若是逃回去,也是死罪。若是我死在这里,大家反倒可以安全。伯颜,赶紧逃走吧。上帝保佑你。”
睁开眼。伯颜大帅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怯的不花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旭烈兀大汗这边,大汗果然没有惩处那些逃离战场才保住性命的人。他沉痛的说道:“怯的不花已经战死,我不能再失去你们。”
之后伯颜奉旭烈兀大汗所命跑遍了西方十字教诸国,努力游说各国再次发动十字军东征,解决马木留克。在东罗马遇到了他的爱情。又受命前往忽必烈大汗那里。得知了玛利亚公主嫁到伊尔汗国,得知了本来要迎娶玛利亚公主的旭烈兀大汗去世,旭烈兀大汗的儿子就娶了玛利亚公主。伯颜大帅就答应了忽必烈大汗的要求,留在忽必烈大汗的麾下效力。
举起手,擦掉眼中的那点泪水。二十多年的期待在今日得偿所愿。以蒙古军鲜血换来的经验,那些马木留克军扛不住太久。伯颜大声命道:“左右军的骑兵前进,等马木留克军崩溃,你们就开始追击。”
牛角号声响起,此战有一万蒙古骑兵参战,左右军各有三千蒙古骑兵。中军除了四千蒙古军,现在还有两千步军在伯颜大帅直接指挥下。根据眼下的局面,这四千骑兵与两千步军已经不用再投入战斗。
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如伯颜大帅所料,这些从埃及赶来援助耶路撒冷守军的是马木留克精锐。他们与当年的蒙古精锐一样,面对枪炮的不断打击,依旧尝试进行战斗。这些尝试只是不断积累失败,不断让他们的阵列松散,不断让他们的精锐战死。
“大帅。马木留克军已经崩溃。我军开始追击。”左右两支蒙古骑军先后派人回来禀报。
“嗯。”伯颜大帅淡淡的应道。在与赵嘉仁的宋军作战之前,伯颜大帅曾经认为战争可以靠勇气和经验获胜。在黄河战役之后,伯颜大帅终于明白有些差距是没办法单靠勇气与毅力维持。更何况宋军在勇气和毅力更胜蒙古军许多。
远远看去,远处的战场上硝烟弥漫,烟尘滚滚。蒙古军开始追击溃败的马木留克军。上一次怯的不花将军战败的原因完全是兵力太少,而且突然遭到两万五千精锐马木留克军的偷袭包围。这次就完全不同。第八批大汗的直属部族已经抵达巴格达,大汗手中的可用之兵已经到了二十万之多。蒙古军再也不会出现以前那种兵力不足的问题。
“启禀大汗,伯颜大帅禀报,已经击溃前来援助的三万马木留克军。斩首两万四千。其他马木留克军抛下同伴逃回了埃及。”
忽必烈大汗听了之后微微一笑,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并不足以让忽必烈大汗欣喜若狂。在与马木留克交战之前,忽必烈大汗还因为怯的不花战败的缘故,觉得马木留克应该颇为棘手。真的打起来,忽必烈大汗并不觉得马木留克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这些人的战斗力比起守襄阳的宋军精锐还有些差距。譬如,蒙古军只用了三天就攻破了耶路撒冷的城墙,现在城内的抵抗已经基本结束。蒙古军正按照传统,将全城的人都带出来。
只要解决掉耶路撒冷,下一步就是彻底解决埃及的马木留克。之后就继续扩张忽必烈的直属领地。就在大汗考虑未来之时,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战鼓声。这是处决俘虏的战鼓。蒙古军对于抵抗的城市一贯如此,更不用说守城的将领还公开处决了忽必烈派去的使者。蒙古人认为使者是非常神圣的存在,侮辱和杀死使者,都是必须用生命来洗雪的大事。
就在此时,有人跑进来。此人有着绿色的眼睛,乃是蒙古军中的色目首领。他跪伏在忽必烈面前,声音颤抖的说道:“大汗,我们得到了圣碗的消息!”
“圣碗?”忽必烈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立刻有随军的景教教士给忽必烈作了解释,圣碗也叫做圣杯。据说是犹太历尼散月十四日,也就是耶稣受难前的逾越节晚餐上,耶稣遣走加略人犹大后和11个门徒所使用的一个葡萄酒杯子。耶稣曾经拿起这个杯子吩咐门徒喝下里面象征他的血的红葡萄酒。
听了解释之后,忽必烈登时就没了兴趣。这么一个千年前的东西,也不知道朽坏成了什么样子。这帮信十字教的就特别喜欢收集与基督有关的玩意。譬如伯颜大帅就曾经费了很大气力收集了‘真十字架’随便。
这个‘真十字架’是耶稣被钉死在上面的那个十字架。几十年前在战争中被马木留克的主人萨拉丁缴获,然后给打碎了。伯颜这次征战,就下令仔细搜索。最后找到了一些据说是‘真十字架’的残余木片。那些残片拼凑起来根本不成形,伯颜就下令用丝绸和金银把残片给包裹重制,弄了个看着光鲜的十字架。
注意到了忽必烈大汗的表情,色目首领急切的说道:“大汗,圣碗乃是基督遗物,谁拥有它,谁就有了基督的正统性。”
听了这个话,忽必烈好歹有了点兴趣。但是他对于这帮十字教的爱好还是不能认同。这帮家伙希望收集到的物件中有个圣枪,也叫朗基努斯之枪(spear of longinus)。根据《新约》记载,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名百夫长用枪刺伤了他的侧腹,看看基督是不是真的死了。这杆枪上浸润了基督的血,就成了圣枪。
在忽必烈看来,这玩意与其说是圣枪,还不如说是魔枪。至少蒙古人绝不会认为刺穿长生天之子的枪有任何神圣可言。那玩意是绝世的邪器才对。
第89章 遥远的碗(五)
那是一个有着三角眼的老头,包着头巾,皮肤如老树般干枯。忽必烈大汗心中登时就没了对这人的兴趣,论起各种精致的骗子,这种老头状的最顽固。
“我爷爷为萨拉丁大人守卫财产。”老头做了个自我介绍。
这下连伯颜大帅都觉得大概可以把老头子拖出去砍了。萨拉丁是大概一百年前的人物,以老头子的年龄,大概能凑得上。但是伯颜大帅并不相信什么狗屁藏宝的消息。便是萨拉丁的库管忠贞不二,库管的子孙们也绝不会那么忠贞。
“萨拉丁大人去世的时候只剩下了十几个银币。”老头子继续说道。
听了翻译过来的话,忽必烈与伯颜终于开始正眼看这个老头。这老头子也不是善类,只是被看了这一眼就开始忍不住发抖。这不是老头子胆怯,忽必烈和伯颜两人平生杀人无算,他们什么珍宝没见过,断然没有被一个老头子戏弄的道理。
仿佛小兽感觉到了死亡,老头子连忙竹筒倒豆子般的开始叙述,“当年萨拉丁大人夺取十字军的真十字架。虽然十字架被折断,但是萨拉丁大人缺钱,又知道这物件乃是十字教的圣物,虽然打断了,却并没有毁掉。而是寻找十字教里有钱的国家,高价卖给了好几家人。我这里还有当时买家的姓名名册……”
说到这里,老头子更觉得危险扑面而来,压迫的他简直无法呼吸。他不得不勉强吞咽口口水,如同垂死的小动物般挤出话来,“这是真的。”
忽必烈看了看伯颜,他觉得这样的骗子老头干脆杀了了事。这一生,忽必烈见过太多这样的混蛋。伯颜却微微摇头,这让忽必烈颇为讶异。然后就听伯颜说道:“把名册交出来。”
“……大人,难倒就没什么赏赐么?”老头看着可怜巴巴的说道。
“你想要什么赏赐?”伯颜竟然和颜悦色的问。
“至少给我点钱,保住条命。”老头嘟囔的说道。
见老头的要求还算合理,忽必烈挥挥手示意把老头带下去。然后忽必烈并没有问这个圣碗的事情,而是直接询问起之前的战争。如果圣碗真的有那么神圣,它就不该落入异教徒手中,也不该被凡人操纵。和这种破事相比,战争才是最有价值的存在。
忽必烈先听伯颜禀报了战争的经过,两万五千马木留克精锐面对两万蒙古军,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彻底击溃。打垮这些马木留克的是蒙古步军,蒙古骑兵在这场战斗中的作用是侦查、骚扰、追击。
“五千驮马能运送一万步军的辎重?”忽必烈对这个问题最感兴趣。蒙古骑兵一般是每人三匹马,这样才能维持长距离行军。见识过大宋步军发挥出的超强战斗力,忽必烈非常渴望拥有那样的步军。
伯颜点点头,“宋国那种三十里一个的兵站非常适合现在的大汗领地。这里不太下雨,又不缺乏河流。若是有这样的后勤兵站,打起仗来甚至可以用毛驴拉车。”
想到威武的蒙古军队竟然依靠毛驴,忽必烈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就在大汗想再聊有关军队的事情,却听伯颜说道:“大汗,咱们掌握了十字教的圣物,对咱们有好处。”
“为何?”忽必烈知道伯颜乃是十字教的信徒,却没想到伯颜居然如此算计十字教。
“金约柜、都灵裹尸布、圣杯、圣包皮、真十字架、朗基奴斯枪、圣钉、圣荆棘冠。都是十字教的圣物,若是这些圣物在咱们手中,虽然不能废立教皇,却能让那些十字教的信众来朝圣。这对咱们大有好处。”
“他们又不会因此投奔咱们。”忽必烈并没有表现出浪漫主义的情绪。
“咱们本就不需要他们投奔咱们。欧洲各国国王都要向罗马教宗下跪,咱们怎么会承认罗马教宗。但是有圣物在手,我等就可以提升我们治下主教的地位。甚至与罗马教廷分庭抗礼。”
“这……东罗马不也是十字教么?”忽必烈明显对于十字教的历史缺乏了解。
伯颜不得不给忽必烈大汗普及一下知识。十字教最初的时候乃是从犹太教中分离出来的异端,但是犹太教遭受沉重打击之后,十字教就后来居上,开始普及。之后罗马皇帝立十字教为国教,便出现了教廷。
最早的教廷乃是东正教教廷,也就是东罗马掌握的十字教。这个十字教有个特点,那就是皇帝对大牧首有任免权,罗马宫廷凌驾教廷之上。
西边的罗马教廷走的就是另外的道路,教廷代表了上天的神圣性,各国国王都要向教皇下跪,获得君权神授的法统地位。
听了这些基本知识,忽必烈大汗立刻就确定了自己对罗马教廷的态度,那就是绝不会承认罗马教廷的权威。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还没有……,哦,还有忽必烈的哥哥蒙哥。除了这些人之外,没人能够让忽必烈下跪。所有蒙古境内的宗教,不管是景教、喇嘛、和尚、道士、回回首领,各种人类都必须向忽必烈下跪才行。
有了基本思路,忽必烈马上就表示自己对伯颜大帅的认同,“便寻了这些圣物。”
说完之后,忽必烈突然心有所感,他问伯颜,“你觉得我们认同的圣物,就该是圣物吧。”
“若是到了不得以的时候,只能如此。”伯颜回答的很干脆,然后他继续说道:“大汗,我想在耶路撒冷这边弄个田庄。”
“田庄哪里不能弄,怎么会想在这么远的地方。在巴格达附近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个心愿而已。毕竟我信教,在这里有田庄,貌似更神圣些。”
“哼。你们这些人总是想着朝圣。”
君臣之间的谈话倒也轻松,毕竟现在是大胜。
在更南边的开罗。气氛就完全不同。大宋驻马木留克王朝的代表感受到了那种不安。不安已经维持了许久,蒙古人南侵一直是马木留克的噩梦,现在噩梦成真,蒙古人很可能就要杀到这里。城里面上层是人心惶惶。
大宋的使团也觉得非常不安,蒙古人是会屠城的。这点毋庸置疑。到了那一天,大宋使团不相信蒙古人会格外对大宋使团网开一面。所以使团商议之后,干脆就卷铺盖跑路。至于要跑到哪里,大家的决议是先撤到红海南端的大宋领地去。
有了决定,大宋的人们马上就动手。所有大宋人员全部出发。这个消息也用最快的手段送向了大宋的首都杭州。
在杭州的赵嘉仁对此事并不是特别反感,蒙古逃到西边并不损害大宋的利益。如果忽必烈能够老老实实的承认现实,大宋甚至不在乎在中东与蒙古合作。实际上双方的贸易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最近蒙古甚至向大宋订购了大批的铁质镣铐,从其他情报来看,蒙古正在使用那些被俘的努力大兴土木。而靠蒙古人自己,根本没办法满足这些金属制品的需求。
赵嘉仁最后把礼部的人来找,询问熊尚书,有没有人敢自告奋勇前去见忽必烈,和忽必烈商议开辟航路的事情。大宋有兴趣开辟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想完成这样的项目,就不能无视蒙古的存在。
熊裳尚书立刻回去征集人手,果然有人不怕生死,只想立功。礼部就派遣了使者团向中东出发。这出发总得有点礼物,赵嘉仁就让使者在广东的刘家珍珠养殖场,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好的珍珠。
这个养殖场乃是刘宠请求赵嘉仁,赵嘉仁帮他定下的。使者团出发前还专门去拜访了刘猛,此时刘猛也快退休,当然是热情的写了推荐信。
使者有正副使者两人,在这一路上有的是时间,两人都对此次出使并不太乐观。对于这两个人而言,他们的使命就是去见到忽必烈,带给忽必烈两个消息。第一个是请求忽必烈归还宋理宗的颅骨制成的嘎巴拉碗。第二个则是询问忽必烈有没有修建运河的计划。
这是一趟苦差事,不管两人最终的成果如何,他们都会得到晋升。对于敢跑这么远的人而言,简单的苦劳并没办法满足两人的野心。可是怎么看都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不管赵官家自己的心态如何平和,想来蒙古那边的心境是没有大宋这么开心的。好不容易能够捏住让大宋不爽的地方,忽必烈真的不会在这些方面刁难大宋么。
空对空的谈论也没有什么效果。众人到了广州这边,就见到了刘猛家族的代表。听闻这些天家代表是来购买珍珠,刘家的掌柜马上满脸欢喜。珠子放在托盘里面拿出来,使者也颇为惊讶。
珍珠当然是又圆又大为最好,若是不够大,那自然是越圆越好。现在托盘里的珍珠虽然都不至于到了稀世珍宝的地步,却也都接近走马珠的模样。就是非常圆。原本使者还觉得刘家的东西质量只怕不行,现在他们感觉自己也许是小看了刘家。
掌柜非常自豪的说道:“两位大使,这都是极好的珠子。今年刚采出来的。”
“什么价钱?”使者询问。
“既然是官家派来的人,我们当然不能要高价。就这个数吧。”掌柜边说边在纸上写了个数字。
礼部的两人也不是穷出身,一看价钱就大为震惊。这价钱只有普通珍珠的一半。所谓的普通珍珠,就是指形状不够圆,个头比现在的珠子小的那种。以这个价钱销售,看得出刘家对于赵官家的忠诚。
实际上这两位是真的想太多。刘家当然忠诚,但是定下这个价钱的目的则是要抢占市场。在赵嘉仁的指导下,刘宠家族直接与农学院设在南海的分部合作,珠子产量马上就暴增。普通人养珍珠,是碰运气般的等着珍珠贝自己吸入杂物,生出珍珠来。
农学院的养殖手段则是大量养殖珍珠贝,找合适接种的,采用手术方式,让珍珠贝生出珍珠。以前的传统手段,打开几十个珍珠贝,能够找到一个有珍珠的。刘家的养殖场那是每一个珍珠贝里面都有好几颗珍珠。效率高了百倍。
除了依靠理论的基本技术之外,刘宠家还听从了赵官家的建议,采取了高技术。这种高技术是指给珍珠植入打磨过的珍珠粒,让珍珠贝分泌的珍珠质包裹在用普通珍珠打磨出的圆珠之上。所以能够很快生产出比较大颗粒的走马珠。
采用了这样的手段之后,珍珠的利用率更是大大增加。普通珍珠打磨下来的边角料还能制成珍珠粉销售,根本没有任何浪费。在刘勇家看来,他们已经是在抢钱,自然把价格定在一个更容易被接受的范围内为好。
使者就用非常便宜的价格购买了五百颗珍珠。其实真正送给蒙古大汗的大概就是两百颗。但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容,大家并不太相信忽必烈手下的人就那么容易打发。
这边送走了使者,刘家的掌柜又准备了四百颗珠子发往杭州。这些珠子乃是刘猛专门交代的,自然是精挑细选。珠子不到十天就送到了刘猛手中,刘猛就拎着这份礼物前去拜见赵嘉仁。
当刘猛就把盒子打开的时候,赵嘉仁的表情也动摇了一下。珍珠的光泽很漂亮,又是一大盒子走马珠,看着就喜人。但是赵家人见过的东西岂是这个时代能比拟的,他片刻后就恢复了冷静,笑道:“你这是要贿赂我么?”
当刘猛就把盒子打开的时候,赵嘉仁的表情也动摇了一下。珍珠的光泽很漂亮,又是一大盒子走马珠,看着就喜人。但是赵家人见过的东西岂是这个时代能比拟的,他片刻后就恢复了冷静,笑道:“你这是要贿赂我么?”
“一点心意。”刘猛笑道,“官家当然知道那些珠子是怎么养出来的。这点东西根本花不了几个钱。官家留着玩耍即可。”
赵嘉仁自己是想拒绝的。以他那种追求简约生活的立场,拿这么多珍珠等于是多了累赘。
第90章 遥远的碗(六)
打开第一层盒盖,就见丝绸衬垫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一百颗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珍珠反射着柔和明亮的光芒。拿下第一层锦盒,第二层锦盒一百颗珍珠与第一层相同,连人影都能在光洁的外表上看得清楚。
拿下第二层,第三层的锦盒中也是同样的一百颗珍珠。秦玉贞没有要去看第四层,她若有所思的问道:“这是送给我的?”
“是。全是送给你的。”赵嘉仁回答的干脆。
“官家是想纳妾么?”秦玉贞正色问道。
赵嘉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好几瞬,赵嘉仁勉强憋出一句,“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看着丈夫尴尬的表情,秦玉贞噗嗤一笑,整个气氛登时就变得温馨。不过她心里面也清楚,这话其实也是有那么几丝担心在里面。秦玉贞见过世面,知道眼前这种级别的走马珠都是上上品。个头再大上些许,就到了极品的程度。
若是有三五十颗就罢了,出手就是四百颗,这真的是不得了。以她对丈夫的了解,这些珍珠大概不是买的。赵嘉仁从来没有搜集珍宝的爱好,属于‘不为一物缠身’的典范。
“你把这个送我,要我怎么用?”秦玉贞有些摸不清楚丈夫此举是何意。
“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过若是磨成粉末服用或者敷脸,我这边有专门用来磨粉的珍珠粒。”赵嘉仁边说边拿出一个罐子推到秦玉贞面前。
见到不小的罐子里头都是碎珍珠,秦玉贞也有些懵了。她搞不懂自家丈夫在闹哪出,便笑道:“没想到今日突然见到官家气派。”
“什么官家气派。刘勇觉得欠我的人情,送这些过来。我看他甚是诚恳,也不好意思不要。那家伙还信誓旦旦的说过些年要送我顶级珍珠。我觉得咱们不用抱这般幻想。”
听丈夫果然如平日一样露出那种洋洋自得,秦玉贞就询问具体情况。赵嘉仁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妻子讲述。秦玉贞也曾经跟着赵嘉仁到过广州,知道那边的珍珠是什么价位。对于新的珍珠价格十分讶异,“竟然只有之前价格的五十分之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不。不是以前价格的五十分之一,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我说的是成珠率是以前的五十倍。花费的气力不止以前的五十分之一。”身为理工男,赵嘉仁在数字方面绝不肯妥协。
“反正就是不值钱的东西才会给我。”秦玉贞也忍不住针锋相对。
本来这也就是句玩笑话,却见赵嘉仁脸色一变,站起身就走。这下秦玉贞先是觉得愕然,然后就感觉自己说的话也许有些过份。这样的珍珠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不值钱,珍珠粉敷脸,更是只有皇家与那些富可敌国的家族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虽然赵嘉仁那种莫名的固执很惹人厌,秦玉贞也知道赵嘉仁拿这么多东西来是好意。
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莫名的生气?以前自己可从来不这样,虽然谈不上媚,却也婉约。现在的自己怎么会变得动辄针锋相对。突然想到这些变化,秦玉贞自己也一阵不安。
赵嘉仁跑路的原因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确不高兴,另外一部分是不想和更年期的老婆起冲突。很多人认为情绪是一种精神活动,实际上情绪是在反应肉体的状态。以为靠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那不是唯物主义的想法。
除了不想继续冲突之外,赵嘉仁还想起了另外的事情。他以前当医生的时候,对于各种‘传统方子’其实颇为质疑。其中之一就是珍珠美颜的说法。和其他医生讨论,最终也没有一个真正的结论。但是让赵嘉仁对于珍珠产地有了些了解。在东北各条大河以及海边也有巨大的珍珠贝,出产的‘东珠’极为有名。既然大宋在那边有驻军,就不如在那边发展一下产业。只要有钱赚,背井离乡就变得容易接受。
听了赵嘉仁询问刘家可否有人愿意去北边养殖珍珠,刘猛很快就表示大概没有。养珍珠是很辛苦的事情,多数刘家子弟宁愿留在大城市做些普通的工作也不想那么辛苦。更不用说跑去遥远的北方养殖珍珠。
“若是没有人,我就另外找人。”赵嘉仁爽快的告诉刘猛。
“这……可否让我再问问。”刘猛当然不希望出现额外竞争者。他最初可没想到珍珠买卖能这么好做,一年收了几万颗珍珠,就是几万贯。过几年产量大概能到几十万颗,而且还会有大量极品珍珠,一年几十万贯,刘家在刘猛去世之前就会成为富裕之家。刘猛觉得自己这一生算是对得起家族,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
“要快。这等事情当然是越早办越好。”赵嘉仁叮嘱道。刘猛家族能兴起,赵嘉仁当然觉得很好。无论如何,刘猛都为国家做了许多。但是刘猛家族的兴起若是建立在垄断某个行业之上,赵嘉仁可是不会答应的。实际上他已经开始考虑寻找其他的途径,譬如把北方珍珠养殖业与北方退役军人的出路结合一下。
大宋的珍珠养殖业处于巨变前的时候,大宋的使者们乘坐着蒸汽车船以最快速度抵达波斯湾东岸的贸易城市巴士拉。接着就以大宋礼部名义,正式送信给巴格达,请求拜见蒙古大汗忽必烈。
此时巴格达城内最最贵之人乃是太子真金。忽必烈大汗带领着伯颜大帅正在征讨马木留克。大概两个月前,忽必烈大汗夺取了耶路撒冷,随即挥军杀进埃及。最新消息是忽必烈大汗已经攻克开罗,马木留克王朝的苏丹、哈里发以及贵人们逃往埃及南方。开罗城又爆发了瘟疫,有说法是忽必烈大汗正在考虑返回巴格达,以后再继续追击逃跑的马木留克残党。
对于大宋此时派遣使者前来,太子真金很重视。蒙古实际上是被大宋给打跑的,蒙古上层都心知肚明。从巴格达前往大宋,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大概得两年,比较好走的大概是水路。太子真金知道当年在河北的时候,大宋的海船统治着河北山东临近的海洋。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大宋依旧统治着天竺洋。至少蒙古现在没有实力与大宋一较高下。
真金的使者很快就抵达巴士拉,见到了大宋使者。双方一经交涉,真金太子得知,大宋请求蒙古大汗交还用宋理宗颅骨制作的嘎巴拉碗。确定这是大宋使者的目的,太子真金也有点心虚,他在最近的一些法会上多次见到那个嘎巴拉碗。看得出,国师巴斯巴对于这个嘎巴拉碗非常珍视。巴斯巴国师又是忽必烈大汗非常器重的贵人,此事只怕是不容易。
就在太子对此为难之时,消息传来,蒙古屠灭开罗城之后开始北归,忽必烈大汗很快就会回到巴格达。据说伯颜大帅会留在被掠夺过一番的耶路撒冷,并不和忽必烈大汗一起回巴格达。
这些消息没错。因为爆发瘟疫,让忽必烈大汗只能仓促屠城后率军北归。抵达耶路撒冷之后,大汗就让伯颜大帅留在耶路撒冷。这次远征埃及不能算是收获全功。耶路撒冷,大马士革,阿勒颇等地中海东岸城市也不能算是稳固。自然得留下可靠的人负责。加上伯颜又是个虔诚的教徒,想在耶路撒冷弄个庄园。为忽必烈效力的这些年,伯颜一直维持修士般的清苦生活。他好不容易提出想置办家产,忽必烈非常希望能够满足自己的忠臣。
大汗一走,伯颜就把已经到了耶路撒冷城的玛利亚公主接进了他选中的庄园。这里曾经是耶路撒冷王国王室的庄园,最大特点是有很丰沛的水源。两河流域降雨比较少,日照长。气温相对较高。有水源的地方就能长出很好的植被与作物。这一带的城市也被称为绿洲城市。
伯颜大帅选中这里还真不是看重这个庄园的粮食生产。他获得的赏赐绝不会仅有这么一个庄园,伯颜只是谨守修士的传统,安贫乐道。身为蒙古重臣,他可以很轻松的拥有巨大的财富。这么一个庄园吸引伯颜的地方就在于它幽静,风景很好。虽然外面依旧是刀光剑影,依旧是战火纷飞,但是在这里就会感觉非常安宁。
给玻璃杯中倒上葡萄酒,伯颜大帅丝毫不觉得殷虹的酒浆与鲜血类似,只有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误解。在他面前的水池中,玛利亚公主脱下所有衣服,从容的坐在温暖的水中。仆役和侍女们识趣的不敢过来打搅,这么安逸的午后,伯颜大帅觉得自己终于能放松下来。不用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只用随心所欲的生活。
此时的他,只想这么静静的坐着喝点酒。然后玛利亚公主从水池中站起,向着伯颜走来。她看着热情如火,无比期待。伯颜大帅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千言万语,却发现自己此时只想看着公主,啜饮美酒。这才是真正的闲暇时光。
第91章 遥远的碗(七)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么?”
“嗯。”
“以后你还会离开么?”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听了情人所说的话,玛利亚公主就露出了笑容。她此时穿了一件纯棉的衣服,头发盘起,用毛巾裹着。在她对面的伯颜大帅懒洋洋躺在藤椅上,看着好像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指挥着仆役修整庄园的是玛利亚公主,对于也许是下半生都要居住的场所,公主可是有无穷的热情要好好整理这里。然而伯颜就如一只猫,不管栖身之地是什么样子,只要没有打搅到他,他就是懒洋洋的打瞌睡。
对于这样的怠惰,玛利亚公主发觉自己实在没办法去讨厌。
然而伯颜毕竟是蒙古重臣,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身前往耶路撒冷。在那里有太多公务等着伯颜去处理。既然耶路撒冷进行了抵抗,忽必烈大汗自然不会放过。这座城市里面的老人被杀光,壮年带上镣铐去当苦役。女人和身高不过车轮的孩子被带走去巴格达,蒙古大汗需要用女人和人口去赏赐那些有战功的家庭。所以耶路撒冷城显得很冷清。
蒙古军中的犹太军坚持要驻扎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故乡,一千年来这些人没能以征服者的身份归来,直到现在才如愿以偿。
伯颜大帅并不担心有什么军事问题,现在只有别人希望能够躲开蒙古军的注意,还不存在别人主动攻击蒙古军的局面。在这样安全的环境里,伯颜大帅只是处置了几件公务,接着就准备回庄园去。
身边的人看着伯颜大帅的举动,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伯颜大帅根本不以为意,只等着确定把最后一批送去巴格达的人发走,他就可以收工回家。
夺回耶路撒冷对于基督教世界有很大的意义。但是将近两百年前,那次巨大的冲击结束之后,欧洲上层对于耶路撒冷的看法就越来越趋于现实。争夺这片土地的投入和从这片土地上的收益不成比例,当宗教的热情消退,那些君主们就不得不考虑这个事实。
而且即便谈现实,现实中的十字军已经夺取了耶路撒冷。但是上帝貌似并没有因此而赐福给这些投身战争的信徒。十字军东征的确杀死了许多异教徒,也有非常多的信徒们死于非命。如果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为何上帝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信徒们败给异教徒呢。
如果伯颜大帅身在巴格达,身在忽必烈大汗身边,他就可以处置与欧洲君主联络的事情。现在的伯颜大帅独自在外,他处置外交的事情就是自寻死路。
大帅的部下们很能干,加上又能从人口转运中捞取好处,见到部下们开始干起自己的事情,伯颜大帅立刻离开耶路撒冷,返回庄园。在庄园里面,伯颜再次恢复到懒洋洋的状态。这种在心上人身边的怠惰就是他所希望的生活。看着玛利亚公主以女主人的身份对庄园进行修正,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伯颜感觉安心。
但是这样的美好生活总是很容易就被打断,太子真金的使者送来了太子的信件,心中言说,忽必烈大汗回到巴格达之后接见了大宋的使者,听闻大宋使者的请求之后,忽必烈大汗就要杀了大宋使者。真金太子请求伯颜大帅能够赶回巴格达帮助解决这件事。
蒙古人非常尊重使者,特别是尊重蒙古使者。以蒙古使者受辱为理由,灭国屠城的事情干过许多。因为如此,蒙古也比较保证对方使者的安全,哪怕是敌对那边的使者。和蒙古不是敌对的势力真的不好找。大汗突然要杀大宋使者,这样的事情貌似很不正常。
一旦回到巴格达,伯颜大帅就得留在巴格达。经过判断之后,伯颜大帅觉得自己还是留在耶路撒冷为好。贸然跑回去掺乎破事,往往会自取灭亡。
大宋使者并不知道监牢外面竟然还有这样的变化,他们自己对于蒙古人的反应,或者说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反应非常愤怒。巴格达派使者邀请大宋使者前往巴格达,这就是一场非常正式的会见,见面之后还算好。等大宋这边提出请求,忽必烈登时就变了脸色。他嘲讽的表示,我凭本事砍的脑壳,为啥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
大宋使者听了之后也是怒气难以遏制,于是就非常含蓄的告诉忽必烈。若是大家都狠辣到挖坟,又有什么意义呢。忽必烈听完之后就勃然大怒,下令将大宋使者投入监狱。
在监狱的这些日子里,大宋使者们也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析出来的结果大概是忽必烈担心大宋这边派兵北上攻克和林。和林这个地方埋葬了不少蒙古皇帝。其中的成吉思汗的坟墓大概是最难确定位置。除此之外,窝阔台,贵由,蒙哥三人的坟墓可就容易找的多。特别是忽必烈的哥哥蒙哥的坟墓。
蒙古人挖了宋理宗的坟墓,砍了宋理宗的头颅。大宋攻占和林的时候自然可以这么如法炮制。看得出,忽必烈对这样的想象非常难以接受。身在万里之外,使者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获救。或者自己的生命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么?
使者并不知道的是,一个多月前的确有一支宋军骑兵向着和林方向出发。他们并不是为了一次就攻下和林,燕云军区的命令是让他们进行威力侦察。打击沿途的部落,确定行军路线。为之后的作战做准备。
在接见大宋使者的时候,忽必烈得到了消息。再听了使者那威胁的话语,忽必烈当然就将两件事给联系在一起。认为大宋使者就在使用忽必烈祖先的坟墓实施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忽必烈认为自己除了要把这些胆大妄为的大宋使者下狱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在这里面最想居中协调的就是太子真金。太子对于大宋当然不会有好印象,但是这不等于要这么做。真金还是希望能够维持蒙古的体面。
第92章 收复朝鲜(一)
夜色深沉,忽必烈大汗觉得难以入睡。他起身坐在躺椅上,点着了一支雪茄。芳香甜美的味道让忽必烈感觉放松许多,更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大汗心中苦笑,他表示反对汉人的生活方式,但是忽必烈自己知道,来自汉人的生活方式已经深深影响了忽必烈。有些东西已经是忽必烈一天都不能缺乏的存在。
小小的反思很快就跳转到另外一件事上,那是二十多年前,忽必烈互送蒙哥大汗的遗体去安葬。他们抓住途中遇到的所有的人,在杀死这些殉葬者之前对他们说:“离开现世到阴世去服侍你们驾崩的主人吧。”
到底一路上杀了多少人,忽必烈自己也记不清楚。在他含糊的记忆中,至少得有超过两千人给蒙哥大汗殉葬。因为蒙哥大汗并不热衷于收集别人的妻女,忽必烈专门从服侍过成吉思汗的后宫美女中找了四十人给蒙哥殉葬。这样数量的殉葬者才配得上蒙古大汗的人生。
与如此之多的殉葬者相比,大汗的陪葬物显得十分普通。当年成吉思汗的下葬时,貂皮袄、皮帽,其靴袜、系腰、盒钵,俱用白粉皮为之。殉以金壶瓶二,盏一,碗碟匙筋各一。殓讫,用黄金为箍四条以束之。另外还有一匹骏马。
这身东西材料上成,内容简单。一个普通蒙古人骑马出行时有什么样的配备,蒙古大汗就陪葬什么配备。在蒙古人看来,这样一身东西足以让另一个世界的成吉思汗纵马驰骋。
简单的陪葬品与蒙古大汗一起深埋在并无特别标志的土地下。下葬之后用马队在地上践踏,让地面上再无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墓碑,没有坟丘。只有少数人知道埋葬地在哪里,随着时间流逝,再也没人能够找到具体的地点。
成吉思汗之后的窝阔台汗如此,贵由汗如此,蒙哥汗也是如此。忽必烈希望自己最终与前任相同,一身普通蒙古人的陪葬品,葬在一个并无人知的地方。到了地下,想来就可以跟随以前的历任大汗,继续驰骋在另一个无边无尽的世界。
在现实的世界从大都迁移到巴格达,忽必烈曾经以为辽阔的土地屏蔽在宋国和他之间。却没想到宋国通过海路抵达遥远的巴格,依旧阴魂不散的萦绕在忽必烈身边。宋国使者对于历代蒙古大汗的陵寝威胁并没有真正激怒忽必烈,参与埋葬蒙哥大汗的忽必烈自己都记不起蒙哥到底埋葬在什么地方。
宋国使者让忽必烈不能忍受的是现实中的威胁,当年宋军在河北就是先夺取直沽寨,进而攻打大都。如果宋军通过海路运输大量兵马杀到巴士拉,岂不是河北之战重演。一想到这些,忽必烈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连抽雪茄的动作都重了许多。
想到后来,忽必烈甚至有些责怪伯颜将金帐迁移到巴格达的建议。如果金帐是在和林,宋国的船队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抵达。现在已经大概横扫了埃及与阿拉伯半岛,接下来蒙古又该向哪里去。是向西方发动进攻,还是向南进攻天竺。
额头有汗,心中焦躁。最后忽必烈大汗起身命令部下,他要沐浴。浸泡在热水中的时候,蒙古大汗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些。然而大汗并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正在考虑一个整体大战略问题,这种大战略是极为需要脑力和空间的想象力,同样还需要巨大的脑力消耗。
侍女扶着忽必烈从浴池中出来,用毛巾轻柔的给他擦干。忽必烈虽然按绝舒服了许多,却还是心浮气躁。批了浴衣,走向门口,准备透透气。外面经过的奴隶正托了盘子过来,没想到忽必烈突然出现,吓得赶紧收住脚步。结果没注意手上,托盘上的一个杯子啪的落地碎成好几块。
忽必烈眉头一皱,对侍卫命道:“抽这个不长眼的二十鞭子。”
“是。”侍卫连忙答道。
“在院子里抽。”忽必烈命道。
没多久,随着响亮的一声鞭子,奴隶忍不住发出惨叫。忽必烈此时正坐在旁边的外间,奴隶虽然打碎了一个杯子,却没有打破送来的蜂蜜水。这些水在地下井中冰镇,喝下去只觉得浑身舒畅。加上被鞭打的奴隶发出的惨叫,忽必烈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心情一放松,他靠在柔软的躺椅上酣然入梦。
侍卫们都是极了解忽必烈的人,真的想狠狠收拾那奴隶,鞭子反倒声音不大,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二十鞭子大概能打死。噼噼啪啪打得响亮,加上惨叫声,听着动静大。表演的性质反倒更多点。
清晨,伯颜大帅从睡梦中醒来。只是轻轻挪动身体,旁边的玛利亚就在朦胧中翻过身抱住伯颜。伯颜不太急着去厕所,就任由玛利亚抱着自己。仰望着房顶,伯颜大帅忍不住考虑起公务来。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放下公务,却没想到休息没多久,就忍不住开始考虑那些繁杂的事物。
年轻的时候几乎走遍了大宋称为世界岛的大陆,伯颜大帅不用费力就能在脑海中构架起现在的局面。东边的大宋靠着卓越的航海术走遍全球,西边的欧罗巴诸国比蒙古落后,却都是地头蛇,绝非善茬。现在蒙古占据了‘世界岛’的中间,埃及完全落入蒙古手中只是早晚的问题,蒙古已经站在了世界中心。这就是伯颜大帅为蒙古设计的未来。
蒙古接下来的选择有两条,一条是西进,征服欧罗巴诸国。另外一条则是南下,越过伊尔汗国的领地,进入南方的天竺。伯颜大帅虽然没有郝仁那样对大宋有极度的崇拜,却也知道大宋大概在二十年前就进入天竺洋。如果贸然南下攻略天竺,有可能引发大宋的连锁反应。
想着想着,伯颜大帅就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稍稍挪动身体,从银质烟盒里面摸出一支小雪茄,接着熟练的单手用长条火链点燃火柴,继而点燃了雪茄。一口烟下肚,伯颜觉得自己整个就精神起来。每次做这样的判断,伯颜都觉得无比疲惫。判断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伯颜很羡慕大宋的军队,有了赵嘉仁这样的主君,想来宋军可以轻松的做出有用的判断。
“嗯……”旁边的玛利亚终于醒来,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带着幸福的表情把脑袋枕在伯颜的肩头。
伯颜搂住玛利亚,虽然触手处温香玉软。但是必须说的是,色目人的身上毛多,就算是女性身上也不缺乏毛发。与汉人女性相比,手感就是差了点。不过伯颜大帅并不会因为有任何不满,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你要回到王庭了。”玛利亚声音低沉的说道。
“……是。”伯颜诚实的答道。身为强者,说谎从来不是他们的爱好。除了大宋官家赵嘉仁,伯颜大帅还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
玛利亚用脸颊在伯颜大帅的肩头蹭了蹭,也很淡然的答道:“尽早回来。等你回来的时候,庄园就已经修整完毕。”
大宋有非常不了的建筑能力,东罗马作为千年古国也有其深厚的底蕴。君士坦丁堡从来不缺乏能工巧匠,身为东罗马公主,玛利亚此次前来也邀请了一些出名的建筑家,为她重修这座美丽的绿洲庄园。
伯颜摸了摸怀中美人,从容答道:“却也不用着急。等到大汗命令我回去的时候再回去就好。傲慢是七大罪之首,在大汗面前,我们一定要谦逊。”
没等玛利亚回答,伯颜大帅就起身去了洗手间。根据蒙古大使传回来的消息,大宋的洗手间非常方便舒适。而罗马是千年古国,在罗马城里面就有非常成型的厕所。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伯颜大帅所料,他在耶路撒冷等待了半个月时间,蒙古大汗才发来命令要伯颜返回巴格达。告别了玛利亚公主,伯颜大帅踏上了返回王庭的道路。
刚回到巴格达,真金太子就先于忽必烈见了伯颜。简单介绍了忽必烈大汗扣下大宋使者的事情,真金太子表示这做法不符合蒙古的传统。伯颜大帅心想,真金成为太子也不符合蒙古的传统。但是他却根本没有说出这么糟糕的话。
“太子,这是大汗的命令。我们身为臣子,必须听从。”伯颜大帅表达了他的立场。
“我总觉得这么做会出什么事情。”真金表示了他的担忧。
伯颜觉得真金的能力大概不如忽必烈,但是听了这个判断,伯颜倒是比较认同真金的看法。扣押大宋使者本身没什么问题,忽必烈大汗在蒙古的地盘上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是大宋绝不会任由使者被扣押。
想了想,伯颜问道:“太子是想和宋国议和么?”
真金一惊,他从来没和自己贴身亲信之外的人谈过这个问题。对于那些人,真金反复交代决不许外泄。现在蒙古朝廷里面不乏那种吆喝着养精蓄锐杀回河北的言论。听伯颜如此坦率的问题,真金沉默片刻,然后试探着问道:“伯颜大帅,你以为真的可以议和么?”
“大概是不行。便是我们蒙古愿意议和,可宋国却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一定会继续和我们打仗。直到他们打不下去的时候才会议和。”伯颜坦率的讲出了自己对未来的看法。虽然没有亲自见到过大宋的皇帝赵嘉仁,伯颜却能够对赵嘉仁有判断。若是赵嘉仁如同那些宋国的汉人一样软弱,他当年只怕就会满足于‘滑县和议’的条约。并不会对河北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既然蒙古连河北都守不住,之后的局面更加不用考虑。宋军一定会继续对蒙古发动战争。
真金心中一阵失落。他成为太子之后,最希望的就是能够保住现在蒙古的江山。要是能够停止与周边的战争,他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做太子,进而成为新一任蒙古大汗。如果战争继续爆发,真金实在是感受到了过于强大的压力。
伯颜趁机继续答道:“太子,臣以为的确应该放了宋国使者。我大蒙古没必要因为扣留使者而被嘲笑。”
听到伯颜赞同自己的看法,真金太子面露微笑,“我也觉得应该如此。”
表示了对真金太子的有限支持之后,伯颜大帅就前去见忽必烈大汗。一路之上伯颜神色淡然,心中却在判断局面。不少人都知道,真金太子在撤离河北的时候带兵干掉了他的宿敌阿合马。却没人讲说此事。忽必烈大汗也是如此,他根本不提阿合马,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太子如此狠辣,伯颜可不想让太子觉得自己是敌人。伯颜与真金太子不过相差几岁年纪,忽必烈大汗一死,真金太子大权在握,大概是要狠狠收拾他一直不顺眼的家伙。
见到了忽必烈,忽必烈开门见山的问道:“伯颜,你觉得我们接下来是进军天竺好,还是向西进军?”
“大汗,我们接下来还是继续攻略埃及为好。即便是想进军西方诸国,最好的路线反倒是拿下埃及,进而向西夺取的黎波里。拿下的黎波里之后,我们可以乘船前往西西里,之后就可以进军罗马。这一路除了海路之外就是平地。若是走陆路,就得在山间经过。”当年伯颜出使欧罗巴各国的时候,对于地理非常清楚。此时讲述起来,更是切中肯綮。
忽必烈接着问了些问题,伯颜一一回答。此次会面从头到尾,忽必烈都没提过大宋使者的事情,伯颜也根本不多嘴。向太子承诺是一回事,具体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出来之后,伯颜大帅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整个事情与伯颜大帅想的差不多,宋国长时间联络不上使者,就传了消息回去。半个月之后,赵嘉仁得知自己的使者被蒙古扣下。赵官家下达了命令,“给辽东军区增派兵力,我们越海进攻高丽,收复朝鲜。”
第93章 收复朝鲜(二)
海事局后勤补给处供水管理科的新任科长神色严肃,看完了命令的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文件上写的没错么?”
“你是认为朝廷要消遣大家?”后勤处处长的声音里满是恶意。
科长听了之后也觉得自己所说的太不靠谱,现在朝廷的公文是说明文,早就不是以前进士当道之时的议论文或者抒情散文。说明文的要求在于真实,朝廷公文公开撒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马上就去执行。”科长低头表示赞同。
等出了处长办公室,科长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难以隐藏的欢喜。一路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科长往椅子里一坐,将文公放在桌上,只是再看一遍标题,他脸上就全是笑容。最后忍耐不住欢喜,科长干脆靠在椅子上哈哈笑出声。就见红色的公文标题写着‘关于开始全面淘汰风帆船只以及针对蒸汽车船开水供应设备的安排’。
蒸汽车船的锅炉提供的热量可以烧开水,开水是比什么都更有效的杀菌方式。蒸汽车船的引用水储水箱里面可不再需要银片这样的杀菌设备。没有了银片,只有陶瓷类水箱,大概只有神经病才回去偷。
科长也觉得自己这么笑出声的样子很不体面,他站起身来回走动几趟,终于压制住了自己高兴的心情。严格的检查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监管检查人员同样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份公文做出釜底抽薪的决定,白银杀菌就将彻底成为历史,烧开水就成为新时代的标准配置。之前纠结的案子带来的压力自然越来越低,直到成为零。
高兴也就仅仅这么一件事。海事局的工作很多,最近有大批船只向北调动。光是把这些人的事情搞好,就需要很多精力。科长收起摆脱麻烦的欢喜,转而开始操起工作的心思。
北上的不仅仅是船队,军队,装备,后勤补给,好些部门都在为这件事努力。负责此次作战的新建朝鲜军区司令朱洪武正在他的层次烦恼,未来大宋与高丽的边境应该在什么经纬度。
中华很早就在朝鲜半岛设置行政机构,相对于大宋324年的现在,商代遗民建立的箕子朝鲜已经是两千多年的事情。后来是汉四郡,再后来是唐代三韩。三韩的地盘在汉江以南,到底有多么南,就没办法确定。毕竟自从唐末契丹崛起,汉人就失去了对朝鲜半岛北部地区的控制。就在去年,汉人的军队才在600年后再次抵达阴山以北。朱洪武也是读书人,看到报纸的评论,他当时就潸然泪下。
讨论此事的并非只有朱洪武一个,辽东军区司令部的参谋们也没办法从历史的故纸堆里头找出具体内容,就劝道:“朱司令,到时候打到哪里算哪里。总之给高丽人留点地,我们自己不吃亏,这就行了。”
“官家如此英明,咱们这么敷衍,只怕会惹官家不快。”朱洪武对于恢复汉家旧地的赵官家是无限尊敬。
参谋们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副参谋长答道:“朱司令,我觉得以官家的细致,若是他真的知道具体如何划界,定然发文件过来。我们从来没听说官家装模作样。若是你不信,那就给官家发一封电报问问。官家对咱们可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被大家这么讲,朱洪武思路也被打开。赵嘉仁的确不是故弄玄虚之辈,他没有说明的事情,基本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赵官家自己都不知道,自然就该下属为官家效力。朱洪武当即说道:“我等就为华夏收复旧地。”
辽东军区现在的所在地乃是被赵官家命名为旅顺的城市,也就是辽东半岛南端的一个港口。这里是非常好的深水港,已经有船只和部队在此集结。大宋324年7月3日,朱洪武没有等后续部队全部集结,自己先带着一个师的部队乘船出发。
船队的目的地乃是朝鲜半岛上的名城平壤,这里因为是箕子朝鲜的首都,也叫做箕城。平壤一直以来都是朝鲜重要的城市,蒙古的征东行省南边是高丽王旧地,所以高丽王的征东行省丞相府就在南边。蒙古真正的统治中心在平壤。
平壤城有条江大同江入海,宋军船队的蒸汽车船在江口放下四艘宋军曾经的20桨位风帆战船,这些小型战船便前进便测量,大船跟在后面逆流而上。有这么大动静,岸边早有人注意到。但是装备了火炮的军舰根本不在乎敌人的反应,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前进。
两天后,一个小城平壤终于出现在望远镜里。船只靠岸,军队下船。等陆军谨慎靠近平壤城,就发现城内的蒙古军以及蒙古人全部跑光。仔细搜索,城里果然没有什么蒙古人。抓了在城里的人询问,这帮人服装发型都是汉人。问他们话,明显能听出这帮人的言语和北方汉话相差不多。
问起蒙古人到底去了哪里,被吓得不轻的当地人赶紧回应,“一天多前,那些蒙古人突然就收拾东西跑了,我们只知道他们往北去。具体到了哪里却不知道。”
从平壤向北自然是要前往辽东。进入辽东就可以向漠北的和林逃窜,和林乃是蒙古都城,也是朱洪武心中的蒙古老巢。朱洪武只能派遣部队在附近搜索,同时派遣船只在江上测量水深。如果船队能够直接开到平壤登陆,倒能省下不少气力。
三天后,又有一支船队抵达平壤,下船的乃是一位师长,把指挥部队的事情交给参谋长,师长立刻就前来见朱洪武。本想见面之后说点客套话,师长却把客套话咽回肚子里,试探着问道:“朱司令,遇到什么情况了?”
朱洪武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眉头紧皱,他此时满心都是不解,正好遇到人可以讲述,他就让师长坐下,然后指着地图说道:“我们向周围派出探马,见到的村落竟然多数都是被蒙古人劫掠过的。越向南边去,人就越少。虽然听闻蒙古人在高丽大肆掠夺人口,却没想到高丽人口竟然损失如此之大。”
“如此之大是多大?”师长尝试搞明白。
“这平壤以及附近马匹跑一天的地界内,人口竟然不到一万。”朱洪武给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
大宋的师长们都到过杭州的大宋陆军学院进修过,在此时的大宋大概有十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市,一半都在长江中下游,这些城市不仅人口密集,周围的城镇同样非常多,马跑一天的路程内,无论如何都有十几万乃是几十万人。在平壤城以及附近马跑一天的地界上人口居然不到一万,的确让师长大为惊讶。便是大宋并不富裕的地方,只要是个县城,也不至于如此。
“朱司令的意思是?”师长问的就很谨慎。
“若是高丽真的不剩什么人口,我们也许就方便处置。”朱洪武眉头依旧不展。
“朱司令觉得人少不好么?”师长尝试着试探出朱洪武不快的原因。
“人少不好做事。”朱洪武的确是在担心这个。在辽东的时候就遇到这样的问题,虽然朱洪武本想杀光那些女直,可投奔大宋的女直们还算是勤快,能有些用处。反对动手屠灭的人居然占了多数。
师长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这里人少,土地想来是多的。若是多给咱们部队的战士们讲讲,迁移到这里可以多分土地,也许他们肯来。”
朱洪武听了这话,只能无言的笑笑。别人家的情况不好说,朱洪武家原本就是高邮地主,便是土改了,家里也不缺土地。高邮的土地比起高丽的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可朱洪武现在根本不想着让家族留在高邮种地,他努力让自己的族人到杭州,到姑苏,到江宁,到扬州,到松江府去发展。
城里不仅有方便的生活,更有良好的教育系统。读书之后就有许多差事可以做,和一辈子在老家种地相比,城里才有真正的未来。因为自己有这样的看法,朱洪武对于军人愿意迁移到高丽的想法非常不以为然。
此次收复高丽的部队主要是调动河北军区与山东军区,很快就有四个师抵达高丽。有蒸汽车船往来运输,后勤压力倒是不大。大宋的侦察部队在平壤南部搜查,就见识到了蒙古对高丽的祸害。在汉江以北地区,所有的城市基本空无一人。城市外面的豪强田庄统统都被攻破,只剩下少数漏网之鱼偷偷靠着几片继续耕种的土地维持生活。
抓到他们一问,这帮人讲述的故事全部一样。蒙古以前只是要求高丽缴纳贡品,上贡童男童女和各种工匠。从去年开始,蒙古人就亲自动手,派出蒙古军扫荡各地,见人就抓。抓到之后老者以及不适合行动的人就地处决,其他人统统抓走。
以前蒙古索要人口,高丽富户还能通过关系幸免。这次蒙古对高丽富户的田庄实施了严厉打击,那些残破的田庄都是被蒙古人打破的。
宋军继续南下,渡过汉江之后看到的局面与汉江以北毫无差别。那些残存者们告诉宋军,蒙古军不仅是发动了一次掠夺。而是各几十天就来一次,最初的时候逃脱的众人不知道蒙古人的手段,见到蒙古人撤退后就返回原地。蒙古人就偷偷摸回来抓人,这些漏网之鱼就无处逃脱。
部队继续向南,发现根据测量,要是继续不停歇的南下,一两天内就到了高丽最南端。这下朱洪武也觉得不妥,就赶紧发电报给杭州。既然高丽已经被祸害成这般模样,宋军倒也修建了电报站。电报很快把消息送到平壤,再从平壤出海抵达旅顺,最后从旅顺向着杭州发去。
第四天,赵官家就接到了电报。最初的时候赵嘉仁对蒙古军的勤勉还挺满意,不过仔细想想,就感觉事情不那么对劲。若是高丽还有个基本的国家制度,还能威逼利诱高丽王屈服。蒙古人搞的这么彻底,高丽王已经没用了。得由大宋亲自驱逐人口。可是大宋此时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能被国家使用的人口。
在21世纪,赵嘉仁觉得人口红利就是年轻人多。等回到13世纪,赵嘉仁总算明白,人口多和人口红利多不是一码事。就跟网上嘲讽十三亿印度人口中,只有一亿人,其他十二亿都是口。
譬如大宋有8000万人口,但是真正能由国家管理到的,未必有2000万。这2000万里面真正能成为兵源的大概不到一千万。然而蒙古那边两三千万人口,却都在一个虽然文明程度低,却非常残酷有效的体制下。
大宋需要对人民提供社会抚养,蒙古完全不用。弱者去死,不想死就去当兵打仗,对外掠夺的东西就给他们一份。两相对比之下,蒙古对于人力的使用效率高得多。所以直到火器时代之后,那些野蛮的游牧民族才被彻底压倒,成为最弱势的一群。
现在大宋当然很强大,赵官家却发现没人肯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而且大宋的制度还不如新中国,不能一声号令,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些人们就在赵官家的指挥下向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出发。良家子们都希望能够留在故乡,或者在故乡附近的城市发展。到遥远的朝鲜半岛去……知道朝鲜半岛在哪里的怎么都得是五六年级的小学生。有这个学历的娃,怎么可能真的到那些地方去。
要么干脆迁都吧。赵嘉仁甚至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迁都,赵嘉仁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号召大宋人民跟着官家一起到河南去。以赵嘉仁对自己的评价,他应该有一定号召力。上千万人虽然不至于,百十万人至少还是能够号召的动才对。
让思绪飞了一阵,赵嘉仁最终收回了思绪。他下了一道非常务实的命令,先找出蒙古征东行省的丞相。如果高丽王家族真的被蒙古给杀了,赵嘉仁觉得自己干脆直接统治没剩啥人的高丽。
接到了信息的朱洪武考虑是不是立刻就给赵官家回电。他已经开始搜寻蒙古征东行省丞相,到现在都没有线索。宋军遇到的高丽人要么根本不知道蒙古征东行省有个丞相,要么就根本不知道高丽王是谁。他们知道的只是统治他们的那些老爷在守卫自己家产的时候被蒙古人给灭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朱洪武皱着眉头考虑。想了大半天,他也没思路。就只能闷闷不乐的处理军中事务。虽然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军人,处理政务并非他本职,但是朱洪武依旧深感不爽。无法解决问题的挫折感让朱洪武情绪低落。
第二天,朱洪武又接到了一份赵官家的电报。看着电报纸,朱洪武迟疑着不想打开。他实不愿意看到赵官家的批评。最后朱洪武还是打开了,就见到电报上写到,“你部先在当地处置,朝廷会尽快送些倭国人去朝鲜帮忙。”
看到这个命令,朱洪武倒是一喜。倭国的十番队在大宋军中也算有点小名头,他们以前在海上负责跳帮之类危险的工作。最近几年中比较出名的是参加了攻打三佛齐的战役。若是能有这帮人帮忙,想来是可以大大降低朱洪武所部的艰难。用蛮夷对付蛮夷,朱洪武心里面没有丝毫的芥蒂。
“报告司令,有电报。”通讯员喊道。
“念。”朱洪武心情不错的答道。
“有蒙古军攻打平壤,与守军短暂激战后撤退。”
“……,告诉他们,我马上回去!”朱洪武说完,腾的站起身来。此时他心中全是能够与蒙古激战的欢喜。到高丽的最大目的就是与蒙古打仗,如果蒙古人真的试图夺回平壤,朱洪武就可以放手与蒙古军作战。
一路上朱洪武满心想和蒙古军交战,回到平壤之后立刻进了司令部,开口就问:“蒙古军现在都位于什么位置。”
“他们好像从辽东调动了部队前来攻打平壤。”参谋马上就送上最新的情报。
蒙古几十年来在辽东降服了许多女直部落,女直们为蒙古提供兵力。根据大宋在辽东的砍树据点讲述,蒙古非常不想武装辽东女直,所以只给了四千名额。维持了四千左右的女直常备军。
后来因为大宋北伐,蒙古就放松了对女直的压制。据说蒙古一位孛儿只斤家族的贵族在辽东统领了几十万户的女直人,兵马已经有了好几万。这股兵力在辽东半岛中部以及北部,正好在征东行省与辽东半岛交界处。最初的时候,朱洪武以为辽东军区要先和这股力量作战,然后再杀入朝鲜半岛。
“到底有多少人马?”朱洪武问。
“大概有三四万人。以骑兵居多。只是他们一直在骚扰我军,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准备干什么。”
“什么时候能有准确的侦查。”
“侦查部队约定在明天回来。”
第94章 连锁变化(一)
第二天,侦察部队果然赶回来了。见到朱洪武在,侦查排长立刻说道:“司令,我们侦查的结果,这帮蒙古军正在北方大肆抓人。”
“抓朝鲜北边的人?”朱洪武大为讶异。
“是的。”侦查排长答道。接着排长就开始描述起所见。那些穿着兽皮的女直人分队行动,带回被抢来的高丽人。在集结地会有穿着蒙古皮袍的蒙古管事。管事指向那些年龄较大,看着很瘦弱的俘虏。女直人将那些蒙古人眼中的残次品带到外围远处,一狼牙棒砸残次品的天灵盖上。
这样的集结地不仅是一个,从平壤以北那些女直和蒙古人正在拼命抓人。现在这帮人已经开始脱离平壤,每过一地就如蝗虫过境,留下了成片与成堆的尸体。
“啧啧!”朱洪武忍不住咋舌,“准备追击。”
“怎么追击?”参谋长询问司令的意思。
“准备在鸭绿江上设置巡逻船队,在鸭绿江靠南边的地方建设炮楼,不允许女直女人或者蒙古人通过。”朱洪武给了他的方案。
参谋长听了之后脸上表情尴尬,这些都是长远谋划。等完成的时候,只怕女直人已经跑了。但是参谋长都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感觉到朱洪武的想法也许并不是要追上女直人,夺回被掳走的高丽百姓。在朝鲜半岛南边的平原地区被蒙古军反复扫荡之后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躲进深山里面长期生活的人才幸免于难。估摸南边剩下的高丽人大概还有五六十万。
朝鲜北方本是中华故土,奈何这些人六百年没处于中华管理之下,就如同阴山以北的地区没多大区别。在阴山以北,宋军并没有采取感化措施。
女直人并没有长期留在朝鲜的打算,论起土地的肥沃,朝鲜远不如辽东。他们就这样扫荡着朝鲜北部,用抓来的奴隶从蒙古主子手里换取各种奖励。蒙古这边的收购者们很满意于自己的收获。奴隶们被绳子捆成大队,沿着已经熟悉的道路向北。沿途有许多尸骨作为路标,两年多来蒙古人通过这条道路向北方输送奴隶。
赵官家同样得到了消息,在消息中朱洪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辽东地区已经再没有能被蒙古与女直人祸害的存在,大宋需要十分小心’。
赵嘉仁能理解朱洪武为何坐视女直扫荡朝鲜半岛,换了他的话大概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于是赵嘉仁给辽东军区发了份电报,‘辽东地区军事风险大大升高’。
之后赵官家的精力就转回到南方这边。赵嘉礼已经护送太上皇与太后的灵柩返回杭州,赵嘉仁则提出了‘复古葬礼’的建议,这下倒是震动了朝廷。
所谓复古,对于那帮文人绝不是恢复到虞夏商周。真正在虞夏时代,便是君王的埋葬也挺简朴。找个地方挖坑深埋,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排场。当年孔子的老爹在鲁国是有名的勇士,下葬的时候采用传统模式。以至于只有埋葬的人才知道具体位置。孔子的母亲去世之后,找到埋葬人,才能准备找到埋葬地,掘开老爹的棺椁,让夫妻两人合葬。
如果是二十年前提出这么一个建议,赵嘉仁估计无法获得支持,现在的舆论明显对赵嘉仁有利。大宋的皇家陵寝已经遭到了两轮残害。北宋覆灭,金兵对北宋皇陵大加戮害,官家以及埋葬在官家附近的大臣陵寝遭到金兵掘墓。临安总投降之后,蒙古人挖掘的可不止宋理宗一人的墓。历代南宋官家的坟墓也被蒙古军盗取。
按照古法,大宋官家会选择一大片地方,等到他们的去世的时候,找一个地方挖出深深的洞穴,放入棺椁,最后填埋上。只有在这一大片地区的边缘立一个无字碑。并无具体的坟丘。
除了官家再也不起陵墓之外,包括普通人的墓葬也要改革。赵嘉仁规定的埋葬与大宋火葬的传统结合。采取灵塔供奉与林木埋葬两种可选择模式。
火葬并不是现代社会“移风易俗”的产物。如果火葬被称为先进的话,两宋时期的开封、临安、河东路、两浙路等地,都盛行火葬。理由很简单,因为土地缺乏,死者与生者争地,“河东人众而狭,民家有丧事,虽至亲,悉燔爇,取骨烬寄僧舍中。以至积久弃捐乃已,习以为俗。”两浙路也一样:“吴越之俗,必积累而后办。至于贫下之家,送终之具,唯务从简,是以从来率以火化为便,相习成风。”
不独贫穷人家“以火化为便”,江浙一带的富贵人家也多选择火葬,“浙右水乡风俗,人死,虽富有力者,不办墓尔之土以安居,亦致焚如僧”。马可波罗游历杭州时便见过当地人的火葬仪式:“富贵人死,一切亲属男女,皆衣粗服,随遗体赴焚尸之所。行时作乐,高声祷告偶像。及至,掷不少纸绘之仆婢、马驼、金银、布帛于火焚之……焚尸既毕,复作乐,诸人皆唱言,死者灵魂将受偶像接待,重生彼世。”
由于火葬之风盛行,宋代一些城市还出现了火葬场,时人称之为“化人场”。南宋临安城少说也有数十处火葬场,其中16处因为“建置年岁深远”,到宋宁宗嘉定年间,差不多都荒废了,宁宗又“诏令临安府将见存化人场依旧外,其已拆一十六处,除金轮、焚天寺不得化人外,余一十四处并许复令置场焚化”,重修了14处火葬场。临安还出现了类似现代“殡仪馆”的服务机构,设有专门的房舍供人存放骨灰罐。
以前的复古埋葬的理由其实也差不多,都认为死者不要影响地上人民的正常生活。两边一结合,复古政策的内在逻辑就变得极为自洽,还非常有道义可言。
至于具体执行,赵官家则把水土保持林带的概念引入。有些地区是水土保持区,所以不能对其林木地区进行砍伐。只要大宋还存在,那些地区的风水就不会发生变化。在那些地区安葬的人们就可以不被打扰。
至于灵塔保存就更简单,人们在灵塔里面买下或者租用一个储存骨灰的位置。大家不仅可以享用自家香火,还能稍微蹭点别家香火。一座灵塔可以修的很高,里面有成千上万的位置。死者与生者争地的问题会被化解到最低。
包括制定制度的赵嘉仁自己都觉得‘崖山之后无中国’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以宋代的文明程度,后面的明清拍马也赶不上。
这消息一出,赵嘉仁的二哥赵嘉礼就找到了赵嘉仁理论。赵嘉仁只问了一句‘三代的皇帝难倒不比后世的皇帝尊贵?’赵嘉礼就有些回答不上来。三代之治,那时候的皇帝在中华后世享有无比的声望。然而作为代表的大禹亲自拿畚箕、铲子与手下人一块儿干活。他的手脚磨出厚厚的一层老茧,小腿上的汗毛都在劳动时磨去了,大腿也因艰辛的劳动而累得几乎皮包骨头。绝没有髀肉复生的问题。更没有听说大禹给自己修建豪华陵墓的问题。
辩不过赵嘉仁,却不等于赵嘉礼就这么乖乖服输。文人会在强权面前跪舔,会在异族面前屈服,却从来不会在道理面前认输。赵嘉礼觉得自己此次前去了赵氏聚居地泉州,与赵氏宗亲们联络。有必要以宗亲的势力让赵嘉仁面对现实,放弃冠冕堂皇的复古想法。
泉州的赵氏宗亲并不知道赵嘉礼准备骚扰大家的日常生活,其中一位赵氏女科长走进了泉州检察院,进了特别检察官陈道清的办公室。
陈道清表情严峻,先请赵科长坐下,倒上水,他才严肃的说道:“赵科长,我这次请你来的原因是想让你帮个忙。你能不能劝说蔡洁生那家伙老老实实的招供。”
赵科长冷冷的看着陈道清,眼中有警觉,有不屑,还有愤怒。沉默了片刻,赵科长冷冷的答道:“问犯人口供不是你们检察院的事情么,怎么会让我来。你们已经抓住了蔡洁生,一顿严刑拷打,他岂不是就招供了么。”
“所谓严刑拷打是你的误会。”陈道明声音里面忍不住有了些愤怒。说起司法部门,普遍的第一反应就是只懂得严刑拷打的暴徒。新式的大宋司法体系有自己的组织方式以及组织规定,赵官家采取了复古制度。据说是秦法。新制度里面规定,以逻辑与事实办案定罪,是上等办案。以推理、口供与简单逻辑办案定罪,是中等。以刑讯逼供办案定罪,属于下等办案。当然了,如果是根本不管不问,毫无作为,那就是不及格。会遭受惩处。
至于眼前这件颇为轰动的科长自尽案,陈道清检察官认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他自己问心无愧。所以他继续劝道:“赵科长,我觉得你是个体面人。想来你也知道了一些消息,我就直接告诉你调查到现在的结果。你的丈夫因为盗窃白银的事情遭到很大压力,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蔡洁生对你有非分之想,所以就针对这个人加大了调查力度。”
“哼。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赵科长优雅的给了陈道清一个大大的嘲讽。
“我想你也许有什么误会,认为我们这些司法口的人都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陈道清也忍不住对迎面而来的嘲讽进行了反击,“实际上我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每次分到一个案件,你们这些与案件有关的人其实对案件了解的比我们更多。我们不得不赶到案件发生地,强迫自己走那么多路,见那么多你这样不给我们好脸色看的人。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的确有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我们相信这个世上有公理有正义。正义和公理需要被实现,被彰显。赵官家说,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我们司法体系的工作就是让正义能够尽早到来。”
听了这么一番话,赵科长的神色稍微有些和善。却也只是稍微和善了一点而已。她沉默片刻后问道:“却不知道要我做什么。”
陈道清心里面松了口气。这次的案子经历对他来讲也是颇为少见的经历,最初的时候陈道清觉得这次的事情是有人在海事局内部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调查到后面发现,海事局本身并没有那么不得了。作为一个非常赚钱的部门,海事局内部的人根本看不上这点子蝇头小利。
死去的这位科长的妻子赵科长是为美丽优雅的女性,也是被许多男人仰慕的女性。大宋对待婚姻的态度也非常文明。连大宋官家都不介意迎娶离过婚的女性,司法制度上有着丈夫要是无故两年不归,也不通信,妻子就可以到当地官府要求离婚的司法制度。
什么从一而终,什么贞节牌坊,什么嫁到了夫家之后就成了夫家的人。那都是蛮夷们的制度。祥林嫂这样的案例若是在大宋,会被官方以‘不许买卖人口’的法律条文出手干涉。
赵科长的丈夫是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的家伙,得知他这边出了事情,被吓得不轻。他的一个同事蔡洁生就给赵科长出了个主意,来一场假自杀。赵科长先把自己挂起来,蔡洁生则和同事适时进去,正好发现正在绳子上弹腾的这位。既然这位都已经要‘以死明志’,说明自己并没有真的卷入这件事。想来事情也好解释。
而这位蔡洁生早就是赵科长的仰慕者。在有钟表的现在,两人对了表,确定了时间。蔡洁生并没有按照约定进去。而是掐着时间不进去。直到尸体被发现,蔡洁生才如释重负的叹口气。这就稍微漏了点马脚。
不过真正引发了陈道清注意的还不是这个被某些蔡洁生同事看到眼里的细节,而是蔡洁生突然殷勤出现在赵科长身边的情况。就如之前陈道清所说的那样,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对此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两人别是有什么问题,暗地里谋杀亲夫吧’。
第95章 连锁变化(二)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见蔡洁生,劝他招供。”
“为何?”
“我们需要证据。现在的证据不足以给他定罪。”
“你们难道不能给人定罪?”
“打个比方,要是有人跑来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听着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只是逻辑上成立,事实上根本没办法证实。我们用这样的证据定你的罪,你觉得合适么?反正要是有人这么对付我,我会觉得大大的不合适。”
“……蔡洁生知道他若是招供了就会被法办,为何还要招供?”
“我们拿他没办法,想看你能不能劝得动他。”
简单的对话在陈道清与赵科长之间进行。事情的最后虽然出乎意料之外,陈道清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如果想有进一步的突破,靠陈道清个人已经无能为力。
赵科长神色中有了鄙视,她问陈道清,“你是想让我色诱蔡洁生。”
陈道清也曾这么想过,却觉得不靠谱。被赵科长这么一问,他当即摇头,“我们也有些心理战术,可以讨论一下。”
“可否说来听听。”
所谓心理战术就是一个逻辑学手段,人类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在逻辑。抓住这个要点,别的事情就好做的多。赵科长听了片刻随即摇头,“我再也不想见到这等腌臜人。”
陈道清也没办法命令赵科长过份介入,这也是他想将此案子真正结案。此次举报蔡洁生的应该是与蔡洁生亲近的人,现在没办法确定是谁。信里面讲述了蔡洁生的恶行。虽然没办法定罪,却让许多外围情报以这么一个思路为原点有效组织起来。
譬如蔡洁生就是那天极少数进了死者办公室并且与死者交谈的人,不止一个人能证明,蔡洁生那段时间里头经常去看表,看门口。当有女性办公人员发现死者,忍不住惊叫之时,蔡洁生第一反应却是如释重负。
问题是这些都不能用来当做定罪标准。那个据说听到了蔡洁生表述的人始终不肯露面指证。这家伙即便是出来了也只能提供他的说法,这种根本没证据的东西就是没办法定案。除非是有口供。
看着陈道清那不依不饶的样子,赵科长秀眉微蹙,不解的问道:“却不知陈检察官为何对这件案子如此在意?”
陈道清被问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这几天也在反思自己为何不肯放手,得到的结果也不那么光明磊落。就如猎犬看到了猎物就会不停追逐,猫看到小动物,便是肚子不饿也要上去虐杀。这种狩猎的快乐自然是难度越高越有兴趣。
蔡洁生就是个难以捕捉的猎物,身为猎手的陈道清感觉猎杀这样的目标非常开心。至于是否能够伸张正义,那就是猎杀的附带产品。赵科长失去亲人的悲伤,被人觊觎所带来的不快,陈道清知道这些的确存在,却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面的毕竟是赵氏宗亲,陈道清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讲。他就随便说了个理由,“这等事情若是能水落石出,也算是解决了件事情。毕竟是一条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赵科长难倒就心甘情愿不成。”
听了这个话,赵科长面露诧异,却也没再提这个话题。然后就走了。
陈道清只能继续查案。案子当然不好查,就在他考虑采取些别的手段时,派去广州的检察官回来了。“陈组长,我带回来了广东的消息。那些白银的走向终于查到了。”
“查到了?”陈道清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能有突破。
前去广东的同事极为兴奋,立刻就答道:“陈组长。那些白银直接进了广东的钱庄。那边的钱庄不铸造假币,他们是铸造自己的银锭。虽然精致许多,却也是银锭。然后用银锭作为抵押物借了交钞放贷。”
陈道清有点难以理解这么复杂操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在同事的解释下,陈道清终于理解了个大概。大宋朝廷发行银币,也发行交钞。在广州,有些钱庄正在利用白银做些事情。
不太清楚这到底是合法或者非法,陈道清就发了封电报给杭州。消息到了丁飞这里,丁飞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原本去查非法的事情,怎么越查越合法?处于对赵官家的忠诚,丁飞去见了赵嘉仁。
赵嘉仁看完之后并不惊讶,当年欧洲早期的纸币其实就是银行发行的白银券。因为这些白银券在外面流通需要时间,银行就搞起了时间差。同样的白银,多次抵押。所谓的挤兑,就是钱庄里面没有现钱,那些拿着在银行兑换白银的‘白银券’的人都去提白银,银行扛不住就倒了。
丁飞本就觉得以赵官家的英明,这等事情难不住他。见到赵嘉仁露出微笑,丁飞就率直的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官家询问下面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丁飞却从来没有追随过其他官家,就他为朝廷效力的经验,高高在上的赵嘉仁就是大宋最聪明最睿智最洞悉一切的人。而且他也很习惯这样的局面。
听了赵嘉仁的解释之后,丁飞思忖一阵才说道:“就是说广东那边的钱庄在私自积攒白银?”
听了这个貌似很突兀的话,赵嘉仁的思路也被突然打开。这件事他还真没怎么考虑过,大宋现在已经是太平洋与天竺洋最大的白银进口国,这些白银作为货币,做出货币储备,起到了巨大作用。所以有人想从中间捞一笔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充分利用白银。这下各种看似乱象的事情就被理顺。
虽然不敢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消息来源就做出这样的判断,赵嘉仁还是让丁飞先回去,让大宋总钱庄的管事齐叶前来。有那么半个月没见过齐叶,就见头发和胡须都有些发白的齐叶的面庞看着有些不正常的红色。
“齐叶,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去看病。”赵嘉仁关心的建议。
“不妨事。”齐叶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精气,回答的很是自信。
既然齐叶自己这么讲,赵嘉仁也不好意思对这位认识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说太多。齐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说太多就跟看不起他一样。赵嘉仁就直入主题,“最近广州那边的钱庄到底入手了多少白银?”
齐叶一愣,接着神色就迟疑起来。赵嘉仁也不急着追问,只要齐叶的确知道消息,那就说明一定有问题。
“官家听说了些什么?”齐叶说的很迟疑。
“我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我想问问你听说了什么。”赵嘉仁笑道。
“这个……我听说……好像广东的钱庄在学朝廷的手段。”
“什么学朝廷的手段。所谓广东钱庄也是当年一些泉州钱庄福州钱庄跑去后建的。用白银做抵押物的手段也不是现在才有,以前的时候杭州、泉州的的钱庄也做过,只是做的不多。所以我只想问问,就你所知,那些的钱庄最近两三年到底积攒了多少白银。”
齐叶心里面一阵的悸动,顶头上司若是糊涂蛋,或者是和光同尘的货色,齐叶有绝对信心各种糊弄。面对赵嘉仁,压力就未免太大。更重要的是,齐叶自己也不知道南边的钱庄这些年都弄到了多少贵金属。
大宋朝廷的贵金属主要是从倭国以及大宋占领的倭国附近的岛屿上弄到的,因为最初就是赵嘉仁掌握,现在依旧被赵官家控制。但是海运一开,从天竺洋那边弄到不少金银。这部分金银就看商人有没有这方面的渠道,朝廷却管不了这么多。海商们自然是逐利,朝廷收购金银的价钱低,他们就愿意把金银卖给出价更高的钱庄。
“官家,臣下去之后会查问一下。”
“呵呵。查问。”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所谓查问,大概就是没有下文。齐叶会问,钱庄可没有理由要回答。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想这样应付赵嘉仁的人很多,赵嘉仁发现他倒是没办法对付齐叶。
有资格糊弄赵嘉仁的得是达官贵人,官员们糊弄赵嘉仁,赵嘉仁可以撤职,换人。齐叶这说法就不是简单的换人。齐叶要面对的是私有者,那些钱庄都不是大宋开的,他们当然不会对大宋朝廷俯首帖耳。就如同美国政府希望私营银行能够听话,但是私营银行绝不会乖乖听话。便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不少银行都表示‘老子经营情况好的很,根本不需要政府瞎插手指挥’。那也是当时的财长逼着那帮银行接受政府的几千亿‘纾困资金’。
强制增加流动性对当年的金融危机有什么作用,这个课题众说纷纭,至少证明了当时的美国政府拥有很强的统治力。那个级别的统治力比赵嘉仁对大宋钱庄的统治力强大许多。
齐叶不知道赵嘉仁的脑海里很快有许多经验划过,只是看赵嘉仁的神色,齐叶就知道赵嘉仁是准备干点什么。齐叶连忙说道:“还请官家不要着急。”
赵嘉仁笑道:“我本来就不着急。我只是想知道具体情况而已。难倒我还要抢他们不成?”
齐叶听了这话,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赵嘉仁最缺钱的时候依旧不会去抢钱,因为他经营有道,能够拿出钱财以及物资来。直接抢钱对赵嘉仁几乎不可能。想通了这个关节,齐叶干脆问道:“却不知道官家到底听到了什么。”
“有人用白银为抵押,学了朝廷的手段。”赵嘉仁用齐叶的话来回答齐叶。
“那官家想如何对付他们?”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金银,并不想对付他们。”
“臣只怕他们不肯说实话。”
“他们当然不肯说实话,但是我觉得他们只怕会往大吹。吹的越大,这些人就能让白银滚动越多次数。杠杆高了,问题就大了。”
“杠杆?”齐叶对这个词并不熟悉。因为大宋总钱庄现阶段资金盈利比例极高,所以并不需要什么杠杆。
但是赵嘉仁就有这个概念。当年他在美国的时候看到些消息,08年次贷危机中,倒下的雷曼兄弟的杠杆只有20-30倍,在诸多投行里头是最低的一家。那帮敢把杠杆放到50倍的投行却都幸免于难。
“我之所以查这件事根本不是因为我看上那帮人金银,那点金银不算什么。他们的金银一定是放贷给海商,就他们那种做法肯定要出事。出了事情,就不是他们自己遭殃,必然有许多人跟着一起完蛋。”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担心。
齐叶虽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明白赵嘉仁并不是要整人。齐叶的堂兄齐荣就是那些钱庄中的一家,齐叶虽然不再是见贤钱庄的掌柜之一,但是见贤钱庄毕竟是齐家的产业,齐叶不想让家族的产业出事。他应道:“官家,我会下令去查询此事。”
暂时处置了这件事。赵嘉仁为了缓解心情,就看了有关他儿子赵谦的评定。泗州那边的农业生产发展不错,但是很明显当地农业局长挺照顾他关注的人。所以赵谦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表彰名单里面。倒是泗州大豆生产被提及,报告里讲,采用了新技术之后,大豆产量有明显提升。
赵嘉仁在农学院搞出根瘤菌的技术之前一位豆科作物自己能够固氮,后来才知道这说法以讹传讹。那些固氮根瘤并不是大豆天生就有,而是豆科植物很容易与这些根瘤菌形成共生状态。
看着报告,赵嘉仁觉得这局长干的不错。想来赵谦能够亲身体会下头的报告里面到底有什么特色。虽然不遮掩下属功劳的上司是存在的,但是这种上司的数量很少。大多数都是现在泗州农业局局长这样的官员。如果赵谦能够坦然面对这个事实,赵嘉仁就觉得这孩子向前迈了一大步。已经接近能够接班的水平。
第96章 连锁变化(三)
“官家,陈道清已经离开泉州。正在返回杭州。”
“哦?”赵嘉仁被这个消息给弄得有点懵。不久前,赵嘉仁对这位年轻的检察官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当然不能指望检察官具备宰相的能力,能够抓住事情追到底就是值得重用的资质。然而这位检察官跑路的速度也未免太快,距离上次他发电报过来还不到十天呢。
“官家,我们是不是发电报让陈检察官再回去。”
“不用。”赵嘉仁并没有下达这么冷酷的要求,“等他回来,让丁飞带着他来给我汇报工作。”
此时陈道清并不知道自己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发现以前办案里面所讲的‘案情保密’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在赵科长得知消息的第三天,陈道清接了有人送他的一个条子,说是想告诉陈道清一些案情。但是需要陈道清一个人去。
陈道清当然不会傻到一个人去,他就和同事一起出发。到了地方之后,就见到泉州城外好几里地外的海边,有人已经挖了大坑,威胁要把蔡洁生给埋了。看得出蔡洁生已经受了好久的私刑,但是这个人却闭口不认自己诓骗害人。
从这蔡洁生的表现中判断,他应该是害了人。如果是没干坏事的人,这帮人明显是要让他招供之后法办,此时哪怕是稳住他们,也要先到公家那边才对。在陈道清对这些人的粗糙手段叹息之时,见到始终撬不开蔡洁生嘴的这些家伙就让赵科长出面了。
在已经被准备好的‘暗处’观察的陈道清登时瞠目结舌。这摆明了是要让事情下不来台么!虽然这帮人摆出一副赵科长要为夫报仇的模样,可这手段根本没用。杀戮朝廷命官那是极大的罪行,赵科长根本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如果蔡洁生属于那种一吓唬就软的家伙倒也罢了,很明显蔡洁生可没有这么怂。他见到了赵科长之后更是一口咬定这完全是别人造谣。陈道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看下去,万一这帮傻瓜再把陈道清请出来,就等于把陈道清也给赔进去。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蔡洁生最终也没有被杀,赵家实在是逼问不出什么,也只能将他放了。因为发现蔡洁生失踪的蔡家人报警了。赵氏虽然在泉州很有影响力,可蔡家也是福建大族。单纯的比两家在泉州的声望,赵氏明显积怨太多。同情蔡家的人天然就占了优势。当蔡洁生状告赵氏,最后还是泉州知州协调了两家长辈,希望能够化解这样的冲突。
陈道清则选择了果断离开。一路上他对于自己没能遵守办案的纪律甚为后悔,原本的时候他觉得那是上级拿来约束下级听话的规定。等自己当家才发现,规定能够成为普遍的条例,绝非是单纯的个人因素。想来定下这个决定的吃过大亏。
现在从泉州跑回杭州越来越快捷,陈道清回到杭州,就先被丁飞拎去给训了一顿。陈道清跑路的选择是正确的,要是他傻乎乎的待在泉州,就一定会让检查机关成为牺牲品。但是这个明智的选择顶多是在败势之下的一个正确选择,并不能扭转整个大败的结果。
“你都已经查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会坚持不下去?”丁飞极为愤怒。他是非常希望能够将一个无比能干的手下推荐给赵官家,陈道清对人心的洞悉,对事情的把握已经是令人无比满意。突然间,一招臭棋就他之前努力的一切。
遭受丁飞的质疑与斥责,陈道清最初觉得非常羞愧。随着时间的继续,陈道清也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这件事已经这样,丁飞不依不饶的算是什么?这是要彻底否定陈道清么!
丁飞看着陈道清的神色,也能大概猜到陈道清的想法,这让他干脆率直的质问陈道清,“你就不准备对案情保密做个检查?”
“有些问题我没办法完全保密。”陈道清一路上也在反思,所以陈道清也率直的告知丁飞,“若是想继续查案,有时候就得和人商议,与人合作。我当时已经尽了我最大气力。让我做的更好,我做不到。”
“官家想见你,结果你就这么对官家讲。你做不到!”
听了这个说法,陈道清一愣。不过他也咽不下被这顿猛批的气,便大声答道:“若是官家问起,我当然会承认我就这么大点能耐。虽然我很想做的更好,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而且事情哪里还能重来!”
“哼哼!很好。”丁飞突然也不想再发火了。陈道清这应对也是个应对,在丁飞看来甚至比所谓深刻检讨更正确一点。承认现状并且肯属于能拿出手的范围。赵官家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年轻人,他对陈道清说道:“明天上午和我去见官家。”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陈道清穿的很整齐,却还是有点气鼓鼓的跟在丁飞背后。丁飞扭头看了陈道清一眼,训斥道:“别跟小孩子一样。这点事都放不下,以后怎么能干大事。”
这话从道理上没错,可是昨天的强刺激留下的神经元数据如此新鲜,陈道清看到丁飞就有气。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放下。
“你现在不要去想我。你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要去见官家上。见到官家,官家才是主角。别主次不分。”丁飞继续说道。既然赵官家看中了陈道清,丁飞也想点拨一下这个年轻人。
陈道清觉得丁飞所说的没错。便开始在心里构架去见赵官家的思路,反复想了几次,陈道清突然打了个激灵。当思路里面只剩下赵官家和自己,当丁飞等人被排除在外,他觉得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之前令陈道清极不满意的丁飞也显得没有那么讨厌。
在警卫员的带领下,陈道清到了一处会议室。他们先坐下等,没多久先是警卫员开道,接着赵官家就出现在陈道清面前。丁飞麻利的站起,陈道清紧接着站起。
赵嘉仁与两人先后握手,接着说道:“坐。”
陈道清本以为会是一个极正式的接见,甚至是一个繁文缛节的会面,没想到就这样简单明快。赵嘉仁和丁飞都坐下,陈道清也只能鼓起勇气跟着坐下。接着就听赵嘉仁问:“陈检察官,你从福建回来。就你的看法,福建现在局面如何。”
“……不如杭州开明。”陈道清答道。单纯论两边的建筑,百姓的生活,泉州作为大城也不算差。可是在泉州那地方,就明显感觉人们拉帮结派,以宗族等为核心泾渭分明的样子。在杭州,陈道清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赵氏敢这么私设刑堂拷打官员。便是赵氏有道理,他们也不敢。
听陈道清描述着福建的局面,赵嘉仁并没有觉得这描述有啥不对。这些年福建那边的优秀人被赵嘉仁带走,穷人也因为有了移民的场所差不多跑了个精光。单纯以福建的港口地位,赵嘉仁觉得广东与江南全面压制福建也只是时间问题。朝廷的统计显示,福建顶峰的时候人口曾经有大概700万。现在福建人口剩下不到一半,顶天有300万。甚至有悲观的看法觉得,福建人口也许只剩下250万以下。真正的人口就剩下泉州城与福州城等少数聚集区。能留在这种地方继续混,没点人脉可不行。
丁飞听着陈道清的介绍,心里面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大胆到无所顾忌。陈道清出身不过是个普通的杭州市民家庭,父亲当过禁军,参加过丁家洲之战。是那一哄而散的十几万禁军中的一员。不过这个级别的‘不坚定份子’根本没有被检举。赵官家从来不会对普通士兵提出必须死战到底的要求。
陈道清的母亲家族是个读书之家,出过秀才。陈道清从小就跟着舅舅读书,大宋开设学校之后很快就完成了小学课程。上初中,上高中,上大政法学院。分配到检察院工作。和那些被陈道清抨击的家族相比,陈道清完全是微不足道。
然而丁飞却不会认为陈道清狂妄,因为赵官家听的非常认真,同时还不断点头。甚至拿个小本本记录一下。因为陈道清对于福建家族的描述很清楚。赵氏、陈家、林家、蔡家、尹家,这些福建大族的势力崛起的的确非常快。这些家族都是读书之家,加入制科体系的优势远高过那些普通家庭。
听完了对福建家族的描述,赵嘉仁问:“你觉得现在福建百姓生活如何。”
“很安逸。”陈道清回答的很干脆。
“安逸?”赵嘉仁很难想像有人竟然如此评价福建。
“官家。福建最大的事情是人多地少。原本的时候福建那边人口众多,现在人口大大减少。不过土地便是增加一倍,也不该有安逸。可福建当下只剩下几座大城,泉州与福州加起来一百多万人口,他们其实未必需要那么多农人。官家知道现在泉州的一石大米多少钱么?”在泉州待了这么久,陈道清对于很多事情非常清楚。
“多少钱?”赵嘉仁问。问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对天下的了解已经大不如以前。以前的时候赵嘉仁不仅知道天下各地的粮价,很多地方粮价实际上都是赵嘉仁去暗中决定。
“现在泉州一石大米价钱三贯。而十年前还是二十贯。”陈道清讲述的非常清楚。
“原来如此。”赵嘉仁点点头,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丁飞原本家也是福建,听了三贯一石大米的价格,他也有些呆住了。米价变成以前的七分之一,这意味着生活成本全面降低。没等丁飞盘算出局面,就听陈道清继续说道:“官家,臣所知,现在福建很多茶山。因为官家大大降低了运费,也不对长江以及海运收钱,所以福建那边百姓特别敢种茶。那些茶说是费功夫,其实也就那样子。比种粮轻松许多。茶叶运到江南等地,虽然谈不上贵,却不会卖不出去。所以福建百姓生活颇为安逸。虽然遇到大灾之年,肯定艰难。可是哪里就那么多大灾。”
“我听说你办案不错。”赵嘉仁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自以为不错。现在才知道包拯那种断案,哪里那么容易。”
听到这话,赵嘉仁笑了,“包拯断案很多都是穿凿附会,大部分案子都不是包拯干的。不过百姓们都希望有好的司法。这心思各代都一样。你怎么看福建官员对司法有什么看法。”
“山高皇帝远,地方家族想有司法,却不想让司法管那么多。乡贤们横行乡里,以为自己就是朝廷法度。”陈道清果断答道。赵氏敢绑架官员拷打,这已经是违法的事情。而泉州知州最后居然是调停蔡家与赵氏,更是对法律的玷污。
赵嘉仁也不去评论,只是说道:“在杭州好好做。”就结束了这次谈话。
没过几天就是大宋324年9月,朝鲜半岛开始下起秋雨。半岛上最活跃的的只剩下五个师宋军,他们在鸭绿江上巡逻,他们在鸭绿江边建设高高的炮楼。他们也在炮楼附近修建水渠,开辟田地。以当下的局面,指望其他地方运来粮食,还不如靠自己生产。作为大宋最前线之一,这些地方的宋军注意力非常集中。
炮楼高耸,加上固定的望远镜架子以及遮风挡雨的外墙,炮楼能够清楚看到十几里外的动静。宋军很快就发现那边已经有了与众不同的局面。十几里外有人在修建一些临时居住的场所。既然没有宋军通报是宋军的动作,那就肯定是蛮夷们的动静。经过之前的祸害,朝鲜半岛上大概只剩下宋军和蛮夷还有能力随心所欲的行动。
那些高丽人此时只是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祈求不被发现。除了瑟瑟发抖之外,高丽人已经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连前高丽王,征东行省的丞相都不见踪影。宋军正在挨着海岛排查,也暂时没找到他们。
第97章 求和与求战(一)
一群穿兽皮的男人们聚集在一起讲着女直话。众人都是精壮汉子,在辽东这地方也没啥瘦弱者的生存空间。就谈论的内容来看,与几百年前辽国还在的时候差不多,女直人想对宋国的所在发动进攻,通过胜利获得些战利品。
“蒙古老爷给的东西不够多。我们只能从汉人手里抢些。”为首的那位使用狼牙棒,他身边放的那根比起别人格外的粗大些。
“我们何不走水路?”狼牙棒粗大程度排在第二位或者第三位的一位首领提出了另外的思路,“我们走水路到高丽,那边不少地方应该还有可以抢。”
一位身边放着弓箭,貌似主修远程武器的首领当即表示,“宋军船只在水上来回巡逻,见到人就杀。已经有些部落几乎在水上死光。”
如果可以的话,那些女直人也不想去碰宋军的高大炮楼。可别的路线都已经用尽,女直人的狼牙棒能够抵达的目标只剩下宋军的炮楼。
“我们已经从蒙古老爷那边拿了不少东西。今年何必去碰宋人。”有狼牙棒更纤细的汉子表达了比较怂的看法。
“家里的女人孩子好不容易有点东西,这时候了何不再拼一下。”为首的那位表达着他的看法,“蒙古老爷给的那点东西还不够!”
这话说出了与会者的心声。在金国崩溃之前,他们的生活也就不好。金国覆灭之后,蒙古老爷要他们出工出力。辽东虽然地界大,生活并不容易。这里山高林密,气候寒冷。这两年终于有了能够去外面抢一把的机会,见识到了外面的东西之后,这帮女直汉子发现他们心中的贪婪更盛。吃得越多越饿,喝的越多越渴。战利品越多,他们就越想去抢掠。
当年女直前人就是如此,一个更富裕的世界在他们眼前打开,这些人再也不肯安于穷困的现状。
首领们毕竟是首领。在他们开会的时候,一些看着比较和气的女直人手拿一些人参兽皮之类的玩意前去拜访宋军的炮楼。所谓炮楼并非是在平地上修起类似塔一样的建筑。炮楼是个防御体系的统称。
譬如日本的炮楼,至少在外面都有好大一圈临时工事。那些核心地区的炮楼更是有砖石乃是混凝土的坚固工事,炮楼防御体系里面有发电机,晚上的时候使用探照灯对外面扫射。几乎不受气候与时间的限制。
大宋暂时使用草袋与夯土修建的炮楼外防御体系充满了冷兵器时代的特色,这些被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女直探子们就被拒之门外。他们本以为宋军会因为贪婪而交易他们这些人带来的兽皮与人参。蒙古老爷和能到女直这边的商人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他们用河北汉化喊道:“这些官爷,买了我们的东西吧。人参和毛皮,都是好东西。”
身穿棉大衣的宋军并没有开门交易。兽皮处理不好的话就会非常硬,没办法做成舒服的毛皮衣物。至于人参么,现在宋军的厨房里面就有和母鸡一起炖汤的人参。宋军在寒冷的辽东当成蔬菜一样成片种植的农作物。
“你们赶紧走。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士兵们呵斥着。
“便宜啊!官爷,便宜!”女直人依旧试图能够达成目的。
“赶紧走!”宋军卫兵也已经不耐烦了,他们紧握步枪,就差开枪。没开枪并非因为宋军就格外的慈悲,军队是个讲纪律的地方,开枪是被严格控制的行动。没有上级的直接命令或者授权,士兵私自开枪是重罪。
此时负责的班长已经到了炮楼的指挥员这里。对这帮看着不肯走的家伙,班长请示指挥员是不是干脆击毙了示众。指挥员手下有两个连的兵力。听着这个问题之后他摇摇头,“这帮人看着就不怀好意。我们且吊着他们。这都已经9月,马上就要下雪。他们待不久。”
班长对此不太能理解。所以指挥员也没有废话,直接派人去和门外这些家伙交涉。人走之后,指挥员心里面感叹,北方的冬天和南方完全不同。江南的9月天有时候还能穿夏衣,姑苏那边的枫林也没有开始变红。
而且在这样的寒冷气候下,大家还得打仗。朝鲜军区的司令已经得知鸭绿江对面女直人异常集结的消息,司令员已经下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今年的冬天,大家也许要在寒冬里面进行战斗。
指挥两个连的战斗,级别是副营级。指挥员已经属于职业军人的行列。然而回想起故乡姑苏,他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新规定里面,大宋职业军人服役期至少是十年。若是十年都在这样寒冷的北方服役,想想都害怕啊!
外面的女直人还是被撵走了。令他们讶异的是,宋军虽然不买他们的东西,却也没有抢他们的东西。若对面是蒙古老爷,这些东西注定保不住。却没女直人被宋军的军纪感动,他们返回的时候只是对宋军防御的完备而恼火。
如果能够与宋军进行贸易,女直人就有机会打开那些紧闭的大门。两米多的高墙也不至于爬不上去,但是走大门还是更容易。
所有的试探都得到了共同的结果,这些探子们把消息带回给女直人首领的时候,首领们很快就下令强攻。每天待在这里需要消耗食物,这也是女直首领坚信宋军据点里面一定有大量物资的原因。大家都是人,每天都需要吃东西。宋军能够在这里建立起如此高大的炮楼,岿然不动的坚守这里,他们存储的东西一定多的难以想象。女直人的粮食可坚持不了几天。
夜晚时分,女直们从隐藏的地方向着宋军的炮楼摸去。他们都干过猎手,知道保持安静的重要。如果吵吵嚷嚷的,只会让猎物受到惊吓。目标很好找,那些宋军的据点每隔一段就会有个灯火,远远看去非常清晰。
到了一定距离之后,那些被当作引路目标的灯火就显得非常讨厌。只要再向前靠近,就会被发现踪迹。猎人们比较精通远程进攻,那个拿大弓的首领派出了手下,手下捏了一个趁手的泥团,在一个阴影处对着灯火投掷过去。只要打灭一个灯火,就能出现一个进攻的空隙。
泥团很准,直奔灯火而去。本该扑灭火头的泥团竟然被挡住了。女直人中也有目力极强的人,仔细看去,就见到火头外竟然有些栅栏。泥团就是被栅栏挡住的。这下女直人有些懵了。能够耐得住火焰烧灼的家伙一定是金属的,蒙古治下不许人拥有金属。目的就是怕那些被压迫的人们造反。女直人使用狼牙棒并不是因为他们复古,他们也知道铁家伙更给力,但是现在的局面下也就是狼牙棒的威力大。
这下投掷惊动了城墙上的宋军,没多久,就见十几个火球从宋军的城墙后被发射出来。火球落地不灭,让女直人的身影暴露出来。女直首领一看这局面,凶性大做,他挥动着狼牙棒吼道:“大家伙,冲吧!”
见到宋军连晚上的防御都这么严密,白天更不可能。既然花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到这里,就不能不做努力。首领已经下令,女直们纷纷呐喊着,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向着宋军的炮楼杀去。
面对悍勇的女直,宋军除了投掷照明用的火弹,就只能火力全开,用最大射速对着城下茫茫多的女直人不断开火。
战斗爆发的第三天,赵嘉仁就接到了电报。朱洪武请求兵部对女直发动冬季扫荡。这个电报送到杭州的两天后,辽东军区就发来电报,“辽东军区兵力不足。而且辽东军区不受朝鲜军区指挥。”
是不是对女直人动手的事情被放在一边,辽东军区率先表示不能接受朝鲜战区试图把辽东军区拖入战争的行动。大家都是军区,没理由朝鲜军区想干啥就能干啥。
赵嘉仁并不反对解决女直人。听到女直这个名字就让赵嘉仁起了杀心,契丹人在赵嘉仁看来已经是蛮夷,女直更是如此。赵嘉仁并不同情宋钦宗与宋徽宗,这两个人乃是大宋的罪人,乃是中华的罪人。赵嘉仁不想为这两个人报仇,但是他却想彻底洗雪靖康之耻。
“问问辽东军区,他们愿意不愿意和朝鲜军区划分剿灭区域。”赵嘉仁下令。
三天后,辽东军区回电,“我们辽东军区的事情,不用朝鲜军区出手。至于朝鲜军区提出使用被解救的朝鲜人,我们军区不需要。”
既然辽东军区这么有骨气,赵嘉仁就给朝鲜军区下令,“朝鲜军区可以打击辽东军区之外的蛮夷。”
朱洪武接到命令之后有些遗憾,他没想到辽东军区竟然如此小气。他朱洪武在辽东军区的时候好歹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调查了那些女直部落的聚集地。现在朝鲜军区只能解决辽东军区之外的蛮夷。问题是,都不知道蛮夷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
军区的斗争非常正常,赵嘉仁也不想过多干涉。要是各个军区都亲如一家,赵嘉仁才觉得这很危险。现在困扰赵官家的最大问题依旧是向北方移民的困境,连福建那种地方都能出现百姓过得安逸的局面,这的确出乎赵嘉仁意料之外。虽然不至于相信朝廷告示一发,人民就不顾成本的到有土地的地方去。但是赵嘉仁也没想到迁移的难度居然如此之大。
就在赵官家准备专心解决这个问题,礼部兴冲冲的跑来报告,“蒙古使者乘坐大宋的船只前来。再过不久就会抵达大宋。”
蒙古人这是来填什么乱呢?赵嘉仁觉得有些好奇。
好奇的不仅是赵嘉仁,还包括礼部。最新的消息中,蒙古彻底封锁西奈半岛,不许埃及那边与蒙古控制的阿拉伯半岛有什么来往。因为蒙古人自己在战争中对被攻打的城市投掷患了瘟疫的生者与死者,他们自己对于瘟疫有不错的了解。封锁正在闹鼠疫的埃及就是避免蒙古控制的阿拉伯半岛被传染。
除了大事之外,大宋收集到的细节就很少。顶多是知道在蒙古大臣郭守敬等人努力下,新的巴格达修建的很快。在郭守敬的设计上大量使用了东罗马的水管以及输水技术,巴格达城据说很有看头。
在礼部的期待中,蒙古使者在10月中旬抵达杭州。见面之后,蒙古使者就质问大宋为何攻打蒙古的云贵。礼部尚书熊裳听了之后觉得有些失望,如果蒙古人跑了这么远的目的是为了指责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趟行程就完全不值得。
面对熊尚书那无趣的表情,蒙古使者大声说道:“宋国穷兵黩武,难倒就没听说过好战必亡的道理么!自从北宋开始,宋国何尝停过一天征战,与契丹西夏打了上百年,后来金国兴起,就是因为宋国好战……”
熊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这举动在外交场合显得有点失礼,但是熊裳还是毫不迟疑的做了。他觉得这才能够让对面的蒙古使者能够理解到这番屁话对大宋毫无意义。契丹、西夏、金国早已经化作历史里的几笔。若是好战才能活到现在,大宋自然不吝啬好战的名声。而且被蒙古人指责好战,就显得更扯淡了。
蒙古使者看着熊裳以及熊裳周边的大宋礼部人员纷纷打起了哈欠,也知道自己的话其实没多大意思。他喝了口茶润润干渴的喉咙,接着说道:“我们两国还是停战吧。”
“停战?”熊裳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蒙古使者,从外表上看,蒙古使者好像很诚恳的样子。要是二十年前,蒙古能够有这样的诚恳,想来大宋上下会非常高兴。但是时过境迁,大宋这边已经开始了全面反攻。熊裳自己并不是个主战派,所以他格外清楚那副已经成为官方表态,印刷在小学课本上的大宋地图有什么样的意义。
“忽必烈大汗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如果宋国愿意议和,不愿意追究宋国夺取大理和贵州的恶行。”蒙古使者说道。
熊裳感觉非常无语,如果忽必烈的议和代价只有这点,那就说明忽必烈是真的有议和的诚意。如果放弃这么一点利益就能停止战争,忽必烈是真的赚到了。
“就这些么?”熊裳问。
蒙古使者从熊裳脸上看到了破局的迹象,他非常谨慎的说道:“熊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蒙古只准备放出这么多么?”
忽必烈派出使者跑这么远,当然不会是向宋国进行毫无意义的威胁和交涉。但是对面的宋国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和蒙古一样,能在战场上能够得到的,他们就绝不会去谈判。
熊裳心里面在盘算着该怎么继续,大宋赵官家的理念已经很清楚。当那副华夏地图印刷上了大宋制科学校的课本之后,再由赵嘉仁出尔反尔,那是不可能的。课本上讲的清楚,华夏失去的土地,大宋会一寸不少的夺回来。从事实上讲,赵嘉仁是个篡位者。上一任小皇帝毕竟是皇族出身,赵嘉仁则是宗室。
然而在大宋百姓眼中的赵嘉仁却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临安总投降之后继承皇位的好像是赵嘉仁而不是那位小皇帝。包括熊裳自己都快忘记了几年前那个小皇帝其实还活着。能有这样效果,完全是因为赵嘉仁的文治武功。现在赵嘉仁若是出尔反尔,就等于是宣布他以前的一切都是谎话,这将直接动摇赵嘉仁的法统。
“熊尚书。蒙古想要和平。”蒙古使者说道。
熊裳没吭声。上次见到蒙古使者,乃是河北战役之前的事情。那时候的熊裳只是觉得河北战役结束,蒙古被撵回大漠,战争就该结束了。现在又见到蒙古使者,熊裳却发现河北战争的结束并没有终结战争。反倒是开启了未来几乎无穷战争的大门。
当熊裳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他自己都觉得非常无奈。蒙古人已经失去了机会,如果他们当年在占据巨大优势下肯选择和平的话,大概就不会走到今天。
“熊尚书,难倒大宋不愿意和平么?”蒙古使者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问题越来越接近事实。
“前不久女直偷袭我们大宋,和我们打了几仗。”熊裳讲述了他知道的消息,“女直死了三千人,我们死了三个人。所以我们和女直的战争会持续打下去。要是女直死了三个,我们死了三千,大概就会和平吧。”
蒙古使者暂时沉默下来,话说到这里,大宋与蒙古相同的逻辑基础已经完全确定,两边都坚持恃强凌弱的理念,所谓和平只是为了准备下一场战争的借口而已。在巴格达的蒙古王庭,蒙古大汗向大宋派出和谈的人员,同时也拒绝了马木留克派来的求和使者。
“却不知宋国如何才肯议和。”蒙古使者讲出了让他感觉屈辱的话。
第98章 求和与求战(二)
初冬的江南很美。在周五下午赶上从杭州到姑苏的客船,就能再灯塔指引下夜间航行。体会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第二天醒来,乘客们可以前去天平山赏枫叶,晚上坐客船返回杭州。这行程的优点自然多,短短一天内就可以到名胜踏秋。缺点也非常明显,时间紧,路程远。
礼部尚书熊裳参加过一次之后就没了再次体验的热情,他选择在周日前往太湖居喝酒。这个酒店在凤凰山下,最大特点是院子里种了枫树,从楼中望出去,能看到凤凰山上红艳艳的枫叶。
天空下着冬雨,雨势不大却很凉。进了包间,立刻就感觉到温暖。熊裳此次与户部尚书孙青等人喝酒,以杭州现在的流行,自然是热热闹闹的吃火锅。每个人都穿着马上要洗的衣服,充分显示出这帮人的吃饭经验。火锅虽好,味道却大。孙青等官员也是讲体面的。
先是肉片、毛肚、胗花之类的东西上来。众人一顿吃喝,垫垫肚子。接着是一小碗鸳鸯锅里的菌汤下肚。下一轮开始之前,孙青就问熊裳,“熊尚书,官家这次不打算与蒙古和谈么?”
“怎么和谈?”熊裳反问道。
赵官家的大宋版图里面挺讲道理,所有大宋领土都是在史书里面有记载的部分。譬如扶桑洲的北部就归大宋所有,但是扶桑洲的中南部因为有扶桑国,大宋就不把那里标注为大宋的土地。
南海地区现在已经被大宋征服,这里和更南边的方丈洲一起成为华夏的领土,这算是赵官家为华夏做出的贡献。当下最大难点的就是西北的土地。熊裳抬头一看,就在包间的墙上看到了大宋地图。因为朝廷等公家单位的墙上都会有地图,这种四色地图就成了许多地方的装饰品。
指了指地图,熊裳问孙青,“如果你是蒙古大汗,你会怎么办。”
孙青看了地图,也一阵无语。大宋地图包括了吐蕃,更是延伸到当年大唐曾经短暂建立的‘波斯都护府’。这些地方向北的地方也无一例外被囊括进大宋领土,那可是向北到北极。包括蒙古的兴起之地在内的大部分蒙古领地都在地图上被划进大宋的地界。
“官家……有时候太负气了。”孙青叹道。
熊裳忍不住翻了翻眼。大宋能有今天就是靠了强大的战争能力,孙青这话听着很不对味。
抱怨的话一出口,孙青也觉得不合适,他干脆说了原因,“在天竺洋的贸易开始衰退。”
熊裳眨了眨眼睛,隐约有点想到孙青想说什么。孙青所说的就是盈利下降那一套,大宋这些年疯狂出口,大量进口。经过二十年的努力,成功把天竺洋一带能交易的商品给吸收一空。
“这些东西是越来越不值钱,就跟着辛香料一样。”孙青敲了敲麻辣火锅,火锅料的确以花椒、辣椒与姜末为主,这里面也有些辛香料增加味道。这些东西曾经价格昂贵,是大宋上层专用。此时也成为大宋人人都用的普通调味品。就如大宋的丝绸、棉布与瓷器,此时在天竺洋周边国家也变得很普通。
“僧伽罗那地方不是很赚钱么?”熊裳问道。
天竺洋中的那个小小岛国因为佛教而闻名。现在则是大宋的红茶、辛香料、宝石的来源地。能在森伽罗开辟的大宋家族各个都腰缠万贯。
孙青家族其实也派了人过去,但是他不会说明的。相反,孙青带着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说道:“僧伽罗才多大点地方。根据测量,大概是6万多平方公里。”
随着公制的建立,随着测量技术的发展,大宋已经越来越能够准确的提供测量结果。孙青更是说的有理有据,“最近这些年什么价格都在跌。红茶价格已经跌了起码五成,僧伽罗那边若是不继续开垦,需要开垦更多茶园。福建这边已经开了不少茶山,论远近,怎么都是福建近。现在赚钱不易。”
熊裳听的有些腻味。此时他已经明白孙青希望赵官家能够与蒙古议和,然后让大宋的商品卖到波斯那边。这玩意听着有道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熊家经过丝绸价格暴跌之后,开始越来越服从族长熊裳的安排。最近一年里面,熊家最发财的一户从事的竟然在山东那边收购山楂卖到江南。江南人民用山楂来给不少肉菜增加酸味,还能让肉质更加软嫩。
孙青所说的商品价格跌一半是真的,但是孙青没说的是流入市场的商品数量增加了可不止一倍,很多商品是十倍几十倍的增加。这些根本不是让大宋与蒙古和谈的理由。如果孙青真的这么看问题,熊裳就感觉这位户部尚书太不称职。
当然了,熊裳也不愿意去指责孙青。礼部尚书就说道:“官家何时会放弃自己的理念。孙尚书怎么会觉得我能说服官家?”
“也不是要熊尚书说服官家。只是觉得熊尚书可否与官家说说,大宋休战也是好事。”孙青讲述着他的想法。
“我没这个胆量说这等话。”熊裳直接把话说死。
孙青被这话弄的不愿再吭声。旁边一起来的侍郎就笑道:“熊尚书能做到这尚书的位置上,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骨气。”
熊裳心中大怒,说到这个程度上,那就是公开表示熊裳可以去为了别人的利益去死,这样的货色竟然是侍郎,简直是岂有此理。所以熊裳怒道:“我当尚书是忠于朝廷,忠于大宋,忠于官家。只知道和官家面前耍横算是什么?欺负官家宅心仁厚?”
被熊裳这么一番怼,那位侍郎脸色也尴尬起来,他连忙解释道:“熊尚书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熊裳趁机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你有什么意思我不在乎,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熊裳只忠于官家,官家要收复汉家河山的政策一点没错。既然没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官家与蒙古议和。”
酒席立刻就显得尴尬起来。熊裳也没废话,找了个由头起身就走。其他人却也没有强留熊裳的意思,就任由熊裳告辞了。
出门上了马车,熊裳心里面不痛快。但是没多久,他就希望赵官家能够知道自己的忠诚。根据到现在的局面,赵官家对于忠臣非常优待。譬如刘猛忠于官家,忠于王事,为官清廉。赵官家就给了要致仕的刘猛家采珍珠的买卖,这转眼之间刘家就开始赚钱。如果赵官家能够如此报答熊裳的忠诚,熊家也一定能够成为大宋数得着的富裕家族。熊裳也觉得自己不愧身为家族族长。
熊尚书选择了自己的立场,留下继续吃饭的这些人也有他们的立场。侍郎等熊裳走后才忍不住低声骂道:“熊裳真的是小人得志!除了谄媚官家,他还会做啥?”
这样的批评并没有人特别的附和,就连孙青心里面也觉得侍郎的话说的过了。以前的大宋,大臣们抨击官家昏庸,指责官家胡作非为,都是家常便饭。赵嘉仁赵官家却不是一样的大宋官家,大部分大臣都知道赵官家是真正的明君。
孙青对此格外有感觉,大宋的财政状况一直很糟糕。依照以前的交钞发行经验,现在大宋每年多投放一亿贯交钞的发行速度一定会让物价飞涨,人民生活苦不堪言。现实中并没出现当年贾似道执政时期的混乱情况,反倒是物价降低,人民富裕。很多人都建议孙青能够向赵官家提议和蒙古议和。
赵官家也曾经签署过《滑县和议》,与蒙古和平相处了几年。现在若是能够保持和平,大宋岂不是会更加国泰民安。既然熊裳不肯提议停战,这些人就开始寻找新的对象。孙青虽然支持停战,却不愿意当出头鸟。熊裳害怕失去赵官家的宠信,孙青也害怕。
商量了一阵,这帮人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利用。最后这帮人想到了赵官家非常欣赏的文天祥。在宋理宗的时候,文天祥就率直的抨击宋理宗。当年有这胆量的人现在应该还有这样的骨气。如果文天祥还能够出来表态,大家就觉得可以支持一下这位人物。
孙青只是众多希望和平的人士之一。参加串联的人中就有李庭芝,李庭芝此时还前去拜见了以前的老上司贾似道。当年李庭芝是得到了贾似道的赏识,得以快速升官。现在李庭芝致仕好几年,贾似道也从流放地返回。两人见面都很有些唏嘘的感觉。
听了李庭芝那番希望能够与蒙古议和的说法,贾似道微微点头,他颇为感慨的说道:“官家年轻的时候就性子急躁,我对此印象深刻。”
李庭芝连连点头。他对于赵嘉仁好感非常有限,现在有人肯这样批评赵嘉仁,李庭芝觉得很开心。然后李庭芝就听贾似道继续讲,“只是蒙古已经西迁,距离大宋几万里。我们趁此机会夺回被夺走的土地又有什么不对?”
“咳咳!”李庭芝差点被贾似道的话给呛到,咳嗽两声顺过气,李庭芝才说道:“贾公,现在蒙古前来求和,想来是真心。我们此时就该要求蒙古归还以前从大宋夺走的土地。其实现在看也就是四川那边的土地而已。”
“那要是蒙古不肯归还呢?”贾似道问。他早些年就看明白李庭芝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蒙古人若是想当然,就不会有今天的威势。
“蒙古人不肯归还,还是担心我大宋不会真的议和。若是蒙古归还大宋故地之后真的能议和,他们想来不会因为那点土地和大宋交战。”李庭芝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四川那边是大宋故地。西夏占据了灵夏之地,那里是不是我大宋故地?”论起知识,贾似道的水平远在李庭芝之上。
“这……”李庭芝被贾似道的话给堵的没办法。赵嘉仁的确收复了许多故地,但是现阶段还有许多北宋故地依旧在蒙古人手中。若是说大宋故地,也没毛病。所以李庭芝直接问道:“贾公是反对和议么?”
“我从来不反对和议。只是现在官家所说的话,也的确不好说不对。”贾似道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等李庭芝走后,贾似道就把长孙贾唯信叫来。两人坐定,贾似道就问:“大郎,现在朝廷里面是不是有许多人觉得赵嘉仁威势太大?”
贾唯信一愣,迟疑片刻后说道:“阿祖,我可不这么觉得。”
“不是你。你和那些人不同。”贾似道叹道。
“阿祖所说的那些人是哪些人?”贾唯信很是不解。
“有些人是看不得官家如此强势。当年我搞公田改革,不得不印制大量交钞购买土地。那些人觉得吃亏,对我极为记恨。现在赵嘉仁每年发行的交钞比我那时候多的多。可赵嘉仁的权势反倒更加稳固!这么做岂能不招人记恨!”
“阿祖说的是朝廷掌握了货币发行权的事情吧。这可是天大的创举。原本天下的钱乃是铜钱与丝绸等物,现在已经逐渐只剩下交钞与金银币,朝廷再也不怕钱荒。”贾唯信说的兴高采烈。他已经是农业部纺织局的正处,把丝绸逐出货币行列,贾唯信也有功劳。
“哦!没想到你竟然懂了这些。不简单。”贾似道也有些讶异,忍不住赞赏。
只是这赞赏的语气貌似没有被贾唯信完全理解,贾唯信有些不高兴的答道:“阿祖,我好歹也在纺织局当差,若是连这个都不懂,哪里还能当差。”
贾似道暂时不吭声了。他当丞相的时候,手下的人根本就没几个能有他孙子这般水平。然而二十年前足以当六部尚书的能耐在现在的大宋有点车载斗量的意思,贾似道自己也有点忍不住佩服赵嘉仁的文治之功。
当然,贾似道并不想原谅赵嘉仁。这个奸诈的小鬼当年看着张扬,实际上是个心机深沉,阴谋诡计的家伙。这个家伙夺取了官家的地位之后依旧没有满足,现在这帮看着支持议和的家伙实际上是想反对赵嘉仁继续扩大他的权势。
对于一个朝廷来讲,官家要依靠下面的官员赚钱来维持朝廷营运。以前赵官家手里缺钱,下面的官员还觉得自己和赵官家是平等的。毕竟大宋是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体制。现在赵官家开发出了全新的财政体系与货币体系,纸币终于变得和铜钱一样。赵官家再也不用被那帮士大夫所困,他能够靠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想到这里,贾似道考起了他的孙子,“大郎,你可知我执政的时候税收是怎么缴纳的?”
“铜钱一半,交钞一半。若是手里有丝绸来交税也可以,不过那时候丝绸可是谁也不肯拿出来给朝廷的。”贾唯信回答的非常流利,最后还忍不住给自己所在的部门吹嘘两句,“现在谁要是能把丝绸卖给朝廷,他们可就高兴坏了。”
“朝廷为什么一定要铜钱一半,交钞一半。”贾似道继续问。
“因为朝廷知道百姓不相信交钞的信用。”
“现在为什么交钞比铜钱管用?”
“因为很多地方,朝廷不认铜钱。而朝廷所在的所有地方,都认交钞。”
贾似道心中高兴。自己的孙子的确聪明能干,说出了问题的关键。铜钱现在在民间的互相交易中也许占点优势,只要这样的交易与朝廷有关,交钞就不落下风。这些年朝廷的手又伸到了各个领域。
孙子争气,贾似道就直接给了答案,“最近有人想借着议和的说法,对赵嘉仁表示不满。你千万不要掺乎在其中。”
贾唯信听了之后微微一笑,“阿祖,我有今天都是因为跟着官家,跟着这个风云动荡的时代。我才不要这个时代落幕。”
听了这话,贾似道心里面很感慨。这兔崽子说话就不能顾及一下爷爷的心情么?
秦玉贞的哥哥现在是杭州的一名官员,大家虽然也称他为秦国舅,这个国舅的称号也的确不虚。但是这位国舅此时也不过是水务局正处级干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不过秦家本身乃是进士家族,秦玉贞一户的兴衰只是家族的一部分。论起家族的实力,这个当然不一般。此时秦国舅家集结了秦家的实力人物,正座上自然是当今官家发妻以及唯一妻子的皇后。
在中国,皇后以及太后能够合理合法的保持自己的姓氏。就如赵嘉仁的老娘陈太后,正式称呼是赵夫人,称她为陈氏,就有些不够尊敬。但是陈太后就绝无一丝不敬在里面。就如秦皇后这个称呼一样。
“请诸位来的意思想必大家在信中都已经看到。我觉得咱们秦家总是要有些真正的买卖,在辽东朝鲜等地种人参,养珍珠,看着虽然辛苦。实际上是很赚钱。有了产业,我们秦家才能屹立不倒。”秦玉贞对秦家的这帮实力人物说道。
自从用了刘猛家提供的珍珠粉,秦玉贞自己觉得容貌貌似有些恢复了年轻的状态。那些上等珍珠不管是送人,用在自己衣服上,或者做成饰品,都非常好。秦玉贞对此极为满意。所以秦皇后觉得这么多年来都没给秦家做点贡献的自己,不如就让秦家在这个方面捷足先登。
“朝鲜和辽东?”秦家人受过教育的都知道这些地方到底在哪里,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
“若是让你们去僧伽罗,你们觉得可好?”秦玉贞问道。
只是听到僧伽罗三个字,不少秦家人都面上有了光彩。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富裕之地,只要能到那里,就一定会赚大钱。
“二十年前,官家已经着手前往南海。那时候僧伽罗不过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官家觉得那些地方能够赚钱,就不畏艰险。现在我告诉你们,官家觉得在辽东与朝鲜等地,种人参与养珍珠,不亚于僧伽罗。这是官家亲自对我所讲。你们觉得官家的话可信么?”
秦玉贞说完,就盯着这帮秦家的人物。听了这样的比喻,秦家的那些有力人士也觉得不太好驳了秦皇后的面子。但是他们大概是不太相信的。有一位情商不够,却觉得自己智商高超的忍不住说道:“若是高丽与辽东真的那么好,为何官家二十年前不去开拓这两地,而是去僧伽罗呢?”
秦玉贞的脸色登时就变得极为难看,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头二十年在家当闺女的时候,她容貌端庄美貌,那是人人赞美。嫁给赵嘉仁这样的豪杰,虽然有些跟着丈夫在任地往来奔波的辛苦,却备受丈夫疼爱。现在她已经是大宋的皇后,没想到下面的这帮族人居然还敢这么说话。
难道是因为他们觉得赵官家并没有如同历代大宋官家那样扶植外戚,所以心生不满么?
“圣人。官家这么不断征战,我们去了辽东与朝鲜也会觉得不安心。现在许多人都觉得官家若是能够与蒙古议和,修生养息,才是最大幸事。”一位秦家的长者开口说道。
秦玉贞觉得能理解进士家族的这种话。不是秦家的话,而是进士家族的话。因为秦玉贞在家当闺女的时候也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当年她之所以嫁给赵嘉仁这样上过战场带兵打仗的家伙,也是因为赵嘉仁乃是进士。那种赳赳武夫在二十几年前是被视为‘贼配军’的存在。
跟了赵嘉仁二十多年,秦玉贞当然有所变化。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秦玉贞的逻辑学水平提升许多。所以秦玉贞很想问这些秦家的人,若是没有赵嘉仁东征西讨,不断夺取土地,哪里有去辽东养珍珠,去朝鲜种人参的机会。这帮进士家族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瞎咧咧。
就在此时,有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姑姑,我愿意去养珍珠。”
秦玉贞一看,是自己的亲侄子秦明轩。这孩子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怯生生的问道。
第99章 求和与求战(三)
大宋与蒙古乃是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它们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虽然两个国家彼此对立,但是一时间谁都消灭不了谁。
蒙古使者面对大宋礼部尚书熊裳的时候也没有处于无法直视的程度,既然议和的难度如此之大,蒙古使者就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在大宋恢复使馆。
熊裳尚书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机,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耐心点个赞。带着尚书该有的沉稳,熊裳说道:“我们有使者被蒙古扣住。在这等局面下你们居然还敢要我们重开使馆。”
蒙古使者并没有觉得尴尬,以大宋与蒙古的现状,大家能够不互相杀戮使者就算是巨大的善意。对于大宋礼部尚书的指责,蒙古使者答道:“若是两边建起使馆,我等就将宋国使者就地归还宋国。”
熊裳当天把消息告知给赵嘉仁,赵嘉仁当即赞同。高效达成这样的共识,熊裳忍不住笑道:“官家,我觉得这次大概也就能达成这么一个协议。”
赵嘉仁连连点头,“我原本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协议。”
熊裳不想惹事,但是他忍不住。最后熊裳干脆爽快的问道:“官家,你觉得我们和蒙古的战争要持续多久?”
“我们与西夏和辽国打了多久。”赵嘉仁问熊裳。
辽国建立的比大宋还早,辽国被金国消灭之后的两年,北宋灭亡,赵氏南迁。双方打了160年。西夏晚些,也打了快100年。熊裳还忍不住发散的想到了金国,金国大宋也打了110多年。站在历史动辄以百年来计算的时间标尺上,熊裳突然觉得心中再无芥蒂,在他的有生之年应该看不到大宋与蒙古之间真正停战的那天。
有了如此豁达的基础,熊裳索性笑道:“官家,我们能否从蒙古那边捞到什么好处?”
赵嘉仁微微摇头,“除了现在被蒙古占据的土地,有什么是我们对蒙古有需要的?”
熊裳先是微微点头,接着就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果断的开口:“官家,臣想说件私事。”
“什么事?”赵嘉仁有些讶异的问,熊裳平素里总是文人的那种矜持。
“官家,臣想让家族到河北开设牧场,饲养牛马。”这个念头在熊裳心中已经存在不止一天两天,却是熊裳一直说不出来的。
“为何有这样的打算?你可听说过,家财万贯,带毛不算。饲养家禽,饲养牲口都会遇到疫情。一旦出现瘟疫,赔钱的很。”
“田宅金银,看着稳当,但是人都养废了。经营产业的确有风险,可天下若是有万全法,前代那么多能人贤者岂能找不到。千年之下,倒是谈起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众人皆以为是至理名言。”熊裳越说越激动,熊家差点栽在经营那么久的丝绸买卖上,若不是熊裳求到赵官家面前,熊家即便谈不上一蹶不振,至少也会元气大伤。
赵嘉仁并没有被感动的意思。他冷静的看着有点激动的熊裳,这种级别的人在现在的大宋真的不算什么。若是熊家表示愿意举族前往河北开垦耕地,赵嘉仁也许会更认真的考虑一下。
面对赵嘉仁的冷静,熊裳在激昂的情绪下并没在意,他继续说道:“以前开拓总是失败,因为没有科学。现在科学兴起,臣觉得可以开拓。臣会请农学院的老师,若是赚到钱,臣打算兴办学校。”
“呵!哈哈。有意思。”赵嘉仁冷静的神色终于转为欢喜。这么多年来都是赵嘉仁要求那帮搞产业的去请教农学院,主动表示要跟着农学院走,甚至要办教育的人,熊裳是第一个。
熊裳心中大喜,赵官家用这样的态度说话的时候,也就是他会支持的时候,熊家有希望了。“还望官家指教。”熊裳说道。
“搞饲养很辛苦,时间长,工作重。只是小打小闹,赚不到钱。”赵嘉仁讲述着他的了解。
熊裳家有亲戚在杭州的饲养场工作,他对此已经有了解。但是真能办好的话,这个利润也足够惊人。现在一个人一年能养几十只羊,十几头牛。若是有几十号人,能干的事情就更多。现在一头牛杀了之后可以做成各种肉类制品,牛皮、牛筋、牛角等物价格更高。一个几十人的饲养场一年能挣几万贯。熊裳觉得自己家族也不能就吊死在丝绸这一棵树上。
“官家。臣知道这很难。但是事在人为,熊家搞开拓,总有风险。便是失败了,臣这点薪水也够让那些族人饿不着。”
“河北人少,土地不缺。用人放牧不如用狗,你运气好。我们已经弄到了边疆牧羊犬。养牛马虽然不错,养羊取毛也是好事。就看你家到底是不是用心。我给你写封信,你去找我大哥。”
看着熊尚书拿了信离开,赵嘉仁心中微微感叹。如果熊裳家运气不差,大宋未来也许又崛起了一家豪强。可这也没办法,广阔的疆土必须能够让大宋人民赚取利润,大宋人民才会不顾一切的前去耕种开垦。
熊尚书第二天就去找了赵嘉仁的大哥忠王赵嘉信,看了赵嘉仁的信后,赵嘉信非常高兴。“熊尚书,见到这边疆牧羊犬,你就知道这世上真的有无数生灵太喜人。”
对于赵嘉仁能推荐的狗,熊裳觉得一定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听赵嘉信这么讲,更是觉得心中有谱。看见几只黑白花色的狗出现在面前,熊裳立刻就忍不住喜欢上这些看着就聪明伶俐的家伙。
这些狗狗跑步的姿势与普通的狗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这些狗个头虽然不算小,但是看着就非常和善的样子。没有那些普通大狗的凶悍感觉。
原本熊尚书是来看狗的,当天走的时候他干脆向赵嘉信买了一只。回到家,把这个美丽的小东西拿出来给夫人,夫人第一反应是疑惑的看着熊裳,很怀疑的问道:“怎么会弄条狗回来?”
看着态度不够好,熊夫人还是给狗笼下面放了个垫子。省的弄脏屋子。
之后的两天,熊裳继续上班。第二天下午熊裳回到家,就见他家夫人正在和狗狗说话。揉揉眼,熊裳确定自己没看错。
“你再要是在这里撒尿,我就把你扔出去。”熊夫人语气还挺严厉。
那条小狗则乖乖的趴在地上,一脸委屈和不安的看着熊夫人。看着好像听明白了熊夫人的话。
第三天回到社区院子里,熊尚书就见熊夫人正带着狗散步。边牧老老实实的跟在熊夫人身边,完全看不出才养了三天的样子。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边牧跑过来坐在附近的地上,用着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吃饭的众人。不叫,不闹,就这么目不斜视的看着。
在这样的注视下,熊尚书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心里面一阵阵的不安。就在他准备把一块肉喂给狗狗的时候,熊夫人对边牧说道:“你今天都知道了多少,还这么看。贪吃鬼!”
虽然嘴上这么说,熊夫人还是掰了一块馒头给狗狗。边牧立刻安静的吃着东西,看着文静的很。
有了这小东西,熊尚书家的欢乐在快速增加。尚书的子女都已经长大,现在全部成亲,也都分房后搬走。平日里不怎么爱出门的熊夫人现在每天都要出门遛狗。还每天最少两趟。虽然也会抱怨狗狗太喜欢出去野,但是小东西自己叼了遛狗绳过来的时候,熊夫人大赞狗狗的聪明。接着就出去遛狗。
家庭的日子好了,工作心情也自然好了。熊尚书与蒙古使者最终达成两边可以互相建立使馆的协议。但是这个协议需要经过蒙古大汗的同意,熊裳就欢欢喜喜的准备把蒙古使者送走。杭州距离巴格达太远太远,下次见到蒙古使者应该是至少一年后的事情。
出乎熊尚书意料之外,蒙古使者竟然在离开之前跑来熊裳家拜访。看得出,蒙古使者觉得熊裳也许可以单独决定很多外交上的大事。但是熊裳自己知道大宋的外交其实都是赵官家拍板。
两人在客厅里面坐下没多久,熊夫人就带着狗狗回来。回到家的边牧直接跑到客厅边,原本垫在狗笼下的垫子就在客厅里,它在上面趴下。带着好奇和警惕的神色盯着蒙古使者。本来使者正在尝试从熊裳这里套出能否签订和议的可能,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条边牧给吸引了。
熊裳对自家的狗很满意。一般的狗要么是冲着陌生人叫,要么就是装死狗。像边牧这样安静又不失警觉的小家伙,熊裳也是第一次见到。
“圆圆,过来。”楼下传来熊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了圆圆这个名字的边牧站起身,一声不吭的跑下楼去了。没多久,就见边牧叼了一个篮子跑上来。没多久熊夫人上了楼,拿过篮子,从里面掏出线香点着。虽然来拜访的家伙是蒙古人,熊夫人不愿意搭理他,但是起码的礼数还是得有。
“尚书。你这狗是从哪里买的?”蒙古使者声音有点不对劲。
“这是官家赏赐的。”熊裳可不想找麻烦,就说了一个有后续的说辞。
“可否卖给我?”蒙古使者的表情极为诚恳。
熊裳当时就无言了。就算是蒙古人,这么说话也直白的太过份了吧。熊裳又不欠他的,为何要把狗卖给他。在熊尚书看来,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正准备拒绝之时,熊尚书突然灵机一动,“这狗乃是官家赐给我的,虽然我觉得这狗非常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
“听话。这狗这么听话,又如此聪明。我们蒙古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狗,却总是找不到。”使者眼中和声音中都是感叹。熊裳甚至怀疑这厮会不会公开抢狗。
熊裳当然不会把狗卖给蒙古使者。最后他差点去叫警卫撵人,才把那个满眼贪婪的家伙撵走。便是明知道没了希望,蒙古使者还是继续表示,“钱不是问题。尚书,钱真的不是问题。”
圆圆此时已经乖乖躺在垫子上,熊裳则忍不住卖弄起自己的成果。“原本以为精于鹰犬乃是浮华弟子的作派。现在才知道为何当年只有王公贵人才懂这个,我请官家赐给的狗就是不一般。”
熊夫人则抱怨道:“这些蒙古人也忒无礼,哪有这种见到别人家的狗就要买的。还有,蒙古人难道不洗澡么。就算他们自己不洗澡,你们就不能请他们洗澡么。你看这屋子的味道。”
自吹自擂竟然没有被应和,熊尚书有点委屈的换了个说话,“连蒙古人都觉得这狗好,看来用它放牧一定能行。官家都称这种狗叫做边疆牧羊犬。那蒙古人倒是有眼力。”
熊夫人本来不想配合丈夫自吹自擂的劲头,一听丈夫的意思竟然是要把狗送去牧羊,熊夫人立刻反对,“你把圆圆送走,你每天陪我出去走么?”
“可是,我买它就是为了牧羊。”熊裳觉得有点讶异。
“你当时说那么多狗,你选了最好看的。你就再去买些别的狗来牧羊不就好了。圆圆就留在家里和我做个伴。”
前有蒙古人要把狗买走,现在是夫人坚决不许把狗带走。熊尚书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弄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鹰犬本就是狩猎时候必须的东西,狩猎则是当年贵族们某种程度的军事操演。边牧这种不咬人只咬狗的中型犬并不适合战场,在距离未来熊家牧场比较近的辽东,远比边牧更凶猛的猎犬正在追踪那些逃进森林里的女直人。
宋历10月底已经是西历12月初,辽东的大地银装素裹。那些女直人的脚印在树林中清晰可见。追击的宋军并不太着急,他们跟在猎犬后面追击。即便没有看到那些女直人逃跑的背影,宋军也依旧不慌不忙。
猎犬停下来,冲着树上开始吼叫。宋军抬头仔细看去,就见茂密的树上,有女直人藏在上头。若是只跟着女直人的脚印走,就一定会错过。
火枪纷纷举起,就在开火前,女直人已经纵身跳下树,挥起狼牙棒对着猎犬打去。就在狼牙棒挥落之前,子弹就已经击毙了这个能在雪地里跑了老远路的壮汉。
“收队。去下一个女直人的聚集地。”宋军指挥员高声喊道。穷追不舍的效率太低,趁着下雪时候对女直聚集地实施剿灭虽然累,却极为有效率。
第100章 求和与求战(四)
冬日的辽东,黎明前的黑暗让纯净的天空仿佛是一整块无边无尽的黑色宝石。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原野间的兵站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兵站的建筑并非夯土,而是用稻草绳编织的袋子里装满泥土垒砌而成。屋外零下十五度的低温让墙壁变得坚固无比,同样也是制作冻豆腐最适宜的温度。低温让豆腐中的蛋白质与水分子继续分离,冰冻后的水,把豆腐均匀的质地变得像海绵一样。
厨房里的温度接近二十度,早早醒来的炊事班在这里已经忙碌差不多两个小时。热腾腾的大锅里面,馒头已经出笼。三分之二白面,三分之一的玉米面,混合面料兼顾了营养与美味,是战士们最喜欢的主食之一。
今天早上的主菜是豆腐炖鱼。鱼是在附近捕捉到的,这条溪流从不封冻,当地人称为活水,用它炖鱼最好。干货,放入热水,曾经的色泽和风味瞬间复活,这不仅是炖鱼的配菜,也是冬季里最主要的维生素来源。油烧热,鱼很快焦黄成形,加入溪水漫炖。半小时后,豆腐出场,蜂窝状的冻豆腐,充分吸收汤汁,饱胀丰满。一餐铁锅炖鱼,漫长的冬季正在开始。
随着朝霞散去,战士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天空蔚蓝的如同纯净的宝石,在如此晴朗的天空下,马拉雪橇在兵站外面排成长龙。两根钢质雪橇滑板上安装着木架,每架雪橇由一匹十分耐寒的蒙古马拖动。即便如此,马匹身上也披了棉被,增加保暖。雪橇上坐四人,大家穿着厚厚的军服,还把行军棉被展开盖在身上。随着一声吆喝,雪橇组成的队伍开始出发。
钢,是对含碳量质量百分比介于0.02%至2.11%之间的铁碳合金的统称。在大宋官家赵嘉仁开发的搅拌炉问世之前,这种金属制品非常难以获得。搅拌炉的原理很简单,生铁中碳含量高于2.11%,熟铁中碳含量低于0.02%,将融化状态下的生铁与熟铁注入搅拌炉,不断搅拌,让它们在液态状态下混合均匀,最终得到钢。
这种优良的铁碳合金一经完成,就展现出耐磨,坚固的特色。打磨后的钢质雪橇滑板用上几年都和新的一样。光滑的表面拥有极小的摩擦力,马匹拖着装载了四人以及四人装备的雪橇依旧可以轻松前进。
清晨的旗帜在阳光下看着格外显眼,队伍在旗帜的指引下直奔这里的住民聚集地而去。那里,有此次行动的目标,女直人。
蔚蓝天空,皑皑白雪。在这样诗情画意的环境里,指挥战斗的营长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情逸致。女直人的营地在四十几里外,队伍以每小时十五里的速度前进。冬天白天短,越靠北越短。早上七点多到下午四点多,大部队能够充分利用的时间其实只有九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雪橇队伍终于抵达目的地。战士们掀开棉被,从雪橇上跳下来。若是是靠两条腿,四十几里路足够他们走上一整天。即便如此,他们也需要一阵运动才能让身体感觉暖和起来。
这个女直人的聚集地有围墙,因为距离宋军近而距离蒙古人很远,这里的首领乃是蒙古人非常器重的对象。至于宋军,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其中女直人的理由。
爆破手出现在围墙外的时候,女直人已经骚动起来。在喊话之前,已经有弓箭射了过来。如此迅捷的反应足以证明女直人对宋军的信任程度。对等的局面下,宋军步枪手们对着围墙上的女直人就是几排射击。
有了步枪手火力牵制,爆破手把炸药包放好,点燃引信,随即撤退。几声巨响,简陋的围墙就被炸开缺口,宋军呐喊着就冲了进去。
巨响传来之前,族长的儿子完颜达刚爽完,正准备搂着妹纸躺会儿,就听到外面一阵大乱。不到二十岁的完颜达立刻蹦起来,手忙脚乱的去穿厚厚的兽皮衣服。还好妹纸算镇定,上来帮忙,完颜达拿起武器冲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前来找他的人。
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营地能够有今天的规模,自然经历过血与火的战斗。完颜达跑到他父亲所在的大屋,就见到不断有人跑回来报告,“外面的南蛮子已经堵住了东边。”“南蛮已经堵住了西边。”
得知四面都已经被围,完颜达的老爹康八勇一声怒喝:“到了这时候,大家也不用想那么多,一部分人向南边杀,等南蛮们往南边集结,大伙再向被冲。能冲出去多少算多少。活着出去的就记下今天的仇,将来一定要让南蛮子们偿还。”
这命令已经算是最好的安排。女直人万万没想到宋军竟然能在雪天过后发动进攻,此时陷入绝境,也只能靠他们的悍勇了。很快,女直人就发动了反击。男人轮着狼牙棒冲杀上去,少年和女人则拿着削尖的木棍紧跟其后。
身为族长的儿子,完颜达也准备出击。没想到直接被父亲叫住,按住儿子的肩头,康八勇问道:“你记得自己为何叫做完颜达么?”
“因为完颜阿骨打是我们女直的英雄。”完颜达虽然不知道老爹这是啥意思,却大声说道。
“嗯。所以你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做英雄。”康八勇声音深沉。他不姓完颜,所以他的儿子名叫‘完颜达’。全称康八勇完颜达。康八勇知道宋军的厉害,所以决不许儿子去送死。
安排了儿子在北边冲锋的队伍,康八勇自己则指挥向南突击的队伍。听着外面激烈的枪声,完颜达心中如同烧起了一团火。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完颜达偷偷溜出了队伍,向着南边跑去。
空着手的年轻小伙很快就找到了兵器,地上躺着几名已经毙命的女直汉子,他们身边的有狼牙棒。完颜达拎起一根,就向着前进跑。就在街口,只见到二十几名女直汉子冲着宋军冲了过去。
为首的宋军手里拿着小小的玩意,在很近的距离对着那些壮汉挥动。壮汉身穿厚厚的毛皮,普通的削尖木棍都扎不透。虽然看着受了伤,却还没倒地。后面那些宋军跟上来,用钢枪上的刺刀一通戳,顷刻就解决了二十几名壮汉。
完颜达见到那里有好些素来有名的勇者,再也没有最初的冲动。他扭头就躲到宋军看不到的地方,接着就往回跑。也许跟着大队才是正确的选择。
没等他跑回聚集地,就听到后面也已经杀声震天。片刻后,女直人纷纷的惨叫着向完颜达这边跑来。然后突然有人一把拽住完颜达,把他拉进旁边的屋子。惊魂未定的完颜达扭头一看,却是自己相好的妹纸。妹纸已经穿好了衣服,红红的脸颊此时看着还挺好看。妹纸的老爹眼神虽然不友善,却对完颜达说道:“你现在跟着我们走,走散了可别怪我们不带你。”
说完,老爹带头从后面出去,七拐八拐,就到了围墙的角落,老头子掀开几根木头,从缺口里面钻出去。完颜达虽然很想回去和老爹在一起,却也知道这已经是逃跑的机会。加上和妹纸在一起,也不愿意离开。从缺口处钻出去,完颜达本以为那是条路。没想到那边竟然是个地洞。这帮人钻进去,用木头和泥土堵住洞口,都藏在里面。
枪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又逐渐散去。没多久,寨子里面就响起了狗叫声。之后还有零星的尖叫声。再后来,寨子里面已经完安静下来。众人躲到天黑才出去,寨子里面黑黢黢的,刚进去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激烈的狗叫。很快,就有人举着火把追过来,这些人只能扭头就跑。
冬天的雪地里极冷,宋军追了一阵之后就不再继续追赶。完颜达他们仗着路熟悉,一直跑到第二天天亮,才跑到了山间的猎人小屋。这里有木柴,有木床。大家又累又饿,生了火之后就睡下。
被饿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妹纸的老爹看着疲惫的众人,严肃的说道:“我们还是继续向山里走。这里还是不安全。到了深山里面的小屋才能安全。”
年轻人都没有去和宋军拼命的勇气,便认同了老爹的看法,他们烧了点热水喝下,接着就继续往山里头走。
宋军知道有漏网之鱼,但是此次收获很大。那些高丽仆从军一共斩首上千,他们都是被宋军解救回来的高丽人,对于女直人有着刻骨的仇恨。虽然打仗靠不住他们,干些杂活却很管用。譬如砍脑袋,宋军都觉得过于血腥,高丽仆从军则非常开心。这也不能说这帮人心里扭曲,他们可是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打死,还是被狼牙棒击碎天灵盖而死。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们的心灵已经被扭曲。解决女直人对高丽人反倒是心灵的抚慰。
消息传回辽东军区,脑袋很快就会送回军区这边检验。验收的脑袋最终会修成京观,证明宋军的努力。数据加起来,宋军最近一个月已经解决了超过十万女直人。
“咱们军区要不要进军辽阳?”
“这得官家同意才行。”
“有没有听说朝鲜军区进军沈阳?”
“天寒地冻,他们怎么可能打得那么远。”
辽东军区的众人在商量局面,就忍不住拿着朝鲜军区开涮。虽然话说的轻松,众人实际上也不那么轻松。当年大家夺回黄河以南的故地,不少祖上是河南地的军人都有重归故里的亲切感。夺回河北,这感觉就成了‘光复河山’的历史感。
现在这辽东地,华夏已经失去了600年。驰骋在这里的宋军的态度就只剩下‘剿’这一个字。大家所做的就如现在这样,砍掉的脑壳越多,功劳就越大。按照情报,几十万女直人分布在从辽东到松花江的广大土地上,宋军要做的就是彻底解决他们。光是这样的想象就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不说些开玩笑的话,剩下的就只有沉重的压力。
“有没有办法让女直投降?”终于有人提出了观点。这个问题随着电报送到了赵嘉仁面前。
兵部对这个看法颇为不满,赵嘉仁虽然对军中有这样的人道主义者感动,他也同样觉得有这样想法的家伙可以退役。如果这人因为这么一个建议而得到提拔,那对于奋战的军人会是什么暗示?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么?
赵嘉仁点点头,“这个人让他立刻退役吧。”
参谋长一听,立刻点头,“我们现在就去做。”
“另外,对于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官兵,我觉得可以根据他们的战果采取些措施。”赵嘉仁说道。
兵部的拿着小本本赶紧记录,赵官家现在可不是什么仁君。
“干掉超过三十敌人,就可以正常退役。不受时间限制。我觉得有些战士并不太能接受这么惨烈的剿匪战。”
“那现在退役的那位……”
“他么!”赵嘉仁柔和的声音立刻就没了温情,“这样的就按照强制退役待遇。”
强制退役是针对那些被认为不适任,并且有很恶劣影响的军人采取的手段。得到了如此评价的家伙,首先就剥夺他们所有正常退役的荣誉,其次就是待遇降等。将官的待遇变成校官,校官待遇变成尉官,尉官降为士官。士官和士兵,统统只给发工资,并没有军属待遇。
方才的时候赵嘉仁还有点人道主义的感动,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到冷酷君主的立场,在残酷战争面前退让的立场就看着格外可恶。对这样的人,赵嘉仁再无一丝同情。
看赵嘉仁这样,兵部的人事处的趁势说道:“官家,我们觉得干脆让犯人到北方开辟吧。”
听了这个建议,赵嘉仁忍不住叹口气。在东北开辟,赵嘉仁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北大荒的垦荒知青。那是多么伟大光荣正确的案例。而自己的开辟最后还是搞成传统的罪人发配边疆的手段。
想到这里,赵嘉仁就不痛快。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有听说关于犯人从军的建议?”
兵部的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说过。聪明的家伙更是说道:“官家,军队乃是国之干城,岂容犯人玷污!”
“哼!”赵嘉仁重重哼了一声。他心情不爽,就格外不能容下一些事情。他千辛万苦打造的军队若是再变成贼配军,赵嘉仁那是真的要杀人泄愤了。
“今年军队扩编吧。”赵嘉仁还是不想对犯人发配边疆的政策表达支持。有些东西一旦被冠以污名,那就极难洗刷。就如大宋军队这‘贼配军’三字,也是因为南宋其实灭亡了一次之后才得到了解决。
送走了兵部的人,赵嘉仁心中有许多负能量,干脆就先不见别人。正在排解着心中的不快,秘书进来说道:“官家,文天祥前来拜见。”
“有请!”赵嘉仁心情登时就好了起来。不管文天祥有各种局限,至少在赵嘉仁心中,文天祥还算是有正能量的人。
文天祥见到赵嘉仁,立刻问道:“官家,我听闻有人说官家不准备与蒙古议和?”
“你支持与蒙古议和?”赵嘉仁笑道。
“若是能议和,也未必是坏事吧。”文天祥素来说话很率直。
赵嘉仁并不讨厌这样的率直,因为文天祥这家伙出身豪富,又是状元,更因为他个性比较清高,并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利益代言人,所以文天祥这家伙便是说出什么来,就可以当做他的理念所在。赵嘉仁对于很多理念颇有容纳的雅量。譬如和平主义。
见到赵嘉仁不吭声,文天祥继续说道:“不过我也在想官家为何不答应,大概是因为我们夺回灵夏故地之后,蒙古人只怕不会议和了。”
“不仅是灵夏故地。当年大汉的铁骑所到之处,我们大宋也要收回。那就有了很有趣的事情,和林是一定要拿下的。但使龙城飞将在,霍去病当年的龙城大概就是和林。蒙古大汗忽必烈会答应和林成为我们大宋领土么?”赵嘉仁笑道。
“和林。但使龙城飞将在!”文天祥叹道。他很快收回心情,问道:“我想问官家,难倒真的不能和平么?当年大汉打下那么大的土地,最后不照样没能坚持住。”
“大汉虽然没坚持住,好歹是灭在自己人手中。晋朝倒是没有北边的那么多土地,最后什么下场。我大宋在北边连番失败,又是如何。这世间各种轮替,我大宋熬过这次关口,我觉得没有千年国祚,也能与周相比。所以大宋领土越大,就越没事。”
听赵嘉仁这么讲,文天祥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但是这样讨论大宋国祚,文天祥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了点感觉,不少人提及大宋的战争与和平,文天祥感觉自己该说话。现在文天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不该说话。
“官家就准备把战争留到下一代么?”文天祥用了别人的说辞。
第101章 求和与求战(五)
文天祥回家的时候带了个锦囊,里面是赵官家送他的二十粒珍珠。便是以文天祥的眼光来看,这些珠子品质也相当不错。在马车上,文天祥很想回家。每次见到赵官家和秦皇后在一起的样子,文天祥就忍不住觉得家庭的好处。
作为江西大地主的嫡长子,文天祥自幼富贵。少年得志考上状元,更是蓄养美妾歌妓,声色犬马。乃是颇享受之人。二十颗上等珍珠不便宜,对文天祥也不是无法承受的东西。然而秦皇后递给赵官家一锦囊珍珠的时候,举止神态非常单纯。要一袋珍珠,便给一袋珍珠。毫不刻意。
文天祥看得出秦皇后有事情找官家,拿到礼物之后立刻告辞走人。回到家,没等文天祥掏出珠子,就见家里一楼客厅里面有不少礼物。现在已经是12月,马上就要到元旦,正常情况下都要互相走动。文天祥属于那种不怎么正常的人。
有钱、能干、身为官家器重的重臣,文天祥有资格任性。他并不喜欢与很多人来往。礼尚往来,文天祥这么孤傲,其他官员也没理由向文天祥低头。眼前的这么多礼物一定有问题。
送珠子的事情被延后,文天祥就问起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来了好些人带了礼物,我也不好意思把他们拒之门外。”文夫人答道。
“咱们家不缺这些东西。下次千万不要收那些别有居心之人送的礼物。”文天祥埋怨起来。
文夫人被这么讲,本想咬咬牙认了。可她还是没能忍住,“官人,你给朝廷做官,别人家都有些亲朋故旧,咱们家却是没有。咱们孩子除了同学之外,竟然没有别的青梅竹马。”
“同学有什么不好。我看那些孩子们各个上进。”文天祥对夫人的看法并不能接受。
文夫人这下可不乐意了。只是朝廷的公务也不由她做主,于是文夫人愤愤的起身,“明日我就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收都收了,送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文天祥叹道。说完,他站起身闹出锦囊递给夫人,“这是官家送的礼物。放心,官家别无居心。”
结果锦囊,文夫人撂下一句,“官家怎么会没居心。他是想让你继续效忠朝廷。”
说完,文夫人拿着锦囊上楼而去。
夫人的话让文天祥难以反驳,成年人的世界哪里会真的没有居心。但是文天祥并不愿意向夫人的看法妥协,他在一楼对着拾级而上的夫人大声说道:“官家表达完善意之后,此事就已经了结。其他人表达善意,是为他们下一步做铺垫。两者还是大大不同!”
文夫人听完之后暂时停下脚步,就在文天祥觉得夫人会转头说点啥,却见夫人一声不吭的继续上楼,把文天祥一个人丢在楼下。
第二天一大早,文夫人就把熊裳尚书的夫人请来。文天祥就见熊夫人带了一条黑白花色的狗狗,狗狗以异常的聪慧与安定状态,在客厅门旁蹲坐。静悄悄的看着两位女性欢快的讨论着珍珠的成色,应该怎么加工。文天祥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去看了那黑白色的狗,这次狗狗从蹲坐的姿势变成了趴在地上。它不吠,不叫,仿佛一件很好看的装饰家具一样静静待着。
看到文天祥注视自己,狗狗也用聪明的目光回望文天祥。出门的时候,文天祥的脑海里还是别人家狗狗那和善的目光。这位见多识广的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疑惑,他家以前养的是不是都是假狗。
等到下午回来,文天祥发现夫人已经换了一对珍珠耳环,正喜滋滋的招待客人。见到李庭芝这位客人,文天祥登时就有些警惕起来。
两人坐下,李庭芝先寒暄几句,接着就谈起现在的朝政,“我现在已经致仕,终于能够清闲下来。”
对这么一个切入点,文天祥忍不住回想起李庭芝之所以致仕的原因。赵官家推行标准致仕时间,当时规定为55岁。当时的南昌知州李庭芝对抗土改,就顺利致仕。被制度性的解决掉。这个手段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李庭芝继续发表着冠冕堂皇的道理,“官家本就是大宋丞相,现在他不任命丞相,还是实施相权。我觉得官家太过于辛苦。”
文天祥看着李庭芝,心中有许多念头翻动。
里听着看着文天祥若有所思的表情,试探着说道:“若是按以前的制度,文兄弟做过这么多差事,回到朝中至少也是执政。”
听到这里,文天祥忍不住点头。昨天他去见赵嘉仁,两人啜饮着红茶,很坦率的聊着话题。赵嘉仁说道:“瑞宋,我知道很多文官希望我能和大宋其他官家一样什么都不懂,好被他们欺瞒。”
文天祥现在还能记得一股电流从尾巴根直冲天灵盖的感觉。这样的指责已经可以归于欺君之罪,大宋虽然不以言论杀士大夫,却不是不杀士大夫。欺君之罪即便不杀头,也是革职流放。绝非普通小事。
“你不用慌,如果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大概还会生气。既然知道了,我当然就不会生气。”赵嘉仁微笑着说道。
文天祥当时问道:“官家若是觉得那些人不忠,便请公布其恶性,将其发配边疆。”
“说起发配边疆,我其实有个心病。有人提起要将犯人发配边疆,但是我觉得这不适合。当年犯人从军,已经弄出贼配军的称呼,加上刺字。军人地位一落千丈。若是我大宋提起边疆,想到的都是各种犯人所在的地方,那谁还愿意去边疆建功立业。你想唐宋之时,守边虽然辛苦,却是建功立业的所在。提起边疆,那就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之后文天祥与赵嘉仁谈论的就是这些正事,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开始来煽动文天祥了。
微微点头间,文天祥还轻捻着胡须。看到文天祥这般模样,李庭芝露出了喜色,“看来文兄弟是想做丞相。”
“大宋官员,谁不觉得丞相地位尊崇。”文天祥笑道。昨天的时候文天祥问了个问题,‘赵嘉仁是不是想把战争传到下一代’。现在文天祥才明白自己的真心想法,他是有些担心赵嘉仁会把大宋当下的局面传到下一代。
在下面做官要的是功绩,当丞相就不考虑这个。丞相们肩上的责任是解决地方官员解决不了的问题,并且制定朝廷的大政策略。政策有效,下面自然有政绩。有了政绩,丞相的地位就会稳固。
现在赵官家自己担任丞相,还干的非常好。以文天祥在两淮路所见,至少农村生丝产量暴增,在黄河故道附近,棉花种植也开始普及。百姓们收入提高的极快。用交钞替代铜钱的政策同样大获成功,农民种植经济作物,就得卖出去才行。有了供销社,农民赚到了钱,也把钱给花了出去。这一进一出,经济立刻就活跃起来。
以前是官家需要依赖文臣治国,需要依赖武将打仗。现在大宋的局面变成文官靠官家的政策获取功绩,武将靠官家的指导获得胜利。等于是乾坤逆转。若是这局面再延续下去,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传统就被彻底打破。
心中的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之后,文天祥思路再无窒碍。他对满脸期待的李庭芝说道:“李兄,却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想恢复丞相。”
李庭芝当然不会交底,他笑道:“有这想法的人虽然多,但是官家若是不答应,我等也没办法。还得大家先志同道合才行。”
“我这人胆小。让我领头,我定然不会。”文天祥笑嘻嘻的就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李庭芝眉头微皱,他和一些人是希望文天祥能够蹦出来挑头的。不过他们也知道文天祥不是傻瓜,现在至少文天祥不反对,就算是很好的进步。
文天祥不屑很多官场上的事情,这不等于他不会这些手段。很好的把李庭芝打发走,文天祥坐在沙发上,心里面非常欢喜。抓住了朝廷的某种趋势,就如同开了天眼一样。这次的豁然开朗还包括了现在大宋的局面。那就更加令人满意。
点了根雪茄,文天祥靠在沙发上按照之前的思路考虑下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更支持现在的模式,或者是支持以前的大宋传统模式。现在蒙古人依旧对大宋有一定威胁,赵官家兼了丞相,文天祥觉得心中有底。不管遇到什么局面都不会让他感到害怕。
不过与大宋的传统模式相比,外敌不让大宋感到恐惧。这样强势的官家就有点令人恐惧。
过去三十年间,大宋只有两位真正的丞相。一位是在临安总投降之后执政的赵嘉仁,另外一位就是被认为导致临安总投降的贾似道。贾似道在台上的时候,可是与那些强势的丞相一样,给群臣制造了许多压力出来。贾似道是因为坏了大事,这才被罢相。赵官家不得不让出丞相的大权,那又得发生什么样的大事才行?
贾似道并没有心灵感应能力,所以他不知道此时文天祥对他的评价。如果文天祥敢当面指责贾似道导致了临安总投降,贾似道一定会坚定的反对。在贾似道看来,如果没有他当年前去守鄂州,临安总投降的局面只怕会更早爆发。贾似道也曾经反思过自己的执政,他觉得自己当年唯一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看了赵嘉仁。
时间让贾似道能够逐渐摆脱了情绪化的考虑,他这两年的反思与前些年完全不同。贾似道承认自己心胸气量还是不够宽大,他此时正在用自己的经历给长孙讲述从政的要点。
“大郎,道德经讲,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不是不做事,而是不争名利,只做事情本身。我原本觉得这就是瞎吹,然而我这两年突然恍然大悟,我为相之时实在是为名利所困。”
贾唯信听的认真,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他对于那些具体发生过的具有明确指导路径的故事非常有兴趣。虽然爷爷讲述的事情陈义过高,贾唯信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大郎,你觉得我当年最大的错处在哪里?”
“还请阿祖告知。”贾唯信可不愿意直接指责爷爷。
“我当年的最大的错处就是心胸不广,不能容人。所以自己要独相,绝不肯与人共享权力。当年也不能说我这么做都是错,那些想当右丞相的人也是被名利所困之辈,让他们当了右丞相,还不如我一人独相。”
贾唯信当了这么久的官,那些被名利所困之人见过太多。所以他非常赞同自己爷爷的观点。
“但是我当年就没看出赵嘉仁的才干,虽然他当年每个月为朝廷缴纳十二万贯铜钱,我觉得他太能干,不能委以重任,以免威胁到我的相位。却全然没看到赵嘉仁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别人能干到赵嘉仁的一成,就能得到十倍与他的官位。我这就是在欺负人!”
回想过往,贾似道的声音里面没有什么遗憾失落,只有淡淡的惆怅。贾唯信认真听着,他自己对如何选择合作者,如何提拔部下也有很多困惑之处。自己的爷爷乃是最好的老师,至少是可以借鉴的人。
“我当年若是肯让赵嘉仁当右丞相。就绝对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私心太重,最后还是被私心所累。”
贾唯信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阿祖,赵官家当年也是藏了实力的。他当上右丞相,也未必就真的会把全部实力用出来。”
“你这想法就是以当下的结果反推。他若是当了右丞相,就必须得用出他的全力。若是临安总投降的时候,赵嘉仁落荒而逃,等他组建福州朝廷之后又威风八面,每战必胜。天下人怎么看他?是觉得他乃是挽救大宋之人,还是觉得他是个阴险狡诈,不惜出卖朝廷的奸贼!”
在贾唯信看来,赵嘉仁夺取权力的道路简直是一气呵成。好像权力天然就该属于他,连上天都在帮助赵嘉仁。现在听了爷爷的讲述,贾唯信也觉得眼界大开。赵嘉仁能够夺取皇位,是因为天下都觉得赵官家乃是忠义之辈。是大英雄。他这一生能被批评的大概就是夺取皇位这件事。
但是这毕竟是赵家的事情,赵官家的功业配得上皇帝的地位。而且杨太后与小官家都没死,某种意义上也证明了赵嘉仁本人的品德。他其实完全可以玩弄手段,让杨太后与小官家死去,再顺利成章的继承大位。
现在看,赵官家的道路之所以这么顺利,恰恰是因为别人试图夺取赵嘉仁的功劳,反倒让赵嘉仁摆脱了狗咬狗一嘴毛的窘境。就如贾似道所说,如果赵嘉仁当上了大宋右丞相,他大概就得主持和南侵的蒙古军决战的责任。以赵嘉仁的军事才华,定然不会发生临安总投降的悲剧。
思忖了一阵,贾唯信问道:“阿祖,若是赵嘉仁大胜,岂不是要以左丞相相酬么?”
“若是我全力推荐赵嘉仁做右丞相,便是有人让他做左丞相,他就能做么?即便我当时不得不退,不比现在要好上万倍么!再说大宋三百多年来,换了多少位丞相。我便是下来享福,不比现在强上百倍。”
“嗯嗯!”贾唯信连连点头。如果事情真的如贾似道所希望的那样,贾似道能够从容的让出左丞相,那贾似道的地位和声望不仅没有丝毫的损失,反倒会因为为国举才而更上层楼。如此想来,一味的被私利所困,反倒是害己。
“不过你还年轻,也没必要非得和我这样。年轻就会不服气,而且你周围哪里个个都是赵嘉仁这样的家伙。你没必要对那些被功利心懵逼的人做丝毫退让。我说这些,都是针对你前面所讲。如何选择公事的人,如何选择要支持的人。你见到那些能保住自己的人,若是那种做事之人,就与他们合作。”
“一定要能自保么?”贾唯信抓住了要点。
“你看看李庭芝这样的人,若是没人保他,他就无法自保。你觉得靠他自己能守住扬州么?你看看他手下那些人,在大宋已经夺回临安之后竟然还去和蒙古人勾结。靠着帮人能守住扬州,这是天大的笑话。你再看赵嘉仁,他不仅能自保,还能开拓。”
“这种人岂不是难以制约?”
“呵呵。大郎,我当年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赵嘉仁难以制约。不肯给他机会。等十几年后,我才恍然大悟,多个朋友多条路。给别人路,就是给自己路。不可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拿到手。”
贾唯信连连点头。虽然这番对话陈义过高,还是那种看似讲述些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道理,真道德。可这番内容是与极为现实的经历结合,与极为惨痛的家族历史结合。那些看似圣人才需要做到的事情,竟然如此的鲜活,与利益紧紧纠结在一起。
如果贾似道有容人之量,知道急流勇退的道理。他就会以两次把大宋从覆灭的危险中拯救出来的身份致仕。在史书中将会以何等的浓墨重彩去褒扬贾似道的功绩。感受到这些贾唯信不得不承认,大道理之所以是大道理,的确因为它们是对的。
想到这里,贾唯信心满意足的对爷爷说道:“阿祖,我明白了。”
“你还不明白。”贾似道提醒道:“你记住,一个人若是自己都无法保住自己,你可以去救他。但是千万不要和这样的人合作。不管那个人看着多有才华,你都会被他拖下水。”
贾唯信很认真的请教,“我怎么知道他无法自保?阿祖,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自己都无法自保。”
听了孙子这话,贾似道忍不住长长叹口气,“唉!你们啊!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贾唯信偷偷吐了吐舌头,却也没把爷爷的批评放在心中。贾似道也没有不依不饶的揪着孙子不放。经历过这么多之后,贾似道也承认造化弄人。他认为自己和赵嘉仁都是大宋顶尖的人才,即便如此,两人都有过绝望的时刻。所以能否自保,其实是个很个人化的问题。贾似道的意思是指在贾唯信那种级别的差事上能自保。
真到了贾似道赵嘉仁这种级别,他们很多时候都得听天由命。譬如,赵嘉仁要是遇到一个更具备道德的贾似道,从赵嘉仁的利益角度来看,他反倒面对了不幸。赵嘉仁能得到今天的一切,恰恰是因为别人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贾似道原本不相信吃亏就是占便宜这样的话。可他发现,从名利者的视角看赵嘉仁,事情就是这样。
贾唯信看着爷爷累了,就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贾唯信仔细的把自己周围的人按照新思路梳理一番,就发现自己身边的这帮人都是些想通过下头的功绩也提升自己的家伙。至少在贾唯信看来,这些人都不像是实干派。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之后,贾唯信觉得很失落,要是这帮人不能实干,那就得贾唯信挑起桑蚕业的工作。可这样的事情哪里那么容易,没有优秀的手下,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看来,能合作的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出现。贾唯信遗憾的做出了结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大宋326年的元旦即将到来。每年元旦之前,赵官家都要做个元旦讲话。这个讲话会讲述今年的工作,展望明年的未来。贾唯信每资格参加高级会议,只能等着报纸和文件的传达。
在以往的日子里,元旦讲话出来了。赵官家讲述的内容是‘明年,我们要夺回四川失地,光复灵夏故地。’看到现在还在继续战争,贾唯信倒是有些讶异了。
第102章 经济合作(一)
大宋326年的元旦,杭州无比热闹。赵嘉仁本想到陪着皇后出去走走,然而一个消息让赵嘉仁留在了住处,还把准备出门的熊裳尚书也给找了过来。
熊裳并没有因为加班而感到痛苦,他到了四十几岁的年纪,反倒觉得家务事更难处置。而且熊尚书本人也希望能够完成就熊家在河北的农场多从官家这里得到些支持。此时多加个班,很容易就得到赵官家的好感。
“咱们在东罗马的地方经营的如何?”赵嘉仁直接问熊裳。
熊裳知道赵嘉仁为何这么问。从去年开始,东罗马开始流行瘟疫。君士坦丁堡的贵人因为瘟疫病倒病死或者跑到郊外的庄园躲起来,在君士坦丁堡的大宋使团人员却安然无恙。君士坦丁堡的上层们开始向大宋使馆寻求帮助。
“官家。当下蒙古与埃及打仗,交通道路中断。我等若是想帮助东罗马,就得传授一定卫生防疫知识。”
赵嘉仁听了之后没立刻说话。地球上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只靠空气流动就能传播到地球每一个角落的传染病。瘟疫传播还是距离近的更容易传染。此时蒙古在中东,紧挨着东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的瘟疫很容易就传染到蒙古地盘上。如果大宋教给东罗马帝国防疫知识,蒙古人同样很容易就能够得到相关知识与技术。
熊裳猜测着赵嘉仁的想法,如果瘟疫发生在大宋,赵官家自然会带领朝廷全力以赴。大宋每年都有爱国卫生月,卫生防疫已经提高到爱国的高度。不少墙壁常年写着‘卫生防疫,卫家爱国’的标语。
但是海外的防疫,赵官家的慈悲心就显得非常有限。道理很简单,若是海外诸国因为瘟疫灭亡,大宋还能轻松松松的去接管。就在熊裳相信赵官家很可能对东罗马置之不理的时候,却听到赵嘉仁说道:“你觉得传授一定的理念和技术给东罗马,他们能顶住么?”
“这个……”熊裳觉得难以判断。就他所知的情报,东罗马与欧罗巴各国的卫生情况极为垃圾。那些城市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不过熊尚书毕竟是尚书,他立刻找到了说辞,“那些贵族的庄园应该可以保得住。”
对如此精妙的回答,赵嘉仁笑了,“哼哼。说得好。”
“官家。我们大宋每年在环卫上投入那么多。西方诸国哪里有钱做这些投入。我听闻君士坦丁堡好歹继承了罗马,还有公共供水、公共澡堂与公共厕所的理念。更西边的欧罗巴蛮子摧毁罗马之后根本没有继承这样的理念。大宋若是相助东罗马,搞不好东罗马还觉得大宋危言耸听,平白给他们增加麻烦。”
赵嘉仁听了这话,就完全放下心来。如果大宋提供的知识无法让普通人民享受到防疫效果,那就可以向东罗马提供防疫知识。在这么一个贵族当道的时代,适当的帮助还能增加东罗马上层对于大宋的好感。
“就如此。告诉东罗马的使团,我们愿意帮助东罗马。若是他们觉得事情不对,也可以先离开。”
“离开东罗马的话,去哪里?蒙古人与埃及打仗,道路已经中断。总不能让他们绕南边的南瞻部洲一圈回来。”
“若是在地中海有个据点就好了。那样就不用再仰人鼻息。”赵嘉仁忍不住叹道。
熊裳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地中海距离大宋上万里,夺取一个据点并不容易。
君臣谈完了这方面的工作,熊裳就询问起赵嘉仁有关牧场的建议。赵嘉仁便让熊裳考虑养羊剪羊毛。
“农学院也开始培育绵羊。但是短期内还没好的品种。你就先用培育出来的长毛羊凑合一下。”赵嘉仁有些失望的说道。在21世纪的时候羊分为绵羊和山羊。赵嘉仁以为这是本来就存在的种类。真到了这时代,他才发现后世那种浑身都是浓密蓬松羊毛的绵羊并不存在。这时代的羊都是为了吃肉而饲养,毛长不长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有了认识之后,赵嘉仁就只能让农学院搞配种,力求培育出那种专门出毛的绵羊。
熊裳更不清楚绵羊是什么东西,只是知道是羊的一种。听了赵嘉仁的建议,他欢喜的应道:“官家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你到了河北,就要把牧场分区划开。养羊的时候每隔一阵,换一块草场。让边境牧羊犬们驱赶羊群去进入相应的草场。那些边境牧羊犬聪明的很,有它们做帮手。能够省下极大的气力。”
“臣一定会尽力。”熊裳应道。
从赵嘉仁这里离开,熊裳很怀疑赵官家的见识都是从哪里来的。光是听他所讲,简直像是一个精通放牧的老手。至少也是农学院的专门老师。然而熊裳很清楚,赵官家每天都在从事政务,真的没有在农学当过老师。
回到家,熊尚书就准备工作。元旦假期只有七天,一转眼七天假就会过去。在东罗那边的安排并不简单,须得好好策划一下。此时熊尚书的儿女都回家来,熊尚书正想去屋里,就被女儿拉住看尚书刚满周岁的外孙女。
看到孩子,尚书就忍不住想抱抱这小东西。小家伙轻飘飘软绵绵,除了不爱说话之外,完全可爱的要命。现在大宋有了棉布,也就有了尿布。所以小东西身上的味道非常好,就愈发可爱了。
“宝宝,叫妈妈。妈妈。”尚书的女儿用一块松软的蛋糕诱惑着闺女说话。小东西抬眼看了看蛋糕,然后就低下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桌面。那长长的睫毛仿佛鸟儿的翅膀般垂下来。让熊尚书觉得心都化了。
看着女儿一个人诱惑娃娃说话,熊尚书忍不住为自己的外孙女辩解道:“这娃尊贵,不爱说话。”
“都一岁了还不说话,比别人好像晚些。”熊尚书的夫人从女性的角度发表着意见。说完之后,熊夫人对着边牧说道:“圆圆,你不许吃,听到了么!”
熊尚书扭头看着自家的狗,就见它可怜巴巴的盯着蛋糕,如果不是主人不允许,它大概就要凑上去把蛋糕吃进嘴里。即便如此,那种无比较急的模样也让熊尚书露出了笑容。
“妈妈。叫妈妈。妈……妈。”尚书的女儿继续在逗孩子。
也许是真的不爱说话,又或者是知道即便不费力说话,蛋糕也迟早会被送进自己嘴里。小家伙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桌面上的纹理。
“妈……妈……妈妈,妈妈。”有些浑浊的声音传来。尚书跟着挺怪异的口音看去,就见边牧已经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尚书的外孙女听到这声音,也不说话,劈头就在边牧脑袋上推了一掌。
便是自己不去吃,也绝不让别人占有。小家伙的本能反应逗得大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晚上,尚书在书房写计划书。此时已经到了最后一段,考虑到了许多条件之后,大宋能够提供的知识内容并不包括到现在为止的细菌学原理,顶多是讲述瘟疫太小,肉眼看不到。通过各种污物以及蚊虫叮咬传染。
尚书夫人推门进来。在尚书身边坐下,夫人有些不安的问道:“官人,你可觉得这圆圆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熊尚书随口说道。
“它为了吃这口东西,竟然学着说话。你见过这样的么?”
“鹦鹉不也一样。大家可没觉得鹦鹉八哥有什么奇怪的。”
“圆圆是狗,又不是鹦鹉。”夫人不满的答道:“有些事情我都没和你讲,我不让圆圆随地撒尿。前不久圆圆调皮,就随地尿了。那会儿我正在打瞌睡,就懒得理他。没想到它看我没注意,就偷偷把水碗挪过来,打翻。是想让我以为它没撒尿,地上的那一滩是水。”
“哈哈!”熊尚书被这事情逗得大笑,“没想到圆圆比我们部里的官员还聪明。那些官员做了错事,连掩饰都不会。只知道强辩。”
见到丈夫心这么大,熊夫人怒道:“官人!难倒你不觉得圆圆成精了么?”
要是21世纪,前有对封建会道门的剿灭,加上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的法条。肯定没人会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不过这是宋朝,连熊尚书也笑不出来了。这么一段的相处,狗狗的表现证明它不仅能够理解主人的意思,甚至能够听懂人话。要是它不理解,无论如何都不会用叫妈妈的方式尝试获取食物。
想到家里有个能够懂得这些的狗,尚书也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了。看着夫人的表情,尚书试探着问道:“要么我们把它送去河北牧羊吧,这狗本就叫做边境牧羊犬,就是用来牧羊用。”
“也好。”听到要把狗狗送走,尚书夫人反倒有些迟疑。但是她这一生从来没见到过这么聪明的狗,那种不安是发自内心。
安抚完夫人,熊裳倒是没有那么恐慌。他好歹是学过唯物主义的人,现在大宋官员里面在整顿封建迷信。谁敢公开表示自己相信有神佛,就会接受吏部问话。要是坚持自己的立场,就会被辞退。赵官家说的明白,“谁能证明神佛真的存在,就出来公开演示一下。”面对这么认真的询问,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出来献丑。
而且赵嘉信给熊尚书狗狗的时候就说过边境牧羊犬极为聪明,聪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有了这个说法,熊裳也就没那么多担心。
元旦一过,熊尚书就在礼部拿出安排的文件。计划很快就由下面的人完善,正月初十,就先通过电报发到了暹罗。再从暹罗那边出海。
解决了工作,尚书就将自己的族人集结起来,商议前往河北开拓的事情。这边的族人上次吃过苦头,这次对熊尚书这位族长非常信赖,很快就确定了开拓的成员。
约定了北上的日期,熊尚书又被赵官家叫去。这次的事情是赵官家要礼部给倭国发文,要他们在濑户内海南边给大宋开辟一个交易地点。赵官家也没有瞒着尚书,直接告诉他,大宋准备在濑户内海养殖珍珠。所以这个交易点更多的是水域。大宋需要在那边有非常大的自由度才行。
买珍珠的都知道akoya,akoya并不是品牌名或产地名称,它是海水珍珠的一个品种。珍珠可分为淡水珍珠和海水珍珠两大类。而孕育akoya珍珠的就是生活在海洋中的马氏贝,这种贝类起源于中国南海,在倭国被称为“akoya母贝”,这其实是日文的音译,中文也叫“阿古屋”。
天然的akoya珍珠其实从古代就有了,有文献记载其起源于中国南海,当时被称之为“南珠”。在汉代时便有“合浦还珠”的故事,至宋代时广西合浦沿海一带大量采集马氏珠母贝所产的天然珍珠,至今还存留有当时钦差大臣收珠的“珍珠城”遗址(现称白龙圩)。古时这种珍珠在倭国被称之为“和珠”,非常受欢迎。但因为过度捕捞以及海洋污染等问题,天然的akoya珍珠产量日益减少,人们开始着手于人工养殖技术的研发。
提到珍珠养殖技术,就不得不提mikimoto御木本的创始人御木本幸吉先生。1893年御木本幸吉成为世界上首位成功养殖珍珠的人并申请了技术专利。之后在御木本的带领下,倭国现代珍珠养殖技术渐入佳境,并成功发明了海水珍珠的插核养殖技术,开启了近代珍珠发展史的新篇章。
倭国濑户内海水流平稳,非常适合笼养海水珍珠。在南海经常会遇到风浪,这就增加了风险性。如果是小规模的还好,大规模饲养的话就会遇到很多问题。
熊裳听了这个命令之后也不废话立刻就回去办事。大宋公文很快就送到了现在倭国当权者的面前。得知大宋的皇帝前来请求,倭国镰仓幕府是空前的重视起来。大宋赵官家是镰仓幕府的老朋友,更是占领了对马岛的好朋友。倭国不能不重视。
第103章 经济合作(二)
大宋326年2月2日,杭州派出的使团抵达镰仓,并且在镰仓得到了极大礼遇。
继承镰仓幕府‘执权’没多久的北条贞时今年14岁,幕府的大权掌握在御内人平赖纲与御家人安达泰盛手中。
赵嘉仁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与倭国建立了关系,倭国并没有因此而对大宋更加友好,只是继续做着正常的贸易。在这十几年间,倭国对大宋的尊敬程度与大宋军队与倭国的距离成比例变化。大宋距离倭国越近,倭国就越尊敬大宋。
使者胡月莲少将一身戎装,肩头的少将肩章上金星闪烁。河北战役期间她一直在三佛齐负责军事工作。现在三佛齐局面已经稳定,胡少将与十番队一起返回大宋。作为最早前来倭国的使者之一,胡少将故地重游,心中也有些感慨。
此时的倭国中贵族女性地位不低。譬如镰仓幕府最后的源姓将军源实朝被暗杀之后,源赖朝的正妻北条政子就实际掌握政权,因为北条政子在源赖朝死后出家为尼,所以被称为‘尼将军’。
胡月莲少将身为大宋贵人,她一介女子作为大宋使者,并没有在倭国引发反弹。反倒是因为胡月莲少将的称号让倭国人对她更加尊敬。
礼貌上要拜见幕府将军。日本的‘幕府’或者‘征夷大将军’的称号都来自中国。征夷大将军名如其意,幕府是指国家紧急状态的时候执掌国家军政大权的人为了便宜行事,有权开府建幕。所有军政人事任命权都在幕府手中。只是中国这些‘幕府将军’掌握大权之后很快就会实施朝代更替,譬如赵嘉仁就是最新的案例。
日本的皇权强大,幕府将军实力弱小,就成了幕府与倭国国王长期同时存在的局面。
这个镰仓幕府与之后的足利幕府和德川幕府不同。足利幕府所有将军都姓足利,德川幕府也是德川家的人始终掌权。这个镰仓幕府头三代将军都是源姓,后面的就并非如此。当下幕府里面的大权则落到了‘执权’的北条家手里。更直白的讲,镰仓幕府做了倭国国王的主,北条家又做了镰仓幕府的主。
现在的镰仓幕府将军是惟康亲王,皇室的人。胡月莲先见了将军,送上了礼物。将军很高兴,说了些客套话之后就结束会面。接下来的会面也是仪式性大于实质性,14岁的娃娃也就是个少年,大宋和倭国都不认为现在真轮到他实际当政。
送给这位少年‘执权’的礼物是全套武士刀,一口长刀,一口小刀,还有切腹时必用的短刃。14岁的北条贞时拔出刀鞘的武士刀,眼前并没有出现常见的银白光亮。这些武士刀的刀身呈现一种蓝黑色,配合刀身上的隐隐花纹,看着有些妖异的感觉。
“这是……”北条贞时少年心性,忍不住问道。不仅这位少年对此很感兴趣,周围那些重臣也对此很是讶异。
“刀开刃之后非常锋利,蓝黑色的地方不生锈。”胡月莲回答的很干净利落。她只是听说过防锈的‘发蓝工艺’,并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而且胡月莲当了许久的十番队首领,知道对倭国人没办法讲太多。只是告诉他们怎么用就好。
武士刀虽然锋利,却需要非常细致的保养。听闻这种刀的蓝色部分竟然不会生锈,所有重臣在将信将疑间,也觉得大宋使者送上来很珍贵的礼物。
看得出,少年人很喜欢这些成年人的武器。在宾主都很高兴的情况下,会面结束了。
结束与上面这些头头的会面,御内人平赖纲很自然的请胡月莲一起吃个饭。所谓御内人比较类似内务总管。给胡月莲做解释的人员只能这么比较,大宋这样完善的体制内并不存在幕府这样的组织,赵官家又格外不喜欢内府,大宋找不出能与倭国对应的部门。
这位平赖纲是北条政权内的重臣,也是现任‘执权’北条贞时乳母的丈夫。从上一代的‘执权’北条时宗时期开始就是很有权势的人。
两人坐下,胡月莲让旁边的侍者送上礼物。那是二十颗珍珠,放在锦盒中灿灿生辉,还有一只建盏。平赖纲见到这些东西之后很想掩藏住欢喜,但是脸上的微笑还是暴露出他的心情。胡月莲心中很希望这厮真的能被这些礼物就给收买,对于大宋来讲,这些礼物虽然不便宜,也不能算贵。
命人收起这些礼物,平赖纲问道:“我听闻大宋已经占据了对马岛,却不知道大宋这是何意?”
胡月莲早就准备了这些内容,回答起来非常淡定,“高丽乃是蒙古家奴,我等将蒙古人赶出河北,当然要继续北上收复汉家旧地。大唐时代,三韩才多大点地方。现在只是让他们恢复本该的土地。至于对马岛,貌似也是高丽人占据的吧。”
提起蒙古,倭国也没办法回答。在蒙古南下入侵大宋之前,就曾经向倭国派出使者,要求倭国向蒙古称臣。倭国虽然没有回复,却也很紧张。虽然后面出现了临安总投降的事情,大宋在赵嘉仁带领下实施反击,并且掌握了渤海的航运权。从此蒙古再没机会对倭国进行威胁。
倭国好歹也知道蒙古的威势,得知大宋不断打败蒙古的消息,倭国觉得大宋是文明国家,却是个非常强悍的文明国家。倭国若是与大宋爆发战争,局面大概不会让倭国乐观。
“不知对马岛能交还我国么?”平赖纲试探着问道。
“这等事需要从长计议。”胡月莲轻描淡写的说道。她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外交训练,但是在三佛齐的时候经常要面对那些表面上投降的三佛齐贵人的各种纠缠,光靠武力威胁也不行,这时候从容的把问题延迟就成为必须掌握的技能。
平赖纲也不是傻瓜,他知道大宋使者不想谈这个问题,为了对马岛与大宋开战更是不可能的选择。于是平赖纲问道:“我看将军的书信上讲,大宋想在设置新的商馆。你们不是已经有了商馆么?”
“我们的船有时候要去镰仓那边交易,若是路上没有商馆,万一出点事情只怕难以救助。”胡月莲讲述着大宋的理由。
倭国的首都在京都,现在的镰仓幕府名字里面的‘镰仓’是指12世纪末源赖朝创建镰仓幕府并开始武士政权的地方。之后成为倭国的政治中心,除了幕府的建筑和武士们的宅邸外,还建有不少神社和寺院。
大宋原本的商馆设在距离平安京很近的地方,现在大宋礼部交代,要在四国岛上以及镰仓附近的设置商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在四国岛那边设置商馆。当然,胡月莲不会对镰仓幕府的重臣说这个话题。如果说了,就一定会被拒绝。
镰仓在后世的东京湾,已经在濑户内海外。平赖纲并没有从这个提议中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现在大宋的商品在倭国卖的极好,这些商品的特许经销权已经是镰仓幕府一个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
对于这样的事情,平赖纲当然不会轻易发话,且不说平赖纲能赚到的丰厚收益,这件事本身也牵扯到了不少人的利益。贸然答应肯定不是好事。
双方诚恳的交流了意见后,就是很正常的酒席。日本人酒量不行,胡月莲只是有点醺醺然的感觉,平赖纲就已经露出了醉态。于是酒席结束。
“看着倭国还不错么。”回答住处的胡月莲对赵鸣人说道。
赵鸣人乃是十番队最早的倭国人队长之一,这些年跟着大宋混生活,甚至得到了赵官家的赐姓。听了关于故国的这种说法,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在大宋待了这么久,倭国好不好已经没什么评论的价值。别说与杭州那样的城市比,便是泉州福州等城市都不是镰仓幕府能够比较的存在。
见赵鸣人不吭声,胡月莲继续问道:“你那些水军的朋友可否还经常走动?”
这个问题在赵鸣人的范畴内,“胡将军,便是我不常走动,十番队里面也有许多新招的人马。他们中许多人都是水军的人。”
“如此就好。我觉得镰仓幕府的人大概靠不住。”胡月莲做了个评价。她是武将,征战过许多地方,剿灭过众多势力。就胡月莲看来,凡是能称为势力的存在在穷途末路之前都是一毛不拔。譬如胡月莲的大仇人泉州蒲寿庚,在遭到赵嘉仁的剿灭之前,蒲家不仅没有丝毫的的收敛,还尝试对赵嘉仁动手。这种不知死的典型做饭,是众多势力的典型代表。
譬如胡月莲剿灭的三佛齐也是如此,要是他们当年能够老老实实的向赵官家称臣,大概不会这么早就被剿灭。在大宋出兵剿灭之前,三佛齐还在考虑怎么才能真正打败大宋的船队,再次完全掌握海峡的控制权。
胡月莲的这些看法都来自于她的人生经验,赵鸣人就没办法从这个高度看问题。他考虑的得是实际执行层面。这个所谓的的‘水军’乃是倭国的用词。实际上这帮人都是海盗,在源平合战中支持了源赖朝势力,所以成了很大的势力。
当然了,在赵鸣人看来,这些势力若是在大宋,大概早就被大宋水军剿灭一空。有勇气反抗的家伙都挂在绞刑架上风干。对于那些海盗,大宋从来不会客气,也就是镰仓幕府的水军实力太弱,才会让这帮海盗做大。而且这些海盗还会组织起来去其他地方打劫。这就是倭寇的最初来源。赵鸣人当年就是‘水军’中的一员。
第二天,当下镰仓幕府的另外一名重臣,御家人安达泰盛派了使者前来。
在胡月莲看来,这个使者是不是真的使者很成问题。因为现在安达泰盛已经名义上告退,让他的儿子出来做官。安达泰盛的封地在北边,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但是这并不会让胡月莲对此表示不满,她与使者坐下之后就问道:“不知安达公那边可否对灰吹法满意?”
一听这话,使者当时就有点笑的合不拢嘴。胡月莲看了之后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也觉得礼部那帮家伙把握人心的能力可不低。胡月莲只是以前曾经在倭国当过短暂的使者,那时候她的作用就是以女剑豪的身份吸引倭国人的重视。后来胡月莲投身战争,并没有再与外交的事情有关。
大宋向倭国提供灰吹法乃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胡月莲也是刚知道。
灰吹法是一种金银共生分离和银铅分离出银的方法。铅熔点:327.46°c,沸点:1749°c。银熔点:961.78°c,沸点:2162°c。
在倭国有许多银铅共生矿,灰吹法将矿石用煤加热,使银溶于铅中,再将里面通入空气,使铅氧化沉积,成为密陀僧(古代药物,那时候人类寿命短,所以不太清楚铅中毒的严重性)。
经过这第一步加工,就得到了银铅合金。将银铅合金(粗制银)放进熔炉中,不断的鼓风通气,将熔出的铅完全汽化,余下即为提纯后的银。对于生产者而言,这种恶劣的技术对工人伤害很大。
胡月莲并不知道大宋的赵嘉仁最初的时候很想贪婪的夺取倭国的银矿,但是赵嘉仁实在是拿不出兵力投入对倭国的战争。而且对于赵嘉仁来讲,他发现用商品从倭国换取物资的效率并不差。
任何人类都希望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得到这些生活人们其实并不恐惧艰困。那些贫困的生活对于人类才有可怕的摧残,会让人不顾一切的尝试完全摆脱这样的日子。在安达泰盛所分到的地盘上,就有可以开发的银矿,安达泰盛需要的是灰吹法这样的技术。
提起灰吹法,安达泰盛的手下就忍不住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大宋商人需要白银,只要有白银,就能购买到倭国上层人物想要的一切。不过是几年时间,银矿就改变了许多许多。
第104章 经济合作(三)
安达泰盛的手下离开后,赵鸣人忍不住带着点嘲讽说道:“这家伙穿的衣服有些逾制了。”
胡月莲眨了眨眼睛,方才那家伙的衣服在胡月莲看来与大宋上层没多大区别,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
“那人配了玉佩。”赵鸣人答道。
胡月莲己完全不理解带个玉佩就怎么逾越了制度,这在大宋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规矩。可这里是倭国,一片神奇的土地。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让胡月莲感到意外。所以胡月莲根本不回应这个话题,她对赵鸣人说道:“明天我们就去四国,看看倭国水军是什么打算。”
第二天,使团就分成两部分。赵鸣人带领十番队的人前去四国那边寻找倭国水军的晚辈联络。胡月莲他们暂时留在镰仓继续自己的外交使命。
先乘坐人力划桨的船只抵达在水足够深的位置停泊的蒸汽船,这艘船只已经接到了信号,开始生火加热。没多久,船只就向南驶去。镰仓在后世东京南边几十里的地方,位于倭国关东平原的最南边。从这里出发,普通船只需要两三天才能进入濑户内海。原因很简单,倭国并没有建立起大宋那样完善的灯塔体系。在大宋,那些出色的领航员可以完全依赖灯塔的指引在漆黑的海上航行。在倭国,漆黑的大海很容易就吞噬掉船只。
将大宋与倭国对比,赵鸣人能够轻松想出几十个巨大的差距。然而赵鸣人发现已经奔五十岁而去的他却更想留在倭国。赵鸣人的孩子已经是宋人,他也安排孩子在大宋好好读书,力求上进。平常的时候赵鸣人甚至不会讲倭国话,便是被孩子说他的汉话说的不好,赵鸣人也坚持在大宋说汉话。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让孩子觉得大宋才是他们的家。
现在面对故国,赵鸣人心中已经决定,他要终老于倭国。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这里的山水,这里的海天,都如磁石般吸引着赵鸣人回到故乡。并且不愿意离去。
大宋的蒸汽船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跑到了濑户内海的东北入口。那是倭国本州岛与四国岛间的入口,与大洋上的汹涌的波涛相比,濑户内海简直是一片平静的湖泊。蒸汽船在一个个的地方放下小船,让那些原本就来自于倭国‘水军’的十番队成员下船。他们回到岸边之后就返回家里。
这些人也承担着联络当地‘水军’的责任,也可以回到故乡探望。所有返乡者都背着大包小包,有些人干脆拉着小车。上面堆放着带回给家人的各种物件。棉布,丝绸,牙刷,砂糖,红糖,胶底鞋,毛巾,钢质农具。任何大宋生活用品带回倭国都能让家人非常喜欢。
赵鸣人是四国岛上的伊予国人,伊予水军乃是倭国最强大的海上力量。赵鸣人带了四个随从登上了故乡的土地。在港口处,赵鸣人径直走进了一处看着还行的房子,大摇大摆直入正厅。
房子的年轻侍从们不知道这位大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见他身后跟了四名随从,三个人都是普通的倭国人,另外一个则是身材比倭国人高出一头还多,鼻梁异乎寻常高挺的女人。
没多久,房子的主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一众人等护卫下快步到了大厅,仔细辨认了好一阵子,那人讶异的喊道:“是鸣人君么?”
“千勇,你也长大了。”鸣人用长辈的口吻说道。
虽然两人都是熟人,但是见面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亲热感。鸣人打了招呼,就说道:“你父亲呢?”
“我父亲已经去世,现在我乃是村上水军的首领。”村上千勇大声答道。
赵鸣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与上一任村上的当家是平辈的伙伴,后来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没想到这次讨伐三佛齐,几年后两人已经再也无法见面。这让鸣人心中十分难以接受。他最初的计划里面是要与上一任村上家的当家商议事情。
看得出,村上千勇对于鸣人很警惕。赵鸣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村上家自称先祖是村上天皇的皇子具平亲王之子源师房,鸣人则是没有姓氏的一个家伙,师从当地水上功夫厉害的老‘水军’。然而十年前鸣人得到了大宋宗室赵嘉仁赐姓‘赵’。这可是有十足含金量认证的出身。等到赵嘉仁成为大宋皇帝之后,赵鸣人更是身价倍增。村上家的人承认的祖先没认证,而且村上与源氏之间并无直接联系。赵鸣人的待遇等于是倭国国王亲自给鸣人赐姓‘藤原、橘、平、源’中的一个。两者高下立判。
也许是觉得这么剑拔弩张的感觉也不太好,村上千勇问道:“不知这次鸣人君回来是为了什么?”
赵鸣人坦然在榻榻米上坐下,等村上千勇也坐下之后才说道:“大宋想在咱们这边做些生意。我此次受命前来就是要推动此事。”
“是大宋皇帝的意思么?”村上千勇整个人都有些僵直。能让赵鸣人亲自回来,想来有可能是大宋皇帝的命令。
“没错。正是赵官家的命令。”赵鸣人说的非常自信。
这番对话让村上千勇背后的那些人变了脸色。自从听到了赵鸣人这个传说中的名字,这些人的脸色就有些变化。当下濑户内海水军的最大雇主是大宋皇帝,而不是倭国的势力。通过十番队的这个组织,成千上万的倭国水军们找到了低死亡率,高盈利的买卖。
村上千勇的神色更是紧张,他连忙问道:“不知鸣人君可否讲来听听。”
赵鸣人笑道:“很久没回来,我想去道后温泉洗一洗。有什么事情就等我从道后温泉回来再说。”说完,他起身带着四名随从径直离开村上的宅子,竟然真向着道后温泉前去。
道后温泉是日本著名的温泉之一,就在伊予国的松山一个小城里。此时虽然是早春,寒气还没消散,到了温泉这边,已经感觉到湿热的蒸汽带来的温暖。负责温泉的老板还健在,瞅见鸣人的时候很快就认了出来。寒暄片刻,老板就按照鸣人的要求给了他一个池子。
鸣人的女侍从在这里女侍者的带领下先进去,老板拉住鸣人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女鬼。”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鸣人笑道:“什么女鬼。这是欧罗巴人,那边的人都是金发碧眼。”
老板虽然不相信鸣人的话,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个能够得到大宋官家赐姓的人,他身上萦绕着让倭国人感觉非常神秘的东西。当然,这也是倭国人并不知道大宋的赐姓与倭国的赐姓完全不同。这种赐姓是极少发生在中国人自己身上,那些降服的蛮夷们倒是非常容易得到这样的赏赐。
和女仆一起进了温泉浴池,鸣人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这是故乡特有的幸福感,如果能够留在故乡的话,大概就可以经常来这里洗澡。正在想,外面却有些骚动的样子。没多久随着木屐声,有人走了进来。
看着旁边的女仆没有躲闪,只是露出的讶异表情,鸣人扭头就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拎着一把木刀直奔浴池而来。不等女子动手,鸣人坐回池子里,淡定的说道:“雏田,我刚回来,你就忍心和我打架么?”
雏田一脚踏在鸣人肩头,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你再这样,我可就忘记了送给你的礼物放在那里了。”鸣人叹道。
“什么!”雏田怒了,她蹲下来一把卡住鸣人的脖子,木刀在他脑袋上摩擦着,“你还敢用礼物来威胁我?!”
不过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亲密之后,雏田放开了鸣人,坐在了池子旁边,脚伸进了池子里面,“你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先来见我。”
“我以为村上还活着呢。”鸣人感叹道。
雏田比鸣人小好几岁,却和村上属于同一代人。她也忍不住叹道:“村上临死的时候感觉有些后悔,他说自己要是也能到海外去走走就好了。”
“村上永远都是想得多,做得少。”鸣人也叹道。
“你这次要待多久?”雏田问。
“我其实想留在故乡。”鸣人感慨的说道:“雏田,咱们伊予国也叫做伊豫国,古时称为豫州。豫州是中国的河南,大宋的首都开封就在豫州。这次我得到赵姓,好像冥冥中有着奇特的缘分。”
雏田耐着性子听完,然后不耐烦的说道:“没想到你出去这么久,便学了这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回来。我告诉你,这里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你若是还觉得能够轻松留在这里,好像并不容易。”
说完,雏田走到鸣人的女仆面前,一把抓住女仆的头发,让她仰起脸。仔细看了一阵,又认真的摸过头顶,雏田这才松开手。丢下一句“竟然连个角都没有,弄个女鬼回来好歹也用点心!”雏田拎着木刀就走了。
看着少年时候玩伴的背影,鸣人除了叹口气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之后的几天,鸣人每天到处拜访朋友,然后去泡温泉。这么过了十几天,傍晚时分,鸣人正在泡温泉,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片刻后,四五个拿着武器的男子就冲了进来,他们刚靠近浴池,女仆已经拎起木桶,抄了一桶水就向这些人泼去。这些人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袭击,一时被水遮蔽视线。就在这一瞬,鸣人已经拿起了武士刀,赤身裸体的跳出水池,挥刀向袭击者砍去。
夜色降临,村上千勇正在大厅,突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事不好,咱们的门被水军头目堵住了?”
“他们要犯上作乱么!”村上声色俱厉的怒道。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巨响,围墙就被炸开一个大口子。烟雾还未散尽,不少举着火把的人就从缺口里面冲了进来。他们迅速包围正厅,在火把的照耀下,鸣人穿了件浴衣,手提武士刀走到正厅门口。“村上,你派人杀我的事情没成功。你就来受死吧。”
说完,鸣人一挥手,几个身上有伤的男子被人推到了旁边,正是前去袭击鸣人的家伙。那些家伙都是村上的直属手下,村上看到他们之后脸如死灰。他突然怒道:“鸣人,你为什么要栽赃我?”
“这些都是你的手下,我怎么才能栽赃你呢?”鸣人冷冷的答道。
“我并没有派这些人去杀你。”村上千勇怒道。
“那就是我派他们来杀我的么?”鸣人嘲讽的说道。
这道理也不合适。村上看着周围的那些水军首领,从他们脸上都看出了不相信。但是能让这些人集结在鸣人身边,说明鸣人已经把这些人争取到了他那边。现在这些人前来的目的不是为鸣人讨公道,而是以讨公道为由来夺取伊予水军的主导权。村上家的确是伊予水军的首领,但是伊予水军并不是村上水军。现在这种讨公道的结果必然是村上家被一并解决。
面对这样的险境,村上千勇对着周边的人怒喝道:“你们真的相信是我派人去杀鸣人的么!我杀了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那些水军首领们并没有回答。这里面除了那些素来自立或者与鸣人走的很近的首领之外,还有许多是原本村上旗下的首领。看着这些人的沉默,村上千勇觉得无比愤怒。忠诚心对这些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少主。是我派人去刺杀鸣人。”一声呼喊在村上千勇身边响起。众人目光都看过去,村上千勇不用扭头就知道那是他最重要的家臣,一直是村上千勇父亲最亲密伙伴的账房先生。
“诸位,是我派的人。你们不要诬赖少主。你们要杀,就来杀我。”账房先生也快五十岁了,他头发花白,在火把照耀下看着仿佛全白了一样。
“既然是你,你就跟我们走吧。”鸣人身后的木叶丸上前一步说道。
村上千勇也上前一步挡在账房先生前面,他大声喝道:“谁也不许带他走。若是带走,他说什么岂不是由你们定下了么?”
第105章 经济合作(四)
几十只火把将村上家的宅子笼罩在黄色的光中,在火光圈子中间的村上千勇挡在账房先生面前,与周围那些人相比,村上千勇与与少数手下看着孤零零的。
村上千勇昂然而立,并没有真正屈服的意思。鸣人又上前几步,距离村上千勇更近了些。他喝道:“千勇,你已经不适合做伊予水军的统领。这些天我和诸位首领交谈,得知留在本地的伊予水军并没有挣到钱。大家跟着你毫无前途。村上,把位置交出来。这对大家都好。”
火光照耀下,其他的首领们都默不作声。这些人身上的衣着与他们的父辈区别非常有限,包括村上千勇也一样。有这些人组成的人圈中心就是赵鸣人与村上千勇。每一只火把都代表着一个首领。几十只火把组成的外围沉默着,注视着位于内圈中心的两个人。
村上千勇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那沉默的人们本该站在他身边,支持者他,却没想到此时这些人都冷眼看着赵鸣人谋反。看着赵鸣人,村上千勇对着身边的人喝道:“杀了他!”
还跟在村上千勇身边的亲信们立刻拿着长枪木棍等武器冲向赵鸣人。赵鸣人身边的欧洲女佣向前两步,抽出左轮手枪就开火,啪啪啪啪,几名亲信登时就被打倒在地。左轮枪的子弹杀伤力不大,那些人都痛苦的在地上抽抽,明显不再能派得上用场。
“投降吧。千勇。”鸣人淡定的说道。
“你……你敢和我决斗么?”知道大势已去的村上千勇嘶吼着。
“去把你的刀取来。”赵鸣人淡然答道。他完全可以让手下乱枪把村上千勇击毙,可这么做明显不是倭国的作派。身为首领,通过单挑来解决问题很仪式化,这种仪式能留传来自有其原因。强者才有资格指挥众人。
“去取刀!”村上千勇对着账房先生命道。快五十岁的账房先生抹着眼泪爬起来,急匆匆向着后厅去了。
欧洲女仆走到赵鸣人身边,将刺剑递上。赵鸣人这些年多数都是使用刺剑,这玩意就是战场上用的家伙,在敌人要害部位捅一剑,内部大出血的敌人不死也重伤。对这武器越熟悉,赵鸣人就越佩服制作这种制式武器的赵嘉仁。能够赌上性命在一线冲杀的都是真勇士。
“拿刀来!”赵鸣人命道。这里是倭国,倭国的传统才最有说服力。
接过女仆递上来的武士刀,赵鸣人又向前几步,静静的等待对方也拿到武器。没多久,账房先生捧着一把太刀跑回来。村上千勇接过太刀,拔刀出鞘,火把组成的圈子中立刻有寒光闪动。
“此乃虎彻宝刀!”握着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宝刀,村上千勇立刻就有了勇气。此乃宝刀,锋利无比。继承了这把代表着村上水军地位的宝刀之后,他也经常练习。
父亲!请赐给我武运!村上千勇心中祈祷。早在村上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老头子就已经感觉到了事情完全不对。最能干的水军都跑去鸣人以及佐助手下,那些人的家庭都比留在倭国的水军家庭富裕。临死前,村上的父亲就担心的告诉千勇,鸣人要停留在伊予国的时候大概就是他会夺权的时候。
既然赵鸣人决定用最郑重的方式夺取首领的地位,也就给了村上千勇机会。那个死去的失败者很可能是赵鸣人。
挥动着长刀找着手感,村上也挑衅的询问赵鸣人,“你用的刀有什么称号!”
赵鸣人抽出了武士刀,蓝黑色的刀身在火把的照耀下看着黑黢黢的平淡无奇。只有目力最好的那些人才能勉强看到刀锋边缘有极细的地方经过磨制开刃。
“此刀名黑切!”赵鸣人答道。说罢,他抛下刀鞘,向着村上大步走去。
雏田支持赵鸣人,所以她心中一阵紧张。那些所谓的老年高手获胜的手段是他们的经验,无论是体力,反应速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远超老年人。
此时村上也大步向前,一个大上段,挥刀猛批。赵鸣人横刀迎住,两把刀激烈碰撞,发出叮的一定脆响。
虎彻乃是名刀,这么大力对砍,普通的刀有可能会被斩为两截。村上没想到赵鸣人那不起眼的黑刀居然坚固如此,心中也是讶异。赵鸣人心中则是遗憾,战场用的刺剑可以认为是一根三棱型的粗壮钢柱头部一两寸的位置开刃,加上结实的护手,遭到这样的劈砍,刺剑只怕连皮毛伤大概都没有。倒是这日本刀,即便对大宋的技术非常有信心,却也不能完全安心。
此时村上大力推动刀柄,试图用力量压制赵鸣人。赵鸣人用力反推,较劲之下,村上腾腾倒退了两步。
赵鸣人向前一步,本想前刺,但是却有些心软。小时候他还抱过千勇,夺权和杀人毕竟是两码事。所以前刺变成了挥砍,如果能够制服村上千勇。至少还能保住这孩子的小命。
村上千勇却稳稳的挡住了挥砍,甚至反过来发动了几次有犀利的反击。单轮剑术,这年轻人有着这个年龄之上的水准。刀法虽然谈不上老辣,却绝不稚嫩。对于赵鸣人也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几个回合下来,赵鸣人心中的慈悲之意很快散去。这是战场,实在没什么慈悲的空间。村上千勇一个犀利的突刺,赵鸣人挥刀格挡,震开虎彻之后,对着千勇连砍三刀。千勇毕竟是年轻,勉强收回刀来,挡住了挥砍。却也有些踉跄的后退两步。
雏田眉头微皱。战斗的进程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刀法著称的村上千勇本该力大招沉,赵鸣人应该招式巧妙。现在局面反了过来,赵鸣人的力气竟然压倒了村上千勇。逼得村上只能用年轻人的敏捷反应来招架。
武艺这东西乃是一力降十会。力气大天然就占据巨大的优势。村上千勇能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就是他精湛的武艺……
正在向,双方就进入了性命相搏的阶段。村上出刀如风,招招都大有同归于尽的姿态。赵鸣人不急不躁,靠着力量十足的格挡,不仅不落下风,甚至还能让村上千勇每次都被逼退半步。
村上千勇只觉得承受冲击的双手越来越酸麻,他知道这么下去的话他很快就会连刀都握不住。此时要么投降,要么拼命。村上千勇再次双手高举虎彻不顾一切的冲上来猛砍,便是与赵鸣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赵鸣人也是双手握刀,黑切从下向上全力挥去。叮的一声,村上千勇双臂挥下,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轮明亮的圆盘。而赵鸣人挥上半空的刀向下斩落。村上千勇身体立刻僵直。
那旋转的圆盘落地,嚓的一声,插入地面。原来是半截被斩断的虎彻。此时村上千勇软软的倒地,却见他腰间鲜血狂喷,竟然是被深深的斩了一刀。
“咳咳!”村上咳嗽两声,嘴里涌出血来。他挣扎了片刻,就一命呜呼。
“主公!”账房先生一声惨呼,就向着村上的遗体扑了过来。赵鸣人对女仆做了个手势,女仆走过去在近距离对着账房先生连开几枪,对于这么一个罪魁祸首完全没有放过的理由。
见赵鸣人如此正大光明的接掌了首领的职位,那些围观者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雏田则快步冲上去,喜悦的问道:“你是怎么到现在还有这么大力气的?”
“我这些年天天吃肉。”赵鸣人答道,说完,他解开浴衣的腰带。
雏田一愣,警惕的倒退一步问道:“你想干什么。”
赵鸣人苦笑着答道:“我受了点伤,快点帮我包扎一下。”
众人看着裸露着上身的赵鸣人,就他身上肌肉结实,竟然没有一丝赘肉。那些首领们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不少人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样子。光是这个比较,就让众人更增加对赵鸣人的服从之心。
简单包扎完毕的赵鸣人让众人围拢过来,他忍着痛对大家大声喊道:“我告诉大家,跟着我,有肉吃!”
收服了伊予水军之后,赵鸣人立刻告知在镰仓的胡月莲消息。在镰仓已经待到无比无聊的胡月莲马上就告知推三阻四的镰仓幕府,如果不答应大宋的要求,大宋就没办法向镰仓幕府提供灰吹法的技术。胡月莲会前去京都拜见倭国国王,然后走人。
这下镰仓幕府的御内人平赖纲当时就有些着急。倭国这地方盛产黄金白银,金山银山实在是不少。灰吹法能够提炼黄金白银,没有灰吹法就等于坐拥宝藏而无法取用。只是大宋的实力强悍,特别是水上力量格外的惊人。要是让大宋拥有航线,倭国很担心打跑了蒙古的大宋会比蒙古更凶残。蒙古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过倭国。
于是镰仓幕府的人就采取了拖字诀。先拖住胡月莲。既然胡月莲想去拜见一下倭国国王,那就安排她先去。这一来一回也需要时日。
胡月莲本就想去赵鸣人那边看看。赵官家想让现在的秦皇后家的族人到倭国的濑户内海前来养殖珍珠。理由是濑户内海风平浪静,非常适合饲养珍珠。这个目的只要能够达成,大宋就完成了目标。作为此行的有功人员,胡月莲也可以让她的族人跟着秦皇后一起从事这个行当。赵官家说的清楚,此次股份分为100份,朝廷、各个参与方与出资方都可以分到股份。胡月莲最相信赵嘉仁,见到自己也有机会给家族搞个产业,当然是无限欢喜。
只是欢喜归欢喜,该做的事情也得做。她还得装模作样先去平安京拜见倭国国王。回来的时候才能顺道去看看伊予水军控制的水域。
等胡月莲出发,御内人平赖纲立刻召集一众镰仓幕府的内臣商议。倭国对于大宋乃是弱国,所以他们并不想对大宋开放航线。但是不开放航线,也会遇到许多问题。
手下中有人淡然说道:“安达泰盛的儿子这些日子说,安达家其实是源赖朝的私生子。”
“什么?”御内人平赖纲有些懵了,“这是想造反么?”
安达家是源赖朝的忠臣。当年源赖朝被平家击败,逃窜到北边的奥陆地区,少数跟着他前去的家臣中就有安达泰盛的先祖。后来源赖朝打赢了源平之战,安达家自然飞黄腾达。之后安达家有跟着打赢了三浦氏。成为御家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如果他们真的是源赖朝的私生子,那就有机会成为幕府将军呢。
“他们就是要造反。这有什么不好?”方才发言的那位笑道:“灭了逆贼,不仅可以消灭乱党。更能收回乱党手中的灰吹法。我们也不再用受到大宋的钳制,这可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胡月莲知道大宋支持了不少倭国地方豪强们灰吹法技术,却没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帮人因此而成了黑名单上的人。此时胡月莲乘坐着大宋使馆提供的阿拉伯马,踏上了‘上洛’的道路。目的就是平安京。
于公元784年将首都从平城京(今奈良市)迁移到长冈京(今长冈京市)。然而仅过了不到10年,桓武天皇在和气清麻吕的建议下,于公元794年将首都又迁到位于山城国的平安京(也就是京都市),自此开启了平安时代,也开始了京都作为日本首都的历史。平安京的选址参考了风水思想,并且效仿中国唐代的京师长安,是一座传统的市坊制都市。平安京南北长约5.2公里,东西长约4.5公里,面积相当于中国唐代京师长安城的五分之一。天皇居住的大内里位于平安京的正北,以朱雀大路为中心,城市分为右京(又称“长安”)和左京(又称“洛阳”)两个对称的部分。平安京堪称是一座规模宏大且规划严谨的东亚传统型的计划城市。
上洛,这个倭国特有的名词就是这么来的。
第106章 经济合作(五)
初春的倭国大地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树绿了,小草发芽了,田野里也长出了庄稼。除了大地,天空中也有大量鸟儿在飞行。如此美丽的春天,看得胡月莲心情大块。直到一票人马拦住去路。
“你们可知道这是大宋使团么?”护送胡月莲的镰仓幕府士兵大声喊道。
看着幕府军的士兵,听着大宋使团的名头,对面那些拦路者并没有因此退缩。反倒使用竹弓开始对着幕府军实施射击。面对弓箭袭击,幕府军也开始后退。
“啧啧!好勇敢的幕府军人。”胡月莲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胡月莲的亲卫都是宋国军人,大家虽然对幕府军的应对水平颇有微词,却也没到根本不为所动的局面。对面可是上百号,保护大宋使团的幕府军人只有五十人。幕府军中的头头急匆匆跑到胡月莲面前说道:“阁下,请先和我们一起撤退吧。”
这没出息的话让胡月莲感觉自己的护卫也许是假冒的幕府军,要是换成大宋,且不说有没有匪徒敢来打劫。就算是大宋军队的叫阵也会不同,那必然是“对面贼寇听着,你们若是赶紧散了,我等有好生之德,便放过你们。你们若是执迷不悟,朝廷官军前来清剿,你等必然全都要掉脑袋。”
然而这是倭国,胡月莲也已经四十岁了。二十年前她在倭国大杀拦路的本地‘恶党’,成为知名的女剑豪。当下的她再也没有这等心情。既然倭国军队力求安全,胡月莲也不愿意自告奋勇。面对恶党的进攻,宋国使团在镰仓幕府的军队保护下在平安撤退。
官军们虽然打仗未必行,撤退却是好手。加上宋国使团的骑术还都不错,大家转进如风,很快就将恶党抛在身后。此地在平安京东边,距离平安京还有大概100里的样子。胡月莲他们到了附近的城里,就见幕府军的带队首领跑去和当地联络。大宋使团则悠哉的在住处住下。
“没想到这么久没来倭国,倭国的恶党们也变强了。以前的时候他们穿的跟叫花子一样。”胡月莲很怀念。
随行的随军回想之前的那帮恶党,觉得那些人都穿着类似甲胄的玩意。手里好歹有个木排之类的家伙。加上那些竹弓与竹枪,至少像模像样。有人忍不住问道:“若是让红巾军那些甲士过来,不知道能打成什么模样。”
两者都是冷兵器部队,大家都觉得红巾军更强,却不知道能强到何种地步。这么瞎聊了一阵之后,胡月莲终于说起了正经话题,“你们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谋划了什么,不想让咱们去平安京么?”
以宋国的治安,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人故意演戏。便是在倭国发生这等事,大宋使团的人们也不觉得官军会害怕盗贼。若是距离平安京外100里的地方竟然会发生这样重大的治安事情,镰仓幕府大概也就完蛋了。
“他们不觉得这等事会丢脸么?”也有人表示不认同。
胡月莲摇摇头,“丢脸给大宋又能如何?咱们嘲笑倭国人有什么用。你看这么多年,倭国官府有主动和外面联络的意思么。他们既然不出去,便是丢人了又能如何。更何况过几年咱们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记。”
众人觉得这个评价相当有道理,便支持胡月莲的看法。在这么一个基础之上,大家明白了倭国人的把戏并非针对大宋。
事实与众人猜想的差不多。当下倭国破产农民组成的恶党横行,却也没到敢公开打劫大宋使团的地步。恶党们每次的行动目标都是官方收粮队之类的组织,有些打劫生辰纲的意思。阻止大宋使团的目的是不想让大宋使团过度搅动倭国的政坛,把他们丢在这里正好。
胡月莲却不希望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既然没办法去平安京。她待了两天,就要先去濑户内海那边。理由自然是想去与大宋的蒸汽船汇合。陪同的幕府军人不得以,只能答应下来。大宋使团就一路南下到了濑户内海海边。
在濑户内海各地多有‘水军’的联络点,传出消息后又等了两天,蒸汽船就出现在海上。胡月莲留下其他使团成员拖住幕府的人员,以身体不适为名隐身不出。其实偷偷上了船,前往四国岛松山伊予水军总部所在。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讨厌的麻烦,胡月莲只觉得浑身轻松。春日的海上更是舒适,平静的海面仿佛一大块翡翠,平静到仿佛令人怀疑这只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泊。
在松山附近换乘小船,胡月莲终于进入到港口。就见此时已经有许多人列队相迎。为首的自然是伊予水军新任统领赵鸣人,其他也有些看着脸熟的面孔,大多数则是陌生的倭国当地人。这不仅是从服装容貌上能看出来,从精气神上也能看出来。
在大宋,胡月莲的个头谈不上高。在倭国,胡月莲就显得身材高挑。众人进了议事厅,那些倭国当地人都在榻榻米上跪坐。赵鸣人命道:“大家都盘膝坐。”倭国当地首领才换了姿势。
没有椅子可坐,胡月莲本来非常不爽。见到自己不用跪坐,这才觉得心里面稍微好了一点点。按照宋军的规矩,胡月莲在主座上坐下,旁边是赵鸣人。其他首领分列左右,一个挨一个的坐下。赵鸣人率先发言,“我等已经商议过,四国岛靠近濑户内海的所有海边都可以随意使用。”
“水军的诸位有什么要求?”胡月莲继续推进话题。要是鸣人当了伊予水军的统领之后还弄不来水面,他就没什么价值可言。
“四国这里已经在做“下地中分”。我想请大宋派人来指导我们种地。”鸣人率直的提出了要求。
跟着大宋的这些年他吃了许多肉,能吃肉的前提条件是有肉可吃。这些年太平,倭国人口在不断增加,吃饭问题极大的困扰着那些地方势力的小头头。
“你当上了伊予水军的统领,也成了当地地头不成?”胡月莲问鸣人。
镰仓幕府的经济核心还是庄园,这方面还有点汉唐的意思。汉唐的时候国家对于那些平原地区有大量测量基准,田亩册子非常完备。加上怎么种田都有详细的管理模式,税收毫不客气。
地头是日本镰仓幕府时期管理庄园的官职。平安末期已有此称,指开拓土地的地主。1185年源赖朝奏请正式设置,遂成为制度。任免权属于幕府,有管理土地、征收年贡、维持治安并一度兼收兵粮米的责权。赵鸣人若是有了地头的官职,也是正式的身份。
赵鸣人连连摇头,“我并没有地头身份。不过对于伊予水军来讲,在很多地方说了就算。大宋若能派人前来,我们当地也能有许多出产。这次我回到地方一问,那些盐竟然是烧海草得到的,我们这边的人竟然连盐田都没有。”
胡月莲听了这话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大宋的培训到位,就算是军人也好歹知道盐田是怎么回事。烧海草获取食盐,这新奇的手段让胡月莲很想见识一下。
“伊予水军大概有多少人马?”胡月莲也不敢贸然答应下来,若是给朝廷制造出巨大的问题,她一个少将也承担不起。
“加上族人,大概有三四十万。”赵鸣人答道。
“瞎扯。有三四十万人,那就能拉出五六万人马。有五六万人马,加上水上的船只,你便是夺取四国也不稀奇。”胡月莲回答的非常干脆。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一众与会的人们都露出好奇的表情。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汉语直接对话。因为听不懂,才格外有兴趣。
赵鸣人并不想就这些细节瞎扯,他再次转回主题,“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告知官家。这些人跟着我,总是要有个盼头。另外,给这些人许些好处,哪怕是每人一年一套衣服,也足以让大家满意。”
“也好。但是你有了这些好处,可别忘记官家的命令。”
“当然,我们若不能回报官家,哪里还有未来可言。”
达成了最初的妥协,赵鸣人就告诉本地人,大宋会派遣人来帮助伊予水军增加产量。至少每年给大家一身新衣服。过节给肉吃。听了这样的待遇,众人都非常满意。当地倭国人本以为伊予水军还需要给大宋皇帝上税,却没想到不用上税,还能分东西。这可是真的赚到了。
胡月莲心中叹气。在外国办事就是如此艰难。要是在国内,几个人随便开个会,啥问题都能解决。伊予水军要的东西倒是不多,而是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扯淡。想到这里,胡月莲想难为一下赵鸣人,她说道:“不过你们得修灯塔。没有灯塔,大宋的船怎么安全抵达这里!”
“这一带的海边都是伊予水军所有,此事能办到!”赵鸣人回答的倒是非常干脆。
蒸汽船先把胡月莲送回大宋使团所在的地方,接着就带了情报返回大宋。出了濑户内海,就能看到对马岛上有了灯塔。大宋占领对马岛之后也没闲着,立刻按照规矩建立灯塔。航运体系终于可以延伸到对马海峡,大宋这边的传送就快了许多。
在釜山登陆,大宋这边的军用电报系统已经完成线路架设。电报通向鸭绿江边,再沿着辽东兵站通道直接向南,一站一站的向着杭州传送。
“倭国竟然被搞定了。”赵嘉仁与礼部尚书熊裳分享着最新的情报。
熊裳明显心情很好,他应道:“现在也已经找到了高丽王,这下高丽那边的事情也能够确定。朝鲜半岛终于可以安定了。”
“高丽王只怕胃口大的很。到时候我们还得干掉他,再扶植一个新的高丽行省丞相。其实我觉得蒙古人有时候做事比咱们灵活的多。”赵嘉仁则充分表达了他对于借用别人智慧的态度。
“请将此事交给礼部。”熊裳充满自信的答道。他的家族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河北,如果能够得到赵官家的支持,那就意味着熊家大概可以一飞冲天。如同别的家族一样积累起巨大的财富。
“你对倭国的要求怎么看?我是说你看倭国的内政如何?”赵嘉仁却没有让熊裳立刻走人的意思,他提了个问题。
熊裳想了想,就开始给赵官家‘说书’。倭国朝廷靠庄园来获取收益,也有些维持不下去的意思。《石壕吏》里面的小吏能够夜捉人,抓了老妇人之后也是送去军中使用,证明了那时候的官僚体系依旧有战斗力。捕蛇者说感叹‘苛政猛于虎’,那是大唐税收制度有效营运的证明。
这种制度最终会崩溃,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大原因就是人口增加吃掉了粮食,消耗掉了物产。朝廷营运这个制度的核心是希望通过这个制度体系来稳定的获取税收,这就产生了激烈的对抗。
“……倭国太平许久,人口增加了岂止一倍。能开发的土地大概也开发完了,若是不乱才让人奇怪。”熊裳用学自赵嘉仁的东西做了个判断。
“如果只是这样,倒是好办多了。”赵嘉仁觉得心里面已经有了算计。历史上对于倭国有巨大影响的蒙古入侵事件消失了,所以倭国这些年如同在一条平缓的大河上行走的船只,很安逸的样子。赵嘉仁自己都有些忘记了人口增长的负面作用,譬如现在的大宋人口要是有两亿,赵嘉仁就再也不用担心充分开发河南河北的问题,包括西北都不缺人力开发。经过熊裳的提醒,赵嘉仁看到了所谓‘关闭一扇灭亡之门就打开了另外一扇灭亡之门’的道理。
倭国的生产力发展已经到头,就现在的局面已经没办法解决问题。所以他让熊裳先去工作,接着命人给他老婆的侄子秦明轩送去一些材料。
两天后,秦明轩受命而来。从亲缘上讲,秦明轩应该叫赵嘉仁姑父。不过这孩子根本不敢这么叫,而是认认真真的给赵嘉仁行礼,“见过官家。”
“坐。”赵嘉仁让秦明轩坐下,接着就问秦明轩:“给你的材料都看了么?”
“看过了。却没想到到了倭国之后竟然还要扶植倭国的伊予水军。他们是海盗,却不知道这么扶植会不会养痈为患。”秦明轩把他的看法讲了出来。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那些人在山边在海边,却是穷的很。大家既然不肯把自己饿死,那就得干点什么才行。若是只生产珍珠,那边的人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秦明轩眉头微皱,对于赵嘉仁如此关心倭国海盗的生活有些不解,“官家,他们若是有钱了,岂不是会自寻出路?”
“他们穷的时候也寻到了出路,出来做倭寇。那些跟着我们当雇佣兵的倭寇们有钱了,反倒听我们的安排。你去了之后先好好听专家的安排,先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更有效的利用人类和牲口的便溺,给贫瘠的土地增产,增加可饲养的家禽与牲口的数量。第二件事就是提高食盐产量,让他们有盐分来腌制肉,让肉类保质期增加。我们会出口香料与防腐剂给他们。别的事情听专家的安排。”
安排完之后,赵嘉仁就让秦明轩准备出发前去倭国。送走了秦明轩,秦玉贞到了赵嘉仁身边,“官家,你觉得我侄子不会出事吧?”
“天下哪里有万无一失的好事。他自己需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为了钱财,拼了命去挣。我……觉得这孩子好辛苦。”秦玉贞叹道。
“拼了命去挣,好歹还有的挣。若是不拼命,觉得自家所有的东西都天生是自己的,那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赵嘉仁叹道。
秦玉贞哪怕知道这些没错,看着包括丈夫在内的那些人的辛苦,也觉得心中十分不忍。
如果道理是正确的,那就一定会应验。此时在倭国安达泰盛的庄园外,集结了数千幕府的军队。安达泰盛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慌张的模样,心中的悲愤无以复加。
当年安达泰盛是在他爷爷的逼迫下出来,参加了幕府执权九条家征讨御家人三浦氏的战役。在这样的奋斗之后,安达家已经成为了镰仓幕府中所有御家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族。之后安达泰盛年事已高,选择隐居,让位给安达宗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却没想到安达宗景为人狂妄自大,又自持是北条贞时的舅舅,和北条执权家的内管领平赖纲势如水火。安达宗景后来又散布谣言,说自己祖上安达景盛是将军源赖朝的私生子,要把自己改成源氏。
平赖纲趁机向幕府执权北条贞时进言,说安达宗景有反心,想自己当将军。北条贞时于是下令讨伐安达家。安达家一败涂地。
第107章 经济合作(六)
攻打安达家的幕府军与面对护送大宋使团的幕府军好像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安达家的城堡里面不断飞出箭支,幕府军顶着盾牌为冲车做守护。
壮卒们奋力推动冲车,终于到了安达家城堡的大门处。大门上方的城墙上,石块,热水,火箭不断落在冲车二指厚的铁质顶棚上,发出各种恐怖的响声。铁质顶棚下的那些幕府军则拉动巨大的撞锤,裹着铁头的巨木一次次狠狠砸在厚厚的木质大门,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一次次的撞击下,大门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对。安达家的军队不得不从侧门出来尝试摧毁冲车。任由冲车这么撞下去,破门只是迟早的事情。幕府军挥着武士刀与长枪冲向安达军,经过短暂的战斗就将安达军赶了回去。
又过了一阵,厚厚的木门终于发出凄厉的声音,被彻底砸烂。双方又围绕着大门进行了一番激战,最终安达军战败,幕府军冲进了安达家的城堡。
细川六郎是个普通的军官,他负责后卫,等到战斗结束之后也没轮到他上场。等他进了安达家的城堡之时已经攻破城堡的第二天下午,整座城堡里面的所有被看得上的东西都搬运一空。留下来的只有一地的尸体,大概看去得有好几百人。
空荡荡的城堡里面还有不多的人,看着大家的那个样子,都是一副想找点残羹冷炙的意思。众人相遇的时候也只是互相笑笑,接着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走。细川六郎上了城堡,残破的木板楼梯看着还有被烧过的样子,踩上去一阵晃动,他靠着墙壁那边上到楼顶,居高临下的眺望。远处绿色的田野,茂密的树林尽收眼底,让他觉得心怀大畅。
那些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如果能够分到土地的话……细川忍不住想。
眺望了一阵,细川下了楼。幕府军此次的战果很大,伤亡也有些。部队返程的时候又剿灭了几家‘安达家的同党’,这就回到了镰仓。回到家没多久,细川接到一个命令,就前往镰仓的一家庙宇。管事的和尚听细川详细讲述了这次战斗的各种情况,又问了些问题。这才拿出一个包给了细川。包里面都是大宋铜钱,在倭国可是硬通货。
铸造铜钱对倭国是个高技术工作,成本太高。加上倭国的税属于实物税,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大量使用值钱的问题。随着大宋的铜钱流入倭国,倭国终于有了铜钱用于交易,活跃了倭国的流通市场。不过最近这些年大宋商品大量进入倭国市场,让倭国的铜钱越来越少。这一包铜钱得有500文,已经不算少。
拿到了钱,细川本想走,却又忍不住停留下来。他拎着小包颠了颠,试探着问和尚,“却不知道有什么消息值得上宋国的银币。”
“想挣银币?”和尚笑道。
细川觉得脸有些发烧,却还是说道:“有没有值银币的消息?”
“若是有的话,我会告诉你。”和尚说道。
发现自己并没有机会,细川六郎失望而去。和尚看着细川的背影,忍不住伸手入口袋摸出两枚银币在手中轻轻刨着。宋朝的银币铸造的实在是精美,正面的‘一贯’以及‘大宋总钱庄造’的宋体字看着极有美感,背面的梅花图案更是让人无比喜欢。
大宋铜钱开始淡出倭国市场,大宋银币则流入倭国市场。一贯、五百文、一百文、五十文的银币大量在倭国市场很快就流行起来。特别是五十文的银币外铜内银,看着有童叟无欺的诚实感觉。现在倭国人越来越认为银币才代表了财富。
细川走后,又有别的人前来与和尚谈天。这次谈天价值更高,和尚直接给了这人十枚一贯的银币。然后和尚写了报告,通过渠道送走。消息主要是关于镰仓幕府剿灭安达家的目的和具体手段。
自己的领地上有金银矿的领主们有好多被指认为‘安达同党’,遭到了毁灭。根据镰仓幕府内部的消息,新的土地封赏中,北条家派遣专门官员监督金银生产。而且北条家也制订了计划,打算对倭国所有金银矿都实施管制。金银完全由地方领主开发的局面生生被北条家遏制住。
这些消息现在有很大一部分通过伊予水军的水上交通来传递。此时伊予水军的负责人正集结在这边,领他们的福利。这些福利内容不多,被编入正式水军名册的三千人,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条内裤,还有一斤大宋精制食盐。
秦明轩看着那些倭国人带着疑惑的表情穿上内裤,他心中总算是舒服了些。原本他觉得倭国人跪坐的姿势看着很复古,等他自己也尝试着复古,不到五分钟,秦明轩就爬起身来,坚定了自己‘古不如今’的立场。从跪坐变成盘腿而坐,对于那些不穿内裤的人来讲就经常会造成尴尬。秦明轩就想起了大学时候看过的《中华服装演化史》,里面关于古人不穿内裤的事情有非常明确的说法。
当时秦明轩和同学是用猎奇的心思看待这部书,被里面看着未免太过于稀奇的内容逗得哈哈大笑。等秦明轩在倭国亲自用麻布做了个内裤穿上之后,他当即明白丝质内裤的价值,更明白了为何棉质内衣裤能在很短时间里面就打败了丝质内衣,成为大宋绝对主流。于是福利内容暂时定为头一年里面每四个月发给一条内裤,年底再给一件棉质上衣。
除了这些之外,秦明轩自作主张的采取直接运来大宋食盐的方法,并没有采取赵官家建议的开发盐田的手段。大宋的食盐质量非常高,价格极为便宜。在当地费劲搞盐田并不合算。大宋的农业专家建议在山多坡多的当地搞柑橘和蜜桔生产。这样的话,发给食盐就等于变相发工资。
大宋食盐用竹筒包装,打开之后有股竹子的香气。捏出些雪白的细粒放进嘴里,倭国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表情如此,却没人不高兴。不少人拿着盐左看右看,这种白色的精制颗粒太美,与他们平日里吃到的那种被称为‘盐’的玩意好像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光是外表就显得大宋的食盐更高端大气上档次。
领了福利之后,伊予水军都挺高兴。赵鸣人倒是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向秦明轩抱怨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的吃不饱饭。我离开家的时候也没这么糟糕。”
秦明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不做解释,拉家常般的说道:“只要咱们有产出能够送到大宋,就可以立即从大宋往这边运吃的。”
“现阶段咱们也可以先用别的东西来填肚子。”
“用什么东西?”赵鸣人对于这位大宋外戚倒是有些期待。
“吃鱼。”秦明轩答道。
赵鸣人无语了。他万万没想到秦明轩居然给了这么一个答案,伊予水军时代打鱼,要是靠打鱼能够填饱肚子,大家不早就干了么!
又过了两天,用大宋运来的剑麻麻绳编织的渔网终于在伊予水军的渔夫们努力下编织出十几张大网,船只随即开始出海捕鱼。赵鸣人虽然知道剑麻索具乃是航海的绝佳索具,却还是不太敢相信能用剑麻绳够做好渔网。伊予水军的渔夫们也同样担心,他们从来没有制作过如此巨大的渔网。渔网越大,受力越大,越容易破损。
一张渔网几十米长,和以前他们使用的那种顶多十几米的渔网相比,简直是可怕的庞然大物。在大宋的专家带领下,十个桨位的船只划出去,费了好大劲才把网平稳的撒下去。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收网。两艘大船架起了钢质支架,同时开始收绳。有绞盘等工具,那些绳索被缓缓缠回到木质辘轳上。
随着绳索越收越多,辘轳与绳索都开始发出些嘎吱的声响,明显是承受了巨大的力量。有渔民忍不住用手去摸绳索,只觉得绳索此时绷的如同坚硬的木棒,丝毫没有弹性。不少渔民嘴里念念有词,向着也不知道哪里的神祇祈祷。有些渔民则趴在船边,屏息凝神的看着两条船之间的空隙。
空气仿佛凝固起来,人人神色紧张。直到水下开始出现鱼群的身影,这些人就更加不敢吭声了。随着粗大的纲绳不断回收,终于有鱼跃出水面,展现出它们银色的身影。
“出鱼啦!”倭国渔民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大宋的渔网网眼非常大,这是大宋捕鱼专家的建议。因为倭国没有大网捕鱼的经验,所以海里大鱼数量估计很多。如果用普通网眼的渔网只怕都要出事。事情果然如专家所料,网里面的鱼数量很多,还得先用鱼枪把一些比较能折腾的鱼给抓上来,才能继续收网。
不仅有大鱼,里面竟然还有些巨大的螃蟹。有些比较迷信的倭国渔民干脆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人类对于体型超大的生物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敬畏。譬如这些大鱼在倭国渔民眼中就与海神有更加密切的关系。
虽然渔民会对大鱼跪拜,真的轮到他们吃海神的亲戚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有丝毫退缩。大螃蟹用火烤了,掰下一条腿,就能美美的吃上好几口。那些大鱼多数并没有吃掉,伊予水军里面的老渔夫都知道,这样体积的鱼可以送到附近的领主和地头那里换取一些粮食。大家也就这么做了,只有几条留下来招待秦明轩、大宋专家,以及伊予水军的首领。
大宋捕鱼专家并没有特别在意,对于他们来讲吃大鱼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秦明轩也没有特别在意,因为鱼很仙,但是烹调手段不如食材。另外鱼太大,肉也不够嫩。
赵鸣人上来给秦明轩敬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却不知道明天出海可否还能打到这么多鱼?”
对于这么实在的首领,秦明轩干笑两声,“赵统领,我觉得那都是渔夫的事情,我们还不如多商量一下其他事情。譬如城里面的人一定要每天定时收集人粪尿的事情。”
大宋的城市发达,所以不得不注重卫生。在倭国这边也采取了建设公共厕所的先进经验。但是倭国人随便惯了,没有内裤耽误工夫,这些人在路边地头拉开衣服下摆就放送,根本管不住。在山区积肥是个很困难的事情,这就需要伊予水军的家伙们能够服从命令听指挥。
“不怕。”赵鸣人回答的非常干脆,“我会下令,白天不去厕所,晚上不用马桶,抓到三次就取消当月福利。”
秦明轩觉得这手段过于刚硬,不过回想大宋的城市建设,在多建厕所的同时也有不少强制罚款措施。就不再多说。
积肥是中国农业发展的高峰,利用生物循环更有效的利用积肥则是大宋赵官家的贡献。除了倭国,在遥远的万里之外,大宋驻东罗马的使团正派遣使团里面的前內侍与东罗宦官讨论瘟疫问题。
大宋提出要求喝开水,勤洗澡,消灭蚊蝇臭虫跳蚤的说法,那些东罗马宦官根本不以为意。千年来,这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情,那难度大概与消灭瘟疫一样。
等大宋使团提出定时清理粪便以及街上的垃圾,鼓励家庭使用马桶,早上专门用车收集起来运走。宦官就坐不住了。虽然特别的内裤里面垫上细软的手纸,让宦官们感觉生活品质发生巨大提升,但是如此郑重的对待污物让宦官们感觉浑身不自在。于是有人问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大宋驻东罗马的使团讨论过这个问题,听到这个问题,大使说道:“城外尤里乌斯家里被瘟疫所害,好像死的没剩下什么人。你们帮我们联络一下,他们家的土地我们买下。还有查尔世丁家,我们已经和他们谈过。他们在城外的土地我们也买下了。专门用来处理这些污物。”
宦官们沉默了,他们并没想到大宋的这帮人竟然这么敢干事。大宋大使乘机说了一句,“如果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这毕竟是你们东罗马帝国的事情。”
听到这话,想到城里面每天都在死亡的市民。宦官们倒是横下心,“我们去禀报皇帝!”
第108章 经济合作(七)
“我等若是想回到大宋,老路线经过疫区,干脆直接走大苦湖那条沙漠道路么?”大宋的使团在地图上做着纸面作业。
大家除了接到支持东罗马卫生防疫技术之外,还有从欧洲撤退返回大宋的要求。理由很非常冠冕堂皇,蒙古转移到两河流域,大宋使者留在欧洲显得很没价值。大家都经历过这么多工作,都是大宋难得的人才。
至于背地里的理由很简单,赵嘉仁刚听到欧洲瘟疫的事情之时还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欧洲佬不将就个人卫生。后来接到马木留克领地上鼠疫横行的消息,赵嘉仁就突然想起中世纪黑色病的那段历史。虽然记不太清楚具体时间,赵嘉仁还是想起了有这么一回事。以赵嘉仁的心境,他不能接受上千号人留在欧洲等死,就下令让大宋使团以及地中海船队的人员准备全面撤离。
杨从容乃是收集情报的负责人而不是大宋驻东罗马的大使,他没参与这次讨论,只是下定决定要走人。杨家与赵嘉仁有过对抗,最终惨败收场。杨从容比较倾向于听赵嘉仁的命令。
在遥远的异乡生活,面对着不熟悉的城市,面对不熟悉的人群,杨从容排解难过的手段就是读书。读书能够让自己的精神重新体会到熟悉,熟悉又会给人带来安心。以前带的书早已经读完,现在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新带来的《社会契约论》,作者的位置上用铅子印刷着‘赵嘉仁’三个字。
即便是在异国他乡,这本小书本身读起来也稍显枯燥。这种单纯的概念传播总是枯燥的。杨从容耐着性子倒也有些看进去了,因为赵嘉仁讨论了国家与人民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对于权力也有不少讲述。
‘国家后于国民而出现……人类个体集结为部落,为部落成员提供安全与生存……部落联盟的权利与义务随着制度化变成了权力与服从……君权天授,还是民心就是天意……当大宋朝廷没办法尽义务,没办法以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抵抗外来入侵,没办法保障大宋人民的权利,临安的国家制度开始瓦解……随着制度完全失去能力,临安总投降就成了必然发生的结果’
有关赵嘉仁夺权的部分是杨从容最能看懂的部分,也是他能理解,却忍不住扼腕的部分。杨家就如当时的太皇太后谢道清一样,觉得他们的身份就代表了一切,全然没想到支撑他们权力的基础早就崩溃。
被不少杨家人视为篡权者的赵嘉仁从一开始就以另外的权力与义务构架了全新的制度,杨家只是用来装饰这只公鸡的鸡冠。目的是不要立刻引发激烈的矛盾。毕竟赵嘉仁当时只是众多赵氏宗亲之一,他若是自立为皇帝,大宋内部立刻就要出现深刻的决裂。
放下书,杨从容深深的叹口气。真正回头看历史的时候就会感觉到一种感慨,在当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再看,就会感觉结局早已经被定下。
结果这一声叹息就引发了众人的注意,大使立刻招呼,“杨团长,你这是有什么路线么?还是觉得我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妥?”
杨从容愣了片刻才明白,原来他方才的举动被误解了,于是连忙解释道:“只是看书的时候有感而发。”
大使瞥了一眼,就笑道:“原来是是官家的书。”
众人已经讨论一阵,有人想岔开心思散散心,就跟着说道:“这个书我试着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明白要点在何处。”
“要点就是说士大夫靠不住,官家准备走回老路,靠百姓。”大使果断讲述了自己的看法。说完之后他继续招呼众人,“现在撤退路线大概确定了三条。一条是经过大苦湖一带,走上百十里路,直接到我们在红海的基地。一条是向东走,经过蒙古人的地盘,抵达咱们在巴士拉的站点。第三条就是驾船向西,绕南瞻部洲一圈会天竺洋。”
杨从容并没有听进去这话,而是觉得大使的判断让他突然间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原来这权利与义务之间的制度早己存在,现在赵官家写了《社会契约论》的目的是要推翻旧有的制度,建立新制度。联系赵嘉仁取代宋理宗一脉成为大宋皇室,这个解释令杨从容豁然开朗。
“杨团长,你觉得哪条路比较合适?”大使问杨从容。
杨从容心思暂时还没回到这里,这件大事在之前也有所考虑。他就随口说道:“我觉得咱们的关键是避开瘟疫,避开蒙古人。若不是建立这个大使馆的时候就采取了非常好的卫生模式,加上咱们也都接种了疫苗。走哪里不是问题,官家让咱们撤退,自然是想让咱们能够安全回到大宋。”
听了这话,大使眼睛一亮,看来是想出了些什么。杨从容很识趣的闭嘴不言,倒不是他不想居功,而是所有考虑方才都已经合盘端出。真正走什么道路,他也不清楚。
“我原本想的是官家想让咱们撤退,现在反倒觉得官家是想让咱们安全。若是如此,我等就走蒙古人境内。”大使给了答案。
“走蒙古人境内?”杨从容懵了。
“蒙古人并不截杀商队。我等没办法一次撤走,须得分批撤离。”大使给了答案。
“走埃及不是很近么?”
“一边是瘟疫,一边是听闻见到那边有人过来就杀的蒙古人。走蒙古人那边,就得和蒙古人打仗。咱们这千余人随便有个闪失就是许多人命。走埃及那边,万一染病怎么办?”
听说要走蒙古人的境内,有人立刻表示反对,“我等把水和干粮带好,路上不喝当地的水,不吃当地的食物。只求快速通过埃及。这应该没问题。走蒙古境内,难倒就不会有闪失么?咱们又没有可靠的商队。被蒙古人发现咱们是宋人,只怕就走不掉了。”
杨从容比较认同走埃及路线,大宋好歹也有上千号人,在以往的战争中,蒙古军遇到大宋千人的军队,基本上没办法。大家又不是真的要打仗,而是要行军。走过那百十里路,就可以抵达红海口的兵站。大家就可以乘坐船只唱着歌回家。
本想参与反对大使的人群,杨从容很快就发现反对者的人数远高于支持者,以至于杨从容根本没机会插嘴。就在大使眉头紧皱,面色不善的时候,有人前来禀报。东罗马皇帝派宦官过来。
东罗马宦官到了大使馆,只见到了大使以及杨从容等少数几人。宦官神色有点愠怒,他直截了当的说道:“皇帝陛下是要你们解决瘟疫,怎么就变成了清扫城市。”
“若是城市十分肮脏,脏东西在空气中弥漫,怎么能指望大家都没事。”大使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宦官见大使毫无退让的意思,忍不住怒道:“陛下是让你们先保证王公贵族的安全,若是王公贵族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思治理国家。”
杨从容本来在猜想大使的态度为何突然这么强硬,他觉得大使很可能是希望把这件事弄黄,接着就可以顺利成章的撤退。若是东罗马帝国哭着喊着抱着大宋使团的腿请求帮助,大宋使团还真得留在君士坦丁堡帮着应付瘟疫。
现在听宦官的发言,他心中一阵的不快。大宋这十几年里面动辄就写口号,官员干部动辄开会。杭州这个地方与君士坦丁堡一样,是个水路要冲。南来北往的人多了,瘟疫也多。每一两年爆发一次,有时候连着爆发相同的瘟疫。有时候瘟疫每次都不同。
直到新的防疫理论出来,朝廷搞起了‘爱国卫生月’,加上接种各种疫苗,传染病才被有效限制。这些官员们不得不承认官员和百姓在瘟疫面前没有分别的事实之后,对于不治理民间的做法就非常反感。上层卫生状况普遍姣好,真正危险的恰恰是民间。
杨从容心中不快,大宋大使也不快的答道:“你认为瘟疫还分人么?得了病,都会死。”
“百姓死了多少,只要皇帝还在,贵族还在,东罗马就不会灭亡!”宦官的回答同样非常不快。
杨从容心中一惊。那本《社会契约论》开篇就谈及的核心问题是‘到底是现有国家还是先有人民’,赵官家很明显是中国文化继承者,中国文化里面认为先有人民后有国家。孟子甚至主张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在东罗马帝国的上层的理解与孟子恰恰相反。明显是‘君为重,社稷次之,民为轻’。好像投降蒙古的临安朝廷也这么想……
“东罗马也不是没人到过大宋,我们的爱国卫生月每个年都搞,想来东罗马应该知道一二。对我们来说,城市卫生无荒地。若是你们不能用我们的法子,就另请高明吧。我们只会这种包括整个城市的办法。”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宦官愤愤然而去,大宋使团这边也处于非常不高兴的状态下。杨从容忍不住问道:“这是故意的么?”
“故意个屁。”大使怒道:“我家里人就有五个人死在瘟疫上,我最受不来的就是这种嘴脸!”
杨从容不敢吭声了。事关别人亲属,那就没什么好谈。以前的时候觉得瘟疫是瘟神带来的,大家不得不屈从与瘟神的神力。现在得知瘟疫只是些细菌入侵人体带来的结果,人类完全有能力自救。这时候许多人对于卫生防疫就有了强烈的态度。杨从容有同学就是这样。这种情绪化的事情别说商量,就是提出任何不认同的意见都会爆发冲突。
之后众人就继续讨论怎么撤走。大多数人都支持走埃及,最后大使不愿意,众人不得不给大宋发了个消息。赵嘉仁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大宋326年4月的事情,这就更加激发起了赵嘉仁对于黑死病的想象。
历史上的黑死病是不是鼠疫,还是鼠疫的某个变种,这个在医学界有争论。但是黑色病本身的可怕令人胆寒。据说黑死病是蒙古西征时候带去欧洲的。但是也有说法,东罗马早就遭受过鼠疫的泛滥,死伤惨重。
当墨西拿港开始爆发瘟疫时,一位名叫迈克的芳济会修道士正在那里的教堂当牧师。根据他的记录,当时“如果有人染上瘟疫而死,那么所有拜访过他、和他做过生意甚至把他抬到坟墓里的人很快都会步其后尘。”瘟疫传染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装满尸体的车子像洪水一般涌向教堂,以进行最后的基督教仪式。
据另一位修士的记载,威尼斯城情景同样恐怖:“因为这种恶疾是借助呼吸道传染的,故当人们交谈时,即从一人传染至另一人。所有患者皆感觉剧痛难忍,有的人浑身颤抖;结果臂部及股部皆会呈现豆核状脓疱,它们感染并贯穿至体内,至使患者猛烈吐血。此种可怖症状医治无效,持续三日后即告死亡。不仅与患者交谈可招致死神,就是从患者那里买到、接触到、拿到任何东西,都能受传染而死”。
面对突如其来的瘟疫,人们无法解释,更无法治疗。为了寻求寄托,人们便纷纷来到教堂,期望得到神灵的保护和安慰。在牧师的带领下,他们一起祷告,祈求上天阻止这种瘟疫的蔓延。但是他的祈祷没有任何结果。相反,死者越来越多,人们日夜不停地掩埋着送来的死者,仪式变得非常简短。为了阻止瘟疫的扩散,死者的房子被封闭,没有人敢踏进它们一步。然而瘟疫却仍如洪水猛兽,又扭头向周围的乡村扩散,没有人能够躲过此劫。那位名叫迈克的修道士开始相信,这场瘟疫是上帝的惩罚,人类是无力与之抗争的。于是他便开始绕着西西里岛考察,希望一路给人们以精神的寄托。他看到,每天黄昏,就有人推着独轮车,手里摇着铃到处喊:“收死尸了,收死尸了”,于是家家户户就把死者的尸体抬出来,搬上车,推到城外焚烧。人们甚至已无心将死者送入教堂,为死者举行葬礼,而实际上许多牧师也已命丧黄泉。
整个欧洲死了两三千万人口。赵嘉仁发现如果事情真变成这样,大宋向欧洲发展的战略本身就错了。
第109章 经济合作(八)
一位五十岁的男子跪伏在大宋礼部尚书熊裳的面前,额头抵在地板上。光从这谦卑的姿态上就能看出屈服。但是即便摆出这样的姿势,男子还是说道:“请尚书相助,让我能拜见官家。”
“王谌,官家不会见你。”熊尚书说的从容淡定。居高临下的看着高丽贵人苦苦哀求,带给熊尚书非常正面的自我认知。作为大宋的礼部尚书,熊裳很想多体会一下这样的感受,却还是继续自己的差事。如果被人评为‘轻佻’,对熊裳的影响会很大。
“你身为蒙古高丽行省的丞相,对抗大宋许多年。现今大宋依旧让你做三韩行省丞相,总管三韩行省诸事。这有什么不妥?”
“上国削减高丽国土地太甚。”前蒙古征东行省丞相王谌声音低沉。翻译还得把话叽里咕噜的给翻译过来。自认为有权继承华夏一切故地的大宋只给高丽留下了三韩旧地,甚至剥夺了高丽这个称号,对于高丽王来讲,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王谌继续说道:“大宋乃是华夏正朔,自然有上国的气派。如此欺压小国,怎么能让万邦来朝。”
“这就是说,你不愿意做三韩行省丞相喽?”熊裳根本不去辩解什么道义,要是道义有用,就无需赵嘉仁解救大宋。面前的这个王谌还是敌人,大宋饶他不死已经是仁至义尽。
王谌听了大宋礼部尚书充满威胁的话,心中一紧。高丽已经被蒙古祸害的惨不忍睹,完全没有能力再与大宋对抗。熊裳的神态和语气让王谌回想起那些残暴傲慢的蒙古大臣。那些蒙古人是真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大宋靠暴力把蒙古人撵回草原。
“只请朝廷慈悲。”王谌做着最后的努力。
“那就是说你不想做三韩行省丞相喽?”熊裳做着最后的威胁。大宋对于王谌不熟,更没有非得王谌不行的想法。如果这厮再如此纠缠不清,熊裳就会选择换人。
两个小时之后,熊裳前去给赵嘉仁汇报,“官家,王谌已经答应接掌三韩行省丞相。”
“很好。”赵嘉仁应了一声。
“我们礼部有些奇怪,为何官家不干脆整个吞下三韩。还让他们苟延残喘。”
“三韩乃是家奴,不能变成家人。我们觉得朝鲜乃是华夏故地,实际上我们已经六百年没有统治过那里。留下三韩,让那些不满我们的人有个去处,算是穷寇莫追网开一面。给人余地,自己才有余地。”能够彻底解决三韩的问题,赵嘉仁心情不错,声音也温和许多。
熊裳有些讶异的看着赵嘉仁。赵嘉仁的态度温和的如同文人,所有他试探的着问道:“官家名礼部关注倭国,在石见银山那边倭国守护想购买些铠甲刀剑。”
“红巾军那么多铠甲武器,正好卖给倭国。”赵嘉仁淡然说道。熊裳从这话里面感觉到那个熟悉的赵嘉仁。灰吹法流入倭国,大大提高倭国金银产量,引发倭国人口膨胀导致的矛盾。面对这样的倭国,赵嘉仁选择给已经开始冒火星的柴堆上增加易燃物。
“不过这有原则。我们不能主动推销,须得倭国自己来找咱们买。”赵嘉仁继续吩咐。
“为何?”熊裳真的很好奇。
“镰仓幕府不是傻瓜。咱们主动卖,镰仓幕府肯定知道。咱们因为图钱,被动卖。镰仓幕府才会觉得咱们对镰仓幕府没有恶意。”
眨了好几次眼睛,熊裳试着理出自己对赵嘉仁思路的想法,“官家,你觉得倭国的会内乱么?”
“倭国已经内乱了。我们没有吞并倭国的打算,也没有帮助倭国平乱的道理。从里面赚点钱就好。”赵嘉仁也说的非常实在。如果大宋想搞殖民,有无限广阔的空间可以去,入侵人口密度这么高的倭国会得不偿失。
“明白。”熊裳应了一声之后就告辞。他得回去赶紧送新任三韩行省丞相王谌赴任。等这家伙在三韩行省开始执政,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工作,将三韩百姓送去三韩行省。空出朝鲜四郡的土地安置汉人。当然,如果有人肯移民前去朝鲜四郡的话。
刚回来,就见到兵部有人在礼部大院等着。见到熊裳之后,大校说道:“熊尚书,官家将向倭国出售兵器的事情交给你们来办。倭国的伊予水军想要些兵器,还得请你帮忙。”
熊裳在之前知道这些,就笑道:“其实这种事情兵部来做岂不是更好?”
“我们问过官家,官家说兵部杀心太重。礼部这边知道外国局面,能够整体盘算。”大校并没有逾越分寸。
熊裳其实也不清楚赵嘉仁为何要让礼部处理这样的事情,但是礼部尚书比较清闲,有个多出来的差事也不错。他知道伊予水军的事情,就问了需要多少甲胄武器。得知只需要两百套,熊裳当即表示同意。在文件上签字,并且委派海事局的人员与兵部一起押送武器去倭国。
物资并不在杭州装运,而是在直沽寨装运。船上除了武器之外,还装了精致食盐与大量面粉、玉米面和菜籽油。这是秦明轩请求的物资。蒸汽船在灯塔指引下直奔四国。船只进了濑户内海,发现原本内海入口处的灯塔竟然熄灭了。这可是大宋好不容易得到倭国同意修建的少数灯塔。没有了指引,船只就得谨小慎微才行。
好在蒸汽船有自己的动力,濑户内海算是风平浪静,总算是谨小慎微的完成了航行。到了伊予水军的港口,船长立刻问起前来接船的人,“濑户内海的灯塔怎么灭了?”
截港的人员也不清楚,反倒是疑惑的问道:“怎么把内海南边的灯塔给灭了?”
没办法,船长见到了赵鸣人出现,就赶紧上去询问。赵鸣人知道的消息多,就给解释了一下,“好像是那附近的领主听闻幕府正在剿灭安达家的同党,生怕有灯塔指引,会让幕府军快速经过。”
领主的死活根本不在船长考虑范围内,他恼怒的问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
“那得问领主。短期内是不用再想。”赵鸣人提供了比较真实的回答。安达家的覆灭在倭国引发的冲动很大,赵鸣人很久没回来,这次正好以送大鱼为理由接触了濑户内海附近的领主们的圈子。所有领主势力都非常忌惮北条家的行动。
船上的东西卸下来,很快就送进食堂烹调。当天晚上,众人一起吃饭。采取的是倭国模式,大家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下面带小台子的托盘。做厨工的女人送来分好的食物。船长坐在榻榻米上,心情非常不快。习惯了灯塔之后,大宋的船长很难适应黑黢黢的海岸。暗礁、浅滩与暗流,黑色波涛下隐藏着无数危险。根据赵鸣人的话,这些事情大概是没办法解决了。
就在他低头不爽之际,不算大的托盘上已经放上东西。倭国人使用的都是木碗,漆器在倭国很流行,那就是木碗外面涂上漆制成的器皿。可这种流行绝非在伊予水军这样的地方,那些木碗就是简单的木碗,木质很一般。
四个碗里面一个装了碗海带汤,海带还没切丝,一大片墨绿色的海带在清寡的汤水里纤毫毕露。另外有一碗凉拌青菜。在一个小碗里面有量不大的肉,看着像是叫花鸡。剩下的一碗是浓粥,看着里面黄色的颗粒,应该是面汤玉米粥。
船长又等了一阵,没见新的饭菜送上来。倭国人则做了个合十的动作,然后就吃喝起来。船长是个体面人,知道这大概就是所有饭菜。他不愿意在倭国人面前显得馋。只能和其他倭国人一样吃了起来。
海带汤里加了盐,有着海产品特有的咸腥气。蔬菜是热水淖过,加了盐调味。有着新鲜蔬菜的感觉,就是菜腥气与土腥气都很充足。浓粥还算老实,就是熬了粥。却感觉有些火候不足的意思。
尝了新鲜之后,船长最后吃起了叫花鸡。不经意间,鸡就吃完了。船长停下筷子,用不满的眼光看着空荡荡的鸡肉碗。他吃叫花鸡都是一次买一只,作为饭桌上的一道菜而已。在少年时代,船长倒是有过吃不饱的感觉,投奔了赵官家的航海行会之后就再没了这样的情况。没想到此时竟然勾起了少年时代的难忘回忆,船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中对参加倭国人的聚餐行为十分后悔。
不过毕竟少年时候饿过肚子,以那时候的标准,这顿饭决不能称为刁难。看到那些倭国人个个吃的心满意足的模样,船长也端起饭菜吃了个干净。放下筷子之后他就准备找机会溜走。早点回到船上的话,还能让大厨给做点东西吃。哪怕是蒸个香肠也行。这顿饭吃的已经感觉嘴里淡出鸟来,那两三口肉还不如没有。
吃完饭,女仆撤下那种小饭台。然后送上茶。喝茶用的杯子好歹不是木质,而是陶器。船长本想溜走,可还是心有不甘。有些事情是必须见到伊予水军的头头赵鸣人才能谈的事情。耐着性子听着完全听不懂的倭国话,船长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就拿起陶杯喝上一口。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船上就上前与赵鸣人打招呼。赵鸣人立刻就引着船长前往密室,两人坐下之后,船长率直的开口,“我带了银币过来,咱们这里能换多少?”
“一千贯。”赵鸣人回答的爽快。大宋的银币自身就有面额的不同,这种不同在倭国也被承认。倭国的大宋银币使用者们甚至非常欢迎这样的不同面额。现在的市场价上,是价值一贯的银币兑换半两倭国产的白银。在大宋,一两白银兑换四贯交钞。这些白银可以直接在大宋那边兑换交钞和银币。是个利润很大的买卖。
两边确定了交易数量和交易时间,然后各自离开。赵鸣人松了口气,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刚歇息没多久,就有亲随来禀报,“到了和三好家见面的时候。”
在晚上比较式和谈一些事情,赵鸣人倒是无所谓,那些客人却不想被人见到他们和伊予水军勾结。譬如三好家的使者。在赵鸣人对面坐下,使者很不习惯的说道:“赵君,我们想让你们帮我们提供消息。”
“什么消息?”赵鸣人故意卖关子。
“如果幕府调集船只,你们总是能知道的。”三好家的使者答道。
“我们伊予水军可以得到什么?”
“那就得看你们的消息值多少。”
双方就这么讨价还价起来。赵鸣人真正想得到的只是三好家一个港口的进出使用权,但是三好家明显不愿意做出这样的让步,经过一番讨论,三好家的使者带着赵鸣人的条件离开。
赵鸣人就再次躺在榻榻米上的休息。在回来之前,赵鸣人也觉得留在本地的这帮人太蠢,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改变大家的生活。等他自己在伊予水军当家作主,马上就感觉到村上家的两代当家其实也没那么笨蛋。
和伊予水军有关的水军以及他们的家人,总数当然没有三十万,要是有三十万,便是无法击破幕府,至少也能攻下四国。即便没有三十万,十几万总是有的。海上饭危险难测,风雨突变、暗礁、浅滩、暗流,几乎时时刻刻都会面对危险。不得不干这行的绝大多数都是穷人。现在赵鸣人要做的就是让这十几万穷人生活变好。他感觉到的压力之大难以形容。
今天运来了上千吨的物资,对于十几万人来说不过是几天就能吃光的东西。然而赵鸣人却很感激,至少大宋的当权者肯投资。而倭国的当权者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船长回去的时候没带回去什么商品,他的银币兑换的白银严严实实藏在船长室的保险柜里。到了三韩海域,就重新见到了灯塔的光明。瞭望哨扯着喉咙告诉大家这个消息,船上的人们立刻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有了灯塔就意味着航线终于恢复到可知的状态。船长悬着的心也落回到肚子里。
船只抵达直沽寨后,电报就送往杭州。杭州的礼部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启动其他的审核流程。熊尚书并不关心这个审核,那是财务部门的事情。他身为尚书自有赚钱的门路,这种蝇头小利根本不会在他眼里。在熊尚书看来,贪渎就是个极大的罪责。
如果想赚钱,就得靠赵嘉仁给条路。所以熊尚书很在几天天发出的地中海以及东罗马地区人员全部撤退的命令。这样的撤退甚至连船只都不要了,通通卖给当地人。这样的撤退就不是简单的离开,大有离开了就不准备回来的意思。熊裳知道,赵官家之前还挺想在东罗马那边掺乎一下。觉得欧洲也许是可以开发的目标。难倒赵官家觉得打不过金帐西迁的蒙古人么?
熊裳并不知道,就在这个正式的撤退命令抵达君士坦丁堡之前,那边的人员也已经开始组织撤退了。大使决定自己不走,让其他人先走。所有人当中坚持向东走中东商路的就是大使,既然大使留在君士坦丁堡,其他人就决定走埃及。
船队运上了人员,沿着地中海出发。船只开到亚历山大港附近,就见到港口的情况不对劲。瞭望哨仔细看了许久,这才告诉船长,“港口好像没什么人了。”
“没人不是很正常么。”船长并不太讶异。蒙古已经击败了马木留克,杀进过埃及一次。这次行动把埃及人吓得够呛,日夜担心遭到蒙古人的杀戮。那些沿海城市感到担心很正常,船长命道:“靠岸。”
船只靠近了海岸,这次连指挥进港的船长都觉得事情不对劲。若是人都跑了,城市里面必然会呈现出冷清。现在看明显不是这样,城里面悬挂了许多表示治丧的旗帜。城市又显得异乎寻常的空空荡荡。仿佛人都没有了。
“邪门啦!”船长忍不住嘟囔着。
杨从容在望远镜里面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面也发毛。他问船长,“咱们若是不在这里补给,直接去最近的那段沙漠,食物和水应该够用吧。”
“够用。”船长也不敢再坚持之前靠岸的命令。他心中也怀疑起瘟疫泛滥的消息。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杨从容命道。他也想起了瘟疫泛滥的事情,这些天君士坦丁堡死人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贵族跑出城市,去了乡下居住。这下大宋建议的城市卫生计划完全没了实现的可能。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完成清洁城市的工作。
“走,向东!”船闸下令。
杨从容在望远镜里面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面也发毛。他问船长,“咱们若是不在这里补给,直接去最近的那段沙漠,食物和水应该够用吧。”
第110章 苦难行军(一)
在蔚蓝色的海边是茫茫沙漠,杨从容站在广袤的‘沙滩’上,心中满是感慨。这真叫做造化弄人,强烈的阳光、取之不尽的水、广袤的看不到边际的平坦陆地,只有那些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植物才能在集结了三种要素的地方生存下去。
运送这支两百多人的队伍的一船送到岸边,坐在小船上亲自送人的船长对杨从容说道:“我在这里等六天,就算是路上不顺,你们大概就能回来了吧。之后我们会在半个月后回来。”
杨从容答道:“能多等几天最好。六天时间走个来回,那是要在路上不停歇的跑。”
“我觉得你们运气不会那么差。”船长笑道,“你们路上保重。”
“保重。”
握手道别之后,杨从容他们的队伍拉起小车启程。这些小车用了轴承技术,非常轻便。一众人等模仿当地人,全身裹在袍子里面,带上了面巾。这玩意看着密不透风,却能将热气隔在全身套装外面。加上众人脑袋上都带了遮阳斗笠,在夏天感觉凉快许多。
面罩遮住口鼻,也就没了交谈的可能。众人埋着头走在漫漫黄沙的道路上。便是穿着厚底靴子,依旧能够逐渐感受到地面上的热度。按照之前的设法,船队在港口停靠,大家雇佣当地的骆驼队。现在没人敢去港口,只能这么走下去。
大宋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现在走的道路是后世很著名的苏伊士运河的路线。沿途不是沙漠就是荒地,有几个咸水湖在路上。譬如大苦湖与小苦湖。全程大概400里,人走需要六到八天。大家选择这条道路的理由很简单,从北向南走不到200里就到了湖边,沿着湖向南走不会迷路。
头一天完成了大概70里的行军。所有人都要换着班拉车。杨从容在下午时分负责拉车,刚开始他还能觉得疲惫而痛苦。走着走着,痛苦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折磨。只是因为大宋的人们平素里营养好,进入麻木阶段之后体力其实还能维持。硬是撑到傍晚时分才准备休息。
车上放了许多空空的水罐,大概占了总量的十分之一。在所有行李中,水是最沉重的部分。这次每个人都分到了100斤水,就怕大家找不到水喝。200多人的队伍,就带了两万多斤水。
杨从容往毯子上一坐,只觉得屁股下的土地温度颇高。傍晚时分,小坡造成的阴凉地其实也经过日晒。他上一瞬心里面还在抱怨这艰苦的路程。下一瞬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是旁边有人在推他。“醒醒,醒醒。吃饭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杨从容看到满天的星斗。在夜晚的蓝黑色天幕下,每一颗星星都仿佛触手可及的明亮。杨从容只想躺下继续睡,就听到负责行军的指导员喊道:“可不要再睡了。若是现在不吃饭,明天根本走不动路。”
大宋的军队拥有丰富的战争经验,后勤保障水平很高。杨从容也知道自己是这支队伍的头头,所以强打精神站起身向着火堆方向走去。走近的时候,他闻到了饭香,这才感觉到饥饿。杨从容突然发现,其实他早就饿得很。只是疲惫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炊事员给了杨从容一份饭,杨从容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后面被指导员撵起来的人们也疲惫的走过来,他们最初看着胃口不足,吃着吃着就有了力气。吃完饭,杨从容他们又安排了铺位。
沙漠里面白天非常热,晚上却很冷。盖着毛毯,杨从容看向天空,浩瀚的星空中天河清晰可见,无数繁星在星河中闪动,如同水面在反射阳光。如果回家的话,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星空?杨从容心里面不太能确定。也就是在这种干旱的地区才有如此美丽的天空,此时的大宋大概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吧。
一阵睡意上来,杨从容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就把杨从容唤醒。勉强爬起来,身体就感觉到非常不舒服。吃了早饭,众人继续蒙着脸前进。
走着走着,负责警戒的人突然发来信号,有情况!
众人连忙停下,隐蔽。众人都带了火枪,很快组成了防御队形。杨从容和指导员前去看情况。即便是所谓的平原也会有起伏,他们盯着烈日在小丘顶部趴,见到小丘下不远处有一队蒙古骑兵正在追杀一群男人。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是否打过仗,反正此时就见到蒙古军正在追击。
没有长枪大刀的砍杀,蒙古军完全采用弓箭。骑兵们简单的从后面不断射杀前面逃跑的人,前面逃跑的人就这么顾头不顾腚的逃命,任由蒙古骑兵在后面追杀。
@¥%#&@#%¥@#。旁边的指导员叽里咕噜的说了点啥,杨从容没听明白,刚想说话,又停下来拉下面罩,“你刚才说啥。”
指导员也拽下面罩,“我说遇到敌人骑兵一定要坚守阵列。我们的火枪能远程,能用刺刀肉搏。只要不怕死的战斗,咱们就不会这么死。”
杨从容本想说点啥,又发现自己啥也说不出来。眼前蒙古骑兵的屠杀看着实在够凌厉,杨从容最希望的是避开战争,而不是到战场上去一决高下。
眼瞅着逃跑者都被射死,蒙古骑兵们吹响了号角,骑兵们快就集结起来开始撤退。这些死神一样的骑兵倏然而来,收割了生命之后又很快消失在远方。杨从容突然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看到一场屠戮。眼前的一切在不长的时间里面就恢复了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办?”杨从容有些忐忑的问指导员。
“赶紧通过这里,不要留在是非之地。”指导员答道的非常干脆。
队伍开始继续前进。死者们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所以本能的选择了最好逃跑的路线。虽然非常不想和这些人重叠,杨从容他们队伍里头的小车还是不得不走这里。见到有几个胆大的竟然低头看尸体,杨从容感觉有些恶心,他喝道:“别看了,赶紧走。”喊完,他以身作则的继续前进。
又是一白天的疲惫行军。原本杨从容是希望能够在第二天放慢点速度,没想到竟然到蒙古骑兵遭遇。这一天又行军大概70里。便是极度疲惫,众人也找了个非常适合防守的地方驻扎。
杨从容感觉非常困倦,就问起指导员,“还有多远?”
“大概明天就能到大苦湖。”指导员答道,“到了大苦湖,我们就不用担心迷路。沿着湖边走就行。”
“那个湖好看么?”杨从容有点没话找话。
“你来的时候不是见过那片盐碱沼泽么?”指导员不解的问。
“啊?那片地就叫做大苦湖?”杨从容有印象。
“对,那片有些水的洼地,两边看着白花花的。”
“……哦。”杨从容现在开始觉得不懂装懂很容易丢人。之前讨论,提起大苦湖来,杨从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不懂,就藏拙式的不言不语。其实心里面好奇在沙漠中的大湖是个什么模样。
为了避免尴尬,杨从容很自然的切换了话题,“咱们的水还够么。我看今天大家喝了好多水。”
第三天,众人感觉更加疲惫。如果还是能麻木的走倒也罢了,昨天见到了蒙古骑兵,众人也都紧张起来。好在指导员一句“沿着大苦湖西岸走就没事。”
继续走,顶着烈日走。杨从容心中开始怀疑起自己当时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虽然他也未必能谈得上是最坚持的人,却也能够称为支持者吧。
至少驻东罗马大使的看法现在觉得还不错。现在蒙古控制了两河流域,两河流域也叫美索不达米亚,是古希腊对两河流域的称谓,意为“(两条)河流之间的地方”,这两条河指的是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
两河流域西面的幼发拉底河源自东罗马帝国安纳托利亚山区,流经新月沃土地带,最后与幼发拉底河合流成为阿拉伯河注入波斯湾。现在蒙古金帐所在地巴格达正位于底格里斯河西岸。
这条道路是不是那么热,杨从容也不清楚。想来至少不会比这片沙漠更热。另外,幼发拉底河乃是淡水河流,大家不仅不用携带这么多的饮用水,还能轻松的雇佣骆驼队。比起这种艰难跋涉简单的多。
想着想着,杨从容只觉得脚下发软,一阵阵的头晕。只能暂时先站在原地。然后他就听到有人用焦渴的声音喊:“前面有一大片海!好大一片海!”
虽然此时还感觉到头晕,杨从容却感觉好了很多。快步向前走,他和那些站在一起看景色的人共同面对远处一大片蔚蓝色。在海边,甚至有些孤零零的树木。因为热气蒸腾,海面还在晃动。
“那是海市蜃楼。”杨从容淡定的说道,然后继续前进。虽然不懂打仗,可面对自然科学,杨从容就没有任何让他不安的感觉。书里面讲,这海市蜃楼乃是沙漠里常见的景象。所以杨从容再没有任何畏惧与不安。
第111章 苦难行军(二)
在落日的余晖下,板结的盐碱地终于出现在杨从容面前。所谓大苦湖乃是个凹地,位于地中海与红海之间的狭窄地段地面干涸,地下水位比较高。只要下雨,也能存储一定水。大苦湖一带有时候是湖泊沼泽,有时候又是一片盐碱滩。不管是哪一种状态,在沙漠与荒地的地貌上看起来都非常醒目。这就是最好的路标。
“不过是走了一百多里路,竟然偏了二三十里。”杨从容叹道。大宋的测量技术天下无双,却还是没办法细到让人们在荒野中不走冤枉路。
“这条路没向导,我们还能走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指导员并没有那么求全责备。之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接下来的道路将无比顺畅。指导员拿出指南针,放在地面上。铜与大理石制成的基座是正圆形,上面有精致的方位与刻度。正中央的圆心上有一根向上的尖针。拿出钢质指针小心的放上去,两头尖尖的指针来回摆动着,幅度越来越小,最终指出了南北方向。
指导员随手捡起几块时候,依照指针的方向用三块石头摆出南北指向,直起身满是信心的说道:“明日我等就靠着大苦湖西边走……”
“指导员,有人病倒了!还很厉害。”赶来的队长打断了指导员的话。
“走,去看看。”指导员收起指南针跟着人走了。
杨从容没动,他站到了方才的位置上,沿着石头指出的方向看去。南边的天际看着空空荡荡,并没有特别能够引发人想象的东西。按照现在的路线,也能说那个方向就是归家的路,杨从容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生出如此联想。
晚上的时候睡下,杨从容忍不住挠了挠身上的肿块。他本以为沙漠是个只有极少植物的地方,应该没有动物。然而自己走了这么一遭,杨从容发现他错了。那些小虫子看着纤细微小,生命力比看上去要顽强的多。在君士坦丁堡,使用了捕蝇器和杀虫措施,反倒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咬的浑身是包。也许是小虫子饿了太久,它们向着人类拼命靠近,无论如何都要吃到可口的血肉。又挠了挠痒处,杨从容心中感叹,这真是穷山恶水出刁虫。
和头两天一样,疲惫的众人早早的休息。到了半夜,杨从容被叫醒。值夜的人员焦急的说道:“杨团长,生病的人浑身剧痛。病的很厉害!”
迷迷瞪瞪的听完,杨从容心中一阵恼怒。远行最怕的就是路上生病,病人最好静养,会耽误行程。就算用小车拉着病人,也会大大耽误行动速度。听报告,那些病人的病情还非常严重。就更不用指望他们能够靠自己行动。
“让医生去照顾他们。”杨从容不爽的答道。
“医生白天中暑,现在还没缓过来劲。”值夜人员无奈的答道。
“那就让他们先休息,给他们烧点水喝。”杨从容不愿意去看那些人,他此时只想睡觉。
打发走了值夜人员,杨从容躺下就再次睡着,直到阳光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醒来的不止杨从容一个,没多久,营地上就开始热闹起来。值班的卫兵跑来告诉杨从容,“杨团长,那两个生病的人好像不行了。”
“什么?”杨从容大惊。一晚上就不行了,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忙让恢复过来的医生去看看怎么回事。医生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跑过来,“杨团长,那两个人应该得了传染病。”
杨从容打了个寒颤,他连忙问:“他们在哪里感染的?”
“他们已经虚弱的很,话都说不清。这个得问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医生无比焦急的答道。大家出发的时候可都很健康,染上传染病一定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请指导员过来!”杨从容立刻下令。
指导员也刚起来没多久,听着消息,指导员本来轻松的脸上很快就阴云密布。不等杨从容讲完,指导员就说道:“把那两个同组的人都叫来。”
这些人被隔离在队伍外面,指导员大声问道:“那两个人到底干了什么,你们肯定知道。你们现在讲,我们还能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讲,就自己往回走。”
那帮人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那些生病的家伙感觉疼痛,哼哼唧唧了半夜。到了清晨时候才因为实在没力气了,才哼不出来。现在看指导员这么严厉,众人也懵了,不知道该说啥。最后有人总算是想起有什么异动,连忙说道:“那两个人是水手,他们在被蒙古人杀死的埃及人身上搜索财物。”
指导员听了这话,忍不住对着这一队的队长怒喝道:“你这队长怎么当的?不是告诉你们,不许去碰那些被杀的人么!”
队长脸色惨然,勉强辩驳道:“我说了,他们也不听,那能怎么办?”
指导员满脸怒容,却也没有耽搁。很快他就与杨从容和医生开了个小会,指导员问:“大夫,你觉得那病会传染么?”
对这种废话,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两个家伙明显是被传染的,如果带着这两个人走,其他人肯定会被继续传染。队伍想避免问题,只有赶紧离开。但是身为医生,怎么也说不出这样冷酷的话。最后医生只能很婉转的说道:“咱们到东罗马之前都接种了国内能接种的所有疫苗。现在他们的发作外表,肯定没有药来治疗。”
杨从容心里面也十分混乱,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样地步。接着就听指导员干净利落的说道:“咱们现在就走。大夫,那些人的东西大概都不能带吧。”
“嗯。不能带。他们队伍附近的那些人也有可能被感染。”医生回答的很干脆。
“好。咱们就让那队人跟在后面。不要靠近咱们,那两个人就留下吧。”指导员做了决定。
留下?杨从容这下突然明白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留下那两个人,就是任由他们死亡。虽然知道这样的处置是正确的,杨从容心里面依旧不能马上接受。
“走!下命令,赶紧走。”指导员站起身。
命令执行的很快。队伍很快就分成了两部分,走到中午时分。被命令跟在后头的那组人就被远远抛在了后头。中午吃饭的时候,队伍里面突然爆发了斗殴。杨从容和指导员赶紧赶过去查看,那个被揍的家伙喊叫着,“我弟弟就在后队,咱们不能扔下他。”
痛揍这家伙的是他同队的人,见这厮还是嘴硬,队长上去就把他推到在地,“你要是想去死,就自己去。不要拉着大家陪葬。”
见到这样,杨从容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反应。上午的路上已经有人不断告知,后面那队人里面不断有人走不动,没人敢去看是不是病倒。从补给和装备上,被隔离在队伍之外的家伙们并不比大队人马多。如果他们身体状况很好,应该不会掉队。
这些人留在荒原上的结果是什么,没人愿意多想。如果被传染了,众人也会被排斥在大队之外。
下午时分,大队继续前进。杨从容依旧他们带着面罩,也没办法交流。队伍就这么沉默的走着,前面有人走的歪歪斜斜的,突然就倒地。杨从容和医生前去,本以为是中暑。可一看那人泛红的白眼球,杨从容就被吓了一跳。这样子看着太妖异了,就跟中邪一样。
医生也吓得不轻,连忙退开。指导员过来只问了一句,“是不是被感染了?”
“好像是。”医生艰难的答道。
“咱们继续走。”指导员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向前出发。
路上又出现了两名白眼球通红的家伙,大队抛下他们继续前进。晚上的时候,指导员下令,“各队分别驻扎,大家都不要让别人靠近。”
队长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却也只能接受。看着一个个相距有不少距离的驻扎地上的那些篝火,杨从容只觉得心中无比难受。他问指导员:“咱们是不是该听大使的建议?”
大使建议撤退的时候走蒙古人的地盘,杨从容便是没有强烈反对,也没有支持的意见。蒙古是大宋的敌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杨从容根本不想让蒙古人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不谈疾病的话,这一路上的荒凉倒是与杨从容想象的差不多。可这荒凉也意味着这些人只能靠自己。
“先活着到红海再说。”指导员的脸色阴沉。回答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指导员低声说道:“半夜留下那些队伍里面有染病的人,我们带着没有染病的队伍先走。”
“啊?”杨从容呆住了。杨家自从出了杨淑妃之后就当了城里人,如此干脆利落抛弃同伴的事情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不过杨从容却也没有反对,看到那些路上突然倒地的人,还有那异样鲜红的眼睛,杨从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好,我们晚上走。”杨从容低声答道。
疲惫的走了一天,杨从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他迷迷瞪瞪揉着眼睛起来,突然想起昨天指导员说的留下有感染人员的队伍走人的决定,杨从容吓得蹦起来开始四处看。却见到自己所在的队伍人都在,仔细寻找,发现指导员也在,他正睡的香。
上前晃醒指导员,杨从容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指导员揉着眼睛,慢慢的答道:“那几队的人半夜里先跑了。”
“什么!”杨从容眼睛瞪得溜圆,这消息对他来讲简直是晴天霹雳般的震撼。原本杨从容觉得自己要抛下队伍,这德行肯定有缺。没想到他的德行在此时并没有比周围的众人更低。面对人力无法抵抗的困境,所有人优先考虑的都是自己。
指导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说道:“反正物资已经分配好,各队拿到的都一样。他们也不会觉得咱们对他们见死不救。杨团长,昨天你说的大使的建议,我也仔细想了,却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去,走大使建议的路。”
杨从容第一念头是这个建议不错,当他想说出同意的时候,心中却又一阵的不安。再走两三天,队伍就能抵达红海。在那边上船出发,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返回大宋。如果现在扭头回去,除了漫长的返程时间,还得再把性命交到那些蒙古人手里。这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而已。
“我们还是继续向南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医生表达了他的看法,“现在回去,等于是前功尽弃。”
听到相同的意见,杨从容心中一阵轻松。他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大使是个非常睿智,非常坚定的人。可是大使却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面面对巨大的反对意见,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样的窘境,杨从容到现在也不会支持大使的意见。
“不过咱们别走大苦湖西岸,跟在那些先走的人背后,只怕就会被感染。咱们绕到大苦湖东岸去。”医生继续建议。
专业不愧是专业。杨从容心里面赞道,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于是问医生,“大夫,那些人为什么要先走?就算是跟在咱们后面,若是没有生病,岂不是也能够到达目的地。”
医生皱着眉思考片刻,有些迟疑的给了答案,“他们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感染,若是在发病前能够抵达港口,好歹也有机会回大宋。至少有人照应。”
“那咱们走得晚,却不是吃亏了么?”杨从容有些着急起来。
“咱们只能赌一下。”指导员插话进来。
杨从容他们吃了早饭,就越过盐碱地的荒滩,到了大苦湖东岸。当天再没出现被感染的人员,杨从容算是放下了心。大家在沉默继续行军,经过三天跋涉,终于抵达了红海边。看着远处的大宋旗号在寨子的旗杆上高高飘扬,杨从容突然间热泪盈眶。这面旗帜代表的就是大宋,大宋旗帜所在的地方,宋人就有靠山。
“不知道那些人到了没有?”旁边传来医生气喘吁吁的声音。走了这么好几天,大家都很疲惫了。
“派人去看看。”指导员声音嘶哑语气冷静的给了命令。
大队停下,两个人前去大宋的营寨。没等那两个人跑到营寨门口,指导员放下望远镜,焦虑的说道:“事情不对!我看不到营寨里有任何人。”
“什么?”杨从容心中一凛。他也赶紧拿过望远镜去看,果然如指导员所说,大宋的营寨旗杆上旗帜飘扬,却没有任何人在。
然后在望远镜里面看到被派去的两人停在营寨大门外,没多久他们立刻扭头就往回跑,看来是出了大事。好一阵子之后,那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拿起水壶灌了两口,为首的那个才说道:“出大事了。寨子外墙上写了告示,寨子遭遇瘟疫袭击。生病的人都没撑过三天,很可能是鼠疫。所以这些人都撤了。他们写的清楚,便是回来,也得半年之后。”
另一个连忙补充,“那上面还写,在红海南口那边的据点也出现了鼠疫。现在航线中断。”
“杨团长,你眼力如何?”指导员声音嘶哑的问。
“还行。”杨从容勉强答道。
“一起去看看。”
指导员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喊道:“后面来了一队人,应该是先走的那些。”
杨从容举起望远镜回身看去,果然看到一队人马,看服装应该是分开行动的自己人。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杨从容感觉到一些尴尬,还觉得有些滑稽。大家都希望能够抛下累赘,抢先抵达目的地,却没想到他们的命运再出发前就已经被决定。南下的道路已经断了。
两队人马经过非常谨慎的接触,这才汇合了。半夜先跑路的三队人只有一队完整的到了这里,其他两队人都有超过一半的人病发后被抛弃。
众人远远的在爆发过瘟疫的大宋城寨外看,果然城墙上写了告示。内容与转述的差不多,这个位于红海北端的城寨爆发了非常严重的鼠疫,在红海南端的城寨也是如此。大家都没有与蒙古人接触,所以怀疑可能是南瞻部洲的人带来了鼠疫传染。
众人再也不敢停留,组队开始沿着大苦湖东岸返回。晚上休息的时候,杨从容问了个白天考虑的问题,“你们觉得蒙古人当时杀那些埃及人,是为了不让埃及人把瘟疫带到蒙古境内吧。”
在大宋的宣传中,蒙古唯一的职业就是杀人抢掠,最初看到蒙古骑兵如同死神般对埃及人实施杀戮的时候,杨从容只感受到了蒙古人的野蛮。现在回想起来,蒙古的目的并不是杀戮,而是要排除瘟疫。杨从容带着面罩行军的时候,想了不少见解决办法,却想不出能比蒙古人残酷手段更好的办法。
指导员听完之后应了一句,“要是蒙古人也扛不住。咱们就只能按照大使说的第三条路。绕南瞻部洲一圈回大宋。”
杨从容很想笑,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以现在的局面,这个预言很可能就会变成现实。
第112章 苦难行军(三)
水瓮被完全倒过来,大家希望能够倒出里面最后一滴水。当那滴水悬挂在瓮边迟疑不下之时,有人用干裂的嘴唇在湿润的瓮边摩擦而过,水份如同滴入沙漠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了水份的水瓮随即被抛在地上再无人注意。
杨从容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淡水,在太阳的暴晒下,什么都变得热乎乎。如果不是在水瓮中放了白银杀菌,现在的水只怕不仅仅是热,更会出现怪味。稍稍润湿了一下嘴唇,杨从容收起他的青铜水壶,带上了面罩。
还剩下来的一百三十多人很快选择了与杨从容差不多的做法,行军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丢掉了性命,三分之二的幸存者知道不能再有丝毫迟疑。水已经不多,只够支持大家回到地中海。
带上面罩,杨从容心里面回想起医生的话。在沙漠里得靠面罩保证呼出去的气息里的一部分水份再被吸回自己身体。其他人与杨从容一样听过医生的讲述,看着像笼子一样的服装与面罩隔绝热气的同时还能尽可能保持水份不过快散失。所有人在这样的包裹里保持沉默。
队伍走的不快,还派出了侦查兵,每到骑兵容易伏击的地形就格外小心。离开大苦湖向北走到第二天上午,随着信号弹升起,侦察兵们就且战且退。部队行动的慢,体力相对保持的还好。大家立刻集结起来,向侦察兵方向靠近。
刚靠着小车组成防御体系,一百多蒙古骑兵流云般出现在大家视野内。两边摆开阵势互相对峙,杨从容觉得心脏跳的激烈,一百多步兵面对一百多骑兵,那种压力实在是太强。对峙了一阵,却见到对面的蒙古骑兵阵列出来三人,他们在长枪上挑着白色的布条晃动,驾驭马匹慢慢向前。
“咱们也上去。”指导员拉下面罩说道。
杨从容并不反对与蒙古军谈谈,要是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和蒙古军对打。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与蒙古拼个你死我活,如果不是有许多人病死在大苦湖西岸,队伍根本不会冒险走大苦湖东岸。
两边见面,都没厮杀的想法。蒙古使者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你们不是马木留克。”
“我们是大宋驻东罗马的使者团。”杨从容答道。听说蒙古人非常尊重使者。
“你们怎么从君士坦丁堡跑到这里来。”
“我们本想走红海回大宋,码头人员因为瘟疫不得不撤离,只能从那边撤回来。”
“前几天我们见到的南下队伍果然是你们。”蒙古使者笑道,“都是一样的小车。”
“这有什么好笑!”指导员冷冷的表达了与蒙古对抗的态度。
“我等在这里不是要和你们打仗,而是受命不让患病的埃及人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我看你们这样子,只怕路上也吃了许多苦头。想问你们一下,想不想跟着我们回巴格达。听闻大宋懂得防止瘟疫的手段,你们若是能够告知我们怎么做,大汗定然重赏。”
“你开什么玩笑!”指导员当即表示拒绝。
“在这沙漠里,你们还有两百里路要走,我们只要派遣骑兵日夜骚扰你们,你们觉得能走得出这片荒地?呵呵。”蒙古使者笑的非常有自信。
“我等……商量一下。”杨从容勉强使出拖延战术。
“请便。”蒙古使者的汉语发音在大宋听来非常怪异,但是用词却意外的文雅。
可此时的杨从容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他只觉得心中一片灰暗。
队伍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再看着远处黑压压的蒙古骑兵,大家惶恐的互相对视。此时的他们已经不是刚出发时候的心境,那时候大家吃喝齐备。就算是遇到蒙古军,大家也有信心固守下去。现在蒙古骑兵抓住了问题的要害,杨从容他们最缺乏的就是补给。蒙古骑兵忌惮大宋的火器,他们完全可以不冲击火枪阵,而是各种施压。
“咱们干脆就排好阵列向前走,蒙古骑兵肯定不敢冲阵。”指导员给了个建议。
众人都不想当蒙古人的俘虏,虽然这会让大伙非常消耗,但是总是个办法。众人拿着武器排好队列,把运输物资的小车围在中间,开始向北进发。
蒙古骑兵也随着队伍的行动而有了反应,骑兵们催动战马,从好几个方向跟着宋军前进。团员见到蒙古军的骑兵或者忽远忽近,有人就不自觉的就加快了步伐。只要一人这么做,其他人忍不住跟着加快脚步。没多久原本看着整齐的队列就松散起来。
杨从容也身不由己的随着众人的步伐越走越快,虽然指导员大声喊着:“不要跑!谁都不许跑!”
可别人动,杨从容也忍不住动。只是杨从容还算是知道不能这么做。他在书上看过,步兵遇到骑兵的时候很容易心理失衡,自己慌乱起来。譬如会胡乱跑动,接着自乱阵脚。杨从容突然发现自己所在的队伍正在做这样的事情,杨从容心里面知道这不对,可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大家动起来。他还明显感受到心中好像有一阵阵的冲动,这冲动让他想比别人跑的更快,把别人甩在身后。
“都不许动!都不许动!”指导员的声如洪钟。
然而光这么喊根本没用,杨从容看到有人甚至想跑的更快。有人带头,有些人也忍不住开始胡来。同样是有人带头,杨从容也停下脚步,扯着嗓子喊道:“都不要动!你们再跑,就要跑散了。再乱动,就要跑散啦!”
“呯!”一声火枪在极近的地方响起,接着就听指导员怒吼起来,“谁在动,我一枪打死他!”
接着杨从容就见指导员飞起一脚,把一个明显慌乱的家伙踹倒在地。只踹到一个没用,指导员拳打脚踢枪托砸,总算是制止了部队崩溃。
蒙古人看到大宋团队混乱,骑兵们的奔驰方向就有了调整。有些蒙古兵已经想混乱的队伍靠了过来。杨从容一看,连忙举枪。可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发抖,怎么都没办法瞄准。最后杨从容心一横,大概对着蒙古骑兵的方向就开了一枪。
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各种人的行动都会引发模仿。有些人也知道此时不能乱,见到蒙古军杀过来,立刻跟着杨从容开枪。蒙古军没想到这些看着已经慌乱的宋人竟然还能反击,加上知道宋军火器的犀利,就不得不暂时退开。
“列队!装子弹!”指导员怒吼道。
敢跑到东罗马这边混饭的都不是弱鸡,这番折腾虽然很糟糕,却让大家亲自体会到了自己在战场上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见到已经有人开始布阵,这帮人也手忙脚乱的开始按照平日里的训练忙活。
蒙古军看到大宋这边的混乱竟然没持续太久,也就不再轻易逼近。之后众人也不再行动,先停下来扎营,整顿队伍。
指导员被气得够呛,对着众人就是一通大骂。杨从容心里面难受,对指导员发出了什么声音完全是听而不闻。此时他终于发现书里和军训的时候反复强调‘服从纪律,听指挥’有多么重要。
杨从容等人都接受过军训,在自己操演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自己很不错呢。万万没想到,连真正的战斗都没经历,这些人就险些自行崩溃。如果真的是投入生死相搏的战场,这些人到底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战斗力呢?
看着远处也停下来的蒙古骑兵,杨从容心中开始生出恐惧来。从赵嘉仁执政开始,大宋十几年来对蒙古人每次都是大胜。完全呈现出攻必克战必胜的姿态。大宋也收复了大量地盘,甚至连失陷600年的幽州以及阴山都给收复了。蒙古骑兵在杨从容心中更像是体型巨大的活动靶子。现在见识到了自己的没用,杨从容才回想起赵嘉仁执政前,蒙古骑兵给大宋的那种强烈的威压。
这时候指导员走到杨从容面前,用力晃动杨从容的肩头。杨从容抬起头,有些浑浑噩噩的问道:“什么事?”
“咱们继续走。你负责头一排。用哨子指挥步伐。”指导员说完,就把杨从容脖子上挂着的哨子拉起,塞进杨从容手中。
没多久,在哨子打节奏的伴随下,大宋团队继续开始北归的路程。虽然只是简单的哨子,杨从容就感觉到心中好像有了些主心骨。大家不用自己思考,只要让肌肉顺畅的跟着哨子的节奏,就可以踏出步伐来。
杨从容走了一阵,突然想起大宋军队行军的时候前面要有军乐队。军乐队演奏着节奏明快的曲子,大家跟着曲子的节奏迈步就好。想起这件事,杨从容在脑海里回想起军乐队的曲子,按照那个节奏吹着哨子。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太能把两者配合,大家的步伐明显乱了。后来他找到了节奏点,心思放到哨子上,只有找不准点的时候才回想曲子。步调是越走越流畅。然后杨从容觉得腮帮子酸痛,就赶紧找人替换。
沙漠行军为了方便通讯,人人都有哨子。众人就这么一个替一个,总算是能够行军了。远处的蒙古骑兵也没有再靠近的意思,他们只是不断改变骑兵的速度,也用不同的远近距离靠近大宋团队。见到大宋团队举枪瞄准,他们就远走。大宋团队背着枪行军,蒙古骑兵就靠近些。好在有了之前那次险些崩溃的经历,大家这次都没有乱。只是全力守住队形。到了夜色低沉的时候,蒙古骑兵见到大宋团队找了个容易把守的地方扎营,他们也就散了。
杨从容他们轮番守夜,整个夜晚都提心吊胆。等到天亮,部队行军的时候不少人看着就极为困倦。到了中午时分,众人再也忍不住,就躲在容易把守的阴凉处开始休息。
指导员脸色凝重的把杨从容叫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开个会,与会的还有几名队长,指导员声音里面有着强烈的失落,“咱们就这么走,只怕是要出事。”
“怎么讲?”队长们格外的紧张。
“我们这边的体力消耗太大。水也消耗的比计划里多。”指导员讲述现在面对的问题。
杨从容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原本的计划里面,大家的体力可以走到地中海。加上这些天的经历,杨从容也能够分辨出自己身体的情况。光是昨天的折腾,杨从容就感觉自己的体力几乎要耗尽。他很想休息一天,好好的睡一觉。
想到这里,杨从容干脆直接把想法给说了出来,“要么我们今天找一个能挡住蒙古人的地方,咱们就在那边休息一天。等体力回复过来,咱们再走。”
指导员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点,他无奈的说道:“这也是个办法。”
团员们得知明天可以休息,倒也短暂的恢复了精神。大家很快就看到了个地方,有些大石头。过去一看,情况比想的还好。那里是个像是石墙的天然地形,存在能利用的地方。大家很快就过去扎下营地。也许是知道明天不用再跋涉,众人轮班守夜都来了精神。
又是一天清晨,杨从容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被人晃醒的时候杨从容只觉得两眼酸涩,根本睁不开。他闭着眼睛说道:“什么事?”
“蒙古人驱赶了些埃及人向咱们这边来了。”晃动杨从容的人大声说道。
“来就来呗……”
“杨团长,那些人可能身染瘟疫!”晃动杨从容的人大声喊道。
提到了瘟疫,杨从容心中一激灵。睡意终于被驱散一些。他勉强睁开眼,看到对面是个副队长。他在心中盘算后就说道:“拉我起来。我们组织防御,绝不能让那些埃及人过来。”
听了杨从容的建议,副队长连忙说道:“指导员已经组织防御。就等着团长一起过去。”
原本杨从容以为蒙古人驱赶着海潮般的埃及人冲过来。趴在简单的防御工事上一看,也就是二三十号人。指导员见到杨从容过来,也不说啥,直接命令队伍开枪。第一轮只有两个人被打中,但是火枪巨大的响声与白烟让那些埃及人暂时停住。而蒙古军则在后面用长弓继续攻击这些埃及人。这帮埃及人不得不继续向大宋团队这边跑,大宋这边只能继续射击。埃及人又被打倒了五六个,他们知道对面的人与蒙古人一样凶悍,就向着两边逃散,尽可能同时原理蒙古人与大宋团队。
“可是打完了。”杨从容嘟囔着,摇摇晃晃走向他的铺位。他现在只想赶紧再睡着,哪怕现在是世界末日也无妨。不,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杨从容正好可以从酣眠进入永恒的安眠。那貌似也不错呢。
枪声根本没有能够影响杨从容的睡眠,这一觉睡到了午后。杨从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饿醒的。闻到饭菜的味道,杨从容立刻就来了精神。那是早就做好的腌制肉类,大宋这边有防腐的白色粉末。按照计量规定加入肉肠,就可以让加了食盐与辛香料的肉肠保质很久。这种肉肠经过加热之后,乃是行军的好食物。
狼吞虎咽的吃下两根香肠之后,杨从容才觉得仿佛被啃食的胃里面终于有点垫底的东西了。又来了碗汤,杨从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不等他继续吃,指导员过来说道:“蒙古人摆明了不想让咱们安生,这已经驱赶了四波埃及人过来。”
“只要咱们不会被传染就行。”杨从容只觉得自己此时心如铁石。埃及人的生死算什么,能吃么?
“我本来想着,可以晚上的时候派人去报信。如果船还在等咱们,看看能不能请他们过来援助。不过那样的话,就得能固守。可现在看,蒙古人绝不想让咱们固守。”
“别说船过来,就算是君士坦丁堡的人派援军,也只能派来五百人。再多也没那么多人。东罗马和蒙古人勾搭在一起,咱们要是敢让东罗马派人,搞不好他们就把咱们给卖了。”杨从容已经拿起了粉肠,说完之后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粉肠里面有不少米粉和面粉,肉的含量不到一半。但是这玩意就可以看成是另外形势的肉夹馍,非常能够填饱肚子。
嘴里吃着东西,杨从容也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他自己都很奇怪。以前的时候他不这样,然而经历了这些事情,杨从容发觉自己好像被打开了另外一扇门。那个门里面有着全新的视角,以及另外一个自己。这样的感觉非常妙,杨从容感觉自己好像挣脱了许多枷锁。
“没人来救,那该怎么办?”旁边的队长焦急的问道。
咽下最后一口粉肠,杨从容拿起汤喝了一口,这才说道:“我也想了这件事。蒙古人现在想拖住咱们,大概已经调集了其他人马,他们不会放咱们走。所以我很想知道蒙古人有关那个防治瘟疫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倒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这次连指导员都来了兴趣。
杨从容昨天晚上守夜的时候也在苦思冥想解决办法。他当时心情畏惧,虽然也想到蒙古人有可能是真的需要能够防治瘟疫的手段,可后续想法就是自己知道防治瘟疫的理论,所以很可能会被蒙古人抓走。
现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杨从容发现同样的想法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如果蒙古人真的想请咱们帮他防治瘟疫,我们只要上下都能坚持和蒙古人死战到底,那就可以要求蒙古人放了不懂得卫生防疫的人走,我们里面懂得卫生防疫的人留下来帮着蒙古人就好。”杨从容淡定的说道。
“这……这算是什么?”队长们有些懵了。
第113章 苦难行军(四)
蒙古骑兵在荒野上如同流云般奔走,队伍中有许多是蒙古马,也有许多是高大的阿拉伯马。队伍在上了一道高岗,就在上面停下。
伯颜大帅骑了一匹雪白的阿拉伯马,白色披风上红色的马耳他十字非常鲜艳。勒住马匹居高临下的看去,就见蒙古骑兵已经围困住了一队宋人。根据情报,这支驻君士坦丁堡的宋国人准备撤退回宋国,他们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宋国在红海北端的宋国港口人员全部撤离,等发现之后只能掉头返回。正好被蒙古堵住。
即便遭到蒙古骑兵的牵制,这队宋国人在之前的时间里面依旧顽强的向北撤退。如果不是相信这些人当中有懂得防疫的人员,蒙古骑兵早就杀进去把他们全给砍死。此地距离地中海还有二十里地,在烈日下靠两条腿走到这里,宋人的努力也到了极限。蒙古军援军带了火枪火炮拦在他们面前。在火炮压倒性的火力优势下,任何突围或者固守都只剩下死路一条。
此时的大宋队伍里面,杨从容神色坚定,他嗓音沙哑的说道:“我等绝不能离心离德。此时若是大家散了,蒙古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还是之前的话,我们派人跟着蒙古人走,换取蒙古人让另外一些人能回去。”
大宋团队里面人人脸色难看。此时饮用水都只剩下不多的一点,最晚后天就完全断水,局面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指导员声音还算镇定,“你确定蒙古人会放不动防疫的人走?”
“既然蒙古人知道卫生防疫,他们肯定知道他们自己不懂防疫。所以咱们留下几个人就好。我会留下。不过我一个人还不够,蒙古人定然不信,还需要些人。”杨从容回答的干脆。
“如果蒙古人是骗我们呢?”一位队长绝望的说道。
杨从容摇摇头,“蒙古人是真的需要防疫,我们就有能够蒙古谈的本钱。若是蒙古人不让我们走,大家只能在这里和蒙古人死战到底。大家可别想错,若是蒙古人看到我们内讧,就一定不会和我们谈判。若是大家觉得装作懂卫生防疫可以蒙混过去,等蒙古看出端倪,他们会如何对待。只有我们不怕死,才能让蒙古人让步。”
从大宋万里迢迢跑到到这里来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赴死,很多人是为了多赚钱,很多人是为了前程。至少在经历这次行军之前大家都觉得生活并不算艰苦。现在听到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和蒙古人谈判的筹码,大家的神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时候就听指导员跟着说道:“现在大家觉得走投无路,眼看要死。这不过是担心,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大家就能活下来。”
第三队队长听完这话再也忍耐不住,他喝道:“你们投降了蒙古人,当然能够活下来。然后就让我们死么?”
这家伙声音嘶哑,看着极为激动。不过此时人人声音都嘶哑,这位队长并不是特别独特的一个。指导员冷笑一声,“呵呵。你才是那个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不顾的人。方才说了这么久,你什么都没听进去么。留下来了的人是要用自己换大家的活路,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你列进留下来的名单。”
到了此时,众人反倒觉得第三队队长有些瞎胡闹,众人也不理他。可第三队队长却一蹦多高,指着大家就开骂,“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龟孙!想用大家的命换你们的命,想都别想。”
“这厮疯了,把他捆起来。”指导员厌恶的命道。
众人一拥而上,把这个看着的确不正常的家伙按倒捆起来。这家伙还不依不饶的喊叫,众人把他的嘴蒙上,才算好些。
没多久,杨从容和另外两人就前去和蒙古人谈判。指导员本想一起去,却害怕营地里面出事,只能留下来。
杨从容并没有害怕。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此时谈判大概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能让人回到君士坦丁堡,大家就有机会返回大宋。当年苏武牧羊十余载,大汉还能把人要回去。如果大宋官家知道杨从容等人的勇敢行为,也会为他们努力。
更重要的是杨从容也想活下去,可不采取合理的手段,蒙古人大概不会让杨从容他们活下来。亲眼见识到蒙古人如何杀戮埃及人,杨从容就明白蒙古人会怎么处置无用之人。
被搜身之后,杨从容先经过问话,没多久就被带到了一个白马白袍的男子面前。杨从容仔细打量着这名男子身上那身大宋风格的棉布衣服,心中猜测这位的身份。
“听说你们要投降?”白袍人问道。
“不是投降。我是想帮助蒙古搞搞卫生防疫,换取我们的同伴能够离开。”杨从容答道。
问话的正是伯颜大帅,现在他已经受封亚历山大大王,封地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忽必烈大汗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埃及分封完毕,这也是伯颜的建议。尼罗河两岸是著名的农耕区,可不能按照草原的手段来治理。
现在伯颜大帅的领地上正鼠疫肆虐,蒙古控制的阿拉伯半岛南端也有鼠疫流行。大汗金帐所在的巴格达虽然还没有鼠疫流行,其他传染病却不少。伯颜听闻面前的宋人表示他懂卫生防疫,心里面也有些轻松。在赵嘉仁执政后,蒙古王庭每年都能收到消息,赵嘉仁会搞一个爱国卫生月。在爱国卫生月里面会讲述防疫知识,并且组织杀灭蚊虫等工作。口号还每年都不一样,譬如最初的时候宣传内容是‘消灭天花’。后来又是‘向霍乱宣战’,再后来是‘万众一心,抗击白喉’。在这样的口号下,大宋的瘟疫还真的越来越少。
想到这里,伯颜大帅淡然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我们再围困几天,你们没了水,就一定会向我们投降。”
“我们的队伍里头有人只是拿了鼠疫死者身上的财物,就死了几十号人。这是我亲眼所见。”杨从容说道。
伯颜大帅没吭声,只是用平淡的眼神看着杨从容,连句‘然后呢’都不讲。
杨从容继续说道:“以前我在大宋的时候十几年没见到瘟疫流行,难免觉得瘟疫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我才知道瘟疫真的厉害。你们蒙古原本还能立刻抛下染病之人,远遁到万里之外。现在你们还能这么做么。若你觉得还可以,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若是要如同大宋这样有固定的城池,大宋所经历的麻烦,你们一件都少不了。”
伯颜没想到对面这家伙竟然还能说出个道理来,说出的道理还是很有见识的道理。更没想到这家伙还敢隐隐的威胁伯颜。伯颜大帅淡然的应了一句,“听你所说,你是懂防疫的。”
听到伯颜也语带威胁,杨从容并没有害怕伯颜把他现在就扣下。这种情况他早就想到了,作为礼部里面能派出来的人才,杨从容在外交上并不若,他不带表情的答道:“我大宋光是杭州这一座城内就有数百名专门做防疫的官员干部,各家医院还有数千名的医生。过去十年间,杭州医学院现在每年能够毕业上千医生,到现在已经有了上万的医生。我大宋能够消灭瘟疫,靠的就是几十万的人才。如果只抓走我们几个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即便谈不上没用,却也用处有限。”
“你这是让我把你们所有人都扣下么?”
“我们队伍里面很多人根本不懂防疫,你扣下他们毫无用处。放他们走,我们留下的人就会努力帮助蒙古。”
“你放才不是将只有几个人用处有限。”
“有几个真心帮你们的人,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我若是一定要扣人呢。”
“我们就只能拼死对抗。便是被俘,也不会竭尽全力相助。”
杨从容和伯颜大帅的对话激怒了旁边的将校,有个家伙上前就骂道:“你们南蛮都是些狗东西,除了耍阴谋诡计之外还还会什么?”
杨从容听完之后心中大怒,当即答道:“我们的确没有能耐,若是真的有能耐,哪里会让你们跑到这里!”
这种话实在是太文人了,虽然想诛心,却走了好几个逻辑。对面骂人的那位没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脸茫然,明显没弄明白杨从容在说什么。
伯颜大帅明白杨从容这个天大的嘲讽,但是他根本不为所动。大帅思忖片刻,这才问道:“你们里面多少人懂防疫。”
“七个。”杨从容答道。
“你们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其他人生还?”
“送他们到海边,让他们上船。我们留下的人会帮助蒙古。”
“你们先回去。”伯颜大帅没有给出结论。
杨从容有些失望,对面这个白袍的将领心思深沉,情绪根本不受外界影响,在外交场合上是个极难对付的人。却不知道蒙古人中还有这等人物。
走出去了一段,突然听到后面远远的有人开始叫骂。虽然听不懂那人在骂什么,不过声音好像是之前蹦出来骂人的那个。可能是他现在才懂了杨从容之前的那个嘲讽。杨从容心里面苦笑,这个蒙古人的水平才是他心中认为的蒙古人应有的水平。
伯颜并没有着急。他认同杨从容的见识与看法。不过伯颜大帅见识过那么多肉体受到折磨的人转变了态度的先例,也准备好好的拖一拖。人没有水喝,两三天时间里面死不了。经受了这样的折磨之后,也许所有宋人都会投降。
一天过去,伯颜下令蒙古骑兵佯攻,宋人立刻用火枪还击。这一天蒙古军骚扰了十几次,宋人始终能够抵抗。
第二天,蒙古军有骚扰了十几次,宋人还是扛住了。看他们的火力密度,能够战斗的宋人数量至少有几十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蒙古军每天都在试探,宋人每天都在抵抗。如果是战争,蒙古军大可直接杀进去。现在宋人里头有蒙古想要的人,这么冲进去砍杀只怕会杀了不该杀的人。
“大帅,咱们军中出现一个中了瘟疫的!”
听了这个消息,伯颜大帅心中叹息。那些宋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消息,伯颜大帅准备先回耶路撒冷,让宋人在太阳底下坚持下去。然而蒙古军这边已经有人中了瘟疫,伯颜大帅就只能速战速决。
很快,蒙古使者就出现在宋军据守的地方之外。没就多,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杨从容也出来相见。
“我们将军答应你们的要求。”
“怎么才能保证他没骗我们。”
“我们将军说与你们折箭立誓,你们信么。”
“让我们先到海边。”
第二天上午,一群脏兮兮干巴巴的宋人队伍终于抵达了地中海边。从他们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九天。十九天的时间里面,他们经历了瘟疫、战斗、干渴、饥饿,现在他们手中武器之外,几乎是一无所有。
远处的伯颜大帅冷眼看着宋人。他敢让宋人到海边来,也不是因为善意或者忠于誓言。到了海边又能如何,不过是看到了一个根本没办法逾越的屏障。那些人难倒准备靠游泳游回君士坦丁堡么?如果他们没有那种能耐,就只能走蒙古的地盘。伯颜大帅可以信守约定,其他蒙古将军可没理由遵守这个约定。
杨从容没有去看蒙古军,在离开固守的营地之后,宋人团队就只能赌运气。赌蒙古人对瘟疫的恐惧到底有多大。现在貌似他们赌赢了。而最后一次赌博正要开始。
大宋团队搬下板车上最后的行李,其他的东西要么用尽,要么丢在最后的营地里。队长们不安的围过来,有一个方才已经用海水润了喉咙,他勉强发声问道:“这东西好使么?”
指导员没喝海水,只是洗了洗脸。他没说话,只是开始收集海边能燃烧的东西。
众人搜集了些易燃物,点起了一堆篝火。虽然近看浓烟升腾,火堆整体很小,根本不起眼。众人又堆了一个更大的火堆,这次火头变大,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极目眺望,根本看不到海上有船靠近。此时火焰猛烈,指导员就把物件里头的一桶给扔进了火堆,很快就有股红色烟雾顺着火堆生出的热气向上空飘去。
看到东西没失效,无需说话,大家因为干渴也说不出什么。众人就是往火堆里扔易燃物,也往里面扔发烟盒子。
想让烟柱升的更高,需要的是更多燃料。近处能当燃料东西已经被用近,大宋团队成员就向更远处跑去,没想到蒙古军挡住了他们。
“你们这是何意?”
“不能让你们跑了。”
这对话充分体现了蒙古人的刁难。这下大家可都急了,但是众人不能用枪打,又渴又饿这么久,肉搏更不可能。正在着急下,杨从容脱了衣服,把含着人体油脂又干透了的衣服扔进火堆。大家纷纷效仿,这下火堆旺了,烟雾也更多了。
伯颜大帅看着杨从容的表现,心中很是感叹。听了杨从容之前对大宋防疫人员的描述,那是一个超出伯颜想象之外的庞大数量。十几万医生,要是蒙古有这么多医生,忽必烈大汗大概会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现在伯颜更加奇怪,大宋的人才到底多到何种程度,才能让杨从容这样的家伙跑到东罗马来。但是伯颜大帅很快就收拾了感动,如果杨从容的举动没有能够召唤出船只,他和这些宋人剩下的就只有一条内裤。之前的举动不管看着多么能干,从结论论,所有努力都只是笑话的一部分。
火头渐渐变小,宋人们也渐渐失去了活力。他们此时都说不出什么,有些人已经颓然坐在地上无泪的抽泣。他们体内的水份已经不足以支撑泪腺运作。
“大帅,有船过来了!”伯颜身边的侍卫警惕的指着海上。
伯颜视力已经开始下降,又过了一阵才分辨出海上有船。那船只明显是向着这边来的,又过了一阵,连伯颜都能看出来那船上悬挂的乃是大宋的旗号。那些宋人千辛万苦回到他们的出发点,和他们有约定的船只并没有失约。
没多久,只穿着内裤的杨从容与其他六人到了蒙古军前,“我们几个懂防疫。”
蒙古将校用非常不友好的表情看着杨从容,然后用更不友好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没有防备能力的宋人。现在动手的话可以杀光没用的宋人,也可以掳走有用的宋人。但是伯颜大帅有严令,要蒙古军遵守约定。
勉强收回恶意的目光,蒙古军带走了杨从容等人。
杨从容此时已经尝试过说话,也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来。回头看着那些终于得救的同伴,杨从容心里面祈祷:你们一定要把我英雄事迹带回大宋。这样我才能得救。拜托你们啦!
第114章 苦难行军(五)
伯颜大帅在自己庄园的门口下马,玛利亚公主则挺着肚子走到门口。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
看到爱人拾级而上,玛利亚公主拉住伯颜大帅的手臂,温言说道:“你比我想象的回来的更早。”
“我要回巴格达一趟。走的这段时间里面,你一定不能让外面的人与庄园里面的人接触。这一段时间不管多亲近的人都不要允许留在庄园里面。在埃及那边的瘟疫靠近这边越来越近。若不是其他地方局面也不好,我想带你和我一起走。”
能让伯颜大帅说出这样气馁的话并不容易,到过世界岛两端,活到了四十多岁。以这时代的卫生水平而言,伯颜大帅绝对是上帝的幸运儿。伯颜大帅自己也如此坚信。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幸运,伯颜非常清楚生命到底能有多么脆弱。
“好。”玛利亚公主温言答道。她能感受到伯颜的担心,这位‘小修士’在玛利亚公主眼里永远都是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对象。
“我先回耶路撒冷。”
“不能休息之后再走?”
“我去找工匠定做设备。给咱们的庄园用。”
“早去早回。”
看着伯颜大帅的背影,玛利亚公主忍不住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她嫁到伊尔汗国之后也生过孩子,但是孩子夭折了。在这样的时代中,哪怕是王公也与普通人一样面对这样的惨事。不管是东罗马或者伊尔汗国的王室,所有人都会用一句‘这是上天的安排’作解释。然后任由时间来冲淡伤痛。
真正利用自己的知识对抗疾病的人,玛利亚公主只见过伯颜一个人。轻抚着腹部,感受着肚子孩子传来的细微反应,玛利亚公主觉得自己很幸福。
伯颜大帅催马回到被他留在远处的队伍里,继续护送几名大宋的防疫人员前往耶路撒冷。历史上在苏伊士运河开通之前,亚欧大陆与非洲连在一起。两片大陆之间的连接部分名叫西奈半岛。西奈半岛向北,就是曾经的以色列国,也是不久前的耶路撒冷王国。蒙古现在是西奈半岛与耶路撒冷的主人,这里本该是蒙古征服埃及的跳板。现在则变成了蒙古抵抗瘟疫的前线。
进了城天都黑了,伯颜大帅立刻派部队将当地做精致手工艺品的犹太工匠与阿拉伯工匠找来。依照蒙古人的规矩,两边的工匠先跪地听训。伯颜大帅不爱说话,这件事自然交给专门负责这类事情的管事。
管事是蒙古人,早已经习惯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地的色目人。这大半夜的还要忙,管事声音里面有点戾气,“给你们图纸,明天中午前能做出来,两边都赏。到后天中午前做不出来,两边都杀杀。后天早上到后天中午前,谁先做出来,谁就可以活下来。听明白了么?”
不管是阿拉伯人或者以色列人都听明白了,以色列人千年的流浪,早已经明白该如何面对蒙古这样的真正强权。阿拉伯人在这方面还差点,工匠听到如此可怕的结果,鼓起勇气说道:“老爷,我们不参加可以么?”
“可以。”蒙古管事答道。说完之后,他对旁边的人说道:“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阿拉伯人好歹也知道是谁毁灭掉了阿拉伯帝国,听到这话之后马上扑上去保住管事的腿,大声喊道:“求老爷怜悯,我们一定好好做。我们一定好好做。”
管事其实也知道,论制作手工制品,蒙古工匠的技术并不可靠。手艺最好的自然是汉人工匠,阿拉伯人也能用,以色列人勉强能用。现在这里没啥汉人工匠,就只能让以色列工匠与阿拉伯工匠通过竞争来完成。只靠单独的奴隶没效率,生死下的竞争总能达成非常好的效果。
两边的工匠也不知道蒙古老爷到底要交给他们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仔细看了之后也非常心惊。那是一个好像是六边形的筒扣在一个六边锥形上的物件,东西倒是不难,难在上面有一个被细网封起来的观察口。
伯颜大帅第二天到了上午时分才醒来。只是跑去西奈半岛边缘待了这么些天,他就感觉身体已经非常疲惫,根本不想起身。强迫自己站起身,慢慢舒展着四肢,感受身体传递来各种疲惫的感觉。伯颜大帅心中很是感慨,他已经开始老了。
“大帅,东西做好了!”管事此时已经等在外面,得知伯颜大帅起身,立刻就前来禀报。
那是一个用木棍做框架,外面用纸包住,留了一个小小观察口的捕蝇器。管事拿着这个四方形的捕蝇器,兴冲冲的告诉伯颜大帅,“这是阿拉伯工匠拿出来的办法。他们觉得既然这东西最后要烧掉,做成圆的更浪费时间和材料。”
如此评价让伯颜大帅都忍不住点头,阿拉伯工匠们的看法非常好。然后大帅命道:“挂在城里苍蝇多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捕捉到苍蝇。”
等管事离开,伯颜大帅的目光落在了自称懂防疫的那些宋人提供的图纸上。那些图纸上的东西呈用比较细的竹篾编成,一看就充满了大宋的感觉。精致,细腻。不过这玩意明显比较消耗功夫,也就是宋人才能比较快的做出来。另外,大宋那边不缺乏竹子,可以就地取材制作。
到了下午,管事又拿来了以色列工匠的东西。以色列工匠的东西也有亮点,“大帅,以色列工匠觉得哪个网可以用铜网,这样烧了笼子之后就可以回收这个铜网。”
“……抽他们十鞭子。”伯颜大帅淡然答道。能回收固然不错,可这玩意是到处放置,若是被人知道这些网里面有铜部件,一定会被人盯上。哪里有那么多人手去看护不丢失。
蒙古这边讲求功利实用,东西到手就开始实验。如果蒙古人知道当年赵官家提出制作这样的器具捕捉苍蝇,遭到大宋文臣的何种反对,他们大概就会瞠目结舌。那些文人们引经据典,恨不得从几千年前的古书里找出能够反对的理由。
蒙古人很快瞠目结舌了,看到笼子里不到一天时间就装满苍蝇的样子,伯颜大帅心里面的确感受到了震动。他本以为消灭苍蝇要用苍蝇拍之类的玩意,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小器具就能起到如此有效的作用。除了下令城里的工匠全力开工,伯颜大帅也去见了宋国的‘防疫专家’,他开口直入主题,“除了苍蝇之外,别的害虫怎么处置?”
听到这话,杨从容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接受过外交培训,伯颜的话证明捕蝇器在这里也起到了作用。在杨从容小时候,苍蝇很难消灭。它们飞得快,还很警觉,人类出手未必能击杀。苍蝇繁殖的超快,真的无法解决。
赵嘉仁执政之后下令在城市里面大规模制造并且使用捕蝇器,文人们最初很是反对。认为那是浪费钱财。等一笼笼装满了苍蝇的捕蝇器被集中起来烧掉,文人们惊骇之余,很快就编造出新的说法。
城市的苍蝇少了,其他地方的苍蝇就会向城市迁移。反而让城里苍蝇更多。这种完全靠臆想的推论在同时期的各种说法里已经算是好的,杨从容还记得小时候有人非常担心,认为这么大规模的杀灭苍蝇会引发蝇神或者瘟神的恼怒,降下灾祸惩罚世间。
甚至还有少数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的家伙宣称,赵官家每天杀害亿万生灵,会遭到报应。
那时候的杨从容在学校里面忍不住担心的问老师,“要是苍蝇的爸爸妈妈来报仇怎么办?”
老师没有批评杨从容,只是指着笼子告诉杨从容和班上的同学,“那些苍蝇的爸爸妈妈也都在笼子里。不用怕他们报复。”
对于那时候的孩子而言,这话就能让他们摆脱恐惧。甚至在很多年之后的现在,提到捕蝇器,杨从容还能想起当时的情形。
“蚊子就没办法用捕蝇器,只能用蚊香之类的东西驱逐。保持屋子里面的清洁,燕子等鸟吃蚊子。养些猫,捕捉老鼠等小动物。也能很好的消除病菌传播的机会。”杨从容讲述着他从书本上学到的内容。
“大家要洗澡。饭前便后要洗手。要有干净的水源,还要有污水排放。这些都能有助清洁。”其他人也不想让杨从容一个人扮演专家,也跟着说些还能记得的知识点。经历过考试之后,这些人都能够记住些东西。
“没有其他办法么?”伯颜大帅淡然说道。虽然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伯颜心里面其实非常失望。亲眼见过苍蝇在各种污物里面爬过,再爬到食物上,留下些微令人作呕的痕迹。伯颜对于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很满意,他本以为其他的问题也能有这么廉价的解决手段。没想到宋人提出的方案却都是这么奇怪,花费还很不小。
“我们大宋都是采用的这种手段,整个杭州几乎拆了重建。”
“那些猫,难道不会被人用在巫术上么?”
大宋这边的人在君士坦丁堡听说过类似的问题,大家见到到处出没的耗子,觉得欧洲的看法实在是太奇怪了。杨从容说道:“用猫做巫术?从没听说过。”
“洗澡会伤元气吧?”便是如伯颜大帅这样的人,也不能完全不受那些缺水地区异端邪说的影响。
“我们在东罗马听过这样的说法。说是洗澡伤身,还说西罗马灭亡就是因为沉迷于洗澡。罗马的公共浴室是传统,当年有公共浴室的时候,罗马人四处征战,把整个地中海都变成了罗马的内湖。同样是公共浴室,难倒之前的浴室就与之后的浴室有那么大的分别不成。明显是后来的蛮子们没能力没技术维持罗马人的城市上下水系统,想起罗马人舒适的泡澡生活,就因为嫉妒而说出那样的话。”杨从容乃是搞情报搜集的,此时经历许多之后,他觉得生死都能很大程度置之度外,整个人的思路也好像豁然开朗。至少之前在授课时候听到的东西此时竟然能够弄明白并且讲出来。
伯颜大帅有见识有能力,只是周围没什么文化人,特别是懂得历史的文化人。所以被一些武断的说法所影响,现在听了杨从容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竟然完全信服,没办法去否定。这对于他来讲并不是常见的事情。大帅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罗马人比那些蛮人更能干?那又怎么会被蛮人灭掉。”
“罗马人曾经精通建设,也精通武艺。等他们被灭掉的时候,也许还精通建设,却再也不精通武艺。也许那时候的罗马人连建设都未必精通。他们自己衰败,却不等于他们的前辈就没有能耐。”说这话的时候杨从容心里面生出些自豪,大宋也如罗马,饱受蛮族欺凌。但是天意不决,赵官家在灭亡之际支撑起国家,于是一切都全然不同。所以杨从容就是忍不住要替罗马辩解几句。
“既然你们这么讲,我给你们一个地图,你们就按照你们所讲的给我设计一个图出来。需要什么,就直说。”伯颜大帅不想和宋人辩论,他一直认为这种空对空的辩论并无意义。说再多,也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这些宋人既然这么自信,就让他们设计出一个非常好的庄园来证明自己吧。伯颜大帅也需要这样的设计。
就在大宋几名‘防疫专家’开始操起笔,设计庄园之时。那些得以离开的大宋同伴终于赶回了君士坦丁堡。看到熟悉的港口,不少人突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在九死一生之后,他们感受到了安全是多么的可贵。
这些人中的使馆人员赶紧回到使馆,却得知大使不在,他带着人员去给东罗马皇帝的庄园实地勘察去了。这些人赶紧派人给大使送信,大使接到的时候正在君士坦丁堡几十里外的乡下,罗马皇帝在这里有一处庄园。
根据测量之后,给庄园确定一条排水暗沟。暗沟的作用就是把各种生活用污水给排到庄园之外,保持庄园的卫生情况。大使本以为东罗马皇帝不在君士坦丁堡里面大量放置捕蝇器,是不信这个。结果他在庄园里面看到了捕蝇器,里面也抓到了许多苍蝇。这下大使才明白,原来皇帝陛下并不想在城里花钱搞卫生。
正在心中比较大宋皇帝与东罗马皇帝,大使就接到了消息,原本以为早就已经乘坐船只的使者团竟然九死一生的回来了。这下大使也坐不住了,勉强在这里又待了半天,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人赶回君士坦丁堡。
听完了逃回来的人员声泪俱下的描述,大使心中并没有因为他的预言正确而欢喜。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正在逼近。如果埃及已经开始流行那么厉害的瘟疫,君士坦丁堡这样的城市大概没机会避开。此时最好的办法大概就只剩下跑路。但是往哪里跑呢。若是没能和大宋本土联络好,贸然经过蒙古的地盘并不明智。可瘟疫并不会等着,难倒真的要绕南瞻部洲一大圈不成?
大使心中盘算着各种念头,一时竟然无话可说。他并不知道此时赵官家已经从礼部得知了与东罗马交通完全中断的消息。
赵嘉仁和熊裳都眉头皱起。两人并不想让在东罗马的那些人们自生自灭,那千余人中的确有些是倭国的雇佣人员,不过也有很多人乃是大宋很看重的人才。而且赵嘉仁已经有了撤出欧洲的想法,就根本不能接受这些人在当地等死。
“官家,我们是不是只能依靠蒙古人了?可我们最近在灵夏与四川杀了好些蒙古人。忽必烈知道了这些消息,还会答应咱们的要求么?”
326年年初,赵嘉仁就明确表示,今年要收复灵夏以及四川那些被占领的土地。有了22式步枪,战斗已经呈现一面倒的态势。大宋对于这些地区的非汉人还是传统手段,虽然比蒙古人文明的多,但是蒙古人也从来没有要与大宋比谁更文明。他们对于血仇有强烈的报复态度。
“这条海路肯定是走不通了!”赵嘉仁的手指在西奈半岛上无奈的敲击着。若是这里有敌人的千军万马,赵嘉仁都不会这么无奈。有一万宋军出战,便是十万蒙古骑兵或者马木留克军队又能如何。但是敌人是鼠疫的时候,赵嘉仁就没办法了。鼠疫疫苗的质量很糟糕,人体即便接种,一年内就定然无效。这在21世纪也是医学界的一个问题。赵嘉仁学过怎么治疗鼠疫,所以知道以现在的制药学水平,根本没办法治疗。
“走南瞻部洲么?”熊裳发现貌似只有这么一条道路。
“不!”赵嘉仁摇摇头,“看来只能靠大三角航线了。”
熊裳愣住了,他没听说过大三角航线。但是能让赵嘉仁说出这个名词,想来定然有不一般的地方。
16世纪开始的大三角贸易又叫做“黑三角贸易”即奴隶贸易,欧洲奴隶贩子从本国出发装载盐、布匹、朗姆酒等,在非洲换成奴隶沿着所谓的“中央航路“通过大西洋,在美洲换成糖、烟草和稻米等种植园产品以及金银和工业原料返航。在欧洲西部、非洲的几内亚湾附近、美洲西印度群岛之间,航线大致构成三角形状,由于被贩运的是黑色人种,故又称“黑三角贸易”。历时300年之久。
当英国人靠了这条航线赚到盆满钵满,终于有余力说些人话的时候,当时的‘扒粪专家’就写道:这个贸易是如此不人道,英国人每吃下一磅中美洲的糖,里面就有两盎司人肉。
能促成这个贸易的并不只是靠资本的逐利本质,也有很大的自然因素。由加那利寒流、几内亚暖流、北赤道暖流、墨西哥暖流、北大西洋暖流所组成的三角形形状的环流,为“黑三角贸易”提供了极为有利的航运条件,使得奴隶贩子在出程、中程、归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奴隶贸易的速度因此加快。美洲合适的气候条件以及较为丰富的金银矿产资源,使种植园和采矿业发展很快,产生了巨额利润,是整个黑三角贸易进行的主要动力,亦在客观上为“黑三角贸易”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
大宋的船队虽然已经绕过非洲一圈,可那只是作为地理发现的航行。赵嘉仁之所以与欧洲贸易,本来所图的也是欧洲的丰富劳动力。觉得他们可能有点啥能够交易。对于非洲的黑兄弟,赵嘉仁没有搞奴隶贸易的打算,也没从黑兄弟身上赚钱的妄想。
此时赵嘉仁只希望大宋船只的质量能够经得住大西洋的风浪。然后赵嘉仁画了一条路线出来,先通过情报网,走两河流域给君士坦丁堡的人们送信。
然后让他们的船队开到西班牙,由加那利寒流、几内亚暖流、北赤道暖流、墨西哥暖流、北大西洋暖流所组成的三角形形状的环流,为“黑三角贸易”提供了极为有利的航运条件,使得奴隶贩子在出程、中程、归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奴隶贸易的速度因此加快。美洲合适的气候条件以及较为丰富的金银矿产资源,使种植园和采矿业发展很快,产生了巨额利润,是整个黑三角贸易进行的主要动力,亦在客观上为“黑三角贸易”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
第一阶段是从欧洲南下,运奴船顺着洋流到达非洲,一是加那利寒流,加那利寒流位于非洲西北岸。在这里购买黑奴,接着第二阶段的路程,从非洲到美洲。
黑奴船到达美洲,黑人再次被卖送到矿山或种植园做奴隶。正如出程一样,运奴船是顺着洋流行驶的,这个洋流就是北赤道洋流,属于风海流,该洋流横跨大西洋,到达西印度群岛。最后,满载金银和原料的船只返回欧洲,这叫“归程”。归程时船只依旧顺流航行,洋流为墨西哥暖流、北大西洋暖流。
第115章 防疫合作(一)
梅雨季节并不适合出门,空气中湿度超过100%,仿佛有件湿漉漉的衣服裹在身上。杨亮节走上张世杰家的三楼,立刻就感觉空气湿度竟然降低到完全能接受的程度。对于自己的第二任妹夫,杨亮节心中很有些嫉妒。
张世杰家是尚书级别的房子,三层楼的别墅。众所周知,能让赵官家个人高看一眼的人当中,张世杰排在文天祥之后。现在这栋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些比较粗大的家具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三楼是张世杰与杨淑妃住的楼层,杨淑妃抱着二女儿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见到杨亮节上来,杨淑妃先请哥哥坐下。接着拿出一个包裹,“大哥,这是我送给你的。”
杨亮节没去碰那个包裹,他叹道:“你真的要去幽州了。”
“世杰说他的家乡很好。”杨淑妃答道。从河北征战回来,张世杰就确定自己要回故乡,那种干爽的天气更适合这个河北汉子。更何况张世杰保住过半张家族人,现在的他已经是张家的新族长,
“我听说全皇后在大都……,在幽州居住的很不习惯。”杨亮节还是不忍心让妹妹离开。
全皇后是宋度宗的皇后,杨淑妃是宋度宗的妃子,这样关系的女人之间总是对立更多。杨亮节看到妹妹脸上根本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就见杨淑妃淡然说道:“世杰说,我们搬到幽州附近住,那边有温泉,冬天一点都不会觉得冷。再说杨家也有不少人跟着我们一起北上,大哥不用担心。”
“我……还是不想让你离开。你去了幽州,咱们兄妹只怕就再没见面的机会。”杨亮节感叹道。
杨淑妃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原本就被命运操纵,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也已经习惯了服从。既然张世杰决定前往北方,她就跟着张世杰前往北方。
打开包裹,杨淑妃把这些比较值钱的东西大概给哥哥讲了一下。然后她把包裹重新包裹起来,有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杨亮节。“大哥,这些钱你拿着。”
杨亮节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接过妹妹手里的钱。杨淑妃又说道:“大哥,这里的家具,你觉得能用的就拿走。不过这房子乃是朝廷的房子,我们去了幽州之后就交还给朝廷。你可得快些,再过七八天,朝廷就要派人来封门。”
“上次我请你帮着问问熊尚书有关从容的事情。我怎么听说前往东罗马的道路已经中断。”杨亮节赶紧询问了有关杨家的事。
杨淑妃淡然说道:“此事世杰去问过,熊尚书讲,这件事朝廷也在努力。却也不肯再说什么。此事我们也已经没办法。”
说完,杨淑妃抱起女儿站起身来,杨亮节也只能送妹妹下楼。马车已经等在门口,杨淑妃坐在门口与哥哥道别。这时候才听到哥哥说了句‘一路保重’。
车门关上,马车在烟雨中开始启动。马车直奔码头,有人在入口处等待。到了船边,张世杰已经安排好了所有手续,杨淑妃直接上船。张世杰已经在船上等着,看到妻子过来,就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杨淑妃的长子,曾经的小皇帝带着大妹迎了上来。现在杨淑妃一家人再次团聚。
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杭州的码头,杨淑妃听张世杰说道:“这一路会有些颠簸。”
转头看向丈夫,杨淑妃露出了笑容,“这不算什么。我受得了。”
说罢,杨淑妃看到儿子有些讶异的看向自己,她笑着问道:“怎么这般样子?”
“娘。你看着好高兴。”杨淑妃的儿子讶异的回答。
“是。没想到你今天这么高兴。”张世杰也很讶异。他觉得这是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开心。
杨淑妃并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转头看向杭州。这座城市留给她许多回忆,那些回忆都带着被囚禁般的感觉。在皇宫里面的皇妃很少能出来,从蒙古人围城中逃出来,如同乞丐。家族的人每次见到她,都希望能够从她这里得到点什么。赵嘉仁这个权臣更是把杨淑妃困在宫里,让她动弹不得。
现在,杨淑妃终于可以和她的家庭一起前往丈夫的故乡。这次出行是杨淑妃第一次能够以自己该有的权力,不受任何人制约的前往远方。
转过身拉住张世杰的手臂,杨淑妃带着欢喜说道:“我们到河北去。”
在杨淑妃看不到的地方,依旧有目光注视着离开杭州的一家人。到了傍晚时分,情报局的副局长就到了赵嘉仁这里汇报以前的小官家,现在张世杰的继子与张世杰一起到了河北的事情。讲完之后,情报局副局长说道:“官家,要不要让人盯着他们?”
“不用特别盯着。”赵嘉仁淡然答道。他对于小皇帝从来都没有恶意,那个孩子经历的一切都是成年人强加给他的。掉落的苹果从来不会再飞上枝头长回到原来的位置,如果小皇帝复辟成功,那必然是因为赵嘉仁自己执政出了大问题。
“官家,现在前往江南之外的大族是越来越多。”情报局的副局长提醒道。
“知道了。”赵嘉仁答道。
最近一年的人口流动的确变得活跃起来。情报局看到的是那些值得重视的大族在向其他地方流动,赵嘉仁看到的是普通人民向北方移民的速度随着通济渠的艰难北上而加快了速度。这些还是参加了人员交流的赵谦从陈州,也就是后世的周口带来的。
等情报局汇报结束,赵嘉仁又翻出了儿子的信。对于这个要继承大宋皇位的继承人,赵嘉仁实在是不能不关注。
赵谦在大豆种植上的良好表现让当地农业局局长把他列上了援助河南陈州农业建设的人员名单。理由听着非常正经,赵谦在河南打过仗,对于河南非常熟悉。如果是没有根基的干部,这个调动大概是致命的。但是赵谦本就不在乎调动,不管是在河南或者是在泗州,他干完这一年后就要去上大学。从赵谦的信里面看,他很喜欢能够到处走走。
到了河南陈州参加了当地主粮建设,赵谦这样有经验的技术人员很吃香,除了种粮之外,缺兵少将的德州粮食局还让赵谦参加修建灌溉渠的工程。赵谦对于河南已经开拓出来的连片国有土地非常喜欢。
河南是产量大省,陈州在河南又是粮食产地。赵谦说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一些江南军人,这些人之所以跑到陈州来,是因为这几年他们生了好多娃。单靠家里面的几亩地并不容易养活孩子。吃饱都有些问题。到了陈州,每个人能分到五十亩地,至少能吃饱。
又看了一遍赵谦的介绍,赵嘉仁觉得自己之前还讲倭国太平太久,人口增加太快。其实到现在,大宋也太平了不少年,人口增长同样可观。而且卫生防疫的推广,医院的建设,让大宋人口死亡率大大降低。
那种传说中的‘听说有土地,大家立刻前去’的局面并没有发生。那些被众多孩子逼得吃不饱的父母倒是向现实妥协,不得不选择移民之路。
放下信。赵嘉仁在心里面评估户部那种完全官僚化的报告里面有多少可信度。虽然赵谦掌握了点一手资料,但是范围太窄,并不能作为全国的缩影。甚至能不能算是整个陈州的样本尚且需要质疑。
收回了心思,赵嘉仁又开始为这次瘟疫流行开始担心。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属于发病猛烈,死亡快速的类型。所以历史上很少听到鼠疫流行,每一次鼠疫流行都是积尸如山。黑死病让欧洲死亡了两千多万人,也有说法是死了三千万人。现在蒙古打通了世界岛的商路,也就意味着蒙古的商业活动很可能成为鼠疫的传播渠道。现在大宋八千多万人口,一个不小心就会很多。若是真如欧洲那德行,真是想想就让人汗毛直竖。
第二天晨会,赵嘉仁先让熊裳介绍了航海的情况。他自己又把之前那个偷盗水槽白银的案子提了提,这件案子会爆发的原因正是有少量鼠疫患者进入大宋。虽然没有造成巨大损失,却敲响了警钟。
讲完了这些,赵嘉仁就命道:“未来一年里面,我们暂时不向蒙古人控制的地区派遣船只。”
“那咱们怎么得知最新消息?”海事局的局长立刻提问,“我们在蒙古也没有情报站。就算是蒙古闹起瘟疫,我等也不知道。”
这话让赵嘉仁觉得有些尴尬,很少有这样直接被人指出他问题的时候。而且赵嘉仁这几天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是21世纪的话,瘟疫流行地区都会得到国际社会的大国相助。历史上几次著名的瘟疫流行,黑死病算是最著名的一个。另一个最著名的就是一战末期开始的西班牙流感。
当时欧洲各国还在如火如荼的互相厮杀,西班牙流感爆发后无视任何阵营,一视同仁的在欧洲和美国蔓延开来。死亡人数也过千万。也是有说法超过两千万。当时一战已经死了一千多万人,加上西班牙大流感,几年间损失了三千多万人口的欧洲与美国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战之所以突然结束,与这次大流感也有极大关系。
如果按照赵嘉仁的看法,大宋也许应该给蒙古与欧洲一些支持。病菌可不管被感染者的肤色与国别。但是这样的看法明显让赵嘉仁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总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总是有一种违和感。
想到这里,赵嘉仁就问海事局局长,“海事局怎么看?”
“海事局想让大宋讨伐天竺南边的那些国家。”海事局局长果断答道。
原本大宋以为天竺是一个统一的强大国家,经过实地调查后这些人知道了天竺从来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这片被称为天竺的地区不仅从没有真正统一过,甚至从来没有形式上统一过。于是实际控制了僧伽罗的宋军就希望能够越过僧伽罗与天竺之间窄窄的海峡,进军天竺半岛南端的国家。
海事局的局长正色答道:“官家,天竺半岛南端气候与僧伽罗相同。种茶须得山上,天竺半岛南端虽然没有种茶的地方,却可以大量种植辛香料。臣以为,既然大宋平定了三佛齐,天竺南边那些对大宋桀骜不驯的小国,也需要让他们明白天朝的威仪何在。”
赵嘉仁本来心情并不算好,听了这话,他忍不住轻轻捂住脸颊的下半部。这个动作能够有效阻止赵嘉仁露出笑容。此时笑容里面大概会含有相当成份的嘲讽在里面。
遏制住了笑意,赵嘉仁扫视了一下朝廷里面的重臣。至少在五个人脸上看到了关切的表情,这五个人背后的家族无一例外都在僧伽罗有产业。如果大宋让天竺南部的小国明白了天朝威仪,那些小国大概就会和现在的三佛齐一样完全被大宋控制。在僧伽罗的家族很有可能就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问海事局的局长,“那些地方都调查过了?真的有和僧伽罗那样的辛香料物产么?”
听赵嘉仁大有同意的意思,海事局局长情不自禁的说道:“当然!海事局早就调查过了。”
这话一说,几乎所有重臣都盯着海事局局长。局长明白自己说的话不太对劲,他立刻就换了个方向,“官家,我们若是能在天竺建立电报站,各地的消息就能畅通无阻。到时候我大宋舰队就可以驻扎在天竺,接到官家的电报后立刻出发,哪里还会有现在的困难。至少沿着天竺半岛的南端到西边,就能走到缅甸,穿过缅甸就到了云贵。能节省好多的路程。”
听到这看地图讲故事的说法,赵嘉仁也没接腔,他很怀疑僧伽罗那边的人到底赚到了多少钱,让这帮家伙有继续发动战争的冲动。
谈完这些,熊裳就去接待了从蒙古回来的使者。虽然并不敢相信蒙古人,熊裳还是希望能够和蒙古商谈一下。如果蒙古同意,大宋的人就可以不穿越大西洋,径直走天竺洋回来。
两边一见面,蒙古使者先表达了蒙古大汗同意恢复两国互设大使馆的决定。接着又表达了蒙古大汗对大宋不断入侵蒙古领土的强烈抗议。“如果宋国继续西进,等蒙古大汗亲征,只怕临安总投降之事会重现!你等……”
熊裳听了这毫无威胁的废话,差点被逗得大笑。在不知道地理知识之前,这样的话大概还有点威慑力。办公室里有个直径40厘米的地球仪,家里也有一个同样的地球仪,熊裳当然知道蒙古距离大宋到底有多远。所谓的远征根本就是个笑话。
最初的时候还觉得蒙古使者的表演挺有趣,不多久,熊裳就觉得无聊起来。他忍不住想起赵嘉仁的话,大国不怕鲸吞,只怕蚕食。现在蒙古这边非常恼怒,就是因为他们对于大宋的推进毫无反抗能力。
先转达了蒙古大汗的愤怒,蒙古使者先坐下来喘口气,喝了杯茶。接着说道:“宋国到现在还不满足,难倒还要继续西进北上么?”
“当年蒙古灭了金国之后,不也没有满足,还是继续南下么。”熊裳率直的答道。
能被当大国使者的蒙古人当然不白给,听了这话之后却也不再强辩。能让蒙古寻求和平的只有更残暴的大宋。能让大宋寻求和平的则是更凶狠的蒙古。当下任何语言都没用,如果蒙古能够在前线干掉几万宋军,就能非常有效的让宋军停步不前。他就继续传达忽必烈的消息,“大汗请宋国传授防治瘟疫的手段。”
熊裳心中一阵欢喜。如果能达成这个合作,那就可以解决大宋人员撤离的问题。所以熊裳脸色沉稳的答道:“难倒蒙古瘟疫横行到不得不向大宋求助的地步。”
“当然没有。”蒙古使者立刻反对。
“既然没有,为何要求助这个?”
“宋国不肯么?”
“倒也不是不肯。只是觉得很奇怪。”
“我等很羡慕宋国的城市,得知防疫乃是城市很重要的事情。”
……
经过一番废话,熊裳就把礼部的官员召集起来讨论此事。这次撤离的人有千余人,官员们也知道此事,众人都不敢表态。熊裳要求每个人都发言,第一个发言的侍郎就表示,“蒙古当时能扣住我们两名正式前去见忽必烈的大宋使者,到现在都没放人。万一蒙古扣住我们这上千人,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打到巴格达么。”
这发言充份代表众人心声。现在大宋距离蒙古万里之遥,如果大宋的人落在巴格达,那真的是难以拯救。更不用说看赵嘉仁的意思,大宋这边绝不会轻易停手。双方的矛盾在可见的十几年里面大概只会越来越糟糕。那时候就更没办法挽救大宋的外交人员。
熊裳原本还觉得蒙古也许真的会因为防疫而低头,听后后面发言的一人说道:“现在我们不给蒙古人防疫知识,他们大概还没办法。如果蒙古人扣住咱们的人,用这些人的性命来要挟咱们,咱们那时候还怎么能给蒙古人防疫知识。”
这下熊裳登时觉得心中一阵紧张,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的轻松。把蒙古人的底线拉到这么低的时候,熊裳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守信用乃是赵官家的要求,讲仁义乃是华夏的传统。不能用这样的想法去考虑蒙古人。
基于蒙古和大宋两国之间的矛盾以及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熊裳第二天的晨会上就把蒙古使者的要求讲述了一下,并且表达了他的几个担心。
“如果蒙古瘟疫爆发,会不会死很多人?”兵部的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有些闪闪发亮。
众臣对这个说法也都挺有感觉。赵嘉仁却摇摇头,心里非常不爽。兵部的家伙看到赵嘉仁的态度,马上问道:“官家为何摇头?”
赵嘉仁冷冷回应道:“我军正在收复华夏故地,冲杀在前的都是我军将士。若是蒙古国内瘟疫肆虐,我军深入蒙古境内,到时候先遇害的正好是那些野战军。你们想来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吧。”
军队一般分为卫戍部队与野战军两类,野战军无疑是军中精锐。听赵嘉仁强调野战军,兵部的家伙们一时没想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再一想,他们登时明白过来了。几个人头一低,不再说话。
其他人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吏部尚书刘猛忍不住笑道:“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虽然我们要杀蒙古人,却希望蒙古人各个都能干净卫生,让我们杀起来不会遇到麻烦。这也有些为难蒙古人了。”
“哈哈!”好些重臣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赵嘉仁却没笑。医生们本能的就不希望瘟疫流行,即便是对蒙古人也一样。
熊裳觉得经常能在会议里面长见识,譬如他就不会考虑到入侵一个瘟疫流行的国家会遇到多少危险。而且前线的军队一定是精锐的野战军,那种损失比想象的更大。不过从这样的角度来看,难倒大宋还真要援助蒙古人么?
“熊裳。你问问蒙古人,若是得到大宋的援助,他们能够给大宋什么好处。”赵嘉仁最后下令。
若是没有之前的讨论,这决定只怕会有不少人反对。有了讨论之后,众人并没有反对。
会议结束之后,刘猛和熊裳一起出去,他摸着下巴,满脸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熊裳有些没好气的问道。
“为了不给我们惹麻烦,所以我们帮着蒙古人健健康康的。哈哈。”刘猛说到后来忍不住大笑起来。
熊裳白了刘猛一眼,觉得这厮实在是太没涵养了。
刘猛没有笑个不停,他比较快的驱散笑意,两眼放光的对熊裳说道:“熊尚书,我们只有对那些牲口才会这么想。”
熊裳最初的反应是很想笑,但是笑意到了嘴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不管里面的本质的逻辑看着多么滑稽可笑,但是战争残酷实在令人怎么都笑不出来。
第116章 防疫合作(二)
梅雨季节的早晨,马可·波罗教士从蒙古大使馆的客房起身,在去厕所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故乡味道。
在威尼斯,大家随地便溺,家家户户都养了家禽牲口。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浓郁的洋溢在街头巷尾。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有说法是因为罗马人热衷个人卫生,导致了国家灭亡。那些来自北方的新统治者们就反其道而行之,罗马教会也把罗马的各种习惯都贬为恶习,逐渐就变成了这样。
这比较浓郁的粪便味道从厕所外面传来,马可·波罗教士循着味道去看,原来是掏粪工人刚盖上盖子,看样子已经完成了工作。很快,他们赶着驴车离开使馆。等马可·波罗教士去厕所嘘嘘一番。气味已经变成隐隐可闻。等他按照这里蒙古人的新规矩刷牙洗脸完毕,使馆里面的气味在细雨的洗刷下恢复到非常清新的感觉。
花园里的菖蒲花在雨天里面绽放,那种香气让空气中有种很美好的香气。如果不是看到二楼窗外大片的漂亮建筑为,波罗教士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竟然是在杭州这座巨大的城市之中。凡是到过杭州的教士,都把这座城市称为上帝之城。除了‘上帝之城’这个称呼,教士们找不到其形容他们感受的说法。
打开笔记本,波罗教士拿着中国人制造的钢尖鹅毛笔,在光滑洁净的中国笔记本上开始做自己的记录。
‘……地狱的魔王呈现苍蝇的姿态,在上帝之城杭州,我并没有见到魔王们的眷属。如果不是在中国的荒野中见到过苍蝇,我甚至以为中国从来没有苍蝇……这座无比繁华的城市有超过一百万的人口,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马匹、毛驴或者骡子。而这座城市的地面永远都那么干净。竟然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扫地面,运输粪便。好像他们并不觉得这工作肮脏又低贱……’
钢尖蘸水笔在纸上刷刷点点的记录下波罗教士的见闻与感想,写完了一大段,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下肚,香气萦绕在口中和鼻腔里,没多久就让波罗教士感觉到他鼻孔里面的臭气。
因为父亲尼科洛·波罗长期为窝阔台大汗效力,马可·波罗觉得自己在威尼斯已经算是非常干净的人。他也不敢太干净,这会被当成修习巫术的证据而遭到审判。当他到了杭州之后才知道,原来散发臭味的不仅是外界的污物以及身体的皮肤,连人类的鼻腔里面也会散发臭味。
教士们称呼杭州为上帝之城,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此。在上帝的城市里,人类才能看到自身的罪孽与污秽。在这座上帝之城中,也有地方能洗刷污秽。没过多久,波罗教士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建筑,向守门者购买‘赎罪券’,他凭票入内,很快就浸泡在热水里。
洗澡,搓灰。在淋浴下捧起干净的水吸入鼻腔,窒息的感觉出现之时用力把水从鼻腔里喷出去。更早前到过杭州的教士们记录了这样的方法。几次清洗,鼻腔和眼睛都感觉酸酸的。在这种涕泪横流的冲动下,终于感觉污秽被清洗,整个人都感觉非常好。
用毛巾擦干净身体,意大利特产就派上用场。请这边的侍者帮着在波罗教士身上涂上薄薄的一层橄榄油,本就湿润的皮肤受到水份与油脂的双重滋润,感觉非常舒服。罗马人的这个传统倒被偷偷继承下来。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回住处,波罗教士感觉此时自己来口基督耶稣的血,来块基督耶稣的肉,大概就可以纯洁无瑕的升入天堂。脏衣服则可以交给大宋的洗衣店清洗,波罗教士此次被安排了一个帮助蒙古老爷收集情报的工作,蒙古老爷并不吝啬于这一点点钱财。
回到蒙古使馆,再来一杯香茶,马上就感觉到浑身上下无比清新。杭州城这里肉类便宜,蒙古使者买了羊,在专门杀羊的地方杀好。此时已经在屋外的亭子下生起炭火,做了烤全羊。稍稍腌制过的全羊在铁叉上翻烤,不用把整只羊烤熟,哪个部位烤熟,就用刀一片片切下,蘸着调味料吃,或者干脆原味吃。羊肉不膻不柴,入口软嫩,体现出十足的美味。
众人边吃边喝,兴致很快就上来。蒙古使者自然要吹嘘一番当年蒙古军如何征服了这座城市,从这座城市里面抢走了多少珍宝。波罗教士静静的听,在他这几日的闲逛所知道的消息,看不到这座城市曾经被战火蹂躏的迹象。教士也没办法想象,蒙古为何会放弃这座城市。
吹完了牛,大家开始谈起怎么实现他们的使命。这座美丽的城市如此干净,也印证了之前有关大宋防疫的说法是正确的。
“可以让奴隶们负责清理垃圾。”
“需要大量建设公厕。”
“若是不去公厕的人怎么办?”
“用鞭子抽他们。”
……
采用强制手段,简洁明快的解决问题。见识到杭州面貌的使团们都非常明快的讲述着他们的看法。也得到了众人的赞同。波罗教士静静的听着,他一个威尼斯人在这里的身份顶多是个客卿,任务是记录他见到的一切,参与讨论并非他的职责。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懂如何治理城市。
波罗教士想到了他的信仰,想到了他学到的一切。在此时的教会里面,罗马就是罪恶,罗马就是邪恶的化身。罗马皇帝尼禄是额头上刻着666的邪恶魔鬼。只要反对罗马,这就对了。
现在波罗教士身处的城市中没有信十字教的信徒,这座城市也拥有许多罗马的特点,可这座城市的人民生活的好像非常幸福。连采用中国生活方式的波罗教士也感觉到了幸福。这是因为什么?难倒不相信十字教,就可以得到幸福么……
想到这里,波罗教士忍不住划了个十字。为了压制心中的不安,他赶紧吃了几块肉,又喝了一大口酒。大宋啤酒的味道也非常好,那种甘醇远在欧洲的啤酒之上。
此时蒙古人讲述了表面上能看到的内容之后,又谈起了更深层的东西,“大汗觉得宋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秘诀。不然的话他们也没办法阻止瘟疫。”
提到秘诀,这些人都觉得大汗的看法说到了点子上。这么干净一定有强大的秘诀,这个秘诀可以解决所有遇到的问题。
“我们一边去见熊裳,一边派人在各处多走多看。肯定能够知道汉人的秘诀。”
既然是秘诀,就一定是很难被人所知。除了仔细打探之外,也没有别的手段。
中午吃喝完毕,波罗教士觉得有些酒劲上头。大宋的烈酒很容易让人醺醺然,他干脆就回到卧室睡了个午觉。陷入沉睡前,波罗教士想起了其他教士们的话,中国人有睡午觉的习惯。这的确让欧洲人看着非常奇怪。也许是这样的生活就会让人感觉疲惫。
一觉醒来,教士只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此时天色昏暗,阴暗的天空看着仿佛到了傍晚,教士心中一阵自责。欧洲这边不爱洗澡,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洗澡会让他们感觉失去精力。现在看,这个看法也许是正确的。
然而这想法出来,波罗教士又感觉到身上的臭味。如此体会让波罗教士又心生矛盾,在污秽与疲惫之间,他又觉得难以选择。然后教士就想起了天堂,上了天堂的人就再也不用劳动。想来可以在上帝的乐园里面每天洗澡,喝酒,睡觉。远离所有疲惫和污秽。那真的是天堂。
想到这里,波罗教士来了精神,就把今天经理的事情记录下来。也写了自己自己对于上帝与天堂的认知。
此时,蒙古使者又跑到了熊裳尚书那里,试图继续推进目标。这次熊尚书反问他们,“你们想知道多少防疫知识?”
“我们想得到一切防疫知识。”蒙古使者回答的非常率直。
熊尚书听完之后,只想说一句,“你们走吧。”
率直的使者后面又跟了一句率直的话,“我们也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想知道大宋防疫到底是怎么做的。”
熊尚书这两天也在考虑怎么与蒙古合作,赵嘉仁的建议很简单,“我们大宋城市的一切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卫生防疫,汚物処理都是一个产业。那些每天来拉东西的车主都赚到了钱。这些就不用告诉蒙古人。将那些花钱的买卖告诉蒙古人就好。”
于是尚书笑道:“你们所想的大概就是如何永远不遇到瘟疫吧?”
“真有这办法?”使者两眼放光。他本来就相信大宋有秘诀,此时非常激动。
“办法倒是有,不过我们现在却不能轻松告知你们。”
“那你们要怎么做才能答应?”使者有些紧张的问。
“我们从意大利等地买了不少奴隶,这些奴隶要运到大宋来。你们若是肯让我们走你们的境内,就可以用我们采取的手段办法来交换。”
“这个当然可以。”使者立刻就答应下来。
熊裳心中长长吁口气。大宋真正希望的是把人员撤出来,却让大宋感觉非常困难。最后赵嘉仁的女儿赵若水讲出了这个鱼目混珠的建议,“世人贵财货,奴隶也是蒙古人的财货。昔日有人买椟还珠,就是被宝盒的外表所吸引。我们这次买卖的奴隶乃是吸引蒙古人的宝盒,那些人则是珍珠。看看能否用这个法子过关。”
赵嘉仁赞同了这个办法,熊裳自然乐得由赵嘉仁承担责任。在百姓看来,赵嘉仁是官家。在官员看来,赵嘉仁最重要的权力就是他掌握的宰相大权。掌握了这个权力,赵嘉仁才能随心所欲的实施他的政策。让宰相继续干下去的途径就是政绩,让宰相下台的原因同样是他们的政绩。
“却不知道宋国要运送多少奴隶?”使者急切的问道。
“大概得有三千多人。”熊裳答道。
“不过宋国要教给我们什么?”
“我们会告诉你们,瘟疫从何而来,怎么传播,又怎么阻拦。”
“好!那就请派人前往巴格达。”使者爽快的回答。蒙古人掳掠人口无算,随便破一座城,城内所有人口都会变成奴隶,这数字起码也得几千人。三千奴隶在蒙古看来根本无足重轻。
波罗教士第二天得到消息,他和其他几个人继续留在杭州。副使返回巴格达。
熊裳则忧心的问赵嘉仁,“官家,咱们已经被扣了两个人。这次再派人会不会再次被扣?”
“若是蒙古人再次扣留我们的使者,这次就绝不能放过他们的使者。那些人就一辈子做苦工吧。我们明年就会继续向北进攻,到时候肯定会抓获一些人。我们就用抓获的人和忽必烈换。我就不信忽必烈就能放着那些人不管不顾。”
大宋的梅雨季节,是耶路撒冷的夏天。这里的夏季漫长炎热,平日里蚊蝇乱飞。随着一笼笼的苍蝇被烧掉,随着那些掏鸟窝的家伙遭到公开鞭打。这座城市里的小虫子明显减少了许多。
在犹太人的聚集区里,已经公开身份的哈比们举着六芒星的印记,在聚集区里宣传,“捕鼠有功,杀猫有罪。”
在十字教徒的聚集区,教士们举着十字架,向信众们讲述耶路撒冷新统治者的命令,“捕鼠有功,杀猫有罪。”
真神教的图拉们向真神教的信徒传达蒙古老爷的旨意,“捕鼠有功,杀猫有罪。”
杨从容并没想到伯颜大帅的执行力有这么强大。在大宋,官府的命令并非轻松就能被执行。不过看到城门口悬挂的人头,杨从容也理解了蒙古的效率来自何方。
伯颜大帅把杨从容等人请到他在城里的官邸,淡然的表达了他的看法,“你们的办法很好。”
大宋的这些人并没有特别兴奋,对于他们来讲这都是见过好些年的事情。
“你们对清理污物的办法有要改动的地方么?”伯颜继续说道。
杨从容等人不解的对视,大宋是用蚯蚓处理城市垃圾和污物,生产出来的肥料用于肥地。这些人商量之后决定把这个技术提供给伯颜。所以大家也没什么好修改的。最后杨从容答道:“没什么要改动的。”
伯颜大帅让部下好好招待杨从容等人,他自己则离开了官邸。骑上了马匹返回庄园。白色的动物很容易就被认为是高贵的,白象,白色骆驼,白牛都被认为很神圣。见到神骏的白色阿拉伯马经过,耶路撒冷城内的人们纷纷自觉的让开道路。白马多数都是大人物准备的。
从城中走过,再没有蚊虫漫天飞舞。伯颜大帅心中的欢喜很强烈。他的庄园里也是如此情况,小虫子们逐渐消失了踪影。老鼠在猫的捕捉下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玛利亚公主虽然也听说过猫是女巫使者的说法,却勉强接受了庄园里新带回来的橘猫。
出了耶路撒冷城没多远,蚊虫就开始变多。这让伯颜大帅生出在这些地方也开始消灭蚊蝇的想法,一盘算要花费的钱财,他就放弃了如此念头。
回到庄园,虫子又不见了踪影。这座庄园设在一个水源地旁,有了充沛的水源,周围的林木非常茂盛。鸟儿在树梢上唱歌,仆役和农奴们按照新的布局,将牲口转移到远离庄园大宅的下风头。新的蚯蚓屋子搭建起来,各种污物都送去处理。庄园里面的气温变得清新。
玛利亚公主肚子更大,她在铺设了木地板的正厅坐着。把放置了一些年份的木头锯成板材,一块块铺设在地上,这样的处理手法让伯颜都感觉到了过度奢华。已经与他十字教修士‘安贫’的理念冲突。不过伯颜还是毫不迟疑的做了。因为效果真的非常好。尘土再也不见,用布擦过地板,甚至能够感受到清新。不用杨从容再刻意强调,伯颜就明白这奢华的确有价值。
“小修士。我们要么请个牧师见证婚礼吧。”玛利亚公主开口说道。虽然声音轻柔,那种不安也非常清楚。
“好。”伯颜答道。
两人之间的感情远比大多数夫妻要亲密的多。没有牧师见证的婚礼,哪怕双方情深似海,山盟海誓,两人依旧只是情人关系。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也是个不受祝福的私生子。
玛利亚听到伯颜回答的如此干脆,眼中已经有了泪花。即便是秘密结婚,玛利亚也感到了满足。她毕竟是前伊尔汗国大汗的妻子,蒙古虽然不讲守寡,伯颜这样身份的人娶了玛利亚,依旧会对伯颜有极大的影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伯颜肯冒这么大的风险结婚,这份感情的真挚已经无需怀疑。想到自己的孩子再也不是不受神青睐的私生子,玛利亚连忙问道:“什么时候?”
“我会请郊区的牧首来主持婚礼。明天我就去请他。”伯颜答道。
千言万语在心中,玛利亚最后只说了自己的心声,“谢谢。”
第117章 防疫合作(三)
“伯颜大人。原主保佑您。”耶路撒冷的东正教牧守神色谦卑,恭恭敬敬的给伯颜问安。
“我想让你见证我的婚礼。”伯颜大帅讲出了自己的要求。
“是。”牧守回答的同时,神色中有了欢喜。这是件好事,完全不用有什么担心。
“你在婚礼中的责任是代替上帝见证。”伯颜大帅讲述起了牧守的责任范畴。
牧守脸上的微笑很快就被收了起来。闪米特三邪教的共同特点都是充分介入社会生活的。譬如,教典中宣称没有被教士见证的各种仪式都不会被神祝福,死后会受惩罚。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中成长起来的,便是身份如玛利亚公主与伯颜大帅,也无法挣脱这样的心理束缚。
“最贵的大人,我们只是上帝的见证人,以及祝福者。我们所见证的一切,在重归上帝怀抱的时候只讲给上帝听。”牧守准确的把握住了自己的定位。
伯颜大帅点点头,对于谨守东正教传统的牧守很满意。罗马的国教其实是东正教,而不是在20世纪历史课本里面简单讲述的基督教。
蛮子们的罗马教廷中教皇是神在世间的代言人,各国皇帝和国王要向教皇下跪。比蛮子的罗马教廷早了几百年的东正教则不同,东正教的大牧首是罗马皇帝任命,东正教牧守们的工作是让东正教教会为地上的皇帝服务。
伯颜大帅虽然不是罗马皇帝,却是耶路撒冷的土皇帝。东正教牧守已经明白他需要见证的乃是一场秘密婚礼。婚礼结束之后,如果没有充份利用这件事出卖并且解决伯颜大帅的机会,这件事就得深埋心中。泄漏大人物的秘密而被严惩甚至处决的牧守与牧守们并不少见。
婚礼进行的很简单,牧守看到了‘君士坦丁堡的玛利亚’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就如没看到一样。只是依照婚礼中牧首的职责举行这场婚礼,他甚至毫不迟疑的提出了两人现在是否都未婚的问题。得到了确定之后,就送上祝福。
婚礼结束之后,牧守还被招待留下来参加婚宴。那些美味的葡萄酒,加了好多辛香料的肉类食物,涂上奶油烤的非常甜美的小面包,让牧守觉得这次受到非常好的招待。几杯殷红色的基督的血下肚,有点醺醺然的牧守就开始拍马屁。
“伯颜大人,您真的是信徒中的典范。那个德意志蛮子竟然在没有教士在场的时候自立为耶路撒冷王,真的是完全没有道德。所以上帝让您征服耶路撒冷。”
这是在说几十年前的旧事。1228年,被罗马教皇绝罚的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二世不经罗马教皇同意发起第六次十字军东征挺进巴勒斯坦,进攻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腓特烈二世一举收复了巴勒斯坦的三大圣城耶路撒冷、拿撒勒和伯利恒。随后腓特烈二世娶了耶路撒冷王国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二世,在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在没有教士在场的情况下,自行加冕耶路撒冷国王,
一个东正教的牧守站在罗马教会这一边批评欧洲蛮子德意志,这个怎么都有些奇怪。伯颜大帅却明白牧守试探的内容,执掌耶路撒冷地区权柄的伯颜大帅会不会成为新的耶路撒冷国王,这才是牧守在意的事情。
耶路撒冷以前是罗马共和国的土地,是罗马帝国的土地,也是东罗马帝国的土地。在十字军东征之前,耶路撒冷被真神教夺走并没有特别针对东正教特别做什么。十字军东征时,主导十字军行动的天主教血腥杀戮真神教,对于东正教也颇有打击。十字军洗劫君士坦丁堡,抢掠东正教的教堂,把东正教搞的很惨。
东正教的牧守很清楚,如果伯颜大帅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他的政策对于东正教非常重要。
伯颜大帅淡然答道:“这些都得听蒙古大汗的命令。不知道东正教可否派人前去巴格达朝圣?”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牧守连忙答道。他要是能决定如此大事,怎么会派到东罗马之外的耶路撒冷教区。
牧守吃喝完毕,很识趣的赶紧离开了庄园。走之前,他对这位有一口流利君士坦丁堡口音的君士坦丁堡的玛利亚非常恭顺。看得出,伯颜大帅私下娶的这位女子有非常高的身份。东正教牧守都知道这种贵人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对象。
晚上,终于结婚的伯颜大帅与玛利亚很幸福。只要迈过被教会祝福的心理门槛,教会本身就被两人抛在脑后。
耶路撒冷在地中海东岸,属于地中海气候,夏天炎热干旱,冬季温暖多雨。东正教教会所在地君士坦丁堡在地中海东北角,同样属于夏天炎热干旱,冬季温暖多雨的地中海气候。
太阳没有炽烈的照耀大地之前,君士坦丁堡的街头还算凉爽。以大宋赵官家颁布的城市建设标准来看,这里街道很狭窄。在这还算凉爽的清晨,君士坦丁堡的街道上走过模仿大宋的粪车。粪车前的是地方上的牧守,他们敲着东正教教会特有的手铃。百姓们则出来,把自家粪桶的污物倒进黑奴驾驶的毛驴粪车里。装满污物的车子经过一条条街道,最终抵达城外的处理场所。
太阳升起之后,黑奴们又驱赶着别的车子过来打扫街道。这时代的生活垃圾里面很少有不能被重新利用的物件,缺乏工业品的1286年,哪怕是一块破砖都会被捡起来使用。那些垃圾都能被被蚯蚓解决。
罗马帝国是早就懂得积肥的国家,他们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到了不正确的肥料使用方法甚至会损害土地收成。蚯蚓土被卖给宦官交租或者教会的庄园,这些庄园经过试用之后就爱上这些效力惊人的肥料。
上午的日光照进东正教教会总部,大牧首亲自接待了前来拜访的大宋使团代表。与会者中除了大宋使团和东正教牧守,还有东罗马的高阶宦官。即便是在外国,大宋使团代表也忍不住称赞了宦官与东正教在卫生防疫行动里面的巨大功劳。
听了大宋人员的赞美,大牧首谦逊的答道:“我们东正教则责任就是服务罗马,服务皇帝。没有了罗马,我们又往哪里去?”
宦官的权力来自东罗马皇帝,大宋使者当然能够理解这次宦官们为何会如此努力的原因。如果东罗马灭亡,东罗马的宦官们就会失去一切。
没等大宋称赞宦官的功劳,来这里的宦官代表先开口说道:“皇帝陛下非常赞赏诸位的功劳。但是没办法满足诸位希望得到封地的请求。”
大宋使者的神色有些失望。东罗马在之前的十字军战争中成为罗马教廷十字军进攻干的目标,君士坦丁堡数次被抢掠,东罗马帝国都差点完蛋。让东罗马皇帝出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连个封地都没有,这就未免不近人情。而且大宋这边也需要一块封地,有了封地之后就可以建立城堡,种地,积累粮食。就可以抵御外来的进攻。在道路中断的现在,大宋使团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大牧首完全看出了大宋使者的心情,他正色说道:“现在十字军建立起的那些王国和领地都已经灭亡。我想大家都知道。”
东罗马丢失了耶路撒冷以及叙利亚等地,蛮子们的罗马教廷就趁此机会发动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地中海东岸建立起许多小国。蒙古军征服两河流域,信奉真神教的马木留克王朝被打跑,那些信奉教廷的天主教小国同样被蒙古征服。
“耶路撒冷王国所谓的继承人根本没有被罗马教廷承认,他们还盘踞在塞浦路斯。”大牧首讲述着事实。
大宋使者当然知道塞浦路斯,那是东罗马南边的一个大岛。岛很大,缺乏水源。从大牧首的话里面,难倒东罗马帝国想撺掇大宋使团进攻塞浦路斯?
宦官接着大牧首的话说了下去,“塞浦路斯人不多,宋国的船队可以攻占那座岛。这就当做东罗对诸位辛苦的报偿。”
大宋使者神色凝重。他们当然知道里面的风险,如果占领塞浦路斯,那就与岛上的势力为敌。而且还得罪了更遥远的敌人。不过使者却没有反对,而是询问东正教这边到底能提供给什么帮助。
“我们可以派遣牧守跟着您的人出发。为您的人祈祷。”
“如果我们胜利的话,东正教教会又想得到什么?”
“请驱逐岛上那些罗马教廷的人,让我们的牧守进驻岛上。”
目送大宋使者满是心思的离开。大牧首给宦官到了红茶,“阁下,你觉得宋国会动手么?”
“他们应该会动手。”宦官说完之后就啜饮着温热的红茶。
“皇帝陛下怎么看这件事。如果宋国占领了塞浦路斯,会不会在以后威胁到东罗马?”
宦官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皇帝陛下正在为不受蚊虫骚扰而欢喜。现在君士坦丁堡的瘟疫少了许多,也许皇帝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宋国已经出动了。”
第118章 防疫合作(四)
下午时分,天空中少见的飘来了云朵,甚至下了场暴雨。不过这毕竟是君士坦丁堡,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马车行驶在被雨水冲刷后的街道上,大牧首甚至拉开了车窗。以前的时候大牧首不敢这么做,街道上的臭味让他避之不及。没想到几个月的治理,事情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大宋提供的技术合作固然很重要,宦官们的忠诚心让大牧首尤其感动。
宦官首领前来拜访的时候,开门见山的说道:“再这样下去,东正教就会被罗马教廷消灭。”
到了几个月后的现在,想起这石破天惊的话吗,大牧首还是感觉到一丝悸动。十字军东征,让东正教受到沉重打击。以前东正教与罗马教廷是互相不承认,互相开除对方教籍。后来也谈过两边合作的事情,比罗马教廷早建立几百年的东正教当然要求东正教在合并后的教廷里面处于主导地位。
十字军东征中,十字军数次攻破并且洗劫君士坦丁堡,摇摇欲坠的东正教不得不接受了罗马教廷的要求。承认罗马教廷在十字教世界中的主导地位。当东罗马帝国被一个个十字军国家按在地上暴打的时候,在宗教上引领十字军国家的罗马教廷当然可以趾高气扬的说,如果不是得到上帝的指引,罗马教廷怎么能够如此不断胜利。
“把人民从以前没办法解决的瘟疫中拯救出来,我们就可以证明东正教才是受到神指引的正统。”宦官首领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马车辚辚。前去的乃是一家贵族,这家的长辈乃是大牧首的亲戚,大牧首亲自去做安魂弥撒。街道上,那些诵经士们排队前行,念着大牧首给写的新的经文,也是宣传口号。
“苍蝇是地狱魔王的形象,我们要消灭它们。参加制作捕蝇器,是给神的供奉……”
“保持卫生不仅是罗马人的传统,也是铲除瘟疫等邪恶的战争,必将得到神的欢喜……”
原本此类行动宣传的都是募款,很不招君士坦丁堡的人民待见。然而这次的诵经士们出行,人民纷纷举起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合拢,在胸前自上而下、从右向左划十字。还有人自发的给诵经士们递上礼物。正如宋国的使者所讲,在清除苍蝇与污秽的同时,瘟疫也开始快速消散。推动实施这次行动的东正教得到了君士坦丁堡市民的一致赞赏,认为一直专心敛财的教会终于开始干正事。
到了贵族亲戚家,大牧首开始做安魂弥撒。这是干过成百上千次的仪式,甚至完全在想别的事情,大牧首都能庄严的完成仪式。就在安慰家属的时候,死者的亲属拉住大牧首的手,眼泪滚滚而下。
见过太多次这种场面,大牧首露出得体的神色,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亲戚抹掉眼泪说道:“谢谢。父亲去世之前说,他再也不用被苍蝇骚扰。终于可以安静的进天堂。”
大牧首的神色动摇了些许。大家都是上等人,被上等人这么有诚意的感谢,大牧首感觉内心有些过意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大牧首觉得参加这次安魂弥撒的人比以前同样仪式的虔诚许多。
弥撒结束之后,一只可爱的小猫突然闯进了灵堂。在十字军入侵的期间,蛮子们认为饲养这些傲慢的小东西是倾向邪术。东罗马帝国也曾经深受影响,现在东正教也鼓起勇气给猫咪正名。大牧首弯下腰,轻轻摸了摸这未来的凶猛猎手。也许感觉到大牧首没有恶意,小猫闭上眼,抬起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大牧首的手指。即便是在安魂弥撒上,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人也露出些笑容。
结束了安魂弥撒,大牧首带着一种安宁的心情乘坐马车离开。那天晚上,他谁的很沉稳。
又过了三天,大宋使者又来拜访。还是上次的三方,连人员都没换。大宋使者爽快的说道:“我们将前往塞浦路斯。”
听了这话,大牧首只觉得心里面有些紧张。一千年前,整个地中海是罗马的内湖,因为统治效率太低,最后罗马一分为二。东罗马占据东部。千年后的现在,东罗马失去了绝大多数土地,版图只剩下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对称两块。看上去像是一支柔弱的蝴蝶。塞浦路斯就是蝴蝶右边翅膀下有些距离的一个岛屿。这个岛屿距离现在蒙古帝国的海岸只有几十里地。
“能不能仔细讲述一下东正教在岛上还有多少影响力。”大宋使者开始谈起更明确的问题。
“已经没什么影响力。现在岛上基本都是罗马教廷的人。”大牧首也不说些瞎话。
“你让他们改宗很容易么?”大宋使者在东罗马这么多年,很仔细的收集了各种信息。
大牧首心中也不太清楚怎么回答。这些年来,都是东正教的教区一个个改宗,基本没有东正教让别的地方改宗的事情。在这尴尬的时候,宦官开口了,“刀剑让信东正教的改宗,刀剑也能让那些人改宗成为东正教。”
“哼哼!”大宋使者笑了笑,这话听着倒是非常有对称感。
大牧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并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东正教竟然也要用武力传教。那都是东正教觉得很邪恶残酷的事情。
“你们能派出多少教士?”大宋使者继续提问。如果能够得到军队的帮助,哪怕是东罗马的军队也可以。现在使团里面有些是红巾军出身,大家觉得冷兵器军队在地中海地区非常有用。
“五十……一百人吧。”大牧首答道。
“你们呢?”大宋使者询问宦官。
“我们没办法出兵。不过你们可以招募雇佣军。”宦官也回答的非常干脆。
大宋326年7月29日。一支由四千人组成的部队在君士坦丁堡登船。君士坦丁堡主教亲自给部队祈福。五名司祭,十名辅祭,四十名副助祭以及诵经士与这些人共同登船。
前来送行的多数都是雇佣兵家属,看到这一幕的他们都非常感动。船队装载着这些接受了祝福的人们驶出港口,向着南边出发。
8月4日。联合军队在塞浦路斯登陆。此时统治塞浦路斯岛的乃是鲁西格南王朝。1191年英国国王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侵途中占领塞浦路斯岛,掠夺搜刮后将塞浦路斯经耶路撒冷的圣殿骑士团转卖耶路撒冷前国王、法兰克人盖伊·德·鲁西格南。盖伊遂统治塞岛,还起了一个超级霸气的名字——拉丁帝国。大有自己当皇帝的意思。这个所谓的拉丁帝国就是鲁西格南王朝。
在东岸的法马古斯塔湾登陆之后,联合部队立刻向着岛上的核心地区法马古斯塔城出发。这岛上也就是几万人口,还分散在岛上各地。法马古斯塔城的居民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联军就杀到城下。
守军立刻关闭城门,准备固守。宋军也不废话,立刻让被俘的人们砍树,组建攻城设备。蒙古人的回回炮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是有着方便建造,能够投掷巨大石块的优点。大宋的两斤炮,五斤炮,能在野战中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在攻城战中并不能与发射一二百斤大石头的回回炮相比。
在联军对城堡发动进攻之前,海上有船只看完了联军的船队之后开始向北行驶。当天,发现有船队进攻塞浦路斯的消息就沿着蒙古帝国大汗直属领地的官道直奔大汗金帐所在的巴格达而去。
夏日的巴格达气温很高,然而巴格达这里气候干燥,忽必烈大汗在阴凉的宫殿中,感受着扇子带来的凉风,还觉得很惬意。最近忽必烈已经越来越习惯这个温暖的地方,与零下二三十度的蒙古高原冬天相比,巴格达的冬天简直是温暖如春。至于夏季,也不会让蒙古大汗感觉有什么不能接受。
不过此时的忽必烈大汗眉头微皱,摊在他面前的奏章是关于郝仁的内容。这个曾经被认为是蒙古汉人的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此时正领了几十万汉人在耕地。更离谱的是,他曾经的领地在窝阔台与察合台汗国北部,现在郝仁跑去了金帐汗国的东北部耕地。让术赤家的后人感受大了强大的压力。
现在的奏折就是向忽必烈哭诉郝仁万户到底有多可怕。术赤家族建立的汗国,到现在也就是十万蒙古人。还分散在各地。几十万汉人集结在一片地区,其中还有好几万是跟着郝仁曾经征服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汉人府兵。战斗力之强,让术赤的后人们感觉非常不安。
放下了奏章,忽必烈并没有立刻下决定。郝仁虽然在肆意妄为,却不等于忽必烈就要站在郝仁对立面上。蒙古大汗有些怀疑在这背后是不是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在搞什么鬼。可不能便宜了敌人。
第119章 防疫合作(五)
忽必烈大汗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每次看一阵奏折,他都感觉很累。这种疲惫与骑马远征的疲惫不同,身体上劳累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就能消除,看奏折的疲劳往往让忽必烈根本睡不着。
闭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忽必烈忍不住考虑是不是采取以往蒙古大汗的手段。包括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大汗时代,各种奏事都是使者用唱曲的方式向大汗奏报。如此活泼的形式能让枯燥的政务变得有趣一些。
感觉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忽必烈大汗睁开了眼睛。奏折的模式虽然繁杂,还是比那种唱诵要方便的多。然后大汗就看到在奏折旁边放了一副眼镜。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卫长王东陆,忽必烈大汗先是斥责了两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戴上眼镜。
任何能够让他感受到大宋强大先进的东西都能引发这位大汗的不快,特别是身在距离大宋万里之外的现在。然而眼镜的确能够帮助到忽必烈大汗,眼前的文字变得清晰起来之后,大汗阅读速度加快了。
钦察汗国的术赤子孙哭诉奏折下是郝仁的奏折。看到忽必烈拿起奏折,王东陆心里面松了口气。郝仁与王东陆都是郝经的弟子,光是这份交情,王东陆就要照顾师弟郝仁一下。
忽必烈打开折子,看到清秀的汉字,随即想起自己曾经最信赖的汉臣郝经也是这么一笔好字。郝经几年前去世,他曾经向忽必烈打开过汉学的大门。想到物是人非,忽必烈忍不住眼圈都红了一下。
感伤片刻,忽必烈再次看起了奏折。看完后忍不住冷笑道:“这小子又在耍奸猾!”王东陆听在耳朵里面,心里面也只能为师弟祈福。也不知道郝仁是怎么讲的,竟然让忽必烈忍不住骂出声。
随着脚步声,侍卫进来禀报,“大汗,兵部尚书贴尔贴求见。”
放下奏折,忽必烈命道:“让他进来。”
贴尔贴进来先给忽必烈行礼,接着禀报,“大汗,一支宋军登上塞浦路斯岛,看来要攻打塞浦路斯。”
忽必烈并不喜欢新领地上的陌生名词,看了塞浦路斯在地图上的位置,他才明白兵部尚书为何专门跑一趟。忽必烈看着兵部尚书贴尔贴,不快的问道:“兵部准备怎么做?”
“兵部想出动二十艘船,五千兵马。”贴尔贴紧张的答道。
“五千人够么?”忽必烈冷冷的问。
贴尔贴低下头,蒙古水军几十年来都没办法在大宋水军面前讨到丝毫便宜,赵嘉仁麾下的水军总能把蒙古水军吊起来打。
“兵部就没想出获胜的手段?”忽必烈大汗声音更冷。
“兵部里面其实有人不想战,臣以为不能任由宋人这么猖狂。我们还是要出兵和他们打。”贴尔贴尚书很艰难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忽必烈大汗眼中的恼怒消退了一些。兵部尚书是一年前恢复的官职,与兵部尚书同时恢复的还有大元曾经的文官体系。这个新的体系与大都时代最大不同就在于没剩下几个汉人官员。看着自己的兵部尚书这难以决断的表情,忽必烈心中回想起郝经对汉制的讲述。
郝经认为,前线将军们建功立业靠的是奋力杀敌,尚书级别的官员建立功业靠的是他们制定的计划和政策。如果兵部尚书都出现在第一线,说明这个制度已经完蛋。兵部尚书的任务是制定作战的方略,前线将校负责执行这个方略。
忽必烈最初的时候对此并不认同,这么多年来蒙古打仗都是先决定是不是要作战,在战斗当中寻求胜利的机会。直到赵嘉仁统领的宋军崛起。此时看着兵部尚书那患得患失的模样,忽必烈很想问他,可否有战胜宋军的把握?不过忽必烈不想因为刁难这个蠢货,让自己的军队蒙受损失。在实力决定一切的蒙古,军队的损失就意味着忽必烈大汗实力的损失。
“你们,再商议一下。”忽必烈命道。此时他更忍不住怀念郝经,郝经在具体执行上的能力相对有限,在对制度的理解让忽必烈非常满意。汉制就在于让体系帮助忽必烈大汗完成军政的处置。如果并不不能拿出让大汗满意的决定,他们就继续干下去,直到能够满足忽必烈大汗的期待,或者干到被撤换为止。
兵部尚书下去之后,忽必烈大汗感觉更加疲惫。然后礼部尚书前来禀报,“大汗,教皇国的使者前来。”
“让侍者进来。”忽必烈大汗边说边摘下眼镜。对于一位七十一岁的老人,即便是蒙古的政务也是很沉重的压力。见见使者也算是一种调剂。
来的乃是一位罗马教廷的主教,谦卑的给大汗跪倒行礼之后,主教讲述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希望忽必烈大汗能够接受罗马教廷的洗礼。
“大汗,欧洲所有君主都接受了洗礼,接受洗礼的国家都是基督教兄弟国家。”主教说起这话的时候态度谦卑,又充满了激情。如果能让强大的蒙古大汗成为基督徒,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忽必烈心情很轻松,他问道:“却不知道信了这教有什么好处?你们的神有什么灵异之处。”
“信上帝,得永生!死后会在上帝的天堂里面得到永远的幸福。”
“活着的时候呢?”
“这……人有原罪,活着的时候就是通过坚定信仰,得到救赎。”
“就是说,只有死后才能得到好处。活着的时候只有奉献?”
“基督教徒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亲人。信教之后,大家就可以从这个家庭里面得到支持。”
“我们蒙古与宋国乃是敌国,如果我信教,基督教各国会联合起来进攻宋国么?”
主教沉默下来。他们也知道宋国,那是一个在遥远东方的强大国家。根据大宋驻东罗马的使馆想欧洲讲述的消息,大宋能够击败蒙古,将蒙古撵出大宋的领土。不管教皇多牛,都不可能对如此强大的国家发动战争。
想来想去,主教答道:“大汗,您难道就没有感到过迷惑么?这个世界是从哪里来,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不迷惑。我们蒙古人都是长生天的子民,被长生天创造,又归于长生天的怀抱。”忽必烈回答的非常淡然,这也是一个蒙古人的信仰。
“那你怎么知道长生天不是上帝?”
“因为我们信奉长生天的时候,征服了几乎整个世界。这就是长生天的恩赐。”
“在您遇到挫折的时候,也是长生天的决定么?”
“当然。”忽必烈回答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不友好起来。
“那么我能确定,您是一个虔诚的人。您知道自己的神乃是主宰。但是您难倒没想过,长生天也许只是上帝的另一个身份。在每一个地方,对神的称呼都完全不同,但是神只有一个,祂创造了世间的一切。只是因为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才会认为神是不同的。”主教声音虔诚,
忽必烈对这种瞎咧咧根本没兴趣。他抬起手阻止主教继续说下去,“我们蒙古消灭了几十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他们信奉的神。他们在被我们灭亡之前,也都用他们的神的名义诅咒我们必将灭亡。呵呵,倒是宋国并不信神。”
看到主教已经忍不住要为神辩解两句,忽必烈大汗摆摆手,“我不是要和你讨论哪个神更有用的问题。你回去告诉教皇,不信神的宋人已经派兵入侵塞浦路斯,你们如果想让蒙古信奉你们的神,就先证明你们能够解决塞浦路斯岛上的宋人。如果可以,咱们就能继续谈。如果不行,就没什么好讲。”
主教离开巴格达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骑着骆驼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主教有些不甘的扭头回来。他此次使命已经失败,并没有能够让蒙古人接受洗礼。看得出,强大的蒙古帝国并不希望向弱小者低头。
巴格达是一座美丽的城市,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在明亮的夏日阳光下,这座城市在视线中格外宏伟。转回头,主教心中决定要让蒙古帝国的皇帝知道,教皇并非没有力量。也许基督教世界没有能力对遥远的宋国发动进攻,但是一个地中海里的塞浦路斯岛,欧洲一定有能力解决它。
在天亮的时候,忽必烈大汗又起身准备看奏折。他的手在厚厚的奏折上停住了,积累起来的痛苦感让忽必烈大汗觉得自己受够了。他很希望将一切掌握在手里,但是掌握这一切要付出太多的力气。
终于抽回手,忽必烈对王东陆命道:“你去把太子叫来。”
王东陆连忙受命而去。没多久,太子真金跟着王东陆回到了忽必烈面前。等真金行礼完毕,忽必烈指着那些奏折对真金说道:“从今天起,由你来处理这些。每天下午,你要把处理的事情告诉我知道。听到了么?”
狂喜不受控制的在脸上浮出,真金也顾不上那么多遮掩,他大声答道:“遵命!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0章 防疫合作(六)
两百多斤的石块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条弧线,落在法马古斯塔城外堡垒的墙壁上。看着这一幕的人们,不管是宋人或者是东罗马雇佣军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巨石激烈的碰撞着墙壁,发出轰然巨响。堡垒的石墙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洞,巨石滚进洞中不见踪影。
攻城的联合部队立刻就欢呼起来。而负责回回炮的大宋人员立刻喝道:“别停,赶紧装弹!”
没多久,又是一发巨石飞出,这次飞的比较高,直接砸在堡垒顶上。随着轰然巨响,堡垒顶端被砸穿,就见堡垒各个射击口都在往外喷吐这烟尘。这发看似失误的投弹,貌似杀伤力更大。
在第三发石弹投掷之前,对面的阵地上有人高高举着白旗出来。应该是出来表示降服。
雇佣兵们急不可耐的拿着武器欢呼起来。根据他们与宋军的协议,这些人将获得大量的战利品。东罗马多少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敌人的城市降服,雇佣兵们终于可以好好的开开荤。
大宋的临时军队并没想到,只是在欧洲小国的城池边架设起几门回回炮,就可以轻松的征服这个国家。大家都听说过襄阳战役,那是赵官家曾经带兵突破蒙古重围援助宋军的战役。蒙古军为了攻打襄阳,建设了上百架回回炮。而襄阳城内的守军依旧与蒙古军对抗了好几年。
按照原定计划,宋军要在战斗胜利之后将最新的消息告知君士坦丁堡的大宋使馆,大家决定下一步的方案。已经紧张警戒的船队中有一艘船开出法马古斯塔湾,向着君士坦丁堡而去。
使者赶到使馆,却得知大使正在垃圾处理厂。使者满心兴奋,自己也骑了匹毛驴,直奔处理厂而去。两个处理厂都在郊外,都是占地十几万平方米的大块土地。到了地方,就见黑奴在大宋人员的指挥下,将一些地面上的白色物质收集起来。这些混合了泥土的东西送去专门的处理间。
大使正在处理间看人处理这些白色东西。使者冲进来告诉大使,“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把大使还给吓了一跳。
几句交流之后,大使得知宋军攻克塞浦路斯岛上的城市,也是不胜之喜。只是大使毕竟涵养比较高,很快就把心思暂时收回到眼前的工作上。看着那些也已经跟着欢呼的大宋人员,大使语气激昂的说道:“诸位,想守住要塞,就得靠火炮。我们没办法从大宋运来火药,现在都得靠我们自己啦!好好干,把咱们的火药凑足!”
只要道理合情合理,大家就能接受。处理间的工人们纷纷表示绝不会让大家失望,就带着兴奋的表情继续干了下去。
在没有合成氨技术之前,中国人最早提炼硝石。所以在早期,硝石也被称为‘中国雪’,因为这玩意的成品是雪白的粉末,看着很美。提炼硝石的原理是腐烂有机物受硝化细菌分解作用而产生的硝酸根与土壤中的钠质化合而成。
古代就是把大量尿液浇在地里,这种土地因为高浓度的离子而无法长出庄稼。连普通细菌也难以存活。只有硝化细菌才能在这样‘肥美’的土地上生存,分解出来的硝石在土地表面上形成一层白色的物质。把这些物质挂下来,与草木灰一起溶解,过滤之后就可以煮硝。
原来的时候大宋使团也就是想想,根本没有条件完成。现在有了整个君士坦丁堡的供应,制硝的工作也终于可以进行。而且大宋使团并不知道夏天的君士坦丁堡气候还挺类似扶桑洲的‘智利’。
大宋船队往来扶桑洲,除了从那边往回弄些作物和金银之外,大头之一就是硝石矿。智利的所谓硝石矿,就是一些干旱地区的湖泊。那些湖泊不断得到植物的补充,又能在半干涸时期有充分的热量供应,分解出来的硝石沉积下来。大宋只要去挖掘,运回国内就是巨大收益。而君士坦丁堡的地界上气候类似,有了原材料,大宋这边搞的非常不错。
硫磺的话有从大宋那边运来的硫磺矿,木炭也不缺乏。颗粒火药技术在使团里面也有人会,攻克了塞浦路斯岛后的第十五天,五万多斤黑火药就装船运往塞浦路斯。在地中海的大宋使团加上相关人员有千余人,这次直接送来了八百多人。有了自己的据点之后,大家还是希望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等这些人押运着物资和火炮到了被攻克的法马古斯塔城,大宋这边的人们都有些呆了。就见城外的人们正在挖坑掩埋尸体,那些东正教的教士们凶神恶煞的指挥着雇佣兵,向着一些石头屋子里面拉人。也有些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家伙从屋子里被拖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新来的连忙问。
“东正教的家伙要让这边的人改宗。这不,除了先把当地的头面人物都给弄死之外,又开始整死这边的教士。”
“这……”新来的对此完全没办法回答。至少以大宋的道德来看,不过是个信教问题,有必要弄到这么凶狠么?但是大家好歹受过教育,也知道西边的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的血腥杀戮与抢掠。如果这不是为了改宗,而是为了报复,倒也能够理解。
大宋使团与船队转移到塞浦路斯岛的消息也被当地所知,大牧首派人来询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面对这样亲切的问候,大宋大使果断表示,想把那些在大宋船只上效力的当地人连带家属一起送到岛上去。
如果想坚守岛屿,岛上原本的人不可靠,岛上那些雇佣兵也不可靠。可靠的只有与大宋有利益关系的人。到现在为止,大概也只剩下一些在大宋船队上工作的水手。
“如果贵国能够告知我们有关防疫的手段,我们教会也可以帮忙。”前来的主教笑的很文雅。
该来的还会来。至少东罗马是文明人,他们祖上重视个人卫生。大宋大使既然不想告知他们接种疫苗的技术,那就得讲述些真正有用的手段。大使示意医生,医生对主教说道:“所有从外地抵达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必须三天待在防疫所里面观察。如果他们病倒了,呈现瘟疫的迹象,那就要马上封锁。传染一定是有源头,管住源头,就能避免灾祸。”
第121章 防疫合作(七)
“父皇,巴格达的水渠已经修整完毕。九个贝都因部落已经答应每年进贡七百匹阿拉伯马。从巴格达到耶路撒冷的道路也已经修整完毕……”站在父皇面前,太子真金将最新的政务一件件报告给忽必烈。
看着儿子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面颊,忽必烈心中突然一阵失望。他的儿子今年43岁了,比起忽必烈最大的敌人赵嘉仁只小3岁。忽必烈相信,赵嘉仁绝不会管理这么多繁杂的事情。当年郝经就专门讲过为君之道,君主千万不能事必躬亲,他的责任就是管好下面那些丞相与执政。
想到这里,忽必烈说道:“真金,以后你每天下午都要跟着老师读书。国政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就不用告诉我了。我现在只管兵部以及打仗的事情。”
“父皇。今日我们派去宋国的使者带了宋国人一起回来。说是愿意帮助我们防疫之事。”真金连忙把他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告诉给忽必烈。
“这等外来的使者,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不愿意见的,你就自己处置。”忽必烈不自觉的就把军队和外交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
“父皇可要见他们?”真金连忙问。
“带他们过来。”忽必烈下令。
大宋使者见到忽必烈,行礼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大汗,我们也有事情想请你们相助,所以愿意和蒙古合作防疫之事。”
“何事?”
“我国在东罗马与地中海有使团,人数上千。想撤回宋国,却不知道大汗可否行个方便。”
“为何要走?”
“他们是在大汗抵达巴格达之前就到的东罗马,既然我们两国还在打仗,蒙古迟早都会西征。到时候他们只怕就会丧命,所以我国要将他们全部撤走。”
“所以才肯在防疫上相助我国?”
“是。若不能救回几万几十万蒙古人的性命,怎么能让蒙古放过我们的上千人。”
忽必烈看着对面年轻的宋国使者,心里面的不痛快直冲云霄。这个年轻人自信的让忽必烈生出现在动手杀人的冲动,生出杀心的同时,忽必烈大汗却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他发现自己即便到了71岁,心中的那股子冲动的劲头并没有丝毫消退。在蒙古,能做主的只有忽必烈。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威胁,忽必烈都是有权力决定别人生死的那个人。
“这件事先这样。如果你们的手段管用,我就答应放你们的人过去。”忽必烈耐着性子说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妥协。
大宋使者也没有过多要求。既然想合作,就得让对方满意。据说蒙古大汗也是要脸的人,他们出尔反尔的可能并不高。
“回禀大汗,我听闻蒙古在攻城之时,经常会将因为瘟疫而死的人投掷进攻打的城池之内。其实这已经是懂得了瘟疫传播的基本原理。瘟疫传播都有自己的源头,传播手段。认出瘟疫,切断源头,中断传播手段。便可阻止瘟疫……”大宋使者讲述起了这些。
忽必烈听了一阵,觉得大多数东西都能明白。他淡然问道:“你方才说要洗澡,但是萨满讲述过,不能弄脏河水。这些脏水岂不是会让人生病?”
使者听了之后心中先是讶异,这和大宋在爱国卫生月里面讲述的水源地清洁概念一样。使者微笑着说道:“大汗。如果有人在一条河的下游洗澡,即便是弄脏了水,会不会影响上游喝水的人?”
忽必烈思忖片刻,心中对宋国使者的回答很是赞赏。他不想公开赞赏,便追问了一句,“既然已经将河水弄脏,那又能如何?”
“若是在野地里,弄脏水源当然不行。想消除瘟疫,就得喝烧开的水。若是在城市,就有别的办法。在干净的取水地,引水到专用水库。从这个水库将水输送到城市里。这个取水地能够保持干净,大家喝的水就没问题。另外蒙古人爱用银碗喝奶,银能消除瘟疫。在宫廷的储水池子里放些白银,也能有效消除瘟疫……”使者很快就把赵官家要求的花钱搞卫生的方法讲给忽必烈。
不过这些内容光是提纲携领的讲,内容倒也不多。使者很快讲完,暂时安静下来。嘴上不说话,使者心里面则有种敞亮的感觉。来蒙古之前的培训中,培训老师讲,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哪怕宗教的教典里面各种瞎扯,宗教传播本身是个实际存在的行动。所以宗教必须一部分真的有用,然后用那种唯心的理念去解释有用的内容。让人们去相信宗教。
使者看得出忽必烈不懂科学也不懂防疫学原理。在许多实际存在的执行手段上,这位蒙古大汗却有着并不错的看法。在亲自接触之前,使者并不知道蒙古萨满教有‘夏天不许在河里洗澡洗衣服,但是冬天可以’的规定。从防止细菌繁衍的角度来看,这要求其实也没错。
忽必烈大汗听了使者的讲述,心中感到非常为难。以他的人生经验,觉得对面的年轻人所讲的应该是发自真心,听起来也非常不错。但是对面的毕竟是一个宋人,他所说的一切都要大规模进行建设。
“你先下去休息吧。”忽必烈命道。等使者一走,忽必烈又命道:“把郭守敬叫来。”
郭守敬早就听说蒙古要与大宋进行防疫上的合作,这位蒙古水利专家的非常赞同。听闻大汗接见了大宋使者,又听闻大汗叫自己,郭守敬高高兴兴的跟着使者出发。进了皇宫大门没多久,郭守敬与使者连忙让在道边。太子真金在侍从陪同下正走向大门方向。
看得出太子走的很急,见到郭守敬只是点头示意,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外。郭守敬也挺急,要是真的能彻底解决瘟疫问题,对于这位水利专家是大事。
皇宫内不得骑马,真金太子出了宫门,门外已经有人备好马匹。他上马之后跟着侍从从皇宫内出发,一直跑到王城外的一家酒楼。新的巴格达城最核心的自然是守卫森严的皇城,皇宫之外则是王城。一般人别想进入王城,在这里居住生活的都是王公贵族以及官员。在王城外则是城墙守卫着的巴格达城,这里有着各种官方的设施。普通的百姓都住在巴格达城外,能在巴格达城内开设酒楼也并不容易。
进了酒楼,已经有人引着太子上了二楼雅间,已经有人在里面等候。见到真金太子进来,那人立刻跪倒行礼,“恭喜太子监国。”
真金太子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渴望能够掌握权力,如今得偿所愿,当然是欢喜。不过对面这位苏和巴特尔乃是窝阔台汗国的人,作为真金太子曾经领兵作战过的对象,现在的忽里台大会常驻王爷的窝阔台家,是必须注意的对象。
“太子,大家这么久以来支持王爷,现在都很担心郝仁这厮到底给大汗说了什么。”苏和巴特尔有些焦急的问道。
“他不过是说了些小事。”真金太子忍不住卖起了关子。在真金看来,郝仁所说的内容其实也镇谈不上多大的事情。现在巴格达挤满了各种王公贵人,要么是四大汗国的后裔,要么是忽必烈的直属部族头领。郝仁觉得自己到了这种地方根本排不上号,他请求带着部众到遥远西方的基辅罗斯。在那边才能有真正的地盘。
听太子这么讲,苏和巴特尔连忙说道:“太子,现在郝仁手中握着数万兵马,驻扎在我们三国之间。太子,我等是真的害怕!”
“你们何必与郝仁一般见识?”太子真金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其实真金也考虑过为何郝仁这么直白的说法并没有惹忽必烈生气。至少真金觉得忽必烈没有大发雷霆。
追随真金的那些汉臣私下给真金分析,要是别人敢这么讲,或者郝仁稍微敢讲一句他为大汗杀过贼,他为蒙古杀扛过枪的话。忽必烈大概第一念头就是郝仁要造反。现在看了郝仁这番甚至有点撒娇卖萌的奏折,忽必烈反倒想起郝仁立下的功劳。当年若是没有郝仁扫荡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单靠伯颜的建议,忽必烈只怕也不会答应前来巴格达。
现在郝仁部众的位置在真金看来其实挺好,蒙古四大汗国,窝阔台家与察合台家曾经举起过叛旗。术赤家的后代曾经对忽必烈不理不睬。感受着郝仁的威力,这帮人都应该会老实下来。
苏和巴特尔眼珠一转,有些焦虑的开口,“太子,我等在忽里台大会里面被认定为王公的,都注定是以后历代大汗的臣下。我们忠于大汗,大汗保证我们子孙的地位永不变更。如果忽必烈大汗归天,我们自然要用户太子成为大汗。郝仁也许是大汗的臣下,可郝仁是太子的臣下么?”
原本真金还有些上位者显示自己从容淡定的笑意,听了这话,笑意从他脸上消失。忽必烈建立了忽里台大会,这个大会定下制度,不管那些汗国如何桀骜不驯,他们都注定是蒙古大汗的臣下。也就是真金太子的臣下。与这些有自己地盘的人相比,郝仁就没什么地盘。他作为忽必烈手中的利刃,天知道忽必烈去世之后他会如何选择。至少真金觉得郝仁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收服的对象。
想到这些,真金忍不住开口了,“这也未必,郝仁可不想留在那边。你们想太多。”
蒙古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剿灭郝仁的三万骑兵对忽必烈有什么好处?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现在俯首帖耳,是因为他们知道忽必烈一声令下,郝仁就能再次收拾他们。郝仁完蛋,忽必烈衰弱,高兴的绝对是忽必烈的敌人。对于这点,真金还是知道的。
“却不知大汗要把郝仁封赏到哪里?”苏和巴特尔赶紧追问。对于三大汗国而言,他们是真的害怕郝仁。如果忽必烈认同了郝仁的封地,郝仁这家伙就会成为三大汗国的梦魇。
苏和巴特尔的恐惧就是三大汗国的恐惧,太子真金看的非常开心。他笑道:“你们何必那么担心。”
这几年巴格达的局面的确如郝仁所讲,新月带沃土上都是蒙古人,郝仁来了也不会有啥好处。真金觉得自己能理解郝仁的请求。基辅罗斯在钦察汗国的最西边,是拔都西征时候夺取的地盘。拔都西征结束之后,天知道那边是个什么局面。
看到太子这般表情,苏和巴特尔也知道这位太子爷正在享受权力者高高在上的快乐,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这是我们送给太子的礼物。”
真金接过来,开打一看,就见里面是好几颗浑圆的珍珠。拿出来放在桌上,珍珠自己就开始轻轻滚动。每一颗珠子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辉,连人的倒影都能看的清楚。便是太子真金都知道这是很珍贵的礼物。
“太子。我等以后都是太子的臣下。这些礼物还望太子喜欢。”苏和巴特尔察言观色的说道。
真金知道能下这样的血本不容易,可见窝阔台汗国是真的很害怕郝仁。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却不知道基辅罗斯是个什么局面。”
“基辅罗斯?”苏和巴特尔还真的不知道这地方在哪里。
说出这个名词之后,真金也有些后悔一时冲动。不过身为上位者,施与恩典的感觉真好。所以真金又说了一遍,“却不知道基辅罗斯这地方如何。”
作为郝仁的同辈堂兄弟,真金觉得郝仁带着几十万汉人跑去遥远的基辅罗斯,他就完全脱离了蒙古帝国大汗的掌握之中。在许多蒙古人眼中,郝仁像汉人的地方远胜过像蒙古人。在真金眼中郝仁像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郝仁有足够的能力。苏和巴特尔方才说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郝仁依旧只是忽必烈的臣下。太子真金并不是郝仁的主人。
第122章 权柄所在(一)
大宋326年8月底,身为教皇使者的主教回到了罗马。76岁的教皇洪诺留四世听着主教的汇报,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意思是要教皇出兵与占据塞浦路斯岛的宋国军队作战,作为蒙古上层信奉长生天的前奏。
教皇洪诺留四世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对此表达意见,他能够当上教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当选的时候已经75岁,那些枢机主教都相信他不久就会蒙主召唤。向蒙古派遣使者的原因只是教皇洪诺留四世觉得这是教廷几十年来的努力方向。
看着年老教皇那种迟钝的表现,主教也没精神说太多。对于教廷之外的人来说,教皇是上帝在地上的代言人。对于教廷内部的人来讲,教皇则是诸多枢机主教们斗争的结果。在枢机主教们激烈斗争的时候,一个弱势教皇就能充分满足大家的需求。
弱势的教皇自然有弱势教皇的表现,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结束,这次御前会议就无疾而终。主教离开教皇面前,出门就见到了一个穿红法医的男子。主教连忙行礼,“吉罗莫拉主教,您好!”
同等主教之间并不用行礼,主教面对红衣枢机主教就得行礼。吉罗莫拉红衣主教只是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然后施施然而去。没多久,主教就出现在吉罗莫拉枢机主教的私人房间里面。
普遍认为,今年59岁的吉罗莫拉红衣主教会成为下一届教皇的有力竞争者,能和他竞争的人不多。主教可以不在乎教皇的看法,但是不敢对于吉罗莫拉红衣主教有丝毫的失礼。
“我听闻君士坦丁堡的叛教者有些变化。”吉罗莫拉红衣主教问。
“是的。那里到处都有标语,要重新做罗马人。”主教立刻讲述起他的所见所闻。
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教士们在学习大宋方面很努力,大宋搞了爱国卫生月,在卫生防疫方面有了成果之后,东正教就联合宦官搞了个‘重做罗马人’的活动。罗马教廷为了争夺十字教的主导权,素来用反对罗马作为自己的噱头。‘重做罗马人’这个行动无疑是针锋相对。
吉罗莫拉红衣主教听的认真,脸色越来越不屑。主教说完之后,他有些不屑说道:“等十字军再次东进,那些异端立刻灰飞烟灭。”
主教知道,吉罗莫拉红衣主教崇拜发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乌尔班二世。当时的教会正在与西欧强势君主斗争,十字军东征让整个西欧都暂时归于教廷的旗帜之下,大大提高了教廷的地位。
将近两百年过去,十字军早就已经与当年大大不同。现在教廷内部很多人都在怀念当年的风光,主教却不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问完了君士坦丁堡的变化,吉罗莫拉红衣主教就打发走主教,自己前往经常去的教堂祈祷。走到门口,就有红衣主教的亲信修士匆匆跑来,递上了一封信。红衣主教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中国纸,上面用漂亮的拉丁语写到,在基辅罗斯出现了数量庞大的蒙古军队。克拉科夫的小波兰的领主遭到他们的袭击,根本无法抵抗。
吉罗莫拉红衣主教先是眉头紧皱,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丝狡黠的表情。如果欧洲各王国都不肯再次出兵地中海东岸,桀骜不驯的神圣罗马帝国总是要面对近在咫尺的小波兰有所表示才对。
“给神罗皇帝与小波兰的领主写信,请神圣罗马帝国出兵相助。”吉罗莫拉红衣主教爽快的说道。
10月份的巴格达终于凉爽下来。
忽必烈大汗在侍卫服侍下走进自己爱马的马圈,美丽的阿拉伯马看到忽必烈进来,立刻温顺的凑上来,用脖子轻轻蹭着忽必烈大汗的手臂。
大汗很喜欢自己的这匹马,他用手抚摸着阿拉伯马如同绸缎般光滑的毛皮,同时注意到以往马圈里四处乱飞的苍蝇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侍卫给高大的阿拉伯配上全套鞍配,忽必烈大汗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下驰出王都。秋天的两河平原金黄一片,麦子都熟了,农人挥镰收割。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不多远就能看到在水坝旁边有人在劳动。
得知大汗前来,负责工程的郭守敬连忙前来迎接。忽必烈这趟马跑的非常开心,他也不下马,端坐在马鞍上问郭守敬,“工程进度如何?”
“大汗,净水厂进度很好。”郭守敬连忙答道。
以前的时候蒙古直接从流经巴格达的底格里斯河引水。按照大宋使者团的建议,蒙古在底格里斯河上游建设的水坝,找到了清水区引水。按照工程设计,这些水经过大沙水渠,进入正在修建的储水地。经过自然沉淀和沙渠过滤,最终向巴格达提供清洁的水源。
“那些奴隶够么?”忽必烈继续问。
“请大汗放心,进度不会落下。”郭守敬回答的干脆。
忽必烈虽然看不太清楚郭守敬的脸,却能从这位水利专家身上看出那股子劲头。有信心有冲劲的劲头。郭守敬年轻的时候见到向忽必烈面陈六条水利建议,除了每一条都切中肯綮之外,那股子劲头给忽必烈留下强烈的印象。
“那就好好做。”忽必烈笑道。看完了最近的重大工程,忽必烈又纵马驰返王都。一来一回,忽必烈大汗已经通身是汗。舒服的冲了热水澡,大汗坐在阴凉的宫殿里面,开心的歇息着。
没多久就到了太子真金过来禀报政务的时间,忽必烈大汗强打精神让儿子进来。随便听了几条,忽必烈大汗就说道:“若是没有其他重要事情,今天就到这里。”
“父皇。宋国使者数次求见,想问问可否允许他们的人通过我蒙古返回宋国。”真金太子已经开始能够熟练的找出每天重要的事情。
“告诉他们,再等等。”忽必烈淡定的答道。现在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自然没理由那么快采取行动。而且就忽必烈大汗个人而言,刁难大宋的使者能让他感觉到舒心。
真金太子自然要顺应他老爹开心,于是换了个话题,“父皇,钦察汗国说郝仁派人经过他们的领地向西,居心叵测。”
听到这个消息,忽必烈大汗神色变色冷峻,他冷冷的问道:“真金,你怎么看?”
第123章 权柄所在(二)
从肩到背,遭到鞭打的位置火辣辣的刺痛。太子真金脸上发烧,比起刺痛来,他感觉尊严上的损失远胜这点疼痛。
仆役见到太子归来,连忙上来迎接。其中一位在真金太子下马后尝试扶着43岁的太子真金,却不知道触动忽必烈大汗皮鞭抽到的位置。真金大怒,一把推开仆役,又余怒未消的给了仆役一脚。
这通发泄倒让太子的情绪得到了疏散,他也没有追打,只是沉默的走进府邸。往座位上一坐,鞭子的伤处又刺痛起来。太子心中怒气再次升起。
该死的郝仁!真金对自己的堂兄弟充满了恶意。该死的窝阔台家的杂碎!真金对导致自己挨揍的另一个罪魁祸首同样心生恨意。想到父皇,真金却只有委屈,他没想到老爹竟然会鞭打他,不过忽必烈的怒骂却也不是没有理由。
“你乃是窝阔台的主子,窝阔台害怕郝仁,那是他家的事情。你身为主子,为何要为奴才尽忠?!”
回想着父皇的话,真金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以真金的想法,如果能够让郝仁做出些让步,窝阔台家定然会对真金感恩涕零,获得更多窝阔台家的忠诚。别的汗国与王爷看到窝阔台对忽必烈的家族更加忠诚,自然也会感受到真金的浩荡皇恩,明白真金那不可动摇的力量。
忽必烈的看法就与真金完全不同,郝仁以强大的武力为忽必烈征服了窝阔台家,那就没有理由因为窝阔台家的不满而去处置郝仁。如果这么做,谁还肯为忽必烈效忠?
真金只认同一半。坐在座位上稳定住了情绪,真金就召唤来部下,命他们前去郝仁所部当下的聚集地。等部下走后,真金轻揉肩头,心中很是不爽。
如果郝仁只是驻扎在钦察汗国的东北部,真金当然不会因为窝阔台家的不满而对郝仁不利。根据钦察汗国的情报,郝仁已经开始让自己的部众向西边前进。目的地应该是郝仁在奏折里面所说的基辅罗斯。这局面就变成了郝仁自行其是的前往新领地。根据忽里台大会的决定,没有忽里台大会允许,任何人都不许私自改变领地。郝仁所做的无疑就是在挑战忽里台大会的威严。那就等于是在挑战真金的威严。
太子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立刻有使者派向君士坦丁堡出发,准备在君士坦丁堡乘船经过黑海,进入伏尔加河,向后世的古比雪夫地区进发。使者抵达君士坦丁堡,立刻感觉这座城市好像起了不少变化。不仅城市干净整洁,街头有了指挥交通的官兵,城市行人也能靠左靠右行走,给人的感觉井然有序。
现在东罗马与蒙古帝国接壤,大家都知道蒙古骑兵的强大,东罗马马上就给蒙古老爷们准备好船只,悬挂上蒙古的旗号,从君士坦丁堡的港口出发。在港口的另外一艘船上,同为太平洋西岸面孔的人看着蒙古船只出航。等蒙古使者的船只变成海上的一个小点,这些人就下了船。
港口的官员觉得这些陌生面孔的人也许是蒙古人,却又不太像。至少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的眼睛很大,与蒙古人细长的眼睛完全不同。倒是与宋人差不多。不过这帮人穿的衣服很有蒙古味道,让这帮官员摸不清头脑。
这些人以蒙古克里米亚蒙古人的身份进入君士坦丁堡,随即直奔大宋使馆。没多久,大宋使馆就把北方郝仁万户属下前来拜访的消息带给了大使。大使有些讶异,已经好些年没听说过郝仁万户的名字。这个人在礼部的档案库中有比较丰富的记录,他是孛儿只斤家族中唯一一个曾经向赵官家求教学问的蒙古人,也被认为是非常汉化的一个蒙古人。却在几年前没了消息。
见见这么一个家伙对大宋没什么坏处,大使让警卫把那些人带进来,双方从见面开始就用汉语交流。郝仁的使者名叫吴有桂,他简单的向大使讲述了一下郝仁万户希望到基辅罗斯与哈尔科夫为中心的地区开辟领地,然后问道:“我们听闻贵国使者准备返回大宋,却找不到路途?”
“你们怎么知道的?”大使神色平淡的答道。
“我们万户在巴格达好歹有些人脉,宋国弄的那么大动静,我们只是知道的晚些,却不可能不知道。”吴有桂带着笑容给出了答案。
“然后呢?”大使已经很平淡的问。在报告里面,郝仁是个很汉化的家伙,又是郝仁率先提出问题,大概郝仁是想做什么交易。
“如果我们可以安排贵国人员返回宋国,却不知道贵国能否投桃报李?”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派一些少年到宋国学习,不用特别的殊遇,宋国制科那种学校就行。”
“……我们不能答应这等事。”
“不如你们派人与我们一起回去。现在宋国已经攻占灵夏,想来一定设有电报。我们送你们的人到那边,发个电报不就能知道赵官家是不是答应了么?赵官家让你们万里迢迢的前来这里,若非万不得已,怎么会让你们跑回去。如果能有我们家万户相助,诸位就不用担心危急之时无处可去。之前赵官家投注的所有人力物力都不会受到损失,这有何不妥。”
“走陆路到灵夏?”
“大使这里有地球仪,我们家万户也有几个。在地球仪上一比,不就知道这趟路程的远近么?”
大宋大使当然不会立刻去测量。他转而询问这位神出鬼没的郝仁万户最近的情况,吴有桂只是讲郝仁万户最近已经夺取了克里米亚半岛,至于其他的努力方向都含糊其辞。只是告诉大使,“若是宋国能答应万户要求,我等自然如实相告。”
大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忽必烈那边摆明了想吊大宋的胃口,未来一两年中也不知道鼠疫什么时候结束。新开辟一条通道,怎么看都很有吸引力。
召集使馆的人前来商议,又测量了一下从地球仪上的路程。大宋已经收复了灵州,控制住了河西走廊的东端。大家发现走黑海向东的那条道路距离并不算太远。虽然从灵州那边返回故乡还需要走万里,用电报发送消息则快的多。
这样的事情诱惑如此之大,最后有五人愿意前往。用抽签的办法选出三人与吴有桂等人一起去试试道路是否真的能走通。另外又派了三人专程前去拜访郝仁万户。
大宋326年12月24日,赵嘉仁正在准备着新年致辞,情报局拿着一封电报兴冲冲的前来,进来之后就说道:“官家,咱们在东罗马的使团派人到了灵州,从那边发了电报过来。”
“哦?”赵嘉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思忖片刻立刻命道:“把熊裳叫来。”
不太久之后,熊裳看完了从灵州送来的电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回事?会不会是假的?”
赵嘉仁反倒不担心真伪。蒙古大汗忽必烈完全没必要搞这样的把戏,他只是看着根据情报大概确定的郝仁万户所在,若有所思。
熊裳自己拿不定主意,就问赵嘉仁,“官家,这个郝仁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大概是想做平独镇露大波波吧。”赵嘉仁微笑着答道?
“……什么大波波?”熊裳傻乎乎的答道。只听了一遍,他完全记不住‘平独镇露大波波’这几个字,更不知道这段后世的历史。
赵嘉仁不想费心思讲故事,他跳过熊裳的问题,直接打到:“这些都不重要。我没想到那个郝仁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他若是真心,也未必不能合作。”
“那熊裳真的能在西边站住脚?”熊裳表示怀疑。
赵嘉仁用铅笔轻轻敲着地图,从当下情报来看,熊裳占据的地盘乃是21世纪的乌克兰,波兰一带。那边都是平原,还是著名的黑土地。基辅罗斯就是后来的基辅,有着欧洲煤仓钢仓之名。简单总结的话,这地方要平原有平原,要沃土有沃土,要煤有煤,要铁有铁。气候温和,水资源丰富。
立陶宛波兰联合王国从14世纪开始,曾经在这一带建起过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大国,北边压制俄国(露西亚),南边干掉条顿骑士团(独国),成就平独镇露的丰功伟业。
在世博会的时候,波兰馆的cg动画《波兰历史》制作精美,在网上很是流行一段。这也让赵嘉仁对波兰的大概时间轴有印象。现阶段的波兰正处于封建割据的年代,好像还有不少领主引狼入室,将条顿骑士团给带进了波兰西部。
“那个郝仁手下都是汉奸。”熊裳忍不住提醒。
“至少那些人再也不可能回到汉地了。”赵嘉仁笑道。他虽然不会放过汉奸,却也不会在这个时代追杀汉奸追杀到万里之外。
“官家这是要答应郝仁的条件么?”
“我并没有要答应。只是觉得也许可以合作。”
第124章 权柄所在(三)
大宋军民欢欢喜喜过元旦,在遥远的巴格达,蒙古人民则是享受着冬季。此时的气温比21世纪要低,巴格达也经受过零下10度的气温。与蒙古高原上零下三十度的低温相比,这个温度根本不算事。有了这样的低温,蒙古人民甚至觉得很舒爽。
太子真金觉得零下10度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个温度比大都暖和。毕竟是44岁的人,太子倒是挺期待很快就要到来的春天。到了春天,更多针对郝仁的行动就可以展开。
过去的几个月里面,各种不利于郝仁的消息纷纷抵达巴格达。譬如郝仁已经在钦察汗国建起了不少沿途据点,许多郝仁的部署离开钦察汗国东部,沿着据点行动,抵达钦察汗国西部。太子的使者抵达郝仁所在的的驻地,与郝仁谈过。使者回报的消息中,郝仁明确表示,“西边的土地大部分都不归钦察汗国所有,我们前去开拓,也是为了蒙古。”
真金离开太子府,乘坐马车前往皇宫。他已经开始接掌蒙古的政务,只要老爹忽必烈一死,太子把常驻巴格达的忽里台王爷召集起来,就可以接过蒙古大汗的权柄。召集整个蒙古的王公参加忽里台大会,那只具备仪式性,实质性不算大。心里胡思乱想着未来,真金太子总是觉得自家老爹对郝仁未免太好。哪怕是遭到这么多王公贵族的反对,忽必烈始终没有处置郝仁的意思。
等父亲去世之后,如果自己处置了郝仁,会不会得到王公贵族的一致认同?
马车辚辚,进了皇宫。进了养心殿,文书就送上请柬,原来是大宋使馆邀请太子到大宋使馆参加元旦餐会。大宋与蒙古的关系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闹崩,按照道理而言,真金太子不去为上。然而他却忍不住有些动心,因为大宋使团真的能够做出非常好吃的美食。
两河流域农业是灌溉模式,当地主产大麦,大米,自然有面粉制成的大饼。那大饼比较干,也不能说不好吃。在大宋使馆,手抓饼油乎乎的外焦里嫩。不管是牛肉、鸡肉、鱼类,都做得极为美味。元旦又是大宋非常重要的节日,定然有大量美食。
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太子真金还是遗憾的拒绝了邀请。就在他有些闷闷不乐的看着奏折的时候,有亲信进来说道:“太子,有伯颜的消息,他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哦?”太子真金应了一声,声音里面并没有替伯颜高兴的意思。
在大都的时候,忽必烈的宫廷内有阿合马的财政派,把真金为首的儒学派斗的很惨。在蒙古撤离大都的时候,真金派人将阿合马灭门,大大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还大大捞了一笔。
汉臣们是忽必烈倚重的对象,在忽必烈逃跑之际,汉臣也流失许多人。留到现在的汉臣多数都投奔了真金太子,在他监国的时候,这帮汉臣们非常努力辅佐。
剩下的就是将军们。阿术元帅在滑县战役中下落不明,忽必烈手下将军中排位第一的就是外来户伯颜大帅。真金太子并不特别讨厌伯颜,也绝不喜欢他。这个人那种冷淡平静的作风,让伯颜看着是一个选择君主而不是无条件服从君主的能臣。这样的人貌似不会与主君一条心。
自从伯颜不再担任蒙古朝廷的丞相之后,真金就越来越希望伯颜永远留在耶路撒冷。想来想去,真金命道:“给伯颜送份贺礼。”
“这……这不是告诉伯颜,我们在他那边布置的有探子么?”亲信迟疑着问道。
真金美貌微微一抖,他还真没想到这么多。此时真金只能问道:“伯颜没有将此事告知别人么?”
“那就不妨先告诉父皇。毕竟这些人也是父皇安排的。”真金找到了摆脱责任的方法。
奏折内容很枯燥,大多都是关于各地税收,工程进度之类的事情。然后真金看到了有忽必烈直属的部落首领请求众人南下进攻天竺地区的奏折。
真金本想将这个奏折禀报给忽必烈,却又觉得不太甘心。历代大汗都领军征战四方,就连遭到失败的忽必烈也曾经远征大宋,取得临安总投降的战果。如果真金能够领军南下,也应该能够大大增加他的威望。
等到给忽必烈汇报完政务,真金回来就问,“帖古尔来了么?”
“回禀太子,帖古尔前去大宋使馆参加元旦会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真金终于找到了能够名正言顺满足口腹之欲的机会。
到了大宋使馆,就见门口停了些车马。此时侍卫已经先到,大宋的大使迎了出来。简单礼数之后,众人就入座就餐。蒙古是团餐而不是分餐,大宋的饭桌是中间带一个能旋转圆盘的模式。大家不用起身,只要转动圆盘就能依次吃到每一道菜。
光是如此设计,真金就觉得学到一手。大家都是直爽汉子,就是吃字当头。上来的饭菜花样丰富,每一道菜都非常可口。真金太子问诀窍,大宋使者爽快的答道:“我们用了许多油。饭菜自然香。”
对于食用油没啥概念的真金太子理解不能。不过此时已经吃过十道以上的菜,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平息,他就端着酒杯到了帖古尔旁边。众人见到太子过来敬酒,自然起身陪酒。等到喝完三杯,太子顺势坐下,就与吃的满嘴流油的帖古尔聊了起来。
“太子,你是问想攻打天竺的人还有多少?”
“嗯。”
“那可就多了。大家到这里这么久,早就歇的浑身难受。南下攻打天竺,我等除了松散筋骨,还能大大的捞一笔。光我知道的,至少有十三个部落的首领都想去。”
“加起来能出多少人马?”
“最少得有五千人马。巴格达这边的真神教人口甚多,正好可以让他们当签军。”
随着交谈,真金太子对于南下的信心越来越高。蒙古所需要的就是征服,当年没有能够征服大宋,这是真金心中的痛。温暖的南方,丰富的物产。征服天竺之后,也许可以比征服大宋有更多收益。
真金并不知道,此时伯颜大帅已经进了皇宫。正在与忽必烈谈论着南下征伐天竺的事情。伯颜大帅问道:“陛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愿意耕种。”
“不到一成。”忽必烈有点遗憾。
“可否强制蒙古各个部落出人。大人不行的话,小孩也可以。”
“为何?”
“毕竟耕种出产甚多。蒙古到了巴格达这边,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
“好或者不好都不重要。当下蒙古儿郎都想南下。”
伯颜并不觉得有啥好奇怪的。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的时候就被打造成了向外抢掠的体系与风气。那些蒙古歌手们编了好多曲子,都是歌颂成吉思汗以及那些伟大统帅的战役。马头琴响起,歌手们就唱着他们征服了多少城市,杀戮了多少敌人。之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唱诵那些参与战争的年轻人夺取多少财物带回家,要么是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要么是掳掠回来许多女奴,享受着幸福的生活。
但是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伯颜觉得蒙古最好可以进行全面的改变。在两河流域,农耕与战争也许是最适合蒙古的模式。
“先不说这个。你可听说郝仁的消息?”
“没有。”
“郝仁在奏折里面写到,之前窝阔台汗国、察合台都对他各种威胁。那时候新的忽里台大会已经建成,这两国的汗王都是常驻巴格达的王爷,郝仁就只能跑到更西边的伏尔加河那边。现在的局面更糟糕,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则暗助钦察汗国的汗王不断攻击郝仁。郝仁请求忽必烈把他给封到基辅罗斯那边。”
“真的有所谓的攻击?”
“当然没有。这小子现在就喜欢玩小把戏。”忽必烈冷笑道。
“既然如此,索性就让郝仁去西边吧。有他在,那些汗国都不敢轻举妄动。”
“嗯。我原本觉得还行。但是总下不了决定。”忽必烈有些不快的答道。
郝仁的事情让忽必烈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时候,忽必烈觉得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得到满足,自己站上人生巅峰。等心情平复下来,发现其实局面也没什么不同。那些低下头来的人,心中还是不服。为忽必烈立下功劳的家伙,又谋求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不管抓到了多少东西,手中的一切最终都会失去。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伯颜劝道。
“那小子若是迁到西边,就不听调遣怎么办?”
“他若是心怀二意,便是不去西边,就会听调遣么?”
伯颜的问题让忽必烈生出些杀意。不过忽必烈还是明白伯颜的真正想法,以郝仁立下的功劳,他的要求并不过份。忽必烈现在已经被不缺军队,给郝仁以报偿,也是稳定人心的手段。大家效忠忽必烈,必然有所求。
第125章 权柄所在(四)
“这是甘麻剌,答剌麻八剌,铁穆尔。都是真金的儿子……”
伯颜听着忽必烈的介绍,心中却忍不住分神。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少见的反应,尝试拉回思绪,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刚出生的儿子。玛利亚公主拼着命生下了孩子,那孩子有些瘦弱。眼前忽必烈的孙子都很强壮。
收回心思,仔细的看几个年轻人,伯颜发现他们也在看过来。三兄弟中长子甘麻剌最魁梧结实,看着就有领军大将的风范。三子铁穆尔看着聪明伶俐,很讨喜的感觉。老二答剌麻八剌更像是读书比较多,至少是遇到事情之后更喜欢多想想的模样。
“若是让你们领军去攻打一个没去过的地方,你们要怎么做?”忽必烈开口问道。
三兄弟愣了愣,目光很快变得锐利起来。老二老三已经有些跃跃欲试,老大微微低垂下视线,并没有急着说话的模样。
几位皇孙回答完问题,忽必烈将他们打发下去,随即问伯颜,“你觉得何人可做主帅。”
“若是令他们各领一路人马,会比有统帅更好。”
“三人中,你觉得何人更强?”
“只是说了这么几句,并不知道何者更强。”
“可否愿意领兵征讨天竺?”
“宝刀在铁砧上锤炼出来,勇士在战场上厮杀出来。大汗想看三位皇孙材力如何,就让他们尽情施展。”
忽必烈看着伯颜,觉得这个人和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在任何时候都能如此冷静从容。
“伯颜,你难道就不想要有自己封地么?”
“臣与马木留克有深仇大恨,只想将其斩尽杀绝。只愿意将全部埃及献给大汗。”
“……埃及的瘟疫如何了?”
“最近一直没有埃及人向我们这里逃跑,臣正在准备派骑兵前往埃及探看局面。”
“好好做。”
伯颜告辞离开的时候,心里面觉得很是庆幸。自从到了巴格达,伯颜只有在忽必烈有需要的时候才回到大汗金帐。这次又能全须全尾的离开巴格达,伯颜大帅松了口气。没有丝毫停留,伯颜大帅直接踏上返回耶路撒冷的道路。
在被后世称为古比雪夫的地区,郝仁召集手下的将领。
“诸位,我等一路向西,此次再走一千多里地就能够抵达我当年许给诸位的土地。一旦抵达西边,那是就是我等的新家。我等将在那里安居乐业,再也不用颠沛流离。”
再过几年,郝仁也将四十岁。过去五六年中他东奔西走,整个人看着消瘦笔挺,也没有丝毫向命运妥协的意思。在众人眼中,郝仁仿佛是出鞘宝刀般闪闪发亮。
见到郝仁看向自己,左丞相魏京望连忙开始讲述西进的安排,“此次西进,各部都按编配的各府出动。走一府的队伍,其住处都要焚毁……”
绝不反悔是上层们制定的计划基础之一,听着左丞相魏京望的讲述,他们并不意外。中下层听了这焚毁住处的狠辣手段,神色中都是被郝仁决心震撼的样子。等魏京望讲完,有下层试探着问道:“大王,我们何不分两年迁移。这里土地肥沃,产出很多。”
郝仁早已经下定决心,此时毫不迟疑的说道:“西方的土地远比这里肥沃,咱们及早出发,走的早的还能赶上在西方垦种。你等不要有丝毫侥幸想法,觉得可以享受。我们现在分散开来,就如手掌张开。一旦某跟手指被别人伤害,这拳头攥不起来。只能吃亏。早点与大家合并在一起,我们就安全了。”
跟了郝仁这么久,众人即便不认同郝仁的看法,却也服从郝仁的权威。会议结束,这边立刻就开始出发西进。每30里一个兵站,麦秆编成的草绳织成草袋,里面装上土,垒成一个能够让人临时安身的场地。蒙古军曾经在这样的工事面前无能为力,现在郝仁也借用了大宋的技术。
古代行军每天60-80里,郝仁的部众已经在这里修整了一年多,此时体力还算充沛。队伍不携带农具家具之类的家伙,每天行军60里。郝仁最后走,他每天看着神色自若,心中其实颇为紧张。这是最后一段的行程,在之前的行程中经历了无数意外的郝仁心中怎么都放不下。
包惜弱留下来陪着郝仁,她抱着第五个孩子静静的喂奶。看到妻儿的身影,郝仁就格外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于沿途可能遇到的危险,更来自于郝仁的主君忽必烈大汗。郝仁明显感觉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忽必烈大汗越来越不能允许事情超出他的允许范围之外。对于那些为忽必烈效力的人,这位大汗远近亲疏表现的越来越明显。郝仁很担心自己不知道何时就成为忽必烈大汗要肃清的对象。
在新的忽里台会议决定的蒙古秩序里,并没有给郝仁留下任何空间。他要么就以托雷系万户的身份在王都或者王都附近干点啥,或者就分到一片小小的草原,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不变的生活。
郝仁不甘心。
“官人。”包惜弱的呼唤声打断了郝仁的胡思乱想。
抬起头,郝仁问道:“何事?”
“我听官人说,想让郝康前去大宋读书?”包惜弱问。
“宋国还没送来消息,我也不知道能否如愿。要是宋国肯答应,咱们的孩子将来都要去宋国读书,最好每个人都能读完大学。”郝仁答道。
这是郝仁的真心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按照大宋的模式建立他的国家。这些年每次回想起跟着赵嘉仁学习‘唯物主义’的真谛,郝仁都觉得那是自己人生最大的契机。第二契机则是娶到包惜弱,让他再也不用生活在蒙古人的家庭中。
“如果宋国答应,我还会在咱们的国家里面建立全新的制科体系,从小学、中学、高中、大学。让咱们国家的孩子都能如宋国那样从小就学习文化。”郝仁忍不住憧憬着未来。
包惜弱没有回答。她父亲就是个秀才,在郝仁能够单独掌握几十万部众之后,他就建立科举制度,开办学校体系。郝仁手下的部众大多是北方汉人,也有少数宋人。看着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官员,包惜弱甚至有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之所以这么问,包惜弱的目的之一是想让郝仁感觉好些。只有谈起建立一个完全汉化的国家之时,郝仁才能抛下心中沉重的包袱,让他能够暂时开心的面对未来。
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包惜弱真的心中有事。郝康乃是杨铁心的孩子,如果这孩子前往大宋求学,就有可能到杭州。杭州距离包惜弱的故乡松江没太远。
没等包惜弱说下去,侍从急匆匆的赶来,“王爷,大汗的使者到了。”
因为憧憬而不自觉露出的微笑瞬间从郝仁脸上消失。决定他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现在蒙古大汗忽必烈已经在两河流域新月带聚集了数百万直属部众。这个地区位于蒙古帝国的中心,四大汗国,托雷家的伊尔汗国,术赤家的钦察汗国,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都在蒙古大汗忽必烈的直属领地旁边。忽必烈大汗可以随时调动五万大军对任何敌人发动进攻。如果动员时间延长到半年,忽必烈可以动员的兵力就可以轻松超过十万。府兵们即便身经百战,顶多能够与忽必烈的大军同归于尽。然后府兵家族的妇孺们大概就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迎接!”郝仁决然的站起身。他已经愿意接受命运,不管忽必烈的使者带来何种命运,郝仁都要按照自己的愿望进行到底。
使者背后的侍从举着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大纛,华丽的装饰代表着忽必烈的威严和权威。郝仁的亲兵们埋伏在接见场地之外,只要郝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出来将使者们全部杀绝。除了埋伏的亲兵之外,另外的亲兵已经紧张的探查有没有敌人大队接近的消息。虽然郝仁早就做了重重警戒,这些警戒系统也没有发回消息。可这等时候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做出这些准备的郝仁则从容走到使者面前,向着蒙古大汗的大纛跪倒行礼。忽必烈的使者则拿出旨意,捧着圣旨开始歌唱。按照蒙古传统,旨意要唱出来。
“……你为大汗打过仗,你为蒙古立过功。大汗对你青眼加,过去事事记心中……”
郝仁听着使者的歌声,心中忐忑不安。即便有功又能如何,那个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功绩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便是成吉思汗,获得真正封地的还是他的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都是皇后所生。其他上百的儿子也就那样了。
之后的时代同样如此。托雷家子孙中,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也都是皇后的亲生儿子。非皇后所生的儿子中就有郝仁的父亲,就算亲爹是托雷,又能如何。只不过比那普通的牧奴强些罢了。
“……今日听闻你向西,大汗觉得这可行。临行之前勤交代,忠于大汗记心中……”
郝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击,浑身上下都一阵悸动。忽必烈大汗竟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基辅罗斯在西边,本来归属钦察国。大汗隆恩赐郝仁,命你总管西边道。东边切记不可占,钦察汗国不可犯。西边茫茫无穷尽,蒙古男儿任驰骋……”
等使者唱完忽必烈的旨意,郝仁在叩头,然后起身领了旨意。
“摆宴!给尊敬的使者接风洗尘!”郝仁对亲兵们喊道。
侍从将使者领进帐篷,郝仁连忙命道:“抓紧打探,决不可有丝毫松懈。”
到了此时,郝仁可不愿意因为丝毫大意送命。根据波罗教士的消息以及郝仁与巴格达汉臣的联络,在新的忽里台大会那些常驻巴格达的王爷中,不少人与郝仁有很深的仇恨,他们曾经被郝仁暴打。
使者对麦酒很满意,喝的非常痛快。郝仁以及郝仁的臣下纷纷劝酒,使者酒酣耳热之际也说了巴格达的近况。“现在大汗身边的人都想着南征天竺,谁……谁也没提过万户的事情。”
“哈哈。原来如此。”郝仁高兴的说道。虽然也在畅饮,郝仁心中可没有那么轻松。如果使者说的是真话,曾经为忽必烈迁都巴格达立下汗马功劳的郝仁被送去西边,曾经为迁都做了全面设计的伯颜面对埃及,大概等瘟疫平息,就要再次出兵埃及那个沙漠地区。
留在巴格达的都是忽必烈的皇族,以及那些廷臣。若是郝仁现在也留在那边,大概就得和那些人一起搅和在宫廷内部的乱流中。
招待完使者,郝仁有些醉醺醺的回到住处。包惜弱看到郝仁回来,正想文化,却见郝仁拎了一瓶麦酒往凳子上一坐。包惜弱就忍不住微微皱眉。郝仁则如释重负的说道:“若是……若是消息没错。大汗已经封我为西边道总管,咱们就有了正式名分!”
“哦。”包惜弱只是应了一声,她更在乎郝仁这酒疯要发到什么时候。
举起酒瓶大大灌了一口,郝仁叹道:“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没想到!”
“既然这么顺利,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包惜弱劝道。
“让我在这里说两句不行么!”郝仁给了包惜弱一个白眼。
看着这只如释重负的醉猫,包惜弱听到屋里面小儿子哭泣起来。她叹口气,起身就回了卧室。
郝仁正准备跟进卧室。侍从进来禀报,“王爷,左丞相来了。”
“让……让他进来。”
很快,左丞相魏京望就随着侍从进来,“王爷,明天出发的五千人已经准备好。”
每日都是准备这次迁移,郝仁便是不用思考也能流利的讨论,“我今日得到消息,大汗答应我们西迁。虽然不能完全放心,咱们还是把每日人口提升到一万。”
“这么急好么?”
“兵贵神速!”郝仁能记得在迷糊之前对魏京望说道。
第二天醒来,郝仁觉得还挺舒服。爬起身,就见自己睡在老婆包惜弱身边。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就见府兵的鹰扬校尉们正在整顿自己的队伍,准备出发。万人队伍呈现紧密队列的时候看着还行,但是出动之后就能组成几里长的队伍。此时的队伍中,不缺乏娃娃们的哭声,还有些女人也在忍不住哭她们的家具和房子。
男人们还算是镇定,毕竟是从河北山西跑到这里的,男人知道携带家具完全不可行。随着号令,大队人马和大车就开始向西行进。
郝仁回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就去了办公地。大家讨论的自然还是西迁,跟随郝仁到这里的汉人总数在五十多万,大多都是年轻人。现在总数已经增加到了七十万,新增的十几万孩子真的是幸运,若不是古比雪夫地区适合种植粮食,他们中许多人大概就会夭折。但是在这场千里迁徙中,又有多少人会不幸去世呢?
“已经走了二十万人。便是每天一万人,也得再走四十天。”户部尚书林岱化叹道。
“那就每天走两万。”郝仁答道,“上午一万,下午一万。从这里走到基辅罗斯,一千多里。也就是二十天的路程。去年在那边已经有十万人做准备,那边的土地有极为肥沃,早些赶到那边,就能开始耕种。”
“路上定然有些意外。”林岱化忍不住提醒。
郝仁不耐烦的说道:“到了此时遇到什么应对什么。最后走的全是骑兵,还有大车。就是运,也能把他们运到基辅罗斯。”
二十二天后,郝仁与最后一批骑兵离开了驻地。本来郝仁还想把所有的木头房子都给烧了,但是他却下不了手。不管如何,这都是曾经让他们安身的地方。之前说的那么狠,主要是想打消那些不坚定份子留下来的妄想。此时所有人都离开了驻地,再焚烧就没了意义。
郝仁看着那熟悉的房屋,果断下令,“咱们走!”随即带着骑兵绝尘而去。
兵站里面还有少数病人与受伤的人,郝仁下令用空着的大车把这些人运上。走出去十天的路程,在兵站附近就见到了新建的坟茔。应该是移民队伍中的死者永眠在这里。走的越多,坟茔也越多。最初坟茔多在兵站附近,后来在路边也有坟茔出现。
这种事情郝仁见多了,西迁的时候郝仁已经竭尽全力,但是人类的生命并非能靠计划简单完成。很多人就死在路上。与之前的迁徙相比,这次的死者数量少了许多。
二十天之后,郝仁抵达了目的地基辅罗斯。基辅罗斯是古东斯拉夫语,这个国家是维京人奥列格建立的以东斯拉夫人为主体的东欧君主制国家,存在于882年至1240年,首都基辅。在1236—1240年的拔都西征时被毁灭。
从此基辅罗斯变成了一个地名,指的是基辅地区。这个地区挨着波兰与立陶宛,蒙古人也没能在这个地方站稳,属于蒙古帝国的边疆,甚至是域外。大宋326年,也就是1886年,郝仁已经派遣比较强的人马抵达这里,很快就建起据点。这里的黑土地是如此肥沃,只要烧掉野草,播种下种子,就可以有丰厚的收获。
站在自己的领地上,郝仁看着那蔚蓝的天空,以及蔚蓝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这里就是他曾经相信可以打拼出自己世界的西方之地。真的到了这里之后,郝仁看到的却是一无所有,他要在这里开辟出一个他的世界。漫长的征途花费了他好几年时间,当抵达终点的时候,却发现这只意味的全新的开始。那种期待和失落混合在一起,让郝仁难以形容。
既然自己说不出什么来,郝仁也只能先召开会议。左丞相魏京望先恭贺大家终于抵达目的地,然后就说道:“咱们不妨就把土地分了,大家开始耕种。”
“不可。”礼部尚书尚大喜当即表示反对,“王爷讲过,咱们要学习大唐的制度。这土地是不能私自分了。我们都当过地主,土地一分,官府来收税,大概得拿着刀子下来。还是王爷说的好,咱们就学习南蛮的手段。”
郝仁听了这些谈论,心里面觉得很开心。他只是因为尊崇汉制,才在艰困的时候也在内部搞科举。没想到制度这东西的作用这么大,便是在危急时刻考试出来的人,也都是不太一样的人。至少能说出个道理来。
所谓南蛮的手段,自然是大宋采取的制度。也亏了赵嘉仁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有关‘秦汉第一帝国制度研究’的内容直接发在报纸上。郝仁和他的部下们也得以了解很多他们原本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政治学知识。
废除井田,只是用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手段来替换掉了更早前共同劳动的模式。但是国家播种的时候,水稻种子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谷子和麦子用一斗;小豆三分之二斗;大豆半斗。如果土地肥沃,每亩撒的种子可以适当减少一些。国家用法律来保障所有的农户都用当时最先进的方法种庄稼。国家对耕作的管理,竟然能够具体到如此程度。
春秋战国时期,牛开始代替人力耕田,它的意义在当时绝不亚于现代农业中用拖拉机代替耕牛。因此,牛的地位在秦国的耕战国策中至关重要。报纸上说:秦汉时代各县对牛的数量要严加登记。如果由于饲养不当,一年死三头牛以上,养牛的人有罪,主管牛的官吏要惩罚,县丞和县令也有罪。如果一个人负责喂养十头成年母牛,其中的六头不生小牛的话,饲养牛的人就有罪。相关人员也要受到不同程度的惩处。
秦汉体系并非是私有制完全替代井田制度,而是因应生产力发展,而对井田制度进行了全面升级而已。
第126章 权柄所在(五)
蒙古帝国的欧洲部分最西边是被称为西边道的行政区,西边道主体人民是中国北方汉人,他们在基辅激烈讨论西边道未来要采取的制度。讨论的理论基础是南宋官家在报纸上发表的《秦汉第一帝国制度研究》连载。1287年4月,这个五道贩子的讨论看着很可笑,却决定了俄罗斯民族的悲惨命运。
——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铁人
郝仁并不知道几百年后的人会对他如何评价,在决定西边道七十万人未来的讨论中,郝仁仅仅想让大家接受他当下的理念。郝仁认同赵嘉仁的理念是正确的。
所谓“井田”,就是具有一定规划、亩积和疆界的方块田。长、宽各百步的方田叫一“田”,一田的亩积为百亩,作为一“夫”,即一个劳动力耕种的土地。井田规划各地区不一致。有些地方采用十进制,有些地方则以九块方田叫一“井”。因为把九块方田摆在一起,恰好是一个“井”字形,井田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一井的面积是方一“里”;一百井是方十里,叫一“成”,可容纳九百个劳动力;一万井是方百里,叫一“同”,可容纳九万个劳动力。
在井田的田与田、里与里、成与成、同与同之间,分别有大小不同的灌溉渠道,叫遂、沟、洫、浍;与渠道平行,还有纵横的通行道,叫径、畛、途、道。各种渠道的大小、深浅和通道的宽窄,都有一定的规格。
根据赵家人所讲,井田制建立的时候人民生产力水平比较低,大量劳动者在开辟出来的平原上耕种是最有效率的手段。随着农业技术和农业工具的提升,每个人的劳动效率提升,十个人才能耕种的土地,现在一个人就能干。这就导致井田制的解体。
进入秦汉第一帝国,国家控制着大面积的田亩,确定定位的‘测量基准柱子’树立起来,国家提供耕种技术。秦国甚至由国家免费提供铁质农具,农民可以用损坏的铁质农具去地方官府免费以旧换新。
“关键就是这个土地的纳税。每一亩土地都在国家控制之下,只有死亡和纳税不可避免。”兵部尚书蒋广投说话的时候态度坚定。
郝仁觉得蒋广投是个很忠诚的家伙,不过这话就显得太凶狠,他接过话头,“所有土地国有,国家才能授予土地给人民。韩非子说法,祖父生五个孩子,五个孩子每个人还有五个孩子。人口大大增加,土地却不会增加。这时候怎么办?土地私有,人民就难以应对。须得国有才行。”
如果西边道的这些官员没经历过万里远行,他们大概就会态度坚定的反对郝仁。走过的万里路之后,他们知道适合耕种的土地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多。现阶段如果没有中央朝廷主持分地,这些人自己就会先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现在人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开垦。一部分负责耕种。按照宋国那个什么万人水力会战的模式,沟渠也得人人参与。管开垦的是公家人,开垦出来的土地对各家百姓实施均田制。我们的府兵也每家都要承担。”
讲完了这些早就比较有共识的路数,郝仁跟着说道:“我现在需要派遣使者到宋国,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制科学校的课本弄来。赵嘉仁虽然手段毒辣,却从来不会坑害宋国百姓。学到他们的东西,我们也能与宋国一样强大!”
经过讨论,全面宋化的政策在西边道朝廷内得到通过。在关乎个人利益的时候,西边道的这帮家伙也许不能理解政策的效果,但是这帮人能理解这个政策并没有给郝仁带来直接好处。包括上层在内的众人至少没有从这个制度里面吃亏。
郝仁立刻派遣使者前去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这里是最容易获取合作的突破口。使者携带文书信函沿驿站向南而去。基辅这边的使者刚走,来自西方克拉科夫的使者就赶到了基辅。“大王!克拉科夫当地地主勾结西边的蛮子对我军发动袭击。乌山将军决定带着掳掠到人口撤退。”
“很好。我会派兵前去接应。”郝仁的反应很干脆。
“王爷……大王,西边的战事这是要结束了?”兵部尚书蒋广先纠正了自己不正确的称呼,王爷是蒙古对王公贵族的称呼。大王是宋国对亲王的称呼。纠正完称呼,他继续询问战事问题。
郝仁最先派府兵到基辅罗斯这边建立营地,府兵部队里面不少是蒙古人。依照蒙古人的习惯,先打了再说。这帮人见到基辅罗斯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蒙古王爷,随即把当地的蒙古家庭与马尔扎人集结起来,分兵两路出击。向南夺取克里米亚,向西沿道路出发。
南下的那一路征服了克里米亚,向西的一路夺取利沃夫之后继续向西,已经打到了将近两千里外的小波兰首府克拉科夫。蒋广投听郝仁的意思,向西的这一路要开始撤退。
“再过十五年,咱们让那帮蛮子知道厉害。”郝仁回答的淡定。
郝仁很自然的觉得他不高兴的时候,西边的蛮子就会高兴。实际上西边的蛮子们一点都不高兴,正在不断攻破波兰小贵族寨子的蒙古军见到波兰与神罗联军汇合,也不交战,扭头就跑。与蒙古军一同东归的还有五六千年轻女性与幼童。
波兰贵族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被掳走的人当中不少都是他们的远方亲戚。神罗联军的主将,拿骚家的阿道夫脸色非常难看。克拉科夫的国王不许联军进入城内,看那模样甚至有一半的兵力都在防备神罗联军。
阿道夫心情非常不快。神罗联军进城之后竭尽所能也不过是能带走的财物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财物通通烧掉。干到极限也就是下到七八岁,上到五六十岁的女性统统不放过。犯得上这么严阵以待吗!波兰也是天主教国家,看着远道而来的援军在城外露天宿营,波兰人就没有一丝一毫天主教徒的情谊吗!
心中有气,拿骚家的阿道夫就没有了丝毫客气。面对自称波兰国王的贵族,现在的波兰这样的人数量很大,阿道夫说道:“阁下可以用赎金向那些蒙古人赎回你们的女人。”
“联军可否追击?”国王问。
“追击?粮食在哪里。蒙古人骑着马可以啃草,我们吃什么?”
“如果追击的话,我们可以提供粮食。”
听到有粮食,阿道夫神色更加不快。让神罗联军送死的时候就有粮食,现在就没粮食么!
正说话间,外面有些动静。很快就有侍从跑进来禀报,“高贵的国王,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跑回来了,她说知道蒙古人把女人们关在哪里,她就是从那里逃回来的!”
“快让她进来。”国王终于有了些喜色。
那是一位领主的夫人,至少在贵族眼中她是美丽的。只是这位美丽的夫人现在头发里有稻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还不至于让人感觉她是在受辱的时候被撕破了衣服,而是那种在野地里待过,所以蹭破。
“那些女人在哪里!”国王连忙问。
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苍白着脸色说道:“我的女儿被蒙古人带走了!我只是知道他们的后队把女人关在哪里。我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在哪里!”国王有些不耐烦起来。
“请派兵救回我的女儿,求您了!”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哀求着,也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
“夫人。”阿道夫和颜悦色的说道:“请先告诉我们蒙古军的的后队在哪里,我们不解决他们的后队,怎么追上他们的中军呢?就如您不能通过国王的大门,就无法见到国王本人。”
也许是这比方容易理解,也许是阿道夫语气温和,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理解了要求,连忙讲出蒙古军的后队在哪里。那是在克拉科夫东边七十里地附近的一个地方。听了地点,波兰人就知道这位夫人为何看起来如此狼狈,走这么远的道路,便是对一个男人来讲也不是容易事。
国王并没有立刻发兵的打算,根据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所讲,殿后的蒙古军有数百人,想歼灭他们就得三四千人马。如果克拉科夫派遣这么多军队出击,城里就要唱空城计。旁边有神罗联军虎视眈眈,国王不想在这里上演十字军抢掠君士坦丁堡的戏码。
“给我们粮食,我们前去攻打那边。”阿道夫率先提出建议。
虽然这个建议超出国王想象之外,他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下来。能够赶走这些家伙,那点粮食倒是容易接受。
此时在博格丹涅茨的玛利亚讲述的地方,赵信少校营长正在与乌兰不花上尉指挥军队做准备。虽然没有掌握宋军的技术,郝仁却坚定的按照宋军的编制组建军队。安排好了公务,乌兰不花操着一口非常糟糕的北方汉语,有些怀疑的问:“赵信兄弟,你觉得那些西方蛮族会因为那个女人的话来追击么?”
“他们不追击,我们按时撤走。他们追击,我们正好按计划行事。那女人穿着还有神态应该是贵妇,要是西方蛮子真的不听,我们也没办法。”赵信少校擦着他的长枪,淡定的说道。那是一根白蜡杆,是赵信当过红巾军的叔叔所有,他叔叔知道赵信这次前来西边,就把自己的全套装备都给了赵信。
看着乌兰不花那表情,赵信笑道:“就算打不过,我们带着西方蛮子兜圈子。”
“可这就没了战利品。”乌兰不花叹道。
赵信原来觉得蒙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真的和这帮蒙古人接触几年,他发现这帮人里面的中下层其实挺愣,也算质朴,所以赵信笑道:“我说不花兄弟,能活着回去,你还怕什么。这次上头说了,军里面没有老婆的,优先挑选。你爹不就是说你没媳妇么!”
想起老爹,乌兰不花就忍不住哀叹:“他可不光说我这个,还说我这么大了都没挣到钱。他那时候跟着大汗出兵,在宋国抢了好多东西。”
赵信听完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乌兰不花。当年的确有不少蒙古兵曾经在南下进攻宋国的时候捞了许多钱,但是这帮蒙古军中的大半都在之后的战争中死于非命。他们的家族若是没有能够逃出河北,现在早就被宋军杀了个干净。乌兰不花的老爹虽然经常埋怨已经是上尉的乌兰不花,他自己其实也穷的很。
约定的殿后部队坚守时间是五天,放走那女人是四月十四日的事情,就到了四月十八日中午。侦查部队终于发现有些西方蛮子的骑兵在附近出现,应该是在打探情报。
“咱们走吧。”赵信命道。他的职责已经到了,在他们负责监视的道路上五天内没有敌人追击通过。那些俘虏就算走得慢,五天时间也够甩开追兵。
“战利品啊!”乌兰不花哀叹道,但是他也没有要留下来继续作战的打算。蒙古军喜欢牵扯敌人,让敌人疲于奔命。傻乎乎的与敌人硬碰硬从来不是蒙古军会做的事情。当年忽必烈大汗就是被宋军利用黄河牵扯,被迫来了一场硬碰硬的大战,结果就是惨重的损失。
郝仁所部从容离开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拿骚家的阿道夫才带兵赶到蒙古军曾经的据点,下面的骑士自己检查过,确定这里已经没有蒙古军。阿道夫不爽的命道:“追!”
波兰国王虽然说是给粮食,却磨磨蹭蹭。本来两天就能拿出来的粮食硬是拖了四天,如果早些给出粮食,就不会让蒙古军如此轻松的逃掉。既然现在手里有粮食,阿道夫倒是想见识一下据说极具战斗力的蒙古军到底有什么能耐。
神罗的骑士们也有差不多的想法。现在的神圣罗马帝国终于安定下来,也到了能够再次向天主教各国证明他们强大实力的时候。波兰在990年,由当时的国王梅什科一世正式将他的国家置于圣座的领导之下。之后一直是教廷忠诚的臣下,以他们为例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到其他骑士都表示同意,阿道夫随即下令安营扎寨,准备明天开始的追击。躺在铺位上,这位出身德意志最富有家族之一的新一代,心中渴望着战功。
1254年,德国历史上第三个王朝霍亨斯道芬王朝的所有的皇位继承人先后死去。经一场激烈争吵,1257年德意志诸侯选举了英国康沃尔的查理和西班牙的卡斯提尔国王阿方索十世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两位外人虽然冠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并不关心帝国的事务。一位皇帝加冕后便返回英国。第二位皇帝从未踏上过德意志领土,德意志皇位实为虚设。1254—1273年史称“皇位虚悬时期”。期间,德国分裂为许多独立的封建公国。封建主之间互相争极力把属于帝国的土地据为己有。
到了1273年秋天,康沃尔的理查死后,哈布斯堡的鲁道夫施展谋略被选举为神罗皇帝。当时很多人都认为55岁的老东西是软弱的,他的哈布斯堡家族也并非最强大最富有的。这样的一个软蛋当傀儡皇帝,对大家都有好处。
没想到鲁道夫一世在登基之后随即展开行动,他不仅击败反对他的贵族,还真正恢复了帝国秩序。拿骚家族乃是神罗最富有的家族,就忍不住开始后悔当年自己没有尽早下手。现在哈布斯堡的鲁道夫一世已经69岁,在欧洲能活70岁更是罕见的年龄。那骚家族已经联合了许多诸侯,希望能够等这个老家伙死后推翻哈布斯堡的继承人,让拿骚家族成为神罗的新皇帝。
抱着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美梦,那骚家的阿道夫进入了梦想。
之后几天的追击一开始连蒙古军的人影都摸不着,只能通过询问路人知道蒙古人曾经在几天前经过。连追了五天,得到的消息都差不多。蒙古军大队始终在他们前面五六天的经过。只有那支殿后的的蒙古军才在一两天前经过。
“殿下,还是不要再追了。”同行的波西米亚的图兰劝说道:“咱们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阿道夫心中愤愤,这个该死的波兰国王并没有给阿道夫手下的联军太多粮食,这些粮食只够他们追击十天。要是继续追下去,大家就只能饿着肚子前掠周围的农民。
“再追两天就是一个礼拜。如果还没追上就撤退。我已经能想象得出那个波兰国王看到他们空手而归时候的脸。”阿道夫愤愤的说道。
波西米亚的图兰苦笑起来,他也能想象的出。如果可以的话,谁都不想被人嘲讽。
到了晚上,阿道夫跪在帐篷里面祈祷,桌面上摆着他家的圣母雕像。此时一阵阴风吹来,屋内的蜡烛登时明灭不定,阿道夫只觉得背后发冷,强烈的危险感觉陡然而生。此时阿道夫连忙祈祷起来,抬头看圣母像,就感觉圣母像好像在哭泣一样。
一时间阿道夫只觉得莫名恐惧,等他站起身。风却停了,蜡烛也恢复正常。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平静。再看圣母像,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有方才那股子印象,阿道夫觉得怎么看都不对劲。这难道是圣母显灵?阿道夫脑中划过一个如果被宗教裁判所知道,大概会被定为异端的念头。
但是阿道夫越想越不对,干脆直接出来下令。“现在就开始做准备,明天我们一早就回去!”
第二天,作为蒙古军先头部队的赵信带着侦察部队靠近了应该是西边蛮子军队的营地,却发现蛮子营地一片空荡荡。无需打探,只是看看地面上的痕迹,一起来的乌兰不花就确定这帮家伙们已经原路返回了。
“难倒是谁走漏了消息?”赵信有些不解。原本看着那帮西方蛮子的作派,大有一定要追上来与蒙古军厮杀的劲头。
“我的战利品,就这么飞走了!”乌兰不花忍不住哀叹。
赵信也只能相劝,“等咱们稳住,下次就能在这里好好打仗。再说,红牛兄弟,你们蒙古人不是善于养牛么。家里有几十头牛,难倒不比战利品多?”
乌兰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红色’,不花的意思是‘牛’。乌兰不花用汉语来讲,就是‘红牛’。而乌兰不花的姓氏用汉语来讲,大概能用‘苟’来讲。苟红牛听了赵信的劝解,忍不住嘲讽的笑道:“营长,你以为我没在草原待过,就不知道草原的事情么!要是我爹真能有几十头牛,他怎么可能去打仗!”
两人命令收兵,之后也没谈饲养业问题,而是开始猜测为何那帮西方蛮子会突然跑路。这奇妙的动作貌似能证明他们也并非无能之辈。若是他们敢多追哪怕一天,就会落入反击的包围圈。到时候会有六千兵马对他们实施强力攻击,大家对于蒙古军的胜利很有信心。
部队带着作为战利品的女人和孩子回到基辅,而基辅出发的使者也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大宋的大使听了使者的讲述,也是沉默不语。他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郝仁居然成功的成为了蒙古帝国的一位诸侯。
郝仁的使者名叫尚可乐,看着大宋大使的表情,他又讲道:“我家大王还告诉诸位,以后称呼我们的西边道,就称呼为元吧。”
“元?”大宋大使更是不知该说啥。那个熟悉的‘大王’已经让他感觉到不太对劲,这个元的称呼更是奇怪。现在忽必烈已经放弃了大元皇帝的尊称,再次恢复了蒙古大汗称号。就在蒙古全面恢复本来面目的现在,郝仁倒是逆潮流而动,率直的继承了蒙古汉化的旗帜……
“你们真的能帮我们回到大宋?”大使问。
第127章 权柄所在(六)
地中海联通亚欧非三洲,这个平静的大湖让拥有自己船队不久的郝仁水军也能从黑海跑到了耶路撒冷。骆驼队在城市门外停住,耿忠精第一次抵达这座地中海东南的城市。
作为北方汉人,耿忠精不信闪米特三邪教,也不信长生天。他的信仰在北方汉人看来很普通,有事的时候就去找个庙拜拜,没事的时候就想不起有庙宇这回事。看到那几座宏大庙宇的身影,讶异中也生出想去一看究竟的心思。看完了风景,耿忠精带着卫兵向着耶路撒冷现任管理者伯颜大帅的府衙进发。
城门口挂了些脑袋,旁边的告示写着他们的罪行。耿忠精汉字认识的都不算多,更不认识当地文字。进入城市,就看到道路上有人负责指挥,大家都靠右走,便是熙熙攘攘,也不显得拥堵。
伯颜大帅的府衙在原本耶路撒冷国王的宫殿,就见到有不少人在里面进进出出,拿出公文上前交涉,没多久就得到了同意。伯颜大帅的名声显赫,十几年前曾经领军南下打得宋国朝廷投降。耿忠精总是觉得这位现在应该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真的见面之后却看到一个身材结实,举止从容的中年人。有些花白的鬓角显示出岁月的痕迹,却没有让伯颜显出丝毫老态。这令人羡慕的外表让耿忠精忍不住肃然起敬。
谈起话来,耿精忠发现他讲述的一切好像都被伯颜看透。郝仁此次交代给耿忠精的事情有三件,要在耶路撒冷设立联络处,以后西边道通过海路和伯颜大帅的联络不用再费力拜访。要和伯颜商讨一条从地中海到黑海克里米亚的商路。最后一项让耿精忠都觉得郝仁讶异,建立起‘大宋-伯颜-郝仁’一起运营的商业路径。
伯颜应对的非常淡定,面对最后一个问题,伯颜问道:“难倒宋国使团不要回大宋了?”
“我家大王说,宋国使团觉得若是能保得他们平安,又何必回大宋。”耿忠精转述着郝仁的话,同时仔细打量伯颜大帅的表情。不管他怎么看,能看到的除了淡定还是淡定。
三天内,联络站,交易线就得到确定。耿忠精确定伯颜大帅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不是淡定的外表,而是他的能力。伯颜告诉耿忠精,“有关宋人的事情,我们在君士坦丁堡会面。”
有玛利亚公主的关系,伯颜的代表根本就是东罗马人。三方在君士坦丁堡的会议达成了丰厚的成果。大宋327年7月,消息就传到了赵嘉仁这里。
大宋使团本来为了安全考虑,千方百计的想返回大宋。这个问题貌似突然间就得到解决,现在耶路撒冷的实际控制者伯颜表示,只要他还是这里的控制者,他就会保证大宋前往欧洲的商路畅通。
在黑海北岸的蒙古所属‘元国’国君郝仁表示,他可以负责运往欧洲的商品销售。不管是辛香料、丝绸或者是别的商品,他都可以负责销售。
看着赵嘉仁若有所思的表情,熊裳笑道:“官家可否在考虑红海到地中海的运河之事?”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欧洲现在的人口也已经接近一亿,能开辟到欧洲的航线,不管怎么看都算是开拓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憧憬了这么一下,赵嘉仁收回心思,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要想这样的好事。等大宋能够占领那个地区之后再说开辟的事情。”
“官家,礼部可以与伯颜他们谈判么?”
“和他们谈。”
“运河的事情可否与伯颜他们谈谈?”
“可以。”
这边的事情交代完,赵嘉仁选择回家。长子赵谦已经完成了任期,返回杭州准备上大学,选择的还是水利工程专业。赵嘉仁很喜欢这个专业,而且等这个暑假一过,三个娃就要去上大学。平常的时候看着三个兔崽子在家里胡说八道,很容易让老爹积累负面情绪。但是三个兔崽子马上就要去大学上学住宿舍,这感觉马上就能忍受。
回到家,三个小家伙一个也不在。这让赵嘉仁觉得自己有点傻。回想他自己要上大学前,也是每天在外面跑。这时候赵嘉仁觉得有些理解了当时爹妈的心情。
“你就不能说说他们么?”秦玉贞非常不高兴的对赵嘉仁说道。
“这种事情说了也不管用。”
“不管用和不说是两码事,绝不能让他们这么浪荡。”
“……有道理。”赵嘉仁表示赞同。
就在此时,就见二儿子赵逊快步从外面进来。秦玉贞脸色本来就不好看,此时更是一副‘老娘我不高兴’的表情。赵嘉仁看了都觉得有点不安。
赵逊完全没注意母亲的姿态,他欢欢喜喜的冲到母亲面前,兴奋的说道:“娘,我之前说的那个要成亲的同学,终于答应来咱们家做客。”
听完这话的一瞬间,秦玉贞虽然很想维持原本严厉的表情,内在的情绪则让那种表情迅速融化。赵嘉仁除了有些讶异之外倒是没别的感觉,到了这年龄的他对于婚姻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时候赵逊才注意到老娘的表情,他有些不安的问:“娘,你会让她来吧?”
“带来再说。”秦玉贞答了一句。
赵嘉仁忍住没笑。这逻辑太有趣了,人都来了,哪里还有不让来的一说。以秦玉贞的个性,顶多中途离席,却不会把人撵走。
赵逊随即问赵嘉仁,“爹。你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如何,要是你跑的够快,还能请姑娘来吃个午饭。我们可以晚点开饭。”
赵逊听了之后脸上登时露出喜色,“真的?”
赵嘉仁点点头,“你现在去吧。要是那家的小娘子不肯来,你就赶紧回来给个信。”
等赵逊一走,秦玉贞忍不住埋怨,“哪里有你这么着急的。”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赚到一笔大的,兴冲冲的想请我娘吃顿饭。你也知道我娘那人很讲体面,本以为要大排筵宴才行,没想到我娘当时就讲了四个字,今天如何。我们当时就去了家酒肆,其实没吃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是那天心情好,吃的也很开心。那次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捡日不如撞日。”
“……果然体面。”秦玉贞低声说道。沉默片刻之后她问:“那我是不是再去准备一下。”
“不用。你本来就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我觉得这两年你更好看。”
“那是珍珠粉有用。”
“珍珠粉用在我脸上,也没办法像你那么好看。”
虽然知道赵嘉仁是在逗乐,秦玉贞还是笑了笑,然后说道:“珍珠粉要用完了。”
赵嘉仁一直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难题,老婆的要求如此具体,他当即就应道:“我再向刘猛买些。在倭国的养殖场也开始出珍珠。你可以试试两种,感觉哪种更适合你。”
秦玉贞本想给赵嘉仁一个微笑,却没有笑出来。她沉默片刻,突然间眼圈红了。赵嘉仁想握住秦玉贞的手,秦玉贞推开了赵嘉仁的手,“我觉得我真的老了。以前涂上胭脂口红只是想让自己看着更漂亮些,现在用珍珠粉,用人参,用何首乌。若不是你坚决不让,我只怕还会用许多什么所谓的偏方。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让自己老的慢一点。”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对此无言以对。随着年龄增长,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衰老,身体本身就会让人感觉到恐慌。特别是对于女性,所谓更年期综合征,就是女性身体本身感受到衰老造成的种种激素分泌降低,向大脑不断发出警告。大脑在这种警告下自然就生出恐慌的感觉。这无关智商情商,当恐慌是身体这个物质存在的感受,单靠心理就去抵抗,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嘉仁本来还想给讲点科学知识,帮助老婆理解这些。后来想想,能讲的其实都讲了,就算是21世纪的女性,不缺乏这种知识,可是到了年纪之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这时候他就得拿出唯物主义者的态度来,承认物质第一性,承认物质对于精神起主导作用。
没多久,秦玉贞突然露出了微笑。这一笑就如雨过天晴,“三郎,你觉得二郎这次真的能带回来小娘子么?”
“为何这么讲。”
“那小娘子定然是杭州的,到了咱们家门口,大概会被吓住。”
“得看小娘子是不是真心喜欢二郎,要是喜欢,害怕也得进来。若是让咱们去她家,大兵将她家团团围住,那就更吓人了。还不如到咱们家呢。”
“那可未必。当年咱们要成亲的时候,你调集几千人进泉州城屠了蒲寿庚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在自己家,军队又是咱们家的,小娘子反倒不会怕。”
谈起令人安心的现状,谈起曾经的过往,夫妻两人情绪很快就恢复了。秦玉贞突然想起件事情来,“二郎做事实在是鲁莽。他好歹说一个小娘子喜欢吃的菜。我们也好准备。”
“他能带人回来,就算是满分。你就放过他吧。”赵嘉仁叹道。
第129章 权柄所在(七)
“官家。赵逊要带个小娘子进来,可否允许。”
“登记后让人进来。”
“是。”
赵嘉仁回答之后,觉得自己也有些小激动。赵谦完全是理工狗的作派,给他份实实在在的工作,他就老老实实的去干。赵嘉仁是很希望自己的长子在大学谈个恋爱,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可大学还没开学。现在,他也终于要更近一步履行父亲的责任,替儿子的婚姻操心。
没多久,赵逊就拉着一个小娘子出现在院子里。在准备接见这娃的会客楼三楼,赵嘉仁和老婆透过窗户看下去,那小娘子紧紧跟在赵逊身边,应该是竭尽全力才压制住不安。
“呵呵。”秦玉贞已经低声笑出来。
“挺有胆量。”赵嘉仁忍不住替那小姑娘说了一句。
“我当年可从容的很。”秦玉贞有些不满。
“我当年也不是皇帝。”赵嘉仁并不想做出让步。
不过没多久,两人就赶紧去了会客室旁边的屋子。好奇归好奇,以赵嘉仁他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在屋里等待别人。那叫屈尊,是损伤皇帝皇后身份的举动。属于不体面的领域。
过了一阵,警卫员进来通报,“官家,赵逊和那位小娘子到了。”
“让他们去会客室。”赵嘉仁命道。
再等少许时间,赵嘉仁才和秦玉贞动身到了他们不太久前离开的会客室。一进门,就见到赵逊如弹簧般的从沙发上蹦起来。那个小姑娘原本就没敢坐,现在立刻站到赵逊身边。仔细打量,小姑娘穿着高中校服,就是学生版的制服。留了个长马尾,身材得有170,站在185的赵逊身边挺合适。
“爹,娘,这位……”赵逊突然嗓子就干渴起来,努力咽了口唾沫,他继续说道:“这位是朱清清。我的同学。”
说完之后,赵逊先是傻乎乎的站着,于是会客厅里面就奇妙的尴尬起来。等了一阵没动静,赵逊突然想起自己只介绍了一半,又连忙对朱清清说道:“这是我爹,这位是我娘。”
介绍完毕,朱清清上前一步就盈盈拜倒,“见过官家,见过圣人。”
大宋虽然不像满清那个奴才政权一样动辄跪拜,非体制内人员正式见到赵嘉仁家面见也得跪拜。这是一种礼数。赵嘉仁上前拉起小姑娘,“起来吧。坐。”
四人落座,赵嘉仁冲着儿子说道:“你们两个换一下位置,我让我离近点看。”
赵逊赶紧换位,再次坐下,赵嘉仁问朱清清:“吃饭了么?”
朱清清不敢说没吃,也不敢说吃了,最后还是说了句,“回禀官家,没吃。”
“喜欢吃什么菜?”
“回禀官家,什么都行。”
“第一,你不是来拜见官家的。你是来见见二郎的父母,称呼我们伯父伯母就好。第二,你远来是客,我家烧菜从来不会烧太多。万一都不合你口味,以后回想起来岂不难受。”
“爹,清清喜欢吃西湖醋鱼,还有东坡肉。”赵逊连忙替女朋友回答。
赵嘉仁对警卫员说道:“菜里面有西湖醋鱼和东坡肉,其他的按规矩来。”
安排完这些,赵嘉仁就看了看老婆,示意她可以接掌之后的交谈。
作为老娘,接下来的问题就非常家常。大概就是女孩的家世,赵嘉仁其实知道朱清清。她老爹叫朱虎臣,现在刚晋升少将。是个进士家族的亲戚,地主兼读书人出身。她爷爷捐了全部家产给朝廷,在赵嘉仁的军中后勤部门当差。朱清清的伯父、父亲、叔叔,三人都投身赵嘉仁麾下。朱清清的外公是宋奸,被俘后没轮到审判就被砍了脑壳。大舅则是在李庭芝麾下作战,撑到赵嘉仁派兵援助。二舅在战争中不知所终。赵嘉仁也有不少五服之内的亲戚当了宋奸。在这个大变动时代,大宋上层差不多都这样。
在问话中,秦玉贞得知朱清清竟然考上了大宋司法学院。司法学院直属司法部,除了出身要根正苗红,制科考试的分数也不一般。朱清清虽然只比分数前高了四分,却也是实打实的优等生。
“怎么会想上司法学院?”秦玉贞有些讶异。
“家父说,司法学院毕业后工作稳定,还能留在杭州。其他专业很多都要分配到各地做干部。”
听了这个,秦玉贞忍不住看了赵嘉仁一眼。制科大学毕业生要到祖国各地去,这可是赵嘉仁定下的政策。赵嘉仁就跟没看到老婆的模样一样,一言不发。他并不觉得这政策有啥问题,要是可以的话,他还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聊了一阵,赵嘉仁觉得这小姑娘不错。不管是成绩,学历,都很好。而且小姑娘不市侩,也不虚浮。属于沿着读书、加入体制内工作的道路前进的类型。
此时警卫员进来禀报,“官家,饭做好了。”
“走,吃饭。”赵嘉仁率先起身。
洗手,落座。众人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赵嘉仁观察到,朱清清也没有吓得不敢夹菜,西湖醋鱼和东坡肉也吃了几筷子。吃完了饭,赵嘉仁又聊了一阵。这次就没特别要聊的,直到秦玉贞问道:“清清,你可否想过成亲?”
这话说完,屋里面登时鸦雀无声。赵嘉仁最初的时候觉得自家老婆要把这个天给聊死了。不过转念一想,赵逊把朱清清拉来,就是想成亲。大宋新的婚姻条例规定,男女到了18岁就可以合法结婚。这两个人都到了年龄。虽然这个条例只是在体制内才被执行,赵谦也够年龄了。
朱清清的脸涨的跟红苹果一样,最后她低声说道:“这件事我还得问过父母。”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有了定论。赵嘉仁不认为朱虎臣敢拒绝这门婚事,他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朱清清也连忙说道:“我也告退了。”
这次赵嘉仁也不让朱清清跪送,而是和这小姑娘握手道别。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习惯跪送这玩意。看见跪,赵嘉仁就忍不住生出对辫子戏的恶心。
赵谦送朱清清回家。赵嘉仁则对老婆叹道:“也该给二郎准备房子。”
“我听说司法学院叫什么准军事化管理,全部住校。”秦玉贞问。
第129章 权柄所在(八)
赵若水在马车里面对着小镜子理了理头发,简单的长马尾,前额是刘海,这样的头发看着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却好在容易打理。确定自己仪表没有问题,赵若水下车到了礼部办公大院,立刻有人上前引着她前往熊尚书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赵若水就见熊裳神色不好看。两人坐下,熊裳说道:“公主,你那边的人选可准备好?”
“嗯。已经准备好了。”
“我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人选,大家见见面,就让他们尽快出发。”
“好。”赵若水答道。确定了见面时间和对方人员的姓名,赵若水本想立刻走人。只是见到合作者熊裳意气消沉的模样,赵若水忍不住说了一句,“熊尚书,那件事又不是因你而起。别担心。”
熊裳没回答,只是让人送赵若水离开。然后神色更加阴沉的坐在桌子前面。大宋平均身高大概有170,身高180的比比皆是,河北红巾军的身高也在差不多的水平。倭国人的普遍身高大概是140到150。将红巾军的铠甲直接卖给倭国就发生大小相差太多的问题,倭国那边最后表示钢甲虽好,穿不上也没用,就把货给退还回来。大家都知道赵嘉仁是军人,熊裳认为赵官家不会对此事毫不在意。
军队不能经商,经手的事情就交给了礼部,让倭国那边大大不满的事情就成了礼部的责任。兵部之前啥也不说,这举动弄得熊裳非常不满,开始怀疑兵部是不是故意在搞他。
怀着这样非常对立的情绪,熊裳提笔给兵部写了公文让人送去。到了下午,兵部就送了回函。兵部在回函里爽快的表示,外销铠甲的事情既然不是兵部负责,兵部就不会出一文钱。这件事得让礼部自己解决。
看完了这非常无礼的玩意,熊裳询问部下,“生产这批铠甲的工厂有回电报么?”
“现在还没有。”部下答道。看着熊裳的表情,部下连忙询问道:“要不要再发一份电报去催一下?”
“再发!”熊裳答道。
当天下午,熊裳到了工部。工部尚书有事,工部侍郎接待了熊裳。听了熊裳想让工部帮忙的要求,侍郎也是一脸的难色,“熊尚书,铠甲乃是钢质,改动起来非常不容易。大宋多少年都不用钢甲,顶多做做钢盔。”
“那你说怎么办?”
“你得等。”
“等?等不下去!”熊裳大怒,“倭国那边眼巴巴的等着盔甲,官家有令,让我怎么等。”
“要么熊尚书就请官家出面。”工部侍郎立刻把责任推给赵嘉仁。
熊裳心里面大大不爽,要是他想把责任推给赵嘉仁,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这件事都发货这么久才知道事情不对,熊尚书觉得自己请赵嘉仁出面解决,只会让赵官家对他失望。任何一位尚书失去了官家兼宰相的失望,下场一定不会好。
本来还想请工部的吃个饭拉拉近乎,此时完全没了心情。尚书气呼呼的回到家,就见到家里人都在。今天是周末,大家都回来吃个饭。看到正在读机械系,准备毕业后到机械部工作的二儿子,熊裳就想起工部的渣渣。他没好气的对二儿子说道:“交给你件事,把盔甲从1米7的人能穿改成1米5的人能穿。”
虽然不能接受老爹这不友善的态度,熊二衙内还是闷声答道:“铠甲在哪里,没有样品,我不知道要改什么。”
三天后,熊尚书回家的时候更是一头的怒火。制作铠甲的工厂回了电报‘我们当年也是抽出时间制作的铠甲,现在早就把那些东西忘光了。现在有新的装备生产任务,没办法修理。’
气哼哼推开家门,,就见熊二衙内与两位同学带了个身高150的孩子在家等他。旁边还立着几个架子,架子上放了几具铠甲,大小高低看着都不一样。明显是解决了问题。
“快!讲讲怎么回事!”熊尚书满脸惊喜的问。
具体解释很专业,熊尚书没弄明白。熊尚书看明白了那身盔甲只需要拆掉一些部件就能给150的家伙穿上。即便是身材显得纤细的孩子,调整一些铠甲部件后也能合身。
熊二衙内在老爹眼里立刻就从未来的工部渣渣变成现在就有用的好儿子。在心里咒骂完工部那帮推诿工作的混账,熊尚书思忖片刻后问道:“你们可有办法让盔甲不生锈。”除了尺寸之外,倭国人也希望能够得到防锈的手段。
几个年轻学生对视了一下,熊二衙内的同学答道:“可以用发蓝的办法。不过那个做完之后盔甲看着就黑乎乎的,不好看。”
尚书摇摇头,“得好看才行。倭国人就喜欢这种钢甲,越亮看着越气派。”
几个娃商量好一阵都没结果,熊尚书这次倒也不着急了,他说道:“你们回去再想想。”
第二天晚上,只有二儿子在家等着。看到儿子那种不自信的表情,熊裳遗憾的问道:“找不到防锈的方法么?”
“方法倒是有。”
“说来听听!”熊裳连忙问。
“可以镀金镀银。”熊二衙内介绍了办法。金银不会直接被氧化,对铠甲进行除锈之后,在外面镀金镀银,可以有效避免氧化。在铠甲表面打蜡也能起到防锈作用。
“让你的同学一起来,把这批铠甲弄好,礼部不会让你们的同学白做工。”熊裳声音淡定,全然是尚书的派头。为了弥补进度,礼部倒贴钱也是没办法的。
十五天后,伊予水军的统领赵鸣人接到了这些商品。几个年轻宋人搭起架子,把几件做样品的铠甲放在大厅里面。正中央是两套镀金铠甲,两边对称摆放了两件镀银铠甲,两件发蓝铠甲,还有涂了蜡的四件普通钢甲。
在每人一百贯交钞出差费的诱惑下,熊二衙内与两个同学欢欢喜喜的随船而来。能够跑到遥远的传说中的倭国,几名同学都很高兴,也很好奇。摆放好了铠甲之后,他们就看着在大厅对面那些倭国人,就见为首的一位留着大宋的发髻,其他人多数是倭国的发型。那些人有男有女,各不相同。相同的则是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铠甲,或者说盯着镀金的铠甲。
阳光照在镀金铠甲上,反射出金色光辉。赵鸣人的目不转睛的双眼中映射出金色的铠甲轮廓,让他的眸子都有点金光灿灿。在倭国,一身黄金甲不仅是富裕的象征,更是身份的象征。赵鸣人自己都有些怀疑,天皇是不是才会来这么一身金甲。
看着眼中恨不得伸出手来的倭国人,熊二衙内忍不住说道:“诸位也不用客气,谁要穿这些甲胄,就赶紧穿了试试。”他来的时候还是暑假,不过再拖下去的话,回去的时候可就开学了。虽然老爹是礼部尚书,表示礼部一定会给他们开个证明,不会让他们被认为是逃学。但熊二衙内还是希望能够和大家一样按时上课。
有邀请,赵鸣人咬咬牙站起身来。哪怕知道这只是大宋众多钢甲中的一件,穿金甲对他来说还是很大的心理压力。
熊二衙内身为理工男就没压力,为了尽快挣到这一百贯交钞,他和同学们帮着赵鸣人先调整铠甲,换上柞蚕丝内衬,套上铠甲,根据赵鸣人的运动进行最后的调整。
伊予水军众首领目光灼热的看着统领换装,看到一半,雏田再也忍不住,她从马扎上站起身走到银甲前,拿起银甲的头盔在手里掂量着,同时说道:“我要这套!”
立刻有人翻译给工科男听。其实不用翻译,光看这动作就知道雏田想干什么。立刻过来两人给雏田调整铠甲。这些铠甲在设计的时候就有针对不同体型的考虑,在连接上做的非常出色。只是在官僚体系中,谁也不肯自己出力。
没多久,赵鸣人与雏田都穿好甲胄,戴上头盔,把t字型缺口的面甲落下。伊予水军的首领们都看傻了眼。
两个人包裹在闪闪发亮的盔甲里,光滑的面甲遮挡住两个人的脸,看上去只剩下森严肃杀之气。金甲华丽,银甲映射出更明亮的光线。有这样的甲胄,草棚顶的大厅也显得富丽堂皇。
“我要这黑色的!”大蛇丸忍不住起身说道。
说是黑色,发蓝工艺制作出来的铠甲其实算是很深的蓝黑。没多久,大蛇丸也装备完毕。钢甲经过发蓝工艺之后,表面上面氧化出一层致密的氧化膜。没有金属光泽,依旧有些隐隐反光。
拔出腰间的‘黑切’,大蛇丸给大家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在这明亮的白天里依旧给人黑夜的感觉。
“满意么?”熊二衙内问。
摘下头盔,原本还觉得金甲太昂贵的赵鸣人再没有放弃的心思。这就是他想要的铠甲,这也是该属于他的铠甲。看着熊二衙内,赵鸣人果断说道:“我要一套金甲,一套银甲,一套黑甲!”
谈价钱与熊二衙内毫无关系,在倭国待了一年多的秦明轩主持会议。伊予水军上下一共要了两百多套铠甲,金甲三十六副,银甲三十六副,其他一百零八副全是黑甲,普通钢甲竟然没人要。
面对礼部的工作人员,秦明轩让人拿出四个大木盒,打开之后里面都是珍珠。个头虽然不算大,四分之一都是圆滚滚的走马珠。礼部的人员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从没想到这一生竟然有能力看到这么多珍珠。
秦明轩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礼部的工作人员只看了一眼就没办法挪开目光。那全都是粉红色的珍珠,光滑的表面在日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线。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礼部的人艰难的开口问道:“我能不能拿起来看看。”
“请便!”秦明轩笑道。
看着礼部的人用微微颤抖的手抓起一把珍珠,放在露出贪婪视线的眼前看,大有直接把珍珠揣进怀里的意思。秦明轩心中感慨,他最初见到这么多珍珠的时候是真的把珍珠给揣进怀里,还把珍珠倒在床上,他整个人扑倒在珍珠上打滚。经过了好多次抚摸把玩之后,才能淡然的面对这些东西。
瞅着礼部的家伙已经在完全试探的边缘疯狂摇摆,秦明轩赶紧拿出礼物递到礼部的家伙面前,“这位兄台,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准备好给你的礼物了。”
呆呆的转移过视线,礼部的家伙看到两串珠子。最显眼的位置上是两颗漂亮的粉色走马珠。看着比那盒子里的都大些。
“这是给我的?”礼部的家伙不敢相信。
“珠子再贵,也不过是物件。能让礼部派来的兄弟,必然是前途远大。珍珠赠豪杰,本就是应当的事情。”秦明轩说的非常客气。嘴上这么说,秦明轩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交代他这么做的是他的姑姑秦皇后。“明轩,人都会起贪心。你养珠子,绝不会缺这些东西。送来押运的人两串珠子,也许就能救他前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回想着姑姑的话,看着礼部家伙逐渐从失态的边缘回到正常的模样,秦明轩佩服姑姑的大气和善意,也感受到贪婪的可怕。
六天后,蒸汽船将给赵官家商行的珍珠以及秦明轩送给姑姑姑父的珍珠带回到杭州。秦玉贞抓起一把粉色珍珠,突然哈哈笑出声来。
赵嘉仁看到自己老婆如此高兴,心中也喜欢,就凑趣的问道:“为何这么高兴?”
“我本来想说有钱原来是这么回事。却发现有钱也不过是这么回事。”
“呵呵。你可知你手里的这盒子珍珠在外面至少能卖六千贯。”
秦玉贞自信的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说有钱也不过是这么回事。”
老婆欢喜,赵嘉仁心中也欢喜。有钱就是这么回事,如果秦玉贞是买珍珠的人,她不过是个有六千贯交钞的皇后。现在的秦玉贞根本不能用钱或者珍珠来衡量,值钱的不是财物,而是能够创造出财物的人。
熊尚书不知道官家与皇后此时的高兴,他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十颗粉色珍珠固然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铠甲的事情得到了官家的赞赏。这让礼部第一次发包了买卖。得标者就是熊尚书家的熊二衙内。不管是为了防锈或者是为了外观,倭国人貌似并不喜欢普通钢甲。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赵官家宣布了一个新的人事任命。吏部尚书刘猛到了年龄,光荣致仕。新的吏部尚书竟然是由文天祥出任。这个任命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很多人都以为文天祥有可能出任户部尚书,甚至有人希望能够推举文天祥做右丞相。
文天祥并没有装模作样的推辞,他听到官家的任命,立刻大大方方上前领命。一甲三人除了文字精彩之外,相貌必须是好看。文天祥身高将近一米九,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这样的人物从容走上前,坦率的接受吏部尚书这个天下第一部的任命,便是熊裳都觉得有点看画中人的感觉。他还敏锐的发现,文天祥白皙的右手手腕上带了一串粉色珍珠串成的手链。若是别人带着大概就会有点女子气,文尚书带着就感觉珠光宝气,贵不可及。一时间,熊裳突然觉得要是文尚书真变成文丞相,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情。
赵官家做了任命之后,就散会。他回家准备招待他的准亲家朱虎臣来访。
十一点左右,朱虎臣带着夫人和女儿抵达后乐园。朱虎臣对赵嘉仁非常尊敬,却看不出对这门婚事有多高兴。赵嘉仁觉得自己和朱虎臣异地相处,大概也高兴不起来。只要是像样的家庭,谁吃饱了撑的会喜欢和天家结亲。朱虎臣很喜欢在军队里干出点名堂,这门亲事很可能会对他的前程造成负面影响。外戚从来都不会遭人待见,之前的杨亮节就是明证。
两家的女主人并没有受到影响,她们的欢喜发自内心。家里的孩子终于成家,这个对于母亲来说比什么都高兴。尤其是这两个孩子上了好的学校。秦玉贞大赞朱家夫人教子有方,便是女孩也没有丝毫放松。
朱夫人则是感叹道:“他们是赶上好时候了。若是我这年龄的时候能靠学,我是定然要上学做官。”
秦玉贞大大点头,表示自己和朱夫人想的一样,她们这些人都是被耽误了。这让两位丈夫都忍不住露出尴尬的表情,特别是赵嘉仁,他觉得自己是一位伟大的女***者,可现在好像在代表压制女性不能上学的‘皇帝’。
等相亲定亲成礼,赵嘉仁忍不住给大家唱了一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第130章 权柄所在(十)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在酒楼里面,留着传统发型的中年人吟唱诗词,然后带着嘲讽的表情呵呵几声。
同桌几人纷纷点头,表示他们对现今当权者奢华的反对。如果不提大宋在327年完全夺回北宋所有国土,并且大有开拓的事实,只谈每到周末的景象,这西湖歌舞的确是越来越多。
新任吏部尚书文天祥带着位少女一出现在吏部开的舞会上,立马就引来了许多目光。下属的目光固占了大部分,许多女性对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文尚书有个人的青睐。
文尚书年轻的时候就超有钱,声色犬马之类的东西早已经享受过,他自己并非沉溺欲望之辈,到了这个年纪更放下了许多东西。此次出现的目的是和大家拉进关系。因为夫人身体不太好,陪同前来的是文尚书的女儿,吏部官员们纷纷带着同来的家人与文尚书见面问好。不少夫人都注意到文尚书的女儿带了一对粉红色珍珠制成的耳坠。这姑娘继承她爹的容貌,长得端庄秀丽,皮肤格外白皙细腻。配合这对珍珠,更显得雍容华贵。
杭州的娱乐活动并非只有舞会一项,譬如在新开的拍卖行的雅间,与文尚书女儿同款的粉红色珍珠也正在拍卖。那些有钱人凑近看着玻璃箱中的珍珠,大多露出非常欣赏的表情。
与杭州的华丽相比,倭国濑户内海这个珍珠出产地就呈现一片‘白左’们歌颂的质朴模样。更直白的讲,这里还保持着穷困的蛮荒风格。一艘大宋的蒸汽船在码头停靠,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已经开始摆脱蛮荒,比倭国平均生活水平看着高些。
早就有人等在码头,见到船只靠岸,穿着麻布衣服的人们立刻上来准备卸货。船舱里面都是麻袋,身材矮小的倭国工人进去把麻袋吃力的扛出来,运上码头。仔细看的话,这帮人的衣服布料和麻袋貌似同出一源。
在码头上,伊予水军的首领们打开麻袋的一角,检视里面的确是粮食,就按照名册将粮食领走。水军统领赵鸣人穿了一身大宋飞鱼服,稳坐在码头的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热热闹闹的分粮场景。自从上次的珍珠送走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宋船只按照约定运来了粮食,总量据说有五百万升。
赵鸣人不知道赐给他赵姓的赵嘉仁赵官家是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宋代的粮食度量单位。到了20世纪,可靠的粮食烘干技术出来之后,粮食的含水量能够得到控制,计算才用了重量为单位。在此之前,计量单位都是用体积单位。新的大宋的‘升’也开始公制,原本一升米大概是1.25斤。现在升变小,一升的大米是一斤。
伊予水军最近经过重新统计,连带家属一共有五万人。从道理上讲,这帮人是要服从伊予水军统领赵鸣人的号令,作为报偿,赵鸣人也要保证他们每人每天一升半粮的基本供应。这些粮食都按月发放,此次就是放粮的日子。
看了一阵,赵鸣人下了高台,回到伊予水军的总部。每天一升半的粮食刚不饿,若是每人都这个待遇,是得不到大家的忠诚。在水军里面,能够为伊予水军提供的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
凡是有一个差事,哪怕是每天早中晚敲钟的差事,每天的待遇就提高到两升粮食,每两个月还能得到半斤盐。如果能够做力工,譬如在码头装卸,那些麻袋就是给他们的赏赐。不管是用来装东西,或者是给自己家人做衣服,都由他们自己选择。
到总部的大厅里开会的首领,自然能得到更多。等大家落座,鸣人先把最近的安排讲述了一下,他准备按照大宋农业专家的建议在附近没办法种植粮食的山坡上种植柑橘和柠檬。
“多些产业总比只有养殖好得多。”鸣人在最后总结道。
“这些人的待遇如何?”
“一个月两升半粮食,三两油。若是能干得好,再加。”
食用油是倭国最缺乏的物资,这个待遇对于开拓者而言也算是非常优厚的待遇。首领们各个眼中有了亮光,开始考虑到底推举自己手下的什么人前来。没等他们想明白,就听鸣人开口问道:“鹿久,我想问件事。”
“何事?”鹿久应道。
“你为何要找到宋国的秦殿下,问他可否能将你那组人负责的珍珠卖给他。”鸣人声音冷静,不过听了这话的人,都觉得背上一阵发冷。
鹿久脸色大变,他并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被看破。他当即表示狡辩道:“绝无此事。”
鸣人本来也不是断案的,他应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养殖珍珠的十三组都不会再要你。”
鹿久一定登时就急了。养殖珍珠的有四队,番号分别是十三、十九、二十、二十二。这四队人的工作就是看护挂着养殖笼的木筏不受损失,也负责养殖笼的安全。还要去看贝壳是不是还活着。
工作不算特别繁重,待遇却超好。他们是吃食堂的,每天都有一个荤菜。每个月还有两瓶酒。作为首领,待遇更好。鹿久怎么会放弃这个职务。
“就这样了。散会!”赵鸣人命道。
没人为鹿久求情,有些人听说过鹿久这个人的确干过一些事情。有些人则期待自己能够获得鹿久的地位。赵鸣人站起身,他其实是想斩杀鹿久的。然而和雏田等核心首领说起此事,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鸣人也只能暂时满足于把这个家伙赶出伊予水军的核心队伍。
五天后,赵鸣人再次与核心首领会面。这里面并没有雏田的身影,赵鸣人声音阴冷的问道:“雏田还没回来?”
“她带人去找鹿久。说一定要把他给抓回来。”智乃应道。
“他怎么可能回来。雏田想的太多。”赵鸣人叹道。他发现自己完全看错了鹿久
“没想到鹿久竟然是那样的人!他觉得能逃脱掉咱们的寻找么?”疾风恶狠狠的说道。
“他本来就没准备逃脱咱们的寻找。”大蛇丸冷笑道:“这厮一定拿着抢来的珍珠前去投奔镰仓幕府。若是带着镰仓幕府的人来剿灭我们,他或许可以在幕府混个地头。”
珍珠在大宋很受欢迎,在倭国同样是珍贵的宝物,素来是贵族才能佩戴的饰品。大蛇丸讲完他的预测,众人脸色都更加难看。鹿久被剥夺十三组的组长差事之后,众人都以为他会想办法找人活动,却没想到他竟然去偷珍珠贝。十三组的守卫虽然还不知道鹿久被剥夺职务,却也算是忠于职守。不许鹿久把养笼捞起。结果就被鹿久给杀了。
等众人发现的时候,鹿久已经切开了至少一百珍珠贝,取出了里面的珍珠。然后带着全家跑了。雏田之前坚决反对赵鸣人杀死鹿久,此时在外面就到处寻找。
雏田被情绪影响,赵鸣人却得想办法解决问题,他对众人说道:“大家都要小心,我现在就去面见秦殿下,告知他此事。”
秦明轩只是在这里负责养殖珍珠,并没有接到授权。得知消息之后还是得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头。负责这些海外生意的是海事局下的一个单位,得知出了事情,他们也没办法。只能一级级上报,最后事情还是送到了赵嘉仁面前。
赵嘉仁没想到这么屁大点的事情也得由自己做主。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发现下面的人选择没错。之前赵嘉仁先在学社总社里通过,后来在朝廷里宣布了新制度。外交和国防乃是直属官家的机构。
这个不算独创,就算是在丞相相权完整的时代,军队和外交也是皇帝的职权。丞相在商议的时候有发言权,却也仅仅是发言权而已。
大宋不缺乏聪明人,如果这件事只会引发倭国内部战斗,那就需要兵部参与。如果引发了倭国直接派人与赵官家联系,那就需要礼部出面。不管是出现了哪种情况,这件事都在赵嘉仁直接处置的领域。
这下赵嘉仁忍不住啧啧出声。他自己以前还真没想到殖民主义政策这么直截了当的玩意一旦制度化,也立刻就变得面目全非,陷入官僚主义陷阱。
怪不得东印度公司最后搞不下去,需要用殖民政府来取代。赵嘉仁觉得有些豁然开朗。
想来想去。赵嘉仁觉得自己不想在这件事上花费精力,他就将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一起叫来,将这件事告诉给他们。熊裳与文天祥听了这件事后都没说话,他们觉得赵官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两位没猜错,赵嘉仁说道:“这种事情以后只怕会更多,所以我想组建一个部门管理此事。你们两个人一个管外交,一个管人事,就试着定个章程出来。”
文天祥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赵嘉仁的心思,这件事大概就算是考验。如果不能让赵官家满意,之后的事情就会对两位尚书很不利。
第131章 权柄所在(十一)
“尚书,有新消息。”
熊裳抬起头,看着秘书的目光里面非常不满。他正在考虑官家交给的章程,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头绪。虽然不知道倭国的消息是好是坏,尚书本能觉得不会是好消息。
“讲!”尚书对秘书说道。
“三韩行省有贼人袭击我们的电报站。”
“……兵部不管么?”
“兵部说,不能因这么点贼寇就讨伐三韩。讨伐三韩须得官家下令。”
外交与军事属于官家直接领导,熊裳听说现在军队里面任何调动都需要军队里面的学社委员同意。兵部貌似很好利用了这个理由。
“电报站有没有要三韩官府解决此事?”
“三韩官府说此事乃是乱民所为,他们现在手中缺兵少将,根本没办法弹压。”
听了秘书的回答,熊裳差点想骂出声。这么多年来赵嘉仁在南边一直是军队弹压,从来没听说那些地方上袭击官府设施的匪徒不被解决,连万里之外的僧伽罗都风行草偃。现在只设下三韩一个藩属,就开始出这幺蛾子事情。
骂人的话虽然没出口,熊裳说起解决之道的时候语气激烈,“给三韩丞相发电报,要他平定国内贼人。若是他平定不了,我们大宋就去平定。”
等秘书出去,熊尚书气的站起身来回走几圈,然后申请见赵官家。这件事其实可以在晨会上讲,但熊尚书已经忍不下去。得到今天可以去见官家的消息,熊尚书立刻驱车出发。进了等待的房间,却见到文天祥已经在沙发上坐着。
“文尚书,你已经定好章程了?”熊裳讶异的问。
文天祥摇摇头,“今天来是为了吏部的事情。”
于是两位尚书就在这里等待着官家的召见。等了一阵,文天祥突然露出了微笑。
“不知文尚书想到什么好事?”
“想起以前我曾经和官家一起等着见吏部尚书的事情。”文天祥淡然答道。那是将近三十年的事情,鄂州之战后,候赵嘉仁是要去领泉州知州的任命,文天祥则是因为弹劾內侍头子董宋臣而准备辞官。他和赵嘉仁都非常年轻,也都是名声鹊起。回想过去,文天祥觉得有些感叹。
熊裳当然听说过文天祥与赵官家的私人情谊,那时候的赵官家因为鄂州之战名扬天下,又因为参加了贾似道的公田改革而成为了一个焦点人物。熊裳忍不住问道:“文尚书,当年你坚决反对公田改革,管家则是支持公田改革。却不知道你们之间可否有争执?”
“为何要问这个?”文天祥语气淡定,心里面则有些警惕。
“这次礼部遇到些事情,我只怕要与管家争论一下。”熊裳说了实话。要是扔给礼部的都是这样的破事,礼部大概就要和当年贾似道一派差不多陷入泥淖。
想起当年的过往,文天祥就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当年官家只在朝廷里面兼了个棉务,也没有真正支持公田改革。最初的时候官家公开讲,公田改革定然不成,因为贾似道的政策没有执行力。不管设计的初心多好,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没用。”
熊裳听的目瞪口呆,二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进士,并没有真正进入上层。听着当年在那个漩涡中打滚的过来人亲口讲起过去的事情,竟然和他知道的有很大不同。
“撑起公田改革的不就是赵官家么?”
“赵官家是靠每个月上缴给朝廷十二万五千贯铜钱的手段撑起的公田改革。”
“是铜钱……”熊裳喃喃说道,他已经明白了全部。在那个交钞滥发的时代,铜钱购买力极为坚挺。公田改革圈到手的田地为前线军队提供粮食,赵嘉仁为朝廷提供铜钱,怪不得那时候贾似道能够撑下去。
“两位,官家请你们进去。”秘书进来告知二人。
在会客厅里面见到赵嘉仁,熊裳立刻先开口把遇到的问题讲给赵嘉仁。他可不想被赵嘉仁满怀期待的先询问是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听完最新情报,赵嘉仁没生气,他问道:“既然遇到了这样棘手的事情,熊裳你可否有应对的章程?”
熊裳立刻应道:“礼部万万不能插手兵部的事情。然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臣竟然不知处刀剑之外,却有何物能令其顺服。”
赵嘉仁本想回答熊裳的话,却停了下来。他问文天祥:“宋瑞怎么看?”
“官家,臣本来觉得除了刀剑,大概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方才与熊尚书谈了一阵,突然奇想,却不知道用钱能否让夷狄顺从。”
听了文天祥的话,熊裳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这浓眉大眼的吏部尚书竟然要给小国岁币不成?
“三韩丞相此时煽动贼人劫掠大宋电报站对三韩有何好处。若是他们现在兵强马壮,劫掠电报站,只怕是想驱逐我大宋在三韩的耳目。现在三韩惨遭蒙古蹂躏,我大宋天兵杀进三韩,他们大概只有亡国灭种一途。若能帮三韩一下,让三韩丞相稳住局面。想来他定然感激大宋。”
熊裳听了文天祥的分析,心中一震。得知三韩的消息后,熊裳只觉得一头怒火,哪里能想到怀柔的手段。这么一听,倒是觉得怀柔却是好手段。
“至于倭国,臣觉得完全是钱的事情。我们在倭国养殖珍珠,用粮食布匹等物件去换。幕府与伊予水军之间还是为了钱。不过真打起来,却该如何处置,臣想不出该怎么办。”
“宋瑞觉得用钱能够解决问题?”赵嘉仁继续问。
“官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夷狄也是人,虽然没有大宋的文章典制度,却也知道唯利是图。”
“既然文尚书知道夷狄太唯利是图,那就不能相信他们。当年李唐对夷狄不可谓不好,以至于军中将领有许多是夷狄。长安朝廷一乱,立刻就是安史之乱。”
“我朝又没有那些夷狄将领。”文天祥立刻反驳。
“给夷狄让利,岂不是一样。”熊裳坚持强硬的态度,“我们在南海各地都是弹压,夷狄们都十分恭顺。”
身为官家兼宰相,赵嘉仁却不想继续谈这件事,他说道:“这件事你们继续想。”
熊裳心里面松口气。至少这件麻烦事没有延续。退出来的时候见到文天祥留下来与赵嘉仁单独谈话,熊裳心中生出一阵隐隐的嫉妒。
等熊裳退出去,赵嘉仁和文天祥就已经放下了之前的讨论,赵嘉仁说道:“宋瑞,此次税收调整很重大,吏部须得能推荐出合适的人来。这些人绝不能是地主的同路人!”
“官家。当年公田改革的时候那么多官员出身地主,尚且支持贾似道。现在更多人应当支持朝廷才对。请官家放心,吏部不会和以前那样自己先斗起来。”
回想当年贾似道公田改革的种种,赵嘉仁冷笑一声。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贾似道,光是公田改革这么一件事,赵嘉仁就觉得贾似道并非奸臣。
送走文天祥。赵嘉仁准备回家,秘书进来禀报,“刘猛尚书求见。”
“请他进来。”赵嘉仁声音欢喜,对于这帮老兄弟,赵嘉仁还是心里面喜欢。
刘猛进来之后也不寒暄,直入主题,“官家,我听闻大宋在倭国搞了珍珠场。”
“嗯。”赵嘉仁并不隐瞒。
“听闻他们的珠子还比合浦的好。”
“这么啊,你若是愿意去南方方丈洲的大溪地,那边还能养出黑色珍珠。”
“呵呵!”刘猛干笑几声。方丈洲就是澳洲,刘猛吃了这么多年的海上饭,自然知道哪里就是蛮荒之地。“官家,我觉得你对皇后家偏心。”
刘猛有这想法很正常,谁都喜欢独门生意,而赵嘉仁最不喜欢的就是独门生意。
“刘猛,说起偏心。你家有没有不被你偏心的子弟,我还是希望朝廷里面的官员家族能去北方开辟一下。现在租用国家的土地这么便宜,你就不想那些子弟们去种个地,养个牛羊么?”
被赵嘉仁倒打一耙,刘猛愣了片刻,忍不住苦笑道:“官家,若是让那帮不让我偏心的人去开拓,那就得我亲自领着他们去北边。可是官家,我都已经过了55岁,不是黄土埋胸口,黄土已经埋到我脖颈上。就让我在杭州逍遥几年吧。”
“在杭州逍遥可以,别买地。少买房。”赵嘉仁提醒道。
晚上回家,赵嘉仁看着妻子兴冲冲的准备赵逊的婚礼,然后就觉得自己可以偷懒。没等他溜掉,秦玉贞上来就拦住他,“我上次说的封王之事,你怎么想。”
“不行。”赵嘉仁和老婆摊牌了。
秦玉贞倒是没生气,淡定的问道:“为何?”
“王爵当封有功之人。否则爵位太轻,不足以服众。”赵嘉仁给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玉贞一看赵嘉仁的表情,就知道她说不动赵嘉仁,她应道:“若是如此,那以后再商量。那就给二郎准备宅邸良田吧。”
“一套房子可以,宅邸良田不行。”赵嘉仁断然表态。
“为何?”秦玉贞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对二郎不好。”
第132章 权柄所在(十二)
朱清清抬头看着对面的老人,就见他满头白发,肤色很深。如果不是皮肤还颇光滑有弹性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个老农。不管外貌如何,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她未婚夫赵逊的伯父,也是大宋农业界赫赫有名的‘当世神农’忠王赵嘉信。
赵嘉仁赵官家重建大宋制科之后,逐渐出现了大宋七大学校。分别是杭州大学、大宋国防学院、大宋教育学院、大宋农学院、杭州医学院、大宋政法学院、大宋测绘学院。
从排名上就可以看出大宋农学院的地位,忠王赵嘉信是大宋农学院的校长,乃是桃李满天下的大人物。从报纸上就可以经常看到,良种对于大宋农业的作用。在民间甚至有传说,这位忠王赵嘉信走过的地方,当地就会丰收。
“这是给你们的礼物。”赵嘉信把一个信封交给赵逊。
“谢谢大伯。”赵逊笑嘻嘻的接过来。
看着未婚夫的表情,朱清清有点明白为何赵嘉仁被封忠王。一般来讲,有当世神农称号的人大概被捧到了差不多仅次于官家的地位。神农乃是三皇五帝之一。然而赵嘉信身上能看到的全都是对亲人的爱护,即便这个亲人是官家的儿子,即便官家是赵嘉信的亲弟弟。普遍来看,长子才应该是权力的继承者。
就在朱清清猜测着自己丈夫家族内在关系之时,却见赵逊竟然没心没肺的打开了信奉。那里面不是礼单,而是一张大宋总钱庄的存单。朱清清瞟了一眼就呆住了。单据上写着‘贰拾万贯整’。
看到侄子容光焕发的模样,赵嘉信笑道:“若是被你爹知道,你爹管住了你的钱,那可就是你自己说漏嘴。”
赵逊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大伯,多谢大伯!”
“你若是觉得这钱会害了你,那就不妨交给你爹保管。”
“请大伯放心,我绝不会用这些钱去吃喝玩乐。”
“怎么用是你的事情。我三十年前和你爹一起培育良种,最缺乏的就是钱。你爹那么能干,你娘为人体面,给你这些钱,我不算太担心。”
听着老年人常见的回忆过去,朱清清倒是有了兴趣,过不了多久,朱清清就是赵家的人。赵家大伯出手阔绰,讲话坦荡。三十年前的赵官家年龄与赵逊和朱清清差不多,却不知道年轻时代的赵嘉仁是何等的能干。
“大伯,我想问问,你多大岁数挣到的二十万贯家产。我看看能否在那个年龄挣到这么多。”赵逊有些凑趣的问。
“那时候我和你爹一起做蚊香,大家挣到的每一文钱都想掰成两半花。有钱就去租地,我挣到二十万贯都是几年前的事情,我都五十多岁了。”赵嘉信很怀念的回忆着过去的历史。
“那换个说法,大伯什么时候有了万亩良田?”赵逊继续凑趣。
“有万亩良田那就早得很,嗯,你爹十四岁从莆田到临清做县尉……嗯,十七岁当上福建路提点刑狱。十九岁到鄂州与蒙古人打仗。二十岁……。嗯,他十九岁,我那时候已经成亲,三十出头,租到的地加上你姑母家的土地,我那时候就有了良田万亩用来种植。”
听着老人的会议,朱清清神色凝重。三十出头能经营万亩良田,这个已经很不得了。然而赵嘉仁赵官家十九岁就已经领军大败蒙古军,这样的传说从赵官家的亲哥哥嘴里说出来,真令人有种深入骨髓的震撼。
“其实我本想送你些地,没想到你爹坚决不许。这次送你的钱,你可别得意忘形说漏嘴。”赵嘉信叮嘱道。
拜见完了大伯父,接下来就要去拜见二伯父。朱清清见到赵嘉礼之前,对这位只闻其名的宁王很是好奇。赵氏三兄弟中这位如王爵之名,素来没有名头。见到了宁王之后,朱清清觉得这位皇亲很淡定的样子,或者说有些生分。人如其名,以礼相待而已。
两人虽然已经定亲,却还没成亲。此时乃是周末,赵逊就把朱清清送回她家。会有朱家的人周一送朱清清去学校。便是赵官家的儿子,在这时代也不能未婚同居。快到朱清清家,就经过了杭州大学附属小学门口。赵逊笑道:“以后咱们有孩子了,就送他到这里上学。”
朱清清脸一红,说了句“没正经”。虽然这么讲,却还是忍不住向学校里面看。若是在上课日,学校里面就会有很多小学生。现在,校园里空荡荡的……有一群穿着蒙古服饰的少年们站在校门内。
赵逊也注意到了这些人的蒙古服饰,这下也有些讶异。大宋与蒙古乃是死敌,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蒙古少年。此时为首的一位蒙古少年正好转过身,朱清清一愣,就见那少年肤色白皙,眉目俊秀,若不是衣服与大宋不同,完全就是个俊俏的大宋少年郎。
看了片刻,朱清清忍不住扭头看向赵逊。赵逊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看到未婚夫的容貌,朱清清登时就有了自信。
此时已经是大宋的十月,天黑的也早。赵逊把朱清清送回家,再赶回自己家,天色已经昏暗。家里的晚饭也快做好了。
赵嘉仁并没有在家吃饭,这些日子他忙得很。此时的赵嘉仁正在学社的总社,那帮学社核心成员已经齐聚一堂。赵嘉仁慨然说道:“我忘记是谁讲,历朝历代各种税赋,我大宋皆有。那位虽然不敢名言,我替他讲的话,也许该用大宋万税来形容。”
讲完之后,赵嘉仁在黑板上写下‘大宋万税’四个字。这下连原本没弄清楚的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蒙古南侵,临安总投降之后,我大宋其实十几年并未收到太多税。然而大宋朝廷富足,人民日子便是谈不上安居乐业,也至少比大宋万税的时候强。现在我不想恢复万税的过往制度,但是这个税却不能不收。在做的有些会长已经知道,很多会长还不知道,我准备定下四类税种,在大宋全面推行。”
赵嘉仁能够有今天的地位,是因为他轻松的架空了小皇帝以及小皇帝的亲信。架空的手段就是他不恢复传统的税收制度,靠赵嘉仁掌握的产业撑起大宋的财政。小皇帝以及追随小皇帝旗号的人们手里的每一文钱都是从赵嘉仁那里拿来的,他们也没办法通过任命税务人员来封官许愿。好几年没能组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伙,更别说重建朝廷。
现在赵嘉仁终于要在全国范围内恢复税收制度,作为大宋真正民意机构的学社会长们都鼻息凝神,生怕漏了一个字。
赵嘉仁按照习惯,在黑板上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学社会长们仔细的看,就见赵嘉仁写到。
地产税、房产税、消费税、进口税。
简单的写完这十六个字,赵嘉仁扭回头对众人说道:“大宋无需万税,我只准备在未来征收这四种税。但是我先告诉诸位,这四种税绝不姑息,只要在这个范畴之内,所有税款都比然要征收。在未来的大宋,只有纳税与死亡不可避免!”
众人都是身居高位,或者在某个领域都是行家,见到官家的表情,就知道赵嘉仁绝非在开玩笑。大家都不说话,认真的听着赵嘉仁接下来的讲述。
地产税指的是以土地为课税对象,按照土地的价格向土地所有人课征的一种税。对土地课税,中国起源较早,但是那一般称为田赋或农业税,属土地收益税性质。现在赵嘉仁的地产税是不管土地产出,只是对土地本身征税。
大宋征税分五等户,五等户是穷光蛋,在五等户的构成方面有这样的记载:“伏以天下州郡人户,大抵贫多富少,逐县五等户版簿,中等以上户不及五分之一,第四、五等户常及十分之九。”
就是说穷人占了大宋“十分之九”的人口,他们自己虽说是有地的主户,但却属于土地明显不够糊口的贫农和半佃农:“凡第四、第五等之家,田业垅亩之多寡,无甚相远,粗粝不充,布褐不备,均未免冻馁之忧。今若隆冬冽寒,使去其家,与温饱者同教于城下盈月而后已,岂其所堪!”
尤其是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蜀民岁增,旷土尽辟,下户(四、五等)才有田三五十亩,或六七亩而赡一家十数口,一不熟,即转死沟壑,诚可矜恻。”
至于有钱人,就是一至三等的主户还有一百万左右,而就在这些里面,“然而天下郡县所受版籍,随其风俗,各有不同。或以税钱贯百,或以地之倾亩,或以家之积财,或以田之受种,立为五等。就其五等而言,颇有不均。盖有税钱一贯,或占田一倾,或积财一千贯,或受种一十石为第一等;而税钱至于十贯,占田至于十倾,积财至于万贯,受种至于百石,亦为第一等。其为等虽同,而贫富甚相远。”
赵嘉仁坦然说道:“不管是谁,统统得纳税!一等到五等,全部都得纳税。”
第133章 权柄所在(十三)
大宋327年10月初3一大早,狱警就拖了几个人到江宁街头。这几个家伙个个衣着华丽,看着并非普通人。每个人脖子上都带着刑具,那是两块长一米,宽五十厘米的巨木制成的木枷,拼接起来正好是长宽各一米的正方形。
街道上的行人看到这热闹,都驻足围观,不少人都笑容满面指指点点。看到别人遭殃,大家总是会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然而穷人看到富人遭殃,心里面就比较开心。稍微一读那几人身后告示板上贴的告示,大家就更开心了。告示用词简单,只要上过小学的都能读懂。大意是‘官家在今年9月通告天下,自大宋328年开始征土地税和房产税,这几个人造谣生事,说朝廷和官府要把过去十几年没有征收的税一次收齐。江宁官府正式告诉百姓,这不是真的。朝廷和官府绝不会对过往继续收税。希望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官府,不要传谣信谣。告示前的这几个遭受枷刑的家伙就是传播谣言的明证’。
与此同时,江宁知府的秘书带进来消息,“文知府,段进士家派人来。”
不久后,秘书到外面对段进士家的人摇摇头。段进士家的人登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事关家人被施以枷刑,他们不肯放弃营救,就哀求道:“何秘书,难倒不能交些罚金么?”
秘书继续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段进士家在江宁很有影响力,他根本不会来见。但是正因为段进士家在江宁很有影响,段进士家的子弟讲说‘赵官家要把过去十几年没有收的税全部征收回来’,这个谣言就在江宁快速传播。
看着段家人不愿意走,秘书直接就撵人,“我现在还有事,就请回去吧。”
等秘书回到文璋文知府这边,江宁府各个重要部门的学社会议已经开始。文璋知府语气严肃:这帮官员干部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落在税务局局长身上,新税务制度确定之前,税务局给人的感觉权力很低。新的税务制度现在还没开始实施,至少从规划上看,实施后的税务局局长会拥有非常大的权力。就如赵官家所讲,‘在大宋只有死亡和纳税不可避免’。
那些官员干部不出声,文璋语气坚定的打破沉默,“根据朝廷制度,我们可以根据局面制定特别的税收标准。秦淮河规划的道内土地与房产的税收定为普通农田以及房产的十倍。”
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却没人敢说话。在所有官员里面,只有水利局的人露出喜色,交通局的表情也不错。其他官员干部的表情中担忧胜过欢喜。
到了晚上,农业局的干部段凤鸣偷偷进了本家的大宅。段进士家的长老们已经等着,看到自家这个制科毕业的子弟,族长就问道:“那文璋到底想做什么。”
段凤鸣并没有去抨击江宁知府文璋,他把大概情况给长辈以及同宗们讲了一下。根据水利局的调查,秦淮河在六朝时期宽度在130-300米左右。因为气候变冷导致江水减少,秦淮河现在的河道变窄。剩下的大概90米。在这个极端,甚至江宁旁边的长江河道也开始西移……
大宋的官员干部要考试,这些内容都得牢记在心。段家对这些毫无兴趣,立刻就有人打断段凤鸣的讲述,“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段凤鸣也只能讲核心要点,“官府已经规划出新的水利设施,要疏通秦淮河以及相关河渠,为这一带的农田灌溉以及排涝打基础。”
“哈哈!”现任族长段天德从牙缝里冷笑,然后他满是嘲讽的大声讲:“如此说起来这文璋还为国为民呢!”
10月初4,熊尚书回到家就见他老婆的段家表弟正满脸为难的离开家门。和段表弟打招呼的时候,段表弟欲言又止,然后就被熊夫人给‘送客’了。一看这动静,熊裳就知道段表弟定然是来拖熊裳办事,被自家老婆给撵走。等段表弟离开,熊裳回到屋里就问老婆,“你那表弟过来是为了何事?”
熊夫人叹道:“江宁段家与文天祥的三弟文璋起了矛盾,想让你帮忙状告文璋。我就让他死了这条心,现在文天祥如此地位,便是我们也动不了他。唉!现在的这些人,真是不知道厉害。好歹也打听一下。”
熊裳非常赞赏自家老婆的睿智,现在想动文天祥谈何容易。不过身为官僚,多掌握点消息也不错,熊裳就问道:“状告文璋是为了何事?”
此时,农业部侍郎贾唯信也把另外一位段家人客气的打发走,接着去见爷爷贾似道。贾似道用牙签插了一小块山楂糕送进嘴里,品着酸甜的味道,贾似道对孙子称赞,“这家店的山楂糕真不错。”
贾唯信毫无吃东西的想法,他抱怨道:“阿祖,你以前那些部下真的当过官么。官家在报纸上讲的那么清楚,地方制定的税收标准要交给朝廷审核。文璋为了收回秦淮河河道内的土地,定了十倍的税金,这种事情还需要他们告发?文璋一定会在报告里面讲清楚这么做就是为了逼着拥有那些土地的人把地和房子卖了。若是十倍的房产税和地产税不起作用,他大概会定到二十倍。连这些都不懂,他们当年怎么当的官。”
贾似道用食盐与小苏打调配的漱口水漱了口,端起紫砂壶抿了一口,这才叹道:“大郎,这时代变了啊。”
听爷爷讲出如此巨大的题目,贾唯信闭上嘴洗耳恭听。
“以前山楂露不便宜,我今天听店家说,山楂都是从山东一船一船的往江南运,大家只想尽快运到,赶紧出手。价钱便宜的很。当年可没有这么便宜又好吃的山楂糕。”
“阿祖,求你别和我开玩笑了。”贾唯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一阵阵的失望。
仿佛没听到孙子的话,贾似道微笑着说道:“想当年,朝廷里面只有六部,只有为了一些特别必要的事情才设置一些司。赵嘉仁那时候只是个提点棉务,都只是个差事,根本没有政务。没想到现在一个江宁府,就有了教育局、农业局、机械局、水利局、税务局、政法委员等许多新部门。虽然黑心小吏被赵嘉仁铲除干净,但是干部们顶替了小吏的差事,所谓官员干部,数量得有以前的几十倍吧。”
贾唯信不吭声。他自己就是干部出身,所以很少考虑‘官员干部’这么一个群体。在贾唯信看来,干部就是官员,官员就是干部。每三年四五十个进士对于朝政根本没有影响,干部们从基层干起,进士也从基层干起。干部们还看不起进士薄弱的科学知识呢。
现在听了爷爷的话,贾唯信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不过贾唯信很清楚,哪怕文璋文知府真的是故意整段进士的家族,他也不会因为一个进士而去得罪现任知府,更不会去得罪现在的吏部尚书。
看着孙子离开的背影,贾似道又呷了口茶,咽下香气四溢的茶水,贾似道低下目光,眼中已经是泪光闪动。任由眼泪滑落,贾似道哽咽着自言自语,“进士完了!”
此时熊裳也结束了与老婆的交谈。他要老婆无论如何都不要掺乎此事,一个家庭中没有现任侍郎级别官员的进士家族居然想挑战官府的政策,实在是不自量力。赵官家的水利理念是堵不如疏,保护水源地,扩宽河道。所以大宋颁布的《水利法》规定,填塞河道以及在湖边围湖造田,与光天化日下当众拦路抢劫同罪。文璋知府不过是在执行朝廷的政策,因为这个就想扳倒文璋,真不知道‘死’字到底怎么写的。
熊尚书的老婆也没多在意,她虽然不知道朝廷政策,却知道文天祥很是和熊裳一起搬进尚书级别的三层小楼。哪怕文天祥放着外任,也没从尚书级别的社区里搬走。得到此殊荣的还有张世杰,不管其他尚书级别的官员怎么样离开这个社区,这两个人都稳如泰山。熊尚书的夫人就完全明白这两人简在帝心。只要这两个人不造反,他们的地位就稳如泰山,无人能够撼动。
“走!圆圆,散步去。”熊夫人一声呼喊,边牧飞快的跑了出来围着熊夫人撒欢。没多久,熊尚书就目送他夫人欢喜的牵着边牧出门去了。每次看到这景象,熊尚书就会想起当时圆圆都送上了船,熊夫人突然间叫了马车飞一样的直奔码头。终于在开船前的那一瞬上到船上把圆圆给带下船来。
从此之后熊夫人对圆圆的聪明只保持赞赏的态度,至于圆圆是不是已经成精或者会不会在未来成精,熊夫人已经完全不在乎。
人呐!熊尚书对于人类的适应能力发出了感叹。
10月初7,张世杰看完了电报,忍不住就骂道:“段天德家的人这是有病么!”
杨淑妃正抱了小儿子在怀里,小家伙听到吵闹声就忍不住瘪起嘴,低声的哭起来。杨淑妃立刻抱起儿子,站起身去关了门。听到关门声,张世杰心中觉得惊扰到老婆孩子,在对亲人生出点愧疚感的同时,对于他以前的部下则心生怒意。
段天德以前在大宋御林军中干过差事,当过御林军的官。在赵嘉仁着手削弱解散御林军的时候,这位段天德就自谋出去去了。张世杰从来没有怪过这位部下,当年留下来的那帮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御林军大叔完全是因为没有谋生差事,只能留在御林军里养老。但凡有点机会的人,都应该追求更好的生活。
但是这份善意不等于张世杰会为了这些家伙与文天祥死磕。临安总投降之后,宋室风雨飘扬,最先赶到福州投奔朝廷的官员之一就是文天祥。哪怕只有这个交情,张世杰就不会站到段天德那边去。
10月15日,段家现任族长段天德就看到了告示。告示上清清楚楚标出沿着秦淮河沿岸的一些田亩与房屋要收隔壁房屋与田地十倍的税。这里面就有段家名下的一些产业。
家族会议再次召开,段天德等段凤鸣到来,先是劈头盖脸的将段凤鸣骂了一顿。理由自然是段凤鸣没有替家族通风报信。
段凤鸣听了之后心中大大不快。他早就说过朝廷税收制度根本不会因为段家不高兴而改变,如果这不叫通风报信,那什么叫做通风报信呢?
看着段凤鸣不快的表情,段天德的兄弟段崇德皱着眉问段凤鸣:“你既然是干部,为何不能与文璋说说,何必要为难我们段家。”
段凤鸣觉得这说法也非常扯淡。不过至少这不是蛮不讲理的指责,段凤鸣答道:“若是针对咱们段家,那就不会对这么多房屋土地一起征十倍的税。既然这么多土地房屋都被征税,我就没办法说这是针对咱们段家。”
“你怎么替别人说话?”段天德怒道。
段凤鸣忍不住翻了翻眼睛,他心道:难倒你以为我是江宁知府么?
段崇德看出点什么,他先拦住段天德,然后对段凤鸣说道:“难倒你觉得文璋做得对?”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段凤鸣欲言又止。
“哈哈!”段天德恶狠狠的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咱们段家人自己先窝里反。很好!很好!既然你觉得那文璋说得对,那你就不妨给我们讲讲他哪里对。若是讲的有理,我就认了!”
文璋的策划并非他一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治理秦淮河的规划本就是农业局、水利局、交通局一起做,段凤鸣身为农业局本地干部,在这个项目的研究和设计中出力不小。看着族里长辈这表现,段凤鸣也觉得十分厌烦,就他们这几块料就想和江宁府近千官员干部对着干,那是真的不够看。
段天德本以为已经压制了家里的晚辈,却没想到段凤鸣居然淡定的开口,而且还不是面对段天德,而是对着与会的其他族里的重要人物开始讲话。
江宁附近低洼,丘陵也多。丘陵不会成为什么泉水来源,一旦下起暴雨,又无法如同山区那样大量存储雨水,很容易就造成洪水,摧毁农田,淹没房屋。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得对整个江宁地区的水利进行通盘规划。
而旱季的时候,秦淮河没什么水,无法利用秦淮河的水对农田进行灌溉。江宁知府文璋委托大宋的杭州大学水利系帮着设计一个兼具灌溉、行洪、行船的体系,杭州水利系给了方案。新的秦淮河河面宽200米,设有好几出水闸,水闸关闭的时候,秦淮河水位可以在6.5米左右,能够很好的实现排洪、抗旱和航运。
之前段天德嘲讽过‘难倒文璋这么做是要为国为民么’,听着段凤鸣讲述着怎么做才能为国为民,段天德是越听越气,最后干脆站起身去抄起一根木棍。段凤鸣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扭头就跑了,段家人也不想让段天德这么出丑,上去就拦住段天德。段凤鸣只觉得耳旁生风,怒骂声则越来越远。他虽然知道这次大大得罪了家族长老,但是他并不后悔。要是他跟着家族长老干下去,大概只能跟着他们一起掉进泥淖里吧。参加了秦淮河治理会议之后,段凤鸣知道文璋知府的决心。更知道有多少官员干部想从这次的工程里面捞取功劳。
10月20,大宋礼部的使者抵达三韩首府大邱。大邱古代弁辰24国当中的一国。有完达伐城。新罗郡县体制下,大邱分为上村昌郡与达句火县,757年上村昌郡改名为寿城郡,达句火县改名为大丘县。大邱(大丘)名称由此开始。
随着大宋将高丽改为三韩,又将其领土限定为三韩旧地,三韩丞相王谌就迁都到了大邱。此时听闻大宋使者前来,连忙迎接。见到使者神色平淡,王谌心中甚为不安。他当然知道有贼人袭击大宋电报局的事情,但是高丽被蹂躏了几十年,王室与民间都已经穷困不堪,哪里还有兵力去追击贼寇。跟别说是敢袭击大宋军方电报局的贼寇。
见礼之后,使者到了三韩丞相府。看到那简陋的房屋,使者叹道:“没想到高丽竟然如此可怜。”
“回禀天使,这里是三韩。”王谌赶紧纠正。当年大宋灭南唐,南唐李后主被俘,在大宋首都汴梁写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然后就被认为是不忠于大宋,后来被弄死。
作为现在‘三韩行省’的丞相,若是张口闭口谈高丽,大概会步上李后主的道路。
使者微微一笑,“我这次来之前,官家说了,若是丞相能够让大宋满意,便是恢复高丽国,又能如何。”
看着那笑容,王谌只觉得貌似有个天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第134章 为何而战(一)
熊尚书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一角,就感觉一阵寒意。现在已经是10月下旬(西历12月初),天气冷,每天早晨出被窝已经有些艰难。熊夫人被稍稍扰醒,她掀起被子盖住头。
尚书又赖了几分钟床,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勉强爬起来的时候。熊夫人却掀开被子问:“你说咱们把烟囱装起来怎么样。”
“还是用壁炉吧。我担心煤气中毒。”尚书说道。
这几年里杭州城每年冬天都有人因为煤气中毒而死,死者的社会地位普遍比较高,甚至一位户部侍郎家也死过两个人。
“壁炉烧炭也好不到哪里。这天气这样冷,没毒死,咱们也冻死了。”熊夫人说到后来,气呼呼的掀开被子,抱着双臂去厕所了。
熊尚书叹口气。他的年龄也远不如早些年结实耐冻,对于寒冷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吃早饭的时候,坐在冰凉的凳子上,尚书对保姆说道:“今天把垫子拿出来。”
到了礼部,一进屋就感觉有些热气。根据宣传,煤气中毒主要是因为房间密闭,不透气。四面漏风的屋子就没这个问题。户部等办公场所人来人往,大家已经开始装给取暖的蜂窝煤炉装上烟囱。
在有热气的办公室里坐下,熊尚书拿到最新报告,看了几眼就有些紧张。甚至连之后关于‘三韩行省丞相王谌不堪大用’的消息都只是浏览之后就放在一旁。看完了内容,熊裳就直奔户部尚书那里。
平日里户部尚书孙青很忙,没想到这次去了之后就见到了孙青。熊裳立刻告诉孙青,蒙古骑兵入侵了天竺,天竺南边都已经被这消息震动。按照以前蒙古骑兵进攻速度,搞不好今年天竺南部都会遭到蒙古骑兵攻击。
孙青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远没熊裳想象的那么激动,沉吟片刻后后孙尚书说道:“我很快就不是户部尚书了。”
熊裳整个人呆在椅子上。孙青曾经替一众在僧伽罗有产业的家族表示要‘开拓’天竺半岛南端,现在孙尚书要卸任,突然就什么都不愿意负责。熊裳自己跑来讲述变化,等于是他自作多情。
“那是谁来接任户部尚书?”熊裳问道。
“现在任命尚书与部长乃是吏部提出名单,官家决定。我怎么知道是谁接任。”孙青还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看得出他在职务变化上受到了极大冲击。
“什么?”熊裳瞪大了眼睛。然后熊裳又觉得自己这么激动很傻,各部尚书来来往往起起伏伏很正常,没理由孙青就在户部尚书位置上干一辈子。确定了问题所在,熊裳继续自己的话题,“孙尚书,蒙古军已经入侵了天竺,按照他们的灭国速度,这天竺只怕顶不了多久。之前可是不少人要讨伐天竺南部,现在就眼睁睁的看着天竺被蒙古人夺走不成?”
孙青看着意气消沉,“天竺那么大,蒙古人又不会飞。怕什么。”
“若是如此,我就先告辞了。”熊裳也不准备纠结此事。
坐在回去礼部的路上,熊裳心里面也是生着闷气。当他到了礼部门口,突然心情豁然开朗。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礼部尚书,已经五十多岁,天冷的时候门都不想出。除了完成官家交给的差事,搞好熊家的事情不就行了。凭什么要为那帮鸟人操那么多心。
这番觉悟让熊尚书再没了丝毫不安。他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对秘书说道:“去拿最新的河北开拓的公告过来。”
“尚书,为何要拿这些资料?”秘书呆住了,礼部现在只管三类事,第一类是国内的公开活动是否符合礼数。第二类是外交工作。第三类是科举考试。不管哪一类都与河北开拓无关。
“我们派人去三韩,本是想让三韩丞相出售粮食给,我们把粮食卖给伊予水军。有了买卖,三韩本地人会有种粮积极性,三韩丞相挣些钱,加强他的实力,稳定三韩局面。既然三韩丞相靠不住,我们就从离海边近的地方卖粮。自然的看看河北的开拓如何。”
“我现在就去。”秘书带着钦佩离开熊尚书的办公室。
看着秘书的背影,熊尚书觉得心情平静。他起身泡上茶,舒舒服服的抄起手。在这温暖的房间里面,熊尚书觉得很惬意。这样的心情只维持到下午,礼部受到倭国那边的最新消息。在四国岛上的镰仓幕府军队已经开始进攻伊予水军。如果电报下面的签名是伊予水军首领赵鸣人,熊裳还能不在乎。当签名是秦皇后的侄子秦明轩,熊裳也只能前去见赵嘉仁。
赵嘉仁看完之后只是对电报后面附带的清单比较感兴趣。“秦明轩要一千套黑甲,一千杆长枪,三百把黑切。这个黑甲是怎么回事?”
“黑甲就是用发蓝工艺处理后的钢甲。”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等熊裳离开,赵嘉仁就将兵部负责兵器的第十一局的负责人叫来。这位本以为赵官家是要询问最新的武器开发进度,听到赵官家竟然是要第十一局开发冷兵器,负责人登时就呲牙咧嘴满脸为难。“官家,咱们研究部这些年只研究两种冷兵器,一种是刺刀,一种是军用刀。哦,最近还有工兵铲。要是搞这个,找河北红巾军那帮人比较合适。”
“这事比较急,你们姑且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
“……却不知敌人是什么装备。”
“你们去找礼部要敌人的装备资料。”
到了第二天傍晚,十一局的工科男们就来找赵嘉仁。一见面,这些人就有些兴奋的说道:“官家,如果礼部给的资料是真,可用钩镰枪破倭国军队。”
“……倭国貌似没什么骑兵”连赵嘉仁忍不住表达起先入为主的看法。
“官家,钩镰枪不是破骑兵的。”工科男们连忙解释。大概是因为看到赵嘉仁都没猜透为何选用这样的兵器,工科男们脸上都有了光彩。
“倭国现在的铠甲乃是竹木制作,礼部有样品。我们试了之后发现这玩意对戳刺之类的兵器有比较好的防护力。竹木制作的铠甲还轻便,能做的比较厚……”
赵嘉仁边听边看。图片与样品摆在面前,倭国普通军人使用的铠甲是个无袖设计,上部贴身,下面宽大,用两根带子挂在肩上。竹木为材质,能够防护胸腹……
“……用钩镰枪上的镰刀割断这两根带子,倭国人的铠甲就会掉下来……”
赵嘉仁以手捂眼睛,轻轻揉着鼻梁。在脑海中则是想象着将妹纸无袖吊带服的吊带剪断的影像。从外形上,倭国铠甲和吊带没有分别,只是材质不同。切断吊带,衣服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身上滑落到脚下的地上。
睁开眼,赵嘉仁问:“在战斗当中敌人只怕不会乖乖的让镰刀的刀刃勾到绳索。”
“官家,钩镰枪破骑兵的时候,战马也不会乖乖把腿凑过来。咱们宋军以前有成套的用法,这是一整套的钩镰枪的枪术。”理工男的态度还算端正,不过有些话就说的不好听。
赵嘉仁心中忍不住生出怀念,他有过这样不服不忿的年纪。所以赵嘉仁仿佛没看到领队被吓得够呛的神色,只是淡然说道:“我知道了。”
有了办法,这边就交给兵工系统去解决。赵嘉仁本以为事情到此就能够脱手,没想到第二天兵工系统的头头萧白郎就跑来求见,一见面就开始抨击礼部,“礼部现在制作卖给倭国的钢甲,这是私自铸兵器。”
赵嘉仁知道萧白郎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听风就是雨。他来的原因当然是想抨击礼部抢了兵部的生意,背后一定有人在唆使他。赵嘉仁坚决不许兵部牵扯到商业活动中来,兵部对此明显有不同看法。若是别人这么讲,赵嘉仁大概就想收拾那家伙一番。然而萧白郎是个坚定的皇汉,又是一百多年前覆灭的大辽那些萧皇后萧太后家的后裔。他也不忍心把这家伙给牵扯到那帮心机汉的斗争中来。
“我说你啊,别跟礼部较劲。这件事你知道,我也知道。连你我都知道了,礼部还能私自铸造兵器么?”赵嘉仁开解着萧白郎。
“礼部发标铸造兵器,他们把钱赚到他们口袋里了。”萧白郎明显愤愤不平。
“御史台负责这些,你可以去告发他们。”
“官家你都知道了,难倒就不能直接下诏惩处?”
“若是有人觉得你犯了罪,拿着那些他认为的证据来找我讲述。讲完之后表示,官家已经知道了萧白郎的罪行,就请现在下旨惩处。你觉得我是立刻下旨,还是将此事交给负责的部门按流程处置。”
萧白郎虽然有点莽,却不傻。他立刻不再谈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他负责的工作,“官家,开了钩镰枪的模具,以现在的生产,产量到两千六百,成本达到一个低点。却不知道官家要生产多少。”
每次谈这个,赵嘉仁就对萧白郎非常满意。在控制品质,安排产量,降低成本方面,这家伙非常在行。
“那就先来两千六。”赵嘉仁说完之后突然想起另外的事情,“你觉得现在关外还有多少人自认辽国遗民?”
“自认辽国遗民的都逃到了金国之外,不是跑去西边,就是逃到南边。”萧白郎答道。这是他的可贵之处,别人正面问他,他从来都坦然承认自己祖上是辽国人,“留在关外的大概都认为自己是金国人了。”
“为何?”
“因为那些人都不识字。百余年过去,听到的都在说他们是金国人,他们自然就觉得自己是金国人。”萧白郎的语气中有遗憾,也有对认金作父的前辽国人的深深鄙视。
赵嘉仁本来有考虑让萧白郎这样的家伙去关外鼓动‘辽国遗民’,他觉得这么做也许能够降低进军关外的难度。听完萧白郎这个皇汉的精辟观点,只能遗憾的断绝了这个心思。
熊尚书并不知道有人告礼部私铸兵器,即便知道的话也不会放心里。因为给倭国的铠甲不是礼部私自铸造,而是兵部给礼部的。至于进行镀金镀银或者发蓝处理,也是公开招标。便是闹到朝堂上,熊尚书也能自信的为自己辩解,不管是工部或者兵部的企业,都根本不给礼部的工作安排日程。
而且熊尚书此时因为心态变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这几天先去搞定了室内的散热烟囱,让各个屋子里面的温度上升到16度以上。起床的时候自然不会有温暖如春的感觉,但裸露的肌肤只感到凉,而不是之前那种直入身体的寒意。
到了十月中旬,发蓝处理的‘黑甲’与‘黑切’以及钩镰枪先运上船,同船的还有粮食、食用油、食盐、辛香料、前大宋御林军枪棒教头林退。当船只驶出港口之时,站在甲板上的林退感觉有些细小的东西从天而落,拍打着他。有细小的雨丝,也有细小的颗粒。大宋327年第一场雨夹雪终于抵达了杭州。
船只在灯塔指引下花了四天时间抵达对马岛,又花了两天开到濑户内海四国岸边的伊予水军总部。林退看到山坡上已经是银装素裹。然后他就看到一众穿着麻袋片的倭国人到码头上搬运物资。那些麻袋片也只到脚踝,倭国人光着脚穿着木屐。洋溢在倭国人身上的古意,令林退林教头瞠目结舌。
上了岸。林教头看到些穿着飞鱼服的家伙前来迎接。这是赵官家手下早期执法人员的制服,现在这种服饰完全被单排扣短衣大檐帽的新式制服替代。如果不论方便性,林教头还是喜欢飞鱼服,看着就很有美感与庄重。
众人互相握手相见之时,林教头看到这帮穿飞鱼服的家伙内里穿的都是铠甲配套的柞蚕丝里衬。双层丝绸缝制成衣服,对于子弹没什么防御力,挨上一发炮弹立刻就变肉酱。却能很好防御远程武器。
大宋的代表秦明轩请大家去总部面谈,不要在外面受冻。进了一间屋顶铺设茅草的木板屋,大家在一张床上围着一个火堆坐下。因为地方不大,众人还围坐成两圈。穿着单薄棉布衣服的侍女进来奉茶,林退林教头发现侍女的棉布衣服只到了膝盖以下,大半截小腿露在外面。
端起陶制杯子,总算是感觉到了手中有暖意。这帮人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乃一番队队长xx。”
“我乃二番队队长oo。”
“我乃三番队队长xo。”
……
“我乃十五番队队长ox。”
……
林教头只觉得昏昏欲睡,但是他看得出,这帮倭国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十分重视。那种认真的态度发自内心。
好不容易讲完,林教头以为要开始会议。结果这帮人就‘散……会……了’,外圈那帮人一个个行礼之后就‘散……会……了’。只留下内圈几个人。
原本林教头还觉得倭国人矫情,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看法也许是不正确的。要是有人自己做事的时候不觉得矫情,事情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方向。那就不叫做矫情,那叫做较真。
和较真的人打交道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不能交流,林教头立刻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赵鸣人用流利的汉语答道:“四国本地的守护和地头暂时被打退了。”
“他们会不会在雪天偷袭?”林教头继续问。就他所见,伊予水军的倭国人穿着透风的麻布衣服,这些人没办法布下紧密的防御体系,很容易被突袭打垮。
“林教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伊予水军的人穿的单薄?”赵鸣人问。
被戳穿了心思,林教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心思的确在看不起对方。
“我以前为赵官家效力。”赵鸣人可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淡定的说道:“为赵官家效力快二十年,我当然知道大宋的富裕。不过请林教头放心,你看到的是我们伊予水军只穿了露出小腿的麻布衣服。但是在倭国人看来,我们伊予水军上下都穿着麻布衣服。而且这麻布衣服还很厚实呢。”
林退是个武人,从来不以口舌之利谋生,所以思维全部是直线条。听了赵鸣人的说法之后,他完全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见与会的秦明轩露出苦笑,这才有点恍然大悟。再看其他几个与会的倭国首领,他们则是一脸坚毅。貌似是非常赞同赵鸣人的说法。
被一群穿着全身衣服的人看不起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没有全身衣服的人。林退只能这么设想。至于一群没穿着全身衣服的人啥样子,林教头想起方才那些穿着露出小腿的侍女……
光是想,林教头就觉得有些发冷。
看来自己是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来了呢。若是在大宋,穿成这样的人一定是心中打打不满。然而在倭国,貌似倭国人是在用一种刚毅忍耐的态度面对这一切。真的不得了。
第135章 为何而战(二)
大宋327年10月末,西历的12月,杭州已经飘飘洒洒的降下雪花。虽然没有明末小冰河时期那么冷,广州到冬天也会下雪。在杭州收到的消息中,除了蒙古大汗的直属领地之外,大部分蒙古帝国的领土也已经银装素裹。
赵嘉仁从来不觉得人类活动能真正决定地球气候。地球几十亿的历史中,曾经几亿年都覆盖在厚厚的冰雪之下,也曾经平均气温比21世纪高十度。当人类成为地面最强物种之后,黄河流域也曾经奔驰着大象,所以河南被称为‘豫’。当然,赵嘉仁始终坚持能减少污染物排放,因为此时杭州因为没有集中供暖,空气因为大量锅炉的存在变得有些糟糕。
来自欧洲的马可·波罗教士对杭州的空气没有任何批评,也许意大利的天空比杭州更蓝些,但是杭州的空气品质比牲口遍地走,污秽满大街的意大利强太多。另外,波罗教士对于杭州的冬天非常好奇。
“……下雪之后,就有人在街道上铲雪。大宋首都的街道有些是石头路面,积雪会让路面变得非常光滑,很容易摔倒。那些新建设的街道则是碎石路面,非常坚实。积雪也会影响交通。在过去的三天里面,已经发生了好多次马车碰撞事故……”
“……在这样的雪天,威尼斯城或者其他意大利城市肯定行人寥寥,大家都会躲在家里熬过寒冬。在杭州,人们依旧按照以往的时间出门,不管是工厂或者市场都在继续营业。积雪对于杭州城的影响非常大……”
“……学校也在继续上课,前来游学的几十位蒙古少年和大宋的孩子一样冒着风雪踩着泥泞每天上学。在大宋,每个人都很努力……”
熊尚书对寒冷没了抱怨。马车里面的温度很暖和,家里和礼部的温度都很舒适。冬天到了,大宋城市之外的社会活动都大大降低,大宋之外的国家运营基本都陷入停顿。蒙古帝国在天竺的军事行动没有新消息,倭国对于伊予水军的进攻同样终止。礼部可以面对一个非常安定的环境。
经过各个办公室的时候,就听到礼部人员在闲聊。尚书本来没有在意,直到他听见一位侍郎说道:“听说最近收税的模式要大变。再也不是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这个怎么讲?”礼部官员们立刻就追问。
熊尚书也停下脚步,他最近只想管自己的事情,加上他再过三四年就要致仕,对于很多朝政也没了兴趣。这个税收的事情他听过,却没特别注意。
“我听说的局面好像是国家会通过税收来要求地方上种什么。譬如官府觉得某些地方只能种稻子,谁在那边种麦子,税收就要翻倍。”侍郎讲述着他知道的情况。
“为什么?”官员们都非常有兴趣。
“这个好像叫做什么优势产业。譬如北方适合种麦子,北方种稻子就要收高税。山上适合种茶树,就要尽量种茶树。”侍郎解释着。
熊尚书对于农业政策以及税收政策都没什么兴趣,他既不懂种地,也不懂收税。继续走进厕所方便,出来洗了手之后,熊尚书突然想起他家在北方的经营。此次经营的目的是畜牧,正好与张世杰和杨淑妃的家族一起搭伙。如果朝廷规定了这么多,会不会对北方的局面有什么影响。
事关自家产业,熊尚书回到办公室就写了封信,询问自家产业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写完了信,熊尚书端起茶杯,又想起了之前江宁地方上的段家与文天祥的弟弟文璋起冲突的事情。这次冲突貌似就是因为税收的事情而起,文璋文知府则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熊尚书并不会因为段家而反对文璋,可想到官府的强大,他心中更感到了不安。
时间过得很快,327年11月初6,礼部又开始稍稍忙碌起来。三韩行省丞相王谌派遣他的长子王滋前来朝贡。熊裳就前去见赵嘉仁,拿出了一套朝贡的流程。赵嘉仁也不看计划书,直接问道:“大宋准备赏赐什么礼物。”
“官家不准备赏赐么?”熊裳试探着问,他听得出赵官家的语气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嘉仁个人并不喜欢天朝朝贡体系,他也就爽快的答道:“我并不喜欢赏赐。总觉得这么弄毫无意义。”
“那官家想怎么做?”身为礼部尚书,作用之一就是将国家利益用礼数包装起来。
沉吟片刻,赵嘉仁答道:“要么就赏点珍珠给他们拉到。”
“遵旨。”熊裳应道。身为礼部尚书,熊裳知道大宋的珍珠来源。以前珍珠每年产量不过几十两,现在南海刘猛家以及倭国伊予水军每年向大宋珍珠市场输出几百斤珍珠。大宋珍珠价格暴跌。如果用珍珠赏赐,同样数量的珍珠就足以让高丽人满意。
王滋王子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看着并无特别的地方。见到熊裳之后,王滋并没有摆什么谱,而是老实的叩拜大宋的礼部尚书。
见过礼,两边坐下,王滋开口就问道:“请问熊尚书,不知官家何时会召见在下。”
熊裳被这位王子过份的热情弄到差点笑出声。赵官家明显对于三韩没什么好感,怎么会召见三韩的王子。可这话也没办法说明白,讲的直白就太过份了。所以熊裳答道:“官家国事繁忙,便是召开宴席大宴群臣,也得些时日。”
“尚书定然觉得我过份僭越。这不奇怪。”王滋答道。
熊尚书微微一笑,等着王滋说出一定要见赵官家的理由。
“我能再当太子,全是拜官家所赐。”王滋声音里面都是诚恳。
当年王谌为了解决蒙古逼迫,就向忽必烈请求娶蒙古公主。忽必烈起初表态不嫁亲女,但为了笼络高丽,最终还是决定将亲女儿嫁给王谌。王谌迎娶了比自己小20多岁的忽必烈之女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他的原配王氏则被迫幽居别宫。
作为蒙古人的女婿国,高丽的权力当然要被蒙古公主生下的儿子继承。王滋作为原配的儿子,丧失了继承权。等大宋打跑了蒙古,王谌自然让蒙古公主当了妃子,重新恢复了他发妻的地位。王滋也重新得到了继承权。
在王滋抵达杭州之前,大宋已经收集了有关他的情报。熊裳相信王滋想拜见赵官家的心情是诚恳的,但是这点诚恳并不足以让王滋有资格见到赵官家。
“前一段时间,上朝天使到了三韩,询问家父可否想恢复高丽国号。家父以为天使在试探,所以拒绝。我以为大宋乃是真心诚意。”
“哼。”熊裳并没有直接表示,他对于王谌的反应是很失望的。
王滋继续诚恳的说道:“家父身为丞相,事务繁忙,不能亲身耕作。我愿意听从上朝的建议,卖粮食给上朝。”
“你以为大宋想要三韩的粮食?呵呵。”熊裳干笑起来。
“上朝定然不缺这点粮食,我此来说这些,只是想让上朝知道我们三韩愿意听从上朝的号令。”
熊裳没有立刻回答。三韩是不是听大宋的命令并不重要,消灭三韩对大宋不过是小事。之前赵官家说过,他这么做只是想让三韩对大宋有用而已。如果三韩烂泥扶不上墙,大宋根本没什么损失。
“熊尚书,我等鲁钝。不知道上朝的深意,还请尚书教诲。”王滋的姿态摆的很低。
“若是三韩想有粮食卖给大宋,自然得有粮食能够收上来。想能收税,那就得有收税的能耐。就我们所知,三韩王室手里缺兵少将,想向豪强收税,只怕并不容易吧。”
“尚书所言极是。却不知尚书有何指教。”
“人必自助,然后天助之。若是三韩王室能够亲自耕种,我大宋不吝赏赐你们一些农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打了更多粮食,除了能留下自己吃,别的卖给大宋。我大宋自然可以便宜的卖农具给你们。你们手中有粮,就可以养兵,开科举养士。到时候高丽王室恢复名号,自然可以真正掌握权势。不然高丽王室也顶多是以前的武人当政局面,高丽王室仅仅是傀儡。”
熊裳讲完之后有点累,这些是最初礼部想说服王谌的理由,然而王谌果断拒绝恢复高丽名号,使者也没兴趣再劝。此时说出来,熊裳也没了以前的激情。
王滋听着熊裳的讲述,两眼都开始放光。等熊裳说完,他起身跪下,涕泪横流的哭道:“上朝如此对待,真的是亲如父母。臣不胜感激。”
被这么谦恭的对待,熊尚书自得之余,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计划也不是礼部拿出来的,而是赵官家给的方向。赵官家也不是对于三韩有什么格外的善意,他做出如此选择的理由是因为从大宋向倭国运输粮食成本比较高,要是直接从釜山港出发,路程短了许多。成本也随之低了很多。
扶起王滋,熊裳让秘书拿条热毛巾过来。等王滋擦了脸,熊裳说道:“我们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粮食一年只产一季。想推广新农具,采取新的种植手段,都需要时间。不过正因为如此,拖一年就晚一整年,见三韩丞相根本不以为然,我们也只能作罢。”
“请上朝放心,我一定亲自耕种。绝不会让上朝失望。”王滋态度坚定。
没想到王谌的儿子竟然还挺上道,熊裳就去见了赵嘉仁,高兴的讲述了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赵嘉仁听了之后神色淡定,他问道:“这个王滋懂耕种么?懂怎么管理农业么?”
“官家这是何意?”熊裳很不解。
“耕种不是光有农具就行。良种、耕种时间、灌溉、耕牛使用,这些都需要专业技术。王滋懂这些么?他有这样的班底管理几千几万几十万亩耕地?”
“……我……觉得他不懂。”熊裳再也没了之前轻松的心情。他清楚的记得,眼前的这位赵官家是亲自规划过松江府的农业和水利建设,对于松江府的整个农业体系做出极好的调配。到现在,松江府在大宋可谓富甲天下,就是赵官家打下来的基础。
与赵官家相比,那个王滋顶多是个敢出使大宋的高丽贵人而已。
“你去问王滋,他有多少手下。他可否能够管得住他的手下。他们可否愿意在大宋学习管理农业的知识。”
“……官家,我们教给他们这些,是不是对高丽太好了。”
“我们把灰吹法教给倭国,从倭国进口的黄金白银数量增加了十倍。把这些农业技术教给高丽,高丽大概才真有能力出口粮食吧。”
“高丽若是粮食产量大增,会不会对大宋不再恭顺?”
“若是高丽只是名义上服从大宋,大宋顶多是打高丽而已。若是高丽人生产的东西是要卖给大宋,他们就不敢对大宋不恭顺。”
“真的么?”熊裳对这么利益化的东西并没有特别的信心。
赵嘉仁实在是懒的给熊裳一个人普及贸易知识。明白市场的重要性,是赵嘉仁很小就从家里的小造纸厂经营中学到的东西。没有市场,生产出来的东西就只是白白占了大量物资和资金。
从国家的角度来看,新中国的影响力快速增加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新中国在朝鲜战争中暴打联合国军开始,到新中国拥有两弹一星,成为世界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强大军队为止。
第二阶段是从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开始,到中国成为世界市场结束。
第三阶段的中国很想成为世界资本市场的霸主,但是赵嘉仁没机会看到那个发展。
哪怕只是看到头两个阶段,也已经够让赵嘉仁的看法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
所以赵嘉仁问道:“现在百姓们对交钞看法如何?”
熊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不太关心交钞的问题。
“你们家曾经有过大量的丝绸,想来你也见到过家里有大量粮食的人。在现在的大宋,家里有大量丝绸,有大量粮食就算是富裕么?”赵嘉仁换了个角度。
熊裳的眼睛亮了,他家的现实经历让熊裳此时恍然大悟。对于大宋来讲,财富并不是实物。财富是交钞,是金银。若不用粮食换取交钞,这日子就过不下去。熊裳家曾经拥有数万匹丝绸,那时候的熊家并非富可敌国,而是陷入了破产的边缘。如果没有赵官家相助,让礼部买下熊裳家的丝绸,熊家现在大概就已经抱着那些丝绸破产了。
回想起过去,熊裳突然恢复了初心。在那时候,他是真心暗自发誓要无限忠于赵官家,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心情,他也觉得精神振奋。熊裳果断的应道:“官家,我这就去找王滋讲此事。不过那王滋若是不肯学习怎么办?”
“他若是不肯,那就是高丽国没这个机会。也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够真的睁开眼看世界的。眼界一旦被限制住,便是金山银山堆在眼前,他们看到的也只是黄土碎石罢了。”赵嘉仁叹道。
熊裳没废话。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重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只是赵官家忠诚的臣下,熊裳就没了迷茫。他立刻转身告辞。
两天后,熊裳告诉赵嘉仁,王滋手下的人很多是他母亲的家族,还算可信,但是未必可靠。但是王滋态度坚定的想学习大宋的农业技术,熊裳让他先回国召集人手。
“冬天真是个学习的季节。”赵嘉仁忍不住叹道。
“……官家,可否派遣人到礼部讲课。臣觉得礼部的确应该好好学习。”
“嗯。你们做个学习计划交给吏部。”
“官家……,臣再过两三年就要致仕。臣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想推荐几个人。这不是让吏部为难,而是臣想为官家做这件事。”
熊裳说完之后觉得心跳加速。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在忠诚心沸腾的时候下的决心,但是真的说出来之后,他又马上担心起来。这么做会不会被误解为熊裳想在礼部拥有并不合适的巨大影响力。
赵嘉仁微笑道:“培养干部从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你的建议很好。就去找文天祥,和他商量这件事。若是礼部做得好,以后就可以定下来一个章程,能更好选拔人才。”
“遵旨。”熊裳欢喜的应道。赵嘉仁的反应让他非常欢喜,提着的心完全落到肚子里。文天祥这家伙有些太清高,很多人未必喜欢。不过大家都觉得文天祥这个人气量很大,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辈。
当年虽然在但对董宋臣与贾似道的时候态度极为激烈,甚至与朝廷有意见不合就辞官不做的举动。但是真面对官员的时候,他倒是意外的很有宽容之心。并不会因为意见不合就针对打击。
熊裳离开之后,赵嘉仁靠在椅子上。到大宋接受培训的外国人不仅只有高丽的王滋,蒙古那边的郝仁派来一大票蒙古少年。或者说一群汉奸家的少年。再加上正在努力学习钩镰枪的倭国伊予水军。在这个冬天过后,各国固步自封的当权者又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冲击呢?
第136章 为何而战(三)
在一栋建筑门廊下,郝康用力在防滑的亚麻门垫上跺着脚。等鞋上的冰雪尽可能震落,郝康推开大门。拿着证件通过门卫,就进入到内部空间很大的建筑内部。在这广大空间的空气中都是书本的味道,让郝康的两眼忍不住都亮了。
郝康第一时间就跑去了阅览室,那里有各种报纸。拿起《大宋日报》的报夹,郝康坐到了长桌边看起来。他最喜欢的就是《大宋日报》,从他记事没多久,就见到父亲郝仁经常看这些东西。因为撕破了报纸,还被父亲责骂过。从那时候开始,郝康明白看报纸没问题,但是要好好对待它们。
最新的报纸上写着大宋官家328年元旦致辞,在致辞中讲述了327年的成绩,大宋人均粮食产量700斤,钢铁总产量达到190万吨。在南海的土地上,橡胶园、棕榈园,都开始向大宋提供橡胶以及棕榈油,朝廷希望有志于靠劳动致富的人们去南边开拓。
对郝康这个孩子来讲,这些东西能给他熟悉的感觉。为期好几年的漫长迁移,郝仁丢掉绝大部分随身的物件,包括郝康喜欢的玩具。那些报纸则跟随着郝仁一起渡过漫长的迁徙之路。不仅父亲郝仁喜欢报纸,郝康的母亲也默默的喜欢。看到那些有关故乡的消息,哪怕是看到好几年前的消息,郝康都觉得母亲会默默的感动。
元旦致辞里面对蒙古作战的消息都没办法让郝康特别有概念,反正蒙古天天打仗,郝康早就习惯了。父王郝仁平日里只对西进有期待,对于战争从不抱怨。郝康也对战争没特别的感觉。
浏览了能给带来安定感的《大宋日报》之后,郝康就去看了其他报纸。报纸上的短篇故事或者连载故事,连载漫画都是郝康最喜欢的。他也讲不出那些东西到底好在那里,只是觉得故事与漫画在给他勾勒出许许多多不同的世界。每个世界都和他熟悉的世界大不相同。这种新鲜感让郝康忍不住沉迷其中。漫画里的战争故事很吸引郝康,譬如岳家军用钩镰枪大破拐子马。
在此时的四国岛伊予水军的驻地,三四千伊予水军的正式战斗人员正在演练钩镰枪。在濑户内海中,20个桨位的快船稳稳的停靠在码头边,大宋前禁军枪棒教头林退登上长长的栈桥,快步走向岸上。
四国这地方绝大部分都是山,并没有允许几千人一起大规模演练的场所。水军众为了防守在岸边的那些养殖竹筏,也都分散在四国岛沿岸各地。林退教头只能乘船到各个驻地巡弋指导。
见到林教头过来,那些训练的水军众连忙围上来行礼。林教头也不寒暄,便让这些人演示武艺。教头本以为战斗要到开春,却没想到四国岛虽然下雪,却不存雪。此时的山林依旧一片苍翠,看着湿气萦绕。在外面练武,湿冷之气渗入骨髓。
钩镰枪有许多种用法,林教头做着预备活动,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他要教给这些人的技法主要是攻击倭国传统铠甲的吊带部分,士兵们是光着膀子穿铠甲,肩头部位距离脖颈那么近,锋利的镰刀口只要回勾到就能制造出一个危及生命的伤口。
教课只到了一半,队伍就有些骚动。十几个覆盖上面尖,下面大的茅草怪出现在附近。很快就有人迎上去,林教头虽然还在演习武艺,却也有些走神。那些茅草怪是四国山民。厚厚的茅草是他们的冬装,在茅草里面的家伙是浑身赤裸。
原本教头觉得伊予水军穿着麻袋片做成的衣服已经是非常贫困。与四国山民的装束相比,麻袋片衣服是真正的高大上。令教头有些心神不宁的并非是麻袋片衣服和茅草的分别,那些茅草的造型太过于阴森,怎么看都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和这样的存在有这么近的距离,教头感受到芒刺在背的味道。
好在山民没有待太久就结束了交易,他们赤裸的身体已裹上兜裆布,穿上麻袋片制成的衣服,套上茅草衣服,随即快速离开训练场地。那些诡异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林教头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一轮视察用了十几天,等林教头赶回伊予水军总部,元旦已经过了。正好一艘新的运输船抵达港口,卸下了一批粮食。林教头觉得责任已到,就正式告辞,准备离开倭国这个地方。大宋船只第二天就升火起锚,站在甲板上,林教头看着四国岛。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山,还是山。回想起这些天到过的地方,同样是山连山,竟然没什么像样的平地。
在这个地方除了贫困之外还是贫困,回想起江南地区的富裕,林教头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回到四国,不要回到这个连裤子都穿不上的地方。
船只走远,赵鸣人回到总部,召集起伊予水军的众位头领。赵鸣人开口就问:“今年我等定然会遭到镰仓幕府的攻击,诸位可否有死战的决心?”
“让我一天吃不到一升半粮食,还不如死了。”雏田干脆的答道。
众家首领听完之后哄堂大笑,这话真说到了他们心坎上。伊予水军肯背井离乡去当倭寇,并非是这帮人天生残忍嗜杀,而是他们饿。在海边放些竹筏养珍珠,就可以吃饱饭,没过几天还有鸡肉打打牙祭。这让众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一想到有人要破坏这样的日子,水军统领们就想对那些家伙挥动武器。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傻乎乎的等着幕府对咱们下手。咱们四国有六片平地,分别是咱们附近的高松,南边的四十万,北边的香川,德岛,东边的高知,还有中间的天狗。那边本就没多少人口,咱们不妨就夺下这些地方。”
如果林退教头听到这话,大概会哈哈大笑。对于曾经见识过河南河北地平线的江南人来讲,四国根本就没有所谓平地这种存在。不过对于四国本地人来讲,平地真正存在的。而且都被控制在那些伊予水军也曾经惹不起的势力手中。这些势力都站在幕府那边,在这个你死我活的关口,伊予水军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高松地区在四国靠西北的海边,他们距离伊予水军现在的据点隔着一个摊入海里的二十几里长的海角。如果走陆地,要经过好多山。伊予水军可不愿意通过那些难行的山路,他们很快就召集起船队,绕过海角直奔高松而来。
高松的守护听闻伊予水军大举前来,吓得差点尿了外衣。命令木质城寨加紧守护的同时,高松守护派人出城到海边,在伊予水军行进的道路上等着。水军没有杀害使者,而是将他带到赵鸣人面前。穿过那些拿着武器的队列,使者已经有些两股战战。每一名伊予水军的士兵都穿着整齐的麻布衣服,缝制的极为精细。这些麻布衣服再配上一个代表官方身份的黑帽子,那穿着就不亚于四国的地头装束。
士兵并非只有麻布衣服,他们穿了带护肩的竹甲。带领这些麻布衣士兵的头领穿着金属铠甲,在外围的铠甲多为一种妖异的黑色,越往里面走,铠甲就开始光芒闪烁。到了统兵大将身边,更是七八件银色或者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伊予水军大旗下,站立着一位穿着金色铠甲的花白胡子。使者装起胆子问道:“请问是赵阁下么?”
赵鸣人答道:“我就是赵鸣人。”
使者也不再多话,直接跪倒行礼。这个礼并没有让赵鸣人觉得意外,在日本有没有被官方承认的姓氏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私自宣称的姓氏不会被承认,甚至会被讨伐。在外国有了个外国姓氏同样不会被承认。赵鸣人大概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被倭国官府承认外国姓氏的人,因为他的姓源自大宋皇帝的赐予。
仅仅这么一个承认,便是北条家也会用对待贵族的礼数来对待赵鸣人,守护们不会认为自己的身份比赵鸣人更高贵。
如果造反的只是伊予水军,高松守护派出的使者固然会畏惧伊予水军的武力,对这些连名字都没有家伙并不会丝毫敬意。现在带领伊予水军的是统领赵鸣人,使者很自然恭恭敬敬的给赵鸣人跪倒行礼。
赵鸣人问道:“高松的守护派你来是要投降么?”
“不。守护请您不要攻打高松,战端一启,对大家都没好处。”使者恭恭敬敬的答道。
“去年他攻打我们伊予水军的时候,难倒就不是开启战端么?”赵鸣人轻蔑的说道。
“那只是守护遵从了镰仓幕府的命令,并非是守护对赵阁下有什么不满。”使者努力说着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希望的话。
赵鸣人冷笑道:“那你就回去告诉高松守护,他若是肯献城,我们就饶了他性命。若是他不肯,等我们攻入城内,他就去死吧。”
“赵阁下。您要多少粮食,才能不攻打高松。”使者尝试着说服杀气腾腾的赵鸣人。
“粮食?我们伊予水军根本不缺粮食。”赵鸣人嘲讽的说道。周围的那些首领与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伊予水军也知道这帮人的待遇,便是这里待遇最好的足轻,一天也就是一升半粮食。现在出来打仗的伊予水军,每个人每天都是二升半的粮食,每顿饭还有鸡汤呢。
等使者离开,伊予水军就继续前进。他们在木质城寨面前停下,也不急着进攻,而是开始组装起对重式投石机。这种投石机比回回炮小得多,最多能把二十斤中的石块投射到五十米之外的地方。虽然威力不够大,采用了大宋提供的金属部件,很容易就可以组装起来。
高松守护听完使者的禀报,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赵鸣人嚣张之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巨响。没多久,守军冲进来禀报,“伊予水军开始攻城啦!”
等守护冲到外面,就看到令他胆战心惊的一幕。用碗口粗的木料扎成的外墙竟然被砸出了个口子,从口子中飞进来的乃是大大的石块。外墙上还在继续传来撞击声,外墙四角的望楼上,那些观察敌人动向的士兵几哇乱叫,若是光听他们的声音,好像高松已经陷落一样。
守护大怒,喝道:“出战,打跑那些水军!”
水军这两个字在大宋代表着强大的正规军,装备了蒸汽车船,车船上有巨大的火炮。是大宋赖以控制十万里海疆的强大力量。在倭国,水军的意思就是海盗。在高松的守军好歹是官方承认的正规力量,怎么能够被海盗吓坏呢?
没多久,高松城寨的大门打开。困兽犹斗的高松军举着盾牌,呐喊着冲了出来。守护一身竹甲,与士兵不同的是,他的竹甲吊带较宽,上半身也不是裸露,而是穿着带护肩的上身竹铠。
依照现在的倭国传统,守护的部下大声喊道:“对面敌将,愿意和我们作战么?”
这种叫阵并非是虚张声势,由双方的主将或者精于单挑的人在阵前单独厮杀,在倭国这叫做‘一骑讨’。高松这边的叫阵声刚落,伊予水军这边就出来一人。只见那人身穿银甲,手持银光闪闪的一把野太刀。
武士刀依据形状、尺寸可分为太刀、打刀、肋差(肋指)、短刀等类型。称野太刀又称为大太刀,主要存在于镰仓末期至室町中期这个年代,长度在5尺以上就称之为野太刀(大太刀)。
守护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对面银甲武人的个头大概有一米五,那把野太刀长度超过5尺,比银甲武人的个头还多了那么一点点。银刀配银甲,守护登时就被比下去了。
但是到了此时也没有退让的空间,守护也不敢再用武士刀,操起了一支长枪就迎了上去。双方对面而立,不等守护开口,银甲武人抽出长刀,抛下银光闪闪的刀鞘就杀了上来。野太刀做的那么长,刀身就必须加宽加厚,不然很容易折断。见到对面这位武人的野太刀,守护心中大喜。和普通的野太刀相比,这把刀的刀身窄了许多,也薄了许多。
挥动长枪,守护与对面的银甲武人证明硬杠,奋力用长枪与野太刀碰撞。出乎守护意料之外,刀枪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刀身颤动,银光闪烁。对面的长刀不仅没有丝毫折断的意思,那银甲武人反倒右手握刀,左手按在刀背上,武士刀顺着长枪枪身滑动,直接斩在了守护的手上。
剧痛穿来,守护再也握不住长枪。他一声惨叫,捂着受伤的手连连后退。同时声嘶力竭的喊道:“放箭!放箭!”
高松军的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听到守护下令,他们立刻对着银甲武者射箭。就见银光闪动,那武者只是用手挡在面甲的t字型孔洞之前,至少二十几支箭都命中,却没一支箭能够射穿银甲,全部被弹在一边。
武者举起野太刀就杀了过来。弓箭手与普通士兵们一看这局面,发一声喊,丢下目瞪口呆的高松守护就向城里逃。在他们身后,伊予水军则呐喊着冲了上来。
高松城半日内被伊予水军攻克。
第137章 为何而战(四)
天狗平原是四国山区里一片相对平坦的土地。山外的海边积雪已经化了,这里的积雪依旧厚实。这里的人们正躲在自家房子里,围在火炉边忍耐着冬天。多少年都是如此经过,大人们商量着一两个月之后要做什么。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山鬼来了!山鬼来了!”村外有人歇斯底里的喊起来。
普通家庭的成年男子们赶紧拿起竹枪,地头则拿起武器,冲出门去。果然,见到通往这里的道路上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那些东西是茅草,上面尖,下面宽。是那些赤身裸体的山民们冬季的标准‘衣服’。
山民乃是以前被撵上山的土著,失去了原本的土地之后,山民还被那些赶走他们的人称呼为山鬼。山下的人们只要看到山鬼,就会用武器将他们驱赶走。因为山鬼们会下山抢吃的。天狗平原上的人们本以为这是一次山鬼抢掠,接着就发现事情不太对。
“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地头问旁边拿着竹枪的足轻。
“这……不知道啊!”足轻不解的答道。如果有见识的地头都不知道那些穿着铠甲,跟在山鬼后面出现的军队是怎么回事。一个足轻怎么会知道。
跟在山鬼后面的自然是伊予水军,山鬼们了解山上的道路,伊予水军则需要人带路,更需要在冬天结束之前占领整个四国岛。现在他们突然出现,让天狗平原上的家伙们措手不及。水军轻松击破当地人的防御,占领了这个地区。
到了二月,除了四国岛北部挨着本州岛的香川与德岛,其他有人口聚集的地区都落入伊予水军手中。在秦明轩的见一下,伊予水军大概统计了一下控制区人口。加上五万伊予水军,这个地区总共有十五万人。
秦明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十分无语,这么大的一个岛,面积比杭州城大,只有十五万人。杭州、苏州、松江府都有百万人口。这么点人口真的能对抗镰仓幕府么?秦明轩心中非常不安。心中不安,他就选择给杭州发消息。
先接到消息的自然是礼部,礼部这边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解决秦明轩的问题,就将问题上报,交给更有实力的赵官家来处置。
赵嘉仁也没想到四国这么一个鬼地方竟然只有十五万人口,便是加上靠近本州的两片平地,四国岛大概有二十万人口。这时代的倭国人口总数大概有两千万,四国岛只占倭国人口的百分之一。
因为关乎军事斗争,兵部也派人来参与。看了资料。兵部来的少将记着笔记,却不吭声。熊裳忍不住问道:“兵部怎么想?”
“全凭官家裁决。”少将回答的干脆。
熊裳被逗乐了,他哈哈一笑,却又发现自己其实也找不出问题所在。最后他只能问赵嘉仁,“官家,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我们可以派点人,帮着伊予水军搞搞政务。”赵嘉仁给了答案。
“不是派兵?”
“派兵有什么用。难倒是要和倭国全面开战不成?”
“伊予水军若是被打败呢?”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以前有人养了猎犬,去追兔子。最后还是让兔子逃掉了。主人就骂猎犬,整天吃得好,住得好,怎么连吃野草住土洞的兔子都跑不过。猎犬委屈的回答。我出来跑是为了口饭,兔子跑是为了条命。输给兔子不稀奇。”
呵呵。熊裳干笑两声。即便不提这个笑话里面人类与猎犬如何对话的技术问题,这个故事本身也缺乏笑点。最重要的是,熊裳一点都不认为伊予水军能够用他们的力量克服巨大的兵力差距。
“官家,镰仓幕府难道不会倾全国之力前去剿灭伊予水军?”朱少将终于主动开口。
“你可以让熊尚书讲讲镰仓幕府的体制。”
“我今日没有准备,可以约定时间,让这里面专管倭国的科长讲述此事。”
“既然如此,你们就先补补课。了解倭国镰仓幕府的制度之后商量一个结果。”
少将立刻答道:“之前官家已经做出圣裁,我等听从官家吩咐。若是官家下令出兵,兵部也绝不退缩。”
熊裳自然不愿意多出事端,他也想不出大宋该怎么面对倭国官方。兵部这么讲,礼部当然也能表示完全听从赵官家的命令。“礼部听官家的。”
等熊裳离开,赵嘉仁就继续和朱少将谈论之前他们讨论的北伐事务。
“官家想让李云回来担任总参谋长。那谁来负责北伐?”朱少将询问亲家赵嘉仁。
“继续向北的话,不知道部队情绪如何。”赵嘉仁问。
朱少将一时无语。他这辈子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当了皇亲国戚,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大概可以按照兵部的想法来说话。许多人对于李云并不服气,也不想让李云来当这个总参谋长。现在当了宋军统帅赵官家的亲家,朱虎臣少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之所以被弄来开会,兵部很多人心里面有想法。
把心一横,朱少将说道:“兵部里面不少人并不喜欢李云。他乃是李鸿钧的儿子,许多人眼里的子侄辈。当了他的手下,这帮叔叔伯伯怎么想。”
“呵呵。”赵嘉仁觉得朱少将至少说了点实话,现在的体系是官家兼任丞相的权力,外交与国防又只向官家负责,兵部尚书这个职务都已经不存在了。兵部的学社会长与参谋总长一个管军政,一个管军令。在军政还被认为是监军的现在,管军令的参谋总长被认为是军队一把手。李云一个三十来岁的家伙坐到这个位置上,四十多岁五十多岁的前辈怎么会服气。
“我知道了。”赵嘉仁答道。
送走了朱少将,就有秘书进来,“官家,舞会还有两个小时。”
“嗯。我知道了。”
在大宋建立前的千余年前),华夏贵族风气并没有蛮族那么保守。华夏讲的是礼,礼并非是假道学讲的禁欲,而是用一定的制度去规范欲望,让欲望能够正常的表现出来。那时候每个节日,贵族家的成年人会带着娃们出来游玩。大人玩大人的,小家伙玩自己的。小家伙们若是觉得对方令自己开心,就投桃报李,约定下次节日一起出来玩。
现在赵官家就用舞会的方式延续华夏传统,他每年举办两次舞会。一次在春天,一次在秋天,举办地点就在只用于礼仪场所的皇宫。
现在的皇宫经过全面整修,已经没了木结构为主的建筑。即便圆柱,也是铁筋混凝土的制品,外面用石材装饰,看着跟石柱一样。
到了舞会开始前五分钟,赵嘉仁与秦皇后一起沿着地毯走进宫殿。能到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物,从女子们身上珠光宝气的装饰品就能看出来。赵嘉仁扫视了一眼,瞅见许多珍珠制品,特别是粉色珍珠制品。他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皇后说道:“看来珍珠卖的不错。”
“很得意么?”秦皇后也低声回应。
“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血没白费。”赵嘉仁对自己的功绩很自豪。
很快,赵嘉仁就上台发言。“一年之计在于春,新的一年,新的春天,预祝大家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在舞会上玩的开心。”
赵嘉仁从来不爱长篇大论,说完简短的发言,赵嘉仁就准备下来。然后在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祝官家万寿无疆!”
众人听到,也跟着纷纷喊道:“祝官家万寿无疆!”
赵嘉仁倒是没想到下面突然有人这么歌功颂德起来,一时倒是有些意外。微笑着对众人招招手,赵嘉仁在一片‘万寿无疆’的祝福声中走下台子。
开场舞自然得由赵嘉仁和秦皇后参加,简单的一支舞曲结束,赵嘉仁正准备坐片刻就走。然后就见到警卫将一个试图靠近的家伙拦住,没多久警卫过来说道:“官家,那人是三韩的王子。”
“让他过来。”赵嘉仁觉得和这位青年聊聊,可以很好的打发时间。
“拜见官家。”三韩王子王滋到了赵嘉仁身前,立刻跪倒行礼。
“听闻你正在农学院学习农业管理,学的怎么样了?”
“官家,臣自觉驽钝。在农学上没天分,现在只想请官家能派遣管理三韩的官员赴任。”
“派遣官员?”赵嘉仁有些意外。
“三韩行省乃是大宋治下,朝廷本就该派遣官员前去管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嘉仁忍不住想确定一下。
“臣愿做三韩农业厅长。”王滋回答的非常果断。
“哼!哼哼!”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若是没有想错,这位王滋王子是想借用大宋的力量建立他自己的势力。赵嘉仁并不讨厌这点,当年南棒的独裁者朴正熙也是借助美国的力量掌握南棒政权,把南棒经济搞得不错。只要藩属国家不会傻到对大宋兵戎相见,藩属过在某个方面的生产能力越强,对大宋的好处就越大。
“我知道了。”赵嘉仁答道。
这么一番聊天,时间就到了之前预期的半个小时。和以前差不多,赵嘉仁起身与皇后一起离场。在他们身后,宫殿里音乐悠扬。
第138章 强龙与地头蛇(一)
二月二,大宋朝廷选出一票年轻干部。吏部与这些干部们谈话之后,从中选出了六十号人。对他们进行各种疫苗接种,给他们培训了倭国与三韩的知识。三月初十,除了临时出意外的五个人,五十五名干部分两批前往这两个国家。
当这帮年轻干部出发之后,吏部尚书文天祥就前来赵嘉仁这里。他说道:“官家,臣这几日思忖这批干部,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为何秦汉之际人才辈出。”
“哦?”
“当年汉朝的官员知道如何管理里,一步步做上来,精通政务。便是张骞,在海外也知道如何以利益说动别国。然而之后汉代制度不存,官员们讲话竟然都只懂得讲些毫无用处的道理。”
赵嘉仁一愣,他没想到文天祥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位以前还很注重‘浩然正气’这么一种玩意。凡是讲浩然正气的,大概都可以归于看不起劳动人民的行列。
“却不知宋瑞为何突然这么想。”赵嘉仁很想确定一下。
“这次朝廷选拔去倭国和三韩的干部。我与他们不少人谈过,发现这些人从没学过理学,然而言谈举止,竟然比学过理学的更像是学过理学。所以才有所感。”
听了文天祥的话,赵嘉仁大大无语。这帮干部们都是制科毕业,从小学的就是科学知识,接受的就是现代民族国家的文化教育。所以对他们来说,道理是真存在的。只是这道理与理学那种试图解释世界而拼凑出来的想法完全不同。
但是赵嘉仁没直说,只是问道:“宋瑞为何觉得这与秦汉相似。”
“我以前做官,虽然知道积土成山的道理,却做不到。当年我与官家因为公田改革之事争执,前一段我再想起官家当年的话,又看到这次税收的事情,突然感觉豁然开朗。若是每一块土地都能好好经营,天下当然就没有饥荒之事。”
“没有饥荒与好好经营从来不是一回事。若是如中华这样的大国,天灾会让粮食大大减产,但是造成饥荒更多的是应对不正确的人祸造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是天下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坏人吧。”
“没有那么多坏人?哈哈!”赵嘉仁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面,这种坏人是要遭受谴责的。但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就是为了盈利,盈利就是唯一目的。在这种制度下,资本家不压榨别人,不奴役别人,他们这个制度就无法维持下去。那真的是每一个毛孔里面都流淌着罪恶的血。现在大宋正在进入工业化,一旦权贵当道,权贵资本主义制度大概就会诞生。若是这种局面出现,所有上层大概就无一人不罪恶,无一人不可杀。
“不知官家为何刻薄?”文天祥讶异的问。
“也许我就是这么刻薄的人,所以听不得那些话而已。”赵嘉仁笑道,“不过这些干部大部分都是基层干起,不少人都已经是亭长。五十几号人,管理上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大概没问题。期待这帮家伙们的好消息吧。”
第139章 强龙与地头蛇(二)
“自从消灭了黑心小吏,官吏一体之后,现在朝廷需要监察的官员干部数量比以前多了许多,吏部要在外面增加外派机构,管理各府,各县的人事工作。”
听着赵嘉仁的讲话,一众学社成员忍不住转头看向吏部尚书文天祥。文天祥心中有波澜,脸上则是镇定自若。这件大事终于开始了。
“官家,若是这么做,会不会让地方州府权势太大?官员自然是各地调动,归朝廷管理。州府、县里的干部,却是归地方审核。”丁飞忍不住问道。
身为前肃反委员会的主席,丁飞的担心源自他的工作经验。只要地方上有实际权力,他们就会把这个实权用到极致。
丁飞如此站在赵官家这边,不少学社成员看过来的眼光比较锐利。
赵嘉仁扫视了一圈这些重臣,这才温和的对说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监察不是万能药,没有监察那是万万不能。”
听到这话,丁飞只能苦笑。作为强力部门的头头,丁飞对此深有感触。
看丁飞那样的表情,赵嘉仁转回头面向大多数学社的会员,“任何制度本身都不是完美的。就如我们现在用的针线,最初的时候只有骨头制作的针,穿的是麻线。后来有了丝线,再后来有了铜针,铁针,现在有了钢针。那些线也更加精良。但这就是尽头了么?不,还会有更加精美的针线。但是所有的针线目的却是一致的,就是缝制出更好的衣物。在设计制度的时候,这个初心不能错……”
中间休息的时候,文天祥到小卖部买了个红豆沙的面包,要了杯苏打水。正准备坐在小卖部外面的桌子旁边填填肚子,就见到胡元凤走了过来。这下文天祥只觉得因为甜食而变得开心的感觉大大低落,种种迹象表明,农业部侍郎胡元凤对文天祥的弟弟文璋有许多批评。
休息结束,会议继续。胡元凤发言:“官家,现在朝廷重建税收度。结果江宁知府文璋利用收税,对百姓横征暴敛。”
“所有税收都要上报。文璋上报的税收中有隐瞒?”赵嘉仁问。
胡元凤一愣,他没想到赵嘉仁居然扯到了制度。但是胡元凤并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官家,秦淮河沿岸收十倍税,难倒不会让其他人有样学样,横征暴敛么?”
赵嘉仁盯着胡元凤说道:“当下税务的第一要务是他们有没有如实上报税收内容,至于是不是横征暴敛,自然有咱们讨论。我现在问你,文璋有没有在这方面欺上瞒下。”
“这个……我不知道。”胡元凤一点都不想为文璋背书。
“你知道的,就是秦淮河两岸的高税么?”
“是。不仅如此,官家强行通过农业部对于农业用地擅自抛荒的惩处条例,文璋也给用上了!”胡元凤语气非常不满。
文天祥一愣,他倒是不太清楚这个‘对于农业用地擅自抛荒的惩处条例’是怎么回事。光看胡元凤的反应,貌似是个有些不得了的玩意。
“官家,这个农业部的惩处条例是怎么回事?”检察院副总检察长丁飞倒是有了兴趣。
“这个条例么。呵呵。”赵嘉仁虽然在回答丁飞,眼睛却看着胡元凤。
把目光转回到丁飞身上,赵嘉仁开口说道:“大家觉得为何地价越来越贵?”
学社的家伙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赵嘉仁怎么来了这么一出。赵嘉仁继续讲述起土地价格问题。
以前持有土地与房产不交税,直接结果就是土地持有成本太低。很多人买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持有资产,经营的其实很糟糕。讲完了这个惩处条例的立法理念,赵嘉仁这才把问题转回具体内容上,“这个农业用地擅自抛荒的惩处条例,目的就是惩处那些私自抛荒,或者不认真种植的人。一旦发现,立刻罚款。惩罚的结果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惩罚到这帮人把地买了。另一种是惩罚到这些人老老实实种地。”
许多人都是刚听说赵官家推出了这么一个条例,大部分重臣都本能的不认同这么苛烈的手段。这可是条绝户计,实施的结果大概就会变成赵嘉仁所讲的那样,持有土地的成本大大增加。
“其实还有第三种手段,每年缴纳高额的土地税与房屋税,保住自己的土地和房产。”胡元凤开口说道。
“嗯。的确有这样的手段。”赵嘉仁率直的应道。
“那官家可知,文璋知府已经下令,对于不肯把秦淮河沿岸土地房屋卖给朝廷的百姓的所有土地和房屋收三倍的税。”胡元凤抛出了杀手锏。
此言一出,学社上层都被震动。甚至连文天祥都呆住了,他可没想到自家三弟的手段如此狠辣,面对正面硬杠的家伙采取更严厉的手段。至于其他官员,也有些惊了。特别是知道这个所谓‘百姓’是段进士家这样地头蛇的官员更是心惊,文璋用这么高压的办法,那就把段家人往死里得罪。
“我知道文璋对段家收重税。秦淮河两岸有土地和房屋三百七十九户百姓,三百七十八户都把土地卖给了官府。有些人觉得把土地卖了,他自己没有地方住,没有土地耕种。文璋都帮他们做了安排。这个段家趁着枯水时候抢占的土地最多,在河道两边盖的房子也最多。他摆明了说,宁肯耐住这十倍的税,也不会把土地房产交出来。只要他在,这秦淮河有多宽,得段家说了算……”
听赵嘉仁讲述着段家的嚣张,原本还站在段天德那边的官员都忍不住微微摇头。他们此时依旧站在段天德这边,只是这位段天德的嚣张已经超过了底线。别说民不与官斗,就算是朝中有人的官,赵官家明显已经站到了文璋这边。
胡元凤大声说道:“官家。段家来人辩解,那都是文璋的一面之词,段家遭到文璋打击,惨的很。”
见胡元凤这么坚持,赵嘉仁点点头,“你说的情况也有可能。”
文天祥心中一震,他弟弟文璋能在众多攻击中安然无恙,自然是因为得到了赵嘉仁的青睐。如果赵嘉仁真的不支持文璋,虽然文璋不至于立刻被扳倒,却也得不断上表自辩。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其他原本就反对文璋,或者反对文天祥的人则眼前一亮。虽然直接和文天祥翻脸有很多问题,但是让文璋受挫,大概就能让文天祥的日子不好过。到时候为了自保,文天祥大概只能让他弟弟请辞,或者文天祥自己请辞。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天祥鱼死网破的和这帮反对者硬杠。那时候,就得看赵官家的态度。
丁飞点了根烟,有些无聊的抽了两口。他觉得这个胡元凤明显没有抓住重点,又或者胡元凤在想方设法的掩盖他的想法。不管是哪种想法,丁飞都知道赵嘉仁是个铁腕皇帝。正在预测,丁飞就听到赵嘉仁开口了,“不管文璋有没有压迫段家,段家到现在都没有把秦淮河规划河道内的土地与房屋卖给官府吧。”
听了这个问题,丁飞微微一笑,满足的抽了一口。如果赵嘉仁背离了他的初衷,丁飞倒会感觉失望。文璋能够得到赵嘉仁的支持,并非因为他是一个敢于对豪强动手的人。赵官家在意的必然是文璋提出的那个秦淮河河道拓宽计划。
胡元凤没想到赵嘉仁竟然把问题归结于此,他愣住了。但是事情到此,胡元凤打起精神,“官家,若是官家能下旨,段家应当会出卖土地。”
“我乃是大宋官家,若是我兼任江宁知府倒也罢了。既然没有兼任,这等事自然得江宁知府去做。他若是做不到,我岂不是任命错了人。”赵嘉仁语气平静。
不少重臣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胡元凤这次真的失败了。赵嘉仁的态度已经明确到了只差一句‘段家可杀’。如果重臣们之前并不支持赵嘉仁提高土地持有成本的政策,现在他们也不支持胡元凤的理由。地方长官若是事事都要听朝廷从上头下令,下面的人只要能够通气到朝廷,就可以跳过架空地方长官,那就是规矩大乱。重臣们也都会到地方上做官,他们可不想面对胡元凤胡言乱语描述出的局面。
胡元凤神色惨淡,最后他眼中有泪,哽咽着说道:“官家,所谓侵占河道淤塞湖泊与光天化日下拦路抢劫同罪。光天化日下拦路抢劫,可判流放三千里,若是致人死命,可以斩立决。臣听闻这乃是文尚书知松江的时候有的说法,官家不能任由文家把持朝政!”
“这不是今天要谈的事情。胡侍郎先下去稳定一下情绪,现在你这样,不利于讨论事情。”赵嘉仁的声音还挺温和。
丁飞心中叹口气,这位胡元凤是彻底失宠了。不过这个人到最后都没敢说出‘反对增加土地持有成本’的话,还算他知道起码的进退。这厮要是敢讲明白,大概很快就会被免职吧。
第140章 强龙与地头蛇(三)
段天德瘦了。去年十一月间,段天德就开始消瘦。到了今年,段天德瘦了许多。那时候段家被勒令缴纳比别人贵十倍的地产税和房产税,气的段天德七窍生烟。情绪激烈,食欲也受影响。
今年,送到段家的税单上写的明白。秦淮河规划河道内的房屋和土地税收是临近房屋土地的十倍,在整个江宁府,段家所有土地和房屋税都是别家的三倍。这下段天德被气得七窍生烟,他见过狠辣的官员,却没见过这么嚣张又狠辣的官员。
前去江宁府知府衙门去见文璋,段天德并没有能够见到。托其他人去见文璋,得到了的回答全部一样,“我们对段家并无恶意,但是秦淮河边的土地必须卖给官府。”
“家主,五郎来了。”家丁前来通禀。
段天德眼睛一亮,他连忙说道:“让他进来。”
五郎乃是段天德的侄子,被派去杭州找杭州的有力人士说项。没多久段五郎匆匆进来,开口就说道:“大伯,胡元凤被放了外任。”
“外任?放到了哪里?”段天德吃惊不已。段家也寻找肯帮忙的人,真正表示肯帮忙的只有胡元凤一个。
“放去做广南两路的农业厅副厅长。”
“广南两路?”段天德傻了眼。广南路可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虽然赵官家开辟海运之后,广南东西两路都发展起来,加上赵官家在广南路做过广州知州,证明那地方并不那么可怕。但是,这地方绝非好地方。
段五郎哭丧着脸说道:“我前去见胡元凤,他家的人根本不让我见。直接骂我说都是因为咱们家,才连累了胡元凤。想来可能是真的。”
侍郎在汉代是郎官的一种,本为宫廷的近侍。东汉以后,尚书的属官,初任称郎中,满一年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自唐以后,中书、门下二省及尚书省所属各部均以侍郎为长官之副,官位渐高。相当于新中国的部长、副部长级别。
连累到一位农业部的侍郎被贬斥去广南路,段天德只觉得心肝乱颤。文家的势力之大,已经到了嚣张的地步。到了此时,段天德心中再是不甘,也没了反抗的心思。他叹口气,“唉!问问鲁家,他家可否愿意买秦淮河旁边的房子和地。”
鲁家乃是段天德的亲家,便是到了此时,段天德也不想直接对文璋低头。把土地卖给鲁家,然后鲁家就可以随意卖出去。
当天中午,段天德依旧没什么胃口。不得不屈服于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小子,让段天德感觉格外屈辱。到了下午,段五郎回来禀报,“大伯,鲁家说手里没钱,买不了咱们的房子和地。”
这下段天德被气得够呛,他怒道:“告诉鲁家,这房子和地我们问他们少要钱。”
“大伯,鲁家说,他们现在是真的缺钱,连房屋土地转让的契税都拿不出来。”
听了侄子的话,段天德气得用力拍桌子。鲁家也是殷实家族,当然不可能拿不出那点钱。他们之所以这么讲,完全因为鲁家并不想卷入到段家和文璋知府的斗争里头。段家若是真的低头,又何必拉上鲁家来当这个中人,直接向文璋低头不就好了。
看到连姻亲都不敢支持,段天德愤怒的吼道:“我段天德就算是饿死,也不会把土地卖给文璋!”
就在此时,段凤鸣正在文璋的官署中向文知府介绍旁边的人,“知府,这位是段安国,是段天德的长子。”
“哦?”文璋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特别激动。
“知府,我这位堂兄想将秦淮河两边的土地和房屋卖给官府。”段凤鸣继续介绍情况。
“想卖也得走手续,有房契地契么。”文璋问道。
“有!有!”段安国连忙答道。
文璋盯着段安国瞅了一阵,这才问道:“你不会是偷出来的房契地契吧?”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尖锐,段安国与段凤鸣都一脸尴尬。不过两人都没有否定。
文璋叹口气,“这件事闹到这么大,我听说朝廷里面也有人在弹劾我。你们用偷来的地契签了,段天德可不会服气。这又凭白给人口实状告我。我也已经被逼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能出错。”
“可是……”段安国也非常为难,他爹的那个脾气就是如此嚣张。对于土地房产又有格外的坚持,让他爹亲自来签字,那就等于彻底低头。这只怕不容易。
“这样吧。”文璋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爹,还有段家的人。我与段家无冤无仇,所做的事情也是公事。你们把秦淮河边的土地与房屋卖给官府,我就给你家退税。大家各让一步,还是原本所讲把土地卖给官府。你们觉得如此可好?”
“好好好!”段安国与段凤鸣连连答应。这样的结果比他们能想到的更好,如果只是承认斗不过官府,那又能如何。民不与官斗说了这么多年,那是有原因的。
回到家,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给段天德。段安国本以为老爹会接受,却没想到段天德听了之后却大骂起来,“文璋竟然想羞辱我!做他的清秋大梦。这房子和地我不卖了!”
正在家发作,段天德的家丁前来禀报,“家主,族里的人求见。”
段天德扭过头,目光扫视着儿子,他厉声问道:“你去告诉族里人文璋的说法了?”
段安国没敢回答,告诉族里人的应该是段凤鸣。他们两个人特别希望能够结束这次无谓的争端。段家到现在为止已经竭尽全力支持段天德的决定,大家真的撑不下去了。想到这里,段安国鼓起勇气说道:“爹,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用废话,让族里的长老进来。”段天德答道。
与长老们坐下,段天德说道:“我现在……就是担心低头之后文璋不会放过我们段家。”
“若是现在不低头,那文璋就会放过我们段家?”长老们立刻反驳。
“可我们段家何时在江宁吃过这样的亏!”段天德怒道。
长老们也一时无语,段天德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所以他们才在最初支持段天德。
“这是命!”也不知道是谁低声叹道。
第141章 强龙与地头蛇(四)
“大哥,征收田地之事暂告段落,接下来要挖掘拓宽大概三百里的河道。回想大哥在家之时,为家里挖掘不到五里的水渠,家里就忙的鸡飞狗跳……”
写到以往,文璋露出怀念的苦笑,笔也停了下来。他只觉得此时心中忐忑,停了好一阵子才压住了心情。之后文璋继续写道:“大哥,三百里河道需要好几年里每年都征发大量民夫,当地人只怕会怨声载道……”
写到这里,文璋再次停下笔。过了一阵,他把信纸拿起来撕了,拿起一张纸写道:“大哥,征收田地之事暂告段落。之后我要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收回江宁上游所有丘陵与岗坡,按照农业部规定,将其定为林业以及水土保持用地。第二件是挖掘拓宽三百里河道。此工程一旦完成,江宁百姓皆可受益。大哥为吏部尚书,若是有刚毅之辈,还请让其到江宁为官……”
写完了给大哥文天祥的信,文璋贴上邮票让秘书发出去。他接下来主持最新会议,首先是新升级的财政局局长讲话,“按照新规划计算,我等只怕得向朝廷要一千万贯交钞费用。”
这个数字让官员们都受到冲击,只是冲击不算太大。毕竟十几年间,大宋的官员以及地方支出不靠收税,而是靠朝廷拨付。众人也有些习惯了。朝廷给钱大概是要给钱,只是一千万贯希望不大。
“今年丝绸产量能有多少?”文璋问工业局局长。
“现在有四个厂开工,倒是有些收入。只是丝绸价格这么低,我们江宁又不擅长刺绣。赚不到太多钱。”
“纺织厂兴建的如何。”
“棉布产量增加许多,只是棉花来路比较吃紧。”
文璋觉得工业局长很小心,在尽量避免承担税收。于是文璋问起农业局局长,“最近菜籽油和养鱼的情况如何。”
“稻花鱼虽然很好,产量太低。大量养鱼需要鱼塘,鱼塘养鱼需要许多饲料。”农业局同样提出诸多困难。
问了许多官员之后,文璋写了个报告送去杭州。赵嘉仁看了报告,就叫来海事局局长询问:“最近海外丝绸销量如何?”
“回禀官家。现在海外丝绸价格比国内丝绸价格高不了多少。若是刨除运费,在海外卖的丝绸比咱们国内的都便宜。”
“在海外什么卖的比较好?”
“在海外卖的比较好的大概只有钢铁制品,菜刀、铁锅、钢针、丝线、药品。这些东西在海外卖的最好。珍珠刚在海外卖,价格也不错。只是珍珠与丝绸瓷器等物差不多,只要数量增加,价格也会下跌。”
海事局局长神色有些失落,却没有特别激动。这固然因为赵嘉仁自己就是航海行会的大股东,这些事情其实瞒不住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质疑海事局的人已经多到海事局根本不在乎的地步。
赵嘉仁当然知道这些,大宋已经算是非常商品化的国家,依旧有大量行业并没有成为社会大生产体系中的一员。其他国家社会进步水平远低于大宋,和他们的贸易总量其实非常有限。赵嘉仁也不去责怪海事局,继续问道:“进口的橡胶与棕榈、剑麻增加了多少?”
“这个就多了。”海事局局长的神色立刻就愉悦起来,“剑麻现在每年出产五十万吨,棕榈油一年四十几万吨。橡胶现在是七千吨。”
等海事局局长离开,赵嘉仁叫来工部侍郎,“在江宁开一个橡胶鞋厂。玻璃厂也给他们调拨一些,让他们卖了赚些钱。”
工部侍郎一脸苦闷,“官家,各地现在都缺钱。肥皂和玻璃自然是好,可咱们缺乏碱矿。蒙古西迁之后,他们那边的碱面来源大大不足。”
21世纪的初中课程都会教给孩子们,化工工业的基础就是三酸两碱。两碱产量暴增是工业化生产合成氨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的两碱就看碳酸钠的产量。信阳那边山高,路途艰难。加上矿层买的很深,探矿队花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找到矿脉。现在能够提供纯碱的来源大概就是蒙古和东北的盐碱地。
“咱们只能先打跑和林地区的蒙古人,夺了那些草都不长的盐碱地。”赵嘉仁苦笑道。
工部的侍郎听了之后也是呲牙咧嘴。这个说法很正确,却有着让人哭笑不得的感受。蛮荒之地固然让人厌恶,却也有意想之外的产出。这种产出恰恰是大宋匮乏的产物。
赵嘉仁心中也只能苦笑。他只希望21世纪教科书里的查干诺尔湖泊真的如课本所讲,能够夏天晒盐,冬天制碱。他就对工部侍郎说道:“你们派人去阴山那边。向北走就有产碱面的湖泊。”
“真的有那样的湖泊。”工部侍郎大大惊讶。
“不去找,就永远找不到。”赵嘉仁叹道。
打发走了这帮家伙,赵嘉仁忍不住又看了看文璋的奏折。如果不提里面向朝廷要钱的部分,这封奏折描述的未来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这里面的钱也不是瞎用,主要是雇佣劳动力搞基础建设中的重体力劳动。
要么就从海外往回运奴隶?这样的想法在赵嘉仁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如果是使用奴隶,就可以不必花这些钱。身为一名医生,赵嘉仁甚至不担心奴隶的繁衍问题。重体力劳动对生命有巨大的消耗,只要稍微在饮食上动点手脚,在重体力劳动下榨干体力的奴隶就会大量死亡。
在非常认真的考虑了三分钟这个问题之后,赵嘉仁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并且认为自己应该为此感到羞耻。可赵嘉仁也发现,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羞耻。
此时,在遥远的倭国。赵鸣人却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耻。对面的家伙乃是幕府派来的使者,目的是让赵鸣人投降。
赵鸣人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烧,这对他是比较罕见的事情。被人公开质疑私自致富,完全目无天皇,目无幕府。失去了身为倭国人的尊严。
“不是这样的!”赵鸣人尝试反驳这样的指责。但是话到了嘴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无奈的再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此时赵鸣人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就只剩下这句话,他能确定自己从最初开始就不是为了反抗天皇或者反抗幕府而饲养珍珠。
“赵殿下,只要你能迷途知返。将饲养珍珠的方法献给幕府,幕府也许可以答应在奥陆那边给你一个守护做。”镰仓幕府的使者继续劝说道。
这样的说法让赵鸣人感觉到一阵轻松,至少他还不是以逆贼的身份存在于倭国。这心情稍加放松,理智也回来了。赵鸣人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和大宋的贵人秦明轩商议一下。赵鸣人只是想在四国岛这个地方不受欺负,并没有真正想成为倭国叛逆。
“还请使者前去休息。”赵鸣人说道。
“归顺幕府有什么好谈?”使者开始觉得很不满。
“这个须得讲给部众们听。”赵鸣人解释道。
先安顿一下使者,赵鸣人就前去见秦明轩。见面之后赵鸣人讲述了一下幕府前来劝降的人提出的要求,然后试探着说道:“秦殿下,你觉得这事可否能与幕府商量一下?”
秦明轩脸色阴沉,他声音严肃的问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商量的。赵统领,这么多年来你吃过一口幕府的饭,领过一文幕府的钱么?”
赵鸣人此时心里面正洋溢着身为倭国国民的心情,被如此质问,他也呆住了。
“养珍珠的产业真的是你的产业么?这还不是官家交给你经营的产业,有了这个产业,伊予水军才有饭吃。吃着官家的饭吃饱了,你却想起要当幕府的孝子贤孙。不忠于给你好处的人,却忠于威胁你的敌人。我完全不知道你这忠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明轩的话简单明快,也许是身为大宋上层,比较有教养,秦明轩的声音比起镰仓幕府的使者温和好听许多。
这次赵鸣人依旧感觉到了一丝羞愧,更多的却是一种清醒。他此时也觉得讶异起来,为何自己之前鬼迷心窍般的感觉自己应该归属于镰仓幕府,甚至是那从未谋面的天皇的臣下。他自认是那些人的臣下,也得先被幕府与平安京的朝廷认同才行。到现在为止,赵鸣人也不过是四国岛上的水军统领。只在赵嘉仁手下的时候才被认为是有身份。
想到这里,赵鸣人完全清醒过来。他苦笑着说道:“被幕府的人一嚷嚷,我竟然生出还身在天朝的感觉。若是被天朝派人这么训斥,我也会诚惶诚恐。”
秦明轩愣了愣,在他眼里,赵鸣人也许是倭国人,却也是大宋的人。若非如此,秦明轩也不会这么泰然自若的跑到四国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培育珍珠。这个买卖的确很赚钱,却要面对太多背井离乡的艰难心情。
揣摩着赵鸣人的心情,秦明轩还是感觉不对劲。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就算是想被招安,也得要做四国的守护。我本以为四国这地方得有百万人口,现在看情况,四国岛顶多二十五万人口。你就算是做了四国守护,却又能如何。现在你起兵也不是为了造反,只是为了守住官家委托给你的产业。”
第142章 强龙与地头蛇(五)
秦明轩的报告是在大宋328年4月送到杭州,看完秦明轩给的报告,礼部尚书熊裳又拿起三韩的报告。两份报告都不太短,里面包含大量当地信息。最新动向反倒不多。
报告里面讲,听到“我们没拿过幕府一文钱,没吃过幕府一粒米。养珍珠乃是大宋皇帝委托给我的产业,实在不能上缴”,幕府使者脸都绿了。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愤然离去。
在三韩,王滋王子圈了一大块地,用亲兵逼迫农民在上面耕种。在三韩的大宋干部对此大大的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此暴烈的手段大概是最适合三韩的办法。
让秘书把文件归档,熊裳继续干别的事情。他准备在第二天晨会时候做个简报就好。与建设红海通道与蒙古入侵天竺相比,倭国与三韩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熊裳就做了个简报。埃及的鼠疫已经结束,伯颜派人告诉大宋,他同意在红海到地中海之间挖掘一条运河。
听了这个消息,大宋重臣们都来了兴趣。工部尚书率先问道:“听闻欧罗巴有一亿人口?”
“大概吧。不过欧罗巴那边比较穷困,物产远没有天竺多。蒙古南下攻打天竺,在天竺北方与当地邦国大战,竟然没能迅速攻下。”
“天竺很能打么?”
“好像没有一触即溃。”熊裳讲述着礼部收集到的信息。
“那我们讨伐天竺南端邦国,岂不是会遇到难以对付的敌人。”海事局局长说道。看得出,海事局只差亲自组织远征军夺取天竺南端邦国。
熊裳也没有往那个方向引发话题,转而把三韩与倭国的局面讲了一下。就如他所料,没人对此事在意。赵嘉仁也不置一词。
礼部的事情刚说完,御史台的言官立刻开口,“官家,江宁知府文璋下令对江宁九十一户人家的一万三千多亩土地罚款,每亩罚款六贯。地方上哗然。”
听了御史台的这个指责,参加晨会的重臣们都很讶异。赵嘉仁则微微笑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官家!现在一亩水田也不过产粮三石。一石粮食两贯,一亩粮食的产量竟然被文璋下令罚的精光。实在是骇人听闻。”
“文璋敢这么罚,总得有些理由吧。”赵嘉仁问。
“这……理由尚且不知。”御史台的言官巧妙的避开问题,转而对文璋一通攻击,“粮食乃是国家大事,在文璋治下百姓被横征暴敛,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万三千多亩土地至少能产粮四万石。可不是小数目。”
听了御史台的攻击,丁飞叹道:“九十一户人家就有一万三千多亩土地,还是至少一万三千多亩土地。还是亩产三石粮食的良田,看来这些百姓可不一般。”
吏部尚书文天祥本来神色严峻,听了这么一句,脸上露出些笑意。丁飞这厮说话够阴狠的,完全引用御史台的话,就向赵嘉仁强调一些重要信息。只是笑归笑,文天祥心里面并没有真的轻松。通过收十倍税的手段解决土地收购之前,三弟文璋提前告诉过文天祥。这次的事情更大,文璋竟然在信件中说都没说。就如丁飞看到的关键,九十一户人家至少有一万三千多亩土地,文璋彻底得罪了九十一家有钱人。自家三弟是真的胆气豪装。
被丁飞这么嘲笑,御史台的言官怒道:“官家,这些百姓就算是一等户又如何,他们手里的土地最多,若是让这些人心中不安,天下必然大乱。”
“嗯。”赵嘉仁微微点头,“你说的有点道理。”
听了这话,许多人神色都有些变化,如果赵嘉仁不再支持文璋,那意味着文天祥也不再受宠。这可能么?接着众人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杭州到江宁这么近,我们不妨就前往江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不就清楚了么。”
熊裳并没有特别支持哪一边,他眨了眨眼睛,完全搞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
之后两天里面,有关这件事的讨论越来越多。以至于礼部侍郎都前来问熊裳,“尚书,听说官家想迁都江宁?”
“这……”熊裳突然想起好像赵嘉仁的确说过这么一回事,但是迁都是多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说迁都就迁都。短暂发懵之后,熊裳问侍郎,“怎么会有人想说迁都呢?”
“江宁本就是高宗的行都,有人说若是官家不想迁都,怎么会如此对待地方豪强。”
“这……”熊尚书又无语了。打击豪强的理由听着有些莫名,仔细一想却又如此的合理。最后熊尚书只说了一句话,“不要乱说话。”
赵官家委托军方组织出行,军人的基本训练就是不要拖泥带水,三天里面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消息传来,三天后那些被选中的重臣突然就接到了命令。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都没在出行名单里面,其他的部门大多都有人被点名,并且要求他们在三个小时之内带上出行的换洗衣物,立刻登船。
赵嘉仁坐在蒸汽船上,心情很不错。江上行船很容易就感觉到开心,特别是知道了这艘新船的龙骨是钢龙骨以及铁骨木壳,他就更开心了。
看官家在船上下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同时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一种重臣因为好奇或者为了凑趣,就请官家批讲一下为何如此开心。
舰船龙骨主要作用是承重,是船舶,特别是小型船舶的最重要承重结构,承受船体的纵向弯曲力矩,保证船舶结构强度。宋代尖底海船甲板平整,船舷下削如刃,船的横断面为v形,尖底船下设置贯通首尾的龙骨,用来支撑船身,使船只更坚固,同时吃水深,抗御风浪能力十分强。
赵嘉仁只是讲了大宋的船只特点,却没有讲欧洲船只于十九世纪初才开始采用这种龙骨结构,比中国晚了数百年。赵嘉仁能在127x年就派遣船队劈波斩浪环游全球,有明确的目的地,有经纬度测量技术固然是重要原因。大宋船只比起大航海时代的欧洲船优越的多,则是另一个决定性因素。
适合用作龙骨的大木头不多,运输更不方便。钢就没这个问题,笔直的钢材可以结合成超结实的龙骨。肋骨是船体内的横向构件。它承受横向水压力,保持船体的几何形状。将铁质船肋与钢质龙骨接合在一起,就做成了船只的主体。与木质龙骨以及船肋相比,重量轻,强度高。加工起来还很方便。
“大家可能没造过船,那些木料需要专门处理。少则一年半,多则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木料越大,处理时间越长。木料炸裂的几率越高。现在这艘船上用的木料都是板材类小木料。大批量制作,处理时间顶多一年。一艘上万料的大船,也就是造一两年而已……”
听着赵嘉仁讲述造船知识,重臣中有不少根本不知所以然。也有人只知道个皮毛。工部和机械部的倒是听明白了。懂或者不懂技术的重臣都想明白了,官员一般比官家知道的更多,赵官家与其他官家完全不同,官员想在专业上坑他,大概并不容易。
船只开的飞快,两天多就抵达了目的地江宁。赵嘉仁叹道:“当年我从江口到鄂州,每天不停的划船,也用了半个月。”
重臣们知道赵官家的赫赫武功乃是从二十多年前的鄂州开始,不过大宋的官员没有满清的奴化,只有那些真正佩服赵嘉仁的官员才上来称赞。没称赞几句,码头上的军队放行了数人,正是江宁知府文璋以及几名江宁的重要官员。
“走,下船。”赵嘉仁一挥手,带头下船。
文璋见到赵嘉仁,立刻行礼。赵嘉仁等礼毕,上前与文璋握手。同时笑道:“来了这么多人,你这边准备的如何?”
“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因为激动,文璋的脸有些发红。
这两人刚说了两句,其他官员已经跟着下船。众人有些见过文璋,有些没见过。没见过的都觉得文家个头比较高,文天祥身高直奔190,文璋也有185。和文天祥那种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相比,文璋倒是浓眉大眼,国字脸。国字脸皮肤容易显得紧致光滑,所以39岁的文璋看着也就是30出头,格外年轻些。
文璋大大方方请众人出发,码头外面已经停了一溜的马车。三个人一辆车,众人直奔江宁知府衙门。大宋是流官制度,所以官员都不去修建衙门。衙门的房子破损,就扛着。这样可以让人觉得他们清如水明似镜,另外也可以避免一个所谓的‘修了衙门,就要在当地长期任职’的诅咒。
现在的大宋官府规模快速增加,文璋这边的知府衙门就挺巨大的一栋办公楼。办公楼这边人进进出出,看着很热闹。
当天住下,第二天一早众人就到了一个巨大的会场。众人都被安排了座位,没多久,就有人被带进来,看穿着乃是普通的百姓。那百姓也不知道周围这么多人是干啥的,怯生生的看了看他们,然后上前给文璋施礼。
文璋问道:“今日叫你来,乃是让你叙述一下,江宁曹员外家为何抛荒。”
百姓虽然不知道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却也知道事情有些特别。他鼓起勇气说道:“回禀知府,曹员外家为了夺佃,所以抛荒。”
赵嘉仁早就知道原因何在,所以静静的听着。其他重臣里面不少都是有钱人,稍微一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宋不禁兼并,少量富户拥有大部分土地。为了能够最大获利,富户们夺佃的事情经常发生。每次夺佃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提升佃户的地租。
被叫上来这位乃是一个曹地主家的佃农,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不断提高的地租,只能跑到城里务工。
“那些地现在呢?”赵嘉仁开口问道。
百姓一愣,没想到旁边听着的人竟然在知府面前公开说话。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就听文璋知府说道:“问你,你就答话。”
“是。”百姓应了一声,然后转向赵嘉仁说道:“那些地到现在还都荒着。那可都是好地。”
“嗯。”赵嘉仁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有别的官员询问了一些情况。不管怎么问,得到的回答也不离谱。这本就是一件非常普遍的夺佃事件,自然也没有超出夺佃之外的事情。
这位带出去之后,又进来新的百姓。他们讲述的事情都一样,地主们夺佃,夺佃的目的就是提高地租。
进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如此。赵嘉仁已经听的有些烦了,其他人便是没有心烦,也都很疲惫。这可是九十多人的事情。若是一个个听下去,还有八十多件。
文璋趁机说道:“若是还想再听的可以留在这里,那些累的,我这边有文书可以给大家看。若是觉得文书有什么问题,便可以叫人来询问。”
赵嘉仁当然希望文璋能够准备的完美无缺,不过文璋若是准备的有缺陷,他也没办法。而且赵嘉仁对于案牍工作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于是带头起身去旁边屋子了。有些人跟着去了,倒是那些没有见识过这些的官员多数选择留下。
第二天就这么过去。第三天,文璋就请众人出发。能骑马的都骑马,有人帮牵着马匹。骑马水平不行的就骑着健驴。还有些实在是没能力骑牲口的就坐车。
江宁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土地也平坦。此时已经是四月,田野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开始种植。让重臣们讶异的是,竟然有三成甚至更多的土地并没有耕种。看着那一片自然的模样,甚至没人打理。
“这些土地有些是官府已经买下,规划了新河道新灌溉区。但是还有许多就是抛荒的土地。”文璋对聚集在高处的大人物们讲述着看到的局面。
第143章 强龙与地头蛇(六)
赵嘉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宋历4月的大概是西历5月中旬,天气已经热起来。在江边的亭子里面眺望长江,感觉还不错。
因为气候的缘故,此时的江宁(南京)城的河岸已经北移,原本的大湖缩小甚至干涸,新的莫愁湖终于在原本是江滩的地方出现。江宁的地面也已经向西延伸许多,大概有点后世南京城的基本轮廓。
在赵嘉仁看来,这个地方还算不错。若是当都城,大概只用担心长江泛滥。而此时的长江也没有后世那么麻烦,首先就是鄱阳湖、洞庭湖水面极大。甚至江北的云梦泽也没有真正消失。如果能够控制上游人类行动,降低携带进江水的土,云梦泽也许有机会保住。
正在看风景,新任户部尚书陆秀夫到了赵嘉仁身边。他当年作为李庭芝的信使跑到福州朝廷求救,然后留在了福州朝廷。也是跟了赵嘉仁十几年的功臣。在清洗李庭芝一系的行动里面并未受到丝毫牵连。
现在陆秀夫率直的坐在赵嘉仁对面,就想开口说话。只等他叫了声官家,赵嘉仁就说道:“看你跑的一头汗,先喝口茶。这么点时间我能等得起。”
听赵嘉仁说完,旁边的秘书立刻给陆秀夫倒上茶。陆秀夫试了试,公杯里面的茶温度不高,他一口喝下。秘书又给他倒了一杯,陆秀夫又一口喝下。最初的时候心情激动,陆秀夫倒是没觉得渴。现在两杯茶下肚,反倒觉得有些不足。秘书当然都是眼光锐利之辈,立刻又给陆秀夫倒上一杯。三杯茶下肚,陆秀夫觉得很满足。他放下茶杯,对赵嘉仁说道:“官家,这次文知府所做,我们都看到了。若是有人说文知府编造故事构陷,我定然不同意。”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文璋这次做的事情让赵嘉仁很满意,不过赵嘉仁也有些怀疑,那帮地主们到底是傻,还是太嚣张。既然文璋都已经告知他们按照最新的农业法,无故抛荒,按照估算的土地产出收取一年的粮食钱。若自己是地主,此时哪怕是紧赶慢赶,也得伪造一个打理土地,耕种的假象,以避免罚款。这也是赵嘉仁为何这么快就要求前来的原因。若是地主们伪装了土地情况,文璋大概要陷入大麻烦了。
然而地主们根本没有丝毫应对,这让赵嘉仁理解不能。这特么也太弱智了吧。
“官家。土地乃是地主所有,他们愿意不愿意耕种是他们私事。官府这么管,是不是有些过了?”陆秀夫问。
赵嘉仁忍不住眉毛挑了挑。在所有的大宋旧官僚里面,赵嘉仁只对四个半人有格外的个人因素。排名第一的自然是贾似道,以前读三言三刻,就有关于贾似道的故事。郑虎臣杀贾似道。当时赵嘉仁只觉得贾似道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奸臣,也没啥特别感受。当时唯一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别的书里面写考上进士的都是好学者,只有贾似道这么一个家伙考上进士,却被认为不好好学习。
等回到这个时代,赵嘉仁才发现贾似道竟然推动公田改革的办法来挽救大宋。这一点就让赵嘉仁实在是讨厌不起来贾似道。另外贾似道对于赵嘉仁也很照顾,这个旧情不能不看。
除了贾似道之外,宋末三人,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赵嘉仁也是有自己的个人情绪在里面。虽然这三人在临安总投降之前都没有能够影响大宋整体走势的能力和机遇,不过在大宋灭亡之时的表现,赵嘉仁还是无法对他们视而不见。
另外半个是吕文焕。真的了解襄阳之战的现实之后,赵嘉仁已经不愿意多责怪吕文焕在走投无路的死局之下投降蒙古的事情。他也可以说已经尽力,对大宋并非没有功劳。如果吕文焕落到赵嘉仁手里,赵嘉仁必然毫不迟疑的杀了他。但是吕文焕这个人在赵嘉仁眼中也有些不同。
但是听了陆秀夫的问题,赵嘉仁觉得心中的底线被触动。他可以允许陆秀夫说傻话做错事,但是他实在没办法接受陆秀夫站在地主那边。
“君实,你怎么看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赵嘉仁问。
陆秀夫一愣,这明显是剪径强盗能说出的话。他和文天祥同岁,九岁就被誉为神童,读书非常好。虽然只比赵嘉仁大四岁,却也没老到听不出话音的地步。于是陆秀夫率直的答道:“这乃是剪径强盗的话,当玩笑听听就好。”
“如果是这样,土地当年都是朝廷说了算,现在怎么就变成了地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秦汉第一帝国,土地都有规划。便是秦汉覆灭,到了唐代,官员的责任里面也要监督查询他们治下的土地如何经营,各家养的牛等牲口的数量。到了本朝,地主们要怎么干就怎么干,想种种,不想种就不种。若是因为土地是他们买下的,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和剪径强盗有什么分别?”
听了赵嘉仁这番话,陆秀夫一时也有些回答不上来。这个道理若是站在官家的立场上,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是没错的。但是站在地主的立场上就显得极为严苛。充满了一种不尊重人们自由选择的味道。
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宋末三杰中,文天祥与张世杰都没有让他失望。即便张世杰曾经站在小皇帝那边很久,可张世杰秉持的是个人忠诚。而且张世杰最后还是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做出追随大宋最高利益的选择。对这样的人,赵嘉仁反倒觉得可贵。一个人若是不能忠于自己的内心,那就完全没了价值。
但是赵嘉仁发现自己现在只希望陆秀夫能够放弃他自己内心的价值,完全回到赵嘉仁的价值体系这边来。若是他继续忠于地主阶级的利益,赵嘉仁的容忍度很快就会到底线。所以他继续劝说道:“君实,土地是用来耕种,而不是用来作威作福的。你也听到了,地主们多少恶行,都是靠了土地私有。”
第144章 强龙与地头蛇(七)
到了江宁的第五天,赵嘉仁召开会议。会议一开始,赵嘉仁问同行的重臣们,“你们可否认为文璋对那些抛荒土地的地主收税,事实明确?”
没人说话。赵嘉仁的目光从那帮反对者脸上掠过,就见他们一个个紧闭着嘴,并不做丝毫回应。如果有机会反对的话,这些人大概早就开始提出质疑。就在此时,比较支持罚款的工部侍郎梅右乾打破了沉默,“文知府,你说你到现在并没有对那些抛荒的地主收取罚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罚款。”
这个问题立刻让支持文璋的人瞩目,他们都盯着文璋,等着文璋回答。至于那些反对文璋的人也开始瞩目文璋,只是在看文璋之前先对三十来岁的梅右乾抛出了饱含厌恶乃至恨意的视线。
“今年罚金会在收获之后实施。当下时节众人手里都缺钱,加上这个政策宣导时间短。等收获之后这些人有了收入,再收缴罚金也不迟。”
“那些人要是不给呢?”梅右乾继续追问。
听了这话,不少人投射来的视线中已经不再是如同针刺,而是如同刀砍斧剁。
“这个……”文璋已经开始怀疑梅右乾到底是不是友军,这个问题给他被刁难的感觉。既然梅右乾已经看到问题所在,他又何必这么早要文璋掀开底牌。文璋之所以要拖到收获之后再收缴罚款,当然是因为有苦衷。
“这个可以以后再谈。”赵嘉仁适时打断了尴尬的讨论,然后他又对着诸位重臣问道:“如果诸位认为文璋所报的有什么不实之处,就提出来。如果你们觉得文璋所讲的都是实情,那咱们就赶紧回杭州。大家离开太久,回去积累的工作可就太多。”
依旧没人出来提出质疑。文璋这次做的非常出色,加上赵嘉仁把问题圈在一个非常固定的范围内,文人实在是找不到瞎bb的空间。见到此时没人出来发言,赵嘉仁很满意。他就坡下驴的说道:“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大家今天可以自由活动,到江宁一趟也不容易。”
众人散了之后,赵嘉仁叫上文璋还有些其他的人开了个小会。
“文璋,我有些好奇,为何江宁的地主连弄虚作假都不做?你怎么讲他们抛荒,他们就怎么抛荒。动都不动一下。”丁飞率先问道。
“这个……自然是官家来得快,那些人大概觉得依照之前的样子,扯皮扯到我这个任期到头,也扯不出什么结果。”
“哦?原来如此。”丁飞没有当过地方官,又一直在强力部门工作,对于拖沓的效率相对比较不能理解。
文璋继续解释道:“另外,大家现在看到的土地上那种样子,郁郁葱葱的,完全是每人管理的模样。地主想作假并不容易,首先要把上面的杂草除掉,一亩地需要不少人力来处置。要作假,还不如干脆就把土地开垦出来。”
“竟然要如此。”丁飞有些感叹。他从小就跟着老爹在福州城居住,真的没干过农活。
“却还得谢谢官家,谢谢诸位。”文璋换了方向。
其他官员都看向赵嘉仁,这次他们虽然愿意支持文璋,能真正帮上忙完全靠赵嘉仁立刻下令前来江宁的命令。在这个角度上,文璋抓住了关键。
赵嘉仁笑道:“以后肯定有人要鸡蛋里挑骨头,诸位,我从来不认为任何事情能做到完美无缺。改进是一码事,砸锅又是另外一码事。我期待诸位能够站稳立场。今天就不用再提这件事,我很喜欢杭州,杭州本身的交通并不方便。江宁作为行都之事也可以考虑一下。”
朝廷里已经有了迁都的谣传,听了赵嘉仁的话,众人觉得这谣传显得有点道理了。丁飞问道:“若是江宁真的不错,为何高宗时候没有定都江宁。”
“因为距离战场太近。”文璋接过话头,“当年金军步步紧逼,江宁有长江之利,也会因为水路受到金军攻击。不久前蒙古也是沿着长江东进,打下杭州。官家文治武功,收复大宋旧地,恢复汉家江山。当下再无敌人能以水军威胁大宋,江宁只享受长江之利。”
“若是有水灾,那又该如何。”梅右乾问道。
文璋忍不住想翻翻眼,他有些怀疑梅右乾到底是支持自己,还是装作支持自己。只是梅右乾能够坐到这里,就证明赵嘉仁对梅右乾颇为信赖。文璋只能应道:“秦淮河拓宽完成之后,淹水的事情就少很多。”
见有人要较真,赵嘉仁再次开口,“大家也不要太在意行都的事情,迁都第一件事就是要大兴土木,国家安定没多久,这件事情并不是当务之急。”
梅右乾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长江的事情并非只是江宁一家。那是整个水土保持的问题。”赵嘉仁又说了一句。他并不认为环境保护能短期立竿见影,新中国水土保持也是几十年持续不断改善,不能指望一天两天解决问题。
既然有支持文璋的人,那就有反对文璋的人。陆秀夫觉得自己已经不算是特别反对文璋的人,和一众坚定反对者坐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快就激发了同仇敌忾的感觉。
“文璋对百姓太狠,简直是不许大家活下去。”
“那些农业部的人全是文璋的同党。他们害怕文天祥,真的是毫无风骨。”
“大家的土地都是拿钱买来的,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农业部通过那法令,目的就是要变相敛财。其实只需要收好人头税,朝廷的税收也就够了。”
……
陆秀夫没有发言,因为他心中的不满已经有人说了出来。就陆秀夫来看,赵嘉仁宣布永远不收人头税,本就是要柿子捡软的捏。赵嘉仁学习‘秦汉第一帝国’,十几年如一日的建设,初步完成遍布各地的测量点,有了那些测量基准点,天下到底有多少土地,朝廷已经有数。人口有流动,人头税不好收。土地没办法搬运,就成了税收的对象。
“只对土地收税,土地所有者稍加不慎就会交不起税金。那时候要如何,难道是卖地还债不成!”又有人大声说道。
这话让陆秀夫觉得有点振聋发聩的意思,也让陆秀夫明白了心中最担心的问题。土地所有者经营不善,那必然交不起土地税。到时候有可能真的要失去土地。
受到震动的并非只有陆秀夫,不少人已经义愤填膺的说道:“农业部制定的条例乃是恶法,我等回杭州之后一定要废除。”
陆秀夫点头。他很尊重赵嘉仁,所以不愿意去违逆赵嘉仁的心思。这也是他一直不肯附和其他人的原因。然而这次他也有了想法,也许提出恶法的乃是农业部那帮奸臣,只要能够废除新的农业管理条例,他就再也不掺乎此事。
第二天一早,有着不同想法的人们一起乘船回杭州。等到了杭州,陆秀夫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趟户部。想看看有什么紧急公务。户部营运的不错,这些天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等陆秀夫疲惫的坐到椅子上,随手拿过报纸,就见《大宋日报》头版头条上标题是‘土地到底是做什么用?’
看署名竟然是赵嘉仁。陆秀夫最初有些讶异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篇文章,随后也就想到大宋现在的通讯,对传输一篇文章并没有特别的难点。
再看内容,赵嘉仁明确提出土地的本来目的是用于生产,应该是好好种植经营,而不该成为地主作威作福的工具。虽然并没有直接点江宁的名,引用的案例都是江宁本地案例。在描述中,地主们提出佃农完全没办法承担的地租。佃农表示不同意,地主立刻就夺佃。他们宁肯抛荒,也不肯让佃农们能够得到地租上的丝毫减免。
看到这里,陆秀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他知道赵嘉仁是个有想法就会执行到底的人,通过这篇文章看得出,赵嘉仁的江宁之行只是通过土地税打击地主的开始。这下户部尚书陆秀夫只觉得心乱如麻。若是说他完全不在乎佃农死活,那也不至于。而且陆秀夫内心一点都不想和赵嘉仁完全对立。如果可以的话,陆秀夫希望自己一生都能做赵嘉仁的忠臣。
现在这篇文章证明了赵嘉仁的政策方向,陆秀夫痛苦的发现,他之前的幻想到此完全破灭。农业部并非是新政策的推动者,并非是农业部的奸臣们蒙蔽了官家赵嘉仁。赵嘉仁才是这个新政策的推动者,农业部仅仅是听命行事而已。
该怎么办?陆秀夫已经没了想法。如果按照大宋的传统,官员如果完全不能接受官家的政策,或者完全不能接受宰相的政策,那就要发言抗争。抗争不过,就要果断的辞职,以明确志向。譬如当年文天祥就干过,他断然要求辞职,结果是朝廷不放他走。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两方面。即便不辞职,那些拒不执行官家或者宰相政策的官员会被免职。那些被认为对官家或者宰相政策阳奉阴违的官员也会被免职,现在大宋的官家与宰相权力都集中在赵官家一人手中。前不久农业部里的良心,侍郎胡元凤就被撵去两广路当了农业厅副厅长。这就是大宋传统政治斗争的手段。
没人想被贬斥到岭南去,陆秀夫也不愿意。但是两者一衡量,陆秀夫下了决心,便是遭到贬斥也不会做出违背他良心的事情。他绝不会答应这个错误的政策。
赵嘉仁回到家,就觉得很累。他已经48岁了,再不是少年时代。这么一路奔波,身体也感受到很强的疲惫感。好好的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赵嘉仁就醒了。
起身收拾一下,去院子里运动一番,发现身体竟然恢复过来。心情愉悦之下,忍不住就在双杠上做了些比较激烈的动作。
当天上午,赵嘉仁没举行常见的晨会。第二天也没有。已经决定要在晨会上奋力一搏的陆秀夫觉得有些讶异。之后又是周日,不开晨会。
到了周一,晨会终于召开。户部尚书陆秀夫想把自己要陈情的内容,却发现之前那种誓死一搏的劲头竟然被三天时间给磨掉许多。这时候门开了,赵嘉仁走了出来。和以前不同,他竟然握着一支手杖。秘书跟在旁边,看起来很想搀扶着赵嘉仁。
这下陆秀夫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竟然看到气吞万里如虎的赵官家竟然用上了老年人的拐杖。在这关切心情下,他更没了之前那股子冲劲。
赵嘉仁也不解释,他自己没想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在大宋这个时代,大腹便便是很威风的一件事。然而感受着自己腹部还没到大腹便便的肥肉,赵嘉仁决定以后每天要加强锻炼,把体重降低下去。以21世纪的标准,他已经属于体重超标的亚健康状态。这些肥肉大概就是过劳肥吧。
找着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理由,赵嘉仁忍着腰痛坐下。就听文天祥说道:“官家保重身体。”
赵嘉仁只能礼貌的答道:“多谢挂念。以后我会小心。咱们赶紧开会。”
户部尚书陆秀夫刻意的在后面发言,听着众高官们做的简报,各个都与本职有关,那些反对农业部新管理条例的人无一人提出反对观点。这下陆秀夫也怒了,之前那些人一个个如丧考妣,说的激昂慷慨,结果都是玩虚的!
既然那帮人不肯,陆秀夫的莽劲上头,到他发言之时,他大声说道:“官家,臣以为农业部的农业生产管理条例不妥。抛荒之事不该罚款。”
赵嘉仁微微叹口气,他问道:“那些人宁肯抛荒也不给百姓耕种,这又该如何处置?”
“可令地方官员劝说。”
“道德劝说?你是要官府对地主进行道德劝说?”赵嘉仁冷冷的问。
“可以令地方不许夺佃,但是直接罚款真的是万万不可。”
“若是官府下令不许夺佃,地主阳奉阴违怎么办?”
“……可申斥。”尽力说出这话,陆秀夫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意外变得很小。
第145章 强龙与地头蛇(八)
虽然在不久前农部侍郎胡元凤被贬斥,农部部长蒋英蒋部长却没有丝毫失落的表情。他此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户部尚书陆秀夫的发言啧啧称奇,“可申斥,啧啧!”
坐在蒋英对面的乃是工部侍郎梅右乾,梅侍郎笑道:“我坐在官家和陆秀夫中间,当时就在想,官家万一站起身用手杖打陆秀夫,我要不要拦住。”
“哼!幸灾乐祸。”蒋英好笑的答道。
“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胡元凤说了混帐话,官家转眼就把他贬去岭南。现在官家竟然迟迟没有发落陆秀夫,真的有些让人想不通。”梅侍郎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这的确是个比较奇妙的事情,首先是赵官家不慎扭到了腰,虽然大家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杭州医院的高级推拿师表示赵官家完全是扭伤,而不是别的问题。但是赵官家身体素来很好,出现这等事有些怪异。
另外就是赵官家这么果断刚毅的人,竟然两天都没对陆秀夫下达处置。
“也许是因为陆秀夫乃是功臣。官家不忍心下手?”蒋英提出自己的看法。
“说功臣,李庭芝难道不是功臣?官家对他只是留下体面。在朝中大臣中,也就只有张世杰这个人,不管做了什么,官家都给他留下一条路。”梅侍郎表达了不同看法。
“张世杰忠心可嘉,若是处置他,只怕许多人都寒了心。”
“切!”梅侍郎发出不屑的声音,“那是大家现在这么讲,真的处置了他,也就处置了。现在处置了陆秀夫,的确会有人给他抱屈,可我等看到官家如此果决,难道不会觉得开心,并且更拥护官家么?”
蒋英部长微微点头。他身为农部部长,已经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果赵嘉仁改变了政策,蒋英肯定会成为被牺牲的人。更直白的讲,如果陆秀夫不被贬斥,大概就轮到蒋英被贬斥。虽然不想表现的太激烈,蒋英却实在是没办法真心替陆秀夫说话。
此时的赵嘉仁则接受着杭州医院按摩师的理疗,老师手劲极大,揉搓着腰部肌肉,让赵嘉仁感觉很受冲击。按摩一番,接着就是艾草熏,希望能够尽快活血。在那些有些刺鼻的艾草烟雾中,赵嘉仁也觉得很为难。
如果不是陆秀夫的话,赵嘉仁早就解决问题了。因为是陆秀夫,赵嘉仁就派遣了文天祥去劝说陆秀夫,希望陆秀夫能够迷途知返。但是赵嘉仁自己并不敢太有信心。一个能够背着小皇帝跳海的文官,在大宋已经极有血性的人。如此有血性的人是不会被收买,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变自己的立场。
正在想,就听秘书进来说道:“官家,文天祥求见。”
“让他进来。”赵嘉仁趴在窄窄的理疗床上说道。
片刻后,文天祥就走了进来。看着赵嘉仁有些衣衫不整的趴着,露出后腰,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官家还需要保重身体。”
“怎么?陆秀夫那边说了什么能让我病情加重的话?”
“陆秀夫说,若是能不让地主卖地,他便可以追随官家。”
“宋瑞,你就没告诉他,千年田换八百主,地主家的地也是他们从别家买来的。”
“官家,我家就是大地主,我当然讲了。可陆秀夫讲,这两者不同。一个乃是自己所为,一个乃是朝廷算计。不可同日而语。”
“呵!呵呵!呃……”赵嘉仁本来被逗乐,结果引动了痛处,就呲牙咧嘴起来。
文天祥却没再说话,就静静坐在赵嘉仁旁边,等着赵嘉仁继续发言。
“宋瑞,既然你家是大地主,难倒就没有对着政策有什么怨言么?”赵嘉仁试探着问。
“官家,临安总投降之前,我就已经卖了家产。从那时候起,我就深恨自己以前声色犬马,爱与人做意气之争。千年田换八百主,地是主,我是宾。”
“原本来如此。”赵嘉仁苦笑道。他觉得腰上更疼些,加上麻痒,非常不舒服,“连你都这么讲,怪不得那么多人完全反对。”
“官家,若是对的便去做。其实有些人并不用在意。”文天祥劝道。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在乎上层怎么看,我担心的是那些佃农们搞不清楚道理。他们若是觉得地主比他们对,那可就惨了。看来我还得多写点文章,宋瑞……,算了。”
“不知官家有什么吩咐?”
“你是吏部尚书,让你写大宋农民生存调查报告,大概是不合适。我找别人来写。你可有人推荐么?要尽可能公允的人。最好是大地主出身的人。”
“为何要大地主出身的人?”
“不是大地主出身,他哪里懂大地主的种种手段。我就不是地主出身,写不出来这样的报告。”
“那就让我二弟写吧。”
“……宋瑞果然是忠于大宋。”赵嘉仁叹道。文天祥的三弟文璋已经是农业管理条例以及税务法执行历史上的标志性人物,再由文天祥的二弟写个揭露大地主们如何剥削佃户与农民的报告。这文家彻底成了地主阶级的对立面。
感叹之后,赵嘉仁对文天祥说道:“让陆秀夫来见我一次。”
……官家对陆秀夫果然是要仁至义尽。文天祥心里想,却简单的答道:“遵命。”
三个小时候,赵嘉仁忍着腰痛和陆秀夫会面,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赵嘉仁投降了,第二天一早,赵嘉仁就罢免了陆秀夫,让他去姑苏当卫生局局长。不管陆秀夫做了什么,赵嘉仁都不希望用贬斥的手段对付他。万一陆秀夫死在路上,赵嘉仁会觉得良心不安。
陆秀夫倒也硬气,先接了旨意,随后以姑苏卫生局局长的身份给卫生部写了一封辞职信,就离开了官场。赵嘉仁只能心中叹息。
一个月内,户部尚书被贬后辞职,农部侍郎被贬斥到岭南。所有官员都知道赵嘉仁的态度不可动摇,全新的税收以及农业生产管理条例就开始在全国执行起来。没多久,各地都陆续开始出现罚款的决定。
第146章 强龙与地头蛇(九)
……大宋地租的主要形式是实物地租,实物地租又可分为分租和定额租两种。分租,就是地主出租土地时,规定佃客每年按收获总额比例应交的地租。其间较普遍的是“对分制“,即地主收取佃客土地产品一半的制度。苏洵在《嘉祐集》卷5《田制》中说,地主富豪“地大业广,阡陌连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驱役,视以奴仆……而田之所入,己得其半,耕者得其半”……
郝康坐在学校的阅读室里面读着报纸。会有人看他,看他的理由当然不是他一身校服,与大宋学生一样留着短发。郝康身材高挑,容貌虽然还在男生的尴尬期,却已经能看出足够的英俊。加上他静静的看着报纸,那股子感觉不一般。
实际上郝康只是被母亲教育,看书是件很认真的事情。即便不用正襟危坐,也要姿势稳定,要么就认真看,要么就不看。父亲郝仁平日里看书也是这样,他的表现仅仅是门风。至于《大宋日报》上有关地主的描述,郝康本人还真的有些感觉。他小时候就曾经跟着父亲去庄园收租,虽然不知道具体收多少租子,那帮农奴的神色倒是与报纸上描述的差不多。
奉父王之命到大宋读书之前,他也旁听了一些蒙古会议。当时他还不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郝康好像记得他父王郝仁说过,“按照宋国的规矩,收三成粮食税。”但是从这上面看,宋国的地租明显不是三成,而是五成。
郝康就算是孛儿只斤家的子弟,却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靠他的思维还没办法理顺制度的问题。他就继续看了下去,不久后新的文字就让他释然了。在《大宋日报》上的文章并不是要卖弄知识,文章后面写上了大宋官方的地租。三成。而且官方向租用土地的大宋人民免费提供农具,提供良种、农业技术等服务。
对于郝康来讲,这些毫无可比性。既然是朝廷的报纸这么讲,他也只能这么记在心里。除此之外,郝康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王与母后,他们现在过的好么,郝康很想念他们。郝仁派来的蒙古使团把搜集到的各种书籍以及报纸都给运去郝仁的元国。两个月发一次,也不知道郝康写去的信有没有被父母收到。
蒙古元国的王族子弟郝康此时沉浸在大宋的文化之中,大宋藩国三韩王子王滋就显得没这么好学。此时他在仆役的伺候下视察了他的田庄。与大宋的田庄相比,王滋所拥有的大概是三个县的土地。对于大宋这样的强龙,三韩丞相并不敢对抗,加上这些土地又不是割给大宋,大宋要折腾当地高丽民众,三韩丞相就装作没看到。
朝鲜半岛北方多山,南部相对平坦。便是如此,真正平坦的土地乃是汉江平原,也是当年汉家四郡在朝鲜半岛上最南部的土地。现在三韩乃是唐代三韩的土地,在汉江平原以南许多。这里地形就是以丘陵地区,没有特别高大的山,却也没有特别连片的平地。
王滋王子在田亩旁边下了轿子,就见那些百姓正在冬小麦的田地里收获。那些金灿灿的稻谷在种植区成片成片。至于那些已经收获的地区,有少数牛在耕地,更多的是人在锄地。监工们手持皮鞭,见到有人敢慢下来,立刻上去呵斥。
对于这样暴力的局面,王滋王子根本没去注意。他只是在看着那些收获。对于高丽来讲,一年一季粮食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大宋这帮人可不一般,他们就敢一年种植两季粮食。现在看,大宋这是玩真的。此时已经是大宋五月,距离进入寒冷的天气不过还有三四个月,这三四个月还能种出什么来呢?
大宋向三韩保证,如果三韩能够让大宋满意,大宋会恢复高丽国号。让大宋满意的方式就是能够生产出粮食卖给大宋。大宋买粮食的目的并不是自己缺乏粮食,只是运输费用比较高,希望能够直接从三韩购买粮食运去倭国的四国岛。
今年的新麦子已经经过晾晒,送到大宋济州岛利用风车的动力磨成面粉。这种装面粉的带子就不能用麻袋装,而是用特别织出来的布袋装。
蒸汽船先运输了大概一千多吨的面粉到四国岛,在伊予水军的新据点高松城码头停泊。第二天中午,伊予水军总部上下都吃上了肉包。这时代肉类并不是日常能吃上的食物,除了因为肉类出产比较少,还因为肉类难以保存。新鲜的肉类很容易就会腐败,产生异味。烹饪肉类的手艺不过关,调味料不好的话,烹调出来的肉类食物也并不好吃。
伊予水军占领了高松城之后,水军统领就设在以前守护居住的大宅里。此时大宅里还有几位来自京都的客人。他们都没有穿官服,穿了倭国贵人在日常穿的衣服,也就是比较精致的麻布衣服。
进了高松城之后,就见当地成千的伊予水军都有麻布衣服穿,进了伊予水军的总部,那帮伊予水军的首领各个都是飞鱼服。飞鱼服很好看,尤其是外黑内红的那种配色,兼具庄重与压迫力。头顶的帽子前低后高,在夏季的时候用的是细竹篾编成的空心夏用类型,发髻正好可以套进较高的后半截。舒适的同时也很庄重。
虽然京都来的人从心里面看不起身为海盗的伊予水军,但是这帮贵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些衣服真好看。在见到伊予水军统领赵鸣人之前,这几个人忍不住低声交流了一下。他们都认为传闻没错,赵鸣人的确应该是大宋皇帝的手下。
最近伊予水军的名号已经在整个倭国三岛上传开,甚至在奥陆都有人在谈论这些海盗拥有的财富。珍珠在倭国是非常珍贵的宝物,几个月前,伊予水军的叛徒鹿久杀死守卫,私自剖开一百多珍珠贝,盗出里面的珍珠后逃到幕府那边。
那些珍珠贝都没到该取珠子的时候,颗粒普遍比较小。即便如此,一百多颗走马珠也已经成功激发了镰仓幕府的贪心。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倭国朝廷也听到了消息。幕府对于伊予水军采取了讨伐的手段,在京都的平安京朝廷看法就不太一样。官员觉得镰仓幕府讨伐的举动属于不体面的瞎胡闹,完全是被利益蒙蔽了心智。
作为海盗的伊予水军是海民,并不属于被倭国官方认同的国人。身为国人,至少得是在庄园里面种地的农民。理论上,如果幕府处死一名国人,哪怕是身份最低的农民,也得给出一个理由。不能说杀就杀。但是各地杀了山民或者海民,就完全不需要任何说明,也不需要理由。因为山民与海民不交税,不承担任何义务,也就没有任何身份。杀了他们也就杀了。
讨伐伊予水军等于官军公开讨伐一群猴子,幕府把自己身份降低到非国人的档次。
除去自甘堕落这一点,这帮水军现在经营的乃是大宋官家交给他们的产业。平安京朝廷认为镰仓幕府因为贪婪,前去抢劫大宋皇帝的产业。这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作为倭国最高贵、睿智的平安京朝廷,他们也同样被珍珠吸引。所以就派出使者以私人身份前来伊予水军的总部来。见到总部的气派,证明了平安京对伊予水军的判断,这让那些官员更放下心来。
客厅的门被拉开,一位穿着漂亮花布衣服的侍女进来,她头发漆黑,身上穿了一件到脚踝的印花棉布衣服。光是这么一个装束,这帮平安京官员就本能的肃然起敬,倭国国王宫里的侍女顶多也就是这么一个装束。直到侍女用一口穷乡僻壤的口音说出‘首领请诸位前去就餐’的话来,平安京官员们才终于能够生出些鄙视乡下人的心情。
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官员,最起码的礼貌还能保持。就起身跟着侍女前去见伊予水军的首领。倭国很穷,在穷的地方,‘浪费’可以说是罪恶,也可以说是身份的象征。譬如走在前面的这位侍女虽然是穷乡僻壤的口音,但是她的衣服后摆够长,拖在木质地板上。她的袖子下摆够宽,轻松超过了腰部。这些没啥实际用途的位置做的宽大拖曳,无疑是伊予水军有钱的证明。
走在侍女身后,平安京的官员还能闻到侍女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如果是普通的花香或者花露的味道也罢了,那香气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是官员们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令他们都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官员甚至突然生出干些什么的冲动。
穿过一个回廊,前面的风格登时就变得无比繁华。倭国一般不修建墙壁,全部采用纸质粘在木头框子上做成的纸墙。通向伊予水军的统领所在的纸壁上贴的壁纸是暗纹烫金类型,这是大宋暴发户们的最爱。也让平安京的官员们心中忍不住佩服。鹤、牡丹、竹、兰、菊、梅,种种造型都是暗纹烫金,雅致中又显出一种肥美的豪华。甚至连脚下的木地板踩上去也感觉大大不同。
跟着侍女到了门口,却见门口已经跪坐着两位短衣女子,她们的衣服虽然也到了脚踝,质量明显不如带领官员的这位。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女子的袖子只超过手肘,上臂裸露出来。这才是有钱人家侍女该有的水平。
侍女站起身拉开了纸门,前面的侍女带着官员走了进去。这间屋子的装饰看起来倒是没有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然而一进门,就觉得脚下的榻榻米感觉完全不同。榻榻米在中国有个名词叫做席居,尧舜之后皆是以席居(榻榻米)为主要生活方式。两汉时期是席居(榻榻米)发展的巅峰。汉至唐400年间,凳子及高脚床盛行,席居逐渐在中国衰落。虽然不太能确定席居是什么时候传入的倭国,但是席居的确成为了倭国的生活方式。
来自平安京的官员只用脚一踩,就知道脚下的榻榻米是他们从所未见品种,也是他们从所未见的舒适。那是难以形容的干爽,对于在梅雨季节的倭国来讲极为少见。
华服侍女向平安京的人员介绍了赵鸣人与两名重要首领之后,又做了自我介绍,“我乃伊予水军的统领,叫做樱。”
这下官员才明白过来,为何这位穿的都有些僭越。原来是女海盗首领。
鸣人在大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经不习惯跪坐,他选择在垫子上盘膝而坐。平安京的官员们也被分了几个垫子。一摸这垫子,官员就惊了。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丝绸垫子,但是这垫子里面也不知道填充了什么,又软又厚实。盘腿坐下之后居然无比舒适。
再用手轻轻一摸榻榻米,就知道这表面材质的确新鲜。倭国榻榻米席面的材质分为蔺草面和纸席面,而这种感觉像是一种稍微粗糙的布。用布做榻榻米,倭国国王也没这么奢侈。
有侍女进来,用透明的玻璃杯给官员倒茶。玻璃杯在倭国上层已经不是没见过的货物。只是这种玻璃杯有个内胆,很巧妙的将茶叶与茶水分离,看着很有趣。
红茶入口,官员立刻觉得这帮海盗们的生活水平未免太高。高到平安京的官员都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觉。其中一位忍不住说道:“赵阁下,这茶是宋国的么?”
“嗯。不知阁下可否听过僧伽罗狮子国。就在天竺旁边。”赵鸣人问道。他喝的乃是僧伽罗红茶,这种茶在大宋已经流行起来,与绿茶白茶三足鼎立,牢牢占据很大市场份额。
“好像听说过。那里不是距这里有万里之遥么?”
“嗯。诸位喝的就是去年的僧伽罗红茶。”赵鸣人答道。说完之后他又怕被人嘲笑说这是旧茶,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
第147章 强龙与地头蛇(十)
茶是好茶,榻榻米与垫子都很舒服,墙壁非常华丽。来自平安京的使者甚至生出些自己身处繁华平安京的感觉。然后听到对面的并非平安京口音,使者就想起自己正身处鸟不生蛋的四国岛上。
打起精神,使者开口说道:“不知伊予水军可否想过向天皇陛下进贡。”
镰仓幕府被伊予水军的珍珠勾起了贪心有,身为平安京的倭国朝廷也有同样的贪心。但是平安京朝廷就不采用这讨伐这种自降身份的手段。身为倭国朝廷,他们选择派出了使者。
与部下对视了片刻,赵鸣人从与会的三人眼中都看到了些佩服。得知平安京派人来的时候,水军成员都觉得这是天皇在下令倭国全国动员讨伐四国前,派来对伊予水军宣战。都动用到天皇,伊予水军里面的许多首领都被吓得够呛。现在事实证明平安京朝廷并不是来讨伐,首领们都放下心来。
转过头,赵鸣人对使者说道:“我们不过是些水军。好像没有资格向朝廷进贡。”
这是大宋的秦明轩与那些干部给赵鸣人的建议。上层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那套规矩,但是看着冠冕堂皇的规矩本身之一就是他们看不起赵鸣人这样的下层。此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承认这个事实,达成与平安京朝廷的共识。并且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继续谈下去。
听了赵鸣人的这番话,水军首领们心里面都捏了一把汗。以他们平日的经验,在水军层面上直接告诉对方说‘我没资格对你好’,说这话的人心中保持着完全公开的敌意。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拔刀相向。
赵鸣人心中也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应对。在大宋待了这么久,他早就不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倭寇。被迫承认自己在倭国的卑贱身份让赵鸣人感觉很痛苦,虽然不用公开承认这么讲,但是现在他所讲的一切都基于这个卑贱身份的事实。赵鸣人感觉非常痛苦。
但是有些事情让自己再痛苦,再不快,也得面对这个现实。二十几年前,如果赵鸣人在胡月莲面前坚持自己的主导权,他就会在那个时候顺利转世投胎。
听了赵鸣人的话,平安京的官员并没有感觉到敌意。在他们看来,身为海民的水军根本没有身份可言,自然也没有向朝廷或者幕府上贡的义务。这个问题曾经让他们感觉为难,让没有资格进贡的人进贡,对于平安京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如果是赵阁下上贡的话,就没有问题。”官员对赵鸣人说道。
伊予水军的首领听的莫名其妙。伊予水军不能上贡,伊予水军的首领有资格上贡。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道理。
赵鸣人心中并不奇怪,他忍不住感叹大宋贵人秦明轩虽然不是倭国人,却比赵鸣人这个倭国人更能够理解倭国的平安京朝廷。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在平安京眼里,伊予水军大概不算人,赵鸣人则是赵家人。礼贤下士,首先需要对方是人。只要是人,平安京就可以往来。
“我当然愿意给天皇陛进贡献珍珠,伊予水军有机会给天皇陛下进贡么?”赵鸣人问。
听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来自平安京的官员们微微皱眉。这个赵鸣人胃口好大,平安京勉强愿意承认赵鸣人本人的国人身份,可这厮又期待平安京承认他拥有的势力。难倒他还相当四国守护不成?
但是这个话却不能这么讲,与国人说话是要顾及体面的。带着平安京朝廷特有的莫测高深表情,官员答道:“如果朝中的官员们都认同的话。”
赵鸣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旁边的樱低声交代了一句。樱随即起身,走到侧边敲了敲纸门,接着走回到自己的坐垫重新跪坐下来。纸门打开,里面出来的三名侍女,托着台盘到了三名平安京朝廷官员面前。台盘上铺了锦布,上面是两颗光滑的硕大走马珠,以及两串用形状各异的小珍珠穿成的手链。
每颗珍珠都光滑明亮,绝非‘人老珠黄’的旧珠子。手链的珍珠颗粒虽然小,却明显是由高手匠人选出,各种不同形状用银链串起来,格外的有情趣。大珠能清晰的映出人影,仔细看的话,连须发都极为清晰。
三位官员心脏跳动速度变快,按照道理,这应该是送给他们的礼物。不过对面的乃是伊予水军,一群野人。也许他们并不懂得礼数。所以为首那位问道:“这是何意?”
赵鸣人答道:“这是送给三位的礼物。上贡给天皇陛下的珍珠,我会按照礼数亲自派人送去平安京。”
“便是我们,没有天皇的召唤,也见不到天皇陛下。”
“所以我还需要请诸位帮我引荐朝中大臣。”
“朝中大臣也很忙。”
“拜见大臣怎么可能一次就见到。而且我们给天皇进贡也不会只进贡一次,如果天皇陛下喜欢,每年至少要一次。”
樱以及其他两位首领静静的听着,男性首领轻轻挪动身体,樱用指甲缓缓挠着手心。然后他们听官员说道:“我们回京之后只能启奏天皇陛下。你们要尽快到京都。”
“我会派人随诸位阁下进京。”
“……也好。”
“那就开宴。”
听到开宴两字,三位首领都松了口气。听不明白的话让他们已经没了丝毫兴趣,开宴既代表着可以结束对他们折磨的会面,也能带给他们能够开心的食物。赵鸣人站起身,三位首领立刻跟着站起身。京都的官员也站起身,跟随着赵鸣人他们出门左走,进了宴客厅。这里的布置又不相同。房间宽阔的多,还有一个庭院。
侍女们鱼贯而入,在众人面前放下小桌子,菜随即一道道的上来。倭国还是分餐制,这小桌子比平日里的台子大不少,京都的官员心里面嘲笑乡下人没见识。摆了能放至少六道菜碟子的桌子,又准备放几道菜呢?
率先端上来的是一个水盆,里面有清水,吓得官员觉得膀胱一紧,这特么是要他们先喝个水饱不成?然后官员就见到侍女拿着肥皂与毛巾伺候在旁边。官员才明白是请他们洗手。湿毛巾擦脸,肥皂净手,用干毛巾擦了脸和手。官员觉得清爽许多。
第一道菜就端了上来,竟然是糖水柑橘。柑橘旁边还点缀了几块绿色的橘皮,看着很喜人。倭国的柑橘本就不多,此时还是五月,并非柑橘收获期。与倭国的饭菜相同,这些菜的份量都不大。柑橘只有半个,平安京的高官们几口就吃完了。令他们意外的是,这竟然真的是柑橘,酸酸甜甜的甘美味道让官员忍不住微微点头。
第二道菜是萝卜雕花。白萝卜片拼成莲花形状,用含芥末的清汁腌过,吃起来清脆爽口。
第三道菜是核桃肉,暗红色的山楂露上,用肉片裹着核桃仁,裹了蛋液用油炸过。香的很,却不油腻。
看着官员吃的开心,赵鸣人并不敢说这是肉。倭国是禁止肉食的,有些人还敢吃点鱼,但是牛肉、猪肉、羊肉绝对不能吃。吃了就会被抓进监狱。心里超级想显摆,赵鸣人却不敢。
第四道菜是番茄炒鸡蛋,两调羹就能吃完。鸡蛋炒的稍微有一点点焦,熟透的纯番茄不加水,在锅里熬成浓汁,里面还有不太熟的青番茄,最后加进去炒好的鸡蛋炖煮。里面还要加上足量的糖与盐,结合了酸、甜、香。配合少量面条,让官员们吃的满脸笑容。
第五道菜是油炸花生米,三十几颗,非常香。
第六道菜是两个油炸牡蛎。虽然此时并非牡蛎最肥美的时候,不过对于在京都的官员,有的吃已经很不错了。
六道菜吃完,官员感觉很满意。没想到侍女进来,将桌子抬走。京都的官员大为讶异,菜还剩下不少,怎么就要赶人了?片刻后,只见侍女抬了干净的桌子进来。官员是又惊又喜,原来是要上新菜色。只是这么想,官员就忍不住偷偷咽下口水。
后六道菜很快就上来,最先的是金枪鱼刺身,生金枪鱼切成厚大的片,每个人四片。表面微微用油煎过,旁边放了块柠檬以及一点芥末与酱油,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调整。
接下来是蒸蛋。鸡蛋壳打破一个小口,在笼屉里蒸过。不管是蛋白或者蛋黄都呈现半凝固状态。
油炸红薯,红薯条稍稍蒸后进行油炸,外面焦脆,里面呈现糖一样的融化状态。
肉丸子是羊肉与猪肉混合馅料,辛香料,食盐,酱油都很够味。最重要的是,这里面还加入了菜籽油和芝麻油。这是大宋现在流行的调味手段,吃肉要额外添加不少油。当然,因为倭国人禁止吃肉,这原料不能告诉官员。
鸡汤炖的鲜美,里面有姜片,葱段。但是侍女只给乘出汤,其他调料在碗里堆了许多。看得平安京官员们大大吃惊。这铺张浪费,也太豪华了。
最后一道菜,砂锅里面放了白水煮豆腐。汤竟然是过滤后的鸡汤,清淡中不乏滋味,配合了石膏点出来的嫩豆腐。平安京的官员生出‘平淡就是真’的人生感悟。
十二道菜吃完,第二桌又撤下。侍女端上来毛尖,又拿上栗子粉制作的羊羹。甘苦之味皆有。赵鸣人让其他首领下去,他问道:“诸位阁下,既然诸位要先寻找朝中大臣引荐我。却不知道该送多少珍珠,才能符合那样大臣的身份。”
在吃这顿饭之前,平安京的官员其实敷衍居多。现在他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认同的心情。低声交流了几句,为首的那位说道:“你们觉得多少合适?”
“送给朝廷的都是最好的珍珠。十二颗如何?”
第二天,伊予水军的大船载着京都来的官员踏上归程。一直没出现的秦明轩站在赵鸣人身边,眺望着船只。他叹道:“十二颗珍珠。”后半截则咽在肚子里,和大宋相比,这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呢。但是这也没办法,对于高官,让他们办事送一次礼物可不够,也不知道真正要给多少次。
赵鸣人没管这个话题,他问秦明轩,“天皇真能够接受我们的贡品么?”
秦明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买卖由赵嘉仁开辟。大宋官家尚且经营的买卖,为什么倭国国王就会看不上。秦明轩开口时候说的却是另外的解释,“如果他看不上,为什么要派人来?”
赵鸣人眼睛一亮,心中最后的不安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果天皇都能承认赵鸣人的身份,那是多么重要的变化。从此以后,赵鸣人就是真真正正的倭国贵族。这对于倭国底层来讲,是闻所未闻的大事。
秦明轩完全没去关心赵鸣人的心情。他此时的心思沉浸在刚到港的大船带来的异形珍珠手链上。从光泽到大小到形状,这都不如海水珠。但是这意味着秦明轩的姑父并没有把鸡蛋只放在刘猛与秦明轩这边,他已经开辟了至少第三个养殖场。这种廉价便宜的小珍珠的确比不了硕大圆润的走马珠,却能够让秦明轩这边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失落的心情难以形容,秦明轩曾经幻想自己将独占大宋珍珠市场,赚到成山成海的钱。可他的姑父不愧是大宋官家,秦明轩怎么蹦跶,都没办法跳出他姑父赵嘉仁的手掌。
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后,又有一艘大船运送物资抵达高松。这艘船回去的时候带上了珍珠,以及最新消息。平安京朝廷已经接受赵鸣人的贡品——四十八颗顶级珍珠。双方就赵鸣人以何等身份上贡进行了磋商。毕竟让一个海民拥有正式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作为现在倭国精神象征以及名义领袖的倭国国王,也因为不掌握实际权力,在实际领地分封上只能有些想法而已。
第148章 强龙与地头蛇(十一)
礼部尚书熊裳最近心情还不错。第一件自然是他马上就要致仕,虽然还有恋栈之情,这边的吏部则开始执行针对所有官员的福利措施。比照熊裳现在居住的房子,他可以挑一套类似的房子。以很低的价格买下来。
仅仅是这一件事,熊裳就觉得自己的官值了。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熊裳不准备衣锦还乡,他要在在杭州养老,在此终老一生。这房子现在就可以去确定,交钱领房则是等熊尚书光荣致仕之后。
拿着倭国最新消息去见赵官家,等在门口的时候,熊尚书心里面欢喜的理了理要汇报的内容。
海外也都是好消息。首先就是讨伐了埃及之后的伯颜大帅受命管理埃及,伯颜竟然意外的答应挖掘一条从红海到地中海的运河。埃及以前就有这样的运河,那是从尼罗河向东,抵达大苦湖北边的一处凹地。大宋则派遣技术人员前去帮助勘测。根据赵嘉仁给出的地图,如果施工的话还需要挖掘开大苦湖通往红海那边的河道。这些都作为指导方向让技术人员一起带上。
从地图上上,这个运河有点像是一个直角。从红海向北,到大苦湖北边的凹地。如果埃及人挖掘的东西向运河够宽够深,大宋的蒸汽船向西进入尼罗河,再向北进入地中海。如果伯颜挖掘的运河不够深,至少船队可以在距离地中海不到200里的地方卸载货物。对于陆路运输来说,200里和400里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够大。
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中,大宋的技术人员表示伯颜大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已经开始征发大量埃及人开始挖掘尼罗河通往大苦湖那边的淡水运河。
除了这件事以及倭国的事情,还有什么来着?熊尚书觉得心里面有印象,却记不住。打开简介一看,他记起来了。蒙古大汗忽必烈虽然对于大宋有强烈敌意,却并不能阻止大宋的小五金以及丝线等生活用品流入蒙古。忽必烈再次要求在巴士拉建立专供港口,以后大宋的商品运到巴士拉,卖给蒙古朝廷的专营官员。
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各种不同派系,譬如在伯颜大帅领地北边的黑海北岸,郝仁统领的元国就表示愿意以走私的方式进口大宋的商品。如果苏伊士运河能够直接从红海修到地中海,郝仁万户甚至愿意成为大宋商品在欧罗巴各国的销售总代理。
除此之外,大宋在僧伽罗国的那帮家伙们再次请求朝廷里的大佬帮他们说法,请求大宋向西扩展领地。从现在的云贵一路向西,征服天竺半岛东岸邦国,最终占领整个天竺南部地区。这帮主战派们对朝廷重臣们信誓旦旦,‘若能达成,吾等可将辛香料产量增加三倍,可将香料产量增加一倍,可将红茶产量增加四倍’
这下弄得连熊裳都忍不住要为他们试探一下。如果能达成战争目标,熊裳家也可以从这次的战果中分到一杯羹。红茶已经是大宋非常常见的饮料,熊裳自己若是几天不喝,就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除了这些之外,简介里面还有件事。熊裳看完之后终于想起来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大宋已经占领了赵嘉仁称为马达加斯加的一个南瞻部洲东边的大岛,在大岛的西边有些国家。虽然非常落后,却也能算是蛮夷之邦。那些人浑身黝黑,为人却还和善。大宋那边的人询问,是不是在那边建立使馆。
秘书领着熊裳去见赵嘉仁的时候,就见赵嘉仁正在会议室里面边踱步,边看一份文稿。此时他已经不再用拐杖,只是动作看着比较小心。见到熊裳进来,赵嘉仁示意熊裳先坐下,然后踱回办公桌边坐下。闭着眼睛思考了一阵,赵嘉仁才睁开眼对熊裳说道:“说吧,有什么进展。”
熊裳将最近的内容汇报一下,赵嘉仁都是以支持对外合作为主。对于在天竺洋西岸国家派遣使者的事情,赵嘉仁笑着问熊裳:你肯去么?“”
“死也不去!”熊裳回答的果断。根据各地传回来的消息看,大宋是这个地球上最富裕,最文明,最适合居住生存的城市。若是向天竺洋北部出发,那还不错。去蛮荒之地,已经超出大宋百姓的忍耐范围之外。除非是犯了大错,又极力想挽回自己的职务。否则谁肯前往天竺洋西岸的蛮夷邦国做外交人员。如果换成熊裳,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不会去那边。
赵嘉仁笑笑,却没再说什么。听了征讨天竺中部以及南部邦国的建议,赵嘉仁微微摇头。看得出把这件事放到了心上。
“官家不愿意远征天竺么?”熊裳试探着问。
“不。我个人觉得远征天竺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为何会如此不安?”
“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兵力,光是北伐就已经耗尽气力。现在国内又是许多破事。若是现在没别的事情,不用他们讲,我自己就已经下令征讨天竺。”赵嘉仁说完,小心的靠在椅子上。
熊裳知道所谓‘国内的许多破事’指的是什么。全新的税收与农业管理条例引发了大宋进士家族的全面反对。最近一个月多在《大宋日报》《大宋军报》《大宋学报》《大宋农报》《大宋商报》等报纸上刊登的大宋农民生活现状连载,遭到了大宋地主阶级的全面不满。
各种反对声浪正在不断兴起,熊裳自己虽然不敢对抗赵嘉仁,却也没办法站到完全支持赵嘉仁的立场上去。想来想去,熊裳劝道:“官家,若是如此,何不发动对天竺的战争。大家在外面分的东西多了,想来内部的火气也会少些。”
“国内矛盾国外转移?呵呵。”赵嘉仁忍不住冷笑起来。
熊裳其实也就是随便一说,他自己根本不想掺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所以熊裳立刻应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讲。官家不要介意。我们熊家现在大部分在北方租朝廷经营,家里那点地也根本无所谓的。”
看赵嘉仁没有追究的意思,熊裳赶紧离结束工作汇报,离开了赵嘉仁那里。他心中有点后怕,觉得自己还需要更谨慎些。马上就要致仕了,若是因为卷入无意义的纷争,最后没能混上该有的房子,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第149章 龙蛇舞(一)
蒸汽车船在杭州码头停下,也许是因为有人受不了船上的环境,又或者归心似箭。还有可能是这种行动引发了群众模仿效应,总之,乘客们争先恐后的下船。甲板、跳板以及码头上都是人。众人你推我,我挤你,乱成了一锅粥。
李云上将的警卫员忍不住问道:“李将军,我们可以让他们先让路。”
坐在靠上的一等舱里,李云并没有出舱的意思。他挥挥手,从容说道:“让他们先走,我才不愿意和别人挤。”
看着警卫员听了这些话之后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李云笑道:“我真的不在意这个。从小上学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冲在最前面,还因为这个和冲在最前面的同学打过架。回家之后被我爹教训。再后来我突然想开了,让他们先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不挺好。”
警卫员此时还没办法理解李云的心境,不过他看得出李云是真的不在意,既然不会被训斥,警卫员也放心下来。等到甲板上人走的差不多了,李云这才轻轻松松站起身,施施然走在空荡荡的船上。下船后到了军队在这里的接待站,在里面与已经等候着接船人员汇合。
马车已经等在军人教师专用出站口外,众人上了马车直奔兵部而去。第二天,李云按照赵嘉仁的意思参加了晨会。
丁飞和李云认识了二三十年,走上去和李云握手。看李云的表情中还是那样亲近,就说道:“这两天有空就去我那里坐坐。”
“好。”李云点点头。
两人认识的时间够久,又都是暴力部门。简短说完话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文天祥看了看李云那晒得颜色颇深的皮肤,笔挺的军装,军装上三颗星的上将军阶。心中忍不住生出感慨。这个身材高挑,略显消瘦的中年人还是太年轻了。
参加晨会的都是重臣,除了那些必须出席的部门之外,有些人会临时被加进去。突如其来的面孔就很容易引发大家的想象。
赵嘉仁不在乎这样的想象,当年张世杰完全转投赵嘉仁之后就在晨会上露脸好几天,这种无言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赵嘉仁的一些态度。李云这次出现也一样,包括文天祥在内的大多数重臣都知道李云很有可能出任总参谋长。面对差一岁不到四十岁的总参谋长,文天祥心中怀念自己的年轻时代。李云还有十几年二十年时间去经历他人生中的辉煌,留给文天祥的时间却不多了。
整个会议上,李云始终一言不发。会议结束之后,其他官员开始离席,李云还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众人都知道李云这是在等赵官家的接见。熊裳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李云,在他马上就要致仕的时候见到李云,感觉挺受刺激。扭回头,就见教育部部长李必成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李必成在个人方面无可挑剔,是现在少数进士又接受完制科学历的家伙。他为人方正,对于教育也有着极佳的能力与见识。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位,因为现在有流行的说法,李必成反对征收地产税与物业税。在政治立场上与陆秀夫是一路人。陆秀夫已经彻底离开了朝廷,众人都怀疑李必成还能待多久呢?
看着李必成的背影,熊裳心里面有些感慨。以前礼部职能包括礼仪礼数考证评估、科举、对外事务。教育部职能被剥离,礼仪方面的职能也逐渐被朝廷以及官府的办公厅拿走,现在礼部差不多就只剩下外交功能。
李必成并不知道前主管在背后的想法,即便知道的话大概也只能苦笑以对。他与陆秀夫的私交不错,对陆秀夫的命运自然非常同情。不过大宋现在的尚书、部长、侍郎加起来也就是三十多人,短短三个月里面就有两人被免职,新上来的公开表示支持赵官家。李必成就算同情陆秀夫,也完全没有要赌上自己的身家和赵官家掰掰手腕的打算。
走的这么急急忙忙,李必成是去给陆秀夫送行。坐在马车里,李必成心里面很顺道想最后劝说陆秀夫不要离开杭州。看到陆秀夫坏了事,有些吏部黑心的家伙就想取消陆秀夫的福利房。就在大家以为陆秀夫要当做落水狗被痛打的时候,没想到赵官家竟然亲自干涉,以他的丞相职权给陆秀夫批了尚书级别的房子。在李必成看来,已经没人敢再刁难五十二岁的陆秀夫,他待在杭州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到了陆秀夫的新家,就见三层小楼的一楼客厅里摆了一堆包裹。没多久,一身普通装束的陆秀夫就从二楼走下来。李必成率直的讲道:“我这次来是想劝你不要走。”
陆秀夫用力摇摇头,“我已经无心待在杭州,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只是让人觉得我靠了官家的照顾留在这里。”
“被官家照顾有什么不对!”李必成叹道:“其实君实若是能想通,只怕还会被重新启用。”
被好友这么讲,陆秀夫脸色难看起来,他不爽的说道:“呵呵。那就算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官家做对,也没想过要向官家摇尾乞怜。”
便是被嘲笑,李必成却也没生气,他也正色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留在杭州其实可以避祸。你便是想自己做个闲云野鹤,悠然江湖。却也好歹为家里想想。”
“官家不是那种人。”陆秀夫率直的说道。
“官家当然不是那种人。可现在外面地方上各种不认同官家的地主以及进士家族,这里是每个地方都有。官家光明磊落,那些人可是狗急跳墙之时,什么人都要借用。你所在的地方那些人若是知道你的立场,难倒就不会想方设法拉你过去。至少要想方设法的借用你的名头。到时候他们和官家一闹,官家难倒就会对他们不理不睬,甚至是低头认输?”
陆秀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几天他根本没能从低落的心情中走出来,离开杭州的想法也只是他自己没办法忍受压抑的感受。现在李必成所讲让陆秀夫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局面,和那种暗流涌动相比,杭州反倒因为局面明晰,很安全。
看陆秀夫听进去了,李必成又说了一句,“李云已经回京,大概会当上总参谋长。官家心意已决,自然就不会让任何不支持他的人留在朝廷里。”
说完,李必成转身就走。只留下默默无语的陆秀夫。
陆秀夫沉默着,李云却没有沉默。此时他已经讲完了他在阴山以北的经营,就说起了一些轻松的故事。
“官家让我们建设炮楼,这种据点在草原上格外有用。建成的炮楼一下子就能看出去十几里远,便是蒙古骑兵跑再快也没用。我本以为在草原上杀的那么狠,蒙古人应该对我们也恨之入骨。没想到我们的炮楼修的越向北,前来试着投奔我们的部落也越多。”
“哦?”赵嘉仁跟着凑个趣。其实他心里面一点都不讶异。蒙古高原生存环境艰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局面早就不在。比牛羊还高的草,需要足够多的水份营养以及光热。现在的阴山以北气候寒冷,加上人口增加很快,牛羊把草原都啃成了荒漠,进而变成了沙漠。加上忽必烈跑路,留在这边的蒙古部落活不下去,当然就要投奔强有力的势力。
“我当时还很奇怪,我们派出去骑兵杀那些部落杀的那么狠,他们怎么就敢来投降。”李云还是介绍着。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赵嘉仁是真的稍微有点觉得自己小看了蒙古地区的民风下限。
“后来一问才知道。那边的部落被杀的很惨,就请了萨满做法诅咒我们。那萨满就开坛做法,一直在跳大神玩诅咒。当时正好是雷暴季节,蒙古高原上动辄打雷。我们的炮楼被劈了很多次。当时一天就要被劈十几次的都有。因为装了避雷针,炮楼上的人安然无恙。结果做法的萨满被劈死了。”
“呵呵!哈哈哈!”赵嘉仁终于被真正逗笑了。避雷针的事情,赵嘉仁早就知道,只是他忘记提醒。在河北炮楼被雷劈几次,出现人员伤亡之后,赵嘉仁才想起用这个。却没想到在蒙古高原还能起到意外的奇效。
“官家。那些蒙古部落请萨满可是要花许多钱,进贡许多牛马。大部落压迫小部落,基本都让小部落出钱。亲眼看到萨满被雷劈死,小部落本就心怀不满,立刻就认为我们宋军法力高强,得到了长生天的青睐。他们就试着跑来投奔。我就自作主张接纳了。”李云说到最后,声音里面有些不安。
赵嘉仁有点费力的挪动了一下坐姿,然后问道:“李云,我问你个问题,什么叫做汉人?”
“说汉语,用汉字的就是汉人。”李云答道。
赵嘉仁摆摆手,“汉人血统其实不重要,我记得你手下有个叫耶律洪的师长吧?工部还有个叫萧白郎的。放到两百多年前,在大宋与辽国边界上,汉人遇到这两个姓氏的立刻就杀了。不用再多说,一定是蛮族。现在呢,除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谁会去想这两个人是不是汉人。五胡乱华,那五胡何在。拓跋氏自己连姓氏都给改了。北方姓李的,许多都是当年五胡后裔。更早的匈奴何在。夏商周,商代祖先妥妥的东夷人。所以汉人绝不是简单的血统,汉人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文明体系。所以你在阴山以北接受蒙古人投降,我不觉得有错。”
李云最在意的其实就是赵嘉仁不要说他接收蒙古部落错了,听了一圈前面的话,他心情很紧张。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豁然开朗。
“官家不责怪我,我就放心了。”李云连忙说道。
“我要说清楚,汉人乃是生活方式。若是那些蒙古人还是那种谁是强者我就追随谁,见到东西抢一把就走。那就得立刻诛灭,绝不能养痈为患。”
“这个自然。”李云连忙答道:“官家,我们也尝试着教蒙古人吃汉人的食物。他们对发面馍很喜欢。”
“发面馍。对了,蒙古那边的碱怎么样。”赵嘉仁想起了另一个让他头痛的问题。
李云答道:“官家,那边的碱有些是从湖里弄来的。不过我派兵侦查的时候,发现胡杨树上竟然出碱块。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胡杨树林的树干上取碱块。”
“胡杨树?”赵嘉仁有点懵了。他听说过这种被歌颂为‘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赵嘉仁并不喜欢这种文人范儿十足的说辞。后来就比较认同‘生而三百年不死,死而三百年不倒,倒而三百年不朽’的说法。他却不知道胡杨树居然还能分泌碱块。
“快说来听听。”赵嘉仁着急的问。
李云就介绍起来。胡杨树能长在盐碱地旁边,从树干的节疤和裂口处分泌汁液,形成白色或淡黄色的块状结晶,当地人称为‘胡杨泪’。因这种结晶形状类似梧桐叶,在有的地方也被叫做‘梧桐泪’。当然,还有更直白的叫法就是‘胡杨碱’。这种‘胡杨碱’很不错,可以直接用来做中和发面馍的碱块用,只是里面含盐,所以那种发面馍会有点咸味。
赵嘉仁听了之后立刻让秘书过来,“去把工部尚书……把工部尚书,化工厅厅长,农部尚书以及林业厅厅长都叫来。”
李云一愣,没想到赵嘉仁竟然做出这样的安排。秘书离开,赵嘉仁立刻换了个话题,单刀直入的问:“你爹前年写信给我,说他在泉州那边买了些地,也不知道他当地主可否当的逍遥。”
这听着是家常,却也并不是。几个月前,赵嘉仁任命他非常信任的陆秀夫做了户部尚书。只不过三个月,陆秀夫就净身辞官。好在陆秀夫还没有太矫情,赵嘉仁按照尚书级别给了他三层别墅小楼,陆秀夫还是老实的收下,甚至还写了感谢的奏折。虽然赵嘉仁觉得自己不再亏钱陆秀夫,但是失落的心情难以避免。
李云乃是李鸿钧的晚辈,两代人都为赵嘉仁效力。李云还是赵嘉仁手下最早一批接受正规教育的年轻干部。按照道理来讲,李云应该忠于赵嘉仁。只是有陆秀夫殷鉴在前,赵嘉仁再也不敢盲目乐观。
“回禀官家。我也是刚知道,我爹已经把泉州的地都卖了。他这就要到杭州渡晚年。”
“啊?”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消息实在是太落后了。
“福建的土地本就不好,现在交趾与广南东路的粮食运过来,更是没什么人种地。还留在福建的只是种茶,种漆,种竹子。最早的时候官家手下都是福建兵,现在福建人口大概只剩下百十万,还都在沿海各个港口。山里头据说还剩了点人,至于到底有多少。部队里面的福建兵说的都不一样。”李云讲述着他知道的福建情况。
赵嘉仁也知道一些,却很久没有福建的大新闻,所以关心的并不多。在各地都有些故土难离的感觉,但是在福建最缺乏这样的心情。只要有可能,大家都要离开贫瘠的福建。
“官家,我爹说,现在福建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当不了地主,别说赚钱,不赔钱就不错了。于是把地一卖,要到杭州与老兄弟们一起喝喝茶,吃吃饭。他也特别想念官家。”李云讲完老爹李鸿钧的事情,就闭上嘴静静等着赵嘉仁发话。
赵嘉仁心中生出一种遗憾的感觉。聚会,吃饭,是一定要有闲有心情才行。他现在实在是没有闲,也没有心情。沉默了一阵,赵嘉仁才继续问道:“你爹怎么会经营到赔钱?”
“他说是想按照航海行会那般经营,什么能卖高价,就种植什么。可他却总拿捏不住。茶叶、漆、丝,总是有人卖的价格比他低。等别人的卖完,这收购份额也就满了。我爹看他真干不了这个,就直接把地买了。”
赵嘉仁没想到李鸿钧竟然是因为竞争不过,所以果断退出。虽然这证明李鸿钧的确没有经营土地的天份,但是这种果断退出止损的做法倒是颇为值得肯定。
“你可看了最近有关地主的文章?”赵嘉仁终于开始问最核心的问题,以李云的资历以及战功,做总参谋长毫无问题。那些根本不重要。
李云立刻答道:“看了。我坚决支持官家的看法,这地是让人来种的,而不是让人用来作威作福的。”
“真的?”赵嘉仁有点下意识的问。这些天他也接触不少人,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不少人虽然也表示坚定支持赵嘉仁,但是他们对于反对特权阶级则是支支吾吾。看得出,大部分人还是希望维持自己的特权,所以就反对取消特权。
“官家,有些人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也和人争辩过,这件事上认同官家的从一开始就认同,不认同官家的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我家乃是穷出身,若不是遇到官家,我们家上下还都在福建受穷。所以官家要做什么,我就支持官家。更何况我觉得官家说的没错,在咱们军中当兵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许多都是佃农。他们为何要当兵,就是因为当兵之后可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赵嘉仁微微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讲。如果赵嘉仁现在坚定维持之前的土地制度,陆秀夫就会坚定的支持赵嘉仁。很多此时坚决不认同赵嘉仁的地主和进士也同样会坚定的支持赵嘉仁。某种意义上,如果没有他们的坚定支持,赵嘉仁可没机会顺利的在万众的欢呼声中当上官家。
到现在,赵嘉仁也不认为大多数以前的支持者只是因为想跟着赵嘉仁飞黄腾达就跟在赵嘉仁身后。那些人当年认同赵嘉仁打跑蒙古,拯救大宋的政策和理念。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投奔到赵嘉仁旗下。
现在时过境迁,赵嘉仁需要的是支持土地政策的同志。就李云的表态,他大概就是这方面的同志吧。最后赵嘉仁也没有特别勉励,他说道:“你先去兵部,任职的事情我会下旨。”
李云走了没多久,工部与农部的人都到了。工部与化工厅是一个部门,坐在赵嘉仁左手。农部与林业厅同属一个部门,坐在赵嘉仁右手。赵嘉仁就将李云所讲的胡杨树讲给这几个人听。讲完大概,赵嘉仁又问道:“林业厅可否有调查胡杨树林的分布状况。”
“……没有。”回答问题的时候,林业厅厅长声音里面都是遗憾。
“那么就马上派人去调查。”
“官家,这种碱块来源可靠么?”工部尚书声音里面既有期待,又有不安。
“按照道理,应该是可靠的。每年定期收集,一个人就算一年收集十吨。那里面的碱含量只有一半,五万人就是二十五万吨纯碱。大宋的化工业就不缺乏碱块来源。”赵嘉仁开始数字想象。
对于这种不负责任也不唯物主义的态度,四位大臣也不怎么认同。树上长出碱块怎么听都有些扯淡。可他们却没办法反对,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真的是大宋碱块的稳定来源。不等这几个人说更多废话,赵嘉仁问:“你们都明白碱块对大宋的重要性么?”
“知道!”四人都立刻回答。
“那就全力去做。有多快就多快!”赵嘉仁命道。
让四位重臣离开之后,赵嘉仁自己也立刻干起来。他亲自指挥下令收集信息,三天后,在甘肃、灵夏、山西等地驻军都发回来电报。表示在这些地区都有大片的胡杨树林,在大部分胡杨树林都能找到‘胡杨碱’。从灵夏那边发来的消息中,在盐池附近的土地上,胡杨林非常茂盛。树上的胡杨碱非常多。
看完电报,赵嘉仁闭上眼。他没想到祖国的大好河山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植物,能够满足华夏人民的各种需求。更没想到在乱砍乱伐摧毁西北环境之前,这里拥有如此之多的宝物。等睁开眼,赵嘉仁让秘书拿过来任命李云为宋军总参谋长的任命书签字行印。
第150章 龙蛇舞(二)
宋历七月初一,大宋江宁知府文璋走进庭院,在长方形竹片拼接成的方块席上坐下。他拿起蒲扇轻轻扇风。只是这么一坐,就已经感觉到凉爽。再有风吹过,身上更觉的凉爽。
就在文璋舒服的打了个哈欠,考虑是不是干脆睡会儿的时候。秘书进来说道:“知府,又来一家缴纳罚款的。”
文璋没有回应这个消息,而是问道:“一共来了几家?”
“这是第四家。”
“九十一家来了四家,其他……八十……七家,再给他们发一次通知。”
“是。”
“对了,这四家一共有多少地需要交纳罚款?”
秘书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他们一共需要交纳一百三十五亩。共交纳八百一十贯。”
“嗯。给没有前来交纳的地主家再送一次催缴通知单。”文璋命道。
等秘书离开,文璋靠回竹席上继续轻轻摇扇休息。这次要交纳罚款的一共有九十一家地主,田亩面积一万三千亩。不管是四家地主,或者一百三十五亩交纳罚款的土地,在整体比例上都没任何影响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文璋放下蒲扇,在庭院的屋檐下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庭院里感觉凉爽一点,走在街头的段凤鸣感觉到的依旧是夏日的炎热。此时已经立秋,可三伏加一秋。伏天依旧持续着。更何况段凤鸣并不想去见家族的那些长老。今年只要去见家里的长老就没好事,族长段天德还特别的针对段凤鸣。仿佛是段凤鸣引来了段家的灾厄。
满心不快的走到段家门口,段凤鸣心中的郁闷越来越强。在门外站了片刻,段凤鸣突然挺直了腰杆。大不了就是以后不和段家人往来么,这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段凤鸣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靠段家,而是靠他自己努力学习的结果。带着强烈的怒气,以及准备撕破面子的坚定意志,段凤鸣直入宗族会议的会场。
甚至不用听开场白,段凤鸣就知道这次要商议什么。段家有一千亩地抛荒,按照新的农业规定,一亩罚六贯,一千亩地就是罚六千贯。任何家族都不可能对六千贯视若无睹。听着宗族长老们的开场介绍,段凤鸣看都不看他们。对面有位族兄看着段凤鸣,段凤鸣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瞪得族兄不得不转开目光。
“凤鸣,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人瞪眼。好玩么?”一位长老温和的批评道。
段凤鸣低下头一言不发。身为农业局的干部,段凤鸣在去年就和农业局的同事们在江宁宣传最新的政策和管理条例。也许有人因为不肯听,所以不知道。也许有人根本不以为然,所以装作不知道。却不能说官府没有讲,所以大家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段家的通知是段凤鸣送来的,又或许是段家还要点脸。至少没有说出官府不教而诛的指责,众人直接先骂文璋,一顿听着激烈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咒骂。然后有人无奈的说道:“文璋这贪官手脚谨慎,抓不住他贪赃枉法的把柄。大家若是能找到,就告诉家里的长老。”
段凤鸣觉得实在是无聊,又不方便离席,就摸出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就觉得轻松了一些。然后就听道长老说道:“凤鸣,你现在是族里官最大的,也得多替族里想想……”
该来的终于要来,段凤鸣趁着之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低落,他果断开口,“现在江宁官府里面都知道我是段家人,我敢有任何异动,早就被人说给上头。我这个人想当官,好当官。读了十几年书,我就是为了当官,所以我不会做那些毁了我官途的事情。”
“你这是说什么呢!”段天德有些恼怒的问道。
段凤鸣觉得段天德也许是有些心虚,所以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族里是指望让你靠着农业厅为族里说几句话,谁让你去对付文璋呢。你以为族里人就什么都不明白?咱们族里已经有了好几名干部,你也是他们里头官做的最大的,你这么做,能当那些人的表率么。”
听完段天德的意见,段凤鸣稍微有些讶异。难倒段天德转性了不成?再想想看,段凤鸣觉得这也许可以看做是段家觉得局面危急,不得不认怂。然后段凤鸣反倒更加不满起来。从最初的时候,他就告诉段家长老们,文璋这是来真的,绝不是敷衍了事,也不是通过假意推行新政策从地方上捞一笔。结果段家根本不以为然,现在成了公认的文璋对立面后再认怂,这又何必呢。
心里面嘲笑,却因为段天德没有再瞎闹,段凤鸣就什么也不讲。现在不管是家族或者官府,都已经没有段凤鸣插嘴的余地。
家族会议开了一阵就散会。段凤鸣正准备起身溜走,却被长老叫住。过了一阵,段凤鸣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起到了后堂开会。一坐下,长老就问:“凤鸣,你上次赌气的说,把那些被罚的地卖给官府。现在你觉得还可行么?”
没什么能比这个问题更让段凤鸣震惊。家里的人是吃错了药?或者是段凤鸣自己吃错了药产生幻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段凤鸣试探着问道:“上次我这么讲,族长吆喝着要把我赶出家族,从族谱里除名啊。”
“呵呵。鸣凤,我们这些老头子气急败坏之下胡言乱语,你就当真了么?你就算是当真,也把我们对你好的地方当真,这等事立刻忘掉。”长老语气温和的责备着。
仔细想想,段凤鸣完全没有被老头子们善待的印象。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手里有三十亩地,也读过书。知道段凤鸣考不上进士,考功名也不容易。老爷子也不愿意让杜凤鸣不读书,就让他上了制科。当时谁也不知道制科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就压倒了进士科,成为做官的坦途。段凤鸣从小学、中学、高中这么一路上下来。段凤鸣没能考上大学,就去设在江宁的农业专科学校读了中级专业,之后分配到农业局工作。现在成了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一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但是让老头子们低头也不容易。段凤鸣也没有再用对立的态度应对,而是问道:“大家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你也知道咱们家在离秦淮河那边有几片地,合起来也有千余亩。我们就把那些地卖给官府,按照之前的规定讲,这就可以不交罚款了。”长老说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这话,段凤鸣差点就没忍住想翻翻白眼。那片地属于旱天没水,雨天淹水的烂地。若是发大水,秦淮河水还会漫过河堤,把那些地彻底淹没。学过农学,段凤鸣知道最好的地不是在大河边,而是在不大的河边。那些地距离秦淮河近,每次水退了之后,淤积在那边的泥沙特别厚,甚至还会有石块被洪水冲进地里。非常难以清理。然而秦淮河水平日里很干枯,那些地也很难从几十米外好几米差距的地方引水过来。
段凤鸣可不是农业局里面唯一一个上过农学的人,他是中等专科学校毕业,江宁农业局可是有大宋农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就在段凤鸣十分为难的时候,长老把一封信交给段凤鸣,“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就把这封信交给文璋,只要能做到,你就给家里立下功劳。”
先是不解的看了看长老,又从根本没有封口的信封里面抽出信纸,读完上面的内容,竟然与长老所说的一样。这些段凤鸣就不能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只能收下信之后告退。
在路上,段凤鸣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烦躁之心又激烈起来。在情绪激烈到最高之时,段凤鸣又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大不了就是被族里除名而已,早死早托生,赶紧把这件事办了就好。
想完,段凤鸣干脆就直接前去文璋所在知府大院。通禀之后没多久,秘书就带着他向里面走。没多久,就见到文璋神色淡定的坐在大院后面的庭院里,那份沉稳让段凤鸣莫测高深。
文璋此时刚睡醒,他本想小憩,却没想到自己一家伙就睡了两个多小时。此时刚清醒过来,接过了信件看了一遍,文璋就对段凤鸣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段凤鸣连忙起身告辞。等段凤鸣走后,文璋让秘书把农业局局长蔡子俊请来,他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又看了一遍信。段家肯服软是好事,但是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须得有专业人士来评估一下。
没多久,蔡子俊长到了,看读信件,菜局长说道:“段家想卖烂地,顺道不用交罚款。”
“那地有多烂?”
“今年天旱,那些地里的庄稼亩产大概有一百多斤吧。”
“……可我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些地对咱们的规划很重要,等规划完成,那里都是上好良田。”蔡子俊回答的非常有信心。
第151章 龙蛇舞(三)
段家卖地的消息在江宁引发了巨大的轰动,这可是千亩规模的土地交易,便是在以前也并非常见。很多人是期待着面临罚款最重的段家与文璋激烈斗争,却没想到段家竟然怂了。
希望文璋倒掉的人不止限于江宁,在杭州有更多人希望文家三兄弟能从地球上被彻底抹煞,所以消息飞一样的传到了杭州。没多久,连贾似道都从长孙贾唯信这里听说了这件大事。贾似道摸着已经全白的胡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旁边的贾唯信有些不安,他爷爷已经75岁了,这么激动只怕对身体不好。
贾似道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开怀大笑。等笑意过去,贾似道神色淡然,仿佛根本没有笑过一样。贾唯信问道:“却不知阿祖为何如此高兴。”
贾似道答道:“我没有高兴,我只是觉得好笑。原来为政的关键竟然是吏治,果然古人诚不我欺。”
“吏治?”贾唯信有些不明白。
“制科出来的干部们所做的事,都是以前小吏做的事。你觉得考进士的人哪个会读农学的书,可他们考上进士或者考上功名之后又觉得自己很不得了,就如韩愈在《师说》里所讲,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赵嘉仁整顿吏治,取消了小吏,让你等读制科的从小吏做起。这才是真古意。不愧是赵嘉仁总爱写的秦汉第一帝国的风范。”
贾唯信仔细思忖一下,然后问道:“阿祖,若没有那些懂农业,懂数学,懂执行政策的制科干部,文璋便是再能干,也斗不过九十几家地方豪强。”
“没错。当年我以鄂州之功,又有许多对朝政沉沦痛心疾首的大臣相助,我自己先捐出来我们贾家的两万亩良田,这才能推动公田改革。然而弄到怨声载道,没多久这政策就执行的走样。他文璋不过是个地方知府,就能让人甘心卖一千亩地给官府,他凭什么。”
“可文璋也未必能赢。”贾唯信还有怀疑。
“能不能赢,不好说。但是文璋有能力与地方上的地主斗下去。他这么做,必然有人跟风。而文璋若是能赢,他的官途就不可限量。你不用刻意交往此人,却也不要去招惹他。”
贾唯信对爷爷的判断还是很认同的,他当即答道:“是。阿祖。”
就在贾唯信准备结束此次会谈之时,却听贾似道说道:“大郎,你去我书房的抽屉里拿出写给赵嘉仁的信,看看能不能交给他。”
“是。阿祖。”贾唯信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既然是爷爷贾似道的安排,自然会有道理。
之后的事情就如贾唯信所相信的那样,赵嘉仁那边的办公厅果然接了信。两天之后,在他回家的时候,却见到门口有穿着黑色军服带红袖章的御林军在门口。贾唯信靠近过去,立刻就被挡在外面。贾唯信也不敢乱声称自己是谁,警卫团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赵嘉仁的安全,就算是贾唯信以被拦在外面而去状告,除了碰一鼻子灰之外,大概就剩下在档案里被记一笔的可能。
不过赵官家既然是爷爷贾似道的前属下兼世交好友,贾唯信是真的想在旁边服侍着,顺道听听两人说些什么。
赵嘉仁此时谈的也就是以前的旧事。两人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他们之间交集只剩下过去。谈起过去,贾似道非常感慨:“我还记得赵兄弟那时候刚考上进士,十三四岁的年龄,本该去杭州领差事,却先到扬州找我。那时候你哪里有钱在官场上运作,却知道这钱一定要出。便给我写个借条,落款是莆田县县尉赵嘉仁借。”
赵嘉仁听了之后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笑容,他也感叹道:“那时候贾兄肯借我钱,又帮我找差事,真的是万分感谢。”
“不用感谢。当年你也助我良多,鄂州之战,襄阳之战,便是那么大功劳,我不也没谢过你。不过我请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些旧事。到了这般年纪,我放不下的只剩下一件,就是丁家洲之战。丁家洲之战,我当时若是见到战败就羞愤自尽,当然没有现在的烦恼。可我乃是丞相,肩负大宋的责任。我的确不想死,可战败之后却有朝廷里陈宜中之辈趁机夺权,不然怎么会有临安总投降的结果。嘉仁兄弟,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只想在身后不留一个奸臣的名号。若能如愿,我来世必报答兄弟的恩情。”
赵嘉仁对于狗屁来世根本没兴趣,对于历史上贾似道是不是真的和蒙古私下签订密约,赵嘉仁比较持不相信的立场。所以他并不认为贾似道真是个奸臣。如果是奸臣,就不会搞公田改革了。
但是赵嘉仁依旧正色说道:“贾兄,一件事归一件事。我虽然不觉得贾兄是奸臣,更不觉得贾兄卖国。但是丁家洲之败,难倒丞相不用罢相么。”
听了这个指责,贾似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赵嘉仁则没有丝毫安慰,在南宋,丞相承担着制定政策的权力,也拥有相应的人事权,财权。丁家洲之败,意味着贾似道的整体政策失败了。
即便公田改革的确解决了供应给襄阳的吕氏兄弟兵团以及大宋禁军的粮草问题,棉务也解决了发放军饷的难题。这都算是贾似道本人执行层面的成功。但是这些成功却没办法完成战略上的目标,就是挡住蒙古的侵略。所以赵嘉仁认为贾似道执政失败了。而历史对于失败者不会宽容。
赵嘉仁沉默着,贾似道也沉默着。过了好一阵,贾似道突然哽咽起来。但是只哽咽了几声,贾似道竟然恢复了正常。他抹掉眼角的眼泪,尽量用开朗的声音说道:“若是按照赵兄弟所讲,日后你若是记载当年旧事,你会说我乃是误国的丞相,却不是卖国的丞相。”
“若是让我来写,我会写你是执政失败的丞相,大宋丞相凡是执政失败就会下台。”赵嘉仁答道。
贾似道微微点头,“若能有此评价,足矣!”
就在赵嘉仁准备再稍微聊几句后便离开之时,贾似道却让赵嘉仁的秘书帮他从客厅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小车。他指着小车说道:“赵兄弟,咱们大宋官场上就是那么几百个进士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他们虽然因为制科的事情看着衰落,可我觉得他们之间更会因此而联络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我收集的些小事。大概都是各个进士家族的一点风闻。我已经有今天没每日,便送给嘉仁做个留念。”
“……谢了。”赵嘉仁说道。
“不谢。我已经没气力,不能再招待嘉仁。咱们就此别国。”
“贾兄保重。”
从贾似道家里回到住处,赵嘉仁让秘书去请现在肃奸委员会的副主席刘宠过来,自己则随便挑拣几个贾似道送的包裹打开。这里面有些是弹劾的风闻奏折,有些则是一些信件,还有些是账本。看得出,贾似道在当丞相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放弃情报收集工作。对于他的政敌或者需要提防的盟友,贾似道可不是纯洁无瑕的小白兔。
没多久,刘宠就赶来。赵嘉仁就指着那些东西告诉刘宠,“这些可以归档,做个资料库的辅助材料。”
刘宠简单的应了。肃奸委员会现在已经开始向着情报收集的方向转型,在某个方向上可以说与情报局有些重叠。两个单位相比较,情报局从事更光明一些的情报收集工作,肃奸委员会则是属于比较阴暗的部门。
赵嘉仁又问道:“那些地主们的反应如何?”
“到现在还没见到有谁敢对抗官府。臣现在不知道之后会如何,若是规矩能立起来,想来会斗得更猛。”
“那就静静的等着看吧。”赵嘉仁命道。
对于贾似道的事情,赵嘉仁也已经放下了。却没想到几天后刘宠又来了,见到赵嘉仁之后,他就禀报道:“官家,贾似道留下的那些东西里面有好几份名单,都是以前支持贾似道和反对贾似道的名单。后面还有他们各种背后关系。这下就清楚了之前几个人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这档案可否要升级?”
之前赵嘉仁是让这些档案作为辅助材料,那个的可信度就比较低。如果是升级,就能变成更有可信度的资料来源。
赵嘉仁听了之后摇摇头,“不用现在升级,先单独整理出一个贾似道的情报区块,根据以后的验证局面来逐条升级。”
刘宠觉得这也可行,就回去按赵嘉仁的命令去做。肃奸委员会这么多年也有了一批相当能干的队伍,处理起来很快。刘宠忍不住偷偷看了看整理出来的有关自家老爹的资料,大宋进士们盘根错节,各种关系非常复杂。搜索片刻,刘宠就发现,他家竟然有至少两条线只通过一个人就能够与江宁段家有关系。这发现让刘宠忍不住摇头,再次对情报的威力感到叹服。
第152章 龙蛇舞(四)
七月初七上午,开完晨会后的文天祥默默放下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他二弟的文章,虽然不是署名文章,那些案例让文天祥非常熟悉。既然是官家定调,文章内容就不避讳,此时讲述的是第二部分,地主们如何通过各种制度漏洞将自己的赋税转移给佃户。
文天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道德高洁的人,看完了这些之后,他的自信动摇起来。如此手段在地主们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但是从一个朝廷高官的角度看,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除了这篇连载,另外一篇也没有署名,看起来充满了赵官家的行文风格。讲述了临安总投降之前的大宋局面。那时候长江以北的军头们拥有军州,或者拥有可以收税的土地已经城市。这种局面直接导致大宋的军队藩镇化。在长江以南的百姓们被束缚在土地上,开始农奴化。它们共同让大宋越来越积弱,最后败给蒙古。
文天祥给自己泡了杯绿茶,那苦涩的味道让他感觉精神一振。临安总投降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文天祥还能想起当年自己激烈的心情,只是那心情已经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隔膜之外。
十几年前,忽必烈在幽州城下令南下侵略大宋,现在幽州已经被大宋夺回。三十年前,蒙古大汗蒙哥在和林下令进攻大宋。估摸着一两年内,大宋的骑兵就可以杀进和林城。更早之前,成吉思汗在草原崛起。文天祥觉得依照赵嘉仁的安排,他在有生之年大概能够看到大宋如同大汉一样征服整个草原,让草原上的部落臣服或者逃遁到大宋兵锋之外。
有了这层隔膜隔绝了临安总投降带来的屈辱,文天祥终于可以用相对平静的心情去回想之前的旧事。然而他看到的大宋依旧站在深渊边缘,这让文天祥觉得心脏再次如同被人紧握般的痛苦。那深渊一直在大宋脚下,大宋三百多年来竟然从未能从险地逃离。只是历代的文人们拼命的粉饰太平,让大家始终无法看清危险来自何方。
心情越来越低落,文天祥觉得这不行。他提起笔来就给三弟文璋写了封信,此时他只希望三弟能够以国事为重,好好办成他该做的事情。身为吏部尚书,文天祥知道任何能够快速升官的行为都会有模仿者。文人将其称为‘趋炎附势的小人’。
此时文璋也在给大哥文天祥写信。信里面讲述了他最近的进展,在江宁的许多地主见到段家认怂,而官府也有些和稀泥的意思,对良田罚款,却同意在收购烂地的时候免除对良田的罚款。这下有些地主也认怂了,用同样手段来躲避惩罚。一万三千多亩土地,已经有三千多亩如此解决。
写下这些,文璋觉得心中的不安更加明晰起来,愿意屈服的地主们屈服之后,剩下的就是不肯屈服的地主。到时候文璋只能学着强龙恶斗地头蛇,就文璋所知道的大宋历史,缺乏这方面的教育和案例。想清楚了这点,文璋就想请大哥给点建议。
全部信件写完,文璋拿起来看了两遍,接着一把火烧了。这是他逐渐养成的习惯,给大哥写信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整理心情的手段。每次将不安写出来,返回头再看。即便找不到不安的本来面目,也能对这种不安本身有更清晰的感受。
文璋知道自己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激烈斗争,而且这个斗争并非只限于地主。收拾了桌面,文璋拿出了新的江宁水利图。这是一个基于秦淮河以及周边数条河流湖泊的完整体系。根据水利局局长提供的最新测量数据,秦淮河的河道现在已经比河道两边的田地都高了至少半尺,如果没有河堤护住,当即就是水遍地流的局面。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大概是人们在上游的山地砍伐森林,破坏植被,地表的泥土很容易被雨水冲刷下来,沉积在河底。如果能够将山地都收为国有,通过植树造林的方式恢复植被,水就会变清澈。清澈的水对河道底部自然有比较强大的侵蚀能力,河道就会变深。
水土保持问题自然可以根据土地收购情况来做,这个整体的水利项目完成之后,江宁的百万亩山地与土地都可以被充分利用,加上工业发展,假以时日,江宁必将成为能够与苏杭和松江府相提并论的富裕之地。
看着规划图,文璋就觉得心热了。成为像他大哥那样名臣的机会就在眼前,文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收起图纸,就召集农业局与税务局的官员干部前来开了个会,众人听了文璋要立刻发催缴罚款的文书,税务局长詹启新迟疑的说道:“今日是七夕,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这时候发催缴文书,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众局长们觉得詹启新说得有理,但是也不太敢立刻表示支持。毕竟现在的江宁知府是文璋,就现在文璋的表现,众人也不太愿意让文璋不高兴。
听到有人要拖延时间,文璋心里面的确非常不爽。七夕不就是一个大众都会参与的节日么!中元节不就是一个家家户户每年都过的鬼节么!文璋觉得这帮人实在是鼠目寸光,等秦淮河的治理工程结束,想怎么过节就怎么过节。想着想着,文璋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他带着阴沉的表情问税务局局长詹启新:“税务局的人员编制齐全了么?”
詹启新为难的答道:“今年学校的毕业生还没审核完毕。”
“那就赶紧去催!”文璋不爽的说道。他现在觉得弄明白詹启新这么推三阻四的原因了,还是税务局的人员不足。光是确定被罚款的就有九十一家地主,便是一家家走过去,一家也得派一个人吧。以前一个负责征粮的小吏手下就有几十上百的附庸,这是真有原因的。人多好干活。
但是文璋也知道没人干活什么下场。当年丁家洲之战贾似道打败,文天祥看大宋没啥兵力抵挡,就跑回家卖了家产组建亲王的义军。结果只打了一仗就全军崩溃,死的死跑的跑。看到自己实在没能力进行独立武装作战,文天祥才果断选择投奔福州小朝廷。从那之后,文璋也明白了人力的重要性。
便是对詹启新不满,文章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中元节之后开始再发一次催缴通知,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通知。如果不能按时缴纳,我们就只能上门催收。”
“若是人不够呢。现在干部的事情是交给每一路的监察审核干部。”詹启新连忙追问。
文璋心中更不爽起来,但是他知道催詹启新没用。正如詹启新所讲,各府的官员是朝廷吏部直接管理。各府的干部,则在各路建立起一个吏部外派的吏部监察部门,由他们来负责审核。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人员通过的速度非常慢。吏部外派各路的机构负责人只向吏部负责,文璋就算是江宁知府也不能对这种部门发号施令。他很清楚,那些对文家恨之入骨的人巴不得文璋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就正好可以弹劾文璋内外勾结,图谋不轨,连带着文天祥一并掀翻。
“你先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置。”文璋没好气的答道。这股子怒气并不是针对詹启新,文璋明白自己是真的需要在避免麻烦的局面下向大哥文天祥求助。
从江宁到杭州,加急信件两天就到了。文天祥看完三弟的信之后心中有些为难,他当然想帮助自家兄弟,又清楚此事并不好解决。大宋原本的官员和小吏是分开的体系,官员的来源是科举考试的进士与各种有功名的人。基本上一个县里面在名册上的官员数量也就知县或者县令,县尉、主簿等5-10人。指望这么点人搞出特别不得了的政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赵嘉仁当年在莆田就搞出了好大一片新的灌溉农田。也正因为这个巨大的功绩,赵嘉仁在当了县尉之后就被擢升为福建路提点刑狱。
提起笔,文天祥想给三弟回信,当下朝廷因应最新的制度改革有很大争论,吏部正在讨论是不是模仿更早之前的制度,给地方人事任命权,建立起各府管理干部的人事厅。吏部里面有些激进派甚至提出要在各县组建管理基层人事的县一级人事处。
既然有人支持这些建议,就会有人反对。反对者则是坚持大宋以前的‘祖宗家法’,所谓祖宗家法里面就是异论相搅,文武相制,内外相维,上下相轧等原则。如果地方上拥有人事权,这个‘上下相轧’的祖宗家法就被完全破坏。地方首长就成了类似诸侯的角色。若是他们能不断在一地连任,就是标准的藩镇。
甚至有些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们表示既然赵嘉仁是‘自进士起’,为了‘安全皇室’,应当禁止宗室考进士。对于这样的建议,文天祥都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第153章 龙蛇舞(五)
七夕在大宋是个很重要的节日,这是一个有关爱情的节日,却不是情人的节日。因为牛郎织女是合法夫妻,不是情人关系。大宋328年内的七夕之前,橡胶制做的‘磨喝乐’娃娃作为给小孩子的礼物在市场上大卖。
磨喝乐是旧时民间七夕节的儿童玩物,即小泥偶,其形象多为传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每年七月七日,在开封的“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
到了南宋,磨喝乐已不再是小土偶了,相反的,越作越精致。磨喝乐的大小、姿态不一,最大的高至三尺,与真的小孩于相上下。制作的材料则有以象牙雕镂或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磨喝乐的装扮,更是极尽精巧之能事,有以彩绘木雕为栏座,或用红砂碧笼当罩子,手中所持的玩具也多以金玉宝石来装饰,一对磨喝乐的造价往往高达数千钱。
赵嘉仁有心按照所谓芭比娃娃的模式来经营这个传统产业,事实证明效果非常不错。自从有了橡胶之后,同样的脸,不同的造型。成套模式的娃娃销量很好。
除了比较昂贵的礼物,一种廉价的八角形纸质小盒同样大卖,除了盒子之外,人们还在捕捉蜘蛛。依照七夕的习惯,“以小蜘蛛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
新式针线作为送给小娘子的礼物,希望小娘子们能够出落得心灵手巧。当然了,各个大城市的小娘子们则在大宋最新《强制义务教育法》的严令下进入学校上学。
七夕之后很快就是中元节,在江宁街头就开始有人给祖上烧纸上供。丧葬业者们从‘磨喝乐’娃娃上得到了灵感,他们用竹篾扎成相同的人形,外面糊上纸,做成精致的纸偶。如果对方有要求,就请画师在上面画出更精致的模样。如果大家图便宜,白色的人偶也行。大宋328年的江宁,许多人偶身上都写了‘文璋’的名字后投入火堆内中焚烧,表达着那些人的期待与诅咒。除了烧纸人,点勾魂灯,设钉头七箭书的法事也不少。
诅咒发出去之后不久,发出诅咒的人在中元节后纷纷接到来自官府的通知书,家在江宁有房产的地主看了通知书上的内容之后气的七窍生烟。公文中告知,如果这些人不在十个工作日内主动前来交纳罚款,他们在江宁的房产就会被官府扣押拍卖,获得的钱充公。如果这些钱还不够,官府就要到这些人家中收取剩余罚款。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文璋知府在江宁兼具县官与现管两个角色,那些在江宁有房地产的地主们根本无力抵抗。诅咒着文璋不得好死,诅咒着那些施与诅咒的术士法力低微毫无能力咒杀文璋。一部分地主不得不屈服。
有段家珠玉在前,江宁府秦淮河边的土地很快出现了买卖高潮,一亩中等地能换三四亩下等地,一亩上等地则能换八到十亩下等地。河边的烂地迅速被卖给了江宁官府,加上江宁官府自己连买带换,需要进行水利建设的土地基本都落入官府手里。
“这些地可否够用?”文璋很是不安的问。收购土地花了许多钱,便是商业兴旺税收很高的江宁,依旧让文璋感觉到无比沉重的经济压力。
“请知府放心,这些土地够用了。”农业局局长蔡子俊信心十足。在官府规划好的秦淮河两岸收集到十九万亩连片土地。这个成果已经超出蔡子俊的最高期待,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收集的土地十分混杂的局面,却没想到作为地头蛇的地主们竟然如此能干,帮了官府大忙。
说完了豪言壮语,蔡子俊又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文璋立刻追问。
蔡子俊答道:“只是当下丘陵和岗坡还需要继续回收土地。另外我们现在的技术力量也许不够,还需要朝廷的一些支持,至少是农部的支持。”
“除了这些支持呢?”文璋追问。
“除了这些,大概就是需要有大规模集体农场经验的管理人员。我曾经在松江府的农场实习过,那种农场管理水平真的高。”一提起那时候的经历,蔡子俊就忍不住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集体农场归根结底就是‘管理’二字,同样大小的地,同样的人数,集体农场效率就高了好几倍。收入也高了几倍。还可以进行大量的科研,那是真的好啊……”
文璋此时关心的是他的政治豪赌能否成功,至于集体农场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文璋考虑范围之内。他打断了蔡子俊这个文科男的激动陈述,冷静的问道:“你在那边见到了什么人,给我名字。”
又过三天,农部部长喜滋滋的就带了一套规划图去见了赵嘉仁。把图展开给赵嘉仁看,农部部长还讲述了江宁农业局的功劳。赵嘉仁看完之后忍不住叹口气,却没说什么。农部部长连忙请教,“官家为何叹气?”
“我觉得江宁那边大概接下来就会问朝廷要钱。若是江宁成功,大概其他地方也会如此炮制,然后向朝廷要钱。”赵嘉仁给了答案。
任何基础建设都需要投资,这些投资都要真金白银的砸进去。越是基础建设投资,成本回收速度就越慢。水利投资格外如此,别说没办法直接获得回收,每年还得再投入维护。农部部长也不知道赵嘉仁这是什么意思,就沉默不语。
赵嘉仁也只是个简单的抱怨,他接着说道:“先把农地税搞好,看看能不能靠农地税赚出来这些钱。”
农部部长觉得赵嘉仁也许是担心大农场不赚钱,他立刻答道:“官家,江宁的规划的确不错。却不知道江宁地方上的百姓能否干得了大农场的活。”
赵嘉仁微微一笑,心里面感叹这位农部部长实在是太会做官了。直接就把面对的难题讲出来,省的以后出事找不到自辩的由头。所以赵嘉仁问农部部长,“你觉得百姓为什么要去集体农场谋生?”
“因为……能多挣点钱?”
“对。大家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而效率高不就是大农场的优势么。至于能否干得了,那就看钱是不是够多。我只担心培养不出优秀的管理者,只要有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农部部长从赵嘉仁这里出来的时候心中满是疑惑,然后他突然觉得很不安。那句‘我只担心培养不出优秀的管理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农部部长不够优秀?还是在含蓄的指责农部部长没有能力培育出优秀的管理者呢?带着这样的心思回到农部,部长蒋英坐在座位上之时已经有了决定,如果这次江宁农业局没把事情办好,直接就下令换人。农业局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干部,轮不到农部部长管,农业局局长则是官员,农部就可以解决。确定了自己的解决办法,蒋英终于恢复了镇定。他把农部侍郎叫进来,“西北的部队已经运来了上千吨的胡杨碱,咱们须得加快在那些地方设置机构。胡杨林该归农部管。”
蒋英关心胡杨碱的事情,赵嘉仁也很关心。军队的效率让赵嘉仁非常讶异,不过一个月就送来上千吨的胡杨碱。然而军队也非常诚实,部队给的报告上讲,胡杨碱很容易取得,一个人拎个口袋一天就能弄到上百斤。对部队来讲,最困难的只是如何把这些胡杨碱送出去。如果黄河能够更好通航,或者恢复了通济渠,就可以从洛阳那边沿着运河直接送到长江。
基础建设如果能够建成,谁都喜欢。赵嘉仁对此非常明白,这就如那些卖国公知们不管如何吆喝‘高铁,请等等你的国民’。但是人民却不在乎公知们说什么,他们会拼命去12306上抢票。所以赵嘉仁就装作没看到一样,只是询问分析部门,这些胡杨碱成份怎么样。
分析部门效率很高,他们表示这种胡杨碱中有超过一半是碳酸氢钠。也就是小苏打。其他的是盐分,以及一些可溶性的树木汁液类的东西。这让赵嘉仁非常高兴,碳酸氢钠可以直接用在食用领域。碳酸氢钠用加热法就可以得到碳酸钠以及二氧化碳,碳酸氢钠是两碱中的一种。赵嘉仁再也不用担心大宋的工业用碱。这让他心中再次诚恳感谢伟大祖国的珍贵物产。
然后赵嘉仁就下令,“先造五百吨肥皂,给江宁送去。”
负责执行这个命令的工部侍郎梅右乾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就执行了命令。与执行者的淡定不同,整个朝廷都有些震动。以江宁为中心的商业体系可以消化掉这五百吨肥皂,五百吨肥皂可以赚到很大一笔钱。这笔钱意味着赵嘉仁对于文璋的态度。朝廷是如此在意此事,却忽略了赵嘉仁另外一个命令,在松江府、福州、广州建立三个肥皂厂。
第154章 龙蛇舞(六)
兵部每天都会派人去参加晨会,但是这么一个人往往不是兵部的重要人物。因为大宋军队的统帅赵官家是晨会召集人,再去高阶地区没什么价值。所以总参谋长李云只是在刚回京的那两天出席了晨会,之后他基本都在兵部忙活。
听闻军队的新发现得到官家的重视,李云虽然高兴,也就仅仅是高兴。他感觉到这种功劳就算是再多,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用处。看着李云行若无事的反应,后勤局长不高兴的说道:“参谋长,咱们总不能让别人夺走了咱们的功劳。”
“功劳?我会请官家给部队表扬一下。”
“表扬一下也没什么用吧。是不是增加一些津贴?”
“你这是要让军队经商么?”李云问后勤局长。
“……这个当然没有。”后勤局长连忙说道。只是说完没多久,后勤局长又试探着问道:“这毕竟是咱们部队打下来的……”
“部队打下来的什么?”李云盯着后勤局长问。
可能后勤局长也觉得不太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派兵取碱块,若是咱们自己用就罢了,却是给工部用了。总是觉得咱们吃了亏。”
“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官家下令。你若是觉得不妥,就给官家打个报告。”
“打报告总得参谋长你来打。”
“我不许有这种报告。咱们是军队,又不是生意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后勤局长讪讪的离开了。
当天晚上,李云到了丁飞家里。两人都算是福州的大院子弟,丁飞也早就约李云坐坐。两人吃上之后就聊起了现在的局势,李云忍不住就不点名的说起了后勤局长的事情。丁飞听完呵呵一笑,“别这位是有什么亏空吧?”
“什么?”李云一愣。他不点名,也不提具体工作内容,可丁飞这话却让人不得不在意。
“官家已经出了接任的官员审核上一任官员的制度,若是账目对不上,下任签了字。东窗事发之后,下任和上一任有同样责任。凡是突然间在公事上要弄点啥的,只怕干了点啥。”
“你这是想当然啦。要么你有什么证据?”李云表示不认同。
“我已经不做肃奸委员会很久,我知道那是什么单位,出来之后我再也不去联络,也不去问那边的事情。所以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见多了,忍不住瞎猜一下。”丁飞笑道。
既然丁飞这么说,李云也就不再说公事。他和丁飞都已经四十岁上下,便是不谈工作,也有许多个人的感悟可以谈。整个饮酒非常畅快。
第二天李云继续忙活他最新决定的事情,尝试安排更多退役军人能拖家带口的留在河南河北等新收复的地方。突然想起这胡杨碱的事情,李云觉得让退役军人在西北收集这个也不错。他就叫来兵部人事局,让他们做个计划。
听了李云的政策看法,人事局就应道:“这个最近不行,各地都对退役军人有许多需求,人手不足。”
“不足到什么程度?”李云很讶异。
“完全抽不出来人。官家去年开始对于退役军人有命令,人手是一个都抽不出来。”
这边还没谈出个结果,新任的兵部学社会长苏燕秋又来找李云,要求在军队内部开始‘组建士兵委员会,反对旧藩镇风气’的行动。李云这下有点懵了,这个士兵委员会是赵官家早就提及的一个制度。核心理念就是军官也得接受士兵们的监督,士兵们也得学着自己管理自己。实际上士兵委员会与学社都是要在思想上强调军队忠于大宋,忠于赵官家的理念。如果军队只忠于大宋,忠于赵官家,不管是谁做军官,都不可能让大宋的军队据为己有。
李云本来有些烦闷,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方向。就按照官家命令来做就好。
反对藩镇,肃清藩镇思想流毒,不仅仅在军队里面在搞,赵嘉仁在报纸上也不断的宣传。与藩镇绑在一起挨批的自然还有画地为牢的地主。只是藩镇乃是硬着批,地主们则被不断的描述他们的种种行径,属于暗着批。
赵嘉仁本身则让情报局密切注意在江宁发生的进程,最新情报,中元节过去了十五个工作日之后,九十一户地主里面有四十三户地主用各种土地置换的方法解决了四千亩地的罚款问题。剩下的四十八户地主们不仅在为他们手中的九千亩地的罚款在硬抗。他们也没有缴纳今年的土地税,江宁知府文璋已经准备下乡收税。
然后新消息传来,文璋派去下乡的人员被地主们拒之门外,甚至还有人在冲突中被打伤。在第二天的晨会上,赵嘉仁带着笑容讲述了江宁府征税的最新进展。一众重臣们看着赵嘉仁的笑容,心里面都捏了一把汗。抗税行动对于大宋也不是特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殴打朝廷干部,那就是直接对抗朝廷。便是在大宋最弱的时候也是要强力解决的事情。
在沉默中,农部尚书蒋英问道:“官家可否要派兵弹压?”
赵嘉仁摆摆手,接着让秘书叫了个人进来。只看这位走路的姿势就能确定他是军人出身,赵嘉仁对着众人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税务总局新任局长朱重八。这件事会由税务局出面。”
有些重臣听说过朱重八,至少并不派来的那位知道朱重八一年多前是朝鲜军区司令,却没想到这位竟然退役之后去了税务总局。不管知道不知道朱重八之前身份的重臣都觉得事情不对劲,这帮地主们的反抗力度比当年贾似道搞公田改革还大。当然,也可能是当时大宋局面实在是危急,搞公田改革的几个州府以及两浙路距离临安近,以至于他们反抗的不那么强烈。等距离到了江宁府,地主们的反抗意志可就高昂起来。这些人面对的则是比贾似道更坚定的大宋官家兼丞相。
“请官家放心,臣家里以前就是地主,断然不会让那些不交税的家伙们胡作非为。”朱重八回答的干脆利落。
听了这回答,有些重臣的目光又落到了文天祥身上。这个自称地主出身的朱重八到底是多大的地主,众人也不清楚。但是众人很清楚文家是江西大地主,在这次行动中,文家可是冲在最前面。
看着重臣们的表情,赵嘉仁大声说道:“我再强调一次,我对地主个人并无恶意。在我这些年的政策理念中,农田是用来耕种的,房屋是用来居住的,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所以任何非推进生产力进步的牟利方式,都不是我会支持的方式。这些抗税的地主对抗的乃是这种基本理念,那些努力搞生产,努力推动生产力进步的人,绝不会引发这样的对抗。地主们有他们的理念,我并不强求这些人都必须信服我的理念,但是在理念导致的冲突中,我不会退让。”
文天祥听着赵嘉仁的发言,心中颇为感慨。生产力、生产方式、牟利手段都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以前的时候只是没有人如同赵嘉仁这样对官员对干部对军队明确的讲出来。文天祥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坚定的支持赵嘉仁,就是因为他认同土地是用来耕种,通过多打粮食的方式让整个大宋受益,而不该仅仅沦为地主们对佃户实施残酷剥削的工具。这是一个道义问题,也是大宋能否永存的基础问题。
坚持这种道义就要面对无数反对者。经历了临安总投降之后,文天祥终于明白,便是养士三百年,绝大多数地主们在自己利益和大宋生存与否之间做选择,也会毫不迟疑的选择自己。既然士人靠不住,他们毁灭了之后也许会出现一个更好的世界。
朱重八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晨会结束之后,朱重八就消失在重臣面前。好像他就从来没出现过一样。重臣们只能继续等待江宁府税务斗争的最新阶段。
段凤鸣对于最新的斗争进展非常苦恼,他们段家本来是认怂了的。缴纳了罚款之后,就赶紧出售粮食,准备将土地税给交了。身为农业局人员,段凤鸣很清楚现在的粮食收购价格,而且也很清楚大宋现在国营粮店的经营,想等着粮食突然涨价的可能性已经不大。趁着现在国家收购粮食,还能节省运费呢。
然而抗税地主们的联合让段家开始动了心思,他们觉得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卖粮,能够卖出更好的价格。段凤鸣心里面这叫个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何族里的人就是学不了乖,朝廷能把凶狠的蒙古人打回草原,怎么可能连抗税地主都收拾不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段凤鸣对来请他去参加宗族会议的族弟说道:“我今天要加班,实在是回不去。”
“难道是下乡收税么?那哥哥可得小心,现在下面的人打黑棍的可不少。”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嘲讽,族弟提醒着段凤鸣。
“呵呵,我们这次集体行动,不用担心。”段凤鸣干笑道。
第155章 龙蛇舞(七)
江宁的秋天很美,天空蔚蓝,林木郁郁葱葱,江宁税务局局长詹启新有些青绿的脸色与现在的风景莫名的搭调以及莫名的搭调。
站在台子上,詹启新对台下数百人大声喊道:“这次抽掉了各部门的人一起来,大家分成十人一组,每一组里面都有警察局的干部。大家若是再遇到袭击,都要听警察局干部的指挥,千万不要自己瞎跑。”
官府的人被打,这是多少年都不怎么见到的事情。台下的人们听着詹启新的声音,看着詹启新的脸色,心中也都逐渐生出些斗争的心思。
“诸位请放心,这次打人的吕家庄,我们已经派了警察大队,以及附近村子的民兵前去抓捕。我可以对大家保证,他们完蛋了!吕家这次若是不交出行凶的凶徒,他们家上下所有人都要来枷号示众。若是还有人敢胡作非为,大家就以自己安全第一,先退回来。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那些人的全家一定会带着木枷在江宁府的街头哀嚎一个月!”
段凤鸣听了这话,觉得心里面好受许多,最初听到有凶徒袭击税收官员,他都觉得有些人大概是要造反。然而想到自己的家族,段凤鸣却又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安。他不喜欢家族长老那种颐指气使的作派,不过段家若是被枷号示众,段凤鸣也觉得难以接受。
正说话间,有人跑到詹启新面前对詹启新说了些什么。詹启新立刻脸上露出了极大欢喜,他大声喊道:“诸位,我们现在就去北门,吕家庄的人已经压到了!”
众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吕家的人,既然敢袭击官府的税务人员,众人都觉得怎么也得是是桀骜不驯,甚至是想当反贼的人。如此简单的便被抓住,好像不太对。立刻有人急匆匆的想去看,但是这里毕竟是有规矩的。在各队队长的吆喝下,官员干部们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列队前往北门。
在北门口等了一阵,就见到有人押着一队人过来。那些人手都紧紧绑在背后,脖子上拴着深套,被串成一大溜。只要他们走的慢点,旁边就有人用鞭子抽。段凤鸣看了一阵,心里面就有些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情。要是没见到那两名被打得头上好几个伤口,差点连命都保不住的税务人员,段凤鸣大概还觉得这些人被官府恶意捕捉的百姓。
这么一队人走过江宁街头,就引发了许多人前来围观,官员们也就先撤离现场。他们明天就要出发前去乡里。
晚上一回家,段家的人已经等在段凤鸣家里。这次前来邀请的人姿态比较低,无论如何都要让段凤鸣前去族里会面。见了面,族里的人就仔细询问起有关收税的事情,明显将此事当真。段凤鸣也只想赶紧讲完后赶紧回家,加上这次的事情本来也非常简单。
“现在虽然开始收缴土地税,却是到元旦之前缴纳就行。这次去就是对那些不交罚款的贴告示,表示他们家的某些土地已经被官府圈走。他们若是在拍卖之前去缴纳了罚款,土地还能拿回去。若是不上缴罚款,土地就不归他们了。所以我们也不是去收税,而是去送信。”
“凤鸣,我问你,你说个实话。假如说文知府这次根本不管这些,甚至能够帮着地主说话,那税务局还敢收税么?”长老问道。
段凤鸣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从现在看,真正推动强力税收行动的的确看着像是江宁知府文璋。想了一阵,段凤鸣说道:“可是文知府可是坚定的要收税,要执行朝廷新制度。想说服他,并不容易。”
“若是文璋不当这个江宁知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长老继续确认。
再次思忖,段凤鸣摇摇头。“文知府也只是执行朝廷的制度,若是朝廷制度不改,换了个别人还是得干这些。却别只是别的人有没有文知府干的这么彻底而已。”
“那制度文璋的哥哥文天祥建议的么?”长老神色认真询问现在段家官位最高的段凤鸣。
“那是官家定下的制度,和文天祥没什么关系。”
“你确定?”看得出,长老对于段凤鸣的情报并不是特别信赖。
“我们每次都搞学习,讲述那些制度都是怎么回事。这次的税收以及农业管理,都是官家的意思,是要让大宋土地都能最大效力的生产出粮食。粮食产量高了,大宋的天下也能稳定。”段凤鸣做着解释。他个人还挺认同这个解释,一个和平富裕的大宋挺好。
长老们对于大宋的和平富裕貌似没有丝毫兴趣,他们低声谈了几句,接着问道:“这次官府收了地之后,还能有什么圆转余地么?”
“不拿钱出来,那就只能收了他们的地。”
“能不能和咱们家一样,用卖烂地的方式换取免于惩罚?”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好好问清楚,看看能不能做到。”
“为何?那些事情和咱们家又没关系。”段凤鸣厌烦的说道。说完之后,看到长老们装作冷静的表情下那掩藏不住的蠢蠢欲动,段凤鸣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难倒你们想换他们家的地?”
长老最初的时候当然不想给段凤鸣讲清楚他们的想法,但是段凤鸣自己想通了关节,长老也不隐瞒。烂地虽然多,但是段家手里的烂地是非常的多。以前的时候那些地也许还能称为中等地,随着天气寒冷,加上江岸淤积以及河道淤积等局面,中等地逐渐变成了烂地。以前用烂地换了好地是想都不用想。现在终于出现了机会,那帮遭到官府猛烈打击的地主家会损失好地,如果能够用烂地换他们的好地,减少一些地主家的损失,这笔买卖就能做到。
当然,这么做也有一些前提,那就是段家必须是这个渠道唯一的掌握着,只有段凤鸣能够直通知府文璋,并且能够说服文璋。显然,之前段凤鸣为家族努力说项,完成了卖烂地的协议,给段家的长老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第156章 龙蛇舞(八)
文璋知府拿起笔,然后一阵八月天的秋风从窗户里吹入,让文知府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迟疑了一瞬,文璋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杆,起身坐到躺椅里。
当十人规模的官府队伍出现在地主门前,当敢袭击官府人员的地主家族绳捆索绑的在各个村落中游街示众,那些不肯缴纳罚金的地主很快屈服了。大部分拖后的地主都选择缴纳罚金,只有少数选择出售烂地。
地主们的屈服并不意味着官府可以高枕无忧,官府需要在各地设置收粮点。新的税收制度只收取私人土地的土地税,免了实物税。那帮人们需要出售粮食换到缴纳土地税的货币。
闭上眼睛暂时放松身体,文璋希望事情能够都如现在这般顺利。收税只是江宁官府的一项工作而已,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譬如完成秦淮河的整个灌溉体系。天会越来越冷,随着枯水期到来,水位也会全面下降。组织人力完成河道的深度挖掘是个大事。
就在文璋知府考虑着劳动力问题的时候,赵嘉仁赵官家也在考虑文璋面对着问题。如果能够组织地方上的万人水利大会战自然是最好,但是这种水利会战需要强大的社会组织能力。江宁这种地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那就只能依靠更加专业的工程队。
赵嘉仁想到这里之后也不拖延,他叫来熊裳,让礼部联络倭国的赵鸣人。看看伊予水军那边在这个冬天能够提供多少劳动力。
“官家,四国的伊予水军正在和幕府打仗。”熊裳答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他们这个冬天能够抽出多少人手。可以告诉他们,若是抽不出来人力的话,就算了。还是以他们自保为优先。”
赵嘉仁很满意濑户内海的珍珠饲养,最初他们那里的珍珠直径也就是6毫米,现在直径已经到了接近8毫米,偶尔还能见到9毫米甚至10毫米的大珠。珍珠行业有所谓‘七珍八宝’,这个和佛教的七珍八宝不一样,珍珠行业指的是重量。古时候以分为计量单位,一分相当于现在的0.3克,重量到达七分的珍珠即为‘七珍’,单颗重量达到2.4克(大约9毫米)就是‘八宝’,那就不再称为珍珠而称为宝珠。
珍珠与宝珠在大宋的奢侈品市场上充分流通,着实让赵嘉仁赚了许多钱,更让大宋经济活跃许多。毕竟赵官家最爱投入的行业前三名就是制造业、教育、基础建设。
赵嘉仁并不知道,赵鸣人两个月前给倭国国王上贡了三十六颗直径8毫米的走马珠。在之前的时候,赵鸣人说他只准备上贡7毫米的走马珠。真到上贡的时候,赵鸣人偷偷改变了主意,所以镰仓幕府的军队现在登上四国岛北边的平原地区,准备向这些海盗们发动进攻。
部队有一千多人,主要来自镰仓幕府的御家,听闻可以拿到这次战争一半的战利品,这次领军的是伊势守护河野通。这位守护大人手持小扇,跳下船只,志得意满的看着远处的山岭。之前消灭安达家,战争收益都被内家人和北条家拿走。各地的守护很多年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战利品可拿。现在攻打那些连国人都不是伊予水军却有大量珍珠可拿,河野通觉得自己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在四国岛模样勉强有点像是一个哑铃,两头大,中间窄。走向是东北向西南的走向。在东北角是香川以及德岛,这一带的地势比较平,伊予水军也没有夺取这里。河野通的部队就先在东北部分登陆。
军队纷纷登陆,甚至还有两位大和尚也随着军队下船。这个年头的倭国,和尚绝不是只吃斋念佛的一群人,或者说和尚本来也不是这么一个角色。只吃斋念佛的和尚,在佛教漫长的历史中只是极少数的存在。
倭国和尚们有土地、有僧兵、还有铸造武器的兵器作坊。曾经是能够与地方大名一较高下的存在。跟随伊势守护前来的这两位大和尚身高虽然不特别出色,但是身体结实,看上去就与一般人大大不同。
两位光头的袈裟上都绣了《南无妙法莲华经》经文,除了手持锡杖之外,大和尚腰间插了武士刀。在这个时代,如此打扮也不特别稀奇。不管军队怎么忙活,大和尚就念诵经文,在军队间走来走去。看到大师,听到颂唱经文,军队的武士与士兵都感觉到一些安心。
四国岛是个满是山的岛屿,基本被认为是鸟不生蛋的荒凉之地。除此之外,四国岛也笼罩在另外一层迷雾之中,这里传说有鬼岛和鬼洞。鬼族们居住在那些地方。提起恶鬼,这帮人心里面就觉得不舒服。
在德岛附近的镇子里住下,河野通就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战斗。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走水路,直接抵达伊予水军的老巢。不过伊予水军这‘水军’之名让河野通心里面很是惴惴。万一在海上遇到伊予水军,伊势军未必能打得过。
这一夜都在蚊虫叮咬下渡过,这帮伊势军人都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伊势军就出发前往西边的香川。到了香川,就到了距离伊予水军更近的地方。
几十里山路走的这帮伊势军人很是疲惫,当天晚上也没能到香川。宋历八月大概是西历九月末,秋后的虫子自知死期到了,所以格外的疯狂。伊势军几乎整晚都在与小虫子奋斗,天一亮,一夜都没睡好的伊势军没精打采的继续出动。还没到香川,突然听到几声响箭,然后穿着铠甲的敌人从附近山坳中蜂拥而出,挺起钩镰枪就杀了过来。
光看这些人的装备,便是伊势军都大大不如。河野通还觉得这是其他地区的守护军队弄错了,连忙让人上前解释。却不知对方根本不听解释,冲过来见人就刺。伊势军不得不进行抵抗,却不知那钩镰枪极为锋利,被枪尖刺中,立刻就完蛋。
直刺并非是对面攻击的全部,钩镰枪还有个会拉倒钩的功能。镰刀口无比锋利,只要被钩上,立刻就是一个巨大的血口。轻则鲜血狂喷,重则立即毙命。
转眼间,伊势军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就在他们想逃跑之时,后面路上突然就出现了新的军队。看装束,与前面杀过来的这些军队没什么不同。再战一阵,伊势军中只有少数拼死逃进山里的还留了条性命,其他的都已经横尸当场。
两位大和尚左手拎着锡杖,右手拿着武士刀,背靠背的防御。一些军人围着他们,却没有进攻的意思。然后就见一位穿着黑甲的男子越众而出,朗声问道:“两位大师,若是不介意,帮着给这些人念经超度如何?”
和尚并没有送死的打算,虽然神色无比紧张,最后还是收起武器,拿着锡杖问道:“你们可是伊予水军?”
“怎么,看着不像么?”那位黑甲武士自豪的问。
和尚的目光在那身泛着异样深蓝黑色光泽的铠甲上掠过,接着又落在了那人腰间的武士刀上。
伊予水军的黑甲武士自己显摆,却没等到回应,心中不快,于是喝道:“你们这两个和尚,让你们念经,你们不念,却一直看我的刀。难道你们假和尚么?我饶过你性命,只是看你们是和尚,懂念经。若是假和尚,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位和尚听了之后开口问道:“却不知阁下的佩刀是否传说中黑切。”
“哦?你们也听说过黑切的名字?”黑甲武士喜道。不过没欢喜太久,他立刻皱起眉头,“我的黑切是从大宋前来,没多久时间。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你们老实交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虽然是和尚,却懂得铸刀。不瞒阁下,我们也是听闻这里有如此名刀,才前来此地。不然打起仗来,小命很可能不保。”
“你们从哪里听说黑切的。”
“是从一个叫做鹿久的人那里听来。”
“原来是鹿久……等等,你们是和尚,懂铸刀,难道你们是大和国的和尚么?”黑甲武士最初若有所思,后面突然就激动起来。
“让我们先念完经文超度,再详谈此事吧。”和尚心里面终于松了口气。
认真念完超度的经文,和尚心里也不太好受。他们乃是伊势人,死的虽然没啥血亲,却也是乡亲。只是与黑甲武士再次碰头,看到他腰间的武士刀,两位和尚心中又热乎起来。
之后武士把黑切给两位和尚看,他自己则看了和尚的刀。
“好刀!”
“真是好刀!”
两边几乎同时发出了感叹。和尚拿起刀来仔细看,却见刀身光滑,根本没有丝毫铭文。黑甲武士则在刀身接近刀柄的位置上看到了铭刻着‘妙法村正’四个字。对于那些不懂刀的人,刀好不好得用了之后才知道。对于懂刀的人,只用拿在手里,就能从刀身的重量分配上感受到铸刀者的水平。一把优秀的刀剑本身的重量布局十分趁手,挥动起来很容易操控。
当然,如果是更高明的武者,他们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武器。那种武器的分配有很微妙的不同,但是对那种毫厘间见真章的高手来讲,细微的差别就足以决定生死。
“你们真不是大和国的和尚?”黑甲武士不解的问道。
“要是看刀,你们的刀才像是大和国和尚所铸。铸刀的怎么会不在刀上刻铭文?”和尚表示不认同黑甲武士的看法。大和国的刀是和尚铸造,目的是给僧兵使用而不是为了出售,所以在铭品很少,很少会加入刀铭。而伊势军的随军和尚的刀上有‘妙法村正’之名,这妙法二字是日莲宗爱用的说辞。
但是大和尚也不多做解释,说太多只怕激怒了这位黑甲武士,另外和尚也有些不屑与没见识的穷棒子图费口舌。
两边又开始看刀,黑甲武士对大和尚的刀啧啧称奇,大和尚也觉得被伊予水军叛徒吹嘘的极为锋利的大宋刀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倭国的武士刀非常锋利,同样因为很容易生锈,需要仔细保养。眼前的这把黑切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技术在外面给弄出一层黑乎乎的东西,看着有点脏,好像一碰就会脱落。实际上这层黑色的东西极为致密的附着在刀外面。用手去搓去抠,都没用。
另外倭国的武士刀铸造有许多技法要点,也有很多公认的表现点,绽(注:以直刃为本刃文,但在直刃旁烧出的细线叫做绽)、打返(注:同绽,但呈弯月形)、食违(注:刃文产生断层)、砂流变化,帽子的烧诘模式。地刃清冷,沸的感觉。
在这把来自大宋的武士刀上统统都非常模糊,甚至完全不存在。这把刀就是在外形上与武士刀一样,重量分布非常合理,其他的与武士刀根本没有可比性。和尚看了好一阵,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和尚,我原本还想放你们走。看了你们的刀,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带你们会我们总部。”黑甲武士对两位和尚喊道。
“能让我们见见铸刀的人么?”和尚问道。
“这个不行。刀都是从宋国直接运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铸造的。”黑甲武士答道。
就在和尚感觉失望的时候,黑甲武士说道:“我倒是可以引荐你们去见宋国那边的人,他们大概知道这些刀是何人铸造的。”
在半个月后,两把铭刻着‘妙法正宗’的武士刀就作为伊予水军的礼物送到了赵嘉仁面前,好不容易回到故乡的秦明轩则向他姑父赵嘉仁介绍着倭国的局面。当下倭国内部还算稳定,只是人口越来越多,只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至于伊予水军这边,他们表示可以先送八千人过来参加劳动。但是赵鸣人希望赵嘉仁能够多给他点支援。征服了四国岛中部以及南部之后,赵鸣人实在是不愿意再对这帮人收税。便是身为海盗,赵鸣人也觉得那些人穷的有些令人同情。
“这可不行。”赵嘉仁忍不住说道。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对秦明轩讲这个没意义,秦明轩已经表示,他要在杭州好好待着,再也不去那鸟不生蛋的四国。如果是流放,好歹还能在大宋被流放。周围的一切都是文明人的世界,在四国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比流放都可怕。
“为什么不行?”秦明轩忍不住问道。
赵嘉仁也懒得废话,直接解释道:“赵鸣人的意思我知道,他想让百姓觉得日子好起来。但是他就没明白,这个税一定要收。收税证明了赵鸣人是四国的统治者。他可以给跟着他走的那些人大量赏赐,让他们明白跟着伊予水军有前途。但是不收税,就意味着让那些倭国人觉得,不跟着伊予水军也有后路。那就不妙了。”
秦明轩听了之后忍不住默默点头。但是赵嘉仁在意的却不在此,他让海军赶紧准备船队,前去四国运人。这些都是宝贵的劳动力,可不能出事。除了这些之外,赵嘉仁又派了去铸造刀剑刺刀的兵工厂,让他们带了炉子以及师傅前去四国会会那两位武士刀的铸造者。
刚把人找来的时候,师傅虽然对赵官家无比敬畏,却忍不住问道:“倭国那地方的刀虽然好,却也就那样了。用上咱们新式钢材以及热处理技术之后,他们的刀并没有任何优势。”
“那你们看看这两把刀。”赵嘉仁让秘书把刀拿出来给师傅们看。
只看了不到五分钟,师傅们纷纷表示,“俺们愿意去倭国走一趟。”
“这么普通的铁都能打造出这样的刀,真的要结交一下。”
师傅们不需要等海军,他们这边直接带了设备上船。船上运了大量针线、肥皂粮食与其他小五金出发,这些都是倭国人民最需要的产品。船只还运上了一万多斤焦炭出发,大宋的炉子不是烧煤炭,也不少木炭,而是烧经过干馏之后得到的焦炭。这玩意里面含硫含磷都非常低,加上炉子的处置,能够生成非常稳定的一氧化碳火焰。加上温控,可以对金属件进行极为良好的加热。
伊势的和尚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请求竟然会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没有机会离开,所以就在伊予水军里面开始宣传日莲宗的交易。也许是天下‘莲’字是一家。白莲教讲世界进入黑暗时代,所以白莲圣母降临,摧毁黑暗世界。
当时的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连年五谷不收、瘟疫流行、生灵涂炭的年代。1260年7月16日,日莲大圣人向当权的镰仓幕府的最高权力者北条时赖提出了“立正安国论”,谏诉这一切不幸的原因乃信仰错误的宗教。他破斥了当时错误的诸宗派,进而预言若人民还是执迷不悟,日本会受他国侵略而幕府也会发生内乱。
白莲教被剿灭,日莲宗也受到了极大打击。对于四国岛上的这些人,日莲宗是极为合乎他们胃口的宗教。这些伊予水军本就是社会最底层,而不是社会底层。如果是社会底层,好歹是有个底层身份,作为最底层,连起码身份都没有。对于这些最底层的人来讲,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他们的,除了抗争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两位大和尚这一开始传教,就发现这里实在是传教的沃土。日莲宗的核心是认为一部八卷二十八品的《法华经》的最精要部分是它的题目--“妙法莲华经“,称之为全经的“肝心“。因为《法华经》是一切佛经之“王“,所以此经题也是一切佛经的肝心,是“位于一切佛、菩萨、二乘、天、人、修罗、龙神等之上的正法“。
四国的伊予水军都是底层,除了遥远的大宋之外,从没有人前来给这帮人推广文化。而大宋虽然是他们的主人,推行的东西他们也不懂。现在终于有倭国本土的大和尚前来普及文化,大和尚说啥,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倾向于信服。
然而日莲宗的传教模式又大大不同。这个宗派认为,释尊因行、果德二法,‘妙法莲华经’五字具足。我等受持此五字,自然让与彼因果功德。
这个意思就是说,对于天台宗的“理具“的一念三千诸法,普通人难以理解,自然也不能通过坐禅观心领悟实相而达到解脱。但是,这并不是问题,任何人,包括一切智者、愚者和善人、恶人在内,如果唱念“妙法莲华经“五字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无上妙法,皆可因唱念此经题而成佛。
更直白的说,日莲宗并不反对研究佛法之流的高深内容,但是日莲宗认为,便是不懂这些不是问题,只要会念‘妙法莲华经’五个字,没事就念念,便可得到解脱。
对于根本不认字的伊予水军来讲,让他们认字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学会念诵‘妙法莲华经’五个字就非常容易。如果有这么容易就能够免费获得解脱的法门,试试看总不会花钱。
在一个多月间,日莲宗很快就有了大发展。让两位大和尚觉得这简直是特么佛珠的意旨。如果不是因为刀而起,如果不是因为刀而被带走,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到伊予水军这些贱民中来。如果不是佛祖的旨意,他们也会被伊予水军杀死,而不是成为受到伊予水军赞同的得道高僧。
就在这样的欢喜中,两位大和尚更意外的见到了大宋官家派来交流的师傅。先看了大宋师傅带来的武器样品,两位大和尚觉得太神奇了。大家都是手艺人,也不废话,调试完炉子,就开始演示。等大宋师傅展示了一番铸刀的办法,两位大和尚觉得自己差点要吐血出来。最后两位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只能拼劲他们的汉语功底,写下‘铁棍’二字作为评价。
第157章 龙蛇舞(九)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矮小的人群只有千余人,从新建的天守阁看下去也颇有规模。收回俯视外面的目光,赵鸣人问旁边穿大宋军服的男子,“为何不建议我继续北上夺取整个四国。”
“你手里的兵力防御有余,进攻不足。若是让幕府有北方的落脚点,反倒容易知道他们会怎么做。若是夺取了德岛与香川等地,你就得抽调水上兵力在当地防御。等于削弱你手里最能干的机动军队,增加最消耗的防御部队。我大宋军队从来不会这么干。你也参加过许多战斗,大宋便是修建兵站,目的也不是防御,而是进攻。另外,三佛齐之战,就是明证。”
听万大宋派来的大校讲述军事安排,再回想自己参加的三佛齐之战,赵鸣人觉得这说法非常有道理。宋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在三佛齐当地,宋军不仅比三佛齐的人口少的多,宋军数量也不如三佛齐的军队总数。他们只能想办法调动三佛齐军队,然后逐一歼灭。
看到赵鸣人貌似已经听进去了,大宋的军人代表继续说道:“当下局面,你不可能反攻北条家,那就看上去被北条家压制好了。再过两年你整合了现在的地盘,手里有五万水陆军队,再夺取整个四国也不迟。”
“多谢指教。请阁下回去的时候禀报官家,我这边也是人手不足,暂时只能派这么多人前往大宋。”
“好。我会把消息带到。”
第二天,船队装满了人离开四国,乘着已经开启的秋风南下。这帮倭国劳工大多都是第一次离开倭国,看什么都新鲜。而且他们要前往的又是听过许多次,却从未真正见到过的大宋,他们就更加好奇起来。围着那些曾经为大宋效力的人们问东问西。
大宋这边并没有同样的好奇,从十番队开始,大宋就雇佣了不少倭国人。现在不过是运送他们前去江宁府参加河渠修建工作,比管理雇佣兵还简单了许多。
到了九月中旬,这帮人就被送到了目的地。他们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参加住处整备,按照大宋的计划,这些人的工期是一年,没有住处可不行。
倭国劳工的住处设在秦淮河边,这里已经是官地,私人地主也没有跑来官地上参观的兴趣。只有官府才运来了许多东西帮助这些人修建住处,并且帮着这些人检查身体,分发被褥,测量身高,准备给他们的工装。粮食局也调拨粮食过来,给这帮人每天的伙食做准备。
粮食局的干部段凤鸣把粮食运到营地管理这边,忍不住好奇的看着那些倭国人。他们身材矮小,不管男女都有着粗壮的小短腿,但是手臂却比较纤细,看上去并不够强壮。想问问倭国人有什么特点,管理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些人刚运来没多久,大家都不熟悉。
这边干完公务,正好能够早点回家。刚到家,就有段家的人前来邀请。段凤鸣心中无奈,却也只能出发。最近一个多月,段家的家族会议召开频率明显降低。所以段凤鸣觉得这次邀请肯定不是啥好事,有好事的时候从来就没见过族里的长老想起过他。
果然,段凤鸣刚坐下,长老立刻说道:“往年到了这时候,要佃土地的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今年来佃土地的人明显比往年少。凤鸣,难倒是官府又干了什么不成?”
段凤鸣答道:“官府也没有特别干什么,只是到官府佃地的百姓比往年多了一成。”
“为什么?”长老们很是惊讶。
“可能是因为官府只收取三成吧。”段凤鸣答道。为了能够吸引百姓前来租种官府的土地,官府这边只收取三成收成,私人地主这边是五成起。
“这三成的规矩已经说了好几年,以前也没这么多人去官府那边。定然有古怪。”段天德立刻表示不认同段凤鸣的回答。只是这世界上反对只需要说出一个不字,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光靠反对却没用。
既然都被否定了,段凤鸣选择一言不发。段家的长老们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为何今年前来租地的人变少。之后说来说去,都是说的些基本的消息。然后有人说道:“今年我们村里那些当兵的家里和亲戚都不租我们的地了。以前那些家至少得租三四百亩地。”
这么一提醒,长老们纷纷想起自己家里那些土地上是不是有了相应的问题。这么一回忆,登时就想起果然有这么一回事。乡里那些军队出身的人都不再租地。光是这么一盘算,结果可不得了,已经有快两千亩地没人租种。
段凤鸣听了之后就想起了朝廷的政策,退役军人们只要自己不出事,就可以成为干部,或者在工厂和农场工作。他们的家族作为大宋体系的外围,同样可以得到许多机会。这次江宁府的大农场,就比较优先考虑这些人。现在已经鼓动这些人能够先加入工程队伍,投入挖掘河道的工程里面。
“要是只有这些人,那就随他们去。看看到明年会不会饿死这些贼配军!”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段天德恶狠狠的说道。
段凤鸣听了之后就是一阵不适,在大宋的官员干部里面,谁敢说句贼配军,最低就是记过处分。但是段凤鸣很快就清楚自己不是在官府,对于大宋军人的偏见依旧根深蒂固。特别是这种格外有恶意的场所。
“凤鸣,官府的这三成租就不能改么?”
“这是朝廷的规定。”
“我是说江宁官府自己就不能改动一下么?”
“朝廷有规定,抓到私自提高地租的,立刻剥夺官职永不录用。为了几亩地的收成,谁肯搭上自己的前程。更何况受到的税也不归官员所有,谁肯做着无用功。”段凤鸣做着解释。听了如此充满负面内容的解释,段家长老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对于他们来讲,这个道理非常能理解,没有好处的事情,谁肯做无用功呢。
段凤鸣离开的时候会议还没有全部结束,虽然没有成为家族长老的打算,然而作为一个被长老们呼来唤去的人,段凤鸣心中的不满在慢慢积累。他现在希望以后族里长老们再也不会来找段凤鸣说事。
美好的愿望只持续了一个月,段凤鸣刚安生了一个月,就被长老再次叫去。这次询问的是不是佃户的事情,“凤鸣,最近粮价就不涨么?”
段凤鸣翻翻眼,也不知道该说啥。以前粮价贵是因为运费贵,存储贵,税收贵。江宁城里的人尽可能吃江宁当地的粮食。这几年蒸汽车船越来越多,一艘蒸汽车船能够几天里面从粮食产地将五千吨粮食运输到江宁城。结果是江宁城内吃的至少一半都不是本地粮。粮食没有销路,怎么可能涨价呢。
耐着性子,段凤鸣把这个局面向族里的长老们做了解释。长老听完了之后问道:“那粮价什么时候会涨上来?”
段凤鸣摇摇头,“现在各地都有安排调度,今年肯定是不会涨价。”
见段凤鸣态度坚定,段天德对长老们说道:“还没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就算是涨价也涨不了太多。既然凤鸣这么讲,咱们就先卖点粮食,把那些土地税交上。”
十月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段凤鸣与一众农业局的人员打着红旗参加了修建秦淮河河道的工程。按照工程条例,每个劳力每天比较适合的工作量是10立方米土,包括文璋知府在内,四十五岁的官员干部都分配到了挖掘50立方土的工程,正好是一周的工作日时间。
看着招展的红旗,段凤鸣就回想起出发前江宁府学社会长的话,“这乃是朝廷的工程,乃是改变江宁府的工程。每一个官员干部,不管是男是女,统统都得参加。没有让任何人逃避的理由。我们学社成员更不能逃避。”
一面面红旗上写着各自单位的名字,段凤鸣就在插了‘江宁府农业局’红旗的地段上工作。附近有其他工程队,也有附近的百姓站在高处看着这帮人忙活。江宁府官员干部有几百号,他们的工作量在整个工程里面比例非常低。段凤鸣知道,让他们完成工作的原因只是要让江宁百姓知道官府到底是多么认真。这也是会长在出发前专门强调的内容。
“要是咱们不亲自去干,一定会让百姓觉得官府不上心。只有咱们亲自干,而且是苦干。百姓才知道咱们不是来开玩笑的!”
情况到了现在的局面,除了埋头干之外,段凤鸣实在也不知道他能干啥了。
一周结束的时候,段凤鸣几乎是爬上前来接他们的车。他只觉得肩膀都要掉了,浑身酸痛到不停发抖。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几乎扛不住了。上了车,甚至有女性在低声哭泣。
在家休息了两天,段凤鸣才算勉强能够爬起来。强撑着到了农业局,所见的差不多都是相同的场面。当然,也有比较无所谓的。譬如那些军人出身的干部,根本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段凤鸣此时心中忍不住有些怨恨,军队曾经跟着赵官家在河南令黄河改道,这点工程量对他们大概只是家常便饭吧。
还没等歇过来,段家又让段凤鸣参加会议。段凤鸣这次果断拒绝了,“我现在连路都走不动,根本没力气去参加会议。”
现在报纸上已经刊登了官员和干部到第一线去挖土的事情,江宁府这里已经人人皆知。即便不知道,光看段凤鸣那模样,也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前来报信的只能离开。不太久之后,报信的又来了,进来之后就笑道:“族里知道你走不动,专门派了车来接。”
段凤鸣发现找不到借口,也只能勉强前去参加会议。这次长老们明显着急起来,已经十一月了,前来租土地的人依旧很少,数量比起以前少了一半。段天德骂骂咧咧的说道:“这次竟然少算了许多事情,没想到那些贼配军们走了之后,家里留下了一些地。那些原本的佃农前去耕种那些地,就不来佃咱们家里的土地了!这就不是两千亩,而是三千亩了!”
因为身上酸痛,段凤鸣强行集中精神,才勉强理解段天德在说什么。这次的佃农引发的是一个连锁反应。所谓佃农也未必是家里一点土地都没有的人,很多到地主家佃地,是因为家里土地不够用。
现在军人的家族进城,或者到了别的地方。壮劳力走了,家里老人也不能扔在家里不管,也跟着他们走了。于是他们原本的土地就给了亲戚朋友来种。这下地主们又失去了一部分来佃他们土地的农民。
“凤鸣,我问你,如果今年还有土地抛荒,官府难倒还是要跟去年一样罚款么?”长老询问着他们非常关心的问题。
“这个自然。”段凤鸣答道。
听到这么个回答,段天德骂了起来:“文璋这该死的狗官!老天爷怎么不下来个雷劈死他呢!”
段凤鸣听着这愤怒的发言,忍不住想笑。只是浑身酸痛,这笑意的冲动让他身上一阵难受,忍不住哼了一声。争夺佃农的可不仅只有那零散的土地,随着秦淮河的工程进度,一部分河道已经先拓宽并且在河道边进行了石头筑堤。这些强化的河道是最初设计好的取水口。随着工程的推进,这些取水口会向着成片的‘烂地’方向修建沉淀池以及灌溉渠。
所谓好地与烂地之间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灌溉系统。旱天能灌溉,涝天能排水,这就是最好的土地。那十几万亩连片的烂地一旦成了好地,地主们的日子大概就更加难过。
听到段凤鸣的声音,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段天德也哼了一声,大声说道:“看看文璋,他根本就没有把你们当人看。让你们累的更狗一样,他自己在家舒服的喝茶烤火。就这么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你们给他卖命!”
段凤鸣听完这些,已经懒得说什么。文璋根本就没有躲起来,段凤鸣他们只用在一个地方干,干的累了还能偷偷懒。文璋是各地都,江宁府的部门不多,他在每一个工地上都和这个部门干半天,在农业局的地段上挖的五方土可是实实在在。在左右旁边地段上和大家一起挖土,也被段凤鸣他们看到了。即便知道这是文璋在邀买人心,但是段凤鸣很服气。
秦淮河的整体工程如果完工,的确能够让文璋飞黄腾达,至少得到了巨大的政绩。可文璋说的清楚,这个工程的好处留在江宁,造福的是江宁百姓。以后参与者的履历上都会有参加了这个工程的记录,工程做好了,做成了,大家都留名,而且有了晋升的好记录。干坏了,文璋完蛋,大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何不现在努力一下呢。
所以段凤鸣等段天德说完,就出言相劝,“诸位长老,我想说几句。朝廷最新的政策我和官员们都学习过,这个政策的根本就是土地是用来种的,种出来的东西越多,收益越大。之前你们等着粮价升上去,一般来讲,到了元旦之前,粮价就开始升。可是我现在就告诉诸位,今年绝不可能这样。各地粮食普遍丰收,特别是江西的粮食大丰收。那边的粮食不断的向江宁城里面卖。江宁城里面现在五十万人口,以前咱们附近的粮食都是卖进城里,现在这机会已经不多了。所以粮食要卖就趁早卖。咱们自己收着粮食,难倒就没有耗损么。”
“江宁城里面哪里有五十万人口!”段天德怒道。
“江宁新修了四个纺织厂,跟着纺织厂的还有刺绣,染色,这就有了好几万人。而且城里面这么多人要吃菜,还有饲养场。加上饭店,运输等等,这几年城里面多了十几万人。我说五十万人都是少的,也就是明年,大概人口就能有六十万。”段凤鸣忍不住拿出了一些官府的资料数据来讲。
段天德没说话,却有长老忍不住惊叹道:“怪不得没有了佃户,许多人其实都去了城里!”
这话一出,段家众人都惊了。到江宁府的大概都是附近的人,这附近的人跑进城里务工,在外面租地的人当然就少了。刚才问这个问题的长老打开了思路,更进一步的就想到了更多细节,“怪不得现在村里面人看着没以前多,原来是跑进了城里!前一段我在街上走,还遇到人和我说话,我只是记得好像是村里的,却完全记不清楚。当时还奇怪,怎么会在城里遇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段凤鸣看着这帮老家伙们激动的讨论,心里面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老家伙们知道了厉害,想必就明白这个地租还是稍微降低点好。而且尽量提高生产效率才是关键,即便粮食价格稳定,如果每一亩土地的产粮增加,同样能够赚到更多钱。
“喂!凤鸣,我问你,朝廷的政策有没有说,要把我们地主给逼死啊!”段天德大声问段凤鸣。
“这是何意?”段凤鸣有点懵。
“朝廷要不是为了逼死我们,为何要出这样的毒计?”段天德瞪着段凤鸣问。
“怎么毒计了?”段凤鸣还是不解。
“你别装傻,若是按照去年那样,家里有地每耕种的就要罚钱。如果想不被罚钱,就只能卖地。这么下来,不要多久,我们的地岂不是都卖完了么。而且朝廷现在不断的让人进城,让人当兵,让人去他们的地上种地。那谁以后还肯租我们的地!如此毒计,就是要弄死我们!”
“……你们若是肯把地租降到三成,不就没问题了。”段凤鸣试探着问道。
“你这是为谁说话?”段天德怒道。
“我只是问问。朝廷有没有想对地主做什么,那就是你们猜想。我觉得都是三成租,便是地主距离佃农近,佃农怎么都不肯跑去外边。”
“你!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你吃着段家的粮,用着段家的钱,竟然帮着外人说话!”段天德大怒,冲着段凤鸣就骂起来。
段凤鸣没有反驳,因为他实在是懒得反驳。作为段家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子弟,段凤鸣吃的是爹娘种地得来的粮食,上的是找管家开办的制科学校。从来没有从段氏家族拿到一文钱,也没有靠着段氏家族的私塾学到过啥。段天德的发言只是让段凤鸣感觉到愤怒。在身体酸痛的现在,段凤鸣也不想和段天德废话,他等段天德骂完,勉强站起身。一摇一晃的往外面走。
出乎段凤鸣意料之外,他本以为段天德搞不好还要动手,却没人动手。他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门外,正好遇到一个牵着毛驴的小哥经过。段凤鸣就与小哥谈了谈价钱,就坐上小哥的毛驴,向着自己家走去。
千万千万不要再找自己参加这么个家族会议了。段凤鸣在心里面祈祷。每一次会议带来的都只是争执,双方的敌意日渐增加。最重要的是,段凤鸣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同家族长老们的看法。就算是官府要对付地主,那也是地主没能耐,只能被官府玩弄于股掌之上。
段凤鸣自己也是跟着队伍到过乡间的,哪怕只是十个人的队伍,也已经吓得地主交出来几十号族人装模作样的相对。那个敢对税务官动手的愣头青家族上下一百多口男子都被绳捆索绑的拖着在乡间游村示众,他们不照样乖乖的不敢反抗。装什么装呢!
也许是驴子的颠簸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这几天的休息终于起到了效果。从驴背上爬下来的时候,段凤鸣只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酸痛感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大半。剩下的那点难受,他完全能够接受。
第158章 龙蛇舞(十)
大宋328年11月初3,赵嘉仁结束晨会之后留下熊裳谈红海的事情。熊裳看着赵嘉仁的表情,凑趣的说道:“官家看着心情不错。”
“能看出来么?”赵嘉仁爽快的答道。好消息不断,他的心情就是不错。
看赵嘉仁心情不错,熊裳马上就开始自己的工作,“官家,伯颜那边真的已经完成了淡水运河挖掘么?”
“可以算一下。”赵嘉仁忍不住拿起笔来。
“我已经算过了。”熊裳连忙表达了他的态度,让赵嘉仁亲自动手,那只能显得熊裳根本没有做准备,“伯颜买了十几万的钢铲和钢锹。咱们的技术人员也不会说谎,他们说好像本就有运河,只是淤塞了。但是伯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能征发三十万人,把运河重新挖出来,倒是让人佩服。”
这条淡水运河,据说是利用了一部分古苏伊士运河淤塞之后的旧河道,又取直之后的通道。长度大概180公里。180公里就是18万米。若是宽度30米,深度5米,十万人每个人要挖掘270立方米。按照每天5立方的土方,54天就能完成。很短时间里面完成了计算之后,赵嘉仁觉得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伯颜的工程时间只是正好而已。
随手计算完毕,赵嘉仁笑道:“如果伯颜真的这么能干,现在只怕连红海口的那段河道都已经挖开了。”
“官家,这条运河若是能通航,我们的船就能与欧罗巴通航。”熊裳颇为激动,这个意义非常大,大到连熊裳都可以单纯的感到欢喜。大宋已经有机会可以直接与欧罗巴各国接洽,礼部未来的影响力自然而然就会增加了许多。
“再说了。”赵嘉仁却没有因此发散讨论。
“难倒还有其他困难?”
“那条淡水运河只怕是没办法长久。尼罗河里面富含各种沉淀物,运河会慢慢淤积,如果不挖通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淤塞到无法使用只是迟早的事情。”
熊裳有些懵了。他从没考虑过河道淤塞的因素,仔细一想,却发现这其实非常重要。这下熊裳感叹的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官家真的是学究天人。”
“什么学究天人。只要挖过灌溉渠,自然就知道这些问题。”赵嘉仁笑道。
熊裳仔细一想赵嘉仁的人生,很快就想起了在赵嘉仁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辟木兰陂北渠。很多官员都去过木兰陂,熊裳也去过。数万亩旱涝保收的稻田给熊裳留下深刻的印象。
“官家,若是如此,的确不能高兴的太早。”
“所以我们看看伯颜会不会真的开挖一条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
“是。”熊裳也没有了之前的欢喜,把新的条件考虑进去,的确没有额外欢喜的空间。
离开赵嘉仁这里,回到礼部开会。礼部侍郎开口就说道:“尚书,天竺各邦国从来不前来大宋朝贡,我们当派兵讨伐。”
“啊?”熊裳愣住了。
侍郎并没有因为熊裳的讶异而有丝毫迟疑,他继续说道:“以前大食商人蒙蔽大宋,让大宋以为海路遥远,风浪难测,船只出海后十不归一。以至于大食人垄断航道,哄抬物价,大宋却无可奈何。自官家诛灭大食恶徒,大宋从此扬帆南海,赚一贯则一贯归大宋,赚一文则一文归大宋。得利者百万,国库得利以亿兆计之,仍不可得其数。当下字暹罗郡西岸到天竺,若不能令诸邦国国主俯首系颈委命下吏,其便不知大宋有皇帝在。讨伐天竺,刻不容缓……”
听着这慷慨激昂的发言,熊裳觉得十分愕然。不过他一点都不反对侍郎的观点,据说僧伽罗狮子国适合种植茶叶与辛香料的土地已经被大宋在当地的势力瓜分完毕,若不能继续向北夺取天竺南部,这帮人只怕就要自己火并起来。
“当年大宋初发行茶引,发行了数亿贯之巨。而产茶之数不足其十一,于是茶引价崩,震动天下。当下大宋每年新发交钞上亿贯,若是没有诸多物资对应,朝廷只怕会受其害……”
晚上回到家,熊裳还是忍不住考虑着白天的事情。大宋吃海上饭的越来越多,茶叶与辛香料的在大宋的销售总量越来越大,希望在海外扩张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宋已经出兵消灭了三佛齐,又实际上控制了僧伽罗,再对距离僧伽罗一水之隔的天竺用兵,貌似也没什么不大不了的。只是熊裳明年就要致仕,这几个月之间,他实在是不想再惹出什么波折。
带着患得患失的想法刚坐下,熊夫人就过来说道:“官人可知最近官家在各地对抛荒罚款之事?”
“知道。”熊裳随口答道。
“我家也被罚款,眼见到了年底,官府催逼罚款。”
“……哦。”熊裳应了一声。
“官人难倒不管此事么?”
“此事乃是朝廷的新制度,我怎么管?”
“官人乃是朝廷重臣,别人家的事情我们不管。难倒官人就不能给农部通融一下,我家明年绝不抛荒。”
“唉,夫人。这件事官家说了,决不许通融。只要地方上已经上报,便得罚款。”
“朝廷怎么能如此不讲情面!”熊夫人着急的说道。
“认了吧。”熊裳叹道。他知道赵嘉仁的决心,所以除了安慰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见熊裳根本就没有帮忙的意思,熊夫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双手紧握在一起,眼中垂泪,“我家抛荒两千多亩地,罚起来就是六千多贯。这是要倾家荡产。”
“六千多贯?”熊裳真的被吓了一跳。家财万贯就是真正的富人,六千多贯罚款缴纳之后,便是豪富之家也得伤筋动骨。
“是啊。这可怎么办!”熊夫人哽咽着说道。
“这个……也不是没办法。这样,以我所知,把你们家的烂地卖两千多亩给官府,就可以避免罚款。有些人的办法很有效,先把乡间的烂地卖上一些,或者用上田与中田去换。把这些烂地卖给官府,官府其实不管。”
“难倒官人就不能给当地官府说项一下?”
“官家说了,若是罚款没收到。当地官府的相关官员免职。而且官家用的乃是秦汉第一帝国的手段,和咱们大宋不同。若是大宋,还可以找下面的官员小吏顶缸。现在的朝廷处置人,就从上面开始处置,那些办事的直接领导先受处置,处置完了才轮到次一级的官员。你觉得谁还敢推诿?”
熊夫人听了熊裳的话之后,只是捂着嘴哽咽。
熊裳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夫人居然能被说动。灵机一动,熊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找过秦皇后说项?”
“嗯。”熊夫人流着眼泪点头,看着更委屈了,“秦皇后讲,这乃是朝廷制度,她只能拥护,绝不敢从中说项。”
熊裳这下终于放下心来。赵官家处置人的时候手段非常狠辣,若是熊夫人真说动了秦皇后,赵官家知道之后怕事要狠狠处罚熊夫人。到时候熊裳只怕也要被连累。想到这里,熊裳连忙说道:“我现在马上就要致仕,咱们千万不要惹麻烦。官家素来对陆秀夫青睐有加,陆秀夫辞职之后,官家亲自批给陆秀夫一套尚书级的房子。我可没有陆秀夫那么得宠,若是被牵扯,咱们的房子可就完了。到时候被从这里撵走,咱们大概就只能住大街。”
也许是女人好被吓住,熊裳这么一番说,熊夫人也表示不会过份管她娘家的事情,但是当天晚上就给了熊裳一个背。
熊裳起来之后,坐在凉冰冰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无奈的啃着早餐的油条。到了晨会时候,到了熊裳该发表简报的时候,熊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忍不住就说道:“官家,我们派兵征讨天竺南方吧。”
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礼部尚书熊裳,都被这句话给震动到了。熊裳有点烦躁,就率直的说道:“当下国内局面有些诡谲,若是征伐天竺南部,降服几个邦国,臣觉得国内怕是就会少些纷争。”
身为重臣的都是聪明人,听了熊裳的话,有些人就开始微微点头。看赵嘉仁神色自若,这边的工部侍郎梅右乾就说道:“官家,臣并不同情地主。只是臣听闻,有人正在说,地主抛荒要罚款,官府抛荒又该如何呢?臣现在说这个,也只是担心到明年的时候不好应对这个说法。”
梅右乾话音刚落,就听赵嘉仁说道:“不是光有这个说法,已经有不少人向兰台投书,说共地抛荒。诸位不用有什么顾忌,有什么担心就说。”
这话说的十分爽朗开明,但是赵嘉仁说完之后会场立刻就沉默了。半年间,凡是敢公开反对新税收以及新农业管理的官员不是被罢免,就是主动请辞。以前的时候请辞还会被装模作样慰留一下,现在只要因为这个理由请辞的,朝廷也爽爽快快马上准了。
除非是那种真正抱持着强烈立场,以至于根本不能接受新制度的人,没人敢以身试法。大家辛辛苦苦当官当到现在可不容易呢。
“当年商鞅变法,秦国从一个边陲小国,最终一通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废分封,建郡县。虽然秦国很快覆灭,这套制度却延续至今,千年不变。任何改革都会触及一部分的利益,但是不改,大宋迟早要重蹈十几年前临安总投降的局面。大家也不用说什么我英明神武,能够打跑蒙古之类的话,就因为我英明神武,我才知道问题何在。我且问你们,我打败蒙古所依靠的,哪一个是临安总投降之前的大宋所依靠的柱石?”
在赵嘉仁说出他知道自己英明神武的话,不少重臣都惊讶的目瞪口呆,然而继续听下去,一部分人已经忍不住沉思起来。
“好吧,还有人要说什么?”赵嘉仁问。
重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保持沉默。
“散会。”赵嘉仁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开晨会的主会场后面有一个小庭院,修建的很舒服。赵嘉仁停在一处有烟灰缸的地方,抽出烟卷点着。这帮重臣们的表现让他感觉有很大压力,因为这帮重臣也已经感觉到了很重的压力。慢慢抽着烟卷,赵嘉仁回想过去,大概只有自己在处心积虑消除蒲家的时候,心中才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那种不安,那种紧张,那种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出现的感觉,此时都开始逐渐浮现起来。这样的感觉让赵嘉仁生出自己这次如果失败了,大概就再没有以后的感觉。
“官家。可否一起抽根烟?”身后传来了文天祥的声音。
赵嘉仁也不说话,直接拿出烟盒晃出一根来。
文天祥抽出烟卷点着,吸了一口之后,对赵嘉仁说道:“官家,臣以为朝中大臣都是支持官家的。”
“呵呵。别这么讲,再讲下去就有唐庄宗誓天断发泣下沾襟的味道了。”赵嘉仁笑道。
文天祥一愣,赵嘉仁随口就说出欧阳修写的《伶官传序》中唐庄宗的绝境,可见赵嘉仁心中情绪十分紧张。调整了一下思路,文天祥说道:“官家,此次臣虽然知道地主定然不满,却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如此震动。”
“现在只是开始。”赵嘉仁答道:“而且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竟然不慌了。”
“啊?”文天祥没想到赵嘉仁变化这么快。
“我其实是看不起地主的,认为他们一个个如剪径强盗般割据在百十亩到几十万亩大小不等的土地上,其实很虚弱。等他们一起聒噪起来,我倒是有些惊骇起来。可宋瑞,你觉得是什么让他们这么聒噪的?”
“是什么?”文天祥问道。
“当然有许多地方上的官员干部们,他们努力执行朝廷的政策,这才让地主们这么激动的起了反应。这说明朝廷不仅这些重臣们暂时还支持我,更有千千万万的官员与干部都在支持朝廷。想到有这么多人,我发觉我并非孤家寡人。”
文天祥听得出赵嘉仁此时的声音中已经恢复了自信,虽然心中对赵嘉仁所说的千千万万的官员说法有些遗憾,文天祥此时过来是想向赵嘉仁单独表忠心。但是作为天下之主的赵嘉仁恢复了信心,又想到官员们也肯干事,文天祥同样感觉心情活跃起来。
“官家觉得这次的事情需要多久才能办完?”
“我原以为三两年就可以成功,现在可不敢说了。不过只要咱们不退却,在咱们死前定然能够看到结果。好了,我有事先走了。”赵嘉仁说完,拍了拍文天祥的肩头,大步走开。
在另外一个会议室,工部尚书以及侍郎梅右乾都已经等在里面,见到赵嘉仁进来,两人都赶紧站起身。赵嘉仁让他们坐下,自己也坐下,“你们所讲的新式炉衬已经造出来了,平炉炼钢的产品里面已经有了钢。那接下来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钱。”梅右乾果断答道,“官家,以现在看,这炉子里面不足的细节太多,真到成熟的阶段,还需要不少钱。”
“一百万贯够么?”赵嘉仁问。
“……不太够。”
“那我就先给你们一百二十万贯。另外,这种炉子设计的时候也最好是考虑连续生产,这炉子温度那么高,钢在里面完全是个钢水的状态。”赵嘉仁说着他知道的那一点点关键。
梅右乾等人离开的时候十分欢喜,工科男们在这种时候总是欢喜的。赵嘉仁回到住处,让大宋总钱庄与户部的人员把这笔钱打进工部户头。这笔钱不是动用了国库,而是赵嘉仁从自己的内库中拿出来的,正好把赵嘉仁在珍珠买卖上赚到的钱给花了个精光。
一起送来的还有赵嘉仁在大宋总钱庄里面的资金数量,单子上显示,赵嘉仁现在手里的钱还有四千七百多万贯,其中有三成是金银币。赵嘉仁也不知道该说这笔钱是不是够多。与他曾经花出去的钱相比,这些钱的确不多。现在大宋每年从倭国弄回来的黄金白银,从名义上都是归赵嘉仁所有。最大的黄金白银产地佐渡岛是赵嘉仁的私有土地。那上面的产出当然该归赵嘉仁所有。
然而这些钱实际上都送进国库,作为大宋总钱庄的准备金。若没有这笔钱,大宋朝廷就是用交钞这种纸片来换取钱庄的真金白银与铜钱,钱庄除了造反之外大概就没有别的办法。
近期,除了火车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地方需要使用大量的钱财了吧。赵嘉仁心中祈祷。
此时文天祥则已经写好了给弟弟文璋的信,信里面除了普通问候之外,就只问了文璋有没有对从地主那里买来的土地做好安排。今天的消息让文天祥心中也生出警觉来。如果这些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抓住官府没有好好经营土地的问题,文璋这个众矢之的只怕就要中招。
文天祥也不敢用电报,就命令家丁立刻买船票前去江宁。出发前,文天祥反复叮嘱,一定要文璋小心才好。
家丁乘船到了江宁的知府官署,却没有找到文璋。这边只是告诉家丁,文璋到了新建的国有农场去了。正好有人前往文璋那边,家丁就跟着运了大量农具的人们车队出发。
第159章 龙蛇舞(十一)
“绿水青山靠源头。”波罗教士有些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宋日报》11月6日的头版头条。
这位威尼斯的教士很沉溺于汉语的感觉,不管多么平淡或者复杂的语义,汉语都能用很优雅的文字来描述。不管是意大利语、希腊语或者是拉丁语都没办法做到这点。相较对文字的感动,‘江宁知府文璋等人在秦淮河上游与几个州府县的领导开会,共商水域治理问题’这样的介绍根本无法引起波罗教士的丝毫兴趣。
作为一个色目人,在大宋受到很大限制。在蒙古的地盘上,蒙古人是一等人,色目人是二等人,回回三等人,汉人四等人。在大宋的土地上,汉人是一等人,汉人的臣藩国人是二等人。蒙古、色目、回回,都是敌国人。拿着蒙古使馆的证件,在杭州行走都有许多限制,更不用说到遥远的江宁游历。
11月7日,波罗教士带着一定量的报纸和书籍踏上归途。因为蒙古没有能跨越大海抵达大宋的船只,携带报纸与书籍受到许多限制,这些玩意中的一部分得藏起来。幸好波罗教士被列于外交人员的行列,他们的行李受到的限制比较少。百十斤的报纸和书籍总算是顺利登船。
看着码头上那些送别亲人的宋人,波罗教士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大概再也来不了大宋,忍不住悲从中来。情绪激荡之下,波罗教士用意大利语高声喊道:“再见了,大宋!再见了,中国!再见了,美酒、美食、澡堂、推油!上帝保佑你们。”
这番嚎叫并没有引发特别的反应,在这个离别的码头,别离者情绪自然而然的丰富起来。蒸汽车船无视离别者的情绪,在准点时间离开码头,驶向了固定的航线。现在北风已起,从浙东运河抵达宁波,换船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的南下。
到了11月27日,船只抵达红海北端,波罗教士看到了一条运河。顺着运河北上几个小时,水面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这与波罗教士记忆中的局面完全不同。
经过三天时间,大宋的蒸汽车船东转北折,驶过浑浊的尼罗河,驶入蔚蓝的地中海。这趟神奇的旅程并没有在此结束,船只在港口补充了水和燃料,再次启程北上。蒸汽船经过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在其他船只的围观下靠着自己的动力穿越海峡进入黑海。经过几天航行之后,终于在目的地克里米亚半岛的港口停泊。
此时乃是大宋328年12月7日。船上的蒙古使团没空休息,他们沿着官道北上,花了半个月时间抵达元国首府基辅城。
郝仁得知元国使团返回的消息,自然是极为高兴。他先派人去见使团成员,慰问他们的,称赞他们的辛劳,并且让他们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郝仁会专门给他们办一个宴会。
就在使团成员在为这份荣幸欢呼雀跃之时,郝仁接见了随船而来的埃及使者,使者见到郝仁行礼之后,立刻掏出一封信,“王爷,这是我们大帅的信。”
信是用汉语写的,看得出伯颜大帅充分尊重郝仁的习惯。伯颜在信里面表示,他同意郝仁的建议,在君士坦丁堡建立起埃及与元国之间的情报联络站,以后两边在经济上的合作,尽量在君士坦丁堡的联络站商议。就不用再千里迢迢的派人跑来跑去。
郝仁心中欢喜,他当然希望能够达成这样的协议。抬起头,郝仁问道:“却不知伯颜大帅准备派谁到君士坦丁堡?”
“是一位叫做夏洛特的一赐乐业人。”
这么一个回答让郝仁有些意外,“为何不是蒙古人?”
“这是伯颜大帅的安排。”使者巧妙的封住了郝仁的问题。
郝仁只是觉得讶异,并没有要管伯颜的决定。再看下去,又是一条好消息,伯颜告知郝仁,他已经交还了手里的宋人,巴格达那边也释放了扣住的大宋使者。所以伯颜认为可以和大宋在地中海进行合作。
“你家大帅只是说了要合作,却不知要怎么合作?”郝仁见信里面只写了这么多,就问使者。
“大帅说,他绝不会答应宋国控制运河,更不会允许宋国派兵进入地中海。除此之外,大帅想与宋国全面合作。”
“告诉你家大帅,我完全赞同他的看法。”郝仁爽快的答道。
再向下看,就是更具体的合作。伯颜告诉郝仁,如果他这边有抓了之后用不到的男奴,不妨就卖给伯颜。伯颜可以用男奴到更南边的国家换奴隶。所谓物以稀为贵,不同肤色的男奴在南边的黑人那边很受欢迎。
听了这话之后郝仁打趣的说道:“你们大帅为何不要这边的女奴?”
使者正色说道:“大帅说,女奴王爷还要留着分给立功的部众,所以这边就不说这些让王爷厌烦的话。”
郝仁一时语塞。从这话里面的确能够听出一股伯颜大帅那种超级正经的味道,只是这等事情上依旧保持正经,反倒让郝仁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滑稽。
信到此已经结束。郝仁就让伯颜的使者下去休息,却听使者说道:“另外我家大帅让我带口信过来,他听闻有人正在状告某个重臣向大汗建议让太子监国。大汗大怒。只是现在没有抓到那个人,也没见到那份所谓的奏折。此时就暂时悬着。”
郝仁整个呆住了。过了一阵,他才勉强恢复过来,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事情么?”
“没有了。就这么多。”
“那你就先去休息。过两日,我就把带回去给你家大帅的信给你。”
安排好使者,郝仁只觉得有些心累,现在他最希望遗忘的就是在巴格达的大汗金帐。当下的蒙古大汗与四大汗国的汗王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的母亲都是正妃。郝仁的祖母与母亲都不是正妃,于是就只能完全靠他自己努力。
好在忽必烈记着郝仁的功劳,所以给了郝仁基辅罗斯这么一个早就被抛在一边的土地当做出发点,其他的都是郝仁自己去征服。能获得这个领地的所有权,只是因为郝仁是孛儿只斤家的后代。
至于其他的地方,都是xx总管。譬如忽必烈最器重和信赖的重臣伯颜,就是埃及与耶路撒冷总管。既然是总管,以后这个权力还是要收回去的。伯颜大帅这一代不收回,下一代也会收回。
好不容易逃出这个可怕体系的笼罩,郝仁一点都不想重新掺乎进巴格达的漩涡里面。正在觉得心烦意乱,郝仁转念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些明白过来。伯颜的情报也可以当做是一种警告,警告郝仁不要去触到这个霉头。如果他不小心派人的时候顺道去见了太子,哪怕是完全礼貌性的表示问候,都很可能遭到别人的误解。
想到这里,郝仁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他决定今年派遣新年使者的时候一定要反复交代,只允许去给大汗忽必烈问安,其他人统统不要招惹。
两天后犒劳使团的会议开始。这些人的履历上都记了功劳,之后郝仁亲自颁发给勋章。只要出使一次,就给一枚勋章。之后根据不同的出使次数,在勋章上加上其他零碎。这帮使团成员都非常激动。佩戴了勋章,甚至不用讲,就可以证明个人功劳。那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见到自己的功劳得到了认同,这帮使团成员都很高兴,甚至有人激动的流出泪来。郝仁心中也很高兴,他再次感慨大宋简直是宝库,有无数可以借鉴的地方。郝仁他手下有以前在红巾军待过的人,听他们讲起红巾军那种斩首勋章,郝仁印象深刻。正好拿来使用。
奖励过后自然是宴会。宴会上几杯酒下肚,使团成员就敞开话匣子说起来。绝大多数人都在大赞宋国的蒸汽车船极为便利,埃及的运河非常方便。郝仁对此并没有特别感动,他只是要使团成员更多介绍大宋的局面。
两个月前,大宋的蒸汽车船就经过了运河,抵达敖德萨。之后大宋船队好几次抵达这里,运来了大量金属制品、蔗糖、辛香料、食盐和白糖。郝仁手里也没有金银,只能用元国的煤矿与粮食进行交易。
既然已经见识过,郝仁对于蒸汽车船与运河没有了稀奇感。他最关心的是大宋到底有了何种变化,从这一年运来的报纸与书籍来看,大宋在这些年里面的变化到完全超出郝仁想象之外的地步。赵嘉仁很早之前就在称赞‘秦汉第一帝国’,郝仁很想知道这秦汉第一帝国在大宋执行到了什么模样。
招待使团的酒宴结束,郝仁又开始了新的接待,此次回来的是西进的府兵部队。府兵已经全部骑兵化,他们的工作就是向西走,不断袭击当地。杀死男人,抢走女人和小孩。正如伯颜大帅之前所说,那些女人和小孩会赏赐给有功的家庭。
对于这帮勇士,自然更需要认真的奖赏。勋章、美酒、宴会,都不能少。
之后郝仁还得召开会议,商议要让身为埃及总管的伯颜大帅做些什么。商议一番,却发现除了让伯颜大帅确保商路畅通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别的要求。就在大家实在没什么要问之时,终于有人问道:“可否问问伯颜大帅,之前他说过宋国要修建的是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他可否准备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完成。”
郝仁惊喜的抬头一看,原来是新课进士陈楚磊。现在陈楚磊在礼部当了个文官,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对于元国的现在,礼部之所以存在,完全是为了模仿大宋而已。却没想到陈楚磊还是能想到这个要害。
“还有别的么?”郝仁追问。
“使团的人里面各种人都有,识字的可以自己写报告。可否派人找不会写报告和不识字的,让他们叙述,由派去的人记录。这样可以增加消息来源。”陈楚磊继续提出自己的建议。
郝仁连连点头。这个建议更加合理,不识字未必知道的少。于是郝仁命道:“便由你挑选人,把这个做了。”
听了郝仁的安排,一些人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帮读过书的人都看不起不识字的,听那帮不识字的家伙们说话,还要记录下来,难倒不难受么?既然是陈楚磊所讲,那就让他好好体会其中的滋味。
郝仁却没有刁难下属的心思,他写好了口信,也选出了自己派去君士坦丁堡的使者。消息都是通过大宋的蒸汽船完成的运输,也只有蒸汽船才能非常自由的往来于港口之间。若是派遣其他船只,光是等风向就得等很久。若是靠划桨,那成本更是高到了天上。
伯颜看完了郝仁的信件之后倒是很赞赏郝仁的敏锐,是不是花费巨大的气力挖通整条运河,伯颜大帅也比较犹豫。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大宋强行夺走这条运河,几百里长的运河,大宋要派遣多少兵力才能防守整条运河。只要在运河里面击沉一艘船只,就能够造成整条运河被阻碍。伯颜并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
让伯颜大帅非常在意的乃是现在的局面,忽必烈大汗如果看到这条通航无比顺利的运河,会不会就动了什么脑筋。即便忽必烈大汗不动脑筋,其他人就会干看着伯颜掌握着一条如此重要的水道么?
这个问题让伯颜大帅非常在意。他就询问了郝仁的使者,“你们家王爷怎么看这件事。”
“我们王爷说,若是从他那边看,当然希望大帅能做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工程出来。”
听了这话,伯颜难得的微微一笑。但是这笑容稍纵即逝,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他心里面感叹,郝仁终于成长起来了。以前的时候让郝仁说这种大实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呢。
“我们家王爷又说,这件事却不能这么算。所以我家王爷说,如果大帅想修建这条完整的运河,遇到什么事情,我们王爷一定相助。”
“”
第160章 龙蛇舞(十二)
清晨,从睡梦中醒来,伯颜大帅就感觉到妻子玛利亚在自己的身边安静的睡着。他爬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头脑随着淋雨感觉清醒,连回到妻子身边再眯一会儿的想法也被克服。
到了书房,伯颜思忖着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不是继续挖掘运河。从蒙古的角度来看,埃及总管伯颜挖掘一条有价值的运河并不会被认为是要造反。这么一条窄窄的运河河根本无法阻挡蒙古铁骑越过。这条运河一旦开通,反倒让蒙古可以自由进出地中海。来自埃及的粮食可以轻松运抵巴格达。
如果不担心被扣上逆贼的帽子,伯颜确定自己所担心的其实只剩下另外一件事。自己的儿子能否继续做这个埃及总管。按照伯颜的观察,忽必烈大汗不在乎伯颜在埃及干多久。但是忽必烈大汗已经73岁了,这个年龄有可能随时去世。忽必烈大汗之后的蒙古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伯颜大帅的视线已经开始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活动。接着就落在地球仪上。将郝仁赠送的地球仪拉到面前,伯颜大帅的手指轻轻拨动。等他手指停下之时,在视力焦点上的乃是埃及。看了片刻,伯颜大帅突然露出了笑容,喃喃的说道:“郝仁那小子真聪明。”
想通了关节,伯颜大帅起身离开书房。他对着已经起床的总管说道:“准备早饭,我饿了。”
玛利亚带着儿子到了餐厅的时候,伯颜大帅已经吃完了早饭。看了看丈夫伯颜,玛利亚露出了微笑。
伯颜很喜欢这个微笑,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你在笑。”玛利亚欢喜的答道。
这个答案让伯颜有些讶异,他忍不住轻轻摸摸自己的脸颊,实在是没感觉到自己有在笑的意义。看着父亲的动作,伯颜的儿子忍不住想在椅子上站起身,而且向伯颜伸出手。伯颜把儿子抱起,觉得他的体重入手轻飘飘的。然后伯颜的儿子伸手摸着伯颜的脸颊,看样子在模仿伯颜方才的动作。
玛利亚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爽朗的对伯颜说:“你的眼睛里已经笑出来了。”
伯颜没再说话,他将儿子放回到椅子上,站起身出去了。没多久,伯颜的部下们前来问安,伯颜下达了命令,“征集的十万劳工继续挖掘运河,河道就按照宋国的人所说,拓宽到60米宽,8米深。让大船能够轻松经过。”
伯颜大帅的命令并没有引发什么反对,上头的人又不用亲自挖掘河道。负责税收的官员问:“如果这样,今年的粮食就不会那么多。一部分要通过运河送到工地上给这些人吃。”
“干这么重的活,总得让他们吃饱,我只希望工程能够尽早完成。”伯颜答道。
在此时,并不知道这最新消息的船只已经运输着前往大宋的人员和物资出发。经过二十几天的航程,船队从红海抵达了大宋的广州。船上都是许久没回到大宋的人员,哪怕只是看到大宋的城市,听到大宋的乡音,就让他们无比激动,又喊又叫。
因为防疫条例的关系,广州的港口没让他们下船。船队继续北上,在宁波停留下来。人员被送进最好的防疫管理站,有热水洗澡,有舒服的床铺。等他们渡过观察期,在防疫管理站外等他们的是大宋礼部的人员。这些人带来不仅是问候,还有这些人员外出的工资与津贴。他们不仅有休假,礼部还出钱送他们回家。本就图着发财而去的家伙们看完了支票,终于确定自己这么些年的辛苦得到了报偿,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成为了富人。
杨从容因为钱而感动,却发现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感动。直到自己和几名主要负责人被叫在一起,大宋礼部尚书熊裳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时候杨从容才感觉到自己内心冒出强烈的期待。他们这些干部前去遥远的东罗马本就是为了前程,大家盯着熊裳,等着听到最后的决定。
“大家辛苦了。其他人可以先回家休假,你们不行。你们要等着官家接见之后才能去休假。”熊裳说道。
所有年轻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只要能够得到赵官家的接见,他们的前程就得到了保证。然后他们就听熊裳继续说道:“你们到底是想留在国内做官,或者是想在海外做事。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开始考虑,官家认同了你们的功劳,很快就要安排你们的差事。”
熊裳没有说太多,只是看着那些年轻人锐利热切的目光,他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带着怀念以及羡慕与嫉妒,熊裳先离开了。他要完成在致仕前的最后工作,将大宋使团带回的郝仁的亲笔信交给赵嘉仁。
赵嘉仁拿起信却没立刻打开。他把信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然后又放下了。
“官家何不打开?”熊裳问。只要这件事做完,他就完结了自己最后一件工作。可以去吏部办理致仕手续。
“我突然觉得局面发展的不错,也许可以考虑讨伐天竺的事情。”赵嘉仁说道。
熊裳一愣,他没想到赵嘉仁几个月前还对讨伐天竺的建议抱以无言的蔑视,不过是几个月而已,赵嘉仁竟然就觉得可行起来。正在疑惑间,熊裳突然生出一种期待,难道是赵官家觉得熊裳可以负责讨伐天竺的差事。这样就可以让熊裳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再干一任?
“只是这……”赵嘉仁说了半截却停了下来。
熊裳有些期待的看着赵嘉仁,赵嘉仁却没有再谈这个的打算,而是谈起了熊裳致仕的事情。“熊裳,我们这边还要给你开个茶话会,大家一起谈谈天,说说心里话。”
听到如此安排,熊裳当即摆手,“不用了。官家,不用如此。”
回想起之前自己参加的那些茶话会,送别会。作为主角的高官们个个心中惆怅,有些干脆就在当场说出些恋栈的话。熊裳当时就在心里确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体面的离开,绝不参加那种送别会。哭哭啼啼的实在太难看。
“你是礼部的老同志,这时候就要给大家做个表率。”赵嘉仁忍不住就打起了21世纪的官腔。
“不不不。还是依照以前的礼数,官家下旨赏赐就好。”熊裳还是不想让赵嘉仁主导这个茶话会。
赵嘉仁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随即打开了郝仁的信。郝仁在信里面很诚恳的请求赵官家能够与元国多往来,还很诚恳的请求大宋帮助元国整顿第聂伯河的航运。赵嘉仁的印象里,苏联或者俄国有一句诗词或者歌词叫做‘愤怒如第聂伯河般翻涌’。能被写成连赵嘉仁都听说过的词句,第聂伯河必然是乌克兰地区的重要河流。
本想与熊裳商量两句,赵嘉仁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说道:“看来郝仁是真心想学习大宋,这消息不错。你辛苦了。”
“是。”熊裳惆怅的答道。事情到了这里,他最后一件事情就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鞠躬下台的环节。
熊裳刚走,文天祥马上就进来,“官家,却不知道选中没有新的礼部尚书。”
“我现决定了,将礼部拆分。分出一个外交部来。从此礼部就只管礼仪和科举考试。”赵嘉仁答道。
“官家定下的制度里面,外交和军队只向官家负责。”文天祥问。
“没错。”
“那礼部尚书岂不是成了废人。官家,六部尚书历史久远,尚书之名可比部长要重。若是让礼部尚书成了虚职,还不如跟刑部一样撤销掉。”
文天祥表情郑重,看得赵嘉仁心中忍不住感叹,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赵嘉仁在观察文天祥,文天祥也在观察赵嘉仁。瞅着赵嘉仁的表情,文天祥忍不住问:“官家为何不喜欢尚书这个称号?”
“我没有不喜欢尚书这个名字,只是更喜欢部长这个称呼。”
“为何?”文天祥更是不解。
赵嘉仁其实也没考虑过为啥,他习惯了部长这么一个称呼,就如他习惯了总司令,军长,师长,连长,排长。被人如此认真的询问理由,赵嘉仁一时也回答不上来。然后他就看到了文天祥那认真的目光。看得出,要是文天祥没有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放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嘉仁也不肯放弃。尚书与部长混用,的确非常不方便。于是各种念头在赵嘉仁脑海里飞速盘旋,试图整理出一个结果,却根本没办法整理出结果。习惯的事情是极为个人化的问题,可以说服自己,却不是能够说服别人的理由。
……理由。赵嘉仁换了个思路,为什么新中国会采用这样的称呼呢?这里面必然有因果关系在其中。新中国建立的三十多年前,官员的名字依旧叫做知府、知州、知县、县令。
然后赵嘉仁就觉得豁然开朗,他对文天祥说道:“尚书是讲给读书人听的名称。部长是讲给没读过书的人听的名称。对于没读过什么书的人,望文生义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161章 龙蛇舞(十三)
“尚书是讲给读书人听的名称。部长是讲给没读过书的人听的名称。对于没读过什么书的人,望文生义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句话传入文天祥耳朵里,让文天祥整个人都懵了。赵嘉仁的话简单明快,很容易理解。可为什么要让没读过书的人知道朝廷制度?这是文天祥比较难以理解的事情。
将方才的话在心里面反复默念三遍,文天祥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误理解这句话,他才问道:“官家,为何如此在意没读过书的人?”
“我要通过教育,让他们读书。让他们学科学、用科学、新科学,从而有文化。但是我却不想让他们当文人。所以现在的一切都要有利于这帮人接近朝廷。”
“官家为何要这么想?”文天祥彻底懵了。但文天祥毕竟是文天祥,他很快就继续问:“这就是所谓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么?”
“宋瑞,你说的没错。你读过许多历史,知道当年新党旧党之争。所谓旧党,就是地主阶级代言人,你当过地主,很清楚地主们从不亲自耕种。一个劳动者靠自己的辛苦劳动谋生,最后落到没有盼头。他们怎么会认同这个天下。”
被赵嘉仁这么一讲,文天祥也暂时沉默下来。他跟着赵嘉仁搞土地方面的改革是出于忠诚,想提高大宋的粮食产量。搞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文天祥发现搅起的水流下隐藏着他从未想象过的暗流。组成这暗流的是无数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宋瑞,我不客气的讲,现在的文人都是地主中出来的。动了地主,就是动了他们的根本。动了他们的根本,他们就会反对。这些人里头不反对,甚至支持的,都是心中有朝廷的人。你乃是大宋的忠臣,你乃是汉人的忠臣。咱们打跑蒙古人,收复旧河山,啥时候靠了文人。”
文天祥记得这种不能公开讲的话已经被赵嘉仁私下讲了好几次,最初的时候文天祥自己还自持文人身份,觉得心里不舒服。到了现在,他承认了事实。所以文天祥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肯定会有人说,官家乃是大宋排名第一的文人。”
“咱们不说这个。”赵嘉仁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他语气不经意就严肃起来,“最近的局面不太平。所以我决定统统更换名称。”
今天和熊裳谈话的时候,赵嘉仁这根斗争的神经其实也没有绷紧。此时斗争心起来,赵嘉仁想到熊裳致仕的某种代表性含义。以前大宋进士致仕时间是70岁,现在赵嘉仁将致仕时间强行降低到55岁。导致大宋朝廷里面纯进士出身的官员开始大规模进入致仕阶段。
从斗争的角度来看,这正是赵嘉仁期待的局面,新一代的官员和干部当中地主出身的人数量暴跌。如果将现在的斗争类比于北宋当年新党旧党的争执,地主出身的旧党势力无疑极大萎缩了。进士们统统滚蛋,意味着各种理工男们就有了担当领导岗位的机会。历史证明工程师治国在中国有极大优势。
“就这么决定了!”赵嘉仁对文天祥说道。
文天祥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坚持了一下对文字的感受,除了接受一番思想教育,还引发赵嘉仁决定彻底废除尚书这个称呼。这个变化实在不是他的本意。文天祥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要是没有坚持,大概尚书这个称呼就可以被留下来吧。
赵嘉仁不喜欢拖延,和文天祥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在晨会上宣布要进行这场官制改革。那帮尚书们都懵了,文天祥本以为有人要坚定反对。没想到工部侍郎梅右乾当即表示,“我们工部坚定支持官家!”
农部部长蒋英也随即表示,“农部支持官家!”
一众部长们都表示支持,六部尚书中,兵部尚书好几年都没人出任,军队由赵嘉仁自己管理。刑部因为这个‘刑’字听着太不亲民,被改为司法部。现在吏部尚书文天祥不出声反对,礼部尚书熊裳正好在办理致仕手续。剩下的户部与工部只剩两人,他们还都不是进士出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对。
文天祥看着众人纷纷表示支持赵嘉仁的观点,他自己都被这局面弄到不知所措。当这个议题结束之后,文天祥赫然发现,赵嘉仁在朝廷里面的势力之强,远超文天祥自己的想象。
朝廷改制的消息很快就通过报纸以及私下的消息传递到了大宋各地,对于这些大事,朝廷素来秉持着信息公开的原则,并不会拖延着不吭声。不仅官府知道了这些,民间也知道了这个大消息。
江宁作为大城,地主们拿到《大宋日报》的时间并不比官府晚。段天德只看到一半,就对家丁喝道:“你去叫人来!”
家丁一愣。也不知道段天德这是叫人准备做什么。现在江宁城里的警察局越来也多,和以前那样呼啸而出围攻仇家,会被警察严厉打击。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询问,确定段天德喝道:“你去将长老请来。”
刚派出去家丁甲,段天德又有了新想法,便对家丁乙命道:“你到街上买一份今天《大宋日报》带给我的亲家卢员外,问问他是否看了今天有关改制的新闻。等他看过之后,就请他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家丁乙连忙一溜烟的出门,出门之后觉得有些尿急,也不敢回家,径直向前走。百十米外就有一个公厕。没多久,就从里面爽快的出来。外面的木桶里面有木勺,拿起木勺向上面一个漏斗装的瓷盆里面舀两勺水。手放在出水口下面洗了。接着就向报亭走。
段天德的亲家卢员外与段天德家住在秦淮河两岸。原来过河需要坐船,或者绕远路前往。现在秦淮河上修建起了好几座临时浮桥。过河变得方便许多。桥用巨大的铁链穿起,每个铁环都有小儿的手臂粗。
第162章 龙蛇舞(十四)
一年过去,原本只有几十米宽的秦淮河河道已经拓宽到了200米,此时在原本的河道旁边挖出更深的沟渠,水已经流入那边。有几艘蒸汽车船停在河道里,工人们带着口罩,在比较高的河道一边奋力挖掘。挖出来的泥送上大船运走。
从下游有装满了泥土的蒸汽车船逆流而上停在岸边,,工人将晒干的土运到河道上,先是人力夯土,再用巨大的铁碾压过。拉动这些半人高铁碾的不是牛,也不是人。乃是吐着黑烟和白烟的东西。即便以前看到过,家丁乙还是差点再停下来看这种热闹。那实在是令人难以不关注的存在。包括家丁在内,都尝试过靠一个人的力气拖动这种圆形铁碾,却根本没办法撼动其分毫。上去两个人才勉强能够移动很短的距离。那些机器却能拖动这巨大的物件,凡是知道这铁柱份量的人没有不叹服的。
过了桥后再走过一个街口,就到了卢员外家。通禀之后在门外等了不久,家丁乙就被叫进去。先问安,再把报纸送上,卢员外看了标题之后皱起了眉头。家丁就在旁边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阵,卢员外才说道:“除了这消息之外,段员外还有什么交代?”
“我们家主请卢员外明日中午到家中赴宴。”
“知道了。回去告诉段员外,我一定前往。”
家丁回到家,就见长老已经到了两位。趁着这个时间,他赶紧回禀了消息。段天德听了之后问道:“五郎和六郎到了哪里?”
“他们奉家主之命去看地了。”家丁连忙答道。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两位都骑着毛驴,今天应该能回来。”
“等他们回来,立刻告诉我。”段天德说完,就与长老一起进了里屋。
此时乃是2月2龙抬头的日子,被段家族长段天德称为五郎六郎的段家子弟正骑着毛驴沿着城外的道路向西走。这两位名叫段人凤与段凤翔,与段凤鸣乃是族兄弟。道路用土垫高,路面高过旁边的农田。道路两边栽了行道树,只是现在树苗还小,还光秃秃的根本没有长出树叶。
“这路真是劳民伤财!”段人凤对自己的族兄弟说道。
段凤鸣觉得这种土路走起来感觉不错,能做到这样的程度需要很多花费。他立即点头称是,“那文璋当了这么久的知府,现在才开始修路,却不知道是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后为了蒙蔽百姓,这才放出一点。”
两位段家人所说的都发自内心,去年的土地税是公开的,基本都是按照三成粮食卖出去的价格收,一亩地至少也得一贯交钞。这举动让地主们非常痛苦,朝廷越来越不接受交钞之外的税收支付模式。如果朝廷敢接受粮食,地主们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些收税的干部。
路上的行人不少,这兄弟两人很快就闭上了嘴。他们倒不是害怕被别人听到对官府的抨击,而是他们得小心的驾驭毛驴,这种牲口有时候很温顺,有时候在行路方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顽固。
走了一阵就到了秦淮河边,这里是最新的浮桥所在,路边满是在这里过桥的人。两人下了毛驴,走下了道路。道路两边还有排水沟,他们把毛驴拴在路边的树上,跳过排水沟,这才进到了旁边的土地。就见这里整整齐齐的遍布指头粗的树干。与其他地方树干不同的是,这里的树干都在离地三四十厘米的高度被剪断,平滑的刀口切面证明当时用的工具是何等锋利,下手的人又是何种的果断。
“却没想到,真的长出来嫩芽,竟然活了。”段人风看着树枝上吐出的嫩绿,忍不住叹道。去年冬天11月,官府发开始拾掇官地。当时在河堤外这一带忙活的人在种上了一排排的细杆树。纤细的纸条看上去就难以成活,还有人拎着锋利的大剪刀,咔咔嚓嚓的将树干剪断。这种操作已经令人极为不解,更令人讶异的是参加操作的人中间还有许多是女子。
三个月过去,段家兄弟一直觉得这边的树枝应该是全部完蛋了。现在看过去,每一根树干竟然都在吐出细细的嫩芽,竟然是活了。两兄弟刚啧啧称奇之时,已经有人骑着马过来,远远的就用本地话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毁树容易种树难,在土地私有的局面下,随便闯入别人家的土地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一旦这么做了,被人骂,被人打,被人堵门都很常见。激烈一些的甚至会闹出人命来。见到有人过来查询,段氏兄弟一愣,却也不敢顶撞人家。连忙喊道:“我们去年看你们剪树,觉得好奇,今年来看看这些树有没有活过来。”
那边的人听了这样的回答,有些不高兴的喊道:“看完了么?”
“看完了,看完了。”段氏兄弟连忙应道。那位的马匹有马鞍,在左边马镫前方还插着一把入鞘的刀。这两兄弟本就不是来寻衅滋事,这边乃是官地,骑士应该是官府的人。他们更不敢造次,说完之后连忙越过路边的沟,牵着毛驴赶紧离开。
虽然敢嘲讽地方官府,段氏兄弟却不敢嘲讽那些带着武器的人。他们牵着毛驴跟在众人后面到桥边。每个人缴纳了一文钱的过桥费,每头牲口也得一文,兄弟两人和两头驴穿过浮桥,到了对岸。上了岸,段凤祥叹道:“你看那马,可比咱家的马强了不少。”
“官府么,要是连好马都没有,还能叫官府么。”段人凤倒是对官府很有信心的样子。
对面的河堤下也是好大一片桑树林,离开桑树林,就见到广袤平整的土地上。现在这些土地上绿油油一片,仿佛是一块看不到边的绿色地毯。这些土地全部是棋盘格,仿佛是用墨斗线画出来的。骑着驴向前,就见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笔直的土路在田间经过。那些窄窄的土路也被垫高,不用走就知道很利于通行。
走过一里地,就能看到令人厌恶的基准测量点的桩子。官府花了极大力气修建完这些桩子之后,所有人的土地再也没办法隐瞒。只要用绳子一拉,便知道哪些地有多大。而且地方上的里长,亭长又要经常巡视,见到这种基准点被破坏,便需要罚款。几次之后就弄得地主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沿着道路走出去三里地,段人凤忍不住问:“你说他们种了多少麦子?”
段凤鸣摇摇头,这动作不是在反对,而是表示无奈。以他的视力,这些麦田一眼看不到边。能看到的就是每隔一定距离,就有孤零零的骑士骑着马在巡视。最后段凤鸣随便估了个数,说道:“至少得有五千亩。”
段凤鸣并不知道自己估算错了,官府在秦淮河河边有超过十五万亩的连片土地,已经平整完的五万亩土地上都种了冬小麦。一公顷十五亩,十五万亩以上土地就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视力不好的人平地很难看出去三四里地,这么广袤的土地根本不是段氏兄弟能够看清的大小。
沿着土路走了好几里,眼瞅着道路两边还是一样的平整,都是绿油油的麦苗。段人凤有点走不下去了,他对兄弟说道:“要么这样,咱们只要见到一头牛,看看牛蹄子就走。”
“好。”段凤鸣爽快的答道。他其实心里面也有些不安,段家乃是大地主,田地有数万亩,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是这种整齐如同棋盘般整齐的土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出现在面前,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场面。除了偶尔出现的孤零零的骑士,田地里竟然没有什么人。便是路上有行人,依旧让段凤鸣感到背后不时冒凉气。
又走了五里,兄弟两人终于放弃了看耕牛的打算。在平整安静的土地上没有耕牛的踪迹,看天色,如果兄弟两人不能赶紧返回,他们大概就要抹黑在野地里宿营。跳下驴子,牵着毛驴转了方向,又花了不少力气溜着毛驴习惯了返回去的方向,兄弟两人才能骑上毛驴继续前进。
等他们回到城里,天色果然已经晚了。在初春的风里吹了一天,两人冻得脸通红。刚进门,就被家丁乙叫住,“两位可是回来了,家主让你们到后院去见他。”
“厨房还有饭么?”段人凤问。
“这个……却不知道。”家丁乙答道。
“你先去通禀,就说我们出去一天,肚里实在是饿得慌。先去厨房找些吃的。”段人凤说完,就和段凤鸣急急火火的跑去厨房觅食。
不久后,段天德用不爽的眼神看了看家丁乙,却没发怒,只是说道:“让他们两人吃完之后赶紧过来。”
十几分钟后,段家兄弟回到这里,将所见到的对段天德讲了。最后说道:“就现在看,官府的官地好像没有抛荒的。”
见到暂时没办法找到状告文璋的借口,段天德悻悻的说道:“哼!今年咱们的地也都佃出去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官府再找到借口。”
第163章 龙蛇舞(十五)
大宋329年2月初3,卢员外在上午到了亲家段天德家。此时还不到中午,两人就啜饮着湖南来的茶叶,直接谈起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这次官家要调整官制,却不知道那文璋的哥哥文天祥可否会罢官?”段天德最关心的是这个。
听了段天德的话,卢员外眼中闪过了少许不满。但是两人既然立场一致,指责友军就毫无意义。卢员外说道:“我仔细研读了报纸,觉得朝廷只是要将所有部门全部调整,上下彻底理顺。职务称呼改动一下,仅此而已。”
“好好的尚书却要改为部长,真是俗不可耐。”段天德继续表达他的固有立场。
“倒也未必。”卢员外摇摇头,“尚书古称尚书令,始于秦,西汉沿置,本为少府的属官,掌文书及群臣章奏。汉武帝时以宦官担任,又称中书令。汉成帝改用士人。后东汉政务归尚书,随为众臣之首……”
卢员外不亏是进士的儿子,虽然没考上进士,却也考上过秀才。说起这些典故来非常熟络。“……至于部长,便如里长、亭长,乃是明摆的一部之长。并不比尚书这种从中官而来的称谓更差。”
好不容易听完这番文绉绉的讲述,段天德冷笑道:“哼哼。既然如此,那丞相就叫做丞长,宰相就叫做宰长好了。哈哈!宰长,屠宰牲口之长!”
说完了这么一个恶意的笑话,段天德倒是被自己创造的名词给逗乐了。
卢员外知道自己的亲家与文璋斗得狠,连带对大宋朝廷也极为不满。不过这笑话实在是不好笑,卢员外也不笑,只是说道:“若是官家这次说改就全部改了,你可知是怎样局面?”
“又会是什么局面?”
“朝廷里没人敢不听官家的命令!官家自此一言九鼎,言出法随!”
段天德愣住了。他的父亲也是进士,段天德虽然也读书,却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份。不过这不等于段天德就真的什么都不懂。大宋乃是一个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制度,很多事情上从来不是官家下令就可以执行。朝中大臣硬怼官家乃是家常便饭。
听了亲家的提醒,段天德马上就抓住了要点,“若是如此,岂不是我们根本没办法托人在朝廷里面告倒文家的狗贼了么!”
卢员外点点头,神色露出他的无奈。当年进士家族们之所以能够垄断大宋朝政,就是因为进士家族之间还保持着起码的底线。北宋末年,新党旧党斗争到你死我活,互相用流放整人,弄到家族之间开始反目成仇。但是金兵南下,让旧党出身的进士家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新的进士家族之间再次恢复了有底线的联姻与斗争。
在有底线的斗争下,文家是不敢执行这么过激的政策。敢执行,就等于是和整个进士集团做对。到时候进士们首先就要反对制定政策的官家或者丞相,逼得官家‘收回成命’,或者让宰相下台。新的宰相上台之后就要清洗奸党,作为奸党的文家除了被罢官,还会落到被进士集团唾弃的地步。未来的考官乃是进士家族,他们不会让文家子弟有考上进士的希望。直到时间久远到让痛恨的文家的那一代人老去,文家才有希望重新有人考上进士。甚至得是这批人的弟子们死去,文家才可能有机会。从道义上,弟子也有遵从老师意志的义务。
正因为熟知大宋的制度,卢员外对于此次朝廷的政局变化无比担心。进士们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难倒夺取大权的官家就肯乖乖放弃执掌生杀予夺的权力么?
“那我等一定要抓到文璋的痛脚才行……不行的话就送给他一个小妾?”段天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我已经试过了。”卢员外淡定的说道。
段天德先是一阵欢喜,片刻后他又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文璋还是个假道学!哼,和官家一样!装清高!”
赵嘉仁只娶了一个老婆,没有侍妾,也没有任何其他女人。更没见过赵嘉仁去画舫上游乐。这让进士集团对赵嘉仁在这方面的印象很差,评价不高。要是这帮人得知这里面的真正理由,赵嘉仁对于这时代女性的个人卫生状况的负面评价,大概进士集团还会破口大骂吧。
即便不知道赵嘉仁傲慢到天上的理由,进士对赵嘉仁的评价是装清高。被认为是道德楷模的苏东坡还把怀了孕的侍妾以及没怀孕的侍妾送人,凭什么赵嘉仁就这么清心寡欲,娶了一位端庄秀丽的美貌夫人之后便不近其他女色。赵嘉仁最信赖的文天祥年轻时候不也是声色犬马侍妾歌妓么。
“我还约他与江宁本地的进士以文会友,文璋也是坚辞不就。”卢员外继续讲述着他曾经尝试过的亲近手段。
得知了亲家的努力,段天德更怒,他骂道:“身为官员,不吟诗作对,不结交贤达。倒是与农夫一样干农活,与夫子一起挖泥,这成何体统!真的是斯文丧尽!”
骂完之后,段天德愤愤不平了片刻,突然精神一振,“可否用这个去弹劾文璋?”
没等卢员外反对,段天德已经笑道:“我说用这理由弹劾文璋,只是气话。”
卢员外见到自己的亲家并没有突破新的下限,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点轻松完全抵不过最新局面带来的压力。光是想想文璋还要在江宁知府的位置上再干一年多,卢员外就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我家的地都佃出去了,你家的呢?”段天德问。
“也都佃出去了。”卢员外答道。
“哼,这次我和那些佃户谈妥,每亩地要交的土地税,我来承担。所以要他们六成五的租。若不是文璋这狗贼,我才不会如此退让。卢员外,你家如何?”
“……我家也是由我这边缴纳土地税,向佃户要了六成租。”卢员外答道。
段天德摇摇头,“你就是心太善!”
叹息完之后,段天德站起身,“已经12点,走,咱们先去喝几杯。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才能不让文璋这狗贼有可趁之机。便是当做吃黄莲,也先撑过这一年多再说。”
文璋并没有听到段天德骂他狗贼,不过他很清楚有人在骂他,甚至有说法一些人对文璋实施了诅咒等巫术。文璋最初对此很气愤,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在这个春天,江宁府的所有进度都比他的预期要好。大宋有充分动员灾民修建基础建设的经验,只要管饭,发给粮食或者布匹,连四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愿意出来参加离家不远的工程建设。原本计划四年才能完工的秦淮河工程,现在看着三年内就可以完工。
但是文知州也有自己的担心,他这边立刻就要面对青黄不接的局面,万一朝廷在粮食和布匹上的供应中断,文知州马上就要面临无比窘迫的局面。在这等时候,文知州给赵官家写了份奏章。
赵嘉仁看完了这份奏章里关于是否能稳定供应粮食与布匹的请求,被文璋那可怜巴巴的遣词造句给逗乐了。只是笑完,赵嘉仁又有些恼火,这文璋不觉得这话太离谱了么。文璋的失败对赵嘉仁又有什么好处?本想下旨斥责文璋一番,赵嘉仁却选择了沉默。让文璋感觉到一些压力,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边的事情弄完,赵嘉仁就接见了从倭国回来的工部冶炼师。这帮人表示找到了‘妙法村正’的钢材秘密,伊势的铁矿中含铅量比较高,用那边的铁矿冶炼打造出来的村正武士刀就是铅钢。
召见了几位冶炼师,他们先拿出了铅钢。赵嘉仁先是用手抚摸,觉得钢块表面果然光滑无比,绝非普通的钢材能比。再拿起大宋工厂仿造的武士刀,手指缠了丝绸,在武士刀表面滑过,就觉得仿佛是两块丝绸在柔顺的摩擦,仿佛毫无阻力。仿造的武士刀与‘妙法村正’那光滑的表面如出一辙。
“辛苦诸位了。”赵嘉仁先称赞了大宋工匠们的努力,随即提出了要求,“就将这种钢交给伊予水军那边,让他们按照要求打造。”
“官家,伊予水军那种流水线的生产毕竟是手工,效率还是低。”大宋的师傅们表达了对倭国手工铸刀的鄙视。
“所以我要的是你们学会武士刀的铸造流程以及外形等技法。只要掌握了这些,怎么生产武士刀,不还是我们说了算么。”赵嘉仁笑道。
师傅们作为工科男,真正信服不是官家而是理论与实践,其中一位身材健壮的说道:“可是我们请人实验了,武士刀的实战还是不如刺剑。臣等都可以轻松掌握刺剑的用法,武士刀就不行。”
“这个等军中开发出倭刀术之后再说。”赵嘉仁答道。刺剑与倭刀谁更胜一筹,赵嘉仁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两者都是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武艺与兵器,能证明的自然是战场。
第164章 针锋相对(一)
大宋329年,总参谋长李云已经40岁了。单纯以不到40岁就稳坐这个等同兵部尚书的位置,李云在大宋的历史上并不稀奇。但是在这个位置上还能认认真真的继续学习,李云大概是到现在为止态度最端正的一个。
《大宋军队制度改革草案》认认真真的摊开在面前靠左的地方,面前靠右的部分放着笔记本。李总参谋长一会儿在草案上面用笔做记号,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下他的看法与疑问。此次朝廷改制与军队改制同时进行,军队之前就已经改过一次,此次的改动就不太多。
此次比较大的改动是明确了军政体系,以前被认为是监军的学社改名为政工。以前单一的军官体系变成了军官与士官。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变化,李云并不用如此正襟危坐。以他的经历和认识,随便看几遍就能了然于胸。这次改革草案里面讲述了赵嘉仁到底要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以及为什么要建立这样的军队。李云自然要认真研读,不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研读了好一阵,李云只觉得心浮气躁,不得不抬起头来。有关‘人道主义’的部分让他觉得无比痛苦,难以参透。如果完全糊糊涂涂倒也罢了,李云还发现赵嘉仁阐述的‘人道主义’并非胡搅蛮缠,也不是天马行空。只是李云现在还没办法弄明白那里面的内在逻辑而已。
虽然还想继续读下去,李云却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到了极限,干脆起身离开到外面散步。走了没几步,就见到管装备的总参谋部第五局局长快步走过大院,见到李云之后竟然向李云走了过来。李云知道部队组织要调整,很大一部分权力要交到政工下面,装备单位则是另外的调整,一部分装备生产要交给其他企业。理由很简单,部队对于兵工厂产品的瑕疵非常不满,对于兵工厂那种高高在上的大爷作派完全没办法忍受。
“参谋长,官家将新的战刀交给我们来做了。”第五局局长一脸的兴奋,讲述了赵官家对新式近战武器的安排。
李云看着局长说的眉飞色舞,心中竟然生出了点怜悯之意。等局长说完,他说道:“就我所知,赵官家要是亲自参与的,就会比较关心进程……”
“进程?”局长有些讶异。
“对,就是里面的各种步骤。官家不会求全责备的要求所有事情都一帆风顺,却会想知道研发期间发生了什么。等到官家把这个交给技术部门去负责,他就只要看结果了。”李云很含蓄的做着劝告,希望这位局长可千万不要脑子一热,错估了形势。
局长们都不是傻瓜了,李云明显看出局长脸上那种强烈的热情开始快速消退。没多久,局长就主动结束了谈话,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背影,李云希望这位能够很好的面对现实。
李云回到办公室,就接到通知。赵嘉仁让他去一趟,李云有些疲惫的站起身,带上军帽。心中忍不住猜测赵嘉仁想谈什么,如果是太复杂或者太简单的事情,李云觉得还是不谈的好。
赵嘉仁见到李云出现在面前,有些讶异的问道:“怎么看着这么累?”
“有么?”李云没想到自己的精神状态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
“看着你心很累的样子。不常见。”赵嘉仁答道。李云平素就算是看着比较沉稳的样子,至少内在的那股子精气神。
“官家。我有三个问题想问。”
“第一,要是现在倭刀的制造技术有了突破,倭刀术也有了突破,你会高兴么?”李云很率直的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证实自己的判断总能让李云心情比较好。
“这件事我放下了。”赵嘉仁简单的答道。
“第二,官家所说的人道主义是怎么回事?我们杀人如麻,怎么可能被称为人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杀人而上战场的么?”赵嘉仁说话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我觉得官家是为了胜利而投入战争。”
微微摇摇头,赵嘉仁答道:“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为了保护周围人的生命和生活。为了保护汉人的生命而生活投入的战争。李云,你为什么走上战场?”
“我是想追随官家。而且蒙古人太可恨了,杀了那么多大宋百姓,不能放过他们。”
“那你也是为了保护别人而上的战场。这时候我们就可以谈人道主义了。”
听了这个解释,李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发现自己对于人道主义的理解貌似比赵嘉仁说的要复杂的多。但是赵嘉仁所说的虽然简单,却并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找到答案的感觉。
“第三,官家为何要让监军领军。就算是起个政工的名头,不还是要监管我们军人么。”
“你们在成为军人之前,首先是人。你们在当军人的时候也是人,而不是蒙古军那种人形野兽。不能指责猎人在猎杀野兽的时候没有慈悲之心,他干的就是这种工作。但是也不能因为猎人手上沾了许多血,就允许他们任意猎杀人类。想让军人拥有高于普通百姓的道德和地位,就得由政工来引领军队的方向。”
“有点明白,还是太不明白。”
“李云,我问你,这支宋军是不是我的军队?”
“是。”
“既然是军队,那么军中的诸位指战员该不该听我的?”
“该。”
“那么军队会不会自动听我的?”
“……不会。”
“那么政工的作用就是让军队理解为什么要听我的,而且政工的作用也是要保证军队里面的都是人。我的希望不仅于此,更希望军人能够被大宋人民认同。只有军人真的明白自己是大宋的保卫者,是大宋人民的保卫者,军人才能得到人民的认同。这就是政工的职责。”
“……那我们这些指挥打仗的又算什么?”
“你难道不是学社成员么?为什么要自外于政工。政工不是军队的太上皇,政工本身也是军人。对军人的所有要求都适用于做政工的人,除此之外,对政工还得有更高的要求。”
“那官家呢?”
“我乃是大宋军队的统帅,我就是大宋的保卫者,这不仅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义务。”
李云不说话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赵嘉仁说出这样自傲的话时,才能让李云心服口服。当他们向着强大敌人进攻之时,总能在更靠前的地方看到赵嘉仁的背影。
“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
“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今年能否攻入和林?”
“官家想御驾亲征么?”李云语气谨慎的问道。
“我虽然还不到50岁,却已经开始想学学谢安。当众人称赞你们的功绩之时,看似很随意的说,小儿辈大破贼。”赵嘉仁笑道。
李云见赵嘉仁装作倚老卖老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然后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不过朝里若是有人吆喝什么完胜,我并不会答应。这次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个。”
“为何?”李云有些讶异的问。他在阴山以北待了几年,知道在广袤的草原上追逐敌人部落有多么困难。所谓完胜,要消耗的人力物力难以想象。
“为了保证大宋的安全,必须将蒙古人驱赶走。这个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事情,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出动大军,结果也只是今天撵走,明天回来。但是有人对现在的税收和农业政策大大不满。如果攻入蒙古金帐曾经和林,我个人担心有人想借题发挥。”
“他们……真敢这么做?”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朝廷里的事情我能压得住,但是军队这边,你得能压得住。我可不想因为这件高兴事,反倒要对军队里面的人大规模解职。”
“是。”李云简单的答道。虽然说的爽快,他心里面其实很不安。过去一年里面赵官家解职了不少高官,也让一些高官刚到致仕的最低年龄就致仕。到现在,朝廷重臣已经被换掉了小半。可赵官家并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想到这里,李云说道:“官家。大宋军队乃是官家的军队,只听从官家的命令。”
“还有多久能够攻入和林?”
“前哨距离和林不到五百里,主力一万骑兵四月开始北上。主力部队携带大车北上。只是以蒙古人的习性,他们绝不会死守城池。那和林只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明白。你去忙吧。”
看着李云的背影,赵嘉仁很满意。攻克和林只能鼓励大宋国内的士气,蒙古金帐已经离开了和林好些年。指望在那边缴获无数战利品,大概是完全没希望。而且赵嘉仁也没有要对蒙古斩尽杀绝的意思,如果能把蒙古人都撵到中亚,赵嘉仁就愿意和蒙古议和。
有种说法,‘但使龙飞将在’中的龙城,就是指的和林。那里也是汉人自古以来的土地。赵嘉仁的思维忍不住就开始发散。接着他又跳跃的想到,忽必烈要是知道和林被占领,会是个啥反应。
第165章 针锋相对(二)
大宋工匠师傅乘坐的蒸汽船到了伊予水军的港口,船上的人就忍不住欢呼起来。该死的蒸汽机半路先坏了一台,刚进濑户内海后又坏了一台。幸好大家也没忘记操帆航行的本行,总算是熬过了几百里的海路,抵达目的地。
船上的水手一点都没有因为复古而得到丝毫的灵魂升华,大家一边紧张的操作,一边抱怨连连,甚至是破口大骂。好在伊予水军的港口有存放蒸汽机零件,可以对损坏的部件进行更换。
师傅虽然也关心回去的航程,但是他来这里要待上一个月,搭乘一班船返回大宋。上岸之后,他就前去铸刀场。距离大门有段距离的时候,师傅就感觉事情不太对。看不到院子里有炉子喷烟的动静。到了大门口一看,原本写着‘铸刀场’三个大字的门牌不见了。现在的木质门牌上写着‘水军学校’四个汉字。
如果是有文化的倭国人,看到这四个字一定会笑出声来。水军在倭国是海盗的意思,水军学校翻译成汉语就是‘海盗养成学校’的意思。真的是无比滑稽。不过师傅乃是汉人,只能在汉人理解范围内对看待世界。他对于水军学校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叫住进出的人,师傅问:“这里原来的铸刀场去哪里了。”
那人恭恭敬敬的站在师傅面前,带着谦卑的微笑抬头看师傅,非常恭顺的样子。师傅等了一阵,见那人就这呆呆站着不说话。他登时就有点急了,大声说道:“问你话呢,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见到师傅恼火起来,那人开口说道:“&()……&%……¥@#¥¥*”
听完全不理解的话,师傅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现在身在倭国。只是方才看着街上人的穿着,还有满街的汉字,让他误以为自己只是到了一个人们普遍个人比较低的大宋海外的郡县。
没办法,师傅又回了港口。询问了这里专门负责接待大宋人员的伊予水军负责人,这才知道铸造厂搬家了。先在港口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师傅跟着人开始进山。一行人牵着大宋给倭国的矮脚滇马,滇马驮着不少送去铸刀场的东西。有钢,有焦炭,还有些食物什么的。沿着山路走了老远,就看到半山腰靠下的地方出现了熟悉的烟雾,那是烧炉子特有的烟雾。
走进去一看,这里有一片几百平方米的平地,平地下方是一道小瀑布。平地已经被垫高,上面建起了工坊之类的建筑。到了门口,果然就看到了以前熟悉的门牌,铸刀场。
进去之后里面还挺宽敞,有些少年正在里面忙活。让师傅感到亲切的是这里的水力设备。铸刀场旁边修建了一个水坝。有引水管,下来的水推动了大宋产的水轮。有的水轮上黑乎乎一片,应该是进行了发蓝处理。也有的水轮呈现暗金色,应该是进行了包金处理。总之,都进行了防锈处理。
这帮少年们忙忙活活,还分成了好些岗位。之前赵官家就让大宋的师傅告诉铸造妙法村正的大和尚这种专业分工的模式。让一个人完全掌握好多道工序,是很难的事情,所以精通铸刀的师傅就很少。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份,他们在某个环节上完全可以做到远胜别人,找出每个人精通的环节,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可以组建出一支强大的铸刀团队。
看得出,那两位铸造妙法村正的大和尚接受了建议。
“两位法师去哪里了?”师傅问。
这边负责接待的孩子操着蹩脚的汉语答道:“两位大师随军去念经超度啦。”
孩子没有说谎,两位大和尚此时穿着袈裟,站在德岛的一处小坡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伊予水军与入侵四国的军队之间的战斗。
敌人对着伊予水军发射出大量竹弓射出的箭支,身穿钢甲的一千多伊予水军摆开整齐的队列,根本不为所动。等竹弓射了六轮,对面敌人的将领随即下令军队进攻。伊予水军随即在腰鼓手的指挥下整齐的列队上前。
一方军队穿着染了颜色的竹甲,看着颜色鲜艳。一方则是套在黑色的全身甲里面,头盔上甚至还有面甲。这两边接战之后,伊予水军的钩镰枪就开始整齐的刺杀。对面的竹枪或者大刀砍在钢甲上,根本伤不到伊予水军分毫。伊予水军的钩镰枪刺中敌人,就能造成杀伤。没多久,敌人阵型崩溃,就开始逃散。伊予水军则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进行追杀。
“南无阿迷陀佛,看来武士刀给轻甲甚至无甲兵最合适。”左边的大和尚叹道。
“嗯。若是面对这样的护甲和长柄武器,武士刀太吃亏了。”右边的大和尚表示完全赞同。他方才就注意着对面幕府军一个使武士刀的家伙,看姿势,这位的确有点能耐。只是接战后没多久,就在几支钩镰枪的连环刺杀下倒地不见了。两位大和尚都是精于武艺和武器制作的行家,让他们昧着良心宣称武士刀无所不能,他们也真的说不出来。
看着一边倒的杀戮,左边的大和尚叹道:“也不知道这世间的纷争何时能够结束。”
右边的大和尚也忍不住叹息:“光咱们看到的,这都已经死了万余人了吧。造孽啊。”
但是不管怎么造孽,这杀戮会有终结之时。两位大和尚在战后到了战场上念经超度,之后有人抬了些已经被剥去铠甲衣服的尸体过来,两位大和尚先练念了十几遍‘妙法莲华经’五字真言,然后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对着尸体胸口乳下的位置砍去。
锋利的武士刀切入肉体,在脊椎之上停下,斩开了大概六七成的部分。两把刀都完成了差不多的水平。大和尚抽回刀,先擦拭干净。又对着用来试刀的尸体念了十几遍‘妙法莲华经’五字真言。
抬起头来互相对视,大和尚眼中都是欢喜。他们新铸造的刀已经比刚来四国的时候锋利许多。而且从手感上也变得更好。
‘妙法莲华经’,大和尚忍不住又念了一遍五字真言。
第166章 针锋相对(三)
德岛战斗结束后的第四天,倭国三河的赞歧守官邸,几个人跪在德川家家主足利贞氏面前,痛苦不堪的禀报战败的消息,“殿下,我们大败。”
足利贞氏今年16岁,听完了消息之后神色间有了些讶异。沉默了片刻,足利贞氏开口说道:“这是第三次失败了么?”
“殿下,我们再也不能听北条家的命令!”有家臣马上应道。
众人都沉默下来,不是因为反对,而是在考虑怎么才能达成这个目标。镰仓幕府的开创者源赖朝一脉绝嗣,之后掌握权力的是源赖朝的夫人北条政子,再后来找了个北条家的子嗣当上了镰仓幕府的执权。当今倭国的局面是镰仓幕府当了天皇的家,北条家又当了镰仓幕府的家。
作为镰仓幕府里头名义上的第一把交椅,北条家就能对下面的一众御家人发号施令。足利家论实力与北条家差距有限,却不得不听北条家的命令。这次北条家以四国这个鸟不生蛋的岛屿作为‘奉公的赏赐’,让各地守护进攻。之前有六家实力不强的守护为了领地,兴冲冲进军四国,随即被伊予水军杀的全军覆没。
在没人愿意去尝试之后,北条家又让足利家去攻打。足利家最初也真的没有把伊予水军放在心上,派兵前去四国剿灭。然后被伊予水军在四国岛上剿灭了足利家的军队。三波兵马前前后后有七千人马,竟然没逃回来几十个人。这些人还是驾驶运兵船,千辛万苦从伊予水军追杀下逃出性命的家伙。上了四国岛的竟然无一人生还。
“若是北条家再下令,我们就让北条家亲自带兵去吧。”有家臣建议。
“不行。那样的话北条家会让我们出大军。绝不能让北条家找到任何借口。”
“如果不听北条家的命令呢?”
“上一代家主也曾经这么做过。”这次反对者的声音十分沉痛。
几年前北条家剿灭安达家,足利家当时的家主足利家时被认为是安达家的乱党,迫切腹自尽。足利家到现在都不敢再对北条家有丝毫对抗。如果这次再继续对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结果。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足利家的人们都感到了北条家的阴狠毒辣。镰仓幕府采取了‘奉公御恩’制度。各个幕府下的御家人为幕府‘奉公’,幕府也要给那些奉公的御家人以‘御恩’的赏赐。这种赏赐基本都是赐予守护或者地头。守护和地头就拥有土地和田庄的掌管权。除了给北条家上缴粮食与贡品之外,其他的都归守护和地头所有。
北条家给这次讨伐伊予水军的‘御恩’就是四国的守护地位。然而伊予水军十分强大,被北条家‘委以重任’的足利家是在白白消耗自己的实力。拿不到的‘御恩’根本没有意义,北条家就在利用这个手段在不断削弱足利家。
“不能停止战争么?”足利家的现任家主,16岁的足利贞氏终于开口问道。
“怎么停止?”有家臣问道。
这下足利贞氏也回答不上来。北条家不说停止,谁也没办法。
在这一片无奈导致的沉默中,有个年轻的声音说道:“我们也许可以让伊予水军成为御家人,北条可以让我们去讨伐身为野人的伊予水军,讨伐御家人的话,北条就得自己上阵。”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说话的是家臣里面排名第四位的今川义雄。今川义雄的父亲是被迫和足利家的上一任家主一起切腹自尽。不到20岁的今川义雄就继承了他老爹的地位。不等众人说话,足利贞氏连忙问道:“却是什么办法?”
听到主君的提问,今川义雄答道:“我查了些关于伊予水军的事情,他们曾经当过源义经的部下。”
源平之战后期,当源氏把平氏的陆地力量消灭的差不多时,平家就逃到海岛上来,凭借平家强大的水军力量进行顽抗。于是爆发了坛浦决战。源氏为了能对平氏“斩草除根”,不给平氏东山再起的机会,放下脸面争取到三支水军的支持:分别为摄津国的渡边水军,河野通信的伊予水军,熊野三山的熊野水军。
招降这三支水军的乃是源义经,等消灭了平家之后,源赖朝立刻对源义经下手。源义经被迫逃往奥陆,曾经追随源义经的水军立刻四散。
讲述完了这个故事,今川义雄对那些一脸不以为然的家臣说道:“既然伊予水军曾经追随过源义经,理所当然就该是御家人。”
一众家臣依旧满脸的不屑,倒是足利贞氏问道:“既然当年伊予水军都没有得到御家人的身份,现在又怎么做御家人?”
“如果天皇下旨的话,应该可以。”今川义雄爽快的说道:“只要天皇下旨,北条家再不答应,那就让北条家自己去讨伐伊予水军吧。”
足利家老资历的家臣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子,身为一名家臣,主意都打到了天皇头上。即便天皇现在并没什么实权,但是天皇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操纵的。终于有老家伙忍不住说道:“这等事哪里那么容易。”
今川义雄立刻应道:“我们足利家已经死了七千人,这等时候难倒不该是想尽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这样的对立态度在等级森严的倭国是要引发很激烈的对抗结果,足利贞氏却在家臣们聒噪之前率先开口,“今川,你愿意去京都么?”
“如果主君下令的话。”今川义雄也回答的干脆。
狂妄的人总是会被人厌恶,狂妄的小子格外如此。家臣们带着一种厌恶以及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今川义雄,如此高调发言之后却没能达成目的,这小子大概就可以去切腹自尽了。
今川义雄在发表意见后的第二天就出发离开三河,足利贞氏亲自去送他。在这一众家臣中,今川义雄和足利贞氏的年龄最接近。这让足利贞氏对今川义雄有格外的好感。
“今川,就算是没有办成,也大胆的回来。我不会怪罪你。”足利贞氏对今川说道。
主君如此体贴,今川义雄也颇为感动,“请殿下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便是失败,我也会尽快回来向殿下禀报。”
这番对答听的一起来送行的家臣几乎要用白眼来相对,以倭国的传统,今川义雄完全是个不知羞耻的人。事情没办成,就果断切腹。他的死讯传回来,不就证明事情失败了么。
离开了三河,今川义雄一路前往京都。足利家毕竟是豪门,在京都有固定的住处。今川义雄在这里住了三天,就搬到了他新租的地方。在新居所住了一天,今川义雄就前往了京都的一处宅子,从外面看,白墙黑瓦,与京都大户人家的房子差不多。
门打开,门卫仔细看过了信物,这才请今川义雄进去。穿过院子,在主建筑物前面脱了鞋。沿着干净的木地板一步步向前走,到了大厅,就见一位华服女子在里面等候。今川义雄上前鞠躬行礼,然后就听道女子操着一口四国地方口音的话说道:“妾身叫做樱,请问是今川先生么?”
“是。”今川义雄觉得这口音与这身衣服真的不搭调。
“请坐,徐先生马上就到。”樱引着今川义雄到了旁边的客厅,那是一间完全是大宋风格的屋子,桌子旁边放了椅子。
今川义雄坐在椅子上,正在感觉不习惯,就见门一开,一个高个男子低下头走过房门,站在了屋子里面。站定之后这个人用很不熟练的京都口音说道:“我是徐庆国,请问是今川先生么?”
面对一位宋人,还是能在京有不错宅子在的宋人。今川义雄想依照倭国传统直起身致敬,结果一用力,他发现自己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就见到徐庆国走过来伸出手。
按照大宋现在的握手礼见面之后,三人就坐了下来。足利家的家臣、伊予水军的首领、大宋的人员。这个奇怪的组合操着不同的口音开始讨论起最近的局面,这三个人有共同的目标,让伊予水军拥有一个正经身份。
大宋的铸造师傅在倭国待了一个月后乘船回大宋,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倭国的最新消息。礼部这边得到消息之后开了个会,根据最新的消息,礼部即将取消。继承现在礼部最多人员的会是一个针对大宋国外事务的部门。名字还没确定。赵官家希望叫做外交部,也有不少人希望能够叫做理藩部。
新任礼部尚书卢柏风并没有在意叫什么名字,他今年四十岁,也是从福建那边上学起来的人。在他的人生经验里,这种级别的大事做主的都是赵官家,他所要管的只是具体折腾倭国这样的事情。
在会议上,新的东欧司司长杨从容问:“官家为何要这样帮助伊予水军?”
与许多追随赵嘉仁的家族一样,卢柏风家也通过投资航海行会赚到了钱。所以卢柏风回答的干脆:“一旦伊予水军成为正经的御家人,我们就可以通过伊予水军和倭国好好做生意。堡垒总是要从内部瓦解才行。”
第167章 针锋相对(四)
大宋329年3月初,关于朝廷新官制讨论已经进入尾声。赵嘉仁修订过的《社会契约论》也在此时全面发行。
这本书在大宋有识之士中引发了极大轰动,文天祥连忙命人送了一套给三弟文璋。信中反复强调要文璋认真阅读。文璋认真的阅读了大哥文天祥的信,却没有去翻看那本书。收起信,文璋就前去视察最新修建的粮仓。
还没出城门,就有人追上来。原来是文璋留在官署的联络秘书,追上文璋一行人的马队停下,秘书说道:“文知州,学社的宋会长想请知州再谈一下放粮的事情。”
文璋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说道:“你就说没找到我。”
说了这番气话之后,文璋也觉得不合适。好在秘书也很机灵,根本动都没动。文璋思忖一阵后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你就告诉宋会长,他身为学社的人,自有他的管辖。若是他还是一定要借给地主手下的佃农粮食,我也不拦着他。不过这件事他自己做,就让他自己承担责任。”
把这番话说出去,文璋觉得非常开心。他发现要是让他当面说出,就是完全撕破脸。这么一种局面下讲出这些,至少给大家留下再见面的余地。说完之后,文璋继续前进。秘书将文璋的回话带给了江宁学社会长宋公明。听了这么一番撂挑子的话,宋公明只是叹口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前去农业局的路上,宋公明心中忍不住考虑他没有去竞争新的礼部尚书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以前宋公明也当过与蒙古外交的特使,却因为在礼部内部争斗中失败,心灰意冷的离开了礼部。之后在几个部门干过,最近六七年在户部工作。最近又被派来江宁做学社会长。然而在哪里都免不了斗争,就如在江宁的这次事情中,学社觉得还是应该多联络一下佃农。文璋则表示反对,文璋与许多官员都觉得现在佃农都是想两头捞好处。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自己认清局面。
到了农业局,宋公明给局长出示了户部的文件,文件要求农业局准备一万石粮食。另外,再从这边调度些人手,帮着运粮下乡。
“宋会长,你们到乡下做什么?”农业局长很讶异。
“借粮给百姓。”
“借粮?是咱们主动借粮出去?”农业局长一脸惊愕的尝试确认。
“是。我们主动借粮给百姓。”宋公明答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还不太清楚,就主动追加,“收12%的年息。若是提前还,一个月收1%的利息。”
农业局长听到这个利息,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大宋的利息基本都是30%起,50%也不算啥。这12%的年息已经低到菩萨心肠的水平。再加上这个1%的月息,那就跟不要利息没啥区别了。
为了确定自己没弄错,农业局长再次试探着问道:“现在放粮,可是要帮着百姓渡过这青黄不接?”
“是。青黄不接虽然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梅雨季节,有些人家种的粮食得到梅雨季节之后才收。”宋公明解释完,又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觉得百姓也是懂道理的,应该不会赖账。加上这些利息,就算有少数赖账,却也不会赔。”
农业局长苦笑道:“利息这么低,怎么都还得起。只是这么折腾,得花多少气力才行。”
“我们准备依托供销社来办这件事。去年开始,供销社就承担一部分收粮的工作。这次就让他们帮着来做,也能节省许多人力。”宋公明说的很有信心,学社成员都不是没实际经验的弱鸡,大家做计划的时候自然知道该怎么考虑劳动力的投入。
“费这么大气力又是为什么呢?”农业局局长叹道,“这也太得罪人了。”
宋公明微微摇头,明显是在反对农业局局长的看法,但是宋公明说的却是另外的话,“得罪很少数的人,却能让成千上万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一些。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而且别小看这点粮食,哪怕只是一万石,也许就能挽救些人命。一条命哪里能轻易用钱来计算。便是积点阴德,又有什么不好。”
一万石粮食并非是一次性拿走,而是一个总量。最初的时候只拿了几百石粮食出去。一周过去,竟然没有借出去多少。宋公明也不气馁,这种事情学社最初也已经考虑到。百姓们见到这么低的利息,心中只怕就觉得里头有什么陷阱。官府素来是向着百姓收钱收粮,怎么会突然就这么变了。
第二周,各地供销社突然就传来消息,要求赶紧提供粮食,大量乡间的百姓开始借粮。
也就是这时候,文璋已经视察完了粮仓的建设。一回江宁,就见到从城内的粮库里面向外运送大包小包的粮食。文璋想起了宋公明主持的事情,无奈下只能派人去请宋公明来。文璋不是想和宋公明讨论借粮给百姓的事情,他对此事已经没了丝毫插手的念头。他现在只是想告诫宋公明,这么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向外面运粮,一定会造成恐慌。如果有心人此时宣传点什么,只怕就会有抢粮的可能。
秘书回来告知文璋,宋公明已经亲自押送粮食下乡,走了一天多。文璋忍不住怀疑的问秘书,“宋公明果然外出了一天多?”
之前有文璋故意不见宋公明,秘书知道文璋这是担心宋公明也在玩这个把戏,所以他答道:“文知府,我也担心宋会长有什么想法。专门去了其他几个部门问了问,确定宋会长已经走了一天多。”
文璋见局面如此,也只能叹口气。他与学社毕竟不是同一归属,学社归官家管,江宁官府并不能直接对学社发号施令。此事也就只能如此先挂着。
过了三天,江宁突然就有了消息。说是长江下游发水,出了许多灾民。朝廷调集各地粮食前去赈灾。这几天从城里出去的粮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之后其他的衍生消息马上出现,说是江宁粮价要上升,而且还限制买粮。
文璋听了这些之后心中大怒。一部分怒气自然是针对造谣的这些人,他们真的是黑了心,估计捣鬼。还有一部分是针对宋公明,这厮简直是没事找事。文璋这次前去看的粮仓,就是在位置好,不会造水淹,也比较防火的城外地方,同时还是运输方便的地点建立的新粮仓。
粮食在城里进进出出,就很容易被人想出什么来,有了造谣的基础。然而现在江宁城内的人口大增,光是从外面运输粮食进来也非常麻烦。所以才在城内设置了一些临时的存储点。现在事情就出来了,这特么不是无妄之灾么。
好在现在电报网已经铺设开了,立刻给下面的电报站发报,总算是联络上了宋公明。双方简单的交流一下,宋公明就给文璋发了封电报,上面简单明快的介绍了解决办法,“组织城内的百姓去参观城内的粮库。”
这建议把文璋气的不轻。如果事情不发生,如果不让百姓去参观粮库,好歹很多人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大张旗鼓的前去让百姓参观粮库,这不是告诉大家出了事情,岂不是让百姓更加觉得有什么问题了么?请别人过来看自家的家底,百姓们肯定觉得里面有猫腻啊。
又过了两天,宋公明就到了文璋面前。见面之后立刻问道:“文知府可否请百姓前去看了粮库?”
“没有!”文璋没好气的对这个罪魁祸首答道,“宋会长就没见到街上粮店门口的人么。他们是大排长龙,都在买粮。”
“那就更要赶紧让百姓们去看看粮仓才行。”宋公明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宋会长,这时候难倒不该让大家赶紧忘记此事,怎么又非得挑起此事呢?”
“事关百姓的口袋,他们怎么可能忘掉。若是让百姓知道城里粮食很多,而且知道怎么看粮食供应,他们才能放下心来。便是放不下心,却也知道该怎么判断。堵不如疏。”
文璋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指责起宋公明,“这根本不是堵不如疏,而是你让百姓看到大车小车的粮食出了城里,他们当然觉得有问题。”
“大车小车的在城内外运送粮食是常态啊。现在江宁城这么多人口,这种事情以后肯定会经常看到。不趁着这次的机会向江宁百姓说清楚,他们以后还会觉得不安。”宋公明依旧和文璋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法。
文璋实在是受不了,干脆嚷道:“不妨这样,我们给朝廷发电报,让朝廷来决断一下。”
“可以。”宋公明也毫不让步。
当天,电报就发了出去。文璋气鼓鼓的等着消息,但是心中也有些不安。其实宋公明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但是文璋就是感觉自己有些忍不下这口气。宋公明这厮现在就是自行其是,让文璋觉得很乱。
第168章 针锋相对(五)
江宁府的各个粮店门口都排着长队,虽然江宁官府已经在柜台后面靠墙放粮的位置上放满了装粮食的麻袋,市民依旧在抢购粮食。
段天德走过粮店门口,到那些门口的横幅,写着‘江宁粮食数量充足,大家不要担心缺粮’,看着柜台那边的销售员手忙脚乱,听着那些大排长龙的人们操着各种江宁附近地方的口音骂骂咧咧,指责江宁官府不说实话,在青黄不接以及梅雨季节期间,粮价哪里有不涨的。甚至排队的人之间也因为各种插队之类的事情发生了各种冲突。
就一个在江宁住了好些年的人来看,段天德知道江宁官府没说瞎话,几年来江宁国营粮店的粮价都保持了稳定的价格。但是正因为江宁官府在这方面做得不错,段天德得强忍住笑,快步离开。敌人本就是恶棍,被人骂成恶棍。敌人本是好人,被人骂成恶棍。后者能带来欢喜真的是难以形容。
快步到了亲家门口,家丁引着段天德就进了院子。在后厅已经摆开桌椅,卢员外、李员外和钱员外等在桌边。段天德落座之后,卢员外立刻下令开席。几位员外就开心的谈起最近百姓抢购粮食的事情。
听段天德讲起粮店门口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钱员外冷笑道:“那些人是从外地到这里来务工的民夫,穷的叮当响,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官府巴巴的将他们请来,现在被这些人骂,好的很。求仁得仁。”
几位员外听了,卢员外当即喝彩,“好一句求仁得仁!”此时已经上了几个菜,卢员外给众人倒上酒,自己先端起酒杯,“诸位,我们就为这求仁得仁干一杯。”
“干!干!干了这杯!”段天德开心的应和道。
私人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段天德放下酒杯,夹起一块炒鸡蛋放进嘴里。只觉得这鸡蛋更加香浓。将这口咽下去,段天德问道:“这是用了什么好油?”
四人都是有钱人,问这个问题就不会被其他三人看不起。卢员外见到被称赞菜色,忍不住笑着应道:“我用了花生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山东的花生油。”
李员外讶异的说道:“我只知道花生用油炸了之后很好吃,没想到花生竟然可以榨油。”
卢员外笑道:“我原来也不知道,是买了粮店的油之后才知道。这个油炒菜很香。”
“那我可得去买点。”李员外应道。
“现在大概不行,也不知道这帮民夫们什么时候会买完粮食。”段天德凑趣的答道。
“等这帮民夫买完粮食,却也不知道店里还能剩点啥。”李员外笑嘻嘻的跟风。
“不。那帮民夫们这么穷,他们哪里有钱买油。只是他们这么排队,等他们散了,大概油都放坏了。”钱员外最后说道。
相比谁更恶意,钱员外的无疑最佳。众人哄堂大笑,又端起酒杯互相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员放下筷子外开口说道:“诸位,我们应该都看过官府的麦田。那麦子长得跟疯了一样。再过不了多久,麦子可就要熟了。”
身为大地主,都知道庄稼长势的好坏。官府的官地上种了几万亩麦子,麦子三月底四月初就会成熟,距离现在不到一个月了。
“有人说官府是用了妖法,才让庄稼长得那么好。那些烂地是什么样子,咱们知道的清楚。若是能有那般产出,无论如何都不会卖。”李员外说道。
钱员外点头,“我也问过老农,他们说官府那般种法一定会因为土地上肥力不够,庄稼长坏。可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的局面,老农们也稀罕的很。”
段天德点了一根烟,神色显得有些黯然,“我家凤鸣在农业局当差,我问过他。他就给我来了一番什么科学种田,什么氮磷钾,什么微量元素的屁话。说来说去,就是官府学到了什么秘法,在农业学校里面教授。”
“既然是秘法,为什么要在学校里教授?”李员外很不解。
段天德听了这话心中就不爽,他也问过段凤鸣,朝廷为何要教授这些独门知识。然后段凤鸣说了一通‘提高生产力,大宋得进步’之类的屁话,可把段天德气坏了。要是真有说的这么好,那大宋为何不给段天德家提高一下,反倒是官府自己搞起来呢。摆明了里面就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以段天德恶狠狠的说道:“他们说是秘法,你们就信了?保不准就是障眼法。”
其他三位员外纷纷点头,李员外叹道:“我见过麦穗看着很大,里面是空的。”
在奇怪的麦田上达成共识,卢员外就继续下一个话题,“段兄,今年收了粮食之后,我们还得赶紧把粮食卖了。去年卖的晚,损失了不少钱。”
段天德点头称是,“那些民夫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现在城里的仓库都是粮食,足够再撑两个月。两个月过后一些新粮食下来,官府能再撑半年。”
“若是咱们不卖粮食给官府,那得多好。现在的粮价就可以和以前那样,大伙得多赚多少。”李员外感叹的怀念着过去的光辉岁月。
一提起自己见过的最阔的时代,钱员外与段天德也跟着叹息。又说了几句,却见卢员外若有所思的样子。钱员外问道:“不知卢员外有何高见?”
卢员外从沉思中缓过来,他皱着眉头说道:“高见也谈不上。我听了诸位方才所说,突然有了些想法。官府现在不收粮食,而是收土地税。这土地税还只收交钞。佃农不用交土地税,他们种着咱们的地,拿了粮食就走。咱们为了换到交钞,不得不卖粮食给官府。官府把咱们卖给他们的粮食卖给城里的这些民夫,结果官府就稳如泰山,那些民夫也都吃的饱饱的。官府的粮店也不是施粥的所在,从那里买粮食是要钱的。现在他们能去粮店卖粮,必然是手里有钱。这么看起来,佃农、官府、民夫都得到了好处,竟然只有咱们一年到头白干了。”
段天德、李员外、钱员外三人听了卢员外的话,都愣住了。过了一阵,李员外眼圈一红,竟然哽咽起来。钱员外十分激动的说道:“卢员外,你这么一讲,我就豁然开朗啦。我们本是国家柱石,官府对我们实在是太苛刻了。”
段天德非常认同卢员外的话,但是他现在知道朝廷手里有许多官田。只要这些官田经营的够好,朝廷也不用担心粮食。所以段天德叹道:“若是天下的地主们能够联合起来就好了,只要咱们多拖几个月卖粮,我就不信这官府能继续说粮价绝不会变动。就是有些地主不识大体,不断卖粮食给官府,才让官府能各个击破。”
李员外此时已经擦去眼泪,他大声说道:“段员外说得对,要不这样。我们就把卢员外方才说的道理告诉其他地主,大家伙今年就先不卖粮。段员外也多打听官府粮仓里面的粮食还剩下多少。我们就和官府掰掰腕子。”
卢员外听了之后重重点头,钱员外也说道:“可以试试看。”
段天德只觉得有人一起干,心里面也安定不少。就说道:“打听官府粮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这几位员外约定先各自回到乡下联络其他地主。段天德安排了族里的事情,然后就选了个大晴天前往乡下去了。回乡的路上,段天德专门到了官田那边去看。这时候就见碧绿的麦子在风中轻轻摇曳,麦穗硕大,看着非常饱满。此时田里依旧人不多,倒是守护麦田的骑士数量增加了一些。
心中诅咒那些骑士的马匹把麦田里的麦子吃完,吃不完也发疯后跳进麦田里尽情祸害。在心里爽了一下之后,段天德还是蹲下来仔细看着官田的地面,这一看就发现了巨大不同。段天德家的田地是平的,当然不是纯粹的平坦。佃农在租用的土地上尽可能少投入体力,所以被刨过的土地相对有限,看着比较平坦。眼前的官田里面,土壤全部呈现出被折腾过后的模样。
让段天德感觉从所未见的是,官田里的土地被处理成一溜高一溜低的模样。那些麦子无一例外的都长在高的那一溜土里。段天德虽然见过很多土地和良田,见过不同种的庄稼,却没有自己耕种过。任他怎么想都无法理解这么做的理由所在。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听到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守卫麦田的骑士不知何时已经骑着马到了附近。接着就听骑士喊道:“你们蹲在那里看,有什么事情么?”
段天德身边的家丁听这位骑士语气并不客气,也装腔作势的站出来表现一下。但是不管怎么表现,这些大家的奴才都知道对面的骑士乃是官府的人,他们并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段天德也知道这点,他站起身赔了个笑,“我等只是看看,并无他意。”
说完,段天德带着家丁上了麦田附近的大路,向着老家方向扬长而去。
第169章 针锋相对(六)
3月15日,赵嘉仁参加了第二次进攻和林的会议。与会的众人脸色看着都很严肃,赵嘉仁也是如此。等到会议一开始,赵嘉仁就开口了。
“同志们。我对上一次会议并不满意。不是因为不满意大家对胜负的具体看法,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认为胜负本身并不只取决于我们,大概是最没有必要去考虑的部分。让我不满意的是同志们讨论我们自己掌握的东西太少。我们的军队都掌握了什么,都拥有什么。我们自己的行军速度,我们的防御水平,敌人的数量,他们的战术。把这些东西放到一个预设的战场上才有讨论的价值。光在脑海理想出一场胜利,那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与会的宋军高级军人静静的听着,有些人露出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有些人则露出了些羞愧的表情。当然,有些人则是一脸的茫然。
赵嘉仁说完之后,就起身离开。这倒不是他生气离席,而是继续讲下去,就变成了单方面的训斥。这些人毕竟是高级军人,即便是比较唯心,却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战术都不知道。让他们说出一些混帐话的原因只是担心赵嘉仁本人只追求战争结果。赵嘉仁说这番话的原因就是要这些人明白,赵嘉仁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结束了军事会议,礼部尚书和商务部部长已经在等着赵嘉仁。两人再次拿出了一个计划,就是模仿几年前解决三佛齐的办法,对天竺南部各邦实施攻击。
“官家,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僧伽罗人,雇佣僧伽罗人当番兵。”卢柏风建议道。
“啧啧!”赵嘉仁忍不住咋舌。另一个时空的英国在天竺横行,靠的就是利用天竺地区的土兵打仗。僧伽罗北部的泰米尔人问题,就是英国利用天竺南部的泰米尔人组成的土兵压制僧伽罗。等英国人跑了之后,曾经高高在上的泰米尔人立刻就开始被反攻倒算。包括缅甸东部的罗兴亚人也是如此。没想到这世界上的认知都是一样的,大宋的礼部与商务部靠自己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这法子,是你们谁先想出来的?”赵嘉仁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能耐。
“是礼部天竺司司长齐大千想出来的。”礼部尚书答道。
“齐大千……”赵嘉仁觉得这名字有点熟。
“是齐叶的儿子。”商务部部长说道。
“哦。是他。”赵嘉仁想起来为何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当年齐叶生了这个儿子之后,请赵嘉仁帮着起个名字,赵嘉仁也就当仁不让。齐大千当了好一阵子大宋驻东罗马的大使。的确是功劳卓著。
“官家。对天竺南部邦国用兵,甚至不用官军。这些番兵加上一些僧伽罗地方上的民团就可以获胜。”
“哼哼。”赵嘉仁冷笑几声。这位商务部部长实在是有趣,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要让门阀家族的私兵参与到战争中来。他就不怕被人说是要造反么?
当然,赵嘉仁其实不担心那边会造反。当下大宋乃是世界上最核心的市场,也只有大宋才能消化掉那么多商品,并且支付货款。不过这不等于赵嘉仁就愿意让这帮家伙们如此好过。
正在想,赵嘉仁突然有点明白过来味道。他问道:“你们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礼部尚书与商务部部长脸色都是一变,但是片刻后就恢复了平静。商务部部长鼓起勇气给了正面回答:“官家,就臣所知,当地的民团已经建立,番兵也已经筹备起来。他们还是想请朝廷下旨。不过之后会怎么样,臣也不知道。”
赵嘉仁很想发怒,但是只是冷笑道:“哈哈。好的很。这些人可真的好的很啊!”
说完,赵嘉仁点了根烟站起身,站到窗口开始抽烟。扪心自问,赵嘉仁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感到生气。从历史经验来看,英国正规军杀进天竺已经是殖民团体拿下半个天竺之后的事情。而且英国正规军的战斗对象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别的殖民国军队。眼瞅着历史重演,赵嘉仁并没有觉得特别受刺激。
各种利益纠葛在赵嘉仁脑海里飞舞,等这根烟抽完,赵嘉仁发现大宋并没有受到任何利益损失。想到这里,赵嘉仁掐灭烟蒂,坐回到位置上。看着礼部尚书与商务部部长那紧张的表情,赵嘉仁又点了一根烟。让他们多紧张片刻之后才问道:“他们可否知道,这么做也许会被当作逆贼。”
“他们知道。”商务部部长紧张的答道。
“难倒就只是知道么?”
“他们派人来讲,这些人孤悬海外,便是想自清也不知道该如何自清。僧伽罗也好,天竺也罢,这些地本就不是他们的。他们乃是官家允许去那边开拓,所以连献地都不行。但是眼瞅着能为大宋多做事情,却不能做。他们也是心急如焚。”
大概是看着自己的利益没办法得到满足,所以心急如焚吧。赵嘉仁心里面冷冷的嘲讽。然后他问礼部尚书卢柏风:“礼部有没有如何治理天竺各邦国的想法?”
“暂时还没有。齐大千以前是在做东罗马的大使,对天竺并不熟悉。”卢柏风连忙答道。
“那我就稍微给你们讲讲。这天竺虽然没有大一统的国家,各邦国倒是比较稳定。所谓邦国,就是些土著头头。他们之间互相厮杀,倒是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
礼部尚书与商务部部长连忙拿出小本本,拼命记录。看着他们这样子,赵嘉仁心中也挺无奈的。这不是赵嘉仁的独创认知,而是当年英国殖民天竺时候的经验与心得。
“在这样的局面下,那些邦国充满了不安全感。我们若是出兵天竺,就不能用我们来讨伐你们的理由,而是要用诛杀奸邪,恢复制度的旗号。”
听到这里,商务部部长忍不住问道:“官家,那边有什么旧制度?”
这么幼稚的问题让赵嘉仁叹口气,他说道:“我给你讲。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这放到哪里都一样。所谓旧制度,其实只用套些当地的名词而已。天竺上层那些人根本不在乎的。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现在所有的东西能否千秋万代。对于天竺,我们只用代管,不是兼并。到时候可以这样,天竺各邦国的继承问题,由各邦国自己推荐,由大宋官家审批同意。大宋保护天竺不受外敌入侵。天竺各邦国一半的土地归大宋官家管理,这些土地上的产出,作为给大宋官家的供奉。而大宋对天竺的保护,并不收取额外的费用。但是天竺各邦国有义务向大宋的军事行动提供军队。”
礼部尚书卢柏风最初还在快速记录,后来就开始努力消化所听到的话。等赵嘉仁讲完处置天竺的纲要,卢柏风站起来给赵嘉仁鞠了个躬,正色说道:“听了官家的话,只觉得心中无比敞亮。真是恨不得拜官家为师。”
“坐,坐。”赵嘉仁让礼部尚书坐下,才继续说道:“这个只是个设想。却不能直接奔着这个设想去,而是要在执行的时候因势利导。咱们毕竟是在讨伐天竺,他们心里面可是恨咱们。如何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一部分天竺邦国弃暗投明,这才是关键。另外,千万不要将天竺的土地变为大宋的土地。切记!切记!”
“这却怎么分辨?”商务部部长不解的问。
“一看长相,你就知道了。我前面所说,是一半的天竺土地归我们管理,产出归我们。可不是这一半的土地归了我们。这些土地还是天竺所有。这个一定要切记。”
谈了一阵有关天竺的事情,赵嘉仁就准备结束这次会面。就在赵嘉仁考虑该怎么组建一个针对天竺的部门之时,就听礼部尚书卢柏风问:“官家,臣不知官家准备把对外的部门叫做外交部还是理藩部。臣觉得理藩部不错。”
“若是咱们知道别国用来应对咱们的部门叫做理藩部,你觉得咱们会怎么想?”
“定然是大怒。”卢柏风果断答道。
“所以对外的当然是外交部。”赵嘉仁答道。就在卢柏风准备结束的时候,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不过理藩部该建还得建。可以一套班子,两块牌子。”
解决了外交事务,赵嘉仁回去之后继续处理江宁的事情。最近江宁一直有各种粮食要涨价的风传,官府怎么讲都没有用。城内居民不断的买粮。总的来看,说服教育并没有效果。
赵嘉仁看了报告之后让秘书记录,“现阶段城市居民大量增加,他们在农村经历的就是粮价周期波动,就是青黄不接。在这样的局面下,我等的唯一办法就是顶住,建立起国营粮店的粮食价格不波动的口碑。人民的信心绝非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同志们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只能靠坚持。”
第170章 针锋相对(七)
看到赵官家的点报上要江宁的官员‘坚持’,宋公明就放下了电报。坚持的意思就是等着事情自动结束,那就不是靠官府的努力解决问题,而是指望江宁城内的百姓们自己放弃排队抢购粮食的行动。宋公明最在意官家到底是在支持谁,从决定来看,赵官家选择了最被动的解决路线,并没有明确的支持。
这件事到了如此地步,宋公明自然就要进行下一件事。到了此时,江宁城里的学校放假,工厂停工。麦穗已经从碧绿变成金黄,这意味着终于可以开镰收割。大宋的3月下旬乃是西历5月,再过一个月就开始进入梅雨季节。收割就是与争分夺秒的与老天抢时间。各单位只留下基本留守人员,其他人都在农忙时节去公家的集体农场参加收割。多少人力都显得不够。
农忙要忙一周,宋公明坐在毛驴上前往目的地,发觉稻田本身也有些不同。有些地方的麦穗呈现完全的金黄色,有些地方的麦穗只有上半截金黄,下半截还有些绿莹莹的意思。还有些地方的麦穗则是周围的毛刺呈现黄色,麦穗本身还是绿色。
“这是怎么回事?”宋公明询问同来的随行人员。
“不太清楚。”宋公明的秘书答道。
宋公明也没有再问,继续催动毛驴向前走。道路两边是两道沟渠,沟渠靠外是整齐的小树,小树长得很快,此时已经能够在路上投下小小的树荫。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通往路边农场的通道。在通往安排宋公明去的1005农场的通道前,宋公明就见到另外一队驴骑士靠着右边过来。因为要左转,宋公明就等着这队人先过去。
对面这群乃是段天德一行,远远看到宋公明,段天德身边的人就立刻提醒,“员外,前面的乃是到咱们那边借粮给佃户的官人。”
听到这消息,段天德立刻就觉得怒火从脚底跟直冲到头发梢。江宁官场上,文璋已经令人无比痛恨。现在段天德名单上能与文璋相提并论的又增加了个宋公明。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地主们赚钱的时候,他们可以用五成甚至六成的利息向百姓借粮,或者用差不多的比例向百姓购买青苗。不管是哪一种办法,都能够获得巨大利益。
除了利益之外,地主们还能理直气壮的讲,就是佃农不懂得安排,才没留够青黄不接时候的粮食。地主们借粮,买青苗,都是菩萨心肠。
结果也不知道谁裤裆没夹紧,放出了宋公明这样的官员。这家伙拿着粮食在各村借粮,利息只有一个月1%。和5成起的利息相比,这点利息与不要利息没啥区别。宋公明借粮无需什么抵押,只用村里面的那些退役军人以及两户农民担保,就可以借出一家人四个月的口粮。村里的地主们被完全抛在一边。
段天德回乡下,本是想联合地主们晚些卖粮给官府,看看能否引发国营粮店缺粮。没想官府竟然主动出击,段天德家的利益反倒先被官府给砍了一刀,还是非常凶狠的一刀。等段天德想去找宋公明理论,宋公明已经离开了。
此时得知宋公明就在前面,又见宋公明人模狗样的装谦逊,让段天德他们先过去。段天德立刻催动毛驴向前。没等他赶到宋公明面前,农场通往大路的通道上出来了七八名骑马的骑士,他们左边马镫前方固定着马刀,看上去杀气腾腾。
与宋公明几句对答,骑士们就跳下马,客气的等待宋公明过来。看着那些比驴高了许多的马匹,看着那些入鞘的马刀。段天德那股子勇气很快就消散的不剩多少,走到宋公明与骑士之间的时候,他只能恨恨的瞪了宋公明几眼,接着纵驴而去。
走了一阵,段天德回头看。就见宋公明等人在骑士们的护送下进了农场大门,就算是赶回去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在心中骂道:狗官,等着瞧!段天德赶回江宁城,准备联络族里的长老商量眼前的问题。
到家之前,已经有人先回去禀报。一进门,长老们已经在院子里迎接。段天德看着那些焦急的面庞,挥手说道:“走,咱们进去说。”
众人一坐下,长老马上说道:“官府当下放粮,我等收入大减。”
这话无需对段天德强调,段天德在路上已经心算过。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赚到的钱,大概能占全年收入里面近一成。
“族长,少了这些钱,今年要分的钱粮可就不够了。”长老神色焦虑。
段天德心中也焦虑,神色间还是从容自若。“不用太担心,今年家里没有抛荒,粮食也会多一些。官府每年收粮也很花心思,有凤鸣在,粮食也好卖。”
“万一钱粮还是不够怎么办?”长老们没有段天德如此有自信。
“若是不够,那也只能人人都减少些。”段天德回答的果断。不等长老们发表意见,他又问道:“凤鸣还没来么?”
“回禀家主,凤鸣家里人说,他出差了。”这边的亲随连忙答道。
“出差!哼!”段天德立刻大怒。这所谓出差肯定是为官府效力去了,而效力于官府就会和段氏家族的利益冲突。只是到了现在,段天德恰恰没办法破口大骂段凤鸣。段家去年年底卖粮还是请段凤鸣帮的忙,真的惹恼段凤鸣,对段家没有丝毫好处。
想到这里,段天德开口说道:“诸位,咱们段家乃是耕读出身。家里的私塾教授学生,力求家里能出进士。但是当下局面已经不同,制科已经取代进士科。诸位每家都要派子弟来江宁上制科。”
长老们纷纷点头,今年每三年一考,每次招收几十号人。制科招收的数量大得多,干部这个称号虽然没有进士听着气派,却货真价实的能够当官。段凤鸣无疑就是制科的受益者。如果不是他当了官,族里谁会正眼看这个连族地都没办法加入的家庭。
“等段凤鸣回来,就让他来见我。”段天德下了命令。
此时的段凤鸣并不知道家族对他的想法,此时这位农业学校毕业的干部正拎着一把镰刀在收割麦子。背酸痛,手臂酸痛,浑身各处不是酸痛就是难受。大片连在一起的农场有不到二十万亩地,段凤鸣等人都只给分配了收割一亩地的任务。段凤鸣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真的干起来才知道自己太久没有干农活,一亩地都已经成为很难负担的工作量。
捶着腰,看着只收割了一半的田地,段凤鸣衷心希望自己听到的传闻是真的。据说农业部正在搞一种机械,可以自动收割。当时段凤鸣觉得这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现在他觉得这种机械最好能马上开进田里。在烈日下弯着腰一把一把割稻子,真的是太辛苦了。
等这种酸痛感消退,段凤鸣又弯下腰开始收割。这样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小的时。那时候的段凤鸣跟着父母一起种田,每年收割的时候就会这样。当他说腰疼的时候,父母就会斥责,‘小孩子有什么腰(夭)’。
虽然是段家子弟,段凤鸣家土地少,又是庶出子弟。不能和那些土地数量很多的大宗一样把家里的土地加到族田里面。如果土地加入族田,就可以每年拿到稳定的钱粮,子弟还能去家族的私塾里面读书。段凤鸣的老爹除了姓段之外,只能和其他农民一样拼命耕田,养活家庭。
不过身为段家人,段家老爹对教育很热衷。段凤鸣被父亲送去江宁上学的时候,还哭了鼻子。他爹板着脸说道:“若是不好好学习,让我知道了,一定打断你的腿。”
段凤鸣并不觉得是父亲的恐吓起了作用,他印象更深刻的是母亲流着眼泪说道:“大郎,好好上学,咱们家就靠你了。”从那之后,段凤鸣只有在放假的时候回到家里才干农活,以至于身体都无法习惯收割。
不过再不习惯,段凤鸣还是坚持着干下去。以他少年时候的经验,只要干下去,身体就会逐渐习惯。另外,农活需要干才能解决。丢在那里不管,就永远无法解决。
镰刀隔断麦秆,发出嚓嚓的声响。收获的麦子被归拢起来,送到附近的蒸汽脱粒机那边,随着机器轰鸣,麦粒被脱出来。农场人员称出一百斤,就装进一个大麻袋里面,封口,堆放在车上。车上放满,就送往集结地。
每天晚上,粗略的统计数字经过归纳送到知府文璋手里。文知府对这些数字非常满意,虽然现在的统计很粗,平均亩产明显能够超过200斤。小麦是细粮,价格比较高。超过五万亩的麦田,生产了够江宁府所有人至少吃一个月的小麦。
麦子收完,接下来就是种大豆。文璋愿意相信农业局所讲,使用了根瘤菌技术的大豆可以确保土地的肥力。为明年麦子的耕种起到更好的作用。
第171章 针锋相对(八)
看完文璋写来的奏折,赵嘉仁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激动。与文璋的成绩相比,赵嘉仁想起来的是在江宁投入了许多钱。如果不是李云那边发现的胡杨碱,赵嘉仁就要花费不少心思筹备这笔钱。现阶段的大宋,没有什么城市建设是靠十万吨肥皂的利润赚不出来的。如果有,就再追加十万吨肥皂的利润。
在奏折上批了‘知道了’三字,赵嘉仁就放下笔。赵嘉仁不太想让文璋在那边再干三年。粮食丰收,只意味着文璋干了该干的事情而已。赵嘉仁玩建筑类游戏,把钱和资源一锁,就可以从容不迫的搞建设。现实中可没办法这样惬意。
又看了几份奏折,秘书进来说道:“官家,忠王已经到了。”
赵嘉仁站起身,“更衣。”
没太久,赵嘉仁坐进车里。车里的忠王赵嘉信穿着丧服,看着同样穿丧服的三弟赵嘉仁,赵嘉信垂泪说道:“三郎,却没想到二郎竟然走了。”
赵嘉仁叹口气,“大哥,二哥走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十岁。按照刘备所说,这已经不算是夭折了。”
“虽然这么说,可我……”赵嘉信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
赵嘉仁也不知道是该劝大哥,或者是不该劝他。二哥赵嘉礼虽然谈不上身体强健,却也不至于到体弱多病的地步,前几日突然染了疾病,昨日去世了。赵嘉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最大感觉是愕然。对于自己的心思,赵嘉仁自己都感觉到摸不着头绪。现在看到大哥哭的伤心,赵嘉仁才突然感觉到一种伤感。
宁王赵嘉礼住在一个很高级的别墅区,在这里居住的多数是退休的顶级官员。譬如刚致仕的熊裳都在这里买了房子。此时别墅区已经警戒起来,赵嘉仁的马车到了赵嘉礼门前停下,赵嘉仁扶着大哥赵嘉信走了出来。两家的其他人都跟在两家的家主身后走进了赵嘉礼家。
这个别墅带院子,从大门进去,就见到灵棚什么的已经搭好。赵嘉信已经快步走进灵堂,祭拜之后,就扑在棺材边看着棺材里的二弟放声痛哭。赵嘉信的家人也上前祭拜。
等赵嘉礼的家人祭拜完,赵嘉仁不紧不慢的走到蒲团前,跪倒给二哥祭拜。
从赵嘉仁出现之后,屋里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赵嘉仁。天家这种存在虽然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礼数麻烦的很。若是有人纠缠起来,那就完全没办法办说清楚。此时赵嘉仁如同普通人家一样行礼,让很多人吓了一跳。
赵嘉礼的长儿子披麻戴孝的跪在侧边,领着弟弟妹妹们按照普通人家的礼数磕头回拜。在这样的局面下,反而意外的顺利成礼。
赵嘉仁站起身,他的家人也上前祭拜。赵嘉礼的家人还礼之后,赵嘉仁过去拉起侄子侄女的手,把礼金塞给他们。正准备说话,听着大哥赵嘉信的哭泣声,赵嘉仁眼圈一红,眼泪扑梭梭就流了出来。他本想擦干眼泪之后继续安慰自己的侄子侄女们,却忍不住悲从中来,竟然也呜咽起来。
见到大伯与三叔都哭的伤心,赵嘉礼的子女也跪倒在地放声痛哭。虽然从礼数上,这也是应该的环节。可事情竟然进行的如此顺利,让不少来吊唁的官员们都非常讶异。
曾经的皇族在临安总投降之后灰飞烟灭,便是再被救回来的,也成了普通的赵氏人员。新的皇族人丁很一般,但是三兄弟中赵嘉信与赵嘉仁都是名动天下的存在。与他们相比,排行老二的大宋宁王赵嘉礼一直缺乏存在感。所以来吊唁的高官都是来应个景,完全是看在赵官家的面子上。很多人甚至没有亲自来,只是派人送了礼金而已。
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看到这帝王家中最出色的两兄弟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高官们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仔细观察,却从这两人身上看不出丝毫的做作。
赵嘉仁哭了一阵,觉得心里面的伤痛好了许多。他擦了眼泪,走到二哥的棺椁前面。就见二哥躺在里面,脸色看上去倒是如同睡着一样安详。貌似死前没有受到太多病痛折磨。
这时候赵嘉信已经收起了悲声,拉着赵嘉仁走到赵嘉礼的子女面前,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三叔说过,生死自有天意,并非我们自己的事情。然而怎么活着,是我们的事情。回想起你们爹的一生,我就忍不住要哭。”
喂喂!赵嘉仁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的大哥,这话的确说出了赵嘉仁悲伤的原因。他的确觉得二哥的一生其实可以过得更好,替他感觉到遗憾。所以忍不住伤心。但是这话放在心里不好么,这公开说出来,就跟要说别人坏话一样。不,这已经是在别人的灵堂上,直接说了啊。
“你们爹一生都想做到让被人称赞认同的人生,却不知活着只要认真面对每一件事,问心无愧就好。你们要比你们爹活的更好。”赵嘉信坦承的对侄子侄女们进行训诫和祝福。
“请大伯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赵嘉礼的长子说道。
赵嘉仁心中感叹,大哥不愧是大哥,在父母不在的情况下就可以如此顺理成章的评价二哥。赵嘉仁就做不到如此洒脱。赵嘉信也没有说太多,说完这些之后就与赵嘉仁一起离开。在马车上,赵嘉信说道:“三郎,当年要是我带着二郎一起到你那边去,他会不会更好些。”
“二哥要的是人前显贵,我觉得大概不行。”
“唉。三郎。最近我听说你对地主痛下杀手?”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我要痛下杀手,早就血流成河了。”
“那是我用词不准。听闻你启用酷吏,整治的地方上鬼哭狼嚎。”
赵嘉仁对酷吏这个词非常满意。酷吏指的是严刑峻法镇压不法豪强,维护社会秩序的官员。他答道:“大哥,酷吏不是奸佞。奸佞的狠劲是对付他们个人的敌人,酷吏的狠劲是对付制度的敌人。”
“地主虽然讨人厌,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大哥,到临安总投降之前,朝廷一直有机会。便是丁家洲大败又如何,就算蒙古人开始围攻临安,只要那时候朝廷下旨让我当了丞相,我照样能够救下临安。但是临安总投降发生了,再说要是当时如何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难倒你不是想对地主动手?”
“我认为土地是用来耕种经营的。大哥觉得这话可否在理?”
“在理。”赵嘉信回答的颇为爽快。
“朝廷需要税收才能营运。这么多学校,如此多的军队,还有这么多官员干部。不收税行么?大哥觉得呢?”
“当然需要收税。”
“按照道理讲,每年对每块土地收取好好经营的收入的三成,有什么问题么?”
“按照道理,应该没问题。”
“那我就不知道地主还有什么问题不清楚。”
“地主虽然有地,自己却不去种。”
“地主这么干,是我逼出来的么?他们若是好好经营土地,他们若是认真的发展生产,那就完全不用在乎这个制度。想幡然悔悟,那是可以随时随地。但是地主们想做了我的主,我觉得他们可以洗洗睡了。哦,别那么麻烦了。不用洗,直接睡。”
“三郎要做的主,可否再说一次。”
“朝廷要增加税收,最好的办法不是大宋万税,那只是引发混乱。让每一块土地都能被好好经营,然后对土地收三成税。这十几亿亩的耕地,收个十几亿贯的税,应该没问题。所以,土地抛荒要罚款。所以,土地就得按照好好经营的产量收税。所以朝廷要普及农业知识,提供各种农具,包括进行监督促进的手段,让大家有能力好好经营土地。这就是我要做的主。”
“……若是有人挡了道?”
“他们就自求多福吧。我虽然不是针对什么人,但是也不会因为别人而让出我的道。”
“好吧。我知道了。”
赵嘉仁与大哥赵嘉信之间谈话始终都很爽快。谈到这里也不用再多废话,大家都知道已经谈到了核心问题。
回到家,换了衣服。赵嘉仁就前去政法学院参加学校的大四学生结业会议。政法学院是四年制大学,三年半学习,半年实践。此时这帮学员都已经实习回来,很快就开始进入分配阶段。
赵嘉仁走上讲台,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帮年轻的家伙。台下的学员们都穿着整齐的学员干部制服,不管男女都显得朝气蓬勃。
“同志们好。”
“首长好!”
“我问你们个问题,朝廷和官府营运的物质基础是什么?”
“是税收。”学员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赵嘉仁满意的点点头,看来政法学院的培训搞的不错,至少学员都背会了标准答案。
“你们很快就要踏上工作岗位。任何理想没有现实的物质支持,就是空想。任何认知不是基于现实存在,就是唯心。大宋是个讲唯物主义的汉人拥有最高地位的国家,你们接受的就是唯物主义的教育。所以我格外期待你们能够在未来的工作中不断进步,进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第172章 风暴来袭(一)
宋历4月乃是西历的五月中旬,大宋329年4月初1的清晨,忽必烈大汗被侍卫从浴池里搀扶出来,他身上的肥肉呈现下垂状态,毫无弹性的晃悠着。到了浴室外间,推油的女师傅扶着大汗在按摩床上躺好,麻利的拿出装上等橄榄油的瓶子,在手掌上滴上油,纤美的手掌开始在大汗肌肤上滑过,让橄榄油浸润着74岁老人干燥松弛的皮肤。
经过这番伺候,侍女上前用硕大的宋国浴巾给大汗擦干身体。又拿来了超尺寸裤腰的棉质内衣给大汗换上。之后再给大汗披上一件透气的亚麻袍子。
穿着亚麻拖鞋走到旁边的休息室,在藤椅上坐下。啜饮着令人精神一振的红茶,忽必烈大汗心里面很放松,他曾经觉得洗澡会让他如同南蛮子一样软弱,等到南蛮子展现出比蒙古更凶恶的一面后,大汗对于洗澡的反抗就消散了许多。到现在,大汗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泡澡能够让他的精神清醒,推油能够让瘙痒的皮肤恢复正常,按摩也能让大汗酸痛的肌肉舒适一些。完成了这些整备后,忽必烈大汗甚至觉得自己此时变年轻了许多。
吃完了早饭,换上了正式的朝服,74岁的忽必烈大汗走进了金殿,在龙床上坐下。分列两边的文武向忽必烈大汗整齐的跪倒行礼。大汗拿起玳瑁框眼镜带上,居高临下的看去,视野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自己那个没用的儿子真金并没有出现,这让忽必烈大汗觉得心中好受一些。如果真金出现在朝堂上,忽必烈反倒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除了真金之外,蒙古朝堂上的汉臣所剩无几。不久前,汉臣在朝堂上的数量还超过一成。也不知道是哪一名汉臣上书,要求忽必烈退位,让真金成为大汗。忽必烈确定自己没看到过这份奏章,如果看到的话一定会下令将那位汉臣拖出去五马分尸。
揭发此事的并非汉臣,而是阿合马的余党。忽必烈完全能理解这帮人的愤怒,在看了这些人添油加醋的告发之后,忽必烈也感觉到冲天的怒火。他从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让他退位,还有一部分愤怒是这帮阿合马的余党竟然敢挑拨忽必烈和儿子真金的关系。
确定真金带领私兵偷袭阿合马,斩杀了他最大的政敌之后,忽必烈还一度觉得这个被儒生们紧密包围的儿子终于成器了。能够以果断的手段解决敌人。而且阿合马对于大都朝廷很重要,等忽必烈无法在大都维持政权,阿合马以及他们的党羽们的价值就变得非常有限。
现在朝堂上的教坏太子汉臣与谋害太子的阿合马余党基本被清理一空。看着少了两成的官员队伍,忽必烈就觉得胸中生出一股子邪火,想无论如何找出人发落一下才行。巡视了一圈,忽必烈大汗的视线落到了罗马教廷派来巴格达大主教身上。
“克洛德主教。”大汗呼喊道。
仪表堂堂的主教闻声出列,向大汗跪倒:“尊贵的大汗,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上次让你询问教廷,关于受洗成为基督教兄弟的仪式,有什么结果么?”
克洛德主教英俊的脸部抽搐了几下,但是他依旧镇定的答道:“尊贵的大汗,罗马教廷还在商议此事。”
忽必烈看着跪在地上的主教,心里面决定要好好收拾罗马教廷。挑战忽必烈权威的奸贼都是曾经向忽必烈跪地臣服的家伙,而罗马教廷却坚称,欢迎忽必烈成为基督教世界的兄弟。仪式必须是忽必烈向罗马教廷派来的人下跪接受皇冠,以完成‘君权神授’的仪式。
对于这样的存在,忽必烈觉得难以忍受。在格外觉得难以接受的今天,忽必烈大汗对克洛德主教说道:“从巴格达到罗马,最多两个月就能到。我之前让你传达给教廷,也曾经写信给教廷,至少都是半年多前的事情。罗马教廷办事就这么慢?”
克洛德主教听出的忽必烈的不满,他连忙解释道:“大汗,此事很关键。需要认真商议。我会再给教廷写信,让他们派使者来,把各种理由向大汗讲清楚。”
“不用这么麻烦。”忽必烈对克洛德主教说道。说完,忽必烈转头看向一众蒙古武将,“罗马教廷如此繁忙,我们就请罗马教廷的诸位到巴格达来住。你们觉得如何?”
武将们一听要打仗,立刻跪地唱道:“大汗让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大汗让我们擒拿什么敌人,我们就会把他们送到大汗面前。”
克洛德主教万万没想到局面突然变成这样,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蒙古话学错了。然后他就听到忽必烈大汗说道:“把他送进地牢,严加看守。”
五天后的四月初六,蒙古大汗的命令已经沿着驿道抵达开罗。但是伯颜大帅却意外的没有在开罗,他此时正在地中海附近。看着那条10米宽2米深的淡水运河。依照大宋工程队的设计,在东西向的甜水运河的东部点向北挖掘了一条运河。这条运河的目的不是要将淡水引到地中海,而是要为之后挖掘更宽更深运河的劳工提供饮用水。伯颜大帅很欣赏这个设计,这条运河挖成之后,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修通就只是时间问题。
伯颜大帅回开罗的时候乘坐的是船只,一路上桨手们奋力划桨,两天就跑完了600里水路。回到埃及总管府,看完了大汗的命令,伯颜大帅低下头划了个十字。晚上回家吃饭,玛利亚公主忍不住问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
“真的能看出来我很高兴?”伯颜问妻子。
“你的眼睛都亮了。”玛利亚微笑着说道。能够看到丈夫如此高兴,即便不知道为什么,玛利亚也能感觉到高兴。
“大汗下令进军罗马。”
“哦!感谢上帝。”玛利亚公主也忍不住画起十字,口颂上帝。自从罗马地方教会叛出东正教,自立教廷之后,东正教与基督教之间就积累起深仇大恨。东罗马对于真神教的敌视并不比信罗马教廷的十字军更多些。至少真神教并没有数次纵兵掠夺君士坦丁堡。不管是宗教的理由或者世俗的原因,东罗马公主都希望看到罗马教廷的毁灭。
“感谢上帝。”玛利亚公主的儿子奶声奶气的跟着妈妈一起喊道。
带着笑容把儿子抱进怀里,玛利亚公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等把儿子放回到椅子上,玛利亚公主脸上的笑容已经消退了。想进攻罗马,就得通过东罗马境内。蒙古是如此强大,而东罗马对于过境军队有着强烈的警惕。
“不用担心。大汗这次准备走埃及,走地中海南岸。从突尼斯北上,进入意大利南部。”伯颜淡定的安慰着妻子的不安。
晚饭的时候,夫妻两人都没有再提有关战争的事情。饭桌上气氛融洽,两人都非常开心。
第二天,伯颜大帅就叫来了大宋的在埃及的代表,“你们先离开一段时间。”
“好。”大宋这边的负责人果断的应道,甚至没有去问为什么。因为伯颜大帅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白搭。然后负责人继续说道:“我们离开之后,苦盐就送到君士坦丁堡。”
“嗯。”伯颜大帅简单的应道。
大宋人员开始快速集结,到了4月18日,这些人已经集结到了尼罗河河口附近。这时候一队大宋的船只抵达了这里。双方都是蒸汽船,从红海来的船只很快停下来联络。没多久,一位看着还不到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就乘坐了小船登陆。
“你们这是要全部离开埃及?”登陆之后的男子率先问道。
大宋人员中资历比较老的认出来这人是杨从容,讶异的说道:“杨团长,你怎么又回来了?”
看到老朋友,杨从容微笑着答道:“我已经是礼部的东欧司司长。自然要回来一下。”
“升官了啊。”大宋的老人员笑道。
“等你们回去,也都要升官。”杨从容应道。说完之后他就问起为何大家要全部离开。
听到这是伯颜的命令,杨从容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说道:“既然如此,船够不够。若是不够,我们的船上正好还有空位。”
“有空位就太好了。我们这边有正好有几千吨埃及的苦盐要送到君士坦丁堡。伯颜说的那么着急,我们正在考虑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都塞船上。”
杨从容的船队远途而来,此时空出来的载重很多。每个舱室里面的所有空间都被用上,过道和床底下都塞满了苦盐。这边干完,随着汽笛声响,船队就开始北上。地中海这么一个澡盆里的风浪很小,船队这样进发,总算安安稳稳的抵达了君士坦丁堡。
进了君士坦丁堡的大宋使馆,杨从容对新任大使叹道:“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伯颜让咱们的人离开。”
大使不解的问:“这有什么好?”
“官家已经下令,今年开始对蒙古的和林方向展开进攻。”
第173章 风暴来袭(二)
在距离君士坦丁堡亚洲部分南边三十几里的地方,有一个很适合停靠船只的海湾。山坡上有一条小河流入海湾。有人在小河边建起了一座庄园。东罗马的庄园都会悬挂证明他们家族身份的徽章旗帜。这座庄园悬挂的是大宋旗帜。
蒸汽船停靠在海湾里面,船上的人用吊车和滑轮将船上的货物卸到海湾码头上。这边的劳工们把货物运进庄园。庄园里面有一小部分是他们自己种植的作物,更多的是各种厂房。来自埃及的苦盐经过提炼,去除里面的食盐,剩下的食盐以及碳酸钠混合物与石灰水混合,加热,对液体浓缩,再过滤掉溶液中的碳酸钙。得到了足够浓度的氢氧化钠以及食盐等的混合物。
在压榨车间里面,有着从各港口地区的买来的橄榄。直接用橄榄压榨出来的头道橄榄油清澈透明,它们会被运去君士坦丁堡卖掉。剩余的果肉经过热水浸泡等手段,目的是最大限度渣出果肉中含有的油料。压榨出来的东西是一种混合了果肉碎屑的绿色橄榄油。
这种橄榄油再经过过滤,会有一种浓浓的橄榄香味。将这种橄榄油和大宋船队从南边运来的高温棕榈油以及从中东买来的少量芝麻油混合,加入一些大宋制成的香精,以及浓氢氧化钠混合液体,由专业师傅操作的搅拌加热等流程后制成肥皂。
在肥皂成型模具的正反两面上都雕刻了五乘五的图案,边框的痕迹内,是拉丁语的‘叙利亚月桂皂’以及‘克来皮乌斯牌’的字号。按照一个图案的大小切下来的肥皂块有大概一斤重。出厂的整块肥皂就有二十五斤。份量相当不轻。
肥皂成品呈现绿色,有着明显的橄榄香气。据说叙利亚的古肥皂里面含有月桂油,大宋这边就用模仿的香精来替代。这玩意送到君士坦丁堡的市场上,或者送去意大利几个著名的商业城市的市场上都能供不应求。
当然,很大一部分肥皂也得送去现在的元国。元国国主郝仁会用粮食以及煤来交换肥皂,煤作为驱动蒸汽船的燃料,粮食卖到东罗马以及意大利等地,赚到的钱用来购买橄榄油、苦盐等原材料。当然还得用来支付各种费用。
从埃及来的原材料抵达庄园之后,车间就继续开始忙碌起来。几天后,最新一批的产品就送到了君士坦丁堡。经过这几年的治理,君士坦丁堡最近一年多都没有爆发过瘟疫。市面上也变得干净整洁了许多。
听闻已经断货的‘克来皮乌斯牌’肥皂再次供货,君士坦丁堡的居民们纷纷前去购买。克来皮乌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之神,在十字教消灭了希腊多神教的现在,欧洲普通百姓还以为‘克来皮乌斯’是这个肥皂制造商的名字。
肥皂并不便宜,买肥皂的多数都只买一块,也有不少只买半块。便是如此,家家户户差不多都买了,因为每天简单的用肥皂洗两次手,就可以少生病。
作为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带着老婆去拜见东罗马皇帝的时候,带上了一箱精制肥皂。与平民肥皂相比,精制的肥皂里面的杂质过滤的更干净,而且用上了真正的月桂油。令东罗马皇帝更在意的礼物则是大宋皇帝送来的十二颗直径九毫米的珍珠。
满意的收起礼物,东罗马皇帝问道:“杨阁下,我希望能够再购入两千件铠甲。”
“我会向皇帝报告此事。”杨从容答道。最近两年东罗马皇帝在针对国内叛乱势力的战斗中无往而不胜,当穿着全身钢甲的东罗马禁卫军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战斗也基本上决定了胜负。
“那么我就等待阁下的好消息了。另外,我的财政大臣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和阁下谈话,就把您让给他吧。”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
东罗马的财政大臣是个希腊人老头子,据说还是个什么伯爵。杨从容比较在意的是财政大臣的秘书,这位秘书是个一赐乐业人,脸上有着所谓的‘犹太鼻’。看着很是阴冷。
东罗马皇帝是在他家花园接见的杨从容,财政大臣就端着酒杯,带着秘书,在草地上边走边和杨从容交谈起来。
“杨阁下,贵方在我国的工厂交的税太少。”财政大臣直截了当的切入了主题。
“是给东罗马帝国交的税少,还是有什么人觉得我们影响了他们的生意?”杨从容率直的切入到问题核心上。这么讲话并没有让杨从容觉得有啥不合适的,大宋觉得大食商人垄断了南海的航运,甚至不给大食商人谈判的机会,赵官家直接领兵将大食商人的投资蒲寿庚全家给砍了。东罗马财政大臣能够开诚布公的谈,说明他很有诚意啦。
见杨从容的态度这么合作,财政大臣的秘书开口了,“宋国的船队不仅在做东罗马的生意,更在做意大利、埃及和克里米亚的生意。我们并不是在反对大宋的生意往来,只是你们的声音用的银币大多都是我们东罗马的银币,这两年里面东罗马的银币在意大利出现的越来越多。”
杨从容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财政大臣关心的要点没错。大宋商人们赚到的可都是真金白银,一船一船的往回运送东罗马银币。东罗马的抱怨并非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那么贵国的意思是什么?”
“我们不会再向你们支付银币。而你们的税金必须用银币来支付。”财政大臣的秘书果断回答。
即便杨从容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罗马方面的心情和理由,但是听了东罗马财政大臣秘书的话,杨从容还是觉得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杀意。如果这样搞下去,就等于让大宋付出巨大的代价。杨从容作为东欧司的司长,岂不是要承担这样的责任么?影响到杨从容官途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不过杨从容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杀意一起,很快就被他给压制住了。装作沉思,实际在平息情绪。最后杨从容淡定的说道:“不如这样。我会给我国皇帝送信过去,这件事具体怎么做,请我国皇帝陛下圣裁。”
第174章 风暴来袭(三)
西历六月初三的基辅,元国国主郝仁左手夹着一支烟卷,右手拿着一封信。眉头微皱的沉思着。信上面的消息让郝仁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思路,46岁的真金太子因病去世了。
在这么一个时代,享年46岁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便是贵人也一样。人生七十古来稀,以74岁高龄依旧活蹦乱跳的忽必烈大汗才是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存在。如果不是半年前蒙古埃及总管伯颜大帅告诉过郝仁,真金让忽必烈大汗非常失望,郝仁此时就在看别的消息了。
仔细思忖,郝仁有些担心忽必烈大汗会让各个势力去巴格达吊唁。老年丧子定然是无比痛心,所以郝仁担心自己被忽必烈大汗拿来出气。信里面讲述了忽必烈大汗对罗马教廷非常不满,下令抓捕整个教廷的人员。就郝仁听闻,罗马教廷在巴格达教区的主教平素里对真金非常逢迎。真金出事,他们倒霉。怎么看都有明显的因果关系。
坚决不要去巴格达。郝仁在心中强调着。
越是想就越不安,越不安就越是想。郝仁最后不得不拿起别的报告试图缓解一下心情。只见报告封皮上写着《元国货币制度建设报告》,郝仁就感觉看不下去了。这份报告他读过,讲述元国模仿大宋建立纸币、铜币、金银币共存的货币模式。
只是当下的元国并没有大量金银,也没有找到金山银山与铜矿,除了纸币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办法。郝仁见识过大都政权崩溃,在宋军进攻大都之前,朝廷的纸币就已经和废纸差不多。所以他对这个方案完全没有兴趣。至少他的那帮手并没有能够说出让郝仁接受这个方案的理由。
撂下这个报告,郝仁又拿起一份。一看封面的《府兵建设报告》标题,郝仁心情登时就变好了。模仿隋唐的府兵制现在已经相当完善,元国200万人口全部纳入到府兵制度内。现在的元国有3万府兵,全部都是骑兵。每一名骑兵都有2-3匹马,实力不亚于蒙古骑兵。
一想到自己强大的军队,郝仁就觉得方才如同溺水般的感觉消失了。当了几年国主,郝仁知道其他汗国对自己占领的这片土地并无兴趣。忽必烈未必对郝仁真的有敌意,但是忽必烈有消灭郝仁的实力。如果大汗现在归天,郝仁一定会痛痛快快的为大汗哭一场。
第二天早上晨会结束,元国总钱庄的管事就领了一位年轻人过来。“大王,这是今年的进士宋伯文。分到我们这里来了。”
“哦。”郝仁应了一声。元国朝廷制度上大量照搬大宋,包括每五天休息一天,一周六天,朝廷早上要开晨会。甚至只是在《大宋日报》上公示的新官制,在元国已经落实。当然,元国也有自己的坚持,所有的部门长官都叫做尚书、侍郎。而不是大宋用的部长、副部长、厅长等通俗的名称。
大宋有大宋总钱庄,元国则有元国总钱庄。所有元国进士都要分到各个部门去,钱庄也是其中之一。听钱庄总管的意思,这位宋伯文有什么建议。郝仁就对宋伯文说道:“你在钱庄当差,可否习惯了。”
宋伯文连忙答道:“回禀大王,臣已习惯在钱庄当差。此次参见,是请大王继续用纸币。”
“一定要用纸币的道理何在。”郝仁问道。既然这个宋伯文敢出来说点啥,应该是与之前的报告有所不同。郝仁心有期待,却也不敢期待太多。
“大王,货币乃是等价物,交易方用货币来给自己的商品定价。”宋伯文上来就是一番概念。这还是郝仁读完了大宋的专论之后,要求他的臣下们必须明白的基本道理。
“能当作货币的等价物要么自己就有价值,譬如金银与铜。要么就是有朝廷赋予价值,,这种货币可以随时随地,在朝廷的钱庄里面兑换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元国当下没有金银,也没有铜矿。铸造有自己价值的货币没什么可行性,就只能走第二条道路。”
听着年轻的宋伯文侃侃而谈,郝仁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说辞怎么听都是大宋官家赵嘉仁的文风,虽然基本道理与赵嘉仁提出的‘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完全相同,可明显比那个令人叹服的道理更有具体操作性。难倒这个宋伯文乃是个天才,能够把理论活学活用?
“大王,我元国最不缺的乃是粮食。朝廷建立了工部,负责各种制品的制作,想制作出的种种物品,就需要投入气力,就是劳动力。要有劳动力,就得有粮食。所以,元国的货币可以用粮食来做抵押物,粮食就是我元国的货币定锚!”
宋伯文话音未落,郝仁已经忍不住轻轻用手一拍桌子。其实他也有过这个方向的思考,只是当时并没有能力想出系统性的论述,思路自然而然的就断掉了。这个宋伯文的讲述,补上了最重要的理论论述,上下道理顷刻就被联系起来。
“你是怎么想出的这个?”郝仁盯着宋伯文问道。
宋伯文明显不适应郝仁锐利的目光,他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坐姿,迟疑的答道:“这个在大王推荐我们看的书里面有。”
“哪本书?”郝仁讶异的问道。
“最新的《国家契约论》。”
郝仁吃了一惊,那本书是最新运来的书籍,赵嘉仁的新作。说是新作,里面大量内容在之前的《大宋日报》上都有差不多的内容。郝仁看了一部分之后,觉得没有新意,就先给放在一边。
“哪一章?”
“第二章,货币发展史最后,现代货币的几个形态。”
郝仁听了之后对侍从说道:“把书拿来。”
侍从很快就拿来了郝仁要的那本,郝仁把书交给宋伯文,“找出来那部分。”
宋伯文花了十几秒钟,就翻到了内容所在。郝仁拿过来一看,距离他夹了书签的页数只差了三四页。这下郝仁心中感叹,他师父郝经好几次说批评郝仁,说郝仁遇到自己不喜欢的内容,就往往不看后面的内容。这次挺少见的证明了郝仁的老师郝经说的有理。
拿起书本迅速浏览,这些在《大宋日报》上并未写出来的货币具体执行手段讲述了好几种现代国家货币模式,铸造有自身价值的货币、实物抵押货币、税务抵押货币、债务抵押,每一种货币类型都有非常精妙的描述。郝仁看完实物抵押货币之后立刻觉得茅塞顿开,就在他火急火燎的在准备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就听到总钱庄的管事咳嗽了一声。
这动静让郝仁觉得一阵烦躁,他比较讨厌在看书的时候有别人打扰。于是郝仁抬头对侍卫说道:“先请这两位下去吃点心喝茶。”
两位朝臣下去,郝仁点上烟美美的吸了一口,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坐好,这才继续看下去。整个看了一遍,郝仁发现他还是不太能理解债务型货币,那个描述在他看来就跟行骗没多大区别。最能看懂的自然是实物抵押型货币,书上举的就是粮食抵押型货币。这种货币其实也可以叫做‘粮食券’,税收上来多少粮食,就可以发行多少货币。但是纸币必须有回笼机制,因为粮食被吃了之后,这个纸币就没有了交易载体。
书里面讲,有人购买粮食,目的是制造筷子。但是这并不能认为这个筷子就会拿出来卖,所以发行的这部分粮食的货币价值就自然而然的转移到筷子上。商品如果不再进行交易,自然就没有交易价值。货币是为交易服务的,没有交易,就没有货币。切记不能凭空想象出交易来。
郝仁对实物抵押货币的整体论述拍案叫绝,却发现自己暂时没办法读懂在这个基础之上引申出来的‘使用价值’和‘交易价值’概念。
狠狠几口抽完烟卷,郝仁端起茶杯灌了几口,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接着对侍从命道:“请外面的两位进来。”
没多久,总钱庄管事与宋伯文再次进来。郝仁说道:“这个办法很好。你们就上个报告,我来批复。”
总钱庄的管事大喜,连忙应下来。等他们出去,郝仁心中欢喜无限。只要解决了货币问题,朝廷的俸禄和赏赐便有了基础,元国的国体也得以完备。接下来便是充实人口,元国生育率很高,一家人都有五六个孩子。这帮孩子长大,他们就会成家,娶妻生子。每个人也会有四五个孩子,二十五年后,元国的人口就可以增加到五百万以上。五十年后,元国人口就会有千万之巨,成为真正的大国。
把思绪从美好的想象中收回来,郝仁开始考虑更加现实的内容。他手里的货币出现只是早些晚些,然而他与南边各国的贸易就可以继续展开。元国的货币能够被东罗马乃至埃及承认,可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郝仁下令派遣使者前去君士坦丁堡,与埃及总管伯颜大帅在君士坦丁堡的代表商谈。就在郝仁的使者出行之际,大宋的东罗马司司长杨从容派遣的商船通过了尼罗河的淡水运河,抵达了咸水运河入口。他们就看到浩浩荡荡的军队正集结在运河东岸,正在通过浮桥抵达运河西岸。看数量至少有上万兵马。
大宋船只上人员出了运河,抵达红海出口的大宋岛屿上,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们。船队继续南下,一路开到了僧伽罗。在港口补给水和燃料之时,突然来了一群带着土人的宋人。只见宋人各个穿着像是武装力量,却不是大宋正规军。跟在他们身后的土人一个个拿着长枪砍刀,仿佛是一群街上打把势卖艺的流浪者。
为首的宋人上船之后就对大宋船只上的人喊道:“你们的船被征用了。”
大宋礼部的人员一听就有点懵了,礼部的武装人员登时手摸兵器,怀疑遇上了海盗。上船的人看着对面这些官员模样的人十分警惕,连忙陪着笑说道:“诸位,我们是大宋僧伽罗海事局的人,不是海盗。征用大家的船,是为了进攻天竺南部的邦国。僧伽罗的船太少,诸位的蒸汽船一天就可以在两边的港口间往来一次。战争的事情太急,须得诸位相助。”
“咱们大宋什么时候和天竺南部打起来了?”一部分礼部的人大为讶异。
还有些礼部的人员知道朝廷里面有不少强烈期望进攻天竺的势力,对于打起来的事情并不在意。
船最后还是被借出去了。用了两周之后,这帮人才重新乘船东进。到了七月初,终于返回大宋。此时礼部被分为三块,外交部和理藩部属于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对待外国与藩属国与殖民地。原本管科举科考试的,划归教育部。那些研究礼数的人员划归文化部。礼部的名称就这么成为了历史。
看了外交部送上的最新消息,赵嘉仁最初对东罗马帝国的不友善非常不满。但是看到蒙古有进军意大利的迹象,赵嘉仁就想起铁人大叔那句话‘教皇有几个师?’
然后赵嘉仁就露出了笑容。如果当年教皇手下有五百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能够长期作战的精锐师,想来铁人大叔就会秉持着尊重强者的理念,与教皇对等谈判。现在大宋并没有能够让东罗马认清现实的力量,当然就没有对东罗马发号施令的权力。以当下大宋在东罗马的实力,是真的打不过东罗马帝国。
想到这里,赵嘉仁给财政部部长写了份公文。又给三佛齐的节度使发了份公文。把这些处理完,赵嘉仁就开始继续他著书立说的工作。《社会契约论》只写完了第一部,后面的内容还有很多呢。
七月十一日,天竺讨伐战的战报传来。见到大宋向天竺南部派遣大量军队,僧伽罗当地势力联合起来对大宋发动了进攻。然而之前的军事行动本就是虚晃一枪,得知敌人倾巢而出进攻大宋据点。那支由两千多大宋民团以及五千多僧伽罗土人组成的军队杀了个回马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科伦坡,俘虏了科伦坡城内的当地国国家王族。
第175章 风暴来袭(四)
大宋329年8月初8,大宋领地三佛齐派出的七千人马抵达僧伽罗。同行的船队里面还有前往东罗马的船。这支被临时编入大船队的小船队上载满了人员和物资,暂时归军队指挥。等到完成任务,小船队会在科伦坡港装满茶叶后北上,通过运河进入地中海。
船上的使者第一次到僧伽罗来,在船上待着无聊,就下船去看。到了附近的宫城之外,就见地劳工正将绞架上已经被处决的当地人解下来堆到木柴架子上。等尸体堆得够高,当地劳工就一把火点燃木柴架子,接着与当地和尚们一起双手合十念经。
烈焰升腾,热气逼得使者连连后退。看向火堆,使者觉得被烈焰包围的尸体好像在烈焰中不停扭动。但是定睛一看,尸体又稳稳的好像根本没动。再看一阵,就瞅见尸体以古怪的动作真的在动。那不是尸体感受到灼烧的痛感而动,而是尸体被烧得开始变形。
使者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就往回走。转过密林般的绞架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到有些发慌。一溜烟冲回船上,使者自此再也不敢下船。
好在船队效率很高,物资很快就装卸完船只。出航的船只在八月二十一日穿过运河进入地中海。在运河区并没有见到传说中大规模存在的蒙古骑兵,让使者厌恶战争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使者此时并不知道,从埃及向东走到突尼斯,传说中的蒙古军正在奋力作战。
宋历八月底是西历十月初。此时的天气依旧够热,在明亮的阳光下,突尼斯城外蒙古人的回回炮在地面上投下粗大的影子。两三百斤的石块飞出的时候,地上就会出现一块运动的黑色阴影。黑影在城墙的影子快速清晰起来,巨石随即重重砸在城墙上。
有一部分突尼斯城的城墙很斑驳陈旧,有一部分看上去比较新。新城墙只挨上两三发石弹就开始崩塌,回回炮发射的石弹击中旧城墙后在碰撞中碎裂,修建城墙的石头也出现些许碎裂,旧城墙本身还能保持着城墙的形状。
伯颜大帅在望远镜看到回回炮的投手开始对新城墙集中投掷石弹,刚放下望远镜,就听到旁边的铁穆尔说道:“旧城墙看着那么旧,倒是坚固的很。”
铁穆尔乃是真金第三个儿子,虽然真金去世了,忽必烈不仅没有剥夺真金的太子身份,还开始培育起真金的儿子们。三个儿子中的铁穆尔就送到伯颜这里参与捕获罗马教廷的军事行动。
即便铁穆尔的身份如此特殊,伯颜大帅依旧没有去刻意奉承。便是在忽必烈大汗面前,伯颜大帅也始终淡然平静。没有回答的另一个理由是伯颜大帅知道孛儿只斤家的文化水平,这个家族里面的郝仁有可能知道罗马人曾经是地中海的霸主,突尼斯城的旧城墙就是罗马人建设的。那些新城墙有可能是阿拉伯人扩建突尼斯城的时候建设的。至于孛儿只斤家的其他成员,伯颜对他们的文化水平不抱任何幻想。
回回炮的射手有了目标之后,外壳崩溃的新城墙的土质内芯挨上一两发石弹就彻底崩坏。飞扬的土石尘埃落下,就能看到原本可以阻挡敌人的城墙变成了可以勉强爬行通过的缺口。
蒙古人并没有立刻对这些缺口发动进攻,他们的阵列一开,一群当地柏柏尔人的男女老幼被驱赶向那些缺口。这些柏柏尔人对于战场明显十分畏惧,最初行走的慢慢腾腾。蒙古骑兵很不满意这个速度,张弓搭箭开始射杀民众。当箭支穿过柏柏尔人的脖颈,穿过人脸,或者插进脑壳,只留一个长长的箭尾在外面。被害者发出惨烈的叫声,没有被攻击的男女老幼立刻在死亡的驱赶下向着缺口处飞奔而去。
铁穆尔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驱民攻城,他举起望远镜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突尼斯城头的守军开始用远程武器对靠近的民众实施射杀,铁穆尔忍不住‘喔’了一声。
伯颜一声不吭的看着,如果将这场攻城战看过一次宴席,这不过前菜的尾声。就蒙古军的经验,守军在面对第一波百姓的时候总会这么抵抗一下。考验守军是第二波和第三波。城头的守军真的有无论如何都要死守城池的决心么?
城外的伯颜大帅在用他丰富的经验来判断事情,城内从未见到过这种局面的守军则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些靠近的柏柏尔人一边靠近城墙,一边用熟悉的乡音呼唤着城头的军队,请求守军放他们进城。不少士兵很自然的垂下武器,直到长官连打带骂的让他们用弓箭和扭力弩炮驱散那些靠近城墙的人。
在这样的战场上,长官们还算清醒。谁也不能保证那些百姓中没有混着蒙古人的探子,便是没有,光是这么多人冲进城里,也会让城内大乱。
长官们的如意算盘是用远程武器驱散那些百姓,实际上也是如此。遭到城内守军迎头痛击的百姓们惨叫着往回跑。跟在后面的蒙古军则毫不留情的用长弓继续射杀百姓,长弓的箭支根本不是最初的骑弓能比。弓弦响动,长长的羽箭直接射穿百姓的身体。有些力量够大的弓箭手射出的箭支甚至能够射穿一人之后再刺入后面百姓的身体。
与蒙古长弓手的凶狠相比,百姓们本能的感觉城头的那些守军的攻击也许更加温柔一丝丝,便扭头向城墙的缺口方向跑了回去。城上的长官无奈之下只能让士兵们继续攻击,城下的百姓转瞬间又伤亡一片。在城头的守军与城下的蒙古军的往返推动下,百姓很快死伤殆尽。
在城头的长官刚松了口气,却见蒙古军阵一开,又有新的百姓被驱赶出来,向着死伤遍地的缺口处前进。已经有士兵开始偷偷溜走,除了少数心如铁石之辈,守军的的长官们也普遍感觉到手软。
但是这时候人们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也只能将百姓挡在城外。一番拉锯之后,第二波民众又基本被消耗殆尽。蒙古军没有浪费时间,第三波人又被驱赶出军阵,继续被投入战场。
“大帅,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已经看够了好戏的铁穆尔不解的问。
“是人就会疲惫。杀了这么多人,城头的那些人力气不够,杀心也不够。”
听了这话,铁穆尔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伯颜忍不住看了看铁穆尔,他没想到孛儿只斤家的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文化程度比伯颜想象的要高出一些。
就在此时,第三波柏柏尔人的百姓又被驱赶到了城下。光看着城下狼藉的尸体,还有未死的百姓惨烈的呼痛,第三波就已经两腿发软。不过这次城头并没有射出弓箭,也没有投掷出扭力弩炮。守军实在杀不动了,最终选择放些人进来。
见到自己终于得到生机,人们用阿拉伯语呼喊着,一窝蜂的涌上缺口。蒙古人也开始逼近,试图趁乱混进去。这时候守军开始用弓箭和弩炮射击,明显击中了十几名蒙古军。在守军的顽强抵抗下,蒙古军不得不撤下去。
在一片‘胡大最伟大’的赞颂声中,百姓们用极快的速度爬过缺口,逃进城里。守军们见到终于拯救了一批人,都忍不住心情放松。正在迎接同胞之时,好几名守军只觉得胸口剧痛,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胸口突然冒出一截染着血的刀尖。在视野陷入黑暗时,守军好像听到了埃及口音。这让他们很是不解,与柏柏尔人经常打仗的埃及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他们不是在和蒙古人打仗么?
混在柏柏尔人俘虏中的埃及人此时已经纷纷暴起,用藏在身上的短刀袭击旁边的守军,之后再夺取守军的武器对抗守城军队。一度退却的蒙古军则加快速度向着得手的缺口处冲来。他们在缺口处跳下马,背着火枪冲上城头。
经过蒙古军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千年古城突尼斯城终于迎来了它历史上第一声火枪的鸣响。越来越多的蒙古军上了城头,火枪的声音越来越密。等两斤炮也加入到战场上,守城的柏柏尔人终于被从城头赶了下去。
城外,穿着新的麻布号坎的埃及人跟在首领背后,在城门外排成或长或短的队伍。领头的那些在他们的蒙古新主子们面前倒是站的很整齐。
“你等杀进城内,所有战利品一半都归你们。尽情杀,不用担心,杀的越多,赏赐越重。你们在家乡的亲人都会成为贵族。”蒙古人说的爽快,也很诚心。对这种新附军炮灰最有用的莫过于许下承诺,并且兑现。
“是。”被蒙古在埃及的屠杀彻底骇住的这帮首领们大声应道。不被蒙古人杀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蒙古人觉得他们有用。战场无疑是证明他们有用的场所。
城门内的呼喊声终于有所削弱,没多久,城门缓缓的从里面打开。蒙古人对着这帮埃及新附军喝道:“杀进去,鸡犬不留!”
听到主子的命令,埃及首领们发出狼嚎般的回应,带着部下从城门冲进城内。
伯颜大帅在后方淡定的看着一队队人马攻入突尼斯城,这感觉非常熟悉,当年蒙古南下灭宋,部队里面蒙古军数量其实很少。南下灭宋的蒙古军中接近九成都是北方汉军。靠了汉人军队就打败了南宋军队,靠着埃及的真神教徒,当然可以消灭另外的真神教国家。
“大帅,这座城马上就要攻克了!”铁穆尔欢喜的说道。
“嗯。”伯颜淡然应了一声。
“接下来要消灭突尼斯各个部落么?”即将完成的胜利让铁穆尔非常兴奋,他这两年一直在进攻天竺北部的邦国,那些国家的抵抗极为顽强,以至于蒙古军毫无进展。如果能够使用这样的手段,也许战争早就打赢了。
伯颜摇摇头,“不。突尼斯只是我们进攻意大利的海上支点,等抓到了罗马教廷,回头收拾其他地方也不晚。”
在地中海中央部分,形状如同靴子的意大利半岛由北向南探进其中。在靴子尖的西南不远处,地中海南岸向北凸起一块,这一块陆地的顶点就是突尼斯城。也是意大利距离地中海南岸最近的地方。就伯颜大帅读过的书里面,他现在所处的这块土地曾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迦太基’。千年前,迦太基与罗马爆发过布匿战争。最终来自北边意大利的罗马军队消灭了迦太基。
“大帅,靠这些埃及人能够打败意大利军队么?”铁穆尔问。
伯颜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铁穆尔。以伯颜的角度来看,铁穆尔的知识并不完整,不过对于这么一个24岁的年轻来讲,也已经算是不错。方才这句话已经证明铁穆尔考虑使用新附军的问题。
“这次最快的办法不是走陆路,而是走海路。”伯颜大帅说完之后一挥手,侍从非常识趣的拿来地图展开,然后手指从上面指点一下,“从突尼斯到巴拉莫,从巴拉莫到罗马附近登陆。”
铁穆尔看着曾经看过的地图,再次确定在意大利这个靴子形状的土地上,巴拉莫在西西里岛北部,罗马在意大利半岛的西岸。罗马教廷所在罗马城虽然不临海,却距离海边很近。仔细一想,也觉得伯颜大帅说的有道理。
“大帅,咱们兴师动众,只抓了罗马教廷的人就完了?”铁穆尔试探着问道。
“当然不会。但是事分轻重缓急,先抓了教廷。再完全夺取突尼斯与意大利。大汗命我抓罗马教廷,并没有命我夺取突尼斯与意大利。这两地自然得你来做。”
说完这些,看着铁穆尔脸上露出的欢喜表情,伯颜心中也安定不少。他此时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战功,而是需要积累部众,稳定地盘。将这些留给他的儿子。如果伯颜再如同解决南宋一样解决意大利,天知道大汗心中会怎么想。
第176章 风暴来袭(五)
大宋329年8月28,使者带着消息抵达君士坦丁堡,船上的那些茶叶明显更受欢迎。特别是得知赵官家给的这些茶叶是给要在君士坦丁堡组建钱庄的本金,大家就更欢喜了。
“我还以为管家听了东罗马的屁话之后,会一怒之下派兵来讨伐。”杨从容笑道。
听了这话,一众人等哄堂大笑。大宋外交口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赵官家倾向用战争解决问题,在他掌握大权之前就已经开始,在他掌握了权力之后,大宋领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把那些新开辟的蛮荒之地都算上的话,大宋有效控制领土在过去十几年里增加一倍有余。
使者已经从绞刑与火化尸体的冲击中稍微缓过来一些,他向同僚们介绍着自己知道的局面,“官家现在的已经开始在僧伽罗与天竺南边用兵。”
“真的?”东欧厅的人们都很讶异。
听了到过僧伽罗的使者讲述的局面,杨从容忍不住拍案叫绝,“好的很!我竟然没想到僧伽罗曾经派兵讨伐过三佛齐,在三佛齐大杀一番的往事。”
僧伽罗也曾经是强国,加上三佛齐封锁海峡,挡了许多国家的财路。在天竺洋的一些强国曾经联手进攻三佛齐,僧伽罗就是联军中的一员。这次正好给了三佛齐人扬眉吐气的机会。而大宋进攻天竺南边邦国军队中有不少僧伽罗番兵,想来僧伽罗番兵面对曾经打过不少仗的天竺南方邦国,也会有些奋勇作战的心情吧。
听了杨从容的解释,这帮搞外交的人员都觉得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三佛齐、僧伽罗、天竺,原本在大家眼中都是蛮夷外邦。因为有玄奘等前辈大和尚的书面记载,大家还觉得天竺比僧伽罗高贵些,僧伽罗有比三佛齐更高贵。现在从利益的角度观看,不仅鄙视链的顺序完全逆转,这里面远近亲疏的关系也梳理的极为清晰。
“那地中海沿岸的关系又该怎么看?”立刻有人提问。要是能在地中海这边整理出利益的远近亲疏,大家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行动,再也不用和之前那样十分担心。
“官家的意思还是想有个很好的落脚点。”使者讲述着赵嘉仁的看法,“现在虽然没有,我们还是努力去做。另外官家认为最弱的一方比较容易合作,现在的元国距离大宋最远,又在尽力汉化,合作的机会比较多。至于蒙古与东罗马,就不好讲。官家担心一旦大宋快速西进,蒙古为了面子,就会在地中海对咱们不利。那时候东罗马只怕就要向蒙古表忠心。”
听了这个预言,东欧分部的人们连连点头。有人就叹道:“塞浦路斯岛距离蒙古太近,要是能远些,我们就可以在这个岛上建立起坚固的防御。”
杨从容笑道:“我觉得咱们倒是有机会前往撒丁岛与科西嘉岛。那边的岛够大,还有河流与平原,能够养活自己。现在蒙古要攻打罗马,伯颜请求我们派船队帮助。正好可以去探探岛上的虚实。咱们可以派人前往元国联络,同时就给官家发消息。若是撒丁岛比较合适,咱们愿意不愿意派遣几万人到地中海割地称王。要是官家肯派十万人来,欧罗巴诸国完全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就扯的太远,一众人员只是嗯嗯啊啊,完全没有跟进讨论的意思。现在别说派十万人到地中海,官家想移民十万人到河北都无比困难。所以之后东欧分部就派船去帮助伯颜,同时派人前去联络元国的国主郝仁。
大宋的8月底乃是西历10月。元国今年的庄稼已经收割,国主郝仁正在国内开始推行税务制度。土地税在《大宋日报》上讲的非常清楚,大宋确定了各种土地用途,从水土保持,环境保护,到农业用地和居住用地。针对不同的土地使用方向,大宋有各种相关规定,有各种税收理由以及标准。
这是郝仁觉得最需要的。《论语》上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人说,这是有目的的这么做。也有人说,是孔子觉得怎么努力教育和宣传都没办法让百姓理解朝廷的政策。但郝仁并不是‘民’,他是元国的国主。大宋土地使用以及收税的文件,不仅讲述了该怎么做,更讲清楚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明白的内容才可以拿来充分讨论。
原本郝仁担心元国地主们会反驳郝仁,现实中竟然没有发生。除了因为郝仁的威信之外,军队都在支持郝仁,朝廷里面的进士们也在支持郝仁。除了郝仁拿出的理论难以反驳之外,土地私有意味着朝廷税收下降。朝廷税收下降有意味着吃财政饭的这帮人日子会非常难过。
就在这时,大宋的使者到来。郝仁欢欢喜喜的接待了大宋使者,然后大宋使者就说道:“我国皇帝陛下想在元国投资开发煤矿和铁矿,一旦通过,元国的铁就可以完全自给自足。大宋希望能够在克里米亚半岛上建设造船厂,贵国想对第聂伯河进行水利开发,大宋愿意派遣水利专家前来相助。”
听着大宋使者的话,郝仁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他无法理解为何这些好事如同元宝一样从天而降,还都降落在郝仁空无一人的后花园里面。铁是最重要的资源,就郝仁读过的史书里面,汉代的盐铁会议几乎奠定了之后汉人千年的制度。大宋能够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反推蒙古,靠的就是赵嘉仁开发出来的强大冶铁能力。
“不知赵官家为何要对我们元国如此青睐?”郝仁问。
“因为元国是出于利益,最有可能真心与大宋合作的国家。”
“那宋国定然有所图。”
“欧罗巴人口众多,市场巨大。我们没办法对这么一亿人口的市场视而不见。把大宋的商品卖给欧罗巴各国,我们一年能赚许多钱。我们在元国建立的工厂,出产的产品也要卖给欧罗巴各国赚钱。”
第177章 风暴来袭(六)
大宋使者翻了个身,裹了裹身上的棉被,使者感觉自己的身体暖和了一些。又小睡了一阵,使者终于清醒起来。微微睁开眼睛,就见到外面一片漆黑。
使者用被子裹住脑袋,让自己更暖和一些。大宋9月初3经是西历10下旬,睡在没有烧炭火的屋子里,大宋使者已经觉得屋里面有些冷。回想着来这里之前的时候那些前辈的讲述,使者就觉得还是留在大宋最好。
时差、气温、饮食,这些都困扰着使者们。使者平日里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微明。现在醒来,天根本就没亮。还需要等很久才能看到曙光。使者忍不住怀念起在杭州的日子。除了早已经适应的时间,此时的杭州就不会这么冷。
这时候的杭州的确没有这么冷,最低气温比起基辅起码高了六七度度。赵嘉仁考虑的则是比杭州更温暖的南方。这次的事情变化让赵嘉仁不得不下令派遣正式的官员以及部队抵达僧伽罗。
下令三佛齐派遣包括番兵在内的军队本是想看看三佛齐当地的动员能力,却没想到成为一次误打误撞的经典。之后赵嘉仁发现自己对情报掌握有巨大问题,讨伐天竺南方邦国的战争现在已经打成了一场消灭僧伽罗本地国家的激烈战争。
讨论已经进行了一阵,就在休息的时候,有一位少将走到赵嘉仁身边。低声说道:“官家,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和军队有关的事情?”赵嘉仁问道。
“不是。是家里的事情。”少将的神色有些苦楚。
“你家是地主?”
“家里有点地。”少将脸上有了神采。
赵嘉仁果断的拒绝,“今天我们是在谈战争,别的事情你去政治部谈。他们管这个。”
看赵嘉仁态度坚定,少将虽然还想讲,却不得不无奈的离开。
到了中午时分,赵嘉仁离开了总参谋部。在马车里问秘书:“最近托你转交信件给我的人是不是很多?”
秘书连忙答道:“光甲,已经不光是江宁那边,没怎么进行土改的地区的地主们好像都骚动起来。”
赵嘉仁点点头,却没说话。以前的时候大宋在江南,也就是苏杭以及镇江那边搞公田改革。后来那边也成了土地国有政策的地区。交趾、占城、暹罗、三佛齐等地当然是土地国有制度。两广这种人口不多的地区,河南、河北、山东等新解放地区,制度规定上全部是土地国有。
与这些制度上早早卡死的地区,其他的广大地区都是土地私有,存在大量地主的地区。以江宁为开端,大宋内部的斗争已经进入到了第二年年末。地主们也终于开始有了大动作。
车窗外的杭州街道两边的行道树已经郁郁葱葱,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汹涌。新制度引发的斗争貌似没有让城市里的人民感到不安,赵嘉仁也感觉心中安稳不少。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天下沸腾的模样。
杭州是晴天,距离杭州几百公里外的江宁府此时正下着小雨。秋风吹过,让人感觉到一阵阵凉意。相当一部分江宁人都穿上了橡胶底的雨鞋,步履轻快的打着竹骨或者钢骨的剑麻布雨伞在街上走过。
与城里这些人差不多的装束,站在秦淮河边的段天德愤愤的看着河边道路上那些各自忙碌的行人,心中满是悲愤。天下已经昏暗到如此地步,这些城里的民夫就没有任何感受么!
怀着悲愤的心情,段天德段员外走上了秦淮河河堤。河堤两边那些绿化带的草依旧翠绿,栽种的小树都已经成活,此时也没到落叶时节,小树看着生气勃勃。已经被拓宽到200米的秦淮河的河道中已经满是水,浑浊的河沿着河道向长江方向流去。
下了河堤,更能感觉到秦淮河的脉动。河水拍打河岸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的水草味道。走上横跨秦淮河岸的浮桥,就看到粗大的紧紧拽住浮桥下的船。加上其他当做护栏的铁链,织成了一张铁网,防止有人不慎落水。用手拍一拍作为核心主干的铁链,感觉大铁链纹丝不动。
沿着浮桥走过秦淮河,段天德直奔他的亲家卢员外家。到了门口就被人引进客厅,卢员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段天德上前就问道:“你那边如何?”
听到这外人听来没头没尾的话,卢员外叹口气,“段兄,我那边至少有一半的佃户都说若是地租不降,他们就不会再佃那么多土地。”
段天德听了之后怒道:“这些佃户大概是想去官府的大农场,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就是痴心妄想。我可是仔细看过大农场的章程,那边要的是最能干活的人。”
卢员外没有跟着段天德一起抨击大农场,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看着落在院子里的细雨,喃喃的说道:“若是明年再有地抛荒,又得被官府罚款。一亩地六贯交钞,这是要我们倾家荡产啊。”
段天德听着这番毫无骨气的话,怒火更盛,“交!交个屁!绝不交!”
卢员外微微摇头,继续颓然说道:“今年官府的小麦长得好,豆子也长得很好。这粮价无论如何都涨不起来。”
“那就和他们斗啊!”段天德忍不住怒喝道。
“怎么斗?”卢员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段天德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丢下一句,“等你想和文璋那狗贼斗的时候来找我!”气呼呼的出门去了。
回家的路上,段天德大步流星。到了家,他立刻前去了后厅。账房先生已经带了账册过来。见到段天德,账房先生立刻上来行礼,“家主,我来了。”
“帐算的怎么样了?”段天德语气严厉。
“家主,去年的收的租子和往年差不多。但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少放了许多债。损失了一成收益。”
“一成?”段天德忍不住怒道。虽然他也有过差不多的猜测,真的听到准确数字,段天德的心情还是非常糟糕。
账房先生继续说道:“另外,那些佃户不管是磨面或者舂米都去都去了官府的工厂,咱们家里的磨坊没挣到钱。只怕又得少了一分二分的收益。”
说完之后,账房先生有些提心吊胆的等着段天德发火。等了一阵,却听到段天德声音认真的问道:“只有这么多?还有没有别的?”
“家主,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枯水期。官府已经开始贴出告示,让那些退役军人去村里面宣传,雇佣这些人到工地上干活。以前的时候,有些佃农把粮食卖了,一两个月之后把钱花完,就得向咱们借钱。若是佃户们能在工地上挣到钱,他们就不会向咱们借钱。到时候咱们家的收益只怕还要少五分到一成。”
“就是说得有两成收益不见了?”
段天德的沉静让账房先生更加不安,他鼓起所有勇气做了个总结,“家主,这是能算到的。还有些事情只怕没算到。”
“嗯。元旦之前,家族就要发例钱。你有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趁着现在的粮食还没什么损失,先把粮食卖了。应该能够今年的支出。”
“你下去吧。”段天德命道。
账房先生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挨骂,反倒觉得很不安。但是他也不敢留在这里,万一段天德马上就要找人泄愤,到时候就是自找麻烦。
等账房先生离开,段天德就让人把管家叫来。与账房先生想的不同,段天德并没有拿管家发作。他吩咐管家赶紧将家里的粮食都卖掉。
“家主,这么做行么?”管家很是不安。
“赶紧做。去年的时候想着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赚一笔,没想到官府维持粮价。陈谷价格低,存放的时候又折损了些。今年索性都卖了,就让官府自己存粮的时候折损去吧。”段天德还算冷静的说道。
“可长老们会怎么讲?”
“管不了他们,你先去卖。若是长老有什么说法,让他们来找我。”
段天德本想好好歇歇,没想到当天晚上长老们就跑来好几位。见到段天德厚直接问卖粮是怎么回事。
“若是不卖粮,今年的例钱就发不出去。”段天德爽快的答道,同时用目光扫视着长老们。只见长老们互相看着,神色间都是不安。不等长老说话,段天德继续说道:“便是把粮食都卖了,解了今年的燃眉之急,明年的例钱还是不够。”
长老们神色大变,有人急切的问道:“会不会是算错了?”
段天德立刻答道:“有没有算错,等今年的账房结算出来就能知道。现在若是不卖粮食,损失只会更大。我是家主,我能在此事上做主。”
能坐到家主的位置上,并非是因为段天德比别人更善于发脾气。听他这么讲,长老也不敢阻止。已经有长老痛苦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朝廷里面有人花了大钱,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咱们活下去啊。”段天德痛心疾首的答道。
第178章 风暴来袭(七)
小雨下了不到两天就停了,江宁知府会议室的窗户外面越来越明亮,屋内也随之明亮起来。文璋抬起头,看着窗户上的斑驳树影,心情稍微好了点。
“当下江宁府赤字八百七十二万,其中七百万是秦淮河改造计划的工程费……”财政局长用很冷淡的官方语气念着当前江宁的数据。
一些听着报告的江宁府官员们努力将‘赤字’这个名词的数据和现实连接起来,赵官家创造了无数词汇。根据现代汉语的说法,以前中国的词汇多数是单字词汇,现代汉语则是大量采用双字词汇,每个词的容量变得更大。
水利局局长开口问道:“财政局记账的时候真的用红笔来写那些亏损的账目么?”
这个问题很突兀,文璋却觉得自己猛的精神一振,注意力都集中起来。财政局局长愣住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询问这么一个技术细节。大家习惯了黑墨水,红色的字在一众黑字中就是显眼。
最后财政部长只能答道:“这个是在出统计数据表的时候特意用红字标出亏损,做表的时候并非如此。”
“原来如此。”水利局局长觉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赤字竟然是真的用红色墨水写出来的字。
这么一插入别的话题,文璋登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见财政局长恢复继续讲赤字问题的表情,文璋就对水利局长说道:“秦淮河的工程进度如何了?”
“完成了七成。现在的关键是几条上游河流的两岸绿化。咱们江宁府流域内的山坡都在尽力绿化,虽然只是初期开始做,效果就明显的很。只要将秦淮河两岸充分绿化,河水就能变得很澄清。那时候拦河就不用担心淤积问题。”提起水利工程,水利局局长就非常激动。
最初是水利局长的问题,让文璋感觉到一阵轻松。听了水利局局长自信满满的发言,文璋又忍不住想起了赤字。每天在工程上的钱那是哗哗的往外流,水利局就是其中的大头。文璋问道:“水利局有水利厅的监察,只要通过项目验收,朝廷就会全部拨款。这个赤字倒也没什么,但是多出来的一百多万是怎么回事?”
财政局局长本以为大家不想谈财政的事情,今天的报告就到这里为止。没想到文璋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赤字上。他整理了一下被中断的思路,继续说道:“剩下的这一百多万赤字,大头是粮食局的赤字。还有一部分是新建的纺织厂和丝绸厂的新建厂房的投资。”
这话说完,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了粮食局局长的身上。粮食局局长看到众人都在瞅自己,连忙说道:“我们粮食局为了存储粮食,最近做了不少新粮库,花钱很多。”
这么一解释,众人也都理解了。于是目光又落在了文璋身上。文璋知道大家的想法,他坦率的答道:“你等不用担心,朝廷那边的事情我来承担。大家不用担心自己的评定。但是我有话要说清楚,既然朝廷投入这么多钱在江宁,多少人都在盯着江宁,若是有人敢贪赃枉法,大伙好好想想会有什么结果。”
散会之后,文璋回到办公室,拿出了大哥文天祥写来的信又浏览了一遍。文天祥在信的最初自然是称赞文璋能干,要他忠于王事。写完这些大方面的事情,文天祥就告诫文璋,他此时在风口浪尖上,便是洁身自好,尚且无法避免被人泼脏水。若是敢贪赃枉法一文钱,就一定会被人揪住。
文璋放下信,心里面很是不安。七百多万贯交钞的赤字并非是单纯花出去的钱,这是今年投入到江宁的钱减去江宁的各种税收之后的结果。朝廷对江宁的投入数量其实远比七百万贯要多得多。
江宁最大的地主是段家,总共有七万多亩良田。按照一亩地四十贯交钞的价格,也就是三百万贯交钞。若是大宋朝廷把秦淮河流域治水的钱用来购买田地,大概可以买下整个秦淮河流域所有土地。文家是大地主出身,所以文璋很清楚他此时到底掌握了多大的财富与权力。所以文璋感明白他大哥文天祥的叮咛,一定有太多人想要文璋的性命。
要是可以亲手杀死文璋,段天德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亲手撕碎文璋。段员外在9月中旬完全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文璋死了,江宁府一定大乱,段家的粮食就没办法顺利卖给官府的粮站。
段家所有土地在大宋329年收了十几万石粮食。留下口粮和种子,一共卖到将近三十万贯交钞。这笔钱虽然不少,但是针对段家的支出,这点钱算不上很多。不过是勉强撑过今年的例钱而已。
在段家长老们的会议上,段天德果断说道:“以后段家子弟统统不再上私塾,都来江宁上学。”
长老们听了之后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反对的便说道:“若是没有私塾,我们怎么联络那些主持进士科考试的考官?”
不等段天德说话,已经有其他长老不屑的说道:“你都不看报纸么,现在连礼部都撤销了。进士科考试一起归教育部管。”
“教育部管,也得有主考考官。”
“咱们私塾请的老师都是废物,这么多年了,段家也没见到能考上进士的。当下考功名,只有三年一开考的三十几个进士才能当官,其他的功名不管是举人或者秀才,不仅不能当官,连当干部都不行。留着私塾有什么用!”
“不用私塾,难倒教出来的都跟段凤鸣一样么。对段家代答不理,让他给家里做点事,他先对咱们讲,只要是耽误他当官的事情,他一定不做。有这样的么?”
段凤鸣是段家现在官位最高的一个,也是在段家一部分人眼中被当作反面教材来看的。
“养活那些私塾先生,一年就得几百贯。让段家子弟到江宁来住,到江宁的学校上学,一年也不过是几百贯。至于凤鸣,大家也不要再这么说他。他家也没用过族里一文钱,咱们让他为族里办事,有给过他一文钱么?”段天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长老们暂时不吭声了,在那些支持段天德的长老们觉得可以进行下一个议题之时,反对的长老冷笑起来,“呵呵,天德,你这作派就是大宋能管到你,你就为大宋效力。金国打来,你就支持金国。蒙古人打来,你就给蒙古干活。骨气在哪里?”
“骨气?哼哼!”段天德也冷笑起来,“若是骨气能每年卖二十万贯,我就会为了段家卖了我的骨气。如果卖不到,骨气又有什么用。”
一提到钱,长老们就不吭声了。身为段家的长老,就有钱拿。反对者不想被段天德压倒,所以又说道:“那段凤鸣每次来就是这么坐坐,说说,难倒就没给他例钱么?”
“这种事情有账房,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么。”段天德冷淡的回答。
“怪不得段凤鸣不给族里办事,天德你这么做就不地道啊!”反对段天德的长老指责道。
支持段天德的长老听完这指责,好几个人立刻发出‘切’的不屑之声。反对者却不以为意,继续指责段天德,“我们骂凤鸣不给段家做事,却不是说段家什么都不给他,就让他白做工。”
面对指责,段天德倒是不以为意,等反对者说完,他淡然说道:“若是凤鸣当了农业局局长,就是官员。他就是族里的长老。我之所以当时不给他例钱,就是想让他为族里多办些事情,加上他一直没拿例钱,成为长老的时候就能更加顺利成章。”
“现在看,局面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倒是担心,凤鸣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族里长老吧。”方才支持段天德的长老表示了反对,“他家里不过那三十亩地,族里长老哪个手里没有几千亩土地。便是他给族里做再多的事情,他也当不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众长老们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拥有土地的多寡决定了在族里的地位,段凤鸣若是能考上进士,成为京官。不仅代表家族,更代表了势力,他就当然是长老,当上族长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段凤鸣所走的道路又没有如此光鲜。
在沉默中,段天德又开口了,“若是抛荒,一亩地就要罚六贯钱,这些佃农们朝三暮四,看到官府的农场收益高些,就想去农场做工。咱们家的土地只怕会有些事情。万一佃不出去的土地,我们就只能让家里人自己种起来。”
“若是咱们自己种地,那例钱怎么讲?”立刻有长老问。
段天德已经猜到有这样的质疑,立刻板着脸说道:“咱们段家子弟,只要田入了公田,每一亩地都是给八五成的收入,一成五给族里。到了这等时候,家里还要分什么彼此。为家里多做点事情不行么?”
第179章 风暴来袭(八)
在小河东边,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村落。河东村一直没出过什么真正的读书人,以至于这条河也没有什么认真的名字。只是小河在村落的西边,村里人就将这条河叫做‘西河’。
9月初,西河两岸的粮食已经收了,空荡荡的土地看着一片冷清。一年辛苦到头,大家终于可以松口气,歇息一下。静静的清晨变成了静静的上午,一支由扁平的乌篷船组成的小船队逆流而上,终于打破了村落的沉寂。
划着乌篷船的都是年轻人或者壮年男子,船只在村头停下。年轻人们跳下船,开始向下搬运一袋袋的粮食。最后上岸的是一辆架子车。此时先下船的年轻人已经有人试图扛着麻袋进村,只走出去二十几米,他们就放弃了。等架子车快速组装完毕,年轻人们把麻袋放车上,拉起车子向村里面去了。
这些人在家门口放下粮食,敲响自家大门,宁静的村子一家家被唤醒。家里人出来迎了亲人,爹娘叫儿,小孩子们则扑上来,叫爹,叫叔,叫哥的各不相同。一家人都欢欢喜喜。再见到几百斤粮食,大家就更欢喜了。
年轻人都闲不住了,他们到说上没几句话,就出去帮着运粮食。一辆架子车不多,这边的船上可是放了好几千斤的粮食。一次运不完。
逐渐的,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那些家里有人去农场的,除了带回来了粮食,还带回了农场的农副产品。酒拿出几瓶,花生拿出一大包,咸水鸭掏出四五只。甜点心拎出十几包。看到这些打牙祭的东西,亲人都露出笑容。
整匹的画布外面用麻布包着,打开之后立刻就能看到光鲜的表面。引得家里女人们露出笑容。那些家里没有人在大农场里面干活的家庭,神色就不由得有些讪讪的。这是今年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上一次的时候那些小子们带的粮食不多,是五十斤一带的面粉。江南不太吃面粉,也缺乏做面食的经验。最后只开发出来面疙瘩汤和面条两种吃法。与上次相比,这次的麻袋打开,里面全是新鲜大米。
长辈就忍不住有人批评,为何不带回谷子,还能放的久一些。
“你们舂米还得给段家钱,直接吃大米又有什么不好。”年轻人爽快的回答。
“难倒天天吃大米?”长辈眉毛登时就立了起来,年轻人不懂得生活的态度让他们非常不高兴,“有的一顿冲,没得敲米桶。”
“也不是天天吃大米。”年轻人笑道:“光吃大米也不爽,也得吃些白面馒头才行。”
家里的女主人看着混账小子们说话越来越趋于对抗,立刻喊道:“抬桌子,摆碗筷。说什么到饭桌上说吧。”
咸水鸭切了一只,不管年轻人怎么嘟嘟囔囔的表示反对,其他的鸭子都先挂在屋檐的阴凉下。酒也只上了两瓶,其他的同样放起来。
热热闹闹的开饭,女人不能上桌。饭桌上的男人们先按照规矩敬酒,让家里最年长的男性长辈先动筷子。晚辈之后才开始吃。大家都守着这个最基本的规矩,只是刚开始吃,肉菜就被扫荡一空。此时有些人就忍不住瞟那些挂在屋檐下的咸水鸭。
长辈们根本不为所动,他们端起满满乘了白米饭的碗,就着桌上的青菜吃的开心。那些留在家里的人,也就跟着一顿猛吃。那些从农场回来的年轻人只是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扒完自己碗里的米饭,便停下筷子开始说话。
在河东村里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话题,也就是收成如何。今年的天气不错,虫子也没怎么闹腾。但是说起收成,村里的人都不高兴。因为加了租子,收入反倒少了。
听了这些,去了大农场的年轻人脸上就浮现出自豪来。“今年农场收成很一般,一个人分了四百斤大米,还有些钱。”
“四百斤,可是不多啊。”那些三十几岁的亲人说道。
“总得给农场留下粮食吃。”
“农场真的管饭?”留在家里的亲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还得掏点钱,却是不多。一天十文就吃的饱饱的。”
“那一个月能挣多少?”
……
一顿酒席吃完,就有三个年轻人气呼呼走了。家里的长辈同样无比恼怒,这帮小子们每天胡吃海塞,花钱如流水。一个月能挣两贯钱,他们自己居然敢花掉快一贯。
三个人中两个带着媳妇,另外一个还没成亲,跟条狗一样郁闷的坐在船上。年轻人一路划船回去,讲着自己在家里受的气。说来说去,三个有了共识,那就是‘我!没!错!’
他们的媳妇没有插嘴进来,丈夫是对是错并没有让她们那么在乎。整天可以吃大米白面的农场,每天能够吃肉的食堂,实在是超出她们想象之外的地方。靠在丈夫身边,女子们心中有憧憬,也有不安。
除了这三位,剩下的大概十家人要么是子弟们比较谦逊,或者是家里人比较宽容。并没有因为在农场的待遇问题引发矛盾。到了晚饭时候,家里人就问年轻人们在家待多久。年轻人告诉家里,最多待三天。
“怎么会怎么急?”家里人倒是奇怪起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村里就开始进入休息的阶段。土地大多是段家的,谁也不想在确定明年租约之前去打理土地。家人觉得大农场应该一样。
“农场种的是冬小麦,现在就得开始准备播种。我们很快就要回去翻地,选种。”
“那岂不是很累?”留在村里的少年想起村里人力耕地,就忍不住同情的说道。
“我们农场都是用牛耕地,我们只管扶犁。”
“那边牛很多么?”
“大概一人能分到一头。”
“那你们岂不是有钱了?”少年们眼睛都变得亮晶晶了。村里有几家人有牛,用牛耕地看着就很威风。
听了这话,农场青年只能笑笑。他们的工作是个轮岗。很多人完全不能适应照顾牲口的工作。自己照顾好多头牛,想想就跟噩梦一样。
“你们种完麦子,不就能歇歇么?”
“还得挖渠。田里面得有引水的水渠。”
农场青年们讲述着他们的安排。对于一个刚兴建不久的农场来讲,有无数的工作要做。想闲暇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们一个月才有两贯钱的工资。
当天,剩下的十户人,八户都来了段家人前来拜访。段家殷切的问候道:“xx,欠下的钱该还了吧。”
家里人期待的目光就落在那些回家来的农场青年身上。青年们只能伸手进口袋,掏出交钞还债。好在他们家够穷,便是欠钱也欠不了多少,多数也就是十几贯。少的也不过是几贯钱而已。然而对这些家庭,十几贯钱已经是他们根本拿不出来的数目。
段家前来收债的感觉这大概是他们最爽快的一次收债,对方除了脸色不好看之外,不哀求,不拖欠,只是把钱给还上。根本不用段家上各种收债的手段。
债主走后,农场青年们回家的欢乐也就被消耗一空。他们是因为穷困而离开家,前去不知未来的农场给官府当佃户。在父辈的传说中,官府横征暴敛,胡作非为,简直不是人类。只是最近十几年并没有怎么到乡里收过税。如果不是眼前的段员外家逼迫极狠,如果不是没有土地可以租,他们是不会去官府那里。在去之前,村里很多人甚至担心这些农场青年没办法活着回来。
现在他们带着粮食、礼物、钱财回到了家里,转瞬之间就被榨取的一干二净。此时的心情里面虽然有帮助家里摆脱债务枷锁的欢乐,却也感受到了自己重回穷困的不安。特别是听到父母要他们再拿出些钱给留在乡里的亲人,这帮青年们发现在家庭的安排下,他们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第二天,五名青年乘船返回。其中两个人带着老婆,另外三个没老婆的家伙如同狗一样蹲坐在船上,就忍不住抱怨,“我现在口袋里空空,却还要被嫂嫂冷言冷语的说我不照顾爹娘,不尽孝。我还上了家里的债务,他们就没看到么?”
“他们大概觉得债是爹娘欠的,照顾爹娘的是他们。”已经成亲的愤愤说道。
“这些人就是觉得咱们好欺负吧。”有单身的悠悠说道:“当时村里的退役军人是让我大哥去的,可我嫂子不答应。没办法,只能让我去。现在我去了,听他们的意思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欠了我大哥的。”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你大哥。”
带着一船的抱怨,年轻人向着农场而去。
三天休假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最后的五个青年两袖清风的拉着架子车要走。到了河边,想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这车用着不错,能不能留下。”
“你之前说在农场还留着三百斤大米,元旦的时候应该不忙吧。带回来,别在农场放坏了。”
“你二哥要娶媳妇,对方要的彩礼可不少。”
这帮青年曾经是弱势,现在依旧是弱势。
第180章 风暴来袭(九)
秋风一起,天气就不可逆转的开始变凉。段天德穿着棉布衣服,觉得凉凉快快的很舒服。刚泡上茶,账房先生就快步进来,行礼之后说道:“家主,要账的人已经回来了。我已经做好单子。”
“这次去要账的都是咱们自家人吧?”段天德问道。
“是。都是咱们自家人。不用给他们跑腿费。”账房先生连忙答道。
听到无需额外支出,段天德才接过单子看起来。从账目上看,完全收回放债的家庭达到了八成以上,剩下的一成多人也多数还了很大一部分,这次收账的行动可谓空前成功。面对如此的成功,段天德皱起眉头,他问道:“这些人所在的村子,都有人在官府的农场当差么?”
“回禀家主,现在江宁只要有退役军人的村子,都有人在官服的农场当差。”
“嗯。”段天德微微点头。与往年相比,债务回收度极高。说明段家的钱基本都要了回来。甚至不少钱都是陈年老账。身为大地主,段天德很清楚能带给段家最大利益的恰恰是陈年老账。佃农每年只能还掉一部分利息,没能还上的本金和利息就会成为下一年的本金。每年都在给段家提供大量金钱。
那些佃户也不傻,他们一旦有能力还清债务,自然不会再借。段家的钱回到了段家手里,就没了以后。要是能强行借钱给这些佃农就好了,段天德忍不住想。那样的话,段家就可以永远吃利息。想到这里,段天德问道:“这次就没人再借钱么?”
账房先生摇摇头,村里的人仿佛商量好一样,再不提借钱的事情。来见段天德之前,账房先生已经震惊过了。他觉得现在变化再大,也不至于轻轻松松收回所有几乎所有债务。
“你下去吧。”段天德命道。
等账房先生一走,段天德就叫来管家。“到现在有多少人佃了明年的地?”
“种大麦的地佃出去三成。种稻子的地现在只佃出去一成。”
“……看样子他们是吃饱了啊!”段天德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家主,这该怎么办?”
“继续等。”段天德答道,“那些人还是要租我们的地,不过是吃了几天饱饭,他们就以为天天都是秋收之后么?”
“家主。官府不会再招人?”
“不会。官府在未来两年里面不会再招人。”段天德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就好。”管家听了之后脸上有了光彩。
段天德也不想再解释,就让管家下去。他坐回到桌边,伸手去摸茶壶。觉得触手只有一丝余温,他叫进仆役,重新烧水烹茶。看着仆役的背影,段天德开始考虑是不是真的要给段凤鸣发一份钱。以前官府里面的官员很少,官府能做的事情更少。想得到消息其实很容易。当下官府的规模大了许多,想得到消息难度也直线上升。
就如官府的农场要不要新招人的消息,不同的渠道就传回来‘要’和‘不要’两种意见。‘不要’还好,只有一个内容。‘要招人’的消息覆盖面太广,从招一百人到招一万人。各种说法都有。
最后段天德不得不去赵段凤鸣,才算是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消息。当下农场一个人平均耕种20亩地,人手已经超额,为了提高效率和利润,所以暂停招人。让段天德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个消息,而是段凤鸣提供的内容里面包含着很多信息。包括当下官府农场中的效率。这些对段天德的判断有极为重要的价值。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阵,段天德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很难用语言描述,但是段天德知道自己和段凤鸣之间有很深的隔阂。也许是段凤鸣从来没有依靠过段氏家族,所以他和段氏家族的情分很淡薄。给这么一个人例钱,超出了段天德的底线。
又过了几天,新消息传来,官府的农场开始耕种冬小麦。去年这个时候官府就已经种过,今年夏初还丰收了。段天德连忙派人前去观看,想瞅瞅官府到底用什么办法。受命而去的又是段人凤与段凤翔这两兄弟。
两人立刻骑上毛驴出发,这次经过河边,去年地里指头粗细的桑树已经长得有点模样。看上去又矮又浑实,完全不像之前那种不知生死的模样。越过桑树林,两人向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麦地边。
就见到田里面有四头牛拉着犁,正在田里行走。亮闪闪的犁从地里经过,就如同毫无阻力一样,土地如同浪花般翻起。两兄弟目光落在那壮硕的牛身上,它们都有壮硕的躯干,结实的四肢。最让令人感兴趣的是硕大的牛蹄子,牛蹄子本就很大,在田里犁地的牛蹄子看着又比普通的牛蹄格外大了不少。兄弟两人蹲在田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走进的耕牛。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牛到了田边,赶牛的人让四头牛转向的时候,两人最后终于能够近距离观看。
就见牛蹄子呈现一种黑色,黑色还挺有光泽的感觉,绝非正常的牛蹄。就在此时,赶牛的人让四头牛停下来。又从地上捡起个东西。他让牛收起后腿,抬起的牛蹄就向后方平伸。赶牛人把手里的黑色东西磕掉泥土,套在牛蹄外面。又用钉子钉在牛蹄之上。段家兄弟两人才明白,这个东西竟然是类似蹄铁的玩意。
由于没上过物理课,兄弟两人当然不知道压强定律。同样的作用力下,接触面越小,压强越大。这就是为什么拳头很难打穿空中自由坠落的纸张,钢针却能很容易刺穿牛皮的原因。
段家兄弟去年就见到官府农场的牛可以很长时间的使用,段家的牛就做不到。工作到一定时间后,再强行使用牛,牛自己会累坏,牛蹄子更有可能受伤。一旦蹄子受伤,牛就得休养好一阵。就如人的脚受伤之后也得休息好一阵。
此时两兄弟掏出怀表看了时间,接着坐在田外观看。若不是两人还牵着毛驴,看上去就和无业流民没啥分别。不过两人兄弟坐下了没多久,又有别的人牵着毛驴前来旁边。看衣服应该是附近地主家的人。兄弟两人也不去多话,只是边抽烟边看农场的牛耕地。这边的四头牛耕开了土地,又有一头牛拉着一个带圆盘的器械从地里经过。这个器械上的圆盘切入松软的土里,牛拉动器械前进,圆盘在前进中不停旋转着。
兄弟两人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这种前后两拨的牛拉着器械经过。看到傍晚,两人发现再也没有什么人到已经耕耘过的农田忙活。如果一定要说有,就是骑着马的骑士在附近巡逻。
两人都不想在寒冷的野地里过夜,便骑上毛驴扬长而去。一路上只管顾着驴子前进。等在黑夜中看到点着灯火的城墙,兄弟两人才下了毛驴,牵着驴向前走。颠簸这么久,兄弟两人也的确需要走走路,舒缓一下气血。
“官府的农场牲口看着比人还多。”段人凤忍不住叹道。
“他们也真敢。这么多牲口,来一次瘟疫可就惨了。”段凤翔也跟着感叹。
对于如此负面的情绪,段人凤不怀好意的附和道:“嘿嘿,若是来次瘟疫也不错。”
笑声未落,段人凤就听段凤翔问:“你就这么恨官府?”
段人凤一听,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牵着毛驴又走了一阵,这才说道:“恨官府也谈不上,我只是觉得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也是。”段凤翔坦率的表示赞同。
兄弟两人又走了几步,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觉得此事未免滑稽,按道理来讲,段家与官府弄到如此地步,两人应该深恨官府才对。至少段家长老们认为晚辈应该跟他们一样深恨官府。但是兄弟两人却没有这心思。
段人凤叹道:“我听闻再过一阵,家主只怕就要我们这些没多少土地的家退出公田。”
段凤翔听到的也是相同的消息,转述者所说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段家子弟要为家族效力,譬如段氏兄弟就得各种跑腿。然后两人家的土地可以得到他们家土地平均亩产的八成五,另外一成五是要给族里,作为本钱使用。
从佃土地的角度来看,能得到的地租一般都是五成。比五成高的,就是段家兄弟为家族做事换来的。现在段家遇到很大问题,段氏兄弟这样家里只有五十到一百亩地的家伙就显得没什么价值。如果让他们脱离族田,能省下许多钱。
“我觉得咱们为段家做了这么多,族里总不至于这么薄情。”段凤翔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做这么多,就是不愿意被撵出去。
段人凤叹道:“你继续弄吧。我是真的累了,干不动了。就算是不在族田里又能如何,我们自己种地,还能多拿一成五呢。以前族里有私塾,当下读书得去学校。便是不靠族里,咱们自己也能供的起家里孩子上学。”
段凤翔不知道段人凤这话到底是气话还是真话,不管说什么,段家搞族田已经搞了这么久,段凤翔真的没那种可以拍屁股就走的意愿。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留在族里。
天色已晚,兄弟二人进城之后就各回各家。第二天一早两人前往段天德家,先回禀了被交代的事情。段天德认真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一阵,又问了几个问题。接着说道:“人凤先出去,我和凤翔说点事情。”
回想着最近的传言,段凤翔心中登时就紧张起来。就见段天德让人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将其递给段凤翔。段凤翔打开一看,里头都是交钞。他这是又喜又惊,喜的是拿到不少钱,惊的是这些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凤翔,你也知道咱们段家遇到的事情。”段天德说的语重心长,“当下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你就去趟杭州告状。看看能不能走别的路数。咱们段家在杭州还有几个朋友,实在是不能不走动一下。此次就靠你前去了。”
“……我担心我做不好这么大的事情。”段凤翔说道。
“不用怕,这些钱就是你今年的例钱。我们会派你兄弟段凤先和你一起去杭州。”
段凤先乃是段天德的儿子,这下段凤翔心里面有了些底。原来段天德是要让他儿子段凤先领队。看现在的样子,段天德还准备他们在京城多待一阵。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段凤翔应道:“全听族长安排。”
这边说完,让段凤翔先走,段天德就叫来段人凤,“人凤,你现在可否还愿意种地?”
两个多时辰之后,段凤翔第二次到段人凤家,得到的消息还是段人凤没有回家。这下可把段凤翔给急坏了,怎么见了次族长段天德,人就不见了呢。
而且段人凤的家人也不知道段人凤去了哪里,并不是突然接到家族里的差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段人凤只能吃了饭之后去见段凤先。本来约好下午见面,到了段凤先家,人却不在。一问段凤先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
这可把段凤翔给气坏了,找谁谁不在,又没有准确消息,这么搞是不是在耍段凤翔?气呼呼的给段凤先留下一个字条,段凤翔转身就回家。不就是互相拖么,这谁不会呢。
回到家,段凤翔气呼呼的躺床上生闷气。因为有点冷,拖过来被子盖身上。这一来二去之间,就昏昏然睡着了。
“相公,相公。”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段凤翔拉了拉被子,想继续睡。
“相公,人凤来找你。”妻子在旁边继续呼叫。
“啊?”段凤翔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他费力的睁开眼,打着哈欠对妻子说道:“请他进来。”
等妻子出去,段凤翔头往枕头上一放,立刻就觉得自己继续昏昏然要陷入梦乡。这时候就听段人凤在旁边说道:“凤翔,我家的地要离开族田了。”
一个激灵,段凤翔终于清醒过来。
第181章 风暴来袭(十)
“族里让我先学着官府那样种地。”
“种地?”段凤翔大大吃惊起来。
“嗯。种地。”段人凤应道。
段凤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族田的作用就是让加入族田的人们不用再种地。只有那些没能加入族田的段家人才会不得不自己种地,譬如段凤翔家。
“会不会……太累了。”段凤翔问。其他他想问的是累不累,会不会感觉丢人。
“试试看吧。既然官府能做,我等当然也能做。”段人凤应道。
段凤翔心中觉得亲自耕地比较丢人,所以也说不下去,只能点头表示认同。说了自己要去杭州的事情,段人凤笑道:“杭州那么好,你就能去。太好了。”
“要是你一起去才好。”
“哈哈,我倒是想去。不过去了之后也不知道干什么。”
聊了一阵,段人凤离开了段凤翔家。出门之后,段人凤觉得心里酸酸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很想去杭州见见世面。分给他的差事却是学习官府怎么管理土地。而且族里为了让段人凤能够快速模仿的同时又不让族里人感到惊惧,便让段人凤家的土地暂时退出族田。虽然段天德已经说服了段人凤这个处置的必要性,这心里面的不爽却难以消除。
段家的事情搞得很急,段凤翔跟着族里的长老收拾一下就出发。这是段凤翔第一次乘坐蒸汽车船,却不是段凤翔第一次乘坐车船。大宋这边的车船用了很多年,只要出过远门的就有很大机会乘坐车船。
蒸汽车船如此之大,走的如此之快,让段凤翔非常讶异。等他们到了杭州,段凤翔就有些发懵。杭州虽然是首都,江宁也是名城。在段凤翔心中,江宁不可能比杭州差很多。到了杭州之后,见到到处都是四层楼,街道宽阔的难以想象。这已经不是段凤翔能想象的。
车水马龙,来往的人摩肩接踵。如此熙熙攘攘的城市,让段凤翔感到新鲜,同样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住在杭州的赵嘉仁就没有这样的恐惧感觉,因为知道大概看不到影响天际线的高大建筑,赵嘉仁对于杭州失去了评价的兴趣。而且在大宋329年的深秋,赵嘉仁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年初的时候,部队制定的战争规划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向和林方向进军。结果没有达成预期。一万多宋军刚出动,蒙古军就开始出动。他们按照蒙古军的传统,各种骚扰,各种侵袭。弄得宋军在各个地方追击这些蒙古军,获得了很大战果,却没能达成目标。蒙古人就如同草原上的地鼠般,怎么打,都好像打不完。
从收复河北之后,赵嘉仁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对具体战争进行指挥。没想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赵嘉仁也感觉不得不关注一下。军事会议一召开,赵嘉仁发现自己召开会议应该是正确的做法,因为太多人立刻就对总参谋长李云进行了攻击。
赵嘉仁心中非常不快,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不是说李云是一个不能被别人批评的人,但是赵嘉仁期待的军队不是一个互相进行个人攻击的地方,这帮人要做的是对军队本身进行讨论。
李云的表情很失落,而且还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赵嘉仁忍不住怀疑这家伙现在是不是满脑子都是以后怎么报复这帮对他个人攻击的军人。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赵嘉仁也觉得不应该。
“军队是打仗用的。任何人都可以换掉,但是换掉的理由不能是因为我们不喜欢那个人。而是因为不进行调整,我们的战争没办法打下去。”赵嘉仁讲话的时候很冷静,他自己就是这么处理朝政的。所以他当时才能对陆秀夫下手,将其剥夺官职。如果是个人的感觉,赵嘉仁觉得陆秀夫这样的人应该在朝廷里有个不错的位置。
之前还在猛烈抨击李云个人的那些将军都沉默下来,赵嘉仁在军中的地位根本无人能够撼动。这帮将军都参加过北伐,许多人亲自跟着赵嘉仁在黄河开辟新河道。甚至到了现在,许多人想起那个伟大的工程,都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宋军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就完成了如此伟大的工作。
看着那些将领没人炸刺,赵嘉仁继续说道:“这次没有能完成之前的预期,我并不想怪罪任何人。汉人丢失阴山600年,咱们已经没有在阴山之外打仗的经验。我看了内容,大家在关外的经验,也是关内打仗的手法。”
“官家说的是。我们在关内到处都可以得到粮食补给,所以行军沿着道路走,有各个存粮点,有各个兵站。后勤运输有道路,大家只用关心怎么打仗就好。阴山以北却不是这样。”李云开始讲述起来。
虽然听着是一种在为自己分辨的说法,却没有什么将军表示不认同。赵嘉仁有些觉得奇怪,再想想看,倒也释然了。李云所说的一切大概都是将领们所讲的。这是为将领们没有能够获胜做个解释。
等李云说完,赵嘉仁就问道:“既然咱们经验不足,就学学老前辈们的智慧。当年与阴山以北作战最著名的乃是汉唐两代。唐代更多是和西北打仗,汉代乃是我们大汉与北方匈奴激战。军史研究单位有没有拿出与匈奴作战的总结报告出来?”
这个问题问完,会场里面一片安静。以至于赵嘉仁微微转身引发的椅子响动都能听的清楚。很明显,宋军现在缺乏这方面的研究。
“我再问个问题,咱们军中的军史研究部门,这个部门是不是建立起来了?”赵嘉仁又问道。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云身上,身为总参谋长,他有最大的责任。不过还有那么几个人低下了头,赵嘉仁对这几位军人还算熟悉。这几位很可能就是负责建立军史研究部门的负责人。低下头的原因很简单,这帮人很可能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时候,李云开口了,“这些预算分下去了,但是缺乏人员。”
赵嘉仁答道:“缺乏人员不是问题,咱们在座的这么多人,怎么会缺乏人员呢。凡是与进军阴山以北战争有关的人员,先抽调过来,我带着大家来研究。没有人的话,就抽调人手,来这边干。”
听到了赵嘉仁的命令,这些家伙们都一脸的无奈。甚至李云的表情也很无奈。赵嘉仁看了看他们,淡定的表达了他的看法,“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诸位,你们是军人,所以更要懂科学,有文化。”
会议暂时结束,赵嘉仁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整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军队的文化水平太低是当下的现实,但是军队若是认为军人本身没有必要弄到多文化水平,这可就大错特错。至少这与赵嘉仁所知道的是背道而驰。
回到家,赵嘉仁让老婆给他准备一下外面住的衣服。这让秦玉贞很讶异,“官家要出去视察?”
“不。是去部队那边参加一个历史研修会。”赵嘉仁笑道。
见赵嘉仁的笑容中有无奈,秦玉贞忍不住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听了赵嘉仁对于这帮军人的评价之后,秦玉贞不解的问道:“官家,我听闻说岳飞因为能以诗文与朝廷对答,所以被杀。韩世忠不识字,所以得到保全。军队若是懂得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难倒你也认同愚民政策么?”赵嘉仁讶异的问。他老婆很少真正谈及政治,没想到这次来了点深度,就让赵嘉仁不得不刮目相看。
“官家,现在朝廷里又没有太子。所以臣妾觉得很是不安。”秦玉贞答道。
“夫人,你不安就不安呗。没必要突然就弄来一个太子当借口。你这话若是说出去,大家还觉得军队里面有人要造反呢。”
“官家,臣妾看史书,总觉得军中好像充满了各种反贼。若是官家再让军队有文化,那些军人读了这些之后,难倒就没什么想法么?”
“军队能造反,那是制度出了问题。若是制度没问题,天下也很平安,谁能造反?”说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我能趁势而起,靠的乃是朝廷崩溃。若是当年朝廷把我请去当丞相,我大概就没有机会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秦玉贞没有和赵嘉仁讨论如何造反,她继续说道:“可是我越来越不安心,朝廷若是没有太子,怎么能够让大家安心。”
赵嘉仁能理解老婆的想法,但是很难用正面心情来面对这个想法。赵嘉仁现在49岁,过了年之后就是50岁。皇帝这么一个职位上的人也有长寿的,但是更多都是短命鬼。一般来看,当皇帝是没机会活过60岁。大多数皇帝死的时候都不到50。大宋的皇帝差不多都是如此。
“给我收拾衣服。”赵嘉仁语气冷淡的命道。
从家里出来,赵嘉仁忍不住生气。他觉得军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有些人明显不这么认为。如此偏见,实在是根深蒂固。
到了总参谋部,赵嘉仁看着那些被迫前来的将军们,忍不住就觉得好笑。这帮人个个一副要受罪的表情,要是有人再唱一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大概就能被认为是……
收回心情,赵嘉仁问李云,“就算是没有完成军史研究部门,总不会连基本人员都没有吧?”
李云指了指坐在后面的那点年轻人,“官家,军史研究部门现在主要是做军队作战记录整理,并没有专门研究过去军队历史的人。咱们军中最博古通今的大概就是官家。”
“行了,别废话了。那就现在找来书籍,给我开始研究。”赵家人很无奈。
研究的内容很快就有了成果,史书上有的内容翻译一下就行。大家比较注意的是卫青的事情。
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匈奴大举入侵上谷、渔阳,先攻破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打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多人。武帝派李息从代郡出击,卫青率大军进攻匈奴盘踞的河南地(黄河河套地区),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到匈奴军的后方,迅速攻占高阙(内蒙古杭锦后旗),切断了驻守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单于王庭的联系。而后,卫青又率精骑,飞兵南下,进到陇县西,形成了对白羊王、楼烦王的包围。汉军活捉敌兵数千人,夺取牲畜数百万之多,控制了河套地区。因这一带水草肥美,形势险要,武帝在此修筑朔方城,设朔方郡、五原郡,从内地迁徙十万人到那里定居,还修复了秦时蒙恬所筑的边塞和沿河的防御工事。解除了匈奴骑兵对长安的直接威胁,也建立起了进一步反击匈奴的前方基地。
宋军的军校里面自然教授的现代汉语,这玩意从文言文翻译成现代汉语之后,一众将军们立刻就来了兴趣。听到前辈们的伟业,不激动都难。
赵嘉仁自己也是如此,他也喜欢听这些胜利的故事,不喜欢听汉人的悲惨历史。只是当下不是开故事会,问题一转,就奔着核心而去,“大家对这个战例怎么看?”
立刻有将军答道:“原本觉得官家在迁移人口上不遗余力,现在觉得明白了许多。看来汉代也是如此。”
李云听了之后应道:“关键是山区实在是难以通行,迁移人口过于艰难。官家,有没有汉人走东北那边,然后获胜的消息。”
“这个……,我记得东北作战,大概也是汉代。只是汉人的军队在那边打得并没有针对匈奴的战争好。”赵嘉仁应道。他对东北一带的印象里面比较出名的是高句丽与渤海国。如果汉人有砍瓜切菜般的解决东北蛮族的历史,想来在史书中也会大书特书。
赵嘉仁对李云说道:“你明白建立军史研究部门的重要性了么?”
第182章 风暴来袭(十一)
大宋329年10月初是西历11月中旬。巴格达的初冬是忽必烈大汗最喜欢的日子,尤其是下起雨的现在,打开窗户,含着水汽的凉风迎面而来,感觉无比通透。然后忽必烈大汗就感觉身上开始隐隐作痒。伸手挠了挠手臂,忽必烈心中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年轻的时候不管身处草原、沙漠、河流、森林,忽必烈大汗躺倒就睡,根本不会感觉任何不适。现在光是吹个风就会感觉瘙痒,到了晚上,即便没有任何影响,忽必烈大汗有时候也会被痒的醒过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泡个简短的热水澡,再让女技师用最好的橄榄油给忽必烈涂抹推油,就能舒服两天。
“大汗,有使者从和林来。”侍卫禀报。
听到有使者,忽必烈大汗眼睛一亮。听到和林二字,忽必烈大汗的神色转瞬就变得冷淡。带着冷淡,忽必烈大汗命道:“让他进来。”
侍从离开,侍女送上了不大的银瓶。打开之后,里面的油膏散发出一种鱼腥气。忽必烈无奈的拿起托盘上的银勺浸入油膏里面挖出一勺放进嘴里吞下。侍女马上送甘美的果汁,让大汗压制住嘴里的味道。
大汗心中叹气,这些年蒙古上层对于宋国各种产品的依赖性越来越高。忽必烈大汗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拒绝使用价格不菲的宋国鱼油,然而瘙痒让他不得不每天早中晚三次吞服这令人不快的玩意。即便忽必烈大汗不购买,那些年老的蒙古贵人也会购买。一夜安眠对于年老体衰的蒙古王爷比珍宝更有价值。
使者进来之后就给大汗行礼,之后就按照蒙古规矩给大汗唱了一段。歌词是对今年和林一带的情况做简单介绍,当中少不了的自然是宋国不断北上袭击蒙古各部落,蒙古部落奋起反抗。还有就是各个部落的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待忽必烈大汗能够回到和林,重新坐在和林宫殿中发号施令。
大汗早就猜到肯定会有这么一出,几年来和林那边的部落都是这么个调调。希望忽必烈大汗能够重回和林领导蒙古各部。这些人没想明白,忽必烈决定离开,就没考虑过回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忽必烈大汗命道。
看着使者离开的背影,忽必烈挠了挠手臂,心中很是烦躁。烦躁的理由自然不是为了和林,而是为了罗马。好几年来,和林每年都在说同样的话,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忽必烈相信大宋一定想攻下和林,但是事情的发展必然不会如大宋期待的那样。蒙古称霸草原这么久,对于地形非常清楚。从和林到阴山以北看着是一路坦途,实际上并非如此。
现在让忽必烈大汗揪心的乃是派去抓捕教皇的蒙古军,在遥远的东方,蒙古与宋国在进行战争。在西方,蒙古却与宋国进行了合作。此次进攻罗马的蒙古军乘坐了宋国船队,光这一点就让忽必烈感到非常不安。
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走到船舱下。手里提着马灯,玻璃罩中点着明亮的蜡烛。烛光透过玻璃照亮了船只最底层的空间。这里放了不少部件,都是需要在紧急时刻才会用到的玩意。向前走,就见到黑暗中出现了一对蓝幽幽的眼睛,可是把杨从容吓到了。
本能的抬起马灯,就见一个木箱上坐了一只大黑猫。黑猫是船上养的捕鼠猫,看到杨从容走近,也没有害怕。它依旧保持坐姿,只是抬起后腿在脖子上挠痒痒。
吁了口气,杨从容伸出手想揍这个小混蛋。但是手伸到大黑猫那边,却只是给黑猫的脖子上挠挠痒。黑猫闭上眼睛,伸长脖子给杨从容挠。甚至舒服的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
撸了几把猫,平复下心情的杨从容继续向里面走。很快就到了一个小仓室门口。按照约定敲出三长两短的声响,屋里面没反应。再敲一次,门才打开。杨从容就递了装水和食物的木桶进去。
屋里面的人也递出一个盖了盖子的木桶。从木桶边缘缝隙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一个进行循环的玩意。
“杨司长,这还得几天才能完事?”里面的人焦急的问。
杨从容答道:“估摸着还有一天就要到台伯河的河口。到了河口附近停泊,蒙古军就下船。咱们就可以往南走。”
这是伯颜与大宋地中海船队协商出来的结果。大宋船队把蒙古军从突尼斯运到西西里岛的重要城市巴勒莫登陆,在蒙古军夺取了巴拉莫之后,船队再将蒙古军从巴拉莫运去台伯河河口。之后蒙古军沿着台伯河去进攻罗马,大宋船队则返回君士坦丁堡。伯颜拥有自己的水上力量,并不需要大宋船队为蒙古军提供全部水上运输服务。最大运量工作结束之后的事情由蒙古船队去解决,大宋船队就可以该干嘛干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杨从容命令在船队的最下面的舱室安装炸药,一旦蒙古人撕毁协议抢夺船只,就引爆炸药,让船只沉没。至少到现在,坚守的人员还不用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
能被交给这个重任的都是非常忠贞的人,便是如此,这位勇士也叹道:“真想早点回君士坦丁堡。”
“放心,能早走一分钟,我都不会让大家多待一分钟。这次的钱是伯颜欠我们的,由他之后送到君士坦丁堡。我们不会多停留。”杨从容安慰道。想在地中海混,就没办法得罪伯颜。这厮不仅是蒙古的埃及总管,还发挥了实力,招降了不少海盗,组建起他的水上力量。
作为运河挖掘者,以现在工地上十万劳工的规模,大概还有800天就可以挖通运河。如果能够将劳工数量提升到二十万,400天就可以挖通苏伊士运河。一条能够从地中海直通红海的运河,让杨从容找不到不与伯颜合作的理由。
安抚了下面的同志,拎着马桶回到上层,立刻就听到如同市场一样的嘈杂。一共二十艘船,每艘上面都塞进来七八百人。为了让这些蒙古军有足够的空间,吊床都得上下两层。再加上这帮人的辎重,船只被塞的满满的。空气中除了有人类生活的味道,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那是一种仿佛牛羊一样的味道,这不是船上带了活牛活羊,而是那些当地真神教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这边的人体味就是重,不管是真神教或者十字教都一样。
按照测量,船队此时已经到了距离台伯河口几十里远的地方。但是到底这几十里的距离是多远,船上的设备根本无法达到这么精细的程度。只能靠观察员……
远处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在天空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就在杨从容露出喜色的时候,观察员已经扯着嗓子吼道:“看到了信号。可能是我们的接引船只。”
“靠过去看看。”杨从容也不管指挥船只的是船长,对着观察员大声喝道。有这么一群蒙古军在,杨从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双方这种近距离和合作越早结束越好。
在地中海各国中,现阶段还没有以烟火作为联络手段的船队。船只靠过去一看,果然是大宋的船。双方联络之后,就开向台伯河河口。
船队在这边抛锚,放下小船开始向岸上送人。一艘小船上能坐十二人,每艘船上都有五艘小船。一趟来回就是一个多小时。船队连晚上都不停歇的忙活,将七八百号人送上岸也花掉了三天时间。
终于搞定了这件事,杨从容立刻下令船队南下。结束了这场危险的合作之后,大宋船队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船队将前往希腊港口,运上当地市场上的橄榄返回东罗马。
看着扬帆起航的大宋船队,铁穆尔不满的说道:“这些南蛮子跑的真快。”
伯颜大帅沉稳的跨上马,这是针对极少数高级人员提供的服务。除了伯颜之外,就只有铁穆尔以及另外三名将领有自己的马匹可用。当然,此时的蒙古军中也有牲口的模样,都是这三天中从附近的庄园里面掠夺来的。不同的地方对马匹的吆喝声都不一样,为了能够让牲口能够听话,蒙古军只能连庄园里面赶牲口的人一并带来。
居高临下的看着这支混合部队,伯颜大帅想起书里描写的布匿战争。那时候迦太基的伟大统帅汉尼拔从突尼斯出发,攻入罗马。对罗马发动进攻的并非都是迦太基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迦太基的盟友。现在这支一万多人的军队中,有超过一半是埃及人。
此时铁穆尔也已经带着不爽的表情翻身上马,伯颜大帅随即下令,“出发,去罗马!”
一起进发的有靠两条腿行走的,也有靠四条腿进发的。还有靠划桨出发的。在伯颜大帅的交涉下,大宋船队将小船全部留给了蒙古军。蒙古军里面那些海盗出身的水手就划着船沿台伯河逆流而上。
台伯河上游水位变化较大,洪水期发生于春季。下游因内拉河、阿涅内河等支流汇入,集水面积扩大,汇入水量总计达5亿立方公尺,使罗马在漫长的干旱夏季仍可通航。远在西元前5世纪,已有船只上行至蒂贝里纳(tiberina)河谷载运粮食。随后,以运载建筑石料和木材为主。罗马鼎盛时代,蔬菜供应主要依靠台伯河两岸的菜园和农庄。前3世纪,奥斯蒂亚已成为大量输入小麦、橄榄油和葡萄酒的商业中心。
现在这支蒙古人的小船队虽然数量不大,却也能够利用水路来运输很多装备物资,提高部队行军的速度。从台伯河到罗马之间的道路两边都是各种庄园,伯颜大帅毫不迟疑的下令掠夺了庄园。到了晚上,营地里不仅飘着当地粮食做出的食物散发出的香气。还有当地女人被蒙古军蹂躏时候的哭喊声。
伯颜大帅对此根本不以为意。这点事对于蒙古军根本不算什么,窝阔台据说是成吉思汗儿子中非常宽厚的一个人。他当上大汗之后,斡亦刺部落中谣传说有诏令要将该部的少女去配人。人们忙把他们的闺女在族内婚配,有些直接送到男家。窝阔台闻讯后大怒,下诏把7岁以上的少女都集中起来,已配人的从夫家追回。将4000少女聚集到了一处,命令兵士当众糟踏她们。其中有两个少女当场毙命,剩下的则让她们列队,有的送往后宫,有的赏给奴仆,有的被送至妓院和使臣馆舍侍候旅客,有的则让在场的人领去。而她们的父兄亲属,则必须在旁边立着观看,不能埋怨和哭泣。
在蒙古宫廷斗争中,窝阔台的表现与仁厚宽容毫无关系。蒙古的规矩就是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所以成吉思汗虽然极力要让窝阔台当大汗,却也按照规矩让皇后生下的最小的儿子,也就是窝阔台的四弟拖雷继承了成吉思汗的家底,掌握了蒙古军队的百分之八十,具有坚实的军事实力。
在攻金的战役中,拖雷更表现出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于是在从金国班师北还的途中,窝阔台装神弄鬼,假装病得奄奄一息,拖雷在他身边侍奉。珊蛮巫师念着咒文,将窝阔台的疾病涤除在一只木杯中。对兄长非常爱戴的拖雷拿起杯子祈祷。他喝下珊蛮涤除疾病的水。于是窝阔台病愈,拖雷告辞启行。由于他所饮的咒水中被投放了毒药,几天后他就死去了。
伯颜身为一个非常有文化的蒙古人,知道许多秘辛。这些东西也许会让汉人感到毛骨悚然,却不会让伯颜有丝毫的动摇。他笃信上帝,精通教义。作为上帝的子民,生活在这个注定要被神所毁灭的世界上,唯一得到救赎的机会就是坚定信仰。在世界毁灭,人类灭绝的那天,所有灵魂都要接受审判,凡是不忠诚信奉上帝的人都会堕入地狱。伯颜这样的真正信徒就会进入天堂,在上帝的花园里面享受永生。
所以人类之间的互相杀戮只是人类之间的私事,与上帝没有任何关系。伯颜坚信,只要有真正的信仰之心,就一定能够得到救赎。这个丑恶的世间真的被毁灭,那只是让末日审判早日降临而已。毁灭中的那点小小痛苦和永生的幸福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么。
从台伯河口到罗马城的路程,蒙古军走了三天。铁穆尔本以为罗马城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甚至做好了全面防御的准备。等到了罗马城附近,才看到这座城市的城门正在紧急关闭。守军是亲眼看到蒙古军之后才有所行动。铁穆尔看到敌人如此没用,忍不住兴奋的问道:“大帅,之前说的战法真的能起效么?”
“试了之后就会知道。”伯颜大帅平淡的回应了这个问题。上帝给人自由选择的权力,至于最后能否成功,某种意义上也是上帝的旨意。放到汉人那边,则是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来做类似的解释。
当天晚上蒙古军在罗马城外扎营,营地刚在建设,城内就有人前来,战战兢兢的询问城外这些人马到底是哪家贵族的部队。伯颜把那使者叫来,一看那外形,就知道这位是个小贵族。于是伯颜先用拉丁语和这个小贵族对话。
千年前,正是台伯河畔的拉丁姆平原上的拉丁人创造了拉丁文。意大利城这边就是拉丁语的故乡。然而听着伯颜大帅在东罗马修习的字正腔圆,有意大利口音的拉丁语,罗马城的小贵族一脸懵,根本不知道伯颜在说什么。
伯颜大帅本想用意大利语问话,但是他本人的意大利语讲的很一般,大概没办法好好的对答。所以伯颜只能换了希腊语,没想到面前的小贵族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用结结巴巴的希腊语和伯颜大帅对答起来。
这一交流,伯颜大帅才知道原来这位小贵族的母亲就是有希腊血统的贵族,所以小贵族就接受了希腊教育。作为罗马的贵族阶层竟然不会说拉丁语,这个事实让伯颜大帅非常失望。他以前来过意大利,到过罗马。那时候作为一个修士身份的伯颜大帅接触到了梵蒂冈人员,不管那帮教士们如何的不信上帝,如何的生活糜烂,瞎搞女人。至少他们还能说流利的拉丁语,使用拉丁语念诵拉丁语圣经。还有些甚至能够用拉丁语念诵驱魔咒语。怎么贵族的文化水平连这些垃圾教士都不如了呢。
“大人,却不知道您带领军队到罗马做什么?”小贵族认真问道。
“我们奉蒙古大汗的命令,前来觐见教皇,送上我们给教皇的礼物。”伯颜大帅认真的回答。
“真的?”小贵族惊喜交加。有关强大的蒙古军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欧洲,而且大家都知道蒙古人虽然有自己的信仰,但是很多人是新上帝的。一直有说法,蒙古上层会全面改信十字教,成为基督教世界的兄弟。
“大人,我能为您做什么服务?”小贵族连忙说道。
“带领我们的使者前去梵蒂冈。”伯颜大帅神色淡定,不管他心里面是不是在大笑,至少从表情上看到的大帅依旧淡定。
第183章 风暴来袭(十二)
走过罗马街头,铁穆尔的眉头发生了好几次变化。不同的区域会有不同的味道,有些酸臭,有些腥臊,有些是混合发酵的气息。这几年的巴格达已经模仿大宋城市管理,城市垃圾与粪便等物品都送去处理厂,变成蚯蚓土肥地,
身为孛儿只斤家的皇孙,铁穆尔还接受了更加完备的教育。那些尿液要送到制硝的专用土地去,生产火药必须的硝。在面对伯颜大帅的时候,铁穆尔并不认为自己在学识上有丝毫胜出的可能。铁穆尔问道:“大帅,这里真的是罗马么?”
伯颜没有吭声,在他看过的那些书里面,罗马城代表的是罗马共和国与鼎盛时代的罗马帝国,是强大文明富裕的象征。如果书籍时代中的罗马城与现在的这种垃圾与污秽遍地的罗马城一模一样,那就说明当年的罗马水平不过尔尔。
此时众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教廷。看着已经被炸开一个大缺口的坚固围墙,听着围墙里面依旧鼎沸的人声,伯颜大帅问前来迎接的将领,“还没攻破教廷么?”
“没有。那些房子都是石头砌成的……”刚说到这里,将领就觉得脚下一震,巨大的声响从里面传来。
铁穆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从房屋的坚固程度来看,罗马城那些石制建筑倒是挺结实。又过了一阵,里面传出一阵欢呼,想来是终于攻入教廷的建筑。
将领受命赶紧去解决战斗,铁穆尔请伯颜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然后问道:“大帅,不知你为何这么快让我们撤军。”
“你觉得这里适合当草原么?”伯颜大帅爽快的问。
回想着沿途看到的那些石山,树林、果园、农田,铁穆尔摇摇头。
“既然不适合,那就得要本地的人来耕种。这一路上,你听懂当地人的话没有?”
铁穆尔再次摇头。
“如果是想把这里的人杀光,那就罢了。如果是想征服这里,就得用另外的办法。”
铁穆尔觉得伯颜大帅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蒙古的传统难道不是拿不走的就通通毁掉么。铁穆尔问:“难倒就放过这里么?”
“大汗要我们抓获教廷,而你乃是皇孙,便是放过一百个罗马,大汗也不希望你遇到丝毫不测。抓到教皇之后,咱们就带着他们南下,路上抢掠途径的城市。咱们有的是机会再来。”
被伯颜大帅暗示自己有可能继承蒙古大汗的地位,铁穆尔的心情就难以遏制的激动起来。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铁穆尔连忙摸出烟卷,给伯颜大帅上了一根,自己也呲牙咧嘴的叼了一根。伯颜大帅镇定自若的抽着烟卷,他并不激动。从忽必烈大汗把铁穆尔派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伯颜大帅就大概能猜测到忽必烈大汗的心思。大汗已经开始为之后的继承人做准备。
真金虽然死了,忽必烈却没有想剥夺真金儿子们的继承权。除非出现极端局面,真金的三个成年的儿子都去世。蒙古未来的大汗一定会从这三个人中选出一个。至于最后的胜利者到底是谁,那就得看忽必烈大汗的决定。
刚抽完这根烟,蒙古军就从教廷内拖出许多穿着法衣好没有穿法衣的人们。铁穆尔突然想起了件事,他问伯颜:“要用那个办法么?”
“不用那个办法,你能分辨出哪个是教皇?”
铁穆尔听了之后也不再废话,他走到了那些人面前,打量着穿法衣的男人们。来这里之前,铁穆尔稍微了解了一下罗马教廷的人们都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现在面对各种衣服,铁穆尔竟然想不起自己当时都学了点啥。一群老东西们每个看着都像是教皇,又完全不像是教皇。
“你们……谁是教皇?”铁穆尔喊道。喊完之后,他看到那帮穿法衣的家伙根本没有反应。便是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对方根本没有听懂铁穆尔在说什么。
看着这些连基本沟通都做不到的家伙,铁穆尔心中生出一阵烦躁,忍不住就不耐烦的想将这群教士统统杀了。然后就见伯颜大帅走上前来,用一种铁穆尔听不懂,那帮教士能听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然后教士们中好多人都试图上前与伯颜大帅说些什么。
士兵们拽住了那些教士,然后伯颜大帅用蒙古语命道:“把那些人抓几个过来放血。”
一些没有穿法衣的家伙就被拽过来,蒙古兵手起刀落,在他们身上不致命的位置上捅出了窟窿。立刻有几个教士发出了惊怒交集的喊声。伯颜大帅手一挥,士兵马上就把那几个家伙抓了起来。对这套手段完全不解的铁穆尔问道:“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人是主教的儿子。”伯颜大帅语气嘲讽的说道。
铁穆尔不理解基督教的主教有儿子为何值得嘲讽,然后他就听到伯颜大帅继续说道:“基督教和佛教一样,僧侣都不许结婚,也不许近女色。结果仁波切和主教们哪个没有私生子。”
听了这话,铁穆尔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提起仁波切,铁穆尔倒是清楚。论好色,仁波切还专门开发出了欢喜禅。向蒙古贵人兜售什么秘传的春药。如果从神秘主义的角度来看,的确充满了神秘感。若是从清规戒律的角度考虑,那就是细思极恐。
伯颜大帅利用主教们保护儿子的心情,逼问出了教皇的所在。原来教皇没在教廷,而是前去他新情妇的庄园。蒙古军立刻赶去庄园,这里可就没有高大结实的墙壁,虽然大门紧闭,蒙古军简单搭了个人梯就翻墙而入。
冲进大厅,就见到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挺着个大肚子在客厅里。面对一众冲进来的蒙古军,美貌妇人被吓得花容失色。蒙古军随即冲上楼,就在楼上卧室里面看到地上散落的法衣。床上的白头发老头和赤裸的少女正搂在一起。把两人拽下来的时候,看到少女的腹部隆起,明显是怀孕了。
经过好几个不同的人确定,白头发老头就是现任教皇。这个忽必烈大汗点名的家伙终于落入蒙古军手中,只要把他和其他活捉的罗马教廷的教士送到忽必烈大汗面前,就完成了大汗的交代。
大宋320年正月初一,蒙古军抓获罗马教皇的消息传到了君士坦丁堡。东正教教廷一片欢腾,大牧首以及主教们在大教堂中点燃了数百根蜡烛,做了一场人人欢喜的弥撒。在讲经布道的环节,大牧首上台,慷慨激昂的说道:“邪恶必败。那些被开除教籍的罗马教廷伪教皇以及假主教们胡作非为,引发了上帝的惩罚……”
作为客人,杨从容坐在下面的长椅上。这番惩罚的说法让他低下头,勉强忍耐住笑意。蒙古人对上帝的虔诚度很值得考虑,杨从容是个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上帝。这两边的合作惩罚了罗马教廷,却被东正教教廷当做上帝的旨意。大概没有比这个逻辑上更可笑的事情啦。
心里面虽然觉得可笑,杨从容却知道这番布道本也不是说给杨从容听的。好不容易完事,杨从容就被请去参加东正教上层的酒会。大牧首对坐在他身边的杨从容笑道:“感谢你,大宋来的朋友。”
杨从容端起酒杯,“我们对前往罗马的航线并不熟悉。若是没有大牧首相助,只怕就会在海上迷路。”
“只要有虔诚的信仰,一定可以达到彼岸。”大牧首很兴奋,说话都变得玄乎起来。
两边为这次合作碰了一杯,杨从容喝下酒之后问道:“大牧首,梅斯的事情如何了。”
“你去找哈格里斯主教,他会告诉你最近的进展。”大牧首答道。
杨从容没有再多问,专心吃起饭来。梅斯是东罗马帝国靠近希腊的一个海边小镇,有在大宋看来很好的港口,以及一条很好的河流。之前曾经当做制作肥皂的庄园在整体条件上比不上梅斯。而且杨从容所期待的并不只有这一点,他还希望能够把梅斯建成一个真正的城市。有城墙,能够独立经营的城市。想做到这一点,必须依靠拜占庭帝国里面的有力人士。
宴会结束的很晚,众人在欢快的气氛下吃饱喝足。杨从容拉着哈格里斯主教的时候,这个中年人看着喝的醉醺醺的。本来只想先问问,等明天这厮酒醒之后再问。没想到哈格里斯主教开口就说道:“这已经不是教廷能决定的事情。现在王庭里面已经有人担心蒙古会逼着我们交出你们。”
杨从容本就没有喝很多酒,此时更是目光锐利,盯着哈格里斯主教,“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现在宫廷里面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的确有些人非常恐惧蒙古人,不希望让蒙古人有丝毫不快。这次蒙古攻入罗马,抓获教廷。定然会有更多人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带着醉意,哈格里斯的回答却格外的认真。
第184章 对抗的分歧(一)
“想做个正经生意就这么难么?”
端着酒杯,在布艺沙发上敲着二郎腿,杨从容以非常非常不端正的姿势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身为外交人员,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有些失了身份。但是他觉得这么做才能抒发自己此时的心情。
坐在旁边的都是东欧司的干部,大家那歪七扭八的坐姿也能充分表达出此时的心情。不管是现在的僧伽罗,或者是未来的天竺南部,又或者是过去的三佛齐、暹罗、占城、吕宋、交趾。大宋军队所到之处,那是风行草偃。当地人便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至少也俯首系颈,对大宋的力量极为畏惧。
蒙古人自己可以吹,他们是自己决定跑来更好的巴格达建立起新的金帐,大宋礼部出身的人们没一个人相信这等鬼话。大家去过巴格达,那里的确不错,但是与幽州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唉!官家自从开始北伐,就反复说要向北边移民。只是官家不愿意强行迁移,所以才进度缓慢。若是现在能早早的移民,巴格达只怕已经归理藩部管。”有人愤愤的应道。
还有人干脆表示,“我们已经攻占了塞浦路斯,不如就专心经营那边吧。”
有人帮着骂,杨从容的心情此时倒也得到了纾解。他恢复了端正的坐姿,酒杯也放倒了桌上。“咱们现在已经算是经营起塞浦路斯,只是担心蒙古人打过来,才不能投注太多。大伙觉得当下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自然是蒙古人不肯屈服。若是大宋能够打到这里,哼哼。”
杨从容当然觉得问题是蒙古人的敌意,但是大宋此时就是没有能力打过来。此次前来欧罗巴前,杨从容与礼部众人谈起国内事情,礼部同僚是认为官家并不想分出太多精力用在外面,他希望将主要力量用在大宋国内。
“我觉得要是忽必烈不在了,也许蒙古人当中就有不少会与咱们合作。”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这个说法很新奇,众人都扭头看过去。却是新来的文书赵琪。确定是这孩子,杨从容心里面就不是特别重视。敢到这么远的海外工作,要么求名,要么求财。赵琪虽然姓赵,却不是赵氏宗亲。他出身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学习么也只很一般,大概能保持个孙山的水平。如果不是实在没人肯来,光是这个成绩单就让杨从容选择拒绝。
赵琪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有些不自信的继续说道:“当下元国的郝仁与埃及的伯颜都在和咱们合作。如果忽必烈死了,他们是会加强与咱们的合作,还是会因为新国王的命令,攻打咱们?我觉得他们会更合作。忽必烈今年都七十多岁了,活不了几年。这次忽必烈下令抓捕罗马教廷的人,大概是他心血来潮。我觉得下一个蒙古国王大概就不会这么做吧。”
当即就有人反对,“那可不一定。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的蒙古大汗上台,怎么都要有所建树,显得不比上一代差。你们觉得他们最好的目标是谁?”
赵琪被这么反对,也不再说话。忽必烈这次的行动并没有非常有效率的掠夺意大利,但是的确很有效的立威了。教廷自己没啥兵力,但是教廷本身好歹是代表了西边蛮子们的宗教法统。那么多自立为王的家伙,需要得到罗马教廷的祝福和认同,才能具备最高的合法性。不然的话,他们也就仅仅是个草头王而已。
“也不知道这忽必烈还得多久才会死。”杨从容感叹道。
这话一出,比较机灵的成员就感觉到不太对劲,杨从容的意思竟然比较认同赵琪的看法。
方才反对的那位立刻说道:“现在我们是整体力量不足,忽必烈死不死,影响不大。”
杨从容笑道:“赵琪的道理说的没错。如果让大宋派兵杀到这里,我觉得起码得是三十年后了吧?大伙觉得呢?”
听到三十年这么一个数字,众人都有些失落。在这么一个人生七十古来稀,预期寿命不过50岁的时代,眼前的这帮人三十年后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我觉得应该是三十年到五十年吧。”有人答道。
“但是蒙古不和我们为敌的话,大概三五年间,我们就可以在地中海建立几个和平的据点城市。当下我们不这么做,只是因为蒙古的敌意。”
有乐观的看法,就会有不乐观的看法,“只要我们不和蒙古议和,蒙古在东边被打痛,大概就会在西边找回面子吧。我觉得蒙古人现在不动手,只是觉得咱们现在力量不足。”
“那些人只是蒙古的一部分人。”
“有这么一部分人就很吓人了。”
……
没有力量的人经过这么一番争吵,最后还是没一个共识。等这次谈论结束,杨从容就给郝仁写了一封信,询问郝仁对大宋在地中海建立生产基地的安全问题有什么看法。原本杨从容还想给伯颜大帅写封信,经过考虑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曾经为了给其他人作掩护,杨从容在伯颜手下当了两年俘虏。这个伯颜给杨从容的心理压力太大,杨从容担心写信给伯颜,大概会被伯颜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信送到了基辅之后,郝仁一开始还没完全明白杨从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郝仁来讲,他最期待的不是成为蒙古的权利核心之一,而是希望尽可能自立于蒙古核心管理之外。元国的制度与蒙古完全不同,元国的人口与蒙古也大大不同。要是忽必烈大汗知道元国的现状,只怕会勃然大怒吧?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郝仁就叫来了丞相魏京望。魏京望看完了信,有些迟疑地说道:“大王,我觉得这些宋人是不是想在咱们元国开设工厂?”
听了这话,郝仁登时觉得明白过来。这下郝仁喜上眉梢,他对于大宋的技术有着发自内心的仰望,即便是大宋只是在元国开设工厂,对于元国就会有不少帮助吧。
第185章 对抗的分歧(二)
在模仿大宋的晨会上,郝仁将最新情况告知朝臣。这些朝臣大多都是汉人,他们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沉默不语,明显无法理解两边的关系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郝仁神色淡定,准备听他臣下们的任何建议。他并不知道该怎么与大宋进行工厂方面的合作,郝仁只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推动这次合作。为了采光,即便是在寒冷的大宋330年正月初八,宫殿里面也得开着一部分门窗,还需要点着蜡烛。从远处的大门看出去,就见到门外白雪皑皑。元国的冬天还没有结束。
如果此时有21世纪的交通工具,因为不同的时区,就很容易因为忘记时区问题而定错饭店时间。相同的时间内,基辅的雪景是上午,杭州的雪景就是下午。此时赵嘉仁早就结束了晨会,正在执行下午的第二场专门会议。明亮的玻璃窗透进来明亮的光线,水利部部长语气中都是欢喜,“官家,可否去江宁看看局面。秦淮河其他部分已经完成,只剩下修建水闸,就可以全部完成。”
“等全部修好,我再去看。”赵嘉仁淡定的答道。
众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赵嘉仁的脸察言观色。看到赵嘉仁并没有任何欲擒故纵的意思,部长才继续说道:“官家,秦淮河整体工程的水闸完成之后,预计的水深是6米,最大的好处就是吃水深五米的船只就可以沿河而上,但是这个工程需要比较多的时间。”
大宋当下的工程能力勉强能够完成水闸项目,时间上比较久。按照这个时间来计算,文璋只有在江宁府再做一任,才能让赵嘉仁在文璋任内去江宁府视察。
“如果水闸能够让船航行到江宁府上游,普通百姓就有机会烧蜂窝煤。”赵嘉仁叹道。现在开会的屋里面就正在用蜂窝煤煤炉,烟囱不仅引导走了燃烧后的气体,还让热量很均匀的散发到空气中。
水利部的人员连忙说道:“官家,这次工程的设计里面,通航的流域完全覆盖江宁城。”
赵嘉仁没做过多评价。具体怎么建设是水利部的工作,赵嘉仁管的是要建设什么样的项目。秦淮河水域整顿之后要达成的目的之一是通过降低大规模运输成本的方法增加江宁城的经济活跃程度。工业化大城市经济越活跃,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就越大。
讨论很快就进入到最后,眼瞅着会议要结束,水利部部长最后问道:“官家,你今年真的不去江宁府看看?”
“不去。”赵嘉仁回答的干净利落。文璋虽然很努力,但是在赵嘉仁看来,他的功劳远不如文天祥当江宁知府的功劳。所以他当年数次去江宁府视察,现在就不会去给文璋站台。
与其他国家的首都一样,杭州的消息同样非常灵通。赵官家不准备去江宁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出去,作为文璋的大哥,文天祥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看着提供消息的人,文天祥神色淡定,只用一句“我知道了”终结了这次谈话。没过两天,风闻中又增加了‘文天祥对他的兄弟文璋根本不以为然’的新内容。
在杭州这么一个消息满天飞的地方,这些消息的吸引力只对感兴趣的人有效。譬如那些只敢在下面表示对新税制不满的人,就开始向其他地方传播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很快就抵达了江宁,在地主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就在江宁最后一场雪的雪水融化之时,卢员外兴冲冲踩着湿漉漉的道路到了段天德家。两人落座,卢员外立刻说道:“段大哥,听闻文璋被赵官家嫌弃,你可听闻有这说法。”
段天德当然听说过这个消息,他神色与之前一样,冷淡的问道:“卢兄弟,你家的地都佃出去了么?”
仿佛是冰水浇头,卢员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欢喜变成了失落。段天德此时心情并不好,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年年前,我家种大麦的地佃出去不到八成。我是拿着鞭子逼着家里的小子种了一部分,只勉强到了八成五。至少一成五的地今年种不了两季……”
听着段天德滔滔不绝的讲述地主们的经营,卢员外心里面忍不住一阵烦躁。段天德还敢这么爽快说出家里的局面,卢员外知道自己可没有这么率直。他家的土地出租局面并不好,又找不出什么好办法,听到文璋被赵嘉仁嫌弃的消息,才会觉得满天乌云散去。现在听了段天德的话,刚明媚没有多久的天空又变成阴雨密布。
“……不管文璋今年走不走,我们都不能再有地抛荒。一亩地六贯罚款下来,谁也受不了。”段天德说完了自己的看法,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万一文璋不走,我们怎么办?”卢员外问道。
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段天德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对亲家卢员外说道:“收税的法令又不是文璋下的,而是朝廷下的。文璋走了之后又能如何,只要后面来的知府一样这么做,咱们就没什么不同。”
对于如此绝望的描述,卢员外痛苦的说道:“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总觉得以前没有这么糟糕。那文璋虽然心狠手辣,却不该这样。”
面对这么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段天德恨恨的答道:“卢兄弟,我这一段也在想,然后突然想明白了。官府其实已经对咱们搞了一次土地丈量。”
“啊?你是说……”
“官府搞了那些测量的基准点之后,当时并没有说土地丈量,我们就掉以轻心了。等到新税制一出,立刻就能追着土地来收税。”
卢员外听了之后只能痛苦的摇头,“段大哥,这也没办法。当时也不是没人去拔那些柱子,结果官府立刻就去抓人,抓到之后就带着枷在乡里游街示众。又有这么多退役军人在乡里充当朝廷耳目,我们拿那些东西也没办法。”
见到卢员外再没有最初的轻佻,段天德说道:“文璋本就不是要害,要还是朝廷的新税制。除非新上来的知府根本不管朝廷的制度,那咱们就另外一说。只要跟着新制度走的,有那些测量基准点以及朝廷豢养的那么多干部,想收税并不难……唉!”
等卢员外垂头丧气的离开,段天德呆呆的看着玻璃窗外,一言不发。虽然自己劝说卢员外不要犯傻,独处的时候想到头上那无法反抗的暴政,段天德心中也是痛苦万分。心情刚有所平复,段天德就从窗户里看到管家急急忙忙奔向客厅,不详的感觉开始在段天德心中弥漫。
“家主,李员外家降了地租,从五成五降回到了五成。”管家着急的禀报着最新消息。
“每亩一贯的税金,由谁来出?”段天德语气冷淡的问道。
“据说是李员外出了。”
“哦!看来李员外家不缺钱么!”段天德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缓了缓心情,段天德命道:“你去请卢员外、李员外、钱员外到我这里吃个饭。”
管家知道此事重大,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
第三天中午,这桌酒宴终于成行。四位员外在桌边坐下,每人面前都放上了茶水点心,段天德率直的说道:“地不好租,咱们去年商议下,所有人都收五成五,一贯钱的税金咱们掏了。我家现在还是如此,却不知其他几位兄弟家里如何?”
这个问题如此敏感,卢员外立刻答道:“我家也是这么搞的,难道是有人坏了规矩。”
钱员外没吭声,目光直接落到了李员外身上。李员外听了这话,看着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沉默着不说话,这种异样的沉默让卢员外若有所思的盯着李员外看。最后李员外扛不住了,他自暴自弃般的叹口气,“诸位哥哥,你们也都知道我家的地,烂地多,好地少。我也已经尽力了,只是当下的局面怎么都扛不住,除了降地租,竟然找不到其他办法。”
“啧啧!我说李兄弟,你真的找不到其他办法,难倒就不能先和我们说一声么。”钱员外已经开始抱怨起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地租不出去么?你这么一降,我们怎么办?”
卢员外也想抱怨,只是说不出什么,只能“就是!就是!”的附和钱员外的说法。
“卖地吧。把烂地统统卖光,中等地若是实在用不着,也卖掉。”
听了这话,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段天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之前最坚定的要求不卖地的就是段天德,等大家都尝试着不卖地,没想到段天德竟然转变了念头。李员外忍不住问道:“段兄,你这是魔障了么?”
“我没有魔怔,也没吃错药。我只是算了笔账。假如100亩烂地能收100贯,可一万亩好地每亩少收哪怕100文,这就是1000贯。好地产量不同,每亩少收一成,就得有400文钱。实际上就是4000贯。为了100贯,少了4000贯,这买卖不划算。”
“……这地卖掉了,可就回不来了。”李员外拿出了之前段天德的话。
面对这样的嘲讽,段天德果断答道:“我以前真的那么想,现在我换了想法。”
第186章 对抗的分歧(三)
“段科长,你可知道你家卖了五百亩地?”
坐在江宁府农业局局长蔡子俊面前的段凤鸣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家里前年被抓到有抛荒的土地,为了避免罚款不得不卖了两千余亩烂地。那次就让家族从族长到长老痛心疾首,段凤鸣万万没想到他们不吭不哈的再次卖掉了五百亩。
难道是族里的家伙们吃错了药?难道是马上就要二月二龙抬头,所以这帮人玩个把戏?所以段凤鸣连忙问道:“地卖给了官府?”
“是。卖给官府。”
“……已经过户了么?”
“过户了。不仅是段家,卢家、李家、钱家也已经各卖了三百到一千亩不等。”蔡子俊局长语气很是欢喜,任何土地增加对于农业局都是好消息。一家伙增加两三千亩土地,农业局觉得自己的本钱增加许多。
段凤鸣心中一片茫然,他无法理解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便是手中没钱,借钱也要买地,这才是段凤鸣心中的家族模样。如此贪婪土地的家族竟然卖了土地,这件事本身完全超出段凤鸣对家族的认知。
“段科长,你觉得地主们会不会跟着一起卖地?”蔡子俊眼睛亮晶晶的,两三千亩土地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
“蔡局长,这件事我是刚听到,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段凤鸣连忙答道。
“你能不能回去问问?”
“我怕回家后挨骂。”
“……能不能试试看?你回去问的时候算是公事。”蔡子俊对此非常热心。
段凤鸣心中嘀咕,难倒段凤鸣真的想偷懒,蔡子俊就能管得住么?只是这种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所以段凤鸣为难的说道:“蔡局长,找别人应该也可以。”
“你这种家里人,他们才会说些心里话。”
“我觉得自家人才不敢说实话。”
“段科长,去吧。这等事情必然得做了之后才知道。”
段凤鸣中午回到家,他老婆并没有回来。段凤鸣的老婆是他的高中同学,在法院做文书工作,中午经常补回来。当段凤鸣正在吃着从食堂带回来的饭菜,段家竟然派来人要段凤鸣去见段天德。
回到段家,段天德说道:“凤鸣,你上次说做什么都不能影响你的官途,我问你,咱们族里若是按照官府的办法种地,这个会影响你的官途么?”
“……不会。”段凤鸣开始怀疑自家人也许真的不正常了,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一脸不屑的认为大宋官府的农业水平远不如地主。
“那你就教教族里怎么种地。”段天德命道。
段凤鸣心中一阵厌恶,农业局局长蔡子俊要段凤鸣做事,至少也得拿出一个公务出行的理由,这种公务行程就不用去单位报到。时间上也有很多宽松。段天德这一开口就让段凤鸣做工,完全不顾段凤鸣的时间安排。最让段凤鸣不满的是,段凤鸣从农业局领俸禄,也享受官府提供的一些福利,譬如孩子上幼儿园,在食堂的便宜餐券。到现在为止,段凤鸣根本没有从段家得到过类似的报偿。
想到这里,段凤鸣直接问道:“我听说家里卖了土地?”
“嗯。卖了。怎么了?你想买?”
“呃……”段凤鸣说不出话来,即便是对大农场非常了解,段凤鸣发现自己有拥有自己土地的可能,还是犹豫起来。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这么多年的科学教育以及农业专门教育,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了想获得小块土地的冲动。然后段凤鸣试探着问道:“我不想买。只是我觉得家里以前不是这么做的。”
“那是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要交给家里官府是怎么种地的就好。”段天德说完之后,就让段凤鸣与族里的人联系,他自己则大大咧咧的走了。这局面让段凤鸣一阵无语,到现在为止,段凤鸣自己始终没有能够掌握到丝毫主导权。
段天德并不是故意在耍威风,他是真的有事。出门之后已经有驴在等着,坐上毛驴先跑到了接近长江的码头,那边已经有乌篷船等着。乌篷船没有进入长江,而是沿着接近江边的河道前进。之后再根据河岔边的牌子指引进入新河道,这么走来走去,终于进入了段天德熟悉的河流。这条河通往段家最核心的土地,那是四万多亩的连块土地。这是段家的进士家族们不停歇的努力。即便是在贾似道乱搞公田改革的时候都没受到影响的土地,就是靠这样的土地,段家才有今天的财富。
段家庄就在这片土地的中心位置,说是一个村子,其实都有一个镇子的规模。一行人下了船,直奔庄子中的祠堂。在这种颇具神圣意味的地方召开会议,感觉还不错。
钟声响起,那些留守在段家庄的长老们就集结起来。与段天德这种长期住在城市里面的长老相比,这帮居住在乡下的长老脾气明显更暴躁些。见到段天德,他们纷纷上来质问。
“天德,你让庄里分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卖地是什么意思?”
“你让族里跟着官府学种地,官府不就是两季种么,咱们也会啊!”
在长老们的聒噪中,段天德先是沉默的聆听。过了一阵,他走到放牌位的正屋前大声说道:“你们要是说不出什么新意,那就听我来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咱们家有三大块连在一起的地,其他的土地大概就零零散散。这些连块的土地,我想学着官府那样经营。零散的土地,咱们就交给原本各家的人,让他们自己经营吧。为了几百亩地花掉几千亩地的收成,我觉得这等事情再不能做。”
“你这败家子竟然要分地!你这是坏了祖宗的规矩。”一个老迈的声音愤怒的指责。
段天德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族里一位段天德爷爷辈的段家人。仗着辈分高,平素里倚老卖老。所以段天德大声说道:“若是前任族长还活着,他要做什么,我就听他吩咐。现在我是段家族长,我要做的决定是为了段家,按照族规,你们听我的就好。”
187章 对抗的分歧(四)
从丘陵下来,段凤鸣只觉得两条腿简直要废了。在乌篷船里坐下,点上炉子,把已经泡好的米饭放在炉子上。段凤鸣叹道:“没想到我已经这么不中用。”
“你们要么在城里,要么在平地上,只是不习惯而已。”张副科长神色自若的答道。看得出,这么一趟运动对于张副科长毫无影响,这么一场运动之后他还能非常自若的在小案板上切着腊肠与豆腐。
捶着腿,段凤鸣换了个话题,“没想到这山上的树被砍的差不多了,这些百姓平常都烧啥?烧草么?”
“想让他们种树,只能先给他们供应煤。”张副科长说话的时候又开始切香葱,“你看到没有,那些树大多都是新砍的。”
“这么说……”段凤鸣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地主们就是这么坏。”张副科长哀叹道。
段凤鸣听了之后有些无奈,张副科长家也是地主出身。要不是见多这等事,想来张副科长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个河东村最大的地主就是段家,想来砍树的都是段家的人。
炉子中的煤块很给力,除了让乌篷船里面温度上升,也让焖锅里的米饭开始沸腾。等水快干了,张副科长就打开锅盖,在米饭上放置切好的腊肠与香葱,又把锅盖盖上。
又过一阵,米饭焖好。张副科长又拿了一个锅,里面先放进去水烧开。之后把豆腐、香葱放进去煮。两人则沉默着乘了米饭与腊肠,拿出农场生产的豆瓣酱,吃起了迟来的午餐。填饱肚子,再来一碗葱花豆腐汤,倒也暖暖的让人舒服。然而段凤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腿几乎动弹不得。
张副科长将段凤鸣拽起来,扶着他走出乌篷船。段凤鸣需要继续走动,活活腿上的血气,两人也不想再去爬山,就向村里走去。村里基本是茅草屋,只有很少的几处砖瓦屋。走了一阵,只见一些家里看着比较热闹点,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能看到穿着农场工作服的人。
“怎么会这么多人穿农场的衣服?”张副科长不太理解。
“那些年轻人把省下来的衣服带回家给家里人穿。”段凤鸣解释道。
“这个……会不会让人穿着衣服混进农场?现在部队里面已经严禁把军服给家里人穿。”张副科长问。
“前一段城里面查军服,是因为部队里面出事了?”段凤鸣对此很有兴趣。
“我退役之后就不知道部队怎么样。不过部队这么做,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当年怎么想起来去当兵呢?”
“呃……蒙古人打到江宁,我和我哥哥一起去看。蒙古人就用箭射我们,我哥哥胳膊上中了一箭。我想报仇。”
张副科长说的轻描淡写,段凤鸣只觉得一阵寒意上来。虽然张副科长现在看着没事,当年也是从差点没了性命。没等段凤鸣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听到前面的茅屋里面突然闹起来。没多久,就见一个年轻的农场工人气呼呼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停船的地方大步走。后面又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年人,站在院子里指着年轻工人的背影大骂:“你这是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我就不信,官府的农场还能养你到老?别人家的地哪里是那么好种的。官府和段家是一路人,都是坏人。等着他们把你的骨头都给啃光!”
老人并非是在骂段凤鸣,段凤鸣依然觉得十分尴尬。不管是段家人或者官府的人,老人所骂的两者都是段凤鸣所拥有的身份。
“这又是为了钱的事情。”张副科长低声笑道,“我本以为只有我们林业局雇佣的工人才面对这样的事情。”
“怎么讲?”段凤鸣问道。
“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和明年,农场和林业局没有招收新人的计划?”
“我很奇怪是怎么回事?”
“那些年纪大的人很会偷懒,手脚也不干净。有些年轻人就是被家里的大人给教坏了,还有些是被大人逼着往他们家里拿东西。这些人若是不能清除干净,再招来的人很快就被带坏了。让他们在家里和农场二选一,不少人就选家里。”张副科长目光锐利如刀,语气里面也颇为不善。
段凤鸣心中感慨,他原本只是感觉地主和朝廷从来不是一路人,现在又找到了新的证据。当段凤鸣成为干部之后,他就得考虑到底是吃公家饭还是吃段家饭。如果不是段家那点恩惠完全不能让段凤鸣觉得有价值的话,他大概会更想吃段家饭吧?
然后他就听咒骂的老者继续怒骂:“……段家让我们拉牛耙犁,你们在农场也是拉牛耙犁,累死你们这些龟孙!”
噗哧!段凤鸣被这话给逗得喷出声,然后捂着嘴嘿嘿直乐。农场里面可都是牛拉耙犁,那种能够深耕一尺的耙犁怎么可能是人能拉动的。实施深耕的时候甚至不是双牛在拉,而是四头牛在拉耙犁。想到人拉耙犁,段凤鸣就觉得有种荒谬带来的强烈喜感。
就在段凤鸣发笑的时候,张副科长走上前,“这位丈人,我有事想问一下。”
老者此时大概也骂累了,听到有人问话,他立刻停下来,转头打量着张副科长,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江宁来。听丈人方才所说,段家让大家用人力拉耙犁。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段凤鸣被张副科长的话弄到一肚子火,人拉耙犁本来就是很扯淡的说法,张副科长怎么就当真了。这么一个怨天尤人的老农,大概说的都是胡编乱造的话。
“你问这做什么?难倒要和段家做对么?”
“若是段家真的敢这么做,我回到江宁城,总的说上几句。”
四十多岁的老者又仔细打量了张副科长一番,然后冷冷的说道:“哼!后生,跟我来。”
不多久,老者就到了村外田边,指着地边的一个耙犁对张副科长说道:“也不知道段家的人中了什么邪,前几日突然拖出这么一个东西,要我们拉着耙犁把地给犁一遍,还说这是学官府的农场。”
段凤鸣仔细看着这种耙犁,那些齿并不深,大概能够完成不到十厘米深度的犁地。对于官府的农场来说,这种玩意已经被淘汰了,官府农场犁地怎么也得20厘米才行。不过即便是十厘米的犁地,也能起点作用。要是只用锄头刨坑,那水平也就刚比唐代洒种子的水平强一些而已。
“这位丈人,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按照段家的命令去做?”
“我们又不是牲口,怎么会拉耙犁。即便累不死人,也会用坏腰。我们躺在家里动弹不得,难倒段家人还会给我们口饭吃不成?”老者愤愤的说道。
段凤鸣听到这话,又看到张副科长瞅过来的目光,于是晃晃脑袋,就当没看到。他的确承认段家也许不是好人,但是段凤鸣却不相信段家会蠢到相信佃农会给他们拖着耙犁耕地。这等事情无论如何也得用牛,顶多是人和牛一起拉着耙犁。绝不可能是靠人力单独耕地。
张副科长问完,又问道:“说起来,丈人,我见山上的树都被砍了,这个也是段家下令砍的吧?”
“那是段家说,官府已经收了山,山上的树都要是官府的。趁着这些树还是段家的,我们砍下来的树,砍三棵,段家要两棵,我们可以留一棵。”四十来岁的老人答道。
段凤鸣翻了翻白眼,选择转身离开。张副科长也许不是故意,但是他现在每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貌似只证明了段家都是坏人。身为段家的人,即便不想为家族辩解,段凤鸣依旧没办法笑着面对这些事实。
拖着酸痛的腿,段凤鸣走向河边停船的地方。眼瞅着到了停船的地方,一个念头突然在段凤鸣脑海里冒了出来。
老头子说,段家要大家用人力拉耙犁,是为了向官府农场学习。更早之前的段天德就要段凤鸣向段家传授官府农场耕种的秘诀。前天到段凤鸣家里的段家兄弟表示,段天德已经在乡里讲了差不多的话。
难倒方才那个老头子所说的是真的么?段家的人为了应付族长段天德,就想出用人力拉耙犁的壮举。
想到这里,段凤鸣哈哈的笑出声来。如果所有人都没说瞎话,这看似荒谬的事情大概就是真正的解释了。
“喂,段科长,你笑什么?”背后传来了张副科长的声音。
扭回头,段凤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副科长。听了这个解释,张副科长并没有笑,看得出他没感觉到这些有啥好笑的。不仅没有感受到好笑,张副科长还从中找出了可以质疑的地方,他问道:“既然这边的段家明明知道这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这么做不用花钱。不花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片刻后,张副科长一拍大腿,“没错!不花钱的事情试了之后还能交差……可这怎么和有些当官的一样。”
“以前当官的也是地主出身。”
第188章 对抗的分歧(五)
(ps:昨天写晕头了,187章没发出去,结果就把188章给发了。现在已经调整后发出去了。如此粗心的事情,请大家原谅……)
从丘陵下来,段凤鸣只觉得两条腿简直要废了。在乌篷船里坐下,点上炉子,把已经泡好的米饭放在炉子上。段凤鸣叹道:“没想到我已经这么不中用。”
“你们要么在城里,要么在平地上,只是不习惯而已。”张副科长神色自若的答道。看得出,这么一趟运动对于张副科长毫无影响,这么一场运动之后他还能非常自若的在小案板上切着腊肠与豆腐。
捶着腿,段凤鸣换了个话题,“没想到这山上的树被砍的差不多了,这些百姓平常都烧啥?烧草么?”
“想让他们种树,只能先给他们供应煤。”张副科长说话的时候又开始切香葱,“你看到没有,那些树大多都是新砍的。”
“这么说……”段凤鸣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地主们就是这么坏。”张副科长哀叹道。
段凤鸣听了之后有些无奈,张副科长家也是地主出身。要不是见多这等事,想来张副科长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个河东村最大的地主就是段家,想来砍树的都是段家的人。
炉子中的煤块很给力,除了让乌篷船里面温度上升,也让焖锅里的米饭开始沸腾。等水快干了,张副科长就打开锅盖,在米饭上放置切好的腊肠与香葱,又把锅盖盖上。
又过一阵,米饭焖好。张副科长又拿了一个锅,里面先放进去水烧开。之后把豆腐、香葱放进去煮。两人则沉默着乘了米饭与腊肠,拿出农场生产的豆瓣酱,吃起了迟来的午餐。填饱肚子,再来一碗葱花豆腐汤,倒也暖暖的让人舒服。然而段凤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腿几乎动弹不得。
张副科长将段凤鸣拽起来,扶着他走出乌篷船。段凤鸣需要继续走动,活活腿上的血气,两人也不想再去爬山,就向村里走去。村里基本是茅草屋,只有很少的几处砖瓦屋。走了一阵,只见一些家里看着比较热闹点,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能看到穿着农场工作服的人。
“怎么会这么多人穿农场的衣服?”张副科长不太理解。
“那些年轻人把省下来的衣服带回家给家里人穿。”段凤鸣解释道。
“这个……会不会让人穿着衣服混进农场?现在部队里面已经严禁把军服给家里人穿。”张副科长问。
“前一段城里面查军服,是因为部队里面出事了?”段凤鸣对此很有兴趣。
“我退役之后就不知道部队怎么样。不过部队这么做,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当年怎么想起来去当兵呢?”
“呃……蒙古人打到江宁,我和我哥哥一起去看。蒙古人就用箭射我们,我哥哥胳膊上中了一箭。我想报仇。”
张副科长说的轻描淡写,段凤鸣只觉得一阵寒意上来。虽然张副科长现在看着没事,当年也是从差点没了性命。没等段凤鸣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听到前面的茅屋里面突然闹起来。没多久,就见一个年轻的农场工人气呼呼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停船的地方大步走。后面又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年人,站在院子里指着年轻工人的背影大骂:“你这是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我就不信,官府的农场还能养你到老?别人家的地哪里是那么好种的。官府和段家是一路人,都是坏人。等着他们把你的骨头都给啃光!”
老人并非是在骂段凤鸣,段凤鸣依然觉得十分尴尬。不管是段家人或者官府的人,老人所骂的两者都是段凤鸣所拥有的身份。
“这又是为了钱的事情。”张副科长低声笑道,“我本以为只有我们林业局雇佣的工人才面对这样的事情。”
“怎么讲?”段凤鸣问道。
“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和明年,农场和林业局没有招收新人的计划?”
“我很奇怪是怎么回事?”
“那些年纪大的人很会偷懒,手脚也不干净。有些年轻人就是被家里的大人给教坏了,还有些是被大人逼着往他们家里拿东西。这些人若是不能清除干净,再招来的人很快就被带坏了。让他们在家里和农场二选一,不少人就选家里。”张副科长目光锐利如刀,语气里面也颇为不善。
段凤鸣心中感慨,他原本只是感觉地主和朝廷从来不是一路人,现在又找到了新的证据。当段凤鸣成为干部之后,他就得考虑到底是吃公家饭还是吃段家饭。如果不是段家那点恩惠完全不能让段凤鸣觉得有价值的话,他大概会更想吃段家饭吧?
然后他就听咒骂的老者继续怒骂:“……段家让我们拉牛耙犁,你们在农场也是拉牛耙犁,累死你们这些龟孙!”
噗哧!段凤鸣被这话给逗得喷出声,然后捂着嘴嘿嘿直乐。农场里面可都是牛拉耙犁,那种能够深耕一尺的耙犁怎么可能是人能拉动的。实施深耕的时候甚至不是双牛在拉,而是四头牛在拉耙犁。想到人拉耙犁,段凤鸣就觉得有种荒谬带来的强烈喜感。
就在段凤鸣发笑的时候,张副科长走上前,“这位丈人,我有事想问一下。”
老者此时大概也骂累了,听到有人问话,他立刻停下来,转头打量着张副科长,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江宁来。听丈人方才所说,段家让大家用人力拉耙犁。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段凤鸣被张副科长的话弄到一肚子火,人拉耙犁本来就是很扯淡的说法,张副科长怎么就当真了。这么一个怨天尤人的老农,大概说的都是胡编乱造的话。
“你问这做什么?难倒要和段家做对么?”
“若是段家真的敢这么做,我回到江宁城,总的说上几句。”
四十多岁的老者又仔细打量了张副科长一番,然后冷冷的说道:“哼!后生,跟我来。”
不多久,老者就到了村外田边,指着地边的一个耙犁对张副科长说道:“也不知道段家的人中了什么邪,前几日突然拖出这么一个东西,要我们拉着耙犁把地给犁一遍,还说这是学官府的农场。”
段凤鸣仔细看着这种耙犁,那些齿并不深,大概能够完成不到十厘米深度的犁地。对于官府的农场来说,这种玩意已经被淘汰了,官府农场犁地怎么也得20厘米才行。不过即便是十厘米的犁地,也能起点作用。要是只用锄头刨坑,那水平也就刚比唐代洒种子的水平强一些而已。
“这位丈人,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按照段家的命令去做?”
“我们又不是牲口,怎么会拉耙犁。即便累不死人,也会用坏腰。我们躺在家里动弹不得,难倒段家人还会给我们口饭吃不成?”老者愤愤的说道。
段凤鸣听到这话,又看到张副科长瞅过来的目光,于是晃晃脑袋,就当没看到。他的确承认段家也许不是好人,但是段凤鸣却不相信段家会蠢到相信佃农会给他们拖着耙犁耕地。这等事情无论如何也得用牛,顶多是人和牛一起拉着耙犁。绝不可能是靠人力单独耕地。
张副科长问完,又问道:“说起来,丈人,我见山上的树都被砍了,这个也是段家下令砍的吧?”
“那是段家说,官府已经收了山,山上的树都要是官府的。趁着这些树还是段家的,我们砍下来的树,砍三棵,段家要两棵,我们可以留一棵。”四十来岁的老人答道。
段凤鸣翻了翻白眼,选择转身离开。张副科长也许不是故意,但是他现在每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貌似只证明了段家都是坏人。身为段家的人,即便不想为家族辩解,段凤鸣依旧没办法笑着面对这些事实。
拖着酸痛的腿,段凤鸣走向河边停船的地方。眼瞅着到了停船的地方,一个念头突然在段凤鸣脑海里冒了出来。
老头子说,段家要大家用人力拉耙犁,是为了向官府农场学习。更早之前的段天德就要段凤鸣向段家传授官府农场耕种的秘诀。前天到段凤鸣家里的段家兄弟表示,段天德已经在乡里讲了差不多的话。
难倒方才那个老头子所说的是真的么?段家的人为了应付族长段天德,就想出用人力拉耙犁的壮举。
想到这里,段凤鸣哈哈的笑出声来。如果所有人都没说瞎话,这看似荒谬的事情大概就是真正的解释了。
“喂,段科长,你笑什么?”背后传来了张副科长的声音。
扭回头,段凤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副科长。听了这个解释,张副科长并没有笑,看得出他没感觉到这些有啥好笑的。不仅没有感受到好笑,张副科长还从中找出了可以质疑的地方,他问道:“既然这边的段家明明知道这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这么做不用花钱。不花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片刻后,张副科长一拍大腿,“没错!不花钱的事情试了之后还能交差……可这怎么和有些当官的一样。”
“以前当官的也是地主出身。”
第189章 对抗的分歧(六)
离开河东村的三艘乌篷船顺流而下,又各自卸下一千五百斤左右的粮食,与来的时候相比行船速度明显提升。段凤鸣吃力的挪动身体,就感觉双腿沉重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样。即便如此,晚上能够在农场居住的期待让他心情也变好。。
“你这走平地的和我们走山地的就是不一样。”张副科长边说边轻松的向旁边挪动,给段凤鸣腾出更大的空间出来。
“山上种的东西又不归农业局管,那是你们林业局的事情。”段凤鸣不快的说道。
“我们倒是很想在平地上多种些桑树。你们粮食局不答应。”
段凤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林业局就算是挣到泼天的钱,粮食局一分也捞不到。粮食局想建立更多功劳的办法只有生产出更多粮食。两个部门在土地分配上的矛盾就是明摆着的。
张副科长当然知道这点,见到段凤鸣不吭声,他又叹道:“看来只能向地主要土地啦。”
那语气,那声调,让张副科长仿佛是一个受尽委屈的人。只是把内容考虑进来的话,段凤鸣觉得地主们定然会觉得自己比张副科长委屈的多。虽然两腿酸痛,一想到段家人听到这话的可能反应,段凤鸣呲牙咧嘴的苦笑起来。
夜色中,一群人终于在农场停下。饥肠辘辘的众人跑到食堂,发现剩下的食物已经不多。食堂的大师傅一面抱怨着,一面开火加热。众人坐在熟悉的食堂里面,有人端了火盆过来,众人围在火边暖和着手脚。
休息片刻,有年轻人鼓起勇气问道:“张科长,这林业局是专门种树的么?”
“差不多。现在主要是在丘陵山地种树种。怎么,想和我们一起去种树么?”
“可以去么?”
“去是可以去,但是很累。每天在没什么人烟的山上跑,山上可没有农场里面的条件。农场有房子住,有食堂吃饭。在山上你得住帐篷,吃饭得埋锅造饭。你不能光种,还得护林。给你派个差事,你就得巡山。几十里的山路得走完。段科长今天上了山,就走成这样。那可不是容易事。”
“说你的,拉上我干什么?”段凤鸣气恼的说道,在当下的大宋官场,身体柔弱并不是光彩事。
“……要是这么辛苦,张科长为什么要做?”提问的年轻人不解的问。
“这个啊,现在若是做不到能独当一面,怎么可能当上科长。”张副科长笑道。看着年轻人都是一脸不解,张副科长继续说道:“段科长每次来,都不是抄着手看你干活吧?”
段凤鸣听了之后先是一愣,他自己还真没特别想过这个问题。倒不是他自己不愿意抄手在旁边看着农场工人干活,也不是他没有尝试过抄着手看农场工人干活。段凤鸣发现,农场工人其实并不懂怎么搞这种生产,如果他不领着头干,就没办法完成工作。
“有些官府的人抄着手不干活。”工人表示不同的意见。
“那些人当上科长了么?”张副科长问。
这下工人没办法回答,官府的人来来去去,他们还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么多。
“你们要是不怕苦,肯吃苦。可以报名到林业局来,我想给大家说的也不多,林业局就是个干活的地方,不干活的人,留不下来。”
张副科长正在说,就传来食堂的大师傅敲锅盖的声音。大师傅喊道:“饭做好了,来吃饭啦!”
年轻人们听了之后连忙涌向打饭口,坐了这么一阵,不仅肚子饿了,困意也越来越高。每个人乘了饭后再也顾不上说话,一顿猛吃。然后就各自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吃完早饭,段凤鸣和张副科长骑上毛驴,踏上了回江宁的道路。进了江宁城,段凤鸣对张副科长说道:“张科长,以后有空出来喝酒。”
“没问题,我很喜欢和段科长这次出行。从你那边学了不少东西。”
“我有什么好学的。张科长讲了谁能提拔的话,让我明白了很多。”
“不就是谁能干谁升官么。要不是有这好处,我们这些人啥时候能爬上去。我看段科长就是能干的人。”
“彼此彼此。张科长也吃了许多苦。”
“哈哈。吃苦我是不怕的,就怕吃了苦也没用。哈哈!”
“也是。下次喝酒的时候仔细聊。再会。”
“嗯。再会。”
回来见了农业局局长,段凤鸣心情愉快的讲述了所见所闻。表示那丘陵没办法进行农业开发,可以种树。
“可惜。”蔡子俊叹道:“要是平地或者缓坡地就好了。”
“那山地的坡度都超过30度了,真的没办法。”腿上的不适感让段凤鸣确定没弄错。
蔡子俊收拾了心情,对段凤鸣说道:“段科长,最近收上来的几千亩地大多没有和农场的地连在一起,局里商议了一下,准备把地租给当地农民种。你就去负责把地租出去。”
“……能不能让我去别家的地,我要是去段家,只怕会被打。……,局长,还是让别人干这些吧。我不合适。”
听了段凤鸣的话,蔡子俊连连摇头,“你觉得你不合适,我觉得别人未必比你强。至少你还知道你不合适,这大概就是谦虚吧。换个不谦虚的,天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这话听着就有点不对味,只是蔡子俊的语气诚恳,段凤鸣姑且认为蔡子俊是真的称赞他谦虚。联想到之前张副科长说的话,段凤鸣心中有些欢喜,难倒自己真的是又能干又谦虚的人么?
“段科长,我觉得你说的是,你不要去段家的地上,就去其他家。”蔡子俊拍板了。
怀着被认可的欢喜,段凤鸣答应了上面的安排。
回到家,段凤鸣的老婆就告诉他,段家又派人来找他。段凤鸣听了之后本想前去段家,却又觉得心中迟疑,最后他只是应了一句,“知道了。”
段凤鸣的老婆仔细打量着段凤鸣,好奇的问道:“若是以前,你只怕马上就要去你们段家,这次怎么不着急了?”
段凤鸣也觉得奇怪,以前的他总是忍不住就去掺和一下,可这次再没有掺和的心情。反倒觉得想推托。虽然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却找不出理由所在。所以他敷衍的说道:“出去太累了,不想动。”
听丈夫这么讲,看着段凤鸣那疲惫的神色,段凤鸣的老婆劝道:“那就赶紧休息去。”
“不,让我先去洗个澡。”
虽然说着很累,段凤鸣第二天还是出发去乡间租地。到了下午,段凤鸣的老婆回到家里,刚和女儿吃完饭,段家又派人来问。
“他还没回来,估计这次得在外面待一阵子。”段凤鸣的老婆说完,就送客。
段天德得知段凤鸣长期出差,只是哼了一声,就让家丁先下去。点起一根烟,段天德抽了几口,心中盘算着最近的事情。前不久他到了乡间要段家想办法学习官府农场,效果异常的好。段家的老头子们有各种想法,觉得段天德这么搞简直是胡来。但是年轻的段家子弟群策群力,提出了不少新想法。有些办法听着是异想天开,段天德都觉得有些荒诞不经,不过那份为段家着想的心情却是情真意切。与这些人相比,段凤鸣就显得冷淡无情。对段家敷衍了事。
有了这些年轻后生的努力,段天德就让这些年轻人先在家里不同地方先尝试一下,他等着观看效果。担心自然不会少,但是至少还有期待。如果是把段家的事情交给段凤鸣,段天德就只会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
再等等吧。段天德觉得此时更愿意静观其变。
正月过的很快,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上很应景的下了一场小雨。段天德正在家看年轻人写来的信,那些年轻小子们多方打探,发现官府的耕牛每天能够在田里耕地三个时辰,如此吃苦耐劳的牛简直是闻所未闻。仔细打听之后发现官府除了给牛吃的好,各种精饲料量很大。里面的草料不多,豆粕和麦粒可着劲喂。比人吃的都好。除此之外,官府的牛蹄铁提供了充分保护。这帮小子就提出要学着做牛蹄铁。
正在考虑这蹄铁有没有如此厉害的作用,家丁前来通禀,“李员外求见。”
段天德忍不住皱了皱眉,李员外是最早降低地租的大地主,这让段天德对他很不满。当时好不容易劝说李员外不要做这种挖大家墙角的做法,但是李员外看着很是不高兴。段天德一直在偷偷派人打听李员外的动向,得知这家伙虽然没有降低地租,却在别的地方做了让步。
“请他进来。”段天德命道。看着家丁的背影,段天德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
李员外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家丁走的有点慢,李员外干脆一把推开家丁,这动作让段天德更加不满。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段天德的面这么做,李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大步走到段天德面前,李员外瞪着眼睛说道:“段员外,你让你家的段凤鸣到我们卖出的地上往外租地,三成租,不收土地税。你之前劝我卖地,我就听了。可你又这么做,这是想逼死我么?”
第190章 对抗的分歧(七)
三成租,不收土地税。段天德瞪大了眼睛,这突然而来的指责让段天德再没有在意李员外的恶劣态度,而是开始怀疑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不是弄错了!”
李员外大声喝道:“什么叫弄错了。最初有人讲是段凤鸣在做此事,我还怕弄错了,冤枉了他。就找认识段凤鸣的人去看,还和他上前搭话,定然没有弄错。”
段天德听着李员外的话,心里面逐渐稳定住。他不觉得李员外会说谎,自己也不再慌乱。等李员外喊完,段天德应道:“你觉得是我派了段凤鸣去官府的地上租地?”
“什么官府的地,那是我家的地!”李员外怒道。
“要是你家的地,你为什么不拦住?官府敢直接往外租你家的地了?”
“那……那是我家的地,只是卖给官府。”李员外的气焰被段天德的沉稳冷静压制下去,嗓门也变小到正常程度。
“那是你家和官府的事情,为何要说的是我家故意逼你。”段天德努力将局面向有利于他主导的方向扭转。
话音刚落,家丁就跑了进来,“家主,四长老到了。”
“请他进来。”段天德脸色阴沉下来。这次卖地并非只有李员外一家,段家也卖了不少土地。既然官府开始对付李家,段家定然跑不了。
果然,在诸位长老中坐第四把交椅的段家长老快步冲进来,见到段天德之后,也不管旁边有李员外,上来就怒喝道:“官府派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咱们家的地租出去,只要三成租!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若是平常,段天德自然不愿意别人看到家里长老如此失态。在当下的局面下,他完全不管长老的失态,大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的清楚点。”
四长老急急忙忙的讲述着最新局面。旁边的李员外听了一阵,发现段家遇到的情况和李员外家一样,那些刚卖给官府的土地都被官府立刻运用起来,派遣人员到那些土地上出租。有件事李员外并没有对段天德说明,官府派出了人员,但是主持出租的却是当地的退役军人。
赵官家当政之后,勒令各村都要提供军人,招收的还都是良家子。这时代的良家子是家里有地的自耕农,宋军又执行退役制度。这些军人从军三年之后退役。退役的军人有些去了城里,有些回了乡里。回到乡里的都被委任职务,承担起了一些职务。他们负责接待担保,这次又负责召集乡民租地。
段家长老痛斥这些‘贼配军’祸乱乡里,用三成租兼不收土地税的土地来扰乱乡民。听着长老的怒骂,李员外觉得字字句句都说到心里。有这些坏人捣乱,让人心不古,让世间险恶。曾经淳朴的村民都被他们给教的刁钻邪恶。
段天德看到李员外逐渐缓和的表情,就对长老说道:“咱们家有没有弃佃的?”
长老提起这个就气的七窍生烟,他咬牙切齿的怒道:“几百亩地,当然又弃佃的。便是没有投奔官府的佃户,也都心浮气躁。他们问那些被弃佃的土地,也敢要三成的地租。真的是好大狗胆!”
段天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段家四长老急切问道:“总得拿出个办法来,若是这么下去,一定要出事的。再过两个月就要开始青黄不接,若是官府跟去年一样再低价借粮,咱们家的粮食可就放不出去啦。”
去年的时候官府用月息1%的利息向百姓借粮,靠了退役军人和当地三户人家担保,就可以借粮。这种年息12%的借贷比地主50%年息的借贷便宜太多,已经有很多穷人借粮。
见到段天德一副莫测高深的沉默,李员外忍不住说道:“段员外,官府不仅借粮,那些还不起粮食的佃户在冬天还能到官府的工地上干活,干一个月就把欠下的粮食给换上了。我们村里有在官府农场干活的佃户,一年往家里运几百斤粮食。我们去年放贷收入少了快一半。你说这该怎么办?”
段天德还是没说话,李员外终于恢复到以前那种弱势的样子让段天德非常满意,不过这点满足感和官府制造出的巨大压力一比,又不算什么。段家同样面对李员外所说的局面,以前佃户必须得依靠段家才能活下去,现在佃户们多了个官府可以依靠,开始甩开了段家。开春的时候是放贷的好日子,为了耕地,佃户们非得借钱才能做许多事情。现在到段家借钱的人也少了四成。钱是得滚动着才能有利息,空放在手里,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这从所未有的局面,段天德也觉得不知所措。就在他觉得慌乱之时,又有家丁进来禀报,“家主,二长老求见。”
“请他进来。”段天德有些少气无力的答道。若是二长老也是来讲乡下的局面,段天德也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
二长老神色还算是正常,看到李员外和四长老在,他把想说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段天德觉得此时应该营造同仇敌忾的气氛,就对二长老说道:“有什么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有这说法,二长老用欢喜的声音说道:“家主。文璋今年要卸任,去杭州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李员外欢喜的仰天长叹。
这个消息是真的。大宋原本的官制中,三年一考绩。那些官员就要回到杭州去寻求新的差事。新的官制也是三年一考绩,不过由吏部安排差事。像知府这样的职务一般都是干三年就要走人。便是文璋也一样。
关心文璋任免的不仅有江宁府的人,杭州朝廷里面大把的人也在关心文璋的任免。与南宋大部分官家不同,赵官家现在兼了宰相的职权,他对于朝廷里面的官员任免都绝对权力,对于各州府的人员安排同样大权在握作为文璋的大哥,。文天祥看着赵嘉仁一个个的读着州府官员的名单,心中也是惴惴。
赵嘉仁读到文璋的最新职务,抬起头对文天祥说道:“把文璋安排到税务局,是学社讨论过的么?”
“是。学社讨论之后,觉得文璋在江宁收税上态度坚定,根本不为地方乡贤所动……”
“哼!乡贤!”赵嘉仁忍不住打断了文天祥的话,“所谓乡贤不过是五蠹罢了。蒙古人来时,宋瑞变卖家产,为国效力。军中人等,皆是离家从戎,征战五六年不曾归家之人比比皆是。退役军人归乡之后也是耕种,何曾听人谓之乡贤。可没有他们,乡间佃户又要多给地主……,哦,多给乡贤缴纳多少利息。佃户本就穷苦,那些利息中每一粒米,每一文钱都是从他们口中夺来。若是说贤,为国效力者才是贤者。乡贤,乡贤。一群不事生产的混蛋,凭什么叫做贤。”
文天祥听了这话,觉得於我心有戚戚焉,虽然赵嘉仁言辞中满是恶意,却让文天祥觉得非常中听。不过他毕竟是热爱赵嘉仁,觉得官家这么讲话会被人当做刻薄,所以劝道:“官家,是臣遣词不对。文璋不畏人言,可当税收重任。”
赵嘉仁却没有感受到文天祥的心情,他愤愤的继续说道:“乡贤这种东西就是朝廷力量薄弱时候的产物,当年商鞅变法,就严厉打击乡贤。最初那些乡贤批评商鞅的新法,商鞅毫不留情的把那一票乡贤给充军戍边。新法施行了几年后,又有一批乡贤跳出来赞美新法,商鞅有毫不迟疑的把这帮人流放。当这些乡贤统统滚蛋之后,秦国才能大步向前。以后朝廷不许用乡贤这个词。统统用地主。”
“……遵旨。”文天祥应道。
“文璋的任命虽然也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妥。他不是专门做这个的,税务还是由税务的人员出任为好。做熟不做生,他既然是州府出来的,就干他熟悉的事情。”
“那官家的意思是?”
“你们吏部执专管这个,你们再议。”
文天祥心中松了口气,对于他弟弟的安排,文天祥怕自己拔擢的话会有非议。此刻得到了赵嘉仁的指示,也就没了其他担心。他应道:“遵旨。官家对新任江宁知府的安排怎么看。”
“陆非知应该是当了一任知县,一任税务官的吧。”
“是。”文天祥应道。然后心中有些警惕,赵嘉仁对于官员的履历非常清楚。
“让他来见我。”赵嘉仁命道。
当天下午,陆非知就出现在赵嘉仁面前。这是个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至少在赵嘉仁看来,他是个年轻人,也是赵嘉仁手下的官二代。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从基层干起,得到提拔的理由是所在县里发大水,身为水利局的副局长的陆非知按照规定不下大堤,扛着沙包和百姓一直坚持到大水退去。当时县里的知县等好几个官员因为怕死,就没有上大堤。水退之后那帮知县等官员一撸到底,在堤坝上的统统提拔。陆非知就当了临时知县,再转正。乃是新一代官员。
第191章 对抗的分歧(八)
“你可知江宁的局面?”
“听吏部的学社同志讲过,局面十分紧绷,官府不能有丝毫让步。”
“不怕么?”
“有官家在,我自然不怕。”
赵嘉仁与陆非知这对君臣简单明快的对答后,“哈!”赵嘉仁笑了一声。陆非知这个回答倒也有趣,至少说明陆非知其实知道害怕。
屋里面暂时陷入沉默,陆非知镇定的看着赵嘉仁。赵嘉仁则有心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一下情绪。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赵嘉仁开口了,“我是准备让学社的人管民心,知府管行政。大家都听说过精诚合作,真的合作起来又都想自己为主。你觉得你能尽力合作么?”
“还请官家明示。”
“我说过,今后的大宋是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你在学社里面应该是学过,却不知道你怎么想?”
“臣觉得官家说得对。不事生产者都是五蠹,是乱国之本。若是想正本清源,必然得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产。这些的理想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须得逐步推进。”
听着年轻知府的回答,正在努力通过回忆来‘著书立说’的赵嘉仁觉得自己现在还没办法写出超过韩非子的《五蠹》的作品。《五蠹》乃是先秦政治思想界的高峰,经过文章前面精彩无比的论述之后,韩非子在最后讲道。造成国家混乱的风气五种人分别是:
那些著书立说的人,称引先王之道来宣扬仁义道德,讲究仪容服饰而文饰巧辩言辞,用以扰乱当今的法令,从而动摇君主的决心;
那些纵横家们,弄虚作假,招摇撞骗,借助于国外势力来达到私人目的,进而放弃了国家利益;
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徒,标榜气节,以图显身扬名,结果触犯国家禁令;
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权臣贵族,肆意行贿,而借助于重臣的请托,逃避从军作战的劳苦;
那些工商业者,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农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
君主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不广罗刚直不阿的人,那么,天下即使出现破败沦亡的国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为怪了。
如果把最后一种‘工商业者’改称‘私营企业’的话,大概就更加准确。不过那是韩非没有见过工业化时代的历史局限性,而不是韩非个人有什么问题。而这五种人,95%以上都是地主阶级的一员。那些佃农家庭不可能有财力供养出这五种人。
想到这里,赵嘉仁答道:“任何道德劝说都是瞎扯淡,只有制度保护下的劳动者才有继续发展的机会。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去肉体消灭地主,而是去建立一个新制度。这点你要切记。文璋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这一点他做的不错。”
“不知这里头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我们的政策是肉体消灭地主,因果关系中就是我们先主动选择成为地主的敌人,然后引发了许多问题。如果我们的政策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社会,进而引发诸多反对。就是那些激烈反抗的家伙们主动选择成为我们的敌人。从因果逻辑,从后面的法律角逻辑,才不会有问题。”
“……在这个逻辑之前的因果呢?”
“在推行新制度之前的因果逻辑就是我要带着学社和官员推动社会进步,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生活更富裕幸福。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就制定了新制度。”
“如果有人质问这个制度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该怎么回答?”
“自然是说80%的人能够得救,为何不去做?有些事情不用对外面讲,但是要记在心里。别说80%的人明确支持我们,只要有60%的人能明确支持我们,所有敌人都不算事。然而真正能够坚定支持我们的人,和从我们政策里面获益的人数量相差甚远。”
“我明白。当年我们水利局和军队以及民夫一起拼死守住堤坝,因此保住性命与家产的百姓并没有对我们顶礼膜拜。他们甚至都不提这些事情。”
“嗯。我要让学社的人专门负责收拢百姓的民心,确定的就是我前面所讲的。我们的政策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社会,这些得让百姓知道。”
“官家是要让学社的决定在官府之上?”
“我是想让你们尝试着如何精诚合作。任何事情都是在实践中不断发展,文璋就坚决不愿意试着合作。”
“是。”陆非知毫不迟疑的表达了态度。到此,他终于明白为何文璋没有继任的理由。
赵嘉仁很喜欢陆非知这种坚毅沉稳的回答,他笑道:“去江宁吧。宋公明在那边负责学社的事情。我期待你们能实践出新东西来。”
安排了作为样板的江宁知府,赵嘉仁按照秘书做好的安排回家。回到家,就见到老婆秦玉贞已经打扮完毕,瞅见赵嘉仁回来,立刻就让赵嘉仁赶紧收拾一下。赵嘉仁洗洗脸,擦了本就短短的头发,换了身比较家居的衣服,就回到客厅。
“大郎相中的这个小娘子出身好像不错?”
“一个进士家的闺女,比起将军也未必显得尊贵。”赵嘉仁很淡然的答道。
这个高低贵贱的分别让秦玉贞丢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秦皇后对于她进士出身非常自豪。
“别这么看我。要是那小娘子的家人觉得当兵的人是贼配军,只怕还觉得大郎这当过几年兵的人配不上他家小娘子。”
秦皇后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故意这么讲,所以翻了翻眼。可身为母亲的冲动让她没能沉默下去,秦皇后还是忍不住怒道:“他敢!”
“看看,你这当娘的还是觉得大郎当兵不是非常光荣么。”赵嘉仁没忍住,还是吐槽了一句。
“你这是要找我吵架?”
“不是因为你。只是最近我要强化尊重军队,正好今天和一个人谈起了军队救灾的事情。所以忍不住考虑起人民对军队的看法。军队这些年舍生忘死的执行过不少救灾行动,却不知道是不是我宣传不够,或者是百姓对旧军队的印象太深,所以没能提升百姓对军队的印象。”
“……今天就别谈朝政。这是相亲,三郎,相亲!”秦皇后埋怨道。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就是干这个的,遇到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来。职业病。”
看着丈夫的样子,秦皇后皱起了眉头。然后她舒展开眉头,抬起手轻轻抚一下赵嘉仁的脸颊,然后在赵嘉仁嘴上轻轻亲了一下,看着赵嘉仁有些讶异的表情,秦皇后问道:“这能让你开心点么?”
“亲一个不够,再亲一下。”
“不正经!”秦皇后啐道。不过还是给了赵嘉仁一个吻。
看着秦玉贞到了50岁依旧端庄美丽的容貌,赵嘉仁觉得晚上还是得干点啥。接着秘书敲门进来,“官家,人来了。”
赵嘉仁站起身对妻子说道:“走,到隔壁等着人来。”他的长子如果结婚,对象大概就是未来的皇后。这是一件家事,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不过此时,身为官家的赵嘉仁是不能等在客厅里面的,即便他必然要等,也得摆谱出来。这其实很好笑,又非常郑重。
没多久,赵嘉仁就和秦玉贞又回到屋里。赵谦倒是镇定自若,站在旁边的姑娘紧靠着赵谦站立,紧张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有赵逊的女朋友来家的经验,赵嘉仁也觉得习惯当下的局面。仔细打量着姑娘,赵嘉仁觉得男生在选择女性方面很容易就受到自己母亲的影响。
这种影响分两种,那女孩子一定有在本质上很像男生母亲的地方。譬如这女孩就看着很端庄美丽。当然,也有些地方定然是男生的母亲没有的,譬如这姑娘看着就没有秦玉贞那种强势。
再瞅瞅自己的儿子,赵嘉仁发现他还是忍不住看老娘秦玉贞的次数远胜过看老爹赵嘉仁。或者说赵谦根本没有看赵嘉仁,都是在瞅着老娘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小娘子。一个笑话突然在赵嘉仁脑子里冒出来。
——如果哪天外星人入侵,然后饲养我们,像饲养猫一样。要给我们剪他们喜欢的发型、穿他们喜欢的奇怪衣服、喂他们配的营养餐、要求我们呆在家里,还要抓我们去配种或绝育。你愿不愿意?
——不用等外星人,除开绝育,你说的那是我妈。
想起这个,赵嘉仁忍不住觉得自己太英明了。早早就不管赵谦的心思,让赵谦高中毕业后就去当兵。若是赵谦生于东宫,长于妇人手里,赵嘉仁大概只剩下绝望了。
看着没有强势女性姿态的姑娘,赵嘉仁觉得有点放心。大家刚坐下说了几句,姑娘尽可能吐字清楚的说了她就读杭州大学图书管理专业,也在检修数学系课程。秘书就进来了,低声对赵嘉仁说道:“刘宠求见。”
镇定自若的站起身,赵嘉仁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下。”接着就施施然而去,出了门,赵嘉仁的表情就变得冷淡。肃奸委员会头子刘宠带来的消息,大概都没办法用笑容面对。
第192章 对抗的分歧(九)
等在另一个会议室的刘宠看到赵嘉仁进来,立刻站起来给赵嘉仁敬了个礼。也许是刚看到自己儿子的表现,赵嘉仁就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大宋暴力机关的负责人。
在大宋新军的军服设计上,赵嘉仁还是尽量贯彻了的官兵一体的亲民风格,这牵扯到了一种精神所在。在肃反委员会的制服的设计上,赵嘉仁那条尽力隐藏的德棍小尾巴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盖世太保风格的黑色制服让三十来岁的刘宠看上去极为干练,摘下大檐帽后,露出梳成偏分的利落短发。要是宽大的皮带上再配一把带皮枪套的德国撸子,大概就完全一样了。
当然,赵嘉仁设计的时候也有手枪的配置。只是来见赵嘉仁的时候,刘宠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允许带枪进来。
看着这个干练沉稳的部下,赵嘉仁觉得很满意。这种阳刚之气才是汉人该有的样子。
两人坐下,刘宠说道:“官家,最新调查结果,那些和尚道士普遍进行过诅咒官家的仪式。”
“哈哈。”赵嘉仁被逗乐了,他带着笑容答道:“原来如此。”
刘宠可笑不出来。任何多赵嘉仁的家伙都能让刘宠认真对待,更别说一群装神弄鬼的和尚与道士。在学过宗教史的唯物主义者眼里,这帮秃驴和牛鼻子差不多天生就有原罪了。做出如此大不敬行动的秃驴和牛鼻子更该拉出去枪毙。所以刘宠正色说道:“官家,我们觉得要对他们严惩一番。”
“说起来,这帮宗教场所还剩多少土地?”赵嘉仁问道。在大宋的大地主里面,排名前五十位里面,至少一半都得是寺庙或者道观。百余年来,宗教场所可以不纳税,加上信徒的不断捐赠。有些寺庙拥有近百万亩的土地。
听了这么冷静的问题,刘宠打起精神答道:“根据我们打进内部的人员讲,已经没有官员敢明目张胆的去上香拜佛,民间的也因为有了广场舞等活动,去寺庙的次数减少大概一半。加上开始征收土地税,他们的土地也都大大减少。”
“那就再等一段。这帮家伙们也是要吃要喝要养女人孩子,收入减少这么多。只能靠卖地撑着。”说这个话题的时候,赵嘉仁露出一种食人兔般的文雅笑容。
刘宠看到这个笑容,心里面立刻就安定下来,他答道:“官家,他们现在已经深恨朝廷。再过一段,他们中间只怕就有人敢铤而走险。”
赵嘉仁扔给刘宠一根烟,自己也拿一根点着,“到了那时候自然有你们这些国之利刃去收拾那些不法之徒,我一点都不怕。他们若不露出本来面目,我们怎么有办法名正言顺的收拾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
刘宠听了之后心中盘算了一下,然后就说出了心里话,“那可得不少人力。”
“呵呵,不怕。矿业厅到时候只怕会乐坏。”赵嘉仁笑道。
刘宠一时间没办法理解这么跳脱的思路,但是花上几秒时间,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大宋矿山需要大量劳动力,但是矿山的体力劳动十分辛苦,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心甘情愿去矿山工作的人数量还是比较有限。
刘宠没有接矿山苦役的话题,他问道:“官家就不生气?”
“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生气,我又不信什么诅咒那套。要是诅咒管用,大宋的敌人早就被咒死完了。哪里还用你们这些战士披坚执锐,为国流血牺牲。”
听了这话,刘宠就觉得心中一暖,眼神也锐利起来。他应道:“若是官家不生气,我就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嗯。你们的工作不是让我一个人高兴,若是如此,我就是个标准昏君。至少现在我还没到那个程度。你们的工作是清除我们伟大祖国身上的害虫,想做好这份沉重的工作,就不能意气用事。不要被别的说法弄乱你们的心思。”
“是。”刘宠简短的答道。
刘宠离开的时候,赵嘉仁看着在院子里的马灯照耀下的黑色身影。在进门的时候刘宠连大衣也留在值班室,此时穿上了黑色的大衣,看上去仿佛是一道移动的暗影。然而金属肩章又在灯光照耀下不时闪动着,很有肃杀的感觉。赵嘉仁衷心希望充满艺术感的服装不要如同历史那样,被兽行给钉在耻辱柱上。
想到这里,赵嘉仁微微叹口气,回到了客厅。客厅里面的话题就没有这么隐藏着暴力,虽然看着还不敢主动说话,姑娘的神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看到赵嘉仁大步走进来,姑娘连忙站起身。
赵嘉仁笑道:“吃饭,吃饭。大家早就饿了吧。”
“你不回来,我们怎么敢动筷子。”秦玉贞笑道。
“我这边遇到事情大概就没点了,家里你也能做主,下次你就带着大家吃饭。”赵嘉仁边说边带头向饭厅走。
在饭桌上大家都不说话,姑娘吃菜的时候非常小心,肉炒青菜只敢吃青菜。赵嘉仁就给小家伙夹了一大筷子肉,姑娘没想到赵嘉仁这么爽朗,还是被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的答道:“多谢。”
看着年轻人的样子,赵嘉仁笑道:“我心粗,吃饭就是喜欢吃吃该喝喝,不委屈自己。到别人家吃饭,我更觉得就要吃的爽快。不然的话岂不是嫌主人家招待不周么。哈哈。”
看到老爹这么给面子,赵谦笑嘻嘻的答道:“爹,你就别吓婴宁了。”
李婴宁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也赶紧夹菜给赵嘉仁。气氛也显得更加和谐起来。
静静的的吃完饭。赵家用盐和小苏打配置的漱口水漱口,李婴宁也跟着做了。家里的服务员又端上茶,赵嘉仁这才问道:“刚才我去谈点事情,此时才能问。婴宁是愿意和赵谦在一起了?”
李婴宁的脸登时红的跟苹果一样,低着头不吭声。赵谦说道:“爹,我带婴宁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和娘,我想和婴宁结婚。”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婴宁身上。李姑娘知道此时也不能不说话,于是低声答道:“我……我还得听听我爹娘的意思。”
赵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赵嘉仁心中忍不住叹口气。要是他的闺女嫁入帝王家,大概赵嘉仁心里面的真正想法是不会同意的。大概只有攀附之辈才会兴冲冲的要嫁入帝王家,正常人光想到未知的压力,就打了退堂鼓。
不过转念一想,这说明李婴宁的确如报告里面所讲,是个正经人家的正经姑娘。赵谦这个选择倒是没有问题。
“这等大事自然要听听父母的话。”秦玉贞说道。
等赵谦送李婴宁出了门,秦玉贞转头对赵嘉仁说道:“我觉得这个姑娘不够好。”
“哦?为什么?”赵嘉仁不解的问。
“她明显撑不起家门。”秦玉贞语气显得冷淡起来,“大郎得要一个内助。我怕成亲之后他会因为这个女子分心。”
赵嘉仁心中一震,他本想反驳,却先想起自己的婚姻。他成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中夫妻相当恩爱,抛掉举案齐眉的温馨相处不谈的话,秦玉贞其实从来没有让赵嘉仁分过心。
他的们婚礼可一点都不温馨,为了铲除赵嘉仁当时的心头大患蒲家,赵嘉仁甚至放了个假成亲的消息,在蒲家防备松懈的时候一举剿灭了蒲家。当时泉州是没下雨,真下雨的话,只怕城里的地面都会被血水染红。那不是几号人,也不是几十号人。后来统计,当时以及当天所杀掉的人超过千人。
即便如此,秦玉贞不仅当时没有一句怨言。事后也从来不提及此时,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真正成亲那天,秦玉贞拉起赵嘉仁的手掌,露出的是文雅的笑容。好像赵嘉仁那双有不少茧子的手掌纯洁无瑕,从来没有沾染过一丝血迹。事实则是,到那天为止的人生中,赵嘉仁亲手杀过好几百人。在他的命令下被杀的人数量已经过万。
想起这些,赵嘉仁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皇后秦玉贞对李婴宁的评价有相当的道理。
“成亲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多自己做做选择,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赵嘉仁叹道。身为帝王家的孩子,满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感情有时候对他们往往是奢侈品。赵嘉仁并不想剥夺他们这点幸福感。
“这个我自然知道。话说在头里,若是李家敢有丝毫迟疑,这门婚事就到此为止。到时候不管大郎愿意不愿意,我都要给他找一个能够保得他一生平安的内助。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三郎你对大郎寄予厚望,那就不能让女人毁了他的一生。赵家历朝的先祖,得到内助的不少,因为选皇后不当而吃了大亏的也不乏其人。那宁宗的杨皇后,还有理宗的谢道清就是前车之鉴。”
赵嘉仁扭头看向妻子,在明亮的烛光下,秦玉贞端庄美丽的面孔上露出的是坚定的信信念与决心。那种凛然的气概让赵嘉仁叹息摇头,无言以对。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个笑话。
——如果哪天外星人入侵,然后饲养我们,像饲养猫一样。要给我们剪他们喜欢的发型、穿他们喜欢的奇怪衣服、喂他们配的营养餐、要求我们呆在家里,还要抓我们去配种或绝育。你愿不愿意?
——不用等外星人,除开绝育,你说的那是我妈。
赵谦不用担心他老娘会给他绝育,但是他老娘是绝对要勒令赵谦不能和谁配种啊!
第193章 对抗的分歧(十)
觐见赵嘉仁之后的第二天,陆非知选择乘船前往江宁。江宁城在长江边,有充分的空间做码头。蒸汽车船缓缓驶近江边,在小船的辅助牵引下停在浮动码头旁边。
码头的接驳口看上去是艘四层的大船。陆非知一行人乘坐的船只正好对着第三层,大家轻松通过跳板上了接驳口。沿着楼梯向下面的楼层走,就见每一层楼层都铺设了带防滑纹的钢板,钢板上看着脏兮兮的,很多地方都被往来的人踩到有点变型。
到了水平面的那层,众人沿着浮动栈桥走了一两百米,终于抵达远处的岸边。踏上坚实的地面,陆非知停下脚步。坐船久了,整个人反倒会在陆地上微微摇晃。手扶旁边的栏杆,陆非知转身看向浮动码头。此时还不到丰水期,江面能够停泊的地方距离江岸还有老远。浮动码头恰如其分的解决了大船靠岸的问题。
“是陆知府么?”不远处有人喊道。
陆非知扭过头,就见几个身穿官员干部制服的人快步走来。听到这声喊,不少同船旅客都驻足观看。在船上遇到个官员干部并不稀奇,遇到一位知府甚是少见。陆非知也走了过去,按照规矩与迎接的人员握手。江宁府派来的干部立刻自我介绍,他们是知府办公室的人。接到了电报之后已经派车在码头等待。
众人上了车直奔江宁城,就见路边麦地林地一块块整整齐齐,看着就是极上心的。又走了一阵,陆非知开口问道:“那边远处种的是什么作物?看着不是庄稼,也不像是果树。”
接待人员自豪的答道:“那是花田。到了开花的时候可好看啦。花香能飘出去好几里地。大家都很喜欢到那边。”
“花田是谁种的?”陆非知很不解。
“香水公司种来提炼香脂,是官家的产业。也按时交税。”
接待人员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陆非知立刻闭上嘴不再发话。赵官家上马领军下马治民,还被认为是陶朱公再世,随手就能建起许多产业。在民间有传说,赵官家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随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念个咒,画个符,石头就会逐渐变成金黄色,最后变成沉甸甸的金子。
陆非知不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要是赵官家有这等本事,香水公司每季的新品发售,陆非知给他那散发着迷人香气的老婆付账时就该用沉甸甸的金币,而不是薄薄的几张大额交钞。手指敲打着口袋,陆非知问道:“城里的香水生意可好?”
“江宁城有一条街都卖这个。街上不仅是香水,还有香粉,花露水,蚊香,熏香,艾草香。买卖此类东西的铺子都在那条街上。陆知府以后若是经过那边,不用到街里,只是从旁边过就能觉得香。”
“原来如此。”陆非知忍不住露出了点笑容。他老婆会很喜欢逛那条街。
说着说着,马车到了江宁城。入眼就是工厂的围墙,红砖建成的围墙高度并不比普通城墙低。可以看到工厂里面的烟囱上冒出些黑烟,透过逐渐散开的烟雾,蔚蓝的天空都被染得有些灰暗。
穿过这些工厂,大路上的人和车明显变多。再走不多远,就见到古旧的城墙与城门。此时城墙已经被挖出一个很大的缺口,马车从这个缺口进去,就驶入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朝廷下旨规划的住宅小区也能看到模样,小区里正在修建和已经完工的四层楼房非常显眼。
又走了一阵,车队抵达江宁知府大院。工作人员将众人领进会议室,文璋等很多人已经等在里面。众人互相介绍,随即握手寒暄。等介绍到学社的江宁会长宋公明,文璋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番。宋公明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看着就是个能干活的人。说起话来语气平和,不急不躁,肚子里应该有货。
根据赵官家所讲,文璋之所以无法在江宁连任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接受学社对江宁政务的主导性作用。现在亲自见到宋公明,陆非知心中也打起精神。文天祥的三弟文璋会被调走,陆非知一定要学文璋的话,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
江宁府主要部门的负责人参加了见面会,除了见到新任知府陆非知,他们也见到审计局的工作人员。每一任离任前都要加接受账目核对,如果中间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这位就得留下来配合核对。一个月没查清,就配合查一个月。两个月没查清,就配合查两个月。若是一年没查清,就配合查一年。
面对这样的部门人员,文璋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只是用很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能够极大影响他前程的这些人,握手的时候更是仔细打量审计局的工作人员。
餐会上大家都很礼貌,也都有心事。第二天,陆非知并不去插手审计局的事情,那根本不是他的事情。有关陆非知的乃是请文璋带着他熟悉一下江宁府的情况。听着介绍,陆非知完全明白为何江宁府站到如此风口浪尖。
土改在大宋并不是啥稀奇事,三十年前贾似道以鄂州之战的胜利战功当上了左丞相,他很快就准备推行公田改革。经过一年多的酝酿之后终于将其在江南为主的郡县实施。公田改革的主要标准是,没有官员的家庭拥有的最高田额限为五顷,一顷地是五十亩,也就是二百五十亩,后来降至二百亩。若是当时在江宁实施了这个政策,这帮地主家族早就崩溃了。
现在赵官家表面上看着只是颁布全新的税收制度,为了能够推行这个制度的样板江宁,他每年运了大量肥皂到江宁来出售,卖出的钱全部留在江宁。修建水利工程,回购土地的钱全部由朝廷承担。只是稍微心盘一下,陆非知就觉得心跳加速。
文璋的心中颇为失落,讲了朝廷给江宁府的倾斜性政策之后,见陆非知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忍不住问道:“陆知府,不知道官家在你来之前,可否说过为何不让我再干一任。我不是恋位,不用一任,再给我两年,我就能够完成官家的嘱托,将这江宁城治理完毕。我……我不甘心!”
如果你肯听官家的话,与宋公明合作,官家想来就会答应你再干一任。陆非知心里面想,在他开口之时则说道:“文知府自然知道官家的秉性,若是官家觉得文知府做的不对,早就下诏讲明。既然要文知府回杭州,自然是要重用文知府。若是文知府觉得有什么不明白,到时候直接问官家不就好了。”
文璋听了陆非知的回答,心中一阵失落。看得出,陆非知现在期待着文璋赶紧走人,方便陆非知赶紧接手。江宁本就是大城,现在又有如此多的投资,乃是飞黄腾达的绝佳之地。文璋与陆非知易地而处的话,他的选择与陆非知定然相同。想通这个关节,文璋也不愿让人小觑。之后便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时间过得很快,七八日转眼就过去。陆非知走马灯一样到主要部门去视察,除了见到各部门负责人,还听各部门做了报告。虽然没敢直接问,但是文璋有充分的时间陪着陆非知,就说明审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就陆非知自己的经验来看,再过三五日文璋知府就要返回大宋京城杭州。陆非知对自己眼前的工作充满热情,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文璋。
江宁再好,也比不上杭州。现在倾向于江宁的政策也不可能永远执行下去,持续流入江宁的钱必然会有中断的一天。等那天来临,江宁失去的不仅是投资,还会被要求向朝廷提供赋税。杭州就不一样,不论是流入或者流出,都是杭州在决定大宋钱财的流动方向。想真正施展自己的抱负,就非得在杭州不可。
心中有感慨,陆非知就邀请文璋吃饭。对于陆非知第一次提出两人吃饭,文璋也没有拒绝。两人就在江宁知府大院的食堂找了个包间,两人都没受过穷,吃饭也不挑剔。炒鸡蛋、鱼香肉丝之类比较浓香的菜随便点几个,几大杯啤酒往桌上一放。他们就边吃边聊。
撸了一串烤羊肉,陆非知说道:“想到等我这一任江宁知府做完,就可以跟文知府一样回到杭州在各部里面掌权,我就忍不住期待。”
文璋没回答陆非知毫无营养的话,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油炸花生放进嘴里嚼起来。回到杭州当然好,这谁都知道。文璋恋栈的原因不是他清高,而是想尽全功之后再回杭州身居高位。文家里面地位最高,名声最大的是比文璋大十三岁的大哥文天祥。如果能在两任内完成江宁治理,文璋觉得十三年后的自己也许能够达到大哥这样的声望。
两人沉默着吃饭,都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听知府大院饭厅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没多久,有人冲进食堂高声喊道:“走水了!水利局走水了!”
第194章 对抗的分歧(十一)
“来来来,诸位员外,干了此杯!”段天德段员外在自家饭厅里面高举酒杯,欢欢喜喜的对同桌的几位员外说道。
与段天德一样,这些江宁府当地的有力人士都面带喜色。段天德一劝酒,这些人都端起酒杯,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段天德舒服的叹口气,命人给这帮地主们斟酒。自从得知文璋要从江宁滚蛋,段天德段员外的心情就轻松不少。三年来,一个消息中如果有文璋的名字,带给段天德的必然是痛苦。当下这个瘟神终于要走,那就好事。文璋这个瘟神在走之前,据说有卷入了贪渎事件。在被人查账的时候,据说文璋下令烧了账房。查账的也不是弱鸡,立刻就抓住文璋不放,深陷此事的文璋又被钉在江宁动弹不得。
“段员外,你家酿的麦酒可真不错。好喝!好喝!”钱员外端着又被斟满的酒杯大声赞道。
听了这称赞,段天德微微一笑,“这也是家里胡乱弄出来的,卖点钱喝口粥。”
“段员外就是爱消遣俺们”新加入这个团体的王员外笑道:“这种东西若是胡乱弄一下就能出来,俺们怎么就胡乱弄不出来。大家都知道你家段凤鸣在农业局,那边的人懂酿酒。”
听到段凤鸣这个名字,段天德心中就生出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段家子弟在不太久之前跑到乡下主持租地的事情,让李员外跑到段天德这边闹了一场。若是别的族里后生晚辈让段天德如此没面子,段天德便是不把这厮从族里除名,也得前去大嘴巴抽他。
气的七窍生烟的段天德最后选择什么都不做。段凤鸣乃是官府的人,段天德可以跑去段凤鸣那边耍威风,耍完威风之后又能如何。他不敢把段凤鸣往死里得罪,又不可能让段凤鸣辞官不干。分地也不是段凤鸣想出来的,而是官府的毒计,责骂段凤鸣根本没用。
此时不用敬酒,钱员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说道:“几位哥哥,听闻这麦酒在杭州的时候曾经被官家叫过一段啤酒。最后大家不知道这啤酒里面的啤字是何解释,最后官家就改回叫做麦酒。官家虽然做错了事,也不是不肯听人劝么。”
众人当然知道这个说法只是钱员外不敢明说,杯中金黄色的酒叫做啤酒或者麦酒,对于这帮员外根本不是啥事。钱员外期待赵官家能够察纳雅言,撤销新的税法。但是钱员外又觉得这不太可能。至少以桌边这些人的能耐,实在是没办法上达天听。
别人不说话,李员外已经气呼呼的说道:“官家的事情咱们先不讲,听闻文璋狗贼已经被抓起来,只要能看着他绳捆索绑押送回京,我就要烧高香。”
卢员外点头应道:“若是文璋真的能被抓起来,朝廷里面就一定有人会想办法扭转江宁的事情。到时候官家不察纳雅言也不行。”
“若是朝廷里面有人想借着文知府的事情兴风作浪,只怕官家会大大生气吧。”宋公明边给桌子对面的陆非知倒酒,边试探着问道。
金黄色的啤酒在木头啤酒杯口处冒起好高的泡沫,眼看着就要溢出,又随着泡沫不断破裂而回到杯中。看得陆非知很是佩服,他笑道:“宋会长是不是很喜欢喝麦酒?”
“啊?”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让宋公明愣住了。注意到陆非知盯着的泡沫,宋公明答道:“这麦酒虽然好喝,却是沫多。要么是倒的从杯子里面漫出来,弄得桌子上哪里都是。要么就看着满了,其实酒没多少。我心中在意,就试着怎么才能倒出让我能接受的程度。”
陆非知抬起头看着宋公明,“宋会长,我也是借着你的话头说说。不光是你倒麦酒的时候会在意泡沫,我也是。我们连一个泡沫都会在意,官家怎么会不在意江宁的事情。你定然知道,为了这新税制的事情,户部尚书陆秀夫都丢了官位。”
众人都知道陆秀夫大概是赵官家格外拔擢的人,只要事关陆秀夫,官家其实都会放一马。也许赵官家自己觉得自己特别掩饰的好,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在提拔上对文天祥和陆秀夫会有额外的关爱。便是两边闹翻,别的官员因为反对新官制而丢官,那就丢了。陆秀夫丢官,赵官家硬是亲自以丞相的地位下圣旨,保障陆秀夫的退休待遇按照高官来走。
官家特别关爱某些臣子,其他臣子便是不满,也只能认了。连这样的臣子都不能通过反对而动摇赵官家分毫,听了陆非知的提醒,宋公明也觉得自己稍显动摇的心情再次稳定下来。
“陆知府,喝一个。”
“这一杯算是四个酒吧。”
“可以。”
木质啤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不那么沉闷的声音。两人都喝了一大口,然后舒服的放下酒杯叹口气。吃了一片香肠,宋公明就说道:“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去年我下乡设点借粮给百姓,就觉得走的有些晚。很多百姓当时都已经向地主借过粮食。我今年想早些走。”
陆非知爽快的答道:“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当然要做。既然宋会长去年已经做过,想来有感触的绝不是这么一点。还请宋会长都说出来让我听听。”
宋公明眼睛一亮,眉头却皱了起来。他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却不知道陆知府这是为何?”
“得民心者得天下。当下我们与地主斗得如此之多,只有百姓支持我们,我们才能赢过地主。若是没有百姓,我们也就是强龙斗地头蛇,只怕地主被逼急了之后要做出让我们应付不来的事。”陆非知从容答道。说完之后,他看着宋公明,等着宋公明回答。
陆非知也考虑过和宋公明讲述赵官家说说的话,只是反复权衡之后他放弃了。如果赵官家真的想让两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知道赵官家对他们的要求,那自然就会有相应安排。赵官家并没有说什么,那么陆非知就没必要先把话说到那个地步。更何况这话牵扯的到文璋的任免,更不合适拿出来一起说。
宋公明的神色微微变了变,然后他也打量了陆非知几眼,有些无奈的说道:“难得陆知府能如此想。乡里百姓们虽然可怜,却又对官府十分忌惮。”
“我知道。”陆非知笑道。他就将自己救灾的经验拿出来给宋公明讲了。
宋公明听闻救灾之后,县城里面的百姓根本没有去念叨军队和水利局的好。他也连连点头,“百姓们的确如此。”
“我当时也觉得很失落,觉得自己冒死救灾,有些白搭了。可后来我发现,百姓们虽然嘴里不说,等到县里再让百姓做什么的时候,百姓至少肯花点时间挺官府解释缘由。没有救灾之前,不管官府说什么,百姓都觉得官府是要害他们。至少是要盘剥他们。”陆非知讲述着自己的经验。
宋公明眉头微皱,他觉得陆非知所说的话里面有一部分超出他想象之外。
“宋会长。百姓虽然有各种做法让人不能苟同,但是百姓们一点都不傻。所谓利之所在,他们也是知道的。我做了这么多年官,发现了一件事,其实是我们不知道百姓有多苦,所以不知道百姓的利益到底在哪里。凡事抓住这点的,那是无往而不利。就宋会长所说的事情,都是百姓日子里头没办法靠他们解决的事情。只要宋会长到了乡里,百姓绝不会迟疑。”
“……既然陆知府这么讲,我就愿意相信陆知府不会口惠而实不至。我到乡里做这些,要人,要钱粮。这钱粮可不是给百姓的钱粮,而是给忙活此事的额外人员的补助。”
“这个自然。宋会长给个申请,我就批。不过我也有个想法,不知道宋会长怎么想。你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是要大大得罪地主。他们只怕不会再简单的骂几句就了事。”
“陆知府的意思是……”
“我读《五蠹》,韩非子在里面讲,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
陆非知用的这段话大意是,现在假定有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儿子,父母对他发怒,他并不悔改;乡邻们加以责备,他无动于衷;师长教训他,他也不改变。拿了父母的慈爱、乡邻的帮助、师长的智慧这三方面的优势同时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却始终不受感动,丝毫不肯改邪归正。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着武器,依法执行公务,而搜捕坏人的时候,他这才害怕起来,改掉旧习,变易恶行。所以父母的慈爱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须依靠官府执行严厉的刑法;这是由于人们总是受到慈爱就娇纵,见到威势就屈服的缘故。
宋公明虽然被晒的很黑,但是不等于他就是老粗。学社中没有不读书的人,宋公明更不是粗人。听了陆非知的讲述,宋公明笑道:“官家可是很赞赏秦汉第一帝国。这韩非就是那时候的人。”
第195章 对抗的分歧(十二)
宋公明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又拉过被子盖住头。双眼紧闭,宋公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片刻后,睡意开始退去,宋公明的脑袋开始快速运转起来。脑海第一个感觉是‘不能这么下去,不然要起晚了’。
老婆的被窝已经空了,揉着眼睛和脸颊走到客厅,宋公明听到厨房木门里传出食材入油锅的声音。应该是自家老婆正在做早饭。果然,等他洗漱出来,炒鸡蛋,鸡丁之类的食物就摆上桌。
三个孩子吃着他们去食堂买来的油条,吃着老娘做的早饭,吃完了背上书包就跑。完全没想到老爹就要下乡去了。看着这群小东西活蹦乱跳的背影,宋公明就担心他们不会长大了也这般模样吧。
“你要去多久?”宋夫人问。
“一个月吧。放心,我中间还会回来。”
宋公明经常出差,宋夫人也习惯了。她知道这种出差的日子可以走的晚些,放下筷子说道:“妇联的姐妹想着通过圣人给官家上一份贺礼,恭贺官家五十大寿。”
自打福州起兵,秦玉贞被赵嘉仁安排军属后援会主席的职务。现在秦玉贞又兼任妇女联合会主席的职务。女性们的丈夫儿子在前线打仗,心中自然是极为不安。有了军属后援会这么一个组织,的确让女人们找到了组织。大家都知道赵太尉在亲自领军,看到赵夫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便是没有更新的消息,至少也有一种‘我不孤单’的自我认知。
军属后援会以及妇联或多或少帮着女性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等到赵夫人变成秦皇后,上层女性们更希望通过这个会议见面。帮着丈夫打听些消息,打听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帮着孩子询问一下学校的情况。
“你们能通过圣人给官家送礼?”宋公明眼睛一亮。赵嘉仁推行唯物主义,还是发自内心的推行,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口号。在多次严惩以及多次下旨之后,没人敢在赵嘉仁的生日那天上什么‘祥瑞’。官家的手段很简单,下级给上级送礼,查出来就是渎职犯罪,送交法院审理。
大家知道赵官家的态度,所以宋公明这种高级别学社成员更希望能够直接送礼给赵嘉仁。除了希望得到赵嘉仁的青睐之外,宋公明的确想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们也只是商量,圣人极少收我们的礼物。更别说转交给官家的礼物。”
“不用怕,你们只管去试。”宋公明说道。
“为何?”
“官家今年是五十大寿,圣人又儿女双全,想来是很想庆贺一下。就算送不了礼物,大家联名写张贺卡也不错。”
吃完饭,宋公明到了约定的出发地,空地上已经站了三百多号人。这帮人都背了帆布书包,穿着远行的制服。胸前的牌子上标明职务和姓名。大宋学社江宁府分会助农贷款组xxx。
“同志们,我们这次是要为地方父老提供青黄不接时期的相助,大家要做的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们的相助,能让很多人摆脱贫困与痛苦,能让他们摆脱沉重的债务。请务必谦虚谨慎,拿出大家对这个社会的责任感来。大家要根据百姓的实际情况实事求是的面对问题,而不是按照我们想象出来的农村,居高临下去做百姓的主……”
简短鼓舞完成,队伍分成好几个小队,向不同方向出发。去年宋公明向西边去,今年与知府陆非知谈话之后,他再次选择西边。有了去年的经验,一路上顺畅许多。在村口与其他小分队告别,宋公明跟着分到这里的队伍直奔村里村长的家。村长是个退役军人,去年大家合作的就不错。
见到宋公明前来,村长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宋会长。我盼你就跟盼及时雨一样。你可是来啦。”
“今年庄稼长势如何?”宋公明问。
“宋会长从村外过来,肯定是看到庄稼长势,也就那样吧。”提起村里的粮食,村长就忍不住摇头。叹息片刻,村长抬起头直接说道:“宋会长,村里面都在说,我们离农场这么近,能不能让农场收了我们的地。瞅着农场庄稼守城那么好,我们急得慌。”
“你们村里七成地都是地主的吧?”宋公明来之前,看了有关这个村的数据。
“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和村里的地主商议过,只要他们肯把地卖给官府,大家就一起过好日子。”
“他们答应了?”宋公明露出的讶异的表情,他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村长重重摇头,“没有。地主们说,农场只收年轻小伙。他们把地卖了,万一官府翻脸,他们可就亏大了。”
“然后呢?”宋公明越来越有兴趣了。
“我和村里人开了好几次会,大伙想让官府把我们一并雇走。年纪大的人下地不行,还可以采采桑叶,养养蚕。给大家做个饭,或者看守果园。”
“你们想让官府雇你们整个村所有人。你们只用完成交给你们的事情就好?”
“对对对。”村长觉得宋公明抓到了关键,鸡叨米般连连点点。
又聊了一阵,宋公明就从村长这里告辞。出来之后,分到村里的四个年轻人中领头的忍不住说道:“宋,会长我觉得村里面的想法不错。”
“你……”宋公明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阵子,他才继续说道:“你们留在村里,好好把分给你们的差事办了。现在青黄不接,想用钱的人定然不少。你们可得小心,不要让那些人说是把钱用在耕地上,其实干了别的事情。”
交代完了这个,宋公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直奔下一个村子。村长依旧是如同见及时雨般迎接宋公明,这个村子距离大农场就远了些,不少村民甚至还记得宋公明,见到之后也上来搭话。
之后几天里,宋公明向西越走越远,所到的村子里和他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凡是家里有人在大农场的,便是当佃户也不至于和以前那样每年靠借贷撑下去。距离大农场越远,有机会去农场的家庭人数就越少。去农场的机会越少,靠借贷为生的家庭就越多。
到了接近大地主核心地区的村落,当地村长的问题已经变成,“宋会长,我们听说在江北有新开辟的农场?”
“的确有。”宋公明答道。朝廷的税收制度让不事生产的地主们承受着极大压力,卖地的事情并非只有江宁才有。
“我问过在农场的战友,他们说江宁这边的农场真的不招人了。能不能安排一些村里的人去江北的农场。”
“你在河南打过仗,觉得河南那地方如何?”
“别提这个了。宋会长,我知道官家想移民。我当年要是肯离开家,怎么会跑回来当村长。我不少战友往来的信件,他们都在河南那边当了官。唉!”
宋公明也很无奈,他只能说道:“既然大家不肯走,这地又不能突然变大。我也没办法。”
“现在大家都想去农场当佃户。宋会长,这里的百姓都念着你的好,说你用那么低的利息给大伙钱粮,是及时雨。若是宋会长能让我们当了官府农场的佃户,你就是大伙的恩人。”
宋公明听村长说的动情,心里面也很是感慨。只是他知道农场的规矩是官家定下的,不少官员想将自家远方穷亲戚送进农场,农场都在拒收。宋公明早就把自家亲戚通过移民安排好了生计,才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当那出头的椽子。便解释道:“这事自有农场做主。我说了不算。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就是移民北方。村里相亲若肯到北边,是朝廷给大家出路费。到了北方之后,安家什么的,也是朝廷相助。”
这话虽然发自内心,宋公明看村长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是鸡同鸭讲。最后宋公明交代村长,不妨多给村里百姓说说这件事。
继续向西走就是地主钱家的核心土地,宋公明准备穿过钱家的地盘,再向西走。七人一早晨,在村口就见到红红的日头从丘陵上的树林后慢慢升起。他们都骑了健驴,背对太阳,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眼瞅着到了钱家的地界边上,突然间弓弦响动,几支箭射了出来。宋公明当过兵,出使过蒙古。这些年便是没有勤练武功,人依旧存了几分机敏。见到弓箭射歪,宋公明伸手就摸腰间的刺剑。
同行的年轻人是选出来的护卫,大家并没想到在距离江宁城几十里的地方居然有强盗拦路抢劫,虽然没被弓箭射中,都被惊到。有人吓得收不住驴子,竟然向前一个劲的跑。有些倒是勒住缰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敌人。
宋公明看队伍有些脱节,于是大喊一声,“继续往前走,别让土匪追上。”
话音未落,已经有十几个蒙面人手持兵器从路边跳出来。宋公明看到如此,只能翻身跳下驴子。一个蒙面人举着长棍杀过来,宋公明已经拔出刺剑,先是收拢身型,接着对那厮大开的胸前空门就是猛力前刺。
宋军的刺剑经过战火锤炼,已经越来越简介。剑身是钢质三棱形,剑尖处的一寸多被仔细打磨,呈现三棱流线体的模样。那个举着长棍的家伙没想到宋公明竟然此次应对,转眼胸口就被刺进去一寸多深,登时如石像般停在原地。
宋公明猛的手臂,抽回刺剑。只觉刺进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阻力,特别是碰到胸骨时候的那种被阻挡的感觉。抽回来的时候就非常顺畅。他也不去看中箭那人,随即扑向下一个强盗。那人用一口朴刀,从外形上看应该是宋军的装备,只是刀上还有没处理干净的锈迹。
瞅见宋公明冲上来,那人先是挥刀横扫,想逼退宋公明。也不知道是用力过大,又或者是朴刀刀头没扣好,一刀挥下,刀头竟然离开刀杆,飞了出去。宋公明已经一个箭步后撤,舞刀那厮则准备拖刀回来继续攻击宋公明。
眼见突然的变数,两人都吃了一惊。宋公明先反应过来,继续上前就要刺那厮。那厮手里只剩下一根木棍,见宋公明杀过来。发生喊,扭头就跑。
这时候另外一位手持弓箭的挡在面前,他已经拉开弓箭。接着枪声响起,弓箭手胸口登时就被开了个口子,软软的仰面倒地。劫匪们都是一愣,便在此时,另外一位同行的人员也抽出枪来对着劫匪再开一枪。又是一名劫匪被放倒在地。
宋公明看劫匪气势已经弱了,大喝一声,抢上前就刺中对面劫匪的大腿。那人吃痛惨呼,准备跑走,却因为腿上受伤后没了气力,拖着伤腿倒在地上。
见到劫匪们倍轻松打倒,宋公明这边士气大振。劫匪眼看扛不住局面,发生喊就跑。听口音乃是江宁府对面的江北话。宋公明看着这帮没经验的手下,也不敢追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
大宋学社江宁分会会长竟然被人打劫,得知情况的江宁府知府陆非知当即派人护送宋公明回了江宁,同时给各处放款的人员增派人手。至于被俘的土匪更是带回来仔细审问。前来宋公明家慰问的人不少,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气愤。若是此次出行的是他们,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宋公明这支小队的战斗力。
前任江宁知府文璋也出现的时候,官员们的神色中就显得有些异样。文璋的账目已经查清楚了,没问题。但是在文璋当知府的最后两年,水利局出了问题。这里面有人沆瀣一气的侵吞雇人挖河道的工程款。
这次查文璋的时候,需要各个单位对照文璋签署的工程款项。那边玩的把戏是挪用,就是文璋这边签了项目之后,他们晚入账。把钱先给挪走干别的。结果那些钱没有立刻到,这边的虽然有财物沆瀣一气,有些财务就没昏了头。他们就是照章办事。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水利局里面的家伙尝试了造假手段。结果不仅没能蒙混过关,反倒引发了审计局的注意。走投无路的这帮家伙铤而走险,试图放火消灭证据。以拖延时间。但是水利局自然有自己的设施和制度,见到起火,就有人去救火。这边消防很快就发现这是人为纵火。公安出面之后,纵火犯就被抓出来。到现在,局面差不多已经弄清楚。很多事情就剩下细节。
宋公明本来也挺关心身为学社成员的文璋,专门请文璋到书房想谈。等文璋说清楚了这些,宋公明高兴的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文璋有些意兴阑珊的答道:“大概后天出发。”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官家如此英明,自然能分清这里面的关节。”
文璋苦笑道:“我不是担心水利局的宵小,这种人哪里都有。我觉得对不起官家的乃是之前我还批评过官家信不过大臣,竟然把财务专门拉出来。现在看,若不是财务独立出来,我定然洗不清干系。”
“知道厉害就好。”宋公明应道。见到文璋终于肯低头,他心里面超爽。文官出身的家伙们对监督极为抵触,好像他们的道德不会沾染一丝尘埃。文官里面的确有文天祥和文璋这样本来就超有钱的家伙,有钱就容易洁身自好。更多的则是水利局的宵小,见到大量钱财过手,就忍不住要从里面上下其手。
“宋会长,我也不好再去见陆知府,这次审计局大概短期内不走了。各个部门只怕都要被查过来一遍。这么多人跟着我干的这么辛苦,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我……我觉得对不起他们。”说到之后,文璋突然哽咽起来。
宋公明心里面也一阵伤感。虽然水利局占据了大量钱财,有事的官员却不会只有水利局一家。就宋公明所知,好几个部门里面都有手不干净的人。譬如农业局。至少农业局管招人的部门,就有各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破事。赵官家之前对官方农场有严令,农场人均的耕地亩数不能低于人均30亩这个底线,若是低于,不管什么原因,农场负责人和农业局分管这个的官员统统撤职查办。若是没有这个严令,天知道会变成什么局面。
“文知府也不用太伤感。这等事,也许是我们督促的不够。”宋公明叹道。
送走了文璋,宋公明心里面很不高兴。正好公安局的人前来找宋公明了解情况,等谈完之后,宋公明心情变得更糟。他拿着烟卷在书房里面来回走,抽了一根又一根,弄到他自己都受不了屋子里的烟雾。干脆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被抓的土匪供述,他们是江北人,匪首说江宁这边有买卖好做。土匪觉得过江抢劫后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就欢欢喜喜的过江了。土匪的成员中的核心骨干是几个以前当过宋军,又加入了宋奸部队,在官军光复时逃回乡里的家伙。
这些贼配军!宋公明心里面暗骂。从道理上讲,这个词用在这帮人身上倒也合适。不过贼配军三个字是断然不能公开讲的,按照法律规定,从大宋325年开始,50年内,公开场合宣称贼配军,或者直接对军队辱骂贼配军三字,统统处以枷刑五日,罚款二十贯的处置。虽然宋公明绝无侮辱现在宋军的意思,不过公开说出来也不好。
公安部门表示,背后只怕有人指使。只是还没抓到罪犯,不能判断出到底是哪家地主指使。段家、卢家、李家、钱家等大地主的名字在宋公明的脑海里翻转,宋公明实在是想不出谁更加不可疑。想到最后,宋公明前去见现任江宁知府陆非知。这等事情也只能与陆非知谈了,才能有结果。
陆非知问候了宋公明,又静静听完宋公明的陈述。这才说道:“请宋会长放心,只要抓住匪徒,我们就一定会给宋会长一个交代。”
宋公明愤然说道:“能过江犯案的定然是惯匪,他们见到有人落入官府手中,当然是跑的不敢回家。抓他们可不容易。”
“那宋会长想怎么样?”
“不如叫那帮地主们的族长来问话。正好可以杀杀他们的气焰!”
“我觉得不妥。当下江宁城内已经有些人心浮动,此时对地主耍威风,我觉得就露怯了。”
“啊?”宋公明觉得陆非知的说法好奇怪,却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在里头。他定了定神才应道:“愿闻其详。”
“现在江宁的局面是审查局来了之后被搅乱,还是原本就乱了,被审查局揭开了盖子?”
“……是原本就乱了。”
“既然是原本就乱了,当下的局面难倒不该是恢复秩序,让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员和百姓们局面不仅不会再继续乱下去,还会逐渐恢复平静?”
“……难倒因此要放过地主么?”
“我定然会严惩土匪。这点还请宋会长放心。但是宋会长一定能想清楚,若是我们把地主都抓起来审问,那就是添乱。所以还请宋会长能体谅大局。”
‘体谅大局’这四个字让宋公明心中不满。他觉得土匪未必在抢劫成功之后会不伤大家性命,所以体谅大局有种无视宋公明生命危险的味道。而且平日里这四个字其实是宋公明经常拿来说别人的。此时感受着自己利益受损时候的暴怒,宋公明觉得心里面有种对以前人们的愧疚感觉。
“宋会长。我不建议抓地主来审问,并不是要对地主让步。想来这些人此时心中是极为恐慌的,生怕我们派人把他们抓来审问逼供。毕竟是在乡下遇袭,那些指使者和心中有想法的家伙都非常不安。此时我们就派人到他们的核心地区放贷放粮。咱们绝不能让这些家伙开心才对。请宋会长放心,咱们这么做,那帮地主们只会更难受,更害怕。”
第196章 对抗的分歧(十三)
江宁官道上素来人多,来来往往的牲口多数是毛驴。一队大宋骑兵在官道路右行进,让不少人都眼睛一亮。骑兵们没有纵马,驾驭着马匹淡定而过。马匹的皮具,骑兵整齐的制服,还有那削健的身材,都让路上的行人大为仰慕。
钱员外与家丁骑的都是毛驴,现在的毛驴多是从北边弄回来的关中驴,身高体型并不比蒙古马小太多。然而马匹看着漫不经心的向前走,走着走着就把迈着小碎步奋力前进的毛驴抛在后面。
前面的骑兵消失在视野中没多久,后面又过来一队骑兵。等这队骑兵也走到了钱员外队伍前面,钱员外他们就到了钱家的土地附近。
“走下面。”钱员外命道。一行人骑着毛驴下了大路,这时候钱家的年轻人就说道:“没想到马匹走的这么快。”
钱员外懒得回答,要是毛驴比马跑得快,骑兵不早就骑驴了么。一行人继续骑着毛驴前进,沿着田里那些崎岖不平的小路绕了弯路抵达镇子里。就看到镇子里已经放置了好几块看板。上面写着‘从官府借粮,借钱,月息一分’。
瞅到如此明目张胆的恶性,钱员外就怒从心头起。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地主故意要整钱员外,杀人偏偏要在钱员外的庄子附近杀人。杀人若是杀死了也就罢了,人没杀死,自己反倒被抓。钱员外只能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要弄他。
可这种事情除了猜想之外也没别的办法,当年问的话一定问不出结论。钱员外只能将在江北寻找匪徒的家人叫回来,这时候他不能再给人抓到把柄。
到了钱家的大院,当地长老马上扑上来拉住钱员外的手,忙不迭的问道:“家主,这该怎么办?现在若是这么下去,咱们家的钱可就没了。”
钱员外拍着长老的手,无奈的说道:“钱放不出去,咱们可以放在手里。这人要是没了,大家又该怎么找回来。人命比钱贵。”
长老们听着钱员外无奈却暖心的话,有些人眼中已经有了泪水旋转。钱员外叹口气,提高了声音,“诸位,不管是哪个狗贼在钱家的土地附近袭击大宋学社江宁会长宋公明,这件事就已经不会轻易善了。咱们家想过了这关,只能熬过去。官府里面的人现在看着没别的动静,那是他们在等。这次再稍微发生点啥,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动手。这次我来,就是想对大家说,官府月息一分,咱们就降到一分五。一分五不行,咱们就放一分二。咱们现在不和官府斗了,就跟着走。”
“这可怎么行?只有一分二,咱们吃什么?”长老们的声音里面都是悲痛,原本只有几个人眼中有泪,现在人人眼中都有了眼泪。
钱员外神色镇定,因为之前他自己在屋里已经哭过好几次,甚至连上吊的心思都有过。当他摆脱了这样心情的之后,反倒能够淡定的面对一切,“大家也不用害怕。我这些日子也仔细打听,却打听出一个新的消息。官府的农场竟然不是我们原本想的那种局面,官府不是要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变成他的佃户。农场里面平均每个人种的土地要有30亩。”
长老们此时心思已经乱了,只有一个人接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为何要一个人平均三十亩地?”
钱员外大声说道:“农场里的人每月要拿两贯钱的薪水,一年还有几百斤米面。折下来一年就得三十贯钱。大家也都知道,一亩地产出顶天两贯。人均没有三十亩地,官府怎么可能从里面赚到钱。”
长老们都心情低落,而且官府经营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最后还是只有一位长老接腔,“这对咱们有什么用?”
“这对咱们当然有用。官府现在有十五万亩土地,这些地上面顶多能容纳五千人。江宁府这一带人口得有五十万,五千人能有多大用处。就算这五千人拖家带口的,一个人养活五个人。也不过两万五千人。”钱员外大声讲述着他的看法,整个人相当自信。这种自信也让其他人忍不住更加关注其他所说的话。
“五十万人里面两万五千人投奔了官府,剩下来的还有四十几万,咱们怎么会缺乏佃户呢。官府顶多把借钱借粮的利息压下来,但是这些土地他们真拿到手里又如何呢?江宁府就是人多地少,官府不管怎么做都没用。”
“人多地少,他们岂不是更要拿走咱们的地么?”长老们不解的问道。
“他们拿走所有的地,江宁府的佃户照样吃不饱。咱们顶多把地卖了,钱还在手里。可那些佃户们就算是只收三成租,又能如何呢。官府嘴上说得好听,难倒他们真的会养着佃户不成?他们自己也说的明白,所图的还是收税。”
让长老们痛苦的乃是利息少了,钱员外这么一番话怎么听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有长老把话题拽回来,“咱们放一分五,佃户们会借么?”
钱员外也觉得长老们完全不关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懒得再多说,他答道:“应该会借,咱们比那些官府更懂佃户。官府放贷只是一阵分,三月来,四月走。佃户们用钱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到时候他们不借咱们的,能去借谁的?”
“可是利息这么低,咱们吃亏。”
“最能赚钱的青黄不接有官府插手,咱们就别想了。再说利息这东西可以调,现在就先以一成五来应对。”
在钱家核心地盘上坐镇的乃是宋公明,这几天他干的很是用心。如果钱家被激怒而有丝毫武力对抗,他就正好可以调兵来剿灭。现在巡视在街道上的骑兵是紧急调过来的部队,用以监视道路。正规军那边是没办法大规模行动,因为大宋的战区在北边,在西边,江宁这地方距离战区太远,大宋驻扎在非战区的正规军本就没剩多少。更不可能突然就调动到这边来。
想激怒地主的办法很多,归根结底就是大大损害他们的利益,放贷无疑是最直接的办法。宋公明这几天极力推动此事,得知钱员外来了这边,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却也毫不迟疑。再过三日,前来借钱借粮的百姓突然就少了。然后镇子上的退役军人就来禀报,“钱家开始用月息一分五放贷?”
“什么?”宋公明大为讶异。
“钱家用月息一分五放贷,百姓觉得和钱家熟,去了钱家那边。”帮忙的退役军人答道。
“多出半分利息呢。”宋公明不明白百姓为何愿意吃这个亏。
退役军人在乡里这么久,他叹道:“宋会长,原来月息五分都能忍,百姓们不是觉得多了半分利息,而是觉得利息降了三分五。”
“……难倒这帮人还是觉得钱家比官府更亲近么?”宋公明很快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
退役军人不说话,沉默了一阵,他叹口气答道:“宋会长,我先去忙了。”
宋公明知道退役军人是不愿意说太多,说太多就有些不给面子的感觉了。事实证明,宋公明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当地百姓也许觉得钱家很糟糕,但是他们在官府和钱家两者间,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是愿意亲近钱家,而不愿意亲近官府。
为了验证结果,宋公明又在镇子上待了三天。果然来借钱借粮的越来越少,去钱家这边借钱借粮则络绎不绝。如果光看这局面,倒像是钱家放贷的利息是月息一分,而官府放贷的利息是月息一分五。
局面到了如此地步,宋公明就选择离开,前往下一个目标,段家的镇子。钱家的镇子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
退役军人送宋公明到镇子口,有些不安的对宋公明说道:“宋会长,也没想到钱家竟然会如此处置。”
“没什么。”宋公明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神,他笑道:“我在学社的时候听官家说过一段话。具体什么,我记不太清。只能按我的意思来讲。你回去之后告诉百姓,我们走后。地主会给他们减租减息,也许会提高点工钱。但这不是因为地主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地主们变成了好人。这只因为我们官府来过。”
退役军人听了这话之后最初本来想笑,裂开嘴之后干笑两声,却眼圈一红,眼泪潸然而下。他擦着眼泪,却止不住泪水涌出,最后干脆呜呜的哭了起来。
宋公明拍了拍这位本地汉子的肩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咱们看着没能赢,那只是对地主没能赢。若是从本心来讲,学社为的是百姓。这次百姓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地主们若是敢再加息,加租。百姓就会再次靠在官府这边。那时候,地主想再骗百姓一次,可就不那么容易啦。不说了,我先走了。”
此次护送宋公明的就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而是几名军人。众人也没有再骑驴,而是清一色的马匹。早上的管道上没什么人,众人上了马,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纵马而去。
第197章 对抗的分歧(十四)
段凤鸣极不情愿的走进段天德家的大门,跟在他身边的人热情的引着这位段家官位最高的人进来,这种热情是段凤鸣觉得没办法直接拒绝的原因。
“凤鸣,快进来。”站在中厅里的段天德热情的说道。不仅段家的下人们表现大大不同,段家的家主表现也与以前完全不同。
这边坐下之后,段凤鸣同样爽快的说道:“家主,我最近没办法来了。官府里面事情太多。”
段天德一脸体谅的表情,还点着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文璋手下的官员干部那么多贪渎之辈,这边朝廷查的紧张。你不方便来。”
如果是以前,段天德可不会这么客气。段凤鸣觉得段天德一定会不耐烦的翻翻眼睛,然后说道:“让到段家来一趟,还委屈了你么。”
既然段天德已经这么客气,段凤鸣就准备得寸进尺。他说道:“若是家主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叫你来当然有事。”段天德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我只是想问你,官府有没有想过,把江宁府全部土地都买下来,变成官地之后,他们要怎么经营。”
段凤鸣微微一愣,这个问题怎么都不像是段天德回说出来的。之前的时候,段天德可是一脸的不屑,坚决要和‘打段家主意的官府’斗争到底。于是段凤鸣试探着问道:“家主难倒准备卖地?”
“卖谁的地?段家的地其实各自有主,岂是我想卖就能卖的。我只是好奇,官府到底想干什么。我也看了些报纸,根据官府所讲,现在江宁府有大概一万平方公里大小。按照新的什么面积,一千五百万亩地。不过山地居多,平地算来顶天有三百万亩。我就奇怪了,也不知道这官府夺了我们大家的地之后,到底要怎么经营。”
段凤鸣打量着段天德,觉得段天德还是一副对抗性的表情。这种对抗并不稀奇,任何人面对强敌的时候当然都是对抗为主。在大宋学社江宁会长宋公明遭到袭击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官府是要出兵剿灭地主。不光是段凤鸣这些地主有对抗意识,江宁的官府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泥团。
“家主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官府的事情在很多时候连官府自己都不知道。”段凤鸣答道。
“凤鸣,你就给我说个实话么。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找了所有能找的人,结果没人肯帮我们的忙。只想保住自己官位的可不是光你一个人,当官的都这样。现在官府已经到咱们段家的镇子上开始放债。钱家已经把他们家的利息降到了一成五,咱们也抗不了多久。也就是这一两天里面,镇子里的长老就会跟着钱家学。所以我不明白,官府费了这么大劲,让大伙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官府自有打算。”
“别给我说什么打算。我也听说过,官家要农场里面每个人必须平均种三十亩地。当下这三百万亩地,只够十万人种。官府不是在吹么,说现在江宁府各地人口加起来要有百万。就算他没吹牛,这百万人里面其他九十万人怎么为生?”
“家主何不去找知府说说这个道理?”段凤鸣还是不想接这个茬。
“你能让我见到知府?”
“我可以试试看。”
“……还是算了。你若是知道的话,不妨和我说说。那知府心中绝不会有段家的安危。你心里面还是有段家人。”段天德最后选择拒绝。
段凤鸣心中一暖,他虽然谈不上要为段家鞍前马后,却也不至于背后释放冷箭。想想段天德方才的话,段凤鸣也觉得可能有机会说通。于是他就简单讲了讲新上任的制服陆非知做出的规划。
“江宁府的林业大概要弄些栗子树,桑树。其他的其实要做些草药。但是这些都不是江宁府真心所想,陆非知所想的乃是让江宁府成为江南的工业大城。现在先以丝绸起家,再接着发展一些造船,机械之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段天德大大不解。
“家主肯定见过那些缫丝厂,丝织厂的机器吧。”
“是。”
“那些机器都不是江宁生产的,而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若是这些机器能够在江宁本地生产,那可就好了。”
“可这和养活百姓有什么用?”
“女子可以去缫丝厂上工,也可以去丝绸厂上工。丝绸卖到外地,她们一个月也能挣一贯多钱。现在就我所知,缫丝厂与丝绸厂这边的工人准备增加到五万。”
“啊?”段天德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有这么多工人,定然要有人搬运。家主觉得这又需要多少人?两三千人总得有吧,也可能更多。有这么多人,养鸡鸭的人就有利可图,他们的人数也会增加。而且朝廷要让百姓子弟都读书,学校得有老师。这又是许多人有了营生。说白了,现在知府看重的反倒不是城外,而是城内。未来百万的江宁府人口,其实大多在城内。”
“……那他为何要折腾我们?”段天德觉得完全无法理解发生的问题。
段凤鸣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说起来很残酷,如果不控制了城外,怎么可能控制城内。最后段凤鸣只能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段天德也觉得段凤鸣其实不知道,因为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段凤鸣所说的话。等送走了段凤鸣,段天德花了一阵子时间恢复心情,排除了那些混乱的说法之后,段天德恢复了自己的思路。
眼下的事情很简单,官府正在步步紧逼,段家能够提供给家族的钱大大减少。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段家再不可能按照之前的分钱方法来提供给段家子弟钱粮。官家和账房那边已经算出结果,段家今年的钱粮数量只有四成五。和段家各家自己出租土地,自己放贷的收入差不多。
虽然心里面很不情愿,段天德发现他面临着段家分家的可能。
第198章 对抗的分歧(十五)
李员外家宅子大堂里挂了不少字画,从其中几幅落款上看,是以前朝中重臣赠与李家当官先辈。李员外坐在大堂里面,目光并没有去看这些东西。他从小每天都要看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更重要的是,李家讨论着远比这些虚头更重要的事情。
“……局面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等两年。但是两年之后呢?”
“只给粮,还是只给从佃户哪里收来的五成粮食。这没办法对家里交代。”
“钱已经放出去了,一年能收一成八的利息。给大伙一成也好。”
……
面对败兴的言论,李员外神色淡定,因为不淡定也没有别的选择。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听到一句有关分家的话。这让李员外对于家族的团结程度还挺满意。
“家主,以后会怎么样?文璋走了之后,新来的陆非知一点都没变。”有人提问。
听了这个还算有点见识的说法,李员外说道:“现在的官员干部都是些贪渎之辈,既然朝廷现在装模作样的查贪渎,咱们就该帮朝廷一把。咱们庄里面有不少人在水利上干过,也有不少在农场中当差,咱们得问问那些人,有没有见到什么贪渎的事情。咱们也可以向朝廷举报。”
“朝廷与官府沆瀣一气,能行么?”族里的长老们对此没有信心。
李员外抬起头,在几张字画的落款下扫过。等收回目光的时候,李员外说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群正盈朝,却还有几位正人君子。他们肯定是愿意揭发贪渎。只是他们离江宁太远,不知道江宁地方上那些人到底能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
现在得知族里在朝廷中竟然还有人,不少李家长老们都露出欢喜的神色,他们纷纷应道:“我马上就去办。”
借着这个被认同的势头,李员外继续命道:“家里的孩子都要到城里上学。若是现在江宁城有几十名干部是咱们家的人,就算官府不给咱们面子,咱们也不至于对官府一无所知。”
“家主,干部就是小吏。”
“咱们家前前后后出过好几任进士,唉!若不是一些长辈……,咱们家早就是功臣了。”回想起蒙古围攻临安时候弃官逃离的前辈,李员外心中非常遗憾。在事后来看,蒙古人根本不足为惧。如果肯追随小朝廷南下到福州,成为功臣并不需要付出代价。
努力摆脱这样的遗憾心情,李员外说道:“咱们家世代书香,读书总不会那帮夫子的子弟差。看看现在江宁城的干部都是什么出身,大多都是些当兵的子弟。连现在江宁知府都是个配军子弟。咱们家的子弟最差也能当个干部,好些的上了大学,就能当官员。到时候咱们家里就可以再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作为李家的对立面,李员外拿陆非知当例子。陆非知的祖父犯罪之后被发配到福建从军,那时候让儿子投奔赵嘉仁。自从陆非知当了知府,有关他的各种消息也开始四处传播。
李家长老也纷纷点头。论起过去的关荣,他们都非常自豪。然后一位长老说道:“这得要不少钱。”
“多少钱都要做。这事关李家的前程。”李员外很坚定。
“若是李家子弟学的跟段凤鸣一样,咱们又该怎么应对?”
段凤鸣对段家的态度是地主家族中的坏事情,李员外听了有人说出这话,他叹口气,“若是大家都不愿意,我就让我家的子弟都去读书。大家就可以随意。”
“……什么时候集结子弟?”
“尽快。新学期在七月开学。现在可都已经三月。从乡下来的孩子得先在城市管教。”
这边谈完。李员外就送走了家里人。他回到书房,从书架上拿下厚厚一本。打开书签处就见到里面写道: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惨绿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亡”。阴府也随着他。
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
读到这里,李员外放下景教的经书。他家里曾经有许多藏书,家里人对于收藏的景教经书也没在意过。到蒙古军经过的时候,见过有支蒙古军打着十字旗。李员外就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景教经书封皮上的徽章。
回到家的时候看了经书,也没能读出些什么来。最近他却非常喜欢看关于里面末日审判的部分。有时候李员外想,要是末日审判真能发生就好了。身为大宋权力顶端的赵官家一定会首当其冲吧。
不管李员外怎么想,现在位于大宋权力顶端的赵嘉仁的确首当其冲的面对许多事。办公厅的秘书拿着一份清单走到正在看公文的赵嘉仁身边,小心的放在赵嘉仁桌边。
赵嘉仁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是什么内容?”
“是关于江宁府的奏折。”秘书很谨慎的应道。赵官家现在兼任宰相,宰相不可能单打独斗,政事堂就是大宋的工作单位。赵官家除了保证政事堂的存在,又增加了一个直属赵官家的办公厅。这个办公厅虽然是个幕僚机构,管的内容却非常多。
“统计列表的关键字是我给你们的那些么?”赵嘉仁闭着眼睛继续问。
“是。”秘书声音更加谨慎起来。
赵嘉仁睁开眼,对着清单做了个手势。秘书连忙给赵嘉仁拿过来,赵嘉仁拿起眼镜戴上,清单上的字立刻就变得十分清晰。在那些名字后面的‘家庭出身’一栏看过去,却见几乎是清一色的‘进士’二字。赵嘉仁放下清单,又摘下眼镜,再次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几十年保持很好的视力是赵嘉仁自豪的事情,戴眼镜让赵嘉仁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摘下眼镜,只是让看到的字体稍微有点点的模糊,他能接受这样的程度。模仿21世纪的人体功能椅坐起来很舒服,赵嘉仁的心情也不错。最近关于江宁府地方官员干部贪渎的奏折与消息雪片般飞来。数量超出赵嘉仁的意料之外。里面许多人猛烈抨击文璋渎职,在抨击之后又质疑在江宁这么搞是不是错误的。
抨击者大部分都是进士,赵嘉仁感觉自己还能可以接受。如果抨击是由大宋朝廷内部各势力发动,赵嘉仁会很烦恼。
“官家还有吩咐么?”
“没有。”
“我下下去了。”
“好。”
秘书走出来,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吁了口气,接着摸出根烟点着。拿到赵官家规定的‘关键字’,办公厅里面负责此事的人就开始不安。自从大宋的官场明显分为‘制科’与‘进士科’,特别是官家用这个来解读局面的时候。那就显得很可怕。
抽完这根烟,秘书终于下了决心,脚步快捷的下楼去了。晚上回到家,他换了衣服,前去一处酒楼。自从赵嘉仁当政,前辈诗人对西湖歌舞几时休的质疑终于变成现实。画舫在西湖上完全消失。
没有画舫并不等于没有娱乐场所,酒楼随着经济活跃越来越多。秘书进的这家乃是官员爱去的地方,店东也是官员出身,设计的很让官员喜欢。如果想气派,可以走宽敞的通道。如果想谈点事情,自然有别的不会被人看到的通道通往各个包间。进去之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为首的就是文天祥的秘书。
首先就是文天祥的秘书先说话,“诸位既然都来了,我们还是老规矩,大家都别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自我膨胀,最后炸的粉身碎骨。”
“嗯。”所有来的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在秘书职位上干得好,最后飞黄腾达的不少。擅自出卖消息,甚至是上下其手,最后毁了前程的也不少。这里面就看是个怎么把握了。
有了共识,众人就开始吃吃喝喝,很随意的聊天。若是有外人在,听到的也是完全风轻云淡的事情,或者是听着很有趣的小故事。
有人问,最近的xx部的人事调正。那边会有人说,听说和传说的差不多。
这边说,找xx办事,那边一句‘去找有关单位’。有人就讲,听说xx归oo那边。
如果是不知道说话人的意思,就不知道各种回答的人是什么意思。便是蒙对了某个意思,也因为不知道那不具名的意思到底是指谁的意思,最终什么都不知道。
在就会散时,这边的秘书与文天祥的秘书最后走。文天祥的秘书就听到办公厅的秘书低声说道:“官家命人收集所有指责江宁的奏折是谁写的,还设了个出身的关键字。”
听到这个,文天祥的秘书身子一震。如此透露消息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很仰慕文丞相,也没有别的意思。”
“……都是什么人写的奏折?”
“大多数都是进士。老进士新进士都有。”
“多谢。”
“走了。”
办公厅的秘书走在回家的路上之时,心中觉得放下一块大石头。他的理由在别人听来或许很可笑,秘书知道他说的乃是真心话。他的祖父与文天祥是同年,对文天祥的文采人品十分欣赏。
文天祥当天晚上就得知了消息。这位大宋吏部尚书听了之后并没有激动,他叹道:“你们的胆子未免太大。”
“尚书,大家都很仰慕你。自然不愿意让尚书被……被人所害。”
“不就是些进士么。官家和我都同历三朝,那种事情见的多了。官家不过是想看看进士们有没有变化。”
“尚书,这次江宁的事情只怕不会善了。”
“官家从来是个向前走的人,江宁府的事情别说放在当下,就算是放在贾似道手里,都不会停滞不前。善了恶了,那是一定要了解。”
“尚书,连我这边都知道很多跟着老干部出身的家族在想办法保住他们子弟的前程。”秘书忍不住说了实话。这段时间里面找他探口风的人可不少,秘书很仰慕文天祥,更不愿意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虽然他统统不回答,却见识到有什么样的家族在试图保自己的子弟。
“你觉得我会不会奉公守法?”
“那是自然!”秘书回答的极为干脆,说完之后他还觉得不足,又补充一句,“朝廷上下都知道尚书的品行。”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还担心什么。只用看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就好。当下派下去的人还没有公文回来,等有了调查报告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到时候再辩岂不是晚了?”
“不不不。以前的时候朝廷只有对官员操守的描述,只有要官员清廉,要完成差事的说法。这个差事到底怎么回事,就如现代汉语里面讲,那些规定通篇是抒情散文,根本不是说明文,更没有逻辑在里面。现在官家正在完善制度,明晰其中的逻辑关系。文璋有什么责任,就让他承担什么惩处。我现在怕的只是不按规定来办事,若是以前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时候,那真的是只见秋毫不见泰山。”
听了文天祥的话,秘书只觉得豁然开朗。他替文天祥发了好多次给文璋的信,知道文天祥对于三弟文璋定然是谆谆教导,殷切嘱咐。如果文璋但凡能听进去一成,只怕就不会胡作非为。只要不胡作非为,这次应该就没有事情。
第199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一)
礼部被拆分之后,礼部大院就被一堵墙一分为二。东边半部的大门面南背北,挂着牌子‘外交部’。西半边的大门面北背南,挂的则是‘理藩部’的牌子。倭国与重新改回高丽国的两拨人搭乘同一艘船抵达的杭州,到了他们曾经都来过的前礼部大院。然后从不同的门走了进去。
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讲,今年都是他们非常在意的事情。大宋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庆日,国庆日也会招待外国与藩国。330年乃是一个整数年份,正常人对这样的年份都会非常认真,更不用说是大宋这样强大的国家。
另外一件事则是现任大宋官家赵嘉仁。赵官家乃是大宋280年生人,今年正好是赵官家五十大寿。虽然官家已经说明不要劳民伤财,不许搞全国性的庆贺。可这阻挡不了倭国与高丽国国王派人前来恭贺。
高丽国国王格外热切的期盼能够向大宋派来使者,去年的时候大宋突然就下旨恢复了高丽国的国号。高丽国王惊喜之余,甚至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之前在做蒙古征东行省的时候,高丽没有国号,高丽国王不能称王,没有谥号。死后怎么称呼得由蒙古朝廷决定。三韩行省延续征东行省的制度,突然间恢复高丽国称号,高丽国王生怕赵官家突然后悔,此次是以最隆重的礼数,以大宋藩属高丽国国王的身份前来贺寿。
某种意义上,这位高丽国国王有点拍到马腿上的嫌疑。赵嘉仁知道自己一定要接见这帮家伙,忍不住嘀嘀咕咕的说道:“我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庆贺的。”
在旁边的皇后忍不住笑道:“官家,你给我庆贺生日的时候可高兴得很呢。”
在面对老婆的时候,赵嘉仁总是能很自在,他笑道:“那是当然,我那天喝酒你不会说我贪杯。晚上还能亲热一下。”
“胡说什么。”秦皇后忍不住埋怨道。只是她也只能埋怨两句,没办法大声反对。按照大宋的普遍看法,士大夫的正妻生六七年里头生两男一女,那叫非常好,正合适。但是身为皇后,如陈太后那样十年生五个娃,其中至少有三个是男孩,这才叫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现在天下都知道秦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赵官家没当皇帝之前就只和秦皇后睡觉。当了皇帝之后依旧只和秦皇后睡觉。秦玉贞视听说过外面有关秦皇后‘善妒’的评语。那帮三妻四妾的家伙普遍对秦皇后有这样的看法,甚至那些女性们处于微妙的情绪,也有差不多的办法。以前甚至有脑子不清楚的请教过秦玉贞,怎么才能像秦玉贞这样牢牢抓住丈夫的心。
看丈夫收拾完衣服前去办公,秦皇后无奈的坐回沙发里面。她马上就要去面对一群在很多事情上不明道理的女人,这帮女人就不明白赵嘉仁若是娶了别的女人大概也会如此对待。以夫妻亲热次数和花样来看,赵嘉仁也谈不上清心寡欲。他是个只和一个女人上床的好色之徒罢了。
不高兴归不高兴,秦皇后简单的化妆一下,然后出门去了。马车停在妇联门外,立刻有人出来迎接。进到会议室,一群光鲜体面的女子马上起身迎接。众人落座,马上有人问道:“圣人,官家大寿,我们若是不能表示一下,真的过意不去。却不知怎么才能让官家接受。”
秦玉贞听到这问题就有些头痛,思忖了一下,她干脆说了实话,“诸位姐妹也知道,官家是个不爱操心的懒人,又素来体面。大家就顺了他的心思,别让他费心就好。若是真的想送礼,我觉得不妨这样。咱们妇联就写个贺卡。上面简单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简单写两句。之后姐妹签个名字。大家都开心。”
这个回答完全能让赵嘉仁高兴,不过这帮试图送礼的定然不是奔着让赵嘉仁开心的目的去,她们的目的是要让赵嘉仁记住她们的‘善意’。听秦玉贞说完,这些女人都不吭声了。有些辈分高的,尝试着想表示反对。只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秦玉贞说的没错,赵官家是个体面人,所以从来不贪图别人一丝一毫。这样的体面人恰恰娶了同样性格的老婆,秦皇后不爱礼物,只是爱遵守礼数本身。只要遵循礼数,拔根头发发当礼物,都不会让秦皇后觉得失礼。
见没人反对,秦皇后就拍板定案,“我让人准备纸张,签字要用漂亮卷轴,看着也喜人。”
这件事讲完,秦皇后就开始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私下接待。说是私下接待,也是经过挑选。六名妇人被领进小会议室,她们甚至不敢坐,直接站在秦玉贞面前。为首的那位焦急的开口说道:“圣人,我家五郎在江宁摊上了官司,想请圣人帮着说项。”
“请圣人帮着说项。”其他几人也跟着说道。
秦玉贞心中叹口气,先请这些人坐下,才接着说道:“咱们中认识最晚的,也得是官家从福建北上讨伐蒙古之时。这也快二十年了。”
“是。圣人好记性。”妇人们应道。
“若是那种相识不久的,我也不敢说真心话。对大家,我就给大家说个清楚。你们来求我,就是大错特错。你们应该去给你们儿子讲,错了就认。只要真知道错了,就把此事完全完全了结,然后继续向前走。年轻人,这一辈子长的很。只要能自己过了这道坎,以前的错算什么呢。”
这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妇人们花了些时间才想明白,秦玉贞的意思是‘绝不帮忙说项’。这些妇人登时急的眼含热泪,继续哀求,“圣人,若是被坏了前程,他们这一辈可就毁了。他们错了,等此事了解,狠狠处罚就好。可这次,关乎太多。”
“你们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上,错的不是这些孩子,错的乃是官府,乃是朝廷么?”秦玉贞对这些女人并没有丝毫客气。
第200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二)
理藩部的装饰与外交部一样,都很简单。甚至在高丽国使者看来,大宋理藩部都简单的有些令人意外。心里有想法,高丽国使者根本不敢提及。规规矩矩坐在大宋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面前,四十岁的高丽使者对二十来岁的代理部长请教。
“罗部长,今年大宋可否要大阅兵。”
大宋有规定,国庆五年一小阅,十年一大阅。今年是大宋330年,按照道理该大阅兵。只是大宋还在对蒙古的战争状态,高丽使者也不敢自以为是。万一弄错了什么,引得大宋官家震怒,高丽使者大概只有以死谢罪。
“到现在还没听说有这方面的消息。”年轻的罗部长淡定的答道。
“我们除了等理藩部知会,可否能做什么准备?”
“官家乃是仁君,你等若是劳民伤财的准备,是想陷官家于不仁么?”罗义仁代理部长用极为率直的语气讲述着极为率直的话。
听了这话,旁边的秘书用力揉了揉鼻子,这才没有哈哈大笑出来。很多人非常怀疑为何官家会选择二十多岁的罗义仁做理藩部的代理部长,真正接触过罗部长的人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常人不能及的特色。
“罗部长,千万不要误会。鄙国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没有此意,就安安静静的等待我们理藩部通知你们吧。”
“……罗部长,鄙国国君还有些不解,为何官家不定太祖登基之日为国庆。”
“太祖登基乃是元旦,选择这日子为国庆日,会被元旦冲淡国庆气氛。选择五代十国中北汉灭亡之日,乃是大宋真正一统的日子。”
“原来如此。”高丽使者并不知道大宋国庆日的来由,此时听到官方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以前大宋并没有国庆日,纪年也是年号制度。赵嘉仁当了皇帝之后就对此进行全面改革,不以年号纪年,而是选择大宋建国年份纪年。大宋330年比xx某年更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至于国庆日,赵嘉仁并没有选择大宋元年太祖赵匡胤接受柴家禅让的日子,而是选择五代十国中最后一国北汉国主出城投降的大宋19年5月初6作为国庆日。这一天对于大宋来讲意义非凡,面对如此考究的选择,就算那帮儒生们,也顶多是有个人意见。
送走了高丽国国王,罗义仁开了个会,身为代理部长,罗义仁十分爽快的说道:“最近从僧伽罗传回来的消息,官家派遣的三佛齐番兵终于解决了僧伽罗当地土王。我觉得官家一定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我们该怎么建议?”
能在部里面混的都不是傻瓜,立刻有好事之徒把这个皮球踢了回去,“罗部长,现在僧伽罗真正做主的到底是谁?”
罗义仁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不高兴,他笑道:“哈哈,问的好。我其实想问官家,这僧伽罗到底是谁来做主。”
话说到这里,理藩部的众人不少都面露笑容。有这样的代理部长,世界都充满了亲近感。这个问题真的能够得到官家的正面回答,理藩部马上就可以从令人不安的猜测中得到解脱。
讨论完了这个问题,理藩部的年轻官员马上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僧伽罗平定,到底谁来出兵天竺南部邦国?”
“三佛齐曾经受到僧伽罗进攻,这次就让三佛齐番兵进攻僧伽罗。天竺南部的泰米尔人曾经入侵过僧伽罗,自然是雇佣僧伽罗番兵进攻南边的泰米尔国。僧加罗人信佛教,佛家讲一啄一饮。想来僧伽罗人应该非常认同。”
理藩部众官员没人接腔,以大家的智力,自然知道罗义仁代理部长是在利用各藩国之间的仇恨。若是只讲述这些倒也罢了,亏得年轻的罗部长又用如此得体的词汇包装言辞。若是光听‘一啄一饮’,还真会一位罗义仁是个佛教徒。现实中的理藩部都专门学习过宗教史,这里面从部长到干部,没有一个是宗教信徒,
晚上下班,罗义仁回到家。本想着和爹妈点个卯,就跑去见女朋友。罗义仁一露头,就听老娘说道:“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许去。”
“有什么事情么?”罗义仁觉得这气氛不对头。
“你表妹被圣人叫去了。”罗夫人语气沉重。
“哪个表妹?”罗义仁试探着问。
“当然是你大表妹。”罗夫人没好气的答道。罗义仁只有一个舅舅,这位舅舅膝下三女一子,大千金年方19,二千金只有16,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哦?她竟然能嫁出去?”一想到大表妹,罗义仁的言辞自然而然充满了对抗性。他从小就和这位表妹完全合不来。罗义仁自己都觉得自己够刻薄,但是在表妹面前,他是真心甘拜下风。
罗夫人登时就怒了,对着自己的儿子呵斥道:“你表妹那么好的娘子怎么会嫁不出去。倒是你,没个正形,我担心你娶不到老婆。”
见老娘不高兴,罗义仁笑嘻嘻的答道:“娶不到正好,我也乐得清闲。若是娶个和表妹那样的老婆,我觉得我还是出家吧。娘,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出去浪荡了。”
罗夫人对自己这个儿子完全没办法,罗义仁的聪明自然不用讲,除了言辞显得不正经之外也没有别的缺点。最离谱的就是罗义仁竟然混了个代理部长,若是能转正,那就是大宋十几位部长中的一位。见儿子根本不是可以谈论事情的对象,罗夫人斥道:“去吧去吧,赶紧把小娘子娶回家来。这么拖着算什么。”
罗义仁得到命令,一溜烟的跑了。先去菜市场买了些水果,又去点心铺买了点心。点心铺人不少,拍着队结账的时候,罗义仁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表妹。罗义仁的母亲姓朱,他表妹叫做朱芳华。按照罗义仁的老娘所讲,皇后有意与朱家结亲。若是自己成了皇亲国戚,会不会影响前程。罗义仁脑孩子冒出这么一个刻薄的念头。不过转念间罗义仁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并不想让表妹嫁入帝王家。
身为理藩部代理部长,赵官家是罗义仁无比佩服的人。这个人聪明睿智,这个人眼光深远,这个人不被任何陈规陋习所拘束,一句‘对于外交而言,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让罗义仁顶礼膜拜。但是完美的官家就意味着完美的冷血,罗义仁觉得嫁到这样的家里,真的好可怕。
朱芳华并不知道自家表哥的念头,此时的她正在与皇后相谈甚欢。以个人的想法,朱芳华一点都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她也做了准备,若是皇后询问她是不是想嫁入皇家,她会立刻拒绝。
可秦皇后偏偏没有问,她只是和朱芳华很自然的聊天。朱芳华很快就被秦皇后给吸引了,外面对这位大宋皇后有诸多谣言,不利于皇后的居多。有人说她善妒,有人说她功于心计,还有人说她热衷权力。
在这不长的谈话中,朱芳华没办法判断这些传言的真伪。她只能确定,秦皇后非常有责任心,身上没有丝毫邪气。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秦皇后说道:“若是官家今天不回来,我就留你吃个饭。可官家要回来吃饭,我只能过几日再请你来。”
“臣妾还是不打搅圣人了,圣人这么忙,还是不用再屈尊叫臣妾前来。”
听了这话,秦玉贞忍不住苦笑道:“若是我和你一般年轻,定然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可我到了这般年纪,想找个说说话的人都这么难么。”
朱芳华听了这话之后心里面有些难过,但是难过归难过,她还是果断答道:“天下愿意取悦圣人之人车载斗量,臣妾素来粗野,只怕没办法侍奉圣人。”
“哈哈,你便是这么讲,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和我说说话。今天你先回去。”
等送走了朱芳华,秦玉贞就去了书房。那是赵嘉仁最常待的地方,进了书房就见到屋内烛光明亮,赵嘉仁带着眼镜正在伏案疾书。秦玉贞拉了椅子在赵嘉仁对面坐下,然后说道:“我见到了一位小娘子,大概能当大郎的良配。”
“然后呢?”赵嘉仁放下笔问。
“只是那小娘子也不想嫁入帝王家。”
赵嘉仁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他叹道:“那些好人家的女孩若想成亲,都想着相夫教子,组建她们能做主的家庭,谁愿意到这完全不自由的皇家。”
“我会再见些人,不管愿意不愿意,赵家的香火不能断绝。我也决不许杨皇后谢道清之流在皇家胡作非为。官家是运气好,娶到了我。大郎在这些事情上和官家很像,哼,都是官家纵容他。我一定要给他找个良配。”
“我承认,我娶到你是运气。不过我不明白我的运气到底好在哪里,还请圣人给开释一下。”赵嘉仁语气诚恳的说道。
“官家可否听过好汉无好妻?”
“听过。也觉得有道理。”
“那官家觉得若无孟母之贤,可有孟子之能?”
“……不会有。”
“如官家这样的无双豪杰,自然觉得天下尽在掌握。不就是娶个妻室么,算什么呢。对方只要让官家这样的豪杰高兴,什么事情都能承担的起来。”
“嗯……男子当如此吧?”
“错,男子最怕分心。若是我一撒娇,官家难倒不肯哄哄我么?然而便是哄得我开心,对官家又有什么好处。只是让官家觉得自己很能干罢了。除此之外,又有多少外戚都是借着官家的权势胡作非为,那更是不测之祸。”
赵嘉仁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婆,他以前真的没想这么多。就算是想,也只是觉得自家老婆贤惠能干,是个贤内助。却没想到自古英雄无善类之外,贤妻内心竟然如此明白。
“刘邦一个亭长,一个流氓,有吕后相助之外,逃跑的时候因为怕被追上,儿子都给扔下车。就是这样不择手段,才能胜过被虞姬柔情缠绕的项羽。等到他被戚夫人所迷惑,最后什么下场。戚夫人的儿子被杀,戚夫人被做成人彘。我当然不赞成吕后的毒辣,但是一旦自以为是,下场定然不好。官家,大郎别的都好,但是性子却像你多些,过于心软。官家你聪明绝顶,不会被群臣欺瞒,心软些反倒不至于成为暴君。但是大郎若不能找个贤内助,他撑不住。”
“……你找到了合适的小娘子,就给我引荐一下。另外讲讲这小娘子的好处,我也好让大郎明白你的苦心。”
“唉,那样的女子却也不是强令她们嫁给大郎,她们就能真心跟了大郎。吕后那么能干的人,不照样弄出吕氏专权。”秦皇后又叹息起来。
看着老婆为难成这样,赵嘉仁心中只剩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感叹。
等老婆离开,赵嘉仁也写不下去东西。他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只觉得越想越是难受,就戴上眼镜拿起奏章看起来。这是陆非知的奏章,里面讲述着他对江宁的看法。最近的江宁看着很乱,却远没有到动摇局面的地步。那些愚蠢的贪渎之辈已经被抓了出来,比较聪明的小贪账目没问题,只是喜欢顺点公家的东西。这个虽然讨厌,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真正的重点就在于挖掘完成的河道上那些水闸,水闸完成,就意味着整个水系可以自由调控,从此水旱再也没办法动摇江宁地区的粮食生产。陆非知在奏章里面请求赵官家派遣最好的施工队前去施工。
看完这个,赵嘉仁叹口气。他儿子赵谦就是学水利工程的,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赵谦跟着队伍一起去吧。
放下奏章,赵嘉仁摘下眼镜扔在桌上。他今年五十岁了,已经不能不考虑死亡的事情。留给赵嘉仁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大宋继承人的水平未必能超过赵嘉仁。但是大宋本身却在不断进步,赵嘉仁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多考虑一下。
第201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三)
“官家,倭国幕府的使者专门询问赵鸣人的姓氏的确乃是官家赐予。我们明确告知倭国,赵鸣人的确是官家赐姓。负责倭国事务的科长认为,赵鸣人的儿子赵博人也该返回倭国继承伊予水军首领职务。”
“赵鸣人的儿子在大宋?”赵嘉仁有点意外。他只对赵鸣人有印象,赵鸣人的家事完全不在赵嘉仁考虑之内。
“赵博人乃是宋人。”外交部部长卢柏风连忙解释道。
“哦……宋人。”赵嘉仁若有所思。
卢柏风部长知道官家不可能对一个倭国人投注任何念头,就开始解释赵鸣人是怎么以军功换取军方的相助,将全家孩子都留在了大宋。没等这些人说完,赵嘉仁就问道:“通过这样途径成为宋人的那些人里面没有什么信十字教和真神教的吧?”
“呃……,官家刚才是在意这等事?”卢柏风非常敏锐的问。
“是。”赵嘉仁答道:“十字教有个教宗,理论上所以十字教的教徒都要效忠教宗。至于真神教只允许教徒在万不得已的局面下装作服从教徒所在的国家。我们大宋本就不是十字教与真神教国家,这些信徒都是潜在的叛国者。除非呢……”
外交部部长卢柏风从来没听赵官家如此描述敌人,连蒙古人都没有被赵官家这么重视过,他连忙重复了赵嘉仁方才的话,“除非?”
“除非在大宋的所有信徒都认为,神权君授予,并且坚持这个理念。凡是认为神权高过君权的,凡是认为神权高过国家利益的,全部都是明确的叛国者和潜在的叛国者。凡是说宗教和神权与国家无关的人,不是真正的蠢货,就是坏到骨头里头的真正逆贼。”
默默的吞了口口水,卢柏风觉得自己额头都有些发潮。按照最新的政治说法以及在学校里面实施的爱国教育,赵官家无疑是个热爱国家热爱人民的好国民。不过身为上层的人都见识过赵官家对于敌人的手段。
“官家,这个不是我们外交部负责的事情。”外交部并不管内政,这次的事情本就是在谈与倭国的事情。卢柏风试图让自己从这么尴尬的局面中挣脱出来。
“嗯。管理人口和入籍的,美……,应该是移民局管理此事。的确不是外交部的事情。卢部长,我方才说的话只是有感而发,你不用往心里去。”赵嘉仁在美国待了好些年,对万恶美帝的大移民局非常熟悉。随着这个部分带给赵嘉仁许多苦恼,但是赵嘉仁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值得中国学习的部门。
叫过秘书,赵嘉仁命道:“让司法部部长来见我。”
等秘书离开,赵嘉仁继续之前的外交话题,“你们之前说过,要让伊予水军得到四国守护的地位。进行的如何了?”
倭国三岛里面的四国岛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相比较起来,九州岛富裕的多。与过于靠南而且比较富裕的九州岛相比,四国岛到本州岛各个关键地区简直是举手之劳。大宋的商品可以借助四国岛的良好地理位置充分进入本州岛。来自倭国各地的白银也有机会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流入大宋钱庄。这正是赵嘉仁目的所在。
“倭国的国王有意如此,平安城的倭国朝廷重臣也已经愿意,只是镰仓幕府的人不愿意这么做。此事只怕还要继续拖。臣要赵鸣人回去,只是他已经年老体衰,怕是没多久好活。”
“哦。镰仓幕府既然不答应,我们这边就助他们一臂之力。外交部有能力在背后推动幕府派兵大举讨伐伊予水军么?”
卢柏风讶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事情长时间推不动,很大的原因是参与其中的各种力量此时达成了一个平衡状态。想让事情其变化,往往需要先打破这个平衡状态。”赵嘉仁讲述道。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若是此时赵谦在给赵嘉仁当秘书就好了,如此活生生的案例正好是一次很好的教育。
不过后悔片刻,赵嘉仁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如果赵嘉仁都能想明白这个问题,赵谦一定也可以想明白。现在赵嘉仁对赵谦的期待只有一个,赵谦能尽早成为一个唯物主义者。
卢柏风脸上的表情不断有微微变化,可见赵嘉仁指出的道路让他心中受到不小冲击。思忖了片刻,卢柏风问道:“官家,若是幕府军大败,吓得没人敢再和伊予水军接触,那该如何是好?”
“按照历史上的经验看,金国打败了大宋,大宋就不得不与金国和议。蒙古重创金国,金国朝廷无力对抗,就给了许多势力很大权力,让他们自行对抗蒙古。结果那些势力就转投了金国。蒙古南下,咱们这边更是有许多人与蒙古联络,试图让两边罢兵修好的说法多得很。有这么多案例,我不能支持你的看法。”
卢柏风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定,他果断说道:“明白了。”
“不过你也不用完全放弃外交努力,你就直接告诉倭国镰仓幕府的使者,我们大宋乐见赵鸣人成为倭国四国守护。”
外交部长走了没多久,司法部长丁飞就到了赵嘉仁面前。
“以后大宋的藩国以及殖民地越来越多,大宋需要建立一个移民局,管理藩国与殖民地人口向大宋流动的事务。”赵嘉仁边说边给丁飞扔了根烟。
“难倒官家要让移民局归司法部管理?”
“对。人和人的交往是个感情化的东西,再心如铁石的人都不可能没有感情。一时情之所至,便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放过一些人。所以移民事务不能靠人情来管,这种事情必须有严格的法律来规范和管理。”
赵嘉仁说这个的时候是先画靶子,再射箭。美国移民局隶属于美国司法部。移民法的执行权属于司法部长,但司法部长通常授权移民局,因此移民局即成了移民法的核心执法机构,其专门负责处理移民和非移民申请案、外国人的入境与出境、边界巡逻、逮捕并递解非法外国人、难民审查、惩罚非法雇用等。
21世纪在美国的时候,赵嘉仁是移民而没有入籍,美国移民局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哪怕是先射箭再画靶,赵嘉仁能想到的只有毫不容情的执法。
听了赵嘉仁的描述,丁飞有点心不在焉。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应道:“官家说的是,谁知道这辈子会遇到谁呢。”
提到这个话题,赵嘉仁心中想起的就是那群圣母。他不爽的说道:“若是真情所至,完全是自己的个人事情,那也到罢了。但是有些人只是为了显示他自己,想证明他有能力,就瞎咧咧什么人道。越是这种渣渣,就越是要别人去奉献牺牲。”
“呵呵。不上战场的文人不是最爱评论战争么。”丁飞附和道。
赵嘉仁自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而且还是个文人,对这话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咧嘴苦笑。然后就听丁飞爽快的说道:“却不知道官家建立移民局的理念是什么。”
“大宋乃是大宋人民的大宋,这片土地当然要保证大宋人民的生活、文化、传统。这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我们欢迎那些人到大宋来。但是除去那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物,其他的人,就让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面活着。我们也要给那些人留下让他们生活的国家。”
建立一个部门并不简单,得有一整套手续以及相关的研讨。赵嘉仁作为提起人,先和丁飞打了招呼之后,就下令办公厅开始走流程。只处理了这么几件事,就已经到了下午。兵部是今天被安排到见面的最后一批人,办公厅秘书立刻来问:“官家,是不是要安排一下。”
“安排晚饭。”
连自己的晚饭都有了着落,赵嘉仁与兵部的家伙们心平气和的谈起了工作。
“部队已经按照计划出发。”李云的神色比较严肃。很多人都觉得去年可以一举攻克和林,结果并没有达成目标。今年宋军选择了更加激进的政策。
“出动了多少兵力?”赵嘉仁问。
“出动了三万骑兵,每个骑兵都是两匹阿拉伯马,阿拉伯马虽然跑得快,却比较娇气。”负责这方面的副参谋长有些担忧。
赵嘉仁宽慰道:“蒙古马虽然是蒙古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品种,但是科技胜过一切。咱们军中的阿拉伯马可是接种了各种疫苗。我听研究兽用疫苗的院所讲,他们已经进入到疫苗失效期的研究。”
大宋新的马场科学养马,科学配种。纯正的阿拉伯马开始快速繁衍。这种马匹的身高,速度,都远胜蒙古马。马匹没有蒙古人的好,这个借口是想都别想,这让一些人更加谨慎起来。但是连赵官家都这么宽容,这帮半真半假哭诉困难的家伙们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兵部的家伙们知道,战争有很多意外因素,想胜利的很大部分得看宋军对战争的理解和相应的准备。兵部的家伙们更清楚,是赵官家将这些教给众将,教给全军知晓。短时间蒙骗赵官家也许有可能,但是真相很快揭开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自作自受的承担结果。
“草原上的雪已经差不多化了,我军此次不是沿着兵站移动,而是沿着蒙古主要河流移动。”这些人介绍了当下的局面。
赵嘉仁听的认真,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安。宋军在赵嘉仁手下就是靠三十里一个兵站,组建起了战争体系,这个体系在汉人领地上无往不利。但是出关之后局面大变,草原上的蒙古人可以突然集结出几万乃至十几万,又可以突然间几百里荒无人烟。
敌人数量大,会让宋军兵力难以应付。兵力少,集结起来的宋军又如同挥拳打在空气上,白白浪费气力。最新的作战计划是从幽州的故纸堆里面翻出来的。辽国曾经统治过大漠,只是辽国被灭一百多年,基本没剩下啥。
蒙古人毁灭金国毁灭的很彻底,不过金国好歹是个有典籍以及记录的国家,总有些文献成了漏网之鱼。不管是金国的记载或者是辽国的记载,里面大批没有谈及行军打仗,只是讲述辽国使者或者金国每次去草原,都是沿着河流走。沿途那些草原部落如何的献上各种贡品。有关部门研究了之后,当时在礼部工作的罗义仁就写了一个报告,质疑为何蒙古重要的部落都在河边等待辽国或者金国使者。蒙古部落害怕辽国与金国就害怕到这个地步么?
赵嘉仁看了这个之后,倒是觉得思路被打开了。在赵嘉仁只是个文人的时候,他真以为有‘上头规定’的事情。等赵嘉仁自己摸爬滚打一番,就知道真正有用的规定都是为了让基层劳动者们能够更方便的工作。从这个思路来看,不是金国要求蒙古主要部落到河边去,而是蒙古部落本来就要驱赶着牲口去河边。
“……经过研究之后确定。我军的行军能力以及后勤保障水平都高过蒙古部落。蒙古部落一支箭的重量普遍超过50克。我军一发弹药的重量大概5克。蒙古人携带20支箭,大概能打一仗。我军携带同样重量的子弹,200发子弹,打2-3仗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上,还没有任何一场真正的战斗,单兵能够发射超过50发子弹。我军行军携带的子弹数量为六百发,足以让部队持续作战一个月……”
宋军参谋部这边对于战争的描述也很简单,不过稍显累赘。但是他们此次也不敢不对赵官家说清楚,而且讲述的时候,这帮人也偷偷看赵官家。看得出,作为资深军人作为大宋统帅的赵嘉仁非常认真的听懂了报告。
等到讲完这一堆事情,也到了饭点。赵嘉仁正准备让大家吃饭,却有部队的人急急忙忙跑来送上紧急电报。李云看完之后,马上禀报,“官家,我军两天前在沿河行军途中遇到大量蒙古军,双方开战了。”
“很好。”赵嘉仁面露笑容。打起来就好,对付蒙古只能实施剿灭。当草原上什么都不剩,大宋就可以非常自在的按照最科学的办法安排生产。看着那些忍不住着急的家伙,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急。反正我们只是知道这么一个消息,除了瞎猜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吃完饭再回去,吃饭的时候想说点啥就说点啥。大家这么一说,别人就这么一听。空对空,什么都不用在意。”
听完赵嘉仁的话,有些军人忍不住干笑起来。虽然赵官家的话听着并没有那么正经,却格外正经的在要求众人别慌乱。李云没有笑,他知道现在赵官家还能笑,意味着他没有太计较。等赵官家不再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就是赵官家要看看部队里面的人有没有能够在战争中提升自己的时候,凡是不合格的就会被淘汰。
在吃饭的时候李云一言不发,把自己那份吃完之后用纸巾擦了嘴,随即起身去洗手池那边洗了手,扯下纸巾擦手之后,李云立刻回兵部。赵官家这里并没有兵部那么齐备的资料,根据之前的作战计划,可以判断出宋军是在哪里遇到的敌人。
杭州在为两天前的消息紧张,此时的夜色中,蒙古部落的驻地中一片哭声。这些部落春天都要赶着渡过冬天的牲口到河边来,每年都是如此。他们知道宋军的据点在部落南边很远的地方,于是开春的时候就如同以前那样赶来。在熟悉的河边,他们看到了陌生的宋军大队沿河而上。双方一接触,宋军立刻对蒙古军展开了猛攻。蒙古部落没有损失太多人,却被抢走许多牛马。
最后几天,越来越多部落开始集结。雪已经化了,牛羊不能再舔雪来解渴。人可以用理念来控制自己,牛羊们闻着空气中的湿润味道,不由自主的就要向河边去。虽然知道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战斗却在蒙古部落极为不情愿的情况下爆发了。
激烈的战斗进行了两天,夜色中回荡的都是蒙古部落的哭声。为了保住牲口,那些部落的男子们勇猛的投入到战争里面,宋军最初还很保守,只是用火枪射击骚扰他们蒙古骑兵。等到宋军升起那种能够漂浮到半空的巨大物件,他们居高临下的看到蒙古骑兵用小部队牵制住宋军,在宋军看不到的地方驱赶着牛羊去喝水。一旦牛羊喝饱了水,就可以坚持一些日子。那时候大家完全可以避开凶猛的宋军。
然后宋军立刻改变了战法,他们的骑兵开始沿河与蒙古骑兵作战。为了保住牧群,蒙古健儿们只能与宋军正面接战。宋军远了用火枪打,近了用极为锋利的马刀砍。蒙古健儿们一个个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更悲惨的是,即便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牧群依旧没能保住,被宋军一群群的夺走。
第202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四)
根据资料确定当前遇敌宋军可能所处的位置,李云心中很是不安。再看其他总参谋部的军人,很多人的不安直接就写在脸上一样清晰。宋军处在一个距离所有友军都很远的位置,任何人想去援助他们都需要好几天时间。
看着众人的表情,后勤处的处长问:“要准备招待所么?”
军队里面招待所经常为这种需要长时间讨论的事情提供住处,对解决短期会议的住宿问题有充分经验。李云想了想,再看看众人的表情,他答道:“不用准备招待所。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先回去吧。若是后续消息很糟糕,咱们再集中讨论。”
听了这话,不少人如释重负,就起身先回自己办公室。李云也和大家一样散了,坐在回家的马车里面,他心中回想着在自己在阴山以北开辟出来的大宋控制区。那是汉人在失去阴山600年后才开辟的控制区,连赵官家都专门发了电报,除了表彰指战员,更要求各部队都集体听训,让大家知道胜利的伟大意义。那真是让李云怀念的光荣时刻。
之后两年亲自经营让李云体会到世界很大。野狐岭以北的据点和阴山以北的广袤世界相比太微不足道,宋军每日里都要出去扫荡,花了两年才杀的游牧部落不敢靠近据点周边百里。大宋与游牧部落言语不通,600年来没在阴山以北打过交道,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枪打刀砍,此次作战的部队又放弃了宋军传统作战模式。除了不安,李云找不出别的感受。
回到家,李云发现客厅里面竟然还亮着灯。这让他很是不解,是什么客人值得弄这么大动静。进屋一看,原来是他三弟李光。心里面警惕,李云还是很热情的与弟弟说话。李光寒暄几句,就直入主题,“大哥,我听说部队里面要招收各种人才,特别是水利方面的人才。”
“有这回事。”李云答道。大宋军队当年十分辉煌过,在赵官家领导和指引下,军队开发过无数的新技术。但是局面稳定之后,军队人才流失很快,学到知识和技术的人纷纷选择到地方上去施展拳脚,过上更安逸稳定的生活。军队发现自己的人手并不足以满足自己的需要,特别是一票旧时代的军人被赵官家下令退役之后,军队甚至要从外面招人来补充缺口。
听大哥确定这个消息,李光热情的介绍道:“我有个朋友,是水利专业出身,宁波水利学校毕业。他想到军队来。”
“他在哪里就职?”
“江宁府。”
“不要。”李云果断拒绝了弟弟的要求。
“为什么,军队不是缺人么?”李光着急的问道。
“现在的军队已经完全不同,就是良家子,只要不符合规定,我们统统不要。身上有一个刺青就不能当兵,更不用说那人犯了案子。”
“哥!我那朋友是被冤枉的,你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问案是法院的事情,调查是调查局的事情。我不管。军队里面有规矩,任何罪犯和犯罪嫌人统统不在征召范围之内。”
“哥,你就不能帮个忙么。”
“不能。”
“我都已经和那朋友讲过了,都打了包票。若是这么告诉他,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那就想办法说出口。我这边告诉你,绝不可能。”
“哥!”
“天晚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说完,李云也不管那么多,自己施施然直奔楼上而去。
“大哥!大哥!你就不肯帮我么?”李光在客厅里面喊道。
李云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没停下。他大步上楼,准备休息去了。
刚上楼,李云的夫人就拦住了李云,“官人,是不是帮一下三郎。”
“我都已经出了主意,还要我怎么帮他。”
“官人莫着急,我在妇联的时候也听些心理课程。圣人说光给结果不叫帮,那叫做命令,或者是宠溺。帮,是让三郎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去帮他吧。我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让我后悔的选择。我只能告诉他,那么做不行。”
李云声音很大,在下面的李光听着,也忍不住来了火气,他对着楼上大声说道:“大哥,我只有这么几个朋友,我不帮他们,谁还能帮他们。”
“他们爹娘都不管,你管什么?”李云居高临下气呼呼的说道。然而从上面看下去,李云看出些端倪。他又问道:“他们爹娘来求你了?”
李光不吭声,李云的敏锐让他不知道该说啥。但是他能感觉到,大哥就要和老爹一样坚决反对。
“你若是真觉得那是你朋友,你就去找他们,告诉他们,老老实实交代,把干过的事情讲清楚。最关键的是,他得知道自己错了。我见过太多这种人,他们的逻辑不是因为他们犯了罪,所以罪行暴露被抓。他们的逻辑是因为有些意外导致他们干的坏事被发现,所以被抓。三郎,我问你,咱爹什么时候交给咱们过这种逻辑?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也接受过不少学社教育,朝廷什么时候讲过这种逻辑。你若还是觉得那些人和你是朋友,你就仔细想想,你和他们到底是不是一路人。你们看问题的逻辑是不是一样。我只说到这里,你自己回去想。”
撵走了弟弟的第二天,李云从爱妾的房间醒来。他拨开美人的手臂,快速起床。刷牙洗脸的时候李云抬起头看着镜子,只见镜子中的自己神色阴冷,仿佛笼罩在一层黑气下。伸手抹了抹镜子,李云看着好像明亮些的自己,低下头继续刷牙。
到了总参谋部,还没来得及开会,外面就传来雨滴落地的声音。宋历四月中旬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天就跟漏了一样,不停的下雨。李云的心情也变得更加糟糕。他开始怀念起在北方的日子,北方的气候虽然干燥,但是每次下雨都让人觉得十分心情舒爽。如果能够回到北边来逃避梅雨,大概会非常开心。
烦躁了三天,终于传来了最新消息。看着电报的时候,屋外的天空依旧阴暗,雨哗哗的下,李云却觉得自己自己眼中仿佛看到了明媚的阳光。遇敌宋军表示,他们已经击败了蒙古军。斩首过万。之前没有遇敌的宋军则通过信鸽发消息到野狐岭以北的据点,告知他们如同之前预测的那样,沿河行动的时候遇到蒙古军,并且与蒙古军开始战斗。
遇敌的宋军战斗力在三万骑兵中并非顶尖,如果连他们都能砍瓜切菜般的获胜,其他宋军一定没问题。如果出了问题,最大可能就是宋军自己轻敌松懈。考虑着轻敌导致战败的可能,李云发现事情如果真走到这个地步,他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战败导致的惩罚。他在这方面真的做到问心无愧的程度。
接到总参谋部的报告,赵嘉仁也很乐观。宋军以前如撵兔子一样在跟在蒙古部落后面穷追不舍,现在蒙古部落则是不得不主动与宋军接战。宋军的战斗力值得信赖,蒙古部落更值得信赖。
接下来赵嘉仁就展开地图仔细看起来。这几年大宋边疆的战火从来没有熄灭过,夺回整个四川之后,宋军继续向西攻击,在川康地区和当地人以及蒙古人打得热火朝天。向西北,宋军进入河西走廊进入汉代的西域,沿途与吐蕃部落进行着不停的战斗。北方的战斗终于让大宋抓住了要点,看现在的局面,大宋有可能先在这里获得决定性胜利。
终于有机会解决一个重大问题,赵嘉仁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充满了工作成功带来的心理满足感。
日子过的很快,大宋的国庆日到了。五月初六,梅雨季节还是没有结束。雨水让阅兵根本没办法实现,这让赵嘉仁心中很是遗憾。他派人询问通济渠工程进度如何,得到了一个让他欢喜的结果。再有一年时间,通济渠就可以挖到开封去了。两年内,通济渠就可以恢复旧日河道。
有了运河,开封就再也不是孤零零在中原的城市。而是一座与江淮完全互动的城市,赵嘉仁突然就生出了立刻迁都的强烈冲动。他不得不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把这个冲动按捺下来。现在只是恢复了迁都的一部分条件,迁都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在国庆日这天,大宋所有官方部门、各个国企以及学校、医院等事业部门都升起国旗。驻蒙古使馆的院子里也升起了大宋国旗,大宋立国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火德,赵官家定制的赤色旗帜并没有受到任何反对。只是上面黄色星星稍微引发了一些讨论。但是也只是少许讨论而已。
看着这面风格简洁明快的旗帜,驻蒙古大使馆的人员都非常有归属感。升旗,唱国歌。仪式刚结束,就有人带来消息,“在和林的蒙古王爷派了求援的使者到了巴格达。”
第203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五)
只要和林来了使者,巴格达各个势力都知道一定是与大宋有关。忽必烈大汗静静的听着使者的咏唱,虽然巴斯巴国师创造了蒙古文字,但是放弃了汉化的蒙古朝廷对于汉字的依赖依旧全面超过新的蒙古文字。而咏唱的模式也更加适合忽必烈大汗的胃口。
哀怨的歌声描述着凶猛的宋军沿着河流滚滚而来,为了保证正常放牧,蒙古健儿们不得不飞蛾扑火般发动了进攻。写歌者亲眼见过残酷的战斗,描述出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感染力。
忽必烈大汗不用看地图就能在脑海里构建出战争地区的地图,那是大草原与阴山之间的地区。这片地区上分布着山岭、平原、丘陵、河谷、湖泊。地形很复杂,又很简单。蒙古部落春夏秋,在水源附近放牧生活。到了冬天,他们会在适合的山谷居住。在山谷入口处筑起城墙,利用山谷两边的山体,很容易就建成一个能容纳数千乃是数万牧民过冬的居所。
等使者唱完,忽必烈大汗心中叹气。他能理解为何和林那边孛儿只斤家的王爷立刻用八百里快马传送消息。宋军抓住了作战的要诀。以前的宋军还是在汉地那套,修建兵站,修建炮楼。军队在这些基点中运动。与这些地方占领的那片土地相比,蒙古部落有无限广阔的空间可以行动,汉人控制的地盘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汉人开始用蒙古人的方法行动,局面就完全不同。忽必烈让人把王爷送来的马刀呈上,真正的八百里快马只能送文书和物件,使者若是每天跑八百里,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接过马刀,忽必烈又放下马刀,戴上眼镜之后再次拿起刀来。根据禀报,蒙古军最大战果就是用极大代价歼灭了不到十人的宋军侦查部队,这把刀就是极少的缴获之一。抽出刀来,阳光照射在刀身上,在忽必烈大汗的身上映照出明亮的光影。
这把刀也就是三斤多重,入手非常轻盈。忽必烈大汗站起身,握着这把刀舞出几个刀花。大殿里面群臣的目光都被忽必烈大汗手中银色的光线所吸引。随手抓起一份奏章抛起,大汗唰唰两刀将奏章砍成三份。
如此身手自然让群臣发出一阵喝彩声。忽必烈收起刀,坐回到金色龙床上。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衰弱到什么程度,如果是年轻的时候,这么趁手的家伙可以在极短时间里面挥出五刀,而不是这慢吞吞的两刀。
“和林那边说南蛮子人人都佩戴这种刀,我觉得不太对。刀且不说,这刀鞘制作的如此精细。只怕不那么简单。”忽必烈表示了自己的质疑。
“大汗,大宋运来的刀剑,这两年都是这种皮革做的刀鞘。他们制作皮革的手艺好像突然就变好了。”负责税收的大臣马上答道。
忽必烈倒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事情,他刚才仔细查看马刀,感觉刀鞘入手很光滑,是品质上乘的皮革。这种皮革在蒙古草原上价格不菲,南蛮子更不该有。所以这把军刀应该是少数大宋军官才有的家伙才对。歌曲里面宋军人人使用的锋利马刀也许只是夸张。
“和林那边有多少人口?”忽必烈询问大臣。
“应该有三百万。”
蒙古人口百倍于宋军,这个数量让忽必烈大汗感觉安心不少,他命道:“让和林那边先与宋军周旋,到了秋天宋军撤军之时再围歼宋军。”
说完之后,忽必烈大汗想起什么,他命道:“让萨满和新任教皇为已经战死的勇士祈祷。”
大汗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在巴格达的十字教教廷。上一任教皇本就年老体衰,活着到了蒙古大汗面前,遭受了大汗的斥责之后没多久,教皇就蒙主召唤。接下来教廷按照规矩,由红衣主教们选出了新任教皇。
听大汗的使者宣布了命令,新教皇低下头表示答应,但是低垂的目光中满是屈辱带来的愤怒。愤怒归愤怒,教皇依旧遵照了蒙古大汗的命令开始准备安魂弥撒。如果罗马教廷真的是一群从不低头的人,罗马教廷大概早就被成了一个名词。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弥撒开始了,先是一群唱诗班的小孩子发出天籁般的咏唱。教皇抬起头,看着领唱的那个叫金金的孩子,他有着光滑细腻的黑色皮肤,与欧罗巴人不同,皮肤上根本没有浓毛。看上去格外的可爱。
金金这孩子是被蒙古人从教廷一并抓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上一任教皇。想到自己那些生死不知的孩子,新任教皇只觉得悲从中来。他低下头,开始念诵起经文,“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仁慈的上帝……”
祷告声在巴格达的十字教教廷响起,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面,那些真神教的教徒们也在礼拜。大票的信徒们经过场地入口前,都要缴纳十文钱的交钞。这是蒙古针对真神教定下的‘礼拜税’,每天五次礼拜,每次礼拜要缴纳两文钱。五次下来正好十文。如果这帮人自己在家偷偷礼拜,就不用缴纳这笔钱。只用进礼拜场所,就得交钱。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经文,在巴格达上空回响着。整个一派祥和的气氛。
在距离巴格达几百里外的耶路撒冷,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支战舰正在附近的海面上游弋,上面是骑士团的旗号。港口的人员中有些人已经四十来岁,在望远镜中仔细观看之后,观察员喊道:“是医院骑士团。”
医院骑士团全称“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又被称为圣若翰骑士团,成立于1099年,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国贵族blessed gerard和几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医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伤患和朝圣者。
由于朝圣者无私的付出让医院修会迅速发展,从1110年起修会同意将分散耶路撒冷的领土的财产,可以交给医院骑士团。自1120年起,医院骑士团开始作为一个军事修会进行活动,以武力保护朝圣者免受异教徒攻击,并发展成为耶路撒冷王国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对耶路撒冷的政局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骑士团在耶路撒冷王国拥有7座大的要塞,140多座其它建筑。耶路撒冷王国国王鲍德温四世去世后,当时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roger de moulins反对居伊(guido von lusignan)继任,可惜没有成功。后来在1187年哈丁之战中,医院骑士团也派出主力参战,由于指挥上的失误,包括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在内的基督教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医院骑士团大团长roger de moulins战死。
随着巴勒斯坦的基督教王国被阿拉伯人击败,骑士团放弃了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前往塞浦路斯,在那儿没待多久,1285年又撤到罗得岛。现在这支军队突然出现在巴勒斯坦附近,实在是令有年纪的人感觉到物是人非。
耶路撒冷虽然还有伯颜大帅的庄园,但是这里已经不归伯颜大帅管理。而是由蒙古大汗派遣的官员管理。官员一边下令严防死守,一边给巴格达发出了消息。既然忽必烈大汗下令抓捕罗马教廷,与十字教国家与骑士团的冲突自然没办法避免。
比忽必烈大汗更早一步,伯颜大帅在清晨的饭桌上接到了医院骑士团出动的消息。在蒙古国,伯颜大帅或许是最清楚那繁星般众多欧罗巴势力的男人。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伯颜大帅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是一起吃饭的玛利亚公主有些讶异的看着念消息的侍从,又看向伯颜大帅。伯颜大帅没办法,只能让侍从把文件放下。等侍从离开,伯颜大帅微笑着说道:“玛利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教皇被抓,那些骑士团肯定要有所表示才对。谁表示的更早,大概有机会在未来十字教的会议上占有更多发言权吧。”
“他们不是真的要想办法去拯救教皇吧?”玛利亚公主语气轻松的说道。身为东罗马的公主,玛利亚是东正教徒。东正教很多次与罗马教廷互相开除对方教籍,而东正教大牧首历来由东罗马皇帝任命。罗马教廷被蒙古大汗一锅端掉,玛利亚公主除了高兴,也没啥别的感受。
看着心爱的妻子,伯颜欲言又止。伯颜大帅心中一直在做着整套的计划,并且开始执行。讲述起来就太繁杂了。所以伯颜大帅说道:“玛利亚,我正在努力为我们的孩子找到最适合他的未来。就是从我这里继承意大利国王的衣钵。郝仁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成为了元国国王。相信我,我一直在努力。”
听到自己儿子的未来,玛利亚公主露出了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面庞,微笑着答道:“小修士,我相信你。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全家。”
第204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六)
蒸汽机的轰鸣停顿下来,烟囱中的黑烟很快变淡许多。元国国王郝仁满面笑容,看着基辅的河港上停靠了他儿子郝康在信中多次描述的蒸汽车船。不仅是郝康,很多元国使者、公家人、商人都描述过这种新型的设备。它们不用划桨,如同奔马般逆流而上。乃是大宋最新的设备。
船上卸下来的不仅有货物,还有十天前伯颜大帅送来的信件。从第聂伯河口到上游的基辅,有大概一千公里的水路。蒸汽船花了三天就跑完全程。此时终于接触到这样的家伙,郝仁觉得经被远远拉开的自己终于看到了正确的道路。
原本往来通信得一个多月,郝仁拿着信也不会去宫里,就在码头上打开看了起来。伯颜在信中告诉郝仁,埃及运河最多到年底就可以全线挖通,从大宋到基辅的航线再没有任何窒碍。希望郝仁能够对此有准备。另外,忽必烈大汗掳走教廷之后,欧罗巴各国受到了震动,现在还没有国家并没有发表敌对性的表态,却也没有承认被蒙古控制的罗马教廷的地位。作为蒙古距离欧罗巴最近的王国,伯颜希望郝仁不要太乐观。
郝仁眉头微皱,方才的欢喜已经不复存在。他知道伯颜大帅很了解欧洲的事务,并不敢无视大帅的警告。可是教皇被抓,所谓的基督教世界不该是乱作一团么,谁能够以盟主身份发动对元国的进攻?
此时一阵浓烈的香气顺风而来,打断了郝仁的思路。抬起头,一个个麻袋被运下来。光是闻味道,就知道那里面装了各种辛香料。这么多来自热带的特产让郝仁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这些都是元国所需要的。
船是适合内河运输的扁平型,人来人往,但是货物好像总是卸不完。这时候一个甜甜的童音响起,“爹爹,还没完么?”
郝仁扭过头,把他心爱的小女儿被抱起来。王后包惜弱在女儿后面走了过来,她站在码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艘满是大宋风格的船只。她并没有注意到船内有人也在注视着她,那人看了一阵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从里面找出一副画像。那是高手的素描画,年轻的包惜弱在画像里栩栩如生。即便现在的包惜弱只算是风韵犹存,却明显能看出她与画像里的人差不多就是一个人。
船里的情报人员叹口气,收起了笔记本。杨铁心中将专门请情报部门帮助他调查妻子包惜弱的下落,情报人员通过一些渠道辗转确定元国国主郝仁的妻子叫这个名字,直到现在才确定真的是包惜弱。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宋没有要与元国交战的计划,更不可能为了杨铁心发动战争。没有战争,元国国主郝仁怎么可能交还被他掳走的女子。
收起素描之后,情报员的思路就放下了关于被掳走人员的事情,他们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每到一地都不轻松。这次从第聂伯河逆流而上,情报人员确定了这条河流对于元国的重要性,沿岸有许多森林正在被开发成耕地,那些土地中呈现黑油油的色泽,里面有许多枯枝败叶的细末。光是看上去就觉得无比肥沃。那些庄稼长势也非常好,最令人讶异的是田里有些无比巨大的马匹,从身高到体型,都跟小山一样。
如果不是赵官家讲述过区别,情报员甚至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伊比利亚马。赵官家说过,他个人认为在欧罗巴西南角的西班牙,有一种肩高能达到170厘米的伊比利亚马。这种马性格温和,聪明,可爱。非常适合当做骑兵的坐骑。千年前的布匿战争中,迦太基名将汉尼拔的联军中,骑着伊比利亚马的伊比利亚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兵种。
赵官家认为可以利用与郝仁的关系,从西班牙地区得到伊比利亚马,走陆路抵达大宋。大宋就可以获得不亚于阿拉伯马的伊比利亚良驹资源。几十年后,大宋骑兵就有更高大更好的坐骑使用。
高大的马匹并非只有伊比利亚马,赵官家认为在欧罗巴北方还有一种性格文化,身体高大,肉多,体格健壮的马匹。这种马匹也许并不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却适合拉车,拉犁,拉大炮,运送物资。赵官家给这种马起了个名字叫做‘挽马’。原本情报员以为元国在被赵官家称为‘乌克兰’的地方初来乍到,应该一片混乱。现在看,元国搞的很不错。连挽马都弄到了。
正在整理心中那些情报要点,情报员就见郝仁放下女儿,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码头。此时内河蒸汽船上的物资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搬运后还剩下三分之二,码头上已经堆积了大量物资。巨大的挽马拖动马车,将物资往仓库里面拉。
晚宴在一座在基辅城里面并不特别的木墙宅子里召开,大宋普通富户都能比这房子更好,大宋使者和情报人员们并没有因此而看不起元国国主郝仁。一个能够与部下和民众有同样居住条件的君主十分罕见,一个君主混到这个份上,九成九会被人看不起。能在这情况下依旧有足够号召力的君主,都不是一般人。郝仁带着他的部下远行万里,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建立起新的国家。以这样的号召力,却能对艰苦的环境甘之如饴。大宋的这帮家伙觉得能理解为何赵官家愿意高看郝仁一眼。
整个晚宴中郝仁没有任何废话,所说的一切都与名利无关,他对于大家在这一路上的见闻非常有兴趣。这就让气氛更加活跃起来,大家一路行来都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讲。
第二天,在另外一个巨大的木质为主的办公大院,郝仁开始与宋国使团谈论合作事宜。赵嘉仁同意的合作范围包括在元国建立铁厂,用高炉生产生铁、熟铁、铸铁。另外就是在第聂伯河河口建造船厂,充分利用元国丰富的木材资源。
大宋要得到的则是在生物品种上的合作,譬如伊比利亚马以及挽马的马种。在制造业上,赵官家要求元国必须有自己的货币,所有合资企业的产品以货币进行交易,不管是卖给大宋或者卖给元国,都不能采取调拨制度。
从大宋的角度,这么做的确有非常大的好处。但是使者说完之后心中惴惴,这么先进的东西在蒙古只怕都不可能完成,在元国有可能实现么?
在大宋使者的目光注视下,郝仁沉稳的答道:“我们元国使用的是纸币,宋国能接受么?”
大宋使者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然后带着警惕问道:“你们的纸币用什么做抵押物?”
“粮食。我们元国没有什么金银,铜也没有。牛马皮革价格不稳定,所以我们用粮食做抵押物。朝廷收上来多少粮食,就按照抵押额度发行一定数量的货币。”介绍了这个情况之后,郝仁笑道:“请诸位放心,我们也有货币回笼制度,可不会没钱了就滥发货币。没钱了我们宁可发行债券,都不会滥发货币。”
“……请问国主,元国怎么会这么制定货币制度?”大宋使者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们研读了赵官家的《社会契约论》,里面详细讲述了货币的本质和营运,真的是受益匪浅。”
听了元国国主天外飞仙般的言论,大宋使者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口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蛮夷之邦听到这样的发言,大宋使者没有感觉到欢喜,而是感到了畏惧。
四天的讨论之后,大宋使者与元国朝廷签署了合作协议。签署双方不是大宋与蒙古,而是大宋与元国。有了货币基础,双方的合作范围达到了赵官家允许的极限。在有关钱庄的合作上,元国国主郝仁甚至提出了银行的概念。元国将以自己的通过贸易赚取到的白银与黄金作为抵押来发行银行券,并且提供异地取款的金融业务。
如果不是郝仁请求大宋提供给他有线电报技术,大宋使者真的愿意和郝仁进行充分的商议。这样的合作者,哪怕知道对方是猛兽,依旧让人感觉有合作的空间。大宋与元国之间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遥远到这空间让人感觉到安全。
协议签署之后,大宋的使者乘船离开基辅。这次的外交成果如此巨大,大到已经不需要额外的东西。大宋那边光是讨论内容就需要花去许多时间才行。
在此时,华沙教区大主教邀请华沙大公吃饭。华沙大公也很爽快的来参加了,他听说了有关教廷被俘的消息,很是高兴。华沙城的两大头面人物见面,波兰大公开口就问道:“主教,其他教区有没有想讨伐蒙古,夺回教廷的打算?”
见到华沙大公猴急的模样,华沙大主教连忙介绍一位留着教士地中海发型的家伙给大公,“大公,这位是波西米亚王国的大主教。”
第205章
波西米亚王国也叫做捷克。面对蒙古入侵,比较出名的事情是在西历1241年6月,波希米亚名将牙罗思老·思泰伦贝尔在斡勒木志之战(奥洛穆茨之战)中奇袭杀死蒙古西征的北路军统帅拜答尔,使得捷克免受蒙古军的摧残。
正在遭受元国摧残的华沙大公听说对面这位穿着主教长袍的人是波西米亚王国的大主教,立刻热情欢迎大主教到华沙来做客。落座之后,华沙大公立刻问道:“主教阁下,推举新教廷的会议什么时候召开。”
面对如此率直的问题,大主教也率直的回答:“按现在的样子,大概会筹备六七年。”
“如果是这么久,那些主教们岂不是会联合起来。”大公问道,对于抵达华沙的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的串联仿佛视而不见。
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也丝毫不以为意,他知道波兰大公所指的不是这种跨国合作,他答道:“神圣罗马帝国的三大教区定然要先推举出他们心目中的人选,法国与英国也会有自己的人选。教廷被天主教之外的国家掳走,这是从未遇到过的局面。骑士团只怕也会有些想法。”
听到骑士团,波兰大公的神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条顿骑士团已经占领了不少波兰土地,与元国不断派兵掳掠相比,条顿骑士团的威胁一点都不小。
华沙教区大主教深以为然的说道:“条顿骑士团一定希望自己在未来的教廷中有更大的地位,所以我们才要联合起来。”
1211年,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邀请条顿骑士团前去帮助镇压库曼雷人,代价是将锡本布尔根地区(位于罗马尼亚境内)南部的布尔岑兰给骑士团作为封地。
到了1225年,由于条顿骑士团企图在他们的封地上建立独立的国家,安德烈二世将他们驱逐出境。
骑士团再次陷入困境。不过事情很快又有了转机,当时波兰的康拉德公爵企图向北边的库尔兰地区扩张,结果被当地的原住民普鲁士人打败,他不但没能扩张领地,他原先的领地反被普鲁士人攻占了一部分。康拉德很郁闷,于是以宗教为名,号召讨伐库尔兰的异教徒,可是波兰的其它诸侯都不理他,似乎在等着看笑话,那边的普鲁士人十分凶悍,他的军队节节败退。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康拉德向条顿骑士团求援,希望骑士团帮助他征服普鲁士人。
得到这个邀请后,条顿骑士团当然是满口答应,不过他们可不想重复在匈牙利的故事。骑士团大团长赫尔曼·冯·萨尔扎先跑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那儿,从皇帝那儿讨到了一份黄金诏书:条顿骑士团有权占有康拉德赠予的土地和他们征服普鲁士人后获得的土地,对骑士团领地的进攻将遭到神圣罗马帝国的严厉惩罚。有了菲特列二世的书面保证,条顿骑士团将名正言顺地占有他们征服的土地。
康拉德此时开始后悔了,为了避免条顿骑士团在他旁边扎根,康拉德组织了一个骑士团——普鲁士的基督骑士团,自己讨伐普鲁士人。这次他又失败了,他甚至连自己领地的核心部分都无法守住,此时康拉德只好低头认输。
1234年,教皇格利高里九世又颁布了黄金诏书,承认骑士团对他们征服的土地的所有权,同时要求他们将当地原住民基督教化。这样,条顿骑士团获得了三重的书面承诺,他们剩下要做的就是征服这块土地了,这显然是他们最拿手的。
从1226年开始,条顿骑士团开始了征服普鲁士的工作。经过五十多年的流血屠杀,到1285年,条顿骑士团终于完成了征服工作。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政权——骑士团国,普鲁士是骑士团国的中心。
“我们听闻,骑士团国想让新的教廷设在马林堡。”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说道。
马林堡是骑士团国的首都,若是设在那里,骑士团国就有了更加巨大的影响力。华沙大公立刻应道:“绝不可以。”
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点头应道:“现在罗德岛的医院骑士团已经派遣船队,尝试攻入耶路撒冷。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想攻下罗马。他们一直对意大利垂涎三尺。还有一些人想再次攻打君士坦丁堡。我们现在需要对蒙古人发动攻击,这样才能证明我们在基督教世界中的地位。”
提起和蒙古人作战,华沙大公就皱起了眉头。要是能够击败那些蒙古人,他早就动手了。
“要想与蒙古作战,就一定要重建波兰。”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爽快的说道:“这时候就需要这个理由。”
“大主教阁下,如果能够重建波兰,对于现在臣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波西米亚王国有什么好处?”华沙大公询问道。
“我们希望到时候新的波兰王国可以帮助我们,就如我们现在帮助你们一样。如果我们不能联合起来,就无法抵抗神圣罗马帝国。”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神色严肃的答道。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能够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利益。波西米亚王国并不心甘情愿的在神圣罗马帝国之下生活。
华沙大主教看华沙大公已经动了心思,他也加入到讨论中来,“既然没有了教廷,没有了教皇,我们就可以举起我们波兰的旗帜。任何其他教会的说法都不能影响我们。”
谈了两天之后,波西米亚王国大主教就与华沙大主教一起向其华沙附近的贵族发出邀请函,邀请他们到华沙前来会谈有关教皇被抓的事情。邀请函发出去之后,华沙大公也开始进入焦急的等待。
大宋的船队经过黑海,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在这里停泊的时候例行前去大宋使馆问问有什么新消息,然后大使立刻告知,伯颜大帅提出了新的请求。让大家等埃及那边的联络官。
等待中,众人谈起了此次元国之行。君士坦丁堡这边的人虽然知道元国是个极为汉化的国家,却没想到郝仁的汉化已经到了如此程度。正讶异中,埃及那边的联络官到了。联络官坐到左边后立刻说道:“最近医院骑士团的人乘船在耶路撒冷外的海边乱转,我们请求你们的船队消灭他们。”
“有什么好处?”杨从容有些好笑的问。
“好处有两个,你们抓到的俘虏可以卖给我们。另外,如果你们肯的话,我会让元国做担保,我们三边攻克现在医院骑士团占据的罗德岛后,罗德岛归你们所有。”
“你们做保证?”杨从容脸上都是嘲讽的笑容,就差说出一句,你们的保证能信么?
但是这种心情很快也就消散开来,光是伯颜大帅拼命挖掘埃及运河的事情,他的话就有很大的可信度。埃及运河一旦开通,伯颜就可以坐地收钱,这对他有巨大利益。但是大宋也非常需要这条运河,对大宋的好处更大。
此时大宋已经要与元国合作,塞浦路斯岛距离蒙古领土太近,危险性太大。如果能够在地中海里面拥有一个远离蒙古的落脚点,也不错。所以杨从容收起笑意,问埃及的联络官,“一个俘虏多少钱?”
四天后,在海上游弋的医院骑士团船队启程返航。身为欧罗巴著名的骑士团,他们虽然很想再次踏上耶路撒冷的土地,但是他们更在意自己的性命。这么一阵子游弋之后,他们发现自己上岸的结果大概就是送死。所以众人选择离开。
等他们走了之后,大宋的船队才杀到。在附近海域实施了两天搜索,别的船见到不少,骑士团的船队根本没有踪影。船队旗舰的船长忍不住质问埃及联络官,“你是不是想耍我们?”
“耍你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联络官毫不客气的顶回去。想耍大宋船队的办法多的是,譬如把他们堵在运河里。那时候要怎么捏大宋的人就可以怎么捏大宋的人,诓骗他们到这片海域有什么意思。
大宋船长也知道这些,发了火之后,他悻悻的说道:“接下来怎么办?”
“去埃及吧。”联络官答道。
大宋使者听了之后马上表示愿意送使者去埃及,他这边还想早点返回大宋。早一天,他就能早一天将丰硕的外交成果奉献在大宋官家赵嘉仁面前。
船长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派了一艘船和使者的船一起出发。船队到了尼罗河与淡水运河的入口处分开,大宋使者心急火燎的通过运河。每次通过的时候都需要很多时间,真的让他感觉非常不爽。
果然如他所料,运河里面满是各种运粮食的船只。这些船虽然不大,却是风帆与船桨动力,让河道里面慢的跟乌龟爬一样。使者忍不住心想,要是能够解决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大宋的拖船来帮助运输。这样的速度比较快,要是新运河里面还是这些破船横行,那对于运河就是一种侮辱。
第206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八)
“伯颜阁下,你要医院骑士团的俘虏,却不要罗德岛这个战利品。我们觉得你太慷慨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想要医院骑士团的旗号。虽然医院骑士团一定会有流落在外面的人,那些人会以医院骑士团正统自居。不过争夺名号不就是这样么,好多人围绕一个名号。谁都不可能立刻占据所有。我这边其实不在乎很多,毕竟教廷在我们这里。”
“阁下准备如何分配罗德岛上的战利品?”
……
大宋外交部东欧司的使者是专业培训出来的外交人员,伯颜大帅则是一个不矫情的大人物。两边心平气和的谈论着利益所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天。双方也逐渐得出共识。
第一个共识自然是参与进攻罗德岛的不仅有埃及军队、大宋东欧司的水军,元国的郝仁也需要派遣一定数量的军队参与战斗。
第二则是此次战斗并不需要惊动蒙古朝廷,这是一次地方势力之间的合作。
战后的罗德岛虽然由大宋东欧司控制,但是不能作为主动攻击蒙古的基地。除此之外,伯颜与郝仁也不能先主动进攻罗德岛。
协议很有诚意,在埃及水军那渣一样的水军实力基础上,这些诚意更值得信赖。东欧司的使者带着这份协议返回君士坦丁堡,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忍不住问道:“伯颜是要造反么?”
“他是不是不想在埃及混了?”立刻有人表示赞同。
就在讨论的方向好像要沿着伯颜造反的路线发展时,有个尖锐的嗓音想起,“咱家以为,这个伯颜定然不会造反。但是他只怕是真的不想在埃及干。若是伯颜去了意大利,这就能说通啦。”
有这嗓音的自然是东欧司官员,前內侍董忠宋。这董忠宋乃是宋理宗宠臣董宋臣家的子弟,赵官家虽然取消了內侍,也下令大宋再也不会使用宦官,却对前宦官们比较优待。以赵嘉仁的说法‘宦官对官家颇为忠诚,不能抹煞此节’。所以董忠宋在东欧司混了个副司长,也不算是小官。但是让董忠宋能够在这里站住脚的,却是他的见识。
立刻有人问道:“老董,你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咱们知道的消息都一样,我能有什么其他根据。从道理上看,说人造反很容易。这伯颜真要造反,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割据埃及,夺取耶路撒冷。这些地方一马平川,还有淡水运河。伯颜又不是本地人,他凭什么割据此地。”董忠宋回答的颇为淡定。宦官能够存在,是因为他们对官家有用。宦官很容易就被文官攻击,所以他们可不会学什么儒家的那套。不能分析清楚利益,宦官们会死的非常快。
东欧司的家伙们觉得这个逻辑很清楚,也都等着董忠宋向下继续分解。结果董忠宋不吭声了。等了一阵,杨从容说道:“接着往下说啊,老董。”
一般来讲,宦官和文官之间从来没有平等。要么是文官大骂宦官,要么是文官面对童贯这样的权势太监‘捧臭脚’。杨从容语气诚恳,态度也很诚恳,董忠宋心里面觉得很舒服。他笑道:“这等事情我也只能瞎猜。伯颜以前是蒙古丞相,他若是想留在忽必烈身边,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现在这伯颜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前些日子还杀进意大利,掳走了罗马教廷。他图的就不会是在蒙古朝廷中有什么升迁,而是要积攒他自己的实力。他现在想夺了医院骑士团的名头,物以类聚,那就是想去意大利。”
“好一句物以类聚。”方才质疑董忠宋的官员已经拍案叫好。
那些比较资深,经验比较丰富的外交人员也跟着叫好。那些没啥经验,只能瞎胡想的外交人员虽然不怎么认同董忠宋的想法,但是他们也不敢反对。
杨从容十分关心此事,连忙继续问董忠宋,“若是如此,伯颜会直接去意大利?”
“这个我就不知道啦。至少从现在的协议来看,东地中海忠于十字教的船队只剩下罗德岛上的医院骑士团。干掉医院骑士团,连埃及的破烂船队大概都能够在海上自由航行。东西中海的西边不就是意大利么。”
这帮外交人员对着地图看了片刻,立刻呲牙咧嘴。在地中海里面位于弱势,东欧司的众人发现他们太注重外交,明显没关注地理。
有了大宋的船队,从埃及到基辅,消息十天就能传到。二十天后,埃及的伯颜与元国的郝仁派出的使者在君士坦丁堡与大宋东欧司会面。伯颜这边的使者听完郝仁使者带来的意见,满意的说道:“我们就集结兵力,准备进攻吧。”
罗德岛位于黑海与地中海海峡的南边,位于现在被大宋占领的塞浦路斯的西边。位于东罗马帝国亚洲部分的西南。如果两边的兵力集结,最多在七月中旬前就可以发动进攻。
“到八月中旬再开始。前几日我们的一艘船带来消息,大宋的一支船队正在向这边来,等船队加入我们的序列,胜算更大。”东欧司表示不同的意见。
“大帅已经说好要七月动手。”伯颜的使者可不支持大宋的看法。
“到八月也挺好。那时天气凉快,适合打仗。七月打仗,还是太热了。”郝仁的使者马上支持起大宋东欧司的观点。在他们出发前,郝仁专门交代过,只要不存在明显坑骗元国的事情,就支持东欧司的观点。至于使者本人则知道郝仁此时所关心的要点。如果能够得到大宋官家的消息,郝仁也能够继续下一步计划。
虽然大宋官家可能拒绝郝仁的要求,却也有不小可能是认同了郝仁的合作请求。如果大宋官家要放弃与欧罗巴的贸易,大概就不会派遣新的船队抵达地中海。
三方里面两方认同宋历八月动手,伯颜大帅的使者觉得很失落。在使者看来,由伯颜大帅发动的军事行动,自然应该是伯颜大帅这边主导。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而且八月开始的话,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告知伯颜大帅最新的结果。
伯颜大帅的使者刚走,君士坦丁堡这边就来邀请元国的使者。东罗马这边先询问了一些关于郝仁国主的个人情况,然后对使者说道:“我们希望能够将我们的公主嫁给郝仁国主的儿子。”
突然而来的消息让郝仁的使者大惊,他连忙问道:“为什么?”
“我们希望能够与郝仁国主之间构建更亲密的关系。”东罗马大臣率直的表达了看法。
蒙古帝国的金帐西迁之后,蒙古人的势力如洪水一样扫荡着阿拉伯地区。一个个被阿拉伯人占领的名城被蒙古军攻克,连马木留克王朝都被撵出了埃及,向着埃及西南方向逃窜。伯颜大帅又攻克突尼斯,杀进意大利掳走了教廷。
举目四望,蒙古的扩张如同一只张开的大手,手掌心就是东罗马帝国。如果那天蒙古想走最直的进军道路,吞并东罗马帝国就是个必然。事情到了这个程度,结亲就是最好的选择。玛利亚公主之前嫁给伊尔汗国的大汗,就保证了两国的友好。寡居的玛利亚公主又嫁给伯颜大帅,一个公主,两次使用,这让东罗马帝国感觉非常开心。
与东罗马接壤的蒙古势力有一个,那就是忽必烈直属的蒙古。与东罗马有水路连接的蒙古势力有三个,伯颜大帅统领的埃及,郝仁的元国,还有钦察汗国。钦察汗国实力不行,伯颜大帅去了玛利亚公主,他们的儿子是伯颜大帅的继承人,也是东罗马帝国的皇室外甥。
现在蒙古大汗与钦察汗国的汗王都太老,适合联姻的只有元国国主郝仁。
郝仁的使者连忙说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臣下可以插嘴的事情。”
“我们只是想派人去问问郝仁国主的意思。可以与使者一同前往么?”东罗马的大臣连忙解释道。
很快,东罗马的提亲人员就登上了大宋的船只,前往元国。对这种风帆蒸汽混合船,东罗马使者也大为惊叹,而且这艘船的竟然在昏暗的阴云天不迷路,更让他大为惊讶。
不过是几天时间,船只就到了基辅。提亲的事情说了之后,郝仁没有激动。他觉得这要求挺好,与东罗马帝国结亲不是一个坏选择。郝仁答道:“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
“郝仁大王,我们还有一个请求。想在这边建立东正教教区。”使者继续他的使命。
“这个……,我可以任命主教么?”郝仁问道。东正教与罗马教廷的最大不同就在于,罗马教廷位于天主教世界的顶点,不管那些教皇怎么被各种势力影响,但是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各国君主要向教皇下跪,由教皇加冕之后才能成为合法的君主。
这种君权神授的制度激怒了忽必烈大汗,大汗这才派伯颜大帅去罗马掳走了教皇。
东正教的教廷算是某种罗马帝国政府的文职单位,大牧首由皇帝任命,也要效忠皇帝。不过这是当年罗马全盛时代的局面,现在的罗马规模远比教会的范围小,这时候难免有些别的问题。
“大王的意思是什么?”东罗马的使者紧张起来。
“我的地盘上,所有的主教得是我任命的才行。”郝仁从容的答道。这是他从《大宋日报》上刊登的大宋学社会议报告中学来的会议精神,大宋学社已经逐渐形成了神权君授的看法。因为大宋学社是一个决不接受宗教信徒的机构,所以他们对于宗教的态度就这么爽快。
“大王……,你……这……,你难道要当大牧首么?”东罗马使者大为不解。
郝仁平静的给了答案,“我的元国里面,只允许那些经过考验的忠诚者才能够掌握权力。我没办法确定哪些外来人忠于元国,那些人只是跑来占便宜。”
“这不符合教义啊,大王。”
“我的国家又不是靠宗教建立起来的。我为什么要在意教义怎么讲。”
“……你会亵渎神灵,大王。”
“你能指出任何一件有关宗教的东西,是通过人类之外的东西传播的么?如果有,你可以找出来告诉我。”
“神是存在的!”东罗马使者还算虔诚的说道。
“可是所有说神存在的,都是人类。如果神真的存在,那就让神灵出来走两步。只要神灵出现,我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立刻会承认神灵真的存在。”
“是我们没有看到神灵的神迹,而不是神灵不存在。”
“说这种话的不还是人类么。”郝仁冷冷的答道。
会议因此弄到非常不开心。东罗马使者也不敢真的惹怒郝仁,他就换了个话题,“郝仁大王,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您的答复。”
“你不用等了。我这边有了决定之后会告诉你们。”郝仁冷淡的表示。
送走了东罗马的使者,郝仁心中倒也有些惴惴。他的领地上也有些信十字教的,如果不能让这些人改变宗教信仰,那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条就是铲除他们,一条就是建立一个受郝仁完全控制的教廷。
如果不是因为东罗马代表着正统的东正教教廷,其实东正教的组织模式也算可取。一个直接归朝廷管理的文职部门,是宗教的最好管理手段。但是相比较起来,郝仁还是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唯物主义的国家。
刚送走了东罗马使者,又有新的使者来临。元国礼部接待了穿着白色披风,披风上有黑色十字的使者。使者操着一口天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蒙古话,而元国礼部里面其实很缺乏拥有地方口音的蒙古话人士。双方根本就没办法仔细交流。
很快,几名被不同毛色的礼部雇员出现在会议室里面,他们一一上前说话。最后会说意大利语的翻译终于和使者流利交流起来。翻译把意大利语直接翻译成汉语,交流总算可以达成。
“我等是条顿骑士国的使者。此次前来是抗议蒙古掳走罗马教廷的暴行!”穿着白色披风的使者一脸严肃的表达着自己的外交使命。
元国礼部也听得有些懵。忽必烈大汗掳走罗马教廷,那是蒙古朝廷的事情。跑来向元国抗议,这帮条顿骑士国的使者真以为元国会花费力气将这些转告给忽必烈大汗么?
既然有些懵,元国礼部官员就继续听着。条顿骑士国的使者表达了反对和愤慨之后,继续说道:“如果不释放教廷,我们就要对元国开战。”
“啧啧!”礼部的官员忍不住咋舌。他们听说过条顿骑士国,这个国家在波罗的海沿岸建立起自己的地盘。距离元国有两三千里远。在元国的未来计划中,条顿骑士国是在波兰与立陶宛之后要被消灭的三号国家。
即便是第一次与元国礼部接触,条顿骑士国的使者也能感受到咋舌表示的是一种反对与不屑。他们就不爽的问道:“难倒你们要反对么?”
“我们给你六个字。你要战,我便战!”元国礼部官员爽快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三个小时候,条顿骑士国的使者被招待了一顿饭,之后就被元国礼部给撵走了。礼部官员随即去找到郝仁大王禀报此事。郝仁听了之后先是讶异,接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条顿骑士国简直是吃饱了撑的,竟然对元国宣战。郝仁没有小看敌人的意思,他觉得骑士国能打下这么大地盘,肯定不是傻瓜。跑出去三千里,越过波兰这个敌国的领地去攻打元国,这种仗没有能打赢的。
“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郝仁对兵部发了个话,让他们注意从西边来的敌人里面有没有骑士团国的人。他们那种白披风,黑十字,非常显眼好人。
之后郝仁就下去视察了一圈,出发的时候带了许多礼物。里面有辛香料、食盐、糖,所到之处都是送给那些生了孩子的家庭。对于现在的元国,最终要的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多生孩子。两百万人口的元国真的只是个小国,条顿骑士国的人口都得有三五百万,比元国多了一倍。
另外一件事就是教育,便是这两百万人中,汉人也不过70万,想让这个国家保证汉化,如同大宋那样的全面教育就是保证汉化持续推动的动力。
等郝仁马不停蹄的在主要居住地跑了一圈回来,时间到了八月底。在这时候,最新消息刚传来。大宋那边的船队终于通过了运河,抵达了君士坦丁堡那边。这支船队中的一部分会先到元国在黑海最重要的港口城市敖德萨,因为船上运载着许多设备。船队带来了大宋官家的消息,愿意和元国进行全面合作。大宋甚至提供了有线电报技术给元国。
“好!太好了!”郝仁兴奋的双手猛拍桌子。有了这种朝发夕至的传信工具,他再也不担心自己的国土上会出现他难以掌握的情况。
第207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九)
青铜炮火光一闪,十斤重的炮弹就被发射出去。不管对面的船只的船板厚度是三厘米、五厘米或者十厘米,挨上一发十斤重的铁球,中弹的位置会同天女散花般炸的粉碎。
“诸位,准备登陆吧。”大宋东欧司舰队司令无视正在进行的激烈战斗,淡定的对甲板上目瞪口呆的蒙古军将领说道。
此时二十艘大宋军舰正在向三百艘左右的骑士团舰队发动进攻,即便是一对十五,大宋船队也没有任何畏惧或者迟疑。炮击甲板层射击口全开,每一层单边都装了五门十斤青铜炮,对着敌人的军舰猛烈开火。
“晚上登陆不太好吧。”元国将领冯工凡微皱着眉头问。
“若不能一鼓作气,敌人必然会想办法反击。那时候我们只是凭白受到损失。”舰队司令平淡的叙述着他的看法,这些经验很多是与蒙古军作战时候积累起来的。
“可是……”埃及军将领还是没什么信心。
“我们不选敌人严防死守的港口,在适合登陆的沙滩上登陆。”舰队司令给了答案。
“我们元军先登陆。”元国将领冯工凡果断说道。他的部队作为客军,有很强烈的隔阂感,大家只想赶紧打完赶紧走。
罗德岛以前是东罗马帝国的领土,距离东罗马的海岸只有17公里。岛上有很多沙滩,21世纪的时候也属于度假胜地。这种沙滩让游客很享受,也非常适合登陆。
进入傍晚,在大船护卫下,一众平底船直奔滩头而来。水手们拼命划桨,以最快的速度搁浅。船一旦停在海滩上,船上的蒙古军就跳下水,拎着武器,背着背包向岸上冲。罗德岛大概有1500平方公里大小,岛上的守军此时被游弋在港口外的大宋水军吸引,躲在码头堡垒中瑟瑟发抖,向上帝祈祷。根本没有兵力防卫那些沙滩。
等船上人员下了船,这些平底船稍稍上浮,大宋的蒸汽船利用绳索拖动平底船返回大海,继续回来运送新一波的蒙古军登陆。
忙活了整个晚上,第二天的朝阳照亮罗德岛的时候,已经有两千多人登上岛屿,占领了一个滩头阵地。这两千多人只有全军的一成,埃及军派来一万五千人,元国派来了三千人,加上两千人的宋国水军,组成攻打罗德岛的军队。
大宋蒸汽车船开始绕着罗德岛转圈,尽量防止有岛上的船只逃走,或者前来影响登陆。与昨天一样,不管对方的船只是什么模样,大宋船只在100米远的地方用火炮招呼。
与昨天不同,医院骑士团被迫面对事实,总部里面没有昨天乱作一团的局面。欧洲有种纹章学,就是学会分辨浩如烟海的各种势力与家族纹章。敌人的纹章非常明确,大宋、埃及的伯颜以及元国军队。
“那些宋国人是怎么造出那么巨大的船!”大团长的声音里面都是愤怒。
之前的时候宋国船队利用地中海内的船只,领先的是他们的船帆与索具。等到埃及的运河挖通之后,大宋船只就开始有更多不同。譬如装上了能够自行旋转的明轮,有很强的机动力。不过那些船也就是二三十米长,优势兵部明显。
当下进攻罗德岛的大宋新船大概有70米长,10米宽,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巨大的宫殿。与宋国的大船相比,医院骑士团所有船都如同低矮破败的陋室。
大宋船队自然知道自己所具备的强大优势,二十艘船中有十艘不慌不忙的围绕着罗德岛转圈,另外十艘则堵住两个港口,不许躲在港口里面的骑士团残存船队突围。
比起那些只能攻击几十米远的骑士团军船,大宋船队更注意那些登陆的蒙古军。元国军人穿着皮甲,近战武器多是木杆长枪。三千人的军队中火枪数量大概有三百只,四十门火炮都是两斤炮。
与元国军队相比,埃及军就显得极为豪华。伯颜的七千直属部队统统有锁甲,其中的一千精锐们装备了板甲。八千真神教部队也都有皮甲可穿。武器也多是各种弯刀长刀,或者盾牌短剑。部队中的金属含量远高过元国的军队。
大宋船队知道伯颜军队的经历,他们攻克许多名城,歼灭大量敌军。加上又去意大利扫荡一番,缴获的战利品数量非常巨大。元国这些年自从逃出河北后就在北方草原作战,牛马也许很多,金属数量很少。装备完全没办法与伯颜的军队相比。
船队先把两边的军队都运上岸,接着就开始运送沉重的回回炮零件。这种攻城利器能够将一百公斤的巨大石块投射到两百米外,自然要用巨大的上等木质部件。运送这些上岸非常困难,让宋军不得不采用很极端的手段。地中海这个大湖的涨潮落潮只有一两厘米,大家把木质部件放在平底船上运到登陆的沙滩上。在搁浅的地方先放下一根根圆形木料,让平底船停在圆形木料上,岸上用大量的人和牲口不断拖动平底船,用平底船当做木板车,将沉重的木质部件运送到岸上。
平底船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用的,每一次运输都要报废一条船。好在大宋这边不在乎,蒙古这边也不在乎。刚运上三座回回炮,蒙古军就抓到了一批战俘,委托大宋船队将他们运去埃及的奴隶市场。本以为这些人是装备豪华的埃及军抓到的,询问后才知道,竟然是装备比较差的元国军队抓捕到这帮俘虏。
三艘船把六百多名俘虏送到埃及之后,押运船没有立刻回来。他们到了亚历山大港附近,装了一万吨当地的‘苦盐土’。苦盐土经过提纯之后可以得到纯碱,纯碱是制作肥皂的关键材料。作为提纯副产品的食盐还能卖到元国去,全部都是利润。
小船队把货物运到东罗马卸货,又开回到罗德岛附近的东罗马港口。十五天没见,这里已经有一千多俘虏等着运上船。船队里面的大船按照7:1:0.6的标准比例,长70米,宽10米,标准装载吃水6米。除掉船只自身的重量,排水量在3500吨。对奴隶采取全程控制的水平,一艘船最多能运输300号奴隶。一千多奴隶,船队派遣了五艘大船装运。
好在伯颜大帅曾经从大宋进口了大量的镣铐,把奴隶们拷好。船队再次起航出发。如同上一次,运送奴隶到埃及,在埃及装运‘苦盐土’会东罗马,再到罗德岛附近。又是半个月,船队这次没有回罗德岛,而是装了大量盐,前往元国。
几天后,五艘船运载了一万多吨盐和吴潜多吨肥皂抵达元国。元国只有200万人口,200万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年里头消费掉一万吨食盐。卸货的时候,分成两种盐。四千吨是精致盐,给人吃的。六千吨是粗制盐。埃及苦盐土中含有食盐、纯碱和少量小苏打,另外的就是含量比较高的钾盐。牲口除了需要食盐,对于钾盐的需求量也不少。
元国方面虽然不知道这个理论,却知道把精制盐和粗盐分开放置,牲口更喜欢粗制盐。按照元国畜牧厅的技术人员讲,牲口吃了粗制盐之后从心里高兴。大宋船队的人虽然知道从道理上讲,牲口需要钾盐。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观察,都看不出牲口到底高兴在哪里。所以大家觉得蒙古饲养员们只会附和而已。
第聂伯河出海口的敖德萨城卸下食盐与肥皂,又装上一万五千吨小麦,船队返回君士坦丁堡。只要是粮食,永远不用担心在君士坦丁堡卖不出去。船上的小麦还没有卸完,就在市场上找到了买家。
从大宋使馆得知,医院骑士团领着罗德岛上的居民奋力反抗,战斗到还在都没结束。
“大宋船队已经又运走了五批七千多名奴隶,现在岛上的港口已经被夺走。估计到十月底就能打完。”杨从容讲述着他对战争的预期。
原本埃及那边希望七月开战,在大宋东欧司的要求下,拖到八月下旬才动手。打了一个多月,没想到还需要半个月,船长讶异的问道:“医院骑士团这么难对付?”
“死战不退。很是棘手。”杨从容叹道:“埃及军又不太能打,元国军队虽然能打,又不想凭白增加损失。所以进度就慢了。你别说,元国军队看着装备不行,打仗的纪律性极高。近万名俘虏中有六七千都是元国攻下城堡之后抓到的。现在他们有了缴获,装备也上去了。我们觉得先解决医院骑士团的只怕是三千人的元国军队。”
见杨从容很是赞赏元国军队,船长心中不太舒服,就笑道:“元国军队和咱们宋军相比,谁厉害些?”
杨从容切了一声,“切!那当然是咱们宋军,他们就比长枪术,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比枪炮,他们更是拍马都追不上。”
说完之后,他又笑道:“不过官家眼光很准,虽然元国人口少,未来却不可限量。至少这个郝仁分得清什么叫做远交近攻。”
听杨从容如此盛赞元国和郝仁,董忠宋忍不住插话进来:“元国以后会不会养痈为患,尾大不掉?”
“元国不是大宋内部的痈,更没有长在大宋身上。官家用的是的远交近攻,又不是养寇自重。连咱们都知道有人会玩这种把戏,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大宋国内可有异族?”
“三佛齐就有。”有人发挥出了杠精的本色。
这话一出,连最初担心赵嘉仁过份支持元国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他们都知道三佛齐的本地土著虽然是异族,却不是赵官家纵容出来的异族,凡是不归化的异族,都只有死路一条。在开疆辟土上,大家都非常佩服赵官家的实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宋历十月底。战斗真的进入到尾声,据说医院骑士团龟缩在最后的堡垒中,提出请求。只要蒙古军允许大团长等上层带着财产自由离开,他们就把堡垒交给蒙古军。
而蒙古军断然拒绝。他们告诉医院骑士团,只有投降,才能保命。双方谈判破裂,最后的攻城战即将展开。东欧司派去的观察人员对于蒙古的攻城技术非常鄙视,若是大宋发动进攻,早就用炸药攻破城墙。蒙古军竟然磨磨蹭蹭,表现的非常垃圾。
不过事情好歹到了最后,大家只需要等着攻城结束,大宋这边就可以占有一个新的据点。只要有大宋的新式船队,守住罗德岛不遭受外敌入侵并不困难。
罗德岛上的医院骑士团原本拥有东地中海非常强大的水军,此时终于被大宋彻底解决。大宋看不上那些船,不少损伤并不严重的船只就廉价卖给了伯颜大帅。所谓廉价,就是大宋去挖取苦盐土的船队不用再给钱了。
地中海这个大湖比较平静,这些船经过简单修补之后送到了埃及。如果能够在埃及修整完毕,伯颜大帅的水军也算是增加了不少战斗力。
到了大宋十一月初三,伯颜大帅得到了消息,一支悬挂着圣殿骑士团旗号的船队抵达罗德岛附近,已经与大宋东欧司的船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听完了汇报,伯颜大帅神色淡定,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继续询问那些船只的情况。
负责船厂的管事叹道:“大帅,那些船中间五成得修理,三成得大修。剩下两成大概只能报废。”
“这么多不能用,问题在哪里?”伯颜大帅问。
“那些船被船蛆啃出好多洞。若是继续用,风平浪静还好,一场暴风雨,只怕船就要破大口子。那五成需要修理的船里面,我也担心不少船在天竺洋里面遇到大风浪就会出事。”
听完了汇报,伯颜大帅让管事继续努力干事。此时已经是中午,大帅就回家吃饭。在饭桌上,玛利亚公主看着伯颜,忍不住问道:“又遇到了什么好事?”
“久违的老朋友终于来了。”伯颜淡然答道。他攻打医院骑士团是安排是放了不少水,拖到现在终于等到了三大骑士团里面的圣殿骑士团派船队赶来援助医院骑士团。
就让宋国的船队消灭到能够威胁到伯颜的那些海上力量吧。伯颜吃着饭,慢慢的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第208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十)
大宋330年11月上旬,圣殿骑士团遭受到令人他们铭心刻骨的战败。从法国出发的骑士团以及骑士团雇员一万三千多人乘坐两百多艘船,只有三艘勉强逃出生天,其他的全军覆没。这次战败让骑士团遭到巨大损失。
参战的另外势力中,大宋东欧司船队觉得战斗很无聊。碾压式的战斗中唯一亮点大概是船队先设了个小圈套,让圣殿骑士团的船队集结在港口。在他们登陆的时候从后面杀过来,成功完成关门打狗的局面。这样的战斗让岸上的蒙古军多抓不少俘虏,增加些许战争收益。
在战役发生的时候,埃及运河悄无声息的开通。满载着橄榄油、月桂油、苦盐土的大宋船通过运河,前往大宋的孟买港。远在杭州的大宋朝廷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外交部讨论欧罗巴未来的基础条件之一就是埃及运河按时通行。
“官家会不会派兵前去抢夺运河?”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
“有觉得官家会派兵的举手。”
没人举手。外交部众人都感觉赵官家不会在内部纷乱的现在做如此激进的选择。
“那帮地主们就知道负隅顽抗。”有人嘀嘀咕咕的说道。
这话说完,外交部里面三成左右的家伙神色有波动,他们是地主出身,现在虽然不敢冒着丢官的必然选择反对,但是自家人遭到如此评价,他们也不可能乐呵呵的大声赞同。
“僧伽罗到现在还没平定?”有人找了个避开尴尬的话题。
“现在僧伽罗已经归理藩部管。”立刻有人遗憾的答道。大宋在僧伽罗的各大家族自己组织了土兵,加上三佛齐土兵,僧伽罗已经正式划归理藩部管理。
“天竺洋里面要不了多久,就不剩下咱们外交部的事情了。”
“远交近攻,不都这样。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赵官家虽然讲求仁义礼数,却也不是宋襄公。”
“管家准备怎么处置欧罗巴?现在看,只是让几股势力做大。”
“做大也有选择。”门口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罗义仁从门外直入屋内。带着少年得志的那股子劲头,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爽快的说道:“郝仁与伯颜是各势力中最弱的两个。而且他们若是能够崛起,就会搅乱局面。”
“搅乱局面也可能成为养蛊。”外交部长卢柏风问。他所说的养蛊在此时的大宋普遍认为就是将各种毒虫放到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只毒虫自身强大,又吞噬了其他毒虫的毒性,会变得格外强大。
罗义仁拉了张椅子坐下,“蛊虫会长大,难倒大宋就会一动不动任由别国在后面追赶么。国家的生命力在于进步,在于发展。若是大宋自己不断进步,所有势力在我华夏面前都只是名为王前驱的过客。僧伽罗不就是明证。”
“罗部长,最近有个说法。朝廷会用化外之地换国内的地。”有位外交部的人员带着希望问道。
“没听说过。我只听说不劳而获会作为道德上的负面来评价。赵官家是要重订人间善恶。”罗义仁爽快的答道。
听了这话,大部分地主子弟们的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罗义仁不是自行发挥,而是大宋学社上层已经定调,那种千顷地的大地主生活再也不是官方认为值得赞赏的模式。最新模式是‘幸福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这句话还编成了儿歌,成为学校的必学歌曲。
卢柏风看大家的样子,为了缓和气氛,他笑道:“诸位,我看过大家的履历,大部分都是在外交部工作比在乡下当地主收入高。”
罗义仁跟着说道:“我有政治宣传的任务,自然要大声说些不招人待见的话。完成任务归任务,我觉得上头说的没错。你们中间有几个真受得了没有自来水,没有冲水马桶,没有锅炉房,没有这么多店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你们谁肯让你们的子女待在乡下,不上学。别人我不知道,我能接受到乡下走走,但是我不能接受在乡下生活。”
就如罗义仁所讲,地主子弟觉得他的话很刺耳。刺耳归刺耳,有一份政府差事的城市人口都不得不承认罗义仁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这些人选择了城市生活,习惯了城市生活,回乡下不再是他们心甘情愿的选择。
罗义仁来了这么一番之后,起身离开。卢柏风跟着一起出去,外交部的人都觉得两人是要去谈公事,也没人敢跟过去。前礼部大院里面一分为二,中间的院墙上没有门。卢柏风将罗义仁送出门,两人沿着围墙慢慢的走。
杭州在建设的时候就很注重城市绿化与景观,在外交部旁边就有一个小花园,只对外交部和理藩部开放。两位部长就去聊几句。进到里面,罗义仁向卢柏风道谢:“卢兄,谢了。让我完成这个宣传。你啥时候要去我们那边发言,提前告诉我。”
“都是工作。不过官家这是下了决心,有些意外。”
罗义仁笑道:“别意外。我忘了是再哪个会上或者是哪节课上听过,同阶级的人对本阶级那是格外的狠辣。对别的阶级倒更容易网开一面。”
卢柏风听了之后愣住了。这些天他也在考虑有关地主的问题,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罗义仁所说的话让他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虽然还不能说出其中的道理,但是这话就是重锤一样擂在卢柏风心中,让他不得不为之感动。
抬头看了看卢柏风的表情,罗义仁赶紧解释道:“听风格,这话一定是官家先说的。”
“嗯。”卢柏风连连点头。赵官家经常用这种一刀毙命的言语风格讲些东西,也有人试图学习这风格,但是他们的话只让人感觉到尖酸刻薄,却没有那种让人豁然开朗的精辟。
罗义仁感慨的说道:“地主已经要从大宋共治天下的行列中除名啦。新党旧党的争端,到现在终于盖棺定论。”
“小罗,你这感慨发的。”卢柏风有些不知所措。
“我家祖上上过元丰党籍。”罗义仁答道。
卢柏风愣住了,他想了一阵,忍不住苦笑道:“我家祖上可是上过元祐党人碑。”
于是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和外交部部长卢柏风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阵,突然间一起苦笑,然后哈哈大笑。
“来来,握个手。”罗义仁笑道。
卢柏风伸出手,两百年前斗争的你死我活的新党旧党的子弟的双手就握在一起。
北宋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去世,年仅九岁的哲宗继位,由宣仁太后同处分军国事,同年司马光任宰相,全面废除王安石变法、恢复旧制。前后历时九年。至此,支持变法的政治派别新党,被时人称之为‘元丰党人’,反对变法一派旧党,则被称之为‘元祐党人’。
旧党当政时,为了惩于旧党曾被新党诸人压制一时,司马光等人遂奏请元符太后,立‘元丰党籍’,斥逐新党诸人,种下祸根。
绍圣元年章惇为相,复熙丰之制,斥司马光为奸党,贬逐旧党出朝。徽宗崇宁元年蔡京为宰相,尽复绍圣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仿元祐旧党故事,立碑于端礼门,书司马光等三百零九人之罪状,后因星变而毁碑。其后旧党党人子孙更以先祖名列此碑为荣,重行摹刻。而新党党人子孙也以自家先祖名列元丰党籍为荣。
新党旧党的争斗最后以金国南下,徽宗钦宗投降彻底画上句号。一般认为是新党旧党的恶斗导致了靖康之耻,两党恶斗被钉上了耻辱柱。新党旧党烟消云散,两党子孙们辗转南逃,转眼就过去了两百年。此时卢柏风虽然不以旧党自居,但是心中还是有点耿耿。他与罗义仁握手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能盖棺定论么?”
“学社讲了,旧党代表地主阶级利益。这个斗争从来没终止过。贾似道搞公田改革,只是没有打出新党旧党旗号,其实斗争与当年没什么区别。地主阶级一旦被铲除,当年的争端当然盖棺定论。”
“地主……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铲除。”卢柏风年纪已经超过三十岁,再过几年就到了‘黄土埋胸口’的四十岁。他一点都不乐观。
“事在人为。”二十来岁的罗义仁充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卢柏风家里属于中等地主,看着罗义仁的模样,他心中有感。罗义仁与很多城里出身的青年一样,他们从来没接触过地主。他们就是上学,工作。学校和学社讲什么,他们就听什么。这些人会遇到地主,会和地主打交道,但是他们的人生与地主根本没有交集。
罗义仁眼中的地主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名词,是某些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人,或者是学社所讲的一个阶级。不管他们怎么界定地主,罗义仁这些人从来不会认为地主其实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第209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十一)
不用上头的人解释政治问题,江宁的段天德早就明白大宋赵官家是地主的对头。如果不是对头,赵官家完全没必要这么折腾段家。
今年官府的土地上依旧采取了两季轮作,头一季是冬小麦,第二季是据说从扶桑洲弄回来的玉米。根据打听来的消息,田里搞了什么‘氮磷钾’肥料,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农场笑话,‘肥料掺了金坷垃,不流失不蒸发,能吸收地下两米的氮磷钾’。段天德实在搞不懂农场那些杀胚为啥会把这不知所云的话当做笑话。一点都不可笑。
马上就要过元旦,到了段家发钱粮的时候。段天德看着那些惴惴不安走进大厅的段家长老,神色淡然。众人坐下,段天德开口说道:“从明年开始,钱没有,粮分四成。”
这开场白简单明快,一些长老如同遭了雷劈,当时呆在椅子上。有些则因为分神,根本没听明白段天德说了什么。段天德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说出方才的话,这话一出口,他感觉之前强大的压力突然消失殆尽。段天德轻轻吁口气,站起身对这帮长老们说道:“从明年开始,钱没有,粮分四成。”
这次长老们都陷入集体沉默。段天德也懒得再多话,他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静静的品着茶。他之前已经反复考虑过这样分配的结果,家族中许多人定然收回交给族里统一管理的土地,选择自己耕种。自己耕种能够拿到的收成明显更多。
但是盘算利益,段天德觉得这么做的结果并不坏。族人得到了更多收益,家族也摆脱了沉重的包袱。段天德再也不用费尽心思考虑怎么才能弄到足够分发的钱粮。
“家主,这是不是太少了?”
“族里判断过,只能拿出这么多。”段天德果断答道。
“若是这样,我们不如自己种地。”
“可以。”段天德爽快的回答。
“你……你这是何意。若是如此,我们当另选族长。”
“好。”段天德根本不为所动,他已经够了。最重要的是,他也已经把之前私自使用的钱粮想办法给补了回来。虽然肉痛,却不用被族里人追究。下定决心抛下族长的地位之后,段天德猛然感觉到人的欲望到底有多可怕。之前有那么多长老虎视眈眈的看着,段天德除了勾结少数长老合情合理的中饱私囊之外,还没忍住对公库动了手。若是没有官府卷起的狂风暴雨,他只怕会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说话的长老并没有想到段天德居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他惊怒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说道:“你……你……选就选。”
段天德施施然站起身,对众位长老说道:“你们既然要选,我就出去到河边走走,选完之后告诉我结果。”
把那群从目瞪口呆、无比沮丧、怒目横眉的长老丢在大厅。段天德起身就走,出了家门,他点上一支烟卷,从容走在路上。不多远处就是秦淮河,段天德沿着石块垫出的小路,登上了河堤。居高临下看去,就见到河道里面已经没剩下多少水。在几个地段,就见民夫们正在河里横着挖掘,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到那些工地旁的河堤上,站着一些穿深蓝色工作服,带着柳条安全帽的男子。他们脚上的高筒胶鞋上也有泥水,明显是进过河道里。但是他们正站在一张桌边,对着桌上铺开的一张巨大的纸在商议着什么,这就不是普通民夫能做的差事。
站在中间的三个男子中,左边那个高个青年让段天德眼睛一亮。这年轻人的容貌让人立刻心生好感,不喧宾夺主也不以部下自居的从容,让段天德脑中立刻冒出不卑不亢四个字。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有如此气度,段天德忍不住就想凑过去看个究竟,这到底是哪家豪强的子弟。
刚向那边靠了几步,就有穿着工装的壮实青年靠过来大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段天德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停下脚步解释道:“我是本地人,见到诸位如此大阵仗,想问问在河里横着挖,到底是要修何种物件。”
看图纸的首领听到这边的声音,不耐烦的扭过头看了段天德一眼,然后对部下命道:“搬点篱笆把这里拦住。别让人上来。”
站在首领右边的那人也不耐烦的扭头看过来,给了段天德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这眼神让段天德心中大大不爽,要是有人在段天德家的地盘上这么看段天德,段老爷大概是要打人的。然而左边的那个年轻人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看着图纸,还拿了笔在小本本上记录。这份从容淡定看在段天德眼里,让他非常感慨。
沿着远路下了河堤,段天德心中叹道,这样的沉稳镇定的年轻人若是段家子弟就好了,可以放心的将族长位置交给他。
自己当了这么久的族长,段天德发现族长所需要的并不是拥有何等惊天动地的才干。那种才干乃是天赐,可遇不可求。直到自己放下族长的重任,段天德才明白前一任族长的老爹所讲的话。族长要做的是沉着镇定的面对不断涌来的问题,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通过群策群力解决问题。
段天德还依稀记得年迈的老爹感慨的说道:“四时轮转,天道轮回。气数尽了,天下也会易主。族长要做的就是顺应天时,知道进退。”
那时候段天德比现在年轻的多,对这番老生常谈的感觉只是‘爹已经老了’。回想过往,段天德不得不承认,他也已经老了。
想到家里此时应该吵做一团,段天德也不回去,而是前往自家开的麦酒铺子。在距离铺子有七八米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一股麦酒的香气。段天德面露微笑,先给几名拎着各种器具前去打酒的客人让了个道,就站在外面看着自家的店铺。
真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些贪恋杯中之物的人会闻着味道找来这里。这个铺子算是段凤鸣为段天德做的最大贡献,原本段天德以为赚不了几个钱。然而用了段凤鸣推荐的人,虽然给了不低的薪水,每个月少说也能赚到十几贯。一年上百贯收入,足够让六七口人吃个饱饭。令段天德意外的是,段凤鸣却没问段天德要过钱,这也是段天德的心结。
段凤鸣好像看不起段天德,也看不起段家。凭白出了力气,又不要回报。这是看不起人的表示。又点了根烟,段天德没去店里,而是随便走了起来。他心里面盘算着局面,不管段家会变得如何,靠朝廷混饭的段凤鸣根本无所谓。而段家除了能到处骂段凤鸣不顾家族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手段去对付他。彻底撕破脸,对段家又有什么好处?
在外面走着,段天德心中各种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段天德突然想现在就去官府,将他手里所有土地都卖了。然后举家搬进江宁府,从此专心督促孩子们上学,当官,或者在城里做生意。再也不用为狗屁土地烦心。
这念头是如此猛烈,又是如此背离段天德的初心,可把段天德吓了一跳。然而心跳平复之后,段天德心虚的发现,其实这个念头早就在他心里,只是以前从来不敢想而已。
中午饭,段天德在一家米皮店稍微吃了点。制作的极为精致的米粉做成米皮,简单又美味的调料。再从旁边的店里面买两个肉夹馍,炖的极香极烂的肉块肥瘦混合,剁成肉沫。与生菜叶一起夹在切开的烙饼中。一口咬下去,有浓香,也有蔬菜叶子的爽脆。再来一口混合了辣椒油蒜汁与豆芽菜的米皮,挺爽。
要是能再来杯麦酒会更爽。正在想,却见有人从木桶里面打了麦酒,那木桶上印的竟然是段天德家的标记。
“店家,来一杯麦酒。”段天德开心的喊道。虽然麦酒价格比他家卖给直接去打酒的客人贵四成,段天德依旧吃喝的开心。
吃喝完毕。段天德也不想回家,他走到新修的铁路那边。就见到地上铺设着方型木头,方木下是碎石,方木上是并排的几条厚实铁条。没多久,就见到有壮硕的黄牛拉着一辆挺大的车子从远处走来。走近就看到,车轮子是铁制,牢牢的在两条厚实的铁轨上行进,却没有掉下来。段天德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只是每次看都感觉很奇妙,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车辆是用铁做成,从外面看,车辆中装的都是煤块,应该是从长江那边的港口处运来。
这边有煤车运进来,旁边就有牛拉着空车向江岸边走,空车走的快了许多。看着这些往来的车辆,段天德心中忍不住想,这一车煤下来,怎么都能卖几十贯吧。要是他家能够负责运输,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若是一天能够赚两贯,那就是一亩地的地租。这玩意可比种地来钱快。
没等段天德的念头继续进行,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家主,家主。长老请你回去。”
第210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十二)
段天德迈步走进自家大厅,就见里面的人数只有他离开时候的六成多点。那帮人为何离开,段天德一点都不想知道原因。在当下的变化中,肯定有些人选择他们自己认同的道路。
正准备说点啥,段天德突然想到此时根本的问题,他问道:“诸位支持我继续做段家族长么?”
“族长,我们一直支持你。”下面的长老纷纷应道。
“既然如此,我就给大家说说当下的局面。让我们如此难受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每亩地一贯交钞的土地税。第二件就是抛荒时每亩三贯的罚款。没有这两样税,我们日子其实还不错。”
长老并不认为这么乐观的看法,有人立刻反对,“两项税就让咱们过不下去,再多几项,咱们就得死了。”
段天德根本不在乎长老的反应,大不了他不做族长而已,这时候还有什么值得段天德小心翼翼的对待。他大声说道:“官府能拿捏住咱们的办法就是交钞。想保住咱们的地,只有赚到交钞。”
听段天德还想走制度途径解决问题,有长老立刻问道:“能不能不交税。以前当官之后就可以不交税,现在有没有不交税的办法。”
“好像只有当兵的家属才可以不交税。”有人想起了现在的避税手段。
“那个没用。”不止一个长老考虑过各种避税途径,立刻有人反对道:“现在一个军人只能免20亩地的税,如果他已经结婚,就只能免他自己家土地的税。若是没结婚,免他爹娘家的税。免税时间也只有从军三年的税。”
有些人平日里看着还算温和,但是对抗起来马上就变成了杠精。特别是在这么大压力之下,有人已经恼怒的大声喝道:“便是那样,也可以免60贯。若是有十个儿子,便是600贯。我听说女儿也可以当兵,这可就挣的更多。”
杠精很容易就激发出新的杠头,有人不屑的说道:“我养孩子不容易,我才不要他们去当贼配军。”
“那你也得先让你家儿子当得上才行!”
“够了!都给我住嘴!”段天德一声怒喝,勉强打断了长老们相互抬杠。60贯并不是可以无视的小数目,以前段家也不至于真的放到眼里。现在60贯也完全要看到眼里,让段天德悲哀的差点流下眼泪。就在不太久之前,段家的人依旧用‘贼配军’这个轻蔑的名词称呼宋军。
“家主,有些长老说要把地分了。”
“他们想分,就让他们分。”
“咱们人若是散了,很多事情都管不了。”
“若是能管得了,咱们也走不到今天。”段天德答道。看着那些脸上露出极大失望的长老,段天德板着脸继续说道:“事情到了这等地步,大家还是认了吧。我还是之前的话,咱们族里的孩子,以后全都要送到城里上学。这点钱,我们出的起。另外,想走的人就继续走,我不拦着。”
家族会议最终以家族近乎崩溃的局面暂时结束,段天德之后也不想和族里的人废话,他带着人回乡,把自己家里所有人都接出来带到城里。想挣钱就需要开铺子,想开铺子就需要人手。没什么比自家人更靠得住。
回到乡里,就见到镇子外的平地上聚集了好多人。靠近一看,这边挂着巨大的条幅,上面按照朝廷推行的‘现代汉语’模式,左到右写着‘段家庄大宋330年秋季征兵考核’。段天德愣住了,他没想到长老吵吵当兵,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朝廷此时真的在征兵。
征兵这边没人拦着,段天德带了家丁凑上去看。就见有三十几号小伙子正在接受军人的命令。这帮小伙子都是16岁以上,22岁以下。军人们让他们站直,蹲下,趴下。然后再站起。段天德觉得自己跟看猴戏一样,听围观的人不时传来哄笑,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不过另外一边的笑声格外响亮,段天德绕到能看清的位置仔细看过去,却见到七八个16到20岁的小娘子也在接受军人命令,做着和男子差不多的动作。段天德没有笑,他只是看的目瞪口呆。在大宋的宣传中,花木兰是巾帼英雄,是华夏女性勇敢、坚毅,勇于承担责任的代表。现在的宋军中也有女兵,甚至还有叫胡什么来着的女将军。
但是段天德没想到真的有女性选择从军,虽然大宋朝廷自信满满的宣称,全新的大宋军队是人民的军队,是仁义之师,是王者之师。凡军人有奸淫者,杀!所以大家完全不用害怕宋军,可段天德亲眼看到之后才明白,居然真的有女性敢相信这种宣传。
心思涌动下,段天德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将一个激灵,段天德发现这些参加征兵考核的居然都是自耕农或者小地主,家里都有二十亩以上的土地。官府并不是只对大地主收税,便是给别人当佃户的人,只要家里有地就得交税。
看着那些中小地主子弟们拼命表现的模样,段天德神色凝重。段家那帮长老们还在吆喝让子弟当兵,现在税收这么沉重,那帮土地不多的家庭比段家快上许多,他们的子弟已经开始踊跃从军。一旦被选中,不仅能够减免家里20亩地的三年税收,从军队退役之后还能有个出路。便是回到村里,也会被官府格外照顾。
官府到地方上放贷放粮,靠的都是地方上的退役军人。光是这一点,退役军人在村里的地位都直线上升。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从四十号人里面选出12名小伙和5名小娘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军队的人颁发给他们证书。官府的人也立刻大声喊道:“凡是被选上入伍的家庭,等到这些年轻的大宋军人被部队接走,三个月训练完成,正式入伍。大家就可以到民政局申请免税,以及相应的军属待遇。”
面对有悲有喜的人群,段天德再也看不下去,带着家丁就返回镇子里。朝廷在乡间的力量越来越强,这是段天德根本不想去看的事情。段家又素来看不起他们附近地方的那些小地主,在段家看来,那些所谓的小地主就是有点地的未来佃户罢了。此次看了那些娃的操演,段天德觉得那些小地主家里的子弟其实也不算差。至少被宋军选走的这些人绝不比段家子弟差。
处理完族里的事情,段天德带着一大家子人踏上返回江宁的道路。虽然家里不少人一点都不想出来,却没办法拒绝段天德的命令。这么多人在道路上走着,就遇到另外两大队人。仔细看去,为首的竟然都是附近村里的退役军人。
段天德和气的上前和退役军人打招呼,询问其他他们的去向,退役军人告诉段天德,‘他们要回河南老家’。
河南老家是什么鬼?段天德懵了。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宁人,为啥会变出个河南老家。
退役军人看以前在当地高高在上的段天德这么客气的和自己说话,也觉得有些激动,他接过段天德递过来的烟,点着之后边走边和段天德聊起来。
“我家祖上跟着朝廷从河南逃到这边,前一段我送去河南大农场的亲戚回来讲,现在河南的大农场缺人缺的厉害。只要去了就要。我这和家里人商量,全家一起回河南老家的大农场当差。比在江宁这边种地强。”
“你们家里的地怎么办?”段天德试探着问道。
“我们给了亲戚种。他们也不用给租子,只要把税交了就行。”
谈完一队,又去另外一队。说的内容完全相同,都是举家到河南大农场找个差事。不过后一队说了个消息,他们是坐船去。“通济渠修好了”。
段天德并不知道通济渠是啥,这不能怪他孤陋寡闻。作为光头前世的杜充在金兵南下之时掘开黄河,制造黄河泛滥,试图借此阻拦金兵。金兵们并没有受阻,奔腾的黄河水携带巨量泥沙冲进有几百年历史的通济渠,把这条沟通江淮到开封的重要运河淤塞了。之后战争不断,金国又不搞什么基础建设,这条著名的运河就从中华土地上消失了一百五十多年。
赵嘉仁赵官家不仅让黄河回归北方河道,现在又重新挖出通济渠,曾经参加过黄河战役的退役军人那是满脸憧憬的讲述着赵官家的丰功伟业。
赵嘉仁最好变成挖运河的隋炀帝!段天德用他最大限度的历史知识恶意评价着赵嘉仁。然后他和颜悦色的问道:“却不知你家的地怎么处置的。”
退役军人果断的答道:“卖给了官府。”
“卖……卖了?”段天德又震惊又痛心的说道,说完之后段天德控制不住的追问道:“卖了多少土地?”
“三百亩。”退役军人有些讶异的答道。也许是看着段天德神色太怪异,退役军人还跟着说了一句,“我们穷,十几家人才三百亩地。千里迢迢回河南,总要安置生活。所以把地都卖了,才凑起了路上用的钱。”
第211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十三)
段天德看到了大概二十几家一百多户共四百多人选择返回一百多年前的故乡,出发前,他手里七百多亩地要么卖给官府,要么交给亲人。段天德没看到在整个江宁府有一万多人以退役军人为核心,踏上了前往河南大农场的道路。在全国范围内,330年前往河南以及北方的人口熟练超过二十万,是这些年来最高的年份。
在晨会上听到这个喜讯,赵嘉仁直接喜形于色,笑容满面。黄淮平原主要由黄河、淮河下游泥沙冲积而成。地形平坦,仅徐州地区略见小丘,总面积大概有六万平方公里。一平方公里一千五百亩亩,六万平方公里就是九千万亩平原。
在黄淮平原周围,其他平原以及适合耕种的土地总数得有一亿五千万亩左右。一个人平均三十亩地,大农场也能容纳五百万精壮劳动力以及他们的家庭。如果是一个家庭是一夫一妻加上三个孩子,这些土地可以容纳一千五百万人口。现在大宋人口大概有九千万,一千五百万人口正好是六分之一。实际上在北方以及中原的广阔土地上人口不过六百万,距离一千五百万的一半还有很大差距。
赵官家高兴,其他人自然觉得有进言的机会。譬如总参谋部中不少人觉得蒙古战事发生巨变,他们可以拥有更大发言权。虽然组织挖掘沿河作战战略的不是总参谋部,讨论定案的过程中,这帮人的表现也非常一般。但是这帮将军觉得奋勇作战的正是他们以前的部队,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该有发言权。
“官家,若是大宋铁骑能够继续沿河扫荡几年,想来蒙古战事就可以结束了。”户部管后勤的厅长笑呵呵的说道,看着赵嘉仁面露微笑,这位又跟着说道:“不如官家宣布年号,以彰显国家的志气。”
听到这拍马的言辞,赵嘉仁脸上的笑容以极快速度消散,他盯着这位厅长看了一阵,淡然说道:“不行。大宋已经有了规定。以后大宋纪年全部用大宋数字纪年为准,自我以后,决不许存在任何年号。”
看到赵官家变脸这么快,那位厅长低下了头。除了因为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他也看到不少重臣们鄙夷的目光。大家都不是傻瓜,谁想干什么,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赵嘉仁也不管这个,他说道:“一旦能够消灭和林周围的敌人,大宋的外患就减少许多。我有个看法,希望能够组织大家去度假。”
度假这个词和许多词汇一样,对于大宋时代的人都是新东西,赵嘉仁让人写在黑板上。“度假”二字完全可以望文生义的想出来,这是个休息的意思。历朝历代虽然没有用这个词,却都有这个类似的行动。譬如狩猎,譬如出行。总之就是在忙碌的工作中休息放松,顺道能够更多的联络关系。
“官家圣裁!”立刻有人欢喜的说道。
“度假不是随意撒欢,若是有人觉得咱们要去去酒池肉林。那可就想错了。”赵嘉仁泼上一瓢冷水。
第212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十四)
“大宋历代官家平均寿命五十一岁。官家已经五十岁,想来命不久矣。”
“不过高宗活到八十一岁。当今官家看着也不是短命夭折模样……”
“高宗是太宗子孙,当今官家是太祖子孙。太祖家的子弟普遍短命。”
“若是真如此,就太好了。我们观已经开始卖了一些地。”
“我们寺还没有卖地。不过元旦之后还是找不到佃户,那也得开始卖地。”
“唉……,官家还是早日归天为好。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
大量记载如此内容的情报不断流入情报局和肃奸委员会手中。肃奸委员会主席刘宠看着新添加不少名字的厚厚名册,已经没有生气的感觉。他曾经很生气,到后来发现如此生气的结果是在扫荡奸党之前就被气死。伸手拍了拍名册,刘宠前去见赵嘉仁。见到赵官家,刘宠平静的问道:“官家,奸党已经检索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收网?”
“不急。继续等着。”赵嘉仁淡定的答道。
“现在他们已经罪无可赦……”
“距离十恶不赦还差很远。也就是两年内,这些人会大量出卖土地。刘宠,你觉得那时候他们会怎么样?”
“更加失心疯?”
“不。他们的核心人员会把外围人员赶走,”
刘宠一愣,他根本不在乎那帮渣渣们的未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抓人。听了这官家对未来的描述,刘宠思忖片刻后答道:“我就再等等。”
“沉住气。”赵嘉仁鼓励道,“我也想看那帮骗子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送走刘宠,赵嘉仁从抽屉里重新拿出刘宠来之前放进去的《大宋军报》,身为管事的人,在很多地方挺悲哀。之前有人偷偷传消息,靠的就是看到赵嘉仁放在办公桌上的报纸。那厮就能靠这样的蛛丝马迹准确判断出赵嘉仁在关注什么。
这份大宋军报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赵嘉仁关心的只有几个字‘x家军’。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看到历史上的‘x家军’,觉得先辈们多么英武。现在赵嘉仁发现,便是岳飞这样的大英雄在他手下,若是真的有‘岳家军’这么一个确定的名号,赵嘉仁大概也想杀人。现在赵嘉仁脑子里已经在飞舞着抓捕,审问,整肃等名词。
花了好大气力,赵嘉仁才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勉强给关进头脑中的小黑屋。他命道:“请吴子阳少将过来。”
少将是赵嘉仁安排教育以及关照赵谦几位指导员以及学社会员之一,这些人也是赵嘉仁认为非常可靠的人员。未来赵嘉仁要建立的军队政工体系里面,他们都是重要的人员。赵嘉仁既然相信他们,说话就很直接,“吴少将,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查一查各部队里面有没有x家军的说法。”
“……官家。我稍微问了问,可能是军报里面的人在这么讲。”吴子阳明显已经关注到这个话题。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要确定基层部队里面有没有这种说法。”
“官家,以现在的制度,基层……”
赵嘉仁打断了吴子阳的话,他严肃的说道:“我要的是明确的调查报告。如果想证明到现在为止的制度建设,就不能在杭州瞎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是。”吴子阳立刻答应下来。
除了单线之后,赵嘉仁也给部队的学社成员下达了任务,名义上自然不能是调查有没有‘x家军’的说法。但是精确准备的话,实际上完全可以做到许多。忙完了这些,赵嘉仁才觉得心情稍微稍好了些。在各战区的行动需要时间以及人手,在杭州的《大宋军报》就容易的多。赵嘉仁直接动用了情报人员开始仔细调查。
此时的吴子阳少将已经出京,如果看到赵官家的做法,一定会感觉自己出京是多么轻松惬意的行动。以前从杭州到去年成立的阴山战区,最近的办法是走水路。现在局面就完全不同,吴子阳乘船沿运河一路北上。目力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运河需要水源来不断补充水份,赵官家对这种环境的要求非常一致,种植树木保持水源,减少泥沙进入河道。宽阔的运河河道里面是蒸汽车船,有各种灯塔指引,船只几乎是昼夜不息的航行。
通济渠的北头距离黄河很近,但是黄河水中泥沙含量太高,通济渠其实用的是洛水等水源。在运河尽头,有通往黄河的水道。以前隋炀帝修建大运河,从通济渠进入黄河,航行不太久就可以进入永济渠。从永济渠一路抵达目的地幽州。现在没有开挖永济渠,完全恢复隋炀帝版京杭大运河的计划,吴子阳就在洛阳下船,转乘马匹开始北上。
通过山道向北,走过太行八陘,从张家口那边越过阴山,就抵达了阴山战区。在阴山以南,已经下雪。过了野狐岭,进入阴山以北之后,看到的一切就更加苍茫。起伏的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如果没有道路两边各种守卫或者指路的建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你们是冒着雪来的?”阴山战区司令杨铁心第一句话就是疑问,如果这是一句问候,大概会更加暖心。
已经冻得浑身冰凉的吴子阳想笑笑,却笑不出来。今天是十二月初五,差不多是最冷的时候。他费力的说道:“赶时间。”他们的确要赶时间,此时天空阴云密布,若是不抓紧走,万一下起来更糟糕。好歹在刚过中午时分抵达目的地,这天看着和傍晚已经没啥分别。
“你们,真吃了大苦头。”杨铁心感慨起来。这样的冬天就连蒙古人都不敢出门,出门就是死。也就是大宋军队才能凭借之前的建设在雪地里前进。
这帮冻得够呛的家伙被放到火炉边烤着,红糖姜汤送上来,体温上升,这些家伙困了。温暖的火炕已经准备好,给他们洗了脚,在暖烘烘软乎乎的被窝里,吴子阳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饥肠辘辘的众人是被起床号惊醒的。他们穿好衣服,在警卫员带领下进入食堂。天还没亮,食堂里面灯火通明。战士们穿着能盖住小腿的军大衣,在食堂中整齐排队。
食堂里面人多,还有巨大的铁炉子,气温感觉不错。按照宋军的制度,官兵一体,大家排队打饭之后。吴子阳看到杨铁心坐在一张桌子边,他打了饭之后就凑过去坐在杨铁心对面。
“快点吃,吃完了再说。”杨铁心说道。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不适合谈话,饥肠辘辘的吴子阳迅速把饭吃完了。他知道即便是饿,也不能多吃,就把碗放到收碗的位置。杨铁心虽然吃的早,却比吴子阳吃完的晚。两人回到了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面的火炉已经换上新媒,打开风门。屋里面也暖和起来。
“仗打的怎么样?”吴子阳问道。
杨铁心叹道:“去年我们三万人杀了大概十五万鞑子。今年军区来了三万步兵。按照计划,骑兵继续沿河扫荡。三万步兵直扑和林。只怕今年就没那么多鞑子去守护和林。”
吴子阳微微点头。根据统计,宋军到现在杀了三百万人。杀十五万人和蒙古人相比那是微不足道,但是对宋军来讲,这算是很大的数量。
“到明年能解决和林?”吴子阳问。
“不知道明年会如何。不过若是早些年就沿河进军,现在和林已经已经拿下了。”杨铁心叹道。
看着这个老战友,吴子阳衷心的说道:“你真是辛苦了。”虽然此时应该谈公事,吴子阳想到的却是来自外交部的消息。原本只是有消息,杨铁心的夫人包惜弱被蒙古王爷郝仁掳走,当了郝仁的老婆。但这毕竟是传言,也不能完全当真。最新的消息终于将传言变成了现实,看着一直未娶的战友,吴子阳想说点啥,却说不出啥来。
杨铁心不知道老战友心中装着关于他的消息,这位阴山战区司令继续谈论着工作,“就我看,明年一年若是能再杀掉二十万蒙古人。蒙古也差不多就要动摇。根据我们抓的俘虏审问,蒙古草原上的人口据说从三百万一千万不等,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
“是啊。只要找到门路,定然有杀光的时候。”吴子阳笑道。这话说的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对杨铁心的附和。吴子阳此行目的又不是监军,而是调查军队的情况。自然没有必要与杨铁心唱对台戏。
然而吴子阳没想到,蒙古人又不是木头,站在原地等着大宋骑兵去砍。此时已经有十几万原本在阴山军区西边的蒙古部落见势不妙,立刻向西跑。此时已经到了温暖的巴格达。宋历十二月初五,不要说阴山已经白雪皑皑,连大宋首都杭州都下起了雪。而巴格达只是下着小雨,气温在十度左右。经历过草原上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考验,十度让这些牧民们感觉到时分凉爽惬意。
蒙古大汗忽必烈就没这么惬意,大量蒙古人口正在进入阿拉伯地区,他们都是高贵的蒙古人,自然不能比作为奴隶的真神教教徒待遇还差。可这些人要吃要喝,地方赋税收上来之后根本不足以养活将近五百万蒙古人。也幸好伯颜大帅所在的埃及盛产粮食,还挖通了埃及运河,尼罗河两岸的粮食可以顺畅的运到巴士拉那边。也可以更近的送到地中海东岸。
不过忽必烈大汗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蒙古靠的是四处掳掠获取财富,蒙古大汗把这些财富赏赐给蒙古部落,构架起蒙古社会。蒙古军主攻方向是天竺北部的邦国,敌人的轻骑兵往来如风,战象又高大强壮,很难撼动。加上北方邦国数量巨大的步兵,蒙古将领知道正面硬杠必然损失惨重,所以蒙古军陷入了无奈的持久战和长期战。
“大汗,这些人送到哪里?”皇后问道。
“送到哪里都已经人满为患,就让他们先留在巴格达。”忽必烈大汗不爽的说道。中东这个地方看着不小,气候也不错。粮食也多,但是蒙古人并不是汉人那种农耕民族,在大都的经验告诉忽必烈,就算是分给蒙古人地,他们也不会去耕种。他们只会放牧,对于种地完全没兴趣。
想到这里,忽必烈叹道:“若是他们肯种地就好了。”
皇后看着忽必烈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们送到埃及那边。我看伯颜那边也许需要人手。”
“不行。”忽必烈果断的拒绝。
皇后讶异于忽必烈的果断,面对纷繁的朝政,忽必烈很久没有这么果断的表达态度。
“为何不行?”皇后问。
“因为……,反正就是不行。”忽必烈大汗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因为他内心真正的希望是能够将富饶的埃及收归大汗的直属,在那边派遣官员管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命埃及总管。如果再给伯颜十几万人,很容易就让伯颜拥有这十几万部众。有几十万蒙古部众的伯颜万一不肯放弃埃及,那就是一个大麻烦。
见忽必烈这样,皇后也不说什么。她与新来的蒙古部族首领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帮一帮,让他们过的好些。能有给他们的地盘,那是最好。现在既然没有,留在巴格达城,也不愁饭吃。
当天上朝之后,忽必烈对群臣说道:“我听闻现在真神教教众在家礼拜,每次礼拜必然诅咒长生天。所以以后真神教不能在家礼拜,必须得去庙里礼拜。便于我们监督。”
这话说的是关于宗教,那些头脑清楚的大臣则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蒙古对于诅咒长生天的人从来不会这么温柔,蒙古弯刀一定要好好教不敬长生天的家伙重新做人。现在真神教徒去庙里礼拜,要交钱。很多人不去庙里,就是因为这笔费用。如果所有真神教徒都必须去庙里礼拜,这个钱的收入就大大增加。
有人忍不住问道:“大汗,若是真神教众闹事怎么办?”
“这还用问么!”忽必烈大汗冷冷答道。话说完,蒙古大臣都不敢接腔。
沉默了一阵,有人说道:“大汗,若蒙古人肯种地,我们就算是杀光真神教又如何。可否下令让一些穷困的牧民去耕地。”
说话的乃是真金的第二个儿子答剌麻八剌,这个年轻人的话说到了忽必烈心里,他看着自己非常器重的孙子,没好气的说道:“若是如此倒好,可这么多年根本没听说有这样的牧民。你准备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去种地?”
“我觉得郝仁那边做的农场就不错。”答剌麻八剌把他的想法告诉了他爷爷忽必烈。
听到郝仁这个名字,忽必烈心中就是一震。成吉思汗有许多儿子,他的儿子们也有许多儿子,现在孛儿只斤家的子孙数量非常大。然而能够继承大汗位置的必须是皇后的亲生孩子,这就排除了郝仁的继承权。虽然他的爷爷也是托雷,却天生就与其他托雷孙子有不同。
但是这个郝仁却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甚至连正统的托雷子孙都不得不多次依靠他的力量。忽必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想了想,忽必烈说道:“就让郝仁前来巴格达,我来亲自问他。”
大汗召见的消息在大宋331年正月十五传到了基辅,此时的郝仁正在黑海港口敖德萨城参观正在修建的新港口。港口上建设了不少铁家伙,这些铁家伙利用滑轮和齿轮组,组成了吊装码头。看着一人就能推动绞盘缓缓吊起上千斤的东西,郝仁就觉得大开眼界,心中欢喜。
除了这些之外,郝仁更高兴的就是有线电报建成,钱庄也开始运营起来。大宋这边靠运输建立起从敖德萨到君士坦丁堡的钱庄体系。拿着票据,就可以在两地购买商品,实施交易。根本不需要真的搬着钱走。在国内,郝仁就可以通过有线电报网来实施通讯。消息朝发夕至,让在大宋见识过有线电报的郝仁开心的要死。
有线电报网很快就起到了作用,在基辅的电报局将消息送到敖德萨的郝仁这里。看着忽必烈大汗要郝仁前去巴格达的命令,郝仁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
大汗今年76岁,谁也不知道大汗能活多久。郝仁坚信到了这个年岁,忽必烈大汗肯定想为他的子孙做长远的安排。郝仁是孛儿只斤家的子孙,和忽必烈的亲身子孙相比,郝仁就显得不那么亲近。所以郝仁宁肯在大汗去世后去巴格达灵前好好的哭一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跑去忽必烈面前。
但是想来想去,郝仁实在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只能乘船返回基辅,至于怎么做,见到了使者之后再说。
第213章 巴格达妖风(一)
“……,听了二皇孙的话,大汗命王爷亲自去巴格达,讲述一下农场的事情。”
“我……”郝仁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此时他心中满是mmp的情绪。郝仁最不想被蒙古朝廷注意到他,不管是新政,或者是他决定的‘元国’这个国名。忽必烈大汗决定了大元国号虽然已经没人提及,但是元国这个称号总会让大汗心有所感。万一这感觉催生出大汗的杀意,那就是郝仁自作孽不可活。
“王爷,大汗下令一定要王爷亲自到巴格达前去讲述。”
“好的。我准备一下就出发。”郝仁表示了顺从。
安顿好使者,郝仁先把元国朝廷里面的事情交代给群臣,之后郝仁告诉这帮家伙,“各部都按照制度来做事。我前去巴格达的时候,由王后摄政。”
“遵旨。”朝臣们都表示赞同。
之后郝仁回到宫中将自己出门的事情告诉包惜弱。包惜弱听了郝仁要她暂时摄政,先是准备拒绝,之后还是点点头,“还请王爷早日回来。”
“嗯,我会尽快回来。”郝仁嘴上这么讲,心中却很是惴惴。他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明白和光同尘是什么意思。郝仁自己从来看不起那帮蒙古王爷,觉得那群土包子们完全没有价值可言,以汉人自居的郝仁平日里与那帮王爷并没有往来,也没有王爷乐于和他打交道。
现在就显出问题所在。如果郝仁与王爷们有不少往来,此时只用告诉王爷们他要去巴格达,万一忽必烈大汗对郝仁不利,那些王爷们就会替郝仁说点啥。以郝仁的傲慢,那帮王爷们只怕还乐于见到郝仁这个另类身死的下场。
不管郝仁怎么担心,此时都轮不到他多想。如果拖拖拉拉,忽必烈大汗便是没有多想,只怕知道以后也会多想。郝仁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带了不少礼物,与使者一起乘船出发。郝仁这边除了粮食也没啥特产,他只能带了些毛皮以及肥皂出发。
船只先从基辅顺流而下抵达敖德萨,在敖德萨换宋国大船南下。出了黑海进入地中海,在地中海的大马士革登陆,乘坐着骆驼队前往巴格达。二十几头骆驼行走在几百年来的商路上,沉重的物资让骆驼们慢悠悠的在走。
眼瞅着接近河边,大宋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伊拉克这边的农田里冬小麦已经开始继续生长。光是瞅着那些郁郁葱葱的局面就让人感觉开心,直到郝仁瞅见有蒙古人驱赶着马匹去啃麦苗,他的心情才一落千丈。
“这边就没人管么?”郝仁问使者。
使者没想到郝仁万户竟然这么问,他看了看田里真神教的人唯唯诺诺的与放马的蒙古牧民交涉,为难的说道:“王爷,这事情我们也管不了。”
郝仁登时就怒了,他喝道:“把麦田毁了,对大家有什么好处。没人管,我来管。”
说完,郝仁跳下落下,带着亲卫就冲了上去。到了蒙古人旁边,郝仁怒喝道:“谁让你们放马吃麦苗的!”
那些蒙古人看着郝仁的旗号,倒是有些畏惧。然而听了郝仁那口不地道的蒙古话,蒙古人登时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们大咧咧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对这反应,郝仁知道说话也没什么用。他抡起鞭子,闪电般挥下。在蒙古牧民惊怒的喊声里,郝仁的亲卫也上去开始动手。亲卫们就是亲卫,虽然人数比牧民少,依旧以少胜多,将牧民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打跑了这些人,郝仁也没有离开,他让众人在这里等着。果然如郝仁所料,没多久就有一众人马跟着被打跑的牧民回来了。那些人拎着武器,一副要报复的模样。郝仁突然有点怀疑现在的蒙古人是不是连蒙古大汗的使者都不放在眼里,至少在元国,所有人都对官府很是敬畏。
事情并没有出现郝仁担心的局面,那些人见到蒙古使者上前拦住他们,又听了使者的话,于是悻悻的想走。郝仁对使者喝道:“你告诉这些人,若是以后再来这里纵马吃麦苗,我绝不放过。”
使者劝道:“王爷,何必这么较真。你打过这些人,他们应该不敢再来。”
“怎么会不敢再来,他们再来的时候只怕还敢杀人呢!”郝仁怒道。蒙古人牧马大大咧咧,麦苗和青草在他们看来根本没啥分别。马喜欢吃什么,他们就在哪里牧马。牧民觉得爽了,农民完全无法承受,纵容蒙古牧民的结果就是牧民和农民之间成了死敌。
在元国有许多牧民最初这么做,被惩处之后还跑回来杀人之后逃遁。在蒙古草原上就是如此,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谁刀快谁就能肆意妄为。杀了人之后跑路,谁知道是谁杀的。对这样的人,郝仁痛下杀手。为了追击杀人者,郝仁曾经派兵追进钦察汗国的地盘,追到伊尔汗国国界旁边才击杀了逃跑的整个部落。当那些牧民被组织起来观看罪人的头颅,听着如何诛杀罪人的故事之后,才终于不敢肆意放牧。
看着郝仁不依不饶的样子,使者劝道:“王爷,大汗还在巴格达等你。咱们不要在路上耽误功夫。”
郝仁也知道没办法真的解决大汗直属领地内的问题,他这么做就是因为实在是忍不下去。但是忍不下去也得忍,毕竟在大汗的地盘上,若是被使者说郝仁肆意妄为,大汗怎么都会受些影响。最后郝仁还是继续出发。
晚上在路边的驿站休息,熟睡中的郝仁突然觉得有人在晃肩头,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有人在郝仁身边喊道:“王爷,王爷,有人打过来了!”
“啊?”郝仁迷迷瞪瞪没明白怎么回事。
“有土匪杀过来了。王爷,你赶紧避一避。”侍卫大声喊道。喊完之后也不管郝仁怎么想,从床上架起郝仁就走。
郝仁总算清醒过来,他推开侍卫,自己倒了门口。却见驿站外面的房屋已经被烧着,外面有人纵马而行,还不断射火箭进来。驿站都有草料,草堆已经被点燃,开始熊熊燃烧。马匹和骆驼受到惊吓,也已经开始乱跑起来。
侍卫们反击之后,前来袭击的强盗们就跑了,完全没有攻进来的意思。等扑灭了火头,天都微微亮起来。检点局面,郝仁这边送给大汗的礼物还好,只是有些骆驼和马匹跑散了。郝仁也没有多话,他觉得发动进攻的家伙就是之前被他暴打的那些牧民。蒙古这边就是如此,大家也会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记性,也有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的狠辣。
把这个怨恨记在心里,郝仁下令赶紧出发,继续前往巴格达。无论如何,郝仁觉得自己都不适合在忽必烈大汗的地盘上大开杀戒。
这是郝仁第一次见到巴格达城,这座城市的宏伟让郝仁觉得有些讶异。看得出大汗在巴格达城上花费了极大的气力和人力。作为外来人员,郝仁先在外城招待忽里台大会的专门驿站休息。这里就修建的富丽堂皇,除了能容纳各个汗国的使团,还有各种女性提供服务。
忽必烈大汗第二天就召见了郝仁,郝仁立刻就送上礼单。身为蒙古诸多分到草场的正式势力,郝仁在忽里台大会选大汗的时候有一票。除此之外,他也有给蒙古大汗上贡的义务。这次的礼物中七成是元国的产品,漂亮的皮毛,还有三千斤蜂蜜。跟着郝仁到基辅的河北人中有养蜂的,自然就能提供大量蜂蜜。而且蜂蜜好储存,不容易变质。也算是送礼上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千斤大宋生产的肥皂。这些肥皂都是大宋在东罗马的厂所产,现在的肥皂名称是‘阿波罗牌’。经过这么十几年经营,大宋确定了自己的肥皂配方。原材料为高温棕榈油,二道橄榄油,月桂油,芝麻油,花生油。除此之外不允许添加其他植物油。
大宋本土的配方比例是60%的高温棕榈油,30%的二道橄榄油,剩下10%的成份,从月桂油,芝麻油,花生油,任选一种。大宋要求所遇配方必须明确表明,如果弄虚作假,一旦被查出来,就会遭到惩处。
在东罗马生产的肥皂虽然没人前来审查,但是厂家却也能保持大宋的标准,至少将成份都给标了出来。也有可能是大宋厂家懒得作假,因为在叙利亚阿勒颇地区的橄榄月桂皂,早在西元前300年,罗马时期著名的炼金术士索西莫斯就在他的多个炼金术著作中对,贝罗埃亚(beroea,阿勒颇的旧称)地区橄榄月桂古皂的制作过程及其功效作出了详尽的阐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稀罕货,郝仁的人口将一些大白鹅从河北带到基辅,大白鹅的胸毛经过清洗,可以制作出没什么异味的鹅毛被子。这种被子又轻又暖,配合细密缝制的蚕丝背面,是上佳的睡眠用品。有这些礼物,郝仁觉得自己也算是尽力了。
带着礼单抵达忽必烈大汗面前,郝仁突然觉得礼物不重要了。他已经好几年都没见到忽必烈大汗,此时见到的大汗已经是个完全的臃肿老人,哪里还有二十年前那种英姿勃发的锐利模样。郝仁心情激动,立刻跪倒,哽咽着说道:“大汗,臣郝仁拜见。”
见到郝仁之前,忽必烈本来对郝仁很是不满。别的汗王至少相隔一两年就来一趟,郝仁这个后生晚辈去了元国之后就再没跑来巴格达,虽然郝仁也讲述他在基辅罗斯那边的艰困。他们要开荒,要管理,要打击西边的蓝眼蛮子。不过领了忽必烈这么大的人情,郝仁却没有回报人情,忽必烈觉得很不高兴。
此时听到郝仁的哽咽,忽必烈心一软,觉得郝仁也不至于不知好歹。然后大汗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巴格达?”
“臣知错了。”郝仁哭着答道。来这里之前,郝仁也已经想过怎么应对,孛儿只斤家的人都很有戒心,譬如在70年前,西历1223年成吉思汗召术赤觐见,术赤因病未能远行,有人诬陷说他并没有生病,而且还能打猎,成吉思汗闻讯大怒,怀疑术赤不遵从他的号令,决定西征。收拾西方的色目人之前要经过术赤的钦察汗国,正好把术赤拎出来收拾一顿。甚至干掉。然而在出征前获知术赤因病辞世的消息,成吉思汗很是伤心,就没有再次西征。对于术赤家族的子弟也算宽容。
另外一件事则是现在的大汗忽必烈。那是1251年,忽必烈长兄蒙哥登基成为大蒙古国皇帝即蒙古帝国大汗,是为元宪宗,因为忽必烈在蒙哥的同母弟中“最长且贤”,蒙哥即位后不久即任命忽必烈负责总领漠南汉地事务。
忽必烈在这段时间内任用了大批汉族幕僚和儒士,如刘秉忠、许衡、姚枢、郝经、张文谦、窦默、赵璧等等,并提出了“行汉法”的主张。儒士元好问和张德辉还请求忽必烈接受“儒教大宗师”的称号,忽必烈悦而受之。忽必烈尊崇儒学,“圣度优宏,开白炳烺,好儒术,喜衣冠,崇礼让。”
对汉臣有利的政策触动了蒙古大臣的利益。蒙古宪宗七年(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蒙哥命阿蓝答儿等在关中设钩考局,查核京兆、河南财赋。阿蓝答儿等从河南经略司、京兆宣抚司的官员中,罗织一百余条罪状,旨在除灭忽必烈所信用的官员,削弱他的势力。十二月,又亲自去朝见蒙哥。蒙哥见忽必烈来朝,相对泣下,要他不必再作表白。
有孛儿只斤家的历史,喜欢读历史的郝仁就选择果断进京。他认为任何表白都不如这样的行动,加上此时他心情激动,忍不住流泪。干脆就放开心情,哭泣着认错,并且继续说道:“大汗,臣知道大汗记挂着臣……臣见到大汗……也知道臣其实很想念大汗……呜呜呜……”
忽必烈此时也已经心软了。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也有得到了权力之后就竭尽全力的日子。那时候忽必烈并不是刻意去忽略大哥蒙哥,而是真的忙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郝仁先在所做的一切也都与忽必烈当年一样,忽必烈叹口气,“唉……郝仁,你起来吧。”
“谢大汗!”郝仁擦着眼泪站起身。然后掏出礼单,“大汗,臣专门准备了礼物。”
侍从接过礼单。忽必烈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笑道:“这蜂蜜倒是不错。”
忽必烈一笑,朝堂上的气氛就轻松起来。
之后忽必烈问道:“郝仁,我听闻你受到了歹徒袭击?”
“回禀大汗。臣那天百日里教训了一些纵马吃麦苗的蒙古牧民,晚上臣居住的驿站就被人袭击。袭击的人也没有求伤人,也没有求抢掠,只是烧了驿站就跑。臣觉得里面有蹊跷。”
“哼,我听说了,你上去就打人。倒是很威风。”忽必烈笑道。
郝仁毫不迟疑的答道:“大汗,臣的部众里面有汉人,也有蒙古人。汉人精于种田,蒙古人长于放牧。而种田需要牛马耕地,所以蒙古牧民平日就负责放牧,每年需要用牲口的时候就驱赶牲口去田里劳作。劳作的结果则是农民用粮食做报偿。这样各得其所,田里粮食多,牧民也得到更多人吃马喂的粮食。臣以为纵容牧民肆意妄为并不适合。”
重视农业,约束农业的事情,忽必烈当年也这么干过。在解决了李璮之乱后,就开始严谨蒙古人放马吃麦苗,砍伐桑树。只是后来忽必烈放弃了汉化政策,加上被撵走。这些也都跟没发生过一样。所以听到这话,忽必烈露出一脸不耐烦,他命道:“你就去和答剌麻八剌讲,他最想听这些故事。”
郝仁不是廷臣,而是外面的王爷。见完忽必烈,他就下了朝堂。按照忽必烈的命令,郝仁就去见了答剌麻八剌。答剌麻八剌是真金太子的二儿子,按照蒙古规矩,没有长子继承家业的说法。而是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其他兄长领着部众和牲口到其他地方发展。
从成吉思汗开始,这个蒙古传统就发生了改变。忽必烈大汗做了一些改变之后,变成了蒙古大汗直接推举继任者,只要大汗领地里面的王爷们不反对,忽里台大会就会接受这个结果。所以真金的三个儿子就成了继承大位的候选人,答剌麻八剌据说是比较受宠的那个。
身为一个公认的汉化蒙古人,郝仁知道任何装模作样的洗刷都不可能让蒙古上层觉得郝仁变回了蒙古人。所以郝仁面对族侄答剌麻八剌的时候就只讲述他自己的理念。
令郝仁意外的是,答剌麻八剌听了农民与牧民充分合作的事情后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郝仁,这个说得好。我觉得就该如此。”
“啊?”郝仁根本不关心蒙古大汗的直属领地到底是啥局面,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被蒙古朝廷里面的人所重视,郝仁能够自由自在干他的工作就好。没想到忽必烈的孙子竟然会支持一个汉化的方案。
“我在朝堂上听了说你遇到的事情,我也见到许多这类事情,想阻止却阻止不了。那些蒙古牧民许多背后都有人,我遇到这等事情就加以惩戒,然而让大汗下令严惩,大汗怎么都不肯答应。大汗不下令,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答剌麻八剌语气中都是沮丧。
郝仁也不知道该说啥,庄稼是农民的心头肉,牲口是牧民的心头肉。郝仁在元国是靠元国朝廷的武力杀的那些自己为高高在上什么都可以不放眼里的牧民人头滚滚,这才让牧民知道他们不是制定规矩的人。可是在大汗的直属领地里,如果答剌麻八剌所说是真,大汗倒是保持了蒙古人是一等人的政策。大概色目人还是二等人,真神教的家伙就是三等人。一等人是可以随意杀戮欺辱三等人的。
“郝仁,你在基辅罗斯是怎么管的牧民如此听话。”答剌麻八剌好奇的问。
“这个,国家有法令。法令必须执行。”郝仁没有谈他的铁腕,而是选择了最温和的描述方法。
答剌麻八剌听了之后完全无法理解,若是郝仁所说的是真,那郝仁手下的牧民简直是太让人意外的存在。虽然郝仁没有直接说那些被郝仁鞭打的牧民就是袭击驿站的家伙,但是他仅仅是没有直接说明而已。只要听了郝仁的话,都知道那些人只怕是逃不了干系。这才是蒙古现状,只要有胆子,又没有被抓住。很多人是为所欲为的。
所以答剌麻八剌问道:“郝仁,我听老师讲过你做的府兵,听着很厉害。我觉得咱们蒙古骑兵这些年来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的厉害。如果改成府兵的话,会不会再好些。”
“这个……府兵是对那些耕地的人用的法子。咱们蒙古骑兵是从部落里召集,那些人集结之后成为蒙古精锐。府兵并不适合蒙古。”郝仁答道。
“真的?”答剌麻八剌盯着郝仁问。
“真的。”郝仁回答的干净利落。他说的是真心话,要是再年轻些,郝仁肯定觉得府兵最好,现在他年纪大了,见识的多了,就感觉到府兵制度与农耕制度之间的关系。畜牧与农耕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自然不能照搬。
“……现在局面已经不同。”看郝仁没有敷衍,答剌麻八剌果断答道:“你没有在巴格达,却不知道现在蒙古军已经败坏到什么地步。我们在南边的军队与天竺军作战,只要天竺军出战列队,蒙古军就不肯冲阵。其实上前冲阵激战,很可能就拿下了天竺军,但是蒙古军就是要四处走,想绕到天竺军背后去。现在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
第214章 巴格达妖风(二)
“上学?”
“上学!”
同样的词汇,王爷与皇孙说出来的语气完全不同。郝仁已经在元国模仿大宋制度,将元国的《义务教育法》定为元国的立国之本。皇孙答剌麻八剌则是一脸茫然,他方才询问族叔郝仁,这么多蒙古人无所事事,该怎么安排他们。
郝仁说出什么来,都不会比‘上学’更让答剌麻八剌惊讶。蒙古的大汗家族都要上学,每个皇后所生的孩子都不止请一位老师,答剌麻八剌很清楚上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仁,为何要让穷人上学?”答剌麻八剌不解的问。
“不上学,他们怎么能够学会那些手艺。”
“那需要很多钱。”
“看怎么组织学校。学校教的东西和皇子完全不同。”郝仁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元国的教育体系努力学习大宋,所有学校的课程都一样。
答剌麻八剌一脸的困惑,他不解的问道:“这几千万人,哪里有那么多学校。”
郝仁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让他突然心生庆幸。元国内有七十万汉人,其中能拖出来当老师的怎么也有千号,能够当辅导老师的,也有几千号。大宋人口八千多万,老师数量也不够。所以正式老师们主要管讲课,辅导老师们负责辅导学生复习老师的课程与完成作业。辅导老师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提升自己,逐渐提升为正式老师。
蒙古是个人口三四千万的大国,合适的老师只怕还不如两百万人口的元国。在蒙古实施这样的制度真的不适合。想清楚这个关节的郝仁面不改色的答道:“主要是教授各种手艺,懂这些的人可不少。”
“……嗯。倒也是。”皇孙答剌麻八剌觉得这话在理,也没有反对。
此时天色已晚,答剌麻八剌就邀请郝仁吃晚饭。两人从下午谈到晚上,此时都饿了。郝仁并没有吃太多,他这一路上奔波,只是感觉疲惫。
答剌麻八剌给郝仁敬了一杯酒,然后说道:“郝仁,今天就别走了。住我这里。”
看着皇孙那一副彻夜长谈的神色,郝仁立刻表示拒绝,“我困得很,只想回驿站睡觉。”
“我这里有修澡堂,比驿站强太多。”答剌麻八剌不想让郝仁走。
郝仁被澡堂给吸引了,想了想,他还是答应下来。
这边吃了晚饭,郝仁就准备去泡个澡。前面有仆人带路,郝仁没有迈步,却忍不住皱起眉头。答剌麻八剌见郝仁不高兴,伸手一挥,立刻有侍卫伸手拽住仆人的脖领子将他甩到一边。接着侍卫抽出皮鞭就向着仆人劈头盖脸的抽去。
听着仆人的惨叫,郝仁觉得于心不忍。他之所以皱眉并不是因为那仆人做错了什么,而是那仆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膻气。在郝仁娶了包惜弱之前,他对这味道也不敏感。这种膻味不是不洗澡带来的味道,而是发自肉体的味道。等娶了包惜弱之后,郝仁爱上洗澡,才越来越受不了这味道。
但是郝仁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他说道:“算了。”
侍卫又狠狠抽了仆人几鞭子,这才停手。答剌麻八剌说道:“郝仁,咱们先走。让侍卫收拾这厮。”
郝仁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凶悍的事情,他的部下都是万里跟随他西进的人,敢在队伍里这么搞的,要被队伍的人跑掉,要么自己被杀。血淋淋的事实让郝仁明白,团体内部不能这么搞公然的欺凌。这种欺凌越重,面对巨大外部困难的时候就越容易崩溃。
此时那仆人抬起头,看着那张脸,郝仁看出那厮并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大概是真神教的人。这下郝仁也觉得心里释然,汉人和蒙古人身上很少有很大味道。十字教与真神教等人,大部分身上都有很重的体味。郝仁当然不知道,在21世纪的基因监测中,所谓蒙古人和汉人的基因一样。所谓草原部族和汉人都是相同的祖先。但是那些十字教与真神教地区的人不是。
“走,洗澡去。”郝仁对答剌麻八剌说道。
答剌麻八剌身为皇孙,被赐给很大的宅子。浴室自然有,郝仁进去之后就有仆役伺候。泡澡,搓灰。之后女子前来服务时,见到躺在软床上的郝仁已经进入了梦乡,就退了出去。
郝仁一觉睡到大天亮,又去泡了个热水澡,立刻觉得精神百倍。吃了早饭,答剌麻八剌却还没醒来。郝仁站在庭院里,想着答剌麻八剌昨天说过的话。蒙古进攻天竺北部的部队遭到很严重的战败损失,天竺北部邦国的骑兵发挥出强大的威力,从背后包抄蒙古军。击败了两支蒙古军队。蒙古朝廷被震惊,只是不敢说而已。谁能想到蒙古骑兵竟然会其他国家的骑兵击败。
想到这些,郝仁就觉得很手心有些冒汗。正好答剌麻八剌的庭院里有个小喷泉,就是一股细小的水从一个石柱顶端的喷嘴流出,注入石柱下边的石碗里。在石碗里洗了手,郝仁才觉得清爽些。他最在意的不是蒙古骑兵战败,在基辅这么久,郝仁知道当年蒙古军西征的时候,在波兰那边也失败过。伯颜大帅也曾经战败过,他所属的怯地不花的近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郝仁最在意的是他询问蒙古军中的火器发挥的威力之时,答剌麻八剌竟然避而不谈。如果火器没有起到作用,郝仁可得在与西边色目诸国交战的时候小心才行。
想了一阵,郝仁正准备回客厅坐会儿。突然听到内厅里面一阵大乱,没多久就有侍从冲出来跑到了郝仁面前,惊慌失措的说道:“王爷,还请王爷先回驿站。”
郝仁觉得事情大大不对头,连忙问道:“何事?”
“皇子病了。”侍从说道。
郝仁也没多话,立刻叫了自己的侍卫一起离开。离开的时候他心里面颇为惴惴,皇孙到底是什么样的病,得让郝仁先离开。
走到路边一个庙前,就见蒙古兵站在门口,正在向人收钱。有个小孩子准备偷偷溜进去,被蒙古兵一把拽住。蒙古兵抬脚把孩子踹出去老远,嘴里骂骂咧咧的威胁那孩子,再敢不交钱溜进去,就不会如现在这么客气。
小孩子哇哇大哭,那些真神教教徒忍不住上前理论。蒙古兵骂了几声,抽出鞭子就试图驱散面前的众人。郝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事情,心中那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然后他就看到蒙古兵背后的人突然抽出一把刀,扑上去对着蒙古兵的后背就捅了进去。
蒙古兵大叫一声,看来受了很重的伤。郝仁第一反应到没有太生气,他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接下来,郝仁就见到人群中突然跳出些真神教徒,他们抽出已经准备好的兵器,有些杀向被围在人堆里的蒙古兵,有些则开始砍杀那些并非真神教徒的人。
街上立刻传来惨叫声。郝仁更不敢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他对侍卫高喊一声,“咱们去驿站,接着催马前进。”
郝仁本以为这只是突然爆发的事情,没想到街道上的局面瞬间就大乱。有正在给蒙古人修脸洗头的真神教教徒,直接就用刀割断蒙古顾客的脖子,鲜血喷出老高。有正在卖绳子的,突然用绳子套住蒙古顾客的脖子,旁边有人扑上来拽住绳子另外一头,就开始绞杀顾客。
好在真神教徒正在路边杀人,没来得及冲到路中央。郝仁他们催动坐骑沿着宽阔大道的中间飞奔。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暴起的真神教徒利用手头能够用上的所有家伙杀人的模样。经过一座桥的时候,郝仁看到有受伤装死的蒙古人从同伴的尸体旁边抬起上身,向路上的郝仁呼救。
郝仁刚勒住缰绳,马匹还没完全停下,就见旁边跑出来一个真神教老太太,她举起一根木棍就狠狠打在受伤的蒙古人后脑勺上。那蒙古人剧痛之下大声呼痛,老太太举着棍子接连打下去。若行凶者乃是年轻人,郝仁大概立刻就拔枪射击。面对一个老太太展现的狰狞面目,郝仁第一时间脑子里是混乱,而不是杀意。
就在此时,从旁边冲出些真神教教徒。他们手中拿着蒙古弯刀,一刀切开受伤的蒙古人脖颈,然后向着郝仁冲过来。郝仁的侍卫连忙拔枪射击,同时大喊道:“王爷,咱们赶紧走。赶紧走。”
郝仁看自己救不了什么人,一咬牙,催动马匹就走。好在侍卫的左轮都是从大宋进口的,虽然昂贵却很好使,近身的敌人都被打中受伤。郝仁他们的马匹催动起来,顷刻就把追赶他们的敌人抛在身后。
到了驿站附近,却见里面已经杀声大作。那些穿着蒙古服饰的人拎着武器撵着穿了真神教衣服的人杀出来,其中有些竟然是郝仁的侍卫。应该是驿站遭到进攻,这些卫队都有兵器,立刻实施反击,随即将作乱的真神教徒杀的落花流水。
勒住马匹,郝仁看着这帮蒙古男儿砍瓜切菜般收拾着那些真神教徒。看到郝仁他们的服饰,便是不认识郝仁的蒙古人也自然的绕开。郝仁也不去打搅众人,这样明确的分清楚敌我很好,乱动很容易就引发误解。
没多久,只见一个穿蒙古袍子的男子跑到郝仁身边。郝仁的侍卫没太注意,郝仁倒是皱起了眉头。那厮在上风头,靠近的时候就有一股膻味飘入郝仁的鼻孔。郝仁忍不住就握紧左轮。那厮抬起头,露出一张真神教徒的脸,在他举刀的同时,郝仁也举起左轮。枪声响起,那厮的脑门上就中了一枪。
侍卫们大惊,他们没想到需要他们保护的郝仁却成了他们的保护者。郝仁板着脸说道:“走,咱们先进驿站。”
驿站里面地上有许多死者,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有人正在紧张的控制局面,郝仁看着那些家伙的脸,勉强放下心来,至少拿着武器的家伙都没有其他模样。回到郝仁住的院落,院里的侍卫听了郝仁的声音后,惊喜的给他们开门。不等侍卫讲述发生了什么,外面就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很快就就有蒙古军冲进来,为首的见到郝仁,连忙上前行礼,“请问是郝仁王爷么?”
“是。”
“我们前来迎接王爷去金帐。”
这场骚乱从早上开始,蒙古军到了下午才初步占领了街道。郝仁待在金帐皇宫里,看着那些陌生的人跑来跑去,心中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在巴格达,他只是一个客人而已。
好在金帐这边的官员还算知道怎么办事,在郝仁他们饥肠辘辘的时候送来了饭菜。饭菜很不合郝仁的胃口,他也不敢去质疑。刚吃了几口,就有官员跑来问道:“是郝仁王爷么?”
“何事?”
“大汗请王爷过去。”
郝仁又扒了几口饭,跟着官员走了。等他到了忽必烈面前,觉得肚子里面很饿。又饿又不想吃饭的感觉让郝仁非常不舒服,他甚至想向忽必烈大汗讨杯水喝。然后郝仁就听忽必烈大汗语气严厉的问道:“郝仁,你昨天和答剌麻八剌一起吃饭了?”
“是。”
“你们都吃了什么?”忽必烈继续问道。
“这个……”郝仁也记不清楚昨天到底吃了什么,昨天主要是谈话,太多事情远比食物更让郝仁记在心头。最后他只能说道:“大汗,臣昨天与皇子谈很多事情,臣记不清楚到底吃了什么。”
“和你吃了饭之后,答剌麻八剌就中毒了!”忽必烈怒道。
郝仁听了这话大惊,这可是个非常严厉的指控,某种意义上是在指责郝仁投毒。郝仁脑子快速旋转,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众多念头激烈碰撞下,郝仁突然想到一件事。是忽必烈安排郝仁去见答剌麻八剌,是答剌麻八剌请郝仁吃饭。就算是下毒,也该是答剌麻八剌给郝仁下毒。怎么轮到郝仁跑了万里之遥,向没见过几次面的族侄下毒。就算是下毒,郝仁也没理由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然后郝仁的思路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他问道:“大汗以为是臣下的毒?”
“哼!你说呢?”忽必烈恼怒的反问。
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君主,郝仁见识过太多没证据的互相指责。指责双方或者一方都是信誓旦旦的表示,对方干了某种人神共愤的事情。经历了这些之后,郝仁不得不明白,这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事情。随意郝仁虽然受到惊吓,却意外的没有害怕。他感觉忽必烈的语气中并没有真要指责他的意思,忽必烈大汗此时只是真生气了。
所以郝仁答道:“回禀大汗,臣以为大汗不认为是臣下的毒。”
“哼!”忽必烈恼怒的哼了一声,大概是表示认同郝仁的说法,又或者只是想发泄一下怒气。
郝仁听说忽必烈很器重真金的二儿子答剌麻八剌,现在忽必烈年事已高,答剌麻八剌大概就是忽必烈归天之后的下一任大汗。此时答剌麻八剌遭人下毒,忽必烈大汗当然会气的七窍生烟。
“大汗,臣只是昨天见了答剌麻八剌,若是大汗想问我昨天发生了什么,臣当竭尽所能告知大汗。”
郝仁这话并没有让愤怒的忽必烈更加生气,忽必烈就问道:“你觉得谁会有可能。”
“定然是对答剌麻八剌心怀恨意之人。或者是遭过答剌麻八剌处罚之人,又或者是因为答剌麻八剌而利益受损之人。”郝仁谨慎但不隐瞒的答道。
忽必烈思忖了片刻,也不说什么了。这话虽然正确,却和没说差不多。答剌麻八剌处罚过许多人,光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汗,就定然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这些人的名单列出来,大概十几张纸都写不完。想从这么多人里头找出凶手,只怕很难。
“大汗,臣今天早上从答剌麻八剌府里出来。见到真神教徒四处杀人,臣觉得投毒的主使者也许不是真神教徒,但是做这些的只怕就是真神教徒,至少是与真神教徒关系莫逆之人。”郝仁继续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忽必烈皱着眉头问。
郝仁就把昨天见到的事情讲了一下。答剌麻八剌应该是在向郝仁表达善意,但是对于家里的仆役却也太过于狠辣。而此时街上看到的局面,真神教徒们也已经普遍敌视蒙古人。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但是能够利用的人手大概只有真神教徒。
听了郝仁的分析,忽必烈的怒色已经消退。他叫过一个年轻的侍从,下了些命令。等侍从走了,忽必烈沉默一阵后说道:“你知道王东陆去世的消息么?”
郝仁听了这消息后心中一阵难受。王东陆也是郝经的弟子,给忽必烈当了几十年侍卫长。以前郝仁得到王东陆许多照顾,同门过世,自然是心中难受。
看郝仁那神色,忽必烈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可没有王东陆知道我的心意。”
郝仁也不知道忽必烈这是单纯的感叹,又或者是话里有话。所以他也不吭声,只是沉默的站着。不过此时肚子里面又是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然后肚里里面不争气的传出一阵肠鸣声。忽必烈听到了这声音,他哼了一声,片刻之后忍不住冷笑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从早上到现在,只随便吃了几口,就被叫到大汗面前。”
“来人,带郝仁去吃个饭。别把他饿坏了。”忽必烈命道。
大汗的御厨手艺明显很不得了,做出的饭菜虽然调味与郝仁常吃的不同,却让郝仁非常能接受。不过这次吃饭的时候郝仁完全没在意饭菜,他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这巴格达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了。刚来到巴格达的时候,郝仁还觉得这是宏伟美丽富裕的蒙古金帐所在地,是一座注定因为蒙古统治而伟大的城市。
不过是一天时间,这印象就被发生的事情撕得粉碎。那些起来造反的真神教徒倒没什么,郝仁的元国也执行了从大宋那边学来的政策,元国没有真神教生存的空间。在忽里台大会上公开挑战大汗的权力是一回事,用暗杀手段消灭皇子是另外一码事。如果背后的主使者不是意图报复的真神教徒,而是意图夺权的蒙古贵人,那就意味着蒙古内部已经出现了可怕的危机。
郝仁已经很久没有向长生天祈祷过了,一个唯物主义者只相信真正发生的事情,神是人创造出来的名称。汉人的许多典籍里面都讲述过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但是面对如此巨大的危机,郝仁只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他真的不喜欢蒙古,但是这不等于郝仁就想坐视蒙古覆灭。然后,郝仁不得不向那并不存在的长生天暗自祈祷,希望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出现郝仁所担心的最坏局面。
郝仁静静的祈祷的同时,充分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无能。
作为蒙古金帐所在地的巴格达分为皇城和巴格达城。皇城的核心是皇宫,但皇宫并不是所有皇城。郝仁他们被安排到了皇城中的非皇宫部分暂住。需要安排的人不少,大家就暂时不能讲究什么住宿条件。
入夜时分,郝仁被一声巨大的震动和巨响惊醒。在一阵微微的眩晕中,郝仁感觉到胸口发闷,差点想呕吐起来。不用去外面查看,郝仁就判断出来,也许是火药库爆炸了。除了火药库,大概不会有什么地方能够造成这么大的动静。
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传来喊杀声。经历过自己都记不清多少次的战场之后,郝仁镇定自若的走出房门。听了片刻,他就确定在皇城外至少有上万人正在呐喊。点了雪茄站在外面,没过太久,逐渐被火光映红的天空证明有大量房屋被点燃。
郝仁回想起白天的时候感叹美丽的巴格达城的宏伟美丽富饶之下,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没想到过了今晚,巴格达城连宏伟美丽富饶都要大打折扣。
第215章 巴格达妖风(三)
在巴格达城内,在蒙古金帐皇城城外,有一处曾经颇受监视的大宅。在城内一片混乱的现在,卫兵们注意力都被混乱吸引,完全没注意熄灭了灯火的大宅数个窗户口出现了蜡烛的光亮。
没多久,大宅正面的街道中涌过来不少人,远处建筑燃烧的火光影影绰绰映出一片黑压压的身影。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卫兵紧张的拿着武器准备防御,也不知道是哪个蒙古兵先跑的。反正守卫的蒙古兵顷刻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已经到了门口的人大概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大队人马停下来,几个人上前敲门,同时恭谨的喊道:“教宗大人!教宗大人在么?”
片刻之后,门里传出拉丁语的吟唱,门外随即用拉丁语高声念诵,用拉丁语完成‘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认证,门慢慢打开一条缝。外面的人心中着急,立刻从门缝里挤进去。就见门里有两个穿红法衣的男子,昏暗的油灯凭空悬挂在半空中。
进来那人连忙眨巴几下眼睛,再定睛去看,看清楚油灯被一个黑孩子托在手里。这位兄台才转头对插门闩的红衣主教说道:“快点走吧。若是不走,到了天亮大概就走不了啦。”
“真的能行么?”门边的红衣主教迟疑的问道。
听到这回答,前来接应的这位仁兄眼睛瞪了起来。事情到了必须马上行动的时候,被掳掠到巴格达的教廷竟然要认怂?
“教宗在怕什么?”
红衣主教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看了看前来接应家伙缠满脑袋上部的包头布,又看了看对面红衣主教只盖住天灵盖的法帽。此次营救教宗逃离巴格达的行动中有十字教的信徒,但是更多乃是真神教徒。教廷发动了十字军东征,与绿教斗争了许久。真的能把教宗的生命寄托到这些真神教徒手中么?会不会逃出狼窝再入虎穴?
“阁下。”前来接应的真神教徒开口了,他声音不高,但是激烈程度毫不亚于怒吼,“我们的最大敌人是蒙古人,我们认为你们最大的敌人也是蒙古人。当年你们搞了遭天谴的十字军东征,现在我们需要你们再来一次东征。如果教宗大人认为他最大的敌人不是蒙古人,或者两位阁下认为有比蒙古人更可怕的敌人,那你们就请自便。”
两位红衣主教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油灯明亮的火光。就在此时,两位红衣主教就听那位真神教徒用流利的拉丁语继续说道:“我们这次与蒙古人死战,也许能赢,也许不能赢。如果赢了,没有你们也无所谓。如果我们输了,只怕一些不坚定的人就会投靠蒙古。那时候基督教世界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蒙古人,还有许多曾经是真神教徒的家伙。你们能挡得住么!”
谈及利益,红衣主教终于开口问道:“你们这么突然起事,能安全护送我们离开么?”自从教廷被掳掠到巴格达以来,都是这两位红衣主教责与外面联络,和这些反蒙古的真神教徒也有相当时间的往来。他们其实不担心对方出卖他们。
“现在走,我们有七成把握。等明天,我们就得离开巴格达城。那时候的你们就不用指望有人可以救你们了。还留在巴格达城市里的都是不敢起来反对蒙古人的教徒。”
红衣主教知道此时必须做出选择,他们说道:“我们需要询问教宗。”
“你们去问吧。我们就在外面等,最多等你们两刻钟。”
也就在此时,负责巴格达城防御的万户也已经确定了此时暴乱的地区,并且制订了相应镇压计划。等到天亮,蒙古军开始沿着街道出发,先猛扑一些要点。到了安置罗马教廷的大宅,发现里面只剩下几个因为年老或者生病实在走不动的教士,这些人身边由那群被俘的唱诗班孩子服侍。剩下的教宗、红衣主教都跑的干干净净。
得知这个消息,忽必烈根本没有在意,他只是想让坚持君权神授的罗马教廷颜面扫地,现在目的早就达成。大汗问道:“能堵住多少逆贼?”
万户果断答道:“现在各个城门都已经关闭,城内那些逆贼跑不了。”
“剿灭逆贼,一个不留。”大汗下达了命令。
皇城外的杀戮根本没有影响到郝仁,他早晨起来之后吃过早饭,就搬了一张简易板凳坐在大门附近静静的看着书。没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就有蒙古话传进来,“郝仁大兄弟可在这里住。”
郝仁刚抬起头,从门口处就走进了一位蒙古汉子。那一身锦袍就不便宜,更不用说身上的一些金饰品。郝仁仔细看了一阵,也没弄清楚这位是谁。这位汉子看着郝仁手里拿着一本书,笑着说道:“听人说,郝仁兄弟平日里就跟汉臣一样读书,看来他们说的没错。”
“请问这位兄弟是哪家的?”郝仁爽快的问道,仿佛完全没听到那家伙对自己的评价。
“我乃是这一任钦察汗国汗国的兄弟……”
“浑图兰?”郝仁问。
蒙古汉子讶异的瞪着郝仁,“这……郝仁兄弟见过我?”
“没见过,听说过。”郝仁淡淡的答道。他正在看的并不是书,而是蒙古上层人物的名单。此次到巴格达会遇到许多蒙古贵人,平素里没空研究的蒙古贵族的家系,此次正好可以拿出来好好读读。现任钦察汗国汗王同母兄弟只有浑图兰一个。
“没想到郝仁兄弟都听说过我,哈哈。”浑图兰放声大笑,看起来很高兴。
郝仁并没有笑,他命手下给浑图兰搬个凳子过来。
浑图兰落座之后说道:“郝仁兄弟,你的兵很多次进到我们钦察汗国抓人杀人,这让我大哥很不高兴。”
“没办法,我国不少人犯下案子后逃跑。若是让他们逃跑,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那我们钦察汗国的面子怎么算?”
“既然浑图兰兄弟来我这里,想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吧。”郝仁平淡的答道。
“我大哥也只是提起这些事很不高兴而已。要是一定说点什么,现在也不至于。郝仁兄弟,我听说你那里有匹大汗以前赏赐的上等后山马,却不知道还在不在。我想借来配种。”
“那匹马还在,若是想配种,送到钦察汗国如何?”
“不不,这也太客气了。”浑图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匹上好的种马对蒙古人意义重大,马匹送到钦察汗国,在蒙古就是赠马。在传闻里面郝仁是个汉人,没想到郝仁竟然比一般蒙古人还豪爽。
“咱们这些兄弟就该多亲近,若是一匹马就能让兄弟高兴,我觉得就该送给兄弟。”郝仁也顺杆爬。
有了好的开头,后面的谈话变得非常轻松。在诸汗国中,与郝仁的元国接壤的只有钦察汗国一家。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定期往来的约定。
送走了浑图兰,侍卫忍不住有些不满的说道:“王爷,他们凭什么跑咱们这里要种马。”
“不过是一匹马。”郝仁淡然答道。他根本不在乎一匹种马,即便是蒙古马里头最好的后山马又如何。蒙古人善于畜牧,但是大宋善于研究开发技术。光是一个人工授精技术,就解决了以前无法解决的良种培育问题。一匹最好的种马就算是累死,也没办法一天里面给几十匹母马受精。
在郝仁的马场里面,以前价值千金的良种比比皆是。别说一匹种马,就是给钦察汗国十匹种马又如何。而且郝仁正好能够派遣技术人员前去钦察汗国了解一下钦察汗国的畜牧技术现状。从哪个角度来看,送出去一匹种马对郝仁的利益都非常大。
拿起写着蒙古黄金家族成员的册子继续看,郝仁准备就这么消磨自己的时间。没多久,外面又有人问到:“请问郝仁兄弟住这里么?”
郝仁抬起头,片刻后就有一位华服的蒙古汉子带着侍卫出现在郝仁面前。见到郝仁之后,这位笑道:“没想到郝仁兄弟这时候不出去走走,竟然在看书。”
看着这位,郝仁微笑起来,他认识此人。这位是窝阔台汗国汗王,郝仁的手下败将。
一整天时间,好几拨人前来见郝仁。大家都是来拉关系的,郝仁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见到了忽必烈大汗的现状之后,郝仁觉得大汗也许能活到八十岁甚至是一百岁,但是大汗的身体已经不能让他如年轻时那样亲力亲为。这种时候就应该保持与其他汗国的良好关系。
在皇城里面住了三天,郝仁才被允许离开皇城回到驿站。出乎郝仁的意料之外,这三天时间竟然过的很充实。他见到了忽里台大会常驻巴格达的所有成员,这些王爷表现出来的水平让郝仁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应付。
出了皇城,郝仁忍不住有些咋舌。三天不见,皇城外面的巴格达城远没有到毁灭的地步,却能用‘大大变样’来形容。
“走。回驿站。”郝仁带着侍卫们沿着道路走在巴格达城中。
第216章 巴格达妖风(四)
巴格达城分为内外城构造,内城是皇宫为核心的皇城。外面的巴格达城主要是各种有钱人或者有正经买卖的人。城外的住宅区里面是各种普通人。郝仁早就听说过这些,现在亲自带着部下走遍了巴格达城之后,他确定对于巴格达城的描述没有错。高大宏伟的城墙包围着巨大的城市,看上去牢不可破。
郝仁没有多说什么,大宋已经不再追求用城墙保护城市。强大的宋军保卫着大宋的边疆,内部的各种强力部门保卫着大宋的国内,用经济体系将整个国家的国民联系在一起。这就是赵嘉仁在《社会契约论》里面描述的未来国家形态。
现在巴格达皇城将被迫留在里面的郝仁等人等放出来,想来皇城里面的人感觉轻松许多。巴格达城里面的秩序也算可以。虽然见不到什么真神教徒,蒙古人照样在街上到处走。郝仁在巴格达城外见到大片区域遭到破坏。随着局面开始安定,蒙古军开始突入城外的真神教居民家将家里的妇孺抓出来带走。
郝仁勒住马匹,让押送那些妇孺的队伍先过去,而不是以王爷的姿态和蒙古军抢道。看着这些哭哭啼啼的队伍和如狼似虎的蒙古军,郝仁沉默不语。等他们经过之后,郝仁才继续前进,同时忍不住微微叹口气。
用了好几天时间将巴格达走了个遍,郝仁前去答剌麻八剌府上询问病情。得知答剌麻八剌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身体非常虚弱。郝仁也不敢送什么礼物,万一答剌麻八剌病情恶化,天知道会被人怎么讲。郝仁送上两锭五十两白银与写清了礼单的慰问信,这就离开了答剌麻八剌的府邸。
又在客栈休息了一天,郝仁就给忽必烈大汗写了一封奏章,请求离开巴格达。奏章上去的第二天,忽必烈就让郝仁前去见他。君臣相见之后,忽必烈开口就问:“听闻你在巴格达到处走,见到抓捕真神教的妇孺之时还面露不忍之色。”
“有。我觉得暴动里蒙古人受损很重。心中难过。”郝仁答道。
“这……你倒是会说话。”忽必烈不相信这是郝仁的真心话。
郝仁连忙解释起来。看了十几队被带走的妇孺之后,郝仁发觉并没有出现成年男子前来拯救阻止蒙古军带走妇孺的事情。这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蒙古军突入这些人家的时候杀光了成年男子。另一种可能是这家的成年子已经在之前的叛乱中被杀。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郝仁在蒙古军走后,前去那些抓出妇孺的家庭去看。早院子里也有见到被杀的男子,但是数量很少。这就说明这些家庭的男子要么已经被杀,要么已经逃走。不管是哪个类型,都证明蒙古军没抓错人。
听完了郝仁的解释,忽必烈神色变得温和不少。他语气依旧严肃的问道:“这和所谓汉人的那种仁义不太一样。”
“仁义也不是不要惩罚恶徒。汉人的仁义是想让大家不生出恶念,所以显得虚无缥缈。臣跟着郝经老师学习儒术,这点事郝经老师经常讲的。”
郝仁的本意是想让郝经这个名字去感动一下忽必烈,却听到忽必烈不耐烦的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你若是想走,这个理由可不够。你奏章里面讲,担心十字教攻打是怎么回事?”
“大汗一定知道十字军东征的故事。几百年前,就是罗马教廷的教宗呼吁十字军东征,在地中海东岸建起了许多十字教国家。现在这里的教廷一旦逃回欧罗巴,他们为了恢复自己的名誉,当然要宣布东征。臣的领地在基辅罗斯,旁边的波兰、条顿骑士团国都信罗马教廷。之前的条顿骑士团国还派遣使者到基辅罗斯威胁臣,说他们要进攻臣的领地。臣不得不赶回去。”
忽必烈静静的听,他一直没有将罗马教廷放在眼里。这次伯颜轻松抓获罗马教廷,让忽必烈更加看不起教廷。所以对于郝仁的说法并不是特别相信。
郝仁看第一波说法没能打动忽必烈,连忙换了忽必烈能够理解的说法,“大汗,这几年臣一直在与波兰大公打仗,烧毁不少当地田庄,杀了当地许多贵族,还从当地掳走许多女子,这次教廷只要说一句话,波兰正好用这个当借口,联合其他人一起打基辅罗斯。”
忽必烈哼了一声,这话完全能够让他明白郝仁离开的理由,他说道:“郝仁,以后就这么讲话。什么教廷能让整个欧罗巴国家听命。将教皇抓到这里许久,也没见到有欧罗巴国家出动一兵一卒。”
“是。大汗。”郝仁恭谨的答应道。
“唉……要是答剌麻八剌身体好了,我还想让你多和他讲讲田庄的事情,现在啊。等你那边安定下来,答剌麻八剌身子好些之后,你再来巴格达一次。”
“是!”郝仁恭谨的回答了忽必烈大汗的话。
离开了皇宫之后,郝仁面无表情,心中却十分讶异。元国派兵参加过围剿罗德岛上的医院骑士团的战役,现在不仅消灭了医院骑士团的总部,还重创了圣殿骑士团的船队,抓了许多人。这些人都被当作奴隶卖到了埃及的奴隶市场。
事情到了这样地步,为何忽必烈大汗没有听到任何消息?郝仁并不认为这只是因为伯颜大帅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伯颜这个人是不能用普通人的名词评价的人。因为伯颜自己并没有那么多无聊的想法,他会坚持贯彻自己的理念。譬如,郝仁听闻伯颜就要求被俘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写宣誓文,表示将医院骑士团的名号转交给伯颜。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但是伯颜这么做绝不是为了好玩。
但是伯颜大帅不说,郝仁就更找不到自己要提及此事的理由。他现在需要的是赶紧返回元国。回到驿站,郝仁和手下商议沿着什么道路回元国。一般来讲大家都会选择怎么去,怎么回。郝仁最初也这么想,但是念头一转,他就选择了走海路返回元国。现在巴格达已经闹起来真神教徒造反,这一路上多数都是真神教徒的势力。郝仁的兵力不足,真的冲出来几十上百号真神教徒,郝仁还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咱们走水路。去巴士拉。”郝仁下了命令。
巴士拉是一个非常繁盛的港口城市,到了这座城市之后,郝仁就发现这座城市也经理不少的变动。那些富人的居住地还算好,穷人的居住地遭到很多打击。到了大宋的船行,报出自己元国国主的名号,这边的大宋人员立刻热情的迎接了郝仁。先把郝仁请进上等间,负责人亲自出来招待,“还请国主多等几天。我们的船队据说这两天就会到。”
郝仁原本做好等待五六天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就得知大宋船队已经到了。到了码头,就见到好几个泊位是按照大宋的标准建设的。只要看到那高高的金属吊车,就知道绝对没有。在人力畜力的努力下,大量货物不停从船舱里面吊出来。而其他码头还是用人力一件件的背下来,两者相比,那效率差的实在是太多。
到了第三天,郝仁他们就乘上船开始前往元国。直到迎面吹来温暖的海风,郝仁才确定自己终于从比较混乱的蒙古大汗直属领地脱离开。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郝仁再也不用为那些破事操心,只用回到井然有序的元国就好。
船开的飞快,郝仁也闲着无聊,就与船长聊了起来。船长告诉郝仁,他们这是前往埃及运输粮食,自从苏伊士运河能够通航大船以来,伯颜大帅就雇佣大宋的船队从埃及将粮食运到巴士拉以及伊尔汗国与天竺北方交界的港口。应该是这两地都需要很多粮食。
“我听说蒙古军打了败仗?”郝仁询问道。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谁不打败仗,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天竺人也打败仗,只是他们并不投降,一直在和蒙古打。”
听了这话,郝仁沉默了,他看向船长的目光很是讶异。没想到这么一位船长竟然可以说出这么精辟的话。蒙古希望能够一举击溃敌人,而且在历次的战争中也都达成了目的。面对不肯投降,始终作战的天竺,蒙古的速胜政策失败之后,就陷入了泥潭般的战局。
船长并不知道郝仁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船长这么说的原因是大宋面对蒙古的猛攻,虽然出现了临安总投降的局面。但是赵嘉仁赵官家持续对抗蒙古,结果就把蒙古打跑了。还进而反攻蒙古。所以天竺坚定的反击才符合船长的看法,要是天竺轻易投降,船长大概只会看不起天竺。
船队很快就绕过阿拉伯半岛,穿过埃及运河,进入地中海。郝仁一路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前去开罗见一见伯颜大帅。好多事情太奇怪,若是不当面询问伯颜,郝仁觉得心里面有些发虚。
第217章 巴格达妖风(五)
船在停在开罗城的码头上,郝仁一上岸就闻到一股人类生活的气息。在这么一个时代,也不是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干净的很。不过有没有专门的公厕区别非常大,如果城市本身就被当做大公厕的话,整座城市里面就会被洋溢着这种味道。
骑着骆驼穿过街道,郝仁抵达了目的地,埃及总管的官邸。这是一座比较宏伟的建筑,却没能让郝仁有丝毫兴趣。且不说美丽宏伟的杭州,新巴格达城里许多豪宅都比埃及总管官邸更引人注目。
作为不速之客,郝仁在大厅里面等了一阵才看到埃及总管伯颜大帅出现在大厅门口。普通人对长久没见到的旧相识都会生出些情感的波动,郝仁却没有。至少他与伯颜这么久以来经常通讯。普通人见到老相识也会更加热情自如的交谈,这两位位高权重的人反倒做不到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郝仁的确也想说些能让伯颜高兴的话,可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波澜不惊,索性也不去搜肠刮肚的寻找本就不存在的情绪。
“伯颜大帅,好久不见。”
“郝仁王爷,好久不见。”
以如此平淡的问候开始,两人落座。郝仁也不寒暄,直接问道:“不知伯颜大帅可否知道巴格达骚乱的事情。”
“听闻郝仁王爷当时就在巴格达,能否讲给我听听。”
先交流了这方面的情报,伯颜对于答剌麻八剌被投毒的事件也询问一番,郝仁都讲述给伯颜听。讲完这些情报之后,郝仁询问伯颜对教皇逃回欧罗巴之后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不知道。”伯颜淡定的答道。
郝仁登时瞪大了眼睛,他非常不高兴的说道:“便是敷衍我一下,也请讲述些评论。”
见郝仁真生气了,伯颜叹道:“你以为是教皇想打仗就能打仗么?教皇手里有几个兵?我攻入罗马之后没看到教廷的卫队。有兵的是欧罗巴诸国,教皇给他们一个由头,一个借口,他们就借此出兵。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并不知道欧罗巴诸国的情况。”
即便知道这话非常有用,郝仁还是忍不住有些气鼓鼓的。心里面恼怒一阵,郝仁找到了接近此时心情的话,“伯颜大帅现在惹起事端,我却首当其冲。而且在巴格达的时候大汗说教皇被抓之后,也没见到欧罗巴各国出一兵一卒。我没将与欧罗巴骑士团国交战的消息告诉大汗。不知道伯颜大人为何不说。”
“你不想惹出事端,我也不想自找麻烦。大汗若是知道欧罗巴骑士团国试图挽救教皇的事情,他只怕就要下令远征。到时候你愿做先锋么?”伯颜淡然答道。
郝仁登时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已经不是愤怒,而是有些委屈。
伯颜冷淡的看着郝仁,语气波澜不惊,“大汗现在意气用事,下令所求的是意气之争。做的越多,国家浪费越多。而你我又首当其冲。你怪我也没用。我们已经竭尽所能自保。”
“……让我再想想。”郝仁没有接腔。伯颜指出的问题让郝仁豁然开朗,又难以马上接受。一个意气用事的君主大概就是昏君,昏君或许做到了‘背黑锅我来’的责任,然而朝中的忠臣们就得接连不断面对‘送死你去’的命运。如果没有为了元国利益而出手,这些年来郝仁为蒙古所做的一切都是单纯的赔本买卖。
看郝仁思忖了片刻,伯颜说道:“当下就是元国与埃及顶在前面,大汗再稍微用了些伊尔汗国的力量对天竺北方用兵。其他各个汗国都不用做任何事情。其实大汗这么做,我觉得他也许是有过一些算计。若是让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三国出兵,天知道这些汗国的汗王会向大汗提出些什么来。所以干脆就不给他们添乱的机会。”
“……大汗不会再提出些什么要求吧?”郝仁有些畏惧的问。他原本就没有期待来自蒙古的援军,对付西边的波兰,只要钦察汗国不要在背后趁火打劫就可以。实际上钦察汗国趁火打劫的可能并不大。
听了伯颜大帅的分析,郝仁担心起忽必烈大汗万一觉醒了身为蒙古大汗的责任心,再发动一次新的西征。以大汗现在的统御能力,光是想象一下西征的未来,就让郝仁背后发凉。
“……不知伯颜大帅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远征意大利,在意大利有块领地。”
“……若是伯颜大帅离开埃及,我只怕新的埃及总管经营不好运河。”
“我不想走就可以不走么?王爷,你也知道埃及的富裕,我在世的时候还能镇得住,等我死了,我的孩子尚且年幼,他怎么可能守得住埃及总管的差事。与其到时候家道中落,不如早早的另寻他路。在意大利有块领地是我最好的选择。”
伯颜说的可怜,郝仁觉得自己没办法去否定。以郝仁的经验,现在想弄块自家土地,只能到蒙古帝国的边疆去开拓。郝仁就是为忽必烈大汗暴打了蒙古帝国内各种割据势力,大大削弱他们的实力和地盘之后才被允许到边疆开拓。若是留在蒙古帝国国内,也许郝仁也已经成了被剿灭的对象。
“这局面还能维持多久?”郝仁觉得伯颜大帅一定有全面的盘算。
“咱们又做不了主。”
乘坐船从开罗出发,船只驶入地中海的时候,郝仁发现自己对于伯颜大帅的同情感没剩下多少。十几天前伯颜大帅装可怜,郝仁真被感动的不行。花四天参观完开罗城,又花了八天参观埃及几大农业地带。离开埃及的现在,郝仁开始怀疑伯颜大帅根本没有说实话。以伯颜大帅对忽必烈的熟悉,他定然知道忽必烈的选择,伯颜大帅只是不肯与郝仁分享罢了。
船只把郝仁送到亚历山大港,他搭乘一艘货轮出发。一路行进,很快就在罗德岛停靠。这里已经是大宋在地中海里第二个岛屿,与紧挨着蒙古领地的塞浦路斯相比,罗德岛靠着实力更弱的东罗马帝国,被认为是更安全的地方。
港口上活跃的已经不再是十字教面孔,看着这些东方面孔,郝仁忍不住想起参观开罗的时候的见闻。在市场上购买奴隶的不仅有真神教徒,还有来自阿非利加南部黑人国家的贵人。这些人很喜欢购买色目人。相较色目女人,他们貌似更喜欢购买年轻的色目男子。郝仁不解的询问那边的人,难道南边的黑人国家缺乏壮劳力?得到的回答是,买回那些男子不仅是要他们当奴隶,还要给他们分配当地黑人女子做老婆。这样可以生下来比较白的家生奴隶子。
罗德岛上有好几万医院骑士团成员和当地居民。后来圣殿骑士团也派遣上万军队前来挽救遭受围攻的罗德岛。这两处人加起来得有四万甚至更多,他们要么去见上帝,要么去开罗奴隶市场见买主,也不知道哪一方更幸运。
大量东方面孔在不停忙碌修建着灯塔等建筑,一些已经修好的基座上正在安装风车的巨大扇叶。看着一个个正在建设的场地,郝仁忍不住感叹汉人貌似都有工匠天份。
从罗德岛到元国就有定期船,郝仁很快上了最近的一班船,开始北上。等他见到敖德萨的港口,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想到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到基辅,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自己的家。其他念头很自然就被排除的干净。
从敖德萨返回基辅用了三天,郝仁一回到家,儿子女儿立刻就扑上来抱住他。抱着孩子们,听着这帮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声音,郝仁觉得回家真好。
到了第二天,只听到最近报告的第三条,郝仁就忍不住大怒,条顿骑士团国再次派使者对元国宣战。到现在为止的元国还没真正考虑过解决条顿骑士国,波兰和立陶宛与元国接壤,他们才是首要和次要打击目标。和元国根本没有接壤的条顿骑士团瞎掺合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条顿骑士团一共来了几次?”郝仁恼怒的问。
“来了两次。另外立陶宛国也来了一次,他们也表示要为了教廷而讨伐咱们。”
“哼!等灭了这两国,男人统统抓走卖给南方黑人配种。”郝仁恶狠狠的说道。不过说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买卖有可行之处。只要联络了宋国,可以用船队直接把色目战俘送到阿非利加南部的黑人国家。见识过开罗奴隶市场之后,郝仁发现之前把俘虏卖给埃及奴隶贩子的价钱太低。黑人国家的贵人会出大价钱在市场上购买奴隶。
“大王,大王。”官员看郝仁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轻轻呼唤。
“波兰没有派人来?”郝仁问。
“波兰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谋划。”
“那就继续汇报。”郝仁命道。听完全部汇报,郝仁有些精疲力竭。他掏出小本本,阅读自己在巴格达时候记录的要办事项。看完第一项,郝仁就命道:“找一匹特等老后山种马,配合五匹一等后山马给钦察汗国的汗王送去。”
朝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记录下来,准备草拟诏书或者手令,等郝仁签署之后发出去。
郝仁一项项下命令,大多是与各个汗国联络感情的行动。此次到了巴格达,郝仁发现那帮汗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面目狰狞。现在回头想,各国汗国做郝仁敌人的时候,是郝仁受命前去讨伐各个汗国。也许在各个汗王眼里,郝仁才是面目狰狞的那个。
此时已经是大宋331年4月,郝仁下令之后就前去视察小麦收割情况。乌克兰广袤的黑土地上要么是茂密的森林,要么就是金黄色的成熟麦田。只要能够到麦田工作的人大概都已经赶参加收割。早一天收割完,就可以早一天种下大豆。元国的冬天来得比较早。早一天种下大豆,就可以减少许多损失。
此次去了埃及,郝仁最羡慕的就是埃及的农业产区。富饶的尼罗河河谷,尼罗河泛滥之后因为淤泥变得非常肥沃,之后可以种两季粮食。从尼罗河通往埃及运河的那条淡水运河现在不是行船的主河道,却能起到灌溉附近土地的功能。运河还能便捷的运输粮食,见识到这些的郝仁才不相信伯颜大帅会真的放弃埃及。
埃及与元国相比,最大优势就是没有冬天。元国则要分秒必争的与老天爷抢时间,埃及的粮食产区只要有水,土地肥力没有降低太多,就可以不断生产粮食。
为了与老天爷抢时间,郝仁大王在视察的时候与元国劳动者共同劳动,要和炊事人员一起给元国劳动者做饭,要给大家鼓劲打气。经过五天的奔行,郝仁得到间谍报告,条顿骑士国突然出兵进攻华沙,骑士国的军队没能突袭成功,只能顿兵城下。他们向波兰大小贵族派出使者,宣布条顿骑士国要为了被掳走的教廷征讨元国,要求波兰各个贵族都到华沙跟随条顿骑士国。
感觉到危险的郝仁返回基辅召集朝臣商议此事,等讲述了发生的事情,郝仁问:“诸位觉得条顿骑士国这是要做什么。”
蒋广投摸了摸光滑的脑门和头顶,慢慢的说道:“瞅这意思,条顿骑士国是想吞并波兰。却不知道他们吞并了波兰之后会怎么做。”
魏京望连忙跟着说道:“吞并波兰之后肯定是要和我们开战。”
府兵将领尚可乐不高兴的答道:“条顿骑士国现在已经和我们元国开战了。”
这些话只是大概讲述一下局面,没有任何说出郝仁期待的解决方案,郝仁不得不自己说道:“那咱们怎么办?坐视条顿骑士国与波兰各王公狗咬狗,还是利用他们做点什么。”
大王,咱们若是想与波兰共同对付条顿骑士国,得先有一个好说客。”有人说道,众人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发话的原来是一直与波兰作战的吴有桂将军。
“谁可当此责任。”郝仁问。
“之前咱们这边有个十字教东正派的教士,叫约瑟夫·朱加什维利。在当地一个东正派修道院学习经文,等元国建立之后,许多人意图谋反,这个约瑟夫·朱加什维利就亲自到各地告知当地色目人,东正派经文讲,人需积累功德,选择正道来自救,才能死后得到天主认同后被拯救。服从官府就是自救的必须手段。有他拼命在各地游说,当地色目人才没有起来造反,约瑟夫·朱加什维利所在的教区也因此没有被我们扫荡。”
“哦?竟然有这样的家伙。有趣。”郝仁笑道。不过笑完之后,他又问了一句,“他是真的信天主么?真信天主应该是妖僧吧。”
吴三桂慢慢答道:“是不是妖僧,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次子读书很多,听说布道的时候也不怎么讲天主。我想起此人,只是因为咱们这边真没有啥拿得出手的色目人,要是派了咱们自己人去,那些波兰人大概会先想起被掳走的女人吧。”
最后一句话引发了哄堂大笑,元国对波兰采取的就是掠夺战术。摧毁元国和波兰边界处的农庄,村落,城市。干掉男人,掳走年轻女人。郝仁笑了几句之后说道:“以后咱们对波兰作战的时候,男人能俘虏就俘虏。他们可以卖些钱。不要浪费。至于这个约瑟夫,就先叫来我看看。”
三天后,约瑟夫就被带到朝堂上。群臣都觉得这小伙子容貌挺不错的,还看着就一身正气。让人觉得有信赖的感觉。约瑟夫给郝仁行礼之后,也不多话,很沉稳的站在给他安排的位置上。
“能说官话么?”郝仁问。
“回陛下,我能说一些。”约瑟夫用浓厚辅音以及异国卷舌音腔调的汉语答道。
“我想让你出使波兰。”
“为了何事,大王。”
“现在波兰正在受到条顿骑士团国的围攻,也许陷入了危机。你可以告诉华沙大公,如果他愿意臣服于我,我们就可以帮助他们抵抗条顿骑士国。如果华沙大公不愿意,你可以到其他被条顿骑士国攻击的贵族,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臣服于我们。”
“大王要给他们什么?”
“我们会承认他们的封地,承认他们现在的权力。不过他们必须臣服于我们,正式作为元国的贵族存在。”
“不要求他们先改宗么?”
“改宗?十字教罗马教廷的信仰,会改变成十字教东正派信仰?”
约瑟夫听了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郝仁看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大王,不贵族不受痛苦洗礼,不觉得痛不欲生,他们怎么会真相信您的劝降。”
郝仁其实也没有真的想劝降波兰贵族。现在元国只是实力不足,等到实力强大之后,这些贵族统统都得被消灭。面对约瑟夫提出的劝降条件,他还真被骇住了。
“改宗,交出人质。很高的纳税,奉上女子。罪人的灵魂与肉体,都要被鞭挞。这样的痛苦,他们的灵魂才会真正的臣服。这样的痛苦,他们才会真的相信,他们在奉献自己最好的东西。他们只有在奉献之后,才会真正相信大王需要他们的奉献,才会真正期待大王您的赐予。”
群臣们听着约瑟夫的建议,绝大部分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如此狠辣的言论出自一个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教士口中,还是一位英俊挺拔正气凛然的教士口中,有种莫名的说服力。还有极少数廷臣用手捂住嘴,几乎要大笑出声。他们感受到的明显是滑稽了。
“……也好,就这样吧。”郝仁不觉得被说服了,也不觉得有啥滑稽。他本来也觉得在敌人中浑水摸鱼十分困难,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试试看也不会掉块肉。看完《国家契约论》里面对于宗教和封建会道门的评价后,约瑟夫·朱加什维利这样的教士死多少,郝仁都觉得无所谓。
这边的农业收完,另外一边的工业好消息就传来。投资巨大的炼铁厂终于出铁了,最初产品有熟铁、白口铁、灰口铁。这些铁器依旧不便宜,却比进口便宜太多。然后郝仁就发现炼铁厂的巨大投入只是开始,后面的铁器加工厂依旧需要巨大的投入。咬咬牙,郝仁再次拨出巨款,砸了进去。
元国的局面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传送到了赵嘉仁面前。基辅的消息先通过蒙古驿站送到西域已经恢复大半的西域都护府。再从西域都护府沿着电报送到杭州。在经过有关部门的处理,送到赵嘉仁面前。
情报部门表示,如果郝仁这边能够处理的更好,以后消息传递时间甚至可以缩短到20天。这可让赵嘉仁高兴坏了,消息能够通过二十天送到郝仁这里,那就意味着一个月内,赵嘉仁的消息就可以抵达大宋东欧司那边。以前的时候所用的时间要多很多才行。
除了这些之外,赵嘉仁对于欧洲局面变化也觉得非常有趣。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并不太适合对待欧洲,毕竟大宋也有一根手指头插进欧洲,并且开始搅动。这些变化一定可以引发些变动。
另外就是巴格达暴动之后,整个阿拉伯地区都开始出现全面反抗蒙古统治的各种起义和暴动。为了能够镇压暴动,蒙古军不得不在各个暴动地点实施镇压,甚至不得不从与天竺作战的前线抽调兵力。
赵嘉仁甚至生出一种想法,他很想试试看推倒多米诺骨牌是什么感觉。虽然不知道天竺北部邦国到底是什么想法,要是他们此时能够获得对蒙古的大胜利,并且趁势反攻的话,蒙古在多线作战的局面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即便能够扛过大起义,蒙古的实力又会遭到何种损失?赵嘉仁对此很有兴趣。
第218章 赵官家的家庭教育
“官家,赵谦从江宁回来了。”
听了禀报,赵嘉仁抬起头,露出了笑容,“让他进来。”
现在已经是宋历五月,梅雨季节已经快结束,赵谦也到了该毕业的时候。看着儿子打着伞,大踏步从外面进来,动作显示处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赵嘉仁人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爹。”赵谦快步走上来,“我很想你。”
赵嘉仁给了儿子一个拥抱,然后拉着儿子走进屋内坐下,赵嘉仁笑道:“也不知道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可否用上。”
赵谦有些羞愧的说道:“爹以前讲,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是一句藏了后半句的话。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是看都看不懂的不入流的白脖。这次修水坝,真的如此。我自以为是,被别人骗了好几次,也得罪了不少人。即便没有闯下大祸,也已经吓得我不敢乱说话啦。”
赵嘉仁满意的笑道:“很正常。小时候都自以为是,然后撞得鼻青脸肿。不再想去做别人的主,就能进步。自己能做自己的主,就会继续进步。敢让别人做他们自己的主,就更进步一些。”
听老爹这么豁达,赵谦也轻松了一点,他叹道:“爹,我以前觉得做事就是做主。”
“嗯,我也曾经这么认为。”
“可是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这世界却不能围着我来转,我心里面不爽。”
“我也有过那样的阶段。”
“我觉得爹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你真正对世界有点看法的时候那也得六七岁七八岁吧,那时候我都快三十岁了。就算是现在,每次遇到失败挫折,每次我的预测和我想的不一样,我都会忍不住想做这个世界的主。只是这念头冒出来之后,我觉得这念头对我没好处,就放弃了。”
“……官家难道不是不该犯错的么?”
“那是文人瞎扯淡。官家也是人,也需要学习和进步。再说犯错这个词就用说的不对。在管理学里面讲,那叫超出预期范围。对错是盖棺定论的事情,很多事情的影响范围和影响时间远比我们干的时候所预期的更大更久。当然,也有许多事情比我们中更快结束。”
面对老爹的宽容和引领,赵谦沉默一阵,在痛苦的驱动下说道:“……我觉得可以忘记别人所做的事情,但是没办法原谅我做的事情。结果自己和别人都不能原谅。”
“忘记不了就带着。背的越来越多,直到沉重的走不动为止。如果那时候你还在试图继续进步,你就不得不学着放下。只要痛苦还在,你就不得不学着善待自己善待别人……”
“官家,大郎好不容易回来。你给他讲这么多听着就难受的事情。”门外响起秦玉贞的声音。随着话音,秦玉贞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得出,儿子难得回来一趟,秦玉贞非常喜欢。
等赵谦给母亲见礼,坐回沙发上,赵嘉仁根本不理会老婆,继续说道:“大郎,美德这种东西,我年轻的时候觉得那就是孔雀身上的孔雀翎,竖起来的时候看着令人目眩神迷。看书里讲述前辈人物,他们的美德令人忍不住想顶礼膜拜。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到了后来,我才明白,美德不是贴在身上的。而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从咱们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尖牙利爪,前两年我看你在长智齿,疼的你恨不得用刀把包在牙上面的肉割下来,然后把智齿连根拔掉。让他永远不会长出来那才是拥有美德的过程。”
这个比方让赵谦连连点头,他觉得老爹的话说到他心坎里。那不是短暂的痛苦,而是漫长的折磨。即便忍受那么多折磨,赵谦也觉得智齿不仅没用,还让他更不舒服。
赵嘉仁叹道:“你那智齿长得不正,正好新的麻醉剂出来了,再等一两年,你的智齿完全不长了,去拔掉。”
“能拔掉么?”赵谦欢喜起来。
“麻醉剂技术进步了,消炎药水平也提高了。终于可以比较稳妥的做手术。你当过兵,自然应该清楚智齿的位置在致命区。一颗智齿拔掉之后会形成深度将近一厘米,面积超过一平方厘米的创口,都已经算是轻伤了。”
秦玉贞听着赵嘉仁的描述,莫名的就知道拔出智齿的手术貌似并不安全,这里面就一阵不适。再看着赵嘉仁淡定描述伤痛,身为理工男的儿子一脸认同的仔细听,这就让秦玉贞更不高兴起来。
和赵嘉仁成亲已经三十年,秦玉贞最不喜欢的就是听赵嘉仁讲道理。那些冷酷残忍的道理被赵嘉仁讲述的令人格外舒服,让人又爱又恨的美德,也被讲出充满血肉模糊的阴森感。
“吃饭,吃饭。”秦玉贞决定要终止这样的对话。
“不用。让大郎回去吧。他浑家已经有了身孕,让他赶紧回家看看。”
“我还是先留下吃个饭。”赵谦连忙说道。
看着老婆欢欢喜喜的带着儿子去餐厅,赵嘉仁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点了根烟。秦玉贞看中的那个小娘子真的不错,赵嘉仁非常非常欣赏。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嫁给了赵谦,至少明媒正娶。赵嘉仁的大儿媳学历好,杭州大学物理系毕业。小姑娘家境好,父亲家是大地主。个人的世界观非常唯物,还一点都不怕赵谦。因为他家接受了赵嘉仁的建议,卖掉了全家族二十万亩土地后转投别的行业。这孩子还获得一笔很丰厚的嫁妆,赵谦娶了她,就能保赵谦平安。
赵谦这次回到杭州,是先来见的赵嘉仁。所以赵嘉仁觉得还是让赵谦先赶回家吃饭,什么时候不能回父母这里吃饭。新婚,最好能把感情基础建设的更好才行。但是秦玉贞貌似就不考虑这个问题。赵嘉仁心中也觉得有些遗憾。
把抽了不到一半的烟卷掐灭,赵嘉仁起身去餐厅。走在路上,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医生的本质有时候让赵嘉仁经常处于游离社会的层面上。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知道绝大多数人类的感受,以及脑子里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所谓想法,都是来自于肉体的反应。而不是所谓‘自己想出来的’。若是什么事情真的要按照实事求是来做,那就是所谓‘反人类’。
然而让赵嘉仁不去‘反人类’,他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人啊,就是这么为难的生物。
饭桌上说的都是些开心的话。家里的情况,生活的变化。秦玉贞问起赵谦在江宁有什么开心事。赵嘉仁夹菜的手就停顿了一下。接着赵嘉仁就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菜喝汤。接着就听赵谦讲述起他和大宋最好的工程专家一起工作的经历。那不是一个部门,而是抽调了包括军队在内的三十几名专家,赵谦这样的大学生,只能在队伍里当个工地小头目。
一听自家儿子的际遇,秦玉贞笑容消失不少。赵谦倒是继续欢欢喜喜的讲述着专家们不得了的地方,还有在江宁修建起来的那些过河桥梁的伟大意义。他们在河道里面打下深深的钢筋水泥桩,用铝热剂把钢筋焊接起来。粗大的桥桩上修建起钢筋水泥的桥面,蒸汽船可以在桥下轻松通过。
除了桥梁,那些同样打下水泥桩的拦河水坝上面安装了许多厚重的水泥水门。枯水期关闭水门,就可以让秦淮河河道里面水位超过七米。洪水期打开水门,可以轻松泄洪。
秦玉贞听到一半,就命道:“赶紧吃饭,吃完你还要回家去。”
等赵谦走后,赵嘉仁问秦玉贞,“要么我们有空去江宁看看?”
“不去。”秦玉贞立刻拒绝了。儿子在江宁这么辛苦,秦玉贞不想去那个地方。
赵嘉仁没有多说什么。江宁最近的局面在朝廷看来发展的超好,朝廷眼中的好,对地主无疑是灾难。去年江宁迁走一万穷人,他们走的时候卖给朝廷一万多亩地,地主们今年就被迫卖了三万亩地。地主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佃户,最让他们咬牙切齿咒骂的也是佃户。但是没有佃户,谁去租地主的土地呢?
有这一万多人在大平原地区,江宁地区今年已经又迁移到河南两万多穷人。加上一部分原本就读书的中上地主卖地进城,江宁官府农场新增许多连片土地。要不了多久,自给自足的农村旧经济体系就会被消灭。江宁只是一个代表而已。
不过赵嘉仁并不认为这个过程会是温情脉脉的。至少现阶段的北方战场正在进行残酷的战争。三万骑兵依旧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前去剿杀驱赶牧群前来的蒙古部族。经历过去年的战争,再去那些河流的部落数量少了许多。报告中显示,宋军骑兵斩杀的人数比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嘉仁并不觉得意外,敌人少了,宋军骑兵反倒因为不担心遭到围殴,可以充分施展。
除了三万骑兵,三万步兵沿着修建的补给线一路北上,直奔和林。有骑兵的经验之后,步兵们的目标不是占领和林,而是要威胁和林。也该让阴山以北的人惶惶不安起来。
第219章 扫荡(一)
阴山以北没有梅雨季节。宋历五月,这里阳光明媚。蒙古部落集结在河边,看着牲口喝水,看着牛羊的幼崽吃奶。那些牧民们就露出淳朴的笑容。
在各个部落的驻地附近,那些成年男子们正在训练小家伙们骑射。靶子有两个人大小,骑着马匹经过,在十米内能够射中靶子任何位置,都算是得分。箭支在空中飞舞,大部分箭支都没有能够命中目标。成年男子们也没有因此生气。
蒙古骑手最常用的是骑弓,骑弓的有效射程就是十步(15米)。想造成有效射杀,就得在十米距离。想让这样的一种软弓最大发挥战斗力,需要的是提高射速。告诉就意味着低准确度。每个成年男子都经历过大量射失的事情。
女人们没有参加这些,她们需要挤奶,需要缝补衣物,需要制作毛毡。在阳光下,她们围坐成一圈,忙着手里的活计,讲述着听来的故事。
“听说宋军已经到了南边的河曲。他们会不会到咱们这里?”
“一直都只是听说有宋军来,却从来没见到过。会不会是有人在吓唬咱们?”
上一次汉人的军队进入阴山以北都是六百年前的事情。而且即便是六百年前,大唐在阴山以北的军队里面也有太多的胡人。所以这些女人谈起其实距离她们并没有多远的威胁之时,显得非常淡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狼来了的故事别说讲六百年,就是连续讲六天试试看。
然后,随着一阵呼喝声。狼来了。
清一色的阿拉伯马如同疾风一样沿河而上。高大的战马上,那些身材高挑的骑兵们一身钉了铁片的合身棉甲,纵马而来。在看到这些身影的头几瞬,那些蒙古女人忍不住投来青睐的目光。
与各个朝代的文人吹嘘的不同,草原上的人口只是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下更加野蛮,他们的身高都低于中国的农耕地区。当年大汉的奏章上写,‘一个汉兵可以敌对五个以上的蛮夷’,这绝非是胡吹。汉军的装备全面碾压草原蛮夷,汉代的汉人男子平均身高超过175。
做比较的话,在汉代就跟到了21世纪的中国城市中学,身高超过180的男娃们比比皆是。身高175的妹纸也并不少见。南宋时候汉人平均身高也超过170,那些骑兵们身高普遍超过180,在身高不到170的蒙古男子面前,他们无愧身材高挑四字。
蒙古马肩高也就是135左右,而阿拉伯马的肩高普遍超过150厘米。与阿拉伯马修长的四肢相比,蒙古马大概只能用‘小短腿’来形容。
也已经有蒙古骑手觉得事情不对,他们立刻上前拦截。宋军放慢马匹,从背上顺下27式马步枪端在手里。在美国待了那么久,赵嘉仁抄袭雷明顿m870式霰弹枪给骑兵当做马步枪。
雷明顿m870式霰弹枪是包括swat和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全世界各种特种部队使用的近距离杀伤性武器。作为泵动装填霰弹枪在突击进入建筑或防守时有着超高的性能。这枝泵动霰弹枪是民用的最万能的武器之一。它能被用于狩猎,家庭防卫,以及开锁。
这款武器现在正式的名称为大宋27式马步枪。使用五发纸壳子弹,带来复线的钢质枪身,货真价实的后击发。枪管口径17毫米。子弹分为霰弹和普通单个弹头的短粗锥形子弹。
蒙古骑手们拉起骑弓,勇敢的冲了上去。在距离宋军十五米的时候,宋军纷纷开火。粗大的弹头瞬间就越过15米的距离,击中冲上来蒙古射手。不管是打在什么位置上,蒙古骑手们轻者骨断筋折,剩下基本就立刻死亡或者短期内死亡。
宋军骑兵们只是拉动拉杆,靠拉杆装置再次内部上弹,然后就继续对其他蒙古骑手射击。呯呯的枪声让蒙古各部落一阵大乱,这边宋军已经在极短时间里面击杀了四五十名蒙古骑兵。他们背上没有打完子弹的27式马步枪,绕了一圈,就沿着河岸往回跑。
阿拉伯马们已经习惯了枪声,在骑兵们射击的时候,马匹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骑兵催动阿拉伯马奔行,它们就带着格外的兴奋快速奔跑起来。有些听到枪声后赶过来的蒙古骑手们尝试追赶。在很短的冲刺之后,这些蒙古骑手们貌似缩短了他们和大宋骑兵的距离。但是这股子猛劲过去,双方的距离就在不断拉开。当蒙古骑兵们放弃追击之时,已经只能看到远处大宋骑兵们模糊的身影。
第220章 扫荡(二)
前一队大宋骑兵刚走,又有一队大宋骑兵从另外方向杀了过来。为首的指挥员并没有如同战斗员那帮不停射击,射击不是他的工作,至少不是他重要的工作。
大队人马冲到一个小土坡上的时候,指挥员踩着马镫站起身来。果然,在前方视野里出现了一条银线般的河流。指挥员高声喊道:“向前冲到河边之后,沿河向下游去。有部队在接应咱们。”
喊完,指挥员稳稳当当坐回到马鞍上,与大队一起行动起来。有了河流就好办了,在广袤的原野上极少有地标,茫茫大地一片蛮荒,直到大宋选择河流当做指引他们方向的路标,阴山以北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明朗。
面对狼群一样的宋军,有蒙古骑手前来拦截,这些勇敢的男人很快就被宋军手中的喷子喷死。宋军没做丝毫停顿,沿着河边向下游奔驰而去。
这一队宋军刚走,另外一队宋军从其他方向杀了过来。前后两波蒙古部落已经乱做一团,那些在外面整理衣服,做活计的女人们全都带着自己的孩子们跑回帐篷。各个部落纷纷退回自己的蒙古包组成的古列延当中。
古列延指的是蒙古部落驻扎的时候,以睿智长者以及部落首领居住的蒙古包为核心,以一圈圈的圆形组成的蒙古包的集合体。如果不经过对方同意,各个部落便是在同一条河附近居住,古列延也互不交叉。
青壮年们纷纷冲到古列延中心的地区,焦急的等待部落首领与长者们做出最新决定。就在此时,又有一队宋军骑兵从远方向着河边杀了过来。这队骑兵的行进速度不快,大队人马中间有马匹拉着的炮车。
见到各个防卫严密的古列延,宋军骑兵在他们所经过的古列延旁边停下。炮兵们跳下马,快速安装火炮,对着蒙古包猛烈开火。炮手以火炮能够承受的最快速度倾泻出炮弹之后,就带着装填了石棉隔热层的金属手套将火炮简单收起。跳上马就向河边继续进发。
与之前的经验相同,蒙古部落一旦缩回古列延当中,就会选择死守。大宋骑兵们并没有遇到蒙古骑兵的拦截,炮手们边行动,边给火炮上浇水。走到另外一个古列延附近,火炮降温完毕,大宋骑兵们又停下来对旁边的古列延实施了新的炮击。
宋军指挥员心中非常紧张,但是在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他镇定自若的指挥战斗。这是经过大量实战总结出来的战术,蒙古人的应对与宋军之前的经验相同。一旦他们进入自己部落蒙古包组成的古列延之后,就如同一盘散沙。宋军沿着古列延之间的巨大空隙行动,完全没有遭到不同部落蒙古骑兵的分进合击。
炮击之后,宋军骑兵优哉游哉继续沿河而去。又走了一阵,宋军指挥员终于放下心来,此时蒙古骑兵就算是倾巢而出也威胁不到携带火炮的宋军。之前沿河而去的宋军没有直接回营,他们在下游停下来修整。接到信号弹传输的消息后,能够在很短时间沿河而上,对追击的蒙古骑兵实施痛击。
此时太阳开始西斜,靠着天际线相当近的位置缓缓移动。大宋五月大概是夏至,这时候白天极长而黑夜极短。阴山以北在幽州(北京)更靠北许多的地方,这里的夏季没有北极那种太阳永不沉落的半年极昼,却也有着漫长的白天。
与之前三波骑兵进攻相同的方向,还有三支大宋骑兵正在整装待发。发动进攻的骑兵师一共组织六波进攻,出发点虽然不同,进攻方向完全一样。大宋骑兵们将穿过蒙古部落的驻地,冲到河边,沿河而下。漫长的白天正好提供给宋军充分进攻的照明。
在这样的夏日里,宋军三个骑兵师对他们的敌人展开了进攻。在远离大河的位置上,三万宋军步兵正在向和林方向前进。一队队整齐的宋军行军队伍两翼有骑兵护卫,相互之间有骑兵互相通讯,大量马匹与骡子拉着大车为部队提供运输补给。前往和林的部队是标准步兵师,更吸引人视线的却是那些四条腿的骡马。
阴山战区学社会长吴子阳与司令杨铁心两人并辔而行,吴子阳明显有些激动,“杨司令,这么走下去。我们后天就能到和林。”
这个计划由杨铁心参与拟定,从外表上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激动。先是沉默一阵,杨铁心答道:“到了再说吧。这次能走这么顺,是因为没遇到敌人的骚扰部队。若是以前,各个兵站已经不停的传来蒙古骑兵包围骚扰的消息。”
“那岂不是沿河扫荡有效果了?”吴子阳更是欢喜。即便深信宋军战斗力比蒙古军强,吴子阳依旧觉得宋军骑兵不如蒙古骑兵。这无关知识或者立场,仅仅是大宋三百多年来对北方不正确认知造成的固有概念而已。
杨铁心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作战计划经过反复推演,从一名老军人来讲,所有计划都已经够详细了。此时只需要很好的执行方案。至少到现在,杨铁心还算满意。然后三名骑兵奔驰到杨铁心面前,他们勒住高大的战马,急匆匆的禀报道:“先头部队遇到来自和林方向的敌人进攻。”
吴子阳心中一阵紧张,随即激动起来。部队一定会与蒙古军接战,现在终于遇到了。转头看杨铁心,吴子阳心中一凛。就见阴山战区司令杨铁心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锐利的刀锋一样,虽然语气平淡,却是坚定无比。杨铁心问道:“确定是从和林正面开出来的蒙古军?”
“是的。确定是从和林开出来的蒙古军。”通讯人员果断答道。
“去吧。”杨铁心命道。
看着骑兵们飞驰的背影,吴子阳以为杨铁心会说些什么。没想到杨铁心只是催动坐骑继续前进,吴子阳连忙催马跟上。却见杨铁心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催马继续前进。
如果是在河南,夏至时分晚上九点左右天才完全黑下来,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天就蒙蒙亮了。在蒙古这边,黑夜时间甚至甚至只有五小时左右。吴子阳觉得自己刚睡着没多久,被周围的动静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一看表,此时还不到早上四点。
赶紧起床,用很少量的水刷牙洗脸。吃了早饭之后,部队开始继续北上。按照三十里一个兵站的距离,现在的宋军步兵每天都能走完三个兵站,就是一天行军45公里。
从五点左右出发,八点钟左右,吴子阳所在的中军部队就走完了第一个三十里。休息整顿之后,十一点半抵达第二个兵站。吃午饭的时候,吴子阳心中欢喜。孙子兵法里面讲,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就是说部队行军五十里,就会有一半军队掉队。如果一天行军百里与敌人作战,很可能会折损领兵的上将军。以现在宋军的训练和准备,一天可以很轻松的行军九十里而没什么掉队人员。在这样的白昼长度下行军,一天甚至可以走一百二十里。这样的行军速度甚至不亚于骑兵。
部队在兵站修整一番,除了吃饭之外,大家甚至还睡了小小的个午觉。下午出发的时候,众人都精神十足,只是走到下一个兵站的时候,之前的体力消耗还是显现出来。连骑马的吴子阳都感觉有些累。
下午五点抵达兵站之后,已经有先头部队的指挥官在这里等候。杨铁心他们刚进兵站的指挥部,他们立刻汇报了情况。
“从和林来的蒙古军看我们的部队不断聚集,已经退了下去了。”
吴子阳问道:“距离和林还有多远?”
“五十里。”指挥官答道。
杨铁心淡然说道:“我带领到这里的一个团继续前进,在距离和林二十里的地方修建兵站。”
“司令,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先头部队指挥官马上劝道。
“兵贵神速。我们只要带上大炮就行。也许看到咱们到了和林,和林守军也许会逃跑。”
“放弃上京和林?”吴子阳觉得杨铁心未免太乐观。
杨铁心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刀锋一样的笑容,“蒙古人和咱们不一样。守不住,他们就会走。而且我们此次计划也不是占领和林,他们若是走了,咱们把和林一烧,也撤军。”
听到如此彻底的态度,吴子阳就不再提问。赵嘉仁给大宋军队建立的思想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消灭敌人。如果消灭了阴山以北到大草原之间的所有蒙古人,和林城是否存在就成为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考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杨铁心的确完全贯彻了赵官家的思路。刚想到这里,就听杨铁心说道:“吴会长就留在这里。组织安抚部队修整。”
虽然心里面有些不情不愿,吴子阳答道:“好。”好好安抚军队情绪,做好大战准备,这也是学社的工作之一。
第221章 扫荡(三)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和林守军阿速巴拉王爷的使者抵达了好几个蒙古部落。甚至不用看到古列延中被炮弹破坏的蒙古包,光是看那些紧张的人群,使者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头。
双方交谈之后,使者失望的得到部落拒绝出兵的回答。有些部落不仅拒绝出兵,还是请求在和林的阿速巴拉王爷能够出兵帮他们赶走宋军。这些宋军白天再次对河边放牧的蒙古部落展开了接连不断的攻击,知道被动挨打不可行的蒙古骑兵们也勇猛的进行还击。双方的激战虽然短暂,却极为血腥。在毫无埋伏地点的开阔地区,宋军骑兵对蒙古骑兵实施了单方面的屠杀。
除了这些惨烈的正面作战,蒙古部落为了找到安全的迁徙路线,也派出好些侦察队。这些侦察队中有七成都没回来。那些部落长老们苦苦哀求,“请王爷派兵来帮助我们吧。我们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王爷啦。”
使者无奈下只能询问到底有多少宋军骑兵。听到七八千骑兵的消息,使者心里面也一阵发凉。作为蒙古王爷的手下,使者知道南边的宋国有巨大的人口。知道南边的宋国有犀利的火器。这七八千骑兵不是蒙古那种战时拉出来的军队,而是货真价实的常备军,相当于蒙古王爷的亲军。他们每天除了训练之外还是训练,那是非常厉害的军队。
现在驻守和林的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手下看着有三四万人马,真正的亲军也不过是七八千人。面对数万席卷而来的大宋军队,阿速巴拉王爷必须从各地部落召集军队才能拥有人数优势。
面对这样的哀求,使者只能佯装愤怒的说道:“你们先去相助王爷,打败了进攻和林的宋军,王爷才能来帮助你们。进攻和林的宋军就是树根,进攻你们的宋军就是树枝。挖了树根之后,哪里还有能够站立的树枝。”
这符合蒙古吟唱风格的发言听着很有道理,却没有能够打动这帮人。假如这些牧民们看过《庄子·外物》的话,一定会用更优雅的讲述庄子说过的故事。
庄子因为家境贫困,去向管理河道的小官借米。但,这个小官却为富不仁,他装模作样地说:“好啊!等我年终收齐了我封邑内的租赋之后,一定借助给您很多钱,可以吗?”
庄子听后,嘲讽道:“我在来您这里的路上,正低头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半路上喊我。我寻声望去,发现是一条小鲫鱼正躺在干涸的车辙中紧张地呼吸。我就问:‘鲫鱼,你怎么了?’它回答说:‘我是东海龙宫的水官,您能用斗升之水救活我吗?’我告诉鲫鱼说:‘好啊!我正要南游吴国和越国,等我到了那里后,说服那里的国君修一条运河过来,那不仅带很多的水,你还能顺着河道重回龙宫。这么做可以吗?’鲫鱼听后,愤然叫道:‘我失去了赖以活命的水,还能在哪里容身呢?现在,我只须斗升之水就可活命,您却不肯施舍,等您从吴国和越国回来,就到干鱼市场上去找我吧!’”
可惜的是,牧民并不知道这个故事。他们中间100%的人都不认识汉字。不识字并不意味着牧民蠢,他们当即表示没办法出兵。无论使者怎么巧舌如簧都没用。最后有几个部落实在是摄于孛儿只斤家的淫威,不得不派遣人马。却也只派出去十几名骑兵。同时发动六字真言,‘爱要要,不要滚’。
使者也没办法,只能暂时先在古列延里面住下来。希望第二天能够继续说服这帮部落首领们。不到六小时的黑夜转瞬即逝,天刚灰蒙蒙的,使者就被炮声惊醒。宋军又开始了新的进攻。与之前的进攻不同,这次宋军已经完成了踩点工作,此时推着大炮到了古列延附近开始用炮弹发动进攻。
这种炮击完全是无差别射击,一些倒霉的牧民们躲在古列延的蒙古包里面或者蒙古包外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炮弹击中身亡。宋军此时就是一个劲的往里面开炮,打中或者没有打中人,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炮击一阵之后,宋军期待的大概率事件终于出现。在明亮太阳的照射下,炙热的炮弹终于引燃了古列延里面的一些毛毡制成的蒙古包。火头开始冒起。按照规矩,这些蒙古包都没有修在河边,为了不侵扰到圣洁的水神,蒙古萨满不允许任何人在河边搭建蒙古包。更不许到河里洗澡。这些萨满教的规矩在孛儿只斤家当权之后变成了法令严格执行。
好些火头一起,古列延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水去灭火。而且在炮弹横飞的现在,蒙古人只能缩在他们自以为的安全场所瑟瑟发抖,谁敢跑出去灭火。更不用讲去河边打水。这几天有太多人在河边被宋军杀死。
此时燃烧的并非只有到河边放牧的牧民们的古列延,遥远的和林城此时也开始燃烧起来。已经开始围城的宋军没有立刻强攻,他们只是围住城市,用简易火箭弹向城内发射装了贝壳牌石油的铁桶。铁桶内绑了内装引信的炸弹。落地之后过一阵子就轰然炸开。来自三佛齐的石油燃点很低,经由炸弹引燃,顷刻就在城内点起一片片的火来。这和林城内有许多草堆,终于有草堆被引燃,城内很快就浓烟滚滚烈焰升腾。
孛儿只斤·阿速巴拉本就无心恋战,看到局面如此,他立刻带兵突围。宋军也没有完全围住和林城,等宋军终于派兵赶来堵缺口的时候,孛儿只斤·阿速巴拉带领的亲军已经从没有宋军围困的地方脱困而出。
前来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锋部队的参谋长有些不安。虽然大家讨论过蒙古有可能轻易弃城,但是大家没想到蒙古人能做到如此果断。参谋长将消息报告给杨铁心之后,就盯着司令员的脸,希望能够看出反应。
第222章 扫荡(四)
超过14小时漠的日照时间结束之后,和林晚上10点以后天仍然很亮。在这样的‘夜幕’下,吴子阳刷刷点点的写着日记。不用蜡烛,不用油灯,只凭借天空的光线就能自由自在的书写。
简单记录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吴子阳写上‘明天离开和林城’,就停下笔,怅然若失的看着这条记录。吴子阳不知道这份怅然是因为不得不放弃和林这座蒙古国都,又或者是征服这座城市之后发现这座城市的规模甚至不如大宋一些富裕的县城。
“吴会长还不睡么?天亮就要出发。”不远处传来杨铁心的声音。
吴子阳合上笔记本笑道:“马上就要天亮了,还等什么天亮。”
在阴山以南,日落时间与黑夜已经相差无几。吴子阳学习过日照时间、日落时间、黑夜的定义,却觉得没多大意义。在和林待了为数不多的几天之后,吴子阳发现教科书远比他想象的科学与严谨。所谓的夜幕降临,和天黑了并不是一码事。日落时间到黑夜之间的好几小时中,照样可以轻松的读书写字。即便是所谓黑夜,天依旧灰蒙蒙的,人们相距十几米仍可辨清对方。按照杭州的天亮标准,再过再过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杨铁心笑道:“嗯,这样的地理位置下,住蒙古包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让他谈起如此轻松的话题,可见杨铁心情绪不错。说完,杨铁心就进了司令部。看着杨铁心的背影,吴子阳心情也不错。他到北方军区,不仅是来做学社会长,负责阴山军区的学社工作。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调查军队里面是否有藩镇化私人化的问题。
站起身,吴子阳决定听从杨铁心的建议去睡觉。明天离开和林,就意味着能回到正常的天空下。他在阴山战区待过一个冬天,知道在阴山以北的冬天有多黑暗。
部队出发是在天光大亮之后,杨铁心他们则是到了下午六点才出跟着最后一波部队出发。这样的话,到了晚上十点前,他们正好可以赶到五十里外的兵站。
走在寂静无声的和林城里,看着那些安静的建筑物,吴子阳忍不住问道:“明年这时候和林城里还会有很多蒙古人?”
“他们不到和林来,又该到哪里去?”杨铁心心情愉悦的答道,这就是他最后决定不火烧和林城的原因。今年,把蒙古人埋进土里。明年,就可以收获很多很多新的蒙古人。
吴子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却什么都没说。进军和林之前,报告已经送去杭州。前线并没有全面出现‘x家军’的说法。军人越来越注重荣誉,所以各个部队都是以自己服役的‘某军区’‘某战区’或者xx师的名称自夸。虽然风闻别的战区有那么一两个天知道怎么想的将领对部下说‘x家军’,但是那些战区都不是前线战区。现在战争还在进行,大概赵官家还不会动手。等秋天来临,宋军开始撤回出发地的时候,大概就是赵官家清理军队的时候。
见吴子阳没说话,杨铁心也没说话。宋军整齐谨慎的退出和林,安全踏上南下的道路。
在宋军进入和林城的时候,周围好像根本没有蒙古人。等宋军离开后的第三天,依旧有小股蒙古人进入和林城。第五天,带兵逃走的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就返回了和林城的府邸。城里没了人,建筑物却还在。从迹象上看,宋军曾经翻箱倒柜的寻找钱财,却没有如蒙古人那样抢掠。
“找些女人来打扫一下。”看着狼藉的屋内,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命道。
“城里没人了。”部下答道。
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怒道:“那就让附近的部落到城里来。”
听到命令,部下马上出去执行。王爷只能自己扶起一张倒在地上的椅子,因为自己动手,王爷哼了一声,愤愤的说道:“没用的宋人!”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所到之处什么都不会留下。能拿走的自然要拿走,拿不走的就摧毁。譬如这把椅子,落在蒙古人手里,怎么也得举起来在地上摔坏吧。
很快,附近的部落接到王爷让他们搬迁到和林城居住的命令。有些部落非常高兴,和林城是何等去处。乃是蒙古大汗金帐所在,即便是几十年来大汗并没有回和林,这里依旧是上京,乃是商贾往来的繁荣之地。那些小部落根本没资格搬到和林居住。
也有些部落并没有选择服从命令,他们只是先派人去城里给王爷问安。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见到这些人,当即命令他们赶紧献上子女奴隶给王爷以及蒙古亲军做仆役。那些已经抵达和林的部落无处可逃全都不知所措。其他没有整个部落迁移而来的部落使者们心中也在害怕,却觉得部落还算安全。
看着这帮家伙们的表情,孛儿只斤·阿速巴拉心中冷笑,他已经派出自己的亲军前去抓捕那些没迁移来的部落。现在亲军大概已经开始行动了。心中虽然在冷笑,有一部分却是愤怒。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觉得这帮穷鬼们太不识好歹,让他们到城里来伺候王爷,这帮人竟然推三阻四,还得花这么大力气。这帮穷鬼真的是可恶啊。
让人把穷鬼们带下去,王爷等待着最新消息。抓人回来的消息没到,几百里外那些河边大部落的消息先到了。跪在王爷面前,使者们惊恐的讲述着他们见到的局面。那些描述是如此语无伦次,孛儿只斤·阿速巴拉王爷让侍卫先将使者每人抽了几鞭子,才让他们停下胡说八道。
“我问你们,那些部落是不是死了很多人?”王爷问。使者们连连点头。
王爷方才听这帮家伙一个劲的说宋军如何凶狠,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
“那些人有没有往和林这边逃过来的?”
“没有。”“没有过来的。”“他们不来。”
“我再问你们,宋军有没有往这边来?”
使者们纷纷答道:“也没有。宋军正在追杀那些部落。离和林越来越远。”
王爷的脸色终于稍微好看了一点点。只要和林没事就好,至于那些部落的生死,王爷根本管不了。草原上那天不死人,死的人越多,就有越多草场河流能够空出来。
等王爷抓了好几万蒙古部落,让他们集中到和林。已经过去十几天。宋军步兵已经扫荡了沿途附近的蒙古部落,安全返回出发地。有关宋军步军进入和林,一共消灭十万蒙古人的消息传到杭州。
这些消息首先就在城市里面快速流传起来。二十几年前,大宋还动辄被蒙古斩杀十万。太多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宋人都在世,得知这样的消息,他们露出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少人干脆就正式前去祭拜祖宗排位,将写了这消息的报纸烧了,大有‘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激动。
对于年轻的城市人口,特别是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没有这么激动。他们从出生起就不再受蒙古威胁,他们的成长过程中看到的就是宋军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看到的就是大宋不断收复故土的成就。不少年轻人甚至有种印象,教科书以及报纸上的大宋国境线内所有土地,不过是最近二三十年才被蒙古人抢走。
赵嘉仁对这消息并没有特别在意。根据调查以及估算,现在大宋国境内的蛮夷数量巨大,总数也许在一千万到两千万之间。即便取下限一千万,这样的胜利还得来一百次才能解决敌人。所以赵嘉仁批示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再次感谢同志们付出的艰苦努力,同时期待同志们戒骄戒躁,坚持不懈。直到将大宋土地上的所有蛮夷彻底消灭为止。’
发出去这份手令,赵嘉仁更期待骑兵的报告。根据之前不完全统计,骑兵几个月时间在河边大概干掉了三十到四十万蒙古人。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按照‘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描述,宋军还能再战两个月。
怀着对北方战事的期待,赵嘉仁参加了农业部会议。农业部兴冲冲表示,“今年又有四十几万穷人移民到河南。希望明年能够达到五十万。”
不等会议气氛超热,赵嘉仁上去就一盆冷水浇下来,“那些人适合集体劳动么?”
“啊?”农业部一众官员被这话弄得不知所措。
“有些人适合于众人合作,有些人就不太适合。这无关他们个人是好是坏,也无关他们个人意愿。不少人没有能力与别人进行有效交流。所以农业部要自己考虑管理问题。”
赵嘉仁刚说完,农业部副部长就应道:“不好好干,就让他们滚蛋!”
赵嘉仁听了之后,眉头差点就深深皱起。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接着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场会开了四十几分钟结束,赵嘉仁疲惫的看着那些人离开会场,就有一杯茶递到赵嘉仁面前。扭头一看,赵嘉仁的前秘书赵若水以及现任见习秘书赵谦站在身边。
赵若水不满的对大哥说道:“大哥,咱爹这么累,你得多体谅他。”
“端茶送水的事情,我还真干不来。”赵谦倒也实话实说。
“哼,我马上就要成亲。把这摊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赵若水非常不满的说道。
赵嘉仁面露微笑,女儿就是小棉袄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指望赵谦这样的理工男能够如嘘寒问暖,那就是与皮谋虎。真能做到的话,赵嘉仁就是拥有无中生有能力的大法师。
“大娘,你这就要成亲了,也多给你准备准备。”赵嘉仁笑道。
“爹,我说清楚。我成亲归成亲,我可不要嫁到别人家。第一,我不会去那家伙的祖宅去住,我要自己买房子。第二,我要是怀孕了,得回家养胎,回家生孩子。”
赵嘉仁笑道:“放心,我答应你。”他女儿的要求不过是21世纪女性们很常见的要求,虽然一定有人会说什么女人太现实等话,但是赵嘉仁觉得自家养的女儿,当然要好好照顾。
“要是我娘不答应呢?”赵若水赶紧把各种可能先尽量做好准备。
“你不用担心你娘,这件事我能做主。”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听了妹妹这要求,赵谦忍不住苦笑道:“爹,怪不得你会答应我老婆回娘家安胎。”
“这种事情啊,你总得符合天理人情。你老婆生第一胎,她没经验,你也没经验。留在咱们家,她心里面也不安。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时候咱们就别说面子。”
“没错,没错。”赵若水马上附和老爹话,“哥,你就喜欢没事端着个架子。人家心里面明明不喜欢,你就不要强求人家。”
赵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知道妹妹聪明伶俐,如果不把她小姐脾气拿出来的话,那是相当招人喜欢。当然了,这意味着如果赵若水把她某个方面的本质拿出来,那是会令人痛不欲生滴。
赵嘉仁也不接女儿的话头,他问赵谦,“大郎,你觉得这次会议的要点在哪里。”
“爹,我看他们说干的不好就让他们滚蛋,你好像很生气。”赵谦答道。
“哦?就那么明显?我还以为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呢。”赵嘉仁叹道。
“爹,我们在军中学习管理学。里面就将,那种觉得不合意就开除的手段,绝对不能用。这就是要求世界围绕自己来转。那太任性了。没想到农业部的人们都这么任性。”
“任性是天性。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我其实担心你要是再基层多干几年,见到的那些不成器的人多了,也会这么简单粗暴。”
“我见过那种家伙,完全没有任何与别人合作的可能。要是光不合作还好,有些就知道闹事。”赵谦叹道,看得出,他其实还挺赞成随意开除。
第223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一)
“官家,旧黄河河道附近果然出现许多盐碱地。也亏得官家下令的早,已经种下去的胡杨树长得不错?大概一两年里面就能开始取胡杨碱。”
“真有那么好?”赵嘉仁不太信。
听赵官家这么问,林业厅长连忙答道:“启禀官家,有些锈病,死了一些树……”
“我不是在指责你们。研究各种病虫害并不容易,我知道的。”
“官家,现在就是缺人手。我们林业部门很羡慕大农场的局面,也想筹建林场。”
“你们的管理水平现在怎么样?”
在距离赵嘉仁有一定距离的位置,身为秘书的赵谦仔细听着老爹与农业部林业厅厅长的对谈。觉得从里面有许多新感受。到现在为止,他老爹讲的最多的就是个管理问题。
谈了一阵之后,赵谦心里面对林业厅的水平比较不乐观。然后谈话结束,新来的则是外交部部长。
“官家,赵鸣人死后,倭国那边还是没让赵博人成为四国守护。”
“赵博人有没有继承伊予水军统领的位置?”
“他已经正式继承。到现在看,伊予水军表现的还不错。”
“那就好。”
“元国的通讯线路发来急电。有东欧司的,也有元国的。大概消息是教廷逃离巴格达之后,暂时没有得到其他大国公开承认。毕竟新任教皇不是在罗马经过手续,而是在巴格达由教廷自行决定。所以教廷跑去了条顿骑士国,条顿骑士团已经正式表示承认教廷。教廷则先驻扎在马林堡。在背后大概有神圣罗马帝国的支持。”
“德意志人想引领宗教么?”赵嘉仁问卢柏风。
“郝仁那边说,他们得到消息。条顿骑士国已经宣布要选举新的教皇。他们也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华沙大主教以及几个波兰教区大主教,要求选出新教皇之后,让这几个教区的大主教前去马林堡觐见新教皇。”
“啧啧!”赵嘉仁忍不住感叹起来。现在的历史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条顿骑士国试图吞并波兰和立陶宛的野心没有丝毫变化。如果由条顿骑士国来守护教皇,条顿骑士国所征服的土地自然就可以轻松变成他们的领土。除非波兰对教廷竖起叛旗,公开指责新任教皇是伪教皇,是亵渎神明的人。可这样的做法有用么?
“官家,我们是不是也该想办法进入欧洲了。”
“没有那么多移民可以用。”
“现在僧伽罗已经变成大宋的藩国,可以征发僧伽罗土兵。”
“僧伽罗土兵是用来征服天竺用的,真的要在欧罗巴建立势力,必须依靠我们大宋自己人。可谁愿意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开拓?”
“那就看着欧罗巴局面这样大变么?官家,因为真神教徒叛乱,两河流域很多土地无人耕种,现在的蒙古已经开始闹饥荒了。蒙古大汗忽必烈下令在埃及的伯颜把所有粮食都给运到地中海港口与波斯湾的巴士拉,这是真的要乱啊。”
“那倒不至于。忽必烈只要把中亚草原划进他的领地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广阔的土地,能撑一段。”赵嘉仁表示反对。
“中亚那边是伊尔汗国与钦察汗国的土地。”
“当下忽必烈面对的问题不是粮食,而是那么多蒙古人跑去忽必烈直属领地,那些蒙古人只学过放牧,没有学过耕种,所以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得拿出铁腕治理,快刀斩乱麻。忽必烈那种啥都想要的想法,肯定要把事情弄糟。”
“我们大宋怎么能从里面捞好处?”
“我觉得大宋捞好处的最好办法就是趁着此时根本没人关注大宋,赶紧夺回故土,消化吸收已经到手的土地。另外就是开始征服天竺中部和南部。收回缅甸。只要大宋不胡乱插手,蒙古只会越来越乱,越来越弱。”
赵谦对于外交没太多概念,对老爹这个说法无法理解。等结束了与外交部部长的会谈,赵谦就拿着小本本询问他老爹问题。对于蒙古问题,赵谦不解的问,“爹,我也知道蒙古乱下去,只会越来越弱的问题。但是蒙古人又不傻,难道就没有才智之士么?万一蒙古人自己改革了呢。”
“你现在还能熟练的背诵《五蠹》么?”赵嘉仁问。
赵谦连忙点头,他当然知道老爹喜欢《五蠹》和《荀子》内容,所以赶紧多看多背。点头之后,赵谦又发自内心的赞道:“看过。以前光听那些儒生,光听那些不劳而获的文人咒骂韩非子,认为韩非子如何如何。读了五蠹之后,才算明白爹为何高举秦汉第一帝国的旗帜进行文化革新。”
“那你对哪段印象深刻?”
“最近听父亲一直说管理,对于韩非谈论用严刑峻法整顿社会道德的那顿很是赞叹。”
赵嘉仁苦笑一下。在21世纪的美国上学工作,闻着据说能闻出香甜的民主空气,赵嘉仁成了严打的坚定支持者。他甚至非常不人道的认为,从生物学以及社会学角度,要是每十年能够诛杀社会上万分之一的熊孩子和熊大人,这个社会的风气和局面就会大大提高。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韩非子在《五蠹》里面早就讲的清清楚楚。
韩非写道:现在假定有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儿子,父母对他发怒,他并不悔改;乡邻们加以责备,他无动于衷;师长教训他,他也不改变。拿了父母的慈爱、乡邻的帮助、师长的智慧这三方面的优势同时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却始终不受感动,丝毫不肯改邪归正。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着武器,依法执行公务,而搜捕坏人的时候,他这才害怕起来,改掉旧习,变易恶行。所以父母的慈爱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须依靠官府执行严厉的刑法;这是由于人们总是受到慈爱就娇纵,见到威势就屈服的缘故。
就赵嘉仁所见的制度,只要特么一吆喝平等,就毫不例外的拥护罪犯权力,视普通劳动者对法治、安全等基本需求为无物。最令赵嘉仁恶心的,就是那些人反对进步,反对追求上进的道德。
当然,在网络上也有些出身赵家的子弟认为,这是试图依附上层的那帮走狗,试图愚弄敏智,为他们的主子效力。因为赵家人受到伤害的时候,他们可以让加害方受到超出法律量刑的严惩。而赵家人以及赵家人的子弟们犯罪的时候,保护罪犯的法律体系就可以让那些犯罪的赵家人们轻松脱罪。
本来忍不住想给儿子讲这个问题,赵家人还是忍住了。他继续之前的思路,“不是这一段,是倒数第三段。民之政计,皆就安利如辟危穷。今为之攻战,进则死于敌,退则死于诛……”
韩非这段话的意思就非常具有管理概念。他讲道:人们的习惯想法,都是追求安逸和私利,而避开危险和穷苦。如果让他们去打仗,前进会被敌人杀死,后退要受军法处置,就处于危险之中了。放弃个人的家业,承受作战的劳苦,家里有困难而君主不予过问,就置于穷困之中了,穷困和危险交加,民众怎能不逃避呢?所以他们投靠私门贵族,求得免除兵役,兵役免除了就可以远离战争,远离战争也就可以得到安全了。用钱财贿赂当权者就可以达到个人欲望,欲望一旦达到也就得到了实际利益。平安有利的事情明摆在那里,民众怎能不去追求呢?这样一来,为公出力的人就少了,而依附私门的人就多了。
赵嘉仁最初搞《兵役法》,只是一种简单的模仿而已。既然这套兵役制度在tg那艰苦的环境下能起到巨大作用,照抄就好。等仔细读了《五蠹》之后,两千多年前的韩非子一句‘放弃个人的家业,承受作战的劳苦,家里有困难而君主不予过问,就置于穷困之中了,穷困和危险交加,民众怎能不逃避呢?’
这一句话,已经把tg兵役法的内在合理性讲述的无比透彻。
赵谦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试探着问道:“爹,你的意思是说忽必烈遇到的问题也是太多人不劳而获么?”
“哼哼!正是如此。”赵嘉仁对儿子的敏锐非常满意。“那么多牧民跑去忽必烈的直属领地,他们作为一等人的蒙古人,蒙古大汗有义务让他们避免饥饿。但是这些人又没办法有效劳动。当年忽必烈定都大都,靠的是压榨汉人,并且南下抢掠来解决这个矛盾。当下忽必烈跑到巴格达,在各个方向上都打不开。如果这些人是分十几年二十几年到的巴格达,那还好办。这些人突然到了巴格达,冲击太大。”
赵谦恍然大悟,他笑道:“所以我大宋大量移民到中原,只会让大宋越来越强。大量蒙古人到了巴格达,只会让蒙古越来越弱。”
“所以这不是什么智之士去扭转局面。现在的局面是蒙古的制度保证不劳而获,就是忽必烈只怕都改不了这个制度。”赵嘉仁语气中满是感叹。太多太多国家,就是这么灭亡的。明知是死路,照样一路狂奔而去。
第224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二)
大宋331年7月,大概是西历9月。元国广袤的黑土地上庄稼都呈现丰收前的模样,最多一个月时间,大家就可以准备收割了。收割完之后,对土地进行整理之后,就可以在降雪之前在土地里面种下越冬的冬小麦或者油菜。然后就可以等待明年的开始。
各地农业部门传来的消息都很好,这并没有让郝仁感觉轻松,甚至没有减少郝仁的压力。因为最新的消息中,这个条顿骑士国太能折腾了。被忽必烈大汗掳走的罗马教廷在马林堡进行了新任教皇的选举。
神圣罗马帝国的大主教们都前去观礼,高卢以及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等国家都派出主教。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强力支持下,最后大主教们认为教廷的选举合法。最后选出了新的教皇。新教皇登基之后,立刻就宣称蒙古帝国为基督教世界的敌人,杀死蒙古人,等同于购买赎罪券。
再大的罪孽,都可以通过杀蒙古人来赎清。如果杀的蒙古人够多,不仅自己死后可以进天堂,连已经因为有有罪而进入地狱的家人也可以因为这种救赎而从地狱中解放。
以前的时候,都是元国前去其他地方杀色目人。最新的消息一出,在华沙那边已经有了招募人手去杀蒙古人的告示。元国此时就在面对色目人的第一线,郝仁的压力可想而知。
在这种时候,郝仁一点都不想去麻烦忽必烈大汗。上次与伯颜大帅见面的时候,郝仁就与伯颜谈论过忽必烈大汗现在的情况。伯颜大帅认为忽必烈大汗已经让意气之争主导了思维。这时候谁都没办法。所以郝仁只能给伯颜大帅赶紧发消息。
消息传到埃及的时候,伯颜大帅也正在处理丰收的问题。忽必烈大汗已经知道了埃及丰收的消息,自然下令让伯颜继续送粮食。伯颜写了一份奏折给大汗,告知忽必烈大汗,埃及种粮食的农民也需要吃饭。若是再送下去,埃及自己都要闹饥荒了。
忽必烈大汗很快就回了圣旨,‘我大蒙古国中,蒙古人最贵。若无蒙古人,哪里有我大蒙古。那些埃及百姓稍加节制食量,就可以稳定国本。伯颜务须坚持。’
放下这份有点外厉内荏的圣旨,伯颜拿起了郝仁的书信。看完这封信,伯颜大概判断出现在的局面,神圣罗马帝国这是想逆天。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地盘并不富裕,军队战斗力没有高卢与英格兰高。当年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就是法国与英国的十字军就被认为比神罗的军队更强大。
提起笔,伯颜先给郝仁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告诉郝仁,此时绝不能慌张,必须做好与色目国家决战的准备。而且郝仁所在的地方容易养马,骑兵一直是很强。郝仁要对他有信心。
写完给郝仁的信,伯颜又给忽必烈大汗写了一封信。信里面告诉忽必烈大汗,现在蒙古若是想多打粮食,就得远征。意大利那边气候温暖,能产粮食。而且意大利当地还有很多港口,向地中海运输粮食非常方便,所以请求大汗出兵夺取意大利。
十天内,郝仁与忽必烈几乎同时收到了信件。郝仁本来是想从伯颜这里得到些建议,看看怎么能够避免现阶段的战争。元国现在不到三百万人,条顿骑士国加上神圣罗马帝国,人口差不多得有两千万了吧。郝仁觉得压力的确非常大。看了信件之后,郝仁发现自己貌似根本没有避开战争的可能。这就让他非常遗憾起来。
忽必烈大汗写一封圣旨,是想让伯颜闭嘴。没想到伯颜竟然提出夺取意大利的建议。这让大汗非常恼火。以忽必烈大汗的第一念头,是准备再写一封圣旨去骂伯颜。不过在停顿间,忽必烈大汗突然觉得这个建议也不算糟糕。之前伯颜和忽必烈的孙子铁穆尔杀进意大利,抓获了教廷。这就说明意大利并不强。
“把铁穆尔叫来。”忽必烈命道。
没多久,铁穆尔就进了皇宫。给爷爷行礼之后,铁穆尔问道:“不知大汗叫臣来,有什么吩咐。”
“你去过意大利,觉得那地方可否富裕?”忽必烈问。
铁穆尔一直想向他爷爷忽必烈讲述意大利的富裕。忽必烈却从来没有给他时间,此时终于找到机会,铁穆尔赶紧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意大利山地不少,平原也不缺乏石头。因为土地面积不大,自然没有像样的平原。至少以蒙古人的角度,意大利没有大平原。
但是那些土地都有很好的庄园,蒙古军所到之处还发现意大利人对于蒙古很有好感。这也让铁穆尔感觉非常讶异。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之前伊尔汗国为了能够与基督教世界一起夹击敌人马木留克王朝,所以实施了很多亲近基督教世界的行动。
忽必烈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打断了铁穆尔的讲述,他问道:“意大利能够养活多少蒙古人?”
“听闻意大利也有几百万人口,二十个意大利人养活一个蒙古人,也能养活三四十万。”
忽必烈眼睛一亮,他问铁穆尔,“若是让你再次远征意大利,你可否能做到?”
“能!”铁穆尔立刻答道。
“你要多少人马?”忽必烈继续问。
“和上次一样就行。请伯颜大帅同行。”铁穆尔应道。
忽必烈眉头一皱,对铁穆尔说道:“不行,”
“为何?”铁穆尔有些懵了。
“此事不行。”忽必烈根本不想给这小兔崽子解释,忽必烈已经不想再信任伯颜大帅了。这不是因为忽必烈对伯颜有什么个人情绪,而是因为忽必烈认为伯颜若是这么强势,对他的孙子们不力。当年忽必烈对真金做过的大多数事情都很不认同,但是对真金截杀阿合马的事情极为满意。当时的阿合马对朝廷已经没用了,真金果断杀了这个政敌。然而真金的儿子们貌似无法理解这个残酷的世界。
“你这次一定要亲自带兵。”忽必烈最后只能这么命令。
第225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三)
大宋331年9月,蒙古大汗忽必烈要远征意大利的消息传回杭州。得到这个消息的乃是外交部,外交部众人一阵失落。很多人认为蒙古在今年很可能正式大宋做出些官方表态。毕竟大宋这几年在各地铲除异族,成效卓著。
在蒙古远征意大利的消息传来之前,撤回各个出发地的宋军传回消息。辽东顶峰时期年斩杀十万,今年总量下滑到不足三万。西北等地增加比较平稳,连续两年完成十万目标。蒙古方向大爆发,今年一年解决五十万蒙古人。去年一年才斩杀十五万蒙古人。按照这样的增长速度,大家觉得明年也许能达成百万目标。
在杭州的蒙古使馆一直关门闭户,根本不出露面。如果这时候能见到忽必烈的使者到杭州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那得多么欢乐。
外交部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进展,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大宋外交部的空白的有两大块。第一大块自然是欧罗巴,另外一大块则是扶桑洲中部的一些小国。两相比较,还是欧罗巴那边貌似重要些。
“派去大使,会不会太远了?”外交部的人员态度很不坚定。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卢柏风结束会议后请一墙之隔的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过来商议。两人一见面,卢柏风笑道:“听闻官家已经确定让僧伽罗作为殖民地,罗部长真能干。”
罗义仁微微一笑,也不说此事,只是淡然问道:“卢部长让我来,不会是说此事的吧?”
卢柏风连忙摇头,“现在欧罗巴局面相当繁杂,想请教罗部长怎么看。”
此时会议桌上已经放了一张欧罗巴地图,罗义仁走到桌边指着一个位置对跟过来的卢柏风说道:“把这里占了,以咱们大宋当下的实力,大概也能进可攻退可守。然后再占领西西里、撒丁岛、科西嘉岛。也就差不多了。”
卢柏风看着地图,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就听罗义仁追问道:“卢部长,我是以为你要通过夺取领地来确定大宋的外交地位。如果这个切入点不一样,你就直说。”
听了这话,卢柏风连忙应道:“我就是觉得大宋若是没有土地,在欧罗巴不被重视。但是我们在地中海貌似没办法维持这么多岛屿吧?”
“不怕。官家最痛恨的是什么?是异族入侵,是认贼作父。是拿着大宋的土地和钱财换异族欢喜。这些岛拿下来之后,岛上的人可以干掉,可以抓走卖掉。我们大宋现在不需要那些岛上有多少人口,谁敢打那些岛的主意,我们用海军让他们痛不欲生就好。”
听着年轻气盛的话,卢柏风微微摇头,“这么讲的话,我们怎么进入地中海?”
“忽必烈已经快死了,他死后蒙古国定然大乱。我们理藩部这几年要在天竺洋大力扩张,到时候只需要夺取埃及就好。埃及运河在我们手里,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你怎么确定蒙古定然大乱?”
“远征意大利,哈哈,我真不知道忽必烈是怎么想的。就他在地中海里面的那点水军,远征意大利不是死路一条么。我虽然不知道东欧司是怎么决定的,若是我的话,此次一定不会支持蒙古西征。就让他们自己为了水军去折腾吧。折腾着折腾着,就开始折腾伯颜了。”
卢柏风心中叹气,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之前罗义仁认为‘需要首先夺取的地区’。看着那片土地,卢柏风觉得自己的脑力貌似不够用。那块土地看着非常敏感。
到了下班时间,卢柏风实在是不想回家。在食堂吃了晚饭,卢柏风甚至踱步到了招待所。最后部长还是选择回家,逃避总不是办法。一进家门,卢柏风的夫人立刻气鼓鼓的冲过来,她把卢柏风拉到旁边的房间,关上门低声问道:“你爹已经在家里骂了一天,遇到点事情就气呼呼的骂。现在他在家里骂,是不是过一段就要出去骂了。”
卢柏风心中一阵羞愧,他印象里面的老爹是个坚定认真的高洁读书人。这羞愧让卢柏风心中对老婆也开始不满起来,他用虚张声势的不耐烦说道:“你难道就不能让他心情好些?”
卢夫人瞪大眼睛看着卢柏风,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卢夫人是真的升起了。她最后也没解释,只是说道:“这几天大郎的姥爷想他和大娘。我带他们回家里去。”
说完,卢夫人开门就走。卢柏风一听就知道老婆这是要带着孩子回娘家,把卢家父子丢在家里让他们自己闹。卢柏风立刻追了出去,然后就见到他爹正快步从楼上下来。卢老爹看到儿媳,一脸不屑的轻蔑。卢夫人看着面前的楼梯,根本不抬头,直接上楼去了。
看着老爹的表情,卢柏风觉得事情已经不妙。没等他追上去和夫人说话,卢老爹语气严肃的命道:“你跟我来。”
卢柏风无奈,只能跟着老爹到了方才与卢夫人说话的房间。卢老爹也不关门,开口就问:“你是觉得你的官位重要,还是这大节重要?”
卢夫人此时已经走到一楼看不到的位置,她静悄悄的在楼梯上坐下,听着从房间里面传出来的训斥声。卢老爹今天也是这么骂卢夫人的,听着丈夫也受到同样的指责,卢夫人心情别提多痛快了。
“做人大节不能亏,此时宗族马上就要分崩离析,外地卢家一支已经分家了。这家族一散,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地下的先祖。而且官家倒行逆施,你身为尚书,难道就这么助纣为虐么?”
大声喊!大声喊!喊到整个小区都能听到才好!卢夫人心中恨恨的想。卢夫人姓陈,和当今赵官家的母亲陈太后是本家。只是关系比较远,没来往。赵官家登基之后,陈太后告知陈家,要求家里所有孩子无论男女都要去读书,家里的女人也要去读书。这位‘陈卢氏’相应号召,这些年也上了学。
‘陈卢氏’名叫陈美美,她没想到初中毕业之后上了个中专,之后朝廷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差事。虽然只是一个级别最低的办事员,但是有卢柏风这么一个丈夫,她照样过的很舒适。从那时候起,陈美美就成了赵官家忠臣的臣下。五年前赵官家开始打击地主,卢夫人得知消息之后就说服她父母把家里的地都卖了,搬到杭州来生活。
陈家人最初还不太习惯,这几年下来,他们家已经觉得卖地进城是最英明的选择。
“爹,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卢柏风为难的辩解道。
“那自然是一回事。我要你立刻公开上表,与周围这些人讲,废了土地税,抛荒也不用缴罚款。你不要觉得那些尚书和部长们真的不支持这念头,现在只缺人出来振臂一呼。当此时候,你就得有大节。”卢老爹用正义感爆棚的语气发自内心的命令道。
卢夫人脸憋得通红,她站起身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个巨大的丝绸靠枕,把脑袋埋在里面。还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背,这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放声大笑。和卢柏风成亲这么久,卢夫人知道自家丈夫到底多么看中这个官位。
在这时间里面,卢柏风也说了点啥。卢夫人没听清楚,接下来卢老爹的怒吼倒是在二楼听的清楚,“……你胡说什么。便是所有尚书都被罢免又如何,还是你们不齐心。朝廷里面有多少官员可以被罢免。就这么罢免下去,朝廷自己先垮了!”
卢夫人此时只觉得念头通达。今天她为了丈夫,还是忍不住想劝说一下卢老爹。没想到卢老爹直接把卢夫人骂了一顿,要她这个‘刀笔小吏’闭嘴。现在这番痛斥落在方才竟然敢给卢夫人耍脾气的卢柏风身上,太解气了。
站起身,卢夫人拿起热水瓶去了二楼卫生间。在搪瓷盆里倒上热水,又掺进去凉水,调整好水温,她开开心心的洗了脸。所有感觉都变得极好。
什么狗屁官员辞职可以威胁到赵官家,那都是啥年代的老黄历了。现在学校每年毕业这么多学生,通过定向招生和公务员考试招收那么多干部。这些人只期待上面的人滚蛋。所有部长辞职三轮,大宋也不会缺乏官员。但是官员永远失去了官位,他们可就再没机会。
卢柏风觉得自己要昏倒了,可他就是没昏倒。在部长们住的小区里面声音洪亮的怒骂赵官家的政策,卢柏风觉得自己家也许是第一个吧。除了这种强烈的恐慌之外,卢柏风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读书人的气节。在卢老爹眼里,卢柏风的官位一点都不重要,朝廷的制度也不重要。只要卢家的现况能够永存,那就什么都行。
怎么才能让老爹回到故乡呢?卢柏风开动脑筋,努力思索,却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家老爹满意回乡的理由。自家老爹也许很倔,但是自家老爹想去对抗的赵官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第226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四)
在江宁住了几十年,段天德第一次感觉到秦淮河很美。这感觉让他自己觉的哪里错了,但是盯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段天德发现自己没错。两百米宽的河道里水很清,水位也挺高。扑面而来的再不是那四十米宽的秦淮河散发出来的混合了浓厚泥土与腐败味道的气温,而是类似湖泊那种宽阔水面带来的清爽味道。
除了这些之外,河上有新的大桥高高耸立。段天德和江宁城百姓一样走过这些桥梁,宽阔的桥面连沉重的牛车都能轻松通过。人在上面不管怎么跑,怎么跳,大桥都纹丝不动。回想起自己走过大桥时的震撼,段天德心中又觉得一阵悲凉。
今年段家差不多要分家了。那些佃户们又跑了很多,段天德希望他们都死在前往河南的道路上,或者在河南冻饿而死。这些没良心的佃户拖家带口的离开之后,地主们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他们的连片土地甚至都不得不抛荒。有人虽然尝试使用抛洒种子的模式,却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土地根本没有人力去耕开。撒到地上的种子都被鸟或者田鼠吃掉,很少有能够长出来的庄稼。
为了避免罚款,地主们再次卖地。见到家族已经完全没办法应对局面,段家不得不面对分家的结局。
也许是心痛过太多次,段天德觉得此时的自己并没有感觉特别的痛苦,甚至感觉到一丝解脱的轻松。如果段家作为家族解体了,段天德大概就可以把名下所有土地都卖掉,全家迁移到江宁城过上更轻松的生活。
以段家的财力,在江宁城里很容易生活。把钱存到朝廷的钱庄里面,就有利息可以拿。三千多亩土地能卖十几万贯交钞。对于段天德家而言,这笔钱足够让家里过不错的生活。甚至能让家里的人都开些铺子。
“段兄。我来了。”一声呼喊把段天德从沉思中唤醒。他扭头一看,原来是约好看风景的卢员外来了。
段天德家的家丁带了两张马扎,两人的马扎上坐下。让了烟,段天德问道:“你家可好?”
“有什么好,家里的人都吵吵着要分家。”卢员外叹道。
段天德没说话,听到其他家族也一样悲惨,他心中觉得还不错。至少说明经营不善的并非只有段天德这一个族长。
“我听说李员外信了明教。”卢员外低声说道:“现在李员外只要有时间就开始诵经,等着什么决战时刻。”
“哦。”段天德随便应了一声,他并不知道明教的来历,自然不知道这个决战时刻是啥意思。
明教为三世纪时波斯人摩尼(manes)揉合古代波斯的祆教及基督教、佛教思想而成立之宗教。其教义以琐罗亚斯德教之善、恶二元论为基础,将一切现象归纳为善与恶,善为光明,恶为黑暗,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人类若依宗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而无始以来明暗相交,恶魔恒于暗界,纷扰不息,致今之世界依然善恶混淆,故人当努力向善,以造成光明世界。此教因之又有明教之称。
这种二元对立的看法造成了明教的世界观,历代明教都认为‘现在是黑暗世界’,光明与黑暗的决战时刻即将来临。所以在宋代开始,明教就经常造反。
看着美丽的河水,段天德说道:“我听说钱员外信了景教。也每天期待什么天启四骑士降临。貌似和白莲教一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一样吧。”卢员外哭丧着脸答道。
如果正在做诵经的钱员外听到他的朋友这么讲述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反对。在景教徒看来,源自耶路撒冷的景教和波斯的明教根本不是一码事。天启四骑士可是比什么狗屁黑暗魔给力多了。
明教认为毁灭光明的乃是恶魔,十字教认为毁灭世界的不是恶魔,也不是邪恶。创造世界的是上帝,毁灭世界自然也是上帝这么大能的存在。
景教的教士站在一块比较破烂的十字旗前面,拿着一本厚厚的老书念道:
在世界终结之时,将有羔羊解开书卷的七个封印,唤来分别骑着白、红、黑、绿四匹马的骑士,将战争、饥荒、瘟疫和死亡带给接受最终审判的人类,届时天地万象失调,日月为之变色,随后便是世界的毁灭。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惨绿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
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
听着如此细致的描述,钱员外以及其他信徒们跟着教士一句一句吟唱着十字教的经文。毁灭世界的描述让钱员外觉得汗毛立起,又有一阵欢欣充斥着他的心灵。
毁灭吧,这个黑暗残酷无耻的世界。钱员外心中祈祷着,在天的上帝,将地上这个不义的国毁灭,让四骑士先把倒行逆施的赵嘉仁和他的手下一起毁灭吧。
讲述完经文。教士用久经训练的醇厚嗓音说道:“诸位教友,这个世界会被神毁灭,这是命运。也是我们得到拯救的时机。如果这个世界永远长存,那么为非作歹的人永远都不会受到真正的惩罚。所以这个世界一定要被毁灭。但是上帝是公正的,也是仁慈的。世界末日并非是终结,在审判日那一天,所有生者与死者都要受到上帝的审判。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而上帝会创造一个属于我们信徒的天堂,所有信徒都会在里面享受永远的和平、安宁……”
钱员外听了之后觉得心中喜乐,仿佛所有烦恼都暂时消退。这时候就有人问道:“四骑士毁灭世界的时候,被杀掉的四分之一的人都是现在的权贵么?”
“当然!当然!他们不信神,他们也不许别人信神。他们一定会被杀死。”教士大声说道。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教士再次颂唱了一段经文。
“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我现在要下去,察看他们所行的,果然尽像那达到我耳中的声音一样吗?若是不然,我也必知道。”……亚伯拉罕近前来说:“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你还剿灭那地方吗?不为城里这五十个义人饶恕其中的人吗?将义人与恶人同杀,将义人与恶人一样看待,这断不是你所行的。审判全地的主岂不行公义吗?”耶和华说:“我若在所多玛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亚伯拉罕说:“我虽然是灰尘,还敢对主说话。假若这五十个义人短了五个,你就因为短了五个毁灭全城吗?”他说:“我在那里若见有四十五个,也不毁灭那城。”亚伯拉罕又对他说:“假若在那里见有四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四十个的缘故,我也不做这事。”
……
这段很长,也非常重复。教士还是念完了,念完之后他说道:“上帝是宽容的,大家不要害怕,诸位的家人会因为诸位的虔诚而得到拯救……”
讲了一下午的经文,讲经会才散了。钱员外等人送上一些香油钱,这才离开。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教士把屋里面的桌椅收拾好,收起悬挂的十字旗,换了衣服,扫了地。这才走了出去。
很有经验的绕了几处,确定没有人追踪,教士顺着一条小道走进一处所在。这里原来是个花园,里面有亭子,非常雅致。此时亭子里已经有人坐着,教士走到那人面前坐下。接着说道:“孙科长,你好。”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孙科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名单和简介。那些加入景教的人,还有他们种种倾向都在上面写的清楚。稍微浏览一下,孙科长收起信封,站起身来。
“孙科长,我们立功之后,能不能开庙招人?”教士连忙追问。
“那得看你们自己的表现。”孙科长平淡的说道。
“我们是东正派,教宗乃是皇帝任命。没有皇帝,就没有耶和华。这是我们的信条。请孙科长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们。”
孙科长丢下一句“那得看你们怎么做。”随即扬长而去。
第227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五)
肃奸委员会的大院设在靠近杭州郊区的地方,算是清静。委员会主席刘宠正在看最新消息,就有人送上一份报告。打开一看,刘宠乐了。生怕自己看错内容,刘宠又仔细读了一遍报告,‘文人气节’四个字就在脑海里冒出来。
文天祥文尚书早些年在大作《正气歌》里面讲,‘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总的来讲,这代表性人物可用朝廷心腹,社稷忠臣来形容。在大宋,从来不缺乏与皇帝对抗的文人气节,既然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自然有足够的发言权。刘宠身为进士的儿子,对此非常了解。
现在的赵官家无疑是大宋历代皇帝里唯一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强势皇帝,面对这样的强大存在,外交部部长卢柏风的老爹拍案而起,要与赵官家对抗。他写了激烈反对土地政策的檄文,贴在部长小区。引发许多人围观。
“你确定是前天贴出来的?”刘宠问。
“是。”
听了准确报告,刘宠让部下下去。闹出这么大的事,两天了,竟然没人露出风声。看着桌上的报告,刘宠觉得那帮部长们真的城府深似海。想到这帮部长的深沉,再想到卢柏风老爹的张狂。刘宠甚至生出对卢柏风的同情。有这样的爹,卢部长可真不容易。
然后刘宠把报告收了起来。肃奸委员会直属大宋学社,由大宋学社总会长赵官家直接领导。级别上是部级单位,肃反委员会成员的待遇与相应部级人员待遇相同,刘宠决定将此事看做卢柏风的家事,与其他部长同样一言不发。
收起这份报告,刘宠继续最新对大宋地主们的反抗做准备。新税制执行了五年,很多百年的家族宣布分家。那些家族曾经坐拥数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土地,家里都出过不少进士,在地方上几乎能呼风唤雨。然而转眼间这些庞然大物顷刻瓦解成一众拥有几十亩到几千亩土地的中小地主。
和佃农相比,这些中小地主依旧富裕。与官府相比,以前必须调动数万军队才能顺利镇压的大宗族,现在一个知县带领县公安局以及一部分武装机构就能解决。
感觉到眼睛不舒服,刘宠闭上眼,用手揉着鼻梁。在一片黑暗中,他感叹着。真是费心。
卢柏风请假,赵嘉仁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在意。谁家没点家务事,四十岁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希望卢柏风能够赶紧完成家里的事情,回来继续工作。因为外交部拿出了一个让赵嘉仁超级满意的计划。
十字军东征中遭受沉重打击的也许不是地中海东岸的所谓真神教国家,因为到1280年左右,马木留克王朝实际上已经要夺回地中海东岸。十字军东征时候建立的那些十字教国家全部被消灭。然而东罗马帝国在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丢失了大概一半的土地,十字军在希腊由拉丁贵族建立起了雅典公国。大部分系列已经脱离了东罗马帝国的控制。
外交部就提出了一个趁着混乱夺取希腊的计划。只要有压倒性的水上优势,大宋就能保证这个新领土的安全。至于蒙古方面的反应,外交部认为大宋军队只要继续在西边和天竺南部进军,就可以配合在埃及的军事行动,在忽必烈死后逼迫蒙古放弃埃及。之后大宋军队就可以通过运河自由进出地中海,足以确立大宋在地中海的霸权。
赵嘉仁觉得这个计划里面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但是整个计划并不是建立在疯狂之上的妄想。既然卢柏风这边请了事假,他就等卢柏风回来上班再说。
卢柏风并不知道赵官家的想法,他此时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羞耻。有这么一个爹,让其他部长与副部长们看到那篇反对土改的檄文,卢柏风想去死。既然自己都已经觉得去死都无所谓,卢柏风就和自己老爹正式谈谈。已经请了假,卢柏风并不在意时间。免职的命随时可能被送到卢柏风面前,这点时间又算什么。
“爹,你可否回乡下?”
“你要撵我走么?”
“不是撵你走,只是觉得你还是回乡下的好。”
“我在你这里住,打搅你了么?你竟然要撵我走,你这个不孝子!真是白养你了。”
这话说的很重,卢柏风也不得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辜负老爹的养育之恩。此时并非是21世纪,虽然也有类似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但是这么做的人都是父子有默契的双簧。真的儿子因为自己的立场完全与老爹划清界限,那注定会被戳脊梁骨。
想了这些,卢柏风说道:“爹。我一直没问过你,所以回想起我考上进士之后,又去读制科的学业,这是不是让你生气了?”
卢老爹的脸忍不住扭动了几下,这反应让卢柏风将之前的怀疑变成了某种确信。现在的大宋都知道科举科已经被制科全部替代。所以卢柏风继续问道:“爹,到底是为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么?”卢老爹声音里面都是怒气。
“真不知道。”
“那制科里面都教了什么。斯文丧尽!理学已经被彻底玷污,现在的官家本就得国不正,所以他对于理学讲的正气极为畏惧。若是有正气,赵嘉仁现在就是一个反贼。”
“官家是不是反贼,你说的不算。赵官家乃是正儿八经的赵家宗室,太祖后裔。轮不到我们卢家说赵官家的血脉。若是按照理学的说法,难道这就不是僭越么?”卢柏风冷冷的说道。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老爹没办法讲述理学之外的道理,而理学本身就是一个想讲述出天地间大道的学派。
“你说什么?”卢老爹大怒。
卢柏风也毫不迟疑的怼上去,“爹。我是说你我都不配说赵官家是不是适合当皇帝。卢家人也配说赵家人的私事么?你不觉得你太狂妄了么!”
说完这些之后,卢柏风静静的看着自己老爹的反应。如果老爹是一个真正理学信徒的话,至少应该承认这种僭越才对。
被儿子顶撞,卢老爹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嘉仁篡夺皇位,就是奸臣。他不配当赵家人。”
卢柏风忍不住微微摇头,他见过太多太多所谓理学门徒都这样。就如卢柏风在学社里面所学到的那样,‘理学都是一群唯心主义者,唯心主义者们只认同他们想象出来的世界’。他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卢老爹对赵官家的态度也不奇怪,因为赵官家建立的制科从一开始就开宗明义的讲‘大宋学社讲的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承认的是物质第一性,物质存在以及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这态度与‘存天理灭人欲’看着一样,实际完全不同。理学认为的天理可不是制科那种科学,制科里面对科学的定义是‘能够证伪的是科学’。以这样的态度看理学,那就是满纸荒唐言,一窝驴肝肺。
“爹,你是不是觉得赵官家毁了理学?”
“哼!多此一问。”
“你是不是觉得赵官家又毁了地主?”
“当然!”
“我得说,你说的没错。我乃是大宋学社的社员,赵官家说得明白,他就是要毁了理学,毁了地主。这是大宋的政策。既然政策已经成了,你准备怎么办?造反么?”
“你就是这么讲,也吓不到我。”卢老爹不屑的说道:“我大宋不许以言论杀士大夫。”
“是啊,大宋不以言论杀士大夫。但是让士大夫在前往边疆的路上奔波,可是大宋的传统。当年苏家兄弟接到去云贵当官的命令之后,万里迢迢赶到那里,然后就见到当地已经有官员拿着诏书,要苏家兄弟再去另外一个边疆。几年时间里面,就在各个边疆之间到处奔走。大宋的确不因言论杀士大夫,但是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士大夫生不如死。”
卢老爹一时不吭声了。
“除了这个之外,如果官员在沿途再说些攻击朝廷攻击官家的话,就立刻以怨怼入罪,马上入狱,发配边疆。不仅官员发配,连着家属一起发配。祸及全家,以及子弟。这也是大宋的规矩。爹虽然没有当过官,但是太爷爷当过进士,你难道就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么?”
卢柏风讲述着卢家未来可能的命运。说着说着,卢柏风自己都有些悲从中来,情难自己的哽咽起来。
如果卢柏风继续和卢老爹继续犟,估计卢老爹此时已经蹦起来暴打不孝子,甚至要和这不孝子同归于尽。但是听儿子讲述着森严的国法,卢老爹心中也已经惴惴起来。
第228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六)
卢老爹点了根烟,沿着三层小楼的楼梯在部长级别的小楼里面上上下下。带着悲愤的心情前来京城,卢老爹一直没能好好看看儿子住的房子。只是听说房子是朝廷分配,卢老爹就已经满心愤怒,难以自己。
与儿子认真的谈过朝廷拥有什么样的整人手段,种种合情合理的做法让这位没当过官的读书人汗毛直竖。鄂州之战后,抗元将领向士壁因为被查贪污而入狱瘐死,前丞相丁大全坐船渡水时候‘不慎落水身亡’。大人物们的下场让卢老爹那点子气焰消散的干干净净。
此时已经是宋历10月,江南气温下降很快。房子里面的供热铁管安装起来,放出令人舒适的温暖,不太能耐寒气的卢老爹感觉非常舒服。屋里面大多数地面都由水泥砌成,书房和卧室的地面上安装了木质地板,踩上去感觉足够的软,还很干很暖。每个房间都很通透,明亮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如果觉得晃眼,还可以拉上窗帘。
卫生间里面,有抽水马桶,有拧开龙头就自动流出清澈自来水的水管。上到楼顶阳台,就看到整个小区的风景。每一栋小楼都被美丽的树木环绕,中间有硬化过的路面。小区中间那个美丽的小型湖泊被树木环绕,可以看到岸边的大石,还有大石旁边的垂柳。
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卢老爹心中感叹。卢家也是大地主,觉得家族挺富有。但是卢家居住的房子和尚书们居住的房子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有可比性。
心情一好,卢老爹还在小区里面散步。这一走更觉得天子脚下的杭州真的人才济济,建筑物相隔比较远的小区在漂亮树木以及花圃的分割下,呈现出曲径通幽的感觉。即便在树梢林间看到掩藏在其后的建筑,想抄最近的硬化路面走,就会被铁门给挡在外面。沿着小径走近又需要走很久。
走一阵,有点累。在小区里面有铁架木条的椅子可以坐下休息。卢老爹知道这是为大家歇脚修的椅子,这些椅子不仅做的漂亮,坐起来也非常舒服。更重要的是,看到小区里面的保洁员还打扫椅子,更让卢老爹觉得身为尚书的富贵。连外面给人随便坐的椅子都有人打扫。
到了下午,卢柏风的老婆陈美美先回来。她带着孩子好几天都没回来,卢老爹知道陈美美还在生她被卢老爹怒骂的气,也没去理她。没多久,卢柏风也回来了。卢柏风让一家人在客厅坐下,卢老爹开口说道:“我在想……”
“爹,让我先说吧。”卢柏风郑重说道。
卢老爹对于儿子抢着说话很不满,只是白天转了一大圈,他心情不错,还有些累。于是卢老爹暂时停下来,准备等儿子说完之后再训斥他。
卢柏风尽量镇定的说道:“我今天见到了官家。官家告诉我,我被免职了。按照规定,三个工作日内,我会收到免职通知。之后的十五个工作日内,我就要从这里搬走。”
卢老爹最初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三个工作日,十五个工作日,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陈美美已经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下一刻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卢柏风虽然很想镇定自若,但是从部长的位置上被解职,他的声音里面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老爹一脸不解的表情,卢柏风心中怨恨,强行压制住情绪对老爹说道:“爹,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大宋外交部部长,而是个平头百姓。这房子,我们在十五天内就要搬走。爹,我们还得找新的房子,你得先回乡下去。不然就住不下。”
卢老爹此时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他大惊,连忙问:“是谁进了谗言?”
卢柏风听着老爹那急于推脱责任的说法,看到老爹露出那种无能之辈特有的急切表白的神色,所以愤怒的情绪都变成了苦笑。如果对面不是他爹,而是他的部下,卢柏风早就让这厮卷铺盖走人了。但是对面的是自己的老爹,自己就已经处于完全没办法洗脱的地步。
怪不得以前族里面的族长是官位最高的人,而不是所谓年龄资历最老的人。卢柏风在路上已经认识到自己当年拒绝当族长的错误之处。如果他是族长,就可以动用族规来压制老爹。族长下令,谁敢放卢老爹到杭州瞎闹。
在心里面做了再不要犯同样错误的决定,卢柏风果断的说道:“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被免职了。咱们就准备搬家吧。”
随着太阳西坠,夜色降临。部长小区里面各个家庭的男主人都回到了家,他们无一例外的向家里人谈起外交部部长卢柏风被免职的事情。对这惊讶的女主人,身为男主人的部长们再次强调,“我给我们家人说清楚,你也去给你们家人说清楚。我这官还想当下去。和地主有关的事情统统不要来找我们。”
“他们若是胡言乱语,那就是摆明要和我过不去。到时候可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让他们别闹了,赶紧卖了地进城吧。”
“让他们装着不认识我,我现在真的不想再认识他们了。亲爹能把儿子害成这样,身为亲戚,我不想和他们互相伤害。”
第二天晨会,文天祥先发言,“官家,我们家族里虽然是我做主,不过还是得先说清楚。我坚定支持土改,所有我们家族里的言论都不代表我的立场。”
这话一出,那些绞尽脑汁想免遭卢柏风悲惨命运的部长们立刻跟进,一个个态度鲜明的强调自己对于土改的坚定态度。
赵嘉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此时他想起三十年前贾似道搞公田改革的时候,那时候不少官员除了公开骂之外,还有些愤然辞职。那时候赵嘉仁被认为是贾似道的党羽,文天祥都亲自找到赵嘉仁理论。和现在一比,局面实在是好了太多。
晨会结束之后,赵嘉仁就接见了卢柏风。看得出,这位刚被免职的外交部部长心情沉重,非常痛苦。赵嘉仁问道:“你提出夺取希腊的计划很有意思,现在谁具体负责这个计划?”
如此冷彻的提问让卢柏风脸上露出更痛苦的表情,在自己即将爬上人生巅峰的时候跌落下来,看着自己曾经的努力变成别人的爬升的垫脚石,这痛苦难以形容。好不容易整顿了心态,卢柏风本想说点啥,一开口已经哽咽着流出眼泪来。
赵嘉仁对秘书赵谦摆摆手,赵谦也不知道老爹要什么,连忙靠过来。赵嘉仁再纸上快速写下‘拿条毛巾过来给他擦脸,还有让他擤鼻涕的纸巾’。赵谦很同情这位外交部长,看了老爹的纸条后他突然发现不管心里多么同情,在已经决定卢柏风命运的现在。一条毛巾和一包纸巾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实际帮助。
走在拿东西的路上,赵谦心中也在翻腾。按照他的想法,卢柏风的老爹胡作非为为什么要牵连卢柏风。一直以来,卢柏风都支持土改。但是老爹赵嘉仁的看法明显没有这么温情脉脉,“卢柏风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住,他以后一定会屈从于家里人的压力之下。这种人是没有前途的。”
对于这样的说法,赵谦其实不完全赞同。他的一生在考上大学之后被迫去当兵,女朋友飞了之后在老娘百般‘说服教育’之下和老婆结婚。貌似赵谦也屈从于家里人的压力之下。不过赵谦也知道这不过是老爹所说的‘人类类比思维模式’的作用,在卢柏风这件事上,还有赵谦的经历上,他现在印象最深刻的都是‘受到家里的巨大压力’这一点。所以赵谦才有之后的同情。这同情的确是在同情卢柏风,更多则是赵谦的自怨自艾。
如果不谈家庭压力,赵谦坚信他的爹娘不会糊涂到做出支持地主的愚蠢决定。
等拿了东西回来,赵谦把浸湿后又拧干的毛巾递给卢柏风。此时卢柏风已经停止哭泣,正在与赵嘉仁对谈。接过毛巾擦了脸,卢柏风挺坚定的说道:“官家,臣这次一定戴罪立功。”
“那是两码事。你家也是大地主出身,加上你也学习过那么多年的理学。对于很多东西一定非常清楚。这次让你去社会调查组担任课题副组长,这些课题对于学社,对于大宋,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是。”卢柏风此时已经有了精神。
“这次的总课题是土地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根本性矛盾。具体分课题很多,调查组的组长就是个召集人,你们这些课题副组长才是真正要做出结论的人。你不会担心组长抢功吧?”
卢柏风用力摇头,大声说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官家的组织能力我们素来都非常相信。”
“参加这个课题组的,都是非常有前途的同志,你要努力。”赵嘉仁发自内心的勉励卢柏风。
第229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七)
卢柏风离开,赵谦相送。送完之后在门口遇到了警卫团团长,团长问赵谦:“官家可在接待人?”
“没有。”赵谦答道。看警卫团团长一个劲的瞅卢柏风,赵谦忍不住问道:“外面出什么事情了么?”
“嗯。卢部长的老爹想硬闯这里。”团长叹道。
“啧啧啧!”赵谦只能由衷感叹。摊上这么一个爹,也不知道卢柏风这是造了神孽。
团长也感叹道:“唉……,这么糊涂的爹是积了什么阴德,竟然有卢部长这样的儿子。”
赵谦登时觉得团长能做到朝廷亲卫的地位,的确非常不一般。光是这话,就有极高水平。他又问道:“那把这人怎么办?”
“送公安呗。还能怎么办。”团长应道。
没多久,赵嘉仁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赵嘉仁心里是一阵的厌恶,他大概知道这位卢老爹是怎么想的,就是坚持理学反对土改。理学本来就是个不劳而获的阶层推出的理论,里面都是各种孔洞的说教,以及瞎扯淡的理念。以赵嘉仁的经历,在21世纪的理工科当中,没谁喜欢理学。但是自诩文人的那群人当中,把理学旗号拿出来的人很多。赵嘉仁觉得那帮人除了不劳而获者,就是想当资产阶级和权贵乏走狗的无专业之辈。
有这样的爹,赵嘉仁连带着对卢柏风的印象也变差许多。
很快,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奉命而来。根据卢柏风所讲,提出攻占希腊建议的就是罗义仁。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稳稳当当坐在赵嘉仁面前,看着就充满了精气神。
“你为什么觉得先拿下希腊最可行?”
“官家,大宋需要在欧罗巴有土地,希腊这地方属于好几股力量都没办法介入的地区。在未来要出现的混乱中,我们拿下来之后不会引起欧罗巴大势力的觊觎。不过这等事我也只能根据现在的情况来分析,毕竟我们队欧罗巴了解不多。”
“我也觉得希腊不错。但是当下若是有远征的兵力,还是夺取埃及更划算。”
“不知官家若是夺取埃及,是会将埃及作为大宋的海外省,还是将埃及作为殖民地?”
听着罗义仁这顺杆爬的问题,赵嘉仁忍不住笑道:“这话由你来说就好有趣。之前你那是极力反对僧伽罗作为大宋海外省。”
罗义仁坦然说道:“臣知道僧伽罗乃是肥肉,许多人对僧伽罗有许多想念。不过臣认同官家的看法,我大宋的领土上,最好不要有一个异族。譬如僧伽罗素来没有侵犯过大宋,我们总不能用对付蒙古的办法对付僧伽罗人。”
“埃及也是如此。我不肯花费那么多力气清洗埃及。”
“官家,若是如此,臣倒是有个想法。当下欧罗巴如此混乱,蒙古与十字教的争端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此时我们可以要求忽必烈将废帝交还给我们。”
赵嘉仁眼睛一亮,所谓废帝就是临安总投降的时候被谢道清等人簇拥着去投降的那个小皇帝。因为赵嘉仁已经褫夺了他的皇帝称号,所以称为废帝。而之前杨淑妃那个当了小皇帝的儿子,只是禅让,赵嘉仁也赐给小皇帝顺天公的爵位。现在小皇帝跟着继父张世杰和母亲杨淑妃一起在幽州生活。
“为什么这么想?”
“官家,我知道官家不会对地主进行肉体消灭。不过现在看起来,卢柏风的爹只怕不是那些地主们的底线。他们一定会闹出更多事情来,到时候官家一定得处理这些人。所以臣觉得就给他们些想念。臣相信,一定有人已经去找顺天公,想做些什么。如果废帝再回来,肯定还有人会动了心思。到时候官家把他们一网打尽,送去扶桑洲各省安置。岂不快哉。”
“扶桑洲地广人稀,其实颇为富裕。让那些人到扶桑洲,其实可惜了那地方。”
“官家,那些人到了扶桑洲只怕还会闹事,以后可以送去南瞻部洲么。”罗义仁毫不在意的答道。
赵嘉仁盯着这位不到三十岁的代理部长,心里面一阵盘算。如果罗义仁现在已经三十岁了,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轻佻’。所以赵嘉仁思忖片刻后问道:“你这是因为痛恨地主么?”
“官家。臣研读了官家的书,认为地主必须得消灭。地主不灭,大宋就会被灭。所以忍不住就对地主狠辣了一些。痛恨就谈不上,我已经说服了家里人,把家的地都卖给了官府。地主从此和我没什么干系。”
这回答可一点都不轻佻,赵嘉仁心中感叹。他以前曾经觉得朝廷里面的官员都很没用,现在他觉得在新制度下,能混上高官的没一个白给。哪怕是身为决定官员的人,赵嘉仁发现自己也没能看到这帮人精们所有出色的部分。
“你这话……”
“官家,臣在晨会上的时候表态。却担心官家觉得臣只是敷衍,所以此时再说些想法。只是想让官家知道,臣真的支持土改。”罗义仁的语气非常坦荡。
这边谈完,赵嘉仁就开始处理其他公务。土改只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是所有重要的事情。对北方和西北用兵无疑是不亚于土改的大事。土改需要时间,击溃家族之后不等于土改完成。当地主们变成自耕农的时候,靠税收搞掉地主还需要时间。在这个阶段里面,如果能够不断获得北方的胜利,大宋的内部稳定就可以提高。
这时候赵嘉仁就开始考虑是不是征兵。此时大宋的军队总数说是有60万,里面有10万是海军。驻扎在南边以及西南的常备军数量有10万。在江南与河南等内部地区驻扎的常备军也有近10万。广阔的东北、北方、西北,分布着30万宋军。
东北、北方、西北,绝大多数地区都是刚收复的地区。很多地方连官员都没有配齐,地方上除了军队之外并没有任何大宋的机构。现阶段百姓刚认同前去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大家去北方的意愿微乎其微。
处理着这些事情,赵谦进来了。见到赵嘉仁貌似不会面,赵谦就问道:“爹,我原本觉得很多人要给卢部长说情,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
“说情?哈哈,哈哈哈。”赵嘉仁干笑几声,然后问自己的长子,“大郎,你不是在逗我吧?”
“啊?”赵谦愣了,他迟疑着问道:“难道这些人在背后想搞掉卢部长么?”
“对,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知道卢部长的老爹在尚书的小区贴东西。我稍微理了一下局面,那帮部长们表态之前,可都是什么不讲。而是副部长之下的人递上的奏折,揭发此事。”
“我……”赵谦自己参加过战争,知道大家对于功劳是绝不肯放过,那争抢的非常激烈。但是军队毕竟是军队,背后插刀子的事情并不算多。而且部队里面制度森严,平日里不揭发,到了关键时候背后捅刀,在干部的基本培训里面,这种人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那帮主观犯错的。必须清除出队伍。
在地方上的基层也有很多破事,赵谦知道。不过现在上层的表现也这么恶心,赵谦心中同时感觉到失望和不解。都爬到这个位置上了,还这么干。难道就不要点基本脸面么?
“不用惊讶,这种事情很常见。我以后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理由。现在咱们先把你说的问题讨论完。那些部长们大概是害怕自己被牵连,所以不吭声。今天晨会你也看到了,这些人态度很鲜明。”
“爹。我得知卢部长的爹想来亲自陈情……”
“大郎,你一定要认清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那个卢老爹算什么东西,在大宋的朝廷和官府里面哪里有他的立足之地。可他就觉得自己是号人物。我觉得一个小小的科员都不会这么认不清楚局面。所以人一定要劳动,一定要与大家合作。甚至提升到能为别人服务的地步。凡是不劳而获的人,都会十分扯淡的高看自己。”
“这是因为不劳动么?”赵谦倒是没想过这个方向。
“人一旦劳动,就知道自己非常需要别人帮忙。你当兵杀敌的时候,敢自己一个人冲向敌人的队列么?”
“不敢。没有身边的战友,我感觉不到一丝安全。而且身边的战友越强,我感觉越安全。而且也能做到更多事情。”
“绝大多数皇帝出身在帝王家,从小就只知道读书,从来不劳动。更不会靠自己的劳动去实现自己的个人提升与突破。他们只是等着上一任皇帝死了,他们就突然擢升到皇帝的位置上。他们自己人生的突破和提高,和他们自己的努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最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的子孙成为这样的人。你亲自上过战场,拼死战斗过,所以你一定知道想跨过成为战士的那条线,到底是多么艰难,多么可怕。”
“是。”赵谦这次是心悦诚服的接受了老爹的观点。
第230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八)
大宋331年10月24日,天空中已经开始飘着初雪。杭州医院妇产科准备的特别产房外戒备森严。赵官家与秦皇后坐在外面。他的亲家夫妻坐在两人对面。四个人不是平头百姓,此时的反应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秦皇后已经忍不住压力,问赵嘉仁:“我怎么看妇产科的主治医生是个男人?”
“现在女孩子报医学院的不多,报妇产科专业的更少。大概是她们看到别人生孩子,很容易就有强烈的共鸣感,所以没办法做到冷静吧。”赵嘉仁声音淡定,其实这已经是因为紧张而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官家,找个好的产婆……”亲家母试探着说道。
赵嘉仁心理压力大,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现在最好的产婆接生成功率也就是七成多。医院的医生们接生,母子平安率已经在九成五以上。你们能接受大人和孩子降低两成活下来的几率么?”
也就是赵嘉仁忍住了,如果他此时还年轻的话,他大概就要把‘官家更要以身作则,让大家到医院生孩子’的话讲出来。其实讲不讲的理由只是赵嘉仁能否承担并且消化他的孙子出生的压力。
亲家公见到赵嘉仁不高兴,连忙对他妻子说道:“不少尚书家的孩子都是在医院生的,不都没事么。咱们就听官家的话。”
秦皇后也觉得赵嘉仁这话显得霸道了,她上前拉住亲家母的手,和言语色的说道:“亲家母,官家也没生过孩子,他懂什么。不过咱们就相信医生吧。大郎不也在里面陪着么。”
提起在里面陪着妻子生产的赵谦,亲家母本想笑,可想起自己生孩子时候的辛苦,她眼圈一红,眼泪都出来了。握着秦玉贞的手,亲家母说道:“你看大郎那样子,腿都软了。哪里能指望的上他。”
几个人正说话间,却见门一开,负责接生的妇产科主任在警卫陪同下冲了进来,见到赵嘉仁,立刻兴奋的说道:“老师……官家。恭喜老师,生了个男孩,顺产,母子平安。”
赵嘉仁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上前握住医生激动的手,“谢谢!谢谢!辛苦了。”
“请老师放心。”医生也很激动。
现在的大宋皇室里的赵嘉信被称为‘神农再世’,与这么伟大的名声相比,医院体系里面的祖师爷已经静悄悄的从华佗、张仲景变成了赵嘉仁。想在21世纪的美国当心理医生,得有过硬的内科外科技术才行。赵嘉仁就接受了那样的漫长考验。在考验中积累起来的全新医学体系被赵嘉仁传授出去,现在接生的大夫和其他许多独当一面的医生一样,是听着赵嘉仁的课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身为官家的学生,此时还能够为老师效力,主任心中无限欢喜。
孩子平安,之前所有对新式接生模式的质疑都再没人提起。秦玉贞对亲家公亲家母喜道:“恭喜,你们升职成外公外婆啦。”
“恭喜官家有了皇孙。”亲家公连忙答道。对于大宋,这才是最重要的变化。现在的皇室人丁非常一般,两个儿子并不算是开枝散叶。这个孙子的出生,意味着大宋皇室有了未来。
就在赵嘉仁高兴的时候,在皇室人丁方面完全无压力的忽必烈大汗,正在对他的孙子训斥,“为何要找宋国的船?”
“上一次远征意大利,用的就是宋国的大船。”铁穆尔连忙解释道。
“那你就该直接把宋国的船抢下来!”忽必烈怒道。
铁穆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当时也有过这想法,却被伯颜问了一个问题,‘宋国船队在船舱底下装了炸药,蒙古人抢船的时候,他们把船炸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大宋的船不是风帆动力,所以大宋水手们不需要再甲板上和蒙古军混在一起。他们牢牢守住几个通道,一路上防御的非常森严。铁穆尔觉得自己没办法赔上乘坐大宋船只的远征军精锐。但是铁穆尔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向爷爷解释这么多。他爷爷此时在气头上呢。
铁穆尔说道:“用大宋船只比较便宜。”
“你不是说伯颜那边有几百条船么?”
“是。”铁穆尔答道,伯颜自己也组建起了一支数量和规模都不小的船队。
“都用蒙古船!”忽必烈怒道。
铁穆尔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受命而去。从他爷爷现在的表现中,铁穆尔已经看出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讨论。现在的蒙古船已经全部用在从埃及向蒙古运输粮食,哪里还有剩余的运力运输军队到意大利。便是按照上一次的路线,也得靠海军把军队运到西西里岛上去,再从西西里岛出发,把军队送到意大利半岛。这不是一两千人的军队,而是上万的军队。
回到自己的住处,皇孙铁穆尔心情沉重。远征不仅需要军队,更需要粮食和钱。现在忽必烈大汗只是下令远征,钱粮方面几乎不给支持,这让远征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眼瞅着可以通过远征得到巨大利益,却怎么都没办法实现。
想来想去,铁穆尔就给伯颜大帅写了封信。希望身为埃及总管的伯颜大帅能够能够全力支持铁穆尔的远征。信写完,铁穆尔却没有立刻发出去。向一名臣下求助让皇孙感觉到非常不爽。按照道理,大汗直属的领地才应该是最富裕的所在,为什么一切都要靠下面才行。
“三太子,脱脱大人来了。”侍从说道。
“让他进来。”铁穆尔登时就有了情绪。脱脱乃是年轻的蒙古贵族,也是少数能够被忽必烈公开赞赏的官员。更重要的是,脱脱是忠于铁穆尔的。
君臣两人见面,铁穆尔先长叹口气。脱脱就问道:“不知三太子为何烦心?”
铁穆尔就将烦心事讲给脱脱听。脱脱听了之后忍不住轻笑一声,“呵呵,原来如此。”
见脱脱竟然故作高深,铁穆尔忍不住了,他问道:“以你的才干,就没办法么?”
“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我只是担心大汗不答应。”脱脱微笑着答道。
“什么办法?”
“三太子可以让伯颜大帅去远征意大利,三太子接了埃及总管的差事……”
话音未落,铁穆尔一拍大腿,已经站起身来。他此时只觉得百爪挠心般的难耐,只想立刻跑去向他爷爷忽必烈讲述这个安排。
看着铁穆尔在房间里面乱转,脱脱连忙劝道:“三太子,这件事只怕不容易。”
“为何?”
“大汗好像不喜欢伯颜大帅离得太远。也许是不放心他吧。”
“哼。有什么不放心的?”铁穆尔觉得自己没办法理解忽必烈的心思。
大概年龄的缘故,脱脱也不认为伯颜大帅有啥值得畏惧的。在这样的世界中,年轻人希望年长的家伙们能够赶紧滚到边疆去,将权力中心让出来。所以伯颜大帅到遥远的意大利安身立命,完全符合铁穆尔的利益,也符合脱脱的感觉。在心中盘算着忽必烈的喜好,铁穆尔说道:“三太子,我觉得不如这样……”
第二天,铁穆尔求见忽必烈。见到皇爷爷之后,铁穆尔说道:“大汗,我昨天想着粮食和船队,突然觉得远征意大利消耗太大,国库承担不起。”
眼瞅着三孙子竟然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忽必烈登时就不高兴了。草原本就是穷地方,蒙古也一样。从成吉思汗之后的局面,是蒙古杀人无数,把别人家的财富搬运到自己家,才让蒙古在一小段时间里面看着富裕起来。那些歌颂战争的蒙古小曲,重点都是从军出去抢掠的蒙古年轻人到底带回了多少好处。让家里变得如何富裕。
年轻人们坐吃山空,还敢指责国库空虚,忽必烈不满的说道:“必须去远征意大利。你们上次去只是风吹过一样拿了点东西回来。这次你去,要将意大利彻底搬空。”
如果是以前,被皇爷爷这么批评,铁穆尔一定感觉到压力极大。到现在为止,脱脱对局面的预测都变成了现实,铁穆尔按捺住各种情绪,继续下一步计划,“大汗,现在的埃及除了要给金帐供应粮食,还得养着伯颜大帅和他的部众。如果让我去做埃及总管,让伯颜大帅去远征意大利。岂不是两全其美。”
忽必烈听了这个建议,第一反应就是非常不爽。但是仔细一想,却觉得铁穆尔说的没问题。经过今年的真神教徒造反,两河流域的农夫死伤逃散过半,今年的粮食成了大问题。埃及的重要性就直线上升。这么富裕的土地成为大汗直属领地,岂不是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了么?
不过这个念头刚完成,新的念头就冒了出来。忽必烈是希望他的孙子铁穆尔能够远征意大利,如同过往的孛儿只斤家的孩子一样,扩张领土。而不是趴在先辈征服的土地上享福。
“你真不肯前去征伐意大利么?”忽必烈眯缝着眼睛问,原本细细的眼睛看着更是纤细。
第231章 不劳而获的体制(九)
连这都能算到么?铁穆尔心中对自己的部下兼朋友脱脱很是佩服。之前他与脱脱讨论怎么才能说服忽必烈的时候,脱脱就讲了他认为忽必烈希望铁穆尔干啥。最后得出的推演反应,与现在忽必烈所讲的一样。
不过高兴归高兴,铁穆尔知道最后的难点已经来了。脱脱明确表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忽必烈现在这么不待见伯颜。按照君臣两人以前的信赖,还有伯颜为忽必烈立下的功劳,怎么都不该变成这样。
但是事情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铁穆尔继续说道:“大汗。现在蒙古四处征伐,出动的兵力多,得到的战利品少。这不是因为蒙古军弱了,而是敌人变强了。我前去意大利的时候见过意大利的骑士,他们穿着通身铁甲,骑弓根本射不穿。那些骑士们作战的时候,并排站立,如同墙一样的推过来。咱们蒙古军的骑士们还是以前的战术,特别是人人都想带着战利品活着回家,所以更不敢和敌人硬碰硬。只能避让。敌人赶走我军,就缩回他们的堡垒里,我们没办法强攻,就没办法获胜。”
忽必烈脸色不善,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孙子。这些话其实也有人和他说过,那些人都被忽必烈当做懦夫给抽了一顿。即便是自己的孙子,这么怂的话也有必要挨鞭子。
“大汗,我认为蒙古制度需要改。不能再每次远征前,或者战前集结兵力。那样集结来的都是些为了战利品的人。一旦战事不利,他们不就跑了么。当年旭烈兀汗的部下怯地不花远征马木留克,战事不利,其他蒙古军纷纷撤退。怯地不花将军不是不能撤退,而是为了蒙古的荣耀才坚持战斗到最后。伯颜大帅当年也是撤回来的。”
“哼!伯颜!”忽必烈忍不住冷哼一声。
自从忽必烈在宋军猛烈的攻势下不得不撤出大都,他就越来越不喜欢伯颜。有时候忽必烈也在反思这是为什么,最后终于找到了理由。从撤出大都之后,忽必烈发现主导蒙古局面的就变成了伯颜。西迁是伯颜的主意,各种扩张也都是伯颜在推动。现在被提起伯颜的往事,忽必烈觉得伯颜这厮努力推动西迁,就是要报仇。还有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东罗马公主。
作为蒙古大汗的忽必烈,反倒成了配角。只要生出这样的感受,忽必烈对伯颜的感觉就变差几分。但是忽必烈也知道,他以这样的理由去处置伯颜,既不合适,也很危险。如果连伯颜都被忽必烈杀了,朝中的大臣们又该惊恐到什么程度。伯颜所做的一切都不至于是死罪。
“大汗,伯颜大帅现在占据着最富裕的埃及。这里不仅有那么多粮食,还有许多被收服的真神教徒。那些真神教徒当年是马木留克的部下,可以训练他们打正面对战的硬仗。而且蒙古也要改,就如府兵制那样。蒙古亲军必须得正面厮杀。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打开局面。所以我愿意到埃及去训练新军。”
“为何一定是埃及?”
“埃及向西到突尼斯还有许多柏柏尔人,征服那些人,把他们训练成蒙古新军的步军。就可以用其他地方的真神教叛逆来试试新军威力。这时候伯颜大帅若是能够征服了意大利,我们还能经过意大利去攻打意大利北方的十字教诸国。”
把仔细准备的内容说完,铁穆尔觉得自己的心脏蹦蹦跳。他所说的一切,具体的内容自然是他要做的。但是理由和他所说的没多大关系。忽必烈现在身体并不好,大家都觉得这位蒙古大汗其实活不了几年了。而未来的汗位到底会归谁,这可是个大问题。如果铁穆尔手里只有现在的实力,他别说没机会成为大汗,大概连他现在的东西都保不住。如果能够成为埃及总管,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不错的地盘。
“你先下去吧。”忽必烈说道。
出了宫门,骑上自己的阿拉伯马,铁穆尔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一直不擅长这种事情,虽然他能理解脱脱的分析,让他自己考虑这复杂的关系,铁穆尔觉得自己做不到。交代侍从去请脱脱晚上相见,铁穆尔就纵马直奔他家而去。
这边的三太子铁穆尔刚走,二太子答剌麻八剌就前来见忽必烈。见面之后,忽必烈有些心疼的说道:“你的身体可得好好休息。”
答剌麻八剌脸色发白,他答道:“多谢大汗记挂。”
年初答剌麻八剌与郝仁见面,当天突然就中毒。最后大概觉得是府里的真神教徒投毒,不过也没有过硬的证据。当天大概能确定的只有郝仁没有下毒这一件事。因为所有食物都是郝仁准备的,所有饭菜还是分餐制。郝仁又没机会进厨房。
所以最后的谋害者到底是谁,这是个扑朔迷离的事情。真神教徒们有嫌疑,蒙古贵人们也没能证明毫无问题。最后答剌麻八剌只能认了。搜寻到底谁干的,只能等他当了大汗再说。而想当上大汗,就得忽必烈推荐。当下忽必烈只是很青睐,却没有公开表态,答剌麻八剌就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前来见忽必烈。
这是一套大汗直属领地内的制度安排。如果农民和牧民合作,游牧民支付的首先是牛粪,其次是驱羊吃草。田地里的杂草,还没满40天的小杂草,羊可以吃个干干净净,留下一地羊粪
牧民能够支付的主要部分是牲口劳动。一块地如果一年二熟,那么就需要2翻耕,2除草耕,2开沟,一共下地六次不管是牛马,都是牧民的强项。
农民支付的首先是秸秆,麦麸,豆粕,农耕的副产品都是过冬饲料。不足之数就用粮食来付账,毕竟秸秆一车一车的,不值钱,还没牛粪值钱。
经过二太子答剌麻八剌研究,一户游牧民**交易3-5户农民是没问题的,牧民解决过冬粮草,农民增加一户可以耕种的面积。一个阿寅勒按5户牧民计算可以供应一个最小的村子(20户农民),大村子就需要多个阿寅勒合作。
答剌麻八剌讲完,他看得出自己的规划得到了忽必烈的某种认同,心中就欢喜起来。发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然后就听忽必烈问道:“你这么做,要让谁来管理?”
“自然是官员。”答剌麻八剌答道。
忽必烈微微一笑,“我在汉地的时候,蒙古官管理此类事情,没有一个不把地方上弄到民怨沸腾。当年汉地的事情须得汉人官员管理,现在真神教的事情就得有真神教的官来管理。你手里有这么多真神教的官么?”
“这个……”答剌麻八剌登时就被问住。他此时才明白看着有点老小孩一样的爷爷忽必烈虽然意气用事,但是经验什么的还都在。
看到被自己内定为继承人的答剌麻八剌受到不小的打击,忽必烈叹道:“你呀,若是要做这样的安排,你就得联络起各地的真神教的教士什么的读书人。只有这些读书人相助,你才能推行下去。”
“大汗真的不想让真神教徒当官么?”答剌麻八剌试探着问道。
忽必烈点点头,“我当年在汉地,就是让一众汉地的汉人当了官,这才有许多的事情难以处置。若是宋军北上之时,我们真的能够杀光地方上的汉人,那些宋军怎么可能长驱直入。他们根本就没人接应。”
答剌麻八剌听完之后心里面忍不住腹诽,若是没有那些汉军,大元怎么可能一路杀到江南,最后还让大宋朝廷被迫临安总投降。只是当年错看了局面,误听当时的宋奸讲述大宋朝廷强干弱枝,地方上并没有什么实力。
因为那样,所以蒙古朝廷并不认为在鄂州之战中就展现出强大战斗力的赵嘉仁在大宋朝廷覆灭之后还有能力对抗蒙古军。
不过此时答剌麻八剌也不敢和忽必烈较劲,他就说道:“其实可以不用真神教的官员,我们可以学郝仁的办法,组建农场。让真神教的教众都当做农奴。就是驱口。农场经营的好不好,可以让郝仁那边派人来定制。我们这边派蒙古人当农场管事,按照条例来做。咳咳……”
忽必烈此时微微点头,觉得这办法实在是不错。既然不肯让真神教徒有翻身的一天,那就把他们打到比四等人更低的地步,让这些真神教徒永远当农奴,在一个个的农场里面子子孙孙的永远干下去。
至于农场设计,就如答剌麻八剌所讲,可以让郝仁派人来。而且忽必烈脑筋一转,已经觉得不是让郝仁这边派人来设计,而是让郝仁派人来设计兼一定年限的管理。蒙古人管理农业的水平忽必烈再清楚不过,没有些年头的管教,根本靠不住。
正在蒙古大汗想的时候,却听答剌麻八剌的咳嗽声越来越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二孙子,忽必烈想让他赶紧去休息。就见答剌麻八剌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黑血,接着软软倒在地上。
第232 不劳而获的体制(十)
大宋331年11月初5,忽必烈的二孙答剌麻八剌因病去世。失去了这个孙子,忽必烈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蒙古风俗是尸体三天内就需要处理,在天葬、土葬、火葬中选择一种。草原宗教认为尸体一旦腐烂就进不了天国。11月初7日,答剌麻八剌的尸体火化。
等萨满做完法事,答剌麻八剌的三弟铁穆尔举起火把,转头看向爷爷忽必烈。看到忽必烈点点头,铁穆尔走到衣着华丽的二哥静卧的柴堆旁,将火把投到柴堆下。火焰就升腾而起,将答剌麻八剌的尸体被裹在烟火中。
忽必烈起身就走,走了没多远果然听到有人惊叫。回头一看,见到答剌麻八剌的尸体坐了起来。仿佛又活过来般抖动着。片刻之后,随着一声爆响,答剌麻八剌的尸体又躺回到火堆上,任由火焰烧灼,再不动一下。
收回痛苦的目光,忽必烈继续向前走。那是烧尸体的时候经常会遇到的事情,三十年前,忽必烈带领军队与宋军在鄂州作战,在赵嘉仁水军进攻下伤亡惨重。当时他们不得不大量火化尸体,这场面见得太多了。所以忽必烈方才才赶紧离开,就是害怕自己再看到这样的惨状。
目光移动,忽必烈见到答剌麻八剌的三弟铁穆尔正扶着一个正在痛哭的女子,那女子是太子真金的太子妃阔阔真。也是铁穆尔的亲生母亲。真金并不是只有太子妃阔阔真这一个女人,自然也不止太子妃阔阔真所生的三个儿子。只是按照成吉思汗以来的规矩,只有正妻生下的儿子才有权继承汗位。
从悲伤的家人身上收回目光,忽必烈转身就走。
火葬并不是单纯的烧了就行,烧完之后要把骨灰仔细收集起来,用金瓶盛放。抱着二哥的金瓶,铁穆尔心中感叹。他们兄弟是一母同胞,小时候也是奶奶带大,现在一个小小的瓶子就装下了二哥的人生终结。
送悲痛的母亲回家,铁穆尔在外面守护。这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只要母亲一哭泣,铁穆尔就进去和母亲说说话,或者只是坐在母亲身边。在这样的艰难时节中,铁穆尔知道自己其实做不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配在母亲身边。
第二天早晨,太子妃阔阔真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铁穆尔也在外面睡下,一直陪了三天时间,铁穆尔才回家。刚回家,脱脱就已经到了铁穆尔府中。
拿出一份奏折的抄件放在铁穆尔面前,脱脱兴奋的说道:“太子,现在局面已经大变,我们要用上二太子的章程。”
“二哥刚去世……”铁穆尔觉得这么做貌似不对劲。
“太子,就是二太子刚去世,咱们才能说之前二太子找过你商量。现在二太子去世,你不能让二太子的心血付之东流。”
铁穆尔心中一阵紧张,这话完全是在编造。他沉默不语的思来想去,看得出内心里面十分纠结。脱脱不太能理解这纠结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只是他知道铁穆尔这人若是不能自己想清楚,就一定不会做。此时只能等。
“万一有人说这谋划不是我做的……”铁穆尔开口说出自己的担心。
脱脱差点被逗乐,不过转念一想,为主君解决这些麻烦不就是臣下的职责么。他立刻正色答道:“太子,若是有人这么说,他是想要做什么?把功劳揽到他怀里?此时得罪了三太子,等大汗归天,那厮准备如何自处?”
铁穆尔此时刚过完26周岁生日,还没到自然而然就使用权术的年龄,听了这话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脱脱继续说道:“二太子去世,他手下的人得另寻明主。由太子主持此时,他们此时自然就会前来投奔。他们不怕太子延续二太子的谋划,反倒是怕太子不延续。”
“好。我马上去就去讲。”铁穆尔立刻就做了决定。
“请稍等。我引荐一个人给太子。”脱脱立刻拦住铁穆尔。
没多久,铁力不花跟着脱脱到了铁穆尔面前。见面之后就立刻拜倒行礼,“参加太子。”
“铁力不花乃是二太子府内帮着做那章程的谋士。”脱脱介绍着。
铁力不花立刻跟着说道:“二太子归天,臣心中伤痛。得知太子能实行这个规划,实在是不胜之喜。所以立刻前来投奔,还望二太子不要嫌弃。”
铁穆尔没想到二哥的部下这么快就前来投奔,也觉得很是讶异。但是有人来总比没人来强,他连忙拉起铁力不花,和气的说道:“铁力不花兄弟,辛苦你了。”
两天后,铁穆尔前去见忽必烈,按照之前的规划讲述一番。忽必烈听到答剌麻八剌的名字,心中一阵难过,他就随口问铁穆尔规划内容。铁穆尔就把这一天多仔细研究商议的内容讲述了一番。有之前参与设计的人,里面很多奏折里面没有细讲的东西此时被拿出来讲。忽必烈竟然听进去了。
之后铁穆尔又拿出了脱脱有关整顿蒙古军的计划,脱脱已经将整军计划与田庄计划合二为一。铁穆尔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大汗,我将此定位八旗制度。依照蒙古现在的领域与人口,我们蒙古军队编为八旗,是为蒙古八旗。那些信十字教的人,可以编成八旗,可叫做白八旗。那些信真神教的农奴,愿意从军的,可编为黑八旗……”
这一通谈,花了好几个小时。谈完的铁穆尔只觉得无比兴奋,又觉得精疲力竭。他回来的时候本想骑马,后来觉得不行,就换了马车。在车里,铁穆尔只觉得脑袋乱哄哄,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终于能够在爷爷忽必烈面前畅谈一番,而没有被忽必烈略带不屑的推到一边。
到了家之后,铁穆尔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却有侍卫急匆匆来禀报,“太子妃病倒了。”
一听说母亲病倒,铁穆尔立刻把一切都抛下,马上前去母亲那里。刚到不久,就有人来禀报,“三太子,大汗来了。”
铁穆尔马上出门迎接,刚跪下行礼,就听忽必烈问道:“你娘怎么样了?”
“回禀大汗,大夫说是我娘伤心,没吃好饭睡好。偶然风寒,因为身子弱,就病倒了。”
忽必烈也没说话,径直进去探望。不过是几年时间,太子真金去世,真金的二儿子去世,如果现在真金的老婆阔阔真也去世,忽必烈觉得自己真受不了这么多。见到阔阔真之后,忽必烈感觉虽然阔阔真病倒,却不是那种急病,真的是身体虚弱的病。
留下太医给阔阔真治疗,忽必烈出来问铁穆尔,“你这几日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守在我娘身边。”
“……等阔阔真病好了,你去告我。”抛下这句话,忽必烈就离开了。
此时在几千里外的基辅,冰天雪地能让陆地行走变得困难,却不能影响无线电报快速送消息。郝仁已经完成了好几条新的通讯路线,其中一条就是从巴格达直接到黑海边,通过码头将消息送到敖德萨,再通过电报把消息送到基辅。
听闻答剌麻八剌去世,郝仁心中有点不安。他当然没有谋害答剌麻八剌,也没参与谋害答剌麻八剌的阴谋。但是在当下的局面,郝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就说些什么。除了这个因素之外,郝仁也得知了一些其他消息。
新的教皇是在条顿骑士国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支持下被选出,现在欧罗巴三大骑士团中,以高卢为根据地的圣殿骑士团已经承认了新教皇,医院骑士团在罗德岛总部被剿灭,其他分部又选出新的骑士团大团长。这个骑士团大团长在得到新教皇承认之后继续宣布效忠新的教皇。
英国以及高卢都没有一定要反对新教皇的意思,其他国家也没有质疑新教皇。欧罗巴的新局面已经达成,整个十字教国家在教皇的旗下,形成于蒙古的对峙。到了明年,战火一定会被点燃。
为了面对这样的局面,元国朝廷连日的开会。商议到有了个眉目,丞相蒋广投起来总结:“欧罗巴各国想与蒙古交战,有五条路可走。陆路有三条,第一条是进攻我们元国。第二条是走希腊北部、色雷斯,经过君士坦丁堡与蒙古军交战。第三条是走阿非利加北岸,进攻埃及。水路有两条,一条是从黑海西岸上船,进攻黑海东岸的蒙古。这条路可行性基本没有。第二条是走地中海,前往地中海东岸的元国。”
不少部的尚书之前就没有参加讨论,此时他们听的格外仔细。
“如果宋国水军肯和之前一样,与欧罗巴各国水军交战,欧罗巴水军就完全没有办法绕过意大利,进入东地中海。至于宋国水军怎么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阿非利加北部的路线,没有水军配合,也没办法走。组织水军又要时间。所以明年开春之后,最有可能受到进攻的就是我们元国。”
第233 意大利战役(一)
冬季是埃及最舒服的日子,西历一月平均气温10度左右,那是非常的凉爽。在这样的美好的季节,如果没有伯颜大帅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折腾,大帅觉得生活就更美好。即便如此,伯颜大帅依旧抱着不算折腾的女儿坐在软椅上,看着一本拉丁文的《高卢战记》。
小姑娘尝试去拉老爹手里的书,却因为身高拉不住。她并没有放弃,就前去攀爬老爹,想通过爬到更高的位置上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在她费力的接近目的之时,就被老娘一把拽住命运的后脖颈后面的衣服,顺势将她抱在手臂里。
“有人送信。”玛利亚公主告诉伯颜。
伯颜啪的合上书,拿着书前往会客室。作为一个还算是爱护书籍的人,伯颜大帅实在是受不了小东西们撕书的行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伯颜大帅的部下们并不敢撕大帅的书。君士坦丁堡联络站的人送来消息,郝仁这边询问伯颜大帅是否还有继续远征意大利的打算。
郝仁知道伯颜大帅并不是个能被忽悠的人物,所以率直询问大帅,“……近日得知欧罗巴各国均承认新当选教廷,教廷也发出圣战令,对蒙古宣战。若是大帅现在前去远征意大利,只怕会面对许多麻烦。所以想问大帅到底怎么打算,也好因应大帅的打算有所准备。”
伯颜看完之后把信收起来。他问道:“宋国那边有没有转移到罗德岛?”
使者摇摇头,“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动作,不过宋国好像已经对东罗马帝国讲述了欧罗巴可能又要东征的事情。”
伯颜大帅没说话,心里面只是感叹身为他小舅子的东罗马皇帝大概心情很紧张。之前的十字军东征已经摧毁了东罗马帝国,伯颜大帅的岳父重建东罗马帝国之后,现在的疆域大概只有十字军东征前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再来一次东征,想来东罗马帝国会彻底灭亡。
“大帅,我们看到宋国已经派了不少人到地中海,总数已经近万。难道这些人就不怕撤不回宋国么?”使者问道。
“他们当然不怕。现在元国有求于宋国,即便水路不通,他们也能够被元国护送回宋国。”
“……元国是要通敌么?”使者有些不解。
伯颜大帅没有回答这么幼稚的说法,蒙古各部落啥时候不通敌呢?在每一个不通的时期,蒙古人都会选择对他们最有利的决定。作为一个跑遍世界岛的男人,伯颜认为就算是宋国远征巴格达,他们也不会真的跑来很多移居这里。与富裕的宋国相比,这里太贫瘠了。所以元国是找了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至于这个对象是不是蒙古的敌人,元国国主为什么要在意。
打发走了使者,伯颜大帅就考虑怎么给郝仁回信,然后就听到女儿那稚嫩的声音。扭头一看,却见女儿拉着玛利亚公主的手,前来找伯颜。看着老婆孩子,伯颜又坚定自己要给家人打下属于伯颜家族领地的决心。
如果没有风云变化的欧罗巴,远征意大利就是一个可笑的差事,伯颜大帅无论如何都不能获得领地。到现在为止,蒙古朝廷从来没人打郝仁的主意,不就是因为郝仁占据的蒙古边疆挡住了来自欧罗巴的敌人么。谁都不愿意去那边碰钉子。
伯颜大帅高高兴兴的抱起女儿,和她一起玩。他希望在这样欢乐的心情下自己能够活得够久,至少得超过忽必烈大汗才行。
东欧司的司长杨从容也在带孩子,他到东罗马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带上了老婆,也和大家一样新增加了不少人丁。所以杨从容终于等老婆洗完了澡,就把娃交给老婆,他稍微准备一下就去私人觐见东罗马帝国皇帝。
在花园里面见面之后,伯颜大帅的小舅子对大宋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友善。得知了十字军又会继续进发的消息,他想不友好也不可能。杨从容说道:“陛下,我们请东罗马帝国支援希腊语翻译的事情,你们觉得如何了?”
“贵国真的想前往雅典么?”东罗马的皇帝问。
“是的。我们想去雅典。不过我们还是那个立场,如果东罗马想靠自己夺回希腊,我们还是愿意支持东罗马。”杨从容果断的说道,同时仔细打量东罗马皇帝的表情。
看得出,皇帝陛下神色中都是纠结。对于一个只有五千直属禁卫军的皇帝,现在的东罗马皇帝已经算是东罗马境内最强大的军事领主。不过也仅此而已。希腊那个地方并不好征服,投入五千禁卫军的话完全不够用。而之后的结果大概就是其他领主们会选择夺取东罗马皇帝的地位。
想了很久,东罗马皇帝还是无奈的说道:“我们会帮助你们。不过贵国所保证的可否会兑现?”
“放心,如果十字军打过来,我们大宋船队一定会选择阻止他们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海峡。”杨从容也回答的很坚定。
很快,由东罗马方面提供的翻译就已经分配到杨从容这里。这边的大牧守派遣的主教也私下找到了杨从容。两人在私密的会客室坐下,杨从容笑着问大主教:“上次送给主教的阿非利加黑人感觉如何?”
一听到这个,大主教就忍不住露出了点苦笑。他很喜欢那个黑人女奴,非常喜欢。不过身为神职人员,整天弄这个,大主教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杨从容一点都不觉得有啥不好意思,能打动这帮上层的家伙们的大概就是名利,钱财、女人是最有用的手段。若是能给点稀罕货,就更容易让这帮权贵们有了炫耀的资本。杨从容之所以不这么瞎搞,是因为他已经摆脱了低级趣味,专心追求自己的进步、名声以及家族的兴旺。当今大宋的天子乃是明君,杨从容对实现理想很有信心。所以杨从容淡定的笑道:“这次我们进攻希腊,一定可以抓到领主教更满意的希腊女子。”
“那……就太感谢了。能不能是双胞胎?”大主教还是没忍住,提出了自己的期待。
“这个比较少见,我们得找找。”杨从容觉得挺佩服主教的品味。
“我这次来是大牧首有命,希望能贵方若是夺取了希腊之后,能够重新恢复东正教的教区。”大主教开始谈正事。
“恢复教区的话,那些已经开设的罗马教廷的教区怎么办?”杨从容率直的问。
大主教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切割的手势。这让杨从容很满意。既然东正教这么狠辣,那就不用在乎东正教背叛的问题。只要大宋没有被从希腊赶走,以屠杀的方式解决了当地天主教的东正教就必须完全支持大宋才行。
杨从容再次说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之前与大牧守谈过的事情。之前罗马教廷为了贬低东正教正宗,就把洗澡等事情贬低为毁灭罗马的谎言。现在弄到连东正教的教区都这么讲。我们希望贵方能够与罗马教廷争夺罗马正统,特别是真正继承罗马传统的是东正教,而不是与肮脏的日耳曼蛮子同流合污的罗马教廷。”
“……这就是那个什么爱国卫生月吧?”大主教迟疑着说道。
“可以讲述为爱教、真罗马、讲卫生。”杨从容给了建议。大宋这边仔细调查东正教与天主教之后,大宋的外交部给的文件里面,就有对于相助东正教的意见。因为东正教讲的是‘自己要先自救,死后才会被基督选中,得到救赎’。依照这样的教义,东正教大牧首就没办法发行赎罪券。光有钱,不自己修德。那是没办法进天堂的。
罗马教廷的天主教的教义,就是只要无脑的信奉上帝,听教廷的话,给教廷老老实实交钱。不管是什么样的杀人放火强暴抢掠,都可以进天堂。
两相比较,大宋实在是没办法去支持天主教。特别是大宋官家赵嘉仁以前还真不知道东正教与天主教之间的区别。等他明白之后,这个立场不问可知。
杨从容看着东正教大主教为难的表情,他坚定的说道:“天主教他们就是蛮族的走狗,曲解教义的人渣。我们不要因为他们暂时的军事胜利就认为他们是对的,这么做就是亵渎信仰。你们信仰的是胜利和刀剑,还是那些教导。”
大主教听了这个问题,心里面腹诽着。俺还是信仰胜利。但是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他只能变了个话题,“这次的翻译都是俺们教会里头最精通希腊语的人,在当地也有些人脉。俺们就等着宋国水军能够旗开得胜。”
很快,杨从容就带着人出海了。他们的第一站是属于大宋的罗德岛。在罗德岛,气候比埃及还好。至少在罗德岛上的大宋人员是如此认为的。这个岛屿上的人口都被贩卖到埃及去了,所以大家可以完全按照大宋的模式和规划来建设岛上的一切。接着这帮人就发现他们现在需要奴隶劳工这么点人手没办法完成那么巨大工作量的工程。
面对大家的疑问,杨从容笑道:“放心,拿下雅典公国,奴隶要多少有多少。”
第234 意大利战役(二)
雅典公国的首都是雅典城,紧挨着雅典城的比雷埃夫港有一位男爵领主。清晨,男爵大人正搂着新弄来的女人酣睡,刚被外面一些并不熟悉的动静惊醒。就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床都随之震动。
男爵怀里的女人不安的拉起丝绸被子,蒙住了头,想继续睡。男爵则坐了起来,他已经感觉事情好像不那么对劲。但是到底怎么不对劲……
“杀叽叽!”院子里除了密集的脚步声,还响起了不知所云的语言。
男爵立刻蹦起来,他已经知道事情真的不对了,外面来的人一定是敌人。刚光着腚披上袍子,急促的脚步声就已经冲到了男爵卧室外。先是有人开门,门从里面锁上了。接着就传来踹门的声音。咚咚的巨响把女人吓得从床上坐起。
砰砰两声巨响,房门连带门闩被什么外面的武器打碎。当外面的人再次踹门的时候,大门终于向入侵者敞开。男爵目瞪口呆的看着发生的一切,手里紧紧攥着还没来得及穿上的真丝内裤。
“啊~~~~~~~”不管是大宋或者希腊,女人的尖声大叫倒是差别不大。
被这声音弄到头晕,为首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军人喝道:“把这女人带走。”
立刻扑上去两个小兵去拽那女人,女人随即发出更大的惊叫声。“八格牙路!”上去的两个小兵啪啪两个大嘴巴,抽的女人呆住了。他们顺利将赤裸的希腊女人拖出来拽走了。
整个过程中,男爵手握内裤一动不动。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雏鸟般一动不敢动。那些人手里拿着短粗的铁家伙,上面有黑洞洞的孔洞。那黑洞洞的孔洞仿佛毒牙般瞄准着男爵,男爵不知道啥时候就会被咬中。
这样的呆滞状态没持续很久,一个穿法袍的教士从外面走了进来,用希腊语对惊骇的男爵笑道:“大人,请跟我们来。”看着男爵傻呆呆的模样,教士又换了意大利语再说一次。
“你们要干什么?”男爵用意大利语惊恐的问。
“当然是俘虏您,然后索要赎金喽。”教士淡定的指出男爵未来的命运。
没多久,穿上衣服的男爵和男爵宅邸里面的人们被反捆双手,长绳捆成长串,押向码头。街上一队队经过穿着怪异的军人。有些身材高大,有些个头矮小。但是不管哪一种个头,都有着东方人的脸。
街道两边家家都关门闭户,从比较宽阔的门缝里面隐约看到在后面偷窥的人。从还算完整的门可以判断出,这些军人还没有挨家挨户冲进去抢掠杀人。这让男爵心中生出隐隐的不满,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遭受这样悲惨的命运。这太不公平了。
男爵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港口,只见码头上已经停靠了好几艘经常前来收购橄榄的宋国船。船体上方喷吐着黑烟的烟囱,船体两边巨大的轮子是宋国船标志性特征。大量士兵在从跳板下船,登上比雷埃夫港这个希腊最大的港口。
然后男爵在码头看到一些熟人,他们是当地其他小贵族还有官员。当地天主教教区主教全家都被抓来,一男两女捆在一起,两个小崽子用绳捆着,跟小羊一样拴在爹妈后面。男爵认知主教左边那个情妇,她是个勾引过许多男人的荡妇。绑在主教右边的姑娘长相挺清纯,是初次见到。没想到主教不知不觉之间又找了这样的漂亮姑娘,男爵心中泛起一阵酸味。
之后又过一阵,更多人被捆着带到港口。此时东正教比雷埃夫港教区的主教在东方军人的陪同下到了这些人面前。他拿着名单,一个家家一户户的辨认过去。最后用希腊语说道:“人都在。”
“带走。”大宋军人命道。
以十番队为首的倭国士官就指挥着倭国兵与土兵拉动绳索,将这些人带上运输船。东正教的主教施施然走到被俘的天主教主教面前,对这家伙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容。
天主教主教此时哪敢再嚣张,连忙哀求道:“看在主的份上……”
哀求声未落,东正教主教一口唾沫啐在天主教主教脸上。终于可以充分羞辱敌手,东正教主教的脸上是满足的欢乐。
在惊叫声、哀求声、呼救声、怒骂声中,俘虏们被丢进运输船。汽笛声响,排水大概一千吨的运输船缓缓开出比雷埃夫港,驶向目的地罗德岛。排水一千吨的船经过四千吨的船附近,就如侏儒从巨人身边游过。
为了完成此次进攻,大宋这边不仅出动了在地中海能够调动的所有船队,部队,还从元国借了三千兵马。在如此节骨眼上,大宋果断拒绝伯颜大帅请大宋派船相助他的要求。
远在埃及的伯颜大帅此时带着怒气看着部下。他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被宋国拒绝本就在伯颜大帅的意料之中。令大帅愤怒的是他眼前这帮管水军的家伙。
伯颜大帅的副将语气严厉的问道:“你等说船需要修整。我就奇怪了,宋国的船万里迢迢往来海上,几年都不用修整,为何我们的船只在海上跑了三四个月就需要修整?”
负责的将领连忙答道:“请大帅明鉴,这些船在海上跑几个月,船肋就会松动,我们就得对船肋进行修整。不然有可能跑着跑着船肋就脱落。而且船跑一阵子就会生船蛆,我们也得查看是不是有严重损坏的船板。咱们现在有了这么多船,想之后几个月里面一直用,非得这么做不可。”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副将怒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须得如此,那之前为何不整备?”
“算了。”伯颜大帅阻止副将怒骂。他问负责水军的将领说道:“还得多久才能出航?”
水军将领连忙答道:“大帅,若是不再运粮。我们可以在两个月后出航。之后一直在海上能跑三四个月。”
听到有关运粮的事情,伯颜心中对水军将领的评价立刻就提高了一点。现在埃及的所有船主要任务就是运粮。不停的运粮。现在埃及的粮食只剩下最低限度,再运粮就将引发饥荒。这也是伯颜大帅不得不远征意大利的重要原因。忽必烈大汗已经说明,即便埃及人都饿死,也要保证大汗直属领地的粮食供应。伯颜大帅很怀疑这是忽必烈要从伯颜手里夺取埃及总管理由。
按照宫廷的手段,伯颜如果拒绝忽必烈的要求,忽必烈马上可以撤换伯颜。如果伯颜答应下来,却没有做到,忽必烈还是可以马上撤换伯颜。双方撕破脸之后,就看伯颜是乖乖放弃部众,或者干脆举起叛旗。
“不用担心。”伯颜对水军统领说道:“你们现在全力维修船只,准备水战。等我们西征意大利,一定会与欧罗巴水军交战。好好做。”
先敲定水军的事情,伯颜又询问部众以及陆战的准备。副将向伯颜保证,现在伯颜麾下的二十七万部众都没什么问题。只要船只够,伯颜大帅下令他们进军意大利,他们就会带着家眷出发。
安排完远征事宜,伯颜回到自己的书房,有些无力的坐下。他不可能放弃好不容易积累的几十万部众,如果忽必烈大汗要夺走伯颜埃及总管的职务,伯颜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举起叛旗。经过仔细估算,伯颜觉得整个蒙古帝国都会站在忽必烈那边,他自己的最终胜算不到一成。既然如此,远征意大利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能远征意大利,伯颜大帅就只能向西边去征服阿非利加北部的柏柏尔人,打到直布罗陀之后再进入欧洲。
此时的巴格达,太子妃阔阔真终于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纠缠她好一阵子的病终于痊愈。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面对前来问安的儿子铁穆尔,快五十岁的阔阔真看上去就是一个还挺健康的老妇人。
拉起儿子的手,阔阔真说道:“铁穆尔,你以后隔几天来一次,不要这么天天来。我知道你现在忙得很。”
铁穆尔迟疑了一阵,他很想能多给母亲尽尽孝道,但是他现在的确很忙。所以铁穆尔最后说道:“娘,我知道了。”
从老娘这边出来,铁穆尔就前去拜见他的密友兼臣下脱脱的老爹。脱脱在家门口迎到了铁穆尔,然后低声问道:“太子,那耕战的政策可否理清?”
“放心。”铁穆尔自信的答道。
脱脱也不再多话,直接领着铁穆尔前去见脱脱的老爹玉昔帖木儿。样教养出脱脱这样的儿子,玉昔帖木儿的确不是一般人,他现在担任蒙古帝国御大夫的职务。虽然忽必烈放弃汉化,可是汉化时期的朝廷构架远比蒙古人自己瞎搞的制度完备,体制先进。大部分制度和官职最终都留了下来。御史大夫负责弹劾检举官员,是个极有权力的职务。
在大都时代就有说法,在蒙古众臣中,玉昔帖木儿受忽必烈器重的程度仅次于伯颜大帅。被玉昔帖木儿铁穆尔检举的官员,距离丢官也差不太远。蒙古毕竟是蒙古,御史大夫不仅负责检举官员,对于指定政策也有很大发言权。现在铁穆尔就要用他的政策去说服这么一个重臣。忽必烈大汗的金帐迁移到巴格达后,蒙古朝廷普遍认为玉昔帖木儿已经是最受忽必烈宠信的重臣。
三人坐下,铁穆尔率直的切入主题,开始向蒙古重臣玉昔帖木儿讲述他自己的新政思路。在最初,铁穆尔就用‘耕战’二字切入主题。
在成吉思汗的时代,蒙古靠游牧积累实力,靠战争扩张抢掠,让蒙古变得更强大。现在时代变化了,虽然充实力量,通过战争掠夺的立国之本不能丢,但是实施手段必须改变。铁穆尔认为蒙古草原时代的‘牧战’得改成现在的‘耕战’。
听完了这个介绍,玉昔帖木儿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儿子脱脱身上。脱脱行若无事的承受着老爹的目光,心里面不仅没有压力,甚至有些得意。脱脱在成长的过程中坚信汉人的法子就是比蒙古人的有用。虽然没有被人公开认为脱脱的汉化倾向,脱脱自己坚信自己和元国国主郝仁一样,是个彻底汉化的蒙古人。
打动脱脱的是汉人历史中商鞅主张的‘耕战’政策,面对想建立自己的功业的同学、朋友兼蒙古太子铁穆尔,脱脱尝试把自己的梦乡寄托在铁穆尔身上。
铁穆尔也没有让脱脱失望。经由脱脱建议,铁穆尔继续推动他二哥答剌麻八剌制定的那套农民与牧民合作的方案。这让他二哥答剌麻八剌手下很多人都投奔到铁穆尔麾下。脱脱、铁穆尔以及原本答剌麻八剌手下有识之士经过商议,最终拿出了农民牧民合作,建立蒙古职业军队的‘铁穆尔新政’。
在这个新政中,蒙古人、色目人、回回人,不管是信长生天、信十字教或者真神教,他们的人生必须在农民、牧民、军人中选择一项。其中军人付出最多,所以地位就最高。次之的就是负责生产的众人。当兵当的好,如果再认字的话,就有机会去当官。
现在脱脱牵头,尝试让蒙古帝国御使台尚书玉昔帖木儿认同这个新政计划的阶段。一旦得到玉昔帖木儿的认同与合作,下一步就是让这个计划得到忽必烈大汗的认同。在忽必烈大汗下令让铁穆尔开始执行新政的时候,就是铁穆尔的权力之旅开始的时候。
脱脱静静的听着铁穆尔讲述,也仔细观察老爹的反应,希望做出正确的判断出来。老爹玉昔帖木儿是不是支持,是所有的支点。
讲了半个多时辰,玉昔帖木儿面对已经没什么好讲的铁穆尔说道:“三太子,我知道了。”
“呃……”铁穆尔想知道玉昔帖木儿对这个计划的看法。
“三太子,请回吧。”玉昔帖木儿说道。
第235 意大利战役(三)
“希腊这地方好贫瘠。”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在马上说道。此时大宋东欧司司长已经与部队一起抵达雅典城外。他的马停在在一个小坡上,入眼的所有地方多数起伏不平,土地里面还有许多石头。身为一个汉人,杨从容本能的就觉得这种地方不适合种地,自然属于贫瘠地区。
至于希腊城本身,杨从容一点都不在意。即便能隐隐看到远方山丘顶端的希腊神庙,杨从容也没有21世纪那种对希腊文明朝圣般的感觉。
至少在大宋332年,也就是西历1292年,希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外交部培训课上,杨从容学过欧洲史,里面对希腊的评价比较简单。
在西元前的荷马时代,吟游诗人荷马整出来的与山海经差不多的《荷马史诗》就是希腊的早期史。之后修昔底德的一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就是希腊的中期历史。
再之后大概就是托勒密王朝时期。
西元前334年开始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实质是以马其顿人为主的马其顿、希腊军队对亚洲和北非广大地区的侵略。西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死后,希腊历史进入“希腊化时代”。经过数十年的战乱,在欧亚非三洲的广大地域内出现了以托勒密王国、塞琉西王国、马其顿王国为主的一批“希腊化国家”。
西元前299年,罗马势力开始侵入巴尔干半岛。随着希腊化诸王国陆续灭亡,罗马人逐渐成为希腊人命运的主宰。公元前30年,罗马灭亡了最后一个希腊化国家——统治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古代希腊的历史随之告终。
所以雅典城既不是希腊城的起点,也不是希腊的终点。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宋在欧罗巴的统治中心就要在这座雅典城,很可能从大宋东欧司司长一跃成为大宋欧罗巴行省尚书的杨从容,就觉得很是失望。
此时雅典城已经枪炮声大作,大宋军队正在围攻这座不大的城市。此时外城已经被轻松攻破,战争已经在城里面展开。又过一阵,通讯员跑回到杨从容面前,“禀报杨司令,我军已经攻克公爵府。请问司令是要进城,还是把公爵带出来。”
“带出来。”杨从容命道。看着通讯员快步离开,杨从容倒是想看看自己的俘虏是什么样的家伙。
雅典公国是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西欧封建主在东罗马帝国废墟上建立的十字军国家之一。由勃艮第骑士奥托·德·拉·罗歇(otto de roche)于1205年在雅典建立。公国领有以雅典为中心的阿提卡半岛,曾先后臣属于塞萨洛尼基王国(1224年前)和亚该亚公国(1224年后)。公爵本人驻扎于雅典卫城。雅典公国在希腊中部逐步建立起一整套西欧式封建体制,取代了原有的拜占庭帝国中央集权的行政体制。
此次出兵前,东罗马帝国皇帝请求杨从容,如果抓到雅典公国的公爵,一定请杨从容将公爵秘密送给东罗马皇帝。
没多久,绳捆索绑的公爵以及城里作为内应的东正教主教都出现在杨从容面前。跟着杨从容一起前来的东正教祭祀连忙上前给主教请安。经过他们认证,被抓出来的家伙的确是雅典公国公爵。
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杨从容也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回想到东罗马皇帝谈到雅典公国公爵时候那种按捺不住的恶意,杨从容甚至对自己的俘虏生出些同情来。
东罗马是个中央集权的国家,所以有很多震慑不法的刑罚。譬如割屌、割鼻、割耳、挖眼、剥皮。反正花样挺多。以东罗马皇帝当时的情绪,雅典公国的公爵有很大机会细细品味东罗马皇帝施加在公爵身上的种种。
“带走。”杨从容淡定的命道。能让东罗马皇帝高兴,对杨从容也是不错的事情。
宋军顺利攻克雅典,城内有内应,甄别工作就容易了很多。宋军把城内的贵族、官员、天主教势力一网打尽,送去罗德岛。其他兵力继续北上,他们的目标是温泉关。
希腊是个多山的国家,或者说整个国家就在一个山坡上。大宋并不准备占领整个希腊,那就需要太多太多的兵力防御。希腊的天险就是温泉关。当年波斯人进攻希腊,据说有几十万军队,被几千号希腊人堵在温泉关下,就没办法攻入希腊。守住温泉关,就可以控制以雅典为中心的阿提卡半岛。在阿提卡半岛南边,就是伯罗奔尼撒半岛。想攻入这两个半岛,攻不破天险的话,就得靠海军。
虽然远离大宋,在地中海的大宋水军依旧有强烈的自信,可以碾碎任何来自海上的敌人。不管敌人有一百条船或者一万条船,大宋水军都可以获得全面胜利。
作为司令的杨从容与部队一起抵达温泉关。看着这个在历史书上专门记载过的重要战场,杨从容觉得历来的天险都有其道理。温泉关希腊中部东海岸卡利兹罗蒙山和马利亚科斯湾之间的狭窄通道。此地背山靠海,地势极为险要。
只要是山,就有各种山间小道。但是那种山道可以让几个人通过,却没有办法让大部队通过。大部队通过需要很多后勤辎重,很多人可以通过的道路并没有办法让运送辎重的车辆或者骡马通过。于是没什么战略意义。
温泉关的战略意义就在于通过这里之后,就进入了相对不那么陡峭的山地,大军可以自由的行动起来。卡住温泉关,雅典为中心的阿提卡半岛就固若金汤。阿提卡半岛没问题,作为更远腹地的伯罗奔尼撒半岛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在大宋332年正月初八,杨从容下令给大宋朝廷送信。宋军已经夺取了雅典城与温泉关,布防的同时,开始剿灭雅典公国各个地方诸侯势力。杨从容请求大宋皇帝赵嘉仁正式宣布大宋欧罗巴行省建立。
第236 意大利战役(四)
“你娘身体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铁穆尔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本来觐见忽必烈的时候是想再讲述一下有关新的‘耕战’政策,没想到爷爷忽必烈上来问的却是家事。不过铁穆尔刚从母亲那里出来,就果断答道:“回禀大汗,我娘身体好多了。我娘很喜欢大汗送去的点心,让我在这里谢过大汗。”
“让她好好养身体。”忽必烈叹道:“你爹过世几年,我觉得你娘身体一直不太好。”
“多谢。我已经让我老婆去陪着我娘。只是我娘觉得一个人住惯了,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她身边。”
“到了这年纪,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你到时赶紧生几个孩子,看你们这些家伙,你娘也许觉得不如意,但是看着孙子,她还是喜欢的。”
铁穆尔一直没有儿子,对这个问题只能苦笑。他二哥的儿子倒是在真金的太子妃阔阔真身边,铁穆尔觉得他老娘看孙子们真的很高兴。
忽必烈开了这个头,就难以收住。忍不住谈起了他的爷爷成吉思汗,他的老爹托雷等人。忽必烈忍不住感叹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多陪陪父母,让父母高兴。等父母不在了,他觉得心中有些遗憾。
这么一番家庭敦睦教育让铁穆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认真的听。此时有侍卫进来向忽必烈低声禀报了些事情。忽必烈就让铁穆尔先下去。
铁穆尔出去没多久,玉昔帖木儿就进了偏殿,上前给忽必烈行礼后,玉昔帖木儿垂手等在忽必烈身边。忽必烈问道:“投奔铁穆尔的答剌麻八剌手下,可堪使用?”
“回禀大汗,那些人还算是忠诚能干。”
“看来你是支持铁穆尔喽?”
“铁穆尔知人善用,有当年察合台汗的气度。”
听了这个评价,忽必烈沉默下来。论使用新附军,利用各种势力,窝阔台大概是蒙古历代大汗里面最出色的一位。当年击破金国,固然是因为金国愚蠢的在野狐岭与蒙古决战,妄图一举击破蒙古军主力。
野狐岭之战的确给了金国沉重打击,不过导致金国覆灭的是金国之后的选择。金国皇帝除了愚蠢的从中都(北京)迁都到汴梁,让各个地方势力自行抵抗蒙古。那些地方势力的实力加起来依旧胜过蒙古,窝阔台各种收买分化,利用这些势力最终消灭金国。
忽必烈知道玉昔帖木儿的意思,现在的蒙古虽然稳定,大汗直属领地中各种势力纷繁扰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将其统合起来的君主。所以他问道:“那耕战政策真的可行么?”
玉昔帖木儿果断答道:“当下蒙古全靠粮食为国家支柱,可行不可行,都只能如此。”
忽必烈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是在咒骂什么吧。最后忽必烈命道:“便由你来辅佐铁穆尔推行。”
“大汗若是真的想任用铁穆尔,还需要先做一件事。”
“何事?”
“请大汗将皇太子宝授赐给铁穆尔。”
铁穆尔回到府里,心中十分郁闷。他对手下命道:“给我拿酒来。”
侍卫一脸为难的神色,迟疑着不动。这下铁穆尔大怒,他喝道:“让你去拿酒,你就去。停在这里作甚?”
侍卫为难的答道:“太子。你之前下令,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喝酒的时候都不许拿酒给你。这手令还在。”
铁穆尔大怒,伸手就想去拉鞭子。这时候就见到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大汗有令,让铁穆尔戒酒’。这是铁穆尔亲手所书,由铁穆尔自己认认真真放在他习惯去看的位置。
这下铁穆尔只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小题大做,酒能解烦躁,解忧愁。乃是平复心灵的妙药。不让喝酒算是什么。于是铁穆尔怒道:“你给我下去。”
侍卫也不敢多留,连忙下去让铁穆尔喜爱的侍妾给他端上来茶水。铁穆尔愤愤的坐在椅子上,忍耐着自己的不快。他这几日一直想向爷爷忽必烈再次推荐他的政策,然而不是被爷爷拉家常,就是指责铁穆尔平日里好酒。经常喝的醉醺醺的,耽误事情。所以铁穆尔就下定决心开始戒酒。然而郁闷的时候没有酒下肚,这日子实在是难以忍受。
然后就有人上来禀报,“太子,脱脱前来求见。”
“让他进来。”
脱脱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铁穆尔用倒酒的方式在向茶杯里倒茶,知道铁穆尔好酒的个性,脱脱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溜走的好,烦躁的铁穆尔一直很暴躁。
“有什么新消息?”铁穆尔恹恹的问。
“朝廷里面还没有出现公开支持大太子的话,不过有些人好像想做点什么。”
铁穆尔三兄弟,老大甘麻剌,老二答剌麻八剌,老三铁穆尔,都是真金太子妃阔阔真所生。甘麻剌比较能打仗,忽必烈一直比较喜欢。就派他领军进攻天竺北部邦国,结果打了几年始终没什么结果。
听了这个消息,铁穆尔立刻紧张起来。他连忙问道:“难道那些人想让我去领兵攻打天竺北部?”
“好像是有人想这么做。不过他们也未必是真的想支持大太子。”
“那些人只怕不会这么好心!”铁穆尔不满的说道。以前他也没有这么敏感,那时候二哥几乎要被定为接班人,铁穆尔自己都要放弃争夺汗位的心思。没想到二哥中毒,之后病死。铁穆尔再次全力争夺汗位,所以觉得朝中就没有好人。
脱脱答道:“我来是想告知太子,若是大汗询问太子是否愿意去带兵,还请太子拒绝。”
铁穆尔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说完,铁穆尔更觉得心烦意乱,他抬起头想让侍卫拿酒来。再看到禁酒的纸,铁穆尔最后还是叹口气,端起茶杯,如同喝酒一般将茶水灌进肚子里。
脱脱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走的好,就答道:“既然太子已经确定,我就先走了。”
等脱脱离开,铁穆尔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拿出烟卷,点起来就抽,呛辣感觉让他喝酒的冲动稍微得到抑制,又想起爷爷忽必烈所说生男孩的命令,铁穆尔起身找正妻去了。
第二天,铁穆尔又见到了忽必烈。这次忽必烈让铁穆尔一起宴请臣下,看着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铁穆尔只觉得心中仿佛伸出一只小手,想端起酒碗喝个痛快。但是看到爷爷忽必烈,他还是忍住了。
此时有臣下给铁穆尔敬酒,铁穆尔干脆告诉那人,“大汗命我戒酒,我正戒的难受,千万别找我喝酒。”
蒙古汉子都很豪爽,听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有不以为然的意思。却听忽必烈冷冷的说道:“我命铁穆尔戒酒,有什么好笑?”
那厮登时知道事情不对,连忙退了下去。闻着酒香,铁穆尔心中觉得自己方才要是趁机喝一杯,也许不错呢。
宴会结束,铁穆尔回到家,又是恹恹的看着桌上戒酒的纸,心中更是烦躁。最后他对侍卫喝道:“备马,我出去走走。”
第三天,铁穆尔觉得戒酒这么多天,自己的感觉比以前敏锐许多,这样敏锐的感觉带来的却都是很负面的情绪。不过他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这种情形,便是不高兴,也得忍着。
在群臣中站立,忽必烈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以前经常喝酒的时候,那是整晚痛饮,上午上朝的时候很多话听的朦朦胧胧,根本没有往心里面去。
“……我将让铁穆尔监国,行丞相权。”忽必烈声音威严。
铁穆尔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只觉得自己全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样的时候,铁穆尔甚至怀疑自己的头发此时也已经刺猬般竖起。此时群臣的目光都已经落在了铁穆尔脸上,铁穆尔只觉得脑袋的血管就如同喝酒头痛那样,伴随着激烈的信条感受到一阵阵涌上来的冲击。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却清楚听到忽必烈的声音,“铁穆尔出列。”
铁穆尔连忙出来,给忽必烈大汗跪下。忽必烈大声说道:“铁穆尔,我赐给你皇太子宝授。”
“谢大汗!臣定尽……金中职守。”声音颤抖的说完,铁穆尔深深的跪拜下去。
当天晚上,铁穆尔的府门大门紧闭,让很多前来贺喜的蒙古大臣吃了闭门羹。不管怎么问,得到的消息都是太子铁穆尔已经休息了。那些大臣等在门口,看着一个个被拒之门外的同僚,最后只能无奈的散去。
与这些人想的不同,此时铁穆尔并没有在府中。他已经穿了便装,跟着脱脱到了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家中。之前铁穆尔已经与忽必烈私下谈过,知道了被授予皇太子宝授乃是玉昔帖木儿全力推动。所以见到玉昔帖木儿,铁穆尔立刻上前行礼。
玉昔帖木儿连忙扶住皇太孙铁穆尔,把他请进后厅。没有讲什么感谢或者谦虚的话,玉昔帖木儿向铁穆尔讲述了他对于蒙古未来的设想,“太子,此次当让伯颜前去征讨意大利,太子可派人前去接管埃及总管。”
铁穆尔曾经与伯颜一起掳掠教廷,对伯颜大帅有好感,有感情。他迟疑着问:“这会不会让伯颜大帅伤心。”
玉昔帖木儿解释道:“埃及乃是我大蒙古的粮仓,皇太子监国,就许将其控制在手里。若是觉得伯颜大帅会觉得委屈,就等伯颜大帅攻克意大利,将其封到意大利就好。有他镇守西方,我们也能放心的推行新政。”
“这……”铁穆尔觉得伯颜大帅五十几岁,将他撵到意大利,貌似不太合情理。
脱脱忍不住说道:“皇太子,我大蒙古有两大粮仓,一为两河流域,二为埃及。埃及不仅有粮食,还有运河,可收过往商税。此地若是不为金帐所有,乃是祸患之源。我想伯颜大帅也很清楚这点。”
听了这个解释,铁穆尔点点头。脱脱接着说道:“太子,当下局面须得先稳住人心。埃及那地方也得派遣许多官员……”
“脱脱,你先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闲人过来。”玉昔帖木儿命道。
脱脱一愣,也只能听从父亲的命令先出去了。
等铁穆尔出去,玉昔帖木儿说道:“皇太子,你现在做监国,要面对许多事情。此时须得知人善任,很多忠臣都想为蒙古效力,许多人想接着太子刚执政的机会捞取好处。此关节须得十分小心。切切不可急功近利。大汗想看到的是大蒙古从纷乱中稳定下来,而不是乱上加乱。”
铁穆尔觉得自己和脱脱谈话就是那种朋友间的交谈,所说的一切都十分亲近。和玉昔帖木儿交谈,马上就成了十分的正经。让铁穆尔自己也不由得必须十分正经起来,而这种正经又让铁穆尔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在此时,铁穆尔坚信玉昔帖木儿对他十分支持,所以就请教道:“御使,不知该怎么分辨谁是捞好处的人,谁是效力之人。”
“捞好处的人,他们自己不生产,不去从军,只是将现在已经有的利益夺来重新分配。看着让皇太子得到许多好处,其实他们也是空手套白狼,凭白的分了一大块。太子,种粮食很辛苦,牧马放牛也很辛苦。若是不顾这些人,只是把东西拿走。这些人难免忍饥挨饿。他们心中有怨念,会认为是谁让他们如此艰困?”
铁穆尔听了之后立刻觉得玉昔帖木儿说的有道理。他之前也觉得真神教徒们反抗朝廷,那是罪不可恕。但是抓捕许多逆贼之后,听到也是求饶命的哀求。但是要杀他们之时,那些人都是大骂,说蒙古朝廷横征暴敛,让他们活不下去。
制定‘耕战’的政策,起根本自然是要种地的与打仗的正经百姓能够活的好起来。所以铁穆尔连连点头,“御使说的是。”
看着铁穆尔的表现,玉昔帖木儿心中也在叹气。这位皇太孙还是年轻,对于人心的险恶并没有认知。不过既然铁穆尔还知道推行耕战,玉昔帖木儿觉得自己只能辅佐此人。
第237 意大利战役(五)
铁穆尔与玉昔帖木儿谈了一晚上,原本铁穆尔觉得玉昔帖木儿之前并没有仔细研读过耕战的新政,应该不知道里面的关节。没想到谈起来才明白,玉昔帖木儿不仅知道耕战里面的关键,更清楚该如何选拔人才使用。玉昔帖木儿的一段话更是深深打动了铁穆尔。
“太子,我大蒙古能有今天的兴盛,全靠四处征战。但是在当年,大蒙古全是自己上阵厮杀,并没有什么官员。任何人都要靠自己获得功名利禄。现在大蒙古贵人官员数万数十万,大多都不事生产。让他们打仗,他们也不觉得兵凶战危,须得谨慎行事。而是想着打胜仗之后向大汗索要奖赏。所以没打胜仗,就说成打胜仗,小胜说成大胜。等到真让他们打打仗打狠仗,这些人就露出贪生怕死的本来面目。我做御史大夫,见到太多这样的人,皇太子须得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要为人所欺。”
当晚铁穆尔没有走,在玉昔帖木儿府上留宿。躺在床上,回想着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的话,铁穆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知不觉间,当上皇太子的兴奋也消散许多。他要继承的并不是那个看似兵锋所指,敌人土崩瓦解的大蒙古帝国。眼下的大蒙古看着风光,其实危机四伏。
玉昔帖木儿并没有睡觉,得知皇太孙铁穆尔已经睡下,玉昔帖木儿就把儿子脱脱叫到面前,他语气严厉的说道:“脱脱!你这是要当弄臣么?”
脱脱没想到老爹突然如此严厉的指责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听玉昔帖木儿接着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你一定给皇太子讲过为何大汗与伯颜大帅疏远的理由吧?”
脱脱不敢吭声,却听老爹追问道:“说过还是没说过。”
咽了口口水,脱脱低声应道:“说过。”
“既然你知道为何大汗疏远了伯颜大帅,那你所做的与伯颜大帅又有何不同?”玉昔帖木儿质问道。说完之后,玉昔帖木儿自己又纠正道:“嗯,倒也有不同。你的功劳远不如伯颜大帅,而你也远没有伯颜大帅为人尊贵体面,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脱脱脸涨得通红,便是被老爹责打,脱脱也不会有如此强烈被羞辱的感觉。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涨起来,心中堵得难受。
身为御使大夫,玉昔帖木儿见过太多大臣在他的质问下如此表情,对此他毫不同情。可对面的是自己的儿子,玉昔帖木儿还是叹口气,用老爹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说道:“主君是做主的人,他们在做事的时候会忘记自己主君的身份,接纳所有说法。但是等到事情做完,他们就是主君。想起你竟然敢做他们的主,那是心中大大不满。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就是如此。脱脱,你是我的儿子,我绝不想看到你沦落到那个地步。而且你做事不讲道义,只论成败,更是逼着人用完你之后就动手。你跟着我那么多年,这种人见的少么?”
“我绝不是那种人。”脱脱大声说道。
“那种人还是为了自己,你只是为了炫耀你的能耐。只怕下场还不如那些人!”玉昔帖木儿痛心疾首的说道:“马在地上跑,鹰在天上飞。你不是马不是鹰,只想靠你的聪明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旦局势有变,你定然无处容身。”
“……爹,你指点朝政,惩治不法。不也是长袖善舞。”
“我乃是大蒙古的御使大夫,指点朝政,惩治不法乃是我职责所在。论根本,我乃是大汗的臣子。可你心中有把你当臣子么?若是你真将自己当臣子,你所做这些,我绝不会指责你。我不是说你有能无能,而是说你觉得臣子要做什么,是你来决定。这么做,你将主君置于何地?”
……
第二天一早,铁穆尔醒来,因为要上朝的原因,他赶紧告辞,回家换衣服。当天玉昔帖木儿也上朝了,却没见到脱脱。铁穆尔也没在意,有太多事情要做,他实在是无暇他顾。而且今天又非常重要的事情,忽必烈要正式授予铁穆尔‘皇太子宝授’,这是一个非常隆重的仪式,意味着自此铁穆尔真正掌握着大权。
仪式进行完,铁穆尔精疲力竭。忽必烈宣布要建立‘内史府’,给铁穆尔配置部下。铁穆尔再不敢去玉昔帖木儿家,只能在自己家里面等待。再过几日,内史府的名单公布,玉昔帖木儿等老臣重臣安排好几位在内史府当差,却没见到有脱脱的名字。
铁穆尔前去见忽必烈,请爷爷将脱脱划给他。忽必烈答道:“御使大夫不能无人担任,我让脱脱担任此职务。”
见爷爷不给人,铁穆尔也不敢在此时纠缠。只能回到内史府去开始办公。第一道命令自然是命伯颜大帅远征意大利,埃及总督的职务由内史府暂代。
很快,伯颜大帅的使者就前来拜见皇太孙铁穆尔。公事见完,晚上使者又亲自来见铁穆尔,将伯颜大帅的私人信件送给铁穆尔。打开看了,伯颜大帅在向铁穆尔效忠,表示一定会支持铁穆尔。
在皇太孙看来,这本就是应当的事情。此时再得到确定,他也告诉使者,祝愿伯颜大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使者带着铁穆尔的回答赶回开罗,此时就见开罗的码头无比热闹。大量人员都在登船,应该是要乘船前往被伯颜大帅控制的西西里岛。
除了水路之外,也有人马正在向西进发,应该走陆路前往被伯颜大帅征服的突尼斯,在突尼斯城登船。毕竟突尼斯距离西西里岛很近,往来运输方便的多。
伯颜大帅一直指挥部众出发,击破了医院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的水军之后,大宋水军没有要那些破船。而是按照协议,将船都交给了伯颜大帅。即便如此,伯颜大帅的水军一次也只能运输两三万人远航。他手下大概的部众加上人口,大概有四十万人,靠船运天知道要运输多久。另外就是伯颜大帅早就备下需要的粮食,这些粮食若是运输千里之外,走到目的地,也就吃的不剩啥。宝贵的船运必须用在粮食上。
这运输幸好他通过郝仁一起说服大宋船队,调拨了四艘四千吨大船用来运输,好歹一个月后,终于开始出发。带着妻子儿女登上船,伯颜大帅看着岸上的开罗城,心中也有些感慨。玛利亚公主此时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也知道此次离开,此生大概是回不到这里。不仅是这里,在耶路撒冷那个与伯颜大帅结婚的庄园也再不属于她。
伯颜大帅拉着玛利亚公主的手,柔声说道:“走吧。”
玛利亚公主没吭声,船夫则起锚扬帆撑船。船只顺着水流开始向着尼罗河下游,向着地中海驶去。
别了!耶路撒冷!别了!开罗!玛利亚公主在心中说道。
大宋322年3月11,伯颜大帅乘坐的船队离开开罗,在3月19日抵达西西里岛的巴勒莫。玛利亚公主登上这里,只觉得脚下一软。已经下了船,习惯了晕陆地的伯颜大帅立刻扶住妻子,帮她稳住身形。
西西里岛山峦叠翠,目力所及之处,能看到不少果园。油橄榄树、橘子树、无花果树,长得郁郁葱葱。东罗马帝国公主玛利亚靠在丈夫身边,眺望着她第一次到达的西西里,觉得这里很美。
除了美景之外,让这位读过很多书的东罗马公主更感动的是这里的历史。西元395年1月17日,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逝世。临终前,将帝国东西部分与两个儿子继承。
东罗马帝国是在希腊古城拜占庭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君士坦丁大帝建起君士坦丁堡。起初其疆域包括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及外高加索的一部分。
西元476年9月4日西罗马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被奥多亚克威迫退位,西元480年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尼波斯被暗杀。西罗马帝国覆灭。
东罗马帝国此时依旧坚持着它的荣光,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在位时,在皇帝和他的杰出的将军贝利萨留的领导下,东帝国夺回了罗马帝国丧失的西部部分省份:意大利的大部地区、北非和西班牙。
532年,圣索非亚大教堂(其原名hagia sophia是神圣的真理的意思)开始动工。这座教堂在之后成为拜占庭宗教生活和东正教的中心。
查士丁尼一世给他的继承人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国库,而他的继承人也无法对付在所有的边境上突然出现的新敌人。
西元六世纪后半叶,伦巴底人占领了意大利北部,斯拉夫人占领了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区,波斯人入侵和占领了东部的省份。
东罗马皇帝赫拉克留(即希拉克里乌斯)夺回了这些东部省份,但他的敌人不再是波斯人,而是刚刚在***教下统一起来的阿拉伯人。他们的突然出现是赫拉克留无法意料到的,阿拉伯人占领了几乎所有的南部省份。
7世纪中叙利亚、埃及彻底沦为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
再之后,就是十字军东征,来自西方蛮国的军队抢掠洗劫了东罗马帝国,让东罗马帝国一度灭亡。玛利亚公主的父亲米海尔八世击败了西方蛮子建立的拉丁帝国,重建东罗马帝国。那时候为了与新出现的蒙古人结盟,米海尔八世与伊尔汗国的汗王旭烈兀约定,将女儿玛利亚公主嫁给旭烈兀。
玛利亚公主抵达伊尔汗国的时候,旭烈兀已经去世,她就嫁给了伊尔汗国的新汗王,旭烈兀的儿子阿八哈。阿八哈死后,玛利亚公主的恋人伯颜作为蒙古大汗忽必烈的重臣抵达伊尔汗国,挫败了亲真神教势力的政变。
公主先回到东罗马帝国,之后再秘密回到已经出任耶路撒冷总管的伯颜身边。两人在耶路撒冷秘密结婚。之后东罗马公主以伯颜大帅的妻子身份,跟随丈夫击败马木留克王朝,夺回埃及。
对于罗马帝国而言,它的女儿,东罗马公主和她的孩子们又以征服者的身份踏上了意大利的领土,这是七百年来的第一次。这中间相隔的久远,差不多与汉人失去阴山以北的土地一样长久。
在未来,玛利亚公主所代表的罗马帝国的血脉,将再次成为意大利的主人。面对如此时刻,玛利亚公主只感到了激动与光荣。意大利,我回来了!
孩子们的适应能力比成年人更强,穿着合身法袍的黑人小修士金金也已经下了船。他是被伯颜大帅从巴格达要来的人。与离开意大利的时候相比,金金长大了两岁。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位俊朗的少年。
此时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出身,那位作为金金主人的老大爷,上上一任的教皇,乃是金金的亲生父亲。欧洲面孔,晒成深色的健康肤色。让这位英俊的年轻小修士吸引了不少目光。金金也知道他的主人,伯颜大帅,未来意大利的主人对他的期待。金金作为组织上重点培养对象,是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意大利大主教,甚至成为罗马教皇。
此时,伯颜大帅的旗帜,在另一个时空被称为马耳他十字的大旗竖起。雪白的旗帜上,四个红色箭头尖对尖的呈现十字形状。金金修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向这面旗帜致敬。然后用纯正的拉丁语念起了主祈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仿佛是在等待祈祷结束,又或者是单纯的巧合。金金祈祷结束之后,旗帜在风中招展。男人和女人,战士和他们的家眷,长生天的子民、十字教信徒、真神教兄弟,他们跟在伯颜大帅与玛利亚公主背后,向着他们在意大利的营地出发了。
第238 意大利战役(六)
西历1292年的5月,也就是大宋332年3月19日,一艘还挺新的船只在意大利北部城市威尼斯城入港。得知这消息,很多人跑出家门向港口涌来。人群刚接近港口,就见到在一队士兵护卫着一些穿着还算华丽的人。
“你们有我丈夫约瑟夫的消息么?”
“我丈夫,弗拉明戈,他上个月出海了。有见到他么!”
……
在种种询问的声音中,这些从船上下来的人沉默着走向威尼斯议会大厅。队伍穿过街道,感受到的是一派悲伤的气氛。很多家庭正在办丧事,或者刚办完丧事。5月的明媚阳光与这样的压抑气氛很不搭调。
使者此时已经被带进会客间,没多久,一个华服的秃顶老头出现在门口。使者连忙站起问安:“总督大人,日安。”
老者上前几步,开口就问道:“宋国那边到底怎么讲?”
使者连忙禀报,“回禀总督大人,宋国那边接下了我们宣战的公告,并且告诉我们,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伯罗奔尼撒半岛。”
仿佛咀嚼了一大口酸涩的柠檬,总督的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威尼斯总督是威尼斯480位议员组成的大议会团选出,终身制。是个权力极大的职位。然而宣战是由大议会团决定,身为威尼斯总督的老者自己其实反对向大宋宣战。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总督勉强问道:“你看到了他们的船么?”
“是的。总督大人。看到了宋国的大船。他们的船一定有问题,根据被赎回来的水手们所讲,有些船已经在海上跑了快一年。这不对劲,若是普通的船早就出事了。”
“可知道宋国的船只有什么诀窍么?”总督声音里面有了点期待。
“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上过宋国船只的人也没能到放置龙骨的底层。”使者为难的答道。
总督也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威尼斯的造船术冠绝欧罗巴,靠的就是威尼斯能工巧匠们的种种技巧。制作宋国那些巨大到难以想象的船只,必然要使用到更多秘术。现在总督越来越不安,他之前反对向宋国宣战并不是因为他不恨宋国人,而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详预感。宋国人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也许只是他们实际力量的一小部分。与这种谜一样突然出现的敌人作战,实在是太令人不安。
在此时的大宋东欧司直属领地雅典,大宋东欧司也在开会。东欧司的主要干部分成三组,以驻东罗马大使为首的少量干部留在君士坦丁堡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决定分配任务的时候,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半开玩笑的说道:“若是我们都完蛋了,你们就得撑起局面。”
东欧司的大部分干部都驻扎在罗德岛,岛上只有大宋的人马和干活的苦役。等到带着镣铐和锁链的苦役修完基本部分,岛上就只剩下安全可靠的大宋人口。
留在雅典的干部大概有东欧司全部干部里面的三成,杨从容就是其中之一。大家讨论的正是不久之前威尼斯共和国送来的宣战书,有干部愤愤的询问,“是不是可以派船前去剿灭威尼斯人?”
船队代表马上回答:“我们船不够多,也不熟悉希腊的岛屿和暗礁。现在做不到。”
“那就让他们这么嚣张下去?”干部很不爽。
杨从容忍不住笑道:“我们让那么多威尼斯船主家破人亡,把那么多威尼斯水手卖掉。他们的亲人肯定觉得我们才是嚣张的那一边。”
众人不得不苦笑起来,杨从容也在此时理顺了思路。他说道:“我们威胁威尼斯共和国,要攻打伯罗奔尼撒半岛。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的土地归属威尼斯共和国,他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来战斗么?”
“他们的船被我们打沉那么多,他们靠什么来战斗?靠嘴么?”
“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两万人,我们才是真的靠嘴再吹。威尼斯共和国再怎么没用,也得有两百万人口吧。”
“那些奴隶能用么?”
“咱们这么多人里面,能把希腊话说利落的有几个。抓了这么多人,两三个月之后,咱们分辨他们不还是靠身上缝的号码么。”
……
众人议论纷纷,随着最初胜利的兴奋过去,大家考虑问题的思路也都变得更加务实。越是务实,众人越感觉到名至实归是多么困难。不管怎么宣称雅典公国的旧地是大宋欧罗巴行省,当地人也不会因此就立刻变成宋人,更不用指望他们会为了大宋舍生忘死。
讨论了这么一阵,大家发现除了派船在海上见到非盟友势力的船就无差别击沉之外,大宋其实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威尼斯共和国的挑战。
正说话间,有消息传来,来自元国的运粮船终于到了。这也许是最近最好的消息,随着伯颜大帅前去讨伐意大利,现阶段能够称为盟友的大概只有郝仁的元国。以希腊的贫瘠,若是没有元国的粮食,大宋东欧司旗下的几万人大概只能靠打鱼为生啦。
伯颜大帅的餐桌上就有一条鱼,除此之外还有些肉肠。大帅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就起身与妻子告别。玛利亚工作必须得留在西西里岛,伯颜自己则要带着军队渡过海峡,从意大利南部开始他的征服之旅。
公主现在已经算是个美丽的老妇人,她并不哭泣,也不拽着伯颜大帅不放。她只是给伯颜大帅仔细的整理了衣服,又将一件她亲自缝制的十字披风给伯颜披上。伯颜没有多说什么,他拥抱了妻子一下,转身就走。在大帐外面,整装待发的军人们已经整齐列队,见到伯颜大帅出来,他们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伯颜大帅翻身上马,只说了‘出发’二字,就向港口驰去。
大宋332年3月23日,伯颜大帅率领三万军队在意大利南部海岸登陆,与之前已经登陆的一万五千人马汇合。沿着古罗马共和国著名作家记载的那些道路,四万五千人的军队开始向北方实施征服。
大宋332年3月25日,480位得到通知的威尼斯共和国议员从共和国各地抵达威尼斯来参加议会会议。这些大人物们有些坐马车,有些骑马,有些步行。步行的自然是威尼斯城本地人,看到他们的身影,沿街的不少人也不敢拦住议员老爷的路。只能不管贵族有没有听到,大声请求贵族们帮着询问他们亲人的下落。
开会之前,先统计了人数。480名议员到了455人,达到开会的人数的法定规定。议会就让使者介绍前去与宋国宣战的事情。使者也讲述着宣战前的最后接洽。
“诸位大人,宋国表示可以考虑不再将我们的俘虏卖去红海南边的阿非利加国,不过他们以前卖去的人没办法带回来。”
这话让许多贵族露出痛苦的表情。威尼斯共和国这个拉丁人的国家从十字军东征开始就与十字军紧密结合,他们的崛起历史就是东罗马帝国的衰亡史。通过提供武器、航运、金融等服务,威尼斯人购买十字军从东罗马帝国掠夺来的战利品,占领东罗马帝国的土地。从一个弹丸之地发展成为意大利北部最强大的国家。
让威尼斯共和国如此强大的数个支柱产业之首就是造船以及航海业。威尼斯共和国曾经给东罗马帝国当过雇佣海军,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这些老主顾的大规模海上行动都要使用威尼斯的船队。
当大宋的船队突然展现出他们的可怕实力,威尼斯共和国两三百年在东地中海的霸权在短短的几年里面就跌落神坛。船只损失还能弥补,优秀的水手绝非一天两天就可以培育出来。那么多不适合航行的地方,只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才能记得清楚。
会议召开了三天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所有贵族都因为自己家的船只损失而恨透了宋国人,雇佣几万雇佣兵前去攻打被宋国占领的雅典公国,需要拿出议员更不能接受的大量钱财。
到了大宋332年3月28日,威尼斯共和国在意大利南部的商会用快船带来消息,一支打着医院骑士团旗号的军队在意大利南部登陆,对领主们发动进攻。
正在为如何与大宋作战的议员们被这个消息弄到更加不解。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正是蒙古人掳走教皇的行动,引发了医院骑士团对蒙古的进攻。蒙古歼灭罗德岛上医院骑士团的战役中,威尼斯提供给医院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的船队,以及船队里面的全部水手全部损失殆尽。
不管是威尼斯共和国或者骑士团,都愿意出大价钱赎回幸存的人员,他们甚至冒着风险跑去埃及的奴隶市场购买被拍卖的航海人才。为了鼓励这样的行动,威尼斯共和国议会专门通过了一条法令,在埃及的威尼斯商人可以先购买威尼斯籍的奴隶,等把人送回威尼斯之后,由共和国出钱弥补他们的支出。即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教会以及威尼斯共和国赎回的人数不到被俘人数的十分之一。
在医院骑士团覆灭后的两年,怎么突然出现了打着医院骑士团旗号的人马在意大利南部作战。
议会马上派遣人员前去调查。调查人员刚走,新的信使赶来禀报,那些打着医院骑士团旗号的军队沿着大路向北前进,没有任何城市、堡垒、庄园、村落能够挡住他们。从外貌和装备上看,那支军队中好像有不少蒙古人。
在威尼斯共和国议员眼中极为迅猛的进攻速度在伯颜大帅眼里和闲庭信步差不多,参加过那么多规模宏大的战争,意大利的城市与城堡更像是过家家的孩子们制造出来的玩具。那些曾经跟随伯颜大帅攻克过临安的将校们可以轻松带领部下攻克。
“大帅,又有意大利贵族前来投降。”部下前来禀报。
“他们带了粮草钱财么?”
“带了。”
“他们愿意交出人质么?”
“大帅,那些人非常啰嗦。光是嘴上说愿意交出人质,却询问要把人质送到哪座大城。送到军中不就好了。”伯颜的部下不满的说道。
伯颜微微一笑,他倒是能够接受这样的要求。那些贵族还有利用的价值,先留着他们。伯颜对部下说道:“告诉他们,不久之后就把人质送到罗马去。”
蒙古军一路上攻城略地,到了4月27日,前锋已经抵达罗马城下。此时的罗马早就不是罗马帝国时代整个地中海世界的中心,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后,这里已经从伟大城市变成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城。
早在4月24日,罗马城的统治者已经接到蒙古军送来的劝降书。上一个统治者已经在伯颜大帅抓教廷的时候被杀,新任见到出现的又是蒙古人,已经吓破了胆。4月28日,没等蒙古军大部队抵达,新任已经带着财宝跑了。
4月29日,罗马城的新主人,伯颜大帅带领部下进入属于他的罗马城。
没有欢呼,没有花束,也没有月桂花环。罗马城内的家家闭户,整座城市在沉默中透出了恐惧和拒绝。跟随着伯颜大帅的蒙古军则带着疲惫和警觉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面,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在战斗和行军。更早的几个月里面,他们除了要搬运大量物资之外,还得忍受船上的颠簸。直到伯颜大帅下令全军修整三天,这些远征军的将士们才高兴起来。
后世的史书记载,伯颜大帅的军队在大宋332年4月29日进入罗马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罗马城居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时被从家里拽出来和蒙古军发生亲密关系的女性一定不会认同。
但历史毕竟是胜利者书写。史书记载,看着罗马城内诸多恢弘遗址,伯颜大帅忍不住用拉丁语吟唱了大宋官家赵嘉仁写的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239 意大利战役(七)
“迈克尔,你现在算个算数。如果五十万人,每天吃半公斤粮食。一个月要吃掉多少吨粮食。”玛利亚公主抱着女儿,对长子说道。
作为蒙古人与意大利人的混血,迈克尔肤色比较深。高鼻梁,大波浪卷的头发,非常漂亮。看着自己英俊的儿子,玛利亚公主感到心里面无比满足。母子几人正乘坐前往台伯河口的船上,要不了几天,东罗马皇族就要重返罗马。
迈克尔根本没有他老娘的感动,体会过好多次不完成作业的惩罚,迈克尔拿着铅笔在纸上开始计算。经过一番计算,迈克尔答道:“母亲,一个月需要7500吨粮食。”
这个数字让玛利亚公主的神色变得难看不少,她转头问旁边的家庭教师,“迈克尔算错了么?”
家庭教师连忙答道:“回禀王后,米迦勒小主人没算错。”
在拉丁语中,米迦勒或者迈克尔都是同一个名字,只是在中国因为景教的传播才有区别。玛利亚公主不并不知道这些,她之所以选用中国新的计量单位,是因为元国完全照抄大宋度量衡体系,负责运粮的船队就是用这个度量衡单位向伯颜提供粮食。
现在负责运粮的船只是一种排水两千吨的蒸汽船,玛利亚公主乘坐的就是这种船。见识过从埃及向大汗直属的蒙古领地提供粮食,玛利亚公主知道想将这种大小的船只装满粮食是多么困难。这也直观的证明给远征意大利的五十万人提供粮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工作。
伯颜大帅此时看着元国国主郝仁派来的使者,听着使者带来了郝仁答应让他最小的儿子娶伯颜大帅女儿的回应。对于国王们来讲,所有誓言都不如婚姻来的更加直白。当郝仁同意了这门婚事之后,双方的合作就等于有了合作基础。
不管伯颜的态度是多么的傲慢,远在基辅的郝仁都没有在意。如果伯颜在得到忽必烈大汗盖章的正式命令之前就前去远征意大利,那叫做叛逆。所以伯颜是没办法在那个时候向郝仁提出婚姻请求。伯颜就是说了,郝仁也不会答应。等伯颜正式出发后再派人提出,郝仁就很乐意这门亲事。
同意的理由不是伯颜大帅的人格与能力,而是伯颜大帅冲杀在吸引欧罗巴各国注意力的前线。大宋拿下了雅典公国,伯颜大帅若是拿下意大利。欧罗巴局面就大变。根据郝仁得知的情报,东罗马帝国、大宋、伯颜大帅其实有个不被忽必烈大汗知道的秘密协议。
大宋同意并且支持东罗马帝国夺回马其顿、色雷斯等博斯布鲁斯海峡以西的东罗马帝国旧地。伯颜大帅表示,未来的意大利王国甚至是‘西罗马帝国’愿意与东罗马帝国联手干掉威尼斯共和国。将威尼斯共和国从东罗马帝国那里夺走的土地还给东罗马帝国。
伯颜大帅、大宋、东罗马帝国要合力解决的地区有个名字叫做‘巴尔干地区’,巴尔干紧挨着现在的神圣罗马帝国。郝仁并不相信神圣罗马帝国能够对眼皮底下发生的重大变化视而不见。一旦没有神圣罗马帝国在背后支持,元国正面的敌人大概就只剩下条顿骑士团国。
郝仁国主正在为未来祈祷的时候,兵部后勤局的局长孔三德前来禀报,“大王,新的铁炮已经运到了。都是五斤炮。”
“试过了么?”郝仁问。
“试过了,炮真的很好。”孔三德感叹着说道:“大王,以前只是知道宋国火炮犀利,现在亲眼见到宋军铸炮的手段,这才知道宋国火炮竟然是在那么粗的铁柱里面钻孔!怪不得他们的火炮那么轻,又那么结实耐用……”
郝仁点点头。他也被大宋金属加工能力给吓住了,那些工厂里面都是几千斤重的庞大铁家伙。这些铁家伙在运转的时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人进去待一阵,耳朵都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几百斤的重的五斤炮铁胚与那些巨大的设备相比,看着就跟玩具一样。
为了建设这些巨大的工厂,郝仁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在最初决定和大宋合作的时候,郝仁并没有想到自己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到现在为止,郝仁还欠了大宋好大一笔钱。用粮食偿还这笔钱,得还到大后年才能全部还清。
然而孔三德看来是惊喜交集,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郝仁不得不问道:“送来了多少五斤炮。”
“一百二十门。”孔三德连忙答道。
“……你都测试过了么?”郝仁继续问。
“都测试过了。是用那种塞满火药的方法测试的。这样做后,再做气密测试,火炮不漏气。”孔三德兴奋的说道。
郝仁呆住了,他本以为宋国建立的兵工厂只是送来了三四十门炮。当年大元还没有击败的时候也在铸造火炮,那时候的传统就是各种没办法履约。让他们铸造哪怕是一斤炮,说是三个月生产二十门,至少得多拖一个月。便是开始交货,数量也不够。
在元国建立后,郝仁干脆放弃了。当年两三千万人口的大元,京城大都有几十万工匠,最后尚且如此。只有两百万人口,其中一百二十万还是最近几年才归顺元国的马尔扎人与当地的人。另外十万是以前就留在这里的蒙古人。郝仁根本就没有指望这帮人现在能铸炮造枪。
“走,我们去看看。”郝仁兴冲冲站起身来。
骑着马到了基辅城外的军营,就看到教军场上一排排一列列摆满了五斤炮。郝仁跳下马走到火炮前面,就见这些火炮都放在从大宋进口的钢质炮架上。一门门的看过,就见所有火炮大小都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
看完了火炮,郝仁发现新的兵工厂将计划中的火枪也给造了出来。与大元当年每一支枪都有些分别的情况截然相反,大宋的火枪也是一模一样。郝仁拿了标准的圆形子弹向每一个枪口里面塞,发现每一个枪口都能够非常顺畅的完成填弹。郝仁今年都要四十的人了,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泪流满面。要知道,蒙古火枪手们要学会自己铸造铅弹。不会这个技术,就没办法使用蒙古火枪。这就是郝仁的军队里面逐渐放弃火枪的原因之一。只要不是相差太大的弓,箭矢的通用性就很高。但是火枪的子弹只要相差一点点都不行。
“大王,一百二十门火炮,三千六百支火枪,还有三千六百支手铳。”孔三德感慨的说道。
郝仁国主没回答,他发现恐惧正在从他的心中开始消散。大元时代的蒙古军都知道,他们是被宋军的火器击败的。现在也该轮到那些色目人知道火器的威力啦。
伯颜大帅并不知道他此时在郝仁国主心中的重要性下降。蒙古对于婚约很重视,现在伯颜大帅的女儿还小,至少十四岁才会正式谈到婚嫁的流程。女儿出阁估计都要十五岁了。虽然那都是十年后的事情,却没人会去毁弃这门婚事。
在罗马的大帅确定自己的部众们已经开始离开西西里岛,前往他已经划好的地区居住。这有利于就地监督当地贵族,方便获得地方贵族上贡的粮草,减轻伯颜大帅的总体压力。由大宋船队运输的元国粮食就可以只提供给在前线作战的五万多精锐部队。
正在伯颜大帅做计划的时候,传令兵带来了新的消息。意大利北部的联军在佛罗伦萨集结后已经南下。
大帅本来想在罗马城里迎接妻儿,此时他只能将这个工作交给管家,自己带领部队前往前线。如果能够歼灭意大利北部联军,近期的战役目的就达到了。
联军总数有两万出头,论数量也算是意大利近些年最大的军事行动。那些贵族们穿着祖传的铠甲,看上去很有金属的质感。不过这么穿的家伙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那些参加过十字军的骑士或者武装教士穿着十字军的装备,内里是细麻布的衣服,外面是锁子甲。锁子甲外面又是一层画了十字的麻布衣服。
这么穿不仅重量轻,可以随时应战,还透气。以前刚十字军刚开始东征的时候,不少人不在锁子甲外面套麻布衣服,结果在太阳的照射下铁质锁子甲被晒得滚烫,非常不舒服。吃了苦头之后,行军时候的考量就变得非常重要。
除了蒙古军知道了意大利联军的动向,意大利联军也知道了蒙古军动向。双方各路兵马都在以罗马为大概方向集结。虽然罗马现在已经是个根本不重要的小城,但是意大利依旧以自己是罗马后裔自居。尤其是意大利北方那些金发碧眼的日耳曼蛮子,格外如此。在意大利地区更北的神圣罗马帝国,根本就是从来没到过意大利的日耳曼蛮子,他们对于罗马的名声更加热忱。
到了大宋332年5月17日,在罗马东北方向的一处平原附近,交战的双方已经默认将这里作为主战场。
“大帅,骚扰的兵力被挡住了。”伯颜麾下的的战将之一,真神教徒阿里遗憾的禀报。
阿里是马木留克的后裔,对于这些马木留克骑兵而言,他们信服的只是力量。马木留克们曾经服侍过许多的势力,各种人都有。在马木留克王朝被歼灭,残部逃去比埃萨俄比亚更南的地方之后,这帮马木留克立刻就表示愿意服侍新的主人。
“和他们正面接战。”伯颜大帅淡然说道。他这一生只有面对赵嘉仁的军队时候,才在正面战斗中打过败仗。
在伯颜大帅对面,联军也在做最后的准备。作为联军,各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多得很。譬如佛罗伦萨的美奇第家族就向威尼斯共和国提出要他们再多出点钱的要求。
对于威尼斯商人贵族而言,他们当然不能接受讹诈。所以这帮人表示,只要打赢了战争,威尼斯可以多出点钱。至少到现在为止,两万多人的军队里面,那一万八千的雇佣兵,七千人是威尼斯共和国雇来的。最后大家总算是达成了统一。毕竟此时距离打赢战争还有不少距离,远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威尼斯共和国的代表带着被羞辱的感觉回到了营地。这次出战的威尼斯共和国军队名义上的统帅就是威尼斯总督。总督也表示先不要搭理那帮北方人渣,等解决了蒙古人再解决他们。总督这么做理由是因为他认为最大的敌人不是盟友。
包括总督大人在内,威尼斯共和国船主们船队最近半个月里面被大宋船队袭击,已经被摧毁了两支船队。罗德岛战役结束了很久,与大宋船队数次交手之后,威尼斯共和国已经放弃了与那海上巨兽般的大宋船队战斗的愿望。就在他们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时候,原本并没有主动袭击的大宋船队突然就动了起来。
在大宋军队歼灭雅典公国之后,大宋船队开始在海上大肆攻击见到的船只。可怕的船队抢夺货物,俘虏水手,击沉船只。被俘虏的水手统统送去埃及的奴隶市场出售。为了拯救这些宝贵的航海人才,威尼斯共和国通过了一条法令,在埃及的威尼斯商人可以先购买威尼斯籍的奴隶,等把人送回威尼斯之后,由共和国出钱弥补他们的指出。
即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他们依旧只能赎回不到十分之一的水手。伴随着大宋军队夺取雅典公国的消息,从埃及传来了新的消息。大宋已经将抓到的威尼斯水手送去阿非利加出售,以后连赎回的可能都没有了。
现在威尼斯也看明白了,不管怎么谣传说大宋与蒙古正在激战,但是在地中海,大宋与蒙古是盟友。想解决大宋,就得解决蒙古人。想解决蒙古,就得解决大宋。
威尼斯虽然也派遣了使者前去蒙古金帐所在的巴格达去挑拨离间,至少在当下,蒙古和大宋还是威尼斯共同的敌人。
第240 意大利战役(八)
“大汗,钦察汗国使者求见。”
“不见。”
“大汗,宋国使者求见。还是询问可否放回废帝的事情。”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吐蕃使者求见。”
“不见。”
“吐蕃使者说……”
“我知道。吐蕃使者还是想求我们发兵,宋国已经拿下了康藏。让他们自己顶着,宋国哪里有气力去管他们。”
……
金帐文官报出想求见忽必烈的人,忽必烈基本都选择不见。让人在外面等着,那比见面更糟糕,在外面的人从早等到晚,如果他们有毅力,可以在第二天继续等。如果不是哭秦庭那种不得不求见的局面,使者自然知道进退。
等这些交代完,忽必烈突然问道:“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人么?”
“……大汗,有威尼斯共和国的色目人使者求见。”
“哦!这个好,已经很久没见到色目人前来巴格达。以前他们可是万里迢迢跑到和林去呢。”忽必烈登时就有了兴趣。
自从蒙古掳走教廷之后,色目人再也没来过。文官知道忽必烈大汗是想找点乐子,就出去安排。忽必烈大汗舒服的坐在位置上,等待着见见色目使者。自从让铁穆尔监国之后,忽必烈将手头的事情一部分一部分交给铁穆尔。铁穆尔戒酒之后,到现在的表现还都能让忽必烈满意。看着人数不多的王庭,忽必烈有些失落。
没多久,一个与蒙古人身高差不多的色目人跟着文官进了大殿。见到忽必烈之后,威尼斯共和国使者连忙跪倒行礼。
“你来有何事?”
“陛下,我受威尼斯共和国总督之命,向您询问些事情。我们担心您并不清楚一些事。”
忽必烈并不喜欢被人质问,不过威尼斯共和国的使者态度谦卑,他就答道:“说。”
使者这一路上一直在准备如何应对。此时有了机会,开口就问道:“陛下,您知道蒙古的将领已经和大宋全面合作了么?”
这一句话就让朝堂上的臣子们惊讶起来。有些是真的经验,有些是装的惊讶。忽必烈脸色一沉,慢慢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使者看到有机可乘,立刻就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忽必烈大汗。大宋与伯颜之间的合作之多,那是罄竹难书。最关键的是,双方合作都是在海上。他们的每次合作,都意味着威尼斯共和国的巨大损失。
这里面不少事忽必烈知道。譬如大宋船队为蒙古运输粮食。以前定都大都的时候,大宋的船占据了海洋,蒙古几乎是片帆不得入海。现在到了巴格达,距离当时的渤海黄海几万里远,而大宋的船队依旧占据着天竺洋、波斯湾、红海。在地中海里面,大宋船队依旧活跃。每次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忽必烈大汗的自尊心都受到很大冲击。
威尼斯的使者看到蒙古大汗有愤怒的意思,自以为是说动了忽必烈大汗,连忙继续说下去。说到蒙古与宋国合作打击基督教势力,这就是忽必烈不知道的。虽然听说过十字教国家对蒙古有敌对兴趣,忽必烈并不知道伯颜不吭不哈的就打了这么多大仗。忽必烈的神色忍不住就放松许多。
听完了威尼斯使者的揭发,忽必烈对旁边礼部尚书说道:“带这些人下去,仔细询问。”
等威尼斯使者被强行带走,群臣们都看向忽必烈大汗,希望能从忽必烈这里得到一些指示。有些事情可以干,却不可以说。此时众多变数直接被揭发,忽必烈大汗完全可以严惩伯颜,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啊等,众人只看到忽必烈皱着眉头看向王庭中央。王庭的金殿中央有一个像是气窗一样的部分。这个部分四面都是玻璃,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下来,让巨大的金殿明亮许多。现在忽必烈就在看向阳光的位置。
然后忽必烈皱着眉头,用手用力揉着太阳穴,对臣下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阳光下面有一只大黑鸟,正在对着我哇哇叫。”
群臣的目光投向地面的影子里,以前倒是又过鸟类闯进大殿,在里面飞来飞去的局面。但那都是小只的鸟,譬如燕子。现在大家并没看到有什么鸟类在光影里面,更没听到有什么声音。
就在此时,见忽必烈烦躁的站起身,怒道:“别叫了!”
群臣的目光都落在忽必烈身上,接着见忽必烈大汗向前扑倒,整个人软软的趴在地上。
随着也不知道谁的一声‘大汗’,群臣蜂拥而上,想把忽必烈扶起,想把忽必烈唤醒。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忽必烈一直昏迷不醒。等拿到皇太子宝授的铁穆尔赶来皇宫,忽必烈已经去世了。
从昏迷到死亡,时间不过十几分钟。作为死亡方式而言,倒是令人有些羡慕。但是忽必烈的死让蒙古帝国的首都受到了巨大冲击,直到消息的忽里台大会常驻巴格达王爷代表们立刻派出最好的骑手,最好的马匹,组队出发。要把这个重要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他们所属的势力那里。
蒙古王庭并没有刻意去阻止这些人这么做,因为阻止也阻止不了。现在王庭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确定忽必烈大汗是怎么死的。依照规矩,最后见到忽必烈大汗的自然是直接责任人。虽然时空不同,社会制度不同。但是这种‘碰瓷’作风倒是千百年不变。
最后见到忽必烈大汗的是威尼斯共和国使者,现阶段属于蒙古敌人的阵营。这位使者又是个色目人,现在监国的皇太孙铁穆尔立刻告诉群臣,他会按照蒙古规矩,三天内为忽必烈大汗进行火葬。
以前蒙古大汗死后要葬在起辇谷。这是埋葬成吉思汗的一片神秘土地,因为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却不知道起辇谷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蒙古大汗在起辇谷的具体埋葬位置。不管这个地方多么神秘,现在大家只知道起辇谷正在大宋军队铁蹄的肆虐下。没个敢把大汗的尸体送到起辇谷埋葬。所以蒙古选择火葬。骨灰好存放,可以等到蒙古打跑肆虐的宋军之后再前去安葬。
一部分旧规矩因为强大的宋国而改变,但是别的规矩没有变。在火葬之前,要杀奴隶、马匹、妃子,给忽必烈陪葬。之前铁穆尔已经学习大宋墓园的方式,给他爹修建了一个占地很大的墓园。现在将奴隶、马匹、妃子杀了之后在墓园专门的殉葬坑埋下,就可以将盛放忽必烈骨灰的金瓶也秘密埋在墓园里面。
铁穆尔宣布,虽然蒙古不杀使者。但是威尼斯共和国的使者不可饶恕,必须作为第一个祭品,五马分尸。
此时被关在牢里的威尼斯共和国使者并不知道他这么倒霉,将要成为蒙古人的出气筒兼祭品。使者还在想,自己该如何继续说服忽必烈大汗,让这位蒙古大汗能够与伯颜之间闹翻。要是蒙古搞出阵前换将的话,意大利战局就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伯颜大帅并不知道他的对手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如果他真的知道,大概也只会干笑两声吧。此时伯颜大帅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战役上。蒙古军很好的守住了十几里长的营地,不管联军怎么挑动,蒙古军都坚守不出。
蒙古众将都知道伯颜大帅的理由,‘联军心不齐,只要拖下去,他们自己就会因为粮草之类的问题发生内部矛盾。他们只是一个团伙,所谓的联军盟主不过是个领头的而已。’
转眼就到了大宋332年6月16日。此时已经是西历八月初,从节气上,刚过大暑,天气热的很。地中海气候,此时格外的热。为了得到联军最新消息,蒙古骑兵每天都在侦查。只是在外面跑一段,穿着皮甲的蒙古骑兵就一身汗。
从一个小谷地走过,蒙古骑兵就发现对面林子里小道上好像有些女人被士兵护送着往联军营地去。两边的士兵看到对方之后都很紧张,蒙古骑兵们后退到比较安全的位置,那些意大利联军士兵到了道路外边,护住那群女人。女人们在其他士兵的催促下加快步伐前进。
瞅着女人们向着联军营地出发,最后消失在道路拐弯后,蒙古军的小伙子们也选择回去。众人回到营地,有早就忍不住的问道:“那些女人是营妓么?”
“应该是吧。”其他骑兵答道。
“真想给弄咱们这里。”那位发问的兄弟感叹道。
立刻有人警告这兄弟,“大帅下令,决不许把女人弄到营地里。违者斩首。”
这位兄台看样子也是精虫上脑,他叹道:“我知道大帅下令。要是能在方才那地方解决了也行。我可以给钱的。”
这话兼具了真实的渴望与不可实现,两者结合起来只给人带来强烈的滑稽感。大家一起哈哈大笑,然后事情就这么过去。
又过了四天,还是这队兄弟前去巡逻。又走过那条道路附近,就见到一群女人在士兵护送下出现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女人是从意大利联军的营地里出来。行进方向和上次相反。
双方的士兵再次发现了对方,联军再次挡住了女人们。上次看着脚步还算轻快的女人们这次就显得脚步沉重,走起来摇摇晃晃。那位精虫上脑的蒙古兄弟看着如此局面,他不仅不后退,还怒不可遏的催马上前几步,指着那帮意大利联军开始破口大骂。
他的遣词造句简单明快,‘你们这群(哔……),你们有女人(哔……),就出来显摆。老子我没(哔……)。你们等着,你们个个玩的腿软,到了战场上,老子要把你们杀了,还要把你们的(哔……)割下来!’
其他蒙古兄弟没想到这兄弟憋到如此地步,脑子貌似都因为刺激太大而坏掉了。大家本想笑,却见到这位孤零零在前面,完全不顾风险。这就实在是笑不出来。若是有人冷箭偷袭,大伙连救都救不了。
也不知道是意大利联军听不懂蒙古话,又或者是担心蒙古人这么搞是设下如何陷阱。意大利联军士兵反倒更靠近道路一些。就在这么一个空隙中,那些女人中有一个突然推开旁边的联军士兵,直奔这位蒙古兄弟冲来。两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蒙古军这边已经有人因为担心这女人是来刺杀,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女人。
就在此时,蒙古兄弟催动马匹上前,在追过来的联军士兵赶到之前,一把拽住那女人,把她给横着搭在马上,然后调转马头撤回了阵中。众人撤回出发点,就开始商量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有人觉得干脆杀了。结果大家都看着没多远出发出怪声的那片林后草地苦笑,那位兄弟立刻拽了女人去泻火。还有觉得先放在外面,然后再说。可蒙古军出来巡逻不是每天都出来,有个轮值。这么搞也没有可行性。
正在商量,却听得马蹄声响,有队骑兵正在经过。众人远远一看骑兵的装束都变了脸色。那是伯颜大帅的亲卫队。亲卫队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放满了速度,正和众人说两句,就听到声音不对。又见这帮巡逻兵反应怪异,亲卫队干脆停下来去查看。直接就把那位正在忙活的兄弟给抓了个先行。
被人从那女人身上拽开,这位兄弟二话不说,挥拳就打。再之后没多久,巡逻兵和女人被亲卫队抓到营地里。只要等伯颜大帅下令,就要杀人。
伯颜大帅每天下午巡营,此时正好撞上。听了亲卫的话,看到被侦查骑兵打得眼圈紫青的亲卫队,大帅用拉丁语说了句‘拖出去杀’。伯颜大帅觉得说蒙古语,蒙古侦察兵听到就不好处置。
话音方落,就听那意大利女人用拉丁语喊道:“大人,大人饶命。我是这附近的学者的女儿,被强行去当营妓。我想报仇,请给我帮助大人的机会。”
这拉丁语字正腔圆,一口罗马拉丁语口音。伯颜大帅沉吟一下,杀人的心被动摇了。
第241 意大利战役(九)
“这就是你见到的一切?还有没有别的?”
“他们只是把我们带到军营的角落,我在尝试逃跑的时候只看到这么多。”
听了这话,伯颜大帅垂下目光,在草草画出来的图纸上扫视了一番。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大帅目光淡定,语气也很淡定,“要是只有这些,你就会被处死。”
“为什么?”女人大惊。
“这点情报并不足以让搞你的那个蒙古兵避免被杀的命运。”大帅平淡的解释道,声音中甚至有一丝怜悯,“杀了他们却放过你,我没办法对我的军队交代。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不重视蒙古人生命的将领。”
说完这些,伯颜大帅突然苦笑一下,“如果有来生,你期待遇到的是中国军队吧。就我所知,他们会处死自己军队里面任何强暴女性的军人,还会放过女人。”
意大利女人并没有听清楚伯颜大帅后面的话,当她理解到自己一定会被杀的时候,整个人心跳耳鸣,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杀了那些破坏军纪的侦查骑兵。”伯颜大帅用蒙古语下令。
那些被殴打的亲军们欢欢喜喜拖过那几个侦查骑兵,不管那几个家伙怎么哭泣呼叫,他们都被拖到空地上。亲军长刀挥动,几个人身首异处。那些得知消息,前来围观的蒙古军都被感受到了军纪的无情。
看着处决了蒙古军,伯颜大帅命道:“给这个女人叫个神父。她之所以死,并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女人看到包括侵犯自己的那个蒙古军在内的好几人都被斩首,吓得尖声惊叫起来。再看伯颜大帅径直走了,却没有刀斧手过来要杀死她。女人忍不住松了口气,觉得伯颜大帅也许是仁慈的人。
没多久,就见一个神父在士兵的带领下走来。女人挣扎着站起身,向前来的神父行礼。刚站起来,两边的立刻有蒙古军上来把她拖到方才杀那几个蒙古人的地方。此时来看热闹的蒙古军不仅没有散去,反倒聚集起来更多。
女人忍不住问神父:“神父,你是来救我的么?”
神父摇摇头,“孩子,我是来给你送终的。咱们快点吧,蒙古人不信上帝,更没有耐心。”
说完,神父整理了一下念珠,开始念起了临终祈祷词。
“我在天上的父,请求你,赐予我勇气,让我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赐予我力量,让我改变所能改变的;并赐予我智慧,让我区分两者……”
女人已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此时她试图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在此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小城里面的平凡女孩。如果一定有什么理由的话,大概就只是因为她家没有很多兄弟来保护吧。
“……每一天都不相同,每一刻都值得回味。把苦难当作通向宁静的必经之路。像你一样,还原世界它本身的模样,而不要将自己的思想强加进去……”
神父继续念着临终祈祷。在这样的战乱时代,这套玩意经常念,熟练得很。至于这个可怜的女孩,神父只能装作她是一个动弹不得的重度病人。对于蒙古人来说,人命和漫山遍野的野草一样。现在看到蒙古人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用拉丁语祈祷的神父加快了语速。
“……相信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若我遵从你的意愿。然后我将义无反顾的度过快乐的一生。并在来世同你一起前行。阿……”
“我诅咒你们!”女人尖声咒骂起来。
“……门。”神父被吓得顿了一下,阿门都分成了两半才念出来。
“我诅咒你们。不管是意大利人还是蒙古人,你们都是该诅咒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咒骂起来,“你们这些人生于不义,必将死于不义。上帝看到了你们所做的一切,你们……”
话音到此突然中断了。因为旁边的蒙古兵觉得受不了这尖叫,他从后面抓住女人的长发往后拽,女人再说不出什么。蒙古兵用手中的弯刀搭在女人完全露出的脖子上,用力一划,气管被划开一半,颈部大动脉完全被切断。
对着女人后背踹了一脚,那女人登时倒在地上。她本能的尝试用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气管被隔断,她尝试呼救,却只有很微弱的声音。因为大出血,女人很快就抽搐起来。再过片刻,她也就不再动弹。
此时杀害她的凶手早已经行若无事的走出去老远,跟在凶手背后的是那个神父。杀人对于这些人貌似只是捏死一只蚂蚁而已。
时间转眼就到了大宋332年7月16日,在这天,伯颜大帅得到了消息,一支数量大概有五千多人的雇佣军突然出现在东边一百多里远的地方。得到了这个消息,伯颜大帅只说了一句,“告诉那些意大利人,我们要和他们决战。”
“东边那支意大利人是不是派出来夹击我们的?”副将忍不住问道。
大帅平淡的答道:“跑到一百多里外,赶回来怎么都得三天。我觉得是意大利人没有粮食了,有些人为了粮食,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如果局面是这样,那些意大利人会很高兴和我们决战。”
局面的发展与伯颜大帅想的差不多,他派出的色目使者到了联军营地,当天就回来了。意大利联军的各路诸侯纷纷表示要与蒙古军决战。送来的交战书上有这帮贵族们的签名。
“大帅一共有十八位诸侯在交战书上签了名。”
“还有没签名的么?”伯颜大帅问道。他心里还是挺期待敌人发生分裂,他拖了两个月,就是为了尽可能让这帮贵族之间的内部矛盾激化。
色目使者连忙答道:“大人,我学过纹章学。这次到联军营地里面,看到了至少二十四面以上的不同家族纹章旗。交战书上有男爵的签名,好几位伯爵家的纹章出现了,但是他们并没有签名。”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他们?”副将问。
色目使者连忙摇头,“这些纹章需要制作的极为精致才行。就我们所知,那些旗帜都是在大宋下的订单,用的是丝绸面料,极为精致的刺绣。据说只有大宋才能打造出那么细的针。那种旗子不贴在眼前看,根本看不出是绣出来的。如果是模仿的,定然做不出如此精致。”
伯颜大帅不太相信这样的判断,他知道大宋刺绣业很久以来就在接各种订制的刺绣产品。万里迢迢的运到欧罗巴之后,价格还比当地要低的多,所以大帅不能排除有人早就想搞鬼的可能。
但是伯颜也没说什么。战场就是如此,在真正交战之前,大家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大宋332年7月25日,交战的双方正式碰面了。任何战场都是在双方都认同的局面下出现的,这次决战的战场是个盆地,蒙古军和意大利联军各占了盆地的一边的高地。
伯颜大帅这边的蒙古军有五万五千多人,根据侦查,对面的敌人数量大概有三万五到四万五之间。副将叹道:“大帅,没想到这些意大利蛮子竟然知道护住侧翼。”
副将刚接到侦查骑兵的禀报,联军对两侧保护的很好,蒙古骑兵们并没有能渗透进去。
“既然他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保护住侧面,他们正面又留下些什么?”伯颜大帅用疑问的语气问道。不过这话并不是质问副将,伯颜大帅很快了解那些乌合之众,他们没有能力实现行之有效的布局,所以会采取很极端的阵法。
就在此时,对面的敌阵中出来一小队人马。他们骑着马在双方阵列的中间线上跑来跑去,明显是来挑战的。就见那些人全身包裹在铠甲里面,骑着披着锁甲的战马,手中拿着两三米长的骑枪。这跑起来,给人很强烈的压力。
看到这局面,伯颜大帅身边的年轻将校已经忍不住。他们问道:“大帅,要不要我们去教训他们?”
伯颜大帅非常满意年轻人的劲头,他命道:“去吧。”
年轻将校出战,伯颜大帅并没有观战。他叫过传令兵,命令枪阵准备出发。不管对面到底是怎么样的实力,枪阵很容易就能戳穿他们的真面目。此时就听阵前战鼓已经隆隆响起,伯颜大帅抽空看了看单挑的战场,却见两边正在对冲。蒙古将校使用的实心木杆骑枪比意大利联军的短不少,普遍认为这种枪会更加灵便,眼瞅着只要一个格挡就能挡住敌人那几米长的巨大空心骑枪。
却没想到,对方的骑士手下功夫的确了得。见到蒙古将校上来格挡,他手臂回抽之后再快速刺出,巨大的长枪灵巧的避过格挡,枪尖流畅的刺中蒙古将校的腹部,然后深深的刺了进去。因为枪杆是中空的,超过一定力量之后很快折断。双方的马匹交错而过,蒙古将校跑出去没多远,就软软的跌落马下。这下,意大利联军阵营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看得出敌人士气大振。
没等伯颜大帅有反应,就听对面鼓声大作。很快,对面的敌人占据的盆地边缘土坡上出现了整齐的长枪手队列,他们整齐的前进,向着伯颜大帅的部队。见到敌人反应如此迅捷,伯颜大帅也只能下令自己的长枪队出发。
一个个方阵变魔术般从盆地后的土坡上出现,再迈过土坡向着盆地中间的平原前进。没多久,双方的战士就能够清楚看到对面士兵的脸。也不知道是谁先发一声喊,最前面的长枪手向着敌人冲了上去。片刻后,随着激烈的碰撞声,战斗开始了。
第242 意大利战役(十)
风吹过战场,意大利联军里面各种中国产丝绸旗帜都随风飘扬起来。飘扬起来的旗帜上都有的族徽,每一个族徽都代表着一家贵族。许多族徽上都有十字,这代表他们主动前去参加过某次十字军东征。除了证明出身履历的十字之类的标志,族徽上还有其他符号或者动植物,这些代表着家族的出身或者期待。
譬如有一面白色旗帜上有一把红色利剑十字符号,周围围绕着四只燕子。这是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旗帜,利剑十字证明他们家在十字军里面的工作,四只燕子表示对亲人归期的期待。代表了这个家族参加了从第一次到第四次十字军。根据阿姆斯特朗家族自己讲,他们的祖上攻入耶路撒冷之后,参加了大屠杀。看到淹没到膝盖的血水,他们家就将原本是黑色长剑十字架造型变成了红色。
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本家在圣神罗马帝国,这次出现在战场旁的是受邀前来的意大利分家。分家派来了五十多人,其中有十人穿着钢质板甲,一看就是大宋货物。在这十人的护卫下的是穿着镀金盔甲的男阿姆斯特朗伯爵。
伯爵大人穿这么拉风的土豪金铠甲的目的很简单,他以前只是个男爵,也不知道怎么就继承了英吉利群岛上一个叫格拉摩根地方上的伯爵爵位。他这辈子从没去过格拉摩根,甚至不知道格拉摩根到底在什么地方。此次他就是来显摆的,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这个小小男爵的意大利老爷们知道阿姆斯特朗家族在意大利也不是没有大人物。
在这土豪金阵容靠前的位置上,有三位穿着十字军传统装束的男人。也就是说,内衬麻布上衣,外面套个半身锁子甲,锁子甲外面再套个麻木外套。三人腰上佩戴着这时候在欧洲没出现的钢质重刺剑,正在用汉语交谈着对前面战争的看法。
大宋军队已经快速淘汰了大规模的冷兵器肉搏战,这三人里面最大的也不过三十来岁,下面的大规模械斗让观看的三人都十分开心。加上三人都觉得意大利人根本听不懂汉语,也就不在乎的交谈起来。
“原来所谓的阵法真的存在。”
“什么狗屁八卦阵,什么冲进去就迷路。现在看,还是所谓的梅花阵比较靠谱。”
“火炮架起来,这些渣渣统统完蛋。”
“闭嘴,我们说好今天不提热兵器作战。”
“呃……”
“你别说,意大利人也不是垃圾,竟然能和蒙古军打得棋逢对手。”
“蒙古人正面作战很烂的。二十几年前襄阳之战,赵官家去援救。三四千人打十万蒙古军。用的是乌龟战术,不照样打进了襄阳。”
“喂喂,蒙古军长枪阵中央好像凹进去了。”
……
在战场上的确如此,枪阵无疑是冷兵器军队中最有纪律,最有组织能力的兵种。所以意大利和蒙古军都先把自己的精锐先派上来,试图压倒对方。从高处看下去,理论上应该是一条笔直的长枪战线,现在已经呈现出胶着的弯曲战线。蒙古军的两翼枪阵还基本保持着均衡的状态,但是中央部分已经凹进去许多。
肉搏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死人,两边曾经看着很厚的人墙,此时已经薄了许多。蒙古军的损失很大。
“蒙古军会不会搞什么两翼包抄?”
“那也得看蒙古骑兵能不能冲破枪阵。”
“骑射这玩意对于训练有素的步兵根本没用。”
大宋派来的观察员们紧张的讨论着,仿佛眼前的残酷厮杀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阵吆喝声,随着一阵金属的声响,就见到意大利联军派出了新的部队。那是短兵部队,他们的装束就显得比较自由。与比较统一的长枪手装备不同,有些人穿着全身铠甲,手拎拎着巨剑或者巨大的战锤。有些就穿着皮甲,手里拿了盾牌或者短剑。
这帮人并不敢直接从贵族们所在的位置穿过,他们在雇佣兵旗帜引领下绕过贵族的所在,在出发阵地上排开队列。看他们的意思,是在等意大利联军的长枪队击穿蒙古军的长枪队,然后跟进开始近身杀敌。
“这帮雇佣军没接受过队列训练。”
“你这说的,就跟他们的长枪兵就接受过真正的队列训练一样。”
“蒙古骑兵还来不来?若是不来,大概就赶不上了。”大宋的观察人员更是激动起来。蒙古曾经是大宋的噩梦,或者说北方的所有势力都曾经当过大宋的噩梦。现在大宋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北方地方,打破了蛮族不可战胜的传说。不过大宋军人心中认为那是火器的威力,他们对于蒙古人的冷兵器作战还有一定信心。
眼见蒙古军局势不妙,大宋这边的人对蒙古的军事力量反倒有些期待起来。他们期待着骑射能帮助蒙古军摆脱现在的窘境。
就在蒙古军长枪阵列崩溃之前,侧后方终于有了动静,就听得马蹄声响,意大利联军里面的骑士们开始向着左翼侧后方出发。如果不是这帮人临阵脱逃,大概就是那个位置出现蒙古骑兵的突袭。
“会不会是蒙古军声东击西?”
“不知道。”
“要是蒙古人断了意大利联军的后路,咱们只怕就要被包围了。”
“我看意大利人还挺谨慎。”
用的言语虽然轻松,大宋观察员们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大半紧张是因为的确存在被蒙古军包围的可能,小半的紧张却是因为蒙古军的表现并没有众人想象的好。到现在为止,意大利联军的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他们按照一场正常的战争的局面在打,如果宋军遇到这样他的对手,大概有九成几率用冷兵器解决掉这帮意大利军队。至少不可能在比拼枪阵对戳的时候硬是被意大利联军的长枪手给打败。
时间过去没多久,意大利联军这边突然响起了号角。那些雇佣兵的军旗摆动,雇佣兵们随即开始前进。此时蒙古的长枪阵已经对抗不过意大利长枪阵,中央部分彻底崩溃。意大利联军长枪手们随即开始突进,已经将蒙古军从中间分成两截。
大宋观察员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蒙古军两翼开始溃退。在望远镜里面,蒙古军为了能够尽快逃跑,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撒丫子就窜。虽然也在考虑蒙古军是不是设下了什么埋伏,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此有计划的行动。
追杀的意大利联军们冲过盆地中间的平地,冲上了蒙古军方才占领的高地,然后又冲了下去。大宋观察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什么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在他们学到的冷兵器作战技术中,眼前这么一场顶多不能称为失败的战斗中,蒙古军竟然失败了。
这不是绝大多数人都成功撤退的佯装败退,地上乌压压一片的人体,说明之前进行了多么激烈的战斗。被丢在战场上的人没有五千,也得有三千靠上。更不用说在联军追杀时候被杀死的那些人。谁也不会傻到真的用如此巨大的代价去诱敌。
大家沉默了好一阵,最后为首的那位讪讪的开口说道:“蒙古人太弱了。”
这话立刻遭到了反对,“这里也不是蒙古军,伯颜手下很多都是真神教徒。”
“就算是真神教也一样么。官家在鄂州的时候,手下哪里有那么多火器。不照样打死了一万多蒙古人。”
“也许蒙古人有什么后手。他们不可能这么弱。要是这样的军队上来打仗,怎么可能打胜仗。”
“这些不是蒙古军。蒙古军应该是纯骑兵。”
“别扯了。在意大利这个地方,伯颜靠什么养活几万马匹。他们当年西征的时候,一路上人口稀少,马匹还不愁吃。在意大利,先不说他怎么运过来几万马匹,就算是有了,这么大点地方也施展不开。”
“肯定有什么后手。我不信蒙古人就这么败了。就算是我们打仗,也总得在局势不利的时候有所准备。”
……
大宋观察员这边争吵起来,看得出,不少人比蒙古人还对蒙古人有信心。
就在争论不休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枪炮声。这下大宋观察员们精神一振,这大概就是蒙古的反击才对。原本的分歧到现在又得到了统一,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把握战局,才是传说中最强大的蒙古军。
当天下午,双方收兵。大部分意大利联军的士兵都活着返回营地,根据阿姆斯特朗伯爵参加完军事会议带回来的消息,意大利联军在追击时候遭到了蒙古军火枪火炮的埋伏,在丢下一百多人后快速撤退。因为占领了战场,他们回来的时候杀死了地上所有蒙古军。估计歼敌数量在四千五到四千八之间。没能彻底解决蒙古步军,对于意大利联军属于一个大胜之下的小挫败。
除此之外,由骑士们组成的骑兵正面对上了袭击的蒙古骑兵。双方一场激战,在法国骑士的带领下,联军骑兵同样重创蒙古骑兵。
这些消息听的大宋观察员瞠目结舌,他们万万想不到事情最后变成这样,蒙古军在正面的常规战斗中表现恶劣。哪里有传说中气吞万里如虎的那种局面。大宋赵官家与蒙古军作战,那可是让黄河改道,正面攻破所有城市,击破了所有强敌。
回到帐篷,大宋观察人员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想说。蒙古军败给色目人,实在是令人觉得无言。
且不论欢庆的意大利军队,伯颜大帅这边的蒙古军的营地陷入到一片低落之中。在战前,大帅承诺了,只要打了胜仗,大家就可以追着联军残部杀进意大利北部。与意大利南部不同,伯颜大帅告诉众人,杀进意大利北部之后,蒙古军可以随意烧杀抢掠。
之前因为严格的军纪,大家已经憋了很久。再加上几个月的训练,这些人更是信心满满。大家都认为只要身为蒙古军就一定可以击破敌人,以前败给宋军只是因为蒙古军吃了没有火器的亏。对于同样适用冷兵器的意大利军,蒙古军还非常信心。
不少蒙古军将校因为不能接受今天的失败,同时因为在战斗中失去了许多亲人,他们在自己的帐篷里嚎哭着,吼叫着。
还有些干脆就冲到伯颜大帅的帐篷前,求见伯颜大帅。然而伯颜大帅没有见他们,只是派人前来告诉这帮人,明天开始继续守住蒙古营地。
这冷漠的应对让这些愤怒的将校们几乎要出力愤怒了,从与死亡同行的战场上下来,这些神经亢奋的将校哪里还将生死放在眼里。伯颜大帅不见他们,他们就在外面哭喊着。
“大帅,明天一定要报仇雪恨啊!”
“大帅,我们还要去打。”
“大帅,死了这么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能善罢甘休?”
但是不管这些人怎么呼喊,伯颜大帅就是不见他们。只是等这些人都喊累了,才让那些相对比较冷静的将校把这些人给安抚回他们的住处。
十二天后,在基辅的郝仁接到了电报。电报将伯颜大帅派使者送来的求救信全文发过来。郝仁看了个开头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伯颜大帅竟然打了败仗。那个常胜将军伯颜大帅竟然败给了宋国之外的其他军队。这已经超出了郝仁的想象力之外。
郝仁甚至放下信,站起来抽了两根烟,这才让胸中那种说不出的郁闷之气得到疏散。看了大半信件之后,郝仁终于有些释然。伯颜大帅在信里面分析了局面,在意大利这么一个地形狭长的国家,又做为客军作战。没办法用骑兵扯动,只能正面接战。这时候伯颜大帅手下的真正战斗力就表现出来。
伯颜大帅并没有因此气馁,他请求亲家郝仁能够支援五千正规火枪步军。
第243 新大汗(一)
右衽的蒙古袍,蒙古皮帽,布制腰带,腰挎蒙古弯刀。一百名穿着蒙古服饰的卫队排成五乘二十的队列,接受郝仁的视察。郝仁看着这帮家伙身上看着臃肿的衣服,心中就忍不住好笑。以前的时候,这帮家伙穿着抄袭大宋的衣服,对襟衣服,裤子大腿稍微加宽一些的马裤,硝皮皮革制成的武装带。
看着这帮小伙一身蒙古范儿的衣服,郝仁满意的点点头,对众人喊道:“今天我们就出发前往巴格达,前去悼念忽必烈大汗,参加忽里台大会。不要让其他蒙古王爷小看了咱们。你们有信心么?”
“有!”一种卫队异口同声的应道。
检查完卫队,郝仁就准备出发。丞相蒋广投再次问郝仁:“大王,一定要二太子监国么?”
“王后性格太柔弱,不适合监国。”郝仁答道。
蒋广投也不知道该说啥,二太子只是个孩子,所谓的监国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事情而已。他只能说下一个问题,“大王,现在若是停下援军,还来得及。去巴格达参加忽里台大会,到时候若是有人说什么,我担心对大王不利。”
郝仁果断的说道:“在朝廷里面商议过,迟早都要和色目人打仗,早点知道他们的真本事也不错。至于朝廷里面说什么,任由他们说。他们若是愿意前去讨伐波兰与条顿骑士国,我们非常欢迎。若是不肯,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无需多言,我出发了。”
前往巴格达并非是一百卫队护送郝仁,一共一百零一人出发。郝仁他们与派去意大利的五千人一起出发。众人分别乘坐一百艘内河运输船,分成四批浩浩荡荡沿着第聂伯河顺流而下。沿河有许多码头,但是没办法同时容纳一百艘运输船,只能分开走。
一路上就见到每隔十几里就有一座河岸边的灯塔,那些熟练的水手甚至能够在晚上行船。整个第聂伯河上船只往来,好不热闹。郝仁只要一看那些旗子,就知道上面运输了什么。这个规定还是郝仁他们制定的。除了粮食和煤炭之外,元国也没啥真正能够大量出口的商品。挂上粮旗和挂上煤旗,这就能有效区分。
想着之前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郝仁心中很是感叹。治理国家就这么细腻和简单,做出如此决定的理由不是郝仁有细腻的观察能力,因为运煤船跑的慢,大家又不乐意给别的船让道,跑船的水手结下冤仇,互殴的时候闹出了人命。
严惩凶手只是给事后补偿,最后元国不得不学习大宋成立了交通部航道局航运秩序管理科,专门负责这件事。并且定下超船让道的详细规定。有了这个管理之后,那种斗殴的事情好像减少许多。
郝仁他们乘坐的船只在第一批船队上,四天后抵达敖德萨。郝仁他们再换乘已经订好的大宋海船出发。一路无话,大宋船只直接把郝仁他们送到了大马士革。
在出发之前,郝仁就已经派出打尖的人马。抵达大马士革之后,立刻就有蒙古运输队前来接应。路上就见来来往往运输队都是蒙古人,郝仁忍不住问运输队的老板那帮真神教的家伙都去了哪里。
运输队的老板恭恭敬敬答道:“回禀老爷,真神教作乱之后,大汗就让我们蒙古人来做往来的生意,大家也都有了营生。”
郝仁没想到大汗直属领地运输业竟然有这样变化,心中大感兴趣。就问询问起来这样的变化对大家有多大影响。老板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太多,他只跑从大马士革到巴格达的这条路线,至少到现在已经有万余蒙古人靠这条道路吃饭。原本这些生意都是真神教徒把持。
“那些真神教徒去了哪里?”郝仁问道。
“小人就不知道了。大多数都跑了吧。”
一行人从大马士革日夜兼程前往巴格达,在大宋332年8月25日,郝仁终于抵达巴格达。郝仁还担心自己是最后一个抵达巴格达的,询问了负责忽里台大会官员,郝仁发现自己来的并不算是最晚。这让他感觉好许多。
休息一晚,郝仁第二天就前去安放忽必烈骨灰的地方祭拜。这是一片美丽的园林,没有陵墓,没有坟丘,在很平坦的地形上修建了一个园林而已。到了很大一片草坪面前,官员恭敬的对郝仁说道:“王爷,就在这里。”
这片草坪很大,长宽都超过一百米。绿油油的草地上,啥也没有。郝仁花了一阵功夫才想明白,原来这里的某一块草坪正下方就埋葬着装忽必烈大汗骨灰的金瓶。虽然很想问问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是郝仁忍住没问。问这个并不适合。
最后郝仁只能对着这一万多平方面大的‘墓地’下跪行礼,蒙古也不习惯用什么贡品,磕了个头,这此祭拜就到此为止。
有些无聊的站起身准备回住处,走到墓园门口,就见到外面有一队人马等着。为首的那位四五十岁,看着精明能干,却是早早就出名的大臣玉昔帖木儿。郝仁连忙上去问候,玉昔帖木儿也不寒暄,直接问道:“不知道郝仁王爷准备支持谁?”
郝仁被这么直率的话弄得一怔,他应道:“大汗不是已经将皇太子宝授给了铁穆尔么?”
玉昔帖木儿仔细打量着郝仁,然后笑道:“郝仁王爷果然是通情达理。不过我素来知道王爷喜欢汉人的制度,若是依照汉人的制度……”
郝仁当即打断了这话,“所谓立嫡立长,只是一个传统。便是我大蒙古,立嫡立幼,不也是传统么。关键当是立嫡。”
玉昔帖木儿微微点头,对于这个说法很是认同。
正妻的孩子才是嫡子,所谓立嫡,就是指正妻之子才有继承权。如都是庶子,则看谁的生母身分高贵就立谁,而不论年龄,这叫“子以母贵”。这点蒙古人与汉人没有丝毫区别,郝仁也是托雷的亲孙子,但是他奶奶身份就不高,也不是正妻,自然就不可能继承大汗的地位。
郝仁率直的继续说道:“至于立长还是立幼,都是传统。现在忽必烈大汗已经说得清楚,他指认谁是下一任大汗,谁就是下一任大汗。若是我所知的消息没错,大汗已经将皇太子宝授给了铁穆尔吧?”
“是。”玉昔帖木儿答道。
“那还有什么好讲,大汗选中的嫡子就是下一任大汗。”
“呵呵。王爷如此忠诚,我知道了。”玉昔帖木儿笑道。
郝仁知道玉昔帖木儿乃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右手万户那颜博尔术的嫡孙。在蒙古素来尊贵。不过玉昔帖木儿再尊贵,也没有孛儿只斤家的王爷尊贵。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郝仁就告辞而去。他来巴格达不是为了招惹事端,而是想通过在此次忽里台大会上露个脸,看看郝仁的国主地位是不是已经稳了。
元国并不是四大汗国,譬如托雷系出身的伊尔汗国的继承人就是汗王,元国的继承人就只是个国主,是个王爷而已。在忽必烈的时代,郝仁连确定这个的机会都没有,此次他觉得得把这个搞清楚。
回到了住处,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就来了客人。窝阔台汗国的汗王出现在郝仁面前,还一脸笑嘻嘻的表情,这让郝仁马上就有了戒心。十年前,这位是从郝仁手下逃出性命。其他窝阔台汗国的贵人被杀,才轮到这位当了汗王。
这位窝阔台汗王上来就要与郝仁喝酒,郝仁当即就拒绝了,他爽快的说道:“窝阔台汗王,有什么就直接说。若是我喝的醉醺醺的,说的话怎么能信。”
蒙古汉子很豪爽,但是郝仁的身份让他能够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上来就碰了个钉子。窝阔台汗王有些讪讪的说道:“却不知道此次忽里台会议,郝仁王爷想支持谁?”
“我记得大汗召开现在的忽里台大会的时候和大家金书立盟,大汗继承人由忽必烈大汗推举,各个汗国的继承人都有各个汗王推举。今日我们若是不遵守,等我们的孩子继承之时,新任大汗翻脸不认可怎么办?”郝仁态度始终没变。
“不不不。王爷,既然是咱们支持出来的大汗,他怎么能翻脸不认。”
听到这话,郝仁心中就一阵遗憾,忍不住冷笑道:“哼哼!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制度这东西比所谓远近亲疏靠得住……”
“不不不。”窝阔台汗王连忙摆手,“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忽里台大会本来就是选举大汗,我觉得咱们不妨恢复忽里台大会。”
郝仁乜斜着眼看向窝阔台汗王,心里面觉得窝阔台家的人是不是都脑生反骨。几十年来一直与托雷家争夺汗位,好不容易大家消停下来,这厮就不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么。
想到这里,郝仁当即怼回去,“你这话不该现在讲,忽必烈大汉在世的时候讲。现在大汗不在了,当年如何定下规矩,现在就怎么做。”
第244 新大汗(二)
大宋332年8月29日,贵人们都已经赶到巴格达,不来的贵人也都派来使者告知忽里台大会,他们实在不能来。按照规定,从8月30日开始,忽里台大会正式召开。
郝仁一直是忽必烈大汗的支持者,忽必烈能够在生前正式成为大汗,郝仁功劳很大。只是来参加忽里台大会,郝仁则是第一次。忽里台大会最中间的帐篷里是一些文书长老,他们的任务是确定结果。并没有任何决定权。
在帐篷外面,一张张的桌子以同心圆方式摆放。最靠近帐篷的自然是四大汗国,这四大汉王正好把360度分为四个90度。在汗王背后,一个个汗国内的王爷们再更外层的同心圆坐下。
郝仁被引进了会场,到了托雷家托雷家的那块,礼宾司的官员把郝仁带进了托雷家的那块的第二排。郝仁觉得心中很是感动,第一排的位置应该是托雷家伊尔汗国的汗王阿鲁浑的位置。郝仁在第二排,说明他已经是托雷家非常高阶的王爷。
没多久,二十多岁的华服王爷走进。郝仁并不认识,却见礼宾司的官员将其引到了郝仁左手的位置上。郝仁起身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哪家的王爷?”
礼宾司的官员马上应道:“回禀王爷,这位是伊尔汗国的汗王阿鲁浑。阿鲁浑汗王,这位是元国国主郝仁王爷。”
二十多岁的阿鲁浑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握住郝仁的手,“郝仁王爷,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这次终于见到。”
阿鲁浑乃是旭烈兀的孙子,旭烈兀是托雷的四嫡子之一。从辈分上,郝仁乃是阿鲁浑的叔叔。郝仁忍不住面露惊讶,阿鲁浑打了招呼。眼瞅着礼宾司的官员要离开,郝仁不得不叫住他,“我的位置是不是弄错了?”
礼宾司的官员听了之后一愣,但是很快就明白郝仁的意思。他一个负责引领王爷的官员,哪里敢自己做主,说了句“我再去问问”便快步离开。
郝仁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与四大汗王之一的伊尔汗王排在同一排,心中有些不解。啥时候元国的地位提升到这个地步了。见礼宾司的官员去问,郝仁也只能先坐下,和阿鲁浑汗王聊天。
看得出,这个年轻人针对郝仁非常有兴趣,拉着他问东问西,很快就问到了国政上。郝仁也尽力解释,却看出这个年轻人对于国政的理解很糟糕。郝仁心中遗憾,看得出汗王们都是蒙古范儿,对于经济的理解水平大概就是抢了东西就能致富。并没有汉人那种农耕致富的理念。
正在想,就听到阿鲁浑汗王在一阵皱眉考虑后,问了个很直白的问题:“不知郝仁国主的手下收入几何?”
“一个人一年给……”郝仁答道。他的手下们的收入都是定好的,没什么秘密可言。说到一半,郝仁觉得不对劲,他立刻停住话头。看着阿鲁浑汗王期待的表情,郝仁反问道:“却不知道阿鲁浑汗王每年能有多少收入。这些收入可否够给你的臣下做赏赐?”
阿鲁浑脸上露出那种被说中心事的波动,他却没有多说什么。郝仁心中感叹,这也是蒙古各势力遇到的最大问题。以蒙古的制度,大家的好处有三种,
第一种是大汗或者汗王分给他们一块领地,向这块土地上的牧民们收取牲口和贡品。
第二种是大汗或者汗王赏赐给贵人或者有功之臣的礼物。
第三种是跟着大汗或者汗王出去打仗抢掠。
成吉思汗能够统一蒙古各部落并不是简单的靠他干掉了敌人,而是他组织起蒙古人大规模四处抢掠。蒙古现在流传的小曲里面讲述的就是跟中跟随成吉思汗出去抢掠的年轻人一夕暴富的故事。
除此之外,以零散牧民的那点收入,养家糊口就很是艰难。从这帮穷牧民身上刮油水,各个纯正的蒙古势力都穷的要死。
此时就听脚步声响,礼宾司的官员快步赶来,他激动的说道:“汗王,王爷,太子要来了。”
这下郝仁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被留在第二排。第一排是给托雷家的正主,托雷的嫡孙真金的两个嫡子留下的座位。果然,没多久,就见在众人簇拥下。进来两人,先一个身材结实,看着就很英武刚毅。那是真金的长子甘剌麻。另外一个则是红脸膛,胖乎乎的。这位是真金的三子铁穆尔。
此时忽里台大会的座位已经基本坐满,所有人看着这两位进来,都站起身。这兄弟二人到了托雷家的第一排,两人也不说话,也互相不看,只是径直坐下。
见局面如此,郝仁也施施然坐下。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理解为啥有人想推翻忽必烈定下的规矩,靠推选来选出大汗。这位大哥甘剌麻并没有心甘情愿的让出大汗位置。
见到两位太子坐下,又见到郝仁施施然坐下,其他王爷们也都坐下。有资格前来参加忽必烈大会的人并不多,等众人落座。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大步走到会场中心,用蒙古话对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大汗归天,我们来这里是见新的大汗继位。之前大太子回到巴格达,我就问了大太子。宫车晏驾,已逾三月,神器不可久虚,宗祧不可乏主。畴昔储闱符玺既有所归,王为宗盟之长,奚俟而不言……”
把蒙古话说的这么文绉绉的玉昔帖木儿,郝仁十分佩服。他这些年已经不怎么说蒙古话,用汉语倒是能说到这个地步。但是郝仁的臣下就听不懂。玉昔帖木儿的大意是,在召开忽里台大会之前,他问过甘剌麻,要不要遵从忽必烈的意愿,推举得到了皇太子宝授的铁穆尔为新的大汗,甘剌麻当时表示认同。既然甘剌麻自己都没有意见,铁穆尔自然就该成为新的大汗。
这番话刚说完,就见甘剌麻挺身而起,大声说道:“我现在不服。”
虽然他的嗓音低沉,却中气十足,大家都听到了。至少郝仁听的非常清楚。环抱起手臂,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郝仁觉得好戏要上演了。
第245 新大汗(三)
“我现在不服!”
短暂有力的声音传到参加忽里台大会的王爷们耳中,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说出这话的大太子甘剌麻身上。甘剌麻身高与普通蒙古人差不多,就是165多点的水平。只是身材结实,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武人的自信。
此时铁穆尔也站起身来,众人再看甘剌麻身边的铁穆尔,这位就显得胖乎乎。虽然戒酒成功,脸上那种红红的颜色还没完全下去。在兄弟二人身后坐着的郝仁目光扫过,再次确定兄弟二人进会场的时候都没有带刀。郝仁突然有个想法,要是现在兄弟里面某个人从怀里拔出小刀,把另外一个捅死。郝仁会不会支持活下来的这个当大汗。
仔细想了一阵,郝仁气馁的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儒家所谓的正义真理挺身而出的家伙。李世民杀了兄弟,赵光义烛光斧影,最后还是安安稳稳当了皇帝。
想到这里,郝仁突然生出一种警觉来。依照蒙古的传统,会不会突然从外面冲出来一票人马,开始动手。郝仁当年干的就是和这个差不多的差事,奉忽必烈大汗的命令,讨伐了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上层。
此时郝仁听到身边的阿鲁浑此时错愕的发声,“这……两位不要打架。”
郝仁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位族侄,就见他真的一脸诚恳的表情,貌似对于有可能发生的暴力冲突很担心的样子。这让郝仁心中响起了他自己的儿子们,郝仁觉得自己已经汉化到对杀戮没了任何欣喜的程度,而郝仁的儿子貌似杀只鸡都得先念段《往生咒》才行。有一次郝仁想吃个荷叶叫花鸡,让人买了鸡。包惜弱养的家禽,他可不敢去杀。
玉昔帖木儿看到这样的纷争,连忙上前与甘剌麻说了几句什么。就听甘剌麻大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竟……竟然敢发号施令。”
被如此抢白,玉昔帖木儿丝毫没有生气,他说道:“既然大王子这么讲,我就请太后过来主持,你觉得如何?”
甘剌麻听闻要让他娘来主持,登时不再强力反抗。玉昔帖木儿见到暂时压制住了甘剌麻,他对众位王爷大声说道:“诸位,既然大王子出尔反尔,我就请太后阔阔真来主持。你们在这里稍等一阵。”
说完,玉昔帖木儿大踏步而去。看着玉昔帖木儿的背影,看着已经围上来,不让会场里面的人离开的蒙古大汗亲卫,郝仁知道玉昔帖木儿还是有准备,想让这件家事以家事的模式处置。然后郝仁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事。
两年前,第聂伯河航运出了问题。当时疯传有水贼闹事,郝仁当时带兵去查看。到了那里之后才知道,有人因为船只让道的事情起了纷争,不同船东的船员在之后几个码头都大打出手。等几天后回来,郝仁准备继续荷叶叫花鸡的美食之旅,结果娃们竟然哭着求他别杀鸡。若是杀了鸡,他们也不吃鸡肉。弄到郝仁只能郁闷的自己把鸡肉吃了。那帮没挨过饿的兔崽子,闻到香气之后,竟然不为所动。那可是连邻居小孩都馋到的香味……
这帮家伙们会为了王位打的头破血流,杀兄杀弟毫不留情么?想到这些,郝仁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想了自己的长子郝康,从小时候来看,郝仁觉得这个儿子的相貌、聪明、品性,各个角度都非常适合当继承人。然而郝仁实在没办法忘记,郝康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忘记这个问题,觉得郝康可以立为太子。等要下那个决心的时候,郝仁就想起了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最终打消念头。
把郝康送去大宋留学,固然是表示自己与大宋之间的合作态度。也有些想避免自己再考虑此事的意思。
“郝仁王爷,这……这接下来该怎么办?”旁边阿鲁浑压低声音问郝仁。
被打断了思路,郝仁也觉得挺好,每次考虑这个问题都让他很痛苦。再扭头看众位王爷,只见他们虽然没人离开会场,却开始到处走,明显在串联,或者是寻求合作或者探听别人的想法。
看到没人搞出格的事情,郝仁扭头对阿鲁浑说道:“那就等太后来主持会议吧。”
“太后来了不也会这么闹下去?”阿鲁浑低低的声音里面都是不安。
郝仁听了之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阿鲁浑的汗王位置可是当时忽必烈经过的时候帮助阿鲁浑打败了他的叔叔,才夺取的这个位置。纷争是永远不可能避免的,只是看啥时候能够解决纷争。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一个好的太后支持的阿鲁浑实在是太弱了。
正在此时,却见玉昔帖木儿已经回来。在他身后是由四人抬的绿竹小轿。轿子上稳稳坐着当下大蒙古尊贵的女人,真金太子的太子妃阔阔真。
见到嫂子前来,郝仁连忙站起身。两人也得有快十年没见面,上次见面还是在大都,那时候真金请郝仁前去他家里吃饭。一晃几年过去,阔阔真也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年妇女。乘坐在绿竹小轿上的她胖乎乎的,皱纹不多。却是真的老了。
阔阔真乘坐的绿竹小轿并没有停在她的儿子们面前,而是停在了中央的帐篷旁边。阔阔真下了轿子,在前面引路的玉昔帖木儿对着王爷们大声喊道:“诸位,现在太后前来,大家不来问安么?”
玉昔帖木儿说完,阔阔真就转身就进了会场中心的帐篷。郝仁马上走了过去。在礼宾司的高官引领下到了阔阔真面前,郝仁立刻说道:“大嫂,好久不见。”
旁边的礼宾司的高官连忙给阔阔真介绍,“太后,这位是郝仁王爷。”
阔阔真辨认了片刻,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我家吃饭?”
“是。”郝仁无奈的说道。看得出,阔阔真对他的印象很淡薄。
阔阔真继续说道:“你的正妻是个汉人女子。叫包什么来着?”
郝仁这下很是讶异,他没想到老婆包惜弱在大都还挺有人缘。
“对,叫包惜弱。一个很奇怪的名字。”阔阔真终于想起来了,然后阔阔真问道:“她现在可好?”
郝仁答道:“很好。若不是留在家里带孩子,我就带着她一起来巴格达看看。”
见郝仁这么亲热,阔阔真率直的说道:“郝仁兄弟,此次忽里台大会是我们家的事情。让我这个老太婆来处置,你觉得如何?”
“此事怎么决断,全由太后做主。”郝仁爽快的表示认同。他此次来就是走走过场,见见新的大汗,见见忽里台大会的王爷。以这样的态度见面,郝仁就没有强出头的打算。
谈完这个,郝仁见到后面已经等了一堆要觐见太后的人。他马上告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阿鲁浑又低声问道:“郝仁王爷,这件事能主持好么?”
郝仁回了一句,“忽必烈大汗家的事情,就让忽必烈大汗家来处置。”
阔阔真接见着那些王爷,这么多人一一见面,硬是见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完。郝仁此时已经觉得自己饿了。但是此时再饿也得忍着,蒙古贵族扎堆吃饭的时候多是肉类,那时候人手一把以上的小刀。在此时局面紧张,谁敢这么干。那些围在会场周围的那帮大汗亲军,诸位王爷去旁边的厕所都会被他们‘陪护’,这些亲军更不会让大家轻易离开。
等最后几名王爷从帐篷里出来,回到座位上坐下。阔阔真这才从帐篷走出来,她声音不大,全由旁边大嗓门的几名亲军大声重复。阔阔真说道:“诸位,这兄弟两人谁更适合做大汗,在座诸位都各有想法。所以我们就让这兄弟二人赌斗一下。”
嗡的一下,会场被这个说法给惊住了。郝仁也是一脸不解,他没想到阔阔真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了大王子甘剌麻的意见。从任何角度看来,忽必烈已经传位给铁穆尔,只是因为忽必烈死的太快,在忽必烈原先的计划里面,铁穆尔此时还在观察期。所以没有来得及在临终前召开忽里台大会,正式传位给铁穆尔。难道这位阔阔真就准备推翻忽必烈的遗愿不成?
想到这里,郝仁再次观察着铁穆尔,却见铁穆尔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心胸够大,还是自暴自弃。
就在此时,见到下面已经渡过最初的惊愕时间,阔阔真问道:“诸位王爷,你等可否认同这么做?”
“同意。”郝仁马上喊道。这时候他也没有不同意的机会,甘剌麻与铁穆尔兄弟两人谁当大汗对于郝仁都没有分别。现在阔阔真明显掌握住局面,郝仁除了支持也没别的办法。
众位王爷们便是有自己的想法,却也在之前答应阔阔真由她来处置此事。感觉到肚饿,再看着外圈那帮大汗亲军,众人都表示支持阔阔真的决定。只是原本支持甘剌麻的王爷都很兴奋,支持铁穆尔的有些意气消沉。
阔阔真看局面稳住,继续说道:“这两个人是亲兄弟,比什么武艺之类的都只怕会伤了对方。这绝不可以。我们大蒙古能有今日,全靠历代先祖。历代先祖除了留下大蒙古的万里江山,更有我大蒙古宝训。身为大汗继承人,若是不能精读宝训,自然没资格做大汗。所以,就让兄弟二人朗读宝训。谁先读完谁赢。”
听到这处置,郝仁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阴谋气息。任谁都想不到要比较这样的内容。郝仁并不觉得阔阔真是个有急智的人,所以这有九成可能是先准备好的套路。
刚想到这里,就听阔阔真询问她的两个儿子,“你们可否答应?”
铁穆尔朗声答道:“全凭母亲做主。”
见铁穆尔如此,又见母亲态度坚定,甘剌麻也只能答道:“我……我听母亲的。”
“拿两本先祖宝训过来。诸位王爷也到下面来,你们这么坐,也听不清楚。”阔阔真命道。
于是王爷们就到了中间的空地上,密集的站在一起。阔阔真先叫出几人,让他们看了宝训是不是完全一样。这几人验证过之后,阔阔真又询问:“有没有想过来验过的?有的话,就过来看。”
再出列几人,其中一人就是曾经找过郝仁的察合台汗国汗王。见他出来,郝仁就怀疑前来验证只怕都是支持甘剌麻的王爷。确定都是一样的版本,里面也没有什么猫腻。比试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
就听铁穆尔不急不缓的开口念道:“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
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
你的心胸有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
如果你们(蒙古族)忘记了自己的文明、语言、文字,乃至民族,那么我将会随时回来惩罚你们(蒙古族)和你们的后代的,(或,我会回来再次统一你们的)!
身力有限,智慧无穷。
战胜了敌人,我们共同分配获得的财物。
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
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
……”
每一条都是当年成吉思汗在不同的局面下说过的话,这些话都曾经引导着成吉思汗的部下鼓起勇气,战胜强敌。铁穆尔读的不快,声音洪亮,清清楚楚。与之相对的,甘剌麻就有些结巴,经常会出现中断等局面。
郝仁登时就觉得自己明白这里面的猫腻。知子莫过母,阔阔真这是摆明了要让铁穆尔继承汗位。口吃的人在平静的时候,也能比较正常的说话。只是说的越多,口吃的越厉害。更糟糕的是,口吃的人越急着说话,就越难以流畅的说话。输了就会输掉汗位,如此巨大的压力下,怎么可能不着急。这种比较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
果然如郝仁所料,最初的时候铁穆尔语速不快,甘剌麻还勉强在追。但是每一次卡顿都让铁穆尔领先一点点,双方就开始有了差距。铁穆尔不急不忙,一字一句念的清清楚楚。甘剌麻为了追上来,嘴里就开始含糊不清。便是如此,也没能蒙混过去,因为口吃并不只针对讲出了什么。只要发声,就会口吃。
铁穆尔这边从容不迫,对着一众王爷庄严肃穆的宣传着忽必烈大汗当年的引导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金科玉律。另外一边则是话都说不清楚的人。
郝仁低下头,都有些不忍看下去。阔阔真为了让一个儿子成为大汗,在公开毁灭另一个儿子的形象。最后,铁穆尔不出意料之外的念完了太祖宝训。他神定气闲的站在一众王爷面前,尽显大汗风度。那些支持甘剌麻的王爷要么低头不语要么摇头叹气。除了承认失败,他们也找不出别的办法。
察合台汗国的汗王看到甘剌麻低下头不再继续读宝训,不甘心的说道:“我觉得还是让他们比试武艺吧。这读宝训,好像哪里不对。”
“你是要出尔反尔么?”玉昔帖木儿怒道。
阔阔真倒是没有生气,她朗声说道:“当年成吉思汗征服蒙古,有一人射他一箭,差点射死大汗。大汗最后还是用了那人。那人就是哲别。比弓箭,大汗一生都赢不了哲别。比冲阵,赤老温当在大汗之上。若是选将军,那自然要比试弓箭骑术。但现在选的是大汗,若是连太祖宝训都读不好,怎么能够重现当年大汗的风采。”
这话说完,那帮支持铁穆尔的王爷立刻喊道:“太后英明!铁穆尔当为大汗!”
虽然知道忽必烈的确传位给铁穆尔,虽然知道阔阔说的道理没错。但是阔阔真算计甘剌麻的事实让郝仁心中生出些反感。他虽然支持铁穆尔,却不愿意再说什么。
此时那些支持甘剌麻的王爷却也没什么好讲,只能暂时沉默下来。此时就听玉昔帖木儿喊道:“之前大汗已经将皇太子宝授赐给铁穆尔,还让铁穆尔监国。这已经是大汗传位给铁穆尔。此次又经过比试,铁穆尔大汗当为大汗。”
“铁穆尔大汗当为大汗!”
“铁穆尔大汗当为大汗!”
那些支持铁穆尔的王爷们跟着高声喊道。
看着那帮斗败公鸡般垂头丧气的王爷,郝仁心中叹气,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喊起来:“铁穆尔大汗当为大汗!铁穆尔大汗当为大汗!”
此时郝仁心中百感交集,蒙古大汗继位竟然用文斗的方式产生结果。就算是在最汉化的元国,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过程。蒙古是真的变了啊。
第246 新大汗(四)
锋利的银刀切开柔嫩的手把羊肉,露出粉红的肉色。厨师们运刀如风,一份份无骨羊肉送到参加大汗登基酒会的王爷面前。郝仁早就饿了,他满意满意的观察到那些上菜仆人手洗的干干净净,指甲里面没有泥垢。虽然看不到切羊肉的厨师如何,想来应该不会比仆人差。
郝仁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拿起了一条热乎乎的手把羊肉,蘸了韭花酱放进嘴里。满口香浓,立刻觉得十分开心。旁边的王爷们中至少有一半人都在享受,剩下的人也至少强颜欢笑。那帮受不了铁穆尔继位大汗的人都以各种理由没来参加宴会。
享受了手把羊肉,下一份煎牛肉送了上来。好大一片牛肉放在铁板上,还滋滋迸溅出细小的油沫。上面浇了一层深褐色的调味汁,香气四溢。之后又是两道肉菜,便是王爷们也吃不下去。吃肉就得喝点酒,郝仁自己也已经两大杯酒下肚。然后就见到钦察汗国的王子端着酒杯过来。
目光落在了这位王子的手指上。就见他指甲挺长,里面有不少黑乎乎的东西。郝仁强迫自己转开目光,但是心里面却没办法不去想。他最初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在开饭前,他到洗手池旁边洗手。看到巴格达皇宫已经用上了最新款大宋橄榄皂,郝仁还觉得皇宫里面挺时髦,这种橄榄皂的香气与滋润感都胜过以前的老款许多。
边想着这些边洗完手。旁边的水龙头下伸过来一双指甲里面黑乎乎的手。扭头就看到察合台汗国的汗王随便在水龙头下把手搓了搓,接过旁边仆役送上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指甲依旧黑乎乎,手掌也没干净多少。察合台汗王转身就去了会场。
身为推行爱国卫生月的国主,郝仁觉得自己也许有点强迫症。元国每年都有爱国卫生月,与大宋的爱国卫生月一样,卫生月的宣传中包含种公共卫生与个人卫生两方面知识。对于缺乏劳动力的元国来讲,疾病导致的死亡是绝大的损失。
然后郝仁就跟偷窥狂一样,观察了好一阵。发现至少有一半王爷的个人卫生状况非常糟糕。现在看着钦察汗国的王子,郝仁觉得分餐制真好。这样脏兮兮的家伙和别人同在一桌,像是故意投毒。
“王爷。我有件事想问你。”钦察汗国的王子带着酒劲上头的那种粗声大气说道:“我们这里有些牧奴逃走了,听说好像逃去了基辅罗斯。却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情。”郝仁果断答道。草原上原道来了些牧群或者牧民,立刻就会发现,作为元国这样管理程度较高的国家,更是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郝仁必须果断的表示自己不知道,因为那帮牧奴里面跑到元国地界上犯罪的家伙都被砍了脑袋,只是跑来谋生的那些人都被元国吸纳进生产体系。
钦察汗国的王子打量了郝仁一阵,然后继续醉醺醺的说道:“王爷,我知道你们送来了一些脑壳。我们是觉得你这么杀人是不是太过了?”
“杀这些人有什么过份,他们在我们的牧场上抢掠,打杀我们的人员。放过他们,我怎么向我们这边的人交代。”郝仁不冷不热的答道。
“可是啊。最近有两个大部落经过我们的地界,哪怕是牲口都不要了,就是要去你们那里。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你们基辅罗斯的日子好过。你们的日子好过,我们这边的日子可是苦的很。”
听着这样不怀好意的话,郝仁心中暗骂,去你爹的蛋。虽然不知道元国日子好过的名声是什么传出去的,的确有些部落跑去郝仁那边讨生活。原本郝仁根本不在乎这个,此次来巴格达,接触了伊尔汗国的汗王阿鲁浑之后,郝仁发现大蒙古各个国家普遍穷困。占据两河流域的大汗领地本来还算可以,却因为巨大的支出以及动乱,也变得很糟糕。此时元国被人大声指责有钱,那实在是很不利。
郝仁实在是懒得与有股子泼皮破落户的钦察汗国的王子废话,因为卫生状况,郝仁甚至根本不想再和这个有口气的家伙多说话。所以郝仁站起来说道:“该轮到我给大汗敬酒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呃……去就去。”钦察汗国的汗王醉醺醺的站起身,带着些混不吝的气势答道。
两人端着酒杯到了铁穆尔大汗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同时端起酒杯。铁穆尔也端起酒杯,下面两人讲了贺词,然后把酒端起一饮而尽。接下来,铁穆尔身边的玉昔帖木儿说道:“郝仁王爷请过来,大汗有话对你讲。”郝仁上前,跟着玉昔帖木儿领到了后面的房间,将钦察汗国的王子留在了举办酒宴的大殿里。
后面没什么人,郝仁觉得心里清静许多。两人在后殿坐下,郝仁问道:“不知是大汗前来问事,还是玉昔帖木儿御使你代替大汗问事。”
玉昔帖木儿挪动一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他感叹道:“都不是。大汗此次要对那些王爷说些事情。他们那边穷困,不少人干脆跑到大汗领地北方,以及伊尔汗国去抢掠。在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更得给他们说清楚。省的他们走了之后再废话。”
“原来如此。”郝仁有点明白了。元国的制度下,只缺乏劳动力。那帮厌恶劳动,厌恶工作的二流子在军中的表现同样糟糕,最后被送去罚做苦役。所以元国根本没有兴趣跑去别的地盘上抢掠。然后郝仁就试探着问道:“御使不会只是来请我在这里喝茶吧?”
“呵呵。”玉昔帖木儿干笑两声,“王爷英明。我当然不敢这么小看王爷。现在局面是这样,宋国猛攻和林,大漠那边的人口待不住,纷纷逃来巴格达这边。大汗当然想接纳这些人,却哪里有那么多土地和粮食给这些人用。忽必烈大汗之前也曾经将一些部落迁移到钦察汗国、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还有伊尔汗国。伊尔汗国的还稍微好些,其他三个汗国的人都驱使这些部落抢掠。所以我们想了又想,觉得只能让他们到基辅罗斯那边,由郝仁王爷看管。”
郝仁听了之后觉得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元国最缺乏的就是劳动力,蒙古人在放牧饲养上有经验,几乎可以直接用。所以郝仁开口说道:“这个可是不行。我们元国人口本就少,这么多人到了基辅罗斯,我们只怕难以约束。”
“还请郝仁王爷放心,我们只让小部落前去基辅罗斯,大部落就留在大汗领地上。”
“多小?”
“都是些四五十人的部落。”
“怎么去基辅罗斯?”
“我们听闻郝仁王爷与宋国的船队很熟悉,让他们乘船去。”
“乘船去?怎么运他们的牲口……”郝仁说到这里顿住了,他思忖片刻,不高兴的说道:“他们大概都只剩下衣服了吧?”
“小部落万里迢迢到了巴格达,必然要依附大部落。他们还能有什么牲口。”玉昔帖木儿叹道。感叹之后,玉昔帖木儿诚恳的说道:“当年在大都的时候,我就知道王爷。郝经先生称赞王爷是真儒生。伯颜大帅一直称赞王爷乃是我大蒙古一等一的人才……”
“行了行了,别说了。”郝仁打断了这个马屁,他问道:“不知大汗想塞给我多少人?”
玉昔帖木儿张开手掌给郝仁看。
“五万?”郝仁问。
玉昔帖木儿摇摇头。
“五千?”
玉昔帖木儿再次摇头。
“不会吧!”郝仁脸上惊愕,心中其实是非常欢喜的。五十万人对元国不算什么,只要肯干活,一百万都不是问题。
“先给五十万。”玉昔帖木儿说道。
“喂喂!”郝仁真的惊了,他完全没想到大汗领地上麻烦到如此地步。
玉昔帖木儿正色说道:“我也不瞒王爷,现在大汗领地上穷困潦倒的蒙古人不止两百万。若是不能给他们找到营生,这些人以后定然闹事。只能先让王爷领走五十万。”
“五十万不行。”郝仁立刻拒绝了。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那边日子如此好过,若是被人知道了,定然要出大事。现在是各个穷困的汗国去抢掠大汗直属领地,若是被人知道元国日子好过,那就是大汗领着所有汗国去抢掠元国了。就跟当年所谓的十字军东征一样,遭受最大损失的并非是地中海东岸的那些真神教徒。
“一个月最多五千人。不行,顶多三千。三千人若是恶徒,下一波人我可不敢再要。”郝仁把规矩降到一个正常水平。他想装成一个与其他汗国相差不多的‘正常蒙古国家’。
当年十字军东征的殷鉴不远。在蒙古大汗忽必烈抵达巴格达之前,曾经从真神教手中夺来的地中海东岸,被真神教再次夺走。在十字军东征里面真正受到可怕损失的是东罗马帝国。这个国家曾经一度灭亡。相比较起来,东罗马帝国与欧罗巴各国还算是整个欧罗巴世界,郝仁的元国也是蒙古世界的成员之一。
“五千。一个月五千。”玉昔帖木儿开始于郝仁讨价还价。
在大宋332年9月5日,元国国主郝仁王爷带了三千叫花子部队前往大马士革。他们是真的穷,穷的衣不蔽体。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看着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其他时候看着都几乎麻木。
到了大马士革,大宋的船队一看这些人,当时就表示,‘我们可不敢送这样的一群人,你们先把这些人收拾干净再说’。郝仁知道大宋这边的意思,这么多人运去元国,天知道会不会爆发瘟疫。
没办法,郝仁只能和宋国商议之后,先搞了一个防疫营。给这帮人检疫,验血,打虫,理发等等先期工作。等处理之后,再分批送去元国。
消息通过元国建立的情报通讯站,先从地中海送去黑海东北角的联络站,从那里用快马送去大宋西域。从西域电报站送到杭州。到了大宋332年10月15日,大宋这边已经接到了详细报告。
忽必烈之死的消息已经在大宋报纸上发了,这让让大宋国内上下都很高兴。虽然没能手刃这个大宋敌人,至少大宋的仇敌死了。至于新上任的蒙古大汗铁穆尔,一个二十来岁的娃,他与大宋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
赵嘉仁看完之后也没有说什么。他只知道新的蒙古大汗铁穆尔是真金的三儿子,除此之外对铁穆尔一无所知。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阴山军区再次开始猫冬,所有部队全部收缩会阴山附近的据点。
在整个332年中,阴山部队创造新高峰,斩首63万。而阴山军区最后一支返回的部队是在10月初3才撤回据点。部队冒着大雪行军,好不容易赶回到据点。在军区报告书中提出,之前扫荡过的十几条河,已经没多少部落前去放牧。部队前锋已经杀到了松花江,这次斩杀的63万脑壳里面,至少有一半在和林城以北斩获。
另外,此次还出现了新动向。在阴山军区北上之后,有一支三万多人各种年龄组成的蒙古骑兵杀到了阴山军区的驻地,想趁着宋军大本营空虚来一次抢掠。这帮只有弓箭的渣渣无力攻下宋军的营垒,却又不想空手离开,被迅疾赶来的宋军彻底击溃。从俘虏口中问出,这是他们最后能说服前来的蒙古部落联军。其他部落表示,宁肯饿死,也不来送死。
阴山军区没有把这帮家伙处决掉,而是把他们送去苦役。因为从幽州到张家口这边太重要了,赵嘉仁下令在两地之间修建一条铁轨道路,靠牛拉车来运输。俘虏们送到这里修建铁路。根据测试,铁轨道路的运输能力比普通的牲口运输高了十倍还多。便是没有火车,赵嘉仁也决定先上了再说。
看完了报告,赵嘉仁问他的秘书赵谦,“天竺南部如何了?”
第247 四国联盟(一)
放下蒙古的资料,赵嘉仁问:“天竺南部如何了?”
“官家觉得蒙古的事情已经平定了么?”赵谦不解的问。身为秘书,见习国事,赵谦更关心蒙古的事情。
赵嘉仁不满意儿子的回答,他平淡的问道:“你想回到军队么?”
“这……”赵谦觉得老爹莫名的点到了自己心中的一些东西。
赵嘉仁继续问:“还是你觉得没见过,好奇。或者触动了你的什么联想。所以想去亲眼看看细节,让自己觉得自己还能跟上军队的节奏?”
被老爹这么讲,赵谦立刻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转瞬的心理挣扎后,他感觉那股子好奇劲头已经消散大半,他答道:“我……现在不那么好奇了。我还是继续现在的工作。”
赵嘉仁也不废话,他继续问:“天竺南部如何了,在那边能够调动多少军队。”
“官家。已经组建起四千多僧伽罗土军。在僧伽罗的理藩部官员讲,当地官府正在清查当地豪强家的私兵。理藩院私下建议,对于在那边依旧想保持自己兵力的家族,不许航海行会运输他们的茶叶与辛香料……”
赵嘉仁心中盘算着僧伽罗殖民地的局面,他希望这帮豪强们能够知足,无意义的继续保持私兵并不是聪明的举动。
赵谦继续讲道:“理藩部的部长罗义仁建议,不建议让那些私兵前去讨伐天竺南部。”
赵嘉仁微微点头,不自觉的应了一声,“嗯。”
赵谦见到老爹这么直白的支持,就问道:“官家。我虽然知道驱虎吞狼是外道,却觉得现在利用私兵也没错。”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利用国家权力,那是制度。利用私兵算什么?咱们已经用理藩部管理僧伽罗,再使用私兵,就是认同私兵是合法武装。你可否考虑到这点。”
“……却觉得可以用过之后再禁止私兵。我知道这想法不对,却忍不住要这么想。”赵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知道自己在自作聪明就好。那么多前辈都反复强调要走正道,认为正道最有效率,难道那些人比我们傻么。”
赵谦连连点头。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完全能够分辨清楚随机应变与歪门邪道根本不是一码事。等这边的工作结束,赵谦忍不住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官家,伯颜与郝仁都在攻打欧罗巴,东欧司那边也在夺取海岛,夺取了希腊南部。朝廷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你觉得地中海那边的关键在哪里?”
“夺取埃及运河。”赵谦果断的答道:“只要埃及运河在咱们手上,大宋就可以随意进出地中海。”
“夺取埃及并不容易。控制了天竺南部之后,大宋才可以自如的进攻埃及。否则劳师远征,就成了讨伐巴格达的蒙古。夺取天竺南部,马上就有各种产出。现在去夺取埃及,能立刻得到什么?到现在为止,并没听说欧罗巴有什么值得大宋一定要万里迢迢去打仗的产出。”
“官家,我一直听说有为万世计的说法。官家在开辟海外的时候,完全以利益为主么?”
“万世计,那是人类的终极目标,或者说终极安慰。夺取完全不是中华文化圈的土地,不过是维持一两百年,顶多两三百年的事情。怎么能叫做万世计。这等事情本就是利益驱动,把这种利益当做万世计,那就是小看了自己。不过你记住,我画出来的大宋领土。这个应该拿下。”
赵谦想到最新的大宋地图,已经囊括了几乎整个扶桑洲。浩瀚的太平洋给成了大宋的内湖,他就觉得老爹实在是有趣。人口众多的天竺,因为‘与大宋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只能当做殖民地。蛮荒的扶桑洲因为‘有教化可能’,所以就是大宋领土。这做法可以用舍近求远来批评。
所以赵谦问道:“官家,大宋对于欧罗巴现在的局面完全旁观么?伯颜姑且不论,现在埃及已经重回蒙古管理,外交部那边已经在接洽新的埃及总管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元国,咱们在元国有那么多合作。”
“不管是欧罗巴或者是元国,或者是游离在制度外的封建会道门,或者是那些地主。该灭亡的就会灭亡。没有必要为了避免灭亡而做什么。”
听着老爹冷淡的声音,赵谦觉得心里面一阵发冷。
此时的元国国主郝仁正在巡视装备上新式武器的元国府兵,如果他知道了赵官家的看法,郝仁也许会真心认同如此冷彻的态度。元国府兵拥有三百门五斤炮,除去留守各个城市的炮兵,按照宋军一个炮兵连六门五斤野战炮的编制,元国府兵组建了三十六个炮兵连。
一个骑兵师总兵力大概一万,配置六个马拉的炮兵连。三十六个炮兵连就可以武装六个师,也就是六万骑兵。加上计划中新组建的十二个步兵师,未来元国要成为拥有十八万常备陆军的国家。
视察完了兵工厂,郝仁又去了元国移民局。移民局模仿大宋,也是21世纪美国大移民局的传承。移民局局长阎崇年见到郝仁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郝仁急切的问道:“最近一个月有多少人来元国?”原本郝仁对此事并不太在意,去了一趟巴格达之后,郝仁才知道元国对于蒙古的穷人颇有吸引力。
“回禀大王,过去一个月有八千多人到了元国。”
“八千多人?”郝仁惊了。他连忙问道:“这些人都怎么处置的?”
阎崇年恭恭敬敬的答道:“分到了各个农场,让他们跟着其他蒙古人一起管理牲口。”
郝仁很快离开了移民局,直奔农业部。进了农业部,郝仁直接询问农业部对于蒙古人的使用问题。农业部部长汤伯恩介绍了对新来的蒙古人的照顾,郝仁听的一阵皱眉。他允许蒙古穷人来这里,是让他们干活,让他们快速进入元国的耕战体系里面。而不是特么让这帮人养大爷的。
等到汤伯恩讲完,郝仁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农业部。他心中已经开始在盘算是不是该让汤伯恩滚蛋了。但是想来想去,郝仁觉得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时候他就想到了被送去大宋留学的那些娃。郝仁真希望他们能够早些完成学业,返回元国效力。那些孩子应该会比汤伯恩这样的家伙强吧。
想到这里,郝仁突然生出个念头。这个念头让郝仁自己都感觉十分错愕。回到家,他仔细想了好一阵,最后给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写了一份电报,询问元国与大宋联军有没有按照计划抵达意大利作战。另外,郝仁邀请东欧司司长杨从容到元国来访问。
元国并非第一次与大宋并肩作战,之前围剿罗德岛上的医院骑士团,双方有过非常不错的合作。攻打希腊的战役中,宋军的战列中有三千元国军队,在不少战斗中都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援助伯颜大帅的五千元国军队也不是单独行动,宋国东欧司也派出了三百名宋军,作为军事顾问团与元国军队一起行动。
接到了郝仁电报的时候,这五千多元国军队与宋军顾问团组成的联合部队已经完成了训练,乘船出发。杨从容不知道郝仁想做什么,但是他并不反对前往元国去见郝仁。现在地中海的局势开始激烈变化,根据情报,伯颜想解决意大利北部的邦国之后,在意大利建立起‘西罗马帝国’。
西元395年1月17日,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逝世。临终前,将帝国东西部分与两个儿子继承。西罗马帝国与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本就是兄弟,现在伯颜娶了东罗马帝国的公主,还生了两个儿子。如果继承皇位的孩子再娶了东罗马的大贵族,按照现在欧洲的封建血统继承法来看,欧罗巴各国根本没有资格与伯颜比‘罗马正统’。
不过只有伯颜战胜敌人之后,这些所谓法统的事情才有谈论的意义。杨从容认为可以趁着伯颜的胜利夺取到东欧司期待占领的领土。这种时候东欧司与各种军事力量的合作才有意义。所以在雅典的杨从容给郝仁回了消息,他愿意前往元国。不过杨从容更希望元国能够准备更多兵力,也许到了召开一场由元国、东罗马帝国、大宋东欧司、东罗马帝国共同参加的会议的时候,这四股势力有理由共同讨论地中海乃至欧罗巴的未来局面。
参加意大利战役的元国与宋国联军并不知道他们被赋予了更大的责任,他们花费了不少力气下了船。因为军用背包的存在,普通士兵们下船的时候可以沿着绳梯艰难爬下船,进入冲滩的蒸汽船,然后涉水上岸。意大利也是地中海气候,夏季干旱炎热,冬季温暖湿润。即便如此,湿了半身的战士们也很不高兴。有些战士不想洗衣服,那是把军裤脱下来。结果不小心在上海滩的时候划伤,上岸之后就捂着伤口呼叫医务兵。
不管如何,到了大宋332年10月28日,五千多联军抵达了伯颜大帅的营地。
伯颜大帅见到了联军指挥官,那是叫做黄鸡太的蒙古族军官。以伯颜大帅的身份,这位黄鸡太大校旅长的级别根本没办法与伯颜大帅相比。但是伯颜大帅依旧用很对等的态度迎接了黄旅长。
在了解了当下局面之后,黄鸡太旅长很快提出了作战计划。他手下一共有五个营,建议将三个作为主力,另外两个营左右摆开。对于联军实施三面夹击。
“大帅,末将请求大帅将手下可靠的部队各配备五千人与左右两边。那些部队要坚定刚毅,便是遭到了包围,也能沉稳应对。至于大帅,就统领大军与我统领的三个营的部队证明接战。等末将正面击败意大利北方联军,大帅就可以纵兵追杀。”
黄鸡太刚用蒙古话说完,伯颜大帅的副将就忍不住呵斥道:“你是哪个部落出来的,年纪不大,口气好大!”
黄鸡太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指责,登时就愣住了。他只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与战友们千辛万苦的跑了几千里路前来援助,怎么就成了口气好大。黄鸡太看着副将,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反问这厮,‘要是这位能够击败意大利北方联军,为何要请求元国派遣援军’。
没等矛盾提升,就听伯颜大帅问道:“这计划的成功点在哪里?”
“我军火器犀利。根据……总结的……资料,冷兵器的战斗,军队正面承受伤亡的极限是一成。”
副将见到伯颜大帅这么纵容黄鸡太这么个小子,心中更是不爽。听黄鸡太在这里侃侃而谈,副将不满的问道:“什么叫做正面伤害一成?”
“不是正面伤害,而是军队正面承受伤亡的极限是一成。那是指军队没有陷入包围,而是完全正面接战。接战的军队伤亡超过一成,军队就会崩溃……”
“你这是什么意思?”副将更怒。对面这小子简直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货色。
黄鸡太的耐心也差不多被耗尽,他来这里是打仗的,打完之后他就早早回家。他娶了老婆,老婆怀孕了。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分心,但是能早点回家是在外作战军人的共同心思。连一个军队正面承受伤亡极限都不知道的家伙还在这里瞎bb,该住嘴的应该是这厮才对吧。
伯颜大帅此时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的火器能够给意大利北方联军超过一成的伤亡?”
“我们这次没有带长枪兵,所以需要伯颜大帅提供这方面的兵力相助。之所以采取三面进攻,就是要让意大利北方联军派出所有兵力。便是他们采取只打一路的政策,也能保证另外两路能够正面击破他们,至少抵达联军营地之外。只要任何一路都能坚持住,联军就会在我们的控制下。”
不等副将说什么,伯颜转过头瞪着副将。看着伯颜大帅的目光,副将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嘴。伯颜大帅重新面对黄鸡太,问他:“若是联军固守不出呢?”
第248 四国联盟(二)
前来援助伯颜大帅的五千多兵马是元国与大宋的联军,联军副司令苏定远目不转睛的看着蒙古副帅与援军的司令黄鸡太在拌嘴。当伯颜大帅自己提出问题的时候,苏定远锐利的目光落在伯颜大帅脸上。
伯颜大帅仿佛根本没看到苏定远这很失礼的举动,他淡定的问黄鸡太:“若是联军固守不出呢?”
黄鸡太坦然答道:“联军刚赢了我们一场,此时又到了冬天。他们不可能不出战。”
听了如此自信的话,伯颜大帅继续问:“我还有个问题,你们的火药够用么?”
苏定远目光瞳孔微微一缩,他感觉自己窥视到了蒙古的弱点。传统沤硝法将人类小便倒在沤硝的硝田里,一种细菌会将人类尿液中的尿素等氮化合物转化成为硝酸盐。在那寸草不生的硝田里面,每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地表面出现一层白色的物质。把这些白色物质收集起来,溶解,过滤,提纯,干燥,可以分离出白色的硝石。
这种技术很早就传播到中东等地,那里生产出来的硝酸盐被叫做‘中国雪’或者‘中国盐’。沤硝的特点是转化效率很低,对于小便非常依赖。大宋每个城市都有处理便溺的处理厂,靠了大宋的人口与管理水平,沤硝的产量马马虎虎。蒙古帝国社会营运水平很低,硝石的产量也非常低。元国的社会管理水平还行,人口却太少。两百万元国人口分布在许多农场里,这种程度的人口密度也没办法大规模生产硝石。
大宋敢将帮助元国建立兵工厂,就是知道元国的软肋所在。没有硝石就没办法生产出快速反应的黑火药。联军中的大宋指挥官苏定远紧闭嘴唇,聆听伯颜与黄鸡太之间的交谈。
元国援军的司令黄鸡太听了伯颜大帅的提问,也感觉自己明白了许多,他试探着问道:“……难道伯颜大帅的火药供应出了问题?”
“不太够。”伯颜答道。
黄鸡太微微点头,他之前的迷惑得到了解答。伯颜大帅军中也有不少火炮与火枪,如果的火药充足,就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败给意大利联军。
伯颜并没有因为承认自己的弱点而露出丝毫的不安羞愧等情绪,他继续问黄鸡太,“元国这边的火药够用么?能够支撑你们五千人全出打几仗?”
黄鸡太果断答道:“够用。我们这边每人携带了一百二十发子弹。五千人能够打出六十万发子弹。如果战斗中的命中率有5%,也能打死打伤三万意大利北方联军。根据冷兵器时代伤亡十分之一就会让部队崩溃的模式,联军一定会被我们打垮。只是火枪部队作战,必须有长枪兵等防卫部队护卫火枪部队。”
伯颜大帅看了黄鸡太一阵,最后问:“给你一万五千人够用么?”
等会议结束,联军军官们告退。副将连忙问伯颜大帅:“大帅,给他们这么多兵马,他们靠得住么?”
伯颜大帅反问:“除了他们之外,我们还有别的依靠么?”
副将并不承认,他态度坚定的说道:“大帅,他们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到咱们这里,就如此嚣张。上来就让咱们派兵配合他们。我忍不下这口气。请大帅先让他们交出些火药,有了火器,我们也能赢。”
伯颜大帅冷淡的问副将:“这些人很讨厌,但是靠他们打赢之后,他们会去哪里?”
“他们当然要回元国。”
伯颜大帅继续问:“打赢之后他们回元国,意大利就是我们的。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和一群小孩子怄气呢?”
说完,伯颜大帅继续向前走,副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又过了一阵,他终于迈开步伐,紧追着伯颜大帅而去。
第二天,意大利联军这边又得到消息,蒙古使者要与联军再次交战。主将答应战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联军营地,作为联军中众多贵族之一的格拉摩根伯爵,他的几十号部下都非常期待亲眼看到下次会战。
就在此时,三名由阿姆斯特朗家族本家送来看热闹的东方人却来请求离开。这让格拉摩根伯爵感到有些讶异。这些东方人看着很神秘,却并不讨厌。那些钢甲也是这些东方人带来了,特别是那一件镀金的土豪金钢甲,看着比公爵还要拉风。仅仅是这点,格拉摩根伯爵就不想这么快分离。
面对伯爵的的挽留,大宋观察员态度坚定,“伯爵阁下,我们有事情,只能先离开。”
伯爵看这些神秘的东方人去意已决,就压低了点声音问:“请问,您的秘药还有么?”
“那个啊。我们可以送一些给阁下。”大宋观察员应道。
当天晚上,吃饱喝足的伯爵先等着肚里的食物沉下去一些,就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物就着葡萄酒吞服了。没多久,格拉摩根伯爵觉得自己雄风昂扬,就搂着上等营妓去自己的大帐篷里面爽了起来。
除了格拉摩根伯爵在爽之外,整个联军大营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之中。既然上次能够击败蒙古军,联军相信这次也能够取胜。有人在擦拭兵器,有人在啜饮美酒。联军军官向士兵保证,这次再打赢蒙古军,除了战利品之外,还会给士兵提供双份的双份,就是四份美酒给众人享用。现在的酒只是胜利前的开胃菜。
第二天一早,大宋观察员与阿姆斯特朗本家的人员就离开了营地。他们向西而行,到了威尼斯共和国南部边境的小港口,那边已经有一艘小帆船等在那里。众人上了船后一路向东南。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附近,这些人进入了一个小海湾。
阿姆斯特朗本家的人得知大宋观察员要他们登陆,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意大利和希腊之间的海上有许多岛屿,大部分都没有淡水,所以看着无比荒芜。在这样的岛屿上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大宋观察员面对警惕的阿姆斯特朗家族的代表,镇定的说道:“先生们,你们是因为相信我们才与我们合作的吧。既然我们答应把你们被俘的族人还给你们,就一定会还给你们。他们应该就在这座岛上。”
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族人有不少都参加了医院骑士团或者圣殿骑士团,在欧洲的传统中,被俘的骑士和贵族们可不会为了什么‘骑士之道’而自杀。那是后世日本的宣传。当时被俘之后,会用赎金赎回骑士。大宋这边要求的赎金不是黄金白银,而是要阿姆斯特朗家族帮一个忙。经过讨论,阿姆斯特朗家族同意并且执行了协议。
虽然感到不安,阿姆斯特朗家族的代表还是上了小船登上这个荒岛。刚上岸,就见到有人前来迎接。来人有十几号,带着大宋观察员等人到了岛内,在一个石头山洞改造的临时牢房里,见到了被俘的十几名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成员。完成了交接,两方就分道扬镳。大宋观察员与前来接应的人一起乘坐另外的船只到了海上,再上了大船,赶回希腊。
以最快速度赶回雅典的观察员们情绪激动的向杨从容做了汇报,详细讲述蒙古军在火器方面的软弱,冷兵器甚至被意大利联军击败。而且这些人也表示,既然元国新军抵达,他们可不愿意再战场上被误杀,所以赶紧回来。
杨从容神色凝重,认真的听,只有不明白的时候才提问。听了汇报之后,杨从容就安排观察员们去休息。观察员们本来走到门口,有一位突然想起件大事,他赶紧转回身对杨从容说道:“杨司长,咱们的金枪不倒丸在贵族那里得到了极佳评价。不过这帮人若是被杀,咱们的广告岂不是白做了。”
突然听到这话,杨从容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笑完之后,他答道:“这都是小事,你们先去休息。你们这一路可是累坏了。”
送走了观察员,杨从容坐回到座位上。各种想法在他脑海里飞舞,最后他决定等待新会战的结果。如果元国的联军能胜利,他就要前去元国和元国国主郝仁深谈一次。
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知道,他其实相信元国与宋国联军一定能够胜利。在意大利的战场上,一身土豪金铠甲的格拉摩根伯爵在观战,他相信胜利的必然是意大利北方联军。新的会战并没有在上次作战的盆地展开,格拉摩根伯爵正在联军大营外观看战斗。
以前的时候这位男爵是一位伯爵领地上的爵士,如果战争爆发,他上头的伯爵前去参战,男爵就要跟随出兵。现在他也成为伯爵,双方关系就比较尴尬,这让格拉摩根伯爵开始独立行动。因为格拉摩根伯爵的一点都不想上战场拼杀,这就导致他成了观看战争的人。
身为旁观者,伯爵并不知道蒙古军怎么会突然攻打到了大营外。他自己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意大利北方联军必须在自己的大营外抵挡敌人的猛攻。
几个月的修建之后,此时的联军大营已经挖了壕沟,树立起木栅栏。联军并没有因此就躲在坚固的营地中,联军在营外列阵,与对面的宋军对峙。伯爵看到对面的军队数量并不算多,顶多有四五千人的模样。他心中更是不解。面对同等数量的蒙古军,联军不该这么胆怯。
然后伯爵就看到对面先推出一些低矮的小车,小车上面放着一些不算太大的家伙。每一辆小车旁边都有一群家伙围着小车忙活。接着那些人迅速散开,片刻后小车上那些中等家伙就开始喷突出白烟。片刻后,一些闷雷般的声音隐隐传来。
不等白烟消散,方才跑开的人又围在对面的小车旁边,开始继续忙碌。没多久,他们再次散开。之后又是一些白烟喷了出来。
即便没有身处前线,格拉摩根伯爵依旧感觉到联军前线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变化,之前那股子活跃感消失不见。一定要形容的话,原本是活蹦乱跳的人群此时已经僵硬到失去弹性。
就见对面一次次的让许多小车喷出白烟,白烟没能立刻消散,而是在空气中逐渐弥漫,逐渐积累。以至于敌人阵地都开始看不太清楚。然后蒙古军发动了冲锋,大量蒙古士兵挺着长枪就冲杀上来。这下格拉摩根伯爵心中大定,没有了奇怪的作用,只剩下双方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之前联军击破蒙古军的战斗就会再次上演。
然后,格拉摩根伯爵就看到意大利北方联军再次活跃起来。他们一个个嚎叫着,奔跑着,生龙活虎。伯爵面对那些越来越清晰的联军官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瞅着联军就要冲到格拉摩根伯爵身边,伯爵的亲卫冲上来架起伯爵向着营地大门飞奔而去。这五十号人马一点都不想被溃逃而来的联军冲散,他们拼了命想冲进营地里。不管这些人如何竭尽全力,却发现崩溃的联军各个健步如飞,怎么都没办法与这帮逃跑的家伙拉开距离。
此时元国与伯颜大帅部下组成的蒙古军正在苏定远指挥下对蒙古军实施追击。苏定远也是心潮澎湃。之前他领兵出击的时候,没想到意大利联军反应这么慢。他们都接近联军营地,联军才派遣部队开始包抄苏定远的后方退路。还在正面摆开阵势迎击。
苏定远就命令部下开始炮击意大利北方联军。最初的时候苏定远大吃一惊,那帮意大利联军面对火炮的轰击,竟然扛住了。这不是说意大利联军能够冒着火炮冲锋,便是大宋军队也只是在演习中开始训练这种冲锋战术。实际上大家对这样的冲锋都非常有抵触情绪。
意大利联军能够站在那里被打,已经非常了不起。大宋军队只怕都做不到。
第249 四国联盟(三)
炮声与硝烟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伯颜大帅感觉到他的战马开始紧张起来。好在大帅的战马并非第一次近距离在火炮旁边,如果不是元国军队在操纵火炮,这匹宝马良驹就不会有这么大压力。
有压力的不仅是郝仁,那些穿着对襟军服的元国军队让伯颜大帅感觉到似曾相识。蒙古联军战线前一拉溜摆开18门五斤炮,元国炮兵们熟练的操着五斤炮,对着意大利北方联军发射炮弹。
那些忙碌的元国军队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炮弹一发一发不停的飞出炮口,飞向敌人的方向。伯颜大帅的两只手下意识的握在一起。这种毫不停歇的炮击让他回想起当年面对宋军时候的感觉。
蒙古军队也铸造了许多火炮,这些火炮也能与宋军火炮对射。然而打出去几发之后,火炮就滚烫,把火药倒进去的话,火药都会受热自燃。宋军是用浇水的方式让火炮凉下来,蒙古军也曾经试过,这么做的结果是火炮变得很容易炸膛。
蒙古军也想过很多办法,譬如给炮组准备大扇子,譬如延长两次炮击中间的时间。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达成宋军的水平。更重要的是,宋军并没有给蒙古军足够的时间去提升武器水平。
双手紧握,伯颜大帅感觉自己稍微安定了点。逃离大都之后,伯颜大帅以为自己有生之年不会再直面这样的炮击。在逃避了快十年后,还是没能完全逃开。即便这些炮队是自己人,伯颜大帅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有些紧缩。
元国炮兵并不知道他们的行动给伯颜大帅带来如此强烈的心理压力,他们甚至不知道伯颜大帅到了他们背后。这帮炮兵们近距离感受着火炮发射时候的轰鸣和震动,一个个肾上腺激素分泌旺盛,兴冲冲的操纵火炮对着意大利北方联军猛轰。
伯颜大帅的视线从火炮上挪开,透过弥漫在炮兵阵地上的烟雾,他看到对面的意大利北方联军出动了。北方联军的队列稀稀拉拉,动作迟缓,与上次战斗的局面完全不同。
“大帅,咱们要不要直接下令指挥?”副将在伯颜身边问道。
伯颜淡然答道:“不用。让元国打完。我们仔细看看元国到底达到了什么水平。”
见到意大利北方联军开始冲击,元国的炮击逐渐停顿下来。喧闹的战场上恢复了短暂的平静。熟悉的军乐声随即在元军阵列中响起,让伯颜大帅打了个寒颤。他曾经努力逃离宋军的影响,除了猛烈的火炮,犀利的火枪之外,宋军作战时候会用军乐队引导军队前进。轻快的音乐声就是死神收割的前兆。
一直位于炮兵阵地后面的元国火枪方阵在军乐团的引导下越过炮兵阵地,然后摆开阵势。意大利北方联军不再遭到炮击,行动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他们高举着武器,脚步虚浮的冲向整齐列阵的蒙古军。
“上子弹!”
“举枪!”
军官们大声喊着一个个操作步骤。
伯颜大帅此时也已经催马到了阵列后面,听着那些喊声。他就回想起当年指挥排枪的那些宋军军官。他们统统站在部队前面,根本不在意他们比部下更接近敌人。即便蒙古骑兵们呼啸着前进之时,他们有根本不看蒙古军。
这些大宋军官给伯颜大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伯颜大帅知道,战争的胜利只是敌我双方所有行动的最终结果。作为常胜将军的伯颜大帅从来不考虑如何获胜,他考虑的只是采取在当时有最大胜利几率的选择。当伯颜大帅亲眼看到宋军成百上前的军官都能够在战斗中自发自觉采取这些选择的时候,他就明白在大元朝廷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开火!”前线的指挥官们大声喝道。爆豆般的火枪射击声随即响起。
不再去看战场,伯颜大帅拨转马头向着他带领的军队方向去了。他之前并不想亲自领兵。等蒙古联军出发之际,大帅还是下令带领了一万五千军队跟在元国军队后面。此时伯颜觉得自己认为元国获胜的判断的确是几率较大的那个。等元国军队获胜,就需要对意大利北方联军实施追击。这时候多出来一万五千士兵,对于包围联军营地非常有用。
傍晚时分,三万五千蒙古联军将意大利北方联军的营地团团围住。蒙古人采集枯枝败叶,砍伐树枝,在那些路口点起了篝火。火堆可以照亮周围,让那些意大利联军没办法趁夜从方便通行的道路上逃走。
此时已经是大宋332年11月初,西历12月。即便意大利是个地中海气候,夏天炎热多雨,冬天温暖湿润。冬天依旧是冬天。蒙古联军们在警戒哨位后方一段距离点起了取暖的火堆,元国军队裹着军用大衣坐在火堆边烤火,或者躺下睡觉。
元国军队的司令黄鸡太与副司令苏定远被请到了伯颜大帅面前,伯颜大帅问黄鸡太:“郝仁让你们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大王让我们听从伯颜大帅调遣。”黄鸡太应道。
伯颜大帅看着两人显得疲惫的年轻人,回想起他们战斗之前那自作主张的抉择。然后大帅问道:“你们的火药够用么?”
“这样的战斗还能再打六七次。”黄鸡太答道。
“你们有多余的火药么?”伯颜问道。忽必烈在世的时候,天竺北部是蒙古军重点进攻方向,伯颜这边的火药只能靠他自己生产,整个产量很低。数量不多的火药还在快速进攻意大利南部的时候消耗殆尽。此时埃及已经被大汗直接管理,最后的火药来源消失。在意大利紧急生产的硝石量更低。
“大帅可以向我们大王申请。末将这边并没有携带更多火药。”这并非是黄鸡太的推托之词,元国军队的炮弹与子弹都是与火药配合在一起,全部有定数。这样的模式方便制定分配计划。但是这样的模式也让指挥官没办法拥有大量可以随意调度的火药。一部分应急的火药是真用来应急的,若是把这些给了伯颜,黄鸡太自己就只能指望不出现任何突然情况。
伯颜此时已经派遣使者前去与郝仁联络。见到黄鸡太不肯给火药,他也没有再去逼迫。从几率角度来判断,与黄鸡太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有助于胜利。
十五天之后,正在向佛罗伦萨进发的伯颜大帅接到了郝仁的回信。郝仁在回信里面告诉伯颜大帅,火药可以随后送到。但是当下更重要的是商谈长远问题。郝仁建议在大宋控制的罗德岛召开一次元国、伯颜、大宋、东罗马帝国的地方会议。商讨未来的东地中海局面。如果伯颜大帅也认同郝仁的看法,就可以派遣使者。
在西历1293年1月1日,四方代表在罗德岛会面。四方见面之后气氛很融洽,他们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决定东地中海未来命运。在此之前,各方都有很多会面。一直以来,大家的敌人都是欧罗巴各个蛮国。驱逐了蛮国势力的现在,四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立场来决定未来。
作为东道主,大宋这边负责会议进程。首先就是制定各个议题的讨论,譬如第一个问题,四方势力怎么看待大蒙古帝国这个东地中海的重要存在。
元国使者是个汉人,刚看到这个议题的时候还有些不安。这等事情难倒不该在心里面盘算一下就好了么。为什么要公开谈出来呢?
“诸位,我们都与蒙古有深刻的关系。按照名义上的地位,元国与未来的意大利国都是蒙古的属国。我们大宋是蒙古的死敌,正在与蒙古激战。至于东罗马帝国,虽然与蒙古国力图保持友好。但是没有抵抗蒙古的力量。所以我们必须确定立场。在未来的合作局面下,我们各自的立场是什么,极限是什么……”
听了大宋外交人员冷彻的分析,众人都没说话。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冷彻的考虑自己和蒙古的关系。在这方面,大宋反倒是包袱最轻的那一方。既然大宋与蒙古的关系都维持在死敌的水平上,那么任何改变都会向着更好出发。
“能不能以后讨论这个问题?”东罗马帝国的使者问。
大宋代表摆摆手,“这是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我当然希望蒙古帝国能够加入我们。但是在我们大宋看来,蒙古帝国并没有加入的价值。他们的立国根本是抢掠,为了解决蒙古的内部困境,他们就出去抢掠。而我们在这里的目的是建立一个稳定和平的东地中海局面。如果这个局面非常脆弱,那么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毫无意义。”
听了这话,在四方里最弱势的东罗马帝国使者马上点头表示赞同。
元国使者有些迟疑的说道:“难道这个协议必须是一个军事同盟么?”
伯颜的使者没有去回答问题,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诸位,未来的意大利国不会受到蒙古帝国的入侵,所以我们绝不会对东罗马帝国采取军事行动。”
元国使者听了之后连忙跟进,“我们元国也不会。”
大宋使者说道:“大宋甚至可以提供海军的保护,但是东罗马帝国有能力去抵抗来自陆地的进攻么?”
东罗马帝国的使者想了好一阵,他无奈的问道:“难道诸位就不能派兵帮我们打仗么?”
元国与伯颜那边都表示他们做不到。
不得不直面真实的世界,会议就在这样的艰难中开始了。
经过两天讨论,四方最后达成了一个协议。元国与未来的意大利国都会对东罗马帝国保持友好的支持。他们都支持由大宋帮助东罗马帝国建立起更有效更能打仗的军事力量,以应对来自蒙古帝国的压力。
定下基调之后,四方之间都确定不会互相为敌,大家采取全面合作的立场。靠一个定期会议来解决大家的问题。
这些会议开得很艰难,甚至很痛苦。被强制面对现实世界的时候,没谁会感觉无比欢喜。然后大宋代表就拿出了接下来的议题,对于下一阶段的地盘划分问题。
元国代表登时就露出了喜色,他对着地图说道:“我们这边只要到这里的平原。”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元国代表手指划出的地界。从乌克兰向南,在罗马人后裔的罗马尼亚地区有一大片平原地区。这里距离敖德萨很近,地形也方便用兵。元国是不肯放过的。
没人出来反对,东罗马帝国的代表询问大宋代表:“贵国想要哪里呢?”
大宋使者指着地图,在希腊中部和南部上画了个圈圈。
看着松了口气的众人,大宋代表继续说道:“我们要的是这里的土地,另外,西地中海的岛屿,撒丁岛,科西嘉岛,都是我们大宋的。”
四方势力中,大宋水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其他三方势力都没有与大宋争夺的意思,这件事也就是这么确定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伯颜大帅的代表身上。未来意大利国的代表也果断的拿出伯颜大帅的要求,“我们要求按照当年东西罗马的地界划分地盘。”
东罗马帝国的代表呆住了。伯颜大帅作为东罗马帝国现任皇帝的大舅子,其实可以要求更多。因为东罗马帝国大概只有能力征服紧靠东罗马帝国的色雷斯地区,更远一些的马其顿地区都没希望。如果按照当年东西罗马的边界,整个希腊北部都落入到东罗马帝国的手中。这是东罗马帝国参加会议之前根本没想到的局面。
大宋代表开口了,“各位,既然大家都对土地划分没有意见,咱们就讨论一下新的问题。按照全新的土地划分计划,我们大宋会在海上面对欧罗巴各国势力,东罗马帝国,意大……,西罗马帝国,还有元国都要直面欧罗巴诸国。各国若是遭到欧罗巴各国入侵,我们之间该怎么做?”
第250 四国联盟(四)
太阳已经西斜,冬日天空中的晚霞幻化出绚丽的色彩。罗德岛的沙滩上,一群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与四十岁的老爷爷坐在海滩上看日落。整匹丝绸缝制成的幕布围成一个半圆,将海风挡在外面住。半圆形挡风棚中间的料理台上,牛羊肉,牡蛎,海鱼正在铁板或者烤架上开始发出受热时候的细微响声。
面对色彩变幻的天空,背对成堆的美食,都认识几个字的中老年们显得多愁善感起来。东罗马人用拉丁语吟唱几句,大宋这边念诵曹丞相‘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诗句。元国和伯颜大帅的手下觉得蒙古小曲实在是没办法拿出手,就讲述他们在大草原和荒漠地带行军时看到的绚烂日落。
感叹一阵之后,厨师请众人入席。在高高挂起的汽灯照耀下,代表们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作为东道主,大宋代表关注着众人的吃相。元国代表比较沉稳,东罗马的代表不太习惯这种相对轻松的吃饭局面。伯颜大帅的代表大概是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大吃大喝,此时显得非常豪爽。吃的汁水四溢。
吃喝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了。众人到了会场附近的澡堂洗浴。伯颜大帅手下那位四十多岁的老爷爷彻底暖热了身体,兴冲冲起身前往技师所在,东罗马帝国那位也跟去了。
此时是西历1293年1月10日。从1月1日召开的会议一直到7日就已经结束,众人本该立刻返回。然而在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没有录音没有人工ai在内的文字整理系统,每一个文字处理都需要人力完成。这帮人只能等着由东道主大宋提供。最初有人挺着急,三天爽下来,已经有人开始乐不思蜀。
“不去爽一下?”大宋代表问元国代表。
元国代表叹道:“算了,我和浑家正想再要个孩子,已经没劲头做这个。”
大宋代表听完之后心里有感触,忍不住问道:“你听说过排卵期么?”
“知道。官府教这种知识。但是浑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怀不上。”元国代表叹道。
大宋代表心中一凛,他没想到元国的知识水平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更没想到元国官府的管理水平也已经到了能够普及知识的程度。心中考虑这些,大宋代表也不再多话,只是敷衍的说道:“也许你夫人只是需要多吃水果。怎么样,这次你正好带着水果销售协议回去。”
元国代表苦笑道:“我们的粮食销售协议什么时候能够签署?”
作为四方里面粮食出口最大的国家,元国很想在四国中建立起粮食销售体系。作为粮食纯受援国的意大利代表对此没有任何表态,大宋与东罗马帝国却把话题拉到对两国都有利的水果贸易商。两方都出产大量柑橘柠檬与橄榄油,在这个时代,耐储存的厚皮水果并不太愁销路。
看大宋代表没吭声,觉得自己吃亏的元国代表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现在看我们元国一直在吃亏。”
“吃亏就是占便宜。”大宋代表忍不住笑道,这是他的真心话。没有元国的粮食,四方大概没机会进行合作。所以其他三方才肯与元国进行全面合作,四方条约中规定,四方中任何一方遭到欧罗巴蛮族国家进攻,大家都必须全力相助。蛮族国家想对其他三国发动进攻,要么得翻过高山,要么得越过大海。在一望无尽大平原上的元国大概是未来交战的主力。
两人又聊了一阵,就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声音。此时两人都蒸的一身大汗,从桑拿间出来,就见意大利代表正搂了个金发女子坐在澡池温暖的水中。见到两个老爷们从桑拿间出来,意大利代表向两人挥挥手,金发女子则在水里用环抱双臂,遮住了胸部。
大宋与元国代表都没有去掺和泡澡的打算,两人都找了搓澡师傅搓了灰,冲洗之后就回去住处休息。
第二天上午,四方再次汇合。瞅着蒙古和意大利代表精神萎靡的模样,大宋代表让人把厚厚一叠文件放在其他三方面前,“这是会议记录,诸位都可以看看,如果没有意见,就可以带着离开。”
文件是拉丁语和汉语各一份,意大利代表翻阅前看着没什么精神,看了片刻之后目光倒是越来越认真。翻看一番,他忍不住叹道:“没想到我当时竟然是那么想的。这不太对,我们这边没办法现在就确保硫磺输出。开采硫磺需要时间。”
大宋代表马上回应道:“让大家带这些文件回去,就是让大家找出自己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看看自己对其他各方有什么要求。你们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谁觉得没问题,谁就可以先走。”
西历1293年1月12日,会谈文件送到了杨从容手里。杨从容仔细看过之后,一条条看过,最后做了个批示‘希望所有合作最后都以货币来结算’。把这个交给部下,杨从容让人安排船只,他决定前往元国与郝仁全面谈判。
1月15日,杨从容从雅典出发,沿河前往比雷埃夫斯港。比雷埃夫斯港被群山环绕,在山外相对平坦的地区,大宋开始建设整个欧罗巴现阶段最大的肥皂厂。工地上已经有许多希腊劳工正在劳动。一些临时厂房已经完工,烟囱中开始冒出烟雾,工厂一部分生产线开始运转起来。
再向前走,就见到从港口延伸的铁路上,牛马和人力正在把大量从船上卸载下来的原材料运往工厂。从工厂出来的车辆都是空的。杨从容也不觉得奇怪。肥皂刚生产出来的时候很湿润,贸然使用会消耗的很快。需要在地窖里面用适合的温度与湿度陈放干燥几个月时间,才能起到最佳使用效果。再过两个月,在大宋本土生产肥皂就可以卖往整个欧罗巴。
也在1月15日,伯颜大帅的使者赶回罗马城。伯颜大帅并没有去前线指挥战斗,而是留在罗马处理各地事务。进入罗马城的时候,就见到有不少意大利人被绳索捆成长串,垂头丧气的被押进罗马城。在城门口,已经悬挂了不少用石灰处理过的新鲜脑袋。
到了王宫这边,谈判代表很快就得到伯颜大帅的接见。大帅询问了情况,然后拿起那份谈判记要。在拉丁语版和汉语版中,伯颜大帅选择了拉丁语版。只是翻看了几页,他就满意的放下记要,称赞道:“干得好。”
“大帅,门口那些脑袋是谁的?”谈判代表问起他很在意的问题。
大帅答道:“些那都是得知我们战败之后起来造反的贵族,杀了他们之后,又没收了他们的土地。”
“原来如此。”谈判代表面露喜色。他之前就觉得伯颜大帅对待意大利贵族太软弱,只要他们投降,就放过他们。此时铁腕肃清,大快人心。看来伯颜大帅在意大利会越来越稳定。
想到这里,谈判代表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大帅,其他三国都表示支持大帅继位西罗马帝国皇帝。”
“嗯。”伯颜应了一声。作为一名虔诚的十字教徒,伯颜阅读过大量书籍,作为旭烈兀汗王的使者出使欧罗巴的时候逐渐形成了他心中的罗马梦。然而造化弄人,他热爱的东罗马公主嫁给了汗王,伯颜则作为使者前去大都,又被识人的忽必烈留下当了忽必烈的臣下。
现在看起来,这一定是上帝的意愿。如果伯颜没有成为忽必烈的部下,他没有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大帅准备何时登基?”谈判代表是伯颜的心腹,参加完四方会议之后,他再也不担心伯颜登基会遭到蒙古帝国的讨伐。当下东地中海唯一的海上霸权是四方合作者之一的大宋。主导会议的杨从容直接把最核心最尖锐的问题拿出来先谈,此时谈判代表已经完全理解这么做是多么正确。
“……元国是什么态度?”伯颜问。
听了这个问题,谈判代表甚至露出了微笑。那些尖锐提问一度让谈判代表非常不适,然而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这些矛盾迟早会爆发。就如伯颜的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当面用毫无异议的言语询问,现在谈判代表就没办法准确回答伯颜大帅的提问。
“元国表示坚决支持大帅登基。东罗马帝国与大宋也明确表示支持大帅登基。在会议最初就提出,四国的地位平等,元国现在还是蒙古下的汗国,也不会比未来的西罗马帝国地位低。”
伯颜点点头。他想被冠以‘恺撒·奥古斯都’的尊号,是因为他的罗马梦。而不是源自什么吞并世界的野心。而且伯颜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凌驾其他势力之上的资本,大宋、元国、东罗帝国可以帮助伯颜完成西罗马皇帝‘伯颜·恺撒·奥古斯都’的美梦。也有能力让伯颜成为被诛杀的蒙古帝国乱臣贼子。为了一个所谓的地位高低而送命,伯颜才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一旦大帅正式登基,东罗马帝国与元国都会派遣使者秘密前来。大宋东欧司会派遣使者前来观礼。他们都希望大帅能够理解他们的难处。”
伯颜没有对这个发表看法,他只是问道:“有没有说下一次会议何时召开?”
“谈判的时候表示,等各方都确定了会议时间与会议等级。就召开会议。”
“会议等级?”以伯颜大帅的聪明,他也对这个新的名字已经部署感到不解。
“大帅公务繁忙,其他各国总督、国主、皇帝也都不清闲。宋国谈判代表建议,以后每次会议都先确定代表等级。譬如这次元国和宋国都派遣的是负责对外事务的次官。东罗马帝国派遣的是一个等级不算特别高的大臣。咱们是派遣的特使。派遣这样级别的官员,就是做各种讨论与文书差事。若是派遣对外事务的主官,譬如元国的外交部尚书,那就是签署正式协议,或者制定正式协议。若是四方首脑会面,那就是确定未来方向,并不一定要确定具体内容。”
“……知道了。”伯颜听完之后只是应了一声,却没有评价。就在谈判代表觉得自己可以退下的时候,就听伯颜说道:“我将会让意大利各地贵族以及咱们各部的首领到罗马来,参加我的加冕仪式。同时商议未来意大利的局面。你给其他三方发文,把我加冕的事情告诉他们。我会等他们的代表。”
谈判代表一脸惊喜,过了半晌才答道:“……是。”
西历1293年1月27日,元国国主郝仁递给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一封电报,杨从容拿过来一看,忍不住露出带点讽刺的笑容,“呵呵,没想到伯颜这么着急。”
郝仁并没有任何嘲笑。从拥兵一方的重臣变成割据一方的王爷,郝仁当年也曾经迈过这惊险的一跳。回想当时那种不安、紧张、期待、恐慌、甚至是想放弃的心情,到现在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看了杨从容一眼,郝仁心中对这个顶多会成为大宋欧罗巴行省节度使的家伙嗤之以鼻。
但是这嘲讽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郝仁说道:“水果我们卖了,不知道这次的硝石买卖何时能签署。”
“马上就可以。我们在君士坦丁堡的硝石公司会保证供货。”
自从大宋承接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市卫生买卖之后,君士坦丁堡的小便回收就变得非常有秩序。每个礼拜日,东正教的教士都在布道前宣传不能认真处置大小便的人进不了天堂。多洗手的人进天堂的几率比不洗手的大。君士坦丁堡附近的气候也挺适合沤硝,加上大宋的努力,硝石产量已经到了能够出口的地步。
听了这坚定的保证,郝仁嘿嘿一乐,“嘿嘿!大宋一定有自己的秘术吧。为什么我们这里的硝石产量就只有大宋的五分之一。你可不要说这是因为元国这里天气冷。我派人调查过东罗马其他地方的硝田,也派人调查过埃及的硝田。他们的产量也只比我们元国多出五成。难道君士坦丁堡的水就那么养人?”
面对这样的质疑,杨从容只能笑道:“王爷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有自己的秘术。只是现在不能相告。”
“难道是赵官家管此事?”
“没错。赵官家不下令,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第251 四国联盟(五)
冬日的威尼斯笼罩在一层雾气之中,那些美丽的建筑朦胧安静,仿佛一副上等油画。城内的街道上看不到什么人,越是接近议会大厅人才越多。到了议会大厅周围,街道上挤满了人,卫兵们必须排成密集的人墙才能将威尼斯人挡在本就狭窄的街道外面。
一辆马车沿着狭窄的通道行驶至威尼斯议会门口,车门打开,一位东方男子走下车。本就激动的威尼斯民众更加激动起来,已经有人在高喊着‘蒙古屠杀者,去死吧!’
‘蒙古佬’‘侵略者’‘异教徒’‘地狱恶魔’。市民的呼声立刻汇成声浪,潮水般向这位蒙古使者涌来。使者转过身扫视着这些威尼斯人,听过几万人会战的战场上震耳欲聋的轰鸣,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是清风吹过。看着这些人,蒙古使者心中忍不住盘算,得屠城几天才能把他们杀光。
看到这位男子淡定沉稳站在台阶上俯视众人,群众的情绪更加激动,已经有人尝试向前拥挤。士兵们连忙挡住群众,威尼斯议会的人员则上前说道:“阁下,请进入议会。”
蒙古使者一言不发转过身,大步走进议会大厅。大厅内已经坐着477名议员,整个威尼斯共和国大议会团共有480名议员,三名在近期去世或者重病。其他能够到场的人都抵达议会,这是意大利北方联军覆灭之后,蒙古伯颜大帅正式与威尼斯共和国的外交接洽。
以前的时候议会主席需要废好大劲才能让议会大厅安静下来,更多时间是用尽吃奶的劲也做不到这点。现在每个人都支棱着耳朵听消息,反倒秩序井然。
议会主席说道:“这位是蒙古使者,请他来向众位讲述他的使命。”
在一片静寂中,蒙古使者走上发言台,先对一众议员行了个礼,然后就用意大利语大声说道:“诸位。我们伯颜奥古斯都即将在罗马城加冕西罗马帝国皇帝。威尼斯作为意大利的一部分,本就是西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伯颜奥古斯都允许威尼斯保留现在的制度,但是威尼斯必须回归西罗马帝国。”
议会大厅里面一片寂静,也不知道寂静了多久,突然有人放声大笑。议会里面随即响起一阵嘲讽的笑声。有些人觉得伯颜的要求太滑稽。也有人已经怒喝起来:“你这是要威胁我们么?”
面对这样的嘲笑或者怒斥,蒙古使者什么都没说,他的目光从那些坐着或者站着的议员身上扫过。此行之前,使者询问伯颜大帅,如果这帮威尼斯人不投降怎么办。伯颜大帅淡定的答道:“劝降是传统。”
听大帅提到蒙古传统,使者马上就明白了一切。蒙古每次屠城之前都会派遣人前去劝降,如果对方乖乖开城投降,蒙古会少杀一些人。如果对方实施抵抗,蒙古破城之后就会杀光全城的人。
这次议长大声喊了起来,“肃静,肃静!有谁想说什么,就报名来讲。”
立刻有议员中的强硬派首领要求发言,见到终于有人挺身而出,议员们又安静下来。强硬派的议员首领上到蒙古使者旁边的发言台,大声说道:“请问这位使者,你们那位伯颜~奥~古~斯~都~大人是个蒙古人,凭什么来做西罗马帝国的皇帝。”
奥古斯都四字被以拖长发音的方式讲出,引发议会大厅内一阵哄笑,这欢笑让威尼斯共和国议员们生出一些欢乐的情绪。在这样的情绪中,就听到蒙古使者淡定的说道:“我们陛下是意大利的征服者,罗马城的主人。陛下的正妻是东罗马帝国公主,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完全有成为西罗马帝国皇帝。连黄毛杂毛的日耳曼人都敢自称罗马,我们陛下至少还是黑头发。”
台下的议员听到蒙古使者前半截的话后只感觉到强烈的滑稽感觉,一个蒙古人凭什么这么讲。最后一句提起发色,议员们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同济们的毛色。却见金色、黄色、棕色,各种杂色。黑发只是极少数。威尼斯共和国是意大利北部国家,神圣罗马帝国比威尼斯更靠北,那边的日耳曼人血统更纯正。
带着被嘲讽的愤怒看向蒙古使者,就见使者一头漂亮的黑色头发,想怒骂的议员们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赤裸裸的歧视让他们感觉到强烈的愤怒,然后议员们爆发了,各种怒骂如同海潮一般向使者涌来。
蒙古使者淡定的掏出一支烟,又摸出打火机点着。前一段大宋的船只到了,运来的商品里面有贝壳牌打火机油。现在抽烟就方便了许多。点着烟卷,使者就静静的面对这帮议员。不过是五百人规模的响动,真的不够看。不过大厅这种封闭空间让吵闹声变得比较容易令人烦躁,很不舒服。
在怒骂声中,蒙古使者慢慢抽着烟卷。只觉得心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明。从现在看,威尼斯人对蒙古人充满了无法化解的敌意。蒙古对这样的存在只有唯一处置方法。既然结局已经确定,使者就不愿意发怒了。
抽了两根烟,接受了威尼斯议员们十几分钟的怒骂。蒙古使者抛下烟蒂,对议会主席说道:“我要离开了,阁下。”
“什么?”在嘈杂的声音中,主席也没听清楚。
“我要离开了!”蒙古使者大声喊道。
“哦……”议会主席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蒙古使者的容忍程度让主席很佩服的。
进议会的大门在主席台旁边,蒙古使者就施施然从进来的门走了出去,把一众议员抛在后面。在走廊里经过,蒙古使者心中感叹。他早就听说过威尼斯共和国的议会有罗马古风,现在亲自经历之后才知道里面的这帮议员都特么是废物。如果是蒙古人遭受那么联军被彻底歼灭的局面,一定不敢对对方的使者如此无礼。小狗面对猛虎呲牙咧嘴,其结果必然是惨死。
此时门外的威尼斯共和国的人民还围在议会外面,见到蒙古使者出来,立刻尝试再次涌上来。蒙古使者懒得去看,直接进了马车。在士兵们的护卫下,马车直奔码头而去。
马车在码头停下,小艇已经在岸边等候。就在使者准备出发之前,后面赶来些男子。士兵马上就上前拦住,他们不能让蒙古使者在威尼斯城内被杀。男子上前说了几句,为首的军官怔住了,最后迟疑着让开一条路。
男子在蒙古使者面前三步距离停下脚步,用意大利语问道:“阁下,我乃是威尼斯议员丹吉洛。我想问阁下,您的使命就是前来告知伯颜阁下的劝降通告么?”
“是的。”蒙古使者应道。
“阁下准备离开么?”
“是的。”
“您为什么不等待结果,而是选择离开?”
“我觉得已经看到了结果。”
“您肯定没有来过我们威尼斯,如果您经常到议会,就会知道这才是威尼斯的常态。每个人都会在相见的时候让自己看着强大和正义,这样才能在之后的议会内部讨论中获得主导权。阁下,议员在接下来的讨论会很冷静。”
“那么就请你们讨论出来结果之后把结果送到罗马吧。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识到西罗马帝国皇帝登基。身为陛下的臣子,我不想错过这样的事情。”蒙古使者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回答,也不管那位威尼斯议员的挽留,径直上了小船。
看着岸上的那位议员和那些士兵的身影原来越远,使者忍不住对着海面啐了一口。心中骂道:等你们做什么,你们等死吧!
伯颜大帅的登基仪式在西历三月三日举行。达成盟约的四方中元国使者和大宋东欧司司长都亲自到达庆贺,东罗马帝国则派遣了大臣与东正教大牧首前来。杨从容看得出,大牧首很想亲自为伯颜大帅加冕。不管这位老先生怎么旁敲侧击,伯颜都根本不为所动。
登基当天,伯颜大帅和玛利亚公主身穿华丽的衣服,头带月桂冠,在众人簇拥下前往万神殿。前面的广场上,两万人整齐排列。观礼的位置上,重要的贵人们看着如此森严肃杀的场面,觉得真有军人范儿。
“带冠!”礼宾司高官拖着长声喊道。
伯颜大帅走到模仿中国制作的皇帝宝座前站定,新任的罗马教皇随即走了上来,身后跟着的黑皮肤少年修士捧着一个托盘,托盘的锦缎上放着一大一小两顶皇冠。一看到那个穿法袍的家伙,东罗马帝国的大牧首脸登时就黑沉下来。他是期待建立涵盖整个东西罗马的东正教,将之前天主教势力驱逐出去。没想到伯颜大帅……伯颜奥古斯都竟然不想在宗教方面放手。
罗马教皇一身华丽的法袍,走到伯颜大帅面前,从身边的修士手中接过托盘,然后双膝跪地,将托盘高高举起。伯颜帮着皇后玛利亚摘下头上的月桂冠,皇后也帮伯颜取下头上的月桂冠。伯颜从托盘上拿起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又拿起给皇后的皇冠,戴在玛利亚头上。
接着礼宾司官员对贵宾们大声喊道:“礼成!”
杨从容与郝仁立刻鼓起掌来。两人都没啥宗教信仰,觉得这非常好。但是宗教界人士的脸上都没啥笑意。伯颜奥古斯都并没有在意宗教人士怎么看,他给自己加冕之后,就带着皇后与皇子们前往军前。伯颜大帅大声讲道:“诸位,我今日已经加冕,成为西罗马皇帝。今日君臣名分已定,望诸位效忠国事,我定然保诸位安康。”
这话都是靠那些喊话的军人将伯颜的话传到参加管理的每个方阵人员,所以伯颜说的简单明快。等伯颜说完,两万观礼的人齐声呼喊:“奥古斯都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从容看着下面的局面,他忍不住问郝仁:“你觉得这是不是罗马风格?”
郝仁扭头看着有点感动的杨从容,心里面怀疑这厮以后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在未来也想自立。不过郝仁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个怀疑给说出来,他笑道:“是哪种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伯颜大帅有这么多支持的人,而且他正式登基。别人怎么看,对他其实没什么意义。如果有,也只是对他有不良影响。”
杨从容没想到郝仁竟然这么讲,诧异的扭头看过去。但是片刻后杨从容也释然了,大宋对于伯颜是不是当了什么西罗马帝国的皇帝并不在意,郝仁则是真心想看到伯颜自立。既然原本就不在意,杨从容很快收拾了心情,这个热闹看着也挺好。
又过了七天,杨从容离开了意大利。亲自参过管罗马城的遗迹,杨从容的描述就显得十分热情起来。上一次有这种热情还是杨从容亲眼看到金字塔的时候。1290年代的金字塔与21世纪的金字塔不同,大金字塔表面不仅没有表面灰扑扑的,还因为漂亮的大理石装饰面,看着金光闪闪,十分华丽。
罗马城的那些遗址与大金字塔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从容只是从历史课本中学过赵官家对于古罗马与古希腊文明的描述,大宋夺取雅典之后,杨从容的确觉得雅典还算有点真材实料,却与描述的那种程度差很多。现在杨从容觉得,哪怕只有遗迹,就已经能证明罗马的确是个光辉的存在。
郝仁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与伯颜奥古斯都私下谈话的时候,心情激动。看到那么多古迹,郝仁都有点嫉妒伯颜。与罗马城相比,基辅罗斯那边就是一个大农村。
伯颜奥古斯都开门见山的说道:“咱们不要把自己的命运压到大宋手上,他们靠不住。”
“嗯。”郝仁微微点头。如果合作对象不是杨从容而是赵官家赵嘉仁,郝仁大概会真的完全相信。赵嘉仁的一个手下,郝仁并不认为值得如此信赖。
“这些欧罗巴人的确有点能耐,正常的交战中可不要小看他们。”伯颜奥古斯都讲述着他的看法。
“多谢提醒。”郝仁点头称是。蒙古军缺乏真正的阵列训练,主要是靠骚扰和各种小战术。所以郝仁又问道:“大帅,我听闻你之后大胜,那些俘虏是怎么处置的?”
“杀了。”伯颜答道。
“杀了?”郝仁大惊。根据他所知,三万多联军被堵在营地里歼灭,最后基本没有漏网之鱼。把俘虏都给杀了,这还真的很蒙古。想是这么想,郝仁说道:“好可惜,卖去当奴隶的话又是一大笔钱。”
伯颜奥古斯都对这俏皮话根本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我与欧罗巴的骑士交战过,这些骑士训练有素,比蒙古骑兵更能打。意大利这边的骑士根本没办法与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兰西相比,你遇到之时可千万要注意。”
“好。”郝仁答应下来。然后他就问起了另外一个让他好奇的事情,“大帅,你叫奥古斯都,为何你儿子叫做凯撒。”
看着四十岁时依旧求知欲旺盛的郝仁,伯颜只能简单解释一下。293年3月1日,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建立了四帝共治的制度。四帝共治是一种将罗马帝国分为东西两区,每区各由一位正皇帝与副皇帝共同治理,副皇帝也同时为正皇帝指定的当然继承人。这时候只有两位正皇帝可以使用“奥古斯都”的名衔,而副皇帝在尚未继任前,只能使用“凯撒”的称号。
西罗马帝国是一个父业子承,立嫡立长的制度。所以奥古斯都就是皇帝的意思,凯撒则是太子的意思。
听了这话,郝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着郝仁一脸认真,伯颜奥古斯都素来知道郝仁在汉学上的造诣。这么久以来,伯颜奥古斯都都已经将郝仁看做宋人了。伯颜问道:“郝仁,你有什么想法么?”
“大帅,汉人说胡人无百年运势。说的是以游牧抢掠为生的政权,靠的是武力,靠的是效忠于保护这种比拳头硬比刀快的制度。所以在草原上见不到少年君主,若非壮年,定然坐不到那个位置上。然而在汉人朝代中,有文官执政,所以少年君主并不少见……”
伯颜此时已经完全听了进去。他自己就是蒙古人,所以知道郝仁所说的一点没错。草原上穷的很,哥哥死了,兄弟们就分了哥哥的家产与妻妾。老子去世,儿子们就把没有血缘关系的后妈分了回去睡觉。少年君主在草原上根本没有存在的空间。
现在伯颜大帅已经快60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他并不指望自己能和忽必烈大汗那样活八十多岁,所以就得担心自己不到十岁的儿子将会如何。听郝仁讲述着制度性的问题,听的非常认真。
“汉人的制度和我们不同,就是因为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多。为了更好的分配,他们才有自己的制度。”
第252 四国联盟(六)
台伯河码头,郝仁准备登船。看着送到码头的伯颜,郝仁说道:“大帅……奥古斯都,请回吧。”
见郝仁已经准备上船,伯颜决定说出心中的疑问,“郝经先生描述的制度极好,但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文官没有操守,没有能耐,凭什么可靠。”
郝仁听了之后微微一笑,他也为这个问题长期困惑。本想称呼伯颜为奥古斯都,又觉得怎么都无法习惯,郝仁索性恢复习惯的称呼,“大帅,文官至少自己觉得自己在做个好人,也不能说文官天生就丧尽天良。国家里面当政的若是那些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王爷,文官就无法成为体系,更不能当家作主。历朝历代支撑娃娃皇帝的都是汉人文官体系。”
这话已经到了微言大义的地步。伯颜觉得非常有道理,却找不到支撑相关论述的论据。正困惑间,就听郝仁说道:“大帅,弄本赵嘉仁赵官家写的《社会契约论》看看吧。方才我所说全是赵官家在文明分类里面所写。当了一辈子蒙古人,看了赵官家的书之后才明白何为蒙古……”
等郝仁上船,伯颜奥古斯都向船上的元国国主挥手道别。看着越走越远的船,伯颜心中生出些惆怅,他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再活着看到郝仁。就如伯颜之前与怯地不花将军分别,与旭烈兀汗王分别,与忽必烈大汗分别那样,分别就是永别。
西历1293年3到5月,在巴黎、在维也纳在伦敦在各个主要王国和势力的首府,西罗马帝国的使者送上了西罗马奥古斯都伯颜登基建国的消息。对条顿骑士国这种从未隶属过西罗马的日耳曼国家,这个消息只是让他们警惕乃至敌视。对于西班牙、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以及英格兰这种前罗马行省或者部分领土曾经属于罗马的国家,他们的心情就只剩下敌视以及愤怒。
各国使者纷纷前往罗马,去质问自封罗马奥古斯都的伯颜。各国的使者也应新任教皇的提议,在条顿骑士国的首都马林堡召开会议。当威尼斯共和国使者抵达马林堡,立刻受到了极大重视。意大利北方各邦国曾经组建过联军与伯颜的军队作战,现在西罗马军已经屠了米兰公国,佛罗伦萨那边没了音讯。各国都希望知道西罗马军到底多能打。
条顿骑士团离开耶路撒冷王国之后,曾经将总部长期设在威尼斯,三年前才离开威尼斯到了马林堡。威尼斯使者避开各国的询问,与条顿骑士团接洽。骑士团大团长亲热的接见了落难的威尼斯代表,收取了一大笔费用之后,安排威尼斯代见了教皇。
教皇大人经历过巴格达之囚,听到蒙古军就感觉胸中生出一股怒意。听威尼斯代表讲道,蒙古军建立的西罗马帝国定都罗马城,并且在罗马城又扶植了一个罗马教皇之后。教皇问道:“那个投靠异教徒的教士叫什么名字?”
“是个叫尼古拉斯的佛罗伦萨人。”
“哦!那个爱说谎的尼古拉斯!”教皇愤怒的喊道。
威尼斯使者低下头,心中暗喜。如果能激发教皇的愤怒,大概能够让各国尽快派出援军前去支援威尼斯共和国。
教皇的愤怒没有能平息,他继续骂道:“那个遭天杀的尼古拉斯!”情绪十分激动。这也不能怪教皇,教皇这个职位轮换的挺快,尼古拉斯是之前十几代教皇的私生子。也是现任教皇的情敌。他们当年都曾经追求过一位男爵夫人,结果被尼古拉斯捷足先登。伯颜的军队去掳走教廷的时候,身为大主教的尼古拉斯正好去男爵夫人那里过夜,竟然躲过一劫。没有接受屈辱的巴格达之囚。没想到这个卑鄙的花花主教竟然在这个时候投奔蒙古人,还当上了伪教皇。
咒骂一阵,教皇也不管威尼斯使者,立刻叫来秘书主教,让秘书主教马上宣布开除伪教皇尼古拉斯的教籍,让这厮死后堕入地狱。
威尼斯使者静静看着教廷内部的矛盾,压抑着心中的欢喜,威尼斯使者等着教皇再次发问。能让教廷愤怒的消息,就是对威尼斯的好消息。
就在教廷准备完毕,要召开会议的时候,来了一队骑马的教士。询问他们得知,这帮人是从罗斯那边来,向教廷提供关于蒙古国的消息。得知这些,条顿骑士国的骑士就护送这些人到了马林堡。
在马林堡这边接受询问,那帮教士们与押送他们的骑士分别。教士右手食指、中指两根手指合拢,在胸前自上而下、从右向左划十字。这异端的画法让骑士们皱起眉头。天主教骑士习惯是右手自然屈曲,中指点额头、胸,表示十字中的一竖、再点击左右肩代表十字中的一横,最后双手合什。
若是再骑士扫荡的时候,这种异端是要被砍脑壳的。现在最大敌人乃是蒙古人,这帮骑士只是皱眉,并没有过分计较。
这帮东正教异端接受过审查后,报告立刻送到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这里。大团长心中惊讶,亲自去审问这帮异端。在一间阴森的地牢中,团长见到了三个被单独关押的人,双方用拉丁语交谈起来。三名异端中那个东方面孔的家伙说道:“阁下,我是钦察汗国的使者,我代表钦察汗国的主君向你们提出合作。”
大团长盯着这个东方人,心中生出极大疑惑。身为条顿骑士团大团长,他的知识胜过普通骑士。知道蒙古帝国有直属于蒙古大汗金帐的领地,现在大汗的金帐在巴格达,金帐领地是两河流域以及天竺河以西的地盘。除此之外蒙古还有许多汗国,最著名的就是成吉思汗四个儿子建立的领地。距离条顿骑士团最近的是新建立不久的元国领地。元国领地东边就是钦察汗国的领地。
“你的主君想要什么?”大团长问。
“基辅罗斯以及基辅罗斯以西,全部归我们钦察汗国所有。基辅罗斯以东,归条顿骑士国所有。”钦察汗国的使者说道。
听了这个要求,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心中就相信了一半。条顿骑士国能有现在,就是因为曾经的波兰王国分裂,给了条顿骑士团介入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同室操戈才是常态。
询问完了情况,大团长让人将这帮异教徒们软禁在一个好些的住处。他回到条顿骑士团总部,询问接待各方使者的骑士,“华沙教区的主教和华沙大公还没有来?”
骑士立刻告诉大团长,“是的。我们已经派出去三波使者。回来的两波使者都表示他们已经见到了华沙教区的大主教和华沙大公,将召开会议的消息告诉给他们。”
大团长恨恨的说道:“这帮家伙看来是不肯觐见教皇了!”
‘阿嚏!’华沙大公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感冒。但是当下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大公急切的问:“主教,您确信教皇一定会偏袒条顿骑士团。”
“是的。”华沙教区大主教回答的斩钉截铁。看着华沙大公那患得患失的表情,大主教生出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条顿骑士团都有已经将剑顶在华沙大公国的咽喉上,这次前往马林堡的结果必然是被公开吞并,可这位大公竟然还心生幻想,以为教皇会主持公道。
得到如此明确的回答,大公沉吟半晌之后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主教毫不迟疑的给了建议,“和元国谈判。看看他们能否保证我们的所有地位与利益。”
这不是大公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出投奔蒙古人的建议,每次有人这么讲,大公都会愤怒的斥骂那样的家伙。现在从大主教这里听到这个建议,让大公非常痛苦。投奔异教徒,意味着他的灵魂死后会坠入地狱。至少教士们是这么讲的。
大主教身为教会里面的重要人士,虽然谈不上是个无神论者,却是个对教会根本没有敬意的人。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证明,宗教是个生意,教会是个经营生意的商团。要是所谓教条真的起作用,绝大多数教士死后都会坠入地狱,根本不需要末日审判。剩下那极少数教士,属于生前就该活着坠入地狱的类型。连这帮教士都能有钱有势有女人的寿终正寝,那就说明地狱根本不存在。甚至圣经里面所说的上帝都不会存在。
在这样的世界中,现实存在的只有利益。华沙大主教很清楚,一旦条顿骑士国吞并了华沙,他就会失去华沙教区大主教的地位。甚至不用等条顿骑士团吞并华沙,教皇就有很大可能任命新的华沙教区大主教。
看着被教士洗脑内容折磨的华沙大公,大主教用庄严的声音对大公说道:“我听说在罗马城已经有了新教皇。蒙古人里面也有许多教徒。大公,在过去几十年里面,教廷一直希望蒙古人当中更多人能够成为教徒,正式成为十字教世界的一员。以蒙古人信景教的数量,只剩蒙古大汗没有公开信十字教。蒙古实际上已经是十字教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大公怀疑的看着大主教,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秘辛。
对于这种被宗教洗脑洗成傻子的家伙,大主教再次换了个角度,“大公,你觉得让你失去大公地位是上帝的旨意么?”
仿佛挨了一鞭子,大公打了个寒颤,他本能的重重摇头,语气苦涩的说道:“这绝对不是上帝的旨意。这不该是上帝的旨意。”
“所以,上帝创造了人类,然后给人类选择的权力。只要你心中有上帝,你其他的选择就是自由的。会在死后堕入地狱的,是那些不信上帝,诅咒上帝,亵渎上帝的人。只要你诚心信赖上帝,你的选择就是自由的。”大主教解释着教义,同时观察着大公的表情。看到大公先是困惑,然后是惊讶,最后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主教继续用庄严肃穆的语气继续说道:“神!爱世人!”
大公脸上已经有了神采,他连忙说道:“是的,是的!”
大主教心中遗憾,如果不是必须让华沙大公作为自己的筹码,他才不会这么解释圣经。神爱世人,会被解释为‘因为神爱世人,所以世人必须百倍千倍的回报神’。而自由选择,则是‘在敬爱神、听教廷的话’与‘超级敬爱神、全心全意听教廷’中间,自由选择一项。
这样的手段是教廷高阶人员必备的技能之一,也是大主教不信教廷的根本原因之一。
“如果蒙古人和条顿骑士团一样呢?”或者宗教解放的大公还是担心世俗的问题。
大主教坦然说道:“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西历1293年5月2日,华沙大公国的使者抵达了基辅。郝仁原以为这帮人是来讨要被掳走的人,或者干脆就是宣战的。完全没把使者放在心上。被元国掳走的人口当然不可能还给波兰,至于战争状态。便是华沙大公国不对元国宣战,元国还准备对华沙大公以及整个波兰宣战。宣战对象甚至还会包括立陶宛以及条顿骑士国。
既然对华沙大公国毫无期待,郝仁依旧安排那些投奔元国的部落。之前郝仁与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深入详谈,请了一些大宋东欧司的成员前来元国做官。理由非常滑稽,只有大宋的人才能平等对待元国的蒙古人和汉人。
杨从容果然推荐了几个人过来。譬如正在和郝仁谈论接受工作的周圣伍,他就完全理解了郝仁的意思,甄别时候格外注意对方到底是穷人还是富人。
继承21世纪美利坚大移民局体制血脉的元国移民局局长乌花夫就很不认同周圣伍的看法,“为什么让那些只剩条破裤子的穷人大量进入元国,反倒对带了马匹牛羊的大部落那么警惕?”
第253 四国联盟(七)
道路两边是长长的木质栅栏,好几里长的栅栏长的仿佛看不到头。每隔一段距离栅栏上就有订上几块木板。木板上贴了画着猪、羊、狗等动物的大纸片,纸片上除了汉字之外,还写了相应汉字与拉丁拼音。
清晨时分,在道路尽头的大仓库大门外聚集起十好几只边境牧羊犬。有些是黑白色,有些是褐白色,有些狗狗大概属于生着生着就没墨的类型,有粉红色的鼻子和稀疏的白毛。仓库大门一开,有几只边牧灵活的奔进仓库,大声吼叫着,将里面的羊群往外撵。羊群已经在仓库模样的羊圈里面休息了一整晚,此时受到惊动,有羊带头,开始向羊圈外面跑。片刻之后,潮水般的羊群沿着道路开始奔跑起来。
郝仁骑在马上,看着那些漂亮帅气的边境牧羊犬分工合理,有些在后面撵,有些在羊群两边跟着跑,将跑出队伍的羊给赶回队伍里。羊群一路奔跑,很快跑完了几里路。在一处栅栏上的大门被打开,门口也已经等着了几只边牧。见到羊群奔来,边牧们吼叫着将羊往大门里面撵。
也就是十来分钟,几百只羊就被四五个人和十几只边牧撵进草场。傻乎乎的羊群停在厚厚的草场上,开始悠闲的啃着草。
此时的仓库里面已经空荡荡,牧场的工人打开紧闭的窗户通风,让里头难闻的味道尽快散去。带着口罩的工人进去工作,有些把羊粪收集起来,有些把稻草整理好,有些把水槽抬出去倒掉,再把水槽清洗一下。
郝仁此时已经下马,在工作人员引领下参观了让羊群晚上休息的房屋型羊圈之后,又到旁边照顾临产母羊和刚生出来的小羊羔的羊圈。这里就显得温馨许多,那些小羊们毛茸茸的,紧跟在妈妈身边,伸长脖子去吃奶,可爱极了。
除了羊之外,牧场里还有牛和马。这些动物就不需要边牧驱赶。栅栏围起来的草场上,牛群们慢悠悠的吃着青草,一个个膘肥体壮。
参观完这里,郝仁上了马向前。走了一阵,就见到一匹巨大的挽马拖着马车在牧场里面运输饲料。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靠近外面大路的养猪场。这里的猪采取大宋的模式,统统采取栏养。阉割后的小猪长到一定大小之后送进狭窄到调头都不行的猪栏里,关上木栏的门。几个月后木栏的门会再次打开,那是到把猪送进屠宰场的时候。或者把瘟猪处理的时候。
这个牧场一共有一百多户五百多人,养了三千多只羊,六百多头肉牛,三百多头奶牛,四百头耕牛。八百二十匹马,四千多头猪。郝仁询问牧民文化扫盲班办理的如何,汉语普及情况怎么样。负责人和农场农会的成员赶紧表示,教课老师已经到了,农场很认真的接受教育。
郝仁又去见了老师,询问农场的文化教育情况。作为元国的国主,郝仁根本没考虑过保留蒙古语和各种土话。愿意说蒙古话或者什么土话,大可以在家说。在元国所有公共场合与劳动场合,只允许汉语这一种语言。同样是元国军队,却要用汉语、蒙古语、马尔扎人的土话等等语言交流,郝仁已经受够了。
听了郝仁的问题,老师连忙答道:“回禀大王,蒙古牧民都学会了不少字,现在还没学会用汉语来思考。就跟大王给的课程里面讲,他们还没能学会用汉语来表达他们的想法。”
郝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他对老师说道:“辛苦了,好好工作。”
农场一百多户人,其中有五十几户都是最近一两年到元国的穷人。在牧场里面参观了这么一大圈,完全看不出谁是穷人谁是富人。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作服,气色看上去都不错,并不存在面黄肌瘦的模样。这样的现状让郝仁十分满意。
最近每个月都有三四万移民抵达元国,若是能按照现在的速度安排移民加入生产,郝仁期待几个月后把每个月移民量提升到十万。有了人口,才有足够兵力。让两百万人口的元国维持一支十八万人的常备军极为困难,有六百万人口的元国维持十八万常备军就容易的多。
从农场负责人这里出来,郝仁见到外面聚集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牧民。警卫们都比较紧张,这么多陌生人给他们极大压力,但是郝仁并不在意。因为牧场就在基辅附近。
在草原上经过不同部落的地盘就跟过鬼门关一样。会被刁难,会被抢,会被掳走,丢了性命也不稀奇。但是在大宋有杭州这样宏伟的城市,城里面人口大概有两百万,和现在整个元国人口差不多,却极为安全。因为杭州城里的人口都被纳入到国家的大生产体系中。现在这些农场牧场也是如此,他们并不属于某个部落,也不属于某个团伙,按照从大宋学来的说法,他们是整个元国体系下的一个工作单位。某些匹夫们敢犯法,但是整个单位造反的可能性很低。要是这种单位被组织起来造反,而元国尚且没有发现的话,元国就活该覆灭。
举起手向牧场的人员打招呼,郝仁看上去非常亲民。牧民们一看如此,就围上来想更接近郝仁。此时有人喊了几声,年轻人让开了道路。就见一位老爷子分开众人走到郝仁面前,他按照蒙古礼节单膝跪地,随即按照蒙古传统唱了一段。
大意就是:郝仁王爷自幼受长生天眷顾,所以得到了长生天的能力。他能在白天看到星星,能在夜晚看到阳光。什么样的风雨都挡不住他的步伐,一路走到万里之外。以前在草原上,大家只能吃草。到了郝仁王爷的土地上,两年吃过的肉,比一辈子吃过的都多。成吉思汗曾经统一了蒙古,郝仁王爷让穷汉看到了路。蒙古人一定要跟着郝仁王爷,再也不要忍饥挨饿。
听完这段小曲,周围的蒙古人都跟着欢呼起来,那股真诚让郝仁很感动。虽然蒙古人在很多时候就是熊大人熊孩子,至少他们还知道好歹。就跟老人家唱的那样,成吉思汗给他们指过一条路,郝仁却让穷人有了摆脱饥饿的路。
很多年来,郝仁很少说蒙古话。此时他还是忍不住用蒙古话对这些牧民说道:“诸位父老兄弟姐妹,元国的规矩就是干活的人就该有饭吃。你们觉得这规矩对不对?”
中老年人不敢说话,年轻人却跟着高喊起来:“对!”“大王说得对。”
“既然如此,大家就好好干活,让大家越来越富。另外,大家一定要跟着老师好好读书认字,一定要好好读书认字。如果读书认字不够多,那就没出息。”郝仁继续说道。看得出,前半截发家致富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已经有人忍不住跟着欢呼起来。便是前半截的情绪那么激动,牧民对后半截读书认字就没什么反应。这让郝仁感觉很是遗憾。
参观完牧场,郝仁就去了牧场旁边的农场。农场五月的麦子还没到收割的时候,麦子依旧碧绿,麦芒还没有变黄。农场这边已经开始磨镰刀,准备晒麦子等工作。除此之外,大白菜等冬储蔬菜的种子也开始准备。胡萝卜人能吃,也很适合喂牲口,也是麦收之后重点种植品种。自然也需要准备。更珍贵的是从大宋引进的土豆。
在现在的元国,大宋有什么,元国就跟着学什么。农业尤其如此。土豆在大宋还没有全面普及,在元国就开始大规模普及。元国农民觉得这东西很不错。也作为第二季的作物。土豆要让土豆发芽,需要事先培育。所以汉人为主的农民大多数其实在接受培训,培训完成之后就在官府的农业技术人员指导下做各种耕种准备。
这些都是完全照抄大宋农场,就如同牧场也在抄袭大宋牧场一样。甚至连距离元国并不算遥远的边境牧羊犬消息也是从大宋得知,之后转而前去英伦三岛买来的种狗。
见到这些都执行的如来自大宋的那些报告,郝仁就感觉很安心。再过几天,麦子成熟。整个元国二百三十万人口就要收割三千万亩黑土地上的粮食。然后抓紧耕种第二季。西历十月,收获完第二季。二百三十万人就要分类储存粮食,制作青饲料,宰杀牲口。西历十二月开始下雪的时候,除了工人、军队和学生之外,元国农牧民开始进入安逸的冬季。直到第二年的春天。
带着视察后的满意心情,郝仁回到基辅的王宫。外交部尚书急急忙忙赶来,向郝仁讲述了华沙大公提出和元国结盟的请求。郝仁愣住了,他第一感觉是华沙大公在玩什么花样,之前华沙大公与元国一直处于完全敌对的状态。很快,郝仁觉得这不太可能是圈套,便是圈套,也是华沙大公受不了条顿骑士团国的压力,想让元国与条顿骑士团国同归于尽的圈套。
“让华沙大公的使者来见我。”郝仁做了决定。
第254 四国联盟(八)
“你确定华沙大公并不是来请求庇护的?”郝仁非常不快的提出质疑。
“大公并不是来背弃信仰的。”使者果断答道。
使者的表情让郝仁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但是郝仁并不想去质疑。在郝仁的计划里面,华沙大公与条顿骑士团都需要在战场上被摧毁。如果真的接受了华沙大公的投降,就意味着要放过这个家伙。至少短期内需要放过华沙大公。郝仁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特别长寿。随意郝仁说道:“那你就走吧。”
送走了华沙大公的使者,外交部尚书很是不解,“大王,这厮难道是想耍弄我们么。他之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无所谓。”郝仁已经开始忘记此事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关心一下那些从蒙古金帐前来的穷人更有效率。
又过了两天,蒙古使者前来。郝仁的族侄铁穆尔大汗请求郝仁能够兑现他之前和玉昔帖木儿所说的话,接受五十万蒙古移民。
郝仁先是觉得这位大侄子比较有趣,然后有点同情铁穆尔。想来国内那些穷苦的蒙古人把铁穆尔大汗给逼的够呛。不然的话铁穆尔怎么会狗急跳墙的要求郝仁兑现一个知识玉昔帖木儿单方面提出的要求呢。
所以郝仁就问使者,“难道元国现在很乱么?”
“王爷,现在也不是很乱。”使者先是否定了郝仁的话,然后说道:“现在是乱的很。”
“有那么糟糕?”郝仁已经无法理解金帐所在的两河流域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伯颜大帅在埃及的时候,每年都可以从埃及弄到粮食。现在伯颜大帅不做埃及总管,派了别人去。反倒收不上来这么多粮食。没有从埃及来粮食,加上北方的王爷们继续抢掠大汗领地,现在的日子很难过。”
“……玉昔帖木儿大人难道不在朝廷里面了么?”
“玉昔帖木儿大人已经带兵去北方和王爷们打仗。”
“啧啧!”郝仁忍不住咋舌。他实在想不到局面竟然变成这样。强大的蒙古帝国转眼就到了如此地步。但是回想赵嘉仁在《社会契约论》当中谈及文明分类,就讲过蒙古‘因为缺乏生茶能力,不管抢掠多少东西,都如同往一个破桶里装水。装的再多,也只会漏光。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蒙古被赵嘉仁从富裕的河北平原撵走,被迫返回贫瘠的蒙古草原之时,这个国家剩下的就只有贫瘠。至于是在蒙古高原贫瘠,还是在两河流域贫瘠,都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郝仁说道:“你让那些蒙古人从陆路来我这里吧。”
“不行,王爷。真的不行。走陆路的话,十成里面大概只有两成能到王爷这里。其他三成大概会死在路上,其他五成就当了土匪。”
什么土匪,不就是返回头去抢大汗领地呗。郝仁心中腹诽。最后他说道:“那就这样,我只去大马士革接人。可以了吧。”
使者大喜,连忙答道:“多谢王爷!”
送走了使者,郝仁心里面其实也有些惴惴。这几年,元国他们的粮食与肉类产量每年都比上一年增加50%左右,靠元国自己已经没办法自己消耗,所以开始大量出口。现在若是真的弄回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会不会导致什么问题。至少没有这么多粮食出口,元国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好过。
想到这里,郝仁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也许没有那么多蒙古人愿意来元国。现在这一票人运输完毕,就没有多少人肯来元国。
郝仁叫来交通部海运司的司长,询问现在元国的船只到底有多少运力。元国与大宋之间合作造船,有些船只属于元国,之前大宋不肯用他们的船运输蒙古人,那就得元国自己去拯救他们的蒙古同胞。
“要是那些人什么都不携带,只是他们自己的话,一艘四千吨的船一次可以装一千五百多人。二十天往来一次。不过大王,还有一个办法能更快的运输人口。”
“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把人先运到塞浦路斯去,在塞浦路斯进行各种防疫。那时候大宋就没办法拒绝了。”
“……好办法。”郝仁原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此时终于豁然开朗。大宋在塞浦路斯一直没有安全感,所以那地方完全能够作为一个转运站。
说干就干,郝仁立刻派人去希腊,与杨从容商议这么做的细节。
这件事刚开始,外交部尚书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华沙大主教的使者。郝仁回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就问道:“这个大主教和华沙大公难道不是一路的么?”
“华沙大主教的使者说的和华沙大公说的差不多,都是希望能够投降我们。但是不知道那个大公使者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就出尔反尔。”
“……让那个大主教的使者来见我。”
大主教的使者拜见浩然,所说的就有点诚意。使者先讲述了条顿骑士国与新教皇勾结在一起,利用教皇的权威来给条顿骑士国入侵波兰做借口。所以大主教希望能够托庇在强大的元国羽翼之下,获得原本就该有的独立地位。
“前几天华沙大公的使者前来,强调华沙大公并不是托庇于我们,而是单纯请我们去打条顿骑士国。我觉得他所说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郝仁问。
“不可能。”大主教的使者忍不住惊呼起来。震惊了一阵之后,大主教的使者试探着说道:“王爷,在华沙有很多觉得你们是异教徒,条顿骑士国好歹是十字教兄弟。希望能够让条顿骑士国看在基督的份上,不要这么凶残的人也很多。我们大主教知道这不可能,条顿骑士国的目的就是吞并波兰。我们大主教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大主教是绝对不能让他自己丢失掉他的教区吧。郝仁心中腹诽道。但是这话也不能明着说出来笑话人,最后郝仁说道:“你就带消息回去,看看华沙大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55 四国联盟(九)
大马士革港口,成群结队的蒙古人被送上船。押送者手里拎着马鞭,见到不听话的蒙古人也不客气,上去就是几鞭子。打得那些穷困的蒙古人呲牙咧嘴。如此蛮横的态度并没有激发穷困蒙古人的反抗,除了坚持自己的大家子人要在一起之外,成千上万的蒙古人很快就屈从于暴力的管理乃至统治。
作为东地中海现今的唯一霸主,将这些船队运走的都是大宋的船只。和几个月前相比,船只的数量又增加了一倍。但是吨位明显没有增加一倍,因为新船基本都是一千吨左右的船。除了吨位之外,船上的水手也不再全是东方人口。不少地中海面孔也出现在船上。
看着数量如此巨大的蒙古人,船员都感觉压力很大。解决压力的办法就是赶紧扬帆出海,将蒙古人运送到目的地。元国提出的中继站是塞浦路斯,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觉得塞浦路斯并不适合当做中继站。这里人口太少,距离雅典这个新的势力中心太远。万一被蒙古人看穿手脚,不好防御。船队运送着大量蒙古人到了距离雅典更近的罗德岛。
罗德岛曾经作为大宋在地中海的绝对统治中心,大量大宋人员都在罗德岛上。有这么多蒙古人过境,那些大宋人员都撤到雅典去。只剩下很少量的人员。便是这很少量的人员,他们给雅典的报告也描述出了壮观的移民场景。
‘每天都有十几艘船卸下众多人口,总数达到了两万以上……罗德岛上的水源不多,这些蒙古人几乎要喝干所有的水……不管男女,都被逼着洗澡,供他们洗澡的海滩都被弄臭了……要是赵官家看到这么短时间里面能够移民超过三十万,他一定高兴坏了……’
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一直担心这么大规模迁移蒙古人会弄出什么问题,就强调船只消毒问题。因为缺乏人手,他不得不招收更多雅典人当水手。虽然船上并没有爆发任何瘟疫,但是新水手因为劳累或者别的原因损失了大概5%。这5%里面一半左右都是失踪。
杨从容并不知道,失踪的人有六个通过秘密交通线出现在威尼斯城议会当中。作为东地中海不久前的霸主,现在的威尼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在绝境中的威尼斯没有分崩离析,他们依旧在竭尽自己的力量寻求自救。打探大宋船只的虚实就是自救中的一项。
“诸位尊敬的议员,我们已经知道大宋的船只为何如此巨大。他们的船肋不是木质,而是铁质。”作为探子,混进大宋船队里面的水手讲述着他的见闻。
铁船肋。这个消息让威尼斯议员们都倒吸一口冷气。威尼斯有整个欧洲最好的造船业,议员们对于造船行船并不陌生。
“那些大宋的人竟然能够生产出十几米长的船肋,和最大的树做成的船肋一样大?”有议员不解的问。议员能够理解铁船肋的意义,他们不理解的是竟然有人能够加工出这么巨大的铁件。威尼斯强大的不仅有造船业,十字军东征的两百年间同样催生出威尼斯繁荣的冶铁业和金属加工业。造船需要大量的铁钉和别的金属部件。
“是的。尊贵的议员,我们虽然没能到底层的密封舱去看,但是看到的船肋就是有十几米长,比大树制作的木质船肋细,但是比大树制作的木质船肋密。所以猜测大宋船只的龙骨也是铁质。”间谍水手果断的回答着议员们的问题。
作为造船的大行家,当威尼斯人不得不接受大量使用金属部件的可能之后,他们也就明白了地中海的船只最多只能造六七百吨,但是大宋船只动辄一千吨起的原因。比坚硬,比柔韧,木料都不如铁。而且木料在吸水和干燥状态下还会变型。所以船肋使用两三个月之后就得修整,不然很可能出现错位甚至脱落。
混到大宋船上的威尼斯水手都是精通造船的家伙,看了大宋船肋的形状,还有船肋上固定的那么多巨大的螺钉,他们就大概能够推测出大宋船只的船肋并不需要经常调整。这也是为什么大宋船只一直在海上各种航行,并不经常进入船坞整备。
得知了大宋的船只特点,威尼斯议员们让辛苦的间谍水手们先下去休息。接下来讨论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上一次做出强硬表示的议员团首领声音低沉,“米兰被屠城,佛罗伦萨也已经被屠城。我们现在被包围了。蒙古人和最早的十字军一样,不留俘虏。”
听议员提到‘最早的十字军’,威尼斯议员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最早的十字军攻克耶路撒冷之后见人就杀,不管耶路撒冷城中的居民是信真神教还是信十字教,也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只要是活物,就会被杀掉。
现在这群具备‘最早的十字军风范’的蒙古军已经抵达威尼斯城外,开始做攻城准备。
“教皇召开了会议,难道就没有援军来么?”
“他们要的钱,我们根本付不起。”议员首领表情更显痛苦。
“怎么办?要向蒙古人降服么?”有议员问。
没人回答。蒙古人屠城的举动的确吓到了威尼斯议员,但是也坚定了威尼斯议员们不到穷途末路绝不向蒙古人降服的心情。在这样痛苦的沉默中,突然有议员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诸位,我们干脆向大宋降服吧。”
这个说法非常另类,倒是让威尼斯议员有些振奋。那位提出向大宋降服提议的议员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的脸因为提出降服而羞耻的有些泛红,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大宋能建造铁肋大船,他们肯定懂得威尼斯的重要。”
威尼斯议员们大概听明白了这位议员发言的内在逻辑,‘就是算是卖身,也要把自己卖给最强大最懂行的那个’。
议员又讨论了片刻,其中有人忍不住再次骂起那些眼中只有钱的死教士。所谓教皇召开的会议都开了几个月,硬是没有任何国家派来一兵一卒的援助。
如果听到威尼斯议员们的咒骂,正在马林堡召开会议的人肯定会觉得非常委屈。在两百年的十字军东征里,威尼斯人也许唯二真正捞到好处的势力。另一个势力是圣殿骑士团。
威尼斯人通过提供武器装备船只运输,让东征的十字军提供了巨大的利益。当手头的钱不够,东征的十字军还替威尼斯攻打东罗马帝国,抢掠东罗马帝国。几乎把东罗马帝国整到王国。威尼斯除了提供运输,还低价收购战利品。两头挣钱。
趴在十字军身上吸了两百年的血,现在让威尼斯吐出来一点,参加会议的势力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代表参加马林堡会议的势力都有自己的旗帜,在马林堡骑士团总部的大会议厅两边悬挂了十几面旗帜。与几个月前覆灭的意大利北方联军的贵族旗帜相比,这些旗帜的数量少了许多。其次就是这些旗帜上的图案也简单许多。
旗帜上图案最复杂的自然是英格兰、法兰西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几大诸侯的旗帜。便是如此,这些王国以及诸侯的旗帜也比所谓公爵、伯爵什么的药简单很多。至于三大骑士团以及德意志几个大教区的旗帜,更是简单明快,都是十字图案。
然而这些十字和王国以及大贵族的图案,就是那些贵族们复杂徽章图案的来源。这些徽章图案是意大利北方联军贵族徽章图案的祖宗,那些所谓意大利北方贵族的荣光都是从这些图案代表的势力而来。
神圣罗马帝国与意大利和巴尔干半岛接壤,他们知道翻阅山脉去进攻几百里外的意大利是多么艰难。而且情报显示,在意大利的西罗马军人数有几十万。大家就更没有和这么多敌人刚正面的心情。就算是与蒙古进行大规模战争,也得在能够发挥出实力的平原地区展开。
教皇是神圣的精神领袖,就算是当年煽动第一次十字军之战的乌尔班二世,也只是做了描述。
突厥人已在东方“上帝的国度中大肆蹂躏”,“一切等级的人”都必须“迅速起来”,“将这个邪恶的种族从我们兄弟的土地上消灭干净”,否则被“卑贱的、退化的、给魔鬼作奴隶的种族”征服了,那将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呵”!
教皇呼吁与会者“登上圣墓的征途”,并许愿说:“凡动身前往的人,假如在旅途中——陆上和海上——或在反异教徒的战争中丧失了性命,他们的罪愆即将在那一顷间获得赦免”。
为了驱使农民和城市贫民参加十字军,教皇告诉教徒们,东方的土地“遍地流乳与蜜”,耶路撒冷是另一个“充满欢娱快乐的天堂”,“这边所有的不过是忧愁和贫困,那边有的却是欢乐和丰足”。他同时宣布:参加十字军的人,死后直接升天堂,不必在炼狱中受熬炼;无力偿付债务的农民和城市贫民可免付欠债利息,出征超过一年的可免纳赋税。
之后的十字军东征就由被煽动起来的‘十字教各等级兄弟’执行,教廷就隐藏在这些人的身影后面。如果是教廷亲自指挥的话,它就失去了自己的超然地位。
此次也是相同。教廷做出对蒙古实施圣战的宣告之后,就隐身幕后。由世俗世界的权力者们实施和推动圣战。马林堡乃是条顿骑士团的首都,条顿骑士团的世俗化要求很简单,大团长说道:“诸位,波兰必须成为条顿骑士团的属国。看看波兰那些贵族的模样,他们是想投靠蒙古人。这就是把灵魂直接交给地狱里的魔鬼。”
与会各势力都知道条顿骑士团吞并波兰的野心,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们大概会率直的表示反对。现在各个势力就没人愿意替波兰说话。因为波兰很多势力既不肯让联军通过他们的领地,也不肯自己组织军队进攻蒙古。这就表明这帮波兰佬对十字教世界的忠诚有很大问题,面对圣战,波兰佬们希望置身事外。
在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发言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的新皇帝阿尔布雷希特一世的使者说道:“还是由各个势力划分出自己在波兰的占领区,让大家先去占领这些地区,统合这些地区的力量与蒙古人作战。”
这个建议一出,英格兰与法兰西的代表都纷纷点头。各国联军迟早就要和蒙古人交战,这件事反倒不显得那么急迫。怎么处理波兰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大事。由各国瓜分了波兰,比条顿骑士团国一家吃下波兰要好得多。
条顿骑士团国听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代表的发言后,心中十分愤怒。没等大团长发话,就听瑞典国王说道:“我觉得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应对立陶宛。”
不仅波兰没有来参加会议,立陶宛王国只是派了一个代表前来参加会议。会议开始没多久,条顿骑士团国就表示,立陶宛要接受条顿骑士团国的领导,不能让立陶宛王国单独作战。立陶宛王国没想到来就遭到条顿骑士团国的打压,看其他国家并没有支持立陶宛王国的意思,立陶宛王国代表愤然离去,离去大声向与会各国表示,立陶宛绝不会屈服条顿骑士团国。
北方的瑞典虽然没有读过中国关于远交近攻里面‘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的话,但是这个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瑞典便是染指波兰,得到一块波兰的飞地又能如何。还是没办法很好的统治。但是从临近的立陶宛身上咬下一大块肉,那则是极好的。分到的土地就能够称为瑞典的土地。
参与讨论的不仅有瑞典这样的北方强国,甚至连波西米亚王国(捷克)都忍耐不住。波西米亚(捷克)一直与华沙大公关系很好,哪怕是出于善意,捷克都希望能够由自己保护华沙大公国。不是为了吞并华沙大公国,而是放置华沙大公国被别国吞并。
各国议论纷纷,甚至开始仔细讨论起来怎么分食东欧的具体方案。
第256 四国联盟(十)
“威尼斯共和国想托庇在大宋之下?”杨从容用嘲讽的语气问威尼斯使者。
“是的,大人。我们期待得到大宋的庇护。”威尼斯使者用意大利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用汉语。然而威尼斯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为了你们提供的那点好处去和蒙……和西罗马翻脸?”
“托庇于大宋就不会被蒙古屠杀。”
杨从容万万没想到威尼斯奸商们在这种时候如此坦率真诚,差点被逗得嗤笑出声。作为外交人员,杨从容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率直。蒙古人想屠灭威尼斯的心情应该很真实。
想了片刻,杨从容问道:“如果我们帮助你们与蒙古人说项,威尼斯成为西罗马的一个行省,西罗马不屠杀威尼斯。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蒙古现在会让我们付出很大一笔钱,蒙古在以后会持续对威尼斯收税。这不该是威尼斯的命运。”
威尼斯的理由让杨从容都有些动容,他稳定一下情绪之后才继续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和蒙古谈这些?”
“我们和蒙古作战,战败之后就会被屠杀。就我们所知,米兰公国与佛罗伦萨与蒙古打仗,都是为了能够让蒙古看看他们抵抗的意志,方便谈出一个对他们比较有利的局面。他们战败之后,蒙古人就把两地给屠了。大宋就不会这么野蛮。”
杨从容没有立刻回答,他让威尼斯使者先下去。等那位威尼斯奸商离开之后,杨从容询问一起参加会议的同事,“你们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么?”
几位也有点迷,交谈几句也始终抓不到重点,也搞不清楚威尼斯人到底想要什么。正迷惑间,旁边年轻书记员忍不住说道:“我想说一句,行么?”
“说来听听。”杨从容笑道。
“那些威尼斯人觉得钱比命重要。”
“瞎说什么。”觉得风头被抢的副司长忍不住说道。其他干部也觉得这观点很是奇怪,和命一比,钱真的不算啥。
杨从容点了根烟,停了一阵之后,他一拍桌子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杨司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副司长讶异的问道。
杨从容答道:“蒙古人也许会放过威尼斯,却不会放过威尼斯的钱。威尼斯必须得给蒙古上税。那些威尼斯共和国的上层想保住他们的钱。他们觉得没了钱,死都可以。”
与会的人听了杨从容的描述的威尼斯人的心态,都没人说话。大宋这边的人也许可以明白杨从容所讲的话,却没办法理解威尼斯人的心态。蒙古貌似对谁都搞屠杀,大宋也看惯了蒙古的做派。所以大宋占据优势之后毫不迟疑的砍杀蒙古人,在北方好些年动辄斩首十万。与以前不同的是,在赵官家崛起之后,大宋就再没有人敢提‘投降’二字。
大宋不投降,是知道投降没用,要战斗到底。威尼斯人不肯投降,是觉得投降无所谓,但是不能失去钱财。
在沉默的时候,书记员忍不住又开口了,“我们不妨可以问问威尼斯人,我们收他们五成的税,看看他们是不是答应。”
“哈!”杨从容终于笑出声来。
两个小时之后,看着威尼斯使者们愤然离去的身影,杨从容满意的靠坐在椅子上。既然威尼斯人觉得金钱至上,那就让他们抱着自己的钱去死吧。且不说杨从容一开始就没有要破坏四方协议,吃下威尼斯的打算。就算是有,明白了威尼斯人的秉性,杨从容也没了这样的冲动。
“记录,我们给杭州发电报。”杨从容说道。
宋历333年5月初6,赵嘉仁看到了电报之后问外交部长,“外交部有什么想法?”
“官家,地中海的领地该怎么算?”外交部长卢柏风问。
“我是不太喜欢在那些岛上的人。”赵嘉仁笑道。说完之后赵嘉仁又担心外交部给东欧司的家伙们下令屠戮当地人,便说道:“这么些土地大概能算是一个行省吧。”
“每个大岛能算是一个县。”卢柏风果断的答道。他与外交部的人商量许久,外交部有人鬼迷心窍,觉得一个大岛可以算成一个郡。这种明显能够引发争论的说法被卢柏风果断镇压下去。
“告诉杨从容,等他完成计划之后才会考虑建立行省的事情。”赵嘉仁给了卢柏风一个答案。看着卢柏风脚下有风的离开,赵嘉仁觉得卢柏风也应该高兴。当年陈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可是在诛杀了单于之后。卢柏风他们的确有很大功劳。想到陈汤,赵嘉仁忍不住叹口气。
放下陈汤的联想,赵嘉仁拿起北方的报告。宋军在北方的进展远超想象,从东北到西北几万里的漫长战线上,二十万宋军每年收割几十万胡虏的脑袋。单从平均数来看,这个比例有点低。在这个没有什么杀良冒功可能的时代,也许该稍微催促一下。
但是想归想,赵嘉仁最后还是没有逼迫军队上交脑袋。不管具体理由何在,他就是没办法下达这样的命令。
看完军事问题,赵嘉仁拿起新送上来秦淮河水利工程报告。这个工程用了九年才完工,让赵嘉仁早没了兴奋的感觉。不过本就该用这么久,也不必对此做出什么评价。报告书放在桌子上,赵嘉仁没有前去翻看,而是用手指轻轻敲着封面。
最近两年,大宋终于出现了赵嘉仁梦寐以求的移民潮。三十年前,赵嘉仁曾经引领着人多地少十分穷困的福建人民到他新开辟的土地上去。那时候赵嘉仁以为移民是非常轻松的事情。除了福建移民那一拨之外,赵嘉仁在过去三十年中始终期待着大宋向北的移民潮,直到大宋开始对旧制度宣战,并且取得阶段性胜利的现在,才终于出现了移民潮。
前年和去年,一共有三百万人返回他们的‘中原故乡’或者‘河北故乡’。新来了三百万人之后,黄淮平原与河北平原的农牧产量大增。连黄淮与河北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也因为有了人手而种满胡杨树。比较早期种植的胡杨树也有了人力前去采集胡杨碱。节省了从大西北到中原的几千里距离之后,胡杨碱价格也低了许多。
叹口气,赵嘉仁没有看报告,就把报告放回到位置上。他决定等着自己的儿子赵谦从江宁回来之后再说。
赵谦此时已经到了江宁。离开江宁两年多,赵谦也变了一些。首先他不再是个心无挂念的单身狗,他老婆正怀着第三胎。赵谦现在觉得终于能理解自己的老婆到底好在哪里,持家过日子是个非常严肃认真的事情,把那些小东西给管起来,让他们健康正常的成长,绝非容易事。在这件事上,赵谦给自己的老婆打满分。
上次到江宁,赵谦是在长江边的码头下船。这次他乘坐的客船逆流而上,很快就到了一道两百米长的拦河坝下面。两百米长的拦河坝看上去极为气势,此时正在梅雨季节,河水漫过拦河坝,仿佛瀑布一样浇落两三米,甚至发出某种轰鸣的声音,十分气势。
邮轮直奔拦河坝旁边的船闸。船闸是巨大的长方池子,前后两头都有钢质船闸。船只从下游方向驶入,停稳。后方原本提起的巨大钢质船闸就缓缓下降,封住出口。前方的入水口打开,大量河水涌入封闭的船闸内,让水位提升到与上游水位相同的高度。消除了河水不同高度带来的水压之后,上游钢质闸门在钢缆的牵引下缓缓升起。
船上所有人都在看着这看似巨大,又十分精巧的操作。连当年的建设者之一的赵谦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虽然使用的原理非常简单,但是能够让一千多吨船只通过的船闸,的确让人非常震撼。
经过这道船闸,船只行驶的水面高度陡然提升了三米。然后船只继续逆流儿上,在江宁城城内的码头靠岸。下了码头,走出站台,就是宽阔的马路。立刻就有人人力车前来拉客,赵谦他们马上就看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牌子。众人上了马车,行驶在江宁城中。
和三年前相比,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繁华。除了航运更方便之外,还有城内的铁路也是。赵谦他们在一个路口看到了沿着铁路前来的轨道车辆,然后赵谦也看傻了眼。他忍不住惊愕的问前来接待的人员,“那就是挽马么?”
“是。很大吧?”接待人员笑着答道。
一般来说,巨大的牲口都非常容易让人瞩目。挽马无疑是最能让人瞩目的那种。从分类上,马匹分为热血马和冷血马还有所谓温血马。冷血马安静沉稳,体型比较庞大,运动能力较弱。一般用来进行劳作,很少用来骑乘。挽马就是所谓冷血马中的一种。
赵谦他们干脆从马车上下来,近距离看着挽马,第一见到这种动物的人都不得不感叹起来。
第257 土地根本(一)
仰视挽马硕大的脑袋,赵谦说道:“真大!”
江宁城铁路上的挽马用的是从英格兰进口的,被叫做夏尔马。这种马匹的成年肩高1.83-1.95米,自然站立头顶高度2.4-2.6米,成年体重900公斤左右。在21世纪,肩高最高吉尼斯记录的一匹叫“雷达”的马保持的为2.02米。体重最大记录是一匹叫“杜克”的夏尔马保持的1.219吨。(一些网上杜撰高3米66重1,8吨的夏尔马,纯属子虚乌有!)
两匹这样的马拖动着两辆车顺着铁轨行动,真的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那可是运人的车,车上面坐着好多人呢。
与赵谦一起同来的同伴问前来接待的江宁这边的人员,“为什么只有江宁有,杭州就见不到。”
“可能是杭州比江宁热吧。这种马并不喜欢很热的天气,天一热,就不愿意动弹。”
“谁还喜欢热天到处跑么?”有人笑道。就算是江南人也不喜欢湿热的天气。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一年四季貌似都只适合睡觉。
此时马匹拉着车辆经过了路口,拦在路口的横杆抬起,众人过了路口直奔水利局而去。水利局的干部热情的接待了这些上头来的视察人员,见到还有印象的赵谦技术员,干部更是热情,“当年竟然不知道是太子。”
赵谦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他淡定的回到:“可别乱说,官家还没有立太子。”
大宋时代还没到奴化的黑暗时代,所以赵谦总算和大家能在一起说说话。而且水利局的家伙们知道赵谦也不是个吃干饭的,也不敢胡说八道。他们把赵谦等人请进去,就开始介绍这次秦淮河流域治理工程。
整个秦淮河流域是主流干流兼顾通航与水利灌溉的体系。有许多相当规模的水利枢纽,可以对水位进行很充分的调整。赵谦在这里干了一年时间,对整个规划很熟悉。听了介绍之后就询问江宁地主的情况。
“现在江宁还以宗族形势聚集的大地主只剩下一家姓卢的。其他的都已经分家。分家之后,大量地主经营不善,就把地卖给官府。当下江宁土地私有的不到20%,大部分都是国有土地。我们觉得地主们坚持不了太久。”
赵谦在参与工程的时候也和同事讨论过水利工程的效果,那时候众人都担心水利工程上去,地主们反倒能撑的更久。听了地主要完蛋的说法,赵谦问道:“为何这么有信心?”
“粮价最近又降了。”水利局的家伙告诉赵谦。
“啊?”赵谦有点发呆。
“这几年没人敢抛荒,长工价格暴增。土地都给种上,粮食产量增加。有钱人进城,穷人去中原参加那边的大农场。吃粮的人变少,粮食价格也低了。按照地主种地的手段,大部分地主种地能种成穷人。”水利局的家伙回答的很自豪,能够参加到这样的工程中,他们觉得有荣焉。
“这……是你们总结出来的?”赵谦对眼前的几块料的技术能力很有信心,但是对他们的政治水平没啥信心。
“呵呵。这是农村调查的卢组长开总结会的时候讲的。”水利局的家伙说了实话。
赵谦点点头,卢柏风因为他老爹闹了那么一出,被免去外交部长职务。但是赵嘉仁并没有把卢柏风打进另册,而是让卢柏风参加了农业调查组。现在卢柏风通过自己的努力洗刷了耻辱,重新做回外交部部长。如果是卢柏风总结出来的,那种可信度就提高了。
“卢组长说了,归根结底,还是农场肯投钱。国家的水利技术都可以快速被农场接受。虽然看着投入大,真的平摊到每一亩土地上,反倒不多。这就跟赵官家当年修木兰陂一样。当年修建的时候工程巨大。修完之后七万亩水田旱涝保收,亩产三石。三十年下来,六百万石产出。什么成本都摊薄到可以忽略。”
大宋三十年前比较大点的工程建设就是木兰陂北洋,加上这又是赵官家赵嘉仁的功绩,当然会被反复拿来说。赵谦也就不在意这个案例。因为类似的案例非常多,譬如赵嘉仁当年花费巨大建立起来的灯塔体系,在当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但是几十年后,光是因为灯塔而避免沉没的船只、货物、人员,加上因为灯塔而提速的航运,灯塔的成本也低到可以无视的地步。所以赵谦没有参加这种忆苦思甜的讨论,他问了一个眼前的问题,“地主们……现在都穷成这样了么?”
“阿嚏!”段天德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觉得这么不干净。就从抽纸盒里抽了张纸擦去手背上沾的那点,再擦了嘴唇,擤了鼻涕。然后觉得整个人都很清爽。
“继续说。”老迈的段天德对账房先生说道。
账房先生把最近的财务情况给段天德做了汇报。啤酒铺子从一家变了三家,段天德也买了蒸汽大船,开始跑航运。整体而言,段天德手里除了宅子之外,只剩下五百多贯钱。刚够段天德家的孩子们今年上学,家里人今年吃饭。
等汇报完,段天德答道:“知道了。”
“东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账房先生问道。
段天德没有说话,他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把他家里最后的一百亩地给卖掉。现在一亩地已经卖不到40贯,民间土地价格两年多就从40贯滑落到35贯一亩。按照这个趋势,滑落到30贯一亩也指日可待。
之所以留着这一百亩地,段天德觉得这是个念想。当了一辈子地主,手里没地真的是难受。但是仔细盘算一番,段天德命道:“把那一百亩地卖掉。”
账房先生一愣,他试探着问:“东家,咱们家只剩了一百亩地。”
“都已经卖到只剩一百亩了,留着那一百亩又有什么用,卖了。”段天德果断的说道。
当下卖土地很容易,到国土局申请卖地,先看土地证,再查土地表。之后土地人员前去地方上丈量。随着大宋再全国范围内实施了丈量,栽种下测量标志之后,全国范围内的土地丈量与造册就有了基础。
段天德这块土地一经确定位置,马上就成了江宁国土局十分重视的工作。这块土地卡在一大片国有土地中间,被买回来之后,一大片土地就连成大块。所以国土局派人连夜出发去确定。三天内就办完了买卖手续。
接下来《江宁晚报》上就刊登相关文章,一个新的连片大农场出现,这个变化能够提升效率,增加农产品产量。利国利民。
再过一天,卢员外就派了人给段天外送来一封书信,在信里面将段员外狠狠的嘲讽了一番。说他是斯文丧尽,让祖宗蒙羞。段天德看完之后心中感慨,卢员外家都快饿的揭不开锅了,居然还有力气关心别人。买报纸也是要花钱滴。
然后段天德对以前的段家生出些怀念,他干脆让人请来最近进城的段家地主询问段家分家之后的局面。问出的结果让段天德很是讶异,段家其他人卖地速度也不慢。自己种地太辛苦了,很多段家人觉得自己可以耕种,结果发现他们自己连一垄笔直的地都开不出来。而且他们的身体也没办法习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使用耕牛,那需要先花费许多气力去饲养耕牛。
不少分家后出现的段家地主发现,耕牛这玩意‘居然会生病’,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耕牛其实脾气还不小,会各种反抗。一亩地只能卖40贯钱,如果一年在土地上根本赚不到几个钱,那留着土地干什么。许多地主与段天德一样,把地一卖,要么进城,要么在卖地之前和大农场商议一下,在大农场混个差事干着。
“然后你们就进城了?”段天德讶异的问。他以为那些段家人都不会改变,没想到大家的反应都这么快,甚至比段天德还快。
“大伯,我们也不是不想继续种地。只是种地真的太累了,靠人种地,干几年我们就得死。”后进份子发自内心的感叹着。
说完这些之后,大家又聊了一阵别的。然后后进份子说道:“大伯,听说太子来了江宁。有人讲,官家之所以这么折腾江宁,是因为想迁都到江宁。”
“官家的事,咱们不要瞎讲。”段天德果断的说道。
赵谦视察完秦淮河流域之后,很快就返回了杭州,向老爹汇报视察结果。
“我仔细看了,江宁的农场都是用的耕牛,灌溉用的是新式燃气机提灌。不过地方上说燃气机容易坏。蒸汽机比燃气机好用。”
赵嘉仁很不以为然,“切。他们怎么不讲效率呢。这种机械设备都需要时间来解决。”
赵谦只是知道内燃机,却没想到老爹对内燃机这么青睐。否则也不会如此蔑视那些反对的人,所以赵谦就询问起内燃机的事情。赵嘉仁说道:“这个可以以后讲。我现在要说的还是土改的事情。你看了卢柏风的报告,还有亲自去地方上看了,感觉有什么问题么?”
“我看很好啊。”赵谦答道。
赵嘉仁叹道:“你这么想,我很遗憾。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找出问题。”
“爹是不是多虑了,现在大家都在听朝廷的安排,也都得了好处。”
赵嘉仁当即表示反对,“大郎,你觉得我在做别人的主。实际上,我觉得我没有。我只是面对事情,作出决定。”
“……可是爹下令之后,就有人服从。”
“当年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太皇太后谢道清下令官员们要来上朝,要为朝廷尽力,没有任何人服从。”
“谢道清怎么能和爹相比。”赵谦不快的说道,他觉得自家老爹简直在胡搅蛮缠。
“你可以去问你娘,你到三岁之前,怎么给你说不许哭,你都不会听。你自己也有儿子了,你肯定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或者你回去试试看,他要是哭起来,你说不许哭,看看你儿子听不听。但是,你如果能够让他感到舒服,他自己就不哭了。你给他说,哭一个给我看,他同样不听。”
“……这个逻辑何在?”
“这个逻辑就是。我们的确想做别人的主。我们也想做自己的主。我们不想让别人做我们的主。等到成长到一定水平,就发现我们不能去做别人的主。我们要努力做自己的主。我们在很多时候必须让别人做我们的主。”
这些道理赵谦早就听过,如果赵嘉仁没有举孩子哭的例子,赵谦觉得老爹还是老一套。现在他明白自己连自己娃的主都做不了,对有些事情的看法自然动摇起来。最后赵谦问道:“爹。那你能不能直接给我讲,你觉得现在朝廷的农场安排问题在哪里。”
“大农场的生产模式没有问题,但是在生产模式下,规模太大,利润太低,没办法调动起生产积极性。生产需要自发性和自主性,强迫采取最新技术是必须的,但是因地制宜的整出来合适的生产模式就得靠劳动者们的主观能动性。”
听了赵嘉仁的话,赵谦呆住了。这个方向是他没想过的,可是仔细一想,赵谦又懵了。他有些难以明白他爹到底啥意思。
“爹,你能不能说的更明白一点。”赵谦问。
“我甚至有时候能让自己和广大劳苦大众站在一起。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能接受他们的所有的东西。虽然我未必喜欢他们的想法,但是我不会认为他们不该这么想,也不觉得他们这么想错了。”赵嘉仁来了一番玄之又玄的话。
赵谦看着老爹,更是一脸的懵。学社的确讲要和劳动人民在一起,什么叫做劳动人民也容易界定,但是一谈到劳动人民的需求,大家的看法就比较保守了。因为学社普遍承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态度。外面若是阳光明媚,劳动者们就愿意出去劳动。外面若是风雨大作,很多人就宁肯待在家里不出去。
纵容底层,赵谦觉得自己怎么都办不到。
第258 土地根本(二)
每次去见文天祥文尚书,赵谦都觉得心理压力稍微有点大。这位大宋吏部尚书身高快190,光是往那里一站,身高接近185的赵谦就得仰视才行。但是工作所致,心理压力大,该见的也要去见。
两人坐下,赵谦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对文天祥没有之前的那种抵触。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一下文天祥,想看看是不是这位吏部尚书发生什么变化。仔细看,文天祥也没什么变化。今年是大宋333年,很好记的一个年份。按照去年颁布的“现代汉语使用条例”,致仕这种古称已经改成了望文生义的退休。大宋部级官员的退休年龄60岁,文尚书今年57岁。除了头发稍微有些花白,文天祥看上去并没有衰老的模样。
“赵谦。这次请你过来是做你的审核。”文天祥开门见山。
“嗯。”赵谦应了一声。这段时间出门的时候被人太子太子的称呼习惯了,猛的按照基本制度被叫本名,心里面有点不舒服。
“后天开始就准备内容,你好好准备一下。”文天祥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在吏部接受了审核前的告知,赵谦直接回家去了。一回到家,他就忍不住和妻子说道:“我要是去了宁波,你要不要跟着去?”
赵谦的老婆听了这个问题,不解的看了看赵谦,然后问道:“你不想我去?”
如此的问题让赵谦有点应付不来。他觉得自己老婆和自己的老娘越来越像,从小的时候老爹赵嘉仁就是个难应付的家伙,但是老爹只是让赵谦感觉到一种难应对的压力,那是一种宏观的压力。老娘则是让赵谦感觉到现实,那如同能触痛赵谦每一个想法的细针。
“我没有那个意思!”赵谦不得不表白一下。
“你要是没有那个意思,就让我自己做选择。”赵谦的老婆回答的干脆利落。
“……”赵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的老婆在某些方面和老爹赵嘉仁很像。但是被爹妈久经考验之后,赵谦很快缓过劲来,他换了个说法:“我在接受审核,这几天可能回不来。”
“我带着孩子们先回我娘那里。”
“要是通过了,我就要去宁波。”
“等你通过了再说。”
经过这番无趣的唯物主义对话,赵谦觉得心情有点低落。去了书房,他开始为审核做准备。基本的个人资料需要好些表格,看着那些留出来的空白处,赵谦拿着笔打起草稿。写着写着,他就开始不自信起来。
赵谦以前做过的最高级别的工作是专管农业的副县长,做水利工程的时候,虽然要组织大量的人前去劳动,却不牵扯行政职务,而是单纯的一个生产岗位。现在突然要去宁波府,虽然不是立刻当宁波知府,却也是从分管水利工作开始,干一段时间就有可能接宁波知府。最初的兴奋劲头过去,现在就开始有些不安。
宁波以前叫做庆元府,赵谦的爷爷当过庆元当过知州,也算是某种故地。赵谦当上知府的年龄虽然比老爹赵嘉仁要晚,但是用老爹这样十三岁考上进士的家伙当标准本就不正常。相比较,爷爷倒是一个可比对象。比他爷爷更早成为知府,赵谦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大展拳脚。
心情紧张,赵谦心中对老婆的反应有些不爽。难道就不能和赵谦一起稍微激动一下么?
放下写出来的东西,赵谦出去看看。就见老婆已经把孩子们给安顿下来,赵谦给老婆倒了杯水。他老婆没有喝水,只是淡定的看着赵谦,那目光大概含义就是‘有话就说’。
赵谦只能说道:“你好像对我要当知府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我很在乎。”赵谦的老婆答道:“别人当知府,都是用尽一切力气。我只知道怎么面对那种。其实不知道怎么应对你这种。”
赵谦听了之后心中的气馁难以形容。他老婆说出了赵谦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实,按照赵谦所想,他自己也是个极为上进的家伙。今天的一切都是赵谦每天辛苦工作的来的。但是按照赵谦老婆所说,赵谦能得到的东西却是赵谦并没有想到的途径。因为赵谦身为赵嘉仁的长子,莫说一个知府,就算是皇帝的宝座,也只是等着赵嘉仁去世之后就会自然而然的送到赵谦手里。
这话太过于真实,所以赵谦只觉得心中非常抵触。从小到大,赵谦接受的教育所讲的都是人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进步。
站起身,赵谦回书房去了。坐在书桌前,赵谦只觉得心情莫名的烦躁。那些本来看着就非常繁杂的表格看上去更加令人厌恶起来。直到深夜,赵谦不得不去睡觉的时候,大部分表壳内容还空着。
第二天睡醒之后,赵谦还是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昨天的破事还压在心头,让他提不起任何精神头。在桌前坐下,赵谦只觉得一切看着都很灰暗,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这么无趣。竟然只是一种早就被定好的道路。
中午无精打采的吃了饭,赵谦又坐了一阵。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这心情,就直接跑去找自己的老爹赵嘉仁。一路上赵谦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干脆就拒绝此事。见到老爹之后,赵谦就率直的说出自己想拒绝当宁波知府的想法。
赵嘉仁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不知道赵谦这是要闹哪样。他停了片刻之后问道:“你不想当宁波知府,你想做什么?”
赵谦蔫蔫的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只想做些更能开拓的事情。做些让我自己努力创造的事情。”
“你想创造什么?”赵嘉仁问。
“……我想去河南,搞那边的大农业。反正我学的就是水利建设,应该可以做。”
赵嘉仁沉默了一阵,他儿子的表现很好,但是这表现给赵嘉仁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赵嘉仁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赵谦很自然的说出了类似小孩子的话。
“大郎,这件事你得给我说清楚。”赵嘉仁可不是那种儿子说几句‘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就会放弃的人。赵谦是大宋未来的继承人,赵嘉仁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最后变成个废物。那不仅关乎大宋的命运,更会让赵嘉仁感觉到羞耻。
赵谦觉得心里面堵的很,迟疑一阵,还是向老爹讲述了自己的心情。特别是自己突然意识到的东西。
赵嘉仁静静的听。虽然中间他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却还是强行忍住,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直到赵谦全部说完,赵嘉仁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户面前站了片刻。然后他就点了根烟,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开始踱步。
这么多年来,赵嘉仁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在当心理医生的时候,赵嘉仁也见过一些二代们,他们感觉自己很痛苦。因为他们感到这个世界对他们很不友善。这种二代都有个特点,就是自己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辛苦,但是却无法接受失败。
对于这些二代,他们的长辈也有差不多的看法。那些创立家业的家伙们完全宽容这些孩子会失败,但是他们绝不能接受,或者说无法理解,这些孩子们为什么会被失败这么轻易的击倒。
就如赵谦现在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应该是靠能力上进,然后发现他的努力其实意义不大。不管他努力或者不努力,都要被推上至尊的宝座。这种感觉对于一个不断努力的年轻人也是一种折磨。
赵谦偷偷走到赵嘉仁身边,低声说道:“爹,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才不会因为你追求上进而生气。”赵嘉仁笑道。在此时,赵嘉仁发现自己最想的还是让儿子能够从这样的低沉中重新振作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还出来走,以你的决断,从来不会拖这么久。”赵谦没办法理解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回事。
赵嘉仁叹口气。他和赵谦一起在院子里的花架下坐下,然后就先谈了谈赵嘉仁所知道的二代的问题。
“赵谦,任何人都觉得已经拥有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个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讲,就是人类的这个大脑根本没办法把所见过的一切都牢牢记在脑子里,遇到事情之后再一个个调出来分析。人类的只能让自己习惯一个环境,在这个习惯的环境里面才能熟练,才能最大程度解决各种问题。”
赵谦的心情此时接受不了这个,只能闷闷的点点头。赵嘉仁看赵谦这模样,也不再多说,而是叫过来赵谦的警卫员,对警卫员命令道:“我给你个任务,监督着赵谦去老老实实的健身运动。要让他运动通透。至少能够连续运动三天再说。”
等警卫员簇拥着赵谦离开,赵嘉仁就把吏部尚书文天祥叫来,一见面,赵嘉仁就说道:“瑞宋,我以前提出的每年要给休假的事情,准备制定,看看今年能不能执行。”
“官家怎么想起这个来?”文天祥有些不解。
“北方的威胁已经基本解除。就算是有不知死的游牧部落前来,大概连阴山或者河西走廊都无法突破。既然局面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也该让大家能够放松下来。”
文天祥没有反对。这些年官员们的抱怨可不少,按照赵嘉仁所讲的,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之间有一道鸿沟。以前的官员们可不用每天都要来工作,那时候的事情不多,官员每年能有一半时间用在工作上,那就是无比勤政的官员了。
“另外,赵谦去庆元府的事情先停下来。我有别的安排。”赵嘉仁说道。
“为何?”文天祥问道。吏部为这件事已经花了不少力气准备,赵谦那点事情其实根本不算啥。如果只是赵谦去混个宁波的知府,根本啥都不算。一群老官僚怎么可能对付不下来。真的想让赵谦能够做出些事情来,那就得好好的搭配班子才行。
“没什么。我就是要停下来。”赵嘉仁拿出了封建君主那种‘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态度。
文天祥并没有反对。他可以反对官家做出的决定,但是他没办法逼着官家去做决定。
等这个事情结束,赵嘉仁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能够了解到儿子最新的心里动向,赵嘉仁非常的开心。然后一个令赵嘉仁会相对紧张起来的家伙,肃反委员会的主席刘宠前来求见。
两人坐下,刘宠立刻说道:“官家,宁波府的和尚们闹出了事端。”
“和尚们要造反了?”赵嘉仁笑道。他其实知道这不可能,除非和尚转而推行白莲教或者弥勒宗之类的武斗派路数,否则没什么造反的说服力。更何况现在和尚造反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人力了。现在全国都出现回归中原,回到河北的移民潮。穷人走了,富人中很少有人会跑去造反。
刘宠知道赵嘉仁是在开玩笑,他也没有在意,直接回答:“和尚们没造反,倒是有些真神教和十字教的有点这个意思。”
“嗯嗯。”赵嘉仁点头。真神教和十字教的家伙们本就有这方面的倾向。因为在国家的人民身份和教徒身份之间,闪米特三邪教都会优先选择教徒身份。这是他们的教义所决定的。其实任何宗教都是如此,甚至连道教也有这个调调。
“想造反的还有些明教余孽。”刘宠跟了一句。
赵嘉仁继续点头。凡是这种主张黑白二元对立的宗教,崇拜恶魔就是以‘寻求知识’为借口,秘密结社搞群p乱交。在20世纪的欧美,上层里面的组织很多。崇拜光明的就是搞世界末日,人类灭绝的把戏。很多美国民兵团伙都是打着这类旗号。
与之相比,东正教就比较有趣。罗马人驯化的东正教里面就明确要求,服从罗马皇帝是教徒的义务,凡是不服从皇帝的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赵嘉仁问道:“和尚们到底闹出了什么事端。”
第259 土地根本(三)
夏日的傍晚,警卫员们已经点起了除虫菊蚊香。闻着熟悉的味道,赵嘉仁正准备去看会儿书,就听老婆秦玉贞说道:“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赵嘉仁没吭声,只是从窗户向外看出去。自从领兵夺回杭州之后,赵嘉仁这些年一直在西湖边的后乐园居住。这里曾经很热闹,赵嘉仁的父母,赵嘉仁夫妻二人,加上赵嘉仁的三个娃住在一起。后乐园里面的那些小楼到了晚上都亮着灯。现在连赵嘉仁自己住的楼里面都没什么灯火。
沉默了一阵,赵嘉仁问道:“我想问你件事,在宁波出了点事情,我想让大郎去长长见识。不过看大郎自己的意思,他想去河南搞开拓。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大郎心甘情愿的。”
“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何必问我。”秦皇后随口答道。
这一句话就让赵嘉仁无言以对。不等赵嘉仁转换心情,就听秦玉贞叹道:“我听说只要大郎一忙,他浑家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
“……咱们若是要大郎的孩子跟着咱们住,那是想见个小东西散心。”赵嘉仁这时候就更多的呈现出心理医生的一面。
“那也不能不让他来。”秦玉贞不爽的说道。
孩子到底跟着父母还是跟着爷爷奶奶,这一直是个话题。这里面有各种说法,各种论断。赵嘉仁知道没办法说服别人,他只想坚持自己。第二天他就把赵谦给叫来了,经过一天的运动锻炼,赵谦看着还是精神不振,却摆脱了那股子钻牛角尖的劲头。
“你是想去河南管农业?”赵嘉仁问。
“河南也行,辽东也行。”
“那就先去河南吧。”赵嘉仁说道。
“是。”
“把剩下的两天练完,就去完成手续。”
“……是。”
安排完赵谦的事情,赵嘉仁觉得自己心里面总算放下一件事。就如秦玉贞所讲,到底是强迫赵谦去见识世界,还是让赵谦有自己的选择,赵嘉仁自己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他还是愿意让赵谦能够走他自己期待的道路。
安排完赵谦,赵嘉仁对宁波和尚的事情没了兴趣。失去了给大皇子赵谦观察的价值之后,和尚们的事情就变得简单无聊。这件事就交给司法部长丁飞去管。三天后,赵逊带着孩子回到老爹这边。吃完了晚饭,看着自己老娘带着孩子去院子里溜达,赵逊对赵嘉仁说道:“爹,我要去趟宁波,可能得一阵子才能回来。”
“去宁波?”赵嘉仁觉得好像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
“是的,去宁波。听说那边出了些事情,法务部很重视。”
“……去吧。”赵嘉仁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他只是不太明白这丁飞是出于什么想法,才选择赵逊作为人选。难道是想让在法务部工作的赵逊长长见识么。
不管长辈们怎么想,他们都守口如瓶。在检察院工作的赵逊接到了命令,前去宁波处理工作。赵逊出发前还想从老爹这里讨点口风,得到的只是老爹一句‘去吧’。听闻赵逊要出差,赵逊的老婆也没说啥,只是简单的给赵逊整理行装。最后交代一句‘记得换衣服’。
从杭州到宁波之间最好的交通方式自然是浙东运河。赵逊乘船出发,就见河道两边正在整理着什么,不少民房已经开始拆除。
“这是在做什么?”赵逊问旁边的人。
“好像是要拓宽运河。浙东运河运量低,若是能提升到通航一千吨的船只,从杭州到宁波就舒服了。大船一天就到。”
“那为何现在拆房子?”
“现在拆,就可以现在建房。冬天不好修房子。”
赵逊在杭州住了这么久,见到杭州这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修房子。思忖好一阵才勉强认同冬天不好修房子的看法。然后就听同行的同事说道:“自从秦淮河治理完成之后,现在各地都提出修建运河的计划。”
听到秦淮河,赵逊就想起自己大哥赵谦。虽然赵谦不是秦淮河工程的总设计师,却参加了秦淮河工程。和赵谦这种单纯的官僚相比,大型工程明显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说着说着,就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了,“现在哪里都在修运河,恢复了通济渠之后,有人就想重修永济渠。不过我看了外交部卢柏风卢部长写的报告,他觉得沿海各大城市更有发展。在海边只用修建灯塔就好,不用修建航道。”
“海边那么穷,还没办法种地。我觉得不行。”
“现在的松江府富甲天下,宁波府也很不错。”
“松江府靠官家种植棉花,宁波府土地肥沃,河流湖泊众多,鱼米之乡。”
“宁波的确不差,没有工业照样不行。上次去山东枣庄办案,原本一个小小的村落,现在是冶铁中心,人口很多,并不比松江差。”
争论也挺有趣,赵逊听着各个不同的地名,也心中向往。和大哥赵谦相比,赵逊的人生就显得非常平淡。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后工作。甚至连老爹赵嘉仁都感觉遗憾,觉得应该让赵逊也去当几年兵锻炼一下。
从军之后,赵谦到过很多地方,对于远行根本没有拒绝。更不用说赵逊那真真正正纵横万里的老爹赵嘉仁。所以赵逊对于前往宁波也有了些期待。
这一路上换了好几次船,浙东运河在很多地方比较窄,只能通航人力小船。最初看到那些形态各异的桥梁,赵逊一行人还挺感动。但是见多之后,这帮家伙们就开始感觉事情不对劲。人力船速度太慢。
“要是坐蒸汽船,现在这时间咱们都从杭州进了长江。”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发起来。
从杭州向北走,也有运河。这条运河已经疏通的很宽,完全能够跑一千吨的蒸汽船。蒸汽船开动之后真的是迅若奔马,两边的风景变化的极快,根本没有走了好久,就不见什么变动的问题。
浙东运河大概有500里,一行人花了三天时间才抵达目的地。从船上下来,这帮人表示,坚决支持拓宽浙东运河,让谁也受不了在河上晃三天。
不管这帮人如何的反应,他们还是先被安排到了东钱湖住,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开进宁波府。东钱湖风景非常不错,一种人看了之后都忍不住赞叹这里风光不亚于西湖。连在西湖边居住许久的赵逊都有同感。大家坐船都快烦死了,一众人就在湖边溜达。看到一块大石碑,就上去看。却见到上面记载的是东钱湖历史。
东钱湖早在晋的时候就有记载。西晋著名学者陆云,(士龙)在《答车茂安书》中称,鄮县“西有大湖,北有名山,南有林泽,东临巨海“。当时鄮县县治在鄮山,湖在县治之西。可见晋朝时东钱湖已称为大湖了。
东钱湖古时候称“钱湖“,以其上承钱埭之水而得名;又称“万金湖“以其利溥而言,唐代时称“西湖”,当时县治在鄮山,湖在县治之西故名;宋代时称“东湖”,因宋代时县治在三江口,湖居其东故名。
诏天宝年间,陆南金出任鄮县令,于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相度地势开而广之,将湖西北部几个山间缺口,筑堤连接,形成了人工湖泊,据李墩《修东钱湖议》记载,当时共废田121213亩(《甬上水利志》称,废田21213),筑八塘四堰,蓄水三河半,灌七乡十余万倾之田,废去湖田的赋税分摊给受益田亩,每亩加米0.376。
看到东钱湖曾经叫过西湖,又见东钱湖和西湖一样也是一个人半工湖,一众来自杭州的家伙们都是啧啧称奇。
不过接下来就是歌功颂德的部分。东钱湖一直以来都是葑草为患。南宋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因东钱湖葑草为患,淤塞达二万余亩,蓄水锐减,民不敷用、守臣张津向朝迁首议清葑之策,赵伯圭踵其后,得到朝廷允准,遣知县杨鞭某详细丈量,除葑浚湖需用钱165888贯,米27678石,因工程耗费巨大,无法筹措面未能实施。
南宋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知县姚柘复清开湖。当时皇子魏王越恺,镇守明州,人转清于朝,出内帑金5万,义仓米1万石,并按受益田亩出人役、工具,又差拨水军搬运葑积、遣长史莫济、司马陈延年往来监督施工,历时半年,闯葑21213亩。可异当时所除茭葑多数未搬出湖外,水位上升后又回填湖中,功亏一篑。
然而天降圣人赵嘉仁赵官家,赵官家推行蚯蚓饲养之后,葑草可以作为蚯蚓的食物,蚯蚓吃了葑草沤肥之后,又生产出蚯蚓土,葑草再不是问题。不仅东钱湖受益,整个宁波各地的湖泊都是如此。人民群众在利益的驱动下,几乎捞光了所有葑草。
赵逊的同行们看完之后忍不住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赵逊却没有考虑这点。身为‘天降圣人赵嘉仁’的儿子,他知道老爹的确很厉害。赵逊的注意力忍不住放在‘当时皇子魏王越恺,镇守明州’这段上。
现在皇子们也各种劳动,十分辛苦,赵逊总觉得心里面有些触动。
看了风景,赵逊他们就休息下来。第二天,又有一些人到了东钱湖这边,最后宁波府的检察院院长亲自来给这帮集结起来的检察官们训话。“这次出了不少案子,需要各位努力合作,一定要把这些案子给办好。”
这没头没尾的话讲完,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案子。不解的时候就听到院长问:“你们有人有宗教信仰么?”
没人说话。众人只是面面相觑。然后院长又问了一遍,“你们谁有宗教信仰么?”
一位兄台忍不住答道:“现在谁有宗教信仰,立刻就从官员里面开除。院长你这么问,是要我们怎么回答。”
立刻有人哄笑起来,这说法实在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院长却没笑,他严肃的说道:“我知道没人敢说自己信什么宗教,不过此次的事情却牵扯到不少宗教的事情。所以你们中若是有人觉得自己对什么鬼神有想念,就早点说。”
那位兄台听了之后,大声说道:“这时候谁退出,不就是承认自己要被开除么。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不要被开除。”
众人听了之后哄堂大笑,赵逊也笑了几声,然后大声说道:“我不信教。”
院长被这么抢白,却也没有发作。他说道:“那就换个说法,凡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举手。”
哗的一下,众人都举起手来。看了这帮人都做了表态,院长让他们放下手,然后说道:“那我就希望诸位能够用行动证明你们的态度。接下来就给你们介绍情况。”
介绍情况花了一上午,原本众人还都有笑容,后来脸色凝重,再无笑意。院长只是稍微说了点,大多数介绍都是好几个人轮流讲述。最后这帮家伙被告知,他们每个人都会分配到各个不同的案件中。
这没头没尾的话讲完,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案子。不解的时候就听到院长问:“你们有人有宗教信仰么?”
没人说话。众人只是面面相觑。然后院长又问了一遍,“你们谁有宗教信仰么?”
一位兄台忍不住答道:“现在谁有宗教信仰,立刻就从官员里面开除。院长你这么问,是要我们怎么回答。”
立刻有人哄笑起来,这说法实在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院长却没笑,他严肃的说道:“我知道没人敢说自己信什么宗教,不过此次的事情却牵扯到不少宗教的事情。所以你们中若是有人觉得自己对什么鬼神有想念,就早点说。”
那位兄台听了之后,大声说道:“这时候谁退出,不就是承认自己要被开除么。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不要被开除。”
众人听了之后哄堂大笑,赵逊也笑了几声,然后大声说道:“我不信教。”
院长被这么抢白,却也没有发作。他说道:“那就换个说法,凡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举手。”
第260 土地根本(四)
休息室里面有热饮料,也提供热水,让检察官们自己冲泡自带的饮料。赵逊接受老爹的建议,并没有喝碱性的茶。赵嘉仁建议赵逊等到四十岁之后再提高喝茶量。赵逊要了一杯果汁,然后就看到旁边的三十多岁的中年检察官往紫砂杯里面倾倒着热水,水中有枸杞翻滚。
对这么养生的做法,赵逊很是佩服,就和旁边这位打了个招呼。两人说了几句,准备离开吧台。只是转头看去,就见从审问室出来的检察官们三三两两围在不同的小桌旁边,赵逊和这位中年检察官坐在吧台旁边聊了起来。
赵子然啜饮一口枸杞红枣水,看着赵逊制服的肩章说道:“你在学校的成绩不错么。”
大宋检察官分为四级,由下向上分别是检察官、高级检察官、大宋检察长。这三级检察官数量逐级减少,到了最上一级,就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大宋总检察长。赵逊和赵子然都是检察官,不过两人的年龄却有十岁的差距。
“年级第三。”赵逊笑道。
“哦。很不错么。”赵子然应道。
赵逊也干笑一下,年级第一是她老婆,提起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心理压力。所以赵逊把话题换到眼前的差事上,“你觉得和尚们为什么这么凶残,打瞎一只眼,这是要警告别的和尚?”
“也许只是情绪激动,失手打成这样。”赵子然语气比较淡定。
“失手打成这样?”赵逊眉头皱了起来,至少他没见过他老爹会失手,周围的人也没失手到如此凶狠结果。赵家人会杀人,却不会对人实施酷刑。
“打人的和尚心中也会害怕,杀人要偿命。”
“若是如此,不就该偷偷把告密的和尚杀掉,装进麻袋后沉尸。”
听赵逊对这样的行动说的这么流畅,赵子然忍不住苦笑一声,“我也起诉过一些杀人犯,我发现他们每次都会说,他们杀人是被逼的。哪里有你那种理论上杀人的套路。”
赵逊第一次听人这么分析,立刻就有了兴趣,他连忙问道:“区别在哪里?”
“你没当过兵吧?”
赵逊连连摇头,“没有当过兵。”
“你说的那是要除掉人,和尚们是因为愤怒而打人,两边不一样。”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打人的和尚乱了方寸?”
聊了一阵,就有人叫大家一起去听接下来的案情介绍。赵逊把果汁一饮而尽,跟着众人进了大会议室。大会议室里面继续讲述案情,负责此事的高级检察官讲述道:“这次前来报案的和尚举报的打人的和尚已经逃走,上头让我们撒网在各个寺庙里面审问。有问题的和尚名单已经有了,诸位来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这个。”
“一共有多少要审问的和尚?”有人问。
“有问题的大和尚至少有一百三十多人,宁波这地方和尚不少,可以被审问的低级和尚大概有一万。”
赵逊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下半边脸,他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为什么要集结这么多检察官。如果真的把上万低等和尚一个一个审问过来,在场的这百十号检察官得忙活一个月。就赵逊的经验,审问那当做主要目标的一百多关键和尚也不容易。一天两天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负隅顽抗的家伙开口。
“和尚们到底有什么不法?”又有下面的检察官问。
负责召开会议的高级检察官大声应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法,就得看诸位能够审问出什么。所以我们在之前就问过诸位,你们中有没有人信神佛。如果你们有人信,现在就立刻退出。”
赵逊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信神佛如此重要,但是他闭嘴不言。从现在看,上头是要对宁波的和尚们痛下杀手呢。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这帮人就被带去宁波,开始对宁波的和尚们调查审问。
宁波虽然不是当年‘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局面,也有好几座非常有名的寺庙。官府大规模行动之前这些寺庙还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幸免,等军队围住寺庙,把和尚带出去问话。方丈、住持等大头目都懵了。
作为地头蛇,和尚们也立刻去找人询问。从宁波检察院那边得到的消息,此次派来搜查的都是外地借调过来的检察官和部队,本地人反倒没有用。得知这个消息,各个寺庙的方丈住持都忍不住骂起来,“这帮家伙平日子吃我们喝我们,到了此时反倒不管用。”
骂归骂,和尚们却也无可奈何。到了晚上,在宁波的一处住宅里,几个带着帽子的家伙聚集起来。现在新风气是留短发,和尚们只要两个月不刮头发,就有类似军人的短发。摘下帽子,几个短发家伙就开始互相交流情报。
“你们庙里被带走了多少人?”
“被带走了四十七人。你们呢?”
“二十二人。”
“听说是你们庙里的智空打瞎了人,才把事情闹出来的。那个智空现在可在?”
“已经安排他去避避风头。这厮毕竟是上上一任方丈的儿子,本来是想让他管农田,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靠不住。”
“你们把他抓回来交给官府不就好了。”
“就他那性子,落到官府手里,只怕就敢攀咬别人。”
……
各个寺庙交流完消息,这边就散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长发和尚化妆后到了当地地主家里。见面之后,和尚说道:“阿弥陀佛,查施主,此次的事情看着紧急,今年的供奉等此事过去再说。”
“晓得!晓得!”查自庸连连点头。他信奉佛教,见到朝廷逼迫和尚们的土地纳税,就‘买下’天童禅寺手里一部分土地,实际上这些土地上的收成还是归天童禅寺所有,只是经营者由和尚变成查自庸。交税也由查自庸承担。
和尚们到处联络,得到消息的方丈们心情也轻松了一点。虽然不知道上头到底准备怎么追查,至少大家不至于被弄到措手不及。
和尚们轻松,检察官们就不轻松。至少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查出什么来,至少不是能够给和尚定罪的事情。那些低端和尚们承担的都是苦差事,吃得饭少,干的活多。也许是注意力都被这些事情占据,和尚们并不知道上头的高端和尚都在做什么。只是知道高端和尚们都挺忙。
连着审问几天,赵逊只觉得脑子都懵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赵逊卖了酒,让食堂炒几个荤菜。正好看到赵子然,赵逊就邀赵子然过来一起吃。赵子然过来之后,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放在桌上。看得出,大家都想喝两杯,放松一下。
先上来的是油炸花生,花生早就炒好,铲一盘过来就行。两人也不用别的菜,就着花生就喝了起来。赵逊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后咽下,喝了口酒,就感叹道:“我本来以为和尚们都花天酒地,现在看大多数和尚过的很不怎么样。便是种地,也不会这么惨。”
赵子然点点头,“是。我也以为什么妖道妖僧,各种都是坑蒙拐骗,会很有钱。”
又吃了一口油炸花生,赵逊叹道:“这就跟咱们大宋一样,能被朝廷派出去的都不是一般人。能被各个家族派出去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就得靠这些人。”
赵子然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那些留在寺庙里的和尚知道什么,得找那些游方的和尚。”
赵逊一愣,思索片刻才想明白赵子然在说什么。这下赵逊心中翻腾,这些道理都是他从老爹那里或者从比较早给老爹当秘书的赵若水那里听来的。然而听了这个道理,却没能够善加利用,赵逊心中很是沮丧。
赵子然找到了新的思路,心中欢喜,按照新思路说道:“再问和尚的时候,我们就加一个问题,谁是庙里的游方僧。”
“好。”赵逊虽然沮丧,也只能这么继续下去。
第二天开始,赵逊就开始增加问题。到了晚上,他按照约定和赵子然再次碰头,两人把白天审问时候得到的消息拿出来比对,几个名字重叠起来。赵逊叹道:“你觉得上头所说的一百三十几号人里面,有没有这些人?”
赵子然摇摇头,“不知道。咱们也许该请上头问问才好。”
赵逊本来不想费这个事。不过是一些和尚的消息,赵逊随便一个电报,别说得到和尚的消息,就算是赵逊要把和尚们下狱,只怕也能做到。但是转念一想,赵逊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这么张狂,不过是几个和尚而已,犯不上让‘皇子赵逊’出面,检察官赵逊就应该能解决这件事。
想到这里,赵逊就问赵子然:“咱们怎么请上头?”
“我去吧。”赵子然把事情揽在自己这边。
再过一天,两人又碰头。赵子然一脸的遗憾,坐下之后就告诉赵逊,上头听了赵子然的建议之后毫无兴趣,只是让赵子然好好审问。
“上头到底怎么想的?”赵逊有些不明白。
“他们是怕咱们泄漏名单?”赵子然给了个答案。
赵逊也有些怒了,他不爽的说道:“不给名单,咱们怎么抓重点。一群刨地的和尚知道个屁。”
赵子然也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这次动静这么大,肯定是要弄出点啥。但是这么搞,等于是让大家瞎折腾。谁知道里面都有啥重点,也许大家干的事情都是白费气力。
找不到重点,赵逊觉得很是不爽,晚上躺在床上感觉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阵,赵谦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游方僧且不说,这些低端和尚日子这么苦,他们肯定也想出去化缘之类,以捞点好处。这些私自出去的家伙总是比不出去走动的和尚们知道的多些。
想到这里,赵逊就盘算起明天该怎么审问,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到了第二天,赵逊再次换了思路,再询问一番,除了游方僧,果然找出几个比较不安分的低端和尚。询问中却看得出,同为低端和尚,乖乖受苦的低端和尚很乐意出卖那些不老实的低端和尚,反倒不敢得罪高端和尚。
赵逊本想立刻把已知的不安分低端和尚叫来审问,却想起头几天的经历,最后还是决定先走完流程之后再另外把那些家伙叫出来审问。
原本计划里面是每个检察官审问三个和尚,按照除法计算,一百检察官审问一万和尚需要一个月。现实中审问速度明显比较快,一天大概能审问五到六个和尚。十几天就完成了审问。
赵逊已经积累了好厚的一份单子,接下来却不是让赵逊再询问,反倒是上头把赵逊等检察官叫去,一个一个询问他们此次办案的经过。赵逊看着有问询人员,有记录人员,这心里面还有些惴惴。
全部回答完问题,赵逊又讲了自己的思路,上头的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评论,只是记录、询问,把赵逊的办案思路给记下来。
等出来之后赵逊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难道此次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要审问和尚,其实也是现在选拔有能力的检察官不成?
再等下来,也没有人给他们有关检察官选拔的答案,只有一众互不认识的检察官们按照拆分原则两人一组分成了五十几组人。让检察官们根据之前的判断做深入调查。赵逊觉得自己也许猜对了方向,就找了赵子然做搭档。
两人把手里的名单交叉比对之后,找出了二十几个不老实的低端和尚。把他们专门给提审出来。赵子然建议道:“咱们在审问间里面的墙上挂几条锁链。”为了增加威慑力,
“这么吓唬人合适么?”
“既然是不老实的和尚,那就见过点事情。没有这些铁链恐吓,他们只怕更不老实。”
“咱们并不主张刑讯逼供。”
“咱们知道不主张,但是和尚不知道。”
两人再不废话,简单的布置一下,就开始审问。
第261 土地根本(五)
“官家,二皇子审问和尚的法子很不错,抓到了要点。”
“且不说赵逊的身份,若他是肃奸委员会的人,你们接下来会怎么对他。”
“他会被列入重点培训对象。”
“……肃奸委员会的制度已经这么完备了么?”
“这是当年官家下令建立的制度。”
……
君臣之间的对谈非常坦率,刘宠并不害怕赵嘉仁高兴或者不高兴,肃奸委员会本就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部门。
赵嘉仁本来也不是要和刘宠开联欢会,他问道:“宗教管理委员会的人选,你那边有人选没有。”
“我们这边的人都觉得宗教是商业骗子,派人去的话都只想着要铲除骗子们。不过……官家,我们肃奸委员会里面有些人喜欢佛经和道德经,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他们的确不是宗教徒。”
赵嘉仁微微一笑,在21世纪的时候,他认识许多对于宗教典籍非常熟悉,有很深刻理解的人。这帮家伙大多是喜欢思辨的些唯物主义者,对他们来说,阅读宗教典籍和读唐诗宋词一样。带着这种‘怀旧’的性情,赵嘉仁笑道:“宗教典籍是一种文化。喜欢文化、宗教信仰、宗教活动本就不是一码事。他们分别是思想活动、精神逃避、商业活动。”
刘宠听了‘宗教典籍是一种文化’,心中十分喜欢。他爹刘景文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官家就是官家,他们的能力并非文化人,赵嘉仁是个例外。刘宠觉得他爹说的非常对。但是刘宠并不想拍马屁,他继续此时的话题,“官家,未来宗教管理委员会的人员会从这些检察官里面选出来。以后这个部门归司法部管?”
“不归司法部,难道还归文化部?”赵嘉仁反问。
在大美利生活了一些年,赵嘉仁发现大美利坚很多制度非常合理。譬如大移民局归司法部而不是议会或者国务院管理,因为大美利坚认为移民是个法律问题,而不是感情或者道德问题。有珠玉在前,赵嘉仁也觉得宗教管理是个法律问题而不是感情活着道德问题。
赵逊并不知道自家老爹的看法,他正在履行自己的职务,从不安分的低端和尚那里获得消息。既然不安分,就不肯说实话,一定的强迫手段也是必须的。皮鞭烙铁辣椒水老虎凳并不合适,大宋是文明国家,审问就使用了绳艺。猴子摘桃,仙人指路,金鸡独立,一飞冲天。和尚们的身体被绳子捆起来,进行各种伸展,让肌肉骨骼长时间承受痛苦酸麻等感受。有些和尚最初还因为麻痒而咯咯哈哈嘿嘿的笑,随着时间的持续,他们开始哀嚎,哭泣,求饶。不管这些家伙们如何鬼哭狼嚎,负责人都不管不顾,只等着时间到了之后再说。
净空大和尚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经,这么多年下来,念诵经文根本不用脑子,自然而然的就能念诵出来。嘴上念着经文,大和尚心里想念的是他的相好。相好是大和尚从青楼里买来的,之后净空在宁波购置了一处宅子,把相好的养在里面。若是按照以前,每隔五六天,他就要和相好的见面。那温香玉软,简直胜过极乐世界。但是现在外面风声紧,净空大和尚都半个多月没见过相好的。心中着实憋着一团火。
等念完了经文,就有小沙弥跑来禀报,“大师,被抓走的定念师兄回来了。”
“叫他过来。”净空大和尚命道。
没多久,就见定念和尚迈着奇怪的步伐走进来。净空皱着眉头问道:“官府给你上刑了?”
“……是。”定念哭丧着脸说道。
“那你说了什么没有?”净空大和尚语气严厉的问。他已经从被放回来的和尚那里知道,官府询问的就是大和尚们有没有各种恶行,明显不怀好意。
“我什么都没说。”定念连忙答道。
净空大和尚也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你休息两日,明天就到武夷山的禅寺给我送个信。”
“这……”定念一副不想去的模样。
“你不想去么?”定念大和尚冷冷的问。
“去,去。”定念连忙答道。
等定念下去,净空觉得早就该把定念这样干办许多事情的家伙送去外面。留在宁波就是个是非之地。
安排了定念的事情,净空大和尚就前去见了方丈。方丈和净空大和尚在蒲团上坐下,便叹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官家为何不念些香火情。”
天童禅寺一直觉得自己和赵嘉仁赵官家有很深的渊源。除了当年赵官家修建灯塔的时候,天童禅寺也帮着赵官家募款之外。赵官家的岳母可是偷偷带了女儿听赵官家与当时天童禅寺的方丈打机锋。若是一般人物,有这样的关系,总得给天童禅寺几分颜面。然而这位赵官家却根本没有如此。
净空大和尚说道:“方丈。我等不若就将此事讲给那些香客听,让大家知道官家凉薄。”
“……我也想过如此。只是怕香客们不敢到处去讲。”方丈说完之后又是叹气。
净空大和尚心中也是无奈。若是普通的官家,定然不肯名声受损。偏偏赵官家乃是马背上的皇帝,那篇‘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三十年前读这个偈子的人大多觉得在鄂州一战杀了一万多蒙古人的赵嘉仁有点轻狂,三十年后的现在,赵官家每年斩杀几十万夷狄,已经没人敢评价这个偈子。
最后净空大和尚说道:“方丈,官家也许只是想收回土地。我在想,我们其实可以和官府商量,我们也派人租了农场的土地去种。干脆就建立一个天童农场。”
方丈呆了呆,他没想到净空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只是想了片刻,方丈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建议,“我等一心向佛,断然不能如此。”
不管净空大和尚怎么劝说,方丈都不答应,只能悻悻的离开。一想起求佛之心,净空大和尚心中就有气。他能混到大和尚的位置上,当然有求佛之心。但是净空大和尚觉得有求佛之心并不等于真的要严守清规戒律,真正能够坐化圆寂的和尚能有几人。前辈禅宗的和尚们说的有道理,什么叫做修行,就是吃饭、干活、睡觉。兴办一个天童农场,让低端和尚们在里面劳动修行有什么不好。
想来想去,净空大和尚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他连忙派人去请几位代持土地的香客之一的查自庸。查自庸趁着夜色进了天童禅寺的侧门,见到了净空大和尚,他连忙问道:“方丈可否安好?”
净空大和尚合十答道:“方丈安好。阿弥陀佛,多谢查施主挂念。贫僧此次请施主前来,要说的是想请施主出面,响应朝廷号召,兴办农场……”
查自庸听着净空大和尚的话,越听越是讶异。等大和尚讲完经营思路,查自庸连忙说道:“此事只怕得方丈答应才行。”
“查施主,你觉得我这谋划可有问题?”
“……这,听起来没什么。只是动用僧人种地,是不是有碍观瞻。”
“不妨,可让僧人留发修行。”
“……方丈会答应么?”
“方丈定然不会答应,但是天童禅寺本就不是方丈的私产,而是修行之人的庙产。不这么做的话,施主觉得天童禅寺以后可有出路。”
查自庸不吭声了。就算是和尚一天只吃半斤米,天童禅寺里面三四千和尚,一天也得两千斤米。一年得七十万斤米。加上别的许多支出,光靠香火钱,非常难以维持。若是有个农场,便可以自给自足。但是和尚办农场,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最后查自庸含含糊糊给了个答案,离开了天童禅寺。
第二天下午,赵逊就得到了从天童禅寺发来的消息。看到查自庸的名字,赵逊立刻想起看到的资料,那些和尚庙为了自己不交土地税,就把土地卖给一些香客。查自庸就是其中之一,一共买了大概五千亩地。光是这个土地面积,就算是大地主了。而且这位查自庸颇有经营的能耐,这些土地经营的还算不错。
所以赵逊立刻就前去找了负责人,问道:“我们可否对查自庸这样的家伙收重税?”
此次的负责人想了想才问道:“你们想断了天童禅寺的收入?”
赵逊答道:“没了收入,这帮人才会真的乱起来。再说天童禅寺这么转移财产,本来就该整顿才行。”
“此次是要你们查出那些和尚们如何不法,而不是让你们想办法把和尚们一步步逼死。要是上面是这样的打算,哪里还用这么劳师动众。几个税务官就能整的帮和尚嘎嘎的。”
从负责人那边离开,赵逊找了赵子然喝酒。自然就说起现在的工作。赵逊觉得完全无法理解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摆明了要收拾和尚,却又遮遮掩掩的。直接让庙里破产不好么。
赵子然也觉得很是不解,不过赵子然却劝赵逊,“上面既然这么讲,想来有其道理。”
赵逊并不认同,他说道:“上面总得把他们想干什么说清楚吧,让我们这么瞎干,心里面总是不舒服。”
赵子然笑道:“哈哈。赵兄弟,你这脾气比我这宗室的还大。”
赵逊听了这话,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原本没想到赵子然居然是赵氏宗亲,就如赵逊也不会讲他是赵官家的二儿子一样。所以一个宗室可以觉得平民比宗室还嚣张,皇室的赵逊自然觉得他有权这么想。而且赵逊也不觉得自己嚣张,他只是想知道上头到底想怎么解决问题。让他跟蒙着眼睛的驴一样走,赵逊非常不开心。
“赵兄弟。”赵子然继续说道:“你且不用着急,上面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该说的时候就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他们就不会说。你生气的话,只会让上头觉得你不可靠。”
赵逊也知道赵子然说的有道理。不过即便知道如此,赵逊也很不高兴。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被人操纵的感觉,特别是做无用功的感觉。
带着这样不开心的感情继续办案。赵逊很快就审完那帮不安分的低端和尚,接着就是新的案情总结。等到讯问人员把赵逊叫进去询问,赵逊十分流利的把自己审查的结果给讲了出来。
“和尚们就跟封建领主的组织方式一样,采取的是效忠和保护的模式。那些低端和尚向高端和尚效忠,然后混口饭吃。虽然和尚本身有选择不当和尚的机会,但是当了和尚之后,就不怎么愿意退出……”
赵逊不得不承认,他本以为和尚是山大王,其实仔细看来,并非如此。如果没有官府的允许,寺庙根本没办法生存,只要官府稍微用点力,就有几十种上百种手段让寺庙鸡犬不宁,僧不聊生。
这是赵逊最近有点认识的问题,也是他很不以为然的问题。上头如果不是要解决和尚,那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追查和尚们的不法事件。
听了赵逊一些带情绪的发言,负责询问的人不的不提请赵逊,“赵逊同志,现在要的是你对和尚行为的判定。不是让你对这次行动发表意见。”
也许是抱怨了一番,赵逊答道:“和尚们完全是商业行动,就是骗钱,积攒钱财,然后把钱财营运生利息。每个大和尚都有自己的固定群体。就是那些人因为自己的心情,给大和尚们布施。根据调查,真正作奸犯科的和尚反倒不多,更多的是和尚之间的正常矛盾。如果把和尚们当做普通人,而不是什么出家修行的人,他们的组织水平,纪律强度,比普通人还强些……”
几天后,负责此事情报的刘宠又去见了赵嘉仁,向赵嘉仁汇报了赵逊的反应。说完大概情况,刘宠只说了句评价‘年轻气盛’。
第262 土地根本(六)
一百多名检察官聚集在一起,大家自然而然的谈论起自己的办案经历。有些人发现和尚其实根本没有诚心礼佛,对此很是不爽。有些人发现大多数和尚们并非男盗女娼,对此非常讶异。还有些检察官属于猎奇向,对于没遇到传说中的妖僧感到遗憾。
赵逊沉默的听着大家的评价,和尚们也是正常人的事情同样让赵逊觉得讶异,但是了解到这些之后的赵逊就开始不爽起上头并没有告诉大家到底要怎么处置和尚。如果只是把大伙给叫来花费这么一番功夫,那可就太不把检察官当回事。
正在想事情,就见负责人快步走了进来。一众检察官们连忙做好,看着负责人站到了讲台上。
“诸位同志,大家辛苦了。今天开会,我要向大家说明为何要这么劳师动众。”负责人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了这话,包括赵逊在内的检察官们都端正的坐好,以至于下面传来一阵桌椅的响动,
“这次官家交代,要在法务部下建立一个宗教管理委员会。管理宗教自然得了解宗教,诸位的工作就是了解宗教活动。另外,还有彻底剥离寺院的田产。不管是什么宗教都不允许和土地国有的政策对抗。”
赵逊明白废了这么大力气到底是为啥,所以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若是如此,何不早点向大家说明。但是转念一想,赵逊就有点明白过来。法务部下的宗教管理委员会中的重要干部一定会从现在这批人里面选拔,那些位置一定是升迁。若是早点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抢。身为政法学院的学生,赵逊监国许多激烈竞争。有实权的位置太少了。
谈完了基本情况,负责人告诉一众检察官。按照规定,大家此次集体行动会记入档案。如果有人想到新成立的宗教管理委员会工作,就可以开始提出申请。
散会之后,众人的情绪不仅没有平静,反倒更激动起来。赵逊并没有卷入到对官位的渴望中去,他对自己的人生憧憬是他那位‘神农再世’的大伯赵嘉信。成为一位有卓越造诣的专家,校长,又是一位皇族。那是无人可比的清贵生活。
离开会场,赵逊走着走着就想起了自己手里还有查自庸的案子。想到那厮勾结和尚对抗朝廷,赵逊就觉得不能放过他。
“赵逊,等等我。”身后传来赵子然的喊声。
赵逊放慢步伐,赵子然很快就追了上来。走在赵逊身边,赵子然笑道:“看来你是不想在宗教管理委员会当差主事。”
“没兴趣和信鬼神的人在一起。”赵逊淡然答道。
“我有兴趣管理这帮家伙。”赵子然坦率的说道。
赵逊扭头看了看赵子然,他有点难以理解赵子然的心态。和一群嘴上神神叨叨的骗子在一起都什么好期待的。然后赵逊就问道:“为了这么个官,犯得上这么委屈自己?”
“我都三十多岁,就算是这次混上高级检察官,也不过是在一个中级检察院做事。我干够那种别人分派给我的差事,我也想做点能够给别人分配差事的位置。”
听了赵子然的解释,赵逊没有说话。他非常能够理解这样坦率的欲望,谁都想能够发号施令。
“我想让你帮我一下。我觉得只要把查自庸手里的那些寺庙的土地给解决,我就能选上。”
对赵子然的要求,赵逊立刻应道:“你就算不办,我觉得真心想和你争的人也不多。”
“我知道你讨厌和尚道士,可喜欢权的人多的很。”
“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地位,得看点天意。”
“赵逊,你帮还是不帮?能把那些秃驴的地给弄平,你难道不开心么?”
赵逊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赵子然,然后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语气念了一句李太白的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赵子然眨巴着眼睛看着赵逊,片刻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求你相助。”
查自庸坐在土地局大厅里面,等着办农场申请手续。没等工作人员接待,就见几名穿着制服的男人围上来问道:“你是查自庸么?”
“……是。”
“跟我们走一趟。”
几分钟后,捆的结结实实的查自庸就被装进一辆马车带走了。
阴暗的通道两边有些房间,里面一些和尚被捆的结结实实,鬼哭狼嚎。看到受刑的和尚,查自庸就已经觉得事情不对,他当然知道自己与和尚们的关系。
被带进走廊尽头的屋子里,查自庸被松了绑,推到桌前坐下。对面的人查自庸并不认识,而负责审问查自庸的赵逊与赵子然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赵逊先开口了,“查自庸,我希望你能够把你手里的土地卖给官府。”
“什么?”查自庸呆住了。
“我们知道那些土地都是和尚的。我们不想为难你,所以就告诉你,根据合同法,私下订立的土地所有权转让是违法的。土地既然在你名下,你想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情。那帮和尚就算是拿着拟签订的任何东西去告你,都没办法让法院立案。”
查自庸懵了,这番话的大意他明白了。这帮人就是让查自庸把土地卖给官府,官府保证查自庸能够黑吃黑。既然明白了这些,查自庸只觉得官府的人所说的简直是大笑话。若是这么干了,查自庸以后还要不要在宁波府混了。提起查自庸,大家都会说他是个侵吞佛祖财产的人。坏了名头,以后就只会被人戳脊梁骨。
赵子然换了个角度问:“你是不想干,还是不敢干?”
查自庸连忙陪着笑说道:“两位官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这个负隅顽抗的家伙,赵谦让人带了两名和尚进来。经过几次绳艺调教,和尚完全呈现瘫软状态,是真的被拖上来的。查自庸一看和尚的脸,就知道事情不对头。这两个和尚都帮方丈带过有关土地的话。
肉体折磨让和尚们的精神也差不多崩溃,他们也不敢有丝毫反抗,直接指认查自庸与方丈勾结,试图欺骗官府。等和尚又被拖走,赵逊对低头不语的查自庸说道:“查员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懂法,不管你懂不懂,我都给你讲述一下合同法与土地法。任何与土地所有权有关的合同,都必须由官府认证。官府可不管你们背后有什么猫腻,官府只管官府认定的土地所有人是谁。那些土地是你的,卖土地的钱都归你所有。”
赵子然跟着劝道:“你包庇和尚,欺骗官府,已经是犯了大罪。不过我们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土地卖给官府,这件事就两清了。至于你拿着钱留在宁波,或者是离开宁波到其他地方,我们通通不管。”
听到这里,查自庸已经有些两股战战,额头冒汗。他哀求道:“几位官人,你们为何要和我过不去?”
“我告诉你,我们没有和你过不去。我只是和那些贼秃们过不去。”赵逊对查自庸说道。说完他转头对行刑官说道:“把这个人带下去挂几个小时。”
十分钟之后,查自庸就在走廊两边与和尚们一样接受了绳艺调教,查自庸被绑了个灵猴献桃的姿势。最初查自庸下定决心一定不喊不叫,保持一个虔诚佛教徒的尊严。十分钟之后,查自庸就开始叫唤起来,然后就没有停下来。
又过了几个小时,查自庸被马车送回家。查自庸被搀扶进家的时候,抬眼就看到自家花园里面秋千上的粗大麻绳,他心中恐惧,忍不住就惊叫起来,“把那个绳子解下来拿走,解下来拿走!”
几分钟后,查家人围在查自庸身边,听着他讲述了自己被官府抓走刑囚虐待的事情。众人得知自家竟然被官府盯上了,连忙开始找人。查家在宁波也颇有人脉,也有些子弟在宁波做官。听闻族里有人被整,哪里能够置之不理。立刻有人就前去追查此事。
赵逊和赵子然这两个罪魁祸首很快就被查出来,几名宁波本地官员很快就前来拜访。见到了赵子然之后,官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听说赵检察官还是宗室,你这么做事是不是太给官家脸上抹黑。”
赵子然哈哈一笑,“几位,别拿这个吓我。看看官家的圣旨,赵氏宗亲没特权了,赵氏宗亲也被解放了。我们以后都是凭本事吃饭,我做检察官也是上学、考试、毕业,分配工作。这和赵官家毫无关系。我看你们也都姓查,若是真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在意宗族,查自庸敢公开对抗土地国有制度,你们就是背后给他撑腰的人。”
“你胡说什么!”几个查姓本家官员气急败坏的喊道。
赵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场好戏,心中觉得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学他大伯的理由。官场的破事太多,杭州这个天子脚下的城市好歹还有规矩。到了地方上,各路地头蛇们就嚣张起来。同样是和尚,杭州周围的寺院早早就解决了土地问题,现在包括和尚庙的土地都归国家所有。然而距离杭州不过五百里远,宁波就有人敢给和尚当保护伞。
就在赵逊心中盘算局面的时候,这帮宁波官员已经争辩不过赵子然。和检察官争辩可不是容易事,赵子然的口才其实并不特别出色,但是赵子然抓住土地国有制度,就足以让官员们抵挡不住。
抵挡不住的官员们却也不肯乖乖认输,便对赵子然恶狠狠的威胁几句。大有要赵子然‘路上小心点’的意思。
赵逊忍不住咋舌。这特么哪里是官员,明显是地痞流氓么。看了赵逊如此大大咧咧的表现,原本没来得及针对赵逊的官员转了矛头对明显高高在上的赵逊,一个年轻官员指着赵逊说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宗室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给我小心着。”
这话让赵逊想起中学时候‘放学后在厕所等我’的威胁,因为意气相争而打架,赵逊还被老爹给揍过。回想起过去,赵逊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检察官么?”
看到赵逊根本不怕,那个年轻官员眼睛蹬得溜圆,大声喝道:“威胁你又怎么了?”
说完,还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赵逊盘算着自己要是动手把这厮给揍了,会不会算是破坏秩序。毕竟对方没有动手,而是在耍泼皮。这就不好给定罪。
然后就见赵子然站起身,对查家的人说道:“你们也回去劝劝查自庸,不要再负隅顽抗,老老实实把和尚的地给卖了,卖到的钱都归他所有。”
那个泼皮干部见赵子然竟然根本不在意收拾了查家人,上前当胸就给了赵子然一掌,打得赵子然一个踉跄。赵逊这下觉得时机到了,一个箭步上前,赵逊上去就给了那个查家的家伙来了个窝心脚。
打架的事情过去了五天,处理结果下来了。赵逊和赵子然都被记过处分,那几个查家的官员统统停职处分。和赵逊想的一样,虽然记过处分,上头却没有停止赵逊两人的差事。这就让赵逊充满了信心。查自庸的事情绝不能这么善罢甘休。
既然已经先招呼过了查自庸,也得让查自庸歇一阵子。于是赵逊就让人将查自庸的老婆和儿子带来。这娘俩经过通道的时候,和尚们都已经审完,所以通道里面黑沉沉静悄悄,有种很阴森的感觉。
在走廊尽头的屋子里,赵逊请两人坐下,接着就告诉两人,“按照规定,你们可以在拿到授权的情况下出售土地。我听说查夫人因为和尚的土地不高兴了好一阵子了。把这些滴卖给官府,你们拿到的钱就能弥补你们的不开心。”
“真的么?”查自庸的儿子眼睛有些发亮。
赵逊没有去看这个插话的青年,他继续问查夫人,“这些土地就是你们手边的钱,卖了地,钱都是你们的。不卖,你们还得养着这些地。何去何从,查夫人应该能明白。”
第263 土地根本(七)
查自庸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的痛楚。前来检视的大夫们觉得查自庸身上伤的不重,很直连破皮都没有。却不知道官府手段毒辣,查自庸感到疼痛的地方也不是被捆绑的地方,官府把查自庸给整出了内伤。
除了身体上的痛苦,查自庸也感受到了精神上的痛苦。他的儿子坐在床边,一个劲的劝说查自庸私吞了寺庙的土地。从这兔崽子的言谈中听出,他觉得爹娘礼佛的钱是剥夺了本该留给他的钱。
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查自庸终于软绵绵的喝道:“住嘴!”如果身体没有问题的话,查自庸的怒喝一定又亮又脆。然后查自庸用尽力气说道:“……做人得有担当,若是走在街上不能心中坦荡,便是有数不尽钱又有何用。”
查自庸爹儿子见老爹发怒了,也不敢说太多。只是心中腹诽,正是因为没有数不尽的钱,所以才不能走在街上心中坦荡。然后查少爷就把目光投向他老娘那边,老太太还是向着儿子,见丈夫发怒,她开口劝道:“官人,就凭咱们家,大概守不住那些土地了。你不如把地交还给天童禅寺,也落得清静。”
一听老娘这么讲,查自庸的儿子登时露出焦急的神色。若是真的把土地还了,查家还怎么发财。
听了老婆的建议,查自庸心中烦躁,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不用多话。我自有想法。”
查家正在为那些土地较劲,制造出这些压力的检察官们则在吃晚饭。赵子然端着酒杯对赵逊说道:“也亏得你这么有耐心。”
赵逊端起酒杯和赵子然碰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就是这个脾气。”
这话就是敷衍了,赵逊知道自己的脾气。他并不太喜欢这样充满斗争和算计的日子,大伯赵嘉信过的日子才是赵逊羡慕的清贵人生。只要身在官场,就感觉到里面的魑魅魍魉。哪怕是土地国有这样从立意到实践都极好的事情,也需要许多一点都不光鲜的手段。赵逊现在是捏着鼻子坚决执行。
赵子然把酒喝光,然后叹道:“若是能强制用土地国有的手段就好了,我等就不用这么麻烦。”
赵逊也曾经问过老爹这个问题,现在听别人这么讲,赵逊叹道:“这等事情却也没办法,若是朝廷强行收地,现在大宋早已经杀的血流成河。”
赵子然当然不知道600多年后的‘新中国’是如何采用激烈的手段完成了土地国有制,却也能明白赵官家若是莽撞的强行收地,且不说那些地主,便是普通小百姓也得起来反抗。贾似道搞公田改革,也得制定‘非官员家族的民众们拥有两百亩地’的规定。
听赵逊说的有道理,赵子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逊的老爹赵嘉仁此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对肃奸委员会的主席刘宠说道:“你担心和尚们若是没了来源,就会祸害社会。我觉得你小看了百姓。百姓们才不会对落水狗客气。”
“官家觉得不会有冲突?”
“社会每时每刻都有冲突,所谓朗朗乾坤可不是所谓什么矛盾都不发生的世界。这得多狂妄或者多无能,才会期待什么都不发生。”
刘宠觉得赵嘉仁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继续解释道:“官家,我是觉得现在大宋得有十几万和尚,若是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对他们善加利用。”
赵嘉仁忍不住笑道:“哈哈,发配和尚到边疆么?”
“有何不可。”刘宠当即表示。他曾经奋战在祖国的河北,知道边疆是如何的需要人口。“和尚们不事生产,完全靠坑蒙拐骗为生,让他们填充边疆人口,不劳动就饿死。对大宋劳动者也是一种尊敬。”
“这个以后再谈。”赵嘉仁立刻终止了讨论。最近北方边境出了大事,他不想提及。
刘宠走后,理藩部长罗义仁前来。见到赵嘉仁之后就说道:“官家,可否挑选宁波等地懂佛法的和尚去天竺恢复佛教。”
同样是发配和尚到边疆,罗义仁的建议明显就靠谱的多。佛教在唐代玄奘前去取经的时候已经衰落,反倒如落日那样放射出炫丽的光影。紧随这样的炫丽的就是黑暗降临,西元九到十世纪,随着真神教入侵天竺,已经完全腐朽的印度佛教顷刻就在屠杀下崩解了。到了十九世纪,印度佛教已经在印度大地上消失了,连印度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块土地上还有这么辉煌的经历。研究印度历史必须从残缺的中国僧人留下的书籍中寻找记载。
罗义仁继续说道:“官家,从僧伽罗那边回来的理藩部人员写了报告,我送了一份给官家,不知官家可否看了。”
“没有看。”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话完全没有打击到罗义仁,罗义仁干脆的做了简单介绍,“僧伽罗人也有信婆罗门的,但是还是以佛教为主。不过那边的佛教却是密宗。不知官家可否知道这次名词。”
“知道。”赵嘉仁回答的干脆。在21世纪,这些名词一点都不生僻。
“婆罗门是严格的等级制度,佛教则讲众生平等。所以我们理藩部就决定打击婆罗门,推行佛教。众生平等,那些僧伽罗人才能平等的给大宋当种植园工人。”
“……”赵嘉仁欲言又止。他其实想说,也许婆罗门那种等级森严,严守分际求来生转世到更高级别才是合格的奴隶。不过听罗义仁把僧伽罗人定义为工人,赵嘉仁就决定继续听下去。
“而且佛教还有个好处,信佛教的僧伽罗土兵组成的军队在讨伐天竺南部的时候,很鄙视天竺南部的婆罗门。这种鄙视倒是让僧伽罗土兵很能打仗。”罗义仁说到这里有点小激动。
赵嘉仁点点头。在21世纪,僧伽罗人在得到了充分的中式装备之后,剿灭了泰米尔猛虎组织,把叛军司令围住干掉。能在欧美的压力下取得这样的战果,足以证明僧伽罗人绝不是只懂得念经的软蛋。对于僧伽罗土兵痛宰天竺渣渣,赵嘉仁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我们需要真正懂佛法的和尚去帮助僧伽罗组建真正的大乘佛教。那小乘佛教太邪乎了,坚决不能用。”罗义仁最后说出自己的请求。
确定罗义仁表达完了他的想法,赵嘉仁问道:“罗部长,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正在被我们打击的那些和尚是懂佛法?”
“难道甄选不出来懂佛法的么?”罗义仁讶异的问。他从赵嘉仁的遣词造句中感觉到一些东西。
赵嘉仁解释道:“那帮人是把和尚当做一种谋生职业。佛法是一种信仰,从来不是一种职业。”
罗义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他果断答道:“官家,我会自己去找懂佛法的和尚。”
“你也不用去找了,我准备开一场大宋和尚与道士的会议,商讨大宋佛教与道门的事情。你到时候正好可以从里面遴选。”
“官家不是正在收拾和尚么?此时开会,合适么?”
“就是我在收拾和尚,此时开会才合适。和尚们未来的命运是什么,是生存还是毁灭,正好通过这次会议来弄清楚。道士也是一样。”
“景教和真神教呢?”罗义仁忍不住问。
“他们必须得毁灭。这个不用讨论。”
赵嘉仁并没有开玩笑,他下令司法部选择上百号可靠的检察官去收拾宁波的和尚,就是为了这次会议做准备。宁波各大寺院的方丈住持接到了让他们带领寺中高僧参加大宋僧道会议的命令之后,有些大和尚心中恐慌,生怕大宋官家把他们聚集起来一网打尽,也有些心中欢喜,觉得终于能够直面赵官家,有机会靠他们的口才去说服赵官家。
不管这帮人怎么想,他们都开始紧张的准备前去杭州的行程。此时,赵嘉仁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北方。直到接到卫生部的通报,所以在北方疫区的部队全部撤回,并且封锁了疫区到大宋这边的通道,赵嘉仁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身为医生,赵嘉仁知道鼠疫的厉害。医学界一直希望能够制作出鼠疫疫苗,也的确制作出了疫苗。但是这种疫苗的有效期很短,一般认为大概半年就会失效。赵嘉仁一个临床医生兼心理医生,根本没有能力胜过专业的免疫学专家。
既然没有鼠疫疫苗,大宋军队也只能撤退。在总结报告中,军队的描述十分悲伤。大宋军队可以耀武扬威的在阴山以北对敌人大加杀戮,但是面对鼠疫,也只能丢下数千个坟茔,抛下经营近十年的营地,全部撤回到阴山以南。
赵嘉仁并没有责怪军队的意思,他只能和农业部畜牧局和林业局的专家商议此事。虽然这帮人是专家,但是赵嘉仁发现实在是没办法指望专家解释发生了什么。最后赵嘉仁心一横,就开始了自己的论述。这个论述也不是完全瞎想,也有一些基础。
在21世纪的时候,tv7耕战频道,赵嘉仁看过一期节目,里面讲的就是蒙古怎么对付沙鼠。沙鼠食量大,繁殖快。能把草连根吃掉。所以草地被整的成片灭绝。当时吃沙鼠的草原狼已经灭绝,最后当地人培养了狐狸吃老鼠,最后貌似有不小成效。而鼠疫就是通过老鼠来携带,由老鼠和人类之间的吸血虫子来传播。
赵嘉仁的解释很简单。鼠疫病菌一直在偏远的鼠疫存在区存在,那些鸟不生蛋的地方,人类本来是不去的。然而大宋在草原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战斗,倒是人口变少,尸体变多。失去了牲口群驱赶的沙漠老鼠们开始肆无忌惮的繁殖,老鼠在流动的过程中带来了鼠疫。尸体培育出来的吸血虫则负责感染人类。
听了这些解释,那些专家们一个个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确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如此。最后有人开口说道:“官家,所谓大战之后有大瘟疫。难道都是这个原因么?”
“是的。突然多出那么多尸体,哪里有那么多食肉和食腐动物去清理。秃鹰们可是时时刻刻寻找地上将死的目标,诸位多久没见到过秃鹰了。”赵嘉仁说道。一提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起一张著名的照片,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蹲在地上,不远处一只秃鹰正在等待这个孩子到底死亡,然后就去美美的吃上一顿大餐。
“这么讲的话,岂不是鼠疫只会越来越大?”又有专家问。
赵嘉仁摇摇头,“这个倒不会。因为自然有其平衡。草原老鼠因为繁殖的快,它们率先大规模增长,导致了鼠疫流行。但是我们把老鼠看成庄稼,看成果实的话,丰收带来的是收割。收割庄稼和果实的是人类,丰年很容易让人类的孩子死亡率降低。收割老鼠的就是草原上的狼和小型食肉动物。”
“狼吃老鼠?”大宋专家们惊讶起来。
林业专家说道:“除了狼,还有黄鼠狼之类的动物吧。”此时他们到现在为止学到的东西终于被接续起来。
“官家,你觉得等狼吃起老鼠,又得几年才行?”
“大概得三年吧。也就是说,三年后,阴山以北的鼠疫大概就结束了。”赵嘉仁给了时间限制。
刚把这个会议开完,罗义仁送来一份报告,看了头两段,赵嘉仁就乐了。
‘……从佛教本身说,寺院已成为大封建主,僧侣腐化堕落,拥有土地财宝无数,戒律松懈,寺庙要求超出了民众的承受能力,所以被印度人民抛弃。在大乘佛教流行之后,他们开始向寺庙捐赠财物来换取功德。僧人不用每天出门化缘了。曾经刻苦修行的僧人开始贪图安逸,从各方面向社会习俗妥协。使佛教的声誉受到很大影响,民众对寺院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佛教获得民众支持,主要在于具有较为平等的社会观,没有繁杂的祭祀仪式。佛教的平等意识曾经对低种姓者产生过巨大的吸引力。商人和低种姓者通过信仰佛教来逃避婆罗门的压迫。而印度教兴起之后革除了婆罗门教繁琐的祭祀仪式,虔诚派、性力派等呼吁种姓平等、男女平等的宣传又博得了民心,佛教的优势便被剥夺……’
第264 土地根本(八)
和尚、道士。红袍,黄袍,青袍,黑袍,白袍。形形色色的家伙们接受了搜身之后,鱼贯进入会场。赵子然看着这帮家伙坐下,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
该说什么,早就有计划。赵子然走到台子上对和尚道士们打了招呼,“诸位大和尚,诸位道长,本官名叫赵子然,是宗教管理委员会的副委员长。欢迎大家来到会场。”
这帮和尚道士至少也是个主持和观主,赵子然站在台上看下去,就见这帮人还算神定气闲,并没有露出恐慌的表情。然后赵子然说道:“诸位,宗教管理委员会想问问你们,你们主持的道观或者寺庙可否有什么神迹,可否有什么灵验。”
赵逊并没参加到里面,他已经受够了与和尚道士们纠缠。回到杭州的家,见到分离两个月的老婆孩子,赵逊完全沉浸在家庭温馨的享受里。然后他老婆在饭桌上讲了一个消息,不少人散播着迁都的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这不是赵逊第一次听到此类说法,最多说法是官家想迁都江宁。除了江宁之外,重回汴梁是另外一个选择。所以赵逊问他老婆,“你带孩子去后乐园的时候就没敢问问我爹?”
“我觉得问了也没用。”赵逊的老婆回答的很干脆,就在赵逊准备一笑了之的时候,赵逊的老婆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单位已经接到了评估的工作。”
“要开始正式评估了么?”赵逊眼睛一亮。如果没有出现蒸汽车船的话,杭州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水路交通枢纽,富裕之地。但是,有了蒸汽车船之后,杭州的地位就遭到了严重挑战。
从宁波回来,赵逊发现朝廷想夺回宁波的土地,除了土地国有政策之外,宁波是真的缺乏土地。宁波拥有非常好的港口,当地建设起通往港口的道路和铁路,增加了许多针对海运的商铺与工厂,也涌入了许多人口。港口道路工厂住宅不可能是空中楼阁,建设和完善这些都需要土地。官府使用国有土地的难度远低于征收私人土地。
一面麻利的照顾孩子,赵逊的老婆麻利的说道:“嗯。江宁有水路,汴梁居于中原的中心。当下大宋将四方蛮族几乎杀到绝种,定都中原就显出优势。”
夫妻两人通了气,这件事就暂且不再提。赵逊准备去见自己老爹时候,就将各种问题在心里面整理一番。然后他忍不住在马车里连连点头。最初的时候赵逊厌恶拷问和尚的工作,觉得上头根本不予说明,令人十分厌恶。之后得知要从检察官里面挑选出未来宗教管理委员会官员,赵逊觉得能够理解上头的想法。只是他根本没兴趣与和尚道士打交道,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即便如此,赵逊还是不明白朝廷为何针对寺庙的土地。寺庙上层超过一半的和尚过着‘酒肉穿肠过,财神心中留’的日子,朝廷有千种手段收拾那帮和尚。直到从老婆这里得到新的消息,赵逊觉得自己开始理解为什么要把大宋全国著名寺院道观的和尚道士集结起来开会,却坚持要将寺院土地收归国有。
到了后乐园,赵嘉仁不在。赵逊也不着急,他把自己从宁波带回来的特产给了老娘。秦玉贞就很高兴,东西是不是贵重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有这份心意。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得知儿子也想看看赵嘉仁是不是在家,秦玉贞说道:“你今天是不用等你爹了,他说过了,晚饭都不用给他准备。”
听到这个,赵逊就起身告辞。当他老爹赵嘉仁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他极少会提前回来。看着儿子的背影,秦玉贞心中有些遗憾。赵逊有些继承了赵嘉仁刚毅果断,做事不拖泥带水的特点。但是也仅此而已。二十岁嫁给赵嘉仁,转眼就过去了三十多年。身为皇后的秦玉贞不得不承认,她的两个儿子很出色,却远没有达到他们老爹赵嘉仁同年龄的水平。想到这些,秦玉贞就回想起已经去世的婆婆陈太后。在教育儿子上,秦玉贞不得不有挫败感。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此时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他也只能苦笑。因为赵嘉仁其实并没有从陈太后那里接受太多知识与认知,他受到的教育和这个时代毫无关系。
没有心灵感应以及远程读心术的赵嘉仁此时正在看着一个贼秃表演在火上行走的把戏,好长一溜燃烧的煤块上,和尚一步一个脚印的迈过,看着完全不惧火焰。不用赵嘉仁说话,已经有宗教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喊道:“那个和尚,把你脚上石棉底的鞋脱下来。”
和尚听到自己的把戏被戳穿,连忙从煤堆上跳下来,跪地叩头求饶。这边上来了公安,把这贼秃摁住,捆起来带到表演法术的会场另外一边。朝廷的人在会场上占据了面南背北的位置。会场东边是道士,西边是和尚,表示两方的来源。
看到贼秃们把戏被戳穿,大大丢了丑。道士们惨白的脸稍微好了一些些,却也只是一些些而已。之前的时候,宗教管理委员会的官员要求僧道们主动表演神通,道士们登时就懵了。
道门的真正祖师爷并不是老子李聃,而是东汉末年出的大量道教组织,著名的有太平道、五斗米道,这些都是造反组织。祖天师张道陵正式创立教团组织,之后道门终于出现了。
道门只是给自己找了老子李聃当名义上的祖师爷,实际上承袭战国以来的神仙方术。整个道家典籍中,除了一本《道德经》之外,其他典籍讲的是所谓神仙传承、炼丹化气、画符驱鬼之流。
从道理上,道士们应该有神通,至少他们承认神通存在。等火堆点起,道士们真傻了眼。这边的官员表示,可以给道士们充足时间做准备。最终的审核在这里摆着,不管是画符也好,念咒也罢。道士们要接受火堆的考验。
眼瞅着道士们吃瘪,和尚们非常高兴。他们没能高兴太久,宗教管理委员会的官员就要求和尚们接受同样的试炼。不管是念经或者拜佛,火堆总是要走一遭。
在汉人的文化里面,杀人不过头点地。让和尚道士们公开承认他们自己的法术神通都是瞎扯淡,那是要挖他们根。眼瞅道士们不行,和尚们中间有贼秃心存侥幸,就用石棉底的鞋想蒙混过关。却没想到立刻被戳破。
道士们虽然心中欢喜,却见到宗教管理委员会官员的目光转到他们身上,这下道士们立刻就觉得不自在起来。终于有个家伙忍不住,高声喊道:“我虽然不懂御火之术,我却懂得如何引来落雷。”
这话一出,曾经在军队干过的官员都忍不住冷笑。阴山以北雷击很多,大宋一直用避雷针的方法保护营地人员安全。
赵子然冷笑道:“不用等雷雨天引下来雷电。抬发电机来,给这位道士过电。”
半个小时之后,道士与和尚们看着蓝色的电火花在两个电极中间不断闪动,劈啪作响。
“这……这不是雷电。这是障眼法!”有道士忍不住喊起来。
参加过对和尚们的许多拷问之后,赵子然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心如铁石,他冷酷的命道:“来人,给这位大师过电!”
几分钟之后,大师在电椅上抽搐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和人体便溺的臭味。在电流的冲击下,道士裤子全湿了。
看到这里,赵嘉仁起身离开。既然大家已经如此果断,就不用赵嘉仁再监督他们。看到赵嘉仁赵官家离开,有些官员也想离开。但他们并不是赵嘉仁,他们来这里的任务就是亲眼监督。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能擅离职守。
看到那个不断抽搐的道士被抬下去,有几个官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们没想到这个世界能如此残酷。
赵嘉仁懒得再去管太细,道教与佛教若是肯承认他们只是个文化,铲除妖道妖僧之后就能继续存留下去。十字教与真神教连这个机会都没有,赵嘉仁并不认为大宋该给它们存在的空间。
回到办公室,赵嘉仁把外交部长卢柏风和理藩部长罗义仁叫来,“大宋准备启动天竺洋和欧罗巴计划,你们两个部门任务很重。”
“官家,我们听说北边的事情。局面会不会恶化?”卢柏风问道。
赵嘉仁摇摇头。鼠疫每次大流行都是在短期内造成大量死亡,所以赵嘉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但是赵嘉仁觉得老鼠想靠它们自己去突破阴山山脉,也不容易。而且鼠疫只是对人类有很大的危害,很多食肉动物其实对鼠疫免疫。
见到赵嘉仁摇头,外交部与理藩部这两个一体两面的部门主官也不再问,罗义仁率先说道:“官家,我们理藩部没问题。去年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解决了私兵,今年再扫扫尾,就可以派兵讨伐天竺南部。”
卢柏风差点因为自己的老爹而毁了前程,此时好不容易官复原职,卢柏风更不肯落在别人后面,他也马上答道:“国防与外交乃是官家专权所在,外交部一定能完成官家的安排。”
赵嘉仁听了之后点点头,面前的两个家伙都是大宋的年轻干部,也是他认可的人才,“如果是以前的大宋,我们还能等着局面开始变化。现在大宋已经不需要等待别人变化,我们想要什么,直接去拿下就好。”
“官家想要什么,臣一定会为官家取来!”罗义仁立刻大声说道。
卢柏风扭头看了罗义仁一样,心中很是感慨。卢柏风是进士转而从头学那些制科课程,已经算是极好学极谦虚的人。然而这样的卢柏风面对拍起马屁毫不迟疑的罗义仁,心中也觉得很不舒服。别是卢柏风对于罗义仁非常认同,这就让他更加不舒服。
赵嘉仁并没有对此感觉不爽,这样的对话不过是21世纪职场很常见的反应。卢柏风这种完全可以看成是年纪轻轻就在公司得到高位,拿到极高的薪水。这时候若没有这种心气,那就说明作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赵嘉仁看错了人。他说道:“未来几年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埃及运河。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夺取埃及也不是不可以。运河是我们的,埃及顶多是当个殖民地。”
“官家坚决不想开疆拓土么?”卢柏风问。
“赚取好处的办法其实很多,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有效营运当地资本。如果做不到,那就是榨取那些地方的劳动力。咱们并没有入侵倭国,可这几年下来,光是金银与珍珠,我们从倭国拿到了多少好处。”
这个案例举的让卢柏风完全没有反驳的机会,大宋与倭国大做生意。让倭国本地生产的金银铜,大量流向大宋。平静的濑户内海沿岸,许多木排养殖了大量珍珠贝。倭国人民养殖珍珠贝,最后让大宋珍珠市场上的珍珠量暴增,价格暴跌。可即便如此,整个市场额度每年都在暴增。
像是卢柏风这种钢铁直男,都知道送买一对濑户内海粉色珍珠当礼物,有很大可能得到老婆的欢心。以前的话,卢柏风大概买不起珍珠。
理藩部一直在执行这样的理念,罗义仁就不在乎方才那句话,他问道:“官家。要等到什么局面,我们才要进攻埃及。”
“我觉得现在不必,等到我们在天竺洋能够调动十万军队,或者蒙古衰落的时候再说。”赵嘉仁给了答案。
当然,有些事情并不能说。赵嘉仁这次之所以这么坚定,是因为鼠疫的事情反倒让部队可以返回国内修整。有这么多军队,赵嘉仁就可以实施更加激进的政策,而不担心没办法弹压反扑。见识过依闹治国的河蟹时代之后,赵官家觉得他一点都不赞同那种做法。
“异端必须被消除。”赵嘉仁讲出了和真神教与十字教差不多的话。
第1章 少林悲歌(一)
河南郑县位于开封西边。大宋333年9月,第二季粮食已经收获,因为去年种植的是冬小麦,今年冬季种植的就是油菜花。
在金水河边,有许多油菜田。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在金水河上修建一座新的桥梁。随着机器的轰鸣,那些沉重的预制板被煤气热球机给吊起来,向水泥桥墩上放置。能做这些的都是技术工人,许多力工承担其他工作。到了午饭时候,工人们在桥两边聚集的越来越多,随着最后几块预制板铺设完成,这座三十几米长的桥梁终于修通。
除了技术工人是工程队的人员之外,其他工人都是农闲时候从村里雇来的。看到桥梁终于能走人,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上了桥面。钢筋水泥的桥梁就是和木质桥梁不同,走在上面只感觉到脚下极稳,如同踩在坚实的大地上。
年轻人忍不住在桥上乱蹦,这动作立刻遭到年长人的喝止,“你这是要把桥晃塌么?”
桥当然不可能被这么几个人跳一下就晃塌,而且肚子也是会饿的。没多久,食堂里面就热热闹闹的挤满了工人。大家说的都是桥梁修通的事情。有了这座桥,以后附近人们过河可就方便的多。也有工人担心,桥修通之后,大家还有没有新的活计。工地上包吃包住,更没有絮叨的老婆。对于男人来讲,也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吃着聊着,有人对旁边一个壮汉说道:“鲁大哥,你还在看报纸呢。”
壮汉之前一直没有参与聊天,而是边吃边看一份《汴梁晚报》。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说道:“你别耽误鲁大哥看报纸,不然他一会儿不高兴起来,可就不给咱们念报纸了。”
一般的时候,各村的工人都各自聚集在一起。午饭后听鲁大哥念报纸的却是各村都有。这位鲁大哥名叫鲁达,据说祖上也是水波梁山的好汉。不过山东好汉的后裔为何到了河南郑县定居,贾鲁河边的鲁家村与贾家村的后裔也不太清楚。
鲁达拿着报纸就给众人开始念。头版头条,赵官家要求在全国范围内清洗封建会道门。民工完全没兴趣。这个就被忽略。《汴梁晚报》作为地方性报纸,自然关心周边的事情。有关郑县水利会战的消息比较靠前,民工听着有关自己参与工程的报道,听的很带劲。
这时代也没有那么多新消息,报纸也得有一定版面。所以报道科普性比较强。郑县主要河流是金水河、贾鲁河、熊耳河。便是在中国,金水河这个名字是真的历史悠久。
郑县原本是郑国国都所在,郑国丞相子产执政的26年间,精励图治,廉洁奉公。孔子经过郑国的时候,与子产乳胶漆。得知子产的死讯,孔子哭道:“古之遗爱也。”
当时,老百姓为了纪念子产,纷纷拿出自己的金银首饰为其送葬,子产的子女都不接受。百姓便将首饰投到河中表示哀悼,这条河也因此得名金水河。
听鲁达念完这段,那些世代居住在金水河边的农民们忍不住惊讶的说道:“河里有金子?”
鲁达抬头看了看兴奋的众人,忍不住笑道:“报纸上讲了,古代的金,指的是铜。当时大家扔进水里的是铜首饰。报纸上还说了,子产死的那年到咱们大宋333年,已经过了1815年。那时候扔进水里的铜器,早就不知道变什么样子了。”
村民们感叹道:“乖乖!1815年,朝廷怎么知道的这么准。还有整有零。”
鲁达并没有解释这些,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鲁达相信朝廷既然敢在报纸上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一条河流的名字延续了1815年没变过,这也让鲁达感觉挺骄傲。报纸上讲,这名字也就仅次于‘四渎’。
四渎是,江、河、淮、济,即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尔雅·释水》载:“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也。”按《水经注》:“自河入济,自济入淮,自淮达江,水径周通。”故有四渎之名。
除了这些,报纸上还讲了有关今年种植油菜花的理由。去年的时候两季种植的是玉米和冬小麦。一个地方若是长时间种植某个单一农作物,也会让伤害这种农作物的昆虫和细菌衍生集结。最好的办法就是轮耕不同的作物,并且定期休耕。种植一段时间的苜蓿甚至是树木。
通过不断人为改变农田的环境,尽可能自然抑制害虫与细菌。农民们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是身为农民,他们的确在尽力去理解朝廷的说法。
休息时间一过,大家继续劳动。铺设了预制板并不等于工作结束。要安装桥两边的护栏,要在预制板上继续铺设其他东西,让桥面更加光滑结实。事情还多着呢。
到了周末。鲁达就回了家。刚到家,就有人来拜访。鲁达连忙把来人领进屋内。两人坐定,鲁达开口就问道:“大师兄,师父可好?”
“师弟。此次就是师父派我前来。”大师兄声音不大,“这次请一众师兄弟们回寺里,是要守住寺里的庙产。”
鲁达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他乃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师门有召唤,他当然应该相应。不过此次却是召唤鲁达去对抗朝廷,这就让他无法立刻答应。沉默一阵,鲁达问道:“少林寺要对抗朝廷么?”
“是朝廷不让咱们少林活下去。历朝历代,嵩山都是咱们少林寺的地。突然间朝廷就要把嵩山拿回到手里。咱们这么多少林弟子吃什么?”大师兄愤愤的说道。
鲁达心中烦躁,思绪突然就跳转开来。他想起报纸上对‘五岳四渎’的描述。中岳嵩山乃是五岳之一,五岳之一就归了少林寺。为了嵩山的所有权,自己的师门要对抗朝廷……
为了确定立场,鲁达问道:“师父总不会说,嵩山就是少林寺的山。”
大师兄一听就怒了,“从唐朝皇帝李世民开始,嵩山就是咱们少林寺的。咱们寺庙可以吃肉,就是李世民定下的规矩。”
鲁达听了这话,忍不住叹口气。报纸上说的清楚,佛教最初在天竺兴起的时候,《楞严经》里面说到,一个真正修行人一定要断五辛。所谓五辛,就是辛香料。天竺的辛香料在大宋早就是很常见的食物,这玩意若是配的不好,经常吃了之后会心情烦躁,或者出现鸡儿梆硬的局面。总的来说,会刺激内分泌,让人比较激动。而佛教修行,当然反对这样的局面。
不许吃肉,那是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南北朝时期南朝皇帝弄出来的规矩。属于中国佛教的特色。
鲁达本想用这些去劝说大师兄不要错误引用佛教的说法,然而鲁达没有说出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于是鲁达说道:“大师兄,我不会去和朝廷作对。我也劝你不要和朝廷作对。不就是点地么。咱们少林寺都是修行之人,为何要如此在意这些。”
听了鲁达的话,大师兄登时就怒了,他骂道:“没想到你只是当了两年兵,就欺师灭祖了!”
鲁达听了这话,知道说不通。他指了指门,“大师兄,你走吧。”
又过了几天,鲁达在工地上被人叫走。到了工地这边临时办公地,鲁达讶异的发现自己以前的排长在里面。看到鲁达,排长上前笑道:“找你可不容易。”
鲁达本来心中欢喜,不过想起几天前大师兄的来访,鲁达这点欢喜之情也消散了。他无精打采的问道“排长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是少林寺出来的。没错吧。”排长问道。
第二天,鲁达在警备区的招待所醒来。看着白墙,鲁达心中十分遗憾。他少年时候到过少林寺学习武艺,靠着这身武艺,鲁达保住了家庭,保护了村子。这就是师门的恩情。后来鲁达加入了宋军,在军中他学会了认字,学会了读书读报,学会了写简单的文书和报表。现在成了村里的干部。若是论两边的恩情,鲁达觉得半斤八两。
现在队鲁达有恩的两边却闹得水火不容,鲁达心情非常为难。但是昨天他还是跟着排长来了,因为排长听了鲁达讲述他对师门的情谊之后,简单的答道:“鲁达,你的师门传授给你武功,让你靠武功保护亲朋好友。咱大宋军队靠武力消灭了威胁你亲朋好友的坏人,你就算不在,照样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你觉得谁帮你更多?”
回想这些,鲁达完全没办法反驳。只能跟着排长到警备区报道。躺在床上,鲁达除了叹气之外还是叹气。
而在郑县的警备区,宋军已经在做剿灭少林寺的军事准备。大宋阴山战区司令杨铁心听着政委做政治上的要求,“官家命令,此次战斗一定要保住藏经阁以及庙内的书籍。切记切记,不要让这些典籍受损。”
赵嘉仁是到现在为止的第一位拥有正式进士身份的皇帝,大家都知道赵官家对于文化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而政委也针对这个命令做了解释。
少林寺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宏为安顿来朝传授小乘佛教的印度僧人跋陀,在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
永平元年(506年),印度高僧勒拿摩提和菩提流支先后到少林寺开辟译场,在少林寺西台舍利塔设立翻经堂翻译经书。之后,慧光在少林寺弘扬《四分律》等师说,经多代发展,后世最终形成四分律宗。
对于少林寺最重要的的人物则是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527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寺,他在跋陀开创的基础上,广集信徒,传授禅宗,东魏孝静帝天平三年传法于慧可,从此禅学在少林寺落迹流传。
这是少林寺的文化底蕴。赵官家下令剿灭少林寺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少林寺的经文,这是很重要的文化遗产。不容有失。
而少林寺拥有的传统不仅只有宝贵的文化,还有强悍的武术传统。隋文帝崇佛,复赐给少林寺土地一百顷,再加上其他赏赐,少林寺成为拥有百顷良田和庞大寺产的大寺院。
唐初,少林寺十三和尚因助唐有功,受到唐太宗的封赏,赐田千顷,水碾一具,并称少林僧人为僧兵,从此,少林寺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
至唐宋年间,少林寺拥有土地14000多亩,寺基540亩,楼台殿阁5000余间,僧徒达2000多人。达摩开创的禅宗教派在唐朝兴盛,是唐代佛教最大宗派。
有钱,任性。少林寺有巨大的庙产财富之后,不仅邀请各路僧人来说法,更经常召开武林大会,邀请各路武术好手到少林寺切磋武功。形成了少林寺的武学传统。金国覆灭之后,蒙古人也挺崇尚佛教,加上蒙古人那屎一样的地方管理能力,少林寺很快就成为了整个嵩山的所有者。
不久前大宋召开宗教管理委员会预备会议,在会议上逼着那帮和尚道士承认他们根本就没有神通。并且宣布不允许寺庙道观拥有土地,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少林寺的和尚们嚣张惯了,立刻就封路,不许人进入嵩山地界。
正好阴山战区的十万部队因为鼠疫退到阴山以南,部队不想留在张家口那边,也不方便留在河北。就干脆到了比河北更温暖的河南修整。少林寺和尚们的举动并没有被解释为示威,而是被定性为叛乱。
“叛乱份子必须消灭。但是不能侵害人民。这次剿匪,我们会先做宣传工作。”政委讲述了政治部的态度。
杨铁心觉得这做法有点麻烦。不等他说话,已经有部下说道:“若是用对付蒙古人的办法,岂不是方便。”
政委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得严厉起来。他说道:“古师长,你来告诉我,我们大宋军队是什么人的军队!”
第2章 少林悲歌(二)
从招待所里出来,鲁达跟着警卫员进了另一座楼里的办公室。鲁达当兵时候的排长在里面等着,这位前排长现在已经是少校营长,他也不寒暄,开口就问道:“鲁达,依照你的记忆。少林寺存储经书的藏经阁在什么位置。”
“……排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要保护佛教经典。战斗一开始,肯定要先攻入藏经阁,保护典籍不遭受战火。”
鲁达这个俗家弟子去少林寺是学习武艺,连寺庙都没怎么进去过。听了老排长的话,鲁达沉默不语。他当时西瓜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哪里知道藏经阁是什么。沉默一阵,鲁达问道:“排长,咱们部队到底是想去少林寺做什么。你这么问,我都糊涂了。”
新的宋军建立的基础完全来自当年的,这样的血脉继承,让宋军战前会告知部队很多东西,排长本来不太想说太多,但是看着鲁达那军人的端正坐姿,他觉得不说清楚也不合适。于是答道:“这次作战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要让少林寺把土地交出来。你复员这么久,应该知道朝廷土地国有制。土地只是归国家所有,不再被和尚们用来刁难嵩山地区的百姓。第二个,战斗打起来,要保护经书。”
“经书是少林寺的经书吧?”鲁达对此不理解。
老排长只能先介绍一下玄奘西天取经,带回的梵文经书翻译后开始流传,“……朝廷并不是要夺走经书,只是要把经书先抄录。保护文化。抄完之后会还给和尚。”
“经书本就是少林寺的,这岂不是强夺?”鲁达表示了反对。虽然明着是反对‘强借’,实际上鲁达是因为香火情,并不想看到少林寺被军队摧毁。
“你在部队里面学了文化,回乡之后学了那么多农业技术,你觉得这好不好。”
“当然好。”
“你能学到这么多,是朝廷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和文化教给大家。朝廷知道了,你就知道了。保护少林寺的文化遗产也是如此。朝廷知道了,天下都知道了。这就是天下为公。”
鲁达对这番道理的核心内容,‘朝廷知道了,天下都知道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甚至连不想宋军与少林寺开战的坚持都有些动摇。不想见到两边打仗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却不是一种理由。
即便如此,鲁达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少林寺的藏经阁在哪里。”
去过少林寺藏经阁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对朝廷来讲,这个数量并不算少。鲁达回答了问题之后的第二天,一些电报就传向杨铁心这边。朝廷通过渠道得知的消息开始汇总。
在鲁达与老排长谈话的房间旁边,里面是一个地形沙盘。根据去过少林寺的人提供的内容,复原了少林寺的建筑体系。这是宋军攻击固定建筑群时候的必修课,即便对面只是一群和尚,宋军也没有丝毫放松。
这边的宋军开始做战争准备,少林寺的和尚们也在开会。作为强硬派代表的智空大师瞪着一对牛眼,面对智深大师喝道:“你说的都是屁话,若是没有了地,咱们少林寺这么多僧人,都吃西北风么?”
两位大师都是少林寺里面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各自有一众追随者。听智空大师如此讲话,智深大师的支持者已经变了脸色。智空大师却根本无所谓的样子,从金国覆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十年。这一批少林寺的大和尚从出生到现在,都活在少林寺割据地方的时间里。什么赵官家,什么大宋与少林寺有什么关系。
以这样的人生经历,智空大师和他那边的人都觉得。连蒙古人都没有动少林寺的土地,凭什么赵官家敢动。
智深大师并没有口出恶言。他朗声说道:“宋军杀的蒙古人积尸如山,咱们少林寺才几多人马。能坚持多久?”
智空大师继续他的态度,“嵩山是咱们少林的前院,少室山乃是少林的庭院。咱们守住各路山口,也可以诱敌深入,包抄歼灭。却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少林寺上万僧兵,官军们哪里是咱们的对手。”
这番热情到傲慢的发言得到了不少大和尚的支持。在过去六十年中,许多土匪等势力都曾经打过少林寺的主意,每次都被大和尚们杀的七零八落。官军又能如何,只要和少林寺正面作战,少林寺一定不会失败。
智深大师看那些大和尚们敌视的态度,念了声‘阿弥陀佛’,就不再说话。
等他回到自己的禅房,支持智深大师的和尚们都聚集起来,焦急的说道:“智深大师,为何不与那些人争论。咱们只怕真的打不过官军。”
智深大师再次无奈的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等现在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去后山防御。”
那些机灵的已经明白智深大师的意思,不过这时代有见识的人比较少,能够当机立断的人更少。很多和尚并不知道智深大师想说什么。这时代西游记并没有出来,智深大师当然不知道菩提老祖面对孙行者只学习长生之法的坚持,做了棒打的暗示。但是智深大师却知道,他除了逃走之外别无他法。想逃走,大大咧咧的跑路也不现实。只能接着防御的理由到外围,然后跑路。
除了智深大师这种坚持认为无法获胜的家伙,智空大师这种坚定认为可以打败外来敌人的家伙,还有一派是智源方丈这种骑墙派。所以方丈此时还在派遣人前去各地,试图说服其他寺庙能够联合起来一同抵抗朝廷收土地的暴政。
智源方丈觉得天下寺庙若是能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就可以利用煽动起来的广大佛教信徒们让朝廷改变想法。
此时智源方丈的使者就出现在开封大相国寺的方丈面前。大相国寺的方丈听了智源方丈使者的讲述之后,让人先把少林使者安顿下去休息。等少林寺的人离开,大相国寺住持立刻说道:“方丈,咱们把此人送去官府吧。”
方丈摇摇头,“送去官府之后,难道被官府说咱们与少林寺勾结么?”
住持一时无语。大相国寺这边当然不想放弃手里的土地,但是不放弃又能如何。嵩山那边并没有见识过宋军的残暴。攻破开封之后,当时宋军允许和尚道士超度,大相国寺的和尚亲眼见过皇宫阶梯上流淌下来的血水瀑布。见过城内数万蒙古军的尸体。蒙古军以肆虐百姓出名。宋军严谨侵害百姓,却以肆虐蒙古军和杀戮非汉人出名。
大相国寺方丈最后命道:“告诉少林寺的使者,我们乐见少林寺打败宋军。不过我们大相国寺实在是爱莫能助。开封礼佛的百姓都不会起来对抗朝廷。”
在洛阳的白马寺,寺里面的方丈也没有把少林寺的使者送官。洛阳白马寺位于河南省洛阳市老城以东12公里,洛龙区白马寺镇内。创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中国第一古刹,世界著名伽蓝,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官办寺院,有中国佛教的“祖庭”和“释源”之称。
方丈也没有让使者下去,他简单的讲述了当年他见识过的黄河战役中,宋军攻破洛阳城,歼灭数千蒙古骑兵的往事。那时候现在的方丈还没当上方丈,被派去打探局面。他没赶上战斗,只是亲眼看到了结果。数千人马铺成的地方,看上去极为惨烈。
让白马寺现任方丈最难以忘怀的,则是宋军的战后处置。“当年宋军命被俘的蒙古军挖坑,把死去的人和马埋在里面。最后留下一些坑,把那些挖坑的蒙古人尽数击毙在他们自己挖的坑里面,然后埋了。当时老衲还忍不住给那些人念经超度。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却不知贵寺的主持为何会起了对抗朝廷的心思。”
少林使者立刻劝说道:“方丈,天下光是名刹就有几十座。河南的洛阳白马寺,嵩山少林,开封大相国寺。在山西有五台山,在陕西有大慈恩寺。若是各地寺庙联合起来……”
听到这里,白马寺住持怒道:“官家召开的宗教管理会议上,我们难道没有联合起来么?结果你们少林寺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之前宗教管理委员会开会,各路和尚们都参加了。即便被戳穿了各种骗术,和尚们也没有真的心服。最后赵官家让官员告知这帮和尚和道士,大宋不承认他们的私有土地,所有土地必须一年内上缴给当地官府。
少林寺的代表们当时装聋作哑,根本没有任何表现。此时出来鼓动白马寺起来反抗朝廷,白马寺主持完全没办法接受。见识过宋军的杀戮之后,白马寺可不想如同那帮蒙古军一样,被宋军枪毙在自己挖的坑里。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割据的缘故,少林人力远比其他寺院充足。少林寺的使者甚至能够跑到西安。西安这边寺庙众多,最出名的当然是大慈恩寺。大慈恩寺位于古都西安南郊,创建于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是唐贞观二十二年(648)太子李治为了追念他的母亲文德皇后而建,是唐长安城内最著名、最宏丽的佛寺,它是唐代皇室敕令修建的。唐玄奘曾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佛教宗派。寺内的大雁塔又是他亲自督造的。所以大慈恩寺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十分突出的地位,一直受到国内外的重视。
除了大慈恩寺之外,大兴善寺同样著名。大兴善寺始建于晋初,印度僧人达摩笈多等曾住寺内译经。唐玄宗开元年间号称“开元三大士”的印度僧人善元畏、金刚智、不空到此寺传授密宗成为当时长安翻译佛经的三大译场之一,也成为了中国佛教密宗的发源地。
这两所寺院的主持听了少林寺使者的建议之后,脸都绿了。西安这边失陷的时间非常久,曾经是各种胡虏聚集之地。宋军杀进西安之后,见到各种色目,卷毛,胡人相貌,立刻就抓出来杀了。等宋军清洗之后,整个西安城人口比起宋军攻城前少了三分之一。
那已经让和尚们大大的超度一番。然而清洗并没有结束,当时汉人地主都试图与蒙古人联姻,宋军对这帮人又来了一次大清洗。这次清洗真的是三族诛灭,西安城内又是大票人被枪决在他们自己挖的坑里。等清洗结束之后,西安城内人口只剩下原本的不到一半。
以宋军的角度,真的是洗净胡骚气。但是和尚们下的裤子里洋溢着尿骚气。在朝廷召开的宗教管理委员会的会议上,见识过残酷清洗的寺院代表当然不敢不想不愿提及往事,也只有少林寺这样的存在才干那么嚣张的反对。
与其他寺院相同。不管是大慈恩寺或者是大兴善寺,或者是青龙寺,或者是别的寺院,都没有对少林寺的使者动手。大家只是告诉少林寺的使者,这些寺院都已经认怂,对于少林寺的勇敢反抗,各个寺院都只能表示真心的祝福,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少林寺。
少林使者们对这帮同行的软弱十分不屑,却也有些不安。他们纷纷赶回少林寺,把消息带回来。而此时的杭州,赵嘉仁也接到了来自河南的报告,进攻少林寺的准备还在进行,因为没办法确定藏经阁所在,进攻需要些时间。
赵嘉仁并没有催促。就他个人来讲,老子的《道德经》自然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当年忽必烈压制道教,认为除了《道德经》之外的其他道家典籍都是伪经。能够留下《道德经》已经证明这本小册子所具有的的内容和魅力。
除此之外,佛经里面有些东西很不错。譬如金刚经里‘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赵嘉仁也很喜欢读。
多准备几天,就有可能多留下一些经书。这个等待有其价值。
第3章 少林悲歌(三)
后乐园在西湖之畔,与皇城隔着西湖相对。最近十几年来,赵官家赵嘉仁一直在此居住。赵子然站在后乐园门前,眺望湖对面凤凰山上看着巍峨雄壮的皇城。就见红色的宫城城墙巍峨高耸,转回看着雅致的白墙黑瓦,对赵官家为何要在此居住很是不理解。
赵嘉仁从来没有向人讲述过皇城里面饱含各种重金属、砷化物、硫化物的涂料以及建筑和装修材料,虽然现在的皇城内已经不再用那些玩意,钢筋水泥普通的白墙已经没什么污染,但是赵嘉仁依旧不愿意让自己和家人处于装修污染之中。
既然不知道理由,赵子然就不得不觉得自己的官家同宗也许真的如众人所讲,有些怪癖。这是有明证的,赵官家三十多年只有皇后一个女人。他不纳妾,不选妃,不招收秀女。更不找官妓嫖宿。也从未听说赵官家有龙阳之癖。士大夫觉得赵官家不像文人,不像武夫,甚至不像是个有钱人。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赵嘉仁的警卫员前来对赵子然说道:“赵主席,请跟我来。”
赵子然整理一下衣服,跟着警卫员向后乐园走。此时他已经是宗教管理委员会的主席,若是以前,那可是管理天下僧籍道籍的人物。赵子然这号人物打起精神,准备给同宗的赵嘉仁留下一个好印象。
走进白墙黑瓦的的门内,就见院子里面格外的简单明了。道路平直,道路两边的花圃树荫也没有曲尽其趣,而是简单明快。这个后乐园原本是宋理宗赐给权臣贾似道,据说贾似道把里面修建的极尽雅致。亲眼看到之后,实在是名不副实。
走过硬化后的路面,到了一个小楼里。楼里面也是简单的白墙,只是地面上铺设了木质地板,才有点富人的意思。进了客厅,客厅里面除了落地的大玻璃窗之外,也没有让人感觉非常不得了的地方。然后,客厅对面的门打开,一身制服的赵嘉仁走了进来。看着这位高大笔挺的官家,赵子然心中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大宋333年里,单纯比权势,就算是太祖赵匡胤也无法比拟。至于赵光义或者高宗赵构更是远远不及。其他官家都必须依靠丞相来治理国家,依靠人事权来控制局势。赵嘉仁自己担任丞相,近二十年来将大宋治理的无比兴旺。赵子然这么一个宗教管理委员会主席,在赵官家面前根本无足重轻。
“官家。”赵子然说话的时候觉得声音都干涩起来。
“坐。”赵嘉仁千篇一律的说道。
客厅里面都是沙发,看着赵子然屁股只坐一半的模样,赵嘉仁笑道:“坐进去,坐稳当。”
此时服务员端进来茶杯,看着这位三十来岁的大妈,赵子然终于相信传言是真的。有人说现在的秦皇后善妒,赵官家又极宠爱秦皇后,弄到想送女儿当嫔妃的人们没了机会。
稳稳的坐进沙发,赵子然坐的笔直。然后说道:“官家,我已经和那些寺院道观的主持和观主们商量好,宗教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们两年一换届,委员不得连任。还设有监察委员,监察检举寺庙和道观是否遵守规定。”
“寺庙和道观的那些人真的认同?”赵嘉仁问。
“他们都不敢反对。”
“可否有人为少林寺求情?”
“没有没有!”赵子然连连摇头,“少林寺公然造反,他们哪里敢为反贼说话。”
赵嘉仁笑道:“造反只怕也谈不上。少林寺不过是当了几十年土霸王,当习惯了。”
“啊?”赵子然愣住了。他没想到赵官家竟然给少林寺分辨。
“即便少林寺并非要造反,大宋正要严打,这些涉黑的土霸王正是严打对象。哼哼!”说到后来,赵嘉仁忍不住冷笑一声。阴山以北的鼠疫给宋军造成了巨大威胁,同样给赵嘉仁提供了机会。在消灭外部威胁之后,军队也正好用来清洗国内的污秽。
对如此‘现代汉语’的说法,赵子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赵官家的思路。至少在他看来,少林寺坚决不肯交出土地的行为,已经是如假包换的造反。不解片刻,赵子然问道:“官家不想用谋逆罪对付少林寺的和尚?”
“宗教管理委员会里头没有法务人员么?”
“……没有。”
“宗教管理委员会隶属于法务部,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没有谋逆罪了么?”
“……臣一直是民事检察官。”
“好吧。就我所知,新的大宋律法全书里面,不再有谋逆罪。有的只是叛国罪和危害国家安全罪。少林寺这种武装对抗国家执法,和叛国无关。”
“官家,这……不是谋逆?”
“依照法律,犯罪行为针对对象不同,定义也不同。针对大宋人民和大宋行政单位,这个分的很清楚。”
幸亏赵子然是检察官出身,他总算跟上了赵嘉仁的思路。所以赵子然真的惊了,他没想到一位官家竟然在司法上也有如此明晰的认知。然后法律人的秉性上来,赵子然问道:“官家,若是有人针对官家搞袭击,就不是谋逆了么?”
“针对个人的行凶是谋杀罪,有计划实施谋杀的是故意谋杀罪。在这方面定下一个特别针对皇帝的罪名,我觉得很无聊,也不符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本意。”
“……臣知道了。”赵子然觉得自己完全服了。
如果少林寺的和尚知道赵官家没有把他们定义为逆贼,想必也会点着头表示,他们的确不是逆贼。这帮和尚从来没想过要推翻大宋的江山,更没想过要夺了赵官家的皇位。在少林寺的大和尚看来,他们是整件事中的受害者。从金国覆灭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甲子,这六十年中不管是地契或者实际统治,少林寺一直是嵩山的主人。
而且自北宋覆灭到现在,过去了一百六十多年。不管是金国当政还是蒙古当政,历代皇帝始终对少林寺大和尚们礼遇有加。赵官家突然下一道令,所有寺庙不得拥有寺庙外的土地,这无异于抢掠。
面对这样的暴政,智空大师为首的强硬派们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再和官府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结局办法。和尚们穿着青布僧衣,背上背着斗笠。带了趁手的防身家伙,骑着马前往开封。
出了嵩山,到了郑县,就见到路上有宋军设了关卡。见到和尚,宋军立刻围了上来。
带队的是元真和尚,他先出示了自己的度牒,证实了身份。然后说道:“这几位军爷,我们是少林寺的僧人,想去开封求见开封知府。”
“去开封做什么?”军队警惕的问。他们马上就要围剿少林贼秃,当然不想放过敌人。。
“我们是去告诉官府,我们少林寺没有造反。”
“你们有没有造反,你们说了不算。”士兵已喝道。这些部队都是阴山军区的人马,作为大宋消灭夷狄的主力,他们的敌我意识非常坚定。
“我们少林寺一直是嵩山的地主,到现在都已经八百年。我们少林僧兵为大唐打仗,哪里会是逆贼。”
少林寺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元宏为安顿来朝传授小乘佛教的印度僧人跋陀,在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
永平元年(506年),印度高僧勒拿摩提和菩提流支先后到少林寺开辟译场,在少林寺西台舍利塔设立翻经堂翻译经书。之后,慧光在少林寺弘扬《四分律》等师说,经多代发展,后世最终形成四分律宗。
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527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寺,他在跋陀开创的基础上,广集信徒,传授禅宗,东魏孝静帝天平三年传法于慧可,从此禅学在少林寺落迹流传。
和尚们对于少林寺的历史非常了解,所以格外委屈。
军官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哈哈!你们不是逆贼,难道我们官军倒是成了逆贼不成?”
这个逻辑倒也简单明快,要么是官军,要么是土匪。若土匪不是贼,那就只有官军是贼了。少林寺里面有许多印度佛教翻译过来的经书,其中有‘因明’学的内容,也就是逻辑学。元真为首的这帮是武僧,并未读过,却也能够知道这个道理。
无法反驳这些。元真他们却也没了办法。本想着自己要被扣下,宋军军官却对他们喊道:“我们也不难为你们,此次就让你们回去。告诉少林寺里头的和尚,赶紧把土地交出来,大宋就让你们继续在庙里念经礼佛。若是不肯交出土地,那就等着官军将你们灭了。”
元真没办法,只能带着僧人们调转马头返回寺里。走了一阵,看到官军竟然真的没有追过来,跟着元真的元明和尚松了口气,他对元真说道:“师兄,却没有想到官军竟然真的放我们走。”
“哼!什么官军!他们明明是匪军!”元真怒道。他对于不久前官军的说法耿耿于怀,少林寺和尚们作为嵩山之主,从来都保护地方不受各种土匪骚扰。现在被骂成匪徒,那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元真并不知道,此时宋军的大部队已经从数个方向想嵩山前进。少林寺的主要所在其实是少室山,而不是整个嵩山。侦查部队已经到了少室山附近开始为围歼少林寺做准备。
登少室山须沿着绝壁上一米多宽的石缝,断崖系古道,人在空中行,其险峻使游人赞叹称绝。登上山顶环顾四周,草山碧绿,林海荡漾,云雾飘渺如临仙景。灵霄峡、大仙峡、褂冰崖、水帘洞、回音楼等,景物天成,引人人人胜。少室山的南面,山姿很象古人戴的忠靖冠,所以宋代又有“冠山”之名。
山势陡峭峻拔,有三十六峰。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绵,有的象猛虎蹲坐、有的似雄狮起舞,有的若巨龙睡眠,有的如乌龟爬行,峰峦参差,峡谷纵横,颇为壮观。
主峰连天峰,海拔1512米,为嵩山最高峰,山北五乳峰下有声威赫赫的少林寺。御寨山西有水柜一处,人称“小饮马池”,水量能供万人食用,传说明末李际遇起义即在此处驻兵。
少室山顶宽平如寨,分有上下两层,有四天门之险。金末宣宗曾屯兵于少室山顶,抵抗元兵,故又称为“御寨山”。
从山南北望,一组山峰,互相叠压,状如千叶舒莲,所以唐代有“少室若莲”之说,当地群众称之为“九顶莲花山”。
但是元真并不知道,此时宋军的大部队已经从数个方向想嵩山前进。少林寺的主要所在其实是少室山,而不是整个嵩山。侦查部队已经到了少室山附近开始为围歼少林寺做准备。
登少室山须沿着绝壁上一米多宽的石缝,断崖系古道,人在空中行,其险峻使游人赞叹称绝。登上山顶环顾四周,草山碧绿,林海荡漾,云雾飘渺如临仙景。灵霄峡、大仙峡、褂冰崖、水帘洞、回音楼等,景物天成,引人人人胜。少室山的南面,山姿很象古人戴的忠靖冠,所以宋代又有“冠山”之名。
山势陡峭峻拔,有三十六峰。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绵,有的象猛虎蹲坐、有的似雄狮起舞,有的若巨龙睡眠,有的如乌龟爬行,峰峦参差,峡谷纵横,颇为壮观。
主峰连天峰,海拔1512米,为嵩山最高峰,山北五乳峰下有声威赫赫的少林寺。御寨山西有水柜一处,人称“小饮马池”,水量能供万人食用,传说明末李际遇起义即在此处驻兵。
少室山顶宽平如寨,分有上下两层,有四天门之险。金末宣宗曾屯兵于少室山顶,抵抗元兵,故又称为“御寨山”。
从山南北望,一组山峰,互相叠压,状如千叶舒莲,所以唐代有“少室若莲”之说,当地群众称之为“九顶莲花山”。
第4章 少林悲歌(四)
五岳并非是小土丘。五岳之首的嵩山这里山峦叠翠,到处都是石头。杨铁心的指挥部设在嵩山外围一个小山村子里。村民们家的墙壁是用石头垒成,茅草屋顶在秋风里和墙缝一样透风。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屋,杨铁心叹道:“没想到这里还这么穷。”
在嵩山山外的道路上已经建起了集中营,鲁达作为本地退役军人,与其他退役军人被重新召集参加行动。他们负责集中营里百姓的生活。此时到了开饭时间,每个人百姓都领了托盘,到打饭的地方。
巡逻队拎着棍棒,用当地话喊着:“都站好,别乱动。谁乱动,等着挨打!”
集中营里的百姓伙食依照军队标准。一天三顿饭,主食是白面馒头,两个大锅炒出来的肉菜,一个鸡蛋。汤是玉米南瓜面糊粥。保证营养均衡的同时,也兼顾了清爽浓香。军人们整天打仗,若是饭不爽,那是真的极端不爽。
集中营里头的百姓们排着队,一个个打饭。鲁达目光所及,看着几个吊在架子上示众的家伙,然后就听到队伍里聒噪起来。叹口气,鲁达转过身来。果然见到队伍里面有几个家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你推我,我推你。这边的管理人员立刻冲上去,把这几人拉出来。摁倒在地,噼噼啪啪每个人屁股上抽十板子。打完之后把他们拽起来,分到其他队伍后面继续排队。
经过这样的整顿,那帮人都老实了。百姓们也见多了破坏队列挨打的家伙,不少人都挨了打,便视若无睹的继续排队打饭。鲁达也不在乎挨揍的家伙会继续闹,那些吊在架子上示众的家伙都是刺头。那帮被抓来的百姓吃饱了之后也没闲着,集中营安排他们搭建了不少架子,足够把集中营里面十分之一的人都吊在上头。
领到饭菜的人们都端着木盘到旁边坐下吃饭。每个人都头专心致志的吃着,连头都不太。吃的无比香甜。鲁达看着这些百姓,心中忍不住感叹,嵩山的百姓日子太苦了。这样的饭菜对于平原地区的百姓而言,什么都不算。且不说那些大农场的百姓,就算是村里的百姓也不至于对这样的饭菜多么在乎。
知道嵩山百姓们吃饭的时候不折腾,鲁达点了个根烟歇口气。已经六天了,十万宋军围住嵩山,展开一场‘手拉手’的围剿。遇到的嵩山百姓不管是良民或者勾结和尚,统统抓起来送到山下的集中营里。据说这是赵官家定下的作战计划,号称叫‘铁壁合围’。听着名字就气势。
吐口烟,鲁达心中遗憾。他要是晚些参军,就能参加这次的军事行动。要是早些当兵,就能再赵官家手下打仗。赵官家让黄河改道的河口距离郑县不太远,鲁达好多次从那里经过。现在河南百姓都在传说,赵官家手里有禹王爷留下来的定海神针,只要用这宝贝在地上一划,就能让大地出现河道。当年禹王爷就是靠这宝贝打通黄河河道,让洪水顺着新河道离开。百姓们都固执的相信,如果没有这样的宝贝,怎么可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头就让黄河改道!
鲁达很想知道,赵官家亲自提出的计划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杨铁心在简陋无比的临时指挥部里,这里便是升上了火,也不觉得暖和。他问参谋长,“到底带走了多少百姓?”
“得有万把人。”参谋长随口答道。
“费了这么大劲,才抓到万把人。不应该啊。”杨铁心觉得不解。
“为何?”
“少林寺里号称有上万和尚。要是山里只有一万百姓,哪里能有那么多粮食给这些和尚们吃。”
政委答道:“和尚们又不是靠种地为生。那帮学武的俗家弟子们要交不少钱粮,少林寺的和尚们给其他地方做法事,也要收钱收粮。另外少林寺的和尚也不都是武僧,许多也只是种地做杂役。”
说到这里,政委问道:“为何到现在还没见到和尚。等咱们拔光他们的外围,这帮人准备当瓮中之鳖么?”
宋军对和尚们的动向感到不解,和尚也对宋军的做法大惑不解。少林寺里面除了大量的亭台楼阁之外,还有粮食钱库。那帮想去少林寺抢夺的土匪们都是直奔少林寺而去,想抢一把就走。大和尚们判断宋军也会如此,就依照以往的模式在主要道路两边布防。
没想到宋军根本没有大军直入,而是在周围各种磨蹭。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和尚们也大惑不解。这帮宋军是吃饱了撑的,这么磨磨蹭蹭。
这样的局势又延续了几天,各路宋军继续向心推进,从山里带出来两万多百姓。原本口头上所说的‘手拉手铁壁合围’已经从形容变成了描述,即便不至于能够手拉手,每个士兵之间相隔十米,十万士兵组成了一条长一百万米,也就是一千公里的包围圈,将少林寺为中心的地区牢牢封锁起来。
从嵩山搜出来几万百姓的消息传到杭州,赵嘉仁倒是有些意外。在他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竟然是‘精准扶贫’四个字。同样是山区,在信阳、在福建、僧伽罗以及现在划入大宋版图但是还没有真正占领的阿萨姆地区的山区就可以种植茶叶。但是在嵩山这样的地方,甚至搞林业都未必合适。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嵩山封山造林,保持水土。封山造林保持水土,可以让少数林业人员生活,却没办法养活大量人口。
所谓扶贫,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口从贫困的地方迁移到比较富裕的地方。譬如迁移到现在还有许多空地的黄淮大平原上。
不过这并不容易。首先就是故土难离,其次就是如何帮助这些人安家。所谓破家值万贯,想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一点都不容易。
想到这里,赵嘉仁本想把农业部的人叫来。但是话要出口之前,赵嘉仁换了主意,他把组织部部长文天祥给找来了。两人坐下之后,赵嘉仁就把眼下的问题告诉给文天祥,然后问他:“你可有人选能解决此事。”
“几万从山里抓来的山民……,这个可不容易。”文天祥也觉得有些麻爪。任何事情只要数量单位是万,那就非常不容易。想了一阵,文天祥苦笑道:“官家,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搞发配了。”
“现在大宋哪里还有发配这个刑罚。”赵嘉仁笑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只能用发配这样的手段让那帮人感觉他们必须留在平原上。他们若是不肯留在平原耕地,偷偷跑回到山里,我们难道还要派人把他们给看管起来么。看管这么多人花费的力气,还不如让那帮人在山里受穷。”
“当然不能让百姓在山里受穷。”赵嘉仁毫不迟疑的说道。
“官家,我有个问题。为何官家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让百姓摆脱贫困。”
“不是我有信心,是百姓们自己不愿意受穷。”
听了这个解释,文天祥若有所思。这话的确打动了文天祥,可也仅仅是打动。因为太多人喜欢这么说,但是只有赵嘉仁一个人才真正执行。所以文天祥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赵嘉仁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会人亡政息。
也许是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退休,文天祥最近经常会这么考虑问题,他非常希望大宋现在的局面能够维持下去,所以就格外害怕这样的局面维持不下去。
“宋瑞。你手里没有这样的人才么?”赵嘉仁打断了文天祥的沉思。
“官家,我觉得这么干花费太巨大。”
“都已经花费了许多军费解决少林寺的和尚,多花点钱又能如何……。等等,要是让部队带着这帮人屯田呢?”赵嘉仁觉得自己貌似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军队也不可能从始至终的看着这帮人吧。”文天祥不认同这拍脑袋的想法。
“如果这帮人能够收到第一年的粮食,吃个饱饭,总不至于不心动。”
“官家,你这有点想当然。就算是吃了半年饱饭,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挨饿,难道就饿死了?现在官家下令剿灭嵩山少林寺。按照情报所讲,少林寺是嵩山大地主,如果没有了这帮作威作福的和尚,只要能够平均分配了土地,百姓也不会饿死。留在家,总比在外面强。”
赵嘉仁一时没说话,文天祥的话的确说服了他。这说法让赵嘉仁想起了一件事。在新中国西南的大凉山,有一种绒毛鸡。这种鸡身上的毛不是羽毛,而是绒毛。大凉山那地方挺适合饲养,就有人去当地想合作。却没想到当地的人根本没办法合作,那位忍不住对地方干部嘲讽几句,然而地方干部却反唇相讥,“多少人拿着钱来俺们这里扶贫,送钱给俺们。你想搞这么点项目,就想让俺们出力,想的太美了。”
最初看了这个故事的时候,赵嘉仁只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现在的赵嘉仁就觉得这故事其实非常有道理。没有能看清楚人性的,或者说错误看待人性的其实是那位想搞投资的家伙。他以为那些人穷,就要听他安排。这想法的确想的太美。
文天祥看赵嘉仁没吭声。就忍不住出声问道:“官家,你在想什么?”
赵嘉仁叹道:“我在想,你说的很对。不能因为那帮人穷,就觉得我们可以对那些人为所欲为。便是穷,也不至于到主动给别人当奴隶的地步。”
听赵嘉仁竟然这么谦虚就接受了自己的意见,文天祥也有些意外,赵嘉仁性格是极为强硬,便是撞了南墙,也要把南墙撞塌。这就如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采取的手段,正面给彻底击溃,消灭。
所以文天祥劝道:“官家也不用着急。这就如咱们在江宁等地的土改,现在回头看,两边就是这么僵持,结果那些退役军人有眼界,带着越来越多的人口走了。这人口迁移走之后,长工短工佃户的要价马上就提高,加上朝廷坚持收的土地税,地主们就扛不住了。穷地方若是能够出来些见过世面的人口,想来也会有变化。”
“嗯。”赵嘉仁点点头,“看来以后得要求每个村子每年都得出兵才行。”
赵嘉仁语气显得不够正经,但是文天祥又觉得这话的内容非常正经。如果大宋所有的村子每年都有人出来当兵,那就意味着以后每个村子都会有人有可能成为带领乡亲们跟着朝廷走的领路人。就如他方才所说,新的移民潮就是那些退役军人们带动,他们曾经在河南、河北等地打仗,知道这些地方上的敌人已经被宋军杀光,知道地方上的非汉人已经被屠戮殆尽,知道曾经盘踞在这些土地上的异族被彻底打跑,再也没办法回来。所以他们才敢带着家人前往有军队背景的农场去。
想到这里,文天祥忍不住笑道:“哈哈,官家说的没错。我觉得这法子很好。”
“嗯。”赵嘉仁点点头。他看过一些书,里面写过,以前新中国当兵是每个村子都有任务。当时赵嘉仁不理解,现在见识到退役士兵的威力之后,赵嘉仁觉得开始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也是让皇权进入基层的手段。所以他说道:“等战斗结束,我就让在山区建立起征兵站,每年都得有人当兵。”
赵嘉仁想的都是以后怎么创造出嵩山人民的幸福生活,所以他并没有去考虑从各个地区征集而来的士兵们组成了宋军,而这支宋军正在履行他们国家暴力机构的工作。完成了对外围的扫荡抓捕之后,嵩山地区基本只剩下少室山一带的少林寺势力与包围该地区的宋军。最后残酷的战斗马上就要爆发。
必须说明的是。即便赵嘉仁想到这些,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在消灭敌人的时候,赵嘉仁是极为狠辣,而且从不迟疑。
第5章 少林悲歌(五)
元性和其他六名武僧躲在一条山沟里,听着远处宋军那些南方口音,他们调匀气息,大气都不敢喘。远处的宋军们正走在通向少林寺的路上,元性等人就在等着这帮宋军过去,然后绕到宋军背后发动袭击。这种手段是少林和尚们对付盗贼的技巧之一,哪怕只有少数的精锐在后面骚扰,都能让土匪们陷入相当的混乱。
此时已经是大宋333年10月末,以西历来算,已经进入12月。盘腿坐在阴冷的山沟凹处,便是多穿了几件僧衣,元性依旧觉得冷。旁边一起来的武僧一直在呵着手。有个甚至忍不住说道:“若是能生火就好了。”
“生火不就让官军看到咱们了么!”元性低声呵斥着同伴愚蠢的想法。
但是光反对也没用,大家就是感觉冷。那位建议生火的和尚挨了一阵之后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不如去搂点草垫着,坐在这里是真的冷。”
“不许去。”元性再次低声喝道。
众人又沉默下来,他们蜷缩着靠在一起,想通过挤暖和来让自己舒服一点。此时的平原上最低温低已经在五度以下,少室山这种石头山上的温度比平原更低。和尚们从凌晨前就躲在这里,十几个小时下来,全都蔫了。
就在此时,却听到不远处有人拨开草的声音。元性一惊,他连忙屏住呼吸。拨草的声音轻了一些,让元性觉得也许是宋军有人跑这里出恭。片刻的停顿之后,山沟那边突然蹦出来几个宋军,他们举着火枪对着元性等人大声喝道:“举起手来!”
元性真被骇住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难道这帮人不该是大大咧咧沿着少林寺让开的道路继续前进才对么。多少年来,土匪们可都是这么做的。
在司令部那边,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小队和尚被押解而来。宋军清理了嵩山之后,已经可以手拉手把少林寺的老窝少室山给围住。从到了嵩山到现在,宋军一条沟一条沟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仔细搜索,任何能够埋伏的地方都不放过。从接近少室山到现在,果然掏出来和尚的小队。
没人小看这帮和尚,虽然他们都被冻得失去很多战斗力,但是从军事角度来看,能被派出来单独作战的都是精锐。对于这帮精锐,宋军也马上进行了审问。原本以为和尚们会无比坚定,没想到几枪托下去,一部分和尚就招供了。
司令部并不在乎和尚们提供的少林寺布防计划,身经百战的将领们都知道少林寺的执行力根本搞不出什么精妙的布防。冷兵器的火力投放距离太短,杀伤力太低,在热兵器军队眼里,他们的防线太原始。和尚们提供的藏经阁位置才是将军们在意的。赵官家重点交代的事情,大家自然要不惜一切的干好。
在少林寺内的智深大师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宋军轻松突破了少室山外围,向着少林寺逼近。那些在山头上观看宋军阵营的和尚冻了一整晚,却见宋军营地里面无比安静,并没有发生任何袭击。
得知宋军营地安然无恙,智深大师觉得再不能等。现在是宋军控制进军速度,若是宋军加快行军速度,最多一天时间就能冲到少林寺外。便是宋军继续这么慢吞吞的行军,杀到少林寺外面也只需要两天。到了那个时候,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于是有和尚偷偷离开寺庙,消失在少室山的山路上。当天,杨铁心就接到了智深大师的书信。大和尚在信里表示,少林和尚们口出狂言,得罪了朝廷。但是和尚们只是在嵩山野惯了,绝无造反的意思。现在以智深大师为首的和尚们愿意承认错误,再也不提什么嵩山是少林寺的狂言。以后少林和尚就乖乖缩在到北宋时候得到的土地上念经拜佛,希望官军能够放过少林。
杨铁心看完这封信之后忍不住冷笑一声,随即把信递给其他将领。将领们挤在一起看完之后,已经有人骂出声来,“这帮贼秃此时倒是知道求饶了,他们就没想过朝廷为了这次作战花了多少钱粮。把少林寺上下都当猪肉卖了,也不值这些钱。”
集中营里面几万百姓需要吃喝,那是按照部队留守时候的最低标准。作战部队的伙食比起那个标准高的太多。两个肉菜,两个素菜,一个凉菜,一个肉汤,一个粥。吃完之后还有一两个水果驱食。为了彻底歼灭少林寺的贼秃,朝廷派遣十万军队围剿。仅仅是因为一封信就放弃作战,敢提出这样决定的将领大概会被当即撤职。
杨从容等大家看完信,商量几句之后,就告诉送信的和尚,“回去告诉这位……智深和尚,乖乖出来投降,我们不杀俘虏。”
送信和尚再没有不久前以嵩山霸主自居的傲慢,听了回答之后当即跪倒哀求,“老爷,我们知道错了。还望老爷给条活路。”
“已经给了你们活路,乖乖出来投降,我们不杀俘虏。至于你们想陪个不是,就继续在少林寺作威作福。这等事情那是想都别想。”
见怎么哀求都没有结果,报信的和尚只能往回赶。而宋军也继续向前进发,第二天中午时分终于接近了少林寺山门。
主战派代表智空大和尚见到宋军好像根本没遇到袭击,心中也开始怀疑之前派出去的三四百和尚们都因为害怕而逃走,不然的话总得有点效果才对。然而此时官军已经到了少林寺门口,智空大和尚发现,少林寺这三四千和尚也顶多能够防守一下寺庙,别说嵩山,他们连少室山也守不住。
眼瞅官军在门口集结人马,准备冲进寺里,智空大和尚在一众大小和尚的注视下,咬着牙到了门外。没多久,就有宋军骑兵出了阵列,到了少林寺门口,对着智空等人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和尚听着,我们是大宋阴山战区的部队,此次前来是要把你们逮捕,送到开封审判。你们若是乖乖投降,便饶你们不死。”
虽然和尚们都被外面宋军雄壮的军容震慑,但是此时输人不能输阵,不等智空大和尚说话,旁边的元真就怒道:“你们官军不就是凭借着人多,来欺负我们少林寺么。有胆子,就派人来单挑,若是我们输了,再说投降也不迟。”
这边的通讯员看和尚们如此,调转马头就回到了宋军军阵。向杨铁心复述了和尚们的话,通讯员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听到杨铁心司令下令用火炮给少林寺淋浴的命令。
杨铁心没有立刻说话,他想了一阵之后才对通讯员说道:“告诉少林寺的和尚,我们派出三百零一人,让他们也派出三百零一人,大家就单打独斗,看看是所谓天武功出少林的少林寺赢,还是我们官军能赢。”
通讯员登时就懵了,杨铁心大手一挥,“就这么去告诉少林寺的和尚。”
通讯员骑着马离开,旁边的参谋长立刻问道:“司令,这么做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觉得少林寺的和尚武功能超过我们么?”杨铁心自信的说道。
参谋长着急的说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而且我们打仗怎么用赌斗做输赢?”
杨铁心微微摇头,不等杨铁心说话,政委开口说道:“我觉得这么做还行。少林寺以天下武功出少林自居,咱们部队彻底收拾他们之后,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瞎咧咧。”
参谋长见政委都同意司令员的怪想法,也没了办法。在军中,司令和政委是两大负责人。参谋长只是学社委员之一。然后参谋长只能命令部队开始挑选人员。
这边智空大和尚得知宋军竟然愿意赌斗,也懵了。军队竟然敢和少林寺和尚们比武,少林和尚觉得胜券在握。不过要挑选出301人,这要求也十分古怪。两边干脆派出人来就赌斗的具体内容进行商议。宋军这边给出了说法。若是几个人赌斗,总是会出各种意外。每边各出301人,301场的战斗就证明了双方的实力。
最后宋军这边还提出了建议,如果少林寺这边觉得自己的人能打,那也可以各出301人,实施车轮战。就是一个人一直战到被打败为止,哪边的301人先输光,哪边就算输。
大和尚们见到宋军没有立刻攻打,稍微有点安心。智空大师觉得自己总算是给少林寺找到了机会,自然不愿意再去讨论什么。智深大和尚之前派去的使者带回来的是要少林寺无条件投降的要求,他虽然不信官军真的会讲信用,却也觉得至少得挫败一下官军的锐气。
两边都不反对,于是赌约就成立。此时智深大和尚已经明白派出去的小队和尚连官军的毛都没伤到就被官军干掉,他心里面遗憾,那里头不少和尚其实挺能打。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与宋军约定了格斗场地。就在少林寺外两个山坡中间。那里的地上很快就被铺土夯实,作为格斗的战场。当天晚上,少林寺的和尚中的少数极端派前去偷袭宋军营地,结果被宋军布下的地雷将和尚炸的血肉模糊。见到宋军布阵如此严谨,加上极端派们在袭击行动中伤亡殆尽,再也发不出足够的声音,这场301大赌斗就在第三天上午正式拉开序幕。
等大宋有了电影,以这场赌斗为题材的电影在一百年里出了上百部。早期还相对比较原始的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到了后期,这个赌斗场上就开始出现各种恶搞。
譬如在赌斗开始前,一个貌美如花的尼姑,踩着小牛皮细高跟登上了灯火辉煌的战斗台,对着宋军看台方向喊道:“宋军的朋友们,你们好么!”宋军一方的坐席上战鼓隆隆,人声鼎沸。
然后尼姑转向少林寺那边,大声问道:“少林寺的朋友们,你们好么!”
少林寺的和尚们吹响法号,敲经鼓,撞响大钟。作为撞钟木锤的,是几个变体金漆,修习了铜人法与铁头功的和尚。
美貌尼姑初步暖场之后,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石头制成,周围雕刻着精美石柱与浮雕的格斗台中央,“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将看到谁才是天下第一。到底是传承千年的少林寺大和尚,还是战无不胜的赵官家的军队。谁胜利了,就可以继承这伟大的名号。所有的帅哥们,不管是短头发还是没头发,都会在这里竭尽全力。让我们祝福他们吧。”
随着话音,一队穿着长筒靴和清凉衣服的热舞团妹纸奔上台,来了一段火爆的舞蹈。开场舞结束,双方的人员登上了华丽无比的舞台。在炙热的夏日里,战斗开始了。
事实上,在大宋333年11月初1,赌斗开始的时候,宋军和少林寺的和尚都没有激动。寒风让大家连说话都懒得说。宋军还有制式装备的长棉大衣。和尚们就只能裹着被子。
少林和尚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这301场对战采取一对一的赌斗,每个人只能上一次。最先上场的是拳脚功夫,两边的人都在坡上。宋军还好些,军官们根据队列,让大家坐下,腿要靠着战友,互相之间都有点支撑。所以都能看到。少林和尚从来没进行过各种队列训练,更不用讲在山坡上停留的训练。大家都想找个站的舒服的位置,反倒你推我,我挤你,成了一片混乱。
有些人看到两边的人面对面站好,按照裁判要求互相行礼。接着就因为站的不舒服,开始左顾右盼。过了不到半分钟,再扭头看下去,却见少林寺的和尚已经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明显是被打败了。
之前宋军与少林寺双方约定。一旦有一方被击倒,那就数二十下,二十下内无法起身,就算输。第一个出场的少林寺和尚忍着胸腹的剧痛,在数到十八的时候勉强站起身。双方继续再战。却见宋军的拳手,迅捷无论的一个横向移动,又一个突刺已经到了和尚面前。接着少林寺和尚的小腹上有遭到一个重拳。和尚弯下腰,捂着肚子,缓缓倒在地上。
这次,数完了二十下,和尚也没能站起身。
第6章 少林悲歌(六)
阴山战区司令杨铁心看着少林寺和尚挥动长棍,与拿着训练用木质步枪的宋军站在一起。他的眼睛就亮了。
宋军一度在是否取消长枪手的事情上有许多争论,赵官家坚持自己的观点,给步枪安装了套筒刺刀之后,就彻底取消长枪手。既然取消了长枪手,赵官家就召集军中好手,为步枪制定新的刺杀套路和教程。杨铁心作为杨家枪的传人,在里面出了不少力,得到了一定认可。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那时候确定的。
却见少林和尚手中的长棍舞动的跟风车一样,的确是练家子。看了片刻,杨铁心就已经有了信心。这些棍法根本不是从血与火的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所以太多地方徒具威势华而不实。果然,在杨铁心做了判断后几秒内,宋军战士一个箭步上去,刺刀就磕起少林和尚的长棍,接着一个突刺就让少林和尚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起来。
宋军这边立刻掌声如雷。少林寺那边则是一片唉声叹气。十八场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比试了十八场,少林和尚们输了整整十八场。最让和尚们受不了的是每一场比试都没有激烈的缠斗。譬如拳脚功夫,少林寺有少林长拳、少林拳罗汉拳、少林般若掌,少林拈花手,沾衣十八跌。等等等等。
所谓七十二项绝技,那是少林派这么多年来与召开武林大会,与众多好手们切磋交流出来的瑰宝。
与这艺术般的战斗相比,宋军的功夫简直是耻辱。他们的功法千篇一律,他们的动作简单粗暴。但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功夫在一群年轻的丘八手里用出来,就击败了少林寺的和尚。这些宋军的年龄是另一件让大和尚无比恼火的事情。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门功夫好歹要勤练好些年才行。宋军出场的这帮人都是年轻人,年龄还都差不多。在十八到二十出头的年龄。这么一群人,偏偏赢过少林寺那帮三四十岁的好手。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第十九场比试开始,少林寺的僧人持剑而立。这位是少林禅剑的好手,光往那里一站,都有股子武者范儿。对面的宋军这位年龄终于大了点,看着得有二十六七。他手里一把细长的剑,带了个挺大的手柄,几乎把手都给装进去了。
宋军这边摆开步位,一腿在前,一腿在后,剑在前方斜斜向上,另一只手臂弯曲,放在身后。看上去十分怪异。
站在智空大师身边的智深大师忍不住喃喃的说道:“刺死砍伤,宋军的功夫都好凶险。”
智空大师与智深大师一直在对待宋军的方面有矛盾,然而听了这话之后却也忍不住皱眉。最初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这么多,经过人这么提醒,他也有些恍然大悟。回想之前的那些比试,宋军的拳脚不是招式,而是讲求快速移动,以迅猛的寸劲发力,狠狠打倒敌人。至于兵器上,宋军攻击格外简单,就是格、挡、拨、刺。被击倒的都是遭到宋军刺中,倒地之后再也没有了还击的能力。
此时两边已经开始交手,果然如智空大师所说。少林禅剑的好手看着招式行云流水,却是什么削、砍、撩等招式。宋军剑手所拿的宝剑除了稍微格挡之外,攻击全靠刺。那种持剑手臂在前的模式更是保证了他刺出的范围比和尚更大。没多久,和尚身上接连中箭。好在宋军给剑尖套上了木质套子,这才没有见血。但是和尚也知道些好歹,等他脖颈中剑之后,捂着脖子后退,却也不再继续战斗,而是扭头就走。若是宋军没有做防刺伤的准备,这位大和尚只怕早就在自己的血泊里挣扎了。
智深大和尚叹口气,他扭头离开人群,向着寺里面走去。在赌斗开始之前,他还真的又过能够击败宋军的打算。虽然不相信宋军真的会放过少林寺,但是这场胜利还是有充分的利用的空间。现在智深大和尚确定,既然宋军敢选择赌斗,那就真的做出充分准备。以现在看,大和尚们只怕没有胜利的机会。
回到少林寺大门,就见到一些和尚在那边眺望。他们年龄都不算小,看着也不强壮。见到智深大师过来,这些和尚都赶紧合十问候。
智深大师也没有多话,直接走进了大门。少林寺的和尚普遍年龄比较大,这帮四十来岁的老年火头僧就没办法派去一线作战。因为这帮和尚们其实也不得去学习武功。武功这玩意能够让普通人拥有战斗力,太多人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对于上层的和尚们并不是好消息。
回到自己的院落,立刻有元心和尚跟了上来。智深大和尚领着元心进了屋里,让火头僧送来炭火,智深大师烤了手,这才说道:“看来还得去见官军的将领才行。”
“大师,你真觉得咱们会输?”元心不安的问。
“会不会输,今天晚上一问结果不就知道了么。”
“可……这不应该啊。”元心跟着智深大和尚,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认为官府会轻松的放过少林寺,却坚定的认为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的僧兵驰名几百年,不会有什么问题。
“唉!”智深大和尚叹道:“说这些已经没用。我等赶紧准备,等301场比试完……只怕比不完301场。若是我们先输了151场,这比试可就完了。那时候我们再去找官府说什么,只怕都已经晚了。”
“我们连比武都能输,却还能对官府说什么。”元心一脸愁苦。
“我们得向官府认个罪,只求官府能够从轻发落。”在怎么收场的事情上,智深大和尚倒是比较早就想清楚了。少林寺在嵩山嚣张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以人数优势彻底统治过嵩山。然而少林和尚们却不知道啥时候就有了自己是嵩山之主的想法。就是这种想法让大和尚竟然去抗拒官府对嵩山的管辖。现在若是想让官府消气,低头认输只是第一步。
第7章 少林悲歌(七)
智空大和尚坐在禅房里,低垂着脑袋,看着陷入深思。旁边的和尚们一个个脸色铁青,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头一天赌斗了三十三场,少林寺输了三十一场,只赢下区区两场。301场赌斗,谁先赢下151场就算赢。若接下来的赌斗都如今天这样,两三天后宋军就赢了。
僧兵们掌握的拳脚兵器是少林寺扬名立万的根本,从李世民时代就撑起少林寺的名号,更保护少林寺避免了无数次威胁。今天的比试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大和尚们好歹还要点脸,实在是说不出宋军耍诈的话。
沉默了好一阵,终于有和尚开口说道:“拳怕少壮,宋军派出来的人手都是二十多岁。咱们也得派年轻力壮的僧兵前去。”
这个说法得到了其他和尚的赞同。僧人纷纷开始发表自己对宋军武功的看法。
“我看官军功夫简单明快。讲的是脚步灵活,出招快捷。这步法倒是不容小觑。”
“官军的枪术来来回回只有刺,没有崩挂等招式。我们倒是可以展开架势,不让官军靠近。”
“官军的剑术也一样。不过他们的剑长,我们吃亏。便不要和官军再比剑术。”
“不派人比剑,也不能再派短兵。我们和官军比刀术,官军也是派剑客出来。”
“你们就没有看明白么,官军只会拳脚、短枪术、剑术。除了这些之外,他们根本不懂别的。”
……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一群懂武功的人讨论一阵,就已经看出了宋军的特色。众人再商量一阵,也针对性的制定出许多应对措施。然后他们就听智空大和尚突然开口说道:“若是我们败了的话,怎么办?”
立刻有和尚大声应道:“咱们一定不会败。官军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咱们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岂是浪得虚名。”
智空大和尚那些人坚持自己不会失败的立场,智深大和尚那边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去宋军营地。上次派来的和尚还有嵩山之主的味道,此次的和尚自然而然的把地位定为了朝廷治下的良僧。低眉顺眼的站在杨铁心面前,和尚恭顺的讲述了少林寺认错的态度。
杨铁心听了这番说法之后,淡定的说道:“你等可知道错了?”
“知道了,寺里的僧人已经知道错了。”和尚连忙答道。
“既然知道错了,那说不得,你们得被带去开封关押。等官家决定如何处置你等。”
“这……这可使不得。”和尚被这样的处置给吓到了。本能的说了这些之后,和尚又感觉这么讲不合适,连忙补上一句,“这岂不是让官军太辛苦了。”
杨铁心嘲讽的说道:“若是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你们,等着其他寺庙有样学样不成?”
天黑的时候,和尚把杨铁心提出的解决方案带回给智深大和尚。听闻宋军是要将少林寺的和尚们都送去开封关押,智深大和尚也傻了眼。其他属于‘温和派’的大和尚们也傻了眼。在智空等人的想法中,只要官军肯离开,少林寺可以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可以答应把土地交还给官府。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少林寺在少室山七八百年,经历的风雨多的很。以前的时候,少林和尚拍马逢迎跪的功夫高的很。只是最近六十年少林寺在嵩山蛮横惯了,这才得罪了朝廷。智深大和尚觉得趁着此次机会把庙里那些家伙清洗一番,少林寺就走回跪舔朝廷的老路上去。
宋军提出的要求彻底打破了智深大和尚的幻想,少林寺的和尚被全部送到开封,是要把这帮地头蛇们连根拔起。看着或震惊、或愤怒、或又惊又怒的和尚。智深大师开口说道:“咱们赶紧派人前去山顶的御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官军将咱们给包圆。”
少室山顶宽平如寨,分有上下两层,有四天门之险。金末宣宗曾屯兵于少室山顶,抵抗元兵,故又称为“御寨山”。
听了智深大师的命令,大和尚们赶紧行动起来。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少林和尚们的根就在少室山,只要能够熬过赵官家怒火的扫荡,留下继续扎根在这里的和尚,少林寺就能一拨拨在这里对普通百姓们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此时有关赌斗的消息送到了赵嘉仁面前,赵嘉仁看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送来消息的总参谋部人员也只能跟着苦笑。赵嘉仁笑完,忍不住赞道:“这办法真心不错。以后说出去,天下都知道少林寺的功夫也不过如此而已。”
“官家,只怕传说里面会是咱们以众击寡吧。”送消息的这位倒是挺诚实。
“打仗本来就是要以众击寡,我们在每一个交战战场上都要尽可能集结起超过敌人的兵力以及火力投放。这才是正途。”
参谋部的这位觉得赵官家有点没抓住重点,他想说的是那帮同情和尚的大概不会支持朝廷。正在这么想,就听赵嘉仁笑道:“那帮支持少林和尚的家伙们永远都不会迷途知返。他们畏惧的只有大宋的军队。只有彻底解决了少林寺,他们才会低头。解决的越彻底,他们就越知道厉害。至于他们说什么,传播什么。根本不用在意。”
说到这里,赵嘉仁想起了些什么,他叫秘书过来,“记录下来,给杨铁心发报,告诉他,放手去做,书写历史的是胜利者。”
把少林寺的事情处理完,赵嘉仁就开始准备新的安排。杭州已经越来越显示出作为首都的局限性。首要问题就是交通不够方便,迁都已经提上了日程。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迁都到哪里去。
中国根据地理形势,很自然的分割出好几个经济区。南宋的经济中心自然是淮河以南,而且大宋现在航海业的中心也在南方,如果感觉杭州不方便,就可以将首都设在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南京有港口,附近还有好几座重要的城市,条件很好。
但是这个格局说白了还是个南方政权。一个全中国的政权,即便不用把首都设在幽州,也就是后世的北京。至少也得设在中原。中原有广袤的黄淮平原、河北平原,是大宋未来的粮食中心。再向北,还有东北大平原。
甚至连大宋重要的造船业,现在那些造船的树木是从辽东半岛砍下来的。造船的钢铁,是在黄淮平原上的枣庄等钢铁中心制造出来。便是南方的造船业顷刻间毁于一旦,也不会对大宋造船业产生什么不得了的影响。想到这里,赵嘉仁下令让学社召总社到宁波度假兼开会。
宁波的度假区设在东钱湖畔。一众高官们乘坐着船只抵达湖畔的度假地,就见到一片非常漂亮的园林。这些园林设计合理,有集中的会场,也有各个独栋的别墅。大员们正好带着家人住进去,享受着完全放松的休假。
既然是来休假,那就是吃喝玩乐。休息了一天之后,下午就召开了自助餐宴会。餐台上放着大量做好的食物,蛋糕、点心、酒水,随手可拿。在烹调的位置上,穿着雪白厨师服的大师傅们各自烹调着拿手菜。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喜欢的类型。
赵嘉仁和秦皇后面前摆了些烤牡蛎,慢悠悠的吃着。文天祥也端了一盘烤牡蛎过来,吃了几个,文天祥就问道:“官家,你可听说官军围剿少林寺,却和少林和尚赌斗的事情。”
“我听说了。”赵嘉仁答道。
“这是不是太儿戏。”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这次立了威,我觉得很好。”
文天祥愣了愣,片刻后叹道:“原来官家是这么想的。”
“宋瑞。放轻松。这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少林寺的和尚也不是蒙古人。便是诛灭了匪首,我也不可能把少林寺的和尚都给诛杀了。这时候攻心就显得比较可靠。”
文天祥点点头,接着埋下头继续吃烤牡蛎。没多久,外交部长卢柏风和理藩部长罗义仁两人端着烤鲍鱼过来。卢柏风问道:“官家可否拿了一份?”
“这是自助餐,懒人活该挨饿。”赵嘉仁笑道。
罗义仁笑道:“官家说的是,这就跟殖民地上的那些土兵一样,不干活就得挨饿。”
闻到了鲍鱼的香气,秦玉贞站起身去了烹调鲍鱼的窗口。罗义仁觉得这是个机会,就问道:“官家,听说真的要迁都了?”
“理藩部为何如此关心这件事?”赵嘉仁问道。
罗义仁连忙解释道:“官家,我们不是关心迁都。而是关心未来走向。若是大宋迁都到江宁,那一切照旧。如果迁都回开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
赵嘉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问道:“现在有了电报,消息传递不再是问题。便是增加几千里路程,也谈不上完全不同。”
“官家,一旦迁都,京城官员的组成就大大不同。如果迁都到江宁,四川官员肯定会变多。迁都到开封,北方官员也会大大增加。这就跟现在大宋在海外,最初的土兵是倭国人与交趾和占城的土兵。走到越远,土兵里面的新兵就越多。”
赵嘉仁不想讨论这些,他问道:“若是这么讲,却不知道欧罗巴局面如何了?”
第8章 少林悲歌(八)
“怎么样,没有弄出来假期综合征吧?”赵嘉仁的话开门见山。
对于现代社会,很多人假期的时候拼命玩,上班的时候疲惫无力。这次度假的时候设计内容就是休息加运动,而不是让上层这帮人声色犬马爽到精神疲惫。几天的休息之后,有关迁都会议正式召开。所以赵嘉仁还是忍不住问问这些家伙能否集中注意力。
学社高级干部们统统表示,“没有没有!”
“能集中注意力,那就说几个问题。杭州已经不适合做首都。迁都有两个选项,江宁紧挨长江,交通方便,周围也有点农业。还能加强对两湖路的影响。至于开封,现在淮河以北人口一千万多点。大宋总人口已经快九千万了。一旦朝廷还都开封,整个黄淮平原、河北平原,都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开发。但是交通问题困扰开封。一条通济渠并不足以提供交通运输,黄河中下游也未必适合行船。所以得用铁路沟通,特别是要有全新的动力……”
在座的这帮学社大员们都有自己的专业领域,便是如此,很多人还是感觉到国政的枯燥和艰涩。对国政没有全面了解,根本没办法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体内容。一部分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等赵嘉仁讲完他想说的内容,一部分人轻轻松了口气。
赵官家说完了,就该大伙发言。现在的总参谋长李云立刻说道:“官家,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不怎么懂,不过官家说到哪里,臣就干到哪里。臣能确定,不管是迁都江宁或者开封,宋军都能保大宋国都安然无恙。”
搞不清楚大宋整体局面的家伙们用不爽的眼神盯着李云,很不满李云居然抢先说出这些漂亮话。不过李云这么讲了,一群人觉得马上这么发言有点丢份,也觉得他们这么撂挑子不合适。因为宋军从理论上是赵官家的军队,所以军队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意志。若是那样,就成了五代时候的割据藩镇。甚至不用五代,临安总投降之前,各地军镇也差不多如此了。那帮将领大权在握,见到局面不对,立刻土崩瓦解。
在沉默中,农业部长发言了,“官家,从农业长远计算,当然是迁都开封最好。但是官家也曾经讲过中原,那里水利工程荒废太久,重新修建需要太多时间。会不会导致如秦国那样,不惜民力。”
能混到学社的人都不白给,农业部长发言很有水平。便是之前的李云,说话也没任何问题。下面其他重臣也开始纷纷点头。他们都在一线待过,知道搞建设到底有多艰难。特别是农业部门,对这些的感受格外深刻。
“所谓轻民力,指的是低估劳动力价格。劳动力投入和产出所决定的效率,也是一个审核标准。在黄淮大平原上如何更有效的投入生产,需要积累更多科学知识与农业技术知识。你的担心我知道了。”赵嘉仁答道。
农业部长刚坐下,工业部长立刻发言,“官家,你所说的铁路,这得多少钢铁才行。”
“呵呵。”赵嘉仁笑了,“你若是以为大宋现在的钢铁产量就够用,那实在是太小看未来。六七十年后大宋年产钢铁会是十亿吨。你们别听错,是一年生产十亿吨钢铁。”
工业部长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准备再说什么。赵官家放出这个话,工业部长知道自己说啥都没有。坐回到椅子上,他立刻想起一件事,马上又站起身说道:“我支持迁都回开封。”接着又坐回去。
有这帮人领头,其他没概念的要么表示同意迁都去开封,要么表示坚决支持赵官家。看着这帮家伙的反应,赵嘉仁心中觉得好笑。作为心理医生,他学过许多案例。其中一人就是搞广告宣传的人找了受众,给他们选择推广方案。大部分受众都选择了看着最有挑战性的方案,但是每个人心里面真正赞同的则是那个最烂的方案。如果这个案例没错,那就说明其实这帮人支持的是迁都江宁。
赵嘉仁自己也很挣扎,迁都江宁也是一个提升,整体难度也比迁都开封低很多。正因为如此,从长远角度来看,迁都开封的收益就高很多。不管别人怎么想,赵嘉仁不能接受一个纯粹江南化的中国。
会议上午下午各开了三个小时,到了晚上,这帮觉得休息过来的家伙都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让他们发挥想象力,去构架整个中国,对他们的要求实在是太高。
晚上,文天祥就跑来找赵嘉仁,见面之后他就说道:“官家,我觉得大家其实还是想去江宁,或者干脆不动。”
“现在他们既然表了态,那就由我来承担责任。”赵嘉仁笑道。
文天祥一愣,他没想到赵嘉仁此时表现出如此担当。再想说什么,文天祥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赵嘉仁并不是单纯的官家,而是官家兼丞相。在大宋的历史中,丞相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到现在为止,赵嘉仁这位丞相的政绩大概是大宋第一。
最后文天祥还是找出了一个理由,“官家,从迁都到理顺,需要很多时间。”
“我总得留点啥给子孙去做。”
听了这话,文天祥就告辞了。他决定好好回去睡一觉,这一白天的会议可是把他给累的够呛。
第二天继续开会,赵嘉仁询问这帮大员,对于迁都开封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民政部长立刻提出他在意的事情,“加上最近两年几百万的移民,淮河以北的人口也不到1500万。”
听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微微露出笑容。大清洗让他非常满意,淮河以北剩下的都是汉人。
“若是迁都,短期内只怕会有大量人口迁移。到时候国家受到很大冲击。”民政部长讲述着他在工作中积累起来的经验。过去几年里面,大宋的大地主们纷纷崩溃。税收制度固然是理由之一,但是让大地主们真正崩溃的却是各地穷人纷纷离开大地主们建立的私有土地体系。
“以前我听说抢男霸女,心中很是不解。能理解的只有霸占女子,却不理解抢男人做什么。现在才明白地主们需要劳动力,新制度下地主们掌握的劳动力迅速枯竭,地主阶级也随之枯竭。然后我才明白为何抢男霸女这个词,抢男要放霸女的前面。”
便是上层,有民政部长认识经历的人一样很多,听民政部长讲完,不少人面带微笑微微点头,他们的确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民政部长暂时停下来,等大家吸收一下这个认知。停歇片刻,民政部长继续说道:“官家一旦迁都开封,我不说别人,以后大量退役的宋军就会在淮河以北定居,他们的家属也会大量前往淮河以北。那时候倒霉的就不是那些地主,他们已经完蛋了。现在的江南会不会变得和那些地主一样。我们亲眼看到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地主是怎么完蛋的,如果出现了人口迁移的冲击,江南会不会也和地主一样。”
民政部长说完,下面原本很认真听讲的大员们纷纷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说着‘危言耸听’‘江南怎么会完蛋’。
看到这些人的表情,民政部长大声问道:“诸位不少都是福建人,至少亲朋好友里面无论如何都会有点福建人。你们知道在临安总投降之前,福建有多少人口?”
众人的确有不少是福建人,亲友中也有福建人。不过他们还真没关心过福建有多少人口。在众人的注视中,民政部长讲出了数据,“在临安总投降之前,福建人口将近700万。临安总投降到现在,马上就20年了。现在福建人口剩下来的大概155万。这155万主要是在泉州和福州两地,其他的聚集在海边。有些福建路的内陆县城,全县留下来的不到3000人。也就是官家给了福建路指示,让他们教给百姓在山区种茶树。不然的话福建路的山区大概除了野人,啥也不剩。”
大员们的神色都认真起来。这个比方做的很好,让他们明白了人口持续迁移会造成何种冲击。就在沉默中,有人出来说话了,“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众人目光转过去,就见到理藩部长罗仁义爽快的站起身,“诸位不少都是福建人,我问大家两个问题,你们的未来在福建么?你们还会回到福建去么?”
又有人开始微微点头,他们的确不会回福建去受罪。他们的现在和未来已经不再福建。
“能走的,都是能过上更好日子的人。的确有些人迁移之后丧命,或者过的不如意。但是这些人比例有多少。顶天有5%到10%,难道因为这点问题,就去否定90%的好日子么。作为理藩部,我们在海外经营。每征服一块新地盘,我们就在当地抢男霸女,把他们送进种植园,茶园,农田,逼着他们干活。最初的时候,得天天防着他们逃跑,天天逼着他们干活。但是两三年过去,凡是学会干活的土人,打着都不走。他们觉得留在这里干活,能活得更久,吃的更饱,日子更好过。那些愿意前往淮河以北的百姓不也一样么。他们去淮河以北不是为了受罪,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真的过好了,我们大宋就吃亏了不成?”
赵嘉仁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所谓的利益集团就是如此,如果从百姓来讲,他们收入高了,自然受益。从国家的角度也是如此,如果一个劳动者在南方每年产出只有三万,到了北方后产出变成六万,国家肯定可以通过税收什么的得到更多利益。但是有人就是觉得会吃亏。这和地主其实比较像,当佃户们要求更低的地租,长工们要求更高工钱的时候,地主们肯定觉得自己吃亏了。
如果江南真的出现大规模的移民潮,别的不讲,江南的工钱一定是要提高的。不然就招不到足够的工人。如果相应的工厂没有能力提高效率,提高管理水平,工厂就会入不敷出。
想到这里,赵嘉仁已经确定了下个议题。他准备出售一部分缫丝厂,将那些擅长管理的人员集结起来,组建一些更高效率的工厂。赵嘉仁甚至连标题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做‘国退民进’。
赵官家有足够的见识去略过问题,民政部长却被理藩部长的话给激怒了,他大声说道:“国内的事情这么可以用夷狄的地方相比。没有人口,当即就是百业萧条。”
“会萧条的行业要么是封建垄断,要么本就经营不善。或者就是当地官府并没有给大家好好培训教育。不能出了事情,官府把责任推给别人,什么都让百姓来承担。百姓也没有受过专门的教育,他们懂什么。这就得疏导,引领。有时候还得强制。这样才行……”
赵嘉仁用手捂住下半边脸,对年轻的罗义仁非常满意。看得出,大宋在殖民地上就是这么强横的主导当地经济,所以管理水平看着不错。而且从数据上也的确如此,征服三佛齐这么些年之后,当地椰子制品、棕榈油、剑麻、橡胶产量等热带作物销往大宋的产量增加了十倍到五百倍之多。
别的不说,光是椰子壳纽扣,大宋一年产量就有上亿枚。哪怕是纽扣这么简单的小物件,数量上亿之后,就节省了大量劳动力。以前那种布制的搭扣实在是太消耗劳动力。如果没有扣子,又可能因为敞胸露怀而导致风热感冒之类的事情。
然而民政部长貌似不想就此认输,就和力帆不涨罗义仁继续争论起来。赵嘉仁正想打断他们,却有人送来了一份电报。拿起来一看,却是正在围攻少林寺的杨铁心发来的。经过十几天的格斗,大宋以151比27的悬殊场次获得大胜。准备对少林寺发动最后进攻。
第9章 少林悲歌(九)
少林寺外,宋军摆开了进攻态势,这可把和尚们吓得腿都软了。如果相信自己的单兵战斗力在敌人之上,少林和尚还能生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绝望勇气。与大宋的赌斗结束之后,少林和尚们终于明白了双方战斗力的差距。而宋军的数量更是少林和尚的十倍以上,连一丝一毫的胜利可能都不复存在。
大和尚们的会议上,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方丈老和尚终于开口,“愿意走的就去御寨躲起来。不愿意走的就和我留在这里。”
“方丈,不可以。”
“方丈,不……可以。”
智深大和尚与智空大和尚一先一后的说道。
老和尚摇摇头,“之前我答应你们挡住官军,这才让少林寺遭到如此劫难,这是我的罪孽。我留在这里就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们若是被官军抓走,我们少林寺就断了香火。你们一定要走。”
“这却能走到哪里。”智空大和尚有些气馁。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走。”智深大和尚应道。说完,他站起身,对着方丈老和尚合十行礼,“方丈,我带着人走。”
方丈用满意的目光看着智深大和尚,他忍不住叹道:“你等若是能逃出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朝廷这次调动这么多高手,就是是为了毁了我们少林。你们若是能逃走,就远走西域,甚至到蒙古大汗所在的巴格达去。”
智空大和尚一听方丈的安排,登时就急了,“方丈,朝廷怎么都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吧。”
不等方丈说话,智深大和尚说道:“方丈,我们若是能逃出去,就会在洛阳那边等一阵。若是朝廷肯放过少林,就请方丈给我们送个消息。”
方丈站起身,伸手在智深大和尚肩头拍了拍,温言说道:“不用等消息,你们去吧。”
智深大和尚再次合十行礼,转身就走。看着智深大和尚以及追随他的那些大和尚纷纷离去,智空大和尚心中迟疑不定。他当然不肯如同方丈这样束手就擒,却也从没想过要逃的那么远。得罪了官府,顶多是跑回家躲着。怎么都轮不上逃到西域吧。
再向对方丈说点啥,就见方丈已经到了佛像面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手持念珠开始念经。念诵的是金刚经,“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字字句讲述的都是超脱,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方丈念得心平气和,仿佛全然得到超脱。智空大和尚虽然想打断方丈诵经,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打断之后该问什么,该说什么。现在能决定少林寺命运的已经不是方丈老和尚,而是外头那帮年轻的丘八。
方丈老和尚决定接受命运,智空大和尚却不想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朝廷处置。思前想后,智空大和尚叹口气,转身就走。除了走,他完全没了选择。
得知有些和尚逃离少林寺,杨铁心并没有感到压力。单纯从军事角度来看,敌人分兵之后,防御少林寺的兵力只会更弱。然后少林寺投降的消息就传来,杨铁心赶往阵前,就见少林寺山门大开,宋军前哨部队已经长驱直入。在赵官家看来,比少林寺和尚们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藏经阁里面的典籍。作为赵官家的军队,宋军当然要先将藏经阁控制在手里。
在山门外,选择留下的大和尚在方丈带领下站在少林寺外,任由官军处置。官军并没有接到清洗少林寺的命令,只是检查了这帮人身上。确定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就让他们列队等着发落。杨铁心得到控制藏经阁,藏经阁里经书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这才前来见这帮和尚。
原本和尚们已经盘腿坐在地上,见到杨铁心在一众人簇拥下到了他们面前,方丈立刻站起身来。合十对杨铁心施礼,方丈说道:“这位施主,我们留在庙里的僧人都愿意被朝廷发配。那些之前违逆朝廷的和尚都逃走了。若是施主愿意,我们可以派人带你们去追赶他们。”
杨铁心笑道:“这不重要,请问方丈,到了这个时候,你总该把藏着经书珍本的所在告诉我们了吧。”
方丈原本一副得道高僧的表情,听了这话,表情顿时凝固了。没等他辩解,杨铁心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并非是你藏起来的财宝,那个我们当然要查抄。不过当今官家乃是进士出身,对于书籍自有其珍重。我们得知你藏起了一些珍本,交出来,你就能少受些苦楚。”
方丈想用沉默来抵抗。但是回头看去,他身边的大和尚们个个沉默,其中一些大和尚鼻青脸肿,那是参加之前赌斗大会时候留下的纪念。最后方丈不得不说道:“这位施主,你们便是得了那些经书,难道你们真的会去读么?”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杨铁心忍不住给了方丈一个嘲讽。
缴获了少林寺全部经书的消息传到宁波的时候,决定未来迁都的讨论也接近了尾声。正如文天祥所说,大臣们其实并不太想迁都到几千里外的开封,很多人甚至并不想迁都。
实际上赵嘉仁也未必就想前往开封,十几年前的黄河战役,赵嘉仁就到过开封。必须得说,开封和杭州一比,真有点微不足道的感觉。当年蒙古围困开封的时候,据说城内光是因为瘟疫而死的尸体,就运出去了上百万。城破之后,蒙古人按照习惯又屠了一遍。被这么折腾过的的开封,已经没剩下什么。
别人遇到这样的感觉,大多选择了退却。但是赵嘉仁不同,他本能的感觉必须得迎着困难向前。因为赵嘉仁见到过的新中国,就是迎着困难不断前进,才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带了这样的心情,赵嘉仁最后还是下了决定,迁都到开封。
在会议结束之后看到少林寺投降,经书全部被缴获的消息,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点微笑。即便知道所谓好兆头就如王八成精一样不切实际,但是人类的脑回路就是这么个构造。
这边决定之后,赵嘉仁先把文天祥、罗义仁等表现让他满意的家伙找来。大家坐定之后,赵嘉仁说道:“除了迁都之外,我还在考虑是否恢复丞相。诸位有什么意见。”
看得出,所有人都被这话给吓到了。罗义仁有胆量当众与民政部长互怼,敢直言人口迁移的优缺点。此时他用手捂住下半边脸,用食指摩擦着胡子。看上去很是不安。
文天祥当年在內侍董宋臣权势熏天的时候上书要宋理宗驱赶董宋臣,也敢正面怼权相贾似道。按照履历资历,文天祥也许是这帮人中最有可能当上丞相的那个。然而文天祥并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低头点了根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着这帮人精们一言不发,赵嘉仁都觉得有点尴尬。他能理解这帮人的想法,在1274年,就是大宋314年,赵嘉仁成为大宋独相的权臣。差不多20年来,赵嘉仁始终独占相位。如此之久的执政,想挑战这个相位的唯一办法就是官家下令换丞相。问题是赵嘉仁自己就是丞相,除了傻瓜之外,谁都不敢试图染指相位。
“重立丞相,不是重建以前的丞相体系。新的丞相不能确定大政方针,而是负责执行官家与学社一起定下的朝廷大政方针。”赵嘉仁解释着他的想法。
还是没人吭声。但是这帮家伙互相让了烟,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思虑。赵嘉仁继续说道:“当年赵氏南迁,意味着北宋结束。现在大宋重新迁都回开封,等于是南宋的局面划上句号,大宋开启了新的时代。以前的北宋是官家与地主们中出来的士人共治天下。南宋则是官家与豪强共治天下。未来的大宋,是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这些劳动者就是军人、农民、工人。在做的诸位当中,许多都是制科学校毕业,大家在学校里学到的是如何劳动,如何生产。学到了如何管理自己,如何管理生产,如何管理资本。在未来,劳动者中选出来的人才对未来定下大政方针,由劳动人才中选出来丞相负责执行大政方针。这就是我在《社会契约论》的书中描述的新大宋。这么讲,你们能明白新的丞相制度么?”
还是沉默。一众人等依旧不说话。赵嘉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对于官员来讲,放弃手中的权力是难以理解,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赵嘉仁构建的新的丞相制度,本身也不是赵嘉仁放弃手中的权力,而是要让朝廷能够更有效的营运。
又沉默了好一阵,文天祥开口了,“官家,若是这样的制度,好像还是缺了些什么根本的东西在里面。”
听了这话,罗义仁已经连连点头。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明显的表示,却也都赞同文天祥的看法。这帮家伙站在权力中心,当然知道权力是多么强大,也知道权力是多么的脆弱。文天祥继续说道:“我知道官家喜欢韩非的《五蠹》,韩非在五蠹里面讲的明白,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
当年秦始皇读了《五蠹》《孤愤》之后,想方设法都要把韩非给弄到秦国来,希望韩非能够帮助秦国制定更完善的制度。而封建文人们则无比痛恨韩非,原因很多,但是在大宋的教育中,韩非遭人痛恨,是因为他说出了大实话。就如文天祥所引用的那段话,韩非是这么讲的。
乡间谚语说:“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就是说,物质条件越好越容易取得功效。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所以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失败;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难成功。这并不是被秦国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国任用的人脑子必笨,而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治乱条件大不相同。
所以西周背弃秦国参予合纵,只一年工夫就被吞并了;卫国背离魏国参与连横,仅半年工夫就被消灭了。这就是说合纵灭了西周,连横亡了卫国。假使西周和卫国不急于听从合纵连横的计谋,而将国内政治严加整顿,明定法律禁令,信守赏罚制度,努力开发土地来增加积累,使民众拼死去坚守城池;那么.别的国家夺得他们的土地吧,好处不多,而进攻这个国家吧,伤亡很大,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不敢自我拖累在坚城之下,从而促使强敌自己去衡量其中的害处,这才是保证本国必然不会灭亡的办法。丢掉这种必然不会亡国的办法,却去搞势必会招致亡国的事情,这是治理国家的人的过错。外交努力陷于困境,内政建设陷于混乱,那么国家的灭亡就无法挽救。
学社成员里面的一个必修课就是必须背会荀子的《劝学》与韩非的《五蠹》,赵嘉仁可不愿意看到朝廷重臣都是满嘴程朱理学的封建文人。听了文天祥的问题,赵嘉仁很满意。
“临安总投降之前,我打了些胜仗,却没办法阻止临安总投降发生。襄阳之战一败,大宋实际上就覆灭了。现在的大宋战无不胜,大家只是对战败的容忍度很低,可真的遭遇几次失败,也动摇不了大宋的国本,更不会让未来的战争全面失败。这就是因为大宋的制度已经确立,只要这个制度能够良好运营,我们就算是失败,却也能够吸取教训。就如咱们的钢铁业建立以来,因为事故伤亡的人数只怕比战场上伤亡的人都要多。”
听了这话,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与会的工业部长身上。工业部长只能苦笑,却也没说什么。钢铁厂出过很多炸炉,或者铁水包开裂,或者是突然间沸腾的铁水四处溅射。出了这样的事故,死伤几十号人十分常见。加上其他许多工厂,还有各种运输业,一年下来伤亡万人总是有的。以宋军压倒性的优势,一年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这么多伤亡。有这么大伤亡,那就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怎么对待这种人员伤亡,自然不是因噎废食,也不是要求工人一点错都不能犯,而是如何让大家在错误的基础上更清晰的认识科学,认识规律,选择犯错几率小的方案。并且教育大家学会管理自己。这样的制度,就是《社会契约论》中讲述的,未来的大宋是权责相符的合作制度。而不是一个分封、保护、效忠的体系。未来大宋的人民,人人都是社会中的一份子,因为劳动而集结起来,因为劳动而组织起来的合作体系。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未来的官家、丞相、部长、各级官员干部、劳动者,都是这个体系中的一员,所有人都要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我们要发展生产力,要让我们的子孙都能够获得最后的自我解放。谁违背了这个理念,就会被清除出去。谁有能力引领大家在这个理念的道路上前进,谁就能获得相应的权力。恢复丞相制度,不是要把现有的东西分了,然后如同封建地主军阀藩镇那样割据一方,利用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而是要在现在有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继续前进。”
赵嘉仁讲完这些之后,暂时沉默下来。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赵嘉仁的经验中,每次讲完这些大道理,听道理的人,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大多都会沉默。在大宋这么多年,赵嘉仁觉得大宋的人并不比21世纪的人智商上有什么问题,大宋的聪明人一点都不比21世纪的聪明人差。这个差距在于时代,就在于生产力带来的见识和认知。
就在赵嘉仁觉得这次的会议大概还是一次吹风会的时候,罗义仁开口了,“若是如官家所讲,这丞相可真的不好当。想立于众人之上,那得比官家还厉害。”
这种年轻人的发言让文天祥用不爽的眼神看着年轻的罗义仁,但是文天祥并没有出言斥责。因为文天祥当年激烈的性格,他曾经比罗义仁还更激烈过。
赵嘉仁忍不住笑了,“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咱们中华为什么强大,因为我们认为人并非生而知之,所有的智慧,能力,都是通过出生后的学习得来。而我愿意让大家在学习中进步,我要求大家在学习中进步。若是大家身边都是些无能之辈,那那样的世界得多可怕。”
第10章 少林悲歌(十)
下午时分,赵嘉仁和皇后秦玉贞两人坐上一个小黄鸭的脚踏船,踏动脚蹬,链条带动船后面的螺旋桨。随着哗哗的水声,船开始向着东钱湖内进发。湖里植物在冬天已经不再生长,没有了那些生命的气息,湖面上的味道清爽舒适。赵嘉仁蹬着脚蹬,觉得很是开心。
行了一阵船,秦玉贞说道:“三郎,你蹬得慢点。看你都已经开始喘气了。”
“哈!”赵嘉仁也笑道:“我都五十来岁了,你是不是该称赞一下我还能有这般体力。”
秦玉贞被逗乐了,她靠在垫了软垫的座位上,拉了拉改在腿上的毯子,这才说道:“老不讲筋骨为能,你愿意逞能,我可不会称赞你。”
赵嘉仁停了下来,也舒服的靠在座位上,叹口气,“唉……,难伺候。”
夫妻两人就这么懒洋洋的坐在座位上,看着东钱湖的湖光山色。这里本就是个大湖,到了唐代天宝三年,当地官员征集民夫在湖畔山间的几个缺口处筑底拦水,构建出更加广阔的东钱湖。这座湖南北长20里,东西长10里,面积比西湖大了四倍。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下,眺望湖畔的山影,真的是湖光山色,风景宜人。
歇了片刻,赵嘉仁再次踏动脚蹬,小黄鸭的游船继续向前。秦玉贞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想横渡湖面。”赵嘉仁答道。
秦玉贞本想制止,却也知道赵嘉仁有时候就是会突然犯浑,她只能说道:“……咱还是换游船吧。”
“不要。”赵嘉仁也是来了劲头,他答道:“我刚来了点范蠡与西施泛舟的感觉,才不要停下。”
“别把我和西施比。”秦玉贞当即回答。
赵嘉仁听老婆的语气并不高兴,忍不住停下来看向老婆。见秦玉贞的表情的确不高兴,他讶异的问:“怎么这样?我在讨好你呢。”
“西施是什么人?”秦玉贞问。
“大美女?”赵嘉仁有点摸不清老婆的意思。
“切!一个狐媚的亡国婢子,别拿来和我比。”秦玉贞回答的非常爽快。
赵嘉仁懵了。他也不知道该承认自己这马屁没拍对,还是该称赞自己老婆不愧是名门出身的皇后陛下,尊贵体面。沉默了片刻,就听秦玉贞又说道:“就算是比较,也把我和太后比。”
赵嘉仁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最后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埃及神话中有一只著名的怪物,它狮身人面,叫做斯芬克斯。斯芬克斯盘踞在一座山崖上,有人从山崖下经过,它就提出一个问题,‘老娘和老婆同时落水,你救哪一个?’不管路人怎么回答,都会被斯芬克斯吃掉。”
秦玉贞转过依旧美丽的面孔,问道:“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落水?”
“不,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肯定听错了。”说完,赵嘉仁继续开始蹬脚蹬。
夫妻两人沉默了一阵,秦玉贞慢悠悠的说道:“我看来这里的许多人并不想迁都。”
“他们说了不算。”赵嘉仁运动了一阵,气也喘匀了,声音干脆利落。
“此事为何不交给大郎去做。”
“我估计我还能再活二十年。”
“……开封的风景可好?”
“大郎就在河南,你可以写信问他。”
“官家就不能说说么。”
“我要专心踩船,分不开心。”
“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不高兴。”
这么一通对话之后,秦玉贞突然展颜一笑,她用手按在赵嘉仁手上,笑着着问道:“官家,方才那个笑话,你可没有说完。我倒是想听听后面是什么。”
感受着老婆冰凉的手掌,赵嘉仁笑着唱道:“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还不想听。”秦玉贞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挪开自己的手掌。
赵嘉仁沉默着继续蹬着脚蹬,方才那笑话属于网络时代屏幕前死宅的冷笑话。面对尊贵的秦玉贞皇后陛下,赵嘉仁觉得‘俄狄浦斯’这个答案并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小黄鸭船在距离岸边四五百米的地方停下,赵嘉仁握住老婆的手,停了下来。小船飘在湖面上,护卫船在几十米外跟着,并没有打搅官家夫妇单独相处。这让赵嘉仁觉得非常惬意,他喜欢这样空荡荡的感觉,有种摆脱纷乱世间的超脱。
大宋官府一周六天,逢五休一。这次度假兼开会为期三周。正如秦玉贞所说,为期十八天的度假要结束的时候,那帮大员们从工作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心中的惰性也展现出来。想到迁都要遇到的繁杂,这帮人心里面都在反对。
坐在小黄鸭船上,赵嘉仁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赵嘉仁的办公楼里面有一个小档案室,里面都是各路大员以私人名义写来的求助信告状信。除了文天祥这样的真豪杰,或者是罗义仁这样独当一面能力很强的家伙,许多人都曾经请求赵嘉仁给过额外的帮助。或者对他们非常不满的人打小报告。要是把这些内容公开的话,只怕很多曾经看着亲如兄弟的人只怕就会立刻拔刀相向。
只要这帮人不公开反对就好。大宋权相们想做的事情,要么做成,要么权相下台。一直如此。
正在懒洋洋的胡思乱想,赵嘉仁听秦玉贞说道:“官家,我觉得你还是多教教大郎。”
“啊?教他什么?”赵嘉仁一时没明白。
“我最近经常会想起婆婆。”秦玉贞悠悠的说道。
“……哦。”赵嘉仁突然有点明白之前自己老婆怎么突然就提起陈太后。
“大家都觉得太上皇不如官家英明神武,太后是孟母。我每次想起大郎,都觉得我比太后差太远。”秦玉贞说到这里,竟然哽咽起来。
赵嘉仁能理解老婆的感受。丈夫无论如何都只是外人,是同林鸟而已。但是孩子却是母亲的一部分,从人类学和脑科学的角度,几亿年的进化,让母亲脑中有一个区域专门负责这部分感情。母亲怀孕的时候,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清晰的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管从生理到心理,孩子都是母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想隔断这个连接,就得破坏掉大脑中的那个区域才行。
想了一阵,赵嘉仁忍不住给老婆讲道:“时代不同了。咱们成长的年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时代,只要有一点点的优秀,看着就卓然不群。如果一个国家里面所有人都是盲人,有一只眼的人就能当皇帝。现在大宋已经变得快速发展,你觉得大郎没有我那样出众,只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很强。就我看,我对大郎其实非常有信心。”
“真的?”秦玉贞讶异的说道。
赵嘉仁连连点头,“嗯。大郎有个好处,他相信自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出些什么。只要有这个心,便是跌跌撞撞,也能继续前进。人只要在前进,就不会被丢下。被丢下的是那些坐吃山空的家伙。”
给老婆说了这些,赵嘉仁心中猛然想起自己对大宋制度的全新安排。他想建立全新的丞相制度,完全是为了适应大宋未来的发展。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新制度也让皇帝这个位置变得更好做一些。只要不是晋惠帝那种脑子发育不完善的家伙,只要接受过全面的教育,皇帝就不容易做出离谱的选择。
如果真的让那种离谱的家伙当上了皇帝,那就说明大宋的确出了问题。就如宋理宗当政的时候,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着登上大位。但是宋理宗那个废物养子宋度宗当了太子,反对宋度宗当太子的那些忠臣被撵出朝堂之后,赵嘉仁的野心就不可遏制的膨胀起来。
想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长叹口气。他发现所谓兴衰败亡的轮回实在是太现实了。从赵嘉仁的角度,从大宋的角度,过去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都是蓬勃兴起的时代。但是从之前大宋皇室的角度来看,过去的二十年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外敌入侵,战争失败。朝廷投降,皇室宗室被掳去北方。连死去之后的宋理宗都被人掘墓,切掉颅骨做成小乘佛教那帮邪性仁波切的法器卡拉巴碗。唯一还算幸运的杨太后与小皇帝,也成了太后被迫改嫁,小皇帝禅让之后当了大臣张世杰的继子。也就是赵嘉仁给小皇帝留了点颜面,让他继续保留了赵姓。按照规矩的话,在杨太后改嫁之后,小皇帝就得跟着他的继父张世杰改姓张。连赵姓都给他剥夺了。
想到这里,赵嘉仁叹了口气。
“官家想到了什么,为何叹气?”
“我啊,我在想。孩子们总是要离开咱们,开始他们自己的生活。只有咱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不光是生同裘,还会死同穴。永不分开。”
“三郎……”秦玉贞喊了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滚滚而出。
赵嘉仁本来只是想隐瞒他的想法,没想到随口来了句文青的话,却让妻子哭了。赵嘉仁连忙掏出纸巾给妻子擦脸,同时劝道:“别哭了,别哭了。好好一个小姑娘,这么一哭就把脸哭花了。”
等赵嘉仁好不容易劝说了老婆,然后踩着小船回到岸边。一登上岸,被众人簇拥起来。赵嘉仁发现自己冷酷的帝王之心就这么恢复过来。他已经决定一定要把迁都的事情给办好,绝不云那帮大臣们胡作非为。
赵嘉仁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距离开封没多远的嵩山,那里盘踞着一群占山为王的和尚。这些和尚还自称是天下武功出少林。叫过秘书,赵嘉仁说道:“给杨铁心发报,让他尽快剿灭少林寺这些黑社会恶霸势力,一定要还嵩山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秘书记录下内容,快步跑去发报。赵嘉仁则拉着秦皇后的手,向住处走去。再待上两天时间,度假就要结束。大宋朝廷的大员们集体返回杭州之时,就是大宋迁都的开始。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月光下东钱湖波光粼粼,看着很是清冷。
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智深大和尚觉得很冷。少室山顶有泉水,和尚们带了干粮,还不至于渴死饿死。但是破灭的感觉沉重的笼罩在他心头。明亮的月光和山风,让智深大和尚生出一种要被月光冻死的错觉。
从山头看下去,山下的篝火很小。每一堆篝火都意味着那边有宋军,篝火将少室山所有山路全部封死,让智深大和尚找不到逃跑的路线。官府已经派人来劝降,告诉智深大和尚,如果他们不投降,官军明日就要杀上少室山顶,全歼逃到这里的和尚。
想到之前那场漫长的赌斗,智深大和尚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少林寺真的不如那帮宋军。
就在此时,后面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却是智空大和尚。智空到了智深身边,焦急的问道:“怎么办?”
“你不是带人去找那些小路么?走不通?”智深问。
智空重重摇头,“官府在那边严防死守,下去的人都被官军捉了。”
智深大和尚听了这话,沉默片刻,然后问道:“你可否愿意为了佛祖舍身正法?”
“……难道要和官军拼死么?”智空大和尚声音里面都是恐慌。
“为了佛法,为了少林的香火,这点算是什么?”智深大和尚坚定的说道。
智空大和尚想了一阵,迟疑着说道:“这……佛法讲究度化众人,与官府死战,与佛法好像不符。”
“不。为了弘扬佛法,延续少林的香火。舍身饲虎也是不得已。”智深大和尚语气都有些森然。
智空大和尚被这态度弄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没等他说话,就见智深大和尚猛然向前两步,一招大般若掌,就击中了智空大和尚的胸腹之间。智空大和尚没想到智深大和尚突然发难,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整个人被打翻在地。
“绑了!”智深大和尚喝道。旁边立刻扑上来几个和尚,将智深大和尚捆了起来。
也不看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智空,智深大和尚说道:“走,把智空的党羽都给抓起来。”
第11章 少林悲歌(十一)
天亮了。宋军在山道两边排开阵势。没多久,就见有和尚押送另外一些和尚出现在山道之上。昨天晚上,少室山顶的和尚们送了消息下来,愿意投降的和尚制服了不愿意投降的和尚,天亮之后就会投降。
看到和尚们下来,宋军给那些和尚们戴上铁质手铐脚链,心中终于轻松许多。等和尚号称自己都已经下山,宋军并没有听信他们的说辞,而是继续上山顶搜索。果然如宋军所料,经过两天仔细搜索,从少室山的山沟沟里和山洞里抠出来二十几个想蒙混过关的和尚。
杨铁心下另一部分军队暂时驻扎在少林寺,他和部队押送这些和尚们前往开封受审。队伍浩浩荡荡,到了嵩山外的集中营,还专门组织集中营里头的百姓前来观看。
看着那帮曾经居于嵩山社会体系顶端的和尚们带着手铐脚链,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在宋军押送下行动,看热闹的百姓们掀起一阵阵的欢呼声。集中营管理员之一的鲁达看着如此场面,心中很是感慨。就他的观察,之前的集中营里,许多人可是没有来由的期待少林和尚们能够战胜官军。等看到官军大胜,立刻就对这帮和尚们冷酷起来。如此的恶劣秉性,让鲁达转头就要走。
没迈开步,就看到有百姓冲到和尚面前,往和尚口袋里塞东西。大概看起来貌似是馒头什么的。大宋集中营里面提供的伙食按照宋军守备部队最低标准,两菜一汤一斤粮。之前百姓看着都是吃啥啥不剩,没想到他们还是给自己藏了点预留的食物。终于见到有点良心的家伙,鲁达转身离开。这时候他才感觉心里面好受了一点。
离开嵩山外集中营,地面就越来越平坦。走到鲁达的故乡郑县,这里已经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地。晚上夜宿的时候,疲惫的和尚们很快就裹着他们的破被子睡下了。到了下半夜,随着一些轻轻的推动,智深大和尚等人从睡梦中醒来。
那些负责叫人的和尚们熬到这时候已经困了,他们倒头便睡。智深大和尚等人偷偷的起身,用锉刀继续处理脚镣。之前的几天里面,他们一直在偷偷做这个。宋军还算人道,给他们的脚镣上都缠了布条。晚上干了活之后再用布条将脚镣缠上,就看不到上面的损伤。
练武的人力气很大,智深大和尚已经切断了脚镣,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逃跑,只是为了等待他手下的那些人完成同样的工作。干了一阵,最后几个和尚的脚镣终于被锉开。和尚们叫醒熬夜叫人的家伙,拿起了曾经禁锢他们的脚镣铁链当武器。
因为智深这帮和尚算是‘戴罪立功’,宋军对他们的看守不是特别严密。这帮人静悄悄的走着。宋军点燃了一些火把照明,那些照明正好给了智深大和尚等人指引,他们只需要避开这些火把就好。
走走停停,尽力避开宋军的哨兵。眼瞅着智深大和尚一行人就要逃出去。没想到看护和尚的宋军哨位方向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智深大和尚见到行迹暴露,也不管那么多,拔腿就开始狂奔。
这黑灯瞎火的,一行人只能靠着昏暗的月光拼命跑。跑了好一阵,却听到远处还有宋军在后面穷追不舍。宋军可以给集中营里的百姓们填饱肚子的食物,对这帮和尚们可就不会客气。这帮人跑的气喘吁吁,已经开始跑不动。
智深大和尚只能带着和尚们躲进旁边的树林里。眼瞅宋军追进,和尚们吓得动都不敢动。却没想到前面有些看着不是宋军的人在奔跑,隐约看那些人的模样,头带铁箍,长发垂肩。智深大和尚登时就惊了。之前少林寺与宋军赌斗,少林寺27:151惨败。其中有11胜并非是武僧取得。他们是由从没人注意过的藏经阁扫地僧和火工头陀等人取得。现在光线昏暗,智深大和尚看不到太清楚,却从那结实的身材上大概确定,这人就是那十名火头僧的首领。
这帮人脚步快捷,跑过智深大和尚藏身之处。就在智深大和尚以为这些人会逃走之际,却见火工头陀的首领突然停下脚步,拽过一名手下,一掌击在那人胸口。那名手下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火工头陀的首领随即将那名手下摔向智深大和尚所在之地,继续快步如飞的遁走。
智深大和尚登时就惊了。他万万没想到火工头陀竟然发现他的所在,更没想到火工头陀下手如此果断。另外,智深大和尚认出火工头陀方才实战出的乃是金刚掌,整个少林寺里面智深大和尚是公认金刚掌最离开的一个。
金刚是从佛教传来的词汇,其音汉语音译为嚩日罗、伐折罗、伐阇罗,藏语音译为多杰,梵文名词,为因陀罗的武器,也是钻石以及闪电的梵文名称。在大乘佛法经论中,金刚系指法界中有一法是坚固无能截断者,但又因没有另一法可替代或毁坏的缘故,称这不可被毁坏、替换之法为金刚。在宗教仪式中使用的法器,也称金刚,中文又将它译为金刚杵、降魔杵。
光听名字,金刚掌是一门极为刚猛霸道的武功。然而大乘佛教里面讲求的不杀生,度化世人。金刚本身是一种清净的境界。金刚掌固然威猛,却自有其禅意。这是当年智深大和尚从藏经阁扫地僧边扫地边念《金刚经》的时候,从那步伐从那抑扬顿挫的禅意中领悟到的。
然而眼前的火工头陀的金刚掌已经从佛学的掌法变成了单纯杀人的招式,这看的智深大和尚极为不爽。就这么一愣,到底的那个火工头陀却发现了月光下有点明亮的光头。他忍不住喊道:“这位师傅,救我。”
没等智深大和尚起身逃走,后面的追兵就已经接近。听到火工头陀的接近,转头就向距离他们最近的智深大和尚方向冲过来。智深大和尚只能起身就跑。
到了中午身份,智深大和尚站起身来。这次他不仅重新戴上了脚镣,脖子上还带了铁圈。这些铁圈前面有环扣。环扣上被铁链与其他同样待遇的逃跑和尚们脖子上项圈的铁扣连接。对这帮试图逃走的大和尚,宋军毫不客气的就给了重犯待遇。
回想火工头陀首领那干净利落的金刚掌,智深大和尚只觉得极为遗憾。他当时若是先下手为强,冲上去将火工头陀打倒几个,大概逃走的就是他,而不是那些火工头陀们。但是此时再想什么也没用。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智深大和尚等人踏上了艰难的囚徒之路。
在智深大和尚等人经过之时,赵谦正骑在一匹蒙古马之上,与其他技术人员一起行进在官道上。看到仿佛看不到头的和尚队伍,赵谦觉得很是有趣。消灭嵩山黑恶势力的事情早就在报纸上写过,报纸上甚至写了有关宋军于少林和尚赌斗的故事。看着这帮垂头丧气的和尚,赵谦觉得很好笑。
不过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着,赵谦他们看了一阵,就催动马匹继续向前。蒙古马身材低,便是经过了良种搭配,蒙古马也不能突然就长得高大起来。阿拉伯马虽然好,但是赵谦可不像弄得太张扬。赵谦身高大概185,骑在肩高130左右的蒙古马上,看着有点不太搭配。
等他们继续向前,到了工地之时,赵谦跳下马。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考虑把自己的阿拉伯马弄来,骑小马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在工地上,人来人往。河南这边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水利规划,赵谦作为水利系的毕业生,当然被弄来整这方面的工作。见到赵谦前来,工地上的负责人立刻跑来问道:“赵厅长,我怎么听说这次对黄河这边有什么要求。就是尽可能不要让黄河受影响?”
“对。”赵谦回答的非常干脆,“前一段黄河下游的河道迁移了一段。淹死了人。山东那边喊得震天响,说是不能让黄河再这么继续浑浊下去了。那还能怎么办,咱们也只能这么做。”
听到这是跨行政区的争端,工地负责人试探着问道:“官家怎么讲。”
“官家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知道官家的态度,他之前说过,虽然黄土高原的水土保持大概没办法恢复到秦汉时代之前的局面,但是好歹也不能再无限制的恶化下去。”赵谦对自己的老爹非常了解。
赵谦了解赵嘉仁,但是工地上的干部不了解。他想了片刻之后问道:“官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嘉仁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就是说,黄河只能更澄清,不能让黄河继续携带那么多泥沙。”
有了这么清晰的说明,工地上的负责人登时就激动起来,“这不可能啊。咱们这边肯定要用上黄河水。如果不能用的话,等于是整个设计都得冲来。”
赵谦没有再说什么。这里本就是一个很讨厌的事情。根据赵嘉仁命人整顿出来的黄河历史文献来看,黄河这条大河经历过黄土高原的时候,在秦汉以前,或者说在春秋之前,那时候人类在黄土高原上的农耕活动还不够激烈,所以保持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局面。
等人类生产力提升,有能力大规模看法森林,开垦土地之后,黄土高原上就出现严重的水土流失。所以秦汉时候,关中是个大平原,非常适合耕种。到了唐代,关中就变得残破。到了宋代,关中的自然环境已经变得很不妙。
但是有种说法叫做‘肉烂在锅里’。关中的水土流失却导致了中原地区的发展,黄土高原上的土被带到河南一带沉淀下来,为黄淮大平原与河北平原提供了不错的土壤。可是这总得有个极限,看得出赵官家赵嘉仁是个逆天而行的家伙,他觉得靠人类的行动可以改变,至少是大大减缓黄河侵蚀黄土高原的问题。
对这样的老爹,赵谦很佩服,却也有点无奈。跟着这样的上司走,下面的人很烦恼的。带着对自己这种下头的人的同情,赵谦对工地上的负责人说道:“这样,你先派人看看周边有没有别的河流可以提供水源。我跟着你到这里走走,看看情况。”
不得已,负责人只能陪着赵谦在这里巡视。
赵嘉仁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就是说,黄河只能更澄清,不能让黄河继续携带那么多泥沙。”
有了这么清晰的说明,工地上的负责人登时就激动起来,“这不可能啊。咱们这边肯定要用上黄河水。如果不能用的话,等于是整个设计都得冲来。”
赵谦没有再说什么。这里本就是一个很讨厌的事情。根据赵嘉仁命人整顿出来的黄河历史文献来看,黄河这条大河经历过黄土高原的时候,在秦汉以前,或者说在春秋之前,那时候人类在黄土高原上的农耕活动还不够激烈,所以保持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局面。
等人类生产力提升,有能力大规模看法森林,开垦土地之后,黄土高原上就出现严重的水土流失。所以秦汉时候,关中是个大平原,非常适合耕种。到了唐代,关中就变得残破。到了宋代,关中的自然环境已经变得很不妙。
但是有种说法叫做‘肉烂在锅里’。关中的水土流失却导致了中原地区的发展,黄土高原上的土被带到河南一带沉淀下来,为黄淮大平原与河北平原提供了不错的土壤。可是这总得有个极限,看得出赵官家赵嘉仁是个逆天而行的家伙,他觉得靠人类的行动可以改变,至少是大大减缓黄河侵蚀黄土高原的问题。
对这样的老爹,赵谦很佩服,却也有点无奈。跟着这样的上司走,下面的人很烦恼的。带着对自己这种下头的人的同情,赵谦对工地上的负责人说道:“这样,你先派人看看周边有没有别的河流可以提供水源。我跟着你到这里走走,看看情况。”
不得已,负责人只能陪着赵谦在这里巡视。
第12章 少林悲歌(十二)
对少林黑恶势力的审判进行的非常快速。赵官家下令尽快解决是一个动力,不过这也不足以驱动下头的家伙们加快速度。然而大宋朝廷要还都开封的消息在大宋朝廷的机关报《大宋日报》上面正式发布,开封以及河南路地方势力全部都动弹起来。
和尚们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审判。为了甄别出谁在当时提出对抗朝廷要寺庙交出土地的政策,几千名和尚们被打得鬼哭狼嚎。此时各地寺院的和尚们也被叫到开封旁听,看着朝廷的狠辣,许多大和尚被吓得脸都白了。
不过就在这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中央警卫团就抓到在皇宫前给自己泼灯油,准备引火升天的灵隐寺方丈。肃奸委员会立刻把方丈带走开始审问。方丈也不隐瞒,他坦然承认,朝廷对少林和尚进行了残酷肉刑,而且大有要将几千和尚都定为叛国罪的迹象。少林寺能被这么摧毁,灵隐寺被这么摧毁只不过是迟早。既然迟早都是死,以死明志以身殉道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着老和尚那爽快的回答,看着老和尚一副释然的模样,刘宠觉得面前的老和尚的确可以拖到没人的角落一把火烧了。但是老和尚所说的这些东西也不能完全无视。惩治贼秃和消灭佛教不是一码事。
思前想后,刘宠最后还是前去找了赵嘉仁。听了刘宠的报告,赵嘉仁冷笑一声。刘宠并没有感到惊惧,他知道这一声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那些和尚。等赵嘉仁脸色不善的点了根烟,刘宠说道:“官家,此次和尚们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若是要惩处和尚,那就直接告诉他们规矩,不服的就和那帮少林和尚一样。若是要灭佛,现在也到了直接说出来的时候。咱们几十万大军,全国的和尚根本不够杀。我个人是觉得,开封那些人胡乱上刑,只怕有损官家反对肉刑的仁德。”
旁边的李秘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刘宠,能把意思表达到清楚明白的不是大多数,敢这么和赵嘉仁说话的人更不是多数。最重要的是,赵嘉仁那迟疑,说明刘宠的话的确打动了赵嘉仁。然后秘书就听赵嘉仁说道:“我知道了。”
刘宠走后,赵嘉仁对李秘书下令,“给开封那边发报,让他们把和尚交给部队看管。告诉杨铁心,不要用刑。”
李秘书马上去办,走在路上,他仔细把见到的事情在心里反思。却有些不解,为何赵嘉仁不直接给开封那边下令,而是绕这么大一圈。
等办完事,已经下午五点。不就,秘书交班,就回了家。到家之后,李秘书就把此事讲给老爹李元震,想从老爹这里得到点解答。李元震听了儿子的问题,当即问道:“你没有把这个说给别人吧?”
得到了明确答复之后,李元震松了口气。他思忖一阵后对儿子讲道:“你爷爷李庭芝让官家非常不高兴,你可不要做错事。”
李秘书觉得老爹未免太小看官家,也对自己太小看。大家都知道李庭芝的罪过赵官家,所以被官家早早就以致仕管理条例,在50岁就给撵走。现在的退休管理条例,退休年龄都放到最高60岁,譬如现在的吏部尚书文天祥57岁了,照样在政坛上活蹦乱跳。而且李庭芝即便是让官家大大的不高兴,也是大宋抗元功臣。李家依旧没有遭到牵连。他继续之前的话题,“爹。我是不明白官家为何这么做,还请爹给说说道理。”
官家的秘书,都有不错的前程。之前坏事的两个都是因为自己胡作非为被搞掉,和株连没任何关系。所以弄懂官家的心思,就是这帮秘书们的当务之急。李秘书用渴望的目光看着老爹,希望尽早弄清楚。
李元震问道:“军队里面的人怎么才能得到官家青睐。”
“好好打仗,立功。”李秘书答道。
李元震摇摇头,“那只是一方面。归根结底,只有听官家的话,才能有更多机会。可地方官员就不太一样,他们得有功绩才能在诸多同僚中得到机会。光是听话,机会不大。”
“……爹是说,那帮官员会自作主张?我觉得他们胆子没那么大吧。”
“呵呵。”李元震干笑几声。他不太好意思给儿子讲,李庭芝当年到底是多么活跃的一个家伙。反正李庭芝的夫人对儿子李元震说起李庭芝,那是痛心疾首。就李元震的从政经历,官员们真心听赵嘉仁话的,其实不多。
“爹,为何发笑?”李秘书很是不解。
“那帮官员们的心有多黑,你也许不知道。刘宠那些人都是军人出身,现在国防外交都是官家直接管,他们对官家越忠诚越听话,就提拔的越快。但是官员们的提拔很大一部分都是吏部在管。县官不如现管,他们想有政绩,光听话可不够。”
李秘书能被选到赵嘉仁身边,自然得聪明伶俐,这么一讲他已经明白了。就在他点头准备说话的时候,李元震沉下脸说道:“你能被选去做秘书,不是你聪明,而是你敦实质朴。若是你敢在官家面前搞什么把戏,咱们李家只怕就毁在你手里了。”
被老爹这么讲,李秘书也觉得有些悚然。赵官家乃是马背上的皇帝,二十年的仗打下偌大江山。这几千和尚,若不是赵官家有好生之德,死了大概也就死了。这是因为和尚好歹是汉人,给赵嘉仁当秘书的这几年,李秘书知道在赵官家的命令下到底杀了多少非汉人。那不是几千,不是几万,不是几十万。而是几百万。之前大宋也在战争中损失了几百万的人口。在这样的时代里面,人命好像真的不算啥。
“官家……还真的是有好生之德。”李秘书感叹道。
李元震对儿子的反应比较满意,他说道:“只要你是汉人,官家就不会视若无睹。”
等李秘书回自己的书房,李元震心中很是感慨。回想老爹李庭芝那不安分的个性,李元震心中更是遗憾。大宋的年轻高官里面,罗义仁这种二十来岁就能当理藩部长。便是没有这样的天份,李云、刘宠这样的二代,也都已经成为了新贵。李庭芝当年是临安总投降之后唯二坚持抗元的武装力量,李元震现在只是混了个处长而已。他忍不住期待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完成秘书工作,然后按部就班的继续向前走。可千万别再折腾了。
李秘书这边交了班,李秘书的前任赵谦那边就接到了赵官家的电报。赵谦看了之后心中欢喜,他是军人出身,也不喜欢开封这边对和尚们的残暴。这帮和尚里面也许有人会人头落地,但是不等于要把和尚们折磨致死。只是赵谦知道自己没理由树敌,所以忍住不说而已。所以赵谦就去拜见了同为进军陕西时候的杨铁心。
杨铁心知道赵谦的身份,所以对赵谦很客气。听了赵谦请他立刻去接管和尚,杨铁心笑道:“少林寺的和尚有些功夫也值得借鉴,我不会为难他们。”
当着赵谦的面安排了接管的人手,杨铁心屏退其他人,问起有关迁都的事情。赵谦苦笑道:“我一个水利厅长怎么可能知道官家的安排。”
杨铁心并不质疑赵谦的话。参加过黄河战役,跟着赵官家一起扛着沙包堵黄河之后,他就完全明白赵嘉仁是个如何刚毅坚定的人。当时杨铁心和众多将士们的确唯当时的赵太尉马首是瞻,但是大家并不相信真的能够让黄河改道。
这次阴山战区十万部队沿着浮桥经过黄河,看着桥下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杨铁心生出的强烈的感慨。他也是见证和参与改变天下的那些人之一。现在部队里面中原和北方的士兵越来越多,杨铁心听到了北方的说法。他们认为赵官家是灌江口二郎神转世,甚至有人传说赵官家继承了禹王爷的衣钵和定海神针的法器。一声令下,能让三山移位,能让江河改道。
看着眼前这位赵官家的嫡长子,杨铁心很想看出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正继承了赵官家的一切。
赵谦被杨铁心看的有点不得劲,他找了个话题,“不知北方局面现在如何了?”
杨铁心有点失望。如果是赵官家,一切战局早就在心中安排妥当。而且从容貌上,赵谦也不像赵嘉仁。太子眉目容貌相未免太俊俏,应该是更像他母亲。然后杨铁心突然就想起自己被掳走的妻子包惜弱。而有些战友告诉了杨铁心,和杨铁心有夺妻之恨的元国国主把他的长子郝康送到大宋求学。有人大概描述了郝康的容貌,杨铁心听了之后觉得和包惜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下杨铁心有些意意兴阑珊,他有点无精打采的答道:“阴山以北大概不剩下什么夷狄。这次鼠疫能被阴山挡住,草原上却挡不住。想来经过这次流行之后,大概也不需要大军剿灭。”
赵谦没有接着讨论。他并不知道要迁都的事情,却知道赵嘉仁对草原的一些设想。想把草原彻底屠净并不现实。几千年来,草原上一波一波的兴起了无数夷狄,真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赵嘉仁准备等鼠疫过去之后,改变以前的手段。
所以赵谦问道:“却不知道现在部队里面的战士们会不会愿意留在河南河北。”
“不好说。我觉得要是部队要求,应该有人会留下来。江南那边虽然好,中原也不差。都饿不着。论天气,我倒是喜欢中原。不那么潮。”
“倒也是。”赵谦表示完全赞同。黄淮平原没有梅雨季节,也没有台风。便是风雨大作,几天时间就能过去。虽然不想评论自己的故乡,赵谦也愿意承认自己老祖宗定都中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家聊了一阵,赵谦就起身告辞。回到家,就见老婆已经收拾好了屋子,空气中有种被子彻底晒透后的舒适味道。
“听说官家要迁都?”赵谦的老婆问。
“是。”
“……你会不会当上开封府尹?”
“这是官家的事情。咱们什么都别乱说,我可不想给人口实。”赵谦说道。
开封府尹,五代、宋朝一重要官职名,位在尚书下、侍郎上,一般是从一品或二品官衔。大宋许多名臣都当过这个职务。但是这个头衔有更重要的意义,宋初,任开封府尹者,多为事实上的储君。宋太宗、周世宗、宋真宗于即位前都曾担任此职。赵谦一旦被授予开封府尹的头衔,那就是公开表示赵谦的太子身份。
赵谦在他老娘那里接受过比较完整的大宋君主教育,特别是历代太子和皇帝之间关系的教育。很多皇子坏了事,就是因为没能力摆正位置。觉得当了太子,就开始膨胀起来。让赵谦印象深刻的那段话里,秦玉贞正色说道:“你能当上皇帝的逻辑关系,是你爹得过世,你才能继位。你敢对你爹这么不敬,我就不会放过你,定然要痛打。”
因为老爹在外面忙,赵谦从小到大挨他娘的揍的次数远超挨他爹的揍。而且老爹便是在屁股上猛揍几巴掌,之后还会手把手一字一句的教给赵谦怎么做。挨了老娘的揍,之后就是好久的精神折磨——好久的数落。所以赵谦真不敢对太子地位有额外的想法。他知道老娘和老爹绝非传说中‘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那种夫妻,要是赵谦敢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老爹的死亡之上,并且为之真心高兴的话,老娘真的会让他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赵谦抱起最小的儿子,叹道:“以后我当了官家,等我死的时候,你是希望孩子因为当上皇帝喜极而泣,还是因为父亲去世而悲伤的大哭。”
赵谦的老婆听了这话,低下头不吭声了。过了好一阵,她从丈夫手里接过儿子,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和婆婆一样,从小就认真教育他们。”
“也不用那样。让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好好长大就好。我爹说过,只要孩子们能够正常的长大,他们就会有正常的人性。天家的问题就在于利益太大,以至于毁灭人性。唉,就跟这次少林寺的和尚一样,有人想邀功,就把和尚打得很惨。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人无数,也不会因为兽性就以折磨俘虏为乐。杀人是一回事,折磨人取乐,那是蒙古人。”
“怎么会把和尚打得很惨?”赵谦的老婆正好趁机转移话题。
听赵谦讲述了发生的事情,赵谦的老婆叹道:“朝里还是有好人。”说完有补上一句,“官家真的是慈悲心肠。”
赵谦愣住了,他爹是不是慈悲,他觉得自己也没办法评价。但是朝里有好人,这话倒是让赵谦发现了自己之前没考虑到的地方。若是朝中官员对于此事视若无睹,只怕再过两天就得有不少和尚们熬不过刑罚。当然,那些官员们可不会这么想,他们认为要做的就是尽力而为,为朝廷惩处奸恶,为朝廷分忧解难。那帮和尚是不是被活活整死,是和尚们罪有应得。这想法未必能说出了什么错误,但是却真的失了人道。然后赵谦突然大大点头。
“怎么这样?想到了什么?”赵谦的老婆问。
赵谦叹道:“我有点明白什么叫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没错,关键是怎么处置。”
为了和尚指责官员,那是敌我不分。纵容官员折磨和尚,那是做事不公。怪不得老爹要让军队接管和尚,只有如此,才能勉强顾及两方面的平衡。若是一通大道理砸下来,有很大可能是两边不讨好。更重要的是,赵谦突然发现有能够坚定并且不走样的执行命令的部下,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怪不得老爹反复强调,并且极力建设一支有超过普通百姓道德的军队,建设一支讲政治,服从命令的军队。没有这样的力量,巨大利益纠葛的政治生态很容易就没了底线。
之后的十几天里,和尚们得到了比较妥善的照顾。受伤的接受了治疗,也没有再被继续折磨殴打。少林寺和尚们承认了罪行,愿意接受法律惩处。其寺庙来的和尚也纷纷表示,坚定服从朝廷的领导,交出自己的土地。
最后的惩处结果,大部分少林和尚被迫还俗。其他罪行不大并且坚持出家的和尚被送去各个寺庙监管。智深大和尚等没有主张武力对抗的和尚被取消度牒并且判刑,智空等强烈主张对抗朝廷的和尚被处决。少林寺方丈作为最高话事人,虽然没有公开主张,却接受并且纵容对抗朝廷,处决。
少林寺黑恶势力就此覆灭。接管少林寺的信方丈,是从其他忠于朝廷的寺庙里面选拔。宗教管理委员会定下的暂定章程中要求,所有寺庙每天都要升国旗,唱国歌。新的度牒和玉蝶上面第一条印上,‘坚决服从朝廷法令,任何宗教活动必须在国家法令下执行。宗教人士只能在宗教场所才能从事宗教活动,一旦在非宗教场所举行任何宗教活动,立刻革处教籍,并除以七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13章 太子归国(一)
“杨司令,听说元国的小崽子们要回国了。要不要……”杨铁心的战友比划了一个断头的手势。
听了这话,杨铁心沉默了。他是回来参加大宋334年总参谋部会议,却没想到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从各种情况判断,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与妻子包惜弱大概是不可能破镜重圆。有了这样的认知,干掉元国国主郝仁的儿子,的确很有诱惑力。做到他的地位,想在漫长的旅途中干掉那么一两个人并不是难事。经过了好一阵内心的挣扎,杨铁心想开口同意。
然后就听到老战友催促道:“说个痛快话,大家想帮你一把,你自己怎么扭捏起来了。”
听了这话,杨铁心只觉得一阵不爽。杀个人还需要承别人人情,他可一点都不喜欢。想到这里,杨铁心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处置。”
老战友没想到杨铁心这么回答,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笑道:“好,那你就自己去。”
杨铁心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此时想起了之前处置的少林和尚们。在大宋,杀人犯法。对于一群造反的和尚,赵官家尚且没有赶尽杀绝,或者让和尚们知道朝廷如何能够让他们生不如死,如果此事暴露,或许赵官家能够放过杨铁心,但是下面执行的人只怕就不会这么被放过。而且官家即便放过了杨铁心,杨铁心的前程只怕也从此毁于一旦。
心里面有事,杨铁心开会的时候就有点走神。赵嘉仁注意到了这点,当时没说什么,等专门和杨铁心谈工作的时候,他先问完事情,然后问道:“怎么看着魂不守舍的?”
杨铁心本来就有些心乱,他的确想让郝仁承受丧子之痛。但是想到妻子包惜弱要承担的痛苦,杨铁心忍不住心软了。包惜弱陷于郝仁之手并不是包惜弱的错,这样痛苦并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假如有一天,杨铁心带兵灭了元国,他该怎么告诉包惜弱,自己杀了包惜弱的孩子。听到赵嘉仁的话,杨铁心更是心乱如麻。一时激动难耐,他竟然涌出了泪水。
赵嘉仁让秘书被杨铁心拿了热毛巾,等杨铁心擦干眼泪,这才问道:“遇到什么伤心事,能让你哭起来。”
“官家,我听说元国派来的人要回国了?”杨铁心问。
“是。”赵嘉仁答道。然后他有点猜出来是怎么回事,杨铁心与元国国主的恩怨很多人都知道。
“我……我想留下一个人。”杨铁心说道。
赵嘉仁没有说话,他记得好像听过一个与杨铁心有重大关系的消息,但是当时听了之后好像有点唏嘘,却记不得是什么。他说道:“你等等。”随即起身到了屋外,对跟出来秘书说道:“你问问情报局,我记得他们说过一个消息,是元国派来的留学生和杨铁心的关系。但是我忘记了是什么。让他们查出来告诉我。”
交代完,赵嘉仁回到屋里,继续问杨铁心,“我这是瞎猜的,你想杀人泄愤么?”
“……是。”杨铁心承认了。如果能够得到赵嘉仁的首肯,杨铁心就可以轻松的动手。如果没有得到首肯,杨铁心觉得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这样两难的选择,就交给赵官家做决定吧。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在大宋和蒙古人之间,赵嘉仁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大宋的利益。但是蒙古人和欧洲人之间,特别是与大宋合作的汉化元国,赵嘉仁就倾向于元国。劳师远征,征服整个世界岛,这是一个看着很美的东西,也是赵嘉仁在少年时代对着地球仪征服世界的最大幻想。但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以大宋现在的局面,这明显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
在地中海达成了一个四方合作体系,大宋是其中之一,甚至处于某种主导地位。这个主导地位的基础就是与元国的合作,还是个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合作。也许三十到五十年之后会出现吞并元国的选项,但是这个未来是赵嘉仁、杨铁心、郝仁都看不到的。另外,想迈向未来就得脚踏现在。现在的阶段,元国是大宋不愿意敌对的对象。
有了决断,赵嘉仁开口了,“我不想同意这么杀人。我觉得你也不是一个会杀使者的人。当然了,我听过你家的事情,知道你的心思,我能理解。杨司令,我很感谢你这么相信我,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不是自己动手。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杨铁心松了口气,赵嘉仁替他做了主,也让他心中那个小小的声音被更强的声音压制下去。既然赵嘉仁和他的善恶立场一致,而且郝仁的儿子也没有不知进退的走到他面前来,杨铁心决定不这么做。
“官家,我们会不会远征元国?”杨铁心问。
“现在的部队能够接受几万里的远征么?”赵嘉仁反问。
杨铁心叹口气,这次阴山战区的部队回到河南修整,他亲眼看到部队的指战员有多么高兴。虽然阴山以北在地图上是大宋的领土,可这帮军人依旧觉得那是敌境。讨伐蒙古,几个月就完成一年的行动,远征万里需要好几年时间,部队的确没有这样的热情。
赵嘉仁也知道大宋军队并没有远征万里的心思,他继续说道:“你能答应我不要去动杀一个孩子的心思么?”
“能。”
“那就好。这也牵扯到一个信用的问题,那些人并非出于敌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就有义务保证这个协议,我们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
看着杨铁心有些如释重负的点头,赵嘉仁笑道:“方才看你神不守舍,咱们再说说工作,我有些东西并没有弄明白。”
送走了杨铁心的时候,赵嘉仁已经和他谈了三个小时的工作。赵嘉仁靠在沙发上思忖着最后的招降工作。阴山以北若是作为战区,就要毫无收益的不断投入钱粮。如果那里变成大宋的牧业基地,就可以获取源源不断的物资和财富。如果草原上有几百万游牧部落,那里就是大宋的乱源。如果草原上只剩下几十万牧民,就不用担心这些。
正在考虑应该派谁去,秘书进来说道:“官家,情报局的人来了。”
“让他进来。”赵嘉仁说道。
让进情报局的人,秘书就先退了出去。情报局的人立刻掏出一个小本本,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官家,我们了解过杨铁心司令的家事。如果情报没错,元国给的人员出生时间也没有错。根据时间判断,我们怀疑元国国主郝仁的长子郝康是杨司令的儿子。”
“怀疑?”赵嘉仁对这个重点很在意。
“这个时间上好像不太能对得上。只能怀疑。”情报局的人员答道。看赵嘉仁若有所思的模样,情报局的人员赶紧说道:“我们会去调查一下。”
“不要去调查。”赵嘉仁阻止了这莽撞的行动。杨铁心本来就已经精神激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莽撞的刺激他只会起到反作用。如果不是真的,很可能让杨铁心真的起了杀心。若是真的,难道就上演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么?不管文艺作品和说书先生怎么讲,从心理学医生的角度来看,突然给出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会让人不知所措,然后是本能的维护现有心灵认知的反对。
“你们不要调查,这件事封锁保密。若是泄漏,就按照特级泄密来处置。”
“是。”
等情报局的人离开,赵嘉仁陷入了新的沉思。这个秘密很有杀伤力,如果在合适的时间抛出来,一定可以起到非常不得了的效果。譬如二三十年后,郝康当上了元国国主,然后这个消息在元国流行起来。那时候征服元国的军队很可能需要这样的冲击。
杨铁心回到住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已经没有了杀心,但是却怎么都放不下此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杨铁心突然想见见包惜弱的儿子,并且托他给包惜弱带封信。这封信到底要起到什么效果,杨铁心也没有决定,但是杨铁心却希望自己做点什么。如果不做什么,他真的受不了。
第二天,杨铁心把纸揉起来扔在一边。字纸篓和地上有好多纸团,有些写了些字,有些干脆什么都没写。到底要说什么呢,杨铁心真的不知道。正在苦闷,门被推开,那位老战友已经走了进来,看着这一屋子的纸团,他呆了呆,然后问道:“老杨,你这是做什么呢。那些小崽子们的船到了,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杨铁心抬起头,带着怨气说道:“我已经把想杀人的事情告诉了官家。”
“啊?”老战友呆住了。
“官家不让我杀人。”杨铁心继续说道。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不想杀人了。”说完,杨铁心站起身,走到衣帽架上穿好军服,戴上军帽,准备出门。
“你这是要去哪里?”老战友问。
“我要去见见那个孩子。”
“官家都说了不让杀人,你去打他一顿,会被人看到。”老战友埋怨的说道。
“我不是去打他。我想让他帮我带句话。”习惯性的整理了军帽,扣上风纪扣,杨铁心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14章 太子归国(二)
杭州的码头非常繁华,繁华到了拥挤的程度。船只进进出出,每天都有几万人来来往往。郝康站在一群元国同学中间,每当有人向码头来,他都会忍不住露出期待的表情。确定来的人并非他期待的穆同学,脸上就忍不住阴沉一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上船的时间所剩无几。郝康心中越来越焦急,即便知道他所期待的大概不会出现,他还是忍不住期待奇迹会发生。
又有一群人过来,郝康再次瞩目。见到人流中有些人直奔他所在的方向而来,郝康心中再次生出期待来。在大宋留学好几年,郝康也结交了一些宋国同学,但是他毕竟是蒙古人,虽然郝康觉得元国和蒙古之间有巨大的差距,可那些同学们并不这么看。大家相交相识是因为年轻人喜欢交友,可大宋报纸动辄宣传斩首几万几十万北方夷狄,郝康心中也被反复冲击。
就在这样的局面下,郝康还是和一位穆同学有着非常好的关系。这关系好到郝康甚至告诉穆同学,希望她能够与郝康一起去元国开始他们的新生活。然后,郝康就在这里等着穆同学。即便知道他的期待没有实现的可能,郝康还是期待奇迹会发生。
新过来的那些人和之前不同,其中有些人走出人群,直奔郝康而来。定睛观看,那不是穿着普通服装的宋人,更没有女性在其中。直奔郝康而来的是一群军人。这下郝康脸色变得更差。面对穆同学的时候,郝康并没考虑过他是元国人,穆同学是大宋人。可那些大宋军服总是能让郝康清楚的感知到,那些人是敌人。正是那些人在蒙古的肆虐,才有大宋报纸那‘斩首n万’‘年斩首n是万’的消息。
看到一群军人目标明确的过来,元国使馆的人也被吓的不轻。他们连忙上前挡在这群对元国来说非常宝贵的留学生面前。这些年轻的留学生在元国出身尊贵,他们都是元国大人物的子弟。这些年轻人在大宋接受了长时间的教育,回到元国之后可都是要重用的。军人们停在元国使馆人员面前,一位少校上前问道:“你们这里面有一位叫做郝康的人吧。”
“你们……有什么事?”元国使馆人员小心的问道。
宋军少校背后走上来一人,他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结实,看着就是练家子。举手投足轻快有力。元国使馆人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位军人肩头上的大将阶级章证明了他尊贵的身份。用力把口水吞下去,使馆人员恭敬的说道:“请问这位大人有什么指教?”
郝康就站在使馆人员背后,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位大将来找他,心脏忍不住剧烈的跳动起来。元国全面学习大宋,不干事制度还是文化,大宋这个蒙古死敌都是元国的老师。所以郝康知道大宋的制度是‘权责相符’,大宋赵官家作为大宋统帅,拥有唯一的大元帅阶级。这个阶级并非是因为赵嘉仁赵官家是皇帝,而是因为赵官家作为大宋新军的缔造者和指挥者,建立了无数丰功伟绩,打了无数胜仗。
在大宋军阶条例中规定,大宋皇帝是大宋军队的统帅。但是大宋军队统帅并不具备任何军阶,大宋皇帝想挂上军阶,那就得参过军,这个军阶必须是他在军中服役时候得到的军阶。任何皇帝、亲王、皇室、宗室,都依照此例。身份再高贵,也必须服从军队的制度。
在如此森严的制度下,一位宋军大将必然是亲冒矢石,在万马军中建立起他的功绩。而这样的大将指挥过的兵马,会比元国全国的兵马都多。大宋皇帝指挥的宋军杀过七位数的‘夷狄’,也有说法是大宋皇帝指挥宋军杀死的‘夷狄’已经到了八位数。眼前这位大将杀过的‘夷狄’至少得达到六位数。他一定是蒙古的死敌。
郝康都知道这个事实,元国的使者自然也知道。问了这位大人‘有什么指教’后,使者警惕的看着宋国大将,完全想不出怎么才能打发走这位杀星。
杨铁心本想说话,然而目光扫过元国那帮归国人员,他就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杨铁心就看到了他想找的人。杨铁心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妻子的容貌,在他回想二十年前的过往之时,妻子面容朦胧,清晰的只有她的身影。现在他看到了,在元国使馆人员背后站立的那个青年有着杨铁心无比熟悉的面孔。
一瞬间,杨铁心发现自己错了,他以为自己会看到郝仁的儿子。没想到看到的是包惜弱的儿子。那眉眼,那容貌,都是杨铁心记不清楚却从未忘记过的模样。杨铁心住上前两步,想靠近包惜弱的儿子。元国使者见势不妙,连忙试图挡在包惜弱的儿子面前。
宋军少校拽住使者,把他拉到一边。使者还想挣扎,又上来两名宋军顷刻就压制住了这厮。少校冷冷的说道:“你别添乱,乱动我们就收拾你。”
使者眼瞅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喊道:“太子,你先走!”
郝康对这话是充耳不闻,作为元国大王子,他接受了很严厉的军事教育。所以他能感觉到对面的这位宋国大将身上的力量,就如小狮子能够清楚感受到雄狮的力量。
“你……是包惜弱的儿子?”郝康听到对面的宋国大将说道,这口音让郝康愣住了。大宋有着广阔的疆土,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口音。也许大宋的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对于郝康这个外人来讲,反倒能听出口音中的细微差别。对面这个男人的口音与郝康母亲的口音一模一样,那里头的种种细微真的完全一样。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分别。
迟疑了片刻,郝康很自然就用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口音答道:“是的。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郝康本以为面前这位宋国将军会用凶恶的口气说出什么,没想到宋国大将并没有吭声,他脸上又悲又喜,看上去像是一位邻家大伯,而不是一位杀人无算的将军。
就这么对立了片刻,郝仁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再次开口,“请问阁下认知我母亲?”
这话说完,郝康看到那位宋国大将眼圈竟然红了。不到二十岁的郝康被这变化吓了一跳,他心头一片不解,自己没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就把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给弄哭了。
就在各种念头乱窜,甚至连‘给对面这人一块纸巾擦擦眼泪’的念头都冒出来的时候,郝康听到对面这人用一种还算温和的声音说道:“我是……你母亲的故交。”
“哦。伯伯你好。”郝康本能的说道。
“我……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对面的将军说道。
“什么事?”郝康小心的回答。同时观察着对面的男子。包惜弱作为元国国主的正妃,在元国有着极高的地位。但是这个地位与元国国主郝仁一比,就显不出特别的崇高。郝康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母亲是什么出身,他只知道老娘是南方汉人,汉人在现在的元国和蒙古人一样尊贵,甚至比蒙古人还更尊贵一点。
至于老爹郝仁和母亲包惜弱是怎么成亲的,郝康从来都没想过。爹是国主,娘是正妃。自己是长子,有一群弟弟妹妹。觉得开心就跑出去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不高兴了就跑去找娘亲撒娇,腻在她身边。做错了事情会被娘亲责骂,爹爹会责骂或者责打或者训斥,这就是他对家庭的看法。
现在郝康突然发现,他的娘亲并不是简单的‘娘亲’。就如他的爹爹郝仁一样,他的娘亲包惜弱好像也有不得了的出身呢。能让宋国大将专门前来,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待遇。
就在心中混乱之时,郝康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对面的宋国大将眼圈红了。就在郝康觉得自己也许看错了的时候,却见对面的宋国大将神色突然变了。方才的激动消散的干干净净,那个人突然就恢复了宋国大将该有的坚定沉稳。这本来面目让郝康忍不住想起他的爹爹郝仁。
“小子,我叫杨铁心。记住了么?”宋国大将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郝康觉得自己没记住。
“拿纸笔来。”宋国大将说道。
立刻有军人拿了纸笔出来,两个人捧着公文包,让公文包平坦的背面向上,一叠信纸放在了公文包上面。宋国大将刷刷点点的在信纸上写了点什么。宋过军人又麻利的递上来一个牛皮纸信奉,宋国大将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又在信封上端正的写下‘杨铁心’三字。
郝康一头雾水的接过信封,听宋军大将说道:“请把这个你交给你娘亲。”
“是。”郝康答道。
“路上别丢了。”
“是。”
本以为宋国大将还会说点什么,却没想到宋军大将抬手想拍郝康肩头,但是那手却没落下。片刻后宋国大将转身就走,那些宋军放开了元国使者,跟着宋国大将一溜烟走了个干净。
见到宋军们走了,元国使者如蒙大赦,他连忙对郝康说道:“太子,咱们上船吧。”说完之后也不管郝康愿意不愿意,两名元国使者连拉带推,护送着郝康上了给元国留学生们准备的专用船。
郝康虽然心中万般不愿意,却也知道自己也许并不安全。
到了船上,郝康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码头。便是心中还有期待,郝康却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等不到穆同学了。
拿着信,郝康心情沉重的看着信封封皮上杨铁心那三个字,然后把信纸给掏了出来。信纸上写了短短的一句话,‘杨铁心问候包惜弱安好’。
这行字让郝康觉得莫名其妙。单单为了这么一句话,犯得上花费这么大力气么?就方才见到的那位宋军大将的激动表现,便是写出千言万语,也不会让郝康觉得意外。
把信收起来,放进随身的包里。郝康心中想起了宋国大词人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心中念着这首辞,郝康只觉得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滑下脸颊,落在信纸上。马上就要和穆同学天各一方,一生也没办法见面。在这个时候,郝康有千言万语想说出来,可怎么都不找不出能比这首辞更符合他此时心情的言语。
汽笛声非常不识趣的响起,船工们马上解开系在码头上的缆绳。随着微微的震动,船体两边的明轮也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
站在甲板上的元国使者长长的松了口气。运送元国这些尊贵而且宝贵留学生们的船终于开动了,虽然沿途还会有些危险,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向着元国前进。只要克服了一路上的种种艰险,就可以回到元国。那时候,使者们就可以向元国国主郝仁交代,并且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赏赐。别说是宋国大将,就是一个宋国普通的小兵,使者也不想再有丝毫招惹。
郝康用袖子擦了眼泪,把那封只有一句话的问候信塞回信封,放进随身的包里。看着码头越来越远,看着人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清楚。郝康依旧站在加班的护栏旁边。一直站到天色暗下来,他才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船舱。倒在床铺上,郝康把被子盖在头上,一动不动。只有肩头部位在微微起伏着,船舱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大宋334年1月22日,元国第一批赴宋留学生们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第15章 太子归国(三)
船只经过浙东运河的时间,郝康全然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中。直到船只开到了福州附近,郝康才勉强让自己走出舱门,到甲板上吹吹风,眺望一下风景。等船只抵达中南半岛南端的瑞宋海峡,郝康终于能承认自己失恋了。
船只驶入天竺洋,大宋按照天竺洋的规律行船,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就抵达了埃及运河。等船只驶入埃及运河,船上的留学生们都上了甲板。看着这条新修通没几年的运河,护栏旁边的郝康忍不住叹道:“看报纸的时候我还怀疑,沙漠里竟然能挖出运河,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旁边的同学通了这话之后连连点头,有人跟着叹道:“这和大宋的运河完全不同。”
元国那边为了增加这帮留学生的见识,给他们安排了许多行程。他们曾经乘船走过浙东运河,也曾经乘船从杭州沿着运河前往长江。那里的运河两岸种植了许多树木,有相当一部分运河河岸铺设了石质护堤。不管是多么粘稠的泥土,在河水浸泡下都会出现剥离。运河河水都不是湍流不息,剥离的泥土会沉淀在运河河底,让河流逐渐变浅。运河河水深度浅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要清淤,从成本计算上,清淤时间越短越好。
埃及运河与大宋的运河就完全不同。运河两岸不是树林,而是一片广袤的沙漠。极目望去,沙漠根本看不到边。不管这帮年轻人怎么仔细,运河两岸都没有河堤,以至于这帮年轻人开始怀疑,难道松软的沙土比坚固的岩石更能经得住水流冲刷么?
但是直到这帮人走完整条运河,他们也没机会去仔细观察。虽然运河中有不少船,却没有停下,船只缓慢却不停歇的经过了运河。从风平浪静的红海驶入远比太平洋与天竺洋安静许多的地中海,郝康就再次激动起来。从地图上看,他们已经完成了九成以上的行程,进入了最安稳的一段,再过几天时间他们就能够回到元国故乡。
不仅是郝康陷入返乡前的激动,其他留学生也一样。大家前往大宋的时候都还是孩子,最初的一两年,想起家就会哭。不过郝康倒是没想到,这返乡的旅途变化很大。船只刚出地中海,他还穿着长袖衬衫。船只抵达君士坦丁堡,衬衫外就加上一件马甲。
等船进入黑海,迎面而来的北风携带着寒意。看着前后海面上的帆影,郝康一时生出疑问,他是不是回到了大宋的海岸,只有大宋的海岸才有如此密集的航行数量。此时站在船头,感受到北风带来的寒意。全船上下都穿上了在大宋登船时候穿的厚大衣。再向北方进发,抵达元国南方海港奥德赛。郝康他们就被安排进了当地条件最好的检疫站。
在检疫房间里面烤着火,从墙壁上方的小窗户看出去,能够看到远处山峰上覆盖的白色积雪。郝康搓着烤的热乎乎的手,叹道:“终于在这时候看到雪。”
大宋也下雪,杭州有时候宋历十月底就会降下初雪。然而南方不太存雪,除了倒春寒之外,宋历二月的时候雪都已经化了。同屋的人也纷纷点头。在大宋生活这么些年,此时才终于恢复了对北方的感觉。坐在郝仁对面的那位同学忍不住吟诵了一段唐代岑参的诗,“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郝康忍不住绷紧了嘴唇。这个‘胡’字让他比较敏感,在大宋看来,胡人就是蛮夷,胡人杀人放火抢掠汉人。但是在郝康看来,他原本和家人在大都城安分的居住,倒是宋国军队一路向北,他们攻陷城市,他们杀人放火。每一天都有大量的‘胡人’被杀,每一天都有大量的‘非汉人’被清洗处决。汉人会觉得胡人可怕,郝康觉得汉人比胡人可怕的多。
防疫所里面的日子很枯燥无聊,对年轻人更是如此。好在郝康他们都身负重任,大伙都在准备自己如何禀报自己的学业,日子也很快就熬过去了。
出了检疫所,元国朝廷派遣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郝康等人上了船,沿着第聂伯河逆流而上。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母国,郝康心中一阵的感慨。河边是密林,不是宋国那种人工栽培的树林,而是真正土生土长的森林。有时候除了密林之外,能看到的就是白雪。只有在那些停船的地方能看到城镇。这一切都与人口密集的大宋完全不同,在大宋主要交通通道附近总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村镇,一片又一片的农田。那个超过九千万人口的国家有着仿佛无尽的人。
几天的风景看完,郝康他们所在的船只抵达目的地基辅。眼瞅着这座元国国都,郝康心中有些遗憾。当年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能记得的只有父母和弟弟妹妹。这样的记忆中充满了温暖,在大宋的时候,郝康有时候回想起故乡,想起的是那个有温泉的大宅子。
现在回到基辅,郝康只觉得一阵陌生。这里既不是大宋,也不是大都,而是一个让郝康印象单薄的地方。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从这里出发前往大宋。难道他的家不该是大都么?
没多久,郝康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母亲包惜弱。这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郝康快步上前,和张开双臂的母亲拥抱在一起。这时候郝康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元国国主郝仁是在王宫见到的儿子,对于儿子能够归来,郝仁也非常激动。他正在和儿子说话,就有人前来禀报,“大王,有钦察汗国的使者前来。”
“让他们等着!”郝仁愠怒的说道。
这边刚赶走一个,很快又来了一个,“大王,农业部尚书求见。”
“爹,你先忙你的。”郝康赶紧说道。
“好!你先去和你娘说话,这几年她可是想念你的很。”郝仁答道。
看着长子离开,郝仁微微叹口气,然后叫进了农业部尚书。进入三月,春耕马上就要开始。既然元国在制度上以大宋为师,春耕就不是把几个人随便派去地里。这得大规模的调动牲口,准备农具和人手。一声令下,就得有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田里。其规模比军事行动要大的多。军事行动最多能够动员起元国不到10%的人口,春耕则要投入元国50%以上的人力。
在这样的大规模生产之前,当然需要仔细的调查评估。农业部长没有拿出各种巨细靡遗的数据,而是拿出统计之后的数据。便是如此,不同地区的情况也用了厚厚一叠饼状图以及图表下长长的表格列出。
虽然数据多,农业部尚书倒是意气风发,讲完了安排之后,他得意的说道:“大王,此次春耕一定能够种完这三千万亩地。加上已经种了过冬作物的三千万亩,六千万亩的耕地和牧地,咱们元国五百人口今年一定能吃饱吃好。”
郝仁听了之后忍不住苦笑。六千万亩地的数目看着很大,但是根据大宋的度量单位,一公顷十五亩。六千万亩地就是四百万公顷。四百万公顷是四万平方公里。郝仁现在治下的领地大概有一百万平方公里以上,看似夸张的数字其实非常有限。
反观大宋,最新的情报里面,赵官家提出要保住二十四亿亩农田红线。光是这一点就让郝仁知道了两国之间的巨大差别。元国也不敢吹牛自己能开垦出二十四亿亩农田,只要有两亿四千万亩,元国就已经是整个欧罗巴乃至蒙古最强大的国家。
鼓励了农业部尚书好好干,郝仁就听农业部尚书说道:“大王,此次到底会来多少新的蒙古人?”
“这个……不知道。”郝仁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蒙古人来不了太多,百十万大概就到了尽头。元国毕竟只是一个寒冷的北方国家,与温暖的大汗直属领地相比相差很多。没想到的是,自从忽必烈大汗去世之前,就有不少穷困的蒙古人跑来元国。现在这股浪潮是越来越大。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有超过两百万的穷困蒙古人跑来。令郝仁讶异的是,他原以为这里面顶多有八十万人是从大汗领地跑来的,实际上也是如此。其他一百多万蒙古人是从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以及钦察汗国跑来的蒙古部落。
“大王,你觉得到底会来多少人?”农业部尚书带着不安与期待问。
“谁知道呢。”郝仁只能这么回答。
打发走了农业部尚书,郝仁让钦察汗国的使者前来觐见。使者跪地行礼,起身之后说道:“王爷,我家汗王派我来,是想请王爷交还我们钦察汗国的逃奴。还请王爷放人回去。”
郝仁没有立刻回答。他曾经奉忽必烈大汗的命令,带兵平定了钦察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叛乱。这两国当时的汗王与贵族被他抓去献给忽必烈大汗,其中有不少被大汗下令处决。所以郝仁也担心这里面别混有些仇家。
派人调查过那帮前来投奔的蒙古人,也亲自走访过不少部落,郝仁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仇家,却知道趋势这些部落的人前来元国的理由是穷困。如果把元国普通人当成标准,整个蒙古帝国九成五以上的人口都比元国普通人穷困。不仅很多中低级官员的收入比元国普通百姓低,便是中等以上的部落首领每年的收入只怕也不比元国普通家庭收入高。
想到这里,郝仁说道:“我们已经把一些人送了回去,你们还要怎么样?”
使者严肃的答道:“王爷,你才送回来了几百人,光我们汗王手下就逃到你这边几万牧奴驱口,其他贵人手下逃脱的更多。还有许多本来给我们汗王和贵人养马放牧的部落,也整个部落的逃到你这边。王爷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郝仁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很想直接对钦察汗国的使者说:“你们的手下逃亡,干我鸟事!”
而且郝仁也觉得自己这么说完全合乎道理。从大汗领地上来蒙古穷人,是大汗主动要丢包袱过来。郝仁更没有跑去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的领地上招降纳叛。现在钦察汗国的使者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其实他应该先跪地向郝仁表示,他们钦察汗国没有管理好国家,给元国惹了麻烦!
想到这里,郝仁冷冷的说道:“若是让我们帮你们抓捕逃奴,你们准备一个逃奴给我们元国多少辛苦钱?用几头牲口换取一个逃奴?再说,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哪里来的,凭什么确定那是你们的逃奴?”
使者听了这话之后却诡异的露出一丝微笑,这表情看在郝仁眼中,让他忍不住警觉起来。然后他就听到钦察汗国的使者说道:“王爷,草原上谁不知道王爷治下的元国富庶。我们哪里有东西赎回逃奴。我觉得不如这样,两只羊换一个人,我们这里逃到王爷治下的人,王爷每个人只用给我们两只羊,这人的事情就此了结。”
“你想的倒美!”一直坐在旁边的外交部尚书忍不住怒喝起来。按照大宋的制度,国家的外交和军队由官家执掌。以元国的那种水平,他们除了照抄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既然郝仁国主亲自接待,外交部长就是个陪坐。其实外交部长家里也得安排春耕,原本不太想来。之所以到这里的原因是元国国主郝仁的蒙古话说的很不怎么样,而钦察汗国的蒙古话口音又和大都那边的蒙古话口音相差许多。外交部长本想做个翻译的工作。
现在听钦察汗国的使者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外交部尚书当然不能接受。
郝仁觉得外交部尚书的反应让他非常满意,看着钦察汗国的使者露出受侮辱的表情,郝仁心情爽快。抬手阻止外交部尚书继续骂人,郝仁自己问道:“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到了元国么?”
第16章 太子归国(四)
“元国太子归国?”伯颜仿佛是自然自语般的说道。
“是的。陛下。”礼部尚书向面前的西罗马帝国皇帝应道,说完之后他又问道:“要不要给元国国主送一份礼物?”
伯颜没有立刻回答。伯颜的女儿与郝仁的小儿子定下了娃娃亲,自己亲家的长子归国,送份礼物一点都稀奇。伯颜能够坐上现在的位置,郝仁派遣大量兵力,也算尽到了身为亲家的利益。思前想后,伯颜答道:“等郝仁那边正式告诉我们此事,我们再送贺礼。”
西罗马帝国的礼部尚书对皇帝伯颜的决定很是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伯颜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他既然这么命令,下头就得服从。之后礼部尚书汇报了另外的局面,西罗马帝国重建之后向欧罗巴各国发出外交文件,要求得到各国的承认。到现在为止,只有在西班牙南部真神教国家格拉纳达埃米尔国承认了西罗马帝国的建立,并且希望能够与西罗马帝国建立良好的关系。
伯颜依旧沉默着,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价。作为一个熟知欧罗巴历史的读书人,伯颜心中只觉得有些滑稽。伯颜的西罗马帝国对外宣布不是‘建立’而是‘重建’。按照所谓的法统,现在的西罗马帝国可以主张对前西罗马帝国所有领土的所有权。欧罗巴各国,特别是前罗马行省的地区,譬如前高卢地区的法兰西,譬如拥有了英伦三岛上前罗马帝国哈德良长城南部领土的英格兰。这些地区对于重建的西罗马帝国都充满了戒心。
历史上,整个西班牙都是罗马的西班牙行省。这个真神教格拉纳达埃米尔国对西罗马帝国重建的庆贺也不知道是缺乏历史知识,还是在北方十字教强大压力下的病急乱投医。
西罗马帝国礼部尚书讲述着最新局面,“根据最新消息,神圣罗马帝国很快就会决定到底是进攻我们,还是进攻元国。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向我们表示,希望能够将东罗马帝国的公主嫁给陛下的皇子。”
“嗯。”伯颜应了一声。担心礼部尚书没有弄清楚,伯颜补充说道:“告诉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我同意结亲。”
礼部尚书退下之后,伯颜陛下让等待接见的罗马帝国议会议长与户部尚书叫进来。看着侍从的背影,伯颜陛下盘算着最近的对外局面。原本伯颜担心自己和郝仁会遭到欧罗巴各国的围剿。结果事情比他当时最好的设想都要好。面对北方的元国和南边的西罗马帝国,欧罗巴各国貌似暂时没办法决定先后顺序。如果欧罗巴各国同时进攻南北两个方向,他们的力量就大大分散,并没有办法对伯颜构成威胁。外部问题暂时没有爆发,当务之急就是内部问题。
很快,身为意大利人的帝国议会议长和身为一赐乐业人的帝国户部尚书联袂进入了宫殿。向着伯颜陛下行礼之后,两人就分坐两边。
“你们读完了罗马史里面格拉古兄弟改革,还有宋国的《社会契约论》没有?”
“陛下,已经读完了。”
“那么帝国议会同意新的议会方案了么?”伯颜淡然问。
身为意大利人的议长有自己的看法,他试探着说道::“陛下,那是宋国人的著作。陛下要按照那里面的描述来建立罗马制度么?”
伯颜心里面对这位议长的反应非常不满意。《社会契约论》是大宋皇帝赵嘉仁的著作,由元国的国主郝仁推荐给伯颜。虽然这两个人分别是宋人和蒙古人,但是面前这位意大利人也不是罗马帝国的人。在整个意大利半岛上,制度上比较像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的只有被消灭没几天的威尼斯共和国。
但是伯颜从年轻的时候起表情就不丰富,仿佛是面具一样的淡定表情并没有让这位议长看出皇帝陛下此时并不高兴。议长继续说道:“陛下,元老院的议员应该从现在的意大利贵族中选出。这才能彰显出元老院的尊贵……”
伯颜转过头,对着侍童做了个手势。侍童马上去给伯颜端来了柠檬水。伯颜又做了个手势,侍童在两位大臣面前放上玻璃杯,给他们先倒上柠檬水,然后再给伯颜陛下面前的玻璃杯里倾倒了散发着蜂蜜和柠檬香气的柠檬水。
议长连忙停下发言,向拉丁语中‘尊贵的第一公民’表示了感谢。伯颜没吭声,只是拿起柠檬水啜饮了一口。他此时心中满是嘲讽,不管是宋国皇帝或者是元国国主,都比面前这位议长尊贵了不知道多少。但是他们两人都有共同的看法,要和劳动者站在一起。
现在这位议长看到的《国家契约论》是翻译过来的,伯颜手里那套七本的册子是郝仁赠送给伯颜的,前面两本是书,后面五本都是册子,里面写的密密麻麻全是汉字。在伯颜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本书其实是郝仁写的。郝仁郑重说道:“这书若是我写的就好啦。这是赵嘉仁写的,方才我所讲的东西是书里面讲述的文明分类。我身为蒙古人,读完之后才明白何为蒙古。以大帅的聪明,加上我那点注释,一定能够读懂这本书。”
一个金发意大利蛮族竟然反对黑发贵人认同的制度,实在是莫名可笑。
等大家都用蜂蜜柠檬水润了喉咙,气氛显得融洽一切,伯颜开口说道:“就按照之前罗马的制度来走。议员按照罗马帝国公民人口选拔,地方议会是当地一百个公民中选一个人的比例选出,帝国议会按照一万人选一个人的比例选出。帝国元老院从必须从官员中选拔出来,元老数量102人,投票时候若是数量相同,议长的一票作为决定性一票。西罗马帝国的核心是从102名元老中选出的六部尚书与皇帝组成。”
户部尚书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看着议长那吃瘪的表情,户部尚书心中很是鄙视这个渴望权力的家伙。他只希望议长赶紧服软然后滚蛋,接下来就该六名核心元老之一的户部尚书和皇帝陛下赶紧谈今年的春耕问题。不管西罗马帝国有没有这位议长,所有的人都得靠地里生长出来的庄稼才能填饱肚子。
议长对这个充满古意的方案很不满意,他的舅舅是前威尼斯共和国的议员,在威尼斯共和国跪倒臣服在西罗马帝国的蒙古军面前时,他们内部正在商讨新的改革,议员只能从威尼斯的600贵族家族中选出。然而尊贵的西罗马帝国第一公民伯颜陛下,却要把罗马帝国的制度推回到一千多年前的罗马共和国时代,这让他非常失落。
但是罗马第一公民天然就拥有巨大的权力,议长必须服从这个权力。干坐了一阵,看着伯颜陛下并没有改变主意,议长最后只能悻悻的离开。
等议长走后,户部尚书立刻说道:“陛下,这次春耕需要很多牲口,咱们的战马并不适合拉犁。”
“先将就一下。我会和元国联络,从他们那里赊一批铁农具。”
户部尚书眼睛一亮,片刻后又不安的问道:“有铁农具自然好,可咱们怎么还?”
“蒙古马不太适合拉犁,却还能运点东西。平原上种粮食,山区就多种橄榄。把橄榄卖给宋国换钱。蒙古人善于饲养牛马,牛拉犁,马搞运输。虽然没办法立刻还清,总能给他们一个想念。”
户部尚书听了之后很想提出些意见,最后却没有反对伯颜的计划。就在他准备听从命令的时候,又听伯颜说道:“另外,开硫磺矿,这也是个财路。咱们罗马人口很多,我会请宋国转让生产硝石的法子,有人说君士坦丁堡的水养人,嘘嘘出来的东西都能沤出好几倍的硝石,我才不信这鬼扯淡。”
派遣使者是礼部尚书负责,伯颜陛下和户部尚书谈完,又把工部尚书叫来谈了有关硫磺和硝石的买卖,同时询问臣服的威尼斯地区的金属加工业保留水平。工部尚书几乎要拍着胸脯保证,蒙古军只是清洗了威尼斯的上层,曾经为十字军提供大量的武器装备的金属加工业依旧能够正常营运。
安排了春耕之后,伯颜陛下就回到了寝宫。便是这么一阵讨论,就已经让伯颜感到了疲惫。他已经快60岁了,不管是精力和体力都远不如年轻时代。治理国政不需要上阵拼杀,可大量思考也让伯颜大帅感觉到了疲惫。甚至比打仗都累。
躺在床上,伯颜睡不着。这让伯颜心中更是不安,以前的时候他不管到哪里,只要有时间就可以倒头便睡。随着年龄增加,疲惫来的快,却没办法很快入睡。这就让伯颜更疲惫。这时候玛利亚皇后走了进来,她脱下外衣,靠在伯颜身边。皇后也已经要六十岁了,加上前些年生了几个孩子,身材更没有年轻时候的吸引力。但是当皇后把伯颜的头放在她的腿上,感受到皇后身上的温暖,伯颜却觉得心中一阵安宁。没多久,他就在这样的温暖中睡着了。
第17章 太子归国(五)
与伯颜想的一样,元国郝仁根本没期待过伯颜发信庆贺他的长子郝康归国。至于伯颜提出赊账要铁农具的要求,郝仁眼皮都不眨的答应下来。元国有个地区蕴藏着大量铁矿,那里距离煤矿和石灰矿的距离不远,相互之间还有河流连接。西罗马帝国需要的那点铁,根本不在话下。
答应了伯颜的要求后,郝仁继续把精力放在春耕上。除了忙碌春耕,郝仁还密切关注东欧罗巴平原西边的动向。至少到现在,那边的色目人也在忙着春耕,并没有派遣军队前来。但是这和平脆弱的如同一根丝线,根据判断,战争很有可能在今年下半年,也就是西历1294年爆发。
西罗马帝国现在有能征惯战的二十万军队,一旦元国与条顿骑士团国开战,郝仁还指望自己的亲家伯颜派遣部队进攻神圣罗马帝国,甚至是法兰西地区,帮助元国减轻压力。
然而郝仁却没想到,距离他一千多里外的钦察汗国首府,之前被郝仁打发走的钦察汗国使者站在一众钦察汗国贵人面前,添油加醋的讲述着基辅之行。
“……那元国王爷郝仁说,逃奴跑进元国,给元国添了许多麻烦。咱们想要羊,那是想都别想。元国国主郝仁还要咱们钦察汗国反过来给郝仁牛马作为赔偿……”
使者说的口沫横飞,描述着郝仁的种种无礼,心里面则是有点忐忑。郝仁其实没有那么无礼。钦察汗国的汗王提出,既然抓捕逃奴需要太多人力,而且效果也不好,为了让大家都省事,钦察汗国不再索要逃奴,而是要郝仁给点赔偿,两边就此两清。
面对钦察汗国汗王的赔偿要求,郝仁表示得由钦察汗国提出一个数字,郝仁会核实之后给与赔偿。最后双方达成口头协议,每个经过核实的逃奴给一公一母两头羊就好。
然而这个协议并非是钦察汗国汗王期待的,钦察汗国的汗王要使者把郝仁描述成一个蛮横拒绝交还逃奴的人,此时使者大放厥词的目的就是鼓动贵人们的愤怒。
钦察汗国的贵人们的确愤怒了,牛马需要有人放牧,食物需要有人采集。他们居住的房子需要有人砍树获取木料,需要有人剪羊毛制作毛毡。这一切本来是由那些小部落和牧奴来完成,现在小部落和牧奴跑的精光,空荡荡的土地上不会自己长出木料和毛毡。
不等使者讲完,已经有人开始怒骂起来,性子激烈的甚至连面前的木质桌子都给踢翻了。桌子上面盛放马奶的瓷碗落在地上,乳白色的奶浆撒了一地,几个南方运来的柠檬与柑橘也滚落在地。这下使者突然想起了他所见到的,就继续说道:“诸位王爷,元国已经开始春耕,他们那边驱口们吃的是肉和面饼,喝的是面粉做成的浓汤。连下地时候都备着大罐子,里面的水都是烧的开水,水里头除去放柠檬片,竟然还掺了蜂蜜。不仅如此,那些下地的驱口们每天还有一个柑橘吃。以前那些牧奴和驱口都只能吃草,现在他们天天都有柑橘吃。”
这不是编造出来的,而是使者亲眼所见。东欧地区气候很冷,虽然没有冷到达罗斯人居住的那种地下三米以下就是冻土层的程度,挖出的地窖也寒气逼人。从南边运来的柠檬和柑橘放,用盐腌制过的腊肉火腿在里头能存放一年都不会坏。蜂蜜在地窖里面更能存放好几年。
如此描述更激发了钦察汗国贵人们的愤怒。草原上食物匮乏,每年只有短暂的时间内有浆果可以吃。除了这段时间之外,蒙古人只能吃草。他们打下来的新鲜牧草,挑选最嫩的部分食用,其他的则喂给牲口。至于所谓吃肉,那都是冬天降临前宰杀超过过冬草料数量之上的牲口时候才能吃点。或者是宰杀早春时候没有足够草料时候降生的小羊,这时候的羊肉的确很美味。但是这是被逼的,而不是为了享受美味而去杀羊。
元国有了足够的船只在黑海跑运输之后,这帮钦察汗国的王爷一年四季才有水果可吃。想到一年到头只能吃草的牧奴和驱口竟然也吃上了和王爷一样的食物,王爷们感觉到自己被大大羞辱了,心中的愤怒甚至比当面遭受侮辱更强烈百倍。
性子激烈的王爷们已经跳起来对着钦察汗国的汗王喊道:“大汗,还等什么,咱们出兵讨伐元国吧。”
“是啊。元国这是不让咱们过日子,咱们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元国这么富,抢他们一次胜过去铁穆尔大汗领地打十次秋风。大汗,咱们现在出兵。”
钦察汗国的汗王满意的看着贵人们的反应,他回想起自己最初听到这消息时候的反应,比起这帮贵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国国主郝仁在草原上有赫赫凶名,当年忽必烈大汗把郝仁封到了钦察汗国西方边境的基辅罗斯之时,郝仁讨伐察合台与窝阔台汗国的功绩可是把钦察汗国的汗王吓得不轻。然而郝仁几年时间就在蒙古人都认为是荒凉边境的基辅罗斯建起一个富裕国家的事实,让钦察汗国的汗王的恐惧变成了十倍百倍的愤怒。基辅罗斯以前可是钦察汗国的汗王进攻西边色目人的基地,凭什么郝仁能够在那边吃香喝辣,而本该的主人却在冰冷的草原上苟延残喘。
看到这帮贵人果然进入狂怒,汗王站起身,对着这些人们说道:“你们想想,那帮逃奴们跟了郝仁,郝仁手里的兵马可不少。便是没有二十万人,十万总是有吧。”
这一句话就让一些贵人不吭声了。草原上讲的是实力,钦察汗国连蒙古大汗的领地都敢去打劫,他们所仰仗的自然是他们手里的实力,而不是什么狗屁道义。
“我已经派人去西边的色目各国联络,那些色目人已经决定于郝仁那小子打仗。咱们现在忍一阵,就如成吉思汗所说的,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我们现在就要把郝仁的一部分虚实告诉给西边的色目人,让他们敢于和郝仁打仗。等郝仁那小子的兵力都与色目人打仗的时候,我们就从背后动手。那时候,我们不仅要抢东西,而是要把元国整个抢过来,变成咱们的乐土!”
听到这宏大的设想,钦察汗国的贵人们眼睛发亮。不少人都想起成吉思汗杀害义父王汗,杀死结义兄弟的故事。干掉了自己的义父和结义兄弟之后,成吉思汗才积累起自己的真正实力。
“你们愿意跟随我么?”钦察汗国的汗王大声问。
第18章 太子归国(六)
用纸扎成的牛马羊看上去栩栩如生,台盘里面更是放着猪头、羊头、牛头。这些祭品排在春耕祭天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元国国主郝仁与元国朝廷的文武百官等人步行跟在这些贡品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奔基辅的天坛而去。
大宋驻元国的使馆人员也在这支队伍里,一直到了天坛前面。郝仁登上封土台上,领着百官跪地,观礼的百姓与大宋使馆人员一起在台下观礼。他们可没资格上去。
“臣郝仁诚惶诚恐顿首敬告于苍天上帝与四方神明,自臣继位以来,谨遵守护四方百姓之志愿……”
祭天文早已经公告,在大宋使馆人员看来,与汉人皇帝的祭天文没有任何区别,元国的汉化程度就是如此,也是大宋之所以愿意与元国合作的理由。如果郝仁只是个蒙古王爷,大宋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信赖。按照时间,大宋那边早就开始了春耕,元国气候比大宋冷,时间自然也会靠后一些。
“……为报答上帝以及四方神明庇佑之恩,献上苍璧、玉圭以及三牲、清酒、五谷,并将以上礼品燔而烟之,乞上帝与诸神共飨。”
念完了千篇一律,并不算长的祷文。郝仁站起身,后面跪了一片的大臣们也纷纷起身。纸扎的牲口、实实在在的三牲等物与五谷一并投入大鼎中焚化,祭天礼完成。
结束了对上天的告知,郝仁他们继续前往基辅郊外的农场。春耕的准备并非走过场,那些牛马、农具已经在田边准备好。郝仁亲自扶犁开耕。在春耕准备时候磨得锋利的铁犁在挽马的牵引下切开黝黑的土地,耕出了田垄。锣鼓声中,百官们也开始同样的工作。在整个元国各地,地方官都在举办春耕祭奠,无数的百姓参加各种规模的春耕祭之后马上开始耕种。
郝康也在祭天的队伍中,作为水利专业的学生,等春耕祭游行结束,郝康就返回了水利部。春耕每年一次,灌溉系统水利系统一年四季都在起作用。一些元国请来的大宋技术人员已经制作出了元国的河流情况图,还有整个欧罗巴中部大平原的河流图。郝康看了一阵,目光就随着主要河道延伸。从图纸上看,船只可以从黑海的敖德萨出发,沿着欧罗巴中部的那些大河一直开进北方的波罗的海。转回目光就能看到,基辅的位置如大宋的开封一样,位于欧罗巴中部交通枢纽之上。
看到这里,郝康就想起自己离开宋国前,大宋已经宣布要还都开封。如果是简单的迁都,大宋十几年前就可以做。直到现在才迁都,是因为通济渠并未恢复。到了去年,水利部门完成了通济渠的最后修整与航行的调试。这条运河将长江淮河的水系与黄河勾连起来,大宋的船只可以从宁波海港一路开到长安城。开封不再仅是位于中原地区的国都,更是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
无疑,基辅也有这样的位置。如果将基辅以东的广袤土地也纳入视野……
“现在确定第聂伯河的水源主要来自冬季融雪,其他河流也差不多。”技术人员的话打断了郝康的思路,郝康开始认真听着大宋技术人员的评论。这也是大宋水利的基本研究路数,先确定河流的水源来处。没和任何一条大河是靠地下涌出的水来维持水量,确定地表降水的来源,就是对整条河流的确定。想做到这个程度,需要大量的实地勘探以及长时间的观测。没想到元国竟然完成了这样的勘测工作。
大平原上没什么挡住气流的高山,第聂伯河河水的季节性很强。大宋技术人员表示想解决这个问题,得靠修建水坝提高水位淹没险滩的办法来完成。靠人力改造石质险滩成本太高,高到根本没办法实现。
郝康把这些一一记在心里,到了晚上回到家,就见他爹郝仁已经满是疲惫的坐在饭桌前。见到郝康回来,郝仁问道:“听的如何?”
“那些宋人讲的东西都听明白了。”
“嗯。你就沿着第聂伯河走一遭。实地看一遍。”
“为什么?”郝康不理解的问道。刚回到家,又被派出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水军千户,南下伐宋。到了这个年龄,得承担起来重担。”郝仁拿了自己的经历打比方。
听老爹说起南下伐宋,郝康心中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感受。在他的人生中,宋人是侵略者,是进攻者,蒙古只是被动防御。但是真的算起来,郝康刚出生的时候,蒙古正在猛攻大宋,宋国朝廷抵抗不住蒙古的进攻,出城投降。临安总投降对于蒙古和大宋都有深远的影响。
回想起郝康回国之前遇到的那个宋国将军,郝康心中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老娘到底是什么来路。在那样一个激烈动荡的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想去么?”看着儿子一副沉思的模样,郝仁问道。
“没有。我愿意去。”郝康答道。在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水利系的学生,水利专业是非常辛苦的专业,他们得靠两条腿走过难以通行的小道,爬上山峰,越过深谷。一个合格的水利工作者在死后也许能留下不朽的声明,但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承受的只有辛苦和艰困。对于这样的一切,他有心理准备。
郝仁心里面叹口气,对儿子说道:“好好做。”说完,一家人就开始吃饭。爷俩各有心事,包惜弱也一言不发。沉默的吃完饭,郝仁马上回去办公。
等着总参谋长过来的时候,郝仁看着墙上挂着的元国地图。读了那么多书,特别是看了许多大宋这几年新出的东西。郝仁对于耕战的理解更加深刻。战国末期,秦国人口只有500万,就统一天下。郝仁以为到自己死的时候,元国也不会有五百万人口。没想到在贫困的驱使下,在郝仁还不到40岁的时候,元国已经有了超过四百万的人口。这样的人口,加上已经开辟出来的六千万亩黑土地,郝仁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担忧和条顿骑士国的战争。
如果胜利的话……,让郝康去西边做王爷么……
想到这里,郝仁精神一振。没等他深想,侍从进来禀报,“参谋长到了”。
参谋长看着一脸愁容,交谈几句,他就把心中的苦闷说了个透彻。元国的军队现在由六千多老弱残兵维持着所谓的防御体系,其他兵力,甚至战马都参加到春耕之中。听了埋怨,郝仁笑道:“三百万人耕种三千万亩地,一人平均下来不过十亩。顶多半个月就能忙完。你不用害怕。”
参谋长想想也是如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大王,这些新来的蒙古人可靠么?会不会有奸细。”
郝仁没有回答。这两百万人里头当然会有奸细,这些奸细对于元国有害。但是郝仁知道以元国朝廷拥有的能力,他们不可能抓出这帮奸细。首先,就没有这么大的人力对200万人进行排查。
看着郝仁的脸色,参谋长试探着说道:“大王,我们要不要……”
郝仁看着参谋长犹豫的表情,叹道:“等这次春耕结束,我决定组建肃奸委员会。”
根据郝仁得到的情报,大宋的肃奸委员会在肃清‘宋奸’和‘汉奸’的方面表现出色。但是大宋的肃奸委员会主要针对的目标其实是上层,以前郝仁并不太敢提出组建这个部门。
参谋长愣了愣,看得出这个安排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等郝仁说完了一阵,参谋长试探着说道:“大王,肃奸委员会是大王的决定,大王要怎么做,都是大王的决定。我是觉得,咱们……干脆进攻钦察汗国吧。”
“什么?”郝仁愣住了。他并不喜欢钦察汗国,那个国家的蒙古贵人是纯粹的蒙古传统,与元国的制度和文化甚至是人口组成完全不同。但是郝仁还真没想到过进攻钦察汗国。
忽必烈大汗生前确定了新的忽里台大会。忽里台大会确定蒙古帝国由大汗领地以及四大汗国组成。郝仁的元国与伯颜的西罗马帝国,是这两位曾经立下大功的功臣得到授权,可以建立自己的邦国。
从体系来看,元国的地位低于钦察汗国。干掉钦察汗国也许能够消灭乱源,却必然导致蒙古大汗的介入。对钦察汗国举刀,就是在动摇忽里台大会确认的蒙古帝国的秩序。
参谋长看着郝仁并没有认同自己的看法,连忙说道:“大王,我也只是这么想。”
“不要对别人说这个。”郝仁命道。现在的大敌是西边的色目人,而不是与蒙古王爷之间来一场惨烈的内斗。
参谋长连忙点头。他只是从军事上考虑,从现有情报来看,西边的波兰地区、条顿骑士国、立陶宛加起来,人口大概有两千万。返回头看,东边的钦察汗国人口只有两百万。将钦察汗国流失的人口算进来,钦察汗国剩下的人口只怕不足一百万。
元国的正规军总数已经到了十万,消灭钦察汗国很轻松。
第19章 太子归国(七)
“王爷,我们回来了。”两个蒙古人骑手在山坡后的营地前跳下马,对迎上来的微胖中年人行礼。
“怎么样?”蒙古王爷急切的问。
“那边的城外有好多农庄,那些农庄里面都养了上千头羊。”
“才一千多头羊?”王爷皱着眉头应道。沉吟片刻,他问道:“那边不是有个木头城墙的小城么,城里怎么样?”
“王爷,我们没有进城。”探子赶紧解释,“王爷,我说的是,那边有很多农庄,到底有多少农庄,我觉得几十个总得有。每一个农庄里面都有上千头羊。那些地方的羊加起来只怕得有几万头。”
王爷双眼远征,脸色狰狞,他喝道:“你再说一遍!”
此时,远处的小镇外围,乌兰图格正指挥着七条边牧驱,堵在已经开始长出草的围栏门口,将大群的羊撵进草场。这些边牧里面有七条只是半大,便是如此,依旧竭尽全力的吼叫着,威吓那些羊不要冲出路线。也许是它们身材不够大,声音不够响,或者是威慑力不足,依旧有些蠢羊沿着直行的方向奔过来。
乌兰图格挥动长鞭,在地面上打得尘土飞扬。锐利的鞭声和不小的动静总算是让蠢羊们停下脚步,边牧们上去连咬带吼,总算是把蠢羊们赶进了牧栏。
便是春寒料峭的现在,乌兰图格也是满脸通红。关上牧栏的大门之后,她摘下棉帽,用围在脖子上的长毛巾把头发和额头尽力擦干。重新戴上棉帽,她从怀里掏出奶瓶,给那些围着她乱蹦乱跳的边牧分别喂了一阵。看着这帮可爱可靠值得信赖的手下,她满脸都是笑意。
没有这群小东西,靠她和家里的四口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付几百头羊。看向牧栏里头,那些白花花的羊群已经在牧栏中开始低头啃草。乌兰图格跳上系在旁边的马,带着她的小部下沿着赶羊的通道进发。
到了水井边,她的父母哥哥姐姐已经在水车里面装满了水。两匹马拖动水车,向着牧栏方向前进。以前牧羊不仅要给羊找美味的草场,还得寻找水源。在这一来一往之间,羊都瘦了。现在的草场和水源都不再是问题,乌兰图格家里的羊群一个个肥头大耳。有时候连半大的边牧都敢冲撞。
熟练的赶着马车,乌兰图格的老爹问道:“女儿啊,昨天我见到你的老师,他说你不肯用汉名。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不愿意用汉名!”乌兰图格不爽的答道。
面对能干的女儿,老爹也不太愿意大声说话,他劝道:“那些老师都跟郝仁王爷一样,知道怎么和长生天交流,你可得听老师的话。”
乌兰图格别过脸,干脆不说话了。元国的汉化以当年鲜卑人拓跋氏的北魏魏文帝为标准,这位‘异族’的首领在后世汉人看来也只是出身不同。经过他的改革,鲜卑人用汉姓,说汉语,学习和使用汉族文化,遵从汉人的民俗。孝文帝改革之后,五胡乱华之后北方的胡化进程彻底扭转,变成了全面汉化。
几十年后南朝大将陈庆之一路攻下洛阳之后,和当地儒生谈论经典,也被当地儒生嘲笑‘南朝不懂儒术’。而南朝大将陈庆之听了这样的嘲讽,也感叹他之前以为北方尽是胡人的看法错了。
在元国国主郝仁的改革步骤中,元国上下都得用汉姓,而不是蒙古姓名。乌兰图格自己知道,她很尊重老师,学业也很好。正因为如此,她才坚持‘乌兰图格’的名字。这个名字若是转成汉文,她就会名叫‘苟(你们知道的)红旗’。对于一个爱美的女孩子而言,苟红旗这个能够望文生义的名字完全没办法接受。
水车抵达目的地,放好位置,拔掉水车下面的木闸,清亮的水哗哗的流入牧栏的水槽里。一些口渴的羊闻到水的味道,纷纷跑到长长的石质水槽旁边饮水。
只要忙完这点,乌兰图格家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一半。接下来乌兰图格的父亲和哥哥要回到农场干活,母亲和姐姐则是去准备姐姐出嫁的嫁妆。乌兰图格未来的姐夫是旁边牧场的一位兽医,姐夫有这么好的工作,姐姐家距离这父母家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八里地。骑着马半个小时就能达到。乌兰图格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她的家人对这门亲也很满意。
然后乌兰图格就听到远处传来隐约敲钟的声音。在牧场附近新运来一口大铁钟,敲钟人遇到事情就会奋力敲响大钟。乌兰图格跳上自己的马,对父母喊道:“我去看看。”说完,催动坐骑飞奔而去。那些边牧也想跟着跑,乌兰图格的母亲一声‘你们不准去’,边牧们看着自己女主人的女主人发话了,思忖片刻,就乖乖的停下来,或趴或坐等着与水车一起回去。
马是乌兰图格未来的姐夫向乌兰图格家推荐的新品种,据说是王都基辅培育出来的。买下这匹马花掉了乌兰图格家一个月的收入,马匹速度不太快,却跑的很稳,乌兰图格对于这匹掺杂了挽马血统的马匹非常满意。虽然只有两岁,已经很高大。如果把蒙古马形容为性格阴沉的野小子,这匹马就像是大哥哥一样的暖男,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无缘无故的惊惧乱跑。甚至听到猛烈的枪声,也顶多是沉稳的摆摆耳朵,打个响鼻表示不安而已。
到了大铁钟附近,就见已经有人在那里聚集。在人群外停下马,从马上跳下来,乌兰图格问旁边的人,“怎么了?”
“好像有群蒙古人来了。”旁边那位带着蒙古皮帽的大叔不安的说道。
在元国和钦察汗国的边境地区,‘蒙古人’可不是啥好称谓。元国人代表着富有、安定、吃饱、穿暖、热情、好客。蒙古人的形象与衣衫褴褛、饿着肚子、手脚不干净、甚至是抢掠牢牢挂钩。以前的时候在边境有元国朝廷派来的接引官,远道而来的蒙古人会被带走,不至于骚扰地方。现在是春耕时节,能派上用场的壮劳力大多都去参加春耕,那帮接引官也走了个干净。大家听到蒙古人来了,心中都觉得不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时候,就见远处跑来一匹马。但是马上的骑者身形晃动。有眼尖的人忍不住喊道:“那是巴桑家的儿子,他中箭了!”
第20章 太子归国(八)
巴桑家的儿子趴在马上,好不容易回到大铁钟前面的人群前,他松了口气。感觉伤处剧痛,眼泪都出来了。
“有多少人蒙古人?”赶过来的农场场长拨开众人走到他身边,连忙问道。
巴桑家的儿子心里面暗骂,俺都受伤了,还不赶紧叫个大夫过来么?不过他也知道大家心急,只能忍着痛答道:“有两百多人,都是蒙古人。”
场长听了之后更紧张起来,他喊道:“去找个大夫过来。”然后对着乌兰图格的马喊道:“那是谁的马,先让我们用用,去镇子里求救兵。”
乌兰图格一听,心里面不乐意了,她很宝贝这匹马,根本不愿意让别人碰。紧紧拽住缰绳,乌兰图格说道:“我去镇里。”
场长也是个北方汉人,和蒙古人打交道多了,知道蒙古人对马匹的珍视。牧场里面的人不论男女都懂骑马,他不耐烦的说道:“快去,快去!”
乌兰图格听了之后翻身上马,正拉动缰绳圈转马匹的时候,就听到场长继续喊道:“大家赶紧回去让大伙都集中到堡垒里面,咱们的牲口虽然值钱,人命可是花钱都买不到。”
听到这话,乌兰图格心中轻松不少,她催动马匹向着镇子方向驰去。蒙古人善于养马牧马,农场到镇子里的道路用土垫高过,很平坦。但是官员和场长要大家干活的时候,众人都非常不满。此时奔驰在上面,就完全体现出好处。马匹步伐稳定,乌兰图格并不觉得颠簸。奔跑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喘着粗气的马匹已经到了镇子前面。
镇子有围墙,是用两排原木埋在地下,中间用四排绳索紧连接,中间填上土夯实。乌兰图格跳下马,门口的守卫问道:“小姑娘,怎么这么着急?”
乌兰图格对着笑嘻嘻的守卫喊道:“我要见镇长,有蒙古人来抢掠,快派兵去救我们。”
守卫登时就惊了,这几年只是偶尔出现过蒙古盗匪,他连忙问道:“有多少人。”
“两百多人!快带我去见镇长。”乌兰图格大声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守卫也不敢停顿,他连忙带着乌兰图格往里面头。镇子不大,很快就到了中心的镇长那里。乌兰图格看着门槛,也知道不能把马匹带进去。门口有马棚,乌兰图格把马牵进去拴好,对马棚的看守说道:“我的马跑了很远,现在不要给它喝水。”
得到明确答复之后,乌兰图格才跟着守卫进了镇长的院子。镇长是府兵出身,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登时也不安起来。以前的时候镇子里面有两百人马,现在走了一半,只剩下一百号人。思忖片刻,镇长下令派了一个四十人的骑兵排前去牧场。同时派遣骑兵到州城去报告。
两百蒙古人前来抢掠,镇长也不知道这帮土匪会不会玩出围魏救赵或者声东击西进攻镇子的把戏,
骑兵们很快集结起来,与乌兰图格一起出发。乌兰图格本以为这帮全副武装的骑兵会纵马奔驰,却没想到他们十分谨慎。遇到有树林的地方,就会派出骑兵去探视。遇到起伏的高地,也会先让侦察兵们先占据高地,确定不会被人突袭后,大队人马才会快速通过。
乌兰图格心中着急,就忍不住催促骑兵排长快点。排长却没回答,而副排长还问乌兰图格,“小姑娘,你这马不错,到了能配种的时候么?”
乌兰图格狠狠给了这家伙一个白眼。骑兵们的马匹也不算差,但是和她这匹马一比,就像是比较大的毛驴。但是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管这些。
经过了这么些不快的插曲,骑兵们终于抵达了农场。看到农场没有被烧,乌兰图格心中松了口气。农场的防御堡垒是一个位于空旷地的大房子,平日的时候作存储草料,现在是春天,草料已经吃光。看到骑兵赶来救助,为首的还是熟悉的乌兰图格,窗口处伸出来的火枪被收回去一些,场长从门缝里走出来迎接。
“蒙古人呢?”跟过来的骑兵排长问道。
“他们抢了一些羊,走了。”
“走了多久?”
“得有一个多小时吧。”场长答道。
“有人受伤么?”
“没有。”
乌兰图格听到这话,心更是安定许多。这时候有人从防御堡垒里面出来,却是乌兰图格的父母。就在一家人团聚的时候,骑兵们下了马,他们让农场里面的小伙子们武装起来,和部队一起在农场里面搜索。看看农场里有没有残留的蒙古土匪。
到了天黑之前,终于确定农场里面没有敌人。骑兵们派人回去报信,部队留在农场里面。点检损失,这帮抢匪们在各家抢劫了一番,还抢走了一大群羊。得知自家的羊也遭了秧,乌兰图格都气哭了。晚上的时候大家也不敢分散回家睡觉,都集中起来过夜。
这晚上,家家都哀叹哭泣,气氛十分压抑。到了早上,大伙做了早饭,骑兵队长边吃边对村长说,要去追追看。农场里面不少年轻人也觉得气不过,纷纷报名一起去。乌兰图格的哥哥也要跟着去,他想骑着图兰图个的马,这下乌兰图格心里面不高兴了。她一咬牙,大声说道:“我也去。”
“你个女娃要做什么?”乌兰图格的老爹斥道。
“我的枪打得很好。”乌兰图格边说边从家里墙上摘下火枪。元国所有人都要接受基本军事训练,开火枪并不需要一定是精于肉搏的男人才行。熟练的拿着火枪,乌兰图格大声说道:“咱们家的羊一定要夺回来。咱们家的狗也不听哥哥的话。”
被抢走了几百头羊,乌兰图格的爹娘也无比心疼。而且带回那些羊,就靠这兄妹两人可不够。家里的狗的确非常听乌兰图格的话,对于乌兰图格的哥哥倒是待搭不理的样子。想到那么多羊,乌兰图格的爹娘最后还是答应让乌兰图格前去。
吃完饭,追击部队集结起来。就见人人都带了家伙,个个都有马匹。乌兰图格穿了一身工作服,套了骑马的皮裤。背上一支燧发火枪,左边马镫前面还插了一把马刀。这身装束与大多数农场的小伙子差不多,让她看着与众不同的是马匹旁边跟随的一群边牧。小东西们看着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乌兰图格的马则低下头,用鼻子闻闻它面前的一只边牧。边牧则欢快的对着这个高个子叫着。
追击开始了,乌兰图格不想让她的狗被马踩伤,就跟在队伍后面走。追出去一个上午,中午休息的时候,就有侦查人员回来报告,在前头不到十里地,那些蒙古土匪正赶着羊往东边走。这个消息让众人都兴奋起来,他们本以为土匪此时都跑出去大半天路程,也许得追两天才能追上。
在前方的王爷也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他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这么蠢的羊。虽然个个肥头大耳,却不听话到了极点。羊群里面貌似没有头羊,这已经很奇怪了。更稀奇的是,把它们往草丛方向赶,羊群居然对遍地的青草挑三拣四,根本没有蒙古羊群冲过去就开始啃草的那种吃苦耐劳。赶了这么久,羊群走的距离不到蒙古羊平常行动距离的一半,简直是羊里的‘元国人’。按照当下的速度,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把羊赶回到部落。
眼瞅着日头到了中午,王爷招呼队伍停下来。让人把羊看好,众人掏出了此次的战利品。抢来的面饼,抢来的盐巴,抢来的火腿,抢来的鱼肉。王爷拿起一把抢来的刀,从肥滋滋的腌肉上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在草原上,他不算孤陋寡闻。便是如此,抢来的腌肉依旧让王爷几乎要热泪盈眶。
元国那边抢来的腌肉用了不少盐,浓厚的肉香里,纯正的盐味中竟然没有丝毫苦涩或者淡淡的辣口。与王爷吃到的苦味和辣口的盐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除了美味的盐味,还有辛香料的味道把肉味与盐味巧妙的结合在一起,那是用蒙古话无法形容的美味。
吃了两片肉,再来一口抢来的酒。这酒与蒙古的马奶酒完全不同,甘醇清冽。王爷边吃边喝,只觉得人生仿佛得到了圆满。
王爷的手下也是如此,他们吃着抢来的面饼,吃着抢来的蜂蜜,无一不眉开眼笑。这趟实在是值了,太值了。
盗匪们不懂得蒸馏技术,自然以为抢来的酒和马奶酒一样,喝了不会醉。可元国的酒都是蒸馏的粮食酒,喝下去之后头就晕晕的,虽然不头痛,也不会酩酊,可注意力还是会分散。当这顿饭不知不觉吃到无比爽快之时,却见那些蠢羊们走动起来。
如同洪流一样,之前傻乎乎,慢吞吞的羊群最初是一路小跑,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那帮守羊的家伙见到健壮的羊冲过来,吓得赶紧躲到一边。有倒霉蛋跑的慢,直接被奔跑的羊群给撞倒在地。
羊群边缘的蠢羊跑的有些散,却见一些黑白色块状的动物扑过去把要跑散的羊往羊堆里撵。听着那吼叫声,看着那机灵的身影,蒙古盗匪都呆住了。凭他们的经验来判断,那应该是狗。可盗匪们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不需要靠人指挥,自己就能撵羊的狗。难道这些狗是被什么神灵附体不成?
上百的羊组成的群落,马匹都不太敢去拦。更何况这帮人吃喝的正爽,也对这局面措手不及。等他们拿起弓箭,却见那些狗的身影在羊群附近忽隐忽现,完全没办法把握住目标。也没人太想去杀狗。在蒙古人的等级中,人的地位高于马,马的地位高于狗,狗的地位又高过牛羊。盗匪杀了蒙古人,那就不用说,被抓住就等死吧。如果在抢掠中杀了马,被抓住大概也会死。只有盗窃牛羊,盗贼被抓之后才能确定不是死罪。
眼瞅这些肉如此机灵聪明,若是杀了它们,盗贼可不敢保证自己万一被抓的话会不会死。
于是盗贼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蠢羊被几条狗撵着,如同云朵般沿着来时路返回。这速度比盗贼们赶羊时候的速度快了一倍以上。还是王爷机灵,他大喊一声:“大家赶紧走,应该是那些元国人追上来了!”
于是盗贼们纷纷上马,催动坐骑开始逃跑。等追兵们赶过来,只见到一地的狼藉,还有许多丢弃下来的赃物。至于盗贼,已经连影都看不到。
元国国主郝仁就给两个骑兵师下令,要他们前往元国与钦察汗国的边境驻扎。下完了命令,元国就召开了会议。外交部尚书算是个读书人,他言辞激烈的支出。从消息上看,蒙古人来抢掠的时候貌似没出人命。然而这次没出人命,难道下次还会这么幸运么?
农业部尚书知道外交部尚书的亲戚就在边境居住,遭了抢掠之后就给尚书发报。这时间甚至比地方守备部队逐级上报的时间都短。但是农业部尚书并不打算与外交部尚书唱对台,农业部官员对此事的态度同样反应激烈。
蒙古人抢走的东西,单纯从数量上看,其实很有限。官员们认为,边境的人们不能承受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心理压力。天知道蒙古人下次什么时候来,上次来的时候也许没有伤人,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
想平复这些不安,唯一做法就是消除被抢掠的危险。做出这样判断的农业部,都是主战派。
农业部尚书主战,外交部尚书态度强硬,兵部参谋长更不会对蒙古人低头。其他部门更找不到低头服软的理由。郝仁看着部下全部要求严惩钦察汗国,心里面竟然是一阵无奈。他没想到钦察汗国遭到的怨恨比西边的色目人都多。从侍卫等周边比较普通的人问来的反应,大家都觉得要严惩钦察汗国。
第21章 太子归国(九)
“爹,我想和使团去钦察汗国问罪。”郝康兴冲冲的对郝仁说道。
郝仁本来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听了这话,心中不快,把肉丝往碗里一放,将筷子拍在桌上,“不许去!”
郝康没想到老爹这么反应,不解的问道:“为何?”
“就是不许去。”郝仁并不想对儿子做过多解释。现在整个元国朝廷里面都是要对钦察汗国问罪的意思,这帮家伙完全没想到在巴格达的蒙古大汗会怎么想。郝仁知道现在的大汗铁穆尔非常不待见经常去大汗领地打秋风的钦察汗国,但是这不等于元国和钦察汗国开战的时候支持元国。
郝康这年纪,怎么可能觉得老爹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不放弃的继续说道:“我……爹,为什么要放过那些盗贼。现在不让他们知道厉害,以后他们每年都要来。”
“你不要跟着那些人瞎咋呼。”郝仁完全没了食欲,撂下这句话,他起身离开饭桌,把家里人丢在背后。
回到书房,郝仁心中觉得这帮人实在是太真了。根据郝仁收集到的情报,当下大汗领地上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百姓们忙碌一年也顶多不挨饿。而在元国国都基辅,百姓都有了凉调和低温烹调用橄榄油,高温烹调用菜籽油的常识。前一段各个农场反馈上来的消息,都希望朝廷能够派厨师下去教授制腌制肉类和烹调食物的技法。
一旦蒙古大汗知道了元国的富裕,天知道会出什么破事。郝仁不想搭理蒙古大汗,却不等于他现在就想脱离蒙古。
心里烦躁,郝仁目光乱扫,结果看到自己书房里面所有东西都是汉人的。难道以前的宋国上下也是用不想招惹蒙古的心情看待蒙古人么?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郝仁突然间放声大笑。虽然笑的欢快尽情,可郝仁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有多么无奈。
就这么傻笑了一阵,郝仁觉得心中气馁。他不想两面树敌,但是元国朝廷里面的家伙明显不这么想。郝仁自己并没办法拒绝朝臣的共识。民政部尚书拿出了数字,元国当下人口在450万到500万之间,明年到后年,新出生人口加上迁移来的人口,元国人口总数预计可以突破500万。这个可以等今年和明年的全国人口普查,就是‘书年’来确定。
按照一百个人里面选2-4人的精兵比例,元国可以组建一支10万到20万的精锐。这个数字也完全符合元国之前那遥遥无期的18万常备军计划。这18万常备军建立之后用在哪里?打完了色目人之后,大概就只能用来造反了。
如果自己称帝,那就得立太子……不由自主的想到这里,郝仁心中一阵烦闷。郝康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聪明乖巧的孩子,而是个令人不快的臭小子了。
想不下去,郝仁干脆去拿了他研读过很多次的《国家契约论》再次翻看起来。在人类社会大分工那篇,看着农业社会与游牧社会的分离,造就了两种不同的文化和社会,郝仁心中感慨万千。他以前只是羡慕汉人的农耕社会,却没想到农耕社会造成的结果。现在的元国人开始鄙视蒙古人。最神奇的是,纯正的汉人反倒好些,几年前只懂得放牧的元国蒙古人,鄙视起依旧在放牧的蒙古人,那是赤裸裸毫不掩饰。
放下书,郝仁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接受从未料到过的汉化的结果。‘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真的是古人诚不我欺。
在老爹去书房生闷气的时候,一肚子不高兴的郝康垂头丧气的去了水利部。大宋的技术人员正在开始撤离,水利部里面很是混乱。从道理上,不能让汉人知道元国的山川局面,这是必须的措施。即便明白这点,郝康也不得不丧气的预料到之后水利部的艰难,没有这些大宋技术人员,靠那帮蒙古人,郝康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看到郝康过来,大宋水利人员的负责人笑道:“太子,这间屋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郝康看着这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也不知道该说啥。回到元国之后与这位聊天才知道,原来大宋的这位水利专家与郝康的班主任是同一届的同学,他们又是郝康另一位老师的学生。
“怎么不高兴?”大宋水利专家问道。
“没什么……想到你们要走,我怎么高兴的起来。”郝康答道。
大宋的科技人员和21世纪的理工科死宅没多大区别,听了这话,水利专家笑道:“太子,水利这种事情,要是想把河流改造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光是成本就能吓死人。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水利水利,讲的是个‘利’字,只要利益够大,就能做。当年赵官家提出不少计划,朝中大臣干脆直接说道赵官家脸上,说他是隋炀帝再世。这么搞,一定会出大事。”
“哦?之后呢?”郝康立刻就有了兴趣。在大宋留学,赵官家就是避不开的话题。郝康一点都不喜欢赵嘉仁,作为孛儿只斤家的子孙,郝康不理解老爹郝仁为何会那么尊崇赵嘉仁这颗蒙古灾星。
“之后虽然投入巨大,可利益更大。以前大宋把跑运输当做摇钱树,往死里收税。赵官家执政之后就取消了所有运输的额外税收,只收一些经营税。然而跑船的税收低,很多人就来跑船。这下运输总量上去了,货物价格下来了,大家一起赚钱。现在元国的物产如此之多,水利和航运大有作为。”谈起大宋的变化,水利专家非常自豪。
郝康原本只是敷衍,听了之后倒也来了兴趣。大宋的确富裕,然而这富裕的法子却是郝康并未学过的。他认真的问:“没想到减税竟然有如此作用?”
水利专家见识可比郝康多得多,他纠正了一下学弟的说法,“不是减税。而是增加产出,增加交易。水利再好,若是不能增加产出,不能有效交易,那就是浪费钱财。这两点就是利之所在。根据这个来审核项目,一定不会出大错。”
郝康觉得有收获,连忙说道:“多谢师……兄。再给我多讲点。”
第22章 太子归国(十)
钦察汗国的王都是萨莱城。萨拉城位于伏尔加河流进里海的入海口处,水源丰沛,渔产众多。钦察汗国的骑兵从这里很轻松的就可以南下去抢掠蒙古大汗的直属领地。
此时萨莱城正在召开宴会,桌子上堆满了从边境抢回来的物资。食物经过处理,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在蒙古,只要较大部落的首领和孛儿只斤家族有点关系,就可以称为王爷。这些大大小小的王爷们欢聚一堂,谈论着之前对元国边境地区的抢掠。
“那些元国人和元国的羊一样蠢。”有王爷端着酒杯发表着抢掠心得,“家里吃得多,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铁锅虽然好,太重,拿不了几个。”
元国的蒸馏粮食酒让这些蒙古王爷都有些醺醺然,另一位看着有点喝高的王爷大声表态,“那是咱们停的时间太短,若是能按照规矩抢三天,一定能拿完。”
“是啊,咱们抢的都是边境。要是能拿下城池,里面一定有值钱的东西。”
……
钦察汗国的汗王看着王爷们意气风发,嘴角也露出了笑容。得知有王爷偷偷带领部众前去抢掠,汗王很是恼火。现在王爷们已经确定要对元国下手,让钦察汗国的汗王很是满意。然而汗王自己心中也颇为惊讶,他并没有想到元国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富裕,仅仅抢了边境地区就能让王爷们如此兴奋,攻占了元国王都之后,又该从里面抢到多少金银财宝。
宴会结束之后,汗王回到自己的大帐,传了罗斯的莫斯科大公使者进来。罗斯是色目人,皮肤白皙,毛色棕黄,眼睛颜色有黄有蓝。外貌差距其实挺大,这些长相不太一样的罗斯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对蒙古人非常敬畏。
西历1236年,术赤次子拔都统帅“长子军”西征,到1240年先后征服了钦察草原、克里木、高加索(到打耳班)、保加尔(保加利亚)、伏尔加河和奥卡河地区以及第聂伯河流域的罗斯各公国。
被征服的这一广大地区成为拔都的兀鲁思,从1242年以后称为“钦察汗国”。汗国的疆界大致包括:东自额尔齐斯河西部,西至第聂伯河,南起巴尔喀什湖、里海、黑海,包括北高加索及花剌子模北部和锡尔河下游地区,向北临近北极圈。
拔都把伏尔加河地区作为政治中心,在入口处建立了首都萨莱城(21世纪的时候名叫阿斯特拉罕,只是从伏尔加河北岸迁到的南岸)。被征服罗斯诸公国与钦察汗国为藩属关系。所有罗斯公国的继承人都要在即位前到钦察汗国的王都接受册封,凡是对钦察汗王不敬的罗斯公国都会被残酷的教训。
罗斯使者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跪在地上讲述他的使命,“尊贵的汗王,我们已经与西边的异教徒联络过,他们决定今年夏天对元国用兵。条顿骑士国只要波兰,其他地区都会交给尊贵的汗王。”
钦察汗国的汗王没有立刻说话,条顿骑士国距离萨拉城有几千里甚至万里之遥,他原本根本懒得去搭理。但是此次牵扯到有可能迁都的问题,在征服了元国之后,钦察汗国的汗王考虑把王城迁移到富裕的基辅。那时候旁边有这么一个条顿骑士国,未必是好事。
思忖一阵,钦察汗国的汗王做了决定,先解决掉元国再说。如果条顿骑士国等色目人的国家那时候敢有什么异动,钦察汗国就可以再如当年的拔都汗一样发动西征就好。蒙古人的土地从来不是靠谈判谈来的,而是用马蹄征服的。
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罗斯使者,汗王威严的问道:“你们准备好出兵了么?”
“回禀尊贵的汗王,我们罗斯国已经准备好了出征。”使者恭敬的答道。
“你回去告诉莫斯科大公,等到夏天条顿骑士国与元国开战,我们就出兵。”
让罗刹国莫斯科大公的使者离开,汗王面色阴沉的继续考虑当前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的等,色目人并不一定靠得住,包括那帮王爷的话也不能全信。这些人虽然对这次抢掠的结果很满意,但是没有一个王爷真正抢掠到一个城市。他们只是在边境小打小闹的动了动手,就带了抢来的东西返回。就已知的情报,这些年元国人口增加很快,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削弱元国实力?靠边境的小打小闹肯定不够。
第二天,钦察汗国汗王的王庭来了不少王爷。王爷这个身份只是针对牧民、牧奴、驱口而已,王爷内部同样分三六九等。真正建立钦察汗国的拔都有13个兄弟,这些兄弟及其后裔各有世袭封地,拥有军队,形成了隶属于拔都及其后裔的半独立国。被召集来参加会议的都是有真正实力的上等王爷。钦察汗王开口就对他们说道:“你等现在准备兵马,不要再去招惹元国。”
这些上等王爷身居高位,自然不像那帮下等王爷一般没见识。昨天晚上听着那些下等王爷瞎吹,这些人心里面很不以为然。一位拔都后裔开口就问道:“大汗,若是攻下元国,元国又该如何分?”
听了如此赤裸裸的问题,上等王爷们目光灼灼的盯着钦察汗王。那帮下等王爷们可不敢这么问,他们只敢满足于抢掠后得到的好处。上等王爷们因为牧奴和人口流失,同样损失严重,但是这些人还不至于看上那点肉类和蜂蜜。占领流淌着蜂蜜和奶的元国,这是世世代代的利益,岂是一次两次抢掠能比。
钦察汗王心中暗骂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身为恶狼的首领,他对此非常不满。不满归不满,钦察汗王却没有发怒。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对元国下手,必须将这群恶狼组成狼群,才能战胜并且吞并强大的元国。钦察汗王也早有打算,他答道:“一旦吞并了元国,我就会迁都到基辅罗斯,我现在这些领地,都会分给有功的人。”
上等王爷们中不少人微微点头,他们能够接受这个价码。也许在元国人看来,钦察汗国是个穷困的地方,但是穷困这东西也是相对而言。在钦察汗国内,汗王占据在伏尔加河流域,这里土地肥沃,超过一半以上的居民以农耕为生。与游牧地区相比,钦察汗王的日子好过很多。
“我手下有人还想再去抢元国,要不要训斥他们?”有上等王爷提出了问题。
钦察汗王眉头一皱,就准备答应。然而在说话之前,他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盘算一阵之后,他说道:“我却有个想法,若是有不知死的,不妨让他们去。”
一众上等王爷露出讶异的表情,搞不明白钦察汗王心里面有了什么盘算。
又过了十几日,已经进入西历四月底。在元国与钦察汗国边境的元国骑兵接到了警戒网的报告,有些蒙古土匪再次向元国边境运动。在土匪正面的元国骑兵部队并没有迎击,而是选择后撤。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准备瓮中捉鳖,把来犯的土匪彻底解决。
战斗本身乏善可陈,以有心算无心,加上野战有线电报的通讯,土匪们被一网打尽。元国骑兵们清点战果审问俘虏的时候却气炸了。这帮土匪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带了蒙古勒勒车的车队。
在土匪交代的计划里,既然元国的羊那么蠢,带多带少看运气。这次要和上次一样,先引开卫兵,骑兵冲小农庄,大声吆喝声势在先,逼迫对方缩入堡垒防守。跟在后面的勒勒车队开进农庄挨家挨户高速扫荡,粮食啊锅碗瓢盆全部搬空。那些聪明伶俐的狗,能抓到的捆了一并带走。
撤退时候勒勒车队分散返回,如果遇到追兵就弃车逃跑,只要分的足够散,不会被追回多少。骑兵集结并吊住元国骑兵,元国军队肯定是优先盯梢敌人而不是优先追回财货。
被俘的土匪们交代完,哭丧着脸说道:“我们可没想到骑兵来的这么快,不然我们早就跑了。”
元国军队是府兵,以现在元国的经济结构,人人都能算得上富户,府兵们大部分都来自普通家庭。听完这些土匪们制定的计划,府兵们各个气炸了胸膛。若是土匪计划成功,与广大府兵一样的家庭可就真的造了大难,要倾家荡产呢。
得知这帮土匪后面还有跟进的土匪队伍,府兵从军官到士兵都怒了,什么诱敌深入的计策都抛在九霄云外。既然有了如此确实的供词,还等什么,抄家伙上啊。府兵们主动出击,半路上就截住后续蒙古土匪。蒙古土匪们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看到事情部队撒丫子就跑。元国府兵岂肯放过,在后面一路就追了下去。
等郝仁得知消息,两个骑兵师已经全面深入敌境,他只能下令让部队回撤。但是元国国内有电报网,调动军队十分容易。部队在野地里一散,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收回。这让郝仁大大不满。
此时,归国的太子郝康正准备带队前往元国西部。与色目人的战争最需要的是后勤,当年钦察汗国的拔都汗曾经带领‘长子军’西征,虽然大杀特杀,最后因为路途遥远,加上敌人也很强,并没捞到什么好处。这次元国军队西征,目的乃是灭国。军队并不能只依靠在波兰地区就食于敌。
此时水利部中的大宋专家全部撤走,水利部等于重建。郝仁只能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去拜访,先把关系接上,再说与各个部门协调的事情。在农业部,还没谈几句工作,农业部尚书就询问郝康知不知道边境遭遇蒙古土匪入侵的事情。
这不是第一这么询问的人,郝康心里面无奈的叹口气。元国上层提起蒙古人都是直呼蒙古土匪,一副俺们不是蒙古人的态度。心中感叹,郝康还是老实的答道,他听说了。
“大王难道就不要严惩这些土匪么?土匪们都是得寸进尺,一旦让他们得手,就没完没了。想解决土匪,最好是把他们都打死,便是没办法都打死,也得让他们知道来了就得死。这才能让大家过上安静的日子。”农业部尚书用非常流利的语气说完了这些,看得出,他并非第一次阐述这样的观点。
郝康也赞成先把土匪打跑,这样的见识却是在大宋完成的。这些年大宋不仅是有一支忠于赵官家的强大军队在外征战,大宋国内也发动宣传力量,对于投降主义妥协主义狠批痛批,要批倒批臭。
批倒批臭靠骂人是不够的。大宋就将各种历史拿出来讲,郝康对那杀气腾腾的讲述非常反感,却不自觉也接受了许多。对于强大的敌人尚且绝不能软弱,对于土匪自然不可饶过。
附和了农业部尚书几句,郝康发现农业部长立刻就对郝康‘寄以厚望’。尚书诚恳的说道:“太子,现在朝中群臣劝不动大王,能说上话的只有太子。还望太子能够劝说大王,以保黎民百姓的安宁。”
郝康最初只是敷衍的答应。可他走了好几个部门,所有尚书的态度都一样。越来越多的证据都证明钦察汗国的汗王在背后指使钦察汗国的蒙古土匪来抢掠元国,期待郝康能够劝说郝仁,对钦察汗国动手。
被越来越多的人寄以厚望,郝康也动了心。回到家,见到老爹,郝康鼓起勇气向老爹进言。现在元国需要好好教训一下钦察汗国,因为元国还有充足的力量。等元国和色目人开战,那时候元国哪里还能足够兵力守住那么长的边界线。
在儿子讲述的时候,郝仁已经面沉似水。等儿子讲完,郝仁也不做回答,他冷冷的说道:“现在宋国水利专家已经走了,与色目人打仗,非常依赖水路。你明天就出京,前去西边监管河道运输管理。去吧!”
撂下这句话,郝仁站起身就走。把目瞪口呆的郝康丢在身后。
第二天,郝康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王都基辅。他完全想不明白,老爹为什么会这样处置。怎么都想不出理由。
第23章 再出发(一)
五月下旬,在元国南方一千多里的意大利已经进入阳光明媚的夏季。在这个温暖半岛的平原地区,春耕早已经结束,夏收都要开始。在山区的果园里,葡萄、橄榄、柑橘、柠檬都被意大利百姓们悉心照顾。以前这些作物大多数都是本地消费,现在的局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些果实成熟之后,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会做成葡萄酒、橄榄油,和成熟柑橘与柠檬运到海边装船卖到海外去。果农们可以用赚到的钱购买本地的农产品,也可以购买从元国运来的廉价面粉和各种金属制品。
除了这些之外,意大利半岛上的人民被告知,新的统治者,西罗马帝国的皇帝郝仁陛下推行王政复古,重建罗马制度。以后这些百姓们在帝国民政部门登记造册之后,就可以参与西罗马帝国地方以及帝国议会的选举。
从罗马王政时代开始,选举制度在意大利半岛有效运作了超过500年。对于1294年的意大利半岛,除了威尼斯共和国之外,选举这种老黄历是大多数西罗马人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且不说百姓们的感觉,西罗马帝国皇帝伯颜正在和一群黑胡子、白胡子、花白胡子的家伙开会。从衣着与言谈来看,这帮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有读书人的话题,这些学究要在西罗马皇帝陛下伯颜的带领下编撰现代拉丁语词典。
伯颜陛下看着学究们一个个或欢喜,或皱眉的模样,心里面又是不安又是自豪。编撰现代拉丁语词典的事情若是能办成,伯颜陛下的名字就会名流后世。他不再是一个罗马文化的仰慕者,而会成为罗马文化的发扬创新者。
但是伯颜陛下还是心虚,他知道自己的看法并非独创,而是抄袭。北方的元国国主曾经赠送给伯颜几套大宋皇帝赵嘉仁撰写的《社会契约论》,仔细研读之后,伯颜觉得那套书简直是人类社会百科全书。其中有关文字的部分,赵嘉仁竟然做了精妙的描述。
……当字母文字传入欧罗巴地区之后,那些蛮族们利用字母发音套他们的语言,创造了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这些新的语言和以前的文字完全不同,也呈现出强烈的蛮族化倾向。汉字的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的含义,将不同汉字组合起来,从单字词汇变成双字乃至多字词汇,这样的组合可以提供几乎是无限的新词汇,用来准确表达意思。而那些蛮族的字母文字,每一个新词都得再创造,如果他们的文明能发展起来,会出现掌握几千单词依旧没办法和别人针对具体问题有效沟通的扯淡的局面……
看完了充满浓厚汉人优越性的发言,伯颜大帅最初非常不满。郝仁的元国走了全面汉化的路子,他们的《新元字典》只是把《新华字典》换了个封皮而已。走罗马化路线的伯颜大帅当然没办法模仿。
气愤之后,伯颜一度将这个抛诸脑后。直到这次全民人口登记,伯颜就发现文字的必须性与困难性。不靠文字登记就是个闹剧。然而用了文字,到底用什么文字呢?意大利半岛上是意大利语,伯颜的手下有些讲蒙古话,有些讲阿拉伯语,还有些讲希腊语。甚至有人讲希伯来语。
长久的精神折磨之后,伯颜不得不从赵嘉仁的智慧中找出路。苦思冥想之后,西罗马皇帝豁然开朗了。拉丁语没办法跟上形势的原因在于它晦涩,在于它古老。那些古老的用词已经没办法跟上形势,没办法描述那些新东西。自然就被时代抛弃了。
如果模仿大宋那样,不是创造新词,而是把旧词组合起来使用,就可以解决问题。在拉丁语中很多词本来就是描述单个对象,有自己的独立意思。
伯颜陛下并不懂‘中国式英语’,但他召集起西罗马帝国拉丁语专家,要他们依照这个思路编撰全新的现代拉丁语字典,作为西罗马帝国通用拉丁语的基石。学究们并不知道自己就要成为‘give,you,some,color,to,see’的秩序遵守者,有些老学究坚决反对,认为这是亵渎神圣文化。越是年轻的拉丁语专家就越能理解伯颜陛下的看法,并且从中看到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
和文化人说话比较累,伯颜正觉得自己的耐性被快速消耗,就有侍从前来寻找他。皇帝陛下顺势到了旁边的书房,拿过厚厚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都是信。每一封信都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记号。这些记号代表着伯颜以前在蒙古朝廷中的朋友。除了伯颜自己留在蒙古大汗领地的情报网,这些朋友同样提供许多情报。作为回报,这些人的生活都得到了伯颜的资助。或者这些朋友的家族成员跟随着伯颜一起建立了西罗马帝国。
蒙古帝国的特别决定对伯颜并无意义,以他对蒙古人的了解,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大概已经走了极限。除非蒙古帝国出现一些不世出的奇才,譬如伯颜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改变蒙古帝国的命运。否则伯颜永远不用担心蒙古帝国的触手会伸到西罗马帝国。由大宋控制的东地中海就是蒙古帝国的天堑鸿沟。
翻看了几封信,伯颜的手停住了。一位內侍大臣写了个有趣的消息,钦察汗王向蒙古大汗铁穆尔状告元国入侵钦察汗国。看得出,钦察汗国动用了他们在朝里的所有势力,以至于蒙古大汗铁穆尔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派遣了大臣到钦察汗国观看。结果在伏尔加河流域遇到了元国骑兵。这里位于钦察汗国境内非常深入的地方,钦察汗国的状告被证明没错。
消息传到元国王庭,忽里台大会常驻巴格达的王爷代表们纷纷谴责元国国主郝仁。而朝中大臣以持平的态度提出建议,召郝仁到巴格达作出解释。
放下手里的信,伯颜有些讶异。郝仁曾经非常执着于脱离蒙古的控制,并且获得了巨大成功。现在这做法让人没办法理解郝仁的态度。郝仁是伯颜的亲家,是伯颜的盟友,伯颜觉得自己不能视若无睹。
第24章 再出发(二)
西历六月初,柠檬树上的花都落了。那些细小的果实已经能够看到,枝头的点点翠绿代表着今年的收成。只要在大宋远洋船上待过的人,都知道大宋水上部门对柠檬的重视。而那些不小心损坏了船上携带的柠檬果、柠檬干、柠檬叶的船只,都面临坏血病的折磨。轻则掉落牙齿,重则丢掉性命。
杨从从柠檬树旁走过,一脸的阴沉。他这么不高兴的原因并不是有大宋的船只因为坏血病而死,大宋船长水手都非常重视自己的生命,各个大宋港口附近都有柠檬果园,如果发现自己携带的柠檬出了问题,他们也会抓紧在下一个港口补给。杨从容非常不高兴的原因与他自己有关,赵官家依旧没有批准大宋欧罗巴行省建立的申请。那些知情人士表示,这是因为撒丁岛与科西嘉岛还没被占领。
进军西地中海,最好与西罗马帝国合作。在西罗马帝国对神圣罗马帝国、法兰西、西班牙地区发动进攻的时候,大宋舰队连运输带占领,西罗马军还能帮助大宋东欧司清洗岛上的居民。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如果大宋东欧司自行动手,那就要面对许多敌人,干了为王前驱的事情。这买卖不划算。
就在一个小时前,有秘书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杨从容一看就惊了,怎么蒙古大汗派遣使者到了元国首都基辅,要求元国国主郝仁前往巴格达。
这是什么鬼?杨从容抬起头,四顾之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继续看报告,就见后面写着‘根据现有情报,怀疑元国国主郝仁会前往巴格达……’
啪!杨从容把报告拍在桌上,怒喝道:“瞎胡闹!”
可杨从容生气也没办法,最后他起身出去,面对外屋办公人员好奇的目光,他喊道:“开会!”
会议的主题就是郝仁到底想干啥。根据郝仁之前的作为,他做出脱离蒙古的宣言,一点都不会让大宋东欧司的人员感到讶异。反倒是郝仁现在一副要做蒙古帝国忠臣孝子的举动,让一群人生出‘我xx都脱了,你竟然给我看这个’的愤慨。
愤慨并不能解决问题,抨击谩骂几分钟后,有人提出了质疑。“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如此疑问让众人有些恢复了理性,万一事情弄错了呢?
杨从容很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大宋在东地中海有非常优越的条件,四国协议签署之后,大宋在东地中海都是盟友,唯一可以称为敌人的是占据地中海东岸与埃及的蒙古。而外交部保证,对埃及用兵已经准备排上大宋天竺战区的日程。
柠檬树叶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弥漫在空气中。在柠檬园里面溜达了一阵,杨从容觉得心情平复了一些。但是一想到东欧司众人建立大宋欧罗巴行省,人人加官进爵的理想竟然遭到郝仁的愚忠,杨从容就生出利己主义者的怒气。
远处出来脚步声,东欧司的副司长走了过来。到了杨从容身边,副司长叹道:“司长,你觉得那郝仁是准备玩什么把戏?”
“不知道!”杨从容怒道。
副司长知道杨从容并不是对他发火,而是对郝仁发火。东欧司的众人同样对郝仁非常不满,大宋东欧司支持的是元国国主郝仁,如果郝仁其实是一个忠于蒙古帝国的郝仁,大宋东欧司可就瞎了眼。没等副司长确定要说什么,就听杨从容叹口气,“唉!算了,如果只是夺取科西嘉和科西嘉,咱们自己也能做到。我们不能让郝仁拖累了咱们的前程。”
“那和计划不一样。”副司长有些迟疑。大宋已经在东地中海站稳了脚跟,希腊中部和南部成为大宋在欧罗巴大陆上的据点。东地中海的塞浦路斯、罗德岛也归大宋所有。然而撒丁岛与科西嘉岛在西地中海,大宋的舰队想进攻那两个岛需要绕过意大利半岛,以此时的实力,大宋在地中海并没有足够的人力轻松完成这样的工作。
杨从容抬起头,之前的不满神色迅速变成了锐利的杀气,“天下的事情十之八九不如意。咱们之前走的太顺,现在我们也只能认了。有没有郝仁,咱们都要拿下科西嘉和撒丁岛。你说是不是。”
“咱们这硬干,会不会引发那些欧罗巴国家围攻我们?”副司长很不安。
杨从容摇摇头,“那些蛮夷的水军何足挂齿!”
副司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大宋在地中海崛起,虽然也充分利用不同国家之间的矛盾,却不是靠在别人身上才能打胜仗。不管是东罗马帝国还是西罗马帝国,都是见识过大宋水军的强大之后才靠上来与大宋合作。
杨从容脸上露出了食人虎般的微笑,语气不屑的说道:“元国的事情姑且这样吧,如果元国乱了,也许可以更吸引欧罗巴各国的关注。要是他们知道元国可以轻松战胜,他们难道就会坐视不理么?”
副司长认同这样的看法,但是他还是没办法从风云突变中摆脱心情。然后就见杨从容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喊道:“靠山山倒,靠河河干。靠得住的,只有我们自己!”
发表了这样的宣言后,杨从容抬头挺胸向着办公室走去。慢了几步,副司长跟着杨从容一起返回办公室。
此时的郝仁坐在凉爽的办公室里面苦思冥想。大汗让郝仁前去巴格达,去巴格达当然可能出现些问题。但是前去巴格达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解决元国和蒙古大汗之间的矛盾。获得好几年的时间。郝仁在元国朝廷里也有点人脉。蒙古朝廷的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在铁穆尔大汗争位的时候出了大力,加上他个人的人品,有说法他有可能出任丞相一职。玉昔帖木儿就派了人前来建议郝仁到巴格达讲清楚。郝仁和这位御史大夫在巴格达的时候有不错的交情,他的建议让郝仁有了不少信心。
昨天,大汗的第二波使者已经到了基辅。铁穆尔大汗告诉郝仁,忽里台大会常驻巴格达的王爷都在指责郝仁,大汗为了还郝仁清白,要郝仁立刻前往巴格达。
眉头皱了又舒展,舒展后又皱起。等表情从郝仁脸上消失,郝仁站起身,命令侍从召集大臣来开会。此时都已经到了傍晚,群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得到消息之后纷纷赶来开会。
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这是大宋在投资建立的蜡烛厂生产。十几根蜡烛虽然没有大宋蜡烛白皙,却也是硬脂酸蜡烛。在玻璃灯罩里明亮的燃烧着,将会议厅照的通亮。等人齐了,郝仁从外面进来,对着一群人说道:“我要前去巴格达向大汗讲述与钦察汗国的事情。”
大臣们没有吭声,因为他们都郝仁宣布的消息吓得说不出话来。郝仁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里面非常不满。那惊讶乃至惊恐,仿佛在说郝仁千万不要深入蛮族的敌境。之前郝仁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为何那么迟疑,因为他心中觉得蒙古野蛮落后,包括大汗王庭也一样。但是之前怀着这样的心思被迫前去巴格达,遇到的局面并非如此。
有玉昔帖木儿那样的大臣,有能够用朗读大汗宝训决定新大汗的比试。这都说明蒙古王庭也在变化,只是变化速度并没有元国这么快而已。
在沉默的高官中,外交部尚书第一个缓过劲,他试探着说道:“大王,还是派重臣做使者吧。我愿意前往巴格达。”
看着外交部尚书,郝仁想起就是这厮最早喊出‘蒙古人来了’。胡儿尽作汉儿语,便向草原骂胡人。也亏得外交部长还有四分之三的蒙古人血统。
带着不满,郝仁讲述道:“现在条顿骑士国正在努力并吞波兰,现在都没见到他们有远征的准备。再过几个月时间就要下雪,那时候他们想东进也办不到。你们在边境严防,就不会有事。我前去巴格达一趟,和大汗讲明白事情,钦察汗国今年几年都不会再骚扰我们。今年我们准备好,明年春耕结束之后就出兵。”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思路,大臣也说不出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但是每个大臣都不觉得此事能如郝仁期待的那么顺利。想到蒙古人的野蛮,有些大臣甚至对郝仁这趟出行很是悲观。
“若是你们没有别的事情,此事就如此。我不在的时候,让……”郝仁本想说让太后监国,却忍不住心中一痛。郝康那小兔崽子竟然自作主张的把杨铁心的信带给他娘包惜弱。等郝仁从包惜弱那里看到那张写着‘杨铁心问候包惜弱安好’的信,看到信上那一滴泪痕。郝仁突然感悟到不管自己如何汉化,都不会变成一个宋人。而且郝仁汉化的目的也不是要变成一个汉人。他是孛儿只斤的子孙,是蒙古人。
带着这样难以形容的心情,郝仁沉下声音,用尽量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让皇后监国。你们不要擅起战端,严防边境。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决断。”
第25章 再出发(三)
元国国主郝仁的船队从敖德萨出发后没有走以往直接南下的路线,而是直接向东南方向航行。黑海的形状介于长方形和橄榄型中间。西北角是敖德萨,东南则是托雷系伊尔汗国治下的格鲁吉亚。
与地中海那种清澈的蔚蓝色大不相同,船队越进入黑海的深水区,海水颜色就越显得阴暗,这也是黑海名字的由来。在大宋的百科全书里面记载着大宋皇帝赵嘉仁的描述,经过厌氧菌的作用,海水中的硫酸盐产生分解而形成剧毒硫化氢等,引发黑海深层海水无法出现生命,进而造成黑海海水颜色较深的结果。
在大宋,这样符合事实的解释让知识界由衷感叹,让市民阶层相信赵官家是掌管知识的文曲星星宿下凡,让农村民众相信赵官家是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轮回。在元国,除了根据这知识确定黑海不会有什么渔产之外,倒也没引发什么不了的影响。
面对黑色的海水,郝仁更没想到船下深层水域中没有生命的事实,他只感觉到阴暗的水面让他心情更加阴郁。整个元国都没人支持郝仁的决定,更勿论理解体贴郝仁的心情。这样的心情让郝仁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和妻子说话。想起自己负气的做法,郝仁就感到自责。
二十年前的伐宋战争,年轻的水军百户郝仁兴高采烈的参加战争。打到了江南之后,他就被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汉人女子吸引。孛儿只斤郝仁原本只是期待战争胜利后收罗大票这样的女子带回去享用。在击败了大宋水军,冲到长江口的时候,郝仁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完成这样的梦想。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那些投降的汉人降官降将们自然会依照郝仁的要求送上汉人女人,郝仁要做只是挑挑拣拣而已。
然后他就遇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生死考验,赵嘉仁的船队向大元水军进攻的时候,郝仁也指挥战船勇敢迎战。大宋火炮将厚厚的船板如纸片般撕碎,郝仁和水兵一起落尽海中。
幸运的没有被淹死,千辛万苦游上岸,也只是让幸存的元国水军面对岸上汉人的猎杀。箭支深深刺入郝仁身体的那一刻,郝仁绝望了。从昏迷中醒来,被包惜弱庇护照顾,郝仁并没有领情,他只经想过杀死包惜弱逃走,但是他伤的太重了,根本无力动弹。只能被动的接受一切。等郝仁强撑着身体逃走,遇到前来搜索接应的元军,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死里逃生。
直到现在,郝仁都没办法清楚的回忆起那场败仗的全过程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清楚记得的,只有看着包惜弱居高临下的在救助他,在治疗他。那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雪白的皮肤,还有那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以及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渴望。
包惜弱从不谈过去。看了‘杨铁心问候包惜弱安好’的信,郝仁终于知道包惜弱的前夫叫什么。知道这个杨铁心在大宋位列大将,是当下大宋不得了的人物。这也没有让郝仁感受到特别的不高兴,蒙古人并不在乎这些。真正让郝仁不高兴的是包惜弱看到信件后失落的神态,二十年了,包惜弱整整一半的人生都在郝仁身边渡过,二十年的相濡以沫难道不抵二十年前的一段短暂婚姻不成?
坐在轻轻摇摆的船上,郝仁觉得委屈,也觉得自责。思前想后,郝仁决定回元国之后给包惜弱道个歉,但是也要包惜弱放下过去。他的生命是包惜弱所救,他要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共有未来。
船队在死气沉沉的海上航行了三天,见到海岸后沿着海岸方向继续行进,直到进入灯塔领域之后才再次加快速度。这条航线是郝仁拥有了自造船只之后才开辟的航线。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几十万蒙古人从伊尔汗国的格鲁吉亚地区的海港上船,前往元国讨生活。
抵达港口之后,伊尔汗国的官员隆重的前来港口迎接。在忽里台大会上,郝仁与伊尔汗国汗国同桌,两位托雷的子孙都有非常尊贵的身份。
从格鲁吉亚的港口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就直奔蒙古大汗金帐所在地巴格达。这条航线避开了大宋地中海舰队控制的东地中海领海,在四国同盟的协议里,郝仁要求大宋东地中海的军舰不得进入黑海,元国才是黑海的主人。现在元国终于实现了目的,之前的不快心情也消散殆尽。
看到巴格达城的宏伟身影,郝仁心情中增加了些紧张。在城里面有他信赖的朋友玉昔帖木儿,还有更多并非是朋友的王爷。进入到巴格达城,就得和那帮王爷们纠缠。
住进给王爷们安排的住处,蒙古大汗铁穆尔当天就下旨,要郝仁搬进巴格达王城。在王城里面已经给郝仁准备了住处,蒙古托雷的子孙可没必要与其他王爷住在同样的地方。休息一晚,郝仁第二天却没见到大汗要他觐见的命令,他也乐得多休息一下,这一路兼程的确很辛苦。
在大汗的皇宫里,得知郝仁进京的玉昔帖木儿出列启奏,“大汗,郝仁王爷已经到了巴格达,那些说他要谋反的说法不攻自破。还请大汗即刻召见郝仁,将事情说清楚。”
玉昔帖木儿的话音方落,管财政的大臣乌尔班出列说道:“既然人都到了,何必如此着急。郝仁王爷一路也辛苦了。”
这话明显比较符合大汗铁穆尔的心思,在此之前,巴格达朝廷里面到处流传着郝仁要谋反的说法。甚至有人不合时宜的举了当年术赤的例子,术赤就是钦察汗国的第一代大汗,因为成吉思汗要他到金帐所在,术赤没有来,结果遭到了成吉思汗的不满,差点要派兵讨伐他。
如果是汉人的朝廷,这个例子其实是用来证明郝仁不来未必是要造反。但是在蒙古王庭,这个例子则是在表示任何不服从大汗命令的人都是逆贼。便是大汗的长子术赤也一样。
玉昔帖木儿用并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乌尔班,这家伙是被杀的财政大臣阿合马的党羽,现在终于坐上老长官的位置。玉昔帖木儿觉得乌尔班这厮是个奸臣。
第26章 再出发(四)
蒙古大汗铁穆尔与大宋皇帝赵嘉仁不同,他并不身兼丞相职权。下午不到四点,铁穆尔大汗就结束了议事。如果不是讨论郝仁的事情,蒙古大汗不到中午就能结束朝政,之后的时间可以专心于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到宫殿,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大喊需要的内容。等大汗在客厅的沙发里安然坐好,负责调查元国的人员就开始向铁穆尔大汗讲述元国的现状。铁穆尔早就听闻元国日子不错,最近又被一些王爷篡夺,自然更感兴趣。这些人都是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有些是挂着王庭正式身份的使者,有些是化妆成商人的探子。
听着他们一个个叙述元国的现状,铁穆尔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元国的富裕藏不住,因为元国富裕的不是只有国主,不是只有王公,也不是只有官员。元国的制度让整个元国基层彻底富裕起来。只要去过元国,就能看到这一切。
铁穆尔大汗原本很喜欢蜂蜜柠檬水,这也是他用来抵抗酒瘾的功能性饮料。听到元国普通百姓们的日常饮料之一就是蜂蜜柠檬水,铁穆尔兴趣索然的放下啜饮了一半的玻璃杯。
此时玉昔帖木儿原本准备回家,却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先前往郝仁居住的地方。到了门口就见到门外戒备森严,围住郝仁居所的都是王都的大汗卫队。玉昔帖木儿想了想,只能无奈的调转马头回家去。
回到家,玉昔帖木儿觉得心里面很是不安。下午时候蒙古朝廷里面蹦出许多人,都要求对元国做出重大调整。为首的是财政大臣乌尔班,他提出了调整封地的计划。十年前,忽必烈大汗曾经在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一带划出一块牧场,将郝仁暂时安排在那里。乌尔班认为有必要恢复之前的领地。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损失了一部分领地,就可以将他们转封到元国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由蒙古大汗直接统御。
这个计划大胆的程度超出了玉昔帖木儿的想象,蒙古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各个汗国都有自己的固定的地盘。如果敢动元国,就说明其他汗国也许会面对同样的命运。各个王爷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局面超出玉昔帖木儿想象之外,与会的汗王都没表示反对。最初蹦出来状告郝仁的钦察汗国王爷代表甚至公开支持这个计划。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汗王也跟着表示,如果大汗能够多给他们土地,他们愿意整个迁到元国的地盘上,把现在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所有土地都交给铁穆尔大汗处置。
这样的变化让玉昔帖木儿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王爷们哪里是好想与的。有一就有二,今天处置了元国,他们难道不怕明天就轮到他们么?本想找郝仁谈论此事,没想到郝仁被如此严密的看管起来。玉昔帖木儿坐在家中越想越不安。当时是铁穆尔大汗亲自命玉昔帖木儿派人劝告郝仁到巴格达做解释,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针对郝仁的圈套。而被算计的不仅是郝仁,更包含了玉昔帖木儿。
思前想后,玉昔帖木儿派人去叫他的儿子脱脱。在忽必烈死前,脱脱就以铁穆尔的谋主自居,为铁穆尔出谋划策。玉昔帖木儿当时动用了手段把儿子调走,等铁穆尔当了大汗,就把脱脱调回到他身边。对这么一个儿子,玉昔帖木儿非常不满。现在却只能从脱脱这里打听消息。
侍卫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告知玉昔帖木儿并脱脱并不在家,他进宫之后一直没回来。这下玉昔帖木儿确定事情非常不妙,自己的儿子是个好事之徒,他的那点智慧都被用在如何折腾事情,如何追求眼前那点利益。这就是玉昔帖木儿对脱脱最失望的地方。脱脱很聪明,可这样使用他的聪明,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舞蹈起来的时候看着长袖善舞,只要一步踏空,立刻就是万刃穿身,死无葬身之地。这小子现在如此忙碌,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想到这里,玉昔帖木儿已经是满脸怒容。
脱脱此时正在皇宫里面让大臣们谈事的房间里,面前是一众管人口普查的主要官员。自从铁穆尔大汗继位以来,脱脱主要负责推行制度改革。蒙古是十户、百户、千户、万户的单位来管理地方。各个级别的‘户头’们承担着不同的职责。以前蒙古军政合一,出兵与纳税结合在一起。现在蒙古大汗领地已经不是广袤的草原,而是两河流域。人口结构从牧民变成了农户,新局面就不能照搬之前的模式。之前铁穆尔尝试搞新政,想建立职业军人制度。
计划先建立一支十万精锐常备军,这些常备军的军人家庭在大汗领地的几个主要大城市居住,一旦被选入常备军,他们的家庭由国家供给钱粮,不需要再担心生活。常备军们除了训练就是打仗。
当年在纸面上看,这个计划非常完美,但是真执行起来之后就出现许多问题。首先就是战死者的问题。纸上谈兵的时候,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如果那个家庭没办法提供兵员,由国家抚养。执行之后,却发现蒙古人从军意向并不高。的确有一部分人愿意当兵,但是他们当兵的目的是按照民间小曲描述的那样,跟着大汗出兵,攻下一地之后尽情的抢掠战利品,然后带着战利品回到故乡,在周围邻居羡慕的目光里过上比其他人富裕的生活。这就是小曲里描述的故事全部,也是这帮蒙古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现在蒙古所需要的并非是这样的士兵,他们需要的是能够长年累月在边境驻扎,需要的是接到命令之后就能悍不畏死扑向敌人,浴血厮杀之后战胜敌人的军人。听了如此要求,蒙古人就失去了兴趣。听了那些负责征兵的人讲述要求之后,愿意来当兵的多数都是老弱。除了一条贱命,他们已经没什么家当。加入军队之后,他们至少可以每天有饭吃。
听到这帮负责人愁眉苦脸的讲述着遇到的情况,脱脱整个人意气消沉。他忙碌这么久,本以为可以为蒙古大汗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结果却是根本拿不出手的现实。这让脱脱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会议结束,脱脱也没有向大汗铁穆尔做汇报。这局面汇报只会让大汗不高兴,让脱脱对自己更失望。脱脱直接回家,准备喝几杯。进了家门,走到正屋,本想是他老婆前来迎接。就见到迎接的老婆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登时就把温馨的期待破坏殆尽。仔细一看,却是他老爹的侍卫。侍卫说道:“御使请你现在就去他那里。”
不得不跟着侍卫到了老爹家,老爹一脸不高兴的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被触及不高兴的地方,脱脱答道:“没忙什么。”
“哼!”玉昔帖木儿怒道:“你就知道干些自作聪明的事情。”
脱脱别过脸,他的确感觉自己所做的远不如他所期待的,这样的失败被老爹当面点出,更感到加倍的羞愧。
“你都向大汗说了些什么?”玉昔帖木儿逼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
“那你就告诉大汗,不能对郝仁动手!”
“郝仁?”脱脱不解的眨巴着眼睛,蒙古的制度改革和郝仁有什么关系。
看着儿子一脸茫然无知的模样,玉昔帖木儿心中更怒,他喝道:“你们算计郝仁,却没想过把元国那么遥远么?”
“元国和我有什么关系?”脱脱更迷糊了。
玉昔帖木儿大怒,他对侍卫喝道:“拿鞭子来!”对公然撒谎的兔崽子得好好教训一番才行。
脱脱登时也怒了,他喝道:“爹!你要打我,我便受了。可这郝仁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莫要瞎找个理由就找我撒气?”
玉昔帖木儿听了之后更怒,他忍不住冷笑道:“哈!哈哈!那我问你,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在做筹备蒙古八旗的事情。”
“为什么会做这么久?”
“……蒙古人不愿意当军户。我也找不到办法!”说起自己的伤心处,脱脱声音低沉了。
玉昔帖木儿也呆住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儿子的话。但是以他对儿子的熟悉,脱脱编瞎话的时候并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最后玉昔帖木儿准备稍微相信一下儿子,他问道:“你听说没有好人进京了?”
脱脱也明白自己原来被老爹冤枉了,他翻了翻白眼,不爽的答道:“郝仁和我有什么干系。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这反应让玉昔帖木儿很想伸手揍人。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此时最重要的并非是打儿子,而是解决眼前的问题。让脱脱坐了,玉昔帖木儿就讲述了最新的事情。还没讲完,脱脱已经变了脸色,他声音阴沉的说道:“爹,这是有人在算计你。”
“你觉得会是谁?”玉昔帖木儿此时也不得不依靠儿子的智慧了。
第27章 再出发(五)
脱脱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僧伽罗距离巴格达的路途比距离杭州近很多,蒙古上层都非常喜欢这种口味。此时已经是深夜,红茶和烟卷一样,都能提神。脱脱点起烟,心中盘算着从老爹这里听来的消息。各种关系在脱脱脑海里理了好几遍,最终开始形成一个体系。脱脱开口了。
“爹。朝里面只怕有人在勾结那些王爷。虽然我还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做,但是那人和王爷之间必定有什么瓜葛。如不是朝廷里面有人居中调动,那些王爷怎么能够做到这些。”
玉昔帖木儿原本以为是大汗铁穆尔要对郝仁动手,儿子的话却打开了这位蒙古御使大夫的思路。仔细想来,若是大汗本人要把玉昔帖木儿都算计进去,那就说明大汗要把玉昔帖木儿一起解决。这就不合道理了。
“爹,我听说前几日太后还请你和娘亲进宫吃饭。可有此事?”
“……有。”
“那爹有没有觉得太后有什么不妥?”
“……太后依旧与往日一样。”
“若是如此,大汗最初让你把郝仁叫进京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恶意。或许真的只是想接着调停元国与钦察汗国的冲突,敲打一下钦察汗国。”
玉昔帖木儿心中叹气,他儿子的确是聪明,但是他的聪明却往往和阴谋诡计勾结在一起。这也是脱脱看问题视角总是和玉昔帖木儿不同的原因。
脱脱可没想到这么多,他此时心中很是恼怒。看到刷小手段的家伙,脱脱就很是兴奋。当这些阴谋牵连到他爹的时候,脱脱的愤怒中夹杂着要狠狠对手对方的欢喜。再思忖片刻,脱脱笑道:“钦察汗国、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哼哼,爹爹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什么人?”玉昔帖木儿问道。
“选大汗的时候,他们支持的是何人?”
玉昔帖木儿一愣,故太子真金的太子妃阔阔真生了三个儿子,长子甘麻剌,次子答剌麻八剌,三子铁穆尔。次子答剌麻八剌被忽必烈看好,却死在忽必烈之前。忽必烈死后,就是老大甘麻剌与老三铁穆尔争夺大汗宝座。阔阔真提出以朗读《大汗宝训》的方式决出胜负,口吃的甘麻剌败北。之后就很无奈的消停了。
在争夺大汗宝座的时候,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都支持甘麻剌。玉昔帖木儿当时之所以请求给郝仁那么高的排位,就是因为郝仁乃是忽必烈大汗指派去镇压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人选。这样的怨恨让郝仁与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根本没有联手的可能。
“爹。你现在稍安勿躁,就先等着那些人跳。元国距离巴格达这么远,中间还隔着钦察汗国。大汗若是对郝仁动手,他定然不会御驾亲征。总得有个人领兵。若是我猜的没错,到时候钦察汗国那边定然要推举那人出来领兵。”脱脱说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看到儿子的这种笑容,玉昔帖木儿心里面一阵不爽。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表情,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脱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抓到有可能的元凶,他的思维极度活跃,处置制度改革时候的挫败感已经不翼而飞。脱脱带着嘲讽的恶意说道:“等他们露出真面目,爹爹就可以对大汗说起当年争夺大汗位置的事情。甘麻剌当时先当着爹爹的面说他愿意臣服大汗,等钦察汗国那些人到了,他又出尔反尔,大汗只怕心里……”
“够了!”玉昔帖木儿不爽的打断了儿子的谋划。眼瞅一个阴谋家不加掩饰的谋划,御使大夫的秉性让玉昔帖木儿只想制裁了面前的儿子。
但是玉昔帖木儿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是好意,他叹了口气,“你说说你遇到的事情。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脱脱一愣,神色登时就变得沮丧。那些看着憨厚老实的蒙古人并没有这么多心思,所以脱脱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对付。当那帮人问出‘当兵之后去哪里捞一票’,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施展空间。
随着讲述遇到的局面,脱愁越来越眉苦脸,玉昔帖木儿的心情则越来越好。这才是玉昔帖木儿喜欢的讨论,国政艰难,想把国政搞好更是难上加难。正因为艰难,才说明走对了道路。渡过这重重难关之后,必然是全新天地。玉昔帖木儿这次邀请郝仁过来,也有心思想让郝仁帮助蒙古朝廷面对当下的困境。以玉昔帖木儿所知,元国国主郝仁已经渡过了许多难关。
眼瞅着天都要亮了,脱脱在老爹家睡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吃着老娘准备好的饭菜,询问老爹有没有起来。就听老娘说道,老爹已经和往日一样早早起身上朝去了。脱脱对自己老爹的坚毅很是无语,一半是佩服,一半是心虚。他也知道国家的事情须得上心,但是越上心就越难受。可在他老爹这边完全看不到丝毫不快。
吃完了饭,脱脱先回家看了老婆孩子,过了中午才驱车前去皇宫。关于建立常备军乃是蒙古制度改革的基础,有了这支大汗掌握的常备军,大汗就可以大大降低对于各个部落以及王爷的依赖,也有了与王爷们翻脸的底气。即便面对官员们同样失落的表情,脱脱还是召开会议,试图找出解决之道。只要想到老爹玉昔帖木儿的为人为官之道,脱脱就没办法和以前那样选择转身就跑。
讨论了一阵,依旧没有结果。脱脱突然灵机一闪,他问负责统计数字的官员,“到现在能找到的蒙古人有多少?”
“五万多户。”官员无精打采的答道。
手里夹着烟卷,脱脱慢悠悠的说道:“咱们不妨从汉人、色目人、真神教里面招募一些人。既然总数只需要十万,从这些人里头招募四万户,随便凑点蒙古人,也能凑够十万户。”
“这……可以么?”官员们被如此大胆的想法给惊到了。
“成为军户,那些色目人与真神教的人便能升到与蒙古人差不多的地位,如此好事对他们求之不得。想来也会用心做。蒙古有六万户,汉人、色目人、真神教分开来计算,也不过是各一万户而已。怕什么。汉人是跟着咱们到这里的,可以多招收些。那就是两万户。色目人与真神教各一万户,分开统领的话,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脱脱越说越顺。这个办法完全符合他以往的思路,考虑起来非常轻松。
其他官员思忖着这个方向,也觉得安排的很合理。虽然蒙古军的军户里面有汉人、色目人、真神教,显得不伦不类。但是蒙古人向来喜欢使用新附军,以前一万蒙古人往往能够驱使三万甚至五万的新附军,现在的比例是六比四,还是分成三类人的四。汉人素来听话,甚至可以算成八比二,这样的比例在蒙古人看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有了思路,众官员就开始锦上添花的开始商议。只是两个多小时,一个颇具可行性的意向报告已经初具形态。原本众官员以为大汗铁穆尔会召见他们询问进度,没想到了傍晚都没有见到大汗派来的人手。这下众人都知道明天可以再有一天时间准备,约定明天早早就过来,众人便散了。
与官员想的一样,此时的蒙古大汗铁穆尔的确没有心思去询问新建蒙古军的事情。他已经被有关元国的报告给骇住了。这么多年来,蒙古人从来没有如此富裕过的日子。铁穆尔也曾经领兵打仗,走过许多地方。虽然以他的年龄,没有机会到过传说中富裕的大宋,可也听过许多有关大宋的事情。便是富裕的大宋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几十上百头羊。
至于蒙古牧民们的生活,更是不用谈论。抢掠的东西多数都是穿的,用的,还有些就金银。那些衣服不会永远都是完好无损,用上几年就破烂不堪。至于财物更不用提,用不了太久就会在交易中消耗掉。
给铁穆尔印象深刻的是蒙古牧民的食物,奶制品的味道里面往往带着一股变质的味道。而牧民经常食用的一种饼,是用草料制成。虽然选出的都是尽可能柔嫩的草叶,但是嫩草并非一年四季都会存在。大多数时候这种草都是比较粗壮的草,经过发酵晾晒之后,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在肚子饥饿的时候的确能够充饥,也仅止于此。回想起那味道,铁穆尔就仿佛再次品尝到了口中那酸涩,感受到咽喉中的草根划过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
根据报告,便是普通的元国百姓平常吃肉喝粥。便是常见的奶,也不是直接饮用,而是做成一种奶酪。铁穆尔吃过那种奶酪,香浓可口,若不是那股不会品错的奶味,真难以想象牛奶羊奶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味。
得知了这些,铁穆尔对如何郝仁的想法发生了巨大变化。
第28章 再出发(六)
“大汗,玉昔帖木儿求见。”
“不见。”
“遵命。”
看着侍从离开的背影,铁穆尔心中稍微有些迟疑。玉昔帖木儿的忠诚无可挑剔,但是这个人刚正也毋庸置疑。甚至不用见面就知道玉昔帖木儿要说什么。
“大汗。”旁边的财政大臣乌尔班呼唤道。
铁穆尔转回头,乌尔班连忙跟进之前的话题,“我并不是说要对郝仁国主不利,只是当下蒙古实在艰难。只有让郝仁国主为国奉献。毕竟国主之前扫荡逆贼,这忠心日月可鉴。”
乌尔班所指的是郝仁当年领兵镇压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的辛苦,这两个汗国距离大都几千里,忽必烈都拿他们没办法。郝仁带领两万府兵花了一年多时间扫荡了两个汗国,彻底解决了忽必烈的心腹大患。也为之后忽必烈西迁与重新掌握分裂的忽里台大会打下基础。
大汗铁穆尔微微点头,这个理由是铁穆尔最初召见郝仁进京的原因。前大汗忽必烈之所以让郝仁在西部边境监国,目的就是要让郝仁牵制住实力强大的钦察汗国。既然钦差都见到元国兵马深入钦察汗国境内,铁穆尔就想控制一下平衡。钦察汗国不能扩大,元国当然也不能消灭吞并钦察汗国。这不是忽必烈最初安排的本意。
想起当年郝仁的辛劳,铁穆尔觉得郝仁现在不过四十岁。若是这位族叔的寿命能与爷爷忽必烈一样,他的人生才刚度过一半而已。郝仁还有充分的时间为元国再效劳一次。
当然,这并不容易。铁穆尔能想得到郝仁不会放弃元国的地盘,若是铁穆尔自己的话,他一定会拒绝交出领地。真是长生天保佑,郝仁此时到了巴格达。
乌尔班继续进言,“大汗,一定会有人提议让郝仁多交点东西就拉倒。那是妖言惑众,根本不可行。”
铁穆尔微微点头。只要打过仗,就明白远程运输到底有多艰难。运上前线的物资很可能连占征发物资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提高上贡只是一种幻觉,好像能够把元国的财富都搬到大汗直属领地。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不若将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封地放到天竺北部,这里比北方暖和的多,日子也好过。将郝仁王爷封去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的领地。至于元国的土地,大汗可以在冬天到巴格达,开春之后就到元国的领地上。不知大汗觉得如何?”乌尔班拿出了他最近的考量。
大汗铁穆尔心中对这个计划非常满意,这才是最好的局面。不过铁穆尔却没有发言,如果是这样的安排,那就得先对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动手,逼的这两个汗国的汗王听话。当年承担起这个重任就是郝仁,仔细想来,铁穆尔手下的人才中还不知道谁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
“不知大汗怎么想?”乌尔班试探着问。
“我……会派人先询问郝仁,看他是不是愿意转移封地。”铁穆尔有些迟疑。如果郝仁能够有当年对忽必烈的忠诚,很多事情就好办了。郝仁第二次出兵解决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把这两个汗王‘请到大汗领地的南部’。然后郝仁带着他的部众迁移到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现在的领地,铁穆尔接手元国现在的领地。这就完美无缺。但是这个可能性很低。
“我去询问郝仁。”乌尔班兴冲冲的请命。
铁穆尔沉下了脸,应道:“不许去!”
乌尔班一愣,“为何?”
“先不着急。我自有主张。”铁穆尔还是没有下定要动郝仁的决心。再美好的设想都只是设想,当年忽必烈大汗还觉得能够消灭南宋呢。要是从结果上看,如果忽必烈大汗当年没有南下伐宋,而是在鄂州之战后与南宋达成和议。赵嘉仁也不会在临安总投降后崛起。赵嘉仁没有崛起,蒙古依旧是国都在大都的大元。
让乌尔班下去之后,铁穆尔整晚都没睡好。回想忽必烈大汗,回想成吉思汗,铁穆尔越来越睡不着。忽必烈千方百计将忽里台大湖从一个选大汗的会议变成承认大汗决定继承人的会议,他所做的与成吉思汗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在成吉思汗的时代,大汗拥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一声令下,各个汗国就得更换领地。汗王们高兴不高兴都一样。铁穆尔很渴望自己也能够拥有那样的声望与能力。
第二天醒来,乌尔班就去拜见他的母亲阔阔真。母子两人坐着刚寒暄两句,阔阔真就问道:“大汗,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娘,我想宴请郝仁。”
“哦?”阔阔真随便应了一声,等着铁穆尔继续往下说。
铁穆尔知道自己老娘对自己的支持,就将元国的富裕程度讲了一番,最后说了实话,“我想让郝仁更换领地。”说了这句话,铁穆尔说不下去了。阔阔真等了一阵,铁穆尔依旧不吭声,她叹道:“你想让郝仁对你好,就得对郝仁也坦诚相待。”
铁穆尔忍不住苦笑,如果坦诚相待能够让郝仁听话,他会对郝仁无比坦诚。
见儿子这样,阔阔真继续说道:“请吃饭是对的。我来请郝仁吃饭。至于你,现在朝廷里面的丞相可不怎么样,郝仁素来忠于朝廷,不知他能否到朝廷当丞相。郝仁的老婆,我也挺想念。郝仁的儿子,其实也可以大用。”
铁穆尔懵了,他完全没想到老娘竟然如此。这不是在增加郝仁的力量么?
阔阔真一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儿子的想法。太后思忖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是为什么要对郝仁动手?”
“朝廷缺钱。”铁穆尔说了实话。
“你怎么知道郝仁帮不了你?若是现在的大汗领地也富裕的如同元国,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铁穆尔眼睛一亮,这是到现在提出建议的人都秉持蒙古人传统的手段,哪里有钱就去哪里抢。阔阔真的建议倒是更具操作性,如果大汗领地也富裕起来,铁穆尔才不愿意去寒冷的北方。
“大汗,你觉得你比忽必烈大汗强么?找到人才就不会这样。当年忽必烈大汗重用郝仁,郝仁也没有让他失望。大汗可觉得郝仁能干,就把郝仁杀了。再说,你手下有比得过郝仁的战将么?”
“……好像没有。”
“忽必烈大汗手下有伯颜,有郝仁,有玉昔帖木儿,有郝经,有阿术,有史天泽,有张弘范。那么多人才聚集在忽必烈大汗手下,才能打得宋国临安朝廷投降。然而长生天的心思难以捉摸,宋国出了个赵嘉仁。忽必烈大汗手下那些人才都不如赵嘉仁,大元才一败再败。你是读《大汗宝训》得了这个汗位,成吉思汗说过,我一旦得到贤士和能人,就让他们紧随我,不让远去。战胜了敌人,我们共同分配获得的财物。你让元国交出领地,岂不是与大汗的教诲背道而驰?”
被提到靠读《大汗宝训》获得汗位的事情,铁穆尔觉得脸有些发烧。铁穆尔期待自己拥有成吉思汗的权势,却没想到成吉思汗光明磊落的一面。
第二天,郝仁被邀人皇宫,参加皇太后主持的家宴。没外人,没有特别的排场,参加的都是孛儿只斤家的人。铁穆尔听皇太后嘘寒问暖,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边说边吃,很快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太后叹道:“郝仁兄弟,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就特别赏识重用你。你和真金也素来交好。郝经先生曾经到真金这里吃饭,曾经夸赞能超过他的人必然是你。等郝经先生走后,真金还对我讲,从来没听过郝经先生这么称赞过别人。”
郝仁很久没听到有人提起恩师的名字,听阔阔真说起往事,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都有点红了。这个故事是阔阔真编的,但是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故事给感动了,看到郝仁很是感动,她自己也拿起手绢擦了擦眼睛。
“郝经先生、张柔大帅、姚枢先生、张弘范,他们都到过真金在大都的府里吃过饭,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啊。”
郝仁用手抹了抹眼泪,甚至有些想哽咽。阔阔真说出的这些名字曾经在大元首都大都城内赫赫有名。现在大都早就改回他曾经的名字幽州,这些人的名字也如烟花般消散,不会有人再提起。但是郝仁忘不了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推动过大元的汉化,到了今天,郝仁依旧认为大元的失败固然因为大宋出了赵嘉仁这般不世出的人物,他的雄才伟略计谋手段都无人能及。但是大元当年若能彻底汉化,也未必没有能力与赵嘉仁拼死一战。
等郝仁情绪稍微平静一些,阔阔真继续说道:“郝仁兄弟,我们大元老一辈的人才大多都不在了。就我记得的那些人,都不在了。真金走的那么早,朝廷里面虽然也有些人才,却都不如你。你就忍心看着朝廷如此么?”
听到这里,郝仁连忙说道:“太后,臣从来不敢忘记朝廷。若是朝廷有什么所需,还请太后直说。”
阔阔真摇摇头,“郝仁兄弟,朝廷艰难,你肯定知道。但是朝廷最难的并非是钱粮,而是缺你这样的人才。真金爱读汉人的书,我没读过什么书,都是听真金给我讲。他说汉人书里面讲,朝廷艰困之时,就是忠臣义士出来为朝廷效力的时候。我听闻元国已经大治,却不知道郝仁兄弟愿意不愿意到朝廷来做丞相。若是有你来做丞相,我也就放心了……”
郝仁原本是准备来巴格达为自己辩护,心中想的都是怎么对付那帮汗王。此时听了阔阔真的话,郝仁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甚至连阔阔真后面的话都没听清楚。
成为蒙古帝国的丞相,这曾经是郝仁的期待。不,这一直是郝仁的期待。他的老师郝经就作为执政,强力推动了大元制度的建立。
自从灭金以后,蒙古军就开始南下,力图尽快并吞南宋。郝经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向忽必烈讲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的历史经验,同时通过对蒙宋双方情况的分析,认为蒙古国是“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敝于下”,而南宋当时则是“君臣辑睦,政事修明,无衅可乘”。因而主张不要立即伐宋,应把主要精力放在革除弊政,遵用汉法,选贤用能,创法立制,减轻赋税,屯田垦殖,巩固内部,使“天下一新”。
现在的蒙古帝国西迁,却依旧是“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敝于下”的局面,那两百万的穷困蒙古人在贫困的驱使下,不顾生死的前往元国投奔,郝仁也询问过他们各地的局面,得到的消息实在是令他痛心。
如果可以称为蒙古帝国的丞相,郝仁有信心解决蒙古面对的所有问题。让蒙古帝国如同元国一样强大。
看到郝仁激动的表情,阔阔真向儿子铁穆尔使了个眼色。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是铁穆尔还是起身说道:“郝仁叔叔,我一直想请你来做丞相,但是元国初建立,事情繁忙,我一直不敢提出邀请。现在蒙古已经到了不请你来就难以支撑的地步,还请郝仁叔叔前来相助。”
“好!”郝仁毫不迟疑的应道,“若是大汗所命,我一定遵从!”
不过说完,郝仁就有些后悔。他方才的话的确是真心,但是他情绪激动之下却忘记了要与色目人作战的事情。郝仁只能说道:“只是请大汗给我一年时间。今年,我要与色目人决战,那些色目人在他们的教皇指示下对我们蒙古宣战。臣的领地紧挨色目人,大战一触即发。等臣打败色目人,马上就来上任。”
听了这个回答,铁穆尔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阔阔真没给儿子说傻话的机会,她故意讶异的说道:“郝仁兄弟,遇到这等大事,你怎么不向朝廷求助。难道你觉得朝廷自己艰难,就会在你遇到艰难之时坐视不理么?”
第29章 再出发(七)
“郝仁离京了……”信使禀报的时候很是惴惴。
“……信上是这么写的?”钦察汗王声音如同冰窖一般阴冷。
看到钦察汗王没有暴怒,使者鼓起勇气把坏消息一次说完,“是。大汗还派了一千人马跟随郝仁一起返回元国。领军的是太后的侄子桑兰。”
钦察汗王腾的站起身,先是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走。接着就开始骂骂咧咧,从郝仁到大汗再到太后,都被汗王一通怒骂。阔阔真是个勾引大汗忽必烈的臭婊子,铁穆尔除了会拽住他娘的裙边哭泣,郝仁则是装成蒙古人的汉人。钦察汗王愤怒的咒骂着,尽情挥洒他的愤怒。
骂了好一阵,钦察汗王突然顿住了。他坐回到虎皮大椅上阴沉不语,眼神如恶狼般阴暗。使者看没自己的事情,就静悄悄的退了出去。直到确定自己安全了,使者才送了口气。局面的变化实在是令人讶异,原本大汗亲军紧紧包围郝仁的住处,一副随时冲进去杀掉郝仁的架势。转瞬间,大汗铁穆尔就宴请郝仁,之前的所有问题仿佛没发生过。郝仁离开京城的时候,铁穆尔大汗亲自送到城门口,君臣洒泪而别。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人知道。但是每一个上层的人物都知道,郝仁再次得到了铁穆尔大汗的欢心。这次得宠的程度远超忽必烈大汗对郝仁的宠爱。十几年前,郝仁拼尽全力为忽必烈大汗效劳,才勉强得到了建立元国的机会。
不仅钦察汗国的人对此大惑不解,郝仁也觉得很是讶异。参加了皇宫里的家宴之后,围在郝仁住处外的大汗亲军就散了。之后郝仁可以带着有限的亲卫在皇城以及巴格达城内自由行动。郝仁也不傻,当然感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一旦获得自由,他就前去拜访御使大夫玉昔帖木儿,玉昔帖木儿没说的太明白,却也让郝仁足够了解大汗领地中穷字当头的现状。
郝仁看得出,玉昔帖木儿很担心郝仁对大汗领地有偏见。而郝仁真没有这么想。当年他带领几十万人西迁,物资匮乏,补给艰难。一群人跟叫花子一样,那样的穷困真的难以想象。但是郝仁撑过来了,现在元国富裕之后,郝仁转回头看过去,发现穷困分两种,一种是手里没东西的穷,一种是心里没东西的穷。心里穷比手里穷更可怕。
历史书上讲过很多面对艰苦的局面之时,那些国君们焚烧宫殿,砸碎珍宝,把所有华美的衣服全部分给部下。自己和部下一起穿麻布衣服,带木质头簪。终于克服艰险,完成大业。
靠着从赵嘉仁那里学来的制度,靠着从大宋对遥远西方土地的描述,郝仁把美好的未来讲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听,让他们相信当前的艰困只是暂时的,一旦克服了困难,就有真正的幸福生活在前等待着所有人。不过十年时间,这一切都实现了。
每当看到现在元国的富裕,郝仁就觉得难以理解当年这些人为何会长期陷入贫困之中,从结果来看,长期陷入贫困才是最大的笑话。既然元国能够富裕起来,蒙古也可以。当年郝仁苦苦的上下求索,期待的就是有朝一日改变蒙古的贫苦现状。
原本郝仁想对玉昔帖木儿讲说他明年很可能到蒙古当丞相的事情,但是他最后忍住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郝仁明白臣不密丧其身,君不密丧其国。等他正式从大汗铁穆尔手中接过丞相大印之后再宣布也来得及。
坐在返程的船上,郝仁觉得又是开心,又是担忧。郝仁的老师郝经早就说过,蒙古的情况是‘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敝于下’。那些蒙古王爷对郝仁是抵触的,不少人对郝仁有恶意。在内心普遍穷困的地方,出什么破事都不稀奇。管仲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蒙古富裕起来,这些破事应该能够得到改变。
带着各种想象回到敖德萨,郝仁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发报回基辅询问情况。大汗派来相助的一千亲军在船上几乎都被晕船给放倒了,他们需要修整。在给他们检疫的时候,正好也可以先了解一下最新的局面。
第一通电报很快就从基辅返回到敖德萨,最新消息中,条顿骑士国已经集结军队进入波兰地区。不愿意接受教皇的旨意的波兰中小贵族们纷纷逃到元国寻求庇护。看条顿骑士团的的动向,战争很快就要爆发。
在郝仁得到这消息的时候,远在杭州的赵嘉仁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消息内容比郝仁得到的更详实。曾经被大宋地中海舰队歼灭的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中有不少神圣罗马帝国的贵族,他们被俘之后成了大宋与神圣罗马帝国交流的桥梁。一些识时务的贵族选择与大宋结成某种合作关系。这些合作者中有人参加了条顿骑士国在马林堡举行的会议,亲眼看到以为教皇会主持公道的波兰贵族们以各种罪名被斩首、绞死,或者干脆在熊熊烈焰中散发出烤肉的味道。
波兰大贵族们被杀之后,条顿骑士团开始快速东进,几乎没遭到什么抵抗就占领了整个波兰。地中海地区的大宋东欧司认为战争可能在明年爆发。不管怎么看,条顿骑士团国都得花时间消化一下占领的地区。
送到赵嘉仁面前的情报里,这份情报排名第四,排在第一的自然是东欧司在西罗马帝国的相助下占领了科西嘉岛与撒丁岛。排名第二的则是蒙古内部貌似有人要对郝仁动手。排名第三的则是西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伯颜给儿子定亲,要迎娶东罗马帝国大贵族家族的女儿。这家大贵族的先祖可以上溯到东西罗马分治时代,是个历史悠久的大豪门。家族里罗马皇帝的血脉非常浓厚。
东欧司那帮人的小心思,赵嘉仁非常了解。外交事务归皇帝管辖,赵嘉仁叫来外交部长,告诉他,同意建立大宋欧罗巴行省,行省下分为五个县,地中海四个大岛以及希腊中南部各位一个县,行省的治所建立在雅典。
外交部长无比兴奋,但是赵嘉仁却没让卢柏风高兴超过十五秒。他笑道:“一旦建立行省,这就归国家所有。你们那些人准备怎么办?捞够了之后就离开?还是在那边设立外交部的办公室?”
卢柏风的笑容登时就变成了苦笑。东欧司的众人这些年非常辛苦,在地中海这么一个自负盈亏的地方,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才干为家庭和家族捞了很多很多。
“官家不会要他们全部回来吧?”卢柏风谨慎的提问。
赵嘉仁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慢悠悠的说道:“开拓和经营是两码事。我担心那些小子们难免有人分不清这中间的不同。”
卢柏风能分清开拓与经营的分别,也能分清蛮荒之地与大宋领土的不同。听赵嘉仁说的如此温和,卢柏风心中忍不住感叹,赵官家实在是太过于体贴的一个人,也就是说,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外交部的人都知道汉代前辈陈汤的故事,这位前辈出使西域,解决了匈奴郅支单于。这个欺凌西域各蛮族国家的郅支单于被杀后又分尸,在西域各个蛮国示众,真的是威震西域。令蛮族各国俯首帖耳。立下如此大功,因为矫诏而遭受收押审问的时候,陈汤大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话千载之后听来依旧振聋发聩,令汉家儿郎们感叹。
但是陈汤最后还是坏了事。这并不是朝中的嫉妒之辈阴谋构陷,而是陈汤自己的贪婪让他收钱办事,贪污公帑。将他自己曾经立下的伟大声明用他自己的恶行玷污。赵官家的话听着是警告,在卢柏风看来却是发自关怀。大宋的国法不会饶过中饱私囊之辈。想到这里,卢柏风答道:“官家,我再考虑一下怎么对他们讲。”
“好。”
“对了,官家,外交部觉得元国和条顿骑士国的战争会明年爆发。今年准备在元国多造些船。”
“我觉得不好说。欧罗巴那边和咱们大宋不同,他们的交通不好,大宋若是吞并了波兰,很可能就会运去大量人马和物资,一年消化,第二年作战。欧罗巴那边要是消化,他们运兵太慢,若是准备消化波兰地区,至少得消化两三年。若是要打,那就干脆今年打。”
“官家这么确定?”卢柏风觉得赵嘉仁的看法貌似有道理,却好像不太合理。
“不确定。”赵嘉仁笑道。
卢柏风只能答道:“我就去提醒他们一下。”
离开赵嘉仁这里,卢柏风就见到前户部尚书,现在的代理丞相文天祥在休息室等着。卢柏风赶紧向文天祥问好。文天祥微微一笑,“卢部长好,我先去见官家。”说完,步伐沉稳的进去了。
看着代理丞相的背影,卢柏风心中很是佩服。当下的大宋没有任何有分量的人敢对赵官家提出建立丞相的要求,能够从赵官家手里接过丞相的权柄,便是只有代理权,也是不得了的。
第30章 还于旧都(一)
文天祥走进屋里,看到赵嘉仁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文丞相已经五十八岁了,已经没办法远远就看清楚封皮上的书名。他也没有立刻打断赵嘉仁的阅读,而是打量着这位大宋到现在唯一的进士皇帝。
自古以来能够救亡图存的皇帝,都会被浓墨重彩的记录为中兴之主,若是广地万里的皇帝更是不会被忘记,便是千百年后依旧会被人不断褒贬。文天祥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他很清楚皇帝这种存在并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无所不能。便是那些中兴之主,那些广地万里的皇帝,他们或许擅长权谋,或者擅长决断,却没有一个人是以学问著称。
现在赵嘉仁开创了先例,整个大宋没有任何人敢在赵嘉仁面前自诩博学,更不用论学问了。而这位皇帝此时手拿书本浏览的模样,完美的展现一个学问家该有的模样。
赵嘉仁此时抬头看了看文天祥,把打开的书扣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说道:“宋瑞,坐。我就不起来迎你了。”
文天祥笑了笑,很随意的在赵嘉仁旁边坐下。然后问道:“官家在看什么书?”
“《大宋传染病调查》,卫生部最新的东西。”赵嘉仁答道。
听到‘传染病’这个凶恶的名字,文天祥就笑不出来了。十几二十年的爱国卫生月搞下来,连普通人都知道传染病的危害,更不用说代理丞相。
赵嘉仁那一世是医生,对传染病倒是没有这么这么激烈的反应。他笑道:“有人问我,为何要在深秋时分迁都回开封,我当时就告诉他们一个理由,深秋之后传染病的活动快速降低,回到中原之后要面对的问题大概就是水土不服。说完之后,我倒是想起自己都忘记中原和北方都有啥流行病。就要了一本来看看,你要不要也看看?”
说完,赵嘉仁在沙发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中国的时候,传染病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就赵嘉仁在21世纪的生病经历,大概就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满头大汗之后吹风后感冒,运动不慎导致的拉伤、挫伤、扭伤,比较印象深刻的是三鹿事件爆发前,因为突然爱喝奶制品导致的肾结石排出体外的剧痛。总之,都是明明白白的相对外科病症。直到他去了大美利坚,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传染病这玩意是真能导致大规模死亡。在二十一世纪,死于流感的美国人比死于癌症的都多。在大美利坚,能和流感相杀伤力相提并论的只有毒品、枪支犯罪和交通事故。
看着赵嘉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文天祥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赵官家是个很文雅的人,所以当他说出‘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那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这倒是真名士该有的洒脱。
文天祥笑道:“深秋大概是十月吧。现在都已经五月了。”
“嗯。还有四个月,就要动身了。”赵嘉仁有点感慨。
文天祥也有些感慨,感慨的内容和赵嘉仁不太一样,“官家让我先留在南边,是不是不太合适?”
“怕什么?就算是有人说你要造反,你觉得真有人信?”
文天祥被赵嘉仁这不讲场合的玩笑弄得笑出声,“哈哈!我觉得不会有人这么说。”
“不就是弄出个南北院的说法么。这种事情本就是实情,还不许别人说么?”赵嘉仁边说边给文天祥让烟。
文天祥点起抽了一口,脸色还是恢复了凝重。“官家这么讲虽然没错,但是朝廷现在人心很不安啊。”
“让他们安下心干事,不就是你我的工作么。”赵嘉仁倒是完全想得开。在二十一世纪,赵嘉仁经过媒体的深度教育之后,终于学会了让新闻飞一会儿。连带着,他也明白人心的动荡看着来得快,同样很快就会遗忘和平复。哪怕看着天大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习惯,甚至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要是没有这样的身体机制,人类早就灭绝了。
又抽了几口,文天祥问了他最在意的事情,“官家,你颁布新制度,我看官员们只怕不会这么快就适应。”
赵嘉仁点点头,却没说话。最新的人事制度,是赵嘉仁最自豪的独创,也是他知道困难重重的事情。以后所有高官副部级的实权干部,都不会在他们相对的岗位上退休。这些人的最后一个职位会是一个县长。这不是贬斥,而是赵嘉仁想试试看,这帮人积累了一生的能力和见识,可否将县级行政单位治理好。
以赵嘉仁从政经历的完备,他当然知道治理一个县可以很轻松,也可以无比艰难。就如赵嘉仁从莆田走后,据说历代莆田县尉都超轻松。只要把木兰陂维护好,莆田县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府之国。但是每个县都不一样,很多县都有自己的重大问题。想把县里的问题找出来,并且找出解决之道,那些年轻的县长的能力未必够。
除了这个之外,赵嘉仁也想试试看,这样的手段能否有助干部队伍年轻化。老家伙们在高位上退休,必然导致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事问题。让他们在县里退休,或许能更早为年轻人腾出空间来。
看赵嘉仁只点头不说话,文天祥叹道:“官家,我觉得这章程有点苛了。”
赵嘉仁果断答道:“做了之后再说。我颁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被骂。”
文天祥知道自己的性子有多激烈,见过的人之后,文天祥私下认为能比他更激烈只有赵嘉仁。文天祥看到不爽的事情会骂,赵嘉仁看到不爽的事情会上去干。大宋的那些宰相执政在中央和地方上上下下本是常态,但那多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赵嘉仁制度化的目的在学社会议里面讲的清楚,他就是希望各个地方都能大治。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应该有实干的勇气和道德的勇气去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问题是,就文天祥看,这帮家伙貌似相当缺乏这样的勇气。自从当了代理丞相,跑来文天祥这里说项的人就络绎不绝。文天祥即便反复告诉那些人,自己这个代理宰相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人事权,没有勇气承担这种责任的人也期望赵官家的亲密友人文天祥能够说服赵官家不要这么做。这帮家伙们也很清楚,他们早就不习惯到县里面受罪。
最后一任在县里度过,做的不好,会被人嗤笑。做的再好,也会被认为是顺利成章。而且他们便是竭尽全力,也不会对仕途或者自己的派系团伙有什么帮助了。大宋一千多个县,干完最后一任,他们就鞠躬下台去大城市养老。这些人也不会期待自己真的能把一个县变成他们的地盘。
看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文天祥也只能坚定执行,他叹道:“如果官家已经决定,臣就不再提这件事。”
赵嘉仁微微点头却没说话。这让文天祥心中感慨,这就是赵嘉仁的激烈所在,不管赵嘉仁的行动引发多少人的反对或者赞同,或者是几百万人头落地,赵嘉仁都会用淡定的态度去应对。
从赵嘉仁这里离开,文天祥先回了趟吏部。他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被冠以代理丞相的职务。吏部的事情还归文天祥管。正如今天赵嘉仁所说,一旦朝廷迁都回开封,大宋马上就出现南北院的问题。
这个南北院是借用辽国的制度名词。掌契丹六院部兵马。辽太祖分契丹迭刺部为五院部与六院部,各有夷离堇,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改两院部夷离堇为两大王院,称北大王院与南大王院,南大王院官署长官称南院大王,下设有南大王院知事、南院太师、南院太保、南院司徒、南院司空等。辽天祚帝天庆八年(1118年),废南院太保。
大宋当然不可能这么干,只是很多人对于迁都并无切实的感觉,还觉得大宋统治中心貌似依旧在南方。中原地区依旧是遥远的北方,和传说中的旧都。既然有这样的感觉,很多人就会觉得南北之间依旧有说不出的隔膜。当‘南北院’的说法一出,马上就开始在朝廷甚至在杭州城里流行起来。
文天祥当然知道已经有人戏称他为‘南院大王’,他对这说话很生气。如果是以前的大宋,也一定会有文人官员这么指责文天祥。那些人会这么说,只是想扳倒文天祥而已。以文天祥的资历和人品,会这么说的人也不信这说法。
文天祥恼怒的是这帮人也太会编排人,而且说得还是瞎扯淡。可事情就是这样,再荒谬的传言都有人会信以为真。官员们竟然真的以为会南北分治,有一个团伙好像真的能够掌握南方的国政。
坐在办公桌后,文天祥生了会儿闷气。但是想到今天赵嘉仁那种‘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的淡定,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生气看着很傻。代理丞相叹口气,继续伏案他自己的工作去了。
第31章 还于旧都(二)
赵嘉仁对文天祥的评价很高,会犯错,却不会动摇。一件事交给他,就会有个清楚明白的结果。这已经很够了。送走了文天祥,赵嘉仁就抛下朝政,前去找老婆秦玉贞,一见面,他问道:“搬家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好了。”秦玉贞回答的简单明了。
看着屋里还留了许多家什,赵嘉仁笑道:“你带了多少东西?”
秦玉贞指了指放在墙边的四个大箱子,“就这么多。”
赵嘉仁看着如此简单的行礼,有点懵。秦玉贞则自豪的说道:“只搬这么点,不错吧。”
“嗯嗯!”赵嘉仁连连点头。秦玉贞出嫁到泉州知州赵嘉仁家的时候嫁妆让赵嘉仁都不知道该说啥,那真是进士家族的人该有的气派。而赵嘉仁则是21世纪的有钱人心态,觉得老婆带个小包嫁过来就行。他老婆本人才是赵嘉仁唯一期待的对象,这么多嫁妆实在是累赘。
之后泉州知州变成广州知州,广州知州又回到泉州,再从泉州搬到福州去建立福州小朝廷。最近一次搬家是大宋左丞相赵嘉仁从福州杀回临安,终于在临安待了快二十年。每次搬家,秦玉贞都跟着。以现在的结果来看,秦皇后已经受够了搬运之苦。
看着丈夫的表情,秦玉贞笑道:“你先送走的书到开封了么?”
“来了电报,都到了。”赵嘉仁答道。他最在意的只有他批注过的书,还有密库里头很多私人的奏折与信件。至于家当么,一套合身尺码的军服,一套普通军人的吃饭用品,一床被褥,一条毛巾,一个刷牙漱口兼喝水的茶缸就已经足够。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去警卫团要一套,根本不用操心。
秦玉贞知道赵嘉仁对生活的期待,也懒得理他,只是叹道:“这园子啊,真不错。”
“你我祖上都是开封人,回了开封……”
秦玉贞给了赵嘉仁一个白眼,“你家是天水赵氏,我家乃是山东秦氏。都不是开封人。”
“哦?你去你家看家谱了?”赵嘉仁笑道。秦玉贞以前只是知道她家是南迁来的,可没有这么清楚到底是哪里的秦氏。
秦玉贞没有搭理赵嘉仁,她祖上虽然是北方人,也有一百多年未曾与北方有关系。老赵家好歹还有开封这个祖传故居,秦家对于北方的感情可淡薄的多。突然就要‘荣归故里’,秦玉贞实在是没办法生出欢喜之情。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赵逊带着老孩子从外面进来。见面之后就说道:“爹,这是真的要迁都了么?”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
“我觉得是不是太仓促了?”赵逊很含蓄的表示了反对。
“你又不跟着走,急不急没分别。”
听老爹的话这么打官腔,赵逊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慢慢搬不是更好。也不至于弄到现在流言蜚语。”
“有人说文天祥要做南院大王,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流言蜚语?”
“嗯……各种说法都很多。”
“说一个我听听。”
在赵嘉仁的追问下,赵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在意的一个流言是赵逊也许有机会有可能有几率大概可能做南院大王。当然,赵逊实在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看儿子说不出什么,赵嘉仁说道:“别听那些人瞎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流言。朝廷要从杭州搬回开封,就这么简单一件事。”
“哦。”赵逊整个人就意气消沉。他虽然不至于想和大哥争皇位,当个南院大王也是能勉为其难。没想到老爹这么干脆的把这个梦乡的肥皂泡戳破,心里头空荡荡的。
既然没能得到期待的说法,这次家庭会面就稍显无趣。不过秦玉贞倒是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向赵逊的老婆打开,得知这些任自己挑选,还是第一个来挑选的。赵逊的老婆倒是很高兴。于是两个女人就对秦玉贞的衣服品评一番,除了衣服样式、材质之外,更有许多衣服代表的历史。秦玉贞穿着某套打扮参加了某次舞会或者酒会。倒也很是热闹。
等赵逊离开,秦玉贞看着漂亮的衣柜意犹未尽。却听赵嘉仁说道:“既然你准备好了,三天后出发。”
“这么快?”秦玉贞很是讶异。
“没办法,我改主意了。现在朝廷里面有许多人开始吵吵着南北院,早点走,就能早点让这帮人认清局面。”赵嘉仁答道。情报局也不是吃干饭的,二太子有可能在南边出任比较重要的职务,这种说法更加秘密的流传着。也变成了报告出现在赵嘉仁面前。
“再晚几天?”秦玉贞迟疑着说道。
赵嘉仁毫不妥协,“梅雨季节刚过,南边也该热了。不用再等,马上出发。你要是想再等几天,那我先出发。”
“……我和你一起走。”秦玉贞说完之后,微微叹口气。
在各种助力下,赵嘉仁提前了行程,在大宋334年五月底出发。出行的船队非常炫目,船体上挂了许多的旗帜和彩带,打扮的跟游街的神轿一样。真的是旗幡招展,绣带飘扬。秦玉贞第一次坐这种派头的船,看着河岸两边无数人瞩目,甚至有人跟着船在走。至于河道里的船只更是在先遣船只的驱逐下靠在岸边,就忍不住笑道:“却不知道你怎么改了性,如此招摇起来。”
“《史记》上记载,魏僚说秦始皇,居约易出人下,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这描写很让我喜欢,不过后来他大摆阵仗出巡六国。有个说法我其实非常认同,他出巡不是早了,而是晚了。让六国民众见识到大秦的强盛,有利于稳固统治。”
秦玉贞愣了愣,丈夫的话实在是太有文化气息,却与文人相距太远。如果不是文人,大概是不会看秦本纪认真到这个地步,但是文人绝不会如此对秦始皇的出巡的实际作用有如此深刻的看法。
思忖了片刻,秦玉贞突然展颜一笑,“既然你愿意让别人看,我也觉得很好。”
“嗯嗯。”赵嘉仁也笑道:“这是文戏,看着虽然傻,不过距离产生美。十几年前我就上演过武戏,那就是拳拳见肉……”
秦玉贞竖起一根手指挡在赵嘉仁嘴前,让赵嘉仁不再说话。赵嘉仁把那段历史当做他的功绩,并且为之自豪。在赵嘉仁在中原和北方杀的人头滚滚之时,秦玉贞在家里为出征的丈夫提心吊胆。每次提到这些,秦玉贞心里都感觉不到丝毫欢喜。
看着丈夫闭口不言,秦玉贞心情平静了许多。靠在这艘华丽大船的扶手上,秦玉贞想起了当年成亲时候的局面。那时候天空中的热气球向下抛洒着玫瑰花瓣,红色迎亲的车帐看着炫丽喜庆。而那天更艳丽的色彩是用蒲寿庚家上千口人的鲜血写成。这么多年来,赵嘉仁好像一点没变。
三十五年前,秦玉贞的叔祖在天童禅寺当方丈。秦玉贞跟着母亲在方丈叔祖净室的里屋第一次听到赵嘉仁的声音,也是第一次见到赵嘉仁那手瘦金体的银钩铁划。刚因为鄂州之战的大胜而名满天下的赵嘉仁写下了那杀气腾腾的偈子。
秦玉贞的母亲对这个才气纵横年少轻狂的二十岁进士并不太满意,秦玉贞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只是好奇,能写下‘忽闻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的同龄青年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自己。
而且她当年已经二十岁,如果再不嫁人,大概只能嫁给年龄大她许多的某个进士,或者只能嫁给进士家族的男子。既然如此,和一个年龄相仿,出身相同,并且让秦玉贞感兴趣的男子成亲,是秦玉贞最能接受的选择。
成亲三十多年,秦玉贞觉得赵嘉仁的自我并不是单纯的杀戮。自己的丈夫就是个一往无前的人,无论是敌人、朋友、传统,挡在他面前的所有都会被摧毁。当秦玉贞和赵嘉仁的二儿子露出了一丝对更大权力的觊觎,赵嘉仁就毫不迟疑的提前北上。虽然赵嘉仁不说,秦玉贞也不说,但是秦玉贞心里面清清楚楚。
这样的一个人却始终停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里,秦玉贞觉得很满足。成婚这么久,秦玉贞发现自己很喜欢赵嘉仁。做了三十多年,还有这样的感受,这样的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想到这里,秦玉贞开口问道:“官家,以后咱们出行,仪仗都弄得这么花哨,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会害羞。”
“哈哈!哈哈哈……”秦玉贞大笑起来。这才是她熟悉的丈夫,在别人眼里锐气万丈的皇帝,其实是个更愿意待在家里照顾家人,懒洋洋看书睡觉的人。如果天下太平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天不遂人愿,赵嘉仁被逼着走出大门的时候,外面的一切就被这家伙掀起的血与火吞噬。
第32章 还于旧都(三)
船队一路北上,秦玉贞感觉到明显的不同。江南,总有种水汽笼罩在周围的感觉。以前秦玉贞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直到船队过了淮河进入通济渠北段只后,秦玉贞终于感受到原来自己五十多年都活在那样的环境下。
当这层温热湿润的感觉褪去,空气都一样了。不久前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乌云低垂的仿佛触手可及。中原地区蔚蓝的天空好像比江南更高远一些,有种触之不及的空灵。
船队终于在开封城外的运河码头停下,秦玉贞站在甲板上,一眼就看到了众多前来迎接的人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她的长子赵谦。然后秦玉贞就听到身边的赵嘉仁笑道:“下船,我们到家了!”
赵官家北上的如此突然,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赵谦就是其中一个。不过赵谦当过兵,明白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必然。战场上瞬息万变,那种看似酣畅淋漓的大胜,必然是各种或早或晚而且执行并不得当的命令集结在一起的结果。如果每个命令都完美的得到执行,那场仗一定会打得非常不得劲。
所以赵谦坦然自若的站在前排等待着,看到母亲挽着父亲的手臂从宽阔的跳板上走下来,赵谦立刻迎上前说道:“娘,你来了!”
赵嘉仁也不争这个头彩,然后就听到儿子赵谦说道:“爹,你一路辛苦了。”
赵官家刚点了点头,跟在赵谦后面的官员立刻跟上来问安。礼节虽然不繁杂,但是人数太多。等这番礼节过去,已经用掉半个小时。众人纷纷上了车马,警卫团的引领开道,人马浩浩荡荡进入了大宋的旧都。
等赵官家进入旧皇宫的大殿,象征性的在龙椅上坐下,左右文武跪倒行礼,三呼万岁。大宋的政治中心就正式从杭州迁回了开封。
之后的十几天,赵嘉仁始终在各种礼数上忙活。返回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皇后和大太子赵谦前往巩县的赵家皇陵祭拜,告知祖先,大宋已经用蛮族的血洗雪的靖康之耻。
作为此次祭拜的大礼,金国历代伪王的棺木都已经挖出,在大宋皇陵区建立了个阴牢,将那些棺木都埋在里头。
等礼毕,秦玉贞有点责备的问道:“这么做算不算挖坟?”
“哈!你太高看蒙古人了。”赵嘉仁笑道。
“这和蒙古人有什么关系?”秦玉贞不解的问道。
“金国人挖了大宋陵寝,蒙古人灭了金国之后也把金国的皇陵给挖了,我们去的时候,那些墓大多都是空的。埋在这里的许多金国伪王的棺木很多都是空的。天知道那些伪王的尸骨都到哪里去了。”
“啊?”秦玉贞被这描述惊到了。不过想想蒙古人也挖了南宋皇帝们的陵墓,秦玉贞也觉得自己这么大惊小怪有些傻。她让自己恢复平静,却还是起了好奇心,“难道被挖的那么干净?什么都不剩?”
“剩下的东西很少。我已经下令把金国陵墓开辟成了公园兼博物馆,找出来的那点东西都在博物馆里面展出。过一段,也许可以在开封办一场展会。”
“……你这么做,不怕祖宗的在天之灵责怪你弄虚作假?”
“……我不信在天之灵。就算有,他们知道我恢复汉家江山,该高兴才对。我真在棺材里塞点天知道是谁的尸骨冒充金国伪王,才是弄虚作假。我专门把杭州大理寺狱库里金哀宗的尸骨带来,这个肯定是真货。”
秦玉贞不想和赵嘉仁再争论这个。提到尸骨,赵嘉仁就有种说不出的无所谓,仿佛那不过是几块骨头而已。这是秦玉贞非常不喜欢的地方。
向大宋祖陵做了汇报之后,赵嘉仁返回了开封。到此时,迁都的仪式性工作告一段落。因为水土不服,开始拉肚子的赵嘉仁夫妇也终于可以休息几天。其他各部会此时也开始抵达开封,首先赶来的就是外交部、理藩部和兵部。理藩部长带来了最新的国际局势简报,在僧伽罗土兵们的奋战下,位于孟买附近的天竺番国投降。自此,大宋的理藩部已经正式拥有了天竺半岛一半土地的管理权。
这也味着大宋可以建立从孟买直达僧伽罗的电报网,一旦完成,来自欧罗巴的消息传递时间缩短了三天。至于从孟买直达开封的电报网,这个估计在十五年到二十年内有可能完工。
“那些藩王什么时候会到开封?”赵嘉仁问道。一想起天竺三哥,赵嘉仁就想起恒河水,连感觉好些的肚子都有些再次不舒服起来。
“这个不好说。大概一年内会来。”罗义仁诚实的答道。
理藩部长说完,外交部长讲述了欧罗巴的新消息。元国那边还没动静,但是神圣罗马帝国那边已经派兵南下,进攻西罗马帝国。因为西罗马帝国与大宋欧罗巴行省的雅典县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大宋欧罗巴行省已经调集运输船队,准备帮助西罗马帝国抵御这波蛮族入侵。
听到‘蛮族入侵’四个字,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卢柏风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这么遣词造句本就是为了博官家一笑。
“蛮族入侵。用得好啊。”赵嘉仁叹道。他并没有想到此时的世界线竟然有跳回到一千多年前的迹象。
一千多年前,意大利共和国的势力终于扩张到了意大利半岛的北部,然后就遭遇到日耳曼条顿三王的入侵。那次‘条顿悲歌’与之后条顿森林的‘条顿悲歌’完全不同。罗马共和国为了抵御日耳曼人入侵,建立起职业军队,从此彻底改变了罗马共和国。
消灭了条顿三王的军队之后,罗马共和国继续扩张,在共和国转向帝国的时候,罗马军团驻扎在几千里外日耳曼人老巢条顿森林旁边。结果罗马职业军队的精锐军团在条顿森林全军覆灭。罗马再无能力向北方扩张。
这一次的日耳曼人南下,到底是促使西罗马帝国崛起,还是让西罗马帝国灭亡,这个戏很有看头。
第33章 包围圈(一)
阔阔真的侄子铁鹰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发紧,立刻睡意大消。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在睡梦中已经经把夏被紧紧裹在身上。从被子中横向滚开,铁鹰又感觉到了些凉意。
西历7月天的巴格达,众人早已经开始睡在大宋贩卖来的竹制凉席上。富人使用那种厚实的竹片穿成的竹席,或者是正面竹皮反面藤编的双面席。中等人家是竹蔑席,穷人就自己想办法。没想到同样的时间,在元国还是铺盖。铁鹰觉得自己更喜欢元国的夏季。
早饭的时候,二十出头的铁鹰一气吃了三个白面馒头,两份肉菜,又灌下去两碗玉米南瓜甜粥。这才神完气足的前去参加会议。结果在整个会议上,铁鹰基本上啥也没听明白。元国朝廷上下说的都是汉语,没人说蒙古话。便是有些人带着明显的蒙古口音,汉语说的结结巴巴,照样坚持着用汉话。
会议不太长,就在铁鹰精神降到谷底之前,会议就结束了。一位蒙古族统领在众人走后留下来,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终于响起了蒙古语。
“哥,元国为啥要用汉话?”铁鹰对此很是不满。
蒙古族统领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挠了挠脑袋,他苦着脸思忖良久,这才说道:“元国这么多年一直用汉话,我也不知道为啥。”
不过统领的责任并非是做解释,而是转达军事会议的决定,他赶紧终结话题,对铁鹰说道:“你的队伍跟着中军。管好你自己的人,我们元国军纪可不是闹着玩的。谁干破坏纪律,弄不好可要杀头。”
“都什么纪律?”铁鹰来了兴趣。
蒙古族统领就将元国版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铁鹰讲了一遍,听完之后轮到铁鹰挠脑壳了。他不解的说道:“哥,为什么禁止抢掠屠城?咱们元国不抢东西,怎么发财?”
“以前咱们为了阻止波兰人西进,削弱波兰各部落的实力,也要抢女人回来给光棍们当老婆。就在在哈尔科夫等地搞过抢掠屠杀,制造一个无人区。后来咱们元国自己种地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哪么多气力搞这个。这次郝仁大王说的明白,咱们要把波兰都变成元国的土地,咱们要在波兰种地养牲口,人杀了可惜。”
铁鹰继续挠着头壳,还是不解。他皱着眉毛想了好一阵,这才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哥,咱们不抢东西,出兵岂不是没收入么。”
“怎么会没收入!拿下波兰,咱们就可以在波兰种地。多出来多少土地,朝廷就有了多少税收。”
“可是我们出兵的人没收入啊!”铁鹰努力组织着语言。
蒙古族统领跟着郝仁超过十年,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沉默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中间挠了三次脑壳,这才试探着问道:“铁鹰兄弟,你是问我们出兵的军队有什么收入么?”
铁鹰觉得对方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心中轻松很多。同时也生出不小的疑惑,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一位蒙古统领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弄明白。随便听个蒙古小曲不就知道了么,蒙古人随着大汗出征,所到之处抢掠一空,金银财宝女人带回家,从此勇士和抢来的女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小曲里都是这么讲的。
蒙古族统领当了这么多年兵,对制度倒是很熟,他当即讲了起来,“咱们元国军人打仗的时候有军饷,家里的土地免税。如果打仗的时候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心跟着郝仁大王,听郝仁大王的话。再学会说汉化,认了五百汉字,考试通过之后……”
铁鹰身为太后的侄子,听的瞠目结舌。说汉化、认汉字,还要考试,这都是什么啊!蒙古贵人怎么会要做这么多破事。那是当官的人才要做的事情。
蒙古族统领则是越说越来劲,“……退役之后就可以去当官、当工人、当医生。郝仁大王不让我们抢劫,你若是抢劫,不管立下多大功劳,回来之后就回去种地。种地虽然不错,还是当官当医生威风。我家兄弟当了五年兵,好不容易通过考试,当了镇里的医生,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家求着想把女儿嫁给他。”
铁鹰的眉头越来越紧,又慢慢松开。等蒙古族统领讲完,他问道:“哥,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家?我家以前是放牧的。”
“有没有人在大汗手下当过万户?”问话的时候,铁鹰的神色平淡起来。
“万户?”蒙古族统领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可没有,那是贵人。我家只是牧民,应该当过兵吧。”
不过面对铁鹰这么一个从大汗金帐那边来的贵人,蒙古族统领给自己辩解两句,“不过郝仁大王手下的人都是和我这样,靠打仗起来的。”
铁鹰知道这位统领是一位师长级别的将领,元国军队一个师人数一万,马匹在两万到三万之间。放到蒙古帝国,这位统领就是个万户,那是地位相当高的人物。结果这位统领竟然只是个放牛娃,铁鹰当然有些看不起这位统领。但是他在蒙古贵人里面已经是不爱惹事的性子,他姑姑来之前也反复告诫铁鹰,不许惹事。所以铁鹰也没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
等听完了安排之后,铁鹰就让人去向郝仁禀报,想求见一面。等到了当天下午,有使者前来见铁鹰,要他现在跟着去见元国国主郝仁,铁鹰连忙随使者出发,到了郝仁的办公地,就见一众文武人员从里面纷纷走出来。
那些人都穿着对襟的衣服,这是用汉语叫做‘制服’的东西。铁鹰也弄不懂汉字,只是觉得这些衣服看着就很华丽的样子。军人的上衣都更长一点,更像是某种长衫。文官的上衣就短一些。另外军人的裤子大腿加宽,很方便骑马。
看着这些元国贵人,铁鹰忍不住想,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和今天上午那位蒙古统领一样的放牛娃。众人离开,使者带着铁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此时也是空荡荡,只有上面的玻璃窗照进的阳光映照出一些还未散去的烟卷的烟雾,而郝仁也叼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卷,正在给秘书递上的文件上签字盖章。
抬头看了走进的铁鹰一眼,郝仁问道:“何事?”边说边继续签字盖章。
“王爷……”铁鹰突然觉得有些说不清的不安起来,他迟疑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王爷,我想问问我们若是参战,有没有……战利品可分。”
元国大汗亲军虽然地位很高,现在甚至开始顶替了早就衰落的却薛军,但是这里毕竟是郝仁的地盘。便是却薛军也不敢和一位孛儿只斤家的国主炸刺。便是不会被杀,挨了鞭子那只能认了。
郝仁本在浏览文件内容,听到这话他叼着烟卷抬起头,眉头已经皱起。“没人告诉你们,你们有军衔么?”
铁鹰鼓起勇气说道:“回禀王爷,统领已经说了。不过我此次来是奉命打仗,若是不能对部下说清楚战利品怎么分,也没办法鼓起他们的士气。”
听到这些,秘书都抬起头看向铁鹰。秘书听得出,铁鹰的那点迟疑只是担心元国郝仁大王势大,而不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而这么土包子的话,在元国朝廷里面很久没人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郝仁倒是觉得有点怀旧,二十年前伐宋的蒙古军里头也是这么鼓动的。在这样的鼓动下,蒙古军也曾经一度看着如狼似虎。在赵嘉仁带领的那些从来不讲战利品分配的新宋军面前,蒙古水军首先崩溃了。在赵嘉仁领军反攻之时,为人清廉,讲求纪律的伯颜大帅下令蒙古井然有序的从长江以南撤退到长江以北。
弹了烟灰,郝仁又抽了一口烟。他对于当下蒙古大汗金帐的水平有了更多直观感觉。一千多年前,荀子在《议兵篇》里面讲。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焉涣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铁鹰传达出的信息中,蒙古军大有亡国之兵的尿性。至于郝仁现在的敌人,就强很多。
荀子说,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那帮条顿骑士国的军队大概能有这个水平。却也只是危国之兵。
蒙古帝国最强大的时候,大概会比条顿骑士国强些,却也没有强的无可比拟。顶多是秦国的军队。荀子认为,秦人穷困,只能靠军功获取上升的渠道。所以以军功论奖赏,所以最强大。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这些军队相比较的话,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可凌驾秦国锐士之上的是如伯颜大帅这样有节制的军队。如果是这样的铁鹰当统领,他只会进行一番战利品的煽动之后,与赵嘉仁的宋军在长江以南决战。全然不知道长江的航运已经要被赵嘉仁的水军截断,蒙古军很快就回陷入死地。
可桓、文之节制也并非是最高的境界。荀子认为,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原本郝仁觉得这是唱高调,等他看到现在元国那些劳动人民的生活,和他们从军的热情,郝仁就豁然开朗了。赵嘉仁的宋军并不是为战利品而打仗,他们是在为自己打仗作战。赵家人不仅把这些农奴、牧奴、奴才从外国侵略者手中解放出来,更带着他们从本国压迫者手中解放出来。所有的人都获得了自己身为人类该有的权力和尊严。让这些人投入战争的战争并不是战利品的多寡,而是百姓们渴望诛暴除乱,正本清源的期待。
等这场战场打完,郝仁就要前往单纯被战利品驱动的大汗领地。想到这些,郝仁心情就沉重起来。
铁鹰也不知道郝仁那微微变动的神色,还有那越来越幽深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心中生出很大的警觉,那是面对未知的自然反应。不过是些战利品而已,犯得上郝仁这么深思熟虑么?难道郝仁在谋划什么毒计,要坑害铁鹰不成?
就在铁鹰惴惴不安的时候,郝仁掐灭了烟头,他笑道:“你们是大汗亲军,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拍你们上战场。若是有什么折损,我没办法向太后交代。所以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让你的部下不要惹事就好。”
铁鹰应了一声,然后告退了。这个结果也不稀奇,他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想打仗,只是想万一打仗的话得给部下一个交代。这些年蒙古大汗一直与南边的天竺北方邦国作战,因为没钱,也数次做出战前空虚诺,战后不兑现的局面。结果还出现过军队在爆发艰苦战斗之前的哗变。如果什么都不干,就干拿一份军饷,倒也不错。至少元国军军队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所有人不仅吃的饱,更吃得好。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候,铁鹰一气吃了七个涂了奶油加了果脯的面包,甜美的味道实在是令人心满意足。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铁鹰又忍不住想起郝仁那幽深的目光。那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郝仁到底在想什么呢?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间,铁鹰就睡着了。
两天后,元军开始出发。跟在元军中军里面,铁鹰感觉到了另外的不安。元国军队的数量太多,骑兵们一波波出发,地上的马粪几乎覆盖了整个道路。每隔几十里地,就有一处兵站。一千军队可以轻松的在里面驻扎,不用风餐露宿。
果酱面包与玉米南瓜浓粥都不缺乏,肉类更不会少。新鲜的牛羊猪剥切好,成排的倒吊在厨房旁边。各种食物从里面端出来,都是香气四溢。这哪里是行军打仗,简直是一次大汗组织的狩猎之后返回途中的待遇。
一连行军十几天,众人集结在一座城下修整。听闻前面两百多里地就是华沙了,这里也是元国军队要进攻的目的地。铁鹰的营地在中军,出了帐篷,就见平原上元国军队的帐篷一望无际,铁鹰他们一千人的营地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元国的军事会议依旧是用汉话,铁鹰也听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讨论什么。询问起元国军队此次出征的数量,只得到十万人这么一个简单的说法。
铁鹰很想不信这个数字,却实在不能相信。他在却薛军待过,却薛军不是简单的从万户、千户、百户、十户的子弟中选拔,然后组成一支大汗的贴身护卫军。怯薛人员除宿卫外,也分任大汗(大王)的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等事。任事者一概世袭。诸王亦各有怯薛。怯薛军人很容易就成为近侍大官。出任随朝官员后,仍接番直入宫廷服役。
这样一支贵人军队的待遇可想而知,便是却薛军的待遇也没有元国军队一路上的待遇好。铁鹰觉得有可能是郝仁对大汗亲军格外优待,但是每次驻扎的营地兵站,那里头悬挂的牛羊猪的数量都远远超过给一支千人军队准备的上限。
站在营地外眺望,铁鹰也找不出答案。他干脆从怀里掏出纸包的果酱奶油面包,边啃边思考起人生来。
郝仁也在思考,他的思考调味剂从比较淡的烟卷变回了价格不菲的马尼拉小雪茄。战争的进度很不错,原先考虑过的最糟局面没有出现。因为条顿骑士团在波兰当地的横征暴敛,大票波兰中小贵族组团派出使者,希望能够被元国庇护。从他们那里得来的情报,条顿骑士团派遣的四万骑士并没有留在华沙等着元国军队进攻,而是出来迎敌。
在最糟糕的设想里,欧罗巴所有国家派遣出自己的军队组成一支数量二十万的联军,对元国发动进攻,现在敌人数量只有其五分之一,元国则一气派出了十万骑兵发动进攻,只要不出先天降奇兵的局面,这场战争大概没问题。
亲家伯颜也写来信,告知郝仁,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正在进攻西罗马帝国,西罗马帝国依托北方山区进行。在祝愿郝仁早日报捷之外,伯颜也期待郝仁能够胜利后派遣5000到8000名装备了火炮的火枪兵前去助战。这也证明了欧罗巴各国并没有团结起来。伯颜的眼里不揉沙子,对方若是只有三五千牵制部队,他定然能够看穿。
元国将领们制订了一个简单实用的计划,四万元军正面迎战四万条顿骑士团国的骑士,剩下的六万元军则实施一个两翼大包抄,采用包围歼灭战的手段彻底解决这四万敌人。
第34章 包围网(二)
清晨,各路将领纷纷前去中军开会。在中军前的鼓号台上,士兵正在擂起战鼓。听到声音的将领加快了脚步。按照规矩,除了执勤或者已经被安排任务的将领之外,三通鼓前所有将领都要集结。如果没赶到,轻则挨板子,重则砍头示众。
当然,有了闹钟之后,还真出现过迟到的问题。若是晚上讨论的太晚,将领干脆就在中军营地住下。甚至能多睡会。
一众人等集齐,郝仁开门见山的说道:“昨天得到消息,条顿骑士团撤退了……”
大伙立刻有点懵。原本距离元军不过五十里的条顿骑士团国军队开始撤退,目标方向是华沙。立刻有人不解的问道:“这帮色目人在想什么?”
郝仁呵呵一笑,他原本倒是奇怪条顿骑士团国的军队为什么会生出和元国军队野战的勇气。现在条顿骑士国表现出大步撤退智慧,郝仁感觉战争终于回到了可以理解的程度。他笑道:“野战也好,攻城战也罢,都是要打。恢复之前进攻华沙的计划,夺下华沙之后,我们就有了很好的据点。”
这边做了决定,后勤处长跟着说道:“根据情报,华沙那边有足够的树林,咱们的零件也够。大概能在十天里面建立一百门回回炮。”
“石头呢?”有人问。
“石头也不缺。那边的城墙就是石头制成。如果当地石头不足,还可以沿河去取石头。”谈到制作重型攻城装备,后勤处长充满了自信,“诸位可以放心,我们一定可以用超过二百斤的石头让华沙城墙开门。”
不少将领都开始点头,五斤重的铁球对于城墙没什么用,二百斤的大石头则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早晨的会议很快结束,元国军队拔营起寨,继续向西出发。
条顿骑士国放出了许多侦骑,元国军队也派出大量侦察兵截杀这些条顿骑士国的耳目,却也没有完全拔掉。便是只有少量的漏网之鱼,也足够将最新消息告知骑士团。条顿骑士团的大团长听到消息,就问身边的副官说道:“援军有消息么?”
副官马上回答:“回到华沙,大概会有两万多波兰军队。马林堡那边也增派了三万多步兵。”
“嗯。”得知有十万人在手,大团长比较满意。华沙城在维斯瓦河西岸,得知蒙古军数量巨大,大团长就决定撤回华沙,隔着维斯瓦河与蒙古军对峙。情报显示,蒙古军基本都是骑兵,万一被蒙古军堵住,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接连派出使者后,大团长与条顿骑士团的军队一路西归。
此时元国大王子郝康正与一队元国骑兵返回基辅。此次战争前正好完成了夏收,通向西边的河里都是各种运送物资的船只。郝康心中盘算着沟通元国与波兰地区的运河,一旦完成,元国的船只就能直接把物资在两国间往来,再也不用受到陆路运输的限制。即便是很窄的河道,一艘内河专用运输船依旧能轻松运输二十吨以上的货物。与之相较,一辆马车也就是拉一千斤东西。两者之间有四十倍运力的差距。大宋运河的标准运输船可以运送五百吨的货物,马车那点运力看起来更加可怜。
刚到城门口,就见到有人迎接。穿着文官制服的人迎上来就焦急的说道:“大王子,赶紧回宫。有敌人入侵?”
“什么?”郝康登时懵了,他急忙问道:“哪里来了的敌人?”
“回宫再说!”文官焦急的催促道。
一回到郝仁平日里办公的会议室,就见已经坐满了人。主位上是监国的王后包惜弱,下面坐了一众大臣。见到郝康出现在门口,众人纷纷带着喜色起身。大王子郝康自幼就有乃父郝仁的感觉,而且给人留下比郝仁更机灵聪明的印象。这位英俊的大王子出现,原本只是议论纷纷的会议马上就有了主心骨。
在包惜弱右手下第一个位置是空的,郝康从容站到那个给他留下的位置上,对众人说道:“不管是何种敌人入侵,我们都要和他们战斗到底。期望诸位能够同心协力,保家卫国。”
听到保家卫国四个字,众人都觉得精神一振。见到郝康也没有长篇大论,做了这么简短有力的发言后就坐到位置上等着群臣汇报情况,众人心中更是安定。杨康的容貌与他娘包惜弱一模一样,同样的容貌造成了不同结果。以包惜弱那种不杀生的性格,大臣也不敢指望王后能够指挥大家御敌。
郝康是第一次居于如此高的地位,脸上虽然镇定,心里面也很是不安。方才的话是他从大宋报纸上看到的‘赵官家发言’。赵嘉仁也会在报纸上做长篇大论,一旦关乎战争的内容,就简单明快。其中最常用的就是‘保家卫国’四个字。巡视群臣,看得出众人的反应还挺不错。
这边就有人开始汇报,先是北边来了警报,有三四万罗斯色目人的军队南下。没等基辅这边做出军队调动,东边也来了消息,钦察汗国的大量部队攻入元国边境。已经没办法确定钦察汗国的军队数量,所有发出情报的城镇据点都没了后续消息。以知道的消息,元国朝廷怀疑攻入元国的钦察汗国军队数量有可能超过十万。
郝康静静的听着。他自己都很奇怪,自己为何会这么镇定。仔细想起来,也许是看惯了大宋的报纸,大宋每次都宣传着在西北斩首五万,在辽东斩首十万,在阴山以北斩首二十万。又或者是今年移民百万回到中原地区。经过气愤、暴怒之后,郝康对于蒙古人的悲惨命运只感到无奈。现在这点单纯的数字已经不会让他格外激动起来。
看到大王子镇定自若的听着报告,神色只是淡定,甚至有种阴冷的镇定。群臣们觉得自己的焦虑也有些消散。主将如此镇定,想来是能够解决问题。
一个个情况报告结束,会议室内暂时安定下来。郝康觉得身边的母亲好像不太对劲,扭头一看,包惜弱脸色苍白,看着都有些虚脱的样子。他连忙低声问道:“娘,要不你先回去歇着,这些事情有我在就好。”
包惜弱最厌恶战争,听到儿子温言劝说,她微微点点头。郝康向旁边的侍女命道:“先送王后回宫。”
等宫女扶着包惜弱消失在门后,郝康站起身,对随从说道:“给大家倒水,我也口渴了。”
不少大臣听到这话,都轻轻吁了口气。他们中很多人的确紧张的口干舌燥,而包惜弱王后可不如郝仁大王,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然后又听郝康说道:“那些桔子来,给大家分了。”
没多久,屋里面就飘着蜂蜜柠檬水、红茶与柑橘的香气。郝康自己从烟盒里抽了根烟,然后把烟盒的口打开,对随从做了个手势。有随从给大臣们一一让烟,还有随从机灵的跑回去拿烟。片刻之后好几个托盘里面放满了烟卷,在桌上摆开。
有这些缓解压力的物件,屋内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凝重。郝康思忖片刻,开口说道:“我觉得这么多敌人是约定好的。大家觉得呢?”
有些大臣愣住了,他们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有些则连连点头,罗斯各国都臣服于钦察汗国,若是说他们没有勾结才是奇怪的事情。
郝康接着说道:“不仅是钦察汗国与罗斯人勾结,他们应该也与西边的色目人勾结才对。不然的话怎么会父王出兵之后,他们就打过来了。”
这个判断很有道理,也合情合理,一些大臣再次陷入慌乱之中。元国的制度模仿大宋,大宋的官员定期学习考试,元国官员要接受同样的考试。把西边的色目人北边的罗斯人东边的钦察汗国连接起来,元国被三路敌人包围。局面看着凶险无比。会议室里很快就开始嘈杂起来。
啪的一声,郝康皱着眉头一掌拍在桌上,接着大声喝道:“别吵!”
经他这么一喝,大臣们果然不敢再乱嚷嚷,目光再次集中在此时元国顺位最高的大王子身上。而郝康心里面也是一阵阵的怒火上涌,却被他压住了。
在大宋的时候,每次他因为看到大宋对蒙古的恶行而愤怒到大骂,甚至想冲出去杀汉人的时候。负责照顾元国留学生的老师就劝告郝康,“太子,成吉思汗说过,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现在我们跟着你上街去杀汉人,咱们便是一个杀一百个汉人,也不过是杀了一万汉人。而且汉人监视着咱们,别说杀一人一百个,就是咱们刚杀一两个汉人,那些宋军就冲上来了。你觉得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换几个汉人,值得么?”
经历过种种激烈的日夜,郝康遇事再也没有那么激动的反应。他此时心中飞舞的都是怎么御敌,怎么致胜的念头。没多久,郝康气馁的发现,他所想到的,居然都是大宋的路数。
看郝康好一阵沉默不语,有大臣鼓起语气问道:“大王子,咱们该怎么办?”
“嗯……不管敌人几路来,咱么就一路去!”报纸上宣传的话,从郝康嘴里脱口而出。
第35章 包围网(三)
会议暂时散会,大臣们领命而去。郝康直奔老娘的寝宫,说是寝宫,其实就是一套很普通的宅子。只是守卫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房子严密十倍罢了。
见到弟弟妹妹们围绕在脸色依旧苍白的母亲身边,郝康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臂,尽量用精神百倍的语气说道:“娘,那些钦察汗国的腌臜泼材惊吓到你了。我这就去灭了他们。”
包惜弱看着儿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她握住儿子的手,不安的问道:“康儿,你这是要去打仗了么?”
“那帮腌臜泼材还用不到我亲自上阵,我只是调遣人马去杀了他们。只是这些天比较忙,大概不能来请安了。”郝康依旧用开朗的语气说道。敌人数量好歹有十几万,战火只怕还是得烧到基辅城下。但这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安抚母亲。
“大哥,你要打仗去了么?”郝康最小的妹妹拉住郝康的衣袖,有些奶声奶气的问。
伸手轻轻按住妹妹的肩头,郝康笑道:“不是打仗,只是去杀坏人。没事的。”
说完,郝康对二弟说道:“你这些天哪里都不许去,就陪在娘身边。听到了么?”
“哥,我要帮你去杀坏人。”二弟带着满心的至诚对郝康表态。
“你个小孩子……”郝康对弟弟说道,话出口之后他就看到二弟脸上露出被伤害的表情。这让郝康展颜一笑,“你还不到年龄,再过几年你才能上阵。听我的话,陪在娘亲身边,哪里都不许去。你陪在娘身边,我就放心了。娘也放心。”
孩子们不懂事,包惜弱却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见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已经是大人的样子,包惜弱也不想让郝康担心,她把小女儿唤到身边,轻轻搂着她说道:“你们就让你们大哥去办事,等到你大哥打了胜仗,就给你们讲打仗的事情。”
“娘,我也想去打仗。”老二带着小孩子的固执说道。
郝康也是这个年龄过来的,对于二弟的不成熟非常不以为然。他给包惜弱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娘,我这就去了。”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包惜弱的寝宫。
回到会议厅,郝康想了又想,终于坐在了主位上。这是他父亲他母亲的位置,现在郝康终于有机会坐在上面。坐下之后,郝康并没有感觉到这个主位与他的椅子有什么不同,硬邦邦的木料毫无分别。只是看待左右文武的视角发生了不同,不管是哪一列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文武们并没人在乎郝康的位置变动,便是有想法的也没人说出口。管军队的大臣马上汇报了此时元国留守部队的数量,“大王子,大王精锐尽出。带走了十万人。现在正经的府兵剩下的只有八千人。”
这个数字让郝康心里面一阵不安。敌人有十几万,基辅的精兵只有八千,这差距未免太大。
兵部的大臣继续讲道:“咱们的兵役制度下,还能找回七八千退役老兵。”
“有些人找不到么?”郝康对七八千的数字比较在意。
兵部的大臣连忙解释道:“基辅以南的老兵肯定能召集,不过我们也不确定基辅以南到底有多少老兵。”
便是有七千老兵,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五。郝康心里面依旧不安。元国学习了大宋的制度,并不修建城墙。战争尽可能靠野战,万不得已,就会在城外修建工事来抵挡敌人。大宋军队数量有大概六十万,兵锋在阴山以北。报纸上讲述他们每年几十万的杀戮异族,完全不担心有什么异族能杀到大宋核心地区。可元国这边情况大大不同,他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一万五千人,大概只能防守基辅。
民政部尚书看郝康的表情,立刻发言,“大王子,我们可以征集预备役。”
“能有多少人?”郝康连忙问。
“这个,不好说啊……”民政部尚书为难的答道。
第36章 包围网(四)
随着会议进行,郝康只觉得心情不断坠落,最后几乎生出绝望。这感觉让郝康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冬天和弟弟妹妹去爬地窖,结果绳梯上面绳子松脱,他不得不在阴冷黑暗的地窖里无助的抓着毫无用处的绳梯等待爹妈来救援。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靠搓手跺脚根本没用。仰望上方的洞口,那一线光明是如此遥远,反倒让郝康更加感受到恐惧和绝望。
等老爹急匆匆带了新的绳梯下到地窖里,也不管老爹的训斥,郝康扑上去保住爹爹郝仁的大腿,失声痛哭。
郝康冷着脸打断了正在后勤部长对草绳储备数量的讲述,“给大王送信的信使去了么?”
后勤部长此时正讲述着草绳存储,突然被打断话,也是愣了愣。在大宋北伐战争中,曹生起到了巨大作用。大宋用草绳做成简易草袋,修建工事,修建行军兵站,无往而不利。一个草袋长50厘米,用这玩意垒起来的土墙让所有弓箭都失去作用。宋军在修建行军兵站的时候往往采用两排草袋并排铺设,铺上一层之后夯实一次,那玩意连随军轻型投石车都撼动不了分毫。此时元国国内草绳数量充足,基辅这边可以用这些草绳建立两条环绕基辅城的新城墙。
被打断话,部长也不知道该说啥。倒是留守的基辅守备司令和民政尚书同时说道:“我们每天派出去三波人,请求大王尽快回师。”
郝仁听了这消息之后,心中好受很多。其实昨天他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此时他还是需要再听一次才能稍微安心。对面有十几万如狼似虎的敌人,元国基辅守军五千人,在册的各种军队数量只有一万五,郝康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宣传部尚书此时插话进来,“大王子,通电的时候怎么称呼罗斯人与钦察汗国的兵马?”
“什么?”郝康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宣传部尚书只能解释起来。给郝仁大王传送信息,当然要用罗斯国军队和钦察汗国军队入侵这样的专用名词来准确描述。这些精准的名词在元国国内就没啥用处。当下元国开办的学校全套引入大宋课本,那些学生们在地理课上也许学过周边国家的名称,但是地理课程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开课。元国95%的人根本不知道钦察汗国是什么鬼东西,至于罗斯国,更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讲完了元国局面,宣传部尚书才恢复到方才的主题,“大王子,你寄回来的书里讲,战争口号要用简单明快的内容来让全国人民知道要做的事情。这就得给敌军起个名字。”
听了这话,郝康一时跟不上思路。元国收集大宋书籍的渠道并非只有郝康这一处,元国这些年的基本国策是彻底汉化,手段之一是收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书籍送到元国。存放在模仿大宋建立的元国国家大图书馆里。郝康这帮留学生只是众多收集渠道之一,书籍那么多,郝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送回来啥书。
跟不上思路,郝康只能问宣传部尚书,“你准备怎么讲?”
宣传部尚书立刻答道:“打跑蒙古,保家卫国。”
不少官员都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口号不错。郝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恼怒的说道:“不行!”
在大宋,战争口号简单明快‘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宋人完全能理解这个战争口号,还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如此血腥的战争口号。听到元国竟然也以蒙古为敌,郝康当然不能接受。
“那该怎么用?”宣传部尚书问道。
郝康想了片刻,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最后他只能敷衍的说道:“反正不能把蒙古当敌人。”
宣传部尚书听了之后不再说话。屋里的气氛也显得压抑一些。郝康看着有些大臣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面更是恼怒。然后就听农业部尚书说道:“先歇一会儿,我去趟厕所。”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抽烟的抽烟,去厕所的去厕所。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郝康心中非常不高兴。一群蒙古人为什么要对蒙古人动手!郝康觉得莫名其妙。钦察汗国是出于贪婪,这不可饶恕。但是元国里面对于蒙古的仇恨更让郝康觉得恼火。‘打跑蒙古,保家卫国’和‘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区别?譬如农业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宣传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后勤部长……半个汉人。譬如兵部父尚书……色目人和蒙古人的混血儿。
仔细一想,这个元国朝廷里,竟然没多少蒙古人。便是蒙古人,也都是汉姓汉名。郝康,本来该是孛儿只斤·康,郝康的‘郝’姓,是从郝康的老爹郝仁的老师郝经那里拿来的姓氏。与别的半蒙古人相比,郝康的老娘比北方汉人更加汉人,包惜弱干脆就是个宋人,还有个在大宋大将军阶的股友。郝康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南方。
想到这里,郝康心中一阵气馁。在大宋的时候,郝康心中的蒙古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光荣,又背负了可歌可泣的沉重。回到元国,展现在郝康面前的蒙古则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同族之间的倾轧杀戮,还有同族之间赤裸裸的仇恨。这是郝康以前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蒙古身上的事情。
正在郁闷中,外面先是一阵骚乱。接着兵部官员带了一个通讯官快步冲进来,后面跟着其他一群官员。通讯官上前行礼,然后急切的说道:“禀告大王子,有一支蒙古军已经抵达第聂伯河东岸,距离基辅有四十几里。”
郝康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巴根直冲脑袋瓜,在麻痹般的震颤里,郝康着急的问道:“有多少人马!”
“看样子得有一万靠上!”
半个小时之后,郝康骑在马上,兵部副尚书拽住郝康的缰绳,几乎哀求着说道:“大王子,兵凶战危,请你别去。”
郝康怒道:“那些人若是过了和,咱们一起完蛋。到这时候哪里那么多废话!”
骂完,郝康一抖缰绳,把兵部福尚书的手从缰绳上弹开,“你赶紧准备防御。我若是挡不住,就会撤回来。快去,别耽搁了!”
说完,催动坐骑向着南边一马当先的奔去。后面的御林军跟着郝康向着南边冲去。兵部副尚书看着壮年军人们沿着大路奔向战场,忍不住叹口气。郝康亲自带队的确极大鼓舞了士气,副尚书在这方面其实很赞赏郝康的勇敢。但是……,又叹口气,福尚书转头叫过部下,“你们赶紧开始修建围墙!先修南边!”
郝康一马当先穿过基辅城。此时的基辅城内已经警钟鸣响,街道上拎着铜锣的人边敲锣边喊:“各家各户听着,蒙古人杀来了。家家的男子都到广场结合,女人和孩子们都待在家。关好门。谁敢在此时偷盗抢劫,一路就地砍头!”
所有防御的人都不称呼敌人,也不称呼敌军。而是直接用蒙古人。郝康此时也来不及搭理他们,穿过基辅城,郝康发现一路上所有人都喊‘蒙古人来了’,没有任何基辅居民前去询问‘蒙古人为何要打蒙古人’的问题,所有人都马上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按照地方基层官吏的命令做好抵抗的准备。如果不知道这是基辅,郝康甚至怀疑自己在一座大宋城市。
军队冲出基辅城,广阔的河岸平原就在眼前展开。基辅城原本是基辅罗斯国的故地,被钦察汗国的拔都汗王征服,作为钦察汗国向西进攻的基地。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允许郝仁建国,将基辅城作为元国的国都给了郝仁。基辅作为钦察汗国西部边界,以西的所有土地都由郝仁经营。第聂伯河作为钦察汗国与元国的界河。实际上,郝仁只是把元国王城放在了第聂伯河以西,第聂伯河两岸肥沃的平原都由元国经营管理。
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几十里地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沿途就见河对岸有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光是他们那布制的腰带,就能确定他们不是元国人。元国和大宋一样普及了纽扣,只有刚来元国还没有领到衣服的人才会用浪费布料的腰带。元国的腰带统统是皮带,军人们更是清一色三指宽牛皮武装带。
越靠南,蒙古兵越多。而且聚集在河边的蒙古军无一例外正在弯弓搭箭,对这河中的两艘船只射箭。在暴雨般的箭雨中,两艘船的明轮搅起飞散的水花,沿着第聂伯河向前冲。郝康勒住马匹,举起望远镜。就见两艘船并驾齐驱,黑烟卷着火星从烟囱里喷吐而出,明显将蒸汽机用到了最大功率。再向前看,河道上隐隐有一条白色的细线。还有难以分辨的船影和人影在细线附近游荡。
把望远镜指回两艘船,搞水利的郝康看到的是民船的标志。
这的确是两艘民船,右边的船长牛金贵正坐在高高的马鞍上,在船头的高台上操纵着舵轮。他两脚蹬在马鞍两边的马镫里,双腿跟骑兵一样紧紧夹住马鞍,同时对身边举着高高木板的水手喝道:“腿站成马步,稳住点。咱们元国人从国主到下面都是开船的,给我站稳了!”
伴随着牛金贵的大喝,木板上发出羽箭射中时的噔噔声。密集的声音伴随着蒸汽机隐隐的轰鸣,让牛金贵觉得血脉贲张。他伸手猛扯鸣汽笛的手铃线。没多久,高亢的汽笛声响了起来。牛金贵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那些顶着木板的水手喊道:“兄弟们,咱们去撞断蒙古人的浮桥,不能让他们去抢咱们的家。”
就在此时,大副左手扶着头顶的铁锅从船舱下冒出半个身子,对着牛金贵喊道:“船长,右边的船发来旗语,咱们让他们到左边帮咱们顶一会儿箭。”
因为牛金贵的船靠左,蒙古军的箭雨绝大多数都在照顾牛金贵的船。听到右边同样去撞浮桥的船只发来友好的消息,牛金贵大骂道:“放屁!告诉他们,老子给船加装铁板,就是要撞沉他的船。谁特么要他来替我们挡箭,等撞断浮桥,就该牛栏山这狗崽子沉了!”
大副听了这话,只能扶住头顶的铁锅,顺着阶梯下去。船长牛金贵的话没错,在第聂伯河上跑船的船队之间矛盾重重,在郝仁大王颁布河道超船令,并且设立航运局全面管理航运之前,因为各种碰撞与抢道,死了不少人。各个船队间新仇旧恨,发生过大量斗殴事件。
这次牛金贵把自己的船船头和两边都加装了铁板,就是想找机会对右边的船上的船队头子寻仇。看到对方出现,就追了上去。追了一阵,就发现事情不对。天知道河边怎么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蒙古军,正在对该死的牛栏山的船只开弓射箭。
然后桅杆上的瞭望手禀报,蒙古军在更远处正在架设羊皮筏浮桥。船长牛金贵登时大骂,“该死的牛栏山,你还想逞英雄!全船开动,咱们也去撞浮桥,不能让牛栏山这狗东西逞英雄。”此时两船并驾齐驱,牛金贵当然不会接受右边的牛栏山的好意。
就在大副头顶铁锅,要进入到安全的舱下时,他又听到船长牛金贵喊道:“让锅炉房加劲烧,不能让右边的死牛比咱们快。就是船沉了,也得沉在死牛前面。”
牛金贵说的是心里话,虽然依旧在痛骂旁边船上的牛栏山,但是牛金贵更害怕蒙古军渡过第聂伯河,他家就在基辅城。郝仁大王带兵去攻打西边的色目人,城内剩下都不是军人,一旦被蝗虫般的蒙古人冲进去,他的家里定然会遭殃。如果是在平地上,牛金贵一条船上的这点人手,根本没有用处。只有撞断浮桥,才能保住家人。看到该死的牛栏山驾驶着船向前直冲,牛金贵就明白了。除了和这个死敌一起前往,牛金贵也找不到别的任何办法。
第37章 包围网(五)
‘呜!~呜!~呜!~’三声尖利的汽笛声从牛栏山的船上响起。过了片刻,见到牛金贵的船只根本没有反应,牛栏山的船再次用三声汽笛发出了信号。
“哼!还想指挥老子!”牛金贵低声骂道。两艘船此时已经接近钦察汗国正在铺设的浮桥,这个信号在元国的《航运信号条例》中是要超船的意思。牛栏山此时发出这样的信号,自然是要告诉牛金贵,牛栏山的船要进入河道中央,直接冲撞浮桥的河中央部分。
经过这么一番你追我赶般的航行,牛金贵已经丝毫不怀疑牛栏山的决心。此时的牛金贵已经不想骂老敌人牛栏山,第聂伯河上的船只互撞,不管是有心无心,身为船队头子的牛金贵早有很丰富的经验。用船直接冲撞浮桥,牛金贵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他也不清楚最后会撞成什么样子,如果牛栏山肯打头……貌似也不错。
骑在马鞍上转动舵轮,牛金贵的船向河道左边稍微偏离了一些航线,完全让出了河道中央的位置。片刻后牛栏山的船切入河道中央航线,接着又调整回笔直前行的航线。
“乖乖!老大,他们是要来真的!”顶着木板防箭的水手忍不住对牛金贵喊道。
牛金贵没有说话,即便要小心掌舵,他也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牛栏山如何操控船只。前方一百米多点就是蒙古人的浮桥。在这种时候,牛金贵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发虚。
牛栏山的船调整完方向,就笔直的冲了上去。牛金贵突然闻到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转头一看,刺猬一般的甲板上新插上许多新的箭支。每支箭的箭头后都缠绕着燃烧物,焦糊味就是从那些正在燃烧的箭头上传来的。
中箭的不仅是甲板,已经收起来的风帆也插了上了箭命。看着那些继续固执燃烧着的火箭,船帆着火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娘亲!”牛金贵怒骂道。但是他也没办法,只要脱离左边几名不惧生死的船员用木板撑起的防御体,就会暴露在蒙古军的箭雨之下。此时只能干看着,祈祷火能晚点烧起。
岸上的蒙古军此时完全明白两艘元国大船冲下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投降,而是要摧毁浮桥。他们纷纷换上火箭,向这两艘船猛烈攒射。扭回头看向牛栏山的船,眼瞅他的船距离浮桥剩下不过六十多米,片刻后就是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那些划着小船的蒙古军看到大船冲来,有些拼死划船,想从船头正前方脱离。有些看着脱离不了,干脆就跳下船,想靠游泳逃脱灾厄。随着一阵木料折断的声音,牛栏山的船终于撞上了浮桥。
羊皮筏是用剥下来的整张羊皮紧密缝制,由人把里面吹涨,扎住四个羊腿位置的气口,形成一个中空的羊皮球。把这些皮球放在木板下为船只提供浮力。大船撞上去之后,就见冲击部位的羊皮球要么瞬间被挤爆,要么在冲击和压力下四处乱飞。听到那些木料断裂的声音,牛金贵心中大喜。有过那么多装船经验,他知道大船虽然受损,却没有受到致命伤。他的船的船头前面经过铁皮加固,更不可能受到什么大伤。
在牛栏山的船撞完浮桥之后不到半分钟,,牛金贵的船头靠下的位置传来一阵金铁之声,铁皮明显起到了作用,防住了木料对船体的刺伤。
再抬头看,却见前方牛栏山的船左边的明轮好像被什么拽住,硬生生脱落下来。不等牛金贵想明白,随着船底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他的船猛然大振。明轮处传来木料噼噼啪啪折断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第聂伯河上撞船时明轮受损时都会如此。接着牛金贵就看到牛栏山的船后拖起一根长长的玩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长长的铁链。
“干你娘!”牛金贵大骂起来。骂声未落,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牛金贵的船一阵激烈震动,船速快速降低。
扭回头看向自己的船,果然见到两个还在挣扎勉强转动的明轮上缠绕着粗大的铁链。这下牛金贵终于明白,原来蒙古人先在河里放了铁链,把羊皮球绑在铁链上,在铁链上铺设木板之类的东西。此时两个被铁链紧紧缠绕的明轮发出凄厉的悲鸣,完全停顿下来。河水还在尝试推动船只,缠住明轮的铁链并没有断掉,牛金贵的船被铁链拦在河里。
咚咚咚!咚咚咚!蒙古人的火箭依旧不停歇的射在牛金贵的船上。船停了,岸边蒙古人的怒骂声也变得清晰可闻。所有怒骂都只剩下一个“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老大!蒙古人的小船过来了!”
“好多船过来了!啊~~”随着惨叫,一位水手捂着脸上躲回到木板后面。防踩踏从从木板缝里看出去,被被密集箭雨中的一支在脸上划出老长一道口子。便是用手按住脸,鲜血也从指缝里汩汩而出。
牛金贵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部剧烈发胀,可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船只失去动力,又被固定着动弹不得,这已经是死局。就在此时,又有水手喊道:“牛栏山的船回来了!老大!牛栏山的船好像回来了!”
转头看去。就见牛栏山的船虽然丢了一个明轮,另一个明轮却搅起大量水花,推动船只倒船回来,貌似是想开回来靠近牛金贵的船。牛金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死敌竟然会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片刻后,牛金贵就收回目光,他船上的帆终于被众多插在上面的火箭点燃,在甲板堆缆绳的地方也出现了火头。
再向周围的水域看去,许多蒙古小船正在靠上来。那些船上的蒙古人挥舞着兵器,全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果船员们跳水逃生,一定逃不出这些小船的追杀。再看向牛栏山的船只,就见他们倒船的航线果然是牛金贵的船只方向。牛金贵对努力顶着木板的船员喊道:“下甲板,等牛栏山的船过来,就上他们的船。”喊完,他从自己的掌舵的马鞍上跳下来,扶住了两块木板。
其他船员纷纷放开挡箭的木板,争先恐后的冲进下甲板的入口。等他们下去,牛金贵托着木板步步后退,木板顺着他移动的方向倾斜下来,勉强挡住了射过来的箭雨。等牛金贵跳进入口,两块木板正好盖在了入口处。
甲板下的船舱里面聚集了全船上下全部十几名船员,他们这点人如果在陆地上面对上万的蒙古骑兵,大概几秒钟就被马蹄踩成齑粉。现在这些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切切实实拖延了上万蒙古人的进攻时间,他们只是焦急的完全不知道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大,怎么办?”见到牛金贵下来,立刻有人冲上来问。
“你们找能够护住自己的东西,等牛栏山靠过来,咱们再上甲板,上他们船。”牛金贵喊道。
船员们似懂非懂,却也开始到处乱跑着找东西。大副手里还拎着铁锅,直接就撩起衣服,想把铁锅塞进胸前的衣服里。
“你特么放前面有个屁用,背在后面啊!”牛金贵边骂边冲进吊床舱,把一床厚被子扛在肩头。
就在慌乱中瞎忙了一阵,就听到船板外传来一阵隐约的惨叫和落水的声音。不等众人明白过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让船员们东倒西歪。有什么撞上了牛金贵的船。没多久,就有个洪亮的声音从破裂的船板外传了进来,“牛金贵,牛金贵,你特么赶紧出来!”
以前听到这声音,牛金贵只会生出杀心。此时牛栏山的声音传来,他只觉得仿佛天籁。把棉被往身上一批,牛金贵对着努力爬起来的船员喊道:“快点上甲板。”
船员们也没想到牛栏山真的驾船来救大家,不用牛金贵说第二句,大家就往甲板上冲。大副冲在最前面,刚伸手去推盖在入口处的木板,就发出一声惨叫。牛金贵上去一看,却见木板下面都已经烧糊了。他隔着棉被去推木板。便是有棉被隔热,依旧感觉到一阵炙热。推开木板,一股浓烟扑面而来,把牛金贵呛的连声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用力揉了揉脸,牛金贵披着棉被探出头,就见甲板上已经是烈焰升腾浓烟滚滚。他先冲上滚烫的甲板先,然后对船舱内的兄弟们喊道:“大家快出来。”
众人冒烟突火的跑出来,听到之前那个洪亮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牛金贵,牛金贵,快特么过来啊!我们……我们扛不了多久啦!”众人寻声看去,就见牛栏山的船以标准的撞船模式插在牛栏山的船侧。不用人教,船员们顺着两艘船撞击的部分逃到牛栏山也已经烟火升腾的船上。
牛栏山的船除了在燃烧之外,一些蒙古小船也已经靠上来。愤怒的蒙古人拼命想爬上船,和破坏了浮桥,撞死了好多他们兄弟的船员拼命。牛栏山身材高大,正拎着一口大刀和船员们一起猛砍那些试图爬上来的蒙古人。
第聂伯河上的船只最多只有十来名船员,守护几十米的船明显不足。等牛金贵的船员们拎着家伙逃到牛栏山的船上,人手才突然充足起来。一顿乱砍,蒙古人的手指和蒙古人纷纷落入第聂伯河里。
牛金贵披着棉被,跟在最后一名船员身后跳上牛栏山的船,就在要从撞得稀烂的船尾跳到甲板上的时候,牛金贵忍不住扭回头看向他自己的船。就见他的船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烟火熏的牛金贵泪流满面,泪水中只能隐约看到桅杆在烈火中孤零零屹立的影子。随后一阵冰凉从没有厚棉被遮挡的胸口直入体内,冰冷随即变成炙热。牛金贵低头一看,就见一支火箭深深插入他的胸口。
浑身的气力莫名其妙的就被这支箭给抽空,牛金贵软软倒在牛栏山稀烂的船尾上。他突然觉得脑子莫名的空灵,在混乱中困扰着他,却始终没有能触及的问题有了答案。
之前撞击浮桥的时候,牛栏山的船只是被水下的铁链拖掉了一个明轮。牛金贵船上的两个明轮全部被铁链紧紧缠住。为什么牛栏山的运气这么好?
也许牛金贵在之前已经想到,只是没脑力把思路最后的结果变成清晰的答案。一阵铁锈味道的血腥气从肺里冒出来,让牛金贵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嘴里随即感受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道。在这血腥气里,牛金贵苦笑起来。他给自己的船增加了扛撞击的铁板,这些额外的负重让他的船吃水比牛栏山的船更深。这也是为什么在冲撞浮桥前牛金贵突然就迟疑起来,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这点。
整个人连挪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牛金贵无奈的在心中说道:原来是自作自受啊!。
此时有人冲过来,把牛金贵软软的身体拖到甲板上。牛栏山洪亮的声音响起,“走,快走!开船啦!不用管船了,让船冲到河滩上!”
只剩一个明轮的船缓缓开动,蒙古人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船两边的蒙古人嚎叫着,用弓箭往船上射,也努力想爬上船。甚至有蒙古人鼓起勇气扑到明轮上,借助明轮缓缓上升。船上的众人只能留在甲板上继续奋战。接连有几名水手中箭,受伤比较轻的水手知道此时关乎生死,只要还能战斗的,都强撑着继续留在甲板上与不断试图爬上船的蒙古人作战。
就在局面眼看撑不下去的时候,却听得岸边上枪声大做。片刻后有炮弹飞过来,在蒙古小船附近落水。众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岸边上已经占了许多元国骑兵,他们摘下骑枪对着第聂伯河中的蒙古人猛烈开火,更多蒙古骑兵们赶到岸边,他们跳下战马拎着骑枪冲到岸边加入了射击蒙古军的行列。好几门野战炮也在岸边架起,开始小心的试射。
在这样的打击下,蒙古小船终于开始逃散,没多久,燃烧着的民船终于晃晃悠悠在岸边停下。跳板刚搭起,元军就冲上去好多人,他们帮着船员们扑灭火势,扶着受伤的船员下船。
牛栏山肩头插了一支箭,方才为了能够作战,他忍痛把箭杆折断。虽然还想留在船上指挥灭火,却被士兵强行给护送下来。立刻有军医上来帮助他查看伤势。牛栏山呲牙咧嘴的忍受着军医在他肩头开了个小十字,把箭头拔了出来。正在包扎时,就听到有人大声问道:“请问哪位是船长?”
抬头一看,牛栏山大惊。他见过归国的太子郝康几次。就见郝康一身戎装,正对着一群伤员大声问道。也不等包扎完毕,牛栏山连忙站起身,声音嘶哑的说道:“太子,我就是船长。”
郝康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几步伸出手。看到医生赶着给牛栏山包扎伤口。他又上前一步,握住了牛栏山没有受伤那边的手,大声说道:“谢谢!谢谢!我感谢你们!祖国感谢你们!”
方才他带着部队前来阻击过河的蒙古军,亲眼看到了两艘船撞浮桥的壮举。此时郝康满心激动,他万万没想到元国竟然有如此忠臣。激动之下,刻在大宋忠烈祠碑文的上半句脱口而出。此时没有什么能够比‘祖国感谢你们’更能表达郝康此时心情的话。
牛栏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他撞桥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当时的局面下,蒙古人过了河,牛栏山的家,牛栏山的生意必然毁于一旦。当他抱定必死的决心去撞击浮桥时,却没想到军队竟然能及时赶到,把他们从必死的局面里救出来。太子如此激动,牛栏山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感激之情。
郝康问候完牛栏山,又连忙问道:“另一位船长呢?”
方才的局面他看的清楚。牛栏山极为英勇,在撞过浮桥之后大可以溜之大吉。却没想到他竟然倒船返回去救另外一艘船。这人品简直是高洁。但是另外一艘船从一开始就用船体吸引了蒙古军的弓箭射击。而且牛栏山只是切断了一根铁链,另一艘船把岸边的铁链都给切断,让蒙古军搭建浮桥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如果郝康有这样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也会和牛栏山一样,不顾一切的返回去把战友救回来。那条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的船有位什么样的船长,杨康无论如何都想见见。
听到这话,牛栏山沉默下来。他亲眼看到牛金贵中箭,方才元国军队是四个人把牛金贵抬下来的。看情况,牛金贵只怕已经没救了。驾船冲向浮桥的时候,牛栏山万万没想到牛金贵竟然会赶上来,更没想到牛金贵会和他一起冲浮桥。牛栏山知道牛金贵是个悍勇的人,是他的死敌。现在他对牛金贵的敌意早已经化为乌有,沉默片刻,牛栏山大声说道:“请太子跟我来。”
带着郝康走到牛金贵旁边,牛栏山指着正在被军医抢救的牛金贵,对郝康大声说道:“太子,这个人叫做牛金贵,他就是那艘船的船长。”
见到那支深深插入胸膛的羽箭,郝康眼圈一红。俯下身看了看牛金贵烟熏火燎后依旧能看出惨白的脸,他低声问已经站起身的军医,“这位船长……这位英雄怎么样了?”
军医也很佩服牛金贵,听了太子问话,他叹口气,微微摇头,“太子,他……这位英雄伤到了大动脉,我连箭都不敢取出来……”
伤到了大动脉,箭头一定程度堵住伤口,短时间里头内出血还不太严重。一旦强行取箭,立刻就得死。但是这种堵塞也非常有限,继续这么内出血,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郝康蹲下身握住牛金贵脏兮兮的手,他尽可能用温和的声音问道:“这位英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看着牛金贵气息微弱的样子,郝康很怀疑自己的声音到底有没有被牛金贵听到。没想到牛金贵竟然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我是不是没救了?”
郝康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现在有什么办法挽救牛金贵的生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此时牛金贵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方才胸口的伤口疼痛感,内脏的灼烧感,身体的寒冷感觉把他折磨的无比痛苦。此时除了感觉依旧有些寒冷之外,所有的痛感正在消失,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虽然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却懒得去搭理这些。所有声音都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又好像从天外飘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牛金贵说出了心里最在意的事情,“照顾我……家里人……”
这句话说出口,牛金贵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快速黑暗下来,整个人仿佛向着什么地方坠落下去。他死了。
郝康只听到‘家里人’三字,虽然没听全,这三个字已经足够了。看着牛金贵头歪在一边,仿佛安静的睡着了。郝康连忙喊道:“医生!医生!”
军医再次蹲下,手按在牛金贵脖子上的大动脉上停了一阵,他站起身叹道:“太子,他归天了。”
听到这话,牛栏山已经哽咽起来。牛金贵的船员们则围上来放声大哭。郝康是第一次遇到他认同和佩服的人这样死在他面前,一阵悲伤之情涌上胸膛,让郝康也哭了起来。哭泣了片刻,郝康突然停住了哭泣,站起身来。他心中生出一种冲动,这样的一个人死了,得做点什么才对。在宋国,他已经哭泣过很多次,却完全没有办法。此时他已经归国,是元国的太子。他已经可以做些什么才对。但是郝康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种认知让郝康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甚至有些害怕。
“太子,下令杀光那些蒙古人吧!给牛金贵兄弟报仇!”牛栏山看郝康站起身,恶狠狠的说道。
听了牛栏山的话,牛金贵的船员们也跟着喊道:“请太子给我们报仇!”
郝康瞬间就明白了心中的恐惧,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目光看向河对岸的蒙古人。在视线边缘,牛金贵的船依旧如停在原地,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
第38章 包围网(六)
牛金贵死去五个小时之后,一颗人头送到了河岸边的郝康面前。同被派去让蒙古军退兵的侍卫嚎哭着说道:“太子……蒙古人……把钟兄弟杀了!”
说完,侍卫顿足捶胸,泣不成声。
郝康盯着跟随着自己很久的侍卫首级,英俊的脸痛苦的都有些扭曲起来。他派遣侍卫带去书信,要河对面的蒙古军退兵。在那个时候,郝康真心相信蒙古人不该打蒙古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大宋这样的死敌,除了大宋之外,还有色目人这样的敌人。所有蒙古人联合起来与敌人作战,战胜敌人之后,整个天下都是蒙古人的。到时候人人富贵,有什么不好。郝康把这些都写在信里。
听着侍卫的嚎哭,郝康猛然觉得自己也该这么哭一下,不然就对不起这么久相伴的情谊。但是他怎么调集感情,都发现至多让自己的眼角湿润。此时郝康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根本没有留出悲痛的空间。从钟侍卫的人头上移开目光,郝康目光游离,根本找不到落脚点。
在强烈的羞愧自责中,郝康想起了大宋有期报纸上洋洋得意的写到‘我们终于比蒙古人杀了更多蒙古人’。看完这段,郝康把那份报纸撕得粉碎,又把碎片在地上猛踩。比仇恨大宋更强烈的对大宋污蔑蒙古的愤怒。
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大宋与蒙古互相杀伐几十年,大宋几十年里被蒙古杀了几百万人口。他们杀蒙古人不对,却不是没有能被理解的理由。郝康认为蒙古人没有理由对自己的同族如此残忍。现实告诉郝康,世界并非郝康所想的那样。钟侍卫遭到杀害并不是郝康的本意,他的死是因为郝康错误的认为,蒙古和元国是一个国家。钦察汗国与元国是一个蒙古帝国之下的两个亲兄弟。
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是的,利益。在大宋的时候,郝康其实学过这些。大宋讲,在国与国的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郝康是真的学过。
正是因为没有弄懂这些,郝康不理解为何大宋允许元国留学生在大宋学习。也不明白为何老爹郝仁要与大宋在欧罗进行合作。如果有永恒的敌人,大宋与元国只要相见即杀就行了。如果弄懂这些,蒙古人就不会被大宋嘲讽为‘自己杀的自己人比别人杀的自己人都多’。
哽咽片刻,郝康擦掉泪水,用虚脱的声音对侍卫说道:“带上钟兄弟回基辅。”
“太子,不报仇么?”侍卫大声问道。
“当然要报仇。所以我们今天要回基辅。蒙古人暂时打不过来,我们回去就召集兵马,和蒙古人玩命。”郝康说完,翻身上马。太多冲击让他精疲力竭,第一次竟然没有能翻上马背。在侍卫帮助下,郝康终于上了马。他转身对侍卫再次叮嘱,“带上钟兄弟,我们回基辅。”
回到家,郝康告诉侍卫,他不见任何人。然后就直奔卧室。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噩梦连连。郝康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当他饥肠辘辘的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昨天的种种就浮现在脑海里。对当时的激动情绪还记忆犹新,郝康却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先饱餐一顿,接着才召开会议。
群臣都用一种说不出的表情看着郝康,郝康忍不住问道:“我有什么奇怪的?”
众人都摇头不语。从外表上看,郝康只是看着有点疲惫。只是这帮能做到如此地位的家伙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他们感受到面前的这位太子有点变了。他的身体看上去有点虚弱,又有了点与虚弱不同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群臣能明白却说不清的东西。
郝康见没人废话,就直入主题,“给各地发电报了么?”
“发了。”兵部副尚书马上答道:“太子,基辅城内已经有一万人要求从军。”
“一万多人?”郝康眼睛一亮。
副尚书一脸无奈,“嗯。一万多人,其实还有些老人和女人孩子也想从军。我已经告诉管这事的人,不许瞎胡闹。”
“……这里面多少人有马。”郝康化繁为简的提出了问题。老人和女人孩子在很多时候也不是不能用,譬如守城的时候让他们待在城上,让敌人看着守城部队人多势众。但是想从军,有没有马的区别可就大了。
“都有马。”副尚书答道。
“一万多人都有马?”郝康有些讶异。
“嗯,”副尚书点点头,“一万多人都有马。连那些要求从军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有马。我们这次本来就要求,想来投军,先得有马。不然怎么打仗。”
会议室里面陷入了沉默,那不是死气沉沉的沉默,而是一种充满活力,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沉默。打破沉默的是郝康,他问道:“那些人战斗水平如何?”
副尚书叹道:“太子,现在的新兵得懂汉语,经过两年军事训练,掌握射击、骑马砍杀等相关军事技能。能够根据军事口令进行相关军事操作。新来的一万多人,大概只能放出去追杀敌人。以他们的经验,我觉得只怕连追杀都不可能完成的太好。会有些人被蒙古人反杀。”
郝康静静的听,觉得听懂了,却一知半解。在肚子里搜刮一番词汇,郝仁接着问:“你觉得这些人和钦察汗国的那些人相比,谁更强?”
“单比能否打仗,两边大概差不多。可是钦察汗国这次精锐尽出,他们有十几万人,比咱们人多。”副尚书答道。
精锐尽出的钦察汗国骑兵和元国这些主动要求从军的人相比差不多,郝康觉得这玩意实在是没办法形容。他只能再次换了个角度,“如果咱们这边有十万人来投军,就可以和钦察汗国的十万兵马打个平手?”
副尚书这次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太子,真的有十万人来投军。加上咱们元国现在能够聚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军人。咱们大概能赢。”
兵部副尚书话音方落,农业部尚书立刻说道:“太子,我们就向全国各地发电报,要各地有马的百姓前来基辅勤王。”
副尚书连忙表示反对,“不好。这会让元国乱起来。”
“等蒙古人打过来岂不是更乱!”农业部尚书有点轻蔑的说道。
副尚书赶紧说道:“那不一样。太子断了蒙古人搭建的浮桥,蒙古兵在第聂伯河东岸已经过不来了。若是让各地有马的民众前来基辅,沿途之上都会乱起来。”
一提起浮桥的事情,郝康心中就有些难过。那不是他摧毁的,而是元国义士牛金贵与牛栏山摧毁的。为了国家,牛金贵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想到这里,郝康说道:“大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除了东边的钦察汗国,北边还有罗斯国的敌军。此时还是要召集兵力。”
副尚书再次反对,“现在消息应该已经到了大王那里,我等只要等上半个月,大王的先遣部队一定会到。以我们元国的精兵,两万人就足以击溃钦察汗国的十万乌合之众。太子之前也说过,不管他们几路来,我们只用一路去。若是召集各地的人,光是这路上人吃马喂,咱们的库存定然大乱。”
农业部尚书马上和兵部副尚书掐起来,“你这就是强词夺理,我们告知愿意勤王的人马,沿途的花费,等他们到了基辅,我们给他们就好。”
郝康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元国这才建立不到十年,真正愿意前来勤王的必然是忠烈之士,便是没有牺牲的牛金贵富有,至少也不是为了出来捣乱。若是能多些人马,至少可以集结兵力,与河东岸的钦察汗国打上一仗。钦察汗国那些人为什么敢此时前来,不就是因为郝仁带领元国正规军西征去了么。等元国正规军回来救援,钦察汗国只怕立刻就要跑路。那就没有让郝康报仇雪恨的机会。
见尚书们争论不休,郝康说道:“诸位也不要争了,大王离京时说过,由王后监国。我等请出王后来裁决。”
兵部副尚书被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弄到不知所措,农业部尚书等主张集结人马的官员则面露喜色。王后到底是支持兵部副尚书还是支持亲生儿子郝康,这是不问可知。
郝康命人去请王后包惜弱,包惜弱做到主位上,听了群臣各自的说辞。最后说道:“诸位,此事也不可着急。反正也不急着这几日,派遣快马去问大王就好。”
兵部副尚书立刻面露喜色,他连忙应道:“请王后放心,臣马上就派遣快马去给大王送信。”
此时的郝仁的部队正在准备渡河的装备,郝仁接到钦察汗国入侵的消息之后没有通告全军,甚至没有停下来作战的计划。只有上层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消息,这几个人正在做沙盘推演。看着已经推演出的结果,郝仁叹道:“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快速拿下华沙。”
第39章 包围网(七)
在元国西征司令部里说出‘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快速拿下华沙’的时候,郝仁语气中都是无奈。周围几名核心将领都没吭声。从基本局面上看,这个判断没错。
第聂伯河并非迈腿就能跨过去的小河沟,而是一条几百米宽的大河。便是不如长江那样的天堑,也非一般军队轻松越过的天险。元国只要能守住第聂伯河,钦察汗国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元国首都基辅的地理位置不太妙。前代大汗忽必烈以第聂伯河为元国与钦察汗国的界河,位于第聂伯河畔的基辅紧挨着边境线。在钦察汗国与元国没有撕破脸的时候,这并非问题。当钦察汗国和元国撕破脸的时候,基辅马上就面临敌人的进攻。首都万一出事,元国就会遭到沉重打击。在这种时候,能够拍板的只剩下元国国主郝仁。
看其他人都不吭声,郝仁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我已经让让第四师与铁鹰的大汗亲军回去基辅,咱们九万人继续攻打华沙。三座浮桥对面的滩头阵地明日可以占领么?”
“可以!”将领们全部大声应道。
“那就看你们了,明天我们一定要登上维斯瓦河西岸!”郝仁说完之后,狠狠挥拳捶在地图上华沙的位置。
华沙的纬度比漠河的纬度靠南一点,比哈尔滨的纬度靠北好几度。西历六月下旬正是夏至时间段。天没黑多久就再次变得灰蒙蒙的。这样的天相让大宋在阴山以征战的军队很不习惯,元国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
在大概能看书的光线下,数百艘铁骨木船已经建成,数百艘木船正在岸边建造。造船的铁件与木板在元国就准备好,经过长途运输抵达了维斯瓦河东岸。造船人员已经吃过早饭,除了每天三四个小时的黑暗之外,有大量自然光线让他们能够完成这场战斗。西征安排在这个时间里面就是考虑到这点。
数以千计的元国炊事班提供给造船人员伙食之后并没有停下,反倒更加忙碌。他们要为更多战士们提供当日的早饭。
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之时,元国军队的船队开始行动。四艘以上的小船连接起来,上面铺上船板,这种组装起来的大船在单只小船的保护下缓缓驶向维斯瓦河西岸。大船上堆着大量铁链,铁链缓缓放入水中。一艘艘普通小船上面铺着木板,并排停靠在规划好的浮桥位置。船上的士兵们用挠钩勾住铁链,将铁链拉到船上,用铁锁缩在浮桥船体的铁环上。
每完成一段十米的浮桥,有两艘船并城的运输船靠过来。船板上放了好些铁锚。士兵先把铁锚后的铁链递给浮桥上的士兵,铁链暂时固定在浮桥主体铁链上,桥上和船上的士兵共同努力把铁锚船撑开一段距离,铁锚船上的士兵把把铁锚推进空隙中。二百多斤的铁锚在河面上砸起高高的水柱,瞬间消失在河面上。浮桥上的士兵随即将铁链收紧,等他们拉不动铁链,就用铁锁将连接铁锚的链条固定在横河铁链上。
一个铁锚重两百多斤,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有有七八千斤铁锚被抛进河里,将三座浮桥已经建成的部分牢牢固定在河中。维斯瓦河东岸元国军队的阵地上,还有几万斤铁家伙放在准备区,等待随着建桥进度抛进河里。
为了建造这三座浮桥,元国军队准备了总重超过十万斤的铁器。这也是郝仁不肯轻易撤退的原因之一,便是对元国来讲,这些投入也未免太过巨大。如果抛下这些东西东归,就等于送给敌人一份大礼。下一次元国再次发动西征的时候,敌人就会用上这些铁器制成的武器来对付元国军队。
在维斯瓦河西岸,条顿骑士团国的军队瞠目结舌的看着元国军队以惊人的速度建设浮桥,三道宽阔的浮桥如同被施展魔法一样快速成型。听到消息的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赶到岸边之时,浮桥已经修过维斯瓦河中线位置,那些河中船只到了清晰可见的程度。
“那么细的绳子就能让船停下!妖术!这是异教徒的妖术啊!”大团长听到旁边的贵族骑士喃喃的说道。
虽然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大团长却不想这么讲。扭头看向说话的贵族骑士,就见他和他旁边的那些骑士们纷纷划起十字,仿佛是想用上帝圣洁的十字力量来驱散敌人的邪恶魔法。
元国军队用来搭建浮桥的铁链十分粗大,有小儿的手臂粗细。由相助元国的大宋水利专家设计,在第聂伯河上经过三次实战检验。在几百米外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眼里,那不过是细细的一根。不管是什么样的绳索都没办法在湍急的维斯瓦河上让那么多‘大’船稳稳停在河中,这不是妖术又是什么呢。
如果条顿骑士国的骑士们知道这不是魔法绳索,而是铁链的话,大概会一样的震惊。十几万斤铁,已经超过波兰地区与条顿骑士国全年铁产量。至于把这些铁加工成相当标准的铁器的劳动量,以条顿骑士团现在的铁器加工水平,得花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的想象之外。
元国军队没有给条顿骑士团团员看清楚铁链的机会,浮桥前端距离河岸还有两百米距离,十几艘由四条小船组成的大船平台下锚停船在浮桥前端两侧。下锚稳住之后,平台上承载的火炮就开始对岸边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猛烈开火。
五斤重的铁球接连不断飞进骑士团的队列当中,团员们擦着就伤,挨上就死。维斯瓦河里面最不缺乏的就是水,炮组们从一开始就用河水给炮管降温。几乎没有射击间断时间。
条顿骑士团对于远程投射武器的理解还在停留在杠杆类的投石车、麻绳类的扭力弩炮以及筋腱类的弓弩水平。虽然听说过东方军队的许多传闻,却是第一次真正直面圆滚滚黑乎乎的管状火器。
就见蒙古人一顿捣鼓,往黑乎乎的家伙里面塞了点啥,然后随着浓厚的白烟,有什么玩意从黑呼呼的玩意里面喷射而出。看上去很像是某种妖魔鬼怪。看傻的条顿骑士团员们挨了两百炮,才猛然发现周围的兄弟们以惨烈的模样死伤在自己身边。这才发声喊,扭头就跑。不久前还站满了人的河岸上只剩下几百或死或伤的骑士团员。
费了极大力气收起船锚,元国炮兵射击台继续向维斯瓦河东岸靠近。比他们早一步,小船运输了一些步兵先上了岸。条顿骑士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火炮,却也知道一旦让元国步兵在维斯瓦河东岸建立桥头阵地,等浮桥搭建完成,凶恶的元国骑兵就可以不受任何阻碍的抵达华沙城下。
大团长一声令下,一些胆大无畏的骑士团成员集结起来。他们单膝跪地。随军教士手持法器给他们一一施以祝福。接受了香灰洒头,圣水淋身,圣言祝福,口水微粒喷溅开光的种种加持之后,充满神圣感觉的骑士们起身列队,挥刀舞枪的杀向元国桥头阵地。
先发动进攻的是条顿骑士国的长弓手和弩箭手。特别是弩箭手们,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骑士们很讨厌弩箭,这是一种肮脏农民都可以轻易操作,并且有效杀死骑士的可恨工具。但是用来对付蒙古异教徒的时候,这些骑士就觉得弩箭变得可靠甚至可爱起来。
此时就见已经登上维斯瓦河西岸的元国士兵在一些敲着小鼓的人后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骑士团的骑士们更是高兴,这么一来就可以让弩箭更有效的发挥威力。在骑士们命令下,弩手们把弩箭箭槽的尾部顶住胸口,另一支手抓住弓弦,拉到扳机的位置上扣好。然后从箭壶里抽出弩箭放入箭槽。
对面的蒙古人并没有干看着,火枪手们早已经装上了子弹。牧羊娃放牛娃出身的指挥官大声喊道:“拔出塞子!”
火枪手们立刻服从了命令,不等对面的条顿骑士国远程射手们发射武器,已经上岸的元国火枪手们就来了第一次齐射。
和敌人相比,元国火枪手的人数还是太少,子弹打倒的敌人数量并不多。对面的箭雨在片刻后飞射而来。元国火枪手们都穿了胸甲,带着有面甲的铁盔。有些人腿部中箭,跪倒在地上。这并没有阻止没有受伤的元国火枪手们按照口令拿出子弹,装填,抬枪瞄准。
有两位放牛娃和放羊娃出身的指挥官也中箭倒在地上,这并没有让其他指挥官有丝毫的动摇。他们闲庭信步般站在队列前面,任由敌人的箭矢在自己的头盔和铠甲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继续指挥火枪队与敌人的弓弩队列对射。
抄袭了宋军的制度之后,元国军队平素就非常注意培养服从纪律听指挥,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的军人。对这些从军的元国人而言,在残酷的草原上想死太容易了。天灾可以死,疾病可以死,饥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慢慢而且痛苦的杀死草原上的穷人。
放牛娃和放羊娃的父母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的兄弟姐妹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和他们的孩子也会这样死去。在这个完全讲血脉,靠生殖器所有者身份决定人们高低贵贱的世界里,郝仁大王终于向放牛娃放羊娃们敞开了原本从不向他们敞开的大门。在军队中,靠自己的经历和别人经历,这些放牛娃和放羊娃明白了,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他们也可以获得温饱,让家人拥有财富,甚至死后也能让家人得到国家的抚恤。
抚恤金并非微不足道或者有点价值的一袋钱币或者一叠钞票,而是牲口、马匹,以及他们的孩子上学从军的名额。原本随时可死的贱命有了更多可以衡量的价值之时,生死就不再那么值得恐慌和恐惧。
残酷的对射中,两边不断有人倒下。后续登岸的元国军人们迎着箭雨快步冲进自己人的队列,冒着敌人的箭雨和敌人进行着残酷的对射。伤兵们倒地之后紧闭嘴唇,绝不发出呼痛的声音。任由兄弟将他们拽到笔直站立的队列后。在兄弟们组成的人墙掩护下,咬住军医递给他们的软木,接受痛苦的临时治疗。
战场上枪声大做,浓浓的硝烟味和逐渐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在队列之中。除了枪声、高亢洪亮的指挥声之外,由精锐组成的元军登陆部队队列里面并没有呼痛和惨叫的声音。
第40章 包围网(八)
太阳在很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上缓缓移动,华沙夏至漫长的白昼终于接近了傍晚。几艘大船上跳下许多士兵,他们排成长队,拽住沉重的铁链,在洪亮的号子声中奋力向岸边拽动。
没有参与到其中的元国士兵们在地上挖坑,将包铁头的木桩竖在里面。有人抡起铁锤奋力将一根根木桩锤进地面。稳稳扎入地面的木桩上套上铁环,横贯维斯瓦河浮桥的西端铁链与铁环扣在一起。在欢呼声中,元国军队终于初步完成了艰苦搭桥工作的第一步。
没多久,郝仁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快步经过浮桥,踏上了维斯瓦河西岸。迎上来的登陆指挥官立刻上前敬礼报告,“大王,我军已经完成任务。”
“有多少伤亡?”郝仁问。
负责登陆的指挥官满脸都是感动,他自豪的说道:“伤一百三十多人,战死二十七人。”
“带我去看看大伙。”郝仁下了命令。副官此时牵着郝仁蒙着眼睛的马匹到了郝仁身边,揭开蒙眼,郝仁翻身上马,跟着指挥官而去。
那些争夺滩头阵地的官兵已经坐在河边休息,看到郝仁大王竟然亲自来慰问,都纷纷激动的站起身来。郝仁也没有下马,他对着众官兵大声说道:“诸位,我现在只能来看看大家,然后就要去继续指挥战斗。你们做的很好,我感谢你们!等这仗打完,我和大家一起喝酒。大家现在就继续休息。”
被大王亲自来见,官兵们当然想让这光荣时刻能够多持续一阵。但是郝仁离开也没有引发不满,众人都知道战事繁忙,郝仁大王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大王万岁!”“大王万岁!”的呼喊声中,郝仁在马上给家敬了个礼,随即拨马重回桥头。宽阔的河面吹来湿润的风,河水在浮桥下奔腾而过。郝仁忍不住心中感慨,长叹一声。他所敬畏的大宋皇帝赵嘉仁已经是个传说,他的传说并非是从解放大宋江南开始。如果仅是那样的功绩,赵嘉仁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在鄂州做到过。在赵嘉仁带兵让黄河改道之时,他终于登上了神坛,踏入了传说的境界。
看着三条暮色中清晰可见的浮桥,郝仁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赵嘉仁当时心情的一鳞片爪。一日内就强渡大河,绝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等到真正实现的时候,那种自豪与自信真的是充盈胸膛。如此壮举都能完成,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看向敌人所在的北方,只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已经在天空闪烁。在星星下面,元国军队立起了高高的望台,士兵们背着武器在高台上观察敌情。决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郝仁在维斯瓦河边心潮澎湃,为自己的壮举而振奋。华沙城内的条顿骑士团则被如此可怕的工程能力吓得不知所措。骑士团的大团长召开了军事会议,各个团长队长们都沉默不语。他们最初的计划认为蒙古人能够在河上所有船只都被搜罗到维斯瓦河西岸的时候快速造船,在大概五六天后发动渡河战斗。这已经是对蒙古人的实力做了夸大。
现实超越了判断,理性被行动击溃。骑士团上层们此时的感觉不是恐惧也不是震惊,而是无法接受的痛苦。如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在沉默中,白天进攻元国人临时滩头阵地的伯爵终于开口了,“那些蒙古人一定和魔鬼勾结,他们的武器中有硫磺!”
这个说法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震动。蒙古远征军携带的火药技术传入欧罗巴有几十年。硫磺、木炭、中国雪,三样东西配合起来的火药不再神秘莫测。条顿骑士团也有携带火药,要是使用硫磺就是与魔鬼勾结,条顿骑士团就可以在火刑架上接受净化了。
看其他人没有接这个茬,大团长只能开口,“蒙古人明天大概就要打到华沙城下,我们怎么办?”
在以前的计划里面,一旦蒙古人突破维斯瓦河防线,条顿骑士团就要依托城墙实施防御。大团长再提起这个话题,明显是他对能否固守华沙城有了动摇。
“不能正面接战么?”有团长提出了看法。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按照道理,神圣的军队不该在异教徒面前撤退,但是今天所见到的事情已经让这些相信抢掠胜过上帝的条顿骑士团上层感到心惊。如果蒙古人的战斗力和他们展现的渡河能力一样怎么办?如果蒙古人的战斗力比他们的渡河架桥能力更强怎么办?条顿骑士团上层心中属于掠夺者的那面都感受到了恐慌。
“撤退吧。”劳德团长开口了。他的话立刻让众人目光从大团长转移到他身上,劳德的外号也在每个人心中浮起。单凭战绩,劳德的战果绝不在这些团长之下。但是劳德也是众多骑士团团长中非常喜欢选择撤退的人。把敌人诱入对劳德有利的战场,或者只是简单的用撤退消耗敌人的体力,接着来个回马枪。这样的做法让劳德团长得到了‘狐狸’的称号。
不管众人的目光,劳德继续说下去,“不用撤回马林堡,我们先撤到西边两百里的科宁城去。”
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我们在那里只怕连足够的粮食都拿不到。”
此次为了征服波兰,条顿骑士团精锐尽出,部队里面有大量骑兵。留在华沙,被征服的贵族们还能够将粮食运到这里。科宁地区可没有华沙这么富足。反对的意见很容易提出,有人跟着反对,“如果波兰人知道局面,他们立刻就会投奔蒙古人。”
劳德团长没有回答,攻入华沙之后,他也觉得这地方真好。位于水陆要冲,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支持留下。问题在于,元国军队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之外,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
反对者们除了反对之外也找不到别的应对手段,于是众人目光又落回到大团长身上。大团长此时已经有了想法,他说道:“派人告诉驻守各地的骑士团,我们准备撤退。让他们赶紧动身集结。”
为了征服整个波兰,骑士团派出了许多部队在波兰各个贵族领地上驻扎,已经完成了初步镇压。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
“如果明天蒙古人打过来怎么办?”劳德团长再次提问。
“让波兰人先去迎战。”大团长努力用淡定的语气答道。
到波兰各个地方的条顿骑士压住了波兰各地贵族,这些贵族们被迫派出军队来参加战斗。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条顿骑士团普遍认为波兰贵族并不是弱鸡。对面的蒙古人都是骑兵,单论骑兵的战斗力,波兰人未必没有打赢的可能。
这已经是此时能拿出的最好办法,一众团长队长最后认同了大团长的计划。等会议散了,劳德团长就在夏至入夜的昏暗光线下拦住好友凯伦德团长。两人关系莫逆,劳德团长直接说道:“如果明天波兰人败了,我准备带着部下离开,你一起走么?”
“上帝啊!”凯伦德惊呼道。这几乎是临阵脱逃了,在条顿骑士团里面是大罪。不过惊呼之后,凯伦德团长也觉得自己这反应比较傻,他认为波兰人被蒙古人击败,条顿骑士团正面获胜的可能也不大。要不跑,最大可能就是被蒙古人包围起来。架桥水平和攻城能力有极大关系,华沙城也许会和维斯瓦河一样很快被元国军队征服。
“大团长那边怎么办?”凯伦德团长问。
劳德团长有些无奈的说道:“到时候我会再给大团长进言一次。如果他不听,也没办法。”
凯伦德团长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他咬牙答道:“希望波兰人面对蒙古人的时候能和对付我们的时候一样勇敢!”
虽然没有明说,这话已经足够表达凯伦德团长的心意。劳德团长转身就走,长途行军需要很多准备,便是要抛下许多东西,一个晚上也没什么时间可以休息。条顿骑士团团长的住处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劳德团长的屋子装饰与他团长差不多同样。空荡荡的屋子中,墙壁上挂着十字架,一张床,桌子上放着圣经。水壶之类的器皿也都很普通。
条顿骑士团是一个军事修士组织,入团时除了完成身份调查,还要发下清贫誓、贞洁誓。条顿骑士国治下的贵族平民农奴可以结婚生子,条顿骑士团成员在退出骑士团之前都必须保持单身,不许和女性发生关系。也不是没有同性恋混进骑士团,这种货色只要被公开揭发,就得上火刑架。
从床下拉出一个沉重的箱子,里面除了些简单的衣服,还有一套全身铠甲。看样式,是大宋卖到东罗马帝国的通用货。劳德团长这身上面了镀了银,白银不会生锈,经过这样处理的铠甲不需要经常除锈。想到明天要面对的局面,劳德团长决定把这身铠甲穿上。
第41章 包围网(九)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短暂黑夜,天空又变回灰蒙蒙的模样。昏暗再持续三个小时左右,天边就出现了朝霞。劳德团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短暂的睡眠后,团长感觉体力恢复不少。
昨天晚上巡营,感觉整个华沙城并不安静。到处都有人忙碌。有些人准备出战,有些人准备出行。走到空荡荡的客厅里面,就见木架上已经放好了擦的雪亮的铠甲。侍从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劳德团长昨晚命他打理铠甲,这家伙真的是忙了整晚。
先去方便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见侍从还是呼呼大睡。也没叫醒侍从,劳德团长自己套上丝绵衬甲,光滑冰凉的丝绸接触到皮肤感觉很舒服。之后他自己穿上了铠甲。虽然是全身甲,设计的却非常方便,一个人都可以完成穿戴。刚穿戴完毕,外面就响起了警报的号声。侍从被这声音从睡梦中吓醒,看到团长已经自己穿好了铠甲,更是吓的不轻。劳德并没有在意侍从的反应,他此时的想到的全是元国军队。这些敌人果然厉害,连一点腾挪空间都不给条顿骑士团。
侍从此时恢复了点思考能力,于是傻乎乎的开口了,“大人,是不是波兰人哗变了?”
劳德团长懒得理他,直接从架子上抽出剑跨上,大步走出了屋门。
冲到华沙城外的的确是元国军队,除了两个多小时的黑夜,元国军队利用浮桥与船只向维斯瓦河东岸转移军队。天一亮,郝仁亲自带着过河的两万多部队就向北进军。在华沙城南十里地的地方,部队先停下来休息。
要是在大宋,距离城门这个距离,会有个小聚集地,唤作十里铺或者与十里有关的名字。大概还会有个亭子之类供人歇脚的地方。在华沙就没如此地点,郝仁就顶着阳光战在军前,对两万多坐在地上的官兵做了战前动员。
负责传声的那些大嗓门军人让所有士兵都听到了统帅的发言,“诸位将士,我知道大家很疲乏,但是我们就要趁着敌人混乱的时候发起进攻。趁着这个时候打垮他们。”
统帅与自己一起面对敌人,将士们都觉得意气风发。在过去十年中,除非是微不足道的战斗,只要有大战,直面敌人的元国军人看到的都是统帅郝仁的背影。
“我曾经告诉过你们,我们会在西方的土地上建立起我们的家园。这个西方并不是基辅罗斯,那里只是蒙古的西方,而不是我所说的西方。拿下华沙,我就要在华沙建立起元国的首都,从华沙到基辅,都是我们元国的家园,都是我们元国的乐土。不仅如此,在华沙更西的地方,都将归我们所有。诸位将士,我们一起努力,消灭敌人!”
郝仁刚讲完,众将士都高呼,“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对于众将来讲,无论他们想到与他们想不到的,郝仁大王兑现了他所说过的一切。此时亲耳听到郝仁大王的决定,众人要做的只剩下战斗,完成大王提出的使命。
看着众将士们激动的反应,郝仁却没有太兴奋。这帮将士们昨天趁着工兵架桥,好好的休息了一天。便是通宵渡河,其实也抽空休息过。郝仁反倒是不休不眠的去做各种决定,他也是要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四十岁就黄土埋到胸口的时代,郝仁已经是老爷爷啦。真希望赶紧打完这仗,就痛痛快快的睡一觉。
部队休息之时,又有过桥后整顿好了三千骑兵赶上来加入了队列。没等元国军队继续向华沙出发。很快探马来报,华沙那边集结起骑兵,看动向是过来迎战。元国军队也随即调整阵列,摆出迎战的姿态。
双方在一大片平地上相遇,对方都是骑兵,看上去得有三四万人。对面的敌人以骑兵居多。元国有些被俘的熟番,是前些年元国不断骚扰波兰的时候抓来的人。其中一个经过考验的熟番看了一阵旗号,就过来禀报,“大王,这些应该是波兰骑兵。”
“哦。”郝仁应了一声,接着在心里冷笑,没想到条顿骑士团还挺有蒙古做派,善于利用新附军送死。以蒙古的经验,新附军的作战表现在很多时候比蒙古军更加凶狠。既然如此,就没有放过波兰新附军的道理。叫过将领吩咐了几句,元军就开始行动起来。
上千骑兵驰出元国军队阵列,向波兰新附军出发。到了一百多米外,元国骑兵们停下战马,纷纷抽出马刀,对着波兰新附军叫阵。波兰新附军随即有了反应,他们中的先锋挺起长枪,向着元国骑兵杀了过来。
元国骑兵并不怎么使用长枪作战,却都接受过比较系统的长枪训练。见到波兰枪骑兵杀过来,也不废话,调转马头就向自己的阵地逃去。马枪在作战的时候攻击范围比马刀远太多,在骑兵对战上大占优势。不管刀法如何精湛,马刀对马枪天然就居于下风。元国骑兵一溜烟逃回来,穿过步兵阵列的空隙跑到了后方。追击的波兰骑兵此时已经冲到了元军步兵五六十米前。
元国步兵们毫不迟疑的就用步枪和火炮对着波兰新附军猛烈开火。头一排波兰步兵如同割稻子般被子弹削倒。但是波兰骑兵绝非弱旅,不然早就被条顿骑士国给征服了。遇到如此局面,后面的骑兵们纵马跃过倒地的前排人马,继续加速冲锋。
元国掷弹兵们随即出手,一个个沉重的手雷被甩到阵前二十多米的地方,在安全距离外爆炸。就见浓烟与火光中,有些波兰骑兵被扎上了天,有些则是从跪倒的马背上直接跌落,以狗吃屎的姿势重重前扑在地面上。
更后排的骑兵们又以精湛的骑术冒烟突火的跃过到底的人马,这次他们没有再冲击,而是转身就逃。元国军队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火枪一排排的开始射击,把那些机灵鬼中的倒霉鬼击中落马。经过这一番对战,波兰骑兵丢下一地的死伤者逃回他们的阵地。眼瞅着没有再发动进攻的准备。
第42章 包围网(十)
“骑术相当不错。”郝仁对着波兰骑兵撤退的声音喃喃的赞道。身为蒙古人,即便面对强大到超出想象的宋军,郝仁依旧对蒙古人的骑术有充份肯定。他相信蒙古人有千百种输给宋军的理由,却不会是输在骑术上。当波兰骑兵展现出卓越的骑术之时,郝仁真的非常讶异。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元国火器部队轻松的收割着生命,就如当年蒙古军被宋军的火器无情屠杀一样。
赞叹了几秒,郝仁再次下令,“骑兵出动。”
信号旗摆动,几支元国骑兵再次出列,向着敌人两翼更远处进发,做出了包抄的架势。在望远镜里,对面的敌人显得不知所措。郝仁需要的就是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他马上下令,“步兵前进!”军鼓声随即响起,居于前列的军乐队奏起轻快的进行曲,引导步兵向着敌人阵地进发。
“啧啧!”在靠前位置上亲眼看到了元国军队的战斗方式,劳德团长忍不住咋舌。他早就猜到元国会有特别的战术,昨天条顿骑士团反扑滩头阵地的部队和元国对射没多久,弓弩手就率先崩溃。后续骑兵稍加冲击就无以为继,只能在异教徒面前灰溜溜的撤退。
看方才的局面,貌似元国使用了火药做推动,把铁球喷射出来。昨天逃回来的骑兵捡回来几个大铁球,军医从条顿骑士团伤员的伤口挖出了小铁球。劳德团长把两种铁球做了对比,发现铁球的质地与形状都一样,应该是同一类武器发射出来,只是口径大小不同罢了。
拨转马头,劳德团长返回到中军,简单的对大团长讲述了一下局面,劳德团长果断进言,“我们撤吧。只有上帝才知道蒙古人接下来会怎么做。我们离开华沙,等待上帝的指示。”
大团长笃信上帝,自然非常清楚上帝从来不会降下明确的指示,劳德团长所说的只是个比喻。蒙古人渡河的技术已经超出条顿骑士团的想象之外,他们展现出的战斗能力更是如此。再看旁边的团长们,没有一人表示反对,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就在这时候,凯伦德团长开口了,“大团长,华沙又不是马林堡,我们没必要为了守卫华沙流血。”
这话彻底打动了大团长,华沙距离马林堡超过千里,一旦在这里出事,条顿骑士国内那些本就不安分的贵族和商人必然要闹事。大团长立刻顺应了自己的心境,他命道:“我指挥波兰人与蒙古人对战,大家准备撤退!”
劳德团长与凯伦德团长已经做了准备,大团长下达命令一下,他们立刻行动起来。这时候也来不及准备大量辎重车,跑路的时候最多带上包草料。两人也不管战场局面,先回去带领自己的部队从华沙西门出发,沿着道路就撤了下去。
元国侦察兵散开的很远,突然见到大队人马从撒丫子冲过来,也吓了一跳。敌人数量好几千,他们也不敢阻拦,远远的看着敌人跑路之余,马上禀报给郝仁。
郝仁也没想到敌人反应如此机敏,他本以为色目人都傻乎乎的只会念经,或者和传说中那样为了什么耶和华,发动决死冲锋。至少参与歼灭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海上舰队的元国军队是如此形容色目骑士团。
让部队派出侧翼防备撤退的敌人偷袭,郝仁继续观看步兵们缓缓推进。火枪部队撵着敌人的骑兵向前走,那帮波兰骑兵后面有条顿骑士团的部队督战,虽然波兰骑兵表现出跑的无影无踪的冲动,却始终无法如愿。只能缓缓的撤退。
元国步兵则缓慢而不停顿的持续推进。再过一阵,就见波兰骑兵不再撤退,而是集结队伍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元国步兵们立刻停下来,让后面的炮兵能够追上来。大宋的战斗都会把大炮在步枪部队前面摆开。在敌人发动冲击的时候,先让射程更远的炮兵实施快速射击。元国也采用了大宋的战术,全然不知道大宋此时的战术体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至于波兰骑兵,他们已经亲身体会到战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便是摆好了决死的架势,波兰骑兵们依旧没有冲击。元国军队到此时已经推进了一个多小时,不少战士已经气喘吁吁,蒙古族战士中相当一票人更是忍不住跺脚。这么久的步行之后,他们觉得脚部酸麻非常难受。再这么走一阵,只怕就要走不动了。
战场进入了暂时的对峙,两边隔着五六百米的平坦地形大眼对小眼互相瞪视,谁也没有率先发动进攻。这局面仿佛要无休止的延续下去,波兰骑兵们率先发动了。战马开始一路小跑,战旗挥动,波兰骑兵们一队队的冲向前方。不仅是打头阵试水深的先头部队,全部波兰骑兵都动弹起来。
上万匹马,五万马蹄敲动地面。隆隆的轰鸣声中,大地都在震颤。元国炮兵们立刻绷紧神经,各个炮组的组长们全神贯注的盯着测距仪器确定出的标的物,只能波兰骑兵越过那里,就开始进行连续射击。有些组长比较心大,还用手摸着炮管,温热的炮管不烫手,之后的连续射击可以使用最高射速。
战马奔腾,如同江河决堤,如同海潮崩腾,气势压得元国军队人人心跳加速。骑兵大潮向他们的右方,也就是西方快马加鞭,队列很精妙的保持与元国步兵队列水平的方向。半小时后,元国步兵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地面。那些波兰骑兵们纵马而去,击破西边少量条顿骑士团少量骑兵的阻挡,消失在原野上的树林后方。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让郝仁看的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波兰人在搞什么鬼。波兰人是不是逃跑了,这样的念头也的确冒了出来。但是郝仁却不敢相信,如果逃跑的话,这行动也未免太有条不紊。波兰骑兵们的马术高超,看不出任何混乱迹象。
得知波兰人逃跑了,条顿骑士团大团长甚至生不出谩骂的心情。此时的确是最好的逃脱机会,因为条顿骑士团也在准备撤离华沙。根本没有足够兵力去督战。便是有,那只会让波兰人与条顿骑士团开战,旁边虎视眈眈的元国军队正好趁机发动进攻。
“全军西撤!”大团长果断下达命令。骑士团没有任何反对,全部服从了命令。除了大团长亲卫队在阵地上装模作样的开始跑马,用以迷惑敌人。其他骑士团部队开始迅速撤退。
元国军队这边真不知道对面在搞什么鬼,郝仁干脆就让步兵暂时休息,等待远处的骑兵带回消息。一个多小时后,骑兵带来消息。大队的色目骑兵并没有对元国部队实施包抄,而是真的跑了。就算他们在玩包抄的把戏,这圈子也绕的太大。根据战争经验,一匹马一天也就能跑100里。根据元国的经验,有可能存在的大包围圈距离也就是100里。等色目亲兵们赶回来,他们的马只会疲惫不堪,完全失去战斗能力。
将领们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人,完全找不到前例可对比。商量一阵,将领们都觉得应该继续进攻华沙。华沙是维斯瓦河上最重要的据点,占领华沙之后,元国就可以背靠维斯瓦河,面对西方的所有敌人。
郝仁采取了众人的建议,下令火枪兵继续前进。元国军队一推进,条顿骑士团的部队就开始后退。亲眼看到敌人动态,无须再去鼓励,将士已经明白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
傍晚时分,被堵进华沙城的敌军只有万余人。在能够看书的光线下,元国军队对华沙城发动了最后的猛攻。枪口喷出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显眼,那些从城头向下投掷石头等物件的色目人就显得昏暗又渺小,在火焰的构成的光影和烟雾里,抵抗者们消失了身影。
元国军队刚炸开城门,华沙城内各处就燃起了火头。纵火的条顿骑士团成员有些躲进华沙大公的宅子抵抗,有些跑进华沙教区的大教堂抵抗。更多的则脱掉铠甲,跳进华沙城旁边的维斯瓦河,努力游向东岸。
华沙城中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屋,火势一起就难以扑灭。火光映红了天空,连三四十里外的元国军队就清晰可见。大火烧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因为缺乏燃料逐渐熄灭。曾经繁华的华沙城只剩下一片废墟。气的郝仁下令诛杀所有抓到的条顿骑士团成员。
便是下了这个命令之后,郝仁依旧余怒未消,开会的时候依旧满脸杀气。如果能完整拿下华沙,元国可以在这里就地做追击准备,并且号令波兰地区贵族们前来臣服。华沙被烧成白地,元国军队的号召力马上就受到极大影响。
“大王?咱们要东归么?”将领很小心的提问。
第43章 包围网(十一)
在华沙城熊熊燃烧之时,基辅西边两百多里的劳动新十三农牧场的铁林正在场长传达镇上接到的电报。这并非有关西征军消息的电报,而是在基辅的王后发出命令,要各地愿意前去抵抗蒙古人的‘有马元国民众’前往基辅集结。
电报里对‘有马元国民众’做了清楚定义,首先自然是得有自己的马匹。之后的限制以此为女性不要,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不要,四十三岁以上的老爷爷不要。
听着这些要求,铁林心里面全是嘲讽,不过在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问了一句,“其他农场都接到消息了么?”
这话很好的让农庄成员感到疑惑。有人用混杂大量汉语词汇的蒙古语说道:“以前汗王点兵,是男人就要去。为何大王这次规定十六岁以下和四十三岁以上的不能去。我真记不清楚自己多大。”
如此坦率的话一听就不是跟着郝仁开创元国的那帮人能说出来的,元国第一批人都已经完成户口登记造册,他们在当时也许想不起精确的时间,但是他们报了个约摸数字之后,就拥有了自己的档案。那上面的年龄一栏就是他们的法定年龄。
不过这话题并没有引发更多讨论,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加入了发言,“我们家当然想去王城,不过我们家让我去就好。还轮不到孩子们去打仗。”
如此表达当即得到好几个花白胡的赞同,他们也随即加入发言。如果局面危机到全国征集人手的地步,老年人当然希望能够自己先去战死。铁林今年三十四岁,并不在被豁免的年龄范围内。听老头子们说的认真,也只能暂时闭嘴。他并不想引起太多人对他的瞩目。
劳动新十三农牧场的场长的确没去注意铁林,光是老头子的表态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全国总动员这种事情虽然在他当兵的时候提出过,也有个大概说法,到现在却是第一次真正执行。不,算不算第一次执行都很难讲。如果是按照场长记忆里的情况,那是有各个征兵处派人到村里,按照标注挨家挨户的拉丁。这种靠电报来征集的说法,更像是号召,大家愿意去或者不愿意去,都没有硬性规定。倒是类似部队里面面对艰困环境,对于那些平素就表现优秀的人员发出的号召。
大多数元国军官都有如此经历,在这种号召下挺身而出的优秀人员,在完成艰苦任务之后就会得到提拔。平素里调皮捣蛋表现不佳的家伙,便是想利用如此机会获得晋升可能,也不会被接受。
所以场长劝说起那些老先生,“现在还不到你们上战场的时候,你们不用急。”
老先生们听了这话反倒不高兴起来,“大王给了我们这些驱口们羊群和马匹,此时不去王都可不行。”
听着场长和老先生们的争论,铁林心中百感交集。驱口在蒙古是最低级别的存在,他们没有什么牧群,更没有什么马匹。他们所有的只剩自己。驱口投奔部落,只会给他们一公一母两只羊。让他们自己照顾羊来繁衍,平日里给部落的首领辛苦干活,换取一点食物和衣料。运气好的话,十几年二十几年后,羊群繁衍起来,他们用羊毛和奶制品之类的产品来购买马匹和牛。这种运气其实很难降临在驱口的后人身上,这些人的后裔一穷就是几辈子。
在郝仁的元国,国家大量建设农牧场。投奔来的蒙古人并不反对土地国有政策,再大的草场也得有人在上面放牧才会有收入,在土地私有的蒙古大地上,很多人得到了土地赏赐之后还得请其他部落驱赶牛羊来放牧呢。牧民最在意的是有没有马、牛、羊,他们从来不奢望得到土地,也不在乎得到土地。
一旦进入元国,被元国接受,驱口们都会分配到各个农牧场去。牲口都在不同的牧栏和牲口圈里往来。不用接受风雨雷电的考验,没有豺狼虎豹的侵袭,生病后还有医生管理。得了瘟疫的牲口赶紧杀掉,阻止瘟疫流行。马、牛、羊,那是可劲生。
驱口们从基本的工作干起,有点专长的会得到相应的分配。他们挨鞭子的原因大多是不听老师讲课,或者唯唯诺诺的不敢按照老师要求的去干。只要有了点专长,就能分牲口。再不济的蒙古人,接受训练之后也能在农耕时候拉着马匹去耕地。
养牛是真的需要技术的工作,拥有这方面技术的人在农牧场里比例也不高。但是极少有逃到这里蒙古驱口,干了两年之后家里还没有马匹和羊群。在蒙古草原上,想从驱口之家发展到这个程度,需要得到长生天专门照顾照二十年,并且或偷或抓到别人家逃来的马匹才行。
铁林家事三年前逃来元国,在钦察汗国的时候,他家也是中等部落里头的富户,在钦察汗王身边干事走动。逃到元国之后的三年里,他通过了七等兽医考试的第二等,家里已经有了三匹马,十条狗和九十头羊。加上每年从农场分到的粮食和蔬果,铁林家的富裕程度比起他在钦察汗国相差的非常有限。
所以铁林能理解那几位老先生前往基辅为郝仁大王效力的心情,他们不希望蒙古人来。蒙古人代表着他们过去几十年里的驱口生涯。为了现在的生活,他们不愿意被郝仁大王认为是无情无义无法依靠的废物。同样,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面对凶险的战争。发自内心的忠诚和保护家人的恳切,要同时满足两者,老先生们觉得自己上战场。
农牧场场长和其他元国基层官员干部差不多,也是个放羊娃出身。在军队中学会了汉语、接受了培训、懂得了纪律。他当然不会让老先生们去打仗。会议上讨论不出啥结果,他就等会议散了,到那些比较质朴,家里成年男子比较多的家庭谈话。希望能够农牧场派出三五个人,在场长带领下前往基辅就好。
没想到,人员刚确定,就得到了消息。几位四十五岁左右的老爷爷私下商量好,已经骑着马结伴前往基辅去了。这下场长大惊,不得不赶紧带着四名志愿前往基辅的‘有马元国民众’出发。
更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准备离开农牧场的时候,一直表现的不甚热情的铁林也骑着马赶来,请求和他们一起出发。
多个人就多份力量,加上铁林是兽医,的确需要他。六个人结成队伍,顺着道路撵下去,向先追上老先生再说。
第44章 包围网(十二)
劳动新十三农牧场的正式小队比非正式老先生小队晚出发了半天以上,众人骑在马上走出去几个小时,竟然没看到老先生们的身影。马匹已经累了,众人就在大路边一处驿站休息。
伙计拎着装满清水的水桶倒进大石槽里面,铁林伸手入水中感受一下温度。拿出手来,铁林只说了个‘凉’字。马匹闻到水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响鼻,想把头凑过去。六人轻轻牵住马,让马匹不能喝到水槽里的水。如果马匹体温高,猛的喝了凉水容易呛炸肺。
歇了片刻,四望的场长叹道:“没想到老先生们跑的那么快。”
铁林点头称是,“是,没想到道路上这么多老先生。”
这不是他们第一个停脚的驿站,沿途上他们问路过的驿站伙计,伙计提供见到老先生刚过去的回答。几人追上去,却始终没有遇到自己农场的老先生。当时还忍不住骂起伙计瞎扯淡。眼瞅现在歇脚的驿站,众多人当中将近三分之一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先生。仿佛整个元国的老头子们同时约在一起出门。和这么多老头子,农牧场几位老先生并没有格外不同的地方。
摸了摸马匹的温度,铁林说道:“温度降低了。”几人让马匹喝水,自己也抽起了烟卷。
同来的年轻人担心的问:“场长,能追上么?”
场长叹口气。就算是追上又能如何,道路上这么多老先生,分辨出那些人并不容易。只能到基辅之后再说。
一行人歇息之后再次出发,他们晓行夜宿。越靠近基辅,道路上的人就越多。
“场长,那些人的胡子……”农场里的年轻人指着一队老先生兴奋的说道。
“不许指着人家。太不礼貌了!”场长喝道。看着年轻人讪讪的放下手臂,场长自己忍不住盯着一些人看起来,元国的官员军队讲究卫生,说是毛发上沾着细菌,如果受伤的时候毛发被带进伤口,会增加死亡率,所以人人都要定期刮胡子。
道路上的那些人明显是地方上来的,都留了长胡子。胡子精巧的编起来,很是醒目。同样醒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带了长矛,身上无甲,全然是轻骑兵的模样。有些人也骑马,也有胡子,却没有对胡子进行什么处理。只是每个人背上都背了一面盾牌,身上带的是斧头或者砍刀。这种持盾步兵的装束更合适下马作战。
元国军队当下只有骑兵、龙骑兵、水军三个兵种。元国龙骑兵们也会些骑术,却不挥刀舞枪骑马作战,他们作战的时候是下马承担步兵的工作,在骑兵难以通行的地方,龙骑兵们也会步行行军。不管是哪一个正规军兵种,都没有持矛轻骑兵,也没有盾牌刀斧兵。这些人都是地方上来的民兵。
眼瞅基辅城就在前面,场长命道:“赶紧进城。”
城门口设下了集结地,前来的各路人马都在里面登记造册,再进行分配。郝康神色紧张,他万万没想到元国竟然能够集中这么多人。幸好许多次见识过杭州城里重大节日百十万人上街的场面,郝康总算能够流畅的下命令。
前来的人中大多数都知道自己所属的农牧场,便是说不清楚的,也多数在身上带了写了字的布条。布条上写了他们所属的单位。便是如此,上千文书依旧忙的脸色难看。
郝康旁边的人则给郝康介绍那些不同的装束到底是什么来头。胡子编起来的轻骑兵们是马尔扎人的风俗。每到战争时候,有儿子没孙子孙女的马尔扎男子们就会把胡子编起,带着长枪前去作战。虽然没有年龄记载,马尔扎人是用子嗣模式实施战争动员。
盾牌则是斯拉夫人的特色。这些斯拉夫人会把部落、族裔、村落和名字刻在盾牌上。只要一支部队没有被全部歼灭,就会有人回来或者盾牌回来。
东正教大胡子很显眼,他们多数是斯拉夫人。波兰人的民族服装同样有特色。另外衣服比较汉化,穿戴有扣子的对襟服装。郝康旁边的人告诉郝康,如果那帮人在劳动布的裤子外面套件皮裤,十有八九就是蒙古人。元国的蒙古族最汉化,也最习惯骑马。皮裤这玩意在马尔扎、斯拉夫、色目人、波兰人眼中比较浪费,蒙古族从宋国汉人骑兵那里学来了皮裤之后,完全将其变成了习惯。
郝康将这些知识一一记在心里,心中也很是感慨。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集结到王城,现在王都基辅集结了一万五千多现役和退役军人,王都这边有一万人马加入。最近几天,又有五六万人从王都周边赶来。这些人马加起来总数已经到了八万。还有更多民兵络绎不绝的赶来,总人数很容易就能破十万。
“请副尚书过来。”郝康命道。
没多久兵部副尚书就到了郝康面前,他也在安顿民兵的地方,见了郝康之后,副尚书开口就说道:“太子,这么多兵马,足以击溃钦察汗国的贼军。”
郝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如果郝仁带着元国主力回来,钦察汗国的贼军根本不足为惧,不过这并不能满足郝康此时的心情。只有亲自带兵干掉钦察汗国的狗贼,才能平复这些天的恐慌带来的强烈愤怒。
但是郝康还是有些担心,他问道:“真的没问题?”
在大宋待久了,谈起武装力量,郝康想到的必然是统一的军装,统一的装备,整齐划一的行动。就连大宋城里的学校,每年也是春秋两次军训。学生们学着走正步,完成各种队列操演。军队的人讲述战争的时候,也会强调,大宋民间颇为尚武,民间有许多善于拳脚兵器的人。但是这些人没有纪律,没有组织,面对蒙古入侵,单打独斗根本没用。不久前,十万元国军队西征时,那宏大整齐的阵列让郝康也觉得元国同样拥有与大宋相同的军队。
眼前这么多奇装异服,最初让郝康觉得那些人也许是想表达些许不友好的东西。等他明白了各地人等的特色,才明白聚集到基辅的五六万人对元国王室毫无恶意。便是如此,郝康对这些人还不是放心。这些看着如同乌合之众的家伙真的能够发挥出正规军应有的战斗力么?
副尚书久经战争,自信的答道:“太子不用担心,昨日来了电报,大王派遣一万兵马赶回来。再过两天时间就能抵达基辅。这两天里面,咱们先把浮桥建好。一万精锐抵达之后,咱们就可以出击了。”
元国军队在维斯瓦河搭建浮桥,首先在基辅旁边的第聂伯河上试验了三次。现在搭建浮桥的材料都在,两天时间里面,四座浮桥的基础就基本完成。
按照忽必烈大汗的划界,第聂伯河乃是元国与钦察汗国的界河,第聂伯河以东是钦察汗国的地盘。之前郝仁不太愿意和钦察汗国把官司打到大汗面前,因为元国实实在在的对第聂伯河东岸很大一片肥沃的地区实施统治。
现在两边彻底撕破了脸,那就没什么好讲。郝康以及元国忠臣都不在乎钦察汗国再什么想,这次一定要把钦察汗国撵到伏尔加河流域去,再不许他们靠近基辅千里之内。既然如此,最初计划好的四座浮桥干脆就建起,把第聂伯河在富裕的基辅地区连接起来。
一万元国军队与以前大汗亲军果然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基辅,铁鹰就见到道路上聚集了大量人马。好在这些人也懂事,见到衣甲鲜明的正规军通过,纷纷让开道路。抵达了元国国都基辅之后,铁鹰还是有权列席会议。但是铁鹰参加了一次之后就不再参加。
元国不会让大汗亲军上阵,这早就说的清楚。除此之外,元国上层的军事会议还是用汉语交流,他们说话又短又快,根本弄不明白。这么毫无意义的会议,听着就难受。铁鹰干脆就在住处歇着。
歇了一天,就有部下兴冲冲前来告诉铁鹰,基辅这边建成了浮桥,请铁鹰前去看热闹。铁鹰原本抱着打发无聊的心思出去溜溜,到了第聂伯河岸边,登时就惊了。就见岸边的人正在夯实已经挖出的土,在夯土中央竖立着有根巨大的铁柱。
负责监工的人本来还阻止铁鹰靠近,得知铁鹰乃是大汗亲军的统领,还是太后阔阔真的侄子,就带着他走过去看。铁柱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沥青用来防锈。铁柱上面的铭文有数据。这其实是根三米长的铁柱,重一万四千多斤。铁柱上端又放了一头四千多斤的铁牛。
河两边各有两根铁柱和两头铁牛,铁柱埋入地下两米五深。粗大的浮桥铁链一道道缠绕在铁柱上留好的卡槽里。铁鹰用手推了推铁牛,那铁牛纹丝不动。便是用力去推,依旧毫无作用。
顺着铁链看过去,就见滚滚的第聂伯河上,大量船只正被固定在铁链下面,铁链上在铺着用厚厚的木板,大部分工程已经完工,眼瞅不久之后就可以通行。铁鹰知道此次元国是要和入侵的钦察汗国大战,自己被送来,是为了当个见证。
铁鹰此时忍不住生出同情钦察汗国的心情,元国这么富,不抢元国,又去抢谁呢。只是元国太强,钦察汗国没想到自己踢到铁柱上了。
有了一万元国正规军加入,兵部制定计划的空间大增。两万五千正规军完全可以当做正面击溃钦察汗国的主力。至于钦察汗国的附庸罗斯人,他们只是做出了进攻的动向,并没有真正南下。如果他们肯首鼠两端,元国兵部当然无限欢迎。
但是越过浮桥的速度让众人比较在乎。浮桥很宽阔,足够两匹马同时经过。按照计算,平均一分钟能够让大概十五匹马经过。一个小时六十分钟,就是九千匹马,理论上可以在十四个小时中,让全军十一万马匹通过浮桥。
兵部就按照这个计划做了个方案。浮桥一修好马上施行之后。两天后,只过了六个小时,浮桥就暂时停止渡河。桥面被马蹄踩坏了,得临时更换加装木板。元国朝廷里面的众人被弄得心浮气躁,有人没忍住去埋怨起工部尚书。工部尚书也破口回骂:“就是平地,这么几十万马蹄踩过去,也能踩成沟。这些木板撑了六个小时,你们还有什么意见。这玩意就得铺铁板才行!”
工部尚书的态度的确很不友好,不过元国朝廷里面的众人都会骑马,就没和他计较态度问题。工部尚书没说错,这些浮桥本就不是为如此密集通行准备,六个小时经过了五万匹马,元国五万马匹行军至少得走十条不同的道路。
郝康很认同工部尚书,忍不住打起了圆场,“哈哈,我觉得包铁也不错。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我让船只先给河对岸多送些铺盖,让大家睡得好些。”
这个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船只可以大量运送物资,到了天黑之前,好多草席就送到了河东岸。已经跟着大队渡过第聂伯河的铁林也分到了一条。草席是刚做好的,上面散发着麦秸秆的气温。在熙熙攘攘的的人群中,铁林牵着自己的马行若无事的走啊走,到了一片林子附近,他就拉开裤带,牵着马进了林子。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蹲下,铁林看着周围,貌似没什么人过来。他半站起身身,向林子里面慢慢转移。等绕过一个小坡,铁林提上裤子,翻身上马,向着钦察汗国军的方向出发。
原本以为钦察汗国距离元国军队很近,结果跑出去五六十里地,也没有看到人。此时突然从道路旁边的林子里冲出些人马,看着他们的装束,铁林先用结巴的汉语喊道:“兄弟们,是自己人?”
那些冲出来的人都穿着蒙古服装,对铁林的汉语毫无反应。他们只是喊着:“不准动,不然射死你。”
见到果然是蒙古人,铁林在马上挺直了身体,用蒙古语大声喊道:“我乃是钦察汗国蒙哥不花王爷的探子,你们带我去见蒙哥不花王爷,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45章 包围网(十三)
昏暗的天色下,铁林被带进了蒙哥不花王爷的大帐。此时他已经被松绑,揉着被捆了几个小时,已经快没直觉的手臂,铁林心中满是激动。
四年前,蒙哥不花王爷秘密派遣铁林前去元国。为了弄得真实,还专门找了个借口抽了铁林一顿鞭子,又抄了铁林家的财产。铁林带着无比悲痛的家人混入前往元国的穷人队伍,终于进入了元国。结果铁林发现自己的这场戏还白演了,元国对于新来的穷人并没有格外的盘问。只是登记之后就直接把铁林分配到了一个农牧场。现在终于在大战前带着情报归来,铁林觉得自己这番辛苦还算有价值。
等了没多久,铁林就被带进了大帐。大帐主位上坐着蒙哥不花王爷,几年不见,王爷还是原本的模样,变化不多。铁林连忙上前行礼。然后就听到蒙哥不花王爷笑道:“铁林,没想到你气色不错么。起来吧。”
铁林站起身,连忙就开始把自己沿途所见的讲述给了王爷听。蒙哥不花王爷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右边的那位说道:“铁林,这位是拔都王爷,给王爷见个礼。”
蒙古人经常重名,也不讲什么讳名。只要出了个英雄,很容易就让那些周围的人模仿英雄的名字。拔都对于钦察汗国来说就是非常伟大的人物,叫拔都的人就很多。另外铁穆尔、帖木儿这样的分别只会在汉人的书里才有,其实这两个名字完全是一个。
给拔都王爷行礼之后,铁林稍等了一下,听到蒙哥不花王爷让他讲述,这才从头把自己这一路上所见的东西都给讲了一遍。
听到元国竟然建设了四座浮桥,蒙哥不花王爷连忙问了个仔细。问清楚之后,王爷叫过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立刻听命而去。等铁林说完所见所闻,蒙哥不花王爷皱着眉头沉默了。倒是拔都王爷开口问道:“你所说元国渡河十万骑兵?”
“是。应该有十万骑兵。”铁林见识过在登记位置前聚集的人海,对这个数字还是很有信心。
“你前面不是说元国十万骑兵西征了么?他们不是没有回来么!”拔都王爷满脸的不以为然。
“那十万人没有回来,但是各地村庄里面都有人参军……”铁林再次把自己所见的解释了一番,前往基辅勤王的都是各个农牧场里面的人,四十五岁的人在元国看来都是老头子老先生,在钦察汗国看来,这些人都是很能打的壮年。十七八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们虽然血气方刚,却没有这些能够活到四十五岁的人老到。在草原上,想活这么大可不容易。
听了描述,拔都王爷突然轻笑一声,然后问道:“铁林,若是按你所说。你在元国三年,应该有了些家产,却不知道是多少。”
“回禀王爷,我又三匹马,九十头羊。因为在那边当兽医,每年还有三千斤粮食和胡萝卜之类的人畜共用食物。”铁林想用自己的收入来证明元国百姓们会为了郝仁效劳,的确是出自真心。
“哈哈!”拔都王爷大笑起来。
铁林不明白拔都王爷笑什么,看望蒙哥不花王爷,却见他目光闪烁,眉头紧皱,看来是想到了什么。
拔都王爷笑完,收起笑容,大声质问道:“铁林,你收了郝仁这么大的好处,你是来谎报军情,欺骗我们的吧!”
铁林登时惊了,他万万没行到自己的忠心换来了如此质疑。震惊下,铁林立刻为自己辩解,“王爷,我说的是可都是真的,那是真的啊!”
“好!既然你说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有了三匹马,九十头羊,还有三千斤什么吃的,你为何还要跑回来。总得有个说法才对!”拔都王爷声音响亮,质问有力。帐篷里的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的看向铁林。他们中不少人都有三匹马,九十头羊,所以他们可不会抛弃这些去当间谍。
铁林原本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对蒙哥不花王爷如此忠臣,在元国的日子里,有时候外面下着雨,半夜醒来的时候,铁林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会奇怪自己坚持当间谍的理由是什么。如果在元国这么生活下去,他的财富会快速增加,三匹马会变成六匹甚至更多。羊群也会增加。如果他能够从一个二等兽医完成学业,升到四等兽医,他就能够到城里去。那里的收入更多,还能买到更多原本难以买到的东西。
此时被人质问,铁林先是一阵迷茫。很快,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这是铁林以前并没有特别注意到的念头。他大声说道:“王爷,元国那边虽然富有,却是人人都富有。我不服,我出身名门,在蒙哥不花王爷身边当差。若是蒙哥不花王爷能够夺了元国,我至少得有一个农牧场,到时候整个农牧场里所有驱口都是我的驱口,他们的牛羊我都得有一份。到时候,我立刻富十倍,更不用每天早起晚归的干活。所以我一定要帮着蒙哥不花王爷夺了元国。”
这番话说出口,铁林只觉得心中猛然敞亮起来。他这些年隐瞒身份,为了能够更好的隐瞒身份,他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敢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农牧场里更不敢说什么。如今把这话说出来,真的是浑身通透,长久以来的不满完全被发散干净。
“哼!”拔都王爷冷哼一声,明显不相信铁林的话。他转头对蒙哥不花王爷说道:“这是你的人,我不能处置。我不信这个人!”
蒙哥不花王爷也眉头微皱,沉默一阵后问道:“郝仁真的给每个新去的驱口牛羊,他们两年就能卖到马?”
“千真万确。”铁林斩钉截铁的答道。
话音一落,蒙哥不花王爷皱起眉,对着身边的侍卫喝道:“把这厮捆了,带下去严加看守!”
侍卫们一拥而上,又把铁林制住,在铁林“王爷!王爷,我说的是真的啊!”的呼喊声中,把他拖出去了。
听着这样的呼喊,拔都王爷冷哼道:“哼!这样的瞎话也敢来骗我们,这厮好大胆!”
第46章 包围网(十四)
“王爷!王爷,我说的是真的啊!”铁林的呼喊声越来越远,又戛然而止。想来他自己也放弃了。
蒙哥不花王爷皱着眉头问拔都王爷,“你觉得元国能有两百万匹马?”
“哈哈哈哈!”拔都王爷忍不住大笑,仿佛听到最大的笑话。等笑意稍散,拔都问蒙哥不花,“郝仁前去基辅罗斯的时候,手下有大概六十万人,带了不少马匹。我们就算他有二十万匹马,其中十万匹是母马。他到基辅罗斯还不到十年,哪里能生的出两百万匹马!”
这个算数简单明快,也非常有说服力。马匹怀孕期为十一个月,分娩时间不稳定,需要几天,分娩后最快受孕又需要十天,正好是一年时间生一胎后再怀上。十万匹母马生十年,也只有一百万匹。
虽然蒙哥不花觉得郝仁在第聂伯河流域应该还有得到一些马,加上母马五岁之后就可以生育,从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达到两百万匹。
然而理论和现实差太远,蒙古人对马匹非常熟悉,知道让马匹生育可没那么简单。首先是母马发情期并不太好准确定位,所谓母马春季发情只是个笼统的概念,每匹马情况都不一样,在母马没有发情的时候,公马想上去干点啥,会被母马踢踢踢,根本别想占到丝毫便宜。很多年轻马匹第一次想干点啥,都会被踢的鼻青脸肿落荒而逃,许久不敢再去尝试。
其次,就算把事办了,也不等于就能怀上。便是蒙古精于牧马的人,发情期结束之后能有一半母马怀孕,已经算是非常厉害。大多数马群发情期结束后,十匹母马中只有两三匹怀孕。母马怀孕之后需要更好照料,草不好,水不好,还有天知道的什么原因,小马就会流产,甚至一尸两命。
想到这些,蒙哥不花王爷对铁林的话彻底失去了信赖。虽然他还不算特别怀疑铁林的忠诚,可铁林讲述的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定然是夸大其词。
拔都王爷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铁林,他按照原本的思路继续讲道:“郝仁在第聂伯河东岸有八百多个庄子,这些人最早跟着他,也就是八百多牧主。河西的牧主大概有一千多,两千牧主,每个牧主出五十人,加上郝仁自己的部众,他手下顶天能有十二万人。马匹给他按照十年四倍算,八十万匹顶天了。”
拔都王爷此时重新相信战前的估算,他微微点头,补充了一句,“那些十几岁二十岁的老马也就是看看样子,只怕元国那些老头子骑的就是这些老马。郝仁真正能用的马匹只怕不到六十万匹。”
这是钦察汗国开战前对元国的估算。人口这种东西好估算,把流失的两百万人口与大汗塞给郝仁的八十万穷人与郝仁的人口加起来,大概有四百多万。按照蒙古草原上的经验,再过十几二十年,郝仁手下可用之兵翻一倍,能达到二十五万左右。那时候钦察汗国就打不动元国。没想到郝仁贪心不足,竟然模仿当年拔都汗去远征波兰。这可就给了钦察汗国最好的机会。
再次确定对面元国的实力,拔都王爷神色郑重起来,“郝仁大概要回来了,元国那帮人才会建起浮桥。等郝仁一回来,他们定然要渡河与我们决战。趁着现在,和元国那帮崽子决战!”
蒙哥不花王爷点点头,这话就是废话。之前钦察汗国的一些外围小王爷主动掠夺元国,被元国打得落花流水。不过郝仁还没有与钦察汗国全面激战的理由,此次大家已经彻底撕破脸,决战成了唯一选择。便是钦察汗国此时全面撤兵,郝仁回来之后也不会放过钦察汗国。
上等王爷们做了决定,之后的事情就按照他们的意见来决定。被王爷关在马圈里的铁林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蜷缩在角落里。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能有现在的财富不是他向郝仁王爷索要,而是郝仁王爷给了所有治下穷人牲口和马匹,铁林只是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份。如果他想过好日子,老老实实留在元国不就好了么。何必跑几百里路,前来给王爷报信。
这一路上辛苦,便是蜷缩在马圈的地面上,铁林竟然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马圈里有了动静。铁林迷迷糊糊醒过来,想拉起被子遮住眼,才发现自己被绳子捆着。抬起头,就见有人往外面牵马。铁林立刻想起自己俘虏的身份,立刻恐慌起来。他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么,是被释放,还是被拖出去砍了。
没人搭理铁林,马匹很快就被牵走,马圈里变得空荡荡的。太阳已经升起,明亮的阳光让铁林再也睡不着。马圈先安静下来,没多久,马圈附近经过一番人声鼎沸后,也逐渐安静下来。阳光明亮的照耀着,铁林睡不着,没多久,一种新的感觉逐渐压倒了恐惧。铁林感觉自己的肚子开始逐渐占据了他的想法。铁林饿了。
如果是在元国,铁林此时已经开始吃早饭。饭桌上会摆上浓汤,还有些烤好的小面包。面包上面涂了奶油,里面夹着果脯。这两年铁林早已经习惯了。此时的铁林面前拥有的只有各种马粪蛋,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味。在这种气温下,饥饿感逐渐消散。
再忍一阵,铁林发现他的舌头都快沾在上颚上。口渴并不因为难闻的气味有所消退,反倒因此而被强化。铁林挣扎着站起身,对着马圈外面的人喊道:“兄弟,有没有水给我喝一口!”
最初没人搭理他,铁林只能再喊。被铁林骚扰到,终于有人过来,对着铁林喝道:“嚷嚷什么,再嚷嚷,就让你吃鞭子。”
看着对方陌生的面孔上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铁林也心虚的不敢再吭声。只能期待王爷能再把他叫去审问。
等啊等,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到下午时分,铁林再也忍不住,他又到了马圈边,嘶哑着嗓子对外面喊道:“兄弟,行行好,给口水喝。”
还是没人搭理他。铁林此时只觉得喉咙里如同火烧,挨一顿鞭子的威胁已经吓不到他,只要有口水喝,挨一顿鞭子也行。他嘶哑着嗓子继续喊道:“行行好,给口水吧。我都快渴死了。王爷也没有让你们渴死我啊。”
依旧没人搭理他,仿佛铁林根本不存在一样。铁林怒了,如果是在元国,每个牧场都有好几口井。清凉的井水只是大家偶尔会喝的东西,大多数时候还是愿意去喝点泡了柠檬的淡味饮料。此时回想起清凉的井水,铁林觉得喉咙简直要烧起来。他忍不住撞着马棚的栏杆,同时高声喊道:“你们听到没有,我不是骗王爷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元国那边真的家家户户都有马匹,给我水喝!给我水喝!”
见到铁林在撞单薄的栏杆,几个马圈留守人员拎着棍棒马鞭冲过来,对着铁林劈头盖脸的就一顿招呼。把他打倒在地。一个下手特别重的人还不依不饶的飞踹铁林蜷缩起来的身体,边踹边骂:“让你闹!让你闹!死!死!死!死……”
旁边有人拉住这疯狂发泄的家伙,“王爷没让他死,万一王爷还要审问他,我们也不好交代。”
那个泄愤的家伙听了之后,又踹了铁林两脚,这才停下来。这时,一个家伙说道:“给你口水喝。”
说完,拿出腰间的皮囊,抵在铁林嘴边。闻到水的味道,铁林连忙张开嘴,含住皮囊口,就想把水吸进嘴里,却没想到太着急,一口呛到,水登时就喷了出来。给水的那人被喷了些水,‘切’了一声,就收起皮囊,转身走了。只留下不断咳嗽的铁林蜷缩在地上。
鼻子喉咙里又酸又难受,身体不停的咳嗽着,铁林甚至生出种溺水的感觉。过了好一阵,铁林才缓过这口气。也许是得到了稍许滋润,铁林的干渴好了一点,然而身上被殴打的地方却开始痛起来。
在重重痛苦里面,铁林只感觉到绝望,也有深深的后悔。如果他当时没有前来给王爷禀报消息,而是老老实实在家。他应该正啜饮着饮料,准备等着晚饭做好。是元国那些人害了他,如果不是到元国当间谍,铁林就不会遇到这些。
天色昏暗下来,铁林在马圈里继续蜷缩着。中间他曾经再次请求喝水,也饿的哀求给口吃的。都没人搭理他,又渴又饿,还被捆着,铁林昏昏然躺在地上,既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昏昏沉沉熬过夜晚,天又亮了。马圈这边始终安静,仿佛处于被人遗忘的世界边缘。因为躺在地上,铁林好像听到地面上有什么响动。他此时也不再关心。然而行动越来越大,让昏昏沉沉的铁林都不得不注意到,当他强撑着自己抬起头,就见到马圈外面突然冲进一些马匹,那些看守马圈的人被他们撵得到处跑,最后在马圈外面跪了下来。
很快,有几人下马,进了马圈。看到铁林之后,高喊起来:“这边有个被抓的兄弟!”
仔细听,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铁林只觉得头晕眼花,只觉得有女人用汉语喊话,是他产生了幻觉。但是眼前的裤子是皮裤,是牛皮和羊皮缝制的皮裤,裤子内侧是耐磨的牛皮,外面是柔软的羊皮,蒙古人可不穿这些。在铁林的一生中,只有元国的蒙古族才会穿这种骑马时候的皮裤。
有人把铁林扶起来,解开捆绑他的绳索。然后皮囊小心的送进他嘴里,清水缓缓进入铁林的嘴里。这口水如同甘霖,让铁林瞬间就振奋起来。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握住平囊,开始喝起来。喝光了一皮囊水,铁林嚷道:“还有么?还有么?”
立刻又一个皮囊递过来,连着喝光了三皮囊水,铁林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活过来,之前已经失去焦点的视力也勉强恢复。再看周围,是好几名元国蒙古族。那布制衣服,带沿的布帽,还有布裤外套的皮裤,都那么熟悉。
“有吃的么?”铁林问。
立刻有人掏出怀里的干粮,那是奶油小面包。拿过来塞进嘴里,面粉的香气,奶油的甘甜,还有果脯的酸味,让铁林差点流出泪来。不过他泪腺早就因为缺水无法运动,只感觉到鼻腔里一阵烧灼般的刺痛。
等铁林狼吞虎咽的吃下三个面包,这边的蒙古民兵才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被抓的?”
铁林此时的脑子也已经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慢慢的说道:“我……我在河东这边,被蒙古侦察兵给抓了。”
在第聂伯河东岸有许多农场在遭到钦察汗国突袭的时候没来得及撤离,铁林的话没有让蒙古民兵们感到怀疑。然而铁林此时却注意到马圈外面跪在地上的人,他心里面一阵紧张。元国民兵们杀到这里,只怕王爷们凶多吉少。不知踪迹的王爷们以后再说,现在铁林可不能让这几个看马圈的人再说出什么来。
他对着周围的人说道:“给我把刀!”
“好!”一个含着恨意的女人声音响起,接着一把供销社里的钢质小刀送到铁林面前。
铁林抓起刀,拼命站起身向着那几个不久前还是看守的家伙走去。也不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铁林上去在脖颈上一刀隔断大动脉。兽医学的知识让他选择最有效的杀人方式。
看守马场的俘虏没想到铁林如此狠辣,还没等他们想到揭发铁林,就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着开始死去。其他蒙古人也没想那么多,见到铁林被折磨成这般样子,倒也很理解。
杀了这几个人,铁林问道:“其他蒙古人呢?”
众人以为铁林在问钦察汗国的军队,有人自豪的说道:“他们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咱们正在追击蒙古人!”
第47章 包围网(十五)
“王爷,前面有一队人马!”探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蒙哥不花王爷听了这话,脸也忍不住抽动几下。王爷毕竟是王爷,知道此时不能慌乱。强行压住浮躁的心情,蒙哥不花对探马说道:“再去看看,我就不信元国的崽子们能跑到咱们前面。”
探马听了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上等王爷的亲兵队伍至少一人两马,败退途中定时换马,尽可能节省马力。现在回想起来,元国骑兵应该都是一人一马,应该追不上来。
打起能打起的所有小心,探马战战兢兢的重新向前。走了一阵,突然见到对面土丘后面冒出来几名骑兵。两边突然瞅见对面有骑兵,都吓的不轻。勒马拔刀,一气呵成。两边对视了片刻,蒙哥不花的部下先喊道:“对面的可是拔都王爷的人?”
对面的也是探马,听到这话,仔细看了片刻,也喊道:“对面可是蒙哥不花王爷的人?”
一个小时之后,蒙哥不花与拔都两位同宗兄弟再次相见。拔都整个人看着萎靡不振,见到蒙哥不花上前询问,他先是哽咽,随后放声大哭。蒙哥不花不用问就知道拔都定然遭到了惨重损失,果然拔都顿足捶胸的哭喊道:“我的儿子被元国的狗贼杀了!他就死在我眼前!呜呜呜!”
蒙哥不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对方死了儿子,蒙哥不花觉得自己并不能用‘我小舅子直接被砍掉脑壳’来安慰拔都。他只能问拔都的侍卫,“前面可有能歇息的地方?”
拔都他们跑的更快些,侍卫答道:“前面有个小山包,可以在背面的凹处休息。”
两边人马就这么合兵一处,前去休息。路上正好经过一条小河,这让一路上没喝过水的蒙哥不花军队非常高兴。他们先捧起水喝了一阵,把水囊装满,这才分兵两路,一路把马牵到小河下游喝水,另外一路收拢柴火。
蒙哥不花也扶着拔都洗了泪脸,两位族兄弟坐在火堆边,感受着火焰的温暖。火可以提供温暖,让人尽快恢复体力。还能烤肉,做出好吃的食物。虽然有可能被追兵发现,但是此时他们也管不了这么多。
拔都沉默了一阵,突然再次哭泣起来,“人都死了!人都死了!”
蒙哥不花叹道:“人都死了,咱们更要活下去。”
嘴里这么说,心里面想到的竟然是铁林。如果当时相信铁林那个杀材说的话就好了。因为相信了铁林的话,就会相信元国有两百万匹马。蒙哥不花马上就会带着自己的部众溜之大吉。有两百万匹马,意味着元国可以在很短时间里面集结二十几万骑兵作战。元国的那些正规军不再需要倾巢而出,精锐正规军与普通骑兵按照一比二的比例编制,就足以和同样数量的敌人作战。
然后蒙哥不花长叹口气。事后知道了具体情况,很容易就做出最好的选择。在没有和元国交战之前,谁又能想到元国竟然会妖法,让马匹繁衍的那么迅速。想到这里,蒙哥不花突然生出一种恐慌来。
过去十年里,有关郝仁的谣传在草原上一直流传。很多人说郝仁得到了长生天的青睐,拥有偌大神通。他可以在黑夜中看到阳光的指引,可以透过乌云看到太阳的存在。不管如何的风雨,不管什么样的黑暗,郝仁的军队都不会迷路。
蒙哥不花以前对于这样的传言嗤之以鼻,大家都是孛儿只斤家的子孙,同样的金贵,凭什么长生天的眷顾就会专门落在郝仁头上。要是郝仁得到了长生天如此眷顾,他不早就该当上大汗了么!
现在蒙哥不花心里面惴惴,他觉得郝仁至少会是有点神验才对。虽然他得到的长生天眷顾并非从头到脚,醍醐灌顶。但是一只手,一只脚,或者一只眼被长生天的恩宠启迪,也许有些可能。
正在想,就闻到香气。原来侍卫他们做好了饭,正给端上来。拔都还在耍脾气,一脚踹翻了侍卫递过来的烤肉串。蒙哥不花却没有这么歇斯底里,他接过木签,闻了闻。一股浓郁的咸香让他胃口大开。草原上很少养猪,元国农牧场里面饲养数量排名第二的牲口就是猪。此次在河东八百多个农场里面抢到了几十万头羊和几十万头猪,那些猪虽然肉味不太对,但是农牧场都有专门的火腿仓库。各种火腿和大块腌肉挂在阴冷的地窖里,带出来能保存很久时间。就如侍卫递上来的烤火腿肉,味道和第一次吃毫无分别。
饱餐一顿,又喝了热水。蒙哥不花躺下休息,不知不觉,他就身处阵前。在蒙哥不花面前是浩浩荡荡的蒙古军。上等王爷们带着自己的兵马一字排开,准备利用人数优势压倒对面的元国军队。和十万钦察汗国的军队相比,对面两万多元国军队明显处于劣势。让蒙哥不花心里面微微不安的是两万多元国骑兵背后的那些身影,他们好像都骑着马匹,但是距离太远,只能看到影影绰绰面目不清的一群存在。
然后战鼓和牛角号声响起,两边的骑兵开始对冲。几十万只马蹄声在草原上踏出的轰鸣声,让平原的空气生出回音般的轰响。蒙哥不花知道这不是山谷回音,而是两边的战马数量都太多,穿出非常类似的声音而已。
第一阵的蒙古骑兵数量不多,元国骑兵们貌似都有火枪,一通射击之后,那些蒙古骑兵如同稻草人般纷纷坠落马下。这也在蒙哥不花的设想之内,火枪没办法在骑马的时候装填,第一阵消耗掉元国骑兵的火枪,第二阵才是关键。
蒙哥不花的小舅子就在第二阵中,这第二阵乃是真正精锐。在靠近元国骑兵之前,他们纷纷藏身于马的一侧,靠精妙的马术让元国骑兵没办法射击。等双方接近之时,又纷纷翻身骑回马背上。元国骑兵把火枪背回背上,从竖立在左边马镫前的刀鞘中抽出马刀。近在咫尺的两军同时挥动战刀,向对方砍去。两支骑兵转瞬间就冲击到了一起。
在远远望见元国骑兵之时,蒙哥不花就觉得元国骑兵的战马比较高大,此时与蒙古骑兵纠缠在一起,更显出元国骑兵的战马高大。在蒙哥不花眼里,元国骑兵好像骑的都是骆驼一样的玩意,钦察汗国的马匹都如同毛驴般矮小。元国骑兵手里的马刀都有几米长,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头砍下。
这下蒙哥不花心中又惊又怒,他突然肋生双翅,脚尖一点战马上的马镫,整个人冲天而起,开始在战场上空翱翔。此时,很多战场上的元国骑兵们纷纷抬起头,此时蒙哥不花看清楚了,这些元国骑兵脸上都带着跳大神时候那种通红的面具,面具极为狰狞。突然间,面具上的血盆大口张开,蒙哥不花心有感应,连忙振翅飞开。那些血盆大口中喷射出长长的火焰,射向蒙哥不花方才所在的位置。
努力操控着翅膀在战场上飞翔,从最初的得花些心力,很快就变成了随心所欲。仿佛长生天赐给蒙哥不花的翅膀也受到了风的祝福。在漩涡般的混乱的战场上,蒙哥不花一眼就看到小舅子正挥刀与周围一圈元国军队作战。
此时原本鲜明的战场已经变成了黑色与红色的诡异世界,火焰横飞,黑色身影狂魔般舞蹈。别的钦察汗国军看着都如同骑着毛驴的小矮人,只有他小舅子如同丈八金刚,手持一口长柄大砍刀,与周围的元国军队激战。蒙哥不花心中焦急,只觉得胸中燃起火焰,嗓子也火烧火燎。猛的一张嘴,一道火柱从蒙哥不花喉咙里喷吐而出。等火焰出口,蒙哥不花才想起,自己这口天火的中心就是他的小舅子所在。焦急之下,蒙哥不花突然醒了过来。
抬眼向上,觉得天空昏暗不清。蒙哥不花只觉得自己嘴大大长着喘气,从口腔到喉咙都干燥的无比难受。无力的摸到水囊,蒙哥不花灌了一口,觉得稍微好了点。方才梦中在天空飞翔的灵动感依旧清晰,但是他的手臂却沉重的仿佛动弹不得。又灌了几口水,喉咙才感到好些。
挣扎的站起身,就见篝火已经灭了,他的人与拔都的人横七竖八睡了一地。临时营地里非常安静,让蒙哥不花只觉得心跳加速,好像一种莫名的恐怖东西正在飞速靠近。
“起来,走了!”蒙哥不花对着身边的侍从喊道。见侍从没动静,蒙哥不花上去两脚就踹醒了侍从。
“走!走!马上就走!”蒙哥不花大声喊着。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让他摆脱恐慌。
上等王爷下令,下面的人也没办法拒绝。先是蒙哥不花的下属都起来,拔都的部下也被惊醒,最后两边都在清晨阳光出现之前继续着残酷的败走。按照忽必烈大汗划界的话,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钦察汗国境内,但是这些人只有撤到伏尔加河流域才能安全。目的地和这里还有上千里呢。
在清晨阳光照亮这片临时营地之时,一队元国骑兵追到了这里。看了地上的痕迹,指挥官忍不住咋舌,满脸都是遗憾的表情,“啧啧!没想到竟然让他们跑了!”
“团长,咱们歇歇吧!”副官劝道。这些元国军队只带了一些备用马匹,并没有一人两马的长途配置,追了一夜,大家真的累坏了。
团长看了看自己一千多人的部下,大家都很辛苦。若是这么追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追上。迟疑间,就听副官继续说道:“团长,马是真累了。这些马虽然好,却也得爱惜点用。”
这话打动了团长。新发下来的马匹在大宋有个称呼,叫做‘温血马’。这也是那么多来自大宋的词汇和解释中,团长听了一遍就心领神会,融会贯通的知识。
大宋按照马的品种的个性与气质,将马匹分为热血马、冷血马与温血马三大类。这种分类方式的名称,和马血液的温度或体温毫无关系。
热血马是最有精神的马,生性喜欢奔跑,每天不以高速行动,就会浑身不自在。这种马最适合竞速,跑马的时候选热血马最好。
冷血马具有庞大的身躯与骨架,安静、沉稳,并不以速度擅长。这种马性格沉稳坚毅,温和聪明。多用来拉货犁地,元国曾经想办法从遥远的英格兰地区弄到了边疆牧羊犬的同时,还弄到了当地的冷血马夏尔马,那种马匹在元国得到了极大赞誉。
温血马就是性格介于热血马和冷血马之间的马匹,在元国直接用杂交的方式来培育。这些马匹身材高大,四肢有力。体型没有冷血马那么庞大,却比热血马肌肉量大得多。所以培育得出的优质温血马性格聪明温和,兼具爆发力和耐久力。
元国一部分骑兵已经放弃了身为热血马的阿拉伯马,也不再使用性格阴冷,吃苦耐劳却身材矮小的蒙古马,转而使用温血马。在战场上,温血马高挑的身材配合大宋那种修长的钢马刀,让元国骑兵们如虎添翼。
在前天的战斗中,钦察汗国的骑兵被迅速击溃,狗急跳墙的钦察汗国王爷们竟然派出了长枪阵做垂死挣扎。冲阵的两千多元国骑兵都骑着温血马,元国骑兵们已经杀红了眼,热血沸腾程度超过热血马。他们纷纷甩掉自己身上的铠甲,驱使着温血马冲到蒙古军的枪阵前,驱动坐骑一个纵越跳起接近两米,直接从蒙古人的脑壳上方跳进了枪阵里面。
跳入敌阵的元国骑兵随即用马刀对挤在身边的蒙古人狂砍,蒙古人的垃圾枪阵顷刻就土崩瓦解。没有铠甲,甚至是光着上身的元国骑兵死神一样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有如此良驹,团长也觉得还是休息一下为好。这些马匹累坏了,用那些敌人的性命无法弥补。于是团长下令,“大家下马,休息!”
第48章 包围网(十六)
“喂!是谁杀的你们?”
“救救我……”
“我是问,谁杀的你们。你说了,我就救你!”
“救……救救我……”
“你这伤,没人能救得了你,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替你报仇!”
……
“喂!醒醒啊!……你别死啊!”
看着团长对人堆里找到的唯一钦察汗国重伤员一个劲逼问,旁边的卫生员劝道:“团长,他已经死了。”
团长放开已经往生的钦察汗国王爷亲兵,恼怒的说道:“我知道!只是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再吱一声!”
卫生员看团长那懊恼的样子很可笑,忍不住打趣道:“团长,你说替他们报仇,万一是咱们的人杀的,还报什么仇?”
这打趣的话让周围不少人都露出了笑意,大家面对一地尸体都想尽可能轻松些。没想到团长却投过来不满的眼神,然后团长说道:“杀咱们的人用的不是咱们的家伙。”
卫生员一愣,他完全没想到团长竟然从如此角度看问题。没等卫生员想出其他说法,就见到团长抽出马刀,走到一个**上身的蒙古亲兵身边,挥刀就斩下去。锋利的钢刀刀尖在那厮失血过多变成惨白的身上划过,没有血喷溅出来,刀尖只是划开了皮肉,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在两个巨大的伤口旁边,这一比较,卫生员立刻看出了端倪。
没等卫生员上前细看,其他人已经涌上来围观。卫生员也只能赶上两步,才没被挤出圈外。就见那两道大伤口一处在脖颈,被砍得血肉模糊。一处在胸口,明显是为了补刀而刺的。伤口处也很大,弄得血肉模糊。
卫生员在元国军队身上经常看到这种伤处已经比较习惯。再看元国马刀划出的伤口,切口又细又深。这让卫生员忍不住咧嘴,那种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其实深度有限,清理创口之后,仔细缝合包扎,反倒不太容易死人。
元国马刀一刀下去,很容易就伤到动脉,那种伤处理起来可比表面伤难处理的多。联想到自己见过的此类伤口那种汩汩而出堵都堵不住的血流量,卫生员忍不住呲牙咧嘴,浑身不自在。
团长倒是没有那么多联想,他仔细看过了这些被解决的蒙古人,应该是蒙哥不花与拔都两位王爷的亲兵。团长带着部队一路追下来,这帮人倒是很奸猾,各种故布疑阵,差点骗过了团长。现在追上了他们,却只看到一地的尸体。
一看伤口,就知道这帮人不是被其他元国部队杀害,让此事更显得怪异。左想右想都找不出答案,团长只能命道:“把俘虏带来辨认。”
经过俘虏辨认,这里面并没有蒙哥不花与拔都两位王爷。看着往日熟悉的朋友兄弟尸横遍地,俘虏们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干脆质问元国军队为何下手如此狠辣。
此时不用团长出手,其他战士就用元国马刀做了展示,证明元国骑兵杀人根本不用费这种事情,要对大多数伤兵补刀。地上蒙古军们受到的第一波伤势就能让他们直接归天。
团长派出了侦察兵,也没发现周围有啥好奇怪的地方。不得以,团长只能把比较高位的尸体带上返回元国。
虽然团长心情不太好,但是战士们的情绪可就不一样。部队里面真的是鞭敲金蹬响,齐唱凯歌换。越靠近第聂伯河,胜利的人流规模就越大。各路追击部队都押着俘虏,带着俘获的马匹,纷纷向基辅方向靠拢。
此次反击战打得极为顺利,伤亡小,战果大。各方面消息汇集到基辅,郝康命人竖起一个大板子,上面写着钦察汗国上等王爷的十三股势力。这十三股势力乃是包括拔都在内的十三个兄弟,他们都是钦察汗国上等王爷,掌握着钦察汗国国内最大的力量,以现在的情报来看,十三股势力都派遣了军队前来参战。在此战中,所有势力都遭到痛击。
蒙哥不花与拔都两位王爷的势力在十三股里面分别排第五和第八,得知两位王爷的近千亲兵竟然被杀,两位王爷下落不明,郝康也蒙了。这十三股势力的七家家主没有亲自前来,剩下六家的家主中有三家被抓,一家被杀。没想到这两位闹出神秘失踪。
但是年轻人很容易受到影响,等北方罗斯人跑光的消息传来,郝康就把两位王爷失踪的消息抛到脑后,忍不住满脸笑容。其他元国大臣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气氛立刻就高昂起来。
原本元国再东、西、北三路被包围,此时东西两路敌人都被消灭,北方敌人不战而退。看着可怕的包围网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土崩瓦解,元国面临的巨大危机顷刻消散,谁又会不高兴呢!
当然,各种地方都有秉持不同立场的人。譬如前来助战的大汗金帐直属的一千大汗亲军们就没什么特别欢喜。统领这一千大汗亲军的统领铁鹰更是觉得自己高兴不起来。能跑到几千里外作战的部队都是精锐,如果十几万钦察汗国精锐挥军南下,连金帐领地都会震恐。
没想到如此强大的力量在元国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只是一战就被打崩。因为钦察汗国也经常南下打秋风,铁鹰最初心情也不差。直到‘要是元国南下,大汗要怎么办’的念头莫名冒出来,他不仅是高兴不起来,心情更是落入了近乎恐慌的感觉中。
十几万精锐西征,留守的地方部队依旧能够击败钦察汗国的精锐。铁穆尔大汗要是面对十几万南下的蒙古精锐,能抵抗多久?铁鹰没办法回答这个设想,他很想说,能赢。可他真的不敢做如此断定。
之后的几天里,被俘的蒙古上等、中等王爷装在囚车里游街示众,那帮下等王爷被捆的结结实实,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囚车后串成一排,在基辅街头游街示众。基辅的百姓和前来参战的民兵们在街道两边观看,瞅着那些蒙古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街道两边的人群都会欢声雷动。这让铁鹰更加不安起来。
元国这做法是在把蒙古贵人的体面在脚底下无情践踏,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便是当年郝仁解决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也没有这般盛气凌人。
之后郝康大排宴宴,招待前来勤王的民兵。广阔的基辅到处都是酒席,郝康还传下命令,此次前来勤王的,在出站前登记造册的,都会免去一年税收。没有赶上出兵的,都可以领到钱。这样的处置更是让基辅成了欢乐的海洋。
高兴的不仅有前来勤王的人马,基辅的商家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面乐开了花。领到钱的的人们在基辅一顿购物,乡下人进城,看什么都新鲜,许多商家一天得补好多货物。真是睡觉都能笑醒。
等各路人马带着收获离开,就进入了西历七月中旬,先是来了电报,没多久,郝仁大王带领着亲卫队从华沙赶回了基辅。郝康本以为自己立下如此大功,老爹上来就会称赞他一番。没想到老爹脸上根本没有笑模样,先是静静听完了郝康热情洋溢的讲述,随即进城后召集群臣一个一个谈话。把郝康完全排除在外。
而原本看着兴奋的元国朝廷重臣们也纷纷的恢复了以前的冷静干练模样,等会全部谈结束之后,郝仁把郝康叫到面前,平静的问道:“你下令让地方官员向前来勤王的人们提供食物和粮草,对吧?”
郝康一愣,想了一阵之后才确定自己真下过这个命令,他答道:“是。”
郝仁依旧平静的说道:“那你就去把这个账给我查清。”
郝康觉得事情不对头,连忙问道:“父王,出了什么事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其实也不很清楚。所以我让你现在就去把事情查清楚,看看这个执行的如何。能不能和账目对上。”郝仁的声音依旧平静淡定。
看着郝康最后很是谨慎的离开,郝仁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很负面的表情。别人也许觉得这个包围网十分凶狠,郝仁倒是不怎么在乎。以他对钦察汗国的了解,这个国家与元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根本不用搞什么大动员,只要有目的的征集些人马,配合元国正规军就能解决钦察汗国的军队。
现在事情搞得这么大,很多事情都弄乱了。只要一看到现在财政支出,就让郝仁非常不开心。这真有点崽卖爷田心不疼的意思。正在不爽的时候,财政部尚书前来求见。一见到郝仁,财政部尚书就说道:“大王,我回去想了,觉得不如暂缓明年减税?”
听到这话,郝仁登时就怒了,他非常不高兴的说道:“那些百姓前来勤王,本就该给他们奖赏。咱们又不是靠那点税收来营运国家。咱们的财政靠的是每个农场每年都要完成粮食统购统销的生产量,咱们靠粮食来发行钱。减税不是问题。”
财政部尚书登时不敢吭声了。郝仁说的没错,元国朝廷的钱是纸币,虽然也有印刷成本,但是发行货币的权力在朝廷手里,真的缺钱,直接印钞票就行。按照从大宋学来的制度,货币是等价交换物。民间产出越大,钞票就可以发行的越多,钞票越多,通过财政税收等手段,国家可以使用的钱就越多。所以减税并不影响钱的多寡,现在铁器和马匹生产都在元国朝廷手中,如果百姓手里有钱,还是要用钱从元国朝廷这边买铁器、马匹。左边兜里出去的钱,转手就进了右边兜里。
看着财政部尚书的表情,郝仁心中生出怀疑的怒气。郝仁之所以郝康去查账,不是因为那些登记造册后花出去的钱,那点钱花了就花了,看着数量大,其实还真让郝仁放在眼里。郝仁不能忍的是郝康不明白官员们的险恶,随口下达了一些命令。以郝仁的经验,有太多的官员在里头动了手脚。
虽然这些人看着是在为国忙活,实际上到底有几分为国,几分是在往自家划拉东西,很值得追究一下。
但是也不能让财政部尚书干站在这里不干事,郝仁命道:“今年咱们就要准备迁都到华沙,你去把预算做出来!”
郝康哪里有他爹的那么多经历,离开老爹面前的时候,他心中不快、不安、不甘等情绪混在一起,这些情绪综合起来,汇聚成了委屈。自己立下如此功劳,老爹好歹也赞扬两句好吧。在郝康小时候,辛辛苦苦背会一篇文章,哪怕是过程中被老爹责骂责罚,完成之后好歹还能听到一句‘做得好,再接再厉’。打败钦察汗国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连一个‘好’字的评价都没有呢。
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的宅子,郝康刚坐下,就有人前来,正是当时跟着郝康的财政部一个侍郎何坤。何坤先给郝康见礼,接着笑道:“太子,大王已经回来,有没有说迁都的事情?”
“没有。”郝康心里不快,语气也不怎么客气。
何坤一愣,“那大王接下来要如何?难道是对钦察汗国动手?”
“不知道!”郝康更加不快。但是他此时发现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聊天,就直接问何坤,“我当时让各地给勤王百姓提供沿途粮草,这事可都有收据?”
何坤脸色瞬间就变了,以至于郝康都感觉出来事情貌似有些不对头。等了片刻,何坤试探着说道:“太子,大王命你处理此事么?”
“嗯。”郝康应道,“看你这意思,难道沿途都没有收据签字么?”
“呵呵……”何坤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里面有忍不住的同情。
郝康没经验,却不傻。听到这里,他已经觉得事情不对头了。在大宋的时候,便是领套校服,都得签字。要是校服不合身,要更换,那手续更加复杂。以至于学校里面有到底是学校下令定做校服,还是让学生买布之后,根据要求让他们自己去找裁缝做校服的争论。
但是归根结底,每件事都得有自己的手续、流程、以及记录。如果是官员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一种隐隐的不安在郝康心中升起。
第49章 白骨精(一)
大战后的基辅还有欢庆的气氛,基层人员却没有这么幸运,各种工作都得由他们来完成,郝康等了两天才有机会前去各个基层调查。
“你等发放粮食之时可否要了收据?”郝康努力平静的问。
对面的基层官员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然后问道:“收据是啥?”
郝康愣住了。他心中着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种自然而然的模样让近处的几个女子则向郝康投来爱慕的目光。在大宋的时候,郝康还晒得比较黑。基辅的日光强度不比大宋,半年多下来,郝康细腻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白皙的颜色。让他看上去更俊俏了。
没有镜子的话,自己永远看不到自己的模样。郝康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爱慕的眼神,此时他心中只是觉得烦躁。忍住不满,郝康把收据解释了一下。貌似听明白的那位继续憨厚的说道:“太子,上头让俺们发东西,人来人往弄得俺们头都晕了,哪里有什么收据。”
又是一个没收据的。郝康觉得自己最后希望化为泡影。问了这么多基层和中低层,所有人的说法都是事情急切,没有来得及做收据。也有这种根本连收据是啥貌似都不知道的存在。
整个人身处如此局面,郝康甚至懒得生气。之前几次爆发让中低官员都露出了委屈的表情。还有人当众哭起来。这没出息的表现让郝康都替他们害羞。女人哭哭啼啼就罢了,大老爷们哭啥!
而且此时郝康心中更多的是自责和惶恐,更没心思去纠结别人。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说了点啥,郝康悻悻然而去。回到家,郝康直奔后院,先是空手对后面练功场的沙袋来了一通,觉得手痛之后又带上拳套,狠狠的打了一番。等这股子邪火消散,他也浑身冒汗,有些精疲力竭的坐在屋檐下喘气。
侍卫看郝康貌似消了气,这才禀报道:“太子,何侍郎来了。”
“他来干什么?”郝康余怒未消的问。
“他说来送资料。”
资料这个词又刺激了郝康,他就是看了资料才气成这样。如果按照资料的记载,朝廷提供的粮草足够让四十几万人使用。登记过的勤王人员数量大概只有十五万人,中间的数量差距让郝康之前所有的欢喜都化作乌有。这可是三倍的差距,三倍!
见郝康良久不吭声,侍卫试探着问:“太子,不如我让他先回去?”
“把资料留下来。”郝康说道。说完之后他又后悔了,索性说道:“让何坤进来。”
何坤看着很平静,递上资料后也不多说话,静静等着郝康发言。郝康突然想起,貌似在击败了钦察汗国之时,何坤也差不多这般模样。他心中就忍不住对何坤有了些莫名的期待。他问道:“何侍郎,财政部送来的资料和下面的签到人数好像对不上。”
“财政部已经把资料都拿出来的,数据没错。”何坤平静的答道。
“中间差了这么多,却不知道是被谁领走了。”
“财政部只管把东西交给下面负责的部门,他们怎么用,我们就管不到了。”何坤依旧是淡定的表情。
看着官僚的表情,郝康心中本已经低落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他恼怒的问道:“你们就真不知道么?”
“太子,我们管不到其他人……”
“我是问你们就没听到什么消息么?”
“这个还得太子去财政部询问。”何坤依旧用官僚的态度答道。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郝康有些绝望的说道。
何坤看着郝康的表情,冷静的问道:“太子为何不找大王问问?”
“呵呵!”郝康被逗乐了,查清楚这巨大的缺口这是他爹郝仁下达的命令,问他爹有什么用。
何坤瞅着郝康的模样,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他继续劝道:“太子。若是你不知道大王到底想让你做什么,你凭借只字片语去做,只怕就误会了大王的心思。太子既然已经走访了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向大王请教一下又有何妨?”
“我……”郝康欲言又止。
“太子,人非生而知之者。那些不识字的蒙古人觉得所有优点都是长生天所赐,太子从大宋游学归来,难道还信这些不成?”
郝康一愣,他好像觉得明白了,却本能的想拒绝这样的劝说。内心挣扎了一下,郝康尝试着对何坤吐露心扉。“我若是这么去见大王,担心会被大王以为没用。”
“大王在外征战,突然有强敌前来袭击王都,太子带领军民一举歼灭贼军。让元国立威天下,官员军民都知道太子英明神武,太子怎么会觉得自己没用。至于大王的吩咐,太子也已经各出寻访,而不是自以为是。此乃贤士方能做到的地步,太子此时前去向大王请益,大王便是嘴上不说,心里面也定然高兴。若是太子被大王说几句,那是大王家事,群臣谁敢置喙?”
“……来人,给何侍郎奉茶!”郝康对侍卫喊道。喊完之后,郝仁很礼貌的说道:“请何侍郎书房叙话。”
两人都是聪明人,各自的意思也都很明了。中间的一些虚头被省去,等茶送上,郝康亲自端起来递给何坤,何坤谢过之后,郝康问道:“何侍郎,我离家好些年在外游学,没能在大王面前尽孝。见到元国如此兴旺,心中更是不安。想把国家治理到如此地步,大王定然是殚精竭智。不过何侍郎也知道大王的性子,从来不肯吹嘘。所以想请何侍郎讲讲这些年元国的经历。”
郝康这次面对突然袭来的强敌,许多做法虽然显得生涩也值得商榷,却让何坤觉得郝康不是个怂人。既然郝康的问题并不愚蠢,何坤也有意结交,他就把这几年元国的发展以及朝中的一些派系给郝康讲了讲。
交谈中,何坤听郝康竟然能够非常快的理解了元国局面,心中也是讶异,更觉得自己选择的没错。现在郝康缺乏的只是经验,单论见识和理解能力那是相当不俗。
郝康并没有如此自觉,他只是觉得元国与大宋好像。在大宋,赵嘉仁赵官家就是天上的那轮太阳,周围的星月根本无法与之争锋。郝仁在元国也是同样地位,作为元国的缔造者,郝仁国主一言九鼎。
特别是郝仁全面模仿大宋制度,只有元国做不到的,没有郝仁不抄大宋的。郝康在大宋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去读《大宋日报》《大宋学报》等报纸刊物,对很多政策的理解不在何坤之下。两人是越聊越投机。
说到高兴处,郝康问道:“何兄,兄弟我只是好奇,那些东西都被谁给领走了。”
何坤差点就顺口说出‘谁不让家人去冒领几份,谁就是沙雕’的话,不过他还是没说出来。这等事情可以心知肚明,说出来那就是自绝于官员队伍。而且何坤心里面也有疑惑,他不知道让郝康来查这等事,是因为郝康太子惹恼了郝仁大王,所以给郝仁大王给郝康太子一个教训。还是郝仁大王想教训一下众多官员,让郝仁来切入。
不管是什么理由,这都是天家的私事,轮不到何坤插嘴。思忖了片刻,何坤答道:“太子,这等事情还得你去问大王。大王的心思,我们这些臣下可不能瞎猜。”
郝仁想了想,笑道:“何兄,我也是大王的臣子啊。”
何坤眼睛一亮,很快又冷静下来。这句话说得太有水平了,朝廷里面有人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所以倒了霉。在郝仁这样的国主面前,谁也别恃宠而骄。所以何坤怀疑郝康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郝康这二十岁的年龄,哪怕是听说过这个道理,只怕也未必真能理解‘儿子’与‘太子’的不同。太子是国家的人,国家的人就是郝仁的臣子。臣子可没资格对着国君撒娇。臣子给国君撒娇,那得是在国君让臣子撒娇,为了不让国君生气,臣子撒撒娇来完成命令。能明白这些,怎么都得三十岁才行吧。
见何坤谨慎的表情,郝康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多谢何兄今日给我解惑,若是何兄有空,兄弟我可得多请何兄相聚才行。”
送走了何坤,郝康心情喜忧参半。他在大宋的时候接受了很多教育,所以该明白的道理也都听过。当时觉得很没人性的说法,却是真的。便是有了感悟,却没真的试过。郝康担心自己做的不合老爹的心意,反倒不美。
坐在那里苦思冥想,怎么都找不到完美的做法。最后郝康心一横,拿出了据说来自大宋赵官家说过的心态‘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顶多被老爹痛骂而已,还能怎么样呢!自己捅的马蜂窝,被骂就听着呗。
得知郝康前来求见,郝仁心情复杂。把如此为难的差事丢给郝康,郝仁也觉得心里面不那么开心。儿子不是亲生的,但是儿子还是儿子。不想传位给郝康,并不是郝康做错了什么。而且几天冷寂之后,郝仁还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郝康能靠他自己做出正确决断,郝仁心里面很不舒服。这与是否亲生儿子无关,见到年轻人翅膀硬了,郝仁就感觉不爽。
带着这样的心情,郝仁让郝康进来。见面之后,郝康就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先给郝仁讲了一番。讲完之后,郝康问道:“父王,事情办到这里,儿臣想请问父王接下来让儿臣怎么办。”
原本郝仁心中就有点愧疚,听了这个问题,他登时生出一股怒气。难道是郝康看出郝仁在刁难他,所以来逼问不成?郝仁冷冷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郝康立刻答道:“之后的事情儿臣只能听父王命令,儿臣身为父王的臣子,不能对官员做什么。”
从话里听出郝康并没有怨怼的意思,郝仁心情稍微好了点。若是郝康敢对元国朝臣动手,那是要造反啊!想了想,郝仁答道:“此事乃是你弄出来的,你难辞其咎!”
“还请父王责罚!”郝康回答的时候心里面松口气。事情若是能收尾,那就是极佳的结果。若是吊在这里,郝康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你……就先管好水利的事情,别的事情就不要管了!”郝仁下了命令。
“遵命!”郝康果断的答道。
郝仁把此事了结,看着郝康坦然离开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折腾。原本他还担心郝康借着此次的功劳要权力,那就得好好敲打一下这个混账。然而郝康却坦然服从郝仁的命令,之前准备的种种都用不上了。这样的应对……真不错。而自己的真正的长子,也就是‘二太子’郝贵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竟然嚷嚷着要领兵去讨伐钦察汗国,为郝仁排忧解难的混帐话,郝仁心里面充满了无奈。大人的事情,哪里有小孩子插嘴的余地,也不知道郝贵怎么就如此糊涂。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郝仁坐在王位上盘算。有好几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处置就是告诉郝康,自己不是他亲爹。然后给郝康一片封地,让他自立门户。二十年来,郝康从未因为自己强抢包惜弱而有过丝毫的自责,蒙古人这么干天经地义。此事就算是传出去,也不会损郝仁分毫。
如果郝康没有带回杨铁心那封‘杨铁心问候包惜弱安好’的信,当然可以这么解决。杨铁心与郝康这对父子既然见过面,这么解决貌似就有问题了。
如果不告诉郝康实情,也可以让郝康自立门户去。按照蒙古规矩,从来没有必须长子继承,实际上蒙古继承的规矩最小的儿子继承老爹的领地,其他儿子要出去自立门户。眼前就有现成的机会,既然钦察汗国与元国撕破脸,那就直接把郝康封到原本钦察汗国的地盘上去。让郝康与钦察汗国的那帮渣渣打仗。但是郝康已经展现出他能干的一面,这么做,会不会出什么别的事情?
想了好几种方案,郝仁突然眼睛一亮,有了打算。
第50章 白骨精(二)
大战本就没有在第聂伯河以西留下什么伤痕,进入七月之后,元国开始做秋收的前期准备,基辅的日子完全恢复到正轨。
作为大汗领地的援军,铁鹰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氛,这让铁鹰非常讶异。便是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参与战争,可面对三面包围,面对二三十万敌人,铁鹰总觉得自己要参战。结果他的所有辛苦只是跑了几千里路。铁鹰参加了西迁,小小年纪就完成万里征程。几千里路的确非常辛苦,对于蒙古人而言也仅此而已。更何况他回到基辅之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早已经恢复体力。
走在基辅街头,铁鹰只觉得无聊。元国的富裕曾经让铁鹰非常惊讶,习惯之后也不过尔尔。这里都是差不多的住宅,差不多的生活,与巴格达这座宏伟金帐王都没法相比。铁鹰开始怀念起巴格达,在那座城市,有太多的娱乐。打把势卖艺,耍蛇,舞蹈。元国有的大多是各种广场舞,乃是劳动者们闲暇之时的公共娱乐。人人穿着整齐的衣服,遍观全场连个沟都看不见,与巴格达各种声色犬马的场所完全没可比性。
铁鹰想家了。
几次前去拜见郝仁王爷,始终没能如愿。大汗亲军的人喝多了在街头闹事,基辅这边的人对这群混账小子也不客气,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之后大汗亲军被抓了几十号人。铁鹰想去求情,郝仁避而不见。虽然铁鹰很生气,但是基辅这边彪悍的民风也让铁鹰印象深刻。那帮侥幸没有被抓的家伙,个个都鼻青脸肿。
就在铁鹰百无聊赖的在屋内喝酒之时,突然有侍卫请铁鹰去见郝仁。被带进普通富户大宅子般的元国的宫廷,就见好多人一并出来,都是元国的大臣。进屋之后,就见会议桌上摆放了不少茶杯,明显是刚开完会。
郝仁喝完水,把杯子随手放在长条木桌上。铁鹰本以为郝仁要说打架的事情,却听郝仁说道:“铁鹰,仗打完了。不过我这边很忙,暂时没办法前去巴格达。”
“哦。”铁鹰也不觉得郝仁有什么忙的,不过是些公务而已。铁鹰见到他的表哥铁穆尔大汗处置公务,并不见得有多忙碌。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铁岭问道:“王爷,难道你不去巴格达了么?太后还在巴格达等着你上任呢。”
“我知道太后的期盼。所以我让你先回去向太后禀报。我本来就说明年前去赴任,此时看起来明年也未必能够成行。”郝仁讲述着对铁鹰的安排。
“这……我觉得还是请王爷尽快去巴格达上任。”铁鹰说出他能想出的最有力的劝说。
“呵呵。”郝仁干笑两声。铁鹰的任务之一其实是来亲自看元国的实力,郝仁还不至于幼稚到连这个都看不明白。
就他派人的打听,包括铁鹰在内的大汗亲军都觉得元国很富有,却是个非常无趣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地方比巴格达这个花花世界更加精彩。郝仁很喜欢大汗亲军对元国的印象。对于这帮纨绔子弟而言,他们对于无趣的地方毫无兴趣。
“铁鹰,前几日大汗亲军的人喝醉之后在街头闹事,我已经让人把他们放了。不过你先带着他们回巴格达吧。”郝仁已经想撵走铁鹰,这次闹事正好给了他借口。
“王爷……,太后……”铁鹰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他毕竟在元国地盘上,怎么讲都不合适。
“我会让我的长子郝康和你一起回巴格达,郝康擅长水利,我听闻两河流域水旱不调,他应该能帮上忙。”郝仁说道。
听到郝康要去巴格达,铁鹰愣住了。也不管铁鹰怎么想,郝仁说道:“你们准备一下,尽快出发。”
打发走铁鹰,郝仁把郝康叫来。先给郝康讲述了自己答应去巴格达朝廷接掌丞相的事情,郝仁接着告诉郝康,“你先去巴格达,我已经给太后写了信,举荐你做管水利的大臣。另外我也给玉昔帖木儿御使写了信,让会在巴格达朝廷里面照应你。你先去巴格达做官,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就去巴格达。”
“爹……,这……”郝康被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呆了。
郝仁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坚定的命道:“我早就想振兴蒙古,派别人去我也不放心。你学的是水利,正好可以做我的顶梁柱。咱们父子在朝廷里面才能做出大事业,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独木难支。”
也不管郝康到底怎么一个想法,郝仁立刻下令郝康出发。四天后,郝康就与铁鹰等人一起上了前往巴格达的船,看着船队启动,郝仁向着儿子挥手道别。直到船队身影消失在河道边的密林后,郝仁才叹口气,转身回宫。
元国总是要在巴格达有自己的根基,派谁去都不如派郝康前去合适。等郝仁振兴了蒙古,他就要返回元国。那时候就让郝康接掌蒙古丞相的大权,在巴格达继续掌权,开枝散叶。这对于郝康和元国都是好事。
这个消息虽然没有特别宣传,也没有进行封锁。随着船队离开基辅前往敖德萨,再从敖德萨横渡黑海前往格鲁吉亚地区的港口,大宋欧罗巴行省与西罗马帝国的情报人员都得知了此时,并且向各自国内发去了消息。
西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伯颜得知此消息,忍不住露出了些微笑。他当年统领大元军队南下伐宋,郝仁就在他手下。以郝康出生的时间,伯颜也有自己的判断。加上在蒙古金帐巴格达传来的消息,伯颜奥古斯都再次给郝仁写了封信,信里面根本没提有关郝康的事情,而是再次恳请亲家郝仁派遣步军前来相助。
大宋欧罗巴行省完全不知道郝康身上的秘密,得知郝仁派遣自己的长子前往蒙古,欧罗巴行省觉得郝仁出任蒙古丞相的可能大增,立刻给国内发了消息,等这些消息传送到大宋首都开封,都已经是八月的事情。
九月初,诸多新的情报汇总,向大宋官家赵嘉仁做了个汇报。在外交部的分析里面,郝仁派长子郝康前去巴格达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自然是郝仁让长子郝康前去巴格达做前期准备,了解蒙古朝廷的内部势力。为郝仁前去做蒙古丞相做准备。第二种观点则是郝仁让自己的长子去巴格达做人质,降低蒙古朝廷对郝仁的压力。夺取华沙,并且要迁都华沙。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年时间,郝仁甚至有可能不会前去巴格达赴任。
赵嘉仁听了之后并没有说出郝康身份的秘密,这时代还没有dna检验技术,如果有的话,赵嘉仁早就做测试了。便是如此,赵嘉仁也倾向于郝康不是郝仁亲生儿子的猜测。如果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派遣郝康前去当人质的可能就不高,更像是郝仁在做一些调整。
听完了汇报,送走了外交部的人员。赵嘉仁把自己的长子赵谦叫来,先把文件交给赵谦,让他自己阅读。赵谦读完之后,对老爹说道:“爹,郝仁只怕是不想去巴格达。”
“如果郝康不是郝仁的亲生儿子呢?”赵嘉仁问。
赵谦登时就惊了,只见他双目圆睁,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
“把郝康这个人的情报加进去,你再考虑一下。”赵嘉仁说完,就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公务。
等赵嘉仁看完了两份报告,赵谦才抽机会说道:“爹,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郝仁这次是想处理掉郝康。至于他是不是要去巴格达,完全不好判断。”
“嗯。”赵嘉仁放下手里的文件,应了一声。
“情报如果不完整,缺乏几个关键因素,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很容易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我让你看这个例子,就是想让你明白情报的重要性。”
“爹,为什么外交部不知道这个情报?”
“我下令这个是特级机密,不许泄漏。因为我们也不完全确定这个是真的。”
“为什么?”赵谦讶异的问。话出口之后他自己立刻就明白了理由何在。杨铁心现在是阴山战区司令,乃是大宋的名将。如果不知道这个消息,杨铁心还可以理性的处理工作,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定然会受到很大影响。更何况此事也没办法跨国调查,万一消息不是真的,那就要闹出大笑话了。
“你也不许把这个说出去。”赵嘉仁命道。
“是。”赵谦马上答应下来。
“最近有报告,说河南各地农场划分出了很多弊案。我要你去负责调查,调查组的基本人员已经准备好,你可有自己想要的人选?”
赵谦听了这个完全无关的话题之后愣住了,但是很快就有点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情报若是不准,得到的答案很可能就南辕北辙。想明白了这点,赵谦答道:“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人选。”
“很好。那就不要去想,好好与工作组合作。去吧。”赵嘉仁命道。
第51章 白骨精(三)
在八月的时候,河南下了雨,空气中充满了湿热,与江南很类似。一进入九月,河南的气候就与江南有明显不同。湿气迅速消散,整个河南变得干爽起来。
赵谦尤其感觉到了气候的变化。开封城作为新首都,自然要大兴土木。在江南有十几二十年的‘不接地气’建筑手段在开封有格外明显的效果。最新的建筑模式中,所谓接地气就是指建筑物直接修在地面上,即便使用了砖石之类的地面处理手段,这些砖石也是直接修建在土地上。
不接地气则是一楼的地面与土地隔绝,一楼下面是个一半埋入地里的半地下室,或者只修建一个半米多高的架空层面出来。这种修建手段在潮湿的江南大地上尚且能获得优秀的效果,在河南就更不用讲。
开会前,坐在三楼会议室里的赵谦看着茶杯里的花茶,想起了自家的院子。赵嘉仁并不喜欢旧皇城,就在开封划了一块地,模仿杭州的经验,组成了一个专供朝廷办公以及皇帝与高官居住的地区。
赵谦的老娘就热火朝天的参与到‘开封后乐园’的建设方案里,赵谦的老婆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赵谦的老娘带坏了,也意意思思的向赵谦提出想在这个地块里建个院子。
便是现在想起,赵谦也觉得很不高兴,更不用说当时的情况下。但是发了脾气有几天,赵谦觉得自己有些简单粗暴。虽然他老婆的期待实在是愚蠢,蠢到根本没想明白赵谦现在兴冲冲的露出想当‘东宫太子’是多么危险。赵嘉仁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是身体依旧非常健康。这时候立储,是想公开告诉赵嘉仁,‘老爷爷,你快不行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赵谦的师友已经明确告诉过赵谦,而且还是用赵嘉仁提出的‘逻辑学’的因果理论做的讲解。赵谦觉得是不是应该让老婆到大学哲学系再修习一下逻辑学。当然,赵谦也考虑过去找老娘一趟,告诉老娘,可别对他媳妇再瞎指挥了。因为人类很容易就经不住诱惑的考验。
正在胡思乱想家里的事情,会议室里面的人到齐了。工作组组长向大家介绍了赵谦,却没说赵谦的出身,赵谦也很自然的与众人打了招呼,简单的介绍自己是从水利厅调过来参加这次的调查组。
“水利厅……”有个成员连连点头,看得出他对这个专业很有感。
赵谦继续说道:“如果大家有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的回答。”
方才那位立刻说道:“赵兄,我想问问现在的划分为什么不是完全按照块状地划分,有些地区还要当地人迁出来。”
赵谦详细问了一下这位所讲的内容,就做了个解答。
“诸位,种粮食的讲究水热同期。庄稼生长需要热量维持光合作用,也需要水份。其他微量元素咱们暂且不说,那也不是水利部门的工作,而是农业部的事情。”
哈哈!不少人被这话逗乐了。
赵谦有专业,有经验,讲述起来很轻松。根据赵嘉仁所讲,中华大地基本是水热非常同期的地区,非常适合人类居住。但这只是一个相对的宏观环境,从各种微观环境来看,那就是水热不同期,所以广袤的中华大地上总是各种灾害频发。北方闹旱灾的时候,南方就是水灾。如果南方陷入旱灾,北方可能就在闹水灾。水利部就是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而建立的专业部门。
“……把一部分地区给空出来,不是为了刁难人,而是为了尽可能的保持水源地。古人讲,积土成山,风雨兴焉。黄淮平原上的山丘如果能够充分绿化,就可以增加降雨。如果不降雨,我们就只能抽去地下水灌溉。一部分水会渗入地下,但是很大一部分抽出来的地下水会蒸发。越抽水,地下水的水位就会越低。地下水的水位越低,土地含水量就越少,除非是雨下到完全不需要地下水的程度。如果雨水补充不到那样的程度,持续耕作就会更加依赖抽去地下水来灌溉。持之以往,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可能还看不出问题。若是这么五十年干下去,一定会有很大问题。地下水很可能会被抽空。我们现在不注意,那可就是贻害子孙了。”
赵谦自己有充分的实践经验,讲述起来很是轻松,但是听讲的这些位貌似就比较为难。赵谦只能让他们继续提问。问答花掉了半个小时,这帮办贪污案的工作组成员才明白了为何黄淮平原上不允许全部划为耕种地的水利原因。
“如果是这样,我们的粮食从哪里来?”有人感叹道。
赵谦不觉技痒,给了答案,“我们开辟了好多新的农业区,譬如辽东平原,譬如南方的很多……新开发地区。也从天竺各个番国进口一部分粮食。总的来说,依照大宋的局面,我们希望每一个农业人口都能分到足够多的土地。如果种地不能有利益,大家只是糊口度日,对朝廷和百姓都没什么好处。”
说到这个程度,也没人继续说啥。这个工作组的成员们之所以聚集起来,目的就是调查河南农业土地划分时候的问题。这个基本道理就不用水利专家讲述。工作组内部已经讲得够清楚了。自给自足的小农是不花钱的,一个国家里面若是大量人根本不花钱,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面大部分人都游离在负责发行货币的朝廷体系之外。赵官家对于皇权不下县很不满意。
工作组组长陈旭阳看赵谦已经靠自己的专业能力得到了工作组里面大部分人的认同,就开始了正式话题,“这次我们就到举报最多的几个地方去。我来介绍一下情况。”
光是开会就用了一整天,赵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刚回到家,他的长子就扑上来喊道:“爹爹!你回来啦。”
看到儿子,赵谦心情立刻就好了些。他开口就问道:“今天有没有听话,该读的书是不是读了?”
“今天的书已经读了。爹爹,我想听你讲故事。”
好心情立刻就不见了。赵谦一整天听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此时他只想好好的歇一会儿,然后就睡下。此时哪里还有心情讲什么故事。
用求救的目光去搜索老婆,却见老婆正抱着最小的女儿,腿边是拽着她裤腿的二儿子。虽然也有奶妈可以用,但是赵谦的老婆这点倒是有赵谦祖母陈太后的风范,只要能自己带孩子,就会自己带孩子。
无奈之下,赵谦就只能带着大儿子坐到沙发上。他问道:“大郎,你想听什么故事?”
大儿子想了想,“西游记,爷爷讲过的西游记,我想听那个。”
赵谦登时无语了。他老爹是皇帝,更是个货真价实的文人。在赵谦小的时候,也缠着赵嘉仁讲故事。那时候只要赵谦有要求,赵嘉仁就会给赵谦讲故事。很多故事都是被他老爹称呼为《聊斋志异》之类的小故事。
赵谦最喜欢的则是被赵嘉仁称呼为《西游记》的连续故事。唐三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从大唐长安出发,抵达西天。也就是天竺,求的佛法真经的故事。那些故事里面最让赵谦喜欢的就是那句‘妖怪,吃俺老孙一棒!’真的是酣畅淋漓,让人无比喜欢。
不过自己喜欢是一码事,给别人讲故事又是另外一码事。赵谦再次看向老婆,就见老婆还在照顾两个娃。赵谦只能硬起头皮给儿子讲了起来。
结果刚讲了个开头,龙王因为赌气多降雨,触犯了天庭法律,要被送上断龙台砍头。然后老龙王托梦寻找唐太宗求情。就听大儿子说道:“爹爹,阿祖已经讲过了,我不想听这个。”
“为何?”赵谦正好反过来问起了儿子,摆脱自己讲故事的难受劲。
赵谦的长子答道:“阿祖说,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违反法律就会受到处罚,哪怕是龙王也要受罚。便是唐太宗,也说不了情的。太没意思了,我不喜欢听。”
赵谦愣住了。这话肯定不是赵谦的长子想出来的,必然是赵嘉仁所讲的。听了自己的儿子说这话,赵谦隐约想起了自己的老爹赵嘉仁在给赵谦讲这故事的时候,赵谦的妹妹问过,为什么龙王这么厉害的人物,说杀就杀了。赵嘉仁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小时候的事情不说,赵谦长大的过程中,听到的也是同样的观点。自己的老爹赵嘉仁……真是辛苦了。
“爹爹,爹爹,讲故事,讲故事。”赵谦的长子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不喜欢‘老龙王拙计犯天条,魏丞相遗书托冥吏’,这篇故事。
赵谦强打精神说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没听完的故事?”
“嗯,嗯……”赵谦的长子开始努力回忆。回忆一阵,他突然露出了焦急的神色,“爹爹,有个骨头妖怪的故事,我只听了前面一部分,可吓人了。我要听,我要听。”
赵谦在自己的回忆里搜索,怎么也没想起什么骨头妖怪。这时候就听他老婆说道:“好像是叫什么白骨精。”
“哦哦,我想起来。三打白骨精。”赵谦记起了这个故事,他对于这个故事也颇有印象,稍微回忆了一下,这就讲了起来。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个老妖怪,老妖怪给小妖怪讲故事。呸呸……,说错了。老妖怪没有小妖怪,那个洞里面有白骨,几千年从没有见过太阳,所以吸取了天地间的阴气,成精了。成精之后就到处吃人,吸人经血……”
赵谦本想说的吓人点,让孩子赶紧吓跑。如他所料,娃突然蹦起来跑了。就在赵谦以为自己奸计得逞的时候,就见儿子娃拖着条毛巾被从卧室冲出来,窜到沙发上,紧紧靠在赵谦身边,用毛巾被盖住自己。
做了好这些抗吓准备之后,娃大声说道:“爹爹,继续讲。”
“哈哈。”赵谦的老婆被孩子的反应逗得大笑。
赵谦觉得那声音里面貌似有喜爱、好玩、取笑等意思。不管老婆这成年人是啥反应,赵谦明白,自己的儿子这是做好了应对准备,坚决要把整个故事听完为止。赵谦只能先做个限制,“大郎,这虽然是一个故事,其实是三个故事。我每天只能给你讲一个。”
“好!好!”现在有故事听,娃什么都愿意暂时应承下来。
赵谦只能继续讲,“那老妖怪吃的人越多,就越厉害……”
然后赵谦看到自己老婆抱着女儿,带着二儿子坐到了沙发上。大有一家人都听故事的意思。赵谦就开始给大儿子继续讲起了三打白骨精的第一个故事。
第一个故是唐僧师徒西行,经过白骨精的老巢。本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的秉性。白骨精出来收取生命税。
讲到这里,赵谦自己先被逗乐了。他记忆里老爹貌似就是这么讲的,但是不仅给赵谦讲,在这十几二十年里,对于‘画地为牢的封建势力’,赵嘉仁从来不手软。别说白骨精只是个故事里的妖怪,她若是真的存在,也会成为被严打的对象。大宋军队不久之前解决了嵩山少林寺的妖僧,多解决一个占山为王的妖怪,也不是啥不得了的问题。
“别笑了,继续讲。”赵谦的老婆可不是跟着赵嘉仁长大,也没有机会听故事。见到丈夫傻笑,她倒是急了。
赵谦继续讲道,白骨精吃人的凶名在外,别人看到风头不对就跑路,她已经吃不到人了。所以白骨精就套上了一个被她吸干的年轻村姑的皮,走在路上。孙悟空有火眼金睛,看穿了白骨精的真面目,孙悟空对师傅唐三藏说:“它是个妖精,是来骗你的。”说着,就朝妖精劈脸一棒。
村姑立刻被打倒,白骨精的真魂出窍,跑了,只剩下一个肉身死在地上。
第52章 白骨精(四)
早晨起床就跟打仗一样,赵谦自己还行,就是三个娃那叫一个麻烦。老大总算是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刷牙洗脸,结果小混蛋却对着弟弟妹妹的种种指摘起来。仿佛他生下来就完全掌握了各种技巧。
赵谦连生气的精神都没有,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小时候貌似也有过这么一个阶段。总觉得自己比弟弟妹妹知道的多,会的多,于是成了全知全能的成年人。看到儿子的表现,赵谦只能承认,人都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和妻子与保姆一起把这几个小东西折腾完,赵谦快速吃完饭,告诉妻子道别之后就拿起公文包和换洗的衣服出门去了。一出门,赵谦立刻就感觉好多了。大人的世界里面有许多硬性规定,有许多似是而非的道理。虽然这些玩意比孩子的世界要讨厌的多,但是这些并不适合用在孩子身上的强硬手段倒是很能解决问题。。
到了工作,组长已经给出了进程安排。人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工作,准备开始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就是介绍情况,小组正式进入集中状态。看着周围的这些家伙,赵谦忍不住猜测起这些人对于各种‘案情’会有什么反应。按照工作组流程,第一阶段是统一思想,统一认识。这个过程要对工作组的工作内容进行全面介绍学习,赵谦就负责给大家讲述黄淮平原农业布局的水利考量。其他人员则讲述其他考虑角度。赵谦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比较满意,对工作组里面其他人的视角讲述非常满意。从这些人的角度,学了很多东西。
“第一个案子就是开封农业厅厅长李存浩。”组长陈旭阳开始提出案件。
赵谦听了之后心里面就笑开了花。这位李厅长和赵谦当了好几年同时,赵谦觉得这家伙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李存浩厅长会把一部分事情甩手扔给下属,一部分事情牢牢扣在自己手里。扣在手里的事情自然是对李厅长最有利的事情。以赵谦所知,很多事情都是逢迎上级的事情。这些事情有没有收钱,赵谦不是监察部门的人,他也不去问。还有些事情明显不是为了逢迎上司,这种事情里面定然有些猫腻。
赵谦静静的听着工作组陈旭阳组长简介。已经能够确定的是,这位李厅长为了照顾一些家族,对于某些土地的实际使用面积做了改动。
“这也行?”谢英江忍不住开口。
赵谦嘴上没说,心里面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在河南当兵的时候,亲自参加埋设测量基准点的工作。那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除了要有很好的测量技术,还得精准的完成巨大的工作量。
到了现在,赵谦完全理解当年自己参加了什么样的工程。大量测量基准点建立也是一次全国范围内的土地丈量。目的就是为了精准确定大宋土地面积。他没想到这位李厅长竟然还敢对实际使用面积做改动。赵谦兴趣盎然的等陈旭阳组长继续讲述一下到底怎么做才行。至少赵谦发现以自己的智商和知识,完全想不出怎么才能改动面积。
陈旭阳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拿着书继续讲起来。谢英江则毫不客气的继续追问:“到底怎么做到的,讲讲听。”
见到人人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陈旭阳问:“你们谁准备接这个案子?”
好几个人举手。赵谦本想举手,还是忍住了。依照规避原则,这些案子哪怕是再稀奇,赵谦都不合适去直接处置他的同僚。
选定了谢英江等几个人处理这个案子,后面的案子继续被拿出。陈旭阳手敲着卷宗,“南阳郡的案子。谁想接?”
赵谦更是不愿意接这类外地案子,处理外地案子就得前往外地。赵谦心理上比较拒绝,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家里孩子还小……
想到这里,赵谦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奶奶陈太后与老娘秦玉贞。自己是老娘秦玉贞带大的,印象里老爹赵嘉仁不是那种总是消失不见的人,但是一到打仗,赵嘉仁就会上前线。至于奶奶陈太后,更是自己带孩子。和这两位相比,自己的老婆并非能让赵谦可以把孩子完全放心交给她的类型。却也不知道人之间的区别在哪里。或者只是赵谦关心则乱?对于自己的老婆并没有清醒的认知?如果老婆能够如果奶奶和老娘那样独当一面,这个问题可就好办了。他就能随心所欲的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至于各种牵挂。
是不是找老爹问问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赵谦发现自己分心之间,前去南阳郡的人选已经决定。至于南阳郡发生了什么,这次陈旭阳并没有明说。
陈旭阳拿起了下一份卷宗,“洛阳府。有人貌似包庇黑恶势力。”
洛阳府距离开封近,赵谦立刻举手表示自己想去。陈旭阳看了赵谦一眼,摇摇头,“你不能去。”
赵谦愣住了,但是他已经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机。强行忍住,让分配任务继续进行。等前四个卷宗分配结束,会议暂时休息。赵谦立刻去找出门的陈旭阳,“陈组长,为何我不能去洛阳?”
这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弄明白原因。
赵谦学的是他老爹赵嘉仁的处事态度,他老爹赵嘉仁乃是大宋皇帝兼丞相,每天遇到的事情铺天盖地,所以赵嘉仁遇到事情就会尽快处理完他该处理的那个部分。按照他老爹的说法,赶紧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该吃吃该睡睡。
完成自己的环节并不等于赵嘉仁就是甩手掌柜,他有个特点,那就是一定要有反馈。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不如意的情绪根本没办法阻止赵嘉仁亲自直面它们。赵嘉仁曾经对赵谦说道:“看多了就习惯了。相练成火眼金睛,就不能怕自己会失望。”
陈旭阳并没有故布疑阵,他回答的非常果断,“你是太子,若是地方上有人狗急跳墙,我们承担不起。”
赵谦一时无法回答。陈旭阳说的有道理,从陈旭阳的角度来看,赵谦若是出了闪失,他承受不了。不过赵谦见过老爹出海,那时候赵嘉仁做着比查贪官更危险的事情,直接面对敌人。为了验证一下,赵谦笑道:“难道贪官比海盗更危险不成?”
陈旭阳摇摇头,“海盗是明抢。他们也就是那么一小撮人,虽然有人会勾结海盗,那种人也是少数。他们和海盗之间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贪官就不同,真的有人和他们一条心。”
“是和钱一条心,还是和人一条心?”赵谦忍不住笑道。他并不相信有人会专门和贪官一条心,从逻辑上讲,如果是父母兄弟姐妹,那是亲情。为了亲情才会不惜一切。便是夫妻,那也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老话。
“洛阳那地方局面也不太对。”陈旭阳继续说道。
“为何?”赵谦问。
陈旭阳想了想,终于放弃似的说出问题所在,“洛阳那边不服王化已经很久,大宋当年只是在洛阳把胡虏杀了一遍,清洗的虽然彻底,但是当地竟然还有信真神教的人聚众对抗朝廷。官府里面有人勾结这些人。”
“真神教的人?”赵谦倒是有点明白起来。他老爹组建了福州小朝廷,彻底离开福建之前,曾经秘密下达命令。赵谦是很久之后回‘故乡’泉州才知道的。当然了泉州现在已经被剥夺了赵氏宗亲‘故乡’的称号。大宋赵氏要么认天水赵,要么就是把开封当故乡。
至于老爹做了什么,赵谦也真大为惊讶。赵嘉仁曾经将福建的蒲家势力连根铲除,之后又驱逐了大食海商。那是真的彻底撵走。然而离开福建之前,赵嘉仁下令把福建真神教徒屠灭了。赵谦觉得自己老爹都近乎残暴。却没想到洛阳那种被蒙古人彻底糟蹋过,又被宋军清洗过的地方,竟然还有真神教徒闹事。要是汉人,只怕早就吓破胆,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今天能否抽空专门给我讲讲这个?”赵谦说完之后决定,他既然是太子,无论如何都得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如果陈旭阳不答应,赵谦就得动用太子的地位来压迫陈旭阳讲出来。
无须赵谦动用地位,陈旭阳立刻答道:“等今天工作会议结束,我专门给太子讲这些。”
之后的回忆里,赵谦就识趣的闭口不言。所谓白龙鱼服的故事,赵谦也听说过。他自己在战场上也面对过死亡,知道逞英雄是个啥下场。必须应战是被迫的,如果以为自己身份特殊就可以与别人不同,那就是大笑话。
赵嘉仁好像有无数故事,赵谦有个印象深刻的故事。那是关于一个复仇的故事,说是有个国家的王后,与国王的弟弟私通。这位国王的弟弟在国家遇难之时,因为嫉妒某个野心勃勃的佣兵团首领,看不惯佣兵团首领每战必胜,所以派人暗杀这个佣兵团首领,事情没有成功。这位佣兵团首领发现了这位王弟动手,毫不迟疑的派人反杀。
王后失去了相好,就找那些同样嫉妒佣兵团首领的大臣们想干掉作为国家栋梁的佣兵团首领。佣兵团首领则毫不迟疑的谋划了解决敌人的计划,最后将王后与那帮大臣烧死在宫殿里。王后觉得自己身份高贵,怎么可能被一介平民出身的低贱之人杀死。
在烈火吞噬宫殿之时,佣兵团首领冷静的对火焰中面目狰狞的王后说道:“你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游戏,却不知道你已经上了战场。在战场上并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失败者只有死!”
赵谦当年听了这个故事,只是觉得十分猎奇,所以有印象。等他上了战场之后,终于明白这听着傲慢残酷的话有多么现实。太多统兵大将都是死在名不见经传的敌人小兵手里。这就是现实。
陈旭阳没有食言,等到当天会议结束,他就找到了赵谦。两人谈了起来。首先是农业厅厅长李存浩的事情。这件事比较有趣,李存浩签署的文件里面,很多是同样的文件,但是内容稍有不同。也就是说李存浩也许签署的是某块地是1000亩,可紧接着的文件可以能是1200亩,1500亩,甚至夸张的能写成2000亩。
“会不会是下面的人瞎搞?”赵谦觉得有趣。
陈旭阳摇摇头,“那个管土地审核的,是李存浩的亲信。他觉得没问题,被多占的土地就可以维持。而且这厮很狡猾,他写的时候瞎写,现在土地数量多,人口不多。我看他划分的时候可是按照实际给的数字划分的。”
赵谦花费了些心思考虑,才讶异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厮划地的时候是按照下面的内容给化的。但是写的时候却按照规章来做?”
“嗯。我们怀疑他这么干?”
“为何?因为能少交税么?”
“这个就得调查之后才能知道。反正李存浩这么做好奇怪。”陈旭阳也不敢完全确定原因。
赵谦觉得这事情太稀奇了,索性不再去问。他跳到自己怀疑的事情上,“那洛阳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洛阳的事情就简单的很。有人和少林和尚一样,串联起来,看着人多势众,就强抢各种好地。真神教和咱们汉人不同,汉人守规矩,不爱各村串联。各村之间也没什么好串联的。大家有亲戚,却不是一定要出动的同一个祖宗。真神教这边的阿訇们经常走动,若是两个村子间见到中间有好地,就用什么真神下头是一家,成群结伙的的出动。洛阳那边地多人少,汉人扛不住,干脆就迁移了。地方官府里面有人只怕虽然不说自己信真神教,但是实际上与真神教是一家。至少他们不认为自己和朝廷和汉人是一家。”
听陈旭阳说完,赵谦都有些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第53章 白骨精(五)
工作组划分完工作,赵谦没有分到任何一件具体事情。在办公室里面坐了半天,赵谦就心浮气躁的站起身,文书在桌上垒了厚厚一摞,赵谦看都不想看。
抽了一根烟,坐回到桌前。赵谦的手不由自主就转向茶杯。起身泡了杯茶,赵谦坐回到桌前,任由自己沉浸在茶香里面。拿起了一份文件,赵谦怎么都不想打开。每份文件展现的内容都非常糟糕。各色人等都在为自己的私利做出决定,这些决定都是犯法的。要是光看文件,大宋简直是要亡国了。
赵谦再次站起身,心中恨意大生。对这样的家伙,若是不动用国法严惩还有天理么?
想到这里,赵谦坐回桌前,开始考虑怎么严惩那些人。过了一会儿,秘书进来,本想说什么,却一声不吭。赵谦抬起头,心中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厅长,有人找你。”秘书尽量装作镇定的说道。
“什么人?”
“何学长。”秘书答道。
“哦!快请!”赵谦喜道。
“工作组有要求,不许外人进来。那些人拦着不让进。”秘书告状了。
赵谦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站起身向外就走,工作组牵扯的都是各种大案,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来。不让何学长进来符合规定。
到了大院门口接待室,赵谦就见到熟悉的老面孔。何奉先学长是大宋学社河南分部的学长,也是以前赵谦在部队里面的指导员。赵谦早就知道何学长是当年老爹放在赵谦身边的‘老师’与‘监护者’之一。自己能有今天的进步,这些监护者们功劳极大。
两人就在接待室里面一个单间坐下,赵谦笑道:“何指导员,怎么想起来找我?”
何学长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打量了赵谦一番,这才问道:“怎么看着杀气腾腾的?”
“这么明显?”赵谦讶异了。
“已经不光是杀气,而是戾气。”
“杀气和戾气有何分别?”
“要是从战场上看,锐气就是敢于面对挑战,生气勃勃。杀气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是把生死置之度外,渴望战斗。戾气,是心中郁结,只想找什么发泄。”
这番话已经完全进入用单纯词汇抽象描述世界的地步,赵谦立刻沉默下来。他方才的确是杀气腾腾,但是真的达到戾气的程度不成?
何学长此次前来并不是给赵谦做心理辅导,看赵谦并没有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何学长就直入今天的主题。“官家一直想把学社变成政党,但是新党与旧党的名声太差,若是组党,又怕人借用以前的新党旧党来牟利。我自己倒是支持组党,赵谦你也是河南路学社的干部,不知道你怎么想?”
赵谦还是沉浸在方才关于锐气、杀气、戾气的描述里面,一时间没办法调换思路,他索性问道:“何学长,若是有了戾气,该怎么办?”
何学长被赵谦认真的表情逗乐了,他笑道:“呵呵,一般人,大概就是要发泄。我记得篇文章写,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五十里。安陵君不许,派唐雎出使秦国。秦王欲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秦王的看法大概就是一般人发泄戾气的做法。”
赵谦记得那篇文,听了之后却更加疑惑。就皱着眉头问道:“那唐雎之后说,若是秦王如此霸道,就欲为刺客刺杀秦王,这又是何种之气?”
“这就是意气。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维护正义。”何学长答道。
赵谦沉默下来,他从小就正常上学,老娘对他们兄妹三人的学业从来不放松。一直告诉他们,什么想法都不要有,只要读完书,考上进士。赵谦在学校虽然有许多并不欢乐的回忆,但是他本人很喜欢读书。但是今日听了何学长的话,突然发现自己虽然读了许多书,竟然只是读过,并没有弄懂书中的真意。
何学长之前就奉赵嘉仁之命,去引领教导赵谦。见到赵谦如此表现,何学长说道:“赵谦,有人说学而后知之。这话说的未免太文人气,学过、知道,然后还得自己经历,出于内心感受,才可能领悟。所以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你此时怒火中烧,倒是愤了。可以教给你了。”
赵谦忍不住双眼圆睁,双目无焦点的左看右看,其实完全沉浸在内心世界里。孔子的话是说,不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先不要去开导他;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启发他。如果他不能举一反三,就先不要往下进行了。
此时无须何学长再说什么,很多以前积累的种种就自然而然的联络贯通。便是没有立刻想明白的,也感觉有了解答方向。脑子快速运转一番,赵谦猛然敲了一下桌子,面露喜色。然后赵谦对着何学长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多谢!”
何学长自己也走过这般道路,此时见赵谦也走过一个关卡,便笑道:“这等事得经历之后才明白,若是自己没经历,光靠想,那可就难受的紧。你若是真的明白,那就把这顿悟的感觉忘记吧。人生在世,哪里可能天天顿悟。积累到了,自然明白。”
赵谦心情极好,之前听到的话也已经明白,他欣喜的应道:“若是没有何指导员指导,光靠我自己,大概最后还是匹夫之怒。迁怒别人。”
何学长从教导赵谦的工作中受益很多,此时并不以太子老师自居,所以也不以为意。继续自己此行的目的,“赵厅长是准备先回去多想想,以求融会贯通,还是听我先说说学社的事情?”
“我想听学社的事情,不过容我先做个笔记。”赵谦说完就拿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把方才何学长所说的几段古文的标题记录下来,合上本子,赵谦只觉得心中再无窒碍,就问道:“却不知道学社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何学长继续自己的游说,“还是组党一说。学社这名字到处都是,官家从来不用讳,我觉得不如直接组党。”
赵谦此时已经有了心情听下去,这一听,也觉得非常为难。中国历史书中,所谓党众,都是与结党营私等强烈的斗争意味的词汇紧紧相连。这与士族和庶族之争不同,士族和庶族之争还算是出身血统的争端,所以也轮不到党争这么激烈的名词。
比较出名的有唐代的牛李二党之争,大宋则有新党旧党之争。新党两边弄出了党人谱和党人碑,被认为是毁灭北宋的重大原因。便是到了现在,这样的斗争虽然结束,但是影响依旧没有彻底消失。
譬如赵嘉仁多次提出对旧党的全面否认,认为旧党乃是地主的党,赵嘉仁还专门举了苏轼的例子,说苏轼最初是旧党。但是这家伙在黄冈种了一段时间的地,接受了劳动的洗礼,接受了劳动人民的再教育,终于在政治立场上开始摆脱旧党的影响。终于有一点站在劳苦大众那边的苏轼立刻就成了旧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次遭到旧党的迫害。
从老爹评价里面,新党虽然各种无能,各种扯淡。旧党却是从根子上就是反对劳动人民,赵嘉仁自己始终旗帜鲜明的主张自己和工农等劳动者站在一起。
思忖了一阵,赵谦问:“何学长,官家好像并不同意组党。”
“嗯。官家素来什么都不害怕。不过在此事上未免太优柔了。虽然党人的影响不好,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党同伐异。现在天下各种异端横行,已经有不少人看大宋学社不好进入,所以就开始组建他们自己的学社。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直接昭告天下,直接组党。也让各种宵小被震慑。”
听了何学长杀气腾腾的话,赵谦试探着问道:“却不知何学长以为的异端都是什么人?”
“不知赵谦你可听说有人要分地?”何学长有些图穷匕见的给了答案?
“分地?”赵谦开始装傻。这种说法他当然听过,赵嘉仁手下人才济济,过去二十年中,赵嘉仁以‘科学’为基本理念,通过重启停办的制科,将‘制科’打造成了依照科学体系的学校,把官吏分离的体系变成了‘官员干部’一体的新制度。
这个制度每年毕业大量学生,曾经主导大宋上层的科举不过十几年就衰落到无以复加,已经变得无足重轻。毕竟科举每三年一考,每一届只有五六十名进士。每年平均二十人的数量和每年毕业数万大学生的制科体系一比,完全没有匹敌的能力。
新制度下,主要分为三派。一派就是赵谦大伯赵嘉信那类学者。学者们都是在各个领域都有专业水准的人才,赵谦很清楚被誉为‘神农再世’的赵嘉信那是何种声望。每年赵嘉信生日的时候,电报,贺信在传达室堆积如山。那是以万来计算的内容。
赵嘉信公开说过很多次,也拒绝过很多次送礼,大家知道送礼没用,但是总得表示一下。赵嘉信每年还要招收一些‘肯当农民’的学生亲自带课,为了能够竞争到一个名额,很多人想尽办法。
最近几年局面稍好一点,因为那些人发现赵嘉信是真的要学生们和老农民一样下地,坚持守在地头,还要各种寻访什么‘父系不育’和别的杂交名词的种子。这不仅是和老农民一样,比老农民更辛苦数倍。那帮高官们才不愿意让子女去跟着赵嘉信这个‘再世神农’去当农民。
这帮人对于赵嘉仁并没有特别的怕马溜须,他们的态度大概是,政治上所有事情都交给赵官家,我们领了钱干我们喜欢的事情就好。
第二派就是赵谦这类认同赵嘉仁政治理念的年轻干部,他们多数出身百姓,而且‘接受过劳动人民再教育’,从工人、农民、士兵的工作单位出身,接受过教育。
第三派就是单纯学校教育出身,毕业后从干部做起。很多人都待在城市里。
对于土地制度,学者派们的看法是‘干我鸟事’,官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俺们不掺乎本来也没兴趣的事情。
其他两派就不好说,有人其实同情地主的,有人坚定支持农民,还有些认为地主等食利阶级是王八蛋,农民也不是啥好人。需要来一次更彻底的制度改革,把他们都给干掉。
赵谦自己搞水利,在第一线听说过太多观点。赵谦可不想被人当枪使用。
看到赵谦装傻,何学长被逗乐了。赵谦这么做没错,但是赵谦真以为他能骗住何学长不成。
“哈哈。赵谦,我个人态度很明显,有人想走回头路,那是万万不行。至于那些冒进的,我觉得也未必就是什么好鸟。针对这些人,学社自己也分裂了,所以我觉得与其这样暗昧不清,干脆就组党,把最终的旗号打出来。”
赵谦知道何学长不是那种因循苟且之辈,所以自己此时也不能打马虎眼,他果断答道:“我只能告诉指导员,我知道了。但是我此时也不知道我的真正心思,而且现在也没有到必须发言的时候,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
这种应对也是何学长教给战士们的,他也没有逼迫赵谦。此时的确没到必须说话的时候,没有必要把问题立刻给拿出来斗争到底。何学长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要开始寻求联盟,为以后的决战做准备。赵谦的回答也是一个明确表态,他就起身告辞。
看着何学长的背影,赵谦想到的只有他自己心中的戾气问题。既然得到了帮助,摆脱戾气之后,还得继续向前走。
第54章 白骨精(六)
赵谦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知难行易,知易行难’八个字。看了看字,继续在报纸上写了一遍。因为字体并不大,一张报纸上能写超过两百个字。‘知易行难,知难行易’反复的写,却没有任何一个字能够让赵谦满意的。
好不容易把报纸的一面写满,赵谦放下笔。坐回到椅子上,他开始怀疑自己老爹怎么就那么厉害。别人能有一项东西令世人普遍佩服也就罢了,为何他老爹能马上打天下,能下马治天下,还能写一手令人无比佩服的银钩铁画瘦金体字。
王羲之与颜真卿的字,赵谦的确在大宋博物馆见过。他个人觉得,老爹赵嘉仁的字也未必就不如两位。赵谦自己却没能继承老爹的这份天才。
实在是忍不住,赵谦向组长陈旭阳请了假,请假理由是‘向赵官家讨教事情’。陈旭阳并没有拒绝,看着赵谦的背影,陈旭阳只觉得赵官家身为皇帝,竟然能让太子三十多岁还跟小孩子一样急匆匆前去讨教学习。这份对孩子的耐心,这份父子之间的深情,实在是太稀奇了。按照普通情况,不该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么?
赵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管是老爹老娘都不是那种稍微说一句话,就会气冲冲的类型。他们生气的理由大多数只是赵谦没有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
出门后骑上自己那匹栗色的温血马,赵谦催动坐骑快步行进。和大宋的普通马匹相比,赵谦曾经以为分为热血马的阿拉伯马就已经是极好的。与大宋配种出来的温血马相比,阿拉伯马就显得太容易冲动。骑在温血马上,马匹步伐快捷轻盈,不管是速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让赵谦感到如臂指使的顺畅,让人完全感受到了骑马的快乐。
等到了新建的大工地上,赵谦经过外围卫戍师的保卫层,又过了警卫团的保卫层,最后才直奔老爹所住,由老娘牵头设计的‘开封后乐园’。看得出,老娘秦玉贞对于后乐园非常有印象,哪怕是到了开封也没有忘怀。
在杭州的后乐园在西湖旁边,开封比较有名的水面算是潘家湖与杨家湖。这两个湖在旧皇城附近,新的大宋核心地区距离旧皇城颇远。新地区是用来给官家与重臣居住,以及各种重要的朝廷部门办公场所。就利用原本已经存在的无名凹地直接挖出一个人工湖出来。
就见正在施工的人工湖地面铺上了铁轨,工人往铁轨上的铁车里填土,一排车里装满土,就有新的机器转动动钢缆卷轴,把车辆从大坑里拉出来。
赵谦催马在坑边看了一阵,这才拉着缰绳让马原地转了圈,向着老爹暂住的地方前去。马匹十分顺从的完成了所有命令,等赵谦跳下马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马的肩胛,表示自己的感谢。
老爹此时正在普通的房间里办公,完全搬进新的住宅区还得一段时间。但凡是大兴土木都需要时间。赵谦并不觉得奇怪,见到老爹暂时没空,赵谦就去见他老娘。母子两人坐下之后,赵谦就直接说道:“娘,我觉得我浑家不如你太多。”
这话让秦玉贞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笑了片刻,这才答道:“那可是你的错。不要怪到你媳妇身上。”
“啊?怎么就成了我的错?”赵谦愣住了。
秦玉贞仔细看着自己的儿子,叹道:“我和你爹之前正好谈过此事,本想着怎么和你讲,没想到你自己先看出来了。大郎,你是真的长大了。”
“这和长大有什么关系?”赵谦搞不明白老娘的心思。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奶奶。”秦玉贞发自内心的说道。说完之后看向自己的儿子,看到儿子还是完全不明白的模样,秦玉贞乐了。婆媳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心情,秦玉贞觉得儿子大概是永远理解不了。
所以秦玉贞就开始讲儿子也许可以理解的部分,“我觉得你奶奶能教养出你爹这样的人物,那得多厉害才行。后来我终于明白,你爹这样的人乃是天授,几百年未必能出一个。所以我没什么好羡慕的。至于你媳妇,还有你,虽然出色,却不是和常人有什么不同。这就是我能关系能教育的。”
赵谦还是不明白。不过他此时有所感悟,于是闭口不言,只是聆听。想弄明白老娘到底在讲什么。
秦玉贞继续讲述道:“你觉得你媳妇不如我,我是觉得你比你爹穷,弄得你媳妇比我穷太多。若是没有管过那么多钱,哪里能长进。真的人物,可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所以你爹说了,准备给你家业。”
赵谦心中莫名的就激动起来,但是他还谨慎的问道:“这个给家业是什么意思?”
“就是给你钱啦!”秦玉贞有些无奈的叹道。
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是秦玉贞自己想出来的,而是赵嘉仁先提出来,秦玉贞以她的经验和聪明接受的讨论结果。陈太后自己就是进士家族大户人家出身,自己带的嫁妆就比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要多。
到了赵嘉仁这一代,更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偌大产业。秦玉贞自己本就有丰厚的嫁妆,之后又管家务,几次搬家还扔了许多累赘的嫁妆。回想起来,也算是‘糟害’了许多值钱的玩意。有过如此之多的经历之后,秦玉贞也三十岁就当上了军属联合会的会长,出门干办很多事情。有如此之多的经历之后,如果比不过一个大学毕业之后差不多就只在家生孩子的家庭妇女,那倒是奇怪的事情。
孩子身上体现出来的都是父母的言行水平,秦玉贞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是个无能之辈。此次赵嘉仁提出之后,秦玉贞用脑子就想明白了这些。虽然想到要把好大一笔家产给儿子,并且让媳妇掌管,秦玉贞的身体就生出各种负面的反应,让她心如刀绞。但是这等事情也必须干下去才行。
赵谦也是第一次听到老娘说自己穷,仔细想想,和老爹一比,他是真穷。且不说老爹的皇位,自家老爹可是能够凭借自己的家产供养整个朝廷的人物。当年老爹逼着小皇帝禅让,朝廷里面那些官员绝大多数一言不发。虽然说是神器本无主,有德有力者居之。但是这帮人知道自己到底吃谁的喝谁的,自然也不敢再多话。退一万步,假如他们支持小皇帝,逼的赵嘉仁离开朝廷。这帮官员第二天就得自己吃自己。很多官员们就是因此而一言不发。
如果老爹给了自己一笔钱……想到这里,赵谦突然傻笑起来。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让赵谦都吓了一跳。
秦玉贞被赵谦的傻笑逗乐了,她完全能理解这种傻笑。按照赵嘉仁所讲,‘情绪是源自肉体,思辨才是纯脑力的工作’。有了钱,感觉到自己富裕了,肉体自然就会有这样欢喜的表现。秦玉贞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水平胜过赵嘉仁,赵嘉仁这家伙身上好像并不存在‘吃喝玩乐’这些基于肉体的欲望。就算是有,也非常淡薄。相对的,这家伙在脑力运用上,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和精力。秦玉贞无数次尝试追寻这种脑力运动,都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赵嘉仁的思路,最后只能心烦意乱的放弃。
也许是觉得傻笑未免太傻,赵谦最后收起笑容,问道:“既然要给,给多少?”
“先给你……一千万贯。”秦玉贞肉痛心痛的说道。
“哈哈!”赵谦的肉体立刻就有了反应,虽然赵谦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继续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秦玉贞本来觉得好笑,看着儿子很想用脑子的理性压制感性,却做不到的模样,她又觉得有些悲伤。赵谦是个好孩子,很多地方颇为类似他爹。但是赵谦这辈子是真的没钱。原本他还与一些退伍军人在辽东办了个人参种植场,结果这娃没经验,后来干脆就没想过自己还有那个买卖。看这糊涂蛋根本没有管理自己钱财的经验,秦玉贞只能私下派人前去把人参养殖场管理了赵谦的那一份。这一千万贯,其实有两成还是赵谦自己的钱。
赵谦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不好意思的说道:“娘,我失态了。”
秦玉贞叹道:“你要是不失态,我倒是会害怕。这时候高兴才是对的。另外,让你媳妇带着孩子们来见我,我本来想着这里修好之后再让他们来,现在看,得提早了。”
赵谦和老娘谈完话,在等自己老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中。这种天降横财,真的完全不真实。甚至不真实到比自己当皇帝继位都不真实。
一千万贯是个什么概念呢。若是修运河,土地适合管理得当的话,能修上百里。如果在黄河上架浮桥,能架起几十座。要是只用能通行的标准,架起一百座都每问题。当年北宋丞相们能为了争夺一个有几十万贯陪嫁的寡妇打架。现在大宋交钞的币值非常稳定,已经大有一文交钞追上北宋一文铜钱币值的意思了。
不过赵谦这些年也见过很多钱,水利厅最不缺的就是钱。赵谦自己廉洁自律,从来不取分文。所以弄到自己吃个死工资。虽然工资也不少,与经手的钱相比,倒是不算什么了。
就在胡思乱象间,秘书前来请赵谦过去。赵谦很快就见到了自己老爹赵嘉仁。
“何事?”赵嘉仁靠在椅子上问。
赵谦看着老爹,在他记事开始,老爹好像什么时候都被书籍或者文件包围着。赵谦太习以为常,现在才突然发现老爹真的太辛苦了。
“爹,我有事情请教。”赵谦拉椅子坐下,然后讲述了自己起了‘戾气’的事情。
对于何学长提出的那个典故,赵嘉仁笑道:“原来是用了《唐雎不辱使命》做例子。”
“这例子有什么不好么?”赵谦问。
“这例子很好,不过有句话,我想问你。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这两者有何不同?”
“啊?”赵谦从来没这么考虑过。想了一阵之后,却忍豁然开朗,喜道:“哈哈,竟然没什么不同。”
赵嘉仁赞许的点头,“没错,秦王也就是这么一个水平,所以举的例子只有身份不同,却没有本质不同。”
“那戾气呢?”赵谦追问,他觉得自己老爹的水平比何学长高。
“戾气这东西,其实基于你自己感觉你是个弱者,靠规则,你是赢不了那些家伙的。我虽然很想说,我们不要求结果,凡是目的导向,那就一定会很惨。不过一个人可以过程导向,但是对于那帮目的导向的,你也得能够运用规则制得住他们才行。如果你能制得住他们,哪里还有戾气。反倒是该那帮家伙们气的积累起戾气。”
说完,赵嘉仁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则回想起过去。在他没能杀了蒲寿庚一家之前,因为上一世被蒲寿庚所杀,赵嘉仁完全处于各种精神折磨之中。等杀了蒲寿庚满门之后,赵嘉仁各种精神痛苦不药而愈。自己的儿子赵谦竟然也走上这条路,赵嘉仁心中很是疼惜。
“爹,你是怎么能在过程导向和目的导向上都赢过对手的,给我讲讲。”赵谦可没老爹想的那么多,他急切的问道。
赵嘉仁放下茶杯,谈起了自己很得意的操作,“这两者本就是一体,只求结果,就会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在过程的途中失足坠落。这时候我们要靠的就是制度。天下有多少地主,他们中有些人还在对抗蒙古人的战争中有功劳,我若是直接以地主为敌人,你觉得我能赢么?”
赵谦微微点头,觉得有些明白了。老爹若是以地主为打击目标,只怕军队自己都要先炸锅。很多军人虽然不是地主出身,但是和地主也有各种亲戚关系。而赵嘉仁采用的就是别的办法。
“但是我拿出对谁都一样的土地税与房产税,朝廷得到了税收的好处,民众得到了土地的好处。食利阶级被解决了,我很开心。起来造反的立刻被镇压,被千夫所指。这就是过程导向。”赵嘉仁说完,心情也非常好。自己的得意之作,提起来,身体就会生出很正面的反馈。
第55章 白骨精(七)
从大工地上出来,赵谦本想翻身上马,又停住了。便是没有立刻到手那一笔钱,老娘的承诺依旧可信。想起这些,赵谦心如猫抓,立刻想找人分享。不过按照规定,他不能回家。申请出门的时候,赵谦的理由是去找赵官家请益。
在两种煎熬里,赵谦左右为难。苦恼片刻,赵谦突然间大笑两声。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工作组方向纵马而去。温血马稳稳当当的在道路上快步奔跑,马上的赵谦对自己的迂腐感到非常可笑。解决办法非常简单,再去请个假不就好了。
一回到工作组驻地,赵谦直奔组长办公室。陈旭阳听了赵谦要再请假回家一趟的申请,有了发愣。他问道:“不能派人去告诉你夫人么?”
“有些家里的私事,我想亲自告诉她。”赵谦爽快的答道。
“咱们这边也有事情。”陈旭阳表达了反对意见。
“啊?”赵谦又开始为难起来。内心激烈搏斗片刻,赵谦按捺住冲动,只能逼迫自己答道:“好吧,我留下来。等这次集结之后再说。”
陈旭阳满意的点点头。就他自己而言,并不希望让赵谦太子加入工作组。有这么一个‘手下’是很麻烦的,最大麻烦就在于赵谦是未来的官家,当部下来用,并不好使。只是赵官家下令,陈旭阳不得不接受。既然接受了这个部下,陈旭阳就不能让部下自行其是。不然没办法向工作组其他人交代。
看赵谦还算合作,陈旭阳就笑道:“这次去见官家请益,可否有收获?”
对于陈旭阳来说,这是缓和关系的话,也是套套赵谦的话。赵谦并没有想这么多,从老爹赵嘉仁那里得到的启发让他非常开心。虽然比起一千万贯有点差距,在赵谦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朝闻道夕死可矣’,个人进步与一千万贯相比貌似相差不多。这也是值得分享的东西,而且和陈旭阳这样的被赵嘉仁认可的官员分享,也能听听陈旭阳的看法。
“官家讲,私敌是个人看不惯的人,这个因人而异,目标确定。然而公事上没有确定的敌人,执行政策上没有明确的敌人。谁出来违反法律,反对政策,谁就是敌人。我本以为敌人是已经存在的,是确定的。是由我确定的,现在才明白并非如此。”
陈旭阳听了赵谦的话,心中有些轻视赵谦,却又羡慕起赵谦来。如果是如赵官家那样的人,三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未免太晚了。三十岁的时候,赵官家已经肩负起整个大宋的重担,外驱鞑虏,内清国贼。但是赵谦有这么一个好爹,他的资质和见识能走到哪一步,他爹就可以帮助赵谦走那个层次。
虽然大宋学社针对各级官员社员有各个等级的政治以及思想教育,但是那很需要自悟。和这种专门的教育相比,还是有点差距……
虽然有嫉妒之心,陈旭阳还是能压抑住这样的负面情绪。他答道:“既然知道了,那就干起来。此次清查几个案子,还得赵厅长拿出这样明辨是非的态度才行。”
“嗯。”赵谦也应了一声。有了认识上的进步,他心中的负面情绪消散许多,信心快速提升。
回到办公室,再看到那厚厚的卷宗,赵谦心中安定许多。和他老爹身边的卷宗文件相比,这点玩意真的不算啥。即便这些卷宗对于赵谦已经很难,却不是不能克服。
几天后,调查李存浩的那组人递交了调查报告。翻看一阵,赵谦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原本以‘朝廷是我家开的’角度来看,赵谦看到的是官场里面黑暗面,各种贪赃枉法,各种魑魅魍魉。如果把自己的感觉尽量排除,看的局面就和赵谦最初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
从大方向上看,李存浩这个人并不反对土地国有政策。不管他在里面干了什么,捞了什么好处。李存浩本人始终在执行土地国有政策。赵谦担心自己弄错了什么,准备耐着性子再看一遍报告和卷宗。
没等他开始,这边就要开会。会议上,工作组讨论起李存浩的事情。很多事实非常明确,李存浩的确在划分土地的时候多给分一块。多分出来的土地就被下面的人给占了便宜。至于他在里面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现在看肯定有。
“李存浩个人收取礼物。”工作组调查人员笃定的陈述了内容。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心中叹气。赵官家曾经定下过一个非常残酷的法律,所有官员之间逢年过节送礼,就是违法。至于理由,赵嘉仁自己就做出过法律解释。允许官员间送礼,下级官员为了获取提拔,会送礼。而这种做法会因为官员干部队伍数量增长,变成下属为了消灾,而不得不跟风。从‘谁给上级送礼,上级记得谁’变成‘谁不给上级送礼,上级就会记得谁’。
为了大宋官员干部队伍的稳定发展,所有送礼一律定为违法。这既能保护上级,也能保护下级。
便是在战争时代,便是赵嘉仁的形象更偏向一个残酷的军事统帅,便是大宋普遍认为军人是粗鲁率直的。赵嘉仁对人性黑暗面如此坦率的揭露,依旧引发了轩然大波。许多人认为赵官家提出这样的法律,是对于大宋‘文人’的污蔑,堂堂文人怎么会没有起码的道德底线,对于没送礼的人记恨在心?
但是赵官家却是一个残酷的军事统帅,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进士。对于这些反对意见根本视若无睹,他不仅建立并且通过了这个法律,还在《大宋日报》等报纸上宣传了半个月。之后每年都会再提一次两次。
赵谦心中感叹,虽然不知道工作组里面众人当年对这条法律的看法如何,现在这帮人搬出这条法律,李存浩真的敢收取哪怕一文钱,他的前途就该完蛋了。
等报告结束,陈旭阳问赵谦,“赵副组长,你怎么看此事?”
赵谦觉得自己没办法回答,心中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再去找老爹问问该怎么回答。对于贪官污吏,赵谦并不准备同情他们,但是现在的局面好像超出了赵谦最初的想象。
考虑片刻,赵谦试探着问道:“如果要给李存浩定罪,咱们的理由会是什么?”
不等陈旭阳说话,负责调查的人员马上答道:“当然是数罪并罚!”
赵谦继续问:“要是如此,现阶段的岂不是就可以把这些资料直接交给监察部门。”
会场里登时安静下来。众人当然不是要找点小罪把李存浩处置一下就拉倒。之所以把李存浩这厮给列进工作组调查名单,针对的是李存浩在土地划分时候的诸多问题。
一片尴尬气氛中,陈旭阳开口了,“赵组长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情可以先放放,以后都少不了要调查清楚。当务之急乃是查出李存浩勾结地方人员侵吞国家土地的事情。他之所以这么划地,当然有问题。”
再次定调之后,工作组会议又被拽回了原先的路书上。调查人员本以为可以很轻松的过了赵谦这关,先把李存浩打成坏人。现在他们只能继续请求暂时停下会议,再去讨论一下。
休会之时,陈旭阳趁着喝茶的时候打量着赵谦。几天前陈旭阳还觉得赵谦见识太低,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现在陈旭阳已经收起了这般心思。如果是别人,即便知道了道理,也只是知道了道理而已。赵谦知道了道理,竟然就能运用起来。
大多数人都是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心生反感,到现在看,赵谦并不是一个偏袒贪官的人。只要李存孝真的收取官员赠送的礼物,赵谦也会按照赵官家确立的法律去办事。但是赵谦却也只会依法来办事。而工作组这次要收拾的可不仅有李存孝,李存孝背后的一些人同样是打击目标。
要不要把这些告诉赵谦呢?
想了一阵,陈旭阳决定还是再等等看。既然之前已经小看了赵谦,还是先做些调查再说。
会议再次召开之时,陈旭阳就要求工作组再到地方上调查更多李存孝多划分土地给地方的事实。查清楚里面的各种问题。把人派出去之后,陈旭阳也告诉工作组的人,暂时可以回家,三天后回来。
赵谦也觉得工作组里面气氛有点怪异,不过他也懒得想太多。既然能回家,好多事情就可以做起来。所以赵谦毫不迟疑的收拾一下东西,带着脏衣服回家去了。
进了门,大儿子立刻扑过来,“爹爹,你回来啦。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们。”赵谦抱起大儿子说道。
一家人先聚了聚。赵谦在沙发上抱着儿子,对妻子说道:“我娘说了,让你带着孩子们去她那边住一段。”
“去婆婆那边住一段?”赵谦的老婆对这说法比较不解。
“哦。是去我爹娘那边住一段。”赵谦用了更精准的说法。
“为何何事?”赵谦的老婆有些不解。
赵谦让人把娃们先带走,然后拉着老婆到了卧室。然后把心中的巨大欢喜分享给了老婆,“我娘要给我一千万贯。”
“一千万贯……什么?”赵谦的老婆紧张的问。
“一千万贯交钞。哈哈!”赵谦笑道。然后他自己重重倒在铺了棕床垫和厚厚棉褥子的船上,开心的面向天花板说道:“我们发财了!”
有了几天消化,赵谦此时心情已经不再狂喜,不过发财的欣喜依旧强烈。把话说完之后,他还有种疲惫的感觉。赵谦没想到这种欢乐居然也很消耗心力与体力。
本以为老婆会欢呼雀跃,等了一阵之后却没听到动静。赵谦从软硬适中的床上支起上身,却见到老婆不仅没有欢呼,居然还哭泣起来。赵谦连忙坐到老婆身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怎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本来该觉得高兴的,也觉得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就想哭。”赵谦的老婆靠在赵谦怀里哽咽着说道。
赵谦也觉得讶异,寻思片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念头让赵谦大感意外,他知道自己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考虑问题。可现在这念头就蹦出来,而且驱之不去。
最后赵谦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钱给的晚了?”
“才没有!”赵谦的老婆马上强烈表示反对。
女人说没有,大概就是表示有。赵谦本想嘲笑两句,看着老婆梨花带雨的模样,也说不出这话。最后他只能叹道:“我娘当时说,让你受穷了,应该早些给钱。这次让你带着孩子们去,应该就会和你谈及此事。”
听到这话,赵谦的老婆登时坐直了身体,不安的问道:“婆婆真的这么讲?”
赵谦觉得有些奇怪,他老娘虽然是个厉害人物,却不爱刁难人。按照老爹的评价,老娘是个娇滴滴的懒猫。最大的爱好大概就是看着小猫们在面前打闹,同时懒洋洋打瞌睡。让她为别人费心,并不是容易事。
然而赵谦的老婆还有赵谦弟弟赵逊的老婆,都貌似很害怕秦玉贞。或者说,每次面对秦玉贞,都会有些紧张。
但是赵谦也懒得弄明白这些,他真想弄明白,还不如直接找老爹赵嘉仁去问就好。而赵谦恰恰对于老娘到底是个什么人毫无兴趣。娘就是娘,他也懒得去找出老娘的另外一面。
变成有钱人,夫妻两人也慢慢欢喜起来。说了一会穷人对富裕的看法,赵谦觉得很傻,就去叫了孩子吃饭。吃完饭,娃又让讲故事。赵谦就继续上次,讲了二打白骨精。
山坡上闪出一个年满八旬的老妇人,手拄着弯头竹杖,一步一声地哭着走来。(这样的伤心可以说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悟空见又是那妖精变的,也不说话,当头就是一棒(看俺老孙一棒!)。妖精又灵魂出窍逃走了。
第56章 白骨精(八)
“爹爹。”
“嗯。”
“昨天你讲的故事。唐僧为啥要给孙悟空念紧箍咒?”
“唐僧觉得孙悟空做错了事情。”
“孙悟空打死了妖怪,他没做错事。”
“唐僧觉得被打死的不是妖怪。”
“那是唐僧错了?”
儿子表现的分辨能力令赵谦非常吃惊。他迟疑片刻后试探着问道:“……只有唐僧错了么?”
“是啊,唐僧错了。”
“白骨精呢?”
对这么一个问题,娃沉默了。看得出他正在努力考虑,并且搜肠刮肚的组织语言。赵谦饶有兴趣的看着儿子,小孩子们可爱就在此处。他们真的会考自己考虑问题,成年人遇到问题之后大概就找个天知道从哪里来的模式回答一下。就在赵谦准备带着儿子上马车之时,就听娃说道:“妖怪和唐僧不一样。唐僧是错了,妖怪是坏人。”
赵谦呆住了。童言无忌,所以孩子们经常能说出成年人无力或者无能指出的残酷真相。就在赵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的时候,赵谦的老婆跨上手提包,抱着最小的闺女,拽着二儿子,对爷俩说道:“好了,上车吧。”
赵谦赶紧对大儿子说道:“你说的没错。妖精是坏人,唐僧错了。等爹爹下次回来,继续给你讲故事。”
“爹爹,你可要早点回来。”大儿子拽住赵谦的衣袖,急切的说道。
“好。”赵谦应道。
车辆出发,将赵谦的老婆孩子们送到未来大宋权力中心所在的大门口,看着一片热切忙活的工地,赵谦自己没有进去。在门口给家人办了进入手续之后,赵谦骑马再次前往工作组。
一路上,赵谦左思右想,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然后整个人又坠入更深的迷惑之中。想着想着,就到了工作组门口。翻身下马,赵谦有点梦游般走进自己办公室,坐下之后继续想。思绪在大海里畅游,很快就到了中午。
吃午饭的时候,陈旭阳端着托盘到了赵谦对面坐下,两人聊了起来。陈旭阳直接问:“赵厅长,你觉得李存孝那事怎么样?”
“我觉得……”赵谦迟疑了。李存孝在赵谦看来是个犯了错的干部,却未必一定是坏人。这在几天前是赵谦不能想象的结果。那时候的赵谦觉得李存孝怎么都看不顺眼,现在赵谦觉得自己看不顺眼和违反法律和政策是两码事。
“为何?”陈旭阳的语气里面明显是要对李存孝治罪的坚持。
赵谦这下觉得很不开心。和赵谦不同,陈旭阳的态度明显没变化。赵谦想了一阵,索性直接问道:“陈组长,你觉得李存孝是坏人么?”
陈旭阳点点头,“当然。这家伙各种卖人情,划分土地的时候也给很多人大开方便之门,收取好处。这厮难道不是坏人么。”
赵谦本想反驳,却又沉默下来。他发现如果自己不把李存孝当做坏人,貌似就得把陈旭阳当坏人。可是从很多角度来看,陈旭阳也未必就是坏人。想来想去,赵谦只觉得自己找不到理由。这下赵谦后悔了,今天其实应该和老婆孩子一起进去,老婆孩子可以去见老娘秦玉贞。赵谦自己就可以去找老爹赵嘉仁询问。
有了这个想法,赵谦发现今天晚上去也不迟。想到去见老爹,赵谦脑海里就浮现出想象来。如果见到老爹,提出问题。老爹大概会回答:“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赵嘉仁问赵谦。
此时已经是晚上。赵谦在老爹这里蹭完了饭,因为赵嘉仁并不太喜欢在饭桌上讨论公务,赵谦是吃了饭之后才和老爹在书房里面谈起公务。
整个下午,赵谦都在看公文。此时证据虽然不算特别完备,至少已经有了准备。赵谦就把他看到的卷宗给老爹讲了讲,然后做出了总结,“我觉得李存孝在账目上大概是有问题的。或者收了好处,或者是收了礼金。我觉得这个还轮不到工作组去管那么细,监察部门就可以管这些。我现在是觉得工作组貌似是认为李存孝在故意违反土地国有政策。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现在觉得好像不太是那回事。”
赵嘉仁没有吭声,只是点了根烟,继续听儿子叙说。这次的工作组本身就是有一票人马请求对河南土改发生的种种事情做出一个纠正。赵嘉仁之所以答应组建这么一个工作组,本心也未必是完全赞同那些人的每一个想法,却很想看看工作组能够做出什么来。
听着赵谦的讲述,赵嘉仁的想法就落在自己的儿子赵谦身上。如果是新中国的制度,能够爬上前三排的,各个都是某方面的豪杰。赵谦这年龄这水平,顶多还在处长级别摸爬滚打,便是因为大宋现在人口少,受教育人口数量少,他也不过是现在一个厅长而已。
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大宋并不是新中国的制度。大宋是个皇权国家,就算赵嘉仁怎么推动,也不会进入社会主义共和国制度。在这种时候,赵嘉仁就得考虑让赵谦成为‘开封府尹’。
一旦赵谦得到开封府尹的头衔,全天下就会知道赵官家正式立储。从此天下就进入稳定期,完全不用担心赵嘉仁死了之后,赵嘉仁的两个儿子开始残酷的夺权斗争。而且赵谦是货真价实的嫡长子,在汉家的传统里,那是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存在。
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赵谦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
“我方才在想别的事情,你再说一次。”赵嘉仁毫不模糊的说出了他此时的现状。
赵谦愣住了,他没想到平素非常专注的老爹也会走神。这让赵谦心情大受影响,完全说不下去。
赵嘉仁看着儿子,心中感叹。然后他说道:“我想的是你在成长,已经到了我期待的某个程度。这次我让你去,本来是想让你好好看完他们的表现,原本是想让你长长见识,最后的考验只是最后看你是否会联署。”
“联署?”赵谦一愣。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么远。
“案子最后一旦定案,你就得联署。当然了,我觉得那时候你要是明白你一旦签字就要有责任,所以我想让你知道这份责任到底有多重。不仅是攸关人命和前程,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还攸关你是不是会被人用来当枪使。”赵嘉仁说起非心里话,已经是驾轻就熟。何况这些其实也是赵嘉仁最初时候的想法。他的儿子也不能永远以一个水利专家的身份干下去,总得拥有接掌政治大权的能力。
在大美利坚生活的那段时间,赵嘉仁在这方面受到了资产阶级专政的洗礼,让他感悟深刻。
大美利坚是一个邪恶资本主义制度当道的国家,所以这个国家有各种邪恶的制度,有无法克服的制度性缺陷。但是大美利坚毕竟有过黄金时代与镀金时代,资本主义制度的忠诚信徒也曾经殚精竭智的想让资本主义制度万万年。所以在制度建设上也有许多成功的地方。
譬如,一个人如果有化学专业,有大规模投毒专业能力,单身,受过高等教育,有比较明确的政治理念。哪怕赵嘉仁这种自认为自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秉持‘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医生,也会被归入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另册。
等赵嘉仁明白自己也被某种监控的家伙,于是对社会制度有了顿悟。特么资产阶级是真的害怕人民,和社会主义制度觉得人民是社会主流的制度完全不同。
但是这样的经历也让赵嘉仁有了别的感悟,在大宋,赵嘉仁就觉得孔子说的对。君子不器。作为普通劳动者,赵谦完全可以当做一个水利专家。作为未来的大宋皇帝,甚至是一个能够接掌赵嘉仁现行制度的官家,赵谦只作为一个水利专家,那是要出事的。
一个以水利专家自居的皇帝,还不如一个没有专业的皇帝。至少没有专业,他就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比别人强。
想到这里,赵嘉仁也觉得和儿子说不下去。今年是大宋334年,赵嘉仁54岁了。按照刘备所说,人过五十岁就不算夭折。死了只是天意,赵嘉仁现在就面对天意。
赵谦也看出老爹心不在焉的表情。他试探着问:“爹,明天我还能来见你请教么?”
“当然可以。”赵嘉仁应道。
“那今天咱们说说别的事情吧。”
“好啊。”赵嘉仁说完,也放松下来。和儿子说说话,其实也不错。
见老爹有兴趣聊天,赵谦立刻说起自己最关心的的事情,“爹。我娘说给家业,是你先提出来的。真的么?”
“是真的。”赵嘉仁笑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鸟人天天向上天祈祷,请求神明赐给他一笔钱。有一天,神明对他说,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有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赵谦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神明对那个人讲,我要赐给你周围的邻居同样数量的钱财。”赵嘉仁继续讲故事。
赵谦立刻不吭声了。他瞬间就感觉到这个故事的内容和赵谦他的心情起了共鸣。神明如果肯凭白赐给人钱财,那是一定要刁难一番。赐给很多同样财富,无疑是一种强烈的恶意。而且老爹说这话,貌似有别的意思。
果然,赵嘉仁继续讲道:“于是那人沉默一阵,说道。请让我失明吧。”
赵谦苦笑一下。他自己倒不会这么激烈,但是他能理解这位为何要说这样的话。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好,那心情当然会变糟糕。想到这里,赵谦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问道:“爹,你要给我二弟同样的钱么?”
“不仅是给你二弟,你妹妹也会得到一千万贯。”赵嘉仁说出这时代很多人大概无法理解的话。
赵谦这次沉默了。给他弟弟一千万贯,这个还能理解。出嫁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赵谦也觉得这个没错。给出嫁的女儿一笔嫁妆,这个没问题。之后再额外给钱,算是什么呢?
看着儿子的表情,赵嘉仁正色说道:“我知道你不太能接受,但是我还想讲一下理由何在。首先,我们正在制定专门的婚姻法。婚姻法里面规定了婚前财产与婚后财产。亲属赠与的钱财,属于婚前财产,不属于婚后财产。而且我也希望能够让女性们成为劳动者,她们自己的钱财必须得到保护。赵谦,你是否愿意继承我这个路线?”
赵谦猛然打了个寒颤。老爹的话有点可怕。只要老爹死了,不管老爹生前乐意不乐意,这个皇位就是赵谦的。但是继承老爹的路线,那就是赵谦在老爹活着的时候必须做出的决定。
沉默一阵,赵谦说道:“爹,你这个会被人利用。我担心的是这个。”
赵嘉仁正色应道:“赵谦,作为制定政策的人,早就要有这个觉悟。你指出的是大方向。譬如你方才说了那个李存孝的事情,你说李存孝自己肯定利用官位给自己捞了不少。有官位,就会有利用官位捞取好处的官员。但是你接着说,李存孝并不反对土地政策,只是执行的过程中也许有问题。你这么说,就有点明白了政策和执行的分别……”
赵谦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老爹的话打开了赵谦之前一直觉得好像看到,又抓不住的要点。他以前是觉得只有好人好官才能执行正确的东西。这也是文人文官们讲的道理。但是老爹赵嘉仁是绝对不会这么讲的。
此时赵谦才打开了一条门缝,从门缝里看到了老爹的真心。
“……赵谦,要确定官员,首先看的是他有没有执行政策。认真执行政策了,这才能往下一步看。如果没有,管你是谁,立刻滚蛋!”赵嘉仁讲述着冷酷的领袖态度。不过说这个的时候,赵嘉仁也有些担心。自己儿子会不会被这残酷的现实给吓住。
第57章 白骨精(九)
稍微喝了一小口柠檬水润了润喉咙,赵谦继续埋头看最后一份卷宗。这么多天以来,赵谦十几次挑战卷宗。内容还是那么厚,这次却终于挑战到了最后。这份是关于洛阳地区的卷宗,赵谦越看越是恼火,他微微咬着嘴唇,心中杀意大盛。
把最后一份卷宗看完,赵谦在笔记本上潦草的做了笔记,靠在椅子上把铅笔扔在桌面上。这是老爹赵嘉仁经常做的动作,以前赵谦感觉很有范儿。学着做了几次,却不明白老爹的心情何在。现在赵谦觉得扔下笔就如扔下重担,告知自己艰苦的工作暂告段落。
桌面上的卷宗乱糟糟的,赵谦本想收拾。以前他就是这么被老娘教育出来的,桌面上很乱代表着没有规矩。不过老爹赵嘉仁就不爱收拾,让赵谦经常腹诽。此时卷宗虽然乱,却不再毫无章法。依照‘政策’‘执行’这个脉络,赵谦心里面‘好人’‘好官’‘坏蛋’之类的标签被毁掉很多。繁杂的内容反倒有序的浮现出来。这种全新的感受让赵谦觉得心里面十分敞亮。收拾不收拾已经不重要。
怪不得老娘在政务上从来不插嘴,赵谦觉得明白了。想到老娘,赵谦还是不由自主起身把卷宗收拾整齐。没办法,老娘训练的太给力,赵谦的身体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动作起来。
还是干净的桌面舒服,赵谦忙完之后心里面感叹,乱糟糟的桌面还是不合赵谦的习惯。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收拾完桌子之后,赵谦内心还稍微有点羞愧。之所以这么容易就想起老娘,就是估摸着老娘应该已经和老婆谈完了,那一千万便是没有到账,至少也有个到账章程。只要一想到这一千万,赵谦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中又期待又金帐。
“赵厅长,开会了。”秘书在门口说道。
赵谦收起笑容,前往组长陈旭阳那边。陈旭阳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仅没有笑容,他的神色阴沉似水。留在驻地的成员一到齐,陈旭阳就说道:“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洛阳那边的工作组遇到些问题。到地方上的工作人员好像失联了。”
听了这话,赵谦立刻讶异起来。他没想到这时代还有人敢对朝廷派下去的工作组出手。这得多大胆量才行。
“是谁这么大胆子。”工作组的成员已经有人震惊的问出声。
陈旭阳神色中都是阴冷,声音也是极为阴冷,“两天没消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我已经给洛阳那边的卫戍部分发了电报,请他们派人去寻找。”
赵谦参加过李云指挥的陕西战役,在洛阳走过好几遭。心中回想起洛阳的地形。洛阳是个盆地,黄河从盆地中穿过。河岸两边土地还算肥沃,也能划拉出来百万良田。很多朝代都会把洛阳当做首都或者重要的陪都,就是看中洛阳的地理形态。
洛阳连接关中平原和黄淮大平原。在江南没有充分开发的年代,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但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随着唐代之后南方海岸东移,加上赵氏南迁引发的江南全面开发。洛阳的地位一再下降。
却没想到现在洛阳这地方竟然有人敢对朝廷的人下手。那得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才行。
“什么时候会有消息?”组员追问道。
“我不知道!”陈旭阳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答道,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沉。如果大宋首都还在杭州,洛阳就只是大宋近乎边疆的一座城市。只是有些历史上的名声罢了。
大宋还都开封,洛阳的地位立刻就从‘边疆城市’变成了接近首都的大城。如果朝廷派出去的人在这种地方都会失踪,朝廷颜面何在。怎么向赵官家交代呢!
“大家不要急。这等事情既然出来了,我们就稍安勿躁。”赵谦的声音响起。
见到副组长说话,所有人目光都落到赵谦身上。大多数人都想到,赵谦不仅是副组长,还是官家的嫡长子,当下赵谦缺乏的仅仅是一个开封府尹的头衔而已。一旦赵谦得到这个头衔,他就是大宋的皇储。洛阳的事情大概就没什么不得了。至少赵谦完全可以承担起来。
赵谦自己也有这样的自觉。朝廷的人若是被当地刁民挟持,朝廷能够选择的手段就非常有限。先找到被挟持的官员,把他们救出来。接着派兵扫荡刁民。除了这么一个路数之外,赵谦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当务之急乃是得知人员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找到人,别的就能顺利成章做下去。”赵谦继续说道。
听赵谦说的四平八稳,立刻有人更激进的发言,“可这帮人好大胆子!”
“等查出来结果再说。”赵谦继续他的四平八稳。同时心中给那家伙记了一笔。以前的时候赵谦总觉得这种家伙有时候很讨人喜欢,有时候令人生厌。现在赵谦觉得这些家伙竟然是想主导执行政策,很令人讨厌。
还轮不到这帮家伙说话呢。他们难道想主导军队行动不成?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大概一定要军队出动,那时候莫说工作组里的几个人,便是赵谦都不能对军队说什么。大宋的国防与外交乃是由官家直接管理,任何想插手此事都可以视为逾越权力。
陈旭阳并没有试图对军队说啥,听到赵谦竟然有出来承担责任的意思,他心里面松口气,脸上阴沉的表情也好了许多,“既然赵厅长这么讲,我们就先全力查清人员下落。”
会议结束之后,陈旭阳又找到了赵谦,“赵厅长,此时实在是意外。”
赵谦原本没有别的想法,此时却突然被‘意外’两字刺激。便是完全没有理由,赵谦还是忍不住怀疑起陈旭阳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有这样‘意外’的可能。之前少林寺的和尚们竟然敢在嵩山占山为王,大宋就把少林寺连根拔起。寺里的和尚从头到脚换了一遍。现在还有人敢搞类似的玩意,大宋除了剿灭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赵谦莫名的生出怀疑来,会不会是有人设下圈套故意激化矛盾。虽然刁民作乱,自取灭亡。可是被人当枪使,那可就太让人不爽了。
所以赵谦只是敷衍的说道:“此事得查出结果才行。”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旭阳连忙点头说道。
出了这等事情,赵谦也觉得很无趣。之后他就以要见见赵官家为理由离开,这次没有任何人还敢阻拦。赵谦的确去了老爹那里,却根本没有提有关洛阳的事情,老爹不需要为几个失踪的中下级官员操心。他前去的时候正好老婆准备带着孩子回家,赵谦就和他们一起返回。
临走的时候,就见婆媳两人手拉着手亲密的说话,赵谦第一次见到两人如此,心中觉得感动有有点好笑。若是自己和老娘没有这么亲密,反倒是奇怪的事情。但是婆媳这么亲密就显得有些怪。
只是当赵谦想起自己和老丈人的关系,又觉得豁然开朗。老丈人又不是自己亲爹,至少赵谦不想装出那么亲密无间,最关键的是,心里面是真的没有亲近的意思。
婆媳两人低声说了好一阵,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赵谦实在是不想干站着,就带着娃们一起去大工地上看。怀里的小女儿被老爹抱着,还算老实。老大紧跟着赵谦。老二也挺好,就是年纪太小,腿短,走得慢。赵谦也干脆另一只手抱起来。走了一段路,赵谦登时就觉得累了。两个小家伙单独抱起来感觉轻飘飘的,真的走起来,也是几十斤的份量。
这边的保姆非常聪明,直接把推车送到赵谦面前。把娃放进推车里走了几步,赵谦立刻就感觉自己以前对推车有偏见。
这个大工地已经有了点雏形,有小山,有湖泊,树林草坪正在平整土地。看着与普通的黄淮平原风景不同,倒是努力建设出点江南风情。这边的娃娃们看不出什么,就是看什么都新鲜。赵谦就前往各个宅邸,以前大宋的部级官员都专门的小区。现在这边住的官员级别更高。便是同样的别墅,感觉空间就大了许多。
看着正在挖地基的工地,赵谦突然想起现在大宋的代理丞相文天祥。貌似二十年前还有人很感动,觉得文天祥这样的人物,一辈子都没有当丞相的机会。因为前有独相的贾似道,在福州小朝廷有比贾似道更加霸道的赵嘉仁当上了独相。
之后赵嘉仁当了皇帝,这种说法都烟消云散。因为丞相的大权本就是皇权的一部分,只是君主自己无能无才,只能将权力交给被君主认为有能有才并且能够信任的手里。当君主收回丞相的权力,这帮臣下就没了办法。
现在文天祥这个代理丞相大概也干不了几年,却不知道之后老爹赵嘉仁会是恢复丞相制度,还是继续之前官家兼丞相大权的制度。看着眼前给丞相级官员修建的住处,赵谦比较怀疑会恢复丞相制度。
如果自己当了皇帝,会让什么人当丞相?又或者是学老爹赵嘉仁,不设丞相,直接对各部部长下达命令?
想着走着,走着想着。稍微绕了一圈之后,回到老爹临时居住的地方,就见到老婆已经在住处外的马车里面等着。赵谦也没有进车,而是继续骑马回家。等进了自家门,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屋里面几天没人在家,就没了以前温暖的感觉。
这边让保姆带孩子,赵谦的老婆就拉着赵谦去卧室讲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赵谦拉着老婆的手,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婆婆说,过几天就把钱给我们。”赵谦的老婆尽量镇定的说道。
“哦,要我去么?”
“当然得你去了!”赵谦的老婆不解的答道。
“要是能让你去,我就不想去了。”赵谦躺在床上说道。他此时不知为何,就对这些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拿到这些钱又能如何,出去花天酒地么?赵谦觉得自己真的没这等兴趣。赵谦也不是没有出去花花过,然后就觉得超级无聊。解闷或许还行,可解不了心中的困惑。
“肯定得你去。”赵谦的老婆说道。
“倒是后告诉我,我去。”说完,赵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了?”赵谦的老婆用手摸着赵谦的额头,爱惜的问道。
赵谦笑道:“工作遇到些事情,我本以为我会很激动。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觉得大惊小怪很傻。”
“那就别想了。”赵谦的老婆答道。
“要是能不想,我还能让你看出来么?”赵谦笑道。他的确感觉到一种落寞,自古艰难唯一死,生死对于一个人是很大的事情。但是今天的经历又那么的平淡,如果大宋军队在洛阳剿灭刁民,杀几百号大概都是少的。这么几百号人甚至上千号人的性命就这么被几句话给决定了。
若是在战场上,面对千余号敌人,那也是一场不小的战斗。需要基层和中层人员非常多的准备。在看似和平的官场上,在中上层的世界里,千余人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
如果朝廷派去调查人员被杀害,杀害他们的就是刁民。刁民就得歼灭。
有这么一个逻辑关系之后,赵谦只需要判断事情是否符合逻辑。只要符合逻辑,就下令动手。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很无趣。
看赵谦这般模样,赵谦的老婆突然笑出声来,“喂,你真的不在乎那些钱么?”
“你管着就好。”赵谦淡定的答道。他原先曾经以为他可以和老爹一样,给自己的老婆泼天的富贵。结果成亲之后才明白,那泼天的富贵是他老爹的,赵谦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而且赵谦本人追求的道路貌似和泼天的富贵之间有一道天堑鸿沟。水利部门是花别人的钱,他们自己并不产出什么收益。
现在终于能够让老婆有了想用就能用的钱,赵谦是真的想让老婆享受一下。
“你对我真好!”赵谦的老婆微笑着说道。
第58章 白骨精(十)
开封的饭庄水平比起杭州有差距,直到鲤鱼焙面端上桌,赵谦才觉得这道菜比较合适自己的胃口。
吃完饭之后,赵谦把存折交给老婆,“这个你拿着吧。用钱超过一千贯,给我说一声。”
赵谦老婆美丽的眼睛盯着赵谦,从赵谦脸上看到真正的疲倦时,她问道:“那一千贯以下呢。”
“你做主。”
“是总数超过一千贯……”
“不是总量,按照次数。你哪里用钱超过一千贯,和我说一声就好。”
赵谦的老婆又打量了赵谦一阵,继续问道:“要是九百九十九贯呢。”
“你自己看着办。”赵谦疲惫的说道。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折腾,赵谦完全疲惫了。特别是今天中午赵谦用自己的工资付了饭前,然后觉得自己恍然大悟。和一千万贯相比,他的工资很微薄,但是以赵谦现在的生活,他的钱足够支应。
“你看着并不高兴。”
“有钱和高兴没关系。”赵谦说出了以前他印象深刻的话。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说话的家伙态度太过于傲慢。此时赵谦觉得这话说的太对了,现在好歹有钱庄,把钱存在里面很方便。若是一千万贯钱搁在家里,简直是噩梦啊。
“哈。”赵谦的老婆只是轻笑一声,就不再提及此事。
赵谦回到家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继续去上班。走在路上,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只觉得仿佛发生了很久。赵谦随即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事情上。
工作组的会议上通报了最新消息,失联的工作组找到了。这帮家伙失联的理由竟然是迷路了,这消息让赵谦露出苦笑。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在洛阳那边还能迷路。不过心中嘲笑片刻,赵谦也觉得自己可能要求太高。军队行军有各种侦查部队,为了避免问题,部队还会在道路上设置方向牌,在路口设置指路牌。
因为出现过指路牌损坏的事情,现在据说要根据路口数量设置相同的指路牌。就是说会设置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指路牌。然而工作组大概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工作组没事,就不用对当地刁民动手。赵谦安慰自己,总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所以他问道:“洛阳那边的最新局面如何?”
“很糟糕。”陈旭阳组长果断答道:“派出去的人虽然没事,但是他们发回来的消息里头可不是没事。这几个家伙之所以迷路,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几个村子,以为到了目的地。却发现那是几个被迫迁移的汉人村落。在那边听到许多消息,着实令人生气。”
赵谦听了一阵,越听越恼火。如果陈述的情况是真,那就是汉人的土地被强抢。然而当地官府却没说什么。汉人告状也没用。
等陈组长讲完,赵谦思忖一阵后说道:“调查组查出来那些人的土地有多少么?”
“这个……没问过。”陈旭阳迟疑着答道。
“那就问清楚。现在那些真神教的人到底有多少地。”赵谦冷冷的说道。
“赵厅长准备怎么做?”
“问清楚之后,就差税收。大宋对土地收税,那些真神教有多少地,就向他们收多少税。若是税没有收足,可得让那帮人补上。至于官府么,哼哼!”赵谦的冷笑声表达了他的想法。如果地方官府没有税收能力,那就得轮到他们倒霉。学校语文课本上的《石壕吏》描述了大唐经济崩溃前一位兢兢业业的基层吏员为国家奋力工作的实际经验。
与会者都能感受到赵谦的恶意,也不敢多说什么。本来小组就是要收拾那些人,赵谦对洛阳地方官员干部的恶意没必要揽到自己身上。
很快,电报就通过大宋首都开封的国税局发到了洛阳税务局。洛阳税务局尤局长看着电报,有点摸不着头脑。朝廷的国税局为何要专门发一封电报,要求查看几个洛阳村落的税收情况。这简直是打跑打小鸟,莫名其妙的浪费资源。
但是税务局尤局长并没有因为讶异而表示出任何反对。上头国税局的人可不是吃饱了撑的。局长立刻就把工作分派下去。本以为需要些时间,结果当天上午分派了工作,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报告。“报告尤局长,我们没查到这几个村子的税收记录。”
“什么?”尤庸尤局长惊讶起来。
工作人员也对查询结果颇为惊讶,他继续说道:“我们专门查了,的确有这么几个村子,却没见到这几个村子的税收记录。我在档案室里面查了好几遍。请尤局长让我去查看在册的列表。看看有没有记录这几个村子。”
“好,明天你马上去查。”尤局长也觉得有些惊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知道上头貌似不是无的放矢。
第二天中午,最后的查询结果出来了。几个村子是真的有行政记录,却没有税收记录。理由是上一任的局长把几个村子归于‘暂无负责人’的范畴。洛阳这边经过蒙古的糟害以及大宋的清洗,现在是地广人稀的局面。官府都先挑容易解决的地方处置,一些小村落还来不及关注。
得知了如此情况,尤局长马上下令税务部门前去那边看看。等人出发之后,尤局长就给在开封的朋友写了封信。希望能够请朋友帮忙探听一下朝廷怎么知道村落的事情。
写了一封信之后,尤局长有觉得不放心,又写了几封信发出去。最后还给国税局写了一份措辞很微妙的信件。主要把上一任税务局局长的个人特质与行政成绩提了一番。总的来讲,就是告诉上头,尤局长没有注意到那几个村落不是尤局长故意放纵,而是他真的没空管那么多。
费心思写信用掉了尤局长好多气力,把信发出去之后,尤局长就期待自己在京城开封的几个老上司和朋友能够先回信。摸清楚上头到底知道什么,才能有效的应对。
万万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私信还没回来。下属就先回来了,负责人直接带进了几个鼻青脸肿的人,一看那制服就知道是税务局的人员。下属急急忙忙把发生的事情做了汇报。税务局的人去了那边的村子之后,才发现好家伙不得了。那边不仅有村子,还按照战乱时代的模样建成了类似堡垒的据点。
叫开寨门之后,税务局的干部都不敢进去,只能叫里面的人出来说话。两边一谈,立刻谈崩。这边的税务局询问村长,要他们交税。村长倒是一脸虚伪的笑容,想给税务局的人塞点钱,把他们给打发走拉到。
税务局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只是最近几次也都是几年前。突然见到旧戏码,弄得税务局干部都生出‘今夕是何年’的疑惑来。
告知村长他们得按照土地面积交税,村长连假笑都不给了。直接告诉税务局里面,他们的头头在城里做官。这等事情得去城里问。
这个说法让税务局的人员觉得事情不小,准备回来。有一位负责土地丈量的干部想起自己的专业,就让大家先去看看测量基准点。这一看,众人懵了。测量基准点被人给毁了!
若是上头有人,所以想拖几年不交税。这不稀奇,只是不知道上头的那位是何方神圣。但是摧毁测量基准点那就不是谁能保得住,大宋税务局人员都得经过考试,其中的‘送分题’之一,就是摧毁大宋测量基准点,除以三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且要罚款。
税务局的考试办公室是公开告诉那些想在税务局里工作的人员,这些送分题若是答不出,就等同于不及格。能在这里混饭吃的,都清楚的记得这个考试题目。
众人觉得事情不对,也没有立刻回洛阳,而是开始巡查这个邪乎地方周围。光是他们看到的测量基准点大概位置,就被破坏了二十几处。按照四个测量基准点确定一平方公里土地的标准,二十几处测量基准点,就是至少七八平方公里。而且税务局也来不及多看,又去了村子那边,叫出村长询问测量基准点的事情。
村长登时警觉起来,就假笑着邀这些人进去。在之前没有特别防备的时候,这些税务局的工作人员尚且不敢进去,现在发现事情不对,哪里还愿意进去。村里面一些壮汉就冲出来想强拉人。也就是税务局的众人接受过准军事教育,好不容易突出重围,依旧被打得很惨。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税务局的众人马上回来禀报。尤庸局长听完,先是安慰几句,然后请大家下去。人一走,尤庸已经腾的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走了几圈,他命道:“请学长过来。”
大宋学社到现在还没有组党,所以没有书记这个称呼。而且以前的书记在大宋也不叫书记,而是叫做‘主簿’。而学社在各个政府机关里面的政治人员,就称为学长。
这边的学长姓洪,洪学长听完了这话,气的哈哈冷笑几声,然后问道:“既然如此,还不赶紧派税警出动?”
尤庸局长迟疑着说道:“那些人只怕背后有什么人……”
虽然没有制度化,但是大宋的学社里面的人员已经越来越多都是得有从军经验,洪学长听完之后怒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那人再牛,还能比官家牛。莫说有没有人还是两可之间,就算是刁民背后有人,我们难道还怕打官司不成。不用怕,真有人要出来闹,我把这官司打到税务总局,甚至打到官家面前去!”
尤庸等的就是洪学长的话,和普通官员相比,学社的人有更多机会见到官家。以前的时候这种人物都是由內侍来做,所以心怀嫉妒的尤庸局长心里面也不知道多少次暗骂过‘洪公公’了。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有这么一位能够上达天听的‘洪公公’,局面可就完全不同。正如洪学长所言,顶多这官司打到官家面前么。若是真的把官司打到官家面前,尤庸局长反倒不怕了。
税警部队乃是准军事化组织,也就是说,出动税警需要学社学长批准之后才能出动。若是尤庸自己下令出动,那就是他居心不轨的证明。
尤庸也乐得清闲,把这件工作交给了学长处理。自己则在办公室悠哉的喝茶。没多久,就听到税务局外的广场上已经有了动静,随着报数的呼喝声,还有马匹的声音,有些人喊马嘶的杀伐气息。然后有人通报,“马庆昌处长前来求见。”
听了这个消息,尤庸放下茶杯,他整理了一下坐姿,说道:“有请。”
在洛阳当税务局局长,总不是一般的莽夫或者傻瓜。马庆昌乃是洛阳当地人,读过书,为了能够安抚当地人,才被征召来做官。
尤庸看着自在,其实心里面已经盘算出了一个名单。一个村子画地为牢,在这样刚结束的乱世中并不稀奇。破坏了测量基准点,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大宋的官方单位也偶尔干过。无心之失,这玩意难以避免。
但是,干完之后,见到官府的人来质问,就有目的的想对官府的人员动手。这就说明他们不是无心,而是有目的。让一群乡下刁民知道测量基准点破坏之后也可能会被追责的,定然不是乡下老渣皮。必然是官府里面的人。
等马庆昌处长进来,尤庸只是在自己桌后面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等马庆昌到了尤庸面前,尤庸和马庆昌握了握手,然后怕感染般方开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便是受到如此冷遇,马庆昌也毫不在意。他笑着问道:“我见这外面人喊马嘶的,却是要做什么?”
“日长训练。没什么别的。”尤庸微笑着答道。
见试探不出什么,马庆昌索性直接说道:“尤局长,我家乡下来了几个亲戚,他们说乡下人不懂事,惹到了咱们税务局的人,想托我请几位兄弟吃个饭。”
“税务局什么时候都不讨人喜欢。吃什么饭?不用了。没事,没事的。”尤庸笑嘻嘻的回绝了马庆昌的邀请。
第59章 白骨精(十一)
税警部队整队完成,洪楠风满意的看着整齐的队列。大宋正规军威震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因为严明的军纪,参与各种救灾行动。在民间已经完全扭转了大宋三百多年‘贼配军’的恶劣印象。
除了这支坚决服从官家的军队,大宋只有三支准军事组织。工程兵是从宋军中分离出来,工程兵最自豪的就是曾经跟着赵官家让黄河改道。武装警察和消防部队也是从大宋正规军中分离出来。
以上两支准军事力量都与正规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特别的就是眼前的税警部队。这是赵官家在实施税务改革之后下令建立的军队。建立税警部队的的最初目标是国内抗税地主,而不是普通的穷人。税警部队所说的‘刁民’从来不是穷困的汉人。汉人的穷人便是穷的要死,也不敢拒绝缴纳合理税负。
税警的经验证明了其妙的现实,敢抗税的刁民从来不是穷人。手持木棍的穷人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抗税。
走到前面,洪楠风大声做了出动前的宣告。虽然税警部队并非从宋军中分出,然而税警部队的干部大部分都有从军经历,宋军作战前都要向这些出身普通家庭的战士讲清楚要做什么。部队知道的越全面,就越能够面对艰苦的作战。这是宋军这些年积累的经验。
“诸位同志,我们这次要去面对几个从来不交税的村子。村里的人貌似信奉真神教,他们破坏测量基准点,还把汉人村落的百姓撵走。我们今天就要去会会这些人,看看他们都是何方神圣。大家要注意安全,那些人貌似并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先做了一番简单明快的发言之后,洪楠风就让部队去准备出发的装备。他自己除了准备装备之外,还在等待回电。既然是准军事力量,就拥有使用暴力的权力。大宋的新制度下,所有正规军与准军事组织都必须有严格的管理制度。若是私自出动,上头是什么样的家伙,轻则一撸到底,重则上法庭。
税警部队出动之前需要好几个部门的允许,特别是要向朝廷打报告备案。幸好现在已经有了电报专线,消息通报快了许多。不过洪楠风也不着急,税警部队并非快速反应部队,早一天出发晚两天出发影响微乎其微。
这边做准备,税务局长尤庸就到了洪楠风办公室。见尤庸准备关上门,洪楠风笑道:“便开着门说话,怕什么。”
尤庸知道洪楠风的脾气,就把门大开,坐到洪楠风面前低声把马庆昌前来的消息告诉了洪楠风。
“哼。原来是他。”洪楠风也不觉得特别奇怪。
“那厮看来想私了。”到了此时,尤庸就把所有责任都摆出来。出动税警部队从来不是小事,所谓官字两张口,官场里面都是人精,互相倾轧推诿起来可让人受不了。
洪楠风也是人精之一,见识过推诿卸责的把戏。听尤庸局长这么讲,他翻了翻眼睛,不爽的问道:“你怕了?”
“这厮向来善于拍马逢迎,若是他说动了知府或者别的什么人出来当和事佬。”尤庸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洪楠风立刻怼了回去,“莫担心。大宋什么时候允许刁民殴打税务人员了?我对知府并无恶意,不过知府若是要为那些人说情,我倒是想问问他,难道是他指使刁民不成?”
尤庸咧嘴苦笑一下。学社的这帮家伙大多都有从军经历,在很多时候就如洪楠风这般粗犷率直。做事根本不管什么官场规矩。但是这率直的作派也很让尤庸羡慕。至少尤庸就不敢对着洛阳知府这么据理力争。
在这等时候,若是知府一顶‘破坏河蟹’的大帽子砸下来,反倒显得尤庸跟做错了什么一样。
本想告知了对手的情况之后离开,尤庸又觉得这么做不地道。他走之前丢下一句,“我支持你。咱们的人不该被打。”
内部的事情弄完,尤庸又处理了一些公务就准备下班。这边刚准备出门,那边就有人敲了门。一看来人,尤庸心里面就忍不住咋舌。真特么说曹操曹操到。来人乃是洛阳知府王全乐的秘书。
秘书笑嘻嘻的对尤庸说道:“尤局长,王知府请你晚上吃饭。”
“好。呵呵。”尤庸干笑一声,“让我先回家给家里人说一声。”
进入宋历八月,天黑的比较早。回家交代完,再赶去王全乐知府那边,天色已经擦黑。王乐泉没有在家请吃饭,而是在洛阳的一家大唐阁的饭店里请客。大唐阁乃是洛阳特色水席的馆子,到了包间门口,就见到里面主位上坐着王全乐,紧挨着王全乐坐着的乃是马庆昌。
这下尤庸已经知道了大概会发生什么。定然是马庆昌说动了王全乐来做个和事佬,想把之前马庆昌与税务局的梁子揭开。看到尤庸进来,马庆昌立刻站起身,连王全乐也站起了身。
尤庸笑嘻嘻的给众人告了个罪,“抱歉,今天先回去给家里人说一声,让诸位久等了。”
王全乐让尤庸坐到马庆昌旁边,众人落座之后,他笑道:“这等事情让秘书去说一句就好,何必亲自去说。”
“哈哈。我没秘书。”尤庸笑答。他的确没有如同王全乐知府那般有秘书,但是他有警卫员。不过尤庸此次之所以不让警卫员去通报,就是想晚点来。
“既然你来了,人就到齐了。开席!”王全乐笑道。
尤庸也不吭声,心里面确定这帮人没有请税务局的学长洪楠风。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尤庸心里面对王全乐有点鄙视,也不知道他根本不敢请掌管税警部队的洪楠风,还是前去请了洪楠风,却被拒绝了。以洪楠风的性格,两种可能都有。尤庸之所以要拖延点时间,就是想等别人都先到,若是他早早来了,与王全乐和马庆昌礼貌性的‘相谈甚欢’时,洪楠风走进来。那得多尴尬啊。
随着王全乐下令开席,水席宴就正式开始。洛阳水席,是河南洛阳一带特色传统名宴,属于豫菜系。因为战乱的关系,这家大唐阁当然不是从唐代开到现在,而是在大宋收复洛阳之后新开的店面。之所以起了个‘大唐阁’这么一个名字,固然有借用大唐时代汉人强盛的意思,另外一个意思则是因为洛阳水席始于唐代,所以起这个名字来表明这家店的正宗。
水席的上菜速度极快,转眼间八个冷菜就端了上来。八个碟子里面都是荤素拼成,一共16样不同的食材。
冷盘上齐,王全乐就端起酒杯说道:“诸位,官家有规定,杜绝酒场恶习,不许灌酒劝酒,所有人都随意。来,干了此杯。”
这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话让尤庸心中暗笑。他端起酒杯,和众人一起站起身,互相碰杯之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旁边服侍的妹纸服务员等众人坐回座位上,立刻端起酒壶给众人又添上酒。
王全乐率先动了筷子,其他人这才夹了自己面前的菜。桌子上有旋转托盘,马庆昌轻轻转动木质的旋转托盘,让每个人面前的菜色换了个位置。王全乐很喜欢糖水荸荠的清脆,见到削皮之后的雪白荸荠就在面前,就连着夹了两个送进嘴里。
“尤局长,没想到你还喜欢吃素。”王全乐笑道。
“我喜欢吃甜的。”尤庸应道。
“那就多吃几个。”王全乐语气温暖的说道。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尤庸大概就觉得对方只是说些废话。听王全乐这么讲,他心中就开始怀疑这个马庆昌到底得多有钱,才能说得动王全乐出面。于是尤庸自己拨动转盘,赶紧把面前的菜转到下面一位面前。若是不这么做,只怕就有人敢把菜专门给尤庸留下。虽然喜欢吃荸荠,尤庸却也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句话。
大家各自都吃了所有菜,王全乐端起酒杯说道:“来,再喝一杯。”
众人饮下第二杯,气氛就开始轻松起来。所谓酒过三巡,指的是三轮敬酒。尤庸觉得接下来王全乐大概就会说点什么。就如王全乐方才说赵官家对于劝酒的说法,赵官家是个爽快人,所以做出的规定就非常有趣直白。以前吃酒是个非常昂贵的事情,一顿四十贯钱的酒席并不罕见。但是四十贯钱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拿的出来的。
既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用来吃饭,若是有人不喝酒,本就心中滴血的主家未免会不高兴。为了‘礼数’,客人便是不爱喝酒,也只能为了不失礼,不得不酒到杯干。然后就出现过喝酒喝死人的事情。
就在尤庸胡思乱想之时,就听王全乐接着说道:“诸位,咱们都为朝廷效力。相互之间难免出些事情,这时候是揪着不放,还是各退一步呢?”
前来陪酒的当然不是傻瓜,便是不知道尤庸和马庆昌之间的冲突,也知道此时一定要附和一下才行。于是纷纷表态。
尤庸一言不发,到了此时又实锤了马庆昌的靠山之一就是洛阳知府王全乐。便是如此,尤庸依旧一言不发。若是再尤庸刚知道税务局的人被打之时,王全乐立刻出马。这马庆昌的主意也许可以得逞。此时学社的洪楠风已经介入,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满桌的人都说了话,只有尤庸一声不吭,王全乐就问道:“尤局长,你怎么看?”
“各退一步当然好。”尤庸答道。
听了这不咸不淡的油滑回答,王全乐只能继续追问,“我听说你们税务局的人被打了,这等事情我们当然不会让税务局吃亏。此事交给公安部门来处置就好。这边张局长就在,张局长,你觉得呢?”
“竟然敢打咱们税务局的人!”张局长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惊讶,还是真的被消息惊到,总之他大声的表态,“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税务局的同志受委屈。这帮小子抓到之后,让咱们税务局的人亲自教训他们解气。”
尤庸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些人的处置都很对,如果他们在事情刚出来的时候立刻这么处置,尤庸也不会驳了众人的面子。但是此时已经晚了,以洪楠风的脾气,他可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放过。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情本就是上面下令调查。尤庸连洛阳知府王全乐的面子都不想驳了,怎么可能去对抗朝廷里面的人。
所以苦笑之后,尤庸端起酒杯说道,“诸位,我也觉得大家应该互相帮忙,来,请先喝了这杯!”
除了洛阳知府王全乐之外,其他人都端起了酒杯。王全乐不端酒杯,尤庸也不在乎。毕竟王全乐是这里官最大的那个人,他有权力这么做。先把酒一饮而尽,等其他人都喝了,尤庸说道:“诸位,不是我不给大家面子。只是我们本就是去收税的。根据记录,有那么一个地方从大宋收复洛阳之后就没有交过税。你们觉得该不该收税。若是打了一架,这件事就罢了,不过是冲突而已。我们税务部门被打,也不是一次两次。在江南,还有税务部门的同志被杀过。所以此次的事情和打架无关,还请诸位能够见谅。”
席间气氛立刻冷下来,王全乐不快的说道:“尤局长,你这是故意不做主么?”
“不是故意,是我只能这么做。”尤庸说完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我有事,先走了。”
出了门,尤庸心里面遗憾。全席共设24道菜,包括8个冷盘、4个大件、8个中件、 4个压桌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顺序极为考究,先上8个冷盘作为下酒菜,;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热菜:首先上4大件热菜,每上一道跟上两道中件(也叫陪衬菜或调味菜),美其名曰“带子上朝“;最后上4道压桌菜,其中有一道鸡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全席已经上满。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鸡鸭鱼肉、鲜货、菌类、时蔬无不入馔,丝、片、条、块、丁,煎炒烹炸烧,变化无穷。
他没吃到,亏了。
第60章 白骨精(十二)
诸位书友,元旦快乐!
河南秋天的夜晚很凉爽,走在回家路上的马庆昌脸色却如同冬天般阴冷。洛阳水席乃是中华的传统宴席,也就是说,不便宜。花了这么多钱,洛阳税务局长尤庸刚上了八道凉菜之后起身告辞。作为名义上召集人的洛阳知府王全乐也恼怒的起身拂袖而去。剩下的几个陪坐官员都讪讪的,却还是吃完了全套水席之后才离开。
如果这些人也跟着知府王全乐离开,马庆昌大概还不会这么恼火。这帮不帮忙办事只是凑趣的家伙却大吃一顿,这简直是本末倒置。更何况那些家伙们并不会因为这顿饭而记了马庆昌的好处。他们只是陪坐而已,主角并不是他们。
进了家门,立刻有几人迎了出来,簇拥着马庆昌进了正屋。看几个人都试探着想询问,马庆昌恼怒的说道:“让你们回去告诉庄里人,你们去了么?”
几个人脸色登时就变得紧张起来,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年人迟疑着反问:“马爸爸,你不是说能把事情了结么!”
马庆昌立刻大怒。他之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那明显不可能了。在马庆昌请洛阳知府王全乐出来调停的时候,王全乐就说的明白,不用想着息事宁人,打人的家伙必须交出来惩处。
自己所说的大话被戳穿,马庆昌怒道:“你们打了人,还想这么了事不成?”
几个庄里来的人物听到马庆昌出尔反尔,先是讶异,那四十来岁的老头子先恢复了正常。他努力收起不满的表情,继续说道:“马爸爸,我们问过了,没人承认说自己打过人。”
“你们没打人,难道那些税务局的人是自己打了自己么?”马庆昌的声音已经变得阴冷。
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听马庆昌语气不善,不满的说道:“汉人从来都奸诈狡猾,他们为了陷害我们,定然是编造瞎话。”
听到这话,马庆昌心中杀气大盛。如果此事手里有刀,他很想一刀捅死这货。但是马庆昌手里没有刀,而且片刻的暴怒之后,马庆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由几个信真神教的村子组成的大庄子这些年一直没有纳税,但是他们的粮食可都卖了。掌握卖粮的就是马庆昌。
大宋官场人员有两个来源,一部分是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并没有投降的文人,他们跟着赵嘉仁继续对抗蒙古。另一部分就是赵嘉仁自己培养起来的学生、军人等干部。马庆昌并非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大宋收复洛阳地区之后,马庆昌以当地人的身份帮助大宋联络洛阳地方上人物,一步步混上了现在的位置。
一个官场上的另类人物想在官场上立足,庄子里卖粮的钱起了极大作用。
努力压住了心中的怒气,马庆昌叹道:“你们可知大宋官家组建了税警么?上次去庄里的只是税务局的人,他们手里没有枪。现在汉人的税警已经准备前去庄子里,他们手里可都有火枪。咱们能比蒙古人还厉害么?咱们庄子里的马怎么来的,你们忘记了么?”
听了马庆昌的话,四十来岁的老头子惊了,他连忙问:“马爸爸,官军要用火枪对付咱们?”
十几年前,大宋北伐。宋元两国间爆发了黄河战役,眼瞅大宋攻城略地,蒙古骑兵就在洛阳盆地与宋军展开激战。宋军靠了大规模修建兵站,硬是用步兵靠两条腿将数千蒙古骑兵包围住。走投无路的蒙古骑兵向宋军发动了冲击,结果被宋军一举歼灭。
有那么一队漏网之鱼的蒙古军逃进了马庆昌所在的村落,在大元制度里,只要是‘回回’就算是二等人。北方汉人乃是三等人。这些精疲力竭胆战心惊的一等蒙古人此时也不敢再屠村,只能请求马庆昌他们将蒙古人藏匿起来。
马庆昌与村里长老商量之后,就答应了此时。等蒙古骑兵们躲进地窖,马庆昌带人封死地窖。等宋军追击到村里,马庆昌就领着宋军前去挖开地窖,把里面因为窒息死亡的蒙古人拖了出来。
这位四十来岁的老头子当时还是快三十岁的中年人,十几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那些蒙古惨烈的死相。若不是惧怕大宋官军的火枪,这帮蒙古人怎么会如此轻松的就被骗进地窖。据说大元一等人的蒙古人有自己的骄傲,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马背上。
离开了马背的蒙古人想躲在地窖里逃脱大宋官军的搜索,却卑微的死在地窖里。他们的马匹都归了村里人所有。马庆昌提及了这段往事,他能让村里人信服,靠的就是帮助大家捞了一笔意外横财。
老年人还有当年的回忆,三十岁的中年人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年没轮到从地窖里往外拖尸体。于是三十岁的中年人血气方刚的说道:“怕什么,这些年咱们也有了些火枪。”
不用马庆昌开口,老头子马上转身对着中年人怒喝:“你懂个屁!官军人数比咱们村里的人多得很。你能打得过那么多人么?”
中年人不服气的嘟囔道:“整个洛阳府里也没有几个兵……”
对于这样的混人,马庆昌也懒得废话。这厮至少还知道观察一下洛阳城里面的兵力,已经比村里那些敢殴打税警的家伙明白多了。
老头子则是大声训斥了中年人几句,这才转过头陪着笑问马庆昌,“马爸爸,我们能不能不要交人。你和汉人的官员都是好朋友,请他们吃个饭,多说点好话不就行了。”
在蒙古人统治黄河以北的时候,‘汉人’这个名词可不是什么好话。当时大元上下分为三等,汉人就是最低等的三等人。一等人杀了汉人,如果是汉人先挑衅,杀了就杀了。若是一等人无理,也不过是赔点烧埋钱,再赔一头驴了事。
而且三等人被杀,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又有谁能前去告官。
想到过往,马庆昌忍不住说道:“你们以后不许再用‘汉人’二字。”
老年人没说话,中年人开口了,“马爸爸,咱们都是信真神教的二等回回。怎么不能说汉人了?你带着大家诵经的时候,总是告诉我们,大家都是真神的子民,都是兄弟姐妹。这时候怎么要我们改口!”
面对这要造反的话,马庆昌冷冷的问道:“你既然还记得我是诵经人,还敢不听我的话?”
老头子一看马庆昌真的生气了,赶紧想平息双方的冲突。没等他努力,三十岁的中年真神教信徒已经怼起了马庆昌,“马爸爸,这么多人都在。大家都能证明我又没有说瞎话。你说过,我们都是真神的子民,这世界就是真神创造的,所有的土地,财富都是真神创造出来给我们的。我们得团结在真神的旗帜下,从那些人手里把真神创造的世界和财富夺回来。我可有说错?”
这话是马庆昌说了好多次的话。实际上,作为诵经人的马庆昌大多数的开场白都是和这话差不多的开始。尤其是将几个汉人村落的汉人打跑之前,马庆昌格外卖力的宣扬这样的说法。
只是老头子毕竟是老头子,比中年人多吃了十几年饭。他自己当然笃信真神,不过却也见识过大宋军队的强悍与冷酷。十几年前,宋军检点完蒙古人的尸体之后,就砍下蒙古人的头颅,让村里人把几十具无头尸体给埋了。老头子现在还能清楚的回想起几十具无头尸体堆在一起的可怖模样。
马庆昌早就把那时候的事情忘得干净,他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后悔。自己当时太多的强调真神,这太过于失策。他应该更婉转的强调,诵经人作为真神真理的传递者,普通教众应该无条件服从诵经人命令。如果每次开场之前就能这么做,想来此时自己就可以轻松的让试图反叛夺权的中年人失去对经文经意的解释和借用。
然而中年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攻势并没有结束,他继续说道:“马爸爸,当年我们可是二等人,汉人乃是三等人。我们真神回回可比他们金贵。你也说过,只要信了真神,就再不是汉人。你现在又让我们不能说汉人,难道是想把咱们的兄弟交出去,换汉人开心不成?”
如此发言倒是击中了马庆昌的小心思,让马庆昌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确是如此考虑,如果想避免税警部队扫荡庄子,就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这么一个交代,那就必须是有人出来抗锅。若是庄子里的人不肯为自己的行动负责,那说不得,只能强行抓些人出来。
中年真神教徒始终盯着马庆昌的表情,见到他神色变化,立刻跟进抨击,“咱们都是真神的子民,这些汉人占了真神的土地,咱们所做的就是要把这些土地夺回来。不过是撵走了些汉人而已,咱们有什么错。马爸爸,你拿了大家这么多钱,大家可都没什么钱,你若是想让大家出来顶缸,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马庆昌此时心中满是杀意。他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干脆把眼前的这些人都给抓起来交给官府。让官府收拾他们。不过仔细一想,就发现了其中的漏洞。现在的大宋杀人并不是以前蒙古人那时候拖出去杀了,然后把脑袋拿去顶缸。
大宋杀人蒙古人那是干净利落,但是在内部处理事情就没这么干脆。他们建立了复杂的公检法,凡是杀人都要经过审问等过程。就眼前的这些人,一旦被抓,天知道他们会说出些什么来。马庆昌自己和这帮人有着深厚的关联。怎么都洗不清。
想到这里,马庆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起来,“你们担心的事情我知道,就是信不过汉人。担心汉人会欺负咱们……”
“不是担心,咱们本就住在真神赐给咱们的土地上,那些汉人凭什么来管我们!”中年人马上就反驳回去。
马庆昌心中好不容易稍微控制一下的怒火登时又燃烧起来。他怒喝道:“既然这么说,你可听说过真神有教诲。在不是真神教国家的土地上,他允许真神教的信徒们装作服从当地的风俗?嗯!你以为真神的智慧和你这样不知死活么?真神为了能够让信徒们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可不是像你这样让信徒们鸡蛋碰石头!”
中年信徒一听这话,立刻就要反驳。老头子气的上前劈面就给了中年人一嘴巴。他最初还是觉得中年人是在担心马庆昌不帮着庄子里说话,此时他已经确定中年人这是想从马庆昌手里夺取庄子里的领导权。
躲避不及的中年人挨了一嘴巴,立刻露出惊怒的表情。老头子则怒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要闹!再闹,我打死你!”
被长辈这么责骂,中年人脸先是涨得通红,很快又变白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周围几人,却见几人要么别开脸,要么低下视线。找不到支持者,中年人眼圈一红,也不再说话,转头向外就走。
“你要去哪里!”老头子对着中年人的背影喊道。
见到中年人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外走,他看了看马庆昌,然后追了出去。
马庆昌也很想追出去,追出去之后就能找机会干掉这个想抢夺权力的家伙。这两年马庆昌很少回庄子,只是听说庄子里有人图谋不轨。现在他完全能够确定这个传闻是真的。
但是马庆昌没有动。大宋可不是蒙古,在蒙古那边杀人就杀了。只要没有杀蒙古人,只要可以摆平地方,官府从来不会管样的破事。那些贪官们想的只是如何捞钱而已。与这样放任自流的蒙古官员相比,大宋官员虽然贪财,却也有些狗拿耗子的劲头。如果有人被杀,他们也会去插手管理。洛阳城里人来人往,想悄无声息的杀人有相当难度。
除此之外,马庆昌还想整理一下思路。他和庄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危及到自己。
第61章 白骨精(十三)
天亮了,王全乐王知府从睡梦中醒来。知府洗漱完毕,坐在饭桌边,昨天晚上的事情自然而然的被回想起来。和洛阳水席的华丽与丰盛相比,自家的早饭平淡到令人没什么感觉。但是洛阳水席的饭桌上,税务局长尤庸居然敢当众不给他这知府面子,当时被羞辱产生的愤怒,现在再次鲜活的在王知府心中翻腾起来。
慢慢吃着油条,王知府心中考虑着如何收拾尤庸。想了好一阵,他发觉自己貌似并没有特别的办法。大宋制度传统采用‘异论相搅,大小相制’的手段。洛阳知府是洛阳最高地方官,却没有权力按照他的意思随意官员。官员的任免权在吏部,也就是现在组织部。
如果只是如此,知府对下级的人事评定还有很大的权力。在赵嘉仁当政之前,国家的税收制度乃是地方收税,交给朝廷。税务局长在当年不过是个税吏头子,顶多一个地头蛇而已。知府有很多办法对付小吏。
现在的税务局已经不是单纯的地方官府收取赋税的部门,而是新制度中国税局的‘外派单位’。也就是说,税务局理论上直接受朝廷的国税局领导。洛阳知府想动税务局长,要么能说服朝廷的国税局下令将其免职,要么就抓到税务局长尤庸贪赃枉法的把柄,通过监察部门搞掉尤庸。
朝廷的国税局没理由向洛阳知府示好,至于揭发尤庸贪赃枉法……,王知府想到了马庆昌这几年请吃请喝,各种孝敬。如此种种,按照赵官家颁布的法律,王知府已经犯法了。光是收取下属的礼金,已经可以合法免职。
想到这些,王知府狠狠的咬了口油条,把对付尤庸的想法暂且放下了。真的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平日里吃吃喝喝,舒服惬意。喝酒靠送,抽烟靠供,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那真的是开心。地位带来的利益和心理满足,让王知府感觉到为官的优越。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事情反过来成了枷锁,让王知府不得不做些他其实并不想做的事情。
尤庸是个油滑的官员,这几年接触看来,他做事情不留痕迹。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如果采用告发的办法,说不准尤庸鱼死网破的要反击。
吃完了饭,王知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干涉此事。他王全乐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官家,哪里有那么大能耐啥都管。马庆昌捅的篓子,就让马庆昌自己抗。
虽然做了这个决定,王知府出门的时候心中依旧不爽。马庆昌的面子不重要,但是王知府还是要面子的。昨天参与酒席的还有许多官员,这些人亲眼看到王全乐亲自出面,然后被人当众打脸。如果不能找回场子,以后王全乐再做什么都会被人小看。
坐在马车上,王全乐思忖着便是事情不成,该怎么找回面子。想来想去,就不得不去面对了一个他极为不想面对的人物。在赵嘉仁的体系中,学社学长接替了以前內侍的角色,起到了监督等职能。想让尤庸改变主意,王全乐自己做不到,但是税务局的学长洪楠风却能做到。
不过想起洪楠风,王全乐就感觉脑仁疼。这个洪楠风乃是军人出身的官员,和同类官员一样,他们普通出身低微,上过学,却不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赵官家统领的学社的教导,还有所谓的‘科学知识’。所以军人新贵们以赵官家为靠山,做事极为粗狂野蛮,所谓官场的规矩从来不看在眼里。
尤庸是个油滑官员,单纯是他的话,大概也不会完全不卖给王知府面子。这次事情弄到难以收拾,就是因为洪楠风已经下令税警出动,尤庸才敢公开不给面子。如果出了事情,有尤庸顶着。
想处置尤庸已经非常艰难,却还有办法。可王全乐怎么想,都找不到自己解决洪楠风的手段。作为大宋学社的学长,处置得经过大宋学社的同意。也就是说,王全乐得整理出过硬的材料,公开向大宋学社状告洪楠风。
大宋学社乃是赵官家统领。赵官家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个马背上的进士皇帝,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以他的聪明和经历,怎么会看不出王全乐的私心。和洪楠风公开决生死,和政治自杀没多大区别。
想到这里,王全乐王知府狠狠一拳捶在朝廷配发给知府的新式马车的车座上。车座是棕垫,软硬适中,这一拳上去,虽然拳头有些疼,却没特别痛。
王全乐一拳不过瘾,又狠狠捶了好几拳。堂堂洛阳知府,在洛阳城里竟然处处掣肘,根本没办法呼风唤雨。真的是岂有此理!
带着愤怒的心情到了衙门,刚坐下没几分钟,秘书就进来禀报,“知府,马处长求见。”
“不见!”王全乐怒道。
秘书知道王全乐的心情,他用更温和的声音说道:“知府,马处长说,若是税务局这么硬干,只怕会引发民变。若是朝廷知道了此事,只怕会责怪下来。”
王全乐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哈哈!你去告诉马庆昌,我倒想看看会有什么民变。若是真的有刁民作乱,只怕税务局出动税警倒是没错!”
秘书听了如此凶恶的发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王全乐只觉得怒火直窜脑门,动不了税务局倒也罢了,民政局里一个腌臜泼材的处长也敢出来叽歪,难道什么人都敢欺负到王全乐头上么?
正在愤怒中,王全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本愤怒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后就变成了有点得意的冷笑。民变虽然不好,但是税警逼出来的民变可就未必。如果真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税警怎么都得有点责任吧。
破坏河蟹,流血冲突。税警难道就能那么干净的脱身不成?便是不能各打五十大板,至少也能打税警二十大板吧。这么大的事情,税警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么?只要有一点差池,王全乐也就有了借口要求把尤庸和洪楠风等人调走。在官场上,弄走尤庸和洪楠风,就等于是王全乐的胜利。
想到这里,王全乐一扫胸中郁闷,感觉有了方向。刁民与刁官们同归于尽,王全乐这样的好官才能自在生活。若是那些贼配军出身的军人新贵全完蛋,大宋朝廷才能群正盈朝。就让刁官们和刁民同归于尽吧。
拿起笔,王全乐王知府就给以前的老上司写了封信。从政治派系来看,王全乐出身于文天祥一系。文丞相前去福州之前曾经组织义军抵抗蒙古军,老上司在那时候就已经追随文天祥了。此时先给老上司通个气,让他有所准备才好。
在信的开头,王全乐用恭敬的语气介绍了老上司的儿子在洛阳为官的情况,讲述了王全乐是如何照顾并且栽培老上司的儿子。
就在王知府尽力用文字声情并茂写信之时,马庆昌也听完了秘书带出来的口信。马处长并不知道王全乐王知府的想法,但是从秘书带出来的消息中,他知道王知府这是要抛弃马庆昌。
马庆昌又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请求秘书能够想办法让王全乐改变主意,秘书带着为难的表情拒绝了。大家都不是傻瓜,已经看出大概要出事。一个敢殴打税务局人员的村子,面对税警部队的时候就会俯首帖耳么?至少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过。
找王全乐不行,马庆昌只能离开,回了自己所在的民政局。民政局长胡铁飞没有和王全乐一样拒见马庆昌。他甚至还听完了马庆昌的请求。等马庆昌说完,胡铁飞叹道:“马处长,我觉得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你们那几个村子的事情,你一定要强出头么?乡里乡亲,也总得为你多想想。”
马庆昌干笑两声,“呵呵,胡局长,就是乡里乡亲,都是战火里经历过。胡局长你是福建人,没经历过战火。你不知道当年洛阳杀的有多惨,官军攻克洛阳城之后开始屠城,杀了城里一半人。至于城外,蒙古人烧杀抢掠。剩下的人口只怕也没有一半。大家这么扶持着这么多年,我真没办法说不搭理他们,就不搭理他们。”
听了这话,胡局长叹口气。他是福建人,的确没有经历过战火。不过在北宋时候,胡局长家就是开封人。北宋灭亡的时候,胡局长全家南迁。赵官家收复开封之后,胡局长家族就全族迁回了河南老家。在福建人多地少,在河南老家就有大量土地可以耕种。原本胡局长只是觉得福建没前途,才说服家族搬迁。没想到赵官家竟然果断迁都回开封,他误打误撞的就成了京城人。
回到开封之后,河南本地人绘声绘色的向他们的新邻居描述着当年的惨状,听的胡局长都有些汗毛倒立。在所有故事中都有同样的内容,大宋对蒙古人毫不留情,根本不考虑留下俘虏。至于非汉人,赵官家更不留情。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所以胡局长还很敬重马庆昌如此照顾乡亲,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们自然更加亲近。但是胡局长最后还是忍不住劝道:“马处长,该放手就要放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顾着他们。再说,这次他们也做错了事情。”
马庆昌立刻打蛇随棍上,他请求道:“胡局长,我只想请你出面帮着给税务局说个消息,我这边愿意说服村里交出行凶之人,只求税警不要出动。”
“如果只是带个信,我还能做。”胡局长答应下来。然后他又追问道:“几天时间就能给人,这个你得说清楚。”
“能不能……赔点钱?”马庆昌说出了他真正的心理底线。那些村子不交税,马庆昌才能通过垄断真神教村子粮食外销,从这买卖里源源不断的榨取到钱。而马庆昌要做的只是帮着那些真神教不断扩大土地。要是能破财消灾,那是再好不过。当下的局面是马庆昌不断赚钱的根本,维持当下局面,就等于是维持住了马庆昌的钱财。
“那你把两个都给我说清楚。”胡局长倒是帮人帮到底的说道。
得到了马庆昌的说明,胡局长就前去了税务局。尤庸此时已经开完例会,民政局长前来拜访,当然不能不见。两人坐下先寒暄几句,接着就说起主题。尤庸听完了胡局长的来意,率直的说道:“胡局长,此事已经不是我能管的。洪学长已经下令税警部队做好出动准备,又给国税局发了电报。我一个人局长,能怎么办。只能看着洪学长干事。”
“你不能劝劝么?”胡局长问。
尤庸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想劝。洪学长已经决定要按照制度严惩不纳税的刁民,我不能不支持他。”
胡局长听了之后也觉得有道理。马庆昌为了情谊为村民出面,尤庸为了政治伦理,支持同部门的人员。抛开对立的角度,两边其实一样的真性情。这让胡局长叹口气,“唉!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要不要去见见洪学长?”尤庸问。
胡局长摇摇头,“洪学长这脾气,我见了之后大概只会被他念吧。”
尤庸被洪学长念过好多次,他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点点头。学社出来的人就是这么生猛,不仅自己部门的人怕,外面部门的人同样怕。
洪学长并不知道别人在心里编排他,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情报搜集上。这边的情报越多越多,洪学长心情也越来越凝重。这几个村子都是真神教教众,在蒙古人的时候从小小村落发展成了大村子,深受蒙古人信赖。
大宋夺回洛阳只是,这大村子不断发展,还从来没交过税。这本身就证明了这地方不一般。
发了请假内容之后,觉得很轻松。心情轻松了,就忍不住写了起来。写到这里,就发了。实在不是想出尔反尔,只是忍不住。
第62章 白骨精(十四)
“电报还没到么?”洪楠风开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联络员。
联络员连忙摇头,“学长,电报还没到。”
洪楠风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按照以往的情况,电报应该已经到了。便是大宋首都设在杭州的时候,批准或者不批准的电报三天就能抵达洛阳。现在大宋首都迁到开封,便是一天不会有个来回,怎么都该更快才对。
但是电报没来,洪楠风也不能这么简单的出动。他只能宣布,“今天的学社学习会开始。”
大宋学社每年都要招收一些新人,是否有学社成员资格,对于个人影响极大。有志于加入学社的人同样很多,学社每周都要召开学习会,学社正式成员与学社预备人员都会参加。作为洛阳税务局的学长,洪楠风这次会议谈起了税收问题。
“诸位,你们现在认为还有谁是我们宋军的对手么?”
一众人马上摇头,要是宋军有什么对手,那就不会如同现在一样扩土万里。
“二十年前,大宋临安朝廷还被蒙古人打得投降。为了突然间风云变色。我就从咱们税收的局面讲起。”洪楠风三句话不离本行,而且他最熟悉的也就是税收。
无论是北宋或者南宋,税收据说到了一亿贯钱。宋代交子一贯仅兑制钱770文,4贯制钱(4000文)才兑1两白银(南宋),北宋约2500制钱一两白银(37.5克),而宋代是实物税收和货币税收并行的,实物粮食以石计,藁秸、薪蒸(军马粮草)以围计,布帛以匹计,金银、丝绵以两计,其中藁秸、薪蒸基本不值钱,一围也就100文,一石粮食北宋大概300到600文,南宋则要2贯(1540文),帛基本与一贯钱一匹,丝绵一两约0.4两白银,即800到1600文,而宋代岁入70%的数量是粮食和藁秸、薪蒸。
在赵嘉仁的时代,十几年时间大宋税收就全面改革。从实物税与货币税并行的方式,全面转变到了货币税的时代。
这倒不是说实物没用,譬如北宋与南宋,田里面的收成,稻谷有稻谷的税收,稻草也要算一份收成。虽然理论上稻草这玩意也有很多用处,譬如赵嘉仁领导的宋军在战争时代使用稻草绳子变成草袋,草袋里填土用来修建临时兵站。可这些玩意只是临时用,在洛阳这样已经被完全收回的土地上,就没有这样的临时设施。
讲了这些之后,洪楠风把结论告诉给众人,“现在大宋每年收税的土地大概到了十亿亩,每亩地收取大概一贯交钞的土地税,光是这个数量就到了每年十亿贯。除此之外,工业、海运、房屋税,加起来也有大概五亿贯。总数加起来就有十五亿贯之多。从数量上,是北宋与南宋的十倍还多。大家觉得现今土地产量就有过去的十倍么?”
有些老学社成员是知道这样的数字,所以表示土地产量肯定没有以前多。那些新成员根本没有学过这些,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听到以朝廷的角度看待大宋税收,各个都很激动,也说不出的迷茫。
十五亿贯交钞是什么概念,这帮人们根本想不出来。而且大宋现在已经推行交钞,用纸质交钞取代铜钱。现在的一贯钱,就是一千文。若是用文来计算,大宋的税收每年到达了一万五千亿文之多。
见到这帮学社成员很多都是一脸懵,洪楠风继续讲道:“有人说赵官家横征暴敛,把钱揽到他手里。我问大家,现在的日子和过去的日子相比,你们觉得是现在好,还是过去好?”
这么个问题,大家就很容易理解。那些普通人家出身的税收人员当即表示,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好。以前谁家的能够用得起蜡烛,特别是硬脂酸这种上等蜡烛。与油灯相比,硬脂酸蜡烛是真的好太多。而税务局的人员就可以用得起。
大多数人都如此表示。但是任何地方都有大多数之外的少数人,有位学员问道:“不是说当官之后就变了大富豪么?我觉得咱们距离大富豪还是有差距吧。”
这话未免太实在,不少学员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愣,接着露出各种尴尬或者不尴尬的笑容。千里远行为做官,要是做官不能发家致富,谁特么吃饱了撑的去做官。和传说中那种当了官之后就可以各种敛财相比,现在税务局人员的收入和传说的境界就有了不小的差距。
至少以现在的税务人员的收入,他们是养不起三妻四妾,没办法和各种传说中寇准那样一顿饭十万钱,尚且‘无处下箸’。
说这话的明显是在开玩笑,这位二十来岁的家伙看到了洪楠风难看的脸色,当时就闭上了嘴。因为洪楠风的脸色代表他不高兴。那表情证明洪楠风此时的心情与很高兴相反,那是很不高兴。
随着气氛怪异起来,本来也觉得这位开玩笑的众人都知道玩笑开过头了。大家的脸色也都变得正经,至少没人再敢于此时不那么正经。
洪楠风心里给这位学社成员记了一笔,但是身为学长,见识的事情多了。这样的言论在大宋学社并非第一次有人说过,就算是洪楠风也不是第一次或者第二次听说,对于现在官员干部的收入问题,洪楠风听到的各种怪话总是超过百次。
等会议气氛回到正经范围,洪楠风才继续说道:“如果大家不是想着要当贪官污吏的话,这个问题说的很好。这个问题就说明了大宋为什么二十几年前再次亡国。朝廷和官府里面的人都是文恬武嬉,能不亡国么?当年大宋的税收只有一亿贯的时候,这些钱到了哪里。都到了少数人手里,就如方才这位所说……”
说到这里,洪楠风盯着方才发言的那位学员,让这位学员红着脸低下了头。众人看到这样,忍不住哄笑起来。不过看着洪楠风冷若冰霜的脸,哄笑片刻又安静下来。
“《荀子?王制篇》里面讲,成侯、嗣公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敌得之以强。聚敛者,召寇、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大宋曾经是理学横行的年代,理学那帮人对于荀子是很不以为然,抱持批评否定的态度。至于荀子的徒弟韩非,更是负面典型。但是赵嘉仁的态度就是认同荀子与韩非的观点,否定理学。作为学社成员,洪楠风虽然不读四书五经,《荀子》与《韩非子》那是在学社里面要领着学习。
荀子对于国家税收的态度在《王制篇》里面很清楚。称王天下的君主使民众富足,称霸诸侯的君主使战士富足,勉强能存在的国家使大夫富足,亡国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满了自己的仓库。自己的箱子已装足了,仓库已塞满了,而老百姓则贫困了,这叫做上面漫出来而下面漏得精光。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它的垮台灭亡可以立刻等到了。所以我搜刮民财以致灭亡,敌人得到这些财物因而富强。搜刮民财,实是招致侵略者、肥了敌人、灭亡本国、危害自身的道路,所以贤明的君主是不走这条路。
把王制篇给学员们讲述了一番,下面的学员,包括那位说怪话的学员脸色都认真起来。这时代的官员干部都有文化,但是读书的确不够多,特别是这种政治类的书籍,他们读了也未必能懂。
此时听有经验的学社学长领着他们读书,又是这种非常非常简单易懂的先秦诸子的书,便是不会全懂,却也觉得视野大开。
“之前的临安朝廷之所以最后投降蒙古人,就是因为亡国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满了自己的仓库。自己的箱子已装足了,仓库已塞满了,而老百姓则贫困了,这叫做上面漫出来而下面漏得精光。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它的垮台灭亡可以立刻等到了。而且临安朝廷就是这么灭亡的。我当年十几岁,听说临安朝廷投降,真觉得不可思议,大宋三百多年光景,竟然说灭亡就灭亡,一朝一夕之间风云变色,轰然倒塌。可这就是现实。”
洪楠风说起过往,声音也变得高亢激烈。这么多年军旅生涯,加入学社之后又长了见识,看待历史的时候自然是大大不同。“赵官家不同,赵官家治下,我们这些人民富裕了。我再问一次,你们觉得自己个人的生活,这些年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这次没人说怪话。税务局以前是小吏领域,这帮税务人员自己把自己看做官员,实际上都是干部。这帮普通人的生活这些年当然变好了,所以最初说怪话的那位立刻大声说道:“报告学长,我家原本是洛阳一个普通人家,父母让我去学校上学,现在我家生活变好了很多。”
见到这厮终于知道说正经的,洪楠风点点头,接着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当然不会傻到再瞎说什么,而且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变好,也是真的。众人都表示,明显感受到日子在提升。
得到了统一的表态,洪楠风继续说下去,“我前一段去了开封学习,会议上说到和今天某些人说的问题。”
说完,洪楠风又看了看方才笑的比较大声的那几位,让他们忍不住低下头去,这才继续说下去,“当下我大宋的官员干部制度全面改变,整个官员和干部的数量已经到了七十万人。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我们都是官员干部队伍里面的一员。而大宋以前的进士,三百年不过几万进士,有功名后来当了官的,在临安朝廷时代,也不到十万人。但是这帮人的附庸,就是永远只能给他们干活,却不会有正式职位的人,大概有几十倍。所谓贪官污吏,就是这么一个局面。我想问大家,你们觉得是当贪官污吏好,还是有当一个正式的官员干部,有自己的编制,有固定的工资,有退休金制度,等你们老了,还有一份退休金和相应待遇好?”
这个比较出来,众人都觉得现在好。但是很奇妙的,当他们的真实地位被说清楚的时候,反倒没人立刻踊跃发言。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其实不可能成为传说中的巨贪,靠各种行径发家致富。可是真的承认自己只是个拿死工资的官员干部,不能当官之后就飞黄腾达,为所欲为。还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想大声表态。
洪楠风对这样的心情倒是能理解,在大宋学社的学习会上,那帮学社成员也有类似表现。这也是赵官家在召开学社会议的时候要大家想明白的事情。洪楠风对于赵官家的话记忆深刻,“同志们,我们大宋救亡图存的时代已经过去,经过大家的奋斗,外敌虽然还有,却没有什么外敌能够让我们大宋灭亡。从历史上看,的确是内无法家俾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先辈的话可不是玩笑,诸位承担了对抗外敌的艰苦任务,并且完成了这个伟大使命。现在战争的威胁已经消失,战争的伤痛已经平复,我们就要把主要精力转到国内,要建设一个更能延续的伟大大宋。但是危险没有消失,新的深渊就在我们面前。但是我们中的很多人看不到深渊,我们中的很多人根本不想看新的深渊,更不用说承认它存在。学社的作用,就是要让大家看到并且承认深渊依旧存在。”
第63章 白骨精(十五)
学社的课程结束,洪楠风拿着讲义离开课堂。在办公室里面喝了口水,洪楠风就问道:“开封来电报了么?”
秘书摇摇头,然后说道:“我们是不是再发一份电报过去?”
“发。”洪楠风爽快的答道。税务局的人被打,反倒有人替不交税的刁民说情,这样的局面让让洪楠风决定赶紧把这件事给办了。他准备好好审问一下那些村民,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竟然能够说动上到洛阳知府。
交代完工作,洪楠风换了衣服,直奔儿子所在的学校。他得赶在学生放学后老师离开前赶到学校去。
如果是平常时候,洪楠风大可穿着制服,骑着马在街上走。但是他可没有如此胆量以如此张扬的打扮前往学校这种地方。赵官家亲自讲课的时候说过,美德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拥有的能力。如果洪楠风敢这么嚣张的对待老师,老师就有各种办法对付他儿子。更重要的是,洪楠风认为赵官家说得对,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能够做到什么。洪楠风这么做,他儿子学到的不是怎么按照规矩去办事,只会认为拥有权力之后,天然就可以得到很多。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曾经亲手杀过好几个蒙古千户的经验让洪楠风明白,能解决问题的是暴力和实力。什么狗屁身份都是虚的。他儿子之所以要上学,是要让儿子往学校学习知识,养成学习的习惯。成为一个谦虚谨慎的人,这一切和权力无关。
学校里面没有了学生,显得很是安静。看门的大爷见到是洪楠风,就放他进去。儿子所在的洛阳第二中学的主建筑是一座三层的红砖楼房。赵官家很喜欢用口号标语,譬如‘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很多人对此颇不认同,但是赵官家不在乎,学校的硬件条件比照大宋的官府。
走到二楼校长室门外,洪楠风习惯性的整顿一下装束,习惯性的把风纪扣扣上,却又把扣子解开。这位校长貌似并不喜欢军人,第一次见到洪楠风,看着他严肃的装束,就问道:“洪学兵的父亲,你是军队出身么?”
洪楠风很是以自己的军旅生涯自豪,所以对这不友好的态度有些不快。军人注重情报,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位吕校长在过去的战争中死了八口家人,其中三口死在蒙古人手里,另外五口竟然是被大宋临安朝廷的溃军抢劫的时候所害。吕校长对军人很敏感。
以比较平民化的状态进了校长办公室,洪楠风对吕校长说道:“吕校长,我来打扰了。”
吕校长带着一副眼镜,看着洪楠风进来。原本看着还算文雅的表情立刻就阴沉一些,不过吕校长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内容,而是开口说道:“洪学兵的父亲,我们开会讨论了一下,你儿子给个记过处分。”
“吕校长,孩子们打个架,也不至于这样吧。”洪楠风叹道。
“你儿子一个打了别人三个,把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吓住了。”吕校长阴沉着脸说道。
洪楠风心中好几种情绪同时升起。儿子他是揍过了,就他询问儿子,还有从别的角度获知的情报,儿子虽然依仗练过武,打了三个人。但是那件事却真不是他儿子惹的祸。这娃没懂得学武是用来防身,这的确犯了学武的大忌。洪楠风已经不许他儿子再去练武,而是好好反思。但是打几个在学校为非作歹的混混,也不用记过吧。
可洪楠风也知道不能对校长抱怨,于是请求道:“校长,我会带着孩子去那三家赔礼道歉,你觉得如何?”
吕校长没说话,而且别过脸考虑着什么。过了一阵,才说道:“这样吧。那三个里面为首的那个,本来是要开除的。如果你儿子不记过,就让那个同学留校察看。你能答应么?”
洪楠风本来就不在乎其他小子会如何,既然吕校长肯网开一面,他连忙答道:“好的,好的。都是孩子,我答应。”
等从校长室出来,洪楠风只觉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走在路上,好像天也蓝了。事情解决之后,洪楠风心中忍不住生出回去之后把儿子再拾掇一顿的考量。到学校是来学习的,打什么架啊。这又不是上战场,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为了些渣渣就被记过,太不值得了。
考虑着自家儿子的事情,洪楠风并没有注意到在一个拐角处,有人在那里偷偷看着他。等洪楠风脚步轻快的走远,那个一身便装的男子才直奔学校而去。他的目的地也是校长室,进去之后,这位问道:“二叔,事情怎么样?”
吕校长给了侄子吕不同一个严厉的眼神,但是这眼神对于当秘书的侄子好像没用。吕校长无奈的摇摇头。他家里在战争中死了好些人,虽然吕校长治学严谨,但是对家人实在是硬不起心肠。他叹道:“唉……,你回去告诉张虎臣的父亲,我和对方说过了,打架的事情记过处分。不过你一定要说清楚,若是再犯就只有开除,你就不用来找我。”
听了这个消息,吕校长的侄子大喜过望。他连忙问道:“二叔,张虎臣明天能来上学么?”
几分钟后,吕不同快步从校长室里面出来。直奔张虎臣家。一路上吕不同心情愉快,他的上司民政局马庆昌处长希望争取找到不用税警部队下乡镇压的办法。然而时不我与,马庆昌也许可以说动洛阳知府,却没办法对准军事组织税警有丝毫阻挡。真敢阻挡税警部队,税警部队大概就敢动手。
在这样的时候,吕不同想起自己一个朋友张思茂在电报局当个小头头。他就提出,是不是可以请这位朋友帮帮忙。马庆昌大喜,却也不敢相信真能办到。没想到张思茂的儿子张虎臣竟然在学校打架,二中学风严谨,打架要开除。吕不同的叔叔恰好是二中校长,这让吕不同大喜过望。
马庆昌处长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得知这个消息,就许下诺言。只要能够拖几天,今年卖粮的事情就交给吕不同来做。吕不同大喜,现在粮食价格虽然稳定,但是马庆昌怎么能够确定粮食的具体数字。稍微少报一点粮食,就有钱落到口袋里。这就是吕不同应得的报酬。至于今年评价优等,更是不用明说。
带着对幸福生活的期待,吕不同到了张思茂家。老朋友见面,张思茂直接把吕不同让进里屋。关上门之后,张思茂紧张的低声问道:“怎么样?”
“你放心,我许你的事情怎么会做不到!”吕不同得意的说道:“明天就回去上课。”
“哎!谢天谢地!”张虎臣的老爹张思茂如释重负。
没等张思茂高兴起来,吕不同也压低声音说道:“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吕兄弟,我之前可说过了。我只能帮着你拦下两次电报。开封那边已经回电一次。我替你拦下了。”
“好好好!”吕不同赞道:“不过咱们说好的,下一次你可不能让电报过关。”
张思茂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他在电报局工作,这种分寸还能把握。电报在传送过程中很容易就出问题,若是两次传着传着不见了消息,这还在能接受范围之内。不过若是连续三次,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以现在电报的一些错误,一年内出三四次也不太稀奇。不过短时间内连续两次会让人起疑。但是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张思茂也只能咬牙认了。
事情确定,吕不同快步走了出来,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了上司马庆昌的家。马庆昌屋里没有点灯,两人就抹黑谈了谈。听到了第一份出动电报已经拦下的消息,马庆昌在黑暗中微微点头。
离开的吕不同心中充满对未来的期待,马庆昌心中则满是绝望。他知道税务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税务局出动税警竟然如此果断。拦下一次也不过是争取一两天时间,这一两天时间里头他没有丝毫进展。
下一轮电报再被拦下,顶多再能拖一两天时间。税务局那边之后一定会就会非常上心,想拖下去肯定办不到。这两天有空的时候马庆昌苦思冥想,发现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只剩自己亲自回去让村子里面交出打人的人。在他之前请求洛阳知府出面调停的时候,知府王全乐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王全乐认为赔钱什么的对于税务局毫无用处,税务局本来就是收税的。村里交钱本就天经地义。
税务局在意的乃是税收环境,若是下去收税的时候胆战心惊,谁还敢愿意出外勤。若是没人出外勤,税务局怎么完成工作。
现在看,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便是村里人再不愿意,马庆昌也得逼着他们交出人来。时间紧迫,马庆昌立刻行动起来。他点起灯,收拾起行李。第二天,马庆昌一大早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巡查,离开洛阳城,直奔乡下而去。
很久没有离开过城市,外面的道路经过修整,非常平坦。沿着官道走到下午,吃了些干粮,再向前走一段,转入小路。这局面立刻就不同。官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小路上却没有什么人。现在已经是秋天,庄稼收割完毕,田地里一片空荡荡。在汉人的村落边,农夫们已经开始准备播种过冬的庄稼。继续向前走,田地里的人越来越少,甚至几乎看不到人。直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寨子。
在大宋,这玩意叫做坞堡,又称坞壁,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大约形成王莽天凤年间,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不安。富豪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坞堡营壁。
东汉建立后,汉光武帝曾下令摧毁坞堡,但禁之不能绝,由于西北边民常苦于羌患,百姓又自动组织自卫武力。黄巾之乱后,坞堡驻有大批的部曲和家兵,成为故吏、宾客的避风港。史家陈寅恪在《桃花源记旁证》一文中认为:“西晋末年戎狄盗贼并起,当时中原避难之人民……其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者,则大抵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
西晋之后乱了几百年,到了唐朝,坞堡这玩意再次被打击。然而不过几十年,唐朝的安史之乱后,坞堡这种民间自保的玩意再次大量兴起。之后随着节度使的兴起,就没办法治理。唐覆灭之后,五代十国乱了百余年。大宋真正稳定下来也不过百年,之后河南大地又是战火不断,盗贼横行。
最近一次扫荡坞堡的是赵嘉仁赵官家,宋军所到之处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所有曾经能够抵抗军队围攻的堡垒在火枪火炮面前统统变成了笑话。想起那时候见到的尸山血海,马庆昌果断的去投奔了大宋。也配合了官军拆了自己村子的坞堡。看到坞堡再现,马庆昌突然觉得这时代是不是要变化了。大宋军队耀武扬威了不过十几年,坞堡就被曾经拆了他们的人重新建起。
不过也来不及细想,马庆昌就到了坞堡门口。就见坞堡这边防备森严,衣服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帮人竟然真的想抵抗官军,马庆昌完全失去了怀古的心情,他在门外停住马匹,对着门楼大喊道:“开门!”
见到马爸爸来了,守门的人立刻乖乖的开门放人进来。已经有人冲进去报信,村里面的长老们很快就前来迎接。马庆昌心中对这些家伙非常不满,却还不方便发作。他的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和同为诵经人的长老们比较起来算年轻。
众人到了真神教的礼拜寺里,马庆昌开门见山的说道:“官军要来了。”
众长老们听到这话,却没有特别的震动。之前跑回来的白英全已经讲过这话。马庆昌继续说道:“咱们得交出打人的,让官军撤兵。”
第64章 白骨精(十六)
“落到汉人手里,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没事就没事了么?”
“现在汉人有法院,已经不是蒙古人时候。”
“我不信!”
……
将近一个小时的争论最后被如此简单明快的说法终止。马庆昌只觉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此时他并不想再说什么,也明白了自己大概没有希望说服面前的这个主战派小子白清泉。
理由很简单。马庆昌所说的,白清泉这小子不信。
马庆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庄里其他几个长老。长老们神色各异,看着好像话都到了嘴边上,却一个人都不说话。见到马庆昌求救般的眼神,他们干脆别开脸。不管他们是不是支持白清泉,至少现在没人支持马庆昌。
看到这局面,马庆昌只觉得心灰意冷。他希望能够化解此次危机,然而化解危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给大宋官府一个交代。庄子里面的人也想化解这次危机,他们认为化解的标准就是之前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带着绝望,马庆昌再次开口,“若是按你们所讲,你们觉得要怎么才好。”
觉得马庆昌是要服软,白清泉语气中带着愣头青的嘲讽,“马爸爸,庄子里的粮食一直都是你卖的。这些年你可没少赚钱吧,到之后你问我们怎么办才好。我们可都指望你把官府弄好,不要来庄子这边。”
这话只戳到了马庆昌的要害,让马庆昌本就绝望的心情如同坠落深渊。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对于大宋官场非常了解。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保证庄子不纳税,还占了好地,赶走了汉人村落。若是没有马庆昌,官府怎么会对这样的大动静视若无睹。现在白清泉的要求已经远远超出马庆昌的极限,这帮人以为马庆昌是洛阳的土皇帝不成?
既然做不到,马庆昌干脆一言不发。如果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如此,马庆昌大概只能回洛阳,避免亲眼看到庄子破灭的结局。
众人本以为马庆昌会说点啥,看到马庆昌保持沉默,大家以为马庆昌准备说出点石破天惊的话,也都等着。沉默,沉默,沉默,沉默。真神教礼堂里面就陷入了沉默。
白清泉最后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马爸爸,你就不说点什么。”
马庆昌微微摇头,他无话可说。
看到自己竟然压倒了以前仿佛根本不能挑战的马爸爸,白清泉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混合了自豪和不太自信的笑容。初次成功挑战了权威之后,白清泉说道:“我等庄子乃是我们的。哪里轮的上官府说什么。我去过城里,官府不是说要让百姓过好日子么,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该来我们这里。他们不来,我们自然过好日子。”
马庆昌心中苦笑,脸上则是波澜不惊。这话说的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仿佛遵守官府训令的话就是屁话。官府要让百姓过好日子,那是在官府治理下的好日子,官府要做百姓的主。现在这帮人似是而非的话,则是想让做了官府的主。这点简单的思辨,在官府的学习会上早就讲的清楚,这帮人现在玩弄如此把戏,真的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官府在学习会上明明白白的下了训令,对这种‘画地为牢的封建势力’必须毫不留情的严厉打击!
见马庆昌一副聆听的模样,白清泉带着兴奋的表情舔了舔嘴唇。以前他敢如此发言,必然遭到老家伙们的呵斥,不会给他说道如此地步的机会。此次能够公开把自己的想法讲完,还能让老家伙们聆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局面。
就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官府还是说庄里的时候,年轻一辈的人中有人问道:“白哥,官府真的这么讲过?”
白清泉条件反射般挺起胸,大声答道:“当然了,我在城里,就见城里的墙上写了这样的标语。若是他们没说过,谁能贴这样的标语。”
那位发言的年轻一辈继续激动的问:“若是如此,那收税的人怎么会到咱们庄子来?”
白清泉登时回答不上来,这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问题让他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之中。想了一阵,白清泉才说道:“官府收税的人都是坏蛋。以前他们不也经常到村里索要财物么。但是咱们是真神教的回回,是被朝廷知道的,他们之后不也不再来了。”
马庆昌别过头,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却发现自己的情绪中只有滑稽。当年蒙古人统治淮河以北,对于汉人各种歧视。只要是汉人,都得承担起各种苛捐杂税,还要服徭役。曾经有一次,传说在洛阳周边有银矿,结果洛阳的官吏逼着各村都要出动人手,前去采矿。
现在的大宋赵官家发过好多学习文件,要求各地官府不要免费逼迫民众参与各种以讹传讹的行动,大规模动员限于兴修水利和修路。而赵官家只统治了洛阳十来年,更早的几十年中,蒙古人听风就是雨,各级官员则是变本加厉。百姓们得自带干粮参加种种官府要求的行动。很多家庭就这么破灭了。
大元分为三等人,蒙古人是一等人,这个根本不可能加入。马庆昌所在的村落为了避免如此局面,就花了钱,说动了真神教的大头目,集体加入真神教,通过了蒙古朝廷的认证。二等的色目和回回虽然也是一等人的奴隶和下人,却不再是三等汉人。有了朝廷认证,二等回回就可以避免许多骚扰。
甚至面对骚扰,还能聚众反抗一下。官府其实不缺乏这么一个庄子的人力,如果逼迫二等人过审,他们也担心出什么问题。庄子就靠了身份和斗争的手段保了几十平安。
现在大元已经变成过去,现在当政的朝廷是大宋朝廷。这帮年轻小子们却还死抱旧黄历。真的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不,这帮人就是刻舟求剑!
“白哥,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刻舟求剑的年轻一辈后生并没有能理解到世界的变化,他们兴奋的跟着白清泉的思路走。
白清泉其实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不过上次能打走税务局的人,这也是经验。他心一横,大声说道:“我从洛阳城回来,那城里根本没有几个兵。城墙也没人修理,破破烂烂。官府的人若是再来,咱们先和他们讲道理。若是道理讲不通,就把他们打跑,就跟咱们打跑周围汉人一样。那些人若是不好好听话,咱们就拉起人马,夺了洛阳城!”
“唉……”马庆昌低声叹口气。同时闭上眼,用手揉着眉心。那白清泉对于洛阳城城墙的描述是真的,大宋已经不依靠城墙来守卫,自然不会花冤枉钱去修理残破的城墙。除了这个描述的对的,其他描述都特么错的离谱。
大宋各级官府人员都要接受军事训练,到了危机时刻,立刻就能拉出一支队伍出来。更不用说公安、检察院、法院等机构。一声令下,短时间内就能组建出千余人的队伍。至于税警部队,消防部队,更是精壮的几百人马。就这么一个几百号人的庄子,还特么想攻下洛阳城。
叹了口气。马庆昌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离开庄子。让这帮家伙们自己乱去吧,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躲过这场灾难。
白清泉的话太离谱,之前不吭声的老家伙们终于忍不住发声,“白清泉,你瞎说什么!咱们只是打发走官府的人就好,谁让你打打杀杀了!”
被老头子这么念,也感觉到自己的话说的太大的白清泉也赶紧就坡下驴,“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打仗!”
年龄最大的村里大佬转头对马庆昌说道:“马兄弟,官府要对咱们下手,要抢咱们的粮食和钱财,我们当然得防备着。”
“呵呵!”马庆昌干笑两声。以前的大元官府有可能下乡抢钱抢粮抢娘们,大宋官军可没有这么无聊。严明的纪律和制度下,大宋军人若是犯下蒙古军常见的抢劫、强暴,就会被军队依照军法毫不留情的惩处。有这样纪律的大宋官军下乡,他们要收割的大概只有性命。因为这只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敌,
想到这里,马庆昌无精打采的应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我只说最后一次。你们不要和官府的人再打了,官府哪里是好相与的,现在大宋的一等人已经是汉人。蒙古人那都是旧黄历。”
说完这掏心窝的话,马庆昌在鄙视、怀疑、不安等目光的扫视下站起身,径直离开了礼拜堂。老家伙小家伙们既然都不听劝,那就让他们自己面对大宋的军队吧。他马庆昌没理由跟着这帮人一起死。方才马庆昌的脑海里已经盘旋过好多念头,每个念头都是如何自保。自保的第一步就是先远离灾祸,随机应变。
马庆昌踏上返回洛阳的道路之时,天色已晚。若不是面对这样的一群渣渣,他其实应该在村里留宿的。但是马庆昌还是选择走夜路回洛阳。他心里面悲哀的想着,也不知道洪楠风什么时候会领着税警出动。
在洛阳城的洪楠风并没有马庆昌所想的那样风风火火,没有上头的电报,洪楠风可不敢出动。在命人再次催促之后,洪楠风先是巡视了税警部队,才回到家。到家之后就询问儿子上学的情况。
小畜生被教训过了三次,看着蔫的很,这让洪楠风也觉得心疼。但是洪楠风好歹接受过大宋学社的认真教育,知道此时不能表现出妥协。然而的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疼,便是知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道理,洪楠风还是忍不住给上初中的儿子讲道理,“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我让你练武,是让你防身自保。不是让你惹事的。”
“爹,我没惹事。他们围上来,我能怎么样。”儿子委屈的说道。
洪楠风从那稚嫩的反应中看出了儿子的撒娇,这招对娘亲有用,对于洪楠风这小时候没少撒过娇的老爹可没用。他立刻喝道:“你别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个打三个,事后想起来会高兴么?我也干过这样的事情!”
儿子装委屈的表情立刻消散,他兴奋的问道:“爹,你真的干过!”
“我干过,才知道这有害。”洪楠风叹道。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心以自己过去为例子,给儿子讲述问题所在。
先仔细思忖一下经历,洪楠风才用否定的语气讲起自己的过去。年轻的时候,他也身体强壮,学过武术。这么年轻气盛,当然少不了斗殴。若是尝过武力打击别人的快乐,就如尝过人血的老虎一样,很容易就会陷入无限依仗武力的错误道路。
出来混,迟早要还。洪楠风可没有周处那般凶强侠气,能够比山中白额虎,水中蛟龙更凶猛。他那时候也不过是普通的练家子,遭到更强的练家子袭击的时候被打得很惨。养好了伤,洪楠风就尝试偷袭那个强大的武者,幸好他知道了厉害,看到偷袭不成,立刻远遁。那是真的远遁,逃离家乡去外地暂时避祸。
正好轮到临安总投降,江南大乱。洪楠风躲了一阵,倒也没有问题。之后他加入了宋军,从一个小兵干起。正因为他身上的这股子想以武力解决争端的气,洪楠风在军队里面混得很不如意。也就是他打仗勇敢,这才没被开除军籍。
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洪楠风自然而然的没了血气方刚之时的冲动,特别是他加入了学社,逐渐学到很多东西。也不知道哪一天,他突然明白了,然后就后悔了。在学社的自我批评会议上,洪楠风没忍住,就把郁闷心中的东西讲了出来,意外的得到了学社学长的青睐。然后一步步干起来,终于混到了洛阳税务局学长。而和他同样时候从军的杨铁心,此时都已经是大宋的大将了。
听了洪楠风的讲述之后,他儿子整个人都懵了。这娃还不到能够理解到这么多人生的年龄,他只能不解的问道:“真的这么惨?”
第65章 白骨精(十七)
早上到了单位,洪楠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电报的事情。通讯人员给了让洪楠风失望的回答,“洪学长,到现在还没消息。”
“电报局干什么吃的!”洪楠风不高兴的骂道。
他背后传来尤庸的声音,“电报还没来?”
“嗯!”洪楠风不爽的回身答道。本以为尤庸也会一起加入痛骂电报局的行列,却没想到尤庸脸色看着有些凝重。洪楠风知道尤庸的性格,他不高兴的问:“想到了什么?”
“……会不会是上头不答应?”尤庸迟疑着的答道。
“胡说八道!”洪楠风怒道。尤庸没有什么从军经历,洪楠风在军队里面摸爬滚打好些年,对于军队的做法非常了解。如果上头答应,就会按部就班的普通流程,消息传输反倒不快。如果上头不答应,立刻就会给消息,甚至是派专人给消息。
想到这里,洪楠风语气嘲讽的说道:“要是打仗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局面,我们就只能考虑指挥部转移位置,或者干脆是指挥部被人给端了。不然的话,指挥部怎么会这么迟钝!”
尤庸并不想和洪楠风做什么口舌之争,他不反对出动税警,在等待消息方面的立场与洪楠风一样。不过那个马庆昌颇能活动,尤庸只是怀疑马庆昌是不是有能耐说动了京城的什么人。以税警在长江以南镇压抗税份子的经验,敢抗税的哪个不是能在朝廷里说上话的。
想到这里,尤庸突然露出了笑容。他反倒安抚起洪楠风来,“不着急,我们再给上头发一份电报。”
虽然不知道尤庸怎么想明白了什么,洪楠风还是乐见尤庸能够回归正道,他说道:“我昨天已经发了。”
“既然还没回信,我们就再多发一次。上面刚搬来开封,也许比较混乱。”尤庸想了个理由。不过这理由只是说说,尤庸方才觉得自己想通了关键。随便挑个江南抗税份子,他们的背景势力都比洛阳这地方的村子强得多。江南那边虽然也有战乱,和中原这种被杀到千里无人烟的地步一比,江南安定和平的多。
有几百年历史的宗族势力遍地都是,如此顽固的利益集团尚且不能动摇朝廷的决心,一一被土地税粉碎。被蒙古和大宋血洗过两茬的洛阳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势力能让大宋朝廷改变心意。觉得马庆昌能够通天的想法完全是尤庸仔细瞎想而已。
洪楠风本来不想那么急急忙忙的连续发电报,正想表示反对,却突然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税务总局的确有可能因为刚搬家不久而慌乱,而自己部下已经做好了出动准备,多催促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当天下午,在国税局税警司的司长桌面上就放了两份同样的电报。税警司司长眉头皱了起来,接到了第二份电报的时候,司长觉得洛阳那边可能出现了电报丢失或者信号错误而导致的无效电报,所以他今天上午一大早就发出去了第二份回电。没想到下午刚上班就接到了三份电报,看电报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接到的。这样的事情他从所未见,除了不快之外,司长觉得电报局简直是胡闹。公务系统使用的算是专线,优先为官方提供电报服务。怎么会闹出这幺蛾子。
看着洛阳那边如此紧张,以大校军阶转业的司长很能理解这个问题。之前的电报里面已经说明,税警部队开始集结,就等着出击的命令。任何部队这么等着,都会着急。他想了想,又起草了电报,“第三份电报已经收到,此次回复与之前相同,都是允许你部执行任务。”
第二天一早的晨会,司长也列席了。看着那帮大人物,司长心情愉快。迁都不是容易事,南宋在江南超过一百七十年,乐观估计,两年内可以完工这项大工程。许多部会都留在江南,所以司长也得以列席赵官家主持的晨会。
等轮到国税局发言,代理出席的税警司司长先把工作介绍一下,然后就把电信部吐槽了一下,“咱们自己的电报也能丢失,还是两天里面丢了两份电报。”
电信部部长一听可就怒了,一个代理出席御前晨会的司长当着官家的面嘲讽自己,这乃是叔可忍婶不可忍的事情。没等他想出适当的反应,他部会纷纷跟进吐槽。赵嘉仁看着如此局面,想起大美利坚人民群众对于大美利坚黑心垄断资本家控制的电信业的各种吐槽谩骂。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到官家的表情,电信部部长脸涨得通红。电信部在建立的时候就受到不少质疑,电信部是部级单位,工业部也是部级单位。很多人觉得这么一个依附在别的部门之下的单位凭什么有资格获得部级单位的定制。知道自家局面的电信部长心里面很虚,也知道电信部的地位全然来自官家的决定。此时官家的笑容堪比当众打脸。
部长盯着税警司司长,啪的一掌拍在桌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报告出来!”
司长也不再多话,这边的部长说给个报告,在朝廷里面就算是非常非常非常正式的回应。国税局这些年剿灭了多少豪强,捕捉、殴打、刑讯、枷号了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弹劾谩骂,不管这帮人怎么讲,国税局都是一句‘我们按照规章做事’,就给打发掉了。国税局如此,其他部门也都差不多。能让这帮人乖乖交代的,只有赵官家等少数‘真·眼里不揉沙子’的厉害人物。大家之所以乖乖说实话,完全是因为说瞎话骗不住赵官家,为了避免更严厉的惩罚,才要说实话。
至于其他部门,大家都是在朝廷里做事,不是为了私事,谁特么非得卖别人面子。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见到电信部长说出如此狠话,大家心里面幸灾乐祸的闭嘴不言。盘算着下次怎么才能达成同样效果。
赵嘉仁看着电信部长,心里面很是同情。数据包丢失一直是个大问题,七层网络模型里面有非常专门的讲述。网络数据传输一般是所谓理论量的十分之一,是因为十分之九的数据用在数据传输的稳定性上。
那还是机器,比人类可靠太多的机器。管理学有个名言,只要使用人类的流程和环节,就一定会出错。电报上传输错误太正常。
等会议结束,赵嘉仁让电信部长留下。其他人走完,赵嘉仁看着面色不安的部长,对秘书命道:“给他来一杯蜂蜜柠檬茶。”
部长军人出身,对赵嘉仁的作风很熟悉。他连忙说道:“给我杯冰红茶吧。”
要是别的官家,下头自然是给什么喝什么。赵官家这边就有人敢提点要求,秘书也已经习惯了。很快,冰红茶就端了上来。
等部长润了润喉咙,赵嘉仁说道:“自动电报机研发到什么进度了?”
“我们这边有了新的方案。”部长不安的答道,他要冰红茶的原因之一就是这玩意还真的有点提神的作用,现在他也得为自己的成绩做些解释。
“说来听听。”赵嘉仁本就不想为难电信部长,所以语气非常温和。
电信部长赶紧讲述起了最新的研究。那是一套设计的非常精巧的设备,考虑到了信号自查的问题。效率也很高。不过这样的机械设备在设计里面也遇到了一些问题,赵嘉仁听了之后忍不住笑道:“按照你所讲,是不是在信号衰减和电波互相影响上遇到了难处?”
虽然早就知道赵嘉仁的学问惊天地泣鬼神,部长此时心中依旧对赵官家肃然起敬。这套东西说出来,朝廷里面99.9%的高级官员都听不懂。然而赵官家就能听懂。他连忙问道:“官家可有好办法?”
赵嘉仁也没什么好办法。到了近现代,是靠电子产业,靠滤波器这样的玩意解决了杂波问题。而现阶段大宋只是把赵嘉仁提出的很多理论点拿去学习研究,能够运营处有线电报,已经是大宋的科技人员非常进步的证明。
想了想,赵嘉仁只能简单的说了所谓滤波器的作用。所谓滤波器是由电容、电感和电阻组成的滤波电路。滤波器可以对电源线中特定频率的频点或该频点以外的频率进行有效滤除,得到一个特定频率的电源信号,或消除一个特定频率后的电源信号。
有了这样的家伙,一条电线里面就可以同时传送好多的信号,只要这些信号的频率不会互相影响就好。部长听的两眼放光,然后就听到赵官家继续说道:“这个东西我考虑过,从理论上可行,实践上我从来没有做过。”
“有理论就好。还请官家再给讲讲。”部长急切的问。
一个多小时之后,部长拿着笔记本返回了电信部。正准备召开会议,突然就想起了被羞辱的一幕,部长心中怒火立刻燃烧起来,他直接把管这事的厅长叫过来一通批评,撂下一句“把此事给我查清楚,为什么会丢两份电报”,然后部长就撵走了厅长,急忙忙将研发部门的家伙们给叫来。
以前他们考虑的只是如何除去杂波,官家考虑的就完全不同。如果这个理论上的滤波器真能做到,那么一条电线里面就可以同时传输好多信号,要是能按照官家指出的信号放大器的手段解决信号衰弱问题,电信部门从此就进入了新时代的大门。
部长和那群研发部门的理工男们沉浸在科学的海洋里,因为人类的问题遭到狠批的厅长则满心愤怒的执行了部长的命令。想查清楚问题,当然要立刻发报给洛阳电报局,询问为什么同一个单位的电报会两次丢失。洛阳电报局到底都用了什么废物,包括这个废物电报局局长。一个单位尚且能够如此,他们每天得丢失多少电报啊!
如果是马匹传输,从开封到洛阳得有400里,其中还有虎牢关这样的天险。便是快马也得走三四天。电报则是当天就送到了洛阳电报局局长手里。看着措辞严厉的电报,局长的手哆嗦起来,那是气的哆嗦。
片刻后,局长啪的将电报拍在桌上,对着秘书喝道:“开会!全体开会!”
秘书不安的问道:“现在已经下班了!”
“所有负责的人,不管是哪个班,都给我叫来开会!”局长大声下了死命令。
秘书一看没办法,只能去传达消息。局长自己坐在位置上,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办。
此时,引发这次事件的起源之一的马庆昌,垂头丧气的进了洛阳城。他对于庄子里面的夺权派完全死了心。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也许是年龄太小。马庆昌这样的地位和不到四十岁年龄的差距就出现一个很奇妙的事情,那就是‘老大不老,大佬不大’。如果马庆昌此时年龄够大,那就自然而然的可以轻松压制所有人。如果村里的年长大佬们够强,也能掌握局面。可当下的局面就是双方各有优势,形成了谁也没办法完全压倒对方的态势。
所以马庆昌没办法让大佬们压制村里的夺权小子们,让他们主动教人。大佬也没办法让马庆昌按照庄子里的主流想法去做。最后的结果就是大量一翻两瞪眼,谁也没办法。如果庄子毁了,马庆昌所有的钱财来源就没了结果。这让马庆昌无比痛苦。
另外一个事件起源洪楠风则满意的在税警的驻地和大家一起做出战前的最后准备。电报终于来了,‘第三份电报已经收到,此次回复与之前相同,都是允许你部执行任务’的电报文不仅让洪楠风可以自由行动,还解除了他所有的疑惑。
此时已经不是大骂电报局那般废物的时候,骂人可以等到解决了抗税团伙之后再说。在出发前,洪楠风再次做了动员。
“同志们,咱们以前都是对付江南的抗税团伙,现在终于要对付河南的抗税团伙。大家要小心谨慎……”
第66章 白骨精(十八)
王铁牛坐在税务局食堂的桌前,打了个哈欠。他面前的托盘里是满满的饭菜,特别是糖水黄桃,堆了七八块。税务局的伙食不错,又是自己打饭,当然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只是早上起来的比较早,困劲还没过去,王铁牛有点哈欠连天的意思。
这一桌的人除了王铁牛,还有其他十一个人。其他人就显得精神比较足,大家都被告知出发会比较快,路上稍微颠簸点,不建议他们吃太多。但是每个人都没想这么多,作为大宋‘公证处’抽出来的‘人民公正员’,这帮人算幸运,可以免费吃喝,还有钱拿。那就不能吃亏了。
吃完早饭,王铁牛等人坐上马车,跟着税警大队出发了。大宋公证处的作用就是做证明,也并非是赵官家独创的新制度。证人在人类历史中也是很古老的存在,《史记·滑稽列传》当中就明白的记载过,西门豹治邺的时候,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
西门豹当年要消灭邺地的巫婆神汉集团,可没有自己偷偷摸摸杀了,而是在两千民众面前公开干。这些人都是证人。到了宋代,证人更没有消失。现在的官家赵嘉仁当大美利坚待过,对这类制度非常有感,就建立起了国家支持的公证处。
指挥税警大队的洪楠风有了自己的马,新的温血马让洪楠风非常满意。在马上并不颠簸,马匹的顺从度比人类好太多。想和这匹马拉近关系,多喂点胡萝卜就好。在大宋,胡萝卜的种植量与供应量很充足。
部队是大规模行动,在外面夜宿了一晚。驻地就在真神教村落旁边的一个村子里。村里的干部已经感觉到有些变化,安排了晒麦场的空地给大家露营后,听到洪楠风询问那个真神教村子的特点,立刻就有所感。“你们是要收拾那些真神教的村子么?”
洪楠风没有回答,按照纪律,部队内动要动员,但是部队可不能与百姓说什么话。可几百号人马突然就出动了,加上询问的又是真神村落。汉人村子里面的干部可是按照制度,尽量安排有过从军经历的人来干。这点事情他们能看得出。
“请让我给部队带路!”干部发自内心的想尽一份力。
洪楠风摇摇头,“你也知道纪律……”
“我知道那个庄子有些小路,他们可以从小路进出庄子。”干部果断说道:“那些以前都是我们住的,打不过那些人,只能离开。”
干部的话让洪楠风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就没人说么?”
“听说那些人在洛阳城里有人……”干部开始大吐苦水。
第二天一早,李铁牛等人醒来。部队的随军食堂伙食和城里一样,只是就餐环境没办法和城里比。吃了早饭之后,众人出发。这帮公证员们就被带去了真神教村庄外围。那里原本有国家设立的测量基准点,破坏测量基准点可得吃官司。公证人们的任务就是前去证明测量基准点已经被毁坏。
洪楠风冷静的看着那些公证员们离开,心中倒是对在江南对付抗税豪强的怀念,税警那时候就派遣了公证员一起前去。江南的豪门大族很多,论争抢土地,他们也是行家里手。
赵官家是一个学究天人的存在,这种人据说历史上也有很多。不过向天下传授知识的学究天人的存在,大概只有赵嘉仁赵官家这么一个。跟着赵官家,税警部队学到了天文地理等知识。譬如赵官家就下令讲述了长江云梦泽的变迁。
以前中华的海岸线比现在要靠西很多。海潮甚至能够影响到了江宁(南京),如果有大潮,海水向西,水面提升。逼的那些江水入海速度降低,出现了大量水‘逆流’的局面。
如果只是这些知识,这些军人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但是官家讲述的却是更多影响。长江带下来的沉积物在水流顺畅的时候大概就直接入海,不过随着一次次涨潮,沉积物就在河道以及旁边的沼泽沉积下来。
沉积物和植物的积累,千年下来让原本的云梦大泽逐渐沉积成了云梦泽,云梦泽这样的大湖变成了湖泊群,因为沉积物逐渐变成了可以耕种的土地平原。所谓沧海桑田就是这么形成的。
这些新出现的可耕种土地都是无主之地,争抢这些土地,逐渐形成了许多宗族势力团伙。这些人根据地理自然变迁,慢慢的形成各个集团。登上了历史舞台,留下了很多普通人都知道的故事。
别的人学了多少,洪楠风并不知道。但是洪楠风自己觉得对于历史豁然开朗,他本以为很多所谓的能人就是星宿下凡,是天授。突然就出了名。有了对‘沧海桑田’的认知,洪楠风才突然理解了这些人都是如赵官家所说,是在各种斗争中积累经验而出现的人物。
而赵官家自己无疑就是斗争的高手,江南的宗族虽然没有大量新出现土地可用,宗族势力却都存留下来。为了对付宗族势力,为了震慑其他暂时还没有跳出来反对的人。国税局在赵官家命令下,组建了公证处,公证员的工作就是看着大国税局下的税警部队是如何解决那些起来反对赵官家的抗税势力。
见识过那些秋风扫落叶般的税警镇压之后,公证处的人负责和大家一起验明正身,证明曾经名声赫赫的那些人锒铛入狱。为他们以前的嚣张付出代价。
现在的公证人员甚至不用做那么多,洪楠风亲自看了被彻底破坏的测量基准点之后,就能确定这帮渣渣们没有丝毫辩驳的可能。测量基准点是国家掌握大宋土地的基础设施,一旦破坏,就意味着这帮人公然对抗朝廷。
赵官家讲过一个故事,当年刘秀建立了东汉政权,按照以往的规矩,就得实施全国土地普查,确定税收局面。然而刘秀自己依靠着豪强起家,根本查不动。刘秀的太子询问怎么办,刘秀叹道,还能怎么办,认了。
刘秀这个人的率直,让洪楠风觉得赵官家也一样。按照新的制度,大宋军队归官家管理。然而现在的大宋军队眼中的赵官家只有赵嘉仁一个。大家喜欢赵官家,很大原因就是赵官家的率直,他所说出的话,这些没读过什么书的人都能听懂。
“有了测量基准点,我们就能够收上来税。收上来税,朝廷就有钱给大家发工资。”赵官家的话不仅洪楠风懂,下面拿工资的税警部队官兵都能听懂。
这边的公证人员为那些被破坏的测量基准点作证,按照之前的消息,被破坏的基准点有二十几处,需要时间去跑。洪楠风当然不会闲着,他派遣人员前去庄子面前叫门,要求庄子里面的人出来。
也有公证人员在旁边作证,李铁牛就是其中之一。看着这边全副武装的税警叫门,庄子里的人可没有出来,而是在庄子的门楼上喊道:“你们派人进来!”
税警怎么会听从那些人的话,这边继续喊道:“你们派人出来,就在门口说话。”
李铁牛忍不住问道:“咱们进去呗,他们还敢如何?”
税警部队的忍不住笑道:“可以啊,你要不要一起进去?”
看别人做事,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些人做事不勇敢。但是李铁牛这样的渣渣一轮到自己,登时就不说话了。他也不傻,若是进去之后被抓呢?之前宿营过的村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围墙,眼前的庄子修建了围墙,有望楼。简直是一派山寨作风。进去容易,出来只怕就没那么容易。
公证员说这种话,税警部队见识过。还真有不怕死的愣头青真的进去过,结果被抗税的人抓住。虽然没有丢了性命,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鼻腔脸肿,被抗税份子好好的拾掇一番。这样的家伙被带去各种公审会上‘现身说法’。因为事关自己,那些曾经觉得税警不勇敢的家伙控诉起抗税份子的恶行,那是声泪俱下。
双方这么对峙了一阵,最后门一开,出来了四个人。税警这边派了三个人前去。两边就开始谈起各自的要求。税警要求庄子里交出上次打人的人,并且交出破坏测量基准点的人。
这话一出,立刻被对方拒绝了。打人的家伙都是庄子里重要人物的子弟亲信,破坏测量点更是庄子的念经人下的命令。若是交出来,庄子上层就被一扫而空。
“我们现在给诸位点辛苦钱,改天上门送礼赔罪。你们觉得可好。”白清泉拿出了他能接受的最大程度。原本的时候白清泉可是认为直接告诉官府的人,上次打架是官府先动的手,庄子大人大量,不计较,不用官府赔礼道歉。两边各自拉到。
现在看到官府这边出动了几百号人,好多都装备着盾牌,他才觉得心虚。这心一虚,就把自己能答应的最大条件给拿出来了。正因为自己竟然被吓住而感到羞耻,白清泉就听到对面的税警人员说道:“我们来这里不是和你们商量,而是要你们接受税务局的命令,你们觉得依闹治国在我们这里能行么?”
……眨了眨眼,白清泉觉得自己能理解前面那句‘要庄子接受税务局的命令’,后面那句什么依什么治什么,他第一次听说之后,不仅无法理解,甚至都记不住。但是那种语气已经不用听明白就能感受清楚,面前这些税务局的人根本就没有丝毫退让商量的余地。这帮人从一开始就是要来硬的。
弄清楚这点,白清泉只觉得心中怒火腾的燃烧起来。这十几年来,庄子在周围哪里见过对手。过去几十年来,连当地官府都没办法将庄子如何,凭什么现在就要低头。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白清泉怒喝起来:“你们有本事就进庄子,在外面费这话算什么本事!”
说完,他对着税务局的人怒目而视。税务局的人也对这厮费口舌。在江南的时候,这种家伙多了去。若是抗税团伙里面没有这样的家伙,他们也不敢抗税。税警的武器之一就是警棍,警棍就已经足够给只敢嘴上反抗的家伙教做人的帮助。
当然,税警们并不知道他们挥舞警棍的派头已经有大美利坚城市内对付抗议民众的派头。他们转向其他三个暂时没有表现出强硬立场的家伙,按照在江南处置敌人的经验,这几人应该是温和派,至少里面有温和派。
果然,三人里头的老头子说道:“这些长官,大家何必把事情闹僵。以前的事情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年轻气盛。我看你们之前来的官差也都是年轻小子。这件事我们好商量。”
“哈哈,你以为这是走江湖么?”谈判官笑道。谈判官自己是个江南人,江南练武的人很多,有很多武社,也有许多门派。这位谈判官自己出身于此,很清楚江湖是什么。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有生意的地方就有江湖。
谈判官自己参加过不少剿灭帮派门派的经验,什么巨鲸帮,什么盐茶帮,每一个能够聚集起大量人的地方,一定有大量声音。这帮人都没有一口吃下其他势力的能力,于是就只能谈生意,也就是走江湖。
官府并不需要和这帮人谈生意,官府是来下命令的。韩非的《五蠹》说过,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归根结底,这帮人都选择对抗官府,而不是服从官府。
税警部队是国家暴力机关,暴力机关的使命就是用暴力让这帮人听话。如此而已。
第67章 白骨精(十九)
一阵风出来,王铁牛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他连忙把外衣给穿上。此次做公证人,出行之前都接收到了携带物品的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带一件能够挡风的厚衣服’。在城里还没特别明显的感觉,在城外的的野地里行动,就明白清单上的内容可不是为了刁难大伙。
傍晚的风中凉意十足,王铁牛忍不住想赶紧回到汉人村落的住处。在野地里待了一天,喝的都是凉开水,便是不至于拉肚子,这满腹的冰凉急切需要热水来温暖一下。回想白天的剑拔弩张,王铁牛心里面更紧张起来。之前他还曾经大言不惭的说过‘进村去’的话,当税警部队与那个真神教庄子谈崩之后,真神教的人听到税警要求他们今天交出打人凶手,庄子交出土地证明,骂骂咧咧的回庄去了。没多久,从庄子的望楼上就站了一堆手持刀枪剑戟的家伙,明显是在向税警部队市委。
这下王铁牛再也不敢瞎咧咧,若是当时真的如他所想的进庄。此时一定会失陷在庄子里,到时候就算不是被杀,皮肉之苦定然难免。可见之前税警部队的谈判官对局面判断非常正确。此时的凉风让他回想起加上税警部队出动前提供的携带清单,更证明税警部队的有非常正确的判断。
明天……,会是什么局面呢?王铁牛很想知道。
洪楠风并不知道随行的公证人员在想什么。出征时候的条件艰苦,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当然要做更好的准备。早些年赵官家引进棉花,生产出很好的棉布。棉布价格并不低。在那样的局面下,赵官家大宋军队每人都有夏装、春秋装、冬装。冬装有长度到膝盖以下的军用棉袄和棉军靴。现在税警部队的深秋军靴已经是内衬羊毛的牛皮靴,提供行军清单,多穿件衣服,只是步兵手册里面开拔前的标准准备条例。
如果知道公证人员的想法,洪楠风只会觉得他们太大惊小怪。大宋碾压式的胜利,不仅是武器装备碾压敌人,包括作战装备投入也全面碾压敌人。
此时洪楠风考虑的则是作战的工作,回到临时驻地,洪楠风就叫来了税警部队的干部,要求晚上增加警备人员,加派哨位。大家都同意谨慎一些。那帮真神教徒盘踞的庄子胆子也太肥了,就算是当年的蒙古人也不敢这么嚣张。
内部安排完,洪楠风按照步兵手册的条例,把驻地汉人村落的干部叫来,请干部们告知村民,晚上不要出门。部队要在村里执行宵禁。
干部也是军人出身,听了这个之后大赞道:“洪团长,我们当年就吃了那些人的亏,他们经常晚上来偷袭骚扰村子。烧麦秸垛,破坏田地。你们这安排好!”
洪楠风心里面很是有点看不起这位。汉人这边就是太容易退让,而且这个村干部也未必没有点私心。如果他坚持状告,只怕上头早就派人来收拾坏人。现在这个村子看着退让,其实后退之后转化成了农庄,整个生活比以前提升很多。
心里这么想,洪楠风答道:“你们好好配合宵禁。”
“明天要是打仗,我们也可以派人去助战。”村干部兴冲冲的请愿。
“你们民兵就不用参加这个了。”洪楠风表示反对。
“我看部队的人不多,我们能派出一百人,至少能帮着押送俘虏。”村干部继续自己的游说。
这个建议的确很实在,但是洪楠风还是觉得村干部有私心。汉人民兵和村民心里面对于那帮真神教的人不满太久,有大腿可抱,自然可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洪楠风答道:“等明天再说。”
部队依照野外作战的条例做了准备,村里的民兵们也配合着在晚上八点之后在村里开始实施宵禁。就算是在洛阳城,晚上八点之后街上也没有多少人。村落晚上更是如此。时间没到,村里的道路上就已经安静下来。到了八点,只剩下各个巡逻的队伍,反倒比普通时候人还多了点。
如此严谨的布置不是为了如临大敌的样子,而是让驻地人员好好休息。驻地这边也早早就睡下,汉人的村子很快就笼罩在一片静寂之中。今天是十六,月亮格外圆。月光下的村子并不昏暗。洪楠风出去巡视了各个哨位,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件事。从兜里掏出了步兵手册。
步兵手册乃是大宋官家赵嘉仁下令编撰的作战条例,小本本并不厚,用的都是军队条令语言。打开之后,洪楠风想借着月光阅读一下。他最后的军队岗位是在阴山战区,此时明亮的月光让洪楠风突然想起了在极北之地作战的往事。宋军充分利用了当地漫长的夏季白昼对蛮夷实施剿灭,那时候的天色好像也和现在有点像。
结果用尽了目力,洪楠风还是看不清细小的印刷字体。洪楠风这下解开了心里的一个怀疑,在极北之地作战,部队睡眠并不太好。回到了阴山以南,睡眠质量马上就上升了。哪怕是明亮的夜晚也无法影响大家,看来极北之地夜晚的亮度的确超过阴山以南的汉地。
做完了这个早就想过但是没来得及做的实验,洪楠风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变好了。他先是质疑自己为什么一直没做这个实验,然后就想起,从阴山战区回来之后,他一直在城市居住。出来执行任务,很少能碰到这么明亮的夜晚。与河南原野上的清冷夜空相比,江南的天空柔和的多。云彩什么的非常常见。
走回驻地,洪楠风躺下就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那是大宋夜战时候专属的哨子,声音锐利无比。洪楠风被哨子和跑出帐篷的脚步声惊醒,掀开被子,他也冲了出来。
就听各队队长喊道:“不要乱,列队,队列!”
这些有经验的队长们很快就压制住了乱象,随着“第一队到这里集合”“第二队到这里集合”等呼喊,混乱变成了有序的行动。便是如此,也不免有在黑夜中碰撞呼痛的声音。
洪楠风抬头看向村子东边,就见那边已经升腾起红色的火光。没多久,村干部也被带来,虽然村里道路两边的人家也被惊醒,宵禁的人员命令他们不许出门。
村干部看着火光,急的抓耳挠腮,“洪团长,那边是我们的草料场,麦秸队就在那边。”
说完之后看洪楠风不吭声,村干部喊道:“洪团长,肯定是那些真神教的派人来烧我们的草料场。他们以前就经常这么干!”
洪楠风思忖片刻,对干部命道:“不要吵。我们先把自己的事情给安排好。黑灯瞎火的,先不要自己有损失。”
村干部可没有洪楠风这么能够沉住气,不过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村干部知道宋军的军纪。遇敌之后决不可慌乱,蒙古军骑兵最爱的就是各种骚扰,却没有真正踹破宋军营寨的能力。部队反复告诉大家,人的体力是有限的,蒙古军搞夜袭也需要消耗气力。只要自己不慌乱,等到白天来临,就可以让敌人用他们的生命偿还。
现在的敌人远没有蒙古军强大,如果夜里胡乱行动,反倒容易出现伤亡。村干部只能忍住焦躁,服从上级命令。
天终于亮了,敌人的目标果然是骚扰。洪楠风他们并没有整夜折腾,而是查询没有敌人入侵后,又去睡了个回笼觉,天光大亮之后才醒来。众人去了草料场,火势没有蔓延,那里有三堆柴草被烧。
看完这示威的局面,洪楠风微笑着对村干部说道:“你们叫上村里的民兵,我们一起出发!”
“好嘞!”村干部大喜,兴冲冲的去招呼人手。
看着地上的三大堆黑灰,洪楠风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在江南的时候也遇到过硬茬子,不过干做到这个地步的硬茬子怎么都得有几千号人。却没想到几百人庄子的真神教这么硬气,倒是可以让洪楠风放手去做。
正准备离开,负责指挥部队的大队长皱着眉头过来,“洪学长,我觉得好像不太对啊。”
“怎么了?”
“如果是来示威,怎么会只对这三堆不容易引发火灾的麦秸垛下手。他们真以为烧了这三堆麦秸垛就能吓住我们么?”大队长也有挺多镇压抗税团伙的经验,至少江南的抗税份子不会这么干。
“你什么意思?”洪楠风皱起眉头。
“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干的?”大队长问。
这话让洪楠风很是不高兴,村里人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能够有机会激化矛盾吧。他们的确有这方面的可能。
洪楠风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淡然说道:“就算是不是那些人做的,我们也得去剿灭他们吧!”
大队长一愣,他眨眨眼,然后笑了,“这倒是。我提这个,只是忍不住想说说。”
“你提醒的很好。”洪楠风答道。大队长乃是侦察部队出身,心思缜密,观察能力很强,是洪楠风的好帮手。赵官家通报过全军,宋军部队越过阴山征伐敌人的时候,距离汉人军队上次在阴山以北有稳定的据点,已经过去了600年。这里对大宋完全是全新的地界,需要的就是大队长这些精明能干,见微知著的侦查部队作为部队的眼睛。
部队吃完早饭,村里已经派出去八十几号男人。这帮人听说能够跟着部队去报仇,各个看着精神抖擞。洪楠风问大家吃早饭了么,这帮人互相看了看,立刻有人表示没吃。
洪楠风叫过村干部,交代他带着大家先去部队那里吃个饭。看着满脸喜色的村干部,洪楠风板着脸交代:“你也知道咱们部队里面的纪律,若是有人在此时趁机烧杀抢掠非礼女人,那是要杀头的!”
村干部的笑容顷刻消失,他连忙应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去给那些人说清楚部队的纪律,若是他们有人去干那些破事,可别怪部队执行纪律。”说完之后,洪楠风又追问道:“你见过执行纪律么?”
赵官家打造的新式宋军军纪严明,不过再严明的军纪都不是靠嘴来完成的。那些严重违反军纪的人都是公审之后公开处决,对于以‘义军’自居的地方武装,若是不服从宋军的军纪,一旦百姓前来状告,大宋也会将他们抓起来公审后处决。
听了洪楠风的提醒,村干部立刻想起自己见过的种种严明军纪的处决,再也笑不出来。新的宋军之所以能够二十年彻底洗刷掉戴在头上已经三百多年的‘贼配军’的名号,可不是用屠刀杀掉敢称呼贼配军的人,而是用严明的纪律清洗掉军队中的害群之马。虽然宋军杀掉的宋军数量还不至于比敌人杀掉的宋军多,不过那个数量也足够让宋军上下都知道军纪不容亵渎。
村干部也来不及和洪楠风多说,直奔那帮喜滋滋去吃公家饭的村民而去。
看着村干部的背影,洪楠风的神色严肃。以前‘贼配军’时代,军官们顶多因为部下们胡作非为而受到当面训斥,甚至只是上头发文训斥两句。贼配军么,谁也不指望他们真能做出点啥来。赵嘉仁建立的新宋军各级军官和学长们则要为部下胡作非为承担责任。轻则记过,影响前途。中则降职,基本断绝了升官可能。重则直接免职,以前所有辛苦化为流水。
那时候的‘赵太尉’说的清楚,军队不是土匪,军队必须拥有超过普通人的道德。以后的宋军将是王者之师,以为自己只是来打仗,能打胜仗就行的人,绝不是新时代宋军所需要的人。那些人只是些出卖自己能力,换取荣华富贵的人。对于新时代的宋军而言,这些人和敌人一样都祸害。之所有贼配军的名声,就是因为这些贼首们当上了宋军军官。
身为大宋学社成员,洪楠风很长时间并不理解这些。等他理解之后,就对此深以为然。
第68章 白骨精(二十)
庄子大门紧闭,谈判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拎着喇叭筒对庄子挤了不少人的门楼上高喊好几次昨天的要求。见到对方根本没有反应,谈判官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拎着喇叭筒返回到队伍里。
洪楠风本就没有指望谈判官的最后通牒能起到什么作用,在对方的身上,他感觉到与江南抗税团伙完全不同的东西。那东西很熟悉,与蒙古人给他的感觉比较类似。带着这种感觉刺激出来的敌意,洪楠风对谈判官说道:“辛苦了。”
谈判官也不知道该说啥,只是瞅着已经组装完毕的两门五斤野战炮。大宋的野战炮不断提升,正规军开始全面淘汰五斤炮,更换成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十斤炮。退役的五斤炮就分发到南海与天竺洋地区,相较而言最新最好的五斤炮则交给税警部队和武警部队。
瞅着这些原本用在战场上的大杀器用来对付抗税团伙,谈判官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有点大炮打小鸟的意思。但是回头看看那寨子的两三米高的墙壁,除了使用五斤炮,还真没别的好办法。
正在瞅,洪楠风就下令炮兵抵近射击。两门炮车拖到距离庄门50米处停下,这个距离靠直瞄就能命中。这边刚扎稳炮车,就听到枪声。炮兵们都是军人出身,对这动静极为敏感,他们本能的就藏身在炮盾后面。
洪楠风的身体打了个哆嗦,立刻觉得心跳加速。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战场上形成的条件反射。各个队长们马上指挥部队隐蔽,这是战场上最基本的战术要求。
在门楼上的白清泉看到税警部队们躲的躲,退后的退后,还有些人直接扑在地上。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只是两枪就吓得官军们原形毕露,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把手中的火枪交给身边的人,让他们再次装填子弹,白清泉接过另外一支枪,装模作样的瞄准一下,对着视野中最明显的炮车又开一枪。
瞅着那些听爆竹般掩住耳朵的庄众,白清泉笑道:“你们就这么一枪一枪慢慢打,那些官军根本不敢动弹的。”
哈哈,嘿嘿……,庄众们也是一片哄笑。他们本就听白清泉讲洛阳城没几个官军,此时更确定面前这帮家伙都是乌合之众。
白清泉志得意满的下了门楼,走到一众面色紧张的长老前,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说了,那些官军根本不经打,他们……”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声巨响,惊得他说不出后面的话。正准备转头,就觉得耳边有风声,左前方的长老肩头就插入了一截木棍。那长老发出一声惨叫,向后就倒。
不等白清泉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一声巨响,比炮仗更沉闷,声音更大了许多倍。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这时候白清泉终于转过身,就见结实的木门突然凸起一大块,凸起部分就碎裂开来,从里面飞进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在门后几个庄众,其中一个被这玩意打个正着,那庄众登时就飞起来,以杂耍般的姿势在空中飞行,然后跌落在地。
白清泉连忙冲过去看,刚走近,就见那名庄众胸口血肉模糊,不成样子。忍不住别开脸。
不等白清泉调整好心态,外面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大门又发出了木头碎裂的声音,几乎是本能的,白清泉撒腿就跑。生怕自己也和方才的庄众一样被击中。
在庄外的洪楠风看着炮兵第一炮只是打断了门楼上的一根木杆,接下来两炮就对着木门去了。他心中很是恼火,早知道庄子里这帮人竟然敢有火枪,就带四门炮而不是两门。此时门楼上的抗税暴徒们已经没人露头,洪楠风立刻召集起队长,对他们命道:“一会儿杀进去,绝不手软。那些人是要暴乱了!明白了么!”
队长们和大队长都是军人出身,此时当然清楚庄里面这些人已经踩过了红线。当下众人要将面对的已经是一场震暴之战。他们立刻应道:“明白。”
队长们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开始下令,“把警棍放下,统统换上火枪!”
火枪不过是一个统称,现在宋军已经开始淘汰旧步枪,开始换上钢质枪管的33式步枪。而税警部队此次就没有捡旧货,他们分配到的乃是霰弹枪。这种霰弹枪在阴山以北剿灭蒙古部落的时候大展神威,在短距离内的战斗上极具优势。
税警部队的战士们听到枪声,也都知道为了自己的性命,此时非得下狠手才行。不管是再烂的火枪,税警战士挨上一枪,就可能致命。而且大宋的火枪越古老的越狠,为了解决弹头动能快速下降的问题,最初的火绳枪枪口口径有12毫米,若是近距离挨上一发,大概就死定了。
反倒是新式的33步枪,虽然采取了来复线设计,射程很远。但是弹头重量降低,而且弹头是锥形,如果不是击中要害部位,只是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所有人都抽出警棍,堆放在一起。大家把累赘的东西放下,给霰弹枪里面装好满子弹。盾牌手们也放下盾牌,做好近战准备。为了自己的性命,只有让敌人去死了。
此时炮兵们躲在炮盾后面,对着庄门一阵轰击。这些火炮保养的最好,眼前的这两门干脆就是库存货。所以炮盾等作战玩意全部齐备。就这么一炮一炮的打上去,庄门很快就成了筛子。就在炮兵觉得庄门上的几个大洞是不是都可以爬进去人的时候,却见庄门向内缓缓歪斜。炮兵一看,立刻来了精神。又是两炮过去,庄门终于在碎裂的悲鸣中轰然倒地。
“杀!”洪楠风一声大喝,整了整头上的钢盔,拎着霰弹枪就想带头冲进去。
大队长一把拉住了洪楠风,“学长,让我们去吧。”
话音未落,第一队人马已经举着盾牌向庄子里面冲。洪楠风心中交战,他辗转成为了团长,带头冲锋的事情对他已经习以为常。现在让他在后面干看,着实令人难受。不过此时他作为此次出击的税警部队最高指挥官,也不太合适带头冲锋。
眼瞅着炮兵们已经停止射击,洪楠风立刻过去,对着炮兵们喊道:“跟着我,把大炮推进去!”
洪楠风并没有听说过拿破仑这个名字,自然不知道这位其他时空中的豪杰善于使用火炮,更在镇压巴黎暴动的时候开了在城市战斗中大规模使用火炮的先河。
不过大宋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赵官家是个非常喜欢用炮的人,针对城市内的战斗,更是如此。比起城墙,城市内的墙壁更薄,木门更不结实。使用火炮和快速突击,将让敌人难以抵抗。如果在不适合炮击的地方,则可以用爆破的手段破墙而入。大宋军队清洗蒙古盘踞的城池时候,锤炼出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见到洪楠风亲自带队,并且笔直的站在炮盾前方。炮兵们片刻间就驱散了心中的不安,跟在洪楠风身后推动炮车向庄子里面进发。等炮兵们杀进庄子,庄子里面已经是枪声不断。除了霰弹枪那独特的有种喷射声的声音之外,老式火枪的轰鸣声也间杂其中。
进了庄门,就见到这里是片空地。洪楠风心中忍不住赞叹了一下,这里的贼人果然是其心可诛。这种准备明显是为了作战而设计的,他们建设这里的时候心里面可不是在追求和平。
必须得说,这想法有点欲加之罪的味道。这帮真神教的家伙们建筑这个寨子的时候也是请了人设计,而这种在大门口留出空地,可以集结兵马或者御敌的模式,是历代建筑堡垒的传统而已。
此时就见已经进来的三个分队已经向着三个方向开始进攻,街道上有那么几具尸体,其他的地方各个都是关门闭户。也有些屋子里面向外喷吐着白烟,明显在靠放枪来抵挡税警部队。
让人把空地上的尸体拖开,洪楠风指着那几个放枪的屋子,对炮兵命令道:“对着那些屋子开火。”
这边炮兵和步兵们配合作战,洪楠风也不想闲着。立刻命令部队开始对看着还算老实,大概没有火枪的房屋发动进攻。此时敌人已经露出了真面目,部队也没有放过的理由。
进攻队伍拿出玻璃酒瓶,在里面倒上贝壳牌汽油。然后把布条用汽油浸润,下半截塞进空酒瓶里面,接着点着露在外面的那截布条。进攻手,将酒瓶砸碎在敌人屋里的门上,或者直接从窗户里奋力砸进去。总之,目的就是为了让玻璃瓶碎掉。
这据说也是赵官家设计出来的战斗利器,有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莫洛托夫鸡尾酒’。据说是赵官家在福建剿灭大食人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莫洛托夫的家伙,平素喜欢一种叫做鸡尾酒的饮料。面对赵官家部队的进攻,他就用类似现在装备的手段纵火抵抗。
虽然这个大食人莫洛托夫最后授受伏法,但是他的这个物件被赵官家见到后颇为认同,就改良成现在的模样。
不过莫洛托夫鸡尾酒只是一个诨名,这玩意的正式名称叫做‘燃烧瓶’,也得配合大宋贝壳牌公司的汽油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若是用了柴油那种玩意,非常难以引燃。煤油虽然好点,也没有好太多。
此时见到庄子里的家伙们有火枪,还用火枪还击。税警部队已经下了剿灭的决心,平时的时候大家虽然会带上莫洛托夫鸡尾酒,却不会组装,更不会使用。这玩意一旦点燃就只有烧到没有燃料为止。在现在的大量使用木头茅草稻草的农村,一旦烧起来就会烧了整个屋子。
没多久,被攻击的房屋上面的茅草顶就熊熊燃烧起来。屋内的尖叫声与呼喊声在外面清晰可闻。第一家被点燃的房屋突然房门大开,从门内涌出大量浓烟。片刻之后,屋内的人冒烟突火的逃了出来。
大宋税警部队毕竟还是正规军,见到那些人手里没有武器,有人冲上去踹翻众人,拖开捆起来。就听那些人嘴里骂骂咧咧,貌似并不服气。而且家里被烧,更是充满了怨恨。对这样的混蛋,税警部队见多了,几个大嘴巴上去,大多数人都闭了嘴。
还有死硬份子,在肋下踹一脚,那家伙马上就一声不吭的泪流满面。这世界很快就清净了。
白清泉此时和长老们缩在真神教的礼拜堂中,有些庄众跑去保卫自己的家,还有些庄众则带着值钱的东西逃进砖石修建,带着厚重木门的礼拜堂中。按照真神教的规矩,礼拜堂修建了高高的礼拜塔,平素长老们站在上面汉化,用以召唤信众礼拜。此时长老们哪里还敢上去,派了年轻人上去居高临下的看。
这帮人是在宋军冲进庄子之后才逃进礼拜堂内,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首先是宋军那威力惊人的火炮先推进庄子,那些有火枪的大户人家很快就成了火炮的攻击目标。
接下来宋军纵火烧屋,一家家的往外抓人。这动静比炮击要大,很快就吸引了观察员的注意力。不过没多久,随着火烧的屋子越来越多,庄子里面烟雾弥漫,很多地方已经看不清楚。唯一还能确定的只剩下那些砰砰作响的火枪,证明宋军依旧在庄子里面肆虐。
之前的那位被炮弹打断的碎片刺入肩头的长老,在惨叫声中被拔出了木片。他的肩头被暂时包扎,脸色惨白,哼哼的骂道:“白清泉,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让官军杀进来。你……你……”
白清泉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冰凉。他的确有这样的自知,原本以为税务局的人都是些肥头大耳的文弱文官。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是官军,这和之前马庆昌所说的不一样啊!若是当时马庆昌这么讲,白清泉大概就会安分些。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长老的咒骂让白清泉两眼一瞪,心中杀意大盛,他喊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信真神的,跟着我趁乱去杀汉人!”
第69章 白骨精(二十一)
庄子里枪声大做,庄子外的公证员们在税警部队人员的保护下,躲在一个便于防守的地方。王铁牛看着地方整齐摆放的军大衣,忍不住搓了搓手。
天气真冷!
在深秋的天气中感到寒冷的不仅是王铁牛,其他公证人员也是如此。瞅着他们的模样,看守辎重的守备队长身穿下摆过膝盖的军大衣也有点恻隐,就说道:“你们船上这一堆的大衣。可过别摸人家的口袋。”
听了这话,王铁牛连声感谢,过去拿起上面的一件大衣套在衣服外面。棉袄不厚,布料却非常厚实。加上立领,长长的下摆。马上就让他感觉不到凉气的侵袭。王铁牛连忙称赞道:“这衣服好,当兵的就是不一样。”
队长此时很关心战事,也懒得搭理王铁牛他们,他转过头看向庄子的方向。王铁牛本想把手揣进兜里,却想到队长的话,手停住了。然后就看到有公证人员把手揣进袖筒,他也马上学习着做,冰凉的手触及温暖的手臂肌肤,凉意和温暖同时传来。
“这天……,真冷了!”王铁牛叹道。他只是完成了小学学业,不具备‘小冰河气候’的自然知识。大宋地理课上在初中阶段才有‘小冰河气候’的章节。
“小冰河期”这个名词是依附于“冰河期”衍生出来。冰河期的时间跨度很长,一般在十万年到百万年。在冰河期,由于气温极低,北极冰盖大面积扩张,同时海平面大幅度下降。
比如最近一次冰河期在距今约两万年前左右终结,之前的漫长日子里,北半球的冰盖覆盖了伦敦及整个加拿大。海洋面积则大大收缩,中国海岸向东推进了1000公里,达到现在的琉球群岛。后来气候升温,冰盖融化,海岸线西移。海岸线有比现在的大宋海岸线西移了一百到几百里不等的距离。
云梦大泽就是那种气候下的产物。每当有大潮,长江等水倒灌如云梦大泽。最近江南流行起一个说法,三闾大夫口衔粽子从汨罗江浮起,念出‘赵氏分三段,天罡乘以十’的箴言后消失不见。
根据记载,三闾大夫屈原时代,就是海岸线靠西的时代。据说屈原投江自尽的时候,汨罗江逆流,水势翻腾,让屈原竟然漂浮在水面沉不下去。如果这个记载是真的,大概屈原看到天上的月圆,心情激荡,选择投江。却不知道那天是天文大潮。
现在地球正好是小冰河时期,平均气温比现代低了2度左右,哪怕是深秋,气温也已经和现代的初冬一样。便是不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水平,也快到了下雪的时候。
庄子外面的王铁牛等人穿上军用大衣御寒,庄子里面脱下军大衣投入战斗的宋军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寒意。那些燃烧起来的房屋辐射着热量,而战斗的激情,让部队心跳加速,血液顺畅。
火炮轰鸣着发射出炮弹,五斤重的铁球击中窗户或者屋门,直接撞破阻碍,飞进屋内。便是砸在土墙上,也能让土墙遭受重创,大团的黄色烟雾在空中弥漫着,更显得炮击威力。
宋军经过这些年的军纪建设,部队没人会生出进屋搜罗的心思。所以部队执行毁灭任务就格外彻底。炮击一停,税警部队立刻冲上去,用莫洛托夫鸡尾酒点燃房屋,丝毫不在意屋里面有什么家当。
屋里的人再也受不住烈焰,从里面冲出来。被宋军用霰弹枪招呼,当场打倒。洪楠风冷冷的看着最后一个有火枪射击的住家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窟,这才直奔真神教礼拜堂而去。
等他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有人喊杀着冲过来。接着就是一阵霰弹枪的轰鸣。战斗到这个程度,谁都知道这已经进入你死我活的阶段,绝非寻常进去把抗税头目抓出来弹压。部队动手毫不留情,更何况之前已经有四名税警人员受伤,其中两人是被投降的俘虏暴起后刺成重伤。税警部队此时更是不会有丝毫手软。
冲出来妄图袭击税警部队的暴徒被打倒,洪楠风正想继续前去庄子中心的礼拜堂,却听到一个倒地的匪徒撕心裂肺的喊道:“你们这些狗汉人,各个不得好死。死后一定会在真神的地狱里面被焚烧。”
洪楠风停下脚步,走了回来。他拨开众人到了那几个暴徒身边,皱着眉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眼前的几名暴徒都伤的不轻,听洪楠风这么问,只有一个大腿中弹的匪徒抬起头,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看向洪楠风,满含恨意的说道:“你……你们这些狗汉人!别以为现在能赢了我们。我们为真神而死,死后上天堂,有七十二处女……你们这些咖啡乐死后只有下地狱,在地狱的烈火里永远受刑……”
因为疼痛,这厮一段段的讲述出他的诅咒。洪楠风听完之后皱着眉头问道:“你骂我们是汉人,那你是什么人?”
“我?呵呵!我是真神的信徒……”
真神教徒那呲牙咧嘴的狂态让洪楠风极为不爽,他打断了这厮的话,大声问道:“就是说你不是汉人了?”
真神教徒怒骂道:“我当然不是汉人!你这狗汉人!”
听了这总结性发言,洪楠风立刻握起霰弹枪,准备执行当年清洗淮河以北的行动。不过扣动扳机之前,洪楠风却挺下来。他想了想,收起枪,对着那厮说道:“你这么有骨气,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改口。”
说完,他对税警部队的战士说道:“给他们治疗,尽量保住他们的命!”
“为什么?”旁边的一位队长不解的问。
洪楠风也不回答,只是撂下一句“快点动手,就这么下去,他们坚持不住。”说完,他大步而去。前面正好有个小水洼,是被不经意打破的水缸流出的水聚成。洪楠风一脚就踏进去,听到军靴踏破极浅的水面时发出的声音,洪楠风突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转瞬就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还是‘赵太尉’的赵官家挥军北伐,对北方实施了大清洗。面对攻城略地的宋军,绝大多数北方人都不认为自己是宋人,赵官家并不以此为意。太尉甄别的办法简单明快,对元朝官吏杀三族。赵太尉喜欢秦汉第一帝国,所以三族也是秦代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把这些人屠尽之后,色目幼女和女婴之外的蒙古人与色目人尽诛之。这数量极少的色目女娃赏赐给缺娃的人。
之后还能剩下的人,部队就挨个询问他们是不是汉人。凡是不会说汉化的,杀。凡是回答否的,就会带走杀全家。便是如此血腥的清洗,依旧有许多人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汉人。宋军也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击毙在郊外他们自己挖出的坑里。
水洼很小,两步就走了过去。听着水声,洪楠风感觉自己正在跨过被鲜血浸润的城池街道。经历过如此彻底的清洗之后,洪楠风以为天下太平了。却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还能听到‘狗汉人’三个字。背对着那几个真神教徒,洪楠风得强行抑制住自己反身回去击毙他们的冲动。
走到礼拜堂附近,负责这边的队长本想汇报情况,看着洪楠风的脸,他一时呆住了。洪楠风瞪了队长一眼,大声问道:“情况如何?”
队长咽了口口水,赶紧汇报:“洪学长,这庄子里的人要么被咱们抓了,要么就在这里面。”
“问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洪楠风恶狠狠的说道。
“啊?”队长愣了,这可不是步兵手册里面规定的条例。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命令。
“发什么呆,去问啊!”洪楠风喝道。
队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却也不敢询问洪楠风。这些年以来,税警部队也算是‘身经百战’,他见过愤怒的洪楠风,见过嘲讽乱党的洪楠风,今天却第一次见到眼前的洪楠风。一般来讲,愤怒到某个程度,就会想杀人。但是今天的洪楠风的情绪之激烈,完全超过了这个界限,连愤怒都无法形容这样的激烈。
看队长傻乎乎的没动静,洪楠风要过喇叭筒,就对着礼拜堂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赶紧派你们的长老出来答话,若是答得对,我就饶过你们性命。若是不派人出来,我现在立刻放火烧屋,到时候你们个个化作黑炭,可别说我不客气。”
喊了两次之后,洪楠风掏出怀表瞅了瞅,对聚集过来的队长们喊道:“咱们赶紧准备,如果他们不出来,二十分钟后开始进攻。一把火烧了这里!”
大伙都呆住了,税警部队的作战目标不是杀人,而是解决顽固抗税份子,让其他同行之人看到大税务局的决心,再没有抗税的勇气。可洪学长这命令完全超脱了这个范围。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便是对付最顽固的抗税份子,杀了他们。也是要公审之后游街示众明正典刑。
就在众队长们大惑不解之时,礼拜堂的门开了条缝,几个人走了出来。远远就喊道:“老爷,别开枪!别开枪!我是听了老爷喊话,出来答话的。”
等几人到了面前,洪楠风先问领头的山羊胡,“你们真神教徒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那位没想到会听到如此问题,一时答不上来,旁边一人连忙答道:“老爷,俺们是大元国所说的二等回回。”
听了这个回答,洪楠风露出了笑容。他又问旁边的人,“你们真神教徒到底是什么人?”
旁边那人没想到面前这位比蒙古人还狠的官老爷竟然要人人回答人人过关,先是瞅了旁边的长老一眼,看长老不吭声,他也不吭声了。
洪楠风举起霰弹枪,对着这厮的胸口,大声说道:“我数十下,不回答,就打死你!十……九……八……”
这人是不是要玩真的,从举动中就能明显感觉出来。感觉到洪楠风那果断专注的反应,被枪指着的那人知道若是不答,马上就要死,他连忙喊道:“我们真神信徒是真神的子民,是先知的追随者,是虔诚的信徒。”
情急之下,讲经人给他们平日里讲述的内容脱口而出,倒也是个很正经的回答。
洪楠风转向另外一人,对着那吓得发白的脸,洪楠风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真神教徒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真神的子民。”那位不用被威逼,立刻答道,说完之后又觉得不足,连忙跟了一句,“老爷,我们是好人,我们是好人啊!”
一圈人问下来,答案都一样,洪楠风转向为首那位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神教徒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这位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他也仔细观察着洪楠风的表情变化,此时还算从容的说道:“尊敬的老爷,我们是真神的仆从,我们是大宋的子民。”
洪楠风吁了口气,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这些答案让他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所以他命道:“你们抗税了,你们犯法了。你们知道么?”
“老爷,不知道城里的马庆昌老爷,你认识么?”长老问道。
“怎么了?”洪楠风不置可否的回答。
“马庆昌老爷说,朝廷不对我们真神教徒收税。我们才以为不用交税,若是早点知道得交税,我们哪里敢这样?”长老说道。
没等洪楠风说话,就听到有人怒吼道:“放你的屁!”众人扭头一看,就见怒吼的乃是随行的汉人村子的村干部,就见他气的脸都在抽抽,一句骂完不过瘾,跟着又骂道:“放你的曲流拐弯屁!你们早就知道要收税,还在这里骗!”
洪楠风本来也不相信对方真不知道要收税,要是他们不知道,就不会几次三番想用钱‘私了’。此时正好有了机会,洪楠风对长老说道:“现在给你两条路,你们自己出来,跟着我们走一趟。要么你们现在回去,我们之后打进去!”
第70章 一打(一)
税警部队返回了洛阳城,回来的时候带了大票俘虏。按照规定,回来之后要开学社会议,向大家通报情况。然而在会上,税务局长尤庸感觉学长洪楠风有心事。
会议结束之后,洪楠风与包括尤庸在内的两名核心人员开了个三人小会,会上讲述了他此次行动的战争感受。三人都有过从军经历,不过尤庸只是听说过在北方的大清洗,太平了十几年,他以为那样暴烈的行动已经结束了。听完洪楠风的介绍,尤庸甚至一言不发。
洪楠风也没指望这两人说啥,倒是学社副学长兼税务局副局长问道:“洪学长,你准备向上头通报此事?”
“当然。”洪楠风说了这两个字,就抿起嘴唇。
尤庸和副局长都不再说话。解决抗税份子与大清洗本就是天差地别,据说开封旧皇城宫门前的石阶到现在都是暗红色的,那是在宫城里被干掉的几千人的血瀑布般的流淌而下,把石头泡成那般颜色。而这些对两人有点遥远。
最后,会议就这么散了。
便是发生了如此变化,日子还得过。尤庸很快就去参加了洛阳知府王全乐主持的会议,一进门,其他主要干部围上来开始询问怎么回事。里面颇有几个参加过洛阳水席的干部。尤庸笑嘻嘻的一推二五六,“诸位,我一直在城里,其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听说那边抗税的人手里有火枪,伤了几名税警官兵。”
“好大胆!”公安局长不知真假的惊声说道。
“呵呵。”尤庸干笑两声。敢抗税的,又有几个是胆小如鼠。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就把嵩山少林寺的妖僧与抗税的家伙联系起来。尤庸只能挑比较正经的话附和一两句,也不想再多说。他知道厉害,抗税份子的确有人被杀。那都是抗税中杀伤税警人员,加上抗税行动,数罪并罚,除以死刑。
那种处决人数和抗税人数相比,比例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大清洗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在那血流成河的行动中,被放过的才是少数。此时尤庸若是把大清洗的事情拿出来讲,那就是自己埋葬自己的官位。税务局对于走漏消息的干部,便是没有立即开除,也会一撸到底。
普通干部都会提前一点到会。就在众人到齐,并且议论纷纷之时,门一开洛阳知府王全乐走了进来。大家一看知府到了,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尤庸也得以摆脱了麻烦。他抬眼看向王全乐,就见王全乐根本没有看过来。自从两人在说情会上闹僵以来,他们就没有说过话。
尤庸盘算着最近的变化,心中思绪众多。好在这次会议与税务局关系有限,乃是关于农业工作的报告。若不是赵官家说过,各个部门要合作,都得懂整个官府运营。税务局其实不会来参加这次以农业为主的会议。
然而税警部队既然已经下乡,尤庸此时也听得格外认真。深秋时节,庄稼已经收割完毕。按照常规,各地官府要开始计划明年的耕种。洛阳作为名城,除了联通关中和黄淮平原的地理优势之外,洛阳盆地的百万良田也是这座名城千年名声的根基。
赵官家治下的官府会议,没有什么吟诗作对,各种毫无意义的哀叹也不多。农业部门算是理工男们的领域,开篇就是制式发言。农业问题被理工男们分为‘水利、良种、肥料、农药、气候时节’。讲完了这些,农业厅又拿出农业部最新的安排,要求各地进行农村道路运输,新的粮食存储点研究。
皮肤晒成深色的农业厅理工男厅长讲完,就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么?没听明白的可以问。”
众人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尤庸突然有点忍不住,就问道:“我想问问,粮食存储点要怎么研究?”
理工男觉得这个问题正好搔到痒处,立刻精神抖擞的答道:“咱们现在都推广标准化生产,标准化生产就可以预计产量。如果把粮食都集中在洛阳城,有需要的时候再运出去,中间的折返要浪费太多时间和人力。粮食运输中也有损失。在一些节点上建设粮食存储点,就是粮库。可以根据需求更有效调拨粮食。现在农业部让各地研究,就是找到比较合适的存储点……”
“行了!”王全乐打断了农业厅理工男厅长的话,看着有些愕然的厅长,王全乐冷淡的说道:“这种事情可以会后专门讲。这次谈的是安排。”
尤庸也不知道王全乐是为了提高会议效率,还是为了表现对税务局的不满。两种解释都能解释通,他便说道:“那我会后再问。”
这个环节结束之后,会议进入下一项。各个单位在此次行动中总得有配合,各个单位要做什么,就得说清楚。譬如农业局要卫生局提供检疫,农业局用到了大量的牲口,这些牲口就有各种检疫问题。
会议结束之后,就在尤庸准备找农业局长继续之前的谈话,王全乐的秘书走了过来,对尤庸低声说道:“王知府请你过去。”
“现在?”尤庸问。他不觉得王全乐会这会儿就见面,那也未免太直白了。
“就是现在。”秘书给了直白的回答。
尤庸就和农业局长约了明天见面,就直奔王全乐的办公室。一进去,就见王全乐神色平淡的坐在位置上,见到尤庸进来也不说话。尤庸淡定的拉了张椅子坐下,等着王全乐说话。王全乐很没礼貌的一言不发,尤庸等了一阵,就点了根烟,准备抽完之后就主动开口说话。如果王全乐的回答还是一副知府大老爷的做派,尤庸就只有起身告辞。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面对面坐着,尤庸还慢慢的抽,想多给王全乐点时间,同时也给自己点时间。他盘算着当下局面,自己和王全乐的梁子已经结下。王全乐不是三岁小孩子,不可能转眼就把敌意和仇恨忘得干干净净。两人之间会闹到什么地步呢?
尤庸努力把心头的那点不安扫开,能决定尤庸官位的是国税局,而不是眼前的洛阳知府王全乐,他完全没理由害怕他。
就在烟抽完之时,王全乐终于先开口说道:“怎么,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你要是问税警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讲。”尤庸淡然说道。他此时已经把王全乐定位在他敌对者的名单上,既然如此,任何退让都没有意义。
王全乐呵呵干笑两声,“尤局长,你们税务局就是牛啊。出去打一仗,什么都不讲。你不觉得这不合适么?”
“这种事情合适不合适,自然有国税局管,我们说什么都不算。”尤庸淡然答道。想从他嘴里套消息,想都别想。
面对如此回应,王全乐靠在椅子上,带着嘲讽应道:“很好!那就不说了。”
尤庸也不回话,站起身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觉得有点遗憾。不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尤庸和王全乐其实没多大区别。王全乐顾及面子,尤庸顾及官位。国税局处置不合格的下属之时毫不手软。尤庸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爬到今天的地步,一群抗税的刁民实在不是让王全乐做出丝毫让步的理由。
王全乐看着尤庸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遇到过刺头下属,也遇到过各种同级。他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装作没看到。特别是尤庸之前当众给他难堪,竟然拂袖而去。若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以后王全乐在洛阳城还有什么脸面。
尤庸走了一阵,王全乐的秘书带了人进来。关上门之后,秘书说道:“知府,这位见到了税警带人回来。他已经写好了东西。”
王全乐看了看那位,微微点头。这几天他也不是毫无动作,既然目的已经明确,自然不能没有安排。不用王全乐开口,那位已经把一份文稿递给了王全乐。王全乐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
秘书看到王全乐满意,忍不住给自己表了表功,“知府,这个我已经修改过了,不知王知府要如何斧正。”
“这个就很好!”王全乐带着微笑说道,他随手在上面几个地方修改一下,就递给秘书,“抄写五份。”
准备好自己的初步应对之后,王全乐看着秘书在下面的桌子上伏案疾书。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胜算。国税局的确不是王全乐可以指使的对象,不过国税局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王全乐没办法对国税局说什么,能对国税局大声说话的人却多了去。
等秘书快速抄了五份之后,王全乐在最后签上姓名,让秘书用专用邮递线路发出去。洛阳知府能够动用的优先公文等级很高,信能够在短时间里面送到大宋当下的首都开封。
正如王全乐所料,他的信以最快速度送上邮政船。以前从洛阳走水路,进入通济渠后可以直接抵达洛阳。金国南侵之时,杜充掘开黄河,黄河泛滥,让通济渠彻底被泥沙淤积而废,运输就此中断。现在赵官家重修了通济渠,邮政系统效率更胜往昔,有灯塔和各种行船指挥,蒸汽船的速度比以前人力船可快了许多。甚至能够在夜晚河道管制的时候让特快船只行船。
到了第二天,王全乐的信件就送到了民政部。民政部负责民政关系的人员看了信件,也惊了。马上将信件送到了更高级别的官员赵炜手中。
赵炜一看,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瞪圆。王全乐在信中并没有编造什么,只是将税务局剿灭村子,抓了几百村民带回洛阳写了写。重点是那些民众的惨状。‘那些人脖子上统统套着绳索,穿成一串……男子遭到殴打,满脸是血。女人抱着孩子,跟在丈夫身后边走边嚎啕大哭。那些孩子的哭声与母亲的哭声相和,撕心裂肺……若是有人走的慢些,税警雇来的汉人就棍打鞭抽,有人若是不支倒地,更是上去拳打脚踢……那些村民们在秋风里走到鞋子都掉了,嚎哭的嗓子沙哑,根本说不出话来。押送的人却毫不容情,逼着他们继续走……看到那些受罪的百姓,围观的百姓们被吓得话都不敢说,民心浮动……’
信中的描述写出了画面感。回想税警部队在江南的跋扈,赵炜几乎本能的就感觉这是真的,只是不能确定这些有没有真的发生在洛阳。而签名既然是王全乐,说谎的可能也不大。那这就是很重大的事件。税警们很少在行动中杀人,而这次行动已经大开杀戒。
不过受到了这样的冲击之后,赵炜倒也很快恢复过来。这才和平了十几年而已,这样的残酷并不少见,更不缺乏传闻。当下问题就是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厅长赵炜让人给国税局发了个内部电报,询问洛阳税警的行动是怎么回事。此时有了电报,在杭州的时候就有内部电报网,经过在杭州的一系列实践后,在开封更是从建设的时候就做了全面性布线规划。无论是保密性、适用性和安全性,都比杭州时代好了许多。在电报发出去四十分钟后,国税局的电报就送到了民政局赵炜厅长面前,电报纸写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我x……,赵炜心中非常不高兴。国税局的确可以如此高冷,人家是穿准军事单位制服的存在。大宋现在的制服分成三大类,军服、文官制服、准军事类单位制服。三类衣服界定出各个单位的背景。大宋内陆传统汉人区不过和平了十几年而已,现在只要和军队有瓜葛的单位,貌似说话声音就比较大。
作为一个单纯的文官部门,赵炜只觉得一股邪火上涌。他对秘书说道:“再发一份电报,问问他们那到底是何等机密,要如此回应。难道洛阳乡下的事情还牵扯到朝廷级别的机密不成?”
又是四十分钟过去。国税局再次发来电报,四个字‘无可奉告’。
第70章 一打(二)
‘防治传染病,从保持个人卫生开始!’
每年春秋天,此类标语就会出现在城市和乡村醒目的墙上。21世纪的赵嘉仁觉得这是一种口号治国的表现,等他在大宋当政之后才发现,如果连口号都没有,这个国家更完蛋了。
大宋洛阳税务局学长洪楠风看到这些标语的时候并没有‘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想法,以他的收入水平受教育水平以及消费水平,防治传染病的具体手段都用上了。譬如住在不易滋生细菌的水泥地楼房里,铺上了方便打扫的木地板。用着自来水,有肥皂,独立卫生间可以洗手洗澡。家里人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病症。
从少年时代糟糕的卫生情况中被拯救出来,这些标语还提醒了洪楠风,税务局该进行集体服药打虫,全面体检的例行工作。
进了办公楼,门卫立刻告诉洪楠风,卫生厅防疫局来人了。洪楠风听完门卫的报告,就见到门卫身后的门卫室走出两人,看他们的衣服就知道大概是防疫局的人。
请他们到了会客室,防疫局的人开门见山说道:“洪学长,听说你们抓了不少人进城。把他们安排在哪里了?”
几百人并非是个小数目,洪楠风对次也颇为头痛,这些人暂时安排在几个不用的仓库里。光是想到那边平均十几个人用一个马桶的局面,洪楠风就忍不住皱眉。
心里不快,洪楠风答道:“我们给他们安排的有地方。”
瞅见洪楠风皱眉,防疫局的干部连忙说道:“洪学长,农村卫生情况太差,又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若是爆发流行病,再流传出来,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
“……那你们想怎么样?”
防疫局的干部给了方案,“城里若是爆发传染病,肯定要算到我们头上。要么,就让我们去做个检疫,看看有没有爆发传染病的可能。要么税务局写个保证书,出了事情,税务局承担责任。”
洪楠风眉头更是紧皱。他最初的目的是收拾抗税份子,历来经验中很少有大规模抓人带走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没太多种类前例可循,可循的前例种类只有一个,就是把这些人击毙在他们自己挖的坑里。现在的局面明显不能这么干。
念头翻滚了一阵,洪楠风问道:“防疫局能让他们不爆发流行病么?”
听到如此明确的要求,防疫局干部马上摇头,“这个我们不能保证。洪学长,听说你当过很久的军人,肯定知道流行病这玩意有潜伏期。现在咱们解决流行病主要靠疫苗,我们防疫局做不了这样的保证。”
“……那你们来这里是想让我们担起这个责任?”洪楠风的语气平淡起来。
在官场上,这样的冷淡基本是表达不满的意思,防疫局干部连忙解释,“如果有类似防疫站的地方来收容这些人,就能解决。”
听到要把这些人交出去,洪楠风心里面立刻生出反对。这些人是不能交出去的,他在报告里面给上面说的清楚,这帮人大概要按照大清洗的条例来处理。上头给的电报也明确说明,要洪楠风严加看守。若是交出去,洪楠风就没办法交代。
但是防疫本身也是大事,若是真闹出传染病来,洪楠风就得自己抗下。想到这里,洪楠风只能答道:“请防疫局出人检查一下。”
防疫局的干部得到了明确回答,与洪楠风确定检查时间后就离开了。不到中午,洛阳卫生厅的厅长与洛阳公安局长就到了知府王全乐这里。
王全乐此时正在召开一个会议,两位洛阳城主要官员在他办公室里等着。办公室的布置非常简单,简单的办公桌,椅子和沙发。作为装饰的只有办公室墙壁上挂的书画。大宋文人都喜欢文绉绉的玩意,然而王全乐办公室最重要的位置上挂着一幅并非文人的字。上面写着‘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十六个字。
这些字看着就豪爽洒脱,与赵官家的诸多口号很是相配。仔细看了落款,两位官员就感叹起来。‘文天祥’三个字在大宋未必家喻户晓,在大宋官场则是大多数人得仰视的名字。
只要知道些官场故事的人,都听说过前大宋御林军统领张世杰的传奇经历。身为蒙古大将张柔的族人却投奔大宋。身为理宗时代得到拔擢的武官,在鄂州之战时立下功劳。鄂州之战是改变大宋命运的一战,权相贾似道踏上了他十几年的权力顶峰之旅,当年十九岁的赵嘉仁一跃成为大宋的名人。
临安总投降之时,张世杰又坚持抗战,保护杨淑妃和小皇帝逃到福建。他的人生一直没有站在赵嘉仁这边,但是赵官家却对张世杰格外的优容。最后张世杰娶了杨淑妃,当了‘顺天公’的继父。还在河北领军打仗,以中将军阶退役,在河北当了张家的族长。
除了张世杰的张家,蒙古官员将领的族人都被族灭。而干掉禅让的前任,也是个传统。张世杰保住了这两者,在任何时代都算是奇迹。要是换了别人,埋尸地的草大概得一人高。
另一位传奇则是公开反对赵官家的陆秀夫。这个人坚定反对税改,并且辞职。赵官家硬是靠官家手里的丞相权力,让陆秀夫以退休方式离开官场。加上事后的赏赐,陆秀夫退休部长没有遭到丝毫待遇和钱财上的损失。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赵官家这个马背上的皇帝从不矫情,绝不搞什么三请三让的把戏。别说反对者,便是不一条心的家伙,辞职也好强迫退休也罢,之后都在自己吃自己。他对于陆秀夫的优待就是他自己想这么干,而陆秀夫也不矫情。辞职之后对朝政一言不发,偶尔提起赵官家,也只谈赵官家挽救华夏的不世功业。听闻陆秀夫的儿子是赵官家兼任的大宋杭州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得意弟子。现在做到了卫生部副部长。
至于文天祥,众人都知道这位状元郎的激烈个性,在理宗、度宗时代各种反对內侍和贾似道。几次闹到辞职边缘,若不是他是状元郎,朝廷顾及颜面,早就让他滚蛋了。
结果这么一个人在赵官家时代官运亨通,做的都是名城的知府,还当过开封府尹,执掌河南路政务。之后做吏部尚书,现在是代理丞相。丞相这个权力从福州小朝廷开始,就被赵官家一人垄断到现在。每个脑子够数的官员都知道这个任命代表着文天祥在赵官家心中的地位。
看着‘王全乐同志惠存’‘大宋三百三十年秋’的落款。两位官员确定中王全乐是文天祥人马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
文天祥并非是那种热衷送人字画的人,两位官员都是第一次见识文天祥的字,边看边品评,说的话虽然是字,却都有点心不在焉。
快到了中午,王全乐赶了回来。关门、落座,他率直的开口说道:“这次洪楠风所做的事情定然有违法的地方,你们觉得呢?”
听了如此直白的开头,两位官员都打起精神。洪楠风有没有违法,他们两人也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王知府上来就给洪楠风定性,这里头的态度他们二人十分明白。虽然两人的人事都归吏部,但是洛阳知府对两人的评价会给他们的考绩很大影响。
“那该怎么办?”公安局长问道。
“你是政法委的委员,税警局有关人的权力么?”王全乐问公安局长。
公安局长一愣。公安局有拘留权,检察院里面特别行动部门,就是针对官员的那个部门有一定的关人权力,法院管理的是监狱体系。按照他还能记得的制度,其他准军事单位貌似只能对本部门的人进行强制措施。至于税警的强制权有多少,公安局长还真不清楚。
但是此时公安局长知道了王知府的态度,他连忙应道:“我回去查一下。”
王全乐果断命道:“要把人弄出来才能调查清楚洪楠风到底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公安部门要尽快。”
说完,王全乐又转向卫生厅厅长,“这次卫生厅要对那些人检疫,同时我会派人作为你们的人员一起进去,先问出些情况,让政法委了解情况。”
“我已经派人去了。”卫生厅厅长连忙答道。他昨天就和王全乐见过面,王全乐本是想让卫生厅检疫部门前去给洪楠风上点眼药,厅长作为专业部门,提供了更加广阔的选择。
“嗯。”王全乐满意的点点头。税务局的确看着很威风,不过税务局也只是个税务局,想用一己之力和整个洛阳官场为敌,洪楠风他还是不够格。强龙斗地头蛇是几千年的传统,大多数落败的都是所谓的过江龙。
看到前期动用的人马都很配合,王全乐说道:“我从来不想和税务局打对台。不过税务局在江南嚣张惯了,若是任他们在洛阳也这么搞,以后咱们洛阳的官怎么工作?你们觉得呢!”
第71章 一打(三)
茶叶的香气在茶楼的雅间里弥散,让雅间中的空气变得令人舒服。如果是个中老手,只是一闻味道就能分辨出这是僧伽罗红茶的香气。
自从赵官家驱逐大食,掌握航线的政策执行成功之后,大宋的海上贸易以及海上实力爆炸性的增长。不仅让原本价格昂贵的海外特产走入大宋千家万户,更开辟了僧伽罗这个全新的茶叶产地。
僧伽罗红茶质量虽然不如上等福建红茶,味道也说得过去。更因为僧伽罗地形的关系,产量够大。让茶叶真正走进民间。现在泡的茶叶已经海拔近600米以上的红茶,价格比以前的普通茶叶还便宜。至于以前的茶叶,那是得有钱人才能消费得起。
这点钱以前对马庆昌不是什么,现在就有点让他肉痛。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庄子被税警攻破,庄子里的人被抓了个干净。马庆昌现在没有了财源,不仅如此,马庆昌自己也必须得担心自己要面对什么。税警们在江南已经被文人恶鬼化,可不管文人如何编排,税警依旧存在。可见民间压力对于税警根本没有作用。赵官家下令建立这支准军事力量,对于这支军事力量也很保护,并没有拿他们当做替罪羔羊的意思。
愁眉苦脸的坐了一阵,门开了,王全乐的秘书走进茶室。马庆昌立刻收起所有苦闷的表情,先请秘书坐下,然后就给秘书倒上了茶水。秘书端起小茶杯一饮而尽,这豪爽的动作让马庆昌强打欢笑,边续茶边说道:“人说三口为品,这古人写字可是有学问。这一泡只有三杯。下一泡得等水热。”
“马处长,你这话一听就是江南的作派。”秘书笑着答道。大宋饮茶喜欢用茶饼,就是好多茶叶经过发酵压制,做成饼子形状。烹茶的时候有各种讲究,要把茶饼切块,压碎,还有各种看着茶叶泡出茶汤的‘斗茶’把戏。
赵官家身为标准的长江以南的福建人,喝茶的习惯却据说类似于蒙古人。就是直接冲泡茶叶,只是茶叶经过焙制。而赵官家喜欢的模式也很快就流行起来。现在马庆昌的冲泡手法就是这种‘江南新茶法’。
马庆昌心中一喜,能这么说话,说明秘书对马庆昌有善意。要是马庆昌坏了事,秘书的嘴脸就会完全不同。两人又品了一杯茶,秘书压低声音说道:“马处长,你得出力帮忙。”
“要我怎么做?”马庆昌果断低声说道。
秘书不提王全乐的名头,直接以他自己做了要求。首先是提供庄子里头面人物的名单,其次就是庄子正面的表现。说完这些马上要用的材料,秘书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说洪楠风自己做过什么些坏事?”
“坏事?”马庆昌不自觉的重复一下。税务局可不是只懂得坐办公室的大老爷,这些人公务繁忙,各种收税,查税,往来行走。马庆昌自己和这些人没啥特别来往。
看马庆昌的反应,秘书也知道这要求比较难实现。谁干点坏事还要吆喝的谁都知道,就算是大坏蛋,至少也要顾及点体面。想了想,秘书再给扩大些范围,“便不是洪楠风自己做的坏事,他周围的人做的什么坏事,你就没有听说过么?”
“周围的人……”马庆昌的脑子开始快速运转,没多久他突然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道:“洪楠风儿子的事情……,算不算?”
“哦?他儿子在哪个部门工作?”秘书立刻就来了精神。
“他儿子上初中。”马庆昌继续试探着答道。
秘书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一个上初中的熊孩子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但是既然要收集对洪楠风不利的事情,秘书有点不耐烦的问:“说来听听。”
马庆昌就将他知道的洪楠风的儿子一个人殴打三个同学,最后却连记过都没有的事情讲了讲。他边说边看着秘书的表情,果然看到秘书最初的时候不耐烦,之后眼睛就亮了。等马庆昌说完,秘书问道:“你确定马庆昌去见了校长?”
“我也只是听说。小孩子打架,最后不都是找大人来说事。”马庆昌淡然的组织着语言。马庆昌从自己秘书那里得到了比较正确的描述,如果全部说出来,大概就没办法勾勒出洪楠风仗势欺人的事实全貌。但是讲述一部分事实,还是合情合理的事实,在不少人眼中看到的就是另外的内容。观察着秘书的表情,马庆昌觉得秘书想到的事情全貌大概比较接近马庆昌期待秘书认为的样子。
“哪所学校?”秘书目光灼灼的问。税务局这种直属朝廷部门的单位很讨厌的地方就是不太和其他部门有太多往来,那些往来也都是纯官方工作。既然如此,私人的事情就格外的少交流。冲突来的这么快,现阶段有什么就用什么吧。儿子殴打同学,老子出面威逼校长。只要弱化儿子的存在,强化老子的行为,也能算是一个攻击的手段。
“二中。”马庆昌边说,边拿出小本本,在上面写下二中的全称。接着又换了一页,开始写那些庄里的主要人物姓名。虽然他也担心秘书会不会搞什么把戏,但是这些人竟然已经落到税警的手里,再被秘书折腾一下又能如何。一份罪是受,两份罪还不是受。
拿到了名单,秘书就匆匆离去。王全乐身为洛阳知府,可以召集几名主要官员做出表态,并且要求官员表态。一旦完成了这个步骤,就得有执行人往来操办此事。秘书这个职位能够称为飞黄腾达的阶梯,就是因为他们负责执行。
他先把名单抄了一份,给了公安局化妆成防疫局的人。这边的家伙看完之后就赞道:“连性别年龄和外貌特征都写清楚了,省了我们好多事。”
秘书微微一笑,心中得意。做事就得这么细,很多时候大家觉得有了个名字就行,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他自己吃过这方面的亏,就得格外注意。
第71章 一打(四)
面对几个回来的人员,公安局长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们说那些人说汉人官府?他们真的是这么说的?”
公安局的人员看到局长的表情,本能的再去看了看他们潦草的速记,然后确定自己之前的说法:“是。他们是这么说。”
公安局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只是他自己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表情。汉人官府这个词让警察局长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作为准军事单位,公安部门大部分人员都是部队转业。部队负责执行大清洗才十几年,局长对于‘汉人官府’自有其敏感性。
“把记录留下。”局长命道。等众人离开,局长请来公安局的学长,两人稍微交谈片刻,就开始看记录。
草草翻看一遍,学长叹道:“这字真难看!也不知道写的认真点。”
局长并不在乎这些字,他自己的字也不比这些人好到哪里。能草草的记录,已经是这帮人员的极限。局长无奈的咋舌,“啧!这帮人……你觉得抓他们亏不亏?”
所有准军事机构都是学社领军,学长沉默了,他掏出烟抽了起来。抽完一根之后才说道:“现在上头已经说了,大清洗已经结束。”
“咱们不说这个,我是问若是按照以前的条例做,会怎么样?”局长不安的问道。
“要是按照以前,这些人都得死。”学长叹道。说完之后,他又点上一根,无奈的表态,“可这都多少年了。谁还会这么干?几百人呢。”
局长无所适从的给自己点根烟,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大清洗已经结束了,按照道理已经不能再采用之前的标准。想到这里,局长对学长说道:“要不,这事咱们看看再说?”
学长想了想,也觉得这么做可行,到此为止,看看事情后续再说。
刚定下应对,洛阳知府的秘书前来,索要问谈记录。局长正要给出去,学长对秘书说道:“你抄一份。”
“何必这么麻烦?”秘书一想到自己又要做文书工作,心中就觉得有些不耐烦。
学长军队出身,当即拒绝,“以后若是让我们作证,总得有个证据。”
秘书虽然位置重要,还没到凌驾公安局的地步。见到学长如此坚持,也只能拿出笔开始抄录。写完之后带回去给王全乐过目。
王全乐看到一半,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放下供词,不满的说道:“这些人都怎么想的,什么汉人官府,你去告诉马庆昌,不许那些人这么讲。有理的事情硬是能让他们说成没理。”
秘书听了之后马上答应,却又问道:“这次卫生厅的人倒也机灵,说还得去一次。让马庆昌传信有些不妥吧。会被人认出来。”
王全乐哼了一声,他原本只是觉得税务局讨厌,想狠狠收拾税务局一下。真的动起手,开始觉得收拾税务局比想象中的更麻烦。想了想,他答道:“让马庆昌自己找人,安排进防疫的人里。另外,去问问法院,监狱那边是不是准备好了?”
第二天上午,洪楠风看着问出来的口供,觉得很是满意。这帮庄众们态度明确,认为自己是真神信徒,是二等人,与汉人并无关系。按照大清洗的标准,这帮人已经可以定性处理。让秘书课把问询抄好,洪楠风自己开始写公文。
写到公文结尾,洪楠风放下笔。他突然觉得或许给学社也发一份公文比较好。可自己的直属上级是国税局,若是跳过国税局貌似也有些不妥。正左右为难之际,秘书通报,防疫局和监狱那边一起过来。
猜到监狱大概是应防疫局的要求来掺和,洪楠风心里面一阵不爽。只是此时也写不下去,他决定见见那些人转换一下心情。一见面,洪楠风发现秘书弄错了。来的不是监狱的人,而是公安那边看守所的人。
“洪学长,卫生厅一定要我们出面,问问能不能把人关到看守所去。”
听了这个问题,洪楠风立刻拒绝。防疫局的干部面带难色,“洪学长,我看那些人里面有些伤的比较重,天这么冷,搞不好就会死在这里。到时候我们还得派人来处理。”
洪楠风打量一阵两边的人,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关心起这些人来?”
看守所的干部也算是准军事单位,对于洪楠风这样的表情很熟悉,干部陪着笑脸说道:“洪学长,若是你这边给写个证明,我们这边来过了,出了事情全由你们负责。我们就不来打扰了。洪学长别嫌我们烦人,镇江瘟疫那事通告所有部门,搞了专门学习。要是咱们这边弄出那样的事情,我们也承担不起啊。”
洪楠风心中的不快和狐疑被‘镇江瘟疫事件’这个名词吹到了旁边,他也开始有点不安起来。镇江瘟疫是去年发生的事情,这些年随着大宋基础建设快速增加,地方官府为了节省开支,经常使用大宋之外引入苦力。
原本苦力多用倭国人,然而倭国人在南海地区充当大宋的部众,现在已经开始变成工头和管理者。最后在镇江爆发的脑膜炎到底是倭国人带来的,还是南海那些蛮夷带来的,最后也没完全搞清。能确定的结果就是脑膜炎随着外来苦力团在镇江爆发了。
这件事出来之后,多个部门,特别是管理部门都因为没有在爆发前做出应对,被追责,好些人被一撸到底。赵官家下令以此为例,在各地宣传,告知大家卫生防疫不要有破口。现在是脑膜炎,以后要是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那就不是镇江一地倒霉,大宋民众会遭到很大损失。
寻思一阵,洪楠风问防疫局的干部,“你们能不能派人来看护?”
防疫局的干部连忙摇头,“我说了不算。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手。看守所那边条件比较好,送进看守所也不用担心那些人逃跑。”
“你们再等等。”洪楠风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会议室,前去找局长尤庸和副学长。
两人听完之后,尤庸没吭声。副学长问洪楠风,“那些人现在情况如何?”
洪楠风叹口气,“有几个大概真要不行了。”说完之后,洪楠风又气恼起来,“搁以前,哪里用这么麻烦。直接让他们自己挖坑。唉!情况变了,我还得留他们个活口,不然没办法向上面交代。”
洪楠风说完,尤庸开口了,“我觉得死点人就死了。如果上头认同洪学长的看法,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你的意思是不让那些人帮忙?”洪楠风很是讶异于尤庸的冷彻。
“我觉得不如这样,让防疫局的人把那些重伤的生病的带走,那些活蹦乱跳的咱们自己管。”尤庸有些迟疑的说道,说完又有些烦躁,“要么把那些人就地击毙,埋掉。这就没事了。”
“万万不可!”副学长连忙阻止,“这不好向上面交代。”
“那就再发报,问问上面是什么态度,是否认定咱们的定性。如果上头认同,早杀晚杀都是杀。”尤庸的语气开始变得阴冷。
洪楠风觉得也只能如此,就回去告诉这次来的两人,让他们明天再来。
第二天洪楠风一到局里,还没来得及问情况,负责看守的人就前来禀报,昨晚死了两个。便是有心理准备,洪楠风也觉得不开心。下令把两人给埋了,洪楠风处理公务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电报,下午时分,防疫局和看守所的干部又来了。
洪楠风勉强控制了自己的冲动,要他们明天再来。
又过一天,又死了一个。可电报还是没有回来,洪楠风真的有点忍不住了,怎么电报就这么难。下午时分,防疫局的人来了。这次洪楠风坚持不住,让防疫局的人把那些看着可能会有问题的人接走。
防疫局当天接走了二十几个人,这些人送去治疗之后,当晚就见到了马庆昌。受了这几天的罪,这帮人再不敢造次,对着马庆昌就哭着喊着‘求马爸爸救命’。
见了这帮人的惨状,马庆昌又怕又恨。折腾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两眼通红的拿着一叠文稿前去敲响知府秘书的家门。秘书打着哈欠开了门,见到是马庆昌,也不多话就把他让了进去。
快到了中午,秘书将一份漂亮字体的东西交给王全乐知府。王全乐看了几页,一拍桌子,“这才对么!”
说完,他干脆放下文件,开心的抽根烟,秘书连忙给王全乐点上,满意的喷了口烟,王全乐开心的说道:“这才对!这样才对!税务局罗织罪名,强迫口供,完全不把司法放眼里。这么写就对了。”
“现在就发出去么?”秘书带着笑意问道。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得到称赞,他自然高兴。不过秘书的工作之一就是提醒上级行程,自己人读的爽可没用。王全乐想收拾税务局,得上级下令才行。
“发!现在就发。”王全乐大声说道:“写清楚,以税警的看守条件,这些人只怕会陆续死人。请上头酌情处理。”
第73章 一打(五)
看完那份文彩不错的报告,赵谦想说点啥,又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用手指蹭完上边的胡子,又去蹭了下边的胡子,最后赵谦憋出一句“这字写得不错。”
工作组的人听了这么一个评价,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然后就看到赵谦放下公文,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向外便走。
刘组长连忙追出去,在外面低声问道:“赵厅长要去哪里?”
“找官家请益。”赵谦也低声答道。
刘组长没有拦住赵谦,赵谦就直奔大工地而去。距离上次见到老爹过去了半个多月,赵谦觉得工人们在秋风里还在加班加点的干,很多建筑更成模样。见到了老爹,请了个安。不等赵谦谈及此行目的,就听赵嘉仁问道:“你媳妇怎么样了?”
赵谦听到家务事,又是一番心情,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娘真给我找了个好媳妇。”
“呵呵,何来此言。”赵嘉仁微笑着看着儿子。
赵谦讲道:“我媳妇最近请了好几位大大有名的专家当家庭教师。”
“哦。”赵嘉仁反应淡定。
“我本以为她是给孩子们请的老师,却没想到是给她自己请的老师。什么琴棋书画,还有逻辑学老师嘞。”
“噗……”赵嘉仁真的被逗乐了。笑了片刻,赵嘉仁微微摇着头感叹,“你娘就是这么不得了。”
看着儿子那表情,赵嘉仁却把批讲的话咽回肚里。家里有了钱,就会给娃请一堆老师,报很多学习班。这种事情在中国很多,在美国更多。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反应。
人类如此,动物也一样。进化颇为完美的猫科动物会各种培养娃学习捕猎,抓些小动物让小家伙们各种猎杀虐杀。……当然,也会教小东西踩奶。的确萌的很。
在人类往往有个误区,他们把孩子丢给老师,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却忘记了,或者根本不知道爹娘才是孩子信息来源的最大源头。等孩子表现出类似他们的东西,爹娘就会慌了,接着互相指责。
所以赵嘉仁很期待他的儿媳妇能够通过学习得到知识,甚至是得到知识和认识。
把这些咽进肚里,赵嘉仁问道:“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称赞你娘吧。”
赵谦就把调查组关于洛阳方面的事情讲给老爹听,说完之后,赵谦又做了自己的判断。“这么简单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何有人拖着不办。”
“你怎么知道有人故意在拖,若是按照你所说的,洛阳那两边都想尽快达成目的。”
赵谦对洛阳知府王全乐非常不满,看老爹行若无事的模样,赵谦也按捺住不满,直接指责,“我作为工作组副组长,专门去询问了国税局,国税局说这件事他们做不了主,已经和国防部商谈。但是国防部那边连着两天都没谈出个结果。然后国税局才想起,这个或许该去找肃奸委员会。爹,你管兵部,却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
“这么点事,他们又没商量完,怎么会告诉我。”赵嘉仁笑了。
赵谦一想也对,他在给赵嘉仁当秘书的时候见过赵嘉仁处置一位户部尚书。那位尚书阁下会拿许多看着需要立刻处理的事情报告给赵嘉仁,自己貌似也很勤快。这么干了一段,赵嘉仁当众告诉这位尚书,‘我要处理的是政策执行的问题,而不是具体的各种事务。如果有事情与政策之间的互动,提报上来。那些跟着政策走的事情,本就是你们的工作。便是当年带着部队让黄河改道,我亲自上工地,也是把工作细化之后交给各个部队负责。我要看的是各部队的执行,而不是亲自下去指手画脚。’
淡然讲完了道理,赵嘉仁就将这位尚书革职滚蛋。那次经历给赵谦的冲击很大,他虽然觉得老爹的确是英明神武,却又担心会影响群臣工作态度。之后他仔细观察了半个月,发现朝廷的工作氛围大大好转,讲废话,用小事来转移赵嘉仁注意力的家伙都收敛起来。
这件事还没个结果,报告给赵嘉仁才是怪事。
便是明白了,赵谦还是觉得有些不爽,他忍不住告状:“爹,我听说是国防部的柳汉在作梗。”
“柳汉……”赵嘉仁不经意露出了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谦连忙问道:“爹,你想起些什么?”
“我啊,我想起我常给你说的话,若是情报不完整,你对事情的判断可能就向着谬误去了。所以我想什么不重要,因为我也不是全知全能。我虽然很想做出正确判断,却很难做出。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若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正确答案,那就是缘木求鱼。”
老爹一讲这种无比正确的废话,赵谦就感觉很无奈。他不高兴的说道:“那总得有个办法才对。”
“嗯……你对你娘的夸奖是正确的。”赵嘉仁决定教给儿子一些解决问题的办法。
“呃……”赵谦听到老娘和老婆纠缠在一起,立刻心乱如麻。
“我前一段听到你娘给你媳妇说,人最初觉得什么事就是什么事,后来会觉得什么事不是什么事,最后遇到事情,就去学习了。”
听了这话,赵谦突然觉得好像理解了老婆为何请了一些著名的专家当老师。不过这和自己想知道柳汉为什么要作梗貌似风马牛不相及。
“对于学习,你不妨去组织部查阅点资料。我给你披个公文,你觉得柳汉不太对劲,在亲自去问柳汉之前,何不去看看他的履历。”赵嘉仁说完之后就起身去了书房写公文。
赵谦跟在后面,一脑门子的不理解。不过他坚信老爹不会害自己,还是拿着公文走了。
最近组织部正好带了大量资料抵达开封,赵谦到了组织部的时候还不到下班时间,组织部长文天祥此时代理丞相,组织部的一位厅长代理了组织部长。赵谦到之前他已经接到电报,从赵谦手里拿到公文之后,他仔细对照印章,接着存档。很快,赵谦就被带进一间看着就非常安全的屋子,在组织部人员的陪同下拿到了柳汉的档案。
赵谦也见过个人资料档案,觉得薄薄的一份,其实都是套话。这次拿到了组织部的档案才发现不同级别的档案那就完全不同。柳汉中将的档案内容颇为详实。
先看了履历年代表,赵谦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一行内容上,大宋北伐的时候,柳汉竟然负责在洛阳实施清洗。这么简单的一条内容,立刻让赵谦觉得有所思。他根据履历年代表,拿出了相关的记录。原来这位柳汉参加了洛阳之战,战后被委任负责清洗当地。从头到尾,都是他负责。
确定了这点,赵谦马上就生出念头,会不会是这位中将阁下听说了他没清洗干净,觉得影响他的脸面,又或者是担心他会被追究责任?
生出了这个念头之后,赵谦又想起老爹教诲,觉得自己还是别乱猜。老爹指挥河南战役,大概是记起了柳汉当年的工作,但是老爹让赵谦跑来吏部‘学习’,都不肯做出任何评价。想来是老爹生怕冤枉了人。这毕竟过去了十几年,谁知道柳汉现在的想法。
想到这里,赵谦又开始翻看柳汉的档案,却见到内容详实,至少把柳汉平生经的工作历和主要人生经历完整记录下来。让赵谦对柳汉突然就有了许多认识。
屋内只有一张没有抽斗的桌子,还有人员在旁边看。赵谦看完了档案,起身离开。在外面遇到等待着的代理部长,赵谦笑道:“我想问问,我能看我自己的档案么?”
“不行。”代理部长果断拒绝。
“为何?”赵谦追问。
“这一切都有手续。”
赵谦来了兴趣,他继续追问:“以我的级别,我申请的话,可以看到什么级别的档案?”
“以赵厅长的级别,可以去开封府组织部,请求查看你部下的档案。”
“我没资格来这里请求看档案?”
“不行。”
几分钟之后,送别的代理部长看着赵谦的背影,觉得心情很轻松。太子没有胡搅蛮缠,说明官家教育的好。若是他此时敢拍马屁,大概明天就会被解职。
赵谦并不知道代理部长的心思,他对于大宋‘吏部’生出些感慨和敬意。原本赵谦觉得吏部那些人大概只会看公文,现在他再不敢小看只会看吏部公文的人。这些人知道的比赵谦知道的多太多。
而且组织部如此严守纪律,赵谦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为啥文天祥那么豪爽的性格,还有那么点清贵的傲居,却被任命为组织部长。若是组织部长是个怕马溜须之辈,天知道他们会利用人事档案干出些什么来。还真得那种不把平常人放在眼里的性情,才能果断拒绝各种不合制度的要求。老爹看人的水平真不一般。
明天就要去见见柳汉,以工作组副组长的身份。赵谦做了决定。
第74章 一打(六)
赵谦看到柳汉中将,立刻就觉得脸熟。他以前见过中将,只是没有专门引荐交谈而已。中将的军人短发鬓角花白,身体笔挺,配合一身合体的将军服,看着威严刚毅。此次正式见面,不等赵谦开口,柳中将先说道:“请问我该称呼你为赵厅长,还是该称呼你太子?”
话说到这份上,赵谦也觉得没有打官腔的必要。他直接问:“我是来问问洛阳的事情。”
柳汉沉默一阵,最后沉声说道:“太子可听官家说过,是我负责清洗洛阳地区?”
赵谦马上应道:“官家从没有说过。”
“看太子这样,想来是知道了。”
“官家从来没说过此事。”赵谦忍不住要替老爹辩解两句。不过这么说,也在表达赵谦自己的某种态度。
“既然如此,想来有人告诉太子说我挡住了此事。”
“对。”赵谦坦然答道。如果是关乎他自己,那就没有必要躲躲闪闪。
看赵谦那表情,柳汉苦笑道:“太子若是怪我,那就找错人了。太子应该去找司法部。”
“司法部……”赵谦觉得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昨天他也仔细思考,突然就想到一个要害。如今天下太平,军法早就不覆盖整个淮河以北。军队有自己的军法局,可以管理军队内部人员。军队冲到洛阳杀人,这置司法部于何地?按照现在的法律,军队若是自行杀平民,那就是造反。
没等赵谦接这个茬,柳汉脸上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太子,我这两天也很自责,当年官家交给我清洗洛阳的差事,结果我急着打仗,在洛阳城杀了一遍,就火烧火燎的跑去参战。结果仗没轮到打,差事也没办好。想起来,我恨自己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赵谦能理解柳汉的想法,他比柳汉更年轻,过去的种种让他懊悔的心情更鲜活。然后就见柳汉懊恼的脸上露出了军人的杀气,鬓角的白发显得更加醒目。那不是呲牙咧嘴,也不是怒目横眉,而是一种内敛的情绪。当杀意凌驾一切之时,对于这些老军人而言,做了就是。
连柳汉的声音都变得淡然许多,“国防部讨之后,有人想向官家申请一道诏书,把这个小尾巴收了。不过我觉得在淮河以北只怕不仅这么一个庄子,大概有很多当年没有来得及清洗的庄子。所以我们在和司法部联络,想知道能否重启清洗。”
赵谦低下视线,用手指蹭了蹭髭须。果然事情不能主观臆测,赵谦昨天觉得柳汉不是个懦夫,懦夫当不上大宋的中将。不过他没想到柳汉在对付事情的时候能狠辣到这个地步。做了点缓解情绪的小动作,赵谦觉得心情平和一些。冲击过后,终于能继续思考。若是重启清洗,司法部只是一个关口。便是司法部答应,也得送到御前经由赵官家认可。
回想起自己在陕西大杀和蒙古结亲的地方土豪,赵谦知道大清洗到底是何等爆裂的行动。人人过关之下,化为齑粉的绝不会只有洛阳的一个庄子而已。而且这里面必然有被冤杀的。依照前对司法部的了解,他们答应的可能很小。
亲眼见到了事情发展,赵谦本想劝说柳汉中将走‘申请诏书灭了镇子’的暂缓之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赵谦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握局面的能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些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又会做出什么动作?若是自己贸然加入,会不会被人当枪使?
想到这里,赵谦问道:“国防部同意中将的建议么?”
“有反对的。我给他们说,让我先试一试,若是真的走不通,是到御前请官家做主,或者是看司法部怎么做,我听大家的。”柳中将果断答道。
赵谦点点头。他心里面佩服这位中将的选择,意气、权谋,竟然都被他给照顾到了。如果这位中将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结果,这个人真的有资格做中将。
“中将,你觉得司法部多久会给回应?”赵谦也开始公事公办。
“司法部没回应,只是说他们知道了。若是太子想知道,不妨去司法部问问。”柳中将给了非常明确有效的建议。
听完建议,赵谦随即起身告辞。出门之后,骑在温顺的温血马上,赵谦忍不住设想自己当了皇帝,这些如柳中将一样的将领会不会用现在的态度应对自己。虽然在想,却想不出确定的结果。赵谦心中突然生出老爹赵嘉仁的敬佩,便是这样的将军,还有不亚于这样将军的文官,在老爹赵嘉仁面前都俯首听命。可赵谦自己在很多时候却觉得老爹只是个很多时候让人难以接受的老爹而已。
要是老爹把对付这些文臣武将的手段拿出来,赵谦只怕早就被整的飞起。
感叹片刻,赵谦突然想到个短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他不明白这个,现在赵谦豁然开朗。这看似无情到极点的话,现在让赵谦读出一种无奈和悲凉。如果柳中将这样的老家伙们拿着这种态度对付赵谦,赵谦貌似什么都做不了。这些人从心里敬畏赵嘉仁,对赵谦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感情。
可是换掉这些人,该换上什么人?赵谦觉得自己很是茫然,然后他就豁然开朗了。吏部有大宋文武的全部资料档案,吏部每年对文官进行审查考绩,文官们三年任满,就要到吏部述职。如果赵谦成为吏部尚书,他就有充分的时间观看、选择、接触他认同的官员。
不用特别的拉帮结派,也不用格外的优容什么人。当上吏部尚书,赵谦就能够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至少圈定一些可以用的人。
可是……这是老爹的想法么?
如果老爹不这么期待,又为何突然让赵谦前去吏部调档案?
老爹为何不明说?
如果说了,大概老爹在赵谦眼里还是那个‘让人不太能接受的老爹’吧……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滚,赵谦最后理出个思路,此次工作组事情办完,他就试探一次,问问自己可否调去吏部当差。那时候一切都会显露出来。不是以教授知识的模式,而是以心照不宣的模式。
大宋上层的纷争与竞合就这么看似波澜不惊的进行着。那些位于权力顶峰的人们自有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这些人可不会把上层发生了什么告诉下面的人。
在距离开封四百里的洛阳,洪楠风与王全乐还在以他们的视野面对自己的问题。洪楠风生怕又是上面的电报丢失,又发了催促的电报。还提醒那些俘虏有可能死去。税务总局这次很快发回电报,‘严加看守,不要让他们逃跑’。
洪楠风看了电报之后觉得很是不解,这回完美体现了风马牛不相及这个词。结果尤庸看完之后倒是乐了,洪楠风没好气的问:“这有什么可笑?”
尤庸笑道:“我不敢说上头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猜,上头是说死不死无所谓,不能让人脱逃。”
洪楠风还真没想到这些,他觉得尤庸说的有道理,却有想到了些别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说道:“上头不说死了责任归谁,真的死了人,责任是不是归我?”
“你不是发过电报,告诉上头,已经开始死人了么?这封电报里不提这个,说明上头清楚的很。”尤庸感叹。
洪楠风心里面还是觉得不踏实,却也找不出进一步否定的理由。最后只能叹口气,认了。却不知道,此时二中吕校长正被叫到教育厅问话。
吕校长在课堂上能够一讲几十分钟,平素里反倒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听完了教育厅副厅长的问题,眼瞅副厅长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等着回答。吕校长这才开口答道:“我是按照学校规定处理,学校不许学生打架斗殴,但是学校要分是非曲直。洪学兵同学并没有挑衅对方,也是对方先动的手。他虽然一个打三个,而且很是享受。这是教育的问题,不是校纪处理的问题。我听洪同学的父亲讲,他已经狠狠揍了洪同学三顿,还专门强调习武是为了防身。洪同学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学习,我不接受让他停课。”
副厅长遭到如此率直的反驳,心中生出强烈的负能量。这负能量指向吕校长的份额远不如指向下如此命令的厅长的份额。中学校长,便是没有显赫的出身,反正与通情达理是基本要求。吕校长的应对从任何角度看都不能算是有问题。如果事不关己,副厅长只怕还要给吕校长叫声好。
可现在事情交到了副厅长这边,副厅长也不能全然什么都不做。左顾右盼几眼,副厅长想到了个折中方案,他说道:“这样,你能不能处置一下,先停课几天。”
吕校长盯着副厅长看了片刻,简短的答道:“不能。”
副厅长这下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这算什么啊!你个糟老头子这是要造反么?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稍微发作一下,旁边的厅长秘书开口了,“吕校长,要是教务处做决定,你应该不管吧?”
副厅长片刻间就明白了秘书的想法,他看了这家伙一眼,觉得这厮还真是个机灵鬼。
第75章 一打(七)
烟囱把铁炉的烟气送到屋外的同时,还与屋内的空气进行热交换。外面冷风嗖嗖,屋内温暖如春,舒适的温度让人觉得有些慵懒的想打瞌睡。公安局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他对桌子另一边的公安局学长说道:“我亲自去问了话,问了你教给我的问题。”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桔子味道,北方的气候并不适合制作陈皮,这些从南方返回故乡的人们就把桔子皮放在铸铁炉子上面,通过加热让桔子香气散发出来。也许是这稍带甘苦的香气有提神作用,公安局的学长也看着精神了点,询问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
“我问他们,是真神听皇帝的,还是皇帝听真神的。那些人全都说,自然是皇帝听真神的。我又问他们是不是汉人,那些人说他们不是。有些人还瞎扯什么,他们是什么唐朝时候唐太宗请来的客军……”
局长说着自己的经历,越说越有精神。学长也越听越有精神,等局长说完,学长的眼睛都亮了。局长看出学长昂扬的战斗情绪,期待的等着学长给出方向。等了一阵,就听学长说道:“我很不喜欢税务局,现在我更不喜欢王全乐。你呢?”
便是在温暖的屋子里面,公安局长也打了个寒颤。他的确感觉到危险,凡是知道大清洗的人都知道危险在于何方。不过学长如此果断的跳船,未免果断的过份。等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局长迟疑的问:“这么做是不是不地道?”
“有什么不地道。”学长神色冷峻,心里面很想放弃说服这个跟着瞎起哄的家伙。不过想想之后,他也明白两人是同一个部门,乃是一条船上的人。船出了事,两人一起完蛋。他也只能说出自己的担心,“以前官家在杭州,现在官家在开封。把洪楠风逼到死路上,他大可以到开封在宫门前叩头出血的告御状,你说官家要不要见见洪楠风这个团长。我不敢赌官家不见他。”
局长被这个假设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他之所以选择和王全乐站在同一边,是因为他知道税务局大大得罪了洛阳知府。大家都是出来当官的,一团和气不好么?凭什么税务局嚣张的跟二五八万一样。
洪楠风的性子若是可以任人揉捏,他也不会嚣张到几乎让所有洛阳官员都不高兴。所以洪楠风完全有可能去告御状。就现在公安局掌握的情况,也许可以说洪楠风抱着老黄历不松手,却不能说洪楠风做错了什么。如果官家觉得洪楠风做对了,如果官家觉得洪楠风该这么做……
一个、连个、三个,公安局长连着打了个三个寒颤。赵官家的个性,这些当兵都知道。赵官家在是非问题上绝不苟且。洛阳知府王全乐能大大影响洛阳官员的升迁,却不能决定官员们的命运。赵官家能够完全决定这些官员的命运和官位,让洛阳官场大小官员通通滚蛋,只用写一句话就够。
在大大的恐惧中,局长连着咽了两口口水,这才勉强能够说出话来,“学长,那我们怎么办?”
“我……现在去见洪楠风谈谈。”学长此时也想好了后续。
“谈什么?”局长更紧张了,难道要跳船到洪楠风那边对付王全乐不成?
学长看着眼前这位有点被吓坏的同事,心里面大大的看不起。此时却不能恶言相向,只能正面回应,“我和洪楠风谈谈这帮人的事情,互相交换一下资料,看看洪楠风准备怎么办。至于你,你就去见王全乐,把咱们掌握的情况告诉王全乐。如果王全乐坚持己见,你就回来。”
“……之后呢?王全乐只怕不会放手。”局长觉得这办法貌似没用。
“之后咱们就公事公办。”学长撂下他容忍范围内最平和的回答,然后起身就走。随着对情报的了解加深,学长认为局面的变化超出他想象之外。残酷对待百姓,变成了残酷对待敌人。谁能界定何者是百姓,何者是敌人,已经不是洛阳这个地方的任何官员所能做主。
上次做出这个界定的人,是赵嘉仁赵太尉。
见学长出门,局长心中乱成一团。他突然很想回家去,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也许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然后自己继续平凡平淡的官场生活。可坐了好一阵,这个越来越显得凶恶的梦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心情反倒更不安。
局长知道干坐着也没用,自己已经卷入这个漩涡,当下只能竭尽全力挣扎出来。洛阳知府再不高兴,他也没有权力解职一位公安局长。想到这里,局长磨磨蹭蹭却不停顿的起身,围上围巾,带了手套,出门去了。
听到公安局长来了的通报,王全乐很快就接待了局长。他开口就问:“有没有查出来的新情报?”
“有。”局长明确给了答案。
王全乐却没有立刻接话,光是听这语气,情报大概就不是好消息。再次打量一下公安局长,王全乐才问道:“怎么回事?”
公安局长来的路上也做了心理准备,听了问题,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公安局最新的立场讲了出来,“经过调查,这些人以蛮夷自居,不从王化。若是把他们当成大宋百姓,好像不是那回事……”
王全乐眉头皱了起来。他此次打击税务局的立场可不是这样,按照最初的剧本,应该是税务局乱用手中权力残害百姓,洛阳官场群情激奋,反对这样残暴的行径。若是按照公安局长现在的说法,税务局的洪楠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清除蛮夷的正义之士。如果此说法立住脚,王全乐就算不是打击正义之士的坏人,至少也是错误判断局面的昏庸之辈。
“到底怎么回事?”王全乐声音不自觉的阴冷起来。
见到王全乐如此,局长发现心里居然轻松不少。他之前发现自己之所以难以转向,是因为他内心真的认为洪楠风做错了。不管是错在残害百姓,或者是对官场同僚太傲慢,反正洪楠风一定错了。
这一路上,局长慢慢觉得洪楠风也许有错,却不是那种非得斗倒不可的大错。见王全乐露出这样的表情,局长开始觉得洪楠风与王全乐大概是一丘之貉。心态稳定下来,局长淡定的回答:“若是知府觉得公安的判断不妥,可以派人去公安局查看口供。那都是签字画押的口供,我们可以负责。”
“你这次没带?”王全乐声音更加阴冷。
“这些卷宗不得离开档案室,这是政法委的制度。”公安局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应道。
王全乐只觉得一口气上涌,窝在心里极为难受。他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安局长可是参加过那场洛阳水席,提出过解决方法,亲眼看到税务局长尤庸是如何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拂袖而去。如果公安局站到洪楠风那边,王全乐的阵营立刻就出现了巨大的空缺,等于是少了根支柱。
想到这里,王全乐突然一笑,“哈哈,难道是洪楠风为难你不成。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局长微微摇头,恢复了平日那种警觉有稍带油滑的常见模样,“有些事情,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王知府,我觉得你还是再看看卷宗。税务局惹得天怒人怨,他们一定会遭报应。不过报应也未必非得报应在这件事上。”
说完,局长站起身带上帽子,告辞而去。
走到门口,感受到外面的寒意。局长却觉得浑身清爽。走进知府办公楼之前的压抑已经消散殆尽,局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让自己很满意的决定,并且完成了它。离开的时候,局长步伐轻快,完全没看到在楼上的窗户里,王全乐正神色阴冷的看下来。
失去了一个有力支持,王全乐非常不满。他看着局长的背影,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房门一开,秘书走了进来。关上门之后,他说道:“知府,教育局那边办成了。学校那边的教务处已经将洪楠风的儿子停学。”
这倒是个好消息,只是与公安局脱离的消息一比就啥也不算。王全乐甚至感觉有些不快,他之前非常恼怒之下,听了有这么一个打击洪楠风的机会,就做了决定。事后想起来,又觉得这么做稍微有点过了。这么做也许会被人拿出来说,指摘王全乐太过狠辣。等洪楠风倒了之后再这么做,那时候痛打落水狗,会有许多人争抢着去做。那时候就与王全乐没有关系。他那时候还可以故意说几句反对的话,真的有用没用其实没差别。肯定有人会去干的。
现在连公安局长都脱离了队伍,这么搞只怕会让洪楠风发现王全乐的整体动员,他反应过来的话来个鱼死网破……。以现阶段局面,王全乐感觉一些地方好像并没有在他掌握之中。
带着不快,王全乐说道:“下次做事别这么着急。你去把上次公安局的证词拿过来我再看看。”
第76章 一打(八)
宋历九月底,阴沉的天空中下起了细小的雪花。只过了一个小时,细雪天就恢复成阴天。民政部长郑教仁从会议室出来,看着微湿的地方,问身边的秘书:“下雨了?”
“下了点雪花。”秘书答道。
听到这话,郑教仁部长登时生出冬天来了的联想。之后他叹口气,进了马车。车里面有暖炉,比不了会议室的气温,也不至于让他感觉太冷。然而部长脸看上去和冬天很应景,秘书也不敢说话,只能拿出日程来,试探着告知部长接下来的安排。
“别说了,我这会儿只想静静。”郑教仁有些疲惫的让秘书闭嘴。马车里面安静下来,部长的心里面满是念头飞舞。今天的会议开的杀气腾腾,十几年的和平之后,部长完全不习惯如此气氛。
请求召开这次会议的国防部,启动此次御前特别会议的国防部上来就跑出重启大清洗的计划,可是把民政部长给惊住了。他本能的就表示。在郑教仁部长本以为司法部也会反对的时候,没想到司法部长丁飞竟然神色淡定的要求国防部‘讲的更具体些’。大惊的郑教仁突然想起丁飞干过肃奸委员会的主席,双手沾满了宋奸的鲜血。
果然,丁飞提出要求,国防部马上做出更详细的解释。新清洗要继承之前大清洗的路数,重点放在以前没能扫荡到的农村。
郑教仁听的心惊胆战,再次表示反对。国防部的柳中将不满的说道:“你既然反对,那就说出个道理来。”
“农村各地知道什么,现在杀起来定然谣言满天飞,只怕人人都会觉得危在旦夕。”郑教仁力主要维稳。
“然后就让那些人继续骂我们狗汉人?”柳中将冷笑道。
郑教仁没搭理柳中将,而是对赵嘉仁请求道:“官家,再开启大清洗,只会引发民乱。”
“乱个屁!”柳中将怒道:“那些人自己不认为自己是汉人,他们才是祸害。”
赵官家没吭声,只是淡然的听着群臣发表意见。那淡定让郑教仁心中冰凉,大家当了这么多年臣子,都知道赵官家如此神色意味着他已经胸有成竹,只是想看看群臣的表态。不少自作聪明的家伙就是瞎说一通后被免去官职。
然而在此时郑教仁也顾不了那么多,继续表示反对。“官家当教化天下……”
刚一立论,柳汉中将马上不礼貌的打断了郑教仁的话,“我们教化了蒙古人那么多年,蒙古人听了么?批判的武器一点用都没有,倒是我们用武器批判蒙古人的错误想法之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那些人是大宋子民!”郑教仁怒道。
“不不不!你说的不对!”柳汉中将连连摆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们以为那些人是宋人!”
郑教仁被符合逻辑学的讲述噎到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大怒,赵官家喜欢逻辑学,在军中搭理推行逻辑学,结果这些丘八们倒是很会逞言辞之力。
恼火归恼火,可偏偏郑教仁一时还找不出反驳柳中将的方法。他只能拖延的说道:“若不是汉人,当年怎么就没被清洗?”
“那是我的错。当年我负责洛阳一带,因为我急着交差,然后去打仗,只是洛阳城和洛阳地区的县城清洗一番,就草草了事。”柳中将大声作了解释。
“既然是你的错,为什么你不承担责……”郑教仁顺口就说了官场的话。话一出口,他登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这么讲,不就是承认那些人是漏网之鱼,而不是大宋子民么!
“没错,我的确要承担责任!”柳中将登时把话给钉死,“我已经写了报告,请求处罚。处罚归处罚,我既然错了,就不能装作我没错,更要亡羊补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当年少杀人是错的。”郑教仁无力的尝试弥补。
“官家,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做吧。”刘宠开口了。
郑教仁看着现任肃奸委员会的主席,只觉得一颗心直接坠落。十几年前,外有军队,内有肃奸委员会,大宋整个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之中。肃奸委员会认为你有宋奸嫌疑,文官和地方士绅就会被抓走。
大宋养士三百年,那不是嘴上说说。当年贾似道搞公田改革,也得先说明白,家里有人做官的,他们家的田地就不在公田改革范围之内。三百年养士倒也养出一群无能之辈,平素里没见过风浪。一旦被抓,要么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要么就吓得什么都说。便是赵官家建立起公检法体系,建起律师制度,帮助被告维护自己的法律权力。许多在前朝根本不算事的事,就成了很多人锒铛入狱的原因。
要是再由兵部与肃奸委员会联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郑教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他说道:“此事应该由司法部管。”
“司法部只管宋人。难道打仗还让司法部出面不成!”柳汉大声做出了回应。
面对清晰的攻击,郑教仁脑子也清楚起来,他放弃了安民心等说法,直接针对重点回应,“他们就是宋人!”
柳汉中将则明确的予以回应:“他们不是宋人!”
会想到这里,郑教仁长长叹口气,干脆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却觉得心头一片雪亮。会议开到这个地步也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所有含糊不清,所有自以为的东西,在之前的争论中逐渐被剥落,根本矛盾终于开始浮现出来。
过去几千年里,一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大多是以‘好、坏’‘善、恶’做出评价。如果到了这个人是‘哪里人’这么一个相对精确的说法,回答立刻就没了统一标准。
譬如现在的赵官家,他出生在泉州,但是很少有人会认为赵嘉仁赵官家是‘泉州人’。如果不是泉州人,那赵官家是福建人?是开封人?或者是什么地方的人呢?老赵家自己的说法是‘天水赵’,也就是天水一带的赵氏后裔。
从太祖赵匡胤建立起大宋,到现在三百三十多年过去了,赵家历代皇帝没有一个人出生在天水,更没有一个人回去过天水。这‘天水’和赵家有个毛的干系。大宋皇帝尚且如此,谁是宋人,宋人是什么。更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对此问题最明确的说法大概只有,‘入蛮夷则蛮夷之,入华夏则华夏之’。可这又牵扯到一个新问题,什么事蛮夷,什么是华夏。为了定义这个问题,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争论不休,却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结论。
几千年来,普遍结局都是谁声量最大,谁掌握权力,谁就能来做出他们的阐述。
二十年前,军人集团无疑掌握了这个发言权。他们没有做出明确的解释,却决定谁是汉人,谁是宋人,谁是汉奸,谁是宋奸。然后用赵官家说过的‘武器的批判’做出了结。
现在大宋已经和平了十几年,新一代的宋人根本不知道当今赵官家的正式称呼曾经是‘赵太尉’。眼见就要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却没想到因为洛阳的一件破事,却让军人们有可能手持大清洗时代的染血旗帜,重新掌握这项大权……
“部长,到部门口了。”秘书的声音响起。
郑教仁睁开眼,果然见到马车停在民政部门口。警卫已经过来接车开门,一阵凉气吹进来,让郑教仁打了个哆嗦。他走出车门正准备拾阶而上。就见到在门口有个看着不陌生的身影。仔细看去,竟然是前属下,现在的洛阳知府王全乐。
上了台阶,不等王全乐说话,郑教仁命道:“你跟我来。”
两人进了温暖的办公室,郑教仁立刻说道:“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觉得不妥,只能进京来见部长。”王全乐站直身体果断的答道,“现在税警那边的洪楠风死抓住那些庄众骂官府狗汉人的错处,非得扣他们一顶蛮夷的帽子。我觉得他这是想杀人立威。他出去一趟便杀了几百人。又能说谁是蛮夷,谁就是蛮夷。以后洛阳城里谁还敢对税务局大声说话。可朝廷对此事始终不言不语,我觉得一定得进京来问问。”
“嗯。”郑教仁点点头,命道:“坐吧。”
两人坐下,郑教仁对老属下露出点笑容,“你身上这味道,是坐车船来的吧。”
“我急着进京,挤了一艘运输信件的邮政船来的。那边也没有什么空位,我就在运邮件的船舱里挤了一宿。没来得及换洗衣服,让部长见笑了。”
“你辛苦了。”郑教仁叹道。
见部长这般回答,王全乐心中暗喜。现在这身衣服虽然没有皱巴,煤烟和机油的味道却免不了。他的秘书其实给他准备了换的衣服,用丝绸包,油纸包仔细包起。只要稍微冲个澡,换上新衣服,王全乐完全能够一身清爽的来见部长。只是王全乐权衡一下,觉得既然是赶来,就得有赶来的样子。现在看他赌对了。
不过部长是何等人物,见识过那么多心思比王全乐更缜密的官员,他若是露出丝毫的庆幸,马上就会被看透。想到这里,王全乐说道:“部长,听你方才说的,难道朝廷已经知道此事了?”
对于部下的精明,郑教仁心中早就有数。他点点头,“朝廷正在商议此事?”
“一件洛阳的事情,朝廷……只怕不光是商议此事吧?”王全乐此时可不敢装傻。
郑教仁听了这话,忍不住叹口气。王全乐之前对税务局的评价完全符合郑教仁的思路。最近比较流行的一句箴言前半句说‘赵氏分三段’,大宋的首都曾经在开封,后来迁到临安,现在又回到开封。这是罕见的,或者说绝无仅有的事情。当下的赵官家已经不能用中兴之主来称呼,还都开封,已经不是恢复北宋故土,而是恢复华夏故土,还有新的开拓。
当年太祖建立大宋之后就杯酒释兵权,解散了一众军头的兵权。高宗迁都临安,搞出杀岳飞,重用秦桧的激烈手段,被后世诟病甚至谩骂。也算是解决了主战派的军头。
现在赵官家建立起第三代,郑教仁的老上司文天祥代理丞相,曾经称其为‘华宋’。郑教仁觉得颇为得体。华宋的强大远超太祖和高宗局面,这些军人的势力和实力更不是前两代能够相比。
今天御前会议的情绪还在郑教仁胸中翻腾,他叹道:“当下朝廷分文官、军人、准军事单位三类。我仔细看来,文官竟然只占三分之一。这不是社稷之福。”
王全乐跟着点头,“部长,我也是觉得那些军人未免太过嚣张。他们做事动辄以敌我区分,这分明了敌我,那就是不死不休。如此做法,我决不答应。”
听到王全乐的感慨,郑教仁突然有了想法,他命道:“你现在回去,把此事依法办了。若是此事能了结,朝廷里那些人也就没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切记,决不可让那些军人找到借口。若是让他们重启大清洗……”
说到这里,郑教仁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这些事情不用让洛阳知府王全乐知道。重启大清洗的权力也不在军人手中,而是在赵官家手里。只是从今天的局面来看,郑教仁已经不敢妄断身赵官家的心思。赵官家现在身兼文官首领的丞相大权,也掌握着武将首领的太尉权力。在赵官家心中,到底是赵丞相比例高,还是赵太尉更重些。
这些都是不是王全乐需要知道的。郑教仁命道:“你现在就回去,依法办事。”
“是。”王全乐应道:“我能不能用部里的电报给洛阳发个消息,让官员们先组织起学习?”
“可以,我让秘书带你去。”郑教仁说完就吩咐秘书带王全乐出去。
经过这十几分钟的会面,王全乐到了电报科,毫不犹豫的写好了电报稿,‘洛阳各厅局干部全部封闭学习,马庆昌等处长必须参加。’
第77章 二打(一)
下课了。马庆昌走到了窗户边,掏出烟来,又觉得不对。教室里不许抽烟。他慢慢的踱出教室,立刻感到走廊里的寒意。走廊里三三两两的人在边抽烟边交谈,没有一个人搭理马庆昌。这让马庆昌感觉很不习惯。
以前的时候马处长可不是这样,有庄子里粮食的供养,又用卖粮食的钱开了店铺,马处长与各路人马都能说得上话。带着不甘心,马庆昌凑过去想和公安局的几个人搭话,没想到那边的人稍微敷衍两句,连一根烟都没接就以去厕所的理由走了。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这明显的疏远根本不用再问。马庆昌只能靠在窗口,孤独的一个人抽烟。最近洛阳官场的整体局面以对付税务局为主。对付税务局并不等于众人就要以马庆昌为领袖。一个小小的处长可没有这样的能量。马庆昌甚至听说官场对他的反感度开始快速上升,到了仅此于反感税务局的程度。
据说不少人的看法中,税务局不是好东西,引发矛盾的马庆昌也不是好玩意。
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冷的让马庆昌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他这些天也在反思,最大的后悔就是自己太贪了,其实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让庄子赶紧进入纳税体系。可每一年到手的粮食都让他觉得‘再拖拖’‘再看看’。那些粮食换到的钱虽然在马庆昌的收入比例越来越小,可自己掌握了一个庄子的税收,这样的感觉让他生出强烈的优越感。
悔不该,酒后误斩了郑贤弟……一句戏文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马庆昌心中满是和这出戏主角一样的感觉。他再次下了决定,等此事结束,他再也不要插手这样的事情。
抽完了烟,继续上课。自觉坐在后排的马庆昌发觉班上来上课的人员来越少,最初的时候各个厅局长和一众处长科长都在上课。先是厅局长们离开,现在各个处长也没剩几个人。教室显得空荡荡的,原本的热乎气也随之变少。讲课的教员看着敷衍了事的打开备课大纲念起来,“这节课讲的是小冰河气候对环境的影响……”
马庆昌对于课程也完全没感觉,天气如何,环境如何,那都是真神的事情。若非这些课程都是朝廷安排的,马庆昌才没兴趣来听。他百无聊赖的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封闭课程是在学社办的学校里进行,距离学社不太远就是洛阳知府办公地,一众从学校里面消失的洛阳厅局级官员都聚集在这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一众官员面前的是电报局的干部张虎臣。
众人从张虎臣脸上的模样就看得出他受过刑,此时张虎臣坐在椅子上,被押进来的时候更是一瘸一拐。面对这些大官,张虎臣有些瑟瑟发抖,他声音颤抖的叙说着自己的罪行,“……诸位长官,那马庆昌的秘书就找到我,说他认识校长,可以帮我说项。不让我儿子被开除。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他,拖延电报。我……我是被逼的……呜呜……”
此时张虎臣完全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涕泪横流之际就想求饶。站在他后面的电报局保卫处长一巴掌扇在张虎臣后脑勺上,怒道:“让你说话,没让你哭!再哭就打了!”
听张虎臣坦白的官员们都是脸色凝重,看到如此凶狠的局面,有些人忍不住别开脸。王全乐神色平淡的看着王虎臣,就见他被揍了一掌之后也不敢再求饶,继续交代起来,“后来马庆昌又让吕秘书来找我,让我帮他查看电报,那时候电报局已经开始追查丢失电报的事情,我没答应……”
交代结束,张虎臣被带了出去。屋里面的气氛才稍微好了点,有忍不住叹气的,有挪动座椅的。却没人敢说什么。
王全乐站起身对众官员说道:“大家都听到了,我不多说什么。最后交代大家一件事,谁走漏风声,大概就得和这个王虎臣一样的罪过。”
众官员纷纷表示一定会严守纪律。到了此时,谁又敢说什么呢。马庆昌不过是民政局一个处长,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谁还敢保他?既然不会保他,走漏消息给谁呢?
讲完这些,王全乐叫上电信局长和公安局长到了旁边的屋子先谈话。一进门,电信局长马上说道:“王知府,你这简直是包青天。”
在大宋名臣里面,包拯的故事流传很多,这些故事都是讲述包拯是如何善于判案。实际上这些故事大多是另外一位开封府尹的行为,被民间穿凿附会给挪移到清官包拯身上。包拯清正廉明,执法却非常严苛,喜欢强调“于常法外重行处置”。
曾敏行《独醒杂志》载:“包孝肃公尹京,人莫敢犯者。一日,闾巷火作。救焚方急,有无赖子,相约乘变调公。亟走,声喏于前曰:‘取水于甜水巷耶于苦水巷耶?’公勿省,亟命斩之。”一个无赖因为在救火时调侃了包拯一句话,便被包拯处死。这就是他的司法态度。
王全乐并没有追究类比是不是正确。他明白电信局长的激动,之前国税局因为连续没接到两封电报,怒怼电信部。电信部长就严令洛阳电信局弄清楚此事。接到命令的电信局以为是常见的问题,也没特别在意。局长在开会的时候只是应景的说了这个,提醒各位洛阳主管官员,嚣张的国税局也有鸡蛋里犯蛆的借口。
等讨论结束,王全乐就把电信局长叫去,让他重点调查一下名叫张虎臣的电信局干部。现在这个案子终于破了,电信局长当然得大大感激王知府。如果不是王知府的提醒,由站在税务局那边的人查出事情真相,电信局长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们自己要吸收教训,再不要犯错了。”王全乐说道。
“是!是!”电信局长连着答应。
看着局长,王全乐心里面实在是生不出完全的相信。他能解决此事,只是因为他的秘书在讲述如何处理税务局学长洪楠风儿子的时候,提到了几个情报。而电信局长又提供了另外一个情报。几个情报组合起来,就可以清楚的看穿官员之间是如何勾结。
单纯从利己主义的角度来看,马庆昌与电信局长也没啥不同。只是马庆昌的罪行被揭发出来,电信局长的很多事情大概没被揭发出来而已。
公安局长冷眼看着这场表演,见到电报局长已经没啥有价值的话要讲,就说道:“王知府,咱们要不要先把马庆昌抓起来。”
“不急。”王全乐答道:“根据你们询问的口供,那些庄众都是以蛮夷自居,对吧?”
电信局长是一次听到这个情报,登时就呆住了。之前众官员的看法可不是这样,他们都是认为税务局嚣张跋扈,给那些不交税的庄众扣了个‘蛮夷’的帽子。这年头除了国营农场,哪些庄户谁不想拖欠点税款。大宋自从把官吏制度改变成官员干部一体制度之后,地方上的干部多多少少都为乡亲谋点制度不那么支持的小福利。这也是为什么众人如此一致的反对起税务局的部分原因。
可王知府现在的话可和之前完全不同。被人扣上蛮夷的帽子,那叫做栽赃陷害。以蛮夷自居,则是自寻死路。大清洗的对象就是蛮夷,大宋内部太平的十几年中,对外部蛮夷的战争一天都没停止过。王知府方才的话如果落在实处,那些‘蛮夷’必死无疑。
警察局长淡定的答道:“是的。那些人把他们庄子之外的人叫做狗汉人。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蒙古国的二等人。我们派人去了那个庄子周围的村落调查了一下,周围村子的人都做了书面保证,这个庄子的人从蒙古时候开始就是二等人。”
这一问一答间,电信局长听的汗毛直竖。这是怎么回事?王全乐王知府什么时候竟然和税务局站到一起了?就在此时,王全乐转过头问电报局长,“等写汇报的时候,你会这么写吧?马庆昌蛮夷出身,见到蛮夷身份要败露,就收买电报局的人故意中断电报。”
看王全乐锐利的目光,电报局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也不知道王全乐为什么突然改变,但是电报局此时的案子已经被王全乐给破了,天知道王全乐还知道电报局里面多少事。此时若是不站在王全乐这边,结果只怕会很不好。
又瞅了一眼旁边的公安局长,看着公安局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电报局长点点头,“马庆昌这个混蛋……这个蛮夷破坏电报,这已经是重罪。他这是目无法纪,一定要严惩。”
“是不是严惩,那是朝廷的事情。”王全乐淡定的纠正起来,“咱们不过是洛阳的官员,关乎几百人的性命,咱们可不能妄下断言。官家说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咱们只要把事实弄清楚,不多不少的承保给朝廷就好。”
“是!是!我一定按照王知府的意思写。”电报局长心中再无别的想法,只能用简单的话表示他愿意完全同意王全乐的安排。
确定了公安局长和电报局长的态度,王全乐和他们回到会场。接下来宣布,大家要严守纪律,绝不能把最新的情况泄露出去,避免各种蛮夷们得到风声之后畏罪潜逃。之后审问蛮夷的事情已经开始安排,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正式开始。到时候各位主要官员都要到场旁听。
等会议散了,教育厅长却没走。王全乐也不说话,让秘书领着教育厅长前去他的办公室。一进屋,教育厅长立刻焦急的说道:“王知府,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好办。我们当时可是听了你的话,这才去让洪楠风的儿子停课。”
王全乐对这么没出息的话抱以轻蔑的视线,他指了指椅子,“坐。”
虽然浑身不安,教育厅长还是坐下了。他此时只觉得腿有点发软,也真的需要点依靠。等教育厅长坐下,王全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是蛮夷?”
“他们都敢截断电报,哪里还会是好人!”教育厅长焦急的说道。洪楠风的事情弄到这个局面,要求给洪楠风儿子停学的是教育厅,虽然副厅长出面,可真的追究起来,厅长就可以没责任么?副厅长一句‘这是厅长交代的’,厅长就完全跑不了。
“我不是问你他们是不是好人。抗税的还有什么好人不成?”王全乐不满的说道:“我问你,他们是不是蛮夷?”
“他们……可能是蛮夷吧……”厅长有些怯懦的应道。
秘书看着厅长的熊样,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税务局觉得那些人是蛮夷,难道就能做的准?我们调查之后,不仅查出了他们是蛮夷,还抓出了他们的同伙,还揭发了他们同伙的罪行。怎么,天下就只有税务局才能确定谁是蛮夷,我们洛阳官府仔细调查,认真取证,我们就不能确定谁是蛮夷了么?”
被这么一顿数落,教育厅长终于明白过来,他连忙应道:“那些人是蛮夷,这个一定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秘书冷冷的问。
“可是咱们把洪楠风的儿子停课,这……这个……我们教育厅怎么讲。”厅长的声音越往后越小,最后机会微不可闻。
“教育厅看到事实之后,也觉得那些人是蛮夷,对吧?”王全乐追问道。
厅长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最后几乎是绝望的说道:“是。我们觉得那些人是蛮夷。”
如果确定那些人是蛮夷,教育厅还为协助蛮夷的人出头,惩罚税务局学长洪楠风的儿子,这个责任只怕就得教育厅来抗了。
王全乐微微一笑,“教育厅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不想打草惊蛇,担心洪同学的安全,所以就要求学校暂时将洪同学停课,保护他的安全。你说是不是?”
厅长最初没听明白这是啥意思。厅长毕竟是厅长,考虑一阵之后突然满脸喜色。如果教育厅‘是在给洪同学停课前就知道那些人是蛮夷’,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想通了这个,厅长连连点头,“对对!那些人是蛮夷,没错的。他们就是蛮夷。”
第78章 二打(二)
秘书拉开门,送教育厅长出去。两人在走廊里一直没说话,到了门口,厅长转回头问道:“刚才忘记说了,吕校长怎么办?”
“哪个吕校长?”秘书一时有些迷糊。
“洪同学的校长。”厅长提醒道。
秘书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却还是不特别明白厅长的意思。方才王全乐知府不是说清楚了,教育厅若是遇到上头的询问,直接说是为了保护洪同学才请校长命他休学。这种时候厅长为什么又多这废话。
看秘书的表情,厅长欲言又止,最后换了个话题,“电报局的那个张……张什么来着?”
“张虎臣。”
“哦,张虎臣的儿子要不要开除?”
秘书听了之后连忙摇头,“王知府说了,做事不要过份。那些人都是孩子,何必与孩子过不去。”
厅长听了之后有点乜斜着眼看过来,秘书也知道厅长这表情的意思。之前他们对付洪楠风的儿子,完全没有这种‘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意思。不过厅长也没说啥,就这么离开了。
秘书在门附近的小花园里面抽了根烟,整顿一下情绪。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快,很多变化太多,此时王全乐让三个主要部门的负责官员俯首帖耳,的确是很不得了。须得仔细品味一下。
小花园有个藤架,虽然树藤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却有一面让树藤依附的墙壁。站在墙后不暖和,至少可以挡风。点起烟来,秘书只觉得有点换了人间的意思。这变化是从王全乐偷偷去了开封之后,蒸汽车船固然快,也不是舒服。噪音,气味,很多人并不喜欢。王全乐就硬是在上面熬了两晚,跑了个来回。
回来之后,王全乐开始调整方向。秘书大惊之下询问缘由,得知此事已经捅到御前会议上。这下秘书明白事情再也不能和之前设想的那样,编织一张大网,把税务局套进去。现在的官家和以前官家根本不是一回事。
历代大宋官家都得任命文臣武将出任丞相与太尉之职,用这些亲信与能臣治理天下。现在的赵官家自己则身兼丞相与太尉之职。真的大权在握,独断朝纲。别的官家遇到天大的事情就得找臣下商议,被臣下各种怼,各种喷口水,然后拿出一个事后被更猛烈的怼和喷口水的解决方案。
若是是遇到洛阳的事情,那更让官家们两眼一抹黑。官家怎可能懂这种地方事务。
当下的官家完全不同,大小事情官家已经有决断,要做的仅仅是找出能让他满意的任事之人。各种纯粹出于自己利益说三道四的家伙,大概就要丢官。如此铁腕治下,洛阳的事情只要到了御前,就一定有结论。
王知府准备快马加鞭的结案,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拖延的时间。他若是拖下去,结果十成中有九成只怕就是税务局主导局面。税务局主导局面的话,以后凡是此类事情就得和税务局先来一番硬怼再说。而税务局已经弄得洛阳地方上鸡飞狗跳,让他们占到上风,以后这官场的日子还怎么过?
秘书抽着烟,分析着局面。寒风让他思路变得灵活,加上之前的思考,关于上面已经逐渐清晰。连着抽了两根,却还是没办法回王全乐那边。秘书现在不敢确定王全乐怎么完成最后的一步,就是在大量的人手还在税务局手里的时候给这个庄子定罪。
毕竟此事不简单,便是这种庄众,至少也知道承认自己是蛮夷,那就是死路一条。若是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官府这边也没有办法自顾自的给这些人定罪。若是这么干了,官府就等于承认税务局所作所为完全正确。之前官场集结起来对付税务局,理由之一就是税务局屈打成招。
想的脑门都疼了,秘书也没想出办法来。抽完第三根烟,他最后只能回去办公室。此事就交给王知府去处置吧,他才是负责人。
就在此时,另一队关注此事的人马也在讨论着洛阳的事情。赵谦等人手里已经拿到了最新报告,和前面的内容联系讨论,赵谦觉得自己清楚了,又感觉自己完全不清楚。
此时大宋已经定下了新的称呼标准,大宋乃是华夏唯一正统,所以辽、西夏、金、蒙古,统统都是武装割据势力。如果不是之前的宋朝皇帝实实在在的签署过各种丧权辱国的协议,大宋就直接把他们归于蛮夷了。
即便如此,这帮势力也没有了‘朝’的称呼资格,辽国、西夏国、金国、蒙古国。统统这么称呼。根据这样的最新命令,大元的称呼彻底退出大宋的公文和历史书,变成了‘蒙古国’。
在洛阳发生的事情,就是单纯的几百号蒙古国二等人隐藏身份,并且始终不交税。
工作组里面也有人提出看法,认为这些人当了这么多年宋人。刚说到这里,刘组长登时反对道:“官家说了,宋人有两个义务,当兵,纳税。这帮人可有做到过?”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就觉得醍醐灌顶。他也曾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在和平的宋国居住了十几年的这些人,在之前的洛阳更居住了几百年,就这么当做蛮夷,貌似有点不合适。至少感觉比较牵强。刘组长所说的的确是赵嘉仁公开讲过的,如果引用到官家的宝训,这件事倒是很容易就能够定性。
然而赵谦还是有点心虚,他只觉得面对的矛盾混沌不清。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和说法纠结在一起,各方都看似有不对头的地方,各方也都有很对头的理由。非得分出个善恶对错,赵谦发觉自己还真做不到。
在如此纠结之中,赵谦就想起了老爹说过赵谦的老娘教导赵谦媳妇的一句话,‘人最初觉得什么事就是什么事,后来会觉得什么事不是什么事,最后遇到事情,就去学习了。’
之前赵谦还觉得这话如同修仙的口诀,听着各种混沌不清,似是而非。此时他终于豁然开朗,觉得融会贯通。现在赵谦有着别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他有一个可以学习的对象,他的老爹赵嘉仁是不能拒绝赵谦的请求。
到了老爹这里,赵谦才知道老爹不在。赵谦心中感叹,原来任何事情都不要预设立场,就如他老爹爱说的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既然来了,赵谦也不想走。他好久没和老娘说过话,此时正好是机会。说话的时候还能等老爹回来。
秦玉贞正好在家,看着大儿子,秦玉贞忍不住叹道:“大郎,我想陈太后说你爹的话。”
“什么话?”赵谦觉得大概不是好话,但是还忍不住有点期待。那可是评价他那英明神武的老爹的言辞。
“不可爱。”秦玉贞带着揶揄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讲出来。
赵谦愣住了,本想分辨点啥,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带着认输的心情说道:“娘,你就是爱埋汰我。”
然而自坐在身边,秦玉贞叹道:“你就没看到你方才的表情,和你爹简直一样。不过你爹有事情想不通,就去书房看书,或者自己奋笔疾书。你呢,从小就是追着问。你不嫌烦,我都烦了。”
赵谦听了这埋怨,心里面有点不安。老娘所说的没错,但是赵谦自己却觉得自己没这么糟糕。至少爹娘好像从来没说过他们对此不满。最重要的是,赵谦一直觉得爹娘还是最宠自己。然后他就开口说道:“娘,你还记得小时候教我读《道德经》的事情么?”
刚说完,赵谦就觉得自己果然如老娘所说,开口就是问问题。的确非常不可爱。
秦玉贞叹口气,“唉……,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能记得。”
赵谦可没有忘记,他小时候跟着老娘学着读《道德经》,道德经开篇就讲,‘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回忆道这里,赵谦突然发现一件事。他从小学习的《道德经》与外面的道德经好像不同。外面的书里面都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等老爹当政之后,决定去讳字,以后任何名字都不避讳。现在看,老爹可是很早之前就如此态度了。
看着儿子沉思的模样,秦玉贞语气轻快的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以前赵谦不爱读这玩意,觉得太玄妙,此时听老娘念出来,竟然若有所思,好像参透了点什么。
“你说吧,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秦玉贞神色中母亲温暖的一面消退许多,挑剔的一面则展现出来。
赵谦此时隐约记起老娘当时批讲,所有道理和名称,都是事情发生后,人们为了能够讨论此事,最后商议决定出来的东西,至于这些道理与名称,就会随着变化而变化。却没想到把整段话拿出来品味,竟然有更丰富的感受。
听老娘催促,他干脆直接问道:“娘,我听爹说,你教导我媳妇遇到问题就要学习。我此次就是前来找我爹,想学点关于朝政的事情。”
“不就是那些人搞隐田隐户么。”秦玉贞淡然说道。
赵谦心中大震,老娘一句话就接发出赵谦明白,却没想到的局面。那个庄子能够隐蔽到现在,竟然不是什么特别局面,而是老爹赵嘉仁搞的新税制要对付的敌人。当年江南地主们搞隐田,赵官家就搞土地测量基准点。当年江南地主抗税,赵嘉仁就组建税警部队,对那帮人凶狠动手。地主们也破坏测量基准点,也对税警们殴打甚至杀害。
中原的洛阳也好,南方的江宁也罢。看着不同,其实没什么不同。
有了这个缺口,赵谦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税务局出手。税务局不就是搞这个的么,看着震动朝廷的事情,不过是新的税法执行时候的常见局面。
想通了这些,赵谦觉得眼前清明。片刻后,赵谦又觉得看到一层新的迷雾,如果只是如此,为何不少人会强烈反对。那些人不至于和抗税份子搅和在一起,以大宋现在法令执行,可没给这些人留下空间。
既然老爹不在,赵谦就忍不住问了老娘。秦玉贞微微摇摇头,“大郎,你爹说不要揠苗助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给我自己出出气,你给我好好听着。”
“是。”赵谦只觉得一阵皮紧,老娘现在温和多了。以前的时候赵谦只怕得跪在蒲团上,挨着爱的棍棒,听着爱的训导。
“你爹在你这年级,早就明白了朝廷里面那点破事。那些人根本没有胆量造反,所以他们争的都是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东西。你明白么!”秦玉贞开始大大的发泄着自己的失望。
看着儿子那明白过来的表情,秦玉贞更是不爽了。她是女人,陈太后也是女人,为啥教出来的娃差距这么大呢!赵谦已经是家里面最像赵嘉仁的一个,虽然是个好学习的小讨厌,至少还知道学习。另外的儿子女儿,简直是要上天。给秦玉贞添了许多烦恼。
起陈太后,就想起了陈太后的儿子女儿。哪怕是陈太后最不争气的二儿子,至少人家没能耐,还自视甚高,可他不去祸害别人。当年老二被封了个‘宁王’,秦玉贞当时不明白,只是觉得赵嘉仁在暗示老二赵嘉礼老老实实别闹事。当个讨人厌的宁静之辈就好。现在看,也许是称赞当年的赵嘉礼活了几十岁,也没有去祸害别人。
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于是秦玉贞就继续训儿子,“你总是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那些人能和你一样么?就算是你们干的一样的事情,你们也不是一路人。你到这个年纪还想不通这点,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
第79章 二打(三)
‘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这话让赵谦的脸都有些抽抽起来。看着儿子受到伤害的表情,秦玉贞猛然就觉得开心不少。赵谦的很多表现让秦玉贞非常不满,最不满的就是赵谦的态度。她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子,特别是分了家产给赵谦之后,赵嘉仁那毫不在乎的应对,让秦玉贞憋了一股邪火。
不过亲生儿子就是亲生儿子,这股邪火发泄一下,秦玉贞又觉得心疼起儿子。看着赵谦几乎想落泪的表情,秦玉贞也没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阵,她叹口气,“大郎,你自己就没觉得你总想学你爹么?”
赵谦此时心如刀绞,干脆不说话。秦玉贞只能自己说下去,“我是这么猜。你觉得你能做到你爹做到过的那些事情,你就能和你爹一样。我以前给你讲过一个故事,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想和他爹写出一样的字,练了好久之后,他爹王羲之有天自己去看王献之的字,翻翻捡捡,看到一张写的还行的字,就在上面添了一点。后来王献之拿着字去见他娘,他娘看完之后指着那一点说,这点有你爹的样子了。”
听完这故事,赵谦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老娘的批评让他痛彻心扉,真的好痛。
秦玉贞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她继续说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明白,你爹是你学不来的。你爹为了应对局面,做出了他才会做出的选择。你爹才会那样做事,而不是那些事情造成了你爹那样的人。我和你说过我和你爹成亲那天,你爹杀的泉州蒲家上千口。换了你,你会那么谋划么?就我看,你可不会。”
这道理赵谦也不是不懂,至少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可他早就发现,如果没有具体的做法,他往往就会不知所措。沉默一阵,赵谦意气消沉的答道:“娘教训的是。”
对儿子敷衍和无奈的回答,秦玉贞失望的应道:“我不是教训你。我这个年龄了,教训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明白这些道理。”
“可不这么做,那该怎么做?我也想做出自己的决定,却觉得怎么做都是错。”赵谦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我爹挥洒自如,我就觉得这个看法大概是错的。既然有做事定然正确的人,为何没有做起来定然正确的事。”
“哈哈!”秦玉贞被气乐了,“你这么说不就是刻舟求剑么!这边正确的事情,换到另外一边大概就是错的。至于你爹所做的是不是正确,你真以为你爹会这么看自己不成?他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去正确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之后,正确不正确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你爹不是爱说秦始皇么,秦始皇统一天下,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却匈奴七百余里。。连我这妇人都觉得秦始皇开创了万世的制度,为华夏立下无比功劳。可时至今日,除了很少的人觉得秦始皇做对了之外,大多数人怎么看。还不是觉得秦始皇是个暴君么。你爹成个亲就杀了上千号人,别说千百年后,便是现在,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怎么都得有几千万人吧。逃到西边的蒙古人哪个不恨你爹?”
这简单的二元对立论点对赵谦有些触动,却没有震撼。赵谦忍不住反驳道:“娘,我所求的不是这样。我知道你说的有些对,但是我所求的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用现在的道理能解决。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有一个道理能解决。我想求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求到这个道理,应该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绝对真理?哈哈!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追求。”秦玉贞虽然在笑,却一点都不是赞赏。
赵谦决定不和老娘再讨论这个问题,要是没有跟着老爹赵嘉仁一起生活这么久,赵谦大概早就向世俗妥协了。其实那点勾心斗角魑魅魍魉的破事,赵谦觉得自己还是能看清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有的一切在历史书里早就写烂了。别人能干,赵谦觉得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见识了老爹的种种抉择,赵谦感觉到他爹和历史书中记载的那些雄主完全不同。那些雄主们的事迹,他们的为人,赵谦能看懂,能看透。但是他爹赵嘉仁,赵谦能看到,却看不透。他老爹就如水一样透明,完全能看透。看透了,却看不穿。
就如老娘秦玉贞所说的,他爹本身没变,却会随着外部的环境而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宗。清泉可以解渴,可以洗漱,可以浇地,可以观赏。赵谦是水利专业,太清楚水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山洪,天下至柔的水,此时却可以冲毁堤坝,拔起参天大树,切开坚固的石头。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参军,工作。十几年下来,赵谦好多次感受到沸腾的民意,也理解了为何以前的王朝为何会对民众集结那么恐惧。几百、几千、几万人聚集,单是那积累起来的情绪,就足够引发巨大的能量。
老爹赵嘉仁却能驾驭这潮流,他立于潮头,引领潮流,却不被潮流左右。他手指之处,几十万几百万人行动起来,黄河能为之改道,胡虏灰飞烟灭。当这洪流经过之后,众人看到结果完全推翻了三百年形成的印象。
胡虏其实虚弱的不堪一击。大宋竟然无视自己的力量,自怨自艾,蹉跎三百年而无尺寸之进。
作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坚信自己必须继承老爹的能耐。有了这样的决心和责任感,赵谦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内心痛苦。
屋里面沉默了好一阵,秦玉贞再次开口,“大郎,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错。你要做的是官家,而不是你爹那样的官家。以你爹的性子,让他在太祖的境地下,只怕建立不起大宋。你爹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以为,你当下学会做官家就好。有些事情若是强求,只是自寻烦恼。”
“若是我愚钝不堪,看不到我爹的英明,我大概就能何不食肉糜。可我见到了,让我再装作没看到,我好几次想打退堂鼓,却做不到。”赵谦率直的讲出了自己的心境。想理解他爹的确太难,但是不去尝试理解则是更痛苦的折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永远追不上自己的老爹,然后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不肖子’。
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明白自己大概是说不动死心眼的儿子,她只能叹道:“你光想有什么用,你要去问。不过这也不怪你,你爹那人若不到图穷匕见之时,是绝不肯说出他真心的想法,问了也白问……”
刚说到这里,门却被推开了,赵嘉仁一面进来,一面笑道:“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讲出来。若是我想明白的,真的问我,我可从来不会不讲。”
赵谦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老爹突然出现有些讶异。秦玉贞忍不住微微皱眉,她没听到外面车马声,赵嘉仁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秦玉贞问道:“你没坐车回来?”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细想,我就走着回来了。”赵嘉仁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那……可很远。”秦玉贞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家里的距离,现在外面很冷了,赵嘉仁还真能走。
“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就到了。这还不错。”赵嘉仁搓搓冰凉的手,满意的说道。和老婆说完话,赵嘉仁转向儿子,“我只听到那么一两句,不过你今天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吧?”
“还是洛阳的事情,我觉得不能仅仅用隐田隐户来判断。那好像只是表面的事情。”赵谦马上活学活用,把自己最新的想法讲出来。
“矛盾分重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所谓隐田隐户不过是表面上看到的结果,本质其实没什么不同。”赵嘉仁应道。
“那就是和新税法的根基有冲突?”赵谦发现老爹的话反倒把他最初的思路讲了出来。
“好些年前,我曾经听一个不得了的人讲过一段话,叫做三座大山。我当时理解不了,后来干脆把他所说的话都忘记了。”赵嘉仁说完的时候面带微笑。
看到丈夫的那神清气爽的表情,秦玉贞忍不住问道:“到底有多不得了?”
赵嘉仁笑道:“我这点能耐和那人一比,就是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就因为如此,他说的话,我忘记了好多年。今天我突然福至心灵,清楚的想了起来。这下我豁然开朗,就下来边走边想。”
“三座大山是什么?”赵谦被老爹神神叨叨的话弄得云里雾里。
“三座大山就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就是蒙古。我们已经把帝国主义打跑了。至于官僚资本主义,就是咱们大宋之前的官僚与皇帝派出的那些管官营差事的那套,垄断市场,压榨百姓。这个也被摧毁了。还得说,若不是蒙古人相助,靠我自己可对付不了这么巨大的利益集团。至于封建主义么,我今天想起那位前辈的话,才觉得真是一针见血。”
赵谦很快理解了老爹说的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所谓‘主义’就是一种国家制度模式,蒙古人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大宋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官僚们和皇室派出人员管理的官营企业垄断一切。正是这两者,决定了大宋的命运。大宋的官僚资本主义制度在蒙古的帝国主义制度面前溃不成军。
便是封建主义,赵谦也觉得明白一些。老爹狠打‘占山为王画地为牢’的各种势力,这些人就是封建主义制度的践行者。
赵谦心中有些不解,这些其实都是老爹早就开始对付的敌人,怎么会现在才突然想起。
“封建主义不仅是下面那点地主,建立封建主义的乃是这个国家。大郎,我说过,若是向东不对的话,向西也一定不对。你还记得么?”赵嘉仁问儿子。
赵谦马上应道:“说过。爹那时候还说,要是想正确,唯有进步。还说过螺旋上升。”
赵嘉仁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洛阳那事,我本想着怎么让文官和军方平衡一下算了。其实还是简单的二元对立的手段。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原本我以为国家发展起来,封建旧制度加入了科学和工业化,自己会起变化。却没想到变化已经到了。可以动手推动抛弃旧的皇权单一制国家,建立一个单一制的统一现代民族国家。”
“什么国家?”赵谦被新名词弄得一愣。
赵嘉仁又搓了搓手,拿起笔写下‘现代民族国家’六个字,递给赵谦。赵谦一眼就看完六字,却完全没办法从字里面看出相应的意思。他连忙问:“什么是现代民族国家?”
“现代民族国家,是建立在用宪法明确规定了权利和义务基础之上的国家。宪法确定了国家的所有根本,宪法在所有人之上。某种意义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说到最后,赵嘉仁带了点自我揶揄的情绪出来。
现代的宪法制度和什么狗屁英国大宪章没啥关系,这玩意其实是从银行业发展出来的。在所有银行业中,一块钱就是一块钱。董事长的一块钱并不比股东的一块钱更值钱,也不会更贬值。
但是人民并没有管理资本的经验,他们往往就会忽视了这个基本内容。可每个人又直觉的隐约意识到‘掌握了资本就有发言权’,所以出现了各种悲剧和滑稽剧。
“这……”赵谦举起纸条看了一眼,“现代民族国家对洛阳这事有何用处?”
“现代民族国家么,呵呵,首先就要确定谁是宋人。”赵嘉仁笑道。
“这……这不是国家……。爹,这是制度才对吧?”赵谦试探着问。
“说得好!说得好!”儿子的话让赵嘉仁非常开心。现代民族国家,就是由明确的制度建立起来的国家,和什么狗屁大宪章毫无关系。到了21世纪,英国也没有宪法。这么一个垃圾玩意竟然被无数公知吹捧,在赵嘉仁明白大宪章是啥玩意之后,可把赵嘉仁恶心坏了。
儿子能分辨出现代民族国家的关键,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
第80章 二打(四)
秦玉贞啜饮了一口冰红茶,再次看向自己的丈夫。成亲三十多年,秦玉贞依旧能看到那个二十岁的赵嘉仁。开始步入老年的只是赵嘉仁的身体,而不是赵嘉仁本人。那锐利的目光,还有发自内心的激情与自省,都与三十年前毫无分别。
爱慕的心情与焦躁的情绪在秦玉贞心中交缠。三十多年来,赵嘉仁在政治上总有种无视他人存在的傲慢,秦玉贞时而喜欢,时而痛恨。赵嘉仁现在正在给赵谦讲述的现代民族国家概念,明晰和冷酷的让秦玉贞感到强烈的反感。
带着如此心情,秦玉贞打断了赵嘉仁的话,“官家,你将官家至于宪法之下,那是让乱臣贼子们有机可乘。但凡制度,都是令乱臣贼子惧。岂有授人以柄的道理。”
赵嘉仁有点看了看老婆,淡然说道:“苏洵写《六国论》,不就是在指责官家出卖国家利益么?”
秦玉贞依旧美丽的眼睛毫不退让的注视着赵嘉仁,坚定的说道:“苏洵乃是官家的臣子,乃是社稷的臣子。他可以说他想说的话,可以写他想写的东西,可以辞官不做,却不能以此来要挟官家。你所说的这个制度,则是让官家与天下众人皆为社稷之臣。而官家乃是社稷之主,如此主从颠倒,乃是祸患来源。”
赵谦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老娘,被如此高格调的论述惊住了。老娘虽然严格督促他的学业,却不会用如此犀利的论断给他讲述‘国家、社稷、官家’的关系。以至于赵谦一直以为老娘只是老爹耀眼光环下的一位皇后而已。
赵嘉仁对此非常不以为然,有点不快的说道:“那套玩意要是管用,开封怎么会落入金人之手。临安总投降之时,官员们也没有凌驾于官家之上。”
秦玉贞并没有丝毫退让,她立刻怼了回去,“秦始皇那么英明神武,废分封,秦国二世而亡。若是当年他分封天下,秦国便是没有万世,总得有二三百年国祚。李斯背叛秦始皇,改了诏书,秦国就起了内乱。若是秦始皇地下有知,只怕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秦朝上下齐齐被猪油蒙了心。当年并吞八荒统一六合的精锐雄壮荡然无存。官家,你爱读《五蠹》,韩非讲,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以你之才干,莫说什么民族国家,便是蒙古那帝国主义国家,在你手里定然比忽必烈强十倍百倍。但是你得为子孙谋划,如此大变之下,你可如臂使指,子孙们若稍有不肖,立刻就是不测之祸。”
秦玉贞其实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动自己的丈夫。赵嘉仁十三岁靠上进士之后,四十年来仰仗他的绝世天份纵横天下,这是秦玉贞爱慕的赵嘉仁的原因。但是这样的天纵之才往往看到天下豪杰的好处,却忘记了不肖子孙才是常态。所以秦玉贞说完,就看向她的儿子赵谦。
赵谦正在思忖老娘的话,“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就是说物质条件越好越容易取得功效。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所以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失败;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难成功。这并不是被秦国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国任用的人脑子必笨,而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治乱条件大不相同。
韩非的话总是正确的令人无法反驳,但是老娘引用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说,赵谦这样的不肖子没办法继承赵嘉仁的能力,所以在赵嘉仁手里能够发扬光大的制度,在赵谦手里只怕就会成为大宋动乱的根源。
有见到老娘看过来,赵谦心里面一阵委屈。难道自己就这么无能,因为执行老爹的制度,所以丢掉大宋江山?不过赵谦也知道老娘不是这个意思,别说老娘,便是赵谦也感觉老爹的现代民族国家制度中有让他非常不安甚至是警觉的部分。
赵谦以前并没有考虑过‘权力合法性’的问题,他爹赵嘉仁是官家,身为赵嘉仁唯一正妻生下来的长子,理所应当继承皇位。若是不这么做,才是奇怪的事情。然而现代民族国家这个制度一旦确立,皇权便是没有轰然倒塌,却也出现了一个‘合法性’问题。
为什么老赵家可以垄断大宋皇帝。若是老赵家能够垄断皇位,那么‘老x家’能不能垄断宰相的地位,‘老o家’能不能垄断民政部长的职权。
皇权国家就没有这种合法性危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娘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问题。大宋是老赵家的,老赵家割地赔款,上贡岁币,那都是老赵家的家务事。若是老赵家出了赵嘉仁这种不世出的奇才,驱逐鞑虏,恢复华夏,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这是老赵家坟头冒青烟,顺道导致大宋臣民们运气好。若是老赵家的皇帝昏庸无能,人民日子过得很惨,那就是臣民们点背,自己回家去老老实实忍着。
皇权制度确定大宋是老赵家的私有产物,顶多有点士大夫共治天下。臣子与百姓位于大宋之下,老赵家位于大宋之上。
一旦现代民族国家建立,老赵家与普通大宋百姓一起居于大宋国家之下,这可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宋也经历过各种民变、造反,实际上挑战老赵家的挑战者很多。现代民族国家则是给了所有宋人挑战老赵家的合理借口,有了合理借口,就必然有人想利用这个工具。
赵谦心中快速思索,最后还是看向他那自信满满的老爹。赵谦开始觉得老娘说得对,也就是他老爹这种人才能无视挑战,甚至喜欢被挑战。换了别的官家,九成九都不敢放弃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敌人正面交手。
赵嘉仁也在盘算,他老婆指出的问题,赵嘉仁的确想过。却没想到这次还真被老婆给教育一番。皇权国家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变更,只要是个像点样的国家,都是经由残酷斗争完成的这个交替。
想明白这点,赵嘉仁发现自己格外期待来一次没有全面内战的革命。历史上皇权更替的酷,用血色文字记录在史书上。英国克伦威尔的革命,杀的人头滚滚。把国王尸体掘出来绞刑。后来国王军获胜,也对克伦威尔也来了一次。
1789年7月14日爆发的法国大革命更不用讲,直接把国王和王后送上断头台。之后各个革命党派系又来了一次次残酷的互相清洗。
想到这里,赵嘉仁又觉得有些郁闷。他撂下一句,‘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边拂袖而去。方才他想到了革命的结果,结果心头立刻笼罩上一层非常浓厚的阴云,连和妻儿辩论都没了兴趣。
俄国革命,中国革命,战争付出的代价是极为惨痛的。除了新中国之外,革命看似推动了社会进步,却最终又如何呢?
中国革命的彻底程度是空前的,大概也是绝后的。彻底改造社会程度上能排第二位的是法国。从1789年开始,法国革命党发现他们没办法解决问题,就解决认为不革命或者没能力推动革命的革命党人。等革命党们清洗的差不多了,1795年11月2日督政府上台,宣布‘以前发生的各种破事都和俺们无关,俺们是纯洁无瑕滴’。既然法国大革命与督政府无关,督政府又掌握了法国的国家权力,法国大革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
这场革命也就是持续了6年而已。
赵嘉仁在21世纪也曾经到过法国旅行,满街都是黑人和绿绿,小偷盗匪横行,专门抢劫华人。还是当着近在咫尺的警察的面抢劫华人,然后一哄而散。华人马上向旁边法国警察报案,法国警察反倒谆谆劝诱的说,‘那些小偷什么的骑士很穷,日子过得很苦。你们中国人这么富,被抢了,反倒能够让小偷有顿饭吃。他们吃了饭,吸了毒,就能消停一阵。你们要关怀社会弱势,你们的牺牲带来了社会的安定……’不拉不拉……
社会底层尚且如此,政坛上更是莫名其妙。在21世纪的法国,各种道德奇怪的政坛渣渣轮番登场,相当一部分都没有自己的子嗣。这让赵嘉仁觉得这个国家完蛋了。
生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养育孩子更是辛苦。上层人们安于享乐,对于自己的行为恣意放纵。他们就是不生孩子。赵嘉仁甚至非常恶意的揣测,上层人士亲眼看到欧洲这个堕落大陆的真实模样,谁特么还要生孩子。
曾经是人类灯塔的法国沦落到这个地步,说明便是明灯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堕落到底么。
带着郁闷的心情,赵嘉仁到了厨房。他给柴油炉的供油瓶加了压力,在网状炉面上倒上点酒精,然后点燃。酒精的蓝色火焰炙烤着中间的几根管子,赵嘉仁则洗了洗手,拿出了铁锅与鸡蛋。此时火烧热了管道,开始发出低沉的呼呼声响。
现在的工业技术还没办法加工煤气罐,更没办法加工煤气管道。赵官家又觉得煤气太慢,就弄除了燃油炉子。这玩意的原理与酒精喷灯差不多。靠热量将油料加热,让其挥发,挥发出来的气态柴油能够与空气充分混合。
在油炉充分燃烧前的时间中,赵嘉仁处理蔬菜、把火腿肉切丁,把鸡蛋打好,又拿出些葱姜蒜之类的作料。还切了半个洋葱。
此时油炉终于进入稳定的燃烧起来,在呼呼的声响中,蓝色的火苗燃烧的非常好。也让赵嘉仁能把心情放到做饭上。刚把铁锅架到了火上,随着脚步声,秦玉贞走了进来。她麻利的找出三碗已经蒸好放凉的米饭,放在灶台上。接着微笑着说道:“做三碗。我们娘俩也饿了。”
赵嘉仁不多话,放油,放葱丝姜丝爆香,接着开始做起了扬州炒饭。这个年代并没有扬州炒饭这道菜色。菜籽油和铁锅基本都是在明朝才普及的。虽然赵嘉仁已经大大提前这些基本烹调原料与工具的普及,却也没能让扬州当地催生出这道菜。现在这种炒饭也有个名字,叫做‘赵氏炒饭’。
按照习惯手法将炒饭弄出来,赵嘉仁又炒了两个青菜,一家人就坐上了饭桌。光看吃饭的和谐迹象,根本看不出之前的对立来。
秦玉贞看赵嘉仁异乎寻常的安静,就去拿了酒出来。赵嘉仁这才开口说道:“我不想喝酒。”
赵谦也担心老爹真的生气了,连忙说道:“爹,你这炒饭做的真好。”
“若是觉得好吃,就专心吃。”赵嘉仁也接受赵谦的示好。
今天想到三座大山,赵嘉仁感悟到‘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到底有多么正确。便生出开始动手推翻大宋的三座大山的行动。也亏了他先和老婆孩子讲了现代民族国家的基本理论,结果赵嘉仁就发现,在巨大的权力与利益面前,他连老婆孩子都没办法说服。
现在想他老婆所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秦始皇废分封,行郡县,对于中国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自此,中国就与土地封建制度分道扬镳。虽然中间也有点反复,却始终没有让土地分封实现复辟。
虽然之后中国自己也有各种内战与分裂,国家分裂是一个现状,土地分封是制度,两者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自己推行现代民族国家,并且着手实施。赵嘉仁今年五十多岁,已经超过大宋皇帝平均寿命快十岁,也超过了大宋此时的人均可预期寿命。若是当年能多给秦始皇二十年,秦朝只怕就能延续几百年。如果老天不给赵嘉仁二十年,难道大宋真的要‘二世而亡’么?
想来想去,赵嘉仁放下饭勺,对赵谦说道:“我要你作为工作组代表,去一趟洛阳看看当地都发生了什么。”
第81章 二打(五)
赵谦在老爹这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他向父母道别,这才翻身上马而去。走出去一段路,他忍不住勒住马匹,扭头回望。却见老爹依旧站在原地,老娘挽着老爹的手臂,好像在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爹娘,赵谦心情复杂。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那两人原来是居于大宋权力之巅的人。他爹自然不用讲,便是他娘,成亲日被当成欺敌手段,准丈夫借此机会杀了上千号人。三十多年,赵谦从来没听她娘对此抱怨过一句。这两天听到了老娘的许多精辟见解之后,赵谦觉得自己的人生未免太娇惯了。这样的皇后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家庭妇女。
就在此时,赵谦见到老爹赵嘉仁抬起手臂向他挥挥手,然后挽着老娘沿着石子路悠然走动起来,大概是要一起散步。他也挥手道别,接着缓缓催动马匹继续前行。
自己从这样的一对权力者身上感受到的都是爱,若是寻常人家的父母,大概是正常的。然而这么正常的事情,放在皇家,怎么看都不正常。赵谦边走便是感慨,他自己在基层待了这么久,知道寻常人家是什么样子。儿子三十来岁,已经是全家的依靠,父母会对成年的长子提出无数要求。让那些基层的中年男人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与痛苦。
而赵谦的爹娘从来不会向赵谦索要什么,在这个激烈变动的时代,父母保护着赵谦,却从来不求回报。如果一定要说他们对赵谦所求回报,这回报也仅仅是希望赵谦能够更加成熟,拥有明辨是非与完成工作的能力。
温血马这两天一直在马厩里待着,此时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与奔跑的冲动。见到赵谦没有阻止它的意思,步伐也逐渐加快。稳稳当当的驮着赵谦在正在建设的大宋权力中心的工地路上快步行走。
赵谦的老娘是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在这片工地中心靠南的位置上,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湖泊。此时湖泊里面已经开始蓄水。湖面微波荡漾,看着很是平稳。赵谦本在思考着老爹讲述的现代民族国家的内容,看着湖面,立刻想起了老娘的比喻。
现在的大宋并非是湖面般安静,反倒类似于秦始皇的时代。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曾经独霸一方的六国全部覆灭。如果以为激烈的战国时代就此结束,天下进入到平稳的年代,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六国覆灭,只是将六国从国君到民众彻底扰动起来。天下所有势力如同成型的洪水,沿着一条条不同的途径冲入了同一条河道。立于潮头的秦始皇指出了前所未有的道路,这条道路,这个方向引领了之后千余年的中华文明。秦始皇自己以卓绝的能力与无比的坚定,驾驭了这股洪流。
然后,秦朝成了秦始皇开辟的这条道路上第一个失败者。
跟在赵嘉仁身边,准确看出了历史的相似性,皇后秦玉贞看到的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下的巨大危险。她担心大宋会如大宋官家赵嘉仁写过的一段戏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作为水利专家,赵谦能理解老娘的担心。一旦蓄水成功,无论看到或者看不到,巨大的能量就已经蓄积完成。如果蓄水的堤坝牢不可破,水就会按照水坝的设计,或者提供行船航道,或者进入输水渠,灌溉无数良田。
一旦蓄水的堤坝有丝毫缺陷,无孔不入的水就会从这缺陷中渗透而出,然后不断扩大缺陷,并且引发连锁反应,直到有一天从内部彻底破坏堤坝。到时候大坝轰然崩塌,蓄积起来的大量水源狂暴的破堤而出,将水坝彻底摧毁。
水利专业的知识和实践让赵谦再也不会认为金国崛起或者蒙古南侵是北宋与南宋灭亡的根本原因。当堤坝自身结构彻底腐朽之时,便是一次普通的降雨造成的水位稍许增加,对堤坝都是致命的。甚至不用有额外的水量,在自身蓄水的压力下,大坝崩塌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北宋无法维持局面轰然倒塌,高宗只能南逃到远离洪区的的临安,避开金国这股洪流。当蒙古人的洪流冲来之时,腐朽的南宋临安朝廷再无逃避之处,临安总投降的结局只是必然。
有几年前秦淮河水利工程的经验,经过这两天的学习,此时赵谦已经完全明白他老爹赵嘉仁到底有多伟大。在滔天的洪水中,他老爹赵嘉仁挺身而出。南宋的旧有制度已经腐朽不堪,所以赵嘉仁根本没有试图重建的打算,他就凭借着个人的天纵之才,集结了有志之士,在极短时间里面建立起的新的大坝。
洪水冲不垮大坝,几个回合就在赵官家的铁腕下失败了屈服了。而这道大坝拥有远超历代华夏君主的高度,那些洪水甚至被倒推回去,淹没了自己的源头。大宋军队逆推了蒙古,不仅夺回了大宋失去的土地,还夺回了华夏失去的故土。
从道理上,秦淮河水利工程使用的是同样的道理。一道道水闸与坚固的河堤提高了水位,让千吨的船只能有序通过设计的水闸,逆流儿上,直抵秦淮河上游二百里。
想到这里,赵谦心乱如麻。温血马轻快稳定的步伐让他不厌其烦。索性跳下马,牵着马匹沿着湖岸的硬化路面步行起来。眼前平静的湖水让赵谦想起秦淮河水坝拦起的河水,某种意义上,那是比眼前的人工湖更巨大的一段段湖泊。
成百上千从各个学校,工程地出来的技术人员们齐心合力,花费了无数心血,熬过了无数不眠之夜。不管是烈日曝晒,暴雨倾盆。大家和那些施工人员在工地上同吃同住,一起花费了几年时间完成了那个堪称典范的水利工程。自古以来,能压这个工程一头的,大概只有都江堰那鬼斧神工的设计与建造。
和都江堰一样,秦淮河水利工程并非一朝完工,就千秋万代。都江堰每年都要修整,秦淮河水利工程也需要每年维修、每个月都要巡视检查,每次降水都要通报测量。一旦国家无力维持,这个工程就会在自我消耗中崩溃。和当今的大宋朝廷一模一样。
老娘秦玉贞希望的是降低水位,让所有的水都如眼前的湖面一样位于地平线之下,赵谦已经明白了这点。从水利角度来看,如果不考虑这个湖的水源,眼前的这个湖顶多能够为周围三五百米范围内的土地提供灌溉。
如果考虑这个个湖的水源,把眼前为景观而造的人工湖当成水源地,是完全不靠谱的选择。
……怪不得有人会说出‘何不食肉糜’。然后西晋就轰然倒塌,便是在三国时候尚且能被击溃的蛮夷,第一次真正摧毁了华夏的王朝。
不知不觉,赵谦已经停下脚步,满身精力憋得有些受不了的马匹站在赵谦身边,用前蹄轻轻刨着地面,也从暖暖的鼻子轻轻蹭着赵谦的上臂。
赵谦静静站了一会儿,他重重出口气,随即整理衣服,扎好皮带,再次翻身上马。他牵动缰绳,圈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随即用靴子后跟踢了马匹一下。接到命令的马匹随即加快速度,沿着硬化路面跑动起来。
在从军的时候,赵谦从步兵转为骑兵,骑术相当精湛。只是以前心事多,总没时间也没心情跑马。此时从动坐骑,越跑越快。湖岸边的硬化路面有四五里长,一圈跑下来。赵谦只觉得这匹大宋培养出来的温血马简直是神驹,无论是马匹的速度还是马匹自身的专注力都远超他以前骑过的各种马匹。
一圈下来,赵谦不过瘾。此时他已经发现自己和马匹不协调的地方,第二圈跑下来,赵谦尝试调整操纵手法,配合马匹的特点。马匹自己也很自然的与赵谦协调。到了第三圈,赵谦只觉得寒风如刀割面,不是因为起风,而是马匹速度已经到了极快。
作为新建的大宋权力中心所在地,警卫团严密保护着此地安全。赵谦第一圈跑下来,就让警卫人员人左右为难。见到未来的太子就这么一圈圈的跑上瘾了,警卫团指挥官觉得拦也不是,不拦也不好。这么一个工地状态,这里只是严谨闲杂人等进来。
没办法对未来的太子发话,还能向太子的老爹告状。很快就有人跑来向赵嘉仁禀报。秦玉贞听说儿子竟然在这里跑起马来,脸上立刻露出不快。
赵嘉仁倒是不在乎,他笑道:“让你们为难了,我替赵谦向你们道个歉。”
警卫团的官兵都是精挑细选,对赵嘉仁无比忠诚。平素里赵官家还亲自组织警卫团学习,教他们读书认字,警卫团的人员,新人都要写以他们自己的履历和经历为主题的作文,赵官家要帮他们批改。每年,大家都要写个《今年经历》的作文,赵官家也会亲自批阅。
此时听官家如同邻家大伯般的话,警卫团的人员连忙说道:“报告官家,我们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对,却不是指责太子。”
“赵谦给大家带了麻烦,我替他道个歉。以后不管工程建设到什么地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在这里跑马。不过我儿子这次算是初犯,我做个主,大家就原谅他一次。你们去告诉赵谦,让他现在就走人。下次在这么造次,抓起来关禁闭!”
得到了官家的命令,警卫团的人敬礼之后快速去传达命令。等人走远,秦玉贞这才不高兴的说道:“大郎怎么这么没规矩。”
“哈哈,孩子么,压力那么大。跑跑马,放松一下。”赵嘉仁笑道:“而且那条路修的挺好,若不是我这个年纪,骑马也从来不是我所长。我其实也想偷偷跑一趟。”
秦玉贞给了赵嘉仁一个白眼,“想去就去呗,警卫团的人可不敢拦着你。再说,军马场一直要送你好马,你却不要。看,后悔了吧。”
赵嘉仁拉住老婆的手,继续向前散步,“不后悔。好马送我也是浪费了。美女配英雄,有你就够了。”
“切!不正经。”秦玉贞嗔道。不过她任由赵嘉仁握住她的手,走了几步,就靠在赵嘉仁身边,“咱们以后每天出来散步,好不好。”
“只要你想来散步,就叫上我。”
“我才不信,只怕你到时候拿着本书,边走边看。”秦玉贞笑道。
“呵呵!哈哈!”赵嘉仁突然大笑起来。
秦玉贞倒是见惯了赵嘉仁如此,又好气又好笑的嗔道:“你又想起什么不正经的笑话了。”
这次赵嘉仁没忍住,就把想起的笑话给说了出来。这是个全球各国都有讲的笑话。大意是不管是大宝剑或者身份合法正常的互动交流活动进行式,女方冷淡的拿起张报纸看起来,给男方造成了十万点的心理伤害。
“去死!”秦玉贞这么正经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娇喝一声后,忍不住用小拳拳对赵嘉仁实施爱的殴打。
赵嘉仁任由老婆捶打,心里面想的却是别的。秦玉贞这两天的发言证明了一件事,皇后与太后在政治上99%都是保守派。大概是女性的特性,身体敏感,更受各种荷尔蒙影响的她们本能的寻求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女性们掌握权力之后,经常变本加厉的希望维持一成不变的政治局面。
古代唯一一个敢于突破的女人叫武则天,她当了皇帝。21世纪敢于突破的女性,基本都是资本家。
秦玉贞展现出的保守派立场,让赵嘉仁对保守派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彻底解除外地威胁的当下,也许该用对待权力,对待资本的利益角度,去判断立场了。
在战场上无比勇敢的人,成为政治上的保守派,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变得不是那些人,而是环境。就如皇后和太后,变化的从来不是她们自己。
第82章 二打(六)
赵谦花了三天时间跑完了从开封到洛阳的道路。三天的奔驰,几乎耗尽了马匹的体力。进了市区,出发前充满精力的马匹乖乖的跟在赵谦背后,用小步慢慢向前走。
三天里跑600里路的冬日旅程对于赵谦也是个艰苦的考验,他此时也觉得精疲力竭。虽然有些后悔没有选择乘船到洛阳,赵谦却把如此念头抛在脑后。
老爹赵嘉仁说过,‘要么干,要么不干。不要去试。’老娘则认为这种态度是很‘尊贵’的品质,反对觉得不舒服就选择改弦更张的做派。而赵谦自己的觉悟则是,干完的事情就赶紧忘记。只要忘不掉,留下来的必然是各种痛苦与不快的回忆。
牵着马直奔目的地,洛阳政法委所在。到了门口,赵谦送上介绍信。没过多久,好几名官员就出现在门口。赵谦扫了一眼这几位,五个人中有四人的制服胸牌上都有退役军人的标志,赵谦的制服上也有同样的标志。
大宋是火德,赤色乃是大宋的国色。黄色则是尊贵的华夏颜色。赵嘉仁自己不可避免的受到德棍艺术影响,在建立的大宋新政的时候设计出了明确的‘vi标志体系’。五角星、齿轮、稻穗、带刺刀的步枪、锤子、镰刀等人人能懂的标志代表了各种不同类型的职业别特点。
两支交叉的步枪代表了退役军人。如果是正规军,则是另外一套五角星、松柏、横线做成的军队体系。
见到赵谦带着秘书和警卫元在门外,政法委的人加快脚步出来。上来就和赵谦握手,也不寒暄,直接将赵谦等人请进大院。众人落座,政法委会长便说道:“赵组长,你们一路劳顿,一会儿我们就带你们去住处。”
“谢了。”赵谦应道。他现在只觉得精疲力竭,只想泡个澡后好好睡一觉。
不过政法委的各位却没有这个打算,副会长笑道:“先去吃个饭吧。”
赵谦此时虽然饿,却没什么胃口。他最大感觉是疲乏,以军队的经历,此时来写以素食为主的主食,配合点浓粥,容易消化。真的来顿大鱼大肉,现在的身体可没有能力消化。
没等赵谦说话,副会长接着说道:“都是些素食,还有些牛肉。不知是不是合乎赵组长的胃口。”
“这就很好。”赵谦满意的回答。有过从军经验之后,赵嘉仁对食物的要求被残酷的战争大大定型。能补充营养,能消除饥饿,能吃了之后很快就投入战斗或者准备战斗,这就是很好的伙食。至于吃了之后就忘不了的珍馐美味,对于需要随时将注意力投注到战斗中的军人甚至是有害的。
‘打完这仗就可以回故乡结婚’‘孩子要出生了’,赵谦见过好几位在战斗之前说了这话,就没能活过接下来的战友。在学习管理学的时候,这些案例被拿来作为‘注意力不集中就会死’的证明。美食、美酒、美色,都会分散注意力。最能保证战斗力的反倒是看着枯燥的各种针对性训练。
在这样的教育下,赵谦问道:“什么时候能把卷宗给我们看?”
政法委的几位脸色都有点变化,踌躇了片刻,为首的会长答道:“赵组长,现在有许多人犯还没审完,他们都在税务局手里。这个卷宗可不全。”
赵谦答道:“不怕。你们有什么,就给我看什么。税务局那边不用担心。”
“赵组长,不如我们明天请税务局那边的人过来,到时候大家一起看。”政法委会长建议。
赵谦觉得这么做也不错。不过他还是说道:“不用。我亲自去找他们。”
会长笑道:“何必这么费事。我觉得赵组长来了,税务局的那些人就算是再嚣张,也不会不来。”
赵谦心中一阵不快。这些人想做什么,拉虎皮当大旗不成。此行之前,赵谦已经知道税务局和洛阳官府闹得很不愉快,若是传话的人在中间搞点把戏,税务局那边有可能不来。到时候就成了‘税务局不把上头的工作组放眼里’的局面。赵谦在基层见过不少破事,心中对政法委的人开始不满起来。
但是赵谦也不能刚到这里,就耍起官威。所以他笑道:“你们想帮忙,就带上我的秘书去税务局一趟。我的秘书会和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
说完,赵谦转向他的秘书,“小宋,你辛苦一趟。快去快回,别在那边吃饭,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宋秘书听完立刻答应一声,有点费力的站起身。赵谦的马极好,这些人的马可就没那么好。看得出,他是格外的辛苦。
见赵谦如此确定,政法委那边也就派了辆车,把小宋带去税务局。赵谦这才和政法委的人随便聊了起来。政法委就把税务局平日里的嚣张大大抨击一番,对于税警粗暴的行动格外的不满。
做了番铺垫之后,政法委的会长问道:“赵组长,以后可否将审理犯人的事情都交给司法口来办。税务局现在就是另设堂口。我们觉得迟早得出大事。”
赵谦没有立刻回答。税警本来就是暴力机构,他们若是温文儒雅,那反倒是渎职。不过朝廷里面也有许多说法,认为税务局现在有相对独立的司法权力,这个不合适。军队有军事法庭,那是军队的特殊性。税警们自己开设公堂,合法性明显不足。
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负面情况,税警部门的一些负责人假公济私,以抗税的理由把自己的仇家抓起来。
谈了一阵,赵谦就忍不住小小的打起了哈欠。终于等到宋秘书回来,赵谦马上就要求吃饭,休息。饭菜果然是素食为主,菜色中有凉调酱牛肉之类的肉食。赵谦等人风卷残云一顿吃,接着就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的澡堂里面泡个澡,赵谦回到住处,就问宋秘书税务局怎么讲的。
“税务局……,他们说没问题。就等赵组长去见他们……”宋秘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着。刚说完最主要的,就没了动静。仔细看,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赵谦只觉得浑身酸痛。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后,赵谦心里面做了决定,以后自己要是跑马,就去专门的场地跑马。只要有车船之类的交通工具,他就要尽可能选择车船。从开封到洛阳直线距离大概有400里,然而两地道路并非是笔直的。整个道路直奔600里去了。
正做着经验总结。宋秘书醒了,看他本想下床,却动弹不得。赵谦自己在当兵的时候经历过这些,他按照当时的经验,把宋秘书从床上扶起来,搀着他先走动一阵,总算让没当过兵的宋秘书恢复了活动力。
“赵组长,我这可是丢死人了。”宋秘书扶着墙从厕所回来,羞愧的说道。
“出门在外就是这么辛苦。”赵谦叹道。他突然想起正在开始准备大规模修建的铁路,在杭州城、姑苏城、江宁城,都有城内的铁路。马匹拖动载重好几吨的轨道车辆在铁路上行动,运输效率比马车高了十倍。
老爹赵嘉仁则在督促研究部门完成蒸汽车,有次老爹甚至胡吹,说以后火车能跑到每小时350公里。赵谦不相信,从开封到洛阳有400里,若是乘坐蒸汽车船走运河,一天就到了。这已经非常快。若是火车真能一小时跑350公里,半个多小时就能从开封到了洛阳。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还是先让赵谦看到巨大的蒸汽机是如何驱动火车在铁轨上行驶,这才更具备可行性。
不过真的有如此好的交通工具,赵谦觉得出行再也不用如此辛苦。也就是赵谦他们都不老,这一趟每天跑200里的行程才没把他们整零散。别看老爹年轻时候纵横万里,赵谦觉得他老爹现在只怕也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之苦。
等秘书和随行人员穿好衣服,有点一瘸一拐的跟着赵谦起床去吃早饭。政法委的人却没出现。好在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给了赵谦他们早饭票,食堂的人只看票,不管人。见到房间手牌和早餐票号码一致,就给他们开饭。
这也不能怪政法委的人招待不周,朝廷这么快就派人前来,还来了位大人物。洛阳官府的人们昨晚过了12点才睡。这个时代可不是21世纪,这些人也不是21世纪晚睡晚起的死宅。此时众人也都没醒。
大概在赵谦吃完饭的时候,王全乐王知府醒了过来。他揉着酸涩的眼睛,心里面一阵的不快。朝廷特么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这么快就派人来视察此事,虽然王全乐之前全力推动局面,现在也没有达到让他完全满意的程度。
既然感觉起不了,王全乐干脆又躺回温暖的被窝,闭目想着目前的局面。最重要的局面是朝廷迁都的影响。以前的洛阳只是距离大宋首都杭州几千里远的边陲城市。虽然有名,但是朝廷鞭长莫及,洛阳城也对杭州朝廷无足轻重。
迁都之后,洛阳立刻就从边陲变成了京畿旁边的重要城市,大概相当于姑苏城、松江府、宁波府对杭州的地位。而大宋这十几年来,姑苏城出了司马考家族,松江府的著名知府是文天祥,宁波府么,赵嘉仁的老爹在那边当了许多年的知府。和老赵家关系很深。以后洛阳府也会有同样的地位。
认清了这点的王全乐发现自己必须更调整自己的想法。如果能称为洛阳府名臣,王全乐的官途也就能够确定。
想到这里,王全乐只觉得精神大振。他起身钻出,开始刷牙洗脸。洗漱之时,他忍不住又想起公务。在诸多准备中,政法委的就如同一根刺般让人不快。之前收拾税务局的人马里,公安局和王知府的步调颇为一致,可这几天公安局的态度明显开始后撤。至于理由更让王全乐感到不满,原本王全乐让政法委确定一下税警有没有权力大规模关人,如果税警没有这个权力,那就可以把人都要出来。那时候就可以好好让税务局明白在地方上谁说了算。
面对知府的询问,局长就以政法委委员的身份和立场告诉王全乐,如果不能证明税警抓了行动目标之外的人,根据现在的规定,不能从税警手里要人。
想到这回答,洛阳知府王全乐的越想越气,到了这个时候公安局还想跳船不成?朝廷的人下来之后,一旦以为洛阳这边是在搞意气之争,那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到时候王全乐的官途就被打没了。
想有前途,就得带领起风向。王全乐现在的带领的风向就是‘所有司法案件统统归法院管’。这要这个政见得到彰显,王全乐就有了足够的支持者。那些朝廷里的大员,许多人有同样看法。如果任由王全乐在斗争中被击倒,大员们损失就大了。为了他们自己,有同样看法的人必须团结起来支持王全乐。假如最后是这一派人获胜,冲锋在前的王全乐的前程就得到了保证。
当然,这样的期待还有一个前提,王全乐千万不能得罪了赵官家。如果赵官家以为王全乐是个搞意气之争的家伙,为了平息失败者的愤怒,王全乐就得完蛋。
这个道理并非难以理解。所以王全乐看到政法委的那几个家伙们都开始各种后撤,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只要自己没能被明确拿出来的问题,就不会成为激烈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退伍军人的他们很清楚大宋军方拥有的力量,只要给了军方任何一个借口,想办法发落王全乐这样的人物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有点气呼呼的刷完牙,洗完脸。王全乐做到了早餐桌边,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就斗下去吧。现在就算是让步,王全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开饭,开放。”王全乐对着厨房里的老婆喊道。
第83章 二打(七)
王全乐吃饱了早饭,立刻前往工作组所在。进了门,不用引荐,王全乐的目光就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那人的容貌俊美,可见父母容貌定然不一般。与容貌相配的则是这个人身上的沉稳。一般人总是有些不自信,而这位年轻人却没有丝毫焦躁,仿佛永在等待别人先说话的模样。
那些出身豪门大户的中年人才有这样的沉稳。而且这位的容貌未免太年轻,看上去不太像三十来岁。这让王全乐感觉有点和‘太子’的资料配不上。赵官家颁布法律,官员之间送礼属于违法。轻者申斥记过,重则开除公职。以军人作风而言,赵官家在法律第一条就明着写,官家的生日不许全国任何人送礼,违者开除。
王全乐没送过礼,却知道赵嘉仁现在55岁。官场里面自然得有资料,据说赵官家20岁成亲,21岁有了长子。现在的赵谦应该是33、34周岁。眼前的年轻男子虽然皮肤晒的比较暗,看上去只是普通人26、7岁的模样。这未免差的比较多。这时候政法委的人前来引荐,王全乐这才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赵官家的长子。
“没想到赵组长如此年轻。”王全乐笑道。
赵谦对这个反应习以为常。也许是他老爹太懂养生,赵谦一家人看着都比其他人年轻许多,所以赵谦根本不碰触这个问题,只是回答:“你好,王知府。”
打了招呼,王全乐马上开始汇报工作。在一开始,王全乐就猛烈抨击税警的行动在破坏司法体系,“……我还请赵组长回到京城禀报官家,我们洛阳官府的同僚都觉得法律不能如此。税警可以抓人,但是,税警不能等私设公堂!”
赵谦静静的听。等王全乐做了最后的总结,赵谦应道:“我知道了。不知王知府有没有别的要讲?”
王全乐心中一紧。他也不是没见过如此冷静的反应,但是那些家伙的地位都没有超过王全乐。如果是下级,这么冷淡的态度,王全乐就可以训斥他们。如果是同级,王全乐可以敬而远之。现在面对如此冷淡的上级,还是能决定王全乐的上级。王全乐发现自己并没有应对经验。这仿佛是向着黑暗的水井呐喊,不管什么声音都会消失不见。
可为了打水解渴,王全乐还不得不前往井边。这感觉太差了。便是积年的老官吏,也做不到如此沉静油滑。也不知道赵官家是怎么教育太子的,一点都不令人亲近。
赵谦并没有想到王全乐的想法,他只是等待收集更多情报。自己在洛阳初来乍到,自然得谨言慎行。基层的人有些地方很讨厌,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被抓毛病,还是因为穷,他们格外喜欢逼迫上层的不由分说马上下决定。
作为水利专业,最怕的就是下马伊始,就开始指手画脚,一通瞎哔哔。别说这时代的水文和地质资料根本就不可能全面,就算是水文和地质资料比较全,一旦施工就会引发一些变化。这种变化的经验也是像样的水利工作者自己都会承认远远不足。
看着王全乐也来了一番诱导性极强的发言,赵谦不想听王全乐接下来请求‘赵组长’当青天大老爷的请求。自然得让王全乐继续说。
然后王全乐沉默了片刻,对政法委的人说道:“你们有向赵组长汇报么?”
政法委的人虽然也有自保的倾向,此时也没有反对王全乐的意思。之前大家都不待见税务局,所以结成了反税务局的同盟。经过斗争,众人也慢慢找出了道理。所以政法委也讲了一番,最大核心就是要求取消税务局的司法权。
赵谦比较能接受政法委的反应,也许是退役军人出身,政法委的做法比较接近提出问题,提出看法的军人做派。军队里面必须直来直往,若是玩起勾心斗角,这仗不用打了。军官们生怕自己的命令没办法被下面真正弄清楚,为了这个竭尽全力。勾心斗角的各种小手段对于敌人是没用的。别说勾心斗角,便是不团结,军队就要打败仗。
听完了政法委的回答,赵谦还是不做评价。他只是觉得有点讶异,之前的报告里面,洛阳官府这边可没有如此清晰的论断。那时候还有点小孩子争夺糖果般,‘你不对’‘你大大不对’‘你就是不对’的车轱辘话。
“赵组长,不知你怎么看?”王全乐试探着问。
赵谦应道:“我听你们所说,大概意思就是要废掉税务局的司法权。我有没有搞错?”
王全乐心里面一紧,如果不是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他其实也不愿意说出这样尖锐对立的话。毕竟税务局上头是国税局,国税局可不是王全乐能够撼动的。那里面颇有几位大佬,虽然谈不上权倾朝野,至少也是大大有名。
现在太子直截了当的询问,要让王全乐的立场更明晰。王全乐实在是有点肝颤。有说法是,肃奸委员会貌似也在支持税警。如果把凶神恶煞程度分成十等,税警也就是五六等水平,肃奸委员会无疑是最高的一等。
因为从来没人敢质疑赵官家对大宋的忠诚,便是不论赵官家的地位,他平生所为与宋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但是除了赵官家之外,任谁都不敢说自己和宋奸没关系。大宋上层以前是那么千余个进士家族组成,在临安总投降之时,差不多一半的大宋文武官员都投降了蒙古,剩下一半的文武官员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谈不上是抵抗蒙古入侵。
能够在临安总投降之后挺身而出的大宋文武官员总数不到大宋官员总数的一成半,便是这一成半里面,好大一部分还是在蒙古兵锋所没有抵达的珠江以南地区。
如果没有肃奸委员会,大概在赵官家收复的地方上,不管是投降了蒙古或者抛弃职务逃之夭夭的官员都可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后再次进入大宋官员队伍。便是本人不行,通过之前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的子弟也能加入新的队伍。
然而在肃奸委员会横行无忌的年代中,九成以上的大宋旧官员都在他们的打击下失去了官位,甚至是锒铛入狱。而那些官员的子弟们也在细致的调查中被查明身份,失去了向上爬的机会。以前的大宋上层势力几乎一扫而空。
过去几年,肃奸委员会终于消停了不少。但是想起那些魔头,王知府依旧感觉后背发冷,浑身不自在。他们虽然不再公开抓人杀人,这个组织依旧冠冕堂皇的存在于大宋。肃奸委员会的主席还列席大宋御前会议。
除了尊崇的地位之外,据说肃奸委员会到现在也没有收手。很多大宋地方士绅都造了他们的暗算。这些人虽然祖上有当官,现在的子弟们不再是当年的进士。这些人中的宋奸已经被肃奸委员会自己干掉了,肃奸委员会原本有些想解决但是没能解决的大宋旧上层,实在是没有办法扣上宋奸帽。肃奸委员会找了新工具,趁着建立税警,税警们开设公堂,抓了人之后就拷打审问。肃奸委员会就借用税警的手将这些地方士绅一一解决……
赵谦静静的看着王知府那微微变化的脸色,看得出王知府貌似并不忠于自己的理念。至少没有为了自己的理念赌上一切的勇气。这和朝廷里面那些官员大大不同。赵谦给他老爹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见识过朝堂上的争吵。
大宋的祖宗家法里面有一条,‘不以言论杀士大夫’。祖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士大夫们敢于说出心里话。如果大声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的结果是罢官、贬斥、流放。这阻挡不了士大夫,就如前部长陆秀夫,朝廷都知道赵谦的老爹赵官家格外的优容他,欣赏他。虽然比不上文天祥和张世杰,也仅仅是比不上这两位。只要陆秀夫别做特别出格的事情,赵官家是不会对陆秀夫下手的。
结果陆秀夫还是在税务制度建立之时全面反对,并且辞官不做。最后不也就辞官不做了么。
还有现在二当外交部长的卢柏风,他爹卢老员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部长居住的小区公开张贴反对税改的告示,贴了就贴了,司法体系也没去找卢老爷子,更没有把他抓起来下狱。只是卢柏风因此去当了一段土改调查组的组长,撰写揭发地主的报告和各种文章。
之所以会出现对卢柏风的调动,也只是赵官家不接受反对土地改革和税务改革的官员,卢柏风得用自己的行动洗刷他有可能内心反对土改和税改的可能。
前几天,听老爹讲述‘现代民族国家’的时候,赵嘉仁说过‘言论自由’和‘言论免责’,他认为脑子、嘴、手,都是属于个人。那个人说什么,写什么,是管不住的。
从先后顺序上,司法因为一个人说了什么、写了什么而动手,必然是在这个人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之后。便是立法禁止某些言论与文字,惩处也必然是在实际言行之后,也就是说,任何人说什么,写什么,都是一种自由。是国家管不了的自由。
赵嘉仁对赵谦强调,以后必然有人会打着‘要求言论自由权力’的旗号。大宋‘不以言论杀士大夫’的祖宗家法,就是给了官员们一定程度上的‘言论免责权’。那些要求‘要求言论自由’的人少部分是脑子不够使,大部分是心怀鬼胎。他们所求根本不是‘言论自由’,而是‘言论免责’的实际权力。
一个人把自己的真实目的用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包装起来,这个人必然有大大的问题。一定要格外注意。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本来觉得老爹简直是莫名其妙,哪里有这么无聊的家伙。现在看着王知府的表情,赵谦突然觉得老爹的话很可能不是无的放矢。一个人若是肯坦坦荡荡的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便不是位好汉,至少也是个响当当的恶汉。
心里想着,嘴里却不说出来,用各种拐弯抹角的办法,想让别人替他说,然后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特么算什么。
所以赵谦继续沉默,等着王知府往下说。这时候若是自己跳出来替王知府说了什么,赵谦完全找不出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沉默啊沉默,王知府脸色变化越来越大。就见他看了政法委会长一眼,然而政法委会长不吭声。王知府再看一眼,又看一眼。政法委副会长貌似没忍住,插嘴进来,“赵组长,却不知朝廷对于好几个部门都有执法权怎么看?”
赵谦听了之后应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看,据说朝廷里面吵作一团。”
说完之后,赵谦突然很想问问这位副会长怎么看。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虽然刁难一下这位副会长也许很有趣,甚至有可能看到副会长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但是赵谦的工作不是来调查洛阳官场的政治倾向,而是来调查那个抗税庄子的事情。此时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想到此处,赵谦正准备继续往下进行,政法委的一位干部却开口了,“太子,我听说官家喜欢荀子的书。我也读了点,荀子说,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躐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犇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扞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苏刃者死,犇命者贡……”
赵谦没想到有人竟然要给自己讲大道理,心里面一阵不快。朝廷里面的大官们已经够会引经据典了,下面也来这么一出,赵谦可是受不了。
而这位说完一大段之后,说道:“税务局进村之后,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杀人放火,这哪里像是官府,简直是土匪。不!比土匪还不如!”
第84章 二打(八)
从税务局的办公大院门口,税务局的官员们簇拥着赵谦前往办公室。办公楼的走廊上,不少人都在探头探脑的看,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人能让税务的头头们如此重视。在整个洛阳城,便是知府王全乐到这里也没有如此待遇。
赵谦稍微慢了点脚步,看着这座三层建筑。所有走廊都是露天设置,算是非常的官府建筑,这让赵谦感觉有点像学校的模样。下课的时候,走廊上都会站了许多学生。现在的学校也是政府出自建设,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建筑模式并不稀奇。
上了二楼,众人把工作组请进会议室。众人刚落座,洪楠风学长立刻说道:“赵组长,我想问问你是相信官府那边,还是相信我们税务局?”
虽然这话也是要赵谦表态,却比文官那边可爱多了。至少直来直去,赵谦微微一笑:“洪学长,我这边也只是前来调查。我刚到你这边,还不知道全部情况。你觉得我会信谁?”
洪楠风一愣,他没想到赵谦居然这么回答。一般来说,最先听到的内容总是容易造成最强烈的影响,但是眼前的赵谦组长貌似表示他并不倾向于任何一边。
既然如此,洪楠风立刻就开始讲述自己遇到的情况。赵谦静静的听着,不适还做点要点记录。听了税务局这边大概的描述之后,赵谦觉得就整个事实的描述,双方所讲的出入不大。等洪楠风大概讲完,赵谦问道:“现在税务局的司法权管理范围到底有多大?”
“我们负责抓捕抗税人员,对他们进行审问……”洪楠风立刻做了讲述。
赵谦听着,心里面也觉得有了点底。如果没有出现更多新情况,单纯就庄子的事情,众人的描述应该是一件事。当下税务局只是按照规定,继续掌握了对‘抗税人的司法审理权’,大宋洛阳官府这边对于这项司法权非常不满。
虽然王全乐知府并没有一锤定音的讲述出他的坚定立场,赵谦甚至怀疑以王全乐的表现,他很可能不敢明确表示反对国税局的司法权。不过基本立场倒是明确的。官府对于独立于官府之外的司法权非常不满。至于政法委,他们态度更加暧昧一点。只是笼统的表示,所有案件审理是司法部管理范围之内。
此时洪楠风讲完了税务局的司法管辖权,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的看着赵谦,等着赵谦问话。
赵谦心中盘算,觉得官府这边的要求貌似也不算过份。在江宁修建水利工程的过程中,赵谦自然知道税警们的行动。他们在江南的行动某种意义上是针对地主。那帮抗税的人中,只有极少数才是农民自发抗税,而且这些农民本身也是富农。收取土地税对于贫农与中农们影响非常小。他们本来也要交税,而且干掉了地主之后,这帮人还省下了交给地主的地租与交给宗族之类民间组织的钱。一进一出之间,他们只怕还小有收益。
然后赵谦忍不住问道:“有人说,你们对于民间的……蛮夷,动手非常狠辣。”
听到这话,没等洪楠风说话,税务局长尤庸立刻语气激动的答道:“赵组长,我看你也是退役军人。若是在打仗的时候,这些人都就地解决。现在我们怕被人扣上杀良冒功的帽子,把他们带回来。那些人若是以此说我们坏话,还请赵组长千万不要信。”
听税务局这明确的表态,赵谦轻轻摸了摸髭须。比起文官那种吞吞吐吐的表态,税务局不愧是准军事部门,态度极为明确。这点倒是让人省事。
然后赵谦就想起了政法委的一位官员的话,他用的是荀子的话。因为赵嘉仁不谈什么狗屁理学,还明确的反对理学。既然要打倒一方面,自然得扶起同样类型的内容。所以赵嘉仁就用荀子和韩非的文章来对付那些文官。对于制科的科学体系出来的人,则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教育。
那位四十岁左右的政法委官员用文人的话来讲的时候,赵谦又仔细看了胸前的标志牌。那里面并没有退役军人的标签。
那位官员用荀子议兵篇的话,大概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荀子讲,将军为战鼓而牺牲,驾驭战车的死在缰绳旁,各级官吏以身殉职,战士死在队伍中。听见战鼓的声音就前进,听见钲、铙的声音就后退;服从命令是最重要的,取得战功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却前进,就像命令不准后退却后退一样,它们的罪过是相同的。不杀害年老体弱的,不践踏庄稼,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追擒,对抵抗的敌人不放过,对前来投顺的不抓起来当俘虏。凡是讨伐杀戮,不是去讨伐杀戮那百姓,而是去讨伐杀戮那扰乱百姓的人;百姓如果有保护那乱贼的,那么他也就是乱贼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顺着我们的刀锋转身逃跑的就让他活命,对着我们的刀锋进行抵抗的就把他杀死,前来投顺的就赦免其罪。
并以此指责税务局那帮人对于百姓十分暴虐。赵谦现在其实比较认同官府的看法,也许税务局的权力未免太大,一个局级单位就拥有抓人审问判刑的权力。地方税务局归国税局管,地方官府再不满,也没办法对税务局做啥实质性的人事任免。遇到问题只能告上去。
国税局甚至不完全归民政部或者财政部管理,作为国家财政的重要部门,身兼丞相大权的赵官家几乎是直接管理国税局。国税局一个正经的厅级单位,差不多获得了部级地位。所以国税局怎么会把一个洛阳官府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赵谦开始寻思,自己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些被抓走的庄众。正在想,洪楠风又开口了,也不知道他是误打误撞,又或者看穿了赵谦的心思。洪楠风讲起庄众的口供。赵谦光是听了‘真神在皇帝之上’‘如果遇到真神的教诲与朝廷的命令不能两全,我们听真神的’‘我们是二等人,不是汉人’赵谦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了杀意。
当年他在军队的时候,对这些人是见到就杀,从来没有丝毫宽恕的可能。在赵谦最初从军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这些人没什么。等通过嫁女儿给蒙古人的汉人地主设下圈套,一边稳住赵谦,一边引了蒙古军前来围攻赵谦所部之后,赵谦对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有了深刻无比的体会。
哪怕都是汉人,为了利益,照样要杀汉人。赵谦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好几位非常器重的战友,在之后的战斗中,赵谦也多次审问俘虏。发现所谓蒙古军中一半以上都是汉人。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汉人,依旧顽强的对抗汉人的军队。至于异族更不用讲。
见到赵谦的表情,洪楠风觉得能够理解赵谦的感受,他激动的说道:“赵组长,我们抓这些人,又有什么错。”
赵谦险些把‘你们没错’这话说出口。但是赵谦终究是忍住了,他好不容忍住了下令杀人的冲动。好不容易恢复了比较平静的心情,赵谦问道:“那些人都关好了么?”
洪楠风马上答道:“国税局下令严加看管,我们这边十分用心。不过我们人手有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犯送走。”
赵谦本来还想见见庄众,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心思。就现在掌握的局面,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考虑的价值。除非是赵嘉仁法外开恩,以官家的身份下令赦免这些人。如果没有这样的命令,谁敢饶过这些人,赵谦是不会放过那厮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这些人的结局,赵谦已经不在乎那些人的现状,只要那些人没有逃走,他们是被瘐死或者垂死的活下来,没什么区别。
又问了几个问题,赵谦看情况没什么变化。就起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赵谦看着院子里面的办公楼,又想起了学校。等送他们出来的税务局官员们回去,赵谦问秘书:“你确定吕老师的住处没有?”
宋秘书连忙答道:“住处已经确定了,我亲自上门拜见,吕老师,吕校长说他欢迎赵厅长去他家。”
“好,出发。”赵谦说道。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初中语文老师。那人对赵谦有很多管教,赵谦记不太清楚其他老师,对吕老师印象非常深刻。
几个人在宋秘书带领下直奔吕老师的住处,吕校长开了门。看到赵谦,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微微一笑,“赵谦,你没什么变化。”
“吕老师,你……也没什么变化。”赵谦有点激动的说道。
吕校长微微一笑,“你就知道说好听的话让我开心,过了二十年,我怎么会没变化。来,进来说话。”
众人在吕校长家里的客厅内坐下,赵谦打量了一下房子,这是个三室两厅的房子,便是放在杭州也算是不错的住处。看得出,大宋在对于公务体系人员的待遇还算落在实处。
大家聊了一阵过去的事情,吕校长回想起当年,提起一些当年大家不能说,或者根本没有想起的细节,谈的很是开心。又问了赵谦这些年的经历,听说赵谦当兵之后又去水利部门工作,吕校长笑道:“你这么出息了,我很高兴。可见当年没有耽误了你。”
“若不是吕老师当年教育,我也不会有今天。当年我和同学打架,差点把我弟弟都给卷进来。结果吕老师你告诉我,打架斗气,这是人之常情,适可而止。若是不能放下,非得尽兴,那就只会对自己有害。纵情快意,死路一条。我这些年遇到动气的时候,都会想起老师的教导。”
旁边的宋秘书听到这话,忍不住甚是惊讶。他并不知道当年吕老师现在的吕校长是否知道赵谦的身份。不过想起时间,那时候赵官家还只是独相,并且兼任大宋军队最高官员,集赵丞相与赵太尉于一身。
以这样的地位,谁敢惹了太尉的儿子。老师只怕事事都要顺着赵嘉仁的儿子的意思来做。便是觉得吕老师的说法非常正确,对于一个人成长非常有用。可宋秘书扪心自问,他若是易地而处,可不敢这么应对。
不过再一想,宋秘书倒也释然了。既然赵官家都敢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吕老师学习,吕老师这般人物有如此水平也不奇怪。宋秘书心中忍不住羡慕,他的儿子还在上幼儿园,等他的儿子上了小学,也不知道能否在这样的学校里面上学。有如此老师,对孩子成长太重要了。
那些大宋历代太子的老师们都是方正严明之人,便是会有些优容,却不会太子放纵。跟着这样的老师,至少不会成为一个不知道善恶之辈。
正在想,吕校长的夫人又端了热水过来。给茶壶里面添了热水,吕师母试探着问道:“小赵,你现在在水利厅,却不知是朝廷的水利厅还是……”
“你给我回去。”吕校长已经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呵斥道。吕师母听到这个,放下热水,离开了。
赵谦连忙说道:“吕老师,我虽然在开封水利厅,若是吕老师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力所能及之处,一定会帮忙。”
吕校长淡淡一笑,“赵谦,我说过,当人老师,收了束脩之后就够了。更何况我拿的还是朝廷的俸禄,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我的事情自然由我去找有关的部门去办。你若是插手,反倒让我为难。”
“吕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不用如此客气。”赵谦连忙说道。如果能够为自己敬仰的老师做些什么,赵谦觉得自己会很满意自己。
看赵谦神色认真,吕校长微笑着说道:“你能够记得我当年所讲,能够成为一个方正之人,我就很满意了。若是教学生是为了让学生为自己办事,我不认同这么做。你若是觉得想让我有荣光,就好好做事,成为一代名臣,我得知你的消息,自然觉得开心。你们成材,才是我这一生教书育人的成果。你们荣光,我自然荣光。别的事,那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无关。”
第85章 二打(九)
“……龚局长,这次请你来,是想拜托你请赵组长喝喝酒。”王全乐对着面前的洛阳水利局长说道。
龚局长推了推眼镜,却不置可否。迟疑了好一阵,他才说道:“我……不合适吧。”
王全乐对面前的这个书呆子理工男的反应非常反感。这都什么时候了,水利局龚局长与赵谦都是水利部门,还是一个学校毕业。赵谦到现在为止都不出来吃饭,只是到处开会,看卷宗。若是让赵谦这么走了,他公事公办起来,天知道赵谦最后会怎么向上面讲。
而且龚局长的部门也让王全乐非常不满。水利局和税务局很类似,他们都不是洛阳官府管理的部门,而是水利部的外派机构。包括农业厅、工业厅都差不多如此,他们真正领导都是朝廷的相关部会。
只是这些部门都没有司法权,也没有行政权。充满了各种制科书呆子的这些技术部门为大宋地方官府提供各种技术支持。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好怕。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的嘴脸就都露出来了。他们与王全乐就是不一条心。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心里不快是一码事,王全乐此时也知道自己此时不方便再树立新敌。一个税务局就够他忙活啦。
“龚局长。大家开开心心见个面,说说话,这有什么不好?”王全乐再劝道。
龚局长沉默了好一阵,看的王全乐满头火。特么这群制科出来的书呆子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啊。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都如此愚笨,平日里看他们卖力干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呆。正在想,就听到龚局长开口了,“王知府,我的的老师是二中的吕校长,昨天我听我师母说,吕校长被发配到乡下小学去当校长了。”
便是自以为非常有涵养,王全乐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教育厅,之前吕校长反对给洪楠风的儿子停课,最近洪楠风也开始针对此事动手。虽然这边也用‘保护洪同学’的理由给搪塞一下,但是吕校长一开始就反对给洪同学停课,是教育厅那边绕过吕校长,让教务处下令。这次正好因为吕校长的侄子是已经抓起来的马庆昌的秘书,这边立刻做了发落,把吕校长从洛阳二中校长撵去下面一个村子的学校当校长。
当时王全乐觉得还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招。第一就是表达对于‘贪官污吏’的株连式严惩,第二也能震慑一下某些人,让教育厅更紧密的跟着自己。
万万没想到,吕校长这老家伙虽然假清高,却也不是没有背景。这么几年来,他还真不知道水利厅的龚厅长是吕校长的学生。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这个龚局长居然还挑这时候替他老师说话。
王全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蛇鼠一窝’四个字。怪不得龚局长做事这么扯淡,原来他就是扯淡老师教出来的。
虽然愤怒,王全乐却不得不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
龚局长对于现在的王全乐是必须的么?如果他不答应龚局长的说项,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好的结果?如果答应了,王全乐再教育厅面前的威望又该怎么维持?
种种念头一阵翻覆,王全乐叹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问问教育厅。龚局长,我觉得不如这样,你亲自去找教育厅一趟,看看他们怎么说。你这次若是帮我请赵组长吃顿饭,教育厅的事情我来帮你说话。你看如何?”
龚局长又沉默了。这让王全乐心里面更是火大。他现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制科这帮傻瓜蛋怎么就不知不觉的压制住了进士科的进士。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想么,除了公开说‘这件事我来负责’之外,特么王全乐说出了能说的所有。
一时间,王全乐甚至怀疑龚局长是不是装傻。难道这厮看出了端倪么?其实王全乐现在就是个拖字诀,准备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以后走一步说一步。一个初中校长,王全乐和那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个吕校长卷进来,根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有后悔药的话,王全乐是希望自己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档子小孩子打架的破事。可当时王全乐要想尽办法与税务局斗,当时手里没有别的可用,也只能有啥用啥。
正在想,就听龚局长开口说道:“我……就请一次。”
“好。”王全乐喜道。事情到了这时候,后果如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只要能掏出话来,这件事就这样了。
等龚局长走后,王全乐端着茶杯,心里面一阵翻腾。很多进士前辈说过,做事不要做绝。王全乐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他真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些前辈的教诲。不过那些前辈们是说对于进士们绝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管是洪楠风、或者是刚滚蛋的龚局长,他们都出身平民。洪楠风还是个痞子出身,一个十足的贼配军。这样的人若是在进士眼里,哪怕是不够恭敬,就捏死了。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真的是世风不古,礼崩乐坏。
到了下午,龚局长就派人前来,告诉王全乐饭局约好了。王全乐倒是一喜,没想到这呆子办事倒是麻利。想起水利局地工地上的表现,王全乐觉得很般配。
晚上,王全乐又去了大唐楼。虽然他在这家店有很不好的回忆,不过洛阳城里面这家店还是格外有特色的店。河南破败这么久,别的饭店真的拿不出手。
龚局长果然没有食言,他先到,没多久,赵谦就到了。等赵谦进了雅间,见到王全乐在里面,露出了点讶异的神色。不过赵谦却没有拂袖而去,好歹入席。王全乐觉得有点放心,茶水上桌,没多久,又有新客人到达。那是教育厅的厅长,一起来的还有秘书和一位女子。
看到龚局长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几眼,隔一会儿又多看几眼,王全乐心里面有些满意。在大宋,娼妓是两个词。赵官家推出新华字典与新华词典之前,中华的词多是单字词。
‘妓’多数是官妓,就是官方开办的教坊挂籍的卖艺女子。虽然她们也不可能守身如玉,却不是以卖身为业。主要承担各种演艺工作。白居易《琵琶行》里面就写过一个官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这样琵琶技艺出神入化的教坊名妓最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并没有因为当过官妓就如何如何。
至于‘娼’就是单纯以提供皮肉生意为生。若是是讲效率,她们的工作地就是一排小房间,客人在外面等着,上一个出去,下一个进去。
然而官家虽然没有禁止画舫与教坊,却不给投资,战争时代的很多禁令还在,总是没有恢复过来。加上那是江南风,河南这土地方还真没有。所以王知府心中遗憾,若是有教坊画舫,大概能让这帮土包子呆瓜涎水长流。
头八道菜很快送上,这位女子容貌中上,好在大方。很自然的倒茶,倒酒,搭话。让酒桌上很快就显得融洽起来。大家酒过三巡,也都聊的不错。王知府看赵谦神色也放松了一些,心里面就盘算着。接下来的热菜就上来了。
众人几杯下肚,自然就亲近了许多。赵谦吃了片牛肉,开口问道:“王知府,我一直没问,却不知道你对那些庄众怎么看?”
王全乐心中又高兴又紧张。他很想套赵谦的话,但是赵谦这么问,看着是在要王全乐表态,却是表达了某种善意。赵谦不愧是进士家出来的人,很上道啊。
“赵组长,我得说,我看了卷宗之后,并不觉得税务局看错了那些人。我还是之前的话,我只是觉得税务局不能私设公堂。他们当然可以抓人,但是抓完了人,得交给法院来审理办案。当年肃奸委员会抓了那么多人,赵官家就把断案的事情从各地知府、知州、知县手中拿走,交给了法务部。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公检法这套体制很好。若是有抗税的,税务局当然可以抓,但是断案,那是一定要由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
“嗯。”赵谦应了一声,却没多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也很适时的给赵谦几乎喝干的茶杯里续了茶。赵谦看了女子一眼,微笑道:“多谢。”
王全乐心中一喜,在以前的好时候,互送姬妾对于以前的大宋官场算个毛。某种意义上,送匹上等马都比送姬妾昂贵许多。但是在压倒科举科的制科书呆子眼里,这貌似是件不小的事情。王全乐实在是不理解这帮书呆子除了数量巨大之外,怎么就不知不觉压倒了集结天下精英的科举进士。
赵谦也是大宋书呆子的一员,不过王全乐王知府接触了这么久的制科理工男,觉得这帮人虽然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过他们好像读书读傻了。没办法表达出来。若是这些人能有当年进士们的风流本色,这个女人立刻就可以让赵谦带走。他是把这女人拿去睡几晚,或者直接带走。王全乐都会相助。
反正这些姬妾本身就是士大夫们用来招待人的,大家都是进士,你睡过,我睡。有需要的玩玩而已。姬妾原本也没被当人看。
不过此事王全乐也不敢节外生枝,他等赵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庄众,我也不瞒赵组长。我觉得杀了就杀了,放到十几年前,他们定然得死。”
赵谦点点头。这些天下来,他心里面有了自己的主张。在当下这件事上绝不能说税务局有丝毫错误,税务局作为朝廷鹰犬,要的就是他们的爪牙之利。还得给他们颁发奖励才行。不过审案子,真的不能让税务局这么自行其是。
听王全乐表明了比较强硬的立场,赵谦还有点不放心,他问道:“若是这件事交给法院来做,王知府觉得他们该怎么样?”
王全乐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得出,赵谦这是要王全乐明确表态,如果这个表态不如赵谦的意,那可就糟糕了。想了片刻,王全乐问道:“赵组长看过了口供,应该是知道那些人说,真神在官家之上。”
“嗯。”赵谦点点头。
王全乐心中一喜。赵谦毕竟是个年轻人,至少比王全乐年轻的多。王全乐根本没有把这些人的生死看在眼里,他们活也好,死也罢。都只是王全乐官员道路上的垫脚石。所以王全乐期待的乃是这些人能够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而已。
但是赵谦可不一样。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表情,赵谦听到‘真神在官家之上’时,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脸上的微笑不算,眼睛里面目光立刻凌厉起来。这话明显让赵谦非常不高兴。加上赵谦的问题,赵谦期待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抓到了要点,王全乐叹道:“官家乃是仁爱之人,这些人才能活到现在。可他们如此冥顽不灵,必须得杀了!”
说完,王全乐看着赵谦。就见赵谦展颜一笑,这下王全乐也觉得一块石头落回肚里。事情成了,至少现在王全乐已经附和了赵谦的心思。
“吃饭的时候说这话,听的人心慌。”女子淡然说道。那表情认真,又没有嗔怪,只是单纯的表达她的感受。
王全乐看到龚局长又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好几眼,赵谦也露出了笑容,“的确,打打杀杀的也不好。我当了好些年兵,也觉得太平了好。”
“是啊。太平了好,太平了好。”王全乐立刻跟风。
众人不再谈公事,洛阳水席上菜快,撤菜也快。可不会让桌上杯盘狼藉。众人又吃了几筷子,菜立刻就撤下。洛阳水席,就是流水般快捷。没多久,最后的鸡蛋汤,也就是送客汤端了上来。
龚局长站起身,就先出门去。刚走到门外,就听他讶异的说道:“师母,你也来这里吃饭?”
第86章 二打(十)
桌边多了一位女子,赵谦与龚局长一左一右坐在女子两边。王全乐坐在赵谦身边,神色平淡的听着女子讲述。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既来之则安之,王全乐倒是准备看看龚局长准备弄出什么把戏。之前听到龚局长在门外说出‘师母’二字,王全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不用看,王全乐相信外面大概就是吕校长的夫人。
令王全乐惊讶的是,赵谦听到声音,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随即站起身,向外走去。王全乐连忙劝道:“赵组长,龚局长说几句就会进来。咱们在屋里等他。”
赵谦竖起手掌摆了摆,还是径直往外走。看到赵谦那认真的表情,王全乐觉得心脏一路下坠。赵谦走出大门,片刻后就听赵谦喊道:“吕师母,果然是你。”
在那个时候王全乐突然觉得心里面放松下来,这必然是龚局长安排的,不然的话吕校长怎么会安排吕校长的夫人找到这里。王全乐知道赵谦与龚局长是大学同学,听他们那福建强调的新官话,这两人都是福建的学校毕业。王全乐之前真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关系。
之后龚局长请沈夫人进屋,王全乐倒是觉得很好。到了此时,话不妨摆在桌面上讲。王全乐也想看看龚局长到底准备什么样的杀手锏。
沈夫人所讲的内容并不夸大,都是王全乐知道的内容,也是王全乐做好了应对准备的范围。王全乐静静的听,中间甚至喝了口茶。
“……小赵,你们沈老师已经前去乡下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今天已经出发了。”沈夫人也是个老师,口齿清楚,思路明白,很快讲完了来龙去脉。之后讲述了最新情况。
赵谦静静的听着,心里面虽然也挺激动,却没有说话。龚局长则说道:“师母,老师怎么会走的这么急?”说完,抬头看了王全乐一眼。
王全乐根本不为所动,他虽然没有替沈校长说话,却也没有下令立刻赶走沈校长。而且比起阴谋诡计,龚局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在与王全乐提起沈校长的时候,直接说明沈校长也是赵谦的初中老师,王全乐可不会当做没听到。
“你们沈老师的脾气你也知道。小赵,他走之前说,他让侄子找他说情,他放了张同学一马,虽然校规规定开除,不过他也觉得都是孩子,再给一次机会,留校察看。他觉得心里面不亏。不过教育厅要给洪同学停课,他虽然反对,教育厅要校务处出面,他没有坚决反对,已经觉得心里面不安。这次受惩处,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可我不觉得他错了,上面斗上面的,连孩子都不放过,这算什么。你们沈老师走后,我越想越气,就来找小龚说此事。你们能不能帮帮你们沈老师。”
龚局长应道:“师母,这件事我尽力帮你。”
赵谦神色中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王全乐再也看不下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清啦。他干脆站起身说道:“你们先聊,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很快,王全乐那些人都起身告辞。把龚局长、赵谦、沈夫人留在雅间里面。饭局散了,赵谦和龚局长把沈夫人送回家,两人一起走在洛阳街头。赵谦基本没说什么,如此变数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走了好一阵,赵谦停下脚步,对走了两步后扭回头的龚局长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也学会告状了。”
龚局长苦笑一下,“你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可没有让师母来这里找我。”
赵谦摇摇头,这时候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掀开盖子,赵谦一眼看到了洛阳官场里面的魑魅魍魉。
龚局长看赵谦不吭声,给赵谦让了根烟,自己也刁一根,给两人点了烟,龚局长说道:“赵谦,我并不支持税务局那么嚣张。这点你别弄错。所以王知府怎么整洪楠风,我都没吭声。不过王知府那些人这么整沈老师,我看不下去。特么都是什么东西!有本事开个鸿门宴,摔杯为号,把洪楠风捅死。对孩子动手算什么事。他们看到局面不对,立刻又开始拿沈老师顶缸,把他撵走,就装作他们什么都没错。你应该不知道,那些人还编了个理由,说是让洪同学停课,是保护洪同学。税务局不是好东西,王知府也不是什么好鸟。”
‘呵!’赵谦冷笑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税务局或者是王知府,又或者是在笑自己的同学龚局长。
又抽了两口烟,赵谦问龚局长,“你这么干,就不怕王知府报复你?”
龚局长叹口气,“我下个月就要调走了。如果不是确定这个消息,我也未必有胆子为沈老师说话。现在王知府他们想把各个部门都管起来,我们这些部门也不好做。调走正好,也不用受这些人的鸟气。赵谦,你也是干水利的,肯定知道各地官府都怎么做事的,有了成绩他们抢破头,到干活的时候这帮人成了监工,就差拿鞭子抽我们了。呵呵,也不知道换个地方之后会不会好点,反正我准备尽力回水利厅。早点回去,早点不受鸟气。”
赵谦也不置可否,他丢下烟头,问自己的老同学,“你把我扯进来,有些事情你得给我讲清楚。”
“什么事?”
“我听师母所说,这里面有几个人穿针引线,那几个人都是谁。”
晚上两点,赵谦与部下到了电报局。拿出了自己的特别介绍信,赵谦进入到了特别电报间。赵谦等人也不敢发明码电报,开始根据密码本做起加密电报。一群人只是接受过培训,对这活都不熟悉,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电报局的局长出现在门口。看得出,他是被临时叫起来的,眼睛看着都有些泛红。
赵谦让秘书去应付局长,自己和警卫员和机要员一起继续检查已经写好的加密电报。现在大宋的加密点报用的是四个数字的字库码。秘密电报也是基于这个原理,对于数字进行了调整。所有加密信息在开头和结尾的那段里面,所以得格外小心才行。
好在电报不长,主要内容是要朝廷下令提走两个人,分别是马庆昌、马庆昌的吕秘书。别的事情都是明面上的,赵谦经过调查之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而这两人掌握的是洛阳官场水面下的东西。只要这两人能交代清楚,各种破事都能浮出水面。
让机要员去监督特别电报站发密电,赵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到现在,他觉得自己依旧认同文官们的看法。不过王全乐这个人是不能轻松放过的,军队再跋扈,至少明着来。他们做的事情可以拿到台面上讲,拿到台面上骂。但是文官们做的事情却上不了台面。如果不是有龚局长反水,赵谦可看不到这些那些人没人性到何等地步。若是军队是群恶汉,这帮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包括自己的同学,龚局长在内。
一阵困意上来,赵谦又大大打了个哈欠。他突然想到件事,难道官场里面就没有好东西了么。赵谦在基层很久,虽然基层也很烂,但是至少大家都在干活。所追求的也是更好的生活,顶多是因为眼界狭窄,未免有点鼠目寸光罢了。
若是当官的能公开说话,其实这件事本来不用弄到这么恶心人。那些以蛮夷自居的庄众杀了,地方官府要求要由司法系统来审理定罪,消息送到朝廷里面,赵谦就算是说不上话,至少心里面也会赞同。如果他有机会说话,就会和龚局长一样,在可行的地方帮忙说说话。
为什么王全乐要弄到如此下作?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么?
“赵组长,电报发出去了。”机要员出现在门口。
赵谦本想问发好了么,话到嘴边发现不该这么讲。他思忖一下,找到了自己真心要说的话,“这种电报什么时候会有回电?”
机要员答道:“以这个电报的等级,如果内容有错,会立刻回电。如果内容没错,也会很快有回电。”
“明白了。我们再等一会。”赵谦应道。
一众人都等着,电报局长看掏不出什么话,也先告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赵谦终于等到回电。看着电报纸上‘电报正确,已经查收’的内容,他松了口气。机密电报因循的是军队电报的制度,确定没错要回复,有了错误更要立刻回复。
回到招待所,赵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事情到此,他做了决定,等马庆昌与他的秘书被提走,他也骑马回开封。来的路上,赵谦没来得及看看沿途的水文,回去的时候可以慢慢走。正好可以看清楚。
从开封到洛阳,要经过虎牢关。这可是天下名关,便是再残破,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却没有变。既然有机会经过,应当好好看看。带着这样的心情,赵谦甚至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睡到饥肠辘辘,赵谦醒了过来,叫上秘书就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刚做了一阵,就有人敲门。秘书去开门,很快就回来对赵谦说道:“赵厅长,王知府求见。”
“不见!”赵谦立刻说道。说完之后,赵谦看着秘书转身去了,他又叫住秘书,“等等……请王知府进来。”
赵谦换了主意,首先是因为王知府应该就在门外。赵谦觉得自己这么颐指气使貌似不那么合适,至少不符合老爹的教导。不高兴是自然反应,但是发脾气就得慎重。沈校长当年也是这么教导的赵谦。便是为了沈老师,赵谦也想当面听听王知府会胡说八道什么,然后当面狠狠呵斥他。
十几秒后,王全乐王知府就跟着秘书走了进来。赵谦有点讶异,这位王知府竟然没有恐慌和畏惧,看上去竟然还挺坦然。王知府容貌不差,这么大大方方进来,看上去还有点正气凛然的意思。
两边坐下,王知府开口说道:“赵组长,昨天沈夫人说的话是真的。我担心赵组长自己去调查,再被人添油加醋,那我更是百口莫辩。今天就来说个清楚。”
“呵呵。”赵谦被气乐了,不用添油加醋就已经够恶心人了,何须再怕什么。不过笑完之后,赵谦又忍不住对王全乐有点高看。赵谦自己的经验中,王全乐没说错。他身为知府,弄到水利局长反水。做到这个职位,仇家多的是。赵谦真的去调查,一定能听到更多王全乐的事情。不过那些事情与当下的事情未必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墙倒众人推而已。
看赵谦如此淡定,王全乐继续问道:“为何赵组长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噗哧。”这次轮到秘书忍不住笑出声。赵谦扭过头看了秘书一眼,这才扭回头问王全乐,“不知王知府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读过些官家的书,官家说人生下,的确有天生坏种,但是大多数人都会跟着自己的家庭情况,读了什么书,接受过什么教育,以及成年后经历的种种逐渐塑造出一个人的行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当时读了之后觉得官家说得好,却好像什么都没说。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突然就想起官家的教导。”
赵谦静静的听着王知府的自白,心里面已经不高兴了。难道王知府又准备说‘我做错事,都是被逼的’。若是如此,赵谦听过的太多,只会让赵谦生出更多恶感。
“我王全乐扪心自问,并非天生坏种。这么些年来,我为朝廷做事,也尽心竭力。不然的话,若是几个人被我蒙蔽,可洛阳知府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官,我何德何能,定然不至于蒙蔽那么多人。朝廷任命我当知府,并非一人能决定。”
听到这里,赵谦不耐烦的吁口气。他开始后悔自己让王全乐进来了。
“对于拿孩子动手,我其实根本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王知府继续讲道:“那些人我没见过,我也没兴趣见他们。拿他们做法,或者让他们倒霉,只是他们恰逢其事,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对此事,我并无善恶。我之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官位,投鼠忌器。”
第87章 三打(一)
在初冬的寒气中,赵谦终于进入了开封城。只是看到楼房,烟囱,赵谦就忍不住想到了整齐的室内,想到了温暖的火炉,想到了热乎乎的洗澡水。
在城市里,这些东西好像并不稀奇。然而在野地里骑马走了几百里路之后,赵谦非常确定这些东西很稀奇。在广袤的土地上,城市只占据很小很小的比例。在城市之外的广大土地上,人民的燃料并不是煤。
一进家,就见到客厅大饭桌上放了报纸,他老婆正在报纸上练字。见到赵谦回来,老婆丢下毛笔迎上来。刚握住赵谦的手,立刻惊讶的说道:“你的手好凉。”
赵谦干笑两声。以前的冬天,都是他握着老婆的手,帮她增加点温暖。没想到此时还有机会翻过来。正觉得老婆的手掌握着很舒服,就听老婆说道:“以后你可不要大冬天再往外跑了。”
如此念头已经在赵谦心中划过,不过当时他竟然又想到老爹吹嘘的‘每小时跑350公里’的轨道车辆。如果真有那样的车辆,冬天跑再远也不过是在车里冻几个小时。穿厚点,一定能扛得住。
和老婆说了几句话,赵谦就跑去附近的澡堂洗澡。这个澡堂修建的很不错,票价也很不错。赵谦买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肉痛,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是千万贯的富人,也觉得自己这么想已经是老黄历了。
贵的澡堂有个好处,就是人少。人少就更容易保持清洁,譬如蒸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赵谦一进去,就感受到里面的热度。关上门,赵谦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在泡桐木制成的木条长椅上坐下,赵谦感受到了体内的寒气。中医说‘寒气郁集’就会引发疾病,至少寒气这玩意,赵谦清楚的感受到了。
蒸了几分钟,赵谦发觉自己都没出汗。若是夏天,他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了。突然,赵谦想到一件事。如果轨道车都能跑到350公里每小时,那车里面难道就没有蒸汽管道么?哪怕只是在车厢下面通上两根蒸汽管道,车厢里面也会暖和些。
反正身体这么凉,赵谦边蒸自己,边胡思乱想。现在官道沿途住处也有用煤做燃料,却也不用指望他们有烧蒸汽的锅炉。那些住处也许比农村好点,却远不如城市。只要在城市生活的人,都能享受到锅炉带来的种种方便。赵谦上次吃的焖米饭是从蒸箱中取出来的。至于赵谦上一次自己焖米饭,他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
虽然也偶尔想到洛阳之行本身,赵谦却尽量跳过那些经历。对于洛阳本地行动,赵谦想抛在脑后。很多东西已经超出了赵谦的想象之外,譬如对于好人坏人的定义。
蒸完之后搓个澡,赵谦对自己身上众多的油泥有点不好意思。冲掉油泥之后再去清澈的池子里面泡个澡,赵谦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城市舒适的生活之中。以前打仗的时候,见到村落就感觉到见到熟悉人类文明的心理安慰。现在看到烟囱,感受到蒸汽,赵谦才觉得找到了让他放心的所在。
河南这地方中部与东部是平原地区,北部和西部以及南部是丘陵和山区。山区中有洛阳盆地和南阳盆地,这些地方如果能够好好建设城市,其实颇有发展的空间。
第二天,赵谦先回到工作组,将他的调查报告交上去。刘组长大概看了看报告之后问赵谦,“你还有要补充的么?”
赵谦稍显迟疑的应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刘组长虽然知道赵谦有想法,却也没有多说。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谁没自己的想法呢?赵谦完成了工作上的事情,这才前往老爹所在。回到城市之前,他的温血马已经完全蔫了。没想到回了城里温暖的马厩不过一天,马匹就恢复了不少体力。在这方面,马匹可不会故意装作自己疲惫。
不过以马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在大冬天跑马。更何况赵谦也没有胆量冒着被禁闭的代价跑马。老老实实到了老爹家里,却见到老爹的住处中突然出现了许多铸铁件。赵谦一走进,就感觉到那玩意正在散发温暖的热量。这……应该是……老爹的新设计。赵谦隐约记得,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做了某种施工。
老娘秦玉贞笑道:“这暖气暖和吧。这里冬天不潮,可比江南好多了。”
赵谦手放在白口铁暖气片上,便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却实在是不想放开手。等到他看到另外一个窗户下面,老爹家的猫直挺挺趴在暖气片上,四爪死死抱住暖气片边缘。忍不住笑出声。以前这个小东西可是在冬天躲在炉子旁边的暖洞里,有次毛都烫焦了。
这边母子两人干脆就搬了椅子坐在暖气边。窗外彤云密布,眼瞅要下雪的样子。秦玉贞叹道:“你在外面跑,可是辛苦了。”
“和爹的辛苦比,我还真不算什么。现在有路,有客栈,天下也太平。容易多了。”赵谦感叹道。和他以前的从军经历相比,现在的道路真是畅通无阻。
秦玉贞没有对此做评价,赵嘉仁那些铭记史册的远征,是不会记录作为军属联合会会长秦玉贞的辛劳。那些联合会成员的丈夫们在外作战,女人们个个无比担心。这些压力都得由秦玉贞想办法化解。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事情,秦玉贞回到家,面对三个跑过来的娃,只感觉心力交瘁。
别人的丈夫在外作战,秦玉贞的丈夫也没有躲在安全的后方和秦玉贞一起享受太平。依照赵嘉仁的秉性,他会站在阵头,让所有军人只看到他的后背。想到这些,当时的秦玉贞只恐惧、无助、失落。种种情绪都在折磨着她。如果可能的话,秦玉贞再也不要想起那时候的感觉。
所以她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来又想问你爹点什么?”
“娘……,你见过做坏事,却不是对某个人。谁当时在那个位置上,他就要动谁。”赵谦说道。
本以为是多大点事,却没想到只是儿子见到这类人。秦玉贞应道:“见过。”
赵谦有点迟疑的问:“你觉得能用好坏来评价这些人么?”
“好坏是个人的看法。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战友们定然觉得你是个好人,敌人对你恨之入骨。这就看你自己的立场。”秦玉贞爽快的给了答案。从嫁给赵嘉仁那天开始,她就有点明白‘如今方知我是我’是个啥意思。
如果没有坚定自我立场的态度,秦玉贞觉得没办法在赵嘉仁身边待下去。赵嘉仁对敌人没有丝毫的宽容,成为他的敌人,就只有和赵嘉仁生死相搏。不管要付出如何代价,赵嘉仁都会想方设法消灭敌人。然而这个态度却符合了当下时代,在数千万的尸体上,赵嘉仁终于结束了大宋三百多年的外患。
赵谦可没有老娘的感触,他问道:“如果我觉得那个坏人和我立场一样呢?”
“呵呵。”秦玉贞轻笑一声却没立刻回答。自己的长子实在是不可爱,若是次子赵逊和女儿赵若水,他们就没有如此烦恼。立场一样的人,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屈服于权力之下不就好了。那些人只要不敢再得罪赵谦,不也是挺好用的人么。
对于这么不可爱的儿子,秦玉贞觉得晾他一下。秦玉贞真希望赵谦能别再一味的学他老爹赵嘉仁。秦玉贞知道赵嘉仁没有私敌,对于普通人来讲,这是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心胸和心境。但是官家这个地位本身就不是给普通人去坐的位置,赵谦自己想靠模仿来解决问题,未免太自以为是。
赵谦见老娘不吭声,忍不住又说道:“我也很想不在乎那个人,他所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文官觉得军方权力太大,所以想让军方让出权力。但是我爹不仅掌握着丞相的大权,更掌握着军队大权。现在他让文天祥代理丞相,以后可能会恢复丞相。可我爹立下的制度中,国防与外交大权归官家所有。这太尉的权力绝不会让出去。文官们说投鼠忌器,就是担心军方拉虎皮当大旗,说文官们反对军方,就是反对官家。他们用这个理由给自己做辩解,我虽然气他们所做的破事,却发觉我若是易地而处,竟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对儿子的想法,秦玉贞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开口了,“你不要总是想明白别人怎么想。这等事情你爹也许能做到,但是你爹不会做事的时候去先这么想。常人的想法,常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当时因为某些刺激,就有了反应。至于事后,你也不要去想。你可以直接去问。你才是做最后决定的那个人,他们不是。只要你能做他们的主,他们自己就得说出来他们的想法。想有什么用!”
赵谦最初听的有点懵,听到最后,却猛的豁然开朗。正如老娘所言,在赵谦能决定王全乐知府命运的时候,王知府就跑来说了真心话。如果赵谦没这个权力,王全乐又何必说这些。
权力,一切的关键都是在权力握在谁的手中。
第88章 三打(二)
“下雪了。”赵谦带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欢喜对老娘说道。
秦玉贞站起身,靠在暖气边,看着飘扬窗外飘洒的雪花。过了一会儿,她叹道:“你爹今天只怕会回来的很晚。你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吧。”
“若是爹不回来。我就先走了。”赵谦应道。
“哼!不可爱。”面对窗户,秦玉贞淡然说道。说一出口,她觉得自己的语气貌似很像陈太后。体会到婆婆的心情并没有让秦玉贞并不高兴,她只是感觉到遗憾,和陈太后当年一样的遗憾。
觉得老娘不高兴,赵谦连忙说道:“娘,我留下吃饭好了。”
“不,你回去吧。你家里人还等着你吃饭呢。”秦玉贞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会客厅。上到二楼的卧室,她也不点灯,靠着窗边的暖气旁,看着自己的儿子出到院里,上了马,在雪中远去。
突然间,秦玉贞鼻子发酸,悲从中来。
陈太后三个儿子里面,长子赵嘉信不太爱说话,稳重却略显木讷。这么一个儿子在饭桌上会让老娘放心,却没办法开心。
幼子赵嘉仁天纵之才,他所创造出的功业远超一位母亲能够想象到的功业的极限。如果赵嘉仁出生前有人向陈太后预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有如此能耐。这个算命的绝不会得到奖赏,陈太后不让人立刻撵走算命先生就算她非常有雅量。没有一位母亲会期待她的儿子在未来几十年中,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带领军队饥一顿饱一顿的穿行在高山、丛林、原野、沼泽,跨过长江、改道黄河、行舟海上,与凶恶的敌人浴血厮杀。
赵家三兄弟里面,真正能够抱着‘我来和娘一起吃顿饭’的平凡心情前来吃饭的只有老二赵嘉礼。所以继承了父母全部财产的就是赵嘉礼。秦玉贞那时候年纪轻,心里面其实很不以为然。只是赵嘉礼太穷,她觉得以自己的尊贵和富裕,计较那点钱丢了身份。
抹掉眼泪,秦玉贞总算明白了陈太后当年的心境。赵嘉仁自己说,天地生养万物,比天地还大的乃是人心。包容世间万物太烦太累,母亲才不要。母亲心中在意的是孩子,可辛辛苦苦生养个儿子,儿子每日里打着大义的名号,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几十年间,心里面连和老娘吃顿饭的心情都容不下。
作为母亲,大多数时候觉得自己的孩子辛苦了。但是在这个寂静的下雪天,丈夫以天下事为理由晚归,儿子也为了公事吃饭都不肯留下。除了一句‘不可爱’,秦玉贞实在想不出能够表达她此时心境的言辞。
儿子不可爱,老子也一样。秦玉贞比赵嘉仁大了几个月,夫妻在一起的时候,她好多次要赵嘉仁叫她姐姐。然而赵嘉仁从来不答应,总是叫秦玉贞‘小姑娘’。叫声姐姐会掉块肉么?亲亲热热的叫声姐姐,比绞尽脑汁说些试图讨秦玉贞开心的恶心笑话强太多。
上次赵嘉仁说过的那个狮身人面妖怪问问问题的笑话,赵嘉仁罕见的说了前半截,却绝不肯说出后半截。这反倒引发了秦玉贞的好奇心,她去查了书。看了好多东西之后才知道原来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问的问题很正经,真正故事里的俄狄浦斯回答也很正经,是关于人类从幼儿到老人的变化。
但是赵嘉仁结合了俄狄浦斯的个人悲剧,编造了一个荒诞的‘老婆和老娘一起掉进水里,先去救谁’的问题,让两个震撼人心的思辨与悲剧的故事,瞬间变成了一场荒唐闹剧。
然而这就是赵嘉仁,别的人说‘我要让天下如我所愿’,都是一时热血上头说出来的豪言壮语。豪言壮语这玩意是最不可信的,如赵嘉仁所说,那是将某一刻的感受扩展到无限的无脑瞎哔哔。
但赵嘉仁却不是瞎哔哔,他真的试图在引领天下,重新定义一切。凭借他的天纵之才,他竟然短暂的做到了。试图拥有一切,自己就得超越常人。不仅超越光明,也得超越黑暗。赵嘉仁的确做到了,就如他的那个笑话,如此没人性、没底线的恶意竟然还能让赵嘉仁发笑。
大概因为陈太后是赵嘉仁的母亲,她才能用‘不可爱’来形容。因为想明白赵嘉仁的笑话在说什么,还得先读好多书才行。
如果真的想让对方发笑,并不需要这样的深沉幽暗,其实只要真正去看着对方,真正去感受对方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简单。而自己的儿子竟然和他老爹一样,竟然只想凭借自己的大脑去构建一个世界,然后让世界去符合他们自己想象出的世界。
不可爱。真的不可爱!
秦玉贞觉得站的太久,双腿不太能支撑。她坐回窗边的摇椅上,决定等赵嘉仁回来,就好好和他算算账。绝不能让赵嘉仁这么下去,连带着让孩子也走上这条路。
此时赵嘉仁并不知道一场家庭风暴的雷云正在集结,他告诉秘书,“你给家里报个信,我这两天不回去了。”
秘书领命而去。赵嘉仁闭上眼睛做了个简单的眼保健操。心中考量着必须处理的事情。赵谦这孩子的报告和行动体现了他的理性和情绪两种态度。单看报告,赵嘉仁认为赵谦的立场非常明确,他认同文官们的看法。但是他抓回来一个靠隐田隐户赚到钱,在官场上靠吃喝玩乐左右逢源的家伙和他的秘书,却在揭发文官们的丑态。
自己的儿子明显没有理解人性的善恶与政治善恶之间的分际。如果他想清洗所有‘恶人’,大概可以把所有官员都给干掉。谁人没有做过点放纵的事情,赵嘉仁自己这一生看着清心寡欲,那是因为他曾经纵情享乐过大宋根本没有的各种享乐。大宋这个水平实在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而且在大宋上一世的悲惨结局让赵嘉仁始终没办法从把自己的目光从敌人身上移开。
政治上的善恶却不同。那无关个人爱好,而是对于政策的理解,对于社会发展的判断。在王全乐明确表达文官们认为不能对‘蛮夷’有丝毫宽容,他们将毫不留情的清除蛮夷的时候,这些人在政治上已经合格。至于文官们试图解除暴力机构对他们的压制,那是另外一码事。当年大宋军方被文官歧视,武将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然而赵谦明显不明白这些,或者说他没见过。赵嘉仁闭着眼,考虑是不是让赵谦有机会来亲眼看看他所做的这些到底引发了朝廷里面文官武将们何种无聊的口水战。
赵嘉仁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此时还不到让赵谦卷入此事的时候,朝廷里面的这帮高官们也有特么一票人,是真心相信好人坏人。他们坚信自己是好人,别人是坏人。也在努力去说服别人相信这些。特别是希望赵嘉仁能够相信他们。
问题是让现在的赵嘉仁相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大概得让赵嘉仁的脑袋被驴踢了,还得踢很多次。
正在休息,秘书进来说道:“官家,准备开会吧。”
“嗯。”赵嘉仁懒洋洋的睁开眼站起身,做了和这帮文臣武将们长期战的准备。吏治的确得搞搞,却不是胡搞。
在会议室里面坐下,两边的文武们也都一脸疲惫。想方设法的攻击对方,也需要很大的心力。而且他们的攻击也会遭到各种还击,这种还击也让他们受到很大的心灵伤害。
最初的几分钟里面,没人说话。最后肃奸委员会主席刘宠开口说道:“官家,我们肃奸委员会只听官家调遣。若是官家要把肃清蛮夷的差事交给我们,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作为武将代表的李云看着刘宠的表现,心里面非常羡慕。他自己其实根本不想卷入到这样的纷争中来,作为赵官家手下一代臣下的儿子,李云明白老爹李鸿钧那么一个普通人能够有如此地位,靠的不是他有如何卓绝的才干,而是李鸿钧对赵官家绝对忠诚。
忠诚可不是接着忠诚的口号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是摒弃自己的所有的想法,甚至要压制自己的不满,去完成赵官家的使命和意愿。李云也是几年前年纪到了之后,突然明白这点的。然后李云才明白当年自己那‘充满锐气的冲劲’,其实在要求赵官家为那时候的李云搭建一个能够让李云尽情发挥的空间。
也就是赵官家能力强,心胸大,容下了李云。其实大家都是希望别人来甘当绿叶,衬托出鲜花的荣耀。如果没有官家的支持和宽容,李云算个毛。能力不在李云之下的军人,在大宋军中并非只有一个两个。
所以刘宠的表态实在是漂亮,肃奸委员会能够一直作为赵官家的心腹,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在激烈的争吵之后,肃奸委员会率先表示自己不再掺乎这趟浑水。
果然如李云所料,赵嘉仁应道:“等到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刘宠马上说道:“那我现在就先回去了。”
看着刘宠施施然而去的背影,李云忍不住扭回头看向旁边的柳汉柳中将。这家伙作为军队里面强硬派的代表,李云已经考虑是不是干脆把他撤职算了。想到这里,李云心中开始后悔,其实自己要是早点这么干就好了。军队撤职虽然很麻烦,至少李云可以明确告诉赵官家,他李云自己并没有要统领军队力压文官的打算。
可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李云作为军方地位排前三位的人物,他自己的意愿已经非常无所谓。关键的是,军方这个地位的人,就必须为军方的利益代言。别说让出司法权,就是让出一张厕纸,也不行。
“官家,不如就先谈到这里吧。”民政部长开口了。
“哦?”赵嘉仁有点讶异的看着文官派的代表人物,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先把蛮夷处置了再说。让他们多活一天,就多浪费粮食。”民政部长讲出了他的看法。
柳汉柳中将嘿嘿一笑,“部长何必说的这么客气,这么多天的饭都给蛮夷吃了,多吃几天吃不垮大宋。我觉得部长不就是在等文丞相进京么。大家都知道官家新任文丞相,若是文丞相说了什么,你们觉得大概更能说服官家。”
啪!李云一拍桌子,他终于找到了柳中将的一点机会,当即低声呵斥道:“官家又不是昏君,哪里有听别人鼓动的道理。”
柳中将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那么多,文天祥对官家的影响大,这是朝廷上下都清楚的事情。他不过是讲述事实。至于官家,他也从来没有对此说过任何一句话。
没等李云在说话,民政部长倒是接过话头。“文丞相做官清正,官家自然会器重文丞相。”
“你们这些人收受好处,官家当然看不上你们了。”柳中将立刻反唇相讥。
这混帐话气的李云又是一拍桌子,难道军方的人就不去寻开心么?柳中将一妻二妾,有三个女人。这厮也就是没有把女人带上战场而已,想抓他小辫子,有的是说法。
没等李云护住局面,民政部长冷笑一声,“若是如此,却不知道柳中将可否支持一夫一妻制。我们民政部觉得官家提出的这要求很好。”
呵呵!赵嘉仁忍不住笑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虽然比较不合情理,但是他倒是真的希望通过这次的争吵,通过一夫一妻,严禁重婚的婚姻法。这是赵嘉仁早就想搞的法律,只是他没机会整出来。
见赵嘉仁有了反应,文臣武将暂时沉默下来,都看向赵嘉仁。推行一夫一妻制的说话到了嘴边,赵嘉仁还是没说出来。真的说出来,只怕太多文臣武将马上就要团结起来站在赵嘉仁的对立面上。也许连这些人的妻妾都要反对赵嘉仁。
所以赵嘉仁笑道:“你们又不是小孩子吵架,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第89章 三打(三)
“下雪了,喝点?”进到刘宠家客厅的丁飞扬了扬手中的礼物。
“我去安排菜。”刘宠答道。
“我带了花生米。”
“蒸个香肠,花不了十分钟。”
有肉菜搭配自然好,不过丁飞却觉得这速度未免太稀奇。便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我不是早有准备。而是用了最新的燃油灶。那玩意快。”
“带我见识一下。”丁飞对此颇有兴趣。他自己有时候突然会想喝点小酒,却苦于做菜。有能快速加热食物的好东西,他觉得自己得见识一下。
五分钟后,看着呼呼喷吐着蓝色火苗的燃油灶用大火给蒸锅加热。
丁飞坐在厨房里的小餐桌边,往嘴里丢了几颗花生,正想说话,却赶紧拉过垃圾桶,把嘴里已经嚼碎的花生吐出去。几颗花生中有颗变质了。刘宠随手拿个碗,盛了点自来水给丁飞。漱口之后,司法部长丁飞舒服的叹口气,又捏了花生丢进嘴里,然后抿口酒。
刘宠其实不想谈最近的事情,不过和丁飞是老交情,不谈也不合适。坐到丁部长对面,肃奸委员会主席刘宠笑道:“这新灶怎么样?听说是官家做的设计。”
“官家做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不好过。”丁飞叹道。他也是二代,知道赵官家并非讲究人,再艰苦的环境,他都能甘之如饴。不过赵官家讲究起来就不是人。凡是官家日长所用的东西,他还都会把设计拿出来,市面上很快就有了产品。种种衣食住行,都方便好用的不得了,也让大家喜欢的不得了。
看着几分钟就已经开始冒蒸汽的蒸锅,丁飞笑道:“我回去就弄一个,这东西好,以后想什么时候吃饭就可以什么时候吃饭。叫老婆起来给做点饭,看她的脸色,我就不想吃了。”
这话让刘宠起了共鸣,忍不住重重点头。他老婆大家闺秀,又是‘人民教师’,丁飞觉得饭点之外让老婆张罗点饭,比面对最凶恶的敌人都让人堵心。刘宠没有雇佣保姆,做肃奸委员会的差事,最讨厌的就是外人。这还是丁飞教给他的保命小技巧。肃奸委员会里面有好几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就是栽在雇佣的人手里。早期有一位兄弟甚至是被报仇冒名去他的家伙当保姆的给放了把火,全家都给烧死了。虽然肃奸委员会之后大开杀戒,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这案例让大家都明白自己到底背了什么样的仇恨。
这两位谈了一阵新灶,香肠蒸好。热腾腾的端上来,两人喝了两杯,丁飞终于开始问正经事,“这次你准备怎么办?”
“我听官家的。”刘宠爽快的给了回答。
丁飞神色淡定的吃了片香肠,才开口继续说道:“我倒是想把司法权全部收归司法部。”
“我没意见。”刘宠还是爽快的回答。他很清楚这次的斗争不是杀多少人的事情,从襄阳失陷到现在,快三十年了。三十年中神州大地上死了快两千万人,就算是再杀几百万人又能如何。也就是个零头。这背后的权力斗争倒是激烈的多。
“我知道你没意见。”丁飞不爽的说道。又吃了两片香肠,丁飞问刘宠,“你觉得部队会怎么反对?”
“官家若是发话,军方大概就不会反对。”虽然不情愿,刘宠也只能和老上司谈这件事。丁飞和刘宠都是军队系统出来的人,如果丁飞这么选,大有削了军方面子的味道。不过这话刘宠一点都不想讲,因为丁飞肯定知道这么一回事。
丁飞叹口气,“官家好像不想发话。官家不发话,我却觉得官家是这个心思。”
“如果部队的人做的太过,官家就算不想说话,也得说话。”刘宠还是忍不住把他进士家族出身的那种见识拿了出来。现在的赵官家从来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更不会知难而退。
“不知道有没有部队的人去找你,已经有人来找我。要我无论如何都帮他们说话。我也觉得官家不会支持部队,可我说了他们也不信。”丁飞神色有点黯然。他自己虽然性格比较跳脱,却不是不知好歹。要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他此时坟头的草大概一人多高了。之所以不得不出来整事情,因为丁飞不想看着军方的那些家伙们自讨不快。
“你何必呢。”刘宠非常厌恶卷入这些破事。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呢!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看看有啥新玩意出来,给家里装一个。所以刘宠觉得丁飞简直是自寻烦恼。
丁飞不爽的答道:“看他们的样子,我觉得不忍心。李云这家伙就会打仗,到了该管教这帮人的时候,他就推三阻四。看看现在这帮人都成了啥样子。”
“那你就去找学社的人,学社不是管这些的么。”刘宠提了个建议。大宋军队已经建立起政工制度。军人不能自行其是,在纯军事之外的事情必须得听政工干部的决定。政工干部甚至在纯军事领域也有一定发言权。这点和肃奸委员会一样。有了政工人员,刘宠觉得开心多了。好多扯淡事终于可以撂给能扛起的人去管。
“部队里面的人你也知道。除了表面伤服官家,他们服过谁?”丁飞对那些人非常不满。
刘宠不吭声了。他不想得罪部队的人,所以懒得插手。肃奸委员会本来就是强力部门中的强力部门,他只需要向官家效忠就好。若不是丁飞上门,刘宠此时早就把来人打发走了。这也是刘宠老爹生前时候的反复叮嘱。现在肃奸委员会与之前的大宋內侍省有点类似,只要肃奸委员会手里有过硬的证据,甚至代理丞相文天祥也能掀翻。所以刘宠老爹见儿子死性不改的一定要干这个,有机会就告诉刘宠,做这个,需要的是官家的绝对信赖。所以必须对官家绝对忠诚。而绝对忠诚,就意味着刘宠再不能站在官家之外的任何人立场上考虑。
丁飞也干过这个位置,知道刘宠的想法,所以他最后说道:“若是我公开提这个,你到时候会怎么说?”
“怎么说?当然是说我听官家所命。”刘宠淡定的表态。
“好。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丁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就告辞。
刘宠也不挽留,只把丁飞送到大门,他就回去了。
得到了刘宠的表态之后,司法部长丁飞觉得排除掉最后的意外情况,开始考虑怎么面对部队的那些人。他冒着雪直奔李云住处,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在大院门外等了好久,李云自己跑出来的。两人就在丁飞的马车里坐下,打开车窗边抽烟边聊天。
丁飞说了来意,李云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自己早就想抛掉麻烦,可柳中将和柳中将背后的许多人看法与李云完全不同。就如柳中将所说,要是这些交给司法部,司法部可不会管部队怎么看。但是税务局就不同,很多时候税务局需要部队相助,自然得和部队商量许多事情。
“老丁,我只管军事,不管军政。现在的部队和以前的部队可不一样,以前的部队主官说撤了谁,就能撤了谁。我现在若是用这么一个理由把人撤了,到时候被责怪的就是我。上下都要骂我。我该劝的都劝了,你要怎么做,我不管。要是官家问我,我会支持交给司法部。”
丁飞听了这话只觉得非常不顺耳,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他丁飞吃饱了饭没事干,去挑拨事端。他不爽的说道:“现在部队里面的政工就没人管么?”
李云听了之后叹口气,却不吭声了。丁飞只能追问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政工和那些人搞到一起了?”
“政工……,他们觉得文官不可信,觉得小柳说的没错。他们这么讲,我有什么办法。见我不愿意掺乎,这些人已经不愿意和我说这些。”
“x!”丁飞忍不住骂道。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原本是出于好心想化解矛盾,却没想到现在部队里面还真的有人不知死啊。他们是不是这些年看官家不亲自领军,就以为自己是块料了。他们难道不知道,官家不吭声,就是表示不答应么。要是官家想让军队插手,他早就明说了。
本想质问,然而看着李云的怂样,丁飞又不想问了。如果部队里面现在是如此,丁飞决定自己也不插手。这些人非得碰的头破血流才会知道,老家伙们能把这个位置坐到今天,可不是因为他们不敢和年纪小的人计较。
“那我走了!”撂下一句话,丁飞把李云撵出马车,自己命令车夫出发。
回到家,丁飞心中依旧不爽,就准备再喝一口。去了厨房,就发现他家已经装了和刘宠家一模一样的燃油灶。原来他老婆平日里可比他更关心趁手的家用。见刘宠怎么开火,丁飞也学着干了起来,虽然不太熟练,却还是让火顺利的燃烧起来。看着蓝色的火焰呼呼的响,丁飞开始在厨房找吃食。最后果然找到了两盘剩菜。放进蒸锅端上去,没多久闻到一股怪味。掀开锅一看,他没加水。
连忙接了一碗水倒进去,刺啦一声大响,蒸汽瞬间从锅底升起。还把丁飞烫了一下。这下丁飞可是忍不住了,在厨房里开始咒骂起来。这动静惊醒了他老婆,揉着眼睛到了厨房,看到丁飞这狼狈模样。他老婆只能叹口气,准备帮着丁飞整顿起来。
“不吃了!睡觉!”丁飞怒气冲冲的丢下句话,直奔浴室而去。他此时完全没了吃夜宵的心情。
第二天开会,丁飞本以为还有人会提此事,却没想到没人提及。大宋朝廷统治着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治下的州府和县城快两千。一个洛阳根本算不上什么,不提洛阳,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讲。
结果当天的朝会就这么结束了。丁飞本想回去,却也还是没忍住,就去求见赵官家。却见到民政部长也在等着。丁飞不想和民政部长说话,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民政部长此时看起来就如那口不听话的锅。不往里面倒水,就不给冒蒸汽么?
民政部长也不搭理丁飞,两人就一声不吭的等着官家召见。民政部长先进去,等了一阵,民政部长一脸阴沉的出来。丁飞被叫了进去,见到赵嘉仁,丁飞本想请缨,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询问:“官家,何时将那些蛮夷处斩?”
“哦?”赵嘉仁稍微歪了歪头,“你和民政部长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懒得理他。”丁飞爽快的答道。
“呵呵!有趣。”赵嘉仁靠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说道。
“怎么了?”丁飞也起了好奇心。
“嗯……民政部长问的话竟然和你一样。”赵嘉仁有点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丁飞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民政部长会这么问。这等事情司法部见多了,若是遇到背后牵扯巨大的案子,为了先把事情给按下去,就会直接结案。把当事的案犯从严从重一发落,大家都先有个交代,也可以把事情暂时按下去。依照之前民政部激烈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先服软的意思。
看丁飞这表情,赵嘉仁笑道:“你直说,到底来找我想做什么?”
听到命令,丁飞立刻说了实话,“我本来想,如果今天说起此事,我就想把以后所有司法权都收归司法部。今天没人讲,我就什么都没说。”
“哦?你如此有担当?哈哈。”赵嘉仁忍不住笑起来。必须得说,他也有点意外,今天两边突然都偃旗息鼓,而且民政部的态度也格外的忍耐。
“却不知道官家要不要下旨,若是官家下旨,所有事情都立刻消停。”丁飞问。
问完,丁飞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赵嘉仁的神色中一点都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这是跟了赵嘉仁三十年的丁飞才能看出来的意思。赵官家有时候会格外不依不饶,那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表情,似笑非笑,毫不动摇。
第90章 三打(四)
丁飞曾经听老爹说过,赵官家在没有面对敌人的时候,至少会给敌人最起码的尊重。也就是说,会非常认真的研究敌人,想方设法的去击败和消灭敌人。在处决敌人之前,他也不会去侮辱对方。如果站在赵官家这边的战友,他更是非常尊重。所以赵官家是个好人。
作为赵官家手下的第二代,丁飞为赵官家服务二十年,觉得不提及好人坏人的话,老爹话是正确的。所以丁飞鼓起勇气说道:“官家,那些部队的人只是觉得放不下,我觉得管家训斥他们就好……”
说到这里,丁飞也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僭越,官家怎么处置他不喜欢的人,轮不到丁飞指手画脚。然后丁飞连忙说道:“若是有人敢对官家不敬,我定然不饶那些人。”
赵嘉仁从来不是一个靠别人指教的家伙,他‘很早’就明白所谓‘听人劝吃饱饭’的意思。‘听’就好了,任何人做事都是从他们自己的立场出发。至于决定是否接受,赵嘉仁当然要选择立场一样的人,特别是得有共同目标的人。
所以赵嘉仁不觉得丁飞僭越,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看,99.9%的人天天都试图僭越。就是把他们的想法灌输给赵嘉仁。
扔给丁飞一支烟,赵嘉仁问:“你是不是害怕我要收拾一些人?”
丁飞听了这话,烟也不点了。他当然害怕赵嘉仁要收拾部队,这帮人的做法连丁飞都觉得有些过份。正因为如此,丁飞才想把所有司法权都归于司法部,如此做法名正言顺,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这方面的争端。
然而到现在看,部队里面有些人不答应。
“别担心,我对部队也没有恶意。”赵嘉仁笑道,说完,他把打火机推向丁飞那边。
丁飞点了烟,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的说道:“官家,我想问问你现在的意思。”
如果这话放在别的朝代,大概就是自取灭亡之道。在所有人的理论基础都差不多的年代,你问官家的想法和思路,就是揣度圣意。轻则是个奸臣,重则图谋不轨。但是赵嘉仁自己却不怕。见识过新中国之后,新中国那些真正的领导人不仅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更是要大力宣传。那个人写了好多文章,让全党乃至全国人民看。以至于他的一些著作,上头根本不敢让人民看到。
甚至不仅中国,欧美国家便是抱着已经开始步入死亡的制度理论,也是要大声宣传滴。对他们来说,如果能骗到相信的人也不错。
丁飞询问赵嘉仁的观点,赵嘉仁就率直的告诉丁飞,“我听说洛阳抓来的人,在你那边是么?”
“是。”丁飞立刻答道。提到这个,丁飞觉得太子挺不错的,看得出洛阳官员让太子非常不高兴。这两人某种意义上算是罪魁祸首,但是他们供认的少部分则是他们利用从隐田隐户那里弄来的钱在洛阳官场拉关系的事情。如果严格追究起来,洛阳官场的日子里可不好过。
要是这些人落入部队手里,部队立刻就能借此全面弹劾文官。而太子让司法部来抓人,甚至没有让兰台机构来抓人,这份见识可不错。交给司法部,不管是文官或者部队,司法部都能应对。
“你觉得眼前的事情是那么几个蛮夷,或者几个官的事情么?”赵嘉仁问丁飞。
丁飞连连摇头。若是事情这么简单,民政部怎么会这么快偃旗息鼓,试图暂时息事宁人。
“我现在怀疑这帮人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或者他们面对一个本来正常的问题,却得出了错误的结论。部队当然可以说,文官都不是好东西。文官们看到部队要抓权,心里面也怕的要死。若是部队的人能让我相信,文官们争夺司法权,是出于他们敌视华夏,袒护蛮夷。为文官们那些当过宋奸的亲戚翻账。你觉得文官能活下来多少?”说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丁飞本想陪着一起笑,可挤出笑容,却一点都笑不出声。这的确是眼前的局面,若不是部队在朝堂上明着暗着表达了官家方才所说的内容,丁飞才懒得搭理这帮狗咬狗的闹剧。
若是文官们真的敢给他们的蛮夷亲戚张目,早就被弄掉了。轮不到部队这帮混小子们。
“那官家觉得问题在哪里?”丁飞问。
“我是真的想弄明白问题在哪里。如果弄不清楚,这些人都得换换位置,让能够说清楚问题的人来和做这个官。”赵嘉仁说着,笑容也不见了。
丁飞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官家已经大大的不耐烦。如果不对再敢继续这么瞎折腾,说下扯淡的话,他们的地位绝对不保。然而丁飞也觉得自己不太能想清楚,部队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至少他找的李云那些人,他们是根本懒得掺和这些破事。跳的比较欢实的那些,和丁飞他们一直比较疏远。丁飞觉得自己去找他们,他们也未必说实话。
“那官家何不公开问这些?”丁飞询问赵嘉仁。
赵嘉仁点点头,掐灭了烟头,“如果是意气之争,我已经说过话了。可是我不觉得为了这点意气,就能让部队的人这么坚持。他们也应该很清楚,就算是把现在的文官给杀光,也轮不到军队来主政。所以我觉得他们有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或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们觉得有道理,又觉得在朝堂上讲出来,却不会被别人觉得他们有道理。我觉得可能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够说清楚,公开说清楚。如果他们不说清楚,一定要这么干下去,我只能处置了。”
丁飞听到这里,心中大定。他搞司法这么多年,很多时候断案也很无奈。虽然官家说,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但是很多人犯罪的时候其实根本说不出他们的真心想法。若是一时激情冲动的,不说自己没有控制力,而是强调说对方如何的混蛋,要把对方形容成一个大坏蛋。他之所以施暴,是替天行道。
如果是贪财而动,则是各种对他的穷困、无奈的描述。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一个人。那些人的行动只是不被法律认同,从普遍的道理上讲,他们不是犯罪,而是顺应上天的慈悲之心。
有些罪犯是狡辩,很多罪犯则是真的这么想的。丁飞对此原本觉得气愤、无奈、厌恶。现在他若是见到罪犯能够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罪行时,反倒会本能的怀疑这厮是不是来顶罪的。犯罪的人是极少承认自己的罪行。这不符合人性。
当然,丁飞见过的最特么不符合人性的,大概就是赵官家。这个人的光明与黑暗都远超常人,便是知道没有神仙鬼怪,丁飞也相信赵官家是星宿下凡。而且丁飞对此还极为笃定。带着这样的心情,丁飞说道:“官家,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得让他们说实话。那帮文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见到事情不对头就缩。部队这帮人倒是有可能揣着糊涂装明白,一定要让他们说出实话来。”
“唉……”赵嘉仁叹口气。他当心理医生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很多病人都是如此。当然了,不如此的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想明白那些人的真心想法,可是让赵嘉仁伤透了脑筋。最让他伤脑筋的是,若是心理医生说出了残酷的真相,病人们很可能会暴怒起来,这点倒是和普通人一样。
当年俄狄浦斯最终知道了自己在神域的引导下犯的罪,他自杀了么?没有!这厮刺瞎双眼,仿佛看不到,就不存在。这个悲剧故事流传千年,不就是因为这个故事描述了事实,才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想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说道:“不过那些一神教,不能放过。”
丁飞一愣,很快就答道:“知道。我们以后会针对这些犯罪严厉打击。”
“不光是犯罪。一神教本就不是好东西,宗教是精神上的麻醉剂,一神教就是精神上的毒药。不能放过。”赵嘉仁语气都是凶狠。
现在的时代,在欧罗巴大地上,一神教就是钳制思想,不允许人类有自己的思维。理学在很多时候都充当了中国一神教的角色,大宋会衰败至此,理学罪不可赦。赵嘉仁对史弥远等人绝不宽容,诛灭九族,他的愤怒其实和史弥远杀韩侂胄无关,和史弥远矫诏害死太子,推理宗上台也没多大关系。史弥远他们全力推动理学才是灭了史弥远九族的真正的原因。只是赵嘉仁没有公开说过罢了。
“那真神教是不是都要归于蛮夷一类?”丁飞在涉及他职务的领域反应非常快。
“丁飞,我来和你讲点一神教的特点。这个以后我还会在学社,乃至在全国宣传。你先帮我听听。有足够的说服力么?”赵嘉仁说道。
丁飞立刻正襟危坐,不过他的回答却和听讲无关,“官家,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先去下令,让税务局把那些蛮夷转交给司法部,让司法部赶紧行动,下令处决他们。”
“不忙在这一时。我下令了,部队那些混小子们只怕正好借窟窿犯蛆。继续纠缠这些破事。你难道觉得我之前不想下个旨意这么做么?我哪里有这么多的耐性。之所以没动,我就是想看看他们说什么。”赵嘉仁讲了自己的想法。
丁飞只能苦笑。他早就看出来了,而且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民政部长也看出来了。所以民政部长才会让一步。
只是这完全是赵官家负责的领域,丁飞知道自己真的不合适再掺乎。更何况赵官家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当年丁飞能够飞黄腾达,不就是因为在肃奸委员会当主席的时候,别人不敢和赵官家说心里面所想,而丁飞就是敢实话实说,还是用官家能够听明白的话来讲。这么多年后,丁飞才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一项天赋。
赵嘉仁却不在乎死多少人。三十年来死了两千万以上的人口,赵嘉仁觉得此时如果要对这些死者负责,唯一途径就是辨明道理,让他们的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以前赵嘉仁觉得被打成‘反动派’是一种羞辱,是一种贬低。让敌人死后也不得翻身。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了。当赵嘉仁知道了很多之后,才明白这就如‘莫须有’的罪名一样,至少给了一个明确的说法。
只是国民党反动派就是反动派,他们残害人民,出卖国家利益。他们自己的种种行动让知道历史事实的人认同了他们反动派的定位,让大家明白要站在人民一边,不要和人民为敌。那些元凶们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重要的是,让那些糊糊涂涂跟着国民党而丧命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定位。
那些国民党士兵们也许不是坏人,但是当他们成为反动派队伍中一员的时候,被打败,被消灭的命运就不可逆转。而后世会成为势力追随者的人们,也能够从中得到教训。
历史是要喝血的,然而喝了百年间几亿中国人的血之后,也许量够了。但是质却远远不够。只有当那个人站出来,不仅人民得救,自己人得救。甚至连圣人敌对的敌人的死也有了意义。赵嘉仁想明白这些之后,才对那个人生出更大的敬意。
秦桧敢说出莫须有,也让后世知道了事实的人明白,岳飞的确罪不至死,死非其罪。不管秦桧是多么糟糕的一个罪人,至少他敢说出这句话,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恶汉。坏人做到这个地步,至少也名至实归。也有某种启迪意义。
赵嘉仁并没有让自己的思绪继续无限制的发散,那个人可是最讨厌空想的。荀子说过,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他说道:“我们就开始讲一神教的事情吧。”
第91章 三打(五)
秦皇后本来准备和赵嘉仁发作一次。没想到赵嘉仁派人回来告诉她,要在外面忙两天公务。听到这消息,秦玉贞忍不住生出赵嘉仁是不是直觉到了什么。在很多时候,赵嘉仁经常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灵异的感知。
有了这个想法,秦皇后觉得赵嘉仁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等他过两天回来,这笔账一定要利滚利的把这笔账好好算清楚。两天不到,秘书又来告知秦皇后,“官家要到部队,我来拿换洗的衣服。”
“他去部队做什么?”秦玉贞讶异起来。
“官家为何去,我也不知道。”秘书给了非常公式化的回答。
秦皇后知道这次一定不是赵嘉仁躲出去,而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也不去追问,就开始整理衣物。把行李箱交给秘书,秦玉贞问:“官家多久回来?”
“不知道。官家这次要去好几个地方,一两天回不来。”秘书还是很制式的回答。
秦玉贞没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到了这个程度,秘书很可能都不知道赵嘉仁的具体行程。于是秦皇后就只能在家里等。这几天雪一直在下,秦皇后坐在暖气旁边,看着外面雪白一片的世界。转眼看,就见猫抱着暖气片不下来,只有饿的时候才会蹭到她身边喵喵叫。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停了。下雪不冷化雪冷,秦玉贞也出门几趟,然后她也觉得还是猫在温暖的家里更舒服。早几日对赵嘉仁的愤怒也无影无踪,秦玉贞忍不住开始心疼丈夫,五十多岁的人,在这大冬天还要在外面跑。难道老家伙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么?
想到这些,秦玉贞也只能提醒自己,国政就是如此繁杂。窝在温暖的皇宫里,且不说根本不知道地方的辛苦,光是情报收集就已经受到极大限制。如他丈夫一样的皇帝,岂能容忍下面的官员蒙蔽他。
赵嘉仁出去了七天,给秦玉贞发了封电报。说自己一切都好,天冷,要秦玉贞注意身体,不要受凉。看了电报,秦玉贞那点怒气也消散的差不多。赵嘉仁的确在很多地方有令人不爽的地方,至少最基本的东西还在人情范围之内。这三十多年,赵嘉仁在外的时候总不忘给秦玉贞写信。
又过五天,秦玉贞再次接到问候电报。这下皇后陛下满心倒是担心起丈夫到底在外面是不是吃得好,有没有受冻。如果秦秦皇后知道这是赵嘉仁早就在日程本上记录下来的安排,到了那天的时候由秘书提醒,或许就没有这么感动了。然而赵嘉仁在外面,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他也是秉持着遇到事情立刻解决的态度,先把电报稿写了。便是写完之后完全忘记写了啥,他觉得至少是亲自写的。在那么为数不多的几分钟里面,老婆还在他心中。
就在秦皇后感动的时候,在郑县的宋军驻地,会议室中坐着大宋部队里面的高层。赵嘉仁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追随他的高阶军官们。据说在北宋时期,禁军有八十万之多。现在的大宋正规军总数有六十万。其中十万左右是海军,剩下的都是陆军。
以当下的大宋安全局势,淮河以南的宋军不到十万,还主要分布在靠近西南的地区。北方的四十万主力全部在淮河以北。这些军队真的是披坚执锐,守卫边疆。此时四十万北方部队中的大多数都集结在郑县附近过冬,会议室里面真的是将星云集。大校级别的军人都待在角落里。
赵谦作为一名前少校,也在角落里待着。他能坐在这里还真不是因为他是赵嘉仁的长子,十天前赵谦被急电叫到老爹这边的时候,电报上说的清楚,赵谦是退伍军人辅导会的第一任会长,有些事情和他有牵连。
一头雾水的赶到老爹身边,赵谦就跟着老爹拎包打杂。从角落里只能看到一群军帽与后背,赵谦看不到那些部队里的高级军人,更看不到老爹。赵谦心里面盘算着当下的局面,也不知道这场会开完后多久,在会场当中席位上的那些高级军官还能剩下多少人。在他赶到老爹身边的时候老爹已经和高级军官、政委、中低级军人见了许多面,谈了不少事情。所以赵谦到现在还忍不住能想起老爹在召集高级军官时候所说的话,“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好像你们现在最大的不满,就是为国家付出这么多,却没得到你们期待的好处。”
这几天每次想起这句话,赵谦心里面都一阵翻腾。特别是想到自己拿到一千万贯时候的心情,赵谦甚至有点后怕。按照普遍的看法,一个人若是考上了进士,他就已经独立了。接下来走出的都是属于这个人自己的人生。他老爹赵嘉仁十三岁考上了进士,到现在过去了四十年。他爹到现在的人生无疑是战斗的一生。
这四十年里面,他老爹改变的不仅是大宋,而是整个世界岛的局面。经过了这四十年,很多人富了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富裕。赵谦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老爹怎么能够那么镇定自若的说出‘国家付出这么多,却没得到你们期待的好处’。但是赵谦现在越来越觉得,老爹说的很可能是正确的。
很多人都为大宋付出了许多,但是从军方的角度来看,文官们无疑得到的更多。远比军方得到的更多。现在近三十万宋军集结在郑县过冬,原因之一就是蒙古地区爆发了鼠疫。如果依旧把军队配置在靠近阴山以南的地区,万一鼠疫不幸传播到黄河以北,这些在战场没有敌手的精锐就可能遭受到无意义的损失。
这些精锐部队在鼠疫爆发之前就已经将阴山以北扫荡的没剩下多少人,如果鼠疫能够过去,那里想崛起能够有点威胁大宋边疆的草原部落,至少需要五十年。也就是说,军队建功立业的机会已经过去。此时军队希望得到自己为国奋战的报偿,也是人之常情。看到那些文官家族们个个都有收益,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为大宋柱石的军方极为不满。
赵谦觉得自己并非没有为国效力,和普通人相比,和普通军人相比,他的付出从平均线来看,是大大超过普通人的付出。而赵谦的所得,已经完全没办法用平均线来衡量。便是大宋的大将,譬如杨铁心,他的待遇和收入加起来,在现在的赵谦面前也大大不如。赵谦的弟弟妹妹偶然和赵谦的交谈中不经意提及的一些事情,有不少人为国付出的比赵谦少的多,他们家族这些年积累起来的财富却不比赵谦少到哪里。
带着很强的不安,赵谦一声不吭,静静的听着位于会场中心的人发言。
赵嘉仁不知道儿子的心情,他此时也顾及不到自家人怎么想。有点明白了部队此时的不满后,赵嘉仁也吓了一跳。当时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太祖赵匡胤搞出的杯酒释兵权。
单纯从军事指挥上,赵嘉仁并不认为自己会弱过这些将领。但是军队的斗争并非是这么你带兵我带兵,来比较一下。军队的不满若是到了临界,那会是集体的不满。当然,上层的军人看着和基层军人相差很多,不过他们不满的理由其实一样。战争结束了,大家都希望能够开始富裕的和平生活。
而且赵嘉仁也是到了基层问了一圈才知道导火索何在,之前的退役军人已经占据了许多位置,现在的军人发现他们不可能得到更多,比起之前的军人,还要更少。毕竟位置就那么多,而且现在大宋的医疗水平提升,之前的那帮人一个个还活蹦乱跳呢。
部队里面有些人想法比较扯淡,迟早要给他们算账。但是这些人的想法倒也务实,如果能够继续让部队有更多权力,就能安排更多人进入体制内。赵嘉仁可不会觉得这些人是要照顾基层士兵。他们是想借用基层的这股势,更多安排上层的自己人。历史上这种事情举不胜举,赵嘉仁自己也不是纯白色的小兔,这点还能想明白。
见到会议人员都已经到齐,负责会议的李云站起身说道:“此次会议,商议的是部队退役的事情,官家亲自主持会议。我来负责引导流程。大家听到了么?”
“听到了。”一种将领们纷纷答道。
“现在,先请官家训话。”李云开始推动流程。
如果是明清时候,这么做简直是无法无天。在大清,负责人大概就拉出去砍了。但是在大宋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当年细柳营里面,大汉皇帝也得跟着军队的安排来劳军。不得在营垒中纵马,对一个比较成熟的文明国家,制度本身必须得尊重。
赵嘉仁站起身,大声说道:“同志们好。”
“官家好!”众将立刻应道。他们不用起立,这也是制度。若是没自信的官家,大概是希望武将们都能跪着听训。赵嘉仁就没有这样的恐惧。相应的,众将们也因为如此更尊敬赵嘉仁。
赵嘉仁开口了,“我自己认为,但凡是正常的人,都不希望自己过贫困的生活。你们觉得呢?”
下面先是一片静寂,静寂一阵,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嘉仁先缓和气氛,这才继续说道:“每个人为国家效力,固然是为国。但是大家若是只付出,自己通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便是自己不在乎,大家上有父母,自然想靠自己的收入为父母尽孝。想尽孝,光靠张嘴肯定不行。”
赵谦听的心都有点抽抽。老爹的话说的没错,但是大宋看着兴旺,朝廷其实没啥钱。真正有钱的人么……
“幸福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我以前担心说的太直白,会有人故意曲解我的话。现在我告诉大家,我反对不劳而获。现在的第一步,就是要干掉不劳而获的地主。有土斯有财,不少部队的同志学过生产资料和生产力的课程。有些没学过。我会趁着这个机会下令学社给全军退役人员实施教育,让大家明白你们光有力气,却没有土地,这不行。但是把土地当做买卖的商品,也不行。”
赵谦偷偷看向军官,他们大概都在听,其中好大一票人却一脸茫然。对于他们来讲,赵官家的话未免太高深了。
“我想肯定有人会想,官家这么不利落。直接拿出钱来给大家发了,大家拿了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痛痛快快享受几年。这辈子也算是爽快了。我知道这很痛快,但是我想告诉诸位,等这笔钱用光了,你们要怎么办?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小伙子遇到位仙人。仙人说,你遇到我就是有缘份,我可以用点石成金的法术帮你变出黄金来,你指个东西,我就点了送你。然而小伙子却拒绝了。你们猜,是为了什么?”
这些话倒是通俗易懂,不少将领们两眼放光,也有些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赵嘉仁稍微卖了个关子,然后就给了答案:“小伙子说,黄金终究有一天会花光,我想学点金术。”
会议室里面立刻起了不少动静。虽然没人敢大声喝彩,却也都颇为激动。的确,有了点金术,就等于有了一切。
赵嘉仁等了一阵,看会场里面还是没有安静下来。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片刻后屋内就安静了。不过赵谦却觉得空气中洋溢着声音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活泼的更胜欢呼的感觉。
“我不是仙人,自然不懂点金术。但是,我会教给你们财富是什么,财富是怎么积累的。并且会教给大家,很多人是怎么因为错误看待财富而失败的。咱们是军人,都知道上了战场,就没有必胜的道理。我们不怕失败,却不能不怕我们根本不知道败在哪里。这些有关财富的事情,在你们决定离开军队的时候,我都会教给你们。我不会让大家选择过自己生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贫如洗!这不是大家的期待,也不是大家要面对的命运!”
第92章 三打(六)
赵官家的讲话温暖,充满了鼓舞性。等他讲完,与会众将官们情绪相当好。退役少校赵谦心里面充满了不安和疑问,却大气都不敢出的待在角落。
李云看赵官家讲完话,起身说道:“大家有什么要说的么?”
将军们议论纷纷,一时没人说话。赵谦脑子里各种念头乱蹦,一时间也有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意思。大宋这些年很多人发了财,赵谦对此非常清楚。譬如说话的李云,他自己很清廉,从来不要求下属上贡,也不许下属对战士们有丝毫勒索。但是李云家族可没少挣钱。李云的老爹李鸿钧光是靠每年的海上贸易投资,就挣的盆满钵满。
如果赵嘉仁的意思是让这帮没有背景的将领们进去分杯羹,天知道会引发什么结果。反正赵谦自己一点都不乐观。几十年来,那些有机会的家族们蜂拥而上,在各个领域扎根。便是连赵谦的表哥,跑去鸟不生蛋的倭国四国岛,靠着珍珠养育买卖,也发了不小的财。
过去几年里面,赵谦老娘的珍珠饰品直径都要一厘米靠上,这都是赵谦的表哥心甘情愿上贡给他姑姑。如果老爹敢把这档生意派去某个将军的家族,赵谦相信他表哥必然跑去找秦皇后哭诉。
赵谦觉得连自己都明白的事情,老爹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呢?
大宋那些家族的名单在赵谦脑海里一一闪过,这让赵谦越来越不安。每个家族都有类似的地方,他们的家族都有各自的经营,也都有家族的人在朝廷里为官。与之相比,大宋军方将领们则是靠自己的努力爬上来。
想到这里,赵谦突然觉得明白为何军方对于杀伐的权力不肯放手。若是连曾经拥有的司法权上的巨大发言权都失去,大宋军方就会一无所有。
老爹能够看到问题所在,还敢直接和军方公开讲。赵谦觉得老爹真不得了,赵谦掺乎到此事中有段日子,看到的只是皮毛,距离根本矛盾还远得很。
胡思乱想间,会议竟然开完了。随着军人们起身离开,赵谦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听到军方的人具体说了啥。不过赵谦也不在意,他觉得军方说啥都不重要了。只要老爹真的要开启如此方向,大宋朝廷里面必然有一场巨大的震动。到时候只怕文官们要一蹦三尺高。
人走的差不多,赵谦到了还留在会场里和李云说话的老爹身上,方才赵谦离得远,其实也听不太清单个人都在说啥。此时走近,就听李云低声说道:“官家,我觉得大伙也未必真的这么着急……”
“追求富裕生活有什么错。”赵嘉仁笑着打断了李云的话。
赵谦心里面更是不安,老爹的态度也未免太稀奇了。虽然这话没毛病,但是这些人的态度可就大大有问题。如果官家是屈服在军方的压力之下,之后出现的只怕就是一场血腥的清洗。不过转念一想,赵谦又怀疑自己也许想太多。如此做法只怕就是杯酒释兵权而已。宋太祖赵匡胤在开封就这么干过一次,赵嘉仁也不过是让历史重演而已。
说了几句话,赵嘉仁就先离开。跟着老爹回到住处,赵谦看警卫团的卫队的确严密把守住所有入口,不会有人前来偷听。他才关上门,贴着老爹坐下,低声问:“爹,你这是要杯酒释兵权么?”
“剥夺他们的兵权,还要用这种把戏不成?”赵嘉仁笑道。
赵谦有点信,又有点不信。没等他说话,赵嘉仁说道:“大郎,你是第一任退役军人辅导会的会长,我现在就要你做件事。你到基层去,把辅导退役官兵的事情向官兵们讲清楚。这不是个容易事情,你是自己先想出方案,还是先听听我的方案?”
如果是以前,赵谦大概立刻选择听老爹方案。此时赵谦发现他对此没兴趣,所以赵谦低声问道:“爹,我想听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代不同了,军队也需要顺应形势。若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还真的没注意到局面到了如此。”说完,赵嘉仁忍不住苦笑道:“也许是财政情况不好,所以我自己故意无视了。”
赵谦听了之后觉得老爹关于财政情况的说法是对的,一般来讲,天下太平之后,应该是民间安泰,国库收入增加。但是眼下的局面倒是有些类似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的局面,大宋内部并没有因为和平而稳定下来。赵官家的铁腕依旧推动国家在快速进步,或者说不断以更大规模开始运转。
虽然大宋新税法实施之后,国库收入大增,但是与之相对的则是支出变得更多。至于当下的国库是入不敷出或者是略有盈余,赵谦的级别让他无法知道具体情况。不过光是修建秦淮河水利工程,就花掉了几千万贯交钞。以后收益且不说,修建工程的时候,所有技术人员与劳工的工资那是一分不差的都给发下去了。中间有管钱的人玩把戏,被抓到之后丢了脑袋。
大宋就算是是有十亿亩土地,便是一亩土地每年收到一贯交钞的土地税,也不过是十亿贯。在全国范围内的大型工程消耗下,也支撑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赵谦焦急的说道:“爹,我现在觉得不如还是走休养生息的国策吧。”
“休养生息?呵呵!”赵嘉仁笑出声来。
历史上农业国休养生息,结果都是国家快速腐化败落。以大宋的政治水平,除了内在技术与外部技术水平不如南美国家,单纯的政治水平搞不好比19、20世纪的南美国家还强点。历史证明,所谓休养生息的结果就是空有广阔肥沃的土地,有丰富无比的资源,国家却根本没有安定可言。
与之相比的是那些工业国,工业国从建立开始,就没有‘与民休息’这个政策。但是不管那些工业国遇到什么样的动荡,却都挺过来了。至于新中国,赵嘉仁和新时代的工业党们的看法一样,如果没有种种社会运动,各种社会宣传,只怕新中国会和苏联一个下场。
保障人民的基本权利和权益是一码事,但是通过竞争让人才能够崭露头角又是另外一码事。与民休息这话本就是落后生产力和社会组织模式下的落后手段。
赵嘉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赵谦:“你觉得钱花出去了,难道就没有了么?”
赵谦听了之后一愣,很快就想起了货币乘数效应,以及货币回笼制度。他只能摇头。
“货币代表的是先进的流通,纸币更先进。你在基层待过,见到百姓购买各种他们以前从来都不敢购买的工业品。我问你,他们为什么要买?”
“……因为那些东西好用?”赵谦回答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基层白待了,还真没把这个问题想通透。
“那些东西能够提高他们的生产效率!”赵嘉仁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慢慢讲了出来。
赵谦原本也知道这点,此时老爹一说,加上之前见识到的种种,赵谦突然就恍然大悟。
赵嘉仁则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货币的流通本来就提高了这些人的生产效率,不然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卖出去?以物易物,怎么才能找到合适的交易者?货币的一般等价物的意义就在于此。货币有用!但是到了社会无法维持货币制度的时候,你有金银也没用。遇到荒年,易子而食。”
赵谦忍不住连连点头。不过很快他发现这和老爹的要求貌似无关,老爹现在向那帮将领们许诺给他们富裕的未来,难道是要靠给钱么?
“所以呢,我从来不用徭役的模式强行榨取劳动力,而是用给交钞的方式,向各地派遣供销社的方式让大家把劳动力换取的交钞换成能够促进他们生产效率的工业品。工业生产并没有掌握在那些家族手里,而是掌握在你这种学数理化的年轻干部人经营的工业生产体系中。这些领域,我从来不许任何人染指。不过现在么,就得有人去给这一池子水里加入新鱼,搅动开始沉寂水池的时候了。”赵嘉仁对儿子讲述着。
看着儿子的表情,赵嘉仁觉得儿子好像听明白了。他笑道:“你不会觉得我会让退役将领们前去倭国养珍珠吧?”
赵谦没想到老爹也想到了秦皇后家的生意,觉得父子俩真的想到一起了。然后就听到他老爹接着说道:“虽然珍珠生意也会派人去,不过往倭国派遣些退役军人,也是必然的。”
“为何?”赵谦惊了。没想到老爹还是要让退役军人从文官与早期的从龙之臣嘴里抢食吃。
“你呀。算了,你真不知道。”赵嘉仁叹道:“有些事情我觉得也得和你聊聊。你可知这些年我们作为货币预备金的金银是从哪里来的?”
赵谦傻子一样摇头表示不知道,突然他福至心灵,主动说了实话,“我对预备金制度都不明白。”
赵嘉仁也不生气,先讲了预备金制度。准备金是商业银行库存的现金按比例存放在中央银行的存款。实行准备金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商业银行在遇到突然大量提取银行存款时,能有相当充足的清偿能力。在20世纪30年代以后,法定准备金制度还成为国家调节经济的重要手段,是中央银行对商业银行的信贷规模进行控制的一种制度。中央银行控制的商业银行的准备金的多少和准备率的高低影响着银行的信贷规模。这个制度规定,商业银行不能将吸收的存款全部贷放出去,必须按一定的比例,或以存款形式存放在中央银行,或以库存现金形式自己保持。准备金占存款总额的比重,称为准备率
以前赵嘉仁自己只是听说过这回事,譬如美国的美联储和中国央行就经常调整准备金率,而每次调整都能让全世界的金融市场发生很大波动。
到了大宋之后,赵嘉仁本来也不在意这个。等他不得不用银行业来营运国家财政的时候,很快就发现,见识,便是道听途说的见识,也时非常有用滴。
讲了准备金制度之后,赵嘉仁再把话题转向了倭国,“这些年里,我们的每年从倭国弄回来几百吨的白银,几十吨的黄金。采取公制之后,咱们的交钞与白银和粮食挂钩。用交钞可以从国库里面兑换白银,向民间销售的粮食和各种工业品,不收白银,只收交钞。所以你能明白我们用白银当做10%的准备金,到底发行了多少交钞么?”
赵谦懵了。他不动金融,只是知道现在的交钞价格坚挺,却不知道这种坚挺背后的运作模式。想了好一阵,赵谦问道:“爹,你是要远征倭国么?”
“切!”赵嘉仁有些不满,“蒙古在大宋抢掠这么几十年,你参军的时候,见过啥真正值钱的家什么?”
赵谦仔细一想,除了金银铜钱以及铜器这些金属类之外,他还真不觉得那些年的战争见识过啥不得了的战利品。反正赵谦是从来不去搜敌人的尸体以获取战利品。只要部下不直接从活着的俘虏和百姓身上搜东西,赵谦把打扫战场的工作都交给部下去做。他也从来不管部下找到了啥。最初的时候部下们还试探着询问赵谦是不是要抽点彩头,看赵谦真的不要,大家也就自己定规矩,自己解决分配。赵谦名声很不错。
“所以说,抢掠是非常没效率的事情。大郎,你记清楚这点。我们大宋每年靠做生意,从海外交易回来几十万船次的货物。你要是劳师远征,便是把所有破烂都给算上,也装不满一万艘大船。你见过咱们的海船,知道哪些船到底多大。”
赵谦当然知道那些船有多大,现在新造的船越来越大。船越大运得越多,跑的越快。然而赵谦发现自己有个想法和老爹不同,他觉得抢掠貌似比经商更有效率。
但是把自己见到的那些情况回想一下,赵谦发现老爹说的也许是对的。至少那些跑海运的从来不向朝廷要钱,还要给朝廷上税。眼前的几十万军队,却每年要消耗几千万贯的军费。
第93章 三打(七)
在郑县过冬的宋军驻地用煤取暖,屋子虽然不好,穿了厚衣服也不至于很冷。赵谦穿着军大衣,带着帽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温度。
此时他心中盘算的都是大宋的收入,听了老爹讲述了现在的财政局面之后,他就大感兴趣。以通过开封观天台的子午线作为本初子午线之后,大宋就以地球的直径确定了一套公制单位。现在所有官方都采取公制单位,正好以公制确定了大宋以前传承的重量单位。
大宋传统的一斤大概是640克,一斤十六两。按照公制,一公斤=两市斤=二十两。传统的一两大概是40克,公制的一两是50克。
理论上大宋一贯是一千文铜钱,实际上大宋通用的是一贯钱七百七十文。公制下,完全按照一贯钱一千文来计算。一贯钱兑换一两白银。
赵谦的笔在纸上花了好多零,这让他每次还得仔细数过。可这也没办法,赵谦要计算的数字实在是太大了。赵嘉仁赵官家每年大概从倭国弄回来300吨白银和100吨黄金。一吨白银=一千公斤=两千斤=两万两。300吨就是六百万两。黄金和白银的比例大概是1:10。100吨黄金等于一千吨白银,两千万两。
两者加起来就是两千六百万两白银。便是按照比较苛刻的20%准备金来计算,大宋每年可以发行的交钞就在一亿五千万贯之多。
按照老爹所说,准备金制度得配合国家存款来发行,实际上发行并没有这么多。但是二十年积累,光是手里的黄金白银,大宋能够发行的货币数量就在三十亿贯之多。
算清了老爹作为压箱底的钱,赵谦仔细复算几次。把写满了零的纸撕下来烧掉。看着那些零随着火焰烧成灰烬,赵谦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许多。根据统计,据说大宋现在人口已经直奔一亿去了。以前一个禁军每月俸禄有三贯钱,一年三十六贯就可以养活一家人。老爹手里的三十亿贯,平均到一亿人口身上,每个人能分到三十贯。老爹赵嘉仁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这样巨大的一笔钱,赵谦觉得老爹简直是个怪物。
当然,身为水利专家,赵谦也知道这笔钱也不能这么算。理论上,大宋现在大概有十亿亩土地,每亩就算是一贯土地税,每年也有十亿贯。这其实不可能。朝廷每年能真正收到五亿贯就算是烧高香。
但是把钱作为等价交换物来看,仅仅这三十亿贯真金白银流通起来,譬如每年能流通两次,就是六十亿的货币流动量。这六十亿的流通量,意味着何等庞大的交易。
大宋公制定下的一石是一百斤,一石大米两贯。六十亿贯,就是三十亿石粮食,三百亿斤。一个人平均下来就是三百斤粮食。虽然吃不饱,却也不至于饿死。更何况农民把每年的收成投入市场之前会留下自己的口粮,他们不可能把粮食卖出去后,把自己饿死。这就意味着大宋每年的生产量比实际交易量更大得多。老爹握着三十亿贯交钞的使用权,用以调配各种剩余的商品交易,怪不得朝廷支出这么多,老爹赵嘉仁看着依旧不急不躁。
以这样的视角胡思乱想好一阵,赵谦有点虚脱的思路却意外的转回自己身上。自己拿到了一千万贯钱,若是那些大族每一族都有自己这么多钱,三十亿贯交钞又能养活多少大族?
这个级别的计算不需要用到纸笔,赵谦靠心算就得到了结果。三百家。
如果一个大族有一千万贯交钞,老爹赵嘉仁手里的这三十亿贯钱,也只能养活三百个家族。而这个数字,恰好是临安总投降之前,位居大宋统治地位的进士家族中比较有钱的家族数量。
赵谦大大的打了个寒颤。他只觉得这个计算让他浑身发冷,身体不受控制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老爹的话在赵谦心中响起,“所谓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大概就是全天下的财富都被这么点人分的干干净净”。
看着自己的手背,赵谦看到自己个每个毛孔都耸立起来,根根汗毛看着如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如果三十亿贯为大宋所有百姓服务,其实也只是让大家刚刚能够不饿肚子,有衣服穿,能买些日常的用品。仅仅能如此而已。
可是这些钱若是让豪富家族们垄断,也不过是养了三百个家族。但是那些百姓呢?他们的日子怎么过?临安总投降之前,朝廷还真正实现了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然后呢?
殷鉴不远,赵谦再没有感觉三十亿贯的冲击感和喜悦感。更大的威胁感让赵谦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很像是长时间潜泳时候的感受。随着肺部里面空气消耗,危机感和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老爹说过,所有王朝的崩溃都是从财政崩溃开始,所有王朝的建立也是建立在一个有效维持财政的体系之上。自己要继承的是一个富有强大的朝廷,掌握了此时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但是站在这样的高山之上,那无尽的深渊却能看的更加清晰。
绝不能让那些豪富的家族垄断了财富。历史上无数次证明,政权覆灭之时,那些吸干了政权财政的家族是如何毫不迟疑的背叛了他们本该效忠的政权。那些依旧为行将就木的政权奋战的恰恰是那些没什么钱的中低层官员。但是他们两手空空,除了徒然呼喊和悲惨殉葬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越想越是不安,赵谦索性站起身前去找老爹。老爹赵嘉仁很好找,他每天大概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在家的时候,老爹若是不在书房会客室,大概就和老娘在一起腻着。看到了警卫团布下的警戒线,赵谦就确定老爹正在和部队的将官们开会。前去询问自己可否进去,警卫团的干部战士马上拒绝了赵谦的要求。
赵谦此时却也不怪他们,这些人无疑是绝对忠于赵嘉仁的力量。有他们在,老爹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此时赵嘉仁并不知道儿子在外面,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经过之前的两次会议,赵嘉仁就和这些将官们摊牌。既然事情发生了,那就不用再拖下去。赵嘉仁已经有要处理的人,所以更不愿意毫无意义的拖下去。
看着这帮神色各异的将领,赵嘉仁沉稳的说道:“我再强调一次,如果想有挣大钱的机会,就脱下军服,到各个企业去学着当管理者。管理得好,该有的奖金绝不会少。做不好,那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本事。如果还想待在部队里面,现在这个局面肯定不行。”
将官们都知道赵官家不说瞎话,更不会不教而诛。相应的,如果按照赵官家指出的方向走下去,自己也别喊着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官家,那些文官们现在故态萌发,若是任他们胡作非为……”部队里总学长宋虎臣开口说道。
赵嘉仁看都不想看宋虎臣一眼,这家伙也许有他对忠诚的看法,不过这厮就是赵嘉仁很想立刻撤职的存在。部队当然是用来镇压乱臣贼子的,不过确定谁是乱臣贼子的权力可不是部队自己决定。
不过此时暂且不能收拾这厮和一众走火入魔的家伙,等把部队里面脑子瞎想的家伙赶出军队再说。赵嘉仁笑道:“那些事情我当然不会放过,不过此时却先解决了大家关心的事情。看不到前途会让人绝望,帮着大伙先看到前途,不会担心自己落得没个结果,再说那些文官的破事。”
说完,赵嘉仁又看了一众将军,“我们大宋军队是国之干城,有着绝不容污蔑的名誉。若是和生意粘上一丝一毫的边,军队岂不是变成了被做生意的人雇来的打手。我们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名声岂容被人如此肆意涂抹。大家想过上富裕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若是没有如此想法才是怪事。所以我让大家做决定,想发财,就脱下军服。军队不是个赚钱的地方,还是个很清苦的地方。该你们做决定了。”
在沉默中,李云和杨铁心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报告……”
见到撞声,两人都停顿下来。杨铁心做了个手势,请李云先说。李云继续说道:“官家,我要留在部队里面。完毕。”
杨铁心跟着说道:“官家,我要留在部队里。完毕。”
有这两位发言,将领们发现自己迟疑不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不少人心中纠结,其实大家希望的是自己留在部队里面,同时能够对于朝廷管辖的其他部门有很大发言权。但是赵官家已经说明,可以息了这个念头。部队不仅不能插手其他部门,连之前模糊的司法权也要被收归朝廷。
在面对别人的时候,这些将领们从来没有服过。但是面对赵嘉仁的时候,这帮人那股子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竟然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看到赵嘉仁明亮的目光扫过来,将领们纷纷低头,不敢与赵官家对视。
第94章 三打(八)
赵嘉仁和将领的会议暂时结束了,那些已经决定离开或者继续留在军中的将领们围上来和赵嘉仁说话,其他接近一半采取拖字诀的将领们想试探着留下,却还是选择离开。
对于这帮家伙,赵嘉仁只能暂时视而不见。医生们是一个非常唯物主义的科目,便是在大美利坚这种宗教国家,笃信上帝的医生比例也属于信教比例最低的那群。十字教的典籍里面说,上帝按照他的样子创造人类,正儿八经的医生们是真的找不出明证来。
科学发展进入到遗传生物学阶段之后,所谓人体的秘密逐渐得出更科学的解释,只要有相关的生物学知识,就基本会同意,人类的身体就是地球生命体几十亿年间进化中各个阶段的部件拼凑起来的结果。
譬如被认为是肉体健壮美的八块腹肌,这种组织构造其实是某种鱼类特质,而其他很多哺乳类生物走上了其他进化路线,就没有继承遗传这种组织。
但是在这么唯物主义的领域里面,心理学普遍被认为是比较唯心主义。所以在心理学里面,自己也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分野。譬如,以唯物主义角度,愤怒的情绪就是基于肉体。如果人类单纯只有个脑子存在,是不可能生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赵嘉仁自己相信自己是个唯物主义派,他此时不生气,只是稍微有点分心,希望这帮家伙千万不要自己玩火。在部队有点军阀倾向的现在,赵嘉仁不介意使用更加激烈的手段解决问题。
和那些做了决定的将领们约定详谈的时间,赵嘉仁就回去了住处。到了门口,警卫赶紧上来禀报:“报告官家,赵谦少校在等你。”
赵嘉仁直接进了传达室,看到赵谦正趴在桌上写东西。见到赵嘉仁过来,赵谦说道:“爹,我写了给基层指战员写的演说稿,你给斧正一下。”
儿子终于能够不被情绪所左右,而是去做自己此时力所能及的工作,这让赵嘉仁很开心。他回到住处的正屋,搬了椅子到明亮的地方,开始看草稿。看完之后,赵嘉仁一时没说话。直到听见赵谦问:“难道错的离谱么?”
赵嘉仁这才说道:“现在的老师教学生的时候会讲写文章要有中心思想。那是因为孩子们逻辑能力弱,而且学校也不想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被缺乏现实基础的简单逻辑彻底框死。”
说到这里,赵嘉仁忍不住露出点笑意,“当然了,学校也没有财力从小交给孩子们真正的逻辑学。估计这才是根本原因。”
赵谦没办法理解老爹的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他赶紧追问:“我写的东西逻辑问题在哪里?”
“你写在文章里面的逻辑,大有点宗教的意思。你说只要跟着制度走,就会有幸福未来。这就是宗教用来忽悠大众的办法,那就是有求必应。”赵嘉仁边说边把讲稿递给赵谦。
赵谦一愣,他拿起讲稿又看了一遍。有老爹指出问题,赵谦这次就看出来这些竟然是真的。他的稿子里面就是告诉官兵,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退役后的幸福从天而降。没想到自己竟然写出这样的玩意,赵谦的脸腾的就红了。
然而赵谦却没有被这感觉吓退,他红着脸继续问道:“有办法修改么?”
“说实话,特别是说基层人员能听明白的实话。”赵嘉仁对儿子的表现挺满意。无法实现目的,对于任何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同样常见的是遇到问题,就逃跑。真正的成功者们的能力才情未必就比失败者更强,但是真正的成功者们就是能生出压倒这种羞耻、不安、退缩心情的动力。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那些更敏感更屈从于肉体的家伙们往后退的时候,那些肉体更容易生出前进冲动,或者是脑回路能够形成坚持概念的人类,就挣扎着向前。一进一退之间,输赢不问可知。
中国伟大的朴素唯物主义者,先秦最后一位大师,集大成者荀子对此就有过极为精妙的描述。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赵谦,你搞水利的,肯定非常清楚,比我还清楚种田要面对什么困难。下雨多,庄稼要糟糕。不下雨,庄稼也要糟糕。便是雨不大不小,但是下的不是时候,庄稼还是得糟糕。大部分军人退役之后大概要去农场,这些对他们就有很大影响。而水利专业就是因为这些水旱不调,才有存在价值的。”
赵谦问道:“可是我讲这些,大家也不懂。若是懂的,听了之后也觉得跟没说一样。”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你跟没说一样?”
“因为说了也没用……原来如此。”赵谦觉得这个逻辑貌似对上了,“是因为我没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么?”
“宗教能骗人,就是告诉众人,反正你们想的办法都没用,想了也不明白。那就不用想了,跟着我求神拜佛,心诚则灵。你真觉得所有人都是傻瓜蛋么?信神的大概有两种,第一种是真的走投无路,一种是他们的见识和能力都到了他们身体和脑力的承受极限,所以放弃了。说个题外话,我从小尽量提高你的抗压能力,就是希望你能够坚持的更久,更能前进一点点。很多时候,胜负就在是否多坚持了那一点点,虽然我们都不知道那一点点到底得多久,但是只要走在唯物主义的路数上,多坚持一点点,成功的几率就大了一点点。”
赵嘉仁说完,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看着赵谦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嘉仁忍不住心里面叹气。唯物主义者需要一个健康的肉体和健康的心里,或者说后天经历形成的神经思维体系。后天的体系需要的是经历,大量经历沉淀下来之后,很多事情才能明白过来。这也是想教育出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面临的讨厌的局面。
当一个人成为唯物主义者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就很难明白。因为人类本身是一个物质存在,一个人靠肉体去感知世界,肉体反过来也要作用甚至主导思维。赵嘉仁见过不少瘾君子,能去看心理医生的瘾君子都不是穷光蛋。穷光蛋没机会理解和学着构建自己的理念,那些比较富有的瘾君子们,他们吸食可卡因等毒品,目的是要压制肉体感受到的痛苦。但是他们的逻辑在赵嘉仁看来却是个谬论,用毒品去压制肉体的痛苦,岂不是被肉体控制了么?
人类非得找出和肉体反应共存的方法才行。而基于唯心主义的传统心理学就没有更合理的解释。反倒是两千年前的唯物主义者荀子讲,对于欲望,需要‘养’。赵嘉仁看了荀子的文章,对于唯物主义者的敬意极高。同样,他也感觉到,这个非常困难,却又非常容易。
赵谦没有老爹知识量,自然不知道老爹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背后是什么样的思维在活跃。他只是觉得有些混乱,当自己的基础逻辑被推翻之后,各种念头便成了乱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到处乱窜。
最后他选择放弃自己的思路,询问老爹,“那么我该用什么逻辑对大家讲。”
儿子放弃了自己的思路,赵嘉仁觉得也许是个机会传授点自己的东西,他问:“这个先往后面放放。我现在问你,你还能想起我之前说的现代民族国家理论么?”
“嗯……难道是国家政权对人民有义务?”赵谦试探着问。
赵嘉仁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儿子还真的把现代民族国家这套制度的核心之一给弄明白了。至少是有印象。带着期待,赵嘉仁问:“你怎么想起了这个?”
“爹,百姓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或者一家之力,甚至是一村一乡之力都解决不了问题。”赵谦并不觉得这有啥奇怪的,水利建设工地上动辄几百几千技术人员和劳动者们在辛苦建设,他搞了几年水利之后对此非常了解。
“便是以江宁地区那么多人口,没有合理的组织和科技力量,也没办法解决秦淮河流域的水利问题。这时候就一定得由朝廷出面。可是朝廷为什么要出面,因为老爹你是官家。我这些天也在想这些事情,发现你其实早就在按照现代民族国家在经营国家。为什么你这么勤政,不是你在玩弄什么宫廷把戏,也不是帝王心机。而是你觉得你对国家对人民有义务,所以就要去做。百姓便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们最终从那些工程和政策里得到了收益,当然就愿意忠于国家。甚至我连你为什么绝不饶恕蛮夷,都觉得有些明白了。现代民族国家,华夏是大宋的本体,你对华夏民族有义务,所以基于这种义务,你要消灭华夏的敌人。我娘说你没有私敌,我明白了我娘为什么这么说。”
“呵呵!哈哈!”赵嘉仁忍不住大笑出声。心情是说不出的欢乐。这么多年来,不少人觉得赵嘉仁教育太子的手段未免太放纵,以至于赵谦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但是赵嘉仁却不这么认为,有人的确如那个人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这个得看天份。肉体和后天经历缺一不可。
但是自己的儿子本来就是个凡人,逼着他走那些天才的道路,本就是错的。有个人说过,不要把英雄和伟人的传记给孩子们看。那是让善良的正常人去学习那些不正常的人。
现在赵谦这个正常人终于明白了这些,因为只要能够让正常人按照正常的路数走,让他们从小就在一个有正常情感的家庭长大,教给他们如何学习,如何用唯物主义的视角去看问题。便是没办法立竿见影,等他们参加工作,在摸爬滚打中见识了世界,体会到困难,最后他们终将主动或者不情不愿的向唯物主义方向走。
看到自己的努力此时有了成果,赵嘉仁无比开心。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和女儿,同样的教育方法,这两个的成果就让赵嘉仁不那么满意。当然,这也可能是赵谦到十几岁的时候,赵嘉仁还是一个在救国与权力斗争中拼命挣扎的人。可二儿子与女儿,在他们还没能开始理解社会的时候,赵嘉仁已经是官家。
官家的孩子与其他人的孩子有个极大的不同。普通人家的孩子,成为官员和尤庸决定权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他们自己所以天然就拥有。官家的孩子却天然拥有这一切。人类的身体很诚实滴,凡是拥有的东西,身体就会接受‘这就是我拥有的’的事实,然后把事实变成各种非大脑的记忆。
拥有的东西,是不会激发身体的反应。只有当失去的时候,身体的痛苦才会通过各种信号让大脑感受到,这时候才会出现那些‘我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当失去的时候才会追悔莫及’的话,以及大票因为这些话勾起伤心事的人们的感叹和追悔。
但是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要是每个人的身体时时刻刻先去认知到自己拥有了啥,就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自我毁灭。
和那些唯物主义的心理学者讨论这些,大家都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想解决所谓‘人类劣根性’,就得先把现在人类的身体这个平台摧毁之后重造。这其实是不可能的。至少从科学伦理来讲,科学发展还没到让人类存在形态继续进化或者彻底改变的阶段。
在那些游戏中倒是有这么干的,那些科学派别就是‘保护伞公司’这种绝对反派。反派们坚持自己的理念干下去,就会引发‘生化危机’这样的人类灾难。
第95章 三打(九)
“心理成长到一定程度,就会明白,每个人都不同。如果在能够满足自己愿望的环境下,有些人对女色无法抗拒,有些人则对女色没多大兴趣。有些人千杯不醉,有些人对酒精过敏,一口下去就得送命。所以,不要认为你的反应就是所有人同样应该有的反应……”
听着老爹话,赵谦觉得心性空明,完全理解了这些。只是虽然理解了,赵谦却觉得自己有点不舒服,这种程度的认知和那种铭记在心然后挥洒自如的反应有些不同。
赵谦正在担心自己没办法真正接受老爹的教诲,就听老爹笑道:“你不用担心,任何人树立三观之时,不是光听到了就能明白了。更需要对自己已经成型的肉体内的神经元连接体系进行调整。以前已经形成的思路需要调整,重写。所以你会忘记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在自我调整的时候,你的身体会感觉到不适,会情绪激动,会愤怒,会痛苦。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反应。大郎,我作为你爹,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尽量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去评价你,能走到这一步,你已经在大多数人之上。”
听了这话,赵谦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不过片刻后,赵谦还是忍不住问道:“爹,我以前只是感觉,现在是真觉得你与众不同。难道你从来不抗拒痛苦么?”
接着就听老爹说道:“你这话说的,还是没长大。没有经历过痛苦,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抗拒还是接受?肉体上的痛苦本来的机理是让你感受到危险,越难受会让肉体月容易记忆下来。如果你理解了这个原理,然后承认你会感受到痛苦,你对痛苦的看法大概就会不同。我尽力尝试用你能明白的案例,大概就是你骑马向敌人冲锋,挥动武器。当你越接近敌人武器攻击范围,你就会感受到危险、不安。这种认知不是你在战斗中得到的,而是你在训练中就已经明白了。你能在战斗中幸存下来,得到众人的认同。我认为你在战斗中已经接受了这种可能……”
赵谦打了个寒颤。老爹的话让赵谦试图忘记甚至埋葬的恐惧再次清晰起来。他当骑兵的时候,没少挥刀舞枪纵马驰骋。在战斗之前,赵谦都要想方设法忘记战斗的恐惧,不然的话他就会被恐惧压倒。
他是那样的期待自己永远消除恐惧。然而不管经历多少次,赵谦发现自己都没办法做到。只能用别的东西暂时凌驾恐惧之上。到现在为止,最有效的办法大概就是通过训练,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每一个战术动作上。只有纯熟控制自己每一个挥刀动作的时候,赵谦才觉得自己貌似能够暂时忘记别的一切。
但不管自己做到了什么,赵谦知道,恐惧依旧存在。听了老爹话,赵谦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办法对面对恐惧。那办法竟然是理解恐惧,承认恐惧是自己一部分。进而接受恐惧。
“不用专门把恐惧拿出来对待。那是唯心的态度。痛苦、恐惧都来自你的身体。如果你想理解这些东西,现在的技术没办法给出一个真正的运作机理。面对这些暂时无法准确解释的东西,你就不要花费太大力气去试图弄明白。根本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放着不管。这就跟你答考卷的时候,遇到自己根本不懂的问题,你会浪费宝贵的考试时间去苦思冥想么?”
老爹的话让赵谦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开心。在考试的时候,面对不懂的部分,如果是选择题就猜个答案,问答题则是根据能想起的记忆大概编个答案。总之,尽量用最少的时间对付这些自己不懂的部分。
在面对懂得的题目之时,则按部就班的完成。仔细阅读问题的每一个字,确定自己有没有读懂这个题目。然后根据相应的公理、定理、公式,对其作出解答。以这样的态度,赵谦考试成绩一直很好,往往能考出比他掌握的知识更好的成绩。
提及自己成功的方面,喜悦感自然而然的就发自内心,让他感觉到舒适。至少能够恢复平静。
“简单说了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就说说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地方。我们所处的世界,对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根据自己当时拥有的东西,对于社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这影响不了世界本身。不管那帮一神教的家伙们如何笃信他们的神,还编造出各种经书。可脚下的大地不是平的,而是一个球体。哪怕那些人每天集结在一起,五次跪倒在地大声念诵那些经文,可我们所处的地球过去是绕着太阳转,现在绕着太阳转,以后也会围绕着太阳转。”
“呵呵。”赵谦发觉自己甚至有心情干笑两声,老爹的嘲讽十分符合理工男的胃口。
“至于社会形态,看着千变万化,其实万变不离其宗。谁掌握了生产资料,谁就有发言权。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次王朝更迭,至于各种势力的兴起和覆灭,更是多如牛毛。那些势力的覆灭无一例外都是失去了运转生产资料的能力。王朝财政崩溃,就会完蛋。村庄的土地一年没办法收获,如果得不到外部援助,村里面的人大概就只能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若是土地连续两年无法收获,同时得不到外部援助。村民要么死,要么逃离当地……”
作为水利专家,赵谦微微点头。这个例子对他毫无理解上的压力,水利部门存在的意义就是要防止这种问题。如果遇上了,就得想方设法解决这种问题。
“人类文明的发展是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结合产生的生产关系的进步的体现。根据不同的生产关系的水平,生出不同的形态。简略的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你能把握住这点,实事求是的研究之后,社会问题是能看明白的。大概就是这样,说再多,那就是细节问题了。”
听老爹说完,赵谦思索了片刻后问道:“爹。我调查洛阳之前,给你孙子讲故事,正好讲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原来以为妖怪很容易辨认,唐僧是糊涂。可是现在我到了地方,觉得人人都不是好东西,但是人人却都有自己的道理。却不知道该如何分辨?”
这是困扰赵谦的难题,便是知道老爹根本没有时间管这类小事,赵谦还是希望能够老爹能够在百忙之中把自己这个儿子的事情放在前面一回。
“案卷我稍微看了看。三打白骨精里面,主要人物分为唐僧、孙悟空、白骨精。你觉得你是哪个?”
“我……我是唐僧吧。”赵谦答道。
“呵……呵呵。唐僧是如来的二弟子转世,所以西天取经已经被安排到一定要成功。而唐僧必须是取经的领导者。你觉得自己是太子,终将继承皇位,所以觉得像是唐僧?”
听了老爹的话,赵谦当时窘迫羞愧的红了脸,他连忙说道:“爹,我只是觉得我没办法看清楚,所以才自比唐僧……”
赵谦知道自己说的是自己的想法,但是老爹的话已经不是一针见血,已经类似于刀刀见骨。赵谦内心的一个角落里面,其实很认同老爹的看法。但是这种认同更让赵谦感觉到了羞愧。
只是现在赵谦却生不出对老爹的不满,他沉默片刻,说道:“我应该是孙悟空才对。只是没有孙悟空的能耐。”
“孙悟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是个妖怪,还是个非常厉害的妖怪。”赵嘉仁的声音很沉稳。
然而这话听在赵谦耳朵里,却让他一时有些抗拒的冲动。不过仔细回想老爹讲过的故事,貌似事情还真的如此。老爹讲故事很有趣,在这个取经的故事里,一旦遇到困难,猪八戒就会讲:大师兄回花果山称王,沙师弟回流沙河吃人,我回高老庄看浑家。把白马卖了,买口寿器给师傅送终。
听到这段,赵谦总会被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这猪八戒太逗了。只有老娘每次听到这里,都会面色不善。当老娘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说句‘这是人话么!真的是奸贼!’
然后老爹会打趣的说道:猪八戒本来就不是人。便是天蓬元帅,投胎猪窝,也不能当人看。
赵谦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但是他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比较。而且根据猪八戒这话,孙悟空的确是个大妖怪。
“之所以是三打白骨精,是因为孙悟空比白骨精厉害,能降服白骨精。如果是白骨精比孙悟空厉害,那就成了白骨精三打孙悟空。嗯,不对。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应该是七十二打孙悟空才对。”
听了老爹脑洞大开的发言,赵谦应道:“爹,我没那些人厉害。”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方才只是随便开开玩笑。我是说白骨精和孙悟空一样,都是妖怪。比普通人厉害的多。我看的卷宗里面,不管是那个马什么来着,不管了。那个马庄主……”
赵谦很想提醒老爹,马庆昌是个处长,不是什么庄主。不过转念一想,马庆昌虽然是个处长,其实也是个庄主。他身兼两个身份……还是个有点能耐的家伙呢。
“马庄主掌握了庄子的生产资料,税务局拥有公权力,能够决定生产资料所有者的命运,也是拥有生产资料发言权的势力。至于洛阳地方官府,同样拥有这样的权力。至于你么,我就不帮着你吹了。你虽然不能直接管理洛阳地区的生产资料,却能决定管理和决定洛阳地区生产资料的人的命运,所以说你是孙悟空,不亏你。”
赵谦只能应道:“嗯。应该如此。”
“所以你要明白,你们都是妖怪。是妖怪就有能吃人杀人的能力。这点没什么区别。而这所有的妖怪,都基于生产资料之上才有了力量。他们的力量又基于大宋制度之上,所以某种意义上,我就是所有妖怪之上的最大的妖王。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是当个震慑所有妖怪,最后率兽食人的妖王首领,还是普度众生,让所有人跳不出手掌心的如来佛。就看选择什么道路。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还是努力想普度众生。那么,基于我这个位于权力制高点之人决定的善恶,才有决定个人善恶的基础。这点你一定记清楚才好。”
“爹,你一直是好人……”
“我会死,我也会失败。在这个地位上,这两者其实差不多了。在我之前,贾似道也未必是奸臣。不过在那个时候,你没有文天祥的身份,你敢不拍贾似道的马屁么?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是贾似道眼中的坏人。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事情,就得这么做。我问你,大郎,你愿意拍别人的马屁么?”
这个问题无须考虑。赵谦虽然不接受别人拍他马屁,但是他自己也绝不会去拍别人马屁。凭什么呢?他堂堂赵嘉仁的儿子,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以当下朝廷的政策,你才能去判断政治上的善恶。如果脱离这个现实基础,所有判断都是个人的空想罢了。你自己一人逆着潮流去做,只有死路一条。”
赵谦反思一阵,这才继续问道:“若是按照现在朝廷的制度,那么谁是善人,谁是恶人?”
“这个问题你心里面其实非常清楚,何必来问我?”赵嘉仁答道。
“这……难道是我个人的善恶观念和朝廷的制度不同?”赵谦发现自己只能得到这个答案。因为他虽然认同王全乐知府的政治立场,但是他是很想搞掉这个人的。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现在当皇帝,要除掉的是通过土地所有制剥削劳动者的土地私有制。如果一个人靠自己的劳动耕种土地,我就承认他耕种的那块土地的产出。绝不苟且。如果这个人是靠出租土地剥削,那就绝不放过。当然了,这也得考虑到各种现实状况,不能一刀切。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劳动力,没有收获。那就得由国家负责其这个人的生活,生病或者以因为别的非主观因素失去劳动力,这不是个人的错。所以这就是权力存在的正确意义。至于别的,你就基于这个大政方针考虑。”
第96章 三打(十)
书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冬日寒风吹过军营外的空地,赵嘉仁觉得有点如刀割面的意思。让走在身边的儿子,看着儿子厚实的军大衣,围巾,口罩都齐备。他也不提愿意,叫上赵谦继续向前走。
赵谦没明白老爹到底在检查什么,只是此时的他也已经完全不在意这回事。老爹很多时候喜欢说很多,又有很多时候什么只做不说。既然老爹什么都不讲,说明他对检查结果很满意。现阶段这就够了。赵谦眼见老爹送自己出了军营大门,赶紧说出自己担心的事情,“爹,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呵呵,如果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哪里有什么对的事情。”赵嘉仁轻笑道。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没办法克服自己的情绪。”赵谦担心的说道。
赵嘉仁把手按在儿子肩头,“大郎,以我的角度来看,你有个极大的优点。就是知道敬畏善恶对错。有了这样的心思,人才不会无限膨胀,最后自取灭亡。我会要你改变这点。只是任何事情过度就是错。蛇毒、砒霜、阿片,只要用量合适,都是神效的药物。用量不对,立刻让人死亡,甚至生不如死。对于你,我的建议是,要么做,要么不做,不要去试。”
赵谦觉得好像明白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只能说道:“……是。”
说完之后,他又跟了一句,“爹,外面冷,你先回去吧。”
嫌我碍事了么?赵嘉仁差点开了这个一个玩笑。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停下脚步,应道:“好。你路上小心。”
“嗯。”赵谦说完,拉着马向前走几步,接着翻身上马。说了句“爹,你也保重身体。”随即催马而去。看着远去队伍中儿子的背影,赵嘉仁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对自己的情绪,赵嘉仁也觉得很有些不解。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便是赵嘉仁现在死去,靠赵谦真正掌握的知识与见识,赵嘉仁对他很有很大信心。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现在寒风扑面,儿子所在的队伍却冒着严寒奔波在外。赵嘉仁莫名的担心。
警卫看到赵谦他们已经走远,上前说道:“官家,回营吧。”
“再等会儿。”
听了这个命令,警卫员愣住了,因为他看到赵官家嗓音不太对,而且用手在面上抹过。难道官家哭了?警卫员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大家都不认为官家是个无血无泪的冷酷之人,但是流泪这样的事情却是在想象之外。这些年来,官家只有在祭拜在泉州过世的太上皇与皇太后,以及祭拜故去的二哥赵嘉礼的时候才哭过。
赵嘉仁也不在意大家怎么想,他摸根烟点着,心中寻找自己为何如此软弱的原因。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很可能的答案,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赵谦是个孝顺孩子,他的成长已经让赵嘉仁不再担心赵谦的能力见识。此时赵嘉仁只是心疼儿子在小冰河时代的冬天里奔波,担心他会病倒。
虽然找到一个答案,赵嘉仁却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如果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记述孔老夫子言行的那帮徒弟可真的油滑。爹娘能只关心孩子的思想境界,这说明爹妈不糊涂。想有孝顺儿子,先得有明白爹吗。要是爹妈一味的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只会从孩子这里索取,再好的娃也得给逼成这种爹妈嘴里的不孝子。
这帮徒子徒孙有可能是真明白孔老二的愿意,所以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还不给解释。因为把话说明白,大多数爹妈看了会生气。因为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很难做到。
不过孔老二自己也是这个调调。以前史书秉笔直书,叛乱、谋逆、弑君。有啥写啥,为了记录事实,死都不怕。孔老二写《春秋》就用所谓春秋笔法把这些词隐掉,整个一野史倒逼正史。
哼!回去之后要写文章狠批孔老二这种恶性,绝不能让那帮官员们认为在现在还能这么搞。
武装了内心之后,赵嘉仁转身就走。警卫员看到那个熟悉的官家回来了,连忙跟在赵嘉仁身后,向着军营走去。
此时已经接近元旦,大宋335年,也就是西历1295年到了。文丞相坐在吏部给他准备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好几位部长在文天祥面前正在等着文丞相说话。
如果不算临安总投降之时那几个所谓的丞相,大宋过去四十年中只有三位丞相,贾似道、赵嘉仁、文天祥。所以文天祥此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眼前这几位部长代表的乃是大宋几乎所有文官的心意,期待代理丞相文天祥能够终结军队把持司法的局面。
如果是在宋理宗时代,不用别人篡夺,文天祥早就上书开骂。在赵官家执政的当下,文天祥也已经决定看赵官家的心意。当然,这不等于文天祥就支持军队把持司法,他只是希望先和赵官家先私下商议一次再说。
不过此时不说话也不行,文丞相说道:“你等先回去忙,我已经知道你等想法。”
听到这推脱的话,民政部长几乎是要声泪俱下的喊道:“丞相,此时已经不能再等。官家若是决定,我等就没有机会。”
“什么叫没有机会?”文天祥不悦的应道:“武将能插手司法也不过是二十年前开了个头。那时候地方上都是军管,各地不安宁,自然不能不让他们掌管司法。你这话甚为可笑。”
听了这话,民政部长毫不退让,“丞相,当下武将就是想把这个权变成制度。若是如此,立刻就是藩镇重现。”
这下文天祥更不快了,他的声音里都是不满,“若是官家真的要将此制度化,早就做了。到现在还没做,你等以为官家是糊涂么?”说到这里,文天祥突然露出些嘲讽的神色,“而且你等也不要觉得这对你等是好事。一旦将武将排除出司法,接下来只怕就要整肃官场风气。我听说不少官员以为还是以为还是理宗时候,地方上消息传送的极慢。朝廷根本不知道地方上做了什么。有了电报,很多事情传得可是快得很。”
此言一出,众文官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是朝廷高官,不管是智商还是经验,都非比寻常。在赵官家手下混,可不是简单事。所以文天祥对地方上的描述,这些人都知道不是瞎说。
然而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民政部长心一横,大声说道:“贪官污吏,当然要严惩。官家整肃官场,乃是好事。”
听了这言不由衷的话,文天祥一声冷笑:“哼!你等记得今日所说的就好。你们说的我知道了,等官家回来,我会去见官家。”
话音未落,有秘书急匆匆进来,低声对文天祥说了点什么。文天祥脸色一变,对一众高官说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高官们都是人精,一看这动静,都知道文天祥是真的要办自己的事情,只能选择离开。等他们走后,秘书才出去领了赵谦进来。文天祥看着赵谦这位开封水利厅厅长,笑道:“太子,我已经接到官家通电,恭喜太子加衔开封府尹。”
任何大宋皇子加衔开封府尹,就等同于正式册封太子。今年是大宋335年,赵官家满55周岁。若是按照虚岁,赵嘉仁可以算是56岁。普通的皇帝活到这个岁数,早就册封太子了。
赵谦心里面也高兴,不过他现在对被册封的事情反倒没有什么感觉。他期待的是成为老爹一样的人,学到老爹看待世界的方法,而不是把老爹拥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特别是之前和老爹深谈之后,赵谦觉得当皇帝只是和老爹一样扛起国家的责任,承担起自己对人民的义务。所以他静静的听着文天祥的话,想看看文天祥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从文天祥的话里面,也能用从老爹那里学到的东西分析一下文天祥到底是个什么人。
结果赵谦静静的站着听,文天祥说完了礼貌的用语之后,也一言不发的等着赵谦说点啥。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站着。
这两位在奇怪对方为什么不说话的同时,都觉得对方会先说话。于是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两人都觉得如此斗鸡般的表现太滑稽,几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也冲淡了尴尬的气氛。文天祥是个洒脱人,也不再提方才的话题,而是按照礼貌请赵谦坐下,自己很自然坐到主位上。看着赵谦也很自然的坐到客座上,文天祥叹道:“没想到太子已经如官家一样。真是可喜可贺。”
赵谦看着文天祥,觉得这位大宋的丞相真洒脱。被他这么赞,赵谦也觉得欢喜。便答道:“几十年学我爹,此时终于觉得能摸到我爹衣襟,我也觉得欢喜无限。”
文天祥看着赵谦沉稳自若的神色,绝非是以前隐忍,现在被册封之后才忍不住展露锋芒,心中也是欢喜,笑道:“官家才智无双,寻常人哪里能触及。太子能摸到,已经是国家之幸。”
赵谦不是来和文天祥胡吹的,此时已经恢复心境,他说道:“我此次来拜见丞相,是想问丞相,为官须得有底线,却不知道丞相对文官底线有没有明文规定的看法。”
“现在已经有规定……”文天祥心中欢喜,忍不住随口应道。不过说完,再看赵谦的神色,他就觉得自己有些随意。
赵谦现在只是一坐,文天祥就感觉大有赵嘉仁的味道。所有的虚浮,各种自我的混乱念头在赵谦身上消失了。至少已经不再能主导赵谦的言行。此时的赵谦是来做事的,而做事的目的再不受情绪驱动。
当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见识了大宋治乱的种种,文天祥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当年他就是看着赵嘉仁这么从容不迫一件件解决了纷繁的政务,让经历毁灭的大宋重获新生。以大宋今日的强盛繁华,文天祥非常担心后世无法让如此局面继续发扬光大。见到赵谦终于有了乃父之相,文天祥心中着实欢喜。同时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嫉妒。
赵官家的才智已经让文天祥折服,却没想到赵官家养儿子也如此有能耐。虽然想不起来上次见到赵谦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过从吏部收集的资料来看,赵谦以前可没有出类拔萃的感觉。也就是中人之上的水平。
赵谦看文天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提醒道:“文丞相,你现在还是吏部尚书,我知道官员有各种规定,不过那些规定中有些东西是不是太笼统了。”
“怎么讲?”文天祥决定听听赵谦的看法。
“譬如官员不得滥用职权,是不是少了一段严谨打击报复。或者打击报复也被归于滥用职权里面?”赵谦提出自己的看法。王全乐是不能放过的,却不是能因为他让赵谦不高兴的理由。赵谦一路上慢慢理清了思路。
如果王全乐对一个孩子下手是错的,那么应该是这么做是错误的,所有对孩子下手的官员都该受惩罚。正如老爹所说,赵谦自己其实早就清楚他自己相信的善恶。只是赵谦对善恶的判断被他的情绪主导。惩恶扬善的愿望也是赵谦自己想满足自己的肉体带来的情感而已。
作为掌握大宋权力的人,善恶就该是用制度来界定,并且逐渐完善制度。与之相比,个人的感情和冲动需要放在一边。
“却不知道太子知道了些什么?”文天祥文丞相用官场的话问道。
“具体的事情先放一放,我现在就是想问,到底是忘记加了这一条,还是严禁打击报复归在某条之内。”赵谦回应了文天祥的问题。说完之后,他又跟了一句,“我知道任何条例定下都大事,定下了就要执行。所以我想先问清楚现有的制度是怎么定的。”
第97章 三打(十一)
“却不知太子所说的打击报复是何事?”
“打击报复是对的么?”
“太子若是见到有人行恶事,只用说一句就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如此,国家制度何在?人人都可作恶,只需不得罪权贵,不被人揭发就好。如此下去,大宋会变成何种模样。”
“此事须得官家下令。”
“原来如此。只要官家下令就能通过?”
得到了明确的制度流程,赵谦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他站起身,准备告辞。说服老爹这样的聪明人可比对付文官体系容易的多。
与赵谦交谈的文天祥看赵谦要走,他按捺笑意看着赵谦,镇定的说道:“法也者,常者也。若不能令出必行,何人还会将法看在眼里。便是一条规定,也绝不能轻易增加。太子,你为何要舍近求远。若是有哪个官员让你觉得不合格,说出他的名字与恶行,吏部就可以处置。”
听文天祥掉起书袋,赵谦尽量平静的答道:“不教而诛谓之虐。若是无法可依,天下还有什么规矩。我既然见到不平事,自己先自作主张,与那些恶徒就没什么分别。而且天下难道是靠杀人立威来维持不成?文丞相,我就告辞了。”
“太子,何必这么着急走?”
“文丞相,我不喜欢听人叫我太子。便叫我的官职就好。”赵谦不快的回答之后,接着说道:“我有事情要忙,告辞了。”
文天祥笑道:“我不过是试探一下赵厅长,若赵厅长非得用官家的权势来压我,我就不留赵厅长了。”
赵谦心中冒出一股厌恶的情绪,他花了好几秒才克服了这种情绪。心里面也是有些惊讶,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自己各种情绪,能够控制自己。却没想到不过是几句话,就让文天祥勾起怒火。这可不好。
看着文天祥的笑容,赵谦觉得对面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而且他觉得此时不想新开一条战线,既然得到了解决问题的路数,就先干下去再说。刚做了决定,没等赵谦说出口,就听文天祥问道:“却不知赵厅长为何不想被人叫太子。”
撂下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被叫做太子,就好像在和官家分庭抗礼”,赵谦告辞而去。
等赵谦走远,文天祥的秘书忍不住说道:“太子未免太嚣张了吧。”
文天祥微微摇头,“你觉得当官家的臣下和当太子,哪个更忠诚?”
秘书一愣,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个问题。就他读过的史书中,一旦立了太子,马上就有太多人扑上来抱大腿。狐假虎威的人太多,而且太子普遍年轻没经验,被人前呼后拥,很容易就失去了克制的心思。
赵谦与所有太子都不同,他不像李世民那样功勋卓著,却是谨守本分,从基层一步步上来。现在加衔开封府尹,却依旧持自己是官家的臣子,明显把自己的定位在更低的纯臣位置上。要是这么想,这太子有点意思啊。
想到这些,秘书担心的问:“丞相,太子会不会觉得你得罪了他?”
“哈!我比官家大四岁。现在官家春秋鼎盛,等太子继位,我应该故去。太子又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还会为了这点事开棺鞭尸不成?。”文天祥忍不住说起了笑话。
秘书只能陪着干笑,但是心里面却被这关乎生死的玩笑弄到心里不安。
文天祥没有不安。他这次之所以这么做,本来是想着太子赵谦有可能要和他争辩些道理。没想到赵谦竟然准备用权力运作制度,请赵官家下旨。虽然心里面对这种做法并不赞成,文天祥觉得这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赵官家从来不靠嘴皮子打天下,就他的个性,喜欢武器的批判胜过批判的武器。赵谦倒是真有点赵官家的意思,决定的事情就干下去。
此时文天祥心中只是有些担心,太子赵谦有没有真正理解到为政之难。赵官家的威势建立在他无与伦比的功业之上,便是再厌恶赵官家的人都得承认这个功业。有了实际功业,就有难以撼动的声望。赵谦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样的政治本钱。如果太子就这么一味靠权力,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除去这些,文天祥其实很想看看赵官家给赵谦加了这个开封府尹之后,会不会给赵谦权力。如果这次赵官家下旨在官员干部条例中明文增加这一条,那就能证明赵谦是‘真君’还是‘储君’。
当天下午,赵官家的电报就到了吏部。‘关于在官员干部管理条例中明文增加严谨打击报复一事,由赵谦厅长代表官家与吏部商议。之后双方都呈上自己的相关讨论报告。’
看到这封电报,文天祥再无疑义,赵谦已经是赵官家认定的太子以及代理人。而且这份电报也透露出另外的意思,赵官家要对赵谦进行更全面的考察。
第二天,赵谦到了吏部,文天祥直接把他领进会议室,在里面坐的都是吏部的高官。向赵谦介绍了吏部的学长、以及好几位厅长,文天祥坐在主位上宣布,“关于在吏部在官员干部规定中增修内容的会议正式开始。我先来和大家讲述一下增修的条文内容。”
赵谦看过这些官员,发现这里面竟然没有代理部长。现在文天祥代理丞相,上次赵谦来的时候,吏部负责人可是代理部长。反思这些与会的家伙,法制厅、纪律厅、审查厅,难道这些人才是在此事上有决定权的人么?
正在想,文天祥就已经说完了增修内容。法制厅厅长就开口了,“打击报复太大而化之,这么规定,谁都可以说自己被刁难。现在已经规定不许互相攻讦,已经够了。”
赵谦立刻应道:“发乎上得乎中,法乎中得乎下。若是规定的很低,便是和没说有什么分别。”
“不然。若是规定的过高,有可能让官员人人都违反条例,到时候人人有借口,反倒失去本意。”法制厅长丝毫不退缩。
“官员若是操守不过与普通百姓相同,要官员作甚。我在军中,见过许多打仗时候觉得能纵情杀戮,看着悍不畏死之辈。然而这等人沉迷自己的欲望,往往在战斗的时候破坏纪律,不打仗的时候更是嚣张跋扈。当时军中有些不怎么上前线的人以为这些沉迷欲望之辈不怕死,敢冲锋。却不知道这些人是兴之所至,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却是绝不肯带头冲锋。而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居多。后来部队顶住压力,把这些人统统清除出部队,部队反倒纪律严明,战斗力提高许多。那些平日里看着并不是特别意气用事之人,进攻时候毫不迟疑,为了保命,还能记得起各种战术动作。就此看,守纪律才是关键。”
说完,赵谦看了一圈吏部的官员。却见他们个个神色自若,好像根本没有被说动的样子。赵谦边继续说道:“诸位做到这个职位,我能确定诸位从来不会早退、迟到。若是一个人想什么时候来就来,想什么时候走就走。那就是不可靠之人,这等人要么早早就让他们知道规矩,要么就早早不被看好。现在已经有了电报,地方上的事情再也不用风闻。制度定的细些,也不用担心流于空谈。”
说完,赵谦看着法制厅厅长,却见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然后就听法制厅厅长说道:“我暂时没什么要说的,你们怎么看?”
难道这帮人是要玩车轮战?赵谦刚起了这个念头,就见纪律厅厅长接过话头,“只是单纯的打击报复,还是不够细。”
赵谦心中一震,他老爹给他的电报里面讲,要赵谦仔细准备条文内容,看来老爹早就知道会遇到什么。于是赵谦说道:“严禁单纯打击报复的确太笼统,应该是严禁对官员及其家属打击报复。”
本以为纪律厅厅长会立刻反驳,却没想到这家伙只是稍微愣了愣,却接着说道:“能否举个具体案例?”
赵谦就省略掉地方和人名,把王全乐刁难税务局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完大略,赵谦说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只有一件两件,现在的官员干部制度下,国家编制内的人员数量大增。以前那些只有官员要遵守的制度已经不合时宜。以前的进士家族之间斗争好歹有个底线,现在很多人出身比较贫困,本身牵挂更少,更容易意气用事。”
几位吏部官员听了这话,忍不住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不过片刻后纪律厅厅长转向审查厅厅长,“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见话头交给自己,审查厅厅长说道:“我觉得定下这个制度,只怕太多人会以此为借口申诉。很多时候官员自己做不到,就欺上瞒下互相推诿。便是没有这条明文规定,很多人已经写告状信,说同僚狭私报复。若是有了这条,只怕更乱。”
“诸位在吏部当差,被看中的不就是各位明辨是非的才干。若是有人以此为借口,互相攻讦,诸位当然能看清那人本质。我觉得有了这条,不会让局面更乱。那些人是否狭私报复,故意刁难,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反倒让他们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到底是白……白纸一张,还是故意涂抹编造自己的故事。瞒不过吏部。他们自以为能欺上瞒下,只是自作聪明。”
赵谦说完,心里面也好笑。自己差点就把白骨精给说了出来。这是赵家自己内部的故事会,说出来别人也不知道白骨精是什么。不过,若是能把整个故事写成一本书……,倒也很有意思。
正在他思绪发散之时,就听审查厅厅长问文天祥,“丞相,你怎么看?”
文天祥接过话题,“赵厅长,按照你方才所讲,不管那个官员如何狡辩,我们都看得清他就是准备用那孩子的事情做借口,之时事情没有到他用纵子行凶的说法攻讦的地步。把这人的名字告诉吏部,吏部定然严惩。如此可好?”
“不好!”赵谦果断的表示反对。
“为何?”文天祥神色自若的问。
“因为当下朝廷的财政制度已经大大不同。以前朝廷靠地方官府收税,地方官府靠些黑心小吏及其附庸收税。朝廷敢加一文钱的税,下面就敢多收十文。愿意很简单,多过朝廷编制内的官员吏员十几倍几十倍的附庸要吃要喝,不从下面佬,他们难道饿死不成?现在财政是朝廷划拨给地方官府,朝廷收入已经不靠地方官府,而是靠各种新制度下的税收。这时候官员就不能入以前那样让他们自行其是。我到地方上看过,农业部、水利部、工业部等的外派机构申报项目,从朝廷拿钱。倒是那些纯粹的官员,看着本该承担责任,实际上他们却有大把时间为他们自己的产业牟利。他们觉得各个具体事务出事了,推给相关部门。到了争权夺利的时候,这些人就各显神通。既然如此,那就一点点的管起来。便是他们继续如此,至少也得顾好他们自己的操守。”
赵谦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基于自己所见所闻,看在文天祥眼中,却有点赵嘉仁的感觉。这位太子的确有点像是一个权力者了。权力者们能力或好或差,或昏庸或精明,不过身为权力者,他们的共通点是能够做出决定。人事任免,制度规定。文天祥甚至忍不住想起五代十国时候的南汉小朝廷,这个小朝廷最后一代国主信任宦官,所以要求想当官,须得切了蛋蛋。便是荒唐如此的要求,却也没有让南汉小朝廷没有官员。权力的威力和诱惑力就是如此之大。
虽然不知道赵谦到底是被权力所吸引,又或者是早就有这样听着很有见识的讲述,但是赵谦这个不喜欢别人叫他太子的家伙,真的有点太子的气派了。
赵谦如此坚定的要加入这条,更重要的是赵官家下了旨意。大宋吏部尚书兼代理丞相文天祥说道:“我们各自写奏折给官家吧。”
第98章 三打(十二)
元旦,大宋整个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若是以前的传统,大宋朝廷要召开酒宴,还有各种祭天、花灯。皇室和贵人官员们在显赫的位置上‘与民同乐’。
大宋335年的元旦,按照赵官家的传统,报纸上刊登了《赵官家前往军队驻地慰问军队》的消息,开封等城市地方主官们也要到公安、消防、电报等部门给这些过年见奋战在第一线,维护节日欢庆的第一线劳动者拜年。
至于皇家,赵谦带着老婆孩子到了老娘家,给老娘拜年,顺道蹭顿饭。秦皇后心情很好,却不提心情好的原因。吃了饭,她就与媳妇两人聊着一些女人们关心的话题。赵谦只能带着孩子在外面放鞭炮。
赵谦个人对于放炮没多大兴趣,在战场和开山的工地上,他使用过更生猛的‘大炮仗’。对于爆炸物,赵谦只有一种训练出来的谨慎。看着很孩子们欢欢喜喜的放炮,他忍不住生出‘我老了’的莫名感觉。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到长子扭头喊道:“娘,来放炮啦。”小家伙边喊边向赵谦身后的屋门跑来。赵谦扭头一看,就见老婆出现在门口。这下他只觉得浑身轻松,可是有人能够承担起巨大的责任了。
把娃交接给娃的老娘,赵谦就去见自己的老娘。一见到老娘,就听老娘笑道:“又有什么要问?”
不等赵谦说话,秦玉贞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在软软的摇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赵嘉仁家的三花猫也不知道啥时候卧在秦玉贞腿上打瞌睡,这个小东西之前被赵谦的娃们追的无影无踪。
等儿子做下,秦玉贞问:“我听说你强行要吏部按你的意思做事?”
看老娘神色自若,赵谦有点搞不清老娘的想法。要是以前,老娘定然是训斥赵谦。所以他很谨慎的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应该是吏部怼我才对。”
“你爹对此事怎么说的?”
“我爹给我发了个电报,说次序不对,再议。”赵谦觉得老爹说的很对,却不知道对在哪里。
“你爹说,你们这些学理工的总是觉得世间有绝对的对错。我原本觉得那些孩子们一个个看着都很好,后来看,你爹说的还是真的。”秦玉贞的语气里面满是调侃的味道。
赵谦本想翻翻眼睛,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笑道:“你想到什么可别和我说。你已经加衔了开封府尹,到你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这熟悉的风格让赵谦闭上了嘴。他觉得老娘总是喜欢这么看自己为难。从小就是如此。不过赵谦这几天也在考虑以后是不是要让理工出身的新一波的官员承担朝廷重任的,所以也不想和老娘谈论这些。赵谦把话题转到有关吏部的事情,“娘,你觉得我爹为何说次序不对。”
“文天祥肯定说,把你觉得那个官员给发落了。我有没有猜错?”
“正是如此。”
“我猜你肯定要文天祥直接定规矩,然后依照这个规矩去发落那个官员。”
“是。”
“你就按照文天祥提出的办法走。”秦玉贞给了答案。
“但是这件事办完,我就要去军人辅导委员会……”
秦玉贞的手抚摸着腿上的三花猫,有点懒洋洋的说道:“既然你马上要到地方上,就更得这么做。你把事情都撂给文天祥,这是刁难他们。”
“那岂不是因人设事?”赵谦说着自己的道理。
“什么不是因人设事?你若不是遇到让你看不惯的人,怎么知道你自己界定对错?官场上都是如此,有人做事引起了公愤,于是才有规矩。若是你定了规矩之后再处置人,这才是因人设事。我们怎么得出道理,定然是先积累了许多事情。反过来就完全不对。”
“这就是官场,而不是制度。”赵谦便是知道自己想法有缺陷,却还是拿出来讲,看看老娘会怎么批评。
“所以说你们这些学科学的就这么想。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其实比你们那几十几百的定理更简单。先找出个人处置之后,告诉大家,再这么干就要继续收拾。肯定有人会出来继续,这时候你再处置。事不过三,这时候制定制度就顺利成章。你这上来直奔终点,反倒让众人不知道你要干啥。”
“嗯……也对。”赵谦觉得老娘说的一点都没错。
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笑道:“哦?你这么期待到地方抓兵权?”
赵谦一惊,连忙问:“娘,你……这都能看出来?”
“文天祥那些人迟早要退休,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他们退休,你没有自己的人马,还是受制于官员。我以前觉得你爹教育的路数不对,现在看,竟然是我错了。你能一两年中掌握了部队,再做什么都有了底气。好好干。”秦玉贞语气温和,与所谈论的内容的很不搭边。
“明白。”赵谦觉得老娘所说的就是自己所想。这些天他觉得自己终于恍然大悟很多事情,特别是如何面对权力之旅。以前的他总是浮在纷繁世界的表面,那些自相矛盾的人和事情纠结在一起,让他目眩神迷。等他终于能沉下来,看到的世界就完全不同。
“去吧。好好干。”秦玉贞下了逐客令。
等儿子一家离开,秦玉贞继续坐在摇椅上。她觉得心情莫名的惆怅,以前的儿子仿佛长不大,让秦玉贞烦不胜烦,恨不得一脚踢的儿子能在天上飞翔。现在儿子终于长大了,翅膀硬了,终于能够靠自己向前走。看着孩子的背影,秦玉贞又开始担心儿子会越飞越远,甚至再也不会来。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秦玉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解。然后她发现格外期待丈夫赵嘉仁能够赶紧回到她身边。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她只感觉到这里好像再也不是归宿。
元旦七天假很快过去,赵谦再次到了吏部。这次还是那些人出面,赵谦就直截了当的投诉洛阳知府王全乐。以前想起王全乐的时候,赵谦心中都是各种情绪。此时再讲出王全乐以及王全乐的作为,赵谦发现这个人和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对赵谦来说不过是一件事,处理完之后就完事。
这种经验对于赵谦自己也是很少见的,以前赵谦总觉得自己很难真正解决一件事。特别是那些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那些事情总像是阴魂不散的纠结着自己。他本以为王全乐这件事也会如此。
此时赵谦发现王全乐就像自己经过沼泽时候黏在鞋上的泥巴,把泥巴剔除之后,他就可以继续前进。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吏部尚书文天祥正式接受了赵谦的投诉,让赵谦在投诉书和会议记录上签字之后,文天祥告诉赵谦,“有了结果,我们会通知赵厅长。如果有需要,会请赵厅长再次来。”
“好。”赵谦觉得心里面一阵轻松。终于可以继续下一个步骤了。他说道:“我提议增加一条严禁打击报复的建议,不知道吏部什么时候会给答复?”
说完,赵谦把报告书推到文天祥面前。
文天祥看都没看报告书,“是否接受,我们会在十五个工作日内给赵厅长答复。”
然后会议就散了。走出吏部大门,赵谦围紧围巾,带上口罩。外面纷纷扬扬下着大雪,赵谦也懒得回头看吏部大楼,直接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他得回水利厅办调职手续,以后赵谦就是军人退役委员会的主事干部。接着要准备行李,向家人道别,前去新工作上报道。
这一去就得至少一年。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事情办了三天才结束,因为工作地在郑县,距离开封很近,赵谦告诉家人,自己会半个月回来一趟。大儿子听到老爹要这么久才回来一次,忍不住就哭了。其他两个娃听到这动静,也不明就里的跟着哭。
赵谦和他老婆好不容易让娃们不哭了,赵谦说道:“爸爸不在家,你可不能再哭了,以后要多帮着你娘做些家务。以后才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好人。”
虽然娃似懂非懂,却还是用力点头。等赵谦这边要走,长子突然想起件事,“爹,你说过讲故事,最后还是没讲完。”
“哦。那个故事啊。我来给你讲完。”赵谦抱着孩子坐到沙发上,讲起了最后一段。
前两次棒打白骨精,都让白骨精真魂脱壳,只是打倒了两个肉身。唐僧看到的只是被孙悟空金箍棒打得骨断筋折的尸体,不管孙悟空怎么讲,都觉得孙悟空是凶性大发,不仅杀了人,为了掩盖罪行,连第一个受害者的家人一并打死,以免除后患。
这时候不甘心的白骨精再次附身一个老者,说是寻找没回家的女儿和老婆。这下唐僧觉得自己心虚,什么都不敢说。悟空把金箍棒藏在身边,走上前迎着妖精,笑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这个妖精。”悟空抽出金箍棒,怕师父念咒语,没有立刻动手,暗中叫来众神,吩咐道:“这妖精三番两次来蒙骗我师父,这一次定要打死它。你们在半空中作证。”众神都在云端看着。悟空抡起金箍棒,一棒打死了妖精,妖精死后化作了一堆白骨。
白骨精终于被消灭了。
听完之后,赵谦的儿子忍不住叹道:“爹,原来是需要有好多神仙一起来做证明才行。”
赵谦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虽然笑,赵谦心里面一点都不高兴。这次洛阳的事情给赵谦很深刻的教训。如果不出意外的事情,真神教的家伙们大概都会被处决,王全乐、吕秘书等人也不会有好结果。
如果从水面上看,经过赵谦的努力,真相被揭露,恶徒受到惩戒。但是从更加广阔的水下看上去,所有的坏事都不过是众多在水面上看不到的水下暗流最终激荡出来的结果罢了。
一个洛阳知府能影响和掌握的资本才多大点,他和背后希望搬到军方的力量相比,不过是个小小的泡沫而已。随着水下的无形暗流的冲撞,王全乐顷刻变得很大很显眼,下一瞬,王全乐这个泡沫就破裂了。
就如孙悟空叫来众多神仙,一棍子打死白骨精。打死了就打死了。打死一个白骨精只是他们师徒前往西天取经一个小小山头遭遇罢了。
此时展现在赵谦眼前的远比表面的东西更宏大。军队看着要退出主导大宋局面的位置,大概所有文官都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欢喜雀跃。但是军队经过整顿之后,会变成一把更加锋利的刀刃,任何试图真正对抗官家的势力都会被这把刀斩杀。
现在赵谦要做的就是将这把刀打造成只归官家所有的力量。
至于文官们,赵谦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原本并不知道制科出来的官员干部对老派官员们的态度,现在赵谦完全明白了。正是这些官员的反戈一击,才让王全乐以及王全乐那票人的真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以前不这么做只是他们做不到而已。
在没有赵谦这种不代表传统官员的权力者出现之前,任何反抗都只会被王全乐他们更猛烈的打击报复。王全乐自以为能够摆平所有事情,却没想到正是他那种不择手段的态度才导致了他的失败。如果王全乐收敛一点,便是赵谦也拿他没办法。
“爹爹,也给我讲个故事吧。”赵谦的长女奶声奶气的说道。
“你想听什么?”赵谦拉回思路,抱起女儿,笑着问。
“嗯,小红帽的故事。”女儿奶声奶气的说道。
“哦。”赵谦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库,然后他突然嘿嘿笑,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赵谦的老婆看着赵谦的模样,有点嗔怪的说道:“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赵谦知道老婆很多地方类似自家老娘,那是一个非常正经和尊贵的人。然而赵谦想起的却不怎么正经。当年老爹给他们三兄妹讲过小红帽的故事,之后问‘这个故事让你有啥想法’。
妹妹就说道:“吃东西要嚼碎。”
现在赵谦用水面之下的视角看,却发现妹妹的立场从小就站在强者那边。这中观点……还真挺值得尊重呢。
第98章 狼之战(一)
“阿嚏!”赵若水打了个喷嚏。她从纸盒里抽了张纸擦了鼻子,把纸团扔进椅子边的垃圾桶里。
抬起头看向剥离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让窗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树木、建筑都银装素裹。赵若水忍不住站起身,雪白的袜子踏过木地板上铺的地毯,没有一点声音。走到窗前站定,赵若水忍不住想起了大哥赵谦,还有和大哥、父亲一起在后乐园居住的时光。
没到冬天,他们都会堆雪人。用老爹和哥哥力气大,总能在宽广的院子里堆起好几个大大的雪人。赵若水就承担起用煤核、胡萝卜装饰雪人的工作。现在父母都迁都前往开封,大哥更早就独立生活。
后乐园位于西湖边,是个美丽的宅子。爹娘搬走后,赵若水很想自己带着她的家人搬去,却没想到,后乐园作为国有资产归杭州府所有。这居然还是老爹的安排,让赵若水非常郁闷。自己现在的宅子虽然好,与后乐园相比,却是天差地别。更重要的是,赵若水觉得后乐园才是自己的家,现在的宅子虽然也是赵若水出钱买的,却没有能给她那样强烈的家的感觉。
叹口气,赵若水还是把这个念头压制下去。她实在是没胆量向老爹讨要后乐园,老爹赵嘉仁是个绝不苟且之人,特别是被老爹定为国有资产的玩意,更不会姑息赵若水的想法。甚至不用问理由,赵若水就能猜到老爹会怎么说。
我把后乐园据为己有,下面的官就会有样学样。为了我的一个园子让他们霸占千千万万个园子,这个不能做。
老爹这么刚硬,已经加衔开封府尹的大哥也是个呆瓜。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试图给自己捞点。前一段老爹下令分家产,三兄妹一个人分了一千万贯。赵若水自己已经挣到差不多的钱,稍微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收入,她就想到穷兮兮的大哥。这笔钱应该让大哥非常高兴才对。他傻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点收益。
之后收到大哥正式被册封的消息,赵若水心里面有点酸酸的。傻乎乎的大哥还是得到了他的东西,这怎么说呢。傻人有傻福么?
正在想,就听到猫叫声。低头一看,家里的暹罗猫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赵若水身边,正抬起头,用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看着赵若水,发出讨食的叫声。
赵若水对门外喊道:“把猫食拿来。”
仆役很快拿来了东西。赵若水在地摊上的一张熊皮中央坐下,掏出小鱼干喂猫。暹罗猫保住赵若水的手腕,急切的啃着小鱼干。那动作让赵若水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心情一好,赵若水就想起了在暹罗的生意。
这些年她主要做航海生意,不过从去年开始,暹罗那边的利润让赵若水很不高兴。到是不是利润降低,而是那些跑天竺洋的航线收益大大增加,让曾经最赚钱的暹罗航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赵若水也曾经想过在天竺洋的贸易中分一杯羹,可天竺洋那么遥远,能在那边大赚特赚的要么有官府支持的产业,要么是强大的家族。这两样恰恰都是赵若水的弱项。廷臣们也许会害怕公主,却不会去支持公主。向老爹求援,大概和索要后乐园差不多的结果。至于赵若水嫁的人,是个好人,却不是个特别有背景与家族实力的人。让他明白,赵官家的女儿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已经花费了赵若水不少心气。至于让那个家伙变成豺狼虎豹,赵若水已经死了这条心。
如果是大哥,他会不会帮忙呢?赵若水盘算着。此时她就有点后悔了,以前的时候光想着挣钱、投资、再挣钱、再投资。自己若是在大哥穷困的时候给他分点,想来现在就不至于没由头提出要求。毕竟大哥傻乎乎的,他欠下人情,是一定会还上。
正在想,仆役前来禀报,“夫人,司马家的公子求见。”
十分钟后,赵若水就到了客厅。客厅里面的大铁炉通过管道让偌大的空间里面非常温暖,赵若水穿着合体的衣服,看着雍容华贵。不过司马家的公子装束也不差,剪裁合体的衣服,水貂领非常漂亮。
两人也不寒暄,司马考的孙子上司马宏来就直入主题,“公主,有西罗马帝国那边的消息,伯颜派人来,想找人谈橄榄油买卖。”
大宋控制着太平洋与天竺洋的航行权,各种作物都能获得。偏偏这片地区缺乏油橄榄的种植地,据说农业部已经开出悬赏令,如果能够找到适合油橄榄种植的地区,并且做出成绩,农业部不吝重金奖赏。然而到现在也没有人打这个主意。大宋的橄榄油得万里迢迢通过海运送来。根据品尝过原产地的人讲,这个味道的变差了一些。
赵若水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她问道:“那个伯颜竟然有脸要求和咱们直航做生意?”
虽然赵若水对于伯颜这个名字没什么恶感,蒙古那边上到忽必烈下到一个小兵,都是她老爹赵嘉仁的手下败将。那帮人的区别只是被杀死或者被赶跑两种。不过伯颜毕竟是曾经领军让临安朝廷投降,对于赵若水来说,那是帮助她爹成为大宋皇帝的最大助力之一。不过有些事情心里面白就好。
司马宏笑道:“大概是伯颜觉得欧罗巴行省那边对他盘剥过甚吧?”
“不一定。”赵若水摇摇头,“伯颜肯定还有什么要求才对。”
司马宏点点头,“我听说,伯颜想进口新式枪炮。咱们大宋卖给了元国许多武器,还搞了个兵工厂。想来伯颜这厮是想尽快增加军力。”
“元国难道要吞并西罗马?”赵若水有些不解。从她知道的情报来看,元国与西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大宋欧罗巴行省签署了一个四方条约。结果这四方合起来就瓜分了地中海地区的航行权。大宋的欧罗巴行省也能以最少的人口,最小的地盘,几乎独霸了地中海的航运利益。
最初的时候赵若水还不理解老爹怎么会同意当时东欧司的那帮人资敌,从结果看,大宋轻松就攫取了巨大的商业利益。若是靠武力讨伐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天知道得花多少钱。所以她不觉得现在的欧罗巴行省的人会希望四方协议破裂。
“公主,元国一家独大对咱们都没什么好处。再说橄榄油生意一直被欧罗巴行省控制,若是咱们能分杯羹,也不错。”司马宏向司马家的合作者讲出了他的看法。
司马家最早是在广南东路种植剑麻,后来也有投入航海行会,收益不错。但是投入航海行会的人越来越多,司马家已故的族长司马考认为司马家没有掌握航海技术,这碗海上饭只怕吃不长久。所以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出售了自己在航海行会拥有的股份,把所有钱都用在暹罗开辟剑麻种植园。
当年那么多人挤破头要加入航海行会,司马考的举动让许多人暗中窃笑。也让赵若水注意到司马家。经过考虑,赵若水就选择与司马家进行了前期合作。事情的发展却在司马考所料之中。随着大宋对于剑麻需求量暴增,种剑麻的收益比种稻米多得多。加上司马考全力投资暹罗剑麻园的时候政策好,他家的一百五十万亩种植园土地租了30年,税率很低。现在一亩地年产两贯还多,有了这一年超过两百万的净利润做基础,司马家其他家族事业都欣欣向荣。
不过司马家并不认为要永远在暹罗路经营,30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暹罗路已经是大宋国土,同样实施土地国有政策。司马家得想办法开辟些更长久的生意来源。
赵若水却心中不安。这买卖听着不错,却有几个难以跨过的问题,最大问题就是大宋欧罗巴行省控制着地中海航运,他们对于西罗马帝国的选择有什么看法?欧罗巴行省毕竟是大宋正式官府。想到这里,赵若水说道:“我觉得算了。这买卖怎么听都不靠谱。”
西罗马当代奥古斯都伯颜陛下若是听到赵若水的评价,大概会觉得赵若水是个很靠谱的人。虽然做出这种试探决定是伯颜,伯颜自己都没有把此事真正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他之所以放出这样的消息,目的只是想向大宋表示善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伯颜不认为自己的名字能让大宋生出美好回忆。
此时的伯颜陛下已经59岁了,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能否稳妥的继承这个皇位。如果伯颜能如忽必烈那样活个八十多岁,自然不用担心这些。伯颜并不把赌注放在这种假设上,之前爆发元国与钦察汗国之间爆发的战争让伯颜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他本以为蒙古帝国之下的各个国家不会这么早爆发战争。
内部战争这种东西,只有在一个强有力的大汗之下才能被遏制。当郝仁的儿子郝康前往巴格达,得到了水利大臣的差事。伯颜就感觉到蒙古的动荡之秋开始了。此时西罗马帝国需要的是快速强化自己,尽量能扛过接下来的风浪。
寻求橄榄油换武器的贸易路线,只是伯颜的手段之一。
第100章 狼之战(二)
二月的意大利不经常有晴天,大宋欧罗巴行省的使者抵达罗马的时候,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罗马上空。
使者古严勒住马,远远眺望着这座伟大的城市。他是第三次抵达这里,然而感叹的心情并没有比第一次减弱多少。大宋到欧罗巴之间的漫长路途中,他见到的城市都脱不了那股子蛮荒气。便是欧罗巴的名城也充满了蛮荒的气息。只有这座千年古城才能让古严看到文明的气息,甚至还让他生出些仰慕的意思。
七座山丘,罗马文明的发源地。便是落入蛮夷手中700年有余,那些建筑依旧会让人想象罗马最鼎盛时期的气象。就在古严怀古思今之时,没这么文人情绪的随从说道:“古处长,咱们赶紧进城吧。”
城门口的卫兵远远看到远来的队伍前面高举的大宋旗号,立刻派出人前来迎接。等到了近处,见到大宋使者极深褐色的头发与眸子,更是表现的非常礼貌。
古严本想寒暄几句,却见到路边悬挂着不少脑袋。那些脑袋大多顶部剃光,边缘则是长发,是十字教和尚们的发型。几十个甚至更多的脑袋个个翻眼吐舌,死状很惨。大宋前些年也经常展示蒙古将领、大汉奸以及宋奸的脑袋。却没见到有这么惨的。
见到古严的目光所及,前来的蒙古官员用蹩脚的汉化笑道:“朝廷处决了一些不肯改宗的妖僧,现在正用他们的脑袋示众。”
这下古严明白了。十字教分为东正派与罗马教廷派,欧罗巴人相信两者最大区别是教义。大宋内部学习资料的里面看法就不同,东正教的大牧首的人选由东罗马皇帝决定,大牧首的地位低于东罗马皇帝。罗马教廷的教皇由红衣主教团推选,地位只在上帝耶和华与基督耶稣之下,位于地上皇帝与国王之上。
从大宋的分析角度来看,眼前这帮被处决的十字教妖僧,证明了现在西罗马帝国的皇帝伯颜奥古斯对于十字教中罗马教廷派的态度。
古严对这个问题并不发话,催马进了罗马城。街道上人很多,发色多数很浅。古严心中再次感伤起来。千年前,黑发黑眼的罗马人在城中川流不息,讲述着罗马人的想法,过着罗马人的生活。那些罗马人几乎看不到了,发色较深的多数是新的蒙古征服者。实在是滑稽。
一行人先到了罗马城礼部的办公地,礼部大臣已经在门口等待,见到古严之后寒暄几句,却没有请古严进去,而是亲自带队继续向前走。到了一处像是马场的地方,众人下马步行进入。在一个颇为宽敞的马厩前,有人牵出了两匹马。
礼部大臣自豪的说道:“这就是伊比利亚马。”
古严听到了西罗马帝国礼部大臣的话,却完全是充耳不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两匹马吸引住。华夏本土气温非常适合农耕文明,却不知为何没有优秀的马种。当年汉武帝为了得到大宛汗血马,发动了两次规模宏大的战争。死伤十万人,不过得到了千余匹汗血马。然而那些汗血马最后还是没在华夏形成稳定的种群。
现在大宋的兵锋已经抵达大宛,得到了不少大宛马。但是赵官家对那些神驹的评价不是特别高,学究天人的赵官家说,最好的马匹并非大宛马,也不是阿拉伯马。在欧罗巴西南之地的西班牙所产的伊比利亚马才是最好的马。他给大宋欧罗巴行省了几项无限期任务,拍在第一位的就是获取尽可能多的伊比利亚马。如果有必要,与西班牙地区合建马场,让当地人学到人工授精的饲养技术都不是问题。
现在伊比利亚马就在眼前,古严完全理解了为何赵官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蒙古马肩高普遍只有130多厘米,在平均身高超过170的大宋,是种矮脚马。古严身高180,在大宋属于常见高度。习惯了俯视马匹的他,平视的情况下只是刚能看到伊比利亚马的背部。这意味着眼前的这两匹马的肩高都有将近170。
光滑明亮的浓厚毛皮下,大块肌肉丰满结实。长长的鬃毛与尾毛呈现波浪卷曲式的模样,更增添了马匹的华丽。
上前走到马匹面前,古严见到马匹稍稍歪过头看着他。在美丽的脸上,甚至露出点面对陌生人的警觉和不解。古严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一匹马的脸上看出表情,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
看到古严的笑容,西罗马帝国的礼部大臣也露出了笑意。在罗马共和国与帝国时代,西班牙是罗马的行省,现在新建的西罗马帝国则要通过海路才能抵达西班牙。幸好当地的真神教国家在十字教国家的强大压力下几乎喘不过气来,知道西罗马帝国与欧罗巴十字教国家为敌,就送了一对马匹给西罗马帝国作为礼物。而大宋这边早已经明确说过,希望得到伊比利亚马。只要能够得到,大宋愿意付出让对方满意的代价。
见识了伊比利亚马,古严也没有过多停留。既然赵官家的看法没错,接下就该与早有准备的西罗马帝国谈判。重回西罗马帝国礼部大臣的办公地,双方立刻展开了谈判。
“我们想在意大利开设马场,培养伊比利亚马。”
听到了西罗马方面第一个要求,古严就觉得西罗马帝国的官员颇有水准。若是他们狮子大开口,大宋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或者以后让他们连本带利都给吐出来。
正在想,就听礼部大臣解释道:“从西班牙运输马匹十分费事,若是将马匹从西班牙运到大宋,我们担心马匹活不下来。在意大利建立养马场,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大宋能得到马匹,我们也能得到良驹。两全其美。”
古严听完之后,沉声答道:“我同意。”
此时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地图,上面已经有了一条从意大利抵达大宋的路线。从意大利东北部向东,经过巴尔干地区,抵达黑海附近转而北上,在敖德萨附近渡过第聂伯河,一路向东,渡过伏尔加河、乌拉尔山、大宛地区,最终抵达西域行省。大宋的马场现在主要分布在北方,在甘肃宁夏一带就有不少马场。这些伊比利亚马大概会先在那边培育,等到种群扩大之后再送去其他马场扩大种群规模。
西罗马礼部大臣没想到古严如此爽快,也不管古严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始了第二步,“我们希望大宋能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说。”古严爽快的答道。
“大宋建立马场,更要传授给我们和元国一样的养马之术。”大臣说完,觉得还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要求,接着说道:“元国马匹如此之多,定然是有大宋的秘术……”
古严知道所谓的秘术就是人工授精,他不想浪费时间,干脆打断了大臣的话,“好。定然教给你们。”
大臣害怕古严忽悠他,又跟了一句,“元国的母马每年都能生一匹小马!”
“那技术哪里有那么神,一年一匹都是瞎吹。”古严笑道。看着大臣失望的表情,古严继续说道:“但是七八年生五六匹小马却没问题。”
大臣脸色瞬间就从失望变成了欣喜,然后他听古严说道:“阁下,我旁边这人乃是养马专家,有些话得他和你说。”
不知古严把这位养马专家推出来要干啥,大臣有点敷衍的和专家打了个招呼,就听专家率直的讲道:“却不知阁下可否养过马?”
大臣不知所以,只能摇头。
“那阁下可否养过羊?”养马专家继续问道。
大臣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养马已经不是啥特别值得自豪的营生,养羊就更糟。不过对面是大宋的人,大臣不想让自己更尴尬,不快的说道:“这位……先生,我没放过牧!”
确定了礼部大臣的知识水平,养马专家继续说道:“阁下,马匹尽量不能近亲生崽。那样的话生下的马只会越来越弱。都是伊比利亚马,让他们配种,至少得是三代以外的远亲,如果可以,隔代越多越好。既然你们想建立马场,这伊比利亚马的种马就不能只有几匹。得越多越好。而且伊比利亚马这么好,更不能找些别的母马来配种。既然阁下诚心与大宋一起开马场,这马匹来源就得每年有个数量……”
到了傍晚时分,礼部大臣去见了奥古斯都伯颜,伯颜看这位神色疲惫,便说了句,“你辛苦了。宋人不好对付。”
大臣只能苦笑着谢过伯颜的安抚,之前伯颜就说过这话,却没想到大宋那边的人比想象的还难对付。特别是那些所谓的‘专家’,竟然真的是养马、挖矿出身。说出来的东西大臣别说想都没想过,更是听都没停过。费尽力气也没办法跟上他们的思路。想在回想起他们的话,大臣就觉得脑子开始混乱起来。
好在伯颜陛下下令组建书记官,大臣掏出书记官最后整理出来的文件,先汇报了结果。“宋国答应和我们一起建设马场,交给我们养马秘术。开铁矿炼铁的事情他们也答应了。制造兵器,他们说枪炮厂一两年内根本生产不出东西,答应卖给我们一批和元国一样的枪炮……”
书记官的记录到此正好结束,大臣翻到下一页,喘了口气,继续禀报,“他们也答应派遣人帮我们训练人马。”
伯颜听完,这才问道:“他们答应这么多,定然不会是要钱。他们要什么?”
大臣精神一振,伯颜陛下总是能看到问题关键,蒙古军刚征服意大利半岛,在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意大利半岛很快就四分五裂,群雄割据了几百年。伯颜统领的联军也不过是勉强消灭了地方割据势力。现在的意大利可不是传说中的罗马帝国,而是一个从南到北使用的语言都不同的半岛。给了部下赏赐之后,国库的库房里喊一嗓子都能听到回音,根本拿不出钱来。
“陛下,宋国不要钱,却要我们每年从西班牙柏柏尔人的格拉纳达王国弄到至少两百匹伊比利亚马。”大臣说完,盯着伯颜看。
对于这个条件,伯颜只是稍稍觉得有些意外。他当然知道宋国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宋国不好对付的程度比想象的要高了那么一点点。让伯颜准备的其他手段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想到这里,伯颜对礼部大臣说道:“你告诉宋国使者,我明天接见他们。”
一夜无话,伯颜第二天按照计划接见了大宋使者。看着对面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伯颜心中就是微微发痛。大宋使者右手按照胸前向伯颜鞠躬敬礼,伯颜知道这是大宋的规矩。据说在大宋,使者见到官家,鞠躬都不用,直接上去握手而已。虽然别国使者见到伯颜要跪,伯颜却不敢要求大宋使者采取同样的礼节。
赏赐给使者一个马扎坐,双方直接就进入了谈判。伯颜问道:“你们每年要两百匹伊比利亚马作为种马?”
“是。”
“你可知那需要什么代价?”
“只怕西罗马要相助西班牙的格拉纳达王国,得帮助他们和欧罗巴西部国家打仗。”使者率直的答道。
伯颜心中又是一阵隐隐作痛。大宋的年轻使者们除了年轻有闯劲,还有和他们年龄不相符的认知。和大宋相比,伯颜的手下大多数的目光也就看出去几寸远。
压制住心里的不快,伯颜淡定的说道:“既然你们知道,就得多给我们些东西。”
古严爽快的回答:“伯颜阁下,你若是真的要帮格拉纳达王国打仗,那时候请先告知我们,我们的船队会帮助你们运输军队和物资。请放心,获得伊比利亚马对大宋是百年大计,我们在此事上会与阁下通力合作。”
“你们要的太多了!”伯颜不满的说道。
第101章 狼之战(三)
小冰河天气的平均气温比21世纪低了一两度,光从数字上看貌似不大。实际上大大不同。三月初,春天的脚步走遍了大宋阴山以南地区,冰雪早已经消融,取暖炉也已经停掉。赵谦坐在屋里面,也不知道是该感觉冷还是暖和。放下红头机密文件,他用力搓了搓手。只觉得手背上的皮肤颇为粗糙。
加衔开封府尹并没有给赵谦带来任何立竿见影的地位提升,现实的变化是赵谦拥有阅读许多高机密度文件的权力。赵谦最初还有些激动,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感觉脑子有点不够使。政治、经济、军事、财政,高级别人员能看到最新的各种报告。赵谦总算明白老爹为何每天都在看文件。
譬如这份这份西罗马帝国有意对高卢地区发动战争的消息用了十天就传到了大宋的首都开封,分抄之后又花了两天送到赵谦手中。掀起帽子挠了挠脑袋,赵谦一时没有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苦思冥想了一阵,赵谦只能得出一个很没概念的结论。大宋为了百年利益,需要获得伊比利亚马的稳定种群。伊比利亚马据说是赵官家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马种之一,西罗马帝国也希望能够在混乱中扩大地盘和影响范围,就与大宋欧罗巴行省决定联手策划耗资巨大的战争。
想对一件事有概念并不容易,便是有了概念,也未必能接受。赵谦自己就对这种决策生出些违和感。这就是大宋最高级别决策的风格么?没有基层动员时候的激昂,没有全军训话时候的庄严肃穆。报告中所有论据都是基于现实,基于现实的利益考虑。看得出,写报告的人正努力使用逻辑来串起所有内容。
最近老爹整顿上层,赵谦走基层。有一部分上层军人渴望包括司法管辖权之内的更多权力,基层的军人们对什么司法管辖权毫无兴趣,他们固然是执行者,也仅仅是执行者。抓谁、杀谁、放谁,都只是分配给他们的任务。基层军人期待的是和平,以及和平之后的安定生活。一份和平的工作,和家人在一起,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经奔驰在战场上的赵谦也有如此鲜活的期待。
然而大宋的高层报告中,生命、财富、信仰,所有活生生的一切都只是白纸黑字写出的现实基础。
心中不爽,赵谦干脆打开吕老师的信,再看一次。吕老师在信里面感谢赵谦出手相助,最终还了他清白。但是吕老师也告诉赵谦,他不准备再回洛阳的学校。自己只有一个学期就要退休,在人生最后的阶段,对于自己没有挺身而出维护学生和自己的尊严,吕老师觉得很后悔。虽然以农村小学校长的身份退休于事无补,至少吕老师觉得对自己有个交代。
放下信,赵谦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吕老师的心态。他觉得这做法有点矫情,但是对吕老师这样的人,貌似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解开心结。毕竟他和赵谦不同,赵谦这些天面对的是现实的问题,退役只是这些军人人生中的一个阶段,回到家,如何就业,如何生活,如何养家,种种事情都让这些军人承担许多压力。现在吕老师却只用对自己一个人负责就好。
想到吕老师,赵谦又想起了洛阳,王全乐这个人会有什么结果?赵谦本以为想起这个名字会生出愤怒,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顶多有点厌恶。现在的王全乐在赵谦面前不过是一只蝼蚁,更何况这只蝼蚁本身只是得罪了赵谦个人,对于朝政未必谈得上有害。如果把王全乐当做要干掉的标准,赵谦怀疑一通清洗之后,地方上到底能剩下来多少人。
所以赵谦忘记了这个人,继续埋头浏览其他文件去了。
此时的王全乐正一脸冷淡的面对吏部派来的调查员,声音平静的回答着问题。自从得知算是被自己撵跑的吕校长是太子赵谦的老师,吕校长的另外一名学生龚局长又背后捅刀,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调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全乐也放弃了抵抗。有人建议他可以运作一下人脉,或者再从别的地方找些理由。王全乐拒绝了所有建议。现在面对调查员的询问,王全乐不隐瞒,不推诿,也不大包大揽,而是有啥说啥。以至于调查员经常讶异抬头看他的目光,弄得王全乐心中不爽。吏部是没人了么?太子下旨的事情居然派了菜鸟前来。这人菜到实话瞎话都分不清的地步了?
虽然是调查,却没有给王全乐停职。这边的事情弄完,王知府依旧回去干的差事。开会的时候没人说啥,看得出这帮家伙们都觉得王全乐要完蛋了。但是王全乐并没有因此就意气消沉。如果这些天是他做官的最后几天,那更得享受一下才好。
下班之后,他回到家,老婆神色不安,却已经做好了饭。这些日子以来,王全乐再也不用面对那些邀请,谁会邀请一个要完蛋的人呢?正好能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回家吃饭。这种久违的家庭欢乐让王全乐很享受。
刚吃完饭,却有人敲门。他夫人去开门,几句交谈之后,领进来一个人。王全乐一看,却是民政部的一名处长苏鸣。从容的请苏明坐下,王全乐也不说话,等着对方讲出民政部的态度。
“王知府,官家已经下令部队退出所有司法领域。”苏鸣处长郑重说道。
“嗯。”如果自己没有得罪太子,王全乐是很想高兴一下。然而这场斗争胜利了,王全乐却作为胜利一方的牺牲品。再为此高兴,未免太傻。
“部长这么觉得,你有些事情做的的确过份了。这次太子是先找到吏部,要把严谨打击报复同僚以及同僚亲属这一条写进官员管理条例当中……”
“为什么不加进去?”王全乐打断了苏鸣的话。
“啊?”苏鸣愣住了。他从王全乐的声音中听出了赞同,这让苏鸣处长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若是现在加进去这条,我就算是坏了事,至少我还能用这条保住我家里人。”王全乐有点激动的说道:“我对吕校长没什么恶意,只是他恰逢其事,我就动了他。若是当时是别的不管什么王校长张校长,谁在那个位置上做了那事,我就会动他。但是对我王全乐有恶意的人多得是,便是对我没有恶意,想对我动手,讨太子欢心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有了这条,那些人把我整的惨不忍睹的时候,我还能到天子面前,跪地求太子按照这条制度去办,放我和我家里人一条活路。若是部长觉得我在此事中不是全然没有功劳,还请部长说服吏部,通过太子的要求。”
苏鸣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本想劝说王全乐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却觉得自己说不出来。首先是他看出王全乐说的是真心话,其次官场上的人才知道官场里面的那些人到底有多坏。
当年鄂州之战中,宋军击败了蒙古军。当时不到二十岁的赵嘉仁水军立下大功,但是作为统帅的贾似道才是首功。赵嘉仁小小年纪就会做官,虽然不会故意讨好任何人,却知道尊重贾似道的权威,不抢功。贾似道自然得优容这位进士出身的赵氏宗亲。但是向士壁却看不起贾似道,于是贾似道之后就恶整向士壁。真的说贾似道一定是要弄死向士壁,也未必。但是贾似道下令之后,执行这命令的人可就不这么想。把向士壁整的越惨,就越能表现出他们对贾似道的忠诚。最后硬是把向士壁瘐死狱中。
立下大功的功臣这么死了,最后也没见谁真的蹦出来打抱不平。官场上就是如此无情。
论地位,现在加衔开封府尹的赵谦比贾似道更加尊贵。便是现在没人动王全乐,等赵谦继位,为了讨赵谦欢心,不知道多少人想用王全乐的生命,乃至王全乐全家人的性命来讨好赵谦。哪个庙里没有冤死鬼,王全乐和向士壁相比算个毛。
当年瘐死向士壁之后,以贪污为罪名将向士壁下狱的官员还不依不饶的要向士壁的妻妾把账目上的窟窿填上。后来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亲自找到宋理宗说了此事,宋理宗给贾似道说了几句,贾似道才下令了事。
赵谦登基之后,肯不肯饶恕王全乐还是两可的事情。如果赵谦装作不知道,王全乐全家定然会极惨。
想到这里,苏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部长说了,此事你的确做得不当。军方那些人要拿此事大做文章。所以部长要你能忍住一时的委屈。”
“我没什么委屈的!”王全乐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此事的确是我下的命令,我认了。部长若是可怜我,觉得我为大家做了这么多,我就只请大家帮我一个忙,赶紧通过太子提出的条例。”
说到这里,王全乐眼中竟然已经有了泪水。这事关他的身家性命,更关乎他家里人的性命,如果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王全乐心中也生出一丝希望。
“苏处长,我请你回去带个话。我不委屈,为大家做的事情,我也愿意一肩抗起。原本我以为太子是个恣意妄为之人,听了你说的事情,我觉得太子乃是英明之人。这一条的确可以用我王全乐当例子,告诫官员,做事不能过份。太子本来可以轻易夺了我的官,可他却要用这条来夺我的官,那还能救了我的命,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请……请……”
说到这里,王全乐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丢官的确很丢人,却比丢命要轻的多。王全乐这些天看着镇定,其实心中的痛苦难以形容。却没想到有机会挽救自己的家人,他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苏鸣心中也颇为感动,可他万万不敢答应王全乐的要求。此次他钱来的原理说起来也不怎么光明,不少朝廷里面的人是明着暗着给王全乐支持,要王全乐顶住。现在目的达成,王全乐自己却坏了事。一干大臣们就想起了自己的一些话,甚至是一些信。军方的垂死反扑力道可不小,赵官家又一直和军方的上层在一起,大臣们是要苏鸣过来告诉王全乐,顶住。啥也别说。
“苏处长,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要求带回去告诉部长!千万千万……”王全乐对苏鸣的来意自然清楚,他也只能反复请求。
两天后,民政部长就出现在代理丞相文天祥面前,现实寒暄一阵,接着就问文天祥何时南下。文天祥淡然答道:“等官家回开封,我就走。”
“听闻太子说过要添加章程?”部长试探着问。
“吏部正在商议。”文天祥答道。
“我觉得太子颇为英明,若是早有这条章程,只怕很多人就没有那么大胆子公开做坏事。”部长讲出了来意。
文天祥没有立刻说话,他看了一阵部长,突然冷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讲。”
部长原本就是文天祥的下属,自然知道文天祥的聪明,见到瞒不住,干脆就说了实话,“王全乐事情做错了,却也没有杀人放火。顶多是道德有亏。若是先帝……哦……若是理宗、度宗之时,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局面如此,我觉得若是能加进去这条,再公告天下,也能惩前毖后。”
“你来就是说这个?”文天祥冷冷的问道。
“……若是如此,至少能救下王全乐一条性命。”部长只能说出大实话。
文天祥没有立刻回答。吏部面对太子的时候不能掉价,若是太子说了话,大家立刻俯首听命,文天祥第一个不答应。但是面对太子的时候保持吏部的尊严,和吏部自己内部仔细商议不冲突。其实吏部里面经过讨论,反倒觉得赵谦真的还算不错的人。
第102章 狼之战(四)
“官家,太子是个好人。”
“嗯。来一口?”
君臣二人坐在继续施工的工地湖边,赵嘉仁把身边的酒瓶递给文天祥。文天祥把右手的钓竿换到左手,接过酒瓶抿了一口。甘冽入口,文天祥赞道:“呵!酒不错。”
据说大宋皇帝钓鱼的时候,侍卫早就在钓鱼的水域里面放了许多饿了好几天的鲤鱼啥的,不过那都是以前流传的传说,赵嘉仁和文天祥身边的鱼篓里空空荡荡。很明显,警卫团的家伙们并没有师承以前的內侍省。
放下酒瓶,文天祥继续说道:“却不知官家可否要太子先去添加章程。”
“老文,咱们都会死。咱们当年读书的时候,老师啥时候说你该添加某个章程?”赵嘉仁从来不靠钓鱼果腹或者谋生,来钓鱼也只是说说话,也不怕鱼被吓跑,“孩子们会长大,走他们自己的路。做的事情非得和以前完全相同,这就太食古不化了。若是如此,咱们何不结绳记事刀耕火种?”
文天祥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和赵嘉仁之间的交情让许多人羡慕,都知道君臣两人之间没有隔阂。不过就文天祥自己的感觉,赵官家和任何人都没有隔阂。之所以两人关系看着亲密无间,只是文天祥从来不考虑从赵嘉仁这里求到官职,所以无欲则刚而已。和赵嘉仁谈话,很多时候其实让文天祥不怎么舒服。这次赵谦的事情也是一样。
既然从来不考虑官职,文天祥也说实话,“官家,如此做未免太与众不同。太子所要的事情,和以前的规矩不同。”
“你觉得赵谦所要的新制度和以前的相比,哪个更好?”
“这不是谁更好,而是能否做到。王全乐所做,须得训斥、贬职。为了安抚军方,更要严惩。但是太子所说,这些就算了。王全乐错了什么,就对什么惩处。我觉得太子未免还是年轻。”文天祥性格激烈,却不是他不懂做官,更不是他不懂官场的规矩。
“你就说个实在话,你觉得哪个更好?”赵嘉仁边说边收回鱼竿,再挂上新的蚯蚓。
“太子的意思还是官家的意思?”文天祥干脆放下鱼竿。这种事情可不能等闲视之。
“老文,我觉得社会要进步。而且几千年来,聪明人其实都知道要进步。”赵嘉仁用流畅的弹杆手法把带了铅坠的鱼线远远抛入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可为什么进步这么慢?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要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也要让朝廷运转看着麻烦起来。但是对的事情就是对的,我听说王全乐自己请求吏部赶紧制定不得报复的条文,有这事吧?”
“王全乐自己对别人下手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些。”文天祥比较谨慎的回答。
“对啊。如果是采取报复的手段,王全乐做了过份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全力报复,不用任何在乎。估计很多人都这么想吧。”看着沉沉浮浮的鱼漂,赵嘉仁抄起酒瓶抿了一口,接着吁口气,“呵!赵谦说,这种报复不对,谁也不能这么做。很多人就觉得不爽了。他们早就想收拾很多人,结果新制度制定之后,他们不能尽兴了。于是不爽。不过从王全乐的反应来看,他貌似觉悟了。”
“也不是觉悟,只是害怕而已。”文天祥叹道。
赵嘉仁点点头,“所以,我是觉得赵谦没啥错。如果以后没有死非其罪,难道不好么?”
文天祥应道:“可是这就要所有人都不能作恶。几千年来,这等事都是想想罢了。”
赵嘉仁没吭声。他知道文天祥所说的不是推诿。某种意义上,报复也是约束。让那些人不敢做事太过份。大宋三百多年来多少次墙倒众人推,最终倒下之后的权力者悲惨收场,也不能说推墙的人都是怀着邪恶的心思。倒地的人落得那样下场,也是自己埋下许多的仇恨。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但是,从进步的角度来看,如果从一开始大家就能尽量避免这样的悲剧开始,就有可能以后少了许多悲剧收场。赵谦的看法在赵嘉仁看来并没有问题。
“你觉得赵谦能压住阵么?”赵嘉仁又换了个问题。
“太子心存仁义。”文天祥只能选择他能说出口的看法。在某些方面,赵谦已经展现出和赵嘉仁一样的倔强。文天祥认识赵嘉仁很久,两人最初的时候还因为贾似道的公田改革政策有过对立。那时候的文天祥认为公田改革是恶法,会让大宋陷入混乱。对于支持公田改革的赵嘉仁非常不满。
文天祥还记得当时赵嘉仁的回答,‘我认为公田改革的问题在于,执行不好’。之后赵嘉仁全力支持奸臣贾似道,不是贾似道说啥他就干啥,而是依照公田改革的政策思路,按照赵嘉仁的手段来执行。结果公田改革便是谈不上大获成功,却也没有导致毁灭性的结果。
和那时候刚20岁的赵嘉仁相比,赵谦做官的水平可就差的远了。文天祥再爽快,也不敢说出虎父犬子的话。
“你觉得赵谦还是太软弱?”赵嘉仁领会到了文天祥话里的意思。
被挑明了话题,文天祥也不含蓄了,他应道:“惩恶扬善没有错。但是太子却要人人为善。这个却是不易。若是太纠结为善,岂不是让人有机会上下其手。历代多少乱,都是不是为恶所至。偏偏是要为善,所以各种奸臣都有机会祸乱朝纲。”
赵嘉仁很喜欢文天祥的回答。他一直非常尊重历史上的文天祥,觉得此人的气节无可挑剔,正气歌里面前半截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大多数都令人感受到中华文化的根基。不过赵嘉仁也曾经觉得文天祥个人能力大概也就那样了。
真的和文天祥接触这么久,赵嘉仁觉得文天祥的能力做个太平宰相绰绰有余。因为文天祥是个敢于面对黑暗的人,便是在黑漆漆的世界里,也不会随波逐流。譬如方才的话,大宋朝廷里面敢这么说的不超过两只手的数量。能坚持自己为善的理念而这么说的,大概只有一只手的数。这里面还得包括一个秦皇后。秦玉贞出于对家庭对家族的责任,那是一定要这么说清楚才行。
想到这里,赵嘉仁笑道:“若是如此,我大概得和赵谦讲讲法术势才行。呵呵。”
文天祥一愣,他知道赵嘉仁虽然也是读理学、读儒家的书,但是这位官家本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发家。或者是荀儒。当然,赵官家自己说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也给荀子封了个朴素唯物主义的头衔。
如果是韩非的法、术、势体系。善恶的标准与儒家完全不同。孔子不提善恶,所以孔子的看法流传到后世,就分为唯心主义的孟子流派,说人性本善。唯物主义的荀子流派,则是‘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
韩非干脆就提出,纯粹的善恶根本不存在。制定善恶的乃是君主,乃是制度。在《五蠹》里面,韩非就辛辣的讲讽刺过这些人。古今社会风俗不同,新旧政治措施也不一样。如果想用宽大和缓的政策去治理剧变时代的民众,就好比没有缰绳和鞭子却要去驾驭烈马一样,这就会产生不明智的祸害。现在,儒家和墨家都称颂先王,说他们博爱天下一切人,就如同父母爱子女一样。用什么证明先王如此呢?他们说:“司寇执行刑法的时候,君主为此停止奏乐;听到罪犯被处决的报告后,君主难过得流下眼泪。”这就是他们所赞美的先王。如果认为君臣关系能像父子关系一样,天下必能治理得好,由此推论开去,就不会存在父子之间发生纠纷的事了。
从人类本性上说,没有什么感情能超过父母疼爱子女的,然而大家都一样疼爱子女,家庭却未必就都和睦。君主即使深爱臣民,何以见得天下就不会发生动乱呢?何况先王的爱民不会超过父母爱子女,子女不一定不背弃父母,那么民众何以就能靠仁爱治理好呢?再说按照法令执行刑法,而君主为之流泪,这不过是用来表现仁爱罢了,却并非用来治理国家的。流泪而不想用刑,这是君主的仁爱;然而不得不用刑,这是国家的法令。先王首先要执行法令,并不会因为同情而废去刑法,那么不能用仁爱来治理国家的道理也就明白无疑了。
犯法的本该判罪,而那些儒生却靠着文章学说得到任用;犯禁的本该处罚,而那些游侠却靠着充当刺客得到豢养。所以,法令反对的,成了君主重用的;官吏处罚的,成了权贵豢养的。法令反对和君主重用,官吏处罚和权贵豢养,四者互相矛盾,而没有确立一定标准,即使有十个黄帝,也不能治好天下。
所以对于宣扬仁义的人不应当加以称赞,如果称赞了,就会妨害功业;对于从事文章学术的人不应当加以任用,如果任用了,就会破坏法治。
楚国有个叫直躬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便到令尹那儿揭发,令尹说:“杀掉他!”,认为他对君主虽算正直而对父亲却属不孝,结果判了他死罪,由此看来,君主的忠臣倒成了父亲的逆子。鲁国有个人跟随国君去打仗,屡战屡逃;孔子向他询问原因,他说:“我家中有年老的父亲,我死后就没人养活他了。”孔子认为这是孝子,便推举他做丁官。由此看来,父亲的孝子恰恰是君主的叛臣。所以令尹杀了直躬,楚国的坏人坏事就没有人再向上告发了;孔子奖赏逃兵.鲁国人作战就要轻易地投降逃跑。君臣之间的利害得失是如此不同,而君主却既赞成谋求私利的行为。又想求得国家的繁荣富强,这是肯定没指望的。
……
这些文天祥都懂,吏部内部也对此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其实争论的过程和结果,也没有能超出当年韩非所说的这些。所以文天祥自己也在两条道路上犹疑不决。他认为赵谦的仁义乃是法制下的仁义,而不是人性上的仁义。
如果赵谦用自己对王全乐的恶感为理由去惩处王全乐,只怕所有人都要称赞赵谦尊师重道、明辨是非。但是赵谦用‘严禁打击同僚以及同僚家属’为理由处置王全乐,这种称赞就变成了‘太子行事苛刻’‘太子太优柔寡断’‘太子某国不周’。
这不是因为赵谦的观点有变化,而是当法律一视同仁套到所有人脖子上的时候,绝大多数官员都要本能的挣扎反抗。
想到这里,文天祥叹道:“官家,太子还是先学着选贤任能吧。”
“哦!上鱼了!”赵嘉仁没有回答文天祥的话,而是欢喜的收起鱼竿,就见鱼钩上挂了一条小小的白条,正在水面上左右挣扎着身体。看着那条大概只能喂猫的小鱼,赵嘉仁笑道:“果然运气好,从来不会空杆回家。”
文天祥可不会被这反应骗了。若是赵嘉仁认同文天祥方才的话,他哪怕是让大鱼把鱼竿拖走,也要继续谈下去。所以文天祥继续进言,“官家,太子现在赶紧选贤任能,几年后定然有所成。只要朝廷内有忠直大臣,王全乐这些人就不敢胡来。既然官家已经加衔太子开封府尹,就让太子这么做下去。”
边听文天祥的话,边把小白条摘下来扔进鱼篓。等文天祥说完,赵嘉仁才说道:“老文,你乃是个英才,你当年决定追随我,是因为我乃是仁宗那样的仁义君主么?”
文天祥呆住了。历史上若是皇帝这么讲,那是要和大臣彻底翻脸。不过他知道赵嘉仁并不会这么对待自己,所以文天祥就继续按照赵家人的思路去想。其实也没啥好想的,文天祥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第103章 狼之战(五)
“赵会长,我们也想跟着朝廷划出来的道走,但是朝廷那么忙……”
淳朴的脸上满是不安甚至是畏惧,连声音都变得非常小。赵谦这些天看到太过这样的神色,那些在战场上无畏的军人面对朝廷的时候,很自然的就露出这样的神色。
“朝廷会通过各种农会帮助大伙。”赵谦自信的说道。虽然他心里面也在打小鼓,大宋朝廷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来协助所有国营农场的人么?可这时候赵谦必须让大家相信这些。
等这次会议结束,已经是周五晚上。士兵代表们各自回营之后,赵谦精疲力竭的回到自己的住处。习惯性的打开日程安排,就见周休日已经写上‘回家’二字。赵谦撂下本子,整个人倒在床上。他曾经觉得自己会期待回家,现在的疲惫让赵谦只想整天睡觉。
接受老爹的命令,作为退役军人辅导会的副会长向集结在郑县过冬的三十万大宋精锐做政策宣导远比赵谦想象的更艰难。最难的地方不是因为大家不懂怎么种地,而是大家太懂种地了。所以士兵代表们讲出来的都是最现实的困难。
淮河以南的军人们关心良种、氮磷钾肥、杀虫的除虫菊农药供应量。淮河以北的军人们则关心灌溉问题。这两个地区的自然环境决定了他们面对大相径庭的问题。大宋国土广袤,旱灾与洪水同时爆发是很常见的局面。除了这些之外,蝗虫问题也是北方与南方同时关心的事情。
赵谦的脑子里飞舞着各种问题,最终蹦出来的就是小冰河天气。小冰河天气是老爹赵嘉仁指出的问题,寒冷的冬天让庄稼很晚才能播种。然而冬季的大雪提供的那点水份却不足以滋润北方大地。过冷的气候让很多土地变得干旱,滋生了蝗灾。一次蝗灾过去,大片农田被啃食的一干二净。
军队里面大部分农村出身的战士并没有上过学,但是这些在学校里讲述的知识对他们并不陌生。他们都见识过铺天盖地的蝗虫摧毁他们的农田和家园。农村出身的战士并不知道对于人类致命的细菌和病毒对于蝗虫毫无影响,他们却知道蝗灾不仅会摧毁农田,还会带来瘟疫。所以村庙里面供奉的瘟神很多都是蝗虫模样。
赵谦早就知道没什么瘟神存在,但是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如果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在广袤的大宋土地上建立起更加有效的监控体系,并且提早对蝗灾进行预防和各种扑灭措施。想完成这样工程,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需要的钱得以千万贯来计算。
盖上被子,赵谦觉得身上温暖起来。想着想着,赵谦睡着了。等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就见到周围一片漆黑。眼皮酸沉的勉强抬起身,赵谦看到桌上夜光表针指示已经是晚上三点。赵谦躺回到床上,在他再次睡着之前,决定周休日不回家了。
军号声响起,赵谦一骨碌爬起来。正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便是想出操,也没有他所归属的队伍。如果强行出去,就会被警备巡逻人员调查。苦笑着脱下鞋子,赵谦又躺回床上。这次他又睡不着了。
这就是官家的生活么?白天要看文件,做各种工作,晚上还得写东西。至少他老爹赵嘉仁的生活轨迹就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锦衣玉食的皇家生活?或者是战士们不知道开玩笑或者真心说的,皇族都是长着鳞片的龙,用金斧头砍木柴,冬天坐在玉床上吃烤芋头。
韩非说过,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住的是没经修整的茅草房,连栎木椽子都不曾刨光;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坏小鹿皮,夏天穿着麻布衣。就是现在看门奴仆的生活,也不比这差。
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锹锄带领人们干活,累得大腿消瘦,小腿上的汗毛都磨没了,就是奴隶们的劳役也不比这苦。这样说来,古代把天子的位置让给别人,不过是逃避看门奴仆般的供养,摆脱奴隶样的繁重苦劳罢了;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如今的县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孙世世代代总有高车大马,所以人们都很看重。
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可以轻易地辞掉古代的天子,却难以舍弃今天的县官;原因即在其间实际利益的大小很不—样。居住在山上要到谷底打水的人,逢年过节用水作为礼品互相赠送;居住在洼地饱受水涝灾害的人,却要雇人来挖渠排水。所以在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连自己的幼弟来了也不肯管饭;在好年成的收获季节,即使是疏远的过客也总要招待吃喝。不是有意疏远自己的骨肉而偏爱过路的客人,而是因为存粮多少的实际情况不同。
古人轻视财物,并不是因为仁义,而是由于财多;今人互相争夺,并不是因为卑鄙,而是由于财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的职位,并不是什么风格高尚,而是因为权势很小;今人争夺官位或依附权势,也不是什么品德低下,而是因为权大势重。所以圣人要衡量财物多少、权势大小的实况制定政策。刑罚轻并不是仁慈,刑罚重并不是残暴,适合社会状况行动就是了。因此,政事要根据时代变化,措施要针对社会事务。
以前读韩非文章的时候,赵谦只觉得很有道理,却也只是很有道理而已。当赵谦准备承担起身为太子责任的时候,却发现韩非描述的一切都是如此冷酷和现实。便是知道这些,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旧被沉重的现实压力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完成了一个个现实中的功业呢?赵谦现在无比好奇。他从未听老爹抱怨过,仿佛他所做的只是挪动了几根羽毛一样轻巧。然而赵谦现在亲身体会到了,所以知道每一项工作都难比登天。别说成功完成那样的工作,只是去做,就已经让人有些心力交瘁。
胡思乱想一阵,外面已经传来军人们跑操时候的口号声。听到这声音,赵谦大概能判断出在他附近的操场上有至少两千人的部队在跑操。那响亮的声音,整齐步伐带来的震动感,都让赵谦莫名的有些安心。
然后他猛然坐起身来。如果是他老爹一个人,定然无法完成那样的功业。然而跟随在老爹身后的却是以万计,以十万计的人群。有了这些人,黄河可以改道,敌人为之灭亡。赵谦突然觉得很滑稽,自己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力量。是的,他的从军和其他工作都只带给赵谦各种痛苦,但是刨除赵谦的个人感受,他何尝不是这股改天换地的力量中的一员。老爹所驾驭的正是这股力量。
六天后,一份报告送到了赵嘉仁面前。看着报告下赵谦的名字,赵嘉仁本想打开,却停住了。迟疑了一阵,赵嘉仁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如果是别人的报告,赵嘉仁就能轻松的翻看。对于儿子的报告,赵嘉仁完全没有勇气去看。这是非常不寻常的反应。
不过赵嘉仁却讨厌这种迟疑,他拿起报告去了老婆那里,把报告递给了老婆。秦玉贞不解的看着报告封皮,又看向丈夫。这么多年来她也看过不少奏折,这次却是除去军属委员会之外,赵嘉仁第一次主动给她报告来看。
“大郎写的报告,我有点不敢看。你先看看,然后给我个评价。”赵嘉仁撂下话,转身就要走。然后就听到秦玉贞说道:“三郎,我去你书房看。”
夫妻两人手拉手经过走廊,赵嘉仁却在书房门口停住了。不等他开口,就听秦玉贞温言说道:“你怕大郎不争气。我知道。”
赵嘉仁叹口气。妻子说的没错,赵嘉仁的一生经历过许多失败和挫折,很多他看好的人或者不幸战死,或者露出本来面目。赵嘉仁虽然努力再人前不说什么,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才敢露出属于自己的痛苦。赵谦是赵嘉仁的儿子,也是这个帝国的接班人。如果赵谦没有能够表现出能够承担起大宋的能力,赵嘉仁会真的受不了。
如果是共和制,那就好了。赵嘉仁甚至生出这样逃避的念头。共和制下,赵谦完全不用有这样的压力,他只需要有自己的工作,甚至有机会发现他的天份所在,从事他喜欢的工作。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一个人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很容易做出成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转瞬就过去了。甚至有可能到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最初从事这项工作的第一天一模一样的心情。
那是何等的幸福,也是何等的安逸。
在21心理医生眼中的幸福对于帝制的家族就是奢望。选择权对这些孩子来讲是一种真正的奢侈。他们喜欢不喜欢,总得承担起帝国皇帝的职位。很多人会争夺皇位,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谓‘上进心’其实只是体内一种继承自鱼类祖先的基因。在21世纪,美国有位教授已经研究出这种上进心的机理与化学分泌物与龙虾类似。这种玩意能让人确立自己的‘等级高低’,
便是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赵嘉仁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妻子的脸颊,也许是良好的饮食,足够的锻炼。或者是因为秦玉贞是个端庄的圆脸而不是锥子脸,脸部的骨架比较大。又或者是秦玉贞这些年喜欢用珍珠粉混合牛奶做面膜,总之,触手之处光滑细腻。和此时55岁的大宋女性皮肤大不相同。
秦玉贞拉下赵嘉仁的手,用自己柔软细腻的手掌握住赵嘉仁的手,温言说道:“三郎,不用怕,既然你这么相信大郎这孩子,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别人面前,秦玉贞会用官样称呼叫赵嘉仁‘官家’。在两人相处的时候,秦玉贞心里不高兴,赵嘉仁就是‘官家’。大多数时候,赵嘉仁还是她的‘三郎’。看到丈夫如此担心,秦玉贞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化了般的感受。她就喜欢丈夫这样关心家人的样子,这才是她所期待的生活。
赵嘉仁也明白妻子的感受。以前妻子心情好的时候,赵嘉仁也会尝试和妻子讲述些知识。却屡屡破坏了情绪。最后赵嘉仁才找到了方法,在他问出‘你是否决定死了也要明白怎么回事’,并且得到明确的同意之后才会和妻子讲述知识点。
这也是赵嘉仁现在最为难的地方。便是让人们知道他们的行为只是十几亿年进化中各种细菌、藻类、鱼类、两栖类、哺乳类祖先通过基因遗传所继承的,又能如何。便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去想,便是想了,也未必去做。
只有他们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会搜肠刮肚的试图用自己记忆库里面相关的知识,到了那种时候,大概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人类就是这么被肉体驱动,但是消灭了这样的肉体,人类也不再是人类。
经过这样的反思,赵嘉仁觉得自己恢复了勇气。他从妻子手中拿回报告,然后把妻子搂紧怀里抱了抱,“我好了。不怕了。谢谢你。”
“真的?”秦玉贞低声问。
“真的。我不怕了。”赵嘉仁继续抱着妻子答道。虽然知道人类其实只是通过这样亲密的行动取得安全感,安全感自然而然的抵消了不安的感觉。便是知道了这个道理,赵嘉仁也没办法超越人类的本能。但是他依旧很享受这样的感受,并且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放开妻子,赵嘉仁笑道:“我先去看文件,晚上陪你散步。”
坐到位置上,打开报告。赵嘉仁恢复了平常那个冷酷的君主,目光一行行扫过报告,赵嘉仁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第104章 狼之战(六)
“爹。”赵谦的儿子边喊边扑过来保住赵谦。
赵谦弯腰抱起儿子,又上前几步保住小步跑过来的女儿。赵谦的老婆抱着三娃走过来,看着丈夫抱起孩子,她眼圈都有点红了。
一家人团聚自然是热热闹闹,根据母亲的报告,赵谦对娃们该哄哄,该骂骂,老大还尝试顶撞一下,屁股上被揍了两巴掌,也委屈的老实了。
到了晚上,赵谦和老婆说着话。听到赵谦说还得忙一阵,他老婆委屈的说道:“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我不想让你走。”
赵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话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娘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年幼的赵谦看着老娘都哭了,心里面是格外的难受。当这两个场面在脑海里重叠起来的时候,赵谦更是不好受。他想和家人在一起,可选择了老爹为榜样,这样的可能性就变得很低。从赵谦记事开始,老爹就经常不在家。家庭真正在一起生活已经是老爹打完黄河战役,战略上全面压制了蒙古之后。这种日子没过几年,赵谦就在老爹的命令下当兵去了。
体会过这种苦,赵谦是真的很不忍。忍字心头一把刀,赵谦除了忍耐,也只能把妻子抱在怀里,默不作声。
第二天一早,赵谦吃完了早饭。儿子看老爹没有继续生气,上学去之前还得到老爹一个抱抱,无比开心的走了。赵谦忍不住对老婆说道:“孩子啊,让他们知道做错事情要受罚。却也不能没完没了……”
“我听老师讲过!”赵谦的老婆不满的应道:“可是也不能完全这么做。不然他们觉得挨了两巴掌就完事了。若是觉得他们所做的事情只等于两巴掌,这也不对。”
“……好。我多嘴了。”赵谦回答之后灰溜溜的出发。
见到老爹前,赵谦已经做好了心理武装。这是他第一次提出一个全面计划,肯定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在老爹面前坐下,赵谦忍不住挺直了腰杆。接着就听到了老爹评价,“计划里面有许多问题。最大问题是你没弄明白朝廷营运模式,估计是看着我怎么下令,你就学着怎么做计划。”
“报告的哪些方面做得过份?”赵谦问。
“你为了让这个计划能成功,做了钱财、人员、组织上的安排。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计划成功?”
“……计划成功了,就可以消灭蝗灾。另外,也能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农业管理体系。”
“你都没有去做,你怎么知道能行之有效?更何况这也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种自以为单个部门或者单个项目最优先的计划,不管他是不是对的,不管他能不能成功,都不能通过。”
听了老爹的质疑,赵谦懵了。经过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考虑,赵谦赶紧问道:“为什么?”
“我问你,你猜猜当年我为什么不给你钱?”
“……不知道。”
“那你老婆现在花销的最大项目是什么?”
“……教育。自己受教育。”
“为什么以前她不做?”
“……因为没钱。”
“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挤出这句话,赵谦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关键,却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赵嘉仁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出问题关键,“大到国家,小到自己的家,最优先的乃是财政政策。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有多大锅做多少饭。我给你讲过,任何王朝和组织的崩溃都是从财政崩溃开始的。你现在一直在部队,若是部队敢两个月不发工资,部队会成什么样子?起码得人心浮动谣言纷纷。半年不发工资,部队会什么样?还能拉出去打仗么?任何自以为要排在最优先位置的计划,就已经错了。没办法再讨论。”
赵谦觉得自己明白了,心中却忍不住生出强烈的委屈来。接着就听老爹问:“委屈么?”
低下头,赵谦不想和老爹说话。
“你感到委屈,说明你只是年轻,还有成长空间。若是连委屈都没有了,要么是你明白了,要么是衰老到永远都没机会明白。”
老爹的话永远都有让赵谦没无法反抗的道理,却也会让赵谦生出短时间难以消化的情绪。这次也一样,好好的计划竟然在最初就被彻底否定。赵谦怎么都觉得没办法接受。他有些不满的问出了问题,“如果中原地区爆发大规模蝗灾呢?”
“中原地区爆发蝗灾,就以通济渠以及新京杭运河、海运中心城市实施救援。这些地区的粮库也许会被搬空,却会在可以预期的时间里面重新用淮河以南地区的粮食装满。淮河以南地区的粮食,则有更南地区的粮食进行补充。便是广州的粮食都被搬空,还有暹罗、吕宋、爪哇甚至是僧伽罗、天竺来的粮食补充。这都不是问题。”
听了这冷酷的回答,赵谦抬起头问:“那这些救援就不花钱了?”
“我们大宋现有的体系运作起来,就能够解决蝗灾的问题。运作这些体系的钱早已经准备好了,那些防灾准备金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浪费。但是从财政角度来看,这些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但是,任何把自己的部门、项目置于财政政策之上的计划都是有害的。都不能接受。因为!这天下不是只有一个部门,所有部门都这么做的时候,国家财政马上完蛋!”
冷酷的讲述完了大宋的财政纪律之后,赵嘉仁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等赵谦再想出什么反驳的话,赵嘉仁继续说道:“赵谦,在我给你加衔开封府尹之前,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加衔之后,你就是个成年人了。对于一个成年人,我自然用成年人的标准来看。”
赵谦呆住了。如果老爹方才的目光让他感受到极大压力的话,后面的话让赵谦忘记了老爹的压力,整个人沉浸在难以形容的感觉当中。
难过、欢喜、羞愧、自豪、沮丧、振奋。种种看着对立,又完全一阵的心情让赵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保持最起码的镇定。成为老爹眼中的成年人,那就意味着终于能离老爹更近一步。只是这一步的跨度完全超出赵谦的想象之外。财政纪律,国家营运,这些东西距离以前的赵谦太遥远了。赵谦也曾经努力学习过,却没有一次能如今天这样恍然大悟。
经过种种感受,赵谦最后说道:“爹,那我的计划你看完了么?”
“看完了。不过第一条都不能过,后面的内容我没办法和你讨论。你回去修改一下,再递上来我看看。”赵嘉仁说完,就让赵谦回去工作。
等赵谦走后,秦玉贞从书房旁边的门口走出来。她脸上都是心疼的模样,秦皇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心疼儿子还是心疼丈夫。坐在赵谦方才的位置上,秦玉贞只能叹道:“也许是我以前太宠溺大郎……”
“你想太多。”或许是和儿子刚才谈话时候的心境还在,赵嘉仁的话依旧是讲道理,“大娘那种是小聪明,大郎学会了还不如现在根本不明白。大郎走的是正路,你把他教的好的很。”
听丈夫这么讲,秦玉贞有点心惊。被丈夫这么提及女儿,秦玉贞隐隐感觉不舒服。既然不喜欢这种感觉,秦玉贞也不提女儿,继续说道:“三郎,按照规矩,朝廷立太子之后就要开府,给太子安排随从官员。你是不是不想这么做。”
“若是这么做,好好的孩子都被那些人给带坏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赵嘉仁果断的否决了这种可能。说到这里,赵嘉仁心中更不高兴起来,他冷冷的说道:“现在很多人不知道时代变了,不知道时代要变了。还是想按照老规矩办,天下太平之后继续攀龙附凤,这些人我很想让大郎来处置,不过我自己只怕我身体还能健康多久。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秦玉贞只觉得自己真有点被吓到了。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因为她在丈夫这里感受到了人生的归宿。正因为如此,她非常高兴能够成为那个唯一真正能安慰丈夫的女人,能够给丈夫温暖的唯一的人。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心中到底隐藏着什么。那已经不是用猛兽能形容的东西,非得说,那大概是一条真龙吧。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任何拦在赵嘉仁面前的东西都会被被粉碎,不管是什么。
到了55岁的年龄,秦玉贞再也没有所谓少女的浪漫幻想。实际上秦玉贞自己都怀疑自己在少女时代有没有过这种浪漫的幻想。如果有,那也只是针对自己所拥有的家庭的期待。当她幸运的拥有了这个家之后,她看的东西已经不同。秦玉贞很早之前只是不说,她很怀疑,甚至是有些笃定,她的丈夫早就将蒙古入侵的破坏计算过,不然的话以赵嘉仁的个性,他怎么会屈居贾似道之下?
哪怕是屈居贾似道之下,赵嘉仁也不是没有能力在临安总投降发生之前击溃蒙古军。在事后看,赵嘉仁那几年却是在有意识的收缩,不断积累力量。这才在临安总投降之后轻而易举的击退蒙古军,夺回临安。掌握政权,最后成为天下至尊。
历史书中无数次记录过,这样的一个君主,必然会让大臣们积尸如山。这是难以避免的宿命。听到赵嘉仁方才不经意说出的话,秦玉贞直觉的感到,那一天好像已经近了。
但是作为大宋中兴之主,作为华夏中兴之主的唯一妻子。秦玉贞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的站起身,离开了赵嘉仁的书房。除了支持丈夫之外,秦玉贞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也没有想过要做别的选择。
赵嘉仁继续处理了文件之后,看了看表,就去了会客室。很快,警卫进来通报,文天祥来了。看了看表,果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赵嘉仁让人请文天祥进来。他忍不住想到了儿子赵谦,这娃现在还是不太明白,或者说还是做不到守时。虽然为了守时而守时是迂腐不堪的表现。当年据说蒋光头在重庆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到了他午睡之前,任何会客公务都得停下,让光头先准时睡觉之后再说。但是这种表面功夫其实很可笑,因为这是光头要别人以他为中心守时。
相对的,那个人工作起来简直是不要命,听说写《论持久战》的时候,他不休不眠,等想起自己或许该睡觉的时候,他已经不休不眠几十个小时。所谓的守时,是自己去见别人的时候,要准守和别人约定的时间。就如文天祥和那些优秀的人才一样。赵谦还是忍不住想起什么就干什么,还是年轻啊。
正在想,文天祥就进来了。也不让文天祥见礼,赵嘉仁让文天祥坐下,就问道:“瑞宋,我上次问你,你为何要追随我,你想好答案了么?”
文天祥露出了点尴尬的表情,上次钓鱼的时候虽然只钓起一个小白条,但是文天祥还是没有回答赵嘉仁的问题,为什么文天祥这样的人会选择追随赵嘉仁。便是文天祥这样洒脱的人,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说出口的。
想了想,文天祥觉得还是得说。也只能洒脱的开口说道:“官家,我当年考进士,就是为了当官。只是当时遇到的事理宗当朝。之后度宗当朝,这其实对我之前的本心无关。看到理宗度宗,我觉得不当官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追随官家,是因为官家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我才一定要追随官家不可。”
便是马上60周岁,说了真心话,文天祥还是觉得有些心虚。他这些年本以为自己已经活明白了,现在才明白自己想真明白,却是不容易。
“既然如此,我就想问你,你觉得赵谦提出的条例,符合你所期待的愿望么?”赵嘉仁直截了当的问道。
第105章 狼之战(七)
秦玉贞是第二次亲眼见到赵嘉仁向别人讲述‘现代民族国家’的理论,这套理论她仔细研读过,加上赵嘉仁的总结,大概能用‘享有权利和承担义务的国家制度’来做总结。
当如此抽象的理论在心中浮现之时,秦玉贞感到一丝焦躁。如果这个概念能讲述的更加丰满感性,大概她就不会觉得如此令人不安。她也曾经要赵嘉仁能更丰满的讲述,赵嘉仁就告诉秦玉贞,‘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阶级通过法律实践阶级意志。’
剥离了所有实践层面的纷纷扰扰,赵嘉仁将世界的本质给秦玉贞看。依靠自己的智力和智慧,沿着赵嘉仁指出的道路攀爬,终于位于历史深渊之上的时候,秦玉贞看到了深渊的全貌,她并没有感受到欢喜,因为她能感觉到,在她凝望深渊的时候,无尽的深渊正在凝视她。
然而男人的感觉好像就完全不同,秦玉贞命人把新泡好的红茶放在桌上,撤下已经喝过的红茶。就见到文天祥正在用手背擦去泪水。从此时流行的上层卫生情况标准,这是不怎么卫生的选择。反复使用的手绢容易积累各种细菌,好歹也用纸巾擦么。
不过秦玉贞什么都没说,她离开了会客室。
文天祥并没注意到有人来换了新茶,便是注意到了,这个记忆也瞬间就在被遗忘。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感动之中,这感动就如他决定追随赵嘉仁的时候那般强烈。当官和做事并不相同。考上了状元就可以当官,大宋三百多年来都是如此。这与谁在做官家没有关系。就如文天祥的内心早就放弃了理宗与度宗,辞官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文天祥早就明白这点。
追随一个人就完全不同,那完全是个人选择。文天祥最初在福州小朝廷为官,也就是当当官,尽力而为罢了。他真正决定追随赵嘉仁个人,是赵嘉仁决定北伐的时候。那时候几乎所有进士出身的文官都在反对赵嘉仁,进士们引用主战派辛弃疾的词,‘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来劝阻实锤了是坚定主战派的赵嘉仁。南宋北方失败的案例太多了,每个人都能讲出各种道理。
那时候赵嘉仁大声讲出,“时过境迁,今日天命在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文天祥突然就明白,他决定追随这位大宋历代权力空前的大权臣。胜败姑且不论,赵嘉仁的梦想就是文天祥的梦想。而文天祥没有追逐梦想的能力,如果他依旧不肯放弃,就非得和赵嘉仁站在一起不可。文天祥是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梦。
赵嘉仁在黄河战役中令黄河改道的消息传回临安,留守的极少数武将们激动的仰天长啸,文官们吓得不敢作声。文天祥则泪流满面,放声大笑。文官们想什么,他清楚的很。别的人若是想篡位,就会千方百计的弄出些祥瑞箴言各处散布制造出声势。赵嘉仁令黄河改道,胜过斩白蛇、红光满室百倍千倍。至于狐狸叫、鱼肠书,在如此功业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文天祥而言,梦想竟然能照进现实,是何等的幸福。甚至让文天祥怀疑自己大梦未醒。
之后的事情正如文官们所料,赵太尉变成了赵官家。如此巨变对文天祥不值一提,他关心的只是大宋中兴,华夏中兴。赵嘉仁不仅完成了文天祥敢做的梦,甚至连文天祥不敢去梦想一切都被全部实现。与这样的功业相比,土地国有制,官吏一体化这些令文天祥未必能接受的东西都变成可以接受,全部执行。
就在文天祥心满意足之时,他又看到了新的梦想。
和激动的部下相比,赵嘉仁只觉得很疲惫。和宋代人谈论现代民族国家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便是面对政治家中的佼佼者也一样。相比之下,赵谦这样理工男们反倒更容易沟通。端起浓郁的红茶喝大口喝下,赵嘉仁觉得精神稍微振奋了那么一点点。看着对面感动到流泪的文天祥,赵嘉仁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代民族国家本来就是个工业化时代的产物,这种想法并非工业化时代才独有。早在先秦时代,就有‘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然而生产力水平不同,在工业化时代,社会有效运作的效率大大提高,权利和义务能够极快的反馈,为了不让生产资料在各种必然发生的失误中以惊人的速度损毁,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被迫与管理紧密结合。
在慢节奏的农业社会,权利和义务只能靠西门豹那种格外优异的个人,或者正义感远超常人的少数官员来体现,最后变成了清官的传说流传后世。然而现实中,西门豹这样的人却是普通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西门豹本人就是在无数官员的怨恨推动下最终被杀。连他儿子好像都不得好死。绝大多数清官都如西门豹般惨淡收场。
只有在真正的大工业化时代,对于统治阶级而言,除掉西门豹这种人的利益才会稍稍低于损失。貌似也只有在新中国,西门豹这种人才会被当作正面典型向全体人民宣传。想到这里,赵嘉仁又不得不在心里加上‘头几十年’的定语。
就在赵嘉仁陷入自己思绪之中,忽然听到文天祥开口,此时的文丞相已经恢复了冷静,声音中也没有了激动,“官家,以前的大宋是以效忠官家为最高道德,理学所讲的高于官家的道德,多数是借题发挥。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官家若是真要推行现代民族国家,只怕会有太多人妖言惑众。以臣的能耐,只怕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不怕。”赵嘉仁淡然答道。就他在乡间听说过的故事,朱元璋杀功臣,杀到太子都看不下去,跑去求情。朱元璋给了太子一根枣叽叽,就是一根枣树枝,说:“你能把上面的刺给我捋顺,我就饶了这些人。”
说真的,赵嘉仁虽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也是他北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看看枣树枝到底是啥模样。看到树枝上各种乱生的尖刺,赵嘉仁终于明白‘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样的故事来源于何处,赵嘉仁也没有考证过,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考证未来的。然而那种比喻,不亚于‘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所以赵嘉仁笑道:“这等事,不用担心。瑞宋说过要选贤任能,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当年瑞宋肯追随我,我嘴上不说,心里面不知道有多高兴。”
听到这话,便是觉得赵嘉仁有点夸张的意思,文天祥依旧觉得开心。被自己认同的人如此认同,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然后文天祥就听赵嘉仁说道:“不过我倒是想搞点祥瑞,弄点虚无缥缈的事情。”
“何事?”文天祥有些不解的问道。
“宋瑞,不知道你对九尾狐怎么看?”
听到这话,文天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华夏,龙、麒麟等珍奇异兽都是祥瑞。包括九尾狐也是其中的一种异兽。便是已经不信鬼神的文天祥也相信遇到这种异兽,就代表着上天的眷顾。如果真的能有九尾狐现世,文天祥就会真的认为那个人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不过到了宋代,九尾狐的名声随着狐狸的整体地位下降,变得不怎么好。所以文天祥问道:“难道官家准备让太子见九尾狐?”
“不是见。你可曾见到史书中有记载,王出行,得九尾狐。”
“……给狐狸多装八条尾巴可不容易。”文天祥只能这么劝道。他能想象得出,赵谦若是想推行现代民族国家制度,需要有无与伦比的声望。积累声望的办法有很多,都需要很长时间。见九尾狐的确是一个快速的办法,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赵官家这么做,那就是下乘中的下乘。
然而赵嘉仁却唱了起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这作派把文天祥给气乐了,他知道这是一首古歌。说的是大禹治水的时候,年纪到了三十岁。觉得得结婚生子。那时候涂山氏是当时比较强大的部族,大禹就去涂山氏求亲。
当时大禹一表人才,带着部下,举着九尾大旗。也不知道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或者大旗是白色的。反正让涂山氏的首领觉得大禹是个靠得住的家伙。
根据赵官家钦定的历史教科书,那时候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涂山氏应该是以狐狸未图腾的部落,所以就用九尾狐来形容大禹一表人才,把部族首领的女儿嫁给大禹为妻。
不过后来的文人穿凿附会,有人说大禹的妻子乃是九尾白狐化身。这实在是很搞笑,就算是有九尾白狐,那也是大禹本人吧。当然,这也让九尾狐成为华夏历代传说中的异兽之一。
想到这里,文天祥只能再劝,“官家,我明白你的志向。只是这么做,定然让小人从中作梗,只怕还会伤到官家的声誉。”
看文天祥的表情,赵嘉仁大笑:“哈哈。没想到瑞宋你这么正经。你读过那么多书,你觉得几千年前的前辈们中那么多人得九尾狐,他们就是胡诌的么?”
文天祥也不知道该说啥。先秦的很多古籍中的确有不少‘得九尾狐’的传说,当然,还有说见过西王母的呢。至于踩巨人脚印怀孕,吞玄鸟卵怀孕,多得很。连史记中都有许多记载。看多了之后,文天祥是完全不信了。
只是赵官家这么讲,定然有了想法。因为大宋里面如果说比文天祥还不信这个的,也只有赵嘉仁这样的人物。既然他说有……难道真的有么?
听到这话,便是觉得赵嘉仁有点夸张的意思,文天祥依旧觉得开心。被自己认同的人如此认同,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然后文天祥就听赵嘉仁说道:“不过我倒是想搞点祥瑞,弄点虚无缥缈的事情。”
“何事?”文天祥有些不解的问道。
“宋瑞,不知道你对九尾狐怎么看?”
听到这话,文天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华夏,龙、麒麟等珍奇异兽都是祥瑞。包括九尾狐也是其中的一种异兽。便是已经不信鬼神的文天祥也相信遇到这种异兽,就代表着上天的眷顾。如果真的能有九尾狐现世,文天祥就会真的认为那个人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不过到了宋代,九尾狐的名声随着狐狸的整体地位下降,变得不怎么好。所以文天祥问道:“难道官家准备让太子见九尾狐?”
“不是见。你可曾见到史书中有记载,王出行,得九尾狐。”
“……给狐狸多装八条尾巴可不容易。”文天祥只能这么劝道。他能想象得出,赵谦若是想推行现代民族国家制度,需要有无与伦比的声望。积累声望的办法有很多,都需要很长时间。见九尾狐的确是一个快速的办法,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赵官家这么做,那就是下乘中的下乘。
然而赵嘉仁却唱了起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这作派把文天祥给气乐了,他知道这是一首古歌。说的是大禹治水的时候,年纪到了三十岁。觉得得结婚生子。那时候涂山氏是当时比较强大的部族,大禹就去涂山氏求亲。
当时大禹一表人才,带着部下,举着九尾大旗。也不知道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或者大旗是白色的。反正让涂山氏的首领觉得大禹是个靠得住的家伙。
根据赵官家钦定的历史教科书,那时候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涂山氏应该是以狐狸未图腾的部落,所以就用九尾狐来形容大禹一表人才,把部族首领的女儿嫁给大禹为妻。
不过后来的文人穿凿附会,有人说大禹的妻子乃是九尾白狐化身。这实在是很搞笑,就算是有九尾白狐,那也是大禹本人吧。当然,这也让九尾狐成为华夏历代传说中的异兽之一。
第106章 狼之战(八)
大宋培育的温血马在道路上走的很稳,对这些性格温和却不温吞的马匹来说,便是没有骑手的驾驭,依旧可以用舒适的步伐在经过某种路面硬化技术处理过的官道上自如行走。
有这样的马匹,骑在马上的秦玉贞甚至能握缰绳的同时,问赵嘉仁:“官家当年就是这样远征的么?”
“是。”赵嘉仁给了正面回答。其实他远征北方的时候比现在艰苦的多,且不说阿拉伯马走起路来比较颠簸,当时的道路也完全没有办法和现在比。从开封到洛阳有运河,沿途非常轻松。从洛阳到长安的航线现在暂时中断,此时的气候比起隋朝冷了太多太多,水量大大减少,河道又经过几百年的冲刷而变得更湍急。前往‘涂山’的人马从洛阳就换乘马匹西进。
“官家辛苦了。”秦玉贞发自内心的感叹道。她是第一次骑马走这么远的路,三天行进百余里的道路让她觉得两条腿麻木了。但是她就是想和赵嘉仁并辔而行,而不是孤零零坐在马车里。百余里路与赵嘉仁人生中超过十万里的征程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以至于秦玉贞都忍不住要感叹一下。
另外,秦玉贞也觉得自己需要点运动。她在洛阳的时候没忍住,去看了处决蛮夷的行动。数千一天内流水化处决,看的秦玉贞想起就有呕吐的冲动。在朝廷内部在争论处决蛮夷的权力到底是该归谁管辖之时,下面的官府已经全面行动起来,文官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不需要用军人来扫荡蛮夷。整个淮河以北的都已经行动起来,洛阳只是诸多行动的府城之一。
整个队伍的中心不止是官家和皇后,此次西行本身是大宋朝廷高官们‘度假’行动。大宋许多高级官员都参加了这次行动。所以队伍行动速度不高,如赵官家这种年轻时候就吃过很多苦的高官数量并不特别多,连那些新崛起的‘年轻’理工男们也没有经过足够锤炼。
到了休息点,赵嘉仁把妻子从马背上抱起,先赶到休息站的赵谦已经拿过简易折叠小梯子,等老娘在最上面一级站稳,就扶着她一步步走下来。
踩在监视的大地上,看着丈夫熟练的翻身下马,穿着骑马皮裤的秦玉贞露出了笑容。能够体会到丈夫当年征程的一鳞半爪对她也是个不错的感觉。不过没等笑容消失,秦玉贞只觉得胃里面大大不舒服,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赵嘉仁轻拍着老婆的背部,这不是21世纪,有晕车者都能轻松乘坐的高铁。这时代出行备受折磨,他对自家老婆的坚毅非常佩服。
身为骑兵出身的赵谦见过太多这种干呕,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骑兵们都有如此经历。等老娘恢复了点,赵谦搀扶着老娘前去休息站内。此时高官们或者自己一个人,或者带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正妻进入了休息站。看着文天祥等高官,赵谦也不敢太招摇,等爹娘坐下,赵谦就去外面询问饭食准备的如何。得到了明确答复之后,赵谦松了口气。此次‘度假’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对赵嘉仁挑选出来的上层正式宣传现代民族国家理论。赵谦知道老爹已经下了决心。这个新方向将是赵谦未来大政方针。
现代民族国家容易理解,此行另外一个理由则无法理解。听老爹的意思,想看看赵谦能否‘得九尾狐’。从最初听到这个命令已经十几天了,赵谦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相信这真的是老爹的本意。难道这世间真存在九尾狐这样的祥瑞么?赵谦99%不信,剩下的1%则是质疑。但是老爹连老娘都带上了,赵谦除了配合老爹来演这么一出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这边完成自己的事情,赵谦就前去自己所在的餐厅吃饭。身为太子,有时候反倒稍显尴尬。若是跟在爹妈身后,未免会给人小孩没长大的联想。如果显得独当一面,又会有别的不妥。反倒是作为普通臣子一样更轻松。
这边刚吃上,最新一任工业部长罗大辉就端着托盘坐到赵谦身边,他四十来岁年龄,算是比较早的理工男。所以他吞了口米饭,边嚼边问:“赵厅长,这世上真有九尾狐么?”
“不知道。”赵谦只能这么无奈的回答。身为理工男,从小到大就在接受不信鬼神的训练,你一个理工男说自己信鬼神,还是那种‘农业社会’宣传的鬼神,会被大家笑话的。
“那官家到底想要我们看什么?”罗大辉的语气和赵谦差不多,他真的只是好奇,而不是嘲笑。
赵谦把馒头撕碎,放进浓浓的肉片炖腐竹的汤里,边用勺子搅和边问:“想找到九尾狐,首先得有九尾狐。这个逻辑对吧?”
“嗯。”罗大辉应了一声,把一勺玉米、南瓜、大米浓汤送进嘴里。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理工男部长对于这种军队常见浓汤很喜欢。
“如果真的存在九尾狐,如果我们不去找,也见不到。对吧?”
“嗯。”第二勺浓汤也送进嘴里。
“如果这九尾狐不是我们想象的九尾狐,我们也不会承认它,对吧?”赵谦说完舀了一勺浸慢菜汁的馒头送进嘴里。
“这个……万一……算了,这又不是指鹿为马。”经过几个转折,罗大辉也放弃了说点口不对心的话。
赵谦很喜欢罗大辉的反应。不愧是赵嘉仁认同的理工男,和那些进士出身的老头子完全不同。理工男们是有底线的,还很直率呢。然后他就听罗大辉压点了声音继续问:“可是这世上真的有九尾狐么?”
“你不找,怎么知道没有?”赵谦只能把话题转回最初的部分。老爹也说了,便是古代先王,出巡的时候也经常‘寻九尾狐,不得’。那些古老到考证起来都非常艰难的时代,剩下来的都是这种让人莫名其妙的历史记载。
罗大辉又压低了点声音问:“你觉得这会不会是种误会,就如去年传说的四条腿五个翅膀的鸡?”
赵谦无语了。农业部有个项目,还是老爹赵嘉仁最先开始的。就是快速养鸡法,让鸡们少见光、多吃食,尽可能的减少细菌入侵。对于患病的鸡,就大规模掩埋处理。结果养鸡时间缩短很多,鸡肉价格暴跌。
这本是好事,谁也没想到民间突然出现一个流传。说有一种养鸡术,能让鸡长出四条腿五个翅膀。弄到议论纷纷,甚至人心惶惶。最后官府不得不通过报纸、学校、工厂等宣传,还邀请大家去参观实施新式养鸡术的养鸡场,才让声浪下跌。可依旧有人相信有四条腿五个翅膀的鸡,这让赵谦非常无语。
本想反驳,但是赵谦却忍不住想,如果这次‘度假’没找到九尾狐,也许是好事。若是事情的发展被老爹不幸言中,真找到了九尾狐这种东西。赵谦不知道天下会如何震动。被老爹牵上震动中心的赵谦,那就惨了。
理工男们喜欢争论,却未必有真的难为的心思。罗大辉把话题又转到了‘涂山’为何不在淮南路的问题上。作为水利专家,赵谦用了几个简单的小学除法,就让罗大辉相信,在没有马蹄铁和各种明确道路的情况下,位于山西、陕西一带的夏朝,没有可能穿越当时的秦岭跑去当时还受到海潮影响的大云梦泽那边治水。这从物理上就讲不通。
吃完饭,休息一阵,一行人继续沿着春日的道路向陕西前进。一天只走30里,隔三天还休息一天。赵官家和老家伙们和中年人讲述他的理论,为秦始皇之后第二次中国政治制度天翻地覆的大改革做思想准备。
队伍抵达长安,这帮人里面大概只有李云和赵谦到过长安,赵嘉仁在大宋时代也是第一次到这里。长安对中国人来讲就是汉人的旗帜,‘汉子’‘老汉’在大宋是很不尊敬的称呼,但是‘大汉’却不是。当年席卷华夏大地的战争风暴吹过之后,被允许活在大宋土地上除了宋人就只有汉人。
高大的城墙,整齐的街坊。都让这些人忘记了旅行的疲惫,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这些人都忍不住感叹。不少人甚至激动的表示,亲眼见到长安之后才知道自己早就该来看看。
在长安修整一番,赵谦忍不住去找了老爹,“官家,咱们若是出了长安,可就只剩下寻九尾狐。”
“嗯。到时候就得辛苦你了。”
听了老爹的话,赵谦不安的说道:“爹,留在长安休息一阵,回开封还来得及。”
“嗯,这也是个办法。你怕了么?”
对老爹的话,赵谦大为气结。他这些天是越想越不对,传说中,九尾白狐是大禹的老婆。那岂不是说,夏的后人都有狐狸血统么?那就不用再找到九尾狐,找到大禹的后人就行了啊。所以他爽快的说道:“爹,我不信有九尾狐。”
“呵呵。没文化,真可怕。”赵嘉仁轻松的答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没文化来形容赵谦,赵谦已经气得说不出话。见老爹如此笃定,赵谦也没办法,只能转身就走。就听老爹在背后说道:“赵谦,能不能遇到九尾狐是看天意的,你有没有那个命,我可不敢确定。”
老爹老糊涂了!赵谦心里面生出悲哀的想法。
但是大宋官家的命令很难不去执行,便是大臣们嘴上大骂宋理宗把官妓招入皇宫游乐,他们也阻止不了。其实私下那些人还花费重金去睡官家睡过的官妓。貌似见识官家战斗过的地方,让他们也能沾染点什么特别的气场。
赵嘉仁这种官家更是大臣们无法抗拒的存在,他的命令必须执行。而且在长安休息了一阵的高官中间也有不少人想赶紧离开长安。民政部长就是其中最想走的人。部长公开催促大家去‘寻九尾狐’之后,就开始准备行装。
正准备着,文天祥来了。见到老上司,部长也没有强行挤出笑脸,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刚听到‘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部长还很喜欢,他以为这是要把仁政定为今后的制度。也就是说仁慈的皇帝垂拱而治,大臣们在仁政的理念下团结起来,为国效力。
然而这个美好的想象随着一步步的解释被戳破,就如那些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纷纷破裂。赵官家最新的比方让部长尤其受不了。
“是不是生气了?”文天祥笑道。他知道民政部长的愤怒理由,赵官家是个不和人有隔阂的家伙,他的手段就是说实话。譬如最近的比方,让猪学会爬树的方法。
方案一,远景激励:给猪美好愿景,告诉它你就是猴子。
方案二,绩效考核:告诉猪如果上不去,晚上就摆全猪宴。
方案三,责任落实:把任务分解,具体每只猪什么时间,爬那棵树,规定时间爬不上去怎么杀法都有时间进度表。
方案四,山寨效果:把树砍倒,让猪趴在树上绘图留念
通常朝廷选择第一种方案,各路里选择第二种方案,各府则选择第三种方案,但实际上基层往往选择第四种方案!
作为吏部尚书,文天祥觉得这话未免太辛辣了。把大宋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描述的惟妙惟肖。在这背后的,是赵官家准备建立一个强大的政府体系的决心。这么讲是在告诉官员们,别想着哄骗官家。
民政部长根本不想和文天祥交谈,他冷冷的说道:“既然官家说有九尾狐,我们就去见识一下。今年倒春寒,我们赶紧去看了,就回开封。开封暖和。”
文天祥看劝不动,只能先离开。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很多人都想看赵官家的笑话。然而赵官家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明显不怕。事情想解决,貌似只剩下去寻九尾狐。不管见到见不到,先把这件事了结再说。
第二天队伍继续西进,这次速度就快了许多。西北的气候可比开封冷多了。
第107章 狼之战(九)
秦玉贞从来不知道春天还能冷成这样。皮裤里面套了两层绒衣,上身是厚厚的棉袄。皮毛、围巾、口罩、手套都装备上。骑在马上依旧感受到寒意。更重要的是单调枯燥,走过一条条路,翻过一座座山,穿过一片片丛林。队伍中没人说话,也没机会说话。
现在的西北已经是安全的大宋疆土,如果是在战争状态下,队伍还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当年在后方的时候,秦玉贞感觉自己在战争期间备受折磨。却没想到只是安全的行军已经比后方艰苦许多倍。
秦玉贞很想思考,却没有精力让她能够思考。身体的不适,心情的不适都让大宋的皇后烦躁又麻木。大概一半前来‘度假’的高官都没带家属,前来的女性家属都选择留在长安。支撑秦玉贞前来的最大理由自然是因为她想看看结果。如果此次出行遇不到九尾狐,秦玉贞的至亲都会遭受很大的挫败。另一个理由则是秦玉贞也想亲身体会一下她英明神武的丈夫和年纪轻轻都投身战争的儿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战争的痛苦。秦玉贞内心下了决定,再也不会轻视战争,一定要对守卫边疆的军人保持敬意。那些踏过征程的人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此时大宋高官们的关注点与大宋皇后完全不同,高官们很自然的分成了两派。以民政部长为首的一群跟在文天祥身后,在休息的时候就会交流着各自看法,逐渐形成了比较统一的观点。
“丞相,官家这是用酷吏的手段治国。”民政部长讲述着他的看法:“酷吏手段治国,只求结果,不顾仁义。如此下来,朝廷定然奸臣当道!”
文天祥静静的听着,这种套话对于进士而言不过是基本修养。哪怕喝的酩酊大醉,也能张口就来。没这点本事,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他感觉庆幸的是,部长和其他部长级高级官员好歹没有把新党拎出来批判。以前凡是酷吏,就往往把新党揪出来痛批。然而赵官家却是支持新党,否定旧党。文官们看风使舵的功夫让他们能够控制自己。
听着这让的陈诉,想着最近淮河以北由文官主导的清除蛮夷行动。文天祥连抨击这些人的冲动都没了,大宋军人清除蛮夷的时候标准明确,说理简介。这帮文人可没有那样的爽快。他们用了大量的文笔描述他们自己是多么的忠君爱国,满纸都是邀功的味道。与之相比,军人报告书上洋溢的杀气腾腾之下,反倒是忠于赵官家的情绪。
韩非说:现在君主对于臣下的言论,喜欢悦耳动听而不管是否恰当;对于臣下的行事,仅欣赏他的名声而不责求做出成效。因此天下很多人说起话来总是花言巧语,却根本不切合实用,结果弄得称颂先王、高谈仁义的人充满朝廷,而政局仍不免于混乱;立身处世的人竞相标榜清高,不去为国家建功立业。结果有才智的人隐居山林,推辞俸禄而不接受,而兵力仍不免于削弱,政局不免于混乱,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呢?因为民众所称赞的,君主所优待的,都是些使国家混乱的做法。
现在全国的民众都在谈论如何治国,每家每户都藏有商鞅和管仲的法典,国家却越来越穷,原因就在于空谈耕作的人太多,而真正拿起农具种地的人太少。全国的民众都在谈论如何打仗,每家每户都藏有孙子和吴起的兵书,国家的兵力却越来越弱;原因就在于空谈打仗的人太多,而真正穿起铠甲上阵的人太少。所以明君只使用民众的力量,不听信高谈阔论;奖赏人们的功劳,坚决禁止那些无用的言行。这样民众就会拼命为君主出力。
耕种是需要花费气力吃苦耐劳的事情。而民众却愿意去干,因为他们认为可以由此得到富足;打仗是十外危险的事情,而民众却愿意去干,因为他们认为可以因此获得显贵。如今只要擅长文章学术,能说会道,无需有耕种的劳苦就可以获得富足的实惠,无需冒打仗的危险便可以得到尊贵的官爵,那么人们谁不乐意这样干呢?结果就出现了一百个人从事于智力活动,却只有一个人致力于耕战事业的状况。从事于智力活动的人多了,法治就要遭到破坏;致力于耕战事业的人少了,国家就会变得贫穷。这就是社会所以混乱的原因。
《五蠹》中的言辞极为犀利辛辣,然而几千年最优秀的头脑所讲的事情,几千年后依旧指出社会现实。文天祥原本对于现代民族国家的制度还有点不安,觉得赵官家未免步子太大,有可能扯到蛋。可不这么做,华夏还会继续限于之前的循环。眼前的这帮文官们说赵官家是‘酷吏治国’,没有赵官家‘酷吏治国’的手段,只怕现在这帮人已经当了亡国奴,跪舔自己的新主子了吧。
看着眼前这帮文官的表现,文天祥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支持赵官家再来一次堪比秦始皇的政治制度改革。
与文官团伙很自然分开的是理工男集团。司法部的丁飞虽然不是理工男,年纪也比赵谦他们大了一些,却也和这些年轻人混在一起。他们正在就九尾狐以及衍生问题进行讨论。之前众人已经说了一阵子现代民族国家,都觉得新制度下工作会非常艰苦。理工男们接受到的教育让他们明白自己要具体做啥,所以他们每一个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完成任务。有关九尾狐的讨论大大缓和了众人的情绪。
“难道禹贡这本书写错了么?我总觉得涂山应该在淮南西路。”交通部长不爱读古书,说起这个挺有兴趣。
赵谦从小在老娘爱的棒击罚跪罚站罚抄书的教育下有很完备的古书阅读量,边解释道:“商朝自称东夷,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关东地区的地方土著。怎么也不会跑去淮河以南才对。”
这里的关东不是倭国那个关东,也不是清代时候所说的关东。而是秦国所说的关东。以潼关以西算是关中地区,潼关以东算是关东。
“以前关中地区都是平原,土地广阔。那时候人类活动也没有大量排泄含盐量高的废弃物,关中非常适合人类居住。我倒是觉得,关中的败坏未必是战乱问题,而是自然环境承受不住那么多的人口压力,以及土地盐碱化。在们刚从长安经过,长安本地许多水井出来的乃是咸水、苦水。人类能喝的甜水井没多少。”
身为理工男的水利部长听了这话立刻表示赞同,“没上学之前,我觉得随地便溺不是啥问题。上了学,亲自去不少地方考察实验,才发现一定得有上水下水系统。喝了那么多年脏水,我竟然不理解这些。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以及自然环境修复,并不是简单问题。”
“天地灵气被破坏,九尾狐不现世。大概如此了吧。”丁飞说道。丁飞的理工素养让他听不太明白这帮理工男的讨论,只是他见过杭州同一条河中,有人洗马桶,有人打饮用水。以前他不觉得这有啥,各地都一样。等赵官家修建起了专门的上下水系统,丁飞才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以前的生活。在丁飞看来,人类尚且忍受不了这样糟糕的环境,天地灵气孕育的九尾狐更不可能在人类便溺积累的地方出现。
“九尾狐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拿不准。”赵谦接过话头。他很担心老爹这莫名其妙的说法被证明是假的,自然要降低众人的预期值。“诸位,我问官家,那些记载先王们得九尾狐的说法只有只言片语,还是不得九尾狐的多,得九尾狐的少。结果官家说,没文化,真可怕。虽然官家这么讲,我还是觉得官家也许是想太多。”
听赵谦这么说他老爹,丁飞心里面不安。然而矿业厅长却真的答道:“我觉得九尾狐定然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若是真有这样的东西,怎么都得发现点化石吧。”
这位老兄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到处走的结果。矿业厅有探矿队伍,工资比同类单位高一倍还多,却没人对此敢说点啥。这帮探矿队的人整日在各种鸟不拉屎的山区探矿,各个辛苦的很。他们毕业的时候可是要做宣誓,再苦再累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工资的数目和他们辛苦相比,很多人是宁肯不拿这么高工资,也不去吃这些苦。
用化石做说法倒是引发了不少人的想法,大家就开始说起物种起源里面讲述的生物进化。就这么说一阵九尾狐,说一阵与之相关的科学问题。理工男们倒是兴致勃勃。丁飞听的有些懵,却不想离开。虽然不知道这帮家伙说的是啥,但是这帮家伙却比文官给人感觉好多了。至少每个人所说的话都是他们自己相信的。就如丁飞的老爹坚信地球是圆的,坚信月亮围着地球转,地月体系围着太阳转一样。
与之相比,那帮文官们每日里讨论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都不信的玩意。那种虚伪和掩盖,实在是令人腻味。
又走几日,到了山区。赵嘉仁下令扎营,召集众人集结后把赵谦叫到面前,“赵谦,能不能见到九尾狐乃是天意,你带人前去寻找九尾狐。”
“遵命。”赵谦应道。对于老爹软化的说法,赵谦觉得安心不少。至少老爹没有之前的那种笃定,也算是给老爹自己一个台阶。
没等赵谦出发,秦玉贞却开口了,“官家。九尾狐到底是什么?”
“九条尾巴的狐狸。”赵嘉仁答道。
“这等天地灵物,未必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见到了,真的能分辨清楚么?”秦玉贞继续问。
文天祥听的连连点头,皇后秦玉贞的话极有水平,让文天祥心中佩服。这样的尊贵和开明,不愧是赵嘉仁这一辈子唯一的女人。大宋皇后一旦成为太后,就有极大发言权。留下不少开明太后的故事。
民间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讲述宋真宗时,刘妃与内监郭槐合谋,以剥皮狸猫调换李宸妃所生婴儿,李宸妃随被打入冷宫。真宗死后,仁宗赵祯即位,包拯奉旨赴陈州勘察国舅庞煜放赈舞弊案。途中,包拯受理李妃冤案并为其平冤,迎李妃还朝的故事。因故事脍炙人口,被后人竞相传颂。
然而现实中的刘太后名叫刘娥,宋自开国以来,本无女主临朝的先例。真宗朝后期,刘娥逐渐掌控了朝政大权,宋真宗不安,以宰相寇准为首的一党更不容刘娥独揽朝政,刘娥则结丁谓、曹利用等外朝朋党,最终将反对她专权的寇党势力彻底击败。
乾兴元年(1022年),宋真宗驾崩,刘娥临朝称制。
刘娥找准时机,将权臣丁谓罢相,贬至崖州;天圣二年(1024年),刘娥“违制”,没有着后妃服饰而是身穿帝王龙袍,参加宋廷的册封大典。天圣七年(1029年),再治曹利用谋反之罪,曹利用自杀。宋廷朝政,完全落入刘娥之手。
刘娥临朝,“威震天下”。有臣子上书,请刘娥“依武后故事”,程琳亦献《武后临朝图》,均暗示刘娥称帝。刘娥将鼓动她称帝的奏章撕碎,掷于地上,表态说:我不做这种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的事!
明道二年(1033年)三月,刘娥崩逝,谥号“章献明肃”皇后。
这位刘太后还是二婚才嫁给登机前的太子,还不是之后仁宗的亲生母亲。
当年大宋就是这么开明,皇后太后是二婚的女人并非个案。文天祥虽然受理学影响,觉得不太舒服,却也不愿意说啥。只是秦玉贞这种一婚的情况更符合他的美学态度。
但是刘太后依旧让文天祥钦佩。刘娥死后,皇太妃杨氏告知仁宗:“刘后非陛下真正的母亲,陛下的母亲是李宸妃,已经过世了。”宋仁宗这才明白,原来刘氏并非自己生母,而生母李妃至死都不得与自己相认。接连的打击令仁宗皇帝伤痛欲绝,几日不能上朝,并下诏自责。八王爷赵元俨更是言道:“李妃娘娘死的不明不白,怕是被人害死的。”
之后宋仁宗派兵包围了刘氏亲眷的府邸,并遣人到李妃灵柩所在的洪福院查看,结果发现李宸妃被以后礼下葬,在水银养护下,面色如生。得知消息后,仁宗感叹道:“人的话,岂可尽信啊!”
随后,仁宗在刘娥灵柩前焚香祭拜,哭着说:“自今以后,大娘娘一生清白了!
秦玉贞的发言让文天祥觉得只要有秦玉贞在,大宋也能安稳。
第108章 狼之战(十)
“说得好!”赵嘉仁的称赞声在大帐里面听着非常响亮。
赵谦见老爹不仅喝彩,甚至忍不住拍手鼓掌。心里面一阵五味杂陈。他也觉得这话说的非常好,史书中关于九尾狐的描述和记载都是只言片语,只记载有人见到了九尾狐,从不说九尾狐是什么。
‘这等天地灵物,未必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见到了,真的能分辨清楚么?’如果不谈九尾狐到底是什么,这话同时指出了事实和真实。便是真有九尾狐,难道凡人真的可以见到么?或者这种天地灵肯让凡人一睹它的真面目么?
正在想,警卫从外面进来,敬礼后禀报,“报告官家,外面下雪了。”
众人都愣了一愣,现在西北本来就冷,却没想到还倒春寒下雪了。就在不少人觉得这下雪天不合适出门的时候,就听秦玉贞说道:“赵谦,出去的时候穿厚点。”
有些人因为这母亲的叮咛而忍不住露出微笑,有些则心中感叹严母的逼迫。在这样的雪天里面也不许太子拒绝官家的命令。赵谦倒是没有感觉到奇怪,从小挨揍的时候,赵谦早就知道老娘并非一个容易通融的人。“是。”应了一声,赵谦就走出了大帐。
外面寒风割面,伸出手,蓬松的雪花一朵朵飘落在他手掌上,转瞬就融化了。这果然是倒春寒的雪花,严寒时候的雪花就会显得更加坚实,手掌的温暖需要更长时间才能融化它们。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掌,赵谦带上手套,与一队骑兵上马出发。
“赵会长,往哪边去?”骑兵队长问。
赵谦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到现在都不信真的有九尾狐这样的存在。自从听到老爹说要来寻找九尾狐开始,赵谦先跑去图书馆,又跑去学校找人请教。看到的资料,听到的消息中,历史上得九尾狐的都是春秋战国之前的先王。之后两千年都没在史书上看到过有九尾狐现世的记载。若是真的有这玩意,怎么都不会一两千年没人见过。
把脑子里的其他想法先给排空,赵谦用自己的理性开始考虑。如果真的有九尾狐,定然不是在平原。平原地区人口众多,九尾狐容易被发现,被发现之后也会很快流传。譬如文字记载中,田况《儒林公议》说宋真宗时陈彭年为人奸猾,善于“媚惑”皇帝,所以“时人目为九尾狐”。
既然平原或者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不存在九尾狐,赵谦抬眼四望驻扎的山区。随手指了一个能通行,却难以通行的方向,“往那边走。”
骑兵队长立刻先派出两波前哨,等他们走远,大队人马跟在后面,冒着风雪出发了。
赵谦当天没回来,只是派骑兵回来告知部队在外面安营。秦玉贞听丈夫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类似蒙古包的帐篷里面躺在组合式床铺上,床铺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和皮毛,软和又暖和。感受着身体的不适,秦玉贞突然就流出眼泪来。
如此的出行条件尚且让秦玉贞非常不舒服,自己的儿子可是在荒山野岭中冒着大雪露宿,那得多遭罪。想到这里,秦玉贞就止不住眼泪。她甚至心中忍不住对赵嘉仁都有些怨怼,便是为了给赵谦增加天命的号召力,却选择如此困难如此虚无缥缈的目标。
赵嘉仁把睡袋放到妻子身边,问道:“我帮你?”
本想耍小性子的拒绝,秦玉贞最后还是应道:“好。”
温暖的睡袋里面是羊毛,只是钻进去就感觉温度提升许多。赵嘉仁钻进另外一个睡袋,接着劝道:“你不用担心,大郎他们都带着帐篷和睡袋。不会冻到。”
“当兵……太辛苦了。”秦玉贞叹道。
“所以说,军队必须年轻化。”赵嘉仁很随意的说道。说完,他发现自己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政策安排给说了出来。只能闭嘴不说下去。便是没有文官的反弹,他也准备整顿军队。大宋军队在三十年中经历了数次装备和战术的大变化,然而军队上层的人事变化与这样的变化相比远远无法匹配。并不是那些老将们自己有问题,而是他们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趁着这次文官反弹的机会,赵嘉仁要把他们全部清扫出军队。
可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便是赵嘉仁这样的威望和地位都不能透露一个字。人类作为社会化的生物,被别人理解和支持是一种生理需要。所以作为一名帝王是很孤独的,能力越大,孤独感越强。所以有种说法,选择孤独的是哲学家,喜爱孤独的是野兽。赵嘉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野兽了。
赵谦不知道此时爹娘正在睡前讨论他是否受冻,缩在睡袋里,赵谦满脑子不解。队伍在一处山坳休息,还不至于冷的受不了。不过他这一天下来,完全没看到任何与九尾狐有关的任何存在。荒凉的山区中树木茂密,部队大部分精力都在穿过山林,哪里有心情寻找什么九尾狐。
这感觉引发了当年转战陕西的回忆,那是被战争这条主线串起的回忆。除了地名之外,赵谦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走过哪里。树林、平原、山地、丘陵、所有的一切都和索敌、行军、战斗相连。没有战斗这条主线,他发觉自己没办法单独回想起属于陕西的东西。回想战争,赵谦根本不想再想起陕西。这地方留给赵谦的只有流血、牺牲、失去人生中重要的人和事。
突然间,赵谦悲从中来,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与普通人相比,赵谦的人生要丰富得多。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道路,赵谦看到的只是在某个莫名的力量引导下,他就这摸爬滚打着过来。摔倒、站起、向前、向前、手足并用,艰苦向前。
这是一个宏大的时代,以数千万人类生命和血液作为燃料的业火,燃遍了华夏的大地。每一个人都想方设法在无边无际的战火中挣扎求存。直到战火熄灭后二十年,赵谦才敢真正的回头去看过去的道理。接着就感受到自己作为个人,在这样的时代中是多么的弱小和无力。
泪水就这么难以遏制的涌出,赵谦虽然感受到了羞耻,却没有丝毫的不安。他只是担心被别人听到自己的哽咽,那一定会让人生出错误联想。强忍悲痛与感慨,赵谦爬出睡袋走出帐篷。寒风风吹过脸,只感觉一阵冰凉。赵谦告诉卫兵,他要到山头看看有没有九尾狐的踪迹。用这个借口,赵谦举着火把走向高处。让卫兵距离他远点。如果在远离众人的地方哭泣的话,那就是赵谦一个人的事情。
倒春寒的风很烈,火把在风中摇曳着,却坚定的没被吹灭。天空中的彤云被风吹散,天空的半月投射下能冻死人的清冷月光。脸上抹去的泪水的地方开始火辣辣的痛,在寒冷天气中行军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冻得要死,却觉得浑身都火烧火燎。
赵谦用手抹了一下脸,只觉得脸冻的都要失去感觉了。他猛然想起,自己好些年前真心在战友们的墓前发过誓言,每年都要来祭奠他们。然而过去的十几年中,赵谦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战友。仿佛那些鲜活的生命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样。
想到这里,赵谦觉得心如刀绞,鼻子发酸,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赵会长!赵会长!”本来比较远跟在赵谦背后的警卫边喊边追上来。
赵谦心中不快,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你看!赵会长,你看!”警卫们已经话都说不利落了,他们指着远处,大声说着简短的话。
赵谦再次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顺着警卫们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整个人都呆住了。也不知看了多久,赵谦的泪水又夺眶而出。突然仰天长啸起来。无意义的单调声音划破夜空,因为赵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九尾狐,他终于看到了!
天亮了,大宋官家和皇后带领的高官抵达了赵谦他们扎营的地方,赵嘉仁和跟着赵谦的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说什么。天没亮就被叫起来一路行军的秦玉贞则紧紧拉着赵嘉仁的手臂。因为太过于激动,赵嘉仁能感受到妻子正在颤抖着。
转过视线,抬起头仰望着狐狸。山形、林木,有很大一部分都覆盖在白雪之下,所以这只巨大的狐狸呈现出白色的毛皮。远远看去,尖尖的鼻子,修长的凤目,稍带弧度的耳朵,都显出一种优雅、慵懒。这头巨大的狐狸仿佛站在山上远眺,又好像在俯视前面的这群人类。
“三郎……官家,我们到后面去看看。”秦玉贞大声说道。
赵嘉仁知道妻子的想法,他挽着妻子的手臂,沿着赵谦他们已经开辟出来的观景路线,沿着山路向狐狸后面出发。
走过侧面,就见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头白狐的‘皮毛’反射出雪白的光线,给人丝滑的感觉。转过了差不多九十度的角度,就见狐狸的前腿‘踩’在山上,后腿则坐在地上。
“快点走。”秦玉贞见赵嘉仁驻足观看,忍不住又催促起来。她现在明白了,所谓九尾狐是一座山,随着山景变化,会在某个时间呈现出九尾狐的模样。所以才会留下‘得九尾狐’的说法。便是同样一座山,随着草木丰枯,随着季节变化,看到的东西会完全不同。一度热心园艺的秦玉贞对此非常清楚。
看着妻子都有些气喘吁吁,依旧坚持要走,赵嘉仁忍不住考虑是不是自己背着秦玉贞往前走。如果狐狸真的有九条尾巴,只怕秦玉贞会激动的身体不适。没有九条尾巴,秦玉贞大概也得受不小的刺激。此时给她节省点体力是最好。
此时警卫非常体贴的牵来赵嘉仁的马,赵嘉仁扶着老婆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向前走。他没注意到官员们的目光,有些人眼中是惊讶,有些是不解。此时的赵官家像是乡下老农带着老婆回娘家。
对于赵嘉仁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情。自家老婆那骑术……,赵嘉仁完全没信心。而赵嘉仁这几十年来始终没办法改变21世纪的习惯,他并不喜欢差使仆役。自己有手有脚,这点小事自己能干。文官们基本都注意到了官家的做派。理工男们大多都没注意到还有这回事。他们的视线已经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若不是警卫们注意着他们脚下,经常出手扶着。不少理工男早就跌了不知道多少跤。
众人赞叹着,欣赏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狐狸后面。即便没有看到全景,已经有人开始数了起来。
看到老婆也忍不住想数,赵嘉仁加快脚步。这里地形平坦,很容易通过。秦玉贞心里面打着小鼓,她心里面知道,丈夫赵嘉仁也不知道从那本古书里面看到了古代‘见九尾’的真相。这个大可以后再问。
现在的关键是狐狸到底能显露出几条尾巴。就秦玉贞看到的古书里面,‘不得’的乃是多数。现在风云际会,天相变化,倒春寒让这座上古先王们无数次来过的山峰显露出尊贵的白狐姿态,秦玉贞心里面不自觉的祈祷能看到九条狐尾。皇帝是九五之尊,‘九’乃是至尊之数。太多太子们都被祖上的荣光所掩盖,秦玉贞期待自己的儿子能有更多祥瑞加持。如果这次的狐狸是九尾,就意味着寻到九尾狐的儿子天命所归。
果然,狐狸后面的山坡是个缓坡。有三道比较明显的山沟。在白雪覆盖下,呈现出三条明显的脉络,看上去像是毛茸茸的雪白的狐尾。然而山坡上林木茂盛,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在白雪覆盖下呈现出不同的模样,让‘狐尾’看上去更多。
一、二、三、四……秦玉贞全神贯注的数着。因为太注意,秦玉贞只觉得眼睛都有些花了,这个数目竟然数不清楚。
赵谦走到父母身边,低声叹道:“我数过了,是八条。”说完,赵谦有些遗憾的看着老爹,回想起老爹那句‘没文化,真可怕’。
第109章 狼之战(十一)
没文化,真可怕。面对老爹,赵谦想起老爹说过的话。等他亲眼看到眼前的‘狐狸’,渡过了大喜过望的阶段之后,赵谦明白了老爹的意思。这世上活着的狐狸都没有两条尾巴,但是这世上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老爹赵嘉仁说过,‘你见到九尾狐,就知道那是九尾狐’。之前赵谦与工业部长罗大辉人交谈,大家从九尾狐谈到指鹿为马,其实也是相同的意思。将一个不被人接受的结果强塞给别人,那是没办法服众的。赵谦从来没见到老爹做些不讲道理的事情。现在他心中很是惭愧,觉得自己实在不成熟。本来简单的事情被他想的复杂,复杂的事情反倒被他想的简单起来。
正准备说话,却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扭头一看,却见狐狸尾部那些树上的白雪有一部分滑落下来。身为水利专家,赵谦觉得这很容易理解。倒春寒的雪可以下的很大,却没办法长时间维持积雪状态。就眼下这场雪,不用一天功夫就会消融的差不多。只有被风地方的地面上的积雪还能维持的稍微久一些。
等雪停止跌落,赵谦又想说话,却见老爹开始数起来,“一、二、三、四……八……九。哈哈。不错。赵谦,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九尾狐。”
赵谦讶异再扭头回去,就见别人也开始数起来。他自己也忍不住群众心态,跟着自己的视觉效果开始数。数到最后,竟然真觉得原本八条尾巴,因为山景、林木、雪景的模样变成了九条。
这下赵谦呆住了。真有这回事?!
“先王们寻九尾狐,本就是寻的机缘。所以不得的多,得的少。我记得哪位先王连续好多次来寻九尾狐,想来也是遇到大事,期待得到吉兆,帮他下定决定。”赵嘉仁朗声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这也不是赵嘉仁的独创,而是他看21世纪对于九尾狐讨论的文章所讲。古代先王生产力落后,只能靠春秋季节草木山土颜色比较丰富,这才能从各种自然环境的偶然搭配下看出九尾狐的模样。也有可能是别的祥瑞的异兽。这种局面其实并不常见,加上后来生产力水平提升,期待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未必一件的自然景观,还不如龟卜。这种寻九尾狐的行动就失传了。留下的只剩下只言片语。
赵谦不知道老爹的知识来源,他看着老爹,想着老爹话,心中有些惭愧。提到九尾狐,赵谦之前满脑子想到的都是九条尾巴的狐狸。虽然也想过或许有什么地方看着像是九尾狐,却真没看过有靠谱的传说。眼前的狐狸乃是众多非人类因素交汇的结果,在特别的季节能看到特别的模样。然而天意岂是凡人能左右,不然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先王失望而归。
今日能‘得九尾狐’,赵谦竟然感觉不到开心。反倒让赵谦感觉到羞愧。老爹这仙风道骨的心态,赵谦是真的自愧不如,甚至觉得自己追都追不上。
“恭喜!”“贺喜!”高官们组成的人群中响起了喝彩声。
文官们直奔赵官家,工业部长罗大辉则直奔赵谦,伸出手来要和赵谦握手。赵谦有点不安的与罗大辉握手,接下来水利厅长、矿业厅长也和赵谦握手。原本一团的大宋高官很自然的就分化成了两票人马。
秦玉贞看着‘九尾狐’,又看着丈夫、儿子、官员,心中百味杂陈。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如此。所谓祥瑞是帝王们最想看到的东西,出祥瑞能大大增加帝王们所谓天命所归的神圣性。然而自己的丈夫严令地方不许上祥瑞,丈夫自己真弄出祥瑞的时候,却真的是动了心思。
让秦玉贞觉得尴尬的是,亲眼见到祥瑞却是大宋人精们组成的一群人。这帮家伙们的想法,秦玉贞自己并不敢确定。本能轰动天下的大事,却成了勾心斗角的场面,让原本可以神圣的场面变得甚至有些滑稽。
正在想,就见文天祥到了她面前,“圣人,你昨日所讲,实在是令人钦佩。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天地灵物,怎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臣佩服的很。”
秦玉贞只能笑笑,表示出她的善意。她自己知道,那么说的中规中矩,完全是怕丈夫和儿子丢丑。当时她可没想到丈夫的心思和心机与平日里大大咧咧有如此反差。不,或许是丈夫这种大大咧咧貌似什么都不以为然的表现,恰恰是赵嘉仁心中有城府的表现。便是现在,让秦玉贞再来一次,她也不敢赌真的能‘得九尾狐’。更别说‘得见白狐九尾’。
一众人又观赏一阵,因为沿途奔波也觉得累了。警卫团此时将营地移到‘九尾狐’附近,众人就先回去休息。到了下午,因为融雪,原本的狐狸形态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到了晚上,众人再去看,看到的完全是一座普通的山,别说九尾,之前栩栩如生的狐狸形态也完全看不出。映入众人眼中的只是一座平凡到再平凡不过的山而已。
不过从老传统来说,这恰恰符合天地灵物稍纵即逝,有缘者得之的说法。晚上,众人开了酒宴。庆祝这次奇遇。
赵谦很自然就成了宴会中的主角之一,理工男们纷纷大赞这次奇遇。对于这帮家伙来说,没遇到真正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倒是让他们更高兴的事情。从小接受的思维训练,特别是能够经过重重考试,让他们真正相信他们受到的教育。
从理工男的教育中,今天所见的东西反倒是他们最能接受的结果。让理工男们仰视的赵官家并不相信活着的狐狸有九条尾巴,更是令理工男们欢喜无限。而且理工男和傻瓜不是一码事,这帮人都知道赵官家的想法,他们也乐于和赵官家的接班人,理工男赵谦亲近。
理工男们绝大多数都不喜欢灌酒,因为过度喝酒会让他们感觉脑子不舒服。所以众人最开始还说着‘大家随意,随意。’接下去喝着喝着就喝晕了。
与这帮呼呼喳喳的家伙相比,文官们就显得优雅的多。对于理工男的粗犷,文官很看不上眼,更重要的是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和理工男们有共同语言。什么降水、树种、气候、统统距离文官们太远了。如果按照理工男们所讲,眼前的一切都应该是能解释的,并且可以解释的,也是他们乐于去解释的。文官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去解释呢?还是用所有人都不能决定的‘自然规律’去解释。
所以文官们很自然的避开了那群理工男,开始吟诗作对起来。只是和赵官家吟诗作对,有点令文官们失望。按照道理,赵官家本人是进士出身,各种诗词应该非常精通。偏偏赵嘉仁却喜欢以‘太尉’自居,走的是武人路线。平日里极少吟诗作对。也偶然有气势磅礴的佳作,却也是自己偶然写写。赵官家写的最多的,反倒是那些理工男们能理解的各种说明文。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局面下,文官也不愿意纠结这个。于是各种诗词纷纷出笼。倒也看着非常风雅。
没人敢灌赵嘉仁的酒,赵嘉仁自己也能保持冷静,看着已经分化成两部分的朝廷。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赵嘉仁心中高兴。此次已经借了文官发动的反击对军队开始全面人事更替,半年内第一波更替就可以完成。赵嘉仁准备继续推动,希望两年内将军队中各级军官的平均年龄再降低四岁甚至更多。让军队中的知识含量提高一大截。
之后,纯粹的旧文官体系也该寿终正寝。新的工程师治国的年代正式踏上历史舞台。赵嘉仁在中国的时候就很认同工程师治国,到了美国之后更是发现,在美国曾经伟大的年代,所谓的‘文科生’,其实是人文专家,这些专家都是完成数理化正规大学教育之后,再去学习文科。作为一个门阀寡头政治体制,美国的上层非常重视教育,他们的子弟和被他们选拔出来的人物,都能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来形容。野蛮其肉体,文明其精神。如果算上二战那波美国蓝血贵族,那是得当过军人,并且有认真表现,才能被列入统治者后背名单之上。
赵嘉仁期待随着大宋的发展,真正的‘文科生’,而不是只是上了‘文科’的学生能够成长起来。只是这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文官们也开始逐渐喝高,有人酒劲上头,上来请赵嘉仁前来吟诗作对。赵嘉仁心情不错,回忆片刻,拽过纸笔,俊朗的瘦金体在纸上刷刷点点的写起来。
赵嘉仁一气写完,再修改几字,便抛下笔。文官们挤过来看,文天祥朗声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读完之后,众人一时沉默下来。接着就听文天祥大声赞道:“好辞!好辞!咏梅之作,未见如此坦荡之作。”
这当然是好辞。抄袭者赵嘉仁心里面暗道。历代对于梅花,都是凄凉哀婉。这首辞却保持那个人一贯的豁达开朗,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心境。赵嘉仁之所以不想和文人吟诗作对,不是没有能力胡诌,而是赵嘉仁知道自家心态。为了适应这个血与火的时代,赵嘉仁的心态已经不是一个建设者,而是一个破坏者。若是诗词真能写出赵嘉仁的心态,那一定是恐怖至极。也只有鲁智深那‘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才是真正的模样。
理工男们听到这边喝彩,也挤过来看。虽然他们也在称赞,不过明显没有文官们那样的感受。热闹一番,大家都累了。酒席散去,各自休息。
再躺倒在床上,秦玉贞凑到赵嘉仁身边低声说道:“可是辛苦了。”
“呵呵。”赵嘉仁不想回答。他的确累坏了,此时想做的已经完成,他只想大睡一觉,然后拔营东归。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辞,官家到底想了多久?”秦玉贞轻笑起来。
“怎么了?”赵嘉仁有了点兴趣。
“官家没见到文官们各个欢喜么?他们可是从来没见到官家能写出如此言辞,只怕觉得官家要转了性子。便是妾身也觉得讶异。当年妾身第一次见到官家,官家写了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看上去可是高兴的紧。”说起过往,秦玉贞甚至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
美人在畔,赵嘉仁也觉得温暖,他也笑道:“我若是能改了性子,文官们也能改。”
秦玉贞却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心里面再次确定赵嘉仁这是要为赵谦接班铺平道路。虽然太子继位本是天家的私事,可太子继位从来没有一次是私事。朝廷官员们总是会搅和到里面来。所以丈夫的苦心让秦玉贞很是感动,她在丛中笑也好,只爱杀人放火也罢。丈夫和面对其他事情一样,都在尽身为官家和父亲的责任。
亲眼看到亲身经历了这些,秦玉贞再次确定自己为什么这么依赖着丈夫赵嘉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用什么手段,赵嘉仁都是一个可以信赖并且依靠的人。至少在历代史书中,这样的皇帝非常罕见。便是普通人家,也极少有这样意志坚定的家主。
赵嘉仁却没想到这些,他说道:“睡吧。明天还得赶路,这次折腾完,回去之后还有的忙。”
第二天众人起床,‘祥瑞’已经消失无踪,只余荒山野岭。众人都知道此行已经完成目的,都欣然踏上归途。赵谦也从激动中恢复过来。之后几天他本想好好服侍爹娘,却没想到自己却很自然的和理工男们打成一片,亲近许多。原本他以为需要很久时间,费了极大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就这么水到渠成。反倒让他觉得有些激动。
第110章 狼之战(十二)
“爹……官家,我明天就要回郑县驻地。”赵谦不自觉的就改变了称呼。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把身为官家的老爹称为爹,是件非常不适合的选择。然而老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指出过,这实在是奇怪的事情。却也是赵谦决定学习的事情。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视自己为父亲的比例更高。
“很好。”赵嘉仁应道。从西北‘度假’回来,大家都休息了几天,应该已经恢复了体力和精力。
赵谦继续说道:“我现在认为,需要给人民生产资料,帮助退役军人成为各个单位的带头人。这也得看他们的努力。”
“嗯,这个很难。”赵嘉仁点头表示赞同。
“我反复思量,必须依靠学社。但是学社的事情不归我管。”
“一步一步来,先把部队里面的政委体系改造好。以后大战的可能很低,部队里面反倒要加强政治工作。你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需要和那些希望通过劳动和学习改变自己命运的劳动者站在一起,你才能有力量。”
赵谦此时觉得心思敞亮许多,他重重点头,“明白!”
这次‘寻九尾狐’的行动本身其实也就那样了,不过是一场偶然的奇遇。真正让赵谦感到震动的是他终于有机会和朝廷里那些部长、专管的厅长们交流。赵谦感觉到这些人和自己其实非常类似,都相信科技能够改变大宋的未来,决定大宋的命运。如果有机会,他们都希望能够与赵谦合作推动大宋科技和工业发展。
如此经历让赵谦原本动摇的心思再次稳定,他发现自己很久之前就从‘先贤教诲’中学到了‘得当个明君’的念头已经瓦解了。是不是明君,看的是能做到什么。然而一个人高高在上做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机会成为明君。
赵谦又重重点头。他以前觉得自己永远不如老爹那鬼神莫测的能耐。这次亲自去寻九尾狐之后,赵谦明白老爹厉害在于他的知识和运用知识的理念。只要自己不放松学习,至少可以努力拽住老爹的衣襟,跟着他走下去。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反倒是依照科学,发展工业,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哪怕每次只能挪动一小步,日积月累也非常不得了。
“去吧。我真正掌握朝政可是到了四十岁左右,至于十九岁开始在鄂州击败忽必烈。以你现在的知识和经验,易地相处,你也能做到。不用怕,只要你肯学习,学的下去,成就不会在我之下。”
“是。”赵谦给老爹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走。
看着儿子爽快的表现,秦玉贞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当年赵嘉仁每次离家大概都是如此简介,从来执手相看泪眼。这态度反倒让秦玉贞莫名的觉得分离只是相聚的开始,会抱着希望和期待。如今儿子终于有了丈夫的气派,让秦玉贞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好像看到家里的小燕子靠自己飞出去,然后越来越少回家。
赵嘉仁就没有如此感动。赵谦出发了,国家的事情还多的很。部队里面的高官这次提出了一些人的名字,被彻底剥夺司法权的将军们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他们当然不敢闹事,所以直白的表示,他们看不惯这些人。名单就在赵嘉仁的书房里,需要研究一下从哪些人开始剥夺这些人的官位。
赵谦出发一个多小时之后,文天祥就到了赵嘉仁这里。看得出快六十岁的文天祥还没能完全恢复精力,他毕竟这个年龄,也没有火车、汽车的代步工具。不过赵嘉仁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直接问:“老文,我上次说的部长级别的官员最后一任到地方上做官,吏部有没有统一想法?”
文天祥摇摇头。赵嘉仁早就说清楚了道理所在,以前做官多数都是因循旧例,年轻的知县不可能拿出看清楚一个县,并且拿出一个整体解决方案的能力。那些部长级别的高官们历练多年,应该是有这个能力,至少有这个眼光。
只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部长级别的高官最后一任在县级工作,这是官员们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生活条件,物质需求,派系利益,这些人都希望在人生的最后施展自己的能力,获得最高的地位。这是他们不肯退让的。
文天祥只能挑最好听的讲,“官家,若是这些官员没有能解决问题,理顺地方,他们如何自处?”
赵嘉仁应道:“切,千百年来,地方治理都不好。若是他们做不到,那就看后来人。若是做都不做,哪里会有机会进步。难道都指望我,或者蔡京、丁大全这样的人?”
文天祥忍不住苦笑。赵嘉仁年纪轻轻就开了莆田的木兰陂。蔡京也是如此。甚至被称为大奸臣的丞相丁大全,当年开辟白鹤古道,解决了福建重要的交通问题。所以哪怕白鹤古道非常重要,利国利民,依旧被骂成是恶政。
然而那些文官们可是连‘恶政’都不做。赵嘉仁这几个例子实在是有点辛辣。接着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想问问你,那些官员到底会不会辞官以抗争?”
文天祥答道:“官家,臣以为这么做,总是会有争议。譬如臣就得率先前去某个县。”
“我说过,宰相不在此列。”赵嘉仁果断答道:“难道你还怕别人背后说什么?”
“怕自然是不怕。只是心中总有些不安。”文天祥应道。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贪恋官位之人,但是这规矩一旦通过,以后文天祥就会是进士们的眼中钉。那些文人记载的各种笔记中,文天祥的形象只怕就彻底毁了。
看着文天祥再没有以往的洒脱,赵嘉仁笑道:“我不为难你,是忠君,还是爱身。大多数人都选择爱自己。这个我明白。你选择哪边都不奇怪。而且我给你说清楚,选择哪边都不要觉得还有机会弥补。你若是执行朝廷命令,定然没机会再补救。一个忠于朝廷的宰相总是不会有什么好风评。你我对此都非常清楚。”
说完,赵嘉仁心中也觉得遗憾。也只有新中国建立,并且培养起大量理工男之后,在‘工业党’们的讨论中,那些真正为国家利益服务的人才得到了真正的正面评价。除此之外,在文人当政的漫长时代中,为国家利益服务的人都被各种污蔑贬低。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事情。
文天祥在赵嘉仁时代的名声不是靠他如何力挽狂澜,而是因为文天祥无法污蔑诋毁的气节。文天祥一旦跟着赵嘉仁走,以后的历史书中,文天祥的名声99%会完蛋。如果文天祥站在那帮封建文化的文人那边,他才会被长久讴歌。
赵嘉仁很少用私人感情看待这个时代的人,但是对于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赵嘉仁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官家,再给臣几天时间。此事也不至于如此着急。臣想通了,立刻回复官家。”文天祥有点艰难的说道。
“好。”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离开赵嘉仁的住处,文天祥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马车里。千古艰难惟一死,然而死后被万人唾骂,大概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文天祥自问一生守卫道义,却没想到自己人生暮年居然要面对如此局面。
官家恩重如山这种说法在进士们而言那是开口就来,然而没人真的把这个当回事。只是文天祥却不能无视赵嘉仁这个寄托他所有希望的官家。特别是赵官家如此优容他的时候。以赵官家的威望地位,文天祥便是辞官不做,有的是人会出来接任吏部尚书。然后坚定执行赵官家的政策。
这次‘寻九尾狐’之行,文天祥也看清楚了局面。太多制科出身的理工男都本能的选择了同为理工男的太子赵谦。解决那帮进士老官员对他们来说毫无压力,甚至是他们衷心期待的事情。
干脆辞官不做,或者请辞。那样的话,文天祥的名声能得以保全,而且退休之后的待遇也不会损失分毫。这倒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不然的话,文天祥实在是找不出其他选择。
胡思乱想的回到吏部,文天祥刚坐下,代理部长就进来,“丞相,官家真的是下定决心了?”
“是。”文天祥不想隐瞒。
“那岂不是要有许多人起来闹?”代理部长紧张的问。
“是。”
“然后官家要对那么多人解职不成?”代理部长愁眉苦脸,如果赵官家的决定实施,他也得到县里去工作。
“你有何办法?”文天祥想借用别人的智慧。
代理部长咬咬牙,“我觉得既然如此,那就弄得好听点,任命钦差大臣。”
“你觉得能骗住那些人?”文天祥苦笑道。
“能不能骗得住,至少也是个办法。以前大宋设立山灵使的祖宗家法,不也是如此么?”代理部长只能这么回答。
古代皇帝死亡,葬地所在称山陵。山陵使掌皇帝丧葬之事,唐宋为大礼五使之一,多由大臣临时兼充。到了大宋,皇帝晚年的时候也经常把一些臣子贬斥,以备给新君启用。现在赵官家身体健康的很,这一招不能用,哪怕是骗,好歹也给大家留点体面。
“或者不是一个县,而是州府?”文天祥问。
代理部长眼睛一亮,连忙问:“可以么?”
若是大臣放到地方州府为官,那就完全没问题。这可是大宋规矩,宰相们到州府为官,上上下下乃是常态。甚至是不管有无过错,只要一位宰相在位太久,就要下放。
“能不能让他们在州府之时,专门以某个县为意?”文天祥问。
听了这话,代理部长脸色又变得黯淡。这个从道理上能说的通,实际上完全不可信。那些部长级别的官员眼高过顶,谁肯再为一个县费力气。这么做的话,只会引起反效果。让那些人觉得自己是真的被贬斥了。再无启用的机会。所以代理部长应道:“丞相,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说让他们去县里。至少这些人还能名正言顺。这么敷衍,他们心中对朝廷不满,只会弄到地方上混乱。”
这才是吏部的见识,冷酷精准。在吏部的都是老狐狸,对于人心的理解足够透彻。文天祥看着代理部长,心中再次生出干脆退休的念头。这件事不管怎么做,都是在宣布那些部长级别的官员的政治和官员的道路彻底终结。只要触及这一点,反对者们是一定要坚持对抗。哪怕是赵官家这样的官家,也不会轻易得手。
不,赵官家要么彻底解决这帮官员,然后得到无数骂名。要么就得屈服,朝令夕改。现在看不出有别的道路。
“封妻荫子……大概也不行。”文天祥叹道。
代理部长叹道:“换成谁,最后在地方一个县的位置上退休,都受不了。所谓树倒猢狲散,这等事情等于之前几十年积累化为乌有。官家如此圣明,既然要这么做,大家定然觉得官家是要大家好看。”
吏部对此商议很久,真的没找出丝毫别的办法。官员最后一任的利益实在是太大太大,他们手中的权力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者交换未来的利益。让他们为了国家放弃自己的利益,那是完全违背人性。任何人都不可能这么做。
经过痛苦的讨论,文天祥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到点之后回家。在家里愁眉不展的坐下,三弟文璋前来拜访。两人落座,文璋就问:“大哥,我听闻朝廷要让部长们最后一任去县里?”
“有。”
“现在人心惶惶,都怕官家吧他们放到穷县。”文璋叹道。
“只担心把他们放到穷县?”文天祥愣住了。
“当然,若是把他们放到福建地方,谁受得了。”
“难道放去富县,他们就受得了?”文天祥继续问。
“至少比穷县好的多。”
第111章 狼之战(十三)
“部级干部要到县里,你也是副部级。”
“大哥,去县里,我们的级别和待遇不变吧?”
“当然。”
“那我们不去,难道要和官家争执到底?你觉得官家到时候不敢撤了我们?定然有人要骂官家,我可不想和那些人混到一起。我只是不想去县里,官家也明白。再说……”说到这里,文璋压低了声音,“和那些人一起骂官家,是给那些人当枪使。官家从来不会对这些人让步,我可不想当逆贼。”
自家弟弟是个机灵鬼,文天祥却没想到弟弟的所谓文人气节到了如此程度。当然,进士文人都出自进士地主家族,文璋当年是赵官家推行土地国有制的干将,他当然清楚自己在文人眼中的形象。
“部长们都这么想?”文天祥问三弟。
“有机会升部级的官高兴的很。”文璋不爽的答道。
“哈。”文天祥几天来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一声。原本的部级官员们提前一任滚蛋,就意味着下面的官员能够提前一任上台,对那些渴望升职的官员当然是大好事。想到在家三弟文璋还不到五十岁,部长走了,他就可能升任部长。文天祥更能理解这个心情。
无视大哥的心情,文璋继续说道:“大哥,我只想被派去一个富县,你可得帮帮我。”
“你还得好几年才到最后一任,我只怕早就退休了。”文天祥有些随意的答道。
文璋叹道:“唉!大哥,朝廷都知道官家器重你,再过几个月你就不再是代理丞相。丞相又不下去县里。除非大哥对官家不满,不然以大哥的身体,应该比我干的还长久。”
听到这话,文天祥心情又低落下来。这个道理没错,只是文天祥的确心生退意。赵官家应该是大宋建国到现在为止最强势的官家,便是连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都远远不如。赵匡胤可不敢全然凌驾在所有文官之上,更没有能力独揽朝纲。在临安总投降之后,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旧传统也因为士大夫们自己的无能轰然倒塌。文天祥还是不忍心亲眼看着士大夫们在朝廷中变得微不足道。
又说了几句,文璋起身告辞。送走弟弟,文天祥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想来想去,文天祥觉得还不如把询问一下部长。至少三弟文璋的反应大出文天祥意料之外。
先找来的自然是理工男部长。提及此事,理工男们个个神色中露出沮丧,却意外的都表示,既然是官家的意思,又是一刀切的政策,他们认了。看得出,理工男们个个都不乐意。文天祥对这帮人本就没啥指望,既然他们都这么讲,就让他们去吧。
接下来文天祥先把民政部长叫来,询问他的想法。听完文天祥简单的问题,民政部长叹道:“丞相,官家这是心怀天下。我大宋朝廷清明,到了县里却众多事情很不像样……”
听完民政部长一番忧国忧民的话,文天祥继续问:“你不觉得官家对官员有些过于苛刻么?”
民政部长脸上登时就有了光彩,他急忙问道:“难道丞相准备上书?”
便是知道这些人其实没种,文天祥心里面还是忍不住大大不高兴。文天祥自己虽然不赞成赵嘉仁的决定,却只是因为觉得这么做说不出的‘不得劲’,还远不到拼上一切都要阻止的地步。理宗重用內侍董宋臣的时候,文天祥二十多岁。贾似道权倾朝野,文天祥也不过三十岁。那时候的他尚且敢主动辞官,上书大骂。到了60岁的现在,文天祥更没有理由委屈自己。
所以文天祥反问:“你若是觉得这政策不对,何不上书?”
“已经有人上过奏折,能做到部长的官员都是朝廷栋梁。派去县里任职,那是大材小用,徒耗人才。只是官家威福自用,我等也没办法。”民政部长叹道。
“哦?是你亲自上书?”文天祥好不容易才忍住讥诮。赵嘉仁认为年轻的知县往往没有能力看穿哪怕只是一个县的事情,他们在县里任职,也就是当当官,积累经验。并无办法彻底改变一个县的面貌。反倒是公认的大奸臣蔡京、丁大全,功利实用。修木兰陂,开辟白鹤岭道,让从根子上解决了两个福建穷县的问题。大奸臣尚且能做到,良臣反倒应该做不到么?文天祥绝不能接受这个逻辑。
感觉到自己的话并没有得到文天祥的认同,民政部长收起喜色,“是其他官员上书。我没有上书。”
文天祥本想说点啥,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说,让民政部长走了。
之后几位进士出身的官员被邀请到吏部,等外交部长卢柏风谈论的时候,卢柏风态度很坦荡,“我们外交部与理藩部已经给官家上书,我们的差事本就是管理,放到县里大材小用。便是派遣,也要派遣到海外各个藩国去做节度使或者都督。”
如此自信的发言让文天祥总算露出点笑容。这才是文天祥认同和喜欢的回答,堂堂部长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这部长白当了。他问道:“官家怎么讲?”
进士卢柏风爽快的答道:“官家说,现阶段搭建制度比当官重要。你们的确适合到海外,不过到了海外之后也得干这些打基础的事情。我们这边是想让官家多给我们些好处。事情暂时到了这个地步。”
“你们不怕官家生气?”文天祥对如此说法比较意外,他知道自己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官家若是个遇到事情就生气的人,哪里能有这样的功业。官家说的清楚,现在若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人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所以他原则上不赞成。”
这下文天祥心中有些好奇,“为何?”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卢柏风来了一段韩非子的《五蠹》。
文天祥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在古代,男人不用耕种,野生的果实足够吃的;妇女不用纺织,禽兽的皮足够穿的。不用费力而供养充足。人口少而财物有余,所以人们之间用不着争夺。因而不实行厚赏,不实行重罚,而民众自然安定无事。现在人们养有五个儿子并不算多,每个儿子又各有五个儿子,祖父还没有死就会有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口多了,而财物缺乏;费尽力气劳动,还是不够吃用。所以民众互相争夺,即使加倍地奖赏和不断地惩罚。结果仍然免不了要发生混乱。
这其实就是后世所谓‘马尔萨斯人口陷阱’的观点。在工业革命之后,大约经过了100多年的时间,西方人口生产上的“两高一低(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增长率)”就逐步被“三低(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长率)”趋势所取代。
许多经济学家认为高死亡率的各种因素,是人口再生产与农业时代生存资料实现匹配的关键过程,马尔萨斯说战争、饥荒和瘟疫都是促使人口下降到与生存资料生产水平相适应的道路,人口数量要在某种方式和程度上与农业发展成比例的观点是一个内含的逻辑。马尔萨斯提出两个级数的理论: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料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这个理论就被人称为“马尔萨斯陷阱”。
文天祥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里面马尔萨斯这个人,却对这样的真知灼见非常赞同。更不用说赵官家的回答角度刁钻,却直指本心。忍不住就继续询问赵嘉仁到底怎么看这个问题。
卢柏风明显对此也印象深刻,他答道:“官家说得好。我等都好几个子女,我们未来期待每个子女都能比我等强,至少生活上不要比我们差。而我们的子女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是天经地义,官家特别强调,我们的孩子会觉得我们整个家族所拥有的财力、官位都是天经地义。他们一个人就该拥有我们所拥有的一切……”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文天祥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卢柏风的话。
卢柏风叹口气,“唉!我原本也这么想,只是官家举了个例子。说我们若是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看成一兜炊饼,每个炊饼做什么,我们可都是分开看。给父母的、给我们自己的、给每个孩子的,给亲朋好友的。但是在孩子们眼里,这一兜炊饼其实一个整体。还说我若是不信,那就回家做几个测试。我回去按照官家所说……”说到这里,卢柏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竟然真的如此。”
文天祥是个聪明人,连忙问道:“怎么测试?”
“简单的很,就回去问问孩子,他们觉得一个家应该有什么。听听他们怎么回答。反正我家的孩子中没有一个会觉得家里的仆人是分开的,那不是他们的仆人,而是整个家庭的仆人。”
这个答案让文天祥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曾经私自用过文天祥的马车。马车这种物件在大宋也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用的交通工具,至于文天祥所用的马车更是朝廷给配置的,造型好、装置优雅、质量绝佳。若是在市面上的价格,文天祥自己购置也会非常肉痛。更不用说拉车的马匹更是上等良驹。
乘坐这样的马车出行,自然是大大有面子,可以让其他大部分人都只能羡慕。为了孩子私用马车的事情,文天祥可是把娃们狠狠教训一番,也把马车的车夫和警卫都给训斥了几顿。这才勉强算是保持了文家的家风。
现在听卢柏风这么讲,文天祥也觉得心中有些惴惴。这等事甚至不用回家问,其实已经现实的发生了好几次。至于家里仆人这件事,好吧,文天祥不想再问了。每个娃都想以自己为中心,让整个家庭的所有资源都以自己为中心来运作。
想到这里,文天祥突然想起寻九尾狐的事情。就他所见,赵谦貌似就没有这样的问题。爹娘所有的东西,赵谦不是靠涵养功夫而不去使用,已经不算年轻的太子根本就没有在意过。
“丞相,你还记官家去寻九尾狐的事情么?”卢柏风叹道。
“嗯。”文天祥应了一声。
“你可记得官家亲自给圣人牵马的事情么?”卢柏风语气中都是感叹。
“哦?……哦!果然!”文天祥也明白了卢柏风的感叹。赵官家是大宋最高权力者,理论上大宋所有人都有义务为赵官家效力。别说在荒山野岭里面骑马,便是赵官家做十六人抬的轿子,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赵嘉仁身为官家,却根本没有借力于外人的意思。文天祥最初看到赵官家给皇后牵马,甚至自己抱着皇后下马。只是觉得赵官家夫妇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却没想到这对伉俪的情深更是建立在不求外人的基础之上。这份气度,这种作派……
“官家简直是圣人啊!”文天祥长叹。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在赵嘉仁身边感觉很舒服,那是因为文天祥本来就是只想为国做事的人,遇到的偏偏是一个从来不让别人给他做私事的皇帝。大家无论怎么争吵,都不会让文天祥真正受到私人的委屈。
在文天祥和赵嘉仁一起私人聊天的时候,赵嘉仁还会自己给文天祥泡个茶什么的。即便官家的泡茶手法很一般,文天祥却从来不会因此抱怨。官家都敢自曝其短,文天祥有啥好抱怨的?
第112章 狼之战(十四)
和所有部长谈完话,文天祥就去见了赵嘉仁汇报最新进展。汇报完,文天祥听赵嘉仁问:“你觉得他们说的是心里话?”
“若是他们出尔反尔,就请官家将他们窜之四慌。为后人戒!”文天祥果断应道。如果部长们为了尊严,为了体面而集体反对,文天祥搞不好还会支持部长们。若是部长们出尔反尔,文天祥认为除了严惩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文天祥都这么说了,赵嘉仁也只能叹道:“既然如此,就让吏部公告。反正就这么几十号人,我希望下面不要有人自讨不痛快。另外,新规定通告之后,有官员说什么?”
这是在问最新组织条例,赵谦这边并没有只增加一条‘严禁事前打击事后报复同僚’,而是对整个官员干部队伍的行为准则进行了一个大调整。大宋以前也有这种守则,在赵谦看来都是泛泛而谈,核心也是忠于皇帝、忠于职守。却被赵谦觉得太松散,这里面还加上了守纪律、不得迟到早退等硬性规定。文天祥当时也就认了。
听赵嘉仁问起,文天祥答道:“官家,王全乐被撤职,降三级使用。有人说惩处太轻,倒是王全乐写信到吏部,感谢能给他公正的处置。”
“这人倒是条光棍。”赵嘉仁笑答。从赵嘉仁的感觉来看,王全乐大概算是一条毒蛇,却不是大宋官场里面最龌龊的那类人。至少这个人还识时务,遇到事情还能知道适可而止。就赵嘉仁从军方告状的情况来看,王全乐背后站的是民政部长。军方那些马上就要退下来的老将们点名现任民政部长,一定要他下台不可。让部长们到县里固然是赵嘉仁早就决定的事情,但是赵嘉仁现在全面开始实施,目的也是想安抚军方那些老将。他也不指望王全乐真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至少王全乐没有做出更糟糕的行动。譬如四处求情,各种攀咬。如果王全乐不是这么光棍,现在也不知道局面会闹到何种地步。
谈完了公事,文天祥就忍不住谈起私事。“官家,却不知道管家如何教导太子到如此谨守分际。臣想讨教一下,回去教导臣的子弟。”
若不是和赵嘉仁关系好,文天祥也不敢问这个。若是在公开场合这么比较,那就是大事。至少有不少人会弹劾文天祥僭越。把自己的子弟和皇家子弟相比,这是要造反不成。
不过赵嘉仁明白文天祥的心思,他答道:“谨守分际?这种事情得你自己懂,言传身教,孩子们才会懂。不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分际。赵谦小时候胆子不小,不少时候也很混。只是他娘让他养成学习的习惯,他才慢慢读书学习,走到今天。”
“光靠学习就行?”文天祥觉得自己对孩子的要求也不差。
“若是你家子弟能去一个管理严格的学校,或者是去一个把你家子弟当老爷供着的学校,你选哪一个?”赵嘉仁问。
“自然是管理严格的学校!”文天祥回答的斩钉截铁。严师出高徒,哪里能让那帮小崽子们翻天呢!
“如果那学校是不合规定,就警告一次。积累三次就开除呢?”赵嘉仁继续问。
这下文天祥不吭声了。他第一感觉是赵嘉仁有点刁难,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学习,却不希望孩子失去机会。
“我也也不是吹嘘赵谦,他所在的学校管理就是这么严。王全乐刁难的那位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虽然严格,却不是不通人情。遇到事情就指出来,并且告诉孩子们怎么面对自己的问题。大多数从那种学校出来的孩子都成材了。你非得问我理由,大概是你的子女没有上那种学校。那学校也处罚体罚学生,但是谁敢讥笑被处罚的同学,那就是无视制度,直接开除。”
“……原来如此。”文天祥这下才明白原因何在。
“赵谦是这种学校教育出来的,丁飞他们也是这种学校出来的。小孩子从小什么都不懂,但是得让他们在这样的学校里接受教育,才能让他们明白制度是什么。那些能够通告考验的人才有机会在以后继续成长。如果没办法通过考验,那就是失败了,大概率没有机会继续成长。”
说到这里,赵嘉仁想起什么,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表情。文天祥不太敢问,却没忍住,还是问道:“不知官家想起什么?”
“我听闻你们这些官员子弟们经常上的学校,现在受到不小压力。有人都被逼的让自己的孩子转学,你提起这个,我心里面在想,到底是要处置谁呢!”赵嘉仁语气都变得恶狠狠的。
文天祥一呆,连忙问:“哪所学校?”
“还能是哪所……。算了,你去问问丁飞就知道了。”
事关自家子弟,文天祥可不想无视,他就直接跑去司法部长丁飞那边。丁飞原本以为文天祥是来谈公事,还推掉了一个会议,专门与文天祥开会。听了文天祥的问题,丁飞一愣,接着就把文天祥请到办公室里面的单间。
单间中假设有行军床,布置的十分朴素,所有家具都是军队类型,看上去兼具简约和严肃。
“丞相怎么想起问这个?”丁飞坐在行军椅上问。
这里没啥多余的物件,文天祥坐在行军床这么一个比较软和的地方。他也实话实说,“我不想让子弟成了纨绔。听官家讲,丁部长教子有方,特来请教。”
“那就得劳烦丞相去找教育部长。那混人看着满口道义,实际上是个大混蛋!”丁飞怒道。
“为何?”文天祥没见过有人这么骂教育部长,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我小儿子上的干部子弟学校。也是孩子有天回来之后对我说,他不喜欢那个学校,学校里的同学整天吹,我爹是团长、我爹是师长、我爹是知府、知县。刚开始的我还不信,就专门请人私下去问。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竟然是真的!”
听了这话,文天祥心中一惊。这作派不愧是大宋肃奸委员会的前任主席,换成文天祥,还真想不到去私下调查,他大概就会直接请校长过来,或者请老师过来询问。便是知道要私下调查,也不清楚从哪里入手。
丁飞没想到文天祥竟然会想到这些,他气呼呼的继续讲:“调查之后可是把我气坏了,让他们去学校上学,是让他们学习,懂规矩。弄出这样的事情,我可不能忍。就派人再去调查,最后选了一个多数是工人出身的学校,把他偷偷转学到那里。我儿子学习也上去了,也高兴起来了。还有很多不错的小朋友。那教育部长简直是要害人!”
听完叙述,文天祥也是大惊,叹道:“国子监也不敢这样!”
“国子监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哪里都是看人上茶!”丁飞怒道。
文天祥又是讶异,在他心目中,丁飞是个满手鲜血,杀人无算的酷吏。只是当时天下危机,文天祥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酷吏必须存在。现在听到丁飞的话,竟然也是知道文人的故事。
据说,苏轼游完莫干山,来到山腰的一座寺观。道士见来人穿着格外简朴,冷冷地应酬道:“坐!”对小童吩咐道:“茶!”苏轼落坐,喝茶。他随便和道士谈了几句,道士见来人出语不凡,马上请苏轼入大殿,摆下椅子说:“请坐!”又吩咐小童:“敬茶!”苏轼继续和道士攀谈。苏轼妙语连珠,道土连连称是。道士不禁问起苏轼的名字来,苏轼自谦道:“小官乃杭州通判苏子瞻。”道士连忙起身,请苏轼进入一间静雅的客厅,恭敬地说:“请上座!”又吩咐随身道童:“敬香茶!”苏轼见道士十分势利,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道士见挽留不住苏轼,就请苏轼题字留念。苏轼写下了一副对联;“坐请坐请上座,茶敬茶敬香茶。”
所谓的势利眼,就是指这种人。大宋文人们开玩笑,经常会那这个当笑话。大家笑笑就算了,却没想到丁飞这样的酷吏,却是把这个当做指导自己子弟的实际案例。仔细想起来,甚至比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还要更加严守德操。
怪不得赵官家会重用这样的人。
“为何丁部长自己不去说?”文天祥试探着问。
“我这么一说,岂不是让我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丁飞随口答道。说完之后,却又打量了文天祥一番,这才继续说道:“难道丞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性命?我哪里敢再说些指摘人的话!”
文天祥也觉得有点讪讪的,他原来并无此意,却没想到丁飞不仅杀人在行,教子有方,更是清楚自己的地位和所处。赵官家看人太准了。他赶紧解释道:“请丁部长不要在意,我一直觉得丁部长乃是朝廷爪牙。若无丁部长,朝廷必然危急。”
丁飞也不想和文天祥废话,他问道:“既然官家要让那些人到县里,还请丞相能够尽快把教育部长给下放,再找个好的来任职。若是由这种人乱为,真的是误人子弟!”
“那丁部长有没有人选?”
“我哪里敢考虑这等事。”
“既然丁部长肯和我讲,我也没办法立刻扭转全部局面,有没有暂时手段?”文天祥决定依赖一下丁飞的智慧。
“当下的办法,我觉得还是先如当年官家建立的学校那样,请我们都信得过的官员出任某个学校的校长。我等请这些老师的时候,多给钱,让老师们没有后顾之忧。再挑选方正老师任教,我等当父母的自己先向老师保证,我等是请老师好好教导我们的子弟,并且一定会遵守学校的规矩。这才能让孩子们有个好学校。不知文丞相怎么看?”
“如此甚好!”文天祥觉得这么做大概也是最好的办法。那些势利眼之人手中没有权力,就一定会攀龙附凤的寻求权力,若是手中有权力,就会开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是他们做的对错,而是他们本来就是错的人。
称赞完丁飞,又把丁飞方才所说的回想一遍,文天祥突然笑道:“我现在都想请丁部长去吏部任职了!这个提高工资,果然只有丁部长能说的出来!”
丁飞也是一愣,却没想到文天祥对这个问题如此称许。想了想这才忍不住叹口气。现在的官员们还有个通用的特点,还是文官的那种人上人的秉性。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最辛苦,最不得了,所以给下属制定工资的时候总是给最低的工资,却还会给比较高的奖金。这样他们就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力玩弄局面。
之所以丁飞不这么做,是因为丁飞所在肃奸委员会从建立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说的明白,甚至是让所有人都明白。所以大家的要求高,工资高,福利待遇审核严格,反倒让大家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能够好好工作。
加上几次内部大整肃,整个部门运作的非常好。丁飞一直用这个办法来管理部门,司法部整个部门士气不错,工作也让丁飞满意。所以提到组建新学校的时候,丁飞第一念头就是提高老师待遇。老师若是得不到保障和尊敬,凭什么要求老师尊敬自己的职业。
没想到文天祥这个进士丞相还颇有眼光么!丁飞也觉得文天祥有可取之处。刚想到这里,就听文天祥继续问:“这件事不能拖,却不知道丁部长有没有人选?我急切之间并没有人选。按照丁部长所说,其实校长未必非得懂教育,他自己懂怎么为人,懂得管人就好!”
事关这么多人的子弟,丁飞也不推托,“嗯……我倒是有个人选,我这边有个学社的学长,在这方面不错。不过我自己若是提起,他只怕不肯。还得丞相亲自去向他讲。”
“好,把名字给我,我就去找他。”文天祥也觉得不能拖。好好的孩子被教坏,他一分钟都不想再忍。
第113章 狼之战(十五)
张全乐这个名字让文天祥想起李全乐,他也不提此事,只是静静的听张全乐会长讲述他对教育的看法。
“以前的学校靠的是孩子们自己领悟,我觉得这法子效率不高。学校最重管理,管理还得行之有效才好。想有效,须得孩子们也知道学校各种规定意义何在。”张全乐面对大宋代理丞相,心中也颇有些激动,声音都显得有些亢奋。
“学校要把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都安排好。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德智体美劳,各种课程都得有,重完成,重培养。不过最要紧之处在于孩子们的爹娘,学校也得审核。若是那种觉得孩子来这里不过是混个毕业证,之后的事情爹娘都给安排,那不行。或者全交给学校管,爹妈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行。学校虽然要全寄宿,尽量增加孩子在学校的时间。可言传身教,爹娘很关键。若是爹娘所说的和孩子们在学校所学的互相抵触,我觉得孩子们只怕还是会听爹娘的多。”
文天祥本想多听多讨教,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张会长,能够把爹娘和学校的冲突说的细些。”
“呵呵。”张全乐干笑两声,“丞相,官家是明君,不许荫官。可许多官员身居高位,难道他们就不给自己的子女安排一下么?有了这个心思,就难免会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不给自己的孩子讲,谈论起别人的时候难道不说此类事情么?学习这等事固然有人如丞相这般天生就好学,大多都是常人。若是让常人奋发向前,自然会遇到各种困难之处。那时候就得靠坚持努力的水磨工夫。若是孩子听说有更简单的机会,不用努力即可获得别人努力也未尝可得的前程。你觉得孩子们不会被动摇么?”
“嗯。”文天祥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别说那些涉世不深的孩子,就是成年人又有几个能顶得住如此诱惑。正想称赞,文天祥突然停住,过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若是如此,岂不是说以往的旧制是错的么?”
“以往的制度其实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觉得官家讲述的现代民族国家才是真正的正道,权利和义务。”张全乐激动的应道。
文天祥心中一震。张全乐只是司法部里面一个中级学长,根本没有参与商议现代民族国家的权力。在上层商议,中层学习的现在,张全乐却已经有了自己执行的理念。就他方才所说,其态度可是够坚定。
张全乐原本没想那么多,说了这么一阵,情难以及,大声对文天祥说道:“丞相,现代民族国家才是真正的选贤任能,所有人都得经过正道考验才能当官。人必须经过选拔和考验,不然的话遇到困难就要找歪门邪道!那些攀附之辈就是歪门邪道的旁枝末节,若是不能除了歪门邪道的根子,这些树叶总是能找到养分。真来临风暴,大树自己就要倒!若是没有赵官家,我们现在已经当了亡国奴!如果官家一死,就故态萌发,我们这些人流血流汗遭受骂名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会遭受骂名……”文天祥话出口,就有些心乱如麻。
“因为我们有今天的地位,不是因为我们爹妈是谁,而是我们能干。那些没能耐的当然要骂我们。如果我们也跟以前那样胡作非为,养出一群没本事的子弟。我们自己算什么!”张全乐声音响亮,同时紧盯着文天祥。
文天祥无语了。他自己就是靠自己的能耐考上进士,走到今天,自然看不起那些靠父辈地位的纨绔子弟。张全乐的话让文天祥再次有了年轻时代的感觉,那时候的文天祥认为人人都要上进,如果不上进就不该做官。那时候的文天祥是用自己的感觉去代入所有人,到了60岁的今天,他才明白英雄迟暮,才明白他自己这种人才是少数。大多数人的一生其实都碌碌无为,找不出继续前进的方向。所以大多数人都希望一代发家,从此站在高峰上不下来。
现代民族国家在内部不讲血统,只讲权利和义务。现在张全乐更是明确表态,认为国家不仅要告诉人民通过自己努力才是获得成果的唯一途径,还要推动和约束众人通过自己奋斗获取成果。
“官家摧毁地主……”文天祥叹道。
“摧毁地主,就是摧毁不劳而获。现在若是能建立真正教学认真,管理科学的学校,将其作为标杆推广,我相信终有一日,我大宋人人都自立自强。丞相,这虽然是题外话,我以为必须把大宋建成一个现代民族国家。”
听着张全乐慷慨陈述,文天祥叹站起身走到窗边。此时的窗外街道两旁的树木已经一片绿意,看着就让人舒服。他心中感叹,张全乐以为这是题外话,却哪里是题外话。建立一个把孩子们教育成才的学校看着与政治无关,却根本避不开政治的根本问题。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就决定了教育的方向。
张全乐担心自己被骂,如果是以前的大宋,张全乐别说被骂,他这样看法的人根本当不了官。便是当上了,他若是坚持这样的看法,也早就被搞掉了。便是文天祥自己前几日担心被骂,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到底在担心什么。
支持赵官家就是反对不劳而获,这观点本身就足够让文天祥在文人中身败名裂。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中级学长给教育了,文天祥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本以为自己通晓古今,学问虽然不如赵官家,却也非一般人可比。事实证明,文天祥自己未免太自大了。在那些强大的既得利益者组成的团体面前,文天祥一个人别说看清,连真正直视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
“丞相。”张全乐继续开口了,“兴办这样学校最大困难还是在学生的爹娘,丞相若是想让我去办这样的学校,甄别学生爹娘这个环节就不能少。却也是最大难点。若是学校办得好,一定会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想把子女送进来,那些人若是知道他们的子女不能入学的原因是他们自己,定然会各种刁难。”
转过身,文天祥朗声说道:“你去做。这件事我会向官家讲,若是有机会也会向太子讲。另外,你也不要太担心,反对你的人很多,支持你的人也不会少。好好做。”
送走了张全乐,文天祥本想直接去找赵嘉仁,却没有立刻动身。他也不见客,独自思考了两天这才去见赵嘉仁。禀报了此事之后,文天祥说道:“官家,臣以为这种学校须得详加考察,若是走上正轨,就以此为蓝本逐渐推广。”
“呵呵。”赵嘉仁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觉得‘明日重现’,这不就是衡水一中、毛毯厂中学么。他自己虽然没有能够上这些所谓状元预备学校,好歹也是上了第一流的中学。在21世纪,全国985、211的学校的主要生源,其实都是全国一百多所不到两百所重点高中基本垄断。
就他的上学经历,那些学校里面的老师固然不错,也未必如同吹嘘的那样不得了。真正令学生们上进的乃是学风,或者说那些学校的学生都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任何人都有惰性,十来岁的娃真懂得多少道理。他们每天就是听课、写作业、做卷子、听评卷。跟着走呗。
赵嘉仁记得有一期采访衡水一中的毕业生,央视的主持问:“你们学校管理那么严,你们不觉得苦么?”
毕业生答道:“考大学有不苦的么?我家是社会底层,这是我们唯一向上的通道。”
在大宋,科举只是向少数进士家族提供这个机会。听了文天祥的陈述,赵嘉仁心中颇为欣喜,便是在大宋也不缺乏期待公平公正的人,这种人的数量比赵嘉仁想象的更多。心中欢喜,赵嘉仁却没有表现出来,他说道:“甄别的事情么,让他们做,却不要说出理由。希望那位张学长能坚持他的理念,还能贯彻他的理念。”
“是。”文天祥应道。如果张全乐真的能做到他所说的,那就意味着文家以后终于有了可以把子弟放心送去的学校。在文天祥看来,纨绔子弟们败坏家门是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收起心情,文天祥问道:“官家,不知何时准备把现代民族国家制度在天下宣传?”
“再等等。等部长们到地方任最后一任开始之后再说。”
“那会不会晚了点?”
“我总是想给他们留些体面。他们现在不说,却一定有人会说。现在就全面宣讲现代民族国家,定然有人要借题发挥。可不是所有人都如王全乐那般光棍,一旦开始打击那些人,总是难免会殃及池鱼。”
“是。”文天祥应了一声就告退了。回去的路上,文天祥心中再次感慨起来。他看法变了,反倒有些急迫。在没有改变看法之前,文天祥觉得赵嘉仁做事太苛烈。现在他却觉得赵官家还是颇顾念人情。如果得知自己的子弟得靠自己的能耐才能出头,那些权贵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时候一辆马车从文天祥的车边经过,看外形应该是某位部长的车。文天祥扭头从后车窗看出去,就见马车直奔赵嘉仁的住处,却看不出是谁的车。
这是电信部长的车。在赵嘉仁住处门口停下,车里面就出来了五个人。部长站定之后长出口气,五个大男人挤在一辆车里,开着窗户也有些气闷。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部长转头交代,“你们要一个个说话,不许抢着说。听到了么?”
“是!”其他四人都大声应道。众人都知道赵官家乃是科学大家,本来也不敢废话。
进去之后,众人很快就开始讲述起此行的目的。电信部长虽然想压抑自己的心情,却还是露出了笑容,“官家,最新的电报模型搞出来了!”
“哦?滤波器搞好了?”赵嘉仁笑道。电源滤波器是由电容、电感和电阻组成的滤波电路。滤波器可以对电源线中特定频率的频点或该频点以外的频率进行有效滤除,得到一个特定频率的电源信号,或消除一个特定频率后的电源信号。这是赵嘉仁提出的方案,也让赵嘉仁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拼凑除了一些知识点和技术点。
“是的。”部长喜道:“现在一根电线可以同时发送两路电波,我们正在尝试做三路电报,甚至是五路电报的手段。不过波段调制非常困难,技术难点太多。只是哪怕两路电波,也够用了。张科长,你来讲。”
张科长听到命令,立刻拿出图纸,开口就说道:“是这样的,我们用了陶瓷电容。”
“先给官家问好啊!”部长怒道。
“哈哈。你何必这样慌张。难道以为我没搞过这些,就不知道大家的欢喜么?”赵嘉仁笑道。
张科长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乃是官家,方才太激动,他脑子一片空白,此时被提醒,只能怯生生的说道:“官家万岁!”
“不比多说,说滤波器。”赵嘉仁边说边拍了拍张科长的肩头。
这一下,张科长眼圈一空,竟然感动的哭了。赵嘉仁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时代的理工男们是如何面对来自官家的尊重。他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张科长,“不用急,情绪平稳了再说。我可是等着慢慢听。”
张科长听了之后更是激动,连擦两张纸都没缓过来。又多用了三张纸,他才勉强平静下来,开始继续讲述。
讲完之后,赵嘉仁并没有特别高兴。现在的滤波器实在是太原始了,而且缺乏电波原理和相关技术,这玩意的可靠性实在是不够。
“官家,你觉得如何?”部长紧张的问。
赵嘉仁答道:“东西很好,可以在以后设计里面做准备。不过最近我要增加四倍电报通量,你也看到每天电报局门口到底排了多少人吧?”
第114章 狼之战(十六)
“还没有回电报么?”赵若水不快的问。
“是。电报局现在越来越差了。”驸马陈无忌也不高的答道。
夫妻两人的不快并非针对对方,而是针对大宋电报系统。以前的电报局可不这样,不管是速度和准确度都令人赞叹。若是以前,赵若水告知老娘她要全家给老娘祝寿的电报早就该有回电了。这都过去了七个工作日,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赵若水怒了。不光是因为老娘的寿诞,连商业消息也远比以前慢的多。这份恨意积累了好久。
“别等了,出发吧。”驸马叹道。他的岳父岳母今年都是五十五岁寿诞,去年的时候岳父赵嘉仁突然下令迁都,竟然没有能让他们亲自去贺寿,今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拜见。
“嗯。明天就出发。见到我爹,定然要告诉他此事。电报局真是越办越糟!”赵若水恨恨的做了决定。她也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不在爹娘身边,以前每个月总得见爹娘几面,这半年多没见,电报也如此拖延,她感觉格外恼怒。
陈驸马前去买船票,赵若水下令准备行李。这边刚收拾完,驸马就回来了。
“什么舱位?”赵若水问。
“只剩四等的通铺。别的都卖光了。”驸马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赵若水惊呆了。
“大后天才有船票。”驸马叹道。他知道岳父赵嘉仁迁前,大宋人口流动已经呈现北迁局面,却没想到现在出行的人竟然这么多,多到船票都买不到。
这下赵若水连说几句狠话的心情都没了,撂下一句“我去我大伯那里”赵若水把丈夫撂在家里。
自从迁都开始之后,赵若水本以为迁都之后杭州会冷清些。却没想到迁入杭州的人比迁出杭州的人更多。杭州的街道上更是车水马龙,而且杭州原本属于朝廷的土地也开始转入杭州官府,杭州官府开始把土地出售出去。原本比较清静的地区出现原来越多明显不是官员的人。赵若水不想看到这些人,干脆拉上了窗帘。
到了大伯住处,大伯续弦迎上来。这是位四十来岁的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也算是风韵犹存。不过赵若水和这个女人并不亲近,只是礼貌打了个招呼,就直奔大伯的书房。
赵嘉信已经快七十岁了,被太阳晒成酱色的皮肤,满头的皱纹,让他看上去像是老农一般。见到侄女前来,赵嘉信把赵若水叫到身边,仔细看了她一阵,笑道:“你何时去开封?”
“大伯,你真不去开封么?”赵若水问。
赵嘉信摇摇头,让赵若水坐到他对面,这才开口,“不去不去。我这把年纪,哪里还有心气跑去那么远。若是我水土不服死在路上,岂不是让你爹伤心。”
赵若水心里面一阵难过。以前她小的时候,家里面爷爷奶奶、两位伯父,两位姑姑都在世。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她还跟着哥哥还去过松江的大伯母家,在乡下好是一顿撵狗打鸡。也被大伯母家的大白鹅撵得到处跑。现在她自己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三个娃。同辈的亲戚们加起来二十几号。可赵家长辈只剩下大伯和老爹两人。还是赵若水最认同的两人。若是这两个人都不在了,赵家最荣光的时代会不会就此结束?
“我给你大哥准备了贺礼,你这次去的时候带上。至于你爹么,你告诉你爹,他说过的伊比利亚马,我可等着骑骑看。”
“哈哈。也亏大伯那些相信我爹的相马之术。”赵若水想开开玩笑。
赵嘉信微笑着说道:“你呀,就是有点小看你爹了。”
“我知道我爹很厉害……”
“他厉害的地方和你看到的不同。”赵嘉信叹道:“四十年前,你爹当了县尉,你爷爷担心你爹少年得志之后不知天高地厚,就派我去看着他。那时候我才明白,别人看书都是看个热闹,你爹看书则是看到字缝里。所以别人看十本书比不上你爹看一本。可你爹从小就喜欢读书,别人读一本,他能读三本。别人和他的差距就是这么一点点拉开的。你大哥得九尾狐的事情,你听说过了吧。”
“嗯。”赵若水沉默了。这件事报纸上有讲,和大宋官方报纸的习惯一样,也是宣传唯物主义,去魑魅魍魉。但是大哥能遇到那样的自然景观,让赵若水很是羡慕。
“这就是你爹,别人读了只言片语之后就瞎想,瞎想之后就编造故事。你爹读完之后就能明白那些书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这种正本清源的能耐,我真的比不上。我早就说过,我这平生所学,其实都是你爹教给我的。只是你爹又从不揽功。我才有今日的名声。大娘,你那点小聪明就别在你爹面前耍弄。你骗不了他。”
赵若水一惊,连忙否定,“大伯,我哪里敢骗我爹?”
赵嘉信收起笑容,“那些官员们可不傻,他们是坏!自己做了坏事,又怕被惩处,就想方设法拉你这样的人入伙。你如此金贵之人,何必为了一时爽快就和他们搅和在一起。他们说些好听的,给你让点好处,其实图的是你的命。真的出事之时,觉得你爹为了你的体面,好歹不会严惩他们。”
赵若水来见大伯一是因为要问问大伯有没有要托她带去开封,二来也是想见见大伯。没想到本该温馨的局面突然就变的如此严肃。更何况大伯的话绝不是在表扬她。这让赵若水觉得有些委屈。“大伯,我只是做点生意……”
赵嘉信平静的答道:“做生意没什么,我怎么听说你在为司马家走关系,想延长他们租地的时间?”
“这……”赵若水想反驳。
“别这个那个。你爹定下三十年的租约,本就是让那些开辟的大家族有钱赚。但是你爹怎么会答应那些人把南方的土地据为己有。你觉得你和司马家一起经营的土地是你的,自然想千年万年的经营下去。但是在朝廷来说,你能例外,那谁又不能例外。贾似道当年推行公田改革尚且知道先把自家两万亩良田捐出来。以你爹的做派,到时候第一个就得先从你这里入手。你看那些人说的都是你想听的话,可他们为了什么?还是为他们自己。保住你那几十万亩地就是保住他们几千万亩地,这买卖着实划算的很!”
赵若水不说话了。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大伯的话依旧让赵若水听不进去。她堂堂大宋公主,凭什么要和那些臣子一样。她从来不想让那帮心怀鬼胎的家伙们利用,她只是希望老爹对她个人网开一面而已。
想到这里,赵若水应道:“大伯,你觉得我爹就不肯为我划一块地么?这地以后也是他外孙的地,又没有落到外人手里。”
“外人?哈哈。外人!”赵嘉信笑了,却一点都不是高兴的笑,“傻孩子,你觉得那是你的东西,在你之前,那又是谁的东西。”
“那我不想管,现在是我的,就是我的。”赵若水赌气的说道。
“你的就是你的,这没错。所以你才是你自己的。你爹读书学习学到的东西,那就是他的。我从你爹那里学到的东西,那就是我的。至于身外之物,众人都觉得是你的,那才是你的。那些黑心官员们对你说,那些什么什么是你的,你以为真的是你的么?他们若是敢说句心里话,他们一定会说,那是他们的。你虽然聪明,却没你爹聪明,也没你大哥聪明。”
“我大哥那是傻!”赵若水也生气了。除了学习方面自认真不如大哥之外,赵若水觉得大哥就是傻乎乎的,明明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东西,他就是从来不伸手。若是赵若水和大哥赵谦易地而处,早十年就得到开封府尹的加衔了。
看着侄女执拗的表现,赵嘉信也不想再劝,他率直的说道:“以后你不许再对南边的土地说一句话。而且我也先告诉你,我给你爹写信说清楚此事,让他管住你。你爹会怎么做,我就不用再说了。”
“不行。大伯,你不要对我爹说这些。”赵若水急了。
这次赵嘉信可没宠着赵若水,他正色说道:“你现在觉得我是不让你称心,以后我希望你能明白,大伯是为你好。”
赵若水离开大伯家的时候满心委屈,眼泪都快出来了。大伯把事情告诉老爹,就意味着赵若水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流水。老爹的性子赵若水再清楚不过,他不同意的事情说什么都没用。别人都说赵官家对秦皇后宠爱无比,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人。甚至私下说什么秦皇后善妒,以至于赵官家怕秦皇后。其实赵若水知道,老娘这一辈子从来没敢违背老爹的决定。老爹不认同的事情,老娘从来不敢做。所以赵若水才不想嫁一个真正强势的驸马。在老爹那边,她已经受够了。
大伯和老爹一样都是沽名钓誉,觉得必须没有例外,觉得世间自有道理,还是在他们之上的道理。最新的报告中,大宋耕地超过十亿亩,大宋的国土面积超过两千万平方公里,赵若水想要的耕地不过万分之一,占大宋土地总面积更不到十万分之一。给唯一的女儿这么一点有什么过份。一道旨意下去,还真有人敢为这么一点东西说三道四么?就赵若水所见的官员,他们可没有这样的骨气。
怀着这样悲伤的心情回到家,驸马高兴的告诉赵若水,若是能忍的住一点拥挤,他们可以明天晚上乘坐二等舱。看着驸马为这么点小事高兴,赵若水丢下一句“我不想挤”,就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这边赵若水在准备前去开封的事情,赵逊这边也在准备。与赵若水不一样的是,赵逊这边还能用官府的内部线路发电报,电报倒是准时,结果令赵逊很是不高兴。老爹告诉赵逊,以后再也不许用官府的电报发私人内容。
看完电报,赵逊心里面这叫一个气。若是民用电报能准时,他也不想触这个霉头。说好的电报能几千里朝发夕至呢?说好的交通畅通,能快速运输人口和物资呢?这些美好的描述根本不存在。赵逊在宁波这边工作,以前的宁波港码头运输人员虽然热闹,好歹还有船只的泊位。现在宁波港挤满了船只,林立的桅杆看都看不到头。至少有一半从杭州发出的货物已经不再走浙东运河,而是走京杭运河进入长江,从长江出发。
赵逊自己也做些买卖。那些聪明的商人干脆把工厂迁移到本就富裕的松江府,利用松江府的港口往外面运货。虽然喜欢杭州远胜,赵逊也想干脆在松江投资工厂。至少不用担心泊位问题。
怀着委屈的心情,赵逊下班回家。回到家,老婆就问道:“官家可否给了回复?”
“回了。不用去了。”赵逊没好气的答道。
“为何?”赵逊的老婆大为惊讶。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礼物,还教了孩子怎么向他们爷爷奶奶问候。
“路途拥挤,让我们元旦的时候再去。”赵逊说完,甚至生出自己是不是被疏远的感觉。他没有和大哥那样早早离开父母身边,这也是第一次没能给爹娘贺寿。加上大哥加衔开封府尹,得九尾狐的消息传来,赵逊只觉得自己和爹娘的距离快速拉大。
“那贺礼和贺信怎么发去?”赵逊的老婆问。
“没去想。”赵逊答道。
“要不……我去办?”赵逊的老婆虽然惊讶,却没有生气,也没有乱了步调。贺礼与贺信代表的是心意,嫁给赵逊之后,她也是第一次没能直接给官家和皇后庆贺。更不能因此而失了礼数。
“你看着办。”赵逊说完也郁闷的回了书房。坐在书桌边,赵逊心乱如麻。皇位,这个赵逊以为自己从来不重视的东西,真的远离了自己。
第115章 狼之战(十七)
“你终于到了。”秦玉贞笑呵呵的看着女儿赵若水。当今大宋皇后三十多年来也是第一次真正距离女儿千里之外,看到闺女,心中着实欢喜。
“娘,通济渠快堵死了。”赵若水抱怨着,同时紧紧拽着老娘的手臂。
“哈哈。”秦玉贞笑起来。快一整年没见到女儿撒娇,秦玉贞很是欢喜。还有一小半则是因为她经过通济渠的时候是在丈夫身边。所以她没体会到拥挤是怎么一回事。
“姥娘,万寿无疆。”赵若水的儿子和女儿则排成一排,同声说道。
“乖,来让抱抱。”秦玉贞一一抱了外孙和外孙女,心中更是高兴。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见面,就进了赵嘉仁的住处。
“娘,这里比后乐园还宽敞。”赵若水边看边赞。
“还是没有水乡的味道,太干了。”秦玉贞叹道。她算是半个临安人,此时的苏州以东各种湖泊。开封乃是一马平原,与南方的气候截然不同。
“我看娘的皮肤一点都不干燥。你看我走水路,嘴都干裂。”
“中原气候就是如此。也亏你爹用什么蒸馏水给我喝。不然天天肚子不舒服。”
驸马在旁边不敢说话,心里面则是有些咋舌。他算是大半个制科学生,知道蒸馏水是怎么回事。高中生物和化学课本里面章节专门讲水,根据含钙量分为软硬水。南方的水含钙量比北方低,整个环境的菌种也不同。这就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至于更可怕的南方‘瘴气’,那是常年的淤泥滋生大量细菌与蚊虫,一旦受热扩散,对人是致命的。课本里面还专门讲述如何处理‘瘴气’,那得在冬天前在没有瘴气的地方挖深坑,或者找好大凹地,趁着冬天气温低的时候,穿着防护服把那些孕育瘴气的泥土挖走,倒入神坑,上面填盖厚厚的正常土壤。而起填埋地还需要立起标志,那边的好土上通过种植比较抗菌的树木,经过十年以上的时间来让细菌自然死亡。
至于最没问题的水就是蒸馏水,但是每一升水都需要不少燃料,价格不菲。自己的岳母喝蒸馏水,虽然不是穷奢极侈,也算是非常讲究。自己的老岳父不愧是科学大家,也正如传说那样,对于皇后极为呵护。看着这大宋最尊贵的伉俪如此情深,驸马本来以为自己会羡慕。想想自家公主老婆的强势,驸马觉得自己不够体贴是有原因的。
等到皇后和公主私下说话的时候,驸马干脆带着娃们去人工湖边溜达去了。毕竟是中原地区的湖泊,对于江南人也有点吸引力。
没了这些外人掺乎,赵若水腻在老娘身边,用行若无事的口气说道:“娘,我现在烦死了。”
“你是说你那些地吧。”秦玉贞的脸色在很短时间里面就从慈母变成了严母。
母女之间在很多时候会非常坦率,赵若水怕老娘甚过怕老爹,所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继续说道:“娘,你跟了我爹这么久,我觉得你也没得到什么。”
“没有得到什么,哪里会有你们兄妹三个。”秦玉贞平静的答道。
“娘,你总是向着我爹。你这么娇滴滴的人,我爹是对你好。但是你那么怕我爹,我总觉得不对。”赵若水说出了心里话。
秦玉贞神色平静,语气倒是辛辣起来,“你爹说得对,我为什么不听?非得被蒙古人抓走,我才后悔么!”
“我爹说女人得靠自己,我也听了。可是到了关节之处,我爹反倒不帮我。”
“靠自己,你就得自己干下去。我觉得土地国有没错。你霸占着那么多土地有什么用?”
“还不是养孩子么?”
“你把孩子教好,让他们能靠自己养活自己。这就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就得让他们吃苦受罪。我受不了!”面对老娘的反对,赵若水也急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看着你爹……算了,你大哥亲眼看着你爹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你没见过你爹多辛苦。你觉得天下真的是这么简单么?大娘,我告诉你,你别想那些事,在规定的三十年里面赚到的钱足够你孩子几辈子都吃不完。”
“那三十年之后怎么办?若是家里出一个不肖子,家业就败了!”
“若是出了不肖子……”秦玉贞突然很想把不肖女赵若水拎起来狠狠抽她。这时候想起不肖子了!出了不肖子难道不是爹娘的责任么?只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都没办法忍心如此揍她。
秦玉贞叹口气,起身就走。边走边想起自己的长子赵谦。在三个孩子里面,赵谦挨揍最多,那时候秦玉贞还年轻,真的对赵谦无比严厉。加上赵嘉仁那时候也不是皇帝,家里根本不受什么帝王制度约束。等秦玉贞年纪大了,她有时候还挺后悔,不少时候的怨气其实也不是赵谦真做错了什么,就是秦玉贞脾气大,忍不住要发作。
然而现在看,赵谦却是三个孩子里面最成器的一个。如果秦玉贞做对了什么,那就是坚守住一切都得靠自己奋斗的底线。那时候的秦玉贞老爹是进士、公公是进士、丈夫是进士。想考上进士,特别是在福建这种穷乡僻壤只剩下考进士一条道路的地方,努力是天经地义。不努力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想到这里,秦玉贞停下脚步,而赵若水也追了出来。秦玉贞转过脸,“大娘,我听说你爹让人办新学校,你让你的儿女都到这学校来上学。”
“什么学校?”赵若水也不敢在造次,老老实实的问。
“比你大哥上的学校还好。”秦玉贞说完,转身继续走。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女儿,生怕自己忍不住拎起扫帚就揍她。
看着老娘的背影,赵若水知道自己搞砸了。如果得不到老娘的支持,别的一切都不用再谈。老爹哪怕是支持,如果老娘不同意,他也不会答应任何事。
赵嘉仁并不知道闺女正在算计自己,此时他正在和电信部长走在街头。两人穿着普通的衣服,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在电报局门口对面站定,就见电报局门口排起长龙。都是去发电报的民众。
部长叹道:“官家,你以前说电报能挣大钱,我不信。此时不得不信。”
正在说,收信的工作人员打开和电报局在一起的邮政局门口的信箱,信件哗哗啦啦涌入绿色帆布袋中。不仅是电报多,现在大宋的邮政系统也面对着越来越多的工作量。
“这是好事。”赵嘉仁笑道。他从小的确写过信,不过等他年长之时固定电报已经普及,年轻人谁也不乐意写信。后来手机、网络普及,写信更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在21世纪,中国电报局都关门了。现在眼看电报局的兴起,赵嘉仁心情有种莫名的欢喜。
“增加五倍人手,现阶段增加四倍通讯量。官家觉得如何?”电信部长问。
“差不多也就这个数。”赵嘉仁点头。
“等到新的自动发报设备能普及,那就轻松了。自动发报机加上五路电波,这个通讯量能增加到以前的十倍以上。”部长描述未来的时候貌似还是心虚。
赵嘉仁也不怪部长保守,当年他预言花费国家无数金钱的电报系统将会成为国家赚钱的大部,所以把电信邮政给独立出来城里部会。那时候还遭到了许多人的怀疑。借了北迁的东风,这个预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人民手里有钱,通讯产业自然就有了用户。就如21世纪吃饭前怎么都得联络一下。还得联络好些人。所以赵嘉仁笑道:“你就去准备吧。”
这边和电信部谈完,赵嘉仁就去了农业部。结果农业部立刻就提出了蝗虫警告。小冰河天气时代地下水的水位还比较高,只是地表水量不足。抽取地下水有了蒸汽机,甚至连烧煤气的初始内燃机的原型机都有了。农业部只是担心没钱,反倒不担心农业。
这次农业部长紧张的对赵嘉仁说道:“官家,现在北方和南方的蝗灾都有比较危险的迹象。”
“嗯。”赵嘉仁却先想起赵谦的那个不靠谱的计划,蝗灾预防靠民间,也就是土包子能想出来。
指着黄河故道一带,还有江南到淮河中间几个水土破坏非常严重的地区,农业部长也非常焦虑。“官家,这些地区的绿化是个大问题。”
人类有目的的根绝一种生物,大概是天花病毒。到了21世纪,据说除了在西伯利亚的永冻区的荒野下,可能还有点天花病毒在无发作性的情况下存在。在人类的疫苗接种下,明确的天花病毒只在两三个大国的实验室里面还有存在。之所以不彻底消灭样本,因为天花作为病毒,还有某种研究价值。
但是人类到了那时候还没有灭绝地球上所有蝗虫的计划。甚至在很多地区,譬如以色列等中东地区,蝗灾始终存在。
从环境角度看,主要是由干旱灾引起的。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干旱的环境对蝗虫的繁殖、生长发育和存活有许多益处。因为蝗虫将卵产在土壤中。土壤比较坚实,含水量在10%~20%时最适合它们产卵。
干旱使蝗虫大量繁殖,迅速生长,酿成灾害的缘由有两方面。一方面,在干旱年份,由于水位下降,土壤变得比较坚实,含水量降低,且地面植被稀疏,蝗虫产卵数大为增加,多的时候可达每平方米土中产卵4000~5000个卵块,每个卵块中有50~80粒卵,即每平方米有20万~40万粒卵。
在干旱年份,河、湖水面缩小,低洼地裸露,也为蝗虫提供了更多适合产卵的场所。另一方面,干旱环境生长的植物含水量较低,蝗虫以此为食,生长的较快,而且生殖力较高。同时,干旱引起爆发性迁徙,由干旱地方成群迁至低洼易涝地方。
农业部长讲的这些赵嘉仁都知道,这还是赵嘉仁搜肠刮肚回想起的生物学知识,传授给农业部门。所以农业部长所在意的几个地区都是因为小冰河天气而呈现半荒漠化的地区。
这种地区多数是盐碱地,草木难以生长。倒是给了蝗虫繁衍的机会。大宋已经有比较专门的单位针对蝗灾,他们雇佣群众在农闲时节挖蝗虫卵,各种针对性处理。
不过这种努力还是有极限。毕竟在动辄几百上千平方公里的荒地上行动,本来就非常艰难。这不是如同电影里面开辆面包车,从里面鱼贯出来十几号人。或者三哥的军演‘马戏’,一辆摩托车上十几号人,从驾驶员、两翼的射击手,上面的稳定员,前方的氪合金狗眼观测员等队伍。
在荒野里面运动上百号人,就得有相当数量的后勤。反正赵嘉仁对此非常熟悉,他当年做战争计划的时候就得对此仔细考虑。没有食物和饮用水,军队长途行军那是要死人的。
“你们觉得有几分可能?”赵嘉仁问。
“三成。”农业部长不安的答道。他也不知道该多说还是少说,反正都是不合适。
“那就小心应对。只能如此。也怪不得你们。”赵嘉仁叹道。
“这个绿化,困难很大。那些地区也有村落,绿化之后他们就去砍树。怎么劝都没用。我是觉得是不是抓人?”农业部长叹道。
“迁移吧。”赵嘉仁命道。他知道基层工作有多难,他家就是安徽的,那是个穷乡僻壤出刁民的所在。若是各自村子种植的树木,砍了就会引发斗殴。若是公家种植的树木,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份。
反正赵嘉仁在学校接受的教育,让他从小就是个支持绿化的人。所以赵嘉仁自己对于这种心态完全不能接受。但是他一个人也只能和同学们一起反对这种行径。到了大美利坚,赵嘉仁才知道,原来大美利坚的人民和护林人,是可以对偷猎偷伐者开枪射击。打死了就打死了,备个案就好。
大美利坚宪法第二条倒是有正面意义。
第116章 狼之战(十八)
回家的路上,赵嘉仁脑子里盘旋着好些名字。都是丞相候补,文天祥大概是最不适合做一个工业国丞相的人,所以现在他才是丞相。名单里其他人都是各个领域中的优秀人物,算是半个理工男。
如果是赵嘉仁认同的理工男,那就是21世纪工业党。这些人主张很多,分类也有点五花八门。共性在于,所谓的工业党不是原生自发的一群人,而是因为反帝国主义、反封建主义、反官僚资本主义而集结起来的一群主张或者不得不接受唯物主义的一群人。
现在的大宋缺乏那种有明确反对目标的理工男,或者说赵嘉仁没有达到那个人的高度,所以支持者们并没有能够学到一整套理论。赵嘉仁在《国家契约论》这套还没全部完成的书里面塞了无数东西,却还是没勇气喊出‘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的话。如果他敢喊,只怕下头的官员就敢造反。
各种名字和想法搅和在一起,农业部长在赵嘉仁的考虑中逐渐占了优势。毕竟现在的大宋连半工业国都不是,至少以21世纪的标准,还不是个半工业国。面对这样的局面,农业必须优先。没有吃的,什么工业都是空中楼阁。
文天祥作为左丞相,农业部长左右右丞相。再将丞相的人事任免权收一大部分到组织部,差不多就和新中国的制度比较接近。丞相们再不是制定所有政策的人,丞相是完成各个部会提出的各计划整体考量,通盘计划,最后去监督完成的人。有了丞相,赵嘉仁就可以把精力用在建设学社,提出各种理念。
想着想着,车就到了家门口。进了家门,老婆就先把他拽走了。
“大娘刚来,让我和她说说话。”赵嘉仁笑道。
“你不揍她就不错了。”
“因为拿土地的事情,就是揍她,好歹也先说完话。”赵嘉仁对女儿一直很宽容。对于落后份子,肉体消灭是最没效率的。这时候赵嘉仁是不会武器的批判,而是批判的武器。
“我决定了,大娘的孩子统统送到你的新学校里面!”秦玉贞果断说道。
“学校还没建成呢。”
“那你就快点干!想想大郎,我觉得大娘和二郎上的学校不行。没把他们教好。”秦玉贞气鼓鼓的说道。她也是想来想去才想到这个办法,却没想到素来雷厉风行的丈夫这次倒是颇为拖沓。至少没她想的那么快捷。
从老婆这里脱身,赵嘉仁心情不错。上层的腐朽是最可怕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他看到的上层中还有那么一票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命力。虽然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自己的子女。但是有生命力,知道还得不断进步,就能继续前进。
看着赵若水有点蔫,赵嘉仁笑道:“我喜欢先说坏消息。你拿土地的事情,不行!好了,你可以过来撒娇啦。”
“什么撒娇啊!”赵若水开始撒娇了。她坐到老爹身边,拽着老爹手臂,“爹,求求你,帮我一次。”
“帮你一次,就是在证明土地国有制度是错的。你觉得我会答应?”赵嘉仁笑呵呵的应道。
赵若水其实原本也没有真的认为自己能说服老爹,听到这话,她心里面也已经绝望。这就是老爹和大哥让她觉得傻的地方。他们为了做正确的事情,总是把自己给放到同样的条件下。给老爹赵嘉仁当秘书的那段时间,赵若水最初以为官员在老爹面前俯首帖耳是因为官员们没能耐。接触一段之后,她发现官员们个个聪明能干,都非一般人。她就以为官员们这么尽忠是因为他们就应该忠于皇帝。
再后来,赵若水发现聪明能干的官员们各个私心很重,手段高明的很。他们之所以这么忠诚,是在不断和老爹各种斗争中败下阵来。不管是对前景的规划预测,或者是对大宋现在基层局面的了解,这帮人根本斗不过赵嘉仁。继续坚持己见,会因为现实没按照他们所说的发展而丢官。负隅顽抗,等责任明确,他们只怕要丢命。
老爹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想到自己期待的恒产化为泡影,赵若水委屈的哭了。
拍拍女儿的脑袋瓜,赵嘉仁笑道:“哭吧哭吧,哭完了告诉我一声。”说完,他从沙发旁边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开始看。
赵若水抱住老爹的手臂,她自己都这么不高兴了,老爹更不能开开心心的读书。至少也得扯着他一起不高兴。赵嘉仁倒是没有不高兴,秦玉贞体罚孩子不分男女,不会纵容赵若水。至于赵若水也只是小聪明多,不肯吃亏。她可不会傻到跟着人造反,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吧。若是真有官员敢私下弄出事情,正好可以把内部的反对者弄出来干掉。
只要赵若水别自己作死,赵嘉仁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说官家偏心公主。
腻在老爹身边一阵,赵若水也觉得腻了。她揉了揉早就干涸的眼泪留下的痕迹。说了一句,“我带孩子进来给你问好。”
“好。”赵嘉仁拍拍女儿,赵若水这点就很好,知道不行,她就会暂时偃旗息鼓。
转眼就过去三天,赵若水的大哥赵谦也赶了回来。赵若水本以为可以和大哥好好聊聊,没想到大哥欢喜的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撂下‘我有事,有空再聊’。就这么跑了。这还真是大哥的作派。
接下来两天,赵若水发现老爹也不回家,大哥也不来。她就和驸马带着娃们一起去了巩县的北宋皇陵参拜。说是参拜,其实是去旅行。到了地方,读着陵园门口外墙上的文字介绍,赵若水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介绍中讲,北宋皇帝陵园现在已经作为大宋的古迹,百姓在闭园的时间之外可以进入。观赏、凭吊,或者只是来参观或者踏青,都不受限制。只是不允许在陵园做商业经营和娱乐活动。
北宋皇陵先后遭到金国与蒙古两次破坏。以金国那次最为惨烈,因为皇家与人民相隔太远,导致金国入侵的时候北宋无力抵抗。最后皇陵被金兵挖开,北宋皇帝以及在皇陵附近安葬的大臣的陪葬物被盗墓的金兵挖走,棺椁内的尸骨曝露在外。这是国耻,也是沉痛的教训。
国家的统治者个人力量非常有限,如果不能和人民站在一起,注定会遭遇到悲惨的结果。之所以向人民开放,就是要表达皇家与人民并无分野,同为大宋的人民,就要有命运共同体的觉悟。
历代皇陵遭破坏的记录如下……
赵若水自己最初也没有那么虔诚的参拜之心,读着那些悲惨的描述,渐渐红了眼眶。再也看不下去。她命道:“走,进去参拜。”自己就率先迈步前行。
皇陵绿化的很好,碎石硬化路面两旁都是行道树。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公共厕所,修建的看着还挺雅致。赵若水忍不住苦笑,这做派不用讲,定然是老爹的意思。不然大家设置一个两个就罢了,哪里敢如大城市的公园那般多点设置。
刚想到这里,娃们和丈夫都直奔厕所而去。赵若水也觉得自己不一起去有点傻。出来之后洗了手,只觉得很是轻松。再看看这么大的陵园里面还有不少人,若是大家都随地大小便,那成何体统。赵若水反倒觉得这设置才算是真的尊重逝者。
继续向前,很快就看到赵若水的直系先祖赵匡胤的封土。赵若水最大感受就是陌生,北宋距离她太远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赵若水没见到老爹年轻时候是如何的筚路蓝缕,如何的艰苦行进。她见到的是老爹从大权独揽到登上皇位的过程。所以赵若水自己心里面对自己‘赵嘉仁女儿’身份的认同远高过大宋公主。
正在想,就见驸马已经在指定位置上摆好香烛,献上贡品。还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写好的祭文念了起来,“臣陈无忌,今日于太祖墓前,祭拜太祖在天之灵……”
赵若水叹口气,摇摇头。回想当年,爷爷就不说了,那种文官实在是颇为胆小,紧张害怕还有种莫名的抵触。老娘在那个过程中虽然看着镇定,其实是非常担心的。赵若水甚至见过老娘偷偷学着放枪。也可怜了老娘这样娇滴滴的人,居然要学着摆弄杀人利器。只有奶奶一点都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还呵斥家人不要垂头丧气。等老爹赵嘉仁接过小皇帝禅让的诏书的消息传到家里,奶奶大笑道:“果然是我儿子,能当得起大事!”
在赵匡胤墓前,赵若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位直系祖先的在天之灵说什么。若是太祖赵匡胤知道自己的某个子孙搞出大宋历史上第一次禅让,是会觉得老爹赵嘉仁和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柴家江山一样的英武决断,还是会觉得老爹赵嘉仁不受规矩。
但是赵若水却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可以不好意思,大宋那时候其实已经被摧毁了。早在理宗时代,史弥远勾结杨太后矫诏害死太子,那行径比起老爹这么光明正大接受禅让可是天差地别。便是这样上台的所谓皇室,在临安总投降之后还剩下什么法统可言?
想到这里,赵若水只觉得自信心提升,与赵匡胤在天之灵的感觉也拉近许多。驸马念完祭文,赵若水拉着孩子到了祭拜位置前上香。接着对着沉默的陵墓大声说道:“太祖,我叫赵若水,是当今大宋官家的女儿。我见过你的画像,我爹长得还有点像你。不过比你俊些。想来我爹前来祭拜的时候,你也见过。这三个是我的孩子。我觉得金兵来的时候你受苦了,至少是担惊害怕。我们以后会记住之前的耻辱,绝不让悲剧再上演。你放心长眠,不会有外敌再来侵扰你的陵墓。”
驸马被这话给吓住了,赵若水对祖宗的话是没错,不过也未免太直白。至于娃们体会不到世事变化,差不多没听明白老娘这是啥意思。
赵若水此时倒是完全想开,若是真有在天之灵这种玩意,赵匡胤在金兵入侵的时候即便没有起身带领那些子孙和大臣们手持武器杀死敌人,至少也得有点啥表现。既然他们只是老老实实躺在墓里随人处置,赵若水自己现在的敬意也已经足够。
祭拜完太祖,又到了所有陵园的先帝墓前上香。又一次性给那些大宋值得敬仰的名臣们上了香,烧了纸。赵若水就决定开封。几天后赶回开封,就见街上报摊前挤满了人,大家都急切的买报纸来看,排不上的干脆就几个人一起看一张报。
赵若水回到家,就见到客厅的沙发上放着报纸,拿起一看,头条是《官家宣布最新丞相制度,任命左右丞相》。这是个真正的大消息,赵若水没想到老爹现在竟然会放弃相权。她连忙坐下仔细阅读。
此时的大宋朝廷完全开了锅,二十多年来,赵官家始终将相权牢牢握在手中,文天祥出任代理丞相虽然是个信号,很多人依旧以为那是个临时措施。等迁都引发的震动平定,就会重新收回相权。此时重新左右丞相,说明在全面解除军管之后,大宋制度也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至少是表面上回到以前,这个震动令朝臣都无比激动。
右丞相李平乃是农业部长,或者说是前农业部长。此时他都不敢回家,也不敢在农业部办公室。他干脆躲到吏部去了。这位理工男不是没幻想过自己当丞相,却从来没想过竟然会真的发生。此时他与左丞相文天祥面对面的坐着,坐在首位上的乃是加衔开封府尹的现任退役军人辅导会监察赵谦。
赵谦也不再有什么忌讳,他叹道:“两位丞相,看官家的新制度,你们可是真的辛苦。”
左丞相文天祥笑道:“我就知道官家不会让以后的丞相们再那么大权力,现在看,我最多还能当一任。这么多实务,我根本不懂。”
第117章 狼之战(十九)
“接下来怎么做?”
“按照以前朝廷的做法做。”
“从农业到工业全部管起来,我实在是没有官家那般天才。”
“官家靠的是大家的力量,现在我们也靠大家的力量。别怕,官家只是任命丞相,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两位丞相。我可没听官家说以后不开晨会。”
“……我万一做错了怎么办?”
“你是来做事的,还是来求对的?”
听四十来岁的右丞相与三十来岁太子说到这里,六十岁的左丞相文天祥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管两位中年人转过头来看自己,文天祥暂时忍不住笑意。
赵谦可不觉得这有啥不得了,他从小就被这么教育。老爹的要求很简单,也非常困难。任何事情要么做要么不做,做了就做到底。对赵谦来说,目睹最终失败是非常痛苦的经历。直到最近他才终于能够按照规律来办事。真正踏上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境界,赵谦固然有喜悦,更多的却是一种自责。与现在的坦荡相比,以前的自己活在种种无知和自以为是铸造的枷锁中动弹不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没有成长起来。
面对文天祥,赵谦问道:“左丞相觉得有何不妥?”
“没有任何不妥。好的紧!”文天祥也很坦率的答道:“朝廷有太子,实在是大宋之福,国家之幸。”
听着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两位交谈,右丞相李平听过这样的道理,却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把道理和此时的心境融汇起来。只是看他们如此洒脱,李平心一横,大声说道:“我不如官家太多,便是做错……做的不如官家,想来大家也不会真的耻笑我。”
“嗯。”文天祥点头。心怀歹意之人定然会有各种说辞,若是把那些人的话当真,自己可是不用活了。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右丞相,再看看居于主位的赵谦,文天祥突然觉得这就有点朝廷骨干的意思。再把其他各部会的人配齐,大宋朝廷也就成型。
李平自己只是担心与不安,看太子和左丞相都没有要看他笑话的意思,心里面也安定下来。自从有级别之后,他参加过上千次御前晨会,对国家该干什么并不陌生。现在已经是宋历四月,要不了多久,就该进入夏收季节。
想到这里,李平用最大程度的平静说道:“文丞相,各部都有自己的安排,若是我太顾及农业部,还望文丞相多提醒。”
文天祥心里面也担心这个。听李平这么讲,他应道:“我等自当通力合作,提醒什么不用讲。”
赵谦此时没说话,新任右丞相能够理解自己不再是农业部长,也算是与时俱进。至于右丞相马上能做到啥,赵谦自己并不有什么特别期待。如果把赵嘉仁当做及格线,想及格的难度实在是太高。
接下来三人就谈起最近大宋的安排,那的确是千头万绪。说了一阵,右丞相李平对赵谦说道:“太子,却不知道财政部到底归谁管?”
“不知道。”赵谦马上回应。自从听了老爹的讲述之后,赵谦对财政部的事情就不敢再胡乱说话。以前的大宋是地方给朝廷提交税收,现在是地方从朝廷请求各个部门的预算。财政部看着就跟点石成金的神仙一样能拿出数不尽的钱。然而赵谦现在才明白,朝廷的钱的确非常紧张。说个极端的话,若是朝廷从倭国往回运黄金白银铜矿的船敢有一年无法通航,朝廷的钱袋子马上就空了。
李平也不追问。赵官家说得清楚,丞相现在管理的是国家营运,御前会议照样开,各个部门也不会全面向丞相负责,赵官家还是大宋最高权力所有者。
这边谈完,赵谦就往老爹那边去。这番讨论之后,他也累了。到了老爹家门口,就见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一瞅就是部长们的马车。正在下马,就见外交部长与理藩部长一起出门,他们没见到赵谦,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出发。另外一辆跟在车后。
赵谦心里面感叹,这两个部门应该是直属官家,看得出他们此时也有很多话要讲。边想边走,进了大厅,就见赵嘉仁送了总参谋长李云和司法部长丁飞出来。两人只是简单和赵谦挥手示意,跟着赵嘉仁往外走。
过了一阵,赵嘉仁这才回到家里。赵谦迎上去,“官家,这次重建丞相制度,是会更忙,还是会闲下来?”
“那得看那些家伙怎么干事。”赵嘉仁笑道:“不过我有件事,倭国那边或许要打仗,你和外交部和理藩部好好商议一下。”
“有机会赚钱?”赵谦眼睛一亮。
“我也不知道。只是镰仓幕府对各地守护压迫日甚,外交部和理藩部都蠢蠢欲动。你正好和他们谈谈,跟着学学。”
“跟着官家学习岂不是更快?”
“这等事跟着我学,你只能学些当今局面的手段。大宋以后定然要管理整个地球,你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想法才好。全球治理,从你们开始。”
得了命令,赵谦又汇报了最近复员情况。少部分愿意以职业军人为生的军官和士官们经过调查,做出了一个评定计划。虽然有些冷酷,那些小学以下学历的统统不继续留在军中。初中毕业的经过考核之后进行挑选,剩下的高学历的去军校进修。大量退役的军人就尽可能安排留在淮河以北。预计可以在今年完成全军大调整。
“把握住一条线,士官和基层军官从基层士兵和高中后入伍的军人中选拔,不能断绝基层上升的道路。之后就一视同仁的培训、学习、演戏,总结。不要刻意倾斜。另外,谁提出搞少年军校都不行!记住了么?”
“为何?”
“当兵是选择,不是出路。天生大坏蛋的比例很低,但是觉得有东西天生就是自己的,人立刻就不思上进。再糟糕也有退路,那何必努力呢?”
“明白!”赵谦果断答道。他自己也明白了自己的长处,就是他从来不认为什么是自己的。连这个皇位也一样。在赵谦看来,他只有通过努力成为老爹这样的人,才能有继承皇位的权力。这个想法现在看未必正确,但是赵谦认为没有退路这点却完全没错。
“去吧。”赵嘉仁把儿子打发走了。
赵谦这才跑去见了妹妹。兄妹俩说着话,赵若水就递了一个信封过来。赵谦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叠凭票支领的国库券。每张面额是十万贯。
“这个我不能收。”赵谦把信封还给妹妹。
“切!说不能收,还不是顿了顿。”赵若水笑道。
赵谦登时觉得有点羞愧,他的确迟疑了。
“大哥,这是给你的贺礼。我早就想给你,却因为我这边运作买卖,心疼这笔钱。现在正好给你,也算是我的心意。”
好歹也是一百万,赵谦还真没办法狠下心拒绝。但是不拒绝又觉得不合适,弄得他心乱如麻。
“放心,我不会向你要特权。我知道你也不会给。”
“这个自然!”赵谦答道。他这个妹妹有时候很好钱,却偏偏不是个真心爱钱的人。至少从小赵若水就不缺钱。而且妹妹的贺礼不收,貌似也不对。那就太生分了。
看着大哥的表情,赵若水笑道:“记得能帮我的话,就伸手帮个忙。不能帮,也和我说个实话。这点钱,对我多了不多,少了也不少。你不用担心我心疼。”
正在想,赵谦突然看到老娘出现在门口。这下就窘迫起来。却听老娘说道:“拿还是不拿,说个痛快话!”
“拿!”赵谦应道。
“记得你妹妹的情意就好。护着她,也别帮她办事。”秦玉贞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又说了会儿话,赵谦就先走了。回到家,他把信封交给老婆,老婆看了这么一笔钱,也不说话,只是用美丽的眼睛盯着赵谦。等赵谦说完来由,她应了句:“圣人说得对,记得护住你妹妹就好。”
“怎么护?”赵谦觉得自己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官家怎么护着她,你就怎么护着她。”
“那岂不是要督促她进步?”
“能做到最好,做不到这样,至少不能眼看她犯错。”赵谦的老婆平静的说道。
赵谦不吭声了。这可是极大的责任,赵谦觉得自己只怕做不到老爹那种行若无事却能把控局面的能耐。但是听了老婆的话,赵谦才算明白为何老娘竟然在此事上不反对。
之后两天,赵谦把退役军人辅导会的差事开会理顺,这才回到开封去见了外交部长卢柏风和理藩部长罗义仁。这两个部门颇有铜钱正反面的意思,所以办公地还紧挨着。
两人已经得到命令,所以对赵谦也很爽快的讲述了倭国最近的变化。
“倭国的金银铜,对我大宋不可或缺。”卢柏风开门见山,“所以倭国若是内战,最好能慢慢打,各个地方守护都大力开采金银,从我大宋购买他们需要的物资。不管是枪炮、武器、日用品,都不能让有人进来胡作非为?”
“怎么个胡作非为?”赵谦不明白。
罗义仁笑了,“呵呵,太子,若是有奸商私下卖大量的铁给倭国的朝廷,倭国朝廷打造出大量兵器,岂不是立刻改变了局面么?自然得有朝廷把这些给管制起来。对倭国的贸易,必须官营。当然,也不能表面上官营。”
赵谦花费了半分钟才想明白这‘官营又不能官营’的意思。这下他心中有点佩服,又觉得非常的不地道。阴谋诡计和阳谋结合在一起,真让人难以定位自己的立场。
“太子,我们的立场是为了大宋的利益。倭国内战不能损害大宋的利益,所以我们不能让倭国最后变成一个不依赖大宋贸易的国家。这几年,倭国的镰仓幕府已经开始收紧贸易,不许各地守护和我们大宋做生意。这不能接受。不过我们讨论之后也觉得,若是倭国再兴起一股势力,打倒了镰仓幕府,只怕他们会比镰仓幕府做的更彻底。看看我们大宋,就可以明白。”
“……大宋不是全力和各国经商么?”赵谦一时难以做出类比。
“曾经霸占海上贸易的大食人近安在?”罗义仁笑道。
这话让赵谦登时清醒过来,心中再无丝毫轻视外交部与理藩部的意思。老爹赵嘉仁自从考上进士之后,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着手消灭垄断南海航路的大食海商。努力十年,夺取了整个南海的商路的统治权。自此之后迅速积累起庞大的财富。靠了海上商路的利润,才击败蒙古。赵谦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个关键。
想通了关键,赵谦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两位部长的看法。内战之后的最终胜利者必然是强者,强者就不会轻易做出妥协。为了如果有那么一个倭国新主,一定要管理大宋与倭国的贸易,他老爹赵嘉仁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一个有限混乱的倭国,就不得不与大宋贸易。大宋朝廷也可以最有效率的获取金银,作为发行交钞的准备金。
不过想明白了这点,赵谦不解的问:“难道倭国朝廷从来不考虑让百姓日子过得好些?”
“哈哈!”“呵呵!”两位部长都笑出声。笑了片刻,理藩部长罗义仁说道:“太子,你不要以己度人。在赵官家眼里,大宋百姓都是人。所以要好好对待百姓,让百姓们生活更好。但是出了大宋,这等想法就是奇谈怪论。人口人口,我大宋之外的异国贵人们认为他们自己才是人,其他的都是口。理藩部在海外这么多年,竟然没见过什么例外的。便是有点例外,也只有千年历史的罗马因为公民制度,有点把纳税公民当人看的说法。其他各国么,不是贵族的就不是人!”
“蒙古人呢?”赵谦尝试找出例外。
外交部长卢柏风正色说道:“不能给大汗打仗的蒙古人,不能给蒙古大汗打来利益的人,蒙古大汗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忽必烈是汉化之后,为了让蒙古人帮他监视汉人,才给蒙古人好处。这些年我们每年杀几十万上百万蒙古人,你见过蒙古朝廷排兵来救援过?”
赵谦这下沉默了。他一直没有和外交部门接触过,对海外的事情并不了解。只能以己度人,却没想到出了大宋疆域之外,竟然是如此世道。
看着赵谦那有些想不通的表情,卢柏风与罗义仁对视一眼。太子的理解力并不一般,但是太子的见识就和官家相差太远。这些知识还是赵官家教给外交部门的。两人虽然谈不上小看赵谦,却也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
第118章 狼之战(二十)
在外交部和理藩部待了几天,看到政治中相当阴险的一面,也看到老爹为政中比较阴暗的一面,赵谦回家的时候总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看到赵谦那神色,他老婆萧美美忍不住出言询问。听了赵谦的叙述,萧美美一声不吭起身准备离开。赵谦觉得这表现未免太不给面子,就问自家老婆,“你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何来错?”萧美美答道。
“那你是觉得我心胸小?”赵谦对此很不自信。
“你觉得我会喜欢这样的做法?”萧美美反问。
夫妻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萧美美只能继续说道:“我不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官家认可这样的手段,你学了就好。”
赵谦叹口气:“唉,今天外交部的人告诉我,东罗马使者还想送我女人。他们先拦下了?”
“……你是因为外交部在你之前决定属于你的东西而生气?”萧美美坐回到赵谦身边。
赵谦一愣,思忖片刻立刻恍然大悟的,他抓住老婆的手赞道:“你说的太好了!”
这反应把萧美美弄到哭笑不得,难道赵谦此时不该向萧美美道个歉,或者表个态,他一生不去考虑别的女人么?就算是做不到,这会儿总得诚心诚意的说出来吧。只是看着赵谦那欢喜的样子,萧美美也只能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等以后再算这个账。
“你说的太对了!我说为什么心里面不舒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谦还是沉浸在纯粹的思维世界中。这个道理说出来就完全能理解,在当时那股发自肉体的说不出的感觉阴魂不散的萦绕在心中,难以释怀。
见赵谦如此称赞自己,萧美美只觉得自己请的老师水平未免太高。花了他们不少时间才让萧美美理解‘唯物主义’到底是什么。赵谦不算是个坏人,也谈不上好色之徒。当他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之时’,‘护食’的本能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
理解到这个问题之后,萧美美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登时清亮许多。很多原本看不透的东西就能够看透,以前很多不好的回忆也因为自己的提升而消散。看着赵谦闻道般的欢喜,萧美美决定把这件事放下。赵谦的确不如赵官家那种天纵之才,靠自己就能理解到人生真谛的人。她请的明师如此称赞赵官家的时候是发自内心。
没有赵官家天份的赵谦至少有赵官家的率真,坚信人类应该向着真善美的方向发展。很多人即便是认识到自己‘护食’的本能,不仅不会认为自己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本能,还会欣然接受这种本能,并且依赖这样的反应。
老师说,放不下就只能拿着,直到那些重量把自己压垮为止。请婆婆秦玉贞出面帮忙联系明师,付了大笔束脩给老师。在开课之前,萧美美依旧对所谓皇家的教育很是忐忑。现在化繁为简,直指本心之时,她觉得这笔钱花的太值了。帮到自己,也帮到家人。
当天晚上很晚才睡,赵谦第二天还是精神抖擞的前去外交部。见到外交部长之时,赵谦心中稍微生出些愧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相当程度,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女色被权力的糖衣裹上之后,依旧能够击中自己的弱点。
女人无所谓,权力却不能放弃。这也未免太幼稚了。
很快整顿了心情,赵谦和外交部长卢柏风一起参加了外交部的会议。东罗马帝国的使者万里迢迢抵达大宋,当然不是为了送女人。负责接待的官员讲述着会谈结果,东罗马方面希望如十几年前刚接触的时候那样,得到大宋的武器援助。见识那么多大宋的火枪火炮,东罗马皇帝已经不再只是期待钢甲与钢质武器。在陈述最后,官员做了个总结,“这位皇帝想荡平东罗马境内所有反对势力。”
东罗马距离大宋十分遥远,偏偏是大宋的邻国。赵谦第一时间感觉无从下手,到底是拒绝还是同意,理由何在?正在想,赵谦却发现没人开口,不少人目光都落在赵谦身上。他连忙说道:“诸位,我是来学习的。请大家先讲。”
部长卢柏风应道:“太子不用客气。我们外交部在外人看来莫测高深,其实考虑事情的根本始终如一。我们该讲的都讲过,太子可以先说。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我们。”
没想到卢柏风竟然要考试自己,赵谦有点不安。只是想到卢柏风不会有勇气故意刁难自己,赵谦也回想着这几天听到的学到的。整顿好思路,赵谦问:“东罗马帝国有何欧罗巴行省为敌的打算和实力么?”
负责那边工作的官员立刻答道:“东罗马帝国非常虚弱,这些年与欧罗巴行省、元国、西罗马帝国签署四方同盟之后,算是恢复了点元气。现在手下有了两万多正规军。”
“……东罗马帝国现在的皇帝对于贸易的态度如何,下面的各路诸侯的态度又如何?”
卢柏风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欢喜,如果太子真心掌握到这些,他的工作到此时就算结束。大宋外交部这些年逐渐建成的外交思路就是围绕大宋利益,最能体现大宋利益的手段就是打开商路。在太平洋、天竺洋、地中海,大宋用船队串起来的贸易线赚取到无尽的财富。谁阻挡这条航路,大宋就干掉谁。
正在想,这边官员已经大概介绍完情况。赵谦听了之后思索一阵,说道:“我个人倾向于支持东罗马帝国皇帝,只是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这位皇帝所征服的地区,我们可以不可以和他们合资建立工厂。第二,如果我们与蒙古作战,夺取埃及地区,东罗马帝国会不会派兵相助。至少是不偏向蒙古。”
有些官员眼睛一亮,卢柏风立刻插话进来,“这两件事可以后面再谈,我也认为可以答应东罗马的要求。大家怎么看。”
赵谦有些不解,却没有多话。等外交部做了决定,就见卢柏风给了他一个示意,两人很快就去了卢柏风的办公室。关上门,卢柏风说道:“太子,你说的那两件事虽然有道理,却不能现在谈。”
“请讲。”
“第一件事道理上很容易,现在却遇到麻烦。欧罗巴行省那边没有足够监督,他们中间不少人除了该得的一部分之外,还中饱私囊。朝廷在查他们。可两边相隔万里,不是那么容易。”卢柏风无奈的解释着。
赵谦倒是眼睛一亮,这个问题的确超出他想象之外,此时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第二件事乃是官家决定,我和理藩部罗部长问过此事,官家认为夺取埃及不会仅仅是我们与蒙古的战争,很可能是我们与蒙古、元国、西罗马的战争。我深以为然。所以还望太子不要提及此事。”
“明白。”赵谦点头答应。
“太子若是不太清楚官家当时所说,可以去问问罗部长。”卢柏风很自然的就把赵谦扔去理藩部。方才对赵谦的考试得到很好的成绩,卢柏风也不想让太子在自己部门一直待着,他也得向赵官家复命。
理藩部长罗义仁听了赵谦的问题,只能打起精神解答。“太子知道官家夺回南海航路之后,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回收流落在海外的铜钱。”赵谦果断答道。自从第一次和外交部与理藩部交谈之后,他发现自己对朝廷过去的政策知之甚少,就恶补了一番知识。
“没错,回收流落在海外的铜钱。”罗义仁在这方面的知识可比赵谦完备的多,听赵谦能回答上来,他也松口气,“但是铜钱毕竟使用铜,大宋工业上用铜的地方越来越多,所以官家就采用了新的货币政策。”
“你是说交钞在大宋可以顺利流通,在海外没有办法使用?”赵谦把财政部人员教给他的知识点讲了出来。
罗义仁重重点头,“没错!在大宋,甚至不用带着交钞,拿着支票就可以在各地行走。钱庄有他们自己的电报网络,几千里外都能保证大额支付。但是在海外就不行,理藩部这些年在天竺半岛不断扩张势力,一来是为了能获取更多财富,二来也是要建起电报网。在电报网没有抵达孟买那一线前,让蒙古通过运河吃点好处也不是大问题。夺取埃及的战争太花钱了!”
赵谦这次听明白了,他甚至有点奇怪,自己此时居然生出对蒙古的仇恨。仔细一想,发觉之前那个女人的事情对自己颇有影响。当自己不再如护食的狗狗一样凭借本能做出反应,从道理上明白得不偿失就变得非常轻松。判断事物属于谁,并不能因为在不在自己嘴边。钓鱼的人可是非常希望鱼饵就在鱼的嘴边。
“我以后不会去提夺取埃及的事。”赵谦说道。
罗义仁松了口气,太子能明白这个就太好了。太多人,特别是朝廷里面的人,现在恨不得派兵征服整个地球。他们嘴上说的是大宋的利益,实际上考虑的都是自己。太子能够明白到这个地步,至少不会被人轻易说动。在赵官家这样的皇帝手下干了这么久,罗义仁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接受在混蛋蠢蛋和坏蛋的手下当差。
就在罗义仁轻松的时候,就听赵谦问:“罗部长,我想问个题外话。欧罗巴行省的问题很多么?”
这下罗义仁的心情立刻跌落下去。想了一阵,罗义仁才答道:“太子,此事很复杂。我只能说,欧罗巴行省为大宋获取了很大利益,欧罗巴行省有自己的难处。现在若是有人提及此事,只怕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明白了。我只是好奇,并不是要提及此事。”赵谦笑道。
当天晚上,赵谦就接到老爹的命令,要他准备去财政部学习。第二天赵谦还是跑去老爹那里,询问起老爹:“官家,我始终有个疑惑,难道为了大宋的利益就可以无恶不作?”
“无恶不作,目的就是去为恶。若是为了赚取些好处,自然会有底线。”
“若是有人打着为善的旗号去做恶事呢?”
“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不就是朝廷的工作么。”
赵谦立刻为之语塞,他倒是没有想到这点。
赵嘉仁也不想再多说,到了这个地步靠的是实际工作经验。他说道:“你记住,你把国家的利益放在你之上,并且有为国家,为朝廷,为人民服务的能力和手段,那么国家就不会亏待你。如果你是为了施展你的抱负而与国家或者别人合作,人家就得看你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能否接受你那部分带来的影响。如果你只想着别人要给你服务,临安总投降就是下场。好了,去吧!”
“我想再问一件事!”赵谦也来不及品味老爹话,他急切的说道:“人生就是个过程,所以有多大锅做多少饭。官家明白这个道理是什么年龄。”
赵嘉仁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想靠看外表来判断赵谦是不是真能明白到如此地步。结果却让失望了,赵嘉仁发现自己没办法只凭借眼力,扫一眼就看出赵谦内心的真实感受。
再回想自己的人生,三世加起来这都100多年了,到第三世的时候才不得不用唯物主义的态度面对世界。便是如此最初的时候,赵嘉仁更多的是被残酷的现实逼迫着不断前进。等他能好整以暇的看待世界,其实也没多久。
“大郎,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是对的。到了差不多你这个年龄才能勉强开始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不用觉得羞愧,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好的孩子。”
“真的?”赵谦觉得自己鼻子都酸了。
“我骗你作甚。所以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干活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赵嘉仁本以为会很高兴,却感觉十分寂寥。如果赵谦真达到这样的境界,他很快就会明白,在大宋他会有多寂寞。
用力摇摇头,赵嘉仁想把惆怅甩出脑袋。他转身去工作了,工作才是忘记自己的唯一途径。
第119章 刺客(一)
大宋335年5月,赵谦打开给部级干部的会议文件简述开始快速浏览。几个月来,赵谦已经习惯了看文件的心情。哪怕没有亲自参与,看简介就能想出大概发生了什么。大权在握就是如此。
直到外交部的文件中提到表哥的名字,赵谦的心境才稍微波动了一下。这些年老娘驻容有方,五十多岁的人看着比寻常家三十多岁的女子还年轻点。老爹始终坚称这是老娘天生丽质,赵谦当然不敢皮痒的去反对,只是觉得表哥提供的珍珠粉也功不可没。尽快把‘老娘会不会不高兴’的念头驱逐出脑海,赵谦继续看外交部的文件。
此时的秦表哥站在四国码头附近半山腰的凉亭内眺望海面,海上一个个小点都是饲养珍珠贝的木筏。木筏用剑麻缆绳串联,水下部分则是剑麻绳索与耐腐蚀的竹子制成的网兜,网兜里一层层隔断上都是珍珠贝。
原本想着干三年赚点钱就走人,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十年转瞬即过。倭国濑户内海四国岛大大小小海湾中遍布珍珠笼秦,秦表哥已然成了大宋最大的珍珠供应商。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秦表哥转过头,就见到几名四国当地最显赫的人物快步走来。为首的自然是伊予水军统领赵博人,跟在后面的是雏田等人。他们都穿着飞鱼服,只是个头矮,缺了大宋身材高挑的军人们能穿出的那种威风。
“殿下,船来了。”赵博人在秦表哥面前站定,恭恭敬敬的说道。
“嗯。”秦表哥只觉得心中怅然,终于要离开了。
此时排在最后的壮汉走上前献上一个纸盒。打开来,纸盒中放着倭刀。秦表哥抽出倭刀,就见刀身上有美丽的花纹,还很体贴的没开刃。矮壮的汉子用生涩的汉语说道:“殿下,刀,全新,做完,方才。”
命手下收起礼物,秦表哥上前和壮汉握手,“日莲先生,多谢。”
这位日莲先生涨红了脸,拼了老命才能开口,“殿下,收留,感谢。”
一个小时候后,秦表哥乘坐的小竹轿到了码头。道路两边站满了四国人,见到轿子经过纷纷跪拜,还继续站立的除了卫兵就是举着法器念经祈福的和尚。居高临下看去,就见这帮四国人各个都穿着上衣和裤子,脚上有布鞋。除了小臂、脖颈和脑袋,看不到赤裸的皮肤。回想自己刚来的时候,若是这帮人也如此跪拜,居高临下看去一排排都是手臂、大腿和光屁股。
真的要走了。秦表哥惆怅的认识到现实。
与秦表哥同船归国的还有不少宋人,有官方人员有私人成员。接替这些人位置与继续留在四国的都是大宋官方派出的人员。在四国松山城大殿中,召开了最新的会议。赵博人是赵鸣人的儿子,在大宋长大。听到大宋制服组用官方用语讲出加大与倭国各地贸易的朝廷指示,心中立刻安定很多。这次大宋对驻四国岛的人事调动太大,让赵博人担心大宋会不会有改变之前的政策。只要大宋还是之前的重商政策,赵博人的地位就依旧稳固。
夕阳西斜,眼瞅着就要落山。镰仓城里的松冈家大院后门缓缓打开,松冈敬二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带竹斗笠,整个人包裹在有些破烂的麻布长衣中的男人。男人上前一步问道:“是你要东西?”
“都带来了?”松冈敬二有点激动的反问。
夕阳中,这个裹在麻布长衣里的男人上前一步,莫名的威慑让松冈忍不住退了一步。就见男人伸手进麻布长衣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松冈接过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他连忙问:“还有么?”
神秘男人再次伸手进麻布长衣里,变戏法般的又掏出几个袋子。松冈一一检视,果然都是他所期待的。这下松冈眉开眼笑。连忙掏出钱袋,把一个小银币递给神秘男人。正准备结束交易,就见男人又从麻布衣下掏出一物,松冈登时呆住了。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瓶中澄清透明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松冈咽了口口水,迟疑的问:“怎么卖?”
“一个小银币。”神秘男子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太贵。”松冈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神秘男人正准备说话,就听到临街的道路那边有些动静。他马上掏出几个纸袋,“加上这些,一个小银币。”
松冈喜出望外,立刻做了交易。神秘男人马上出门,快步疾走。刚到另一个街口,就见到有官兵在街头,想躲已经来不及,官兵高喊着:“贼人在那里!”立刻追了过来。
神秘男人拔腿就跑,然而麻布衣服太长,奔跑中十分不适。神秘男人忍不住咋舌,狠心脱下长衣,随手就扔到旁边一个路人。路人一看突然天降长衣,满脸喜色的把衣服抱在怀里。不等他逃跑,官兵却随即扑上来,从他手里躲过长衣。展开一看,麻布长衣外面看着没啥,里面竟然缝制了许多口袋。便是这么拿着,已经有香气散发出来,让官兵和路人都不觉间满嘴口水。
再看那神秘男人,就见他里面穿着长衣长裤,脚上还有双橡胶底的鞋。在穿着草鞋的官军追赶下,这厮奔跑如飞,眼看就要逃得无影无踪。
突然斜前方又杀出几名官兵,挡在那名神秘男子前面。为首的乃是一位武士,手持长柄大刀,看着停下脚步的神秘男人,武士大喝:“贼人,你竟然敢在镰仓卖牛肉干!你可知已经犯下大罪了么?”
喊完,武士挥动大刀杀了过来,神秘男人忍不住再次咋舌。随即抽出佩刀应了上去,双方交手,就听得一声轻响。武士的长柄大刀的木质部分已经被神秘男人的武士刀斩断。刀头在空中旋转未落地,神秘男人用肩头一撞,武士踉跄的被撞到一边。神秘男人快步再次冲出包围圈,一溜烟消失在夕阳下的街道拐角处。
“可恶!”武士眼看追不上,举着半截木杆对着神秘男人逃走的方向吼叫起来。
第二天上午,负责镰仓治安的衙门中,还残存着辛香料肉制品味道的麻布长衣,以及断成两截的长柄大刀都被呈给负责官员。负责的官员三井先拿起半截木杆,神色登时就严肃起来。切口极为平整,与切断的上半截在手里拼凑起来,只能看到一条细线。
放下木杆,三井语气严厉,“贼人竟然有如此锋利的刀!定然不可饶过!”
其他武官也过来查看,心中都有些不安。从切口看,这不是凭借蛮力砍断木柄。卖肉干的贼人不仅武器锋利,挥刀的手法也是上乘。若是那厮不去砍木柄而是去砍人,只怕会出人命。再拿过麻布衣检查,那香味乃是牛肉干的味道。在镰仓幕府,吃肉是罪,吃牛肉是大罪。一个贩卖牛肉干的持刀贼人还敢对抗官兵,差不多就是死罪了。
“看清那人长相了么?”三井问昨天的武士。
“贼人带了面罩与麻布帽子,只露出眼睛,没看到他长相。”武士遗憾的说道。
此时,被官府人员定了罪的神秘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床爬起来。这是一张年轻的脸,眼角上还有眼屎。坐在破木板支成的床上,神秘青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周围破旧的草屋,神秘青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年轻的脸上再没倦色。
从居住的破庙的水井打了水,拿着大宋产鬃毛牙刷刷了牙,用麻布洗了脸,年轻的面孔上更是精神焕发。破庙里没别人,神秘青年自己在竹筒中倒入大米和黄豆,点起火来烧。在米豆饭熟前,他到了屋檐下从挂着风干的几只剥皮兔子中挑出一只草腥味最淡的来。回到火边,他把兔肉上划开口子,用小壶中的油抹过,再仔细的撒上辛香料,放到火上烤。
没多久,一顿兔肉加米豆饭就做好。青年劈开竹筒,美美的吃了起来。
吃完饭,青年换上一身这时代常见的麻布衣,穿着木屐出门去了。他住的地方距离附近集市集市不远,走到的时候日头还没到顶。这边的人看到青年,有人就喊道:“寅一郎,你又睡懒觉啦!”
寅一郎听完哈哈一笑,只是打趣的和人说笑几句,继续向前走。这家伙身高大概165,在倭国人中算是高个,加上干净的脸,白白的整齐牙齿,不少街边的女子都向寅一郎投来爱慕的眼神。当然,也有人对这个众所周知的二流子投来厌恶的目光。
对这样的反应,寅一郎早就习惯了。他也不在乎,直奔集市上的橘梗屋。这是一件做买卖兼当铺的商家,进去之后熟悉的绕过厅堂直奔后面的小屋。伙计也没有阻拦这个二流子去当高价东西才能进入的空间,目送寅一郎转入其中一间。
没多久,一个有着令倭国人羡慕的偏偏大腹的男人走进了房间。在寅一郎对面坐下,男人问:“想不想挣很多钱。”
“不想。”寅一郎用懒洋洋的声音答道。
男人的三角眼目光锐利,扫视了寅一郎片刻,他冷笑道:“你就没想过要重振家业么?”
寅一郎再次懒洋洋的答道:“就算是再盖起房子,还不是会被人夺走。家业什么的,我没兴趣。”
“没出息!”三角眼冷冷的嘲讽。
寅一郎看着放松,心里面却有些警觉。这不是橘梗店的老板第一次用重振家业的话诱惑寅一郎,原本寅一郎觉得橘梗店老板是个有背景的奸商,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些危险。一时间,寅一郎甚至有点生出干脆去四国岛混日子的冲动。
不过这冲动也只是一时冲动,回想自己在四国岛的日子,寅一郎还是觉得留在镰仓这边和废物们混日子可能更好些。正在想,就听到橘梗店老板继续说道:“以你的身手,如果肯办大事,定然会被大人物赏识。我听说,已经有人在怀疑你这么天天不干活,到底以什么为生。”
“喂喂!我可是这里著名的车夫。”寅一郎赶紧为自己分辩道。
“哼!车夫,哪个车夫能和你这样。”橘梗店老板冷笑起来,边说边用三角眼打量寅一郎。一身还挺合身的麻布衣,皮肤颜色虽然晒黑,却非常光滑。坐在橘梗店老板面前,嘴里还没有苦力们都有的口气。很多没见识的穷人会因为这令人爱慕的外表而羡慕或者嫉妒。在见过世面的橘梗店老板眼里,这根本不是车夫该有的模样。虽然寅一郎是在霜月事变中被干掉的贵人后裔,沦落到当车夫的现在还能保持这样的外表,怎么看都有背后的问题。
“你再想想,现在各地大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可是你的机会。”橘梗店老板继续施加压力。
“我还是拉我的车就好。”寅一郎答道。
看说服无效,橘梗店老板命道:“随你。我交给你件事,帮我送东西去城里。”
过了中午,寅一郎拉着架子车到了镰仓城门口。随着与对大宋贸易,架子车在倭国很快就普及起来。虽然镰仓官府也曾经考虑过禁止,却因为实在是需求量太大,倭国从上到下都要用。这才不得不开禁。
与其他车夫一样在城门口接受检查,寅一郎就见到城门口贴了新告示。上面写着‘私卖牛肉的大罪人一名,蒙面,检举者将得到赏金’之类的常见屁话。只是下面还用炭笔画了画像,寅一郎就不能不多看看。没想到画师还挺有技巧,那带着口罩模样活灵活现。寅一郎觉得和在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像。
这时候已经轮到他进城,拿了橘梗店老板的文书递上去,官兵看过,又检查了车上果然是红薯,便让寅一郎进城。一个人拉动车辆,寅一郎脚步轻快的走进了昨天还被官兵追捕他的镰仓城。街道上人挺多,把货物送到目的地,交给店家。店家让人乘重,老板就和寅一郎搭话:“小子,我看你这么有力气,要不要跑一趟远路?”
第120章 刺客(二)
悠扬的钟声从远处飘来,卸完红薯的寅一郎抬头看天,日头已经在正午位置上。再看街上,人们的步履都快了许多。寅一郎拉起架子车就走,老板在后面喊道:“你愿意跑远路就来找我。”
“等你请我吃饭的时候再说!”寅一郎头也不回的应道。钟声来自大宋在镰仓的使馆,几年来镰仓人完全习惯靠钟声来确定时间。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成了城中人们吃午饭的标准,老板明显没有请寅一郎吃饭的打算。
拉着车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穿过,寅一郎在一家名叫菊若的小酒馆门口停下。从厨房的门进去,再绕到店主居住的后院,寅一郎终于松了口气。他喊道:“我饿了,给点吃的。”
没多久,一碗浆面条放到寅一郎面前。店主坐到下,没好气的说道:“昨天你和官兵交手了?”
“他们没看到我的脸。”寅一郎说完,端起镰仓这几年流行起来的浆面条就吃了起来。
店主知道这不是寅一郎的错,只是倭国上层对禁止吃肉抓的越来越严,走私牛肉干的生意越来越危险。凭空骂了几句,店主忍不住又指责起寅一郎,“你若是让人看到脸,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寅一郎呼呼噜噜把面条吃光,沉默的看着店主。店主只能说道:“这次送条火腿到藤井家,八个小银币。”
“他们出多少?”
“十二个小银币。”店主回答的很冷静。在幕府的严令下,店主采取由运货者买断的方法。果然,就见寅一郎摸出一只小钱袋,从里面掏出八个银币排在桌上。
收起八个银币,店主觉得心中安定。只要把火腿交给寅一郎,之后寅一郎赚多少都是他的事情,赔光也是寅一郎自己的事情。收不到货款的风险也由寅一郎承担。店主自己也有背景,只要不是被人刻意人赃俱获,下线自己被抓,店主就有办法脱身。
把车拉到后院,掀起架子车上一块木板,下面就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把整条火腿放进正好塞满。寅一郎要了两捆稻草,把木板仔细合上,就看不出痕迹。再把稻草放上去,更看不出藏了什么。
“唉,钱越来越难赚。”店主忍不住又嘟囔起来。
寅一郎还是不吭声。八个小银币在四国的大宋贸易点能买一石大米,两个最低级武士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如此。店主手下跑腿的可不止寅一郎自己,寅一郎对这种唠叨很不屑。
走到街上,寅一郎拉起架子车快步出发。街上人还是不多,熟悉道路的寅一郎先绕着藤井家跑了两圈,就准备扬长而去。然而见正门大开,一些穿着体面的仆人先走出大门。官老爷出门,其他人都得在路边站定不得移动。寅一郎紧赶慢赶也没能跑去净街的范围,只能老老实实停下,站到了路边。
藤井家的仆人完全没注意那些人,大摇大摆的准备好轿子。寅一郎心中不解,那帮仆人都是傻子么?这时候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到轿子前,侍女掀开轿帘,男人钻了进去。轿子抬起走出一段,突然从前面窜出几个手持兵器的人,喊杀着冲了过去。卫兵大惊,慌乱间上前迎敌。就这么一点空隙,位于轿子侧后方的几个人突然拿出家伙,冲到轿子旁边,砍翻轿夫,又扔进去一个家伙,随即快步后退。
片刻间,轿子内部爆炸了。火焰与烟雾随着巨响从轿子内部迸发出来,方才还看着华丽的轿子瞬间就炸的歪七扭八。左右窗户变成了黑乎乎的破洞,轿子顶端也炸开了两个口子。
寅一郎拉起车就跑,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就见投掷炸弹的刺客没跑,他们大概怕轿子里的人侥幸没死,又冲上用武器从炸开的黑窟窿里面猛戳。这是一定要彻底完成刺杀任务才行。
寅一郎正感叹这帮人的狠辣,却见这几个人竟然没逃走,杀完人之后竟然想着他的方向追来。这下寅一郎再不敢停下,脚步如飞撒腿狂奔。总算是甩掉了刺客。他也不敢出城,直接躲进了另外一处宅子。
宅子的主人穿着比较体面的普通人的衣服,见到寅一郎连忙询问怎么回事。寅一郎便将藤井大人被当街刺杀的事情告诉主人。讲完发生的事情,寅一郎问主人:“五十六,你可有办法将我送出城?”
五十六也被当街杀害公卿的暴行吓到了。听寅一郎的问题,他连忙摇头,“此时一定封锁了城门,沿街抓可疑者。我哪里有办法送你出门。”
寅一郎听了之后也觉得这话没错,幕府走私牛肉是大罪,那是要抓到之后再定罪。杀害公卿的事情却不是定罪的事情,每一个被抓的可疑者都会被严加拷打。此时他只能躲到风声过去再说。
和寅一郎想的相同,藤井家的公卿当街被杀,整个镰仓城都震动了。所有负责治安的官员都被叫去,负责卫戍差事的公卿劈头盖脸的先把这帮人臭骂一顿,接着告诉他们:“若是抓不到凶手,统统罚俸!”
骂完,这帮治安官被赶出去让他们赶紧办事。原本负责抓肉贩的三井治安官有些垂头丧气的跟在队伍里,他并不相信轻松能够抓到凶手。为首的治安官没让大家散去办事,而是将众人叫到他所在的官署,开了个会。大家坐定,他就问:“你等觉得谁可能是凶手?”
“难道是四国的贼人?”马上有人提出看法。这些年幕府每年都派兵去剿灭四国的伊予水军,每次都被杀的片甲不留。倭国各个势力都知道伊予水军前统领是得到大宋官家赐姓的人,大宋在四国养殖珍珠,哪里会让镰仓幕府拿下四国。背后定然有支持。
那些侥幸逃命回来讨伐军有幕府军,也有各地守护派遣的军队,他们都说那帮原本只能穿兜裆布的四国山鬼们无论男女都穿上了衣服,女人甚至还有长裙。他们拿着宋国赏赐的武器,上阵冲锋起来比鬼都可怕。这次光天化日下袭击藤井大人的,很有可能就是四国人。
基于四国这些年在本岛形成的印象,大概有一半人都觉得这话很对。三井却很不以为然,四国人这么做有啥好处?至少他看不到。如果四国的伊予水军真想对镰仓幕府发难,他们依靠自己强大的水军封锁海岸,进攻本州岛上的城市就好。
便是搞暗杀,杀一个仇家众多的藤井大人,还不如去刺杀北条家的家主。这位不幸遇难的藤井大人在镰仓并不执掌军队,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对四国有什么瓜葛。藤井大人的赫赫声名源自他那玩弄女人的癖好,想托他办事,给钱倒是次要,献上女人,甚至献上自己老婆女儿陪藤井大人过夜是最有效的手段。三井自己就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我要杀了藤井’的话。那些人都是镰仓幕府的官员。
从大家的表情上看得出,有大概一半治安官都有类似看法。所以那些人神色无奈,只是在镰仓城中就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正因为藤井大人的死而欢喜雀跃呢。这些人里面有能力搞暗杀的,都是治安官们根本得罪不了的大人物。
与三井想的一样,松冈敬二的府中面对庭院的纸门完全拉开,已经发表完‘上天有眼’之类对死者极不尊重言论之后的三位公卿坐在客厅里边看风景边饮茶。充分发泄怨恨之后,三位大人看着都很开心。松冈敬二作为主人,激动中告诉女仆把东西拿来。
没多久,几盘食物就端上桌。喝了五分之一的大宋烈酒也放倒了桌上。倭国人酒量极差,半两的酒杯中斟满酒,三人闻着酒气就有点熏熏然。抿了一丝,脸上血色都增加许多。
至于小菜,两位公卿吃了一片,都惊喜的问道:“这是何物?”
“人参干。”松冈笑道。倭国将萝卜称为人参,人参干就是萝卜干。但是身为公卿,哪里会不知道萝卜干是什么味道。所谓物以类聚,松冈大人的好友也都是饕餮之辈,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齐声称赞“这人参干味道不错,好吃,好吃!”
半两酒下肚,松冈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更想尽兴。只是他嘴馋,好久没吃‘人参干’,昨天让他一个人偷偷造了大半。藤井之死这等好事,怎能不尽兴。叫过来亲随交代几句,亲随快步离开。
下午时分,寅一郎被五十六从草铺上叫醒,看寅一郎迷迷糊糊的脸,五十六问:“喂,你手里有货么?”
寅一郎大概一半以上的客户都是五十六介绍,听到这个问题,寅一郎打了个哈欠,“有。”
“去昨天的松冈大人家一趟,他要货。”
“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听了这个消息,寅一郎登时睡意全无。他车里还塞了整条原本要卖给藤井大人的火腿,想退货只怕办不到,火腿也没办法在这个环境下长期储存。若是能卖出去那可是再好不过。虽然担心出外不安全,但是现在街上都在抓刺客,肉贩已经不是官兵们考虑的事情。
心中一番思量,寅一郎出发了。口罩带上,帽子和斗笠带上。把火腿藏在宽大的麻布衣里,寅一郎跟着松冈家的仆人走了。
正如寅一郎所料,官兵都去把守城门,不许人外出,街道上还没开始全面盘查。到了藤井家的路上并未受到任何盘查。在后门处交货,松冈看着快二十斤重的一整条火腿,并没有因为十四个小银币的价钱表示怀疑,他问了个问题:“这东西怎么做成菜?”
“大人问的好!”寅一郎沉声说道:“整条火腿每个部位的味道不同,若是想品尝美味,须得用不同手法处理。”
松冈听了之后微微皱眉,面前这个包裹在破麻布衣服里面的家伙用词优雅,讲述得体。昨天的时候他最初得到想要的美食,喜出望外,当时也没多想。后来想起此人,就觉得神秘男人的遣词造句和平民外貌大不相同。
身为官员,松冈也没有立刻质疑。他笑道:“既然如此,请你帮我料理火腿可好。”
寅一郎登时觉得不妥。现在城内还没开始大规模搜查,到了晚上可未必就如此。做一顿饭之后怎么办,出门之后被抓么?
正在想,就听松冈继续说道:“阁下不必担心,若是阁下的菜做得好,我派人送阁下出城。”
寅一郎并不想和高官搭上什么关系,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想尽早出城,或许只能借助这位松冈大人的力量。而且这位松冈大人还是吃肉现行犯,镰仓朝廷对于吃肉官员的惩处也是玩真的。松冈被告发之后也得入狱。在这件事上,两人倒是在没有冲突。心中一番挣扎,寅一郎决定冒点风险。
公卿们在客厅喝茶解酒,松冈就在厨房里面开始烹调。火腿非常坚硬,松冈家的厨房里面的只有三把菜刀,切割萝卜尚且没办法切得非常平整,对付发酵火腿更是毫无作用,一刀下去,只能在坚硬的火腿上留下一个白印。试了几次,寅一郎叹口气,放弃用这些破烂处理火腿的打算。
此时松冈大人家厨师侍女们都等着学习怎么烹调外面一层暗绿色的怪玩意,见普通的刀起不了作用,警惕的目光都落在寅一郎被口罩遮蔽大半的脸上。寅一郎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他心一横,把口罩摘了下来。厨房里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厨师、侍女都没想到穿着普通,面罩可疑的家伙竟然有一张英俊的脸。
寅一郎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鹿角制成的刀柄握在手中感觉很舒服。从刀鞘中拔出刀来,刀背上铭刻着‘妙法正宗’四个汉字。想到这把四国大师的心血之作第一次接触的肉体竟然是火腿,无奈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不管心里面多么遗憾。寅一郎用清水洗过刀身,开始切割起火腿来。原本看着坚硬的火腿在锐利的刀锋下屈服了,在寅一郎稳定有力的操作下根据不同部分切成不同形状。
三位公卿大人吃了‘人参干’之后都有点晕,喝着茶,谈着朝政,脑子渐渐清醒。日头开始西斜之时,三人突然停止交谈。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三位大人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味道,都忍不住吞咽起口水。
第121章 刺客(三)
“回来之后送消息进来,我派人去接你进城。”吃肉现行犯松冈敬二谆谆叮嘱。
卖肉现行犯寅一郎简单的答道:“嗨咦!”随即离开了松冈的宅邸。去五十六家取了架子车,再与松冈家的下人汇合。这队人直奔镰仓城门。有松冈家的通关令牌,随行的人自然不会遭到刁难。出城门老远,两边就各奔东西。
寅一郎急急忙忙往住赶回住处,检视之后发现藏起来的大米与黄豆依旧在原本位置。兔笼里的兔子也都活蹦乱跳,半满的料槽证明丸子的确按照约定给兔子供食。原本以为在吃肉现行犯松冈家待一天就能走,没想到松冈接连三天开私宴,一出门就是四天,远远超出计划之外。如果没有丸子定时喂食,兔子们现在就算没饿死,至少也都蔫了。
送什么当做谢礼呢?寅一郎心中盘算。过了一阵,他带着谢礼前往丸子家。虽然还不能确定到底要不要来票大的,但是损失了兔子就没了肉食来源。寅一郎实在是受不了嘴里淡出鸟的日子。
丸子家和普通倭国人家没什么不同,就是一个穷字当头。在篱笆院外站定,寅一郎就见到丸子的母亲正惊慌的端着木盆从屋里冲出来。见到寅一郎,稍微愣了愣。寅一郎觉得有事,便给丸子的母亲绿子打了个招呼。
绿子平素对寅一郎比较待搭不理,此次却急切的上前问:“寅一郎,你认识肯来我们家驱魔的巫女么?”
“巫女?”寅一郎听到这个词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几分钟后,寅一郎看着丸子那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痛的要死要活的老爹,只说了一句“得去看医生。”
“医生?”丸子家的人都听过这个词,却一脸不解。
寅一郎知道倭国普通人哪里有资格接触医生这样的存在,医生是为贵人服务的,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是神社里面各种长老、巫女。这些人也许能弄点草药,若是几百年传承的草药没用,他们就只能做法事,烧符纸、烧香灰给患者服用。治疗成功率非常低。
请这些长老巫女也得是普通人家,穷人连这种财力都没有,长老和巫女也是拿了贡品之后才会出动。
“医生会驱邪么?”绿子疑惑的问。
“他是生病了,不是中邪了。”寅一郎叹道。四国生活了几年,寅一郎见识过在大宋医生令人敬畏的能力,也终于相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中邪这种事情。
“那他为什么只是喝了神社附近水井里的水,就病倒了?”绿子焦急的问。
寅一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拿出两个牛皮纸口袋递给丸子,“多谢你这几天帮我喂兔子。这是给你的礼物。”
绿子没想到这个拉车到处跑的浪荡子竟然会送礼物,在女儿接过之前抓过纸袋。从未见过的牛皮纸拿在手里就让她觉得有点敬畏,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米和黄豆,便是在心情低沉的此时,她脸上也露出些喜色。然后对丸子说道:“赶紧谢谢寅一郎。”
寅一郎也懒得废话,简单回礼之后就起身告辞。寅一郎自己就喝过那口井里面的水,这附近很多人都喝过那口井的水。大家不都好好的么。所以他不想解释,也明白解释不清。他只会稍微有点担心绿子这个女人会不会四处宣扬此事。几斤大米和黄豆,对靠走私渠道赚到钱的寅一郎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赚到小银币,他就可以通过走私渠道购买便宜的粮食。普通倭国人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对于一年吃不上几次大米的他们来说,这份礼物是可以去宣传的。只是寅一郎这里也没有别的能当谢礼,他若是敢送兔肉,一定会被告发。
回家之后,寅一郎干脆躺下睡觉。这几天在松冈府中的日子看着和平,其实心里压力很大。回到住处,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寅一郎猛然醒来,翻身坐起。
“寅一郎在么?”破庙外传来丸子焦急的声音。
寅一郎走出屋门,就见丸子满脸泪痕站在院子里,他问道:“怎么了?”
“寅一郎,你能不能帮我父亲请医生。我看父亲已经快不行了。”丸子说着就哭了起来。
“……医生在镰仓,怎么可能到这里。”寅一郎叹道。
听到这话,丸子边哭边说,“寅一郎,其他人都说我父亲没救了,我觉得你才有办法。请你救救我父亲。”
面对这样的麻烦事,寅一郎很想拒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去。丸子这女娃虽然看着不精明,为人倒是老实。在这么一个村落里,的确帮了他不少忙。若是不伸出援手,寅一郎觉得以后两人大概也说不上话。到时候经常到处跑的他可就没兔子吃。
考虑一下,寅一郎问道:“你母亲会答应把你爹送去镰仓?”
“我母亲已经开始给我父亲准备后事,不在家。只有我三姐在家。”
如此有勇气的话让寅一郎觉得丸子也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傻丫头,还是答应下来。到了丸子家,丸子的三姐听说要运老爹去镰仓看病,登时就表示反对。丸子带着眼泪大声对姐姐说道:“寅一郎都不怕用车拉父亲,你还有什么怕的?”
站在丸子背后的寅一郎忍不住苦笑起来。倭国是极为迷信的地方,一辆车若是拉过死者,本来也没啥的事情会被宣传的众所周知,会被视为不吉利。没想到丸子的三姐听了这话,居然就答应下来。还帮着寅一郎把丸子的父亲抬上架子车。
让邻居帮忙带话,寅一郎拉着丸子的父亲,丸子的三姐也坐在架子车上照顾这位中年人。丸子则紧跟在寅一郎背后。走到半路天就快黑了,等他们跑到镰仓城外,远远就听到悠扬的钟声。寅一郎抬头看向远处的钟楼,巨大的荧光表盘上,指针指在七点的位置上。
确定了方向,架子车在大概七点十五分的时候到了大宋驻镰仓的使馆前。大宋领馆里面有自己的军队,加上四国与大宋的关系,几年前建设的领馆就设在城外。想来城内的贵人也担心里应外合吧。
这里不仅有领馆,还有众多其他设施。譬如医院。最近大宋已经将医院对倭国全面开放,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消息,寅一郎可不敢说请医生看病的话。
四国的医院有夜班医生,寅一郎没想到镰仓的医院也有。医生检查了病人之后,出来对医院的工作人员用汉语交代。寅一郎也不想麻烦,直接用汉语说道:“医生,请问是什么病?”
医院的倭国工作人员讶异的看过来,脸上的神色登时就恭谨起来。医生到没有特别惊讶,他说道:“是阑尾炎,很严重了。必须马上手术。”
“……多少钱?”寅一郎心疼的问道。
“十小银币。”医生答道:“你是家属,得签家属声明。没救过来,和我们医院无关。”
十个小银币……。寅一郎觉得这价钱远低自己的想象之外,没想到医院这么良心。回头看向丸子姐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蜡烛,明亮烛光下的两人看着都怯生生的。
“你们出来一个人画押,如果你们的父亲没有救活,这是你们父亲的命。和医生无关。谁来画个押!”寅一郎问两姐妹,根本不提十个小银币的事情。在那个村镇里面只有少数人知道银币这种东西,知道银币的人里面也只有不到两成拥有银币。在镰仓在四国已经形成的‘钱’的概念,普通倭国人既不不知道,更不理解。
姐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画押,丸子向前一步,“我听寅一郎吩咐。”
没多久,丸子的父亲就被送进手术室。三人在外面的长椅坐着,看着手术室的窗户明亮起来。
“寅一郎,医生在怎么治病?”丸子看着明亮的窗户,不解的问。
“他们在努力救你父亲。”寅一郎安慰道。他实在是不敢说医生正切开病人的肚皮,把发炎的阑尾切除掉。若是两姐妹知道的话,只怕会惊声尖叫。便是在四国,医院里面的人备有官兵,不管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扰乱秩序,都会用棍子敲他们脑壳。
听到自己能明白的话,两姐妹都安心的沉默下来。寅一郎心里面则有些遗憾,他觉得自己未免太冲动了,十个小银币,这次出门赚到的钱只剩下四个银币。难道自己一定要和松冈合作么?
这个疑问并没有纠缠寅一郎太久,他自己其实知道,在松冈提出要求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道路可走。
正在想,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几个官兵冲进医院。这把寅一郎吓了一跳,接着有穿治安官官服的人跟着快步进来,寅一郎发觉自己认识这位。就是前几日挥着大刀拦在他前面的那名武士。
就在寅一郎忍不住想躲起来的时候,医院的倭国工作人员连忙迎上来,武士立刻喊道:“医生在么?有医生在么?”
寅一郎心中一宽,这才觉得背上额头上有汗冒出来。这些人不是来抓自己的,而是来看病的。
“医生在做手术。”倭国本地工作人员连忙应道。
“请医生出来。”武士喊道。
“混蛋!怎么这么没礼貌!”武士背后传来喊声。
没多久,穿着更高级别官服的男人走进医院。武士立刻低下头,不敢造次。
很快,医院里面的管理人出来迎接武士,一众人就前往其他屋里面说话。这时候官兵们开始到处看,两姐妹吓得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寅一郎也低下头,不愿意和官兵们打照面。官兵们看三人都穿着平民服装,都没带武器。又是一男两女,也没特别在意。
过了一阵,大夫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大夫用埋怨的语气说道:“你们若是送来的再晚些,就有大麻烦了!”
“救过来了么?”寅一郎连忙问。
“嗯。脓液没有漏出来。你们是住院观察几天创口,还是怎么办?”
“当然留在这里。”寅一郎立刻答道。
“那就办住院手续。”医生说道。
两人正用汉语交谈,就听脚步声响,高级别治安官和医院的高级人员过来。就听高级人员说道:“镰仓城里的高官被刺杀,伤的很重,需要立刻手术。还需要输血。”
怎么又发生了刺杀事件!寅一郎心中甚是惊讶。他知道镰仓幕府的人对于大宋的态度是不信任,同时也很敬畏大宋。所以得是什么样的高官,又是如何沉重的伤势才能被迫来大宋的医院求助。
正在想,医生先对寅一郎说道:“你去前台办住院手续。”
寅一郎马上带着姐妹俩离开,这里已经有好多官兵,他实在是不想和官兵们打照面。
办了手续,送病人去了病房。外面的种敲了一声就停下了。这说明已经凌晨一点。两姐妹已经睡了一次,寅一郎叫醒他们问道:“我带另外一个回你们家报信,你们谁留下照顾?”
“我们都留下吧。”丸子说道。
“……也好。”寅一郎觉得自己有点莽撞。孤男寡女半夜一起回家,定然会被人说闲话。
寅一郎此时只觉得口渴的很,知道医院里面提供水,他就出去弄点水喝。出来之后就发现通道上站了好些岗哨,见到寅一郎出现,立刻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浑身不自在的通过走廊,按照水房的标志方向前进。后面响起问道:“喂,小子,站住。”
寅一郎只能停下,转过身,就见和他交过手的那名武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
“就这么站着别动。”武士的声音里面颇为不怀好意。就听他的脚步上慢慢靠近,寅一郎心中越来越不安。难道那名武士认出自己的背影?
就在此时,却听得走廊另外一头响起医生的声音,“那个病人家属,你知道输血是怎么回事么?”
寅一郎立刻转过身,大声应道:“听说过。”
“那你过来验血吧。”医生的声音里面满是欢喜。
见到医生说话,虽然不知道医生说什么。武士也不再造次,只能看着寅一郎快步从他身边经过,和医生一起走了。
第122章 刺客(四)
丸子就跟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拉着架子车,完全看不出一个小时前她满脸不安接过车的样子。那欢快让寅一郎都想坐上车让丸子拉着走。该死的中国大夫也不知道抽了寅一郎多少血,便是抽血后喝了一大碗红糖水,现在依旧觉得脚步虚浮。上一次有这感觉还是十年前。
揣着手跟在架子车后,怀里的钱袋恢复了昨天的重量。中国医生抽血的时候很利落,免除寅一郎手术费的时候也很爽快。真让人看不透。因为从幼年就开始学习汉字,寅一郎觉得这或许是中国医院悬挂‘秉持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条幅的意思。条幅落款是‘赵嘉仁’,听说是大宋皇帝。
见到三个人出现在家门口,普通农家妇女的丸子母亲绿子按照普通人家大惊小怪的传统模式哭天抹泪的闹起来。听到被三人拉走的丈夫没死,绿子立刻停住哭闹,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女儿们。听女儿说丈夫在镰仓城,还是在大宋老爷开设的医院接受治疗,绿子狐疑的表情变成了惊恐。
寅一郎懒得看这样的闹剧,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去镰仓”,拉着车回他的住处。折腾一晚上可是把他累坏了,他更不想和官兵再碰面。躺在破床上,寅一郎回想起大宋医生抽血之后问了寅一郎出身和故乡的事情。听完寅一郎的回答,医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寅一郎说道:“有意思。”
大宋医生没有惹人嫌的多说什么,可他脸上是知道了很多的表情。只是抽个血就能看出什么?寅一郎知道大宋医生不信鬼神,他们通过操纵巫术般的透明瓶瓶罐罐真能知道别人用肉眼看不出的东西?
思绪到这里就被睡意掩盖,寅一郎呼呼的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睁开眼皮酸涩的眼皮,用力从床上爬起。仔细听了听,倦意消散大半。那是兵器相交的鸣响,男人的呼喝与女人的尖叫。
穿好鞋,站起身,只觉得口干舌燥。寅一郎没有立刻出门,他先去水井那里打了桶水,喝了几大口,又洗了洗脸。整个人恢复到此时最好状态,寅一郎才向交战的地方走。躲在树后,就见通向他住处的道路上正在交战。
战场里那个曾经和寅一郎交战过的武士挥动着大砍刀,正和两人战在一处。看身形有些熟悉。就见一人高举武士刀,一个箭步上前猛砍。突然想起,这两人参加过刺杀藤井老爷。那伙人眼力不差,看出寅一郎的异动,刺杀完藤井老爷之后还试图追杀寅一郎。
再看对战的其他人,有官兵有蒙面人。官兵数量虽然居于优势,却被蒙面人杀的节节败退。寅一郎没想到刺客们居然不依不饶,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和官兵碰到一起,寅一郎认为刺客的目的是自己。
溜吧!寅一郎下了决定。刚转身要走,就听旁边传来丸子的喊声:“寅一郎,救我们!”
这一嗓子引起了交战双方的注意,刺客们已经占了优势,其中一个挥刀逼退官兵,向着寅一郎这边冲了过来。寅一郎立刻撒腿就跑,一路冲进住处,用力对一根柱子踹一脚。上面落下一个长条布包,抽出里面的武士刀,寅一郎掀开草帘走出破屋子。
刺客见到寅一郎手中有武器,也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寅一郎左手握刀鞘,刀刃向上。右手按刀,大声说道:“阁下,我无意卷入你们的事情,放过我好么?”
看得出,刺客迟疑了一下。很快他的面罩下就穿出破锣般的声音,“现在说这个晚了。”说完,就摆了个突刺的架势。
两人都没有动手,互相打量着对方,稍微挪动着步伐,做着出招前的判断。一阵风吹过,刺客的麻布长衣飘动,让他身形看着更加莫测。风也吹起寅一郎短衣下摆露出棉布四角内裤。如同要下地的农民。配合了手中的武士刀,说不出的违和。
趁着长衣飘动,刺客如同一团褐色的流云般有了动作。寅一郎也随即动了,他箭步向前,光腿下面的脚上穿着完全包住脚的橡胶底鞋,看着如同河童的脚蹼。刀刃向上的武士刀抽出刀鞘,随着手臂自然的挥动,刀刃向下猛劈。
两人身形瞬间交错而过,寅一郎以最快的速度停下脚步转过身,麻布短衣左边被划了一条长口,前襟随着转身被甩到身后,寅一郎随手撤下破衣服扔在地上,只穿着一条四角棉布内裤,拎着刀面对刺客。
刺客也艰难的转过身,就见他的长衣中间完全裂开,从额头到胸口都喷出鲜血。前后晃动几下,刺客扑通倒在地上弹腾几下就不动了。
这是寅一郎第一次杀人,他也没想到大宋倭刀七式中第一式拔刀式杀起人来如此迅猛。只觉得自己先是一阵头晕,接着浑身火辣辣的,呆看着刺客好久才恢复过来。清醒后的第一感觉是‘糟了,赶紧跑。’
正想撒丫子,又想起家当。冲进屋子里穿上长裤、圆领衫、上衣。从角落里抽出帆布背包把值钱的东西快速塞进去。想冲出门的时候,再返回身找出钱袋塞进衣服口袋里。这时想走,又想起干粮,米已经带上,跑去屋子后面把风干的兔肉拽下来。
此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却见丸子最先脚步踉跄的逃进破庙,后面跟着几名官兵。丸子见到院子里的尸体,吓得尖叫着转头就跑。正好看到寅一郎,扑上去就抱住寅一郎的腰。
就在寅一郎刚拽开丸子的手臂之时,几名刺客也追了进来。寅一郎只能持刀做好防御姿态。然而刺客没有追杀,他们的目光落在倒地的刺客身上,立刻有人上前探看。见到那人已经死了,刺客们互相打了手势,一人手持长枪直奔寅一郎刺来。
明亮的刀光闪动,寅一郎使出了大宋倭刀术第三式十字斩。这招赌的就是敌人的长枪枪杆不够坚实,赌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刀够快。妙法村正锋利无比,刀身极为光滑。第一刀削断敌人的枪柄,第二刀直接砍断了敌人的气管。刺客余势未衰,向前冲了几步,撞破一块破木板,扑进了破屋内。
第二次杀人就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寅一郎摆好架势看着对面剩余的刺客。他很想看看逃路,但是此时绝不能露出破绽。只能慢慢后退。然后他就听到交过手的武士大喊:“就是这厮,这厮就是那个卖肉的贼人。”
直娘贼!寅一郎心中骂起了大宋的话。什么时候了,还能记得起那破事。
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喝道:“寅一郎阁下绝不是卖肉贼!他是和我一起的。”
喂喂!这厮如此之鬼,肯定不是好东西啊!寅一郎做了判断。然后就听那人继续说道:“寅一郎阁下,我等今天是来感谢你救了我们奉行的大恩。却没想到遇到这些贼人。请阁下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
信你才怪!寅一郎心中骂道。不过没等他做出反应,刺客们把寅一郎和官兵们撂在原地突然转身就走。没有撂狠话,也不是仓皇而逃,刺客们互相掩护着脱离战圈,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这是闹哪样?看打不过,准备秋后算账么?寅一郎只觉得无比郁闷。卖肉被官兵抓,偶遇刺客还要被刺客追杀,难道只能逃回四国么?他真的不想回去。
几声脚步,寅一郎发现官兵们此时已经紧张的拿着武器对他实施了半包围。特别是那位拿大刀的,更是如临大敌。正想转身就走,没想到丸子又靠上来拽住了寅一郎的手臂。接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让众人放下武器,他自己也放下武士刀,空手向前两步。
“寅一郎阁下,我乃是镰仓守护衙门的三井。今日得阁下相助,甚是感谢。”
“嗯。”寅一郎边说,边推开丸子。
三井继续说道:“昨日平守护遇刺,医生说亏得阁下为平探题输血,才救得平守护性命。今日特来感谢。”
平正康的名字在寅一郎脑中划过,他不觉苦笑一下。
“今日得阁下相助,还请阁下随我等回镰仓……”三井继续说道。
然而寅一郎只觉得三井的声音好像突然就变得高远起来,“我等一定重谢”几个字好像从远处飘来,又像是山谷的回音。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只觉得身体仿佛在船上晃动。连忙睁开眼一看,就见自己正在一抬小轿上。这是一种两根竹竿摆着一张椅子的轻便小轿。正想动,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腿,腰,右臂都被绳子紧紧绑在椅子上。不管是武士刀还是短刀都不见踪影。无奈的靠在椅子上,他回想之前,终于想起自己大概是听着三井的话时晕倒了。
真背!寅一郎心中哀叹。却听得旁边丸子欢喜的喊道:“寅一郎,你醒了!”
都怪你这个扫帚精!寅一郎心中哀叹道。如果不是丸子两次拽住他,他此时早就安安稳稳行走在逃命的路上。
“寅一郎阁下,我们也是不得以,只能请阁下一同前往镰仓。”三井走到轿子旁边笑道:“等到了镰仓,我们就会给阁下松绑。”
寅一郎别开脸,这时候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姑且认为这些人此时不会杀了自己。
小轿一路被抬到了镰仓城外,却没有进城,而是直奔医院而去。到了医院内,又穿过大堂直奔后面的住院部。在住院部门口,众人停下。片刻后昨天的医生走了出来,见到这架势,怒道:“你们把人捆起来干什么?”
医院的倭国工作人员连忙翻译。出乎寅一郎意料之外,官兵竟然把寅一郎给松绑。只是还颇为戒备。但是医生带寅一郎进住院部的时候,只有三井一个人跟在旁边。
医生看旁边没有懂汉语的人,他问道:“寅一郎,你和平探题是亲戚吧?”
寅一郎心中登时生出敬畏来。大宋的医生们果然不寻常,那些透明玻璃器皿施展的法术绝非跳大神烧符纸的长老巫女可比。敬畏的同时,寅一郎又生出些滑稽的感觉。关东平原上的贵人有不是亲戚的么,现任石见探题平正康是寅一郎的娘舅。
见寅一郎不回答,医生转头看了一眼,继续问:“不是让你今天要静养么?怎么又去干重活了?便是年轻,也要注意身体。”
这下寅一郎有点能确定自己晕倒的原因。他的确要静养,却没想到灾难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不过这一路上他最初愤怒,后来也想明白了。若不是官兵前来,他自己被那些刺客围上只怕就是个死。没想到那些刺客们竟然如此执着于杀人灭口,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好好休息,我让他们请你来只是以防万一。平探题伤的很重,保不准还得输血。其他人的血和平探题配不上。那些贵人都是些老渣皮,若是知道要抽他们的血,吓也吓死了。怎么会答应。”医生平静的叙述着事情,看得出他并不知道今天爆发的血战。
又听医生继续说道:“不用担心,只要平探题恢复,我就会找机会让你走。”
寅一郎忍不住苦笑,若是真如医生所说就好了。他现在决定,只要能够回到四国,他一定会忍住在工厂里做工的枯燥,老老实实在那边窝着,再也不要回本州。
之后的事情如寅一郎所料,医生给他安排了住处。三井为首的官兵立刻就把寅一郎给仔细看护起来。三井自己亲自到寅一郎住的病房,在另外一张空床位上坐下,这才平和的问道:“寅一郎阁下,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来历,”
“我是桑名人,在四国讨过生活。”寅一郎无奈的答道。
“哦?那可不容易。”三井叹道,看上去有点假里假气。
“混口饭吃吧。”寅一郎答道。这也是他的心里话,身为霜月骚动被灭门的安达家的人,能逃出来活条命已经不容易了。虽然他离开四国的时候告诉自己说,一定要砍下三个大仇人的脑袋,在镰仓待着这么两年多,他也知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单靠一个人,别说杀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就是靠近也没办法。
这几天的事情让少年时代从未在镰仓生活的寅一郎明白,镰仓这种重地环境诡谲,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贵人们每天过着有规律生活的样子。那种钟表般规律的生活是四国才有的日子,四国之外的地方是由各种混乱与未知纠结而成。
“却不知是桑名哪一家?”三井继续平和的问。
寅一郎挠挠头,回忆了片刻才答道:“不知道是哪一家。就是在海边,整个村子都去了四国。”他早就想好万一被抓之后怎么办,桑名那边不少村落都听说过四国的富裕,有人先去探路。之后不少村落整个迁移到能吃大米的四国去。
“难道记不清了么?”三井笑道。
“我那时候只知道跟着爹娘,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可是怎么又从四国回来了?”
“爹娘去世了。在四国工厂里很苦,我觉得做点买卖能赚钱,就过来碰碰运气。”
“哈哈。寅一郎阁下可是辛苦了。”三井笑出声。
希望能蒙混过去吧。寅一郎心中祈祷着,这个三井看着可不是一般人,大宋大夫说能帮自己,但是大宋大夫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在想,就见三井收起笑容,“寅一郎阁下,我并不想因为卖肉的事情纠结。我见过你砍断的刀柄,也见了你今日的身手,你和官兵冲突的时候并没有想动手。今天又蒙你相助才保住了我这条命。不过我想问问你,为何和这些刺客有纠葛。”
藤井老爷已经死了,寅一郎也不担心说出他偷吃肉的事情。就讲述了他送货,查看有没有闲人,结果发现刺客。没想到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几眼,就被对方记住了他的容颜。更没想到刺客们如此狠辣,不仅没有相忘于江湖,还千方百计从人海中找到了寅一郎的踪迹。
回答了这些,寅一郎忍不住问起三井,“三井阁下,最近怎么会闹成这样?”
“这个……,不方便说。”三井拒绝回答发生了什么,“那么我就不打搅了,还请寅一郎阁下不要擅自离开。”
说完,三井离开了寅一郎的病房。出来之后他直奔设在医院一角的警卫处,进去之后就拿起寅一郎的武士刀。拔出刀来,三井的眼中就映射出起寒芒,手指轻轻抚摸刀身,只觉得光滑如同丝绸。这把刀砍了两个人,他趁着寅一郎昏迷的时候检查过刺客的尸体一个从头部到胸口被砍进去一寸多深,骨头都砍开了。另一个脖子被切开一寸深的口子,切口平滑,检查的时候因为血液凝固,重新掰开还费了些力气。
出手如此狠辣,这个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么?三井是不信的。
第123章 刺客(五)
夜深了。早早睡下的寅一郎醒了过来。此时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光下负责看守的两名官兵已经趴在床上睡着。尽可能悄无声息的收起双腿,寅一郎蜷起身体。因为上半身被绑在床上,绳子反倒成了借力点,这个动作比想象中稳定的多。
腿收到脑袋瓜位置,轻轻侧过头,头上的发簪碰到了交趾。用两跟脚趾夹住发簪拔下来送到嘴边。经过这套动作,寅一郎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更快。但是现在还没完成,他把发簪放到胸口,小心翼翼抬起上身,发簪顺着胸口的斜坡滚下,停在小腹上方。被绳子捆在那个位置的双手终于触及到发簪后,寅一郎终于松了口气。
平躺在床上等心跳减速,寅一郎两只手抓住发簪两段扭动。中间的丝扣被扭开,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玩意。把发簪放到大腿中间,顺着腿内侧滑到身下。手指握住为危机时刻准备的最后手段,寅一郎心里面终于安定许多。
没多久,屋内有了点轻微的响动,细微却一直存在。只是这样的声音太细微了,细微到根本没被看守注意到,他们之前已经把寅一郎双手牢牢绑住,绳结还打在床下方。依照官兵的经验,不弄出大动静,寅一郎根本别想脱身。在这个安静的午夜,两名守卫睡得不错。
窗外传来两声钟响,官兵醒来了。抬起头看向床上,寅一郎躺在上面安睡,两名守卫继续趴在手臂上继续睡。趴了没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片刻后,就听到院内乱起来。守卫再次醒来,连忙站起身。寅一郎依旧在床上,看来不是他闹出的事端。接着就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与惨叫声。守卫正准备开门,门却被从外面踹开。卷起的风让屋内油灯差点熄灭,在一片近乎黑暗的环境下,冲进来的人对着两名官兵猛刺两刀。官兵惨叫着倒地。
刺客抬头看向两张床铺,就见床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顺手补刀彻底结果了两名官兵,刺客离开屋子向其他房间进发。
地下的寅一郎呲牙咧嘴,方才他趁着短暂的厮杀悄无声息的滚到地上。不小心撞在地面上的脚踝骨头痛的要死。不过与这点疼痛相比,逃出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若是他还被绑在床上,刺客过来一刀就能要他性命。从补刀的速度来看,刺客不准备留活口。
在地上爬到油灯旁边,寅一郎伸手掐灭油灯。身处完全的黑暗中,让他感觉到安全。屋内此时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寅一郎站起身静悄悄的摸回窗边,躲在床边穿上鞋子。系好鞋带,他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有了这双鞋,在步伐上就再不害怕任何人。
呵斥声、喊杀声,声声入耳。随着惨叫声又暂时沉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一阵脚步声,整个医院里面安静下来。寅一郎手里握着看守他的官兵留下的木棒,紧贴着墙壁站立。透过病房的木门,他隐约听到一些呻吟声与嘶哑低沉的呼救声。除此之外,片刻前仿佛沸腾的医院一片安静。
正想离开,就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整齐的脚步。那是好多人的脚步,光是听声音就让寅一郎想起了在四国的时光。应该是大宋这边的守卫部队。
把心一横,寅一郎小心的走出病房,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此时的走廊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让他觉得有些恶心。快步冲出住院部的楼房,直奔官兵们驻扎的院角房间。就见门外横七竖八躺倒了好些官兵。推门进去,屋里面也有好多尸体。索性挂在墙壁上的马灯还明亮的释放着光亮。
拉开柜子搜索,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包裹。再搜索几个柜子,又见到了自己的长短刀也在里面。有个柜子上了锁,寅一郎挥刀砍去,木门立刻被劈裂。打开一看,寅一郎大喜。自己的钱袋居然也在里面。抓起在手里拎了拎,重量没错。想到这帮官兵竟然还没把钱给分了,他也觉得有些讶异。
“救我……”在寅一郎身后响起了微弱的呼救声。
寅一郎听出这声音,很像是白天审问过他的三井。扭头一看,只见地上那人满脸血污,也不知道是不是三井。低下头,寅一郎说道:“大宋的人来了,你坚持住就能得救。”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向着远离声响的方向抹去。那边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是墙壁,这个拦不住他。背好背包,翻过围墙,寅一郎消失在黑夜中。没多久,大宋的卫队小心的进入医院。
五天后,大宋使馆的报告书就送到了外交部。外交部长卢柏风读完之后连忙求见赵嘉仁,虽然已经有了左右丞相,国防与外交依旧由官家直接领导,卢柏风不认为自己第一时间要去联络两位丞相。
赵嘉仁看完了报告之后问卢柏风,“外交部怎么看?”
“这次被刺杀的石见探题是镰仓幕府针对石见银山专门设立的官员,若是说他被仇家杀害,我们觉得有点太巧合。那些袭击我们医院的人下手非常狠辣,却放过了咱们的人员。说明他们目的明确。”说完,卢柏风盯着赵嘉仁,想从皇帝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赵嘉仁笑道:“卢部长,你看我也没用,我也没办法从这点情报里面看出端倪。你说说看,最期待什么局面。”
“倭国地方豪强们已经开始尝试控制银矿,镰仓幕府建立专门机构控制银矿。我很希望两边开战。”
赵嘉仁点点头,却没说话。从大宋的立场,倭国内战也不是坏事。在赵嘉仁看来,仅仅有这次的暗杀,都有利倭国贵人购买大宋防身装备。十几斤中的钢甲不适合随身穿戴,那是战场上的装备。轻便的锁子甲什么的可以套在衣服里面,也有不错的防护力。如果倭国真的爆发内战,想更有效武装倭国数万武士,更是一大笔钱。
但是现阶段也仅此而已,赵嘉仁并不想直接挑拨甚至介入内战。倭国好歹也算是文明国家,有起码的智商。大宋直接介入的话必然会被看穿。从新中国的历史经验,只要有实力有耐心,天上的馅饼一定会掉落到新中国的口袋里。
见赵嘉仁没说话,卢柏风试探着说道:“官家,要不要我们去调查一下?”
“不要。现在镰仓幕府只怕已经在怀疑我们,我们没必要掺乎进去。”
“难道大宋会害怕倭国?”卢柏风继续试探。
“不是试探。而是我们没理由浪费我们自己的信用。如果镰仓幕府想与大宋为敌,我们当然要教训他们。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使用反倒比使用更有效率。什么最可怕,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可怕。”
“如果我们介入的话,岂不是得到的更多?”卢柏风还是忍不住想动手,大宋外交部现在对陈汤的认同度越来越高,如果不能获得成就,外交部怎么能够获得青睐。
“干涉首先就要大量使用国内力量,把眼光放长远些,一时半会的损失,放到十年的时间来看根本不是主流。倭国如果能够货币化,他们开采出的金银铜就会源源不断流入我朝,那才是我们的期待。”
从赵嘉仁这里离开,卢柏风目光很无聊的投向车窗外。陈汤那种万里之外立下不世之功的往事最终还是要变成传说么?虽然外交部收入高,看着也颇为体面,但是这种不温不火的做法实在是让人觉得遗憾。
正在想,就见民政部长的马车从旁边经过,看方向是向着赵嘉仁那边去了。卢柏风忍不住想,民政部又出了什么事,怎么单独前来禀报。
卢柏风想错了,民政部长的马车里还坐着左丞相文天祥。两人前去求见,立刻得到准许。见到赵嘉仁,文天祥说道:“官家,有关欧罗巴行省乱发交钞谋取私利的事情有了证据。”
一天内都是海外的消息,赵嘉仁觉得真有点多事之秋的意思。不过他没说话,只是听着文天祥继续讲。
万里之外的消息传递的很慢,文天祥拿出的也是去年的资料。自从大宋建立欧罗巴行省,管理权就直接归于朝廷。朝廷自然按照制度派遣各种核查人员。这一查账就查出了问题,欧罗巴行省发行的纸钞数量不符。同时也抓到了欧罗巴行省地方上有人胡来的证据。
听完陈述,赵嘉仁没说话,而是看着文天祥与民政部长。文天祥是不忙,民政部长倒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赵嘉仁笑道:“你们想怎么处置?”
“官家,把欧罗巴行省的旧人员撤换回国,换一批新的官员。”民政部长答道。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他个人能理解这个建议,却没办法立刻决定。欧罗巴行省太远了,远到朝廷有些鞭长莫及,光靠撤换人只怕作用有限。最好的办法是派遣得力人员前去审查,而且加快欧罗巴行省的人员更替。
不过在山高皇帝远的欧罗巴行省缺乏有效的监察机制,想让那边弄到清如水明如镜,就算是做到了,成本也高到没边。考虑了一番,赵嘉仁说道:“你们再商议。”
文天祥心中不解,却也没有反抗。民政部长连忙说道:“官家,那些人贪赃枉法,难道官家担心他们造反么?”
“下去再商议。”赵嘉仁下了逐客令。看着民政部长的背影,赵嘉仁心中非常不快。这位部长的能力大概就到此为止,他的心态更让赵嘉仁不爽。解决问题首先要分析问题,这位抓住一件事的结果就开始吵吵,大有青天大老爷一拍惊堂木,喝道:“将贪官xxx拖下去,用虎头铡铡了。”
赵嘉仁不会容忍贪官和犯罪份子,但是也不容忍做事简单粗暴的官员。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农民也能做到简单粗暴,让官员们接受那么多教育,可不是让他们拥有和农民一样的做事手段以及远比农民更大的公权力。
文天祥回到丞相办公地,开始考虑赵官家的想法。民政部长忍不住急切的催促,“丞相,若是让那些贪官多待一天,朝廷就得损失多少钱财。”
听了这话,文天祥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点,但是赵官家不吭声,意味着赵官家一定不认同这个理由。这是为什么?以赵官家的习惯,他不认同的事情就不会去做。
从文天祥这里得不到结果,民政部长失望而去。想了想,他没回家,也没回民政部,而是直奔赵谦那里。见到赵谦,民政部长立刻把掌握到的情况向赵谦叙述一番。看着赵谦皱起眉头,民政部长说道:“太子,此事却不能不管不问。”
赵谦并没有不管不问的意思,他正在努力推动一个更详细管理大宋官员操守的条例,目的就是有效管理官员们。利用制度漏洞赚取私人利益当然不能允许,不过此时赵谦想到的却是之前与理藩部长罗义仁的谈话。看得出,罗义仁早就知道欧罗巴行省的事情,但是罗义仁并不主张立刻处置。
于是赵谦先打发走民政部长,接着就跑去找罗义仁。只是听赵谦稍微说了些,罗义仁脸色就阴沉下来,等赵谦说完,罗义仁问道:“太子准备怎么处置?”
“我想问问欧罗巴行省到底怎么回事。”赵谦答道。
“财迷心窍,见钱眼看。”罗义仁答道。
“只有这些?”赵谦有点失望。
“无人监管,或者有人监管,也沆瀣一气。”罗义仁继续说着大家都能理解的事实。
“这就是全部?”赵谦更失望了。
“太子,现在的问题是换了谁都会这么干。我不为欧罗巴行省的人说话,我只想问,现在有人把这件事捅出来是为了什么。”
赵谦眼睛一亮。他的确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如果欧罗巴行省是上下一起烂,那么有人把这个疮口的事情挑明,目的何在?听罗义仁的意思,只怕有人想取而代之,自己独揽这丰厚的收益。
第124章 刺客(六)
财政部长李子义听到赵谦求见,没有立刻答应。他这会儿正在准备全国财政会议,实在是没空和太子谈事情。只是不愿意见和不见之间差很多,最后李子义还是勉为其难的请赵谦进来。
赵谦进门之后就提出请求,“请李部长推荐一个知道欧罗巴行省财政的人员帮我讲解点事情。”
“就这件事?”李子义问。
“是的。”
李子义心里面轻松下来,太子还挺上道,不是来指手画脚。想了想,他说道:“你去问财政部分管人事的曲主任。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谁专管这个。”
“请李部长披个手令。”赵谦应道。
几分钟后,看着太子赵谦的背影,李子义松了口气,现在太子在各个部门之间实习,此时轮到李子义执掌的财政部,虽然太子并不逾越制度,却还是希望太子不来最好。心中遗憾,李子义再次拿起文件,开始自己的工作。官家重新任命左右丞相之后,财政部就归两位丞相领导,比直属官家领导的时候要麻烦。
曲主任看完李子义的手令,存档最后就笑道:“不知太子为何要请教这个问题?”
“想了解一下。”赵谦应道。
看问不出什么,曲主任就把徐宏达处长推荐给赵谦,“徐处长对这方面了解的比较多。”
“没有专管人员?”赵谦很奇怪。
“没有。”
“为何?”
“那边的财政不靠朝廷,他们用的是四方同盟内部通用的钞票。朝廷并没有定下那种票据和交钞的兑换比例。”
“为何?”赵谦更是讶异。
曲主任听了之后也露出点讶异表情,但他还是解释道:“若是四方同盟的钞票和大宋的交钞有个比例,岂不是那边也可以自由印钞么?”
赵谦脸一红,他没想到这个基本财政远离。发行交钞是朝廷的权力,任何地方都无权染指。前去见徐宏达处长的路上,赵谦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把这个考量纳入考虑范围,关于欧罗巴行省的事情就与之前想象的面目全非。欧罗巴行省名义上是大宋一个地方官府,实际上完全不同。拥有独立的武装与财政权,能够独立发行地方货币,这和藩镇没多大区别。整个大宋类似的单位中,倒是理藩部管理的各个殖民地与之类似。
徐处长的讲述印证了赵谦的看法,欧罗巴行省控制的地盘在整个欧罗巴都算是比较贫瘠的土地,地中海四个大岛都是地中海气候,缺乏稳定水源。希腊中部与南部是山地,颇为荒凉,只靠这些土地的民众穷的很,欧罗巴行省现在能称霸整个地中海,靠的可不是当地农业产出。
“太子,欧罗巴行省现在靠的是大宋提供的军事装备,靠的是四国同盟提供的一个相对稳定的东地中海岛黑海的航运线,还有欧罗巴搞的钱庄业。我也听说有人对欧罗巴行省非常不满,这个批评好像没说到点子上。”
“你觉得问题在哪里?”赵谦认真的问,他从徐处长这里受益最多,自然就更重视徐处长的看法。
“我不合适说这些。”徐处长谦辞应道。
看着徐处长跃跃欲试的神色,赵谦笑道:“大胆说,官家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徐处长专管这些,自然最接近具体情况。”
看得出,徐处长费了点时间下了决定,然后起身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这才压低些声音说道:“太子,我觉得当下只用管理一下欧罗巴行省执掌的钱庄,不让他们自己乱来就好。我自己甚至觉得,欧罗巴行省只怕内部也想管好钱庄,只是没能力管好。现在大宋钱庄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朝廷的钱庄,那些人工作稳定,还有退休制度。虽然人人都见钱眼开,可大家日子过的舒坦,想捞钱,也顾及朝廷制度。欧罗巴行省那地方,不大捞特捞之后回国享福,那不是傻么。”
赵谦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很生气,结果脑子里竟然想起自己表哥来。表哥回国之后就带了丰厚的礼物去拜见赵谦的老娘,赵谦的老婆也被请去。老婆萧美美回来的时候还向赵谦炫耀她得到的四十颗大珍珠。那些珍珠直径都超过一厘米,按照大宋的标准已经不是珍珠,而是宝珠。
其中最珍贵的是两颗夜明珠,在黑暗中能放射出发出柔和的荧光。理工男的赵谦立刻想起水利系与地质系的公共课。其中有几节课讲述了荧光矿石。如果在珍珠培养时候给珍珠贝维持一个荧光矿石成份比较浓的环境,就可以生出夜明珠。
虽然明白这个原理,赵谦还是得去感谢一下表哥。两人聊天的时候,秦表哥就谈起自己在海外的心境,每次感受到生活不便,感受到贫乏粗俗的倭国地方文艺娱乐,他就想立刻回大宋。这种心情波动大概以珍珠收成为分界。在看到一盘盘珍珠的时候,秦表哥甚至把回大宋这件事忘记的干干净净。
自家表哥的心态和欧罗巴行省那帮人的心态一模一样。想到这里,赵谦猛然生出点滑稽的感觉。他可没想到自己能与贪官有共鸣。
徐宏达看到太子的怒意之时,完全能够理解赵谦为何会有这种心情。没想到太子表情很快温和起来,最后竟然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就听赵谦平和的答道:“就是说国内优秀的钱庄人员不肯去欧罗巴行省工作?”
徐宏达愣住了。他没考虑过这样的解决方案,便陷入沉思。看着徐宏达,赵谦也觉得这个人的能力大概也就如此了。看到了问题,却没考虑过解决办法。但是失望的情绪一出,赵谦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依赖别人。徐宏达只是管金融,没理由去考虑欧罗巴行省的事务。这就老爹讲过的依赖心态。
在沉默等待的时候,赵谦自己调整着心态。不期待徐宏达能够拿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而是看看徐宏达能拿出一个什么样的解决方案。
第三天的晨会,赵谦提前五分钟抵达。他的位置排在最末,主位当然是赵官家。轮到民政部长发言,他就把欧罗巴行省的事情讲了出来。赵谦看着大宋的朝廷的领导者,左丞相文天祥若有所思,右丞相面露讶异。外交部长一脸淡定,理藩部长则是神色阴沉。其他人员都只是有些好奇,晨会上不是没有检举揭发过违法犯罪案件,大家早就习惯了。只有财政部长看向赵谦,应该是想起赵谦之前关注过此事。
晨会是讲述发生的大事,不是做出决断,众人都没吭声,按照制度记录在案,之后就轮到下一个发言。事情也这么发展,轮到外交部长做简报。卢柏风谈起最近倭国的内乱,除去镰仓幕府接连发生三次暗杀事件,其他地方也出现了暗杀。据说北条家已经准备有所动作。
这边说完,商务部长接过话头,“官家,对倭国的贸易已经被独立于商务部之外?武器贸易难道要被军工厂垄断?”
一句话跳动两个部门,外交部长与参谋部副参谋长的目光都落到商务部长脸上。
赵嘉仁果断答道:“没错,现阶段为了避免超出控制范围之外的贸易,我不想让更多部门介入。多个部门介入,为了部门利益,就会出现削价竞争,过度供货的问题。”
商务部长应道:“官家,那就开设一个委员会协调此事。商务部并不想干涉外交部与部队的工作,我们只是希望能更好……为贸易做出贡献。”
参谋部副参谋长应道:“这点蝇头小利你们都不放过么?”
“大宋的舰队去年已经完成第六次环球航行,这个地球上有哪些国家,我们已经差不多了解清楚。如果把倭国当做及格线,地球上大部分地区都不及格。大宋贸易对外在未来几年中就会达到顶峰。别说苍蝇大小,蚊子大小我也能看到眼里。”
会议厅中响起一片笑声。大多数官员都觉得商务部长也太能瞎掰。赵谦同样觉得这说法未免危言耸听,看向老爹,发现老爹没有笑。
晨会结束,赵谦参加了左右丞相参加的工作会议。民政部长直接询问要怎么处置欧罗巴行省。左右丞相都觉得需要把贪官撤职查办,这么个做法让民政部长很不满意。他争辩道:“根据调查,好多官员都牵扯其中,还各种推诿。欧罗巴行省几乎要成了藩镇。若是让他们尾大不掉,不如定期彻底轮换!”
赵谦费力才憋住没说话,可心情激荡,他忍不住别开脸看向别的方向,以舒缓心情。这么一个举动自然引发了其他人的注意,文天祥说道:“不知太子有什么看法?”
回过头看向老爹,就见老爹若有所思,赵谦也不敢吭声。过了一阵才听老爹说道:“赵谦,你关注过此事?”
前去向赵谦告状的民政部长却没说话,赵谦心念转动之际,应道:“的确关注过。”
“你研究过此事?”
“做了点研究。”
“你研究的结果如何?”赵嘉仁终于决定让儿子发言。
“欧罗巴行省的局面,本来就是藩镇的局面。最初建立藩镇的目的不是让他们造反,而是让各个藩镇更有效利用资源拱卫朝廷。藩镇到底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名词,还是造反的同义词,我觉得还是先分辨清楚。”赵谦说完,忍不住不去看民政部长,而是看向两位丞相。
右丞相是个理工男,听完之后忍不住点头。左丞相文天祥不为所动,平静的看着赵谦。赵谦则继续说道:“如果欧罗巴行省要造反,就不太可能对他们全面撤职回国,如果一道命令下去,他们就乖乖回国,或者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惶恐不安,担心回国之后受到严惩,那顶多说他们做错了事,犯了罪,却不能认为他们是野心家或者叛徒。因为他们守规矩。”
赵嘉仁不想让儿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命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你觉得欧罗巴行省的财政问题怎么解决?”
“人很难看清自己,欧罗巴行省有三个可能,第一个可能就是自视甚高,觉得可以避过财务审查,所以弄虚作假。如果是这样,把犯罪份子撤职查办就好。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低估了自己,没看到欧罗巴行省能够拥有的力量,也没有很好的钱庄票据营运,所以就一味通过多发行当地票据来补窟窿。第三种可能则是一部分人高估自己,一部分低估自己,于是纠结在一起,有人是坏心办坏事,有些是好心办坏事。这就需要具体调查。”
赵谦说完,赵嘉仁冷笑一声,“哈,若是有优秀团队,当然任何政策制度都能执行。现在既然没有优秀团队,你说的和没说一样。当下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让你在这里靠一张嘴当包青天。”
便是有所准备,赵谦心里面也是一阵委屈。但是他扛住了,用稳定的声音答道:“官家,我认为先以欧罗巴行省低估自己来判断,派遣得力的钱庄人员前去欧罗巴行省,健全完善欧罗巴钱庄制度。把底线抬高到水准之上,再有冒头的,自然是坏人。”
赵嘉仁没有回答儿子的回答,而是看向左右丞相。见两人都在盘算,又转向民政部长。民政部长则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出他反对赵谦的意见,却暂时没有反对太子的勇气。赵嘉仁自己觉得赵谦的观点虽然还是有点甜,里面尝试通过进步来解决矛盾的观点有可取之处,现阶段也没看到欧罗巴行省打算造反的任何迹象。于是把目光转回到两位丞相身上。
右丞相李平开口了,“官家,能不能双管齐下,既提高欧罗巴行省的钱庄水平,又惩处犯罪份子?”
“不可。”左丞相文天祥出言反对,“若是如此,那就是在告诉欧罗巴行省官员,你们有罪。提升钱庄管理水平,很容易被这些人以为是戴罪立功。”
“难道不处置他们?”李平觉得不能接受。
“不是不处置,而是基本立场。认同欧罗巴行省的功劳,在提高他们的能力过程中处置犯罪份子。与认定欧罗巴行省有错有罪,把他们的提高建立在认定他们是落后份子基础上,这是两码事。”文天祥对右丞相说完,转向赵嘉仁,“官家,臣以为太子所说的思路没错。”
“嗯。”赵嘉仁点点头,他非常赞同文天祥建议的基本立场。
第125章 刺客(七)
得知了朝廷应对欧罗巴行省问题的决定,罗义仁长出口气,站起身就去找赵谦。然后又想到这么去不太合适,就前去见卢柏风。卢柏风见罗义仁进来,就笑道:“没想到太子如此英明,不愧是官家的儿子。”
“能这么想,还能笑出来的人可不多。”罗义仁微笑着答道。
卢柏风一愣,笑容变成了苦笑,“喂,你这么讲……,不厚道。”
罗义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在废物手下当官,就说明来意,“和我一起去见见太子。”
“好。”卢柏风爽快的答应下来。他是进士出身,通过学习成了准理工男,对于赵谦很是喜欢。即便罗义仁是去表示投靠,他也愿意同去。
两人联袂而来,赵谦放下手里的工作迎接两人。三人坐下,卢柏风说道:“此次看到朝廷的决定,想来太子一定出了大力。”
“这个决定乃是文丞相的建议。”赵谦不敢把功劳都揽在身上,听了文天祥的说法之后,赵谦觉得自己还是嫩。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还缺乏文天祥那种坚定的态度。
“文丞相只怕不会用进步这个词。”罗义仁指明了自己在意的要点。
“这个也是听了两位的讲述,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想到有可能是欧罗巴行省自身实力不足。我本以为能在万里之外建立如此功业的诸位是无所不能。”赵谦对两人表示感谢。
“官家才是无所不能,我们可就差的远了。若是没有官家,大宋的航线只怕还被蛮夷控制。”卢柏风表达态度。
赵谦不想否定老爹的能力,但是他觉得这种歌颂没意义,就问道:“两位部长,商务部长说对外贸易要倒了顶峰,他连苍蝇肉都不会放过。其他部长都觉得好笑,两位没笑。不知道为何。难道局面真的那么艰难不成?”
“这件事官家早就在做准备,只是没说而已。”罗义仁答道。
“愿闻其详。”
“做生意也分长短。以前的时候各国缺乏大宋货物,大宋船队抵达之后,大家就尽情贸易。但是那些国家和部落产能很低,贸易到一定阶段,他们手中也没有更多能够交易的商品。这就如爬山一样,到达顶峰之后不管往哪里走都是下坡路。”
听着罗义仁的讲述,赵谦稍微觉得不能理解,“山顶难道没有平地?便是没办法再上层楼,连维持住都办不到?”
“理藩部在做调查,虽然拿不出数据模型,调查结果就是如此。打个比方,就如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若是官家这种不断进步的人,应该借着这喘息的机会想办放掉稻草继续前进,最终从洪水里挣脱出来。可官家这种人岂是常见的。海外地方只要日子比以前稍微好一点,他们就会停在这里,仿佛已经摆脱了灾厄。随着他们对新商品的利用提高,贸易量会比最高下跌。”
赵谦还是不太明白。卢柏风补充道:“太子,譬如一件棉布衣服,在大宋也就是缝缝补补,但是穿烂就真不穿了。那些海外国家则是用他们本地布料打补丁打到看不出旧衣服是啥样。恨不得一生就这么一件。所以卖到每个人都有棉布衣服,棉布就没人再买。每个国家都是富人少,靠富人那点数量根本不足消费大宋那么多货物。”
不等赵谦说话,罗义仁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便是知道欧罗巴行省有问题,也不肯动他们。欧罗巴行省不仅能够靠自己打开局面,还能自行扩大地中海本地商品产量。得知朝廷能鼓励勒令欧罗巴行省提高营运水平,我是不胜之喜。”
赵谦觉得自己又被教育了,外部世界在他眼前明晰化许多。这帮部长们面对自己利益都不能免俗,譬如面前这两位原本家族都籍籍无名,这些年依靠政策大赚特赚。做了太子,不用赵谦自己去了解,就有人自动送上各种资讯。听了这两人的话,赵谦再次确定,能被赵嘉仁选中的家伙,都有不容小觑的实力。
正在想,就听罗义仁继续说道:“太子,我此次来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恭维太子,而是想恭贺大宋有太子这般继承官家风骨的未来君主。另外,我此时才敢对太子说,以前那种纯进士出身的官靠不住。这些人可用不可信,切不可让他们执掌大权。”
听到这话,赵谦忍不住看向卢柏风,卢柏风就是大宋进士。然而卢柏风一点都没被冒犯的样子,只是干笑。赵谦忍不住想刁难一下罗义仁,边答道:“文丞相也一样?”
本以为罗义仁会改口,却听罗义仁爽快的答道:“官家可从来没有委任文丞相朝政。”
赵谦心中一凛。他自己都没想到这层,各种此类信息在脑中快速滑过,赵谦发现老爹居然真的是如此处理。凡是拥有独立执行权力的机构,譬如肃奸委员会,譬如司法部,要么在军人出身的那些官员手里,要么在理工男们手里。只有那些必须在官家掌握之下,不能独立提出大政方针的职务,才有那些进士们的机会。这也就是说,老爹赵嘉仁从来不相信进士。
确定了这点,赵谦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答道:“多谢。”具体问题可以问老爹去,问罗义仁他们只怕就会听到太多猜测。
结束会面之后去见了老爹,提出这个问题,就见老爹站起身要赵谦和他一起坐到沙发上,然后听老爹问:“谁给你这么讲的?”
“罗义仁。”赵谦也不怕背上打小报告的骂名。
“那小子有点聪明过甚。他这是表示要跟随你。”赵嘉仁叹道。
“为何爹要这么做?”赵谦在意的是原因。
“学理工,并且能够通过高考的,都有个特点。”赵嘉仁回答起问题。
赵谦不明白高考是什么意思,但是望文生义,觉得应该是制科学生考大学那一场。
“若是不能真正说服自己相信科学的人,没办法通过高考。因为你不信,就难以理解各种数学、物理、化学的理论。我问你,你对夜明珠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赵谦觉得很有点尴尬,看来老爹很清楚他收了表哥的礼物。赵谦有点脸红的答道:“那只是因为珍珠贝吸收了荧光材料。”
“没错,能通过这些科学素养考验的人不会认为黄金白银就天然贵重,也不会觉得钻石和煤块是不同的东西。理工男也会贪污,理工男也会喜欢财富。但是懂得科学的人,眼里的世界更接近本质的世界,而不是人类肉体感受到的世界。理工男有信仰,他们的信仰是世界本身,比较唯物主义。没有科学素养的人或许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只能依赖肉体的感受,会是唯心主义。唯心主义的人靠不住。指望他们,还不如丢色子求结果。”
“明白。”赵谦觉得不用再多废话,他能够理解这种感受。他曾经问过大伯,什么是治国之道。他大伯赵嘉信没立刻回答,而是带着赵谦到了试验田边,问了负责田亩的老农民几个问题。田地的播种密度,出芽率,灌浆水平,每个稻穗结成多少颗粒,饱满率。赵嘉信听完后拿出纸笔给赵谦算出一个结果来,要让赵谦一个月后来核实。
赵谦被弄得云里雾里,不到一天还把这件事给忘记了。等到开镰收割之时,亏得大伯可没忘记,派人把赵谦给叫来。实际的亩产和大伯计算相差不多。
不给赵谦拍马屁的机会,大伯告诉赵谦,“这就是我认为的治国之道。”那时候赵谦年轻,完全感叹大伯不愧‘神农再世’的美誉,在农业上的确有常人不及的水准。
现在赵谦明白了,治国就是管理,就是有多大锅做多少饭。不懂得这些农业知识,就根本算不出亩产。算不出亩产,哪里能知道国家粮食储备。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粮食乃是国家根本。
老爹曾经在云梦地区用了极大人力找到了睡虎地秦简,甚至派遣数位大臣亲自告慰秦简主人‘喜’,致歉打扰了他的安眠。睡虎地秦简证记载了秦朝的法律,让大宋看到千年前的大秦是如何管理农业。证明秦汉第一帝国是如何以当年的科学水平,最大限度有效管理国家。
每亩播撒何种农作物,怎么种植,怎么对天气情况上报。国家用法律手段指导位于国家最基层的人民如何种植农作物,位于国家权力顶端的朝廷可以依照结果比较准确的对农业产量进行预判。进而决定未来能否发动战争。只有五百万人口的大秦统一了疆域面积不亚于北宋的华夏,靠的就是科学,靠的就是管理。
想到这里,赵谦大声说道:“官家,我明白了!”
“不仅要明白,还要把这些变成自己的东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谓移本性,我以为先贤所指的乃是从一个唯心主义者变成一个从精神到肉体的唯物主义者。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我看好你。没啥事情就去工作吧。”赵嘉仁淡然说道。
赶走了儿子,赵嘉仁继续看他之前的公文。来自欧罗巴行省的公文实在是有意思,就如约好的一样,距离倭国几万里之遥的东罗马和西罗马同时出现了大量刺杀事件。
第126章 刺客(八)
杜拉主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继续举着牌子边走边喊:“上帝要我们清洁,皇帝要我们清洁。”
不仅是杜拉主教一个人,在西历七月的三十三、四度的气温下,罗马街头各个教区都有进行卫生宣传的教士身影,这是皇帝吩咐给罗马教廷的任务。在过去的几百年中,这不可想象。世俗世界的国王甚至皇帝的地位都在罗马教皇之下。世俗世界的权力没有资格要求罗马教廷为他们服务。
经过西罗马帝国皇帝审核之后‘罗马教廷’官方版《圣经》第一页就明确写到,耶和华与基督耶稣指定罗马皇帝为十字教在地上的代言人,罗马皇帝指定的教皇上帝和皇帝的奴仆,为上帝与皇帝效力。
在西罗马帝国境内,脑袋依旧稳稳当当连接在脖子上的教士都承认了新的教义。根据这样的教义,皇帝有权要求教会做任何事。
杜拉主教对这样的辛苦很不满意,却不反对。在奥古斯都伯颜陛下掌握意大利之前,他的父母与两个弟弟都死于瘟疫,他最喜欢的情妇和私生子也死于瘟疫。自从伯颜陛下推行爱国爱教卫生月之后,罗马城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瘟疫,他身边的亲人都活的很健康。如果这件苦差事能交给下面的教士负责,而不是他这个主教亲自宣传就好了。
结束了苦修般的一天,杜拉主教前往大主教所在的教堂参加会议。卫生部的官员列席会议,实际上发号施令的乃是卫生部官员,说的话也是老一套。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许随地大小便,公共厕所要定期掏空,小便入桶。
会议结束,大主教就按照规定做一场以卫生为主题的布道。杜拉主教自己在教区用的是同样的稿子,到了不用看稿张口就来的地步。苍蝇蚊子臭虫虱子是瘟疫帮凶,神爱世人,消灭这些符合上帝的旨意。
这边跟在大主教身后走到布道台上,大主教刚开口,就见他身子一震,左胸上多出一物。仔细看,竟然是一支弩箭。大主教后退两步,腿被身后的椅子挡住,向后坐倒在椅子上。
“刺客!”“有刺客!”布道大厅里面登时响起惊呼声。
布道台位置高,杜拉主教一眼就看到一个家伙正从过道中飞奔而出。“抓住那个人!”杜拉主教尖声喊道。
刚喊出声,他也觉得胸口被击中。按照方向抬头看去,就见在教堂的顶棚上,有个人正在用弩箭向他射击。射出命中杜拉主教的第二箭,他开始安装弩箭,准备射出第三箭。
终于发现了刺客所在,教众中有人吓得尖叫,还有愤怒的教众脱下鞋向着高处的刺客投掷。群众行为有很大感染力,如果此时有人吓得乱跑,马上就有人跟风。一阵鞋雨过去,刺客也被砸懵了,本可以轻松装好的第三支箭硬是脱手掉落。
趁着这个时间,布道台上的大主教和主教们逃入布道台后面的屋子。屋门被紧紧关上,中箭的大主教气喘吁吁的拔下胸口的弩箭,忍不住轻声呼痛。旁边的人连忙脱下他的法袍,露出身上的锁子甲。脱下锁子甲,锋利的弩箭还是刺破了大主教胸口的皮肤。以前发生过箭头淬毒的事情,立刻有教士上去吮吸出血。
看着大主教痛苦中夹杂爽快的表情,杜拉主教心中啐道:该死的基佬!同时拔出自己胸口上的弩箭。他已经不穿锁子甲了,而是换了鳞甲。弩箭刺入甲片间的缝隙,却没能伤到杜拉主教。
外面的布道厅内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子声,杜拉主教心中一阵轻松,治安队赶到了。
第二天下午,内务大臣对奥古斯都伯颜汇报罗马城最新治安局面。“上个月抓到了十起暗杀事件,本月已经发生了四起。最新一起刺杀案件,刺客已经招供了。他是为亲复仇。遭到刺杀的大主教强暴了他在唱诗班的儿子。”
即便是身经百战,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伯颜神色忍不住有了变化,身体还生出一种类似恶寒的感觉。到底是说这帮刁民被刺客风潮带坏了,还是表示要继续严惩教廷里面的渣渣,伯颜一时有点迟疑不决。
性取向正常的内务大臣也是一脸不爽,但是他继续报道:“陛下,看来我们在北方隘口建设堡垒的做法有很好效果。本月已经抓到了超过六十名可疑份子。经过审问,交代口供的家伙基本都是前去联络威尼斯逆贼残党,希望威尼斯逆贼残党能够派遣刺客。”
听内务大臣终于不用‘威尼斯共和残党’这个词,伯颜心中比较满意。那些威尼斯逆贼打着共和制的旗号反对西罗马帝国,伯颜自己对于史书记载的罗马共和国颇有敬意,已经开始在西罗马帝国内恢复选举制度,重建元老院。这种时候帝国官方的说法得很注意才行。
“陛下,干脆荡平威尼斯吧。”内务大臣建议道。
“不,那就中了奸贼们的诡计。”伯颜淡然说道。
“那该怎么对付奸党?”
“把那些证据确凿的奸党家属灭门,同时向威尼斯地方上公开宣告他们的罪行。”内务大臣正准备领命,就听伯颜继续说道:“让教会出面告诉教众,谋逆贼人的灵魂会在地狱中永远受苦。”
听到死后灵魂会在地狱中永远受苦,连内务大臣都感觉到一阵不舒服。然后大臣就觉得这办法真好,那些百姓们见到教会的教士们公开宣称,肯定会深受感动。
计划很快就被执行,那些逆贼满门被杀,他们的脑壳在威尼斯广场上公开示众。听到当地主教们用庄严的语气讲述地狱的种种残酷,坠落地狱之人会遭受到的各种残酷折磨。信众们都变了脸色。等到主教宣布,逆贼死后都会堕入地狱,许多信众已经低下头开始在胸口划十字。他们自己虽然没有造反,但是心里面也支持造反者。
第127章 刺客(九)
人头悬挂在城门外,让路过的人们看到逆贼的下场。威尼斯城内的一处豪宅内,几个没有去围观的人围坐在桌边,脸上都是悲愤。
砍头程度的暴行并没有让这些人感到意外,他们掌权的时候也如此对待敌人。为首的那位声音嘶哑,“咱们复国联盟中一定有叛徒!”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西罗马帝国这次处决的人正是威尼斯复国联盟中最有力的人物,对于复国联盟的成员来说,这些人的死亡是对复国大业的沉重打击。罗马方面不仅杀头,还抄家。复国联盟需要这些家族提供的资金来营运联盟本身运作。那些愚夫愚妇们只知道苟延残喘,从来不在乎国家。想集结人力,购置武器,联络其他势力,都需要钱。没有钱,这些人就只能对着墙壁或者同伴们发泄自己的不满。
罗马方面为什么能准确找出这些核心金主,而不是对那些屈从的民众和家族动手,除了有叛徒之外实在是找不出别的理由。
“怎么才能查出谁是叛徒?”有人恨恨的问。在座的都想找出叛徒,可怎么确定谁是叛徒?叛徒定然不会在自己的脸上书写‘我是叛徒’的大字。
为首那位恶狠狠的说道:“不用确定谁是内部叛徒,先解决那些投奔蒙古人的叛徒!把他们都杀了,看看谁还敢给蒙古人效力!”
“这么做会不会引发蒙古人的报复?”有人迟疑了。
“就是要蒙古人报复,看到蒙古人大杀特杀,这些该死的家伙才知道必须反抗蒙古人!”激进派表达着看法。
“不!”首领沉声说道:“我们前去和塞尔维亚人联络,请他们来进攻威尼斯。”
听到塞尔维亚人,其他人都变了脸色。威尼斯与塞尔维亚进行过不少次战争,自诩为文明人的威尼斯人根本看不起那些蛮族。以塞尔维亚人在威尼斯人心中的蛮族形象,一旦他们杀进威尼斯,其结果与蒙古人屠城差不多。
经过一番内心斗争,这帮复国联盟成员都赞同了这个计划。他们这些人可以事先安排自己的家族避过战火,城里这些没骨气的家伙已经投奔了蒙古人,一座蒙古人的城市被同为蛮族的塞尔维亚人摧毁也是他们活该。
这边确定,他们立刻就派出使者。罗马方面并没有对威尼斯实施严格管制,出入依旧自由。使者离开威尼斯城,直奔东北方向的塞尔维亚地区。晓行夜宿,使者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跋涉,终于抵达塞尔维亚现在最大的势力杜尚家族的地盘上。
在威尼斯人眼中,塞尔维亚是蛮人。所以拿出以前两国交往时确定的通行印证之后,竟然得到了引路,让使者非常讶异。他们可是做好了经历千难万险的准备。
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过一条沟又是一条沟。又走了三天,使者被带到某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山的地方。在半山腰一座石头堡垒外都是各种当地蛮族军队,他们的气质上绘制着不同的图案,看上去有点欧罗巴贵族们出兵的意思。但是欧罗巴贵族们好歹用的是从中国进口的丝绸制作旗帜,那些塞尔维亚蛮人的旗子也不知道是由什么布料制成,看上去就有茹毛饮血的意思。
进入堡垒,抵达大厅。就见里面好几个家伙竟然身穿丝绸长袍,让使者大位讶异。难道有其他欧罗巴贵族已经前来与塞尔维亚人联络?刚生出讶异,就听这几人用粗鄙难听的塞尔维亚土话交谈,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能感觉那土到掉渣的口音令人不适。
杜尚家族的首领接见了他们,这是一位穿着漂亮铠甲的男人。身材壮硕,目光锐利。听完了使者的来意,首领用蹩脚的意大利语问使者:“想让我们出兵,你们得表达出诚意。”
“阁下需要什么样的诚意?”使者已经有心理准备。
“给我们三千战斧。”杜尚家族的首领爽快的提出要求。
使者心中大骂这厮太贪婪。如果有三千把战斧,哪里还需要请塞尔维亚蛮人动手,威尼斯复国联盟自己就会发动起义。只是求到对方门下,使者也只能尽力游说。“阁下,如果能够击败蒙古人,阁下的收获只会比三千把战斧更多……”
杜尚家族的首领明显不想听这样的话,他没有礼貌的打断了使者的话,“如果你拿不出三千把战斧,就不要想我们出兵。”
使者还想说点什么,首领命道:“把他们先带下去!”随着命令,上来几名壮汉就把使者们拖走了。
看着使者的背影,旁边的将领问道:“国王,要不要把他们交给罗马那边?”
首领目光闪动,看得出这个建议也不是没有打动他的地方。
就在此时,经过仔细的搜身,东罗马帝国的使者才得以见到西罗马帝国皇后玛利亚公主。使者丝毫不敢提及被搜身的事情,他听说过西罗马帝国发生很多起刺杀事件。跪倒行礼之后,使者将东罗马帝国皇帝的书信交给玛利亚公主的侍女,让她代为呈上。
“皇兄身体可好?”玛利亚公主问道。
“陛下身体还好,只是国内乱党猖獗,每个月都有针对陛下的暗杀事件。”
得知东罗马帝国局面也是如此,玛利亚公主心中一紧。她的孩子们正在慢慢长大,公主以前还觉得三个小东西让她烦心,现在就变成了揪心。她非常担心孩子们能否长大成人。
见到玛利亚公主的表情,使者继续禀报:“陛下此次派遣我前来,是想请奥古斯都伯颜陛下能够在四方同盟的会议上支持陛下征服塞尔维亚地区。”
“塞尔维亚?”玛利亚公主思忖片刻,目光不自觉转向墙壁上悬挂的地中海地图。自从蛮国雇佣兵首领废掉了西罗马皇帝,800年过去了。地图上重新出现了接壤的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
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的分界线就在巴尔干。克罗地亚等原本就属于威尼斯共和国的地盘归西罗马帝国。名义上属于东罗马帝国的塞尔维亚位于克罗地亚东边,是东罗马帝国最靠西领土。这里山多地少,蛮族横行,民风彪悍。还与西罗马地区接壤。因为东罗马帝国拥有希腊北部,占据希腊中部和南部的大宋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接壤,与西罗马帝国的意大利半岛隔海相望。
从东罗马帝国公主的角度来看,如果东罗马帝国能够歼灭塞尔维亚地方蛮族,完全控制这里,就可以确保东西罗马之间的边境安宁。威尼斯共和国虽然已经覆灭,在那边的逆贼残党数量很大,就她所知,许多罗马的刺杀行动就是从威尼斯共和国旧地那边开始策动。
“这件事你要好好对伯颜陛下讲。”玛利亚公主对东罗马使者说道。
“皇后陛下,我当然如此。只是塞尔维亚地区距离君士坦丁堡太远,我们的确会派遣远征军,只是担心力有未逮。”使者表示了恳请。
玛利亚公主心中哀叹,她之所以会被嫁到蒙古的伊尔汗国,可不是玛利亚公主自己对于异国婚姻有什么浪漫的幻想或者期待。虽然当年她与身为伊尔汗国使者的伯颜相恋,对于蒙古帝国却没什么感受。如果那段恋情当时得到圆满,她只会要求伯颜留在东罗马帝国和她双宿双飞。
那场跨国婚姻的目的是为了结盟。东罗马帝国当年在皇帝手下的常备军基本为零,靠的是一万多雇佣兵充场面。和蒙古伊尔汗国结亲之后,伊尔汗国派遣军队与东罗马皇帝手下的雇佣兵们一起与蛮族作战。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伊尔汗国为了能够保证玛利亚公主同父异母的哥哥能够顺利登基,还准备派遣了几千蒙古骑兵以治丧的理由进入君士坦丁堡防卫。
因为忽必烈大汗率领蒙古朝廷西迁,伊尔汗国才没有实施这个计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宋才能通过提供给禁卫军钢质盔甲与武器,和火烧眉毛的东罗马帝国开始全面合作。
这几年听说东罗马帝国国力变强,可派遣上万军队远征千里之外,怎么看都超出东罗马帝国的国力。正因为明白这个,玛利亚公主只能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对陛下进言。”
送走了失望的使者,玛利亚公主的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却是视而不见。她只觉得心中更是烦躁,以前的她只是一个宫中的妃子,过着没什么感觉的日子。只有作为当地景教精神领袖的时候,才因为向信徒们讲经布道才有点人生的欢乐。
现在她终于和心爱的人结成连理,更充当了东西罗马帝国的桥梁。有她在,她和伯颜的儿子才能理直气壮的表示,‘我们家族是西罗马帝国的正宗继承人’。如此深入的与政治连接在一起,玛利亚公主就格外不想介入麻烦。
西罗马帝国外有强敌,内有逆贼。必须让英明神武的伯颜执掌局面,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添乱。为了她的孩子们,玛利亚公主必须这么做。
第128章 刺客(十)
伯颜见完使者回到寝宫,对玛利亚公主说道:“我准备派遣援军去塞尔维亚。”
“那岂不是要派遣很多军队?”丈夫先提此事,玛利亚才敢讨论这件事。
“你弟弟也没你想的那么差劲。宋国人比你想的要奸猾的多。”伯颜叹道。
玛利亚公主讶异了。她很少听伯颜谈宋国谈宋人,哪怕是大宋已经是伯颜根本无法避开的存在,伯颜也不会谈及宋人本身。‘狡猾’当然谈不上是好意,却是一种谈论。这少见的事情让玛利亚颇为讶异。
然后她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狡猾的宋人和东罗马皇帝没有那么差劲联系起来,难道局面发生了什么巨大变化不成?想到这里,玛利亚公主暂时沉默下来,她和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非常一般,与陌生的普通人相比好点,仅此而已。
以前在伊尔汗国当王妃之时,玛利亚接到的老爹的信都是‘求助、求助、求助’。寡居回到东罗马帝国那点时间,她心思完全在等伯颜派人来接她走,也没有出过门。凭借这么点印象,她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位皇帝兄弟能做出如何不得了的丰功伟业。甚至不得了到让伯颜都能打破习惯谈论起宋人。
伯颜并没有想到老婆怎么想,他盘算的是国政。老婆从不在他耳边请求帮助他娘家,让伯颜很轻松。此时能够帮到老婆的娘家,为心爱的老婆达成她不敢提及的事情,伯颜心情非常好。听老婆关心的是西罗马帝国的利益,他继续说道:“你弟弟要派遣两万远征军,我们这边只用派遣一万人越境作战。”
“靠两万雇佣兵进攻塞尔维亚?”玛利亚这些年跟着伯颜奔波,多多少少也学了些用兵的知识。而且东罗马帝国的雇佣兵们多是突厥人与真神教徒,在国内对付一下十字教信仰的人还行,对付真神教、蛮族和凶悍的敌人都不靠谱。让他们跑到千里之外征讨塞尔维亚蛮人……
“陛下,能赢么?”玛利亚公主试探着问,语气中都是提醒。
“两万人都是正规军。不是北欧卫队,而是东罗马正规军!”伯颜讲述着局面。
“哈哈……”玛利亚哑然失笑。东罗马人愿意当兵……在她与伯颜结婚之后,这个笑话的质量可以稳稳排入前五名。
如果此时塞尔维亚杜尚家族的首领听到玛利亚的话,他一定会赞同。此时已经自封塞尔维亚国王的杜尚阁下正准备出兵,动员口号简单易懂,“打败希腊人,杀进雅典去。”
听到这个口号,下面的将领们欢呼起来。从这个口号上就能理解为什么东罗马人将塞尔维亚看为蛮族,君士坦丁堡的那些学者和教士们能够讲述将近两千年的罗马史。东罗马也许希腊化了,但是东罗马从来不是希腊。
这些知识对于塞尔维亚人毫无意义,杜尚阁下和他的将领们觉得东边是希腊的地盘,从东边来的就是希腊人。希腊人、罗马人、东罗马人在他们看来没区别,他们对世界的判断简单明快,敌人或者朋友。能用希腊人这么一个用语,已经说明塞尔维亚人对敌人做出了区别,希腊人是他们用来区分敌人的专有词汇,意义是‘软弱的敌人’。
吹响号角,擂起战鼓。杜尚阁下带领着手下出发,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外笼子里关着的俘虏中有人喊道:“行行好,给点吃的。”
那种带着异国腔调的口音有点引发了杜尚阁下的注意,加上俘虏们的衣服看着还挺光鲜,他问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旁边的将领去询问了看守之后回来禀报,“他们是威尼斯人。”
这下杜尚阁下想起的确前几天有威尼斯人来寻求合作,被他打发下去。没想到部下竟然把他们当做普通俘虏关进城堡门口的俘虏笼子里供人观赏取乐。杜尚阁下笑道:“给他们吃的,不要把他们饿死了。”说完,催马前行。
行军三日,探马回来禀报,东罗马军队在有两日距离的东边,杜尚下令部队扎下营寨,准备迎敌。升帐后众将刚聚齐,立刻有人请战,“国王陛下,让我领本部人马给希腊人迎头痛击。”
以塞尔维亚现在的文化水平,并没有起贱名保平安的习惯。杜尚阁下的将领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就是‘铁牛’。在塞尔维亚,铁器很昂贵,牛很贵重,‘铁牛’这个名字真的是撒发出21世纪土豪金的味道。
与名字的土豪气不同,‘铁牛’将军刚毅果决,更接近的铁牛的本质。在和保加利亚人的战争中,铁牛将军经常承担起突袭的差事,立下赫赫战功。杜尚阁下命道:“不要恋战,突袭得手之后快速回来。”
“遵命!”铁牛将军欢喜应道,随即出账点起兵马呼啸而去。
杜尚阁下继续召集会议。从地形来看,他们现在驻扎的地方最适合塞尔维亚军队作战,这里是个隘口,山上还有条小河,适合驻扎。隘口前面则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地区,提供了正面接战的地区。如果再向前,就是一条山间道路通往希腊人所在地区。希腊人那边的地形与塞尔维亚军队类似,只是方向相反。适合希腊人驻扎。
商议结果,部队先休息一日,等铁牛将军得胜归来,部队再前去挑战希腊人。
休息一天,没等到铁牛将军回报。营地周围的卫队发现了希腊人探马的踪迹。等塞尔维亚探马回来,他们说希腊人竟然拔营起寨继续向塞尔维亚军所在的地方出发。杜尚阁下等人商议后觉得铁牛将军应该是发现了这个局面,把突袭延后。这很符合铁牛将军随机应变的作风。如果铁牛将军能够夺取希腊人现在占据的隘口,就可以对希腊人形成合围之势。正面击败敌人之后,就可以撵着他们逃跑,将其一举歼灭。
再过一日,希腊人果然到了隘口外挑战,看数量得有一两万人。杜尚阁下随即出兵迎敌,双方摆好阵势,就是骂阵。希腊人阵前传来的声音在不懂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塞尔维亚军听来就是鸟叫。倒是塞尔维亚骂阵的粗俗俏皮话引发了塞尔维亚军一阵阵欢笑。
那个希腊人俘虏的老婆为了能获准探望被俘希腊人,跪在塞尔维亚军面前一一侍奉的段子把杜尚阁下都给逗笑了。
气氛轻松过后,杜尚阁下下令开战。骂阵的人立刻退入阵中,带着高昂的战意,塞尔维亚由石头将军统帅的前军出动了。希腊人还是老一套,派出长枪兵迎战,两边很快就开始了对戳。
对戳了大概十分钟,希腊人也没有被压倒。杜尚阁下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不喜欢轻敌,能跑到这里与塞尔维亚军交战的希腊人也不可能是一触即溃的弱鸡。想击溃他们得更强力的军队。
果然,前锋看到对戳无效,立刻排上了斧头兵。使用战斧的都是塞尔维亚军中最壮实的军人,他们加入战线,砍坏不少希腊人的长枪,希腊人不得不开始后退。
“啧啧!竟然没有乱!”杜尚阁下真的惊讶起来。
就见希腊人采取了很巧妙的队列,前一排顶不住,就向后撤退,就像砂砾钻过石块间的缝隙落下一样穿过后面一排的军阵。后一排的军阵丝毫不乱,虽然有些没能快速撤退的希腊人被斧头兵斩杀在第二排希腊长枪兵面前,第二排希腊长枪兵依旧和斧头兵们作战。斧头兵们再悍勇也没办法马上击破这样的防线,经过一阵胶着的战斗,他们才压制住了第二列希腊人。
和第三列希腊人作战之时,因为体力消耗,斧头兵们有点扛不住了。在密集的长枪戳刺下,他们对战一阵后竟然被逼退。
“狼人,该你了!”杜尚命道。
旁边的这位将军名字用汉语直译就是‘狼人’。听到命令,他立刻受命而去。狼人的部下都是斧头兵,从方才的战斗中,塞尔维亚的长枪兵没办法压倒希腊人的长枪兵。
这边的派出去得力部下狼人将军替换下第一阵石头将军维持攻势,石头将军的部下刚替换,石头将军就骑马奔回杜尚阁下面前,“国王,那些希腊人都穿着锁子甲,不好对付!”
杜尚阁下算是明白为何自己的长枪兵无法获胜。有甲对无甲自然占据极大优势,对戳的时候有甲一方可以少了很多闪避,直接猛戳无甲的塞尔维亚军。塞尔维亚军在刺杀敌人的同时还得想办法保护自己,没办法完全发挥战斗力。
“传令下去!”杜尚阁下对身边的亲卫喊道:“凡是勇猛向前,战斗都可分到希腊人的锁子甲!”
亲卫领命而去,位于高处的杜尚阁下看着战场上拼杀的两军,对面的希腊人数量得有接近两万,在最初接战的时候派上有甲的部队也是常识,若是前军被一次击溃,在这种地形上就会冲垮自己的队列。对面有两万人,希腊人没办法给他们所有军队都装备铠甲。
斧头兵靠的是兵器沉重,斧头砍不破锁子甲,却能让穿甲的希腊人骨断筋折。所以斧头兵们就能压制住长枪兵。
“报!”此时又有探马前来,跪地禀报,“国王,派出去包抄的杜兰将军被挡住了。”
杜尚阁下心中不快,他之前派遣了三支人马绕过山区,从其他地方发动进攻。能打乱希腊人的阵线,就可以砍瓜切菜般解决他们。现在一路被挡,说明希腊人准备的很充分。
没多久,另外两路人马也派人禀报希腊人在路口做了准备,他们无法冲破希腊人的阻挡。这次杜兰阁下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战场。希腊人的长枪兵们拼死抵抗,利用撤退一波波消耗斧头兵的力气。等斧头兵们没办法维持攻势,就利用长枪的长度反压回来,竟然有效维持住战线。
狼人将军带领的精锐眼看疲惫,再无法进攻。就杜尚阁下的经验,对付希腊人就得一鼓作气,想到这里,他下令,“斑鸠将军在左,狐狸将军在右,杜思兰统领中军,全军压上!”
号角声中,狼人将军率领斧头兵退了下来。希腊人竟然没有趁机撤退,长枪兵竟然整队向前,占领了一部分战场,维持了战线。看得出,他们还有战斗意志。这让杜兰阁下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这样的希腊人他从所未见,难道这些人战前不是喝了双份烈酒,而是敞开随便喝么?
想到这里,杜尚阁下再次下令,“告诉众将,此战之后给双份烈酒!”
消息传到军中,塞尔维亚军士气大振,人人欢呼。战鼓响起,塞尔维亚军如同洪流般冲了上去。居高临下,杜尚阁下就见希腊军的长枪手们在冲击下逐渐后退,依旧靠着锁子甲和长枪勉强抵抗。
又战一阵,突然听到希腊人的阵中鼓声大作,希腊长枪手们突然就撤退了。杜尚阁下并不认为希腊人崩溃了,怎么看都没有这个迹象。然后他就见到地方阵中闪起了一片片银色,就像夏日湖面刮过风,反射出的明亮日光。
再过片刻,就见大队穿着明亮铠甲,挥舞着明亮战斧的希腊人猛冲过来,和塞尔维亚军战在一处。明亮的铠甲,明亮的战斧,如同光晕包围着希腊人。色泽黯淡的塞尔维亚军发动的攻势很快就遭到遏制。杜尚阁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塞尔维亚军竟然被反推了!
再次揉了揉眼睛,看到的局面竟然没有变化,还看得更清楚了。那些希腊人挥动战斧,塞尔维亚军不管是长枪或者盾牌或者其他武器都无法抵抗,前排的战士纷纷倒地。也有塞尔维亚勇士不顾一切的用武器攻击希腊人,却对希腊人毫无作用。反而因为露出破绽,被希腊人的战斧狠狠砍中。
也许是因为塞尔维亚人从来没有在希腊人面前撤退的经验,又或者是战后双份老酒的鼓励,塞尔维亚人依旧在战场上奋勇作战。杜尚阁下却不能这么眼看部队遭受痛击,他连忙下令,“撤退,让大家撤退!”
这道命令还没完全抵达军中,英勇的塞尔维亚军人就开始撤退了。后面的军人还想继续前进,却被前面退下来的军人拥挤推搡,部队混乱起来。
希腊人阵中鼓号齐鸣,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全军冲锋!
第129章 刺客(十一)
“樱桃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呃……”胖乎乎的东罗马监军太监毫不羞耻的当着大宋教导官念了一首拉丁语的诗,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之后,兴致盎然的举起银杯把里面的樱桃烧酒一饮而尽。
大宋年轻的理工男们虽然没有进士那种穷讲究,更因为白天的胜利而欢喜,也举杯干了。随即开始理工男们的传统爱好,讨论起来。
“应该给长枪兵装备纸甲。”
“没错,锁子甲还是太不经砍。”
“纸甲虽然好,单手斧还是能砍开。”
“算一下成本。再说我也没说让斧头兵装备纸甲。枪兵们用纸甲最合适。”
“最合适还是钢甲!”
“我说了,你算一下成本!”
……
东罗马帝国的统帅尤利西斯没喝酒,根据军中纪律,将帅们要随时保持清醒,行军打仗中不许喝烧酒。葡萄酒也限量。尤利西斯自己心甘情愿遵守军纪,作为东罗马帝国三百年来最大的中央正规军统领,他此时考虑的都是接下来的战斗。
白天在战场上击败塞尔维亚蛮人军队,但是蛮人凭借悍勇死死守住隘口。尤利西斯并不想有更多损失,选择了停下脚步占领战场。明天就要进行夺取隘口的战斗,他心中隐隐不安。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和敌人正面作战,攻打隘口对于防守一方太过于有利。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尤利西斯面前响起,“尤利西斯阁下,不用担心。我们的配重式投石机会让塞尔维亚人明白厉害。”
抬头看去,是大宋教导团的一名人员。尤利西斯笑道:“希望如此。”
看着那张依旧露出担心的面容,教导团的年轻人自信的说道:“真的不用担心!”
“别瞎吹!未必会那么顺利。”教导团里面也有没喝多的。数落完队友,又给尤利西斯道了个歉,脑子还算清醒的把喝的来了兴致的拽走了。
看着这帮兴高采烈的家伙,尤利西斯只能心中叹气。这些能够远航万里的宋人并不理解东罗马帝国的痛苦,三百年了,东罗马帝国的国力每况愈下。过去三十年中东罗马帝国甚至一度灭国,被迫向所谓的拉丁帝国臣服。
这些年通过四方同盟的商业网络,东罗马帝国得到了大量粮食,用粮食向皇帝控制的那些城市居民支付军饷,才能集结起四万军队。在获得帝国一半的军队统帅权之前,尤利西斯根本不敢相信皇帝居然能如此果断。接过鹰旗,尤利西斯就听皇帝语气沉重的说道:“尤利西斯,我相信你的忠诚。帝国的军队……都要托付给你了。尽量让更多的人活着回来!”
军队浩浩荡荡离开君士坦丁堡,送别的妇人们眼中含泪,有些甚至放声大哭。一百多年来,东罗马皇帝都是靠雇佣兵打仗,死了也不会让东罗马人悲伤。现在这些东罗马妇人们眼看丈夫要为国作战,她们最强烈的感受并不是光荣。
沉重的压力让尤利西斯心情低落,欢快的酒宴对他来讲仿佛是另一个毫无关联的世界。
在七八里远的塞尔维亚大营内,杜尚阁下则强打精神,试图让一群垂头丧气的将领们重新鼓起勇气。然而这实在是太过于艰难,他在高处从头到尾看完白天的战斗,希腊人不是使用诡计,也没有使用他们赖以成名的希腊火。他所看到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斗意志顽强,体力也异乎寻常的希腊军队。
塞尔维亚军在每一个细节都发挥出最大实力,他们不是败给了敌人的诡计,是被更强大的希腊人正面击败。该如何正面击败这样的敌人,杜尚阁下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方法。
“铁牛一定叛乱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到现在都没出现!”狼人将军愤怒的吼道。
听了这话,杜尚阁下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不是为败北寻找借口的希望,而是希望铁牛将军并没有与敌人交手。以希腊人白天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以及谨慎,号称两千实则五六百的铁牛将军如果贸然交战,全军覆没也不稀奇。铁牛的军队在塞尔维亚军中算得上善战,杜尚阁下非常需要他的力量。
只是其他将领们并没有杜尚阁下的思虑,有了这个出气口,众人一起痛骂统帅不到千人兵马的铁牛将军临阵脱逃甚至是投敌的恶行,全然不提数量是铁牛将军三十倍的塞尔维亚军正面被击败的丑态。
骂了一阵,石头将军喊道:“明日我们用斧头兵冲阵,一开始就击溃希腊人!”
听了这话,不少将领们都大声应和。倒是负责斧头兵作战的狼人将军忍不住露出迟疑的神色。喊话和干事天差地别,如果是斧头兵冲阵,就得他冲在最前面。白天的战斗中斧头兵们已经尽力了,伤亡也不小。若是再来一次,久经战争的狼人将军直觉认为并不会轻易破阵。要是再和白天一样战斗到精疲力竭,遭到希腊人斧头兵的反击,已经损失不小的斧头兵们可就惨了。
塞尔维亚军中不仅杜尚阁下打过很多仗,有点脑子的将领也不少。随着讨论深入,他们也找不出希腊人的弱点,各种偷袭的法子被提了出来。有人干脆建议塞尔维亚军以少量军队牵制希腊人,主力绕到希腊人背后切断希腊人的道路。
这个建议看着不错,得到不少支持,却遭到了杜尚阁下的否定。希腊人沿着大路前进,小部队无法切断这条道路。数千人的大部队走小路的速度太慢,补给非常困难。而且希腊人现在距离杜尚阁下的重要堡垒距离三天道路,如果没能守住现在的隘口,希腊人就可以攻入杜尚阁下的重要堡垒。老窝里面不仅有大量人口,更有大量物资。到时候希腊人可以拿着杜尚阁下的物资安安稳稳出发,忍饥挨饿的拦截部队坚持不了太久。
谈到深夜,众人困的眼皮打架,军事会议只能这么无疾而终。
第二天天没亮,塞尔维亚军就发现‘希腊人’靠近了隘口,侦察部队出去迎战,发现东罗马军以大盾为墙,弓弩手从里面一个劲的射箭。伤亡了十余人的塞尔维亚侦查兵撤退回隘口,等得知消息的将领们聚集起来,天都已经亮了。
在隘口处看下去,就见到希腊人在距离隘口七十几米的位置上整齐列队,前排是一人高的大盾牌,在盾墙后面的希腊人正在组装一些奇怪的木头装备。有将领不安的说道:“难道是希腊火?”
杜尚阁下摇摇头。根据他所了解的情况,希腊火的装置并非如此模样。应该是别的武器。虽然塞尔维亚的弓弩非常一般,杜尚阁下依旧调动弓兵对希腊人射击。希腊人马上举起大盾,箭雨击中盾牌,无力的落下。
“斧头兵准备出击!”杜尚阁下下令。希腊人距离这么近,怎么都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的建成装备。
“俺们……还没吃饭呢。”狼人将军答道。
挥动战斧需要很大力气,杜尚阁下命道:“那就快点去!”
这边的东罗马军则早早吃了饭,所有配重式投石机都是预备件,在战场上只需按照图纸装配。经过训练的工兵根本不看图纸,手脚麻利的装配。一身钢甲的尤利西斯将军也带着同样穿着钢甲的斧头兵们上了前线。眼见投石机快速装配完成,他终于松了口气。拆开的部件中最重的部分六个人就能扛起,但是整个投石机十几个人才能拖动。在这种山区哪里有供十几个人施展的空间。
眼见日头一点点升起,被几支流失砸中盔甲的尤利西斯将军越来越焦虑。好在塞尔维亚人并没有直接派兵突袭,投石机群终于装好了。眼瞅七十几米外的隘口,尤利西斯松口气,喝道:“开始进攻!”
东罗马的配重式投石机前面的配重厢是铁质的。箱子前方与两边没有箱壁。两边各有两台手动升降机,靠人力将铁壳铅芯的重物升到一定高度。当后面的杠杆长臂落地固定后,前面的铁箱升到一定高度,升降机台面上是一整排的滚动杆,靠人力将台面上的重物推入箱中。
射击手们放开后臂的绳索,依靠杠杆原理,前面短臂上的重物下落,牵动投臂,将后面长臂牵引的重物投掷出去。前面的铁箱落在地上,工兵队赶紧稳住杠杆,将重物从装了滚动杆的铁箱里拽出来。升降台在此时间中已经将另外的重物用升降台提升。等杠杆恢复投掷姿势,配重物再次送进铁箱。
如此往复,每台投石机两分钟就能发射一次。五十台投石机不断发射重物,就见空中一个个弹丸仿佛永不中断的飞向隘口。
这边斧头兵刚吃完早饭,满意的舒展着四肢,准备出击。突然间就遭到飞来横祸。有些弹丸是石头,将塞尔维亚斧头兵们砸的骨断筋折,血花飞溅。这些重物也不完全是石头,大部分还是剑麻麻布装的碎石泥土。被这东西击中,看着没有那么惨烈,然而二十多斤的重物这么飞来,只要被击中比较重要的部位就活不了。
原本隘口上满是守卫部队,在配重式投石机的猛烈攻击下迅速崩溃,要么被砸死,要么就躲到安全的地方避开致命攻击。
尤利西斯将军见状,下达了突进命令。东罗马钢甲斧头兵们手握战斧,等最后一批重物投上半空,发声喊,向着隘口杀去。
冲在最前面的队长手持两把单手斧,隘口处已经被塞尔维亚军建起了一道不高的壁垒。队长用左手战斧勾住一块借力处,向上攀登两步,右手的单手斧再勾住另外一处,借力再向上攀登两步。几次交替,他就登上了壁垒。前面是削尖的木棍,队长翻身而上,钢甲不仅没有被木棍刺穿,反倒被穿着钢甲的队长压断了尖头。
这边刚站起身,冲上壁垒的塞尔维亚人就挥动斧头砍了过来。队长稍微侧身,右手战斧也挥了出去。没想到那塞尔维亚斧头兵极为悍勇,手上力道不减。斧头击中队长的头盔,竟然把头盔打飞了。这位勇士也付出了代价,队长的战斧深深砍入他肋下,勇士倒地,卒。
阳光照耀下,队长黝黑的面庞上反射着油光。他摇了摇有点懵的脑袋,笑了笑。黝黑面庞上一口白牙格外显眼。这时候又有敌人冲上来拼命,队长右手战斧抬起,格挡,左手战斧麾下,随着惨叫,塞尔维亚勇士又有一人,卒。
守住自己背后的那片隘口,队长将两把战斧使用的出神入化,片刻就砍倒了五六个人。这时两边各有塞尔维亚枪兵挺枪刺来,右后方杀出一名穿钢甲的东罗马斧头兵用盾牌挡住右方的突刺,队长则甩出右手战斧,左边的长枪兵胸口被砍中,立刻仰面到底。队长转过头,就见到背后已经上来了三四名部下,他大步向前,从倒地的长枪手胸口拔出战斧。长枪手随即发出一声惨呼。队长也不搭理他,背后的队员已经捡起队长掉落的头盔,给他再扣上。
队长左右摇动一下脖子,
这边刚站起身,冲上壁垒的塞尔维亚人就挥动斧头砍了过来。队长稍微侧身,右手战斧也挥了出去。没想到那塞尔维亚斧头兵极为悍勇,手上力道不减。斧头击中队长的头盔,竟然把头盔打飞了。这位勇士也付出了代价,队长的战斧深深砍入他肋下,勇士倒地,卒。
阳光照耀下,队长黝黑的面庞上反射着油光。他摇了摇有点懵的脑袋,笑了笑。黝黑面庞上一口白牙格外显眼。这时候又有敌人冲上来拼命,队长右手战斧抬起,格挡,左手战斧麾下,随着惨叫,塞尔维亚勇士又有一人,卒。
守住自己背后的那片隘口,队长将两把战斧使用的出神入化,片刻就砍倒了五六个人。这时两边各有塞尔维亚枪兵挺枪刺来,右后方杀出一名穿钢甲的东罗马斧头兵用盾牌挡住右方的突刺,队长则甩出右手战斧,左边的长枪兵胸口被砍中,立刻仰面到底。队长转过头,就见到背后已经上来了三四名部下,他大步向前,从倒地的长枪手胸口拔出战斧。长枪手随即发出一声惨呼。队长也不搭理他,背后的队员已经捡起队长掉落的头盔,给他再扣上。
队长左右摇动一下脖子,
第130章 刺客(十二)
“战死四百七十七人,伤一千九百六十一人。失踪五十八人。汇报完毕!”参谋讲完了最新统计,兴奋的看着统帅尤利西斯将军。
大帐里响起一阵欢快的声音。这当然不是东罗马的将领和监军没心没肺,参谋之前禀报了敌人的伤亡,收集到三千九百六十五名塞尔维亚蛮族的尸体,俘虏两千一百二十四人。至于轻伤逃走的塞尔维亚蛮族无法统计,人数怎么都得过千。这已经是东罗马百余年来最大的胜利。发自内心的欢喜让这些将领和监军情难自己。
不等尤利西斯将军说话,监军宦官大声说道:“伤亡不到一成,我军还可再战!”
尤利西斯将军没有露出笑容,他转向列席的大宋教导员,“还请贵方能照顾好伤员。”
“这个自然。”教导队代表应道,心里面对尤利西斯将军的做有些亲切。战争是靠人打赢的,赵官家并不从大而化之的角度讲述这个问题。他认为,如果对己方的伤亡视若无睹,只是关心自己的功劳和奖赏,只会让军队失去人性的善。光荣的大宋军对不需要这样的军人。
基于这样的军事道德和逻辑,战斗结束,汇报完战斗情况,指挥官或者学社会长就要亲自去军医院视察情况。制度化的流程明确指出,指挥官们不是去耍威风,更不是去接受负伤官兵们的欢呼。这些主官要去关注治疗英勇负伤军人的军医院需要什么帮助。
尤利西斯将军并没有接受过大宋的军队教育,却知道先关注伤员。这让年轻的理工男感到颇为亲切,心中也颇为感慨。抵达东罗马之前,年轻的大宋理工男觉得大宋的医学体系全球第一。在城市接受完备教育的年轻人当然会这么想,大宋的三级医院体系,社会化的卫生防疫宣传,都让大宋年轻人有自信的底气。
到了东罗马之后,大宋年轻人发现东罗马在医学理论上远不如大宋,但是这个国家医生数量并不少,也有专业的医院体系。与其他蛮人国家完全不同。东罗马医生接受大宋的培训之后,都能使用纱布、麻醉剂、缝合针之类的工具进行战场处理。甚至对输血技术也不排斥。这可就让大宋理工男们惊讶了。
这样一个文明国家居然被蛮人蹂躏几百年,联想大宋被北方蛮族欺压的历史,大宋年轻人心中甚是感慨,补充了一句,“请将军放心,东罗马医生们可以照顾好伤员。”
身为东罗马人的尤利西斯将军对东罗马医生的看法就没有这么乐观,不过他并不想操心这些。或者说他很想摆脱这些考虑,如果不是他的侄子和亲戚子弟也是伤员,如果不是想到回国之后会被战死者和伤者的族人骂,他真的不想考虑这些。努力让自己考虑眼前的战争。尤利西斯将军问参谋:“向罗马派遣的使者出发了么?”
“出发了。”参谋应道。
监军宦官则问道:“要不要等等西罗马援军。”
“不用。”尤利西斯将军应道。与大宋接触这么久,他也了解不少有关大宋的知识。现在强大无比风光无限的大宋几十年前也如东罗马那样惨遭蛮族压迫,那时候的大宋可没有能够求助的对象。大宋那句‘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的话让尤利西斯将军非常认同。
人先自主而后天助,西罗马帝国皇帝伯颜又不是傻瓜,凭什么要求他承担起对抗蛮族的重担。尤利西斯将军相信当西罗马帝国只需要顺水推舟的出兵就能解决蛮族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明日继续进兵!”将军命道。
晚上的东罗马营地戒备森严,不过毕竟连续两场大胜。将军在晚饭的时候加了四份樱桃烧酒。这下部队中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东罗马盛产橄榄油、樱桃、柑橘。用橄榄油煎过的埃塞俄比亚腌牛肉味道喷香,配合元国小麦粉蒸出来的馒头,每人一份蔬菜,两个柑橘。再有四份量的樱桃烧酒,大战之后的紧张情绪得到有效纾解。
大宋教导队的理工男们这次没有畅饮,他们中许多人要去管理医院,满口酒气指责医生,理工男们接受的道德培养让他们拒绝这种作风。或者说能干出这等事情的理工男也没有资格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行省任职。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也是个待遇丰厚,晋升比较快的上升通道。痞子作风的人没机会参与其中。
不过理工男的那点争论习惯却没办法改正,几个负责留守调度的家伙闻着营地里的香气,感叹着东罗马好东西可真多。大宋自赵官家开发出蒸馏科技之后,蒸馏技术在庞大的需求下高速发展。工业酒精和酿酒业是推动发展的主力部门。
大宋人民喜欢粮食酒与糖蜜酿制的酒类,对果酒兴趣不高。东罗马这边缺乏粮食,也没有种植甘蔗的自然条件,果酒是他们热爱的饮料。欧罗巴行省不太爱那种口味,就利用蒸馏技术开发出蒸馏果酒。盛产樱桃的东罗马帝国出产的樱桃烧酒在地中海区域创下极好的口碑。
樱桃果酒的成分除酒精与水分外,还有乙醛、丙醇、醋酸、丙酸、醋酸乙酯、异丁醇、戊醇、丁二酸、乙二醇等。蒸馏时要求将一部分物质如醋酸乙酯和丙醇等尽量蒸馏出来保存在酒液中,另外一些物质如乙醛、戊醇、呋喃甲醛等尽量减少,或被分离出,以保证樱桃烧酒的品质。
杨思贤提出了个问题,“你们觉得东罗马皇帝是不是个聪明人?”
作为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的侄子,杨思贤并没有因为她姑奶杨淑妃失去地位而怀恨。身为理工男,在禅让的小皇帝和夺权的赵嘉仁之间,他坚定支持赵嘉仁。如果小皇帝还在为,杨思贤自己就是皇亲国戚,让他放弃这种幻想的理由很唯物。若是杨淑妃和小皇帝执政,杨思贤等着当亡国奴吧。
司马荣听了这个问题,陷入了思考。司马家从已经去世的家主司马考开始就追随赵嘉仁,从来没考虑过任何背叛的问题。司马荣本来以为这位皇帝不断消灭国内的反叛者,直接控制区域越来越大,大概会利益熏心,自行其是。没想到只要是大宋欧罗巴行省提出的要求,这位皇帝都很配合。
樱桃烧酒就是这种合作的产物。大宋欧罗巴行省主导东地中海的海上力量,四方同盟向东罗马帝国销售的粮食价格公道,却不是白给。东罗马帝国朝廷穷的叮当响,橄榄油生产量已经趋近顶峰,依旧不足以支付购买粮食的货款。
当时的大宋东欧司就要求东罗马皇帝与大宋东欧司在盛产樱桃的地区中心城市建立合资的酒厂。用生产出的樱桃烧酒支付货款。这位皇帝只是派遣了太监前来负责监督产量,除此之外全面合作。居然把进口粮食的货款缺口给补上了。
想到这里,司马荣迟疑的说道:“要是这人真这么聪明,怎么以前混得那么惨?”
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很可取。杨思贤笑道:“还不是靠了咱们的力量。”
“要是这么说,这位皇帝应该是聪明的吧。”司马荣对这个判断还是不太自信。
大宋的帮助当然巨大,几百年来君士坦丁堡遭受过太多次瘟疫侵袭,东罗马医生们束手无策。直到大宋的人员抵达东罗马之后才发生了巨变。
普遍接种牛痘之后,天花十年没有发生过,霍乱也七八年没爆发。现在统军主帅尤利西斯将军的儿子得过白喉,经过大宋医生的治疗,这种几乎是必死的可怕疾病也被治愈。以至于大宋医生们在东罗马上层被认为是上帝祝福过的人,受到极大的尊重。
所以司马荣实在是没办法认为东罗马皇帝够聪明,真的够聪明,怎么也得有赵官家一半的能耐才对。想到这里,司马荣继续说道:“这次能打赢,靠的是东罗马人七八年没饿过肚子。元国的粮食可够他们吃。”
杨思贤忍不住把问题简化了,“你要这么讲,那埃塞俄比亚皇帝也有功劳!”
大宋欧罗巴行省拥有地中海最强大的力量,蒙古帝国治下的埃及管理者虽然贪婪,却很识相。收了自己那份好处之后就不刁难大宋通过埃及运河的船队。东罗马的樱桃烧酒、橄榄油、亚麻布、肥皂,以及手工业品通过埃及运河运抵红海南部的埃塞俄比亚帝国港口,在那边,善于养牛的埃塞俄比亚帝国将牛快速屠宰,一桶一桶的腌牛肉和牛皮往东罗马帝国运输。
能吃上牛肉的东罗马市民们羸弱的身体经过几年养护变得壮实许多,这次和塞尔维亚蛮人的作战中,他们的爆发力持久力都大大胜过蛮族。之所以没有大胜,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并没有信心,而且东罗马过去一两百年都靠雇佣兵打仗,也缺乏使用本国市民兵的经验。
两人正在聊,队长进来了。一句“别瞎想,去巡夜。”就要赶两人走。
两人当然从命而去,不过回来之后心里不甘,就找上队长,“队长,我们觉得你之前的话是不是觉得我们考虑问题层次太低?”
队长也是理工男出身,知道大家的习性。加上这两个家伙都是组织上重点培养对象,干脆给两人上了一课。
地中海被意大利半岛分割成东西两部分。东地中海被四个国家瓜分。蒙古帝国占据东地中东岸与南岸。东地中海西部是拥有意大利半岛的西罗马帝国。东地中海北岸则是由大宋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瓜分。
大宋欧罗巴行省占据了希腊中部与南部。东罗马帝国占据东地中海通往黑海的博斯布鲁斯海峡以东大部分安纳托利亚高原,以及博斯布鲁斯海峡以西的色雷斯地区,希腊北部以及大部分巴尔干地区。
通过博斯布鲁斯海峡向北进入黑海,盘踞黑海西岸和北岸的是名义上属于蒙古帝国,实际上有完全内政自主权的元国。
“东罗马以前那么穷,国内不统一,固然是原因。更大原因是东罗马自己无力承担起运营东地中海地区贸易的能力。而周边的国家文明程度又不足以大规模使用货币。他们以前的货币是什么?你们告诉我。”
“是金银币。”司马荣马上给出答案。
“金银币数量少,只有少数人能用的起。现在咱们用的是什么?是交钞!交钞便宜,币值低,加上咱们办了许多工厂,那些出卖劳动力的工人能获得交钞。而咱们主导的贸易又有充分的商品在市场上流通,用交钞能买到商品。价格还很稳定。你们说这能带来什么?”
“繁荣!”杨思贤马上答道。
“不是繁荣。”队长纠正道。
“我看四方同盟很繁荣。”杨思想追问。
“好好的再想想。什么是因,什么果。明天告诉我。”队长说完就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进军。这就有个问题,伤员们中的重伤员无法移动,轻伤员虽然也能起到一定的战斗护卫作用,却不能发挥出全面的战斗力。所以得留下一定的军队进行保护。
从军事学角度,战场上伤亡十分之一会让军队崩溃,然而胜利一方伤亡只有十分之一,这支军队还能再战。不过留下一成五的军队,只有八成五的军队继续作战,对战斗力就有很明显的削弱。到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还得思考一下。
第二天经过商议,尤利西斯将军留下了两成军队驻扎,看护道路,看护伤员。他只带了八成军队,就是一万六千人继续追击塞尔维亚蛮族。
两边确定往来探马,主力拔营出发。浩浩荡荡向着塞尔维亚蛮族的堡垒出发。经过两次胜利,全军意气风发,坚信可以一举荡平塞尔维亚蛮族的堡垒,结束这次讨伐战役。
第131章 刺客(十三)
“吃吧。”杜尚阁下说道。
威尼斯使者们在笼子里关了几天,每天有人给他们投食,份量只是让他们饿不死而已。经过这几天的折磨,他们倒也放开了。杜尚阁下刚说完,使者们抓起食物就吃,完全不在乎所谓餐桌上的礼仪。
从威尼斯角度看来十分粗鲁的吃法,塞尔维亚人看来依旧文雅。杜尚阁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心中盘算着待会儿怎么讲。
狼吞虎咽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等威尼斯使者们终于放下食物抬起头,杜尚阁下问:“我决定派兵前去威尼斯,你们能做好内应么?”
威尼斯使者露出些讶异的表情,他们觉得这是顿杀头饭,可没想到面色阴沉的杜尚阁下竟然要合作。为首的连忙问:“不知阁下准备何时出兵?”
“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回威尼斯。具体时间到时候会告诉你们。”杜尚阁下答道。
“阁下之前说要我们提供武器……”威尼斯复国联盟的使者对此事印象深刻。
这个提问让杜尚阁下感觉到一丝尴尬,那时候杜尚阁下满心都是歼灭前来进攻的希腊人,大大接受一票战利品,威尼斯人的提议根本没有被他看在眼里。杜尚阁下根本不提此事,继续说道:“从边境通往威尼斯的都有你们的人吧。我还要在每个驿站都派去我的人。”
听到这里,威尼斯复国联盟的使者们明白塞尔维亚人这是要玩真的。心情激动之下也不再考虑之前关于武器的事情。经过一番商议,双方达成协议。威尼斯复国联盟提供给塞尔维亚人情报帮助,帮助他们设立进军情报点。塞尔维亚人则派遣军队抢掠威尼斯城。抢掠得来的钱财与武器会分给复国联盟一部分。
刚达成了协议,杜尚阁下马上命令得力部下护送威尼斯人离开。这帮人离开半天时间,东罗马军前锋就已经抵达城堡下。杜尚阁下心中也松口气,若是看到希腊人打到城堡这里,威尼斯人对双方的合作只怕再无兴趣,必须让他们提前离开。
城内的塞尔维亚将领再次集结在城堡大厅中,杜尚阁下命令小部族首领带着军队先撤退。等待杜尚阁下新的命令。那些小部族将领听到这命令,各个如蒙大赦,嘴上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退出大厅之后立刻点起自家部族兵马跑的飞快。
能跟着杜尚阁下一起回到城堡的小部族人马有三四千人,他们一走,城堡内只剩下七千人。杜尚阁下召集起这股核心力量的将领,讲述着他之后的计划,“我等从这里撤走,如果希腊人继续追赶,我会派人牵着希腊人在山区转圈。剩下的人马向西走,抢威尼斯城。”
将领们大多垂头丧气,接连两次战斗都失败了,还是败在双方的实力之下。远道而来的希腊人采取堂堂正正的正面作战,塞尔维亚人除了正面作战,还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派出侧击部队。没想到用尽手段还是没办法击败希腊人。这对于塞尔维亚人的自信心是沉重的打击。
看着霜打茄子般的手下,杜尚阁下自信的说道:“你们忘记了么,我们的主城是铁堡,而不是这里。这座城堡本来就是希腊人建立,甚至不用我们攻打这里,他们自己就放弃了。希腊人不可能在这里长期驻扎几万人马,等他们大队撤回希腊,我们就可以派兵再夺回这里。”
如果没有之前的失败,这番‘存地失人’的观点应该可以得到将领们的大力支持。即便是遭遇失败,也没有将领要求坚守这里。塞尔维亚军很快开始准备全面撤退。
那些提前离开的小部族并没有机会染指这里的存粮,这也是先打发他们离开的原因。杜尚阁下命令部队将所有物资装好,趁着东罗马军队主力没有赶到之前撤离城市。东罗马主力赶到城下之后也没有采取激进的战术,尤利西斯将军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术,先在城外建立营垒。这就给了杜尚阁下更充分的时间将城堡内所有物资带走,趁着夜色,杜尚阁下派去骚扰部队吸引东罗马军的主力,自己带领部队撤出了城堡。
第二天白天,东罗马军队也发现了问题。进入空空如也的城内,有人欢呼,有人则露出不安的神色。军事会议上,大宋教导队就表示了担心。这座城堡地理位置很重要,位于东西罗马交通线上。但是这里距离东罗马都城君士坦丁堡一千多里,派遣军队驻守此地需要大量物资供应。后勤压力很大。
监军宦官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正在构思如何写一份热情洋溢的报告,让东罗马朝廷感受到夺取要地的欢喜。没想到大宋教导队如此不解风情,竟然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便是说这些,好歹也等捷报送回到君士坦丁堡,皇帝下达嘉奖令之后再说。难道连短暂沉浸于胜利的欢喜时间都不能有?
教导队的理工男们并没注意到监军宦官的表情,而是看向远征军统帅尤利西斯将军。不过即便他们看到了,大概也不会在意建军宦官的想法。这帮理工男们成长的岁月是大宋崛起的岁月,他们所听到的,所学到的,都是大宋都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踩着前面的基础毫不姑息的前进。
停顿,迟疑,固步自封,这些都是负面词汇。向前、进步,才是大宋的主流。以这样的立场,夺回一个城堡不过是漫长征途中一个小小的阶段而已。
尤利西斯将军沉声应道:“后勤是个问题,制作地图也需要时间。今年只能发动试探性进攻,所以诸位不用着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呵呵,我本以为两万军队加上西罗马的援军可以完成,现在看帝国的常备军数量需要达到十万甚至更多。”
理工男们立刻不吭声了。尤利西斯将军的话如同一瓢冷水让他们有些激动的情绪得到了降温。将军的看法非常有道理,东罗马帝国疆土上山区很多,想在山区长期驻扎的难度太大。
监军宦官听着这番交谈,心里面一时不明白所以然。不过让帝国增加常备军的话他能听懂,于是宦官心里面掀起了不少的情绪。几百年的东罗马历史就是一部由背叛、政变书写的历史。每一个拥有权力的将领都是逆贼的预备军。即便现在东罗马皇帝对尤利西斯将军信任有加,可将军方才那番话就让他看上去心怀不轨。
与会的人都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与看法,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军事会议上商议的都是军事的事情,尤利西斯将军就询问起大宋面对这样的局面会怎么做。
大宋的解决办法和尤利西斯将军的看法很类似,以阴山战区为例。大宋就在阴山以北建立起军队,定期剿灭。东罗马帝国如果想解决巴尔干地区,貌似也没有更有效的办法。而且这一路上大家都见识到了巴尔干地区的地形,这里不是没有盆地,却被山脉切割的零零碎碎。与之相比,大宋的燕山阴山山脉反倒更容易通行。
会议结束时也没讨论出什么来。大宋教导队的成员自己又开了个小会,结果众人的结论是尤利西斯将军是个很稳健的将军,利用手里的优势去获得胜利。这种做法在比较容易施展兵力的地区还算好,但是在这种山区就未必合适。山区不适合几千上万人作战,只能由数量更少的小部队实施作战。
此时需要的是准确的地图,精干的小队,还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东罗马远征军一项都不占。讨论出这么个结果,理工男们心情都有些失落。在出战前,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些。
副队长问:“长期维持两万人的驻扎,对现在的东罗马是不是太难了。”
队长点点头。大宋的北方战区几万里,最精锐的北方军区总兵力也不到三十万。大宋的军队的战斗力大概是东罗马帝国的五倍左右,在这穷山僻壤维持两万军队的压力实在太大。
“进入山区的追击危险多大?”司马荣问。
副队长答道:“不是危险,而是守不住。那些蛮族们撤退的这么果断,说明他们的首领是有脑子的。咱们大宋扫荡北方已经扫荡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没有收获全功。东罗马就算是这么干,也得十几年。一旦收成不好,就得削减在山区的驻扎部队。那时候就给蛮人机会。”
年轻的理工男们看上去更加垂头丧气,队长笑道:“你们能从中学到知识,这就很好。很多时候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我是觉得尤利西斯将军是个合格的将领。”
这个答案得到了众人的认同,能把手里的实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这从公式上看是应该的,在实际操作中恰恰是最难的。如果是理工男们领兵,他们此时早就开始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经过这么一番讨论,大宋教导队内部倒是消除了冒进的心思。众人开始期待西罗马帝国能否出兵相助。便是没办法一举荡平蛮族,至少给他们沉重打击,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威胁交通线。
伯颜接到消息后,第一感觉却不是想出兵。倒是玛利亚公主对此颇有兴趣,鼓起勇气向伯颜进言。自家老婆的那种急切心情伯颜能理解,身为最高权力者,谁不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伯颜就耐心给玛利亚公主做了解释。
西罗马帝国与东罗马帝国之间的贸易并不依赖陆路,而是靠海路。大宋欧罗巴行省的舰队则独霸东地中海,这是个威胁,也是个保障。西罗马帝国刚建立,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去派遣军队参加远征。
更何况现在东罗马军队刚获得胜利,此时还是让他们去解决东罗马帝国面对的问题。如果局面出现变化,西罗马帝国再出兵相助。
即便知道丈夫的话没错,玛利亚公主也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思路能够偏移到西罗马帝国的利益上。对于她来说,故乡并非罗马,而是君士坦丁堡。以前之所以对东罗马帝国能够保持待搭不理的心情,那是因为东罗马帝国除了求助之外一无是处。此次东罗马帝国终于表现出足够的能力,玛利亚公主就不自觉的想相助一把。
这边刚安定住心情,新的情报就传到了罗马城。这是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东罗马境内的贵族对东罗马皇帝实施了暗杀,皇帝没有受伤,但是参加会议的东罗马帝国大牧首膝盖上中了一箭。刺客在箭上涂了毒药,大牧首生死未卜。东罗马的内战又爆发了。
比玛利亚公主更早两天,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尤利西斯将军这里。监军宦官立刻要求尤利西斯将军回去相助皇帝镇压叛乱。尤利西斯将军并没有立刻答应。
见到将军居然如此,宦官大怒,喝道:“尤利西斯,你这是要造反么?”
在作出这样的话回答之前,尤利西斯已经猜到宦官会这样质问。他沉声应道:“此次远征之前我们就已经做了计划,计划里面有这样局面的应对。如果皇帝下令召我回去,我当然会回去。但是皇帝陛下没有下旨,在君士坦丁堡有八千禁卫军,还能再征集超过一万的临时军队,你认为逆贼能够攻下君士坦丁堡。”
宦官脸色通红,却没有再发怒。他也参加过军事会议,知道尤利西斯将军所说的没错。出兵前的约定中,是否回军完全看皇帝的意思。如果皇帝陛下认为有危险,就可以下令。如果皇帝认为叛军并无威胁,尤利西斯将军就要继续在塞尔威亚地区讨伐当地蛮族。
这么考量虽然没错,但是宦官与将领不同。将领们得到提拔,在保证基本忠诚的情况下看重的是他们的能力。宦官能否得到皇帝的认同,完全依靠的是他们能否忠于皇帝的差遣。这时候若是没有任何应对,皇帝会怎么想?
第132章 刺客(十四)
清晨,东罗马皇帝醒来。沐浴更衣,皇帝陛下走上了面对皇宫广场的阳台。旁边的主教们侍立,皇帝站在阳台上,对着下面的信众招手示意。没有任何人下令,信众们纷纷跪倒,收手合十低头聆听圣训。
在东正教的教义中,罗马皇帝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表,具有至高无上的神圣性。皇帝可以召开宗教大会,任免教会领袖和高级教士。教皇只是教会的领袖,是皇帝的部下。这与罗马教廷的教义完全不同,罗马教廷的核心理念是教皇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这也是西罗马皇帝伯颜为何要用暴烈的手段清洗罗马教会的原因。
东罗马皇帝念起了祈祷经文,广场上大部分信众都能听到皇帝的声音。这不是因为皇帝拥有什么超凡脱俗的能力,作为文明国家,从一千多年前的希腊时代,广场的回音技术就是建筑师们的研究方向。继承了希腊语罗马文明的东罗马帝国依旧保有这个技术。
祈祷经文念完,东罗马皇帝转身离开。信众们目送皇帝的背影,不少人已经在划十字或者为皇帝的健康祈福。这些人并不知道四方同盟的建立,更不知道四方同盟到底签订了什么协议。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几十年吃不饱的肚子,在过去几年里吃饱了。君士坦丁堡以及重归皇帝正式统治的城市中粮食价格低到想都想不到的水平。
只要在帝国兴办的工厂中劳作,就可以得到购买粮食所需的交钞。如果肯当兵,军人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食物,军人家属每个月都可以到军人家庭登记造册的帝国管理机构领取粮食。
广场上听圣训的不仅有君士坦丁堡本地的居民,很多信众是从外地赶来,抱着还愿的心情来亲眼看一看皇帝的圣容,听一听皇帝的声音。在他们心中,皇帝就是上帝派来的人。将他们从饥饿与穷困中解救出来的人,无疑是上帝的代言人。
皇帝并没有听到这些发自内心的祈福,他回到餐厅吃了早饭。又去书房研读了一阵关于罗马五贤帝事迹的书稿。这些是由重建的君士坦丁堡大学的博士们献上。每次看这些记载,皇帝都会心生感慨。
五贤帝(5 good emperors),又称五贤君,是在西元96年至180年期间统治罗马帝国的五位皇帝。
他们分别为:涅尔瓦(nerva,96年—98年)、图拉真(trajan,98年—117年)、哈德良(hadrian,117年—138年,“勇帝”)、安东尼·庇护(antoninus pius,138年—161年,)以及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161年—180年,“哲学家皇帝”)。
五人先后相继,使罗马帝国得到了近一百年的和平与安定,政治清明,经济发展,社会繁荣,人民富裕,与之前一百年的腥风血雨成很大的对比。
这五位皇帝宽厚谦虚,施行“仁政”,深受臣民爱戴。这段时期也是自奥古斯都(augustus)之后罗马帝国最强盛的时期。这段时期被称为罗马帝国的“黄金时代”,又叫作五贤帝时期。
博士们都认为,五贤帝时期的文治武功,在罗马帝国其他时期也是难得一见的。他们用热情洋溢的文笔写下对五贤帝时代的歌颂。
如果让一个人说出,在世界历史的什么时代人类过着最为幸福、繁荣的生活,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从图密善去世到康茂德继位的那段时间。那时广袤的罗马帝国按照仁政和明智的原则完全处于专制权力的统治之下。接连四代在为人和权威方面很自然地普遍受到尊重的罗马皇帝坚决而温和地控制着所有的军队。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和两位安东尼全都喜爱自由生活的景象,并愿意把自己看成是负责的执法者,因而一直保持着文官政府的形式。如果他们那一时代的罗马人能够安享一种合乎理性的自由生活,这几位君王是完全可以享有恢复共和制的荣誉。
带着每次诵读五贤帝故事的那种激动,东罗马皇帝又念诵了一段圣经。他感觉神的光辉仿佛穿透皇宫的穹顶,让他感受到了神圣与升华的感觉。站起身皇帝吩咐御林军统领,他要去大牧首那里探望。
得知皇帝前来,大牧首没有出来迎接。过去几年中,每天皇帝做晨间祈祷,大牧首都会陪同在旁边。现在大牧首膝盖中了刺客的毒箭,毒药正在侵害着他的身体,让大牧首动弹不得。
看到侍卫和高级主教鱼贯而入,大牧首艰难的抬起头,阳光从敞开的大门射入,明亮的让大牧首无法直视。然后就见到有人从正中走进来,阳光照射在那人背上,华丽紫袍的金丝反射出明亮的光,好像天使光芒四射的翅膀。
虚弱的大牧首心中却生出莫名的惶恐,他突然想起了死亡天使。难道是上帝要派遣天使迎接自己不成?
直到皇帝坐到身边,那光芒才消失了。感到皇帝握住自己的手,大牧首吃力的转过头,艰难的说道:“我……要……忏悔。”
“不,我的朋友。你不要觉得这是临终的忏悔,当你重回上帝身边,将你的心情告诉给上帝听就好。你现在依旧在人间,你需要的只是好好休息。”东罗马皇帝声音深沉柔和。
在这样的安慰下,大牧首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松了口气,“但是,我只怕已经撑不过去了。陛下……”
刚说到这里,发自体内的寒意与热气同时升起。这几天大牧首每天都要承受着如此折磨,让他感觉仿佛身陷炼狱。他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惊恐的说道:“陛下!陛下!我又感觉到毒药正在我的身体中发作了!啊!陛下,请拯救我,让我摆脱这样的痛苦。如果这是我曾经罪孽的报应……,陛下,救救我!”
急促的声音说到最后,大牧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痛苦扭动起来。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水,片刻后就打湿了枕头。
皇帝命人拿来一个小瓶,举在身前对着小瓶祈祷片刻,随即让部下按住开始痉挛的大牧首,撬开他的嘴,将小瓶里面晶莹的液体倾倒进去。大牧首虽然稍微被呛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液体吞入腹中。东罗马皇帝就这么坐在大牧首旁边,握着他的手低声祈祷。
过了几分钟,大牧首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那是痛苦的呻吟,却也是他暂时摆脱毒药影响的声音。痉挛的身体终于放松,软软的陷在床上。至少现在死神放弃带走大牧首的努力。
“陛下!陛下!请抓住我的手,不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大牧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是上帝的代言人,我宣布,你,不会死在今天。上帝一定会让你战胜刺客的毒箭。因为那是射向我的毒箭。帮助我挡住这支箭的你不会被上帝允许死亡。好好休息吧,你会活下来。”
听到皇帝庄严的宣告,大牧首觉得心中一片空明。而他的体力也不允许他维持清醒,于是就陷入了分不清是沉睡或者昏迷的状态。
周围的人为皇帝的爱而感动,却不相信这样的话,没有中了这样毒箭的人可以生还。特别是见过几天来毒性发作时候大牧首惨状的教会高级人员,都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有人在感动之余,还遗憾皇帝或许太过于仁爱,而不够慈悲。如果皇帝接受了大牧首临终的忏悔,至少从教义上,大牧首忏悔之后的灵魂就可以直接升上天堂。
有各种想法的人们看到皇帝站起身,于是纷纷行礼,恭送皇帝离开房间。
回到皇宫,皇帝召集了将领们。不等这些人开口,皇帝就说道:“我不会召尤利西斯回兵。那些叛徒不会受到上帝的青睐,马西利乌斯,你带五千兵马前去剿灭他们。”
将军们都大吃一惊,君士坦丁堡内还有八千军队,没人会担心叛军能够攻破首都。如果再派出去五千人马,三千人防卫的君士坦丁堡就不会绝对安全。便是接到命令的马西利乌斯也连忙说道:“陛下,臣不需要这么多兵马。”
“不,你需要的。”皇帝说道:“叛军的兵力大概有三千,还有他们的堡垒。五千人是最低限度。去吧,剿灭叛贼。”
说完,也不管将军们的惊愕,皇帝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皇帝再次翻看起五贤帝的手稿。那些先王们兼具了勇敢,公正。不会下达让部下无法完成的命令。现在他要学习这些先王的做法。而且上帝会保佑罗马皇帝,这是先王们不具备的天命。
接受了命令的马西利乌斯将军出战了,身后是东罗马帝国的五千正规军。即便是快速行军,这些士兵们也没有抱怨。因为他们也知道君士坦丁堡此时兵力空虚,不能扑灭叛乱者,迟早会有新的叛乱者出现。那些家属在君士坦丁堡的军人更加卖力行军,皇帝的安危与他们家人的安危已经纠结在一起。如果君士坦丁堡失陷,贼军是不会放过掠夺的机会。
当军队赶到曾经是公爵的叛乱者的城堡外,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支投降的叛军。
马西利乌斯将军不敢大意,先将叛军缴械之后才询问怎么回事。叛军的头目惊慌的说道:“公爵突然暴毙!”
包括马西利乌斯将军在内,听到这话的在场者都呆了。
第133章 刺客(十五)
马西利乌斯将军出征的时候,君士坦丁堡为将军举行了出征仪式。这是按照古罗马传统安排的仪式,让君士坦丁堡的人民感受到千年前罗马共和国生气勃勃的样子。
二十二天之后,君士坦丁堡又举行了一场胜利入城式。军队在距离王都十里处就排成冲锋队形,并且保持着这个队形行军。距离王都五里远,沿途街道两边就站满了前来欢迎的民众。队伍最前面的是仪仗队,都是身材最高大的东罗马士兵。他们高举着东罗马双头鹰的军旗以及斧钺,跟在仪仗队身后军人铠甲都擦磨的锃亮,挺胸抬头经过欢呼的人群。
迎接的人群中很多都是军人眷属,这些提心吊胆的家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队列,当亲人的身姿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眷属们就大声喊着亲人的名字,并且举起手奋力摇摆。军人们也只是在行进中对亲人挥手。依旧跟随队列继续向前。
城门口处聚集着更多民众,看到得胜归来的军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声音仿佛大潮般轰响,让索菲亚大教堂广场等候皇帝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皇帝部下都面露喜色,一起在等待的某些人只能强颜欢笑,他们是东罗马帝国的贵族,东罗马帝国几百年来99%的逆贼都从这些家族诞生。听着君士坦丁堡民众的欢呼声,他们的笑容仿佛是由两层组成。
欢呼声由远及近,其中已经隐隐能听到军乐队奏乐的声音。皇帝从座椅上站起身,等在广场上的民众只是看到这个动作,就忍不住欢呼起来。没多久,高高飘扬的军旗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广场上的民众随即向着抵达了索菲亚大教堂附近的军队欢呼起来。
于此同时,威尼斯城的居民们听到了牛角号的声音,讶异的看向响起号角的方向,没多久就见到大队人马沿着街道冲过来。这些人穿着与威尼斯人完全不同的服装,兽皮比布料更多。手中的武器也非常粗糙,和威尼斯几百年积累技术制造出来的精致武器完全没得比。但是再粗糙的武器也能杀人。冲进威尼斯城的塞尔维亚人看到街边像样的店铺就冲进去,挥动粗糙的武器与威尼斯人的天灵盖进行亲密接触,进而开始抢掠店内所有能被他们看上眼的物件。
没多久,美丽的街道上就一片狼藉。塞尔维亚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吸引他们的东西,有许多人抢完一家,用遇害者的长袍包裹着抢来的东西出门,却见到更有吸引力的店铺或者民宅,他们抛下抢来的东西,冲进新的被害者所在。落在地上的长袍散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与尸体和伤者交错,呈现出一片狼藉的模样。
明媚的夏末阳光下,威尼斯城中不断有民房被点燃,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让这座美丽城市的天空都变得阴暗起来。
伯颜是第二天才知道威尼斯城遭到抢掠的消息。在头几分钟,他甚至没办法判断自己的心情。这座城市名义上是西罗马帝国的重镇,然而那些威尼斯复国联盟始终在各种地方都在抵抗罗马朝廷的统治。
特别是在罗马朝廷开始恢复共和国旧制度的时候,一直保持着选举制度的威尼斯就利用这个机会重建议会抵抗朝廷。虽然知道威尼斯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军队,那些奸商们却想办法拒绝帝国军在威尼斯驻扎。至少是拒绝在重建帝国元老院之前驻扎。伯颜面对的抗拒者不仅只有威尼斯一家,他同样需要镇压几百年来形成的各种割据势力,索性就卖给威尼斯人一个面子,暂时撤出了军队。
这次遭受蛮族入侵,固然是西罗马帝国的损失。威尼斯奸商们至少不会再有理由拒绝帝国军全面接管威尼斯的防务,这点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短暂的欢喜过后,奥古斯都伯颜心中已经决定,不能放过那些塞尔维亚蛮人。被东罗马军队击败的塞尔维亚人看来没有伤筋动骨,还有力气到西罗马这边抢掠。在蒙古人看来这个不稀奇,按照蒙古人的规矩,这样的势力必须剿灭才行。
有了决断,伯颜立刻叫来自己的亲信的将领,开始布置出兵的决定。
此时的塞尔维亚人已经踏上归途,杜尚阁下亲自领队。他本以为要在威尼斯抢掠三天才行,没想到只是一天时间就抢夺到了超出想象好几倍的财务。因为缺乏运输力量,杜尚阁下只能抛掉将近一半的战利品,快速撤回塞尔维亚去。
并非所有塞尔维亚人都能服从命令,有些小部落依旧留在威尼斯。杜尚阁下也不搭理他们,让他们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出发前和抢掠成功之后都数次讲过为什么要快速撤退的理由。从威尼斯撤回塞尔维亚需要时间,携带着大量物资会降低行军速度。一旦被罗马骑兵追上,不仅会失去抢来的战利品,连自己的性命也会丢掉。
该说的都说了,小部族们财迷心窍也不错。他们正好可以作为拖延的工具,罗马人围剿这些小部族所消耗的时间,都是杜尚阁下大部队安然撤退的时间。
队伍中除了物资,还有些美貌的威尼斯女人。在晚上休息的时候,这些女人就成了塞尔维亚人开心的用品。除了少数被判定为送给其他部族首领礼物的女人之外,那些女人用坏了就可以丢掉。塞尔维亚当地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冬天就要到了。
局面发展与杜尚阁下预期的差不多,西罗马骑兵们率先赶到威尼斯。全面接管威尼斯城并没有遇到任何反对,以前的时候可是有不少暴徒偷偷向西罗马帝国军投掷石块泥团。这次威尼斯人不再反对,甚至有不少人还自告奋勇愿意为帝国军带路,追击蛮人。
骑兵们再次出发,他们在塞尔维亚曾经停顿的营地都能见到已经死去或者奄奄一息的威尼斯女人,这更激发起威尼斯人的愤怒。追到山区边缘,却见到道路上横七竖八到着大量树木。塞尔维亚人经验丰富,砍倒一些树木并不能阻止步兵通过,却能非常有效的阻拦骑兵,特别是阻拦辎重车辆。
即便如此,蒙古骑兵依旧发挥出蒙古马的吃苦耐劳的优势,他们甚至抛下辎重独自追进山中。威尼斯人和塞尔维亚蛮族打过不少仗,对于道路的熟悉度远胜蒙古骑兵。眼看就要到了关键隘口,甚至在远处都能看到大队塞尔维亚人行军的队列。
蒙古骑兵却发现自己被塞尔维亚制造的路障给挡在隘口之下。横七竖八的树木把那条小路完全堵死,靠人力挪开树木需要大半天时间。威尼斯向导虽然悲愤,却也不敢再带路。过了这个隘口之后,就是塞尔维亚山区。那里只有说塞尔维亚语的蛮人,每一个地方都非常危险。威尼斯向导虽然不在乎蒙古人的生死,但是作为向导的自己都没办法保证从那里活着脱身。蒙古骑兵们只能放弃追击,气愤之余干脆对着远去的塞尔维亚蛮族们破口大骂。
奥古斯都伯颜本以为可以马上组建远征军,却还是被耽误下来。威尼斯人告密了,告密者不是那种被小钱收买的穷人,而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告密也不准确,这些遭受惨重损失的当地人物算是检举威尼斯复国联盟的重要人员。这些人员在塞尔维亚人入侵之前就把家人和财物转移走,而且沿途的驿站也是他们控制。正常局面下,驿站会提早警告蛮族入侵的消息。
听着检举者悲愤的发言,奥古斯都伯颜心中有点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威尼斯复国联盟的成员。从他们精准的描述中能感受到,他们更多情绪是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慨。而不是对于逆贼的愤怒。
不过伯颜也没有要因此处置他们的打算,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盟友。意大利这个狭长的半岛并面积不算特别大,交通却不通畅。特别是海运完全掌握在大宋欧罗巴行省的手中,陆路交通太不方便了。
向检举者保证会追查到底,并且派遣内务大臣负责此事,伯颜则请求召开三方会议。消息很快传递出去,七天后,雅典城内就聚齐了东西罗马以及大宋欧罗巴行省的人,众人召开了针对塞尔维亚蛮族讨伐的会议。
会议刚开始,欧罗巴行省节度使杨从容就询问,要不要把元国也请来参加。东罗马代表倒是无所谓,四方同盟都参加讨伐不是坏事。西罗马代表表示了审慎的不乐观。首先时间不允许。
地中海气候是夏季干旱炎热,冬季温暖多雨。所谓温暖是与元国这样的国家比较,塞尔维亚山区的气温也能降到零度以下。如果请元国参加讨伐,就会出现时间上的拖延。而且西罗马帝国与元国名义上都是臣服于蒙古帝国的势力,所以内部情报知道的更多。
据说现在元国国主郝仁已经准备前去巴格达接任丞相一职,巴格达那边反复催促,也许元国国主郝仁已经踏上了行程。没有郝仁主持,元国的反应就更慢。要是再拖一个月,就会进入九月末。等元国军队赶到,都十月了。在十月开始的雨季中钻山沟,别说遇到敌人,光是天气就能让部队出现很多病患。
欧罗巴行省节度使得知郝仁竟然要去巴格达,就把此时记在心里,随即开始会议下一阶段,商讨如何讨伐塞尔威亚蛮族。
第134章 刺客(十六)
决定塞尔维亚地区未来命运的会议开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胜利结束,大宋欧罗巴行省节度使杨从容对两罗马的使团笑道:“诸位,我已经备好酒宴,请各位一起去畅饮。”
两罗马使团当然不会谦让,宴会厅就在旁边,众人很快落座。穿着合体衣服的美貌侍女们体态婀娜的端上铜盆,使团成员分别洗手擦脸。各种菜色随即端了上来。
侍从鱼贯而入,先将四道前菜端上。杨从容举起酒杯笑道:“来,请各位畅饮,预祝此次合作成功。”
甘醇香凛的樱桃烧酒入口,西罗马的蒙古贵人便俯首大嚼。宴会采取分餐制,吃完四样头菜,主菜随即送上。与西罗马蒙古贵人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暴烈气质不同,处于低烈度混乱和平的东罗马贵人虽然很享受美食,目光则是经常不经意落在美貌侍女身上。杨从容心中暗笑,并没有立刻让侍女上前陪伴。此时还不到那个阶段。
吃完这席,扫光了十二道菜的西罗马蒙古贵人满意的抹了抹油光的小胡子准备说话,就见又有侍女端来铜盆。众人洗手净面,转移到下个大殿。案几上摆放了水果、点心、果脯、肉干,每一席都有侍女陪坐。让东罗马使者看上的侍女陪侍在东罗马使者身边。握着纤纤柔夷,东罗马使者已经眉开眼笑。
杨从容击掌为号,奏乐声响起。就见一位穿着两件装束,赤脚,戴着面罩,裹在紫色薄纱中的女人随着音乐一阵迅捷的旋转轻跃,就从乐队所在的屏风后进入场地中央。她手持双刀,随着音乐声舞动起来。
东罗马代表笑容中露出惊异,西罗马的蒙古贵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只有胸围以及灯笼裤的舞女。就见她蜂腰翘臀,裹在胸围里的**比盈盈一握稍大些。灯笼裤与胸围之间六块美丽的腹肌清晰可见,进退于舞场上的姿势如此豹般柔顺。
杨从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些年他统兵作战与海盗进行过跳帮厮杀。舞女美丽的肉体,诱惑的装束,与战场厮杀的实战刀术组合起来,无疑是艳丽危险的蛇蝎舞。
杨从容尚且如此感受,西罗马帝国的蒙古贵人更看的目不转睛,眼瞅涎水都快流出来。舞曲到最后,随着节奏轻快的琵琶声,舞女在舞场中心旋转起来,双刀灵蛇般忽探忽收。那是夜战八方的刀术,随着舞姿旋转裹在妙曼身体上的薄纱如果是沉重厚实的披风,一定会如风车般旋转。任何方向感受到触及,收放迅捷的弯刀就会向那个方向发动迅猛的刺杀。端的是经过锤炼的刀术。
蒙古贵人旁若无人用力鼓起掌来,音乐声与掌声中,舞女接连转了二十几圈,就见她稳稳停下脚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身体则以惊人的平衡感向后仰去。又靠柔韧的腰力直起身体。手中双刀斜前方迅猛挥出。整个人定格在这个英武的姿势上。音乐终止,舞蹈结束。
“好!”蒙古贵人腾的站起身,大声喝彩,“好!好!太好了!”
杨从容也随之鼓掌。这看似杂耍般的身姿是躲避正面砍来的猛击的高超马术,压低身体用铁板桥的功夫仰面向上躲过猛击,翻身而起用手中双刀给敌人致命一击。哪怕此地并非战场,哪怕只有舞女独自演武,杨从容也仿佛看完一场激烈的搏杀,心跳都快了许多。
舞女收刀行礼,脚步轻盈的离开。蒙古贵人咽下大大一口口水,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女的背影。
“呵呵。”东罗马使者看到西罗马蒙古贵人这表现,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中有男人的了解,也有文官特有的那种嘲讽。
笑声听在杨从容耳朵里,让他更确定了两罗马使者的不同。
“阁下,这女人可否送我!”蒙古贵人转回头就说出了很无礼的话。
杨从容哈哈一笑,随即果断拒绝,“不行。”
“十匹战马!”蒙古贵人毫不迟疑说出了价码。
“不行。”
“二十匹!”蒙古贵人毫不放弃。对于刀口舔血的蒙古人,这样的女人比贵重的战马更珍贵的多。
见蒙古贵人如此坚持,杨从容笑道:“此女乃是教坊女子,若是西罗马也组建教坊,便可送人过来教导。到时候西罗马也有如此舞妓,阁下觉得可好?”
说完这话,杨从容意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只有对蒙古贵人豪爽的赞赏,从少年时候仿佛烙刻在心中对蒙古人的仇恨已经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出的程度。作为杨淑妃的侄子,已经算四十岁的杨从容从小就生活在蒙古人的阴影之下。那种心理阴影伴随着他的整个儿童和少年时代,直到赵官家卷起的暴风彻底吹散了无边无际的乌云。现在的他能回想起那种恐惧,却不再生活在恐惧之下。
蒙古贵人并不知道杨从容的想法,他只是知道自己被果断的拒绝了。虽然心有不甘,蒙古贵人强忍欲望,保持着面对强者必须保持的谦卑。
见蒙古贵人不再坚持,杨从容再次击掌,这次上来的就是群舞。看着舞女们长袖翩翩,舞姿妖娆。东罗马使者大为赞赏,蒙古贵人则有点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趣。
看了几场舞,众人尽兴。杨从容让其他人下去,自己与东西罗马使者在小桌边围坐。他问道:“既然已经说好方略,不知诸位觉得还有什么该说的?”
东罗马使者眼睛一亮,却不成想西罗马的蒙古贵人沉声说道:“有件事我却想说,你们的部下能下得去手么?别见点血就吓得哇哇大叫。我们只能派骑兵,做的都是侦查,动手可都得靠你们。你们的部下若是下不了手,动手的时候就让我们的人指挥你们的部下。”
杨从容笑不出来,蒙古贵人之前说了他们的做法,很蒙古的做法。反抗者必杀之,投降者身高过车轮则杀。仔细看蒙古贵人的神色,杨从容觉得这厮看似粗鲁,却意外指出了关键。东罗马帝国能否做到这个程度,杨从容不知道。大宋欧罗巴行省对此完全没兴趣。
这不是大宋在北方边境扫荡蛮夷,为了大宋消灭威胁,斩杀那些威胁华夏几百年的蛮夷是义务,是责任,也是光荣。欧罗巴行省北方边界在希腊中部,北方与东罗马帝国接壤。欧罗巴行省的汉人对几百里远的塞尔维亚地区毫无兴趣,根本没有打算参与实质杀戮。
被触及这种心境,杨从容沉默了。蒙古贵人细长的眼睛转向东罗马使者,东罗马使者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笑着回答,“这等事当然能做到。”
杨从容对这种官僚语言很敏感,他问道:“如何做?”文官们习惯瞎吹,做不到的话就推三阻四。蒙古人可没有这种作风,若是真做不到,他们肯定会发飙。甚至会影响到合作。
东罗马使者陪着笑应道:“杨总督,你可知道我们东罗马以前用什么人作战?”
“雇佣兵。”前大宋东欧司司长杨从容说出答案,心中若有所思。
东罗马使者重重点头,“就是雇佣兵。那些雇佣兵们打仗不行,残害百姓甚是在行。现在我们重建罗马兵团,回想过去,实在是痛心疾首。那些雇佣兵们无恶不作,不过他们拿了钱,也会无恶不作。”
话说到这里,东罗马使者长叹口气。杨从容心里面则是松了口气,这办法可执行程度很高。当然前提是两罗马的军队能够真正通力合作,西罗马的蒙古骑兵在山中侦查包抄,东罗马军队奋力追击。如果两者合作获得胜利,雇佣兵们就有了施展的空间。
把这些细节在心中又梳理几遍,杨从容点点头,“那就确定此事。欧罗巴行省会先替你们拿出作战的钱。”
终于谈妥,西罗马的蒙古贵人就去休息。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后离去的背影,杨从容忍不住怀疑这厮到底是想表达对东罗马的不信任,还是想做最后索要刀舞女的努力。
等蒙古贵人离开,东罗马使者问杨从容,“总督阁下,不知归国的樱桃烧酒为何比我国的醇厚。”
樱桃烧酒香味浓郁,超过三年的陈酒更是美味。杨节度使自己有酿酒厂,知道其中的关键。酿制樱桃烧酒需要使用元国运来的橡木制作酒桶,这个关键点并非技术秘密,东罗马、西罗马、欧罗巴行省的酿酒厂都采用这样的技术手段。元国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元国气温太低,对酿酒非常不友好。即便是橡木产地,元国也只能购买大宗酒类饮料。
适合酿酒的三方在技术上最大的不同在于发酵时候是否添加了足够的白砂糖,除了酿制过程中要添加白糖,经过两年时间静置除去沉淀物的老酒最后静置陈放前还要再次添加白糖、饴糖、甘油以及少量高纯度食用酒精补充蒸馏工序损失的美味。这就是欧罗巴行省樱桃烧酒更加浓郁美味的关键。
有能力获得天竺白砂糖的杨节度使笑道:“这个得靠酿酒师傅的手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东罗马使者很认同杨节度使的解释,他笑道:“杨总督,过一阵子在下也许会到色雷斯地区任职,也想在当地开办酿酒厂,还需要阁下多提携。”
“没问题。”杨从容回答的很干脆。希腊是个很贫瘠的地方,作物产量不如东罗马。杨从容的酿酒厂已经开始从东罗马大量进口初酿樱桃烧酒进行陈化加工,即便运输过程中会出现口味下降的问题,杨从容的酒厂已经能够在后期加工方面进行改良,提升口感。
两人私下就这些合作达成共识,东罗马使者欢欢喜喜的离去。杨从容忍不住微笑,想来使者回到住处会感到更大欢喜。杨从容已经下令使者看中的教坊籍侍女给他侍寝。
唐高祖置内教坊于禁中,掌教习音乐,属太常寺。武则天如意元年(692年),改为云韶府,以宦官为使。玄宗开元二年(714年),又置内教坊于蓬莱宫侧,京都置左右教坊,掌俳优杂技,教习俗乐,以宦官为教坊使,后遂不再属太常寺。此后凡祭祀朝会用太常雅乐,岁时宴享则用教坊俗乐。宋、金、元各代亦置教坊,
教坊出来的女子当然不会守身如玉,历史上著名的教坊女子薛涛就服侍过好多任节度使。不过她们令人仰慕的都是才艺,薛涛脱离教坊教籍之后,不少王孙公子前去求婚。
宋代教坊女子被称为歌妓,也不卖身。当年柳永的词天下闻名,歌妓们以会唱柳永新词,和柳永一度春风为荣。柳永穷困潦倒死去,还是歌妓们凑钱举办葬礼,把柳永下葬。
靠皮肉生意谋生的那叫做娼妇,和歌妓在名词就完全不同。
欧罗巴行省为了提供公共文艺,就建立教坊,效果不错。杨从容以前也不逛教坊,这次才发现这帮家伙们竟然搞出些不得了的歌妓出来。若是能用得好,只怕在很多地方能有奇效。虽然很想问问那位剑舞女叫什么,杨从容却发现自己没那个心情。
最近大宋朝廷传来消息,朝廷严厉申斥欧罗巴行省对四方同盟的交钞管理缺失,但是没有要一杆子掀翻一船人的意思。自己身为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也不知道随后而来的钦差大使会怎么处置。
叹口气,杨从容觉得自己留在欧罗巴行省的时间只怕不会太久。十几年来,他在东欧为大宋效力,若是按照大宋的规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继续留在已经稳定的欧罗巴行省这里。自己这十几年殚精竭智,难道就要这么收场么?想到这里,杨从容突然悲从中来,眼中一片模糊。
半个月后,大宋钦差大臣终于抵达。杨从容等人迎接钦差大臣入府,一众人躬身领旨。圣旨中先让负责四方同盟交钞的负责人以及主要官员撤职查办。其他官员也被训斥一番。令杨从容讶异的是,圣旨里面所讲的是这些人经验不足,却不知向朝廷汇报。
这到底是福是祸,杨从容糊涂了。
第135章 刺客(十七)
“这里就是所谓的雅典?”站在希腊神殿所在的山头上,王钦差遗憾的说道。
欧罗巴行省节度使杨从容没有吭声。他知道钦差在感叹什么,在大宋的历史书中,古希腊文明源自两河与埃及文明,算是次生文明。不过在欧罗巴这个地方,古希腊文明又是是欧洲文明的原点之一。
既然东罗马帝国有近两千年文明传承,杨从容刚到欧罗巴的时候也难免有些浪漫情愫。十几年过去,他心中这点情愫早就被磨灭的干干净净。这鬼地方完全没办法让人生出‘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的感怀。此时的杨从容最想问钦差到底知道些什么,朝廷对欧罗巴行省的处置背后有什么样的考量。
王钦差见到杨从容不说话,忍不住笑道:“老同学,你这是在生谁的气?”
“我哪里敢生气。”杨从容不得不叹道。
“若是不生气,难道是觉得欧罗巴行省中所有错事都是别人的责任,凡是做对的都是你的功劳?”钦差笑眯眯的继续问。
杨从容登时心中大怒。不过他还算内心稍有清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愤怒竟然不是因为钦差说的不对。他自己竟然真是如此考虑的。被人看穿了心思,杨从容看着自己的老同学,现在吏部的王处长,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处长心中满是不快。杨从容在上学的时候是个颇为豪爽的人,如果这种性格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杨从容爽快的表示承担责任就好。却没想到以前那位同学居然变得和那些患得患失的普通官员没什么两样。
无言的对视一阵,王处长只能决定下山回住处。两边这是真的没啥好讲。刚迈步,就听杨从容开口了,“却不知是谁要保我?”
王处长心中觉得自己老同学倒是够聪明,却也未免太老套了。朝廷里面的确有不少大臣主张全面撤换欧罗巴行省人员,吏部里面私下讨论,认为那些人认为杨从容没背景,撤换很容易。却没想到赵官家和太子都看透了这点,只是要求对欧罗巴行省做出些调整。为了保证负责此事的钦差不会从中作梗,就找了王处长这个相对能够与杨从容友善交流的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处长出发前接到不少通过不同管道递来的消息,希望能够‘确定杨从容桀骜跋扈的个性’。很多人都盯上了欧罗巴行省这块大肥缺。现在王处长心中踌躇,如果老同学真的在十几年中完全改变了个性,他就不得不做出对杨从容不利的报告书。那些盯上欧罗巴行省的人向王处长开出的条件颇具吸引力。
正在想,就听杨从容积雪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情况,我这么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动起来容易的很……”
“我当然知道。”王处长打断了杨从容的话,“我本来还想着许久没见,大家喝喝酒,吃吃饭,高高兴兴的说。你既然这么在乎职位,那咱们就在这里说清楚。头一个选择,你完全按照诏书里的要求办事,钱庄整顿完,你继续当你的欧罗巴行省节度使。等这个任期结束,就回大宋。第二个选择,你继续瞎想瞎做,我就回去弹劾你跋扈张扬,你被调回朝廷,然后去找官家告状。我说清楚了,你自己选吧!”
杨从容瞪大眼睛盯着王处长,过了片刻眼中竟然湿润起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难道是官家保我?”
王处长叹口气。自己的同学实在是个聪明人,不过离开大宋太久,对朝政的认识还在十几年前的水平。那时候的朝廷中官家大权独揽,威福自用。身边的人当然都有些背景。杨从容这种杨淑妃的族人,能争取到机会并不容易。
现在官家立了太子赵谦,别的部门对赵谦有他们的看法,吏部认为太子重视制度建设,会更加善待靠制度升上来的人。杨从容恰好符合太子器重的标准。没什么背景,能力很强。如果杨从容是太子不看重的类型,王处长其实不在乎用杨从容等欧罗巴行省的人员的解职换取他自己的利益。
看到老同学的反应,杨从容心中掀起一阵巨大的波动。对他而言,赵官家就是天。现在大概能确定得到上天眷顾,杨从容还有什么好说的。努力平复心情,杨从容说道:“我定然遵从官家旨意。”
王处长生怕杨从容激动之下错误理解了什么,他叮嘱道:“你这一任做完,就该调职。可别想错了。”
“明白。”杨从容立刻答道。他现在担心的不是离职,而是自己已经成为某个势力觊觎的对象,如果承认了过失,就会被揪住不放。若保自己的人不是官家,杨从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牺牲品。
老同学暂时解除了警惕,杨从容又给王处长赔了不是。王处长倒也不在意,他此行之前也和吏部的学社人员进行过讨论,大家以顺利解决问题的角度对杨从容做了分析。现在终于得到大概能让太子满意的结果,王处长感觉此行的基本目的达成。
两人说着话,步行回城。这时候谈的就是轻松话题,譬如大宋最近有什么变化,譬如欧罗巴行省到底是个什么现状。说了一阵,王钦差再次问起为何雅典看着如此蛮荒。杨从容就告诉老同学,任何地方经过几百年战争和地方豪强折磨,不管曾经多繁华,都会变成蛮荒之地。
这下王处长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别说几百年,开封落入蛮夷手中不过160年,大宋迁都回到开封,完全看不到一百多年前文采风流的痕迹。当地人连口音都改变了不少。杨从容立刻表示赞成,东罗马帝国几百年前已经完成希腊化,与当年讲拉丁语的罗马共和国与罗马帝国完全不同。
正说话间,卫队长突然高喊一声,“小心!”警卫员立刻上前护住两人。同时,几支箭向着两人方向射来,警卫员干脆直接扑到两人。
杨从容倒地后连忙起身,和警卫员一起护住王钦差。若是王钦差遇刺出个好歹,不管杨从容是不是得到赵官家的关爱,他可就惨了。
等杨从容拔出手枪,就见道路旁边跳出二十几个人,手持兵器杀了过来。卫队立刻对这帮人开枪,转瞬就打倒数人。杨从容本以为这些人会被吓跑,却没想到对方非常凶悍,竟然继续冲锋。卫队装备的都是步枪,装填子弹不易。被这些人不顾生死的逼近,只能上了刺刀与贼人搏斗。
杨从容只能拨开警卫员,大步上前。他手里是左轮手枪,距离越近越有利,啪啪啪啪接连打伤几名敌人。就听得后方又有喊杀声。转回头就见另外一边的地方又冒出股贼人,向着王钦差他们杀去。
啐口唾沫,杨从容丢下打光子弹的左轮,拔出腰间的刺剑就杀了回去。
贼人数量虽然多,却都是本地人。身高普遍只有160左右。杨从容等宋人身高普遍都在175左右。而且大宋人员的伙食远非当地人可比,杨从容等人奋力搏杀,杀的贼人无法招架。较远的几名贼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距离杨从容他们比较近的贼人也想逃,就被大宋人员追上去打倒。
等安全了,卫队长跑过来说道:“节度使,我等尽可能留下了活口。”
“嗯。”杨从容应了一声,他也是如此处置。此时杨从容心中沸腾着怒火,他留下活口的目的可不是处于怜悯。和这些暂时活下来的刺客相比,那些死掉的才是真的幸运。
有刺杀袭击大宋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以及大宋钦差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得知消息的官员确定钦差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随即都前去慰问王钦差。
王钦差虽然是文官却不是弱鸡,这个时代的大宋的确有怕见血的人,不过官员中怕见血的人比例远低于民间。招待了那些前来慰问的官员之后,王钦差就去见了杨从容。两人坐定,杨从容说道:“查清楚了,派出刺客的是当地头目。”
“这就查清楚了?”王钦差颇为意外。他觉得敢行刺大宋钦差的人,背后无论如何都会有很深的背景和目的。哪里会这么简单就交代出来。
“却是我连累你受惊了。”杨从容苦笑起来,“你可别怪我。”
“……他们为何要刺杀你?”王钦差已经弄明白杨从容的意思。
“我们在欧罗巴行省也搞了土地国有。许多当地头目对我们恨之入骨。他们不敢来城里行刺,得知我们出行,就在道路旁边设下伏击。”
“为何不敢进城?”王钦差很讶异。
“以前他们在城内搞过刺杀,所以城内已经实施了非常严格的户口以及出入证明的制度。没有通行证,根本无法进城。”
听了老同学的讲述,王钦差愣了片刻,感叹道:“朝廷里面都讲,你们在海外是如何威风八面,如何敛财,却不知道你们这么辛苦。”
“哈哈!”杨从容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制住笑意,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无奈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会怎么讲。官家当年歼灭大食奸贼,夺回南海航路。之后大宋船队所到之处都无往不胜。那些参与海商行会的重臣就以为所有地方都是如此。却完全不知道我等在海外是如何打拼。若不是你来,我都不敢和你说那些心里话。”
不知为何,王钦差感动之余却生出些其他想法,难道是杨从容故意安排了刺客?或者是利用了刺客?
想到这些,王钦差又靠分析能力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不是大宋国内,甚至在大宋国内也有许多蛮夷逃脱了大宋的清洗。若非洛阳的事情,只怕再过十几年也未必知道哪些蛮夷的存在。杨从容他们开辟海外,眼前除了杨从容等人,遍地都是蛮夷。
“你们真的是辛苦了。”王钦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明白杨从容的心情。在大宋还是有说理的地方,在海外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杨从容他们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哪里还能理性和进步的看待来自朝廷的命令。
想到这里,王钦差叹道:“你可知这决议是太子先提出的?”
“太子?”杨从容愣住了。他对于赵官家有无比深刻的印象,在欧罗巴行省就悬挂着赵官家的油画画像。太子赵谦得到开封府尹加衔,正式确定了身份的事情他也看过公文。却完全没办法形成概念。因为两人从未谋面。
“是。”王钦差点头,他已经决定帮助自己的老同学杨从容。虽然别人也向王钦差提出建议,但是老同学这种关系明显比那些当官之后才认识的官员靠谱的多。如果杨从容能够顺利终结欧罗巴行省的差事,回到朝中便是不会大用,至少也会得到相应的职务。那时候他们两人就有更多互相关照的机会。王钦差继续说道:“太子乃是英明之辈,听闻你们的事情,深思熟虑之下进言。觉得欧罗巴行省的问题不是你们贪渎,而是制度不完善,不够进步。官家听了太子的进言,与左右丞相商议之后才做了如此决定。你可不要辜负了官家和太子。”
杨从容万万没想到真正的事情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沉默思量许久,杨从容握住老同学的手,“多谢你明白的告知。还是咱们自家兄弟才肯说这些。”
又聊了一阵,与王钦差完全恢复少年时亲密关系的杨从容就前去审问的地方,即便怀着强烈的憎恶,杨从容看到那些被拷打的不成人样的刺客也觉得心里面不舒服。他询问负责拷问的官员,官员确定这帮人都是原先雅典公国的贵人手下。讲完问出的消息,官员皱着眉头说道:“节度使,我觉得不太对劲。拉丁公国的贵人早就逃走了,这次据说是又偷偷回来策动的刺杀。我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136章 刺客(十八)
“开战之时你等要保护好王钦差。”杨从容对二十余人的钦差卫队亲自训话。
“明白!”卫队里面的宋人与倭人一起回应。
王钦差立刻反对,“我来这里就是要看你们打仗,何必如此担心。”
“你若是出了事情,我……”本想说出‘我怎么交代’,又觉得这话未免太自以为是,杨从容说道:“你受伤,我难受。”
钦差摇头,“吏部素来强调实事求是,我若是受伤,自然不会怪你强拉我上战场。”
杨从容只能对卫队命道:“你们万万不可让钦差进入危险地区!”说完就去前方指挥战斗。
王钦差当然不会自寻死路,杨从容走后,他在部队附近一个高处找好位置。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战场全部收于眼底。被进攻的对象是个村落,看着不大。村落附近是些稀稀落落的果园,果树看着非常一般,树枝稀疏,树叶也不饱满,完全没办法和那些尽心照顾的大宋种植园相比。树林园附近有几片收割后空荡荡的农田,裸露的土地颜色很浅,光是看就感觉出贫瘠。
有一千人的兵力参与进攻。队列中身材高大的无疑是宋人,那些身材明显差一大截的人中,肤色与宋人差不多的乃是倭国人,跑来跑去看着比较有精神。其他家伙肤色较深,乃是三佛齐、僧伽罗的番兵。还有些肤色较深的家伙没有武器,进行搬运工作。根据出发前军事会议上的安排,这帮家伙应该是属于理藩部的天竺番兵。
号角声响,部队分为数队进发。王钦差也想跟上,卫队没有因为钦差的身份而服从,他们拒绝了钦差以身犯险的命令。王钦差只能很无聊的看着杨从容带领进攻队伍沿着坑洼不平的坡路消失在远方。
为了打发无聊,钦差与卫队成员聊起来。护卫钦差的卫队都是亲信,四名汉人十名倭国人十名僧伽罗人。王钦差得知现在欧罗巴行省的核心力量大约两万多人,其中两千是汉人,三千倭国人,五千来自南海以及僧伽罗的番兵,七八千希腊当地人。还有数量不很多的天竺人。询问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加入欧罗巴行省,就发现大宋对于番兵的使用力度颇为激进。倭国人已经是大宋海外力量中很重要的副手,三佛齐以及僧伽罗番兵作为骨干。连天竺番兵能用的都拿来用。
正在聊,就听到炮声。众人都转头看向村落,战斗爆发了。打了一阵,就见有村民开始从村落往外逃跑。王钦差最初也不在意,越看越觉得讶异。那么大点的村落若是在大宋,有三十来户人家就不错了。却见村落中的人不停向外涌出,居然有三四百人模样。
等番兵们将些希腊村民全部俘虏,村落中的枪炮声依旧响个不停。钦差心中生疑,这村落到底藏了多少恶党。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枪炮声更是激烈。又过不久,两名通讯员一路沿着坑洼不平的道路跑跳而来,气喘吁吁的停在王钦差面前禀报:“报告,我方已经攻破贼党堡垒。已经基本结束战斗。”
钦差听此时的枪声只是偶尔响起,便问通讯员:“贼党很多么?”
“贼党负隅顽抗,决不投降。我们想尽可能减少伤亡,攻破堡垒多花了不少气力。”
“我们去看看。”钦差非常有兴趣到真正的希腊民间看看。
亲卫队挡不住钦差,只能保护着他向前。经过哪些被俘虏的希腊百姓旁边,钦差驻足观望。就见他们穿着麻布衣服,散发着用穷字当头的感觉。继续向前走了一段才发现这个村落其实不小,只是被山坡遮掩,钦差最初看不到全貌。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两边是低矮的房屋,空气中洋溢着便溺的气味。在这片低矮的破石屋后方,有一座全石头的堡垒。此时堡垒外墙已经炸开两个大洞,看上去破破烂烂。驻足这座五六米高的堡垒外,看看堡垒,再看看平民低矮的住处,充分感受到两者之间巨大的差距。
脚步声响,杨从容跑了过来,有点埋怨的说道:“你再多等一会过来。”
“也想见识一下,忍不住。”钦差笑道。
杨从容把后面的事情交代给部下,自己陪着钦差参观了已经经过搜索的堡垒。这一进去才发现堡垒看着不高,内部面积很大,结构颇为复杂。各种布局都针对冷兵器时代的战斗特点。建筑堡垒的石料的色泽与质地差异很大,不同区域的石料质地颇为一致,看来这座堡垒最初规模并不大,由数代人积累才有眼前的模样。
询问下,杨从容讲述了雅典公国的历史。这个国家是十字军东征之时从东罗马帝国手中夺取了雅典,扶植拉丁贵族建国。现在希腊中部和南部都归大宋欧罗巴行省所有,前雅典公国的地方势力就从贵族变成了地方黑恶势力。
此时两人走上最高的塔楼,居高临下看出去。贫瘠的土地上,那些平民的住处看着更加寒酸矮小。钦差问杨从容,“你准备怎么处置那些百姓?”
“这附近正好有我们的种植园,种植橄榄与樱桃。将这些人都送去种植园。”
“这里怎么办?”
“调查研究之后做新用途。不过当地人必须迁移走。”
“原来如此。”钦差忍不住点头。杨从容的手段与大宋类似,大宋光复中原和北方,也是通过迁移建设起新秩序。赵官家在学社会议上说的清楚,突然空出如此之大的空间,当然不会允许当地人利用地头蛇的优势肆意扩张。钦差继续询问:“那当地百姓会不会抵抗?”
“最初会哭闹,几个月后开始习惯使用货币,这些人就会听话。”
“哈哈。原来如此。”钦差听笑话般笑了起来。
杨从容没接腔,只是带着点讶异看着老同学。确定老同学是真觉得好笑所以才笑,杨从容心里面讶异。他最初采取这做法完全是经验之谈,在欧罗巴这地方摸爬滚打,发现越是货币使用量巨大的国家和地区,就越容易沟通合作。
在和外交部的文书往来中,杨从容认同了外交部的建议,尽可能建立货币化的合作体系。杨从容甚至基于货币化理念有意识的在不同种植园进行分类实验。双方对照组各三十个种植园,不给货币而是用实物支付劳动报酬的庄园,哪怕是给再多实物,都不会真正让庄里面工作人的感到满意。
那些用货币来支付报酬的种植园里人员也没有满意。种植园的工作并不轻松,收入是以前穷困生活一倍以上,依旧没人会真正满意。在货币支付报酬的庄园却有实物支付报酬的庄园里缺乏的‘希望’。至少有一部分劳动人员愿意竭尽全力提升自己的能力,以更有效率的劳动来换取更多货币报酬。
譬如,在货币支付的种植园里面,能够用汉语和种植园管理人员交流的希腊劳工三倍于实物支付的种植园。
从王钦差的反应来看,杨从容觉得这位老同学并不懂得这种管理理念。所以杨从容继续说道:“欧罗巴行省既然是大宋国土,当然要土地国有。只是现在我们刚在这里立足,只能逐渐铲除那些贼党。”
钦差再次点头。欧罗巴行省人口粗算有百万,分在四个大岛,一块不大的陆地之上。现在已经等级户籍的人口有三十九万。用两万多武装力将其他六十万人口完全纳入官府控制,只能一步一步来。钦差问道:“此地的贼党果然是谋划刺杀你的主谋么?”
“审问之后就知道了。”杨从容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里面充满恶意。
此地贵族最初面对审问的时候还敢怒目以对,经过不到十分钟的折磨,贵族就涕泪横流的交代。前后有两波人到他这里游说。有逃到神圣罗马帝国的雅典公国的王室成员,希望他们能够配合神圣罗马帝国的反攻进攻雅典。
这位贵族好歹是贵族,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自从雅典公国的王室逃窜之后,数年都没听到消息,当然不能相信。
第二波到这里的乃是东罗马帝国的大人物,坎塔库泽努斯家族派人来游说他搞刺杀。双方交流数次,最后那边透露口风,他们准备暗杀在东罗马皇帝。现在东罗马皇帝在东罗马国内重建朝廷和文官体系,再次组建本地罗马人组成的罗马军团。不断消灭谋反贵族,将那些贵族土地收归国有,通过建种植园后又将土地包给当地农民的手段安抚地方。如果不除掉东罗马皇帝,东罗马贵族们迟早会全部覆灭。
坎塔库泽努斯家族保证,如果能通过刺杀让欧罗巴行省大乱,东罗马皇帝失去重要盟友,暗杀就更容易成功。
这个建议非常有吸引力,却还不足以让这位贵族动心。直到贵族治下的农民开始有人逃去大宋的种植园做工,还不断回来将其他农民带去大宋种植园。眼见领地里的农奴们人心思变,贵族终于起了杀心。
第137章 刺客(十九)
秋天或许是君士坦丁堡最美的日子,酷暑过去,阴冷湿润的冬季还没到来。一场秋雨过去,湿润的空气中满是清新的味道。
委员会所在地附近有一个公共花园,凉爽的风带着花香从窗户里吹进。即便委员们都带着兜帽,尽可能让自己的面容处于阴暗,依旧委员的姿势暴露出他们稍显陶醉的感受,委员会的主席下令关上窗户。随着命令执行,屋内变得阴暗许多。主席用更加阴暗的声音说道:“这次刺杀必须成功。东罗马的皇帝该升天了。”
“按照以前的计划,不该先解决欧罗巴行省的总督么?”一位委员问。
“你是从安卡拉来,不知道欧罗巴行省的局面。”主席声音里面有点微妙的痛苦感。
另外一位委员则痛苦的说道:“我负责希腊那边,宋人在各个城市都实施严格的通行证制度,难以进入希腊的城市。即便进入也会被调查。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好手。”
安卡来的委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颇为讶异。不过刺客联盟由各个工会组成,大家都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混生活,只有遇到大事才会集结。安卡拉地方的委员不知道希腊的局面才是正常。毕竟联盟有规定,不许私自在其他城市活动。遇到必须在其他地区行动的局面,就得先通知刺客联盟。由联盟尽可能以互通有无的方式进行协调。
主席不想提及在希腊的挫败,他继续之前的话题,“我这次请大家前来,就是要合力完成大事。干掉东罗马皇帝,以后咱们就可以在各个地区更加自如的活动……”
安卡拉的委员心中盘算着主席的话,等主席说完,他说道:“如果完成了刺杀,邀请咱们的人会不会因为恐惧我们的力量,所以想尽办法剿灭我们?山中老人那么强大,最后也覆灭了。我们为什么要让自己被这些虚名所连累。”
不少委员的兜帽上下晃动,这是点头的姿势。刺客是个古老的职业,古老到和人类社会同时出现,也是个阴影中的职业。曾经靠刺杀活动在距离君士坦丁堡并不算特别远的叙利亚建立起庞大的哈萨辛势力,拥有数百个堡垒,成为令西欧与十字教国家都为止胆寒的势力。
这延续两百年的强大势力在40年前被蒙古人彻底碾碎。即便最后的首领向蒙古大军投降,蒙古人依旧摧毁了所有堡垒,将哈萨辛派斩尽杀绝,蒙古伊尔汗国汗王下令,‘凡哈萨辛派,襁褓中的婴儿亦不可放过’。这道命令被彻底执行,哈萨辛派彻底灭亡。
因为音译的关系,在叙利亚地区被称为哈萨辛的名词变成了欧罗巴地区的阿萨辛‘assassini’。。不管是西欧或者东欧,不管是罗马教廷或者东正教,阿萨辛‘assassini’是所有欧罗巴国家对刺客的共同称呼。
委员们都了解强大先辈的灭亡历史,甚至有些年长的委员本人就是阿萨辛派的外围成员。安卡拉委员的话让他们再次想起将阴暗中力量暴露出来的不幸结果。
主席也是经历过那段日子的老委员,他开口了,语气沉着,甚至有种看透世情的空灵,“有些事情是不言而喻的,弱者会被强者消灭。如果你们担心胜利会导致毁灭,那就要考虑到我们坐视不理的结果。东罗马皇帝的权势正在增加,并且会不断增加。我知道你们这些委员中有人加入重建的罗马军团以获得更好的身份掩护。那么你们必然知道东罗马皇帝准备建立多少罗马军团。不是两万,不是五万,甚至不是十万。而是十五到二十万。一旦让他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就可以消灭任何他不认同的势力。我们每个人都有强大的武力,但是我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办法与这样强大的力量对抗。当东罗马皇帝的野心达成之时,就是我们覆灭之日。那些背后请我们刺杀的人既没有东罗马皇帝的力量,也没有东罗马皇帝的野心。他们想要的只是恢复以前的日子。遍地都是小公国和小贵族的时代,才是我们如鱼得水自由自在的时代。”
听到这高格调的论述,全体委员都沉默了。
主席等了一会儿,见到没人再提出意见。他再次开口,“那么就投票吧。”
侍从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上纸笔,每个人都在纸上画上阿萨辛联盟的符号,那是刺客才能看懂的符号。
等所有委员都写好自己的意见,纸条被收走,由主席一一展开唱票。十三名委员中有十一人同意,两人反对。依照制度,阿萨辛联盟在刺杀东罗马皇帝的决议上达成共识。东罗马皇帝必须尽快死。
有了决议,众人也不反对。阴暗中的世界必须互相帮助,怄气是一码事,却不能在这样的大事上拒绝同伴。众人开始谈论起执行暗杀的思路,会场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许多。
刚有了个大概思路,就有侍从闯了进来。他惊呼着:“有军队包围过来了!”
所有委员都大惊,委员会的所在十分机密,每次开会的地方都是临时决定。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人冲了进来,这位一出现门口,屋内众人就味道血腥味。就见那人背上带着一支弩箭,用痛苦和焦虑的声音喊道:“有人出卖了我们,军队开始包围这里了。”
在所有人都慌乱之时,主席用镇定的声音喊道:“马上撤退,下次会议时查清,到底谁是叛徒。”
众人都是老手,立刻起身撤退。虽然看不清其他人兜帽下的脸,看向其他委员的目光中都是警惕和愤怒。有些人走小路,有些人走密道,安卡拉的委员却直奔楼顶。他轻盈的爬上屋顶,居高临下看去,果然见到远处有大队军人行动的身影。低下身沿着屋顶疾走,到了边缘,他轻盈的跃起,跳到了另外一栋建筑的屋顶。接连跳过几座建筑,安卡拉的委员到了一处大宅上方。他没有跳下二楼的阳台,而是观察了周围,然后钻进大宅的烟囱。
刚钻进去,听到了屋顶声音的主人就推开通往阳台的门,都到阳台上。仔细看着没什么异样的屋顶,就听屋内的女主人问道:“怎么回事?”
主人挠了挠鬓角,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可能是猫跑去了。”
“又是那只馋嘴猫来偷东西了吧。”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气呼呼的说着,走上了阳台。然后她的目光就被街道上跑过的大队人马吸引过去,那些士兵们都拿着武器,穿着铠甲。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斜上方的注视,有些士兵抬起头看过来。
四十多岁的老年女人见到那些杀气腾腾的目光,立刻拉起主人的手,焦急的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回屋去吧。”随即不由分说将房子的主人拉走了。
第二天上午,东罗马内务大臣向皇帝禀报了最新消息。“陛下,图谋不轨的刺客集团遭到我们的围剿,杀了三十二名刺客。活捉一人。”
“一人?”皇帝有些讶异。
“是的。他们都负隅顽抗,有些被当场斩杀。有些看到无法逃脱,就自杀或者服毒自尽。这个人也服毒了,只是毒药不够厉害,经过我们治疗后还在昏迷。”内务大臣谨慎的禀报。
皇帝还没回答,旁边的博士已经深深皱起眉头。见皇帝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博士说道:“陛下,这些刺客如此凶狠,必须剿灭才行。”
“嗯。”东罗马皇帝只是应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内务大臣连忙说道:“陛下,臣一定会彻底剿灭刺客!”
“应如是。”东罗马皇帝说了一句,却站起身离开了。
众臣等人恭送皇帝离开,博士就问内务大臣,“陛下还是要去参加婚宴么?”
内务大臣叹口气,“我已经劝过,但是陛下不听。”
博士脸色露出忧虑,却没有说什么。现在的皇帝笃信上帝,认为被神赐福的罗马皇帝不会被人类杀害。这话从教义上讲没问题,但是作为读历史懂历史的博士,他知道东罗马帝国的历史上更换过多少王朝,横死过多少皇帝。至于死于各种阴谋的皇室与贵族更是难以数计。
旁边的大牧首在此时开口了,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健康,声音颇有精神,“受到上帝宠爱的皇帝不会被奸贼所害。”
博士看了大牧首一眼,心中更是不屑。这位大牧首中了非常厉害的毒箭,眼瞅是不行了。在皇帝探望,并且做出宣告‘我是上帝的代言人,我宣布,你,不会死在今天。上帝一定会让你战胜刺客的毒箭。因为那是射向我的毒箭。帮助我挡住这支箭的你不会被上帝允许死亡。好好休息吧,你会活下来。’
然后大牧首就奇迹般的活下来,并且恢复了健康。
这件事被教会声称为上帝的意志,并且激发了东罗马民众对皇帝的新一轮崇拜。但是博士关注的却是皇帝灌进大牧首嘴里的药汁。教会认为那是经过皇帝祷告加持的圣水,博士则坚定认为,那只是药水而已。
第138章 刺客(二十)
男女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佩戴着宝石制作的首饰,庭院的空气中有烤全羊与樱桃烧酒的香味。这一切都让手持武器在花园中站岗的苏伦心中不快。他的老婆只有棉布外衣,羡慕商店里大宋玻璃头花羡慕了很久。以御林军的俸禄,苏伦能买得起这种价格便宜的大宋首饰。如果他没有身体不好的父母和四个弟弟妹妹的话。
在东罗马帝国罗马军团服役,战斗中表现良好,立下战功。家世清白,与贵族们没有瓜葛,就有机会入选御林军。成为御林军,就意味着家族每天可以得到五斤粮食,每个月可以得到五斤牛肉,半斤白糖,一定量的辛香料与橄榄油。御林军本身也有高过罗马军团的收入,亲族还能去帝国开办的工厂工作。那不是劳役,而是给工资的劳动职位。
苏伦从不抱怨自己的生活。如果是以前,苏伦的父母会在疾病与饥饿的双重折磨下痛苦死去,苏伦被弟弟妹妹们饥饿的哭闹声逼到铤而走险,在危险的工作或者犯罪行动中很快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如果事情真演变到此,对苏伦或许算是某种解脱,因为他做不出将弟弟妹妹卖给人贩子的事情。
其实两个月前军队因为皇帝的生日而多发了一周的俸禄,苏伦把钱给了怀孕的妻子,让她去买渴望已久的首饰。然而妻子带回来的玻璃制品是眼镜。就在那个月,与苏伦的妻子都在刺绣局上班的母亲不再面对十字绣叹气。有了眼镜的帮助,她终于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字绣底布的纹理。那个月苏伦的母亲收入增加了一倍。
刺绣局那些管事虽然不敢随意开除军人眷属,却可以根据刺绣品质决定给这些眷属多少额度的工作量。以前苏伦母亲的刺绣品质被分为最劣等。
因为身体缘故没办法工作的父亲每天都去采购最便宜的蔬菜,弟弟妹妹到帝国开办的学校上学,母亲和妻子在家做刺绣的工作,给苏伦的弟弟妹妹们做饭。再过几年弟弟妹妹长大,弟弟们可以选择从军,也可以和妹妹们一起选择到工厂工作。不管是刺绣厂肥皂厂或者酿酒厂都能安身立命。要是他们能学得好有门手艺,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到了那时候,苏伦就可以摆脱清贫的日子,开始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即便被迫注视着罗马上层人士华丽的衣服与美丽昂贵的首饰,即便苏伦被弄到心情不爽,他依旧与其他御林军一样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参加订婚宴的男男女女。这些人有机会靠近伟大的罗马皇帝,有机会威胁到重建罗马军团并且向军团提供丰厚俸禄的伟大皇帝。必须小心谨慎。
突然,御林军的目光都转向豪宅的正门,就见统领快步冲了出来。所有御林军都下意识的站直身体。冲到御林军前面的统领刚停住脚步,就大声吼道:“第一大队马上封锁所有出入口,凡是有可疑者,杀!第二大队的一二三中队守住屋子出入口。四中队跟我来!”
苏伦隶属第御林军第二大队第四中队,听到命令,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脑门。他握紧武器,随即听到各个大队中队的军官已经开始吼叫着召集自己的部属集结。在一阵铠甲碰撞的声音与军事命令中,苏伦随着自己的队列向豪宅大门冲去。
禁卫军冲进豪宅,就听到屋里的人忍不住发出惊呼。苏伦可不管那么多,在队长命令下,他和战友按照操演过多次的应对,把那些贵人赶到大厅两边。人群散开,就见到皇帝正在手持武器的亲卫保护之下,看着毫发无伤。苏伦忍不住松口气,皇帝金安,御林军就可以继续按照以往那样生活。
然而皇帝并没有坐在座位上,他在座位靠前的一处空地,在皇帝身前一位大臣正被蹲在地上的御医半抱。就见大臣身体痉挛着,手臂扭曲的伸向皇帝方向,痛苦的喊道:“啊……,陛下,救救我。”
即便要监视眼前的那些贵人,苏伦也忍不住扭头看过去。就见皇帝也蹲下,握住大臣的手,庄严的说道:“我的朋友,你已经中了很厉害的毒。我们会帮助你,但是现在能够拯救你的是上帝,相信上帝,你就能活下来。”
“不要啊!陛下!你是上帝的代言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我……啊……呃……”大臣喊到这里,却一张嘴,一大口污物直喷到皇帝的衣襟上。即便距离皇帝有点距离,苏伦很快也闻到了呕吐物难闻的气味。
皇帝却不为所动,他和医生低声说了点什么,医生放开手臂,皇帝却伸手接住大臣。医生很快就拿了一大壶水过来,又给大臣灌下。大臣片刻后又呕吐起来,皇帝微微抽起眉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修长的菱形水晶瓶举在额前低声祈祷。医生则拿出一件银光闪闪的短筒,在上面安装了一根细长的针。等皇帝短暂的祈祷结束,医生结果水晶瓶,拧开瓶口,把针探入瓶口。
经过一段操作,医生抽出针。抓住大臣的手臂,然而大臣此时全身都在抽搐,根本抓不紧。医生情急之下对着苏伦喊道:“你们两个过来,对!就是你们两个!”
苏伦还有些迟疑,却被队长在背后推了一把,就听队长喝道:“快过去啊!”
苏伦和另外一位御林军连忙放下武器跑过去,按照医生的吩咐紧紧抓住大臣的手臂。医生用一根带子缠住大臣的手臂,手臂上的青筋立刻凸显出来。那根针随即被医生刺入凸起的青筋里。即便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看到细针刺入青筋,苏伦依旧感受到一阵不自在。
稍微别开脸,目光却落在身边的皇帝脸上。就见皇帝额头上的皱纹在灯火下看着更深,看着颇为苍老。然而那宽阔的额头,镇定的神色,让这苍老却不衰弱的皱纹反倒令皇帝看上去如雕塑般庄严。
就在苏伦被皇帝感动的时候,手中一震。他连忙扭回头,却见医生已经拔出了细针,而大臣此时的身体又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苏伦连忙与另一位御林军紧紧按住大臣。又过了片刻,大臣突然发出一阵长叹般的呻吟,身体变得如同软泥一样。
医生又凑过来进行了检查,很快就用欢喜的声音喊道:“陛下,他熬过来了,他还活着。”
一直抱住大臣上半身的皇帝松了口气,把大臣的推到苏伦怀里。苏伦连忙紧紧抱住大臣,同时看着皇帝站起身,镇定的说道:“送他去医院。”
苏伦正准备领命,就见有內侍抬了担架过来。他连忙和同伴将大臣放到担架上。感受着手臂上如面团般的大臣,苏伦心中怀疑大臣其实已经死了。心中对于毒药生出极大恐惧。內侍刚抬起担架,苏伦觉得有人在背后拍自己,扭头一看是皇帝陛下的亲卫。他们方才一直围在皇帝旁边,苏伦全神贯注扶住大臣,竟然忘记了亲卫的存在。
就见亲卫打了个手势,苏伦连忙拽了拽旁边的战友,两人快步走出人圈,捡起武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回头看,就见皇帝坐回位置上。侍卫们列于两旁。一个胖乎乎的人走到皇帝身前,转向众人,喊道:“带上来!”
很快有侍卫拖上来三个人,两个身穿华服,应该是贵族,另一个穿着女仆的衣服。胖乎乎的家伙是宦官,他又挥了挥手,有人端上一个银盘,盘子上托着酒壶以及酒杯。宦官用那特殊的嗓音冷笑道:“这是你们端上来的酒,你,给两位满上。”
两位贵人听了这话,连忙跪倒,男子哭喊道:“陛下,我们绝无异心!请陛下明察。”
“公爵阁下,有没有异心,喝了这杯酒不就知道了。”宦官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笑容,苏伦看的心中生出寒意。
“倒上!”宦官接着命令。
女仆端起酒杯斟满两杯酒,低着头端到公爵面前。公爵满脸悲愤,猛的抓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一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旁边的妻子,他甩下酒杯,抓过另外一杯又灌入肚子里。
宦官不等公爵说话,对侍女说道:“你也辛苦了,喝一杯解解渴。”
女仆身子一震,头更低了。宦官笑道:“说的就是你,当侍女可不容易。喝杯酒也是应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女仆身上,即便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苏伦感觉到事情已经超出他想象之外。
女仆沉默了一阵,低声说道:“我只是个女仆,不能喝酒!”
“难道你下了毒!”公爵吼叫起来,还准备扑向女仆。侍卫马上拽住公爵的手臂,不让他扑上去。
女仆再次低下头,那可怜楚楚的模样让苏伦都怀疑宦官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没想到女仆突然抓起酒壶,抬手就向皇帝扔去。侍卫立刻上前抓住了侍女,却没办法阻止飞过去的酒壶。宦官看着胖乎乎的,却以惊人的身手挡在皇帝面前,准确的抓住飞过来的酒壶。酒壶的盖子飞起,酒浆洒了宦官一脸。宦官抹去脸上的酒水,哈哈大笑:“果然是你!”
“暴君!”女仆怒喝到,声音再不温和,而是充满了无比的怨毒。“上帝诅咒你,你一定会下地狱!你……呜……”侍卫已经紧紧捂住女仆的嘴,不让她再骂出声。
如此变故让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叫,苏伦连忙转回头,抬起武器,逼退那些想上前看的贵人。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再回头,就见到皇帝在侍卫的保护下从另外的门离开。侍卫也架着公爵和大概是公爵夫人贵妇离开。侍女不仅被绑住,嘴里还塞进布团。四个大男人紧紧抓住女仆,让她整个人都在半空。绑住女仆的腿,四个侍卫抬着她离开了大厅。
见到了如此一场大戏,苏伦只觉得脑子都有点糊涂了。谁才是要暗害皇帝的人,公爵或者女仆?苏伦完全搞不明白。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为何宦官被毒酒泼中脸却一点都不在意?
此时宦官已经走出了公爵的豪宅,他掏出块手帕仔细擦了脸,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看得出酒很好,宦官甚至露出满意的表情。此时公爵被侍卫押送着经过宦官身边,公爵喊道:“霍尔鲁阁下,我是被冤枉的。请找医生救我!”
“公爵阁下不用担心。那壶酒已经换过,不是毒酒。”宦官笑道。
“啊?”公爵呆住了,因为事发突然,他一直处于紧张中。根本没想到宦官在其中已经做了这么多手脚。
“公爵阁下。”宦官继续说道:“酒虽然换了,但是换出来的酒我们可没倒掉。那些酒已经做了检验,里面可是真的有毒药。而且那些毒药不便宜,伪装成你家女仆的人买不起。”
说完,宦官迈开悠哉的步伐走了。公爵看着那有点六亲不认的步伐,方才落回到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方才的话听着轻松,背后的意义却可怕的足以让许多人头落地。
皇帝回到皇宫,宦官霍尔鲁就到了皇帝身边。不等霍尔鲁说话,皇帝就说道:“内务大臣中的毒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开始发作。那时候他还没到公爵那里。”
“是的,陛下。臣已经派人去调查。”霍尔鲁低头回应。东罗马上层从来不缺乏下毒者,毒药学简直成了显学。霍尔鲁从一开始就想到这点,如果不是在人群里面早就安排了监视着,只怕被女仆下毒的酒已经送到皇帝面前。想到这些,霍尔鲁又是自豪又是后怕。
“内务大臣的病情有什么变化,立刻来告诉我。”皇帝说完,起身走向寝宫。
“是!”霍尔鲁恭送皇帝离开。
先去洗了个澡,东罗马皇帝跪在自己的祈祷室的蒲团上开始诵经。今天的变化让他感觉到政局的纷乱。所以皇帝让自己尽量能够沉浸在经文中,这些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安全与安宁。
随着念出一段段经文,东罗马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灵空明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东罗马皇帝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上帝保佑着东罗马皇帝。
第139章 刺客(二十一)
“……今年我们的木工厂已经生产出十二万酒桶……,不,是十八万。用于大型酿酒厂的大桶有两万个。能够向四方联盟的市场提供二十万……,是十二万桶樱桃烧酒。”说到这里,财政大臣干脆停下来,他翻开小本本看着记录的数据。如今天这样在皇帝面前前言不搭后语是很罕见的事情,财政大臣自己只感觉到强烈的尴尬。
皇帝静静的等着财政大臣继续做准备。宦官霍尔鲁开口了,“陛下,要全力捉拿叛贼么?”
“不。”皇帝淡定的说道。
霍尔鲁看了一眼方才埋头看数据的财政大臣,就见大臣也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皇帝。有人想对皇帝投毒,负责镇压叛贼的内务大臣中毒,暂时保住性命的他需要卧床治疗。那些逆贼们已经严重威胁到东罗马朝廷,若是朝廷再不出手,天知道那些逆贼还会做出什么。
“陛下,臣以为需优先清除叛党。”财政大臣索性说出最关心的的事,任由这些逆贼继续作乱,朝廷大臣们的安全都难以保障。
感受着大臣们灼热的视线,东罗马皇帝淡然应道:“稍安勿躁。”
皇帝庄严稳重的表情并没有感动财政大臣。奸党们正在逍遥法外,正在谋划下一次暗杀。下一个被暗杀的对象是谁?会不会就是财政大臣自己。这肯定不行!
“陛下……”财政大臣考准备努力说服皇帝对奸贼嫌疑份子大开杀戒,
“我会派遣军队到你们家里守卫。”皇帝开口了。
众臣愣住了,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帝继续说道:“罗马军团很忠诚,不用担心他们。”
宫殿里静悄悄的,众臣互相对视,眼中脸上都是困惑。几百年间,东罗马帝国需要靠雇佣兵对外作战,守卫皇帝的也是佣兵。最近几十年,东罗马帝国一度经灭亡,朝廷名存实亡。东罗马皇帝派遣军队守护大臣只有一个含义,皇帝要处死那个大臣。
众臣不认为皇帝要处决他们。皇帝重建了东罗马朝廷,众臣都是朝廷的支柱,杀害他们就是摧毁朝廷。只要皇帝没有发疯,就没不存在这种可能。只是朝廷重建不到十年,过去几百年历史留下的印象并非一朝一夕就会消散。
宦官霍尔鲁率先打破了沉默,“多谢陛下派给护卫,臣就放心多了。”
其他大臣连忙跟着谢恩。他们都知道卫戍君士坦丁堡的罗马军团有个条件,军人不得与贵族有关联。现在东罗马所有逆贼都出自于贵族。
等大家感谢完皇帝,霍尔鲁又说道:“陛下,只是追查这两件案子,会不会纵容了逆贼?”
“把所有嫌疑犯都抓起来,还有哪家贵族不被抓?”皇帝淡然应道。
听了这话,不少大臣都露出笑容,连霍尔鲁都忍不住苦笑。这就是东罗马朝廷面对的局面,皇帝恢复东罗马中央集权传统制度的努力已经把所有贵族都推到对立面。这些大臣即便以前还不清楚,几年为朝廷效力的过程已经让他们清楚的很。
不等有人再劝,皇帝淡定的继续说道:“逆贼没能力撼动朝廷,债务却会。我们已经欠下四方同盟的钱庄七百万贯债务,最近军队在外作战,光是这个冬天要消耗掉一万桶樱桃烧酒。如果这些酒卖掉,就能省下几万贯。若是算上军饷,就是几十万贯,甚至是一百万贯。这些钱不能省,如果塞尔维亚人攻入色雷斯,我们损失的就不是几十万贯。上帝说,忍耐是一种美德。这是神的教诲……”
财政大臣离开皇宫的时候心情空明,刺客的事再也不能动摇他的意志,东罗马帝国的现状不允许财政大臣有所动摇。到了四方同盟设在君士坦丁堡的分部,财政大臣见到欧罗巴行省的代表,率直提出他的意见,“有没有办法提升今年我国的出口量?”
大宋的代表愣了愣,以前的时候大臣可不会这么讲。身为文明古国,都有好面子的特色。打肿两充胖子是大家的共性。只是大宋面对覆灭的危机,赵官家就把这话给挑明了,进行了严厉的禁止。新的一辈接受了教育,加上大家在欧罗巴这鬼地方哪里还有心思玩这虚套,挣到钱赶紧走人就好。
带着不解,大宋代表试探着:“不知阁下准备与我们合作么?”
“以前共建樱桃烧酒厂的事情,我愿意答应,合办肥皂厂的事情也可以商量。”大臣果断答道。
“哦?”大宋代表懵了,东罗马帝国这些大臣之前坚决反对大宋控制这些产业的管理,因为大宋这边的要求和手工业生产的东罗马帝国传统产业模式根本不同。怎么突然间就变了。
“阁下,难道你们财政遇到了问题?”代表警惕起来。
“七百万贯就不是问题么?”大臣答道。他此时心中充满勇气,然而脸上还是一阵滚烫。承认帝国的虚弱让大臣感受到强烈的羞耻。
“哦。”代表忍不住盘算起来。四方同盟建立之后,东罗马对外贸易的大权掌握在皇帝手里,橄榄油、樱桃烧酒、肥皂、手工业品通过四方同盟的贸易体系卖出去,换回粮食、武器、铁、马匹。利用这些财富,东罗马皇帝重建朝廷,重建罗马军团。
欧罗巴行省的上层谈论此事,都感叹钱真的是好东西。七百万贯四方同盟的交钞币值大概只有大宋交钞二百七十万到三百一十万贯之间。东罗马行省每年出口商品总量超过两千四百万四方同盟交钞。几年负债这么点钱就能重建东罗马帝国,东罗马不愧是劫后重生的文明古国。
如果东罗马帝国只是想还清这点钱,对于欧罗巴行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答应由欧罗巴行省管理东罗马的肥皂、橄榄油、樱桃烧酒等生产,这点钱马上就能还上。
对一个文明古国来讲,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代表和大臣谈完,代表立刻就写信。写了开头,代表心就有点乱,放下笔,点了根烟。这七百万贯四方交钞欠款中,有一百万是借给东罗马帝国剿灭塞尔维亚蛮族。理由很简单,不剿灭蛮族,欧罗巴行省就不敢建设覆盖四方同盟的电报网。有了电报网,通讯就变得极为通畅,对于任何方面都有好处。
理论上这个电报网可以建设,实际上却有巨大风险。塞尔维亚蛮族们可以直接威胁到希腊北部,如果爆发战争,色雷斯地区也会被波及。
色雷斯地区位于巴尔干山南边、爱琴海以北,北接保加利亚地区,西邻希腊北部的马其顿,东滨黑海,东南是博斯布鲁斯海峡。前3500年开始色雷斯人一直占领着保加利亚,不敌罗马人的色雷斯王国遂分裂成两个国家。是希腊与土耳其和巴尔干地区各国接壤的桥头堡,也是连接欧亚大陆的连接点。
有种说法色雷斯人的起源是‘吼叫’,对于文明国家而言,平日间吼叫是非常野蛮的行为。当地人的确如此。在东罗帝国看来,色雷斯人只是比塞尔维亚人更文明一点。欧罗巴行省也认同东罗马帝国的看法。
在这种地方架设电报线,让欧罗巴行省不得不心中忐忑。如果这个地区再因为战争而动荡,必须紧密依赖国家体系的电报系统注定无法幸免。与这种威胁感相比,东罗马帝国如果能歼灭塞尔维亚蛮族,欧罗巴行省的钱庄非常乐意借出一百万贯四方交钞。
这些问题让欧罗巴行省的代表仔细想了好久,才提起笔皱着眉头继续写信。信通过邮轮送到雅典,等这封信从邮局接到信开始返送送到杨从容打开这封信,又经过了五天。
此时杨从容节度使心情疲惫,他本以为有人要整他,解开心结之后与朝廷派来的钱庄专家合作解决欧罗巴行省的钱庄问题。便是保持了足够的诚意,付出了巨大耐心。杨从容才不情不愿的勉强接受朝廷专家的看法,欧罗巴行省的钱庄太不专业。
如果能选择批评,杨从容宁肯承认欧罗巴行省的钱庄里面有坏人,而不是由得力人员组建的钱庄能力不足。当然,专家们也没有一味的否定,也承认在领导钱庄的欧罗巴行省人员在政治判断上有非常优秀的表现。
问题就在于具体经营。大宋这边已经开始有了期货概念,也就是‘青苗法’的全面升级版。依托了农业科技与农业科技部门,种田有了科学体系,以及相应的执行标准。譬如已经加入农业合作社的农民想种植桑树,就可以通过合作社向当地农业部门申请资金。
审核过程是农民需要详细讲述他所在的地方特点,种植流程,有可能遇到的问题。经过审核之后还需要合作者进行合作担保,并且确定还款期限。
知道自己在干啥,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什么不可控因素,还款成功率相当高。随着经验积累,贷款成功率还在逐渐上升。
譬如,专家就指出,既然东地中海地区的气候雨热不同期,不太适合粮食种植,那就要提高果树种植的科学含量。也就是要通过定期嫁接提高果树产量。
杨从容从来没摸过农业,他哪里知道果树和人类幼年、青年、壮年、老年一样,居然有‘丰果期’。在‘丰果期’,果树结实多,果实品质高。过了这个阶段,果树还会长大,结实则会减少。大宋的办法就是砍掉经过丰果期的树枝树干,嫁接上新的枝条。新枝条成活后,进入丰果期,继续大量产出果实。
如果不这么做,渡过丰果期的果树会加倍吸收土地里面的营养,让整个种植园的土地变得贫瘠。那会非常不划算。
农业白脖杨从容节度使被这些知识与理论弄到有些怀疑人生,在勉强理解之后,他很快进入了更高级别的政治领域。这对于杨节度使反倒是驾轻就熟。
这种新理论将全面改变种植园的现有模式,原本杨从容他们是用包产到户的模式经营。消灭贵族,夺取农奴,把解放农奴送去种植园工作,学会基本的松土施肥等技术后,每个人承包一片林子,根据时节进行管理。
现在就需要从城市以及种植园成员中再整出一支农业技术队伍,负责对所有种植园进行管理。一年包产到户有诸多好处,譬如可以根据产量和品质给与报酬。现在问题麻烦了,如果产量不高,如果出了事情,到底怪谁。
根据大宋专家讲,大宋已经开始针对这些情况制订了制度,权责相符。杨从容对照搬这些制度没信心。大宋一亿人口,大概有七千万在农村从事农业。大宋报纸上讲,已经确定为适合耕种的熟地超过七亿亩地,包括吃奶的娃娃在内,人均超过十亩。林地也有几亿亩。农民自己都能消化掉意外情况。
东地中海地区是夏季高温干旱,冬季温暖多雨。雨热不同期,十亩适合耕种的土地或者林地得养一家人。出了事情,那些家庭可就惨了。如果大宋的林业技术不适合欧罗巴行省,欧罗巴行省的财政马上就要出问题。
带着如此不安的心情,杨从容看着信件。看完之后,他心中没有生出喜悦,反倒忧虑起来。东罗马人要干啥?难道不准备继续讨伐塞尔维亚蛮族不成?
从道理上讲,东罗马财政大臣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以评优等。问题是东罗马是个能理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理念的文明古国,哪怕是与大宋合作能够带来丰厚报酬,东罗马帝国依旧不会放弃自己的主导权。这种态度不是错误。大宋若是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也会做出和东罗马帝国同样坚持主导权的选择。
想了一阵,杨从容做了两个决定。首先是派人以劳军的名义带着物资去讨伐军打探虚实。其次就是将东罗马大贵族坎塔库泽努斯家族游说希腊地方黑恶势力行刺杨从容的事情告知东罗马帝国。顺道将曾经被认为是贵族的地方黑恶势力头子一并送去君士坦丁堡。
既然东罗马想变化,就让杨从容看看他们到底如何应对。
第140章 刺客(二十二)
山区真冷,穿了全套保暖衣物的慰问团成员将披风前襟的扣字也扣上。便是如此还不太够,所有成员都选择步行,靠运动让自己感觉更暖和些。队伍里面始终保持沉稳的大概只有骡子们,这些沉默的家伙从温暖的爱琴海出发,背负着橡木酒桶,挂着一袋袋的肉干,和慰问团共同翻山越岭,一步步向东西罗马联军的大营进发。
队伍绕来绕去走了七八天,望山跑死马,看着近在咫尺的两条山路中间很可能就突然出现一条深深的峡谷,几十米的直线距离需要多走七八里路才能绕过去。最可气的是这里没有当地人带路,慰问小队靠各个兵站的向导,这些东罗马向导有时候自己都能带错路。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兵站,慰问团成员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大门,一句话都不想说。兵站里面的守卫热情的帮他们卸下货物,安排骡子。将众人领进临时住处。众人早就不指望有城里的待遇,漏风的大木屋看在大家眼里感觉非常好。
大木屋里面一排排都是三层的行军床,精疲力竭的众人刚把自己的行军铺盖放好,兵站就请众人去泡脚。池子不大,不深,热水刚盖过脚踝。男女比例大概二比一的三十几人按性别分成两拨,坐在池子边的长条木凳上都不吭声的泡脚。脚慢慢暖和了,身体也随后慢慢暖和起来。兵站守卫又拎来两大桶热水加到两个池子里。众人卷高裤管继续泡脚。
在变好之时,慰问团里面的歌妓妹纸轻声唱起新学的曲子,“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歌声入耳,疲惫的众人都抬起头,不少人脸上已经有了笑容。这是定期船队从大宋带来的歌曲,教坊的妹纸们自然是最早的学习者。听妹纸们在文艺表演中演唱大宋本地歌曲,已经是欧罗巴行省那些大宋异乡游子的心灵寄托。在这个么鬼地方,没有比故乡的歌曲更能让大家感到欣慰的东西。
歌唱完,妹纸那边已经有了欢声笑语。众人擦脚出来又洗了手,吃饭的时候情绪都好了许多。吃完晚饭,在大屋子里升起火,屋子里面感受到温暖。大家请歌妓妹纸再给唱一首,妹纸也不推辞,站起身稍微想了想,就开口唱道:“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不少人跟着歌妓妹纸低声哼唱,这乃是大宋军队北伐时候由赵官家谱曲填词的军旅歌曲,军队和官员人人会唱。在公认的十大最受欢迎军旅歌曲中《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排第五或者第六名。排行榜都是民众的看法,就如《歌唱祖国》与《我的祖国》谁是第一,这个争论始终没有最终答案。
不管排名如何,人人都喜欢这些白话歌曲。歌中描述的都是大伙见过的风景,格外有亲切感。大宋欧罗巴行省是大宋实打实的领土,欧罗巴行省的宋人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歌曲中所讲述的那块拥有桃花、杨树、大河、稻花的土地才是他们认同的故乡。
这曲唱完,人人鼓掌。大家心情愉快,也歇过劲,便说起要不要继续前进。正在说,眼瞅着外面阴暗下来,没多久就听到雨声。大家知道今天肯定走不了,冬日的地中海山区就是如此,也不知道哪里来阵风,进入山区后不久就带来雨水。
行军营地不存在什么单间,入夜时分男男女女都和衣躺在分为三层的行军床上。直到警备的钟声急促响起,有些人才迷迷糊糊醒来。男子们翻身而起,在昏暗的油灯照耀下抽出武器,冲出门去。营地里面只有三十多人,若是有大量敌人夜袭,躲在屋里就是死路一条。
天空一片漆黑,雨已经停了。湿冷的寒风吹面,人人打个寒战,完全没了睡意。就听外面有喊杀声,营地守卫则在围墙上几根高大的杆子上升起几串点燃的灯笼,营地内外立刻明亮许多。营地外的喊杀声立刻变得更加激烈,惨叫声接连响起,战况应该极为血腥。
等惨叫声完全终止,外面响起一阵呼唤。经过交流,营地的门打开,打开的大门外伸手不见五指,随着马蹄声,全副武装的骑兵们从黑暗中踏入营地。即便知道这些人是友军,慰问团的众人也觉得背上冒凉气。
骑兵们鱼贯而入,在营地守卫引领下直奔马厩而去。经过慰问团身边的时候,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那些骑兵沉默不语,没与任何人打招呼。有些骑兵扭头看着慰问团的人,头盔阴影下的眼睛中反射着的寒光,令慰问团的人心中发冷。
守卫过来招呼慰问团的众人,“敌人已经被杀光了,现在营地里又有了骑兵,大家好好休息。”回到住处,留在里面的妹纸们低声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男人并没有投入战斗,只能大概讲讲看到了什么。骑兵们的身姿让他们都感受到这里是原来是战场,而不是荒无人烟山区。所以叙述也很简短。
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大家又纷纷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醒来,吃早饭的时候发现马厩里面只剩下慰问团的骡子。询问骑兵去了哪里,守卫说他们休息了几个小时,天没亮就出发了。不少人还希望能够与骑兵同行,借助他们保护慰问团。大家失望之余,就听队长叹道:“这些骑兵也真辛苦。”团长的感叹发自内心,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在山中追击蛮族,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出发之时,团长带着大家绕了个圈,先到昨天爆发战斗的地方去。一眼看去,歌妓妹纸们就忍不住别开脸。就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近百具尸体。男人们走上前去细看,更是倒吸口冷气。地上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不管是什么年龄什么性别统统被干掉。
大宋欧罗巴行省的汉人们都属于‘现役’编制,许多人在船上服过役。他们看得出不少蛮人并非在战斗中被杀,而是俘虏后被一刀割喉。下手的人干净利落,根本没有饶他们性命的意思。犯得上这么狠么?不久前刚称赞过骑兵的团长生出如此念头。看向周围,其他人脸上都有不忍的神色。。
没人想留在这惨烈的修罗场,众人立刻出发。在寒风中又走了两天山路,终于看到一个大营。大营设在一个背风的山坳,营门口两边是两面大旗。左边是西罗马帝国红底金色双头鹰旗,右边是东罗马的金底黑色双头鹰旗帜。
大门口守卫森严,即便见到慰问团前面有向导与侦查部队引领,一众全副武装的部队还是保持着警惕上来盘问。双方交流之后,慰问团被交给门口的守卫,众人以为会被带入大营,没想到他们只是被安排在大营外面的一处空地上。在寒风中等了好久,终于见到和联军在一起的欧罗巴行省教导队亲自来迎接。
进入大营,就见营地内人不太多,交谈中得知部队都被派出去剿灭蛮夷。想到前几天的所见,慰问团队长忍不住问道:“剿灭蛮夷是都杀了?”
听到这话里面的微妙情绪,教导队的人员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为首的司马荣不快的说道:“不杀了留着作甚?”
被自己人怼了,慰问团知道事情不对,试探着的问道:“咱们的人受了伤?”
“何止受伤!”旁边的杨思贤怒道。
被这么怒怼,慰问团也觉得有些委屈。等进了大宋教导团所在的营地,教导团看了杨从容节度使的信,就介绍起情况。东西罗马联军这段时间卖力剿灭蛮夷,本以为蛮夷数量不多,主要集中在铁堡地区。铁堡是塞尔维亚地区唯一的铁矿产地,没有这里的产出,蛮族就只能用石头或者木质武器作战。最初计划是一鼓作气攻入铁堡,从根本上削弱蛮族的战斗能力。
最初的剿灭和预期差不多,之后的进程就开始偏离预期。蛮族们的数量比想象的要多,还是多很多。联军所到之处,蛮夷就撤退。联军离开,蛮夷们就骚扰后勤线。最初误判了蛮夷数量,后勤安全保障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个月前,联军们使用的当地向导全面反叛,更是让战线岌岌可危。讲到这里,杨思贤咬牙切齿,“我们看有蛮夷可怜就留下他们性命,让他们当个向导。万万没想到,那些蛮子找到机会竟然杀害了我们三个人!真是狼子野心,绝不能留!”
慰问团成员呆住了,这三个人定然不是联军人员,而是大宋教导队员。大宋教导队成员不会上第一线厮杀,而是在相对安全的位置。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死了三个人,联军一定受到不小的伤亡。
“之后呢?”慰问团团长赶紧追问。
“之后?那就彻底解决。”杨思贤声音里都是遏制不住的满满杀意。
慰问团团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想起营地外修罗场般的战场,他觉得事情被串成一条线。爆发那么惨烈的杀戮并非某支部队私下做出的决定。
第141章 刺客(二十三)
慰问团在营地里待了四天,团长利用这段时间充分了解联军的动向。慰问团离开的时候,团长确定东西罗马联军在战争中竭尽全力。回去给杨从容节度使的报告书内容都想好了,如果担心东罗马帝国那边有变卦的可能,就关注东罗马帝国朝廷的动向。只要东罗马朝廷没有向联军中的东罗马兵团发布新的命令,这场剿灭塞尔维亚蛮族的战争就会继续全力打下去。
返回雅典的时间定好,就是今天下午。大家没有了沉重的劳军物资,却要携带不幸去世的三名教导团团员的骨灰。想到这里,团长忍不住叹气。大宋的传统是火葬,死后骨灰与遗物还能送回家乡安葬。即便不能送回故乡,骨灰盒也会在大宋公墓的灵塔中接受香火祭拜。死在异乡就没这样的机会,很有可能只是将遗物带回大宋交给遗族。这不是因为官府残酷,大宋几十年来的航海出过不少运骨灰的船遭到风浪沉船,或者在风浪颠簸或者遇到一些不可知情况导致骨灰盒落地,骨灰散落的局面。最后才出现了尽量不要运输骨灰的规定。
掀开住处门帘,团长满脑子还是回去的安排。等门帘掀起,团长的念头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门外有栅栏,栅栏外挤满了军人。团长只觉得触电般的感觉从尾巴根直冲头发梢。这些人要干什么?炸营么!
见到团长出来,军人们中有人喊起来,是希腊语。希腊语出奇的难学,大宋欧罗巴行省的宋人本是不得不学习外语这门工具,学习拉丁语还有汉语拼音做基础,学习希腊语实在是超出大家的意愿之外。至少团长自己不懂。
放下门帘退回住处,团长叫过旁边的团员就是训斥道:“你们怎么不来告诉我外面出事了!”
团员一脸尴尬的对团长解释道,这帮人的目的是要见见慰问团里面的歌妓舞妓小姐姐。
“咱们演了三天了!”团长觉得外头这帮人要求太过份。教坊调教出来的歌妓不是娼妇,这些妹纸们向社会提供的是才艺。这帮联军难道是把妹纸们当营妓么?
正说话间,大宋教导队的司马荣带着三名联军军官走了进来,上来就对团长赔着笑说道:“让大家受怕了,这几位都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兄弟。他们没赶上看慰问演出,这次特意请求慰问团能多留一两日。”
团长心中都是无奈,却也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次慰问本身倒是成功。雅典产的樱桃烧酒品质比东罗马的好很多,几千斤肉干分下去人人也能吃几块。慰问团就是帮助在战火中绷紧神经的军人能够放松下来,他们翻山越岭带来的不仅是美酒与肉干,还有文艺表演。这也是大宋军队中常见的劳军模式。
赵官家建立新军,要求新军的道德水准高于社会普通道德水平。所以军中若是有人敢强暴妇女,统统死刑。军队平日里不和社会接触,在保卫国家,救灾时候要立于第一线。在如此局面下,军队中的文艺表演从不匮乏,军人自己也会组织自己的表演。军人们的反应很热烈,却不失态。
联军就不同,这帮家伙们平日里就没见过高水平的文艺表现,对慰问团的表演表现出的不是热烈,而是狂热。东罗马还算文明,他们的反应不至于兽性大发。却也不会放过任何触碰到妹纸们的机会,表演团里面的妹纸们平均都丢失了三双鞋,裙子下摆被撕破了好多次。
打扫表演现场的时候,这些丢失的物件连根毛都找不到。司马荣说的没错,听说有表演,不少军队甚至急行军从前线赶回来。这让联军司令尤里乌斯将军在病床上把慰问团团长叫去谈话。
尤里乌斯将军被当做向导的塞尔维亚人刺伤,索性他穿着大宋的钢甲与丝绸披风,刺客淬毒的匕首没能刺穿钢甲,却划伤了将军的手臂。将军见到团长,不是谈论他的伤势,也不是谈联军剿灭敌人的决心。面对从所未见的劳军方式,尤里乌斯将军希望团长赶紧离开。他担心若是再劳军演出,怕会出事。
“将军要我们赶紧离开。”团长对司马荣低声说道。
“你们要是不加演,只怕是走不了。”司马荣也低声答道:“这帮军人表示,若是你们怕缺钱,他们愿意给。”
“开什么玩笑!”团长本能的反驳道。劳军演出从来都是免费,敢收钱那是要出大事。
“我知道。所以我说,你们再加演一场。同时赶紧收拾东西,演完,下台,立刻走。不然你们走不了。”司马荣神色无奈的给了建议。
“尤利西斯将军那边怎么交代?”团长也很无奈。
“你们平安走了,将军就放心了。你以为这帮将领们闹到将军那边,将军还真能挡得住么?”
无奈的交谈得出无奈的结果,慰问团最后决定按照司马荣的想法做。团长紧张的准备着离开的安排,好在骡子都空出来。大家不愁没有牲口。
演出从中午开始,进行了超过三个小时。台下一片沸腾军人们的欢呼喝彩声仿佛海潮般在大营上空回响。出乎团长意料之外,谢场之后,大家表示要告别军营。以后还回来,那些军人却没有执拗的反对。他们只是到了台上,将男男女女所有劳军的人员都抬起来,其他人簇拥在周围,将众人送到军营之外。
中间有人接力,那些穿着美丽衣服的小姐姐们仿佛是浮在人类海洋上的鲜花,被人流推向营门。到了营门,已经有骑兵等候,慰问团的骡子队在骑兵们的保护下离开大营。门口都是挥手道别的人群。
团长本来被吓得三魂出窍,看到这一幕却也鼻子一酸,眼泪都出来了。这就是文明,不管大家又从小姐姐们上上顺掉了些纪念品,却还保守着起码的底线。能守住底线,而没有被欲望吞噬,就留下合作的可能。
第142章 刺客(二十四)
慰问团回到雅典就递上报告书,还没来得及充份休息就接到命令,给欧罗巴行省上层做个汇报。到了会场,团长发现前来听报告的不仅有节度使杨从容,还有钦差以及钦差同来的专家。
将所见所闻讲述一番,团长又回答些问题,报告会结束。行省上层讨论问题,团长回到澡堂去泡澡,雅典城区有不少使用锅炉与蒸汽机的工厂,作为衍生品的澡堂也出随之现。这番慰问活动间,团长半个多月没洗过澡。加上外出在山区的各种虫子叮咬,他受够了。泡在蒸汽加热的温暖池子里,挠着那些疙瘩,团长盘算着尽量不要再接下如此辛苦的差事。
具体工作执行者充分感受到辛苦,欧罗巴上层感受到他们对于电报网的渴望。本以为都具备守财奴心态的钱庄专家不支持这个投资巨大的项目,听专家说出‘没有电报,就搞不成钱庄’的话,杨从容忍不住笑出声。
赵官家发明电报不过是二三十年的事情,钱庄存在了几百年。从逻辑学的角度看,这话不符合现实逻辑。杨从容自认是个钱庄外行,他发笑并非是要嘲笑专家的逻辑,而发觉自己和专家对电报与钱庄的关系有看法相同。没有电报网络这个利器,钱庄就没办法发挥出实力。
杨从容笑完,就说道:“我们先等着看东罗马怎么处置内部的刺客。”
“节度使是想让东罗马皇帝杀了坎塔库泽努斯家族?”专家问。
杨从容答道:“杀不杀我其实不在乎。”说到这里,他有摇摇头,“不,我很想报复坎塔库泽努斯家族。当下要紧的不是报复,而是期待东罗马能不能解决问题。我本以为四方同盟里面元国最能干,西罗马次之。这几年发现居然是东罗马最靠得住。”
“东罗马占据博斯布鲁斯海峡,他们有地利。本就该发展的最好。”钱庄专家对杨从容的判断不是很认同。
“这个……,红海地区算是天竺洋经济圈,没想到东罗马与埃塞俄比亚之间物产完全互补。地中海与红海风平浪静,我们的船队一个月就能往来一次。这几年贸易量提升了几十倍。从前年开始,埃塞俄比亚地区新增了苜蓿干草。这叫大……呃……大……什么来着。”
“大宗商品。”钱庄专家讲出专业名词。
“对,就是大宗商品。”杨从容觉得这个近几年才出现的词是如此贴切的描述出贸易特点。即便埃塞俄比亚人善于养牛,这些年的贸易中只有一次单程运走一千吨咸牛肉以及牛皮。这点量装不满欧罗巴行省船队的一艘船。这几年收购当地苜蓿干草运回东地中海地区用于饲养牲口,单程运量从几百吨增加到七八万吨。双方贸易频率最初一年一两次,一次两三艘中等船,货物经常卖不完又带回来。现在贸易频率一年五次,一次十二艘大船。货物每次都卖的干干净净。只有‘大宗商品’这个词才能准确描述现状。
王钦差听的心情激动。作为吏部的处长,他接受过经济教育,参与过经济部门官员选拔。在欧罗巴行省待了一段,更感受到贸易对于经济的巨大促进。赵官家不管杀多少蛮夷都不会皱眉头,在海外却力主贸易。欧罗巴行省的发展证明,只要对方肯加入大宋主导的贸易体系,就能变戏法般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财富。
看着老同学,王钦差心中感叹。老同学因为缺乏官场情报,难免小看了他自己。大宋上层里面的确没人是杨从容的后台,这却不代表没人支持杨从容。至少王钦差知道外交部长与理藩部长都很赞赏杨从容。若不是他们两个人背后出力,太子赵谦怎么会为素昧平生的杨从容说话站台。以杨从容的才干,支持这位老同学应该是正确选择。
这边考虑自己的利益,那边杨从容与钱庄专家对电报网的事情做着进一步讨论。这算是非常理性的讨论,说着说着就按照理性得出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终极蓝图。如果能建立起覆盖黑海沿岸、东地中海沿岸与红海沿岸的电报网,欧罗巴行省的钱庄与船队依托覆盖三海地区的电报网营运货币与贸易,必然可以创造出巨大的财富。
王钦差本来在想自己的心事,也没关心别人说什么。到了后半截才稍微听了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连忙出言阻止这帮家伙的狂想。钦差团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煽动欧罗巴行省的野心。联通东西罗马之间的电报网尚且没影,凭什么考虑覆盖三海地区的电报网。
众人被王钦差从狂想的未来拽回冷酷的现在,讨论随即恢复理性。对欧罗巴行省最好的局面莫过于东罗马朝廷全面开放,土地、资源、劳动力融入大宋主导的贸易体系。不仅大宋可以利用这些资源创造出巨大的财富,东罗马帝国同样可以从中享受到繁荣。如果东罗马皇帝与朝廷致力于这个目标,他们就得冒着飞蛾扑火般的刺客威胁,消灭东罗马境内所有封建主。此事关乎东罗马封建主们的生死存亡,过程必然残酷。
谈到这里,会议又跑题了。一个国家是否文明,就是看这个国家自身的历史够不够深厚,能否通过对本国的历史进行反思,进而认清自己,推陈出新继续进步。东罗马面对的问题在华夏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历代有为的朝廷都克服艰险,消灭割据与封建势力,依托大一统的制度推进社会进步。赵官家领导的这轮进步无疑是华夏历史上最彻底的一次。
别说割据势力或者封建势力,连几百年的土地私有制都被连根拔起,朝廷以空前的力量将整个国家整合起来。有东罗马作为对比,众人终于看到大宋几十年来走过的道路是如何艰苦卓绝,这条道路指向的未来又是如何辉煌壮丽。
王钦差没有阻止讨论,他自己都叹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深厚的华夏历史作为对比,到欧罗巴行省不久的王钦差可以看到东罗马帝国的努力方向,所处的位置,面对的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讨论到如此境界,与会者们都和王钦差有差不多的感受。杨从容用淡定其外,自傲其内的语气缓缓说道:“神给了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力。”
听到这话,与会众人都愣了愣,随即哄堂大笑。居于东地中海所有国家与政治的上方,神明般位于云端,居高临下看透世事,预见未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神给了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力。”东罗马皇帝空灵的声音在皇宫祈祷间回荡,祈祷间中的长椅上坐的都是大臣、宦官、将领、贵族。坎塔库泽努斯公爵坐在这些人中间,静静的听神在地上的代言人讲经。公爵尽可能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足够虔诚,他儿子的订婚宴上出现侍女投毒事件。即便公爵当众饮下两杯‘毒酒’,暂时摆脱投毒的嫌疑,他也不敢让自己露出给人攻击的破绽。
东罗马帝国的酷刑非常出名,挖眼、剥皮、炮烙只能算是家常便饭。皇权衰弱的几百年间,皇帝很少有能力消灭贵族。任何落入皇帝手中的贵族与罪人都要被最大效率利用。酷刑无疑是用来恐吓逆贼的最好手段。现在的东罗马皇帝已经宣布废除一切酷刑,他表示背叛上帝代言人的谋逆者死后会堕入地狱永远受苦,所以生前就赐给他们仁慈的死亡。坎塔库泽努斯公爵一个字都不信,如果公爵的父亲运气稍微好一些,上帝代言人的地位就会被同样拥有浓厚皇族血统的坎塔库泽努斯家族继承。
皇帝的讲经会还是老一套,上帝保佑东罗马皇帝,皇帝将神的意旨传播给广大教民。公爵保持着虔诚的姿态,最初还感觉不习惯,时间久了就成了近乎自然反应的状态。
等讲经会结束,公爵与其他人一起念‘阿门’划十字。他不敢第一个站起身离开,也不敢最后一个走。正混在人群中随着人群离开祈祷间,刚走出屋门,宦官霍尔鲁就在门口拦住了公爵,“阁下,请随我来。”
“为什么?”坎塔库泽努斯公爵谨慎的问。
“皇帝想和公爵阁下聊聊天。”
宦官霍尔鲁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这让公爵心里面一阵打鼓,这不是好预兆。几百年的宫廷斗争让宦官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神色越是平淡,越代表了某种危险。
随着宦官到了会客室,坎塔库泽努斯公爵一眼就看到八名亲卫列于皇帝两旁。霍尔鲁走到皇帝面前行礼,“陛下,我将坎塔库泽努斯公爵请来了。”随着皇帝示意,霍尔鲁站到皇帝身边。加上两个捧着托盘的侍从,会客室里呈现出十一比一的悬殊差距。
公爵向皇帝行礼,有侍女搬来了软***爵这才注意到,除了十个男人,一个宦官之外,会客室里面还有两名侍女。加上她们两个,就是十三比一。
皇帝开口了,“坎塔库泽努斯,你是不是给雅典公国的苏尔曼家族写过信?”
花了一分钟回忆,公爵记起自己大概几年前写过信,应该是鼓动苏尔曼反抗大宋欧罗巴行省。既然不是直接下令苏尔曼反抗东罗马皇帝,公爵还能保持起码的镇定。他回应道:“陛下,我不记得写过信。”
霍尔鲁嘴角些微上扬,那是嘲讽的反应。皇帝神色没有变化,他挥了挥手。侍从随即托着托盘走到坎塔库泽努斯公爵面前,公爵看到托盘上的信件,脸色终于起了变化。咽了口口水,公爵拿起信件。甚至不用看更多内容,光是熟悉的信封就让公爵明白事情大条了。
翻过信封,背面封口处的火漆上留有公爵的族徽。每个欧罗巴贵族写信的时候用火漆封口,再用印章在没有万全凝固的火漆上留下印记。证明信件的确由该家族发出。抽出信纸,那是公爵私人秘书熟悉的字体,文字以及文字蕴含的意义都是请苏尔曼造大宋欧罗巴行省的反。有点吃力的把信件放回到托盘里,公爵说道:“陛下,这一定是伪造的!”
宦官霍尔鲁的嘴角大大上扬,让看向皇帝方向的公爵看到一个讥讽的笑容。每当宦官们在政治杀戮稳占上风的时候都会露出如此表情。公爵只觉得如坠冰窟,连大声为自己辩白的勇气都没了。在这样的混乱中,坎塔库泽努斯只觉得脑子混乱。逃走?反抗?那八名全副武装的亲卫虎视眈眈的看过来。
以前的时候坎塔库泽努斯家族与不少御林军有很好的关系,随着东罗马皇帝解散雇佣兵,将城市里的阿猫阿狗招入罗马军团。这种关系就被彻底切断。那些摇身一变成为罗马兵团的穷鬼们不仅对贵族们毫无敬意,甚至主动拒绝和贵族接触。然而几年前,若是贵族的马车经过道路,成群的穷鬼在路边恳求赏赐。贵族随便丢给他们几个小钱,这些穷鬼就会扑上去亲吻贵族的脚……
心中各种念头乱窜,坎塔库泽努斯公爵却如被毒蛇盯住的小鸟般动弹不得。然后就听皇帝开口了,“坎塔库泽努斯,我不想因为欧罗巴行省的指控就杀死罗马贵族。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把所有领地都上交给朝廷,会希望朝廷给你什么赏赐?”
皇帝语气淡定,声音平稳,一字一句清楚传入坎塔库泽努斯公爵的耳中。公爵却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皇帝在说什么。因为煽动前雅典公国的贵族
皇帝不想因为欧罗巴行省的要求而杀死罗马贵族,公爵能理解这句话是在为之后的要价做铺垫。让公爵交出全部领地,这就是公爵明白却无法理解的事情。交出自己的全部领地,就意味着公爵一无所有。按照制度,即便公爵被杀,他的族人还能继承领地。
这一刻,公爵搞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好像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43章 刺客(二十五)
秋风吹过君士坦丁堡的街头,公共花园中树叶开始凋零,落叶随着秋风在地面划过,放出低语般的声响。结束巡逻工作,苏伦与队伍回到军队值班所在,就见下一队去巡逻的御林军三三俩俩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不少人眉头皱起,看着忧心忡忡。
在值班处坐下,同队的兄弟旭烈兀靠过来低声对苏伦说道:“苏伦,有人说粮食来不了,这个月口粮不发了。”
自从与旭烈兀一起在坎塔库泽努斯公爵儿子的订婚宴上帮助御医治疗中毒的内政大臣,苏伦和旭烈兀的关系就很自然的亲近许多。有趣的是,旭烈兀是他家最小的儿子。苏伦最小的弟弟名字也叫做旭烈兀。然而听到关乎粮食的问题,苏伦条件反射般沉下脸,不快的答道:“上个月的粮食可没拖欠!”
“我说的是这个月。”旭烈兀讶异的回答。
苏伦面色阴沉,他在其他地方听过这个传言,心中格外在意。苏伦家没有土地,没有店铺,全部生计都维系在苏伦身为御林军的差事上。仅靠御林军的俸禄可不够养活包括父母四个弟妹以及怀孕妻子的一大家人。苏伦家的口粮依靠朝廷向军人家庭每天提供的五斤口粮。至少到上个月为止,苏伦家按时足额领到了一百二十斤小麦粉与三十斤大米。空空荡荡的米缸面桶再次装满,厨房的门梁挂上了五斤咸牛肉。苏伦家人将半斤白糖,辛香料,食盐、蒸馒头用的碱面仔细倒进专用的罐子里。别说一个月不发粮食,只要晚发两天,苏伦全家就得饿肚子。
旭烈兀知道苏伦家的情况,看着苏伦仿佛能滴出水的阴暗表情,也不敢再说下去。他家人口不多,即便爹娘搬回来和旭烈兀一起住,粮食还能有一点点结余。虽然发粮食的第二天,旭烈兀的哥哥姐姐都会回家打扫卫生,爹娘会把上个月没吃完的粮食分给他们。旭烈兀的老婆当然不高兴,旭烈兀还因此呵斥过他老婆。旭烈兀的哥哥姐姐从小就很疼他,之所以是旭烈兀当兵,也是因为家里商议之后决定由大哥留下照顾父母。其实大哥最想去当兵。
现在的罗马兵团家庭都差不多,所有生计维系于军队待遇。如果朝廷无法供应粮食,几万军人,几十万军人家庭成员转眼就要落入饥饿之中。
又过几日,到了发俸禄发口粮的日子。看到一辆辆粮车拖着粮食直奔军队发放点,巡逻的苏伦心中安定不少。等巡逻结束,苏伦就向队长请假,想回去看看。最近的消息满天飞,苏伦还是不放心。
“不行!”队长严厉的拒绝了苏伦的请求。
“为什么?”苏伦极少请假,觉得自己的请求可以通过。
“今天请假的人太多。”队长不爽的给了答案。
苏伦不再坚持。他知道军团里面担心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这几年大家没饿过肚子,这几年之前,大家天天处于饥饿的笼罩下。苏伦甚至没勇气回想那些岁月。
之后两天禁卫军中气氛明显转好,人人都有笑容,仿佛不经意间打了个胜仗。在禁卫军们想都没想过的坎塔库泽努斯公爵宅邸,公爵阁下神色阴沉,听着手下报告消息。前几天东罗马皇帝提出公爵交出全部领地的要求,公爵爆发出连贯两杯‘毒酒’的骨气,坚决反对皇帝的提议。公爵表示反对的同时也表示,那封信一定是欧罗巴行省的人伪造出来陷害公爵。
东罗马皇帝并没有发作,看似风轻云淡的要公爵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公爵当天回到家后立刻躲到床上钻进被窝,他只觉得精疲力竭,浑身冷的仿佛要冻死。之后几天,公爵开始各种行动,派遣去朝廷大臣那里打探消息,和贵族们串联。得到的结果和他的期待相去甚远。今天前去公爵的盟友希尔基亚侯爵的手下回到公爵这里,公爵带着最大的期待等部下报告。
部下递上希尔基亚侯爵的信,公爵赶紧打开看,里面没有一字提及鼓动旧雅典公国的事情,谈论的都是反对公爵交出领地的意见。从头到尾读完,公爵再读一遍。心中的怒火忍不住冒了出来。煽动旧雅典公国贵族是两人一起动手,侯爵这边就跟他没干过一样。在信中都是让公爵一人顶在前面。这与公爵之前期待的完全不同。
压了压怒火,公爵询问部下侯爵说了什么。部下讲述了的内容与信里面没有不同,侯爵只是期待公爵能够顶住压力,驳回皇帝不正当的要求。公爵越听越是难过,看来侯爵准备就这么敷衍了事。部下最后说道:“大人,侯爵说君士坦丁堡的粮食供应会有问题,到时候皇帝只怕就不会有现在的威风。”
这话让公爵感觉自己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皇帝现在能威风八面,靠的是吃皇粮的罗马军团。重建的罗马军之所以忠于皇帝,因为这帮穷鬼跟着皇帝有饭吃。东罗马本就不是粮食产地,所有粮食都是通过四方同盟的交易中得来。如果粮食供应出了问题……
“真的么?”公爵兴奋的问。
“侯爵是这么说的。”
“你出去打探一下!”公爵连忙命道。
看着手下亲信的背影,公爵心中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当年公爵的老爹只所以没有用尽力量获得东罗马皇帝的头衔,是因为公爵的老爹认为东罗马皇帝除了空头衔之外一无所有,拥有大量土地的坎塔库泽努斯家族可以安心拥有权力和地位。事实一度证明公爵的老爹做出了明智的判断。完全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馅饼,不偏不倚落到了东罗马皇帝手中。四方同盟只认东罗马皇帝代表东罗马帝国,交易权落入皇帝手中。曾经穷到借债维持皇权的东罗马皇帝突然就抖了起来。公爵每次想到这些就非常不服气,如果公爵拥有这样的权力,他一定会比现在的皇帝更强。
当然,这样的权力仿佛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只要一个海浪过来就能摧毁它。无法向罗马军团提供粮食的帝国必然引发罗马军团的愤怒,只要公爵能够提供粮食,这些军人就会投奔到公爵这边。如果公爵能够掌握禁军,说不定就可以……各种念头翻涌,公爵坐立不安。
过了几个小时,亲信回来禀报。市面上的确有过相关的流言,然而帝国按时发出了粮食,这个流言就不攻自破。这消息让公爵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消沉,突然灵光一闪,公爵想到了些事情。他让亲信靠近,低声和他交谈起来。
又过了几天,亲信再次从希尔基亚侯爵那里回来。这次带回的消息就不是敷衍了事的内容,希尔基亚侯爵很赞同公爵的观点,既然好几年来皇帝的运粮船都没有出过问题,那就不妨人为的制造些不幸。侯爵也知道公爵的难处,只是希望公爵能够对侯爵的人做出接应。
公爵这几天心情时好时坏,因为皇帝又派人来询问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公爵当然不敢表示自己不同意,只能敷衍了事,好不容易才将皇帝的使者打发走。公爵自己已经开始准备逃出君士坦丁堡逃回领地的计划。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得知侯爵既然愿意出力,公爵自然高兴。逃离君士坦丁堡的计划还要执行,如果在走之前能够制造出足够混乱,那可就太完美啦。
博斯普鲁斯海峡南北走向,连接北边的黑海与南边的东地中海一部分的马尔马拉海。君士坦丁堡位于博斯布鲁斯海峡西岸,靠北是风平浪静的金角湾。往来于君士坦丁堡的船只都在金角湾中停泊。
每到明月天空的夜晚,就能看到反射出辚辚波光的金角湾上停泊着大量船只。安逸的海湾慵懒美丽,世界好像一副大师的画作。刺客联盟安卡拉代表虽然看过不少次金角湾的夜景,此时看到心中还是颇为感慨。
白天他在住处养精神,就拿出一个月前从躲藏处顺来的《东方游记》看。书的封皮上有个脏兮兮的手掌印,那是代表躲在烟囱里的时候沾在手上的。等外面安静下来,主人也不在家,他偷偷溜下烟囱逃跑时不小心手掌按在了书上。代表并不喜爱偷鸡摸狗,只是封皮上的手掌印擦不掉,如果留在原地被主人发现,必然引发主人的警觉。如果只是丢了一本书,想来屋子的主人会觉得自己忘记把书放在哪里。不会想到家里曾经躲藏了需要大量军队围攻的刺客首领。
这本由一位叫做波罗的教士写的书实在是太吸引人,安卡拉代表躲藏的时候完全沉迷其中。波罗教士自称到过东方的大宋,记录了他的在大宋的见闻。书中描述了一个无比富裕的大宋,大宋到处都是金银财宝,到处都是流淌着奶和蜜的肥沃土地。那个国家的男人高大俊美,女人窈窕美丽。他们穿着华丽的丝绸服饰,住在宽敞平整道路两边装有贵重玻璃的大房子里。到了晚上,每个房间都点起明亮的蜡烛,整座城市仿佛星海降落凡间。大宋的首都临安只能用上帝之城来形容。
月光下的金角湾中的大船上也悬挂着灯笼,船舱的窗户投射出灯光,看着温馨明亮。如果船只的数量能增加一百倍,有没有可能如书中描写的那样,构建出‘星海降落凡间’的美景?
就在代表陷入想象之时,旁边的人低声说道:“夜深了。开工!”
被人从想象中拽出来,代表收拾心情,随众人一起向海边走去。到了接近海水的地方,一部分人继续向前走,逐渐消失在黑暗的海水中。代表辣子安卡拉,那地方虽然有水池,却没有大海。代表的游泳技能仅限于在水里不会下沉的等级。他与其他人分部在岸边,监视着会不会突然出现罗马军队。
扭头看向海面,方才还能看到下水那些人的隐约身影,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代表心里面也是相当佩服这帮人,每人只是带了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板,就敢去巨大的船只下面凿船。佩服的心情很快就被另外的念头冲淡。这次的雇主可是出了不少钱,如果能完成任务,拿到全部钱,代表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在安卡拉这么平静的渡过人生的日子。
现在朝廷在安卡拉征集民众当兵,开办了工厂与种植园,已经有不少人想拉着代表一起从军。就安卡拉当地官府公布的待遇,代表也觉得动心。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没有成为刺客联盟的成员,从军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他就没有选择从军的机会,刺客联盟中据说有人混进了罗马军团,但是那些人注定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被分配到极为危险的任务。作为安卡拉地区的代表,他深知那些委员们的心到底有多黑。
此时岸上没人,代表静静的坐在水边,让自己看着像是个晚上出来散心的普通人,心里面想的也是普通人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结婚了,有了孩子。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过去几十年中,越来越多的东罗马孩子被爹娘起了旭烈兀这个名字。旭烈兀乃是蒙古帝国伊尔汗国汗王的名字,这位汗王自己笃信景教,与东罗马帝国结盟对付真神教。沉重打击了真神教势力。让那些畏惧真神教势力的东罗马父母印象深刻,给自己的儿子用上这个名字。
身为刺客联盟的成员,当然不会选择剿灭了哈萨辛派的旭烈兀这个名字。代表想给自己想象中的儿子起名garen,这是书中记载的世界上最强的大宋帝国皇帝的名字。这位名叫garen的皇帝击败了强大的蒙古帝国,将他们从大都撵到了万里之外的巴格达。有这个名字的儿子也许会成为那位大宋皇帝一样强大的男人。
夜色越来越深,即便是白天已经睡了好几次,代表还是忍不住大大的打起哈欠。这也已经太晚了。
在城内,苏伦床上搂着老婆。他家的屋子有四个房间,父母一间,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各一间。他们夫妻有一间。床挺结实。军队的福利之一就是可以弄到橡木床,夫妻两人已经低声说了好一阵子话,妻子拉开苏伦的手臂,枕在他肩头,用半梦半醒的声音说道:“咱们的儿子就叫garen。”
“嗯。”苏伦也迷迷糊糊的应道。他为还未降生的孩子想了好久名字,还是队长给了他这个好建议。这次回家,他把这个名字以及名字的意义告诉给妻子,妻子非常满意。
很快,夫妻二人就陷入梦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警钟的声音。妻子没有反应,作为军人的苏伦腾的醒了过来。轻轻把妻子从自己身边挪开,苏伦翻身下床穿衣服。即便是在休假,他也没办法无视警钟的声音继续睡下去。
等穿好军服,苏伦看向妻子,就见她依旧安心的沉睡着。苏伦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开门走了出去。刚向皇宫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有提着灯笼跑来的军队。为首的见到街道上的苏伦,立刻大声喊道:“什么人!站住!”
苏伦停下脚步,大声应道:“我是御林军的。听到警钟,就回皇宫。”
灯笼高高举起,光线让苏伦微微眯起眼睛。对方见到苏伦果然一身御林军的衣服,就走近些怀疑的问道:“大半夜的怎么会在外面。”
“我今天休假回家。听到警钟,就赶回去归队。”苏伦解释道。
对方为首的将信将疑,此时就听到有人喊道:“这不是苏伦么?”
苏伦一听声音,立刻想起说话的乃是自己以前在军团里面的战友。果然,穿着队长军服的老战友走上前对领头的军官说道:“这是五军团的苏伦,后来去了御林军。”
“哦。”军官虽然不认识苏伦,却好像听说过苏伦的事情。想了想就说道:“你既然是御林军,也先不要归队。现在已经开始全城警戒,再往前走还会遇到别的部队,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等天亮了,你正好和我们的传令兵一起去皇宫报告。”
苏伦也没办法,只能跟着走。因为军官没说错,此时各处都有警报声。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家睡觉,也没问题。此时既然出来了,遇到各路人马就在所难免。这队人中是有熟人,若是遇到没有熟人的部队,只怕就会被扣下。
和老战友并排向前走,苏伦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战友说道:“应该是码头出了什么事。”
部队一路奔跑,抵达金角湾的时候天已经有些灰蒙蒙的。看着岸边,只见一众军人正在搜索。放眼四望除了军人也没啥可疑份子。部队分到一块海岸,开始搜索起来。没多久,有名士兵跑回来递上一本书。苏伦跟在军官旁边,凑上来一看,书名是《东方游记》,上面还有个挺吸引注意力的黑色手印。
军官本来也没想真的使唤苏伦,此时夜晚已经过去。军官把书交给苏伦,让他带着传令兵一起回城禀报。
第144章 刺客(二十六)
“召集我们的人自称叫霍桑,和我在一起下水的乃是欧文、胡里奥……”马尔西姆倾尽全力配合审问,想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讲出来。
一天前在刚被俘的时候,马尔西姆认为自己是个坚韧顽强的豪客,是个不慎被俘也会守口如瓶的硬汉。站在审问官旁边的拷问官已经将这些浪漫的英雄幻想碾的渣都不剩,马尔西姆现在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拷问官。
看到审问非常顺利,拷问官轻轻靠在墙上,感受着完成工作后的轻松。他并不喜欢拷问工作,做这份残酷的工作除了为获得不菲的薪水,也出于他对正义的坚持。几万罗马兵团兄弟还有几十万家属都靠粮船运来的粮食填饱肚子,什么理由都没不是让大伙陷入饥饿的原因。
得到口供的审问官并没有感觉轻松,经验告诉他们口供并不等于真实,很多被抓到的恶徒为了暂时摆脱拷打会编造出各种谎言。证明口供的真实性需要更多艰苦工作。令人无比厌恶的烦躁工作
之后的事情发展果然出现了波折,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的代表上门讨要嫌犯,“请将希拉姑娘交还给我们,我们愿意出面保她。”
皱着眉头的审问官满心都是怀疑,希拉是今天早上被抓走的,审问官们并非无的放矢杀良冒功,在凿船匪徒们下水的海滩上发现一本《东方游记》,上面有希拉的签名。查到这个女人是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代表处的雇员,审问官们立刻把这件事当做优先处理内容。
“阁下,希拉很可能勾结匪徒。”审问官解释道。
“我们愿意为希拉担保。代表处的人员肯定没有涉嫌此事。”欧罗巴行省的代表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变化让审问官心中非常不爽,他试探着问道:“阁下就不担心万一弄错了?”
“肯定没有弄错。你以为我们会随便雇佣人么?”代表语气肯定。
即便知道欧罗巴行省的代表是惹不起的人,审问官还是拒绝立刻放人。他派人去告知脱离危险后在病床上办公的内务大臣。希望得到内务大臣的指示。
听到这个情况,病床上的大臣就让前来禀报的人再把事情讲述一下。前来禀报的官员赶紧讲述到现在为止的审问结果。按照东罗马的习惯,在这种时候宁杀错不放过。官员就调油加醋的把希拉可能涉入的阴谋夸大一番。
试图凿沉粮船的贼人多是在水上混饭吃,知道欧罗巴行省的运粮船极少维护。地中海千余年的航海知识中都在强调名为‘船蛆’的可怕敌人。那是一种会钻进船壳木质船板内部逐渐长大的蛆虫,能长到大拇指粗,前臂那么长。当船壳中船蛆数量够多船蛆身体够大,一阵风浪就能让内部严重受损的船壳木板出现无法修补的破损,船只随即沉没。
对付这些船蛆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定期整修,更换船板。结果就是一年中需要半年时间对船只进行维护。凿船者认为极少维护的大宋船壳内部必然严重损害,很容易就能凿穿。
这帮家伙拎着钢凿潜到水下开始进行破坏,能轻松切开大理石的钢凿在无比坚固的船壳面前变成了废物。靠手仔细触摸才发现吸附着不少藤壶的船底竟然是坚实的铁板。这帮人不甘心,围着大宋的船只转了一大圈,不断尝试找到切入点。尝试的结果令他们无比失望,不管是船头、船身或者是船尾,大宋船只水线以下的部分全部覆盖着铁板。
没等凿船恶徒们选择放弃,他们之前敲击船板发出的声音引发大宋船只留守人员的注意。他们随即报警。接到警报的军队迅速出动,抓获了一部分恶徒。恶徒们交代,他们都是拿钱办事,召集他们的人并没有表露身份,召集人与岸上放风的同党已经逃走。审问官到现在还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
听完汇报,大臣的部下迟疑着说道:“阁下,你觉得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是监守自盗?”
这话让周围的人脸色都大变,焦虑的目光投到大臣身上。大臣想了一阵才回答:“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恐吓我们,何不直接说遭遇风浪,船队无法按时抵达。”
听到这个可能,众人都被惊到了。君士坦丁堡的人口在十年前不过几万人,现在是三十几万。十年前粮食供应严重不足,现在至少还没出现过粮食发放不及时的问题。想合情合理的中断粮食供应,大臣的说法是最有效的手段。
看到部下恐慌的表情,大臣觉得自己的假设未免太有冲击力,连忙说道:“你们不要毫无证据的怀疑,听到了么。”
“可是……”部下却没办法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他们都知道长时间饿肚子是什么感受,回想起那种感受,就自然而然陷入恐慌之中。
看到陷入恐慌的部下,大臣指着那个自作聪明罪魁祸首喝道:“把他拖出去抽十鞭子!”
卫护立刻上前拽住那厮就向外拖,等鞭打声与呼痛声响起,大臣严肃的对其他人说道:“你们谁能证明这个怀疑?”
没人能证明,也没人敢说话。大臣恨恨的对这帮人继续说道:“煽动怀疑,破坏四方同盟的都是什么人?肯定是坏人。这种话听着有道理,都是混帐话。你们谁有办法直接和元国联络,用现在的粮食价格买到现在这么多粮食。我告诉你们,你们谁有这个能耐,我马上推荐他给皇帝陛下。你们谁能做到,告诉我!”
大臣的目光扫视着部下,看到没人敢造次,这才喝道:“告诉欧罗巴行省的人,我们还有些问题没审问完,他们可以和我们的审问官一起审问,等审问结束之后就可以把人带走。”
部下们领命而去,大臣恨恨的坐在床上看着这群废物的背影。大臣能理解他们的感受,每个人都会希望掌握局面,主导局面。大臣更期待不受外部势力的控制,如果纵横海上主导航线的是东罗马帝国,大臣会无比欢喜。正因为如此,大臣明白绝不能让欧罗巴行省感受到这样的氛围。东罗马帝国已经开始组建自己的商船队,逐渐从欧罗巴行省那边争取到近海运输的航运份额。欧罗巴行省虽然没有拒绝,看着也不高兴。如果展现出破坏合作的打算,欧罗巴行省有无数手段让东罗马帝国痛不欲生。
朝廷里却有帮废物们刚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胡思乱想!
大臣不想气到自己,努力把念头转到正经事上。欧罗巴行省不会玩这种凿自己船的把戏,这点可以确定。那个叫做希拉的女人是个普通小贵族的女儿,和东罗马贵族一样接受过教育,又穷的很。若是以前,这样的女儿会被先给大贵族们联姻或者充当情妇。偏偏大宋欧罗巴行省不断增加在东罗马各地的办事机构,招收许多希拉一样的贵族子女为他们办事。为希拉担保,应该是种表态,大宋欧罗巴行省有能力在东罗马帝国内护住为欧罗巴行省效力的人。
做出这样的判断,大臣决定不去管这种事情。东罗马现在完全依靠着四方同盟的支持,不仅是货运,还有借贷。他之前所说是发自内心,任何破坏四方同盟,引发对四方同盟怀疑的人都是坏人。不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结果都是在危害东罗马帝国。
搞出凿船事件的必然是东罗马国内的逆贼,任何把水搅浑的人都不能放过。想到这里,大臣恶狠狠的对外面喊道:“把那家伙再抽十鞭子!”
欧罗巴行省的代表正如内务大臣所料,他们出面的理由就是要护住投奔过来的人。任由东罗马帝国对欧罗巴行省的雇佣人员动手,堂堂大宋的面子往哪里放?大狗还得看主人,东罗马帝国没资格与大宋平起平坐。
花容失色的希拉姑娘看到欧罗巴行省代表和审问官一起出现,脸上登时就有了期待。欧罗巴行省的代表没有说话,他也好奇希拉怎么就和恶徒有了瓜葛。审问官就已知的内容作了询问。
希拉只能说出在一个月前军队大规模出动那天,老爹赠送给她的《东方游记》不见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恶徒所在的海边,她根本没有头绪。
要是按照东罗马传统,此时就该上刑。审问官这次可不敢下令上刑,只能没好气的继续问。问的结果让他非常不满意,最后忍不住喝道:“你这么不老实,难道不怕吃苦头么?”
希拉再次花容失色,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欧罗巴行省的代表,无言的期待着求助。欧罗巴行省的代表微微叹口气,他以前也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问案,还一度很赞成这么直白的手段。现在他触景生情,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面试中失败。面试的问题和现在的局面颇为类似。
“希拉,你为什么能够记得丢书的那天?”代表问。
“那天好多军人经过我家楼下,我记得很清楚。”
“你还能不能记起,那天最后看到这本书是什么时候?”
“这个……大概是中午……我吃了饭,想睡一会儿。又怕睡过头,就到二楼想看会儿书。我父亲那时候叫我,应该是一点多。”
“你什么时候发现书不见了?”
“晚上。我本想看会儿书就去睡,发现书不见了。”
听着问答,审问官一脸不耐烦。这是要串供么?接着,他就听到欧罗巴行省的代表说道:“阁下,可否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希拉家一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审问官觉得多跑一趟也无所谓了。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希拉家,先让希拉确定书消失前在什么位置,代表看了一阵房间,注意力就放到了小书桌附近的壁炉上。找来了马灯进去探看,没多久代表就出来把马灯交给审问官,“请阁下亲自去看看。”
审问官不忿的拿着马灯探进壁炉,看了一阵后就喊道:“里面有人爬过!”
没人会喜欢钻壁炉内的烟道,灯光照耀下,不久前有人在里面爬过痕迹非常明显。沾了一手黑灰的审问官探看完毕,出来就瞅见书皮上那个手印。他已经明白这个手印就是贼人的。审问官看向希拉的目光更加严厉,他认为希拉非常有可能在勾结刺客。
看到审问官的表情,没通过大宋司法部面试的代表心中感叹,他当年就是这样的思路。先找个嫌疑人,将得知的所有线索引向这个嫌疑人,试图做成铁案。被人批评为‘懒惰’的时候,年轻时的代表满心委屈和愤怒。
经历这么多年磨炼,他再也不会那么想了。根据现在收集到的情报,大概能够确定在岸上放风的那个贼人是刺客联盟的人,应该是为了躲避追捕逃到希拉家的屋顶,钻进烟囱躲避。根据希拉所说的时间,这个贼人在天黑前带着书本离开。既然这样,周围一定有人见到过他。
归纳了线索,代表就把自己的判断讲了出来。并且要求审问官对周围的人进行调查。审问官此时满心都认为代表和希拉有问题,反倒爽快的答应下来。他愤怒的心中做了决定,一定要追下去,把代表包庇希拉的事情戳穿。
审问官当天就行动起来。调查进行了不过一天,审问官就觉得烦躁到想打人杀人。问了许多人,那些人所说的消息毫无价值。只是心中沸腾的那股意气还在,他决定坚持下去。再问一天,依旧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疲惫的审问官发现自己只想抛下毫无意义的撒网调查,偷偷把希拉抓走交给拷问官。拷问官一定有办法撬开希拉的嘴。
第三天,审问官拼命想说服自己继续去调查,屁股却牢牢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不想挪动。就在他决定待在办公室渡过这一天,外面有人来禀报,“有人来检举。”
“哦。让那人进来。”审问官有气无力的应道。这些天君士坦丁堡提出了悬赏告示,任何来举报的人如果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就可以得到三十斤大米的奖赏。如果能够给出准确的情报,最高可以给出一百五十斤面粉。许多人都来举报,那些办案的审问官们腿都跑软了,却一无所获。
进来的是个看着贼眉鼠眼的家伙,光是这面相就让审问官想把他抓起来送去拷问官那里拷问。这人点头哈腰的问道:“阁下,奖励能否送让我秘密领走?我怕被人看见”
“别废话,先说出来你知道什么。如果你能指出贼人所在,我们当然不会让你倒霉!”审问官没好气的喝道。
贼眉鼠眼的家伙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终于说了起来。审问官听着听着已经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贼眉鼠眼的家伙讲述的内容让他非常熟悉。在罗马军队围歼刺客联盟的那天,有人从屋顶逃走,躲进了一家带阳台家庭的烟囱,到了傍晚,那家伙脏兮兮的溜了出来,躲避着人走了。
听到这里,审问官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那人到了哪里!”
贼眉鼠眼的家伙却不说,带着可怜兮兮表情的问道:“阁下,我的奖赏……”
审问官只想拽住这家伙狠狠给他几个嘴巴,冲动的站起来之前,他却坐下了。叫进来会计,让会计给这厮一张四方交钞,足够买一百五十斤粮食。那厮倒也够贼,即便装作可怜巴巴的眼神中满是贪婪的光彩,他依旧望向审问官,试探着说道:“阁下,这钱怎么讲。”
“带我找到这个人,这钱就是你的。不过你要是骗我,呵呵!”审问官冷笑着说道。
“一定!一定!”贼眉鼠眼的家伙鸡叨米般点着头。
傍晚时分,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门口出现身材结实的年轻人,他质朴端正的脸上有着漂亮的胡须,和店主打了招呼后走进小旅馆。藏在暗处的审问官低声问道:“是他么?”
贼眉鼠眼的家伙连连点头,“就是他。”
审问官打了手势,便衣们开始围上去。店主看到一群不怀好意的家伙逼上来,吓得脸都变色。便衣们向店主出示了一下他们的徽章,这才问道:“刚进去的那人住哪个房间。”
“他……他住二楼靠左。今天有人来找他。”店主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便衣们轻手轻脚的向二楼走,踏上破烂的楼梯,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些人刚到二楼,就听到外面有人焦急的喊道:“贼人上房了!”
便衣们再也顾不得隐蔽,冲到靠左的屋门前就开始踹门。门刚踹开,里面就射出两支箭,门口的便衣中箭惨叫着后退。屋里旋风般冲出两人夺路而逃。虽然他们身手不错,打倒楼下的几人,却也没办法敌对已经撒下的包围网。审问官从暗处一跃而出,将其中一人扑倒。另外一人愣了愣,就被另外一名便衣扑倒。其他人涌上来就把两人按住。
审问连夜展开,到了深夜,这两人交代了。他们乃是希尔基亚侯爵的手下,前来联络刺客联盟的人。审问官忍不住咋舌,傍晚抓捕贼人,那个有着质朴端正面孔和漂亮胡须的家伙身手异乎寻常的好,他见势不妙直接开窗上房逃走了。天色黑的很快,竟让他给跑了。
“那个人在城里的同伙是谁?”审问官恶狠狠的问。
“他是外地来的。没听说在城里有什么同伙。”希尔基亚侯爵的手下答道。
“不老实是不是!还想再接着挨打是不是!”审问官怒喝道。
两人被这话吓得涕泪横流,方才的拷问已经让他们再无隐瞒的胆量。只是他们得知的情况就是如此,两人真不知道那个刺客联盟的家伙还有什么同伙。
就听门一想,审问官冷笑一声,“拷问官来了,他会好好收拾你们。”说完,他抬起头,马上就装了弹簧般站起身,恭敬的说道:“大臣阁下。”
自己被误认为拷问官,内务大臣并不在意。走到审问官面前,大臣拍了拍他的肩头,赞道:“干得好。”
审问官脸一红,心中只觉得辛苦都有了回报。内务大臣坐下,语气平淡的询问了希尔基亚侯爵手下几个问题,就让人把他们带下去疗伤休息。等人走了,内务大臣问审问官:“听说你觉得欧罗巴行省的代表勾结逆贼?”
“我觉得他好像在谋划什么。”审问官连忙答道。
“如果他有阴谋,为什么要给你指出方向?”内务大臣问。
审问官沉默了。这几天他偶然会觉得欧罗巴行省的代表指出了正确方向,只是心中不肯承认罢。现在按照这个方向抓到了大鱼,他已经没办法否定代表的确指出正确的方向。只是心中有个说不清的疙瘩就是解不开,让审问官如鲠在喉。
此时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他整个人罩在长袍里,脸上还蒙着面罩,简直是‘可疑份子’这个词从纸上直接现实化了。大臣抽出一张画像递给审问官,“逃走的是不是这个人。”
看着精妙的素描,审问官连连点头,“就是这个贼人。”
大臣拿回画像递给神秘人,神秘人看了一眼就答道:“他是联盟里面安卡拉的委员。”
审问官一惊,小客栈老板就在旁边的审问室,吓得都要尿了裤子。不用上刑,就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根据老板交代,逃走的贼人有东部口音,住店期间从来没和女人接触过。没想到这厮是安卡拉的刺客头目。
得到明确回答,内务大臣收起画像站起身对审问官吩咐,“别在去找希拉麻烦,她和此事无关。”
“大臣,我觉得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审问官连忙强调。
大臣盯着审问官,严肃的说道:“你这么在意希拉,是不是因为嫉妒?”
审问官只觉得心脏仿佛被大锤击中,脑子混乱的同时也猛的清明起来。他的确非常看不惯希拉,一个能住在带阳台有壁炉两层楼的贵族女儿,还能在欧罗巴行省代表处当差。每天过着悠然的体面生活,拿着数倍于审问官薪水的收入。没有什么比这种人更讨厌了!
拍了拍审问官的肩头,丢下一句“我看好你,你不要自毁前程”,大臣带着神秘人离开了办公室。
第145章 刺客(二十七)
有点疲惫的跟在母亲身后,希拉抱怨着:“我觉得可以了。大宋现在都以简约为美。”
两层的老房子经过打扫装饰,已经非常整洁,至少希拉这么认为。希拉的母亲看着仿佛想倒在椅子上的女儿,稍带不满的说道:“咱们家第一次办酒会,可不能让人笑话。”
希拉能够理解老娘的心情,却没办法认同老娘的审美,她嘟囔着说道:“招待的再周到,也没人说咱们好话。”
老娘的眉毛登时立起,在呵斥女儿之前,又恢复了冷静。她耐心的劝道:“希拉,这是礼数。”
办酒的钱的是希拉掏出来的,她也敢发表意见,“什么礼数。大贵族们开舞会,大家都在商量生意,商量合作。吃饭喝酒是调节情绪的小手段。即便吃的不合胃口,那些人其实不在乎。咱们的酒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作用。”希拉说着,干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想再走。
“……什么奇谈怪论!”母亲有点心虚的呵斥道。看女儿准备装死狗,老娘又用不耐烦的声调说道:“你和你哥哥一起去把东西拉回来。”
“哦。”希拉站起身,怏怏的下楼去了。
即便和母亲对舞会的布置有分歧,希拉和哥哥西塞留斯一起走在街上,心情就莫名的好起来。她拽着哥哥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道:“哥哥,这次办酒会只怕就是要帮你相亲。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要告诉我哦。”
听完妹妹的话,拉着架子车的西塞留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瞅哥哥心不在焉,希拉很是讶异,思忖片刻,她拉紧哥哥的手臂,兴奋的说道:“难道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告诉我,告诉我。”
转头看向吃错药般兴奋的妹妹,西塞留斯不想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听说巴塞勒斯准备开始征召新军团。我要去报名。”
希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很快,这怪异的表情也变回沉静,默默的走了一段,希拉才开口:“母亲不会答应你去当罗马人。”
“我知道。”西塞留斯低声说道。东罗马希腊化之后,皇帝不再叫奥古斯都,而是用希腊语的巴塞勒斯。‘罗马人’这个称呼在东罗马帝国过去几百年中与的‘贼配军’有异曲同工之妙。
兄妹两人沉默的走在前往金角湾码头的路上,走啊走,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出现在道路尽头。与君士坦丁堡市区附近的大宋驻欧罗巴大使馆相比,欧罗巴行省办公处更新。这里原本是大宋船队在君士坦丁堡的据点,与船队合并扩建后的办事处占地接近两万平方米,集办公、通讯、库存、交易、驻扎武装人员等功能于一体。
高大的围墙保护着这座建筑,正门方向整道墙没有采取砖石修建,半人高的基墙上都是白玉兰曲线造型的铁栅栏,栅栏上面刷了厚厚一层黑色油漆,简单明快。透过栅栏,可以看到美丽的主建筑正门,从大门到主建筑间是一条宽阔平整的道路,道路两边是平整的草地,左边草地中央是喷泉,右边草地中是个石质水池。看上去甚至上有点神殿的感觉。
正门通向办公场所,兄妹绕过正门沿着外墙走到一个侧门。警卫看完通行文件撤下门外的铁链让他们进去。这道门通往船队管理处,道路两边都是仓库与交易厅。希拉和不少人打了招呼,到了一间仓库门口,看仓库的年轻人笑嘻嘻的和希拉交谈,希拉和他边说话边填表格。填完之后递进去,没多久就有人拖着平板车出来。车上面堆着大包小包的物件,有雅典产樱桃烧酒与起司,地中海东海岸的鹰嘴豆,埃塞俄比亚产的咸牛肉,各种酒会零嘴有七八种。把这些装上架子车,希拉与恋恋不舍的年轻库管道别,与哥哥回家。
出了办事处,希拉拿出一个小袋子,掏出大块褐色的东西掰了一块喂给大哥西塞留斯。西塞留斯本不想吃,却闻到一股混合着苦涩味道的香甜气息,便任由妹妹把那物件塞进他嘴里。本以为那该是硬邦邦的,没想到物件入口没多久就融化了。一股带着苦味的香浓洋溢在嘴里。不习惯,却非常喜欢。
“好吃吧。”希拉问道,不等西塞留斯回答,希拉也给自己掰了一小块。
“这是什么?”
“巧克力。”希拉一脸幸福的笑道。
“……我还是想从军。”西塞留斯没头没脑的说出了心里话。见识了比皇宫还有范儿的欧罗巴行省办事处,西塞留斯想摆脱现在的生活的期待更为强烈。他的父亲是个小贵族,没有领地的那种。这种小贵族是祖上是某位知名贵族,现在身上只剩下祖先的姓氏。老爹靠给人当家庭教师为生,谈不上家道中落,也没有振兴家族的希望。直到妹妹希拉成为欧罗巴行省办公处的买办。
“母亲不会同意。”希拉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做出判断。
“你去做买办,也没告诉母亲。”西塞留斯叹道。
希拉不再回应,沉默的和哥哥并肩走在道路上。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张贴告示招人,写明需要精通希腊语和拉丁语,口齿清晰,书写流利。平民没有这个能耐,贵族们对投奔大宋机构非常谨慎。希拉报名那天刚被母亲训斥,哭着跑了出去。母亲在饭桌上告诉希拉已经给她安排了亲事,希拉知道那家人,她的闺蜜圈子里都说那家人不是好鸟。跑出家,走着走着肚子饿了。希拉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在路口看到招聘告示,希拉找了个地方洗洗脸,走进欧罗巴行省当时的办公地报名应征。在这种恐惧和绝望之中,东地中海最强大的势力一点都不可怕。
兄妹两人回到家,把车上的物件搬进屋里。母亲仔细检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那古灵精怪的女儿都从书呆子丈夫教那里学到了些什么,竟然将大贵族的酒会与他们这样小贵族家庭的酒会相提并论。大有那种谈论权力与财富的酒会才是酒会的怪想法。
小贵族们一年办一次能让与会者尽情吃喝的酒会就够了。能成功举办酒会的小贵族主妇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可以到参与者家中串门,一杯葡萄酒或者一壶红茶,几块小甜点,就可以聊整个下午。在这圈子里立住脚之外还能有什么更高要求?
在中午前好不容易将酒会布置好,就有客人到达门口。到了下午四点前,所有客人都已经抵达。成年人们自己聊天,青少年却围在希拉身边问东问西,谈论的焦点完全在欧罗巴行省的买办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拉并不在乎自己成了某种焦点,她讲述着自己服务的欧罗巴行省办事处,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组织,掌握着东罗马帝国大部分进出口。作为众多买办中的一员,希拉需要完成相当多的工作。翻译、寻找与生意有关的东罗马帝国‘有关部门’,带领客户参加各种会议,在工作繁忙的时候还得撸起袖子拉着平板车运货。
说道撸起袖子,希拉还撸起自己丝绸长裙的袖子,稍稍展示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欧罗巴行省雇佣的东罗马买办们中有个笑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在许多时候也不是笑话。
年轻人们被这些描述弄得哈哈大笑,希拉也和大家一起笑。说笑间有人问起粮船会不会迟到,最近有消息说运粮船可能会出什么问题。希拉心中叹口气,终于还是有人谈起这个问题。在买办们开的会议上,欧罗巴行省办事处负责人告诉他们,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告诉询问者,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先是有人试图凿沉运粮船,同时发生坎塔库泽努斯公爵逃回领地的事件,前去公爵在君士坦丁堡豪宅抓捕他的部队什么人都没抓到。随即传来希尔基亚侯爵举起叛旗,应该会和坎塔库泽努斯公爵组成叛乱同盟的消息。
在一片混乱中,欧罗巴行省的运粮船难免遇到问题。现在给这帮君士坦丁堡的人民提前告知,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上头这么讲了,希拉也按照上面所讲的谈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得知运粮船果然有可能出事,小贵族子女们都大惊小怪的咋呼起来。
这些都是酒会上的小插曲,整个酒会进行的相当顺利。众人聊着,吃着,赞美着琳琅满目的美食与美酒。晚饭极为丰盛,每个与会者都大快朵颐。所有餐盘都一扫而空。希拉的母亲心疼的同时也有喜悦,这些精光的餐盘代表了与会者的满意度。她曾经见过好几次因为主人招待的菜色非常一般,大家只是礼貌性吃些的惨剧。
晚餐结束,家长们开始谈论起婚姻的事情。雪茄的香味在屋内的空气中弥漫,酒足饭饱的家长们根据之前的考虑与其他家长谈论自己是不是到了结婚的时候,谁家有什么样的孩子,想要结什么样的亲。
到了晚上八点多,众人才开始散去。离别之时众人依依不舍,都邀请希拉的父母到他们家做客。等众人散去,希拉的母亲回到二楼,三十几号人在这里折腾这么久,屋里面难免有些狼藉的意思。遍地的果壳与别的杂物,酒杯茶杯放在各种桌子上。热闹的房间突然没了人,让希拉的母亲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就在希拉的母亲想让家人都去休息,明天再打扫。酒会上一直少言寡语的西塞留斯说道:“我要去报名参加军团。”
希拉的母亲一愣,也许是多喝了几杯,也许是心情太过于满意之时突然听到这晴天霹雳,她只觉得脚下一软,跌坐到身边的椅子里。不等父母出言反对,西塞留斯大声说道:“我不想给人当家庭教师,也不想去当教士。和希拉一样靠自己搏出地位。”
说完,西塞留斯转身就走,回他的卧室去了。希拉的母亲讶异了好一阵,这才想起该去教训儿子。没想到丈夫拉住她的手臂,无奈的说道:“算了,西塞留斯都二十岁了,该让他做出自己的决定。”
“你……”希拉的母亲盯着丈夫,突然想起什么,她怒道:“你已经答应西塞留斯?”
“是的。”希拉的父亲叹道。
“为什么?你怎么会答应让他去当罗马人!”希拉的母亲怒道。
希拉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她贸然插话只会让母亲找到发怒的对象。她起身叫了弟弟一起离开二楼。弟弟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拉住希拉的手问道:“姐,大哥真的要去当罗马人么?”
“是的。”
“真厉害。当兵很威风!”希拉的弟弟应该是想起罗马军团的模样,双眼都亮了。
“去睡吧。”希拉不想让自己的傻瓜弟弟胡思乱想。她自己也不希望大哥当兵,罗马军团入城式中有一个环节给希拉深刻的印象。军队中有一部分军人负责带回那些战死者的遗物入城。在这支部队入城之时,周围响起遗族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即便大哥过的并不风光,希拉也希望大哥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
希拉同样不想反对大哥的选择,小贵族们的生活大概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能够进身的机会微乎其微,他们只能努力守住自己现在的生活。希拉是偶然抓住了当买办的机会,大哥那种性格的人做不了买办,从军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
躺在自己的床上,希拉隐约能够听到父母谈话的声音。听得出母亲好像非常激动,父亲则毫不相让。听着听着,希拉睡意上涌,就看到罗马军团又举办了一次胜利入城仪式。她怎么都找不到大哥,不知怎么就到了护送战死者的队列前。提心吊胆的看着那些遗物,突然听到大哥在叫她。
希拉猛的扭回头,就见大哥一身戎装,披着狮子皮饰品。希拉猛的扑向大哥大哭起来。猛然间大哥不见了,希拉用力睁开眼,却见屋里面一片漆黑。费力看向周围,自己正躺在床上。这才想起自己是做了个梦。
伸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第146章 刺客(二十八)
苏伦回到家,前来迎接他的妻子紧张的拽住索伦的手臂焦急的问道:“听说这个月运粮船会晚到?”
“没那一说。”苏伦立刻表示反对。看到妻子表情还是焦虑,索伦摸了摸妻子的头发,尽量和颜悦色的安抚她,“运粮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晚到。你别听人瞎说。”
“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苏伦的妻子并没有因为丈夫的安慰而安心。
苏伦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上个月的谣言被现实击破。本以为这只是某个傻瓜散布的消息,根本不值一提。这个月先是出现有人凿船,接着贵族造反的消息就传到君士坦丁堡。
东罗马帝国四万军队,现在有一半在塞尔维亚剿灭叛军,两万军队驻守在帝国主要城市。君士坦丁堡只有八千军队。坎塔库泽努斯公爵与希尔基亚侯爵这两个东罗马帝国的知名大贵族同时造反,军队内部十分焦虑。
夫妻正说话间,苏伦的父母拎着柳条篮子走进家门。平日里两人出门都会带回大量便宜蔬菜,现在篮子里空空荡荡。看到儿子在家,苏伦的父亲忍不住抱怨道:“今天菜价涨了几乎一倍。所有人都在购买蔬菜回去腌制泡菜!再这么下去,咱们家饭都吃不上啦!”
泡菜是从欧罗巴行省传来的新式餐饮,买个不大的瓷坛清洗干净,里面装入盐水,撒进去少许花椒胡椒粒泡出香气,苏伦家这种军人家庭还能使用更多辛香料,例如丁香、肉桂、香叶。把洗净晾干的包菜叶字泡入有香气的盐水,仔细封好盖子,腌制几天后取出切丝生吃或者用橄榄油炒都很美味。
只有两三天美味期的蔬菜延长到两个礼拜,中国泡菜迅速成为君士坦丁堡家家餐桌上的必备食物,罗马军团与禁卫军的餐桌上每天都有泡菜。连泡菜都吃不上,日子真没法过了。苏伦只能安慰父母,告诉他们不会出现那样的局面。在家里安慰家人,回到部队之后苏伦并没有对此说任何话。
苏伦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君士坦丁堡到处都有人在讲述着粮船会延迟抵达的消息,现在蔬菜已经开始全面收获,到春天前不会再有新菜上市,以前这时候菜价就会上升,现在更是一路飙升。飙升的菜价引发了抢购,从消息爆发开始,所有菜摊前都挤满了人。两天不到就将所有蔬菜抢购一空。那些没有能抢到蔬菜的人心中恼怒,因为碰撞或者别的小摩擦引发了对骂甚至厮打。因为到处都有人闹事,市政官只能请求罗马军团出面维持秩序。出动罗马军团需要皇帝的首肯,混乱的消息传到了皇帝面前。
财政大臣马上前往欧罗巴行省办事处,急匆匆见到代表,财政大臣开口就问:“听说粮船会延迟抵达?这是真的么?”
代表神色淡定,先请激动的大臣坐下,他才回应道:“绝无此事。”
不等财政大臣松口气,代表又补充了一句,“大体上不会有这等事。不过阁下参加过酒会,这么点路程都会出现延迟,我们只能保证船只都会发出,偶然延迟几天也不是不可能。”
财政大臣听到这话仿佛被抽了一鞭子,腾的站起身,他双手按在代表的桌上焦急的说道:“这可不行!这一定不行!”
代表叹口气,没有立刻回答。粮船有可能延迟的消息是他下令放出去的,目的是在君士坦丁堡内引发‘点’压力。逼迫东罗马朝廷加快剿灭贵族的军事行动,至少先建立起一条安全地带,在这条安全地带上建设从君士坦丁堡到雅典的电报线。
计划非常温和,靠办事处的买办们散播点非常合情合理的消息的手段,在代表看来顶多能‘吹皱一池春水’。却没想到这一‘吹’直接引发全城恐慌。先是抢购潮,接着就是混乱。在东罗马帝国财政大臣进到代表办公室之前,代表看到了最新消息。罗马军团驻地附近有许多店铺,除了因为军队是他们的大客户,就近开店方便经营之外。罗马军团军纪还行,商家在营地附近开店还能增加安全感。抢购潮一起,秩序随即失控,不少抢购者在军营附近大打出手。罗马军团哪里能允许出现这等局面,便派军营警卫出来维持秩序。本是好意的举动反倒给恐慌推波助澜,已经有人开始谣传城内出现了叛军,军队要在君士坦丁堡内大开杀戒剿灭逆贼了。
看着代表淡定的表情,财政大臣焦急的说道:“阁下,我们希望能够提前运输粮食到君士坦丁堡。不,能不能提前运输两个月的粮食!”
如果外面不是出现了全面混乱,代表听到财政大臣的请求,心里面必然欢喜。现在代表满心都是作茧自缚的自责。他从来没想过要在君士坦丁堡引发恐慌。事已至此,代表决定坚持下去。他用为难的语气说道:“我们中国有句话,这叫做治标不治本。一旦出现恐慌就增加库存,且不说管用不管用。君士坦丁堡附近有这么大的粮仓么?现在是秋天,粮食刚收获不久。到了青黄不接的四月,又从哪里运来这么多粮食!”
大臣能理解这话,所以他被被可怕的消息吓住了。大臣喊到:“阁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请马上派人送粮过来吧!”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呢!阁下要不要听听!”代表也大声说道。
“请讲!”大臣喊道。
代表就把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内容讲了出来。现在消息从君士坦丁堡到雅典往来需要半个月。因为掌握不了即时信息,面对各种不可控的危机的东罗马朝廷难免自己先陷入了恐慌。
一旦建设起电报线,君士坦丁堡与雅典的消息在两天内就可以走个来回。雅典可以在船只出发前发出讯息。即便船只出事,雅典也能立刻再发船。何况船只沿途经过诸多灯塔,在灯塔附近的电报站也可以将消息立刻发出,让东罗马帝国与欧罗巴行省随时得到船只的最新消息。
完成电报线,东罗马帝国再也不用把时间空耗在等待上。即便遇到谣言也可以发布准确消息,哪怕民众最初不信,时间长了终究会建立起对东罗马朝廷的信任。进而一劳永逸的解决谣言问题。
听完这个合情合理的计划,大臣紧绷着嘴。代表觉得大臣会讨论这个计划,就听大臣说道:“还请阁下现在发消息,先送两个月的粮食到君士坦丁堡。求你了!”
代表被这话弄到极为失望,这特么都是什么官啊!大宋人口十几倍于东罗马帝国,国土面积大概是东罗马帝国的百倍。赵官家把如此巨大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若是大宋朝廷听到建设电报线的建议,骑马会仔细求教。东罗马帝国这边的未免太鼠目寸光。
不过代表此时也有些自责,他高估了东罗马帝国的水准,若是让欧罗巴行省节度使杨从容知道此事,他难免会挨批。代表只能答道:“我现在就派船回去。”
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船需要四天才能从君士坦丁堡抵达雅典。带回消息就得在第九天,至于粮船,只会更慢。代表心中祈祷君士坦丁堡千万不要因为这点风波就彻底混乱,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世上的事情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后两天中,东罗马的混乱继续升级。有些地方甚至冒出了黑烟,明显是失火了。
直到东罗马朝廷下令全城禁止出行,除了军队、针对军队家属办的工厂和环卫人员之外的所有人统统不得出门。君士坦丁堡才勉强恢复了秩序。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因此遭到了巨大影响,买办人员无法出门,所有生意统统被迫中止。代表终于切身体会到‘作茧自缚’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在办公室反思和反省之外,代表也无聊看着书,期待运粮船早日抵达。
雅典那边的行动很快,运粮船在第十天到达。船只一到,东罗马朝廷马上下令发粮。粮食到手,民众的恐慌情绪迅速消散。三天后解除宵禁,君士坦丁堡的市面上恢复了之前的和谐气氛。这些日子,买菜的已经运到了大量蔬菜,此时市面所有菜摊都堆满蔬菜。菜贩们却没想到之前的抢购潮让家家户户都积攒了大量泡菜,新来的蔬菜反倒没人购买。眼看着堆积如山的蔬菜无人问津,菜贩们欲哭无泪。
欧罗巴行省办事处之后两天收集到的消息中,菜贩们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民众可没有体量菜贩的艰难,反倒有不少人大骂在抢购潮中涨价的菜贩,诅咒这些黑心商人遭到报应。骂菜贩无能的是这帮人,骂菜贩涨价的是这帮人,骂菜贩遭天谴的还是这帮人。看到报告的代表心中感叹,要是这些人不受煽动,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
代表很快召集了买办,要他们采购那些卖不掉的蔬菜。听到这个命令,希拉讶异询问理由。代表叹道:“这么多蔬菜卖不出去,放坏可惜了。帮他们一把。”
希拉若有所思,却继续问道:“咱们买这么多蔬菜怎么办?送到哪里卖掉?”
“不卖。这也没几个钱,听闻罗马军团要去讨伐逆贼,就当预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礼物。”代表说完,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第147章 刺客(二十九)
“名字。”
“西塞留斯”
“哪里人。”
“君士坦丁堡。”
“认字么?”
“认字。”
“希腊语还是拉丁语?”
“都会。”
……
结束入伍问询走出设在教堂的面试点,西塞留斯见到妹妹希拉正与其他几个明显是家属的女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到西塞留斯,希拉起身和几名家属道别,快步来向西塞留斯面前笑道:“怎么样?”
“不知道。”西塞留斯有点心虚。前些日子的抢购刚平息,西塞留斯回想起来就有点后怕。从抢购蔬菜到声称罗马军团将消灭城内叛乱贵族不过是几天时间,与大贵族从无瓜葛的父母神色紧张,小贵族阶层里面疯狂流传着皇帝要屠灭贵族以绝后患的谣言。等罗马军团上街实施全城管制,全家只有妹妹希拉与吃啥啥不剩年龄的弟弟无动于衷。父母与西塞留斯每天都提心吊胆。便是到了风平浪静的现在,西塞留斯想起来也有些后怕。
希拉以为大哥不安的表情是因为担心无法通过面试,她鼓励道:“哥哥,你会过关的。”
“为什么?”西塞留斯随口问道。
“因为皇帝也需要能干的精锐。”希拉自信的说道。欧罗巴行省对于买办们的要求就是‘有能力’,希拉相信东罗马皇帝也不会有太大不同。养一群废物有什么用,嫌钱多?如果是她主导东罗马帝国,只会选择能干的人。她大哥起码不是废物。
看大哥还是有点愁眉不展,希拉拉住哥哥,想让他高兴起来,“走吧,我请你吃饭。”
东罗马朝廷征召六个新军团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东罗马,欧罗巴行省更是早早得到消息。杨从容先把叫回雅典的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代表狠狠批了一顿,随即询问起新军团的事情。代表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瞒不住雅典,见杨从容没有对此事揪住不放,就直入主题,“节度使,六个新军团就是三万人。我们到现在还没接到东罗马朝廷借款的消息。”
与会的还有王钦差,按照计划,钦差已经该出发回国。只是听说驻君士坦丁堡的代表靠放风向就让君士坦丁堡陷入混乱,他无论如何都想见见这位‘人才’。现在亲眼见到,又听代表上来先说钱,心里面有点赞赏。
杨从容也在好奇这件事,雅典还没没有接到东罗马帝国提出借贷的消息。一个小小的放风就让君士坦丁堡必须通过全面管制来恢复秩序,靠这种朝廷的财政,他们想让新军团拿着木棍打仗么?
王钦差没有参与讨论,见与会的欧罗巴行省人员也猜不透东罗马帝国朝廷的想法,他趁着休会时间把杨从容叫出来,“我准备回大宋。”
“哦。”杨从容应了一声,却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钦差,中间发生的事情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钦差并没有如传说中那般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没有因循苟且,只想着索要财物。
“这么想催我走?”钦差笑道。
杨从容摇摇头,想了一阵词汇,这才说道:“多谢了。”
“老同学说这个做什么。”王钦差叹道。
“这份情谊,我至死不忘。”杨从容郑重说道。他发现除了这个承诺,他其实给不了王钦差任何保证。
钦差要回大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欧罗巴行省,行省官员们都期待这天尽快来到。各种事情先丢到,四方同盟的事情也可以拖到后面再说,大家赶紧做送行的准备。杨从容又请了老同学到自己住处,四下无人,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钦差面前。
钦差没打开,直接问道:“你这是要害我?”
“这是特许证。不管是谁拿着特许证到欧罗巴行省购买货物都是最优待遇。”
听了杨从容的解释,钦差也露出犹豫。如果这一叠是交钞,花费很大意志力也得拒绝。吏部人员收受贿赂马上就会完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钦差可不敢赌上自己的官位。然而特许证就是完全不同的渠道,现在海运的贸易利润已经越来越明,狂赚的阶段已经过去。航运风险则不受人类控制,几十年来每年都有海船沉没的消息。如果拿了这特许证,钦差就有了比其他渠道更大的利润空间。混到现在的位置,王钦差随便想想就能找出很多合作渠道。
即便如此,王钦差还是犹豫不决,这里面总是会有不可预测的风险。杨从容又说道:“我可以派人送到大宋,你说个地方。”
王钦差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这手段比现在拿走更危险。他拿起信封打开,里面的确不是交钞或者票据,只有特许证。杨从容继续解释,“这个不认人,只认证。”
只要拿着特许证就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优先采购欧罗巴行省的商品。许多人现在都想方设法从理藩部得到这样的特许证。杨从容不缺钱,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份礼物。他说道:“这只是我的心意,咱们的交情根本不是这份心意可比。”
王钦差其实已经下了决心,听了这话,他又看了看特许证有效日期,到五年后结束。点点头,王钦差将信封收了起来。
在钦差出发之日,整个欧罗巴行省的官员都去码头送行。与钦差同来的钱庄专家留在了欧罗巴行省,一起回大宋除了任期做满的官员,还有那帮被揪出来的犯罪份子。两帮人神色完全不同。
送走了钦差,杨从容长长松了口气。他的任期还有不到两年,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大量钱财回朝廷任职。如果老同学告诉自己的没错,或许杨从容就可以有继续高升的机会。
这边刚回到办公室,就来了消息,东罗马帝国正式向欧罗巴行省提出贷款购买武器装备的公文。杨从容对负责人说道:“问问东罗马帝国准备何时解决色雷斯地区。”
驻君士坦丁堡的代表自作聪明,弄出大混乱。手段有问题,目标没问题。欧罗巴行省一直期待建成联通雅典、罗马、君士坦丁堡、基辅四地的电报主干线。若是在杨从容任内完成这个项目,他将彻底改变从黑海到东地中海的局面。雅典正好位于这个电报网中心,当下阻隔电报网的是色雷斯地区的贵族,威胁电报网的是塞尔维亚蛮族。
东罗马帝国发出请求后没几天就等到了欧罗巴行省的代表,代表直接提出要东罗马帝国扫平色雷斯地区的贵族,在当地建起官府的要求。现在造反的两大贵族之一希尔基亚侯爵的领地就在色雷斯地区,东罗马帝国马上答应下来。即便欧罗巴行省不提出这个要求,他们也要这么做。
有共同目标,双方对细节商议了四天,就将报告书提交给东罗马皇帝。财政大臣看到皇帝仔细看了报告书的目录列表,就合上报告书说道:“你们先下去,我会仔细看。”
大臣退下,心中很是期待。和大臣想的不同,皇帝没有继续看,而是前去祈祷室。跪在软垫上,皇帝尽力放空自己的心灵,试图感受到来自苍穹之上的神灵。这些年他都是靠这种仪式获得灵感。灵感绝非轻易可得,有时候很久才能感受到那种心血来潮。软垫上的双腿先是痛,慢慢的有些麻木,最后有点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突然间,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好像降临下来。那感觉不可捉摸,若有若无。每次想明确的捕捉到,都会无功而返。尝试好多次之后,东罗马皇帝觉得今天大概是不行了。正准备放弃之时,猛然觉的心中有一阵莫名的温暖驱散了所有不安。肉体上的不适依旧存在,却无法给他带来不快。
“谢谢!谢谢我的主。”皇帝欢喜的在心中默念道。等这感觉消失,皇帝叫人进来将他从软垫上扶起,他指着旁边的报告书对侍从说道:“把这个带给财政大臣,告诉他我同意这个计划。”
东罗马朝廷内早就有许多人期待这个消息,他们当晚就接到了消息。有些人甚至是从床上被叫起,从盟友派来的信使那得知巴塞勒斯的圣裁。有些人兴奋的欢呼,有些人唉声叹气。这一切没有影响到计划,现在的东罗马朝廷没人敢反对巴塞勒斯的圣裁。
六个新的罗马军团开始向君士坦丁堡集结,他们要在这里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训练。不管是不是本地人都要搬去军营居住。希拉的母亲拉着儿子的手,满眼都是泪水。希拉则是默不作声的帮哥哥把衣服打包收拾好。她心中很不舍,又感觉到内心某个角落却有个念头挥之不去。
在东罗马朝廷重建军团的那一刻开始,就背负起和东罗马贵族你死我活的宿命。如果哥哥能够在军中有番作为,就必然要与罗马军团一起征服那些贵族。哥哥能否踏着那些人的尸骨成为权力者的一员。希拉很憧憬这样的未来。
第148章 刺客(三十)
牢房里面有床,床上的草垫够厚。更位于草垫之上的则是褥子,这可就不亚于普通人家的寝具。褥子上还有一床厚厚的棉被,床头还有枕头。在冬雨连绵的当下,足以保证牢房里的客人不至于承受寒冷的侵袭。
牢门开了,在床上的人根本不为所动,还是盖着被子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穿长袍的男人走进牢房,在床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门又关上了,长袍男人摘下面罩,对床上的人说道:“阿尔泰,想出去么?”
“不想。”阿尔泰懒洋洋的说道。
“不想出去,难道想在这里待到老么?”
阿尔泰呵呵笑了一声,声音里面都是嘲讽。本不想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坐起身。好些天没有刮脸,端正面孔上的漂亮长胡须看着有些雕塑的感觉。
“你还是再怀疑我出卖了联盟么?”长袍男遗憾的叹道。
“你难道不知道谁出卖了联盟?”阿尔泰目光依旧锐利,并没有因为长久的关押显得少气无力。
长袍男知道信赖这种事情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事情。他不为自己解释,直接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已经不当刺客了,当然不会关心这些事。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你做完就可以走。”
“我不信。”阿尔泰立刻提出了反对。
“阿尔泰,你不是因为仇恨当了刺客,我也不是。合作吧。朝廷才是现在的强者,难道你的导师没有告诉你,与强者合作才是生存之道么?”
“你会这么教导你的学徒么?”阿尔泰忍不住嘲讽起来。现在东罗马地区的刺客联盟还存留者哈萨辛的传统,所有刺客都是师徒制度。根据阿尔泰的导师以及那些经历过哈萨辛时代的老成员所讲,在刺客们的鼎盛时代,每一位刺客不仅有导师,还都有信仰。导师教给刺客学徒各种知识、技能与信仰。完成过刺杀考验的刺客学徒中,那些最坚定的信徒会被选拔出来接受‘体验’。
‘体验’的第一步是服用秘药,之后信徒会被领入一处预备天堂。那里有清澈的湖水,美丽的风景,精致华丽到超出想象的宫殿。宫殿中有美丽妖娆的少男少女,无尽的珍馐美味,令人永远都不会醉倒的美酒。在秘药使刺客死一般的沉睡之前,他们可以在这里尽情狂欢。经过了‘体验’之后的信徒们更坚定了信仰,死亡只是通向天堂的捷径,刺客们死后会在天堂中永远享受‘体验’的幸福。
哈萨辛已经被伊尔汗国汗王旭烈兀彻底毁灭,连同所谓的天堂‘体验’一起被烧成灰烬。听到所谓‘强者’的说法,阿尔泰实在是是忍不住要嘲讽,“即便是东罗马朝廷现在很强,又能强多久。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说的强大,又何必找我来做事。”
“哦!看来你的导师很用心的在教导你么。”长袍男叹道。感叹之后,他用淡定的语气问到:“那么你愿不愿意合作呢?”
感受到了威胁与危险,阿尔泰没有立刻回答。阿尔谈认同长袍男的话,他的导师的确在用心培育阿尔泰,所以爱尔泰深知人死如灯灭的道理。如果不和强者合作,就很容易被强者毁灭。装出拒绝的态度也得适可而止,试图无限制抬高自己身价的行为只会导致破局。
想了一阵,阿尔泰问道:“为什么要找我来?”
“现在东罗马皇帝给所有大臣都配备了罗马军团做守卫,大概只有你才能在行动之后安然逃脱。”长袍男悠然解释着理由。
正如长袍男所说,此时的君士坦丁堡中到处都能看到军人的身影。原本计划六个新征召的军团都到君士坦丁堡接受训练,可今年冬天的雨下起来就不停。君士坦丁堡没有足够的军营容纳这么多人,只有两个军团先行抵达君士坦丁堡。其他四个军团会在雨季结束之后前来接受训练。
两个满编军团有一万人,君士坦丁堡满打满算三十万人,这么多军人抵达,皇宫与大臣住处的守卫数量大增,城市中的军营气氛更加浓烈。大臣们的马车也从一辆变成了三辆,造反的坎塔库泽努斯公爵与希尔基亚侯爵知道朝廷的力量,他们接连派遣刺客前来刺杀,马车屡屡成为刺杀目标,大臣们不得不使用三辆马车出行的办法来降低遭到刺客直击的风险。
皇宫外的停车场上停了许多车辆,财政大臣在卫兵重重保护下离开马车,直接进宫。到了内务大臣所在的办公室,好几位大臣已经到了。财政大臣直接问道:“皇帝还是不答应么?”
内务大臣面带失望的点头。得到这么个坏消息,财政大臣气恼的拍了一下身边座椅的椅背。没等他气恼的开口,门开了。大牧首从门外走进,财政大臣连忙上前询问:“阁下可否说动了皇帝?”
大牧首遗憾的摇摇头,“陛下说,不希望让色雷斯地区的贵族遭到波及。上帝不想毁灭罗马的贵族们。”
接连几天都是这么一个结果,大牧首也没办法说服皇帝,东罗马朝廷的大臣们各个神色沮丧。财政大臣扫视了一圈同僚,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忍不住说道:“这一定是谁向陛下进了谗言!”
其他大臣心中也都窝着一股怒气,看着财政大臣看敌人般的目光,宦官霍尔鲁怒了,当时就出言质问。片刻后,一场‘你瞅我做啥?’‘我瞅你咋滴’的争执上演。好在两人不是街头混混,也不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即便是对呛起来,还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
内务大臣十二分的不爽,他看了看这帮家伙,本以为会有人要去劝,没想到这帮家伙没这个意思,有些还一脸想看好戏的表情。气的内务大臣想上去把这帮家伙都给抽一顿。可他只是大臣而已,并没有居于其他大臣之上的地位。内务大臣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大牧首。
大牧首没有让失态失控的想法,他自己是神职人员,天然就比这帮大臣清贵点。见到内务大臣求助,大牧首上前分开斗鸡般的财政大臣与宦官霍尔鲁。内务大臣连忙说道:“我们中间定然没有人进谗言。我想大家都明白这点!”
财政大臣此时也冷静下来。他原本就与宦官们不对付,此时心中窝着邪火,忍不住找宦官怼。内务大臣说的没错。只是没错不等于对,即便知道知道大臣们没有人作妖,没办法说服皇帝也是白搭。现在的巴塞勒斯面对很多决定的时候都颇为贤明,却也会在一些决断上莫名其妙的坚持些奇怪的立场。
巴塞勒斯快速通过组建军团的计划,整个朝廷都行动起来。眼瞅新军团战斗力提升,可以由他们守住君士坦丁堡,调动君士坦丁堡的一个军团和另外一个军团前去扫荡色雷斯地区的叛乱势力。没想到皇帝回去思考一阵,否定了这个计划。理由如大牧首带回来的说法,皇帝认为扫荡叛乱势力会波及罗马贵族。
在座的大臣没有人想剿灭东罗马贵族,每一个人都知道扫荡色雷斯地区一定会让许多贵族遭受池鱼之殃。如果说出这句‘不希望让色雷斯地区的贵族遭到波及,上帝不想毁灭罗马的贵族们’的人不是伟大的巴塞勒斯,而是任何一名大臣或者宦官,在座的这帮人都会坚信说话的人是罗马朝廷的叛徒,是贵族的同路人。
现在这话是东罗马皇帝说出来的,众人愁眉苦脸,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决。内务大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大牧首,大牧首此时也看过来。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点什么。
雨又下了几天终于停下来。密布的阴云散去,露出被遮蔽很久的蔚蓝天空。阳光照在君士坦丁堡城内,即便没有什么温度,依旧让不少市民带着欢喜的表情走出住处,徜徉在东罗马街头。冷清的店铺再次变得热闹。
东罗马帝国伟大的巴塞勒斯在众多禁卫军保护下出现在城内的园林中,皇帝最喜欢的妃子拉着皇帝的手走在漂亮的石子路上。在罗马曾经是雕塑艺术品的大国强国,从共和国到帝国初期一直如此。直到十字教发起了‘反圣像运动’。在教士们主导下,罗马帝国内开始一通打砸烧。将以前的艺术品摧毁了大半。
在遥远的大宋学校里面,社会学课本里面是这么讲述‘反圣像运动’:在十字教传教过程中,普通人民接受了其中的文化艺术性,不能接受教会团伙对人民的钳制,就用各种艺术品作为承载他们精神需求的寄托。当十字教教士们感受到宗教团伙的影响力下降,就通过摧毁艺术品,禁止艺术化手段表现宗教的符号。强行将人民的精神寄托拉到宗教团伙这里。
在摧毁人民的艺术创作同时,宗教团伙们则大建美丽的教廷,使用彩色玻璃拼块的方式制作窗户,建立唱诗班等等方式,强化宗教团体的吸引力。
真神教创立时间比十字教晚,从一开始就学走了这样的技巧。严令禁止偶像崇拜……
……各个宗教组织都是利益团伙,他们的目标是获取利益,壮大自己的组织团伙。‘反圣像运动’正好是看到他们的本质的一个窗口。宗教团伙会禁止别人创造艺术,自己又垄断艺术创作的权力,强化他们对于人民的控制力……
到现在为止,东罗马缺乏精通汉语的人员,社会学课本还没有出现在东罗马帝国。所以东罗马帝国的宗教团伙此时也会举办为大宋皇帝祈福的法会。甚至在看到大宋欧罗巴行省建设了美丽的园林之后,也支持东罗马皇帝在君士坦丁堡建设起这么一个园林。
冬日园林中没什么风景,原本就愁眉不展的皇帝看上去并不开心。倒是他的爱妃如同小鹿般迈着轻快的步伐在碎石路面的小径上轻快的行走。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东罗马皇帝也得尊重典籍中‘婚姻就是一男一女’的内容。不过东正教与罗马教廷其实都一样,罗马教廷的教皇与主教们都一堆情妇与私生子。东罗马皇帝则可以将喜欢的女人带入皇宫宠爱。譬如现在西罗马帝国的皇后玛利亚公主就不是‘一夫一妻制’的正妻所生。也没有因此不被东罗马朝廷承认。要是东罗马皇帝的男子气概能压制住皇后与其他宠妃,他还可以和这帮女人一起玩群p呢。
在这个没啥看头的冬日园林中,宠妃美妙的身姿让皇帝感觉心情好了点。皇帝跟在宠妃身后,欣赏着美丽的倩影。这么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喷泉处。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喷泉没有开。水池中水位很高。宠妃走到水池边,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就在她弯腰之时,却见水池对面的石头池子边缘下突然站起一个男人,他手中端着武器。
“保护皇帝!”跟着皇帝一起前来游园的内务大臣立刻喊道,同时挡在皇帝面前。
御林军们也扑上来把皇帝紧紧围在中央,结果宠妃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个拿着武器的男人。一点寒芒闪过,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宠妃胸口。皇帝在人缝中见到宠妃身体一震,双臂张开,像一朵败落的花朵般轻飘飘向后倒地。
刺客又向着皇帝方向射了一支弩箭,却没有命中皇帝。御林军哪里能允许刺客这么随意杀戮,发生喊就冲了上去。刺客也不准备拼命,他甩下手中的弩,脚步轻快的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园林的树木与雕塑的后面。
皇帝陛下心如刀绞,他推开禁卫军,向着宠妃倒地的方向冲去。可禁卫军又挡住了皇帝,园林这么大,若是再出现刺客怎么办?值班的苏伦被急怒攻心的皇帝踹了好几脚,他依旧挡在皇帝面前不让开。
在御林军的保护下,痛苦万分的皇帝被护送着离开了园林。
第149章 刺客(三十一)
骡车驶出君士坦丁堡城门,阿尔泰从车棚后面布帘缝隙看出去,就见有道路远方有大队士兵沿着街道冲向城门。他们应该是接到封锁城门搜查刺客的命令。
坐在阿尔泰对面的长袍男也在向外看,见到已经脱离陷阱,长袍男轻轻吁了口气,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这让阿尔泰的注意力又回到这厮身上。任务结束现在,眼前这家伙会会继续合作还是成为敌人?阿尔泰并不愿意相信长袍男。
骡车在道路上继续向北走好一段路,进了个大院。等车停稳,长袍男先跳下车,将整个背部全部暴露在阿尔泰面前。这种有恃无恐的姿态使阿尔泰更警觉。他也下了车,就见周围有不少骡车,空气中有着牲口聚集的气味。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停车场,进入后面院落。院落正屋门口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见到他们到来,用拉丁语说道:“欢迎两位。”
说完,他看着阿尔泰说道:“我终于见到你了,阿尔泰。”
阿尔泰的故乡安卡拉没有宋人,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直面真正的宋人。《东方游记》里面记载,宋人大多身材高挑。眼前这位宋人与书中描述的一样,旁边的长袍男在东罗马算是高个,依旧比这位宋人低了半头。这样一个家伙说出早就知道阿尔泰的话,令阿尔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宋人微微笑了笑,礼貌的说道:“请进。”率先走进屋子,长袍男跟着进去。爱尔泰迟疑片刻,也跟着进去了。
三人落座,有妹纸端上茶水。阿尔泰想了想,还还是端起来喝下去,他真的渴了。长袍男则说道:“阿尔泰,我请这位谢松阁下送你回东部。不过谢松阁下想和你谈谈。”
阿尔泰并不认为长袍男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他问谢松:“阁下早就认识我?”
“一个多月前吧。”谢松笑道。拿起桌边一本书丢给阿尔泰。
书本在空中以十分稳定的姿态飞向阿尔泰的额前,让阿尔泰非常轻松的接住书本。这麻利的手法让阿尔泰确定对面的这个谢松的确会两手。他从第一眼看到谢松就感觉到这人身手不错,在战斗中杀过不止一人的那种高度专注,谢松举手投足间就有这样的专注。
看了眼书本,阿尔泰心中颇为震动。这是他参加凿船行动时候不甚丢落在岸边的《东方游记》,那个黑手印太熟悉了。想到自己当时要凿沉大宋的船只,阿尔泰心中颇为紧张。他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我不是要找你算账。”谢松笑道:“你躲避军团剿灭那天藏身的人家有人在我们这里当买办。因为这本书的缘故,她被抓去审问。我才知道有你存在。只是当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这因缘汇集,正好能和你见面。”
听了这曲折的经历,阿尔泰也不太相信。他继续问:“阁下要我做什么?”
“我想和刺客联盟合作。嗯,这么说不对,我们欧罗巴行省想与刺客联盟合作。”
阿尔泰看了一眼长袍男,心中对长袍男‘与强者合作’的说法有了新的认识。阿尔泰不认为现在的东罗马朝廷是真正的强者,强者怎么都得有伊尔汗国的实力。东罗马帝国几十年靠伊尔汗国维系生存,哈萨辛在伊尔汗国面前也只能彻底投降,随即被完全粉碎。然而大宋则是彻底打败蒙古帝国的国家,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存在。怪不得长袍男在执行刺杀罗马皇帝行动中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刺客必须尊重强者,这是阿尔泰的导师坚持的三大戒律之一。阿尔泰诚恳的问道:“阁下想让我刺杀什么人?”
谢松摆摆手,“我们欧罗巴行省不想刺杀任何人。对我们大宋来讲,杀人不是目的。而是保护安全,解决问题的手段。所以暗杀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杀人的时候必然会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杀人的理由,让全天下人都看到我们是如何消灭敌人。不知道你能明白么?”
阿尔泰盯着谢松,试图从这个容貌曲线柔和的大宋人脸上看出真正心意。阿尔泰的导师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刺客是个危险的职业,如果因为个人好恶而杀人,那不叫做刺客,而是些好勇斗狠的家伙。刺客尊重强者,因为刺杀强者的目的是为了贯彻理念。任何强大的势力,都无法战胜拥有坚定信仰的人类。这是哈萨辛派当年威慑整个东地中海,让欧罗巴西方蛮国闻风变色的原因。
从位于东地中海权力顶端的欧罗巴行省宋人这里听到类似的言论,阿尔泰觉得对方很可能说的不是真心话。然而仔细看了一阵,阿尔泰至少看不出任何说谎的迹象。
也许是觉得阿尔泰这么直愣愣的盯着谢松很不礼貌,长袍男故意咳嗽一声。谢松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我们需要情报。阿尔泰,我们需要各种情报,以确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刀枪。想准确分辨出朋友和敌人很难。”
阿尔泰忍不住想看一眼长袍男,到现在为止,阿尔泰依旧不确定这厮到底是朋友或者是敌人。然而他忍住了。阿尔泰点点头,对谢松说道:“阁下说的对。”
“我们不需要暗杀任何人,我们需要准确的情报,很多准确的情报。如果刺客联盟能提供准确的情报,我们会给你们满意的报酬。”
阿尔泰觉得这是他二十八年人生中遇到的最奇妙的会面,刺客联盟对外提供的是暗杀服务,情报交流一直属于刺客联盟的内部事务。可阿尔泰并不想拒绝,即便他现在无法答应,也不想拒绝。这位欧罗巴行省的宋人无疑是强者的代表。
思忖片刻,阿尔泰决定先试探一下,“阁下,我们刺客联盟中有叛徒。您知道么?”
“不知道。”
“如果您能够提供叛徒的情报,我就可以帮您联络刺客联盟的委员。”
“这个要求有些过份。”
“出卖我住处,导致我被捕的人一定是刺客联盟的叛徒。”阿尔泰继续讨价还价。
长袍男听到这话,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向阿尔泰。抓住阿尔泰的是长袍男,他可不是叛徒。阿尔泰这么夹枪带棒的话很不友好。
“哈哈。哈哈哈!”谢松被逗乐了,知道这么笑很不好,谢松依旧忍不住。也不管长袍男与阿尔泰的异样目光,谢松畅快的笑够了才把自己带着东罗马审问官如何排查现场,如何确定时间,如何进行问询以及悬赏的过程讲给阿尔泰听。
讲完,谢松总结道:“我认为那个为了悬赏揭发你的人没做错,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人是普通的君士坦丁堡市民。导致你被抓的人就是我,我可以向你提供这个准确的情报。”
“哈哈!哈哈哈!”这次轮到长袍男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阿尔泰在刺客联盟中也是个厉害人物,看他当众吃瘪实能引发的欢乐格外强烈。
阿尔泰脸涨得通红,愤怒、怀疑、羞愧等情绪激烈的搅和在一起,他只想一个人静静。让混乱的世界恢复正常。
谢松很体贴的让人把阿尔泰带去休息,等阿尔泰一走,他和长袍男谈了不久前的任务。长袍男表示自己干了这票就要出去避避风头,君士坦丁堡内定然被震动,而且刺客这种黑暗领域的人最好不要与雇主们太过接近。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更相信死者的忠诚。
“那你不妨帮我调查一下海盗。”谢松给长袍男提了个建议。
长袍男立刻回应,“我做不到。现在的新海盗和以前的那批人根本不同。以前的海盗是吃海上生意,在意的是货物。欧罗巴行省把他们歼灭之后,现在这些都是亡命之徒。”
“就是亡命之徒才让人讨厌!”谢松恶狠狠的说道:“等东罗马朝廷扫荡完色雷斯地区,不知道又会出现多少新的亡命之徒。他们到了海上,我们又得多花多少气力!”
长袍男听了这话最初面露无奈,片刻后突然想起事情,他迟疑着问谢松,“东罗马朝廷真的会出兵么?”
此时东罗马皇帝停止了哽咽,他惊喜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他亲眼看到宠妃胸口中箭,软软倒在地上。眼前这个与宠妃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宠妃则哭着扑上来,紧紧抱住皇帝。皇帝只觉得两团硬物顶在自己胸口。迟疑片刻,皇帝狂喜起来。他对侍从与臣下命道:“你们先出去!”
见众人迟疑,皇帝喝道:“让你们出去,你们就出去。”
等那些人离开,皇帝立刻去解宠妃的衣服。宠妃羞涩的作势拒绝,却还是很配合的让皇帝脱了她的外衣。果然,外衣中穿了一套金属三点式。这是皇帝不公开的爱好,他很喜欢宠妃们穿着非常挑逗的内衣在他面前轻歌曼舞。最近迷上了女战士类型的饰品。宠妃们当然竭尽全力去满足皇帝的爱好。眼前这位宠妃就用金属制作的饰品博得了皇帝的欢心。
看着左胸金属上凹进去的那块,皇帝疼惜的解下饰品,抚摸着宠妃的**。宠妃突然抱住皇帝,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还请陛下一定要严惩派出刺客的逆贼!”
这话让皇帝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前他对解决色雷斯地区贵族的事情祈祷,只感受到湿冷般的不安。虽然心中也有些迟疑,过去的经验还是让他认为这是上帝的指引。现在听着宠妃的哭求,感受到宠妃的泪水在他脸上留下湿冷的感觉,皇帝猛然觉得福至心灵,从天而降的感觉再次鲜活起来。
又查看了那对美丽的胸部并未在刺杀中受伤,皇帝让宠妃先去休息,自己下令众位大臣前来开会。大臣本就在皇宫,听到命令之后立刻前往皇帝所在的议事厅,就见皇帝再无前一段的迟疑踌躇。内务大臣心中带着期望看着皇帝,等着皇帝讲出圣裁。
“我命令四个军团去解决色雷斯地区的逆贼。一个来自君士坦丁堡,一个来自安卡拉,君士坦丁堡内的两个新军团一起出发。在军团出发之前,先调两个新军团到君士坦丁堡。”皇帝爽快下达命令。
听了命令的将军们各个欢喜,齐声高呼巴塞勒斯圣明。到底怎么出兵有两个计划,大臣们提出的是由两个老军团出征,同时调回在塞尔维亚讨伐蛮族的部队一起回来。将军们的计划则是新老搭配,让尤利西斯将军继续讨伐塞尔维亚蛮族。
对于这个计划,将军们说不出口的理由自然是不希望尤利西斯将军独占这么多功劳。能说出口的理由则是尤利西斯将军的军团中不少都是色雷斯人,靠这些军人剿灭色雷斯地区的贵族,感觉不太让人放心。
经过刺客的袭击,伟大的巴塞勒斯终于恢复了往日圣明,让将军们喜出望外。
罗马朝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雅典,刚送走西罗马使者的杨从容节度使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快。刚走的西罗马使者带来伯颜奥古斯都的建议,马上开工从雅典到罗马的电报线。同时请欧罗巴行省帮助西罗马帝国规划沿着狭长意大利半岛的电报线。
作为军人的伯颜奥古斯都有这样的见识并不奇怪,现在东罗马的巴塞勒斯除了提出修建从君士坦丁堡到雅典的电报线,还提出修建横贯整个东罗马东部安纳托利亚半岛的电报线,这就有点喜出望外的意思。
杨从容看着地图,本想看向从色雷斯地区向北的元国,现在就差元国这一处,从黑海到东地中海的电报网就可以实现。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向南看。
东地中海南部是埃及,这里的埃及运河是联通地中海与红海的要道。也是联通大宋到欧罗巴的重要通道。前两天从元国传来消息,元国国主郝仁抵达了巴格达,成为蒙古帝国的丞相。想着郝仁,看着埃及,杨从容只觉得埃及那块土地越看越可爱。
第150章 刺客(三十二)
“蒙古丞相郝仁派来使者,说要交还废帝。”卢柏风边说边将书信交给赵谦。
赵谦听发音没听明白‘废帝’是什么意思。接过书信一看,心里面咯噔一下。张世杰怎么搞的,他的继子顺天公怎么被蒙古人抓走了!正想问,卢柏风已经作了解释,“太子,废帝乃是临安总投降时候被谢道清献出去的全皇后之子。”
“呃……,原来是他。”赵谦想起来好像有这码事,不等赵谦再问,卢柏风又说道:“顺天公在位的时候,官家已经下旨将蒙古人手中废帝削为平民。”
“哦……”一句话中同时出现三位现在都在世的皇帝,赵谦稍微有些不习惯卢柏风精确的描述。
卢柏风也是先做了准备才能如此言简意赅。看着赵谦稍显困惑的表情,卢柏风自己也觉得有些无奈。没有经历过临安总投降那个绝望时刻的大宋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大宋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个废帝。卢柏风询问自己的娃的学业时发现他的娃甚至以为度宗死后就是赵嘉仁继位,临安总投降的那帮大宋贵人都被蒙古人给杀光了。在卢柏风给娃们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还是娃们询问投降的皇帝去了哪里,卢柏风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存在。当他看到蒙古丞相郝仁信中‘废帝’二字,几秒钟就想起废帝到底指谁。
这位废帝的存在感太过于薄弱,赵谦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卢部长,蒙古人这是想议和?”
“大概是。”
“他们会不会承认我们大宋的疆域图?”
“……,不知太子怎么想。”
“外交由官家决定。”
听到这谦谨守本份的回答,卢柏风告辞而去。在向赵嘉仁禀报此事之时,卢柏风见到赵嘉仁明显没想起废帝到底是谁。卢柏风赶紧提醒,让赵嘉仁终于想起了这位皇孙。令卢柏风有些意外的是,赵嘉仁直接说道:“蒙古人若是想和咱们议和,就得先承认咱们划出的领土。”
卢柏风心情轻松的答道:“官家,是等着蒙古先提议和,还是外交部先提?”
“当然等着他们先提。”
“是。”
回到外交部,屁股还没坐稳,倭国科的科长急匆匆跑来,欢喜的喊道:“卢部长,平赖纲突袭足利家。倭国打起来了!”喜悦的声音与喜悦的容貌完全看不出倭国科的科长对战争有丝毫不安或者失望,卢柏风暗自叹气,这消息要是早点到,他就不用跑两趟啦。
赵谦正在请教老爹关于蒙古的事情,就见卢柏风又来了。听完了禀报,赵嘉仁说道:“让他们先打着。”
“我们什么都不做?会不会影响白银交易。”
赵谦设想着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应对。静观其变固然好,卢柏风说的事情也不能不考虑。倭国的白银对大宋财政太过于重要,赵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没看到。
“短期必然有影响,但是从长期来看,只会促进倭国白银流入大宋。”
即便赵官家如此老生常谈,卢柏风也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倭国国土只有三岛,人口则超过千万,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国’。外交部之前认为倭国会爆发内乱,属于幕府臣下的足利家将主动反抗控制幕府的北条家。结果是北条家的内管领平赖纲先出手攻击足利家。这么一个基本预测都错了,外交部认为需要再看看发展。
此时在倭国军营中平赖纲若是知道大宋外交部的看法,一定会生出英雄所见略同的心情。然而平赖纲并不知道大宋的看法,此时平赖纲正在看着随军术士正在忙碌的准备占卜的器具。今天是宋历11月的满月之日,术士们在为即将开始的大战进行一次占卜。《孙子兵法》这本书早就传入倭国,但是倭国所有将领们都学会的则是战前占卜。
平赖纲自己倒是不太信,他坐在马扎上,考虑着接下来一战的重要性。足利家乃是倭国大豪强。在安达家灭亡之后就成了‘外样’的代表。倭国的镰仓幕府手下豪强分为‘御家人’与‘外样’两类。御家人是北条家的直属臣下,吃北条家的,喝北条家的,只为北条家效力。‘外样’是隶属于镰仓幕府的豪强。他们的地盘田庄都是从幕府那里得到,根据制度为镰仓幕府效忠以换取效忠后的赏赐。
石见地区有大银山,北条家专门设立石见探题这个职务,希望完全控制石见地区的矿产。最近几个月已经接连死了三位石见探题。两位被砍死,一位被毒杀。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足利家下的手,然而足利家在此时动作频频,大有以武拒统的迹象。攘外必先安内,平赖纲只能选择率先发难,主动进攻足利家。战争的进展很不顺利,当年平赖纲在霜月骚乱中消灭安达家,足利家没有插手。等安达家完蛋,足利家的家主被迫切腹自杀。这次足利家全力反抗,其他地方豪强都在旁观。单凭北条家的实力竟然没办法完全压倒足利家。平赖纲知道,想让那帮观望的豪强加入北条家一方,只能靠战场上的胜利。
太阳坠落,天空变成了蓝黑色。在硕大的满月从东边升起之时,术士们开始敲着法器,念动经文,围绕着中军大帐前面布好的法阵转圈。冗长的仪式开始了。
在北条家的军营中,安达寅一郎包裹在一身麻布法袍中,与十几名化妆成北条家的武士向着中军大帐方向前进。为他们引路的人拿着令牌,从容通过一重重军营。到了法阵附近,他们暂时停下,看着引路人在进行最后的通关交涉。寅一郎只觉得额头上的伤疤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心里面埋怨四国的锻造师傅,不就是偷了他们两件武器么,犯得上一见面就下狠手?
想到四国,寅一郎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们。天知道足利家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从镰仓的大宋医院逃走没多久,寅一郎就遇到了足利家的使者。安达家与足利家也不例外,足利家的家主假惺惺的讲述着与安达家的交情,随即提出刺杀平赖纲的计划。
寅一郎并没有拒绝,他的两大仇人之一就是平赖纲。靠寅一郎个人力量这辈子大概都没希望成功,有了足利家的支持,寅一郎至少有机会真正靠近平赖纲。不过寅一郎也没有傻乎乎的就答应下来,他提出了个要求,安达家不能绝后。刺杀平赖纲这样的人物属于九死一生的事情,甚至是十死无生。
足利家倒也爽快,立刻就将他们家里一对姐妹花嫁给了寅一郎。几个月过去,两姐妹都怀孕了。寅一郎并没有让两人留在足利家,而是带着她们前去了四国。把两人托付给他的师父。足利家给的钱够多,寅一郎告诉两姐妹,如果他在刺杀中死了,孩子生下来之后,两姐妹就可以选择过自己的生活。孩子留给寅一郎的师父就行。
至于寅一郎自己,又去了铸刀师傅那里。还债的同时还想购买最好的装备。没想到那死老头子拿起家伙就砍,若是寅一郎身手不好,一条小伤口可不会了事。
握着手中装饰成法器的长枪,寅一郎缓缓的呼吸,尽量把杂念驱逐出去。想再次见到妻子们,就得活着回去。想活着回去,就什么都不能想。就在此时,引路人和看守交谈结束。寅一郎等人都被领到法阵外一处空地等候,平赖纲在法事结束之后才有空见他们。
月亮越来越高,随着念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快,有个人走到了法阵中央。刺杀团伙的首领给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根据他们所知的占卜流程,现在站在中央的乃是主持占卜的阴阳师,要不了多久,平赖纲也要走到法阵中央去。
刺客中的几人站起身,跟在引路人身边走向护卫,想他们说着什么。寅一郎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法阵中。就见阴阳师手舞足蹈的施法,姿势真的是比四国山民的跳大神好了那么一点点。没过多久,就见一个穿着华丽衣服的男子走向法阵中心。虽然心中好多次杀过平赖纲,寅一郎还真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看过他的画像。今天的满月格外明亮,寅一郎尽力把应该是平赖纲的这个家伙所有外型特点记在心里。这么杀过去十之八九会出现追杀,记住这个人的所有特点,可千万不要杀错了人。
几声闷哼声响,就见刺客突然发难杀了面前的守卫。寅一郎与其他刺客们都站起身,与前面的刺客一起向着法阵中走去。走了一阵,有人喝道:“停下,你们怎么敢骚扰占卜。”
这话仿佛是信号,刺客们发到加快了速度。等他们走进法阵外围,术士们连忙上前阻拦。连平赖纲都忍不住扭头看过来。
阴阳师可不想再来一次这么费力表演的占卜,他对平赖纲说道:“大人请不要乱看。”平赖纲转回头看向阴阳师。
寅一郎不知道还有这等好事,他们已经推到术士,向着法阵中央的平赖纲冲去。护卫们眼看不对,高喊起来:“有刺客!”同时向着阵中冲去。
平赖纲眼瞅不对,扭头就向护卫方向跑去。寅一郎用力撤下包裹着长枪的布条,这些布条将长枪装饰的如同法器一样花哨。眼见已经追近平赖纲,可平赖纲此时玩命奔跑,眼瞅就要冲进护卫堆里。寅一郎稍稍放缓脚步,挥动手臂把长枪投了出去。虽然护卫大喊“大人小心!”可平赖纲背后也没长眼,只是尽力加快脚步。就见长枪锋利的枪尖轻松刺入平赖纲的背部,深深的扎了进去。平赖纲向前扑倒,生死不知。
足利家派来的都是死士,立刻冲上去与平赖纲的护卫战到一起。寅一郎就见两人不顾自己生死扑上去,奋力在倒地的平赖纲要害处疯狂补刀。在两人被护卫砍死之前,每个人至少戳了五六刀。
寅一郎没有拼死的兴趣,就见此时阴阳师和他手下的术士们惊呼着四散奔逃,他也跟着他们这些跑路。如果倒地的是平赖纲,平赖纲是死定了。如果倒地的不是平赖纲,寅一郎也不可能在这巨大的军营中找到平赖纲杀死。此时他要做的只是活着逃出去。
没跑几步,突然间大帐周围涌出好多士卒围住法阵,他们都手持火把,将圈内照耀的一片通明。逃跑的阴阳师与术士们逃到士卒附近,士卒不由分说直接把他们给杀了。寅一郎停住步伐,知道事情已经完全不对劲了。之前的行动太过于顺利,已经让寅一郎心中隐隐不安。现在再没什么好讲,这里是个巨大的圈套。
也不去硬闯,寅一郎向着足利家的刺客们靠过去。却发现足利家的刺客已经与方才宠出来的护卫结束了死斗。不愧是足利家的死士,居然把护卫都给杀了。原本十几号人还剩下五个站在原地,在众多火把照耀下人人身上都是鲜血,不知道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足利家刺客的。
六人汇集,背靠背站在一起。寅一郎抓起地上的长枪四处观看,想找到突破口。却见一处人意外的多,他指着那个方向喊道:“向哪里冲!”
“为什么?”一个刺客不解的问。
“那边定然有大人物!反正都是死,若是能擒杀那边的大人物,就有可能逃脱!”寅一郎喝道。这是他师父教给他的道理,至于到底对不对,以前也没机会尝试。现在怎么都逃不掉,寅一郎也只能用这办法试试看。
“走!”大喊一声,抖动染血的长枪向着那个方向就冲了出去。其他刺客都知道被几百人围住定然无法脱逃,有寅一郎领头,他们跟着冲了过去。
立刻有士卒前来抵抗,寅一郎长枪抖动顷刻就刺倒三人。这些士兵太弱了,速度力量非常一般。这让寅一郎心中有了些信心,正如四国岛嘲笑本州岛军队的说法,吃草的还想和吃肉的比?
第151章 大锅饭(一)
大宋336年正月初一,四国岛上都是庆典的气氛。这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也就成了四国岛上最重要的节日。街道上张灯结彩,人人都穿了新衣服。一身旧衣的老头看着寅一郎依旧苍白的面孔,叹息道:“你真的不想去足利家么?或许他们有机会帮你复兴安达家。”
寅一郎的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左袖,抬起头对师父坦然答道:“我已经不想回本州。等仗打完,我再回去看看。”
“你左手只是断了,又不是没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都过去了四十几天,再有两个月,你照样活蹦乱跳。”说完,老头子抬起手杖戳在寅一郎吊在胸口的夹板上,痛的寅一郎呲牙咧嘴。
这表情大部分是装出来的,也许是在大宋的医院接受到最好的治疗,寅一郎手臂的恢复速度比他想的更快。被戳一下也不怎么痛。等那一丝丝痛觉消失,寅一郎继续说道:“老师,我以后不想打打杀杀。在四国做个账房也不错。”
“哦?你真的想通了?”老头子有些意外。
寅一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件事,很重要的事情,“老师,我上次按照你所说,被围之时向敌人人多的地方冲,果然杀出条路。这道理何在?”
老头再次上下看了看寅一郎,然后抬头看向屋顶,淡然答道:“道理么,你这家伙沉不住气,被围时向人最多的地方冲杀,很快就会被敌人杀死。死的比较没痛苦。”
“呃……真的么?”寅一郎的表情难以形容,那是惊讶尴尬怀疑等情绪的混合体。
“你说是不是真的?”老头依旧是莫测高深的模样。
寅一郎本想再问,话到嘴边又停下。他站起身向师父深深鞠躬,“感谢您的教诲。祝您元旦快乐。”
老头子挥了挥手,示意寅一郎快滚。寅一郎和两位妻子走出老师的住处,长妻问道:“寅一郎,你真的不再去打仗了?”
“这次已经杀够了。”寅一郎坦然答道。
听到丈夫再不会投身于危险的刺杀,两位妻子都露出了笑容。
“走,回家。”寅一郎说完,陪着怀孕的妻子们向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大宋开封,赵官家正在慰问坚守在春节第一线的劳动者。消防、公安、电报,一个个部门慰问过来都到了下午。赵谦跟随老爹离开电报局,忍不住说道:“官家,不如让我去慰问部队吧。”
“部队要准备北上。这次还是要我去。”赵嘉仁答道。正准备上车,又转回头看向赵谦,见赵谦丝毫没有内心受波动的样子,赵嘉仁拍拍儿子的肩头,自己上车去了。
看着老爹的车子走远,赵谦也准备回到自己的车上回去陪母亲过元旦。正准备上车,就见电信部长急匆匆跑来询问:“太子,官家已经出发了?”
“你若是有事,可以赶紧追上去。应该追得上。”赵谦答道。
“唉……,算了。我等官家回来再说。”电信部长一脸的失落。
要是平日,赵谦会询问一下。今天日子特殊,他笑道:“今天是元旦,部长不妨也回家和家人团聚。”
部长干笑两声,“等我忙完就回去。”
赵谦把部长的异样记在心里,告辞回家。大宋新的政治顶层都在同一个大园林中居住,某种意义上算是建设了一个全新的内城。此时建筑工作基本完工,剩下的都是装修工作。赵谦看着已经平整的路面,还有幼小的行道树,心情不错。
回到老娘家,弟弟妹妹正在老娘的指挥下布置餐桌,一群小家伙们则打打闹闹的玩耍。见到赵谦回来,秦玉贞问:“你爹去慰问部队了?”
“是。”赵谦应道。几十年来老爹元旦的时候总是不在家,他现在明白原因所在。没有各个为国家奋斗的人,国家就会衰败。官家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这些人,让这些国家的根基们感受到自己不仅是这个国家的一员,还是国家的重要成员。
“你以后也会这么辛苦。”秦玉贞叹道。
赵谦曾经怀疑自己能否和老爹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为国家操劳,这是个非常辛苦的工作,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从老爹独揽大权的时候,赵谦就听到老爹有时候会和老娘争执。真论讲道理,老娘根本不是老爹的对手。在老娘落败之时,老爹却会叹道:“你真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干这些就得把身段放下。”
没想到老娘现在居然也能承认甚至是认同做官家须得这样不辞辛劳,赵谦觉得自从自己加衔开封府尹之后,老娘也变了。
“吃饭吧。”秦玉贞说道。
一家人坐下,正准备开饭。就听赵谦的长子说道:“奶奶,阿祖不在,我们也给他留个位置吧。也准备一份饭菜。”
“胡闹!”赵谦的老婆萧美美登时喝道,一声怒喝还不能让萧美美解气,她给儿子背上就拍了一巴掌。
“诶~~”
“别动孩子!”
秦玉贞和赵谦同时表示了反对。秦玉贞让受到惊吓的娃到她身边,然后解释道:“你想你阿祖,这个没错。但是这么表达就错了。下次可不能这么说话。”
“为什么?”娃不理解。
“今天我不告诉你,过几天我再说。”秦玉贞笑道。
“哦。”娃点头答应,然后有点怯生生的看着气恼的老娘。
“没事。回去坐你娘身边。”秦玉贞拍拍娃的肩头,让他勇敢的面对。
赵谦看到弟弟妹妹都在偷笑,心里面不爽。他们兄妹三个小时候在祭祖的时候也没少捣蛋。论不敬,应该在赵谦的长子之上。现在大宋推行新风气,婚丧嫁娶一律从简。这些娃们哪里知道以前的繁文缛节。
虽然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家宴依旧热闹。不过赵谦看老婆萧美美还是气恼,趁去洗手间的时候把老婆拉到僻静处,“你可不能这么露出来。孩子不懂事因为咱们没教过。咱爹的话你都忘记了么。社会主流无外两条,第一是有人教,第二是输得起。”
“可你看你弟弟妹妹,我觉得他们在看笑话。只怕还会乱说话。”萧美美也是成长在新时代,虽然赵官家还没说讲过‘人类解放’的终极理念,至少已经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口号。萧美美虽然觉得这话有点假大空,却早没有了依附男人的理念。
“那也不能因为别人有想法,咱们就乱了自己的步调。”赵谦应道。这也是他从老爹那里学来的话。小时候赵谦总觉得老爹虽然坚持,却是很容易沟通的人。倒是老娘,虽然亲近,却很难违逆老娘的愿望。现在他开始明白了。
“你……”萧美美依旧有怒意。也不知道是那边更难接受,或者是两边都没办法接受。
赵谦只能稍稍增加点说服力度,“再说,大郎想念阿祖有什么错。只是他不知道礼数。这都可以教给他。可这亲爱之心可没错。我和你讲,要是我爹知道,定然不会生气。”
“都没错!那就我的错了!”萧美美怒道。
赵谦觉得自己的老婆大概是被说服了,但是这情绪却没办法消除。就如老爹所说,想法属于纯脑力思考的结果,但是情绪却是源自肉体。从老婆现在的表现判断……
赵谦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不能见娃被别人讥讽,我知道你护着他们。所以此时你更需要认清这点,不要错误的认识自己的真心。”
萧美美眉毛皱起,眼睛恨恨的四下看。突然间她就转怒为喜,笑道:“好吧,我不会难为大郎。你走吧,我去洗手间。”
见老婆恢复了正常心境,赵谦也笑道:“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呸!”萧美美轻轻啐一下,自己迈步率先走了。
娃们虽然不知道大人的想法,却有本能的感觉。赵谦见到老婆心平气和的回到席上,只是给他长子夹了一筷子肉,儿子立刻就和往常一样腻在老娘身边。这反应只能用立竿见影来形容。
赵谦想起老爹的话。生物要生存,就得适应环境。在原始时代,那些不能紧跟父母的孩子就会被抛弃。经过一代代的遗传筛选,能存活孩子们都具备这些本能。赵谦自己带孩子的时候就发现,用特质网兜把娃挂在自己胸前,娃反倒不会闹,甚至不知何时就睡着了。真的让娃处于一个安静的环境,他们反倒紧张起来。老爹说,娃们在那种环境下会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就要哭喊求助。
深谙此道的老爹此次前去慰问军队,也是要准备对蒙古再次用兵。成年人和孩子们不同,让他们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他们就会自得其乐的野蛮生长。大宋连续两年停止讨伐,也不知道北方的蛮族们到底野蛮生长到了什么地步。会不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
想着老爹此行的目的,赵谦考虑是不是自己可以在未来的扫荡中前去部队看看。经过了一番整顿的部队现在又是什么局面?
赵嘉仁此时已经感到了郑县驻地。部队早就知道赵官家要来慰问,半路就在迎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入军营,二十万将士已经列队完毕。
在夕阳下,赵嘉仁骑着马匹经过方阵,每过一个团队,他就大声喊道:“同志们好!”
“首长好!”众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直到夜色将领,赵嘉仁才走完最后一个方阵。此时元旦聚餐已经准备好,赵嘉仁又一个食堂一个食堂的去和将士见面,举杯庆贺元旦佳节。
这一通忙完,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部队早已准备好酒宴,赵嘉仁入座之后,部队将领们围坐在大桌子旁边。赵嘉仁举起酒杯,“诸位,祝贺大家元旦快乐。”
“祝官家元旦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众将早就经过操演,声音整齐划一,丝毫不乱。
娃们虽然不知道大人的想法,却有本能的感觉。赵谦见到老婆心平气和的回到席上,只是给他长子夹了一筷子肉,儿子立刻就和往常一样腻在老娘身边。这反应只能用立竿见影来形容。
赵谦想起老爹的话。生物要生存,就得适应环境。在原始时代,那些不能紧跟父母的孩子就会被抛弃。经过一代代的遗传筛选,能存活孩子们都具备这些本能。赵谦自己带孩子的时候就发现,用特质网兜把娃挂在自己胸前,娃反倒不会闹,甚至不知何时就睡着了。真的让娃处于一个安静的环境,他们反倒紧张起来。老爹说,娃们在那种环境下会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就要哭喊求助。
深谙此道的老爹此次前去慰问军队,也是要准备对蒙古再次用兵。成年人和孩子们不同,让他们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他们就会自得其乐的野蛮生长。大宋连续两年停止讨伐,也不知道北方的蛮族们到底野蛮生长到了什么地步。会不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
想着老爹此行的目的,赵谦考虑是不是自己可以在未来的扫荡中前去部队看看。经过了一番整顿的部队现在又是什么局面?
赵嘉仁此时已经感到了郑县驻地。部队早就知道赵官家要来慰问,半路就在迎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入军营,二十万将士已经列队完毕。
在夕阳下,赵嘉仁骑着马匹经过方阵,每过一个团队,他就大声喊道:“同志们好!”
“首长好!”众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直到夜色将领,赵嘉仁才走完最后一个方阵。此时元旦聚餐已经准备好,赵嘉仁又一个食堂一个食堂的去和将士见面,举杯庆贺元旦佳节。
这一通忙完,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部队早已准备好酒宴,赵嘉仁入座之后,部队将领们围坐在大桌子旁边。赵嘉仁举起酒杯,“诸位,祝贺大家元旦快乐。”
“祝官家元旦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众将早就经过操演,声音整齐划一,丝毫不乱。
第152章 大锅饭(二)
“大宋的领土并未全部光复,在北方还有巨大的国土没未真正归于大宋……”
“经过这么多年的剿灭,只要还自认蒙古臣下的蛮族都逃去巴格达那边。剩下的都是些蛮族小部落,若他们肯归顺,给他们条生路又如何……”
“吐蕃,葱岭道,波斯都护府。还有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尚未收复,大家可不要觉得从此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未来的战争越来越接近祖国的边疆,条件更艰苦,面对的困难更大……”
大宋336年大年初四,赵嘉仁对部队的将官以及校官做了未来战略安排的指示。这是一场时长两小时的战略讲解。赵嘉仁讲述了大宋西部与北部大战略的全部思路,让这帮以为战争就快结束的小子们明白大宋领土上的战火至少还得几十年才会熄灭。
“同志们,从安史之乱到现在正好540年多几个月。安史之乱后,华夏战乱不断,人民生灵涂炭。大宋336年的历史中,战火从未熄灭过。过去二十几年的奋战,终于让光荣的大宋军队背后的人民不再受到战争的威胁,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们享受和平。未来几十年,我们走上战场是为了解放故土,是为了终止战争。大家一定可以解放华夏所有领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就可以自豪的宣布,伟大的华夏终于获得全部解放,我们将继续保卫伟大祖国的和平!在我们穿上军装的时候,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伟大的大宋军队就是为了解放祖国,保卫和平而存在的军队。只有祖国解放,人民和平才值得我们流血牺牲!我要告诉大家,从下个月开始,大宋军队将更名为大宋人民解放军。我们所有的理想与责任将写在这支军队的名字中,将写在所有军旗上。这是我们的名字,是我们的誓言,也是我们的信念和理想。让我们一起承担这个誓言、信念和理想,并且生生世世贯彻!”
……
看完报纸上的新闻,赵谦鼻子一酸,眼泪都出来了。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赵谦大概做个‘说得好’的评价就完事。这话从老爹嘴里说出来,赵谦除了激动之外,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台下聆听。洗刷掉大宋军队300年‘贼配军’污名的就是老爹,过去几十年间立于阵头带领这支伟大军队的正是老爹。赵谦也是那支军队中的一员,几十年浴血奋战的光荣终于被统帅凝结为‘人民解放军’的称号,所有的光荣终于名至实归。
“爹爹,你怎么哭了?”身边传来赵谦小女儿不解的声音。
赵谦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泪水还是没办法停止,他摇摇头,有点哽咽的说道:“没事,爹爹我只是高兴,高兴。”
小丫头没办法理解这种成年人的感受,她对于哭泣的认知就是伤心。听爹爹说流泪是因为‘高兴’,小丫头只觉得无法理解。她迈开脚步跑向屋里,拽住正在看书的母亲焦急的说道:“娘,爹爹哭了。他说,他说他是高兴。”
萧美美从没见到丈夫私下哭过,放下书本就冲了出来。看到赵谦果然红着眼圈擦眼泪,惊喜的过来轻轻抚抚摸着赵谦的脸,“喂,真哭了?不是被我欺负哭了吧。”
“胡说什么。”赵谦破涕为笑,把报纸塞给萧美美,去洗手间洗脸去了。
本想洗了脸就出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平息激动的心情。赵谦躲在洗手间里抽了根烟,努力平息心情之后才出来。就见到老婆抱着女儿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原来是看官家的讲话看哭了。”萧美美笑道。
“嗯。我喜欢部队的新名字。”赵谦坐到沙发上,把爬过来的女儿抱在怀里。
“这名字真好,官家不愧是学贯古今。只是现在才起这个名字,官家……的确聪明啊。”萧美美感慨的说道。
赵谦一愣,神色凝重起来。这话里面的意思未免太直白了点,却也让赵谦心生许多想法。如果没有错误理解老婆的意思,老婆大概是在说老爹残酷的手段。大宋上层公开颂扬赵官家的说法是刚毅果决学贯古今,‘刚毅’的评价难免暗含为尊者讳的些许讥讽。大宋今日的和平靠的是用战火席烧尽上千万的敌人,老娘经常会提起老爹成亲的大日子都不忘杀人的故事。至于老爹那首狂禅的偈子早就传播于文人之中,“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赵谦自己读了尚且觉得背上冒凉气,他并不认为那帮品味赞叹的文人真如他们表面上那么认同。
老婆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以前就给出这个名字,难免会被滔天的血海所玷污。现在就不同了,大宋的敌人已经被扫荡一空,剩下的这点敌人哪怕是死光,血也流不成河,再也没有能力玷污大宋军人的光荣。
正在想,就听老婆又说道:“军队整顿之后已经是全新的局面,新人新名新气象。官家的决断真的从不拖泥带水。”
赵谦扭头看着老婆,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老娘。老娘的见识心胸当然不如老爹,比那些文人则是强的没边。没想到老婆比起老娘毫不逊色,不少地方甚至不亚于老娘。成亲之前怎么就没看出老婆如此厉害。看来这一年来聘请的那些明师教给她不少真东西。
面对这么敏锐的老婆,赵谦却觉得很安心。见了爹娘的生活,赵谦甚至很期待这样的生活。至少自己说什么,老婆能明白。若是在外面和混蛋们纠缠,回了家之后还得和糊涂老婆纠缠,日子不用过了。
赵谦把女儿交给老婆,准备站起身去书房。没想到女儿拽着赵谦不放手,赵谦只能抱着女儿一起去了书房。把小丫头放在特制的高脚椅子上,拿了本小丫头最喜欢的画册放到她面前,赵谦叮嘱道:“不许撕书,听到了么!”
“嗯。”小丫头欢喜的应了一声,就开始翻看百科全书画册。
赵谦也只能姑且信任这些根本把交代当做耳旁风的小东西,自己开始看文件。爷俩坐在长书桌旁,各自开始自己的学习之旅。
首先是民政部的文件,提到了欧罗巴行省的问题。欧罗巴行省这边提出了一个建议,非常大胆的建议。赵谦对杨从容这个名字颇有印象,这家伙理论上与赵谦还有亲戚关系。前一段知道了‘废帝’的事情之后,赵谦又稍微梳理了一下大宋的皇亲国戚。
现在的大宋皇室再次变更,赵嘉仁这一脉成了大宋皇室。度宗那支就成了宗亲。杨淑妃虽然改嫁张世杰,可她为赵家生下了孩子,通过这个孩子与赵氏的皇室成了亲戚。杨从容就是杨淑妃的族人,这关系还不算远。
现在杨从容节度使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大宋再与蒙古发生战争,可否考虑调动天竺洋诸多藩国的番兵,夺取东地中海与埃及。这场战争的核心目的不是夺取土地,如果蒙古人能够乖乖将埃及运河让给大宋,这场战争也可以避免。哪怕是出钱买也行。不过杨从容不认为蒙古人会这么做,只能按照这时代的规矩策划一场战争。东地中海东岸与埃及地区还是作为殖民地处置,夺取这些土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护卫埃及运河。
看完报告,赵谦对于自家亲戚的野心颇为赞赏。杨从容表示这将是一个长期计划,他这一任的目标只是尽力完成电报网。但是这个计划要从此时就开始,夺取了运河,大宋就可以将欧罗巴与天竺洋连接起来。大宋拥有的财富就可以翻倍。整个欧罗巴地区人口已经到了一亿还多,甚至超出大宋本土人口。加上天竺洋周边国家的近亿人口,就是两亿人。两亿人能创造出来的财富难以想象。这将是大宋未来财富的源泉。
赵谦看着地图,大宋现在的航线覆盖了太平洋与天竺洋。杨从容的建议恰恰点中了这条伟大航路的关键点,掌握了埃及运河,大宋就能将这条航线延伸到更远的西方。大宋的钱庄可以让这条航路上所有国家都是用大宋交钞作为贸易货币。那将意味着有无数商品成为大宋交钞这个一般等价物的实体交易内容。薄薄的纸张将变化为无尽的财富。这的确是个非常可观的未来规划。等杨从容归国,赵谦决定好好见见这位远亲。
想到这里,赵谦起草了一份手令,请外交部将杨从容的详细资料交给赵谦。在见面之前,需要认真了解一下杨从容才行。
此时的蒙古丞相郝仁并不知道大宋欧罗巴行省已经在打起埃及运河的主意,因为郝仁丞相自己也在考虑着埃及运河的利益。元国是四方同盟中的一方,四方同盟的密约中规定,四方同盟之间决不允许内战,所有冲突都在四方同盟联络处解决。也就是说,大宋欧罗巴行省作为主导方,来进行判决。
到现在为止,欧罗巴同盟的所有决断都能被各方接受。大家普遍认为欧罗巴行省是以解决问题的角度来面对矛盾。在郝仁成为丞相之前也是这么认为。
在郝仁当上了丞相之后,他就不能这么想了。毕竟角度不同了么。譬如,埃及运河通航的船只越来越多,郝仁认为这笔通航费用如果能掌握在蒙古朝廷手中,就是一大笔利益。这边刚开始动脑筋,来自大宋的消息就传到郝仁丞相手里。
“大宋同意接受废帝。同时请求交换宋理宗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大臣讲着电报内容。
郝仁没有只靠下属禀报,他自己精通汉语,读起文件非常轻松。大宋的消息的确如此,从道理的角度来看也不难懂。不过郝仁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现在的嘎巴拉碗已经是蒙古国师的法器,丞相虽然地位高贵,却不是国师的直属上司。这件事须得蒙古大汗答应才行。
正在想,礼部大臣问道:“丞相,要不要换个人?”
“换什么人?”
“废帝那小崽子这么多年孤身在蒙古,咱们何不换个人。”
“为何?”郝仁觉得这建议莫名其妙。
“丞相……”礼部大臣压低声音,“既然是废帝,一定有机会见到赵嘉仁。到时候让我们的人准备好物件,给赵嘉仁来这么一下子。我听说哈萨辛有种器具,是个指环。只要握手,就能用毒针刺破皮肤。到时候毒死……”
“放屁!”郝仁怒道。他气的脸通红,只想把这厮一脚踹飞。
且不说这种刺杀有没有机会成功,即便成功了又能如何。这就跟刺杀蒙古大汗没啥区别,死了一个大汗,还会有新的大汗。蒙古不会灭亡。死了一个赵嘉仁的大宋也不会灭亡,只会有一个新的大宋皇帝登基。然而刺杀的一方却会遭到无情的报复,更何况大宋现在已经有了欧罗巴行省,郝仁很清楚四方同盟的实力,西罗马帝国的伯颜实际上已经脱离了蒙古控制,只是名义上还作为蒙古帝国的臣子罢了。东罗马帝国也有了十万军队,即便东罗马军队再弱也能守住安纳托利亚半岛。蒙古军又不会飞,无法通过安纳托利亚半岛,就只能接受大宋水军的持续打击。
大宋又不止欧罗巴行省一家,他们在天竺半岛上攻城略地,到时候蒙古帝国西边和南边两边受敌,眼前这个礼部大臣有能力对抗么!
“不许再提这种混账说法!”郝仁对着礼部大臣呵斥道。
礼部大臣也是蒙古王爷,身份的尊贵不亚于郝仁,大臣笑道:“丞相何必生气,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若是能杀了赵嘉仁,朝廷岂不士气大振。”
郝仁没有回答,他这丞相此时还势单力孤,没办法对这帮人动手。郝仁只能记下这笔账,等他有机会一定要撤掉这厮。
第153章 大锅饭(三)
“郝康兄弟,我爹就在后面,马上就到。”脱脱边说,边上前与郝康握手。
这握手的姿势与大宋不同,郝康不挑剔,吩咐家丁去通禀,这才对脱脱说道:“我爹马上就出来迎接御使。”
脱脱比郝康大几岁,看上去反倒是郝康严肃的多。等候之时,脱脱笑道:“郝康兄弟,上次大汗要送你几个美女,没想到郝康兄弟却不要。可惜了。”
提到女人,郝康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同学穆姑娘。微微叹口气,郝康问脱脱:“脱脱大哥,我有件事想请教。”
“请讲。”
“若是想劝国师交出宋理宗头盖骨做成的嘎巴拉碗,该如何入手。”
这个问题大出意料之外,脱脱讶异的问:“丞相怎么会想要这个东西?”
“不是丞相要用,丞相想与大宋议和,宋国说若是想议和,得先交出此物。”
脱脱没吭声,盘算起此事的要点所在。正在此时,就见郝仁出现在院子里。脱脱连忙上前行礼,“丞相,脱脱给您问安了。”
“免礼,御使还有多久才到。”郝仁此次特别邀请的是自己在巴格达的准盟友玉昔帖木儿,心中有事,郝仁就有些着急。
没等脱脱说话,外面的家丁进来禀报,“丞相,御使到了。”
大人说话,轮不到小孩子掺和。郝仁将玉昔帖木儿请进书房,率直的问道:“御使,若是想与宋国议和,不知大汗有何想法。”
玉昔帖木儿没有立刻回答,他之前极力推荐郝仁来当丞相,期待郝仁能扭转蒙古的颓势。既然想扭转颓势,定然得从某个方面入手。与大宋议和也算是其中一个选择,却没想到郝仁首先就想推动此事。
想了一阵,玉昔帖木儿答道:“丞相何必如此着急。”
见玉昔帖木儿说出如此短视的话,郝仁心中遗憾,语气也感慨起来,“不急也不成。现在宋国已经到了天竺半岛中部,议和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谈成。拖延几年时间,宋国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近。真到了宋国船队猛攻巴士拉之时,可就没了议和的机会。”
玉昔帖木儿被这战略考量压的有些难受,蒙古西迁十余年,巴格达的贵人都觉得这段和平会无限制的继续下去。郝仁这话听着令人不快,却高出贵人们太多太多。整顿下心情,玉昔帖木儿问郝仁:“若是依丞相所料,宋国何时会与我大蒙古开战。”
“若是依我所看,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御使,宋国五六年就已经夺了天竺半岛中南部,他们继续向北打,到了与我大蒙古接壤,最多花费十年光景。到了那时,能不开战么?”
玉昔帖木儿与宋军交过手,亲眼见到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被打得落花流水。想到要再次与宋军开战,玉昔帖木儿就觉得心中难受。他叹道:“丞相说的有理,只是宋国若是能做到如此地步,又何必与我们议和?”
“现在宋国官家是个精于计算之人,打仗要花钱,要给赏赐。所以宋国官家不太肯轻启战端。我等若是能与宋国议和,至少不用担心宋国有借口继续打过来。”
“借口……,呵呵。”玉昔帖木儿苦笑起来。蒙古人打仗也会找借口,不过任何借口都不重要,只要蒙古觉得抢掠对方有利可图,就会宣战。他问郝仁:“丞相真以为宋人能遵守议和不成?”
“我信。”郝仁回答的斩钉截铁,“宋国与蒙古不同,若是天下太平,他们的制度反倒有利可图。我在元国就全面效仿宋国制度,无须除外抢掠,百姓就能丰衣足食。宋人现在与我大蒙古不死不休,仇恨固然是难解,他们担心我大蒙古再次对他们用兵才是要害。若是能让宋人相信我大蒙古与宋人再不会兵戎相见,议和至少能有五成把握。”
“我……”玉昔帖木儿欲言又止,他把‘不信’二字咽回肚里。玉昔帖木儿非常想相信郝仁的话,却还是没办法真的相信。他只能回想郝仁的元国,自从元国痛击入侵的钦察汗国之后,钦察汗国就不算向朝廷状告元国。蒙古朝廷只会偏向蒙古朝廷的利益,钦察汗国这种人嫌狗不待见的存在早就惹朝廷大大不开心。朝廷勉为其难的为两方调停,只是担心本来就非常强大的元国趁势吞并钦察汗国。
元国却没有依照蒙古规矩办事,他们如郝仁所说停止战争继续和平。蒙古朝廷与钦察汗国提心吊胆一年多,元国居然按照约定又接纳了一两百万赤贫的蒙古人。这帮赤贫蒙古人乃是大汗领地内的最大威胁,没想到这帮祸害到了元国之后元国依旧富足平安。郝仁有能耐做到如此地步,他说和平能创造富足应该不是空口白话。
老头子们在谈,年轻人也在谈。此时脱脱已经从郝康这边弄明白郝仁的想法,作为一个随着西迁大军在颠沛流离中成长起来的蒙古青年,脱脱很支持与大宋议和。
“郝康兄弟,你在宋国待过。难道宋国真的想议和么?”
“是。宋国相信和我们蒙古打交道只有杀光一途,所以打起仗来格外心狠手辣。若是他们觉得真能议和,就会议和。宋国人其实不喜欢打仗。”
“真的么?”脱脱有点心虚的问。他也听长辈们说过当年蒙古铁骑如何残暴的屠戮宋人,也没见长辈们指责宋国对蒙古人如法炮制。一边是屠尽,一边是杀光,有什么好抱怨呢。和平反倒显得没道理。
“真的。”郝康答道。在大宋留学好几年,郝康能感受到大宋国内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战争,更不期待通过战争获得战利品。大宋有的是办法通过和平获得难以想象的利益,他相信两国能达成和平。
身为蒙古人,脱脱也不想与有能力毁灭蒙古的大宋继续战争,既然郝康这么讲,脱脱答道:“郝康兄弟,想让国师交出嘎巴拉碗不容易。咱们蒙古的规矩,便是大汗也不能索要这等物件。要么是国师知道厉害,自己交出来。要么是国师被抄了家。不然的话其他王爷见了这等事会怎么想?今日能拿走如此珍贵的法器,明日又要拿走什么东西?”
郝康脸色冷淡,心中大大不快。回到蒙古这么久,郝康已经深谙蒙古规矩。谁刀快谁称王,我的地盘我做主。这等货色在大宋要么被当作‘反动藩镇’剿灭,要么被定性为‘地方黑恶势力’被连根拔起。甚至不用在大宋,这等‘硬汉’在元国也会被砍掉脑袋示众。
正忍不住想说两句不好听的,就听脱脱继续说道:“想将嘎巴拉碗要出来,得用点手段。”
郝康知道脱脱乃是现在大汗铁穆尔的心腹,素来以机谋百出闻名。听脱脱这么讲,郝康连忙问道:“不知脱脱兄有何指教。”
“别用宋人的那套说话的调调,听着难受。郝康兄弟,哥哥我有件事想给你讲讲。大汗赐你美女,你竟然不要。这不是大汗让你送出女人,而是大汗送给你女人。你不要,你可知这让大汗很不高兴。”脱脱半埋怨半提醒的说着。
提到女人,郝康想起的就是清雅秀丽的穆同学。他对大汗手里的女人根本没兴趣,却没想到这就能让大汗生气。郝康还觉得自己给大汗省下几个女人,大汗会高兴呢。只是脱脱这么讲,郝康也只能接受脱脱的好意,“多谢脱脱大哥,下次我定然不会让大汗生气。”
“嗯。你知道就好。”脱脱很认同郝仁与郝康,见郝康听劝,他只是叮嘱一句,就开始帮郝康想办法,“至于这嘎巴拉碗,若是丞相向国师索要,国师定然要向大汗告状。那时候什么不好听的都能说出来,反倒是让大汗疑心丞相……”
长辈晚辈谈着谈着就到了开宴的时候,郝仁自己不在乎钱,酒席上也都是四国同盟的特产,对于郝仁根本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有汉人厨子烹调,席面上琳琅满目。雅典产樱桃烧酒的香气让素来方正的玉昔帖木儿御使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宾主尽欢,临走的时候郝仁还送了一车礼物给玉昔帖木儿。
送走贵客,郝康就到了郝仁面前,将脱脱的建议说了出来。正如郝康所料,郝仁眉头皱起,一脸不快。就听郝仁说道:“既然如此,试试看吧。”
两天后,巴格达皇宫里面,太后阔阔真一声惊叫,从床上坐了起来。旁边侍候的宫女连忙上前服侍,就见太后先是两眼呆滞看着前方,猛然就放声大哭。这已经不是太后第一次这么发作,过去一个多月太后总是睡不好,经常做噩梦。最近稍微被什么动静打扰就会如此。宫女们一边小心侍奉,一边去禀告大汗铁穆尔。
铁穆尔乃是太后阔阔真最喜爱的儿子,也与母亲非常亲近。他已经命令宫女遇到这等情况就去叫醒他,得知消息后铁穆尔立刻胡乱披上衣服边走边整理,赶到母后这边,就见母亲从癔症中恢复过来,坐在船上靠着厚厚的靠背。见铁穆尔到了面前,阔阔真拉住铁穆尔的手,哭着说道:“儿啊,我又做梦梦到你爹了。可总是听不到他说什么。看来我是要跟着你爹去了。”
听了这话,铁穆尔泪水滚滚而下。他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娘,你不过是做梦,可是当不得真。我爹已经不在了,若是连你也不在了,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阔阔真本就精神衰弱,听了这话更是伤心,抱住儿子放声大哭。母子相拥而泣,连周围的人忍不住垂泪。哭了一阵,阔阔又开始头晕目眩,靠在厚厚的靠背上闭上眼睛不说话。
铁穆尔站起身,叫过亲信侍卫吩咐几句。亲信侍卫出去没多久就拿着一个小箱子回来。铁穆尔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对阔阔真说道:“娘,郝仁丞相听说你身子不好,送来药。我已经让人试过药,你就试试看。”
阔阔真听到郝仁的名字,勉强睁开眼,无力的说道:“我不想吃药。吃了那么多药都没用,我受不了那味道。”
“再试一次。就这一次。”铁穆尔劝道。
看着儿子有些憔悴的面孔,阔阔真强打精神要拿小瓶。铁穆尔连忙自己拧开瓶子,从中倾倒出药丸,碧绿的药丸散发出奇异的香气,有点刺鼻。铁穆尔只留下一颗,其他都放回瓶子里。宫女连忙去端来温水,帮阔阔真服下药丸。
阔阔真吃了药之后就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拉着铁穆尔的手。过了一阵,阔阔真手一松,软绵绵的滑落在卧榻上。铁穆尔吓得三魂出窍,连忙晃动母亲的肩头,呼喊着母亲的名字。见太后没反应,又喊道:“御医!御医!”
御医已经侍候在旁边,已经冲上来查看。稍加探查,御医阻拦铁穆尔继续呼唤,“大汗,太后只是睡着了。可否不要再惊动她。”
“啊!”铁穆尔惊喜交集,母亲可太久没这么沉沉睡去,虽然是好事,未免也太过神效。轻轻抽掉靠背,扶着母亲睡安稳。铁穆尔到了外间,让人给他铺了床,叮嘱若是发现太后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叫醒他。这才在外间躺下。
铁穆尔也被折腾的不轻,心中虽然担心母亲,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醒来,铁穆尔揉了揉眼,看到不熟悉的周围环境,没想起怎么回事。等他坐起,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连忙起身进了里屋,就见母后阔阔真正安静的躺在床上,询问宫女情况,宫女说太后睡得极好。正说话间,就听阔阔真用半梦半醒那种含糊声音说道:“是铁穆尔么,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铁穆尔屏息凝神向宫女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自己轻手轻脚的离开母亲的寝室,走出老远之后才紧握双拳露出喜色。再走出去老远,进了其他院落,这才欢笑出声。
三天之后,铁穆尔把郝仁请来,见面就说道:“丞相,多谢你的灵药。太后开始好了许多。”
郝仁叹道:“大汗,是药三分毒。臣其实也很担心药性强烈,会不会伤到太后身体。”
铁穆尔与郝仁都不知道后世有个专有名词,叫做‘蒙古大夫’。指的就是医术稀烂,还用各种忽悠兼糊弄‘行医’的家伙。铁穆尔只知道现在蒙古人的大夫医术稀烂,还用各种忽悠兼糊弄‘行医’。所以弄懂并且接受‘是药三分毒’的理念。他可不敢轻易给母亲服药,郝仁的要有一大半都找了同样身体比较弱的宫女试药。
“丞相,不知药还有没有。”铁穆尔问。这几天太后阔阔真每天睡前都服药,现在那种碧绿色带着刺鼻异香的药丸只剩下一粒。
“臣这就命人去取,请陛下也派人同去。”郝仁答道
铁穆尔立刻派自己的心腹脱脱与郝仁的侍卫同去,等他们走了,君臣两人就谈起蒙古朝政。说了一阵现在朝廷的艰难,铁穆尔听不下去,就再次担心起母后阔阔真,把话题拉回到这里。
郝仁叹道:“大汗,这种药一时效果不错,过一阵子太后习惯了,只怕药效就会变弱。而且臣觉得太后突然身子不好,或许是因为些邪物作祟也说不定。”
铁穆尔早就觉得母亲的表现不太对劲,经常做些非常离谱的梦。特别是数次梦到铁穆尔已故的父亲真金在梦里出现。母后说是真金召唤她归天,可铁穆尔却不信。他连忙问道:“丞相,可否有办法驱邪?”
“这个……臣身边也没有这等人。真的要驱邪,还是得大汗找人。”郝仁答道。
“唉……,我已经找过高人祈福,却是没用。”铁穆尔叹道。
正在此时,脱脱已经与侍卫一起回来。这次带回的不是小瓶,而是一个玉盒。铁穆尔打开,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排了一百颗碧绿色的药丸,浓郁的刺鼻异香让铁穆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合上盖子,铁穆尔把玉盒交给亲信侍卫。又与郝仁谈起驱邪的事情。
脱脱听了一阵,进言道:“大汗,国师上次是为太后祈福,不如请国师为太后办个驱邪法会。”
铁穆尔点点头,认同了这个建议。
办法会之前两天,铁穆尔没让母亲继续服药。即便相信郝仁的忠诚,铁穆尔也不敢轻易给母亲服药。更何况他对郝仁的信赖远没到太后阔阔真对郝仁的信赖程度。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药找人试过。
铁穆尔没敢和上次一样大半都用来试,而是每一粒上切下一点,把这些小点揉成大粒给宫女服用。头一天晚上还好,阔阔真睡得还行。第二天阔阔真就睡得不怎么好。早晨起来之后阔阔真看着懒洋洋的,强打精神参加了国师主持的驱邪法会。
下午法会结束,阔阔真回去睡了一阵。晚上睡到半夜太后又被惊醒,又是整晚没睡好。不得以,铁穆尔只能再给母亲服药,稳定了睡眠。他不想再找郝仁,而是叫来脱脱。
脱脱听了主子的哀叹,进言道:“大汗,国师的法力自然厉害,不过臣认识个法师颇为灵验,不如请这个法师作法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物在骚扰太后。”
第154章 大锅饭(四)
“丞相,脱脱只会弄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切切不可重用他。”
“御使何必如此讲,脱脱机谋百出,可是帮了我大忙。”
“他那点小算计都是小聪明,和郝康完全没办法比。”
“郝康眼高手低,没人相助马上就两眼一抹黑。到了朝廷这么久,看他都拿出点什么计划!行不通的事情,计划的再好也没用。”
两位父亲都对‘别人家孩子’大加称赞,对自家孩子则是挑最大缺点讲。在郝康的住处,郝康与脱脱则摆了一桌,两道凉菜,四道主菜,陈年樱桃烧酒,郝康给脱脱敬了一杯酒,赞道:“脱脱大哥,此次可是仰赖你了。”
“还是丞相的药好。”脱脱赞道:“若是没有丞相的灵药,这件事办不成。郝康兄弟,那药能不能给我点。太后都赞不绝口的灵药,我用来送人很体面。”
“这药……药性很烈,服用须得小心。”郝康叮嘱道。给太后的药是由大麻精与提纯阿片的混合药剂。郝康知道了成份之后心里面很是不安。大宋医学非常发达,在宣传的时候就特别指出‘管制类药物’。其中就有阿片与大麻精。这两类药物在很多方面都有奇效,过量使用会让人的大脑感受到欣快感,非常容易产生强烈的药物依赖。一旦药物上瘾,这个人就废了。大宋刑法也有相关内容,贩卖管制类药物是杀头的重罪,‘吸毒成瘾者’也很可能会被处决。
与这种巨大风险相比,管制类药物的药效也是杠杠的。太后服用之后睡眠状况极好,睡醒之后神完气足,没有不良反应。正因为知道厉害,郝康根本不敢提这‘灵药’的成份。
不敢继续这个话题,郝康说起他最关心的的事情,“脱脱大哥,此次大汗决定归还宋理宗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包括影碗一并送还。多亏了脱脱大哥。可是帮到丞相大忙。”
脱脱自得的端起水晶酒杯,却不说话。他也是花费不少心思才促成此事。先利用太后服药前后不同的反应成功让铁穆尔大汗认为国师手中的某件法器作祟。再安排他认识的法师指出是宋理宗嘎巴拉碗作祟。
最妙的是大宋正好索要此物,脱脱的法师就说宋理宗嘎巴拉碗之前没问题,是因为大宋之前没有找法师隔空施法。现在一股阴气从东边而来,引发了宋理宗头盖骨内蕴藏的怨念。此物既然已经被引发怨念,就不适合再用。不如送回大宋,让大宋人承担怨念。
这番话说的天花乱坠,即便脱脱知道是法师编出来的,可配合了法师的神情语气,脱脱自己都有点信了。现在一个真品与两件影碗都已经交给郝仁处置,处理的天衣无缝。
将陈年樱桃烧酒一饮而尽,脱脱笑道:“唉,郝仁兄弟,若是你要下大汗赐给的美女,好歹也能有人来倒酒。咱们两个人这么干喝,甚是无趣。”
“哈哈,哥哥这么说,兄弟我就稍微逞个能。为了报答哥哥,兄弟我就写封信,请欧罗巴行省派个歌妓团来。”郝康想多和脱脱亲近,撒手锏的招数也都拿出来了。
“妓女有什么好玩。”脱脱对此很是不屑。
“哥哥,歌妓是大宋的说法,可不是咱们蒙古眼中的娼妇,更不是营妓。”郝康笑道:“歌妓大概算是草原上的吟游歌手,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若是她们来了,哥哥能和她们说的开心,一起欢乐就罢了。若是想硬上,兄弟我可就不敢答应。”
不能随意上的女子对脱脱来说很罕见,在蒙古不能随意上的只有比脱脱地位高的大人物家的人。玩弄地位低的女人是蒙古强者的权力,强者不这么干只是不想惹麻烦,而不是没有这个权力。
听郝康这么讲,脱脱来了兴头,问道:“若是强上了会如何?”
“那兄弟我就再没脸见哥哥了。”郝康心中不快,似笑非笑的答道。
郝康属于脱脱绝不肯招惹的人,见郝康如此,脱脱连忙保证:“郝康兄弟,哥哥我只懂蒙古规矩,你可别往心里去。能让兄弟都说自己逞能,这样的女子还需兄弟请来让哥哥一见。哥哥定然不会乱来。”
郝康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离开大宋时间越长,郝康感觉越怀念大宋的生活。那是令人不得不怀念的日子。特别是大宋有太多太多事情可以寄情其中,歌舞、音乐、赛马。蒙古号称马背上的国家,到了巴格达才发现,所谓的良驹也就那回事了,与杭州赛马会上那些马匹完全比不了。更不用说大宋的官妓,郝康还记得自己有次拿了蒙古大使馆给的票和穆同学一起去看官妓表演,去之前穆同学还带着极大偏见,看完表演之后对官妓的美貌与才艺佩服到嫉妒都没有的地步。
青春啊……
早已经青春消逝的丞相郝仁与御使玉昔帖木儿此时已经数落完自己儿子的重大缺点,两个老男人开始面对棘手的朝政。在某种意义上,郝仁丞相也比较认同玉昔帖木儿对脱脱的评价。郝仁原本还期待交还宋理宗头盖骨的嘎巴拉碗能够带动蒙古大臣甚至是蒙古大汗放弃与大宋交战的念头,却没想到脱脱完全避开这些大事,只是用小手段达成目的。
郝仁问玉昔帖木儿,“御使,现在朝廷里面真没有人不想打仗么?”
“伊尔汗国最近见元国并没有进逼,他们又开始抢掠大汗领地北方边境。不打仗吃什么?”玉昔帖木儿由衷的感叹道。这段时间玉昔帖木儿也算是与郝仁政治结盟,想推进蒙古朝廷有所改变。原先没和郝仁这么亲密之时,玉昔帖木儿只觉得郝仁是个厉害的国主,能治理好元国那种穷乡僻壤。现在他对郝仁的理解更深,完全明白为什么不少蒙古贵人称呼郝仁为‘汉人’。被汉人杀到人头滚滚,不得不逃离草原逃到巴格达,蒙古人现在口中的‘汉人’再无蔑视。郝仁这家伙的想法与蒙古人真的完全不同。
面对玉昔帖木儿的大实话,郝仁也觉得很无奈。蒙古人抢掠也未必真的是能抢到点啥,他们只是着魔般认为抢劫就能致富,没能靠抢掠致富只是运气不够好。坚持不懈的抢掠下去,定然有机会捞票大的。
只要蒙古人还有这种念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大宋的思维。大宋认为抢掠是歪门邪道,盗匪四起是乱世才有的局面。南下伐宋之后,郝仁还只是无法继续接受蒙古的传统,建立元国,加入四方同盟的现在,郝仁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谬论。
“朝廷的贵人真心觉得输给大宋是运气不好。”郝仁忍不住哀叹道。
“丞相,当下的要务还是先帮朝廷纾解困局。”玉昔帖木儿提醒郝仁。
被这么提醒,原本就郁闷无比的郝仁忍不住抱怨起来,“现在不是没有法子,当下东地中海航运发达,蒙古控制着地中海东岸,有许多好东西可以交易赚钱。可东地中海诸国都不肯与蒙古做生意。御使,我问你。若是朝廷看到有那么多好东西,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想办法抢过来。”玉昔帖木儿很无奈的说道。与郝仁结盟之后,玉昔帖木儿也终于看到当下的困境,蒙古的传统就是如此,见到财富就忍不住要去抢掠。对外抢掠,对内也是抢掠。在成吉思汗铁骑无敌的时代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得了,现在周边各国都强大起来。这样的传统给别国留下的深刻印象,让各国对蒙古都深为警惕。
可当下蒙古朝廷财政真的扛不住了,玉昔帖木儿尽力举荐郝仁可不是让他来发表对蒙古传统的批评。玉昔帖木儿劝道:“我等严厉约束部下,有丞相坐镇朝廷,应该能让其他国家放心才对。”
“只能如此。”郝仁叹道。现在的局面与他原先的计划大大不同,原先的计划是先让蒙古与大宋议和,接着通过与四方同盟的合作,通过贸易来获得财富。从表面上看,这个计划能走下去。送出宋理宗嘎巴拉碗,大宋使者倒是说了些场面话。但是大宋绝不能接受肢解已故皇帝的行为,亲眼见到包金镶银的头盖骨,郝仁能从使者的神色中看到愤怒,发自内心的愤怒。这需要时间来抹平伤痕。
“算了,我会下令再运些粮食到巴格达。”郝仁无奈的说道。
“那可就太好了!”玉昔帖木儿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中大大轻松起来。那些被皇太后阔阔真派去相助郝仁西征的大汗亲军回来之后极力宣扬元国的富庶,一两个人这么讲还会被人当成夸大之词,一千人讲相同的内容,没人会不信。如果那一千大汗亲军没有用极尽崇拜的心情描述几十万元国铁骑出动的威势,大概蒙古联军就已经杀向元国去了。郝仁拥有如此强大的元国,朝廷局面不好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从元国那里弄来些粮食应急。
郝仁却阴沉着脸说道:“粮食虽然要运,不过朝廷也得下令先征集两万的水手。到船队里面当差。御使,我还请你向大汗说清楚,不要向这些人额外抽税。”
“……好。”玉昔帖木儿应道。心中却十分感叹,若是按照蒙古规矩,吃了郝仁的饭,就得给郝仁卖命。若是其他蒙古王爷有能耐让这两万人吃饱饭,甚至赚到钱。就一定会让这两万人亲妈都不认,只能认这位王爷。手握两万死心塌地的部下,大汗又算个鸟!
也就是郝仁才会考虑让这两万人真赚到钱,给其他人做个榜样。这样的蒙古丞相……
玉昔帖木儿心中长叹一声。
这边做了决定,郝仁就给四方同盟的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写信,讲述了希望能够让各国船队允许蒙古船只参与航运运输,雇佣蒙古水手的建议。虽然身为蒙古帝国的丞相,郝仁落款却是元国国主。四方同盟建立的时候说的清楚,这个同盟排外。特别是排除蒙古帝国的介入。
信到了君士坦丁堡之时,买办希拉正把这个月薪水的一半交给母亲。拿到那叠四方交钞,希拉的母亲捏了捏厚度,随即说道:“希拉,我想办一次舞会。”
“舞会?”希拉懵了。不是刚办完一次酒会么,怎么又想起办舞会了!酒会对空间要求不高,希拉家两层的房子就可以容下。舞会就需要专门的场所,这是中等以上贵族才能举办的社交活动。这等级别的贵族院子够大,屋子够大,有容纳几十号人跳舞的空间。希拉家的房子也就是能提供三十人酒会的空间,随便一个乐队就放不下。
“不用担心,我和邻居说了,到时候先拆了院子里面的栅栏,就能容下这么多人。”希拉的母亲解释道:“这次是为你哥哥选结婚的对象。好几家人都对你哥哥有意思。”
希拉当然希望哥哥能够找个好姑娘结婚,可她又觉得不太敢相信。大哥西塞勒斯现在可是个‘罗马人’,要到处打仗的。希拉有些怀疑那些人看上的是‘罗马人’西塞勒斯,还是买办希拉。目光下垂,希拉又看到老娘手里的信封。当希拉把第一个月的薪水交给母亲,母亲的眼睛蹬得大大的,满脸不可置信。这是父亲给人教两三个月书才能挣到的钱。希拉没敢对父母说,头三个月试用期的薪水只给一半。
希拉之后也不提此事,还是按照第一个月给母亲的数目给家里钱。余下的部分存到了欧罗巴行省设在君士坦丁堡的钱庄里面。现在这笔钱都够买个普通的小房子。希拉干够三年,就按照买办制度规定的福利从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出证明,从大宋钱庄借一笔钱买栋自己的房子。这笔钱可以分期偿还,最长的分十年还清。利息非常优惠。
所以希拉不得不生出个念头,是不是有什么把主意打到了希拉身上。现在的老娘明显靠不住,老爹么……。能靠的住的貌似只有当‘罗马人’的大哥了。
第155章 大锅饭(五)
“蒙古人当水手,这肯定不行。”
“是啊,这就是引狼入室。”
“我不答应……,呃,我不不同意。”
欧罗巴行省办公室里面的干部讨论着郝仁的建议,说是讨论,每个人的看法完全相同。谢松主任听了一阵,也出来发言,“我给大家说,我不同意。不过我有个疑问,大家好像不反对元国水手。这是为什么?”
立刻有人回答:“元国是元国,蒙古是蒙古,不一样。元国就算没钱,至少不穷。前两年元国也有蒙古出身的水手抢了东西,元国把那些人抓住之后当着咱们和元国水手的面公审后砍了。哪儿都有王八蛋,这个不稀奇。蒙古人能靠的住么?”
这位刚说完,其他干部立刻响应,“就是这样!”“没错。”
谢松点点头,已经确定自己怎么和上头回报办事处的看法。办事处的干部并非无理取闹,大家的确情绪激动,说的却不是意气用事的话。归根结底就是不相信蒙古的制度,更不相信蒙古的传统。
大宋与东罗马都是文明国家,元国全面模仿大宋制度。任何传统与制度都不能保证内部没有坏人,传统引导人向善,制度确保对坏人实施惩罚,这就有了合作基础。突然增加一群以抢掠为荣的蒙古人,让好人们如何自处?谢松连报告的要点都想好了,‘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这段铿锵有力的话让谢松自己都感动的够呛。带着感动,谢松大声宣布,“诸位,我会把咱们的意见给雅典写个报告。蒙古人不可信,咱们不要”
众人根本不想惹麻烦,立刻叫好。这件事谈完,大伙各自回去工作。谢松得知希拉前来求见,马上请这位优秀买办进来。希拉大大方方站在谢松面前,“谢主任,我想请你参加我家的舞会。”
“哦……我只能去一会儿。”
“这就够了。感谢!”希拉马上欢喜的应承。
谢松问了时间,眼瞅还有半个月,就在台历上记下来。希拉下班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母亲,没想到母亲说道:“我有可能改变舞会场所。”
“为什么?”希拉心中一阵不安,改变举办舞会的地点就要再通知已经告知的人,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母亲带着矜持的自傲说道:“你父亲正在与安奈而男爵爷谈房子的事情,爵爷可能要出售他在君士坦丁堡的宅邸。”
“咱们家能买得起?”希拉懵了。安奈而爵爷家的房子距离希拉家不太远,面积不算小,房子很破烂。即便如此,希拉也不认为自己家能买得起。
“我已经联系了买家,把咱们家的房子卖掉。差不多就够了。”
“真的么?”希拉很意外。
“你给我的交钞我都存着,安奈而爵爷愿意接受四方交钞。价钱上还差一点,你父亲从几个朋友那里借到了钱……”
正说话间就听楼梯响,希拉抬头看去,他父亲陪着无精打采的安奈而爵爷从楼上下来。爵爷没有与两位女人打招呼,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看着爵爷失落的背影,希拉只觉得不可思议。希拉的老娘则是笑逐颜开。
交接手续终于在舞会前完成,希拉赶紧去告知谢松。得知谢松在见客,希拉就在外面等候。等了一阵,只见谢松送客人出门,客人是希拉的熟人安奈而爵爷。爵爷神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就见他对谢松非常礼貌。出门的时候握着谢松的手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谢松耐心的听着爵爷说话,不时安抚爵爷,让他放心。
等谢松送走了爵爷,希拉连忙上前告知谢松舞会地点有变化。谢松笑道:“好吧,我会尽量赶到。”
下班后回到新家,希拉看到弟弟四肢伸展,死狗般瘫在空荡荡的客厅的椅子上。这几天他拉着架子车王这里运家什,的确也累坏了。希拉前几天回到家就挽起袖子打扫,那股子热情现在荡然无存。贵族的房子就是大,前面有院子,后面有花园,建筑占地面积比希拉家大了三倍。建筑分两层楼,还带了阁楼。
可希拉并不觉得高兴,破落贵族的家远没有外面看着光鲜。屋里面残留的破家具朽坏到只能当劈柴,墙皮剥落,几个长久没用的房间长着霉菌,散发出令人厌恶的气味。木质楼板也破烂不堪,走在上面令人担心。整栋房子值钱的大概只剩下地皮与修建墙壁使用的石块。安奈而爵爷很多年都没有开过舞会,希拉现在完全理解了爵爷面对的困境。
该来的还得来,舞会举办当天上午就来了客人,到了这里的每个人都请求参观宅子。他们很快见识宅子糟糕的内部情况,不少人言不由衷的称赞房子够大,有些干脆幸灾乐祸的笑出来。希拉最初很不爽,不留情面的给这些家伙施以白眼。可那些家伙有热闹看,根本不在意。还有些不识趣的干脆装作讶异的询问希拉,“买这样的房子岂不是亏钱么?”
听到这话,希拉觉得肚子都要气炸了。正想发作,就见希拉的母亲冲进来拉着希拉惊喜的说道:“宋国的爵爷来了。希拉,快出去迎接。”
听到大宋的贵人前来,这帮胡说八道的家伙一窝蜂出去看热闹。希拉心里面这叫个恨,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她低声骂道:“没见识的家伙!”
大宋与欧罗巴各国不同,没有贵族体系,只有权贵体系。在办事处这段时间,希拉弄明白了这点。骂完,希拉跟着母亲立刻去了门外迎接。没到门口,就见到在围观吃瓜小贵族中鹤立鸡群的谢松。
“个头真高!”希拉听到她母亲边走边感叹道。身高超过180的谢松只是在160多的人群里一站,就足够显眼。更何况谢松挂了胡子,皮肤颜色虽然晒的比较深,却光滑紧致。皮肤毛茸茸的欧罗巴当地人完全没办法比。
上前迎接贵客,希拉觉得母亲的神色中甚至有点骄傲。贵族舞会里面一定要请些大人物,小贵族们靠着为大人物效劳谋生,哪里有资格与大人物存在合作关系。欧罗巴行省那些真正的宋人可比东罗马贵族富裕的多,又来自神秘富裕的东方,请到这样的人来参加舞会给希拉家增添许多体面。
谢松也进了希拉家参观,希拉家也没能力修整,只能竭尽所能把破烂都给清理出去。宽阔的空间让所有解构的破败展现无疑。就听谢松笑道:“清理旧屋子,迎接新主人。打扫这么大屋子,可是够累的。”
希拉忍不住苦笑,这话谈不上是赞美。不过谢松要是和那些俗人一样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希拉只怕会感觉更加尴尬。希拉的母亲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率直的人,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坦率体贴的话。
“希拉,要不要向钱庄贷款,把屋子翻修一下?”谢松问。
希拉摇摇头,“不用翻修了。我想拆了重建。”
“可以。我觉得可以。”谢松很赞赏这个看法。他前几天接待了一位安奈而爵爷,这位爵爷竟然拿着交钞希望能够租下一条通往法兰西港口城市马赛的贸易线。谢松非常痛快的拒绝了这个要求,随即爽快的提出合作的建议。以大宋在欧罗巴西部的名声,单独开辟航线困难重重。出现了合作者,谢松自然希望更有效的利用这个机会。
安奈而爵爷听说他只用负责联络,不用出钱就可以得到四年航线5%的净利润当做佣金,当即表示同意。等安奈而爵爷离开,谢松注意到四方交钞的使用范围比他想象的更广。经过调查后谢松发觉东罗马房产交易这种脱离大宋贸易体系的交易都可以使用四方交钞作为货币,这个结果让他非常欣喜。
前一段到欧罗巴行省的大宋的钱庄专家对欧罗巴行省的宋人进行了一次全面培训,强化了他们对于‘一般等价物’的理解。实施法定货币制度是文明国家才拥有的能力,法定货币如果是钞票,对一个国家的要求更高。
确定四方交钞已经开始成为东罗马帝国民间的货币,而不是如最初四方同盟协议中‘四方交钞用于支付官方交易’规定的领域,谢松就想起大宋钱庄专家的一段铿锵有力的话。“我们不管一个文明国家的当政者是谁,因为这根本无所谓。只要这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权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控制了这个国家的一切!”
现在见到希拉有可能成为四方交钞的使用者与散播者,谢松忍不住就来推动一下。
“可我就职年限不够。”希拉想起了规定。
“不用担心年限问题,可以用房子来抵押贷款。”谢松毫不迟疑的给出解决办法。不管是金属货币或者纸币,货币的本质始终是一般等价物,大宋的交钞也是如此。如果大宋交钞能够成为海外实体资产的等价物,那就等于大宋交钞本身对应的财富获得提升。简直是凭空掉下来的财富。
看着低头不语的希拉,谢松觉得或许有必要扶起这个典范来。君士坦丁堡的房地产交易都用四方交钞来结算,光利息一年就能给欧罗巴行省创造出多少财富。
希拉不知道自己的上司盘算着什么,她此时心中突然感觉到一阵懊恼。她自己存起来的那些钱是想给自己买个房子,毕竟四方交钞是大宋欧罗巴行省的钱,存这么一堆纸票票有非常大的风险。还是赶紧变成实物比较可靠。如果把钱花在这栋房子上,希拉感觉非常不甘心!
就在此时,就听希拉的母亲说道:“阁下,请到花园喝茶吧。”听到母亲的声音,希拉更感觉不高兴。
谢松也不拒绝,去了摆放了自助餐餐桌的花园。很快,他就被一众好奇的小贵族们包围起来,终于有人鼓起勇气上前问好,然后问道:“阁下,不知去欧罗巴行省的办事处当买办需要什么条件?”
“懂希腊语和拉丁语,能够读写这两种语言的文件。愿意学习,肯吃苦,我们就会给你们机会到我们这里。通过三个月试用期的考验,如果合格,我们就会给你们一份正式工作。”谢松用不流利的希腊语答道。
小贵族们没有人在乎谢松的希腊语水平,他们都被这个条件吸引了。谢松心里面暗笑,尽量来了,如果这帮家伙能如希拉这样肯干能干,能够扩大四方交钞的使用范围,人越多越好。现阶段欧罗巴行省的买办成员大多都是小贵族家的子女,也有些中等贵族的次子或者庶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接受过良好教育,还有足够的上进心。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期待获得摆脱穷困生活的机会。欧罗巴行省愿意提供给他们机会。
和这帮家伙聊了一阵,谢松就告辞了。他来这里之前遇到件事,必须回去解决一下。回到办事处,前来送电报的驿站人员已经等在那里。谢松连忙询问为何这次走的是驿站而不是海路。驿站人员兴冲冲的告诉谢松,东罗马军团在色雷斯地区行动非常顺利,在东罗马军团开始行动之时,雅典那边也开始武装护卫修建电报线,两个多月下来,电报线延伸到距离君士坦丁堡不足200里的位置。按照当下的工程进展,雅典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电报线有可能三个月内就完工。
“哦……”谢松知道杨从容的野心,却没想到杨从容竟然如此有野心,力求在他任期之内完成电报网。要是杨从容真的能完成电报网,谢松相信自己的任期内大赚一票。揣着鼓囊囊的钱包回到大宋享受幸福生活。
第二天一早,就有五六名小贵族前来办事处报名申请实习机会。谢松让负责人事的人调整了几个问题。等面试完,人事干部跑来回报:“谢主任,那些人果然是参加了舞会。”
谢松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来这帮家伙很羡慕希拉家的变化,这很好!
第156章 大锅饭(六)
西历1296年5月1日当然不是劳动节,只是个普通的日子。金角湾港口附近的欧罗巴行省办事处一个不起眼的会客厅内,身穿普通东罗马普通东部人装束的阿尔泰用东部并不常见的拉丁语向谢松解释:“阁下,作物已经种下。那些负责种植的人从来没见过那种苗,都有些不安。”
“没见过的东西就会让那些人不安?”谢松不满的质疑阿尔泰,“我认为你们刺客联盟的人在当地应该很有影响力。”
遭到如此质疑,阿尔泰心里面也有些委屈。刺客联盟这种没办法上台面的行业怎么才能有影响力。若是大家都知道阿尔泰的真实身份,阿尔泰大概已经被官府抓走了。在日常生活中,阿尔泰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甚至会被私下嘲笑为‘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顶着这样的名头,阿尔泰推荐的又是从所未见的植物,种这种玩意的农民会十分安心才是怪事。
会客厅内陷入尴尬的沉默,过了一阵,阿尔泰请求道:“阁下,请再给我一些那种作物制成的粉。”
“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跟我来。”说完,谢松起身前面带路。
欧罗巴行省办公室采取食堂制,因为物美价廉供应充足,中午时分的食堂热闹的很。能容纳两三百人同时吃饭的大厅里现在只有十来个人,这些人都是库管与保安这类绝不能全部撂挑子的家伙。谢松到了窗口,对大师傅说道:“给我来份水煮牛肉,再来份毛血旺。”
“谢主任,今天这么能吃辣?”大师傅好奇的问。
“请人吃饭。显摆一下咱们的辣椒。”谢松笑道。
“好嘞,我做成微辣。”
“一般辣,微辣怕客人吃不出辣椒的好。”
两人在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看着空荡荡的食堂,听着远处传来的鼓乐声,阿尔泰叹道:“今天城里的入城仪式听着好热闹。”
“你可别自找麻烦进城。”谢松叮嘱阿尔泰。
阿尔泰轻轻摇摇头,他从长袍男那里接受了行刺任务。任务内容是当着去花园游玩的东罗马皇帝的面,对着皇帝的宠妃胸部射一箭,再对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射一箭。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阿尔泰用尽了所有能耐拼死逃窜。靠了早就准备好的线路逃出君士坦丁堡。都已经做下这样的大案,阿尔泰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进如君士坦丁堡。他问谢松:“你们的人都去看入城式了?”
“嗯。”谢松应道。肃清色雷斯地区的军团和剿灭塞尔维亚蛮族的军团都回来了,东罗马朝廷把两个入城式合并成一个来办,能省不少钱,规模自然也变大了。买办里面有亲人就在军团中服役的,他们早就请了假。其他人个个心神不安,办事处里面的宋人也想看热闹,谢松干脆就给大家都放了假。
两人都不想提入城式,就聊起东罗马帝国东部风情,十几分钟后菜端了上来。闻着刺鼻的辛辣香气,看着菜色表面那层红油,阿尔泰不自觉的就有点紧张。上次吃辣椒的时候他觉得这种作物简直是毒药,可不吃也不行。因为谢松已经开始吃起来。咬着牙,阿尔泰带着服毒自尽的悲壮心情将木勺伸向自己面前的那份。
几口菜下肚,阿尔泰的脸红了不少,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水。放下勺子,拿起叉子吃了几大口面条。嘴里辛辣的味道淡去,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吃,阿尔泰却发现自己的手却不由自主又伸向勺子。这让阿尔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面色通红的人并非只有阿尔泰一个,此时君士坦丁堡超过一半的市民的脸比阿尔泰更红润。希拉看到大哥西塞留斯出现在胜利归来的队列中,就忍不住大声呼喊哥哥的名字。大哥西塞留斯根本没听到,还是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想在无数呼喊汇集成的声浪中听到个别声音未免强人所难。
希拉和弟弟只能与众多市民一样跟着队伍向前走。到了下午,希拉带着弟弟赶回临时住处,向爹妈讲述亲眼见到哥哥回来的消息。得知儿子没有出事,父母都向天祈祷。母亲急切的问道:“房子不是马上就要建好了么?”
父亲一直在房子的事情上没有发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要是再晚几天,西塞留斯就可以到新家住了。”
本来高高兴兴的希拉听到这话,心里面的欢喜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她在君士坦丁堡的大宋钱庄申请了分期贷款,雇佣了欧罗巴行省办事处下属的建筑工程队伍把安奈而爵爷的旧房子给拆了重建。
房子建筑的很快,眼瞅着就要完工。可爹娘到现在也没有说出让希拉满意的话。希拉经历过过非常艰难的时期,支持她的就是每个月发薪水的日子。每次拿到那叠四方交钞,希拉就觉得所有艰苦为难都不算事。有了四方交钞,就可以在四方同盟开办的店铺购买所需要的东西。只要这些店铺还存在,只要希拉还能靠工作挣到钱,她就可以主导自己的生活。
可一时冲动,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希拉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每个月都要偿还的贷款把希拉剥夺的干干净净。最令希拉恼火的是,老爹表示钱都交给老娘掌管。老娘则表示只能让希拉一个人先扛着,因为老爹的薪水还需要照顾一家人的生活。
既然哥哥平安回来,希拉也没有担心。她只觉得此时心情沉重,干脆就用上班为借口去了办事处。办事处临时放假,没什么人。希拉沿着有行道树的碎石小路慢慢的走,心里面也不知道该想点啥。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见到对面走来两人。一个是办事处主任谢松,另外一个东部农民装束的家伙看着长相端正,有着令人瞩目的漂亮胡须。
希拉连忙让到一旁,没想到谢松却叫住希拉。想到自己从谢松这里获得了申请贷款的机会,希拉也不知道该感激谢松还是埋怨谢松。谢松要谈的却不是这件事,他先让阿尔泰与希拉互相认识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位叫阿尔泰,是我们在东部安卡拉合作的农业人员。他和咱们合作辣椒种植,以后你来管他的事情。”
“辣椒?!”希拉有点惊了。这是大宋特有的农产品,已经在希腊那边种植。辛辣的味道给希拉留下深刻印象。也是希拉非常喜欢的调味料。没想到谢松这么快就已经找到了合作对象。打量着这个农民一样的家伙,希拉说道:“阿尔泰先生,你今年能有多少产量?”
刚说完,希拉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谢松,目光中都是惊喜和期待。
谢松笑道:“咱们按照制度来办。我会给你写委任状。”
“太好了!”希拉欢呼道,然后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对谢松说道:“多谢!”
谢松一脸没事人的表情,心里面则是有点觉得好玩。买办们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会得到委任状,成为某个项目甚至是某条商路的负责人。现在已经有东罗马中等贵族与大宋合作,他们自己能够提供渠道。欧罗巴行省除了给他们丰厚的薪水之外,还会给他们五厘的提成,就是5%。
希拉这种小买办负责的都是小项目,工资不会提高,提成只有一厘,就是1%。而阿尔泰并非是真农民,而是用农民的幌子遮蔽他刺客的身份。谢松并不指望阿尔泰真能做出不得了的成绩。只是他正好看到希拉,就想充分利用一下希拉在小贵族中的影响力。另外,谢松心里面还有点说不出的恶趣味。看到阴差阳错相会的男女间有了新的碰撞,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给阿尔泰安排了一个对接的对象,谢松就与阿尔泰继续散步。希拉却无心再逛,喜滋滋的想回临时住处。可走着走着就到了新家前面。此时房子外面的脚手架已经全部拆除,外部装修全部结束。
这房子采取了钢筋混凝土框架,预制板铺设的楼板。红砖砌墙,外面用不厚的石片装饰。看着与那些有年头的贵族石制建筑没什么不同,其实完全不同。至少建筑工期非常短。进了新家,就见到建筑师埃尔顿正指挥着工人开始收工。
埃尔顿与希拉是熟人,这个年轻人是个东罗马小贵族,一直很想当建筑家,给教会修教堂。然而社会环境不允许,埃尔顿也得吃饭,就投奔到欧罗巴行省门下当了个买办。却没想到欧罗巴行省充分发掘买办们的实力,埃尔顿已经是一家建筑工程队的设计师,甚至承担了一处教堂的翻新工作,实现了他的理想。
见到希拉进来,埃尔顿笑道:“你没去看入城式?”
“看过了。”希拉答道:“你怎么没去看?”
“工程忙,已经有别家的贵族看了你家的新房子,请我去帮他们整修老宅。”埃尔顿自豪的答道。
希拉沉默了。为什么她周围的每个人都从这件事上得到了好处。只有希拉自己为了这个决定背负上沉重的债务。这世界真不公平。
想到这些破事,希拉突然想起刚见到的阿尔泰。一定要和这家伙谈谈,督促阿尔泰把辣椒种植搞好。阿尔泰的成功就意味着希拉那1%的提升。阿尔泰越成功,希拉就拿的越多!
第157章 大锅饭(七)
入城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军团驻地就有开始有大队军人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的两天里面每天都有部队离开君士坦丁堡,却没有君士坦丁堡的军人回家。希拉陪着母亲前往军营接待处询问,还没到门口就见到外面已经聚集了好大一群人。没等希拉母女到了近前,人群中已经有人向她们打招呼,都是认识的军属。
希拉的母亲和那些人聊起来,希拉听了几句就知道个大概,君士坦丁堡本地军人不许回家。当地军属都抱怨连连,希拉不想听这些人扯淡,就前去公告栏前面看。那里应该有军团官方的告示。至少在以前,官方都贴告示。
公告栏前面人不多,希拉不用挤就到了前面。果然有告示用希腊语写的清楚,罗马军团的胜利休假安排规定,君士坦丁堡之外的地区的休假军人全部组队离开之后,君士坦丁堡当地军团的军人才能够离开军营。理由是防止秩序混乱。
希拉不知道这个理由的真正目的何在,也想不明白。她唯一能明白的只有军团既然这么规定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回到母亲身边,就见母亲和其他不高兴的军属正在大惊小怪的对这个奇怪的规定表示不满。希拉想让母亲和自己一起回去,母亲却不想走。看得出她很不高兴,需要通过和别人一起讨论此事来发泄不满。
“那我先走了。”希拉说道。
“去吧去吧。”希拉的母亲说完,继续和其他军属一起瞎扯淡。
希拉没回家,直接去了办事处。路上想着阿尔泰这厮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两天交流中阿尔泰不管是用拉丁语或者希腊语,都能准确的表达看法。和他一身东罗马东部的农民装束不同,这厮甚至还懂阿拉伯语。不管用哪种语言,希拉都能感受到阿尔泰不以为然的态度。欧罗巴行省的买办都对工作充满热情,生怕失去任何一个机会,所以希拉心中非常不快。安尔泰就没想过他的怠惰会导致希拉的利益受损么?
再次见到阿尔泰,希拉已经没有之前的客气,她率直的问道:“阿尔泰阁下,你真的不考虑赚钱的事情么?”
就见阿尔泰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希拉,沉默半晌才说道:“女士,怎么把那么多辣椒从安卡拉运到君士坦丁堡来,你考虑过么?还是你准备到安卡拉设商铺,在城里销售辣椒?”
希拉愣住了,她的确没考虑过这件事。她认为合作就该是阿尔泰想方设法拼了老命将辣椒运到君士坦丁堡销售。希拉会在君士坦丁堡全力配合销售工作,最后拿到她该有的一厘提成。希拉不得不提醒道:“阿尔泰阁下,把辣椒运输到君士坦丁堡应该是你负责的事情。”
就听阿尔泰淡然说道:“哦,女士,这对我太难了。”
希拉的小手紧紧握住笔杆,很想把笔摔在阿尔泰脸上,或者干脆就直刺这厮的心脏吧。感受到自己的愤怒,希拉连忙低下头,不想让阿尔泰看到她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的不安。希拉知道自己被贪欲支配了。尽力平复了心情,希拉抬起头对阿尔泰继续说道:“阁下,我非常希望能够顺利合作,想完成合作就需要你能把辣椒送到君士坦丁堡。”
“女士,上千里的路程并不容易。如果你真的想达成合作,就好好想想怎么帮助我。”
听着阿尔泰诚恳的回答,希拉只觉得心里冰凉。她连君士坦丁堡都没离开过,怎么能够确保上千里路程的通畅?阿尔泰这话跟没说一样。不,他要是没说,希拉还能保持点希望呢!
垂头丧气的离开阿尔泰那里,希拉心中很是不甘,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解决运输问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两天。其他地区的军团军人都离开了君士坦丁堡,西塞留斯和当地军人一起离开了军营,半天不到就回到家里。原本很期待这天的希拉却垂头丧气,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西塞留斯看到妹妹的异样,心中很是不解。询问妹妹怎么回事,妹妹也不愿意说。西塞留斯只能问别人,父母欲言又止,只是说不知道。西塞留斯也没办法,只能暂时这样。而且西塞留斯还得花点力气才能让母亲不再抱怨君士坦丁堡当地军人必须晚回家的事情。西塞留斯没有抱怨,他能理解军团对内部的解释。如果家在君士坦丁堡的军人先跑个精光,外地军人心里面一定不会高兴。这些外地军人挺苦的,他们看着先走,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反倒比君士坦丁堡当地军人更少。
之后两天,西塞留斯勉强开始接受自己的新家。这座房子主建筑有三层,半层在地下。三楼上面一半是阁楼,一半是阳台。以前的二层小楼和新家相比起来太小了。此时屋里面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和弟弟一起运东西的时候,西塞留斯问弟弟,是不是知道希拉为什么不高兴。弟弟想了一阵说道:“姐姐也许是在为建新房的钱为难吧。”
西塞留斯没明白怎么回事,连忙询问:“快告诉我怎么回事,说的细点。”
到了下午,西塞留斯前去见父亲。这几天父亲一直在书房里面布置,现在也是如此。新家的居住楼层各房间墙壁上贴了壁纸,地面铺设橡木地板,每个房间都有玻璃窗与窗帘。和父亲一样,西塞留斯最喜欢的就是书房。一进门就能看到宽敞明亮的房间中摆放着好几排书架,曾经只能靠墙摞起来的藏书在书架上整整齐齐的竖直排放。书房墙边是漂亮的橡木书桌,烛台、墨水瓶、钢笔等整齐摆放。精致的竹筐里面放上厚厚一叠白纸,这就是学者们梦寐以求的书房。看着老爹在椅子上坐下时脸上欣慰严肃的表情,西塞留斯心中也生出庄严的感觉。
老爹正坐在书桌旁,仔细整理着他的藏书。西塞留斯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问了个与学术毫无关系的问题,“父亲,这房子是希拉出钱盖的吧?”
父亲的脸色变的阴郁起来,他沉默一阵才开口,“西塞留斯,你妹妹为家里出力很多。但房子我们会留给你。”
西塞留斯听出父亲声音里那种受伤害的情绪,心中竟然有些同情,同情之余又生出些感慨。父亲的收入没变,只是从曾经的全家支柱变成了全家第三。罗马军团的俸禄即便只比父亲高了那么一点点,却胜在收入稳定,而且西塞留斯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是父亲好像对这种变化不太能接受……
正在此时,母亲上楼叫西塞留斯一起去接待客人,见父亲挥手让自己离开,西塞留斯只能跟着母亲下楼。本想说点什么,他还是忍住了。这两天不停的安排会客。客人大多是西塞留斯不熟悉的贵族,从服装上看,那些夫妻两人一起来的看着身份比西塞留斯家高。和西塞留斯家身份差不多的则是夫妻带着女儿。摆明是相亲。
这次来的也是身份更高的家庭,来者与财政大臣有着同样的姓氏。客人对房子很欣赏,两层居住楼层各有一个厕所,厕所中设有淋浴设备。厕所与厨房的生活污水通陶瓷管道通入街道旁边君士坦丁堡地下排水管道。便利的难以形容。
不过客人更关心的是西塞留斯在罗马军团的情况,西塞留斯的上司是谁,西塞留斯在军团中的战功,以及西塞留斯的职位,都仔细的问了个清楚。对于最后一点,不用西塞留斯自己开口,老娘带着矜持的得意告诉客人,西塞留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战场上表现出色,已经分配到工程兵部队。按照古罗马军团的光荣传统,军队在和平时代会承担起罗马市政建设,工程兵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很辛苦,却不是一般士兵能进的部队。因为牵扯到很多军事技术,招收的都是有文化的罗马军人。重建的罗马军团规定,军官必须在工程兵部队有过服役经验。
贵客微微点头,询问起西塞留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西塞留斯表示自己想在军团里面继续好好干,据说在军团服役十年就可以考博士。通过博士入学考试,就能到大学学习深造。这是西塞留斯所期待的人生轨迹。
“嗯。成为博士之后就有机会做官。”来访的女贵客对西塞留斯的远景做了个评价,男贵客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西塞留斯没有顺杆爬的附和贵客的说法,而是沉默不语。他个人希望能够继续当学者,进而成为一位历史学家。看着儿子竟然不说话,老娘则顺杆爬的说道:“我非常希望西塞留斯能够为朝廷效力,这就需要贵人相助。”
听到这话,西塞留斯觉得一阵不快,倔脾气忍不住就发作出来,他带着担心母亲不高兴的心情的说道:“我想当个历史学家。”
“为什么?”贵客饶有兴趣的问。
也不管老娘不快的神色,西塞留斯讲出了自己的理想。他从小就喜欢看书,父亲是他的启蒙老师,进入少年时代就被父亲推荐给君士坦丁堡的学者门下。他的授业老师不是神学家,研究方向是历史。向学生们讲述了古希腊与罗马的历史之时,老师对于修昔底德与塔西佗极为推崇,这让西塞留斯从少年时代就对历史有了深厚的兴趣。
贵客听了这个充满了文人气息的志向,忍不住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西塞留斯,想当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可就要做将军呢。”
西塞留斯一愣,心中随即猛然有所感悟。不管是修昔底德或者是塔西佗都曾经从军,特别是写下《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修昔底德曾经被选为希腊将军,奉命驰援被斯巴达人包围的城市,因为驰援不利而遭到流放。20年后才被解除流放回到雅典城。恩师说,这次战败是修昔底德生平遗憾,然而在整个《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修昔底德的记录平和公正,竟然看不出他偏向任何一方。恩师多次感叹,“这样的客观严谨才是我等楷模!”
然而西塞留斯此时却有了新感悟,这两位伟大的历史学家都是贵族出身的军人,他们能够记录历史正是因为他们深刻的参与到他们记载的历史之中,站在时代舞台中央的他们比其他人看到更多历史的真相,才能写下那种震动后世的著作。如果想达到那些前辈的高度,西塞留斯要做的可不是只待在书房里看书,这和他以前的直观期待好像大相径庭……
贵客们没有借题发挥,他们又谈了片刻就起身告辞。送走贵客,老娘埋怨道:“西塞留斯,你也太任性了!”
西塞留斯没说话。他觉得老娘才是任性,怎么也不该让希拉一个人承担起房子的花费。只是西塞留斯也能理解老娘的难处,她太想越过小贵族与贵族之间的那条线。没有土地和庄园,没有独享的航运权,就不是真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宅子只是迈向贵族的第一步,这一步已经是小贵族们一代人只怕都无法完成的目标。
傍晚前,希拉回到家。西塞留斯赶紧把希拉偷偷叫到自己屋里,把一只钱袋交在希拉手里。从军之后家族每个月都能领到的补助都由母亲负责领。这些钱是西塞留斯这几个月的俸禄以及胜利后发的奖励。把这些交给妹妹,西塞留斯口袋里可只剩了一点点零用钱。看着妹妹不惊讶不欢喜,打开钱袋看了看就把钱揣进兜里,西塞留斯知道妹妹是真生气了,他劝道:“我每次回来就把我拿到的钱都给你,母亲那边要照顾全家生活,咱们两个靠自己尽早把钱都还上。”
“大哥,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帮我个忙。”希拉有些气馁的说道。
“什么忙?”
“怎么才能把阿卡拉附近的辣椒……粮食运到君士坦丁堡。”
“从安卡拉把粮食运到君士坦丁堡?”西塞留斯重复一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思路。
“你们军团里面应该有安卡拉人,问问他们啊。他们是本地人一定有办法。”希拉向大哥求助。她这两天一直在努力想法办,但是怎么都想不到。想出来的最靠谱的办法只有前往安卡拉,亲自看看一路上都会遇到什么。可希拉很清楚,就算是办事处派一群人去,希拉也不会报名离开君士坦丁堡。想来想去,大哥是家里人脉最广的人。如果大哥都帮不上忙,希拉就真的没办法完成辣椒生意。
“给我讲讲你怎么想到安卡拉了?”
听大哥提问,希拉就把自己面对的问题讲给大哥听。说完基本情况,希拉强调:“大哥,我很想挣到那一厘的提成。每年交易一万贯,我就能拿到一百贯。交易金额上十万,我就能拿到一千贯。大哥,我真的很想挣到这笔钱。”
说完,希拉眼巴巴的盯着大哥,见大哥微微皱眉思考,就静静等着大哥能想出个办法来。过了一阵,希拉听大哥西塞留斯说道:“我的确有安卡拉的战友,我记得他说过,是坐船来的君士坦丁堡……我帮你问清楚。”
“大哥,你确定是坐船?”
“我帮你问清楚。”
第二天一上班,希拉就去找了阿尔泰,询问安卡拉水运的问题。阿尔泰没想到希拉一个君士坦丁堡本地女子几天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的消息,心中更是不爽。他有些不耐放的告诉希拉,安卡拉的水运并不是四季通航,很多河段也没办法通航。希拉阿尔图说的话仔细记在心里,谈完之后出来先找个小花亭坐下,掏出小本本将阿尔泰所说的话都记在上面。确定自己没弄错,这才去办自己的日常工作。
阿尔泰当天就离开了君士坦丁堡,等他走了几天,希拉去见谢松,开始和谢松谈起有关安尔泰的事情。东罗马帝国东部是安纳托利亚半岛,半岛多山,降水比较多。安卡拉附近有条萨卡里亚河,这条河有相当一部分河道能够通航。
讲完了自己通过大哥收集到的情报,希拉非常不甘心的对谢松说道:“就我得到的情报,没办法和阿尔泰达成合作。我请求退出这项工作。”
“真的?”
“是的。我要退出。”强行逼着自己说出退出的话,希拉带着强烈的不甘心告退。她担心自己多留一会儿后还是会想要继续那不可能的合作。现在赶紧离开,至少不会自己出尔反尔。
谢松没挽留希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若不是关于阿尔泰的事情,谢松根本不会见希拉。等希拉离开,谢松站起身去了电报室,看着那些发报机以及准备好的发报员,谢松忍不住用手敲了敲桌面,提醒发报员打起精神,“准备发第一份电报。”
“是!”发报员摆好姿势。
“大宋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全体人员,向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以及全体人员的艰苦努力表示祝贺!”谢东大声讲出了电报内容。
刷刷点点的写好电报稿,交给谢松审核。等谢松签字后,哒哒哒的电报敲击声响起。
六个小时之后,电报员送来了回电。“电报已经受到,办事处再讨论一次关于使用蒙古人的提议。”
第158章 大锅饭(八)
“上头怎么想的?蒙古人不能用!”
“我们不要蒙古人!”
办事处的会议上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谢松和大家的看法完全一致,蒙古人代表着野蛮、杀戮、抢掠。得出结论,谢松在发报前稍微迟疑了一下。办事处上一次的报告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上头现在要办事处重新开会,大概希望看到不同的结论。
考虑上层想法的时间比开会时间都长,谢松将反复修改之后得出的最终稿交给通讯科,“把电报发出去。”
几个小时之后,电报就抵达了雅典。看完了电报,杨从容节度使对于电报的速度感到满意,对内容颇为无奈。谢松的电报很简短,‘办事处全体一致,反对给蒙古人员任何机会’。杨从容相信电报内容并无夸大之词,雅典的讨论得出同样结论。越是下层反应越是简单明快,宋人完全不想给蒙古人机会。
一个挑头的都没有,杨从容只能自己上阵。参加会议的包括核心上层与钱庄专家,杨从容开门见山,“和蒙古人打交道算是一个选择,和蒙古人打仗是另一个选择。你们选哪个?”
话音方落,立刻有人答道:“打仗。”“我也选打仗。”
毕竟是上层,大家见识多,有些人就忍不住发出杠铃般的爽快笑声,那是对杨从容的同情。杨从容不为所动,他继续问没有表态的人,“怎么想就怎么讲,赶紧弄完这一步,就可以进行下一个流程。”
“我选打仗。”“我也觉得打仗比较好。”其他没表态的人讲述着自己的想法。那些已经表过态的则饶有兴趣的看着杨从容,希望能够从杨从容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
所有人的看法完全一致,宁肯和蒙古人打仗也不愿意和蒙古人打交道。杨从容继续说道:“诸位,我的看法和大家一样。我认为蒙古人和东地中海各国迟早要打起来,蒙古人这些年始终无法攻下天竺的邦国,更不敢对大宋动手。他们打不下元国,剩下的只有向东地中海国家发动进攻。与其被动的等着战争爆发,还不如利用东罗马地区与蒙古人的合作来了解蒙古情报,影响蒙古局面。”
这话里面的逻辑言简意赅,便是核心人员也并非人人都了解各个知识点的逻辑。有人思索一阵后问道:“打探情报直接派遣人打听不就好了么?”
钱庄专家对此表示反对,“官家说有多大锅做多少饭,我们深以为然。想组建一万人的骑兵,就得有能最终产出一万匹马的生产链。马匹也得吃喝拉撒,草场,养马人都缺一不可。若是再能知道卖马给蒙古的部落以及卖马数量,不用直接从蒙古朝廷获得情报,我们掌握的蒙古国内情报就可以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要是想获得如此大量的情报,还真得和蒙古人有许多往来才行。”
这边相对支持杨从容的话刚说完,立刻有人询问:“节度使是准备和蒙古开战?”
杨从容摇摇头,“我任期只剩下十一个月,时间一到我就回大宋。除非蒙古内部发生我们现在都意料不到的大变,在我任内不可能与蒙古作战。之所以想现在开始做准备,就是不想耽误时间。既然大家都相信迟早要和蒙古打仗,早一天做准备总比晚一天做准备好些。”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杨从容给绕进去了,他们最初表态的时候可不是想着要和蒙古人打仗,这才能表示打仗比打交道好。不少人觉得杨从容未免有点不地道,就有人问道:“若是蒙古不和我们打仗呢?”
杨从容爽快的拍了拍桌子,“大家投票看看意见。”
这次投票没有话术,也没有把戏。只有两人认为不会发生战争,其他人都认为战争迟早爆发。那两位在唱票之后也没有在坚持己见,杨从容就做了安排,请一位上层前去君士坦丁堡说服办事处主任谢松。
以往从雅典到君士坦丁堡都是乘船,这次上层干部乘沿着官道骑马前往君士坦丁堡。官道依旧不平坦,但是道路旁边出现了电线杆。从雅典到君士坦丁的信息就沿着一条条电线以远胜马匹的速度传递,官道上也热闹了许多,除了那些不得不出行的人员,每隔一段还能见到巡逻队。他们骑着马沿着官道慢慢巡逻,看上去就令人安心。
离开欧罗巴行省地界,进入东罗马边境。巡街的就变成东罗马军团,这倒是让高层颇为讶异,甚至有点感动。到了君士坦丁堡,高层见到谢松,寒暄时说起沿途所见,就忍不住叹道:“没想到东罗马朝廷还把钱用到刀刃上,难得。”
谢松一愣,他知道高层说的没错,只是自己从来没想过此事。正想就此谈几句,高层却说起了此行的目的。谢松越听越是皱眉,到了最后眉头几乎拧成疙瘩。高层说完,谢松立刻摇头,“我信不过蒙古人。让他们到东罗马来,只怕会给东罗马引来极大麻烦。咱们在东罗马有许多买卖,特别是这钱庄。可不能因此受损。”
“我见东罗马人这么认真,蒙古人只怕讨不到好处。”高层对此行所见很是在意。
谢松继续摇头,“不能这么想。东罗马重建军团才几年,只怕不是蒙古人的对手。”
“到了关键时刻咱们可以出兵。”
“不是咱们出兵的事情。西罗马帝国的伯颜可能不会出手,可元国只怕不会置身事外。郝仁这厮去当蒙古丞相,摆明了是心系蒙古。这边打起来,元国若是出兵,别说东罗马,只怕欧罗巴行省都会被波及。”
“就是因为郝仁在当丞相,我们反倒不用担心蒙古会弄的过份。”
“我信不过郝仁。”谢松说了心里话,“四方同盟的基础就是元国远离蒙古。现在两边搅和在一起,除非是郝仁杀了蒙古大汗,自立为大汗。否则他就很危险。”
上层愣住了,他们也讨论过元国的立场,却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第159章 大锅饭(九)
办事处开了三天会,上层费劲力气进行说服,总算是有了个结果。生怕夜长梦多的上层立刻发了公文,欧罗巴行省同意接受元国水手身份的蒙古水手参与航运活动,如果出事,元国国主郝仁就得依照四方同盟的规定承担责任。
看完公文,郝仁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最初就是计划由元国愿意帮助蒙古水手担保,只是希望能够让蒙古水手有机会参与到黑海到东地中海的航运活动。好不容易得到应允,郝仁立刻前去求见铁穆尔大汗,将自己的计划呈给大汗。
听了郝仁的计划,铁穆尔没有做决断,而是有些不高兴表示:“马上就是那达慕大会,到时候再说。”
“大汗,现在不能确定么?”
“我现在哪里有两万人给你。”铁穆尔的声音里面不快味道更加浓厚。
郝仁心中也大大不快起来。以他和大宋欧罗巴行省打交道的经验,那帮大宋文官们做事都是一波一波的,稍微有所拖延就会遇到被拒绝的情况。别说是和大宋深仇似海的蒙古,就算是元国赶不上趟也会被下面的官员无情拒绝。这次的事情可不是用的蒙古的名义,而是元国出面担保。
本想再说点啥,郝仁忍住了不说。倒是大汗铁穆尔开口说道:“丞相,今年还需要两百万石给蒙古旗军的粮食。不知何时可以运来。”
郝仁心中更加不快,就答道:“正在调拨,现在还没到夏收季节,没有粮食库存。倒是现在各处田庄的税收……”
刚说到这里,大汗铁穆尔就摇头说道:“丞相,现在朕还不想让王爷们再过来闹事。等蒙古旗军稳住之后再说吧。”
郝仁听了半年这种话,心里面早就听腻了。他答应前来当丞相是为了彻底改变蒙古朝廷的制度,并不是来当出钱出力的冤大头。可半年来没有丝毫进展,钱粮倒是流水价的从元国往大汗领地运。这次他也不准备再给元国增加额外负担,边说道:“再等两三个月,夏收之后就会运粮食过来。”
两边谁都没有能达成目的,会面结束,大汗铁穆尔送走郝仁,心中的怒意再也忍不住。一路上紧绷着脸,到了太后寝宫前才努力调整心情。见到太后问安,就听太后问道:“铁穆尔,你这是在生谁的气?”
铁穆尔不愿吭声,低头不语。阔阔真微微叹气,“铁穆尔,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在生丞相的气吧。”
“没有。”铁穆尔嘟囔着说道。
“铁穆尔,我不说丞相做的对或是不对,这半年来丞相运来多少粮食财物。我让人给你倒杯水你尚且知道要谢过,丞相做了这么多,你为何要生气?”
“娘,你给我水喝是心疼我,丞相运来粮食财物只是为了让我听他的话。这不能相提并论。”
阔阔真眉头一皱,眼神就严厉起来。沉默片刻,她说道:“是我请郝仁来做丞相,既然你信不过郝仁,我就让他回去好了。”
“不要。”铁穆尔马上表示反对。
阔阔真声音愈发严厉起来,“丞相位高权重,得用你信得过的人。你信不过郝仁,就让他走,越快越好。”
“不要。”铁穆尔反对的声音更加软弱。若是郝仁先在走了,两百万石粮食自然泡汤。铁穆尔这几年努力建设蒙古旗军。由蒙古人组成黄八旗,色目人组成白八旗,真神教组成黑八旗。之前组建旗军困难重重,这半年来终于有了巨大进展,眼看就要组建完毕。他可不想让此事再有任何波折。
“铁穆尔,你这又是何必。丞相就是要任用和你同心同德的豪杰,成吉思汗说过,一旦遇到豪杰,就要把他们牢牢抓在手里,不让他们远离你。你信不过的人就让他们离开吧,这对你们都好。”
铁穆尔见老娘步步紧逼,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积累了太多对郝仁的不满,他把心一横,说了实话,“太后,等到两百万石粮食运到,我就让郝仁走。”
阔阔真本是想让儿子知道艰难,放下对郝仁的心结。没想到竟然逼出了儿子的真心话,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调整一番心态,阔阔真才问:“你到底觉得郝仁哪里不对?”
“太后,郝仁要和宋国议和,这就大大不对。所有王爷都不答应!若不是那卡拉巴碗晦气太重,我才不会顺水推舟送回给宋国。郝仁不仅要与宋国议和,还要与天竺那边的奴隶王朝议和。我蒙古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就在今天,郝仁还要我征集两万蒙古人当水手。谁不知道元国独占了蒙古的海运,两万人交到郝仁手里,就是再给他增加两万精兵……”
铁穆尔原本只是想讲讲郝仁的错处,结果越讲越生气,越讲声音越大,“遇到事情,郝仁就让我向田庄收税,我早就对他说过,给那些王爷头人们安排田庄,就是让他们别出来闹事。向他们收税,岂不是逼着他们起来闹事么……”
一桩桩一件件,铁穆尔全部说了出来。等他痛快的讲清楚,却见母亲阔阔真竟然流泪了。这下铁穆尔吓得不轻,连忙问道:“娘,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要被郝仁气到。”
阔阔真抹去泪珠,伤心的说道:“铁穆尔,你为王爷,为头人,为了你说的那么多人,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帮你开疆辟土,还是帮你排忧解难?我请郝仁来做丞相,不是因为元国有钱,而是元国十年就治理的兴旺。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郝仁整顿府兵,立下许多功劳。你爹真金在世的时候就说过,郝仁是真心想为蒙古做事。你能把王爷头人放在心里,为何就容不下郝仁呢?”
被母亲这么讲,铁穆尔也不高兴了。他闷声说道:“娘,郝仁和蒙古不是一条心。”
“那些王爷头人就和蒙古一条心?”阔阔真追问。
“不一样的。那些王爷头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们也都知道。只要我建成旗军,那些王爷和头人见斗不过我,就会听话。郝仁不一样啊!娘!郝仁手里有几十万骑兵,又掌握着水军。你也知道元国的局面,现在元国掌权的不是蒙古人,而是汉人。你说他在忽必烈大汗的时候为蒙古做了许多事,可大汗哪里真的敢用他,还不是让他去第聂伯河以西么。连大汗都不敢用他,我怎么敢真的让他执掌权柄。”
儿子的话让阔阔真越听越是心冷,她终于明白儿子对郝仁有何等忌惮。所谓希望郝仁能够辅助朝廷,竟然是阔阔真自己一厢情愿。抱着最后一丝丝的期冀,阔阔真说道:“铁穆尔,你绝不能对郝仁动手。”
就听铁穆尔答道:“娘,你终于明白我的难处了。有太多王爷对我说,趁着郝仁和他儿子在巴格达,将他们杀了,免除后患。我可没有答应。那些人是想借刀杀人,最后把责任都让我扛起来。哼!想得倒美!”
阔阔真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她不再提此事,只是让铁穆尔离开。听着儿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阔阔真伤心欲绝。她曾经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和成吉思汗一样的强大,后来又觉得儿子能成为丈夫真金一样的人,至少也是个努力进取的人。真金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起要让蒙古朝廷彻底汉化。如同那些汉人朝廷一样以科举取士,尊儒教与佛教为国教,让蒙古千秋万代。现在连这么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愿望也终于破灭。
儿子只是一个蒙古人,如那些草原上的王爷一样,只相信他自己所相信的,只接受他能够控制的。对郝仁这样能够真正引发变革的人充满了不信任和排斥。铁穆尔只想控制郝仁,只想利用郝仁,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想法。
阔阔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于一意孤行,儿子铁穆尔应该没说瞎话,现在有太多王爷想干掉郝仁。如果郝仁被这些人杀死了,掌握着几十万铁骑与庞大水军的元国必然对蒙古帝国发泄他们复仇的怒火。
想到这里,阔阔真突然笑出声来,随即又流下泪水。儿子铁穆尔认为他懂得那帮王爷和头人,所以能够压制他们。可这是真的么?如果真的遭到几十万元国铁骑入侵,那帮真心想杀了郝仁的王爷和头人只怕立刻就向元国投诚,然后斩下铁穆尔与阔阔真的头颅向他们的新主子输诚。
想到这里,阔阔真一阵绝望之后突然生出股激情,她不能任由自己的儿子胡来。擦去泪水,阔阔真命道:“请丞相入宫。”
一个多小时后,郝仁出现在阔阔真面前。此时阔阔真已经重新梳洗打扮,根本看不出之前的伤心模样。她与郝仁寒暄两句,就问道:“丞相,不知你为何要征集两万水手?”
郝仁不想说这个话题,毕竟这个话题牵扯太多。四方同盟的密约还是不要让太后知道为好。所以他敷衍的说道:“只是想让蒙古人多赚点钱。如果大家看到这两万水手有额外的收入,自然会有些人愿意去挣这些钱。”
“那些水手果然能拿到那些薪水么?”阔阔真继续问
“是。”
“那丞相为何不对大汗说清楚?”
“……大汗问臣,除了给水手的薪水,那些人给大汗多少钱?”
阔阔真听了这话,已经能想象出当时对谈的局面,她笑道:“难道雇了蒙古人,就不给我们人头钱?。”
“太后,臣请教过大汗组建旗军的事情。大汗告诉臣,他想让大汗领地内的蒙古人不管贵贱贫富人人都有饭吃。那些有能耐的蒙古人出来当旗军,就能拿的比别的蒙古人多……”
“呵呵,一口大锅煮饭,人人都能分一勺。”阔阔真笑道。这个笑容有至少六成是出自阔阔真的真心,她觉得这办法倒也不错。
“大锅煮饭……,太后圣明。大汗想让蒙古人吃大锅饭。臣也以为这法子不错,是蒙古人就有大锅饭吃,大家真的能安心。这么做却有几个不妥之处,第一个自然是要大量粮食钱财,现在大汗领地各处都是田庄,须得向田庄收税。大汗却觉得此时还不到时候。臣觉得大汗未免有点想当然。第二个则是那些想多做点事情的穷苦人家没了机会,若是能多开辟各种营生,让大家多赚点钱。大家吃着大锅饭,又有额外收入,才能真明白大汗这大锅饭的好处。”
郝仁仔细讲述着他的看法,阔阔真听的又高兴起来。想来铁穆尔是不会向郝仁说出真心话,郝仁却能靠他自己的见识推断出铁穆尔想用旗军彻底压制掌握田庄的王爷和头人。虽然只是只言片语,郝仁已经说得非常明白。看来自己的儿子铁穆尔也是用心想治理好蒙古。
“丞相,若是有人能从别的地方赚到钱,岂不是会乱了心思么?”阔阔真问。
“太后,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朝廷之所以艰难,很大原因就是难以进取。所谓进取,就得推陈出新。蒙古人世代都是骑马,臣当年是因为要打仗才在忽必烈大汗麾下当了水军。海上有无限空间,有许多航路。我们蒙古人以前行商都是走陆路,运的少,见的少。海运有无数货物可以互通有无。一艘船运的货物,几百匹骆驼都运不完。臣雇佣水手也是想让蒙古人看到这些真切的好处。”
“哦?为何大汗不答应?”
“大汗没有不答应,只是说要在那达慕大会上与王爷们商议此事。”
“丞相为何犹豫?”
“太后,王爷们见到这海上买卖,若是想抢,臣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阔阔真这下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她很清楚蒙古人看到富裕的地方会有什么念头,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抢一把。若是抢不到,才会老实。可既然都动了手,还怎么能让那些富裕的国家相信蒙古人。再联想到郝仁半年来一直推动的‘议和’。阔阔真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关键。
第160章 大锅饭(十)
文件发出去已经大半个月,如鲠在喉的谢松发现元国没有立刻回应。这让谢松非常开心。他只期待元国不答应此事,然后就天下太平。开心没过三天,他就接到了来自雅典的消息,朝廷下令杨从容等一干欧罗巴行省的上层提前结束任期返回大宋。看着报告,谢松生出朝廷要追究杨从容责任的怀疑。
电报中要求谢松尽快赶往雅典参加杨从容召集的欧罗巴行省上层会议。谢松把事情稍微交代一下就乘船赶回雅典。回到雅典当天会议就召开了,谢松进入会场前以为会见到愁眉苦脸或者强颜欢笑的杨从容。会议一开始,杨从容这位在东地中海立下极大功劳的节度使开始讲话之时神色从容,看着和往常没什么分别,这让谢松觉得杨从容很了不起。
“诸位兄弟,我刚来欧罗巴行省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年。我猜想有些人或许担心是不是朝廷要处置我,这点我并不担心。官家反复说,国家若是清明,就不能让人死非其罪。凡事都要公正公开。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对我来说,能回国,太好了!”
没人说话,原本满腹狐疑的谢松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杨从容已经说出了大家担心的问题,下面这时候若是说什么,就只能提及如何对抗朝廷的话。
“对我来说,早点回国很不错。我出来十余年,即便谈不上少小离家老大回,却也是乡音无改鬓毛衰。”说完,杨从容举手敲了敲自己的鬓角,那里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有人想礼貌性的笑笑,谢松也是。正想笑,谢松却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听到故乡就会生出难以遏制的情绪,哪怕是看到别人能够回到故乡也足以让谢松情难自己。
“不瞒大家,我当年愿意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求的就是能额外晋升的机会。没想到竟然成了现任的实权节度使。在国内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在这里完成,我再无遗憾。当此离别之时我要和大家说点心里话,我等故乡在大宋,而不是在欧罗巴。我大宋朝廷清明,制度稳固。大家在海外为国效忠乃是等安身立命荣华富贵的根本。国家也没有亏待我们。还望诸位兄弟能够尽忠职守,廉洁自持。大家在海外相助许久,情谊深厚,我此次卸任归国,等诸位回国,定然请兄弟们在痛饮故乡美酒!谢谢大家!”
谢松听的心情激动,奋力鼓掌。和他一样,都被杨从容的话感动。
这次人事调动多在中层与下层,节度使是由杨从容的副手接替,而不是由朝廷派遣。这让大家都安心许多。比较大的变化是在欧罗巴行省完善学社体系,学社学长由朝廷派遣。杨从容安排完公务就乘船出发。想到终于能回到故乡,他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不安。离开故乡太久了,久到想起故乡的时候,脑海中经常出现欧罗巴地区的建筑。
船只一路平安,穿过运河,沿着天竺洋海流行进。在暹罗那边的地峡处登陆,此时地峡上已经有了非常不错的道路,不到一天就从天竺洋一侧抵达在太平洋那侧。光是这段路程这就节省下几天时间,之后一路北上抵达松江府。
乘客们在防疫站待了三天,检疫期结束的杨从容直接被从一个偏门引到门外。就见门外站了十几个人,多数都是精干的军人。其中认识的只有身为吏部处长的老同学。老同学向谢松介绍,“这位是理藩部副部长蒋定安。这位是太子赵谦。”
杨从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他看到这么多军人的时候还有点疑惑,难道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听到太子竟然亲自来松江府迎接,他觉得老同学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大宋已经迁都回开封,首都不再是杭州。即便是杭州,从杭州到松江府也有老远,怎么都不至于让太子亲自来迎接。
正不知所措之时,就见被称为太子的那个高挑俊美的三十岁中年人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杨从容浑浑噩噩的伸手相握,就觉得对方手掌非常有力,这让杨从容心思倒是清明起来。他连忙问候:“太子好。”
“杨节度使,久仰你大名。”赵谦笑着回答。
“不知太子此来是为何?”杨从容问。
“能在万里之外开疆辟土纵横捭阖的杨节度使果然爽快。”赵谦赞道。
杨从容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心中全是迷茫。忍不住看了看老同学,就见老同学向自己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这下杨从容有点放心了,也突然想起老同学说过太子为杨从容说过话。
还是不清楚自己要干啥,就感觉赵谦放开手掌,转回头看赵谦,就听赵谦说道:“朝廷有事要询问杨节度使,事情紧急,我就与理藩部的蒋副部长先赶来。杨节度使现在就要和我们一起出发,可是没办法让你先回家探望家人。”
“遵命。”杨从容爽快的答道。说完之后又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太子,我已经卸任,不再是化外之地的节度使。而且在大宋,还是别用这个称呼的好。”
赵谦应道:“杨节度使何必过谦,是藩镇作乱毁了节度使的名头。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赶船。”
杨从容心里面叹气,只能跟着赵谦他们出发。正如赵谦所说,节度使本是个很好的称呼,唐初沿北周及隋朝旧制,重要地区置总管统兵,旋改称都督,惟朔方仍称总管,边州别置经略使,有屯田州置营田使。唐代开始设立的地方军政长官。因受职之时,朝廷赐以旌节,节是当时一种全权印信,受有此全权印信者,便可全权调度,故称节度使。
安史之乱后,朝廷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藩镇林立,朝廷完蛋。节度使与藩镇联系起来之后,名声就变得很糟糕。宋代对于藩镇之乱极为厌恶,朝廷全力削弱军头。后来节度使变成了个荣誉头衔。说个不好听,过世之人才有资格获得节度使的称号。
杨从容知道这些故事,所以对官家将欧罗巴行省最高长官的职称定位节度使很是有些不安。他甚至怀疑过官家用这个名称有可能是在暗暗告诫孤悬海外的欧罗巴行省众官员不要自我膨胀。现在回到大宋,杨从容只能听太子的。也不再说称呼的事情,老老实实跟着走。
众人上了船,杨从容见到船上没什么别人,心里面判断定然出了大事。专门派遣一艘船过来,还有太子坐镇,难道是有人说杨从容造反,所以太子前来相救?
几人在空荡荡的餐厅兼大会议厅内坐下,赵谦对蒋定安说道:“蒋部长,你来说。”
蒋定安随即打开笔记本问道:“杨节度使,请问你对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了解多少?”
所谓奴隶王朝,很容易想起马穆鲁克奴隶王朝,据说马穆鲁克是奴隶雇佣军的称号,一直为埃及到叙利亚的各个势力服务,出卖过无数主子。后来奴隶兵们翻身做主人,还是以马穆鲁克为名。据说当年伊尔汗国汗王旭烈兀的大将怯的不花与马穆鲁克大战,被十字军出卖后战败,马穆鲁克要怯的不花投降,怯的不花大骂:“我终身是旭烈兀汗之臣仆,不像你们是君主的谋杀者!”遭到如此嘲讽的马穆鲁克将军大怒,直接斩下怯的不花的头颅。
“奴隶王朝……,不是马穆鲁克奴隶王朝?”杨从容问。
“不是。是天竺北部那个。”
“嗯,就我所知,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一直在和蒙古打仗。”杨从容边想边说。这个奴隶王朝也有别的名字,叫做德里苏丹国。既然是苏丹国,制度与真神教大同小异,这个国家的军队也是所谓的‘奴隶兵’,就被称为天竺北部奴隶王朝。
不到十句话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杨从容就沉默下来。奴隶王朝在蒙古帝国东边,和巴格达之间还隔着一个伊尔汗国。在欧罗巴行省看来,巴格达已经是个遥远的地方,奴隶王朝根本不在欧罗巴行省考虑之内。
大宋与奴隶王朝距离最近的应属在天竺半岛南部与中部攻城略地的理藩部,既然理藩部说了这个,想来是有大事。
又问了杨从容几个准备好的问题,理藩部副部长蒋定安合上笔记本,“杨节度使,我就先介绍一下情况。就我们所知,奴隶王朝正在征集兵力。现在还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准备和谁作战,但是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奴隶王朝这次动员了超过二十万骑兵以及三千头战象。如果真的爆发战争,会让天竺洋的局面发生大变。所以我们才会让节度使提前归国,参与讨论此事。”
“二十万骑兵以及三千头战象……”杨从容重复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相信这个数字,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问道:“如果奴隶王朝战败,岂不是要灭国?”
蒋定安看了看赵谦,见赵谦眼中都是赞许。不懂政治军事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定然会觉得好厉害,懂政治军事的则明白动员如此数量的军队需要强大的组织力与后勤保障能力。这一仗打下来,即便是大胜也会耗尽国力。如果失败,也会面对亡国危机。
转回头,蒋定安说道:“我们现在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和谁打仗,如果是和我们大宋作战,他们一定会灭国。如果他们是要和蒙古打仗,那就不清楚结果。这次请你来,是请杨节度使提供蒙古方面的情报。咱们大宋最了解蒙古的就是欧罗巴行省。”
杨从容点点头。他终于确定朝廷没有要收拾他,也没有故意轻视他。杨从容考虑一下,也拿出笔记本。先稍微写了个提纲,这才开始介绍蒙古帝国的情况,“现在蒙古财政非常烂,收不上来税。蒙古军制又是部落制度,到了巴格达之后很快就和当地部落差不多了。”
“阿拉伯半岛一马平川,怎么会弄成了部落制?”赵谦一直对此很不解。
“因为土地盐碱化太厉害。”杨从容答道。
赵谦听了之后只觉得满天乌云被这一句话吹的见到了晴空。在农业部门和水利部门干了那么久,赵谦觉得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此时在接近大马士革的道路上,郝康与脱脱两人骑在马上沿着泥泞的道路出发,两人都只穿了淡薄的衣裤,在马匹后面的支架上,湿漉漉的衣服搭在上面。
脱脱气鼓鼓的说道:“郝康兄弟,这鬼地方是说下雨就下雨。”
郝康倒是没有生气,他在大宋求学的时候住在杭州,梅雨季节的时候一下就是二十几天,这种突然间的暴雨根本不算事。东边轰隆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当年自己和穆同学一起站在街边店铺的屋檐下避雨……,连天边的彩虹看着都一样。
脱脱和蒙古贵人一样没有经历过学生时代,自然无法理解郝康到底在想什么。看着郝康神游物外的模样,脱脱问道:“郝康兄弟,你不会是在担心歌妓会不会按时到大马士革吧?”
郝康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对这位脱脱大哥很是无语。为了看歌妓表演心痒难搔就罢了,得知歌妓团不肯到巴格达,他竟然肯花几天时间前往大马士革。如此决心真的有点令人动容的意思。
“你笑什么?”脱脱问。
“没什么,我想的事情你和说的相差太远,这才笑。”
“你在想什么?”
郝康当然不会说他在想念穆同学,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便指了指周围荒芜的土地,“我听说几千年前这里都是沃土,良田一块挨着一块,根本看不到边。”
脱脱四下看了看,就见地面上的绿意大片小片,却根本连不成片。而且绿色植物都是那种生命力顽强的野草灌木,根本看不出这地方居然还能有无尽的良田。他狐疑的问道:“郝康兄弟,你可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这里的土地盐碱化的太厉害了。”郝康说出了挺符合水利大臣又完全不符合蒙古朝廷水利大臣该说的话。
第161章 大锅饭(十一)
蒙古帝国水利大臣郝康停下马匹看着成片的麦田。脱脱已经见识过郝康这脾气,眼瞅大马士革城就在眼前,脱脱劝道:“郝康兄弟,等咱们回来的时候哥哥我陪你看个够。”
郝康也知道脱脱大哥的脾气,大部分蒙古人都这样,脱脱在里面也谈不上格外突出。他催动混血马,与脱脱并辔而行。脱脱也骑着郝仁赠给他的元国混血马,本以为要进入城市,没想到郝康却从城门外经过,直奔城郊一处大宅。
远远看到门外旗杆上飘扬的旗帜上伯颜的族徽,脱脱就觉得放了心。蒙古王爷们互相之间都有勾结,郝仁与伯颜两人之间若是没有勾结才会奇怪。伯颜的大宅门外商队往来,热闹非凡。元国混血马个头高大,和周围的马匹比起来简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处于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扫射中,脱脱心里面美滋滋。
郝康与脱脱两人共带了五十人的卫队,打着鲜明的旗号。大院里面早就有人看到,等他们抵达门外,已经有人在门口迎接。管事上前给郝康行礼,“小王爷安好。”
脱脱心里面不爽,对管事喝道:“郝康兄弟已经是水利大臣,什么小王爷,会说话么?”
管事听到呵斥,连忙陪着笑说道:“大臣好。请问这位是?”
郝康答道:“脱脱大哥是大汗的心腹大臣,主官旗军事务。”
“两位爷,小的失礼了。”管事再次对两人行礼。
脱脱这才气顺,他对郝康喊了一声“喂”,郝康听到之后只能在这里问管事,“歌妓团到了么?”
“回禀小王爷,他们派人来说今天能到。小的猜想,看演出只怕得等明后天。”
“嗯。”郝康应了一声,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你给我们留好住处,我们明天再来。”
“遵命。”
“脱脱大哥,咱们先去大马士革。”郝康说完拨马就走。脱脱愣了愣,不理解郝康这是啥意思,只能催马追上来。
不等脱脱问话,郝康先解释道:“脱脱大哥,咱们蒙古汉子跑了几百里路,跳下马就能唱歌么?就算是能唱,唱的会好听么?”
脱脱明白了郝康的意思,只能跟在郝康一起走。走着走着就就到了一处岔路,郝康停下马考虑片刻,向着背离大马士革的道路出发。脱脱跟上来,他长叹口气,“唉!郝仁兄弟,你就不能不看农田么?”
“我当了水利大臣,不看农田看什么?”
“兄弟,你又不差这点钱……唉,兄弟,你这么做事只会遭人恨!”
“就是这帮鸟人在朝廷里面乱搞,朝廷才弄得这么穷!”郝康也怒了。他抬起马鞭指着良田中一块块长了大片荒草的盐碱地怒道:“这里盐碱地和农田都快一半一半,再不治理,良田也变盐碱地。现在盐碱地还能长东西,等什么都长不了,好地也一并废了!”
“郝康兄弟,你别说了,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脱脱哀叹道:“你还是年轻,你以为王爷们不知道盐碱地会出事?他们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有这些盐碱地对王爷们反倒是好事,省的费力气划出边界。”
“啊?”年轻的郝康呆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手法。从道理上讲,这还真挺符合蒙古王爷给郝康留下的印象,正因为如此郝康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只觉得怒火直冲心头,“这帮人就不为子孙后代想想么?”
“子孙后代?呵呵,哈哈哈……”脱脱是真的被逗乐了。与郝仁和郝康接触这么半年,脱脱弄明白了这父子两人的心性。蒙古王爷对这两人的评价还真不是冤枉他们。蒙古部落逐水草而居,每年夏冬两季有固定的所在,其他时间赶着牧群迁移在两地。如果发生天灾,他们还要迁徙到其他备用地区。部落为了保住牧群会毫不留情进行抢夺与杀戮。
郝仁和郝康则希望定居,就如他们万里迢迢跑到第聂伯河附近之后,就如树木一样深深扎根在那片土地上。设在基辅的王城十年都没有动过,原本听说他们要迁都到华沙,却因为朝廷催着郝仁赴任而终止。元国之所以想迁移到华沙可不是因为在基辅待不下去,而是为了能够继续向西开拓。想必他们到了华沙之后就会一直待下去。
这样的做法与蒙古人格格不入。蒙古人为子孙后代着想的办法就是打下尽可能大的牧场,让迁移的选择更多,遇到灾害的时候可以跑得更快。遇到困难就留下来面对困难,解决困难?这根本不在蒙古人的考虑之内。
畅快的笑了好一阵,脱脱才收拾住心情。眼瞅此时郝康阴沉着脸继续前行,脱脱说道:“郝康兄弟,我劝你不要再向前走。不是不让你看地,再向前走只怕会遇到危险。”
“难道还有人敢来抢劫咱们?咱们可打着大旗呢。”郝康没好气的答道。
“要是咱们没有打大旗,从王爷的庄子前面过去,他们不知道咱们的来路,不一定赶来招惹。咱们打着大旗,王爷们就敢派人过来询问。万一有不长眼的看上咱们的马,呵呵,我觉得咱们还是别惹事。”
因为知道脱脱暂时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郝康相信脱脱不会故意危言耸听。加上之前听到的话,郝康恶狠狠的说道:“既然敢来抢劫,那就问问我们手里的家伙!”
脱脱见郝康是真的上了邪火,只能叹口气,跟着郝康继续向前走。
五十几号骑兵们沿着盐碱地形成的通道向前走,郝康看着一片片农田以及隐约可见的庄子,心中对脱脱越来越佩服。他原以为脱脱只在蒙古朝廷里面混,对下面的具体事情不清楚。而且事实证明,脱脱对农业和水利一窍不通。可脱脱偏偏对王爷们清楚的很,盐碱地形成了天然屏障,在平原上勾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地块。每个庄子都占据其中一片,以划地为王的角度来看再省事不过。
见识过大宋的平原,见识过元国的平原,现在看了蒙古的平原,郝康只觉得整个人连嘲笑的力气都没了。“脱脱大哥,咱们回去吧。”郝康说道。
“都来了,哪里那么容易回去。”脱脱淡然答道。
“哦?”郝康不解的看着脱脱。
脱脱抬起马鞭指着右侧,“那边已经跟了咱们好一段路。”
郝康看了一阵,也没看出啥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捋虎须,不教训他们一下怎么行。”脱脱的声音与表情和他在巴格达完全不同,狡黠圆滑变成了糅合着残忍的战意。
“脱脱大哥,你这是要杀人么?”郝康倒是有点惊了。
“大汗组建旗军不就是为了干这个么。怎么,郝康兄弟怕人背后说你?”
听了脱脱杀气腾腾的话,郝康心里面嘀咕。他只是怕被老爹知道他带亲卫在外面杀人,到时候老爹要是责骂起来可不好办。不过这种不安很快就变成了对脱脱本人的惊讶。郝康当然知道作为大汗心腹的脱脱负责组建旗军,组建旗军的目的是压制蒙古各路王爷。只是郝康知道蒙古大汗旗军的水平完全没能力与元国的精锐相比。旗军与王爷亲军相比的话又会如何?郝康对此颇有兴趣。
众人继续前进,郝康仔细观察。终于隐约看到有些骑兵的确在右方,他们巧妙的利用地形的起伏隐藏。哪怕是大平原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水平,普通人骑在马上也不可能一眼看到大地尽头。
又走了一阵,脱脱突然啐了一口,“切,这些没种的家伙竟然退了!”
郝康没打过仗,完全不明白脱脱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判断。他试探着问:“那些人真的走了?”
“嗯,走了。咱们回去吧。”脱脱说完调转马头沿着来路返回。面对自己不熟悉的局面,郝康只能跟在脱脱后面向大马士革城的方向出发。
真神教地区很多人都会说,‘想知道天堂在哪里,就去大马士革’。每次进了这座城市,郝康觉得见面不如闻名。这次进去之后却见到路边的饭铺不少,还有许多商铺。他心念一动,有点别的感悟。比起两河流域许多地区,大马士革的农田数量明显比其他地区多。没有粮食就没有贸易的基础,元国的城市比起巴格达差的多,在交通枢纽上的镇子则胜过大汗领地百倍。农庄的农民很喜欢把自家的粮食和肉类拿到镇子上交易,因为镇子上的食物价钱便宜,往来的人们也很习惯在外面吃喝。让众人抱怨的大概镇上厨师的烹调手艺。
想到这里,郝康先去了住处。之后与脱脱带了几名护卫出来逛街,他连着询问了好几家饭铺,发现大马士革的饭菜价格的确比巴格达便宜,却比元国贵了几倍。之前他们到的伯颜的那个贸易站点,主要是搞粮食销售。看来伯颜把一部分从元国弄到粮食送来这里卖,可是赚了不少钱。
脱脱大概是认命了,就跟着郝康瞎转。等郝康终于在一家看着不错的店里坐下开始点菜,他有点意外的问:“就这家了?”
“脱脱大哥不喜欢这家?”
“不是。我还以为你要多走几家比比看。”
“呵呵。我觉得这家就挺好。”
正说话间,却听到音乐声。郝康他们坐在二楼,这里是给有钱客人准备的。音乐是从店里二楼悬挂的幕布后面传出来的,跑堂的拉开幕布,里面竟然有几名乐师正在给乐器调音。郝康他们的饭菜还没上来,乐师们就开始奏乐给客人助兴。
一曲结束,就有客人给丢了赏钱。脱脱兴致勃勃的问郝康:“你说的歌妓比起这些人如何?”
郝康干笑几声,也不好说什么。这里的艺人演奏的都是当地音乐,与郝康熟悉的曲调完全不同。
此时饭菜端上来,郝康与脱脱就边吃边聊。郝康对那帮王爷们很感兴趣,在他二十年多点的人生里面,自从懂事之后就没见过所谓跋扈的家伙。当然,这也不是说郝康没见过愣头青。大宋虽然国家清明制度稳固,也远没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郝康不仅见过许多偷盗、抢劫,还遇到过当街杀人的事情。元国国内各种斗殴杀人也不少见。
只是个人犯罪与豪强横行不同。元国对于那帮‘道上豪杰’从不手软,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有新鲜热辣的脑袋悬挂起来告诫元国百姓,元国是有王法的。至于大宋,有公开宣传的爱国卫生月,也有公开宣传的严打。在那个时间段,强暴妇女会被杀头,偷个闹钟都会被重判。
脱脱不知道大宋与元国的治安,他听郝康问关于蒙古王爷的事情,就冲着旁边几桌抬了抬下巴,“看看他们会怎么做,你不就知道了。”
郝康扭头看了一下,就见旁边几桌人穿着蒙古夏季服饰,从布料上看也就那样了。瞅见郝康看过来,几桌人上都有人用细长的眼睛投来不友好的目光。郝康扭回头,明亮的大眼睛里面都是不解。他再压低点声音,“大哥,这帮人是王爷?”
“呵呵。郝康兄弟,你见过的都是大人物,穿着自然不同。你可不能到了乡下就看不起人。这帮人若不是王爷,怎么能到这样的店里吃饭。”
郝康更不明白,这点也就是说得过去。和其他店比较起来干净许多,勉强到了郝康能忍受的水准。如果真要在那种脏兮兮的店里面吃饭,郝康觉得自己回住处烤点肉,啃啃馕,也完全可以对付一顿饭。
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一曲结束。就听旁边桌上有人喊道:“让&^*@#姑娘出来。”
因为说的是异国姓名,郝康完全没听懂。这边有人领班模样的家伙陪着笑说道:“几位王爷,姑娘还得再等一会儿。”
王爷听了这话,掏出张大元交钞拍在桌上,大声喊道:“我们就是来看姑娘的,你派出些唱曲的有什么看头!”
瞅了交钞面额,郝康差点没笑出来。太少了。
第162章 大锅饭(十二)
在一众王爷们的聒噪下,表演的姑娘终于出来了。郝康定睛看了看,乃是个姿色一般的胡人女子。姑娘对众人行礼,先唱了一段蒙古小曲。郝康的蒙古话说的很一般,这姑娘的口音带着异域的腔调,更是听不明白。郝康埋下头专心吃饭,与这位姑娘的演艺水平相比,饭菜水平就显得高杆许多。看得出脱脱也对这姑娘评价不高,他竟然不看姑娘,专心与郝康边吃边聊。
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户看下去,就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脱脱叹道:“想来元国的城市要比大马士革好。”
郝康摇摇头,“大哥,基辅比大马士革人口多,但是城市不如大马士革。”
“为什么?也对……,毕竟你们到基辅不过十年。”脱脱应道。
郝康心中对脱脱更是佩服。毕竟元国贸易兴隆货物运输量非常大,那些交通枢纽所在已经日渐兴隆。假以时日,元国一定会兴起许多远胜大马士革的城市。但大马士革毕竟是千年古城,元国建国时间不过十年,还需要些岁月。脱脱能直指关键,这眼界就不是一般人能比。
想到这里,郝康端起酒杯,“脱脱大哥,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就听旁边那桌有人对跑堂的喊道:“喂,那一桌的酒是什么酒?”
“回禀王爷,那边的酒是他们自己带的。”
“哦。”问话的王爷听了之后扭头对郝康他们喊道:“那边的兄弟,你们的酒是在城市哪家铺子买的?”
郝康不想搭理这些乡下土包子。他带的樱桃烧酒乃是雅典货,比东罗马的樱桃烧酒好上许多。把这些对那帮家伙解释让郝康有种明珠投暗的感觉。正在想怎么回答,就听脱脱傲然应道:“你对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态度让郝康心中有感。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隔着桌子对人嚷嚷的事情,哪怕是对下属也不会这么做。但是遇到别人不礼貌的对待,郝康还真拿不出脱脱的应对。郝康有感的同时还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稍微担心。如果别人敢这么对郝康,郝康也不会当做没看见。
没想到脱脱这么一声喝问,旁边那桌的王爷就不再说话。这令郝康有些意外。脱脱却神色自若的继续与郝康喝酒,郝康知道这厮最喜欢的是大宋产的朗姆酒。然而这种酒价格比较贵,脱脱就退而求其次,已经从郝康这边顺走了十几大桶的樱桃烧酒。
吃了一阵菜,郝康觉得饱了。对脱脱说道:“大哥,走吧。”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脚步声,就见四名穿着纱装的女子从旁边走到台上。脱脱眼睛一亮,“看看再走。”与此同时,王爷们的桌上已经响起呼哨声。看着那种把食指弯曲放进嘴里就能吹出响亮呼哨的手法,郝康觉得很羡慕。在元国,任谁都会这种伎俩,郝康没在元国长大,大宋学校的教育里面把手指放进嘴里是不卫生的表现。等他想学,怎么都学不会。
音乐声响起,带着面纱的女子们扭动腰肢,跳起了真神教地区的舞蹈。王爷们看的来劲,呼哨声喝彩声怪叫声越来越密集的响起,郝康看不上这些舞女。就听脱脱说道:“走吧。”两人起身就走。
下楼梯到了一楼结账,账房算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道:“两位兄弟安好。”
郝康扭头看过去,就打招呼的是一位锦衣大汉。郝康问:“不知这位兄弟有何事?”
“想问问两位兄弟的酒是从哪里买来的。”大汉和气的问。
“从东罗马进口的樱桃烧酒。”
“东罗马竟然有这等好物?”锦衣大汉明显有些讶异。
郝康心中奇怪,东罗马难道没有把樱桃烧酒卖到蒙古来?从君士坦丁堡运樱桃烧酒到大马士革,海上航程比君士坦丁堡到基辅近了不少。大概与君士坦丁堡抵达元国南部港口敖德萨差不多。
看着郝康讶异的表情,大汉笑道:“我乃这家店的主人,也闻到兄弟的酒不一般。不知可否让我尝尝。”
“这酒不便宜。”脱脱淡然应道。
“不如这样,兄弟拿一瓶给我,这顿饭就不收两位的钱。”
“呵呵,我们还亏了呢。”脱脱率直的笑道。
郝康本以为店主会因为这话生气,却见店主也是哈哈一笑,“哈哈,两位兄弟下次来我店里吃饭,我请了。”
见店主如此有涵养,郝康倒是很佩服。他命自己的侍卫拿了一瓶樱桃烧酒给了店主。店主接过酒瓶,倒是对玻璃瓶子仔细看了看。褐色的瓶子里是殷红色的酒浆,光是看就感觉非常舒服。打开瓶塞,香气四溢。这位店主就着瓶子就来了一口,喝完之后抹抹嘴大赞:“好酒!好酒!”
说完又来了一大口,更是大赞:“两位贵客,果然是我赚到了。”
脱脱也不多话,向外就走。郝康跟上去,却被锦衣大汉挡住了,“兄弟,这酒哪里有卖?”
“嗯。我们不是本地人,乃是从巴格达而来。”郝康解释道。
“本地竟然没有么?”大汉甚是失望。
“走了。”脱脱在前面呼唤。郝康就跟了过去。
走出店铺,脱脱说道:“这位应该是本地的王爷,能开这样的饭铺,不一般。别和他说那么多。”
“王爷们真的有这么糟糕?”郝康不解的问。话音方落,就见从二楼飞下来一物,正好落在两人面前,在地上撞成碎片。竟然是郝康他们在二楼喝剩下没带走的酒瓶。原本里面大概还剩了点,此时地上碎裂的只有玻璃酒瓶,没有酒。想来是被楼上的人喝掉或者倒了出来。
脱脱也不说话,扭头就往回走。此时锦衣大汉正在和账房说着什么,见两人去而复返。不解的迎上来,脱脱也不搭理锦衣大汉,带着侍卫直上二楼。大汉看那架势不对,连忙喊道:“前面的兄弟,给我个面子,你们出去再打。”
郝康正想跟着脱脱上去,锦衣大汉连忙拉住郝康。旁边的侍卫立刻拨开大汉的手,大汉看了看侍卫,又看了看个头高挑的郝康,正色说道:“这位兄弟,打架出去打。在店里打,谁动手我就收拾谁。”
不等郝康说话,就听已经上了二楼的脱脱高声骂道:“方才是哪个羊羔子砸的酒瓶,站出来。”
楼上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上面有人立刻会骂。片刻对骂,脚步声响,脱脱领着护卫下来。身后跟了几个骂骂咧咧的蒙古人。不是方才询问郝康的那桌,而是旁边一桌。
众人出了酒楼,对面的蒙古人还在叫骂,脱脱已经领着侍卫冲上去就开始动手。跟随脱脱的都是禁卫军,身手不错。转眼就把对面几个蒙古人打倒在地。这几个蒙古人没想到脱脱这么厉害,立刻向跟到一楼看热闹的其他蒙古人喊道:“巴彦,来帮忙啊!”
人丛中立刻冲出来几名蒙古人,他们没去和凶神恶煞的脱脱等人对干,而是猛扑郝康这边。郝康的侍卫中有两人上前迎敌,两三拳打倒一个,片刻就放翻冲过来的四人。
看热闹的众人欢声雷动,仿佛在看最好的表演。脱脱见没人再出来,带着郝康就走。见到他们一行人离开,围观的百姓们立刻让开通道。却有人跟着郝康等人继续走,郝康走到人不多的地方,对脱脱说道:“大哥,咱们还是去伯颜那边住。”
“怕了?”脱脱笑道。
郝康不想承认自己怕了,却也不愿意逞英雄。他在大马士革人生地不熟,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地方住下总是不安心。
“走,出城。”脱脱笑道。这回答让郝康心中大石头落地。
两人带着卫队离开大马士革城时天已经黑了,前面有侍卫举着火把远远的引路,郝康他们没有催动坐骑,而是让马匹自在的步行向前。郝康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沉默。走了一阵,就听脱脱说道:“这帮王爷头人就是这么不长眼。郝康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支持丞相?”
“因为玉昔帖木儿御使支持丞相?”郝康试探着问。
“不,丞相与大汗虽然许多不同,却都不能忍这些王爷在地方上如此跋扈。”
“这就算是跋扈?”郝康觉得这顶多是斗殴而已。
“我爹说过,在成吉思汗在世的时候,敢仿冒怯薛徽章者灭门。敢对佩戴怯薛徽章者拔刀者斩。方才动手的那些王爷只怕都不知道咱们身上的标志就是怯薛的徽章吧。”脱脱的声音里面都是恨意。
郝康一惊,别说大马士革的王爷,就是郝康自己都忘记身上佩戴的类似缎带的标志就是怯薛徽章。怯薛徽章指的是成吉思汗最重要的的部队怯薛军的标志,怯薛军来自怯薛制,指代蒙古帝国和元朝的禁卫军,是由成吉思汗亲自组建的的一支军队。是蒙古语中“番直宿卫”之意。
怯薛起源于草原部落贵族亲兵,后来发展成为宫廷军事官僚集团。怯薛主要由贵族、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普通的怯薛军士兵都有普通战将的薪俸和军衔,他们的统帅是元初“四杰”: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又被封为“四怯薛”。怯薛军有着严格的纪律,同时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这支怯薛军维护成吉思汗的统治,也是蒙古官员以及军官的预备队。
郝康摸了摸怯薛的徽章,心中也甚是感叹。他安慰脱脱,“脱脱大哥,等大汗的旗军建立起来,还可以恢复怯薛制度。”
“呵呵。”脱脱无奈的干笑几声,伤心的说道:“怯薛军已经不在了,我也是瞎想。几次和大汗说起此事,大汗却根本不以为意。”
郝康也挺无奈。他在蒙古这么多年,只听过寥寥无几的人说起过怯薛军。把现在脱脱包含在内,总人数也没达到两位数。他关于怯薛的知识竟然都是来自于大宋。大宋关于蒙古史的记载中讲述的怯薛军在成吉思汗的时代的确如脱脱所说的威风八面。
随着成吉思汗去世,蒙古帝国开始分裂,原本属于一个大汗领导的蒙古变成了四大汗国。各地蒙古王爷为了他们汗王互相攻杀,怯薛们自己内战了。为了有效区别称号,怯薛军在各个汗国开始有了自己的新名称。譬如在忽必烈大汗的时候,怯薛军就变成了大汗亲军。怯薛成了一个贵族身份的称呼,不再真正拥有这样一支军队。
忽必烈大汗被迫西迁之前曾经与宋国进行过惨烈的战争。那些残余的怯薛们向宋军进行了勇猛的战斗,随即在强大的宋军面前变成尸体。怯薛军的实体消失之后,连继承其名号的老怯薛也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蒙古王爷不知道怯薛徽章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脱脱大哥要复古,胸怀大志。兄弟我很是佩服。”郝康尽量捡好听的说。
就听脱脱叹口气,“唉!兄弟,现在组建旗军,铁穆尔大汗不想用大汗亲军这个名称,让我想个新名称。我想来想去,只能把怯薛军这个名称找出来用。问了不少博学之士才知道怯薛军的故事。没想到郝康兄弟你这么年轻就知道怯薛军的事情,你才是真不得了。”
郝康一时无语。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从小就在大宋留学的元国人,读书的时候翻看了一些大宋编撰的蒙古史书,到了蒙古之后才发现,他比蒙古人还了解蒙古的历史。这特么是什么世道啊!
心中思绪万千,郝康看到远处有地方灯火通明。没多久前去探路的侍卫举着火把驰回禀报,“前面灯火处就是伯颜大人的庄子。”
听到这话,郝康只觉得心中大为安定。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事。只要不是蒙古直属的地方就能让郝康感觉到安全和文明。这也未免太现实了……
第163章 大锅饭(十三)
大马士革城的纬度与开封差不多,初夏的清晨很凉爽。郝康早早爬起身来做返回巴格达的准备,已经看完了表演的现在,郝康只想早点返回巴格达。
侍卫们也起的很早,大伙将收拾好的行礼绑在马匹的背上,讨论的全是昨天看到的表演。没人讨论妹纸,所有焦点都是魔术大师们神乎其技的演出。大变活人、隔空取物、铁环相套,那位魔术大师展现出惊人的技艺,甚至可以变出将近二十只活鸽子。
“小王爷,大师真的会浮在半空。他怎么做到的?”那个漂浮魔术给大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有侍卫甚至鼓起勇气询问郝康。
“不知道。反正他肯定不是真的会飞。”郝康果断的答道。在大宋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之后,不管看到多令人的震惊的场面,郝康都坚持着不信鬼神的态度。
等众人收拾完,早饭刚好完成。出乎郝康意料之外,脱脱竟然在此时出现。昨天晚上他费劲手段终于勾搭上一个妹纸,郝康以为到中午时候才能见到脱脱。却见脱脱神清气爽举止沉稳,和前几天那猴急的模样判若两人。
吃完了饭,脱脱说道:“咱们出发。”
郝康愣了愣。这迟疑看在脱脱眼里,让脱脱淡然一笑:“呵呵,兄弟,我和歌妓团的团长谈过,下次他们再到大马士革之前会给先我来信。”
“真的?”郝康惊了。他知道脱脱和人打交道的实力非常强,却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正想再说点啥,就见脱脱叹道:“兄弟,哥哥我多谢你。你没说错,真的是好女人。好女人!”
郝康看着脱脱,想确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上床就是好女人?郝康对好女人的判断标准中并无上床这个选项。
脱脱拍了拍郝康的肩头,却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他转身对卫队喊道:“大伙出发!”
五十几人的队伍出了他们独占的大院,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伯颜名下的庄子大门口。管事已经急急忙忙赶到大门口,对郝康与脱脱行礼之后说道:“两位爷,下次还来!”
听着犹如拉客般的说辞,郝康忍不住乐了。脱脱倒是很礼貌,他笑道:“多谢管事招待。若是管事给伯颜大人写信,就说脱脱这里谢过。”
“应该的,应该的。”管事连忙应道。
卫队每人都是双马,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大门,踏上了返回巴格达的方向。走出去十几里,脱脱问郝康,“郝康兄弟,你还要不要再看看什么盐碱地。”
“不看了。心塞。”郝康叹道。在大平原上硬生生整出来无数割据的田庄,这是郝康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局面,他在遗憾感叹之余也明白蒙古大汗领地的局面已经不是农业技术能解决的问题。事情到了如此地步,看的再多也没用。
“呵呵,看来你明白为何要建成旗军。”脱脱叹道。
“旗军能让这帮王爷听话?”郝康很是怀疑。
“这等事只能做了才知道,不做就一定没机会。”
“脱脱大哥,若是王爷们不怕旗军怎么办?”
“咱们蒙古比的就是谁刀块,王爷不怕大汗,却会怕刀剑。”脱脱淡定的讲述着蒙古的真理。
郝康忍不住叹口气。他想起了伯颜,据说当年战败被杀的怯的不花将军在战败前命部下突围,伯颜就是其中受命突围队伍中的一人。既然伯颜大帅活蹦乱跳的生存到现在,郝康的弟弟还会娶伯颜大帅的女儿,那就说明当年伯颜大帅成功突围。
而景教聂思托里安教派的信徒怯的不花将军则奋战到底,在被俘之时对马穆鲁克王朝的将军说:“如果我死在你手中,我认为这是天意,而不在于你。别为片刻的胜利而陶醉。当我死的消息传给旭烈兀汗时,他的愤怒将像沸腾的大海,从阿哲儿拜占(阿塞拜疆)直到埃及的大门口的土地将被蒙古马蹄踏平!”
这个预言却没实现,伊尔汗国的大汗旭烈兀到去世的时候都没能给怯的不花将军报仇,从阿塞拜疆出发复仇的伯颜大帅。积攒了几十年的愤怒的业火燎原般烧过巴格达、大马士革、耶路撒冷,最后将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彻底摧毁。难道这次轮到脱脱为首的怯薛军再来一遍?
一行人走出去二十几里,就有侍卫前来禀报,“两位大人,有人在跟踪咱们。”
“打出大汗的旗帜与元国的王旗。”脱脱命道。
没多久,金色的大汗大纛树立起来,赤红色的元国王旗与大纛并排而行。如果有人图谋不轨,看到这两面旗帜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他们到底在面对什么人的队伍。当下的蒙古帝国没有任何王爷能比这两面大旗代表的势力更强大。
在走出去五里地,侍卫再次前来禀报,“两位大人,跟着咱们的人马暂时退了。”
“暂时?”郝康对这个精准的用词很是讶异。
脱脱冷笑道:“嘿嘿,郝康兄弟,若是你看到咱们的两面旗会怎么想?”
“大汗这么强,当然是退避三舍。”
“大汗和元国为什么强?”
“装备好,训练精。”
“若是能抢了咱们,岂不是立刻就拿到好装备。”
“……他们就不想以后么?”郝康无法理解这个道理。
“你知道是谁来抢的咱们?”
“……不知道。”
“那你找谁报仇去?”
“……非得踏平从从阿哲儿拜占直到埃及的大门口的土地?”
“嗯!”脱脱赞赏的看了看郝康,“说得对。”
郝康没回答,继续催马前行。他发现自己即便在蒙古待了一年以及不理解蒙古,蒙古王爷们的选择貌似是在追求富裕,可采取的手段完全超出郝康对世界的理解。甚至连讨论都不知道该怎么讨论。
又走出去十几里,侍卫再次赶来,这次他神色紧张起来。不等侍卫开口,脱脱就问道:“又来了多少人马?”
“得有几百人。”
“给咱们留下绕道的路没有?”
“现在看,前面的路是有人在埋伏。”
郝康不得不插话进来,“脱脱大哥,这是要开打了?”
“嗯,郝康兄弟怕了?”
“不怕。等开打的时候让我们先冲杀一阵。”
“吼吼,哥哥我就等着看威震钦察汗国的元国勇士是怎么杀敌的。”
再走二十分钟,六七拨人马汇集成的三百多骑兵挡在两面大旗前方。脱脱的侍卫纵马上前喊道:“拦路的诸位,你们认识这两面旗么?”
对面六七拨人马中有人出阵回话,就见他扯着喉咙喊道:“天高大汗远,民少大臣多。俺们只觉得你们马不错。带着这么多马走路不累么,交出一半来,我们就让你们过去。”
郝康有点惊了,他没想到用蒙古话还能说出这样的句子,正考虑怎么讲才能和这话对上,就听脱脱笑道:“郝康兄弟,轮到哥哥看你们元国勇士怎么杀敌。”
听到这就要出战,郝康无奈的叹口气,随后下令“第一队,出战。”
立刻有队元国侍卫抛下马匹上的累赘之物,催动混血马出击。对面的王爷联军见到侍卫们这么爽快,也立刻开始对冲。蒙古王爷的部下都是用骑弓,元国侍卫这边纷纷抽出粗短的喷子。马匹撒开四蹄奔跑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花了点时间才到了相聚四十步左右的距离。
侍卫们落下面甲继续冲击,片刻间就到了二十几步的骑弓有效射程。蒙古王爷们的冲锋队伍中立刻射出一阵稀疏的箭雨。箭支射中侍卫,连外面的丝甲都没能射穿。侍卫们则不为所动,继续催马向前。十五步,十步,五步,两边距离已经到了能看清对方面孔的距离。
“啧啧!”郝康就听脱脱忍不住咋舌。
元国侍卫却没有开火,他们继续向前,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马匹的方向,让双方马匹能够交错而过。蒙古王爷们的骑兵再次射出一轮箭支。对于骑兵来说,这已经算是顶在对方胸口射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空。
骑弓射出的箭在元国侍卫的钢甲或者面甲上敲出当当的响声,旧没能射穿丝甲下面的钢甲。元国侍卫在同样每发必中的距离上端着喷子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一阵响,有些蒙古骑兵直接被打落马下,还有些蒙古骑兵依仗着精湛的骑术抗住了第一击,马匹向前冲出十几步之后才扛不住枪伤,或者落马或者趴在马上惨叫。
“哈哈,哈哈哈……”脱脱又惊又喜,放声大笑。
郝康则无奈的叹气。他曾经好多次设想元国的勇士要如何与如狼似虎的大宋军队交战,却不成想他人生中到今天为止的每一战都是与蒙古人互相厮杀。在元国的时候打钦察汗国的军队,到了大汗领地,连自己在和哪家王爷作战都已经无法分辨。
元国侍卫们已经圈转马头跑了回来,回来之时有击毙了没跑远的几名王爷骑兵。这帮王爷们看到元国侍卫们的家伙如此犀利,立刻乱了阵脚,纷纷让开大路,下到两边的田野里。只是他们依旧不死心,有人开始用弓箭射击元国侍卫。元国侍卫将喷子插回马鞍旁边的枪套里。从后面挂钢臂弩的皮套里抽出他们的远程武器。
弓箭根本无法射穿侍卫们的钢甲,用手摇棘轮上弦的钢臂弩几乎每一支箭都让对方阵列中传出人或者马的悲鸣。脱脱已经不再大笑,而是惊喜的看着元国侍卫们单方面的痛击敌人。有几支箭射中了元国侍卫的马匹,脱脱忍不住惊叹出声。却没想到那些高大的混血马却没有因此而胡乱跑动,依旧稳稳的站在原地,顶多看上去有些许焦躁。
对射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以王爷们崩溃收场,虽然还在怒骂与威胁,王爷联军们已经完全让开大路。郝康打了个手势,不等他说话,脱脱就已经指挥他的侍卫开始突进。等脱脱那票人先冲出人圈,郝康就和元国侍卫们跟着撤离。没多久,无一人伤亡的队伍就在此奔驰在空荡荡的道路上。身后的那些王爷联军依旧在叫骂。
等完全摆脱敌人,队伍停下来给马匹治疗。拔出那些烂箭的时候,马匹打着响鼻稍稍后退几步,厚厚毛皮下那些漂亮的肌肉抖动着。
“郝康兄弟,怪不得你们打得钦察汗国裤子都没了。光是这些马就能纵横天下。”脱脱赞道。
郝康依旧不想回答。他在大宋的赛马会上见过比元国混血马更龙精虎猛的马匹。元国是从大宋学到的配种以及人工授精技术,大宋才是开山祖师。比马匹,郝康真的没信心。给马匹治疗之后,众人继续前进。这一路上大家都很小心,接连打退两波前来抢劫的王爷联军。众人不得不把本来就不快的速度继续放慢,在天黑之前花了将近三小时用来寻找适合驻扎的地方。
这一路辛苦让郝康有点回想起当年跟着爹娘西迁的经历,那时候郝康还小,能记得的只有向前进,向前进。完全不理解每天为何要将那么多时间用在安排营地上。现在郝康已经明白当年的西进队伍为何那么辛苦。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的危险,恶劣的天气,各种猛兽。还有比这两者更可怕的存在,那就是人类。
直到进入距离巴格达一百多里的地区,脱脱才建议部队加快速度。大伙在白天换着马不停歇的前进,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巴格达城。终于回到家,郝康还没来得及和老爹郝仁说起此行的艰险。就见老爹不高兴的问:“你们在路上为何洗劫田庄?”
郝康懵了。他不解的看着老爹,想确定老爹是不是中了邪。他与脱脱一路上就如当年郝仁西迁时远离去其他势力的城塞那样住在野地里,怎么就去洗劫田庄了?
看老爹是在很认真的问,郝康试探着问道:“爹,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我听不懂。”
“已经有好些王爷派人前来向大汗告状,说你在外面洗劫王爷们的田庄,杀了他们不少人。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郝仁没好气的询问着儿子。
第164章 大锅饭(十四)
“你确定那些事蒙古王爷?”郝仁的眉头深深皱起。郝康所讲的内容实在是让郝仁难以相信,忽必烈时代大汗领地的王爷们的确胡作非为,可没人敢对打着大汗旗帜的朝廷大臣轻易动手。忽必烈大汗对这种人从来不手软。
“爹,脱脱已经确定那些人都是王爷。”郝康满腹怨气的说道。
郝仁并不信赖脱脱,让儿子下去之后就派人去请脱脱。使者到了脱脱府上,得知脱脱不在,只能回来禀告。却发现郝仁竟然也出去了,询问府上的侍卫才得知郝仁被铁穆尔大汗请去。
此时郝仁正与脱脱对面而立,听着主位上的铁穆尔大汗发着牢骚。铁穆尔语气非常不高兴,“丞相,若是粮食没有运来,组建的日程还会延迟。脱脱打着我的大旗,王爷们尚且敢动手,难道丞相还觉得他们会幡然悔悟么?”
郝仁此时已经能确定自己的儿子没说谎话,心中对铁穆尔处置事情的手段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铁穆尔自己先说王爷们前来状告郝康洗劫田庄,忽必烈虽然性子急躁,却也告诉下面的大臣,他所有关于杀人的命令都不要立刻执行,等忽必烈消气之后再询问。铁穆尔当时如斗鸡般激动,没想到脱脱回来一说局面,铁穆尔就立刻改变了态度。
见郝仁不吭声,铁穆尔放缓了语气问:“不知丞相可否有什么难处?”
脱脱也看向郝仁,他心里面只期待郝仁赶紧提出些什么要求。这次与郝康一起出行让脱脱对郝康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位兄弟的能耐极大,结交的也都是很不得了的人物。出行中最让脱脱满意的是郝康再没有之前那种期待建立新制度的傻念头,而是狠狠的对脱脱说:“脱脱大哥,等建成旗军,还请大哥无论如何都要灭了这些混账。”
这就对了!脱脱发现郝康与郝仁一样,都是不喜欢对别人提出要求的家伙。他以前不理解这种在蒙古罕见的存在,现在他有点理解了。郝康与郝仁都希望建立起他们期待的制度,这种虚无飘眉的玩意未免太难为人了。譬如现在,铁穆尔大汗向郝仁提出请求,郝仁就该立刻提出同等的交换条件。
见郝仁还是一脸那种深思熟虑的模样,脱脱生怕郝仁又对铁穆尔大汗进行‘规劝’,就插话进来,“大汗,那些王爷们对郝康兄弟动手,简直是中邪了。不如就让郝康兄弟领兵教训大马士革那边的王爷。”
铁穆尔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他转向郝仁问道:“不知丞相觉得如何?”
脱脱心里面暗自祈祷,虽然也不知道该向哪路神明祈祷,但他此时只期待不管是天上的哪路神明,前往让郝仁别在跟以前那样瞎咧咧。最好是能让郝仁灵光一闪,明白铁穆尔大汗的心意。如果郝仁能够接受大汗的好意,让郝康兼任大马士革地区的总管,铁穆尔大汗对于郝仁就不会像以前那样猜忌。
郝仁并没有关注脱脱几乎显得灼热的目光,他沉吟一下才答道:“大汗,粮食可以尽快运送。臣只求大汗能明确制度,切不可让王爷们如此放肆。”
脱脱低下视线,忍不住轻咬嘴唇。等好不容易谈完,郝仁刚走,铁穆尔就忍不住怒道:“郝仁净会说些没用的废话,他这是要教我怎么当大汗么!?”
“大汗,郝仁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脱脱附和道。这话是出自内心,郝仁整天就知道讲忽必烈大汗时代的种种,忽必烈大汗都已经归天好多年了,广阔的陵园中绿草如茵,根本看不出哪怕草下面埋着被郝仁念念不忘的忽必烈大汗。身为郝仁的政治盟友,脱脱能理解郝仁的心思,可他也已经到了不能接受的边缘。如果闭上眼睛听郝仁说话,只怕会认为坐在金帐汗位上的还是忽必烈大汗,而不是铁穆尔大汗。脱脱甚至怀疑当郝仁看向金帐汗位的时候,有可能根本没有见到铁穆尔,郝仁看到的是忽必烈大汗的在天之灵。
君臣二人尽情将郝仁骂了一顿,总算是消了气。脱脱趁着铁穆尔大汗喘气的时候进言,“大汗,丞相素来不会大话欺人,既然他说两个月就把粮食送到,咱们就按照这个时间来办事。”
脱脱的话让铁穆尔心中一阵轻松,即便是无比讨厌的郝仁也有令人不讨厌的地方,至少他说了什么就会做到什么。等粮食运到,旗军就可以大体完成,随即进入装备与训练阶段。铁穆尔恨恨的说道:“哼,大马士革地方上的那些人竟然如此大胆,等旗军训练完毕,就拿他们开刀祭旗。”
“大汗,臣以为大汗可以给郝仁些赏赐,虽然郝仁做事冥顽不灵,却不能不这么做。不然太后又要怪大汗不体恤郝仁。”脱脱继续进言。
“唉!我已经赏赐过郝仁东西,他怎么会把那些赏赐看在眼里。赏赐给郝康美女,他竟然敢拒绝。”铁穆尔心中又恼火起来。
“臣这次与郝康前去大马士革的路上问过郝康,郝康说美女难得,他担心要了会让大汗有所损失。”
“混帐话!”铁穆尔激动起来。美女好马金银财货是蒙古大汗用来收买臣下忠诚的常用手段,的确有想要这些东西以至于让大汗为难的家伙,却还从来没有过大汗准备好了礼物,却担心大汗因为送出礼物而遭到损失的家伙。
“大汗,郝康一直跟着郝仁丞相,难免被郝仁丞相管了许多。不懂这些也不稀奇。”脱脱笑道。
铁穆尔是忽必烈大汗的孙子,是阔阔真的儿子,倒是能理解被长辈严格管教的感受。他叹口气,“脱脱,郝康这人如何?”
“很多地方像丞相一样能干。”
“哦?那别的地方呢?”
“这次遇袭,郝康就非常恼火,还和臣说等旗军建成,一定要先用大马士革试刀。”
“哈哈。不错。”铁穆尔立刻觉得郝康有值得亲近的地方。
“既然没办法赏赐丞相,就赏赐郝康吧。”
“大汗,臣以为不如让郝康去剿灭大马士革当地王爷。这次臣与郝康一起前去大马士革,郝康沿途之上心心念念的竟然是能让盐碱地长出庄稼……”
“胡说八道!”铁穆尔立刻打断了脱脱的话,“我也请过国师与萨满施法,他们说这做不到!”
“臣也以为做不到。不过郝康却是真心的。这次遭到袭击也怪郝康,他和臣跑去王爷田庄间的盐碱地上查看。臣当时就劝他,这么衣着光鲜的跑去那边,王爷怎么可能不动手!”
铁穆尔忍不住又笑出声来,郝康这娃的确太可笑了。他那么几十号人跑去王爷的地盘上,当然会有人起了觊觎之心。即便没有贪财,看到那些人马跑去那边,王爷们心里面当然会害怕。如果是这么讲,郝康被袭击也是他自找的。
又聊了一阵郝康,铁穆尔说道:“脱脱,反正这个水利大臣也没什么用。你觉得让郝康兼任大马士革总管如何?”
“大汗,臣以为郝康是个知道好歹的人。”
“嗯。对了,你去了大马士革,那边的妓女如何?”
“大汗,那边的是歌妓。臣只能说,实在是好。好的很!”
这边谈完,铁穆尔就去给老娘阔阔真问安,见母亲气色不错,铁穆尔又询问阔阔真有没有减少郝仁上贡的弹药用量。阔阔真叹道:“铁穆尔,我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你说过,丞相也亲自说过。所以我现在每隔三天才服用一次,每次只服用四份之一粒。只是这药却不能停,我也试过不吃,一两天还行,三四天不吃就有点睡不着。”
铁穆尔不再提这件事。这药已经不仅是太后阔阔真服用,蒙古朝廷里面年老的大臣和贵人都在服用。铁穆尔自己甚至都吃过几次,他以前靠喝酒帮助睡眠,忽必烈大汗却令铁穆尔戒酒。睡不着实在是太难受了,有这种吃下一粒就可以舒舒服服安睡整晚的药,谁都忍不住要用。把这个话题放在一边,铁穆尔说道:“娘,我想让郝康兼任大马士革总管。一来是给郝康封赏,二来看看有没有办法提高税收。”
“嗯!”阔阔真满意的点点头,“你终于想明白了。”
铁穆尔觉得老娘小看了自己,连忙解释:“我早就明白,可我手里没有旗军怎么去让王爷听话。反正元军一个都不能到大汗领地来。”
“好。若是不赏赐郝康,那些人看在眼里,又怎么肯给你效力。”阔阔真表示了赞同。
第二天,郝康就在朝廷接到了铁穆尔的命令。这里面虽然一个字都没提到帮郝康出气的事情,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大臣都明白大汗这是给了郝康机会,让他去报仇。郝康听了之后满脸欣喜,立刻答应。
倒是郝仁想说些什么,铁穆尔立刻阻止了郝仁说话,“丞相,这是我的命令,难道丞相还想替我做主么?”
郝仁听了这话心里面也有点不高兴,他觉得铁穆尔未免太胡来,若是忽必烈大汗在世就不会这么处置。可铁穆尔大汗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郝仁也只能闭上嘴看着儿子满脸高兴的接下令箭。
第二天,郝康就出发了。同行的还有脱脱,脱脱自称是与郝康同行,也能让大汗对郝康放心。不过队伍出了巴格达城门,脱脱就原形毕露。“郝康兄弟,我将在大马士革所见的告知了大汗,大汗也很想看看。”
郝康一听可就急了,“脱脱大哥,我和你说清楚。那些歌妓团可不是元国人,你若是扣了人,东罗马帝国与欧罗巴行省定然会来要人。那时候保不住就有许多大臣坚决反对交还人口,到时候兄弟我可不敢说会不会打仗。”
“我知道,你说过的。”脱脱有点不满的答道:“兄弟,我也给大汗说了此事。大汗心里面清楚的很,哪怕是大汗自己不强留人,一起看表演的王爷们也定然会乱来。那时候就是惹祸上身。所以咱们打下大马士革之后就可以请歌妓团到大马士革,那时候大汗也会出来狩猎。岂不美哉?”
还有这种手法,郝康心里面大为讶异。但是如此一来就可以以避免许多麻烦,郝康倒是可以配合脱脱的谋划。
大量队伍出征就不是小队人马出行,行军速度不快,而且郝康有许多部下可以管理队伍,他就抽空看起资料。脱脱却觉得无聊,就拉着郝康说话。脱脱知道逼着郝康没用,就换了个办法,询问起到底怎么治理盐碱地,“兄弟,大汗说请国师和大萨满做法都没用,你是用什么法术?”
“脱脱大哥,你能把地里面的盐分抽出来么?”
“当然不能。那怎么可能做到!兄弟你可以?”
“我也不行。”郝康笑道。他这也是看报纸的时候看到的,大宋赵官家让黄河改道之后,黄河故道没了水,原本的水份蒸发,黄河故道以前沉积下来的盐碱成份不再有大量流动的水源稀释,开始变浓,那些土地就变成了盐碱地。
却没想到赵官家另辟蹊径,移植了原本西北特产的胡杨树、灰杨、红柳等耐盐碱的植物。胡杨树有个特别的好处,等树木长到一定高度之后,在树皮上切个口子,就会逐渐渗出含盐碱的树汁,这些树汁凝结成被称为胡杨泪的盐碱块。
报纸上整篇都是对赵嘉仁的吹嘘,当时郝康对这种吹嘘十分不满,却没想到因此反倒对此事颇有印象。根据大宋报纸所说,土地里面的盐碱成份被胡杨树如同拔罐般给拔出来,经过几年定期收割胡杨泪,不让胡杨泪盐碱块再次落到土地上,盐碱地逐渐变成了林地。而且胡杨泪主要成份是食盐与小苏打,可以直接用于食用。
既然大宋能做到,和西北气候差不多的两河流域也应该能做到。郝康已经通过欧罗巴行省的贸易渠道向他提供胡杨树、灰杨以及红柳的种子。
脱脱原本以为郝康是要说些无聊的听不懂的话,却没想到听到一个如此奇妙的故事。他兴趣大增,追问起郝康细节来。
第165章 大锅饭(十五)
打开《关中平原以及黄淮平原土壤盐碱化问题研究》的报告,赵谦很快就看了进去。一年前跟着老爹去陕西‘寻九尾狐’,沿途学习班讲述了为何曾经富甲天下的关中逐渐没落的原因。这让赵谦对西北的局面生出许多兴趣。
报告印刷的比较粗糙,赵谦却一点都不在意。报告书的作者在开头部分就先阐述立场‘本调查目的是为了提高关中农业产量,力求恢复关中农业基础’。赵谦看完就乐了,这还挺有老爹提出的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范儿。屁股决定脑袋,赵谦在水利部门干的时候遇到过许多争论,争论双方争论到脸红脖子粗的理由往往是在最初就没有‘设定立场’。维护水源与封山造林的立场在很多表现上看似一致,实际上针锋相对。
这位报告的作者先讲清楚立场,读起来就轻松很多。如果是坚持西北全部封山造林的读者,从一开始就可以不看么。看完‘西北土地评估’的部分,赵谦皱着眉头放下报告。作者提出了个观点,赵嘉仁采取种植特别树种从土地里拔除盐碱成份的办法虽然能釜底抽薪,却不能普及。首先是树种本身只适合重度盐碱化土地,改良过程随着时间的增加进入效率越来越低成本越来越高的新阶段。就此时的自然环境来看,整个西北除了少数地区之外已经不再是千年前的粮食产区。
正思考,闹钟响了。赵谦刚把报告合上,秘书就走了进来。赵谦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前往附近的会议室。进去之后就见理藩部、外交部、杨从容都在。几人刚坐好,赵官家走了进来。理藩部部长罗义仁立刻开始汇报,“官家,诸位,理藩部讨论之后认为,应该接受天竺北部奴隶王朝存在,在奴隶王朝之外的地区建立起藩国。汇报完毕。”
关乎整个天竺广大地区的战略就这么一段话讲完,赵谦发觉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没听懂。然后就听老爹笑道:“理藩部有没有仔细读了春秋战国各国的手段?”
“回禀官家。臣和理藩部同仁办了学习班,这才发现我们都是用大一统的理念去看待春秋战国。弄明白这个关键之后终于有了进展。”罗义仁的声音中有忍不住的自豪。
赵谦忍不住问道:“区别何在?”
“周天子够强大的时候,各国出了问题可以找周天子出面协调解决。若是周天子看讲道理不行,直接出兵收拾那些国家。所谓持干戚而舞就是这个意思。后来周天子力量衰弱,各国就只能靠自己来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最初是春秋五霸,好歹维持周朝的制度。等各国互相兼并,大国力量提升,就变成了战国七雄。他们之间约纵连横,互相攻杀。”
赵谦听了之后微微点头,等着罗义仁继续讲述,却发现罗义仁嘴一闭再不吭声。这才认知到罗义仁觉得他已经回答完了赵谦的问题,根本没想讲述赵谦问题之外的任何内容。
会议室里面沉默了片刻,就听赵嘉仁问道:“我并不想再天竺半岛上投放太多资源,既然短期内解决不了奴隶王朝,那就接受奴隶王朝存在。我们要尝试用经济手段进入奴隶王朝国内。”
说完,赵嘉仁看向杨从容,几秒钟后与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杨从容身上。杨从容只觉得心跳加速,他在回国这段时间里面接受了不少培训,已经能明白自己在大宋整个认识水平体系里面所处的位置。赵官家的目标不仅是打跑蒙古人,夺回所有华夏土地。他还进一步期望建成以大宋为中心的全球经济体系。从东欧司到欧罗巴行省,这条伟大航路已经开始串联起文明地区的经济。杨从容在十几年的辛苦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为如此伟大的计划贡献相当关键的力量。
见众人看向自己,杨从容却有些迟疑,他思忖一下才说道:“我会尽力。”
罗义仁笑道:“放心,我们理藩部不会那么不讲人情的将杨节度使送去天竺。”
被说中了心事,杨从容干笑几声。他的确为自己的贡献感到骄傲与自豪,却再也不想前去海外。杨从容只想在大宋好好待着,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安定日子。等了片刻,见没人提出与罗义仁不同的意见,杨从容就开始自己撞钟的工作,“官家,如果奴隶王朝的确要与蒙古作战,如果他们胜了,我们就要小心四五年之后的事情。”
“杨节度使认为蒙古会输?”赵谦有点意外。即便大宋早已经不畏惧蒙古骑兵,可蒙古会败给天竺的奴隶王朝,这个实在是有点超出赵谦对蒙古的印象。
杨从容答道:“太子,若是蒙古人自己身够强,大宋这些年在阴山以北剿灭蛮夷应该无比艰苦才对。大宋在阴山以北剿灭蛮夷,每年至少杀几十万。远没有在阴山以南作战艰苦。蒙古当年是大宋的强敌,只是因为蒙古更会使用汉人来打大宋。自从赵官家彻底解决了北方的汉奸,蒙古就原形毕露,完全不堪一击。在海外的蒙古人也是如此,更何况伯颜与郝仁这两个蒙古朝廷中最能打人都脱离蒙古自立邦国。蒙古朝廷内部根本没有人才。”
赵谦呆住了。他认为大宋在阴山以北纵横驰骋,是因为在阴山以南歼灭了蒙古军主力。可听了杨从容的话,赵谦突然发现他自己对蒙古军主力的理解有问题。仔细想想,真正歼灭蒙古人的战斗只有老爹亲自统帅的黄河战役。忽必烈与伯颜在朝歌附近派出包括蒙古重骑兵在内的蒙古骑兵与大宋决战。大宋那一战干掉了近两万蒙古骑兵,之后的战斗就是大宋利用河北汉人组建红巾军与蒙古军队作战。正如杨从容所讲,支撑起蒙古军战斗力的核心力量并非蒙古人,而是被视为三等人的北方汉人。当蒙古人没办法利用北方汉人对抗宋军之后,蒙古的战斗力就一落千丈。从事后看,这的确是事实。可这等观点与赵谦之前的看法截然不同。
不管儿子怎么发呆,赵嘉仁自己很认同杨从容的看法。之前赵嘉仁只知道灭宋的主力是新附军,却很不唯物的认为作为主力的新附军并非发挥主要战斗力的部队。看到杨从容已经能够如此客观的看待问题,赵嘉仁很满的说道:“这件事就由理藩部来负责。外交部有什么看法?”
卢柏风此时也有些发呆,他在这些人里面的年龄算是大的,杨从容的看法对他的冲击也格外大。过去三百年间,大宋逐渐形成了蛮族战斗力很强的顽固印象,卢柏风认为蛮族们战斗力强弱的标准是汉人的能力高低,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完全承认这点,那就得先打破卢柏风心中早已经固化的观点。卢柏风此时对于其他人的谈论几乎听而不闻,直到旁边的理藩部部长罗义仁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卢柏风的思维才被从混乱中唤回现实。
“啊……官家说什么?”卢柏风有点浑浑噩噩的问。
“我说,天竺奴隶王朝的事情由理藩部负责,外交部有什么看法?”赵嘉仁又重复了一次。
“哦。奴隶王朝……”卢柏风尽力让思路回到之前的讨论。想了一阵,卢柏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连忙说道:“官家,如果官家承认奴隶王朝存在,那岂不是该由我们外交部负责么?”
“呵呵。”听到这话的罗义仁忍不住笑了两声。
被这笑声刺激,卢柏风也感觉不妥。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想错了,连忙说道:“官家,让杨节度使到我们外交部来工作吧。我们外交部与理藩部会组建一个联合工作组。”
赵嘉仁看向杨从容,“你怎么想?理藩部还是外交部,选一个。”
杨从容没想到这种选择竟然给他来做,他连忙说道:“官家,臣全凭官家安排。”
赵嘉仁收起笑容,“我管的是让国政顺利营运,需要你们能够尽力发挥自己的才干。至于哪边能发挥你的实力,你自己难道没有判断?”
杨从容再不敢谦逊,连忙答道:“臣愿意去外交部。”
“好。人事调动工作交给组织部。散会。”赵嘉仁下了最终命令。
这边散会,卢柏风立刻就走。杨从容连忙叫住他,“卢部长,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吃个饭?”
“不行。我得回家。有事。”
杨从容看向卢柏风,卢柏风当即应道:“我正好有点事情想和杨节度使谈谈。”
两人看向赵谦,赵谦叹口气,“我还有份文件得看。下次吧。”
众人就散了。赵谦回到办公室,拿起《关中平原以及黄淮平原土壤盐碱化问题研究》继续研读。作者团队的看法颇为冷彻,认为在现在的气候条件下,大宋产粮区规划只能放弃关中这个有着悠久粮仓历史的产地。大宋最北的粮食产区规划为黄淮平原,同时大力开发暹罗以及更南地区。
因为主要研究方向不是这个方向,此方面的讲述到此为止。赵谦放下报告书,心里面乱糟糟的。大宋朝廷返回开封从政治上意义重大,大宋的政治中心再次回到中原地区,这就意味着大宋再不是江南化的大宋,而是华夏的大宋。可最近的气候就这么糟糕,老爹赵嘉仁早就讲述的小冰河气候并没有因为人类的政治活动而发生改变。
小冰河气候下,广州每年都下雪,甚至是大雪。在淮河以北,小冰河气候最糟糕的地方就是每年都有旱灾,旱灾引发了植物稀疏,引发了蝗灾的威胁。一旦恶行连锁发展到蝗灾阶段,就会直接破坏淮河以北的良田。
盐碱地这种存在本身就非常有利于孕育蝗灾。到现在为止,民间对老爹赵嘉仁的崇拜理由之一就是赵官家能让大河改道。从当年来看,这个行动也是必须。但是事务的两面性在此时就显露出来。没有稳定可靠的粮食供应,淮河以北就没办法承受大宋一半的人口。没有大宋一半的人口,大宋的经济中心就没办法转移到淮河以北。这也是一种连锁反应。
想来想去,赵谦实在是找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坐下把自己的想法在纸上写出来,确定没问题之后就去见老爹。
听了儿子的讲述之后,赵嘉仁问赵谦:“你有没有想出什么解决办法?”
赵谦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么做就得牺牲一部分河南的粮食产量,在水源供应上全力维护通济渠的运输能力。在歉收的时候利用通济渠运输更多粮食。”
赵嘉仁点点头,这的确是以前历朝历代的看法。其实在唐宋时代汴梁就没办法完全依靠河南地区稳定的获取粮食,隋炀帝被后世称为‘为王前驱’,就是指隋炀帝建成的大运河解决了淮河以北的粮食供应问题,成为后世稳固河南路的关键。
然后赵嘉仁就听赵谦遗憾的说道:“关键是黄河并不能稳定通航。若是黄河能够如长江一样稳定通航就好了。”
赵嘉仁心中满意,至少赵谦已经认识到了运输的重要性。长江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航,至少不担心运输。黄淮平原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一旦遇到大灾,赤地千里,跑都没地方跑。赵嘉仁说道:“赵谦,我准备筹建铁道部,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
说起铁路,赵谦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马匹便溺的味道。现在的铁路是靠马匹拉动车厢,这种轨道交通的确好,以前运输军粮,千里之外十成能到一成就算是神一样管理水平。虽然粮车上的粮食看着没变,但是沿途运输的时候人吃马喂消耗却不被关注。实际运输到达的粮食平均只有5%。
轨道交通让整个运输效率高许多,在最早大规模铺设铁轨的阴山地区做过测试,使用挽马拉的车辆行走五百里的道路消耗降低到15%。往返1000里的消耗降低到28%。也就是说70%的粮食都能运输到前线的交通枢纽。但这需要大量挽马,而每一条大量使用挽马的道路上都洋溢着马匹便溺的味道。闻过几次就永生难忘。
“官家,这需要修多少铁路?”赵谦被自己的想象给吓住了。
“赵谦,你有没有统计过车辆运输损坏状况?”赵嘉仁问。
“……没有。”
“那就去找资料研究一下。”赵嘉仁淡然答道。他曾经下令做过调查,虽然没看报告,却也能想出来。木质车辆很容易损坏,金属制车辆自身太重也没有后世的大量公路,根本不实用。如果不实用润滑油,车辆损坏更加严重。而车辆本身缺乏维修就会导致运输效率大大降低以及车辆损坏快速提高双重损失。这些都是没人关心的成本损耗。把这些都算进去,蒸汽动力火车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赵嘉仁虽然没看木质车辆损坏报告,却非常关注蒸汽车头的研发进度。按照他看到的局面,蒸汽火车距离完全实用化只剩下一年时间。
“遵命。”赵谦应道。
“另外你找农业部的人谈谈,做一个在铁路运输条件下的粮食运输模型。”
“是。还有别的事情么?”
“嗯……,你对杨从容关于蒙古人和汉人战斗力的评价有什么看法?”
赵谦想了想,果断答道:“臣以为有点振聋发聩的意思。”
“嗯。我也这么认为。那就针对这个问题做几期报纸内容。”赵嘉仁命道。
赵谦受命而去。回来之后就开始召集秘书开始准备。看着秘书们都有点精神不济,赵谦又命道:“马上就是假期,要么大家伙提前几天休息,放个长假。”
秘书们立刻有人欢呼起来,“太好了。多谢太子。”
赵谦也不去责备这帮家伙懒惰。他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到底让这帮秘书们忙成这么模样。既然说放假,赵谦就立刻给大家放假。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赵谦只觉得有些冷清。他很没型的把双腿放到桌面上,叼着根烟胡思乱想。
当太子很容易,既然早就有立嫡立长的规矩,赵谦只要自己没有特别的问题就可以当太子。但是想成为老爹赵嘉仁这样的官家可是太难了,赵谦越是尽心竭力,越能感受到自己老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光是每天的有效工作时间,赵谦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
赵谦曾经坚持了一个月,每天都把自己干了什么记录下来。越是翻看越是心惊,他一整天里面有半天时间都用在吃饭睡觉休息。剩下的一半时间又是用掉6小时在各种走路,看资料,以及了解自己遇到什么情况之上。剩余的六小时,则是各种见面会谈扯淡。经常一天下来根本没能真正完成任何一件事。自家老爹每天都有至少六个小时用在正经完成工作之上。
就如今天的会议,确定了未来至少半年以上对天竺北方奴隶王朝的战略。跟在老爹身边,赵谦发现自己每一个行动都能有效起到作用。等赵谦自己面对问题之时,他的努力就变成了毫无效率的虚耗时光。这种感觉真糟糕。
第166章 大锅饭(十六)
赵谦回到家,家里老二和闺女就扑上来抱住老爹。平日里都是老大冲在最前面,今天这家伙没出现,赵谦去到老婆那边低声问:“大郎怎么了?”
“不用理他。”萧美美不高兴的答道。
赵谦本想去看看长子,却还是忍住没去。他回书房拿出草稿继续写文章。正在写,就听书房门一开,转头看到长子低着头走进来。他走到赵谦身边,一脸委屈的不说话。赵谦拉过来给娃们准备的高脚椅问:“要不要坐下?”
“不要。”长子声音沮丧的说道。
赵谦也不说话,继续开始写自己的东西。只是儿子在身边,赵谦怎么都没办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他心里登时升起对儿子的不满。他不想看这小兔崽子,抬起头就见到书桌对面墙上‘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的横幅。赵谦感觉自己的心被触动了一下,立刻有些惭愧。娃们感觉到委屈就来找父母这是天经地义,赵谦自己会受到影响是赵谦自己修行不够。因为自己修行不足就反过来迁怒娃,这算什么?难道自己接下来不管娃说什么,都要根据他所说的烦恼再给娃编造个罪名不成?
想到这里,赵谦回想自己小时候。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爹当年可不这样。不管赵谦如何在旁边腻歪,老爹总是能镇定自若的该干啥干啥。想到这里,赵谦转过头看着儿子,却不先开口。
见到老爹终于关注自己,儿子委屈的开口了,“爹,今天我娘训我,说我就知道卖弄。”
“哦?只有今天?”赵谦问。
“嗯,昨天,前天。娘都训我。”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委屈。
赵谦明白儿子的情绪,他把儿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家伙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反抗。赵谦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老爹讲过,孩子们之所以向父母显摆,一来是他们成长中需要得到外界的证明,二来是因为孩子们以前的某些行动得到父母的认同赞赏而感觉到舒适,为了追求舒适就会重复这样的行动。不管是哪个因素强一点,都会导致他们喜欢在父母面前逞能。逞能是表象,期待得到心里的舒适感才是本质。
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赵谦却不记得自己询问过老爹怎么才能有针对性的应对这个问题。他记得自己听老爹这么讲的时候一头雾水,完全不理解老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带着儿子马上去见老爹,当下只能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再说。
“大郎,要不要举个高高?”
“不要。”儿子看来很难过呢。
“大郎,你觉得是你知道的多,还是你娘知道的多?”赵谦换了个切入角度。
“当然是娘知道的多。”
“你教你弟弟妹妹做些你已经学会的事情,第一次的感觉如何?”
“嗯……嗯……,很高兴。觉得我很厉害。”
“第二次第三次呢?”
“觉得他们很笨。”
“你有这种感觉想,你娘也有这种感觉。”
听老爹这么讲,老大急了,他抓住赵谦的手臂焦急的说道:“我不要当笨蛋。爹,我不要让我娘把我当笨蛋来看。”
“呵呵呵。”赵谦抱住儿子笑了,等儿子情绪有点平复下来,赵谦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想让你娘把你当笨蛋,那就不要把你会的东西告诉你娘,你不会什么,就去问你娘。这样你娘就不把你当笨蛋了。”
“可是……可是……不会不是笨蛋么?我娘这么说的。”
“嗯,那是你娘不高兴了。她自己不是这么想的。”
“真的么?”大儿子露出不解的神色。
“来,我教给你一段话,你去对你娘说。好不好。”
“说了之后我娘就不会觉得我笨么?”
“我前面说了,你娘一开始并不认为你是笨蛋。她这么说只是因为她不高兴。”
“……哦……”小家伙似懂非懂,却听进去了。
“你给娘说,娘,我之前把我学会的东西告诉你,是觉得这么说你会高兴。以后我不说我学会的事情,我不会什么就来问你。可你也不要再说我笨蛋。”
“娘,我学会什么不告诉你……嗯,你也不要说我笨蛋。”
“呵呵……”赵谦忍不住笑了,却觉得这么笑只怕会打击儿子,他咬住嘴唇憋着笑扭过去脸,好一阵子才算是遏制了笑意。孩子们太可爱了,真的是目的明确直来直往。
“大郎,再跟着我说一遍,娘,我之前把我学会的东西告诉你,是觉得这么说你会高兴。以后我不说我学会的事情,我不会什么就来问你。可你也不要再说我笨蛋。”
教了十几遍,儿子才把整句话背下来。赵谦让儿子去实践一下,儿子正想从赵谦腿上跳下去,却又伸手抓住赵谦的手臂,兴奋的说道:“爹,我就是想让娘高兴。你说的没错啊。”
“啊?”赵谦被这话突然唤醒了儿时的记忆。这个道理突然就和事实重叠了,哪怕遭到自己老娘秦玉贞的训斥,小时候的赵谦其实不在乎的。他当时就是本能的想让老娘高兴,然后依偎在老娘身边撒撒娇什么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令人困惑不安的世界安全了。
不等被深刻触动的赵谦再说点什么,儿子已经跳到地上急匆匆跑出了书房找他老娘去了。赵谦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想到教育孩子反倒被孩子给教育。现在的他更强烈的感受到这个不可知的世界带给他的不安,也从老爹那里学到了这种不安的原因。可现在的他却忘记了安心的感觉。其实安心无须言语无须特别的行动。平日依偎在母亲身边,遇到事情跟在父亲身边,就能让赵谦觉得安心。赵谦以前就知道,今天才明白。
再次抬头看向墙上‘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的条幅,大宋太子生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深刻感动。真心帮助别人解决遇到的真正困难,也是在帮助自己。赵谦看了看别的几条条幅,觉得都没什么感觉。目光落回到桌面上,就看到自己有些抓不到关键的文稿。他只觉得福至心灵,豁然开朗。能写出什么文章很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心态。
站起身走到练字的书案旁边,赵谦提笔写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写到这里,赵谦觉得很满意,却觉得还是不够,仿佛缺少了点什么。提笔想了想,他尝试着把下面一段写出来。
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写完这段,赵谦突然面露笑容,明白了先贤荀子的意思。这段话讲述的乃是方法,没人求教你而去教导别人叫做浮躁,问一答二的叫啰嗦。浮躁啰嗦都是不对的,君子答问应象空谷回音一般,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白天理藩部罗义仁回答春秋战国与现今之世界的对比,围绕主题不多不少,果然是‘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怪不得老爹这么看重罗义仁,以前赵谦只是觉得罗义仁的确有不同一般之处,今日却能实实在在明白了罗义仁的一处优点。
把后面这段荀子教育的具体做法写下来,赵谦决定用这段话来提醒自己的不足。
坐回座位上,赵谦重看自己之前的稿子,看了几眼就觉得不对劲,仔细看过去更是生出惭愧与兴奋的心情。抬头又看一眼‘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的条幅,努力把惭愧的心情赶走,赵谦埋头开始重写稿子。
接下来七天,赵谦找专家寻求书目,之后在阅读室里面把一人多高的典籍文献中有关契丹、西夏、蒙古如何利用汉人为他们效力的部分都给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又准备继续写自己分配到的稿子,却发现完全写不下去。史书中的记载如果都是真的,赵谦觉得以前所有观点都被这些史料动摇。
此时他发觉自己若是一定要写,唐代司空图《河湟有感》就足以写尽一切。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这位考上进士,唐哀帝被弑后,在七十二岁高龄绝世而死的唐代诗人看到的所有正如御前会议所讲,强大的从来都不是胡人,而是那些能够利用汉人来打汉人的胡人。有强大的大宋作为依靠,杨从容在海外的接触过那么多胡人之后,终于能看清事实真相。
确定了这点,赵谦再梳理老爹赵嘉仁的北伐历史。原本他也有点觉得清洗太过于惨烈,此时才完全理解当时血腥的清洗标准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要铲除蛮夷的力量根源。
汉人身材高大,力量武艺都比胡人强。胡人督战时根本不在乎汉人伤亡,被胡人奴役的汉人只能拼死作战。在宋军与新附军中的汉人同归于尽之后,胡人趁机进攻,可以轻松取胜。还造就了北方蛮夷强悍的虚名。真轮到胡人自己刀对刀枪对枪的与宋军作战,胡人也是人,遇到局面危急也会害怕也会逃命。他们逃跑的秉性比汉人更强烈。所以宋军在阴山以北战无不胜,终于重塑汉人军队的威名。
该死的蛮夷,赵谦心中骂道,提笔开始书写。所有的史料、自己的经历都被融合成想法,自然而然的在纸上浮现出来。赵谦却没发现他既不想获得什么称赞,也不去努力形成什么完美无缺的理论。经过锤炼的想法在纸上自然而然的记录下来。
等他写完才发现,儿子女儿正坐在高脚登上看书。仔细想了想才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除了知道有此事发生之外,他既不注意也不在意,任由两个娃自己做他们的事情。
看到老爹放下笔看向自己,两个娃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倒赵谦身边拉着他说话。赵谦胸中的愤怒悲伤戾气顷刻间被放下,他一手抱起一个娃到客厅舒舒服服和他们说话玩闹。
几天后赵谦的稿子通过审核,开始在《大宋日报》上开始连载,理藩部与外交部则提前看到了全文。看完之后,罗义仁赞道:“没想到太子竟然能做到言之有物,没有废话。难得。”
杨从容本人与太子完全陌生,他并不想站出来为太子辩护。但是听到罗义仁暗指当今太子以前水平有限,他也忍不住有点肝颤。卢柏风没这么考虑,作为进士出身的官员,卢柏风继承了进士们的那点不畏强权的风骨。更何况卢柏风自己也觉得太子以前写的东西完全没办法和赵官家相比。这次的稿子有巨大提升,甚至让卢柏风觉得有点赵官家儿子的味道。
看别人不吭声,卢柏风接着说道:“老杨,咱们马上就要派人去和奴隶王朝谈判,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不识趣的把矛头转向咱们?”
“既然奴隶王朝这么强大,想来国内也得有点水准。”杨从容答道。
“天竺那片地方啊……”卢柏风很是感叹。
“嗯,天竺真是片神奇的土地。”卢柏风也忍不住跟了一句。
“有那么神奇么?”杨从容很是讶异。东罗马那地方虽然落后,所作所为好歹还在能理解的范围之内。华夏的佛教源自天竺,唐代玄奘大师前去求取佛经,能写出《金刚经》这等著作的地方为啥会被两位大宋部长同时认定为奇葩?
看着杨从容不解的神色,卢柏风叹道:“我猜你是觉得玄奘大师前去求取佛经,天竺怎么也不会太差。可是你知道么,现在天竺四大寺院被毁了三个,仅存的一个也基本和完蛋差不多。天竺那边的人早不是几百年前智者云集的所在。”
杨从容只能问道:“天竺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罗义仁只能向杨从容介绍道:“天竺南部和中部已经快被我们打完了,哪里的人特别善于顺杆爬,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就坑蒙拐骗。动手揍他们,他们就满地打滚的求饶,求饶的同时也不忘向你索取好处。纯盘的滚刀肉。官家有句话我非常认同……”
卢柏风跟了一句,“非暴力,不合作。”
杨从容听了这不客气的评价,眨巴了一阵眼睛说道:“这不就是畏威而不怀德么?”
“是啊。这里已经是蛮夷,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景象。”罗义仁发自内心的感叹着。
第167章 大锅饭(十七)
郝仁从铁穆尔大汗身上收回视线,心里面甚是感叹蒙古的审美观实在是跟不上形势。平常的时候蒙古大汗都会穿着比较平常的衣服,料子好一点,剪裁的很合身。也没给郝仁留下啥感觉。每到接见重要使者之时,蒙古大汗就会穿着的非常正式。郝仁就不得不感叹蒙古的服饰实在是缺乏审美观。
蒙古长袍越干净利落越看着顺眼,可蒙古的审美观就在那里摆着,各种金线银线各种细致的刺绣与饰品让长袍的存在感变低,起到了喧宾夺主的作用。这个行头颇有近几年元国靠养殖富裕起来的蒙古农户节日的范儿,别开目光的郝仁想起大宋欧罗巴行省悬挂的赵嘉仁画像。画像中的赵嘉仁一身大宋军服,笔挺有型简单明快的军服反衬出画像中主角尊贵的气质。
目光落在尊贵的使者身上,就见使者穿着天竺北部的特色服饰,长袍与尖尖的帽子同样有繁复的金银线装饰,与铁穆尔大汗的服装相比不遑多让。奴隶王朝的使者行礼之后站在铁穆尔大汗面前说道:“最贵的蒙古大汗,我此行前来是代表我国苏丹请求蒙古国允许我国人去麦加朝圣。”
郝仁有些讶异的看着使者,对这个提问一头雾水。看向铁穆尔就见铁穆尔却没有立刻回答,旁边的近臣上来说了几句。铁穆尔皱着眉头示意近臣退下后依旧沉默不语。奴隶王朝的使者看蒙古朝廷这么不认真的反应,只能再次讲述:“尊贵的大汗,我们以前与伊尔汗国的战争就是因为伊尔汗国截断我们前去圣地觐见的道路,袭击我国觐见人员。如果大汗愿意与我们达成协议,我们就可以不再打仗。”
听了翻译的话,铁穆尔细细的小眼睛里面精光闪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蒙古为什么与奴隶王朝打起来了,现在总算知道了。不过这不重要,蒙古周边的国家都和蒙古打仗。多一个奴隶王朝并不嫌多。铁穆尔本想再问几句,却觉得没啥好说的,便对使者说道:“如果使者只有这件事,你就先回去等我们告知你们消息。”
使者一听这话,登时就激动起来,“尊贵的大汗,我等国主要前往圣地觐见,如果贵国不能答应,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听了充满威胁的话,蒙古大臣中有许多人立刻起身叱骂起来。郝仁心里面万分遗憾,他觉得当务之急乃是蒙古国内事务,对外战争必须终止。不过郝仁并不担心这帮人真的会拔刀相向,蒙古对于使者非常尊重,即便是敌国使者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等这帮王爷叫喊完毕,郝仁说道:“这等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郝仁话音方落,立刻有王爷对着郝仁嚷道:“丞相,我们不能接受他们带着大队人马横穿我们的土地。若是想过,就不能携带武器。”
奴隶王朝的使者一听就知道这件事真的谈不成,哪里有国王出行不带武器的道理。他看了郝仁一眼,问道:“请问这位贵人怎么称呼?”
“我乃蒙古丞相郝仁。”
听到郝仁竟然是蒙古丞相,奴隶王朝的使者稍稍露出讶异的表情。他随后说道:“丞相大人,我们甚至可以不走蒙古国内,而是乘船出发前往圣地。”
不等郝仁说什么,王爷继续嚷道:“进入蒙古的领地,就不许携带武器!”
见到有人率先挑战郝仁,好几位王爷们跟着喊道:“没错,在我们蒙古的地盘上就得听我们的安排。”
郝仁也不搭理那帮王爷,而是对铁穆尔说道:“大汗,此事可否再商议?”
铁穆尔没说话,阴冷的神色证明他在考虑着什么,郝仁猜测以为铁穆尔考虑的并非是令人乐观的事情。他却猜错了,铁穆尔正在遗憾自己做出让脱脱与郝康一起前往大马士革的错误决定。若是脱脱在此地的话,就会拿出让铁穆尔有所选择的建议,而不是王爷们这种一瞅就力图掀桌的对立态度。最后铁穆尔决定采取温和手段,他说道:“如果贵国愿意接受我们的安排,我们就可以答应贵国国主前往圣地。”
奴隶王朝的使者没有争辩,也没有反对,他再次行礼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
看着离开的使者背影,郝仁心中说不出的不满,却也有些无可奈何。最重要的是郝仁对于真神教也没特别的想法。对郝仁来说印象最深刻的乃是当年忽必烈大汗对真神教就没什么好感。曾经有许多真神教的商团经过,提出要让他们的阿訇屠宰牛羊。理由是蒙古人屠宰的牛羊不干净。忽必烈大怒后下达只允许蒙古人卖给真神教商团牛羊肉的严令,导致真神教地区到大都的商团锐减。忽必烈大汗尚且如此,郝仁自己也没有特别的立场。见铁穆尔已经有了决定,郝仁也不再去争取。
铁穆尔下令散朝,自己先走了。郝仁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想起脱脱来,如果是脱脱的话大概就有办法说服铁穆尔大汗吧?
脱脱并不知道蒙古两大贵人都想起自己,此时的耀武扬威的从一众赤手空拳的地方王爷面前走过。高大俊美的元国混血马走起来根本感觉不到起伏,这让脱脱更能自如的向下扫视那帮紧张的王爷们。
兜完一圈,脱脱驱马走向郝康。就见郝康已经洗去了脸上的烟灰,正在用毛巾擦脸擦手。脱脱跳下马笑道:“多亏郝康兄弟打开了庄门,不知郝康兄弟准备怎么处置抓到的贼人。”
郝康没有说话,他拿着毛巾缓缓擦着手,看向王爷们的目光中都是恶意。脱脱知道郝康这样的家伙没经历过那么多破事,看他这真生气的模样,生怕他一时兴起把这帮王爷都给砍了,连忙走近两步劝道:“郝康兄弟,你何必把这些家伙当人看。没的气到自己。”
郝康一愣,他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表述。是啊,以郝康的地位和的实力的确可以不把这帮家伙当人看,可就算是把这帮家伙看成蛇虫,也是长了能够咬人毒牙的蛇虫。为了击破他现在所处的庄子,郝康的手下五死十一伤。他们可都是跟了郝康两年以上的亲近部属。若是不能报仇,郝康只觉得自己完全对不起他们。
脱脱察言观色,知道郝康的心情,他继续劝道:“郝康兄弟,我以前也有些亲近的兄弟战死了。我也恨不得杀光那些敌人。可咱们都是要办大事的人,想办大事就得有人听咱们的。你已经让这帮王爷们知道厉害了,饶他们一条狗命让他们好好给咱们效力吧。这些账先记下,若是他们以后还敢不听话,到时候一并清算。”
“他们怎么会真心听话?”郝康胸中的怒火依旧。
“咱们都把这庄子打成这样了,他们怎么敢不听话。”脱脱指着破碎的大门与墙上的几处堪塌,尽力说服郝康。这是脱脱的真心话,这个庄子是大马士革当地最强大的王爷拥有的田庄,脱脱与郝康到了大马士革之后要求所有王爷都前来拜见。这位王爷早就打探了消息,得知脱脱与郝康总共带了一千兵马后随即对当地王爷放话,‘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毛长齐了么?你们就肯向那些小崽子低头么?’
有地头蛇公开表示反对,当地的王爷与头人们大部分都不来拜见脱脱与郝康。到了这种猛龙过江的时候,脱脱立刻与郝康商议动手,他本来想着先挑软柿子捏,没想到郝康强烈主张擒贼先擒王。脱脱知道元国军队实力强悍,索性先把那些肯来拜见的王爷召集起来观看如何解决这个刺头王爷。回想起郝康手下的元军强悍的火炮以及爆破技术,脱脱现在还有点心惊。
现在郝康因为战斗中死了几名亲信就一副要搞屠杀的模样,脱脱只能全力阻止。蒙古人杀蒙古人从来不是问题,可脱脱与郝康来到大马士革的目的是为了征服而不是抢掠。
经过脱脱一阵劝,郝康也开始觉得自己未免太冲动。有了这种心思,他突然觉得自己当众洗脸擦手显得有点傻。方才这么做是因为他决定大开杀戒,所以忍不住有点仪式感的前期准备。整顿好自己,就可以诚心诚意的杀了敌人祭奠自家兄弟。
脱脱自己有过如郝康此时的经历,见郝康有点郝然,他笑道:“兄弟这派头好的很,就是得让这帮家伙知道你杀人如杀狗。兄弟这派头越足,他们才会越知道兄弟的厉害。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哥哥我来做!”
没多久,这两位年轻权贵一起骑着高头大马到了一众围观的王爷面前,他们看向脱脱的目光中都是敬畏,看向高大俊美的郝康的目光里除了同样的敬畏之外还有对莫测高深人物的恐慌。这位元国小王爷怎么看都是要动手大杀的,可杀人之前居然洗脸洗手。这一洗超过了蒙古人平均一个月洗手洗脸的数量了。干了这少见行动的小王爷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们,王爷们心中都惴惴不安。
“把那厮拖过来。”脱脱命道。侍卫很快就拖上来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这家伙知道死骑就在面前,脸色惨淡,却大声喊道:“你们要杀我,怎么都得大汗下令。没有大汗的命令你们不能杀我!”
“大汗的命令?我们是大汗派来的,我们就是大汗的命令!”脱脱带着阴冷的笑容说道。
郝康目光都是杀意,他大声说道:“脱脱大哥何必与这厮说这么许多。既然大汗已经授权我等,在这大马士革要杀人,我们来写一张告示。”
说完,郝康叫过人拿了一张绢布撑开,自己坐在马上刷刷点点写了一阵,随即对部下说道:“唱给他们听!”
蒙古人没什么文字,便是王爷也90%都不识字。见郝康竟然轻松写了文书,王爷们已经受了不小惊吓。看到郝康的侍卫拿起郝康写的东西唱起来,都竖起耳朵仔细听,“诸位好汉听分明,我等乃是大汗的人。大汗知道贼人多,派我前来大马士革。眼前此人乃歹徒,公然动兵反大汗。我等带兵抓歹徒,不能留他到明天……”
歌词全是蒙古人习惯的内容,简单明快,通俗易懂。听着听着王爷们就知道眼前这位被俘的王爷死定了。等歌曲唱完,就听郝仁喊道:“牵马来,送这厮一程。”
郝仁的部下很快就牵来五匹马,大马士革当地最大的王爷一看这动静,吓得已经尖叫起来:“你们不能……呜呜呜”
有侍卫用破布塞进这厮嘴里,接着就把他双手双腿用从大宋进口的白棕绳结结实实的捆住,随后有人拿来第五根绳子打上绳套,套在这位王爷脖子上。那些从一开始就战对了队伍的王爷们都有些兴奋起来。五马分尸,好久没见过的手段。一般来说这都是处置大罪人采取的手段,只是蒙古马力气不大,往往把人勒死了也没能分尸。所以这种手段多数采取牛尾巴上点火的方式。靠的就是短暂的蛮力撕裂人体。
就见郝仁的部下牵过来五匹马,这些王爷们一个个伸着脖子看。如此高头大马是他们从所未见,可这些马就能把人撕碎么?抱着兴奋激动的心情,王爷目不转睛的看着呜呜呜乱叫的王爷被放在场地中央,五根绳索都系到五匹马的马鞍上。
随着一声呼哨,五匹马开始小步前行,躺在地上的王爷虽然努力扭动,却还是被五根绳子拉的从地面上升起,四肢伸展的悬在半空。又是一声呼哨,五匹元国混血马同时撒开四蹄向各自方向奔驰。围观的王爷们本以为会看到一阵撕扯,却没想到中间被拉起的王爷身上突然喷出了血雾,先是脑袋被拽下,片刻后就是手臂与腿脱离身体。前后不过几瞬,这个曾经在大马士革威风八面的家伙就如破布般变成了五块。刚才还鲜活的肥胖身体与右边腿连在一起拖在绳索上在地上滑动,大量鲜血在地上划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第168章 大锅饭(十八)
“兄弟,哥哥我回巴格达之后有点担心你能不能压住阵,乌尔善别的不懂,却知道怎么对付这帮王爷。你有事情可以问他。”
“多谢脱脱大哥。我还真是担心在这里杀了这么多王爷头人,他们一定会去大汗那里告状。上次我回去,丞相就把我训斥一顿。”提到上次挨了老爹的训斥,郝康就有点不安。
“丞相啊……就是太汉人了。”脱脱感叹道:“兄弟,咱们蒙古自然有蒙古的规矩。和兄弟在一起办事,我觉得自己竟然能明白丞相的心思。不过哥哥还是要向兄弟说一句,就是上次咱们讨论的那个……那个蒙古是身体,那个什么来着?”
“蒙古为体,汉学为用。”郝康答出自己总结出来的说法。
“对对对。就是这个!蒙古为体,汉学为用。”脱脱连连点头,大大感叹道:“元国为什么能那么兴旺,哥哥我以为元国乃是以汉人为……元国人为本,全面汉化一点没错。在大汗领地上是蒙古人为本,能把汉人的东西拿来用,却不能让大伙立马都变了汉人。”
听到这大实话,郝康忍不住苦笑,“呵呵,脱脱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在蒙古朝廷里面能明白这些的大概只有你了。不过这话可别……”
脱脱笑着打断了郝康,“放心,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哥哥我清楚的很。”
郝康知道脱脱手段很强,自己叮嘱他说话小心未免显得有点不自量力。便换了个话题,“大哥,兄弟我会尽快让人送马匹过来,还请大哥先准备好怎么接收这些马匹。毕竟咱们的马看着就和蒙古马不一样。”
“嗯,我知道。等马匹到了大马士革,兄弟赶紧给我传个信。”脱脱很认真的回答。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互相道别,脱脱带领自己的兵马踏上前往巴格达的归程。来大马士革的时候,脱脱部下大多都是蒙古马,此次回程前郝康把他那边的元国混血马都送给了脱脱,600骑兵清一色高大的混血马,虽然还有暂时不太熟悉马匹的问题,可混血马本身走的又快又稳,行军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只用了原来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回到巴格达,脱脱发现自己最初的欢喜却降低了许多。混血马真的好,可食量大对草料又颇为挑剔,远没有蒙古马耐贫瘠。这600匹马已经到了脱脱能承受的上限,再多些的话他就承担不了。
回到巴格达见了大汗,铁穆尔上来就询问脱脱对奴隶王朝怎么看。脱脱对奴隶王朝没什么感觉,却也不敢说不知道。见铁穆尔神色中居然有点戾气,脱脱问道:“大汗,难道奴隶王朝竟然要和咱们打仗么?”
“前些日子奴隶王朝派人来要我们答应他们到真神教的什么地方觐见,朝廷里面不让这些人携带武器,他们就说了些屁话。”想起当时的局面,铁穆尔心中就恼怒起来。
脱脱思忖片刻,正色说道:“大汗,臣虽然不知道奴隶王朝到底想做什么,可心里面突然就觉得不安。大汗是不是派人前去告知伊尔汗国要小心谨慎。”
铁穆尔觉得脱脱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感,就叫过身边的文书命他书写诏书。这件事处置完,铁穆尔就询问大马士革的局面。脱脱讲述完王爷们的嚣张跋扈,有些期盼的说道:“大汗,臣领着郝仁收拾掉当地王爷,他们立刻俯首帖耳乖乖听话。臣以为可以先在大马士革安置旗军,看看郝康能否如他所说向旗军提供粮草。”
“哼!”铁穆尔哼了一声,却忍不住面露喜色,“你等在大马士革到底杀了多少王爷,每天都有十几名王爷来我这里告状。郝仁那厮看着脸色不对,想来也不少人前去他那边。”
脱脱听大汗提及郝仁,连忙说道:“大汗,臣这次从郝康那边要来些马匹。那些马食量甚大,臣正好想去郝仁那边要些粮草。是不是让臣去试探一下郝仁?”
“也好。”铁穆尔笑答。
接到大汗命令,脱脱就直奔郝仁的府上。两人见面之后,郝仁上来就问:“脱脱,郝康那么胡闹,你为何不拦住他?”
脱脱心说,是丞相你胡闹吧?只是他不敢这么说,便答道:“郝康兄弟只是第一次面对这等局面,处置不周也没什么好奇怪。那帮王爷所说的事情何必放到心里?”
郝仁只觉得无名火直冒,却因为知道自己不方便直接训斥脱脱,只能别开脸不看脱脱。脱脱看着事情不太对,只能换个话题,“丞相,我从郝康兄弟那边强行索要了些马匹,却不知道元国的马匹虽好,吃的比我用的马要多许多。这次来时向丞相请求赐给些粮草。”
有了这个一个发泄的机会,郝仁重重哼了一声。就见脱脱一脸委屈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大概就差噗通跪倒在地抱着郝仁的大腿高喊‘老爷,赏点吃的吧’。这下连郝仁也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份,他只能叹口气,“唉……,脱脱,郝康胡闹,你是他大哥,你也不管管他?”
脱脱真的受不了郝仁,索性把话说明,“丞相,郝康兄弟和你一样,都是想让王爷们都听他所讲的那套种地纳粮,科学种田,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我做了主要他干的。我真的管了他,他也听了我的话。所以你不用怪他,对我说就好。王爷们告状才是正常,不告才是奇怪。我读汉人的书远比不了丞相,却也读过什么谤书几箱还是什么来着?……我也记不得那叫什么。”
“谤书盈箧。”郝仁讶异的说道。战国时期,魏文侯任用乐羊为将,攻打中山国,攻了多年才攻打下来。乐羊得胜归来,向魏文侯报捷的时候,有骄矜之色,得意洋洋地炫耀战功。魏文侯就让人取来两只箱子,箱中全是这几年大臣、宾客的奏书,书中都是对攻打中山国以及乐羊个人的非议。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
脱脱这个蒙古人竟然读书读到能想起这个典故,这不简单啊。郝仁心中对脱脱马上改观,忍不住叹道:“脱脱,现在朝廷如此艰难,若不能让上下都知道……”
“丞相,蒙古上下真的知道艰难。过去三十年大宋崛起,我蒙古先失了汉地,现在连蒙古都回不去。王爷们没有抢掠的收益,各个叫苦不迭。这还亏得伯颜丞相力主西迁到巴格达,丞相数年鞍马劳顿窝阔台与察合台汗国,又威逼钦察汗国。忽必烈大汗才能重开忽里台大会,被立为蒙古大汗。可容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丞相,忽必烈大汗已经归天,现在是铁穆尔大汗当政,你又何必对忽必烈大汗念念不忘呢?”
“你说什么?”郝仁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严厉起来。
脱脱却根本不为所动,他镇定的回望着郝仁,“我非常仰慕伯颜丞相,少年时曾拜伯颜丞相为师。伯颜丞相曾经论过蒙古豪杰,说忽必烈大汗一生所求就是在忽里台大会称汗,大汗虽然失去了经营了二十年的汉地,却在巴格达达成生平所愿,将蒙古重新统一起来。自此再无憾事。败给赵嘉仁虽然让忽必烈大汗耿耿于怀,然而胜败兵家常事,大汗也能放下。另一位蒙古豪杰就是郝仁丞相,丞相生平所愿就是让蒙古不居于汉人之下,却未免有些缘木求鱼。我现在想起来,觉得伯颜丞相所说的极是。蒙古就是蒙古,汉人就是汉人。这次我与郝康兄弟谈论国事,觉得必须蒙古为体,汉学为用。丞相是元国国主,当然可以在元国推行你想要的制度。忽必烈大汗一生所求的乃是蒙古制度巅峰的大汗之位,得偿所愿之后就志得意满,再无所求。丞相要做的却是比忽必烈大汗高远太多太多,我们蒙古自有蒙古的规矩,把汉人的学问拿来用就好,为何一定要让蒙古人变成汉人呢?”
说完这些话,脱脱也讶异自己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方才所说已经算是当面斥责。话都说完了,脱脱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中邪了,哪里来的这般勇气!不安的低下头偷眼看郝仁,却见郝仁呆住了,脸上神色看似凝重却又不时变幻。也分不清郝仁到底是什么心情。
脱脱觉得自己已经大大惹了郝仁不高兴,只能说道:“丞相,我先告辞了。”
“嗯。”郝仁看着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脱脱起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却听郝仁在后面喊道:“脱脱!”
“是。”脱脱连忙站住回身。
“你要多少粮草养那些马。”
“一共六百匹马……”
“别废话,你要多少粮草!”
脱脱也没心情计算,随便答了个数,“谷物一万石。”
就见郝仁拿起笔刷刷点点写了个东西,然后命人取来印章盖章签字。等侍卫把纸拿来,脱脱一看就惊了,真的是可以从元国管理的粮库领取一万石粮食的公文。脱脱欢喜的正想行礼道谢。就听郝仁喝道:“滚!”
脱脱对此当然不以为意,行礼之后快步走了。郝仁看着脱脱的背影消失在大厅外,再看郝仁却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久,郝仁依旧呆呆的看着大厅门外,让侍卫好生担心。正想试探着提醒郝仁,却见烛花爆开,让屋内光亮闪了一闪。就见郝仁站起身而走,把侍卫弄得莫名其妙。
此时脱脱已经回到家,他命人打开一瓶酒,自己倒上一杯。光是闻着香气就觉得有些陶醉,掏出手令在明亮的烛光下仔细看,忍不住嘴都要咧到耳朵下。六百匹神骏的战马,一万石粮食。别说普通王爷,就是孛儿只斤家的一等王爷一年也就这么点产出。与孛儿只斤家的佼佼者们建立友好关系,转瞬就能得到这么多。哪怕脱脱是真心与郝康亲近,却也不得不觉得自己这个朋友交的好,与郝仁的政治盟友建立的太有价值。
喝了大半瓶酒,脱脱才能让自己感觉到睡意。一觉醒来,赶紧去上朝。左等右等发现郝仁居然没来。朝会结束,铁穆尔大汗叫来脱脱询问,脱脱连忙答道:“臣昨日已经明确告诉郝仁丞相,现在已经不是忽必烈大汗当政。”
铁穆尔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丞相之后怎么说?”
“丞相什么都没说,臣觉得丞相听进去了。”
“干得好!”铁穆尔赞道。
回到家,脱脱却觉得有点不妥。郝仁毕竟是蒙古诸国里面最强大的国主,说个不好听的,若是郝仁起来造反,整个蒙古帝国都得给跪了。郝仁虽然很多地方令人讨厌,但是他自己汉化之后就有汉人的忠君之心,这是蒙古人不具备的特质。如果郝仁真的变成蒙古人……
脱脱有点不敢想了。他开始后怕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此时在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的路上,一队人马正在飞驰。这队人马一人四马,每到一处元国开设的驿站就跳下来换马,将疲惫的马匹留在驿站里。这帮人以最快速度将郝仁的书信送往港口。到了港口就上了船直奔君士坦丁堡。然后从君士坦丁堡通过驿站将书信用八百里快递的速度送往罗马城。
几天后郝仁的亲家伯颜奥古斯都就接到了郝仁的信,看了信,伯颜闭上眼睛长出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欢喜或是伤感,因为两种情绪此时都浮上心头。郝仁在心里面询问伯颜,忽必烈大汗归天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伯颜成为西罗马帝国皇帝之后是否觉得得偿所愿。
几天后郝仁的亲家伯颜奥古斯都就接到了郝仁的信,看了信,伯颜闭上眼睛长出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欢喜或是伤感,因为两种情绪此时都浮上心头。郝仁在心里面询问伯颜,忽必烈大汗归天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伯颜成为西罗马帝国皇帝之后是否觉得得偿所愿。
第169章 大锅饭(十九)
穿着夏装的侍女们在西罗马皇宫里面点起艾草香,这让坐在主位上的玛利亚皇后感觉好了一些。西罗马帝国刚重建,财政局面极为艰难,她知道不是大兴土木的时候。简单装修使用大量普通材料,哪怕是有点刺鼻的艾草香气也比石灰墙壁更有人气的感觉。
面前的东罗马使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接续启奏,“皇后陛下,这是巴塞勒斯的信。”
侍女结果信件送到玛利亚皇后手中,皇后打开看了看,前面都是问候的话。后面则是询问玛利亚长子迎娶东罗马贵族女子的事情。玛利亚皇后让使者去驿馆等候消息。等使者离开,玛利亚问侍女,“奥古斯都在哪里?”
“奥古斯都在天台上。”侍女连忙答道。
玛利亚站起身走向皇宫的天台,从楼梯出来就看到漫天的绚烂晚霞。罗马七座山丘之上的蔚蓝天空,红彤彤的夕阳,橙色的黄色的云彩,仿佛是将彩虹打碎后再描绘在名为天空的画布之上。靠近天台边缘看向日落方向的是皇后的丈夫伯颜。玛利亚没有立刻上前,她看到丈夫白色的两鬓在落日余晖下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笔挺的身影在晚霞的映衬下仿佛在画中。看上去威严庄众,像极了罗马城中的那些雕塑。玛利亚快步上前走到伯颜身边,挽住了伯颜的手臂。正准备说话,就听伯颜问道:“玛利亚,你觉得这些年我变了么?”
玛利亚一愣,却见伯颜还是看着视野中只剩下一丝身影的夕阳。玛利亚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多少次幻想挽着伯颜的手臂一起看晚霞,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听着身边汗王的鼾声,哪怕记忆中伯颜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依旧能清楚记得的只剩伯颜的名字。青春逝去,汗王归天,已经决心进入修道院的玛利亚一眼就从忽必烈大汗的军中认出了伯颜。玛利亚柔声说道:“亲爱的,你一直没有变。”
“是么?”伯颜有些怀疑的感叹着。
“怎么了?亲爱的。”玛利亚感觉到丈夫比平常多愁善感。
“郝仁来了信。”伯颜的声音如同叹息。
玛利亚听了之后也很是感伤,自己和伯颜的儿子已经到了要谈论娶亲的年龄,几乎是不顾生死的生下三个孩子的她真的已经老了。然而玛利亚还是强打精神说出了母亲的话,“咱们的女儿还不到嫁人的年龄。”
“不。郝仁不是来谈这件事,他是问我这一生是否已经别无所求。”伯颜叹道。
听到不是关乎孩子们的事情,玛利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郝仁怎么突然想起关于人生的问题,还专门写信过来?
伯颜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看着玛利亚,他脸上没有平日的柔情,只有一种近乎悲伤的情绪。“玛利亚,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希望成为罗马人。”
玛利亚微微一笑,她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怎么看都不到二十岁的伊尔汗国年轻使者伯颜,在谈论了神学问题之后,用和他容貌完全不般配的沉稳声音说道:“公主,我想成为罗马人。”
伯颜又看向日落的方向,此时天空中再也看不到太阳的身影,晚霞的颜色看上去倒是格外浓烈起来。“玛利亚,我平生的理想就是娶你,实现怯的不花将军的遗愿,掀起从阿塞拜疆到埃及的战火,将马穆鲁克王朝焚烧殆尽。还有就是成为和你一样的罗马人。”
“嗯。”玛利亚公主有些怜爱的看着伯颜,随口应了一声。她不知道伯颜为什么如此伤感,就抱的伯颜更紧一点。
“郝仁问我,忽必烈大汗去世之时可否已经达成心愿。这家伙没有得偿生平所愿,就不相信别人的心愿未必有那么大。”伯颜继续讲述着心中的感叹。他曾经以为郝仁的愿望只是建立一个他心目中的国家,如果只是这点的话,伯颜完全能理解。伯颜自己与忽必烈大汗只有这样的期待。忽必烈大汗在忽里台大会上正式成为大汗,伯颜成为了西罗马帝国的皇帝。两人都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亲爱的,郝仁阁下的愿望比你还高远不成?”玛利亚终于趁着这个机会理顺了思路。
伯颜眼睛一亮,点头答道:“嗯。我们只是想得到这个世界能给我们的,但是郝仁却想创造一个他期待的世界。”
“得到这个世界能给我们的还不够么?”玛利亚很无所谓的问了一句。她此时想的乃是自己,丈夫、孩子、国家,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这种满足感让玛利亚无比幸福。
“唉……算了。”伯颜之前花了很多时间试图想明白郝仁想要什么,可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呢。伯颜知道郝仁是如何仰慕汉人文化,不,是仰慕大宋赵官家开创的全新大宋。可伯颜不相信郝仁能够成功。
此时夕阳的余晖已经微弱到马上就要消失,云彩已经变成了蓝、绿、紫为主的色调。这样沉稳的颜色也让伯颜心境摆脱了之前的激动。郝仁如果真的想达成他的期待,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召开忽里台大会,自己成为新的大汗。可对于郝仁来讲,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也不过是一个蒙古人而已。汉人文化里面坚持的‘大义名份’就荡然无存。
“天凉了,回去。”伯颜握住玛利亚的手,向着楼梯口走去。这一转身,他突发奇想,如果郝仁真的能够说服王爷们转而信奉汉人那套,接下来的大概就是禅让。汉化的王爷们一定无法忍受一个蒙古大汗的存在。说不定铁穆尔大汗并不是对汉化毫无了解,正因为他了解到汉化成功就是他铁穆尔灭亡之日,所以才对郝仁如此……
“亲爱的。东罗马巴塞勒斯来信,请求和我们商议挑选哪家的贵族女儿。”即便已经六十岁,玛利亚依旧兴冲冲的讲述着她最关心的的事情。
“哦?”伯颜也把遥远蒙古的事情抛在一边,专心听着老婆的讲述。
“嗯,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就找科穆宁王朝的后裔吧。”提起给儿子娶亲,玛利亚就格外激动。
“为什么?”伯颜对东罗马帝国各个王朝的血脉不熟悉。
“我觉得科穆宁王朝比较清贵。”玛利亚说出了她的感觉。科穆宁王朝唯一一位在位的巴塞勒斯伊萨克·科穆宁祖籍帕弗拉格尼亚山区,有亚美尼亚人的血统。“科穆宁”这个姓来自一个叫komne的小城。伊萨克是巴西尔二世时期东部将军曼努埃尔·科穆宁的遗孤,巴西尔二世让他和他的兄弟在修道院中学习成长。后来伊萨克担任拜占庭安纳托利亚军区的军事长官。
这位巴塞勒斯实施了许多新政策,强化中央集权,削弱贵族势力。所以他退位后科穆宁王朝就断绝。玛利亚仔细阅读了东罗马帝国王朝历史后就对科穆宁家很有亲近感。
“好。都依你。”伯颜答应下来。他本人的理想只是想复兴罗马,为了这个目的,伯颜的家族就必须与东罗马各个王朝的后裔联姻,以确保伯颜家族的血统中有足够浓厚的罗马血统。所以只要是东罗马帝国皇帝后裔就行,至于是哪一位皇帝反倒无所谓了。
在罗马城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消失之前,君士坦丁堡已经完全进入黑夜。谢松主任有点心不在焉的听取报告。报告内容是元国大王子郝康成为了大马士革总管兼蒙古水利大臣,这位新上任的大马士革总管先解决了当地王爷,随即从元国弄了近千号人刀大马士革。据说是充当当地官员,特别是税收文官。
郝康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谢松对此完全没有兴趣。他心里面挂念的是自己为何没有能在此次人事大调整中获得更高地位,从而回到雅典任职。好多与谢松同等级别的官员可都升职了。
正在想,电报员匆匆跑进来,把一份电报交到谢松手中。谢松看了看电报,眉毛就皱了起来。电报中要求谢松收集关于天竺北部奴隶王朝与蒙古之间的情报。谢松想了好一阵,才终于想起天竺北部有这么一个国家,这个国家与蒙古打了许多年仗。
想起来之后谢松更加不解,他一个君士坦丁堡的主任,为何要关心几千里外的东部事务?这奴隶王朝到底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居然让大宋把情报收集动作都送到君士坦丁堡了?
谢松如果知道此时大宋对天竺的看法,估计会更加疑惑。最新的电报传送到开封,硬是把外交部和理藩部的部长都惊动了。杨从容倒是无所谓,他老婆这几天正在闹脾气,半夜跑出来也不是坏事,正好透透气。
罗义仁与卢柏风就看着没有对996的坚定热爱。996乃是大宋官场最新的顺口溜,按照制度,大宋是朝九晚五,逢五休一。一周六天,五天工作日,一个休息日。而这个996就是早上九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一周工作六天。
两位部长很不高兴,看着最新电报也没什么兴奋。从大宋西域省已经建立兵站的喀喇昆仑地区发来的电报。那个地区距离天竺北部奴隶王朝最近,有电报网络之后消息最快捷。从那边得到的消息,奴隶王朝已经动员完毕,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大宋已经控制的天竺中部地区还没有消息,之前送来的消息中都没有战争迹象。大家只能判断奴隶王朝战争的目标有极大可能是蒙古。卢柏风不爽的说道:“一个蛮夷竟然如此折腾人。罗部长,你们理藩部或许可以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当这个黄雀。”
畏威而不怀德乃是大宋区分蛮夷与文明国家的标准,杨从容听了卢柏风对奴隶王朝赤裸裸的鄙视态度的评价,心中感到莫名的惆怅。四方同盟能够建立的基础就是文明国家,文明国家的基础则是国家的朝廷有能力保障协议。欧罗巴行省相信四方同盟的其他三国从本质上还是认同欠债还钱,讲信用是人类和国家共同的美德。当然到哪里都有不成器的人,这就需要对各种风险进行把控。一旦被归于‘蛮夷之邦’,那就没有任何信赖的基础。没想到天竺居然沦落到蛮夷之邦的境地。
在杨从容试图消化这个巨大刺激的时候,罗义仁说道:“我们现在只能靠猜测判断。若是表达与奴隶王朝和平的打算,他们会不会反过来以为大宋可欺,就提出各种过份要求。”
杨从容知道这是蛮夷们行事标准,急功近利得寸进尺,大宋对这种家伙从来都是当头棒喝。既然自己对天竺并不了解,杨从容就插话进来:“咱们还是制作一下明天的晨会报告吧。”
大宋现在制度严明,国家稳定。所以晨会上对赵官家做本部门的报告非常重要。杨从容的话刚说完,罗义仁冷笑一声,“你注意到没有,从前方送来的消息竟然是五天前发出的。”
“啊?”卢柏风惊了,“五天前?”说完连忙拿过电报来看,明亮的烛光下他果然看到发报日期是五天前。
罗义仁非常不高兴的说道:“最近电信部又是扩招,又是增加设备。花了这么多钱竟然弄到电报速度下降了!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呢!”
杨从容没吭声,他自己很重视电报系统,所以能理解外交部与理藩部的愤怒。这两个部门都要与万里之外的国家打交道,电报系统混乱直接影响到的就是他们。卢柏风毕竟年长,经过短暂的不满之后他反倒劝道:“算了,这件事怎么都轮不到我们先说。杨副部长,你对麦加这地方最熟。我们知道真神教的经文里面说,都要去麦加朝圣。却不知道为何不去耶路撒冷。”
杨从容只能打起精神,“要是经文里面说的,那就得问写经文的人。就我所知,其实不少人会去耶路撒冷朝圣。为何会问这个?”
“嗯,我们之前听到的消息,据说奴隶王朝与蒙古人打仗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170章 大锅饭(二十)
用手掬起脸盆里面的水洗着脸,杨从容只觉得有舒适感,却没有想象中精神振奋的感觉。哗哗的洗了好几把脸之后,杨从容只想扑进脸盆里面睡着。晚上忙工作的时候觉得还行,却没想到天亮之后感觉身体仿佛被掏空。
好不容易提起点精神,杨从容决定开完晨会就去睡个回笼觉。自己千辛万苦从海外回来时为了享受安逸稳定的生活,这么996的继续干下去,天知道自己会不会英年早逝。
晨会开始,外交部说出奴隶王朝有可能与蒙古开战的消息,杨从容注意大臣们的反应。却发现没人大吃一惊,也没人兴高采烈。众人都是一副‘我知道了’的淡定表情。杨从容心中很是不解,又有些被忽视的怒气。这帮人以为外交部掌握万里之外的情况很容易么?
外交部的话题说完,交通部接着发言,“通济渠运输量已经饱和,交通部认为有必要增加其他运河运力。”
杨从容见不少大臣都颇为讶异,他就想起从长江北上进入通济渠,运河里面真的塞满了船只的景象。正回忆那盛况,就听交通部长继续说道:“另外电信部的工作让我们交通部非常为难。最近电报的发送速度和准确率大大降低,已经开始影响到我们正常工作。”
有人开了第一枪,其他各个部纷纷跟进,你一言我一语对电信部实施了全面打击。杨从容见到连理藩部都跟进表达了不满,看向低头不语的电信部长,杨从容发现自己很难对他生出同情之心。别说大宋本土,海外的欧罗巴行省都非常重视电报建设。电信工作陷入混乱,整个国家都受到巨大影响。
晨会本是个通报机制,让大宋各个部门都了解国家最新的形势。杨从容参加的时间短,并不知道晨会极少出现这样一面倒的批斗局面。当杨从容见电信部长抬起头,带着愤怒与绝望说出‘请各个部会不要再向我们电信部塞人’的话,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以后再谈。”赵嘉仁出言终止了如此不寻常的局面,晨会才继续按照制度进行。
晨会结束,赵嘉仁、两位丞相、赵谦、电信部长以及急着汇报情况的财政部长聚集在一起。赵嘉仁让人先端来几盘小点心。众人纷纷取了吃点。这次晨会时间因为出现对电信部群起攻之的局面时间格外长,不少人都饿了。
电信部长知道自己面对什么,他连造了五块点心,喝了两杯蜂蜜柠檬茶,觉得肚里有了底气。也不等众人询问,他自己先开口,“官家,诸位。我们电信部门的确有自己的缺失,我不为这件事开脱。但是我们遇到了巨大压力,大家都知道我们电信部门待遇好,很稳定。这次扩招时候太多有关系的人都往我们电信部门塞人。这些人和以前那种通过考试招来的人没办法比。培训上岗时间又按照之前的走,现在局面就很糟糕。”
说完之后,电信部长看了看周围的一众人等。就在文天祥准备开口之前,电信部长又插了一句,“各个部门都在向电信部门塞他们的子女亲友,我们电信部门挡不住,也没办法真的就不给大家留个面子。”
文天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这对于性格豪爽的文丞相很少见,赵谦见到文天祥尚且被迫闭嘴,心里面颇为讶异,就把目光转到了老爹那边。就见老爹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嘴角甚至有丝莫名的笑意。赵谦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就只能看向其他大臣。和晨会不同,其他大臣竟然也都闭嘴不言。再看电信部长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坦荡,大有三国评话‘舌战群儒’中诸葛武侯的洒脱。
少见的沉默笼罩在会议室中,越是等,赵谦的好奇心就越是强烈。占理的居然真是电信部长?出来破局的乃是赵官家,赵嘉仁说道:“既然旧的考核制度已经出现困难,那补救的培训考核机制有没有定出来?”
电信部长率直的说道:“官家,我们也尽力联络各路,也派人到地方上视察。现在的问题是太多人想要靠这个差事,想靠稳定的朝廷差事吃饭。这就很难辞退。我说个大实话,如果现在下令开始辞退,辞退的大部分都是没关系的,这帮没关系的恰恰是那些考进来的。”
赵谦心中一震,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大实话了。这下他就有些理解为何电信部长居于被批判的中心,却能让不少大臣闭嘴的原因。再看老爹,就见老爹果然没有生气,更没有吹毛求疵的训人,那丝有点莫名的笑意此时甚至扩展开来。赵谦突然想到了他最近在思索的问题,为何老爹就能几十年大权独揽。老娘的评价是‘下面那些人骗不住你爹’。
就以眼前的事情为例,要是老爹听了众多大臣齐齐的发言就把电信部长怒斥一番,眼前这件事只怕就会立刻拖下去。有了这个想法,赵谦反倒起了极大兴趣。电信部到底被塞进去了多少人?难道这些人真的是光拿钱不干事么?
众人都拿不出什么办法,此事就继续由电信部解决。等电信部长离开,财政部长就说起了今年的货币发行,“官家,倭国内战开始之后白银供应量大大降低。如果这么下去,今年的货币增发量就得减少。”
“那就减少。”赵嘉仁淡定的答道。
“现在吃财政饭的人数量增加很快,如果减少了货币增量,臣觉得……很不安。”财政部长非常含蓄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这种事情……大家都要经历一下。”赵嘉仁语气依旧很从容。
赵谦却被这么从容的发言给弄到心跳加速,以他对老爹了解,能说出这话就代表着财政部长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老爹可是反复讲过,任何国家的崩溃都是从财政崩溃开始,难道财政危机真的可以如此轻松面对么?
文天祥丞相没有继续沉默,他大声说道:“官家,当年朝廷官办的许多差事塞进去了无数私人,结果弄到大宋经济凋敝。此时可不能重蹈覆辙。”
赵谦刚觉得这建议很对,却见老爹已经扩展开来的神秘微笑继续扩大,变成了混杂着揶揄与少许恶意的笑容,“老文,我说个你们可能不着边际的话,任何时代都有自己的大锅饭。农业时代有农业时代大锅饭,工业时代有工业时代大锅饭。封建主义有封建主义大锅饭,资本主义有资本主义大锅饭,社会主义么,只要不是科学社会主义,就有非科学社会主义的大锅饭。有句话叫做效率越低,效果越好。哈哈。”说完,赵嘉仁干脆自顾自的笑起来。
众人被这段话弄到莫名其妙,众人看着镇定到能欢笑的赵官家,忍不住诧异的互相对视,想从别人哪里寻找到一点解开赵官家这话的思路。赵谦对老爹最有信心,加上他知道自己有机会从老爹这里得到详细解答,就开始分析老爹这话的意思。突然间,赵谦拿出小本本写了一小段。
看着本子上‘效率越低,效果越好’八个字,赵谦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前面有关‘大锅饭’的论述太理论化,赵谦知道自己分析不清楚,就不愿意无意义的费心力去理解。而‘效率越低,效果越好’却充满了奇妙逻辑关系与说服力,特别是不久前电信部长以个人的讲述就让诸多大臣无言以对。两者对照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不知太子为何想笑?”文天祥问,语气中颇有不高兴的意思在里面。
赵谦爽快的应道:“听官家说效率越低,效果越好,我就忍不住想学迦叶拈花一笑。”
这话逗得赵嘉仁又是‘呵呵’一笑。
“呵呵”,文天祥跟着发笑,却一点没有笑意,全然成了冷笑,“官家,却不知太子到底领悟了什么微言大义?”
“不可说,不可说。”赵嘉仁轻松答道。
文天祥又是‘呵呵’一声,“官家学贯古今又反对一切封建迷信,怎么在这里讲起《大方广佛华严经》的不可说!”
赵谦立刻惊了。他只是知道佛家打机锋的时候用‘不可说’,却没想到文天祥文丞相学识渊博记忆惊人,竟然立刻就把这个‘不可说’的来源都给说的清楚。看来能在自家老爹手下当丞相的人也近乎怪物啊。
再看老爹,却见老爹这次没有笑,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然后就听老爹语气冷静犀利的开口说道:“我只是把诸多想法和情绪用效率越低,效果越好包裹起来。听着妙不可言,其实可以言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我来说说我的看法。”
赵谦连忙拿起小本本准备记录,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听赵官家讲道,会议室里面只有此次会议的速记员的笔在纸上快速书写发出的沙沙声。
“这世上没有任何组织能比国家更加坚持耐久,丞相说的没错,大宋以前的官办差事的确弄到大宋的经济凋敝。不过这也未免有点倒果为因,之所以出现官办差事,是为了让那些没能力开辟的人有个稳定的大锅饭可吃,所以用垄断经营来维持大锅饭的利润。各种专卖制度锁死了大宋的经济,一条船从长江上走,要被收几十次税。为了维持大锅饭的锅里有粮而制定的那个制度已经被我打破了,我也绝不会再次允许这些冲来。我明白的告诉诸位,谁试图恢复以前的垄断专卖制度,谁就可以卷铺盖回家自己吃自己吧。这不是在开玩笑。”
赵谦本想边听边记,却发现自己注意力完全被老爹发言吸引,干脆放下笔,专心听讲。
“咱们大宋这些年出了无数能人,他们扬帆海外,全力开拓。我认为伟大航路在未来十年到十五年内就会完全打通,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听赵嘉仁发问,文天祥率直的说道:“还请官家直接讲。”
“好。在我看来,这就意味着暴利时代结束。意味着这一轮以地理大发现为基础的扩张快到了极限。一旦扩张到了极限,内卷化就会全面开始。现在哪怕是扩张只是接近极限,内卷化倾向也有了苗头。很多人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大扩张当中去,但是每个人都期待能过上稳定体面的生活。越是见识过什么叫做稳定体面生活的人,就有越强烈的需求。这次电信部大扩张,就提供了过上这样生活的机会。向里面塞人是必然的。我也了解过一些民间的事情,不管是娶媳妇或者嫁闺女,只要这家的子女有一个正经的国营差事,聘礼和嫁妆都变成了真正的礼数。再不是完全压的一个家庭喘不过气的负担。有了国营差事保障,那些人家的子女就可以靠着国家过上稳定体面的生活,不努力争取这机会的要么是有更好的前程,要么就是没机会参加的家庭。”那种明知道有这等事情却不去参加的傻子是极少数。
会议室里面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只有赵嘉仁一个人在说话。赵谦心中极为佩服老爹,所有人都觉得老爹高高在上,又是大学问家,所以说的都该是微言大义。然而赵谦却知道,老爹现在说的才是他的真心话。
“咱们再说财政部长所说的货币增发遇到困难的事情,那就意味着朝廷拿不出更多钱来。可现在想靠吃财政饭的人越来越多,哪怕是钱没有减少,都意味着这大锅饭吃饭的人均要减少。这个简单的算术问题需要我讲述一下么?”
“还请官家再说的明白一点。”赵谦问。他不搞经济,此时满脑子都被老爹话塞满,实在是没心力再去额外思考。
“如果锅里是100,有10个人分,每个人分到10。锅里还是100,20个人来分,每个人分到的就只有5。如果之前的10个人还想维持他们分到的10,新增加的10个人就什么都分不到。可这新来的十个人是怎么想的?赵谦,你来回答我,他们期待自己分到的是多少?”
赵谦只能把之前听到的先努力放下,开动脑筋思考老爹的问题。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帮新来的想分到多少。正焦急的开始乱猜,就听文天祥答道:“他们当然认为自己也该拿到10。”
听了文天祥丞相的回答,赵谦只觉得豁然开朗。片刻后,他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冷颤。看向自己短袖衣服下裸露出的前臂,之间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硕大的鸡皮疙瘩。是的,那些新来的人想要的不是5,而是与前辈一样的10。这才是符合人性的看法。
第171章 大锅饭(二十一)
“大郎,你如果没有达到你爹的见识,就千万不要学你爹今天的样子。”
“娘,为什么?”赵谦不解的问道。
看着儿子和小时候一样,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秦玉贞只觉得这娃太不可爱了!只是想起‘不可爱’乃是陈太后经常用来批评赵嘉仁的话,秦玉贞硬是憋住了这个评价。搜肠刮肚的思索了一阵,秦玉贞才说道:“大郎,你有没有被人一眼就看了个通透的感觉?”
“有啊。我从小做什么都能被娘看透。”赵谦爽快的答道。
“喂!你就没有不高兴么?!”秦玉贞被这话给气的够呛。
“没有啊。只要在娘身边,我就很高兴。”
听到儿子发自内心的话,秦玉贞觉得好气好笑。却又听到一阵猫叫,转头看去,就见家里的母猫正把蹭过去的半大小猫连挠带吼的撵走。秦玉贞转回来,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和猫妈妈没啥分别。
“大郎,朝中大臣可不会将官家看做父母。唉……”说到这里,秦玉贞忍不住叹气。她看了那么多史书,从来没见到太子和身为皇帝的老爹关系这么亲密。想找个例子都难。可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秦玉贞知道自己硬着头皮也得教育儿子,只能继续说道:“你爹的聪明不仅在于知道怎么应对困难,更在于他知道别人为什么会这么想。这就叫做聪明过甚,过犹不及。朝中大臣知道官家连他们怎么想的都知道,他们心中只怕是极为不满!”
“我觉得不至于吧?”赵谦应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玉贞叹道:“你想和你爹一样飞到天上去,我不会怪你。可大臣们多数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中多数想要的是名与利。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想,也不掖着藏着就罢了。可你见过哪个大臣这么实话实说的?这种时候就得顾及一下他们的面子,你说是不在乎我看透你。可你小时候每次被我揭穿心思,还不是拼命说你不是你没有!大臣和你一样!”
“娘,我以前觉得被揭穿了心思很可耻,现在我不这么觉得。”赵谦应道。
“好!你知道了,你明白了!但是大臣们不明白啊!”秦玉贞觉得这儿子越来越像他爹,也就是越来越不可爱!
怒气冲冲的斥责了儿子几句,秦玉贞就见赵谦仿佛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一样接着说道:“娘,我最近看了我以前写的东西,只觉得以前写的都是废话。可我爹说,不能把不懂当成错误。很多时候不懂装懂都至少是想弄懂,却没能力。我现在觉得以前是在说废话,但是当时我只有废话,既然我要说话,出了废话之外我也说不出别的……”
“给我滚!”秦玉贞指着客厅的房门说道。这声呵斥起了作用,赵谦乖乖站起来出门滚蛋了。
不可爱的儿子滚蛋了,秦玉贞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她气呼呼的站起身在屋里面来回走了几步,又站在落地窗边双手抱在胸前向外看。此时天已经黑了,就见路灯下儿子骑着马而去,秦玉贞却又担心儿子路上会不会太暗。正在想,就见几辆挂着马灯的马车驶到院里,没多久丈夫赵嘉仁从车上下来。
等赵嘉仁进了客厅,秦玉贞依旧双手抱在胸前转向赵嘉仁。接着就听丈夫赵嘉仁爽快的问道:“哦?在生什么气?”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秦玉贞准备和丈夫好好理论一番。
本以为赵嘉仁会过来温言几句,却见到赵嘉仁用顺畅的姿势坐进沙发里,四肢以非常柔顺的姿势摊开在沙发上。如果是以前的话,秦玉贞还会觉得丈夫很优雅,此时却没有称赞赵嘉仁的心情,她接着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双手抱在胸前这个动作表示着你希望和别人拉开距离,做出这个动作,加上你的表情,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你生气了。”
“知道我生气生了,还这么说话?”秦玉贞在蓄积怒气。
“是的。”赵嘉仁有些疲惫的应道:“我今天很累,什么精神力都聚集不起来。”
秦玉贞觉得不能放过赵嘉仁,继续抱着双臂,尽量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说了那么多大话,想来也把心气用光了。”
“大话么?真要是大话就好了,我不过是告诉他们深渊就在面前,可他们看不到深渊。他们看到的只是眼前几片草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怎么说都没用。不过我也不怪他们……对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大郎来向你请教了什么?”
听到这话,秦玉贞觉得怒气还没蓄满,还没到能山洪般爆发的程度。可这时候不发作一下也不行,就她对赵嘉仁的了解,再过片刻这老奴就要回书房去。追进书房去发火,秦玉贞还真干不出来。此时必须让骄傲的丈夫知道他必须低下头才行。带着半槽多些的怒气,秦玉贞大声说道:“大郎现在所说的已经傲慢无比,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知道。你说的没错。”
听到丈夫竟然表示赞同,秦玉贞大半槽怒气顺势而下,“那你还要教他这么继续走?!”
秦玉贞看到丈夫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然后才答道:“他必须靠自己走出去。不悱不启,不愤不发。大郎现在如此傲慢就是因为他并非是你这样天生的唯物主义者。但他毕竟是你儿子,他也在努力想用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达到你那种纯粹的本质。我们都也只能看着他自己攀登上去。”
“怎么都变成了我的责任?”秦玉贞大声说道,气的放下手臂。但是丈夫并非第一次提起这个观点,秦玉贞心中的怒气很快就消散,自己径直走到丈夫对面坐下。
“玉贞,我早就说过。人分为两个档次。人生的胜利组和失败组。对你这样天生的唯物主义者而言,你出手就已经及格。在人生的每次考试中,你最低考61分,然后赚到1。如果在你熟悉的领域,你考试91分就赚31。对你来说,无论如何都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你的人生就是不断积累。越积累,你的内心和口袋就越富有。积累越厚,你面对问题就越从动淡定。真遇到你根本无法通过的考试,你还会选择果断放弃。放下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也是在善待自己。赵谦自己只怕都不知道你多想成为你这样优雅的人。”
秦玉贞只觉得自己的眉头已经皱紧,额头感觉到的紧张感有效沟通了她的肉体与精神,让她能够集中注意力来理解自己听到的这些。想理解丈夫眼中的世界是很困难的,哪怕丈夫每一个词都能听明白,但是让这些词汇与自己产生共鸣,进而勾勒出丈夫看到的世界,对于秦玉贞来讲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吃力的事情。
想了好一阵,秦玉贞只觉得好像明白了一点。却还缺了好大一块,她只能问道:“那人生失败者是什么模样?”
说完之后就见丈夫脸上露出苦笑,就在秦玉贞担心丈夫会和以前那样唱起“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的赖皮曲调。却听丈夫继续正经的开口了,只是语气里面都是无奈,“如果是人生的失败组,他们出手就不及格。为了能够及格,只能先竭尽全力补齐那些差额。失败者的人生不是积累,积累那是胜者组的事情。失败组的人生就是消耗,消耗,再消耗。他们就像站在绞刑架上的人一样,脖子上套着绞索。每一件事的成败决定了绳索收紧或者稍微放松一点点。他们的人生完全寄于每一件事的成败之上,于是在患得患失的消耗中痛苦活着,他们能感觉到绞索终将有一天彻底收紧,将他们的人生彻底绞杀。所以这些人或者恐慌的无所适从,尝试从每件事榨取欢乐来取悦自己。或者干脆就装作看不到,只是把视线投注在鼠目寸光能所及的地方,看着花花草草,让世界推动他们走向不可避免的终点。最后在永远的自我消耗里面结束他们的一生。这就是人生败者组。”
秦玉贞只觉得胸口仿佛充满了冰块,甚至连站起来逃离面前这个散布绝望的人都做不到。然后她就听到赵嘉仁继续说道:“大郎身上有你的血,他能感受到消耗的终点,所以他想竭尽一切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像你这样能坦然面对一切。”
秦玉贞忍不住心酸,眼中已经模糊一片。不过片刻后她的视线又恢复了清晰,极少的泪水竟然在片刻间就消散到不知哪里去了。再看向丈夫,就见到这个家伙带着一副精疲力竭的死狗面孔掏出烟摸出一根点燃。
“你是他爹,你就该教他啊!”秦玉贞伤心的说道。
“我努力了。但是你想想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周处自幼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嘘”秦玉贞见丈夫掉书袋的中间还吐了口烟,却一点都没办法再生这老东西的气。有关周处的内容却在脑中浮现。
周处……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沉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将无及。”云曰:“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途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忧名之不彰!”处遂励志好学,有文思,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
……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秦玉贞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言必忠信克己’,赵家三兄弟两姐妹,根据‘仁义礼智信’,每个人都得了一字。长子赵嘉信,次子赵嘉礼,三子赵嘉仁。这些名字也代表着陈太后对她孩子们的期许。而自己的儿子起名赵谦赵逊,也是期待他们能够明白这些为人的至理。赵谦却现在却还不懂得‘谦’的意义,《周易》中唯有谦卦六爻皆吉。身为秦玉贞的长子,赵谦是秦玉贞心里面最重视的孩子。周处明白了‘克己’,克己致胜,赵谦的心思却在致胜上。
“克己致胜……”秦玉贞叹道。
“人生败者组们体会到了消耗的可怕,注意力必然放在致胜之上。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赵嘉仁叹道。
秦玉贞其实并不喜欢兵法,此时却已经听明白了。赵嘉仁早就谈论过这段话,她无奈的说道:“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果然是人生的胜者组和败者组……”
带着无尽的挫败感,秦玉贞看向丈夫。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极大怀疑赵嘉仁的人生是不是经受过远胜常人的挫败。所以他才能从平日所说的‘字缝里’看清这个世界。但是不管秦玉贞怎么询问,所了解到的赵嘉仁的人生却是无比光鲜,从未失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人生,为什么对失败的了解比那些失败者更透彻,更无情?如果不是尝尽了失败的痛苦,绝不可能如此坦然面对。秦玉贞虽然不知道这个道理何在,但是她坚信赵嘉仁的那句话,‘没吃过猪肉,便是整天和猪住在一起也不会知道猪肉是什么滋味’。
第172章 大锅饭(二十二)
“我不是个你所说的唯物主义者。”
“你对于什么是唯物主义并无兴趣。”
官家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睡前的对话很简单。
“如果我想弄明白呢?”
“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你会说出希望直接联通结果的话,就证明你不想弄明白。”
秦玉贞心中一阵烦躁,想起过去的回忆,将过去种种所听所闻综合起来,她的确可以理解丈夫赵嘉仁所说的道理。可弄懂之后脑子里就会自然而然举一反三,很快感受到心浮气躁。今天的烦躁感觉与以往没什么分别,可秦玉贞决定忍耐一次。她转过身,对着黑暗中无法分辨的黑色身影再次问:“你觉得什么是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会认为有只属于个人的道理。”
“那我就不是唯物主义者。”
“如果你不是,你为何要反对我推行现代民族国家?”
“……你还记得那事?”
“我记得很多很多。还记得你生大郎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死了。就不顾一切的说,你要是死了,要我照顾好大郎。”
“……我真说过那话?”秦玉贞对于三十年前的事情根本没有记忆。然后就觉得赵嘉仁探出手来摸到她的手臂,再顺着手臂握住她的手。就在秦玉贞感觉温暖之时就听丈夫说道:“睡吧。”
反扣住丈夫的手,秦玉贞继续问:“你只说了一半,理由呢?”
“理由么,很简单。哎呀……”赵嘉仁躺平,放松身体,这才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只有属于皇帝的道理,你就不会害怕大宋所有百姓都知道现代民族国家。”
“那些道理本就该属于皇室。”秦玉贞认为赵嘉仁的判断是错的。
“那些道理属于皇室,还是…只…有…皇…室…被…允…许…知…道。这是两码事。”
秦玉贞沉默了。她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之前反对将现代民族国家讲给全天下的宋人知道,完全是因为秦玉贞相信只要明白了那些道理就有了威胁到皇室的可能。也许赵嘉仁说的没错,唯物主义者们从不相信只属于自己的道理。秦玉贞是进士家族的女儿,老爹就是进士。她当年没有非赵嘉仁不嫁的愿望,选择赵嘉仁的理由很简单。大宋三年一考,每次考上进士的就那么几十号人。那些进士们多数年纪超过三十岁,已经婚配。既然早晚都要嫁人,秦玉贞希望和母亲一样嫁给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进士。
当时全大宋符合这个条件的二十岁进士只有赵嘉仁一个,即便秦玉贞的标准里面还有个‘希望男方能比她大两三岁’的细项,她还是决定嫁了。和赵嘉仁成亲三十多年也从未后悔过,但是秦玉贞在二十多年前就真正明白母亲为何听了赵嘉仁狂禅偈子之后差点要拒绝这门亲事。一个心如猛虎之人竟然会如此珍视身边的人,只能说秦玉贞运气真的太好太好。
秦玉贞只觉得心情已经完全恢复安定,在丈夫身边总让她能很快平息种种不安。她虽然想放弃这次交谈,就说道:“我不是你那种唯物主义者。”
“嗯,你不是。你是天生的唯物主义者,你的身体非常健康,或者说非常符合唯物主义。按照本能就可以做出唯物主义的决定。我和你不同的是,我是先靠脑子去理解唯物主义,然后逐渐用脑子里面的理智来感受我的肉体,安抚我的肉体,最终将我从身体到精神都改造成一名唯物主义者。”
听到丈夫又这么来了一段道理,秦玉贞觉得赵嘉仁在这方面几十年都没有变过。几十年都没有改变的东西,秦玉贞也不期待赵嘉仁会改变。她想去睡,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本想让赵嘉仁讲个故事,却觉得赵嘉仁讲了几十年应该已经没什么故事了,就说道:“那你我的区别在哪里?”
按照赵嘉仁的性格,他就会讲啊讲,听着丈夫温和的声音,秦玉贞就可以睡着。这种事情以前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而已。不管发生了多少次,赵嘉仁都不会抱怨也不会生气。这是秦玉贞最喜欢的赵嘉仁的地方。
“以前古希腊有个叫做柏拉图的人,他的同门师兄弟问他们的老师苏格拉底,什么叫做幸福。于是苏格拉底就把这帮家伙带到一块成熟的麦田边,对他们说,你们从麦田里直线走过去,把田里面最大的那个麦穗摘下来给我。”
赵嘉仁果然如秦玉贞所料的那样开始讲起了故事,秦玉贞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平气和。再听片刻,她就可以和往常那样入睡。
“一群弟子们穿过麦田,所有人都在看这身边的麦穗,生怕错过身边每一个。等他们都走过去,其他人都想找到那个最大的麦穗,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都错过了。只有柏拉图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饱满的麦穗。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就说,在寻觅过程中拿到手里的就是幸福。没拿到就是放空炮。你这种天生的唯物主义者就是柏拉图,出手一定会有,你在意的只是这个结果和你的期待有多大区别。我就是其他弟子,顶多是第一次犯了追悔莫及的错误,第二次会尝试努力不犯同样的错误。”
本已经昏昏欲睡的秦玉贞突然就清醒了,她发现自己方才所想和赵嘉仁所讲的故事竟然是同样的内容。秦玉贞不讨厌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喝着茶,吃着小点心,不知不觉就花去一下午时间。但是她绝不会接受出手之后一无所获。即便忙完之后两手空空,也不是因为选到不知所措,而是自己决定放弃。
秦玉贞有点明白她为啥对赵谦从小就有点过份严厉的原因,因为赵谦身上恰恰缺乏这种东西。和可爱的弟弟妹妹相比赵谦总是想要的太多,因为没有相应能力就看上去优柔寡断。也就是赵谦的老爹赵嘉仁会不断的讲啊说啊教啊。秦玉贞那时候深刻的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缺乏慈母的天性。
即便面对极大的困惑乃至挫败感,秦玉贞从来没有放弃过教育赵谦。赵谦是她的儿子,无论赵谦让她再不满也不会因此而打算放弃,一次都没有。
此时已经无需再用脑子思考,秦玉贞只是凭借感觉在很短时间里面就有了结论,“三郎,你觉得大郎距离明白这些还差多少?”
“呵呵,你终于明白了大郎的好处?”赵嘉仁的声音里面却有了疲惫。
“我感受不到他到底走了多远,但是按照你所说的,他缺的那块还是有机会补上。”秦玉贞急促的说道。她曾经觉得赵谦和她永远都隔着一道说不清楚的墙壁,透明、无形,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墙壁。然而依照丈夫所说,这道无形的墙壁竟然真的有攻破的可能!
不等赵嘉仁说话,秦玉贞就激动的叹道:“谢天谢地,这事情竟然真的有可能解决。”
“如果我死得早,你成为刘太后那样的女主,我认为你不会在刘太后之下。但是也仅此而已。先天的唯物主义者哪怕做出再正确的决定,也没办法开拓。然而大宋需要的是进步和开拓……”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秦玉贞立刻怼回去。她虽然早就认为自己要死在赵嘉仁之前,但是听到丈夫将自己与刘太后相比,还是心中得意。刘太后是什么样的女主,她可是穿着龙袍上朝行使皇帝权力的女雄主。在刘太后治下,大宋朝廷里面寇准一党都被彻底解决。秦玉贞从来不敢自比赵嘉仁,但是比较一下刘太后,秦玉贞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
“赵谦啊,你也不用担心。他想理解世界,只是心里面还是认为只有他能理解的道理。男人们都这样,他们相信在山的另外一边有更广阔的世界。非得等他们走过了,那些才智之士才明白唯心主义是错的。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手里有多大锅,就做多少饭。真到了该吃夹生饭的时候,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
“男人真没用。”秦玉贞只能用这样的话评价一下。她以前也说过不少次这样的话,这次却因为弄明白了唯物主义的要点,心里面一片敞亮,再没有以前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的迷惑与无奈。
“就算是女人里面像你这样的也不是很多。”
“你会喜欢我是因为我好看吧。”秦玉贞笑道。
“比你好看的女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喜欢你是因为脑子而不是外表。当然了,我也只是个有点资本的普通人,真是钟无艳那样的女人,我会非常敬重,却也不会娶她。”
秦玉贞本想撒撒娇,却觉得没心情。对自己的丈夫她非常有信赖。在女人方面,赵嘉仁有傲慢的洁癖,这种傲慢甚至让他懒得说出口不对心的话。非得有才有德有容貌的女人才入得了赵嘉仁的眼,但是有才有德有容貌的女人怎么会傻到想贴近官家。如果秦玉贞当年能够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嫁给的是未来的皇帝,她只会有一个选择,就是干净利落的拒绝这门婚事。那么多想攀龙附凤的人,缺秦玉贞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天醒来,秦玉贞只觉得神清气爽。到了上午十点,她又舒服的小憩片刻。醒来之后简直是神完气足。这边正准备午饭的事情,女儿赵若水就来了。见女儿的表情,秦玉贞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训话咽回肚子里。连她之前觉得顽石般的儿子赵谦都已经能看清楚,早就看的不用看的女儿赵若水更不算事。
“娘,你上次说的那个学校不行。”
“不行就换学校。”秦玉贞平淡的应道。
“不是……,娘,我不是说要换学校。”赵若水果然立刻收回了之前的话。
“你不愿意换,那就听学校的。”
“那学校的老师都教了什么啊!小东西们回到家竟然敢对着我说三道四了!”赵若水在老娘面前从来不敢造次,即便是大大不高兴,声音语气还算平稳。
“说你几句又怎么了?不能说么?”
“……娘,我从小要是敢和你犟嘴,那就要挨打。”
“我那是气的不行,才动手的。每次动手之前,我哪次没有好好和你讲。孩子们说的对不对才是要害。至于你不高兴,那就直接对他们讲。这是两回事。”
赵若水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那学校的老师见到我,训的跟训下人一样!”
“以前官家给皇子们请老师,官家也得向老师行礼。你这是比官家还厉害么。”秦玉贞说完,目光忍不住就扫视了一下屋子角落里的笤帚。
赵若水从小就极为机灵,也注意到了老娘的目光所至。当即撒起娇来,“娘,我这么大了你还要打我,太狠心了。”
“你到底是想让你的娃们成材,还是想让学校的人对你俯首帖耳?”
“我……我只是想让学校的老师好好对娃们。”
“怎么教娃是老师负责的事。选什么老师是你的事情……”
“学校也是你推荐的。”
“你既然把此事交给我来定夺,那就别废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废话,我还得揍你!”
见撒娇等手段通通不管用,赵若水立刻放弃了抵抗,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赵若水就谈起别的事情,和她大哥赵谦那种好奇宝宝的作风迥然不同。每到这时候,秦玉贞就觉得二儿子和长女挺可爱的。可今天这种感觉一出来,秦玉贞就觉得再没办法和以前那样的感受。她终于看清楚了不管赵谦多让她生气,却有着弟弟妹妹比不上的成就。赵谦就是头倔驴,毛不顺,他就不走。但是当赵谦看到道路的时候不用理他,他就和倔驴一样要一条道走到黑,直到撞墙为止。
赵谦的弟弟妹妹却是那种机灵乖巧,先去看什么路可以走,一看此路不通就乖乖转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如周处那样为乡里所患。但是这样的人也无论如何都不会上山杀虎,入水除蛟。
第173章 大锅饭(二十三)
“合影吧。”开封府尹赵谦对众人说道。
一众人等就在钢铁怪兽前面列队,不消说,众人直接将赵谦让在中央的位置上。赵谦也不客气,马上开始指挥,“工程师站第一排。个高的往后站。”
这规划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却没人想去拒绝。照相机是最新出现的玩意,大家早就想试试看。又是太子亲自带了摄影人员过来,只要有机会拍照怎么站都行。
集体拍照之后,赵谦又喊道:“大家想单独拍照的就排队啊,排队,别挤。”
这帮受过教育的家伙们立刻排起了队伍,赵谦见没人推搡争抢,满意的继续去看那些蒸汽车头。刚走几步就见总工程师与预备中的铁道部负责人跟到他身边。三人沿着铁轨间的空地走动。没多久,三人和警卫与众人之间就被一人多高的蒸汽车辆隔开。负责铁道事务的赵军长开口问道:“太子,官家真的想建设铁道兵?”
赵谦对自己的本家说道:“嗯,官家说军管自有其好处,首先就是没办法推诿。军法如山,谁敢推诿搪塞?另外就是制度严明,是谁的责任,是什么样的责任,都有明确条例。我深以为然。”
赵军长也大大点头,却问了个别的问题:“这对出身有没有什么要求?”
赵谦看了看这位赵太宗的子弟,心里面觉得奇怪。大宋已经取消了对赵氏的所有限制,也就是说赵家的人犯了罪会受到与普通人一样的惩罚。这位同宗如此讲,赵谦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军长连忙解释道:“是这样,官家对我讲过,既然铁路乃是军管部门,就尽量采取内部人员制度。铁路系统的子弟优先,新人尽量只接收退役军人。”
“官家这么讲?”赵谦颇为讶异。老爹一年前整顿军队的时候专门下了命令,不允许军队贵族化世袭化,也不许军队变成让渣渣们改头换面进阶的渠道,所以决不允许建立少年军校之类的单位。除了科研单位之外,尽可能从应届毕业生中招人。却没想到老爹居然对铁路有另外的看法。
这种异常情况让赵谦警觉起来,他立刻答道:“我没从官家那里听到这个说法,所以没办法和赵军长讨论此事。”
“我已经退役了。”赵军长连忙强调一下。
赵谦笑了笑,不再说话。总工程师笑道:“太子,咱们要建自己的铁路电报局,我觉得赵军长是担心若是如电信部那般可就糟了。”
未来的铁道部长听了之后也跟着大笑,他也对电信部搞出来的幺蛾子感到不可思议。赵谦没有笑,老爹手下集结了大宋的各种怪物,怪物们也会犯错,也会力有未逮。但是亲眼见到电信部长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下以一人之力对抗诸多部长之后,赵谦再也不敢对那帮家伙有丝毫不敬。他现在只是希望自己能和老爹一样将能容下那么多烈马,身处逆境之中的人才有可能展现出他们的本质,如果电信部长能够解决面对的问题,就说明那个人真的了不起。
继续穿行于钢铁巨兽之中。这些巨大的设备有一人多高,主要部件都是由钢铁制成,看上去就结实厚重。赵谦用手推,用脚蹬,那些庞然大物纹丝不动。反倒因为力学第一定律,赵谦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它们弹开。这样的大家伙竟然能在铁轨上奔行如飞,真不可思议。
总工程师看着赵谦,自豪的说道:“太子,现在一列火车可以载重500吨,时速20公里。最多60小时跑完1000公里路。十万军队一周的补给,一列车就能完成。”
“就算遇到千万人级别的灾荒,100辆车就能维持一周的消耗?”赵谦问。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大宋沿海的港口早就被航线串连起来,现在能够威胁大宋朝廷的就是大范围饥荒。这也是老爹赵嘉仁开发火车的原因。农业部做过大宋全面灾年的评估,以大宋土地的广袤以及过去赵嘉仁执政以来建立起的体系,自然灾害导致揭不开锅的人口顶多一千万人。
退役的赵军长立刻答道:“官家向我们讲过铁路的意义,铁路网所到之地,就不会让大家没饭吃。”
“多谢大家的努力。”赵谦叹道。初中地理课本就详细讲述了位于季风地区的大宋自然环境,这么广大的地区每年都必然有地方遭灾。靠铁路能对遭灾的人民进行救济,再也不用担心天灾造成的社会动荡。
想到这个问题终于解决,赵谦心情轻松,猛然想起这两位之前嘲讽电信部长的事情。赵谦问赵军长,“咱们铁道部的电报局会怎么评定?如果都是招收的自己人,就不怕遇到电信部的问题么?”
“呵呵。”赵军长自豪的说道:“我们一直按照部队的传统来做,每周都有一天学习日。半天上岗,半天培训。”
赵谦觉得这办法毫无新意,心中大大失望。接着就听赵军长继续自豪的说道:“每周一考核,成绩前三名与不及格的,统统在部门外的黑板上公布成绩。各部门是两周一考核,考核成绩也公开展现。”
“这么狠?”赵谦惊了,这特么是示众啊!偶尔考核不及格就罢了,如果一直不及格,名字在外面示众几个月。谁受得了?当年在军队里,死皮赖脸的货色就是直接勒令退伍遣返回原籍。即便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家伙还不至于到开除的地步,几个月后也有充分理由把那厮踹到其他纯体力部门去。
看着赵军长,赵谦想了几个说话,最后才叹道:“赵军长,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赵军长爽快的答道:“请太子放心,官家这么器重我,我就算不替官家争气,好歹也得顾及一下我的颜面。”
参观完铁路局的事情,赵谦回了办公室。到了门口,留守秘书立刻送上一份电报,电信部长请求和赵谦会谈。看了看表,下午五点,赵谦让拍个内部电报给电信部长,问他晚上有空没有。
当晚,两人就在官家以及部长们住处的餐厅弄了个包间。赵谦选这里是不想让人给老爹打小报告,打报告总是难免,如果是在这样很容易就被看到的地方会面,打小报告的家伙就会有好些。反倒不怕了。
电信部长说的问题与赵谦想的一样,有关人事问题。赵谦问电信部长可有解决方案。电信部长叹道:“除了加强培训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把那些人都赶走。”
“不敢走人的看法我赞成。我只想问部长,你基于什么理由选择这个决定?”
“理由?”部长忍不住苦笑起来:“呵呵,太子想来不是想看我笑话吧。”
“不是。”赵谦摇头。
“那为什么要问这些?”电信部长的语气中都是拒绝的味道。
“官家定然知道部长心思,可我年纪不大,没办法如官家那样洞悉人心。所以只能请部长赐教。”
部长盯着赵谦看,赵谦也回望部长。两人对视片刻,部长低下头,给自己倒了杯酒。把玩着酒杯,部长又沉默好一阵才开口,“说出来让太子笑话,我做如此选择,完全是因为不想被人看笑话。这件事已经弄到朝廷上下都知道,我若是敢拿人发落,只会让人笑话。开除人又要得罪下面的许多人,到时候我被上下一起骂。丢不起这人。”
赵谦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有点上不了台面,他忍不住说道:“部长,我觉得下面的人想过上稳定的生活没错。如果说有错,只是他们现在的能力与那些训练有素的电报人员有距离。不会不懂不是错误,错误的是不学习不提高。所以我才觉得部长不用开除人的手段而是去提高那些新人员的能力是正途。”
话说到一半,部长已经抬头看过来,等赵谦说完,部长眼中已经有了光芒,“太子是这么想的?”
赵谦点点头,“想主动学习不容易。这个我知道。所以双管齐下,一方面强调职业素养,一方面组织他们学习。当然,还得有点激励手段。”
“却不知太子有什么激励手段。”部长连忙问。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解释:“太子,下面的调查中发现很多人都是敷衍了事,不管怎么讲述电信部门的特殊性,总是有人不当回事。只要能拿到工资,他们就觉得心满意足。错不错他们不在乎。”
赵谦想起之前在基层遇到的人,那些人也未必是坏人,只是他们真的对学习毫无兴趣,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学习。好好的农业技术传授只有那帮真心想学习的才会去学习,其他人仿佛在看某种把戏。前一段赵谦在农业部,农业部长几乎是绝望的怒吼:“国营农场剩下三分之一的人都嫌多!”
心中想到这些,赵谦发觉此时不合适谈这个。他收拢心神把未来铁道部的解决手段给拿出来讲了讲。却见电信部长越听眼睛越亮,等赵谦说完,电信部长猛的一拍桌子,“好的很,这办法好的很!就是该示众!示众几个月,开除那些人就完全有了理由!”
赵谦很看好电信部长,生怕这厮找到方法之后就硬干,连忙强调方法中的要点,“部长,这个关键不是辞退,考核及格的可不示众。”
部长端起茶杯灌了两口,大大出口气,他答道:“请太子放心,我明白这办法的妙处。我其实根本不想开除人,我们电信部门现在是缺乏合格的人员。不瞒太子,如果现在的人员都合格,我们电信部门未来还要把人手增加到现在数量的两倍。他们若是合格了,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开除人?”
赵谦一听,心算是掉回肚子里。谢天谢地,部长果然和赵谦期望的一样。正想放松一下气氛,赵谦突然又想起一事,这也是未来铁道部长说起的,“部长,我还觉得是不是适当降低工作时长。那什么996根本就是瞎胡闹。我等都应该知道,学习是一码事,真的高度集中注意力放在重复性工作上,其实每天集中不了多久。不能把工作时间逼到让他们每天都在消耗自己的水平之上。如果是那种有经验的电报员,他们已经通过训练提高了自己的集中力和熟练度,按照发报成功量决定工资应该比较合理。”
部长这次的神色就没有之前那么淡定,看得出这个建议让部长并不怎么受用。赵谦本想多说几句,却想起‘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部长最初并没有考虑到这点,短时间内只怕无法说服他。
见赵谦没有强行要求接受,部长也很自然的避开这个话题,两人终于开始比较轻松的吃喝起来。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部长说道:“太子,我本想托你带话帮我问问官家。没想到太子给我如此妙策。现在我想请太子带话给官家,我一定会努力干,尽早扭转局面。”
赵谦点头答应,心中则是非常失望。却见部长起身告辞,只能别过。心中有事,赵谦索性去见了老爹。老爹一身睡衣见了赵谦,听赵谦说完这摊酒的经过却没说话。赵谦就直接问:“官家,我觉得电信部长只怕不会接受降低劳动强度的建议。”
“然后呢?”
赵谦听着老爹毫无感情的回答,看着老爹一点没有情绪的面孔,心里面立刻虚的很。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喏喏的说道:“我对部长现在的表现非常赞赏……”
“嗯。”
“可我担心以后他让我失望。”
“你现在有没有认识到,你在用权力者的视角看问题?”赵嘉仁终于说了一个长句。
“有。”赵谦回答的很简短。
“那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
“心里很虚。”
“为什么虚?”
“就如部长所说,他并不想处置任何人,他只是担心缺乏合格的人才。”
“如果部长最后让你失望了,你又找到了合适的人,你会怎么办?”
“……只能换了他。”
“这就是普通出色君主的手段。”赵嘉仁淡然说道。
“那官家会怎么办?”
“发现问题,确定问题,寻找方法,解决问题。然后把这个案例教给大家,帮助大家一起进步。”
第174章 大锅饭(二十四)
最新的红头文件摆上案头,赵谦伸手想拿,又放弃了。看了看日历,上面标注了好多东西。有些是前几天标注,有些是十几天前标注,有两条甚至是提前两个月标注。其中一条是老婆的生日。
不管是行军打仗,或者是出外视察。老爹永远都不会忘记老娘的生日,靠的就是这些提前记录。回想自己年轻时候还心中嘲笑老爹让秘书帮助写信,赵谦现在才明白幼稚的是自己。只是想着怎么给老婆安排宴席,赵谦就有点心浮气躁。这不是因为他不爱老婆,而是感觉现在有比宴席更重要的事情。
从书桌里面摸出一张一千贯的国库券,找了个红包塞进去。赵谦出门前把红包塞给老婆,“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
“给我个红包,感觉你和我长辈一样。”老婆笑道。
赵谦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说道:“我要是说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安排,你会不会不高兴?”
萧美美漂亮的眼睛盯着赵谦看了一阵才说道:“你要是不说刚才的话,我就不会不高兴。”
“为什么?”赵谦无奈的应道。
“官家说,要么做,要么不做。别去尝试。我只要一想到你想给我安排一个生日宴会,却因为各种事情而做不到。我就不高兴了。如果你根本就不考虑,我反倒能接受。”
赵谦隐约记得自己老娘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心中就有了感悟。他又抱了抱老婆,再次说了句:“生日快乐。”转身就走。
坐进马车,赵谦觉得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思索片刻突然觉得自己抓到了要点。既然已经实现不了,何必给人虚妄的幻想。幻想的泡泡还是早早戳破的好,至少老婆还能不再考虑赵谦要不要回来。
真无情啊。赵谦心中为这样的决断感到遗憾。可再遗憾,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不,赵谦终于承认,至少在今天,有太多事情都比举办一场生日宴会来的重要。如果老婆埋怨……
轻轻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壳,赵谦觉得明白了老娘为何对赵谦自己谈的女朋友毫无情绪,听闻那段感情结束就快刀斩乱麻的让赵谦与萧美美成亲。因为萧美美早就明白这个婚姻意味着什么。赵谦觉得分辨不清到底是老娘可怕还是老婆可怕。
到了办公室,立刻有电报送来。不管朝廷里面对电报局在进行什么讨论,那帮吃着电信部大锅饭的人员并没有如一些大臣所说的那般撂挑子。从电报数量来看,这些遭受了许多污蔑的劳动者还竭尽所能的完成工作呢。
譬如被理藩部长罗义仁抨击过的喀喇昆仑那边时隔三天后再次发来电报,电报确定奴隶王朝的军队向西边的巴格达方向开始进发。赵谦对‘进发’这完全中性的词汇感到意外。对着世界地图看了一阵,赵谦才觉得勉强能理解那边的负责人有多出色。
天竺半岛的外型有点像蒲扇,下面手柄插入天竺洋,手柄下放的坠子状大岛是完全被大宋征服的僧伽罗狮子国。蒲扇的上沿是昆仑山与喜马拉雅山脉组成的屏障,上沿下方靠西的部分就是天竺北部奴隶王朝所在。地图上标注为‘天竺河’的河流经过一片用来强调沙漠荒漠地区的黄褐色的底色,身为前军人的赵谦只用看地图就能大概想象出那里的地貌特征。
奴隶王朝与蒙古之间是山脉以及荒漠,理藩部的报告讲,奴隶王朝严守几个要塞,每当蒙古的骑兵前去攻打,就集结兵力,通过天竺河经过的地区快速集结大量军队击败蒙古军。天竺北部天竺河流域一带从喀喇昆仑山到天竺洋都是奴隶王朝的地盘,只看大小也有大宋从陕西到宁夏那么大,有大河就有肥沃之地。从陕西到宁夏那一带还有肥沃的河套地区。而且荒漠也不是沙漠,荒漠中有许多地区非常适合人类居住。
大宋的太子正在对着地图和电报对万里之外的所在进行畅想,万里之外的巴格达这边的脱脱则带着旗军向西出发。这支旗军总数一万,人人有马。六百脱脱的亲军位于中军位置,一万骑兵出行,脱脱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旗番招展绣带飘扬。脱脱骑在行走平稳的混血马上,完全感觉不到颠簸,心中满是志得意满。
蒙古旗军已经全部编列完成。分为黄十六旗、白八旗以及黑八旗。白八旗乃是色目人,黑八旗是真神教地区的当地人。黄十六旗内部分为蒙古八旗与汉八旗。如果是蒙古传统军事编制,一旗应该是一个万户。然而脱脱却彻底改变了传统的蒙古模式,以前的万户并不是指手下一万骑兵,而是手下控制了一万户的人口。大汗是万户的首领,万户是那一万户人口的首领。现在这些旗军都是直属蒙古大汗的兵力,就如当年郝仁恢复的府兵制一样,每一旗的将军都是大汗任命来指挥大汗军队的将领,将军本人并不拥有这些旗军。
每一旗编制都是五千军队。蒙古八旗与汉八旗都是骑兵,色目八旗是一半骑兵一半步兵。黑八旗全部是步兵,只有军官才有马匹。三十二旗就是整整十六万军队。当年郝仁靠了两万府兵就解决了困扰忽必烈大汗十几年的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脱脱认为十六万旗军的个人战斗力不亚于当年的府兵。
探马往来,每隔一个时辰就送来消息。两个旗一万骑兵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大马士革。又走了两日,部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马士革总管郝康亲自来迎接。脱脱笑眯眯的看着郝康,就见郝康扫视了一下雄壮的队伍,居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郝康兄弟,就算是元国骑兵非常厉害,你好歹也得装作吃惊吧。”脱脱半真半假的与郝康开起了玩笑。
郝康干笑两声,“哈哈,脱脱大哥,你手下的旗军果然是虎狼之师。”
听了这个赞美,脱脱哈哈大笑。在郝康带领下,脱脱进了大马士革城。就见城门口悬挂了不少脑袋,脱脱赞道:“郝康兄弟终于开窍了。”
“这也得多谢大哥。”郝康知道脱脱比较好大喜功,就顺着他说话。不过这话也不全然是马屁,郝康以前见过大宋悬挂人头示众,见过元国悬挂人头示众。那时候他觉得和自己无关,看看就罢了。脱脱帮郝康弄到了大马士革总管的差事,现在这帮脑袋都是郝康下令砍的。脱脱的确有不少相助。
大马士革曾经当过阿拉伯帝国某几个王朝的首都,总管的府邸不算小。两人坐定,郝康上来就说道:“脱脱大哥,我已经清理过大马士革的税收,大概能养一万兵。”
“兄弟,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脱脱很无奈。郝康这家伙未免太认真了,每次刚见到郝康或者刚离开郝康,脱脱都有些不习惯。
“那大哥想听点什么?”郝康问。
“嗯。歌妓团可在大马士革?”
“在。兄弟我得知哥哥前来,已经派人请他们过来了。”
“好!好!”脱脱大赞。
之后的时间两人全然不谈公务,脱脱只想快点去爽一把。以前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奴原本还能让脱脱感觉开心,见识了歌妓团的女人,脱脱生出极大怀疑,那些蠢驴一样的女奴们居然曾经让脱脱觉得开心。没有道理么!
然后脱脱就听郝康说道:“我先把粮食给旗军送去,再带哥哥歌妓团那里。”
脱脱摇头叹气,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郝康便原形毕露。真不愧是郝仁的儿子。
然而军务办起来却比脱脱想的快许多,郝康这边的人马早就准备完毕,所有粮食以及物资居然都用相同的包装,而不是蒙古那种按堆搓的模样。看到这些,脱脱反倒不着急了。他之前之所以着急,是习惯了蒙古做派。按照那种模式交接,一万人的物资起码得交接三天。在巴格达,这种规模的交接行动弄六七天,争吵到大打出手弄出人命也不稀奇。脱脱是计划先爽一把,再交接。
交接之中,脱脱发现旗军的军官们貌似连数都数不清。郝康手下上来噼里啪啦说一堆数目,旗军军官瞠目结舌的听着,仿佛在听天书。然而郝康的部下也没有因此就恼怒,旗军编制完整,虽然对于整体数字不清楚,可对于每一样东西都很清楚。
让每队人马派人出来,每样东西领走规定的数目。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些画好的地上,虽然看着很繁杂,但是忙碌一通之后再看,就见一处处所在都整齐摆放着相同的物资。
脱脱颇为惊讶,骑马走过这片空地,发现每一片空地早就用白灰画好了地界。每一个地界都插一面旗军下面分队的旗帜,竟然井水不犯河水。也能清楚整齐的看到所有分队。最妙的是那些物资都已经用相同的容器或者特别的包裹装好,便是不识数,光是看也能看到每一个分队分到的东西完全一样。
对于歌妓团的激动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脱脱边看边赞,等看完之后立刻催马回到郝康身边,“郝康兄弟,你可是辛苦了。”
郝康答道:“脱脱大哥,还得劳烦你前去看着点。我怕搬东西的时候再起了冲突。”
“那帮崽子们敢!”脱脱大声说道。
“这不是他们敢不敢,若是搬运之时混在一起,定然出事。”郝康淡定的说道。
脱脱不信。就看着分完东西的各队人马往自己队列里面运,眼瞅着整齐的物资和整齐的队列突然就变得一片混乱,没多久果然如郝康所说,人群拥挤的地方就有了冲突。脱脱大怒,准备催马过去。却被郝康拉住,“脱脱大哥,让他们把东西搬回来。”
“为何?”脱脱
然而军务办起来却比脱脱想的快许多,郝康这边的人马早就准备完毕,所有粮食以及物资居然都用相同的包装,而不是蒙古那种按堆搓的模样。看到这些,脱脱反倒不着急了。他之前之所以着急,是习惯了蒙古做派。按照那种模式交接,一万人的物资起码得交接三天。在巴格达,这种规模的交接行动弄六七天,争吵到大打出手弄出人命也不稀奇。脱脱是计划先爽一把,再交接。
交接之中,脱脱发现旗军的军官们貌似连数都数不清。郝康手下上来噼里啪啦说一堆数目,旗军军官瞠目结舌的听着,仿佛在听天书。然而郝康的部下也没有因此就恼怒,旗军编制完整,虽然对于整体数字不清楚,可对于每一样东西都很清楚。
让每队人马派人出来,每样东西领走规定的数目。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些画好的地上,虽然看着很繁杂,但是忙碌一通之后再看,就见一处处所在都整齐摆放着相同的物资。
脱脱颇为惊讶,骑马走过这片空地,发现每一片空地早就用白灰画好了地界。每一个地界都插一面旗军下面分队的旗帜,竟然井水不犯河水。也能清楚整齐的看到所有分队。最妙的是那些物资都已经用相同的容器或者特别的包裹装好,便是不识数,光是看也能看到每一个分队分到的东西完全一样。
对于歌妓团的激动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脱脱边看边赞,等看完之后立刻催马回到郝康身边,“郝康兄弟,你可是辛苦了。”
郝康答道:“脱脱大哥,还得劳烦你前去看着点。我怕搬东西的时候再起了冲突。”
“那帮崽子们敢!”脱脱大声说道。
“这不是他们敢不敢,若是搬运之时混在一起,定然出事。”郝康淡定的说道。
脱脱不信。就看着分完东西的各队人马往自己队列里面运,眼瞅着整齐的物资和整齐的队列突然就变得一片混乱,没多久果然如郝康所说,人群拥挤的地方就有了冲突。脱脱大怒,准备催马过去。却被郝康拉住,“脱脱大哥,让他们把东西搬回来。”
“为何?”脱脱
第175章 大锅饭(二十五)
“脱脱大人,脱脱大人。”
“嗯……”脱脱睡眼惺忪的从抬起头,就见床边呼唤自己的乃是侍卫,脱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怎么了?”
“将军求见。”
“让他等我。”脱脱边说边坐起来,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迷迷瞪瞪想了一阵,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在郝康的大马士革总管府。
侍卫出去传令,脱脱看向周围,就见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大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被子。被子散发着非常好闻的味道。不是香气,而是棉布经过暴晒之后特有的那种气味。却见床上没有自己的衣服,四处搜寻,就见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窗边的衣架上。
起身下床,最初只觉得脚步有点虚浮,振作一下精神就有了气力。脱脱回想昨晚,也就记得妹纸用胸给他推匀香皂膏之后,又给他泡澡、淋浴。等脱脱接受按摩的时候,还觉得妹纸手劲够大,按摩的非常舒服。之后他睡着了。自己怎么被搬进这里睡觉,完全没印象。
拿起衣服正准备穿,脱脱又发现事情不太对。把衣服拿到眼前看过,再凑到鼻子就闻到淡淡的肥皂香气。这下脱脱真的惊了,就这一晚上的时间不仅把好几天没换过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居然还能给弄干。郝康是会法术么?
身上舒舒服服,衣服干干净净。脱脱出门前见到屋内有穿衣镜,站在大镜子前面打量自己。就见镜子当中映照出一个不到三十岁,衣服华丽容光焕发的男子。细细的眼睛当中精芒四射,配合了修理过的漂亮髭须尽显蒙古贵人风范。
在会客厅见到旗军将军讶异钦佩的眼神,脱脱心里高兴。就听将军问道:“脱脱大人,我等是在野地里扎营,还是进城居住?”
脱脱心里面一阵不爽,“不是说好在外面扎营么?”
“大人,大马士革那边已经准备好住宿的地盘,只是军士还是想进城居住。”
脱脱眉头已经皱起,他不快的说道:“是军士想进城,还是你等想进城?”
听脱脱把话挑明,将军干笑两声,“都能进城居住是再好不过。”
本想呵斥,脱脱却忍住了。脑子里迅速考虑,脱脱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疏忽。最初商议的时候是要部队先在城外安营,却没想到郝康已经准备好驻扎地。那里地形不错,却距离城市比较远。脱脱当时鞍马劳顿,觉得那地方不错。此时在城里舒服的修整一晚,就觉得城外那帮家伙的要求也不是特别过份。
但是脱脱也没有立刻答应,大马士革总管毕竟是郝康,驻扎地还得先与郝康商议之后再说。想到这里,脱脱就派人请郝康过来,没多久郝康就到了。两边坐定,脱脱就说道:“郝康兄弟,可否让旗军入城扎营。”
“入城当然可以。不过脱脱大哥,兄弟我有句话可不中听。”郝康爽快的答道。
“何事?”
“军纪!”郝康说的斩钉截铁,“脱脱大哥,咱们把话说明白。驻扎几天里大概各部还能约束士卒不出兵营。可日子久了哪里还是约束的了。若是有士卒在城内乱来,该如何处置。”
将军看脱脱目光投过来,立刻大声说道:“军中自有军法,我等不会纵容士卒。”
郝康面带微笑,语气平和,“这位将军,咱们不要怄气。大家都是好兄弟,就说个实话。兄弟我也见过些军队,若是驻扎城内,迟早会出事情。在巴格达的旗军之上有大汗的亲卫管理,即便如此也闹出过人命,杀过些人吧。我不过是个大马士革总管,哪里有大汗亲卫的地位。到时候出了事情又该如何?”
脱脱心中已经认同了郝康的看法,在大马士革这么一个花花世界,士卒一定会惹出事情。到时候怎么办?郝康若是抓了士卒,那些军官们怎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惩罚士卒,其他军官与士卒一定生出敌意。在巴格达这地方,驻扎的军队与大汗亲卫之间就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原因不就是大汗亲卫杀过闹事的士卒,惩处过胡来的军官。军队的说法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俺们的人难道俺们自己不会惩处么?’
身为大汗近臣,脱脱才不信军队的屁话。那是他们已经被惩处之后才这么说,最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把闹事的士卒交给军队,结果都是纵容。那时候他们的说法则是‘不就是闹了点事情么,犯得上这么较真?’
大汗的亲卫之所以动手,就是因为实在忍不了那帮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才亲自动手弹压。想明白这点脱脱不再替旗军说话,而是静静看着两边。
旗军将军见脱脱沉默下来,郝康声音温和,实则油盐不进的模样。他佯装怒气大声对二十来岁的郝康说道:“咱们蒙古人何时不是住在城中,怎么到了大马士革就要不一样。郝康总管觉得这么做合适么?”
郝康根本不为所动。他笑道:“既然将军这么讲,咱们现在就各写一份奏章送去巴格达,请大汗定夺。”
将军没想到郝康这面白无须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竟然如此傲慢,佯装变成了真实,他怒道:“写就写!”
“拿纸笔来!”郝康命道。侍卫立刻前去办事,侍卫出了门,就听脱脱为难的说道:“郝康兄弟,这又是何必。大家再谈谈么。”
郝康摇摇头,不想说话。他的一生在大元国都大都居住过,在大宋国都杭州居住过,在元国国都基辅居住过,也在蒙古国都巴格达居住过。除了蒙古国都巴格达的守军之外,还真没见过军队要在城内居住的事情。蒙古帝国的实力远不如大宋,大宋国内军人地位极高,任何公共设施都有针对军人和教师的特别办事窗口。买票,办事,军人都拥有优先特权。就是这么强大,这么推崇军队的大宋,对军人也有极为严格的限制。军营都是在城外专门的驻扎地区。军人若是敢犯罪违法,格外加重惩处。
大宋极力扭转三百多年‘贼配军’的形象,凡是军人的案子,都要登报大宣传。目的不是羞辱军队,而是为了让百姓们知道军队对于任何违法犯罪绝不容忍。对于害群之马,军队必然严惩。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大宋人民不害怕宋军,非常相信宋军。甚至认为宋军的确拥有比百姓更高的道德标准。
元国全面照搬大宋制度,国内也宣传军队是为了保卫元国而建。军队都居住在城外营地,管理即便没有宋军那么严格,却也不会纵容。郝康领军反击钦察汗国入侵之时,也见到百姓组成的民兵与军队在一起,少有冲突。
蒙古国都巴格达就不是这般模样,军队入城居住,各种破事就都出来了。侍卫拿来纸笔,郝康刷刷点点就开始写奏章。大不了不就是回基辅么,亲眼见过蒙古大汗领地的局面,郝康觉得比实力,蒙古大汗领地应该比元国差了些。蒙古大马士革总管的职务在郝康眼里并不重要,谁特么爱抢就给谁。
见郝康刷刷点点的写起了奏章,将军也没了退路。不过他不懂写字,就呵斥跟着他来的文书,“瞎站着干什么,我来说,你来写!”
脱脱只觉得万分无奈,郝康兄弟这是没变啊!遇到事情上来就是硬怼,好歹也先商议一下。看着不行拖一拖再说么。
等两边写完奏折,将军再问郝康:“郝康总管还是不让我军入城是么?”
郝康淡然答道:“在大汗圣旨到之前,我不会让旗军入城。”
“脱脱大人怎么看?”将军转而问脱脱。
脱脱心里面还是认同郝康。此时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郝康这么做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脱脱此次只是奉命领军前来安置旗军,等脱脱走了之后可是郝康承担此事。面对必然发生的破事,郝康就得自己解决。想到这里,脱脱也只能说道:“既然两位如此,就等着大汗旨意吧。”
“哼!”将军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脱脱看着将军的背影,只能无奈的叹口气。然后就听郝康笑道:“脱脱大哥,吃饭吧。”
经由郝康这么提醒,脱脱才想起自己真的饿了,怪不得之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吃完了饭,不等脱脱说话,郝康就笑道:“大哥,今天应该无事,咱们就去歌妓团走一遭吧。”
脱脱此时也没了兴趣,他劝道:“郝康兄弟,你这又是何必。现在派人还能把使者追回来。大汗对于亲军十分在意,你们闹到巴格达,大汗只怕也会站在旗军那边。到时候你面子上可就不好过。”
郝康还是满脸笑意,“大哥不用担心。我得和大哥说清楚,歌妓团在这里只停留两天。哥哥再不动身去,他们可就要走了。”
脱脱也不能确定铁穆尔大汗到底会支持谁,郝康这么自信也不是没有道理,就脱脱对郝仁的了解,郝康一定会支持郝康的观点。至少郝仁就提出过将卫军安排到城外居住,只是在他们执勤的时候才入城。
事已至此,脱脱站起身,“走,去歌妓团!”
第176章 大锅饭(二十六)
郝仁脸色阴沉,看在铁穆尔大汗眼里觉得很有趣。眼前的两份奏折事关郝仁的儿子郝康,能看到郝仁如此不爽就令铁穆尔心中欢喜。此时铁穆尔大汗并不知道将领的那份奏折并非是与郝康同时写的那份。将领当面口述奏折的时候觉得脱脱与郝康更亲近,所以遣词造句非常收敛。
等离开之后又命人再写一份替代了公开口述那份,既然是之后写,内容自然充满了各种攻击性。如果按照奏折所写,郝康大概只差当时公开高喊着要造反了。
铁穆尔大汗等着郝仁公开表态,等了好一阵也没下文。他只能开口问郝仁:“丞相,你如何看此事。”
“军队不得入城驻扎。”郝仁立刻答道。这次他脸色不快并非是因为郝康,郝康的选择很符合郝仁的态度。军队就该驻扎在军营中,把他们放进城里就会闹事。所谓蒙古军队驻扎城内的老规矩的确存在,那是蒙古军征战四方时候的规矩。蒙古人每攻陷一座城市之后当然要驻扎其中。不然怎么能够有效屠杀呢。
现在这位将军用如此案例就是强词夺理,大都城不大,大汗亲军也在城外居住。最初的时候巴格达也是如此安排,只是在真神教起来造反之后才有了变化。
“为何?”铁穆尔问道。说完之后他就觉得后悔了,但是没等他来得及调整就听郝仁开始讲述起来。与往常一样说的都是各种道理,这让铁穆尔只觉得有好多苍蝇在围绕着他旋转,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好不容易等郝仁讲完,立刻有王爷说道:“大汗,旗军与以前的蒙古铁骑不同,蒙古铁骑都是由各地征发,等战争结束之后就回到原本部落。现在旗军乃是常备军,让他们在城外风吹雨打怎么行!”
这位王爷素来与郝仁唱反调,有他开头,其他同一阵营的王爷们也跟着发表观点。虽然出发点各不相同,归结起来都是旗军就该住城内。甚至有王爷看似公允的说道:“这些旗军乃是我蒙古的骨干,若是城内没有那么多地方住,就该把一些城内居民赶出去才对。”
听了这么多,铁穆尔随口说道:“那就让旗军入城居住。”
这话说完,铁穆尔突然后悔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为了想和郝仁唱唱反调,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特别的决定。只说话出口了,铁穆尔虽然后悔却不想立刻反悔。这可不是蒙古汉子的英雄行为。
听铁穆尔这么讲,与郝仁对立的王爷们立刻大声称赞起来。最初几人的话听着还不太舒服,可听了一阵吹捧之后,铁穆尔就觉得这个决定也挺正确。为什么辛辛苦苦建立的大汗亲军就要在野地里风吹日晒。在设计旗军的时候就决定驻扎在大马士革的旗军会长期驻扎。只要大马士革附近出了事情,旗军就要立刻前往镇压。这又不是几天时间,只要蒙古帝国还在,大马士革的旗军就会一直在那里驻扎。在城内过的舒服点有什么错么?
在一片吹捧大汗圣明的言论中,郝仁开口了,“大汗……”
铁穆尔只觉得心中腻味,干脆打断了郝仁的话,“今天朝会就到这里,我还要去给太后问安。”
“大汗!”郝仁大声说道:“大马士革的事情可以先不谈,可探马已经禀报奴隶王朝动向奇怪,此时还需商议。”
铁穆尔心中又有些迟疑,只是他觉得此时再坐下未免出尔反尔。难道给太后问安的不比朝政重要么?更何况这是铁穆尔的手段,这次破例下次怎么才能立刻走人。想到这里,铁穆尔说道:“那件事明日再说。”
到了太后阔阔真那边,铁穆尔悉心询问了太后的日常,就准备离开。阔阔真叫住了铁穆尔,“你先别走。我听说最近你与丞相相处的好了些。”
铁穆尔连忙答道:“回禀太后,我很久没与丞相争执过了。丞相建议之事,十件里面我都答应了七八件。”
阔阔真听了之后露出笑容,“铁穆尔,丞相靠得住,你得让他多为朝廷出力。”
当然要让郝仁出力,不然那些粮食怎么办。铁穆尔心中答道。说的却是别的话,“请太后放心,我一定会多与丞相商议。”
离开了母亲这里,铁穆尔就想起了郝仁所说的奴隶王朝的事情。不知不觉就与郝仁相处了快一年,铁穆尔对郝仁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是郝仁对于各种事情的看法多数应验。铁穆尔也真的想多信任郝仁一些。于是铁穆尔停下脚步让侍卫请郝仁进宫。
等了一个时辰,侍卫回来禀报。“大汗,丞相没有回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什么?就没人见到丞相去了哪里?”铁穆尔心中生出极大怒气,平时就见郝仁各种胡咧咧,想躲开都办不到。现在铁穆尔终于准备听郝仁说说奴隶王朝的事情,郝仁反倒不见了!这就是所谓忠臣的模样么?忠臣不就该随叫随到,为大汗排忧解难么!
带着这股怒气,铁穆尔喝道:“你们马上去找,找不到丞相就不用回来了!”
就在侍卫们再次跑出去的时候,蒙古朝廷的八百里快马传书已经拿着墨迹刚干的圣旨奔出巴格达。负责文书差事的王爷完成了他这辈子效率最高的一次工作,大汗的命令立刻变成了圣旨发送去目的地。以往完成这件事的平均时长要超过七天。
举着令骑的快马如流星般奔行在前往大马士革的道路上,在路边田野中与玉昔帖木儿一起骑马散心的郝仁看到马匹后忍不住叹道:“朝廷做事总是争论不休,尽力延宕。若是能如这个信使般尽力就好了。”
玉昔帖木儿并不关心一个小小的信使,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丞相以为奴隶王朝真的要与我蒙古打仗?”
郝仁收回目光答道:“我看了那么多宋国报纸,宋国官家对于一神教极为警惕。他好多次说,信仰自由。但是真神教不是信仰。哪里见过家里一人信真神教,全家都得入教的道理。我蒙古信长生天,对于信长生天的改信景教也不反对。对于信景教的该信长生天的也不在意。许多人说我蒙古霸道,却哪里有十字教与真神教霸道。连宋国官家都如此警惕,我以为不可不谨慎。”
第177章 大锅饭(二十七)
“御使,我想请你帮着我照看郝康。”
从郝康的父亲郝仁这里听到拜托,玉昔帖木儿脑中很自然的浮现出郝康。那是个高大俊美的青年,郝仁个头在蒙古人中算是中等,郝康几乎比郝仁高出一头来。在巴格达这种地方,郝康随便站一站就足以鹤立鸡群。更不用说郝康完全继承了元国王妃的容貌。
玉昔帖木儿只觉得郝仁大概是准备做点什么激烈的事情,连忙劝道:“丞相,大汗在你相助下建成旗军。以后事情会逐渐变好。你又何急于一时就全面改变蒙古。”
郝仁听完叹口气,“正因为如此,我准备回元国了。回去之前,我想让郝康来做蒙古丞相。”
即便是颇有涵养的玉昔帖木儿御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嘴巴不经意间张开,能从缝隙里塞进去半个鸡蛋。
郝仁也不在意玉昔帖木儿的想法,他此时完全对蒙古朝廷绝望。与忽必烈大汗在世的蒙古朝廷相比,现在的朝廷已经全面倒退回草原状态。支撑中央权威的支柱唯有谁手里兵多刀块。扭头看向朝廷中算是硕果仅存的玉昔帖木儿,郝仁见到玉昔帖木儿一脸懵,便笑道:“御使,你养了个好儿子。”
玉昔帖木儿勉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有点艰难的说道:“脱脱那小崽子又说了什么胡话?”
“脱脱对我说,忽必烈大汗已经归天很久,现在的蒙古大汗乃是铁穆尔大汗。我当时心中还恼他让我不高兴,现在才明白竟然是我自己看不清罢了。脱脱说的没错,忽必烈大汗已经归天,大汗的时代结束了。”
听着郝仁用吟游诗人般优雅的文字描述过去,玉昔帖木儿心中一阵惆怅。忽必烈大汗的时代……,玉昔帖木儿猛然觉得好像真的存在那么一个景象。那是在大都的幸福时光,朝廷中满是能人异士,郝经执政、伯颜大帅、阿术元帅、张柔将军……好多好多看上去就睿智聪慧的人,只是往哪里一站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卓尔不群。甚至连被人人厌恶的财政大臣阿合马都有他的个性,玉昔帖木儿到现在还能想起那个视财如命有几百姬妾的那个混蛋。那时候年轻的太子真金以及被蒙古贵人嘲讽为‘汉人’的郝仁只能算是与众不同的‘异士’。
所有人都追随在忽必烈大汗麾下,哪怕是过去了二十年,玉昔帖木儿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每一个人,他们都那么鲜活,令人难以忘记。现在的蒙古朝廷与那时候相比,满朝的家伙都兼具贪婪、嫉妒、小气、畏缩,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别说是出色的能人,连找出个真正的坏蛋都做不到。
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忽必烈大汗的时代么?玉昔帖木儿有些伤感起来,却也觉得有点能明白郝仁之前许多莫名其妙的作派。如果郝仁不是想获取权力,而是想让过去二十年的旧日重现……真的难为郝仁丞相。
正被郝仁带入伤感之中的玉昔帖木儿听到郝仁又开口说道:“如果御使想做丞相,我会竭力相助。”
“不要!”玉昔帖木儿几乎是本能的拒绝了。太后阔阔真在请郝仁当蒙古丞相之前数次询问玉昔帖木儿要不要当丞相,玉昔帖木儿全部果断拒绝。谁特么要每天受这帮渣渣们的为难!
“丞相,我绝不会来做这个丞相。”玉昔帖木儿先把拒绝的话说在最前面,生怕郝仁也如太后那样继续劝说,玉昔帖木儿坚定的表态:“丞相,若是你真的要回元国,我一定支持郝康来做蒙古丞相。”
“好。”郝仁遗憾的答道。
看着郝仁那失落的神色,玉昔帖木儿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现在的大汗铁穆尔推行的旗军政策之所以能成功,并非是蒙古朝廷中有了优秀的丞相郝仁,而是郝仁丞相以一己之力提供了组建旗军的钱粮物资。如果没有这些实打实的财物,不管是谁来做丞相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些,玉昔帖木儿忍不住再次劝说郝仁,“丞相,还请你三思。”
郝仁答道:“我想过很久,也试了多次。现在真的忍不下去,御使不用再劝。”
“……丞相,若是郝康来接任,朝廷能答应么?”玉昔帖木儿问。
“会的。大汗英明,太后圣明,一定会的。”
见郝仁已经做了决定,玉昔帖木儿虽然失望也知道不能再劝。便以郝康继任丞相为基础与郝仁谈论起未来的安排。即便郝仁要走,玉昔帖木儿依旧愿意与郝仁维持政治盟友的关系。更不用讲郝康与脱脱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又如此只好。玉昔帖木儿知道自己也没办法与郝仁做什么切割。
之后两天,郝仁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做着准备。出乎郝仁意料之外,铁穆尔大汗却提出了再次商议关于旗军驻扎的问题。郝仁此次什么都没说,王爷们与之前一样坚持旗军要驻扎在城内的看法。
啪的一声,听完了王爷们话的铁穆尔大汗一拍桌案,大声怒道:“你们这么讲是没看到巴格达城内的守军到底闹出多少事端么!”
王爷们一愣,弄不清铁穆尔大汗这是要演哪一出。之前的时候大汗可是坚定支持守军住在城内的观点。便有人再次说了些他们的看法。铁穆尔大汗不等这些人说完就骂道:“若不是亲军在城内守卫巡查,那些住在城内的军队只怕要翻天了。而且在城内居住的军队经常偷偷回家,一百人出来巡逻,经常只有八十多人到了。这成何体统!我以为丞相说得对,既然已经有了旗军,就统统在城外军营驻扎。”
“大汗……”还有不甘心的王爷试图说服。
又是啪的一声,铁穆尔大声喝道:“这是大汗命令,你们想不听命么!”
郝仁静静的看着这番折腾,心中稍微有点激动,却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决定返回元国之前早就对蒙古朝廷绝望,这点改变根本不足以让郝仁有丝毫的动摇。
“写旨!”压制住了王爷们的铁穆尔大汗喝道。
此时蒙古朝廷八百里快马也将‘大汗圣旨’送到了大马士革,听了圣旨要旗军入城,旗军将校各个欢喜,与郝康硬怼的那位将军带着冷笑的表情看着郝康。郝康一脸轻松,接过圣旨又看了一遍,大声应道:“臣郝康接旨。”
拿着圣旨,郝康才对身边的脱脱说道:“脱脱大哥,既然是你带人前来大马士革,入城之事就交由大哥来安排吧。”
看着郝康洒脱的模样,脱脱只觉得一阵阵不安。这不是有什么理由,他就是直觉的感受到郝康不会善罢甘休。按照郝康兄弟的秉性,他该立刻强烈反对才对。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郝康领着部下径直走了。脱脱正想追上去,旗军的将校们立刻围上来,“脱脱大人,快带着兄弟们进城吧!”
将校们几十号人把脱脱围在当中,脱脱知道只能带他们进城。此时再扭头去看郝康,却见周围都是将校,视线根本看不出去。
不安的脱脱只能安排将校带兵进城,全部过程中根本见不到郝康。好在大马士革城也不小,将校们早就私下派人进城寻找他们觉得合适的住处。大摇大摆进城之后各奔目的地。抽了个空,脱脱急忙去找郝康,到了总管府门口,却见一队挑夫推着小车往外走。脱脱连忙询问郝康在哪里,挑夫们都说不知道。脱脱径直进到总管府内,却见此地已经空空荡荡。走进之前自己住过的房间,里面只剩下摆放整齐的木床,桌椅,衣架也还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再进了其他房间,也是如此。一个个房间找,也不知怎么就走进了浴室。浴室里面的空气颇为湿润,还有股香皂的味道。让脱脱想起几天前温香玉软的服侍。他掀开布帘,觉得在后面能够看到那些窈窕的欧罗巴女子。然而脱脱失望了,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架子上还留下用去一半的绿色香皂。这里真的没有留下什么人。
脱脱真的急了,冲出总管府,发现连挑夫都走的无影无踪。街上到处都是趾高气扬的旗军,根本看不到郝康的人。
“大人,我们现在去找郝康大人。”身边的侍卫连忙说道。
脱脱也吭声,他想了一阵,果断的下令:“你们跟我来!”一行人出了大马士革城,直奔之前伯颜在大马士革附近的庄子而去。到了庄子附近果然见到了郝康手下的元国旗帜。脱脱松了口气,继续催马前行。到了庄子门口,就见郝康正在指挥手下押送着大车出发。脱脱跳下马,上去就拽着郝康要他跟着自己走。
郝康个头比脱脱高了大半头,他反手拉住脱脱,脱脱才发现郝康的力气大得很,和他容貌中的秀丽大相径庭。力气比不过郝康,脱脱只能继续抓着郝康的手臂,暂时放弃强留郝康的努力。接着就听郝康说道:“脱脱大哥,咱们就此别过。”
“你不能走!”脱脱大声说道。
“脱脱大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大汗要旗军入城驻扎,我就一定要走。”
“你不能走!”脱脱重复了方才的话,除了这句话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话。郝康本就不是大汗手下的王爷,更何况郝康手里还有兵。他想走,铁穆尔大汗也不能拦得住。
“大哥,我早就说过,旗军入城,我就走。你不用拦我,拦不住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哥何必为了那些人的事情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听着郝康的话,脱脱只觉得心如坠冰窟。这才是郝康特有的声调,傲慢、自负、任性。
不安的脱脱只能安排将校带兵进城,全部过程中根本见不到郝康。好在大马士革城也不小,将校们早就私下派人进城寻找他们觉得合适的住处。大摇大摆进城之后各奔目的地。抽了个空,脱脱急忙去找郝康,到了总管府门口,却见一队挑夫推着小车往外走。脱脱连忙询问郝康在哪里,挑夫们都说不知道。脱脱径直进到总管府内,却见此地已经空空荡荡。走进之前自己住过的房间,里面只剩下摆放整齐的木床,桌椅,衣架也还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再进了其他房间,也是如此。一个个房间找,也不知怎么就走进了浴室。浴室里面的空气颇为湿润,还有股香皂的味道。让脱脱想起几天前温香玉软的服侍。他掀开布帘,觉得在后面能够看到那些窈窕的欧罗巴女子。然而脱脱失望了,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架子上还留下用去一半的绿色香皂。这里真的没有留下什么人。
脱脱真的急了,冲出总管府,发现连挑夫都走的无影无踪。街上到处都是趾高气扬的旗军,根本看不到郝康的人。
“大人,我们现在去找郝康大人。”身边的侍卫连忙说道。
脱脱也吭声,他想了一阵,果断的下令:“你们跟我来!”一行人出了大马士革城,直奔之前伯颜在大马士革附近的庄子而去。到了庄子附近果然见到了郝康手下的元国旗帜。脱脱松了口气,继续催马前行。到了庄子门口,就见郝康正在指挥手下押送着大车出发。脱脱跳下马,上去就拽着郝康要他跟着自己走。
郝康个头比脱脱高了大半头,他反手拉住脱脱,脱脱才发现郝康的力气大得很,和他容貌中的秀丽大相径庭。力气比不过郝康,脱脱只能继续抓着郝康的手臂,暂时放弃强留郝康的努力。接着就听郝康说道:“脱脱大哥,咱们就此别过。”
“你不能走!”脱脱大声说道。
“脱脱大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大汗要旗军入城驻扎,我就一定要走。”
“你不能走!”脱脱重复了方才的话,除了这句话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话。郝康本就不是大汗手下的王爷,更何况郝康手里还有兵。他想走,铁穆尔大汗也不能拦得住。
第178章 大锅饭(二十八)
郝仁运笔如风,刷刷点点写完了好几封信。给元国的,给四方同盟的,给大宋欧罗巴行省的,给每一方的信中主要内容都是见到郝康就告知他回大马士革。写完信,郝仁让立刻发出去。侍卫还没出去,守门的门卫快步跑进来禀报,“丞相,御使求见。”
“请他进来。”郝仁揉着手腕答道。
玉昔帖木儿一进门就急匆匆对郝仁说道:“丞相,脱脱做事不周,实在是我教子无方!”
“呵呵。御使请坐。”郝仁友善的先给玉昔帖木儿让座,等玉昔帖木儿坐下才继续说道:“御使对脱脱未免有些苛责,他不过是奉大汗之命带旗军前去驻地。”
玉昔帖木儿眉头紧皱,恼怒的说道:“他平日里就爱自作聪明,该他聪明的时候却总是犯傻!那时候无论如何都该拦住旗军不许他们进城!”
“大汗圣旨在,那时候你我只怕也得听命。何必要脱脱未卜先知。”郝仁回答的很轻松。
“唉!那些奸贼就知道误国!”玉昔帖木儿声音里面都有些悲愤。郝康走的时候可不是逃走,他当时就派了八百里快马送奏折到巴格达。铁穆尔大汗看了郝康的奏折之后大惊,他记得自己可是命令旗军不得入城居住。
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一马平川,交通颇为方便。快马奔驰在路上,几天时间就弄清楚原委。铁穆尔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被那些王爷给利用了,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当众把几名参与到‘真传圣旨’的大臣就地免职赶出朝廷。
见证此事的玉昔帖木儿也气的够呛,这件事上也不能说王爷们就要承担全部责任,毕竟最初是铁穆尔大汗下令让旗军入城,即便铁穆尔大汗当时只是敷衍,可君无戏言,这锅得给铁穆尔大汗分上大半。
现在提起此事,玉昔帖木儿满腔怒火不能对着铁穆尔发作,就只能迁怒到儿子脱脱身上。如果脱脱当时能够果断拒绝,抓紧时间再次上表。这件事就不会弄到现在的局面。甚至不用上表,只要拖几天,新的圣旨就会送到大马士革,完美的解决此事。好不容易按捺住怒火,玉昔帖木儿问道:“丞相现在准备怎么做?”
“把郝康追回来,我就回元国。”郝仁淡定的说道。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决定返回元国,这件事发生后更坚定了郝仁回元国的决心。
“希望小王爷不要走得太快。”玉昔帖木儿讲出了心中的期待。
离开郝仁的住处回到自己家,府门外就看到高大的元国混血马,玉昔帖木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府门就高喊:“把脱脱叫过来!”
没多久刚吃饭吃到一半的脱脱就到了玉昔帖木儿面前,玉昔帖木儿喝道:“脱脱,你当时为何不想方设法留住郝康!”
脱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从容答道:“回禀父亲,郝康手下两千号兵马,又下了决心。我怎么能拦得住。”
长叹口气,玉昔帖木儿也没有继续责怪儿子。他知道自己可以责怪脱脱没有坚持立场,只是这也不公允。铁穆尔大汗反对郝仁,王爷们跟着大汗命令推波助澜,脱脱服从圣旨。作为对立一方的郝康坚决反对旗军入城驻扎,见到圣旨之后就辞职离开。除去出尔反尔的铁穆尔大汗,这件事里面的每个人都坚持了立场。
脱脱也没有退缩,他继续说道:“父亲,我这一路之上反复思量,觉得丞相想建立制度的想法没错,却根本做不到。今后若是丞相还想尽力推动他期待的制度,只怕是不行。”
玉昔帖木儿叹道:“脱脱,你知道忽必烈大汗……忽必烈大汗的时代是什么模样么?”
“不知道。”脱脱答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么说未免有点不显自己聪明,忍不住跟了一句,“我跟着伯颜大帅当了一段日子的弟子,见到伯颜大帅的风骨,想来应该是制度严谨,秩序井然。”
“我听丞相说,你说丞相想回到忽必烈大汗在位的日子。你可知道郝仁丞相想建立什么制度?”
脱脱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尽量用谨慎的语气说道:“按照丞相的理想,蒙古应该如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努力建设制度。这也不是丞相一人说了算,丞相提出旗军应该有自己的专属营地,不得入城驻扎的观点,朝廷就依照制度对其进行讨论,大汗与大臣从蒙古长治久安的角度讨论此事,最终形成决定。大汗下旨执行决定,丞相作为官员之首来制定制度,推行制度。”
玉昔帖木儿一愣,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脱脱这个儿子以前不像是懂什么叫做制度的人。为了试试儿子是不是鹦鹉学舌,玉昔帖木儿继续问:“那什么叫做规矩?”
脱脱坦然答道:“制度是基于道理定出来的,规矩是基于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方便行事定出来的。”
这话听着非常有道理,却是头次听说,玉昔帖木儿一愣之后追问:“说的详细些。”
脱脱继续解释,制度是无论什么都要按照之前定下的流程走,从大汗到丞相到王爷的权力都由制度定下。不管是明文规定或是大家口头约定,都不能在不经讨论之下擅自改动。
规矩则是由权力者制定,想怎么变怎么变,全由权力者的想法决定。譬如现在的蒙古朝廷铁穆尔大汗权力最大,他所想的就是要建立旗军、压制包括郝仁在内的各路王爷。所以头几天说旗军入城驻扎,过几天说旗军不得入城,全是由铁穆尔大汗决定。
听了这话,玉昔帖木儿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以前他觉得儿子只是小聪明,现在不得不承认儿子真的聪明了。玉昔帖木儿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现在颇受震动是因为脱脱是从极高的层次视角讲述当下蒙古朝廷的现状。这番评价不针对任何人,却把朝廷内的所有人都囊括其中。把握了这个道理,就能明白朝廷中每个人为何做出那般举动。
沉默好一阵,玉昔帖木儿才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拦住郝康或者旗军将军?”
“当时大汗圣旨到了,我不能拦住旗军将军。父亲,我若是这么做,定然让大汗非常生气。事后看来,我幸好没有那么做。如果拦住了旗军将军,大汗会怎么看我。”脱脱率直的答道。
玉昔帖木儿眉头皱起,不快的说道:“看来你也只是个玩弄规矩的人!”
脱脱愣住了。方才让老爹都无话可说的经历是脱脱生平第一次,他脸上不敢露出来,心中别提多得意。可就这么片刻之间老爹就用脱脱方才讲述的道理给脱脱定了个性。与以前一样,老爹的话还是那么犀利,让脱脱根本没办法反驳。脱脱心中有些委屈,却不敢说出来。现在的蒙古朝廷就是这个样子,根本别想建立制度。便是强如郝仁也办不到。
为元国国主,郝仁甚至愿意尽元国之力为重现回忆中的美好旧时代出钱出力。将近一年时间中郝仁为蒙古提供大量财物付出巨大努力,这样的忠诚对于讲规矩的蒙古朝廷毫无意义,换来的只是嫉妒与猜忌。郝仁丞相尚且如此,脱脱他一个人又能如何。尽其所能不助纣为虐就是真正的好人。
父子两人各有想法,沉默了好久。最后玉昔帖木儿开口了,“脱脱,你觉得郝康适合做丞相么?”
脱脱一惊,很快就觉得这个议题非常适合自己的胃口。他脑子快速运转一番,就说道:“若是郝康兄弟当了丞相,应该能办不少事。”
“为何?”
“郝康兄弟与丞相不同,他敢按照蒙古规矩和王爷们斗。王爷们都是欺软怕硬,郝仁丞相只想让王爷们跟着他走,这是大错特错。郝康兄弟能收拾得了王爷,他当上丞相能办事!”
玉昔帖木儿很不喜欢脱脱这调调,若是以前定然就呵斥脱脱了。然而这次他的注意力都被脱脱对郝康的描述所吸引,即便玉昔帖木儿是郝仁的政治盟友,他也觉得郝仁真与二十年前的评价一样‘不是蒙古人’。在蒙古的土地上,就得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来办事。如果郝仁能用蒙古规矩让蒙古人信服,他再用别的规矩,大家也会跟着他走。然而郝仁上来就持着蒙古人完全不明白的规矩,他顶多是‘异士’而不是‘能人’。
想了一阵,玉昔帖木儿问道:“脱脱,你觉得能追上郝康么?”
“郝康离开大马士革,我就派人尾随他。没想到郝康兄弟办事干净利落,他早早就定下船只。到了港口之后直接上船,等大汗的圣旨送到大马士革,郝康兄弟都走了一天。唉!我做事真不如郝康兄弟果断。”
“哦?”玉昔帖木儿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这么多年来他也尽力教育脱脱,却是第一次见到脱脱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不如某个人。以前的脱脱可不这样,他的确精明乖巧,知道向权力屈服。但是在内心里面,脱脱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哪怕是强如伯颜,脱脱也觉得他自己假以时日定然能够超过伯颜。
郝康竟然能让脱脱都率直的表示赞赏,还是赞赏郝康正面的行动……玉昔帖木儿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与郝康结交一下。
此时的郝康并不知道这么多蒙古大人物都在考虑他,躺在船舱中的铺位上,郝康想着回到元国之后怎么办。这次他决定接受老爹的愤怒,所以之后日子未必好过。真的送到一个小职位上‘磨砺心性’也不是郝康所愿。想着想着,郝康就把主意打到北边和东边去了。
钦察汗国攻打元国的时候并非一家动手,他们也联络了北方的罗斯人。如果自己领着部众前去讨伐北方罗斯人,想来也不至于遭到反对。有了在大马士革的经验,郝康觉得面对王爷们的时候有了些自信。原本郝康以为王爷们都是如强大的大宋那样有着坚定不移的理念的男子汉。真的与王爷们近距离接触之后,郝康才发现那些王爷们都是胆小如鼠之辈。
郝康不过是把大马士革当地最强大的王爷五马分尸,其他王爷们立刻望风而降。最令郝康气结的是,他原以为王爷们之所以画地为牢,是为了避免其他王爷掠夺而主动放弃一部分经营利益。真的一个个问过来才知道,王爷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经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科学与科技。能够画地为牢的经营田庄,已经耗尽了王爷们的智力与能力。
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蒙古好汉,现在发现自己自己面对的竟然是大宋报纸连篇累牍讲述的‘蛮夷’。想到这些的郝康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只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这也太羞耻了!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用力捂着脸捂了一阵,郝康猛然坐起身,把棉被甩到一边去。这已经是不知道几十次面对如此问题,郝康的羞耻感发作一阵后开始麻木。羞耻还在,郝康终于可以在承认的同时勉强接受羞耻感。
自己十几年来始终在反对大宋正确的宣传,一厢情愿的给蛮夷们涂脂抹粉。郝康现在终于承认,他给蒙古人描绘的英伟身影居然还是以大宋对宋人的描述为基准。好学、有文化、有理想、有气节。在大宋的时候郝康看到这些描述就觉得恶心,可在描绘心中蒙古人形象的时候却完全照搬。
见识到了真正的蒙古人之后,郝康才觉得以前看上去太油滑的脱脱大哥反倒真诚的可爱。至少脱脱是认为自己比蒙古人高明,而是他也真的比蒙古人高明。其他的蒙古人甚至根本没有‘蒙古人’这个概念。在整个蒙古朝廷里面,除了老爹之外大概就只有脱脱才知道什么是蒙古人。老爹是反对当蒙古人,脱脱则是力求当一个堂堂正正的蒙古人。
第179章 砸锅(一)
海域越收越窄,从广阔的水域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这条宽阔的河流就是黑海进入地中海的要到博斯布鲁斯海峡。从望远镜中能够看到高大的城墙,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连绵数里的城墙背后就是整个黑海到东地中海最宏伟美丽的君士坦丁堡。
几艘打着东罗马旗帜的军船靠过来,经过一阵旗语交流,船长跑过来对郝康说道:“小王爷,君士坦丁堡那边请我们到金角湾靠岸。”
“哦。”郝康随口应道。除非是大宋欧罗巴行省最大的船只,其他船队经过博斯布鲁斯海峡之时都要到金角湾停靠补给。
船只驶入这片天然良港,就见泊地的船只并不多。没多久,就有东罗马船只过来请求登船。一位东罗马官员顺着窄窄的跳板上到船上,稍微询问一下就向郝康行礼,接着送上一份书信,“尊敬的公爵日安。鄙国巴塞勒斯请公爵前往王宫赴宴。”
郝康愣住了,负责卫队的李铁牛立刻问道:“这位官人,我们只是路过。”
官员连忙解释道:“下官只是奉命而来,并不知道鄙国巴塞勒斯如何得知公爵阁下在此船上。”
郝康打开信件一看,果然是东罗马帝国皇帝的诏书。上面除了希腊文,还非常体贴的写了汉语。看完信件,郝康笑道:“既然巴塞勒斯愿意招待在下,在下也没理由拒绝。不知何时前往?”
“若是公爵阁下方便,请现在随我一起前往皇宫。”
李铁牛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轻松应承下来的郝康,就听郝康笑道:“好,容我换了衣服再说。”
跟着郝康进了船舱,李铁牛立刻说道:“小王爷,我觉得这不妥吧。”
“我也觉得不妥。不过咱们不去,他们只怕不让咱们走。”郝康边说边换衣服。他倒是有点知道怎么回事。为了尽快走人,郝康直接动用了四方联盟的特别手令。这个级别的手令只在极高层才有。若是东罗马帝国使用这种手令调用元国船只,郝康也会知道事情不简单。更何况郝康直接把自己的大名签在手令上,在元国里面可没人敢这么冒名顶替。
“万一东罗马帝国对小王爷不利,我们承担不了。”李铁牛紧张的建议。
“既来之则安之。”郝康说了结果,却没说原因。他也考虑过危险,发现此时他也没啥好选择。毕竟是东罗马皇帝的邀请,不去的话的确有点失礼。更何况郝康早就想去君士坦丁堡看看。
带了二十四名卫兵,郝康在李铁牛以及元国翻译陪同下下船。此时岸边已经有前来陪同的东罗马御林军。在御林军保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皇宫。
东罗马皇帝位郝康举办了一场相当规模的宴会,先是简单的接见,众人随即入席。在一众人中,郝康很快就看到个高个男人。那白皙的皮肤与东罗马人完全不同,只是看过去就知道定然是宋人。仔细看去,就见那宋人三十岁左右,刮了胡须,在众多长胡须、短胡须、大胡须中显得非常年轻。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盛装东罗马女子,两人都看向郝康。见郝康看过来,宋人还向郝康挥手打了个招呼。
郝康忍不住就走了过去。两人见面就问好,“你好,我是谢松。”“你好,我是郝康。”
地道的江南平原地区普通话让郝康与谢松都露出笑意,谢松笑道:“听闻小王爷在大宋留学数载,这口音让我想起老家松江。”
郝康没有说自己的江南口音是从老娘包惜弱那边学来的,只是听到谢松竟然是松江人,也算是半个老乡。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见谢松介绍身边的欧罗巴女子,“这位是希拉姑娘,我们欧罗巴办事处的当地买办。”
“你好。”郝康向希拉问好。
希拉连忙给郝康行礼,用东罗马腔的汉语说道:“尊贵的公爵阁下,您好。”
“希拉姑娘身为贵族,怎么会当了买办?”郝康俯视着希拉饶有兴趣的问。在大宋与元国,王子这个称号就是贵族头衔。在欧罗巴没有王子这个爵位,等同的爵位就是公爵。能准确使用汉语表达欧罗巴头衔的东罗马人定然是贵族,一个买办竟然是有文化的贵族,还是个女贵族。郝康觉得有点稀奇。
“我家只是个小贵族,没有爵位。”希拉的声音混合着骄傲与遗憾。
“原来如此。”郝康口头应道,心里还是不太明白。大宋官员中有许多女性,基层官员中女性比例很高。甚至还有胡月莲这样的女性中将。大宋官方宣传中赵官家‘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经常出现,元国全面学习大宋制度的时候照抄不误。一个有文化的女性竟然没有去当官而是当了买办,实在是难以理解。难道当买办比当官更有收益不成?
谢松说道:“小王爷,我们收到了郝仁丞相的电报,丞相要我们把小王爷送回蒙古。”
“东罗马帝国竟然有电报?”郝康惊了,以前可没听说东罗马居然如此开化。
谢松笑道:“嗯,还没铺设到东罗马与蒙古边境。不过还有飞鸽传书这个办法。丞相为了能留下小王爷可是费了心力。”飞鸽传书很快,却有个问题。鸽子沿途会遭到各种袭扰,特别是猛禽的猎杀。现在电报最东已经延伸到了安卡拉,有七只鸽子抵达目的地。这意味着中继站就要放飞至少四十只以上的鸽子。光是把这么多鸽子从安卡拉运到中继站,就要花掉许多力气。从巴格达放飞鸽子到中继站又要有许多折损。看得出郝仁是铁了心要把郝康追回去。
郝康终于明白为何东罗马皇帝会请自己赴宴,即便他当时不同意下船也走不了。本想着回到元国再老娘的庇佑下抵抗老爹的愤怒书信,没想到老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瞅着郝康失落的表情,谢松笑道:“小王爷若是不想回蒙古,何不先在君士坦丁堡待上一阵。”
“可以这样?”郝康忍不住问道。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强行装作没事般干笑道:“算了,我还是回蒙古。”
谢松正准备再劝两句,就见一位內侍快步走来对郝康说道:“公爵阁下,巴塞勒斯请您过去说话。”
希拉看着高挑的郝康随着內侍离开,走出去好远还能看到他上半个脑袋。再扭头仰视同样身材高挑的谢松,却发现谢松不知道何时走开了。随便一招就看到谢松正被几个东罗马贵妇围着说话。
失去了依靠之后,希拉只觉得心中一阵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有东罗马皇帝主持的宴会,这里面所有人她都不认识。虽然希拉家是个地位高于平民的小贵族,在眼前这帮男男女女面前却处于最底层。带着女性特有的敏感扫过这些人,就看到人人身上的饰品都是金银珠宝,希拉唯一和他们一样的就是衣服的丝绸布料,这是希拉利用她买办身份弄到的大宋上等丝绸。除此之外的金银饰物是包金镀银,首饰则是大宋景泰蓝,虽然色泽样式配色都极具艺术品位,却还不是宝石。看着那些富有的男男女女,希拉低下头,心中说不出的纠结。
“你是希拉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希拉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白胡子挽着一位梳着长发辫的美丽中年贵妇停在希拉身边。希拉不认识白胡子,连忙问好。不等白胡子再说话,白胡子旁边的贵妇问白胡子,“这个小姑娘是西塞留斯的妹妹?”
“是的。”希拉连忙答道。她很是讶异自己哥哥啥时候与这样的贵人熟识到连自己都被贵人听过名字记得相貌。
中年贵妇把希拉从上到下打量个遍,这才笑道:“我是凯瑟琳的姑姑。”
“哦……您是利奥家族的人。”希拉惊了。利奥家族是东罗马帝国的名门,祖上曾经出过皇帝。虽然是很久远前的王朝,现在并不算显赫,却是货真价值的大贵族。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找了什么人谈,哥哥西塞留斯的未婚妻就是利奥家族的女儿。
白胡子笑道:“我是提比略阁下的朋友。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你和你哥哥西塞留斯长的真像。”
希拉有点明白了。提比略是大学问家,哥哥西塞留斯就师从这位历史学者,希拉也曾经好多次见过提比略阁下。然而却完全记不得有这么个白胡子。她能记得的只有提比略阁下那个大鼻子。
“你父母有来么?”利奥家族的贵妇问希拉。
“只有我接到了邀请。”希拉掩盖住自己的不安,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答道。
“哦。没想到。”贵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让希拉不那么高兴的表情。
正说话间,又有一对贵人走过来和白胡子打招呼,随即聊了起来。希拉乖乖的离开,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没想到因为哥哥的联姻能在皇帝的宴会上遇到有关系的人,希拉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和东罗马帝国上层到底有多么疏远。和他们谈什么呢,上个礼拜大宋运来一匹上等丝绸,希拉拿到的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五成?还是谈论今年安卡拉地区开始尝试种植辣椒,如果这帮贵族愿意在自家田庄种植,会有非常好的销路?希拉能和这帮人什么都谈不了。
这么无助的站在宴会厅中,希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站到哪里。来这里之前,她以为会看到各种上层的仪式,却没想到上层根本没有仪式,大家就这么平平常常站着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看他们,也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不关心的人。
抬眼看去,阳台那边年轻人比较多。却都是年轻男女三五成群的在一起。看着那些亲密靠在一起的男女散发着狗粮的幸福气息,希拉就不想靠过去。正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就见白胡子向她这边招手。希拉左右看,却见没人看向白胡子。再看白胡子,就见白胡子用力招了招手,希拉只能走过去。
走到近前,就听白胡子对旁边的一个花白胡子介绍道:“这位是希拉,我侄女婿的妹妹。现在跟着欧罗巴行省的人做事。”
“哦……”花白胡上下打量了希拉一番,有点怀疑的问道:“小姑娘,你做农业生意么?”
到了这个地步,希拉带着点绝望的怒气认真答道:“我做农业生意,但是不做樱桃、橄榄、柑橘这类生意。”
“你做谷物生意?”
“不,我做东部的辣椒生意。请问你吃过辣椒酱么?”
“哦!辣椒啊!”花白胡忍不住呲牙咧嘴,明显是对那强烈的味觉印象深刻。
“我觉得酸辣酱很不错。”白胡子笑道。
“你卖辣椒酱?”利奥家的贵妇轻笑道。
希拉心中很是恼怒,就严肃的答道:“不。我不卖辣椒酱。我负责与有土地的人签署种植辣椒的合同,提供种子,收购成熟的辣椒。”
“吼吼。你有特许经营权?”花白胡的眼睛睁大了。
到了此时,希拉也不敢说自己只是管安卡拉地区的生意,她带着逼上梁山的无奈严肃答道:“是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发的特许经营权。”
“有趣。”花白胡笑道。
“特许经营权的收购量是多少?”利奥家族的贵妇继续询问,神色也变得更加狐疑。
“未来三年里面你们能种出来多少,我就收多少。”希拉也不管那么多,直接硬怼。
“好大口气。”花白胡说着已经收起了笑容。刚说完,他就对前面招了招手,“谢松阁下,请来了一下。”
希拉只觉得心脏乱跳,只觉得自己的牛皮要被戳破了。果然,谢松到了这些人旁边,花白胡就问:“谢松阁下,请问希拉有贵方的辣椒特许权?”
希拉低下头,万分绝望。就听谢松说道:“如果佐伊阁下在东部有土地,可以找希拉谈这件事。”
她讶异的抬起头,不仅是惊讶谢松的话,更惊讶谢松对东罗马帝国大贵族的熟悉。
第180章 砸锅(二)
细长的骨刀切开奶油蛋糕,空气淡淡的奶油香甜味道中混入了谷物烘焙品的麦香。在西历五月的热气中这气味显得有点甜腻腻的,却不至于到讨人厌的地步。希拉对面那对三十岁中年夫妇脸上都露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见多了这种表情,希拉亲切的继续切分蛋糕,给两人面前都放了一大块。中年男子用小刀连切几块送进嘴里吃下,脸上的笑意更浓。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希拉小姐,谢谢你的蛋糕。我对你昨天在佐伊阁下那边说的话印象深刻。”
希拉没反应。昨天她前受邀拜访佐伊爵爷,带去的蛋糕比她在家里招待对面两人的更大更精致更美味。结果并不如希拉所期待的那么好。到佐伊爵爷大宅的贵族有七八位,众人几乎自始至终谈论的都是希拉到底拥有多大的特许经营权,这个特许经营权可否进行分配。
贵族们吃着喝着聊着笑着,希拉越听越生气。在这帮老家伙讨论的与农业种植无关,他们看中的是如何分配特许权。按照大宋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的说法,希拉算是总经销商,老家伙们想当的是地区总销商。老家伙们自己不种植辣椒,他们想把希拉掌管的份额分掉,每个人获取其中一部分特许权。至于他们从哪里弄来辣椒,希拉这个总经销商就不用管。
见希拉不说话,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生怕冷场,连忙继续自己的话题,“希拉小姐,我们家有一千尤格拉姆土地,我愿意先种两百尤格拉姆辣椒。”
尤格拉姆是古罗马面积单位,中世纪时完全标准化。一尤格拉姆相当于2英亩,折合大宋面积大概12亩。听到这个数字,希拉被逗乐了。她叹道:“易思凡阁下,我在家里花园种了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的辣椒已经累得想吐血,阁下手下有多少农民?”
“一百多壮丁。”三十岁中年贵族易思凡答道。
“阁下昨天若是听了我所讲,就该知道至少得六个壮丁才能照顾好一尤格拉姆辣椒田。就算阁下有一百八十名壮丁,第一次种也只能照顾到六十尤格拉姆辣椒。阁下其他土地就不需要人种植么”
易思凡中年听完希拉数字化的描述,眼中更有神采。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易思凡夫人接过话头,“希拉小姐,你真是辛苦了。你建议我们种多少辣椒。”
“第一次先试着种一尤格拉姆辣椒。如果能管理得好,明年再扩大种植。”
“会不会太少?”易思凡中年有些贪心的问。
“欧罗巴行省的特许权是给那些愿意种植辣椒的人从种子到种植到收购的帮助,等辣椒种植普及之后就会取消这些特别帮助。现在的辣椒价格相当于五倍的谷物价格,但是阁下有没有想过,随着种植量提升,辣椒价格会不断下降。这种特别帮助的时间大概有五到十年,阁下急着扩大种植面积,不如好好组建一支专业的生产队伍。赚不到钱就是赔钱,最初种植一尤格拉姆的辣椒大概是第一次种植比较合适的面积。”
“十尤格拉姆。”易思凡中年果断的说道。
“好吧。”希拉也只能答应。
见希拉答应,易思凡中年欢喜的说道:“希拉姑娘,我很喜欢辣椒的味道,但是让我下定决定的是你昨天的发言。期待我们在你的帮助下能将辣椒种好。”
希拉想起昨天的发言,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听够了一群老头子对‘特许权’的讨论后大声说道:“宋国特许权不是让你们把生产都捏在你们手里的许可权,而是帮助给汗珠子摔八瓣的生产者尽快掌握技术的特许。诸位阁下可以继续商议怎么分,我会按照我的权限寻找谁愿意真正埋头种。”
用汉语说‘汗珠子摔八瓣’给希拉很共鸣的感觉,她挥汗如雨的对付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大小土地的时候只感觉生不如死。这话用希腊语说出来十分怪异,甚至有种滑稽感觉。至少那帮阁下们都露出讶异与嘲讽的神色。希拉没想到当时坐在角落里面的易思凡中年会跑来要求入伙。在老头子们谈论的时候易思凡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若是易思凡中年再晚几天来,希拉应该记不得自己见过这人。
送走了易思凡中年,希拉只觉得精疲力竭。在东罗马规矩当中,贵族们把具体经营交给管家或者封臣来做,贵族们只商议如何划分经营权,如何收税,如何缴纳通关费用。希拉对老家伙们那么恼火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懂得东罗马规矩。
拥有钱庄的欧罗巴行省不搞画地为牢的封建制,他们对贸易对象坚持两个基本要求,凡是向欧罗巴行省出售商品,欧罗巴行省支付给出售者四方交钞。只要拿着四方交钞就可以从欧罗巴行省这边购买欧罗巴行省出售的所有商品。
为了增加贸易量,欧罗巴行省所有合作都是针对直接经营者。希拉获得了贸易特许权之后一直不顺,在她不得不扛着锄头和农民一样刨地的现在,心中积累的愤怒已然到了顶点。昨天去拜见那帮老家伙的时候,希拉最希望的是直接从老家伙手里租到土地,希拉雇人直接种植辣椒。等她离开会议终于明白,她面对的对象并非欧罗巴行省,而是东罗马的规矩。
无精打采的去辣椒园看了一遍,在技术人员指导下种植的辣椒苗长势喜人,施用蚯蚓土磷矿粉制成的混合肥料之后更显茁壮。青绿色的小尖椒虽然看着稚嫩,凑近闻闻就能嗅到几丝辣的气味。大宋技术人员说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大小的土地按照大宋田亩单位计算是六分田,在大宋种半分地几茬收获就够四口之家吃一年,六分地的辣椒够半条街的家庭给泡菜添加辣味。
照顾完菜地,希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办事处。谢松还是不在,即便感到疲惫的希拉都觉得有些讶异。自从参加了东罗马皇帝的宴会之后谢松就不见踪影,若非办事处没去找谢松,希拉怀疑这厮失踪了。
熬过上班时间,希拉就回家休息。第二天上午易思凡中年又来拜访,这次不是茶会兴致的讨论,易思凡中年正式讨论如何合作。希拉本来觉得这家伙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易思凡居然似模似样的真的来谈。她就把易思凡请到办事处。先是有负责这方面的副主任出来接见,之后失踪般的谢松出现了。
五月是种植辣椒最后的期限,再晚就得等明年。谢松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安排一下,技术人员、运输人员都给安排好。希拉也得跟着一起去。随后谢松叫进个人对大家介绍,“这位是阿尔泰先生,由他负责保护你们此行安全。”
办事处的风格就是说干就干,队伍很快就组织前来了,大家回家打了包裹聚集起来了,队伍把包裹放进骡车行进起来了。走在平坦的办公区道路上,易思凡中年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鲜。他指着墙壁上的汉字问希拉:“希拉小姐,这是什么?”
“汉语。”希拉心情不爽的答道。
“写的是什么?”
“劳动最光荣。”希拉用希腊语讲述着标语内容。看易思凡瞠目结舌的模样,希拉心里面有点解气。
易思凡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继续问:“那一句是什么?好像比这句更长。”
“失败比懦弱光荣。”
“嗯!说得好,说得好!”易思凡大赞起来。
希拉别过头不搭理这个三十岁中年,这些标语就是欧罗巴行省的诸多规矩。失败比懦弱光荣,为了尽快确定结果是成功或者失败,希拉就得和队伍一起火急火燎的出发,在最短时间里面渡过博斯布鲁斯海峡到达东罗马东部地区。易思凡所拥有的土地就在那边。是啊,失败比懦弱光荣。所以希拉这个小姑娘就得和一群老爷们共同奔波上千里的道路。看着一条条标语,希拉想起在一句办事处人人都听过并且为之赞赏却没能写在墙上的标语。这条金句比‘失败比懦弱光荣’还少了一个字,‘钱难挣,屎难吃’。
队伍并非只携带了行李,还带了许多钢质农具。办事处追求效率,钢质家伙能大大提高生产率,如果能把这些农具推销给劳动者,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这些家伙暂时放在甲板上,希拉站在捆好的农具旁,见到阿尔泰吃错药一样将船只上上下下走了个遍。她忍不住就握住了一把锄头的手柄。
这些天来希拉已经开始习惯使用农具,尤其是在照顾土地之时。每当她累到想哭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把阿尔泰这厮的脸在心中投放到地面上,接下来一锄头一锄头切开的不再是土地,而是阿尔泰这个罪魁祸首的狗头。希拉就再次有了力气。如果不是希拉相信阿尔泰这个王八羔子的谎话,她大概就不用受这么多罪。切碎这厮狗头的想象支撑着希拉的勇气。
阿尔泰突然打了个寒颤,猛然扭过身。就见背后的希拉冷冷看过来,接着又转开脸走向另一边的船舷。阿尔泰看着希拉的脚步,怎么看都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可方才的杀气好凌厉。便是那些最强大的刺客也没有给阿尔泰这般压力。
看着希拉走到另一边的船舷眺望远处,阿尔泰只能满心疑惑的继续他查看船只的行动。
第181章 砸锅(三)
“母亲,电报!”希拉的弟弟咋咋呼呼冲进屋内。
希拉的母亲呆呆的看着小儿子风风火火跑到面前,连眼角的泪水都忘记擦去。
“母亲,姐姐的电报!”希拉的弟弟第一次接到这玩意,手里高举电报纸,挥舞的哗哗乱响。
听到小儿子的咋呼,希拉的父亲从书房出来到了这边。小心的拿过电报纸,老爷子带上眼镜仔细读道:“已到,平安,勿念。”
家里两个人都先接触到电报,希拉的母亲站起身从丈夫手里拿过电报纸,纸的左上方第一行是最终目的地电报站,第二行是发出电报站。第三行是发送时间。靠中间位置是电报内容。
即便是清晰如此,希拉的母亲也读了七八分钟才算是猜测出个大概。女儿已经出发了四天,发报时间是昨天。一天时间就将消息传到五百里之外,这让希拉的母亲觉得有种受骗的感觉。于是老太太就发作了,先指责丈夫教女无方,纵容无度。接着就是说儿子也跑野了,不做学者而去当兵。小儿子看到老娘的目光看过来,马上溜了。
老爷子听着夫人的指责,装作没听到的扭头就回书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趟单程大概500里的出行目的只是为了种植辣椒,老爷子觉得实在是小题大做。就跟为了去趟厕所就从君士坦丁堡城南跑去城北一样。然而女儿毕竟是办事处的买办,吃人家的俸禄就得给人家办事。
拥有现在这所漂亮的房子已经几个月了,老爷子还经常觉得不可思议。他这辈子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住进这里,更没想到儿子居然可以与利奥家族的女儿订婚。这一切都是从女儿当了买办开始。
现在老爷子深刻体会到了世界的残酷,女儿只能依靠父母的时候就无法拒绝父母的要求。当她拥有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之时,希拉就可以拒绝她不同意的安排,但是没办法拒绝办事处的命令。
然而那帮办事处的宋人同样没做错什么,从地图上上,谢松从大宋本土抵达君士坦丁堡,经过了几十个五百里的距离。他如果回到故乡,返路程就有五百里的百倍之多。为了更好的生活,大家都不容易啊。
谢松如果知道有人这么想,心里面定然会很认同,因为他此时就在和元国小王爷郝康聊到这些。“小王爷,你这一路实在是辛苦。”谢松很有感触的说道。
郝康一脸不高兴。他果断答道:“难道欧罗巴行省要扣住我不成?”
被这么强硬的反对,谢松毫不在意,他答道:“不是要扣住小王爷,我们得先向郝仁国主送去讯息。不过我们得到一个消息,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已经开始攻打蒙古,据说正在围攻伊尔汗国的都城。”
郝康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谢松继续说道:“小王爷,我等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自然是等郝仁国主回信,我们将小王爷送回大马士革。另一个选择就是送小王爷回元国。不知小王爷觉得哪一个好。”
“随你们的便!”郝康立刻答道。虽然当下还没想明白,但是郝康坚信自己不能被大宋欧罗巴行省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谢松依旧不以为然,他继续用松江府本地话说道:“小王爷,你在我大宋留学数载,读了大宋许多史书。在我看来小王爷的确是奇货可居,不过这也得小王爷自己愿意与我们合作。现在我把话说在前面,回蒙古还是回元国,我们都听小王爷决定。只是就我们所知的情报,我自己觉得小王爷若是想为你自己打算,还是留在君士坦丁堡为上。小王爷此时应该不知道所以,我把话说到这里,何去何从还是请小王爷自己决定。”
说完,谢松起身告辞,把充满警惕与狐疑的郝康留在了住处。
看着谢松真的走了,郝康咬着嘴唇开始回想谢松方才所说的内容。他当然想回元国,回去蒙古的话又是一堆破事。可谢松故作高深的暗示回元国对郝康不利,郝康也没办法真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到底不利在哪里?郝康完全想不明白。
晕乎乎想了一阵,郝康猛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眉头慢慢皱起,脑海中都是大宋史书的内容。方才谢松那句‘读了许多史书’让郝康有点感悟。他开始将自己现在的局面与中国历史上同类型的人物做起比较。
郝康也知道自己到大宋算是‘质子’,是老爹郝仁立国之后为了表示愿意与大宋合作而采取的行动。历史上著名的质子有太子丹,这厮周围的人颇为精彩,让郝康最有印象的莫过于‘风萧萧兮易水寒’。然后太子丹失败,被老爹砍了脑袋献给秦王……
呸呸呸!郝康心里面啐了几口。
另一个著名的质子则是秦王嬴政的老爹,这个家伙在长平之战后日子非常难熬。可吕不韦却觉得这家伙‘奇货可居’,就全力支持这位落魄质子,最终成为秦国国君。谢松方才所说的大概就是在暗示这件事。
我可是堂堂元国太子,郝康恼怒的想。想到这里,他眉头不经意间皱的更紧。他并不是元国太子,他只是元国王子。郝康还有好几个弟弟呢!其中一个与现在西罗马帝国皇帝伯颜结亲。
大大的打了个冷颤,郝康想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坐立不宁,干脆出门在庭院的小花园中走动起来。东罗马皇帝安排给郝康的住处并不差,却不大。至少完全没办法与郝康曾经的住处比大小。小小的庭院四周都是高墙,门口有守卫。
在重重包围中,在大太阳底下晒到浑身发热,郝康才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很快他就感觉到晒得滚烫的石凳传递的热量到了身上。身体觉得非常不舒服,脑子却意外能够开始考虑自己的现状。
郝康是元国国主郝仁的长子,这个没错。但是郝康并非元国太子,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这个角色。而郝康的弟弟们一直在元国成长,元国上下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元国还有郝康这么一号人。对元国来说,郝康……是个外人。
第182章 砸锅(四)
西历1296年的五月末,巴格达城气温已经让普通百姓都穿上了短袖衣服。皇宫里面比较凉爽,铁穆尔大汗与脱脱都穿着好看的长袖单衣。脱脱已经把袖子挽起,与铁穆尔大汗一起看着硕大台子上铺的蒙古东部地理图。地图上已经放了许多精致的人偶,每个人偶都代表一支兵马,旗军将军们围绕在台子周围对着地图上那些人偶议论纷纷。
脱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中突然间失去了所有讨论的兴趣。在大太子旁边有放满了饮料的桌子,脱脱走过去端起一杯柠檬茶。冰凉的茶水让他精神一振,却丝毫没有让脱脱鼓起再次讨论的意愿。他端着茶杯走出会议厅,在门外房檐的阴凉下找个地方坐下。
就听铁穆尔大汗声音亢奋,“两万骑兵前去包抄奴隶王朝的后路,定可成功!”
听到这话,脱脱端起柠檬茶喝了大半杯。接着就听到将军们纷纷应和铁穆尔大汗的说法。脱脱低下头,实现随便扫去,却见到一群蚂蚁正围着一只青虫咬。青虫痛苦的翻滚着,挣扎着,抽搐着,却没办法摆脱被围攻的命运。脱脱的注意力被这场微小的战争吸引,屋里面各种讨论竟然有些听而不闻。正在看,有內侍过来呼唤,“脱脱大人,大汗叫你。”
脱脱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到当前,回到大厅内,就听铁穆尔大汗说道:“脱脱,现在粮草准备的如何?”
“回禀大汗,郝仁丞相已经向元国发出命令,要他们运送粮草到这边。”脱脱答道。
“你再去找丞相问问,可否半个月内运来五十万石粮食。”
看铁穆尔大汗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脱脱只能应承之后离开大厅。出了门,脱脱又走到方才的位置,就见那条青虫半条身体已经僵直,半条身子还在无用的挣扎。蚂蚁们围着还在挣扎的部分猛咬,眼看着战局已定。脱脱上去一脚将虫子和蚂蚁踩在脚下,还用力在地上碾了碾,这才大步离开。
前往郝仁府邸的路上,脱脱心中一会儿想战局一会儿想郝仁,最后思绪竟然落在郝康兄弟那边。现在的局面下,郝康兄弟不用前来接掌丞相位置,至少在战争胜利之前不用再考虑这个可能。可不管怎么想,脱脱发现自己总是觉得郝康此时在朝廷里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和脱脱谈论一下如何作战。
脱脱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讶异,可他自己心里面明白原因何在。这帮将军们的谈论怎么听都不对劲至少与郝康一起在大马士革收拾蒙古王爷之时的讨论大大不同。郝康谈论的都是如何调度,如何布阵,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局面。等真打起来的时候反倒不用脱脱不插手。现在朝廷里面的大汗和将军们讨论的内容大大不同,他们谈论的是怎么打才能获胜,所图的全是如何一击毙命一锤定音。大汗兴高采烈的与将军们搅和在一起,讨论的不亦乐乎。脱脱自己没什么战争经验,只是怎么都听不下去。
到了郝仁府上,见到郝仁神色平静,反复根本没有爆发战争的样子。脱脱心中非常不安,以前郝仁对朝廷事情各种意见,那说明郝仁还在乎朝廷。现在这种行若无事的模样只证明郝仁想置身事外。
听闻脱脱带来的王命,郝仁淡然答道:“你回去告诉大汗,我会尽力筹备。只是半个月时间太短,光是把消息送回到基辅就差不多要半个月。”
脱脱心中一凛,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问题所在。现在蒙古朝廷里面的家伙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故意,都无视了那些实际执行的环节。以往不管朝廷怎么敷衍怎么打压郝仁,郝仁都定时定量提供了钱粮物资。现在从大汗到将军所有设想都建立在郝仁能够如以前那般定时提供物资的基础之上。因为战争爆发的突然,这帮家伙甚至认为郝仁还可以更快提供战时的屋子。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郝仁一句话就讲出了执行层面的现实。把消息送回到元国就需要半个月。那么筹集粮食需要多久?运输粮食需要多久?粮食运到哪里?把粮食发放到前线又需要多久时间?
“丞相,你可不能不管朝廷啊!”脱脱忍不住恳求道。
“脱脱,你这是什么话?”郝仁淡然回应。
脱脱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丞相,我与郝康兄弟一起在大马士革对付蒙古王爷的时候从郝康兄弟那边学了不少东西。郝康兄弟有句话我印象深刻,打仗只能商议打仗的事情,前往不能去商议怎么打胜仗。丞相,我以为朝廷里面真懂这个的只有丞相!”
“哦!郝康和你说了这个?”郝仁认真起来。
脱脱对郝仁这个反应有些讶异,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脱脱继续恳求道:“丞相!还请丞相能上朝参与讨论军事。”
“呵呵,脱脱,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大汗根本不想让我参与讨论军事么?”
脱脱立刻为之语塞。铁穆尔大汗就是不想让郝仁参与讨论军事,不仅是郝仁,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王爷也被排除在外。这想法贯彻了铁穆尔大汗想建立旗军压制所有王爷的一贯政策,脱脱以前也觉得没问题。现在他突然发现事情可没有自己以前想的那么简单。有没有真正打过仗,光是听讨论就能分辨。只是脱脱以前没机会与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军们接触,所以不知道。
“脱脱,你回去吧。”郝仁下了逐客令。
脱脱有点失魂落魄的回到王宫,此时军事会议已经结束,铁穆尔大汗在自己的寝宫里面休息。听了脱脱的回禀,铁穆尔大汗满意的答道:“脱脱,你盯紧丞相。催促他尽快送来粮食。”
“大汗,臣以为不如让丞相来统管全局。”脱脱说道。
“不用!”铁穆尔大汗的声音里面有着不满。
“我觉得脱脱说的没错。”寝宫门外响起阔阔真的声音。
脱脱扭头就见到阔阔真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走进寝宫,连忙上前行礼。铁穆尔连忙迎上来,不等铁穆尔说话,就听太后说道:“铁穆尔,我听说你这次竟然没找丞相商议,是真的么?”
铁穆尔连忙答道:“母后,儿臣可是请了丞相。只是丞相说身体不适,没来参加。”
“既然丞相身体不适,不便上朝。你就带着人去丞相府里商议,丞相躺在病榻上听着,也能给你点建议。”
铁穆尔闷声闷气的答道:“母后,不过是点天竺番子,又何必如此大阵仗应对。连丞相都不得休养。”
阔阔真见儿子不肯听话,也怒了,“你既然不肯去,我自己去。”
铁穆尔急了,连忙说道:“母后,我现在就去见丞相。”
铁穆尔先将太后送回寝宫,自己磨磨蹭蹭出发。脱脱本想跟去,却有內侍叫住了脱脱,说是太后找脱脱问话。铁穆尔向脱脱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侍卫们出发。脱脱心里面不情不愿的到了太后寝宫,见到阔阔真后行礼。站起身后静等着太后问话。等啊等,太后却没说话。脱脱正心里面奇怪,就听太后说道:“脱脱,到近前说话。”
“是。”脱脱走上前,有侍女挑开门帘,就见阔阔真太后斜躺在卧榻上。到了太后面前再次行礼,脱脱继续等着太后发问。
“脱脱,你为组建旗军只事出了大力。”阔阔真说道。
“都是大汗下令,丞相相助大汗。臣只是跟着两位办事。”
“呵呵,若是平常时候你这么说也就罢了。脱脱,我问你,你觉得旗军能打仗么?”
脱脱心中一紧,旗军完全不能打仗的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花费那么大力气,选择成为旗军的考核也很认真。打仗是一定可以打。只是太后问的不是这么简单,太后问的是能不能打赢这一仗。脱脱自己对此也颇有怀疑,可他作为铁穆尔大汗的近臣,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办不到。不得以,脱脱只能答道:“回禀太后,旗军挑选的都是精干,装备好,训练很苦。战起来不会让大汗失望。”
话音方落,就有人在门帘外大声喊道:“太后,有最新军情!”
脱脱一愣,他没想到太后对此事的关注可不是仅限于嘴上问问,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战局发展。
“进来禀报。”太后命道。
外面的人大步走进,行礼之后说道:“禀报太后,伊尔汗国王都陷落!”
脱脱一惊,前几日还只是听说奴隶王朝在围攻伊尔汗国的王都,怎么这么快就陷落了!
阔阔真也是大惊,连忙问道:“大汗知道了么?”
“已经派人去告知大汗。”
“我已经知道了!”
报信之人的声音与铁穆尔大汗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却见已经出发去见郝仁的铁穆尔大汗出现在门口。脱脱忍不住问道:“大汗,这是真的么?”
铁穆尔命道:“你不必多问,现在和我一起走。”
等离开太后寝宫,铁穆尔停下脚步,“脱脱,你现在去请御使马上回巴格达!”
前几日脱脱的父亲玉昔帖木儿前往大马士革等西部城市,因为是郝仁建议由玉昔帖木儿出面视察,还弄到铁穆尔非常不高兴。现在铁穆尔竟然主动要玉昔帖木儿回朝,看来大汗是真的急了。
虽然君士坦丁堡比巴格达靠西一千多里,谢松拿到报告的时间与铁穆尔一样。看了从雅典发来的消息,谢松心中极为开心。因为心情如此愉悦,谢松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感情用事。谢松不得不反思自己一下。
设想奴隶王朝打败蒙古,谢松发现自己心情愉快。设想蒙古打败奴隶王朝,谢松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难过。再一想,谢松乐了。他发现自己最期待的结局不是某一方获胜,而是两方在这场战争中同归于尽。一场战争消耗掉两个蛮夷国家,没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事情。
确定了立场,谢松就召开办事处会议,向上层通报一下最新消息。大家的反应与谢松一样开心,这让谢松觉得很亲切。他笑道:“雅典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是让我们多关注东罗马对此事的态度。大家也别关顾着高兴,收集情报不能放松。”
“主任放心,这等情报我们当然不会放过。”干部高兴的应道,神色有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谢松开始分配任务,“不仅是有关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情报,东罗马上层的反应,元国代表与西罗马代表也得去打探一下。”
干部分配到任务之后又问:“主任,郝康那边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谢松有些迟疑,他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对付郝康。包括从雅典来的消息中都很暧昧,大家的确想利用一下郝康,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毕竟四方同盟带来的利益太大,在这里面的一大支柱就是元国的粮食。虽然没有得到雅典那边的明确表态,谢松自己想到战争有可能会让元国不出口粮食,心里面就感觉到很强烈的不安。
没有大宋的丝绸,东罗马可以穿当地亚麻布料。没有大宋的蜡烛与灯油,东罗马可以晚上抹黑。可没有元国的粮食,东罗马即便谈不上立刻饿肚子,至少也会粮价飞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的影响并不那么正面。不管胜利者是谁,没有参与战争的大宋都会面临损失。也许雅典那边对处置郝康举棋不定,也有希望尽可能降低损失的考量。
“这件事等等再说。”谢松命道。若是雅典的确想减少损失,甚至希望能够从变化中找出弥补损失的方法,那就得先知道损失会出现哪里才行。如果是这样,郝康就得继续扣在君士坦丁堡。
幸好到现在郝仁都没有来信。君士坦丁堡反倒有充分理由把郝康继续扣在手里。看来君士坦丁堡这边也有自己的想法才对。
第183章 砸锅(五)
“耶律阁下,奥古斯都想问今年的粮食供应会不会出问题。”
第二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耶律洪没有立刻回答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用毛巾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西历六月的雅典很热,这个问题又是耶律洪刚和欧罗巴行省特别讨论过的要务。让他坦率说出欧罗巴行省的担心实在是超出耶律洪的底线。
旁边的幕僚看得出耶律洪的为难,杨思贤与司马荣对视了一眼,杨思贤笑道:“这件事我们也问过元国代表,既然西罗马奥古斯都与元国国主郝仁是亲家,就没有直接去元国询问?”
这个插话让耶律洪很满意,他也不接话只是看着西罗马使者的表情。司马荣看着这场小小的勾心斗角,心里面突然觉得好笑。比关系亲近,自然是伯颜和郝仁关系更近,既然伯颜已经考虑到粮食供应,他派人这么装模作样的到雅典来问话是为了什么?
想到关系亲近,司马荣突然垂下视线。伯颜与郝仁是亲家,但是从蛮夷关系来看,姓耶律是标准蛮夷后裔。大宋最初面对的北方蛮族乃是辽国,虽然辽国存在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耶律家乃是大唐承认的地方势力,大宋继承的柴家,以及柴家继承的周家,从历史上看都没有耶律家根正苗红。可大宋的历史课本已经给辽国定性为比较开化的蛮族国家。伯颜重建的西罗马帝国与耶律家……还真的是一对呢。
虽然知道自己想太多,司马荣却没办法让自己不想。耶律洪主导的那场讨论元国粮食供应的会议开头是传达国内消息,赵官家开始在大宋强调华夏身份以及华夏生活,讨论会议开始时传达这个学习内容耶律洪的脸色让司马荣都觉得忍不住同情。有文化是好事,可太有文化就会导致不容易受骗。只要认真学习过历史课本,就明白耶律洪的祖上是蛮族。一个蛮族后裔强调自己的华夏身份,哪怕这个辽国这个比较开化的蛮族国家已经覆灭将近两百年,还是让人觉得难以遏制的想笑。
很明显,西罗马帝国的使者一点都不想笑。他严肃的答道:“阁下,奥古斯都并没有告知我他有没有与元国联络,我受命而来的目的是询问元国有可能终止粮食出口的可能。现在已经是六月,如果今年没有粮食出口,我们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司马荣的心思被拉回到这个讨论中来。欧罗巴行省对未来预期没有西罗马帝国这么悲观,却也不乐观。如果粮食不足的话,欧罗巴行省就只能从理藩部请求调用天竺殖民地的粮食来供应缺口。这件事实在是令人非常不安。
耶律洪终于开口了,“西罗马帝国比欧罗巴行省大得多,土地也颇为肥沃,若是西罗马都没有办法,我们欧罗巴行省更没有那么多粮食产出。”
“大宋如此强大,就没有别的办法来做备案?”西罗马使者问。
“备案也不是没有。”耶律洪应道:“我们欧罗巴行省准备了个备案,只是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司马荣抬手捂住嘴,这才让他没当众笑出声。还没能完全遏制住笑意,就听杨思贤已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杨从容知道这么笑不合适,连忙抬手捂住嘴。司马荣看着与会的几人,也就是耶律洪还能镇定自若,其他几名欧罗巴行省的官员要么捂嘴,要么把头埋进手臂。还有一位硬是憋住了笑,可脸都憋红了。
西罗马使者看着这帮宋人的表现,神色更加严肃。他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想出什么备案?”
“何不食肉糜!”耶律洪爽快的给出了答案。
会客厅里面一片沉寂,司马荣的手捂得更紧,虽然没有任何恶意与嘲笑,可听到这句中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句,他就是忍不住想笑。司马懿的重孙子晋惠帝当政之时,有一年遇到大灾,朝廷对此非常焦虑,晋惠帝苦思冥想后对着身边的人问道:“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百姓没有米粮可以充饥,为什么不去吃肉糜粥呢?)
这句话在历史上鼎鼎大名,成了无知无能的典范。耶律洪用这句话来归纳他的解决方案,这幽默感真有点赵官家嬉笑怒骂时候的风采。杨从容卸任,可是赵官家钦点的耶律洪作为第二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
西罗马使者是用汉语和欧罗巴行省的官员交谈,听了‘何不食肉糜’的话,他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愠怒的答道:“耶律阁下这是要开我们的玩笑不成?”
耶律洪摇摇头,“这就是我们欧罗巴行省的解决之道。提高肉类供应,以减少主食消耗。”
“阁下,你以为我们不懂养牲口么?!家财万贯,带毛不算。牲口若是真的可以养到替代主食,我们西罗马那么多蒙古人怎么会不知道!”西罗马使者的声音中已经满是被侮辱的愤怒。
耶律洪脸上露出大大不快,他也很不高兴的答道:“这是我们欧罗巴行省的解决之道,既然你问起,我也据实以告。难道我们欧罗巴行省怎么做,你们西罗马帝国也要跟着做?”
两边都上了火气,这明显是谈不下去。看着双方都很恼火,司马荣插话进来,“先谈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下。”
会议厅带休息室,两边人都去了休息室。司马荣问道:“节度使,咱们这么讲的话,西罗马一定不会高兴。”
耶律洪淡然答道:“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把咱们的事情解决好。元国以前稳定,大家一直在说要确保粮食供应,却也都是说说而已。现在狼来了,大家各自靠自己本事解决。”
杨思贤跟着文:“提高这么多肉类产量……,且不说防疫,这也是依靠埃塞俄比亚那边提供的牧草来支撑。咱们欧罗巴行省就没办法靠自己解决咱们的粮食供应么?”
面对质疑,耶律洪坦率答道:“古希腊号称是欧罗巴文明的先端,我也没想到这地方如此贫瘠。怪不得古希腊出了那么点人物之后就籍籍无名。这种土地怎么可能维持千年的繁荣。既然这地方已经如此,咱们就尽力提高欧罗巴行省的实物产量。但是咱们自己要确定欧罗巴行省的粮食政策。我们没办法单靠我们自己保证粮食的绝对安全。”
听了这番话,司马荣心中忍不住赞许。虽然忍不住想到耶律洪的蛮夷出身,可这个人能被赵官家选中不是没有理由。敢这么率直的讲述出欧罗巴行省的粮食政策就已经非常有担当。节度使这个差事本身就需要能够做出正确判断,掩耳盗铃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
官员们都沉默着,耶律洪节度使既然说了实话,大家也只能听着。要是这帮人有能力实现与耶律洪不同的粮食政策,接任的就不该是耶律洪。就听耶律洪继续说道:“防腐剂这个东西大量服用对身体不利,粮食厅专门发来了报告要我们学习。等西罗马的人走了,咱们就再开个会强调一下。屠宰场与肉联厂必须是官府监督,我不在乎别人说咱们学了张飞将军,还是大家的身体要紧。”
司马荣再次低下头。懂历史就是这么有趣,按照陈寿的《三国志》以及其他一些流传,说张飞张将军家是杀猪的。市井上最近出了许多小评话本子,司马荣爱读书,就订阅了一些。其中有一本讲的就是三分。说张飞张将军少年时候杀猪只用一刀,不管是什么样的猪在他面前都会被一刀毙命。而挨了一刀而不死的猪都会被张将军空手捏死。这段评话把司马荣逗得大笑。
但是学习过大宋官方组织的秦汉第一帝国制度考证的课程之后,司马荣知道垄断肉联厂的张飞绝不会以杀猪为业。不是当地豪强,哪里可能插手屠宰业。在汉代那种有着详细国家规划的制度下,只有效忠朝廷的豪族才可能得到这个差事。即便不懂历史,也能明白一个杀猪的怎么可能有一笔流传后世的好字。《张将军帖》那可是大大有名。
既然耶律洪要强调肉联厂的国营特点,那就说明他是准备在希腊这个穷的掉渣的荒山野岭全面推行大宋制度。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司马荣如果能执行得好,第三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不是没有希望。
正在想,就听杨思贤说道:“节度使,若是这么做,咱们要不要出口?”
耶律洪答道:“这个以后再说,我不觉得东西罗马真有钱到能进口肉类。吃个稀罕是一码事,真的想提高肉类与蔬菜产量,把膳食结构改成大宋的模样,那就需要大量相关技术。我不想对他们进行技术扩散。”
提纲携领将事情理顺,大家休息一阵后继续开会。就如耶律洪所料,西罗马帝国使者直接提出肉类价格。耶律洪也率直的把雅典腌肉批发价格讲给使者听。司马荣看到西罗马使者的脸都变色了。耶律洪报价用的是四方交钞这个货币单位,四方同盟之间的贸易的法定货币就是四方交钞,以及衍生出来的一系列价格。哪怕是西罗马拿着黄金白银来雅典,也得先把金银按照当时的金银兑换牌价兑换成四方交钞,然后再用四方交钞购买商品。
四方同盟的四方中,也只有欧罗巴行省完全使用四方交钞作为法定货币。其他三方都只是在某些领域使用四方交钞。这价格报出来,西罗马帝国的国库搬空也不够购买食物。
最后两边也没有谈出结果,西罗马帝国对于元国的问题以及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战争问题避而不谈,这都不敢谈那就没什么好谈了。
西罗马使者急急忙忙赶回罗马,见到伯颜之后禀报了此次打探的结果。伯颜听完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使者下去。然后他拿出了书桌里读了一半的信。说起来也好心酸,自从伯颜带兵离开蒙古朝廷,与蒙古大汗的联络就越来越少。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稍微好点,两人还有点私人书信。等铁穆尔大汗上位,两边的书信完全是官方的,而且这封信还是铁穆尔大汗这些年来给伯颜的写第三封信。
伯颜想起郝仁的感叹,心中也有些戚戚焉。随着忽必烈大汗去世,曾经的蒙古朝廷完全变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已经退化到蒙古大汗与蒙古王爷之间的关系。伯颜距离蒙古最远,铁穆尔大汗根本就没有想与伯颜有什么交流。怪不得郝仁对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念念不忘,那个时代君臣之间总算是有点私人情谊,和现在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相比温馨的太多太多。
铁穆尔大汗在这封信里面讲述了正在进行的战争,看得出忽必烈大汗的孙子对于战争无比乐观,甚至说出一个蒙古骑兵能够打至少三个奴隶王朝士兵的话。伯颜看完之后拿起笔,却不知道改写什么。他并不因为这话而小看了铁穆尔大汗,相反,从铁穆尔大汗的信中伯颜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伯颜还跟着怯的不花将军打仗,那时候蒙古的大西征结束没多久,伊尔汗国是旭烈兀汗王当政。东罗马帝国为了求存,全面依靠旭烈兀汗王的力量。伯颜出使东罗马帝国的时候被奉为上宾,所以他才有机会遇到玛利亚公主,并且和玛利亚公主谈论着包括信仰人生的话题。
那时候的蒙古真的无比自信,从上到下都充满了对于自身力量的把握。从两河流域到淮河与长江流域,在蒙古世界周围的所有国家也都相信这些,并且对于蒙古充满了敬畏。
想到这几十年的变化,伯颜忍不住想起了忽必烈大汗。他突然苦笑起来,自己怎么会和郝仁那个家伙一样怀旧起来。忽必烈大汗已经去世了,现在是铁穆尔大汗执政。
第184章 砸锅(六)
信终于写好,让文书抄了三份。签名用印,內侍急急忙忙前去发送。伯颜就去寝宫,就见玛利亚公主正在与儿子说话,见伯颜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让儿子先出去,伯颜问玛利亚公主:“联姻的事情确定没有?”
“已经确定人选,就等什么派人去看。我想亲自回君士坦丁堡一趟。”
“哦。那可辛苦了。”伯颜笑道。
玛利亚有些怀念的应道:“很多年没有回君士坦丁堡,在信里面总是听到君士坦丁堡变化很大,可得亲眼看看才好。”
十天之后,玛利亚公主的船就在故乡靠岸。岸上的码头人山人海,旗帜飘扬,热闹非凡。等船停稳,有禁卫军在跳板下方铺设了红地毯。一众盔甲鲜明的禁卫军簇拥着东罗马巴塞勒斯沿着地毯到了船下。等玛利亚公主走下船,久别的两位亲人再次面对面而立。
巴塞勒斯张开双臂,迟了片刻,玛利亚公主也上前与自己的兄弟拥抱在一起。旁边的宦官率先鼓掌,其他文官武将都为这场重逢鼓起掌来。即便是心中知道这只是一场仪式,玛利亚公主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感动。她已经六十岁,长辈都过世,同辈的兄弟姐妹,哪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剩下的也不多。亲切的拉着兄弟的手,两人坐上马车。
围观的人当中有欧罗巴行省的人员,他们并没感动,而是快速回到办事处开始发报。消息先回到雅典,再从雅典跟着船队南下。抵达孟买之后沿着新架设的电报站继续南下。再乘坐快速交通船抵达暹罗,从暹罗再次化作电信号直奔开封。十天时间,整篇的电报送到外交部与理藩部的桌面上。
这里面不仅有玛利亚公主的消息,还有伯颜信件的抄件。卢柏风看到居然能弄到这样的情报,对理藩部长罗义仁大赞,“小罗,你们很能干么。”
罗义仁得意的点点头,用颇为夸张的语气说道:“多谢卢部长称赞,看来今天晚上能加个鸡腿。”
卢柏风叹口气,罗义仁还是年轻,至少卢柏风就没办法这么轻松的面对工作。
伯颜给蒙古大汗铁穆尔的信经过整理,变成了一份内容简报。伯颜对战争做了个评估,卢柏风与罗义仁讨论起简报,可都笑不出来。
伯颜认为天竺北部奴隶王朝有十个优势:
一是士气高昂,服从指挥,狂热;
二是轻装,马快;
三是军医充沛;
四是驼兵不弱于蒙古;
五是弓长箭重,标枪相同,徒步对射不弱于蒙古;
六是刀快刃长,埋身刀战不弱于蒙古;
七是盾大而坚,标枪弓箭不能透;
八是奴隶王朝有象兵而蒙古没有;
九是密林交战强于蒙古;
十是马车众多可运输可骑射……
“小罗,天竺奴隶王朝真的这么强?”卢柏风看完之后有点惊了。
“他们动员的时候我们理藩部可是很担心。”罗义仁神色不经意就非常严肃,“若是奴隶王朝真的以进攻蒙古为幌子转而攻打天竺中部,我都在考虑请官家派遣大宋解放军前去参战……,呃,解放天竺人民。”
宋军以前有各个部队的名字,御林军、神卫军、神策军……等等等等。赵官家手下的宋军没有各个部队的名字,只有番号。现在赵官家给了整个宋军名字,卢柏风对这个名字非常欣赏,从罗义仁的话里面也能听出罗义仁同样非常认同这个名字。
“如果是咱们参战,胜算多少?”
“必胜!”
“那损失呢?”
罗义仁叹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天竺那边气候炎热,加上丛林密集,细菌和各种微生物容易滋生。你也知道理藩部对于防疫有多重视。我们差不多把防疫局当做祖宗来拜!”
“咱们大宋十几年都没听说过有大疫,难道在天竺还有什么特别的传染病?”
“天竺也没什么特别的传染病,但是天竺各地传染病都很齐全。”
“……很齐全。”卢柏风对这个评价非常无语。
“卢部长,你参加学习的时候应该知道所谓95%的防疫屏障吧?”罗义仁问。
“有点印象。”卢柏风答道。说完之后他发觉自己对此事没有印象,就说道:“你再说说。”
罗义仁对老家伙们这种耳旁风的特点也不在意,按照赵官家所讲,这不是忘性大,也不是不往心里去。而是没概念。年轻一带的官僚们就不同,他们受到的教育比老家伙们完备的多,很多概念点即便以前没有,也可以很轻松就建立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譬如老家伙们在二十年前都相信有‘瘟神’这么个神明。对于罗义仁这样的年轻一辈,以为最先建立的是‘细菌、病毒、微生物’这样的自然概念,瘟神这玩意很容易就被年轻人归于‘自然敬畏’之列,甚至被更武断的归于‘封建迷信’之列。
所谓95%防疫屏障,是指某一种疫苗在某个地区接种率一旦达到95%,便是有5%没有接种的人遭到感染的几率也接近于零。周围的接种人群阻止了传染病的传播,让生活其中的人们没有机会被传染。
这在大宋非常明显。最早开始接种牛痘的地区是福建,福建将近三十年来已经没听说过天花流行的问题。所以砸起那些瘟神庙的时候只有少数老年人才会真心担心得罪了瘟神。但是在河北这边就遇到很大问题,同样是搞反封建迷信,破四旧,很多当地百姓就真心维护那些根本没用的破庙。这事情在大宋朝廷里面很是讨论了一番。
“咱们大宋虽然没有95%,在城市里面至少85%。在天竺么,没有防疫知识,有目的的接种疫苗的比例为零。咱们的军队时时刻刻暴露在各种传染病威胁之下。所谓大战之后有大疫,就是因为大量人口集结,把各种瘟疫都带到了一起。或者是军队穿过人迹罕至的自然环境,将那些地方生存的传染病沿途传播。”罗义仁越说越是感叹。
“我问过防疫厅,他们说很多疫苗也能针对比较好的环境才特别有效。若是暴露在大规模的传染病环境下,即便接种了疫苗,也只是不死人。病倒的几率同样有。在天竺那地方作战,一旦病倒,这个死亡率就上来了。”
卢柏风听的似懂非懂,再想想,他提了个问题:“我没有恶意,不过我想问,听你这意思,好像想打仗时候不死人。能做到么?”
“卢部长,我觉得现在的大宋是把人命当人命来看。真的遇到能接受的死亡,譬如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伤势恶化而死,或者直接在战场上被打死。这都行。若是没上战场就死了人,这个很不能被接受。”
卢柏风想了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说法能理解,可现实中却不是如此。以卢柏风的见识,他发现其实因为各种大家都觉得比较常见的情况引发的死亡反倒是多数。真的死的惨烈无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死者数量相较之下低的多。
“如果宋军现在不能接受这样的损失,那还怎么打仗。”卢柏风问。
罗义仁叹道:“所以官家要划定边界。让咱们宋军尽可能的国内作战。为了大宋的国土,大家对损失的接受程度就高了很多。”
卢柏风没想到罗义仁竟然联想到划定明确边界的政策上,心中生出些波澜。如果是这么讲,难道赵官家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不成?
“算了,咱们还是看伯颜的书信吧。”罗义仁换了个话题。
伯颜先提出天竺奴隶王朝的各种优点之后,就对未来战争做了个建议。
蒙古的战略应该格外慎重,前期以防御为主。集结大军,据险防守。奴隶王朝人多远征,后勤困难,不能持久。伊朗草枯得早,两河草枯得晚,对方深秋不能入两河则马没粮草。
蒙古军集结对垒放牧,派遣少量少军不断挑衅攻击,得手即撤。蒙古军转去下一个草场。天竺为应急不得不减慢速度,前进后只得荒草一片。
对这个防御体系,伯颜归纳为‘我越退,后勤越利,彼越进,粮草越贫’。
看到这里,卢柏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突然大喊道:“妙啊!真的是妙!”
罗义仁早就读明白了,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完全被伯颜的战略以及战术安排折服。
这段讲的很简单,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对峙不是单纯的为打败对方,也不是单纯的为防御对方的攻击。而是利用蒙古驻扎的时候,消耗当地草场。所以不管胜败,蒙古军消耗一片草场之后就转移驻扎地,留下吃的空荡荡的草场让天竺奴隶王朝的军队自己折腾。
这种地方步兵大概还能通过,骑兵会因为缺乏草料而后勤困难。这种战术真的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能抓住的重点。
卢柏风感叹一番,干脆大声念起最后一段,“彼是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屯营徘徊,则心离气散,故彼必急进。吾军从容以待,待彼消耗殆尽,入冬反击可全胜。……妙!这段真的大妙!”
罗义仁重重点头。这个‘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实在是抓住了关键。天竺殖民地之所以担心奴隶王朝的冲击,就是因为奴隶王朝搞的是以神之名发动的战争,没有什么比这种东西更狂热,也更没有道理。以理性考虑的话,两边的基础就完全没有交集。
对照伯颜的策略反思天竺中部如果发生战争,罗义仁相信不少招数简直可以照搬。譬如用骑兵对峙,等马匹牲口吃光了草场,就可以转移阵地,只留下少数监事部队在当地负责情报收集。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只要这么干下去,连罗义仁这样不懂战争的人都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么看,蒙古必胜。”卢柏风下了个定语。
“天竺奴隶王朝想赢太难了。”罗义仁也很赞同。说完这些,他感慨道:“以前觉得蒙古竟然能打得大宋出现临安总投降,赵官家起兵之后秋风扫落叶般赶走蒙古人。我觉得大宋当年简直是不可理喻。现在亲自看了伯颜的谋略,才知道当年蒙古有人!只是赵官家有德有才有力,乃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大宋才得救。若是当年没有官家,想想就不寒而栗。”
卢柏风也很感慨,可他说的却有点不同,“不过这秋风扫的落叶……未免太多。”
罗义仁翻了翻白眼,“那些人不亡,大宋就会灭亡。官家讲爱国,说只有相信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结合在一起,所以才会真的爱国。那些只想保住自家富贵,上头换了个主子依旧富贵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爱自己的国家。我记得鲁肃对孙权有段话说得好……”
“嗯。”卢柏风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他想起了那段。
须臾,权起更衣,鲁肃随于权后。权知肃意,乃执肃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肃曰:“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权曰:“何以言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
鲁肃与周瑜都是江东豪强,对于当年江东的豪族而言,上头的主子是孙权或者曹操其实分别不大。他们这帮人照样吃香喝辣,当官从政。但是孙权自己就完蛋了。就如当年临安总投降之后,大宋进士家族们纷纷投奔或者归顺蒙古,很快就称为新附军,在各地作威作福。大宋制度严明,大宋在的时候那帮人还不能如投奔了蒙古那般恣意妄为。
当赵官家反攻之后,就开始一番扫荡宋奸的活动。很多大宋进士家族在这场残酷的打击中灰飞烟灭。卢柏风想起那样的惨烈,心中就难免戚戚焉。
第185章 砸锅(七)
雷打不动的朝廷晨会结束,外交部副部长杨从容负责将‘伯颜十轮’送给太子赵谦看。杨从容见赵谦埋头看的认真,心中本想猜测赵谦的反应,却忍不住想到了伯颜这个糟老头子。杨从容以前真不太看得起伯颜,伯颜领了几十万军队征服意大利半岛,重建西罗马帝国。杨从容领着最初不到一千号人开辟欧罗巴行省。通过运作四方同盟,欧罗巴行省变成整个东地中海经济圈的核心。论能力,杨从容觉得自己不在伯颜之下。
看完这篇‘伯颜十论’,杨从容不得不承认单纯在军事上,甚至包括一部分对宗教和政治的认知,伯颜的能力比杨从容自己高了那么一点点。嗯……也许该说高了一截。就如罗义仁所说,在忽必烈时代‘蒙古有人’。
正在想,就听赵谦说道:“外交部和理藩部怎么看这篇论述?”
杨从容立刻抬起头,就见赵谦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激动。心中感叹太子的涵养功夫,杨从容连忙答道:“外交部与理藩部都觉得伯颜对战争分析的非常到位。奴隶王朝如果仅仅满足征服了伊尔汗国倒也罢了,他们若是真的想征服两河流域,只怕会大败。”
说完,杨从容打量着赵谦的反应。就见赵谦微微点头,却只是思考的模样,竟然看不出赵谦对此事的判断。停了一阵,赵谦继续问道:“伯颜已经离开蒙古朝廷十年,他的话在蒙古朝廷里面还有多大份量?”
杨从容一愣,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立场与赵谦不同,思路却类似。四方同盟只是覆盖了东地中海的两边,西边伯颜执掌的西罗马帝国,北边的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更北方的元国则是位于黑海地区,只占有黑海北岸的一半与西岸的一半。东地中海的东部与南部,黑海的东部与东北海岸都在蒙古人手中。从欧罗巴行省的角度来看,如果真的想建立起‘东地中海——黑海’经济圈,就得想办法将蒙古拉进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也是最难的问题。整个欧罗巴行省里面没人愿意与蒙古人做生意,如果一定要打交道,就是武器的批判。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伯颜并不属于蒙古朝廷,而是完全独立于蒙古朝廷的势力。某种意义上伯颜与蒙古之间的关系还可以归于‘中立’而不是‘友好’。如果蒙古朝廷对伯颜的看法也是如此,伯颜的这篇东西的影响力就非常值得商榷。
杨从容并没有立刻附和赵谦的看法,他这些年经历太多也学到了许多,所以对赵官家在‘破四旧’与‘宗教自由’文章里面的一个笑话印象深刻。
一个人走过海旁,看见另一个人想跳海自杀。
他走上前去劝说「先生,不要跳下去!」
那人问道:「为甚么?」
他说:「生命是美好的嘛!你是无神论者还是有宗教信仰?」
那人答:「我有宗教信仰。」
「佛教、道教、真神教还是十字教?」
「基督教」
「罗马天主教廷还是东正教?」
「东正教」
「我也是东正教呢!是亚美尼亚教派还是君士坦丁派?」
「亚美尼亚教派」
「太好啦!我也是亚美尼亚教派,你是信圣约翰还是圣裹尸布?」
「当然是圣约翰」
「真是太奇妙啦!我也是,那你划十字是竖哪三根手指?」
想跳海那位竖起三根手指。
劝说的那位朝看完手指的形态就对投海这位的屁股奋力踹上一脚,将其踢进海里,对着坠落悬崖那人背影怒不可遏的高喊着:「异端!去死吧!」
杨从容自己不是教徒,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学习十字教的知识,只是勉强知道这里面的知识点。这个故事与杨从容起共鸣的不是知识点,而是他发现自己与很多人哪怕有着大部分的共同看法,却可能在某个决定性的关键点上南辕北辙甚至是水火不容。此时他可不敢在不确定基准点的情况下就与太子赵谦进行决定性的讨论。
“不知太子对蒙古的态度是剿灭还是允许其存在?”杨从容文。
赵谦脸上露出了些许讶异,看得出他很少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决心。讶异片刻,赵谦反过来问杨从容,“杨节度使……杨部长,你在欧罗巴那么久,对蒙古是什么想法?”
杨从容坦率答道:“欧罗巴行省实力不足,四方同盟里面有三方都与蒙古关系深厚,欧罗巴行省对蒙古是避之不及。只要他们不掺乎进来就好。”
赵谦眼睛一亮,他盯着杨从容本人仔细看了看,这才说道:“我对蒙古也是如此看法。蒙古毕竟太远,大宋现在有太多事情都比歼灭蒙古更加重要。”说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又赞道:“杨部长所说让我有点豁然开朗。”
杨从容连忙摇头,“我不是想提醒太子什么,我自己对此事也是一脑门子糊涂酱。之所以这么讲,完全是我经常在考虑欧罗巴行省的事务之时不得不想起有蒙古这个存在。可想消灭蒙古,却投入太大,收益太小。我想过几十次,最后得出结论竟然让蒙古自己先折腾着,若是大宋没有能力吃下两河流域,还不如让蒙古先占着这块地。毕竟蒙古若是突然间土崩瓦解,歼灭蒙古的势力和周边势力都会前来分杯羹。等我们大宋集结力量之时,遇到的只怕是更强的对手。”
赵谦神色终于热情起来,他边思考杨从容的话边点头。等杨从容说完,赵谦又垂下目光反思杨从容的话,这才说道:“杨部长所说的很好。如果这么讲的话,如果蒙古听了伯颜所说倒未必是坏事……不,伯颜说什么其实无所谓!”
杨从容心里面一阵庆幸,太子所说的和他的感觉完全一样。如果蒙古能够维持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模样大概是最好的。不死不活的蒙古意味着等大宋有能力集结力量的时候并不难对付,同时蒙古也没有能力插手东地中海以及黑海地区的四方同盟的生意与交流。就这么拖下去,拖到欧罗巴行省有能力解决蒙古为止。
“一码归一码,杨部长,你觉得蒙古朝廷会接受伯颜的建议么?”赵谦继续问。
“太子,我觉得不存在所谓蒙古朝廷这种东西。咱们大宋有朝廷,大宋朝廷讨论事情的时候多有争论,不管争论的时候如何,一旦做出决定满朝文武都知道阴奉阳违是要出事的。就如官家所说,官员知道惧怕纪委,就证明官员知道什么是清廉的标准。大宋朝廷的决定,满朝文武都会执行,地方官府都会执行。执行不力会被追责。这就叫做朝廷。把大宋朝廷当做标准,蒙古没有朝廷。东罗马西罗马也没有朝廷。元国不好说,顶多有小半个朝廷。”
赵谦眼睛一亮,接着闭上眼。看着赵谦这动静,杨从容觉得自己对大宋的太子之前的判断有误,太子不是涵养功夫厉害,他和正常人一样,对没兴趣的事情没啥反应而已。
“杨部长,我都想请你专门讲课。这话让我豁然开朗!”赵谦睁开眼,由衷感叹。
杨从容连忙应道:“以前我只会感觉不太对,会说蒙古朝廷那不叫朝廷。听了官家讲话后才想明白这些。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或者看不起蒙古人时候才那么说,现在终于明白想用一个简单的词描述出准确的真相,难比登天。”
“不知杨部长是对官家哪次讲话?”赵谦追问道。
“是官家对破四旧的讲话。官家说,几千年前的研究世界的巫师们用‘神’‘鬼’等名词给未知的力量命名,之后的人们给这些描述未知的词上加了种种具体内容,把这些未知当做已知来宣传。又来又有经济利益的渗透,就形成了宗教。大宋破四旧的时候遇到民间那么激烈的对抗,很多人不理解。觉得那些民众们愚不可及。这也不是民众愚昧,而是因为朝廷与民众两边看似讨论同样的事情,其实完全不同。朝廷力主科学,而科学是研究为止领域的思想方法,得出的科学结论以及科学成果是研究未知得来的。信瘟神是在生产力水平与认知水平不足的情况下,民众试图用‘以为已知’‘实际未知’的想法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双方都用瘟神这个词,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瘟神是无法解决瘟疫威胁导致的无奈结果。在民众的想法中,瘟神是导致发生瘟疫的原因。要是纠结瘟神这个词,自然会鸡同鸭讲风马牛不相及。”
赵谦右手握拳,在桌上一阵轻轻敲击,看得出他心情非常激动。可说出来的话却与此事无关,“我明白了,伯颜的报告放在这里,我会向官家汇报。”
杨从容走后,赵谦反思一阵,又拿起笔写了一阵。等他起身之时,拿的纸上已经是用‘∵’‘∴’符号标准的逻辑图。见了老爹,赵谦先把自己有关最近大宋‘破四旧’行动的而写的逻辑认知关系图给了老爹。如赵谦所料,老爹看完之后露出了笑容并且赞道:“写的很清楚么,很好。清楚到这个程度,就知道你在面对什么。只要你能能分辨清楚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赵谦,我就再不担心死后你无法自立。”
赵谦心中一惊,本能的就想反对老爹谈死亡。可他欲言又止,因为他也知道在老爹面前谈论这个未免太矫情。不是老爹觉得这个问题矫情,而是老爹觉得赵谦说出‘老爹春秋鼎盛,长命百岁’的话太矫情。
但是不说几句,赵谦心里面就是难受。他想了几个切入点,最后选择了他觉得最不矫情的说法,“官家,难道你不会恐惧么?”
“我是个正常人,当然会恐惧。赵谦,我说过很多次,恐惧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的脑子遇到了异常情况,或者感受到你正在遇到已经经历过的危险。脑子不是处理正常情况的,你接受到的各种外部信号,正常部分由身体处理了。脑子是负责处理异常情况的。所以我当然会感受到恐惧。你看着我不恐惧,是因为我理解了恐惧,而且真正承认了恐惧的正当性。所以我的反应会让你感觉我不恐惧,所以你会觉得我不会感觉到恐惧。这就是个因果关系。”
这话赵谦的确听过不少次,他也觉得能接受。但是赵谦还是觉得没办法因此无视说不出的不能接受的感觉。他又问道:“官家真的不怕死么?”
“你从矛盾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去想象自己的死亡。内因决定本质,人的身体一定会死亡。这是本质。不能接受这个本质,就是不能面对现实。赵谦,你觉得人的身体可以不死么?”
“我能接受这个事实。”赵谦果断答道。他当兵的时候见识了那么多死亡,对这点并无抵触。
“外因引发本质。譬如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感染了病菌。或者本来就携带病菌,病菌在适合繁殖的环境下突然爆发性增长,引发了你身体的免疫系统反应,在剧烈的身体内部消耗中,你技能枯竭而死。或者在战场上受伤,又或者被车撞了,又或者遇到什么割裂伤,伤口大,出血多。你身体因为缺乏血液造成技能衰竭而死。又或者是器官病变,引发的连锁反应。从医学角度来看,所有死亡都是身体机能正常反应造成的结果。没有所谓非正常死亡这种情况。这说明了什么?”
“趋吉避凶?”赵谦答道。他想起老娘爱读的《老子》里面讲述的内容,其中就强调这个问题。
“不。那是认识可能性之后的结果。从原因角度来看,你怎么死和你无关,是你也不知道的外部因素引发的。理解了原因,我有从来没想过要避免必须的风险,所以我也懒得去考虑怎么死,这个和我无关。”
“……爹,”赵谦有点受不了了,称呼忍不住都变了,“为什么这么讲起来,死亡这么严肃的事情听起来就不严肃了呢!”
“你要是觉得死亡只有几种因素,你当然会觉得很严肃。如果你认识到死亡的因素千千万万,你当然就不再这么想。儿子,你也看过那么多书,也见识过那么多场面。其实死亡的原因有时候……非……常……滑……稽。”
第186章 砸锅(八)
赵谦突然觉得自己又生出孩子时代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吃的极饱却总觉得差了一口的感觉。他从小就觉得老爹好像和别人好像完全不同,不管怎么样的发现和学习都没办法学完老爹所拥有的东西。
现在赵谦长大了,这个感觉却更加强烈。老爹对恐惧对死亡的评价已经让赵谦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吸收,甚至有可能很久都没办法达到老爹现在的水平。可这个困扰人类几千年的问题在老爹这里有了答案,如果能再向前一步又会是什么境界?
赵谦很想知道,却不敢直接问。他从懂事到现在有将近三十年时间都是在尝试追随父亲,期间的挫败感堆积的如山如海。这些回忆并不愉快,赵谦已经积累出了经验,就如荀子所说,‘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老爹如太阳般放射着光和热,那不是老爹把学来的东西拿出来用,而是老爹自己本人足够强大。因为老爹够强,他会根据具体问题拿出适合的方法。譬如给赵谦开封府尹的加衔之后,老爹就想出‘寻九尾狐’的手段,给赵谦制造声势。如果是赵谦,皱破眉头咬碎铅笔也想不出有如此手段。
赵谦是遇到问题之后就去他学到的那些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里面去寻求类似方案,走到现在反观自身,赵谦看到的自己是浑身贴满了各种华丽,狮子的鬃毛、孔雀的尾翎、老虎的花纹,等等等等。但是赵谦却拿不出属于自己的东西,继续这么干下去,身上的那些知识反倒成了负担,迟早会把赵谦自己压垮。越是清楚的认识到这些,赵谦就越觉得痛苦。在有可能面对决定性的终极理念之时,赵谦反倒不敢去问。
“你这腻腻歪歪的干什么,没事的话就去忙你自己的。”赵嘉仁说道。
听老爹要撵人,赵谦反倒下了决心,他斟酌了一下用语,谨慎的问:“爹,你不怕死,我知道了。”
“我没有不怕死,我只是接受了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经历。”
听了老爹纠正,赵谦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讨论有了立足点,他问道:“我说的死不是那种身体死亡,而是我们自己的意识中断了。我不相信所谓在天之灵,却发现自己很多时候如果不能认同有在天之灵,好像我们的人生就毫无意义。”
说完,赵谦盯着老爹看,想从老爹的表情中从老爹话里面多感悟到一些东西。就见老爹视线微垂,脸上竟然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接着就见老爹笑了,“哦。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赵谦追问。
“你这明显是不对自己的肉体屈服么,饿几顿之后看看你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哈哈!”
老爹的语气和用词都不怎么正经,特别是最后的笑声,大有猫看老鼠的味道。
赵谦只觉得心里面受了伤,但是没多久,他却发现这种情绪很快消散。赵谦说道:“爹,你可别如你讲的什么菩提老祖见到孙悟空求长生的反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却不知道。所以我就直说,我想和你一样强。所以我感觉这得迈过生死门。”
赵嘉仁接着笑:“哈哈哈!很好啊,我是不是菩提老祖不好讲,你这有点孙悟空的意思么。”
“我就是想由内而外的变强,而不是由外而内。可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挣脱胜负心。我真的想胜利,所以被胜利征服。我就是想变强,所以被变强压垮。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个追求。”赵谦一气说出心里所想,本以为会很悲壮,却发现说了之后除了空虚之外别无他物。从小的时候就是如此,即便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没办法满足自己。如果不是前面有老爹,赵谦大概就放弃了。但是正因为有老爹在前面,赵谦在有了勇气的同时,却更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显得没什么意思。
看着老爹,就见老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然后听老爹问道:“为什么不向欲望屈服?”
“因为那是错的。我不知道正确是什么,但是知道错误是什么。”
“为什么不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干下去。”
“那样的人生就更无意义。就算是把那件事干到顶点,最后还得面对我现在的不安。爹,我觉得那是生死的问题。就跟鲤鱼跃龙门一样,跳过去就变成龙。跳不过去,过的再好,哪怕是成了鲤鱼精,还是条鲤鱼而已。”
“有趣!你这么想啊,不担心被人说是好高骛远么?”
“好高骛远是因为做不到,真的做到了,我何必在乎他人评说!”
“那你想明白什么?”
“什么是生死!我是谁,我知道了。我从哪里来,我也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赵谦说完这段,觉得自己以前有些含糊的东西更加清晰起来。他突然觉得不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因为他追求的目标其实非常明白,就是想成为老爹这样能够挑起天下大任的皇帝。现在的赵谦不能接受自己与老爹之间的差距,如果一生都看到一座山却没办法攀登上去,他只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完全失败的人生。
“赵谦,你觉得什么是死?”
“终结!人生的终结,自我的终结。”
“我问你,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死,是心脏被枪打中的时候?得了不治之症?或者身陷死地无法获救?”
“父亲说过这段话,你说死亡是被世人遗忘的时候。”
“为什么会被人遗忘?”
“原因很多……”赵谦说完就觉得心乱如麻。
“因为你没办法为别人办事了。很多故旧之间互相拜托,都是用的已故的长辈或者亲朋的名义,那时候那些死者们依旧能被记得。”
赵谦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就答道:“建立功业的话可以让自己被遗忘的时间延长一些。只要大宋存在,父亲就不会被遗忘。”
“人会死,大宋也会灭亡。就如某场大病可以医治,但是死亡无法医治。”
“只要华夏还在,父亲就不会死。”
“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能代表华夏,就如秦始皇代表的也不是秦朝一样。秦朝覆灭,但是废分封,建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因为我要建立强大的大宋,所以我就得把秦始皇搬出来。人也是如此,只有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将以前的人搬出来。我死后,大概也会如此。所以关键在于你自己创造出了什么,赵谦,你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世界,为你身后的那些人创造点什么。而不是你位于所有人之上,创造出属于你的东西。当然,这也不是说你不可以这么做。但是你做了,就会跟秦桧差不多吧。”
“我怎么创造我自己?”赵谦觉得还是没能突破,这些东西他也都想过。
“劳动创造人本身。去工作,去劳动。让你的工作和劳动能和社会沟通,社会有需求,你的劳动才有价值。”
“这都是为了别人,能不能给我自己留一点?”
“你要是纠结这个,就得请教你娘。她对《道德经》学的透彻。你要是一定抓住非得属于你的东西不松手,那就随着你那点一起去死。”
“爹,那种所谓超脱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能脚踏实地的落脚点,哪怕是立锥之地也行。”
“原来如此。你竟然是想明白这个。”
听到老爹说到这个关键点,赵谦屏息凝神的想听。然后就听老爹说道:“我的关键点,我没敢写出来。也因为我有想法,却没能力写出来。你要是想读,我就试着写写看。”
赵谦只觉得心情平静了,并且充满了期待。他就是想明白老爹的根本,那一定是世界的终极真理。至少是到现在为止的终极真理。
正准备问老爹何时能写出来,却听老爹说道:“你怎么对《西游记》印象那么深刻?”
“从小听,觉得很好玩。后来很多时候发现里面的故事固然精彩,但是爹所说的微言大义,实在是妙不可言。”
“那我交给你个工作,你组织些喜欢写作的人,把我说的故事给总结一下。拿个基本稿子出来。”
“编书?”赵谦呆了,他并不讨厌这个工作,但是好像很徒耗时间。
“今日你所说,让我颇有所感。这个评话编出来其实也不错。”
“……我尽力而为。”赵谦只能答应下来。
“那就去吧。我还有事要忙。”赵嘉仁这次是真的要撵人。
赵谦这边就开始联络人员,大宋文化繁荣,喜欢写本子的人多得很。先找了些人给老爹送去,赵谦就等老爹回应。再过几天,老爹告诉赵谦,“这帮人不行。”
“怎么算行,总得有个标准吧。”赵谦知道不行,也知道不能瞎找。
“这是我让他们写了一段,然后修改后的东西。你看看。”
赵谦接过两页纸,读了开头却是孙悟空求长生那段。
一日,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真个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孙悟空在旁闻讲,喜得他抓耳挠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师看见,叫孙悟空道:“你在班中,怎么颠狂跃舞,不听我讲?”悟空道:“弟子诚心听讲,听到老师父妙音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踊跃之状。望师父恕罪!”祖师道:“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你今要从我学些什么道?”祖悟空道:“但凭尊师教诲,只是有些道气儿,弟子便就学了。”
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凭尊师意思,弟子倾心听从。”祖师道:“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术门之道怎么说?”祖师道:“术字门中,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学,不学!”
祖师又道:“教你‘流’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又问:“流字门中是甚义理?”祖师道:“流字门中,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或看经,或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悟空道:“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怎么谓之‘壁里安柱’?”祖师道:“人家盖房欲图坚固,将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有日大厦将颓,他必朽矣。”悟空道:“据此说,也不长久。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静’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门中是甚正果?”祖师道:“此是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悟空道:“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也似窑头土坯。”悟空笑道:“师父果有些滴㳠。一行说我不会打市语。怎么谓之‘窑头土坯’?”祖师道:“就如那窑头上,造成砖瓦之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锻炼,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悟空道:“也不长远。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动’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动门之道却又怎么?”祖师道:“此是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悟空道:“似这等也得长生么?”祖师道:“此欲长生,亦如水中捞月。”悟空道:“师父又来了。怎么叫做‘水中捞月’?”祖师道:“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捞摸处,到底只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学,不学!”
第187章 砸锅(九)
童年时候最喜欢的故事变成了眼前的小说,赵谦拿着两页纸只觉得手心发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还觉得不够,他放下纸跑去洗了洗手。双手干湿度正好,清洁程度更高。小时候老爹虽然说的精彩,却时间久远。此时赵谦再次拿起纸看到那传道一段,只觉得仿佛幻想照入现实。
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呵!”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
原本赵谦记得祖师当时是‘怒道’,仔细读来却不是这样。祖师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赵谦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的出祖师和老爹一样从容淡定问出个问题,接下来给了暗示。祖师明白了,悟空明白了。看到这场面的其他人不明白,他们依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种种反应。第一反应是‘这泼猴惹得祖师生气’,接着就‘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真真是众生之相。
再看前面祖师先讲‘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讲述的极尽清晰,孙悟空只问本质问题‘能否长生’,得知这些法门都办不到,便说‘不长远。不学,不学!’这哪里是描述传说故事,简直是赵谦上下求索的模样。
欢喜一阵,赵谦问老爹:“父亲,却不知父亲上次所说的文章可否写好?”
“有个大概,却牵扯太多,暂时写不出来。”
“先给我讲讲也行。”赵谦坚定的提出请求,他觉得既然看过这段,无论如何都得有孙悟空的坚定。
没等老爹回答,赵谦听到门一响,老娘的声音响起,“你们爷俩要讲什么东西,却让我来听听可好。”
回头看向老娘,赵谦就明白老娘应该是有备而来。以老娘平素的尊贵,哪里会突然这么掺乎事情。除了亲人之外,老娘是个娇滴滴的同时还嫌恶麻烦之人。
没等赵谦起身问好,就听老爹说道:“请坐。若是我讲道有什么问题,还请你这《道德经》的大家指点一二。”
三人都坐好,赵嘉仁对旁边的秘书说道:“把他们叫进来。”
赵谦大为讶异,就见秘书出去没多久便带了六人进来,两人不认识,两人见过面却不记得叫什么。另外还有理藩部长罗义仁与肃奸委员会现任主席刘宠,加上秘书,屋内一共有十人。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真正开课,一个班的学生不能超过九人。你们加起来正好九个,我便来充当老师。小朱,领着赵谦把桌子搬来。”
朱秘书带着赵谦去办桌子,听课的九人里面有三个年龄与赵谦相仿,立刻跟着去了。很快单人书桌与椅子都搬了进来。等赵谦回来,就见老爹带着刘宠和罗义仁已经把黑板架起。老娘也没闲着,带人把茶水准备好。这帮大宋上层中的上层干起普通服务人员的工作时干净利落,布局合理。摆放完的位置光是看就觉得很舒服。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全新的笔记本,铅笔、钢笔都已经放的整齐。赵谦注意到却没有橡皮。
想起老爹‘要么干,要么不干,不要去试’的话,赵谦只觉得深以为然。记错了就划掉,看看自己错在哪里其实很不错。非得记录出一篇看上去完美无缺的笔记,那已经不是浪费,而是这个人有问题。就如赵谦所见的‘仿’‘仿’版本的《兰亭序》,即便是倒了两手的临摹版,那些人哪怕是故意的也得学了王羲之的完整布局。里面修修改改的地方好几处。
赵嘉仁在书后坐下,拿出了一叠纸,看了一眼就讲述起来。最初的自然是‘生产力’是什么,以及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这都是朝廷组织学习的内容,有底子自然就能听懂。
然而赵嘉仁的角度却不同,同样是讲述生产力,赵嘉仁就和人类自身的机制结合起来。所有内容全是从人类正常反应入手,上古‘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解决了人类居住、取暖、吃饱的三大问题。
讲完这些生理驱动的解决危机的努力,赵嘉仁严肃的说道:“你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家乡话说一句,你今天吃饭了么。不是用普通话和编撰的现代汉语,就用你们家乡话说。”
众人都愣了愣,却无人拒绝。九个人每个人都说了一句,大多都是南方口音。即便都是南方话,区别大的很。
然后赵嘉仁说道:“推动仓颉造字的动力就在于此。”
赵谦恍然大悟,他走南闯北大概能听懂这些南方口音,却也只是大概而已。几千年前的人可没有现在的环境,听不懂百里之外的口音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即便到了现在,即便大多是南方,对于‘今天’‘吃饭’的说法也大大不同。其中北方兄弟的‘今晌’,与南方的说法更是差距巨大。
“结绳记事,以往的知识、经验、历史都掌握在巫师手中。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巫师阶层创造出了文字这个全新的工具之后,就创造出了自己的掘墓人!就如我们所说的力量规律,当一股力量走到自己的极限,走上力量巅峰之时,不管再怎么走,不管往哪里走,都只会走上下坡路。巫师阶层曾经是人类的明灯,是知识的承载者与传递者。随着文字这个工具的传播,巫师阶层开始分化为传统巫师与知识阶层。看看现在的那些所谓的巫师,哪里有久远前辈们一丝半毫的荣光。”
在赵谦的心中,巫师、作法、跳大神、满口胡言乱语,是无比野蛮落后的存在。此时他才明白这些黑暗腐朽的家伙竟然有那样立于时代先端的前辈。‘天雨粟,鬼夜哭’,能写出……说出如此震动人心文字的必定是巫师阶层中的佼佼者。几千年后的巫师们哪里有如此高雅的文字功底。
罗义仁叹道:“官家,有人,无人。思之令人几欲潸然泪下。”
赵谦心中一震。觉得历史书上那些看着感动却不能理解的东西竟然拨云见日。没等他细想,就听有个家伙问:“官家,难道知识阶层全部背离了巫师阶层么?”
“在座的众人谁愿意去当巫师?”赵嘉仁反问。
一阵苦笑声响起,赵谦也是其中一个。他忍不住对几千年前那些‘欺师灭祖’的新文化阶层感到了强烈的同情。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驱动全新知识阶层的动力是什么?是利益。我甚至可以说,当文字这个工具创造出全新的知识阶层之后,统治阶级的几个基本要素从此完成。统治阶级从此可以用这个工具将被统治阶级与他们区隔开来。哪怕是祖龙建立起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也没能真正动摇这个阶级。直到隋朝创立科举制度,国家有能力用了科举这个工具粉碎了以血统与知识传承为基础的贵族体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羲之就是王家人,但是王谢家完蛋,崛起的是关中豪门。真正毁灭关中豪门就是科举制度。到了本朝,只有边境土著出身的豪强才有特许的地位。就如佘太君的佘家。也就是折家。”
赵嘉仁说完,就在黑板上写下‘折’字。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赵谦在北方打过仗,也知道点称霸河东的‘折家’。朝廷要靠他们家拱卫边境,自然得格外优容些。当年河东地方官不是朝廷任命,而是折家‘推荐’,朝廷‘认可’。除去这样的特例,大宋所有官员都得通过科举与制科考试,至少也得考上举人,或者是公认有文化的人物才会被任用。
所谓‘知县’与‘县令’,知县定然是科举考出来的,县令则是朝廷任命的。看着只差了一字,却天壤之别。身为县令与知县都是一个县的最高长官,县令在知县面前定然矮一头。
刚用这种掌握的知识让自己的思维轻松了点,赵谦就听老爹继续说道:“我是这么认为,当真正意义的统治阶级出现之后,国家就有了全新意义。”
说完,赵嘉仁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字,‘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阶级通过法律实现阶级意志’两句话。写完,他在第三行写下八个字‘阶级剥削’‘剩余价值’。
赵谦读完之后有些恍恍然不知就里,就见老爹放下粉笔坐回到座位上开始讲述。只听了三分钟,赵谦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心中全是震惊。此时不消提醒,所见到的,知道的,学过的,一一浮现心中。最初只觉得驴头不对马嘴,赵谦便提问。
提问的不止是赵谦,除了秦玉贞没说话之外,其他听课之人都有提问。许多问题还非常尖锐。赵嘉仁不急不慌,一一辨明原因。什么是阶级利益,什么是制度规定,什么是经济驱动,什么是限于当时生产力水平而生出的误解。经过分说,赵谦发现很多看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居然自有其内在逻辑。这些逻辑与‘人类自身生理构造’‘阶级利益’‘经济驱动’完全吻合。特别是‘剩余价值’这个赵谦以前没听说过的名词,竟然是各种经济活动的基础。
历史上种种上贡、赋税、征发,不管是用‘礼乐之道’来包装,或者用地租来命名,无一例外都是基于对‘剩余价值’的剥夺与剥削。赵谦越听越觉得清亮,连‘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样看着含糊不清的大言,他也能明白其中的理由和实施手段。
等有人送来蜡烛,赵嘉仁说道:“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明天继续。”
赵谦看了看表,赫然发现他竟然已经听了六七个小时。想站起身,只觉得两腿竟然发软。再用力,只觉得肚里里面饥肠辘辘。这时间好像突然就过去了,赵谦自己完全没有感觉。什么饥饿,疲惫,都被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压制。此时才觉得自己精疲力竭,才感到贴着皮肤的衣服热乎乎湿漉漉,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了许多汗。
赵嘉仁命人将其他几人安排去休息,赵谦准备去觅食。却听和他一起留在屋里的老娘问道:“大郎,你听明白了么?”
“娘听明白了么?”赵谦只觉得自己想反思,此时并不想讨论,就换了个方向。
“哼哼!你阿祖可是进士出身?”秦玉贞语气中都是老娘看穿娃们小把戏的嘲讽语气。
“当然是。”赵谦不明白老娘啥意思。
“那你外公呢?”
“……进士出身。”
“那你为何担心我没听明白?”秦玉贞的语气里面都是老娘面对淘气娃的不屑。
“娘,我只是累得不想谈。”
秦玉贞见周围无人,低声说道:“你何时准备打探清楚今天听课这些人的底细?”
“啊?哦,明天……不,等课讲完。”
“也好。”
“娘的意思是?”赵谦不由自主的把声音压得极低。他感觉到一种有那么点不吉祥的氛围。而且赵谦也有点明白了。
“他们若是忠于你就罢了,若是不忠,你明白的。”秦玉贞低声说完,起身便走。
赵谦看着老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赵谦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回想今天的课程,赵谦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忘记了,有些东西却如捅破的窗户纸,在破口处闪动的是最珍贵宝石才有的光辉,想不去看都办不到。
有自己的老爹实在是太好了,赵谦真的以自己是老爹的儿子而感觉到骄傲与自豪。而老爹说过,能记住的就一定会记住,记不住的说明你此时不需要。把不熟和用不到的东西烂熟于胸是种浪费。更何况也根本没用。真正需要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
此时赵谦想起了很早前听老爹说过的一句话,‘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从政者的首要问题’。以前赵谦曾经想靠这句话指引方向,却用不到。此时再也不同,如同今天想明白的很多很多事情一样,赵谦总算这句话所讲的不是道理,这句话是把一个本该不言而喻的事实用毫无歧义的文字毫无歧义的讲述出来。
赵谦原本以为跨过了这道门就是无限光明的未来,真的跨过之后,他首先明白的却是跨过此门就再没有回头路。
第188章 砸锅(十)
“我从不否认私有,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大家都年轻过,呵呵,有些人还正在年轻。年轻人谁不想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特别是在父母的家里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相信大家的父母都是宽容之人,他们虽然希望诸位都能成材,逼你们学习的时候都很严。但是父母们所做的都是守护家庭,你们的感觉中,只要到了父母家里就有安全感,有人在守护你们。说个题外话,只要身体健康的男女都能当父母,可是在现在的文明程度,想做个合格的父母并不容易。我觉得你们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赵谦觉得完全能明白老爹的意思,他经历过战火,知道什么叫做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在家的时候赵谦可以讲故事,与孩子们一起玩闹,却没办法讲述他从军时代的经历。只要谈起那些,甚至是想起那些时时刻刻都需要绷紧神经,需要把每一个不了解底细的人都看做潜在敌人的时候,他就感受到恐慌与痛苦。
按照老爹赵嘉仁所讲的神经元体系,这些感受是深深刻在那些身体记忆中的东西。和这些有关的记忆都被身体标注了许多‘关键词’,这些不被大脑所掌控的肉体记忆的关键词中,最强烈的符号都是‘痛苦’。
赵谦明白了,只有从未经历过战场痛苦的人才有可能轻而易举的把军人推上死亡线,又或者是那些无法放下痛苦而崩溃的人,才可能去喜欢战争。或者是脑子里想象出战争的人,又或者是被战争逼疯的人才会在强烈的肉体刺激下改变了自己的肉体判断,将死亡与刺激连接,进而将刺激与欢愉连接。
明白了这些,赵谦只感的不可思议。这就是跨过生死的线之后的觉悟么?当认知超越了人类,特别是超越了自己之后那种茫然与空虚是赵谦从未体会过的。老爹赵嘉仁就是这样看待世界的么?那种超越了自我的感觉仿佛在云端,仿佛神游物外。赵谦只觉得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自己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哪怕是明白了跨过此门之后就再没有回头路,赵谦依旧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思维模式下快速消耗。
大宋数百万数千万的人都相信赵嘉仁赵官家是神灵下凡,赵谦对此无比羡慕。等他自己迈入这样境界后只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在凡间的赵谦觉得自己见识遍了世间冷暖,等他超越凡间的视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直视现实的勇气。世界的残酷不在于发生了什么,最残酷的莫过于发现自己只是这个宏大世间的一个齿轮。
赵谦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曾经登上人生巅峰的人却向命运谦卑的低下头颅,那是诸多强者们从未向人类低下过的头颅。当自己从宏大世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命运的洪流凌驾所有人之上,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便是认识到这个世界坐标系的人也会明白自己其实身不由己。
就在赵谦心潮澎湃之时,就听来自农业部的杨耀问了个问题,“官家,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何那些没有沦为宋奸的上层反倒对废除土地私有无比支持。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却肯承认这个政策对于大宋对于华夏功在千秋利在当代。偏偏是那些佃农们却抱怨连连,仿佛他们自己失去了土地。他们从未拥有的东西,他们却感觉自己失去了。这个从逻辑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官家拯救了大宋,那些被拯救的人却视官家为仇寇,臣以为这些人都是忘恩负义!”
“哈哈哈!”赵嘉仁笑了。赵谦心中一惊,以赵谦对老爹熟悉可以从笑声中听出爽快。赵谦对杨耀的问题颇有同感,那些被拯救的人并不感激拯救者。老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百姓,但是这一切却成为了老爹被憎恨的原因。赵谦屏息凝神看着老爹,想听听老爹的回答。赵谦想知道拯救者们是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如果不能从老爹这里得到解答,赵谦只会感觉无比纠结甚至是无比痛苦。
“想明白这些人的反应,就得明白他们的理由。我们都是从旧时代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旧时代的烙印,有些人多些,有些人少些。我们先说那些佃农,他们是人类,是人类自然希望获得自身的提升。你们觉得他们认为的提升是什么?”
“吃饱穿暖,有无限未来?”杨耀问。
不等赵嘉仁说话,罗义仁开口了,“哼哼!怎么可能!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吃饱穿暖过,一辈子都没有自身提升过,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吃饱穿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自身提神!”
杨耀眉头一皱,看向罗义仁的目光中充满了不满,他问罗义仁,“你觉得他们知道什么?”
罗义仁满脸都是嘲讽,语气中也都是嘲讽,“他们在缴纳地租的时候知道身为地主就可以剥削别人。想获得人生的提升,就是当了地主,按照地主阶级定下的秩序去剥削其他佃户。”
“他们难道不知道土地私有制就是造成他们痛苦的原因么?”杨耀声音里面都是诧异。
罗义仁声音里面依旧充满了嘲讽,甚至嘲讽的味道更重了点,“没吃过猪肉,哪怕每天都和猪住在一起也不会知道猪肉什么味道。别说那些佃户,便是我们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懂得这个道理的。我想杨耀处长家里只怕不是大地主吧。”
赵谦没想到来听课的这九个人之间也会爆发争论,看着罗义仁的傲慢,赵谦又去看杨耀,只觉得他此时被气得要爆发了。赵谦并不想去调和矛盾,这样的争论也让赵谦突然明白了许多。老爹前面讲过,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却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在地主阶级作为统治阶级的大宋时代,佃户们所知道的唯一提升办法就是成为剥削者中的一员。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没错。荀子说过,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
老娘爱读《老子》而老爹爱读《荀子》与《韩非子》,荀子告诉他的弟子与追随者,学习没有比亲近良师更便捷的了。《礼经》《乐经》有法度但嫌疏略;《诗经》《尚书》古朴但不切近现实;《春秋》隐微但不够周详;仿效良师学习君子的学问,既崇高又全面,还可以通达世理。所以说学习没有比亲近良师更便捷的了。
赵谦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他身在老爹身边,看着老爹的言行,看着老爹是如何改造大宋,赵谦才能追随着老爹脚步走到现在。如果没有老爹,赵谦相信他自己会是另外的一个人。
佃户也是如此。他们看到地主们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看着仔细辛苦耕作的收成被无用劳动的地主豪强们以地租的名义收走一半。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佃农们相信成为地主才是唯一正道。至于土地国有和土地私有,这些人并不懂,也没打算去懂。
想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叹口气。杨耀与罗义仁都转过脸看向赵谦。罗义仁眼中是赞许,杨耀眼中是不满。然后就听杨耀问道:“不知太子为何叹气?”
赵谦被这质疑弄到心中跃跃欲试,几次想按捺显摆,却还是没忍住。赵谦说道:“想成为社会主流,第一是有人教,第二是输得起。佃农们又具备哪一条?我在地方工作的时候曾经为派遣人到一些所谓肥差上颇为花费心思。数次试验之后发现那些出身叫比较穷的人却比出身富贵的人更贪。出身富贵的人是想借着完成差事立下功绩,晋升到更高地位。穷困出身的想到的多数都是现在捞够,先把他们自己从穷困中解放出来。有没有人教,他们都知道有御史台严查,凡事之后那些穷出身的都会哭诉说,他们不知道这么会初犯朝廷法纪。可他们不知道么?我看他们想方设法做的隐秘,岂止是知道,他们知道的非常清楚!”
“说得好!”罗义仁拍案赞同。
杨耀怒道:“你这么说岂不是人天然就有高低贵贱么?不识好歹只是因为他们真的被迫?”
“杨耀同志挺适合去御史台。呵呵呵呵!”赵嘉仁笑道。
赵谦见老爹发话,也就不再多说。他自己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忍不住逞能,不过此时他却只是后悔了三秒,就把此事放下了。赵谦看向老爹,等着老爹分说。
“我们的世界观到底是什么,这才是关键。人生而平等,但是他们生活的环境并不平等。孟子生有淑质孟母三迁,幼被慈母三迁之教。昔孟子少时,父早丧,母仉[zhǎng]氏守节。居住之所近于墓,孟子学为丧葬,躄[bi]踊痛哭之事。母曰:“此非所以处子也。”乃去,遂迁居市旁,孟子又嬉为贾人炫卖之事,母曰:“此又非所以处子也。”舍市,近于屠,学为买卖屠杀之事。母又曰:“是亦非所以处子矣。”继而迁于学宫之旁。每月朔(shuo,夏历每月初一日)望,官员入文庙,行礼跪拜,揖[yi,拱手礼]让进退,孟子见了,一一习记。孟母曰:“此真可以处子也。”遂居于此。孟母三迁,为天下称赞。若没有孟母的努力,孟子又如何成材。”
老爹赵嘉仁开口就将这段背诵出来,赵谦不得不佩服大宋进士们的学问真的无可指摘。前一段赵谦与老爹用‘不可说’打机锋,状元文天祥立刻说出《大方广佛华严经》的名称。赵谦时候专门去看了这经文,就发现这部经书果然讲的是‘不可说’。光是身处这帮进士旁边,就能深刻感受到学问果然博大精深。赵谦甚至觉得天份这种东西真非人力能及,老爹能驾驭那么多怪物,那是因为老爹的学问比怪物还要怪物。那么多人坚信赵嘉仁是星宿下凡,不是因为他们眼昏耳聋。
就听老爹继续说:“诸位看到了问题,却得分清问题所在。不懂得不是错,我们从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是通过学习才走到今天。而那些百姓们的观点只是他们不懂。这时候就格外需要我们自己能看清楚关键,有些人是无知,有些人是蠢,有些人则是坏!那些感受到痛苦并且想解决痛苦的人,大多数是我们的朋友。那些别有居心妖言惑众之辈,则是我们的敌人。佃农们那么多年承受痛苦,他们的经验都让他们认为靠劳动致富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们不太可能。朝廷各个部会的工作就是普及农业技术,推广良种、化肥、农药。包括如何认知气候,包括各种作物在不同温度之下会有什么反应。这都是朝廷要做的。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但是那些抓住一点问题就无限扩大,进而想推翻土地国有制度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如何分辨敌人和朋友,这是我们的必须明确并且非得极为用心的事情。”
赵谦只觉得心中敞亮,他曾经觉得很多人是敌人,却又发现很多敌人的表现与大多数人的错误却如出一辙。到底要打击谁就变得扑朔迷离。此时赵谦才明白主观与客观的分际。赵谦突然想起学过的法律中的案例。
某个人种了蔬菜,邻居总到那人家偷菜。这位兄台解决不了,就怒在蔬菜中下毒。结果邻居又来偷菜,食用之后中毒身亡。从这个案例上,赵谦非常同情这位被盗蔬菜的户主。但是法律学讲述的非常清楚,这位户主犯下了‘故意杀人罪’。原因非常简单,这位户主的目的就是要杀人,而不是制止偷盗。
虽然在之后的学习中也有解释,想解决这种偷盗问题,得由国家出面来维持法律与秩序。但是维持法律与秩序,就得处决故意杀人犯。哪怕是再可怜,也不能放过。
第189章 砸锅(十一)
头四天讲述了世界规律,第五天一开课,赵嘉仁就开宗明义,“想提高自身认知水平需要渡过许多阶段,其中一个比较关键的阶段是追求正义。我们追求正义,我们反对邪恶。却很容易陷入以反对为出发点的误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跨过的问题,这种出发点又很容易造成激烈的结果。反对是人类最常见的本能反应,反对最容易让我们兴奋起来。”
众人前几天有诸多提问,听到这个问题则默不作声,有人困惑,有人不爽,有人反对,就是没人说话。
“想达到这个境界很困难,因为有前置条件。首先要求自己的理解档次位于自己所在的一方与对立另外一方之上。譬如说,我们与蛮夷的战争,我首先得去理解蛮夷的想法,而不是去反对蛮夷。这就有一个结果,我理解了蛮夷,但是我不会因此改变我的立场。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热爱中华,以中华利益为最优先。所以我实在没办法给大宋土地上的蛮夷、汉奸、宋奸留下任何生路。你们能明白这个先后顺序么?”
还是没人说话。这个话题太实际,那些不明白就是不明白,那些明白的则不愿意说话。赵谦就明白,他最初和敌人厮杀的时候靠激情,战争激烈的消耗着赵谦的精神力,包括赵谦在内的很多人都生出对战争的强烈不满。支撑着赵谦渡过战争的就是军队里面请汉人进行诉苦会。诉苦会内容很多,宋军中大部分指战员都找到了要和蒙古战斗到底的原因,士气也很快得到恢复。确定蒙古在占领区推行三等人制度之后,赵谦也完成了这个思想过程。虽然坚信自己不是个种族主义者,赵谦却承认自己就是歧视蛮夷。
“我当年刚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只觉得我掌握了道理,便认为自己可以无往而不利。后来我做到了什么那就任人评说,我后来认为,那时候的我太傲慢了。傲慢也是人本来就拥有的肉体反应,傲慢本身没什么好羞愧或者后悔。等我好些年后开始反思,只是觉得我当时还没成长到更唯物的程度。这些道理不是在其他人之上,而是在我之上。我刚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是把这些当成我的武器,用来杀人放火!”
老爹的声音很平淡,赵谦能从其中感觉到一种比较低沉的感觉。看向老娘,赵谦就见到母亲的神色有些变化。这让赵谦心念一动。不等他细想,就听老爹继续说道:“大家都会遇到一个问题,因为你们这些人有底线,有死也要维护的理念,和你们底线立场对立的那些人,你们的容忍度会非常非常低。这种绝不能妥协的立场决定了你们很可能会选择肉体消灭的手段对付敌人,因为人类本身的生理构造就决定了我们不接受威胁。”
赵谦正在听,就听到老娘微不可闻的叹口气。然后就见老爹也有些意兴阑珊,说到这里已经看着没了心气。“先休息一会儿,今天就是这一轮里面最后一天课。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准备一下。”说完,老爹起身就走。
听课的众人都起身,赵谦跟在母亲身后离开。没人跟着他们两人,进了一间休息室,赵谦给老娘倒杯水,等母亲喝了两口放下杯子,他就问道:“母亲,我想起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偈子。”
“嗯。”秦玉贞很随意的应了一声。她看着也很疲惫,眼睛却依旧有神。
“母亲,那个偈子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吧。”
“三十六年前。”秦玉贞给出了准确回答,接着幽幽的叹口气。
“那是鄂州之战后的事情吧?”赵谦根据记忆想到了那件大事。
“鄂州之战震动天下,大宋转危为安。你爹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以鄂州之战的功绩闻名天下。贾似道更凭借这场胜仗成为了左丞相。你爹去庙里感谢僧人相助他修建灯塔,庙里的方丈正是你曾外叔祖,试探你爹志向之时,你爹就写了那篇帖子。三十六年了,呵呵,我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明白你爹当日心境。”
听着母亲讲述过往,赵谦知道那是自己出生前大概两年的事情。那篇偈子据说是写在墙上的,到现在都没人涂去。此时天下已经广为传播。赵谦心中默念,‘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早些年赵谦读起来只感觉杀气直冲云霄,结合了今天老爹所说,再读起来却觉得杀气什么反倒不再重要。倒是‘今日方知我是我’这句好像在强调自己是煞神的话,此时读来完全不同。当年的大宋面对的就是战争,战争只是实现和平实现华夏复兴的手段。‘今日方知我是我’该是老爹贯通了道理之后的感悟,而不是煞气附身的自觉。
正在想,就听老娘说道:“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这段乃是《道德经》里面的话。连老爹都说老娘乃是《道德经》的大家,赵谦仔细听着,期待老娘的讲解。
“原本我觉得你爹有才、有智、有力。乃是英雄。更难得的是他对家人极好。他很多事情我也就忍了。却没想到你爹竟然已经成长为道德之士。真真意外!”
听了老娘的评价,赵谦不得不瞠目结舌。他一直觉得老爹在家里是顶梁柱,老娘则是持家的女主。两人相濡以沫,非常亲密。没想到老爹这般人物竟然‘刚入老娘法眼’。
正在诧异,赵谦就见老娘看了看自己,然后有点不屑的说道:“哼!男人就是靠不住,这么点事就能让你大惊小怪。你爹便是大英雄,我又为何一定要对他五体投地。我便告诉你,我若是那般没见识之人,你爹怎么会对我死心塌地。”
赵谦更是懵了。不过老娘所说的却是事实,官家有几个宠妃,有一堆女人乃是常态。哪怕是与皇后十分和睦,嫔妃也不能少。如老爹这般只有老娘一个女人,外面的评价其实非常不正面。许多人都说皇后善妒,不许官家有其他女人。还有人说,官家孩子太少,至少多找几个女人,生十几个娃才好。从赵谦的角度,这话才是真正的胡说八道!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老娘说道:“大郎,你真的是个好孩子。我不担心你听不懂你爹说的这些。不过我要告诉你,道乃是世界的规律世界的本质,德乃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拥有的能力。你爹驾驭这么多道,拥有如此多的美德,乃是因为他够强!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才是弱者保命之道。你没有你爹的能耐,可千万不要什么都学。你非得和你爹现在一样,那就是害了自己。”
“我明白。”赵谦发自内心的应道。老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切入点没有老娘这样犀利无情。老爹说记不住就不用记,该用的时候自然会想起。爹娘都认识到这点,所以才会如此亲密吧。想到这里,赵谦问老娘:“娘,你觉得我何时能到我爹的境界。”
“每天的日升月落,风云变化,有哪一点是只给你爹看的?”
“呃……没有。所有人都在一样。”
“你爹学的乃是大道,你为何放着大道不学,却去学你爹?”
“学了他就更快明白大道。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今天。”赵谦说的是心里话,所以他自己都讶异自己竟然没有感觉羞愧。
“你能走到今天,你爹已经把他所知道都告诉给你。你接下来要走的就是你的路,而不是你爹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赵谦默念这段话,只觉得妙不可言,却感觉自己总是差口气。
“你爹说的是真悟道。他以前够强,然而恃才自傲,居高临下。只是他真的强,强到天下无人能及。这天下一人只有一力。俗话说一力破十会,你爹才智绝顶,一人有别人十力。上哪里去找有百智之士。可时代在进步,你爹所学的东西都教给追随他的英雄豪杰,那些人哪怕只有你爹一半能耐,若是你爹易地而处,也是赢不了。大郎,你看着你爹风光无限。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周围都是通过学习变得更强的豪杰,你要比他们更强,那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赵谦原本觉得老娘保守,此时却也听明白了老娘的担心。老爹的才智的确高,下面的英雄豪杰越多,老爹就越是多财善贾长袖善舞。然而赵谦要面对是那些非常优秀的人才,想和老爹一样的路数几乎不可能。老娘的保守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子孙后代担心。
没等赵谦表个态,就听老娘继续说道:“不过你爹毕竟悟道了,后面要讲的东西你可得记在心里。那些非常关键。”
说完,秦玉贞站起身向着教室去了。
赵谦来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态,做好聆听接下来内容的准备。
一开始,老爹赵嘉仁就讲道:“人和人之间必然有矛盾,有些是阶级矛盾,有些是利益矛盾。有些干脆就是意气之争。不管是哪一种矛盾,我们自己都很容易生出冲动,消灭反对者!大家既然到了如此境界,那就得有爱人之心。我当年消灭宋奸、消灭汉奸、消灭蛮夷,手段残酷。想到那些大宋的敌人活蹦乱跳,我的确怒不可遏。但是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基于的不是个人情绪,而是理性判断。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尽快解决大宋的问题,不能解决华夏的问题。我可以告诉诸位,此次宋军再次北上,面对的局面已经不同。蛮夷们再没有首脑,已经一盘散沙。这次我就会加入招降的手段,若是蛮夷肯加入大宋经济体系,肯按照大宋的规矩生活,并且愿意当宋人。我就会招降。如果他们还是要继续当蛮夷,我就给他们两条路,一条是滚出大宋的土地,另一条是给他们死。”
众人被‘给蛮夷以死亡’的话逗乐了,却只能发出苦笑。不等这个小插曲发酵,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我自己经历过恃才自傲的阶段,也有过血洗天下的冲动。所以我期待大家能够超越这些。特别是要谨慎对待自己消灭反对者的冲动。很多矛盾是敌我矛盾,那就得刀枪上见真章。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真的树立起单纯杀戮的惯例,那是真的祸患流长。因为太多矛盾虽然也是很尖锐的矛盾,却可以通过进步来解决。如果有人要螳臂当车,自然会被压成薄片。我担心的是遇到问题不去承认问题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进而解决问题,而是采取解决引发问题的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有能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为所欲为的结果是固步自封,掩耳盗铃,刻舟求剑。最后自己彻底完蛋。诸位哪怕是遇到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也万万不要偷工取巧,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那不是解决问题,那只是满足自己的低级趣味。”
众人都听得认真,赵谦等人哪怕是知道自己很难做到,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低级趣味。正因为低级,所以容易产生。正因为趣味,所以喜闻乐见。每次处决人,那么多人去看。不就是看热闹,寻刺激。哪里真的是完全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每个人都有那些阴暗与愚蠢的冲动。只是有些人干了,有些人还没遇到爆发。这时候就得明白我们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会干的事情我们也会干。所以引以为戒。”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课程结束,大家休息几天,准备继续工作。”
第190章 砸锅(十二)
与外交部与理藩部一起讨论最新的蒙古战局,讲完最新消息,卢柏风问赵谦:“太子看着心情不错。可有什么好事?”
赵谦坦然答道:“没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坏事。我就是心情好。”
卢柏风觉得赵谦的态度异样坦率,若是说没遇到什么好事,实在是说不通。只是赵谦这么讲,卢柏风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大家继续开始谈论。赵谦问道:“卢部长,这个铁穆尔现在所作是不是继承忽必烈的政策?”
“不知太子以为忽必烈是什么政策?”
“鄂州之战的时候蒙哥还是大汗,他的汗位得到了忽里台大会承认。之后忽必烈与他兄弟争夺汗位,忽里台大会自己分裂。忽必烈跑去巴格达,恰恰位于蒙古诸汗国的腹心之地。就我看到的资料,忽必烈已经将各部落推举大汗变成现任大汗推举下一任大汗。”
“太子所言甚是。”卢柏风答道。话音方落,就听罗义仁插话进来,“大汗推举固然重要,能不能过了继位那一关可就未必。铁穆尔的兄弟当年在继位之时表示他想争夺大汗之位。也就是阔阔真随机应变,除了靠玉昔帖木儿拎着禁军压阵之外,还用了背诵《大汗宝训》的办法才让口吃的那厮不得不退。”
卢柏风听了这话,心中觉得罗义仁有些好事,本来可以说清的事情偏偏加入这么多。只是罗义仁既然插话,卢柏风就想把说话的权力交给罗义仁。没想到赵谦居然继续问卢柏风,“铁穆尔是努力希望他推举下一任大汗的时候不要再出如此局面吧?”
“不好说。”卢柏风不得不继续下去:“铁穆尔组建旗军就是为了摆脱战争时候下需要各路王爷出兵相助的窘境。当年忽必烈之所以能够进攻大宋,靠的是淮河以北的汉人。他们跑去两河流域,当地都信真神教。和北方汉人完全不同。”
“我打断一下。”赵谦应道:“卢部长,我只是想知道铁穆尔有没有他的战略,战略目的是什么。我并不想现在预测战争结果,我是想了解这些要点之后对铁穆尔的反应做出判断。”
卢柏风有点惊了,以前赵谦遇到事情就想得到一个完整的预测。现在他突然不急不忙,只想获得作为判断基础的准确消息,还真有些赵官家平日里做事的节奏。如果这不是太子偶然为之,大有鲁肃赞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打起精神,卢柏风问:“太子,若是那铁穆尔果然是想大权独揽,你觉得会如何变化。”
“这个得看蒙古有没有人,伯颜的十论能执行,蒙古就有很大可能打赢。就我的判断,奴隶王朝不可能打出巴格达总投降。就算是奴隶王朝打下巴格达,蒙古人拍屁股就跑,以后再回来而已。我对蒙古了解不多,这一次正好当做我了解的蒙古的初始点。”
听赵谦爽快的讲述完他的想法,卢柏风思索一阵应道:“太子的思路与外交部之前的思路不太一样。”
赵谦温和的说道:“外交部人才济济,我这请求对外交部想来不难。既然卢部长说和以前思路不同,不知何时能按我所说的这个思路给个回复?”
“至少一个月。”
“好。我就等一个月。”
等赵谦走后,卢柏风忍不住问罗义仁,“太子这是怎么了?”
“已经真的开始当太子了。”罗义仁的回答简单明快。
卢柏风眉头立刻皱起,大声说道:“喂,官家春秋鼎盛,可不要说的这么无礼。”
“官家能到百岁寿诞,我当然高兴。只是官家立了太子就是要让太子开始历练,咱们私下说话又何必这么矫情。”
卢柏风神色阴沉,罗义仁年龄与赵谦差不多,是二十来岁就当上理藩部长的人才。他这年龄必然是两朝为官,愿意与太子亲近也不稀奇。卢柏风这都五十多岁了,最多再干两任就会按照制度到地方一个县里面干一任,接着光荣退休。他觉得赵谦这做法很不能接受。心中不快,卢柏风说道:“小罗,我肯定没机会给太子当臣下。太子这么做与官家大大不同。”
罗义仁微微一笑,“呵呵,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只是以前外交部与理藩部都是听官家安排,现在外交部与理藩部大概就会变成更加有主动性的机构。难道卢部长不喜欢如此?”
卢柏风刚听到这话还觉得很无所谓,正想回应几句却愣在原地。罗义仁这话越想越让卢柏风觉得有滋味,按照大宋几百年来的传统,官家都是通过听大臣与学士们御前说书获得知识与情报。赵官家执政了二十多年,当了十几年皇帝。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是卢柏风在朝为官的时间,出身于进士家族的卢柏风自己居然忘记了三百年来的传统,真正主导大宋朝政的从来不是历代赵官家。如果赵谦能重回旧时代……,卢柏风觉得这不算是坏消息。
赵谦此时已经在小本本上写了个对蒙古现任大汗铁穆尔判断的逻辑关系,写完之后他就把本子装起来,将此事放下。大宋有比战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宋历五月,河南经过几个月的少雨状态后,今年的粮食总算获得收获。不用老爹催促,赵谦就做了到第一线查看的准备。只所以说‘少雨状态’而不是旱灾,是因为下面来的消息中因为有许多水利设施建设,地方粮食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赵谦觉得自己非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如果是赵谦一个人出发,那就成了钦差大臣,赵嘉仁当然不会让赵谦这么招摇。所以赵谦是作为农业部视察组的成员出行,这边带队的就是杨耀。
有过一起听课的经历,赵谦知道杨耀在老爹心中的份量。两人出发前长谈一番,赵谦很喜欢杨耀率直的个性,谈到的内容也颇为率直。
老爹赵嘉仁不信鬼神,自然不会遇到自然灾害就下罪己诏,以‘天人交感’这么一个理由来巧妙的表示皇帝知道人民受苦了,皇帝努力了。赵官家提出的理由是‘小冰河气候’,在小冰河气候下的低温导致空气中湿度降低,北方寒冷的高气压力量增强,导致来自南方的降水被向南压缩。不是地球上的水减少了,而是抵达大宋远离海洋地区的水份减少了。
在气候根本问题上达成一致后,两人很快有了视察的共识。首先就是地方上有没有理解到这些物理现实,其次则是有没有根据物理现实与本地农业情况采取相应的解决办法。
视察组的核心人员达成了一致,视察组的会议就是统一思想认识。赵谦以前觉得开会非常容易各种扯淡,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会扯淡。老爹很早就喜欢搞各种学习,以至于有人抱怨说朝廷会多。这种学习的目的是让大家明白到底面对了什么局面,如果下面的官员还是相信大地是平的,太阳绕着大地转。引发打雷的是雷公电母,掌管下雨的是雨神和龙王。这工作就没办法搞了!
工作组里的人员都很年轻,平均不到三十岁。从专业知识考试上,人人都合格。不过杨耀并不满足于这点,他请赵谦出了个水利方面的考卷。赵谦对此有点异议,“水利专业很复杂,特别强调因地制宜。我对河南的水力环境不了解,让我出题只怕会驴头不对马嘴。”
“不怕。”杨耀自信的说道:“咱们进行基础考核。不管是南方北方,最基本的东西都该一样吧。打井的出水量,修水渠的一些关键点,还有沿途蒸发量。搞视察总得明白这些基本理念吧。不这么搞,下面的官员瞎咧咧,吹的越大,反倒更容易糊弄人。”
听完这话,赵谦心中冒出‘酷吏’这个词。随着老爹这些年宣传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酷吏也被用得越来越多。更妙的是,这个词越来越接近最初的本意。在汉朝覆灭之后,酷吏就变成了苛刻对付百姓的词。譬如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又或者是杜甫的《石壕吏》中写,‘夜宿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当然,老爹对此的评论并不主张抨击这些小吏,赵谦记得老爹原话是,‘石壕吏来抓役,不是把人抓去给地方豪强干活,也不是给藩镇军镇效力。而是给河阳军队提供支援。这说明虽然杜甫那时候国家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已经非常孱弱,至少基层组织体系还没崩溃。’
但是在酷吏这个词刚出现的时候,被称为酷吏的家伙们可没有这么低级。西汉初年,朝廷倡导“无为而治”,导致豪强地主势力迅速膨胀。譬如济南郡的瞷氏家族,仗着宗族户多人众,称霸地方,屡与官府作难。地方官循于常法,“莫能制”。
最早被称为酷吏的郅都登场了。这位兄台做事简单明快,既然‘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达到了堪比战国时代的水平。郅都就针锋相对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手段。他到任之后没有打招呼也不走过场,直接捕杀瞷氏,推行严法,开西汉以严厉手段打击豪强之先河。更直白点说,就是这位兄台治下每年都要杀掉一定数量以上的豪强。
瞷氏首恶被诛,“余皆股栗”,不敢再与官府对抗。加上针对豪强们实施‘无法无天’的杀戮,郅都在任一年多,“郡中不拾遗”。郅都雷厉风行地打击济南豪强,影响极大,周围十几郡太守对他衷心敬服,视他如上司。
之后西汉出了许多酷吏,每一名酷吏都只针对豪强。不仅每年处决掉的数量必须达标,非得杀足杀够不可。还不滥竽充数,他们不是充当豪强的打手,替大豪强除掉小豪强。而是动手就从最大的开始杀。文景之治很大程度就是靠这帮酷吏们帮助完成的。
现在看杨耀这目的明确的姿态,大有当年威震天下的酷吏风采。赵谦觉得这次巡视定然会非常不一般。
第191章 砸锅(十三)
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怎么都看不到头。随便望去,入眼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泡桐有杨树,树木仿佛士兵般一棵挨着一棵,整齐的排成一行行一列列,用自己高大笔挺的身体框出大小相同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间农田都种上间作第二季粮食。肥沃土地上深绿色的树叶与碧绿色的庄稼搭配起来,让井然有序的农田布局显得并不刻板。
“真美!”赵谦叹道。
听赵谦的赞美非常诚恳,陪同赵谦等人一起站在土坡上的的胡知县连忙说道:“太子,若是能把这些土坡铲掉,填平那边的洼地,整片地都会成为良田。”
赵谦没吭声,只是心中盘算着。知县没得到赵谦的回答,忍不住继续说道:“我们县参加了朝廷安排的许多项目,能调动这么多人力。”
见知县态度如此,赵谦不得不开口应道:“胡知县,县里面普及过降水形成原理么?”
胡知县愣了愣,皱了阵眉头,他才问道:“太子说什么原理?”
“降水形成原理。就是下雨的原理。”赵谦答道。
“下雨啊,这个还有什么原理。我记得说像是锅盖上凝结起来的水汽。”
“水受热蒸发,然后呢?”赵谦继续问。
胡知县眉头皱的更紧,思索了一阵,胡知县低下头说道:“不知道。”
不用看胡知县的表情,赵谦就知道此时胡知县是多么恼怒。这种恼怒赵谦见得多了,交流的时候如果没有共同的知识基础,自然会被认为是故意刁难。赵谦最初觉得那些人在故意胡搅蛮缠,后来才确定那帮家伙是真的在生气。被人否定就会生气,自己被视为无知就会生气。这两者气上加气,混合了情绪之后就成了敌对的感觉。
赵谦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除非是胡知县对赵谦有格外的信赖,就如赵谦对老爹赵嘉仁那种几乎不问理由的信赖。赵谦有了绝对信赖,就会试图从老爹这里通过请教通过学习来解决当时不解的矛盾。胡知县对赵谦没有这样的信赖,靠个人沟通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既然如此,暂时就不要触及此事为好。
一行人从土坡上下来,在坡下骑上马。胡知县骑了一匹蒙古马,比赵谦他们的温血马低了一头的高度。胡知县本来和赵谦等人并辔而行,走了片刻就说:“我先回去安排晚饭,就这么催马走了。”
看着胡知县的背影,杨耀轻轻牵动缰绳。他的马非常顺从的靠到赵谦的马匹旁边并辔而行。杨耀说道:“太子,胡知县这是生气了。”
“希望他能从这种情绪里面挣脱出来。”赵谦淡定的答道。既然胡知县的愤怒不是出于思考的结果,问题还不严重。便是自己老爹这样的人物也会感到愤怒到无法维持理性。赵谦很多次惹过老爹生气,老爹就怒气冲冲的告诉赵谦,“你现在给我一边去,马上走!”
“要不要搞个学习?”杨耀问赵谦。
“我担心胡知县会觉得咱们是在针对他。即便我们的目的是想解决问题,毕竟因为胡知县而起,他要是认为咱们在针对他,大概也不算是说错。”赵谦说完,只觉得自己真的成长起来了。以位于众人之上的理念看待世界,自然清楚的很。老爹说过,他最初悟道之时只觉得掌握着世界的规律,无往而不利。赵谦感受着自己此时拥有的力量,心中也充斥着满足感。但是这力量用在对付敌人之时无比高效,如果胡知县是内心的力量尚且不足以驾驭自己的人,赵谦可以想出无数种手段让他自寻死路。但赵谦知道这不是他的目的,为了解决问题就得用胡知县能明白的方法来应对。
赵谦的书房墙上悬挂着‘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的条幅,那是赵谦亲手写的。
杨耀叹道:“这些人就是如此。遇到任何事情都觉得别人在针对他们,他们对自己评价太高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既然杨处长已经明白胡知县的心情,我们就不谈此事了。”赵谦应道。杨耀能被选为听课的人员,虽然还有些尖锐,却是个能看到问题关键点的人。赵谦觉得老爹也许没说错,杨耀适合做监察工作。这种部门更需要敌我意识。
杨耀没有纠结胡知县,他谈起了有关农场的问题。赵谦听完杨耀对扩大农场规模,彻底消灭小农的建议,就摇了摇头。“我并不主张这么做。以前我也觉得这么做是对的,现在却觉得这是个必然方向,却未必是现在一定要推行的方案。推行了土地国有制度,接下来未必应该是管制模式,应该让种地的人努力学会经营土地才对。”
“这是官家的意思?”杨耀的声音里面有很强烈的不满,看得出他对于经营二字非常反感。不过赵谦在意的却是另外的东西,杨耀虽然不满,却没有因为不满而反对。
赵谦应道:“咱们出发前和钟部长谈话,我看得出杨处长对于钟部长非常不满。”
杨耀别开脸,看得出他想起农业部钟部长就一肚子气。赵谦忍不住笑了,“哈哈。杨处长,我不说钟部长的好坏。我们说个最基本的问题,在坚持土地国有制,坚持土地使用划分上,我和你立场完全一致。不管谁主张私有化,主张放弃朝廷对土地使用领域进行规划,我都会反对。这点上我认为我可以相信杨处长。不知杨处长可否信得过我?”
听赵谦说的坚定,杨耀有点闷声闷气的答道:“太子既然这么说,我当然信得过太子。”
确定了与杨耀的政治立场,赵谦才继续说道:“我也怀疑钟部长其实支持土地私有化,但是我对他一些具体执行手段颇为认同。我记得我小时候官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要学会借鉴别人的智慧,便是一条毒蛇也能用来守卫财宝。”
杨耀的神色变得很怪,看着像是哭笑不得。看着好像排除情绪的影响之后,杨耀用一种品味的模样说道:“一条毒蛇也能用来守卫财宝。官家心真大。”
“毒蛇反噬,要么是造反,要么是逼着官家恢复土地私有制。我并不认为钟部长真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们知道他有这种可能就好。其实部长的许多想法其实也不错。毕竟是从基层起来的,他知道的比咱们多。”赵谦应道。
正在说,前面道路上远远来了一队骑者。赵谦他们原本在官道上走的比较开,看到对面的人立刻向右边集中,让出完整的半边道路。杨耀与赵谦都很自然的不再谈论这些话题。旁边凑过来的一位女性骑者问:“太子,却不知胡知县所说的有什么问题。”
这位女子叫阴丽丽,年龄与赵谦差不多,乃是吏部此次派在工作组里面的人员。此次出行并不是赵谦和农业部的一些人,吏部也派了人。毕竟这种考核机会不常见,也非常珍贵。
赵谦应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地表完全一马平川,季风带着水汽就吹过去了。遇到冷空气后再锋线形成降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就遭灾。地表有了起伏,虽然还是季风主导降水。但是起伏的细微环境容易使得当地出现降雨。官家十几年前下令设立相关研究项目,十几年时间研究下来,虽然没有准确的标准,却已经证明整体理论没错。”
‘阴’姓里面最出名的大概是阴丽华。阴丽华乃是东汉光武帝刘秀元配,以美貌著称。刘秀尚未发迹时就十分仰慕她的美貌,曾感叹道:“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丽名字与阴丽华差了一个字,容貌很普通。她很耐心的听完赵谦的话,思索一下说道:“就是说胡县长数说错了?”
“胡县长没说错什么。”赵谦声音严肃起来,“他说把土坡铲平,铲下来的土送去填洼地,这个一点都没错。我不支持他的原因不是他说错了,而是我认为这对于本地的微观气候不好。”
之前还不到赵谦用这样的语气评论,胡县长已经气呼呼的走了。阴丽丽听了赵谦的反对之后只是笑了笑,“原来太子是这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之前说的不对,胡县长没说错什么。”
赵谦忍不住盯着阴丽丽打量了几秒钟,从阴丽丽的表情上看,她并没有受委屈的样子。从她方才的话来判断,这位对方才的情况也有着非常合理的判断与总结。这么合理的反应反倒让赵谦觉得有些不适。吏部的人都是这么厉害么?能非常有效的处理当下的局面。以前赵谦只觉得吏部的家伙们都有点怪,此时不得不承认吏部被称为天下第一部有其原因。
万一阴丽丽在写报告的时候使用的是‘太子认为胡县长说错了’,而不是‘胡县长没说错什么。太子只是基于土坡对于微观气候的影响有看法,所以反对。’那报告交上去的结果可就完全不同。
赵谦只觉得不安,却又猛然醒悟,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些具体执行上了。虽然觉得阴丽丽实在是没有理由这么做,可赵谦心中怎么都没办法排除这样的怀疑。正好此时迎面而来的骑者们经过了赵谦他们身边,赵谦就与杨耀一起催马前行,与阴丽丽拉开了距离。
杨耀还在说些什么,赵谦却几乎是听而不闻。他本以为突破了那条界线之后就拥有了力量,事实上赵谦也的确感觉自己拥有了力量。但是拥有了力量之后是有代价的,赵谦之前只想着无论如何先弄到力量再说。此时终于感觉到了获得力量之后的反作用力。
任何力量都是双刃剑,历朝历代死在普通刀具下的人只怕比死在兵刃之下的人都要多。力量只是力量,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很多人看着一辈子善良,很可能是他们根本没有拥有真正为恶的力量。赵谦只觉得自己身为弱者,以前对于力量的认识非常不全面。
以前赵谦去洛阳视察前,好像和老爹谈过有关力量。赵谦记得当时老爹引用了《唐雎不辱使命》里面的话。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那时候为了啥理由谈起这个,赵谦已经忘记了。但是老爹的评价他还记得,老爹嘲笑这帮人对于力量的认识其实都一样。对老爹这样强大的人来说,那些人滥用武力当然不值一提。但是赵谦现在却觉得自己得和现在的老爹一样谦逊,力量就是力量。
赵谦以前没有为恶,只是他没有力量,更不知道怎么为恶。老爹那段话说的实在是好,每个人都有那些阴暗与愚蠢的冲动。只是有些人干了,有些人还没遇到爆发。看到那些因为冲动或者恶意犯下错误的人被严惩,这时候就得明白我们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会干的事情我们也会干。所以引以为戒。
正在想,就感觉杨耀推了推自己的手臂。赵谦扭过头,一脸懵的问:“怎么了?”
“你……你刚才听到我说什么了么?”杨耀看着赵谦的表情,很不高兴的问。
“在想事情,真的没听到。抱歉抱歉。”赵谦连忙应道。
“你这是要消遣我么?”杨耀有些怒了。
赵谦连忙解释,“旁边有你在说话,我反倒觉得很安心。能想进去事情。绝无恶意。”
杨耀怒意更重,可没想到他的怒气很快就消失了。却见杨耀苦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却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也干过这等事情,那时候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这么不上心。却没想到太子说的对,那时候我倒是觉得很安心。”
“不知杨处长推我做什么?”赵谦连忙问。
杨耀指了指前方,“那边来的应该是胡知县派来接咱们去吃饭的人。”
第192章 砸锅(十四)
“太子,胡知县征发民夫,不惜民力。”
三个小时后。
“太子,胡知县说官家当年在莆田如何建设,总是一副在学官家的样子。”
再过三个小时。
“太子,我只是听说胡知县和商人关系亲密,不少他故乡的商人跑到这边做生意。”
到了晚上,赵谦与杨耀说起县里食堂的伙食,忍不住赞道:“那个白菜豆腐做的很不错。”
“他们这里豆腐好吃,油炸之后更美味。”杨耀答道。
两人对白天听到的东西只字不提,只是说着比较开心的事情。说完了吃,赵谦又说道:“我听官家说过一种现在还没办法实现的农业技术,喷灌法。”
“官家的确说过。”杨耀立刻答道。作为农业部的人,他对于农业技术非常熟悉。既然赵谦是水利专业,自然有的谈,“官家说的对,现在就是材料的事情。用铁太贵,铁又容易腐朽。若是有质地软,轻便又耐磨的材料,这真的是好办法。我们农业部在黄淮平原上不少地区用铁管做了实验,喷灌法节水太多太多。如果用管道而不是明渠输水,节省下来的水更多。有些地区还有打机井的条件,就更省事了。”
正在聊,阴丽丽进了客厅。她笑道:“两位领导在谈什么呢?”
“农业技术。”杨耀答道。
“农业……都这么复杂了?”阴丽丽有些意外的说道。
赵谦心中有想法,他没回答,只是看了看杨耀。却见杨耀也没有丝毫因为阴丽丽的话而鄙视她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自己掌握着最先进农业技术而自傲的反应。杨耀很淡定的问:“阴处长过来有什么指教?”
“我想请教两位一些农业技术上的问题。”阴丽丽爽快的问。
“请问。请坐。”杨耀说道。
工作组这边住处是个两层宿舍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独房间,还有公共的客厅。他们三人在公共客厅里面坐下,阴丽丽就请教起农业技术问题。从问题上,这位吏部的女处长对于农业技术的认识比较皮毛。她知道农业需要灌溉,也能理解修建水渠可以对那些无法实施灌溉的农地提供灌溉。只要自家种过花,浇过花,也就能理解这个问题。
确定阴处长家里有种花,杨耀就针对灌溉体系几个世纪操作中的要点做了点比较讲述。
“阴处长家是用自来水浇花吧。”
阴处长笑道:“是。我还有点心疼呢。不过我可不会为了浇花跑去河边打水。”
“阴处长到河边就会觉得空气比较湿润吧。”
“嗯。”
“因为水蒸发了。水渠输水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水在流淌过程中会蒸发很大一部分。输水渠越长,蒸发的越多。这就造成很大浪费。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用封闭的水管输水。可这又遇到另外的问题,不知处长对每年两次自来水因为清洗水管的印象如何?”
“很麻烦。那几天不好过。”
“咱们的自来水系统输送的水都已经完成处理。便是如此,水渠也会出现沉积物,还有微生物滋生问题。农业灌溉管道取水的问题更多。但是农业灌溉时间并不长,利用率其实不高。所以灌溉渠的直径不会大。想进行疏通等行动费时费力,效率还很一般。不疏通,可能两年就用不了。疏通,花费的人力物力太大,入不敷出。”
听杨耀讲了一番,阴处长微微点头。思索一阵后笑道:“不愧是杨处长,哦应该是杨厅长。别人和我讲这些事情,我竟然听不明白。杨厅长讲,我完全明白了。多谢。”
等阴处长离开,赵谦看着杨耀装作没事人一般,就笑道:“杨厅长,你这还藏的好严密。”
杨耀只能答道:“我担心有人说我幸进,想着回到开封再说。”
“哈哈。肯定有人这么说。”赵谦笑道。以老爹的聪明,反复强调不许赵谦说自己的出身,他自己对此种压力非常明白。
“唉……说起来,胡知县得罪的人可不少。”杨耀叹道。
赵谦对这个问题也想谈,又不想谈。杨耀忍不住先说,他就忍不住叹道:“反正胡知县是真的在做事的人。换成以前,我定然要胡知县明白微观气候影响,现在真庆幸我不再和以前那样沉不住气。”
杨耀也叹道:“胡知县想做官,在做事。咱们真的不适合说什么。”
从这段的视察看到,胡知县想铲了山坡填洼地,还真如他所说,是为了让被洼地和山坡外的灌溉农田练成大片。这个想法真的不错。赵谦反对的理由虽然是从长远考虑,可是从胡知县的角度来看,就觉得赵谦的反对莫名其妙。杨耀最初是想当个和事佬,却发现当下情况这件事成了嫩豆腐掉进灰堆,吹不得也拍不得。和胡知县有矛盾的人很多,任何上头针对此事的发言都会被人利用。若是想最好的解决这件事,上头就不能针对任何人说话。
两人感叹片刻,都不约而同的转换了谈话内容。杨耀说道:“胡知县这么急着增加耕地面积,难道现在国营农场就这么缺乏土地?”
赵谦和老爹谈过相关问题,立刻不觉技痒的谈论起此事,“种地种到能养家糊口,你觉得需要多少好地?种地种到能挣钱,又得多少土地和投入?”
杨耀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叹道:“精辟!”
说完之后杨耀又叹道:“可天下土地就这么多,怎么办?”
“官家说过人口从农业人口转移为城市工业人口。杨处长……杨厅长应该听过。”
“工业人口,唉,这需要上过学的。”
“所以要加强农村的义务教育。”赵谦谈到这个问题就想到老爹对于教育资金的坚持。大宋从倭国弄来白银作为准备金增发货币,规定其中10%必须雷打不动的投入教育之中。前一段老爹忍不住对教育部发怒了,这些资金真的雷打不动的投入了教育。其中90%以上都投入到城市教育。赵谦妹妹赵若水的孩子加入的学校,得到了非常多的资金投入。大宋官员对这种程度的学校有着发自内心的支持。
“国家没钱啊。”杨耀也感叹道:“汗珠子摔八瓣,土里刨食真的太难了。”
赵谦想起件事,他连忙问:“喷灌得多少年才能回本?”
“按照部件更换率,这辈子都回不了本。”杨耀爽快的说出了答案,“除非是一人能种50亩地,每亩产量超过400斤。可能在五到十年里面回本。这五到十年里面,就扎着脖子硬挺。中间出点事,就按照两年为期限往后延。”
“这是官家下令的计算模式?”赵谦追问道。
“不听官家的计算模式,难道听我的计算模式?”杨耀笑道。
两人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叹口气。这也亏得有赵官家这等人物给研究题目做总设计。如果是别的人来提出标准,天知道会弄成什么模样。赵谦对自己的视野广泛与精准没有啥信心,要是他来做,搞不好就敢在一定地区推广。
“下一个地区的主官,希望能和胡知县一样有冲劲才好。”
“嗯。”
工作组结束了调研,准备离开之前要开个会。地方和朝廷的都要出席,赵谦这边对县里的工作做了肯定。本想着这么结束,没想到胡知县还是提出了平整土地的建议。
赵谦只能说道:“胡知县,我非常认同你的工作干劲。也很认同你的成绩。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不要认为我在反对你本人,我要说的问题只是个具体技术问题。任何地区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山坡地形与洼地都有其作用。从长远来看,你把这个地方铲平填平,可能受益是一,损失是一点五。或者一点二。从这个角度看,可能会得不偿失。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调阅这方面的研究报告。你觉得如何?”
“这个……”胡知县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其他人最初和胡知县一样不说话,但是更多人看胡知县的目光里面可不怎么友好。
最后会议就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收场。赵谦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的事情,很快就出发了。在路上,赵谦觉得也没什么。却没想到第三天,阴处长找到赵谦,“赵府尹,我们这边有点情况向说一下。”
“什么情况。”
“就是胡知县帮助他同乡在当地做生意的事情。”
“难道有什么不法?”
“嗯……,反正地方上的干部意见很大。说胡知县让他的同乡承包了不少县里的商业买卖。譬如一些食堂,一些铺子。就是向官府采购提供供应的那部分。”
赵谦听完之后叹口气。他只能说:“我知道了。”
阴处长看到赵谦这么上道,也不再多说。等阴处长离开,赵谦心里面有点明白为何胡知县得罪这么多人,大家的理由非常正常,就是经济利益。胡知县自己有没有贪污,这个有检查机构调查。阴处长这吏部的情报证明,这位胡知县是为他周边的人谋福利的。而这种福利当然就影响到其他官员干部的机会。
原本赵谦还有找杨耀说说的念头,他自己很快就给否定掉了。毕竟这等事情与农业部没啥关系,农业部看的是胡知县在农业建设上的成绩。而且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胡知县这么干从道义上没啥,只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当然会遭人恨。现在大宋财政稳定,吃官府这一路的好处非常稳定。赵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等事请教一下老爹为好。
在下一个县里面视察,赵谦就觉得这位知县的工作非常一般。就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朝廷下达的命令他也会执行,却也只是执行而已。至于官声,这位知县可比胡知县强多了。赵谦询问其他官员干部之时,大家都认为这位官员不错。有胡知县的例子,赵谦专门用查看大家伙食,以及官府供应的关怀为理由,对这边的供应体系做了个小调查。
得到的结果没有让赵谦意外,这个县吃官府利益的各个行业呈现出雨露均沾的意思。能做这些的人当然都有自己的背景,而分配是相当的平均。当然也有各种不满,却没有胡知县那种一窝蜂的集体反对。因为都有的吃,就呈现狗咬狗一嘴毛的意思。
这边还没来得及梳理,开封府尹赵谦就接到了红头文件。赵谦的地位,只要是大事,就会给他发一份红头文件。总不能说太子赵谦出去几个月,回来之后对于朝廷完全陌生。赵谦知道自己义务所在就仔细阅读。自然而然就看到了蒙古战况。
信心很简单,蒙古大汗铁穆尔并没有接受伯颜的建议,直接派遣旗军与天竺奴隶王朝在伊尔汗国展开对攻。报告中说,据说战况并不乐观。赵谦早就把蒙古的事情抛在脑后,此时还觉得有点意外。他虽然觉得铁穆尔这厮应该不太重视伯颜的建议,却没想到这厮不仅不重视,更是无视了。这显示此人非常不成熟。
在赵谦看来,不在乎伯颜并不稀奇。年轻人都不喜欢老头子们,特别是上一个时代的老头子。但是打了胜仗的话,获得最大利益的还是当下蒙古大汗铁穆尔。借着战争胜利,铁穆尔就可以建起自己的威望。以赵谦知道的例子,老爹赵嘉仁就是明显的案例。
老爹现在搞起反对封建迷信不遗余力,按照老娘讲述的过往中老爹在福建当官的时候对于合作可不挑剔。为了开辟航道,老爹建起灯塔体系。当年老爹和大伯靠种植除虫菊挣到的钱只够维持老爹的船队,建设灯塔不仅需要钱,还需要地方上的影响力。所以老爹毫不迟疑就与大和尚们全面合作,请求大和尚与地方的庙宇道观出钱相助。
不管有钱有权的现在是如何对付宗教份子,当年的老爹可是亲自领着人带了礼物上寺院感谢大和尚们的相助。这也才给了赵谦的外婆相女婿的机会。
个人情绪凌驾于现实判断,铁穆尔要是这么一个货色。还真不错。赵谦做了这么一个判断,就将此时放下,继续研读下一份文件。
第193章 砸锅(十五)
“在咱们大宋这个月份候怎么都得下几场雨啊!”
听到这话,买办希拉稍稍抬起视角。西历六月的安纳托利亚半岛艳阳高照,从二月份雨季结束就很少能看到下雨。希拉对大宋人员对天气的抱怨只有些许反应,遥远的每个月都降水的地方是希拉从未见过的土地。即便大宋真的是那般模样,她也没办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希拉只感觉到麻木,就麻木的再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辣椒已经破土而出,长势不错,现在的事情就是继续照顾它们。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回君士坦丁堡,希拉并不感到激动,巡视完分配给自己的田地就到了凉棚下面坐着。拿起水壶倒了杯水喝,水份很快就从眼中大滴的涌出来。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希拉还是没办法阻止混合了盐分的水滴从泪腺涌出。哭了许多次之后,希拉也只能尽量不哽咽,不断擦拭泪水。
等这股冲动消退,希拉再次起身继续工作。有大大的竹斗笠在头上遮阳,至少不会感觉那么晃眼。希拉又巡视完两大块土地,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傍晚吃完晚饭,小队和往常一样开会。队长看着活力充足,他大声说道:“马上就要换班回去,我先说一下。大家工作都很努力,我非常感谢。在咱们的小队里头我要格外说一下希拉,一个小姑娘在这种地方工作,工作的很认真,交给她的工作完成的非常好。让我觉得很惊讶。她哭了好几次,哭归哭,干归干。咱们得学习她这种态度,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把钟撞的认真,还是每天都一样认真,这个不容易。同志们,以后大家回到咱们大宋都不再是普通干部来,给希拉鼓鼓掌。”
希拉知道队长不是以前那种官,而是另外一种叫做‘学社’的官。具体有什么分别她也说不太明白,只知道学社就是交给这帮宋人如何当官如何做人的‘官员’。学社官员的话说完,宋人都鼓起掌来。希拉并没有觉得高兴,却还是被这气氛鼓舞。想对大家说声谢谢,泪水在此时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不仅是泪水,她还忍不住哽咽了。
学社官员挥挥手,让大家安静,继续说道:“同志们,官家说要把工作干到让自己满意,除了得熟悉之外,还得有点运气。但是完成工作,这就得靠自己。先得知道自己分配到了什么任务,并且按照别人定下的规矩去做,我得说这个可不容易。既然是别人定的规矩,咱们干起来大多时候既不高兴也不喜欢,这时候就显现出个人的素质。既不知道也不喜欢,还能按照规定每天完成,这就是素质。这就是咱们大宋评定官员时候非常重要的部分。大家到海外来,这股子冲劲和勇敢基本合格。这么多人合格,我们又要选择谁,就看大家在日常工作中的表现。”
希拉一边哽咽一边听,听着听着就忘记了哽咽。学社的官员说的话就这么特别,总是能描述出现实。虽然希拉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大宋的官员干部,却对大宋的干部选拔有了某些了解,也有了某些向往。宋人官员不靠出身不靠血统,据说只要能通过考试就可以成为干部。成为干部之后怎么成为官员,学社官员总是能指出方向说出道理。
宋人又讨论一阵后就散会,大家忙碌整天早早就睡下。第二天起来依旧是完成分配的任务,干完自己分配到的任务,一整天就过去了。希拉吃了饭,精疲力竭的回铺位睡觉。第三天一早,希拉就被告知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等她把简单的行礼收拾完,骡队同样整装待发。学社干部与卫队队长阿尔泰交代几句,希拉等可以离开的人员就踏上归途。
阿尔泰骑了匹蒙古马走在队伍稍稍靠前的位置,希拉正好能看到这厮的后背。以前的时候希拉只想此时找个家伙从后面解决这厮,此时她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阿尔泰这个混蛋已经完全不重要,希拉需要的是放松下来。斗笠遮住阳光,让希拉能够看向各个方向。就见农田里面有许多农民在忙碌,看着这些弯着腰挥动农具的人们,希拉立刻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哪怕是每天在田里巡视而不用挥动农具已经让希拉精疲力竭,那些耕耘的农民应该更加辛苦。农民们每干一阵,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希拉心中竟然生出同情,也想起以前看到这场面时候的心情。只有亲自经历过劳动才明白那些农民为何会经常休息,他们真的感觉到累。
骡队没遇到什么就直达港口,船只已经等在港口,众人上船之后船只在晚霞的掩映下出航。海岸边的灯塔上闪动着明亮的光点,天还没黑就清晰可见。就见观测员站在设备后面观测,向身边的船长报告。船长用汉语不断发出命令,船只就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下航行。
第二天上午,希拉从自己的船舱中醒来。就见舷窗外一片明亮,揉着眼睛准备在睡会儿,就听有人在敲其他船舱的门,边敲门边喊:“准备一下,快到君士坦丁堡了!准备行李,要下船啦!”
中午时分,希拉终于看到君士坦丁堡熟悉的身影。金角湾中的停泊的船只与希拉一个月前离开时候差不多。连元国的船队都在停泊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下希拉心中只剩下回家的念头,觉得船只慢吞吞的仿佛没有动弹。恨不得跳进水里游泳回家。
船只刚停稳,希拉急匆匆拎着行李到了跳板入口处。大家见小姑娘这么焦急,也不和他争抢。“明天和后天休息两天,大后天去办事处报道。”带队的对大家喊道。希拉只等着船舷边的拦索解开,就顺着跳板一路冲下去。
刚在码头站稳,立刻上来几个汉子问道:“小姑娘,要坐车么?”
君士坦丁堡原本出行靠走路,后来有了马车。现在这里越来越繁荣,也出现了两轮人力车。以前希拉觉得人力车比较贵,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她随便跳上一辆,喊道:“走!”
等人力车到了家门口,希拉拎着行李冲进家门。女仆看到希拉,惊喜的喊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希拉看着熟悉的客厅在她离开家的一个多月又添置了几件家具,显得有些陌生。就听脚步声响,母亲和父亲先后出现在客厅,希拉扑上去就抱住母亲,忍不住哭出声来。
“怎么了?!”母亲的声音都是惊恐,“你被人欺负了?”
“你说什么呢!”希拉又好气又好笑,哭着埋怨道。
十几分钟后,希拉坐在家里新添置的长沙发上。她紧紧靠在母亲身边,讲述着出差的辛苦。母亲和父亲已经知道女儿没事,只是在外面奔波吃了不少苦。父亲只能叹息,母亲则絮絮叨叨的骂着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做事不地道,哪里有让女孩子这么辛苦的。
希拉最初觉得母亲的话听着很开心,听了一阵就觉得不对劲。她坐起来说道:“母亲,我不去也不行。那不就变成了别人在用这个特许权么!”
母亲愣住了。她看了希拉片刻,嘲讽的说道:“这会儿想起钱了。方才是谁哭着说再也不出差了?”
“嗯……嗯……”希拉忍不住开始撒娇。看着老娘那母亲的嘲讽,希拉抱住老爹的手臂,“父亲,不能这么说话!”
老爹又叹口气,“希拉,你哥哥在外面也很辛苦。我觉得你说得对,可一只手只能拿一个杯子。”
重新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希拉哼哼唧唧的说道:“不说出差的事情了……我不说出差的事了。”
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就有客人来访。希拉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老娘兴冲冲的模样,希拉确定老娘昨天一定跑出去宣扬希拉回来的事情。真的是让人不省心的母亲啊!就不能体恤一点么。连办事处还知道让大家休息两天,老娘真是恨不得立刻把希拉给发挥功用。
梳洗打扮一下,下楼就见到客厅里面坐的贵妇是未来嫂子凯瑟琳的姑姑,利奥家的贵妇安娜,旁边的白胡子自然是凯瑟琳嫂子的姑父。见希拉出现,安娜站起身开口就问:“这次去东部巡游,看到的情况如何?”
希拉差点就要翻个白眼出来,老娘可真会吹。昨天说的那些她到底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不过希拉一点都不想在贵妇安娜面前示弱,输人不能输阵。希拉尽量带着笑容说道:“我主要是考察安卡拉附近的土地,并没有去拜访当地贵族。”
安娜满脸‘本该如此’的神色,让希拉心中大大不高兴。可她也没办法,就算是办事处给了希拉充分活动的自由,她这身份就算去拜访贵族也不可能被接见。上层贵族之间互相非常熟悉,没有安娜这种级别的贵族给希拉介绍信,他们可不会屈尊接见小贵族。
第194章 砸锅(十六)
几人坐下,希拉尽可能用平淡的口气讲述着东部土地适合种植的农作物。这些天她每天在地里巡视,虽然辛苦的都麻木了,却还不至于什么都没学到。
最初的时候安娜·利奥还有些不以为然,等希拉讲述了土地、气候、灌溉、农业工具的情况,最终对东部地区的农业种植与产量做了个评估之后。安娜终于认真起来。旁边安娜的丈夫很认真的问道:“这么说种植辣椒很有前途么。”
“重要的是配菜。”希拉尽可能庄重的说道。仿佛她过去一个多月不是在田里辛苦,而是巡视了整个安卡拉地区的土地。心里面的不安自然是有的,只是希拉相信面前的安娜·利奥不可能亲自去东部。至于安娜的管家,希拉不认为真能有多强的能力。更关键的要点在于,希拉要谈的不是粮食而是经济作物。这是欧罗巴行省里面许多标准用词中的一个,希拉之前和大贵族接触的时候也尝试着和他们对此谈过一点。大贵族们对此有感觉,却没有欧罗巴行省办事处那种明确的理念以及相关的体系认知。
“与其他辛香料相比,辣椒便宜,佐味的效果最好。安娜夫人,你可否能忍得了热?”
听了这个问题,安娜·利奥眉头微微一皱,“你要做什么?”
“请你吃顿饭。”
两个小时之后,安娜站起身。脱下了罩在她华丽外衣外的罩衫,拎着闻了闻,安娜哼了一声,就走出了小饭厅。安娜的丈夫看着妻子离开,下定了决心,他又夹起块肉放进麻辣火锅中。老头子的白胡子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他的脸在不自觉的微微抽动。大宋麻辣火锅底料由牛肉翻炒的辣椒、花椒、姜末与其他辅料制成。其中的花椒就会让人的脸颊不自觉的轻微抽动。最初吃的时候非常刺激,习惯之后就会感觉上瘾。
花椒与姜都是大宋特产,辣椒虽然来自扶桑洲,大宋也有充份栽种经验。希拉觉得自己若是能在东部地区大量种植,一定可以占领东罗马的佐料市场。花椒与姜不仅可以做火锅,在清蒸海鱼的时候也可以做很好的佐料。在工作地,每次上清蒸海鱼都被吃的干干净净。
肉片在红汤里面涮,蔬菜在鸡骨熬出的白汤里面涮。老头子吃到吃不下,才放下叉子。老头子站起身边出去边脱下罩衫,接过女仆递上来的热毛巾用力擦了脸,走到客厅的时候就见到安娜坐在长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卷正在抽。
走到沙发边坐下,老头子叹道:“这顿饭好厉害。”
安娜也不去看丈夫,从女仆的托盘上又拿起卷好的热毛巾再次擦了脸,这才叹道:“这么做佐料,许多人吃不起。”
希拉从安娜的话里听出变化,她语气坚定的应道:“辣椒做菜也不用非得这么多。一两根就能让让人有胃口。只要增加种植量,辣椒的价格一定会下降到普通人都吃得起。其他的佐料没办法如辣椒一样做成辣椒酱。干辣椒串起来也不会坏。现在是夏天,吃这些感觉太热。到了冬季大家需要的不就是这种感觉么。”
虽然刚擦过脸,安娜的额头又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她招了招手,女仆托着托盘过来。再次拿起一条毛巾擦了脸擦了脖子,安娜转头对希拉的老娘说道:“过几天我可以请人到这里吃饭么?”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希拉的老娘满脸喜色连声应承。
等安娜·利奥和她丈夫离开,希拉的老娘欢喜的回到大厅,少见的赞起了希拉。“干得好!”
希拉只觉得非常疲惫,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不想吱声。如果安娜·利奥能带着一票拥有东部土地的贵族与希拉合作,希拉手中的特许权就有了价值。这可不是一厘的抽成,如果营运的好,希拉甚至能从中拿到3%到5%的利润。两三年下来,这栋宅子的钱就能全部还清。之后赚到的每一张四方交钞都是希拉自己的了。
母亲再也没有扮演索要者的角色,之后两天里面母亲展现出希拉从未见过的精明能干。除了准备了菜色,还请了些侍者帮忙。在大人物莅临希拉家的时候,母亲甚至做到了不说一句废话。这让希拉对老娘刮目相看。说话是很容易的,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简直能称为智慧。
父亲想来是有点狷介的个性,并不愿意对大贵族奴颜婢膝。加上母亲的相助,这次宴客简直有了上等贵族间吃饭的感觉。大家吃的开心,聊的敞亮。所说的是对这些新鲜佐料的评估,对销售的判断。希拉抓住机会对经济作物做了一个简短清晰的评估。得到了大贵族们的赞许。希拉也发现大贵族们对于经济作物的认识比她想象的要深刻更多。这也是大贵族们对于‘特许权’极为重视的原因。
既然种植的目的完全是要拿出来卖,没有什么比特许权更加可靠的手段。想吃辣椒就只能到拥有特许权的几家贵族掌握的商铺去买,才能保证利润。
也许是麻辣火锅的刺激作用,大贵族们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非常率直。希拉也不得不应道:“诸位,我能明白你们的疑问。花费了这么大心思,当然希望能够拥有几十年特卖权。时代在变化,诸位都见过帝国几十年的过往,那种剧烈的变动会让我们对未来的所有预言全部落空。”
大贵族们沉默的听着小贵族希拉发言,不少人在微微点头。希拉看到父亲眼睛亮了,母亲则用不知道希拉在说什么,却非常担心的目光看着希拉。希拉心脏在砰砰跳,这些话可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在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工作的时候听来的。那些宋人谈论历史的时候理直气壮,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自信。希拉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学到他们说的话,却无法拥有他们的镇定态度。
尽力遏制住不安,希拉继续说道:“我能与诸位合作的只有尽可能稳定的快钱,赶在出现大变化之前尽可能多赚一些,才能抵御变化。因为我们比他们变得更快!”
“哼哼哼!”佐伊阁下笑出声来,他的花白胡微微颤抖,至少看着并无恶意。带着不太好分辨出细节的情绪,佐伊阁下说道:“小姑娘,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让你去我的领地里面当个子爵。”
希拉的母亲脸上先是露出震惊,接着就有按捺不住的喜色。大贵族们是公爵侯爵,他们的领地上会分封男爵子爵。这些小爵士们会拥有一点采邑,却要负责起那些大贵族们的某种任命。或者是财政或者是外交,又或者是军事与情报。就如希拉家的某个朋友,就拥有格拉摩根伯爵的头衔,但是这种爵位只是为英格兰大贵族们服务时候为了给封臣一个身份而赏赐的。据说上两任格拉摩根伯爵就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以至于这个爵位弄到无人问津。希拉家的那个朋友根据继承法拥有这个爵位,如果他不去服务,英国大贵族可以随时收回。
完全无视老娘的表情,希拉尽可能镇定的说道:“如果我去了,佐伊阁下必然会失望。因为离开欧罗巴行省办事处,我就没有可以为阁下效劳的机会。”
佐伊阁下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侍者端来的托盘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希拉也不再说话,大贵族们掌握着合作的关键,关乎他们的利益,特别是他们真正看到眼里的利益之时,这些人都非常谨慎。
宴会最后的甜点是在地窖里面的西瓜,很凉很甜。每个大贵族离开的时候都带上了希拉送的礼物,铜质鸳鸯锅与够他们吃七八顿的火锅底料。
大人物们的马车离开,希拉的父亲给侍者们结账,希拉的母亲拉着希拉到了书房,立刻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做子爵?”
希拉只觉得此时精疲力竭,哪怕仅仅在借用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官员的智慧,也让希拉觉得自己被耗空。让她一个小姑娘理解时代的变化是过于沉重的负担。为了准备围绕这个主题的各种应对已经完全掏空了希拉的精力。她实在是没气力与老娘谈论这个可笑的话题,便敷衍道:“你若是对这个有兴趣,就去说服父亲吧。”
说完,希拉就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本以为自己会疲惫的睡着,却没想到身体疲惫,脑海中却飞舞着各种念头。有期望有后怕有不安,希拉突然后悔起来,自己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盗用谢松这种人物的发言。这个人从万里之外的大宋到东罗马不过十几年,可他拥有着超越东罗马任何贵族的力量,甚至连东罗马巴塞勒斯都无法保证能胜过谢松和他背后的力量。
想到这些,希拉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在巨大的恐惧下,希拉却知道自己并不后悔。因为谢松说过一句希拉完全能听懂并且完全理解的话,“如果时代没有发生巨变,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有机会!”
第195章 砸锅(十七)
“这个鸟时代,变得真特娘的快!”
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要是孔子能看到谢松恶声恶气的说出方才的话,他大概会认为谢松是个‘质胜文’的人。也就是说,谢松对时代精准的陈述语句野气十足。
谢松明显没有这种自觉,他气呼呼的摸了根烟点着,满脸的不高兴。与会的几人都是这般的心情,新来不到半年的学社官员李自然叼着烟,大大不高兴的说道:“没想到郝康那小子居然是个滚刀肉,被扣了这么久还是那般模样。不好对付啊。”
“那小子是在咱们大宋留学长大的,哪里会好对付。”谢松跟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利己主义者的愤慨。
李自然之前已经发泄过怒气,此时就叹道:“雅典那边说让郝康回去,我觉得是个办法。扣在这里只是耗着,让郝康回去一定可以引发变化。我觉得郝仁对郝康的做法可不那么地道。也许咱们之前想错了呢。”
谢松虽然心里不快,对李自然的话也有些认可。他慢慢抽着烟卷,脑子快速运转。李自然说出了一个以前没怎么考虑到的问题,郝仁对郝康的反应仔细品味的确不太对劲。先不说郝康这么多年在外,元国国内的实力派对郝康没什么印象。郝康学成回国,正好赶上钦察汗国入侵元国,郝康指挥元国民兵为主力的军队一举击败了钦察汗国的军队,如果郝仁真的想让郝康继位,这是非常好的机会。然而郝仁却把郝康送去蒙古朝廷当官。这个事情仔细思量起来,里面的确有非常耐人寻味的东西。
正在想,就听李自然继续说道:“我现在很怀疑郝仁是想自己回国,把郝康留在蒙古朝廷。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何必非得如郝仁所愿。”
谢松不得不说道:“若是如此,咱们送郝康回元国岂不是要让郝仁大大不高兴么。”
“他不高兴又能如何?郝康回到元国,郝仁就更有办法安排郝康。难道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和咱们做生意?他要是那么说,就说明郝仁早就准备和咱们翻脸。”李自然按照局面而不是感觉做了分析。
谢松点点头。原本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战争已经让他看到局面的变化,不管哪一方胜利都必然极大影响两河流域与东地中海的局面。大宋对于天竺奴隶王朝有不少了解,如果是奴隶王朝胜利,没有海上力量的奴隶王朝对东地中海的影响反倒不大。胜利的一方若是蒙古朝廷,这件事可就得加入很不妙的考量。任何国家在某个方面大胜之后,都不会就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进入战争状态并且习惯战争状态的国家必然会继续用兵。
大宋自己就是个例子。赵官家收复了开封之后就罢兵了么?夺回北宋旧地之后就停手了么?在六百年后重新把汉人的战线推进到阴山之后就选择和平了么?
赵官家已经是非常谨慎使用军事力量的皇帝,他的每一步都充分考虑到经济因素,所以大宋旗帜所到之处,即便没有赚大钱也不至于赔钱。从朝廷手指头缝里不经意流出来的那点好处就让大宋百万计的人吃的满嘴流油。谢松自己到底赚了多少,他非常清楚。
按照胜利之后不会罢兵的规律,蒙古朝廷胜利的可能性在谢松看来更具威胁。想明白了这点,谢松才继续开口,“如果从给蒙古人添乱的角度,我赞成把郝康送回去。”
“嗯。”李自然应道:“我觉得雅典那边应该是想的更多。谢主任,你觉得到底会怎么乱?”
“怎么乱都行。咱们这边倒是要更早做准备。蒙古朝廷要是赢了,他们真的会放着东地中海这边不管么?依照蒙古人的性格,他们大概不会只去抢天竺。就算是抢了几年,终究还是会向咱们这边看。”
李自然一惊,很快就如梦方醒的答道:“你说的有理,我竟然忘记了这点。的确,的确。他们若是劳师远征天竺,胜负未知。挟着胜利的士气攻入东罗马明显容易的多。”
与聪明人合作让谢松非常满意,至少他不用费力说服李自然。高兴了没一分钟,谢松想起别的事情,认不出嘲讽的说道:“雅典那边应该更聪明。可他们好歹说的明白点,也省的咱们瞎猜。”
李自然则笑道:“时代变化太快,雅典那边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谢松也懒得为雅典那边做解释,他立刻坐直了身体,“你觉得用粮食为借口说服东罗马朝廷的可能会多大?”
“你是怕东罗马那边有自己的打算?”
“嗯。咱们不怕元国,东罗马可不是元国的对手。说起来元国也不是没有手段,只怕郝仁其实知道咱们不想让四方同盟的盟约破裂。这就给郝仁了操作手段。我不想被元国拿捏,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好办法。若是硬干起来就出现粮食供应问题。咱们能扛过去么?”
“这倒是个问题。”李自然连连点头。想到繁荣的四方同盟中的危机,李自然感觉非常不耐烦。最后他恨恨的说道:“不管了,先送回去再说!”
郝康听完办事处人员的建议,当即表示反对。“这么多人跟着我来了大马士革,我得把他们带回去。”
“小王爷,这个只怕不容易做到。我们能让让小王爷带几个人走,却没办法让元国的船队离开。毕竟这里是东罗马的地盘。”
郝康乜斜着眼睛看着干部,冷冷的笑道:“哈哈,难道还有大宋做不到的事情?”
干部登时就不爽了,他立刻怼回去,“我大宋做事自有我大宋的方法,不用烦劳小王爷指手画脚。”
两边谈僵,干部气呼呼的回去复命。谢松本想责备干部几句,却还是忍住了。一个元国还不配和大宋较劲,欧罗巴行省得到现在的地盘还不到五年,没办法将当地人力物力充分利用起来。再给欧罗巴行省十年时间,就可以组建起一支数量超过十万的军队。那时候周边的国家再炸刺,就不用劳动盟友出面,欧罗巴行省会亲自吊民伐罪。
郝康玩滚刀肉,谢松就在办事处举办了一次宴会。过了中午之后客人们纷纷抵达,看得出这帮贵人没吃早饭与午饭,人人看着非常精神。护送农业工作组回来的阿尔泰此时也在,谢松就让他领着安卡拉来的当地人充当临时护卫。
身为刺客,阿尔泰不得不对这个命令生出些怀疑,刺客怎么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手下的兄弟却没有这样的自觉,听到护卫可以加餐,还能得到额外的收入。个个都觉得不以为然。阿尔泰只能答应下来。其实他早就违背了一些规则,在为欧罗巴行省效力之后他抛头露脸的事情可不少。最近他才终于对希拉免疫,之前见到这个小姑娘总能让阿尔泰想到他这个有节操的刺客干过顺人家小姑娘书的盗贼行径。
马车一辆接一辆,护卫一波接一波。看到内务大臣的马车,阿尔泰心里面又翻腾起来。这老头子贼的很,为了能说服东罗马巴塞勒斯出兵剿灭逆贼,内务大臣雇佣阿尔泰在园林射击巴塞勒斯宠妃的胸部。那位宠妃很配合的早早穿了铁胸衣,也就是阿尔泰射击技术精湛,才敢接这个活。换了别人未必能准确命中宠妃的胸口。射中别的地方,宠妃小命可就危险啦。
在靠近内圈的外围布置的护卫们对于阿尔泰这帮外围巡逻人员并不在意,阿尔泰乐得如此。之后来了辆黄包车,上面下来了希拉。希拉也是一身盛装,见到阿尔泰后稍微打了个招呼就前去参加宴会。阿尔泰的部下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手晒得那么黑,就不怕被人看出来么!”
阿尔泰上去就给这厮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哪里那么多废话,巡逻去!”
希拉不知道自己被刺客的部下这么嘲笑,她却知道很多人对现在的她并不友好。希拉毫不在乎的通过哪些异样眼光的扫视进入会场,去她家吃过饭的那帮大贵族们都来了。如果谢松能够继续坚持原本立场,希拉很希望他能帮个忙说服那帮大贵族。
进到会场,就见主宴会厅里面只有些比较边缘的中上贵族在里面交谈,大贵族们统统不在。希拉不敢造次,只能装作悠然的慢慢走,仔细查看那帮大贵族都去了哪里开会。
谢松可不用如希拉这般小心,他直接把大臣与大贵族请到一起,开诚布公的说道:“诸位,我知道不好说服巴塞勒斯,可战火已经燃起。我们不能继续扣着元国小王爷。得让他回元国去。”
大部分大贵族觉得这件事和自己距离很远,也不在乎。就听谢松把战争后续问题讲了出来,既然国家在战争状态下还能维持,就没有理由立刻终止战争。东罗马帝国重建军团,这些军团在必要的休息之外一直在讨伐逆贼与蛮族。
讲了这个东罗马帝国的案例,谢松大声说道:“诸位,如果蒙古胜利了,诸位觉得他们会就此罢手么?这时候东罗马手里扣着元国小王爷,你们认为这会不会成为借口?”
东罗马贵族们再没方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大部分人神色间都露出了紧张。谢松继续说道:“战争可以以后再说,现在咱们至少不要自找麻烦。”
第196章 砸锅(十八)
“阁下,你真认为战争会打到安纳托利亚?”
大贵族们的酒会上少不了乐队,在悠扬的乐曲声中,充满了紧张感的问题也显得温和起来。谢松觉得这调调实在是驴唇不对马嘴,就起身先关上小客厅的门。还有音乐声穿过墙壁传进来,却已经如蚊子的鸣唱般的水平。
“我只是觉得未来有这种可能。”谢松边说边坐回到位置上。
内务大臣与财政大臣坐在谢松对面,他们对于宴会毫无兴趣。参加的多了自然知道宴会本身是多么的虚伪。财政大臣继续问道:“不知阁下有没有考虑今年元国不出口粮食的可能。”
“这种事情还是得靠自己。我们欧罗巴行省进口粮食也就是图便宜,真没得进口,也不至于饿肚子。”谢松晃着手里的酒杯,淡定的答道。表情淡定,他心里面可是非常不爽。元国这次不出口粮食并不意外,可他们其实不缺粮。根据情报,这些粮食是郝仁拿来供给十六万旗军而已。增加十六万人的消耗对元国毫无影响。郝仁这么做当然可以说是未雨绸缪,可谢松却没办法认同这样的做法。他心里面恨恨的期待着未来好好教训郝仁的机会。
“是啊,便宜。”财政大臣忍不住苦笑。在谢松面前他还有说不出的话,从元国进口粮食固然是便宜,更重要的是这是东罗马帝国能用四方交钞在域外采购的商品。东罗马帝国出口一桶桶货真价实的葡萄酒与橄榄油,出口一箱箱肥皂,换取的却是一叠叠欧罗巴行省印刷的纸。即便如此欧罗巴行省依旧觉得不足,他们更愿意记账。这下一叠叠四方交钞变成了欧罗巴行省钱庄账簿上的一串数字。如此不安全的东西当然是越早用出去越好。
现在元国不出口粮食,东罗马帝国还得继续出口樱桃烧酒、橄榄油、肥皂等制品。换取的依旧是四方交钞,增加的依旧是账簿上的数字。这种不安让财政大臣有种溺水般的感受,大臣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谢松讲出来自己的不安。
谢松并不知道财政大臣在想什么,他更关心的是放走郝康。既然郝仁不地道,就别怪欧罗巴行省这边不配合。元国有能力让欧罗巴行省不痛快,欧罗巴行省却也早就计划过万一开战,利用本地招募的军队配合从天竺洋运来的番兵,欧罗巴行省可以应对战争。甚至是应对四方同盟里面其他三方加上蒙古帝国的进攻。
看着有点冷场,内务大臣出来打圆场了。“阁下,如果想说服巴塞勒斯只怕不容易。我觉得还是直接告知郝康公爵,他可以走了。我觉得没人提起的话,巴塞勒斯只怕就想不起有郝康公爵这个人。”
“哈哈”“呵呵”谢松与财政大臣都干笑起来。不愧是内务大臣,对于东罗马皇帝的了解非常深入。大人物么,怎么会真的把小事情放在心里。可再小的事情到了巴塞勒斯面前都会变得无比大。
谢松忍不住问内务大臣,“由谁来下令呢?”
内务大臣露出了大人物的笑容,他只是应道:“必然有人下令。”
这么简单又同时兼具深刻程度的发言让谢松想起大宋朝廷里面正在折腾的‘有关部门争议’,便是大宋这种权责明确的朝廷也避免不了有关部门的存在。这种官官都会抨击的对象始终存在,足以证明有关部门的必要性。看来不仅是大宋,千年古国罗马也存在类似的局面。
在说出有关部门的时候就代表两种可能,第一种自然是这件事没人管,第二种则是这件事有人管定了。谢松认为内务大臣所说的自然是第二种情况,就不再多问。如果内务大臣敢糊弄,谢松会给这厮大大记上一笔。是的,内务大臣这边有不小的生意在办事处影响之下,办事处会通过许多‘有关部门’让内务大臣好好感受失信的代价。
想决定一件事,人越少越好,三个人都已经算是很多。这边搞定了谢松想要的事情,他就请两位大臣去酒宴上露露脸。出于最起码的礼貌,举办宴会的谢松总得在众人面前晃一圈再说。三人分开出门,内务大臣与财政大臣先出门。谢松坐在屋里思考一阵,欧罗巴行省能有今天,并非单靠赵官家无与伦比的仁德。大宋海上这一路十几年据说才杀了三十几万人。与北方战役相比完全是和煦春风。借着春风得救的沿途蛮子岂止数百万。光是欧罗巴行省就有超过六十万当地人从饥饿与贫困中解放出来。算上东西罗马,在东地中海地区就有超过千万人从中受益。
在大宋抵达东地中海之前,这里几百年间的战争残酷血腥,过于温和的大宋政策使得太多人忘记支撑大宋扬帆海上的根本力量是什么,如果有必要的话,得让他们明白大宋真正的实力。
敲门声打断了谢松的思考,门一开就听秘书说道:“谢主任,该去大厅了。”
没多久,谢松出现在宴会厅二楼的入口,一楼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看上去。谢松居高临下看着这些人,很自然露出了礼貌的笑容。然而谢松心里面并没有这么平和,十几年前的谢松与其他人一样响应了赵官家的号召,为了更快晋升与更快赚钱来到这个万里之外的土地。东罗马帝国除了有个千年古国的名号之外,对于谢松是个完全陌生的存在。现在谢松已经能够分清楚这些大贵族的姓名,也能记住他们的领地以及主要赚钱手段。更重要的是,谢松他直觉的感受到世界的变化,这些人已经陷入大宋卷起的潮流之中。
走下楼梯,谢松与最顶尖的东罗马贵族握手寒暄。十几年前,赵官家花了十几年让他的部下们习惯了握手礼。十几年后,大宋让东罗马贵族们习惯了握手礼。谢松发现自己以前没注意到这点,大宋对于东罗马的影响力比他想的或许更深刻。
希拉此时拿起一杯石榴汽水慢慢啜饮,对大宋这种非常奇妙的白色小片很是好奇。药片放入冰镇的果汁中摇动就会生出许多气泡,喝下去有种说不出的爽快感。方才希拉被不少大贵族拉住聊天,这次可没有寒暄,这帮人提问的都是关键问题。能否与欧罗巴行省在‘经济作物’上进行合作。希拉没想到她只是在上次宴会上用了这个词,就有更多没有参加过上次会议的大贵族开始用这个词汇。兴奋之余,希拉发现自己对大贵族们的认识实在是浅薄。以前希拉是真的以为大贵族们都是在自己的庄园或者豪宅里过着悠哉的生活,每天都在享乐。一个能准确描绘出事实与真实的词汇快速传播,向希拉掀开了大贵族生活的一角,让她得意瞥见那些人的些许动作。即便只有看到这么一点,希拉就觉得自己得更努力才行。
感觉到喝进去的气泡在纷纷崩裂,希拉精神一振。就见谢松与大贵族们聊着,希拉准备找个椅子坐下休息。刚转头,就见到位贵族向她走来,希拉站住脚步。果然见到贵族停在她面前,坦然说道:“希拉姑娘,难道你是东部人么?”
希拉已经能比较冷静的面对询问,尽可能沉着的答道:“阁下怎么会这么问?”
“我听你讲东部的事情,感觉在东部住了很久。”
希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先笑了笑。刚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希拉想起在安卡拉附近的经历,只感觉到痛苦。随着接触的贵族数量增加,希拉发现那辛劳痛苦的经历却是她能与大贵族们交谈的切入点。每当希拉讲述起自己所看以及办事处提供的东部情报,贵族们都会认真的听,并且认真提出他们的问题。
那样的辛劳经历的价值远超希拉的认知,如果没有走上那一趟,希拉怀疑本就不被贵族看重的自己到底会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但是希拉依旧不想说出实情,笑完之后她答道:“我只是去东部出游过。”
“哦?”贵族的神色中都是讶异,他对于出游这个词好像根本没感觉,而是微微皱着眉头问道:“我觉得希拉姑娘对于农田土地了解的很深。”
是很深……要是天天在田里巡视,甚至参与到犁地松土的工作中干一个多月,不熟悉能行么?希拉感觉很无奈,正在不知道怎么回应之时,希拉心念一动,她带着点赌一把的心思开口说道:“那也算不上出游,我真的在农田里面干了好久。”
“那定然是很辛苦了。”贵族应道。
希拉发觉自己赌对了,那贵族对于希拉在农田里劳动并无感觉,却至少比希拉‘在东部出游’这件事要有兴趣的多。心念转动间,希拉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选择合作者,总得找个懂行的吧。既然希拉是货真价实的小贵族,面前这位贵族从一开始就就没把希拉当做农民看待。
想明白了这点,希拉只觉得心脏跳动速度都加快了。满心都是对自己愚蠢的想法的责备。贵族却没有在意这点,他继续询问起东部土地的情况。希拉也尽可能调整心情,根据自己的那点经验尽力回答。说着说着,就听到音乐声响起。希拉看向宴会厅中心,见到不知何时开始了跳舞的环节。
“一起去跳舞吧。”贵族很礼貌的提出了邀请。
第197章 砸锅(十九)
宴会结束了,阿尔泰松了口气。当晚办事处就给了他这次护卫的费用,阿尔泰也把钱给兄弟们分了。大家拿到的都是四方交钞,若是在东部的安卡拉,这就是一张印了希腊语、拉丁语、汉语的漂亮纸张。用这玩意支付辛苦费简直是在戏弄人。
在君士坦丁堡可就不同,有许多商铺都接受四方交钞,一张纸可以换取许多许多安卡拉地区没有的商品。以阿尔泰现在的见识,这点钱对于普通的外围护卫工作不算少,也当然不会让人发财。可对于这帮兄弟来说,至少能让他们喝几杯酒,或者购买足够吃五六天的食物。看着兄弟们的笑容,阿尔泰也觉得很开心。
哈萨辛们在某种意义上讲求苦修,尽可能保持安贫的心境。然而肚子很快就会饿,所以就会出现那么多为了钱杀人放火的刺客侮辱了刺客的名号。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没啥事,阿尔泰准备去书店逛逛。东罗马的图书馆曾经被洗劫过多次,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这种地方不会向阿尔泰这种人开放。可街头出现了书店,让阿尔泰觉得君士坦丁堡可爱起来。
在书店门口站了站,阿尔泰稍微整理一下本就不乱的衣服。进入书店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油墨气味,高大的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许多书籍,与过往厚重的大部头不同,这些书籍都很薄。沿着自己喜欢的书架看去,阿尔泰就看到凯撒的《高卢战记》,他喜出望外连忙抽出一本。入手感觉很轻,和以前阿尔泰有幸参观图书馆时候那种书籍入手份量完全不同。
翻开简介,就见书籍用拉丁文写道:本书是罗马伽尤斯·尤利乌斯·凯撒所创作的报告文学,本书共8卷,前7卷都由凯撒执笔,记叙了前52年秋之前的历史,凯撒的一位副将希尔提乌斯为此书续写了第八卷,把战争叙述到前50年。
有说法认为此时,凯撒需要通过写作为自己在高卢发动的战争和扩张军事实力的行为进行辩护。因此推测关于《高卢战记》写作的目的是进行政治宣传和为自己辩护的推测之上的。同样也有其他看法,另一种观点认为,凯撒从公元前58年到前52年,每年写作一卷,因为他每年都要向元老院汇报工作。
不管如何,这本《高卢战记》记载了大量当时高卢以及日耳曼地区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对统帅的凯撒以及当时罗马军团有极为详实的描述。若是想了解那个时代罗马共和国,这书不可不读。
……
看着充满大宋风格的简介,阿尔泰微微一笑。这些文字清晰明朗,字体不大却极为清晰。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把厚厚的书印刷到如此轻巧。再看书本后面的定价,还不到此次阿尔泰作为此次护卫费用的四分之一。换句话说,如果半个月饭钱就能买到这本意义非凡的《高卢战记》。
既然钱不是问题,阿尔泰就拿着这本书继续逛。这里不仅有历史类书籍,还有宗教类书籍,当然也不缺乏各种大众读物。譬如《东方游记》就在其中。还有一些罗马时代的剧作家作品的册子。现在东罗马已经希腊化,当然也不会缺乏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的作品。看定价,这些书的价格貌似与出处或者珍稀程度无关,反倒与书本的厚度看起来关系紧密。
抱了好高一摞书,阿尔泰回到在欧罗巴行省办事处提供的宿舍。阿尔泰洗手洗脸,擦干净之后舒舒服服坐在书桌前拿起《高卢战记》看了起来。
之后两天阿尔泰好好享受着他的休闲时间,不管书本价格如何,那些拉丁文将他带回到罗马共和国征服高卢的宏大时代。书里不仅有《高卢战记》全文,还有印刷商自己编撰的凯撒历史。与不懂外文,甚至拉丁语都不怎么样的伟大前辈马略不同,恺撒出身贵族,历任财务官、祭司长、大法官、执政官、监察官、独裁官等职。他的文笔没有任何问题,这些字句很可能就是当年凯撒亲自所写。
阿尔泰还从简介中读到了以前他不知道的事情,当年马略与苏拉之间的斗争,双方都将对方的党羽认定为‘人民公敌’并且进行清洗,导致凯撒的亲属在双方清洗中被杀了个干净。面对这个家族最后的独苗,有元老看不下去了,说不能杀到连孩子都不放过。
看到这里,阿尔泰突然生出想法。凯撒一生都没有搞过大清洗,自己最后被一群罗马元老刺杀。以凯撒的决断,他难道不知道元老院中充满了想让他死的人么?但是凯撒没有搞清洗。或许这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读到第三天,阿尔泰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大餐,这么没日没夜的吃下去精神上总会受不住。正好此时有人来拜访,阿尔泰放下书本前去会客。一看到对方的脸,阿尔泰就后悔了。然而对面这厮却热情的上来想和阿尔泰拥抱,仿佛他从来没有把阿尔泰抓起来关了好久。
阿尔泰也不能公开和兜帽男翻脸,只能应付着见了面。大家好歹都是刺客联盟的委员,更何况兜帽男那时候没有杀了阿尔泰,也没有折磨他。这边等其他人退下,兜帽男笑呵呵的问道:“我想和你交换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阿尔泰敷衍的说道。
“具体内容以后再说。我们先来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阿尔泰继续敷衍着说道,不管是什么条件,阿尔泰都倾向于拒绝。
“我把情报告诉你,你以后也要为我做件事。”
“不行。”阿尔泰答道。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好吧。”
兜帽男满意的靠在椅背上,讲出他想要交换的情报。阿尔泰神色逐渐凝重,等兜帽男说完,他问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一定有人会给你更高价码。”
“你说的没错。”兜帽男点点头,“但是我不相信他们。阿尔泰,我们毕竟都是联盟的人,在咱们之间有很多事情可以谈。其他人并不理解刺客。”
这样亲近的话让阿尔泰神色更凝重几分,沉默片刻,阿尔泰说道:“联盟里面谁出卖了咱们?”
兜帽男苦笑一下,“都过去快一年了,你还记得那件事。”
“我不会放过那个叛徒。”阿尔泰声音阴冷。
“我也不能确定谁是叛徒,所以我才不去找欧罗巴行省的人。我甚至怀疑有没有真正的叛徒,很可能是有人太相信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那些人也会拿咱们的人头去换取他们的利益。不过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兜帽男说完就站起身离开了。
看着兜帽男的背影,阿尔泰闪动的目光中也有不信任在里面。
第198章 砸锅(二十)
“是你们派的刺客吧!”
客厅里面响起了年轻人愤怒的质问,谢松只是听着却没回答。
“你们猫哭耗子的提醒我,然后派人来杀我,就能做的天衣无缝啦!”
谢松微微点头,觉得自己的情绪找到了适合的言语。不等郝康继续发飙,谢松冷笑一声,“哈哈,郝康,你也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大宋用刺客?哈哈,真是笑掉人大牙!”
已经很久没人用流利的家乡话与郝康进行刺激神经的对话,郝康激动的神经在这样的刺激下竟然恢复了点正常的情绪。被谢松这么一阵嘲讽,郝康只觉得身体难以支撑,伸手扶住旁边的椅子,总算是站直了。
谢松继续说道:“大宋杀了那么多蒙古人,什么时候用过刺客。你好歹在大宋上过学,我要杀你就会点起兵马直接去杀了。杀完之后我还要正大光明的公布杀你的理由。用刺客!我还没丢过这样的脸面!”
郝康听完之后情绪又得到了点恢复。这让郝康自己都觉得非常讶异,大宋可以说是蒙古不共戴天的仇人,可对面的宋人官员说的话竟然能让郝康就无条件的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大宋杀蒙古人从来不会用暗杀的手段,就如蒙古屠戮占领地的百姓从来杀干个干净。两边并不需要有任何隐瞒。
只是被人这么嘲讽,郝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质问道:“为何你们先派人告诉我有刺客要对付我,接着就有刺客装作东罗马使者来警告我。”
提起不久前的刺杀,郝康的心脏忍不住就开始强烈的悸动。那不是能用言语形容的感受,想起被暗杀的经过,郝康的身体就开始了强烈的反应。生与死就在那一瞬间,刺客瞬间刺杀了郝康的一名侍卫,又两招内格杀了阻挡刺客的另一名刺客。郝康的身体比脑子更早的动了,他一拳揍在刺客脸上。随手抄起个铁镇纸就与刺客对峙。听到动静,其他侍卫赶来相助。刺客直接跳窗逃走。虽然理论上有大票东罗马军人在‘保护’郝康,却让刺客轻松逃走。
东罗马对郝康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也没听说两国之间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斗争。郝康觉得有理由动手的定然是大宋。想到这里,他就怒不可遏,加上被软禁了这么久,郝康暴怒了。硬是冲出东罗马军的保护,闯入了欧罗巴行省的办事处。
经过不多的交谈,郝康在相信谢松的同时又坚信是谢松派人暗杀自己。
谢松也懒得搭理郝康。他对于暗杀者有着自己的愤怒,刺杀郝康绝不可能是弄错了人,这就说明背后有大人物在玩一个很大的局。郝康死不死对于谢松来说无关痛痒,可有人在不打招呼的局面下弄郝康,摆明了不把欧罗巴行省放在眼里。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谢松很是不解。
想了片刻,谢松还是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他对郝康说道:“我们现在就送你刻上船走人,别回那个所谓住处了。你先走,就算是有留在住处的人,我之后安排他们走。”
郝康心中大怒,一句‘你这又是要安排暗杀么’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去,郝康自己其实明白谢松的确不需要动用刺客来杀元国的人。因为元国对于大宋毫无信赖,即便是机关算尽,元国那么多为了逃避大宋而跑到万里之外基辅的人们也不会因此就相信大宋,更不用说对大宋心生感激。
按捺住激动的情绪,郝康问道:“你不担心东罗马皇帝责备?”
“哼哼!”谢松冷笑一声,连回答都不回答。
郝康明白了谢松的态度,说了声‘告辞’转身就走。
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就在金角湾,立刻有人护送着郝康一行到了元国船队旁边,郝康上了船之后才感觉稍微安全了点。船队人员见郝康回来,立刻围上来想说话。郝康大声喝道:“此时什么都别说,立刻出航。”
什么时候能走乃是元国船队人员最关心的的事情,听郝康这么说,众人轰然叫好。随即开始在管事指挥下准备出航行动。只是船队停泊这么久,很多东西还没准备。众人忙到第二天清晨才拔锚启航。
郝康整晚没睡,船只启动的时候他只觉得脚下一软,连忙扶住栏杆才站稳。旁边东罗马帝国的官船负责监视元国船队,此时却没有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元国船队驶出金角湾,沿着博斯布鲁斯海峡向北而行。
旁边的人都劝郝康回到船舱连休息,却被郝康拒绝了。郝康一直在甲板上待到船只离开博斯布鲁斯海峡,进入黑海水域才下了甲板。在侍卫搀扶下进了船舱。往床上一趟,郝康瞬间就睡着了。可在沉睡也不能完全保护郝康,在深沉的梦境中也噩梦不断。
郝康走了,谢松并没有闲着。他把提供消息的阿尔泰请来,询问阿尔泰可否知道主谋是谁。阿尔泰表示这是别人告诉他的,用来与阿尔泰交换一些东西。谢松追问是谁告诉阿尔泰的,得到的却是‘无可奉告’。
虽然生气,谢松却也没有发作。敌人并非阿尔泰,以谢松对阿尔泰的了解,如果是阿尔泰负责暗杀行动,郝康不可能活下来。刺客虽然身手非常好却不是最顶尖的刺客。按照赵官家的规矩,大家自然得开会讨论。谢松本来也不是很在意会议,没想到一位年轻的新来干部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从那些东罗马护卫身上查比较好。刺客没能杀的了郝康,说明身手很一般。这样的人能从软禁的地方逃脱,后面定然有人安排。大家觉得呢?”
“嗯!说得好!”谢松大赞。有了可靠方向,谢松当即调动人手去调查那些东罗马护卫的事情。这帮护卫乃是东罗马军团的人,并不好调查。最初几天毫无进展。谢松却没有不高兴,他认为这反倒验证了自己的看法,指使此事的绝非小人物。一般人哪里能有如此活动能力。谢松甚至怀疑东罗马巴塞勒斯也不是没有嫌疑。
之后的日子继续风平浪静,东罗马巴塞勒斯始终没有提及过此事。谢松觉得这家伙的嫌疑或许可以洗脱一些,如果是东罗马皇帝动的手,那自然会努力达成目的。隐忍不发不像是现在这位东罗马皇帝能达到的水平。
学社官员李自然急匆匆走进来,“谢主任,最新消息。蒙古把安排在大马士革、耶路撒冷地区的旗军都调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谢松自己都把郝康的事情放到了旁边。元国国主的儿子对于东罗马帝国不是大事,对于谢松也不是大事。当前一等重要的就是蒙古朝廷与天竺奴隶王朝的战争。他问道:“有没有战争情报。”
“没有。蒙古这消息传输等咱们知道了消息,早就晚八秋了。”李自然叹道。
谢松心念一动,他问道:“李学长,我想请教你件事。”
“什么事?”
“现在朝廷里面的官员看问题是不是都和你这样。”
这个问题和蒙古的战争毫无关系,李自然颇为意外的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谢松也不隐瞒,他坦率的说道:“我再过两年也要回国了,我这个年纪还想着在朝廷里面再当几天官。听李学长所说的话其实很不一样。你就能抓住情报传递的角度来说,而不是对战争本身猜测。而且不是这件事,我觉得你每件事都这么抓住眼前的一切。不一般。”
“呵呵。”李自然干笑两声,暂时不说话。很多人觉得欧罗巴行省身处化外之地,所谓罗马千年古国也就是听着好听而已,在到大宋看来只是不属于蛮夷行列。欧罗巴行省的最高官员还顶着节度使这么一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联想的官称,很容易给人留下不好印象。
可吏部并不这么看,出发前的培训里面讲的明白。正因为身处海外,敢去挑战这里的官员都不胆小。在外面强敌环伺的局面又让这帮官员们更团结,更有主观能动性。就如上次会议里面就有年轻干部能准确抓住要点。至于谢松么,他能看出学社成员的不同,已经非常有眼力。至于平日里的表现,谢松也是个干才。
见李自然不说话,谢松坦然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李自然只能答道:“没有不好说。学社选拔人才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实事求是。我不是说那些夸夸其谈的人里面没有人才,不少有天份的人年轻的时候都夸夸其谈。恃才自傲么。学社规定的很明确,招人的条件也有解释。入社之后更要加紧学习,譬如考虑情况,就得与全新的概念理论联系实际。我这么说其实都是随口说出来的,只是练多了,没想过。”
谢松听李自然说的轻松,听的他心里面都有些紧张了。大宋学社的总山长是赵官家,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官家管理学社非常严格,学社成员也比同级别的官员干部更容易得到重用。像谢松这样非学社出身的官员自然会觉得学社是‘幸进之途’,却没想到学社是有真东西的。近两三年谢松也觉得自己明白了理论联系实际,仔细钻研觉得对自己有巨大好处。却没想到他视为自己秘术的东西在学社竟然是众所周知的要求。回想李自然的表现,谢松感觉有点灰心丧气,早知道的话他就想办法加入学社了。如果早早有人教的话,谢松应该早几年就明白‘理论联系实际’,而不用白走那么多冤枉路。
可灰心片刻之后谢松又有些不服气,他就请教李自然学社里面怎么讲‘理论联系实践’。两人一聊就是两个小时,谈话结束之后谢松精疲力竭垂头丧气的回了住处。心中庆幸自己真的成长了,若是以前的话他可不会这么容易就低头向别人请教。
第二天早上见到李自然,谢松发自内心的说道:“李学长,我也想加入学社。却不知学社招人是一定要回国之后么?”
李自然心中一喜,大宋朝廷以及官府里面学社学长们的地位不比各级主官差,很多时候都是谁更能干谁在部门里面就有主导权。以前朝廷没有派遣学社到欧罗巴行省,一来是也没啥人愿意来,大家不用到欧罗巴行省来就有很好的晋升前途,谁也不乐意到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二来是朝廷也认为欧罗巴行省草创时期需要依靠主官的个人资质与号召力,派遣学社来的话很容易引发矛盾。现在欧罗巴行省稳定了,官员定期轮换也上了正轨,这才派遣学社来这里搞建设。如果谢松能够主动向学社靠拢,这可是件大好事。
高兴归高兴,该说的东西可一句都不能少。李自然正色说道:“谢主任,很多人都以为加入学社乃是幸进。加入学社自然会被另眼看待,我不否认这点。但是官家从建立学社之初就说的明白,想加入学社就要以华夏人民的利益为最高理想,而不是加入学社之后为自己捞。而且加入学社之后首先就要公布财产,公布自己的收入。你愿意么?”
谢松一愣,公布财产?光是听就让他直起鸡皮疙瘩。自己的钱虽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却也不是完全能摊在众人眼前的。更重要的是,为何要向学社报告自己的财产与收入,这就是授人以柄。
看着谢松的表情变化,李自然微微一笑。他自己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能理解谢松的感受。李自然出身一般,可没有谢松这样大捞特捞过。便是如此他内心也经历过不小的折磨。所以加入学社的人里面,越是没钱的越容易过这个心理关口。经过这起码的忠诚考验之后自然能得到学社的认同与保护。就如学社里面被视为酷吏的监察盛康就说过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想到这里,李自然说道:“谢主任也不用着急,我觉得谢主任是个很实事求是的人,符合这一条就属于可以争取进步的同志么。学社也没有对外封闭,自己搞个小团伙。我们也是开办课程。”
“可否将理论联系实际?”谢松大感兴趣。如果不加入学社也能学习学社的核心课程,那岂不是美滋滋。
“这些也会讲。”李自然笑道。
谢松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一定去听课!”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情报科的科长。他送上一份电报,并且低声说道:“谢主任,雅典发来消息。蒙古在伊尔汗国折损了两个旗的旗军。”
第199章 砸锅(二十一)
“蒙古人在蛮夷里面也不是第一了?”谢松的声音里面满是嘲讽。
李自然拿过电报,就见电报纸上写了关于此事的简单讲述,并且要求办事处尽可能收集折损的两个旗军的情报。更具体的内容会在之后送来的信中讲述。没见到具体描述,李自然只觉得有点失望。伊尔汗国遭到突袭,战败也有点理由。准备充份的蒙古旗军居然也败给奴隶王朝的军队,这的确有些令人意外。在蛮族里面很会打仗的蒙古人战斗力怎么就变差了呢?
在巴格达,蒙古大汗铁穆尔大骂道:“我们蒙古人竟然会败给蛮子,你们就不怕祖宗蒙羞么!”
坐在旁边的郝仁丞相对铁穆尔大汗的愤怒很不以为然,等大汗发泄了怒火,郝仁询问战战兢兢的使者,“两场仗各自面对多少敌军。”
“回禀丞相!”使者连忙大声说道:“头一次对上两万蛮子,第二次对上至少两万。”
郝仁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伯颜在战前给朝廷写信,也给郝仁与玉昔帖木儿各写了一封信。玉昔帖木儿拿着他收到的信前来与郝仁商议,郝仁对这么诚恳的态度很感动,就把自己收到的信也给玉昔帖木儿看了。结果两封信内容完全相同。除了十论之外,伯颜还告诉两位,当年怯地不花将军认为蒙古人一个最少可以打五个马穆鲁克兵,得知对面有三多万敌人之后就带着五千蒙古骑兵与一万各部族联军上阵。
蒙古军在战斗中的确表现出压倒性的优势,然而面对乃是超过十万的敌军,经过一系列的胜利之后。最终的战果并没有出现积累各种胜利以至于最终大胜的局面,在不断的消耗之后,便如西征蒙古那般精锐部队最终也无可避免的耗尽力量。伯颜就是在战局无可挽回之时选择撤退的众人之一,无法接受蒙古军会失败事实的怯的不花进行了最后的奋战,果然战败身死。
伯颜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两位老相识之后,反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力量强就以寡敌众。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敌人并不是被征服城市内恐慌的普通百姓,那些真神教信徒们也全副武装,他们有着自己参与战斗的理由。只要在战场上杀死一名敌人,真神教信徒就相信自己的虔诚已经得到了证明了,死后必将在天国里享受永生和幸福。
当时郝仁与玉昔帖木儿还觉得伯颜想太多,以蒙古军高强度的战场机动能力当然是以众击寡以多打少。这道理还需要强调?
现在伯颜不得不承认伯颜大帅对战争的理解比郝仁与玉昔帖木儿深刻太多,郝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伯颜不仅知道他能做到什么,还知道别人会做出什么选择。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郝仁没想出说什么,就听铁穆尔继续喝道:“便是你等人数不如蛮子又如何!我蒙古善于包抄奇袭,还是你们自己怠惰才会打败仗!”
这话让郝仁心中大大不快。若是忽必烈大汗对战败的将领们大家斥责甚至是实施惩处,蒙古帝国早就崩溃了。因为包括忽必烈自己在内的将帅都败给过赵嘉仁。然而忽必烈大汗并没有如此,当年伯颜攻下临安之后局面一片大好,可伯颜与赵嘉仁统帅的宋军交手之后觉得事情不妙,立刻指挥蒙古军争分夺秒的从长江以南撤到长江以北。许多人对伯颜的决定大加斥责,忽必烈大汗却没有因此发怒。他询问过伯颜情况之后立刻表示支持伯颜,如此英明的决定让伐宋战役虽有损失却整体上满载而归。
方才郝仁通过提问已经确定了一部分战败的原因,旗军不是不能打仗,而是太轻敌了。郝仁之所以没说话可不是想着怎么斥责,而是考虑怎么才能说服铁穆尔大汗选择伯颜的战术。现在蒙古军正在和奴隶王朝的军队争在伊尔汗国境内作战,还有充足的时间调整战略。
郝仁还没来得及说话,玉昔帖木儿开口了,“大汗,那些小子虽然战败,却也没失了咱们蒙古人的勇气。就再给他们些机会,以后不能这么莽撞出战。兵力没有到敌人一半以上就不要出战。”
听到有人终于帮着说话,使者的神色立刻变得轻松了些。他向着铁穆尔大汗大声说道:“大汗,将军们都对战败深以为耻,下次再不会这么轻敌。”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知道捡好听的说。”铁穆尔大汗恨恨的说道。
虽然知道铁穆尔大汗是在责骂使者,郝仁心中还是大大不爽。方才说话的可是玉昔帖木儿,这话听起来可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看着铁穆尔大汗继续责骂使者,郝仁只想离开座位回住处。
之前脱脱点出了郝仁对蒙古朝廷的真正期待,郝仁希望能够重建忽必烈大汗时代的朝廷。如果没有明白自己的真心或许还能有着不知所谓的期待,明白了自己所求之后的郝仁发现他的理想只是个表面炫丽多彩的肥皂泡,一根头发都能使其破灭。既然理想无法实现,郝仁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勇气。
就这么淡然面对着发生的一切,郝仁想等着朝会结束。至少铁穆尔大汗不喜欢郝仁也不会装出来喜欢的样子,平日里会议结束之后铁穆尔就自己找他信赖的人去继续商议,不会再劳烦郝仁。郝仁也乐得清闲,同时准备自己返回元国的准备。
正在想着回到元国之后该做什么,郝仁就听铁穆尔大汗询问道:“不知丞相觉得该怎么处置这些废物?”
郝仁对这毫无诚意的话没啥感觉,他应道:“我觉得玉昔帖木儿御使所说的很对,按照御使所说的办就好。”
铁穆尔见郝仁这么回应,就对使者喝道:“有御使帮你们说话,我就姑且饶过你们。这次的败仗先记下,若是再败就定不饶过!”
使者见事情居然能这么了事,连忙跪倒谢恩,朝会也很快就结束了。
散朝之后,玉昔帖木儿与郝仁一起离开。他忧心忡忡的说道:“丞相,为何你不向大汗进言?”
“说了也没用。伯颜大帅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朝廷上也已经商议过伯颜大帅的建言。若是大汗真的想用伯颜大帅的计策,他自然会用。”
“丞相,难道你……准备回元国么?”
“是。我觉得也该回元国去了。”
“可丞相若是走了,朝廷的事情该由谁来主持?”
“自然请御使主持。御使今次说的很对,旗军不是不能打仗,只是太想立下大功才轻敌冒进。吃过一次苦头,又有御使在其间协调,想来他们也会静下心好好打仗。”
见郝仁一副要把事情托付的意思,玉昔帖木儿立刻拒绝了。“丞相,我只能做个御使。若是我能承担丞相之位,当年忽必烈大汗又怎么会不提此事。”
听到忽必烈大汗的名号,郝仁心中又是一阵感慨。现在的蒙古人里面还有多少人还会提及忽必烈大汗呢。这点汉人就完全不同,大都朝廷里面的汉人不仅记得先王,更记得当年的故事。动辄引经据典,将历代皇帝与名臣们的事迹用来指导现在的问题。
现在大宋的赵官家乃是进士出身,他写的文章更有趣。历史上的事情不再是简单的正义与邪恶,而是水面以下的利益纠葛。通过对过往的描述,赵官家讲述着大宋发生的事情,与之前对比印证,每次看到这些文章都让郝仁无比羡慕。这才是他期待的政治,这才是他期待的文化。
玉昔帖木儿显然不明白这些,郝仁也不愿意再说那么多,他把自己的打算告知给玉昔帖木儿,“郝康被扣在君士坦丁堡,我这里归国就会先去君士坦丁堡。那小子被扣了这么久,想来也知道些厉害。让他来朝廷继任丞相,做事也会稳重些。”
“小王爷……”玉昔帖木儿叹道:“既然丞相这么想,我就一定支持小王爷当丞相。”
“好。就这么说。”郝仁便告辞。他没有回住处,而是前去拜见太后阔阔真。
阔阔真很快就接见了郝仁,看得出太后这段气色是越来越好。两人见面,阔阔真就称赞郝仁的妙药让她终于能好好睡觉。郝仁也劝道:“太后,拿药虽然有效却药性比较猛烈……”
“丞相,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呢。若是每天不得安眠,只怕我死的更早。”阔阔真苦笑着说道。
“太后身体好得很……”
“丞相,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话。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丞相,还请丞相说实话。”
“太后请讲。”
“铁穆尔一直生不出孩子,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妙药。”阔阔真说着,神色格外的忧郁。
郝仁心中只觉得无奈。铁穆尔没有孩子,许多妻妾都没能给他怀孕,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可这等事情正好是郝仁要极力避免介入的,他自己根本不懂解决孕育问题,也没有这方面的偏方秘药。便是退一万步,郝仁有这样的药方也不敢拿出来用。把铁穆尔吃坏了,谁敢负责。而且如果吃了郝仁的药还没见效,那郝仁就等着被扣上各种恶名吧。
“太后,臣没有这等秘方。还请太后去找别人询问。”郝仁果断的答道。
“丞相,你这又是何必。我为此事操碎了心,献药的人那么多,难道丞相就不肯出手么?”
当然不能出手!郝仁心里暗道。那帮进药的本就没什么地位,还指望着通过所谓秘药奇效飞黄腾达呢。别说地位到了郝仁这样,便是玉昔帖木儿这样的大臣又何尝掺乎此时。甚至素来急功近利的脱脱都不敢在这方面有任何动作,可见真正的上层们心里面清亮着呢。
郝仁继续拒绝此事,“太后,臣真的不懂这些。实在是没办法相助。”
阔阔真愁容满面,叹道:“丞相自己有好些儿子,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等事。”
郝仁虽然不想掺乎这等事,却很高兴太后说起此事。他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就谈起了自己的儿子郝康。阔阔真明显对郝康印象深刻,说了几句就有了点笑容,“郝康个头真高,也好看的很。我更喜欢郝康的性子,看着就是稳重。郝康性子虽然急躁,却是个做事的人。让我想起了忽必烈大汗。毕竟大家都是托雷的子孙。”
听到托雷子孙这话,郝仁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郝康与托雷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每次听到有人如此称赞郝康,郝仁就有些受刺激。但是看阔阔真并无恶意也没有什么影射,郝仁继续说道:“太后,臣想让郝康做丞相。”
“很好啊。”阔阔真喜道:“我喜欢郝康这孩子。他定然能做好丞相。”
很自然的说出了心里的第一感觉,阔阔真立刻就明白了,她却没有着急,只是问郝仁,“丞相难道准备回元国么?”
“嗯。臣准备回元国去。现在朝廷正在打仗,臣回到元国也方便调度粮草。郝康做了丞相,便是做不出什么大事,却也不会办砸什么事情。我也只能说他有这点好处。”
“丞相……铁穆尔就让丞相这么失望么?”
“太后想太多,是我让大汗失望了。太后素来知道臣的性子,当年大汗也多次责骂过臣,说臣就是头倔驴。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臣的性子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既然臣没办法服侍大汗满意,就回元国去了。”
郝仁看得出阔阔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阔阔真还是不想让郝仁这么走,就继续劝说郝仁留下。郝仁本就觉得自己走其实不用在意铁穆尔,蒙古朝廷并不能勒令国主们在朝廷当官。但是郝仁还是希望能够说服阔阔真,在蒙古朝廷里面最清明的大概就是太后了。现在回想当年铁穆尔继位,若不是阔阔真主持局面,天知道会弄得多难看。同样是自己的儿子,阔阔真就能用背诵大汗宝训的方法让铁穆尔胜出。要是按照蒙古规矩……呵呵……忽必烈大汗与自己的兄弟为了争夺汗位直接导致蒙古分裂。
然而郝仁却没注意,有侍者与宫女趁着端茶倒水的机会走了出去。郝仁此时只是想方设法说服阔阔真太后支持他回元国。
第200章 砸锅(二十二)
“脱脱,我听说丞相想回元国。”烛光下,铁穆尔红红的脸庞看着有点发黑。
脱脱听着铁穆尔大汗的声音里面有种故意找茬的意思,立刻打起精神应对。心中紧张,脱脱的语气却非常淡然,“大汗,丞相在朝廷里这么不被待见,他清楚得很。这也不是丞相第一次想回元国,以前他筹备粮草的时候走不开,现在丞相已经调度好粮食,大概是知道在朝廷里面说什么都只会更遭人厌,所以要回元国去了。”
铁穆尔原本以为脱脱会说自己不知道,没想到脱脱这厮居然说他其实知道,这让铁穆尔反倒有点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心中的哪种情绪。铁穆尔很早之前就不想在朝廷里看到郝仁,对于郝仁要走这件事并无丝毫遗憾。只是这些日子以来积攒了许多对郝仁的不满,铁穆尔不想让郝仁这么顺心。
想了好一阵,铁穆尔问脱脱:“脱脱,丞相是不是看不起我?”
脱脱反问到:“大汗,你觉得与诸多汗王国主相比,丞相为朝廷奉献的是多还是少?”
铁穆尔细长的眼睛看着有点细线加粗的意思,因为他瞪大了眼睛。脱脱说到了要海上,郝仁一个人的风险顶的上其他汗王与国主奉献总数乘以十,这点让铁穆尔自己都很讶异。问题是其他汗王与国主们也没有如郝仁这样指手画脚,弄到铁穆尔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脱脱,这么说的话丞相还是看不起我么。”铁穆尔声音里面满是受伤害的感觉。
“大汗,咱们蒙古人最重英雄,丞相给大汗上贡这么多东西,是看不起大汗的意思么?”
“那他为什么要走?”
听了这个问题,原本就感觉不安的脱脱心中愈发不安起来。铁穆尔大汗这是钻牛角尖了,这么多汗王与国主什么都不做,铁穆尔连提都不提,怎么郝仁做的越多反倒让铁穆尔不高兴起来。这已经不是铁穆尔厚此薄彼,简直是铁穆尔有了心病。总觉得郝仁是在针对铁穆尔本人。
虽然感到不安,脱脱却也觉得郝仁同样有责任。铁穆尔大汗的感觉没错,郝仁在很多时候就是针对铁穆尔,总是要让铁穆尔本人变得和忽必烈大汗一样,两个不同的人怎么可能完全一样。也不能全怪铁穆尔大汗心中不爽,郝仁觉得铁穆尔不合他心意就拍屁股走人,换成脱脱也不会高兴。你走就走呗,为何弄到我不开心。
但是脱脱知道自己现在只能让两个互有心结的人赶紧分开,让他们继续在一起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脱脱看着铁穆尔答道:“大汗,我听说丞相想让郝康继任丞相。我觉得丞相也知道要留个人质在朝廷。”
“哦?”铁穆尔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听说过此事的时候只觉得郝仁很可恶,连丞相位置都不放过。所以没能从人质的角度考虑。经过脱脱提醒,铁穆尔才有点恍然大悟。郝康留在朝廷当丞相,这可不就是人质么。
看铁穆尔神色变好,脱脱继续说道:“郝康当丞相,朝廷所要的粮草也能通过郝康传达给元国。丞相怎么都不会不给他儿子留些脸面,粮草供应自然不会不足。”
“嗯~~”铁穆尔的声音出现了颇大的音调转换。这是铁穆尔转换念头时候最常见的反应,脱脱听在耳里,心中也轻松下来。论做事的严谨,脱脱很佩服老一代人。不管他们让人多么不高兴,做事上却不含糊。郝仁让郝康留下当丞相实在是满足了每方面的面子,也表达了足够的善意。铁穆尔这个很爱面子的大汗能弄懂这点实在是再好不过。
“大汗,丞相在朝廷里面这么不招待见,他回去也不是坏事。郝康继任丞相又能显得大汗对丞相非常好。其他汗王知道之后心里面也会掂量一下。大汗,忽必烈大汗当年可是用郝仁吓得其他汗国不敢吭声,这么有效的法子咱们也得学。”
“嗯……,我知道了。”
等脱脱走后,铁穆尔觉得心平气和,之前如鲠在喉的感觉随着脱脱的分解消散大半。只要还能得到元国的粮草,又不用看到郝仁的脸,朝廷里面可就舒服了。接下来就可以全力打仗,等打赢了自然扬眉吐气,让郝仁明白铁穆尔同样是蒙古英雄。
这边刚准备休息,就有內侍来禀报,“大汗,呼兰巴勒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铁穆尔立刻命道。
两人见面,铁穆尔问呼兰巴勒:“药炼好了?”
呼兰巴勒连忙回答:“大汗,这炉九转金丹所需甚多。所需童男女得生辰八字符合,才能达成其中两转的要害。”
“找了这么久就没找到八字适合的?”铁穆尔不快的说道。
“大汗,这边许多人都不清楚自己生辰。他们用的生辰又和阴阳算法不同。臣实在不敢有丝毫差错。”呼兰巴勒连忙解释。
听呼兰巴勒态度认真,铁穆尔倒也没有格外催促。呼兰巴勒见有了时间,就把‘九转金丹’的妙处又给说了一遍。这丹药除了要采用诸多珍贵成份之外还需在炼制的时候按照阴阳五行之法相生相克实施转化。
所谓九转,乃是九种变化。先是‘无’,就是制作一个密闭的巨大空间,取其空无一物之意。第二转是无中生有,必须在关键时辰中将主要原料混合,早不得晚不得。时辰分毫不能有错。
之后五转则是依照五行相生的次序添加辅料进行炼制。木生火者,木性温暖,火伏其中,钻灼而出,故木生火;火生土者,火热故能焚木,木焚而成灰,灰即土也,故火生土;土生金者,金居石依山,津润而生,聚土成山,山必长石,故土生金;金生水者,少阴之气,润燥流津,销金亦为水,所以山石而从润,故金生水;水生木者,因水润而能生,故水生木也。
依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原则完成中间五转炼制。经过七重转化炼制的的胚丹还需要最后两重,也是最麻烦的阴阳转化与调和。
阴极一阳生,阳极一阴生。这九转金丹的服用者乃是铁穆尔大汗,乃是至阳之人。所以先以八字纯阴的处女在丑时采集药引,将其置于胸前以纯阴处女的阴气温养。在天亮之前送进冰炉内炼制。端的无一丝阳气。正因为在如此纯阴环境下,药性中的阳气反倒被激发。
之后再找八字纯阳的处男在中午之前采集药引,在正午时分用‘天炉’炼制。所谓‘天炉’就是不用火,不用地热,采用的乃是太阳的热力。这才能集结至阳的阳气。最后一转虽然是至阳,却也能激发丹药内的阴性。调和转化阴阳完成最后二转的丹药集结九重变化,在铁穆尔大汗服用之后才能提供最强的精力。
也亏呼兰巴勒一个蒙古人居然将这些炼丹术士的法门说的清楚,帖木儿身为大汗见识不少,那些原理对他来说并不需要费力才能理解。想到炼药的辛苦完全符合天时地利阴阳五行,帖木儿就对丹药充满了期待。他有些期待的命道:“速速去找到符合生辰八字的童男童女。不要再拖下去。”
“此事关乎大汗,臣实在不敢有丝毫差错。”呼兰巴勒答道。
“唉……尽快吧。”帖木儿叹道。
呼兰巴勒马上向铁穆尔保证,他正在竭尽全力,只是现在花费甚多。铁穆尔嘴里虽然骂了几句,还是答应再拨钱。呼兰巴勒立刻保证他会尽快,又聊了几句,呼兰巴勒说道:“大汗,现在还有件事,臣只怕会耽误点时间。此时正奉大战,天气间杀气太重。臣努力寻觅,却想等此战大胜之后国运充盈之时开炼。想来定能大有相助。毕竟这是集结天地灵气之法,必然会吸取些国运。”
“嗯……也好。”提到战争,铁穆尔就觉得心烦。如果能有助战争的气运,这九转金丹早几日晚几日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想到战争,铁穆尔就想起丞相郝仁,他有些愠怒的说道:“郝仁却要回元国,真不把此战放在心上。”
听了这话,呼兰巴勒谨慎的询问缘由。铁穆尔甚是信赖呼兰巴勒,就将郝仁要离开元国的事情讲给呼兰巴勒听。说到最后,铁穆尔忍不住嘲讽道:“郝仁的元国骑兵甚是厉害,上次太后还派遣一千大汗亲军前去相助郝仁,郝仁这才打了胜仗。此时却不见郝仁要派兵相助。”
呼兰巴勒听完之后神色大惊,连忙说到:“万万不可啊,大汗!万万不可!”
“怎么了?”铁穆尔有点讶异。
呼兰巴勒焦急的说道:“大汗,元国骑兵声名赫赫。若是让他们进京,谁能治得了他们。”
铁穆尔心中一震,他这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完全没有当真。此时正是旗军建功立业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前来抢风头。但是真的提及元国骑兵的骁勇,铁穆尔也没有旗军能完全胜过元国骑兵的把握。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有人说郝仁可能要造反,但是这次的心境却让铁穆尔格外的不安。他迟疑一阵问道:“这倒是该让郝仁回元国了?”
“也不可。”呼兰巴勒急忙说道:“只是天竺蛮子如此凶恶,旗军伤亡只怕也不会少。郝仁丞相若是回国,有人篡夺他,在旗军大举进攻之时趁虚而入。岂不是不妙。”
铁穆尔瞪圆的眼睛,看着仿佛细线加了双粗。他突然喝道:“你这狗贼竟然敢诋毁丞相!”
呼兰巴勒立刻跪倒,额头触地,谦卑的说道:“大汗,臣可不敢诋毁丞相。臣完全是替大汗着想。此时不如留丞相在京城,等大胜之后再送丞相回元国。到时候也显得丞相有始有终,大汗也不亏欠丞相名声。旗军大胜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何必不做?”
铁穆尔神色变化,最后恨恨的说道:“你这狗贼就知道说嘴,赶紧去炼制丹药,若是炼制不成,我要砍了你的狗头!滚!”
呼兰巴勒立刻起身告辞,诚惶诚恐的倒退着离开。在宫中他快步如飞,看着受了不小惊吓。出了宫门坐进自己的马车,呼兰巴勒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九转金丹虽然听着神妙,但是呼兰巴勒却不信这东西真的能帮助铁穆尔生下子嗣。丹药有效是最好,呼兰巴勒自然能水涨船高。如果丹药无效,他今日所说的都是为之后做准备。到时候就说贡献童男童女的人说了瞎话,或者说测算八字的术士算错了。或者把罪名都扣在两边头上。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可以拖的理由多得很,今天说的理由中已经给铁穆尔下套,万一铁穆尔受不了时间冗长,紧急催逼。呼兰巴勒可以说违背天时,成功几率大大降低。真的不起效,那可就是铁穆尔的责任,而不是呼兰巴勒自己不用心。
能说出这么多道理,除了认识的北方汉人炼丹道士的讲述之外,呼兰巴勒自己也买了不少大宋的相关书籍,从里面学到了许多说法。令呼兰巴勒觉得受益最大的则是大宋官家赵嘉仁在批判‘封建迷信’‘破四旧’时候的文章,文章里面说就如风浪中一艘船上的一些货物落水,眼瞅就要沉入水中。明智的选择当然是立刻逃离风浪。偏偏人们的想法是既然现在船没事,我还不如多费些力气把那些货打捞起来。求神拜佛就是如此,反正也花费不了什么力气,又已经上了不少贡品。已经投入了那么多,也许距离应验只差一点点,再多拜几次神佛,多恳求几次神明,就会得到神明赐福呢?为了拯救那些沉没成本,这些人就继续投入。在风浪里最终整个船都沉没了。
学到‘沉没成本’的理论之前,呼兰巴勒只是靠本能的感觉去营运,每次成功之后都有些不安,也有些不解。为什么那些人怎么骗都不会明白过来呢?难道真有什么不得了的神明或者恶鬼的在照顾自己不成?
学到理论之后,呼兰巴勒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世上真的没有神明或者恶鬼,那些人之所以相信呼兰巴勒只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被呼兰巴勒骗走的东西并没有失去,只要多投入一些就可以得到呼兰巴勒所承诺的美好结果。
所以拖不是问题,铁穆尔大汗投入越多,他就会越相信呼兰巴勒。所以此时呼兰巴勒要做的就是保持铁穆尔大汗对呼兰巴勒作为忠臣的信赖。正好郝仁也给了机会,反正那么多人都说过郝仁要造反,呼兰巴勒可比那些人好多了。
想到铁穆尔大汗要追加的投入,呼兰巴勒在黑暗的马车中笑开了花。郝仁什么的已经被他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201章 砸锅(二十三)
巴格达王城分为四层,最外层是商铺与普通民众居住的地区。与其他三层相比,最外层没有城墙保护。大宋商人都聚居最外层,他们将这里一条街的半边都买下,前面的店铺与后面的住宅组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块。
没有城墙,却不会没有道路。道路不再受限于城墙与城门,自由的甚至是野蛮的拓展出去,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受到任何刁难,这样的便利让住在这里的大宋商人感觉比较安全与舒适。
店铺也不总是有生意,大宋商人们就会互相走动。多数时候都聚集在茶商的店里面聚会。团坐在阴凉的屋内泡上茶,看着庭院里面模仿江南风情的布置,也能慰藉思乡之情。
“打着仗,蒙古大汗竟然还到处搜罗民女。他这是想马上风不成?”在茶香中,大宋商人毫不在意的对蒙古大汗做出评价。
既然是聊天,大家各抒己见,有人就秉持比较平和的看法,“也许是准备胜利之后赏赐给有功之臣。”
“呵呵。我上次看了报纸,上面说不在大宋国内才知道大宋的好,真真说到我心里。以前我总是骂官员们不干正事,每日里瞎折腾。到了海外才知道什么叫不干正事。他们这么乱搞,我是想回去了。”
“你是赚够了才想回去吧。”立刻有人打趣道。
“也不是赚够了,什么时候能赚够呢。我是觉得没得赚了。以前总是奇怪大食商人为何要跑到大宋做生意,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本地就是赚不到什么钱,不得不跑去外面。我也不想回大宋,而是想去孟买港做生意。天竺大部分番王都已经归顺在理藩部治下,那边应该比巴格达好赚钱。”
“你上次进货出去那么久,难道不是去了巴士拉,而是前往孟买不成?”
“是想去,却还是没去。这沿途实在是辛苦。”
大家说着聊着,日头则渐渐向西。众人纷纷起身离开,茶商也没有挽留。他命人收拾了茶具也准备自己开张。单纯靠售卖茶叶赚不到钱大钱,店家也搞起了多种经营。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烹茶温酒。做工的人傍晚散了工每每花点钱,买一碗酒或者叫一壶茶。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很快,汗水再次冒出来,整个人却显得精神一点。
倘肯多花点钱便可以买一碟鹰嘴豆做下酒物,如果出到的更多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站着喝酒的顾客多是出力的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当地人的小伙计们跑前跑后端茶倒水,账房只管结账,将小伙计们使的团团转。这里除了用钱之外,还有些人直接拿了粮食与其他东西抵账。让本就热闹的场面变得更热闹起来。账房用结结巴巴且极为生涩的当地话勉强应对,所以用词几乎都是单蹦。那些吃饭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完全不在意。
也许是觉得账房那简单到还不如孩子的说话方式,平素里木讷的表情,以及听到在当地人正常说话时候那微微皱眉的困惑表情,他们说起话来也不在意。几个人用当地话说道:“终于有真神军要攻打巴格达,真想他们早点到。”
“他们和我们又不是一派。”有人立刻质疑。
有质疑就有反问,“难道蒙古人和咱们就是一派么?”
“蒙古人虽然和咱们不是一派,和那边也不是一派,更不会帮着那边欺压咱们。还是不同啊。难道你们想背弃图拉么?”
“是啊,图拉也说不能让那一派当权。就算是要打蒙古人也得图拉上台。”
“不能先把蒙古人打走么?”
“蒙古人被打走,咱们只怕更惨。图拉说那些人要对咱们收更重的税。”
“蒙古人的税也不低啊。”
……
众人议论纷纷,但酒水并不多,没多久就喝完了。加上天色已晚,短衣帮们把剩余的几颗鹰嘴豆拿起全部塞进嘴里,配合最后一点酒水嚼碎咽下,便纷纷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与晚来的相识打个招呼。新来的短衣帮们立刻站在柜台前大声吆喝所要的酒或者茶,账房则用简短的字来回应。
天黑之前短衣帮们都走完,那些穿袍子的越来越多。这时候就得劳烦掌柜招呼,账房回到里屋把听到的记录下来。那些人的口音听多了便能分辨的清清楚楚,谁是本地人,谁是外地来的。把他们的来历与言论对比一下,很多东西就变得非常值得玩味。巴格达本地人对于远方来的天竺奴隶王朝的支持或者反对一半一半,但是其他地方新来的支持蒙古人更多一些。这和以前的局面相比起来有变化,以前是外来的人更反对蒙古人,本地人则想维持现状。至于理由,貌似是外地来的一部分是黑八旗的旗军家属,他们虽然也得自己种地,却好歹拥有了土地,有了土里刨食的机会。相对的,失去土地的本地人或者看到外地来的人得到土地的本地人就非常不满。
做了简单的分析,账房继续出去站台。等天色全黑,最后几桌长袍客离开,掌柜指挥着收拾了东西吃了晚饭,让当地小伙计回他们房间睡觉。这才与账房讨论他听到的内容,“蒙古这边好像要集结旗军一举击败奴隶王朝,并没有听从伯颜的计策。”
账房说起汉语非常流利,与他在外面那木讷的表现截然不同,“这办法倒是不错,不知他们有没有说起理由?”
“据说奴隶王朝沿途收纳许多真神教的信徒,现在已经有了五六十万人马。蒙古朝廷不敢等下去,奴隶王朝继续这么接纳人马,只怕能拥兵百万。”
账房低头沉思,掌柜则端出来他准备好的一些吃食。西历六月的巴格达太热,便是酒与鹰嘴豆以及咸肉这种耐储藏的食物也不太可能过夜。更别说有些饭菜还属于不耐储藏的范围。店里生意这么好,就是因为大家总能端出没有异味的食物。所以剩余的那点东西能不过夜是最好。
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账房说出自己的想法,“若是奴隶王朝真能收揽百万之众,伯颜所说的可没错。蒙古骑兵与奴隶王朝的大军对峙,不用分出胜负,只要蒙古人的马吃光一个草场后就走,奴隶王朝自己就把自己给饿死了。就算奴隶王朝利用兵力优势长驱直入,蒙古旗军断了奴隶王朝的粮道,这帮人吃什么去?啃沙子么?”
掌柜点点头,他从军十年虽然没当上高级军官却也对打仗不陌生。在这里工作之后却因为每日里采购与经营,对后勤安排的理解更深入了好几层。不管人们吹的再凶,饿几天肚子就啥也说不出来。截断粮道的说法看着玄乎,其实攸关军队的命运,属于极为现实的问题。他叹道:“却不知道旗军能不能打赢。”
账房叹道:“伯颜指挥这些旗军,一定能赢。”
“伯颜不可能来这里指挥。”
“那就看蒙古军想付出多大代价。咱们宋军虽然没打过诱敌深入的大仗,官家却说过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是最好的战术。能打出非常好的歼灭战。这么一仗打下来,奴隶王朝就完蛋了。”
“哈哈!”掌柜笑道:“那我期待奴隶王朝别完蛋。”
两人又聊了一阵便回去休息。巴格达这种酷热的地方晚上倒是凉爽,只要太阳没有升起就可以睡很好的觉。
每隔半个月,情报就借着去巴士拉采购的机会送到情报站,再由巴士拉情报站送到孟买的情报站。到了这里的情报经过汇总后送回大宋。掌柜站在巴士拉的港口,就见桅杆林立,做生意的船只并没有因为战争减少。仔细观看,就见桅杆上的旗帜多数都是大宋船只。以前天竺到巴士拉的船又小又少,在大宋理藩部开始收服天竺诸多土王的现在,属于天竺的船只更少了。这倒不是与这场战争有关。
情报站也是一个商铺,在谈生意的房间里面情报人员交流着情报主要内容,下达与接收最新命令。大宋情报部门从来不会要求什么绝密情报之类的东西,大家收集的都是基本信息。把这些汇总之后就能看出整体局面。
得知越来越多的普通人都开始谈论有关奴隶王朝的事情,情报负责人若有所思。想了一阵,他命道:“你们准备好撤退。”
“都这么危险了?”掌柜有些惊讶。
负责人叹道:“不好说啊。蒙古打赢了就罢,蒙古若是打输了,当地人会继续为蒙古人效力?”
脑海里浮现出那帮真神教徒的面容,掌柜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些人会为了真神而战,会为了图拉而战,怎么看都不会为了蒙古而战。想到这里,掌柜问:“我们撤退的时候怎么撤?”
负责人果断答道:“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们撤,东西不要了,人撤回来。”
第202章 砸锅(二十四)
大宋336年,西历1296年,世界岛上拥有国家体制或者类国家体制的政体都知道了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战争,并且投注了或多或少的注意力。大宋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甚至负责此事的外交部和理藩部都没当多大点事。
卢柏风比较谨慎,与理藩部一起拿到情报的时候还询问罗义仁怎么看。罗义仁眨眨眼,有些装作为难的答道:“你问我怎么看,我也不知道啊。顶多死个三五百万人的事情能叫个事儿?”
对于这么浑的回答,卢柏风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仔细想了想居然发现这么浑的回答居然浑的有理。过去二十年里面大宋参与的战争中大宋解决了两千万以上的人命,死在战争波及中的人到底有多少,这是个很难统计的结果。保守估计也得有一千万。如果只是死个三五百万人,还不是死的宋人,这真有啥不得了的地方么?卢柏风有点想因此感动一下,却觉得自己的激动实在有点矫揉造作。
带着点羞愧,卢柏风干脆爽快的说道:“就让他们死去吧!”
两位负责人都是这么个态度,大宋朝廷里面更没人对此有兴趣。可卢柏风下班回家的时候他的远房侄子却在家里等着。看到自己的亲戚,卢柏风心里面就叹口气。他可以让自己不在乎外面世界的杀戮,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家人。
“伯父,这是家里人送的礼物。”卢侄子非常礼貌的拿上一个包裹。
卢柏风不在乎包裹里面是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侄子身上。看到这家伙没有丝毫造次,卢柏风稍微有那么点放心。当年他爹在部长小区贴反对赵官家土地国有的大字报,弄到卢柏风差点做不了人。卢柏风每次想起此事都很是后怕,好在官家宽厚,不仅没计较此事还亲自出面保了卢柏风。当时局面下官家哪怕是置之不理,其他官员就能让卢家灰飞烟灭。从那之后,卢柏风就努力和亲属拉开距离。若是有卢家的人敢再来一次,卢家必然完蛋。卢柏风哪怕是谢罪自杀都不可能护住家族。
见伯父如此谨慎,卢侄子坦然说道:“伯父,家父在我此次来之前极为反对。他说二爷爷弄出那样的事情,伯父已经很辛苦。若是再给伯父添乱,那就是自取灭亡。我知道家父所说的事情,不过此事只能请伯父相助,我想借些钱。”
一听是借钱,卢柏风觉得心落回肚子里。他问道:“你经营上出了什么事?”
“我们有一批货物,是些景泰蓝的钥匙。天竺那边要货很急,一定要尽快发货。我本来觉得问题很大,可那边定金都给了,我加班加点生产,需要钱。”
“景泰蓝的钥匙?”卢柏风眉头皱起。这件事的确与政务无关,可听着也太离谱了。景泰蓝是铜胚做模,在铜胚留出的空间里面填入玻璃料烧制。可以制作出造型美丽色泽鲜艳的饰品或者物件。大宋的很多军服上的饰品就是景泰蓝烧制。可天竺奴隶王朝弄那么多钥匙有啥用?怎么看都太怪异了。
“你确定那边不是骗人的?”
“那边的账都到了。只是走流程太久,那边还催着发货。要尽快送到。我也是没办法,工人工资还能拖一下,可买物料得给人家现金。缺口太大,只能来伯父这里求助。”
听了侄子的话,卢柏风又一阵询问,发现整个流程很规范。只是对方要货量巨大,竟然要七十万件。利润率不高,量够大。整体有的赚。见侄子这么着急,卢柏风只能让侄子等着,他自己跑去罗义仁家,把已经睡下的罗义仁给叫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打搅,罗义仁的老婆只怕就敢说难听话。便是卢柏风这么搞,罗义仁的老婆也一脸的不高兴。卢柏风知道自己缺了礼数,连忙道歉。接着就把罗义仁叫到书房关上门询问。罗义仁给出的答案验证了卢侄子的话,整个支付路线的确没问题,只是以前出过有人用外面殖民地流通的货币跑到大宋市场上套现的案件,那可是有人被撸官,整伙人被判了十几年的事情。依照官僚体系的尿性,他们为了不出错,就设置出层层审核手段,那是要多慢就有多慢。
卢柏风和罗义仁之间关系还行,只是外交部长与理藩部长被戏称为同一个硬币的两面,实际还是一体,都是为了大宋海外利益工作。卢柏风也不能瞒着,就把事情说给罗义仁听。这下罗义仁也来了兴趣,弄几十万个钥匙这是想做啥。罗义仁想了想笑道:“我给你讲,这事情也不是不能做。不过我建议这个铜胚不用纯铜的,那个芯里面干脆用钢芯算了。”
“你以为商人比咱们笨啊!”卢柏风叹道。他拿出几个样品交给罗义仁,罗义仁一看这钥匙做的精致,模型还是扁平形状。真没办法用钢芯,那得吧钢片加工到非常薄才行。再细细看,上面还有弯弯曲曲的图案,看着很醒目。只是凑到蜡烛边看也看不清楚,也不明白。
卢柏风说道:“我问过了,这是真神教的文字,意思是真神至大,为神死,进天堂。”
“这是要闹哪样啊!”罗义仁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清楚,这才来问你。”卢柏风也哀叹道。
“算了算了。”罗义仁叹道。说完之后他突然又想起一事,“你是不是钱不够?”
“呃……”卢柏风来这里还真不是想借钱,只是想问个清楚。可罗义仁这么提问,卢柏风突然想起自己钱还真不够。几万贯交钞的现金哪里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卢柏风的钱也投在了航海上,手里没啥活钱。这钱要的这么急,他也得挪动一下才行。
想了想,卢柏风决定欠下罗义仁这么一个人情。他应道:“多也好,少也好,我让我侄子拿到货款就给你些红利。他若是亏了,我不让你亏。”
“呵呵呵。这……就这么说。”罗义仁对钱不是那么在意,也是相帮卢柏风个忙而已。
两位部长凑了钱,卢柏风把钱交给侄子的时候强调可要尽早还钱,还得给罗义仁些红利。侄子一听理藩部长都肯借钱,立刻笑的眉飞色舞,满口应承着急匆匆走了。看着侄子的背影,卢柏风怎么都觉得好像很不安。
第203章 砸锅(二十五)
十万件钥匙运上船,顺着通济渠南下进入淮河抵达连云港。从连云港送到松江府后换大船出发,在暹罗地峡转乘轨道牛车进入天竺洋,再从天竺洋一路北上。六月七月蒸汽风帆动力船顺风顺水,七月中旬停靠在孟买港加入已经整装待发的船队,七月下旬抵达伊尔汗国南部港口。
船队靠岸之时就见港口高处的旗杆上飘扬着真神教的旗帜。硕大的旗帜在夏风中骄傲的飘扬,船队负责人心中紧张,就对着已经聚集在旗舰上的一众商务代表自我打气的说道:“那面旗应该是咱们大宋制作的吧?看那布料,怎么都不像天竺能做出来的。”
同样需要放松点心情的代表们跟着说道:“肯定是刺绣出来的,若是用颜料绘制不会那么精细。”
之后他们甚至谈起面对的商业对手,大宋本土刺绣品早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竺洋的市场,唯二的小小对手居然是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欧罗巴行省倒也罢了,刺绣工厂好歹是大宋开的。东罗马帝国二十年前还那么衰败,借助四方同盟突然就恢复元气,充斥着军团家眷的官方工厂中生产出来的刺绣产品竟然越来越精美。
这边谈论此事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对商业对手做个盘点,说了几句,众人就谈起如何卸货。优先次序,如何验收以及确定对方交钱。这些当然有准备,从孟买港出发大宋船队里面有两艘携带卸货平台的船只。不用进入港口,只要海浪不高就可以使用吊车等设备将货物卸载到运货的小船上。
正在聊,几艘船跟在大宋派出去的联络艇后面出了港口。联络艇平常是放在大船上的,为了方便储存并不存在复杂的构造,体积也属于小船。只是有了卸货船相助,放进水里之后又加了几样平常不方便加的外挂设备。就见联络艇上竖了小风帆,后面是加载的燃气发动机带动的螺旋浆。虽然几艘跟出来的奴隶王朝的船都算是当地的大船,依旧没有显出对比联络艇的优势。
没多久,奴隶王朝的几个人员就登上了大宋船队。双方刚接洽,奴隶王朝的人就说道:“我们定了一批钥匙,可否带来。”
负责这项的代表满脸喜色,在众人的瞩目中挤进中间,大声说道:“我管这个。”
“东西拿来。”奴隶王朝的人立刻对代表说道。
一个个大箱子抬上来,打开看,就见箱子下面的泡桐板上放了一个个小纸包。随便拿起一个打开,里面立刻显示出美丽的色彩。以绿色与黑色为底色的景泰蓝钥匙,上面又添加了其他色块。拿在手里沉沉的,对着阳光转换角度竟然能看到反射出类似彩虹的色彩。仔细读钥匙正面的文字,那是极为精致的色块与纯黑色色块的组合,‘真神至大’看着就给人庄严感觉。背面的‘为神死,进天堂’同样精致而且朴素。
其他人对奴隶王朝的反应很讶异,打着仗的时候怎么想起钥匙。有人拿起钥匙来看,就不得不感叹从设计到做工都非常出色。
“就这么多?”奴隶王朝的人员质疑道。
代表立刻揭开桐木板,原来东西不仅是上面一层,桐木板很薄,一个个纸包放在一层层桐木板上,又防撞,又容易清点。奴隶王朝的人清点数目,再费力的将东西重新装回去。竟然不在乎繁琐。几个人不够,就把诸多箱子先转运到他们船上。这边代表连忙问钱,就见奴隶王朝的人紧皱着眉头运来些小箱子。打开之后里面都是金叶子,其他代表眼中都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么多黄金,可是发财了啊。大宋在天竺洋的贸易中大捞特捞,别说现阶段,就是以前也很少见到这么多黄金交易。
这边立刻有人员检验,还是一赐乐业人。检看金子之后,一赐乐业人出身的人员说道:“都是沙金熔炼的。”
沙金产于河流底层或低洼地带,与石沙混杂在一起,经过淘洗出来的黄金。沙金起源于矿山,是由于金矿石露出地面,经过长期风吹雨打,岩石被风化而崩裂,金便脱离矿脉伴随泥沙顺水而下,自然沉淀在石沙中,在河流底层或砂石下面沉积为含金层,从而形成沙金。沙金的特点是:颗粒大小不一,大的像蚕豆,小的似细沙,形状各异。颜色因成色高低而不同,九成以上为赤黄色,八成为淡黄色,七成为青黄色。
原本的阿拉伯帝国地区沙子多,出沙金也不稀奇。只是沙金的成色区别比较大,和大宋那种精炼黄金的统一纯度相差很多,这也没有让其他代表们的嫉妒有丝毫减少。沙金也好,精炼黄金也罢,金子就是金子。黄金白银在逐渐退出大宋货币领域,成为大宋发行交钞的‘准备金’。在大宋产量越高价格越高的东西已经不多,黄金无疑是这少数商品中的翘楚。随着人民越来越富裕,女子谁不打几件金首饰,男子也喜欢带个戒指,佩戴些金质小饰品。譬如衬衫用袖扣,衬衫越来越流行,袖扣这玩意也流行起来。小玩意所用黄金不多,却能大大增加主人的体面。这些沙金熔炼的金叶子运回国内,就是好大的利润。
大箱大箱的景泰蓝钥匙换了小箱小箱的金叶子。第一单交易很快结束,就在众代表以为接下来该他们发财,奴隶王朝的人却以天色已晚的理由结束了交易,让大家非常失望。第二天继续交易,奴隶王朝可就没有再拿出金银,而是采取易货贸易手段。代表们更是失望,当着对方面的面还不好意思说啥,到了船舱里就开始一个劲的骂。
奴隶王朝这边可不在乎,第一批十万件钥匙迅速装上骆驼队送到了前线。此时双方已经在伊尔汗国国都附近摆开战线,联营绵延几十里。从高空的角度看,双方大致分为南北走向。奴隶王朝的军队在东边,蒙古旗军在西边。经过好一阵子的战斗,两边的联营犬牙交错。
这边旗军的大营中诸军将领都在开会,地图上大概标出双方的营垒。旗军的总帅安格玛指着一处真神教比较薄弱的地方对众将说道:“从这里突进去,把那些蛮子切成两段。”
众将们神色凝重,暂时没人自告奋勇承担这个突进任务。安格玛看了看众将,声音中都是沉痛,“我知道大家不想打这个硬仗,但是大汗已经生气了,要我们一定要尽快打垮对面的蛮子。而且这场仗打成这样,我们只能这么打。蛮子们学乖了,出兵之时非常小心,不肯和我们正面接战。咱们几次想绕远路,那些草场却被蛮子骑兵吃了个干干净净,马匹带不了多少粮草。已经没有什么远路给咱们绕了。”
众将沉默着,最后有人说道:“会不会是蛮子们从哪里看了伯颜大帅的信?”
大家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总帅安格玛眼中不仅有恼怒还有不屑。这厮是汉八旗的将军孔有奇,也是上次遭到沉重损失的两个旗军中汉八旗的将军。安格玛其实知道那次失败也不能全怪孔有奇,他受命和另外一个蒙古八旗旗军夹击敌人,没想到敌人数量多达三万,将领也是个人才。在两个旗军数次冲击下几乎崩溃,却还是挺住了。最后硬撑到五万奴隶王朝的援军赶到。
两个旗军加起来一万人,面对三万人进行了几个时辰的血战,本就精疲力竭。再遇到分成几路前来援助的奴隶王朝军队,他们也没有怕,而是对前来援助的敌军进行了迎头痛击。
安格玛在战后讨论此战,认为两支旗军不该分兵,而是全力彻底击溃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敌人。但是事后诸葛亮谁都能当,在当时的局面下,眼前的敌人已经支撑了几个时辰。没参加战斗的人说再给他们全力一击,他们就会崩溃。之前的两支旗军已经连续给了他们好几击都没能击溃他们,凭什么最后一击就能得手。
更何况根据局面,安格玛也知道援军没有傻乎乎的选择加入几乎要崩溃的阵线,而是分兵几路,有侧击,有包抄。对这些敌军置之不理,两支旗军自己就算是胜利了也会陷入窘境。
但是不管如何,孔有奇他们的努力并没有解决战斗,只是努力维持着蒙古旗军的攻势。双方经过一夜修整,第二天再次激战。奴隶王朝的军队屡败屡战,竟然没有丝毫停顿。蒙古旗军虽然非常善战,最后损失大到已经无力再战,只能抛下阵地选择撤退。
只是如此的话,安格玛也不会如此恼火孔有奇说话。问题就在于他所说的未免太扫兴。伯颜给的‘十策’其实没有入外头所说的那样不给前线的旗军看,旗军众将都看过。只是当时已经商议出结论,就是要正面击溃敌人,然后展开追杀。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孔有奇打不下敌人,就准备退缩不成?
不等安格玛说话,就有将军出来反对。“咱们若是撤退,那些奴隶王朝的人就会追下来。我们这么多辎重难道丢给他们不成。这些人的头头毕竟是奴隶,莽的很!咱们敢撤,他们就敢追。”
奴隶王朝是天竺德里苏丹国王朝,因创建者库特卜-乌德-丁·艾巴克等三位皇帝为奴隶出身,故名奴隶王朝。
王朝最初管辖天竺半岛北部,建都德里,为天竺真神教林王朝建都之始。创建者库特卜-乌德-丁·艾巴克(1206~1210在位)原系中亚一突厥人家族的后裔,先后被卖给波斯内沙布尔首席法官和古尔王朝总督伊兹-乌德-丁·穆罕默德·古里。由于他效忠古尔,屡建战功,深受古尔的器重和信任。1206年古尔被刺身亡后,因未留下子嗣,艾巴克被选继位,并宣布为苏丹。他是一位虔诚的真神教徒,执政期间颇有建树,不仅在国内恢复了和平秩序,而且在***区域兴建寺院和学校。他鼓励发展真神教学术研究,在真神教中享有盛誉。
所以大宋在天竺快速扩张,却不太愿意和奴隶王朝硬杠。这个王朝实力强大,而且拥有相当有号召力的旗帜与理念。他们不仅安定了邦国领土,并于1229年受到巴格达阿巴斯王朝哈里发穆斯坦绥尔(1226~1242在位)的赐袍和册封。在阿拉伯帝国完全崩溃的现在,若是论正统性,天竺奴隶王朝甚至可以凭借哈里发的赐袍和册封自诩为真神教的真正继承者。
大宋对世界的理解与蒙古完全不同。在大宋看来,既然天竺奴隶王朝的目的只是停止战争,甚至不求停止战争,只求能顺利与平安的前往圣地朝拜,那何不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下来呢。但是在蒙古看来,天竺奴隶王朝就是一个‘莽’字,不管战斗力如何逊色于蒙古旗军,却在关键时刻总是能有部队站出来莽一波。
这种手段是蒙古从来没见过的。历代蒙古军遇到的敌人要么就是虽然能打,却没有持续战斗力。面对这样的敌人,蒙古军就会采取恶狼般的战术,盯着敌人不放,瞅准一个机会就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
要么就是从一开始就坚定防御,让蒙古人自由的选择各种机会。在蒙古军逐渐收紧的绞索中窒息而死。
又或者是赵嘉仁领导的宋军,他们强大到无与伦比,采取的战术又直白平淡。完全靠实力一步步压上来,蒙古军任何应对都在宋军面前撞的粉碎。而自己老窝又被宋军推平,能活到战后的蒙古军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只有天竺奴隶王朝每次都看着能被蒙古军击垮,却能稳住阵脚继续战斗。旗军将军们想从前辈那边学来经验,却发现无前例可以学习。这可是把蒙古军将领们给气坏了。如果没有前例可循,大家就只能按照传统的战术来办。可大家还要面对铁穆尔大汗的严令,撤退都没办法。除了感叹对方的‘莽’,旗军将军真的非常为难。
第204章 砸锅(二十liu)
“谁愿意请命?”安格玛又问了一遍,目光从众将脸上逐个扫过。
没人说话,这让安格玛很是失望。就在他准备点将之时就听有人说道:“我愿意率军。”
众人都看过去,却是白八旗第五旗的将军格林。终于有人肯自告奋勇,安格玛心中大喜。他继续问:“这次突击一个旗不够,还有没有人?”
此次众将还是沉默,气氛却已经比之前活跃许多,看得出有些人的心思已经动了。“还有谁?”安格玛问了第三次。终于有人站出来,“回禀大帅,我愿意出战。”
再看乃是蒙古八旗第八旗的将军蒙哥。这个蒙哥当然不是忽必烈大汗的哥哥蒙哥大汗,此人与蒙哥大汗也没有血缘。在蒙古没有讳字,大人物们的名字会大量被拿来给孩子命名。父母希望这些孩子能和这些英勇的强者们一样强大。
“好,你们两人留下,其他人都去做自己的差事。”安格玛命道。
等众将离开,安格玛将格林与蒙哥叫到内帐,这才对二人指点此战的要点。“你等无须想着打败所有敌人,我要你们从那个薄弱处杀进去,再从这里杀出来。”
两位旗军将军看着地图,眉头不经意就皱了起来。之前两人都以为蒙古军要发动全面攻势,所以要两人率军为主力打开进攻的通道。现在听了安格玛的安排,却是让两人从靠南的缺口杀进去,兜个小圈子从靠北的一处位置杀出来。
蒙哥不解的问:“若是如此,何不分两路进兵,从两边杀入。定能让蛮子们首尾不能相顾。”
安格玛摇摇头,“敌军兵力众多,他们背后的地区局面如何还不清楚。两路杀入也不能调动蛮子全军。与其这样,还不如你们两人率军杀入。你们也不用死命突出来,若是敌人势大你们就直接北上,前往钦察汗国与伊尔汗国交界处。我会派人在那边接应你们。”
“为何?”两位将军都大为不解。
“听命就是!”安格玛非常强硬的做了回答。
两位将军都颇有疑问,却没办法让安格玛大帅说出理由,最后两人受命而去。虽然心中有很大疑惑,仔细想起来这个命令却也不是特别离谱。若是按照两人最初的想法,他们除了需要承担起突破敌人阵线的重担,还得承担起扩大突破口,保证大军能从突破口中杀进去的任务。确保通道的战斗必然要面对敌人疯狂反扑,一定会出现重大损失。其他将领不肯承担这个责任也不能说他们胆小如鼠。
一万人规模的战斗不是说打就能打。按照计划,两支旗军三天后出击。三天对于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可是很长的时间,对于出战的军队而言只是弹指一瞬罢了。转眼时间就过去三天,拂晓时候两位将军身边的闹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响起。在相距十里左右的两处,格林与蒙哥将军同时下令,“出击!”
蒙古先锋们上了马匹,井然有序的离开出发地。这里距敌人阵地大概有七八里路,昨晚上运气很好,奴隶王朝的军队并没有派遣探马特别来巡视。先头部队静悄悄的出击,很快就走过了一半道路。
黎明前的黑暗还没过去,蒙古大军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前锋逼近到奴隶王朝营寨两里地左右才听到警报的号角声,蒙古军并没有因此加快速度。蒙古前锋依旧沉稳的前进,就听对面营寨中鼓号齐鸣,没多久营寨大门打开,一支骆驼兵率先冲了出来。
骆驼体格健壮,身高大大超过蒙古马。除了不太好驾驭的问题,面对骑兵时候拥有极大优势。之前奴隶王朝就用骆驼兵迎战蒙古骑兵,骆驼兵们用长枪居高临下的猛戳,还能用骆驼背上的小型投石器对付蒙古射手,战斗中展现出巨大优势。
这次蒙古骑兵们没有硬上,前排的骑兵们纷纷跳下马,从马背上拿下些圆筒,打开铁质支架放稳。等骆驼兵靠近,蒙古骑兵们纷纷点燃了圆筒后面的引信。没多久,圆筒就喷突出白烟,三十米外的骆驼兵立刻大乱。
这是一种大喷子,可以向敌人发射出大量铁砂碎石。虽然骆驼皮糙肉厚,骆驼兵也穿着很厚的甲胄,但是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下还是让他们颇为受伤。见到敌人遭受重创,蒙古骑兵们一拥而上,转眼就把骆驼兵击溃了。
骑兵们追杀着敌人追到营寨前,只有不到三成骆驼兵能够逃回营地。半个多小时后,格林将军与蒙哥将军分别从正面的敌人营寨旁通过,就见蒙古兵架起大喷子,对着尝试冲出来的奴隶王朝军猛烈开火。
格林将军看着火器的威力,叹口气。不到十里外的蒙哥将军则是长长叹口气。火器是非常有效的武器,可以重点打击,可以大面积打击。不管是哪一种方法,一门火器都顶得上十名士兵。但是火器的消耗太大了,光是这么一通压制就用掉了两人分到的火药中的两成。虽然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军队装备能如大宋那样彻底火器化,两人在长时间的苦恼中都明白做不到。
封锁住敌人的营寨主要出口,蒙古军就如洪流般沿着突破口营寨间的空地突入敌人联营。再向前突破了三里多地,就见一彪人马冲到蒙古军前进的方向上,展开队伍拦截。
蒙古骑兵丝毫没有停顿,一票人马率先冲上去举起手持的喷子就开火。这里面装的是单颗子弹,奴隶王朝的骑兵一打照面就被打翻了前排。后排被火铳的轰响惊到,接着蒙古军挥刀就攻了上来。双方一阵厮杀,奴隶王朝的拦截部队顷刻就被冲散。
突破了第一重没多久,第二重拦截的敌军又出现了。蒙古骑兵再次如法炮制,很快又突破了第二重。格林将军并没有因此高兴,这不过是刚开始,敌人的营地可没有这么浅。果然,第三重拦截已经远远成型,因为有前面的拦截争取到了时间,这支拦截的军队全部是步兵,手里拿着长枪整齐列阵,看着就极为凶险。
“发信号!”格林将军命道。话音刚落,就见靠近蒙哥将军的方向已经升起了信号。格林将军高喊道:“左转!”指挥这部队从左边绕过敌军的拦截,并且向蒙哥将军靠近。
如果此时能从高空看下去,就可以看到在北边的蒙哥将军率军绕过敌人防御的右边继续向前,位于靠南位置的格林将军则率部队从敌人左边绕过去,两支部队越靠越近,方向也完全相同。
之后又连续两次这么转向,格林将军与蒙哥将军都看到了对方的旗帜。两支军队随即同向继续向前。却见到前面的敌人营寨大门洞开,大量步兵正从里面冲出来。两人无须交流,旗军催动坐骑奋力向前,杀入了敌人队列。骑兵们把马刀挥舞的如同车轮。最前排的勇士们左劈右砍,转瞬就杀散敌人。他们这次没有绕开营寨,而是杀了进去。
敌人没想到蒙古骑兵如天神下凡,突然就杀了进来。整个营地里面立刻大乱,稍微有那么点抵抗之后,以步兵为主的营地完全陷入混乱。
蒙古骑兵冲到另外一头,却见有些奴隶王朝的军队居然还顽强的试图守住大门。这边立刻有蒙古骑兵点燃雷罐抛入敌人队列。剧烈的爆炸声中,奴隶王朝的那点精锐部队顷刻就失去战斗力。
这边有蒙古骑兵冲上去直接安装炸药包,转眼炸开了大门两边的围栏。两支汇合的蒙古旗军从洞开的大门中,从炸开的围墙中冲了出去。奴隶王朝的军队已经没办法再掌握到蒙古军的具体动向,只能下令严守阵地,并且告知各营地的部队见到蒙古军就和他们战斗。
缺乏统一调度,那些单独作战的奴隶王朝军的努力没什么作用。等天色大亮,两支旗军已经杀出奴隶王朝的营地,突破了敌人的阵线。
两支军队到了暂时安全所在,将军下令清点兵马,特别是清点火器。格林将军与蒙哥将军则到了一起商谈接下来怎么办。两人本来还挺高兴,说了没几句,看着前面的道路,就已经皱起眉头。
道路很平坦,路两边也没啥有威胁的工事。但是目力所及之处,就见草地上光秃秃一片,所有的草都非常短,短到马匹都无法啃的地步。这可不是人为切割的,广大的地区里面的所有草都这个德行,说明奴隶王朝的骑兵已经在这边放过牧了。蒙古骑兵们没办法依靠这样的土地让他们的马匹得到休息。
“走!向北!”蒙哥将军喊道。他自己也没闲着,与格林将军并辔而行。
“伯颜大帅果然厉害。安格玛大帅也没坑咱们!”格林将军叹道。伯颜提出的‘十策’中就说过,要让蒙古军在与敌人对峙的时候赶紧派遣部队放牧,尽快吃光那块地方的草。这个计策最初听在年轻的旗军将军们耳朵里,只觉得大帅说的太直白。此时亲眼见到奴隶王朝的联营后的局面,除了感叹老一辈的见识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好说。
好在安格玛大帅没有让这两支旗军在敌人背后骚扰,而是让他们直接北上。现在看,就算是安格玛大帅下令两人骚扰,此地的局面也不可能让他们有个歇脚的地方。
两边合兵一处,向着北方前进。沿途的土地都是放过牧的,绿色的原野空空荡荡,如果是步兵行走的话会非常舒服。地上的任何细小起伏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骑兵们行军同样方便,但是骑兵们休息的时候就只能从自己携带的粮草包中取出精饲料和豆粕来喂马匹。
经过几次修整,骑兵们行动速度还变快了,毕竟马匹负重降低有利于行军。眼瞅着平坦的大地,格林与蒙哥将军都说不出话。奴隶王朝到底是怎么放牧的啊,一点都不留余地。所有地面吃的干干净净。这是不想让马匹从这里经过不成?
两人的部队完全依靠着自己携带的饲料前进,好在放牧的时候虽然可以把草吃光,却没办法将河水喝干。两人所部走到了预定的河边,算是解决了引水问题。
就在他们心中焦虑之时,探马前来回报。前面三十几里的地方有草场。蒙哥将军立刻下令,“派三百人先去那边打探。千万不要是圈套!”
格林将军非常认同这看法,奴隶王朝应该不是傻瓜在领军。便是傻瓜领军,他们难道就不知道那边还有草场么?如果是傻瓜领军的话,那边反倒更有可能会遇到敌人。
两军再次前行二十里,之前的骑兵就回来了。甚至不用询问,就见他们背后烟尘升腾,大票人马在他们背后撵过来。奴隶王朝果然在草场上安排的有兵马。也不用废话,蒙哥将军率队在前,格林将军率领自己的人马在后,两支旗军绕开敌人继续向北。
蒙古军突破联营绕到后面的消息已经到了奴隶王朝军的中军。总帅当时正在祈祷,没人敢打搅。毕竟每天要祈祷五次,总帅在战争中选只是早晚各一次。这么重要的仪式不能被惊扰。
等总帅祈祷完毕,这边才告知发生的事情。总帅并没有激动,他淡然命道:“下令各部守好营寨,守好草场。就让那些突进的蒙古军去吃沙子吧。”
“放任他们不管?”
“嗯,让运粮的队伍加强戒备。”总帅补充道。不等下面的人提出意见,总帅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钥匙发下去了么?”
“已经开始发送。”
“等发下去之后就开始进攻。”总帅命道。
“这会不会太急?”旁边的将领觉得不太能接受。
总帅淡然说道:“让那些新加入的先上阵,既然他们是为了真神而战,就证明他们的忠诚给我们看。”
不过真神教的语言叽里咕噜,听起来就缺乏从容淡定的感觉。将领们也没再提出意见,他们受命而去。
第205章 砸锅(二十七)
“蛮子的骆驼兵要到了!”
“别……别废话!”乌尔干差点咬到舌头,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谩骂变成了很简单的呵斥。挥舞着马刀,乌尔干左劈右砍,追杀着逃跑的敌军。
长枪兵们在近战被蒙古骑兵砍杀的七零八落,还留下一条命的长枪兵都抛下手里的武器奋力逃窜。仿佛对逃窜根本只是加速死亡浑然不知。乌尔干对着左边的敌人后脑勺砍下去。马刀砍进了那厮的脑壳,用力抽刀之时马刀竟然断了。
“ooxx的元国刀!”乌尔干骂道。两天的血战中他已经用坏了三把马刀,勒住马匹从马鞍后的架子上抽出备用马刀,乌尔干还是骂骂咧咧。
跟在后面的探马则趁着此时赶到乌尔干身边,气喘吁吁的说道:“队长,撤吧。蛮子的骆驼兵要到了!”
乌尔干抬眼看去,曾经看似麻林般的敌军枪阵已经不复存在,满地都是长枪以及曾经持枪的敌军尸体。再看远点,就见视野中奴隶王朝的骆驼兵旗号以及那些高大的骆驼已经从蚂蚁般的小点变成了老鼠大小。他只能下令,“收兵!”
没多久,大宋产小号发出尖锐的声响,便是在嘈杂的战场上也清晰可闻。蒙古骑兵们纷纷停下追杀,却有些人跳下马开始简单搜刮战利品。乌尔干又忍不住骂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继续吹号!”
骂归骂,乌尔干也没办法阻止。这是规矩。好在蒙古军随便搜索一下就翻身上马向聚集地前来整队。骆驼兵们在乌尔干视线中也从老鼠大小变成了野猪大小。就见为首的那些骆驼兵们手持长枪,枪头上挑着许多首级。乌尔干看的心中发痛,那些首级自然是蒙古旗军的首级,还是军官们的首级。自从奴隶王朝发疯般发动进攻开始已经到了第三天,蒙古军砍杀了许多敌人,同样有许多蒙古军死在敌人手中。骆驼兵对于骑兵有天然优势,他们割下的首级大概是最多的。
却见那些败退的长枪兵们也在骆驼兵前面停下,他们纷纷转身指着蒙古军大骂,看来有了强援后胆子也大上许多。乌尔干不想耽搁时间,领着自己的部队撤回阵地。经过两天血战,乌尔班的确累坏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马刀的刀柄上都贴心的缠上了棉布,趁手又不打滑,新马刀更是如此。可手中的马刀却仿佛比之前两把更重,让乌尔干感到非常不舒服。
回到阵地,就听到蒙古军的惨叫声。乌尔干心中恼怒,战场上已经听够了惨叫,回来休息一阵还不得清闲。乌尔干对着探马喝道:“看看谁在叫唤,让他们闭嘴。就不怕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么!”
其他旗军也听得心烦意乱,纷纷跟着呵斥。探马赶紧循声而去,没多久就跑回来,为难的说道:“队长,是军医院的大夫在给兄弟们治伤。”
乌尔干张嘴就想骂,却没能骂出来,他嘟嘟囔囔的说道:“走,咱们换个地方休息。”努力想站起身,撑着地面的手臂突然一软,竟然没能站起来乌尔干盘起腿,靠腿上的力气踉踉跄跄站起身。其他骑兵也差不多,杀敌的时候还好些,这一旦开始休息力气就被抽空。平日里轻松的动作此时居然艰难起来。
“什么人啊!不会挪远点,只会让我们大伙生气!”乌尔干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带着摇摇晃晃的部下远离军医院所在。这边刚在还算安静的地方重新坐下,那边就有传令兵骑着马火急火燎的冲到乌尔干面前,传令兵也不下马,就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赶紧到前面集合,将军命大家迎敌。”
“哪里有什么敌人!”乌尔干气的骂道。他撤下来之后自然要休息一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累成这般模样,哪里还能再打仗。更别说乌尔干的部队冲击之时已经杀散了前面敌人的长枪阵,若是敌人骆驼兵杀过来自然有旗军的长枪阵敌对。
“这是将军的命令,你们赶紧到前面大旗处集合!”传令兵喊完,催马就向下一个骑兵大队方向去了。
心中再恼火,乌尔干也不能违背军令,旗军砍起不听命令的蒙古军不手软。臭着一张脸心里面骂骂咧咧,乌尔干磨磨蹭蹭的带着部下到了前面大旗处集结。到了地方就见他还不是最慢的,后面的蒙古军同样磨磨蹭蹭的靠过来。已经到了大旗下的旗军也各个疲惫不堪。
在大旗下的乃是副将,见来了一部分骑兵,他喊道:“咱们往东南去迎敌!”
话音方落,就听有人问到:“东南不是个沼泽么?哪里有什么敌人!”
“让你们走就跟我走,哪里那么多废话!”副将高声喊道。说完,就一马当先在前面出发。不得以,一众疲惫的蒙古军也上了有些发蔫的马匹跟在副将大旗后面行动。走出去二十几分钟,就到了沼泽边。这是个满是烂泥与沙土的沼泽,水窝遍布其中。蒙古军早就打探过这里,除了难以通行之外沼泽里的污水还是咸水,根本没办法利用。宽阔的沼泽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少许植物,蒙古军的联营就将这里作为防御体系中的依靠。别说马匹想通过这里千难万难,就是人也没办法顺利通过。蒙古军又在边缘竖起几十个高台,可以轻松监视整个沼泽地区。
乌尔干到了沼泽边,费力的拿起望远镜观看。出乎他意料之外,就见沼泽中居然有不少人影晃动。看那些晃动频率还很快,明显不是在沼泽里挣扎前进的模样。原本心中的不满顷刻被抛到脑后,乌尔干只觉得莫名其妙,奴隶王朝的人这是想干啥?
好在敌人还远,集结过来的旗军们就在沼泽边上休息一会儿。没休息多久,他们就后退了些。沼泽里的蚊虫太多了,闻到人马的味道立刻飞起来,有点小黑云的意思。离开沼泽一段距离后乌尔干心中更是不解,奴隶王朝竟然要走这里,难道是中了巫术诅咒不成?这些天来蒙古军内的萨满、法师、教士经常登坛作法,要让敌人受到诅咒。难道这些诅咒真的应验了么?
坐在地上,蒙古军纷纷背靠背的挤在一起。乌尔干与几名骑兵这么互相依靠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人晃醒,随即听到晃他那人高喊道:“队长,快起来。奴隶王朝快打过来了!”
“说什么呢?”乌尔干只觉得眼皮沉重,只想再睡会,连斥责的话都说的没了气力。
那厮却不识趣,继续用力晃动的同时高喊着:“队长,奴隶王朝要打过来了!你快醒醒!”
努力睁开眼,乌尔干爬起身,却见身后的那帮蒙古兵还沉沉睡着。因为少了乌尔干的支撑,旁边两名蒙古军身子一歪,却还是继续睡。乌尔干问道:“哪里有奴隶王朝的人!”
“队长你跟我来。”
再次到了沼泽边,这次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奴隶王朝人马的身影,就见他们排成好宽的队列,前排的人不断把一些草袋投入沼泽中,草袋落在松软的地上就陷入一半,落入水中就溅起水花。可这种天然屏障却架不住人多,一轮轮不停歇的投放居然硬是在沼泽中出现了一条能通过的道路。
乌尔干立刻没了睡意,他首先想到就是用弓箭火枪火炮来阻止敌人,四顾之下却发现聚集在周围的蒙古军就这么干看着,眼睁睁瞅着敌人距离沼泽边缘越来越近。
“射他们啊!”乌尔干焦急的说道。喊完之后却没人应和。过了片刻后终于有人说道:“够不着。”
“绕到他们两边射!”乌尔干喝道。
“你站泥里么?”那人回答。
乌尔干只觉得这厮简直是无理取闹,再看向敌军落脚点时乌尔干突然明白了。沼泽不仅能阻止敌人也能阻止蒙古军。在敌人不惜力气修起道路的时候沼泽竟然帮了奴隶王朝的大忙,无法通行的道路使得蒙古军无法完成侧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奴隶王朝就这么一步步逼近。
就在此时,蒙古军副将喊道:“部下阵地,蛮子们过来就射死他们!”
没多久,乌尔班叫醒了自己的部下,到了副将划分给他们的阵地。在奴隶王朝进攻方向的沼泽边缘,蒙古军组成了一个包围网,任何前进的敌人都会被无情射杀。此时就见奴隶王朝的人马又分了三个方向开始填路,除了之前那个方向之外,又分出左右两个方向的道路。随着双方越来越近,眼瞅就到了一箭之地。却见奴隶王朝人马居然停下脚步,有些人站出来开始说着什么。距离远听不到,却见那些人一阵吆喝之后手中高举起什么玩意。那些干活的人都蒙着脸,蚊虫形成的小黑云在他们头上盘旋,那些人都高高举起手,好像拿着什么玩意。
没多久,这帮人放下手臂拿起手中的家伙继续填路。与之前不同,一些盾牌兵举着奴隶王朝那种特别造型的盾牌站在前面,明显是要硬抗蒙古军的射击。乌尔干下意识的握紧马刀刀柄,他知道接下来必然是血战。
十分钟后,蒙古军的箭雨开始洗礼奴隶王朝填路的队伍。那些人却没有停顿,依旧努力填路。再过五分钟,乌尔干眼瞅那帮人居然顶着箭雨继续干活竟然又推进了些距离,心中大惊。却听身边传来沉闷的声音,如同夏日的闷雷。奴隶王朝的队伍片刻就被打倒不少人,原本零零散散被打倒的阵列终于出现比较大的缺口。
这下他们总该知难而退了吧!乌尔干心中想。接下来乌尔干就见到那帮奴隶王朝的人立刻补齐了缺口,被打倒一批,就补上来一批。敌人不仅没有撤退,反倒更加疯狂的忙碌。乌尔干的嘴停止了上扬,嘴唇却不自觉的张大。此时蒙古军继续对着处于狭小地区的敌人集结火力,炮弹狂风暴雨般吹打着敌人,把他们割稻子般一片片打倒。然而敌人后面的队伍却毫不停歇的涌上来,继续在沼泽中填路。
这样的攒射集中了几分钟,火炮就因为炮膛过热暂时停止射击。攻击力量由弓箭手们接替。奴隶王朝的盾牌手们却顶了上来,用盾牌尽量防御箭雨。那些负责填埋的人不仅把填埋物投入沼泽,那些死亡甚至重伤的自己人也被投入沼泽中。之前蒙古军制造出的大量杀伤反倒成了奴隶王朝手头现成的填埋物。蒙古军杀的越多,奴隶王朝填路的速度反倒越快。蒙古军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面又实施了两轮炮火连射。不到二十分钟,奴隶王朝的弓箭手们已经到了能够与蒙古军对射的距离。
乌尔干自己都不得不亲自张弓搭箭与敌人对射,耳边已经能听到对面奴隶王朝的呼喊,什么‘拉胡’什么‘克巴’,野兽般的不断呼喊距离乌尔干越来越近。此时已经不用向沼泽里面抛人体,那些被打倒的人直接扑倒在沼泽里,后面的人不管他们生死,直接在他们的身上抛上填路的东西。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奴隶王朝军已经有人登上了沼泽边缘,开始与蒙古人近身接战。这帮人很快被杀,又很快成了铺路的新材料。又过去十分钟,乌尔干不得不指挥着自己的部下与蜂拥而上的敌人开始对战。
虽然之前感觉精疲力竭,此时乌尔干却想不起这些。方才所见的东西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之外,此时的他只能挥动马刀接连砍翻几个敌人。却见一个家伙倒地之后奋力把什么向乌尔干砸过来。乌尔干无法躲避,只能顺手一抓就把什么有点分量的物件抓在手里。正想反击,却见旁边冲过来马匹,骑士俯身一刀就解决了那厮。
百忙中乌尔干看了看手里的家伙,却见是个亮晶晶的玩意。他顺手揣进兜里,对着部下喊道:“上马!”见到骑兵过来,他才想起还是骑马作战比较轻松。等他上了马,就发现敌人如同潮水般扑了过来,乌尔干只能让部下暂时后撤拉开距离。却见其他的大队也做了差不多的选择。
在敌人面前不得不退让出些距离,乌尔干在马上站起身。却见看不到尽头的那条路上满是奴隶王朝的人马,他们沿着蒙古军无法袭击的道路浩浩荡荡突破了蒙古军原本以为是天堑的沼泽,深入到蒙古军的阵线中来了。
第206章 砸锅(二十八)
每隔十分钟就有探马前来禀报最新消息,安格玛大帅的地图上摆放的各军位置也有所移动。只要稍微懂点打仗的人都能看出局面极为不利。奴隶王朝突然越过无法通行的沼泽,就如一把利刃将从北到南排布的蒙古联营一分为二。
靠北的五个旗与南边主力失去联系,最初回来禀报的探马们只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不知什么时候探马都已经挂彩带伤。最新回来的只有一个人,他没受伤,见到安格玛却跪地嚎啕大哭。一支二十人的小队只有他一个侥幸逃回来。奴隶王朝本就人数众多,此时甚至有余力设下针对蒙古探马的埋伏。
安格玛相信被隔断的那五个旗的旗军定然派出了许多报信的小队,半天来已经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加上探马们的回报,安格玛确信穿过沼泽的敌人数量已经到了能够无安全阻隔通信的程度。
夜色降临,安格玛神色沉重的下令,“用最大的烟火发信,让那五个旗自行撤退。”
“大帅,不可啊!”立刻有人反对,“大帅,他们若是撤了,咱们也得撤!”
安格玛毫不迟疑的答道:“咱们人多,等他们撤下去,咱们也跟着撤。”
大帐里登时就沉寂下来,众将都惊呆了。如果这么撤下去就是打了大败仗,所有人都要面对铁穆尔大汗的怒火。就算是有安格玛大帅先撑住,众将也不可能没事。众将看向安格玛,正想着该怎么讲,却见安格玛安格玛长出口气,神色竟然看着平静下来。
正如众将所见,安格玛此时反倒觉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有些话是没办法说的,仗打到这么胶着已经超出蒙古最初的设想。想完全发挥出蒙古军的优势就不能和敌人进行壁垒战,须得把战场拉开打。伯颜大帅的谋划能将蒙古军的特点发挥到淋漓尽致。之前安格玛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他准备采取伯颜大帅的方略,现在局面到了如此地步,不撤退就要面对奴隶王朝优势兵力的围攻,铁穆尔大汗的谋划已经失败了。
有了决定,安格玛也不想让其他将领废话。他稍加思索就继续下达命令,“先去发烟火,无论如何都要让北边的五个旗先撤下去。我们也开始做准备……”
没多久,高高的天空中绽放出炫丽的烟火。靠近战场的蒙古军只觉得周围宛若白昼,连几百米外奴隶王朝军队的身影都能看的清楚。即便如此,在靠北的位置上乌尔干大队长看到的烟火只是刚能看清而已。这边立刻有参军翻译了信号,乌尔干听后大惊,“自行后撤?真的如此?”
“是。信号的确是如此。”
原本乌尔干还有股冲动,这股子劲头刚上升到胸口,还没到达大脑就软弱无力的消散了。乌尔干发现自己都没力气考虑这命令是多么令人羞耻,他已经率领自己的部队战斗了三天,所有气力都已经耗尽。撤退也好,固守也罢,乌尔干只想能休息一会儿。而且乌尔干还把自己的想法给实现了,他命令部队先休息,赶紧做饭,自己直接在地上裹着毛毡倒头便睡。
被人叫起来的时候乌尔干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中繁星点点。站起身就见地上营火众多,巡逻的骑兵们马蹄声从各个方向传来。闻到饭香,乌尔干也不急着去参加会议,先弄了一碗饭吃下,又盘腿坐着喝了水歇会儿,这才抹黑前往大帐。
进了大帐就见将军也在吃饭,大队长们来了一半多,乌尔干讨了碗水喝着。水喝完,大队长已经到齐。将军把吃光的饭碗一推,先骂了几句安格玛大帅瞎球指挥,接着告诉众人准备后撤到安全的地界。等大队长们都明白自己要做啥,将军说道:“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撤。散了!”
清晨时分乌尔干率领着他的大队率先出发,走出去十里地就见到前面出现了奴隶王朝的部队。乌尔干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让部下把累赘都抛下,只是带着随身的东西出发。同时又很不高兴自己的部队居然要打头阵,他本以为自己走得早就可以避开战斗。
勒住马匹,乌尔干说道:“兄弟们,前面的蛮子整夜行军力气都用光了,咱们绕到他们后面一举击溃!”
战斗果然如乌尔干所料,对面的敌军根本没来得及展开兵力,乌尔干他们就绕到敌军后面。却没想到敌军看着乱哄哄的居然收缩队形摆了个刺猬阵,长枪向外,盾牌手举着大盾保护队伍。这种刺猬阵也没啥不得了。利用箭雨越过盾牌就好。乌尔干下令换上长弓向敌人内圈射击。
一阵阵箭雨射入,隐约能从中间听到惨叫声。乌尔干一直等着内阵的人受不了,好多前辈都讲说过,内阵的敌人受不了就想往外层逃。推挤中阵型大乱,就轮到蒙古骑兵收割了。却没想到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敌人自乱阵脚,反倒是自家携带的弓箭消耗了一成多。此时第二队蒙古军都赶到了这里,乌尔干只能继续前进。
这些道路都很熟,并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乌尔干印象里前面有个凸起的石头平台。说是平台也不准确,就是地面上凸起一大片石头,什么形状都有。上面基本上寸草不生,上下都不方便。等那石头平台出现在乌尔干视野里,他登时惊了。就见平台上居然竖起了奴隶王朝的旗帜。走近点就见上面硬是站了些人马,此时太阳高高升起,那石头平台上可是热的要命。却没想到那帮奴隶王朝的人就硬是待在上面。乌尔干他们一靠近,就有人向他们射箭。
不得以,蒙古骑兵只能绕开这里。再向前走,接连几个石头平台上居然都有奴隶王朝的人马,原本该是直线的行军途径不得不变得蜿蜒曲折。乌尔干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敌人这是吃错了什么药,跑的这么起劲。
顶着大日头再向前走了一段,探马急急忙忙的跑来。人自然是满脸大汗,马匹嘴角也有了白沫。“队长,前面有骆驼兵!”
已经不用探马禀报,大概是他们见到敌人情急之下跑了个直线。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骆驼兵的身影。乌尔干看看后面,后队的身影被一处石台给挡住了。再看前面,那些骆驼兵们不急不慢的继续前进。骆驼耐力比马好,行走的虽然慢,有良好的指引就能不停的走。甚至有种说法,马匹能站着睡觉,骆驼大概能边走边睡。
再想绕路的话就只能让骆驼兵挡在后面的蒙古骑兵前面,乌尔干知道自己只能上前迎敌。叹口气,乌尔干抽出新马刀。看来今天又要用坏一把了。
在附近的石台上,几名宋人架着大望远镜居高临下看着战斗。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蒙古骑兵与骆驼兵战在一起。骆驼笨重,马匹灵活。几人本以为战斗会是骑兵占优势。没想到骆驼兵的用法竟然和骑兵不同。这些庞大的骆驼皮糙肉厚,挨上几箭也没什么。骑兵们的马匹就没有这样的承受能力。只要中箭至少会不太听指挥,被命中要害时甚至直接扑倒在地。
奴隶王朝的骆驼兵们充分领会到自己的特点,他们不与蒙古军对冲,而是尽量保持阵列作战。蒙古军近战,骆驼兵就用长枪逼退。蒙古军用弓箭,骆驼兵们也拿出弓箭对射。而且这支骆驼兵知道自己的任务所在,他们并没有试图击溃敌人而是努力堵住道路。眼瞅着蒙古骑兵们纵横往来,如同飞沙走石。骆驼兵却稳如台上,非常沉稳的运动到大路中间堵住了蒙古人撤退的方向。
“我们已经堵住了蒙古人的退路,接下来就要围歼他们。”旁边响起一位真神教将校的声音,听得出这厮非常得意。
宋人哈哈干笑几声,表示了对奴隶王朝军队的佩服。等这位将校离开身边,去把那些中暑的家伙扔到石台下面的背阳处。宋人就用地方口音交流起来,“骆驼皮再厚也挡不住子弹。”
因为用地方口音说现代汉语的话,所以话音听起来格外的滑稽。只是大家不是来开玩笑的,最初奴隶王朝邀请宋人船队上的人前来观战,大家还觉得里面只怕有什么惊天大阴谋。现在看起来奴隶王朝的想法很单纯,让宋人看看奴隶王朝的厉害,为以后讨价还价增加点筹码。
“原来骆驼兵竟然是这么个用法,有趣。我还以为骆驼是冲锋陷阵的。”
这场战斗的确很有特色,大宋骑兵现在很强,却从来没想过建立骆驼兵部队。看了对骆驼兵的使用,大宋的观察人员都觉得涨了不少见识。
“若是以前,骆驼兵还能让咱们为难一下。现在时代不同了,再重的甲都扛不住枪弹。能扛住枪弹的甲,人穿上又运动不了。这么慢的速度没办法机动。”
“嗯。奴隶王朝的家底看来也不厚。”
大宋人员讨论的时候还力求现实,所以骆驼兵们的的评价并不高,反倒是让大宋看到了奴隶王朝的真实力量。
两边继续交战,蒙古军后队赶上来,人数越来越多。却见此时远处烟尘升腾,应该是大队骑兵出动了。
“啧!啧!啧!真有趣。”观察员忍不住咋舌。
其他几人都饶有兴趣的看着奴隶王朝对眼前的这支蒙古军发动了致命一击。大宋骑兵们原本很弱,等到了兵强马壮的时候蒙古军已经被宋军步兵打垮了。骑兵们的大规模战斗更近乎传说,而不是能留下深刻印象的战斗。毕竟大宋的宣传中骑兵在阴山以北以及东北地区的战斗被称为‘剿灭’,既然是剿灭就不是力量对等的战斗。
真的有机会看到大规模骑兵对战,大家都做好准备仔细观看。就见两边的骑兵分为数队开始对冲,就如洪流正面对撞。就在观察人员以为两边会完全对撞之时,却见到骑兵队列竟然再次分开。虽然之前的对撞的确造成了许多死亡,却没有出现步兵对撞那种刀齿相接,摩擦着碰撞出火花的力量。
双方骑兵们分成不同的队列,好像有默契般交叉经过。马匹之间没有斗牛般的对顶,互相交错的队列,骑兵们都挥舞起战刀砍向对方。的确有不少人翻身落马,就如洪流中泛起的泡沫,顷刻就被洪流带走冲散。
之后各个队列互相这么经过,杀的你来我往。看了一阵之后大宋观察员们才看出端倪,每一次交错中都会有点人落马。原本看着巨大的队列开始逐渐缩小,变薄。而战场上那些失去主人乱跑的马匹,还有落马之后没死依旧作战的骑士,让洪流逐渐变成乱流。再战一阵,乱流又向着泥潭的模样转化。
队列作战没用之后,比拼的就成了小队作战。在开水锅般翻腾的战场上,各个还能维持队列的小队人马看上去就格外的醒目。
“将校将校,怪不得很多人出名之时都只是小校。这时候哪里还有大将的空间,那么多大将意外丧命,不稀奇。”有观察员已经忍不住大大感叹起来。
其他观察员或者是不明白这么深的战争理念,或者是根本就没听到。反正所有人都看着战场,这场上万骑兵参加的死战真的令人印象深刻。却见有一支蒙古军如同锋利的刀,在战场上纵横。他们所到之处就如庖丁解牛所说般‘以无厚入有间’,切开了奴隶王朝骑兵们的阵型,让原本可能发动的集结兵力化作乌有。不仅如此,这帮人所到之处还挥动马刀左劈右砍,杀伤许多敌人。自己却没有什么损失。
得到这样战友的相助,蒙古军就能重整队伍,让原本十几人甚至是几人的小队重新集结成数十人的大队加入战斗。就在此时,之前还比较靠外的骆驼兵们再次行动起来,他们直奔那支蒙古骑兵杀去,眼瞅着就要和蒙古骑兵硬干。
到底谁能赢?大宋观察员们心中都生出这样的问题。
第207章 砸锅(二十九)
如果知道自己被宋人认为是‘前途无量的小校’,大队长乌尔干大概会骂娘。旗军一军五千骑兵,分为十个大队。每一个大队满编四百五十骑兵。大队长官位只在副将之下,绝非‘小校’。他的兵力少,完全是这几天的激战中消耗过大,还有些部队在战斗中散开。
此时的乌尔干当然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肺部如同火烧一般,双臂也如同灌注铅水,沉重无比。就乌尔干的经验,此时已经无法再如此激烈的战斗下去。平日里能削断敌人首级的一刀此时怕是连普通铠甲都砍不开。
见到奴隶王朝的骆驼兵杀过来,乌尔干也不废话,举起珍藏的大宋钢刀挥舞几下,骑兵绕开骆驼兵就走。还是大宋的钢刀用着舒服,与元国生产的家伙相比又轻又快手感还特别好,若不是战斗激烈乌尔干才不会拿出来。
却不成想骆驼兵并没有放过乌尔干,竟然调转方向继续追。乌尔干只能催动已经疲惫的战马继续撤下去,却没想到骆驼兵居然死死咬住乌尔干的队伍。骆驼的速度不行,耐力却比马匹强得多。经过这么一番激战,蒙古马的速度都已经没办法超越骆驼了。
自己扛不住,乌尔干只能期待友军。没想到各个部队看到骆驼兵过来也都让开道路,乌尔干在别人让开的道路上策马前行,希望骆驼兵能够转移攻击目标。每次回头看,就见骆驼兵们始终在他的队伍后面,完全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前面跑,后面追,等乌尔干发现自己前面已经没什么人的时候,已经跑到了战场边缘。既然局面如此,乌尔干干脆继续向前,没多远的地方有个小坡,他催动战马冲上小坡。就命令部队下马。这个坡有点陡,乌尔干下令赶紧让马匹休息,自己带着弓箭手们在高坡上排下队列。骆驼兵的优势之一是个头高,射箭时候平射即可,此时乌尔干就得利用小坡的高度来抵挡。
当骆驼兵靠近之时,蒙古骑兵开始用弓箭防御。这次果然是他们大占优势,骆驼登高之时脚步缓慢,乌尔干就见最前面的几匹骆驼上的骑兵纷纷中箭跌落。后面的骆驼兵再上,也是同样命运。没了骑者的骆驼很自然的停下脚步,反倒阻挡骆驼兵进攻的路线。眼见攻不上去,骆驼兵们停下脚步,看样子在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乌尔干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地面被太阳晒得火烫,坐上去很不舒服。可骑了几个小时的马,这种刺激反倒缓解了更不舒服的感觉。再看身边的队伍,大伙不用吩咐也都坐下了。众人纷纷掏出水袋喝水,不少人把水袋举的底朝天,完全不在乎接下来还有没有水喝。
喝了水,有些士兵依旧疲惫的平躺下休息。乌尔干也没有怪罪大家,他自己都很想躺下。选拔旗军的时候对士兵就很是挑拣,训练时候非常严格,所以旗军才能连续作战到现在。大家都是人,比下属更强的乌尔干自己已经要顶不住了,怎么还能再责骂血战到现在的下属。
属下前来禀报,他们所处的位置乃是一个石台之上。台子上有人驻扎过的痕迹,此时却没有人。大概是已经投入到战斗中去了。没人说话,乌尔干自己都努力调匀气息,等着敌人先行动再根据敌人的行动作出因应。下面的骆驼兵没有攻上来,乌尔干就继续休息。就在他有点昏昏欲睡之时,辛苦的探马跑来禀报,“队长,远处不太对劲。”
乌尔干挣扎着站起身,只觉得大腿和屁股仿佛有上千小针措辞般难受。跟着探马走到他所处的高坡边缘,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那么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掏出望远镜看去,乌尔干大惊。那些细线一样的东西居然是大队的奴隶王朝步兵,就见他们的位置已经在蒙古军归途更远处,行动的方向明显是要堵死蒙古旗军的退路。
看到这局面,乌尔干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前去禀报,这才想起方才部下已经搜索过这里,自己所处的石台上只有一条下去的道路。那帮骆驼兵们就堵在下去的道路上。乌尔干只觉得一激灵,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怪不得敌人也不急着攻上来,他们大概是等着乌尔干他们冲下去。
石台并不是完美的平台,乌尔干他们真的要下去很容易。可马匹就没办法下去,光是靠两条腿跑,在骆驼兵追击下那是死定了。
“带的有信号弹么?”乌尔干连忙问。
“有几个。”
乌尔干听到这回答心中轻松了点,他连忙命道:“发射出去,提醒将军远方有敌人逼近。”
没多久,信号弹就升上空中。看的出将军已经看到了,因为没太久阵型就出现了变化。再过一阵,蒙古军选择了撤退。各队互相掩护着开始脱离战场。但是脱离方向并不经过乌尔干他们所在,随着蒙古军开始全面撤退,乌尔干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敌人的骆驼兵也没有参与追击,依旧堵在斜坡下面。乌尔干只觉得心脏一个劲下沉,看得出这帮骆驼兵下了决心要干掉乌尔干他们。等下去只会越来越远离大队,乌尔干不愿意被这么活生生堵死。他叫起部下,“大家跟着我冲下去,是死是活就看自己啦!”
说完,乌尔干抽出双刀。大宋钢刀价格不便宜,而且旗军也不能公开购买。大家都是自己掏钱为自己购买保命的家伙。以乌尔干大队长的身份与俸禄私下也只买到三把,其中一把还留在家里准备留给儿子。此时双刀在手,乌尔干再看了看蒙古军撤退的方向。却见乌压压的骑兵在敌人的追赶下撤退,根本没有人前来救援。
竭尽全力却落得这般下场,便是知道将军也是不得以,乌尔干的鼻子还是生出酸痛的感觉。便是没办法来救,难道发个信号弹都不行么?但战场上升起的都是让全军撤退的信号弹,乌尔干也清楚不可能单独向他发送什么问候的余地了。
翻身上马,乌尔干举起马刀喊道:“跟着我冲啊!”
大宋观察员们一直分了些精神在关注乌尔干所在的精锐小队,眼见他们被逼上了绝地,却还是率先发现敌人并且向自己的部队通报。有人忍不住叹道:“这帮人还真是汉子!”
在大宋,‘汉子’等带‘子’的说法并不是善意,不过让大宋称赞蒙古人也未免强人所难。这样不尊重的说法已经算是极大称赞。眼见这队精锐杀入已经有所准备的骆驼兵布下的阵中,然后被淹没在敌人之中,观察员中比较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禁唏嘘几声,“唉……怪不得官家要为敢死队立下特等功,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这些最勇敢的……唉……”
因为视角的缘故,这些人只看到蒙古骑兵冲入骆驼兵队,然后消失在视野中。这队蒙古骑兵的确惨遭屠戮,但是最善战的乌尔干便是中了两枪,却靠着铠甲与手中的刀杀开血路。加上他位于战场边缘,突破了骆驼兵的包围之后竟然没有遇到其他敌人拦截。
刚冲出敌人的拦截,乌尔干的马匹跑了一阵突然前蹄一软跪倒在地。把乌尔干摔下马来。他站起身,就见马匹身上有两个深深的伤口,方才骆驼兵的猛戳被乌尔干私下购买的大宋钢质甲片挡下不少,可马匹就没这样的装备。眼瞅着爱马还在尝试挣扎着站起身,乌尔干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没余力帮着爱马解决痛苦,自己只能转身就走。好在此时战场边缘有不少失去了主人的马匹,乌尔干靠近一匹蒙古马,用蒙古的训令对马匹喊了几声。马匹虽然很警觉,却没有想逃开。乌尔干上前抓住缰绳,摸了摸马匹的鼻子。马匹转开头避开这表示亲热的动作。
翻身上马,乌尔干骑着新的坐骑开始继续逃亡。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马匹也开始熟悉了新的骑者,配合的逐渐熟练起来。乌尔干回头看去,自己身后空空荡荡,之前跟着自己奋勇作战的部下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性命。此时还跟在乌尔干背后的就是继续追杀的骆驼兵。转回头,乌尔干继续催马追赶大队,再耽搁下去他自己就死定了。
西历七月三日,巴格达得到了最新消息,与奴隶王朝对峙的蒙古军后撤。虽然安格玛大帅表示这不是战败,但是后撤途中有五个旗的旗军遭受重创,白八旗的第七旗甚至连将军都战死了。不谈这些受到惨重损失的旗军,参与此战的二十二支旗军中的其他十七支旗军都有损失。不管他们表示自己给了敌人重大杀伤,可撤退的毕竟是蒙古军。怎么看都谈不上是胜利。
郝仁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得到这消息的同时,太后阔阔真请郝仁入宫。赶到太后的寝宫,刚行过礼就见太后阔阔真垂泪说道:“丞相,咱们竟然打了败仗。这该如何处置。”
“太后,臣以为不可处罚前线将士。”郝仁有些艰难的说道。以他在蒙古朝廷的这个处境,得到的消息并不灵通。靠着少量情报以及对铁穆尔的了解,郝仁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先说出来。
“处置前线将士?”阔阔真没想到郝仁居然提起这个来。她之前也没想过要对前线那帮人具体说什么,郝仁这么提起,阔阔真先是点头,随即脸上浮起怒气。蒙古太后用非常不快的语气责备道:“那些人打了败仗,丞相居然还要护着他们!”
“太后,旗军乃是大汗亲自下令挑选出来的精锐组成。臣以为他们会竭尽全力报答大汗的知遇之恩。那些人的家眷大多都巴格达,家属也都领到土地耕种。太后以为他们会不好好打仗么?”
“他们好好打仗,怎么会打成这样?!”阔阔真怒道。
“太后生气是因为他们不好好打仗,还是因为蒙古败给了蛮夷?”郝仁问。
阔阔真一愣,接着很冲动的想说话。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阔阔真胖乎乎的白净脸上有着犹豫。见到太后没有完全被愤怒控制,郝仁继续解释道:“太后,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吉思汗难道就没有打过败仗么?大汗宝训里面说的清楚,成吉思汗也打过败仗。忽必烈大汗也打过败仗。若是打了败仗就要处罚前线将士,定然会让将士离心离德。就我所知的消息,此战中各军都奋勇作战,有旗军将军都战死了。若是太后觉得他们奋勇作战,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打了败仗,那就请好好安抚他们,甚至要赏赐他们。他们打了败仗心里面也难受。这才是善待勇士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就在郝仁依旧努力劝说阔阔真的时候,已经有人把这场谈话已经说出的部分内容告诉给铁穆尔。这位正处于愤怒边缘的蒙古大汗听到郝仁居然说不要处罚那些败军,还要奖赏他们。气的铁穆尔一脚就踹飞了面前的桌案。
“郝仁这是要干什么!”怒气勃发的铁穆尔怒吼着,同时举起马扎重重砸在到底的桌案上。随着折断的声音,马扎摔的散了架。
这点发泄并不能让铁穆尔的怒气得到发泄,他的三角眼几乎瞪成了菱形。各种无法控制的念头在脑海里乱窜,突然激发出新的怒吼:“郝仁不敢来我这里说话,却跑去太后那边说嘴,他有把我放在眼里么!来人,把郝仁叫过来,让他方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卫队长不敢说话,低着头静静的站在原地。看卫队长不动弹,铁穆尔回身从架子上拿起马鞭上去就给了卫队长一鞭子,“狗东西,站着干什么,马上去把郝仁给我叫来!”
卫队长不得以,赶紧跑了出去。到了太后寝宫外面打听,得知郝仁已经走了。卫队长连忙带着人去追,在郝仁府邸附近追上了郝仁。过去传达了铁穆尔的旨意,卫队长从郝仁脸上看到了不满,还有点不屑。就听郝仁说道:“没想到大汗竟然派人监视太后,真是好儿子。”
听了这话,卫队长心里面大大不爽。挨鞭子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卫队长闷声说道:“还请丞相现在就去见大汗。”
郝仁冷冷的说道:“我累了,让我先回府喝口水,换件衣服。”
见郝仁如此,卫队长也来了脾气,“不行,丞相现在就要去。”
“哼,我自然会去。你不必担心。”郝仁说完,拨马就向府邸继续走。
卫队长立刻上前拦住了郝仁,“请丞相现在就去。”
郝仁的卫兵马上拦住了卫队长,卫队看这架势,也站在了卫队长身后。两拨人就这么僵持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都高举着火把,没多久就有巡逻的部队注意到,凑了过来。眼见对峙的双方居然是丞相与大汗卫队,巡逻的部队也有些麻爪。两边可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就在此时,巡逻部队里面走出一人,他到了火光边,先是跪倒给两边行礼。又站起身走入火光圈里,同时大声喊道:“丞相,太后方才有传话让我们禀报给丞相。”
“呵!太后竟然会让你们传话。”郝仁冷笑道。
那人又上前几步,看他的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队长模样,两边都觉得这厮未免太可笑了。就他这身,还敢说太后拆迁他传话的弥天大谎,特别是那诚恳的声音。这厮是找死么?
就见那厮站直身体,大声说道:“太后有旨……”还装模作样的伸手入怀要掏文书的模样。然而寒光一闪,那厮从怀里掏出东西就向郝仁甩了出去。同时那厮大喊:“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本来是大汗与丞相的冲突,突然出现的家伙说的还都是官话。大家虽然觉得奇怪,却都没往刺杀的方向去想。此时突生变故,众人都意料不到。加上突然那句‘太后要大汗杀了郝仁’,不管是大汗卫队还是郝仁的卫队都被这声大喊给惊到了。
甚至在那厮扔出东西之后,众人也没往刺杀上想。大汗铁穆尔与丞相郝仁之间的矛盾并不是秘密,各种说法也不是流传了一天两天。就在众人还在发呆之时,郝仁的贴身侍卫爆发出一句撕心裂肺的惊呼,“大王!大王中刀了!”
卫队长大惊,连忙扒拉开人冲过去。却见郝仁脖颈上插了一把短刀,也不知道刀多长,却见脖颈外只留下很短的一部分刀刃,其他部分全部刺入了郝仁的脖颈。虽然伤口处还没出血,郝仁因为想努力呼吸而张大的嘴角处已经有了血迹。
“抓刺客!”卫队长大喊道。他此时只觉得肝胆俱裂,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惊恐成了尖叫。
卫队们一拥而上,就见行刺那厮居然不躲不逃,而是继续高声连续喊道:“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把那厮按倒压住,那厮依旧继续大喊。气的一名大汗亲卫大骂着“让你特么胡说八道”就向着那厮脖颈就猛踹几脚。随着一声低沉的响动,那厮的声音戛然而止。
郝仁的护卫此时也冲过来,他们把那厮拽起来。却见他口鼻出血,两眼翻白,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围着郝仁的侍卫撕心裂肺的喊道:“大王……大王……大王你醒醒!大王你醒醒!”
片刻后又有人喊道:“大王被杀了!”
听着这惊天的消息,看到眼前已经断了气的刺客,郝仁的侍卫瞪着大汗亲卫怒喝:“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方才大汗亲卫也只是情急之下手足无措的愤怒焦急的过度反应,却没想到居然会造成如此结果,大汗亲卫们被郝仁卫队疯狂的表情骇的连退几步。却听到郝仁的亲卫大声喝道:“你们要杀人灭口啊!”
第208章 砸锅(三十)
与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区不同,巴士拉的大宋商人区明显有要塞化的倾向。大宋商人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建起堡垒,从外表看这里很普通,甚至有些杂乱。从内部高处看下去,可那些看似胡乱堆放的物件只要就近挪动便可快速组成营垒。
西历七月六日,住在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已经全部出现在巴士拉。大部分人看着意气消沉,完全没有最快时间内脱离险境的惊喜。情报站站长也不搭理他们,赶紧叫上情报员们召开会议。站长在会议开头坦率的说道:“现在局面紧急,我们也已经开始做撤退的准备,就等孟买那边的消息。”
没人对此表示异议。这世界上那天都有人死去,然而郝仁的死足以在两河流域掀起巨大的波涛。蒙古过去还能容忍大宋的商埠存在,现在可就不能如此乐观。站长继续说道:“你们觉得会是谁干的?咱们用排除法。”
黑板上很快就列出各种势力,铁穆尔大汗、蒙古王爷、奴隶王朝,许多势力都被列了出来,甚至包括大宋的官方势力以及非官方势力。
大宋的非官方势力第一个被排除,情报员能确定商铺里面没人动手。这些商人们此时无比沮丧,虽然他们并没有拒绝抛下家什只携带贵重之物跑路,可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撂在巴格达,还没有回收的可能。他们简直是痛彻心扉。
大宋官方派出暗杀者的可能被降到很低,虽然做不到完全排除,至少直接管这件事的部门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之前有关蒙古的看法是‘等大宋海外实力更强之后再谈动手’。
铁穆尔大汗则是接下来被排除的势力,他与郝仁的矛盾并非秘密,所以情报站比较认为铁穆尔不是凶手。向郝仁投毒是办法,把郝仁请到宫殿里弄死然后伪装成暴毙是办法,甚至明正典刑也在考虑之内。便是搞刺杀,也可以在别的大臣家里刺杀。总之,在街上以突发事件暗杀的事实反倒让情报人员认为动手的不是铁穆尔。
这里面嫌疑最大的就是蒙古王爷,可到底是哪个势力下令?目的何在?
有些疲惫的站长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看着以茶店账房身份在巴格达收集情报的那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站长询问这位一直没说话的干部怎么看。
账房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了:“这种刺杀方法我听说过,那些来喝茶的人中有人说过。我觉得他们身份那么低还想这个实在是可笑。”
“是真神教还是蒙古人?”站长连忙追问,其他人都讶异的看过来。
“真神教的。”账房答道。
情报人员们互相对视了片刻,看到上层的表情很认真。账房讶异的问道:“你们当真了?”
站长声音很认真,“一群穷人都能想到,上层难道没想到?”
“可他们这么干会让真神教一起遭殃。”
站长答道:“真神教哪里还有统一的上层,就算是有统一上层的时候真神教不也各行其是。你到底听多多少人说过这类话题?”
“嗯……”账房想了想才答道:“怎么也得听过十几次。”
“你确定他们是说是万一遇到蒙古贵人就动手?”
“嗯,确定。只是当时那些人自己也没当回事,我也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
情报员们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有点可疑。不等他们就此事作出评论,有人匆匆跑进来,与情报站站长说了几句。站长脸色大变,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蒙古朝廷已经下令派兵来抓咱们,咱们赶紧撤!”
夜色降临之时,大宋人员都撤上船离开了巴士拉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早就知道有可能出现这一天,也早就做了许多因应准备。等着一天真发生了,还是感觉非常失落。在这样的心情下回到孟买,众人又得安排住处,清点人员名册。等他们终于有时间对此事进行讨论之时,从地中海东岸来的消息也到了孟买。
地中海东岸那边送来了蒙古朝廷的说法,大宋勾结信真神教的奴隶王朝暗杀了丞相郝仁。证据是暗杀者身上携带着大宋制作的信物,那是大宋才出产的景泰蓝钥匙,上面有真神教的经文。
新的消息加入,之前伪装成账房的情报员所说的情报立刻成了讨论焦点。大宋当然没有勾结真神教,但是动手有很大可能就是真神教徒。只是指使真神教徒动手的人又会是谁?
再过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这是来自四方同盟的消息,有些郝仁的侍卫逃出了巴格达,郝仁死后他们就抓紧逃散,却被铁穆尔大汗追捕。追捕很快变成了追杀,许多逃走的侍卫都丢掉了性命。能逃出来的侍卫都是借用四方同盟在蒙古的渠道躲开铁穆尔大汗的追捕。
孟买情报处的高级别会议上,有人不解的提出了个问题,“铁穆尔这是想干什么?”
巴士来情报站站长嘲讽的笑道:“像是小孩子做了错事,就千方百计的不想让人知道,以方便他自己编造出套说辞。”
高级情报人员们笑了,他们都学过心理学,长时间的工作也验证了来自大宋赵官家的理论。人类心理成熟层面非常低,大部分人到老都没能摆脱孩子的做法。与孩子们的不同在于成人伪装与反抗的技术和技巧大概提高了许多,可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本能的水平却没有提高。在接受过训练的高级情报人员眼中,铁穆尔的地位并没有对他的心理成熟有什么帮助。坐在蒙古大汗位置上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也不光是铁穆尔,包括大宋的许多官员其实没啥分别。能让这帮情报人员们心悦诚服仰望的只有不多的人,赵官家无疑是不多人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要是铁穆尔不这么做,而是立刻派人去元国通报消息,并且请元国派人过来接走郝仁的遗体……”
“报告!”有人打断了会议。
“进来。”
“报告,蒙古朝廷发布消息,说郝仁遇刺受伤,却没有死。”
“哦?真的?”情报处处长看向巴士拉情报站站长。
站长笃定的说道:“那边的王爷亲自确定郝仁已经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处长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处长笑了片刻,带着嘲讽与怜悯叹道:“这和小孩子有啥分别呢?”
巴士拉情报站站长也在苦笑,他方才就注意到孟买情报处的会议室墙上挂了条幅,在站长对面的那条应该是赵官家的字,银钩铁画却不失轻盈。条幅上写着‘面对事实、接受事实、承认事实’。巴士拉情报站是地下站点,可不敢公然挂出这样的条幅来。
看着这样的字,听着发生在蒙古朝廷内的事情,这的是可笑又令人警醒。没有人愿意看到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是人类的本能。可当悲剧已经发生的时候,如果能立刻承认悲剧发生了,并且做出实事求是的应对,悲剧就会画上结尾。可拒绝悲剧貌似也是人类的本能。为了拒绝承认,一个谎言就要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再接下来一个悲剧引发了十个悲剧。
情报部门的内部学习会经常讲赵官家的这个讲话,站长以前觉得赵官家真的是聪明睿智,能洞悉人心,能看透世情。此时听着蒙古朝廷正在上演的悲剧连锁剧,站长感觉自己以前或许是误解了赵官家。能说出这样话的赵官家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赵官家说这些话时候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傲然与自得。
蒙古朝廷的讨论水平明显没有大宋情报部门高,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正在推波助澜,甚至连阔阔真太后都认为封锁郝仁被刺杀身亡的消息是对的。此时阔阔真正在和玉昔帖木儿商议:“御使,此事万万不能让元国误解。”
玉昔帖木儿一脸的沉痛,他被任命调查真相,包括大汗卫队队长在内的众人都被收监审问,到现在审问出的口供以及得出的结论是真神教的人暗杀了郝仁。从暗杀者身上搜出了一个景泰蓝制作的钥匙,这个钥匙与奴隶王朝那些人佩戴的钥匙一模一样。定然是大宋制造的。
确定不是太后与大汗下令杀的人,暗杀者当时高喊的话就摆明了是预谋已久的挑拨之言。深知这挑拨的恶毒,玉昔帖木儿也同意暂时对外宣布郝仁没死。然而玉昔帖木儿却应道:“太后,臣想出使伯颜那里。”
阔阔真一愣,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此事须得伯颜丞相这样的人物出面才能说服元国。”玉昔帖木儿果断的答道。
阔阔真想了想说道:“为何要御使亲自前往?”
“臣亲自前去,才能说动伯颜丞相出面调停。”
“这……”阔阔真想反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伯颜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样的大人物可不是轻易能说动的人。但是玉昔帖木儿走了,朝廷里面短时间就失去了一个能依赖的人,她不想让玉昔帖木儿走。
“太后,臣会速去速回。若是臣留在朝廷里,派去的人只怕说服不了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说道。他知道这话没错,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走的一大原因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决此事。
第209章 砸锅(三十一)
玉昔帖木儿在地中海东岸上船之时,电报已经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君士坦丁堡。谢松遗憾的对李自然说道:“要不是上头发来命令,我是真想弄死这家伙。”
大宋想在东地中海的海上弄死些人实在不要太轻松,可雅典那边发来电报,说孟买的情报处下令,‘不要对当下局面介入,让他们自然发展’。
李自然能理解谢松的想法,现在蒙古朝廷里面能让大宋看上眼的人不多了。郝仁这么突然被杀,要是把玉昔帖木儿也给铲掉,蒙古朝廷中能扛起事情的人才就没有几个。他劝道:“我觉得孟买那边的看法也有道理,蒙古朝廷的政策是错的,玉昔帖木儿执行的再得力,反倒是推波助澜。”
谢松点头表示同意,“孟买那边的话让我大开眼界,说的真的好。说真的,我要是蒙古大汗,我只怕也会同意封锁消息,生怕引起元国的误解。我也会想着找到让元国相信郝仁不是被蒙古朝廷暗杀的办法。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他们当时就说郝仁被暗杀,接下来就只剩下找出是谁干的。现在说了郝仁没死,到时候他们怎么解释那致命的伤口。”
“民无信不立。”李自然叹道。这个问题的根本还是元国不相信蒙古朝廷,可蒙古朝廷那个做派怎么能让人相信呢。而且从现在看,直接宣布郝仁死亡反倒最有信服力。想着谢松的话,李自然发现自己现在可以嘲讽蒙古朝廷,真轮到自己面对此事,李自然的选择也不会比蒙古朝廷高明。左思右想,李自然苦笑道:“好在是官家当政,若是咱们大宋出了这等事,只要别人拿不出铁打的证据,官家怎么说,我就怎么信。”
“嗯嗯嗯!”谢松连连点头。在认同李自然的话之时,谢松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赖。这不是说谢松完全认同赵官家的道理与做法,而是谢松相信赵官家不会为了他自己说瞎话,“赵官家从来不会为了他自己说谎话。”
“不,官家是个聪明到为了他自己更要说实话的人!”李自然有点自豪的说道:“这也是学社里面的教育,一个人想有信用就得说实话。说实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现在的利益损失和信用损失比较起来就不值一提。如果这事情发生在大宋一定不会弄到这般地步,蒙古朝廷现在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挽回这种损失?我觉得他们根本做不到。等郝仁的侍卫逃回元国,元国就会认为是蒙古大汗下的毒手。呵呵呵!民无信不立,古人诚不我欺!”
谢松点点头,却长叹一声。他其实也不在乎蒙古朝廷,蒙古朝廷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大宋拒绝不计成本的出兵。此时谢松发现自己真的不够聪明,距离赵官家这种为了自己坚持说实话的境界差的老远。同样是人,赵官家的价值观就和谢松不一样,谢松的名利心还是太重了,他并不介意为了利益‘小小的扭曲一下事实’。有这样价值取向的谢松自己都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任,这种信任感并没有因为谢松的价值取向而受到影响。
玉昔帖木儿并不知道自己能安全抵达罗马的原因是大宋决定放他一马,以最快速度抵达这座美丽城市的时候,玉昔帖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安全措施非常到位。见到老长官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激动的都忘记了行礼,他不由自主的上前向老长官伸出双手。当双手被伯颜丞相握住之时,玉昔帖木儿只觉得有了坚实的依靠,眼眶都湿润了。
伯颜奥古斯都的神色可没有这么激动,他难得的叹口气,“唉……,玉昔帖木儿,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朝廷会听么?”
“一定会听!”玉昔帖木儿激动的说道,伯颜大帅还愿意为蒙古朝廷出力的话必然能解决眼前的大事,就如当年伯颜大帅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那样
“跟我来。”伯颜放开玉昔帖木儿的手,领着他去了书房。一进门,伯颜就说道:“现在朝廷马上告诉元国,郝仁在遇刺的时候已经死了,朝廷说郝仁没死只是不想让蒙古震动。”
“这……能不能请大帅告诉元国?”
“这事必须由朝廷讲!”伯颜严肃的答道。
“丞相,请让我先给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说。”
玉昔帖木儿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伯颜听了,特别是朝廷追捕逃跑的郝仁侍卫,还杀了不少。本以为这是铁穆尔的昏招,会让伯颜大帅大大生气。却见伯颜并没有生气,等玉昔帖木儿说完,伯颜说道:“追杀侍卫的事情也告诉元国,郝仁遇刺,朝廷完全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见到侍卫逃散当然要抓捕他们。虽然杀了些人,却也不是要杀人灭口。”
“若是告诉元国,元国会怎么想?”玉昔帖木儿说出了心里面的担忧。
“都这时候了还能顾及元国怎么想?现在是说实话都来不及的时候了,玉昔帖木儿,现在那么多人想利用此事挑拨朝廷与元国的关系,朝廷必须先告诉元国发生了什么。若是元国不信,再商议怎么才能相信。至于元国知道了实情之后如何动怒,根本不是我们当下要考虑的。当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那点利益了,你告诉朝廷,不用再指望从元国拿到好处了。郝仁为朝廷做了这么多,朝廷竟然护不住郝仁的性命。现在是朝廷欠元国,不再是元国欠朝廷。”
关于利益的话说到这么明白,玉昔帖木儿自己也恍然大悟。他只觉得悲上心头,看向伯颜大帅的视线模糊起来。之前玉昔帖木儿还曾经不赞同郝仁想恢复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可现在玉昔帖木儿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忽必烈大汗去世,那个时代烙刻在郝仁心中。现在蒙古终于有了崛起的模样,玉昔帖木儿自己同样不想这崛起随着郝仁遇刺而化为泡影。
没有了元国的支持,蒙古就无法维持现在的景象。被‘不久前过去’蒙蔽了双眼,玉昔帖木儿自己都不愿意去看残酷的现在。此行的目的只是想维持过去,仅此而已。
第210章 砸锅(三十二)
伯颜对大宋建设的电报系统并不怎么信赖,毕竟那么长久的电报网都控制在大宋欧罗巴行省手中。就算用密码来遮掩,伯颜也觉得消息仿佛赤裸着从狼群中经过。然而伯颜却没有对此说过什么,他非常明白时间远比沙漏中的金沙更珍贵。就如这次他在电报所讲,蒙古朝廷现在已经不合适再采用伯颜之前的‘十策’。
玉昔帖木儿对于电报没什么感觉,只是听说这封电报能在六天内送到巴格达之时才大为震惊。就听伯颜继续说道:“你现在回巴格达,先将我所说的事情向太后讲述清楚之后再向大汗讲述。”
惊讶的心情瞬间被沉重的心理压力赶走,玉昔帖木儿满心都是为难。郝仁坚持想恢复忽必烈的时代所以让铁穆尔大大不满,伯颜让玉昔帖木儿带回去的话只怕会把铁穆尔气疯吧。伯颜率直的告诉玉昔帖木儿,蒙古的战略基石在过去两三个月间发生了巨变。蒙古朝廷不用指望郝仁死后的元国会继续向蒙古提供财政支持,两方之间缺乏信任,更没有期待。如果蒙古朝廷继续当下的错误处理方式,甚至可能会遭到元国的进攻。
玉昔帖木儿很怀疑自己若是把伯颜的原话‘朝廷须得随机应变,万万不可再想什么必胜计策’说出去会有啥结果。就连玉昔帖木儿自己都废了很大劲才明白伯颜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十多年前,蒙古军抵达最辉煌的顶峰。伯颜指挥的伐宋军击败大宋禁军,临安的大宋皇室集体投降。在那个时候蒙古将军认为他们接下来能席卷整个江南,甚至攻入岭南彻底消灭大宋。包括伯颜在内的所有蒙古将领却不知道他们当时已经即将面对什么。
之后没多久,大概两三个月吧,蒙古军的老相识赵嘉仁率军反攻。先在海上歼灭蒙古舰队,进而在长江口到镇江的内河歼灭蒙古船队。时态的急剧变化让伯颜直觉的感受到事情不妙,让他明白蒙古军局面已经彻底改变的是沿着浙东运河的一仗,一万宋军面对张弘范指挥的三万蒙古军。双方都在那一战中发挥出自己最强实力,打得都非常好。宋军击败了蒙古军,蒙古军依旧严整的撤出战场。得知那一仗的结果之后,伯颜整夜的祈祷,尝试从经文中得到纾解巨大负面情绪的力量。一句话拯救了伯颜,上帝给人选择的自由。
听着老上司讲述过去,玉昔帖木儿整个人都呆住了。二十多年后的他终于明白战争的转折点并非从大宋北伐开始,在赵嘉仁主导大宋政权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经决定了。之后种种巨变只是这个变化的延续而已。
颜当时的感悟在玉昔帖木儿听来更加震撼。无所不知的只有上帝,人类太渺小了,人类能知道的东西只是极少一部分。面对这宏大的世界,个人能做的只有选择。选择承认事实还是选择拒绝事实是人类必须面对的试炼。这是上帝创造的世界,承认这个世界就是承认上帝的伟大,承认自己应该抱持着敬畏之心。
从经文中得到了终极力量,伯颜终于摆脱了困扰他的东西,他立刻下达江南蒙古军全部撤到江北的命令。有许多人反对这个命令,伯颜利用手中的权力逼着蒙古军撤退。事后看,这是当年唯一的办法,也是承认敌人强大凶猛这个事实之后唯一的应对手段。如果大撤退稍有延迟,三万蒙古大汗亲军与十万汉军世侯的亲军酒会被堵在长江以南。伯颜承认了现实并且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并没有能改变已经发生重大转折的历史,却改变了伐宋战争的结果。大元的全面失败被延后了将近十年。
“朝廷已经失去了郝仁,再这么干下去大概就会失去元国。这个也许是上帝的安排,我不会责怪铁穆尔大汗。但是铁穆尔大汗不要再以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是属于上帝的。如果他再这么继续下去,就会失去更多。郝仁最后的建议很对,铁穆尔大汗必须善待旗军,这是他当下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玉昔帖木儿,你一定要明白这点。”
“是。”玉昔帖木儿低下头,向自己的老上司保证,“丞相,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伯颜平常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到此时他挥挥手,“去吧,赶紧回到巴格达。奴隶王朝不是宋国,只要按照打仗的规律办事,蒙古未必会输给他们。”
“难道没有必胜的策略了么?”玉昔帖木儿还是不死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郝仁死了,我已经拿不出必胜的策略。不要再想些没用的事情,去吧。”
“丞相,我还有话要讲,若是大汗请丞相出兵呢?”
“那就等大汗下旨的时候再说。”
玉昔帖木儿见伯颜这么讲,也只能在心里暂时留下一线希望。他对此并不乐观,铁穆尔大汗的那个性子真的不好评价,让他真心低下头求人真的千难万难。伯颜这种人更不会主动低头示好。
就在玉昔帖木儿踏上归途之时,逃离巴格达的郝仁侍卫们已经有好几个陆陆续续返回了基辅。确定了郝仁已经去世,基辅登时陷入了悲伤之中。元国朝廷下令举国哀悼。得知消息的元国民众纷纷赶往王都基辅的王宫前叩头祭拜。
郝仁与普通的国主不同,元国主要力量是他从河北带着一路走到这里的。其他的普通民众则是走投无路之下跑来元国求生存,却意外得到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元国民众不仅都知道郝仁,更在心中留下了与自身相关的深刻印象。普通民众对于国主有个人感情已经属于罕见的个案。悲伤的心情在元国逐渐扩大,开始积累并且影响到更多人。元国朝廷中却没有卷入这股悲伤的气氛中。
郝仁在世的时候包惜弱是摄政王妃,现在她已经成为了摄政的王太妃。元国的朝政就该归她执掌。可王太妃包惜弱因为伤心无法上朝,朝廷里面的丞相魏京望与枢密使蒋广投就和平日一样继续执掌朝政。没有了国主郝仁的遥控,这两人都非常认真的使用着手里的权力。
“此时当立新主,当然是长子继位。”魏京望按照汉人的规矩提出他的看法。不少文官纷纷点头,立嫡立长乃是汉人规矩。普通的家庭还能有所调整,到了国家这个层面就没办法如此讨论。要是找借口,整个国家可以有无数借口。想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按照规矩来。
枢密使兼兵部尚书蒋广投蒋太尉也是老臣,此时他整个脑壳上方与前方已经光秃秃的,只有后脑勺延伸到耳朵上方的部位还有毛发。头发掉到这个程度反倒也能算是种发型,不再难看。只是蒋太尉的神色倒是非常难看。
魏京望这话不是对蒋太尉说的,因为蒋太尉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支持二王子郝贵继承元国的地位。之前蒋广投就说过,郝仁中意的乃是二王子郝贵。作为郝仁大王的忠臣兼重臣,蒋广投坚决支持郝贵。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从各种发生过的事情来看郝仁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是魏京望并不想因此支持郝贵。所以魏京望已经放弃了说服蒋广投的打算,他要说服的是还没有选择立场的朝臣。朝臣们许多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蒙古大臣对于所谓汉人的规矩完全没概念。郝仁是个蒙古人,蒙古规矩中父亲去世,继承父亲家产的会是小儿子。兄长们会得到部众和牲口,到新的地方开拓。这才是蒙古人认同的规矩。
所以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时候才要想尽办法说服蒙古王爷们,由窝阔台继承汗位。虽然不符合传统,好歹大汗有个明确的态度。现在郝仁突然死去,死的时候四十出头。要是他如忽必烈大汗那样寿终正寝,四十出头不过是人生刚过一半而已。这个年纪当然不会指定继承人。对于蒙古将领来说此时也是不知所措。听着魏京望的说辞,他们觉得有道理,却又不相信。
相对比较支持魏京望的则是汉人官员,只是此时他们也有顾虑。蒋广投之前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汉人官员的确感觉郝仁比较不认同郝康。最后商务尚书陶之言开口了,“我以为现在的事情就是减少与欧罗巴行省的贸易。他们拿着四方交钞为所欲为,赚了咱们太多钱。”
这边提到钱,立刻就有官员跟着表态,“没错。四方交钞全部是低价购买咱们的粮食,他们转手卖出去赚了多少好处。我觉得陶尚书说的有理。”
魏京望心中大大不快,他是丞相,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早就在元国王庭中引发了不满。只是郝仁大王坚持,众人也不得不眼瞅着四方同盟在其中运转,掌管着贸易大权的欧罗巴行省就大赚特赚。只是此时有人说这个,这可是在要价。他们的意思很明白,哪位王子能拒绝四方同盟,他们就有可能支持谁。
心中不快,魏京望也只能忍了。要是郝仁大王早早确定太子,此时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破事。但是局面到了如此地步,拥有权力的这些人就有了机会开价。心中给这帮人记了一笔,魏京望说道:“此事当然重要,郝康王子一定会支持大家的想法。”
话音方落,就听蒋广投冷笑一声,“呵呵,四方交钞不过是表面而已,真正要紧的乃是四方同盟。我倒是听郝贵王子说过此事,不妨请王子出来与大家说说。”
“此时又不是商议这个的时候!”魏京望怒道。
“早几天晚几天都要说,还不如早些说明白!”蒋广投大声说道。见除了魏京望之外的其他人都不反对,蒋广投命道:“请郝贵王子。”
没多久,郝贵走进了大厅。众人起来向郝贵行礼,腰中扎着白腰带,头上勒着白布头箍,以示戴孝。他一一拉起众臣,寒暄几句。接着坐在蒋广投上手位置对众人说道:“当时父王答应加入四方同盟,一来是元国实力尚且弱小,二来是我岳父伯颜大帅刚当上西罗马国主不久,蒙古人自然要帮蒙古人。这才不得不与宋国虚与委蛇。我岳父伯颜大帅立国数年,国内政局已稳。这四方同盟已经没用。东罗马乃是我岳母的母国,自然不能抛弃。这四方同盟该变为三国同盟了。没道理让欧罗巴行省趴在我们三国身上吸血。诸位,我已经派人去西罗马,与我岳父商议将四方同盟变成三国同盟。想来不久之后就能有消息。”
听到这话,商务尚书陶之言已经连连点头。没有欧罗巴行省靠四方交钞垄断贸易,元国定然能够赚到更多。更何况伯颜大帅从大元时代就是蒙古朝廷里面极为显赫的人物,此时更是硕果仅存的大人物。有这样的人物做郝贵的岳父,就意味着两国可以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
魏京望哪里会不知道陶之言的心思,可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光是伯颜的名头就让人觉得仿佛身处大山的阴影之下。
郝贵则趁机说道:“我这些年参与政务,与诸位多有往来,听了诸位许多话。想我元国有煤有铁,林木茂盛,黑土地肥沃无比,贸易本就该用我元国交钞。等三国同盟建成,在座各位都会富贵,岂不美哉!”
魏京望心中更是焦急,若是让郝贵这么说下去,只怕他此时宣称众人到底要选谁,许多人就支持了郝贵。魏京望连忙对部下使了个眼色,部下偷偷出去了。没多久就见外面进来个內侍说道:“诸位,太后觉得身体不适,请了太医进寝宫探视。此时大王子正在宫里侍候太后。”
郝贵一听连忙起身告辞。看着郝贵的背影,魏京望心中非常失望。郝康的问题就是与元国脱离太久。以至于没人与他真正打过什么交道。虽然在钦察汗国入侵之时郝康领导元国兵马抵抗,打了大胜仗。可那之后郝康就去了蒙古朝廷为官,若是郝康能够说服太后宣布由郝康继位就好了。可几天过去了,太后包惜弱居然对这件大事根本没有言语,甚至连出来召开朝会都没有。这么下去岂不是让蒋广投占了上风。
其实魏京望对于谁继位也没啥特别的倾向,但是为了他自己以后在朝廷里面的地位,魏京望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支持的人附上元国国主的位置,不能让蒋广投他们得逞!
第211章 破口(一)
“哼哼哼!”赵嘉仁看完最新的元国报告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官家是觉得都好笑,还是在笑哪件事。”赵谦很有兴趣的问老爹。听到这个问题,左右丞相都看过来,与会的外交部和理藩部两位部长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官家。
“我也未必觉得好笑,只是觉得有趣。元国这边竟然想以他们的交钞当做四方同盟的货币。哼哼哼哼!”
重臣们看着赵官家欢笑,却发觉赵官家的声音里面并没有嘲讽与恶意。以他们对赵官家的了解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同情和……怀念?这帮人当然不能理解21世纪的中国对于美国货币霸权的感受,而且这帮人还觉得这件事与其他事情相比很是微不足道。
罗义仁问道:“官家,臣知道发行货币很重要,在天竺各殖民地发行货币之后经济立刻活跃许多来。臣想问为何四方同盟的事情怎么让官家这么重视。难道比郝仁还重要?”
“承认我大宋发行的四方交钞就是臣服于大宋的经济制度。国家的边疆分为地理边疆与经济边疆两种。你们都明白地理边疆是怎么回事,经济边疆却不是以远近或者是否相连接来判断。接受大宋货币的主导的地区就在大宋经济边疆之内,不接受的就在大宋经济边疆之外。譬如倭国和东罗马帝国相比,倭国就在经济边疆边缘,比东罗马帝国还要遥远些。天竺殖民比东罗马帝国与倭国更接近大宋经济边疆的核心地区。”
罗义仁听到这个说法就两眼放光,他原本就有这种感觉,现在被赵官家明明白白的讲出来,立刻觉得自己的认知果然是完全正确,喜悦之情难以言喻。
看着年轻重臣们或者大喜过望或者逐渐明白,文天祥心里面有点遗憾。赵官家几十年来其实没啥变化,从他当年支持贾似道的公田改革就能看出来,文天祥最初可是以为赵嘉仁会强烈反对公田改革。几十年了,赵嘉仁对财政的理解还是大大超出文天祥的想象之外。这得是什么样的理解角度才能在那么多大事当中注意到元国有人反对欧罗巴行省在四方同盟中的货币主导权。
文天祥本就是个豪爽之辈,在赵嘉仁手下干了这么些年更是想啥就说啥,心中有疑问,文天祥就说道:“官家,难道两河流域整个乱起来就不值一提?”
赵嘉仁语气轻松的答道:“他们乱他们的,咱们操什么闲心。再说这能叫乱?这不是很正常么,以他们对世界的看法迟早要这么闹。”
文天祥只觉得更加不安起来,赵官家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洞悉人心的细腻与敏感。然而天地万物本就平衡,在很多时候赵官家则会表现出惊人的没心没肺。从黑海到天竺北部奴隶王朝,五六千万人现在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在郝仁被杀之前也许可以说局面还在能理解的范畴内,郝仁遇刺身亡之后引发的乱流会让这广大的地区位于难以预测的未来……
“官家觉得什么叫正常?”文天祥不得不继续问。
“制度引发矛盾,矛盾引发变化,这就是我认为的正常。只是大宋超越了这个阶段,我们就觉得怎么会这么乱。其实咱们当年不也这样么。”
文天祥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当年咱们和他们有什么相同?”
“咱们先说蒙古,不管铁穆尔自己认识的水平,他组建旗军的目的是压制那些王爷,以便他能收税。所以王爷们此次何尝出兵相助。这种斗争的实现手段有高有低,本质和目的与公田改革没区别。”
赵嘉仁平淡的讲述着他的看法,赵谦只觉得他看到的资料中繁杂的情报与老爹简单的说明好像差距过大。他忍不住问:“官家,这该是整个大势还是个人的认知。我觉得铁穆尔好像没这么深刻的认知。”
“个人的想法虽然有独特性,但是所有人的需求却有统一性。譬如按照五层分析法来看,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但是铁穆尔自己没有学到过这样的知识,更没有建设起科学认知,就完全不用考虑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就是他个人的全部世界,所谓的想象也只是把这些直观感受扩大一下规模。譬如他睡过是个女人,就在想如果能睡过一千个女人,他就会非常了不起。其实他就算做到了又能如何?铁穆尔的行动或许会改变很多东西,但是他的主观还是那么一点。所以我个人不建议大家用单纯的规模引发出的结果倒推铁穆尔这类人的想法。”
赵谦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到洞悉人心的精髓,最近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很多原本无法理解的事情与无法理解的人,但是听了老爹所讲,赵谦只觉得看到了更广阔的的世界。但是想弄清楚这个更广阔的世界的难度却在提高,怎么才能确定一个人的视野范围呢?就如眼前的文天祥,虽然在科学认知水平与逻辑学上与赵谦有不小的差距,但是赵谦却能感觉到文天祥有许多地方比自己更强。
正在想,就听老爹说道:“赵谦,两河流域的事情你来负责。”
“这……我担心我处置的……”赵谦觉得很为难。
“这世上哪里有能管到万里之外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尽力去做就好。”
赵谦听到这话,心里面一激灵。老爹所指的正好是赵谦此时的心病,他想事事都能做的如老爹那般水平,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自己老爹是老爹,也知道任何事情的处置放到不同的时间段上都会显现出不同的效果,或对或错,或愚或明。百年大计若是放在十年计的视角来看很可能会愚不可及,放在千年计的视角下观看又觉得不够深远精妙。然而做出决定的人只是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顶多还有那人几十年的积累。怎么可能做出‘绝对正确’的决定呢?
想到这里,赵谦放下心中想法,果断答道:“明白。”
重臣们听着君臣兼父子之间的对话,左丞相文天祥看上去在想别的事情,右丞相则是一脸毫无反应。外交部长卢柏风则是看着赵嘉仁,理藩部长罗义仁则盯着赵谦看了一阵,眼中都是思虑。
散会之后赵谦就和卢柏风与罗义仁开了个小会,赵谦正在考虑要说点什么,罗义仁就开口问道:“太子,不知你对官家所说的经济边疆怎么看?”
赵谦一愣,眼神随即有了光彩。他反问罗义仁:“罗部长怎么看?”
“官家所说的经济边疆大概是指经济秩序,也就是货币发行流通的制度。我现在看,官家所说的正是官家一直在做的。一个地区使用的主要货币乃是大宋发行与管理,当地钱庄与金融投资都是按照大宋要求的去做,这地方就是大宋经济边疆之内。下面的纷纷扰扰只要不触及这点,就只是当地那些人的事情。”
罗义仁所说的与赵谦想的差不多,比赵谦此时能想到的更加直白清晰,赵谦微微点头,这大概就是老爹所说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卢柏风听着罗义仁所说,心中有些担心。罗义仁年龄与赵谦差不多,只要他不出事情就一定会两朝为臣。罗义仁现在就已经是理藩部长,保守的看在大宋朝廷里面也得排名前三十位上下,可以说前途无量。然而罗义仁此时却给人一点帝师的味道,卢柏风只觉得这位年轻同僚锐气太过。
赵谦却不在乎这种事,他的人生中不乏这种充满了锐气的人,和老爹给赵谦造成的感觉相比,罗义仁简直是和煦春风。既然罗义仁提醒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接下来按照老爹的点拨就该明白‘能做什么’。赵谦问道:“咱们对蒙古的经济影响有多大?”
“都是易货贸易,还有少量金银支付的贸易。断了这些贸易虽然有影响,却不会改变什么既有的东西。”
“那么……四方同盟里面的其他三国呢?”赵谦问。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只觉的很不适应,这与他以前对世界的理解差距未免太大。原本赵谦更愿意相信刀枪与征服才能控制一个国家,现在却发现刀枪与征服只是手段,征服只是为了完成更重要的目的。
“不好说那两个国家怎么看。这个得问问杨副部长。”罗义仁说完之后就看向卢柏风。
卢柏风没想到罗义仁把话题引到外交部来,只能起身命人取叫外交部副部长杨从容。杨从容很快就来了,听了问题之后他思索片刻答道:“就我所知,东罗马和西罗马两国内都不乏有人的态度与元国一样。元国能坚持到现在倒是真的因为郝仁的个人原因,至于郝仁是不是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我不好说。也许郝仁也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其实他自己也一知半解。”
赵谦不吭声了,他想的不是四方同盟,而是老爹之前的话。没有学过知识,没有建设起科学认知,大多数的世界人只是他们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所谓的想象也只是把这些直观感受扩大一下规模而已。
第212章 破口(二)
刚送走素来以豪爽出名的吕将军,秘书就禀报有新的访客,乃是商务部的一位次官。赵谦想了想,印象里勾勒出一个比较阴冷的家伙。请这位进来,果然是那种表情。
带着阴冷的表情与阴冷的声音,那位说道:“太子,听闻蒙古大乱,此时已经快到讨伐蒙古的时机。”
赵谦觉得这厮若是此时再笑几声,大概就充满了给蒙古送终的味道。于是赵谦笑道:“那又如何?”
“我只是觉得也该考虑对蒙古用兵的事情。”
“明白了。这与商务部的利益大概有很大帮助吧?”
“我觉得这事利国利民,就前来说说。一切还是由太子决定。”
送走这位,赵谦对秘书说道:“告诉再来的人,我今天开会。”
等秘书出去,赵谦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不管是豪爽的还是阴冷的,所说的都是一回事,对蒙古用兵。这两人如此一致,想来是知道赵谦已经得到了实权。以前赵谦没有实权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来找他,但是找他的多数都是想打听点什么。此时真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爽快感觉。
心中爽了一阵,赵谦收回心思。这几天他与罗义仁和杨从容商议多次,发现也不能完全排除战争的选择。前提是蒙古与奴隶王朝之间打的你死我活,消耗了双方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好是奴隶王朝惨胜,不得不退回老巢。而蒙古则是朝廷财政枯竭,基本解体。
不过赵谦已经明白这等事做个简单备案想想爽一下就好,事实往往与想象之间有天差地别的不同。譬如这次战争的理由或许很多,但是大宋自己都没认识到在其中的作用。那是无心插柳,大宋在天竺洋的船队本着有钱不赚是傻蛋的原则对前去圣地觐见的真神教徒提供航运服务。
在这方面大宋已经建立起来的信用制度起了极大助力,价格公道,还帮着打通蒙古在圣地守军,所以只有少数人因为身体不佳或者偶发因素在旅途中不幸去世。大宋船队虽然采取了海葬,却托旅客的同行者把遗物捎回去。
这么做完全是大宋自己的规矩和制度,却让更多并不富裕的觐见者们砸锅卖铁凑出船费。每年许多人去圣地觐见过,很多还是不富裕的家伙。这种人数量超过二十万的时候,对奴隶王朝现在的苏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之前苏丹面对蒙古的入侵保持守势,可国内这么多亲自到过圣地的信徒,偏偏苏丹自己没能去。虽然不是主要因素,却也不能小觑此事的影响。
这样的无心之举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赵谦确定这个之后对于所谓‘世事无常’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所以赵谦也不期待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变化,战争虽然是选项之一,排名却不靠前。当下最重要的反倒是看看欧罗巴行省能否在这次剧烈的变化中维持住已经建起的经济秩序,虽然大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罗义仁与杨从容都认为只要能扛过这次动荡,欧罗巴行省建立起的经济秩序就会更强大。
为了达成目的,赵谦请大宋钱庄推荐了两名官员,派他们前去欧罗巴行省协助工作。也许是这样的动作才让商务部那位次官有了动作。赵谦也没多想,这等事还远不到图穷匕见的阶段。既然赵谦已经大权在握,何不等那帮家伙把话说的更明白。
有了决定,赵谦就找书找专家学者学习有关经济边疆的问题。问了一圈之后他觉得这帮人还是不靠谱,就直接找最专业的专家,也就是他老爹询问。不谈任何差事的事情,赵谦只来提问题。老爹倒是一脸的迟疑,想了一阵才问赵谦:“你觉得我是给你个人讲,还是开个会把相关人员召集起来讲。”
“全听父亲的。”
正在屋里坐着的老娘听到这话,立刻开口了,“你爹是在问你,你就说出你的想法!”
听老娘声音严厉,赵谦也不敢造次,只能按照老娘所说的去思考。想了好一阵,赵谦为难的说道:“官家,我觉得我心眼很小。”
“嗯。”老爹一副我明白的神色。
赵谦有点讪讪的说道:“我觉得我若是能独占了什么,好像我占了便宜一样。”
“哈哈哈。”老爹笑了。
老娘哼了一声,“春秋《易经》里面说,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你有这想法不奇怪。”
自从那次被老娘嘲讽的问‘你祖父是进士,你外祖父呢?’赵谦对老娘的文化功底再不敢有丝毫不敬的表现。他连忙请教母亲,“娘可否把此话给讲解一下。”
看得出老娘对这反应比较满意,她稍微解释一下。孔子说:“之所以总有‘乱’发生,其乱之源往往是由言语引发的。君说话不慎密则失信于臣,臣说话不慎密则灾殃及身,重要的事情不慎密则造成祸害。所以,君子处事说话谨守慎密,不乱出去,也就不会乱说话。
听完这话,赵谦品味一下自己的理解与老娘理解之间的差距,才继续说道:“可是官家从来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与保守秘密不冲突。”老娘应道。
赵谦只能说的更明白些,“我……我只是觉得我独占了知识,好像就比别人更强。”
“你有这等想法只是说明你太弱。你够强,自然就完全能理解这些掌握这些。以你的性子,只怕你自己早就根据你所知道的去办了。我觉得我没看错你。”
被老娘这么讲,赵谦再次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跟着老娘学习的时光。那时候的老娘真的好严厉……不过现在赵谦回想起来,只是觉得被严惩不舒服,可是能跟在母亲身边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没等赵谦回味,就听老娘继续说道:“自己好好想,快点。我正好想起件事情要和你爹说。”
赵谦心中盘算,算了好一阵突然想起自己此时大权在握,立刻就有了决定,“还请官家开个班。”
“好,我会通知你。”
赵谦立刻告辞,走前忍不住过去拥抱一下母亲。他小时候就觉得能抱住母亲,立刻就感觉非常好。就见老娘一脸的嫌弃,但是还是在赵谦离开的时候摸了摸赵谦的脑袋。赵谦喜滋滋走了。出门的时候就见已经长大的猫想去猫妈妈那边蹭,直接被猫妈妈几爪子挠开。
回到办公室,赵谦就开始做听课准备,自己对经济边疆的理解,以及依照自己理解产生的推导以及推导中的疑问都写下来。第二天接到听课通知,赵谦马上去了。与会的人里面就有那位阴冷老兄,大家刚寒暄几句,就秘书进来通报,“官家要来上课了。”众人马上坐好,片刻后赵官家走进课堂,放下笔记本就开始讲述经济边疆的概念。
经济边疆说白了就是大宋货币霸权。货币霸权是指某种货币在执行世界货币职能的过程中,给该国带来的诸多经济利益,但同时可能给其他国家经济造成各种负面影响。
货币霸权的本质则是金融体制。霸权货币可以直接在其他国家进行投资,而结算也必须以该种货币进行。一旦某国建起由该国国‘不兑现纸币’通过浮动汇率和自由兑换强加的货币霸权,全球化的金融市场使这种货币霸权的形成成为可能。
货币霸权的好处极大,大宋官员们都接受过‘劳动力’的概念,货币霸权虽然也会掠夺点贵金属,但是这反倒是货币霸权国尽量避免的行动。通过货币霸权以及相辅相成的金融霸权,货币霸权国直接利用更多国家的劳动力。还不用对那些提供劳动力的国家百姓提供霸权国向其本国国民提供的各种社会服务。
赵谦听着,想着,脑子差点没办法接受这么多新知识。在老爹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回想自己的准备,发现自己的准备如同小儿对成年人的理解。货币霸权首先需要自己足够强大,一旦能靠自己的力量建起货币霸权,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
感叹一阵,赵谦却发现了一些问题。这种无形的掠夺不管怎么美化都是在掠夺,既然是掠夺,就一定存在什么死穴。要是认为这种存在能够无限制的进行,赵谦认为这想法未免太幼稚。
果然,在接下来的的课程里赵官家就讲述了货币霸权的受限之处。首先就是这种制度本身毕竟是掠夺,一旦这种掠夺不受限制,遭殃的大概就是大宋百姓。失去了大宋百姓,任何强大都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所以利用这个霸权吸点血是可以的,但是更多的是还是要提供服务。若是把这种掠夺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迟早会被这种贪婪毁灭。
赵谦觉得自己的疑问得到了解答,然而看周围的其他官员,却见他们的神色中更多是贪婪,极少是反省。赵谦忍不住有点后悔,也许该自己听听就好。
第213章 破口(三)
赵谦第一次发了通知,召集左右丞相、财政部、大宋钱庄、外交部与理藩部的负责人开会。在这份通知签名之前,赵谦坐立不安,这是他大权在握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这种紧张不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都出汗了。哪怕是从军期间做艰巨的战斗都没能让赵谦紧张到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这是赵谦作为太子作为皇储第一次实施自己的权力,作为人生中的初体验,赵谦哪怕是知道自己会紧张,依旧没办法解决这种紧张。
赵谦的夫人萧美美端茶进来的时候连茶都没放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赵谦没好气的翻翻眼,老婆的大笑对他实在是一种强烈的刺激。然而赵谦的白眼毫无作用,就见萧美美勉强在茶水没洒出来的情况下把茶盘放在桌上,就坐在沙发上大笑不止。
“有这么好笑么?”赵谦忍不住抱怨道。
“你……你……你看看自己,哈哈哈哈。”萧美美虽然想遏制住笑意,还是忍不住大笑不止。最后萧美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几下,总算是能遏制住几秒的笑意,她趁着这个极短的时间说道:“你脸都抽抽了……”
应该是觉得这么笑太不给赵谦面子,萧美美说完之后捂着嘴就逃出了书房。赵谦看着关闭的房门听着外面老婆的笑声只能深深叹口气。他自己也觉得很稀奇,以前若是被老婆这么嘲笑定然怒不可遏。此时虽然也怒不可遏,赵谦却完全能理解老婆萧美美为什么如此失态。赵谦自己正处于失态的情况。
大权在握竟然是这样的感觉,那种恐慌、得意、不安、意气风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哪怕赵谦自己早知道权力会使人疯狂,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疯狂了。努力和这些斗争片刻,赵谦起身写了个条幅,‘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干完这些,他总算是觉得心情平缓了一些。
第二天会议召开之前,赵谦还有点紧张。等他拿起准备好的内容文案之时,这种想法突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既然一定会错,想那么多干嘛。而且这个方案本身有个要点,赵谦早就想过多次,此时莫名其妙就念头通达,“……这次天竺洋、地中海、黑海一带的经济圈会遇到大变动。大宋就维持现在的模式,等着那些想活下去的到欧罗巴行省哀求。”
“太子觉得那些国家都会自寻死路?”文天祥率先提出了看法。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我认为他们都会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寻找最好的解决办法。”
“若是如此,我等何不因势利导?”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我相信大宋现在的制度远比他们优越,我们的能力也比他们更强。既然元国有了自己的打算,四方同盟的基石就已经动摇。此时我们大宋必然能比他们撑的久,到时候也许他们会真心想建设一个更稳定的体系。”
赵谦说完,心里面也有点发虚。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观点没错,那些国家比不上大宋,却好歹是千年古国。他们在寻求自身安泰的时候也是会去尝试理解更复杂的体系。赵谦之所以突然念头通达,是因为他想起了蒙古大汗铁穆尔的努力。铁穆尔那套在大宋看来无疑是蛮夷们惯常的选择。然而老爹赵嘉仁说出了关键,从财政基本规律上看,大宋也未必就有资格嘲笑铁穆尔。
在赵嘉仁执政前,一艘船从四川出发抵达松江府,在长江航道上会被收几十次收税。彻底改变如此局面的乃是赵官家上台之后全面取消长江航运收税,代之以简单的销售税。铁穆尔的手段看着幼稚,放到三十年前的话不会比大宋差。至少蒙古的政策执行力比大宋强。
“太子是寄希望于两河流域的人?”财政部长惊了,见赵谦微微点头,财政部长赶紧劝道:“太子,蛮夷不可信。”
“东罗马与西罗马蛮是蛮了点,却不至于是蛮夷。至于元国,我看情报里面他们的基本食物只是种类少,总量并不比大宋少。蒙古虽然烂,也不至于到了要自行崩溃的程度。他们自己也在努力尝试解决问题。铁穆尔所做的一切并非单纯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蒙古旗军此时应该正在向那帮王爷们收税。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挣扎求存就好。”
“大宋若是不能引领局面……”财政部长继续说道。
赵谦果断答道:“如果我们对他们的判断没错,他们最后只能选择与大宋合作。”
这话出口,赵谦心中一惊。他原本也不是没感觉,只是没有如今天这样明晰。如果掌握的情报正确,分析情报的思路正确,对于未来做出的判断就会正确。这个道理虽然简单,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最难得莫过于决定政策的人要承担责任。
不等赵谦想的更细,财政部长就继续发表他的看法。赵谦依照此时的思路听,却觉得豁然开朗。以前的时候赵谦生怕自己错过介入的机会,即便不去介入也只是因为之前的经验让他明白介入的结果更糟糕。此时财政部长的态度与赵谦以前的想法相同,都是想通过自己的介入让事情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赵谦以前觉得老爹好奇怪,现在赵谦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老爹他会决定很多事,却不会介入很多事。如果按照‘道’与‘德’的角度来看,道是世界的规律,老爹要求任何策划都会符合规律。‘德’是解决问题的能力,老爹确定了政策,执行的时候都会让那些人自己表现。等到事情结束的时候做出评估,那些官员的能力,也就是他们的‘德行’昭然若揭,谁能得到提拔,谁会因为自己的行动导致非常负面的评价和待遇,他们自己都非常清楚。然而老爹的政策总是正确的,赵谦对自己的信任度远没有达到对老爹的信任水平。
正在想,就听文天祥问道:“太子这么做,难道不担心东地中海地区真的抛开大宋自己干?”
“如果东罗马与西罗马都想解决问题,我相信他们会选择和大宋深度合作。如果他们只是和蛮夷一样得过且过,我们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反应决定之后怎么做?”
“太子准备怎么做?”财政部长连忙问。
赵谦果断答道:“我会根据大宋的利益做决定。”
这种空泛的回答让财政部长愣住了,赵谦笑道:“海外的金银就那么多,我们都弄到自己手里只是让那些国家愈发艰困。一旦他们用了大宋的金融,货币供应与他们的生产力相配,再也不用担心货币不足的问题,甚至不用担心投资不足的问题。所以部长不用担心,我以为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有共同看法。”
财政部长一时语塞。财政部不是大宋钱庄,大宋钱庄管发行交钞,大宋各个商业钱庄管把交钞进行商业营运。财政部则是贯彻落实大宋朝廷关于财经工作的方针政策和决策部署,拟订财税发展战略、规划、政策和改革方案并组织实施。分析预测宏观经济形势,参与制定宏观经济政策,提出运用财税政策实施宏观调控和综合平衡社会财力的建议。拟订中央与地方、国家与企业的分配政策。
欧罗巴行省已经是大宋在海外的一个小经济圈,哪怕是路途遥远,以橄榄油为主的商品也在大宋本土市场拥有份额。如果把东地中海经济圈与天竺洋经济圈连在一起看,两边的货物贸易也是财政部的一笔收入。这笔收入虽然没有来自倭国的金银那么直接,总数上已经大大超过从倭国获取的利益。
财政部长迟疑着说道:“太子,若是如此放任自流……”
赵谦果断说道:“我负责制定此事的政策,政策责任我来扛。”
被说到这个地步,财政部长垂下了目光。这个动作大概是表示财政部长不再准备就此事发言,赵谦就看向其他的高官。罗义仁有点困惑的皱眉说道:“太子定然不会让欧罗巴行省什么都不做吧?”
“我看报告,欧罗巴行省已经开始紧急补种土豆与南瓜。这个应对措施很好,若是不能展现出咱们也能解决东罗马与西罗马的粮食问题,他们怎么可能真心愿意与大宋合作。我们已经派了两人前去欧罗巴行省,关于经济边疆的观念定然能被他们带到,之后的事情还是让欧罗巴行省自行处置。”
听了这话,罗义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不安。这表情让赵谦心中不爽,但是他此时却觉得自己能理解罗义仁的心思。赵谦大声说道:“如果是政策失败,我会承担责任。如果是执行中没有贯彻政策,我也会根据情况对于他们做出评定。但是我相信大家都想把事情做好,大家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我也不会将经验不足导致的判断失误当成他们的罪责。如果大家觉得我制定的政策有问题,那就请现在提出。”
罗义仁听了之后并没有安心,可过了一阵,他又说道:“此事我们都从未遇到过,大家都经验不足。”
赵谦果断答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相信大家呢?”
第214章 破口(四)
赵谦没想到会议竟然会议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原本以为自己拿出了方案,准备承担责任,一个小时就能搞定。没想到大宋重臣们并不准备轻易放过此事,先是费了不少力气让财政部长暂时不说话,文天祥却提出了问题:“太子预测此事会如何发展?”
对于未来会如何的判断恰恰是赵谦此次所反对的,这又不是大宋,可以根据非常多的信息进行判断。赵谦只能讲出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文天祥听完之后却表示反对,“太子,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万一遇到了不测的情况,东地中各国联手对付欧罗巴行省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赵谦果断答道。
“怎么才能确定不可能?太子不是说任由局势发展么?”
一股怒火从赵谦心中升起,他觉得文天祥这是在故意刁难他。以文天祥的聪明必然能理解赵谦所说的‘任由发展’是什么意思,赵谦按捺住不快,沉声说道:“我前面说过,由欧罗巴行省坚持他们现在的工作。之前欧罗巴行省的报告中早就说过,他们针对这类情况作出了预案。我现在要求的只是欧罗巴行省不要主动参与到这场变化中,他们坚持之前的经济政策,却不要刻意介入各国人事中,试图趁乱推出他们中意的人。这么说丞相能明白么?”
赵谦有点着急,文天祥却没有。就听文天祥语气从容的的说道:“既然太子相信欧罗巴行省的判断,为何不相信他们对东地中海各国人事的判断?他们想来比咱们更清楚各国中谁更亲近大宋才对。”
“这个就是要点。”赵谦总算找到了能和文天祥对谈的内容,他立刻应道:“我就是不想让欧罗巴行省再以那些人是否表面上亲近大宋而去扶植什么人,而是先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愿意成为大宋经济边疆内的一部分。这种人才有长期合作的基础。特别是现在,我觉得那些靠上来的人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等他们上台之后只怕还会反对大宋的经济制度。”
“说到底,还是那些人怎么亲近大宋,最后咱们还是要介入么。”文天祥微笑着说道。
赵谦登时为之语塞,文天祥所说的逻辑没错。大宋不可能不介入,只是介入的深度和角度而已。然而赵谦却大大不高兴,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所想的真不是这样。正准备出言驳斥,却听罗义仁故意咳嗽一声。赵谦看过去,与罗义仁的目光对上。就见罗义仁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开会开了好一阵,休息一下吧。”
便是大大不高兴,赵谦也明白自己此时也许真的需要时间。他忍住尴尬,勉强说道:“现在就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起身,去厕所的去厕所,起身出去的起身出去,很快就把赵谦一个人留在屋里。赵谦直觉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自己却没办法考虑问题。他发现这帮家伙好像都懂文天祥所说的是什么,然而赵谦自己却觉得还是不能理解文天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出在哪里呢?赵谦心中实在是没办法确定。
经过了好一阵的思考,出去的重臣们都回来了。赵谦不得不再次召开会议,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赵谦只能暂时让出主导权,他问道:“文丞相,你方才所说的最后还是介入,丞相所说的介入是什么意思。”
“太子,臣以为太子所说的介入还是支持那些最终肯基于经济利益与大宋合作的人,既然是支持,大宋大概还要帮助他们谋取高位吧。不知臣所说的可是太子的想法?”
“有些类似,却不尽相同。”赵谦应道:“那些人既然能理解,当然就不会是简单的人物。我认为他们光靠自己就能闯出些名堂。”
“这等事单靠期待只怕没用。”文天祥的语气依旧平淡。
赵谦只觉得自己被文天祥吃的死死的,心中的怒火大起。正想着怎么回应,却见有赵嘉仁的秘书进来,“文丞相,几位,官家要你们先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什么事?”
“倭国的镰仓幕府攻击了我们的一艘船。”
听到是倭国的事情,众人都是一愣。倭国对于大宋的重要性早就被定调,贸易上赚到的那点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倭国向大宋提供的金银铜等贵金属。虽然在现阶段大宋国内的金银都开始有退出货币领域的迹象,但金银却是大宋货币非常重要的准备金。金银只是不再作为货币存在,那些流通在大宋市面上的交钞理论上能到大宋国库中兑换金块银块。
文天祥他们起身离开,赵谦没得到会议通知,只能留在会议室里。此时赵谦只觉得愤怒,却还有点庆幸。他自己完全不想与文天祥争执,接下来却貌似只能争执了。在会议室里想啊想,赵谦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什么地方存在缺失。这个缺失被文天祥发现了,赵谦自己却没能发现。这个缺失到底是什么呢?赵谦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图,都没办法完全发现。
到了中午,赵谦到食堂吃饭,罗义仁靠了过来。赵谦就问罗义仁倭国那边怎么样,罗义仁笑道:“还能如何,咱们外交部会派人质问,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结果。”
看罗义仁并没有想立刻自己吃饭的意思,赵谦心中虽然有点羞愧,却还是下了决心,他说道:“一起吃饭吧。”
“好。”
两人当然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吃了几口压制了饥饿感,赵谦问罗义仁:“罗部长觉得我的方案有什么问题么?不是说细节,而是大方面的问题。”
“太子这是要给整个对外部门树立新方针么?”罗义仁问。
“只是针对此次大……”赵谦本来想舀汤的调羹停在半空,停了好一阵,赵谦干脆收回了调羹。他问罗义仁:“难道罗部长是这么看我的计划么?”
“既然太子的计划并非是针对具体事情,那就是大方针了。文丞相这么想不奇怪。”罗义仁倒是很自若,说完想法,他用调羹舀了一勺浓汤送进嘴里。
“竟然是这样么?”赵谦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觉得太子的方针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宋能靠现阶段拥有的海外军力能办到的事情都已经办完。要是再打打杀杀,那就只能消灭更大的国家。我觉得现在开始的十几年内没这个必要。既然如此,何不用些经济手段来稳固已经得到的东西。按照官家所说,咱们也该消化已经得到的东西。呃……不过说起消化这个词,有点不舒服。”
消化这个词虽然很早就有,但是真正被大量使用乃是赵官家将这个词作为生物学专用词在课本上出现之后才广为流传。所以赵谦能理解罗义仁的反应,这个词是和消化液,猪笼草,肠胃等例子出现的。这个词直白的与吞下,致死,分解,吸收等联系在一起。消化已经用武力得到的一切,未免形象的有些令人摇头。
不过赵谦并没有就此说什么,他此时算是勉强明白文天祥那做对般的反应到底是啥意思。这个还真不能怪文天祥,是赵谦自己并没有明白自己提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层面的内容。双方认识层级不同,怎么可能轻易达成一致。赵谦自己看低了自己。
想到这里,赵谦问罗义仁:“罗部长,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所说的到底有多大缺失?”
“呵呵。”
“不妨直说,我已经明白我之前把这个格局看的太小。”
“若是要把这个变成方针,涉及的内容可就多了。以前为大宋开疆辟土,大家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却还有英雄主义的浪漫情怀在。太子制定的方针就没了这种能感动人心的部分,而是用非常现实的角度处理面对的问题。太子,你这方针等于是要换掉好大一批人……”
到了傍晚,赵谦在老爹住处的阳台上看日落。炫丽的晚霞染红了天空,在绚烂的色彩下,天空看着极有深度。仿佛让在一碧万里时候无穷高远的天空变得可以触摸的感觉。赵谦抬起手,向着天空做了个抓取的动作。收起手掌的时候,天空的晚霞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并没有因为赵谦的抓取而损失了哪怕一丝一毫。
赵谦的娃小时候就经常对着天空,对着星星、月亮做出这样的动作。因为抓不到,他们还会尽力伸展手臂,甚至踮起脚尖。仿佛这么做就可以让自己如愿以偿。
“大郎,你这是在做什么?”背后响起母亲的声音。
赵谦转回头,就见老娘端了杯酸梅汤站在他身后。赵谦本想说点啥,最后却说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把云朵抓在手里。”
本以为这话能逗得老娘一笑,却没想到老娘只是盯着自己看了片刻,然后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接下来老娘走到阳台边,也眺望着绚烂的晚霞,一声不吭。
“喂……”赵谦忍不住开口了。
却见老娘竖起手指在嘴唇前,“嘘!什么都别说,继续抓。”
哪怕是知道老娘的境界,赵谦还是感觉非常难受。老娘说的没错,什么都别说,继续抓。但是自己一个人要制定方针政策,且不说心中压力,光是那种无能无知的感觉就足以让人想从最亲近的人身上得到些帮助。更不用说赵谦最亲近的人都是这样的强大。
然而赵谦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再次向着晚霞伸出手,感受着那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感觉。想成为太子只要托生的到位就行,想成为老爹那样的官家,却非得拥有能走过这无尽空间的能力才行。光是看到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第215章 破口(五)
与之前的很多讨论相比赵谦这次说的很少,即便如此赵谦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等他说完,就听老爹笑道:“你觉得自己明白什么叫制定方针政策了。”
“不明白。只是感觉我不经意就在模仿官家,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直接触及了这个领域。”赵谦用最短的描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说完之后觉得非常痛快。
“哦。制定方针政策需要知道这个政策的涵盖。我本不想在过程中对你做评价,你明白么?”
“明白。”
“既然你触及了这个领域,你准备怎么办?继续走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哦……”面对赵谦的回答,赵嘉仁难得的比赵谦还要迟疑一点。过了一阵,赵嘉仁问:“那你准备怎么到此为止。”
“找有关部门讨论,不再请其他人员参与。”
“好吧。你决定了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我就告辞了。”
“你……大郎,你从一开始回家的时候就想告诉我这些?”
赵谦听到‘回家’二字,心中一暖。原本他回家只是因为只有这里可回,结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才发现家庭和家还是有分别的。在自己的家里赵谦需要去保护别人,在父母这里赵谦则是那个被保护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从父母这里得到指引和帮助,自己的父母从来不想赵谦索取什么,至多是老爹说过:“我有了你们,就不怕死后没人把我埋了。”
除了这种连要求都谈不上的话,父母只是在关心赵谦,帮助赵谦。他们的期待只是让赵谦强到能实现赵谦自己对自己的期许……
赵谦忍不住想和以前那样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和不解讲给父亲,话到嘴边却被莫名的力量逼了回去。沉默片刻,赵谦说道:“官家,臣既然承担此事,只想把此事做完。等臣完成这件差事,想来就知道该问什么。我走了。”
走出房门之时,赵谦也没有回头看老爹。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方才在灯火下第一次真正注意到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许多。这些白发赵谦以前不是没看到,但是仪表堂堂的父亲并没有因为这些白发而显得衰老,反倒让他更显得沉稳尊贵。此时赵谦却将白发与年老联系在一起,他只觉得鼻子发酸,生怕在老爹面前哭出来。老爹说过,如果给自己定下过高的要求,就会因为压力太大根本无限去真正关注别人。那时候赵谦以为这只是和很普通的告诫。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身陷这种状态太久太久。久到根本就没有关注过父亲。
第二天上班,赵谦淡然的重新写了会议通知。上次他觉得左右丞相管理国家政务,包括欧罗巴行省在内的所有的地方官府都归他们管,所以会议通知上有左右丞相。此时赵谦只是请外交部、理藩部、财政部三个单位的负责人开会。既然赵谦此次受命应对两河流域的战争,把会议对象限定在最小范围就够了。这些部门的负责官员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左右丞相的直属部下。他们若是遇到左右丞相才能确定的事情自然会告知赵谦或者自行处理。上次的会议求全责备,这才把一个地方性的问题差点弄成大宋朝廷的大政方针。
轻松写完通知,让秘书通过内部电报网发出去。赵谦心里面决定,如果这次再欧罗巴行省能够有效执行这些政策,他就要在大宋内部将其变成大宋经济边疆的方针。在某个层面错误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是彻底的谬误,换一个适用层面可能就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各个部门很快回电,可以开会。会议在下午召开,没有左右丞相参与会议,作为最高负责人的赵谦坐在主位上只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再次完整的讲述了一遍。罗义仁微微点头,上次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外交部长卢柏风则主动发言,“太子,若是让欧罗巴行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会不会被人说什么。这样大的责任会不会让财政部必须做出指导?”
财政部长微微点头,跟着说道:“理藩部直接受官家领导,还有财政部与大宋总钱庄以及针对天竺殖民地而建立的天竺钱庄来管理往来账目。欧罗巴行省属于藩镇性质,咱们这么要求下去,他们会不会表面上不说什么,却向左丞相直接汇报。”
赵谦觉得总算理顺了环节,他应道:“我们谈妥之后,我会亲自找左右丞相讲述咱们商议出的结论。大家不用担心欧罗巴行省那边。”
卢柏风接着问道:“按照太子方才所说,这次对欧罗巴行省要求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他们毕竟只管欧罗巴当地的事情,对于未来的战争进程把握不到。我们在几万里外指挥,会不会被说是下马伊始指手画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等掌握的情报比欧罗巴行省只多不少。”罗义仁答道。说完之后他看着卢柏风问:“卢部长,我想把那件事说出来了,怎么样?”
卢柏风忍不住微微翻了翻白眼,他已经猜到罗义仁要说的乃是卢柏风的侄子卖钥匙的事情,虽然也知道这件事定然会被提,可罗义仁这么说,卢柏风能有考虑空间不成。卢柏风干脆自己把自己侄子向天竺奴隶王朝卖钥匙的事情讲给大家听。
赵谦是第一次听说居然大宋的买卖都能做到这个程度,惊讶的眼睛都有点睁大了。听说刺杀郝仁的刺客身上也有那种钥匙,赵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罗义仁无视卢柏风的白眼和财政部长讶异的目光,他有点意气风发的说道:“头一批十万把钥匙,接下来还有四十万把钥匙正在陆续交货。看得出这些钥匙更多给的是天竺奴隶王朝本部人马之外的人,把这个数字算进去,大概就能算出天竺奴隶王朝能统领的人马有多少。他们本部人马二十万,外面只怕还有五十万投靠他们的人。蒙古旗军刚整编后又十六万,经过数次大战后折损了三四万人。如果铁穆尔再不相信真神教的人,这十六万人里面的黑八旗就会受波及。铁穆尔手中可用之兵大概就是十万精锐。判断战争走向就容易的多。”
财政部长呆呆的听着罗义仁的讲述,他早就知道外交部与理藩部颇有能人,却没想到这帮家伙还真有前辈陈汤的味道。虽然现实情况与罗义仁所预料定然有差距,却也不至于差得离谱。这样的分析若是能让大宋解放军出人相助,定然可以做出比较靠谱的推演。便是远在万里之外,很多事情也能做精准的预测。这地球……怎么会越来越小了呢?
会议开到天黑,赵谦几乎一夜没睡的写报告。第二天天亮前稍微睡了一会儿,赵谦起床后先用热水彻底洗干净,再用冷水淋浴。等他从浴室出来,整个人只觉得精力充沛。拿着报告前去文天祥那里,文天祥看完报告之后问道:“太子真不准备遥控欧罗巴行省?”
“我们在朝廷里面根据情报做判断,结合欧罗巴行省的报告之后也能得出我们自己的答案。到时候针对这些问询就好。遥控做不到,也没意义。”
“嗯。”文天祥点点头,这次他没有提出上次的问题,而是就此事评价,“太子,我听不少人都对欧罗巴行省这么一个大藩镇很是不满。觉得这或许会成为乱源。”
“当年唐朝朝廷是靠藩镇为他们效力,现在欧罗巴行省只是因为距离遥远而得到随机应变的权限,他们的经济和大宋紧密连接在一起,怎么可能作乱。更不用说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也是一任三年,那些官员干部也是一任三年。他们中或许有人情急之下生出愤慨,可那些人只是少数,大多数官员干部都只想衣锦还乡。乱源之说,难道是因为嫉妒么?”
“哈哈哈哈!太子说得好。”文天祥赞道:“既然如此,我会配合太子的差事。”
在左丞相这里还有点试探,右丞相看完了报告之后一句“我会配合太子”就搞定了事情。赵谦随即再次开会商议。这次会议从上午一直开到了深夜,外交部、理藩部、财政部都把自己的权限与利益讲的透彻。赵谦自然按照大宋制度作了回应,等会议结束之后赵谦对地中海经济圈在大宋经济版图中的地位大为讶异。赵谦自己对日用品没什么挑剔,只是觉得来自东地中海的肥皂味道清新,用起来比棕榈油肥皂舒服。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项,大宋本土在去年居然进口了超过十万吨,还有三万吨在天竺殖民地以及三佛齐等地区销售一空。托了印度洋洋流和季风的相助,运输成本并不高。
一贯交钞能买十公斤橄榄油肥皂,一吨橄榄油肥皂价值一百贯,十万吨肥皂是一千万贯。怪不得财政部对此事如此上心。一个两三千万人口的经济圈的单项货物就能有如此大的交易额,若是真的把整个经济圈控制住,一亿贯交钞的进出口额度并不是虚妄的幻想。由大宋控制的经济疆域内真的是大有可为。
第216章 破口(六)
第一次有部门要请赵谦去参加部门务虚会,赵谦还有点小激动呢。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财政部长没说话,财政部的学社会长先发言:“诸位,我还是先简单讲述一下务虚会的要求。不要为了反对而反对,我们的发言内容尽量不要基于反对发言者的观点。反对别人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出现反对意见是必然的。出现反对意见虽然必然,出于为了反对而反对的目的发言和讨论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点我们讲过很多次,这次还要继续讲。好吧,现在会议开始。”
赵谦以前觉得学社很多话都是套话,只是简单重复更高层的说法。这次只觉得这套话却实在是说的好,自从有能力把掌握的知识系统化之后,他才发现很多老生常谈被人不接受只是因为不接受的人自己水平低能力弱。弱者们不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不知道痛苦从何而来,所以说出的话都是含混不清,想表达出想法,却抓不住重点。所以在痛苦中徒耗光阴。
强者们承认并且接受了自己必死的事实,所以格外厌恶浪费生命。因为够强,他们说的话滴直奔真实而去。‘真、善、美’都是美德,想进入强者行列,至少得先拥有最低级别的‘真实’境界吧。就如老娘讲述赵谦的祖父给孩子们起名,‘仁义礼智信’,信是最低级别,所以长子才被寄予厚望的命名为赵嘉信。
虽然知道自己为了尊敬会议得集中注意力,赵谦还是因为自己的感悟而思绪飞窜。德行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拥有的能力,强大到言而有信的境界的人为了更有效的利用守信的能力实现自己的利益,就需要足够的智慧来分辨善恶得失确定自己的利益所在。所以他们有愿望有目标进而有可能在实践中拥有‘智’的能力。仅仅拥有‘智慧’依旧不够,为了进步一提高效率,所以遵从约定俗成的‘礼节’,让自己与任何人打交道都变得更轻松,更容易被人所理解。
到了这个境界的人自然是真正的强者,按照老爹所说,英雄、枭雄、强大的恶徒之间的共通点都在于他们够强,恶徒只为自己的欲望和利益做事,枭雄只为他的小集团服务,英雄们则为了人民大众服务。所以英雄们才要追求‘义’,大义不是虚无缥缈的天边云彩,而是无数人现在未来实实在在的切身利益。正因为追求大义,那些大英雄生前必然有无数的敌人,同样也会有无数的支持者。即便百年之后再无与他们有关的利益,英雄们的事迹则会被无数人咏唱传颂。
谈起仁,老娘秦玉贞说之所以仁者无敌,因为仁者实现了‘上下同欲’。在大宋即将倾覆之际,那些认为大宋不该覆灭的人们自然投奔到老爹旗下。但是老爹并不是挽救了大宋,而是将大宋百姓从被剥削被压榨的命运中解放出来。所以不管老爹做指向哪里都会有无数的人追随,不管老爹下达什么命令都会有无数人服从。赵谦自己从军的时候都承受了许多痛苦,因为这些他也曾经很多次质疑过命令。但是赵谦从未怀疑过老爹所带领的大宋朝廷消灭蛮夷解放华夏的理想,赵谦以及奋战在战场上的战友们是真的愿意为了这个理想出生入死。
老爹说老娘是《道德经》的大家,老娘对于《周易》的理解同样深刻。赵谦听老娘讲《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智)者见之谓之知(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能理解到这些,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够强了么?赵谦虽然知道不能妄自菲薄,想着自己爹娘这两位导师,他实在是不敢也不愿给自己冠以‘强者’的定义。赵谦又想起老娘给自己起名赵谦的原因,老娘说谦卦的六爻像是一首优雅的散文。这一段时间赵谦在包里塞了《荀子》《道德经》《周易》的小字印刷本,想随时看看却没时间。此时财政部长正在发言,还轮不到赵谦吭声,他忍不住掏出《周易》又看了一眼。
谦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十五卦。卦体中上卦为坤,坤指的是大地;下卦为艮,艮代表山。谦卦艮下坤上,为地下有山之象。山本高大,但处于地下,并不以高大示人,此在人则象征德行很高,但能自觉的不去显扬。
谦卦的卦辞为:亨,君子有终。意为谦逊的君子一生亨通,能善终。
谦卦的六爻则是:
1、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2、鸣谦,贞吉。
3、劳谦,君子有终,吉。
4、无不利,撝谦。
5、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6、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果然如老娘所说,谦卦的确像是一篇散文。谦谦君子们,承担着必须跨越大江大河才能完成的重大使命,会有大吉的结果。他们表态看法时谦逊,坚持自己的立场就会吉利。他们在劳动中谦逊,不固执不显摆不半途而废,结局定然吉利。承担辅佐的工作,不会出现不利的局面。因为谦逊者从来不会损害邻居而使得自己富裕,由他们领军对外侵伐,战胜攻取。他们表达我方态度的时候有礼有节,应当重用他们行军打仗征服诸侯王国。
思绪回转,赵谦出生的时候还是顺天公在位,老娘所起名字真的包含了对自己的无限期待。不过这谦卦里面一点都不隐藏对于战争的看法,倒是与今天的会议非常契合……
抬起头,赵谦就听到财政部长讲道:“……官家说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确立大宋经济边疆看着没有硝烟,却也是一场战争,甚至是比实际发生的战争更加持久的战争。很多同志提出过一个问题,蒙古已经被打跑了这么多年,为何在北方的战争会持续到现在?蒙古朝廷虽然被打跑,逃到巴格达去了。北方却没有真正成为大宋的领土,特别是北方当地蛮夷们的经济活动并没有成为大宋经济中的一部分。拥有自己经济的蛮族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终有一天会再次发动侵略,不消灭这种经济的独立,就谈不上北方的真正统一。没有共同的利益就没有共同合作的基础,没有共同的生产方式就没有共同的生活方式。蛮夷与文明的区别就在于此。蛮夷们能认知到的只是他们那么一个小圈子,他们的所有追求就是那个小圈子的利益。别的文明对他们毫无影响,也没有合作。蛮夷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们那一个小圈子,生于此,死于此。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们死!”
“部长,如果这么说,难道大宋不是这样么?”下面有人实在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赵谦觉得这不愧是务虚会,大家还真敢说啊。但是这个问题的确不是瞎说,大宋赵官家的手段的确狠辣,非常非常狠辣。
商务部长哈哈一笑:“哈哈,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次我们的务虚会就是要谈这个。既然大家觉得不耐烦了,我们就请太子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响起一阵掌声,听起来就没啥诚意。赵谦觉得商务部长都能如此大度,他更没有理由去计较这些。更何况赵谦最近对这方面的问题真有了自己的看法体系,所以赵谦不急不慢的站起身,“同志们好,我是赵谦。方才部长所说与同志的提问很好,都非常实在。大宋对于文明和蛮族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对于倭国,大宋并没有采取军事行动,对于高丽,大宋只是让他们吐出从三国时候就建立的朝鲜四郡的土地。高丽这个国家还继续存在。甚至连蒙古,他们逃到了巴格达之后,大宋也只是消灭大宋国境内的蛮夷,这个国境可不是大宋胡乱画出来的,都是我们华夏曾经抵达的土地,曾经宣布的土地。包括扶桑洲,南北朝时期华夏史书中都有记载了。我大宋那些暴烈的手段并不是要这个地球上只有大宋的存在,而是为了解决大宋内部的问题采取的适合手段。这次务虚会要谈的题目我先看过了,我们要谈的是大宋和整个地球上各个文明的关系,这的确是务虚会的内容。这是对未来的看法,是对未来的设想。在这个设想中,部长没想到消灭其他文明,我也没有这样的观点。我再说一次,消灭大宋境内蛮夷的手段和大宋面对文明的应对手段不一样。”
方才说话的那位不吭声了,赵谦也不在意。就如会议最初的时候财政部学社会长所说的那样,发言最好不要自己的立场建立在反对别人的基础之上,这只会让对立情绪升高,无法解决问题。不过会长也许是为了不引发情绪而少说了一句话,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观是强者们的必修课。通不过这门考试就会被卡在门口进不去。
老爹说过,能走到最后的胜利者绝不是大部分功课考满分的人,而是门门功课都通过考试的人。
第217章 破口(七)
务虚会比赵谦想的还成功,坐在马车里回想过程,赵谦觉得转折点就在他提出‘让东地中海的人仔细选择,大宋扶助肯依靠大宋经济模式的人’之后,赵谦本以为这财政部这帮家伙们是想主导而不是引导,从参加务虚会的人员反应来看,这帮家伙反倒比较支持引导。
回到办公室继续看公文,最新消息让赵谦吃了一惊。蒙古大汗铁穆尔居然选择了劳军、慰问、奖赏,与外交部和理藩部之前的判断完全不同。按照之前对铁穆尔做出‘不成熟’的评价,这厮应该如小孩子般闹腾才对。怎么突然就听劝了呢?
正在想,罗义仁前来。他见到赵谦就问:“不知太子可否看到了新消息?”
“看过了。”
“太子怎么看铁穆尔?”
“我不认为外交部与理藩部之前的判断有误。”
听到这个评价,罗义仁明显松了口气。他接着问:“那太子怎么判断?”
“罗部长家的孩子多大了?”
“呃……大的快十岁了,小的才三岁。”
“还没到叛逆期呢。”
“我家四个都是闺女,没男孩,没办法比较。”罗义仁声音里面有点遗憾。
“官家说有四个闺女比有四个儿子强。”
“闺女是真的好,贴心,听话,我也不喜欢野小子。只是没个儿子啊,我觉得少点啥。”
“会有的。”赵谦笑道。
“希望吧。呃……太子是想用没成长打比方么?”经过一番父亲们的谈论,罗义仁还是继续谈起了工作。
“我家的小子你教育他,他就忍不住反对。真的没人搭理他,他自觉的没趣,也没能力实现他的想法,反倒会按照我们之前说的去做。郝仁在,铁穆尔很容易逆反。现在蒙古重担都撂倒铁穆尔肩头,他无所适从之下大概只能先用比较靠谱的手段。”
罗义仁眼睛一亮,“哦?太子这么看?”片刻之后罗义仁还是迟疑的说道:“只是这厮现在所做出的的抉择实在是和之前大相径庭,不能无视。”
“嗯。”赵谦点点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咱们之前对铁穆尔的判断,但是我又想起一句话。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不认为铁穆尔达到能无中生有的境界。”
“无中生有?”罗义仁愣住了,思索片刻后他终于展颜欢笑:“哈,无中生有,果然妙!”
“铁穆尔只能用他所知道的去做,有些会做对,有些会做错。却如一碗水倒入不同的容器里面会有不同形状,归其本质还是那么多水。就他之前的表现,我认为他心性成长水平很低。只是郝仁与伯颜全力相助,这些水中也不是全然无料。铁穆尔此时的表现证明此人与常人无异,并非如晋惠帝那般完全没有常识的君主。但是相较郝仁与伯颜,铁穆尔只是个常人,并非有能力引领蒙古朝廷实现突破。”
“铁穆尔在运用他所知的知识之时自然会有变化……”罗义仁还是有些担心。
“变化分两种,一种是进步,一种是消耗。罗部长也听了官家的课,对于人生胜利组与失败组的分别应该还有印象吧。”
咚的一声,罗义仁忍不住敲了下桌面,之前的怀疑与不安都消失殆尽。赵官家在课上说的很清楚,处于人生胜利组的人生是积累,处于人生失败组的人生是消耗。不管郝仁与伯颜曾经给了铁穆尔多少进言多少相助,铁穆尔自己的状态才是决定铁穆尔人生的核心。
即便如此,罗义仁也不敢过度乐观,他试探着说道:“那我就继续等接下来的消息。”
“等着他们自己发生变化。”赵谦对罗义仁的话做了个小小的更正。
“好。”罗义仁爽快的答道。
送走罗义仁,赵谦继续坐下来看文件。蒙古只是遭受挫折而没有全面失败,两河流域现在局面也因此僵持。周边地区的情况也是如此,被完全卷入的其中的元国含混不清,东罗马与西罗马在关注此事的同时又都被迫面对无法进口元国粮食的问题。
赵谦放下文件,用笔在纸上描绘了个关系图。写完之后他想了想,将所有人名都给划掉,又添加上经济往来的内容,再看下去就觉得脉络非常清晰。再把各国最重要人物写上去,赵谦心中只觉得有趣,这帮人能否如大宋官家那样面对局面,掌握朝政,解决问题。实在是分析的要点。
本想收起纸张,赵谦却在纸上写了几个逻辑几句说明,叫来秘书将装进信封的纸交给外交部长卢柏风。卢柏风拿到信件的时候正在开会,会议开的没啥活力。让大家准确预测万里之外的局面实在是强人所难,更尴尬的是这帮人对于铁穆尔的预测全面落空。外交部相信蒙古大汗铁穆尔遭受挫败之后会大发雷霆,如同历史上那些暴君一样严惩战败将领,全面更换将领,甚至亲自领兵作战。外交部欢欢喜喜盼来消息,所有人都蔫了。铁穆尔不仅没有暴怒,反倒安抚将士,慰问旗军。更令众人讶异的乃是在整顿黑八旗的时候也只是整顿,铁穆尔甚至再次强调蒙古朝廷对黑八旗的重视,要求黑八旗想想自己的家庭与蒙古的紧密关系。真神教可不会对黑八旗的军人如此善待。
这些手腕即便谈不上圆融,至少也最大限度缓和蒙古朝廷与旗军的关系,消除了旗军内部的恐慌不安。还有不能完全确定的消息显示,铁穆尔的蒙古朝廷开始调整战略,准备采取伯颜十策。伯颜十策中很重要的战略设想就是利用对峙将奴隶王朝堵在伊尔汗国境内,让奴隶王朝几十万军队消耗伊尔汗国境内的粮草物资。
因为地形与气候,伊尔汗国境内的秋季来的早,当地草场比两河流域的草场枯萎的更早。这就逼迫大军在外的伊尔汗国要主动寻求决战。以之前的战斗表现来看,精挑细选的蒙古旗军还是拥有巨大优势。七十万由各种人员组成的军队未必能在决战中战胜十万蒙古精锐。
大宋军队是打消耗战的专家,老将军们给出的看法非常一致。如果蒙古旗军能重整旗鼓,大战中揪住奴隶王朝七十万部队里面的弱兵猛揍,几仗下来天竺奴隶王朝就得派出他们的精锐骨干与旗军死拼。那时候双方兵力差距就从7:1降低为2:1。2:1的情况下蒙古旗军胜面相当大。
听说赵谦送来了信件,卢柏风心中长叹一声,将信封打开。他知道此事也瞒不住,赵谦必然会知道。现在知道反倒早死早托生,也能少受些心理折磨。看到纸上的内容,卢柏风一愣。看了一阵,卢柏风叫来会议书记员,让他把纸上的东西画在黑板上。随着整个内容逐渐出现,外交部众人也都看进去了。
不等书记员抄完,杨从容就问道:“部长,这是谁提出来的?”
“太子提出来的。”卢柏风应道。
“这个思路……好。”杨从容发自内心的说道。
旁边有人问道:“不知好在哪里?”
“我在海外这些年,感觉最可怕的不是一直饿着没吃饱,也不是一直吃饱了没饿过。而是饿了好久,终于吃了几年饱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发出他们对于饥饿的回忆。东罗马帝国曾经因为一些说要削减罗马军团和罗马军团的家属每个月粮食的谣传就整个乱了。那真的是人人自危,逼的东罗马朝廷上下拼命应对。这种事情已经由不得东罗马皇帝或者东罗马朝廷自己想做什么,他们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卢柏风看过关于东罗马抢购风的报告,的确如杨从容所说的那帮混乱。一个假消息在很短时间中就让整个君士坦丁堡的居民都恐慌起来,现在狼真的来了。东罗马朝廷的皇帝的个人意见已经不重要,他曾经在过去几年里面让东罗马人都有饭吃,所以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与影响力。卢柏风虽然也觉得东罗马皇帝如果不能继续之前的努力,就要为曾经获得的一切付出加倍的代价。但是卢柏风还是觉得事情未必会到那个阶段。
此时书记员已经把赵谦勾勒的关系图以及下面的文字都抄到了黑板上,也许是因为字够大书记员抄写的又非常规整,让卢柏风觉得看了之后对赵谦的思路更清晰起来。然而随着一丝佩服,卢柏风却觉得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在外交部众人开始自行讨论这些的事情,他竟然走神了。
大宋官员走神的时候没人会说,东罗马巴塞勒斯走神的时候也没人敢说什么。东罗马重臣厅外财政大臣的发言之后都看向他们英明神武的巴塞勒斯,这几年画着巴塞勒斯圣容的小卡片以及画像销量越来越好,吃上饱饭的各家个户往往买一张贴在墙上或者转入木框内放在桌上。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更贴近巴塞勒斯一点的举动或许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平日里的巴塞勒斯也会显得有点神游物外的意思,据说是他在感悟着神的指示。现在巴塞勒斯已经陷入这种感悟状态好长时间了,大臣们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就在财政大臣左看右看,并且从同僚眼中得到了鼓励之时,却见巴塞勒斯坐直了腰杆。大臣们立刻屏息凝神等待圣裁。没想到皇帝坐直了片刻,又站起身,接着迈步离开了会议室。大臣们目视巴塞勒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就听到侍卫喊道:“恭送巴塞勒斯回宫。”
这……这就走了么?大臣们全部傻了眼。随着侍卫们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重臣们开始互瞅,很快就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满,这些不满很快就集中在财政大臣与内务大臣身上。两位大臣也觉得自己很无辜,巴塞勒斯是东罗马至高无上的存在,法律上皇帝最大,宗教上东罗马皇帝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更重要的是,这次巴塞勒斯的举动并不是某种串通好的表演,两位大臣根本没有预料到。
面对同僚们的目光,财政大臣忍不住辩解道:“诸位,这次已经不是风传,元国已经明确告知我们这几个月不会对我们出口粮食。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必须请巴塞勒斯赶紧拿出办法来才行。”
重臣们很少离开君士坦丁堡,他们都经历过去年那次危机。随着粮食供应有问题的谣传,君士坦丁堡陷入了全面恐慌。市民们疯狂的前去抢购蔬菜腌制泡菜,导致蔬菜价格暴涨。之后蔬菜价格又暴跌,市民们骂菜贩,菜贩们骂朝廷。
一个谎言都能导致如此局面,现在东罗马帝国面对的已经不是谎言。这些年巴塞勒斯的威望就是因为他几百年来让东罗马城市居民终于能以低廉的价格购入粮食,又通过重建罗马军团,建立罗马军团家属能去挣钱的作坊,让几乎所有东罗马百姓都有饭吃。
现在这个局面只怕就要化作泡影,财政大臣想起更早前的粮价,只觉得背后发凉。按照那时候的粮价,君士坦丁堡里面一半人只怕都得饿死。
果然如财政大臣所料,这帮同僚们立刻指责起财政大臣,“难道就没有办法弄到粮食么?”
财政大臣知道拖也不是办法,他率直的说道:“我已经要大贵族们低价出售粮食,没有人答应。诸位若是真的心急,不妨自己也为朝廷出面请求他们一下。”
“按市面上的价格当然不行了!”大牧首立刻表达了态度,“那些粮食都是从元国买来的,按照那价格出售,还要赔钱呢!”
财政大臣翻了翻白眼,元国粮食价格很低,哪怕是海运提高了成本,销售价格也比东罗马帝国的本土粮食产地的价格还低。正因为如此巴塞勒斯的国库才能承担起大量购入粮食的负担。要是按照东罗马传统粮价就能买到足够粮食提供给军队,之前的历代巴塞勒斯们早就重建罗马军团了。
“那我请大家再去问问贵族们,他们最低的价格要多少。”财政大臣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第218章 破口(八)
面对谢松,希拉心里面十分紧张。然而看着谢松表情中不经意流出的‘我很忙,有话快说’的味道,希拉只能鼓起勇气说道:“谢主任,我这段时间要经常接待客人……”
“哦。你得写个外出申请。”
“外出申请得写清楚会客对象和进度,我没办法确定。”
“嗯……,还有个办法,你可以转为按照提成比例的工作模式。就是说你没基本工资了。”
希拉最怕的就是这个,心里面立刻就紧张起来。谢松看着希拉的神色,耐着性子说道:“希拉,你很有上进心,办事处一直在培养你。现在局面如此,我知道你也想靠自己努力一下。我当然支持你,但是很多人在办事处拿的是死工资,我也得让别人相信我。”
听到这话,希拉心情更是复杂。她这段时间在外面上窜下跳努力扩展业务,不少没能力做到这些的买办同事们可是嫉妒的很。谢松的话说的很明白,所以希拉只觉得有点委屈。
“你再想想。先这么说。”谢松说完就让希拉离开。很快,等在门外的大宋干部进了屋子,在门外看着关闭的屋门希拉只能扭头回去写了外出申请单。科长倒是没有刁难希拉,希拉在大家的目光中离开办事处,回到了家。
一进门,就见好几位贵族正等在她家。易思凡中年见到希拉回来,立刻站起身向希拉介绍其他几位,“他们都是我临近的贵族,大家都是亲戚。”
希拉对此并无特别的反应,所谓亲戚得看几代亲。论七八代以及更远的祖上,希拉家和现在巴塞勒斯也是亲戚呢。互相见面之后众人坐下,不等易思凡开口,旁边一位三十岁中年激动的说道:“希拉小姐,你那个辣椒太神奇了,种在其他粮食周围就能减少鸟和野兽破坏田地。”
“哦。”希拉应了一声,这才想起大宋技术人员种植辣椒的时候并非成片种植,而是围着一块块农田种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效。不过想想也能明白,去糟蹋粮食的鸟和野兽哪里能受得了辣椒的味道。不少人别说吃辣椒,哪怕是菜里面稍微有点辣味都受不了。
这帮新来的贵族们并不知道希拉心里所想,对这帮靠种田为生的家伙来说自然灾害虽然无比痛苦,却没有可以揪出来斗争的对象。那是神所决定的内容。但是眼瞅着成熟的庄稼被鸟类和野兽糟蹋,可就无比痛苦了。土地越大,遭受的损失就越多。方才发言那位就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到易思凡贵族家被辣椒田围起来的那些土地的粮食竟然被辣椒保护起来,那种激动和欣喜无法遏制。
就连易思凡贵族也满脸笑容,他自己也没想到种植辣椒哪怕还没真正赚到钱,却已经先从别的渠道帮助他获取了现实利益。自己当时的冲动此时看来无疑是灵光一闪,本能的感受到了利益所在。这份得意无法遏制,在脸上完全浮现出来。
等这帮人说完,希拉沉稳的问道:“几位是想种辣椒么?”
“是的。是的,希拉小姐。我们也想种辣椒。”
“和我们签署了协议之后,我们会派遣技术人员帮助们种辣椒。但是辣椒的收购价格由我们制定,而且我要先说在前面,你们包收的辣椒亩数有下限,收购价格会每年递减。不知道易思凡阁下有没有说过这些。”
这帮种地的贵族露出些尴尬的表情,都看向易思凡。看得出这帮家伙以前貌似不相信易思凡说过的同样内容。在这阵尴尬后,有个比较年轻的贵族开口问道:“希拉小姐,我想问件事,你会不会对我们的亩产有规定?你方才说是按照种植的亩数收购,而不是按照我们自己种植的亩数规定。”
贵族们看向这厮的目光中立刻充满了愤怒和责备,希拉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自己都被逗乐了,“诸位,我也做生意,大家的心思我知道。这位小哥很诚实,他大概就没想到把多种的土地上出产的辣椒混到收购的辣椒里面,贿赂一下收购人员,你们就能多赚很多。相信我,我明白的。”
听到希拉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着商场老手的话,贵族们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反倒是方才那小伙先是讶异随即豁然开朗。希拉继续说道:“诸位,我们的规定之所以是按照亩数来收而不是按照数量来收,不是我们没有考虑到这个情况,而是为了激励诸位能好好种植,通过让亩产增加而多赚钱。我们希望与我们合作的人都能成为种地的大行家,这样我们就有更广阔的的合作空间。大家都知道我在大宋那边做买办,你们知道大宋和东部地区相同的土地上一尤格拉姆土地能打出多少小麦么?”
没人回答,这帮贵族们虽然都知道希拉是大宋的买办,也知道大宋很强大,却也不至于对大宋了解的这么清楚。而且这些人被希拉戳穿了他们想玩的把戏,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思绪都不清楚。在沉默中,方才那位小哥开口问道:“希拉小姐,能打多少小麦。”
“在大宋一尤格拉姆的土地能出产大概50阿塔比小麦。”
希拉的话音方落,客厅里面立刻响起一阵否定的声音,“这不可能。”“我不信!”“别开玩笑!”这些人的反应在希拉意料之中,大宋的小麦亩产一般在250斤左右,东罗马帝国的小麦产量只有150斤上下。东罗马帝国这帮地方贵族也没去过大宋,当然不相信能有如此产量。易思凡自己有一千尤格拉姆土地,折算成大宋的面积单位亩,大概是一万两千亩。想来这帮贵族也差不多。如果真能达到大宋的产量,这帮人每年就能多生产120万斤小麦。别说是对普通的贵族,120万斤小麦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东罗马大贵族每年得到的财富。
等这帮人发泄完震惊,希拉模仿着谢松平日谈判的风格继续说道:“你们不相信我这是必然的,因为任何信赖都源自合作。诸位今天到我这里不是因为我,而是诸位亲眼看到了我与易思凡阁下的合作。既然大家的信赖基于此,我们就只谈辣椒上的合作。我来给大家再讲讲合作的细节。”
两个小时后,贵族们到了别的房间进行内部讨论。希拉正坐在沙发上喝着从地窖冷室中拿出的凉红茶,那位贵族小哥就出现了。他坐到希拉对面,有点急切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希拉小姐,你之前说的小麦50阿塔比是真的么?”
“你不信就算了。”希拉懒得多做解释。
没想到小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在怀疑。我真心想问……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家也种那种小麦。”
“哦?你想种?”希拉有点不解起来,这位小哥对希拉的信赖度可有点莫名其妙啊。当了这么久买办,希拉并没有失去对人类的信赖,却更明白信赖必须是合情合理的。她问道:“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因为我见过希拉小姐在辣椒田里面工作。”小哥的声音中不仅有热情,这热情都显得有些过度了,“我远远看到希拉小姐在土地上工作,本以为希拉小姐很快就会干不下去,没想到希拉小姐不能干下去了,而且还坚持了好久。我知道那有多艰难,也知道我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所以我相信希拉小姐。如果这不是真的,你不会在东部的乡下干那么久。”
希拉整个人都无语了,即便是知道自己从那次出差中得到了许多,但是那次经历依旧是希拉人生中肉体最痛苦的经历之一。没想到自己的痛苦在别人眼中居然是这样,希拉也不知道要说啥该说啥。
沉默了一阵,希拉把自己从痛苦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叹道:“那需要好几年时间,甚至是十几年时间。”
本以为小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小哥满脸喜色,“希拉小姐,那不是靠神奇种子才能达成的亩产么?”
希拉摇摇头,“种子当然重要,但是育种、肥料、灌溉、农药都同样重要。”
小哥更是欢喜,“我本以为那是靠神奇的种子才能达到的产量,希拉小姐这么讲,我是真的相信这可以合作。希拉小姐,我想合作,该怎么做。”
希拉彻底惊了。小哥这得多喜欢种地才能说出这等话!他……他不会是个骗子吧?心中警惕,希拉就敷衍了几句。正好一众贵族们也讨论完毕,满脸不安和期待的回到客厅,希拉正好摆脱了小哥,和大家谈起接下来的合作。
贵族们首先确定收购价格降低的问题,希拉告诉贵族们,想扩大辣椒销量就必须降价。城市居民的口袋里就那么多钱,不可能让一样作物无限制卖下去。这帮东部贵族们对于希拉的话似懂非懂,却明白降价的事情不会在希拉这里得到让步。贵族们接下来询问他们多种的辣椒可否自行销售,希拉明确表示办事处不会干涉众人多种的辣椒销售情况。但是希拉明确表示,办事处希望大家在价格上达成一致,不要出现恶意降价的问题。
虽然不敢确定希拉代表的大宋办事处到底会有什么强硬手段,贵族们至少觉得这个要求能接受。接下来就是种植时间,大家商议从明年年初开始就种植。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考虑种两茬。
大概确定了情况,希拉就邀请贵族们明天到办事处签署协议。贵族们听说要到大宋的‘宫殿’去签约,都有点畏惧。不过他们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希拉乘坐租赁的两辆马车把贵族们拉到了欧罗巴行省的办事处。光是看到充满大贵族气派的正门与巨大的大理石水池以及池中喷泉,东部贵族们就马上肃然起敬。这规模放在东部,也就是安卡拉神殿前面的水池才能这么大,而且安卡拉那边的水池里可没有这么漂亮的雕塑。
据说是按照大宋皇帝的命令,办事处请了东罗马最著名的雕刻家们在原本简单的水池旁边雕刻了个系列雕像,雕刻叙述的是海神的故事,喷泉建筑完全采左右对称,背景建筑是一座海神宫,在中央立有一尊被两匹骏马拉着奔驰的海神像。在海神的左右两边各立有两尊水神,右边的水神像上,有一幅「少女指示水源」的浮雕,而浮雕上面有四位代表四季的仕女像。
既然是大宋皇帝的命令,办事处当然肯花钱。大师们拿到了丰厚的报酬,干起来暗自较劲。在艺术家众多的东罗马的雕塑中也是精品,连细微处如海马们拉着的硕大的贝壳也处理得相当精美。
东部贵族们中的一位看了好一阵,从兜里掏出钱袋摸出个小钱币投入水池,然后念念有词。其他贵族也纷纷模仿,看得出他们认为这座美丽的喷泉水池也许有某种神验。希拉就装作没看见,她实在是不想跟着这帮人一起犯傻。自己要是这么干了,天知道会被办事处的人怎么看。
从喷泉旁边绕进办事处,宽阔的硬质道路两边都是美丽的行道树,乍一看像是大庄园的主路。两边一幢幢小楼,一座座仓库。看的这帮东部贵族肃然起敬。等他们见到谢松的时候态度非常谦恭。谢松和平时没啥区别,从利益切入,简单明快。办事处负责什么,面对什么问题。这帮贵族负责什么,会遇到什么问题。都说的非常清楚。听的这帮贵族中有人都怕了。
谢松笑道:“我不强迫诸位,你们干事就一定会遇到问题,遇到困难。若是到时候再怕可就晚了。”
说完,就听易思凡沉声说道:“感谢阁下提醒,我这几个月也是提心吊胆,眼见收成确定,明年定然要继续合作。”
其他贵族虽然也颇为不安,却知道谢松说的都是内行话。也纷纷表示要加入。等合同签完,大家就去吃饭。那位贵族小哥则拉住希拉说道:“希拉小姐,我能不能和谢阁下谈谈小麦的事情。”
希拉只想摆脱这个麻烦,就抽空对谢松说了此事,顺道把这个麻烦推给谢松。谢松倒是不在意,先和这位小哥谈了一阵,又叫来希拉,“希拉,这个人你负责。”
“主任,这个人能信么?”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万一他是骗子呢?而且我听课说,这个良种还得本地培育。”希拉找起借口,不过培训倒是真的。大宋也不是没有拿本土种子到海外来种,发现发现大宋的种子在地中海地区适应性很一般。反倒是利用大宋的育种技术对地中海地区本地种子进行改良效果更好。虽然改良进行了几年,却还没到大宋那种突破性进展。希腊当地小麦产量也刚突破220斤。距离250斤以上有距离。
“你是不是担心没提成?”谢松问希拉。
希拉低下头,这的确是她最担心的。她突然眼圈一红,都有点哽咽了。“谢主任,我……我家是靠办事处才起来的。但是我家原本家底薄,这么突然的买房,看起来体面,实际上里面都是空的,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无以为继。我真的是害怕……”
这么可怜楚楚的说法半是真心半是女性的天份,希拉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委屈害怕起来。然后就听谢松叹口气,“唉……你不用担心,这次辣椒收成虽然不多,但是你的努力办事处都看着呢。你也别哭了,我要交给你件事情办,就算是当做你升级的考验吧。”
听到升级,希**时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呆住了。办事处对于等级森严,能在这样的等级里面混上去的自然有许多好处。希拉之前已经升级,成为外聘干部。大宋对于外聘干部之间分的很清楚。升级就意味着希拉会成为办事处的干部,办事处干部意味着她会成为欧罗巴行省的干部。不是宋人就不可能成为大宋干部,可成为欧罗巴行省的干部编制就意味着希拉与普通买办完全不同。欧罗巴行省的干部意味着会受到欧罗巴行省的保护,那可不是简单的口头保护。
希拉弱弱的问道:“是什么事?”能经过这个考验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你很清楚,现在东罗马要不了多久就会面对粮食问题。欧罗巴行省也有所准备,可东罗马帝国人口这么多,我们不可能替代元国。我要你向那些大贵族大厅,他们如果卖粮,会要什么价格。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能为这个国家做到什么地步。”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希拉只觉得头皮发麻,经过之前的抢购潮,希拉反倒不再担心粮食供应问题。这就跟狼来了一样,听多了就不信了,却也不是基于什么确定的理由。但是谢松这么讲,希拉可就完全不敢再有丝毫怀疑。
正准备再问,就听外面有急促的敲门声,随即门被推开,电报科长冲了进来。本想说什么,却见到希拉在屋里,立刻闭上嘴。谢松对希拉命道:“你就去做。”
希拉连忙走出办公室,心中很是奇怪。她第一次见到电报科长如此焦急,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如希拉所料,她出门之后电报科张指了指密间,就和谢松一起走进这个声音不会传出去的房间。
“雅典来了电报,元国的二王子郝贵被杀,据说是郝康杀了郝贵。”
听电报科长说完,谢松也惊了。他连忙说道:“电报给我!”
拿过来一看,上面除了这段内容,下面还两句。郝康与魏京望以及少量文官逃到了敖德萨,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消息。谢松急切的问道:“这消息是真的么?”
见电报科长摇摇头,谢松也想起电报科长自己又不会编造这么一条电报,那么他肯定不知道真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消息从雅典传到君士坦丁堡。也不知道为何,谢松只觉得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之前的其他元国消息在他脑海里盘旋,郝仁遇刺之后魏京望支持郝康,蒋广投支持郝贵。文臣武将两派都想推举自己支持的王子继承元国的地位。
雅典那边甚至听闻元国朝廷里有提议谁能为郝仁报仇,谁就担当元国国主之位。听到如此说法,谢松判断元国内部力量貌似颇为平衡,文臣武将们都有自己的力量,否则两边早就决出胜负了。不过这样的局面并不意外,郝仁也是马上君主,他又长时间在蒙古朝廷,当然不想让元国朝廷中出现某派独大的局面。互相牵制的两派突然失去国主,各自当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争出胜负可不容易。
原本以为元国内部会陷入长时间竞争状态,维持这个平衡的则是郝仁的王妃包惜弱。大家甚至觉得包惜弱有可能成为女国主,暂时稳住元国局面。却没想到元国的内部争端就这么突然破局……
谢松突然说道:“发报给雅典,说电报已经收到。我想问问,元国是以谁的名义发出的这个通告。”
电报科长一愣,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是啥意思,却也没有反对,让谢松填写了一份电报单就出去了。电报当天就到了雅典,现在的节度使耶律洪看完这消息后忍不住赞道:“谢松明白得很。”
欧罗巴行省的高层们微微点头,谢松的级别与他们相同,都是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大家见识差距自然不会大到理解不了对方想法的地步。不管以后的局面怎么变,现在谁发的消息,谁大概就是实际上的最大受益者,谢松准确的看到了要点上。
唐代宣武门之变后,掌握了对外发布消息大权的就是李世民。李世民当然想装的不是他干的,尽可能避免别人说他杀兄篡位。但是权力就是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掌握不了局面就什么都无从谈起。任何一瞬失去权力都会导致送命。所以最大受益者也不可能藏身幕后,必须站出来。
就在核心官员盘算着自己和谢松以及其他人相比的优势之时,情报处的人员急匆匆跑来,“节度使,基辅现在暂时发号施令的乃是三王子郝睿。”
听到这个名字,官员们脑海里都闪出点资料。郝睿这家伙今年才刚十九岁左右……
第219章 破口(九)
“一个十九岁的小子能做啥?”
“能打败忽必烈。”
……
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中颇有一句话就可以把天聊死的存在,能打败忽必烈这句话让众人都沉默了。鄂州之战忽必烈战败,贾似道借着那场堪比采石矶之战的胜利成为大宋左丞相,同样天下闻名的则是是十四岁考上进士,在鄂州之战中歼灭蒙古水军隔绝长江的赵嘉仁,那年赵嘉仁十九岁。
直到郝睿的情报拿到会场,气氛才活跃了点。一页纸的内容上记录着郝睿的情报,大概就是作为郝仁第三个儿子,郝睿在元国接受了教育,参加了华沙战役。战斗中也没听说有特别优异或者特别不堪的表现,现在尚未成亲。
之前不知道该说啥的官员此时终于恢复了活力,赵官家并非是十九岁那年突然窜起,从他考上进士之后就已经颇有建树。但是没说几句,节度使耶律洪就说道:“为什么是郝睿出来宣布郝康谋杀郝贵,是有人想利用他么?利用他的是蒋广投么?利用完之后呢?”
这几个问题正是官员们疑惑所在,搞明白这些就等于搞明白元国内部核心问题,可依靠手上那一页纸都没写满的内容,还真没办法判断。就在大家觉得为难之际,上头派来协助此次事情的官员慢条斯理的开口了,“朝廷以为谁成为元国国主都不重要,元国经济政策如何变化才是关键。”
“就是说咱们只看钱,不看善恶么?”有人问了个问题。
听着里面不怀好意的味道,官员笑道:“哈哈,若是大家觉得我到了这里就指手画脚,有点想争功的意思,我认为这个判断不正确。”
耶律洪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心里面对这位官员倒也有些佩服。把话挑明是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巨大变动的时刻。上一任节度使杨从容已经当上了副部长,卢柏风马上就要最后一个任期,按照赵官家的规定,部长们最后一个任期要前往某个县里当知县。杨从容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外交部长。在这种前例的感召下,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有可能的功劳被分走。这位官员敏感度足够,胆量也足够。
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们并没有因为被挑明心思而有丝毫动摇,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担心功劳被分走,所有人都有这方面的疑虑。财政部官员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也没什么顾虑,挑明之后就继续说道:“我不是什么钦差,但是也有责任。诸位若是想在此时立下功劳,就按照指定的方针推动。请大家放心,大家的功劳我一点都分不到,我带来的文件已经给大家看过,上面写的非常清楚。不过方针若没有执行,我就有责任。这个事情在文件里面没有明说。还请诸位多读几遍体会一下。”
话说到这里,耶律洪觉得自己也得说几句,他问道:“文件我看了,新的方针未免对大伙限制太多。”
官员笑道:“这是太子制定的方针。大家看着办。”
强调是太子制定的方针,众人都沉默不语。赵官家很快就过60大寿,大宋现在的规定是官员之间送礼是违法,官家要官员送贺礼是违法,官员向官家送贺礼同样是违法。大家可不想没事找事,反倒免除了许多麻烦。国内已经有传闻,官家已经开始按照古代传统给自己准备墓地,在古代传统中认为死者最好不要打扰生者,所以会找一片不影响耕种的土地,深挖墓穴葬了。地面上并不起坟茔。官家据说正在找一个永久绿化地作为他的葬身所在。众人都明白,便是如赵嘉仁这般雄主也迟早会归天。官家归天之后太子就会继位。这位财政部的官员所说的就是他对未来的态度。
沉默啊沉默,沉默啊沉默,耶律洪最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叹道:“既然太子想要的是大宋经济边疆的秩序,我们就不参与元国的内争了。”
欧罗巴行省的核心干部心情与耶律洪差不多,眼瞅着巨大的机会在面前却偏偏不能从中攫取利益,这份失落难以言喻。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大权掌握在官家手中,现在的赵官家又放任太子制定方针,除了听命之外还真没别的办法。
会议很快结束,司马荣离开会场的时候听到杨思贤在背后叫住他,两人一起办过不少差事,互相很熟。两人就去食堂打了饭菜,跑回宿舍边吃边聊。杨思贤喝了口酒,就说道:“我觉得建立经济边疆的想法不错。你觉得呢?”
“你叔叔给你写信了?”司马荣问。
“之前写信只是让我好好干,却没说具体事情。”杨思贤叹道。他叔叔杨从容的升迁让欧罗巴行省的人们都非常羡慕,杨思贤与杨从容的亲戚关系反倒让他的地位比较尴尬。
作为司马家的族人,司马荣完全能理解杨思贤的感受。司马家虽然不是从龙之臣,却是大宋进士投奔赵官家的代表人物,在很多时候这种身份只会被人厌恶。司马荣叹道:“大家还是觉得开疆辟土的功劳更实在。这经济边疆看不见摸不着,的确不好界定功劳大小。”
“也没那么艰难吧,我看谢松不就干的风生水起。”杨思贤应道。
“……要不咱们两个申请去罗马吧。”司马考说出了他的想法。杨思贤说的很对,谢松之前没有高升而回到雅典,不少人当时觉得谢松吃亏了。现在太子的方针出来,谢松继续留在君士坦丁堡反倒让他立功的机会大增。欧罗巴行省在君士坦丁堡的钱庄现在放贷额度不断上升,就完全符合太子的方针。
“我觉得可以。”杨思贤答道。
既然想法一致,两人就开始讨论起具体内容。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前去找节度使耶律洪,提出他们的想法。耶律洪目光里面稍微有点嘲讽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反对。说了句‘我会在会上提出’,就把两人打发出去。
等两人离开,耶律洪继续自己的盘算。之前他是想趁着东地中海大乱的时候扩大欧罗巴行省的地盘,现在看这么做也许不会被斥责,却远没有之前预料的功劳。现在司马考和杨思贤已经摆明了要跟着太子的方针走,耶律洪不快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家伙只会越来越多。也到了耶律洪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不等耶律洪把事情想通透,伯颜就派来了使者。简单交谈之后,使者很直率的提出了伯颜的问题,欧罗巴行省会不会维护四方同盟。耶律洪心中赞叹伯颜这头老狐狸果然敏锐,四方同盟的基础在总纲里面说的清楚,四个势力之间绝不相互战争,所有问题都会通过各种协商会议解决。这个由杨从容主导的协议保证了四方同盟间的合作基础。
蒙古战局不怎么有利,元国内部矛盾全面爆发。此时伯颜再来确定此事,的确看到了核心问题。一旦四方同盟的基础被动摇,很可能会出现四方之间的全面内战。看着坚持太子方针的官员看向自己,耶律洪只能答道:“我们欧罗巴行省必然严守条约内容。”
西罗马帝国使者对这么一个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更率直的问道:“节度使阁下,我国伯颜奥古斯都想问的是,若是元国退出条约,欧罗巴行省会不会对元国用兵?”
耶律洪沉默了。他当然考虑过对元国开战的事情,情报显示出元国占据的黑土地无比肥沃,哪怕是元国这么粗糙的经营也足够每年出口大量粮食。欧罗巴行省没有觊觎的心意才怪。想了一阵,耶律洪反问使者:“不知伯颜国主是如何心意?”
“伯颜奥古斯都不仅派遣我前来欧罗巴行省,也派遣了另外两个使团前往东罗马与元国,奥古斯都的态度很明确。即便现在局面动荡,正因为局面动荡,四方同盟更不能有丝毫动摇。所谓患难见真情,动荡只是一时而已。等拨云见日那天,大家才更能清楚看坚守条约的珍贵。”
西罗马使者如同赞美诗般的用语让不少欧罗巴行省的官员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笑容里面的多数情绪并不算正面。伯颜作为大宋的强敌,此时派遣使者说出‘和平的珍贵’,怎么都没办法让大宋官员觉得信服。如果伯颜不是跑到意大利半岛而是跑去中南半岛,大宋朝廷一定会调动精锐追击到底,无论如何都砍下这个带给大宋无比耻辱的强敌的脑袋。
耶律洪本想和伯颜尔虞我诈一番,可扭头就看到财政部的官员正认真的看着会谈,心里面大大的不快起来。这两个家伙虽然不是钦差,却实际上负起钦差甚至是內侍的监督大权。他们列席了所有会议,会议上也极少说话。不过他们不说话还不如说话呢。耶律洪很是怀疑这两个家伙在会议结束之后到底记录了多少内容,想到这些就让他不自在。
然而这两个家伙代表的乃是太子,耶律洪也只能说道:“我怎么相信伯颜阁下的心意。”
“欧罗巴行省若是有同样想法,不妨提出你们的想法。”
耶律洪念头一转时忍不住看了看司马荣和杨思贤,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欧罗巴行省现在西罗马开办钱庄。”
使者并没有被这个要求难住,他语气诚恳的应道:“节度使阁下,此时电报已经开通,就请节度使给伯颜奥古斯都发报,想来可以尽快得到答复。”
被西罗马使者这么讲,耶律洪甚至生出作茧自缚的怀疑。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建议,不过说出来的话也只能继续下去。等使者下去,耶律洪就让书记官起草了电文,审核后给伯颜发了过去。没想到伯颜做事也光棍,第二天就回了电报,同意欧罗巴行省在西罗马帝国主要城市开办钱庄。这下耶律洪被逼到了不能反悔的地步,他只能无奈的开会商议人选。
其他官员还在迟疑,司马荣与杨思贤立刻主动请缨。看其他人没有要争的意思,耶律洪只能答应两人。整件事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耶律洪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却也不能不佩服伯颜这样的老狐狸真难对付。
西罗马帝国的使者没有说谎,伯颜不仅向欧罗巴行省派遣使者,也向四方同盟其他两国派遣了使者。伯颜相信这帮野心勃勃的宋人会待价而沽,所以判断谈判会拖延很久。现在这么快就得到结果,伯颜也觉得很是讶异,甚至对此非常怀疑。如果不是深知自己在大宋的形象,伯颜甚至想派遣使者前去大宋首都开封打听原因。
可对方既然表达了如此善意,伯颜也只能选择接受。就在他沉思之际,玛利亚公主端着解渴的饮料到了伯颜面前,放下饮料,玛利亚公主幽幽叹道:“奥古斯都,你是不是在后悔派出使者?”
伯颜微微别开脸。玛利亚非常熟悉伯颜的反应,这个动作对于伯颜就是长叹一声。玛利亚公主遗憾的说道:“实在是没想到郝贵竟然被杀了。奥古斯都相信郝睿所说的么?”
“不信。”伯颜语气淡然。
“我虽然也不全信,却也有些怀疑是郝康杀了郝贵。”
“郝康……哼,他一个汉人怎么可能如蒙古人般动手。更何况他在大宋上了那么久的学,更不会这么做。”
“我看汉人的史书,里面夺权也很血腥。”玛利亚公主不太认同伯颜的看法。
“汉人夺权的确毒辣,可我还真没见过能杀了郝贵却被撵出京城的故事。若非得说类似的回请,那都是一两千年前的汉人。自从秦始皇的儿子胡亥夺权,事情败露之后被杀的有,杀了太子之后自己反倒没能登基,还能活着掏出京城的真没见过。”伯颜难得的说了好长一段。
玛利亚公主只是浏览过一些翻译成拉丁语的中国史书,并没有达到丈夫熟练阅读汉语典籍的能力。听丈夫这么说,她索性直入主题,“若是你这么说,难道是郝睿下手杀了郝贵?”
“也不好说。我大概能确定郝康没主动动手。不然的话那个魏京望沽名钓誉,怎么肯和郝康一起逃到敖德萨。而且魏京望也派人前来,说是郝贵勾结蒋广投谋害了郝贵,只是郝康机敏及时逃出基辅,这才幸免于难。魏京望这厮的话也不可全信。”
这么复杂的事情除非是当事人才能清楚,玛利亚公主身为东罗马公主,对于这种宫廷厮杀非常清楚。她又叹口气:“我准备在罗马给咱们女儿找个婆家。”
“全由你做主。”伯颜说完,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如果按照蒙古规矩,既然西罗马帝国决心与元国结盟,伯颜的女儿那就一定要讲嫁给元国国主。就如当年玛利亚公主说好要嫁给年龄足以当她爹的伊尔汗国汗王旭烈兀。然而公主一行人快到伊尔汗国首都之时旭烈兀死了,公主就被嫁给了旭烈兀的儿子,也就是新的伊尔汗国汗王阿八哈。嫁给谁不重要,关键是要嫁给现任的伊尔汗国汗王。
自己有着如此经历,玛利亚公主不想看着女儿也面对同样的命运。现在看郝睿很可能是个弑兄的罪人,玛利亚公主更不想让女儿的一生委托在此人身上。自己的手背伯颜温暖干燥的手握住,玛利亚公主只觉得温暖平安。她低下头在伯颜额头吻了一下,柔声说道:“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我再想点事情。”伯颜的声音很轻。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伯颜心中很是无奈。伯颜当年伐宋的时候只是服从了忽必烈大汗的命令,对于大宋并无个人恨意。即便是后来败给大宋,伯颜也没有觉得大宋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伯颜才能果断与大宋各种合作,这些合作也让伯颜顺利达成平生所愿,不仅成为了罗马人,更成为了罗马人的皇帝。
现在东地中海的秩序基石四方同盟正因为蒙古的动荡而开始动摇,一旦这根支柱堪塌,整个东地中海立刻就会陷入全面混乱。这种混乱必将是致命的。大宋已经在天竺洋建起强大的势力,远征东地中海并非是妄想。连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都能发动攻入红海旁圣城的战争,大宋派兵攻入东地中海的难度只怕更小。
现在伯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宋的理性上,摧毁了四方同盟并不会带给大宋利益。伯颜当然知道自己在大宋人心中的形象,也知道自己若是把自己的判断基础讲给大宋欧罗巴行省,只会立刻引发战争。虽然不能说,伯颜相信自己的判断。当年大元南下伐宋赚的盆满钵满,那是因为南宋真的非常富裕,非常非常富裕。东地中海是个缺乏粮食的地区,也就是四方同盟建立的几年人民才终于享受到和平,不至于饿死。如果爆发战争,不会有任何势力真的能从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获得利益。
如果大宋真有能凌驾一切情绪之上的理性,伯颜就会毫无保留的讲出他心里的话。
第220章 破口(十)
敖德萨好像永远都晴空万里。逃到敖德萨已经半个多月,郝康每天见到的都是晴天。高远的天空下,郝康与新来投奔的文官一一握手,其中几个人还情不自禁的拥抱。这些都是郝康一起留学大宋的同学,也是元国水利部的官员。
半个月来陆续有文官逃到敖德萨城,带来的都是相同消息。蒋广投在基辅对于政敌动手了,不断有官员被他弹劾。包惜弱虽然没有治国能力却也没有向蒋广投屈服,不管蒋广投怎么上奏,包惜弱都表示‘此时不宜动荡,不能随意处置大臣’。
然而蒋广投也没有真的把包惜弱放在眼里,包惜弱不下令蒋广投就自己动手。他先胁迫了刑部尚书,让刑部尚书下令逮捕异己。魏京望了解蒋广投为人,自己和郝康一起逃了出来。对蒋广投有错误理解的官员被抓了一批,没被抓的官员中不少也选择跑路。最新一批逃出来的官员带来了最新消息,蒋广投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各个部门
听完讲述,郝康说道:“诸位受苦了,你们肯到我这里,我一定会铲除蒋广投这个元凶。不过我先问件我一直挂念的事情,那蒋广投有没有对太后不利?”
“暂时还没听说。”官员们答道。他们也不敢完全确定此事,毕竟出逃的时候哪里还能关心太后的安危。
郝康松了口气,“多谢相告。大家先去休息,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一般来讲,敖德萨被认为是第聂伯河出海口的港口,第聂伯河并没有这么驯服。出海口三角洲水道纵横,沼泽遍布,并不适合建立港口。敖德萨只是距离第聂伯河出海口三角洲最近的良港。作为元国最大的贸易港,这里的繁华不亚于基辅。最近元国内乱,为各方商人准备的客栈都空着,有充足空间安置这些官员。
接待完这批人,元国丞相魏京望喜滋滋前来禀报,“太子,已经有数路人马愿意支持太子。还有些将领说不会听从蒋广投调遣。”
“丞相辛苦了。”郝康说道。
魏京望连忙谦逊的答道:“为了元国大业,这是应当的。”
郝康对这么虚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不过他知道此时必须和魏京望合作,就换了个话题,“丞相,当时你听说郝贵要扣押我,可否听到郝睿有没有牵连在里面。”
提及此事,魏京望神色间都是遗憾。想了一阵,魏京望说道:“太子,臣当时只是听说郝贵……二王子……想兵行险着。就赶紧前来相助,太子护卫忠心耿耿,护着太子冲出来。臣见蒋广投已经调动兵马,就跟着太子一起南下。这中间匆忙,没听说过郝睿是否牵连入此事。那蒋广投敢谋害二王子,实在是罪不可赦。”
郝康听着魏京望这圆滑的话,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他当然不喜欢郝贵,却也没想过要杀自己二弟。得知二弟身亡的消息,郝康也被吓了一跳。到底是谁杀了郝贵,就跟是谁杀了老爹郝仁一样扑朔迷离。不管嘴上怎么说,郝康自己都不敢确定蒋广投是凶手。这个人虽然有野心,想独霸朝纲,但是蒋广投若是从一开始就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以老爹郝仁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对于这种逆贼,老爹郝仁从来不会手软。
想来想去,郝康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郝贵,他也怀疑过是郝睿趁机动手,然而此时蒋广投权势熏天,郝睿只怕也是被蒋广投控制。所以郝睿的嫌疑也有限。自己被指责为杀了弟弟郝贵,郝康很想优先把这个罪名洗脱。一旦能洗脱罪名,郝康就可以号召元国军民解决蒋广投。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未免太想当然,郝康却是真的想实现。
此时的基辅,蒋广投舒舒服服坐在丞相府中。元国全面模仿大宋制度,军队由国主直接管理,蒋广投作为军中的大佬,地位却不如身为文官之首的丞相高。郝贵本想扣住郝康,在蒋广投的相助下强行继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郝贵莫名其妙的被杀。蒋广投最初十分心惊,调动兵马想先控制住基辅。没想到郝康与魏京望居然成功出逃,让蒋广投十分紧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蒋广投担心这两人号召文官起来反对,就先下手对付与他不对付的文官。此时那帮讨厌的文官要么被抓要么出逃,基辅城内几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坐在以前从不敢想的丞相座位上,听着部下们恭恭敬敬的禀报如何解决基辅内各路文官。蒋广投只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莫名其妙,若是早知道控制局面如此简单何不早早动手。
外面有人前来禀报,“太尉,太后在门外求见。”
“太后?”蒋广投一时没办法反应。包惜弱在元国是地位仅次于郝仁的存在,郝仁前去蒙古之时是由包惜弱决定事情。正因为如此,蒋广投知道包惜弱的性子。她应该是个好女人,好母亲,仅此而已。
太后此时怎么到了这里?蒋广投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太后前来也不能不去迎接,蒋广投连忙让部下出门列队。就见太后车驾只带了不多的护卫,与蒋广投麾下这些人相比根本不够看。正在怀疑包惜弱要搞什么鬼,却见车驾门帘掀开,侍从从上面抬下一辆轮椅。见到轮椅上面无血色的包惜弱,蒋广投心中也有些忍不住怜悯。这怜悯不知道是出于丧夫失子的太后,又或者是对这位美丽而哀伤的女人心生的怜悯。自从得知丈夫死去的讯息,包惜弱身体就垮了,出行只能用轮椅代步。侍卫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正准备抬起轮椅,蒋广投一挥手,他的侍卫立刻上前看着相助,其实是把包惜弱的侍卫包夹起来。
等轮椅抬过门槛,蒋广投的侍卫干脆推着轮椅,包夹着包惜弱的侍卫进了客厅。蒋广投并不担心包惜弱,这个女人别说杀人,自己养的鸡鸭兔子什么的都不会杀。这么娇气的行径在元国上层人人皆知。倒是包惜弱的侍卫需要小心些,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
这边落座,包惜弱对坐在正对面的蒋广投说道:“太尉,最近文官们都不上朝了,我听闻他们都被太尉下狱。”
“太后,那些人传统郝康谋害太子郝贵,乃是逆贼。臣只是审问逆贼而已。而且他们平日子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百姓们早就受不了他们。臣趁此机会清扫朝廷,全是为了太后。”
以前蒋广投最看不起的就是魏京望,特别是魏京望说出些屁话的时候,蒋广投只想脱下袜子塞进蒋广投的嘴里,最好能直接塞到他喉咙里。此时他说着魏京望的话,只觉得志得意满,爽快的不得了。
正在此时,就见包惜弱微微挪动轮椅,让她直面蒋广投。然后就听包惜弱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道:“太尉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哪里有一点太尉的样子。我告诉太尉,你被免职了。”
包惜弱口音温软,用词优雅。所说的话听在蒋广投耳朵里简直像是在赞美人。蒋广投眨巴了一阵眼睛,好不容易才将内容弄清楚。这番严厉指责的语气并没有让蒋广投愤怒,反倒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等笑够了,蒋广投怜悯的看着包惜弱,“太后,你最近操劳,想来是昏了头。”
“太尉,你不肯听从旨意么?”包惜弱的声音温软,与所说的内容毫无相似。
“太后……呵呵,你……你这乱命,怎么可能有人听。”蒋广投的声音里面满是怜悯。他其实也想过要生气,既然是想着该生气,自然是根本没办法生气。却见对面的包惜弱美丽的眼睛低垂,最后露出了点坚毅的表情。
这表情让蒋广投倒是有点认真了,他此时也终于从个人面对弱女子的反应中恢复了太尉应该有的决断。看来包惜弱这是要来真的啊,虽然手段未免幼稚的可笑,可她所说的话却不能无视。正准备做点决断,就见包惜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蒋广投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太后到底是要闹哪样呢?他盯着包惜弱的面孔,心中有了杀意。
包惜弱的轮椅突然发出几声轻响,从手柄,脚踏登出突然有东西转开,露出了几个枪口。子弹从枪口倾泻而出。蒋广投原本稳稳坐在包惜弱对面,包惜弱调整了位置之后正对蒋广投。包惜弱哪怕是闭着眼睛,自动射击的子弹也有四五发正中蒋广投。
蒋广投想努力逃开,子弹入体却顷刻抽干了他的力气。原本可以跳起来躲开的动作变成了站起后软软到底,蒋广投只觉得脖颈上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这是要死了么?这个念头在诸多念头中格外清晰。蒋广投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想大喊‘杀了这个女人’,声音堵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却听包惜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温软,“你们乃是朝廷人马,与蒋广投无关,我不会追究你等。你等若是要为了蒋广投而杀害太后,除了你等必死,你等家人也在逃不掉。”
杀了她啊!杀了她啊!蒋广投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面高喊。就听他最亲近的侍卫突然带着哭腔喊道:“请太后饶命啊!”
蒋广投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想着不可知的深渊坠落下去。在意识消散之前,他怎么都搞不懂,自己的手下居然不会为了自己拼命,而选择向一个弱女子低头。
几天后,朝廷诛杀逆贼蒋广投的消息传到了敖德萨。得知这个消息的郝康又惊又喜,然而他很快又陷入到新的不安之中。诛灭了蒋广投,魏京望又不在基辅,现在基辅当政者已经掌握了全部实权。接下来郝康会面对什么呢?
魏京望倒是非常高兴,从消息中看是太后包惜弱下令处决的魏京望。既然如此,魏京望当然就能官复原职。而且郝康比郝睿年龄大,颇有经营的郝贵已经死了,魏京望辅助的郝康当然可以顺利成章的上台。蒋广投对付文官大错特错,错的不是有势力的时候对付敌人,而是武将根本不该对付文官。等魏京望重回基辅,他可是要仔细把武将整肃一遍,换上魏京望认可的将军。
不管两人的想法如何,他们都赶紧派遣人赶回基辅,一来看看局面,二来要洗刷郝康的罪名。不管暂时谁会成为那个谋害郝贵的人,只要不是郝康就行。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雅典和君士坦丁堡,听闻郝康有可能成为元国国主,欧罗巴行省的上层都松了口气。在他们收集的情报中,郝康的情报可是厚厚一叠。这位元国国主郝仁的儿子在大宋留过学,学业成绩相当不错。虽然郝康是个蒙古人,大宋的教师对他评价不低。认为郝康也算是个人才。这样的家伙上台的话当然不会如郝仁那般亲宋,却是个能谈判的对象。只要能谈出条件,也许今年就能恢复元国粮食出口。那可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比欧罗巴行省晚了点,西罗马也接到了消息。伯颜面色阴沉,看不出一丁点的高兴。这让玛利亚公主都觉得不对劲,她试探着问道:“奥古斯都,你难道想把女儿嫁给郝康?”
伯颜微微摇头,“我想的不是此事。你放心,我不会要咱们的女儿嫁给元国国主。”
玛利亚公主心头大石头落地,自己的女儿可千万不要再接受如玛利亚公主那样的命运,玛利亚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安稳就好。不过她心中也难免好奇,怎么提到郝康,伯颜的神色就变得这么奇怪。以玛利亚公主对伯颜的了解,她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能暂时离开伯颜的身边。
伯颜坐在位置上,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点了根小雪茄在屋内踱步。过了好一阵,伯颜问道:“咱们派去郝贵那边的使者还没回来么?”
侍从连忙答道:“回禀奥古斯都,我们已经让新去的使者团询问他们的下落。”
伯颜点点头,却不再就这个问题再问什么。他询问侍从,“前去蒙古的使者回来了么?”
“人还没回来,却有电报回来。他们说蒙古大汗已经决定接受奥古斯都的建议。”
“刻舟求剑!”伯颜低声叹道。又走了几圈,伯颜坐回到位置上拿起纸开始写东西。钢尖的蘸水笔在大宋高等书写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中间也有些停顿,等最后放下笔,伯颜已经写了满满两张纸。他拿起纸来想再看看,却微微皱眉。侍从马上送上新配的眼镜,伯颜带上老花镜,又让人点上蜡烛,这才开始对自己写的东西开始修改。
信件很快就以急件发出去,其中的提纲则是用电报发出。这是欧罗巴行省的传统,电报发出核心内容,具体内容则会用一句‘详见后信’来表述。
借助从罗马直达东罗马东部边境的电报网,蒙古大汗铁穆尔在第四天就收到了消息。铁穆尔看完了关键内容后皱起了眉头,满脸都是不解。他抬头对旁边桌子上俯首看公文的脱脱喊道:“脱脱,过来看看伯颜的信。”
脱脱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快步走到铁穆尔身边,拿起电报看了两遍,脱脱的眉头也不禁皱起。之前郝仁遇刺,伯颜就建议铁穆尔赶紧稳定内部,不要用严惩将领的办法泄愤。铁穆尔虽然看完之后骂了好久,骂完之后的第二天就让脱脱处理战败的事情。脱脱当时一头雾水,大汗这是想做啥。
听了脱脱这么不善解人意的问题,铁穆尔咒骂道:“脱脱,那些老家伙们好歹为蒙古出了那么大的力,给他们点面子么。”
脱脱对铁穆尔的命令并无抵触,但是对铁穆尔的心思却觉得好笑。他尤其对‘老家伙们’这个说法非常有感觉。这个‘们’里面应该也有郝仁。若是铁穆尔在郝仁没死的时候就能如此那该多好。
心里面感叹,脱脱却快速把事情办了。先通过劳军慰问,加上小小的训斥,让原本动摇的军心得到了恢复。铁穆尔听了脱脱的汇报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对。之后败军之将回到巴格达参与商议,铁穆尔虽然没给安格玛总帅好脸色,却也没有当众叱骂他。甚至还臭着脸说了句“你辛苦了”。之后的商议中安格玛、脱脱都认为要用伯颜之前的谋划。
现在手中的信件中伯颜强调,之前的谋划已经不合现状了。奴隶王朝虽然付出巨大代价,却品尝过击败蒙古军的滋味。以前的计策中还在利用对方不了解蒙古的情况,血战这么久,蒙古军已经展现出那么大优势,但是奴隶王朝已经不再畏惧蒙古军。所以当下并没有必胜的手段,必须随机应变。
脱脱只觉得一时无法理解蒙古最优秀的将领伯颜大帅到底想告诉蒙古朝廷些什么。
第221章 破口(十一)
蒙古军总帅安格玛迎到了门外,见到脱脱下马,他率先上前对脱脱行礼:“脱脱大人。”
脱脱上前握住安格玛的手,“安格玛大帅,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请教。”
安格玛刚连忙应道:“进去再说。”
两人在内厅坐下,安格玛连忙问:“不知脱脱大人要询问何事。”
脱脱也不说话,只是将伯颜信件提纲交给安格玛。内容不长,安格玛很快看完。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思索片刻后眉头就已经展开,同时微微点头。脱脱见状问道:“安格玛总帅以为这是说的何意。”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所写。”
“伯颜大帅。”
“哦!”安格玛眼睛一亮,神色又变得有些失落,“只是伯颜大帅有些说的太简略了。”
“呵呵,这只是通过电报送来的。”
“电报?我只是听说元有此物。”
“这个以后再说。”脱脱曾经听郝康详细讲述过电报,知道一时半会儿根本讲不明白。他直奔这次的目的:“伯颜大帅的笔信还得几天才能到,我想问问你对这份提纲怎么看。”
“大汗知道么?”安格玛谨慎的问道。
脱脱点点头,“伯颜大帅当然不会把这封信寄给我,自然是寄给大汗的。”
安格玛没有立刻回答,他这次回巴格达之前十分畏惧,没想到大汗态度比他想的和善太多。这当然不会是铁穆尔大汗突然转了子,安格玛看得出脱脱在里面出力很大。脱脱这次前来也是费了心思,若是安格玛叫到大汗面前询问,安格玛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伯颜大帅的谋略。只有安格玛与脱脱商讨,安格玛才能把精力放在这件事本身。
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再看几遍伯颜的电报,安格玛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他说道:“脱脱大人,我再想了想才觉得伯颜大帅信上所写颇有道理。”
“大帅为何说奴隶王朝已经不再畏惧蒙古军?”脱脱对此事甚是不解。
安格玛问道:“脱脱大人,若是你和不熟悉的敌人打仗,你会不会派遣部下包抄?”
脱脱一愣,他没打过仗,能算战争经历的大概只有和郝康到大马士革弹压当地王爷……。想了一阵,脱脱摇摇头,“敌情不明,我不敢。”脱脱当时和郝康作战之时不是派兵包抄,而是利用兵力优势包围王爷的庄园。现在想来,脱脱根本就没敢考虑分兵之事。
“我以为伯颜大帅说的就是此事。”安格玛解释道:“之前奴隶王朝不知道我们旗军的兵力与战力,打仗全都是正面接战。便是突击,也都是正面突击。我这些日子其实颇为后怕,若是当日奴隶王朝敢如我……敢如旗军一样派遣一支精锐绕到我军背后,只怕战局会更危险。我以为伯颜大帅是想让我们知道,以后打仗,奴隶王朝就敢用更多险着……”
……,脱脱了下巴。之前也想过各种对伯颜电报的解释,只觉得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安格玛这个军人对此事的看法完全超出了脱脱那些想法之外。与简单直白的考虑相比,脱脱觉得自己的考虑复杂又肤浅。这让脱脱想起老师伯颜以前说过,“脱脱,你自己走路的时候也知道走直路最近,做事的时候更要如此。”
安格玛见脱脱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有些心虚。他停下自己的解释,看着脱脱的反应。就听脱脱突然说道:“旗军应付不了如此局面?”
安格玛连忙解释道:“应付得了,就得如伯颜大帅所说,须得随机应变。”
“我知道打仗的时候随机应变,制定方略却不能随机应变。伯颜大帅有没有指出方略?”
“也许伯颜大帅的信里面有,这个总纲里面没有。”
“难道没有必胜的方略?”
安格玛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面对脱脱的提问,安格玛只能沉默了。正如伯颜的提纲里面所说,如果一开始就采取十策的方略,那的确有方略。安格玛回想之前的战争,按照伯颜的打法,蒙古旗军早就开始等待敌人焦急冒进,准备和敌人进行决战。
此时旗军已经退到伊尔汗与蒙古金帐地界边境设防,奴隶王朝获得了广大的行动空间。经过一系列的消耗战,旗军也损失严重疲惫不堪。以前旗军可以主动出击,此时只能被动因应奴隶王朝的进攻。攻守之势逆转的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必胜方略。
在距离巴格达万里之外的开封,赵谦听着兵部的讲述,“攻守之势逆转之后,蒙古军只能做他们能做的事情,想获胜得等着奴隶王朝犯错。”
赵谦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奴隶王朝的主帅是个人才?”
“嗯。就现在看,这人很明白奴隶王朝与蒙古军之间的差距,并且用尽手段拉平了这个差距。太子,咱们宋军已经明白后勤保障的重要,所谓后勤保障不再限于运送粮草、物资、钱财。而是保障军队尽可能维持战斗力。后勤保障包括营养、医疗、心理调整。奴隶王朝那边购买不少钥匙,看着虽然可笑,却也能有效谷物他们的兵马的斗志。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将帅可不简单。”
赵谦再次点头,大宋反对迷信,自然不会采取什么‘打开通向天大门钥匙’的手段。不采取这种手段,却不等于大宋就不注重精神。在光复的北伐战争中,大宋通过诉苦会、各种正面鼓舞的手段让上下都明白为何而战,更让大家明白阴山战线的重要。夺取了阴山,大宋就再也不用担心蛮夷会轻松南下。大宋则可以利用阴山一带的出发地季节修正,进而对蛮夷实施不断打击。何时打,怎么打,打多大规模的战争,战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大宋这边。这些宣传秉持着赵官家一贯传统,讲道理,说实话。收复河北夺取阴山之后,大宋战略局面果然和预期的相同,赵谦再也没有对这个大战略有过任何质疑。
“太子,这场仗打到这个程度,我们参谋部认为奴隶王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要完全打通前往圣地的道路,甚至要攻下巴格达。这样前往圣地的时候才能相信他们已经确保死后会进天堂。”
“这么做的话岂不是会给蒙古机会?”赵谦很感兴趣的问。
“未必,蒙古朝廷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他们现在只怕想的是彻底解决奴隶王朝。如果他们的目的依旧如此,必然会寻求与奴隶王朝决战。只要还想决战,就得不断出兵。元之前提供的粮草大概还能支撑几个月,几个月后蒙古旗军吃什么?当年官家北伐,先是利用黄河还没改道的时机运送大量物资前往开封。黄河战役之后黄河改道,大宋北伐就先建起巾军,在河北大量消耗蒙古人,大宋官军的进攻方向已经从陆路运输转为海运。”
赵谦一愣,随即豁然开朗。他知道这个情况,却没认真考虑过这种变化的原因。许多人说赵官家用兵机谋百出,莫测高深。老爹自己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认为自己用兵就如小算1+1=2。找个最简单的模式,靠蛮力冲到底。现在看老爹真的是个实在人。他用兵就是粮食物资运输到,进行过充分训练的军队装备着最好的装备从出进攻发地直奔进攻目的地。老爹所求的只是宋军能在良好的保障下发挥出应有战斗力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大概没有任何统帅比自家老爹更‘苯’,更没有人能如老爹这样将‘笨’方略执行到底。比‘笨’的话,或许只有伯颜果断下令蒙古军从长江以南撤到长江以北相提并论。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连老娘都说孙子近道,原来是真的。
想到些,赵谦又问道:“我看情报,伯颜托玉昔帖木儿告诉蒙古朝廷,今后蒙古旗军须得随机应变,却不知道这是何意。”
“参谋部觉得蒙古军的随机应变只能是战术上,乃是积小胜为大胜的方略。就跟当年巾军的战略一样。单靠巾军自己没办法获得决定胜利,张世杰将军就在各地不断打击汉,消灭蒙古派在各地的小家庭,让蒙古军成了瞎子聋子。他们的正规军不得不出动的时候,张将军就可以利用地利之便抓住蒙古军某一支主力痛击。当年蒙古军为了应对这个问题,就搞了无人区。将百里之内的河北百姓或驱逐,或屠灭,想让张将军率领的巾军同样变成瞎子聋子。若是只有张将军的巾军,这法子也能起效。可宋军已经完成了海上运输线,所以蒙古军这么做就成了作茧自缚,我们通过海上抵达直沽寨,从直沽寨出发直击幽州。蒙古军打不过,也没有腾挪空间,只能退到阴山以北。”
赵谦已经完全想通了各种关节,他继续问道:“蒙古军现在若是随机应变,就是找奴隶王朝的弱旅不断打击,逼出奴隶王朝的主力?”
“伯颜说要随机应变,还说之前的战略再不能用。因为之前的战略中,蒙古旗军完全不用担心后勤供应。就如当年张将军根本不用担心后勤一样。我们宋军自己当年已经不生产钢甲,也不用冷兵器。为了巾军专门组建了相关部门生产此类武器装备。巾军不用担心后勤供应,当年可以选择最容易打的目标。蒙古旗军虽然强,没有后勤也打不了仗。很多时候看似最好打的目标其实打起来很不划算。”
赵谦没吭声,思忖了好久才叹道:“原来如此。”
送走了参谋部的人,看着桌上的报告书的封皮,赵谦心中无比感叹。当年老爹北伐的时候年龄和现在的赵谦差不多。那时候的老爹已经完全明白了战争。赵谦便是自经历了战争,还得在事后听人讲到这个地步才勉强明白当年看似混乱的战局下的战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仅是老爹,伯颜只比老爹大了四岁,虽然没有老爹通天彻地的科学知识,却也达到了这样的通达境界。同样是远离战场,伯颜对两河流域战争的判断依旧能与精英集结的大宋参谋部媲美。那帮豪杰所达到的高度真令人肃然起敬。
顺着豪杰们的思路想下去,赵谦觉得蒙古只怕要糟糕。以伯颜的聪明自然知道蒙古朝廷能用的好护的住郝仁就不用他自出马,蒙古朝廷连郝仁都用不了护不住,他前去巴格达就与送死无异。没有伯颜指挥,蒙古旗军顶多和奴隶王朝半斤八两。奴隶王朝到现在的表现证明他们有非常出色的统帅,这个统帅抓战机的能力应该在蒙古朝廷之上。
赵谦把目光从报告书上移开,他决定不再关心这件大概想明白的事情。大宋在那边的利益并非靠这场战争,而是靠东地中海的经济圈。欧罗巴行省若是坚定执行赵谦制定的方针,就得考虑不依靠元的基础上维持现在地中海的和平与贸易。
正在想,秘书通报卢柏风求见。两人见面之后卢柏风直接问道:“太子,要不要再派人前去雅典强调一下方针?”
“不用,他们都做到这个即便,该说的也都说了。说更多只能让大家心生反感。”
卢柏风盯着赵谦看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若是他们不肯依照方针,太子准备将他们都撤换不成?”
赵谦的确这么想的,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见赵谦如此,卢柏风也只能起身告辞。没有乘车,卢柏风步行回外交部。几年下来,道路两边的泡桐树已经能提供给行人树荫。树荫下的很阴凉,干热的风吹到身上也不是那么难受。更难受的是卢柏风的内心。
太子与官家太像了,官家是马背上的皇帝,手段刚烈也不稀奇。太子在官家安排下在基层工作许久,却也如此不体恤官员的辛苦。这父子两人都不是暴君,也谈不上是独夫。但是他们两人都不容许反对他们方针政策的官员继续在之前的位置上。这实在是令卢柏风无比遗憾。正在想,一辆马车在卢柏风身边放慢速度,卢柏风扭头看过去,看不清里面是谁。马车却停下了。门一开,民政部长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卢部长,大热天的怎么在路上走。来来,上车,我送你。”
卢柏风本想拒绝,但是走这么久也一头汗水。他上车后说道:“我回外交部。”
车动了起来,民政部长不解的问:“你的车坏了?”
“没坏,就想走走。”卢柏风叹道。
“遇到……,是太子又说了什么不成?”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近在管外交部与理藩部的工作,民政部长猜到这些也不奇怪。卢柏风心中本来就不爽,此时忍不住就把心里的不快讲了讲。民政部长没有因此打趣,而是跟着叹道:“太子做事太不留情了。”
听到这话卢柏风想起当时洛阳王全乐的事情,王全乐自己倒是光棍,把所有责任都给扛起。但是这等人并不多见,大宋制科大大量毕业的现在,官场上的上级下属关系早不是以前科举科那种师生的密切关系。一些家伙为了官位可以非常密,也可以转眼间就什么都不认。有些官员就说民政部长是王全乐的靠山,理由是王全乐据说私下跑到开封求见民政部长。好在王全乐当时是偷偷从洛阳跑来开封,他自己又坚决说没有。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当时引发这件事的就是太子赵谦,民政部长这么说也能理解。
也许是王全乐够光棍,当时也算是随机应变,除了绝不攀咬之外还快刀斩乱麻的杀了那些漏网的蛮夷。所以王全乐只是没了前程,却没被罢官。洛阳官场上可就惨了,好多人丢了牵扯,许多人被革职、开除、下狱。本来好好的西京弄到人人自危,抬不起头。卢柏风觉得如果赵谦当年肯出来说几句话,应该能保下不少人。这么做不仅让大家都好过,还能收得一批人心。为了那些道义,就让这么多官员遭殃。的确太不仁厚了。
正在想,就听民政部长继续叹道:“以官家的英明,他说句话大家就明白了官家知道了,自然会自我纠正。官家才智无双,事必躬太辛苦了。官家乃是星宿下凡,太子虽然努力却没有官家才干。只是太子行事却一味模仿官家,也是事事都要定下方略。这非社稷之福。”
卢柏风觉得这话非常合心意,为何非要如宰相般行事。官家是宰相出身,又兼了太尉。而大宋朝廷几百年也从来没出过能执掌大权三十年的丞相,这本就是异数。太子却要学官家,若是这对父子先后这么干,太子还年轻,父子两代官家持续执政六七十年,真的不是大宋之福啊。
第222章 破口(十二)
“娘,我来了。”赵谦在客厅门口说道。不用老娘再招呼,赵谦就这么进了客厅。只见到客厅里面放了不少盒子,明显分作几堆。自家妹妹赵若水正坐在老娘身边,摆弄着……一盒子珍珠?
见到赵谦,赵若水立刻嚷道:“大哥,你终于来了。娘好不容易主动叫你一次,你这么磨蹭。”
“哦……”赵谦很随意的应了一声,从这些珍珠的数量来看,应该是秦表哥送来的。秦表哥原本在倭国的四国岛养殖珍珠,之后生意交还到朝廷手中,秦表哥回了大宋。回国之后的秦表哥还在继续珍珠生意,从养殖海水珠转为在江南广阔的湖泊中养殖淡水珠。看样子自己又有珍珠和珍珠粉拿回去给老婆萧美美啦。
“那一堆是你的。”
随着老娘手指的方向,赵谦拎了拎扎好的盒子。入手沉重,也不知道表哥到底在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大郎,你表哥本想亲自问你,我拦住他了。我来问你,你能否帮你表哥找些路子将珍珠卖到东地中海。”
赵谦对自家表哥的能力有相当的肯定,就问道:“他难道不能自己找商务部和海事局?”
“你表哥到倭国去办差的时候搭乘的可是大宋军舰。你以为在东地中海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商务部与海事局真的会帮他引荐么。”
赵谦觉得老娘的话有道理,可最近些年珍珠市场变化极大。人工养殖珍珠技术的快速普及,让珍珠供应量何止增加了百倍。据说现在一年的产量是而是二十年前的五万到十万倍。大宋普通家庭的女子有个珍珠手链已经完全不稀奇啦。以国内这价格,大票人想去海外去销售珍珠。自家表哥这么做是不是太晚了。
就在疑惑间,见老娘向他招招手。赵谦走过去,就见老娘摘下珍珠耳环递给赵谦。接过金黄色的珍珠耳环放在手掌心,赵谦就听老娘说道:“这是三佛齐附近出产的南海金珠。”
赵谦用手摸了摸,珠子入手滑润,呈现出的金色不是包金或者涂上去的,竟然是原本颜色。正觉得珍珠果然有不同之处,却觉得眼前有异光闪过。仔细一看却不见了。赵谦来了兴趣,慢慢变动珍珠与灯光的角度,果然看出不同来。在某个角度下,原本只是美丽赤金颜色的珍珠又出现另外一种光,如同火焰般的颜色从珍珠上升腾而起。
看了一阵,赵谦怕自己真对这玩意生出兴趣,连忙还给老娘。老娘没吭声,但是眼神中的锐利让赵谦觉得自己被看透了。随后就见老娘从打开的盒子里拿出两颗珍珠,这珍珠比鸽子蛋都大,虽然色泽以及泛光不如老娘手里那颗惊艳,至少也有格外不同的地方。
“这两个哪个是表哥的?”赵谦不解的问。
“你现在手里那颗。这么大的珠子若是没人给引荐,送到海外也卖不出去。你表哥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求到你门上。”
“这个,我想想办法。”
“切。你爹当年搞航海行会,搞那么大也没见他愁眉苦脸。你做什么都会有人反对,何必忧谗畏讥。这时候就该学你爹。拿出你的正气。”
赵若水不吭声,却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老娘训斥傻乎乎的大哥。大哥从小就这么傻乎乎的,总是想做正确的事情。大哥好像从来就不明白,做了之后才知道是对是错。正在想,却见大哥脸上的表情变了,从迟疑突然就变成了果断。接着就听大哥说道:“娘,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表哥。”这下赵若水倒是有点惊了,大哥怎么变了一个人。
如果赵若水能听到赵谦在想什么,大概很快就觉得赵谦其实没变。因为赵谦坐进马车没多久,就想起了倭国的事情。之前倭国的镰仓幕府曾经对大宋的上船做了些很不友好的举动,赵谦想起此事,心中就开始盘算。
而赵谦并不知道,此事一支伊予水军的船队正在靠近濑户内海本州岛附近停泊。粗大的船锚抛入海中,小船开始在大船外围游弋,防备可能的进攻。在船队正对的本州岛那边,已经得到消息的镰仓幕府军已经安下营寨。
夜晚过去,天色拂晓之时船队的大船上开始放下小船,四国探题赵博人下令登陆。这个消息立刻传到镰仓幕府的营中,镰仓幕府此时并没有授予赵博人四国探题的官位。听闻伊予水军要登录,将军们立刻让众人吃饭。
士兵挤在锅边,平日的菜糊糊粥变成了菜糊糊浓粥,他们都想多吃两碗。将领们则位于大帐前用幕布围起来的空地上,每个人盘腿而坐,面前的托盘上则是一条秋刀鱼,一碗米饭。还有一小壶清酒。大将对众将说道:“大家饱餐战饭,一会儿把那些海贼们都杀回海里。”
赵博人此时已经乘坐小船上了海岸,岸边架起大锅,从大锅上盖着的竹笼屉中飘出馒头的香味。一个个野战厨房前,队长、大队长们巡视着早饭。后勤厨师熬着大锅的玉米南瓜浓汤,用大铲翻炒着腐竹炒猪肉,土豆炖牛肉。有些厨师的手法不让这些军官满意,军官叱骂之余干脆亲自上阵制作菜肴。已经更名为四国军的这帮人努力学习大宋军制,大宋士官提升为军官的最后一项考验就是进入炊事班干六个月。大宋赵官家认为,吃饭是军队中重要的事情都,更何况军队伙食也不追求高级饭店的水准,搞不定这些的军人没资格当军官。
得知军队已经开始吃饭,赵博人才开始命令将校们开始吃饭。赵博人从小就在大宋长大,所以能理解军队里面要让士兵先吃饱的道理。肉菜里面都勾了芡汁,用馒头蘸了香浓的汤汁,吃起来格外舒服。虽然也可以在船上吃饭,但是四国军中的大宋人员还是建议尽可能在岸上吃饭,这么做可以减少一些因为晃悠产生麻烦的几率。
倭国打仗还比较传统,双方吃完饭,整理好队列,接着就是骂阵。四国军这边找了几个投奔过来的大嗓门关东人,操着镰仓口音高喊:“源赖朝杀害亲兄弟源义经大人,遭了天谴。源氏绝嗣。到让北条家捡了便宜。我们四国军乃是伊予水军一脉,伊予水军乃是跟随源义经大人的正牌官军。你们这些镰仓幕府的人听清楚,我们可比你们正统的不能再正统!若是识相,就赶紧逃回去告诉北条家的小子,他若是再不答应我们四国军的统领当上四国探题,我们就杀进镰仓去,砍了北条家小子的脑壳!”
对面的镰仓幕府军自然大骂伊予水军这帮海贼竟然想当探题,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总之,双方先宣称一番自己的正统性,接着就开战。镰仓幕府这边派出了猛将道明寺,这位兄台手持长柄大刀,他的部下也都是这种长柄武器。之前与四国军打了这么久的仗,镰仓幕府军知道四国的海贼们兵器锋利,短兵相接非常不利。清一色的长柄武器能比较有效克制武士刀。
等道明寺冲上来,旌旗密布的四国军阵中的棋手们突然举起旗帜推开,原本由他们围成的阵列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口子。位于口子之后的四国军从里面冲杀出来,迎着道明寺的部队就杀了上去。
安达寅一郎就是这支部队的一名队长,他全身钢甲,左手是内衬皮垫的铁盾。因为168的身材在倭国人中十分高大,又因为冲在最前面,对面的镰仓军挥刀长柄大刀向着寅一郎砍来。寅一郎左手盾牌连挡带卸力,大刀砍到盾牌上继续下落,直接砍在地面上。寅一郎抢进大刀刀柄的距离内,挥动右手钢斧,一招就劈进了敌人的脑壳。
这把军官用的斧头乃是大宋提供的第三代战斧,因为内部镗孔以及刻丝工艺的突破,钢质斧面以及钢质手柄已经可以通过丝扣拧上。拧紧丝扣的时候再用上生胶带,斧头简直如同焊在手柄般结实。随手一起,就从敌人脑壳上拔出斧头。寅一郎迎着第二名敌人就杀了过去。
镰仓军算对了敌人会用短兵器近战兵接战,却没想到这帮近战兵用的不是武士刀,而是盾牌与战斧。他们的大刀对付不了铁盾,四国军的战斧却能轻松砍开竹甲,劈开脑壳。接战不久,道明寺的第一阵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后面的军人见势不妙,发生喊扭头就跑。
然而菜糊糊能提供的热量太少,与土豆炖牛肉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四国军第一阵的体力连消耗都谈不上。见到敌人逃窜,四国军呼啸着追杀,没等镰仓幕府的第二阵出动,四国军就撞上了镰仓幕府的军阵。
以死相博的战斗中没人能喊出完整的长句,回响在战场上的大概就是‘八嘎’‘西奈’‘啊’‘啊啊’之类的短词。不过这并不重要,这场各有两千人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四国军仅仅是第一阵冲锋就击破了镰仓幕府军的本阵,冲着大将所在位置杀了过去。再过二十分钟,大将逃跑,整个镰仓幕府军土崩瓦解,一哄而散。
之后的几天,四国军一路北上,直奔镰仓而去。北条家此时正和足利家内战,只能临时调集两支部队前去迎敌。这种仓促调集的部队并不是四国军斧头兵们的对手,都是半日内就被击溃。
眼瞅四国军已经到了距离镰仓三天路程的位置,镰仓幕府被吓坏了。既然打不过,那就谈。很快就有镰仓幕府的使者到了四国军这里。先发现这些打着大旗的队伍的正是寅一郎,他立刻上前拦住,却也没要刁难他们的意思。寅一郎好歹是安达家的人,光是看旗帜就知道这帮人是使者。
两边打了照面,寅一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位于核心位置的那位竟然是松冈敬二。这边松冈也颇为紧张,盯着面前这帮钢甲军人目光都不敢移开。却见为首那位摘下头盔喊道:“出使的可是松冈阁下?”
瞅着这名四国军官有些眼熟,再看身高,松冈惊喜的喊道:“是寅一郎阁下么?”于是几年前的卖肉现行犯与吃肉现行犯在这样的局面下意外重逢。
松冈早就知道寅一郎不是平民,两边见面交谈之后,寅一郎很容易就接受了松冈的使者身份。虽然依旧警惕,礼数却足够。松冈干脆就下了驴子大小的日本马和寅一郎一起步行。
两人边走边聊,松冈见寅一郎步履还算轻快,额头却有了汗水,就问道:“寅一郎阁下,穿着甲不热么?”
寅一郎嘿嘿一笑,把手里的头盔递给松冈。松冈不解的接过头盔,脸色瞬间就变了。拿起头盔仔细查看一阵,松冈叹口气,把钢质头盔交还给寅一郎,又用小拳拳敲了敲寅一郎的钢甲。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松冈作为镰仓幕府的高官,家里有‘大铠’。这种大铠上用了不少金属,防护力非常高。却也需要很强大的体力才能穿戴着作战。哪怕是吃肉现行犯松冈用尽体力也只能穿着大铠跑上半里地。
光是看光泽,寅一郎这身全身金属甲就不轻,而寅一郎已经穿着这样的铠甲走了一里多地。方才用小拳拳捶了捶寅一郎的胸口,松冈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这真的是金属甲。这样的体力,这样的身高,还有周围那帮也穿着差不多类型铠甲的士兵,松冈觉得明白了为何四国军能这么轻易击破镰仓幕府军。
作为总帅的赵博人见到松冈之后很率直的提出他的要求,首先就是承认伊予水军当年追随源义经的历史事实。其次就是授予赵博人四国探题的官方地位。
这两条要求并没有出乎松冈敬二的意料之外,镰仓幕府其实已经很倾向于接受这样的条件。松冈问道:“赵阁下,还有别的要求么?”
赵博人果断说道:“以后插着大宋以及四国旗帜的船只,镰仓幕府不得刁难!”
松冈一愣,他从赵博人的脸上看出,或许这个要求才是赵博人最在意的事情。
第223章 破口(十三)
“原来寅一郎是安达家的人,怪不得……”松冈恍然大悟。此时镰仓幕府的使团已经穿过四国军营地到了营地之外。使团同行的人都看向安达泰盛的孙子安达寅一郎,镰仓幕府当前执权北条贞时的母亲是安达泰盛养大的异母妹。消灭安达家的命令由北条贞时签署,导致安达寅一郎这位贵公子居然流落到四国军中当了军官。
松冈自己就是有身份的人,既然之前愿意和安达寅一郎结交时候就不在意这个身份,此时他说出了自己关心的话,“寅一郎阁下,四国军的铠甲和战斧是从大宋进口的吧。”
“嗯。”寅一郎爽快的答道:“再打下去你们还能见识到更多从大宋进口的武器。”
松冈听了这充满威胁的实话只能抱以苦笑,四国的武器已经够出名了,不需要新东西,四国产的‘妙法村正’在当前倭国上层中已经十分抢手。家里若是没有把妙法村正,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自己是上级武士。想到这里,松冈问道:“我记得寅一郎阁下以前用的就是妙法村正,为何不见你佩戴?”
“战场上还是斧子好使。”寅一郎对老朋友颇为言无不尽的意思。
松冈忍不住讨了寅一郎的战斧在手,本以为这么锋利的斧子应该颇为沉重,入手却比松冈想象的更轻。在大营外道路旁边的树上试了试,松冈一斧子就劈进树干一寸多深。连着劈了十几下,松冈对着碗口粗摇摇欲坠的树干连踹几脚,树竟然倒了。
“厉害!”松冈边感叹边将斧头还给寅一郎。
寅一郎也没搭理松冈,他对着看到动静跑出来的巡逻队解释一下,等巡逻队回去,寅一郎才对松冈说道:“松冈阁下,我觉得你们不妨答应赵阁下的要求吧。如果幕府不答应,松岗阁下也不要再上战场和四国军敌对。”
松冈心中不快,却也知道寅一郎的话并非全然是威胁,当中的确也有点好意。想对付四国军的斧头兵,必须调动精锐。此时镰仓幕府的精锐都在与足利家打仗,一旦调动精锐,足利家可不会在此时按兵不动。他只能问道:“寅一郎阁下,你以为四国军会遵守约定么?”
“反正足利家已经派人前来游说,他们答应的更多。赵阁下并不是想推翻镰仓幕府,你看那面旗。”说着,寅一郎指向了四国军的旗帜。松冈早就看到四国军打出的是源氏的旗帜,当年投奔源义经的伊予水军参加了源平合战中最激烈的坛之浦海战,立下大功。但是源赖朝对自己的弟弟源义经下手,伊予水军还没得到相应的报偿就沦落为‘源义经逆党’之列。四国军这次就公开打出源氏的旗帜,就是要求恢复他们镰仓幕府开幕功臣的地位。
“若是我们……答应下来。却怎么保证你们能守约。”
“哈哈,如果真的能谈成,松冈阁下不妨讨个差事,来我们这里购买战斧和铠甲。”寅一郎笑道:“等等,那时候四国军已经是镰仓幕府的探题手下,不用买,可以进贡么。”
松岗眼睛一亮,若是镰仓幕府军可以装备上如此锋利的战斧穿上坚实的铠甲,倒霉的可就是足利家。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未来。
回到镰仓,松冈就把此行会见赵博人的经过告知给北条贞时。听了那三条要求,北条贞时大怒,喝道:“一群海贼水军竟然也想当开幕功臣!真真可笑!可笑至极!”
松冈低头不语。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北条贞时的愤怒。因为源赖朝家绝嗣,幕府将军请天皇家的亲族出任,镰仓幕府的实权则掌握在‘执权’手中。历代‘执权’由北条家出任,就是说镰仓幕府做了天皇的主,北条家再做了镰仓幕府的主。
北条家历代‘执权’都很想将镰仓幕府变成北条幕府,可他们就是做不到。除了实力不足之外,名不正言不顺是北条家始终无法跨过的坎。如果伊予水军成了开幕功臣,其地位就和北条家没啥分别。北条贞时会答应才怪。
等北条贞时骂了一阵骂累了,旁边的幕府大臣则上前谨慎的进言,“主公,我们不如先答应他们四国探题,这样伊予水军就是我们的臣下,先扛过此时再说。”
四国军距离镰仓不过三天路程,此时众人都知道必须拖延下去。北条贞时脸色阴沉,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我们只能答应这一条。”说完他看向松冈,“你可愿意再去见赵博人一次?”
“主公,若是他们退兵的话,接下来怎么做?”松冈问。
“退兵?哼!”北条贞时并不相信能这么顺利解决问题。冷哼一声之后,他也觉得这么做不够庄重,思忖一阵后北条贞时继续说道:“我们绝不可能承认伊予水军,他们第一条不就是要这个么?若是他们肯退兵,我们最多答应四国船只可以到各个港口。再不能多。”
“遵命。”松冈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有安达寅一郎这个旧识,松冈胆子大了不少。而且之前接触四国军的时候也发现四国军并非想象中的一群海贼,海贼可没有钱能置办全身钢甲与钢斧。而且四国军军营严整,军纪看着也不错。至少可以谈。
以最快速度赶往四国军所在,只走了一天多就遇到了四国军。原来松冈走后他们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进军。此时距离镰仓只有一天的路程。松冈被吓得够呛,连忙前去求见。赵博人依旧接见了松冈,听了幕府的条件之后赵博人立刻摇头,“是否承认伊予水军对我们非常重要,若是现在接受了四国探题,我们不过是一群新投奔幕府的人。之前百年的历史就没了。这不行。”
松冈知道这件事幕府不可能接受,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而是承认了四国军的正统性。北条家虽然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四国军就没有么?赵博人的老爹赵鸣人难道真的是以前伊予水军的直系?就镰仓幕府所知,赵博人通过杀了上代伊予水军的首领的手段夺取了伊予水军的首领地位。比起镰仓幕府更加有问题。
然而松冈不管怎么讲,赵博人都不答应。之后松冈想见见寅一郎,寅一郎也不见他。最后松冈只能离开。此时,大宋理藩部已经拿到了赵博人的报告,看着四国军直逼镰仓的行动这么顺利,罗义仁很是高兴。而外交部长卢柏风就没这么高兴,他质疑道:“若是四国军打下了镰仓又该如何?”
罗义仁笑道:“四国军不想打下镰仓,而且镰仓幕府哪里有那种骨气。镰仓一破,北条家就完蛋了。足利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镰仓幕府只怕不知道四国军不想要他们的命。万一他们吓破了胆子,狗急跳墙怎么办?”卢柏风并不认同罗义仁的看法。误解才是常态,能清楚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谁的国家在这个世界不多见。所以理藩部这些年才攻城略地,有时候本不想打到敌人灭国,却因为敌人愚蠢的恐惧而不得不打下去。
罗义仁成竹在胸的说道:“不怕。我已经告诉赵博人该怎么办。这次不会有误解。毕竟把倭国打烂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白银贸易刚恢复一些,我真的弄乱了局面,财政部长还不得找我拼命。”
卢柏风还是不放心,他继续问:“赵博人就这么听话?”
“嗯。我已经命令粮食船只暂时不前去四国,他敢不听话,就饿肚子吧。我可不信四国那边的人能受得了。就算是四国普通人受得了饿肚子,赵博人的部下们只怕也受不了。”
卢柏风知道罗义仁经常看着嘻嘻哈哈,其实手段狠辣。不然的话大宋也不可能在天竺进展的那么顺利。但是他还是担心,四国军已经够强了,情报显示现在整个倭国的武士有五千到八千左右。这帮家伙都是能准备不错装备的人。这两年可能因为足利家从大宋进口了不少东西,武士数量有所增加。镰仓幕府与足利家加起来的武士上限也不可能超过一万人。
四国这些年放弃了所有挣扎,全面加入了大宋的经济体系中。靠着养殖珍珠,帮助大宋销售商品,他们手里实实在在有一万披甲。这样的一支军队投入战争足以扭转任何局面。一万精锐投入战场的作用,比五千精锐加一万五普通拉来的壮丁组成的混合军队厉害的太多。赵博人攻打到镰仓城下之后真的会撤退?这可是极大诱惑。
“卢部长,你别想太多。这些人哪里懂得这些。刚到的元国消息里,蒋广投身为太尉,元国老臣,手持重兵,羽翼甚多。他一死,那些党羽立刻星散。没有形成自己的经济体系,所有东西都是空中楼阁。听说还是元国王太妃包惜弱当众杀了蒋广投,包惜弱照样毫发无损。若是大义名份只是嘴上说说,怎么可能流传几千年。赵博人再生猛,没有自己的经济,没有大义名份,他就是不敢做的过份。”
第224章 破口(十四)
“太子,四国军与镰仓幕府和谈成功。镰仓幕府答应给与赵博人四国探题的官职,也统同意四国商船可以到镰仓幕府控制的任何港口做生意。和之前设想的差不多,镰仓幕府设下很苛刻的条件,也已经开始从四国开始订购武器。”
赵谦已经浏览了苛刻的条件。镰仓幕府表示,四国探题可以给,四国探题的船也可以自由贸易,但条件是装载的是四国货,不支持转口贸易。对宋国船,恢复传统做法,朱印状。宋国百年前给平清盛的七货八宝还是啥,反正交货,给发朱印状。朱印状一次性,规定年份港口,船上涂了朱漆,然后去规定港口出示朱印状贸易。一年发有数的那么几百张,每张一船一次
除了贸易之外的政治部门,镰仓幕府要求四国军撤回关于宣布正统性的要求,不得对四国以外的人宣传正统性。四国军只能在本镇罗盖使用源义经的旗号,大旗必须使用新发的四国探题旗号。
同时,四国的上供要加码,百倍加码,用实物奢侈品缴纳,让将军有得赏赐武家。
当然,四国军必须立刻从镰仓城下撤回四国去。
“还行吧。”赵谦对此做了个表态。所谓苛刻条件必须是能严格执行的条件,如果做不到就无所谓了。譬如四国本就没有大宗贸易的商品,现在四国的对倭国外贸易全部掌握在大宋手中。包括里面的官员都是大宋人担当,镰仓幕府允许四国船只运货自由贸易就等于和大宋完全自由贸易。甚至连大宋船只都每年都能有几百张朱印贸易状。大宋一艘船三五千吨,几百艘过去……只怕倭国还没有那么多商品可以完成贸易呢。
罗义仁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他笑道:“太子,倭国门户算是打开了。之后咱们就可以尽情贸易了。”
“嗯。”赵谦拿起罗义仁来之前把玩的一块银光闪闪的玩意,“罗部长辛苦了,你来看看这块东西。”
罗义仁本以为这是一块银锭,接过来之后才感觉不对劲,压手份量不轻,却不是白银。仔细用手摸过,发现这块东西散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表面光洁滑腻,也不是钢。他问道:“这是……”
“白铜。”赵谦答道。
“……哦!就是做首饰的那种!”罗义仁立刻恍然大悟,他老婆也有不少白铜饰品,这玩意看着如同白银,却是一种铜合金。也不会变色、生锈,是做首饰的上等材料。
赵谦问道:“罗部长对这种贵重之物了解多么?”
“我不好这些物件。”罗义仁爽快的答道。
“你觉得谁对这些比较熟悉。”
罗义仁继续爽快的答道:“我觉得……还是女人熟吧。男人一身这玩意,会被人笑。”
赵谦不知道该认同罗义仁的话还是该觉得罗义仁未免太直男了。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大宋在赵官家带领下风气大变,在国家救亡图存的时代当然是阳刚之气占据了上风。不过赵谦小时候见过许多许多有钱人和进士家族的成员,必须得说他们还真的一身‘这玩意’,那时候认为这是一种富贵之气。
现在是军装闪闪发亮的时代,朝廷最近又下了一次严令,各个地方严打那帮非现役军人以及退役军人却穿军装的行为。不过二十年前的‘那个时代’,穿军服的却会被认为是地位地下。
“太子怎么想起白铜了?”罗义仁问道。
赵谦答道:“我最近在推动一个制度,珠宝分级制度。里面主要是宝石、珍珠、白铜。宝石你应该很熟。”
“宝石……呃,我很想熟。现在僧伽罗狮子国已经不归我们理藩部管了。”罗义仁非常遗憾的答道。
僧伽罗盛产宝石,缅甸盛产宝石、翡翠、玉石。都是珠宝届眼红的地方,最初前去那边的家族都靠贩卖这些发了大财。财政部对此非常在意,格外推动‘大宗商品’与‘奢侈品’分类。理藩部虽然归官家直接领导,却也没办法在这些方面斗过财政部,还是让财政部拿到了‘奢侈品’管理权。罗义仁心念动了动,试探着问道:“不知太子想怎么做?”
赵谦没立刻回答,却讲了讲白铜的成份。这玩意在中国历史悠久,因为是炼丹术士们先整出来的,甚至颇有些神异色彩。
白铜主要分为三类,《旧唐书·舆服志》载:“自馀一品乘白铜饰犊车。”也就是说唐代时规定,只有为一品朝臣拉车的牛身上,才能用白铜作为装饰品,表明白铜在唐代相当贵重。这里所说的白铜当是镍白铜而非砷白铜,因为镍白铜抗腐蚀性强,适于装饰牛车,而砷白铜性质不稳定,时间长了会因砷的挥发而渐渐变为黄色。
在中国古代文献中,白色的铜合金统称为白铜,分为镍白铜、锡白铜、砷白铜。大宋云南铜矿含镍高,《汉书》记载:“犍为郡西南朱提山出银”,且有“朱提银八两为一流(王莽时所订的银两单位)”之说。但据大宋矿业部门考察,朱提山(四川宜宾西南)产铜、镍而不产银,因此“朱提银”应该是镍白铜。
锡白铜没啥特别,把锡和铜熔炼成合金就好。
砷白铜是用砷矿石(砒石、雄黄等)或砒霜(as2o3)点化赤铜而得到的。铜中合砷小于10%时,呈金黄色,炼丹家称其为“药金”(即砷黄铜);当含砷量等于或大于10%时(砷白铜),就变得洁白如雪,灿烂如银,称为“药银”。
西汉初期,是同炼丹术同时兴起的。据宋人撰《席上腐谈》记载:汉景帝时在茅山修炼的三位炼丹大师三茅君因丹阳(今安徽宣城一带)遭天灾歉收,于是以煅砒粉点化丹阳所产之铜为银,以救饥民。所以后来炼丹家们就称这种“药银”叫“丹阳银”。
早期,我国的砷白铜冶炼利用雄黄或雌黄点制成,大约在东晋,中国开始炼制砷白铜,即所谓“点白”。晋代著名炼丹大师葛洪在《抱朴子·金丹篇》中明确记载了用雄黄点化铜为“黄金”。南朝齐梁时期的医药大师陶弘景在其《名医别录》中也提到“雄黄得铜可作金”“炼服之法皆在仙经中。”
葛洪、陶弘景所得到的大概都是含砷量较低的砷黄铜,炼丹家们所说的“雄黄金”可能就是指它。这时期的《神仙养生秘术》等著作中还提到了点铜为“白”的丹药配方,但用药比较复杂。
隋代开皇年间有位名叫苏元朗的炼丹家,号青霞子,曾学道于句曲(茅山),自称得到过司命大茅君的真秘。他曾撰《宝藏论》一书,其中记载了用砒霜可以“点铜成银”。第一次提出了用砒霜点白铜,这是砷白铜冶炼技术的一个重大进步。
现在大宋有了科学体系,炼制出的砷白铜品质极高,足以与白银类似。而白铜的物理性质又比白银好得多,价格比白银反倒高些。
云里雾里听了这么一通,罗义仁大概明白白铜乃是人造合金,大宋特产。却不知太子怎么对此事有了兴趣。
赵谦也没有一味的讲些化学知识看罗义仁大概明白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准备推动珠宝等级认证,在大宋和海外普及,以推动大宋珠宝业发展。”
“太子怎么想到此事?”罗义仁大大不解。
“我表哥原本在倭国养殖珍珠。”
“嗯。”罗义仁表示自己很清楚,理藩部对此事真的很清楚,也是理藩部要求换掉太子赵谦的表哥。
“他回到大宋之后还是养殖珍珠,最近按照海水珠的模式养殖淡水珍珠,造出了超大的珍珠。”赵谦边说便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罗义仁。
罗义仁打开看了几眼,果然是硕大的珠子。拿出来把玩一下,真的是珍珠。他把珍珠放回盒子里推回到赵谦面前,依旧不解的问:“太子定然不是为了私事才如此费力。”
赵谦微微一笑:“如果此事牵扯到我表哥我就不介入,那岂不是因私废公么。”
罗义仁大大点头,表示很认同这个观点。
赵谦继续说道:“我表哥想把他培育出的新珍珠卖到东地中海那边,求我帮他找人引荐。我最初懒得管,后来觉得还是得帮忙。可再一想,若是大宋珠宝能分类,有一个明确的等级体系,到时候想卖这些珠宝到海外,只需要推动大宋的等级标准到海外,商人们就完全不用再费事。这么做定然会让一些商人不高兴,却能推动大宋珠宝业发展,至少理工男们看了标准之后就明白珠宝是怎么回事。”
罗义仁大概也算是理工男,听了这话完全有了兴趣。不过他这次倒是先问了海水珠和淡水珠的区别。赵谦也稍微讲了讲,养殖海水珍珠是将牛角贝之类的贝壳磨制成正圆形,给牡蛎之类的珍珠贝做个接种手术。因为原本珍珠珠核就比较大,贝壳大概是四个里面有一个能活下来。因为海水中有丰富的各种矿物质,海水珠色泽大多是白色或者淡黄色,却有一部分会成为金色、黑色、红色、青色、粉色等。还有些珍珠的珍珠质本身的莹润色泽之外,反射光线的时候因为有偏光反射,会额外呈现一种辉光。所谓珠光宝气指的就是这种。赵谦自己原本也不懂,见过老娘的珍珠耳环之后才发现异样,找了专家学了此道皮毛才明白这里面的还有如此门道,
淡水珠为无珠核,珍珠牡蛎做手术的时候采取切入法,就是在分泌珍珠质的位置切口,却不植入珠核。珍珠成活率大大提高,一个珍珠牡蛎可以长出十几颗珍珠来。所以淡水珍珠很难有正圆形,大部分为原型或者近圆形,有些甚至是椭圆形,分层不明显。海水珍珠无论是外形、光泽还是价格都远远高于淡水珍珠。
罗义仁听着听着就有点听进去了,他也第一次知道这里面门道如此之多。当他听到赵谦讲述‘珍珠粉’的时候也有点明白了。因为珠核的缘故,海水珠的珍珠粉里面大部分是贝壳,淡水珠虽然品相比较差,制成的珍珠粉则是货真价实的纯珍珠粉。
但是因为价格不同,很多商人各种虚假宣传。所谓海水珍珠粉效果更好的此类说法根本就是扯淡,却因为大众并不清楚,所以忽悠了不少人。
“所以我想推动珠宝品级,除了公布标准之外,还可以提供专业的认证书。”赵谦把知识点讲完,又把自己的结论讲了一遍。
“果然会得罪很多人。”罗义仁感叹道。
“但是也会让珠宝业真正的大发展。”赵谦说完又拿出个盒子给罗义仁看,罗义仁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是一对鹅黄色的珍珠,光泽莹润,比之前那颗更大的珍珠品相好了许多。赵谦继续说道:“这乃是东北嫩江一带的养殖珍珠,是我的战友们搞出来的。他们之前想请我把这个献给官家,尽量帮他们弄出个贡品称号。我这人懒,就没动。现在我觉得这东西若是有了分级制度,其实也不错。各个不同地区的珍珠都有了统一标准,根据各种基本理论进行分类,这些珍珠也能得到他们自己的名称。再不用非得靠了贵人才能推广。”
“太子,这真的会得罪很多人。”罗义仁再次感叹。
“会得罪你么?”赵谦率直的问。
“当然不会。”罗义仁爽快的答道:“听了官家的课之后,我才明白为何我以前不爱珍宝,甚至故意鄙视珍宝。后来才明白,我只是不想借用珍宝来抬高自己身价,我也是性子狷介,不愿意靠别人,也不想被别人靠。太子这法子好,让世上珍宝靠自己的特点为人所用,真的很公平。”
“公平。哈哈。”赵谦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段时间他发现,人们嘴里喊着公平,其实最不想要的大概就是公平。
第225章 破口(十五)
赵谦最近有点‘不务正业’,这消息很快就有人说给赵嘉仁听。赵嘉仁吃了晚饭之后和老婆聊起此事,“有人说大郎为了亲戚介入到珠宝业里头了。”
“你信?”秦玉贞有点嘲讽的反问。
赵嘉仁淡然说道:“我本以为你会生那帮告状人的气。”
“你当年搞航海行会的时候我还生过那帮家伙的气,见识到他们赚钱后的嘴脸,我当时就决定再也不为那帮家伙生气。他们不配啊。”
“哈哈哈。”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他轻轻按住老婆的手,“我果然娶了个好女人。”
秦玉贞甩开赵嘉仁的手,不爽的说道:“我不想听你评价我。”
“好吧。我表达不清。其实是我很高兴,听到这么尊贵体面的话,我总是会感觉高兴。”赵嘉仁说完就靠在沙发上。
秦玉贞给了赵嘉仁一个白眼,片刻后却笑道:“我也很高兴,你竟然不用那些道理来说大郎。”
“我当然是用我的道理评价大郎,他不是为了亲戚而介入此事,只是因为亲戚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建立行业标准本就是国家的政务,是大郎该做的正事。”
听了丈夫的话,秦玉贞美丽的眉毛微微皱起,思忖一阵才平复开来。她问道:“你就不给大郎些建议?”
“当年谁给我建议了?每个人都是靠自己选择怎么教育自己,选择去学什么。大郎的方向在我看来好的很。”
“他这么做要得罪多少人。”
“我怕得罪人?我还杀了几千万人呢。国家进入新阶段,自然要按照新阶段的方法走。旧的东西还想靠着残存的生命力来维持,想把世界留在对他们最有利的阶段,我们就得铲除他们。这就是进步的代价。”
“当年那么多人拿着钱追随你,这就是他们追随的代价?”秦玉贞忍不住嘲讽赵嘉仁。
“他们要是真的追随我,大郎就不可能得罪他们,因为我完全支持大郎现在的做法。既然能得罪他们,那就说明他们追随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且当年参与航海行会的又不止那些投资的人,比投资人多出去十倍百倍的是生产船只的劳动者,是当水手的劳动者。在战争中承担起重任的恰恰是这些人。”
秦玉贞听到这里,目光登时锐利起来,片刻后却有变得柔和许多。她笑道:“你这么说让我想起来你当年要求航海行会必须将10%的利润分给水手们,水手们还有固定20%投资运输商品的权力。可你不怕这些人跟着别人走?”
“那些劳动者靠的是航运业,船上运什么对他们有分别么?航运业兴旺,他们就挣得多。航运业萧条,他们收入就降低,直接受国家经济发展的影响。”
秦玉贞边想边问:“得罪了那些豪门……他们不运送物资的话自然会影响航运。”
“没有运输,商人和珍珠就是到不了海外。有些人觉得利益受损和大郎赌气,但是大宋搞的奢侈品行业等级一旦真的落实,很多根本不知道生产珍珠的水有多深的人就敢加入生产行列。这种生产就会大大提高产量。为了能尽快销售,他们就更需要出海。有些人空出位置,这些新加入的只怕更高兴。”
“他们岂不是更恨大郎。”
“我给你讲个事情。”赵嘉仁把元国王太后包惜弱杀了蒋广投的事情告诉给秦玉贞,说完故事,赵嘉仁笑道:“蒋广投看着权大势大,他却不明白元国全面模仿大宋制度,军队吃的元国财政饭。一个包惜弱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一个弱女子而已。蒋广投死后包惜弱就能镇住局面,也不是她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而是元国军队没有财政饭吃就立刻饿肚子。所以大郎现在做的我非常满意,他明白什么是此,也明白什么是彼。只有和朝廷在一起的才是自真正的自己人。自己人最大特点就是未必一荣俱荣却定然一损皆损,你也经历过临安总投降,很清楚那帮宋奸们投奔蒙古之后反倒是权势地位短时间内大大增加。因为那些人本就不靠国家,他们若是在大宋之外的国家同样是豪强,同样有能力自己营运许多资本。朝廷强大的时候他们当然要装着忠于朝廷,朝廷一弱,他们就大难来时各自飞。”
秦玉贞经历过那个时代,很清楚当年临安总投降之后文官武将争先恐后投降蒙古人的景象。蒙古撤军之后,由他们扶植的这帮宋奸并没有立刻归顺朝廷,而是仗着手里有粮有兵与朝廷对抗。想到过去,秦玉贞连打了个几个冷颤。她记起来了,当那帮宋奸被干掉,赵嘉仁要对这些出身进士家族的宋奸实施清算之时,倒是有许多人跑来求情。很多人想方设法跑来秦玉贞这里求情,秦玉贞那时候发现她真的有非常非常非常多的远亲。随即真正理解丈夫赵嘉仁那句‘大宋上层都是亲戚’的话不是玩笑。
这帮人在家族亲属当宋奸的时候并没有出来说话,更没有想尽办法法阻止。除了极少数家族之外,也没有公开宣布与宋奸完全脱离关系。他们在宋奸彻底完蛋只是出现当然也不是为了保住宋奸,而是想阻止朝廷清算宋奸宋奸之时清算宋奸家族的土地。
死掉家族几个人,家族某几户被抄家,对那些大家族来说是损失,却不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当家族被株连到失去全部土地,这个家族就真的毁了。当时大宋左丞相兼枢密使赵嘉仁明文公开告诉大宋所有人,宋奸就是这样的下场。若是家族想保全自己,就好好做到爱国主义教育。
回想当时的惨烈,秦玉贞又打了个寒颤。但是她却感觉自己没之前那么紧张,清算完宋奸之时大宋上层一半以上的家族轰然倒地。之后的大宋并没有因此而被削弱,反倒因为这些人的倒掉掌握了庞大的资源。朝廷越来越强,强大到不仅收复了北宋旧地,更收复了华夏故地,重新牢牢掌握了华夏丢失了6、700年的阴山。彻底逆转与北方蛮夷之间的攻守之势。
“你为什么不和大郎讲这些。”秦玉贞有些幽幽的问丈夫。
“大郎走上这条路,他一定会明白。靠他自己完全明白对他好处更大,还不到我提醒他的时候。而你是大郎的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让他忘记道理忘记理想,只有你才能让他专注于你。他嘴里说的是赞成也好反对也好,那都不重要。你只要说了什么,大郎就一定会放在心里。这不需要什么理由,你是他娘,这个理由就足够了。我死后,你就是天下唯一能让他无法拒绝的人……”
“你胡说什么!”秦玉贞勃然怒了,“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怎么可能你先死!”
“女人本就比男人寿命长几年……”
“又说这些!又说这些!你出了说这些道理,能不能说点别的。”秦玉贞几乎喊起来。
“我说的不是道理。我说的是你身为母亲的未来!你若是不能成为大郎的后盾,他还能依靠谁……”
“他已经成亲了……”
“谁都别和父母比,特别是你这样优秀的娘。”
秦玉贞沉默下来。她只觉得心绪波动,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不想去想。此时她只感觉到身为母亲的遗憾与失落。儿子真的如丈夫所说的那样重视自己么?秦玉贞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第二天赵嘉仁继续每天的工作,晨会结束之后关于元国的消息送了上来。赵嘉仁本来不想看,因为昨天的谈话忍不住稍微浏览了一下。这一看他有点惊了,之前的消息中元国文官在魏京望的支持下还是想推郝康继任元国国主。包惜弱杀了蒋广投之后虽然镇住了局面,但是军队毕竟心中有极大芥蒂,一部分军队选择直接投奔到郝康那边。另外一部分军队则选择投靠郝睿。
此时元国境内突然开始流传起关于王太后包惜弱的事情,不是元国百姓熟知的包惜弱与郝仁的故事,而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的秘辛。包惜弱原本是松江府的女子,已经成亲。因为救了郝仁,郝仁就在当地被战火摧毁之时带包惜弱回大都。此时包惜弱已经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就是郝康,也是包惜弱与前夫的儿子。
看到这里,赵嘉仁都忍不住叹口气。郝睿这小子够狠,身边应该也有很厉害的谋主吧。为了权力不惜将老娘的旧事给翻出来。不过看看也就是看看,赵嘉仁很快合上报告,看起了关于铁路建设的报告。既然两河流域战争已经交给赵谦,赵嘉仁不愿意再事情结束之前说话。
赵谦也看到了报告,看完之后他生气了。郝睿这是什么玩意!真的想和大哥郝康争权位,带兵杀过就好了。不是说蒙古人最注重刀口上分胜负。就算是打不过大哥郝康,也不能把母亲牵扯进来。这么做有良心么!
第226章 破口(十六)
基辅城城头,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汉子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核,看着一行人马上了码头的船只,船上飘扬着东罗马旗帜,以及使者特有的旗帜。随着一声汽笛,船只缓缓启动,明轮拍打出明亮的水花开走了。
当船只消失在视野之外,中年汉子已经满面是泪水。等他被带到附近的屋里解除束缚,掏出麻核,汉子先是一阵干呕接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等他情绪稍有平复,坐在主位上的郝睿笑道:“这位兄台,我敬你是条汉子,几个月都不透露口风。不过到了现在你也该明白你在伯颜大王眼里有多少份量。我这人不爱难为人,你信不信,我都把话说在头里。你只要在我们元国朝廷上公开了事情,前来询问你的人你据实以告,我就放你走。”
汉子听到这里,又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哽咽。他几个月前奉伯颜命令前来基辅向郝贵讲述郝康的出身。伯颜当然选择他未来的女婿,帮一把也是应当的。却没想到郝贵得知此事之后没多久就意外死亡,而使者被突进来的人绑走。后来才知道绑架他的居然是三王子郝睿。
使者坚定的忠于伯颜,绝不肯透露消息。受了几次刑忍住不说。好在郝睿也不敢杀使者,就把他关起来。前几日西罗马使者前来,询问郝睿上一位使者的下落。郝睿就和他们谈起郝睿愿意与西罗马帝国全面合作的事情。双方越谈越投机,越来越融洽。最后郝睿说上一任使者失踪,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只怕凶多吉少,请求伯颜见谅。
西罗马使团对此只能感叹,并没有因为使者之死而大发雷霆。反倒要继续和郝睿谈有关合作的可能性。却不知道他们询问的使者就在隔壁密室,捆的结结实实,嘴堵的严严实实,听着他们谈话。
之后几次会面,郝睿都提起使者可能不幸归天的可能,西罗马使者都感叹‘世事无常,人生如梦’。眼瞅着第二波使者们已经走了,第一位使者知道自己完全不可能得到西罗马帝国伯颜奥古斯都的援救,这种绝望真的是如坠深渊。
看使者情绪激动,郝睿让人给他倒了杯酒。使者一口喝干,郝睿就命人再倒一杯,这才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让你再露面,就不会杀你。更何况我只是要当元国国主才让你说几句实话。等我当上元国国主之后,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放你。伯颜大王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而且国家质检打交道是大事,根本不会为了你这点小事翻脸。你休息一阵,好好想想,这等事情你能想明白。”
说完,郝睿站起身要下面的人好好招待使者,他自己大步离开了屋子直奔王宫而去。
回到王宫,侍女前来禀报,王太后包惜弱要郝睿去见他。郝睿对着整理一下衣服,用毛巾擦了脸这才前往母亲寝宫。见到母亲之后郝睿上前行礼,“母亲安好。”
“三郎,你不能和你大哥打仗。”包惜弱面色惨白的说道。
郝睿站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壶给包惜弱倒了杯茶,这才温言说道:“母亲多虑了,我只是要继任国主,为何要和大哥生死相搏。大哥从小就对兄弟们极好,大哥刚走那些日子,母亲还说我当时哭的比你还凶,拉着大哥的手坚决不让他走。最后还是母亲把我抱开的。”
包惜弱听了这话,眼圈忍不住红了。她依稀记得那时候的样子,郝康和郝睿兄弟两人长得非常像,看到郝睿的时候包惜弱就回想起长子郝康来。但是两人的眼睛不像,郝康之所以被说是包惜弱的翻版,是因为郝康的眼睛与包惜弱一模一样。那是汉人明亮的大眼睛。郝睿脸型虽然像包惜弱,但是眼睛继承了蒙古人郝仁。细长,目光锐利。
之后包惜弱还尝试劝说让儿子们好好谈谈,郝睿笑道:“既然如此,母亲请大哥回基辅来就好。他是我大哥,我怎么都不会害了大哥的性命。”
包惜弱很想相信三儿子的话,可她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她很清楚自己的三儿子一定要登上王位的决心。他甚至能请包惜弱出面杀了蒋广投,那带了许多枪械机关的轮椅就是郝睿精心准备的。包惜弱希望的是儿子们不要互相征伐,为了她的儿子们她可以违逆自己的人生信条。但是三儿子为了王位却可以不顾一切。
在郝仁决定脱离蒙古金帐建立属于他的元国之时就是这样的目光,与郝仁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闪动的是同样的光芒。
安抚了母亲之后郝睿回到父亲郝仁以前办公的宫殿,先给父亲的灵位上了香,郝睿低头默默祈祷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接着就开始召集群臣商议国政。也许是因为母亲是汉人,郝睿的个头比蒙古人高大的多。达到了普通北汉汉人的高度。
文官们都是被郝睿从蒋广投手里解放出来的,所以他们热情洋溢的为自己的恩主开始出谋划策。不过汉人文官好歹是汉人传统,没人提及已经开始流传的消息,商务尚书说道:“大王,此时我们也不能太着急。须得让百姓们自己明白才好。我们这些人都是汉人没错,但是我们都不肯投奔宋国,才万里迢迢跟着郝仁大王到了这里。那些新加入的蒙古人马尔扎人都忠于大王,自然知道轻重。所以不要急。”
其他大臣跟进发言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此事须得往后拖。郝睿听了一阵后问:“诸位,我倒是担心那魏京望狗急跳墙。他若是挑动战争又该如何。”
马上有信任代理枢密使席崇柏说道:“大王不必担心,现在已经是西历九月,这个月再往后天黑的早,不适合打仗。”
席崇柏的话让郝睿想起了大哥郝康教给他的晨昏线之说,那是郝康刚留学回来的时候,兄弟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看着大哥早早就打起哈欠,郝睿就笑大哥懒了。大哥就对郝睿说了晨昏线的说法。
第227章 破口(十七)
基辅的夕阳很美,郝睿坐在父亲郝仁的办公室里从窗户里面眺望炫丽的夕阳。到了西历九月,白天和晚上长度接近。如果是六月,就能看到完全不同的风景。
每年夏至,由于太阳光直射北回归线,使得坐落在北半球形成了昼长夜短的现象。基辅在地球非常靠北的地区段,白昼极长,黑夜极短。夏至这一天,基辅的日照时间长达17个小时,日落之后晚上11时天仍然很亮。人们坐在白夜里能够看书、写字、下棋,午夜1时至2时所谓的夜幕降临,天是灰蒙蒙的,人们相距十几米仍可辨清对方。此时,晚霞与朝晕在基辅上空交相辉映,景色异常绚丽。夜幕持续不足两个小时,天黑时候做顿饭,把饭吃完天又大亮了。
那时候自己和大哥真的亲密,郝睿心中叹口气。他从没到过大宋,对于大都城的记忆都很淡薄。听大哥谈起他在大宋的经历,大宋的首都杭州位于南方靠近北回归线的位置,所以每天的昼夜差距不大。这种异国风情让郝睿都很想去大宋看看。
然而二哥那天兴冲冲跑来告诉郝睿大哥郝康竟然不是父亲郝仁的亲生儿子,可把郝睿气坏了。他先把二哥骂走,气愤之余又突然担心起来,随即偷偷派人去告诉大哥郝康二哥郝贵只怕要突袭大哥。
之后听到二哥在突袭大哥的时候死了,郝睿大惊。之后大哥出逃,蒋广投又突然鬼迷心窍般胡作非为起来。郝睿只能求着母亲出手,现在基辅的局面终于安定,郝睿才算有时间整理思路。就算不是大哥亲手杀了二哥,大哥也难辞其咎。得知两人不是一个父亲,郝睿心中就好像被抽掉了一部分感情,他当然不想杀了大哥郝康,但所有情谊也仅此而已。
在南方近千公里的敖德萨,天已经完全黑了。点着蜡烛的会议室里魏京望神色焦急,见郝康不说话,魏京望急促的说道:“太子,动手吧。当下各军都很激愤,军心可用民心可用。”
郝康听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三弟郝睿,而是母亲包惜弱。自己逃到敖德萨避祸倒也罢了,自己举兵与三弟作战那是要母亲伤心死。至于那些投奔到郝康这边的将领们,他们正如魏京望所说的那般很想北伐。在蒙古朝廷待了那么久,见惯了人心之后的郝康知道这帮人如此激动只是因为对包惜弱杀了蒋广投的不满。将领们认为蒋广投罪不至死,又没胆量自己对抗朝廷,自然就选择投奔到郝康这边来参与对抗朝廷。
沉默啊沉默,郝康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中无法自拔。
“真是不郎利。”谢松坐在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办公楼的休息间里面说道,对面坐着李自然与其他几名主要干部,小桌上摆放了肉脯、花生米、手撕鸡等软硬小菜,北方元国的局面也被他们拿来当做下酒菜品味。谢松语气里面有明显的不满,“这帮人再拖下去就拖到了雨季,到时候就瞪眼瞪到明年吧。要是现在分出胜负倒还好,我们至少可以派人和打赢的一边讨论进口粮食的事情。到明年再打一年,什么都不用想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李自然叹道:“东罗马粮库已经空了大半,按照我们所知道的东罗马定下的储备标准,马上就不能从粮库里面往外放粮。难呢!”
干部们神色都不好看,他们里面最晚到欧罗巴行省任职的也在四方同盟建立那年,大家明白东罗马很快就要恢复常态,组建四方同盟之前的常态。便是在四方同盟刚组建的那一年,东罗马粮价也是现在的五倍。东罗马帝国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叫做国库的存在,东罗马皇帝家的生活水平还不如东罗马帝国的大贵族。
随着大量元国粮食进入东罗马帝国,东罗马皇帝下令组建军团,用粮食支付军饷。不到五万人的君士坦丁堡人口迅速增加,经过这几年爆炸性增长,现在君士坦丁堡人口已经超过四十万人,总数还在不断增加。据说这座城市的人口鼎盛时期达到了百万,大宋办事处认为这是瞎吹。长安面积36平方公里,人口百万。办事处实测君士坦丁堡面积不过16平方公里,凭啥居住百万人口。五十万的说法比较可靠。
四十几万人意味着这座城市拥有强大的实力,可以震慑整个东罗马各个地方。四十万人也意味着这座城市需要输入巨量粮食,现在的情况不断发展下去必然要出大事。
距离办事处一公里多远的希拉家,希拉坐在父亲面前,神色里都是不爽。她的父亲神色严肃,语气也一样的严肃,“希拉,咱们必须帮助以前的邻居。这是道义。”
希拉不经意间抿紧了嘴唇,道义是从小就从父亲这里听到的词,希拉知道这个词的含义。现在她更计算出了支撑道义需要多少金钱,哪怕只是向以前的邻居们提供道义,希拉就不得不拿出她口袋里的所有钱。希拉是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向父亲说出因为战争导致元国不再向东罗马帝国出口粮食的事情,她当时说这些时候只是因为她找了渠道买进足够她全家吃一年半的粮食。宋国有许多防虫技术,譬如先用除虫菊熏了储存间,譬如在存储间洒上花椒粒,譬如用密封性非常好的表面烧釉陶罐来存储粮食。中国的瓷器天下闻名,烧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不管粮价未来如何变化,希拉家的口粮都安稳的躺在阴凉的地窖存储间里。连宴请客人所需的粮食都准备妥当。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称赞希拉的聪明,他严肃的要求希拉出钱购买更多粮食。这些粮食并非是要囤积了倒卖,而是要为粮荒时候的邻居们提供帮助。老爹以前不爱喝酒,近两年也会日常稍微喝一点,学者那种缺乏血色而苍白的面孔变得红润不少。希拉不得不怀疑老爹是不是多喝了几杯,才说出这种无稽之谈。然后希拉就听老爹谈起了道义。
此时又听到这个词,希拉几乎是哀求的说道:“父亲,我已经花光了所有钱用来买粮食。求你别在说道义了。”
希拉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她就被老爹说服了,也许不是被说服,只是无法忍耐老爹每天几次的絮絮叨叨,所以她放弃了抵抗。现在希拉兜里空空如也,包括刚签署了几单合作项目而预支的奖金也都砸了进去。这些年来希拉第一次如此身无分文。老爹再这么说下去,希拉觉得自己要疯掉。
“帮助人并不是求回报,因为回报是自己的事情。希拉,我很高兴你愿意帮助大家。但是我还得告诉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绝不能高高在上,那就变成了施舍。你必须因为体会到大家的痛苦而出手相助,否则你所有帮助只会引发别人的怨恨。”
希拉腾的站起身,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转回身对老爹喊道:“我出了钱,我出了力。反倒我还错了!哪里……哪里……哪里能这样……”
面对着委屈到哽咽的希拉,老爹丝毫没有软化,他依旧用哪种严肃到几乎不近人情的语气说道:“施舍就是侮辱,你若是用施舍的态度对人,你就是错了!”
呜呜呜呜……,希拉推开门哭着跑向自己的卧室。扑在自己的床上,希拉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希拉无精打采的去了办事处,签到、写了出勤单,她依旧无精打采的前往约好的地方,办事处交给她的任务是打听大贵族卖粮的底线,这件事还没办完呢。
进到豪宅,希拉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优雅的装修,典雅的布置,即便没有让心情变化也不会让心情变差。几位贵族成员很自然的和希拉打了招呼,立刻有人说道:“希拉,我听说达尔家和你签署了种地的契约?”
“是的。”希拉应道,心里面有些不爽了。不少贵族都知道希拉已经和一些东部贵族达成了协议,虽然东部贵族普遍被认为是土包子,可土包子贵族也是贵族。能和东部土包子贵族签署协议,就意味着希拉手里掌握着大贵族们都渴望的‘特许权’。所以不少大贵族现在和希拉说话就是这么酸溜溜的。
贵族笑嘻嘻的说道:“我听说达尔家的小子不正常,他收的地租比别人家少了两成!”
希拉忍不住眨了眨眼,这样她才不至于翻个白眼给对面这位看。她心里面很想说‘你才不正常,你全家都不正常’,可还是只在心里说了。办事处之所以答应与达尔家合作就是因为达尔家的小子地租收得少,谢松就说,农民拿得多,才会相信多出力自己才能多收获。要是不管怎么干都只有那点收入,谁还要努力干。
就希拉所知,强大的大宋都已经消灭地主,国家的农业税只要三成。三成地租,达尔家也差的远。
这帮贵族开玩笑也有分寸,说了几句就到此为止。他们就开始聊起别的,正在说话外面跑进一个人,冲进来就欢喜的喊道:“喂!朝廷已经告知军团,下个月粮食只给七成。”
“哦!”“哈哈”贵族们中间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在欢喜声中,有人情不自禁的大喊:“天下苦进口粮食久矣!”
第228章 破口(十八)
九月下旬,晴朗的天空中终于出现了乌云。随着一阵来自北方的冷风,君士坦丁堡下雨了。在昏暗的天空下,希拉家迎来了第一位请求帮助的人。希拉的父母很亲切的接待了这位,送走这位寡妇邻居的时候还让希拉和她弟弟一起用小车运了两袋粮食去这位寡妇家。
一袋粮食大概有五十斤,两袋一百斤。寡妇登时有些惶恐了,她连忙拒绝。希拉的父亲说道:“大嫂,我当然希望这次的事情能赶紧过去。你家四五口人,粮食这东西多备点也没啥坏处。”
寡妇看着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听希拉的母亲说道:“大嫂,你家四口人,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别担心,吃完了再来我这里。要不我下个月让希拉和她弟弟把粮食给你送去。咱们都是邻居,这时候了就别说那么多。大家总不能饿死啊。”
希拉扭过头对着灰蒙蒙的雨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也知道老爹素来刚正,讲道义是发自内心。可她老娘这样的人也会信道义?希拉对她老娘可没信心。等扭过头,希拉就见寡妇泪眼婆娑的拉住希拉母亲的手,希拉的母亲上前拥抱住寡妇邻居,对她说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见死不救。你的粮食没问题的。”
在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办事处待了这么久,希拉已经是拉架子车的好手。轻快的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希拉看着寡妇紧紧跟在车边,心里面也觉得她挺可怜的。三十来岁就死了丈夫,自己带着三个孩子靠了丈夫留下的那点微薄家产艰难的生活。入秋了,她还穿着淡薄的衣服,冷风冷雨吹打下,寡妇都有些发抖了,却还紧紧跟在车边。三个孩子却被教育的很好,希拉还挺喜欢他们的。
又走了一段,希拉停下脚步让弟弟扶着车把。她脱下自己的橡胶雨衣递给寡妇,“阿姨,穿上这个。”
“不用不用。”寡妇连忙拒绝。
“下雨了,你若是淋病了,孩子们谁来照顾。”希拉劝道。
“你……你也淋着呢。”寡妇苦笑道。
希拉拿起架子车前面的竹斗笠扣在头上,笑道:“这不就淋不到了。”说完,她把带着自己体温的橡胶雨衣给寡妇穿上。还帮她整理好了兜帽。大宋的雨衣是用剑麻线织成内衬,外面压合进去一层橡胶,有点硬,穿起来捂的很。不过单从外面看还挺顺直有型。
带着斗笠拉着架子车,再没有之前捂着的感觉,冷风吹身上还挺爽。希拉快步走在街头,到了寡妇家门口,她和弟弟一人扛起一袋粮食走进屋里,就觉得屋里面非常温暖。弟弟咋咋呼呼的逞能,要把粮食送进寡妇家的厨房。希拉虽然觉得弟弟这也太折腾了,却也没阻止,按照大宋的说法,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有过在东部辣椒田里工作的经验,这几步路算啥呢。进了寡妇家的厨房,希拉脸色微微变了。这里面空空荡荡,真的是空空荡荡。有种好久都不怎么用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寡妇想把雨衣给希拉披上,希拉勉强笑道:“阿姨,这件雨衣你留着吧。”
“不。”寡妇摇头拒绝。
想到那空空荡荡的厨房,希拉忍不住心生怜悯。未来几个月的雨季,还有更长久的粮食危机,这空空荡荡的厨房能顶过去么?她握住寡妇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凉的吓人。“阿姨,这雨衣是我们办事处发的,每年都给一件。你不用担心我们没衣服穿。倒是你要保重身体。留下这件雨衣吧。”
回去的路上希拉没说话,一阵冷风吹来希拉忍不住用手摩擦了一下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不知何时,湿漉漉的手臂已经冰凉了。这时候就听弟弟疑惑的说道:“姐,我觉得阿姨听了咱娘的话之后好像有点放心,我咋觉得她是真的想让我们每个月都给她送去粮食呢?”
希拉扭头看了看弟弟,这小子很多时候糊里糊涂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这么敏锐起来。希拉其实早就看出来寡妇当时的反应,求人难啊,大家谁不想靠自己过的光鲜体面。希拉这么久以来如此辛苦所图的不就是这个么。想到这里,希拉忍不住训起了弟弟,“你要好好读书,听到没有。不好好读书,就没有好前程!”
“嗯……”弟弟拖着唱腔敷衍的应了一声。
寡妇只是第一个,没几天又有其他老邻居前来拜访,大家开口时候都说的含糊其辞。希拉的父母都认真的听完,然后就告诉他们不用担心,面对如此恶劣的局面,希拉家明白大家都想撑过去。然后就让希拉和她弟弟拉着车送粮食过去。当然也不会多给,平均下来就是每家一个人二十五斤粮食。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求助者数量更多了。希拉家的储藏室、阁楼、各种小房间,甚至她爹宽大的书房里面都塞满了粮食。一个月后老爹的书房首先恢复了原貌。而希拉又在晚上和弟弟拉着车给最艰困的几家老邻居送去了粮食。寡妇家是第一户,这次希拉的弟弟也不再咋咋呼呼,他只是扛起粮食带直接给送去了厨房。寡妇无言的握着希拉的手默默垂泪,希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根本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道:“阿姨,我妈说了,你不用担心。一切困难都会过去。”
送完了粮食,希拉回家的时候就听弟弟低声说道:“姐,阿姨家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了。”
“嗯。”希拉应了一声,心里面很是讶异。自己弟弟居然懂事了,知道不能大声说别人的伤心事。家里什么都没有简直是必然的,最近君士坦丁堡的粮价飙升了一倍还多,眼瞅着就要变成以前的两倍了。皇帝也已经下令军团所有家属供应的粮食减掉三成,希拉家当然不在乎这点粮食。他家也从来没有真正靠她哥哥西塞留斯的那点军队家属粮食供应过活。那些军属们都到了工厂上班,希拉家根本没去了解这个福利政策。让希拉整天坐在刺绣台前刺绣,还不如把她杀了。
但是对于寡妇阿姨来说,她是非常想去享受这样的福利机会,就可以多挣钱。但是她的孩子就会没人管教。为了孩子们的成长,寡妇阿姨必须留在家里主持家庭。
第229章 破口(十九)
希拉家里来的人也更多了。这些人就没有之前那些人含蓄,他们上来就请求借粮。希拉家帮助其他家庭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开宣传过,但是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对于这样的请求,希拉的爹娘也答应下来。给的不多,四口之家就给一百斤粮食,平均一个人二十五斤。希拉的父母说法没变,“要是不够,下个月还来。这种时候咱们就得互相帮助。”
小房间里面的粮食已经搬空,希拉看着弟弟高兴的出入他心爱的游戏间,实在是没有办法和这个傻弟弟一样高兴。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提高了保卫措施,级别到了警备状态,所有进出都要检查政见。这个级别再升一级就是紧急事态级别。一旦进入紧急事态,办事处所有门卫都会配备冷兵器,办事处的警卫队二十四小时持枪。
欧罗巴行省在东地中海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在海上说一不二,在东地中海各国无人敢招惹。让办事处做好战斗准备,那就意味着东罗马随时可能发生暴动。在这种时候希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很清楚粮价又涨了一大截,已经到了今年上半年粮价的三倍。唯一能让希拉感到点安慰的是粮铺里面的粮食终于多了起来。大概是大贵族中的一部分开始出售。
之后几天老爹突然经常不在家,在家接待亲戚邻居的都是老娘。希拉虽然担心,却因为门禁的问题没办法如之前那般自由。不过十一月一日,希拉兴冲冲的跑回家,上来就问老娘,“母亲,父亲在家么?”
“怎么这么高兴?”老娘给了希拉一个白眼。
希拉抓着老娘的手臂高兴的大喊:“欧罗巴行省的粮食来了!他们从希腊运了许多粮食到君士坦丁堡!”
“哦?”老娘也是大吃一惊,连忙问希拉怎么回事。
希拉欢喜的喊道:“巴塞勒斯向欧罗巴行省请求援助,欧罗巴行省之前赶种了好多粮食,现在粮食成熟都给运来了。”
没等希拉的母亲说话,就听书房门一响,老爹的声音传来过来,“希拉,上来。”
希拉一阵风般冲上楼梯,冲进老爹的书房。正想把大好消息告诉父亲,却见屋里面竟然做了好几个白胡子花白胡的老头,其中一个大鼻子的看着有点眼熟。希拉只想和老爹单独谈谈,就闭上了嘴。就听老爹说道:“给大家一起说说。”
希拉再没有之前的激动,她给众人行礼后才说道:“我确定欧罗巴行省援助的粮食已经到了港口,这批粮食是欧罗巴行省得知元国很可能不再向我们卖粮之后赶种的粮食。”
“我们?希拉姑娘,这个我们是指……”大鼻子有点疑惑的说道。
希拉忍不住翻了翻眼,心中对这大鼻子十分鄙视。我们还能有谁,当然是东罗马帝国了。大宋欧罗巴行省办事处那些人说起‘我们’指的自然是大宋,这个是毫无歧义的。
老爹当然知道女儿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他立刻呵斥道:“希拉,不许无礼!这位是提比略阁下,你小时候见过他。”说完,老爹又向大鼻子说道:“提比略阁下,希拉和宋国人待的太久,跟着他们学了许多说法。这个我们指的是我们东罗马帝国。”
希拉听到提比略的名字也吓了一跳,这个人就是自己哥哥西塞留斯的老师,著名的学者,也是历史学家。在整个东罗马帝国都是名声显赫的人,连自己哥哥未婚妻家族利奥家听到这个名字也肃然起敬。提比略阁下的脸希拉早就忘记了,那个大鼻子,希拉是有印象的。
“原来如此。”提比略阁下没有生气,表达了一下态度之后,提比略阁下问希拉:“希拉,那些宋国人都是用我们来称呼宋国么?”
希拉连忙在心里组织语言,这时候用复杂的希腊语实在是费劲,远不如汉语说起来简单明了,“阁下,如果欧罗巴行省办事处谈到大宋和其他国家的时候,他们所说的我们就是指大宋。如果是别的情况,就不一定了。”
提比略阁下看了看其他几个长胡子,有些感叹的说道:“诸位,请记住这件事。这或许就是我们和宋国的真正差距。”
希拉不理解老爷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东罗马和宋国差距并非这么简单的一点半点,只要上过大宋蒸汽车船就会明白两国差距到底有多大。且不论那些神奇的机器,也不谈大宋蒸汽车船上犀利的火炮。大宋船只一年得有十个月在海上跑,见到大宋船只之前,希拉以为一年有半年在修理的东罗马船只才是应有的常态。
出于好奇和对东罗马的期待,希拉也曾经偷偷和东罗马造船业的人谈过,听说大宋船只是通过砸船底安装铁板来防止船蛆侵入船壳,原本对大宋技术十分感兴趣的东罗马造船者立刻表示怀疑,进而果断的放弃模仿的打算。这帮没用男人告诉希拉,在船底包铁的价钱比东罗马造船的费用都高,他们完全没有能力承担这样昂贵的费用。
长胡子们的想法很明显与希拉不同,他们都对提比略阁下的看法非常认同,点头之余还纷纷表示大宋在海外的这些人尚且如此热爱祖国,东罗马上层最缺乏的恰恰是这样的精神。
长胡子们发表了一番看法之后,提比略阁下总算是想起最初的目的,就询问希拉关于粮食的事情。希拉告诉长胡子们,欧罗巴行省运来的都是土豆、南瓜之类的粮食。看着老头子们的表情,希拉觉得他们这辈子大概也没有下过地,不知道什么叫做南瓜也不知道什么是土豆。心里面有些看不起长胡子们,希拉就去家里的存储间拿了个南瓜与几个土豆过来。
和希拉想的差不多,老头子们对着这两种食物仔细看了一番。希拉的老爹说道:“希拉,你让你母亲用这南瓜与土豆做晚饭招待客人们。去吧。”
搬着这些东西到了厨房,希拉和母亲开始做饭。母亲穿上围裙,熟练的处理着食材,南瓜削皮,切块。一部分蒸熟,一部分捣成糊糊放进锅里煮,等南瓜煮散后打进去面糊,再放进去些玉米粒做成南瓜浓汤。土豆削皮后煮熟,捣成土豆泥,里面掺入调料,再用挤压器挤成漂亮的形状。
希拉在厨房里总是很自觉的保持着谦逊诚恳的作风,老娘对烹调的理解高到了希拉由衷钦佩的境界,分配给希拉的都是可以轻松完成的工作。除了服从命令之外,希拉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她手里忙着事情,心里面还想着那些长胡子方才说的事情。大宋与东罗马帝国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还是全面的差距。而且希拉觉得老头子们说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她觉得自己好像能抓住,又没办法准确的卡住要点。
把迷迭香粉揉好的羊排放在托盘上,希拉看向母亲,等待下一个命令。就听母亲说道:“希拉,你要听你父亲的话,他真的有替你考虑。”
这话立刻让希拉想起她的钱来,她没好气的答道:“别说了。”
“唉……,你把鸡蛋洗一下。”母亲叹道。等希拉洗好,就听外面有脚步声,父亲走进来说道:“准备好了么,我们已经谈完了。”
“可以请客人们入座。”希拉的母亲应道:“希拉,去布置桌椅。”
希拉到了餐厅,手脚麻利的布置起来。弟弟也跟着忙活,看着那小子只是把椅子随便拉到他以为可以的位置,希拉只能让这小子去做些擦拭的工作。参加了那么多宴会之后她才体会到细节的作用,多少人上桌,上桌的时间顺序。弟弟那摆放方法看着很平均,里面随便一个调整都会导致大部分跟着挪动位置。大贵族们有丰富的请客经验,他们宁肯在一开始空出位置,都不会把所有位置都摆满。这小子没参加过宴会,明显不知道这些细节。
先摆放好不能挪动的主位,以及主位旁边的几个重要位置,希拉把其他位置都给空出来。在很容易拉到椅子的位置上放好椅子。随后在桌子附近的台盆里放进花朵。这是她家花园里最后的的鲜花。之后几个月的冬季里不再会有花朵出现。
然后长胡子们就在父亲引导下出现在餐厅里,提比略阁下没有坐在桌子一端,而是在长边中部坐下,希拉立刻把几张椅子推到空位上,又撤下几张椅子。这种上座和撤座的方向都是直线进退,并没有横向移动。精致的大贵族们对此非常讲究。
回到厨房,母亲正从冒着热气却没有冒泡的锅里捞出鸡蛋,把鸡蛋放入专门的银杯中,希拉端着头菜给每个人入席的人送上,用白铜餐刀击破蛋壳顶部,里面的鸡蛋呈现半凝固装。与会的长胡子都有些讶异,希拉顺势在他们面前都摆上调羹与调料瓶。这帮家伙才算明白怎么食用这种鸡蛋。
希拉的父亲举起酒杯,“诸位,让我们祝尊敬的提比略阁下身体健康。”
长胡子们都举起酒杯,“尊敬的提比略阁下身体健康。”
第230章 破口(二十)
长胡子们吃着聊着,希拉没能跟着一起吃饭,她亲自负责端上菜色,提供餐具,将吃完的餐盘撤下来。饭菜味道很好,长胡子们几乎是一扫而光,希腊产的上等樱桃烧酒也下的很快。长胡子们谈的都是共和、选举、元老院、人民院之类的名词。
听在耳朵里,希拉只觉得老头子这时候还真有雅兴啊!比老爹之前的‘道义’更是虚无缥缈。等最后一道菜上桌,提比略阁下突然想起件事,他问希拉的父亲,“南瓜和土豆在哪里?”
“大家方才已经吃完了。”希拉的父亲答道。
长胡子们都面露讶异,他们方才谈的太认真,只觉得饭菜味道很好,却没太注意吃下去了啥。希拉的父亲又让希拉去厨房告诉希拉的母亲,很快每个人面前又给上了三菜一汤。一份香料拌土豆泥,一份蒸南瓜,每人一个烤土豆,还有南瓜玉米浓汤。
这次长胡子们细细品味,还根据自己的口味洒上佐料。一位长胡子品尝了每一种食物之后都连声称赞,“很美味。我还以为欧罗巴行省会送来很粗糙的食物。”
在旁边侍立的希拉是真的受不了这种言辞,她笑道:“阁下,土豆与南瓜谈不上细腻,只是宋国的烹调手法很高超。再普通的食物在他们手里都能做出美味。”
不等长胡子说话,提比略阁下先开口说道:“希拉,你是在欧罗巴行省办公室做买办对吧。”
“是。”
“既然这样,你可否请他们举办一些大众餐会,请厨师们做这样的食物给大家吃。”
“我没钱举办这样的餐会!”希拉本能的立刻拒绝。
长胡子们都是一脸懵,没弄懂希拉这是什么意思。
提比略阁下微微一笑,“不用你出钱,我会请求巴塞勒斯提供食物和场地,你只要负责教给来参加会议的人们怎么烹调南瓜和土豆就好。”
听到自己不用出钱,希拉忍不住轻轻捂住胸口。要是让她出钱,希拉只想立刻逃到天涯海角去。不过这样的安心没过一分钟,希拉立刻发现了新的问题,她连忙说道:“提比略阁下,这样烹调食品需要很多佐料,也需要钱。”
“这个提醒很好,我也会请巴塞勒斯注意。”提比略阁下微笑着说道。
终于有人肯出钱了,希拉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她也不敢把话说满,就向提比略阁下表示,她只能尽力。欧罗巴行省对东罗马帝国抱持着善意,可是这种善意最好不要胡乱使用。
长胡子们离开的时候,希拉的母亲又给每个人送上一份南瓜馅饼与调味土豆泥,看得出长胡子们真的很喜欢。等最后一个长胡子乘车离开,已经饥肠辘辘的希拉则跑进厨房开始给自己弄点吃的,看到母亲贴心的用竹笼盖着的托盘下是肉、蛋、素食、浓汤齐全的一份饭,希拉狼吞虎咽的造起来。饿着肚子还要尽量优雅的承担起侍者的工作,希拉饿得前心贴后背。
没多久父亲母亲进了厨房,父亲说道:“希拉,要把这件事完成。”
吞下一口汤,希拉应道:“把咱们的邻居都叫上,把那位寡妇阿姨叫上。还有啊,父亲,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些厨具能否请巴塞勒斯出钱。”说完希拉拿起挤压土豆泥的工具向父亲展示了一下,这是从大宋传来的家伙,倒不是东罗马没有类似的东西,而是大宋加工的材料和制作都比东罗马好得多。
“这个……”希拉的父亲迟疑起来。这个工具真的很好用,但是价钱也不算很低。
希拉又吃了一口浓汤,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反正都这样了,我向办事处请求他们开个厨具厂好了,让寡妇阿姨带着孩子们去工厂上班吧。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父亲忍不住笑出声来,“希拉,你真的长大了。可以承担重任了!”
希拉翻了翻眼不说话,她已经承担起半条街上家庭的口粮,已经够了。什么狗屁重任,还不都是逼的。若是元国没有突然中断粮食供应,希拉此时大概正在大贵族们的宅邸里和那帮外围东部贵族商议合作的事情,那才是希拉期待的生活。
第二天谢松听完了希拉的申请之后没有回答,而是询问之前安排给希拉的任务。希拉讲述了她最近的进度。那帮大贵族的聚会也开始更加私密,希拉这种买办已经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外圈的贵族中间则流传的消息里,大贵族们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把粮价恢复到历史正常水平,也就是年初粮价的五倍。
听完这些,谢松脸上露出些嘲讽的意思,他赞道:“干得好。”
希拉也不知道谢松是在夸奖希拉,还是在对那帮大贵族们发出嘲讽,她继续更早前的话题,“谢主任,我觉得办品尝会不错,如果南瓜和土豆能做的美味,君士坦丁堡的人们会认为自己不是因为缺粮而被塞给粗食,他们会认为新增了让他们安心的食物。”
“那你知道土豆芽有毒的问题么?”
“知道,我觉得这更应该宣传。”
“哼哼。不错,不错。希拉,好好干。”
听到比较正经的赞美,希拉突然想起厨具厂的事情,她立刻说道:“我想请办事处投资半个厨具厂,把土豆和南瓜压泥的工具并不是所有家庭都有。如果能提供的话,一定会有销量。”
“销量?哈哈!你呀,想太多。有人的确需要,这个销量可是要卖钱的。”
“不行么?”希拉回答的时候心里发虚。她能想起此事完全是因为想起寡妇阿姨空荡荡的厨房,不仅是缺乏粮食还缺乏厨具。那些便宜的厨具多数是木质,不仅容易用坏,放着放着也就自己朽坏了。
谢松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刷刷点点的写了一份文件。签字盖章后本想交给希拉,谢松却又靠在椅子上,目光里面都是审视的锐利。硬着这锐利的目光,希拉努力挺直身体,就听谢松说道:“你知道你要承担责任么?”
“明白。”希拉只觉得喉头不自觉的干涩。办事员只用完成规定的步骤与内容就好,一旦作为负责人,负责的事情出了事情就得承担责任。至于原因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上头可不管这么多,他们要的是结果。走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希拉不仅没有人可以依靠,她还要为所有人的纰漏承担责任。
又看了希拉几眼,谢松点点头,“很好,我等着看。”随即把文件交给了希拉。
希拉伸手接过文件,只觉得一张纸轻薄的好像没有重量,非得用很大劲才能捏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希拉打开文件,就见上面的内容就是允许希拉组织品尝会,要求各个部门提供希拉所需的物品。
短短的几行字讲述了一件非常简单的内容,但是希拉却觉得里面包含了无数的东西。以她几年来的经验,很多环节一一冒出来。各种事情错综复杂,根本没办法完全弄不清楚。希拉突然后悔起来,自己为何要接受这样的事情,自己那无聊的同情心给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啊。
回到家,希拉拉着母亲的手说自己遇到的事情,只说了几句就哽咽起来。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等希拉自己哭完,这才说道:“希拉,我和你父亲都相信你能办好这件事。”
“这等于是办一场几万人参加的宴会……”希拉又抽泣起来。
母亲温言说道:“别想着几万人一起办,分开办的话不就成了几百场一百人参加的宴会了么?”
希拉一听突然就有了精神,她一把擦了眼泪,眼睛里面就有了神采,但是片刻后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那得请多少人做侍者!”
“请咱们的邻居帮忙不好么?”母亲温言说道。
希拉愣住了,她顶着母亲看了好一阵才说道:“母亲,你不会是早就算计好了吧?”
“怎么会呢。哈哈。”母亲笑道:“希拉,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这时候就需要别人帮忙。你不要雇佣咱们的邻居,也不要用之前的帮忙来和他们谈。你就直接告诉大家你被受命做这件事,因为缺乏可以相信的人手,所以才求到邻居那边。如果他们答应下来,你就和他们谈这次的报酬。我的女儿,把你的难处告诉大家,大家都是经历过难处的人,他们能明白的。”
希拉认真听着,觉得明白了,又觉得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此时她觉得自己的母亲真好。
十一月中旬的天空乌云消散了,来自北方的寒风让君士坦丁堡的气温下降许多。街头有许多少年张贴着海报,告知城内的人们要有一场为期半个月的品尝会。东罗马朝廷与欧罗巴行省联手向大家推荐新的食物,以及如何烹调出其中美味来。
希拉行色匆匆的骑着马匹在各个会场准备地间穿梭,将大半个君士坦丁堡城走了好些遍。如果不是街上已经出现了宵禁的关卡,如果不是行人脸上都是愁苦,光看海报还会觉得这会是一场令人欣喜的美食活动。此时希拉明白了自己如果干不好,她的一切前程大概就此中断。也许是明白了结果,她反倒不愿意去想。今天,第一场推荐会就会在希拉曾经居住的街上开始,已经没有任何去担惊受怕的时间了。
第231章 破口(二十一)
冬天的大宋办公楼中铁制炉子与铁制管道散发着温暖,进入到里面的东罗马财政大臣已经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看着大臣努力想保持清醒,谢松就请大臣到了一间没有烧炉子的房间,打开窗户没多久财政大臣就恢复了精神。
两人面前放着热奶茶,大臣接过烟卷吸了两口,注意力已经高度集中了。他说道:“阁下,我想确定食盐与辛香料供应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出问题。”谢松回答的很有信心,希腊补种的土豆与南瓜尚且能送到东罗马,由大宋控制的产品更不会出现断供问题。
“实在是感谢。”
本来很亲近的谈话突然就这么沉默下来,财政大臣本以为谢松会说什么,等了好一阵之后见谢松竟然什么都不说,他忍不住问:“不知行省可有想向我们提出什么。”
“贵国以为我们会趁火打劫不成?呵呵。”谢松笑道。
东罗马帝国的财政大臣却没笑,不趁火打劫才是奇怪的事情,东罗马帝国为了避免东边的伊尔汗国趁火打劫甚至献上女儿。大宋欧罗巴行省明明有实力做很多事情,却只是相助东罗马帝国来渡过难关。按照时间来算,此时问清楚反倒更有利。
看着财政大臣的表情,谢松也收起了笑容。他说道:“要是说我们有什么想要的,就是在东罗马每个城市里面开设一家钱庄。现在我们提出这个要求,东罗马朝廷能同意么。”
“同意这条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财政大臣严肃的问。
“好处很多,首先是金融往来再也不用千里迢迢的跑来跑去。行省的钱庄会通过自己的电报网传递消息,阁下现在肯定知道电报网有多方便。”
财政大臣的眉头皱起,他当然知道电报网的作用。听谢松这么讲,大臣忍不住想起自己办公桌上那些厚厚的电报,每一份电报都能对财政大臣心情造成很大影响,让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国家。大臣调整了一阵心态才答道:“我只怕帮不上太大忙,朝廷当下最重要的乃是解决粮荒。谢松阁下,你可知奴隶王朝已经开始进攻巴士拉。”
谢松当然知道知道这消息,大宋情报网的速度比东罗马的更有效率。就听大臣不安的说道:“伊尔汗国已经战败了,如果巴格达的蒙古金帐也战败了呢?那些真神教的人岂不是再次冲到东罗马边境了。”
“这个么,等到时候再说。”谢松轻松的答道:“我们毕竟有四方同盟在,在同盟的章程里写的清楚,如果遇到不是蒙古与大宋引发的战争,同盟各国有义务出兵相助。”
“行省愿意出兵?”财政大臣连忙敲死这点。
奴隶王朝与蒙古的百十万兵力真的没被谢松放在眼里,大宋干掉的蛮夷是这个数量的几十倍。从三佛齐到僧伽罗狮子国到天竺中南部各邦国,大宋征服的蛮夷也是这个数量的几十倍。谢松自信的应道:“不光是行省会出兵,西罗马帝国也会出兵。”
大臣离开的时候心情比较好,他觉得已经弄明白一大部分欧罗巴行省的要价。向前走就见到一个欧罗巴行省的钱庄,东罗马帝国虽然没有允许欧罗巴行省钱庄到各个城市开办分点,至少也得允许在君士坦丁堡营业。没有君士坦丁堡的钱庄,东罗马帝国就没办法和四方同盟进行四方交钞业务。
从气派的钱庄门前经过一段距离,就是欧罗巴行省投资的市场。君士坦丁堡喜欢使用石质建筑,就造成了建筑比较小的特点。大宋的人特别喜欢空间巨大的建筑,建筑材料也不再是石块,而是砖块与混凝土。市场里面道路宽阔,还有专门的环境卫生人员在不停打扫,所以看起来格外的干净整洁。连财政大臣家的人都喜欢到这个市场采购,大家都觉得在这里买的东西好像就是令人放心一些。
这里最大特别也不是干净,而是接受四方交钞。粮食、蔬果、珍珠、布匹、宝石、艺术品,只要拿着四方交钞就可以购买这里销售的所有商品。大臣已经通过铁栅栏门看到市场里面橙色的南瓜堆,南瓜堆人头攒动,想来都是在购买南瓜的人。
介绍南瓜与土豆做法的推广活动前几天结束了,在凄风苦雨中开始的活动让君士坦丁堡市民的情绪开始得到些提升。半个月的活动结束之后,市面上终于出现了不少人普通市民。毕竟南瓜与土豆的价格甚至比面粉还低一点,不仅市民们大量抢购,罗马军团也大量采购。可君士坦丁堡的粮食价格却如磐石般坚挺,并没有因为南瓜与土豆的冲击而有丝毫动摇的迹象。
这边回到皇宫的办公室,法务大臣就赶了过来,财政大臣就用南瓜馅饼与热茶来招待法务大臣。南瓜饼是用南瓜与面粉和玉米粉之类支撑的发酵或者不发酵的食物,南瓜馅饼就大大不同。推广会交给大家如何将南瓜精致成甜馅料的方法,将南瓜馅料包进面粉里面可以烤制成非常美味的馅饼。财政大臣的馅饼就是他家厨子做的。
法务大臣啃了一口馅饼,眉头的阴沉好像都消散了一点。他喝了口茶顺了顺,这才开口问道:“阁下,有些地方出现了抢粮的事件,已经有太多人前来状告。”
财政大臣当然知道有不少城市的百姓已经受不了啦,从贵族、地主家里抢粮的事情已经有所发生。各种消息通过电报迅速传递到君士坦丁堡,得知这些消息的财政大臣感觉非常沮丧。法务大臣的话让财政大臣更加沮丧,他问道:“来告状的都是什么人。”
“大贵族的庄园已经准备了许多卫队,他们一直有抱怨,却还没有真正闹出什么大事。”法务大臣讲述着他面对的局面。
“这样最好。”财政大臣冷冷的答道。大贵族中间并没有真正的傻瓜,他们当然明白粮价波动会带来什么。正如法务大臣所讲,这帮贵族早就准备好了卫队,死死守住他们的粮仓。此时遭到哄抢的都是那些弱势的农业经营者,因为粮价增加到年初的三倍,不少农民开始想方设法将自己的粮食运到城市出售,也有不少农业经营者们还拿着粮食观望。存粮有限的地区发发生的抢粮事件都是针对这些没能力保卫自己的家伙。
“这种事情很麻烦,我在考虑要不要管。”法务大臣叹道。
“当然要管!这些人和那些大贵族不同,他们……也很可怜。”财政大臣叹道。在这几年吃惯了低价粮的人眼中那些卖粮的都是可恶的奸商,是导致粮价飙升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们卖粮的价格是年初粮价的三倍。从种粮者的角度来看,他们现在出售粮食的价格只是几年前的六成而已。前几年的粮价和过去几十年相比也没有特别高。
法务大臣看财政大臣神色犹豫,就试探着说道:“我前几日见到提比略阁下,提比略阁下说巴塞勒斯几年前的英明决断的确重建了罗马军团,但是粮价让种粮的农民们非常痛苦。这就和一千多年前的共和国时代的问题相同。罗马本地粮食产量低,价格高,完全没办法与北非地区的粮价抗衡。那时候共和国从北非和埃及地区大量进口廉价粮食,罗马境内则是种植橄榄等高价值的作物……”
法务大臣说到这里,财政大臣接着说道:“那时候地中海的航运完全控制在罗马水军手里,埃及和北非都是罗马的领地,所以不会出现粮食供应突然中断的局面。即便如此北非地区粮食一旦出现问题,就直接导致罗马境内的粮食价格波动。在这样的波动下,大量城市人口不得不成为贵族的附庸。”
“你也见到了提比略阁下?”法务大臣讶异的问。
“提比略阁下拜访了所有的大臣,甚至也前去觐见了陛下。”财政大臣叹道。作为东罗马帝国著名学者,也是东罗马境内著名的历史学家,提比略阁下这一段时间联合其他学者仔细研究了罗马史,将当年和现在相似的阶段讲给东罗马的执政者们听。
“你认为提比略阁下说的对么?”法务大臣问。
财政大臣也是刚听到这些说法,觉得很有道理,却没办法将这些东西与自己的想法完全结合起来。财政大臣知道罗马最强大的时代自然是共和国时代,提比略阁下讲的不仅是经济,还有当时的政治问题。因为人民穷困,自备武器的罗马常备军战斗力大大下降,在条顿三王入侵罗马的时候常备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十六个军团之轮不换,基本上全军覆没。无兵可用的罗马共和国不得不通过马略改革。马略改革是让穷困的罗马人可以从军,靠领军饷为生。职业军人诞生了。
这支职业军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马略指挥新军团消灭了条顿三王,解除了罗马北方威胁。从此罗马共和国的权柄就落入了那些执掌军队的军头手中。
马略与苏拉这两个大军头之间进行了激烈斗争,这两个人并没有推翻罗马共和国制度的打算。只是将敌对立场的家伙定为‘人民公敌’进行清洗。马略死后,苏拉镇压了马略党羽,他用暴力完成贵族共和制的宪政改革后成为终身执政官、成为了元老院授权的独裁者。在大家都以为他要称帝之时,没想到苏拉突然表示俺要隐退了。随即放弃所有权力回他的庄园,一年后以无职公民身份安然去世。
之后崛起的就是罗马前三头,提比略阁下说当年罗马元老院里面不少人认为凯撒有可能像苏拉一样在得到至高权力之后选择放弃权力,确定凯撒不肯这么做之后导致了公开暗杀事件。
这些历史与现在东罗马的局面格外相似,东罗马帝国突然复兴并非没有代价。不仅是大贵族们因为无法靠出售粮食过活,包括广大自耕农也受到了进口粮食的冲击。巴塞勒斯的决定在农村和城市间划出一条天堑鸿沟,城市内的几百万人口靠着进口粮食与广大农村几乎完全隔绝。巴塞勒斯依靠重建的几十万军队以及几百万军人家属获得压倒性优势。可这种优势太脆弱了,元国只是中断粮食供应就让城市居民们无法忍受。
提比略阁下警告说,如果这么下去,东罗马会爆发一场空前的内战。整个城市地区与农村会杀到血流成河。
“如果内战的话……”法务大臣嗓音有些干涩。法律规定的秩序只在和平时代才有力量,一旦爆发内战,所有暴行都不是法律能禁止的。想起十字军入侵时代的种种暴行,法务大臣心中满是恐惧。
“唉……,我希望……”财政大臣实在是说不下去。
法务大臣却急切的说道:“如果农民卖粮就会亏钱,他们就不会卖粮。”
财政大臣点点头。这就是当下所有矛盾的焦点,廉价进口粮只是暂时解决了当时的大问题,却制造了更多问题。大臣哀叹道:“可是巴塞勒斯不会让局面回到过去,我也不愿意!”
与财政大臣谈完,法务大臣回到办公室后就换上便装离开了。他先乘马车离开,之后再一个拐角下车,步行穿过几条小巷进入了一个宅子。里面已经等着几个人,大家都穿着便装,有将军,有宦官,有大臣。见到法务大臣进来,宦官连忙问道:“财政大臣态度如何?”
“我还没有和他明说。”法务大臣站在火炉边烤了烤手,“不过我看财政大臣也明白现在局面的艰困,就如提比略阁下所说,现在已经不是哪一边让步的问题。所有人都必须妥协。”
“巴塞勒斯那边……,还是没意愿。”宦官叹道。
“那就只能试试提比略阁下的计策了。”法务大臣的语气中混合着无奈和决心。
“万一失败了呢?”将军问。
“万一明年元国还是不出口粮食呢?”内务大臣反问。
众人都沉默下来。当年罗马共和国那么强大,囊括了地中海周边所有领土,让地中海成为了罗马共和国的内湖。可这样的强大依旧没办法解决问题,共和国依旧覆灭了。提比略阁下已经把那段历史讲的再清楚不过,而在座的所有人都经历过十字军入侵的时代,那时候堂堂东罗马帝国实际上灭亡了二十年。
将军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各位,我决定做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大家,为了罗马,只能拼一把!”
也不等众人回答,将军把兜帽拉上,推门走了出去。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现在已经无计可施。虽然经文中说神之子曾经用五饼二鱼喂饱了五千男人和数量不详的女人,可东罗马明显没有具备如此神力的存在,便是天国代言人东罗马巴塞勒斯也不行。
现在能解释局面,提出理论和解决方法的只有提比略阁下那些学者,此时的重臣们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饥饿已经蔓延了东罗马帝国的每一座城市,与其说是饥饿倒不如说是七分饱。如果在21世纪的素食邪教眼中,少油、少盐、素食、杂粮、七分饱,简直是完美的养生模式。可在1296年的东罗马,这种感觉让城市居民都回想起过去忍饥挨饿的长久岁月。恐惧和绝望一日甚过一日,盖亚城的东罗马军团终于忍受不住。军人们早就知道附近有一个大贵族的庄园,里面囤满了粮食。坚固的护墙包围着庄园的粮仓,但是对于罗马军团而言,那不过是一道单薄的墙壁而已。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走,去抢了他丫的”。这句话早就在军团士兵心中回响了许久,有人喊出大家的心声,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军人们纷纷拿起自己的家伙,有人直接拖出了撞车,大批人马就涌出了军营,以撞车为核心开始行动。
军官们基本都没参与,却也没有阻止。他们同样来自于基层,七分饱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他们的家庭。既然已经不可能指望元国的粮食,大家也没理由阻止军队的行动。军官们自觉的没有亲自参与就算是严守法纪呢。
众人走出去一段,却见一小队骑兵从后面赶来,绕过大队拦在了路上。为首的士兵定睛观看,却是军官西塞留斯。西塞留斯作战勇敢,为人公道,又严守纪律,素来风评很高。只是他此时出现在大家面前,所有人都想起西塞留斯严守纪律的一面。
士兵对西塞留斯平日就颇为佩服,此时也不想撕破脸,就喊道:“西塞留斯,你拦住我们是要做什么?”
西塞留斯翻身下马,走到士兵们面前大声喊道:“抢掠不仅是罪过,更玷污了我们罗马军团的荣誉,你们这是要把用自己脚践踏我们的荣誉么?”
“荣誉可以当饭吃么?”立刻有士兵反对。其他士兵也跟着喊:“那些大贵族们囤积粮食只想卖个高价,难道他们就没有羞耻心么!”
等士兵们喊完,西塞留斯大声喊道:“荣誉不可以当饭吃,但是饭如果是抢来的,那就是在抛弃我们的荣誉。你们看我手里是什么!”
喊完,西塞留斯将一个沉重的皮囊高高举起。大家光看皮囊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有人打趣的说道:“难道里面是钱么?”
“对!里面就是钱。兄弟们,你们没有猜错!”西塞留斯边喊边向人群里面走,最后他跳上队伍中央的撞车,居高临下的喊道:“兄弟们,我不会阻止你们去贵族的庄园,但是我不愿意大家践踏我们军团的容易,直接从光荣的罗马军人沦落为盗贼。这个钱袋里面是我所有的钱,也是其他军官们所有的钱。但这不够,我请求大家为了自己的荣誉拿出钱来,从贵族庄园里面用年初的价格卖粮。我知道大家很气愤,但是气愤终会过去。等到以后,大家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就可以挺起胸膛说,我们只是要维护公平的光荣的罗马军人,而不是靠抢掠夺取别人粮食的盗贼!兄弟们,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为了自己,为了军团光荣,拿出钱来。”
士兵们都没想到还有这招,大家从军前也都是正经人。出了军营之后心里面着实也有些不安,此时见到终于有军官出来带头,说的也有道理,不少人就摸起了口袋。
有士兵则上前质疑西塞留斯,“西塞留斯,可我们的钱不够,怎么办?”
西塞留斯大声应道:“钱不够就给他们写借条,这个月还不清就下个月还。兄弟们,我相信朝廷一定可以解决这次的问题,等到事情解决的时候,咱们难道就要承担盗贼匪徒的污名么?为了自己,我请兄弟们想清楚。”
看着西塞留斯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大钱袋,士兵们中有人掏出口袋里所有钱递给西塞留斯。这样的士兵越来越多,钱袋很快就变得鼓鼓囊囊。西塞留斯又喊道:“谁先回去把我们的斗拿来,咱们到底拿了多少粮食,也明明白白的。”
士兵们服从了,没多久,队伍再次向着贵族的庄园进发。
两天后,盖亚城出现‘买粮’的事情就通过电报传到了东罗马,传到了其他城市,传到了许多军团。‘买粮’事件随即在各地出现了。
又过几天,希拉突然接到邀请函,发帖的是她未来的大嫂。希拉觉得大嫂家可能是决定赶紧成亲,在这么一个混乱的时期,大贵族有一个军团军官的亲戚也算是某种让人安心的选择。希拉并不讨厌自己未来的大嫂,那是位美丽又有文化的女子,哥哥西塞露思就非常喜欢她。自己家的物资也够大,便是增加了大嫂和大嫂的侍女也不是问题。万一房间不够……,哼哼……希拉想着弟弟被迫让出游戏间的可能表情,还觉得很开心。
等她下了马车,走进豪华的宅邸,就见到大厅里面聚集了不少人。看着这帮人的面孔,希拉明白自己想错了。这些人不可能是为了婚事而来。
第232章 破口(二十二)
希拉向谢松报告了自己在贵族会议上听到的内容,之后就直接回家找了父亲。和父亲谈完,她就跑去母亲身边。看着希拉脸上遏制不住的怒气,母亲拿出几个南瓜馅饼,又给希拉冲了杯冰红茶。
吃着东西,希拉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丝丝。等她不小心被冰红茶稍微呛到一点,希拉终于爆发了,“这的是一群没用的男人!这边、那边、那边、这边,统统都是没用的男人!”
母亲本想安慰希拉几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母亲干脆放声大笑。看老娘笑的开心,希拉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用力咳嗽两声,把气管里最后不舒服的感觉驱散,希拉本想抱怨,却也跟着母亲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希拉哭了。
哭了好一阵,希拉看到一块热毛巾递到眼前。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感觉舒服很多。拉住母亲的手臂,希拉蹭在母亲身边哼哼唧唧。
“希拉,上来。”二楼传来父亲的声音。
希拉站起身跟着父亲到了二楼书房,两人坐下,就听父亲说道:“希拉,你说的那些是你仔细考虑出来的?”
“是的。”希拉已经恢复了精神,她果断答道:“问题不在于搞什么制度,问题在于那些人没用。欧罗巴行省到东地中海总共二十年时间,如果希腊是个富裕到能大量出口粮食的地区,一千多年来大家就没看出来?现在希腊能提供如此之多的粮食,能提供如此之多的鸡肉,说明宋国有能力改造希腊,罗马当权者没有这个能力。”
欧罗巴行省向东罗马提供的不仅是大量南瓜与土豆,天冷之后欧罗巴行省一气运来了几千吨鸡肉。这些鸡肉都经过腌制,东罗马朝廷用年初粮价两倍的价格买下来分发给了君士坦丁堡与周边城市的居民免费食用。连着吃了几天鸡肉,人民群众的心情有所改善。然而希拉对于此事的看法并非东罗马朝廷的仁政,而是东罗马与欧罗巴行省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提比略阁下所说的问题,也许是提比略阁下很少接触宋人,对宋人对国家的忠诚和归属感格外感动。希拉和宋人整天在一起,感觉就大大不同。
“女儿,我觉得你对提比略阁下并不那么支持,这是为什么?”父亲问。
希拉心里面早就对提比略阁下腹诽了几十次,真到话至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直到她捶了一下前胸,这才把心里话讲了出来,“我……觉得……他并没有看到宋人的强大所在,宋人爱国是因为国家能够提供给宋人帮助。”
总算是把话说出口,希拉突然觉得一阵轻松,既然已经说出第一句对高山仰止的提比略阁下的批评,之后的话就顺畅的倾泻而出,“父亲,宋人遇到问题就可以向大宋求助,大宋也能提供帮助。就跟农业技术一样,欧罗巴行省的宋人都是靠宋国提供的技术,宋国害怕他们不懂,专门从万里之外送来技术人员。我在欧罗巴行省的办事处遇到的技术人员都是从大宋本土派来的。我还问了他们为什么愿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说因为待遇高,提升快。父亲,你能想象么,那些大宋的技术人员都是普通农民出身,普通农民啊!只要他们愿意学习,宋国就给机会让他们上学。我听说他们上学没学费,没生活费,可以向学校申请。学校给他们钱。这些学生可以毕业后五年内还清,都不要利息……”
希拉越说越是激动,遥远的大宋不像是一个国家,而像是一个童话。一个所有人都可以获得美好结局的童话。希拉早就对这些充满了疑惑,但是又不能不相信。只要看了地球仪就能明白,这些宋人经过几万里的距离抵达了欧罗巴行省。
希拉激动的说完,只觉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她甚至觉得很荒谬,自己怎么突然说了这么多。特别是还是在批评提比略阁下的谬误。大宋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在《东方游记》中,那是一个富裕美丽的国家,而这个国家的制度甚至比那富裕美丽更加神奇。据说大宋的皇帝,也就是这个地球上最强大最有权力的人说过,‘我们站在劳动者一边,劳动者的权益必须被保护’。这样的话从宋人嘴里说出来好像顺利成章,但是在东罗马这简直是奇谈怪论。
劳动者就是身无分文,只有用自己的力气换取微薄的收入不至于饿死,甚至竭尽全力也会被饿死。但是在大宋,这样的人就可以过上安稳甚至是富裕的生活。正因为大宋给了这些人机会,所以这些人才会如此热爱大宋,他们说出‘我们’的时候,代表着国家、人民、华夏民族。这是希拉感受到而提比略阁下明显没有明白的事情。
就在希拉觉得心脏蹦蹦跳的时候,就听父亲问道:“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和宋人很熟悉,所以对他们的了解比提比略阁下更多。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宋人遇到问题可以依靠宋国,但是宋国遇到问题又该依靠什么人?”
希拉愣住了。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宋国是那么强大和富裕,应该没有宋国无法解决的问题。而父亲说的却是连宋国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又得是什么样的困难,难道还有宋国无法解决的问题存在不成?
这时候父亲又说话了,“希拉你读过《东方游记》,我也读过。书里面写,蒙古人曾经差点毁灭了宋国,连宋国的朝廷都投降了。但是宋国皇室的赵嘉仁陛下带领宋国人击败了蒙古人,挽救了大宋。我的女儿,国家并非是无所不能的,如果真是如此,罗马王国就不会被罗马共和国替代,罗马共和国就不会被罗马帝国替代。能解决问题的一定是人类,这个不会错。如果国家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故。只要举起罗马帝国的鹰旗,一切问题都该轻而易举的解决。”
希拉沉默下来。她最怕的就是父亲这样和她讲话,因为父亲所说的道理即便谈不上颠扑不破,至少希拉自己没办法否定。如果宋国是不可战胜的,那也是因为有伟大如赵嘉仁这样的皇帝带领着宋国人民打败了蒙古。可希拉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因为她真的看不出提比略阁下有什么办法创造这样的英雄。毕竟提比略阁下所说的东西连希拉都没办法完全认同。
然后希拉听到父亲说道:“女儿,谢谢你的付出。我知道你一定很委屈,至少我觉得我并没有能帮到你太多。但是罗马一定可以复兴,这个复兴是从巴塞勒斯开始重建军团的时候就开始的进程,你已经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这时候也该让罗马人民作出选择了。”
父亲的声音里有着希拉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热情,以往父亲是沉稳的,却显得有些忧郁。此时父亲的声音里面充满了热情,仿佛是有什么点燃了父亲胸中的火焰。
正在思考,就听到街上钟声急促的响起。那是有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才会明显的警钟。希拉没有想躲起来,她冲出了父亲的书房,路上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大胆。又冲进卧室从衣柜里面翻出一把匕首揣进怀里。
街上已经骚动起来,只见一队队军团的军团从各个方面冲出来,命令居民回到自己的家里。居民们惊恐不安的被军团士兵们赶回家里,几名士兵到了希拉面前,为首的那位和其他士兵们对视了几眼,说道:“请问是希拉小姐么?”
希拉完全不认识这几名士兵,她有些警觉的问道:“请问我们见过么?”
“我们给希拉小姐做南瓜和土豆推广的时候当过警卫。”为首的士兵答道。
希拉实在是记不清当时是谁当的警卫,在越来越多的人参加的推广会上,希拉累得只想倒下就睡,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参加了多少场推广会。不过希拉挤出了个微笑,“感谢诸位的相助。”
听到这话,军团士兵脸上都露出些羞涩的表情。为首的士兵说道:“希拉小姐,请你赶紧回去吧。”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敌人进攻君士坦丁堡。”希拉执拗的问道。
“这个……不是敌人。是一些乡下暴民聚众前来君士坦丁堡。人数很多。”
“暴民?”希拉不太敢相信。她到过东部的农村,看到的农民们虽然与希拉的审美观大大不同,却也不至于是暴民。那帮农民遇到贵族尚且唯唯诺诺,凭什么就敢进攻君士坦丁堡,所以希拉继续问道:“如果是暴民想攻打君士坦丁堡,军团不该早早就前去迎击么?”
士兵首领看瞒不过希拉,就低声说道:“这个……是农民。我听说是农民们举着条幅前来向巴塞勒斯情愿。”
“农民?”希拉还是觉得不敢相信,她见到的农民可没有这么大胆子。那些农民连走出领地的勇气都没有,领地的边界对他们仿佛是天堑鸿沟,很多人一生都生在农庄,长在农庄,死在农庄。
“希拉小姐,你赶紧回去吧,我们守名封锁街道,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士兵再次劝道。
就在希拉不得不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东罗马皇宫中的东罗马皇帝已经得到消息。尊贵的巴塞勒斯被这消息吓了一跳,他连忙质问负责君士坦丁堡安全的将军为何会容忍暴民向君士坦丁堡进发。将军低头答道:“尊贵的巴塞勒斯,他们不是暴民,我们得到的消息里面这些人只是携带了行礼和食物,并没有携带武器。他们只是前来向巴塞勒斯请愿。”
“请愿?”东罗马皇帝将信将疑。
正在此时,就校官大步走进皇宫,单膝跪下向东罗马皇帝禀报,“启禀巴塞勒斯,那些农民到了君士坦丁堡门口,为首的人送上了书信。”
东罗马皇帝结果书信,就见上面用粗鄙的希腊语写了很多。精通神学与希腊语的东罗马皇帝快速看完,这么多文字所强调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请求巴塞勒斯禁止军队和军队家属从农业经营者手里抢走粮食,还请求把塞勒斯将粮价恢复到进口元国粮食之前的价格。农民们表示,粮价低落让他们没办法卖粮,也就没钱购买生活用品。好不容易得到粮食价格回升,却迎来了抢掠。如果巴塞勒斯坚持这样的政策,那就请直接派兵将城外手无寸铁的请愿农民杀光拉倒,至少死亡还能让农民们不再经受痛苦。
东罗马皇帝询问校官,“城外的真不是暴民么?”
校官连忙答道:“尊贵的巴塞勒斯,我们没看到他们携带武器。如果巴塞勒斯不信,可以亲自上城头看看。”
东罗马皇帝并不太信校官的话,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宦官。宦官连忙疾步向外走去,宫殿里面暂时沉默下来,直到东罗马皇帝问道:“城外到底有多少人。”
“大概五千多人。”校官答道。
东罗马皇帝终于松了口气,城内的罗马军团有五万人之多,对付五千暴民绰绰有余。不算太久之后,宦官赶回宫殿。回来之后就凑在东罗马皇帝耳边低声叙述着他所见到的,“巴塞勒斯,外面的请愿农民好像真的没有携带武器。不过有许多教士和他们在一起,还是请巴塞勒斯前去看看。”
听说请愿的人里面有教士,东罗马皇帝对大牧首说道:“你去城头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大牧首匆匆而去,这次过了好久也没有听到大牧首的消息。有人回来禀报,大牧首已经走进了请愿的人群中,和那些教士们交谈起来。又过了好一阵,大牧首终于回来。他愁眉苦脸的讲述了所见,那些教士们都是愿意和农民一起请愿,祈求巴塞勒斯能够放松粮价,至少保证农民们不再被抢掠。
得知外面的的确不是暴民,东罗马皇帝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不过片刻后只觉得非常恼火,凭什么那些农民就敢前来逼迫朝廷,站起身哼了一声,东罗马皇帝拂袖而去。
第233章 破口(二十三)
巴塞勒斯不接见城外的农民代表,农民们并没有因此散去,他们埋锅造饭安排营地,摆出一副长期请愿的架势。除了已经抵达君士坦丁堡的农,东罗马帝国各个农业区还有农民不断赶来。
君士坦丁堡全城宵禁,一部分街道白天也禁止通行,那些被迫绕远路的居民怨声载道。穿行在街道上,听着这些抱怨,希拉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傻乎乎的选择乘坐马车。街上的马车行进速度远不步行,希拉已经超越了一辆又一辆被检查的马车,抵达了目的地前面。
这里是一处宅子,宅子的主人是个大贵族,此时带着全家回了乡下。重建军团之后的罗马朝廷掌握了君士坦丁堡内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在这种时候君士坦丁堡内大部分人对于大贵族们并不友好。
进入宅子,前来迎接的是年轻的面孔。这位大贵族的亲戚暂时负责看家,希拉这位亲戚的胆子真够大。万一有民众冲进来,宅子里这点老弱连最起码的抵抗都办不到。客厅里面聚集的都是年轻面孔,因为庭院里面并没有看到马车,希拉还有点惊讶。就听与会众人都在讨论自己步行前来的便利,希拉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老家伙们习惯了代表身份的东西,年轻人却是未必。至少对希拉来说,走路其实挺舒服的。
大家很快就让希拉坐了很重要的位置,负责看家的年轻人问道:“希拉小姐,你上次说的事情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是真的能做到么?”
“能不能做到看大宋。我之前说过,在大宋一尤格拉姆的土地能出产大概50阿塔比小麦,东罗马产量则是30阿塔比……”
“我觉得很多地方只有25阿塔比。”有人说出他所了解的产量。
希拉也不想纠结这个内容,她继续说道:“如果东罗马的产量也能到大宋的产量,你们觉得卖粮的获利价格是多少?”
“年初的两倍?”年轻的看家贵族说了个很直接的感觉数字。
希拉心里面叹口气,她原本也是这么觉得,但是询问办事处的技术人员之后才明白感觉其实不靠谱。她站起身走到按照她吩咐弄起的黑板前面掏出兜里的笔记本,拿起粉笔在上面按照笔记本上的内容抄了起来。
种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把种子埋进土里,等着种子长熟收割的简单过程。希拉把最简单的一个流程写出来。包括播种前的育种、耕地、堆肥、施肥,驱赶鸟兽。还有耕耘者的种种劳动。哪怕是最近单的流程也写了好几分钟。
又花了半个多少小时讲解,最后把所有消耗加起来。如果不谈收获之后分给耕耘者多少,单纯以生产过程中的投入计算,如果一尤格拉姆土地产出50阿塔比小麦,其价格竟然比元国进口小麦到岸价格还低了一点点。比年初小麦价格低不少。
年轻贵族们都懵了,一部分是对价格的震惊,更多的则是被希拉对农业的熟悉程度给唬的不知所措。不少人看希拉的目光中满是不信任,价格真的低到这个地步,岂不是种地也能发大财么。
不知所措了好一阵,看门贵族有些喏喏的说道:“咱们谈点别的吧。”
希拉心里面满是对这帮没用男人的鄙视,老贵族也好,年轻贵族也好,不老不年轻的中年贵族也罢。这帮人听到这些讲述之后的反应都一样,他们不相信更不想去尝试。嗯……,只有一个被称为不正常的达尔家的小子才对这些充满了兴趣,并且与希拉签署了合作协议。现在办事处的农业技术人员已经带着工具、种子到了达尔家常驻。欧罗巴行省招募的学徒也跟着前去帮忙。如果这群贵族们对此完全不在乎,大概也只有达尔家的小子通过实践才能让这帮贵族们明白这种事情并非做不到。如果做都不做当然做不到。
之后这帮贵族们开始讨论起最近的局面,城外的人越来越多,巴塞勒斯却坚持不见这帮人的代表。据说巴塞勒斯的态度是决不接受胁迫。贵族们大多都认为巴塞勒斯太过于执拗,如果肯接见农民代表,答应提高粮食价格,一场震动东罗马的危机很可能马上解除。
希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她觉得贵族们当然希望提高粮价,只是他们没胆子公开宣布自己的立场。若是在街头上的人听到贵族的主张,便是不丢石头也得吐他们口水。粮价上涨的结果就是本就空虚的城市居民的口袋会大大缩水,甚至吃不饱饭。
正在听,有人问希拉,“希拉小姐,不知道你怎么看朝廷不肯出钱的事情。朝廷这么有钱,能养得起这么多的军团和军团家属,为什么就不肯拿出钱来提高粮价。”
希拉看了看问话的这位,也不是光有贵族这么讲,城里面的居民中也有不少人提出了同样的看法。希拉的老邻居们就是如此,为了能让这些人理解问题所在,希拉已经废了许多口舌。现在她实在是懒得说,因为老邻居们并不理解现在东罗马的政治和财政,哪怕问题尖锐点也是不知者不怪。贵族们问这个问题就让她感觉这帮家伙是别有居心。
见希拉不吭声,其他青年贵族也纷纷询问。希拉只能开口说道:“诸位,你们知道朝廷购买元国的粮食是向元国支付的什么货币。”
“什么货币?”贵族们一脸懵。
“从元国进口粮食是四方同盟内部贸易,朝廷向元国支付的是四方交钞。”说着,希拉忍不住打开随身的包包,从里面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四方交钞给这些贵族看。等他们看完,希拉又从钱包中拿出了几个硬币,“这是咱们东罗马的钱币,你在君士坦丁堡卖粮要的是这种钱币。四方交钞的结算模式你们知道么?”
继之前的一脸懵,贵族们此时带着二脸懵开始摇头。希拉只能走到黑板前面,不忍心破坏自己写的粮食成本计算模式,她选了个空位。可空位太小,希拉根本写不下她想写的内容。最后她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既然贵族们也不在乎,那也没必要留给他们研究。希拉把之前写的都擦掉,在空旷的黑板上开始写外貌和内部贸易的模式。
四方同盟之间通过欧罗巴行省的钱庄进行国际贸易,元国的粮食送到东罗马之后完成通关检验和称量后进入各地库房,之后不是东罗马帝国付钱,而是直接从欧罗巴行省的钱庄划账。元国购买商品也是如此,价格品质确定以及交货之后也从欧罗巴行省的钱庄里面把钱划走,划到东罗马帝国以及其他供应国的账目上。
这样的贸易结算模式甚至连四方交钞都不怎么用到,完全是在账面上完成结算。欧罗巴行省针对贸易设立的钱庄里面不是由欧罗巴行省的宋人一手遮天,全部掌控。各个结算都有相关国家的常驻会计团全程参与,保证数据没问题。
与之前讲述粮食种植不同,贵族们在听讲的时候就纷纷提问发言,希拉还没讲出最后结果,已经有精明能干的贵族兴奋的高声喊道:“原来朝廷弄到粮食与国内贸易和货币没啥关系。”
有些不够聪明的一头雾水,希拉又详细讲述了很久,中间那帮‘机灵鬼’自作聪明的插话,显现他们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那些不够聪明的在这种混乱里面听了好久才算是恍然大悟。负责看家的年轻贵族叹道:“怪不得巴塞勒斯坚决不肯答应涨粮价。”
“怎么讲?”机灵鬼这次听不明白了。
看家小子有点得意的说道:“国内粮价与进口粮价没啥关系,若是巴塞勒斯提高进口粮价,岂不是要多给元国钱么,朝廷才不会这么干。”
这个看法立刻被否定了,“你说的不对,国外粮价与国内本就不同,国内粮价再高,朝廷也不用专门多给元国钱。”
看家小子也觉得这看法有道理,但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面子也挂不住,忍不住争吵起来。听着这帮家伙的废话,希拉更觉得男人们真靠不住。就在她不耐烦的低头喝茶的时候,就听已经在争论中落了下风的看家小子问道:“希拉小姐,你来帮我说说。”
希拉当然不想帮看家小子,对于其他人的观点也不认同,她喝完茶才开口说道:“国内粮价与国外粮价不同,有个很重要的现实。四方同盟的贸易方手里都有钱,都有非常多的四方交钞可以支付买卖。可我们东罗马国内没钱,没钱买什么粮食,你以为是教会施粥不成?你们这么想提高粮价,那我问你们,年初的那个粮价有不少人买粮,你们家族有谁把粮食拿出来卖的?现在的粮价,你们的家族有不少开始卖粮,可又卖出去了多少粮食。做买卖有人买有人卖,价格低的话卖家不想卖,价格高买家买不起。”
年轻贵族们听懂了,他们都沉默了。当希拉把最简单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发现他们原先并不懂……还不太能接受呢。
第234章 破口(二十四)
离开贵族聚会,希拉步行回家。一路上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谈论内容,谈论次数越多,希拉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像最初时候那么简单直白。最初好不容易拼凑起一套说辞在此时看起来未免太幼稚了,充满了一厢情愿和各种自以为是的模糊。
此时希拉终于找到了基准点,贫困与饥饿光靠抢掠贵族和种粮农民是没办法解决的。就算今年把那些人的粮仓通通搬空,可明年怎么办?粮食不会从土地中自己长出来,希拉家的几分地里面会不断的长出野草,拼命的与辣椒争夺阳光、水和养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拔草、松土、施肥。这才能保证辣椒正常生长。
自己每次从几分地里忙完,希拉都只觉整自己都仿佛要散架。得女仆扶着她去浴室,才能有点气力坐下洗个澡。在安卡拉附近那一个多月更让希拉深刻明白农民们要付出多么沉重的劳动才行。想解决粮食问题必须得提高产量,还得通过各种新式钢铁农具降低劳动强度。
正在想,街上又是警钟长鸣。街上人讶异之时,一队队士兵们冲上街头将居民往家里赶。希拉放下所有念头拼命往家里跑,而街上的人群已经有人在喊城外的农民们开始攻城啦。
见到希拉在大门外拼命拉门铃,女仆连忙开了一条小缝让希拉挤进来。立刻把门关上,女仆叹道:“小姐,我们可是担心死你了。”
话音未落,母亲已经从客厅冲到前厅,见希拉毫发无伤,母亲也不知道该说啥,沉默一阵之后才说道:“下次不许你一个人出门。”
希拉倒是无所谓,她拍了拍衣服下携带的短刀,又知道自己若是吹嘘开始学习的格斗术只会让母亲更担心。这时候父亲也下了楼,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希拉转述她所听到的,有人喊说城外农民开始攻城。希拉自己不信,一群农民又没携带攻城武器,前来攻城和自杀无异。君士坦丁堡里面驻扎的军团有数万军士兵,能打破城墙的大概只有欧罗巴行省的军队。
父亲听了这个传闻与希拉的评价之后神色看着若有所思,不过父亲最近一直是这样,希拉也习惯了。等吃完饭的时候大家围在桌边,希拉的母亲叹道:“这么乱,真相西塞留斯也能在家里。”
希拉觉得母亲的想法太好了,她表面上看着不怕,心里蛮其实也惴惴不安。以前皇帝派兵剿灭乱党,敌人是被攻打的一方,也远离君士坦丁堡。现在君士坦丁堡城门外就有大票的……敌人?也许不该用敌人来称呼那些可怜的农民,他们这么冷的天依旧在外面风餐露宿,其实苦的很。连欧罗巴行省办事处都偷偷向那些农民提供了一点帐篷被褥啥的。这么冷的天很多人其实忍受不住。现在想巴塞勒斯拒绝接见农民代表,大概也有期待寒冷自动驱散那帮农民的打算。
要是哥哥此时在家,这个军团军官一定可以很好的保护全家人。
吃完了晚饭,希拉把大窗户上的窗帘拉开一点从里面看出去。就见街道上再不见行人,倒是隔不多久就有军团士兵们从街上巡逻而过。外面黑黢黢的,火把将军团士兵们全副武装的身影照的很吓人。
这边刚拉紧窗帘,就听到门外有大门的门铃被人拉响。希拉又拉开窗帘,有点被吓住了。就见一队士兵们举着火把,站在门外一辆……至少两辆马车后面。一个举着火把军人正在拉门铃。希拉连忙合上窗帘,捂着胸口快步走向客厅。就见母亲已经到了客厅,紧张的问希拉:“门口是什么人?”
“你们不用担心。”希拉父亲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抬头看去,就见他穿着出门的正装,手里还提着希拉给他买的手提包。那是针对学者的手提包,用雅典当地特别硝制的小牛皮制成。里面有好几层,可以分别放文件、笔记本、纸张。靠边还有一个小网兜,可以放置墨水瓶与文具盒。保证只要手提包直立,墨水就不会洒出来。
希拉看着父亲竟然是已经准备好的样子,心里面更是紧张。就见父亲走下楼梯,对希拉的母亲说道:“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明天我会尽量回来。如果回不来也会派人通知你。你们关好门窗。”
说完,希拉的父亲又抱了抱希拉,让女仆等他出门之后就去关好大门。希拉心中不安,奔回卧室把短刀揣进怀里,出来的时候就见父亲正要出房门,她连忙跟着父亲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门口,希拉发现门外的马车并非两辆,而是好几辆。每一辆马车旁边都站着军团士兵,车里面好像已经坐了人。其中一辆马车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穿着与父亲差不多的人。两边简单说了句“就差你了”“好,我们走”。希拉的父亲就打开门走了出去,和那个穿着差不多的人一起上了马车。
立刻有士兵跳上马车旁边的踏板,一般都是侍者或者护卫站在那个位置,可以方便随时跳下来拨开挡路的人让马车能够顺利前进。现在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哪里会有拦路的人呢。
女仆此时已经关上了门,她轻轻拉着希拉,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希拉没动,她看着最后一辆马车离开,看着跟着马车行动的士兵骑着马尾随马车消失在黑夜中,又站了一阵才向屋里走。
父亲当晚果然没有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办事处派人来告诉希拉,她未来几天不用上班,办事处放假了。中午时分全城都不许通行,下午有人带来了父亲的信,打开一看就见到父亲漂亮的字,他晚上不回家了。一天两天三天,希拉只觉得越来越不安,父亲还没回来。虽然每天都有信,希拉甚至怀疑这信是不是伪造的。第四天下午,父亲的信也没有按时到达,街上的军队封闭了所有的街道。希拉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希拉很想安抚母亲,可她自己也想哭呢。
到了傍晚,天空阴云密布,看来又要下雨了。希拉突然听到门铃声,连忙装备了短刀才下楼。到了前厅就见门开着,女仆已经出门去了。到了门口,就见父亲大步走了过来。希拉只觉得鼻子一酸,出门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不等希拉哭诉她的担心,就听父亲激动的说道:“成功了!希拉,我们成功了!巴塞勒斯要重建元老院和人民院啦!”
希拉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她可不在意什么元老院与人民院,只要父亲平安归来就好。
之后的两天下起了雨,但是街道上的人却多出来许多。不仅军团解除了管制,被关在家里好几天的君士坦丁堡居民再次能自由行动,城外那些请愿的农民们也被放进城内。希拉听父亲说,在请愿的这些日子里,农民们也挺惨。不少人生病甚至病死,之所以全城管制,就是忍受不了的农民想冲进城内,与军团爆发了斗殴。
但是巴塞勒斯最终还是在重臣的压力下与大贵族们的哀求下做出了妥协,接受了以提比略阁下为首的学者们提出的建议,真正重建元老院、人民院和市议会,甚至下令恢复了保民官这个流传在历史中的职务。现阶段巴塞勒斯也没有完全妥协,在五贤帝时代,罗马的元老院与人民院就变成了一个咨询机构,之后随着东罗马逐渐式微,这两个机构干脆就消亡了。重建的元老院与人民院并不像历史上那样拥有巨大的权力,巴塞勒斯表示会根据情况逐渐将一部分权力交给元老院与人民院。
现在交给元老院的权力就是确定每年纳入东罗马帝国粮食销售体系的土地面积,同时提出当年本土粮食与进口粮食配额。而人民院则是责令市议会提交人口普查,根据统计出的人口确定每年粮食配额的总量。
总之,这是一个根据东罗马帝国现在社会困境拿出的解决方案,目的是尽可能让产量者与吃粮者之间通过元老院、人民院、市议会有了一个磋商平台。而恢复保民官的目的则是为了阻止某些损害人民的决定通过。
父亲回家之后只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被马车接走了。只是他晚上又回到家里,并没有和前些天一样整夜不归。希拉也得到了办事处的通知,要希拉马上回去上班。一到办事处希拉就被惊住了,之间办事处的内部竟然满是人。看模样就知道都是农民。
谢松对着办事处所有买办分派了任务,当下就是要赶紧为农民们提供医疗,太多人病倒了,或者已经染病。大冬天的让他们步行回家乡,只怕很多人会死在路上。希拉等买办们要和办事处的人一起帮助这些可怜的人。等召集会开完,谢松又叫上希拉,让她回去召集些人手来帮忙。这些生病的农民数量太多,办事处人手不够。
谢松最后说道:“告诉他们,我们按天给他们工资,包吃,还给他们粮食。去吧。”
希拉离开办事处的时候,就见那帮农民们都满脸病容,心里面有点不忍。她也不认识啥人,只能跑回去老街请邻居们出来帮忙。听说是要帮助那帮城外的农民,邻居们大大不高兴,立刻有人表示,“这些人都要造反了,管他们做什么!”
希拉苦笑着对气愤的邻居们说道:“这些人的确很讨厌,可他们已经病了,受到了惩罚,难受到要死。我和大家一样讨厌他们,不过我觉得他们若是有罪,朝廷早就派军团消灭他们了。既然朝廷都允许他们进城休息,我们再讨厌他们,他们也罪不至死吧。”
第235章 破口(二十五)
从巴塞勒斯接见农民代表后半个月,君士坦丁堡里面的农民才逐渐散去。看得出很多农民都是带着某种虔诚参观了这座君士坦丁堡的都城,他们中不少人这辈子第一回离开家乡,便是离开的大概也是到了周边的一些城镇。面对君士坦丁堡这座千年古城,农民们心中更多敬畏。
将这座伟大城市的印象留在心中,农民们逐渐散去,也在君士坦丁堡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即便是冬天,城内的便溺气息也浓郁的令人无法不关注。至少让希拉回想起她小时候君士坦丁堡的味道。真的是既不怀念又令人厌恶。城内的环境卫生人员带着口罩满脸不快的打扫着卫生,随着农民们返回故乡,君士坦丁堡城内终于开始恢复常态。
欧罗巴行省的运粮船又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几次,运来了大量的粮食和鸡肉。希拉家里现在每顿饭都有朝廷发给军属的鸡肉,虽然这些鸡肉有时候是鸡腿,有时候是鸡胸脯,有时候是鸡杂,还有时候干脆是鸡架,既然希拉家有,想来别的军人家庭也都有。粮食供应也恢复了数量,只是其中一半都是南瓜与土豆。老邻居们最近也没来请求粮食,他们嘴上对照顾生病农民非常不满,却还是到办事处参加了照顾人员的队伍。欧罗巴行省也按照约定给了他们报酬,加上之前协助希拉举办南瓜土豆烹调方法推广得到的收入,连寡妇阿姨家的厨房里都堆了许多食物。
希拉这些天也没有怎么出去访客,而是整理起这段时间的资料。白天在办事处工作,晚上就去老爹的书房里面总结。老爹和那些学者跟着提比略阁下加入筹备委员会,成为了一名委员。希拉从没见到父亲竟然露出意气风发的神色,看得出这么多年的学术生活并没有磨灭他对于实现自己理想的憧憬。因为参加各种会议,老爹经常不在家,希拉也享受着宽大书房的安静,研究总结着她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眼瞅着就要到了圣诞日,希拉突然接到了贵族的邀请。虽然不是很想去,但是希拉也想出门走走,就坐着邀请者的马车前去赴约。一进门,她就发现许多人看向自己。向里面走,这些人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反倒有更多人看了过来,还交头接耳。
主办者是一位大贵族,刚从外地回来。他很快迎了上来,笑着对希拉说道:“请问希拉议员阁下,你真的准备好参加选举了么?”
“议员?选举?”希拉懵了。这两个名词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不再陌生,这次重建元老院、人民院与市议会,提比略阁下并不认为要全面复古,复古的只是名称,选举的模式却更类似于曾经的威尼斯共和国。
罗马共和国的元老院是一个世袭制、推荐制、军功授予的混合制度。人民院,也就是人民大会则是公民们自告奋勇参选的制度,市议与人民院差不多。而提比略阁下提出的新制度里面是依照纳税而给与公民身份,公民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本来公民们是自己报名参选,在当下的情况下第一届选举则采取推举制度连公民制度还没个影,每一个地区都由当地民众推举出德高望重家世清白能够服众的人参加选举。毕竟光是公民制度就需要好几年才能完成,当下必须赶紧建立起第一届的会议来解决粮食问题。
“这个议员是什么意思?”希拉不解的问。
“哦!希拉阁下,你难道还要瞒着我们么?”大贵族的脸上露出‘别装了’的戏谑笑容。
希拉是没有资格被叫做阁下的,她可以被叫做姑娘,小姐,未来还会被称为夫人,但是阁下是给与有权有势的男性称号,听着大贵族这么讲,希拉感觉这件事只怕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就在疑惑中,大贵族压低声音说道:“希拉,你知道在君士坦丁堡里面有多少人推举你做议员么?”
希拉警觉的摇摇头,她也不是完全没听说过,但是那只是老邻居们随口说的想让希拉选议员的话。
“我听说在现有所有被推举人中你排前二十。”大贵族低声说道:“在已经有人推举的元老候选人名单里面你也很靠前。”
希拉呆住了,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在莫名惶恐中和说不出的惊讶中,希拉听大贵族低声说道:“希拉小姐,说真心话,我是愿意支持你的。易思凡是我的堂妹夫,前段时间我到他家做客,他可是非常欣赏希拉姑娘,一直说你非常能干,比很多男人都能干得多。他愿意支持你,我也愿意。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请教希拉姑娘,希望你能多到我家来做客。好吧,不说了,好多人都想认识你呢,要不要先喝杯饮料,吃点东西。接下来可不轻松。”
之后的宴会上希拉就不得不认识了一个个男人和女人,他们中有些希拉好像有印象,更多的则是完全没打过照面。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表现出相当的热情。而且对于湮灭了几百年的元老院和人民院有许多问题。
这场令人精疲力竭的舞会结束之后,希拉回到家就瘫在沙发里。但是疲惫的只是身体,她的精神却格外兴奋。那些贵族们并不了解提比略阁下提出的新制度,希拉虽然也不怎么了解,却也比那帮贵族们了解的多太多。最重要的是希拉发现这些贵族的态度都变了,他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希拉自己都不知道各个西塞留斯竟然升官了,成为了他所在军团的军法官。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角色,各个军团中军团长与副将之下的级别军官里面就有军法官。但是军法官并不执掌军事,而是处理各种军纪以及法律问题。这都是由在军队里面非常有影响力,或者具备很高身份的军人才能担任的职务。哥哥从一个普通的小队长被提拔为军法官,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拉并不认为是军团里面的人知道父亲成为了筹备委员,所以故意要拍父亲马屁。
正在想,母亲出来了,希拉就向母亲说了她听到的关于哥哥的消息。母亲也是喜忧参半,军法官的确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听说干得好的话遇缺就可以转为大队长。一个军团十个大队,大队长的地位仅在副将之下。要是事情真的能如此发展,西塞留斯的未来完全是一片光明。他才二十二岁,甚至可能三十岁就成为副将甚至是军团长。四十岁就可能成为将军。
可希拉的母亲不是没见识的女人,她至少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想成为权力中心的人物就意味着会遇到非常多的危险。这种危险与当一名收入不高的学者遇到的问题相比简直是暴风与和煦春风的差别。
希拉也认同母亲的看法,她觉得哥哥的升迁未免太奇怪,就决定写信去问问。对于她自己的事情,希拉却欲言又止。她是想把这个看成笑话的,有人口头支持希拉并不奇怪,她帮助过邻居,推广过南瓜和土豆的做法,甚至正在组织廉价餐具的生产和推广。可这些都不是大事,希拉对于朝廷的了解仅仅是通过欧罗巴行省得到的见识,甚至连贵族圈都不怎么了解朝廷的运作。如果他们真的知道提比略阁下的提议,反应和现在就会大大不同。
说完这些,希拉就去睡觉了。第二天闹钟响起,她挣扎着站起身,带着一万个不乐意前去上班。行省办事处的院子里厕所比较多,管理也严格,空气中的味道总算是散尽。只是经过践踏的草坪没办法在大冬天恢复。
签到之后希拉呆呆坐在位置上,她昨天觉得自己参选公职是个荒谬的说法。可一晚上过去之后希拉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变了,她还不是特别想参选,可这些日子所见到的那帮家伙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希拉不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差。正在想,谢松叫希拉过去。两人见面,谢松直接问:“我听说有君士坦丁堡市民推举你参选市议员,那些人并不懂议会是什么。不过我想问问你,你想参选么?”
“能选上?”希拉不解的问:“我怎么好像记得议员必须是男人。”
“嗯。”谢松点点头,对希拉的反应很是满意。“你说的没错,以前的制度里面议员必须是男性。”
“那还问我干什么?”希拉决定把这个麻烦事断掉,她父亲就是议员选举委员会的委员,若是老爹知道此事定然不会答应。
“我问你想不想参选。”谢松还是之前的问题。
希拉看着谢松,心里面盘算起来。以她所知道的议员权力,也许欧罗巴行省希望希拉能够成为在东罗马帝国内部一个有价值的人。但是希拉能接受成为办事处的买办,但是不希望成为被欧罗巴行省操纵的傀儡。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你当傀儡。”谢松笑道。
第236章 破口(二十六)
雅典的冬季不美丽,就算是草木丰茂的夏季也没有让不缺乏大理石资源的雅典城完全覆盖在绿意之下。此时草木枯萎,那些石块更是凸显出来,让整个窗外的视野显得颇为灰暗。
欧罗巴行省节度使耶律洪从窗外收回目光,心中都是不快。局面的变化基本没有好消息,蒙古和奴隶王朝的战争向着有利于奴隶王朝的方向倾斜。哪怕是伯颜提醒蒙古不能再一味照搬他之前的策略,要随机应变。可蒙古朝廷因为没能力拿出新方案,还是照搬了伯颜的十策。
耶律洪并不想嘲讽蒙古人,因为他最初也觉得伯颜的十策即便发挥不出十成威力,哪怕是只发挥出六七成也足够对付奴隶王朝。欧罗巴行省上层与耶律洪的看法相同,蒙古修整之后就可以再次取得优势。
结果蒙古恢复的速度远没有想象快,奴隶王朝却因为得到了宝贵的休整机会。从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虽然奴隶王朝之前取得了一定优势,却在蒙古旗军的猛烈打击伤亡惨重。可现在他们通过对占领的伊尔汗国本地真神教、十字教甚至是蒙古人合作而恢复了力量。通过最近一系列新的战斗逼近了巴士拉城。
蒙古之前没有执行伯颜的谋划而损失巨大,现在因为执行了伯颜的计划而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面。以前耶律洪对伯颜有点看不上,自从大宋赵官家执政之后大宋就日益强大,伯颜并没有能力挽救蒙古退出华北的命运。之后伯颜仿佛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战争,与欧罗巴行省进行了充分合作。脸皮厚到突破天际。
现在耶律洪终于换了个角度,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伯颜。这个伯颜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最有利的决定,而不是选择最体面的决定。这些决定让忽必烈避免掉毁灭性打击,而且在巴格达走上了忽必烈的人生巅峰。而伯颜也通过与大宋的合作成为了西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哪怕是现在国内很多人想要伯颜的脑袋,可大宋又不得不命令欧罗巴行省与西罗马帝国进行紧密合作。
伯颜这个人真的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蒙古朝廷里没有伯颜这样的人才,所以局面越来越糟。元国干脆内战了,最新消息令耶律洪大跌眼镜。之前投奔郝康的军队因为对杀害太尉蒋广投的王太后包惜弱非常憎恶,战斗中非常奋勇,一度击败了基辅的军队。然而在基辅的三王子郝睿却让伯颜的使者出来揭发以前的秘辛,元国大王子郝康并非是元国上代国主郝仁的亲生儿子,而是元国王太后包惜弱和她前夫的儿子,也就是说郝康是个汉人。
这下郝康手下的军队军心浮动,战斗意志被大大削弱。更没想到的是坐镇敖德萨的元国丞相魏京望确定这个消息之后竟然被郝睿招降,魏京望随即反戈一击,率领他的亲信部队与郝睿的军队对郝康前后夹击。郝康没了粮草供应,激战半月后终于战败。魏京望随即在元国国内发动了清洗‘元奸’的行动,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魏京望在元国南部发出宁肯错杀三千吧,不可放过一个的诛杀令,让元国陷入了恐怖政治之中,也激发了元国空前的仇宋情绪。
东罗马帝国在三国中最弱,只是因为元国停止出口粮食就差点陷入全面内战之中。好在这个千年古国还算有点文化底蕴,搬出千年前的政治制度来努力弥合矛盾。
与这三个国家相比,伯颜这个蒙古人反倒更早就开始通过是否纳税来授予公民身份,进而重建了元老院和人民院,并且恢复了保民官这个职务。甚至连之前对罗马政权恨之入骨的威尼斯共和国残党,伯颜也采取拉一部分打一部分的手段,将不愿意再遭战火的那部分威尼斯人拉进西罗马帝国朝廷一边。
有了这批新加入的力量,西罗马帝国借用威尼斯人几百年的议会经验对元老院和人民院等制度进行了改革,想成为元老就必须有各个地方官经历,并且有很好的政绩。西罗马皇帝继承屋大维‘第一公民’的理念,把元老院改造成一个如同大宋那样‘解决问题的朝廷’。元老们本身就从官员中选拔出的优秀人才和实力派,他们直接掌握行政大权,依照他们的能力与影响力担任职务或者被解除职务,从此堂堂正正走上前台,再也不是历史上那种躲在元老院里面与人民隔绝的一群家伙。
耶律洪端起茶杯,却只是叹口气,又放下茶杯。伯颜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可怕到让了解他的人不得不心生敬意。越是了解伯颜就不得不更加尊敬伯颜。如果当年大宋没有出现赵官家,临安总投降之后的结果真是令人无比恐惧。耶律洪在祖上第一次亡国之后,又不得不在新的安身国家再次经历亡国。
最可气的是,耶律洪此时发现自己没办法让主动改变局面,把局面变成耶律洪期待的模样。他此时只能等,等着局面出现让他能够抓住的转机。
正在想,秘书送来了电报。耶律洪看完之后有些不屑,谢松向雅典报告,他想推举办事处一个叫希拉的女性买办竞争君士坦丁堡市议员的地位。这么点屁事也来个电报,谢松看来很闲么。耶律洪心中狠狠嘲讽了了谢松一句。不过耶律洪也知道谢松大概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谢松这家伙肯定不会闲到这点事就劳烦雅典出面。
集中起注意力,耶律洪考虑了一下东罗马局面,很快就明白了谢松为难之处。罗马共和国时代女性没有选举权。东罗马帝国倒是出现过女皇帝,也有不少女性参与过残酷的宫廷斗争。但是东罗马女性也没有合法成为政治人物或者官员的制度道路,而且那些出名的女人评价并不好,与褒姒、妲己、杨贵妃的评价很类似。
希拉这个买办是否能干且不论,想让东罗马帝国做出制度性改变还真得由雅典方面出面施压才行。耶律洪想了想就召开了会议,会上把谢松的请求讲给大家听。一众大宋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暂时没人发言。
赵官家是整个华夏几千年来罕见的大英雄,这点没人敢反对,欧罗巴行省更没人会反对。能建立欧罗巴行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远远超越了历代大英雄能做到的极限。这等大英雄当然异于常人,除了那星宿下凡般的知识,赵官家更做了一件古今未有的大事,就是建立让女性们从政的合法制度。
这个决定推出之时,连忠于赵官家的忠臣们都有一半公开反对。赵官家秉持他的一贯风格,做出了毫不掩饰的解释。“如果不给女性们合法从政的机会,那些参政的女性们自然只能根据不同的利益参与政治之中,最终你们遇到的所有女人都会被迫成为被你们嘲讽为祸国的女性。你们也有女儿,我不相信你们不爱自己的孩子。政治本身并不是关上门就可以永远看不到,既然注定会受到影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政治。既然如此,为何不给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堂堂正正官员的机会。不给她们机会,就会逼着她们走邪路。”
事实证明赵官家的看法没错,当女性官员们出现之后,男人们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女性。女性们在服从性比男性更好,她们在重复性劳动中也会感到不快,却能用她们的方式释放压力,在很多比方比男人强多了。更重要的是,男人们也发现女性官员们拥有并不弱于男人的道德感与使命感,只是她们更容易被感动,所以有时候显得柔弱。在接触到那些行事果断,立场明确却手段圆融女性官员之前,不少男人以为坚毅这种美德是男人特有的东西。
所以听了谢松的建议之后,终于有人用‘这么做不符合东罗马传统’的理由来表示不赞同,其他持同样立场的官员也是这么个说法,因为官员们实在是说不出女人就不该当议员的话。
耶律洪自己对女人该不该当议员没啥兴趣,他自己早就懒得考虑这个已经在到大宋定性的问题。在大宋女人还能当中将呢,每年部队里面都会征召一定数量的女性军人,可没人敢对这些女人有丝毫不敬。耶律洪的哥哥就娶了个退役女军人,耶律洪见到刚毅果决充满了自立精神的大嫂就忍不住想立正敬礼了。
现在他考虑的是这件事能否成为自己的机会,让欧罗巴行省能够对东罗马帝国更有效影响的机会。一个女议员不算什么,但是一个能够从内部改变东罗马经济体系,使其完全纳入大宋东地中海经济圈的议员就非常有价值。要是这位议员只能依赖欧罗巴行省的力量,那么这么个人就不得不对欧罗巴行省做出回报。
第237章 破口(二十七)
君士坦丁堡又下起了雨,雨滴打在雨伞上发出噼啪的轻响,与朦胧的雨景共同构成一派柔和的阴冷。看着希拉裹在厚厚的雨衣里快步奔到面前,谢松举着雨伞笑道:“这是赶来给我送行么?”
希拉气喘吁吁,她不久前正在老住处和邻居们聊天,老邻居们的态度非常一致,哪怕朝廷说了议员不许是女性,他们也要竭尽全力推选希拉。谈论间甚至有邻居激动的说道:“那些农民们求见巴塞勒斯,就能让巴塞勒斯涨粮价,我们也去皇宫前面求见,一定要巴塞勒斯知道希拉为大家做了多少事!”
正在谈,突然有办事处的人跑来找希拉,告诉希拉雅典突然来了急电,命令谢松立刻回雅典述职。希拉一听立刻向老邻居们告辞,急匆匆就前来港口。背后还有邻居喊道:“替我向办事处的那位大人问好。”
下雨天马车与黄包车都客满,希拉边走边寻觅,寻着寻着她都到了北门。眼瞅着金角湾就在眼前,希拉干脆加快步伐前进。这一路就跑到了码头。看着谢松神色自若,希拉突然觉得这家伙简直令人生气。办事处比较高阶的买办都知道,谢松与雅典方面的节度使之间爆发了很激烈的对立。因为些事情谈不拢,两边关系非常紧张。希拉知道的更多点,谢松反对欧罗巴行省要求希拉秘密向欧罗巴行省效忠的安排。此时被紧急调回去述职,只怕谢松在这场争吵中要糟糕。
可希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谢松要走的消息,希拉只觉得自己的靠山塌了一半。在东罗马的传统中,紧急将前线大官调回去大概就要杀头,至少也是解职下狱。到时候希拉在办事处的日子会非常难过,她的未来大概只有辞职。
“小姑娘,不用担心。你顶多就是辞职啦。”谢松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谢主任……你别开玩笑了。”希拉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笑意在谢松脸上逐渐消失,他说道:“希拉,爱自己的国家没有错,我便是宋人……不,正因为我是宋人我更认为每个人都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这不是说爱国就要恨别的国家,而是爱国才知道什么对国家好。若你是个势利眼,朝秦暮楚。今天你能为了利益背叛东罗马,明天就能为了利益背叛大宋。你的态度很对,我支持你。”
希拉想回答,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连连咳嗽起来。谢松拍了拍希拉的肩头,说了句“做你自己就好。”接着登上跳板上了船。跳板很快收起,随着一声汽笛,明轮开始缓慢旋转起来。
看着逐渐远去的船只,希拉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她以前只觉得谢松眼里不揉沙子,非常厉害,和谢松开会报告之时都有点紧张。经过这次合作后发现谢松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这种原则并非仅仅是个宋人的原则,更是身为人的原则。其实希拉早就做出了决定,虽然大宋非常强大,希拉也很仰慕大宋。但是希拉并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宋人。她非常认同谢松的看法,友好合作意味着更多的利益。大宋介入东罗马政局对双方都不好。
正准备回去,希拉就见到几艘悬挂着元国旗帜的船只靠近了泊位。希拉想起元国就有气,转身就回家去了。
从舷窗里看到一个孤零零站立的女子转身就走,郝康觉得心中一痛。他站起身走向旁边的舱室,旁边的将军站起身劝道:“太子,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听到这话,郝康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这让他俊美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狰狞。但是郝康却没有发怒,他坐了下来,对将军说道:“你去请大家过来。”
将军出去了,郝康闭上眼。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孤零零站在码头上的母亲,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他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过往的经历已经模糊,还能清楚记得的只剩下郝康兵败之后有一众将校还是跟着他,郝康让他们向南逃。自己却带了一定要跟着他的人北上。
也许是郝睿与叛徒魏京望的兵力都集中在元国中部与郝康交缠,脱离战场向北走反倒是越走越安全。回到了久别的基辅,郝康却也没对这座本就不熟悉的城市生出什么感慨。他只觉得心中燃烧着一团火,对于母亲的寝宫郝康很熟悉,而负责守卫的士兵们看着也不怎么上心。郝康带着部下偷偷靠近,趁着巡逻队之间的缝隙就冲近了宫门。从没关上的小门直入寝宫。
守卫也不是瞎子,立刻上前追赶。也幸好是老爹郝仁并不讲奢华,寝宫不大。郝康的死忠亲卫上前拦住,让郝康冲到了寝室前面。看着紧闭的房门,郝康悲从中来,高声喊道:“娘!”
此时从两边冲出卫队,为首的队长却没命令部下上去抓人,而是质问起郝康:“大王子,你这是要行刺么?”
“放你的屁!”郝康开口就骂。这些日子以来他蒙受了太多不白之冤,此时居然还有人质疑他要行刺母亲。郝康怎么可能对母亲有丝毫伤害。
没等队长说话,就听里面传来包惜弱惊讶急促的喊音,“是康儿么?”
话音刚落,随着脚步声,门开了。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郝康哭着就上前跪倒。就听包惜弱喝道:“你们下去,他是我儿子,谁都不许动他一根头发!”
说话间,包惜弱已经走到郝康面前拉起郝康,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卧室。侍女关上门,包惜弱看着郝康,怜惜的说道:“康儿,你不该回来啊。”
郝康心中都是悲哀,他说道:“娘,三弟要杀我就让他杀。我只是有件事想问娘,三弟说我不是父亲的儿子。还请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说完,郝康盯着母亲包惜弱。最初听到三弟散播的传言之时郝康满心都是怒火,但是在心灵的一角却隐隐不安。他从宋国留学回来之时,有为宋国将军托郝康带信给‘故人包惜弱’。那时候郝康不得不与穆同学分别,所以回想那男人的表情,郝康只觉得心中好像能理解那种欲语还休的纠结。
三弟引用的所谓‘伯颜使者’所讲的事情又在时间上与历史非常契合,见识过大宋水军的郝康并不相信自己老爹当年所在的蒙古水军能赢,大宋历史书上也记载了宋军在松江府附近全歼大元水军的战果。小时候和爹一起泡温泉,他对老爹郝仁身上的旧伤印象深刻。加上母亲那江南口音,郝康其实是隐隐相信母亲的确如传言所说,在嫁给父亲之前可能已经成亲了。但是郝康绝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不是郝仁,决不相信。
既然自己战败了,死就死吧。郝康看到那么多人为了他而死,只觉得对不起大家。但是郝康却不能这么死,死之前他一定要让母亲说出事情的真相,他是郝仁的儿子,而不是什么宋人。
“你当然是你爹郝仁的儿子。”包惜弱说道。
听到这话,郝康只觉得再无纠结。他悲从中来,握着母亲的手就哭起来。
“你现在就走,马上走。”包惜弱继续说道。
此时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是很多人。郝康却也不在乎了,他放开母亲的手,开门就走了出去,果然外面都是军队。郝康大声喊道“你们让我三弟来见我,难道你们这么多人,他都不敢出面不成?”
话音未落,就听到郝睿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都敢来向娘亲哭诉,我怎么不敢见你。”
接着郝睿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神色倒是平静,“大哥,你来见母亲,是来请罪的么?”
再次看到弟弟,郝康心中百感交集,连愤怒的感觉都变得有些虚无。郝康不得不鼓起狠劲喝道:“呸!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败了就是败了,有什么罪。倒是你,为何要污蔑我?”
“大哥,我当时告诉你二哥要抓你,是让你避让,可不是要你杀了二哥。”
“我可没杀他!”
“那你敢说二哥不是死在你手里?”郝睿追问道。
郝康一愣,这话真的戳到他心虚之处。当时郝康只是要部下打跑郝贵动手的人,却也没想到郝贵居然亲自带队杀来。听到二弟郝贵的死讯,郝康也懵了。他南逃之后虽然听了魏京望的建议,对外宣布是蒋广投密谋杀了郝贵,但是他自己真的不敢确定不是自己的手下误伤了郝贵。
兄弟两人正斗鸡般的互瞪,就听母亲包惜弱在郝康背后喝道:“郝睿,你这是要杀你哥哥么?”
郝睿连忙向母亲问安,然后说道:“娘,我当然不会杀大哥,但是大哥弄出这么多事情,我也不能放过他。”
包惜弱说道:“那就让他走,再也不回元国。你大哥是个有信用的人,他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说完,包惜弱对郝康说道:“康儿,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郝康知道母亲这是要护着自己,心中感动,却更感到无限的心痛。他此时走了,且不说三弟郝睿会不会派人追杀,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不等郝康说什么,包惜弱就说道:“不用说那么多,我知道你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可你只要还活着,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你弟弟已经死了,我不能看着你们兄弟再死一个!郝康,你就说话!”
被母亲提起二弟郝贵,郝康痛苦的难以遏制,他双眼含泪,大声说道:“娘……我这次走了之后,此生再不回元国!”
包惜弱转过头看向郝睿,又看了看郝睿身边的禁军统领,她喝道:“吴统领,我乃是元国摄政太后,你可否要不听我命令?”
吴统领连忙看向郝睿,就见郝睿神色边患,最后喝道:“吴统领,你愣着干什么?接太后旨意。”
之后郝康也不在乎发生了什么,母亲把他带回屋里,命侍女给郝康准备了衣服,又打开她的箱子,从箱底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之后露出满满的金条。包惜弱叹道:“康儿,我本想等你成亲之时给你这些,却没想到……只能现在给你了。”
听到这话,郝康忍不住又垂泪。
之后他也记不清楚,就是和母亲一起坐车到了码头。此时码头上已经停了一艘船,船上已经站着跟随郝康一起到了城内的铁杆部下。看着那帮人竟然被放了,郝康对母亲格外感激。
这边跳板搭上,包惜弱让其他人离开码头一段距离,自己带着郝康到了船边,对郝康说道:“康儿,走吧。”
郝康提着母亲给准备的沉重的行李,走上了跳板。码头上灯火通明,母亲一个人的身影在码头上看着是那么孤单。随着汽笛响起,明轮开始转动,船只也微微动了一下。郝康看着母亲转身要走,再也忍不住,喊了声“娘!”就从跳板上冲下来,想再握一次母亲的手。
只听得枪声接连响起,母亲身体一震,僵直起来。却听得人群大乱,郝康也不管那么多,立刻抱住母亲。却见母亲脖颈上有个黑乎乎的洞,鲜血汩汩而出。而郝康的护卫们则拼死冲下来,拉着抱着包惜弱身体的郝康就上了跳板。
有些护卫们在船舷边抵抗,从甲板上的驾驶室里穿出护卫的怒吼,‘快点开船,不许停!’
郝康只是紧紧抱着母亲,呼喊着母亲。可那枪伤在致命之处,包惜弱已经死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郝康也记不清楚。好像船只勉强驶入航道,随后又有船只追了上来。双方你追我赶,突然出现了别的船只相助。却是郝康以前的同学听说郝康竟然敢回来,还见到了太后。猜到郝康可能脱身,就做了准备。
脚步声将郝康从回忆里惊醒,抬头看到一众文武官员进了舱室。郝康没想到居然能在沿途中遇到三拨人投奔他。这才让他弃船登岸之后并没有被追兵撵上。最后一波加入的人里面带头的是郝康另外一位同学,是千辛万苦从基辅逃出来的。
这位同学把手里的一个小包打开摊在桌面上,“诸位,这是蒙古大汗两个月前送到基辅的诏书与印信,现在太子已经是蒙古丞相兼大马士革总管。”
第238章 破口(二十八)
“耶律洪这是想干什么?”卢柏风的声音里面都是怒气。此时大宋的电报线在天竺土王们的帮助下终于从孟买直接贯穿天竺半岛,消息传递速度再次提高。这条昂贵的电报线也的确送来了有价值的情报,哪怕情报是负面的。
最新消息显示欧罗巴行省节度使耶律洪竟然采取了相当强硬的手段将意见不同的官员叫回雅典述职。本来这也不是外交部的公务,可这么搞让外交部长卢柏风都看不下去了,如果情报没错,这位耶律洪的野心膨胀到了看着就幼稚的地步。他居然想直接介入东罗马建立元老院的制度里面。
罗义仁呵呵笑了笑,却不说话。赵谦目光看着没啥焦点,完全在想他的心事。这让卢柏风觉得自己仿佛小题大做。他问道:“两位就不想说些什么。”
“没啥要说,看太子怎么决定。”罗义仁爽快的表态。
赵谦轻轻一笑,目光虽然还是没有固定焦点,他开口说道:“我觉得突然换人并不合适。这毕竟是制度。”说完,赵谦抬起目光看向卢柏风,“卢部长,我想请外交部派遣一名女性外交官前去东罗马帝国。”
“为什么?”卢柏风不解的问。接着就看到罗义仁露出了笑意,看来这家伙已经明白了太子的想法。卢柏风追着太子的思路想,却发现自己跟不上思路,只能问道:“为何要派遣女性外交官?外交部里面还没有有分量的女性外交官。”
“外交部里面有女性,外交部任命之后她就是外交官。至于外交官有没有份量,这个外交也从来不靠外交官自己,咱们大宋有多大份量,外交官就有多少份量。”罗义仁解释道。
卢柏风又想了一阵,这才算勉强明白赵谦的大概意思。他试探着问:“太子这是要准备向东罗马帝国表明大宋都有女性官员,给那个什么女性买办壮声势?”
赵谦点点头,“嗯。我们也不能下令让东罗马帝国听命,这么做倒也能达成目的,但是却会让那位东罗马姑娘陷入窘境。”
“可是传统哪里能这么容易打破。”卢柏风表达着自己的态度。如果不是赵官家这样的大英雄,谁能答应女性从政当官。但是即便是赵官家,如果他不是在蒙古摧毁了临安朝廷之时推动,只怕也千难万难。现在大量官员的女儿当了官,大家的利益已经与新制度绑在一起,这才算是解决了问题。不然的话只怕早就有人反扑了。官位就那么多,女性分走一份男人就少一份。东罗马帝国的传统可没见到有如此强大的英雄推动改变的迹象。
“卢部长,你自己都说要有份量。大宋这么做,东罗马里面难道真没有几个明白人么?我其实还觉得没有明白人倒也好,瞎起哄的事情经常会导致各种意料不到的结果。就跟我们修电报线,原先只敢在已经完全征服的土王地界上修,没想到土王们瞎起哄,以为不修就不被重视。这么下来反倒意外顺利。我还听说修了之后土王们觉得咱们大宋修这奇怪的东西,就是咱们大宋用来表示这是自己人的标志,所以让他们巡视,不许人靠近破坏,他们很给力。这下理藩部反倒有了考核土王政绩的一个新标准。”
卢柏风知道此事,只觉得又滑稽又让人觉得涨了见识。卢柏风说的没错,这样的事情果然是得顺势而为,但是大宋有足够的份量,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也可能引发非常激烈的变化。想到这里,卢柏风突然更清楚自己对耶律洪的不满到底为何,他叹道:“耶律洪是不是真的以为他亲自干的事情才算是他的功绩?他在东地中海那么久,竟然不知道大宋也是乘势而为么?”
这次罗义仁双唇紧闭,一声不吭。赵谦微微叹口气,“唉……,咱们谈关于派遣外交人员的事情吧。”
卢柏风知道欧罗巴行省节度使是有任期的,虽然现在看耶律洪这个任期结束就得回国,而且他的评价也不会高。但是按照大宋的制度,除非耶律洪做出过底线的事情,否则不能撤换。当然,这也意味着耶律洪秋后算账的时候会有更多记录。毕竟人一旦开始冒傻气,就会不由自主的干下去,甚至碰到鼻青脸肿都停不下来。
既然知道事情的急迫性,外交部立刻运作起来。选人,询问,最后一位军人家属出身的穆姓人员愿意去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行省出任一任外交官。这边立刻开始走流程,上头亲自下令要快,官僚系统发挥出了空前的效率,三天内走完所有流程。而穆同学的面谈都是派遣了外交部副部长杨从容到松江府的外交部外派单位完成。
杨从容的电报走的是特快极电,看得出他评价尚可,认为‘出去的话还不至于丢人’。罗义仁看完之后笑道:“这个评价好,守住了底线。”
能不丢人就行了,外交部也没有真的指望这位穆同志在海外立下陈汤一样的功业,她只是试图引发连锁反应的一个小石子,实际上外交部已经有了决定,不管那个什么女买办最后选议员的事情最后结果如何,穆同志一年就回来。外交是个很苦的差事,光是在还望奔波几万里就够挑战很多人的极限。
这边敲定之后立刻派人出发,卢柏风签署完文件,看着面前的台历,他郁闷的发现距离他不得不到某个县里面任职只剩下三四个月。可这样的事情好难引发整个朝廷官员的集体反对,大宋朝廷里面的部长就那么点人,他们离开就意味着后面的人立刻可以接任。至于更低级的官员,看到部长承受这样的经历,只怕大多数官员心里面还很高兴呢。
看着熟悉的办公室,卢柏风长叹口气。真的要离开了,以前他还觉得自己很清贵,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物。真的面对人生的起伏,卢柏风发现自己和普通人其实没啥本质分别。权力在手,真的一点都不想放弃。
第239章 破口(二十九)
谢松站在雅典港口的码头上,连一个前来送行的人都没有。他也知道大家都做出了选择,心里面想尽量让自己面对现实。可心里面的不爽却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谢松突然想起了学社的课程,课程中讲人类的情绪来自肉体,只有各个器官处理不了的异常内容才会传递到大脑。而大脑又不具备直接命令各个器官的能力。想到这些,谢松觉得心里面亮堂,可情绪还是很差。
他干脆把行李箱放下,在上面铺上大衣,一屁股坐在软乎的大衣上。这下就感觉到有个东西挺膈应的,站起来拿起大衣,从兜里掏出了钢壳烟盒,再把衣服叠好。这次坐上就舒服了许多。点着根烟,谢松吸了两口,感觉好了一些些。这心情一好,谢松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些人啊,自己来不了,派个人不好么?”
但是谢松自己也知道在会议上那么发作了一番,大家若是此时来送行就是表示和节度使耶律洪完全对立。三年一任,这耶律洪也干了一年多,只是为了谢松一个人的看法的确没理由现在就公开立场。“唉……”谢松长叹口气,只觉得被孤立的感觉真糟糕。看来学社那些人所说的是对的,人类没办法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随心所欲的活下去,在原始时代,孤单就意味着危险,你总不可能真的长出三头六臂吧。光是背后吹凉风就让人觉得毛毛的,脱下大衣坐在码头吹着冬季寒风的谢松清楚的体会到了这点。
这么孤零零的坐在码头上等了好久,船上的跳板终于放了下来。谢松站起身本想穿上大衣,却还是把大衣搭在手上,顶着寒风拎着手提箱就上了前往罗马的船。现在谢松已经不是欧罗巴驻君士坦丁堡的办事处主任,而是大宋驻罗马的贸易代表。级别相同,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是耶律洪对谢松的处置。耶律节度使对谢松的立场完全反对,他要按照自己的看法去处理东罗马帝国的事情。
意大利山很多,理论上从东海岸登陆走陆路会更快,实际上船只绕过意大利半岛,兜个大圈子到台伯河口附近下船再走陆路到罗马的时间更快。谢松走的海路,等远处出现七座山丘之城的影子,他也觉得非常讶异。
君士坦丁堡也是号称山丘之城,模仿了罗马城的地形。现在马上就要到了真正的罗马,谢松也忍不住有些期待。再走近些,那些石质罗马建筑越来越多,谢松忍不住对旁边的迎接人员叹道:“千年古都果然不同一般。”
“谢主任喜欢,我们这几天就多在城里走走。”接待人员笑道。
“还是先见伯颜吧。”谢松笑道:“我倒是很想见见他,不过我担心万一我没忍住会干点啥。”
“这个……谢主任开玩笑了。”接待人员苦笑着说道。大宋欧罗巴行省的人都知道伯颜当年干了啥,要是伯颜不小心在海里溺死,大家只怕还会高高兴兴给尸体再泼上几桶海水。不过心情如此却不能干出来。
伯颜很快就接见了谢松,谢松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花白头发半秃顶的老头。但是谢松却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只是外表看上去是老头,却一点都不衰弱。特别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非常流畅自然。只是这么走过来就有种无懈可击的感觉。
然后谢松就看到伯颜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把谢松从上到下都打量一番。这番打量让谢松觉得老头已经从某个角度将自己审视一番,让谢松不得不提高警惕。但是谢松背后是大宋,哪怕是心里面有点不安也没让他感觉到害怕。如果伯颜敢对谢松不利,等待伯颜的就是大宋的打击,足够让西罗马帝国轰然倒地的打击。
走完了见面流程,宴会开始了。大家很快就吃吃喝喝,谢松正在对西罗马帝国的食物做着品味,有侍者过来请谢松。跟着侍者到了大厅旁边的一个小间,这里有木质隔断与盆栽,外面能看到里面的两人,不完全靠近则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年轻人,你方才为什么那么打量我?”伯颜淡然的问道。
“见到阁下举手投足很是不同,就忍不住想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伯颜依旧淡然。
“我们有个成语叫做邯郸学步,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
“邯郸学步,好像那人最后没学成。你难道觉得自己学不会?”
“能不能学会不好说,我只是见贤思齐,想明白阁下是如何能如此坦然自若。”
伯颜盯着谢松看了片刻,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变得锐利起来。看完之后伯颜笑道:“难道谢主任身负什么重要使命?”
“没啥使命。不知阁下为何这么问。”
伯颜沉默片刻才答道:“我听说汉人有个成语叫做见微知著。我在蒙古这么久,想学我的人多的是,想弄明白我的人也有一些。但是向谢主任这样的观察我的人还真没见过。耶律洪节度使派谢主任这样的人过来,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说话之中伯颜在看着谢松,见谢松的表情变化后他突然笑了笑,“原来如此。”
谢松又是警觉又是不快,伯颜明白了什么?这老头虽然厉害,却也不至于在欧罗巴行省当中有什么眼线吧。虽然对耶律洪大大不满,谢松却不会怀疑欧罗巴行省的宋人里面会有人和蒙古人勾结。他问道:“还请伯颜阁下告知在下你明白了什么。”
“想来是谢主任与耶律节度使起了冲突,所以才从君士坦丁堡调到罗马来。”
谢松心中一凛,老头很厉害么。不过这种判断谢松觉得自己现在也能做得出来,他笑了笑却不回答。
伯颜微微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听说汉人有句话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谢主任到了罗马,想来也不会无所事事。却不知谢主任对贸易有什么规划。”
“我在东罗马见到许多艺术家,画的画虽然太过于匠气,却也能看。他们的许多手工业品也都能卖的出去。我看最近几年的贸易数据,西罗马这边并没有特别的增加,不知伯颜阁下对此可否有什么安排。”谢松直接把西罗马的问题给挑明,然后带着点恶意看着伯颜的反应。
“东罗马手工工厂的产量很大,西罗马除了威尼斯地区之外的确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比较,我也为此颇为在意。谢主任,西罗马人口并不比东罗马少,比不过东罗马的精致,我想让西罗马出口便宜而且量大的货物,既然谢主任如此精通贸易,倒是想请谢主任指点一二。”
谢松愣住了,他微微低下头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心里面趁着这个时间开始思考。此时的谢松感觉到不爽,不是因为伯颜,而是谢松发现自己方才真的就伯颜所说的思路考虑下去。如果不是因为对伯颜有相当的恨意,谢松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警觉。这个老头……有点厉害,随便几句话就能引导谢松的思路。
正在想,就听伯颜开口了,“谢主任,你是不是想起了我当年伐宋的往事。”
谢松一怔,却没吭声。伯颜继续说道:“谢主任,我不想用宋人杀了更多蒙古人来为我辩解。打仗时候杀一个和杀十个其实只是数量分别。我回想当年伐宋时候的心境时觉得与我现在的心境相同,都对宋国并无恨意。”
“那你杀了那么多人。”谢松忍不住嘲讽。
“若是宋国赵皇帝下令欧罗巴行省屠灭罗马,你觉得你参战之时是因为恨意还是为了完成君命?”
“我并不喜欢蒙古人。”谢松把这几天的不满情绪放在话里发泄出来。
“最初的时候大概是如此,等谢主任杀了几百万人,让你继续杀下去的心境到底是因为杀的不够,还是为了完成君命之后赶紧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
谢松呆了。他本以为伯颜会生气,或者说些仁义道德的内容,却没想到伯颜说出了如此直指人心的话。谢松体会过那种疲倦,当一件事最初的激昂与执行中的得意情绪都消散之后,剩下只有疲惫与赶紧结束此事前去休息的期待。伯颜说得没错……可这样的交流居然发生在自己和伯颜之间,未免太过于奇怪。
再次提起警戒心,谢松试探着问道:“不知伯颜阁下请我过来说话是为了什么?”
“我想告诉谢主任我并不憎恨宋国,世界每天都在变化,我始终向前走,向前看。所以我选择与欧罗巴行省合作,并且期待我们能够一直合作下去。”
“不知你所说的合作是指什么?”
“如何增加贸易,如何应对蒙古、东罗马、元国此时的局面。若是谢主任肯合作,我们就能合作。”
谢松心念一动,差点就表示合作。不过面前坐的毕竟是伯颜,这个让大宋出现过临安总投降耻辱的大敌。谢松强行收回心思,用有点刻意挑衅的语气问:“难道伯颜阁下从来没有对伐宋之后的战事遗憾过么?”
第240章 破口(三十)
“遗憾?”伯颜重复了一下谢松的话,然后脸上露出了点表情。
谢松对伯颜不熟,并不知道那是嘲讽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不过他感觉那并非正面的情绪。这让谢松更有兴趣了,他点头应道:“之前蒙古军看着所向披靡,突然间就局面逆转,难道阁下不遗憾么?”
“不是看着所向披靡,是真的所向披靡。之后也不是局面逆转,而是我们遇到了新的对手。”伯颜慢悠悠的答道。
谢松本想嘲讽的问,这有什么不同,却突然怔住了。他突然想起以前就在逻辑学课上与老师争论过,老师说到最后忍不住叹道‘你认为那是一件事,但是在我看来那不是一件事,所以咱们不要再争了,争不出结果’。当时谢松觉得老师在狡辩,现在他不知怎么就明白了。老师说的没错。谢松是为了编出一个他认为的结论,所以故意把一些东西混起来。
沉默片刻,谢松说道:“阁下,我虽然还是不喜欢你,但是我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伯颜淡然说道:“听你道歉,我宁肯你能放下过去,毕竟我们都活在当下。”
“请容我再问一次,伯颜阁下有没有对以前的战争失败遗憾过?”谢松心中再没有故意的嘲讽,他对此真的很好奇。
“谢松阁下打过仗么?”
“嗯……都是小打小闹。”
“便是小打小闹,你回想起来可否觉得当时的自己再来一次会打得更好?”
谢松还真想过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忍不住苦笑:“若是再来一次,我只怕还没有当时打得好。”
“会遗憾是因为当时没有尽力,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我自以为我从来都会竭尽全力,尽力知己知彼。想来谢主任也是如此。至于胜败对错,那是天意,并非我能改变。”
谢松笑了,忍不住举起面前的玻璃杯,接着想到对面的可是大宋的大敌,曾经的大敌。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过谢松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感谢阁下帮我解惑。”
伯颜微微一笑,也端起玻璃杯。
喝了一口果汁,谢松扪心自问,发现他自己若是当刽子手杀伯颜,还是会毫不犹豫。但是谢松心中的憎恶感却有所消散,他觉得若是有那么一天,他会带着某种尊敬而砍下伯颜的脑袋。便是敌人,也是值得给与一定尊敬的敌人。
伯颜放下玻璃杯,开口问道:“我想和谢主任谈的有两回事。第一是西罗马出口,第二是元国与东罗马。不知谢主任想谈什么。”
谢松思忖片刻答道:“先说说西罗马出口。”虽然谢松很想谈东罗马,但他还是忍住了。谢松现在明白以自己的位置并不适合再介入东罗马方面的事情。
之后几天谢松与伯颜见了好几次面,双方谈论的都是西罗马出口。当下东地中海地区普遍贫困,只有欧罗巴行省治下的地区民众才勉强算有充足的食物供应。可没有足够贸易就弄不到进口重要物资的钱,欧罗巴行省对东西罗马的贷款待遇还是有分别的。
“除了橄榄油等已经开发的出口内容,短期内还看不出有什么新方向。”谢松做了个简短的总结,决定结束此事。欧罗巴的官员干部并不会有钱不赚,看来之前的人都很用心。
伯颜也没有显得沮丧,他说道:“谢主任辛苦了,此事就先到这里。谢主任想不想谈谈东罗马的事情?”
“不用。”谢松果断拒绝。他依旧不想与伯颜进行工作范围之外的合作,而且谢松这几天也想明白自己此时的确不宜再有什么举动。
“耶律节度使的做法本就不对。便是谢主任不参与,我也会想办法阻止。”
“哦?”谢松来了些兴趣。
“谢主任之前的做法我也听说一些,很是赞同。人心不足乃是天性,可我等拥有神赐给的理性,正需要用理性来对抗天性。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耶律节度使只怕已经占了好几条。”
“这种事情你和耶律节度使说去。”谢松起身就要告辞。
“那我告诉谢主任一件事,希拉那边已经在东罗马引发不小的震动。许多人都在反对希拉姑娘。”
谢松停了一下,无声的叹息一声,继续向外走。就听伯颜继续说道:“十字军已经夺回了华沙。”
谢松停下脚步,这消息太震动了。但是他还是没回头,快步离开了。
看着谢松的背影,伯颜觉得很是遗憾。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在欧罗巴行省当个官员,真令人羡慕。如果西罗马帝国的官员有这样的境界,伯颜无论如何都要他承担重大职责。可伯颜手下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伯颜有时候都考虑过男人不行就选拔如他妻子那样的女性来做官。可伯颜也知道这到底有多困难。此时的东罗马居然有机会突破这个现状,伯颜非常希望东罗马能够成功实现这样的转变。
想到这里,伯颜回到内宫去见玛利亚公主。只说了几句,玛利亚公主就摇头道:“我不赞成。亲爱的,东罗马历代女帝都没什么好结果。”
相较于华夏历史,伯颜对罗马史熟悉的多得多。东罗马女皇帝每一位都不是善茬,每一位都干出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伊琳娜女皇(797年—802年在位):拜占廷帝国伊苏里亚王朝皇帝利奥四世皇后,君士坦丁六世生母,拜占廷帝国第一位女皇,也是伊苏里亚王朝末代女皇;780年其夫利奥四世死后立其子君士坦丁六世为帝,为皇太后,掌握实际大权;797年又废儿子,自立为女皇;802年被废黜,伊苏里亚王朝告终。
佐伊女皇(1042年—1050年在位):又称“正统嫡系佐伊”,拜占廷帝国马其顿王朝皇帝君士坦丁八世与海伦娜皇后之女,皇帝罗梅纳斯三世皇后,拜占廷帝国第二位女皇;其父死后,夫罗梅纳斯三世即位,她与心腹宦官约翰共谋,于1034年杀其夫,同年与出身微贱的帕夫勒戈尼亚人米海尔结婚,助其登位为米海尔四世;1041年米海尔四世死,她立侄儿兼养子米海尔五世为帝;米海尔五世图谋将她排除,但她被忠诚于马其顿王朝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市民拥立,废米海尔五世,作为马其顿王朝正统嫡系与妹狄奥多拉共同在1042年即帝位;同年,以六十余岁之身与君士坦丁九世结婚,三位皇帝共同执政。
提起女皇帝,大家想起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杀夫、伤子、夺位的故事。虽然伯颜知道男性皇帝们其实也不比这些女性强到哪里,甚至很多地方还不如女皇帝呢。但是这就是传统,根本没办法解决。
伯颜看过一些报纸,有些报纸上很含蓄的提出中国女皇帝武则天在世的时候任用女性官员,导致上官婉儿之类乱政的事情。伯颜从他的经验来看只觉得很可笑。在一个男性官员绝大多数的时候却指责一个女性官员,这些男人得多没用。
所以伯颜劝道:“玛利亚,我认为此事没什么不好。如果你在朝廷里面当官,至少能做个非常优秀的大臣。”
玛利亚看着丈夫,最后有点不屑的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虽然此时窗外也没啥能称为风景的东西,冬季的罗马阴冷潮湿,非常无聊。
“我认为宋国能够让女性当官员,也没有乱起来,我们西罗马帝国不会比宋国差。”伯颜劝道。
“难道就没有人可用了么?”玛利亚转回头质问伯颜。
“如果只是求有人可用,朝廷已经衰弱到什么地步?一个有力的朝廷必然是许多能人争相追求展现他们能力的官位。”说到这里,伯颜忍不住又想起了谢松。虽然在这次斗争中谢松暂居下风,但是宋国如果还是够强大,就一定会对此进行调整。就如当年在大都的时候,无数汉人力求在忽必烈的朝廷中有所变现,进而能够实现他们的政治抱负。
已经归天的郝仁的老师郝经就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太多的汉人为了能够展现才华,竭尽全力。受到压力的蒙古贵人也不得不干点正经事。忽必烈大汗面对的真是幸福的烦恼。和谢松这几天相处,伯颜也难得的回想了过去。他发现以当年大元朝廷的活跃,其实面对猛烈的打击也不该那么快崩溃。
然而赵嘉仁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总能根据局面做出应对,宋军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全力准备。宋军在河北扶植起了红巾军,让这些当地人对当地汉人和蒙古人实施残酷打击。那些河北当地汉人豪强被打得全家死光或者根本无心关注朝政,全力带着她们自己的武装对抗红巾军。大元朝廷内部的活力也一落千丈。
想让一个国家活跃起来,就得广开门路招贤纳士。这是郝仁的老师郝经反复向忽必烈强调的事情。伯颜当时嘴上不说,心里面真的深以为然。
看伯颜态度很坚定,玛利亚最后也屈服了,她说道:“我可以去君士坦丁堡一次,但是那个女孩子能不能得到我的支持,我只能看了再说。”
第241章 交易(一)
“阁下,您的女儿在元老的推荐中排名第十七位……”
听到这话,希拉的父亲垂下视线并没有去回应秘书的禀报。秘书看遴选委员阁下不出声,放下名单就退了出去。希拉的父亲用手指拨转名单方向,使其变成自己能阅读的位置。很快就在排名第十七位的地方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
老头子叹口气,闭上眼靠在了皮椅的靠背上。世事难料!他之前要希拉帮助邻居的目的很单纯,他想在这么一个混乱的阶段守住基本的道义。道德是需要有人出来做榜样的,如果所有人在这场危机中都只顾自己,这个国家就真的完蛋了。然而众人的回应却超出他的想象,在家里不情不愿的女儿参与了好几项减轻人民痛苦的行动,人民们就记住了这个姑娘。
君士坦丁堡中市民希望那个推广南瓜与土豆做法的姑娘当选议员,因为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只有这位姑娘带给他们难得的实际帮助与美好回忆。家人吃着用南瓜与土豆加工成的美味食物之时,大家就会偶尔想起这位姑娘,当他们觉得自己做的没有这位姑娘举办的试吃会上的好吃,拿起教学卡片,即便是不认字的人也能从图片背面漫画版流程中发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后就看到希拉漫画版的微笑头像,上面还有希腊文与拉丁语的口号‘勇气能战胜困难’。
至于在整个罗马境内,许多在君士坦丁堡病倒的农民安然道家的时候都会说起一个叫希拉的姑娘,她在一个无比美丽的大庄园中带着许多人帮助病人,在一群男人里面这位年轻女子格外显眼。回想在异乡病倒的可怕经历,很多人都称赞‘她就是上帝派来的人’。当地方上询问农民想推举谁当元老,不少农民在投了当地头面人物之外,还表示他们想投那个君士坦丁堡的女孩子。
睁开眼,希拉的父亲摇了摇头。包括提比略阁下在最初的时候都没想到有女性会被推荐的可能。实际上在所有推荐中只有希拉一个人是女性。如果希拉在这场危机中只是在家待着,就足以证明大家当时忽略这种可能的正确。现在众人就必须面对眼前的棘手问题。
但是希拉的父亲并不为难,遴选委员会拥有决定候选人资格的权力,等委员会正式召开会议决定遴选人名单的时候希拉就会被从名单中剔除。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希拉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名单上,她一脸冷漠的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回到座位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刚才她已经告诉代理主任,她辞职。旁边的同事们都看着希拉,却没人敢上来说话。大家都明白希拉已经卷入了一场很厉害的风暴中,谢松调走就是这场风暴的开始。现在大概会以希拉辞职终结。许多人都觉得有些安心,如果这场风暴到此为止可就太好了。
把私人用品收好,希拉背起沉重的两个包,手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出办公楼。这些东西好重,希拉走了几十步就气喘吁吁,脸上的表情也从冷漠变成了委屈。她累得想哭。
“希拉。”旁边有人喊道。费力的抱着东西转过头,就见熟悉的库房小哥在喊她。很快,库房小哥就拉了个小平板车过来,让希拉把东西放上去。
“不用!”希拉倔强的说道。
小哥没说话,只是把希拉背上的包拿过来放在车上。希拉也累得很,顺势把手里的东西也放在车上。两人都不说话,小哥拉着车,希拉空着手走向大门。在门卫处,希拉拿出通行卡以及通行证交到门卫面前的桌子上。门卫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解的问:“希拉姑娘,这是……”
“你把这些交还给保卫科就行。”希拉说道。
门卫看这架势也知道事情不对,只能接过同行证件,还帮着希拉开了门。小哥从车上搬下东西到了门外,立刻有黄包车夫跑过来。希拉和小哥把东西都放上车,她对小哥说道:“谢谢你,再见。”
“我还能见到你么?”小哥迟疑着说道。
“欢迎你到我家做客。”希拉说完,伸手与小哥握手道别。然后就坐进黄包车。
终于结束了,希拉想起谢松临走前的话,‘顶多就是辞职啦’。是的,顶多就是辞职啦。希拉在办事处经历了她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这样的时光已经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希拉并不后悔。接任的主任明确告诉希拉,欧罗巴行省愿意支持希拉参选,但是希拉必须有所回报。希拉果断拒绝了这个建议,并且表示辞职。
如果对面的是谢松,希拉会表示愿意与欧罗巴行省在很多方面合作,但是她要忠于的则是东罗马帝国。就如宋人一定会忠于祖国大宋一样,希拉也有自己的祖国,她的祖国就是东罗马帝国。这是希拉从欧罗巴行省学到的东西,也是让希拉感觉到自己终于有了最终的归宿。
祖国,我们的祖国。她越是不幸,我就越热爱她。因为失去了祖国,我们就失去了一切。
这句话据说是大宋皇帝赵嘉仁在对蒙古战争时候说过的话,希拉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感觉莫名其妙,现在她想到这句话就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感动。见到那么多受苦的男男女女们,感受到他们渴望摆脱痛苦的强烈意愿。希拉认为这就是祖国的不行。
回到家,母亲看到希拉背着两个大包手里抱着一堆东西,上来帮她将东西放在沙发上。拉着希拉的手臂,母亲笑道:“别难过,这房子的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算你没有收入,咱们也不会被撵出去。”
“你哪里有钱。”希拉嘴上埋怨着。其实她也很担心房子的按揭,如果不是这次掏出几乎所有钱买粮食,希拉有信心半年内靠工资和提成还清所有钱。
母亲把希拉抱在怀里,“这几年辛苦了,希拉。不用担心家里,我和你父亲有能力养活你。你辛苦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吧。”
希拉感受着母亲的温暖,突然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傍晚时分父亲回了家,吃完晚饭,父亲说道:“我已经问过西塞留斯的事情,他阻止了军队前去抢掠大贵族的田庄,虽然他们是冲进去强买强卖,却没有伤人,也的确按照去年年初价格给大贵族支付了款项。所以军团才提升西塞留斯做了军法官。”
听到这里希拉放下了心,这个理由虽然也充满了算计,却还是名正言顺的范畴。想了一阵,希拉问父亲,“父亲,你觉得哥哥是不是接受了提比略阁下的授意?”
父亲沉默片刻才说道:“我问过提比略阁下,阁下说他没有授意。”
“可是怎么想都不会这么巧吧?”希拉追问。
“……军团需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父亲答道。
希拉也没办法说下去,父亲说的没错,军团完全有能力对大贵族的庄园实施抢劫,可这么干的话就意味着军团与大贵族们彻底翻脸,再也没有妥协余地。倒不是希拉看不起哥哥西塞留斯,而是事后细想起来,如此精准的操作不太可能是哥哥西塞留斯靠自己能想出来的手段。展现力量表达立场的同时还能留下余地,最重要的是军团随即将哥哥提拔为军法官的处置手段,甚至不像是军团将军能有的水平。
正在想,就听父亲接着说道:“你哥哥很快就要回来述职,利奥家说趁此机会让他赶紧结婚。利奥家对我说,家里房子的欠款他们会支付,这也当做新娘的一部分嫁妆。”
希拉看了母亲一眼,原来母亲说不用担心房子贷款是这么一个意思。母亲神色自若,对希拉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希拉也不想追究此事,她早就明白这房子最后会让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居住,等她结婚了就会住到未来的丈夫家。有人分担也不错。
之后几天希拉每天在家就是吃饭、睡觉、打扫卫生,就如其他贵族家的女儿一样过着基本不出门的生活。母亲也不来打扰希拉,希拉自己就想这么慵懒的过这么一个冬季。有点精神的时候她还会到宅子光秃秃的菜园里面看看,筹划着明年要在菜园里面种点什么。然而这么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又有老邻居前来请求援助。并不是与希拉家关系比较紧密的邻居,那些邻居因为参加了救助生病农民的工作挣到了些钱,短期内还不至于缺粮。这些来救助的都是那些平素里来往很少的邻居,他们这次来借粮的时候都说会支持希拉选市议员。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让希拉感动,她知道自己拒绝了欧罗巴行省的支持就不可能机会。不过希拉也没有拒绝,拒绝别人表达的善意是一种傲慢,会让对方感觉到羞辱。她也不谈这些,只是表示明天会送粮食给邻居,请大家放心,互帮互助一定可以渡过这次难关。
第二天一早希拉就起床,带着弟弟拉起架子车运了满满一车粮食前往老邻居家。昨天家里有年轻人的家庭已经自己拿走了粮食,但是他们说起有几户家里没有年轻人的邻居日子很惨,希拉就让他们等着,到时候把粮食运去那几家,让这些邻居带着给送上门去。
本以为可以早去早回,却没想到邻居们见到希拉来了,都拉着她说话。老邻居越来越多,这一家伙就弄到了快中午。刚和大家说完话,希拉出门就见到门外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好多人。而且人越来越多,许多希拉从没见过的附近居民听说希拉出现了都跑来看热闹。在众人的包围中,希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和众人一一见面问好。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就是要希拉当议员,选议员!”
热闹的场面下当时就有人跟着高喊:“选议员!选议员!”
也亏得希拉参加过不少大型舞会,被几百人包围并没有让她承受不住。而且此时希拉也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冲动,祖国,我们的祖国。她越是不幸,我就越热爱她。当她觉得自己被这话真正感动的时候,她就明白想为祖国做些什么,就一定要有力量。周围‘选议员’的呼喊声越来越响,希拉走到一个椅子旁边,她站了上去向周围的群众们挥手。下面更是响起了欢呼声。然后希拉就见到更远处出现了军团的旗帜,大队士兵向这边涌来。
看到军团出现,居民们都让开一条道路,为首的军官很快就到了人群中心。希拉从椅子上跳下来,觉得自己大概是闯了祸。在这么一个局面依旧紧张的时刻城内人心浮动,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还高喊着口号。军队肯定很紧张,以为有人要煽动暴乱吧。
走到军官面前,希拉说道:“你好,我们只是老邻居见面,并不是要闹事。请不要紧张。”
军官神色严肃,上下打量了一下希拉才开口说道:“请问你是希拉小姐么?”
“是的。”
“你在这里等着,有人要见你。”
说话间,大批军团士兵已经过来分开众人。他们手持武器分列两边形成了两排人墙。没多久就见有仪仗官高举皇室旗号走了过来,这下周围的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吭声。皇室的旗号就意味着是大贵人出行,乱动是会被立刻抓走的。
希拉参加过皇帝召开的宴会,她看得更仔细些,除了东罗马的旗帜之外竟然还有西罗马的旗帜。原本西罗马帝国没有自己的专用国旗,东罗马帝国却有。随着演化,东罗马国徽就是双头鹰。国旗为红色旗帜上有黄色双头鹰,双头鹰中间有个x与p重叠在一起的符号。意味着基督。这个符号看上下部是个*字型。
自从伯颜重建西罗马帝国之后,他下令采用罗马共和国时代的旗帜。旗杆顶端是一直金色的鹰,旗帜为红底,黄色的交叉月桂叶中书写‘spqr’四个拉丁字母。spqr代表senātus populusque romānus,即拉丁语的“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身为学者家庭的女儿,希拉大大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这两旗帜一起出现。总不可能是东西罗马两位皇帝一起出巡吧。
没多久一驾八人抬的銮舆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銮舆停在希拉不太远的地方。就见左右侍女挑开门帘,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夫人。她的头发已经白了,看上去反倒格外庄众。侍从过来要希拉前去见礼,希拉上前跪倒行礼,口中说道:“最贵的玛利亚皇后,您好。”
玛利亚听到这个称呼,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希拉,有些意外的问道:“你见过我?”
“没有。”
“那么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皇后陛下之外,没有人能让东罗马与西罗马的旗帜同时为您开道。”
“呵呵,好聪明的小姑娘。”玛利亚公主笑道:“起来吧。”
看着希拉不卑不亢的站在自己面前,玛利亚继续问道:“我听说你此次是为邻居送粮,怎么会集结了这么多人。”
“也许大家是想看看热闹。一旦出了名,就会让人觉得好奇。”
“你不怕么?”
“我没考虑过害怕,所以也不知道该害怕还是不该害怕。”
这个回答让玛利亚有点意外,她停顿片刻后才继续问:“你想参选么?”
“想。”
听到如此果断的回答,玛利亚更是讶异。她以为希拉无论如何都会谦虚几句,而不是这么果断的表态。
再次打量了希拉一番,玛利亚问:“你知道选上议员意味着什么?”
“权力和义务。”希拉回答的依旧果断。欧罗巴行省办事处最近在东罗马的风评很好,因为他们救治了许多素不相识的生病农民。不能说东罗马帝国的普通人就没有欧罗巴行省办事处的道德感,但是普通人的确没有欧罗巴行省办事处的场地、财力、人力以及组织能力。想做出事情,这些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成为议员,掌握了权力,就有可能通过利益交换从其他地方获得资源,然后就看希拉有没有组织能力用着些财力物力组织起人力进而达成希拉的目的。
玛利亚眉头不由得皱起,她问希拉:“即便你不选议员也可以继续帮助周围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选议员。”
“尊贵的皇后陛下,我家里并不富有。而且不久之前我已经辞掉了在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的差事。现在我已经没有收入,吃饭都得靠家里。如果能选上议员,我就会拥有权力。进而利用权力继续帮助别人。如果只靠我自己,我大概就只能等着大家来帮助我了。”
“你……喜欢权力么?”
“我热爱的是东罗马帝国。祖国,我们的祖国。她越是不幸,我就越热爱她。因为失去了祖国,我们就失去了一切。”
听到这话,玛利亚公主愣住了。出发之前她的丈夫伯颜就说过差不多的话,这位西罗马皇帝感叹愿意为国效力的人太少,想从国家身上获取利益的人太多。这样的窘境逼的西罗马皇帝伯颜想方设法拓宽爱国者们晋升的渠道。
玛利亚公主的亲兄弟是东罗马皇帝,她的丈夫是西罗马皇帝,在这两个帝国里玛利亚拥有无比高贵的身份与地位。但是她也亲眼看到东罗马帝国曾经覆灭过,为了东罗马帝国她不得不远嫁异国他乡。她也跟随着丈夫参加了征服意大利的战争,当前的荣光一切并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如树上成熟的甘美果实落入她手中,而是许多人殚精竭智出生入死才建立起今天的一切。
并不张扬的抵达君士坦丁堡之后,玛利亚才发现局面比她想的更紧张。问了问希拉的事情,却听这小姑娘的学者父亲说希拉去给邻居送粮了。玛利亚觉得这小姑娘未免太功利,这时候鼓动民众对她可未必是好事。带着点轻蔑,玛利亚决定亲自来看看。
这番对话之后她发现这小姑娘比她想象的更聪明,更有野心,甚至有着玛利亚之前没想到的理想与热情。在心中默念着希拉方才说的话,祖国,我们的祖国。她越是不幸,我就越热爱她。因为失去了祖国,我们就失去了一切。玛利亚从来不认为自己记性很好,听了一遍居然就记住了这段如赞美诗般的言语。
过了一阵,玛利亚叫过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听了后又叫过几名侍卫,侍卫们用洪亮的东罗马话喊道:“周围的人听着,东罗马帝国皇帝的姐姐,西罗马帝国的皇后,尊贵的玛利亚公主问你们,你们真的想推选希拉姑娘参选么?”
人群本来还有些人交头接耳,听到这话众人都安静下来。侍卫等了片刻,正想回去禀告。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我想让希拉选元老!”
周围立刻有人发出哄笑。侍从无奈的摇摇头,他觉得这种起哄还是不要再关注了。刚转过身,就听到后面有男人高喊:“笑什么,希拉为什么不能选元老。她当选元老总比大贵族们强吧。”
这次没几个人笑,众人都沉默了。侍从刚走出两步,却听到一个少年喊道:“希拉,选元老!”
随即有个小姑娘跟着喊道:“选元老!”
很快就有人跟着喊道:“选元老!选元老!”
整条街上的人都应和起来,侍从停下脚步想转回身。但是他觉得已经不用再回身,因为‘选元老’的呼喊声如同海潮般卷起,虽然很多人的声音听起来只是跟着吵吵,但是有一部分声音却异样的坚定。经历过战争的侍从能分辨出那些坚定的声音中有着发自内心的意愿。
跟着玛利亚公主一起来的不仅仅有侍从与侍卫,跟随而来的队伍中也有官员、学者、教士。听到震天价‘选元老’的呼喊声,讶异、不安、愤怒、不屑、若有所思、神圣的痴愚等等表情随着他们的情绪不自觉的就显露出来。
第242章 交易(二)
玛利亚公主见了希拉的消息在君士坦丁堡内不胫而走,很多人原本并不知道希拉叫什么,现在他们知道了。希拉·安德烈·克莱修斯。贵族们从名字上能看出这家的谱系也就那样了。比历史,东罗马帝国有太多历史悠久到能追溯至罗马共和国时代的贵族。然而贵族们却不敢小看希拉,能让玛利亚公主移驾去见的人绝不能小看,更不用说还有许多人表达了支持希拉的看法。
这个消息也作为重要消息传到了雅典,看到这个内容的耶律洪只是阴沉着脸翻过这一条。当然,耶律洪的内心并非这么镇定。之前君士坦丁堡传来了希拉拒绝合作的消息,这让耶律洪不满中又有些嘲讽。这女人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没有欧罗巴行省支持就能翻天么?可耶律洪此时觉得他之前的判断太过于托大,如果有人能在君士坦丁堡翻天,玛利亚公主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强迫自己先放下这件事,耶律洪看着下一条内容。元国大王子郝康再次到了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也和上次一样暂时留住了郝康。结合更多消息,元国内战暂时结束,军队在内战中受到重大损失,欧洲十字军趁机夺走华沙。这些倒还罢了,最令耶律洪讶异的是,也不知道是谁将元国兵工厂的核心装备给炸了。
当年为了能促成四方同盟,赵官家下令帮助元国建造了兵工厂,生产火枪火炮,耶律洪就负责带队前往护送。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赵官家的鼎力支持,以元国当时内部对大宋的恐慌和敌意,便是元国国主郝仁也不可能全面压制。赵官家则在大宋朝廷内力排众议,达成了这项合作,加上在人工授精技术上的合作,才最终完成了四方同盟而不是三方同盟。
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元国即便不退出四方同盟也会提出很多新要求,希望兵工厂爆炸的事情能让元国知道厉害。
看完所有报告,耶律洪心中觉得很累。他最初有自己的计划,先完成内部制度建设,让欧罗巴的制度与大宋完全一致,进而强化欧罗巴行省在东地中海的主导权。可局面已经万千超出耶律洪之前的计划,若是想让局面恢复可控,现在唯一可以确定成效的手段大概只能请求国内派遣军队解决。
“节度使,信。”秘书说完就把信放在耶律洪面前。
看到落款是杨从容,耶律洪马上打开信封,片刻后杨从容熟悉的笔迹就展现在耶律洪眼前。读着读着,耶律洪的表情从欢喜变成了阴沉。读完后耶律洪把信扣在桌面上,只觉得心中有气愤也有不解。杨从容在信里告诉耶律洪,当时之所以推举耶律洪而没有选择谢松是因为耶律洪是个很出色的执行者。杨从容认为欧罗巴行省孤悬海外,有太多容易遭人质疑和误解的地方,所以耶律洪的执行力应该可以在完成任务的同时避免麻烦。但是当下局面本身已经激烈动荡,他认为耶律洪那种强烈的秩序感与掌握局面的冲动反倒不能有效的应对。倒是谢松那种乐于见到变化乐于推动事情发展的个性更适合此时面对的局面。
听闻耶律洪把谢松调去西罗马帝国,杨从容作为耶律洪的推荐者给了耶律洪建议,也不用恢复谢松在君士坦丁堡的职务,将谢松调回雅典,多听听谢松的建议。最后杨从容告诉耶律洪,变化是挡不住的。当时大宋介入东地中海的时候一帆风顺,就是大宋带来了变化让东地中海各势力都能完成他们以前无法完成的工作。与其说是大宋主导了这些变化,不如说是这些势力早就穷极思变,大宋又正好能够提供给他们所需要的帮助。所以这些国家才会如何配合。这种思路面对当前的局面同样适用,但是耶律洪自己也许需要改变。欧罗巴行省并非是节度使的,有了功劳不会是节度使一人独占,有了问题也不会是节度使一人承担。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认为‘心想事成’才是耶律洪的成功与功绩呢?
对于这样的信件内容耶律洪自然很不满,不过他相信杨从容并非出于恶意而写来这封信。既然杨从容有善意,里面的建议或许还该听一听。只是杨从容对于耶律洪性格的分析也耶律洪的确难以接受,他觉得只是当下局面变化太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恶意的摸弄,总在耶律洪马上就要抓到要点的时候让整个局面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如果能找到这个要点,一切都会变得可控。就如杨从容对过去的形容一样,欧罗巴行省真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局面不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而是向着更好的结果前进。
思考一阵,耶律洪觉得自己也得处理一下谢松的事情。他本来就不喜欢谢松,的确是不喜欢谢松的个性。不过谢松的确抓到了一个重要的把手,就是那个小姑娘。也许是君士坦丁堡的信任办事处主任错误理解了耶律洪的意思,耶律洪不是要把那个小姑娘逼到绝境,而是希望希拉能够和欧罗巴行省合作,推行对欧罗巴行省有利的政策。这种做法也未必要那么凶狠,做的更加柔和,不让希拉感觉到才好。想到这里,耶律洪就命人草拟电报给君士坦丁堡办事处发过去,要他们先恢复与希拉的关系。
办事处新的主任接到电报之后只觉得心里想骂人,他只是按照上头要求办事,怎么突然就来这么一封电报要修补关系。希拉都已经辞职了,还怎么修复关系。可上头的命令也不能拒绝,没办法主任就找到了办事处学长李自然。李自然看了电报之后却没说话,这让新任的辛主任有些不好意思。辛主任也算是耶律洪的人,接过任务的时候从心里觉得谢松的做法不对。所以他也不顾李自然的不同意就执行了耶律洪的意思,却没想到什么人带什么兵,这个看着个头不高也很柔弱的女娃听完之后一句‘我辞职’,就走人了。辛主任还觉得你个女娃娃装什么装,离开了办事处的支持你以为你算老几。可现在他也明白办事处并没有力量去影响玛利亚公主。
这位公主为了东罗马帝国的复兴不得不嫁给伊尔汗国的汗王,自此东罗马帝国遇到威胁的时候都能得到伊尔汗国骑兵相助。伊尔汗国汗王去世,玛利亚公主再嫁的丈夫伯颜更成了东罗马帝国的坚强支柱。彻底封堵住了来自西欧国家进攻东罗马帝国的路线。现在的欧罗巴行省哪怕是公开反对希拉参选,玛利亚公主都能让这种努力失败。办事处又何德何能再次控制希拉?
可此时也不是顾面子的问题,辛主任笑着问李自然:“李学长,你难道就没有思路么?”
“思路当然有。”李自然答道。
“该怎么办?”辛主任连忙问。
“等待。”李自然答道。
听了这么一个思路,辛主任整个人都懵了。这算是哪门子思路,等什么?等希拉求到办事处门上么?
此时希拉正坐在玛利亚公主面前,和公主一面品尝希拉母亲亲手做的南瓜馅饼,一面聊着希拉在办事处的经历。希拉知道这是她绕不过去的坎,所以谈起来反倒轻松。玛利亚公主问起在办事处的时候遇到的最大艰难是什么,希拉就讲述自己倒了东部帮着种辣椒的经历。
讲述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一个多月,希拉把那种艰辛说的率真明了。
听完了讲述,玛利亚公主却说道:“真羡慕你。”
“为什么?”希拉有点讶异。
玛利亚叹道:“你就跟尝试离巢的小鸟一样,尝试靠自己飞起来。还有那么多人在守护你,真令人羡慕。”
希拉也知道玛利亚公主的经历,作为女性的她已经感觉到玛利亚公主对自己不自由的年轻时代的遗憾。希拉现在也明白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对她有多么珍贵,虽然短短的时间并不会让希拉变成一个老到的农夫,但是希拉对于农业的理解已经大大超出那些大贵族们对农业的理解。所以在之后面对大贵族谈起农业的时候,希拉总是能够用更高的视角看待问题解释问题,从而让大贵族们愿意与希拉合作。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玛利亚公主说道:“希拉,假如你能选上的话,你会怎么对付大贵族?”
“皇后陛下,我并不准备对付任何人。东罗马的敌人不是大贵族也不是农民,更不是军团,东罗马的敌人是饥饿和穷困。”
“引发饥饿与穷困的难道不是大贵族么?”玛利亚问希拉。
“如果现在有了全新的农业技术,能够大大提高产量,谁阻碍推广这种技术,谁就是东罗马的敌人。如果明明有很好的道路摆脱饥饿与穷困,偏偏有人堵在路上不让过,那些人自然是敌人。可现在这条路还没有走通,就没理由急急忙忙把别人定为敌人或者朋友。如果我能当选的话,我首先要推行的就是新的生产技术,我在东部还有合作者,等他们证明了这些技术真的可行,才会有之后的发展。现在我不准备对付任何人。”
第243章 交易(三)
“我的兄弟,你放才说什么?”玛利亚公主这几年已经很少发怒了,她此时的声音严肃,真的是不怒自威。
东罗马皇帝也知道自己姐姐的意思,虽然很想壮起胆量重复‘东罗马复兴是神的意志’这句话,但是这位皇帝怎么都说不出口。没有他的姐姐,东罗马帝国大概就这么完蛋了。
盯着弟弟看了一阵,发现弟弟没有再废话,玛利亚公主才说道:“我的兄弟,神关爱着东罗马帝国,但是神给了人类自由思考的意志。没有那些忠于东罗马帝国的人,这个国家就不会走到今天。我要告诉你,希拉可能没办法靠她一个人彻底改变东罗马帝国,但是她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有这么多忠于帝国的人,你应该高兴,而不是阻止他们。”
东罗马皇帝不敢说有些人在反对希拉成为元老或者议员,他只能说道:“我亲爱的姐姐,提比略阁下不会支持的。”
“你是皇帝,你拥有决定权。”
“可是……”东罗马皇帝不想对那些反对者动手。
一看弟弟的表情,玛利亚公主就明白弟弟的难处,她给弟弟支了个招,“你不需要支持或者反对,你只需要继续拥有自己的决定权就好……。”
东罗马皇帝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这个手段他以前真没想过,连忙询问姐姐细节。玛利亚公主就给弟弟讲述了一下操作手段,看着弟弟连连点头的样子,玛利亚公主稍微觉得有点安心。任何重大改变都会遇到很多问题,她希望自己方法能够帮到弟弟。
这边刚送走姐姐,提比略阁下求见。两人一见面,提比略阁下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巴塞勒斯,我们不能允许女人参政。”
东罗马皇帝用力点点头,“我同意阁下的看法。”
微笑刚浮现在提比略阁下脸上,东罗马皇帝继续说道:“但是晚了。章程已经定下,你要知道有很多大臣和大贵族们都想修改章程。”
微笑瞬间消失,提比略陷入了沉默。东罗马皇帝继续说道:“如果这一条可以修改,其他的规定可以不可以修改?”
“陛下可以做出圣裁。”提比略答道。
“提比略,你很清楚当时是在什么局面下做出的决定,也明白我们经过多少的努力才让所有人都同意。可现在局面已经变了,粮食价格虽然还很高,至少民众们认为未来有希望。这种时候任何修改都会导致很多其他问题。我是最终决定者,可我不是独裁者。”
“真的不能修改么?”提比略还是不想让女人有参政的合法渠道。
“可以修改。我不方便出面,请提比略阁下找其他人联合签署声明,只修改这一条,绝无其他附件条件。”东罗马皇帝顺水推舟的给了提比略解决问题的方案。
提比略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就告辞而去。之后几天提比略阁下坐着马车在各处走动,到处拜访大臣和大贵族。四天后,提比略阁下将希拉的父亲请到办公室,语气沉重的说道:“马克西米,我要求你让你的女儿退出选举。”
“为什么?”希拉的父亲沉静的问提比略。
提比略阁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让他心中感到了羞耻和愤怒。几天来提比略摆放了许多有力人士,提出反对女性从政的看法。这些有力人士都表示反对,不过在提比略阁下要求他们签署声明的时候,大家要么对提比略提出‘这个声明之外的其他条例不能修改’的要求嗤之以鼻,要么在提比略提出这个要求之前立刻提出了他们自己希望修改的条例内容。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每一个人!提比略发现自己被自己给困住了,再回去找皇帝请求皇帝亲自下旨,这次东罗马皇帝率直的告诉提比略,“提比略,你现在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在反对你了么?之前我已经用尽了我所有裁决权,才能让你提出的方案得到通过。现在我没办法再做出任何决定,任何新的改动都只会推翻现在的决定。”
提比略没有再想尽办法说服皇帝,他明白皇帝所说的没错。但是提比略并没有死心,他找到希拉的父亲,要求希拉的父亲出面阻止希拉参选。本以为希拉的父亲会同意,但是从马克西米的回答中他听出了反对。
“马克西米,女人参政只会让国家混乱。”
“希拉只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怎么才能让国家混乱?我们在设计这套制度的时候就考虑过个人的因素,所以请阁下说清楚希拉一个人……且不说她能否当选,就算她选上了元老,一个元老怎么才能弄乱整个国家?”说到后来,希拉父亲的语气已经变得很严厉。
面对这么猛烈的质疑,提比略发现自己暂时找不到解释方法。希拉的父亲说的没错,制定这套选举制度的核心理念之一就是如何解决个人在整个元老院、人民院中不能拥有异乎寻常的权力。别说只有希拉一名女议员,就算是议员里面五分之一的元老都是女性,也不可能靠着五分之一的元老就操纵整个元老院或者人民院的决定。
沉默一阵,提比略再次开口了。他已经感觉到事情其实与制度无关,所以声音很低沉,“马克西米,你就这么想让你的女儿当元老?”
希拉的父亲垂下了目光,就在提比略觉得他已经处于上风的时候,就见希拉的父亲抬起目光,坚定的说道:“这是人民的选择。”
“那么你呢?!这也是你的希望么?”提比略怒了。
“我只是顺应大家的选择,我的女儿已经为家庭、邻居、人民奉献了很多。提比略阁下,我爱我的孩子,我希望她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提比略怒了,他大声说道:“你这是为了你自己吧。如果希拉选上了,她可能无法连任。到时候你就可以顺利成章接过她的元老位置。马克西米,羞耻啊!你不觉得羞耻么?”
“呵呵呵呵!提比略阁下,选举权在人民手中,你这话未免太危言耸听!”
“够了!”提比略怒道。他明白自己在道义上没办法压倒希拉的父亲,但是这股怒气凝结胸中,让他恼怒的喝道:“马克西米,你家里有人参选,我会开会解除你遴选委员的身份。”
“好的。”希拉的父亲爽快的答应。
提比略一愣,他本以为希拉的父亲会为了自己的遴选委员的身份纠结一下的。遴选委员们现在虽然没报酬,也不是常设官位。但是这是要在历史上留名的地位,对于一名学者来说是无上的光荣。希拉的父亲竟然丝毫没有动摇。这让提比略心中怒火更旺,他大声说道:“人民只是现在情绪激动而已,真到了选举的时候他们不会选择一个女人。马克西米,你以为你可以借助你女儿成为大贵族么?那是妄想啊!马克西米,你醒醒吧!”
“我爱我的女儿,我也相信人民,这些都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好了。提比略阁下,我本来就是个清贫的学者,就算是希拉没选上,我以后继续做一个清贫的学者好了。”
提比略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第二天遴选委员开会的时候他当众对希拉父亲的遴选委员会委员的身份提出了质疑,要求委员会解除希拉父亲的委员身份。一群大胡子们没有如提比略所想象的那样立刻投票通过,沉默了好一阵,以为花白胡迟疑着开口,“提比略阁下,难道您同意通过希拉的参选资格么?”
这个问题很理性,因为之前遴选委员会的看法是希拉的资格不会被通过,不会被通过的候选人家属就没必要解除遴选委员资格。提比略一惊,他突然发现自己最近的努力结果并没有告诉其他委员。想开口说明一下,提比略阁下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羞耻。
危机降临之时,那帮掌权者们如惊弓之鸟,求着提比略提出解决方案。没想到危机还没解除,只是局面不再动荡,这帮掌权者们立刻故态萌发,死死抓住手中的权力再不肯做丝毫妥协。连女性不能参政这个最基本的理念都被拿来做政治上的交易。可耻啊!可耻啊!
“你们认同女性可以参政么?”提比略阁下声音中都是愤慨。
一众长胡子们没有吭声,光是看他们的表情就看得出他们不认同。也有些人看向希拉的父亲,目光里都是不屑与嫉妒。
“如果你们认同这个观念,我要求接下来几天不再讨论选举的事情,大家都到各个大臣与贵族家向他们表明态度,如果他们不肯同意,我们就不再工作!大家就这么拖下去!”提比略阁下的声音越发的坚定。是的,重臣与贵族们可以尸位素餐,但是东罗马的危机并未解除,大家就这么拖下去呗。元国的粮食今年也不会再来,日子只会更加艰困。
看着大胡子们纷纷点头,提比略阁下大声喊道:“投票吧,同意的举手!”
第244章 交易(四)
听到了提比略等遴选委员会的一众学者们开始四处活动,玛利亚公主心中十分恼怒。不过恼怒归恼怒,当下的局面的确让玛利亚公主感觉到强大的压力。毕竟离开东罗马这么久,国内敢和玛利亚对着干的人可真不少。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弟弟竟然轻易就妥协了,他带着抱歉的神色说道:“姐姐,我已经尽力了,那些官员们觉得提比略阁下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玛利亚这次没有斥责弟弟,她也知道政治就是交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的。她的弟弟便是东罗马皇帝,也没有到能轻松贯彻他个人意志的地步。更何况玛利亚其实怀疑自己的弟弟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也很保守。
但是局面的发展还是有点出乎玛利亚意料之外,两天后又听完最新的汇报,玛利亚公主看着高兴之余还有点嘲讽。东罗马重臣和大贵族们不愧是传统的掌权者,放出风声想同意提比略阁下的建议之后,他们就沉默了。摆明了是要待价而沽,要求遴选委员会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几十年来,不千余年来东罗马帝国就是如此,现在只是延续传统而已。对此有深刻了解的玛利亚公主此时反倒觉得希拉这样的人是多么可贵。她将自己对希拉的看法发了封电报给伯颜,顺道还将另一个更重要的消息告知伯颜。元国大王子郝康带了忠于他的几百部众抵达了君士坦丁堡,但是东罗马这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留住了郝康他们。有些官员想用郝康他们与元国做交易。玛利亚公主觉得这帮人简直是不知所谓,就算是将郝康送回到元国又能如何,连玛利亚都能看明白元国不再出口粮食将是一个长期进程。就算是把郝康卖了几十船粮食,对于千万人口的东罗马帝国不过杯水车薪。
电报里面当然不可能讲这么多,玛利亚相信丈夫伯颜一定能够充分理解这里面的纠葛。发完电报,玛利亚就准备参加迎接大宋驻东罗马使馆信任外交官的酒宴。欧罗巴行省挨着东罗马帝国,在东罗马帝国设有办事处。这种机构只能叫办事处。大宋在君士坦丁堡设有使馆,派遣了大使长驻君士坦丁堡。这才是真正代表大宋官方的机构。
大使已经告知东罗马朝廷,将有一位信任外交官抵达君士坦丁堡替代轮值回国的外交官。送旧迎新总是要举办一场宴会。至于这位信任外交官是什么样的人,大宋使馆卖了个关子,表示这位外交官会让君士坦丁堡都感觉惊奇。
正在梳妆,侍从推门进来禀报,“皇后陛下,希拉小姐已经要到这里了。”
“嗯,让她稍等。”玛利亚公主命道。既然决定支持希拉,玛利亚就邀请希拉一同参加宴会。这种时候玛利亚必须做到她能做的所有。
没多久,化了淡妆的玛利亚公主出现在客厅门外。同样化了淡妆,一身礼服的希拉从沙发上站起身由衷的称赞道:“皇后陛下,您真美。”
玛利亚微微一笑,她的礼服是优秀裁缝专门定制的,很好的掩饰了玛利亚的缺点而彰显了玛利亚的优点。希拉的礼服算是合格,但是更让人瞩目的则是这个年轻女孩本身。那种旺盛的生命力以及经历过场面之后那种内敛的沉稳都让希拉不由自主的就吸引人的注意力。
“走吧。”玛利亚公主说道。
玛利亚没有住在皇宫,而是住在别馆里,这也是西罗马帝国皇后应有的态度。两人乘坐马车到了宴会厅门口,就见各色衣着华丽的人们已经络绎不绝的走进大门。见到玛利亚皇后驾到,众人连忙让在两边。玛利亚公主倒也罢了,跟在玛利亚公主身后的希拉成了各种目光的焦点。不停有人向玛利亚公主问候,却没人和近在咫尺的希拉说话。
两人进了宴会厅没多久,就有侍从进来通报,大宋的大使与新任外交官到了门口。玛利亚公主留在大厅里面,她的身份完全不用去迎接谁。没多久就从人群脑袋上方看见了半个脑袋。宋国人个头真高,这位大使身高有185,在平均身高163左右的东罗马人中真的是鹤立鸡群。
玛利亚公主随即听到大使身边传来低低的惊叹声,这就有点逾越礼节了。这些贵人怎么都不至于只是见到个大使就惊叹吧。正在想,玛利亚却见到大使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发髻,上面带着精致而简单的首饰,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男人的发型。而且这个发髻的高度只比大使低了那么几公分,也能看得到。玛利亚公主大大有了兴趣。
大使走的很快,没多久就接近了玛利亚公主所在的位置。然后玛利亚公主就见到大使旁边的那人梳了发髻,皮肤白皙的如同大宋瓷器。她鼻子不算高,却很笔挺。嘴唇红润,身高也得有170以上。别说那些东罗马女人差了许多,便是站在东罗马男人当中也能显出高挑。在低低的惊叹声中,大使与这位信任外交官一起到了玛利亚公主面前,大使说道:“尊贵的皇后陛下,晚安。”
玛利亚公主的目光都停留在新任外交官身上,合体的礼服,脚下一双皮靴。胸前的衣服因应隆起做了精致的裁剪,新任外交官是位女子,还是位容貌极佳的大宋女子。简短的对话中,玛利亚公主觉得这位女外交官的异国口音温软好听,只是听不懂汉语让玛利亚公主感到颇为遗憾。
周围那些贵族们围在旁边看着高挑的大宋女外交官,个个交头接耳。希拉的注意力虽然被女外交官吸引,却也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各种不怀好意。
“宋国派遣一个女人当外交官,这是想羞辱我们么?”
“你看到了么?那个希拉竟然不往后站,还靠过去。”
“呵呵,玛利亚公主、希拉、宋国女人。这算是三裙子联盟么?”
这句俏皮话有点经典,立刻引发了“噗哧”“呵呵”“哈哈”的笑声。连希拉都忍不住想笑,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可这厮还真是个机灵鬼呢。
之后就是各种正式见面以及之后正式的宴会,在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三裙子联盟’的诨号已经不胫而走,满场皆知。不少贵族也凑上去和这位女外交官搭话,虽然他们都私下嘲笑女外交官充满异国口音的崩豆般拉丁语实在是太糟糕,但这也只是随口一说。大宋外交官能说点拉丁语其实已经很不得了啦,整个东罗马帝国会说汉语的人也大概只有五百以内。
贵族们更关心的是这位女外交官的出身,得到的情报让贵族们大跌眼镜,女外交官并非贵族出身。希拉倒是不奇怪,她对大宋的了解远超东罗马人。大宋理论上只有皇室、宗亲、人民,这个宗亲最近因为新的法令也完全普通化了。真正能称为贵族的只有皇室,而这个皇室男女老幼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人。大宋的核心力量则是官员、干部、军人。
这位姓穆的外交官父亲是军人,母亲是位官员,她自己上了大学,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考入了外交部工作。东罗马贵族觉得莫名其妙的经历在希拉看来可耀眼的很。穆外交官出身极好,又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了大宋主流阶层要经过的每一个门槛。真令人羡慕。
宴会结束之后第二天,希拉继续自己日常事务,走访君士坦丁堡民众。刚出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前希拉不熟悉操纵农具的时候,就把这厮的脸在心里投影到地面上。干起农活就有了股狠劲。阿尔泰看到希拉出现在门口,迎上前问好:“你好,希拉小姐。”
希拉早就不在意阿尔泰了,她笑着味道:“请问你来做什么?”
“李自然学长委托我来给希拉小姐做护卫。”阿尔泰淡然说道。
“这算是示好么?”
“你怎么想都行。”便是面对有点尖锐的询问,阿尔泰依旧淡定。
希拉对李自然印象不错,知道他在对待东罗马帝国的态度与谢松相近。只是李自然承担的是管理办事处官员的工作,对东罗马帝国不太发言。既然是李自然的善意,希拉也就接受了。谢松跟在她背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目的地走去。
眼看进入了一个很普通的小巷,阿尔泰就靠希拉更近了一点。希拉到了一家人门口敲响大门,出来一个看着眼神有点凶恶的家伙。他打量了阿尔泰几眼,就问希拉:“这是你的护卫?”
“是的。”希拉爽快的答道。
眼神凶恶的家伙摆摆头,“进来吧。”
这家房子内的拜访看着算是中等偏下的人,希拉坐下之后来了几个看着就不咋样的年轻人站在凶恶眼神的背后。凶恶眼神问希拉:“姑娘,我听船老大说你能帮着我们这些老君士坦丁堡人多挣点钱,却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
希拉爽快的答道:“农忙的时候组织城里闲的人到农庄里帮忙,农闲的时候组织农村的人到城里工作。”
第245章 交易(五)
从第四家出来,阿尔泰看着希拉有些疲惫,就问道:“你要不要回家?”
希拉没提回家的事情,她有些疲惫的问阿尔泰:“我觉得大家好像对我的说法兴趣不大。”
“嗯。”阿尔泰应道。
“你果然这么看,看来是真的。”希拉声音里面有点惆怅。
阿尔泰声音依旧淡然,“你要是宴请这些人一次,宴会上拜托他们,或许他们就会投你。”
希拉摇摇头,“我没钱。”
呵呵。阿尔泰轻笑一声。
希拉看了阿尔泰一眼,微微抿了抿嘴唇,“我有钱也不会那么做。”
“我听说东部贵族们已经开始宴请地方上的百姓。”
听到这里,希拉的表情微微动摇了一下,但是她却没说什么。
阿尔泰看着这位老相识,觉得希拉很有趣。以阿尔泰对希拉的了解,这个小姑娘对于人情世故并不陌生,但是她就是有点不一样。看得出,她是真心想帮助那些穷困的人。正在想,就听希拉叹道:“现在很多人想在遴选条例第一条加上只许男性参选。我可能都没资格参选。”
“嗯。”阿尔泰应道,却没评论。李自然也说过同样的消息,在如此的动荡局面下,许多人却觉得禁止女性参选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阿尔泰对于女性参选也不支持,不过他对那帮人却更加厌恶。
本来不想评论,阿尔泰又跟着希拉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问道:“希拉姑娘,你现在还想继续参选么?”
“是的。”希拉果断答道。
“你想选上么?”
“当然。”
“为什么这么坚持?”
“我想在有机会做的时候为大家做点什么,如果没选上,我就会为自己努力。”
“为大家做点什么?你觉得你能改变现在的世道?”
“一点点改变也是改变。”
“一点点?”
阿尔泰的语气让希拉有些奇怪,她看了这位男子一眼,不解的问:“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就算那是一点点,几万个一点点加起来就好多。几百万个一点点么,想必希拉姑娘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希拉又看了看旁边这位看着从容淡定的男子,这个人的存在感好像总不那么强烈。希拉并不是小看他,而是有时候就忘记他。但是方才几句话足以证明阿尔泰不仅存在,而且还用他的视角来观察世界。又走了一阵希拉问道:“你是觉得我选择了太大的目标?”
“我觉得你在办事处待的太久,已经习惯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
“你……是要我向办事处妥协么?”
“不,我认为你的决定很正确。”
“那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所许下的承诺太大,很多人不相信。”
希拉轻轻吁了口气,这话的确与希拉的感觉一样,她自己发现谈及这些的时候,对方要么没有太认真在听,要么听了也不相信。又走了一段,希拉问阿尔泰:“你相信么?”
“我和希拉姑娘一起到过东部,我不怀疑希拉姑娘如果当选会努力实现你所说的内容。”
“别人因为不了解我,所以不信对吧?”希拉的声音里面有点被伤害的感觉。
阿尔泰不说话了,他方才说那些是因为看到希拉的确有决心去推动她所期待的内容。现在希拉有点像是小姑娘在怄气,阿尔泰可就没兴趣再说话。
再走一段就到了希拉家门口,希拉站住脚步,“感谢你,阿尔泰先生。”
“明天你几点出门?”阿尔泰问?
“你还要陪着我?”
“这是李自然学长交给我的任务。”
“明天早上八点见。”
“八点,好的。”
希拉回到家,看到老爹在客厅拿着本书在看。瞅见希拉回来,老爹让希拉过来坐下,“希拉,现在朝廷里面的风向有点变了。提比略阁下下午在遴选委员会发了一个多小时的脾气。”
“因为我?”
“一部分是因为你,另一部分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东方游记》里面提到的宋国女官员,就对宋国的制度大大不满。”
希拉被气乐了,心里面也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到了这个时候,希拉已经听说提比略阁下所推动的事情,不管是谁被别人如此针对都会愤怒,希拉也挺恼火。不过希拉也很讶异,她虽然知道大宋有为数不少的女性官员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东地中海距离大宋太远太远,希拉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越过几万里的海路到大宋会是什么感觉。离家几百里就让希拉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突然间希拉想到了点别的问题,她连忙问:“父亲,难道提比略阁下感觉到挫折了?”
“朝廷里面的动向已经变了。”希拉的父亲说道:“有委员告诉我,已经有大臣明确表示不在支持提比略阁下的想法。”
“为什么?”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但是他们已经表态了。提比略阁下怀疑是宋国女外交官做了什么。”
“怎么可能!大宋怎么可能为了我派人到万里之外。提比略阁下真的想太多。哈哈”
女儿的笑容让希拉的父亲马克西米觉得心里面有点高兴,但是他此时知道不是高兴的时候,马克西米严肃的说道:“希拉,不管是不是因为你,我觉得你现在的机会都在增加。如果官员们持续改变立场,你真的会有机会参选。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你能赢么?”
希拉眼睛亮了,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谈选举,以前的时候父亲对希拉的选举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她想了一阵,正想说话。而父亲却在她说话之前开口了,“我就想你解释一下这次选举的制度,你好好听。”
提比略和学者们制定的计划中,元老院一共121位元老,其中120位靠选举选出的,不用参加选举的那位元老是东罗马皇帝,以保证元老院投票可以产生票数差距。元老们从根据已经被破坏的古老行省制度出发,以每个行省固定名额的方式选出。
人民院则是不按照行省而是按照人口选出,现在计划是一万名民众中选出一名人民院代表。东罗马人口没有统计,大概估算是800万到1500万之间。现阶段暂时按照大概800万的规模选出800名人民院议员。
地方议会则是按照每1000人中选出一名议员的办法进行选举。
各种议会都是三年选举一次,第一届各种议会选举算是一个过度机构,目的是为了先把框架搭起来。之后还会有一个为期两三届的议会去完成授予公民权的过程,等到东罗马重建了公民制度之后,所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都是公民的权力。
将提比略提出的新制度内容大概讲述一番,希拉的父亲把问题拉回现实,“提比略阁下不认为女性应该拥有公民权,如果你当上了元老,就会出现一个女性成为公民的问题。就算这个问题现在没有被解决,以后开始授予公民身份的时候还是会被提出。”
希拉点点头,她算是明白提比略阁下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看来这个大鼻子老头不完全是一个私心作祟的家伙。
“希拉,如果是选举市议员,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和支持者,你肯定可以选上。如果是选举元老,水比你想象的要深的多。说是元老院要等着巴塞勒斯授权,实际上元老院会决定未来东罗马的命运。提比略阁下希望建成一个强有力的元老院,能够决定东罗马相当一部分政策。希拉,你想当选元老的难度太高,很多大家族都想推举出自己的元老。”
“嗯。”希拉连连点头。
“那你想选什么?”
希拉没说话。听完父亲这位遴选委员会委员的介绍,希拉梳理清楚很多以前没想到的事情,对于整个局面的了解也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原本看着是希拉最大障碍的提比略阁下已经显得完全不够看,选元老怎么也轮不到一名学者来决定。哪怕是一名名声卓著的学者。对于贵族圈子里面的细节,希拉觉得提比略阁下的认知水平只怕还不如自己。那些人谈起利益的时候从不苟且,必然会分毫必争锱铢必较。
看着女儿不说话,希拉的父亲喝起了茶。过了一阵,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希拉,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我不建议你选元老。选不上的。”
“如果我去参选安卡拉地区的元老呢?”
“什么?”希拉的父亲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在君士坦丁堡是选不上元老的,但是父亲说过,元老选举现在没有居住地要求对吧。”
“居住地……,这个的确漏了。现在的规定是只要地方上有两万人联署,就可以参选。可是你在安卡拉地区认识谁?”
“认识很多贵族。”希拉果断的说道,她的眼中虽然有些畏缩,更多的是却是冲劲,“我到过安卡拉地区,也认识很多那个地区的贵族。他们希望能够改变种地挣不到钱的局面,如果他们推举我,我有能力帮助他们。一部分安卡拉地区的贵族也相信我能帮到他们。”
“希拉,我不许你到那么远的地方!”二楼传来母亲的声音。
希拉抬起目光看了看满脸不安惊怒交集的母亲,又收回目光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父亲,她对父亲说道:“父亲,我会前往安卡拉一趟。”
第246章 交易(六)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五分,希拉准时出门。正在四处看阿尔泰在哪里,就听身边传来阿尔泰的声音,“我到了。”
希拉一惊,这厮好像总是能做到这么神出鬼没。她并没有指责而是对阿尔泰说道:“走,我们去办事处。”
阿尔泰没有惊讶,只是淡然应道:“好。”
九点钟的冬日阳光在云彩里显得非常黯淡,地中海气候冬季多雨,每隔几天就得来一场。
“你要走了?”
“是,我乘船去东边。”
“好。”
“我们成亲吧。”
穆同学脸色一红,却没有回答。郝康鼓起所有勇气说道:“我这些年经常想起你,想起你就会非常难受,觉得气都喘不上来。我想和你成亲。”
看着郝康不由自主极度认真的神色,穆同学脸上都是怜惜,但是片刻之后她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要到大马士革去。一旦我站稳脚跟,混出点名堂,我就会派人向你父母提亲。”
这话让穆同学眼中露出些失望,她无声的叹口气,只说了句:“祝你一路平安。”就转身离去。走了一阵,就听背后郝康喊道:“我每个月,不,每周都给你写信。这次我再也不担心寄信寄不到了!”
穆同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她并没有回头,迈着从容的步伐到了马车边上车离开。
郝康只觉得一阵失落,但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失落的时候。他对于穆同学有期盼,但是几千经历过内战的部众对郝康也有期盼。不久前郝康与信任元国国主郝睿终于达成了暂时和解。郝睿要求郝康将母亲包惜弱的遗体送回元国由郝睿安葬,而郝睿也会让东罗马帝国放人。
两人的书信电报往来都没用兄弟称呼,而是直接称呼姓名。郝康对自己的弟弟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他并不认为弟弟会谋害母亲,那些子弹是瞄准郝康打的。而且郝康对于元国也没有什么感觉,元国与他的联系本就是通过父母联系起来的。郝康能记得自己和父母一起越过几万里征程的事情,能记得自己乘坐大船抵达大宋的经历,在大宋求学那几年留给他的回忆远比基辅城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众忠诚的部下都在屋里等着郝康,见到郝康进来,为首的魏晃立刻起身喊道:“丞相到了,大家起立!”
郝康走道位置上,对着齐刷刷立正的众将说道:“大家请坐。”
众人落座,郝康说道:“我们第一个目标是大马士革,先在大马士革站稳脚跟,之后再说其他的事情。我想现在蒙古朝廷也不会在乎我这么一个丞相。”
这话引起一阵轻笑,这些人都经历过生死考验,知道那个所谓‘蒙古丞相兼大马士革总管’不过是蒙古朝廷在情报闭塞之时做出对元国的示好举动。他们就算是这么示好,元国也不会再给蒙古朝廷粮食。
“今天就出发,大家已经准备好了么?”郝康问。
“准备好了!”众人齐声回答。
“好,大家各自干各自工作,咱们走!”
没多久,元国船只的烟囱里就冒出了黑烟。站在码头上,郝康看着满载着部下的船队,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与若隐若现的黯淡太阳。再也没有父母保护郝康,也没有什么可以回去的地方。想到父母,郝康鼻子酸了一下。父母会安葬在基辅的王陵之中,郝康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王陵了。但是郝康胸中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冲动,未来的道路是属于郝康征程,他对船长命道:“升旗,出发!”信号旗升旗,船队开始驶出停泊许久的港湾。
比郝康晚了一点,希拉也在阿尔泰的护卫下带着家里的女仆和男仆登上了前往东部的船只。船只启动,希拉没有眺望大海,她在自己的舱室里紧张的想着未来和现在。李自然的立场果然如希拉所了解的与谢松一样。谢松也不是不想赚钱,他想的很。但是这个赚钱的基础是推动东罗马的经济发展赚取大量服务费。与希拉的合作基础建立在这个之上。
希拉一点都不反对让欧罗巴行省这么赚钱,她最初的设想里面这种合作就是自己的助力。毕竟是当过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那么久的买办,希拉相信自己最能与这股强大的力量合作。
只要他们不过份的话。
阿尔泰完成了巡视工作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整备家伙。所谓的男仆也不是真的男仆,而是希拉嫂子利奥家提供的人员。阿尔泰很怀疑这厮其实主要工作是监视希拉的行动,向利奥家提供的消息。但是当下这个不重要,阿尔泰接到的工作也只是护卫,有些没说出的隐藏任务自然是汇报此行的经过。
看着阿尔泰在皮革上打磨刀锋,那位男仆有点紧张的问:“阿尔泰先生,东部真的这么乱么?”
“东部还好。但是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阿尔泰淡然答道。
男仆咽了口口水,对于东罗马君士坦丁堡的贵族而言,帝国西部是文明之地,越过海峡之后的东部就属于蛮荒之地。而且围绕着东部进行了那么多残酷的战争,大家想起那地方就觉得不对劲。
阿尔泰并不想给自己的故乡做辩护,身为刺客联盟安卡拉分部的委员,这地方民风彪悍,也缺乏权威。大家更习惯用家伙来定胜负。虽然这几年组建了安卡拉地区的军团,但是这种风气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
把能拿出来让人看的家伙调整完,阿尔泰收拾了东西,自己到了隐秘房间开始整备其他不想让人看到的家伙。飞刀、钢弩都是大宋货,品质高到阿尔泰由衷赞叹的程度。但是最令他赞叹的则是霰弹枪,他选的是一款有效射程不足二十米的型号。操作流畅,后坐力不大。对于一名刺客来说,精准击杀固然重要。但是势单力孤是刺客们想活下来的最大威胁。这把霰弹枪就能弥补这个问题,现在阿尔泰已经能够流畅的在战斗中装弹,遇到大宋以外的敌人足可以一当十。
定期船以最经济的速度航行在航道上,欧罗巴行省已经结束了只求速度的时代,耶律洪主导的成本核算行动让各个行业都规范起来。包括蜘蛛网一样的电报网也运行的更加顺畅。君士坦丁堡乃至东罗马地区的消息能够顺畅的传到西罗马帝国首都罗马城。
伯颜得知郝康已经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往大马士革,心中稍微轻松了一些。他虽然少年时代就想成为罗马人,但是对蒙古的感情依旧深厚。如果当年不是忽必烈大汗达成平生所愿,在忽里台大会上正式成为大汗,伯颜大概此时还在蒙古朝廷里面为官。
世事难料,伯颜明确感受到忽必烈大汗在即将走上人生顶峰的时候对于强有力部下的心情也改变了。所以他就因应这个变化带兵远征。郝仁的死对于蒙古朝廷来说一个重大损失,但是人才的流失并非从去年开始。早在忽必烈大汗最后几年这个进程就已经开始了。随着忽必烈大汗按照他的意思开始改造忽里台大会,蒙古就再不是雄鹰自由展翅的地方,只有猎犬才能安然活下来。
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伯颜甚至忍不住幻想,也许这次蒙古的危机能够变成转机,让那些有能之辈站出来的转机,如郝康这样的年轻人或许可以挽救蒙古。这个过程必然残酷血腥,但是这依旧会是蒙古的新生。
正在胡思乱想,有侍从拿来了最新的蒙古战报。报告中显示奴隶王朝的主力集结在阿瓦士地区,伯颜虽然是伊尔汗国人,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地区。这里到底如何,他没印象。好在他的部下来自于各地,伯颜叫来阿瓦士本地人询问。
得到这样的机会,这位低级军官第二天到了伯颜面前激动的都有些颤抖。伯颜听着这位说的口沫横飞,眉头却皱了起来。大宋的地图做的很精致,伯颜自己都用大宋地图。但是这些在市面上出售的地图并不会有相应的地形。
又花了一天时间召集整个地区的出身的人,根据他们的记忆将山川、河流、田地等勾勒出来。虽然这些人互相争吵,争执的却是细节。伯颜拿了那个涂鸦看了片刻,他的情绪迅速消失,作为军事家的尝试让伯颜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阿瓦士地区有非常稳定的河流蜿蜒经过,两边都是农田,古波斯帝国留下了大量水利设施。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将领都会利用这些丘陵与纵横的水道实施防御。这些东西对于步兵们作用不大,对于骑兵却极为不友好。占领了这个地区不仅可以从容利用当地的农产品过冬,还能威胁巴格达与巴士拉。
想到蒙古军的那个战略水平,伯颜突然生出想切断与蒙古联系的冲动。他最担心的局面之一还是出现了,远道而来的奴隶王朝军终于找到了过冬的驻地,可以从容修整。而蒙古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哪怕是无法击败天竺王朝军,至少也得把这样重要的地方变成无人区。人迁移走,粮食统统焚烧。让奴隶王朝军在此过冬,只要开春就是一场血战。
第247章 交易(七)
接到伯颜的邀请,谢松很自在的前来喝茶。两人都知道喝茶只是形式,伯颜就率直的询问谢松对奴隶王朝的看法。如果是别人这么问,谢松大概就敷衍一下。对于伯颜的提问,谢松就没有任何遮掩,对这么聪明的对手说实话会也许会有意外惊喜。
果然如谢松所料,伯颜听了大宋对天竺王朝的敌对立场,他就说了郝康的情况。甚至讲述了蒙古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谢松听的认真,在心里面也将自己得到的情报与之印证。伯颜说完了情况,接着说起结论,“我会支持郝康,也希望谢主任能够尽量支持郝康。”
“你对郝康了解多少?”谢松问。
“不会太差。没有支持会很过的很艰难。”
谢松想了想,“我要是支持郝康,且不说我会遇到很多指责,只怕也会让郝康更难过。”
伯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才说道:“耶律节度使的确有些急功近利。”
“谁又不是这样。”谢松叹道。
“既然如此,不知谢主任能否帮西罗马帝国申请一笔贷款,不用多,够支援郝康一下就行。”
谢松答道:“大马士革在以前的确算是富裕,可现在那地方就不算富裕。出了些牲口和毛毯之外也没什么出产。东罗马的手工业已经起来了啊。”
伯颜只能表示赞同。大宋介入东地中海地区之后的确攻城略地,打下了自己的领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宋就是一个单纯的掠夺者,战争导致的损失与大宋对这个地区的帮助相比还真不算啥。其中最重要的的就是大宋以压倒性的海上优势,完成了四方同盟之间的贸易网络。这个网络的促进作用太深刻,以至于很难形容。
大家的感受就是出海做生意方便了、安全了、便宜了。欧罗巴行省的舰队除了镇压东地中海所有异动之外还提供了安全服务,更多人开始做生意,更多货物在各个港口间流通,商品数量增加导致了商品价格不断下跌。
大马士革的毛毯曾经价格很好,但是东罗马手工工厂的廉价编织品很快就占领了市场。而且大马士革还遇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四方同盟之间的贸易有四方交钞,到大马士革贸易就需要当地认同的货币,四方交钞在当地无疑属于不被认同的东西。这也导致西罗马商人更愿意与东罗马做生意而放弃大马士革的贸易。
但是伯颜并没有因此而放弃郝康,他说道:“只要谢主任肯帮忙,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谢松想了一阵后表示愿意试试看。欧罗巴行省对伯颜的看法在那里,所以对西罗马贷款比较严格一些,谢松也不敢保证能办下来。
说完这些,谢松就问伯颜对于大宗商品有没有思路。伯颜答道:“如果大马士革同意使用四方交钞,算不算大宗商品?”
谢松听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他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后告辞而去。
没几天,之前被郝睿扣住的西罗马使者回到了西罗马。伯颜也没难为这位,只是让这位作为使者前去大马士革。伯颜告诉使者,“你除了带去我的信之外,还亲自讲述你怎么被郝睿逼的说了许多话。”
使者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责任,连忙答应下来。虽然遭受了许多折磨,使者却不抱怨。把事情办成这样,伯颜没杀他也没难为他的家人,这就该谢天谢地了。至于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在安卡拉地区的贵族宴会上,有贵族询问来自君士坦丁堡的贵客希拉关于蒙古与奴隶王朝战争的事情。希拉知道有这么回事,却没见到此事对于东罗马帝国有多大影响。战争距离君士坦丁堡远着呢,参战一方还是东罗马帝国听都没听过的奴隶王朝。
因为办事处的关系,希拉稍微知道点奴隶王朝是怎么回事,她也能明白安卡拉地区的不安。与海峡西边的君士坦丁堡相比,安卡拉距离战争可就近的多。四方同盟条约规定,欧罗巴行省舰队有保护四方同盟各国不遭受海上入侵的义务。但是没规定欧罗巴行省要保护陆上的安全。如果敌人从东方杀过来,安卡拉就会遭受攻击。
希拉笑道:“请不用担心,奴隶王朝的目标不是东罗马。”
“为什么?”提问的贵族讶异的问道。其他贵族听到这边说着有趣的消息,也纷纷围上来听。
希拉就把奴隶王朝的历史讲了讲,虽然只是办事处收集到的消息,却也足够让这帮东部地区的贵族们听的不断咋舌,原来这个奇怪的称呼有着如此历史。等明白了奴隶王朝是信奉真神教,目标是夺取圣地。贵族们就明白希拉前面所说的道理所在。
没等有人赞美希拉,就听到一个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说道:“你这也只是自己说说,可有什么证据么?”
听到这样的发言,希拉看过去。就见一个脸色发白的四十来岁老头坐在靠火炉的位置上。见希拉看过来,老头继续说道:“你这种道听途说的话可有什么证据?”
老头的话如此不友好,其他贵族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注视着场中的两个人。希拉没有生气,她仔细看了看老头发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前两步问道:“请问阁下,您是患了疟疾么?”
听到这个问题,老头怒了,脸上都稍微恢复了那么一点血色,他喝道:“你是在嘲笑我么?你这君士坦丁堡来的小贵族竟然敢在安卡拉撒野!你以为你哥哥是军团的军官,你父亲是遴选委员会的委员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成!”
希拉从老头的话里确定安卡拉地区想选元老的本地贵族豪强做了相当的准备,她没生气,只是继续说道:“阁下,我认识欧罗巴行省的医生,他们有治疗疟疾的办法,能在一个月内治好疟疾。”
会场里面登时鸦雀无声。疟疾在古罗马共和国就有专门记载,甚至对于疟疾发病的原理也有许多研究。不过千余年过去了,各种江湖医生都吹嘘自己能治疗疟疾,各种传说也很多。但是贵族们请得起医生,他们的亲身体会让他们明白这个病并没有能够一个月内治好的可能。别说一个月,就算是大贵族这样存在,得了疟疾之后轻则身体垮掉,重则丢掉性命。
老贵族万万没想到希拉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眉毛一竖想发火,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见老头的表情阴晴不定,看得出他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正在此时,有贵族开口了,“希拉姑娘,你真的有治疗疟疾的办法?”
“我没有。”希拉微笑着答道,不等那贵族脸上露出失望,希拉已经继续说道:“我认识能够治疗疟疾的医生。”
“是那里的医生?”贵族声音中满是谨慎,看得出他应该遇到过行骗的假仙。
“是欧罗巴行省的医生。”希拉爽快的答道。提起欧罗巴行省的医疗水平,希拉就有无限的信心。她当然知道欧罗巴行省并非包治百病,相反,欧罗巴行省内部教育的时候讲过他们对很多疾病并无有效手段,要求员工们树立防治高过治疗,同时切勿讳疾忌医。疟疾无疑是办事处确定能够治疗的疾病。有几个得过疟疾的同事就得到了很好的治疗。
那位贵族脸上先是有了喜色,喜色却逐渐消退,他迟疑的问道:“欧罗巴行省……他们肯给我们治病么?”
“我会给他们发电报,我觉得应该可以。”
“会不会很贵?”贵族说着心里话。而这话听到其他贵族耳朵里,大家也都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
看一众贵族将信将疑的表情,四十多岁的老头子怒喝道:“不要相信这女娃子的鬼话!”
希拉笑了,笑容中都是自信。她说道:“这样吧,诸位。你们认识的农夫里面肯定也有人得了疟疾,我会请医生过来先给他治疗。到时候有没有用,是不是治好了。大家马上就能看出来。大家觉得如何?”
“好!”那位看着没生病的贵族立刻应道,看得出他的亲人里面必然有人得了疟疾。
希拉笑道:“那么我现在就去发电报,先告辞了。”说完,希拉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三天上午,医生到了。正在和希拉谈话的贵族们听到这消息立刻就要去看看医生。易思凡中年快步走出去,就见外面只站了两个人。易思凡中年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他想象中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敢说自己能治疗疟疾的医生,出行的时候怎么都得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
再看面前的两位,一位是东罗马人,背着一个箱子,另一位看长相应该是宋人,背着和东罗马人一样的箱子。这位宋人有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加上宋人皮肤光滑明亮,本来看着就比东罗马人更年轻。易思凡中年觉得这位宋人有十六岁么?
第248章 交易(八)
希拉跟着易思凡中年出门后看到医生,她立刻迎上去喊道:“张大夫,你这一路辛苦了。”
在贵族们惊讶的看到希拉和张大夫握手问好,张大夫笑道:“咱们进屋吧,我冷!”
希拉连忙请张大夫进屋暖和一下。两人用汉语交谈了情况,张大夫说道:“我这次没带太多药,上头只给批了五十份单人疗程的药。要是人太多,那就得下一回了。”
“多谢。现在有十位病人,男女老幼都有。”
“好,现在就开始。”张医生应道。
片刻后,贵族就见到医生居然拿着箱子带着仆人跟着希拉走了,别说没喝酒,连烤火都没烤。胆大的贵族紧张的跟在医生后面去了放置病人的地方。这里是个谷仓,粮食已经卖光了,木板和草甸铺成的床上躺着十位眼瞅着就要被疟疾折磨到不行的病人。旁边还有几个人,是病人的家属。见到希拉令人进来,家属们连忙站起来行礼。
贵族们惜命,希拉让他们找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他们就给找了十个。都是被疟疾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农夫。如果这些人都能救过来,贵族的亲人们自然没问题。有病人已经到了疟疾开始发作的周期阶段,因为发冷,他们瑟瑟发抖,草铺和木板床都被抖动引发了些声音。
希拉让那些家属都靠着谷仓墙壁站着,命令他们不许说话,不许动。张医生带上口罩,开始给病人检查。检查的很快,他对跟随的仆役招招手,仆役就过来把身上的箱子放在地上较为平坦之处,把张医生的箱子放在这个箱子上后打开。
张医生从里面拿出针筒与药盒。贵族看着银光闪闪的针筒与细长的银针,本能的都感觉大大不自在。这是人类本能的反应,根本不受所谓勇气的控制。
“拿温水来。”张医生说道,因为带着口罩,声音听着很是沉闷,这异国语言听在贵族耳朵里好像是在吟唱一句咒语。
希拉很快就带了温水回来,张医生先给病人们都喂了药。有些实在是没力气的病人,张医生就让仆役和希拉扶起他们,小心的让他们服药,再用水把药顺下去。等每人都吃下药片,张医生才给病人打针。
看着三人相互配合,手脚不停的给十位病人喂药打针。贵族们都是一头雾水,看他们治疗的时候觉得非常繁杂,等治疗结束之后贵族们又觉得整个过程是如此简单。他们也都接受过医生的治疗,那是一个非常繁杂的程序。治疗疟疾这么可怕的疾病就这么简单么?
看着希拉他们离开,贵族们也没胆量留下来和病人待在一起,纷纷跟着回到烧着壁炉的大厅。他们让仆人们密切关注病人的反应。张医生暖和了一会儿就提出先找个地方睡会儿,他这一路奔波可累坏了。医生离开没多久,就有仆人兴冲冲的跑来禀报:“大人,那几个发冷的病人已经不发冷了!”
又过一个小时,仆人们带来了更好的消息,“那些人到现在都没发病。”
每个小时都有新消息传来,基本都是好消息。让贵族们最放心的莫过于病人都没死亡。当天晚上,病人们都活着,病情貌似大有好转。第二天,张医生又给病人服药打针。这次病人们虽然还是病恹恹的,却不再需要扶着才能坐起身。第三天的治疗结束,病人们已经能靠自己站起身。因为希拉要求给病人提供营养丰富的食物,有些病人看着气色比生病前还要好上几分。
病人们虽然穷,却不傻。他们也明白那个被贵族们簇拥的异乡人是个医生,还治好了他们的病。当贵族宣告农夫们可以回家的时候,农夫们向着老爷们致以真正的谢意。面对医生,他们都跪了下来。按照习惯,他们该是亲吻医生的衣角。可大宋的医生穿的是普通的白大褂,没有那种华丽的衣角可以给他们亲吻。于是这些人捏着医生的白大褂的边角亲吻起来。
完成了这个礼节,农夫们跪在地上感激的说着“您是上帝派来的人!”“上帝保佑您!”在谷仓的家属已经准备给亲人送终,见到这样意想不到的结局也跟着亲人们加入了跪地亲吻医生白大褂的行列。
张医生虽然早就过了十六岁生日,却还不到二十六岁。这样的局面让他也觉得有点尴尬。治疗疟疾的药物是赵官家开发出来的,张医生可不敢欺师灭祖,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功劳。因为赵官家自己都不敢欺师灭祖,他给这个药命名叫做‘葛洪-屠呦呦青蒿素’。葛洪大家听说过,是古代著名的炼丹术士,这个屠呦呦是谁,医学院毕业的这帮学生们都莫名其妙。但是赵官家不解释,大家也不明白。大概猜测是这位屠呦呦是一位葛洪之后的厉害炼丹术士,只是历史上没记载。博览群书的赵官家读过他的方子,所以知道这个人。
没等张医生说什么,贵族们已经让仆人‘请’走了农民,簇拥着张医生回到大厅。大家也不废话,在提出各种问题的同时,家里有病人的都回去赶着车马前来。车辆一到,众人送张医生上了最豪华的车辆,其他车辆在后头跟着,在表示自己身份的同时也作为护驾来表达贵族们对张医生的尊敬。
贵族们当然不可能如农民一样送一个地方扎堆躺着,车队就护送着张医生挨家挨户的为患了疟疾的贵族看病。希拉本想跟着去却被阿尔泰轻轻拉了一把。希拉心念一动就没跟着去。等车队走远,希拉见身边无人,就低声问阿尔泰,“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
阿尔泰这位刺客联盟安卡拉分部委员淡然应道:“按照东部的规矩,你给他们留点面子,他们也会加倍的回报给你。”
希拉马上就懂了。的确如此,希拉带着医生上门和贵族们自行带着医生上门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自己请来的医生无疑更有面子。
四天后,在贵族们举办的热闹宴会上,希拉站起身对满堂贵族说道:“诸位,大家的亲人安好,这就太好了。大家请举杯,祝愿大家以及大家的亲人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干杯!”
“干杯!”大厅里面响起了热烈的回应,安卡拉地区几乎所有贵族聚集于此,人数众多,声音格外响亮。而希拉的话简单明快,说的又是大家的心情,气氛更显融洽。
希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其他贵族们也都喝光了酒。接下来就是此次酒席的主办人易思凡中年开口说道:“诸位,我们为张医生喝一杯。”
贵族们欢呼起来,大家纷纷挤到张医生面前与他碰杯。张医生说的话和希拉差不多,也是祝愿大家和大家的亲人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话。由希拉翻译出来,惹得贵族们都不带恶意的哄笑起来。希拉心中暗笑,这是欧罗巴行省的标准祝酒词,恭祝赵官家身体健康万寿无疆,恭祝太子身体健康永远健康。这帮贵族们当然不配万寿无疆,勉强用永远健康好了。
正在热闹中,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看着有二十岁,长得还挺俊秀。贵族们看到这位年轻人立刻不再欢呼。大家都知道这是安卡拉地区最大贵族的长子,这位最大贵族就是之前当众给希拉难看的四十来岁的老头。
贵族长子走到希拉面前先给希拉行礼,然后郑重说道:“希拉小姐,感谢您派人询问我的父亲何时有空迎接张医生。我今天亲自起来迎接,请问张医生有空么?”
这帮贵族们互相之间交流着目光,有人嘲讽,有些不屑,但是每个人都很讶异。按照那位长子方才所说,希拉是率先向老头子示好的,贵族们都不知道希拉私下派人去。老头子其实可以偷偷接张医生过去治疗。这时候派长子亲自带车辆来迎接张医生,除了老头为了保命必须请张医生给他治疗之外,也真的是给足了希拉面子。
希拉连忙回礼,“张医生现在就在,我来问问他。”
简单交流之后,希拉对贵族长子说道:“张医生说他现在就可以去。”
“太感谢了。”贵族长子应道。
没多久,张医生与随从背着箱子上了老头长子的马车,阿尔泰也跟着上了车。
等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离开,希拉等人回到大厅内。希拉也没有谈选举的事情,她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当然祝愿大家永远不要生病,不过万一遇到安卡拉的医生解决不了的病,还可以到君士坦丁堡去,我会尽力帮助大家。”
这时代没有医闹,希拉也根本没考虑过有谁会因为医生没治好病就上门闹事。贵族们也没想过要讹医生,听到这话大家都纷纷点头。不过易思凡中年却表达了不同看法,“从安卡拉到君士坦丁堡路途遥远,希拉姑娘,能否请你拜托欧罗巴行省在这里开家医院。”
第249章 交易(九)
送走张医生,胡维斯老头让仆人按照张医生的交代给用几个橘子榨汁,再准备好吸管。仆人离开了房间后老头一脸不快的坐在沙发里。柑橘的酸味让他很不喜欢,尤其是牙齿变坏的现在就格外不喜欢。
但身体的感觉还不错,虽然注射完药物只是一会儿,老头也能隐隐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他准备闭上眼睛之时,通向阳台的窗帘晃动,从后面走出一个人。老头一惊,随即看清这人是阿尔泰。轻松的靠回沙发上,老头语着嘲讽的问道:“是那个小姑娘雇你来杀我的么?”
以前老主顾的问题并没有让阿尔泰停下脚步,他走到安卡拉最大贵族面前的沙发上坐下,这才说道:“她不会这么做?”
老头继续嘲讽的说道:“君士坦丁堡的人都喜欢暗箭伤人,那小姑娘可是君士坦丁堡人。”
“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对希拉出手。”阿尔泰讲述着自己的目的。
“哦?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主顾?”说完,老头子又点点头,“也对,她那么穷,怎么可能雇得起你。想必是更有钱的人要你保护她。”
说着自己的判断,老头却想起自己曾经如何雇佣阿尔泰的。当时老头想除掉一个本地贵族,就明着对那贵族示好,暗地里雇佣了阿尔泰刺杀了那位贵族。到现在贵族们提起那件悬案还会说老头子心肠还行,在那家贵族危难之时反倒没有动手夺走一片重要的土地。实际上老头子等了三年最终如愿以偿买到了那块地。
阿尔泰想到的也是同样的事情,身为一名刺客的他并不在乎去刺杀谁。拿了欧罗巴行省的钱,爱尔泰也会保护希拉的安全,他再次警告老头,“胡维斯,我已经说过了,你不许对希拉出手。”
“放心好了,阿尔泰。我不会对她出手。等我的病治好之后,你帮我告诉希拉,我准备支持她参选安卡拉的元老。”
“为什么?”阿尔泰对这老狐狸并没有丝毫放心。
“我得了疟疾,只怕是活不了太久,我为了家族一定才要努力当选元老。如果医生真如外面传说的那样神奇,我开始相信我能活的更久,希拉是个外乡人,她不可能留在安卡拉。下一届元老院选举时安卡拉的元老一定是我。”
阿尔泰觉得这个理由也说得通,但是他对于这个老头子的戒心依旧强烈。他甚至怀疑这老头是准备把希拉与阿尔泰也一网打尽?
看着阿尔泰的神情,老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夸张语气说道:“阿尔泰,你是个聪明人。这届元老院必然是个斗兽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把角斗士和野兽投入其中,俯视着谁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是的,能杀死狮子的人必将成为英雄,斗兽场中的观众们看到的更可能是狮子们把弱者撕碎。我并不想当英雄,希拉那个小姑娘可在跃跃欲试。既然她帮我多活几年,我何不在看台上为她的奋斗鼓掌呢?”
“你好像并不感谢她救了你的性命。”阿尔泰嘲讽道。
老头冷笑一声,“呵呵,阿尔泰,你别告诉说那个小姑娘自己有能力结识这么厉害的医生,她也是在借助更强大的力量。如果真的要感谢谁,我宁肯去感谢欧罗巴行省,他们才是拥有力量的强大者。我决定帮助他们支持的小姑娘,也算是表达了足够谢意吧。”
正在说话,就听有人敲门,随即传来仆人的声音,“老爷,柑橘已经腌好了。”
老头对门外喊道:“等等再来。”
接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吃点甜点?”
阿尔泰站起身摇摇头,他走到窗台旁边。就听老头笑道:“请代我向希腊背后的人问好。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他们到我这里作客。”
阿尔泰甩起窗帘遮挡住身形,当窗帘落下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老头靠在沙发上叹口气,对门外喊道:“把东西送进来。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疟疾。这些该死的!”
治疗的效果非常好,胡维斯老头的疟疾很快就被治愈。虽然他并没有参加之后东部贵族的宴会,却让人前来宴会上告知贵族们,老头准备静养一段时间恢复身体。他支持希拉参选安卡拉地区的元老。
这个消息在安卡拉当地引发了不小的冲击,这消息甚至很快传到了君士坦丁堡。希拉参选在大贵族中最初是被当做一个笑话来看待的,让他们有所改变并非是提比略阁下强力反对的时候,提比略阁下这种不懂权力运营的做法在大贵族中被当作笑柄大肆嘲笑。贵族们知道学者有时候很奇怪,却没想到声名赫赫的提比略阁下居然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真正的改变是从大宋派遣一位女性外交官开始,现在各个贵族集团里面都在谈论此事。当大宋女性外交官、西罗马皇后、希拉三个人站在一起亲切交谈的时候,贵族们就已经感觉到事情完全不对头。
短短半个月就让东部重镇安卡拉的贵族们都支持希拉,在利奥家族参加的贵族圈子的茶会上,不少人带着揶揄的口气恭喜利奥家族结了门好亲事。西塞留斯未婚妻的姑姑不想听这些屁话,她说道:“诸位,西塞留斯已经回到君士坦丁堡,五天后举行婚礼。希望诸位都能参加。”
“西塞留斯已经军法官,这个年轻人的未来怎么样?”有贵族忍不住问。
贵族们都暂时沉默着。东罗马皇帝重建军团的时候颇忌惮大贵族,他想方设法拒绝大贵族的势力进入军队。当时大贵族中也没人想让自己的子弟从军,双方当年的选择已经展现出结果。此次粮食危机直接导致了巴塞勒斯的军团与大贵族的全面对立。西塞留斯明显是站在军团那边,贵族们都知道。即便如此,西塞留斯在矛盾激化之时的选择也让贵族们感觉这个人比起那些暴民还强多了。
看其他贵族们不吭声,利奥家的贵妇再次开口,“我见到希拉的时候准备告诉她,利奥家族愿意支持她。”
有人答道:“可是提比略老头说如果允许女性参选,他就让遴选委员会罢工。”这话听着好像是担心,里面那种不肯参与的情绪同样非常明显。
当即有人反对,“提比略已经拿出了方案,执行方案的时候非得他不可么?”
这个观点让贵族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提比略老头在很多地方很讨厌,而阻止希拉却无能为力的事实也证明老头没啥真正的力量。至于号称要让遴选委员会停止工作就更加莫名其妙。难道老头真觉得贵族们可以随便由他耍弄么?
最后贵族们表示愿意参加西塞留斯的婚礼,他们同样关心希拉会不会赶回来参加婚礼。利奥家的贵妇说道:“他们兄妹关系很好。”
希拉哥哥西塞留斯的婚礼举行的当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好在大教堂够大,参加观礼的人虽然多,还勉强能塞下。主教问:“有人反对这个神圣的婚礼么?”大门却被推开了。
这时机和推门声让不少人吓了一跳,贵族婚礼上也不是没出过这等事。有因为隐瞒之前婚史被丈夫或者妻子冲进来揭穿的,更多是热血上头的情妇或者情夫冲进来怒斥负心人的。总之,众人都看向门口。就见希拉穿着一身旅行的衣服,上面湿漉漉的,拉下兜帽,头发也被压的有些变型。这服行色匆匆的模样和野丫头差不多。
但是希拉的脸上都是喜色,看到哥哥之后她虽然没呼喊,却用力向哥哥挥手。台上的西塞留斯也笑着对妹妹挥手示意。看到这样的表现,不少贵族都想起关于这对兄妹感情深厚的说法。现在哥哥已经是军团军法官,妹妹眼瞅着就可能要参选元老。作为小贵族的克莱修斯家与老牌贵族利奥家的联姻真的很有看头。
见到没人来反对,主教继续庄严宣布,“我在此宣布,你们已经结为夫妇。”
下面响起掌声,希拉热情鼓掌,根本不在乎许多人在看她。
宴会自有宴会厅,等哥哥西塞留斯带着嫂子出现,已经稍作打扮的希拉就扑上来拥抱哥哥和嫂子。西塞留斯笑道:“你终于赶到了,看到最重要的部分。我还担心你赶不上呢。”
“我也担心啊,没想到那艘船半路坏了。”希拉兴奋的说道。
“那你怎么赶上的?”西塞留斯很好奇。
“后面来了一艘船,我就请船长发信号,让我转移到那艘船上。”
“之后呢?”
“之后他们架起了吊车,把我从小船上给吊上去。”
“哈哈哈哈,”西塞留斯大笑:“好吧,你真的辛苦了。”
和哥哥说完话,希拉又对嫂子说道:“大嫂,今后哥哥就由你来照顾啦。”
看着小姑子洒脱的模样,利奥家族的闺女只能笑着说道:“我会尽力。”
新婚夫妇当然不能让小姑子一个人霸占着,而且许多人还急着想见见小姑子。于是夫妇继续向宴会厅深处去向长辈们致敬。一群贵族趁机把希拉包围其中开始新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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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交易(十)
以巴塞勒斯解除提比略遴选委员主席职务为标志,东罗马帝国的选举正式开始。贵族们紧张的关注着几百年后恢复的第一次选举,在紧张之余还用提比略阁下被解职时悲痛的表情为谈资笑柄。
这个老头自以为挽救了东罗马帝国,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无比厌恶。解职过程中最喜闻乐见的莫过老头悲愤的号召遴选委员们集体辞职却应者寥寥的场面。总共只有两名遴选委员选择跟随提比略阁下同进退,其他二十几位遴选委员都默不作声。看到这局面,提比略阁下掩面而去。真的是大快人心!
剩余的二十几位遴选委员随即举行投票,选出了新的遴选委员会主席。之后又有一名遴选委员辞职离开,这个人就是希拉的父亲。
贵族们没人嘲笑这个辞职,因为这不可笑。希拉父亲辞职的第二天,遴选委员会就公布了候选人名单,希拉·安德烈·克莱修斯的名字就在其中。若是希拉的父亲没有辞职,此时朝廷内外必然掀起一阵反对的声浪。实际上有些消息不灵通的人已经表示‘女儿参选,父亲在遴选委员会当委员,这不就是作弊么!’
除了自己亲近的人之外,贵族们并没有去阻止这样的事情。让那些消息闭塞的人闹一闹也未必是坏事,很多把戏就是这么弄出来的。那些不支持希拉的大贵族们很快发现他们选择沉默是正确的,虽然有各种不明就里的家伙在瞎闹,希拉依旧轻易筹集到两万人的签名,以安卡拉候选人身份正式开始参选元老的进程。
这次选举时间不长,只在几个有限地区才出现激烈的竞争。其他地区早已经谈妥,各个主要候选人全部顺利出线。西元1297年3月3日,120名元老在元老院议事厅整体列队,挨个上前从东罗马皇帝手里接过紫色丝绸长袍。
袍子的颜色在21世纪被称为基佬紫,此时基佬一旦被教会确定就得上火刑架。1297年的紫色来自薰衣草的颜色。欧洲很喜欢薰衣草,紫袍也是古罗马时代贵族乃至于公民的身份象征。东罗马皇室的服色就是紫色,紫衣贵族指的就是东罗马皇室。
把长袍穿上,希拉心里面十分庆幸自己已经用了两三年大宋生产的胸罩。有了胸罩的衬托,她的前胸位置的凸起看着平滑柔顺,非常美观,并没有令人尴尬的额外凸起。紫袍裁剪的很合体,希拉对这种普遍性的装束并不在意。她把玩着与紫袍一起授予元老们的金戒指。希拉并不知道戒指造型与20世纪末中国乡村企业家的口味大大相同。戒指环装部位粗大宽阔,上方有一个硕大正面方块,方块上是每一位元老的印章。元老戒指并非饰物也不是赏赐,而是非常实用的印信。
希拉知道从古罗马时代元老以及骑士们就都带着这种戒指。只有凯撒等几个古老的贵族家庭出身的贵族才坚持使用更早王政时代留下来的铁指环并引以为傲。东罗马还有些共和国时代的贵族家族,可他们早已经没有这些意义重大的纪念物。
据说当年布匿战争时期,汉尼拔在坎尼会战中歼灭了罗马主力,执政官与八十名元老战死,战死以及被俘的骑士们数不胜数。汉尼拔派遣他的弟弟回国请求援兵,在迦太基议会的元老面前倾倒出柳条筐里的东西,数不清的戒指滚落满地。每一枚戒指都代表着一个罗马有身份地位的人。
尝试将指环戴在手指上,却因为太大而不得不放弃。希拉想了想,就从头绳中抽出一根完全由丝线编成的结实细绳,将指环穿起戴在脖子上。
其他元老们已经带上了戒指,大家抚摸着戒指,看着元老院议事厅中的那个戒指天平。这据说也是模仿古罗马时代的东西,投票的时候每个元老把戒指拿出来先盖戳,用来证明自己参加了这次投票,随后将戒指放在同意或者否定那边的托盘上。最终哪边更低哪边获胜。希拉其实不太信,因为用铁指环的明显会吃亏。不过这已经不重要,戒指天平大概就是摆设,代表了议会是元老们集体投票决议而不是某个独断专行。这也就够了。
根据提比略阁下制定的制度,之后议会会分为好些小组,每一位议员都可以选择自己想参与的小组,譬如军事、农业、商业、外交。到时候提案会优先经过这些小组提出,交由元老院做决定。希拉毫不迟疑的选择农业小组,也是她最自信与擅长的领域。
乘坐着马车回到家,希拉一进门就向等在客厅的家里人炫耀着她的紫袍与戒指。除了希拉一家人之外,利奥家也派来了人。等戒指轮到希拉弟弟看的时候,利奥家的人使了个眼色,没多久希拉的父亲、利奥家的人还有希拉就进了书房。
楼下传来母亲的呵斥声,“你轮着绳子做什么,会把戒指弄掉的!”
看来希拉的弟弟正在用小娃娃的方式在玩弄那枚元老戒指,门关上之后利奥家的人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显露出里面的金币金币。根据传统,元老没有工资,这也是为了筛选掉会进来捣乱的穷人。希拉爽快的收下了金币,她需要钱,非常需要钱。没人阻止希拉进入元老院的农业小组,这也意味着希拉未来会经常出门。旅费,各种交际都需要花钱,希拉家的财力并不足以支撑希拉的花费。
看着希拉爽快的手下钱,利奥家的人也露出了笑意。贵族之间就是如此,大家都知道对方的难处,在可以帮一把的时候当然会出手。善意所图的是同样的善意回报。等希拉收起箱子,利奥家的人问道:“既然元老已经加入农业小组,对于未来的粮价会怎么看?”
“这些会是元老集体投票,我个人能接受的粮价上限是去年粮价的两倍。”
“两倍会不会太少?”
“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向你们推荐欧罗巴行省的人,他们会向你们提供种植粮食的服务。第一年不要钱,只是购买他们的农具需要支付费用。”
“真能有那么大效果?”利奥家的人不太敢相信。
“所以他们第一年不收钱。”希拉答道:“欧罗巴行省也会提供南瓜与土豆的种子和种植技术。我想你们或许有兴趣。那些作物产量很高,在山地也能种植。”
“只有这些?”利奥家的人有些失望。
“你们希望粮价能到多高?”希拉问道。
“去年年初的三倍半。”利奥家的人果断答道。
希拉摇摇头,“我做不到。你们也知道现在的百姓已经没有能力再购买粮食,即便粮价只是去年年初的两倍,我依旧担心会发生暴动。更何况人民院拥拥有否决权,两倍的粮价只怕无法通过。”
“可我们也已经承受不住了。”利奥家族的人也吐起苦水,“粮价那么低,花销又那么大。再这么下去,家里只会坐吃山空。不,已经坐吃山空了!”
“所以去找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吧,如果你们相信我,就请立刻前去。春天到了,安卡拉地区的贵族们派遣的团队已经开始与欧罗巴行省联络,只怕已经达成协议。办事处那边的种子虽多,真正懂得种植的人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多。去的晚了就只能靠你们自己种植。”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利奥家的人并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悻悻而去。送走了利奥家的人,希拉的父亲马克西米苦笑道:“我以前读历史书的时候看到过元老院的内部交易,亲眼看到之后居然觉得很平常。”
希拉拉住父亲的手臂,靠坐在他身边说道:“父亲,我听宋人说过一句话,愚蠢的人重复历史,聪明的人精确的重复历史。感谢父亲这些年对我的教导,如果没看过那么多书,没听你讲过那么多故事,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与贵族打交道,更不明白怎么来当一名元老。”
马克西米对着女儿苦笑道:“希拉,历史书记载的可不是普通元老。”
“我知道。”希拉语气轻松并且坚定。大西庇阿、小西庇阿、马略、苏拉、前三头、后三头,那些历史书上的人物都不是普通元老,然而历史记载的只是他们如何杀戮、抢掠、毁灭。史书中关于们如何建设罗马的记载只是寥寥数笔,连勾勒都谈不上。希拉知道自己没有那些人在战争方面的才干,她也不渴望拥有那样的才干。希拉希望用她的方式建设一个富裕的罗马。
希拉的父亲问道:“希拉,我有些不明白为何欧罗巴行省要帮助东罗马提高农业产量。如果东罗马缺乏粮食,他们岂不是显得更加重要。”
“那样的话他们根本赚不到钱。”希拉答道:“父亲,从富有的人身上才能赚到更多钱。欧罗巴行省里面有些人非常有眼光。”
“如果东罗马富有的话岂不是不再需要欧罗巴行省了么?”
“呵呵,元国也是这么想的。”
第251章 交易(十一)
希拉父女正在讨论经济的时候,遥远东方的倭国正在举办一场宴会。列席的贵人与武士们分坐两厢,中间空地上一群和尚们敲响法器喃喃诵经。有些贵人,譬如松冈敬二就在低头沉思。武士们大多数满脸不安,有些武士自己不安却还想逞英雄,对着旁边的武士低声说道:“不就是吃个肉么!我们死都不怕,还怕吃个肉?”
和尚诵经是为了超度那些被屠宰的牲口与家禽,已经叽里咕噜念了半个小时,眼瞅侍女仆从们来来往往的更频繁,想来诵经即将结束,宴会就要结束。与会众人都知道幕府举办吃肉的宴会是为了因应最近购买到的武器配合增强体力。钢甲与钢战斧真的很好,坚固锋利。问题在于穿着钢甲挥动战斧需要很强的体力,镰仓幕府家的武士们试用后发现他们持续作战时间大大降低。相较而言,穿着竹甲试用武士刀或者长枪反倒更能持续作战。关于宋人搞鬼或者四国军故意坑骗幕府的说法随即甚嚣尘上。
四国军并不想背上这个恶名,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老板也觉得镰仓幕府的看法简直是奇怪。唯一不奇怪的可能是大宋官家赵嘉仁。赵嘉仁对网上流传的一则段子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二战时候日军入侵缅甸,当士兵抱怨没有食物的时候,将军牟田口廉质问道:“我们大和民族自古就是食草民族,你们在那么浓密的丛林里居然说没有食物,这是怎么回事?”如此高论当时就镇住了牟田口廉面前所有日本人,同样让看到这个内容的中国网友们在捧腹大笑前也瞠目结舌。
倭国的确有素食的传统,镰仓幕府时代吃肉犯法,要被关监狱。四国军背后的老板就告诉四国军,得让镰仓幕府知道不该这么解决问题。作为大罪人后代的安达寅一郎作为四国军代表前往镰仓,他带领部下先表演了强行军,穿着钢甲带着战斧围着镰仓城跑了两圈。也不休息,身穿钢甲手持平口战斧的四国军与身穿竹甲手持长枪的幕府武士们进行了模拟战。
以逸待劳的幕府军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战斗中不可谓不拼命。然而模拟战依旧以四国军大胜收场。据说北条贞时连夜将武士们都痛骂了一顿。可骂归骂,四国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特别是超强的体力让镰仓幕府不得不佩服。哪怕只是为了应对强悍的四国军,镰仓幕府也决定开放肉食禁令。今天就是由镰仓幕府主持开戒宴会的日子。
和尚们念完经后退了下去。没多久,侍女们开始端上托盘。只是闻到空气中的香味,方才如老僧入定般的松冈敬二就抬起了头。看他喉头蠕动的模样,应该是吞咽了不止一口口水。不少武士是真的没有吃肉经验,浓郁的香气让不少人已经闻之欲呕。
松冈敬二可不在乎那些人,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参加开戒的贵人武士都在内院,方才和尚们念经是为了超度被杀害的牲口家禽,此时他们到了外院继续念经。看来他们现在念经是为了洗脱这些开戒者吃肉的罪孽。
旁边是一群愁眉苦脸的武士,松冈敬二当然不能满面欢喜。他也尽量挤出难受的表情,这表情和心情南辕北辙,让松冈敬二感觉到了些许痛苦。为了不让武士们担心自己吃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幕府还让司仪在每次上菜前都报一下菜名。
第一道菜上来了,名字叫做醋泡双生。剥皮的水浸生花生,油炸花生,上面浇上糖醋汁。司仪还专门说明,“这道是素菜”。
倭国采取分餐制,盘子很小,菜的分量很少。这次幕府已经告知要给来开戒的诸上十八道菜。所以菜的份量更少了,一份菜一口就能吃完。四国厨子手艺一般,所以这次负责做菜的是大宋使馆区的大厨。
听说是素菜,武士们就来了胆量。有人几筷子就夹光的,有的武士为了彰显豪爽而举起盘子一股脑倒进嘴里的。这道富含油份的菜入口很香,武士们都露出满意的表情。
第二道菜上来了,司仪高声喊道:“这道菜叫做灯影牛肉。用牛肉制成!”武士一听是牛肉,大多都傻了眼。如果吃素只是传统,吃牛肉可就是货真价实的犯罪啦。有武士忍不住就质问司仪,“怎么能杀牛呢!”司仪回答说这是宋国肉牛,饲养这些牛的目的就是杀了吃肉。听说是宋国的东西,武士们也不再聒噪,咬牙狠心的夹起牛肉来吃。
松冈敬二吃下两片牛肉中的一片,咀嚼片刻两眼中竟然一片水光,他语气悲愤的说道:“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死后切成这样,这么筋道的口感,简直是凝结了牛的冤魂。”
听了这话,不少人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感觉。多么令人赞叹的口感,和牛脏兮兮的皮完全是天上地下。
两片牛肉塞牙缝都不够,一道道菜送上来,能事先分餐的就分好,没办法分的则是端上来之后让贵人与武士看过之后再分份。除了松冈敬二,有些贵人也加入品评的行列。
你看这松鼠鱼,太残忍了,千刀万剐,这口味,让人能感受到鱼死前的痛苦。
这个刀夷盐水肘,它,囫囵,它晶莹剔透,残忍啊,简直可以看到猪生前的样子,一碰就散这真是如人世般幻灭。
突厥三锅鸡,太野蛮了,丧心病狂,鸡被杀了之后还要先煮再炸再炒,简直是虐待。
烤鸭,哎呀好惨你看着皮都剥落下来了,一筷子就散,太可怕了。
面对宛如地狱的食物,贵人与武士们一边感叹一边猛吃。既然吃肉是为了朝廷,就就只能豁出去了,大家只觉得自己的忠诚堪比切腹抛肝胆。
中间还给每人斟了三杯中国酒,好在倭国人喝酒从来都是抿着喝,总算没出现一口下肚喷出来的情况。倭国人当然不知道酒是一种高热量饮料,单位重量产生的热能比肉都高。他们只是觉得很快就开始醺醺然。
便是每份菜份量很少,十八道菜加起来也很不得了啦。又有烈酒催动,不少人武士泪流满面,为自己破戒吃肉感到了悲伤,心里同时非常感谢镰仓幕府提供了公款吃肉的的机会。
吃素的人想适应吃肉并不容易,之后几天不少贵人武士都出现了腹泻的问题。少数安然无恙的人中自然有松冈敬二,他看着与会者中那些行若无事的家伙,都是和他一样的曾经吃肉现行犯。唯一例外的则是浅井弘寿,这厮平常从未在吃肉团伙中露面,但是他本就气色很好的脸此时更是红润充盈。
那帮肚子不舒服的贵人们暂且不说。为了检验效果,吃肉后并未出现异样情况的松冈敬二等人被拉去实验。松冈也不藏着掖着,和其他人一起穿着钢甲背着战斧围绕镰仓城跑了一圈之后,他冲在前面挥动战斧劈砍草卷。每一战斧都将草卷砍断。松冈大人一气砍了五十个草卷,也只是气喘吁吁而已。接下来,他又带头围着镰仓城跑了一圈,这才因为精疲力竭瘫倒在镰仓城门口。
镰仓幕府执权北条贞时见到吃肉导致贵人武士大规模腹泻,心中非常不安。然而亲眼看到松冈敬二等人的精彩表现,即便没有彻底消除对吃肉的恐惧,北条贞时也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看来吃肉真的能让一部分人增加体力,虽然这些人未必是北条贞时心中认同的领军人选,可他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松冈敬二也觉得非常开心,他当然知道自己如此表现就会被送上战场。但是经历了那十八道菜的盛宴,松冈敬二只觉得哪怕是明天死去,人生也再无遗憾。若是在战场上能立下大功,他也不要别的奖赏,再来一次……,三次盛宴就好。
驻倭国大使的报告很快发到开封,赵谦看完报告之后有点奇怪,向赵嘉仁报告完这个消息之后他问道:“官家着眼长远,可否讲述一下目的何在。”
“为什么这么问?却不知道长远在何处?”赵嘉仁并不赞同儿子的看法。
“官家,倭国能提供的商品是白银、铜、铅,这些东西毕竟产量有限。官家大量向倭国输出商品,上次倭国负责此事的官员差点急的自杀。倭国哪里有这么多商品来偿还。”
“赵谦,你在东地中海的布局里面准备怎么让那些国家偿还欠款?”
“我们发行交钞就能赚取利润,当地物资产量也颇为丰富。橄榄油就是大宋没办法生产的商品。”
“交钞的本质是什么?”
“一般等价物。”
“一般等价物换取的是什么?”
“实物。”
“算了,”赵嘉仁也懒得和儿子讲述,他命道:“你之前的差事办的不错,我交给你个人新差事,当下已经开始修建铁路,你到一线工地上给我干至少半个月,最好能干够一个月。”
第252章 交易(十二)
赵谦住进工地宿舍的时候,这里面明显没啥人。赵谦什么都不问就放下自己的铺盖。宿舍环境对他来说谈不上差,从军的时候风餐露宿,住在有房顶有木床的地方完全是一种奢侈。
头一天干完自己的工作量赵谦还觉得非常累,三天后他就习惯了工作量。工地的负责人是个每天里面半天都皱着眉头的家伙,却不是个坏人。每天和工友们同吃同住,大家也都认识了。工地上工作的都是附近的农民,赵谦聊起大家怎么没有去参加耕种,回答让赵谦忍不住莞尔。
“现在牛多,还有专门的耕种队,只要给他们点钱就好。”
“在家种地没啥意思,老婆整天数落。还是在这边好,至少没人总是嫌弃俺挣不到钱。”
说了自己的事情,工友就问赵谦,“这位兄弟,看你不像是下力气的人。怎么也来这边干挖土的活儿?”
“没法说,我这是非得来。哈哈。”赵谦笑道。
这么淳朴的解释足以让这帮工友们理解,大家也没追究。看得出这里的内部环境还挺宽松,大概是因为互相之间也不怎么认识。有人就继续问道:“你要在这边干多久?”
“大概得干完这个月。”
“我也是,准备这个月干完就回家。再过一个月就快麦收啦,我得赶紧回来。”
“是啊,收麦还是太累。要是能有人跟耕种队一样的队伍就好啦。我只用给他们点麦,他们把地就给我收了。”
“你们家种了多少地?”赵谦边问边给大家散烟。
“种了十亩麦。”
“我家种了五亩麦子,收了麦就再种五亩玉米。”
赵谦没有问他们有没有参加农场,农场里面的人大概也不会到工地上忙。农场现在都有各种基建指标,农闲的时候就要进行土建。
之后又干了几天,每天都差不多的平淡。除了有人东西找不到闹了一场,整体颇为平稳。赵谦趁着闲的时候把铁路建设资料尽量读了,加上筑路正到了一条河旁边,赵谦觉得很多纸面上的东西豁然开朗。
铁路不是简单的铺设枕木,固定上铁轨就好。铁路下面还需要修建随即道砟,碎石道砟下面的土地也需要进行一定处理。整个投资不仅巨大,还需要非常高水平的管理。随便一个工地上就得几百号人。便是在大平原上铺设铁路依旧会遇到复杂的工程问题,平原上有许多河道,要架设桥梁。另外铁路理论上不允许翻越,下面还需要挖涵洞。涵洞同样需要技术含量。老爹说过要建立工程兵与铁道兵,目的就是完成这些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倒也不是看不起农民,他们没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保质保量完成挖土的工作就不错了。半个月转眼过去,赵谦还是没能理解老爹的意思,他决定继续干下去。大多数事情只干三两天可没办法弄清楚里面最基本的道理,既然父亲派派他来,就一定有原因。只是赵谦自己还不明白原因何在。
又过两天就到了发薪水的日子,赵谦也混在大家中间一起去领了薪水。这边领完薪水,那边许多人就背起包裹走人了,原本就有不少空位的集体宿舍里面很快就显得空空荡荡。负责人员知道赵谦有点来头,是来工作实践。见事情掩盖不住,就主动找到赵谦试探道:“秦专员,这事情我早该给你讲。现在人手实在是不足。”
赵谦也不怪工地负责人,这位的表现并不算差,工资也没有克扣。之前赵谦就听这些工人说领了工资就要走人,其间也没提到负责人的坏话,自然与负责人没啥关系。
见‘秦明’专员如此通情达理,负责人就倒起了苦水。“现在人难找,肯下力干活的人更少。城里人哪怕工资低也不肯来干这么辛苦的活儿,农村的人现在都想着进农场,那边至少有许多牲口可以用。挖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开出更高工资,现在工资已经到了顶……”
赵谦连连点头,突然间愣住了。负责人也不知道赵谦这是咋了,有些不安的问赵谦。赵谦勉强笑道:“我自己突然想起件事,走神了。”
负责人见赵谦之前态度不错,觉得赵谦回去之后大概不会说他坏话,趁此机会就走了。赵谦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脑子快速运转。他明白了父亲到底在想什么。父亲的手段的确不是着眼长远,而是着眼当下。货币是一般等价物,一般等价物的重要用处之一就是购买劳动力。赵谦愿意对周边国家采取温和的手段固然是因为文化认知,另外也因为赵谦参加过战争,知道生命的脆弱与可贵。但是自家老爹可不是这样的人,要是按照《道德经》描述,他老爹除了偏心大宋之外,对其他国家能称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自己若是没有理解错,赵谦觉得大宋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购买倭国的劳动力。其实之前大宋也不是没干过,当年赵嘉仁曾经让四国组织人手到大宋参与修建南方的水利设施。只是那时候使用规模很小,总高也不过万把人。
现在大宋计划修建铁路的里程得有几千公里,若是工地上的工人就这么个态度,天知道啥时候能修完。正在想,赵谦的警卫兼‘工友’低声问赵谦,“太子,现在就回去么?”
赵谦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回去哪里。他摇摇头,“先不回去,我们沿着铁路线走一段。”
这次出门这的花掉赵谦一个月时间,如果不是有其他安排,赵谦大概还想多走几天。回开封的路上赵谦把父亲交给自己的差事仔细梳理了好几遍,越想越是佩服。便是历史上那些明君名臣,干的也只是些‘大事’。大事这种东西干完了就完了,剩下的漫长时间就要为这些大事擦屁股。
那些保守派的名臣基本都反对各种折腾,也不能说他们的理由完全没道理。现在的大宋可就不一样,大臣们努力工作,以为完成目标之后就可以回头去禀报。当大臣里面的佼佼者真的完成了工作,却看到赵官家已经在前方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赵谦以前不明白老爹为何总能在群臣中准确挑选出最能干的人,现在他觉得明白了。因为他爹对整个国家规划的视野之深远已经到了任何决定都不会搞什么百年大计的地步。
只有那些不明白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人才会吵吵‘长远’,能看清未来的人只会注意当下。当下才是通往未来的必由之路。经过这段时间走访,赵谦确定想在计划时间内完成铁路的话就需要把基建劳动力增加五倍。以大宋本国劳动力现在的态度,这属于无法完成的任务。铁路按时完工又是必须达成的目标,所以赵谦的对外工作就显得格外重要。只有和其他国家友好相处才有可能从其他国家购买劳动力。
回到开封,赵谦就直奔老爹那里,被秘书领进去的时候本以为没别人,却见到从军时候就认识的杨铁心大将正在给赵嘉仁汇报工作。赵嘉仁摆摆手让赵谦坐下,赵谦就先向杨铁心问好,接着老老实实坐下。
杨铁心去年就带兵北上,给北方蛮夷最后一击。此时他正讲述着这场战争中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官家,我原本不知道,原来羊竟然也会吸血。”
赵谦一听也吓了一跳,想起羊,自然是白毛,有角,成年的羊总是带着很不友好的眼神咀嚼着树叶或者草。这玩意居然吸血?真的没想到。
“我们这次北上见到蛮夷早就尽量往北逃窜,终于见到啥叫做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我真没想到,竟然好几次见到有些羊死了,其他羊就啃那些羊的肉。它们也不吃,就是把里面的血给砸吧出来。看着真吓人。”
赵嘉仁不觉得有啥好奇怪的,自然界里面有很多并没有被人类观察到的事情。羊吸点血又咋了,不就是为了补充营养与矿物质么。所以赵嘉仁笑道:“以前看史书,说阴山以北都是大片森林,森林之间有草原。也没到什么了不得的沙漠,只是说有些地方缺水。现在看北方环境恶化是那边人口暴增野蛮放牧导致的。”
杨铁心猛点头,“正是如此。汉人强盛,占据阴山。蛮夷们被打得远遁北方,尽力逃脱汉人军队剿杀。没有汉人军队剿杀,蛮夷人口就会增加。等他们把当地植被破坏到无法风吹草低见牛羊,遇到天灾就开始南下。以前臣只是觉得蛮夷们其实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凶恶,遇到强敌只会逃跑。这次远征北方之后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如此。越往北,冬天天亮时间越短。这次我们已经越过大湖,追击到了一片都是树和沼泽的地区。那边冬天天只亮一两个小时。而且天上还真有官家所说的极光。看着缥缈不定,让部队受了些惊吓。”
第253章 交易(十三)
杨铁心的汇报结束之后,赵谦满心都是失望。得知蒙古人都已经投降的时候赵谦还生出希望来,也许投降的蒙古人可以用来修建基础建设。杨铁心自豪的告诉赵谦,投降的蒙古人男女老幼加起来二十万,赵谦的希望之火随即就湮灭。铁路需要的劳动力得以百万计,二十万男女老幼有个毛用。里头真正能用的劳动力只怕不足五万。
等送走杨铁心,赵谦听老爹笑道:“看来你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这么容易就能被看穿?”赵谦问老爹。
“如果不是有同样政策方针的人大概看不出来。”
“官家,倭国人真的会听话么?”
“你不要指望倭国人听话,你儿子女儿听你的话么?”
想象家里的几个娃,赵谦觉得明白了。他应道:“我之前担心的是咱们有没有能力组织这么大的人力。”
“那就得看你想去面对什么。如果你想追求你想要的结果,必然会让你失望。如果只是想尽量跟着规律走,应该能看到结果。”
“我只是担心……算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赵谦自己的思路也让他很短时间里面就出现了两次判断。
“那就去工作吧。”赵嘉仁笑道。
“官家,我有时候还是会患得患失。”
“你有时候能不患得患失,这就是很大进步。”
“那是因为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不患得患失。因为我已经知道结果。但是官家从来不会患得患失。”
儿子的话里面暗示的东西让赵嘉仁忍不住笑了,但是他不确定赵谦到底是突发奇想还是真的弄明白了这些。所以赵嘉仁说道:“你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就可以有很多收获。”
赵谦也没追问,孔子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见老子,其犹龙也!如果父亲不是化身为人形的神仙,他那种泰然自若必然是因为早已看透了一切。赵谦并不相信自己老爹是神仙,因为赵谦明白自己毫无神异之处。作为普通人类的赵谦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终于有能力看清父亲的一鳞半爪,仅仅是所见的这点东西就让赵谦无法生出仔细追究父亲全貌的心思。其犹龙也。凡人怎么可能有勇气真正面对龙。顶多是叶公好龙吧。
正准备走,赵谦突然想起别的事情。他连忙回身坐回老爹身边,将自己这段与农民朋友相处时候听到的内容讲给父亲听。说完之后赵谦问老爹,“官家,我觉得农场怎么跟搞不下去一样。”
“真理应该是放诸四海而皆准,农场制度不可能是真理。肯定有一部分农场会经营的不错,一部分农场过得去,一部分农场撑不下去。我最初建立农场的目的也不是要建立全部都经营的极好的农场。这本就不可能。”
赵谦连连点头。这番话与他的感觉对应上了,那些能完成老爹安排任务的人都会发现不用回去禀报,因为赵官家在他们终点的前方。赵谦也早就发现农场制度有许多缺陷,在基础建设完备、社会管理完备的地区,农场就能发挥出极大优势。可这种地区在大宋并不是多数。赵谦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他明白老爹办农场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消灭地主,甚至要尽力解体小农经济。这就是大政方针。少数农场甚至相当一部分农场经营的好与坏都不是改变改变大政方针的理由。
赵谦现在从老爹的话里面听出了改变的可能,他索性问老爹,“官家,什么情况下就可以改变了?”
“等农民们都用上了交钞,开始努力挣交钞的时候就可以开始改变。”
“为何?”赵谦追问。
“交钞代表的是社会化的一般等价物,农村对于国家来讲就是最基层,犹如人类身体最末端的毛细血管。当最基层都开始明白获得一般等价物对他们大大有利,说明整个国家差不多打通了连接。因为交钞不是金银,放家里长时间不用会坏掉。而且农民获得交钞的目的不就是要用交钞购买商品么?到了这个阶段,在不改变土地国有制的基础之上就可以开始进行调整。”
赵谦连连点头。父亲果然是站在最前端。当整个朝廷里面尚且没有彻底解决土地私有化支持者的时候,有些地方私有化与国有化观点依旧呈现拉锯情况下的时候,父亲早就清楚他在干什么,并且清楚的知道要干到什么程度为止。
“在某些地区开始调整会不会让那些主张私有制的人找到了对抗土地国有制的理由?”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首要问题。华夏过去一切进步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这话赵谦当然听过,赵嘉仁不仅给赵谦讲,更是对学社、朝廷、官府、军队,乃至于在报纸上对整个大宋讲。然而此时的赵谦只觉得醍醐灌顶,以前觉得无比纠结的东西豁然开朗。心中再次生出‘其犹龙也’的感叹。
从老爹这边离开,赵谦心中敞亮浑身轻松。他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去面对河南路学社会长。在清查洛阳事件之前,赵谦就对学长提出的农村问题很在意。只是那时候他心中都是纠结,此时那些纠结已经能看的通透,赵谦相信自己能够面对会长,并且和他好好讨论此事。
没等赵谦行动,卢柏风来了。他递给赵谦一份电报。赵谦看了之后一脸讶异。卢柏风叹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送报告,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内容。”
赵谦对卢柏风的哀怨装聋作哑,他问卢柏风:“欧罗巴行省到底教给了希拉些什么?”
“太子得去问杨部长。”卢柏风失落的答道。吏部虽然没有公布内容,大家却从各个渠道以及各处反应中认定杨从容要继任外交部长。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赵谦知道吏部已经开始对杨从容进行最后的审核,马上就要请杨从容谈话。
赵谦不想掺乎到此事之中,他只想问问杨从容,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的办事处到底是怎么挑选买办,又是怎么教育买办的。是不是针对某些人进行了特别的培训。
此时的谢松也看到了消息,他想到东罗马那些头面人物的反应,就想大笑。谢松最后却苦笑起来,他喃喃的叹道:“希拉,你真是个好学生啊!”
东罗马帝国元老希拉此时并没有想起谢松,更不会想起遥远的大宋,元老阁下此时正在元老院面对一众元老的质询。
“希拉阁下,你为什么要建议以后粮食交易必须使用专用的粮食券?”元老院农业小组的元老还没吭声,财政小组的元老声音严厉的问道。
“我们小组的报告里面已经写的很清楚,把现在帝国的所有金银都收集到一起也不够支付购买帝国生产出的粮食。”希拉认真的答道。说完,她看向农业小组元老们坐的方向。就见那些元老们要么低头不去看人,要么就一脸紧张的看着这场质询。
希拉最初完全没考虑过粮食券的问题,她本想按部就班的和农业小组元老们一起做个估算,看看帝国的粮价定到什么水平才能被大家接受。这一算可就算出问题了,最初的结果让希拉和农业小组的元老们都傻了眼。东罗马帝国的货币数量太少,少到不足以购买东罗马帝国一年生产出来的粮食。
连钱都没有,凭什么估算全年需要的粮食后再制定出粮食收购价格?希拉大惊之下立刻要求重新估算,其他元老也是这么一个想法。这次的结果与上一次相差很多,最终结果却没有改变。
希拉不得以就以元老院农业小组的名义下令召集国内的数学家,请他们来做准确计算。最后的数据与前两次差异明显,结果仍旧没有变化。
小组里的元老们马上开始激烈争论,有说数学家不靠谱,需要换掉再算的。有说这种算法根本就不对,其实民间有非常多的货币在进行各种交易,只是朝廷不知道而已。还有人则感叹罗马帝国国库被十字军抢光了,所以才会没钱。
希拉真的不想和元老们争执,只要看看罗马的历史书就能知道,从共和国时代开始,罗马的财政就债台高筑。的确有些大富之家看起来富可敌国,可他们那点财产与整个罗马帝国的财政与债务相比也算不上啥。
小组内的元老们争论好几天也没争论出啥结果,根据计算,若是强行要货币量与粮食产量挂钩,粮价就应该是去年年初的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这下大贵族背景的元老立刻跳脚。他们希望的粮价可是去年年初粮价的三倍半!按照这个计算结果,粮价相差有十倍之多。
黔驴技穷的农业小组元老们只能询问起一直没参与争论的希拉,希拉给出了个简单明了的方案,‘粮食交易与传统货币脱钩,针对粮食交易发行专用的粮食券’。
第254章 交易(十四)
“希拉元老,你为什么要求发行粮食券。”财务小组的法比欧元老用充满压迫感的声音质问希拉。
对方一个大男人这么气势汹汹,希拉的确感受到很大压力。她就用看过的历史书的记录来冲淡心中的不安。元老们虽然争吵的厉害,最终却没啥用。因为元老院其实没能力解决问题,他们唯一能力大概就是对执政官发出‘最终劝告’。发出‘最终劝告’之后,元老院会可以不经审判就对执政官实施杀戮。
当年凯撒就被元老院发出‘最终劝告’后宣布他为叛国者,结果凯撒带兵杀进罗马,搞翻了元老院。除了这个制度之外,元老院只是个吵架或者暗杀的地方。
既然如此,想必对面这位元老只是想通过吓唬希拉来树立他的形象。希拉的父亲早就预言过这种可能性,并且和希拉讨论过如何应对。
希拉先缓缓吸气呼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等心跳恢复正常,希拉扫视了元老们一圈。这才看向那个一脸恐吓表情的法比欧元老。希拉问道:“为什么是我们粮食小组提出发行粮食券,而不是财政小组提出发行粮食券的提案?”
法比欧一愣,他本想逼着希拉说出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猛烈抨击一番。元老院的元老们都是实力派,可众人关注的焦点却大多在这位突然窜起的小贵族家的女儿身上。身为一名女性却能众多男人并列已经够气人了,而希拉的崛起经历让历史悠久的大贵族们显得没什么了不起。
希拉的反问大大超出了法比欧元老的想象,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财政小组现在是明争暗斗,都想获得领导权。国家财政方针这种东西还远没有进入元老们的考虑范畴。
看到法比欧被问住,元老们发出一阵哄笑。这让法比欧恼羞成怒,他只能喝道:“你的提案就是胡来!我才不会提出这么样的提案!”
“请问法比欧阁下,你买过东西么?”希拉沉稳的问道。
“当然!”法比欧随口答道。
“请问法比欧阁下,如果你兜里没钱,你还会坚持要去买东西么?”
希拉这种镇定的态度和明显很傲慢的问话方式让法比欧非常不满,他怒道:“我怎么会没钱!”
“是的,阁下很有钱。那么我请问法比欧阁下,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钱?”希拉继续问。
法比欧愣住了,他记得好像看过这么一份文件。按照提比略的提议,朝廷要向元老提供相关资料。可财政小组正在内斗,谁有心情去看那厚厚的东西。更何况法比欧阁下认字不是那么多,阅读起文件非常痛苦。
瞅着希拉静静的看着自己,法比欧觉得事情不太妙,他转守为攻,继续大喝:“我现在问你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提案?”
“法比欧阁下,这是朝廷给我们元老的的资料。从第二十七页开始,就是帝国财政数据。”希拉边说边把手边的册子举起来,“法比欧阁下,你应该看过吧?”
“我现在问你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提案。”法比欧只能继续吼道。
这下本来在看热闹的元老中有不少人脸上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变成了不屑。大家的确想知道希拉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提案,可关心的理由是为了弄清楚这么做能否给帝国带来好处。当然,大家也会分析自己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法比欧的目的和大家不同,他真以为大家看不出他是想通过恐吓希拉来赢取他个人的声望么?
在许多不屑的目光中,希拉继续说道:“那么我就认为法比欧阁下并不知道帝国国库里还有多少钱。”
被希拉这么将死,法比欧怒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是希拉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出那个数字。这下法比欧抓瞎了,不过他也不是善茬,在尴尬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哈哈一笑,“希拉阁下,既然你说你知道,那就说个数字出来,看看你知道的和我是不是一样。”
希拉说道:“根据这本资料上所讲,帝国国库里面还有九万七千枚各时代金币,以及十九万九千枚各时代银币。”
“哦?”法比欧阴阳怪气的应了一声,从旁边的议员身边拿过资料册,翻到二十七页看了几眼,然后装作大度的笑道:“哈哈,希拉小姐,我承认你说的没错。看来你昨天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来阅读这些吧。”
这样的刻意贬低让希拉心中有气,但是父亲所说的话依旧清晰的记在心中,“当年格拉古兄弟正是能讲出人民的痛苦才得到支持。我并不想让你如他们兄弟那样莽撞,但是说出实话,并且把争论引到说实话上面来是最有效的办法。”
许多元老也都没怎么读过这本册子,此时大家要么赶紧看,要么凑到旁边已经开始看的元老身边一起看。看到这个数据,不少元老都倒吸口凉气。
“法比欧阁下,我知道你很有钱。”希拉继续说道:“我们假设你出门的时候把钱袋忘在家里,那么你还会继续购买东西么?”
法比欧知道自己最初没能吓唬住希拉,现在继续使用就效果大减。要是希拉当时就被吓哭了该多好。不过时机已经过去,法比欧也选择不再做无用努力。他笑道:“看来希拉小姐便是没带钱也会继续购物喽?”
希拉完全无视这种看似俏皮的嘲讽,她继续说道:“诸位议员,现在东罗马的局面只是稍微稳定住,危机并没有解除。以前朝廷进口元国粮食并不使用金银币而是用四方交钞来支付,所以大家看到的是大量粮食从港口进入粮仓,然后分发到军人家属手中。我再次提醒大家,之前支撑城市民众粮食的买卖没有用金银币,而是用了大家并不怎么见到也不怎么使用的四方交钞。所以我们会有一个感觉,朝廷很有钱,非常有钱!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元国不再对我们出售粮食,购买国内的粮食就得使用国内的钱。诸位,不知我所说的你们清楚了没有,以前朝廷的粮食买卖并不需要动用国库里面的钱,大量的粮食进入城市分发到市民手中,并没有动用国库的钱,所以国库看着非常充盈。现在需要动用国库的钱来购买粮食,大家看过我的报告就会明白,国库的钱根本不够用。这就如买东西一样,如果没带钱,拿什么购买想买的东西。”
元老中有些懂得这些,忍不住微微点头。第一次听到这回事的元老们则是目瞪口呆,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完全没办法搞明白怎么才能不通过国库支出而买到那么多粮食。这种操作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等下面交头接耳的议论稍稍平息,希拉继续说道:“既然国库没有钱,就只能暂时用一种钱来购买粮食。很遗憾的是,我本以为财政小组会先提出这样的提议,但是等到现在我也没看到财政小组提出有关的提案。而我们农业小组的责任之一就是提出相关提案,交给元老院讨论。所以大家就看到了农业小组的提案书。诸位元老,不知道你们针对这份提案可否有什么问题要问?”
法比欧也听的认真,他自己还真不知道以前购买粮食的流程。只是见到朝廷在巴塞勒斯领导下变魔术般突然就弄出大量粮食。听到希拉询问元老有没有意见,他连忙在心里组织念头,想给希拉一个大大的难堪。
没想到已经有别的元老起身要求发言,会议主席同意了其中一位的发言要求。法比欧就听到会议主席接着说道:“法比欧阁下,请你回到你的座位。”
“我……,我还没问完呢!”法比欧表示反对。
“希拉阁下已经回答了你方才的问题,你问希拉阁下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提案,她方才已经回答了。”
“可我还有别的问题。”法比欧连忙说道。
主席答道:“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接下来就该让卢凯修斯阁下提问。你如果还想再提问,就在之后再申请。请回到你的位置上。”
法比欧心中不忿,可他也知道不能继续赖在问询台上。因为卢凯修斯已经走了过来,而负责元老院秩序的御林军也虎视眈眈的看着法比欧。按照提比略阁下制定的章程,赖在问询台上的元老会被负责秩序的御林军拖下去。如果坚持对抗秩序,元老会被处以3-7天不得进入元老院的惩罚。
争得这个彩头可是会成为笑柄,法比欧只能悻悻的离开问询台把位置让给卢凯修斯。想到自己在元老院首次质询就失败,法比欧心中大大不高兴。他又看了希拉一眼,心中对这个小姑娘颇为忌惮。能在一个月内就获得了东部安卡拉全体贵族的支持,这样的人物真的不是好对付的。贵族圈子里流传的‘睡’服整个安卡来地区全部贵族的玩笑……看来只是个玩笑而已。
第255章 交易(十五)
“没想到元老院真的有用。”
“发行粮食券算是办法么?”
“你看提案书里面写着呢,先允许粮食券购买限制范围的商品。包括农具、种子、农业服务。还能购买干草和肥料。这个……购买农业服务,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这些粮食券能花出去。还是从朝廷手里买东西!”
贵族们的聚会上风花雪月的东西失去了市场,声色犬马也不再是大家关注的内容。几乎所有贵族都在谈论希拉元老代表农业小组提出的提案。希拉这些天不见客,农业小组的元老们也大多不出来应酬。没有正主出来解释,讨论反倒更加激烈。
贵族们觉得这份报告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新世界,金币银币是欧罗巴地区传统的货币。他们也偶尔听说过在蒙古金帐控制的领地上流行着一种纸币,可以用来购买任何市面上的商品。后世有人说‘金银天然就是货币’,这个观点符合欧罗巴地区的历史。在遥远的华夏,从两千多年前甚至更早开始,制钱才是流通货币。
正在希拉家的书房,希拉正在对六七个人讲述着遥远大宋的货币史。一旦思维能从传统的金银中跳脱出来以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视角看待货币,制钱的优势,特别是纸币的优势就全面压倒了金银。
纸币并不便宜,这点希拉是从办事处学到的知识点。为了避免被仿造,制造纸币需要大量高技术含量的设备与技术。还需要国家花费很大人力物力去维护纸币的正常流通。这成本比起开采金银矿也少不到哪里。但是纸币突破了开采金银的限制,还因为纸币缺乏自身使用价以及缺乏长期私人存储价值而不得不拿出来使用,或者存入钱庄。
“一箱子金银可以放几百几千年,一箱子纸币放十年只怕就放坏了。大家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希拉对众人讲道。
大家面前都放着几张欧罗巴行省发行的四方交钞,之前这些见多识广的人已经拿这四方交钞把玩许久,他们明白希拉所说的是对的。纸币自身特点的确如希拉所说,就是单纯用来交易支付的货币,与拥有极高存储价值的金币银币完全不同。
“粮食券必须能用来购买商品,一定要方便用来购买商品。所以我才建议粮食券必须可以购买种地的人需要的各种东西。粮食券有用,能让农民购买他们所需的东西,农民才肯接受粮食券。”
希拉说完之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她只觉得心脏砰砰跳,感觉非常不安。这些知识是希拉在接受四方交钞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的内容,如果她根本不相信四方交钞,或者四方交钞其实啥也买不到。希拉就不会接受四方交钞。回想当年自己内心的斗争,希拉对于粮食券的接受度非常担心。
财政大臣的副手和其他同席的人一样眉头紧皱,思前想后一番,副手问道:“希拉姑娘,呃……希拉阁下,财政大臣很认同你的提案。大臣有个想法,不知道粮食券能否与四方交钞进行兑换。”
希拉的父亲听到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他盯着财政大臣的副手仔细看,想从这厮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从他方才的话里面听得出,财政大臣也有发行类似粮食券的想法。甚至可能与欧罗巴行省接触过,欧罗巴行省并没有答应东罗马粮食券与四方交钞进行兑换的提议。
其他人的目光落在希拉身上,想看看这位小姑娘怎么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各种念头在希拉脑海里盘旋着,最激烈的莫过于粮食券一旦与四方交钞能够兑换,意味着粮食券就有更大购买范围,直接从粮食券变成了东罗马帝国的大宋版交钞。如果能成功的话,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
随着胸中冲动随着心跳越来越高涨,希拉忍不住看了她父亲一眼。突然间念头冒出,希拉心中的冲动顷刻消散殆尽。她尽量微笑着说道:“我只是元老,与欧罗巴行省联络的事情自然是由朝廷主持。我只是提出了元老院内的提案,别的事情我做不到。”
大人物们看着希拉这个年轻姑娘露出年轻人的激动,各有想法之时突然听到这么老奸巨猾的回答,大家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讶异。希拉的父亲脸上则是无法按捺的欢喜,他之前和希拉谈了好几次关于提比略阁下的事情。他在这次危机中的功劳极大,可以说彻底改变了东罗马上层。然而就是因为他做到了,所以被无情抛弃。并非因为上层都是忘恩负义之徒,而是提比略阁下的价值本就到此为止,他却力求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希拉如果竭尽全力的话未必没有一点点的机会达成财政大臣期待的结果。如果希拉真的做到了,她就和提比略阁下处于同样的位置。她的道路就此走到尽头。那么巨大的利益,只要搞掉希拉就可以尽情分享甘美的果实。傻子才不会这么做。
感受到自己露出不该露出的表情,希拉的父亲只是两三个呼吸之间就让自己的神色与心态恢复到正常学者该有的冷淡,仿佛他根本不关心此时。
财政大臣的副手本想鼓动希拉参与将粮食券与四方交钞兑换的事情,见到希拉突然就恢复了冷静,心里面也大大失望。不过他心中还是认为希拉也许只是现在有顾忌,与会的要么是朝廷的人要么是忠于东罗马皇帝的贵族,副手干脆透露了一点内部消息。东罗马朝廷之前派了许多人到希腊参观,希望了解欧罗巴行省如何经营希腊中部和南部。对于欧罗巴治下地方全部使用四方交钞的事情格外重视。财政大臣早就计划里是建立一个如同四方交钞这般的货币,但是这个制度牵扯太多,总是有各种漏洞,同样也找不到机会推动。希拉的提案让大臣与官员们都觉得机会到了。把之前全面货币功能的纸币限于一部分商品交易就能解决之前困扰官员的各种问题。不过财政大臣还是希望这种粮食券能够与四方交钞兑换,这样的话就不止欧罗巴行省可以通过纸币交易,东罗马帝国也可以用纸币来支付各种贸易。
众人都听得出财政大臣的副手的急切心情,目光又落在希拉脸上。就听希拉爽快的说道:“诸位都知道我的底细,我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有钱,也不是因为我多么能干。只是没人去干这些,我去了,大家没人可选,才选择了我。所以朝廷也好,欧罗巴行省也好,大家给我面子我就有面子,大家不给我面子,我就什么都没有。大臣阁下想做的事情属于强者的谈判,让我一个弱小的人去完成这份工作真的是找错了人。”
大臣的副手一愣,这个回答再次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外。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无法说出口的,勉强说出口也会感到强烈的羞耻。这话从希腊嘴里说出来没有不甘不愿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充满了说服力。财政大臣的副手即便明白了希拉自己并没有这段时间被吹起的那样深不可测,却也没有对希拉生出轻视来。如此新奇的感觉让副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希拉的父亲开口了,“阁下,大臣的想法比希拉早很多,希拉只是被现状逼急了才不得不想这个办法,大臣阁下可比希拉苦恼的更久。所以他定然明白其中的难度。希拉很想为国效力,可她真的无力承担这么重的差事。而且她当过买办,欧罗巴行省见希拉前来只怕会狮子大开口,反倒破坏了此事。毕竟希拉只是个元老院元老,大臣才真正代表朝廷。”
副手对这话很是不爽,欧罗巴行省太强大了,想让希拉出面的原因就是想通过她当过买办的经历走走关系,探探口风。对于推行中遇到欧罗巴行省狮子大开口的可能,财政大臣和他手下的这些官员才是真正害怕的那批人。
但是话谈到这里,希拉和她父亲明确表示了态度。副手也只能悻悻而去,看着副手的车走远,几个作势要走的与会者又坐在希拉家的沙发上不走了。
“马克西米阁下,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元老院财政小组组长欧比里斯元老说道。
皇帝的小舅子胡斯公爵立刻表示赞同,“是啊,光是制定粮食券的样式就需要很长时间。制作模板,将其印刷出来同样需要大量时间。现在已经四月,最多四个月就要收购粮食。如果那时候没办法满足粮食供应,那就不是去年那样闹。”
马克西米不管他们怎么说,始终坚持保护女儿的立场,“诸位,希拉并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你们与其找她,还不如立刻去见欧罗巴行省的人。”
这几个人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可东罗马帝国向来是私人关系凌驾国家之上,他们依旧认为私人关系更加可靠。
第256章 交易(十六)
“那粮食券提案都出来快十天了,东罗马那帮人到现在还没来找咱们。谢主任,要不要你去让那个姑娘帮咱们联络一下东罗马帝国的人。”
“你这是要她死么?”
耶律洪与谢松之间的对话让与会的官员们很是讶异,停了片刻,司马荣‘哈’的笑出声来,会场中的人立刻看过去。见大家的目光,包括耶律洪与谢松的目光都投射在自己脸上,司马荣马上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东罗马朝廷好可笑。”
“不可笑。”谢松说道:“他们比蛮夷们强些。至少还知道咱们不是任人唯亲,所以不敢轻易过来试探。”
耶律洪有点怀疑谢松意有所指,但是谢松的话的确没有夹枪带棒,说的也是实话。不过耶律洪心里面还是有点疙瘩,他接到杨从容的信之后仔细考虑,就把谢松从西罗马调回雅典。杨从容对耶律洪有提拔之恩,自然不想看到耶律洪坏事。这点道理还不至于让耶律洪想不清楚。把谢松调回来之后耶律洪就和谢松私下长谈一次,有杨从容指出方向,耶律洪也感觉自己与谢松的分歧大概真是因为性格。
谢松自己承认,他就是喜欢推动一下,看着事情按照它们的规律发展。耶律洪也明白自己万万没有这种心情,他能接受的方式是把事情牢牢抓在手里,让事情按照耶律洪期待的方向走。这的确很累,可不这么做只会让耶律洪感觉心里面发虚。
这次长谈之后两人之间的芥蒂的确消去不少,耶律洪批评谢松放任自流,谢松嘲讽耶律洪瞎**操心。话说到了明面上,两人至少不再担心对方的做法是故意捅刀子,或者有什么其他邪恶企图。
司马荣并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变化,听了谢松的解释之后司马荣觉得有点感触。司马家的确是因为先辈投奔赵官家才有了机会,但是司马家也明确感受到赵官家并非任人唯亲之辈。对于这点,司马家里面的家主倒是非常赞赏。大家族见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明白人世险恶。司马家的家主就用《韩非子·说难》里的故事来告诫家中子弟。
从前弥子瑕曾受到卫国国君的宠信。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假托君命驾驭君车而出。卫君听说后,却认为他德行好,说:“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忘了自己会犯刖罪。”另一天,他和卫君在果园游览,吃桃子觉得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给卫君吃。卫君说:“多么爱我啊!不顾自己口味来给我吃。”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时,得罪了卫君,卫君说:“这人本来就曾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所以,虽然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的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所以被君主宠爱时,才智就显得恰当而更受亲近;被君主憎恶时,才智就显得不恰当,遭到谴责而更被疏远。所以谏说谈论的人不可不察看君主的爱憎,然后进说。
赵官家并不受爱憎影响……,只要不是蛮夷和叛国者。所以司马家反倒不怕以前与赵官家的亲近。古人曾经赞扬‘内不避亲,外不避仇’。这话明显是俗人的曲解,如果目的是完成工作,亲与仇并不是考虑的标准。与其说是‘避’还不如说那人在做事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亲人仇人这些东西。
“司马荣,你在想什么?”谢松看司马荣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
司马荣当然不敢说出他的想法,这都是家里面进行的教导,说出去定然是要遭人厌恶。他就顺着之前说到的事情讲,“谢主任,若是咱们对东罗马主动示好,他们会不会蹬鼻子上脸?”
谢松点点头,“肯定会如此。”
耶律洪听到这种人性讨论就烦,若是制度严明行事都能谨守本分就不会有这些破事。大家干完工作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睡觉,自然没有这些烦恼。他说道:“那个叫希拉的小姑娘已经联络了东罗马东部地区的不少贵族向咱们请求合作,他们那边的海泡石还不错,在大宋销路越来越好,怎么才能让他们多开采些。”
海泡石也不是什么宝石,质轻,散热性好,由于石质细腻、柔软,故能在外壁雕刻出十分精巧细致的浮雕图案。最初海泡石没受到什么青睐。直到大宋工匠发现海泡石雕刻的烟斗非常好用,这玩意就在大宋快速流行起来。海泡石烟斗用久,在烟油和手汗的内外共同作用下会变成自然深邃的棕金色,这种色泽会根据海泡石的质地生成无法模仿的纹理层次,让许多老烟枪爱不释手。不管是原石、粗制烟斗或者是东罗马工匠雕刻好的烟斗在大宋都卖的很好。
耶律洪并不真的在乎东罗马帝国会变成什么模样,他的政绩也在乎于能为大宋创造出多少利益。货币改革是个艰苦而且长期的过程,纸币发行尤其如此。大宋从北宋年间就出现了纸币,也就是过去二十年赵官家执政之后才让纸币真正成为大宋的货币载体。
有这样的经历,耶律洪只想多增加收入。他知道自己卸任前是不用指望东罗马纸币有啥真正的大用。
“这个倒可以让希拉去运作。”谢松答道。
作为一个不是以私人关系而是以制度来营运的组织,欧罗巴行省通过的决议很快就得到执行。谢松的亲笔信在第三天就送到了希拉手中。自从与谢松在码头道别,希拉已经很久没接到谢松的消息。看谢松风轻云淡的告诉希拉,他已经回到雅典主持对东罗马的工作,希拉心中甚是感叹。大宋不愧是强大的国家,若是东罗马官员被这么解职后紧急叫回去,此时大概坟头的草都得能遮住脚面。
感叹之后她继续阅读谢松的信,谢松的要求让希拉两眼放光。即便是欧罗巴行省给了东部贵族们许多优惠,现阶段东罗马贵族们还是在单纯的付出。粮食不可能一天就长出来第二天就成熟。技术培训也需要至少一季的培训,再经过至少两年的重复才能被真正掌握。海泡石出口就不同,挖出来送到港口卖掉立刻就有收入。
把信又给读了几遍,希拉确定自己没搞错谢松的意思。正好遇到元老院休会,希拉也不再管元老院的那些破事,乘船就前往安卡拉。走之前希拉请了阿尔泰当保镖,阿尔泰听希拉说她自己付钱,只是笑了笑就答应下来。
到了安卡拉,就见城外居然出现了一栋新建筑。希拉远远就看到墙上的草药与葫芦标志,她心中惊讶,欧罗巴行省竟然真的在这里建设了一座医院。看起来规模还不小。阿尔泰很清楚这座医院的事情,建设医院时候的安全保障就是阿尔泰组织人负责。刺客联盟的人充当医院的保安,这听起来很滑稽的同时却有种说不出协调感。在整个安卡拉地区最可靠的暗杀组织就是刺客联盟安卡拉分部,最好的医生都在欧罗巴行省的医院。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还有比这更加完美的组合么?
到了医院大门附近,就见人进进出出,看着非常热闹。守门的除了警卫之外,居然还有教士站在门口,对着进进出出的人喊着“神要我们清洁!神要我们清洁!”进出医院的不少还是看着普通农民,希拉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能来医院就诊。心里面大大疑惑起来。
经营医院需要不少钱,这就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来维持医院营运。便是大宋医疗先进,针对许多疾病都有针对性的药物,治疗依旧不便宜。上次办事处派遣医生的时候并没有收取医疗费,希拉知道那是办事处在修补和希拉的关系。却没想到办事处动作这么快,居然已经开始对普通农民提供医疗。农民有钱么?
希拉到了安卡拉的消息传出去不到一天,当地贵族们就开始前来集结。先来的贵族立刻向希拉炫耀他们帮助建设医院的事情,“元老,我们都派遣人帮着修建医院。医院的人也向我们保证,不光是我们生病可以到医院治疗,包括领地的农民也可以拿着我们的签名到医院治疗。”
听了这个解释,希拉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农民进出医院。贵族们接着喜滋滋的讲述着有了这个之后土地上的农民们态度大变,不仅对贵族们恭顺许多,干活的时候也少了不少偷懒的事情。
讲完自己的得意之处,贵族就问起已经传到安卡拉的消息,“元老,这个粮食券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希拉的解释,这帮贵族们很诚恳的提出了许多质疑。希拉仔细听着记着,却告诉贵族们,现在人不齐,等贵族们都到了再说。到了第三天,能到的贵族都到了,希拉在众人目光下站起身开始讲述她的提案。
第257章 交易(十七)
与元老院故意刁难的元老不同,乡下贵族们要质朴务实的多。即便如此,让这帮贵族们真正明白朝廷国库里面没钱也是件非常艰苦的事情。在这些贵族们看来,朝廷手里有那么多军团,安卡拉城中就居住着军团。若是国库没钱,凭什么养活这么多军人和军人家属。
花费了很大力气也只让贵族们勉强明白原来过去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巴塞勒斯是通过对外贸易撑起了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罗马军团,贵族们惊住了。对外贸易能这么厉害么?君士坦丁堡作为东地中海最大的贸易城市过去一千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巴塞勒斯不到十年就完成了?
“诸位,最近十年的贸易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希拉举起了一叠小额四方交钞。这时代只有大宋才能完成水印技术,交钞普遍做的都很大。与后世的钞票相比,现在的交钞更像是一张公文。
“如果手里没有钱,拿什么和别人做买卖。”希拉边说边将交钞分发给东部贵族们,让他们感受一下交钞到底是什么。看着贵族们拿着交钞莫名其妙的样子,希拉继续说道:“如果诸位家里有金矿,你们会开采么?”
这个问题引发一阵哄堂大笑,每个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不等有人打趣,希拉继续问:“大家还记得上听到最近开采金矿银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贵族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们苦思冥想都想不起这方面的消息。太久太久,久到连他们的父辈都没说过有新开发的金矿与银矿。
希拉举起手中的剩下没几张的交钞,对着众人喊道:“这就是新的金矿和银矿。我推行的粮食券也会是东罗马的金矿和银矿。”
阿尔泰看着希拉振臂疾呼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小姑娘真有趣,让阿尔泰想起他的导师。在哈萨辛覆灭之前的时代,理想和理念还存在于这个刺客组织之中。阿尔泰的老师有时候会喝着酒,向阿尔泰讲述当年的景象。为了理想,哈萨辛们能够忍受清贫,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因为大家相信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
听希拉讲话的这些贵族们每一个都比希拉富有,每一个的身体大概都比希拉这个小姑娘更强悍。然而会场上的中心无疑是希拉,在她身上展现出夺目的生命力和热情。让那些贵族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希拉身上无法挪开。即便有人质疑或者反对,他们的出发点也是希拉而不是他们自己。
阿尔泰有些心烦意乱,他下意识的挪开目光,不想被这样的场面扰乱心神。这并非是讨厌希拉,而是阿尔泰不喜欢心情起波动,那感觉违背阿尔泰从小接受的训练。目光从贵族身上扫过,阿尔泰的目光锁定在几个人身上,他们并没有其他听众的专注,目光游移,神色间有掩藏不了的急躁。看得出心思并不在此。那么他们关注的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希拉也不想再挨个回答贵族们的问题,她大声喊道:“是大家把我送进的元老院,我一定会回报大家。请问在座的诸位,你们想把自己的粮食卖出去并且卖个不错的价钱么?”
“想!”一部分贵族喊道。
“你们想让自己日子更好过么?”
“想!”
“你们想让自己的子孙比你们更富有么?”
“想!”
呼喊声越来越大,因为越来越多的贵族认同希拉提出的口号。
“那就请继续支持我,我可以将你们的粮食卖出去,还可以让你们卖出去更多东西。”
“那需要多久?”有贵族喊道。
希拉竖起了手指,“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就能让你们挣回你们购买欧罗巴行省农具和种子的钱!”
“真的么?”下面的贵族们都激动了,纷纷喊道:“到底该怎么办?”
阿尔泰看着依旧跟存在感很弱的木桩一样,那几个可疑份子的行动却一点都脱离过他的视线。在这样激动的时刻,可疑份子们中却有两人站起身,看着尿急的样子离开了大厅。阿尔泰也以别人注意不到的动作后退到出口,静悄悄的消失在通道里。
外面有阿尔泰召集来的本地兄弟,他吩咐他们跟着那两个急匆匆离开的人,看看他们到底要到哪里去。
这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他们急匆匆赶到胡维斯老头的宅邸。老头已经在等着他们,他问道:“怎么样?”
“其他贵族好像都在继续支持希拉元老。”查看情况的贵族立刻答道。
胡维斯老头此时早就恢复了健康,气色甚至比生病前还好,可他的神色格外阴冷。老头以为希拉当选元老之后大概就不会回来安卡拉,一个君士坦丁堡人已经在安卡拉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再跑来安卡拉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准被继续在这里参选下一届元老不成?
想到这里,老头问道:“希拉都说了些什么。”
这两个贵族也没能力理解那些问题,只能挑自己明白的讲一讲。胡维斯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没有完全理解两名支持他的贵族在说啥。但是他明白了希拉的确没有对安卡拉地区贵族放手的打算。胡维斯感觉心头怒火越来越盛,他上次退让是因为没有完全摸清希拉背后的力量,这段时间他可是费了极大力气打听希拉到底有多少背景。得到的结果让老头很意外,希拉这个小姑娘的背景很一般。最大的靠山是她当学者的父亲,至于她嫂子出身的利奥家虽然历史悠久,在帝国东部毫无影响力。虽然不至于后悔当时的退让,老头却觉得自己当时未免高看希拉了。
不等老头想出对策,其他几名贵族也赶了回来。他们着急的对老头禀报新的情况,希拉向与会的贵族们表示收购他们开采的海泡石,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老头当然不知道海泡石在大宋被命名为含水硅酸镁,但是老头见过海泡石,知道这玩意在山区是很常见的玩意,通常呈白、浅灰、浅黄等颜色,不透明也没有光泽。它们有的形状像土块,有的成一个奇怪皮壳状或结核状。
与东罗马雕刻家爱用的大理石相比,海泡石很普通,很廉价。只是因为柔软好雕刻才会用在一些穷人使用的小饰品上,真正是丢在路边都没人要的东西。靠卖这种玩意能挣钱?
“呵呵。很好,很好。”胡维斯老头突然笑起来,虽然笑声阴冷,却好歹是在笑。老头心里面则是嘲笑,他非常了解安卡拉地区的贵族们,他们脑子不够灵光,胆小的很。可一旦说点大话,或者用点非常手段唬住他们,他们则会突然激动起来,听风就是雨。既然希拉说丢在路边都没人要的石头能赚到钱,胡维斯就想看看当他们发现希拉欺骗他们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和老头想的差不多,虽然在参加会议的时候贵族们都在群众情绪下激动兴奋起来。但是之后的半个月里面只有七家贵族真的派遣不少人跟着希拉去开采海泡石了。海泡石很轻,拎着钢家伙的开采者们忙活一天就能背着好大一包石头离开矿坑都谈不上的开采地。
半个月过后,参与开采海泡石的贵族们突然增加了三倍还多,不到一个月,开采地已经出现了数量超过五百人的开采工人。等胡维斯老头得到消息亲自去看的时候,就见山坡上随处可见开采者。男人们拎着钢家伙奋力敲开岩石,仔细的将海泡石尽可能大块取下。女人们则背着背篓把海泡石运到交易点,那边有贵族们设置的交易点,管事的人根据石头的大小和色泽纹理给给海泡石定价,把一些看不太清的东西交给女人们。女人们立刻把这些东西仔细揣进怀里,更远处还有些地摊一样的做生意的。不少男人和女人围在那边挑选着商品,挑选完成,就从怀里掏出点不大的东西递给商人,随即从商人那里拿走他们要买的货物。
胡维斯老头看傻了眼,一群农民竟然在这荒山野岭里头和贵族一样买起了东西,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希拉的住处,易思凡中年正和其他几名贵族眉开眼笑的看着面前的东西。这是他们很早就想买但是一直买不起的东西。成串的大珍珠、金银首饰、景泰蓝的饰品。大宋产的丝绸当然不能少,成套成套的钢质缝纫工具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除了这些能拿进屋内的东西之外,外面的仓库里面是大量钢质和铁质农具,这些贵族们完全了解这些家伙能让种地效率提高多少,只是以前他们根本买不起这么多。
希拉则趁热打铁的问道:“诸位,你们现在明白纸币到底有多大好处了么?”
“唉!要是能给金银币就更好了。”易思凡中年叹道。这话听在其他贵族耳中,引发他们同样的感叹。希拉一点都没不高兴,她以前对别人讲的道理中不少是照猫画虎的说了谢松说过的只言片语。现在希拉确定谢松说的非常对,太对了!纸币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逼着持有者拿出来消费。如果真给这帮贵族们金银币,他们最大可能不是拿出来花掉,而是将其深深藏好,希望永远都不要拿出来用。
第258章 交易(十八)
完成了为期一个月的趟旅程,希拉赶回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只来得及回家换上紫袍就冲出门去跳上马车。等她脚步匆匆冲进元老院议事厅就见议事厅里面只剩下几个空位。希拉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只要她不是最后一个就好。
然而希拉却是最后一个,刚坐定就听到主席说道:“其他议员都已经请假,现在议会开始提交议题。”
那帮农业小组的元老都看向希拉,希拉立刻从背包里面抽出几份文件给他们看。农业小组的元老趁着其他小组和单个元老上交的时候匆匆看过,这个新计划与之前差不多,变化是希拉提出立刻在东部设立专区。农业小组的元老们早已经对当下局面绝望,都同意希拉的建议。
农业小组的提案最后一个交上去,主席却把这个提案放到第一个讨论的内容,这让希拉有些意外。她上台前直瞅主席,却见主席看过来的眼神中都是期盼,接着听到主席温和的宣布:“请希拉元老讲述她的提案。”
到了这个份上希拉也只能坚持,她讲述了自己提案的基础,两个月后各地粮食都已经成熟。在此时候已经没办法讨论出一个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计划。既然希拉的选取是东部的安卡拉,她前一段时间就是到了安卡拉与当地贵族商议。当地贵族们愿意在当地尝试接受粮食券。
元老们听的都很认真,等希拉讲完,主席问道:“有谁要质询么?”
上次质询的卢凯修斯元老站起身,主席同意他质询。卢凯修斯走上质询台后问道:“希拉阁下,不知这次的粮食券要发行多少?”
“现在没办法确定,需要确定东部粮食产量之后再做决定。我的看法是发行能够将东部地区的粮食全部收购完为止的量就好。”
“按照希拉阁下上次说法,这些粮食券可以购买农民需要的货物,出售这些货物的商家拿到粮食券该怎么办?”
“可以拿着粮食券到朝廷经营的粮店购买粮食。卢凯修斯阁下,粮食券本身并不是商品,而是推动交易完成的助力,就如同风吹动风车,水推动水车一样。所以粮食券要成为一个咬尾蛇般的闭环,周而复始的运作。如果这个流通的通路不是自我循环的闭环,而是一条有尽头的思路,粮食券最后一定会砸在某些人手中,由他们来承担这一切。死路的模式不可能长久,不管怎么做,只要有尽头就一定不会长久。”
卢凯修斯元老又问了两个问题,希拉都给解答了。等他结束质询,原本几个想上台询问的元老迟疑之后都放弃了质询。主席看流程已经完结,他说道:“根据议程,我们对希拉议员的天开始投票。”
希拉心中紧张,这是她第一份能到投票阶段的提案,也不知道能否得到通过。按照提比略阁下的设计,提案在元老院得到通过,就要交给人民院去审议。一旦人民同意,东罗马朝廷就得优先对此作出回复。朝廷同意,这个提案就要执行。朝廷否决,就退回元老院再议。之前已经有提案通过元老院投票,却无一例外在人民院被否决。希拉现在也不敢想她的提案能够得到通过,她现在只想先让提案能够得到元老们的赞同。
这次没有动用戒指天平,而是竖起了两块木板。木板上是从大宋进口的上好纸张。纸上已经写了希拉提案的编号,一张纸上写着同意,一张纸上写着不同意。元老们要做的就是走到同意或者不同意的纸前,用自己的元老戒指沾了印泥在纸上盖章。
希拉作为元老当然有权投票,哪怕这个提案是自己的。停在同意的纸前,希拉仔细读了上面的编号,果然是自己的提案。包括提案的名称也一样。看着上面的印章密密麻麻,得有七八十个之多。扫了一眼否定的纸上印章寥寥无几。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希拉用自己的元老戒指在上面用力按下自己的图章。
这个提案有115名元老参与投票,超过三分之二的元老人数,得到元老院正式同意。其中96名元老赞同,4名元老反对,15名元老弃权。提案得到通过,并且抄送人民院。
两天后东罗马政坛震动了。第一份由元老院与人民院都同意的提案诞生,提案人还是现在风口浪尖上的女元老希拉阁下。财政大臣得知消息,当晚就把希拉请到他的办公室。见到希拉身边还站着她的父亲马克西米,财政大臣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上前与马克西米握手,说道:“克莱修斯阁下,晚上好。”
马克西米的脸上露出了些激动,被称为名字或者姓氏有不同的含义,后者代表着郑重。一个清贫的学者能被财政大臣这样称呼意味着他的地位得到了认可,虽然是靠了另一位克莱修斯的能力。
财政大臣很快放开了马克西米的手掌,对着另外一位克莱修斯,希拉·安德烈·克莱修斯说道:“希拉阁下,朝廷基本赞同你的提案。我们也和欧罗巴行省联络过,他们也基本同意在他们确定的额度内让四方交钞与粮食券兑换。”
听到这个消息希拉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连忙说道:“恭喜阁下,您辛苦了。”
财政大臣心里面也如释重负,虽然谈判过程中欧罗巴行省态度很坚定,他们必须确定粮食券发行数量。谈判的辛主任话说的非常明白,“阁下,如果我们不能确定发行了多少粮食券,就只能拒绝东罗马的提议。我们同意兑换的目的是出于善意,所以我们不能接受有人额外多发粮食券。”
如此不客气的话让谈判的财政大臣副手回来的时候一脸的不安,因为财政大臣和他手下的官员们已经讨论过多发的问题。拿着这种纸票票就能兑换四方交钞,能够购买各种商品。不想超发才是傻瓜蛋。不过财政大臣最终还是没这个胆量挑战欧罗巴行省,欧罗巴行省那帮精明的家伙愿意提供印刷粮食券的服务,但是要严格控制印钞纸的数量。
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到欧罗巴行省作为样品送来的印钞纸上,财政大臣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年他们想尽办法仿造四方交钞,没有一次成功过。且不论那精致的印刷,东罗马连仿造出印钞纸的手感都做不到。财政大臣以前真的不知道纸和纸之间的差距能到如此地步。
忍住心中的痛苦,财政大臣说道:“希拉阁下,看来人民院的议员们很想把粮价降到去年年初的价格。”
“应该如此。”希拉简单的答道。她还不明白财政大臣的想法,所以只能等着对方吐露心意。
“希拉阁下有预估么?”财政大臣继续问。
希拉想了好久,才报出了个数字。折合成斤的话大概是10亿斤。财政大臣眼睛瞪得溜圆,东罗马人口还没开始统计,以现在罗马军团以及军团家属数量,总数在250万左右。如果是10亿斤粮食,每个人就能分到400斤。400斤粮,饿不死啦!真的饿不死啦!
“阁下,这里面大部分是南瓜土豆之类的作物。小麦占得很少。”希拉连忙解释。
财政大臣不自觉的哆嗦起来,他喃喃的说道:“10亿斤!10亿斤!10亿斤粮食!”
希拉的父亲也惊了,他盯着女儿的侧脸,生怕女儿弄错了数字。莫非是把一亿斤错说成了十亿斤?希拉的父亲连忙打圆场,“是不是一亿斤,希拉你确定没有弄错。”
“这个只是估算。估算是十亿斤。”希拉坚持自己之前的说法。她其实也很不安,安卡拉地区很大,包括安卡拉城以及安卡拉附近肥沃的河谷地区。欧罗巴行省的农业部门根据种植作物的种类与长势预测出了个十亿斤的数字。希拉自己不信,但是她不得不说出这个数字。如果预估的少了,粮食券发行必然受到很大影响……
“好!咱们就按照十亿斤来算。希拉阁下,明天你可否有空和我的副手一起去办事处一趟?我需要你说服欧罗巴行省相信这个数字。”
“好的,阁下。”希拉爽快的答应下来,既然是欧罗巴行省的农业技术人员估算的数字,想来欧罗巴行省也不会否认。
从财政大臣这边离开。希拉坐在马车里没说话。他老爹也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有些担忧。回到家,希拉直奔自己的卧室。她从行囊中底层掏出一个厚厚的皮套,从中抽出一叠四方交钞。这都是大面额的交钞,希拉已经不是欧罗巴行省办事处的买办,行省是按照给合伙人的比例将这一票海泡石的提成给了希拉。这叠交钞的价值丝毫不低于利奥家给的那些金币。
这就是欧罗巴行省的作派,他们相信力量,也遵守承诺。想从他们这里捞取额外好处就得想方设法。但是完成协议之后也不用担心欧罗巴行省不守信用。希拉想起《东方游记》里面讲述过大宋在完全控制海路之前,外国船只如果船主不幸在大宋去世,大宋也会封存船主的船只,联络船主的亲属前来认领遗产。在严守信用方面,大宋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坚持。大宋这个国家真的好神奇。正是这种言必信行必果的作风,希拉才会对欧罗巴行省始终抱持着信赖。这份信赖此时终于结出丰硕的果实。
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各处房产,希拉在入睡前迷迷糊糊的想到了金角湾附近的土地。
醒来之后的希拉突然觉得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熟悉而陌生。这肯定不是她在东部居住的旅馆,这里……这里是自己的家!脑子终于清醒了,希拉再次确定自己回到了家。这几天每次醒来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与东部的居住环境相比家里实在是太好了。昨天的经历也清晰的冒了出来。希拉想起自己睡着之前的想法,要在金角湾购置地产。
想到这里,希拉又想起了元老院的规定。每年都要对元老本人的财产进行报备,一旦发现没有来源的收入就会追究责任,甚至是褫夺元老身份。共和国时代鼎鼎大名的苏拉的家族历史悠久,他的六世祖曾两度出任执政官。可这位地位尊崇的执政官所蒙受的耻辱比他的光荣更为昭著。由于被查出拥有超过10埃斯的金银餐具而触犯法律,他被赶出了元老院。自此,这一家族便湮没无闻。
作为大学者的提比略阁下在历史上的造诣众所周知,所以他制定出来的制度细密。对元老们的财政收入有非常严苛的监督。除非这笔钱根本不用,只要用了就会出事。想了一阵,希拉决定和她大嫂的利奥家合作一下。
早上起床后派人去联络利奥家,中午不到利奥家就派来了人。希拉建议利奥家购买金角湾地区的土地,这里因为有欧罗巴行省办事处,周围开始集结起大量商人。希拉认为如果在这边购置土地建设街道,一定可以有非常光明的未来。
“阁下,我们现在并没有钱用来购置土地。”利奥家的人答道,同时仔细看着希拉。
“不知道利奥家愿意不愿意出面购买土地。”希拉问。
大家都是有钱人,这种话听起来再明白不过。
“阁下信得过我们?”利奥家的人问。
“可以先以我大嫂的名义购买。”希拉拿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我们可否借点钱一起购买?”利奥家的人爽快的表达了看法。
“当然可以。”希拉也爽快的答道。大宋做事从来不在乎多给合作者分一块,前提是合作是否忠诚。如果忠诚者没有得到回报,那么忠诚的意义又在哪里?
上一次利奥家的这位送来了金币,他也很自然的接受了希拉的好意。两边就谈起了到底要卖哪一块土地。希拉拿出地图,向使者指出了一个位置。这里比较偏僻,有那么两三座仓库和少数民房。希拉的手指落在仓库更远处,“就是这里。”
“为什么不在这里。”利奥家的人有些意外。他所指的地区是一片正在兴起的商业区,很多人都看好那里的发展。
希拉摆摆手,“太多人都认为那片土地有前途,价钱已经被抬高。”
“那么仓库这片土地也不错。”
希拉摇头,“这里适合做仓库。而且商业区这么多,也需要一大片土地做仓库。我不想和他们争。我看中的地方就在仓库不太远的地方,与你说的那个地区隔着仓库。对称这才是最适合的布局。”
既然是希拉出钱,利奥家的人也不想坚持。他和希拉确定了大概之后就告辞了。希拉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很快。一部分是对元老院能力的担心,一部分是对利奥家忠诚的担忧,更多的是则是对未知的担心。她家一直不富有,到现在也不过只弄到一套宅子。可未来希拉会富有,非常富有。这份富有让从未富有过的希拉很不安。
面对不安有人会忐忑,有人会兴奋。松冈敬二阁下只觉得恐惧和不安让他热血沸腾,对面的足利军派出了他们的精锐部队,这边镰仓幕府军数量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昨天晚上松冈阁下吃了半只叫花鸡,今天早上他把剩下的一半给吃了。热乎乎的叫花鸡松软滑腻,香气浓郁。隔夜的鸡肉口感稍微有些劲道,香气却大大内敛,变得深沉而浓郁。呈现半凝固的肉汁格外咸,用馒头蘸了塞入嘴里真是咸香四溢。
如此美食下肚,松冈阁下觉得需要发泄自己的体力,让肚子感到饥饿,真正的饥饿。那样才能更敏感的感受肉食的美味。
按照倭国贵族,战争开打先要‘一骑讨’,双方的大将先得对砍一番。手持战斧走向前去,松冈阁下高声喊道:“对面的大将,该出来受死啦!”
‘一骑讨’前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场面话,对面走出一位穿着朱红色铠甲的武士,他手持武士刀,指着松冈敬二喝道:“来者何人,抱上明白。我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我乃镰仓松冈。来将通名!”
“吾乃中国宝条千叶。”这个中国不是指华夏,而是倭国的一个地区的称呼。倭国从华夏学到了九州这个名词,就按照华夏称呼给倭国不少地名命名。譬如四国那边就叫做‘豫州’,对比的是河南那个‘豫’。这里的中国则是‘中部之国’的意思。
“好,开战吧。”松冈也不想记住对方的名字,他大步上前。
宝条千叶也快步上前,挥刀就斜劈过来。松冈不躲不闪,对着宝条千叶的脑袋挥动战斧。宝条刀挥到半路就觉得不对,对面的松冈真的没有想躲闪的意思,斧头是真的砍过来,这么下去就要同归于尽啦。
没想到对方如此悍勇,宝条只能使用腰力让两人之间的角度改变了一点。噹的一声,宝条的刀砍在了松冈的铠甲上,零点一秒后,噗的一声,砍向宝条脑袋的战斧深深切入了宝条脖颈处。
刀未破甲,松冈则抬手拔出了战斧。鲜血喷溅而出。松冈再一战斧下去,宝条的脑袋被砍了下来。松冈高声喝道:“敌羞!吾去脱她衣服!”
松冈背后的镰仓军齐声高呼‘嘿嘿哈!’随即高举兵器向着足利军杀去。足利军尝试进行无力的反击,随即被身穿钢甲手持战斧的镰仓军杀的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另一支足利军也被浅井弘寿率领的镰仓军击溃。消息传到足利家的大本营,足利家的上下都感觉到恐惧。曾经势均力敌的局面此时因为镰仓军装备了钢甲与战斧而发生了不利足利家的变化。这两战足利家都派出精锐武士和精锐士兵,都被数量很少的镰仓幕府军彻底击败。这么下去的话镰仓幕府就可以更有效使用他们的军队。
在这么一片愁云惨淡之中,足利家的谋士行礼后说道:“阁下,寅一郎阁下就在四国。他的妻子是足利家的人。”
“四国军已经和镰仓幕府合作了!”立刻有人反对。
谋士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他继续说道:“便是如此,我也不相信寅一郎阁下会忘记安达家的仇恨。主公,他帮着我们杀过镰仓幕府的大将。现在去尝试请求寅一郎阁下相助,顶多是寅一郎阁下不答应而已。如果他肯相助,我们就能从这样的局面下翻身。”
倭国并不大,足利家也控制了通往濑户内海的领地,使者很轻松就上了船。就在使者以为可以轻松抵达四国岛之时,前面出现了一艘双桅船,比使者的单桅船大了七八倍左右。飘扬着四国军旗的船只外型和宋国船只差不多,双桅船劈波斩浪拦在小船前方,船头有个拎着喇叭筒的家伙声如洪钟,对下面的小船喊道:“前面那艘船立刻停下接受检查!”
使者命令船工掉头逃走,可眼着大船的航速远高过自己的小船,船工就是不听命令。没多久,大船上放下了小艇靠了过来。使者心中哀叹,落到四国军手里能有个好?他们可是伊予水军,货真价实的海盗。
半个多小时之后,四国军巡逻船收回小艇向四国岛返航,使者坐在船舱里面如土色。他非常后悔说自己要到四国探望亲戚,也深恨那些船工如此没骨气。立刻就把使者给招供出来。不仅如此,船工还把使者携带的礼物一并交给四国军。四国军又在船上搜索一番,这才带着使者与礼物离开小船。
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船只抵达了松山港,使者被四国军押送着下了船。下跳板的时候使者觉得脚下竟然很稳,倒是颇为讶异。回想这一路,那艘小船随着海浪不断晃动,差点把使者弄晕船。上了大船之后使者只顾着担心,居然没有感觉到船开的又快又稳。随从们跟着使者一起下了船,四国军把他们的礼物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背着。押送着这群人继续往城里走。
第259章 交易(十九)
“公主殿下,在下受足利大人所命前来拜见两位殿下。”使者行礼之后赶紧说出此行表面上的目的。
“起来吧。”足利彩云对使者说道。
“是。”使者站起身,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寅一郎的住宅颇像大宋在镰仓城外使馆区的房子,半层架空,墙壁上贴着墙纸。屋里面没有榻榻米,只有沙发和座椅。
足利彩云的侍女过来领着使者入座,使者才敢在椅子上坐下。椅子上的垫子软硬适中,还感觉很凉爽呢。比起大腿压在小腿上的跪姿正坐或者盘腿而坐。让两条腿很自然放下的坐姿好不庄重,却真的舒服。
面前的木桌处理的十分工整,整张桌子都没刷漆,显露出木头本来的纹理。说是没刷漆,桌面上有种说不出的光泽。正在看,侍女已经在使者面前摆下托盘与雪白的磁杯。红色的饮料从白色茶壶倾倒入茶杯里,香气四溢。
侍女又拿过来一个白瓷缸子,里面是一块块白色的东西,旁边放着镀金镊子。见使者不知道这是啥,侍女夹起一块白色的东西放进茶杯。使者眼瞅着白色的块状物很快在茶杯里融化。
这做派与倭国上层大大不同,相同的则是讲究。使者回想起被带进城后不太久竟然被连人带礼物都被放出来,并送到了安达寅一郎的住处,心中生出了许多期盼。看得出寅一郎阁下在四国军中已经有相当地步,不然的话哪里能有这样的排场。
坐在足利彩云身边的妹妹足利彩霞问使者:“不知我父母可否托你带了信?”
使者连忙起身从礼物箱里面拿出信件递给两位足利家的女儿。当年足利家与亲戚安达寅一郎合作对付他们的亲戚北条家之时,安达寅一郎要求留后,足利家就嫁了两个亲族的女儿给寅一郎。现在前来拜见姑爷寅一郎,家人的信当然不能少。
将信交给两位足利家的女儿,使者继续站着。足利彩云就请使者落座,趁着两人看信的时候,使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就被甜甜的红茶给征服了。与倭国上层从大唐学来的茶饼泡出的茶不同,红茶的味道醇正自然,有着独特的花香味道。配合了甜味更是令人愉悦。那股香气与回甘的感觉太美妙了,便是在足利大人这里也没能喝到过如此美妙的茶。
两位足利家的女儿收到的是父亲和母亲的信,两人各自看一封。看完之后再互换。其间使者已经喝完了一杯,侍女又给他倒了一杯。这次没有加放糖,茶的美味被更加凸显出来。让使者觉得很是陶醉。
“阁下,我已经明白你的来意。这件事得等寅一郎回来之后再说。”足利彩云放下信后说道。
使者连忙答应,虽然没有特别要相信此行达成目的的理由。坐在舒服的凳子上,啜饮着美味的红茶,使者就是相信此行能够达成目的。
此事寅一郎正在他真正的老板面前坐着,面前也摆着一杯红茶。宋国有人喜欢红茶,有人喜欢白茶,有人喜欢绿茶,有人喜欢花茶。寅一郎也能品尝过各种茶的美味。寅一郎很自若的面对自己真正的老板,宋人不仅是寅一郎的老板也是四国军的老板。所以寅一郎很放松,他已经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优秀的出身固然重要,宋人更看重的则是寅一郎接受过足够的教育。
四国军虽然强大,里中能理解倭国贵族的人少之又少,寅一郎这个外来户的价值就在于此。倭国上层那含糊又试图充满隐喻的话,非得是贵族才能明白里面的含义。然而寅一郎并不因此而感觉得意,贵族们故弄玄虚,四国军粗俗低级。代表大宋这个老板的宋人说话则是简明扼要直指核心,寅一郎只用考虑大宋老板要明确表达什么,不用瞎想。
“只要足利家给钱并且答应贸易,提供给镰仓幕府什么,就给足利家什么。”老板的代表说道。
“一模一样的装备么?”寅一郎也直奔主题。
老板的代言人对寅一郎没说出的部分做了强调,“那就得看足利家愿意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
“阁下,上次与幕府的交易并没有达成额度。我听说把幕府准备交易的仓库搬空了,也只装了半船货。”寅一郎提醒道。
“不用担心,告诉他们。如果没钱,就派人到大宋做工,我们包吃包住还给劳工工钱。如果劳工不幸去世,我们也会用大宋交钞向劳工家属提供赔偿。”
“他们……只怕不敢相信。”
“那就是你的工作。寅一郎,我们很看好你。”
“阁下,请恕我直言。如果大宋想雇倭国劳工,最好不要找贵族。他们自己也是靠各地地头拉壮丁。直接联系地头更有用。”
“哦?你来说说。”
寅一郎在下面混了这么久,对于地方颇有了解。上头这么问,他就讲述起自己的经历与看法。不管是镰仓幕府或者足利家都没有能真正控制地方,除了从两家手里直接拿俸禄的武士与贵人,倭国农村完全控制在地头手里。便是两家上头决定提供劳务服务,还是得靠下面的地头完成劳动力选择、集结与运输。与其走这么一大圈,还不如直接联络地头,让地头们亲自动手。地头动手的另外一个好处在于不用惊动上头,他们反倒可以把规模做的更大。
大宋这边的负责人对寅一郎的建议很重视,经过整理之后就发回国内。赵谦这边很快就看到了报告,第一反应就是‘大实话’。赵谦明白基层遇到的特点,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出色的基层负责人知道自己面对什么,要怎么应对。可这等人物怎么肯一直留在基层,他们定然会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向上爬。
这种选择无可厚非,却导致优秀的人才通过流畅的上升渠道不断离开基层。最后导致上层中集结了大量优秀人才,下面却因为缺乏深耕而难有起色。想解决这种问题也不是没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优秀人才派到基层去。赵谦曾经以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前一段他亲自为十几位最后一任到基层的部长送行……
赵谦把思路强行收回来,如果倭国能够提供劳动力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大宋现在一亿人口,大量人口都尝试脱离农村进入城市。这让一个个城市变成了人口密集的孤岛,所有运河运力都已经饱和,想打通城市间的壁垒只能依靠铁路这个新工具。
甚至没有与别人商议,赵谦直接批示“试试看”。然后赵谦又翻开之前看的报告,继续研究起现在农场的情况。农场情况有些好有些一半有些很不好。赵谦与河南路学社会长谈过之后提出自己的看法,结果气的会长拂袖而去。赵谦不生气,他觉得会长没有破口大骂就算是给面子了。
会长希望把所有农场都搞好,赵谦的看法是定出一个农场员工的基本条件,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就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自己耕种。若是土地不够,就把一部分农场解散,把土地直接变成村里的土地。
看了一阵报告,赵谦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把所有人都变成社会劳动者并不容易,大家的基础相差太多。赵谦定下的农场合格人员的基本素质之一就是‘有沟通能力’。太多人连自己遇到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使用语言这个工具将他们的感受表达出来。这样的人让他们怎么沟通?他们所说出的每一个词都和这个词本身代表的含义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
想到这里,赵谦提笔开始写自己的想法‘很多人没有能力完成一件事,所以他们并不理解他们从事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一个高度分工化的社会中,那些人只能从事某个环节的生产。在工厂里面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技术标准以及工艺流程,形成了一个环节的内在流程。掌握这个流程就可以做重复性工作。农场的每一个环节都直接影响结果,现阶段没办法如工业生产般有严格标准与工艺流程。所以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农业生产,出了问题还无法准确找出问题所在。因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个变动过程。所以排除一部分农场工人势在必行,那些适合人员组成的团队才可能获得突破,进而从他们的生产中总结出一部分符合规律的生产标准。’
写到这里,赵谦放下笔,开始任由思路飞舞。如果能组建起那样的团队,也许就可以给很多自行耕种的农民提供一部分可以模仿的对象。不过以农民的特点,他们真的能学会么?至少能看懂么?赵谦看过太多人其实毫无学习能力,他们只拥有老爹所说的人类本能的模仿能力。可是想理解一件事需要的是学习能力,单纯的模仿往往没有正面作用,甚至会导致很糟糕的结果。动作可以模仿,看不见摸不着的基本原理却无法模仿。
第260章 交易(二十)
“这是在向我显摆么?”秦玉贞放下手里的报告书,抬头问赵嘉仁。
“怎么叫显摆?”赵嘉仁反问。
“要是你不说,我都觉得这是你写的。”秦玉贞有些不屑的答道。
“我的做法可能看着是显摆,我的初心只是想让你看看。瞅瞅你这娘会不会赞赏大郎。”
“那还是显摆。”秦玉贞笑道:“就跟咱家猫一样,小猫长到能睁开眼,老猫就会叼出来给咱们看看。”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哈哈。”赵嘉仁很开心。
看着丈夫的笑容,秦玉贞本想再开点玩笑,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她又拿起赵谦写的东西看了一遍,这次看的非常仔细,对有些部分甚至再翻回前面把相应内容对照阅读。妻子这么认真的读,赵嘉仁自然知道不好打搅,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沉思。直到秦玉贞打破了屋内的安静,“我看第一遍候就不喜欢这种论事的方法,仔细看了之后还是不喜欢。”
“太苛刻?”赵嘉仁闭着眼睛问。
“不是苛刻。是曲高和寡。”秦玉贞叹道:“唉……,大郎这孩子几十年都想学你,我觉得他有点魔障了。便是和你一样又能如何?他自己都写了,外部刺激首先是由各个身体器官来处置,身体器官处理不了的信号内容才会交给大脑去处理。他口口声声说要遵循科学规律,现在反倒什么事情都想用大脑来处理,这不就是在违背规律么!”
赵嘉仁登时睁开了眼,他惊讶的看着老婆,没等赵嘉仁说话,秦玉贞说道:“你别以为我不喜欢你那套就不去学习你那套,不喜欢是一回事,不学习是另外一回事。你说的东西其实有理。若是拥有学习能力,这个人就真的完全不同。脑子是个好东西,每个人都得有一个。但是我所见的大部分人就如大郎所说只拥有模仿能力,见识多些的人模仿的多,也仅此而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三郎,大郎这么喊起来,满世界的喊,他真以为有人能听明白么?那些人不明白,却模仿了这些说法。反倒如《佛说法灭尽经》所言的局面。老子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你总是嘲讽老子格局小,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此时便是讲尽天下道理,又能如何?”
和老婆谈道理总是让赵嘉仁感觉很舒服,哪怕是完全对立的态度也不会让赵嘉仁生老婆的气。就如秦玉贞引用的《佛说法灭尽经》中讲。
贤者阿难作礼白佛言:“世尊前后说法,威光独显。今大众会,光更不现,何故如此?必有缘故,愿闻其意。”佛默不应,如是至三。
佛告阿难:“吾涅盘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
包括《楞严经》捉弄过也有类似说法。而《楞严经》中佛描述末法时代之后还专门讲,‘如我此说,名为佛说;不如此说,即波旬说。’波旬乃是印度佛教中所说的魔王首领,这段劝告的意思是‘如果讲经如我(公开描述末法时代)这般讲,就是佛所说的话。如果不这么讲(而是口灿莲花只描述佛法无边,永不毁灭),那就是魔王波旬才会说的话。’这与后世网上所说的魔王波旬直接说末法时代使得佛绝望流泪完全不同。
和有文化有脑子的人谈文化就是这么开心,即便秦玉贞的思维理念依旧受到旧时代的束缚,也足以让赵嘉仁从中生出感悟来。21世纪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八卦图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性,特别是中心的阴阳双鱼的鱼眼,代表着阴极一阳生,阳极一阴生的辩证主意理念。早期的阴阳双鱼图没有鱼眼,表达的是阴阳循环变化之意。宋代陈抟的双鱼图有了鱼眼,代表阴阳本身互相转化的对称理念。
秦玉贞也没能跳出这个哲学范畴,所以她对治乱兴废非常坚持,认为这是不可逆转的规律。但是赵嘉仁却亲眼看到过那个人死后如何经历种种污蔑与否定,却因为社会发展逐渐在人民心中重新恢复地位的过程。
有人说这是一种循环,赵嘉仁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那个人从未走远,他的一生代表着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人民的一员,人民的代表。只是当年人民对社会的理解晚了那个人两步,所以无法理解那个人的理念。等人民进步之时才有基础去明白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这并非循环,这是一种进步。
看着赵嘉仁沉思的模样,秦玉贞说道:“你要是再这么想我可就去睡了。”
“你相信进步么?”
“我见过很多人退步。”
“那说明他们并没有进步到越过那条底线……”
“你的底线要是比别人上限还高,这个底线就没有意义。”
“现在做不到不等于将来做不到,他们这代做不到未必他们的后代做不到。但是如果没有人在前面开辟道路,指出未来的方向。那些人就算是想进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对这么宏大的远景,秦玉贞忍不住叹道:“你到底想让他们怎么样呢?”
赵嘉仁吟唱道:“春风杨柳万千条,一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赵嘉仁只记得的那个人的几首诗词,除了课本上的之外,这首因为与医生有关,所以赵嘉仁记得。记得的原因很可笑,亲自到了大美利坚之后,赵嘉仁见识到了大美利坚香甜的空气也无法阻止一年因为流感死几万人,麻疹之类的流行病在大美利坚死灰复燃到处蔓延。
那时候屠呦呦同志已经获得诺贝尔奖,赵嘉仁趁着那股热潮看了看新中国卫生防疫史,随即就记住了这首诗。在大宋防疫工作在消灭疟蚊孳生地以及‘葛洪-屠呦呦青蒿素’帮助下消灭了广州疟疾之后,赵嘉仁在报纸上发表了这首诗向岭南以及全国奋战在第一线的卫生防疫工作者们表达了道贺与由衷的谢意。
这首诗里面让赵嘉仁最感动的是第一句,那个人相信人民的力量,始终相信人民的力量。赵嘉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更重要的在于那个人总说实话,人民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没有几十万上百万医疗工作者以及卫生防疫部门的人员,赵嘉仁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别说广州地区以及岭南大部分地区,一个村就能把赵嘉仁累死。
见赵嘉仁这么有信心,秦玉贞笑道:“你总是说进步,进步,来,今天你就好好给我说说进步到什么地步!”说完,秦玉贞踢掉拖鞋,把小腿放到赵嘉仁大腿上,自己拉了几个靠垫舒舒服服半躺在沙发上。
老婆肯定进步,赵嘉仁当然得好好说说,他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打开了话匣子,“大宋车船本就十分先进,等出了蒸汽机装到车船上,大宋舰队就扬帆万里之外。这是进步。这个进步直接让大宋造船业与机械制造业兴旺起来,让许多人有了新的工作机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就不用吹嘘了吧。”
“哈,就知道吹你自己。我明白这是进步。然后呢?这个进步能吃多少年?”秦玉贞笑道。
赵嘉仁叮嘱道:“这是广大劳动者的努力结果,我只是劳动者一员。这点你出去可千万别说错。”
“要不是你够谦虚,我可再听不得蒸汽车船四字。”
“现在正在修建铁路,以后蒸汽火车能一日夜沿着铁轨跑出去一千里地。大宋的城市之间往来将朝发夕至。你在岭南的时候不也喜欢吃荔枝么,杨贵妃的荔枝是从四川汉中那边用快马运到的长安。铁路建成之后,开封人可以吃上用火车从岭南运到这里的荔枝,荔枝还没有变色变味。”
“哦?”秦玉贞有些不太敢相信,她有些迟疑的说道:“若是如此,也算是进步。”
“现在的有线电报一日能传输几千里,未来会有更先进的设备,大家在几万里之外都可以通话,设备传输所延迟的时间不过一两秒钟。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技术,你想,万里之外需要什么货物,极短时间内就能知道。那时候生意得做的多迅猛。”
“你……这是痴人说梦吧。”秦玉贞有点不淡定了。
“还有会让你觉得更离谱的进步,以后会有能在天空中飞行的工具,一小时飞几千里。万里之遥两三个小时就能飞到。怎么样?”
“你为啥不上天呢?”秦玉贞嘲笑道。
“上天?对,上天!到时候我们能把人送到月亮上,送到火星上,送到太阳系的行星上。这也是进步能带来的结果。”
第261章 交易(二十一)
“呵!呵呵呵呵!这就是你的进步?”秦玉贞嘲讽的笑道。看得出,秦玉贞对于21世纪常见的东西并不相信,她不高兴的道:“我很认同你的一句话,人口会越来越多,现有的能生产出来的东西增长没有人口增长快,所以大家会越来越穷。直到战争爆发,人口大规模死亡,死去的人为活下来的人腾出地方,这轮危机结束了,下一轮治乱兴废再次开始。你消灭了蛮夷,收复了华夏故土,给大宋人口留下广阔的生存空间。就这份功业,大宋人口就能吃上几百年。太平几百年,人口会是现在的几十倍。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养活这几十亿人口。”
“靠进步。以后一亩地一年能收两千斤粮食……诶呀!”赵嘉仁被老婆踹了一脚,半真半假的呼痛。
秦玉贞翻身坐起,向着卧室走去。赵嘉仁在背后抓紧时间继续介绍:“喂!不仅一亩地能生产两千斤粮食,以后还能在海边种植大米,不用浇水,直接用海水。”
“好好好!”秦玉贞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睡了。你就不用睡了。现在去把海水灌溉出来的大米用你那两个多小时飞一万里的机器给我运来,我会亲自给你们爷俩蒸米饭吃。你也知道我的手艺很好,我等着哦。”
看着老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赵嘉仁自然不会把老婆的气话当真。和老婆谈了一阵进步,他只觉得自己对进步有了信心。站起身,赵嘉仁也去睡了。
此时足利家的使者也回到了寅一郎家。吃了午饭后说出去走走的使者大半夜还没回来,足利彩云不得不坐在点着两根明亮蜡烛的客厅等着,侍女去开门的时候足利彩云意犹未尽的放下手里的大宋漫画书《游侠剑心》,可她实在忍不住,又趁着开门上那几道锁的空隙赶紧多看几页。
点蜡烛是倭国富贵人家的象征,使者已经不感到奇怪。他询问足利彩云,“殿下,今天是什么节日么?”
“不是。”
“那我看街道上有庙会。”
“庙会?”足利彩云有些不解,想了片刻后她有些怀念的笑道:“那不是庙会,是商铺街。你看到的街道两边都是卖食物做生意的人对吧。”
使者连忙点头,街道上好些店铺支起大锅正在煎炒烹炸。空气中散发着油烟气味和各种海鲜与肉类混合的气味,让使者觉得有些头晕。在那种明亮玻璃灯笼比月光更明亮,照耀的下面并不昏暗。人来人往都是在买东西的,松山城的人口没有镰仓城与京都人口多,一条街上聚集了那么多人竟然不是节日庆典,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然而使者可没有勇气去质疑贵人,他只能和侍者回到他们的房间睡下。足利彩云本想去睡,手却不由自主的摸起漫画连载刊物。被安排嫁给安达寅一郎之前足利彩云非常抵触,并非是因为安达家覆灭了,也不是因为她妹妹也嫁给了安达寅一郎。更不是那时候她知道安达寅一郎被安排刺杀北条家的重臣。
足利彩云最不满的是安达寅一郎表示他要带着两个老婆到四国。四国虽然有着‘豫州’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在本州岛的倭国人看来这里是个‘鬼岛’。家喻户晓的金太郎的故事中,金太郎前往的鬼岛就是指的四国岛。从本州岛迁移到四国岛,光听起来就好可怕。
然而到了四国岛之后足利彩云才发现她错了,这里或许是鬼岛,可金太郎的故事中鬼岛上有着巨大的宝藏。金太郎就是杀光了鬼,抢夺了他们的宝藏才富裕起来。四国岛这个‘鬼岛’真的非常富裕,异乎寻常的富裕。不仅是生活富裕,还有异乎寻常的文化生活。
譬如在本州岛的时候足利彩云就只能听听为数有限的故事,看的书也都会给男人写的。能去的地方又非常少,只能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到了四国岛,她和妹妹一起看到从大宋贩卖来的漫画书。足利彩云最喜欢的的是连载漫画中的《游侠剑心》,这是一个隋末唐初的故事。便是作者每一起开口都会千篇一律的写明‘此故事为作者创造,并非真实历史’。足利彩云却觉得这故事实在是太好了,和真的一样。甚至比真实更精彩。
隋末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一个在乱世中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吴用在被贩卖的途中为高人所救,高人看中这孩子的资质,收他为徒,将其改名为吴剑心。这孩子后来投奔反抗隋朝朝廷的组织,成了一名杀手。在玄武门之变后离开了李世民开始了游侠生活。
和这本连载漫画所讲述的故事相比,足利彩云所听过的故事,所看过的书上讲述的故事都弱爆了。而大宋的漫画周刊上也不仅这一个连载漫画,上面还有许多连载漫画。有时候足利彩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等待外出的寅一郎回来的时候更焦虑,还是等待漫画上架的时候更焦虑。
反正都到了这个点,足利彩云拿起漫画继续看。看完这篇连载再去睡也不迟。
第二天午后使者又出门了,这次他准备好好的把四国军主城松山城给逛遍。走在松山城的街头,脚下的触感让他总是觉得很不对劲。倭国从大唐学走了许多东西,譬如官员脚上那种不分左右的官靴。作为对使者辛苦旅程的感谢,足利家的姑爷寅一郎把使者从监狱领出来之后就先送给使者一身衣服。
松软细腻的内衣,长裤与长袖上衣,一条精致的牛皮皮带。这些还不错。使者把竖起来扎的头发放掉,用洗发水洗过。用一条混合了金线的丝绳在脖颈处扎一下,除了口音之外,使者与松山城的大部分人的穿着没啥分别。
衣服还好,就是这双分了左右的胶底鞋平日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以前脚套在官靴里面是松松垮垮的感觉,现在每一步都会有很清晰的感觉。便是两天后的现在依旧不怎么习惯。走了一阵,使者的目光就被前面一位女子吸引住,完全忘记了自己脚上的感觉。
女子穿着条裤腿比较宽的长裤,光是看裤腿感觉女子的腿和倭国那种罗圈腿很不一样,非常直。裤子的胯部却裁剪的比较紧身。上身是松山城街头随处可见的浅蓝色短上衣,与裤子布料相同。上衣下摆露出雪白的紧身内衣的下半截。白色紧身内衣与裤子皮带间有那么非常微妙的空隙,能看到女子腰间肌肤,却只是一丝丝。
最吸引使者的是女子行走的姿势,她抬腿向前迈腿,姿势顺畅自然,没有丝毫做作。然而这样的步伐让女子纤细的腰部随着流畅的步伐妙曼的摆动。幅度不大,恰到好处。使者跟在女子背后走了好一阵,心里面责备前面的女人这么走路完全是伤风败俗的境界,偏偏视线就是没办法离开,总是想多看几眼。
必须得说,伤风败俗真谈不上。倭国缺乏制作布料的纤维,如果使者早几年到四国岛,见到的女性穿着会与本州岛差不多。冬天尚且露出小腿甚至大腿,短上衣裹在身上,脖子完全露出,肩头也会露出一部分,甚至事业线都能看的清楚。与之相比,前面的四国女子反倒能理直气壮的称为裹得严严实实。
女子走入一户人家的大门,门关上了。使者不想被人看出他跟着妹纸走了老远,就继续向前走。再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一个住宅区。道路两边都是平房院与三层小楼。路面并非石板,那是一种灰黑色的路面,大概能看到里面有不少碎石,平整又坚固。走在上面不吃力。道路比京都或者镰仓城的街道要宽不少,最妙的是路中间还用不知道什么材料划出一道线,街道上的行人车辆都沿着右边走,感觉秩序井然。
没了尾行的目标,使者遗憾之余有点自责,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不方便抱怨,便继续向前走。松山城不算大,走着走着就到了城边。依山而建的松山城竟然没有城墙。只是在城外有些断断续续的东西,也看不明白是什么。能看明白的一个灰色建筑,使者对此印象深刻。他最初就被抓进这里,穿着制服的四国军人把使者和随从推进一个小房间。一看就是牢房的模样。
镰仓城的牢房也是这么一个个笼子般的房间组成,每个房间用小孩手臂粗细的木杆制成的木栏杆围成。里面各种穷凶极恶的罪人坐在散发着恶臭的腐朽草垫上,或者干脆坐在泥地上。这里的地面是石头铺成,里面很干净,靠墙的位置上还有一排木质长凳。
等四国军离开通道,使者的随从就忍不住用手去摇晃这些细杆,这里的栏杆只有小指粗细,呈现黑乎乎的样子。既然栏杆这么细,随从想看看有没有打破栏杆逃出去的可能。试了片刻,随从惊叫道:“这是铁的!”
使者不相信随从的话,他也靠到栅栏旁用手摇,用肩头撞,用指节敲。最终确定这些纤细的栏杆全部有铁杆制成。然后就被吓得倒退几步坐在干干净净的长凳上说不出话来。这里是牢房,价值却堪比贵人家的住宅。便是足利家的寻常贵人也弄不到这么多铁,有这么多铁当然要打造成兵器或者器具,怎么会闲到将铁加工成这么细的带横条的栏杆。
第262章 交易(二十二)
想到监狱中的‘豪迈’,使者心中忍不住咋舌。他当然不想二进宫,索性掉头往回走。眼见日头西沉,许多店家开始搬了家伙出来,支起锅灶却不不张灯结彩。此时随从拉了拉使者的衣袖,指向斜向。就见他手指方向一队穿着异乡服饰的色目人,看容貌的确与众不同。使者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装作没看到。就见街上的人也没有特别轰动,大家只是看并没有说话。
这帮色目人并没有注意到足利家的使者,他们都来自东罗马,奉巴塞勒斯之命前来大宋参观。大宋已经到了欧罗巴地区很久,东罗马境内还是有些人以为大宋是个虚幻缥缈的存在。特别是教会里面不少人更是认为东方这个国家有可能不存在。
在东罗马甚至有种传说,通向大宋必须经过一道神奇的门,如果不能在指定时间里面通过就只能看到一片被薄雾笼罩的空荡荡的土地。出来也是如此,所以大宋欧罗巴行省的宋人并不多。
抱持各种观点的人得知将有一次大规模的出访团队,全部想尽办法挤进来,或者推荐自己信得过的人成为出访团队的一员。最初名额从十二人增加到一百二十人,还有更多人想方设法加入。欧罗巴行省看人数不断增加,最后爽快的给了他们五百人的名额。让东罗马朝廷能从容的在报名的四千七百人中比较宽容的筛选。
五百人的代表团完成了传染病检疫之后踏上了这趟平淡的旅程,在海上航行,下船步行穿过地峡,在地峡对面的码头再次乘船。在长江口的松江府下船再次接受防疫观察,之后沿着苏州、杭州、镇江、徐州、开封这一条线路参观了大宋。
便是再坚持怀疑大宋其实不存在的人也改变了原先的观点,这个国家真的存在。更多的是疑惑在参访团团员心中冒出,比较有代表性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伟大的国家’。
且不说现在的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就是罗马国全盛时代所有疆土加上地中海也没有大宋广阔。在江南的平原上有刀砍斧剁般整齐的水田,在丘陵地带有茂密的树林竹林与依托地形而成的精致田地,隆起的翠绿色远远看去仿佛是一颗无比繁盛的巨大神木。到了黄淮平原上,东罗马人第一次看到了地平线。不管船只走了多远,看到的都是一片片农田与整齐的树林组成的哨兵。
沿途看到的城市让君士坦丁堡这座千年古城瞬间失去了光彩,东罗马人无法想象上百万人要如何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东罗马的居住条件并不好,祖孙三代的大家庭挤在一栋小小的石质塔楼里已经不能算是最恶劣的居住。
大宋的城市里有着数不清的楼房,宽阔的马路上永远都熙熙攘攘,夜晚站在高处看下去就能看到比璀璨的星河更加明亮的城市。回想君士坦丁堡入夜后的局面,参观团终于明白写下《东方游记》的波罗教士为何会将杭州称为上帝之城。仅仅是杭州这一座城市所拥有的财富就超过了罗马的全部,甚至超过了整个欧罗巴的全部财富。
正如波罗教士记述的那样,宋国人看着都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年轻的有点不像话。可他们的个头很高,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长得与东罗马成年男子一样高。更遑论那些依旧在长身体的男孩子。他们甚至被安排参观了许多宋国普通人的餐桌,孩子们吃的是牛肉,成年人则对鸡肉、猪肉等更容易烹调出美味的肉类有兴趣。在餐桌上少不了的还有许多东罗马从未见过的蔬菜和水果。
如果到了宋国菜市场,晚上收摊前那些水果会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处理。用四方交钞来估算价格,只有东罗马的蔬菜价格的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
遥远的东方存在着如此伟大的国家,伟大到能让它的人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虚幻,虚幻到已经不再真实。与东罗马相比,这里的空气洋溢着香甜的味道,混合了富裕、和平的香甜味道。
出访团中不少笃信十字教的人相信上帝的后花园一定如大宋这般,否则就没办法容纳那么多信徒死后的灵魂。另一部分笃信十字教的人则反对这样的看法,因为宋国从来不信奉十字教。可他们也不敢断言上帝真的能够按照经文所说,将这些不信教的人死后的灵魂打入地狱。既然大宋如此强大,在背后必然有更加强大的神明在庇佑他们。经书中的神真的能战胜这股强大的力量么?
如果大宋有意愿发动无情的远征,整个欧罗巴都会被摧毁。有信仰者便是死后能升入天堂,可他们活着的生活难道只是在痛苦中寻求救赎,他们命中注定要忍受饥饿、战乱与瘟疫?
在内部激烈的争论中,有一部分出访团选择到更远的地方去。前来倭国的少数成员中也分为两派。有些只是希望看到更多,毕竟他们未必有下次机会再到遥远的大宋。有些则坚持认为在神秘遥远的东方必然有不亚于大宋甚至超过大宋的国家。遍观地图,存在这种可能的只剩下一个海上的倭国。
后者无疑失望了,他们看到的国家只是个与东罗马差不多的国家,甚至还稍有不足。此时天色昏暗,四国岛上穿着制服的人出来爬上街道两边高耸的木杆,没多久杆头就挂上了散发出明亮光线的玻璃灯笼,街道上明亮起来。不管是人口还是城市的规模,高松城与大宋城市完全没办法相比。参访团成员有些不屑的逛着街,对于之后前往倭国京都以及当下倭国朝廷所在的镰仓城抱以最后的期待。
等参访团走远,足利家的使者完全搞不明白这些色目人到底是咋回事。而且使者的注意力已经被高杆上的煤气灯吸引住了,昨天他见过这样的灯,只觉得这是神奇的法术。今天再见到的感觉依旧如此。在明亮灯光照耀下的是堪比京都节日的买卖,普通的店家和看着普通的居民操着四国口音进行买卖。然后居民拎着买到的东西回家去了。使者仔细观察之后不得不承认足利彩云没说错,这里看起来真的不是在搞庆典。
第二天上午使者刚起来就被寅一郎叫去,之前寅一郎说找人商议,此时有了结果。寅一郎告诉使者,他已经和上头的人说过,上头觉得可以和足利家做生意,只是有条件。使者认真听着寅一郎讲述的条件,听了一阵后觉得这些条件似曾相识。好像是四国军向镰仓幕府提出的条件。都是开放港口,允许贸易之类。
听完条件,使者小心翼翼的问:“答应这些条件,四国军会卖钢甲与战斧给足利大人?”
“我只能谈到这样的条件,若是足利大人不答应,我就爱莫能助啦。”寅一郎平静的答道。
这种平静在贵族中代表着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使者只能选择接受或者拒绝。如果是有商量的话,身为贵族的寅一郎就会用虚张声势的语气来指责足利家的各种罪责,之后漫天要价。使者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表示回去之后向足利大人禀报。当天中午寅一郎就送使者们上了回本州岛的船,使者晚上回到四国岛,第二天天没亮就往回赶,第三天傍晚终于赶回到足利家的主城。
在灯笼黯淡的光照下,使者被带进足利大人的宅邸。他突然感觉这里好暗,每一重门旁用来照明的火把影影绰绰,反倒让黑暗更加浓厚。进到足利大人的客厅,一支蜡烛静静的燃烧着,放射出柔和的光亮,让使者想起喜欢点两支蜡烛照明的足利彩云。
足利大人并不知道使者在想什么,听完了使者带回的条件,足利大人爽快的表示,“我们先买一千套钢甲和战斧,等送到之后再谈别的。”
“这样可以么?”使者提醒道。
“我不能相信寅一郎的话,要是四国军派来的商队是他们的军人化妆的怎么办?”足利大人果断回答了使者的质疑:“幕府军步步紧逼,我们当下先要打败幕府军。告诉寅一郎,如果我们抵挡不了幕府军,就没什么好谈。”
虽然足利大人对使者这么说,却派出了新的人员组成了新的使团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使者有些不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足利大人对这次谈判有怀疑。可知道了又能如何,使者只能等着结果。并且趁着这个时间把足利彩云和足利彩霞托使者带给她们父母的礼物给送去。
礼物由钢质顶针、锥子、绷床、刺绣工具、尺子、钩针、划线粉饼、各种尺寸的钢针以及上百张刺绣图纸样子组成。这些工具当然不够,共计十匹彩绸彩布搬进来的时候累得那些仆人都气喘吁吁。在这个贵族们得家里女人缝制衣服的时代,这份礼物不可谓不厚重。看着足利家旁支夫妇喜悦的笑容,使者却高兴不起来。足利大人的担心是对的,如果没办法阻拦幕府军猛烈的攻势,眼前的厚礼不过是未来被幕府军缴获的战利品罢了。
第263章 交易(二十三)
宋历四月初的火热太阳下河南的冬小麦的麦芒依旧一片金黄。留在乡里的农民已经做好了夏收的准备,并没有留在乡里而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在城里工作的人则急急忙忙向家赶。大量人手如同归巢的鸟儿般从四面八方赶回自己的故乡,原本就热闹的官道上此时挤满了人,将官道挤的有点拥挤不动的意思。
赵嘉仁就在一处山坡上居高临下看着夏收前的归乡潮。旁边的交通部长、铁道部长、民政部长等高官大多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热闹的官道,大家都不说话,心中猜测着赵官家的心思。这帮人不说话,赵嘉仁也不说话。他想起21世纪的春运,却觉得相差太多。在高铁与动车快速普及的从21世纪第,中国出行越来越高大上。眼前的局面别说和那时候相比,就连有了不少长途公交车的80年代大概都比不上。道路上拥挤的都是两条腿和四条腿的,与赵嘉仁欣赏的工业美很不搭边。
等看完场面,赵嘉仁说道:“还有谁想看别的?”
高官们都不吭声,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其实并不想来看这些。有些部门已经看够了,有些部门根本是不想费事来看。
见没人回答,赵嘉仁说道:“走吧,回去。”
杨从容看着重臣们竟然没人说话就乖乖离开,他觉得自己有不少问题不解,就靠到赵嘉仁身边问道:“不知官家让外交部前来观看可否有弄错?”
“没有弄错。”赵嘉仁答道:“外交部与眼前的一切有关联。”
杨从容知道赵嘉仁素来机谋百出,见识又极广,他说此事与外交部有关自然会和外交部有关。只是杨从容没明白关系到底在哪里。杨从容继续问:“官家,臣还是不明白。”
“你看到沿途这些百姓,有什么想法?”
“这个……他们挺辛苦。”
“没错,很辛苦。”赵嘉仁点头表示赞同。
杨从容还是没弄明白外交部与归乡农民的辛苦的联系到底在哪里。外交部不可能插手国内事务,怎么就和国内农民扯上关系了呢?杨从容也沉默下来,对于自己拿不准的事情就别说话是杨从容一贯的做法,此时正好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选择在官家面前保持沉默。
赵嘉仁没有想把计划和盘托出的打算,这是赵谦的差事,身为父亲的赵嘉仁只用沉默在背后支持儿子。这次带领重臣们前来观看也是如此,很多事情先给大家做些准备。官员们扯起皮来可是没下限的,先让他们看看道路拥挤到什么程度,之后谁再说些突破下限的话就可以收拾谁。
这边回到了开封,电信部长前来找赵嘉仁。部长一脸悲愤的对赵嘉仁后说道:“官家最近可否听到有人对臣的议论。”
“议论你的人那么多,却不知道是哪一件事。”
“说臣行事苛刻,逼死人命。”电信部长说道。
最近报纸上报道了接连几起电信单位人员自杀事件。根据报道,这些人员都是长期在考核中最后一名后选择轻生。因为自杀者的父母多是是在官员干部或者国营单位的人员,报纸上报道的时候对于电信部门的做法持否定态度。按照21世纪的用词,有人貌似在报纸上开始带风向。直指电信部长指定的考核计划。
这真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了报纸就有人利用带风向。赵嘉仁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就如大规模雇佣倭国劳工的事情还没到宣布的时机一样。现在还不到对于利用报纸带风向的人做出评价。
看到赵官家神色没什么变化,部长只觉得极为委屈,他大声为自己辩护起来,“官家,我当然不想出这样的事情。为了弄清事实,臣专门派遣了调查组到下面去详查。可没想到局面居然越来越乱,调查组收到的消息已经有些离谱了。”
“嗯。”赵嘉仁看过21世纪的那么多破事,特别是见识过美国毒瘤工会的表现之后,对于调查的难度有着看法。
“官家,下面很多人都说电信部的政策是不想让他们活了。许多人听说这样的消息之后还托人请托,说无论如何都请他们孩子一口饭吃。”
“哼!”赵嘉仁轻笑一声。多么熟悉的说法啊,赵嘉仁对于劳动者自有其阶级感情。在21世纪的时候中国工业党可都是以劳动者自居。然而以劳动者利益为出发点的工业党从不认同农业社会的绝大部分观点。
“官家为何发笑?”电信部长眼眶都红了。他觉得赵官家的笑容里面有太多揶揄和嘲笑,对于满腹委屈的电信部长来说,这无疑是不可承受之重。
“我笑的那人和你没多大关联,你不用多想。”
“这些人怎么可能与臣无关。”
“那我问你,那些人这么说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自己想要的结果。”
“当然是……呃……”电信部长愣住了,也许是脑子用的太多,理工男们的情商逻辑有时候很成问题。即便是感觉不对,电信部长依旧没办法认为把自己牵扯进来的说法会和自己毫无关系。他苦死一阵才不自信的说道:“他们所说的应该是为了他们自己……吧。”
“既然如此,你就做好自己的工作。那才是你租户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说,和你无关的事情你为何要在乎?难道你闲的整天去听别人说什么不成?”
“可……臣也不想出此等事。”
“我知道你不想,你若是想的话我就把你给撤了。从因果关系上,那些人为什么会自杀?”
“他们觉得委屈?”电信部长对自己的解释都不太敢相信。
“不。”赵嘉仁果断否定了这个看法,他接着说道:“他们觉得绝望了。我认为很多电信部门的人坚信进了这个部门之后就有了稳定的饭碗,他们以后的人生就可以基于这个饭碗展开。结婚、生子、孝敬父母,过上体面的生活。你觉得这些想法错了么?”
“呃……当然没错。”电信部长回答的还是不自信。
赵嘉仁叹道:“我给你几分钟你自己想想为什么会迟疑。”
几分钟后电信部长开口了,这次他就没那么迟疑,“官家,臣是觉得首先得把工作做好,做好了工作才有很好的未来。”
“你这么想,所以你能称为电信部长。你认为你得到的一切只是你努力工作的结果,你喜欢这份工作,通过工作能得到极大欢乐和自信。”
“正是!”电信部长眼睛都亮了。
“很多人追求的是这份工作带来的报酬,我不嘲笑这种态度,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很多人来说做不做电信工作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这份工作带给他们的体面和报酬。”
电信部长的神色露出了些因为抵触带来的冷漠,还真是理工男的作派。思忖片刻,电信部长说道:“官家,我回去之后会强化制度。”
“你说的强化制度不会是把现在的条例定的更细密,管理的更严格吧?”
“官家说的没错。”
“我以为不妥。”
“官家要臣怎么做?”
赵嘉仁梳理了一下思路,突然笑了,“哈,我以为你回去之后要对广大电信部门的人员讲清楚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的含义。让他们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让他们明白电信部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门。等大家明白了,再根据为人民服务调整制度。”
“为人民服务……”电信部长有些不知所措。这话是学社说过的,电信部长从来没想过要为赵嘉仁之外的任何人服务。赵官家对他有知遇之情提拔之恩,为何要为那帮与电信部长毫无关系的人服务。
赵嘉仁明白部长在想什么,封建君主所需要的是牢牢抓住所有权力和臣下的忠诚,赵嘉仁在这方面也许可以在历代皇帝里面位居前三吧。如此成功并没有让赵嘉仁感到欢欣鼓舞,他所期待的东西并非如此。秦始皇在世的时候王翦、蒙恬、李斯、赵高难道不忠于他么?所以秦始皇以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改革家之姿创立了中国全新的社会制度,真可谓万世沐浴祖龙恩。
赵嘉仁还记得完全否定封建农业社会情怀党的工业党们会提起的诗。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以这样的雄才伟略不世之功,秦始皇一死秦国就为了权力内斗起来。中国两位伟大的改革者死后都面对这样的局面,这不恰恰说明个人忠诚是靠不住的。现实的利益永远都胜过怀念之情。
那个人被中国人民乃是世界人民所怀念绝非是因为那个人代表他自己或者代表某个家族或者某个势力。那个人代表一种理想,代表了一条道路,代表了代表了哲学的思想。总之,那个人与人类追求解放和进步的想法起了共鸣,人民才会怀念他所代表的东西。
超越了自己才能超脱生死。哪怕是为了自己,赵嘉仁也明白需要这么做。
第264章 交易(二十四)
“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就那样。”
简单的对话让前来迎接从倭国回来的东罗马参访团团长心中暗笑。这帮前去倭国的家伙出发前都抱着极大热情,希望能够看到一个足以比肩大宋的国家。团长对此并不抱什么幻想,他曾经与一些蒙古朝廷的使者聊天,听说过蒙古曾经想远征倭国,因为大宋北伐不得不放弃这个军事计划。蒙古贵人说倭国听说没啥特别,蒙古大汗远征倭国的目的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征服了三韩,搂草打兔子,顺带而已。如果倭国能和大宋一样富裕,蒙古人早就动手啦。
嘲讽的话没说出口,团长对集结完毕的团员们宣布此行最后一站,大宋太子将和大宋外交部一起宴请东罗马采访团,之后参访团从开封乘船踏上归国的路程。之前赵嘉仁只是接见了团长与副团长,东罗马采访团成员对此万分遗憾。他们很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garen’,参访团里面有人给自己的孩子起了这个伟大皇帝的名字。见不到皇帝,却见到太子也算是一次很重要的事情。
从倭国回来的队长突然说道:“你们见到大宋的女官员么?”
“在你们去倭国的时候别说女官员,我们还见到女军官。”团长有些不屑的说道。
前往倭国的那队人听到这说法立刻大感遗憾,大宋派遣一位女性外交官的事情震动了东罗马上层。很多人都想见见传说中大宋的女性官员,听说她们出身并非贵族而是普通人。通过大宋的科举考试获得了成为官员的资格。
之前东罗马参访团参观了好几个大宋学校,果然见到学校里面有男有女。杭州大学与开封大学都是大宋著名的高等学府,里面同样有不少女学生。可他们还是没能见到大宋朝廷里面的高级女性官员。前去倭国的行程让这队人与见到女官员的机会失之交臂,而倭国之行只是让这队人的美好想象完全落空,心情自然更加失落。
宴会如期召开,500位东罗马人进入宴会厅之后有些讶异。宴会厅很大,却不金碧辉煌。墙上的装饰品是中国风格的绘画,却没有雕梁画栋。穹顶上的吊灯很好看,却仅此而已。并没有出现东罗马教堂与宫殿那种穹顶壁画。这一路行来,宋人精美的工艺品与优美的建筑证明大宋审美水平很高。偏偏大宋的皇室、朝廷、官府的气派的建筑内部极为简约朴素。让这帮人怀疑大宋皇室到底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等外交部的人员出现,东罗马人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其中几位女性吸引。刚介绍完,有人进来禀报,太子到了。东罗马团长马上告诉团员,“大宋共治帝来了!大家保持礼貌!”
东罗马没有太子的传统,继承人会成为‘共治帝’。杨从容本就听懂了大部分,加上翻译的话,他只能心中苦笑。幸好这帮东罗马人不是用汉语说出这些,他们敢用汉语这么说,那就不是失礼而是巨大的外交事件。
赵谦只是礼貌性出现,和这帮东罗马人见见面,念了一篇早已经草拟好的稿子,稍微与东罗马团队中主要人物握手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此时赵谦的主要注意力都被倭国的变化占据,足利家从四国买到了钢甲与战斧。也得到了要吃肉的告诫。之后这段时间是最艰苦的部分,在战场上势如破竹的镰仓幕府发现足利家也有相同装备的时候必然会激烈反应。
如果大宋与倭国易地而处,必然要给玩弄这种把戏的家伙狠狠记上一笔,日后得好好清算一番。外交部对此比较紧张,理藩部却表示没啥了不起的。到底谁对未来的判断更准确,赵谦也没底。两天后得知东罗马参访团离开的消息,赵谦甚至在几秒种后就把此事忘光光。
半个月后,东罗马使团返回了君士坦丁堡。这些人受到了英雄般的接待,随即成为了各处聚会的明星人物。这帮使团成员自然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大肆吹嘘,希拉元老并不在君士坦丁堡,所以她不清楚舆论中正在出现对她有利的变化。
有五百人证明,大宋女性官员并非个案而是常态的消息在君士坦丁堡乃至整个东罗马传开了。与之一起传开的还有这五百人对大宋富裕的夸张描述,不少东罗马人觉得女性元老这种大宋有的东西东罗马也有,心中羡慕嫉妒之余还感觉到些骄傲的资本。
此时的希拉正在苏伦家的农场里,穿着与之前在易思凡家土地上耕种时候差不多的衣服。硕大的谷仓中热气腾腾,弥漫着一种甜甜的气味。这次希拉倒是没有干力气活,而是在旁边观看大宋技术人员正在用烧杯、试管、酒精灯做检测。
做了好几次实验之后,技术人员点头说道:“可以了。”
完全不明所以的希拉对旁边的苏伦命道:“开始熬糖。”苏伦也不废话,命人将大桶里面的液体送进石锅中熬煮,很快甜甜的气味更加浓郁起来。
石锅中最终凝固了一些淡黄色的固体,大宋技术人员立刻命人将这些取出,继续倒入液体熬制。等这些淡黄色的东西不再烫手,希拉取了一块送进嘴里,马上就感受到甜蜜的滋味。这是饴糖,在大宋被称为麦芽糖。
希拉并不懂红薯和大麦芽是怎么生成这种糖,她只知道这种多孔的黄白色糖块非常好吃,吃了一块就想吃第二块。苏伦站在希拉旁边已经开始造第五块了。刚拿起第六块,苏伦就听希拉说道:“给你的人也尝尝。”
苏伦这才恍然惊觉,扭头一看,他选拔出来的农户们正眼巴巴的看着苏伦可劲造着饴糖,几乎要垂涎三尺啦。“每个人先来几块。”苏伦爽快的命道。这帮家伙马上涌过来开始自取。真的是人人争先,不肯落后。
希拉很喜欢苏伦这爽快劲,这帮选出来的家伙都是质朴老实之人,在佃户中也不是穷人。他们能吃多少饴糖?可没有这帮家伙,就靠希拉、苏伦、欧罗巴行省的技术人员,无论如何都处理不完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红薯。
等大家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希拉把苏伦叫出去。两人站在屋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等那种甜甜的感觉散去,希拉说道:“我准备去军团那边一趟,你可要按照约定办事。”
“为什么这么问?”苏伦用一种受伤害的语气说道。
希拉觉得苏伦不是个斤斤计较之辈,能信得过。只是此事太过重要,苏伦若是起了贪心随地加价,欧罗巴行省会毫不留情对付失信者。
见希拉一脸严肃,苏伦委屈的说道:“元老阁下,我这一斤饴糖可是按照五两小麦的价格在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背弃约定?”
希拉早就习惯了大宋的计量单位,此时听苏伦也用大宋的斤而不是东罗马的阿塔比,也就放下心来。她命道:“我现在去做出发的准备,你让人快点给我带上100斤饴糖。”
花了一天时间抵达安卡拉的军团驻地,希拉元老得到了军团的热情招待。且不说希拉的身份,当地军团负责人光是看她哥哥西塞留斯的面子也给与希拉相当尊重。四个军团驻扎在安卡拉,将军、军团长、军团副将、军法官、大队长、队长全部来参加宴会。作为客人的希拉在宴会开始之前先拿出自己的礼物。
固态麦芽糖呈现黄白色,加上上面的孔洞,看上去并不怎么招人待见。军团的众人看着可疑的食物,露出些不解的表情。好在将军带头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其他军官才跟着吃起来。之后大家低头吃糖,除了咀嚼的声音还没上菜的宴会厅中显得颇为沉默。
希拉也不在意,她命阿尔泰带人把几小桶液态麦芽糖送上来。说是液态,与水相差极大。军中自有人给军官们准备了盘子,军官们用自己的木勺从桶里舀了一勺。那是粘稠透明的淡黄色糖浆。送入口中仔细品尝,大家还是没人说话。只是目光都集中在安卡拉将军的脸上。
将军吞下糖浆之后仔细品味片刻,随后让人拿了杯水一口喝光。等嘴里再没妨碍说话的东西,将军这才问道:“这就是希拉阁下所说的糖么?”
“是的,将军阁下觉得满意么?”
将军点点头,品味片刻后才谨慎的继续问道:“不知道什么价钱。”
希拉爽快的答道:“以去年年初的小麦价格来算,三斤小麦换两斤这种饴糖。”
餐厅里面鸦雀无声,希拉的声音很响亮,所有人都听到了。众人的目光从将军脸上转移到希拉脸上,将军语调僵硬的问道:“希拉阁下,请再说一遍。”
希拉又提高了声量,大声说道:“以去年年初的小麦价格来算,三斤小麦换两斤饴糖!”
餐厅里面传来一阵吁气的声音,希拉听到有人还低声说,“谢天谢地!”“太好了!”
看得出军团纪律不错,哪怕是心情激动也没人敢在将军面前大声欢呼什么的。
第265章 交易(二十五)
将军的目光里都是审视与不解。盯着希拉看了好久,将军问道:“希拉阁下,你这个价格不会赔钱么?”
餐厅里面的低语生立刻停下,军官们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希拉脸上。希拉亲自到军团之前就已经派来使者,请军团召集队长以及队长以上的军人聚餐,希拉会带给军团一种新的食物。军官们之前都在讨论希拉元老阁下会带来什么新的食物,说法千奇百怪,共通点是充满了期待。眼前的结果甚至超出了期待,却没有让大家感到高兴。
东罗马普通人也会用熟透的浆果制作甜果酱,眼前这么甜的糖则是贵族们才能享受到的美食。军团里面的军官只是把方才吃进嘴里的糖当做是希拉的好意表示,这种东西大概是吃几口尝点甜头而已。总量一点点的话,便宜又能如何。
希拉能理解这些军人的心思,大家已经熬了一年的时间,这点甜头与他们承受的焦虑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希拉高高举起左手,五指伸开,大声说道:“以去年年初的小麦价格来算,三斤小麦换两斤饴糖!我保证安卡拉的军团每个军人每个月可以得到五斤饴糖。就是你们方才吃到的这种。”
还是没人说话,大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希拉,有些人的目光中甚至满是怜悯。一个军团军人每个月五斤贵族才能吃到的糖,价格是去年小麦的一倍半。将军苦笑一下,女元老对罗马军团的关心的确令人感动,可这位女元老也许是在极大的关心下疯了吧。
希拉见惯了欧罗巴行省的手段,明白这些手段在外人看来往往是莫名其妙。她懒得解释,大声问将军:“将军阁下,我知道巴塞勒斯已经把粮食券发到了你们手里。阁下能否接受我提出的价格?”
“呵,呵呵。”将军忍不住苦笑:“希拉阁下,你确定你不会赔钱么?”
“我只是不赚钱,还没到赔钱的地步。阁下,我急着回去运货,所以请阁下明确回答,军团能接受这个价格么?”
这份坚持让将军再没有帮希拉缓颊的余地,将军对着军官们问道:“军团的兄弟们,你们能接受这个价格么?”
“当然能接受!”立刻有人大声答道。其他没吭声的并非不能接受这个价格,而是觉得这个价格本身便宜的离谱。
将军对希拉说道:“看,大家都能接受。”
希拉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就回去运货。”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骑在马上,希拉只觉得一大块石头落回肚里。苏伦这厮在君士坦丁堡是个无名之辈,认识他的人都没几个。安卡拉的贵族对苏伦的评价是‘怪人’。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合作,希拉觉得大家的评价没错,苏伦以过去的时代标准来看的确是个怪人。可时代开始改变了,苏伦的性格会让他在新时代完全不同。
安卡拉的贵族们在与欧罗巴行省的第一年合作中非常谨慎,通过海泡石赚到的钱大多用来购置钢铁工具,新作物种植面积很少。苏伦家有两千尤格拉姆土地,换算成大宋土地是两万四千亩。这家伙的合作热情让欧罗巴行省的人都感觉有点承受不住。几乎人员就让苏伦种了一万两千亩红薯,四千亩南瓜,四千亩玉米。两千亩土地种植大麦与辣椒,剩下边边角角的地种植土豆。少部分格外肥沃的土地被开辟成小麦试验田。
收获的结果把希拉都吓坏了,一亩南瓜出产两千斤,一亩红薯也是两千斤,一亩土豆六七百斤。苏伦家的粮仓已经塞的满满的,粮仓外的空地上大量红薯南瓜土豆堆的跟山一样高高。不少被少量种植的亩产吓坏的贵族到苏伦家看过之后干脆后悔的哭起来。
欧罗巴行省的手段不止于此,原本希拉不明白原本能种植小麦的土地为何要种植大麦。现在她明白用红薯和大麦芽竟然可以制作出糖来。苏伦给希拉的麦芽糖价格是去年年初小麦价格的一半,红薯产量是小麦产量的十倍。就算把大麦也折算进去,苏伦每亩地获益是去年年初小麦价格的三倍半。大贵族们想方设法活动而不可得的收益在苏伦这里轻松达成。既然如此,希拉更没有理由拖延。
希拉离开安卡拉的第三天上午,三十辆装满了货物的架子车停在了安卡拉军团营地门口。得到消息的将军亲自前来迎接,后面乌泱泱跟了许多军官与军人。这番奔波让希拉都觉得疲惫,她尽力挺直腰杆对将军说道:“阁下,你准备怎么验收?”
将军经历过许多激烈的战争场面,看着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希拉元老没有疯,将军觉得自己要疯了。军团军人与家属陷入粮食匮乏已经好几个月,在此时希拉元老的解决办法居然是‘粮食不够吃,我来给大家吃糖吧。’
此时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希拉和将军之间总是要疯一个,将军决定早死早托生。他对副将命道:“开始验收。”
一个多小时候之后,固态与液态的麦芽糖验收完毕。军官们回想起上次品尝的口感,脸上自然而然露出微笑。士兵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只能期冀着。将军沉默一阵之后问希拉:“这些只有两个月的量。”
希拉笑道:“阁下,这些糖并不太耐储存。一个月后我还会再送一次。”
“嗯。”将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希拉她率直的问道“阁下何时开证明?我也好拿了证明回到君士坦丁堡领款。”
将军目光中的迟疑一扫而空,他果断答道:“希拉阁下,我是第一次吃这种糖,并不知道军团的人能否接受,也不知道这么多人吃了吃了之后会如何。允许我两个月后开证明么?”
“好的。”希拉回答的非常干脆:“能请阁下帮我向其他军团写推荐信么?”
“当然可以。”将军面无表情的答道。
拿到了将军的推荐信的希拉以最快速度赶回君士坦丁堡,家都没回就直奔君士坦丁堡的军团。本以为君士坦丁堡的将军会比较容易接受新事物,没想到这边比安卡拉的军团将军更保守些。试吃之后,将军甚至没有大规模订购,而是请希拉再提供一万斤作为军团内部推广。
希拉心中有点不安。这帮人是饿的不够久?还是吃南瓜和土豆吃上瘾了?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赶紧买!强行忍耐住不安,希拉回到家就开始准备再次出行。不管军团将领们怎么想,除了她哥哥所在的军团之外的所有军团都要亲自走一趟。
听说希拉又要出门,母亲忍不住心疼的抱怨道:“希拉,我怎么觉得整个元老院就只有一个元老在做事,其他人整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你看看你都晒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这个抱怨,希拉的老爹马上表示反对,“不能这么讲,其他元老自然有其他元老们的事情,他们也很辛苦。”
白了丈夫一眼,希拉的母亲却不再说话。希拉也没想那么多,她继续准备出行的行李。希拉自己的事情已经忙不完,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元老在做什么。
通过办事处自己的渠道得知希拉刚回来就要走,辛主任笑道:“小姑娘很有冲劲么。”
有冲劲是欧罗巴行省十几年来的传统,距离祖国万里之外的地方并不是个养老的好所在。学长李自然来了没太久,却充分理解到这种传统。他也赞赏的点点头,办事处很希望希拉能够成功。两种食物看着毛利惊人,利润刚够欧罗巴行省在援助的投入。希拉做得越好,行省就越早盈利。开办钱庄需要本金,欧罗巴行省不想用四方交钞作为本金。
辛主任刚夸完希拉就问李自然,“其他元老会不会插一杠子?”
“他们看到利益之后或许会介入,现在会介入的元老目的大概是对希拉有敌意。”
辛主任原则上认同李自然的分析,然而这种事情很难说。元国原本有些拿着粮食待价而沽的意思,此时元国军队正在华沙一带与条顿骑士团为主的十字军激战。东罗马真的不用考虑再进口粮食的问题。
作为东罗马朝廷基石的军团经过半年多的恐慌,对大贵族的态度越来越敌视。大贵族们经过这番折腾也没能达成提高粮价的目的。他们同样对未来感到绝望。若是大宋遇到这样两边都感到绝望局面,最大可能就是爆发内战。
就以欧罗巴行省为例,耶律洪与谢松之前的矛盾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欧罗巴行省上层就出现了分裂和被迫站队的局面。亏得杨从容得知行省内部意见分裂后马上写信,耶律洪也不是一般人物,迅速与谢松把事情谈开,总算没让局面迅速恶化。上头不再对立,办事处营运压力骤减。辛主任终于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本职工作上。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密切关注东罗马上层的内部斗争。
第266章 交易(二十六)
“哥哥!”希拉惊喜的喊着。
西塞留斯还是站的笔直,只是向希拉敬了个军礼,希拉这才想起自己此时在军中而不是家里。面前是好几位军团长,此时的哥哥是以军团代表的身份出现。
与军法官相比,军团长的地位更高。西塞留斯站在六位军团长下手,为首的则是西部的将军。将军说道:“希拉阁下,我们等你好久了。”
军人与元老在长桌边坐下,七名军人坐在一边,希拉坐在另外一面。将军落座之后先介绍七个人,他们来自西部各个军区,看这架势西部军区已经互相联络过。希拉简单的问好:“诸位,我是希拉。元老院农业小组成员。”
这介绍让希拉觉得自己很傻,可有些时候礼节本身看上去就有些傻里傻气。作为约定俗成的东西,礼节讲述的是通用性而不是灵活性。互相自我介绍完毕,将军开口了,“希拉阁下,你觉得你比元国可靠么?”
希拉一愣,这个问题问的真有点奇怪。稍微一想她就释然了,元国曾经是东罗马军团最大的粮食供应商,也曾经彻底改变了东罗马的政治局势甚至是社会形态。没有元国的粮食就没有东罗马帝国的现在。然而元国粮食供应已经不再靠谱,想来将军所说的是这个。
“将军阁下,制作饴糖的原材料完全来自于东罗马本土。我已经有了稳定的供应者,还有稳定生产者。如果阁下担心饴糖的问题,我可以向阁下确定。即便是某个供应者出了问题,也不会影响饴糖供应。”
得到了明确回答,将军阁下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不瞒西希拉阁下,我们都接到了安卡拉军区将军的电报,说军团官兵对饴糖评价非常好。价格非常便宜,希拉阁下提供的食谱也帮了大忙。所以东部的将军很担心,如果饴糖供应突然中断,他一定承受不了。”
“我能确定供应不会出问题。”希拉应道。
“元国也这样保证过。”
希拉眉头微皱,她有些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好在希拉在办事处工作几年中学到了沟通的训练,沟通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想方设法弄明白对方到底要什么。办事处的办法简单粗暴,就是尽量问清楚。希拉就单刀直入的提出问题:“我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军团放心?”
将军爽快的答道:“我们希望在制作饴糖的作坊里派遣代表,给希拉阁下提供材料的那些地方我们也要派遣代表。”
希拉心中一凛,第一念头就是军团不会是想学了制作手段后自己生产饴糖吧?
“希拉阁下,我们军团已经没办法再承担任何动荡。”将军继续说道:“这次东部战区的将军在电报里面讲,他之所以没有答应采购饴糖不是因为饴糖不好,而是太好了。如果是以前粮食供应稳定的时期,他当天就会和你签约。现在他没有胆量签约。你能明白么?”
希拉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第一次吃饴糖的时候差点吃坏了肚子,不舒服了好几天。如此经历只是让希拉不再无节制的吃这种甜食,却没有能影响希拉对这种甜食的热爱。所以希拉尝试着问道:“阁下以为突然断供会让军团承受不了?”
“军团现在已经无法承受任何失望。再来一次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军团士兵们会怎么样。如果希拉阁下不能让我们相信饴糖供应,我们大概只能拒绝你。”将军的声音里面有遗憾,更多的是坚定。
好几个念头在希拉脑海里飞窜,基本都是很正面的念头。希拉稳定一下情绪才继续问:“我可不可以认为,饴糖在军中非常受欢迎。”
如此小女孩的问题让将军和军团长们忍不住发笑,前半截是好笑,后半截是苦笑。将军真不想回答这个喜滋滋的问题。旁边一位军团长没忍住,他叹道:“希拉阁下,东部军团里面已经有好些人因为吃多了饴糖病倒了。病的最严重的的那个人不到两天就吃光了一个月的份量。所以东部军区已经下令不再按月配给,而是按天配给。”
“吃多了会生病,我可是先说明白的。”希拉连忙为自己代理的产品表态。
“我们并不是在指责希拉阁下。”军团长不得不正面回答这个严肃又可笑的问题。东部的将军在电报里面大大抱怨了一番,其无奈让西部的军团将领们看了之后都大笑,然后就笑不出来。
按照传统的解决办法,满足不了需求的时候就退而求其次,希拉的解决办法已经超出了传统。吃不饱饭对不对?来,我给你吃以前吃不起的好东西!士兵们当然很高兴,吃着甜滋滋的糖,肚子也不那么饿了,心情也变好了。可将领们要考虑更多,当糖的供应中断的时候,这帮将领们又能拿出什么更好的东西来应对士兵们的怒气?希拉或许有办法,可将军们却没希拉的能力。
经过严肃又认真的讨论,将领们做出了决定。元国的决定是将领们无法干涉的,希拉的决定是将军们能够干涉的。本来一个军法官从级别到职务特点都不该参加到这样的会议中来,将领们都决定让西塞留斯参加会议。而且大家还明确告诉西塞留斯,他的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劝说他的妹妹。
就在大家觉得希拉好像陷入小姑娘各种奇怪想法之时,就听希拉说道:“阁下,我能相信你们不会仿造饴糖么?”
这么快就谈到这个问题,将军有点意外。真心说,将领们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学到生产饴糖的手艺,这样的话军团就再也不用担心出现断供问题。不过军团也明白这不可能,任谁都不会放弃这种秘传手艺。将军答道:“请阁下放心,我们只是派代表去确定供应的稳定,并不是派人去偷学你们的手艺。”
“将军阁下,我所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我想请军团派出人手来搞生产,但是军团生产的饴糖只能供应给军团以及军团家属,不能拿出去卖。军团也不能把你们所知道的生产饴糖的手艺流出去。在这件事上,我要求军团在朝廷的确保下签署协议。”
会场瞬间陷入了沉寂,过了一阵,将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阁下,哈哈。阁下,你有没有在开玩笑?”
希拉当然没有开玩笑,这是办事处学长李自然与辛主任亲口对希拉说的内容,希拉当时的反应与将军差不多。李自然没笑,他淡然说道:“你在行省干了这么久,肯定知道行省有太多不亚于饴糖的好东西。”
听到这里,希拉不笑了,行省的诸多本事中饴糖只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小手艺而已。李自然继续说道:“和信任相比,饴糖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让军队出力生产饴糖就可以获得军队的信任,这门生意赚到的可不是一般的多。更不用说我们又没有让军团自己垄断这门生意,更谈不上有什么损失。”
希拉也是想了好久才想明白这里面的关键,见到将军的反应和自己最初差不多,希拉就觉得成功几率已经接近十成。参加会议之前,希拉也想过‘在没有哥哥出场的会议上’提起哥哥来拉近自己与军团的关系,后来她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现在哥哥既然都被拉来了,希拉说道:“诸位阁下现在都认识了我的哥哥,我得说,我对军团有感情。我当然不想让饴糖赔钱,我也没想过通过饴糖在军团这里大赚一笔。东部的将军阁下问我好几次,我卖那个价钱会不会赔钱。我就想,怎么才能让大家明白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军团一起渡过难关。朝廷规定军团不得经商,这次提比略阁下也再次强调此事。所以我想到的就是我方才所说,军团和我在朝廷见证下签署协议,军团出人建设饴糖生产厂。军团这边参加工厂的人可以拿到生产工资,其他的购入原材料还是由朝廷来签发。由朝廷派人到工厂里面监督产量,军团购买饴糖的时候还能再拿到一个折扣……”
将军打断了希拉快速的发言,“希拉阁下,请稍等一下,你能不能讲的慢点。”
希拉明白军团将领们此时都受到了很大刺激,她干脆要求大家先歇会儿。军团将领们立刻以入厕为理由集体出去了,希拉则尽力平复心情,她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得好好安抚自己激烈的情绪才能在之后少说错话。
一个小时之后,在旁边房间里面商量好的军团将领们才回来继续回忆。没想到会议开始大家才感觉到尿意,又集体出去入厕。之后两边商议了一天,将军们明白了希拉的设计之后又休会两天。他们利用这个时间给各个军团发电报联络。最终才与希拉达成了意向。
这场会议前前后后开了四天,希拉都没去单独见自己的哥哥西塞留斯。她明白此时不是时候。谈完之后希拉就返回了君士坦丁堡,临走时候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都弄到哥哥不好意思,有些无奈的对着抱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希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希拉刚回到君士坦丁堡,军团东部与西部代表也赶到了君士坦丁堡。军事大臣、内务大臣、财政大臣还有大牧首都参加了会议。有大人物参加,会议进行的非常顺利。在大牧首面前,军团与希拉签署了协议。
这帮东罗马人并不知道大宋赵官家将他个人拥有的知识和技术拿出来与社会共享,这才促进了大宋技术专利法的通过以及大宋科技成果转化体系以及‘求进步’的大宋政治正确。对于东罗马来说,个人放弃自己对某种‘秘术’的垄断而让这些秘术为更多人效劳的举动是罕见的,更遑论这位共享者居然是以为元老。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贵人夺取穷人的技术,让后垄断这门技术为自己赚取暴利。大牧首在签约结束之后都忍不住称赞了希拉的道德。
希拉起身向大家点头致意,这才说道:“诸位,我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每当我想到哥哥就会想起军团,看到军团就会想起我哥哥。在我的感觉里,军团就和我哥哥一样。一家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要互相帮助,现在军团遇到困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让我再趴在军团身上吸血,那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那是违背我良心的。所以请大家不要给我过度的称赞,因为我不是圣徒。我只是想和亲人们一起渡过难关。”
之前大牧首的话只让大家露出些礼貌性的笑容,希拉的话说完,至少军团将军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代表东西军区的将军没有说话,只是过来与希拉握手。也许是他们心意真诚,把希拉的手掌握得生疼。
希拉的母亲本以为女儿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几天,她准备向女儿推荐几位求婚者。大家族都是非常现实的,一位欧罗巴行省的买办再有趣也只会让大家看重她的富有。利奥家肯与克莱修斯这个小贵族家联姻的理由不是希拉,而是因为西塞留斯军官的老师是著名学者提比略阁下,而希拉家也拥有一套在大贵族看来算是最低标准的宅子。
大贵族们并不认为希拉能够连任,可成为哪怕一任元老也意味着希拉拥有了与大家族对等的尊贵,哪怕这位元老出身于小贵族家庭也一样。给自己的孩子迎娶有尊贵身份的女性是大贵族们顺利成章的选择。
没想到女儿参加完大臣们主持的会议之后又开始收拾行装,看着女儿拎着简单的行李跟兔子一样急急忙忙冲到大厅,希拉的母亲只能心里叹气。此时在门口等待希拉的不再是护卫,而是军团的军人。
粮食供应并没有出现特别的起色,还是与去年差不多的粗粮,只是维持了足够的份量。希拉走后半个月,军团家属供应清单上就增加了点内容。饴糖是其中之一,其中还增加了好几种能更好处理南瓜、土豆的厨具。另外就是军团菜谱。每个月军团都会给军团家属提供最新的当月食谱,菜谱上还写了军团的建议。如果军团家属们有了更好烹调食物的手法,请贡献出来给大家。军团会在每年年末出一个小册子,对于食谱进行总结。那些被选中的菜谱会标明是哪位军属提供,军团菜谱上会永久标明。
第二个月,希拉的母亲就看到新的军团菜谱上果然出现了好几个新菜,瞅见那么粗糙的技法居然能堂而皇之的登上给几百万人发行的军团菜谱,希拉的母亲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连着两天晚上都没睡好,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在厨房里反复试验之后,希拉的母亲也写了两个菜谱寄给在君士坦丁堡的军团负责地。
女儿希拉完成了两个月的外出回到家的那天,希拉的母亲得意洋洋的将三页厚的军团菜谱递给女儿。几十年了,这是希拉的母亲以自己的名字在全国范围内发表的第一篇署名内容。听着女儿惊喜的欢呼和恭贺,希拉的母亲自得的哼了一声,“哼!可怜啊,可怜。那些破烂食谱居然敢拿出来教给这么多人,军团的家属真可怜啊!对了,你在外面两个月,事情办的怎么样?”
“算是办完了。”希拉很平静的答道,语气中都是疲惫。
这时候希拉的父亲也到了客厅,看着儿女手里那份菜谱,希拉的父亲叹道:“唉……,希拉,你母亲自从拿到这份军团菜谱,已经两天都没睡觉啦。她已经是著书立说的人,我比不上啦。”
“切!”希拉的母亲得意的给了丈夫一个白眼,然后又拿起摸到纸业边角都稍微磨圆了一点的军团菜谱,翻到记载着自己菜谱内容的那页又看了起来。
希拉注意到老爹偷偷向她打了个手势,抬眼看去原来是家里的墙上多了个画框。里面不是画作,而是另外一份崭新的军团菜谱。她呲牙一笑,明白这两天母亲到底得多兴奋。然后听父亲问道:“希拉,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完成了。我不想再谈了。”希拉疲惫的答道。
“你……愿意忘记你已经做到的事情了?”希拉的父亲问。
见父亲神色中有感慨,希拉不解的问:“为什么这么问?”
希拉的父亲想说却又没说出来。东罗马学者们都非常喜欢希腊的哲学,其中有人认为忘记已经完成的事情就好,因为沉湎于过去就没办法继续挑战未来。道理不难理解,能做到的人非常非常少。一个人哪里能有那么多未来可面对。能完成一件事,守着这件事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人物。
见到女儿居然能渡过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还在不断挑战新的可能。希拉的父亲发现自己并不想讲述这个理念。因为理念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做出总结,女儿现在拥有的则是无限的未来。就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前进吧。这也是希拉的父亲对于女儿的期盼。
在办事处,李自然与辛主任对未来并不期盼,他们此时正在活在忙碌的当下。饴糖厂已经进入稳定生产期,也为欧罗巴行省赚到了源源不断的钱财。既然派遣的是大宋技术人员,东罗马朝廷与东罗马军团自然明白合作对象不仅仅是希拉元老一个人。这反倒解除了他们对希拉的怀疑,如果饴糖生产是希拉一个人完成的,这个小姑娘就未免太可怕了。
办事处借着这个切入点与东罗马朝廷重臣们进行了商讨,以‘东罗马的钱就要留在东罗马境内’的共识,办事处获得了开办钱庄的许可。钱庄经营的货币种类有两种,东罗马粮食券与四方交钞。
在这两个月里,元老院所有元老都围绕着炙手可热的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引领议题的希拉不在,每天都有元老提出新的议案。办事处两位最高负责人最初还看了每一份提案,几天后他们就放弃了。把时间用在看这种扯淡提案上真的是在谋杀生命。
两人在忙碌之余喝茶的时候先提起希拉结束外出之旅的事情,之后就谈起军团菜谱内容越来越丰富,有没有把军团菜谱变成报纸的可能。
“军团菜谱报?哈哈!”说出这个想象的名字之后,辛主任忍不住大笑起来。
“呵呵呵。”李自然学长也被这个名字逗乐了,不过他接着说道:“叫军团报不就好了。”
这个名字就正经的多,而且简单易懂。光看名字就能知道这份报纸的背景以及针对受众。这毕竟是东罗马国内的私事,两位大宋欧罗巴行省的高官只是把这个拿来当做调剂心情的谈资而已。他们并不知道十年之后此事真的变成了事实,这份最初只是为了提供饮食服务的传单越来越厚,从一张四页逐渐增厚,变成两张八页,三张十二页。最后变成了一份有点厚度的小册子。最后这份东西一分为二,《军团菜谱》成为月刊,《军团报》成为日报,长期引领东罗马新闻以及资讯领域。那时候李自然与辛主任早已经回到大宋国内去了。
“我觉得培养希拉真是谢主任的一份功劳。”没有去想象未来的辛主任叹道。他虽然支持耶律洪,还是忍不住赞扬起谢松来。
李自然笑道:“只要有了买办业务,没有希拉还会有东拉,南拉,北拉。只是这个小姑娘的表现很出色。辛主任,最近不是有许多人前来寻求买办职位么?”
辛主任之所以称赞谢松,就是因为最近不少出身不错的东罗马年轻人都想到办事处谋个差事。希拉能走到今天不是办事处有目的行动的结果。办事处当然不会去宣传希拉与办事处的渊源,这对两边都没好处。这个结果已经让谢松获得了成绩。辛主任在欧罗巴行省待了八年,也是老资格的官员。他到现在也不认为谢松的能力比杨从容更强,可谢松就是办到了杨从容十几年努力都没做到的事情。首先让东罗马帝国拥有了自己的货币,其次让欧罗巴行省对东罗马货币发行有了一定影响力与控制权。
第267章 交易(二十七)
崭新的宴会厅中灯火通明,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巴塞勒斯就没有举办过大型舞会,大贵族们也知道自己招人厌,同样不敢再做些拉仇恨的事情。此时已经结束了夏收,东罗马朝廷宣布了粮食收成,又宣布每个军人每个月可以获得五斤饴糖,家属可以再得到两斤。
命令通过军团食谱最大程度告知给军团军人与家属,一直提心吊胆的军团这边总算安定下来,不用担心军团造反的巴塞勒斯邀请全国贵族都来参加大型舞会。白天太热,希拉没参加下午的活动。乘坐的马车在舞会会场门口停下之时天边仅剩炫丽的晚霞。面前的三层建筑灯火通明,看上去比晚霞还灿烂。这座建筑刚落成不久,充分体现出大宋的风格。就是一个字,大。
东罗马上层不敢在此时大兴土木,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的办事处可不再乎。一大批新建筑在规划好的地区拔地而起,大酒店最先完成,第一次舞会自然得请巴塞勒斯来召开才显得尊重。
沿着汽灯照亮的道路经过禁军与礼仪官严格的检查,希拉顺着庭院道路抵达宴会厅大门。尽管心里面也有所准备,希拉进门后还是被一群热情的贵族给包围起来。大家问东问西,围绕的都是最近风头鼎盛的饴糖。希拉正在想如何让这帮家伙把注意力放到如何种田上,就见人群分开,财政大臣从通道里走了进来,对着希拉说道:“跟我来。有几位贵宾想见你。”
希拉跟着大臣离开人群,就见自助餐的餐台旁边站着大宋穆外交官,旁边是几位金发蓝眼的蛮子。从罗马时代开始想分清楚罗马人,罗马盟友,以及蛮夷,光看毛色就能清清楚楚。从意大利到阿纳托利亚半岛多是闪族血统,黑发黑眼,肤色较暗。
看着色目人身边的大宋穆检察官,就见她皮肤白皙,白里透红。这种生气勃勃的颜色与色目人苍白的肤色又大大不同。见希拉驻足观看,财政大臣催促道:“这几位是法兰西、英格兰与神罗的贵族。他们说早就听说过你,想见见你。”
“我不喜欢那些人。”希拉率直的说道。
财政大臣一愣,他能理解这种淳朴的感情。色目蛮子对罗马始终代表着野蛮与威胁,西罗马先失陷于蛮族手中,之后东罗马也遭到了蛮子们十字军的数次蹂躏,曾经一度灭国。希拉当然不待见这帮色目人。
而挽救东罗马的是差不多黑发黑眼的盟友,从蒙古到大宋无一不是如此。虽然东方来的盟友并非真正的黑发,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褐色。东罗马人对此并不在乎。与罗马人和色目蛮子的差距相比,这点差距微乎其微。
“见一面就好。”财政大臣劝道。
“他们见我做什么?想买饴糖么?”希拉有些不屑的问道。
财政大臣说道:“他们来这里是向巴塞勒斯表达尊敬。就他们自己说,想请巴塞勒斯帮助他们前去朝圣。”
“那就该去问蒙古人。”希拉笑道。此时圣地耶路撒冷在蒙古人手中,怎么也轮不到东罗马帝国掺乎到这件事里头。
财政大臣叹道:“事情很复杂。朝廷觉得他们既然来了,好歹得有礼貌。去见一面吧。”
见面如所想的一样无聊,几名色目贵族根本不会拉丁语,他们的翻译的拉丁语带着北方蛮夷地区的口音。希拉觉得这帮人的口音还不如大宋穆外交官,至少人家讲拉丁语用音标。口音再生疏,大体方向没错。而且大宋那种温软的拉丁语口音听起来可爱又舒服,至少希拉是这么认为。
色目贵族说的都是久仰大名之类的话,希拉根本不在乎。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蛮子们打交道。等色目贵族终于和大宋女外交官和东罗马女元老见完面,财政大臣又和这几位聊了起来。色目贵族再次问道:“阁下,东罗马与西罗马都是教友,为什么不能和我们联合起来对付元国?”
财政大臣听到这话只想抽这帮人嘴巴,这时候想起来教友了。当年抢劫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想起大家都是教友。这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财政大臣问道:“不知十字军在波兰的战况如何?”
元国这段时间已经不与四方同盟来往,东罗马人也懒得搭理元国。对于波兰地区爆发的战争了解的非常少。
“十字军各骑士团都有不小战果。”色目贵族答道。两年多前元国攻克华沙,一副要西征的模样。吓得整个西欧罗巴各国都联合起来。在伯颜夺取意大利的时候逃到条顿骑士团地盘上的罗马教廷残余在马林堡重新组建教廷。条顿骑士团,神圣罗马帝国,英格兰与法兰西为首的各国与各骑士团在马林堡开会,重建了以元国为目标的新一届十字军。色目贵族得意的告诉财政大臣,“元国骑士团在华沙被我们打败,已经退出了华沙。十字军正考虑对基辅发动进攻。如果东罗马能够从南部发动进攻,一定可以彻底打败元国。”
色目贵族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财政大臣已经听过好几遍。这不是财政负责的方向,他就问了朝廷安排给他的问题:“如果你们想去圣地朝圣,只用向欧罗巴行省支付船费。”
当下东地中海的霸主是欧罗巴行省的船队,他们并不刁难阻止觐见活动,更提供了不少航运服务。不知西欧罗巴各国与各骑士团对于欧罗巴行省是个什么态度。就听色目贵族说道:“医院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一直希望能够夺回他们的领地。”
“哈哈。”财政大臣笑出声来。这么笑的确不够礼貌,可财政大臣就是忍不住。元国在四方同盟里面弄到人嫌狗不待见是因为他们自己,如果欧罗巴行省因为欧罗巴西部各势力的敌视而要求东西罗马参与讨伐欧罗巴西部各国的军事行动,东西罗马应该都会参加。
就在财政大臣准备告诉色目贵族关于四方同盟的事情,就听色目贵族先开口了,“阁下,难道你们要与异教徒们缔结盟约么?”
既然色目贵人自取其辱,财政大臣也不想哄他们。大臣收起笑容,严肃的说道:“第一,元国里面不少人都信奉东方教派。第二,宋国是无神论,他们并非异教徒。第三,东罗马、西罗马、元国与欧罗巴行省已经缔结了四方同盟,条约中规定,一旦元国请求其他三方出兵,我们就有义务出兵。以阁下方才所说的来意,我认为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要求。东罗马帝国会严守盟约。”
四方同盟并非是秘密协议,只是各方从来不会宣扬里面的军事条款。毕竟缔结条约的时候蒙古正在自己的全盛时期,元国与西罗马帝国名义上都是蒙古的臣国。但是局面已经不同,此时的蒙古再没有当年的力量,随着郝仁被杀,元国与西罗马帝国对于蒙古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至少蒙古大汗已经不可能让元国再为蒙古效劳。
以前的军事内容目的是在欧罗巴行省万一与蒙古帝国发生军事冲突,元国和西罗马帝国不能参与到蒙古那边。现在已经变成四方有义务为盟约国提供军事帮助。
色目贵人被财政大臣的话惊到了,他们并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情急之下大声质问:“你们要为了自己背叛神么?”
这声音可不小,旁边的不少贵族都看过来。财政大臣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情报,也不再客气,长久的不满喷涌而出,“背叛神?罗马教廷早就被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宣布革除教籍。你们还推举这些渎神者为教皇,你们死后灵魂会在地狱里永世受苦,包括你们祖宗的灵魂都会因为你们的邪恶而永世受苦,堕入魔鬼手中接受永远的折磨!你们这些叛教者……”
旁边的东罗马贵族听着财政大臣这番激烈的言语,最初是讶异,随即感同身受的点头。东罗马对于色目蛮子们早就积累无穷的仇恨,而且东罗马帝国完全有资格做宗教上的发言。十字教正统在东罗马,罗马教廷只是被欧洲蛮子们扶持起来的傀儡,那些舔蛮子的罗马教士根本是叛教者。
被如此诅咒,色目贵人怒了,他们中有人大声吼道:“我要和你决斗!”
财政大臣根本不在乎这话,对身边的御林军吩咐道:“把他们扔出去。”
此时穆同学正在与来参加舞会的郝康说话,听到骚动,两人都看过来。见到御林军把几个色目人连推带搡的弄出场地,两位年轻人根本不以为意。郝康故意歪着头看了片刻,然后笑道:“这些人看起来好像狗啊。”
穆同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的眼中根本没有这帮色目人的存在空间。郝康原本就长得俊秀,这一年多来又经历了诸多磨难,贵公子的那种傲气已经消磨殆尽。此时他身上锋芒内敛,显得比少年时代更有魅力。穆同学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第268章 交易(二十八)
大宋的大酒店设计的非常合理,舞厅旁边就有镂空隔断圈起来的空间,里面摆上桌椅,桌子上放了蜡烛,感觉非常温馨。看着郝康俊美的面庞,穆同学问道:“你真的想加入四方同盟?”
“要是我能加入,就是五方同盟。或者能叫做东地中海同盟。”郝康坦然答道。
“嗯……我知道你以前很讨厌大宋。”
郝康也不否定,他淡然答道:“那时候我还年轻,听到见到大宋总是宣传每年杀了多少多少蛮夷,我当然不高兴。”
“现在呢?”穆同学微笑着问。
郝康无奈的笑笑,“呵呵,人都杀过了,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多蒙古人让大宋杀。我经常回想过去,这么多年来大宋对我很好。想杀我的不是大宋,反倒是蒙古人。我想活下去,想活着和你成亲。除了合作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不成?”
“没正经。”穆同学笑道。
“想和你成亲是我最正经的想法。”郝康说着心里的实话。
穆同学心里有些怅然,她一点都不想拒绝与郝康成亲,问题只是在这个世道。于是穆同学换了个话题,“你若是缔结盟约,蒙古朝廷怎么办?”
“我刚在大马士革站住脚,手下那么多跟着我出生入死的部下要安顿,朝廷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战局现在也不乐观。我爹还在世的时候朝廷有元国的粮食供应,旗军只用专心打仗就好。现在各路王爷们作壁上观。一点都不想为朝廷出力,旗军已经被逼的要自己筹集粮草。我除了加入盟约之外已经没其他路可走。”
“你……想让我帮你?”穆同学问。
郝康爽快的答道:“我会亲自向大使提出请求。我想问你件事,大宋有没有打算趁此机会消灭蒙古。”
“我问过大使,他说大宋只是想看着局面变化。”穆念慈答道。
刚说完,就见隔断入口处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大宋驻东罗马大使出现在入口处,看着一对年轻正在说话。大使笑道:“呦吼,年轻跑来这里说话啦。”
看着穆念慈有些不安的模样,大使被逗乐了。这表情可不是因为与郝康接触而感觉公务上的不安,更像是被长辈发现自己私下谈恋爱而露出的扭捏。以大宋的情报系统,郝康与穆同学的关系早就告知了大使。大使甚至怀疑正因为这点关系才会把穆同学派来这边,而不是报告里面所说的想支持希拉。
郝康经历那么多生死,对此根本不以为意。他站起身与大使热情握手,随即邀请大使入座。坐下之后郝康爽直的问道:“阁下,现在两河流域大乱,不知大宋可否想趁此机会开疆辟土?”
大使并不讨厌郝康,就明确答道:“你在大宋留学那么久,应该知道大宋的态度。华夏的土地一寸都不能少,华夏之外的土地官家没什么兴趣。欧罗巴行省是不得不占,两河流域这么乱,我们为何要介入其中。”
这话说的很实在,郝康与部下们讨论的结果差不多。如果大宋想征服欧罗巴地区,他们早就该对埃及动手。大宋别说动手,连军事调动都没有。郝康知道大宋素来认为华夏是中央之国,这种关键非常自信,同样也包含了认同‘蛮夷们’居住四荒的合法性。在华夏最强大的时候也只是通过朝贡体系确定中华的地位,与蒙古那种杀人夺地的政策完全不同。
而且此时也没有留给郝康犹豫的余地,他说道:“阁下,我想加入四方同盟。却不知阁下能否做主?”
大使有点讶异,他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要加入四方同盟?”
郝康答道:“元国本就是四方同盟之一,我现在虽然身为大马士革总管,想加入四方同盟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吧。”
大使一时居然无法回应。且不说郝康理直气壮的态度,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强辩,仔细想想还真没啥问题。正思忖该怎么回答之际就听郝康继续说道:“大宋说人自助而后人助之,大马士革一直是地中海东部要冲,我若是加入同盟必会让同盟不再担心大马士革方向。大马士革乃是阿拉伯帝国数代的都城,奴隶王朝又以阿拉伯帝国继承者自居。若我在那边站不住脚,万一蒙古朝廷败给奴隶王朝,到时候四方同盟会因此出兵么?”
话说到这里,大使神色已经凝重起来。大宋虽然没有趁乱夺取两河流域的打算,却也不愿意让两河流域被奴隶王朝占领。不是没有人提出想在蒙古帝国内扶植某股力量的建议,在希拉成为东罗马元老的现在,这种观点有了更多支持。但是郝康这野心勃勃的态度让大使不得不谨慎。
消息自然以最快速度送到开封,赵谦对郝康没啥特别印象,正准备和外交部与理藩部商议,却接到老爹的通知。到了老爹办公室,老爹让人关上门,就把郝康与杨铁心之间关系的推断讲给赵谦听。
赵谦听完之后只是有些唏嘘,看着老爹的表情,赵谦不解的问:“官家,难道只是因为这个可能就要扶植郝康?”
赵嘉仁答道:“郝康能做到什么程度是郝康自己的能耐,我现在不想助长欧罗巴行省那种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局面的情绪。希拉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太得意了。”
赵谦能理解老爹心思。没什么比控制人类国家带来更强烈的满足与自信,但是老爹就没这种人之常情。他从来不试图控制什么人,老爹认为每个人都该是自由的,自由的人自然该有自由的选择。赵谦忍不住说道:“我支持官家的态度。不过我想说点别的事情,我认为也该给农场的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准备好怎么对他们说明了么?包括退出和加入的制度。”
“是的。我做好了准备。”
“这个机制的大概到什么程度要结束,你可否考虑过?”赵嘉仁继续问。
赵谦眼睛一亮,连忙应道:“为何官家总是能确定政策该何时结束。我以为官家最不得了的就在于此。很多人可以决定战争何时爆发,却没办法决定战争何时结束。官家就能做到要结束的时候就结束。这让我非常羡慕。”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却没办法回答。他知道何时结束还真不是他自己有这样通天彻地的能耐,能做到这个地步只是因为赵嘉仁的见识超越这个时代太多太多。可这种事情没办法向别人解释。最后赵嘉仁只能用理论来应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要被敌人调动,而是要调动敌人。赵谦,你骑马的时候有人骑马从你旁边经过,你可否会为之所动?很多时候你若是不为所动,看着好像要相撞,反倒不会。最怕的是跟着对方动,对方又跟着你动。道路再宽也不够这么折腾。”
赵谦连连点头,这个比喻让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再回头想郝康的事情,赵谦觉得心中透亮。如果不考虑郝康具体怎么做,大宋只是根据自己定下的路数来走,反倒没了无谓的心思。这边回到办公室,赵谦立刻发了一份急电,要大使与欧罗巴行省同意郝康加入。大使万万没想到事情进展居然如此快捷,心中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有人在故意推动么?而这个推动的人现在看,也许和穆同学有啥关联?
把穆同学叫来,大使问道:“小穆,你觉得是不是之前有人把郝康的事情告诉给部里头了?”
穆同学听了后先是一愣,神色就变得警惕起来。她果断答道:“往来信件和电报都有记录,大使可以查一查谁发了信不就知道了。”
大使对穆同学这么敏感的反应有些意外,他刚开始还以为穆同学会不安甚至惊慌。看来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城府。
虽然心中不高兴,大使还是以最快速度执行了命令。命令就是命令,大使的拖延的确可以影响此事的进度,拖延也一定会让他的评价受到影响,还是不利的影响。大宋的体制是在战争中锤炼出来的,拖延比执行不力的评价更低。大使见到办事处的官员,办事处也已经接到大宋发来的通知。李自然爽快的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与郝康商谈想让他先以预备会员身份接受考核。不知大使觉得如何?”
见大使在沉思,李自然补上一句,“这就跟学社成员有个预备成员一样。”
考虑一阵,大使答道:“我以为不妥。要么就让他来,要么就让他不来。这么吊着,我觉得会让郝康觉得受到侮辱。”
“这样么?”李自然对这个看法有点意外。
大使之前觉得有人背后动手脚推动此事,心里面大大不高兴。但是谈论之后怎么做,大使就放下了心中的情绪。听李自然这么问,大使答道:“郝康一定相信他加入同盟的时候会受到些刁难,如果我们并不刁难他,而是按照其他成员的标准给他资格。大家觉得郝康是会觉得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还是会战战兢兢努力做事。”
“这个……不好说啊。”辛主任答道。
大使果断继续,“如果郝康觉得天下大吉,从此就懒懒洋洋,我们就可以解除和他的盟约。如果郝康认真做事,我们就继续合作。就看郝康自己怎么选择,我们只是因应局面做出决定。”
辛主任一愣,这态度怎么和谢松的作派非常类似。谢松事前对未来的决定只是设定上限与下限两个标准。如果对方做的突破下限,谢松果断终止合作。如果对方做的超出上限,他就会追加合作。希拉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么干总让人提心吊胆,脑子里经常冒出‘出了事怎么办’的念头。
李自然并没有辛主任这么担心,他问大使:“外交部对郝康有什么标注么?建立四方同盟的时候各方都已经稳定,大家需要的只是协调。以蒙古此时的乱局,郝康要是干的话就会有很大发展和变化。这个标准可不好定。”
大使眼睛一亮,大有遇到知己的感觉。他重重点头,“我也不是要吹郝康这小子,他在大宋留学那些年要是真的学到了东西,搞不好他还能当上蒙古大汗。那时候我们就坐视他不成?”
“蒙古大汗……”
“蒙古大汗?”
辛主任与李自然几乎同时说道。李自然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他若是真能做到,那也有趣。”
大使可没有这么高兴,等李自然笑完,大使问:“二十几年前若是有人说华夏即将复兴,你们真信么?”
辛主任紧绷嘴唇,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赵官家带领大宋扫荡北方并没有花二十几年,仅仅十年时间就让大宋收复了阴山以南的华夏故土,在众人为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伟业震惊之时,赵官家已经开始为收复西域都护府、安息都护府,甚至是波斯都护府做起准备。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很多势力的崛起都是从生气勃勃的统帅开始,辛主任见过郝康,也听过不少他的事情。这位贵公子不知怎么的就是让辛主任感觉不可小觑。自幼东奔西走,却还能在该上学的时候在大宋接受过完备的教育。经历了许多磨难与危险还能活下来,历代史书中有许多类似记载。只要能继续活下去,郝康未必没有机会如史书上那些人一般创出自己的名堂。
瞅着这两位同事严肃的表情,李自然笑道:“就算郝康当上蒙古大汗又有什么了不得?蒙古大汗很了不起么?哈,官家一声令下,便可荡平两河流域。甚至不用劳动咱们大宋解放军亲自出手,欧罗巴行省与天竺诸藩国的番兵出马就足以。如果诸位真的看好郝康,那就更没必要担心。一个聪明到种地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看看郝仁在世时候的元国,看看现在伯颜执掌的西罗马帝国。哪一个不是恭顺驯服,竭力与大宋合作。”
“若是郝康真成了气候呢?”大使严肃的问。
李自然收起笑容正色答道:“我们只用担心大宋能否不断进步。只要大宋继续进步,这地球上所有国家加起来也不是大宋对手。若是大宋自己衰败了,都不用说海外,便是国内就先自己乱起来。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大宋哪里有力气再顾及东地中海之地。”
第269章 交易(二十九)
听了李自然学长那番自立自强的表态,辛主任神色立刻变得坚毅。大宋二十几年来靠自己浴血奋战打出今日局面,欧罗巴行省也是十余载从零做起,靠自己建成今日在东地中海的威势。
看辛主任神色变化这么快,大使本想再提醒一下,最后还是说道:“肯定不能现在就让郝康成为正式盟约缔结的一方,现在还太早。”
李自然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欧罗巴行省单独与郝康签约,郝康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若是想求东西罗马,他何必与咱们联系。”
“好。”大使这就没了担心之处。欧罗巴行省可不怕蒙古,郝仁死后元国完全中断给蒙古的援助,伯颜在西罗马忙的分身乏术。蒙古若是因为郝康的事情再次与欧罗巴行省为敌,大宋只能勉为其难的接收两河流域了。
这边做出决定,欧罗巴行省立刻派人前往大马士革与郝康联络。郝康这边马上与欧罗巴行省签约,欧罗巴行省使者带着一份长长的清单回到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上层看了前面的几条内容就忍不住笑了,辛主任点头称赞:“不愧是大宋出来的学生,这眼界可真是完全不同。”
李自然笑了几声也表示同意,“我记得这小子应该是水利专业毕业吧。不错不错,知道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的道理。”
大使没笑,他对此事颇为上心。他再次拿起清单,看着上面的内容。里面分三大类,第三类是军事装备,郝康希望盟友提供一定数量的火枪火炮与相应的弹药。第二类是交通与通讯,希望提供灯塔与电报方面的帮助。头一类则是生产类,里面都是针对盐碱地区的树种。
再往下看,郝康保证大马士革对欧罗巴行省以及东西罗马提供港口以及商贸的服务。双方也可以就情报进行各种合作。郝康也表示他的地盘都将遵守此约定,同样希望能够得到欧罗巴行省在货币方面的支持。
蒙古在大宋眼里是个野蛮的国家,元国就未必是。每次见到郝康,大使也没办法将野蛮与郝康联系在一起。这个有着令人爱慕容貌的青年怎么看都是个宋人,言谈举止更让人想不起蒙古人。至于这份协议内容已经是文明国家之间的交流,文明程度比东西罗马看着更文明。不愧是在大宋接受过完备教育的家伙,这才是该有的水平。
想到这里,大使心中更生疑惑。朝廷之所以那么果断的做出决定,应该是掌握着更深入的情报。这样的情报到底是谁给的朝廷呢?背着大使向朝廷提供情报,这么干可不地道。
这边李自然还在继续讨论郝康的求助清单,“我觉得其他的的先不用给,倒是胡杨树、胡杨树的伴生林灰杨,还有红柳书可以先给。好像郝康之前当大马士革总管的时候就已经种过一波红柳吧。”
郝康之前到底干过啥,辛主任来的比较晚,大使也没关心过。两人都表示对郝康曾经种植过红柳树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李自然也只是有点印象,完全不明白郝康种植的红柳树到底有什么样的成果。
有这种怀疑,欧罗巴行省马上行动起来。原本行省就已经在行省地界上的盐碱地上开始种植好几种有利于改善盐碱地的植物,只用从苗圃装船运输就行。为了表示诚意,行省还派遣了技术人员过去相助。
孙技术员到了大马士革立刻就被分派任务,大宋技术人员在学校接受的就是‘幸福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的教育,对这样的安排并不奇怪。等他见到接口人员,两人互相对看一阵,不约而同的惊呼起来,“老二”“老四”。两人认识,他们是农业学校的同学,还住的同一间寝室。
“老二,你怎么投奔了蒙古人?”孙技术员惊讶的问。
这位宿舍排行第四的兄弟尴尬的笑了笑,“呵呵,我本来就是北方汉人。”
孙技术员一愣,想了片刻才明白‘北方汉人’是啥意思,这下他心中百味杂陈。但是宿舍老四已经过来伸出手,同学之情在此时压倒国家分别,孙技术员也上来握手。之后又不解气的在宿舍老四胸口捶了几拳。
两兄弟走在红柳树林里,谈的都是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听到同学这几年的艰难,孙技术员也只能叹气。抬头之时就见红柳林也有点成规模的意思,他把沉重的话题换到当前的事情上。“老四,我怎么不信蒙古人真会种树。”
老四名叫张百寿,听了这话,他为自己辩解道:“蒙古人啥时候都是砍树,我又不是蒙古人。”
孙技术员叫孙芳庭,他对这说法非常认同,连连点头。两位同寝室兄弟达成了微妙共识,于是谈起了他们共同的工作。张百寿说着他的看法,“这阿拉伯半岛和安纳托利亚半岛算是一整块吧。这一整块地区三面半环海,现在弄成这般模样就是因为野蛮耕种野蛮灌溉。之前总管在这里种过一次红柳,也幸好是红柳好活,总算是有这么点留下来。”
“嗯。”孙芳庭点头表示赞同。阿拉伯半岛的地理位置一看地图就能知道,三面环海的陆地竟然是大部分是沙漠与荒漠的事实令大宋技术人员非常震惊。这里空气湿度很大,也并非没有降水,而是沙漠存不住水,加上盐碱地太多,有限的耕地都用来种粮食。根本没有种植林木的空间。
“你看过国内最新的宣传了么?里面引用了十字教经文。”孙芳庭讲起最新的内容。谈起技术,他就忘记了按照国籍,大宋对老同学并非国内而是国外。大宋这些年开发黄淮平原,非常重视水土保持与长远开发。正好有两河流域与阿拉伯半岛的例子可以拿来当做野蛮开垦的负面案例。
根据十字教经文里面讲,一赐乐业人跟着摩西渡过红海没多久,就因马拉的水不能喝而失去信心,大发怨言。后来摩西按耶和华的指示把一棵树扔进水里,水就变甜。
这个故事本来说的是神迹,但是大宋农业部门关注的重点是‘几千年前这里还有森林,为啥现在没有了呢?’理由就是乱砍乱伐,野蛮开垦导致土地盐碱化,曾经的森林就被消耗殆尽无法再生。
听完‘国内’的宣传,张百寿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大马士革本地有不少农田,却没有森林。仔细想想这不应该是本来面貌,所以我们就选了能在此时大量生长的树来种。希望能够尽早提供饲料。”
“你们把树叶当饲料?”孙芳庭来了兴趣。
“不用树叶当饲料那用什么当饲料。苜蓿虽然好,但是这边的盐碱地已经不适合苜蓿良好生长,想终止苜蓿也得用胡杨树从土里拔几年盐碱之后再说吧。”
穿过一片片稀疏的红柳林,老同学边走边聊,就这么逐渐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几天众人开始赶紧动手。大马士革这边也是地中海气候,冬季温暖多雨,趁现在赶紧把插枝的树种下好过冬。
工作自然是辛苦,孙芳庭每天都要做各种记录,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这些记录每隔半个月就要由情报分析人员总结出一份综合内容提交给情报部门。大宋不搞机密情报刺探,只要弄清楚大马士革有多少土地,有什么产出。就能估算出当地粮食产量。有多少粮食,大概有多少人口,就能判断出大概对方能组织起多少军队进行战争。
按照现在收集的情报,郝康顶多可以组织不超过四万人的脱产军队在当地进行防御战。如果是远征,他的远征军队规模大概是一万人四个月的持续战斗期限。这点兵力在大宋看来不值一提,与四方同盟各国相比也显得非常弱小。
这并不意为郝康的努力是在盐碱地上种庄稼,技术部门认为郝康还真抓住了极少数的几个机会。耕地已经占满,盐碱地上的本地植物只有骆驼才能勉强啃啃嫩芽。很多汁液极为苦涩的植物连骆驼都不敢侵扰。郝康引入的耐盐碱植物却能提供给牲口饲料,红柳叶至少能喂羊,胡杨树的树叶经过处理之后甚至能给马匹吃。从原本没办法利用的盐碱地上获取新的产出会面临时间周期比较长的问题,却是个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行省上层没有讨论此事,然而每个人对郝康的看法都向着好的一边倾斜少许。让一个年轻人不急功近利可不容易。此时另外一个不急功近利的年轻人已经达成了欧罗巴行省的心愿,一家没人讨论其背景的房产中介正式推出粮食券按揭房屋。为这家房产中介公司提供按揭服务的是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朝廷共同出资的君士坦丁堡钱庄。
君士坦丁堡钱庄位于金角湾区,大门前有三根高高的旗杆。中间那根最高,悬挂着东罗马帝国的旗帜,两边的旗杆较低,白色的旗帜上绘制着君士坦丁堡钱庄的标志。在秋天清爽的风中,三面崭新的旗帜迎风飘扬,光看就感觉生气勃勃。
第270章 交易(三十)
刚走进君士坦丁堡钱庄的大厅就感觉到一阵凉爽。九月末已经不算热,大厅里面温度更低更干燥。与一赐乐业人放贷的阴暗小房间不同,大厅虽然使用加装了厚实铁栏杆的窗户,却窗明几亮,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
希拉心里面不是很安定,她与欧罗巴行省的合作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并不能拿上台面。这不是说希拉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坚信自己所作所为都经得起良心考验。只是太多太多钱赚进口袋,被别人知道的话一定会用这些做政治上的攻击。
此时跟在希拉身后的是元老院农业小组成员,大家此次集体参观东罗马帝国重要的农业合作伙伴,看得出大家都很兴奋。引领贵客的都是东罗马当地人,有些希拉还脸熟。欧罗巴行省这一轮招募新买办中很多人被分配到君士坦丁堡钱庄。不少是东罗马贵族的家的年轻子弟或者是与贵族们有关系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看向希拉的目光里面有格外的情绪。贵族们都知道克莱修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贵族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地位。身为学者的马克西米·j·克莱修斯得到了提比略阁下的认同,将儿子西塞留斯·安德烈·克莱修斯送到提比略阁下门下求学。这曾经是小贵族尝试跻身上层最有效的途径。而西塞留斯更进一步,东罗马巴塞勒斯重建军团,西塞留斯选择了从军这条拥有更多提拔机会的道路。现在身为军团军法官的西塞留斯在小贵族中已经算是非常上进的代表。
东罗马小贵族家的女儿能上进的道路大概就是勾搭上一位大贵族后想方设法嫁过去,希拉选择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道路。从本质上讲,这个选择并没有超出东罗马的传统,弱者只有依附强者才能向上爬。在其他贵族们都对欧罗巴行省颇有戒心的时候,希拉义无反顾的投入欧罗巴行省门下。
欧罗巴行省不需要那些可以被玩弄的女性,他们需要有能力能做事的人,男女反倒无所谓。希拉一步步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最终获得了报偿。大部分东罗马小贵族以及一部分东罗马大贵族都想重复这条的道路。这是希拉元老第一次踏入君士坦丁堡钱庄,对这位先行者,后进们不得不去瞩目。
元老们看过办理一般业务的大厅,就被领进了后面给尊贵客户准备的房间。这些房间比较小,因为到这里谈生意的客户很可能携带着价值不菲的物件,虽然也窗明几亮,防卫却更加森严。
在更高楼层有几间办公室做对公业务,东罗马帝国很大一部分朝廷业务都在这里完成。农业小组的元老们被请进专门为收购粮食设立的办公室,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这个办公室并不大。两个连通的房间,简单的家具。很难想象每年以千万计的粮食买卖竟然只用这么大点的办公室。
听元老询问,引领元老们的东罗马女性办事员介绍道:“大部分商讨都在财政大臣那边完成,这边的办公室只是用来处理票据。”
“票据是什么?粮食券改名么?”有元老不解的问。
办事员不得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希拉没有插话,她很清楚粮食券与票据的区别,也很清楚朝廷如何与君士坦丁堡钱庄进行交易。朝廷用粮食券向产粮者购买粮食,产粮者再花掉粮食券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基于粮食收获的时效性,在固定的几个月内才会大量进行粮食交易。君士坦丁堡钱庄承担运营粮食券的工作,在其他时间里面将粮食券作为各种商业活动中的货币。这种时候粮食券用途远远超出农业领域,甚至可以用来购买房产。
财政大臣与君士坦丁堡钱庄商议的内容则是每年发行多少粮食券,君士坦丁堡钱庄通过在各地设的分行向地方官府提供粮食券。地方官府的账面上划拨多少粮食券就通过票据来完成,官府无须从朝廷直接拿到粮食券,而是用票据向君士坦丁堡钱庄提款。一张薄薄的票据就可能代表几百万几千万的货币,签发这种票据根本不用那么巨大的办公室。
在办事员讲解的时候希拉看着办公室简单明快的装修,心中忍不住感叹钱庄这个存在的巨大力量。东罗马人人都要参与粮食交易,君士坦丁堡钱庄总部和地方分行的雇员数以千计。相较单个人,这些人不可谓不多。与东罗马帝国的人口相比,这点人又微不足道。不仅是粮食交易,整个东罗马的房产也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以前有人想买房,有人想卖房,却因为缺钱的缘故无法有效交易。不是说大家手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而是大家就是弄不来金币银币和铜币。买家能拿出手的东西往往是卖家不需要或者根本不知道其价值的玩意。有了粮食券这问题就解决了,大家不用考虑对方的东西价值几何,只用关心自己的商品值多少粮食券就好。
若是没有立刻将手里的粮食券用光,还可以就近存入君士坦丁堡钱庄总行与在各地的分行,不用担心粮食券破损或者丢失,还有利息可以拿。方便到不能行。
正在想,办事员的讲解结束了。元老们也不知道真的听懂没有,就在希拉以为元老们准备结束询问之时,就听一位元老说道:“我们想看看放粮食券的地方,那地方好像叫金库吧。带我们去看看好么?”
希拉大惊,这位兄台来的时候喝多了不成?看脸色他没喝酒啊!没喝酒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量提出这样的要求。希拉在办事处工作的时候知道打听财务部保险柜会带来啥结果。
办事员也被吓到了,讲述粮食券和票据的清楚口齿此时已经有点结巴,“这……这位……元老阁下。我……我不负责这等事。”
这位元老还不依不饶的问道:“谁负责此事?”
其他元老可没这位清奇的思路,有人连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今天时间本就安排的紧。咱们还有好多地方要参观呢。”
“就是,这边已经耽误不少时间,赶紧去下一个。”
等参观结束,希拉觉得得到了极大解脱。有些人能不能有点常识,要是有人提出去看他家藏金币的金库,只怕这位立刻就要动手将建议的人打出去。可提出去参观别人金库的时候他倒一副顺利成章的模样。这算是什么啊!
回到家,就见到客厅里面坐着易思凡和另外两名东部贵族。希拉知道这又是一场麻烦的事情,但易思凡和东部贵族是希拉的选民,哪怕是从义务的角度来讲也得听他们说点什么。
易思凡直入主题,“阁下,欧罗巴行省的人说我们若是种植南瓜、土豆与红薯,就得用什么轮耕制。说地里面有什么养分,南瓜、土豆红薯之所以长的这么多,都是靠吸收地理的养分。所以不能年年种,得用什么轮耕制养地。我们商量一下就想来听听希拉阁下的意见。”
你们不是想听我的意见,是想听我反对欧罗巴行省的发言吧。希拉心里想。想归想,希拉也不说破。苏伦今年大大赚了一票,东部贵族哪个不眼热。明年这帮东部贵族们一定会大量种植同样的作物。众人满心期盼挣钱的时候听欧罗巴行省泼上这么一盆冷水,心里面当然不会高兴。
希拉又看了看易思凡与跟着来的两名贵族,把他们的名字记住。这帮家伙还算是好的,至少认真对待不中听的话。其他贵族们大概早就把这些话抛到九霄云外。
见希拉不吭声,易思凡再次追问:“不知阁下怎么看?”
希拉答道:“我又不懂种地,这等事还是该听听懂种地的人怎么讲。”
这回答无懈可击,易思凡当然知道希拉不懂种地,此时也明白没办法再问。他停顿片刻后说道:“阁下,我还想问件事。不知阁下能不能让军团从我这里买红薯。”
希拉心中暗笑。这易思凡也够精明的,他大概是算出红薯产量问题。苏伦种了一万两千亩红薯,收获2400万斤。除掉去皮之类的损耗,饴糖产量并不算特别高。可明年出产的红薯产量已经不是十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都说不定。这个东西可以天天吃一点,却不能天天当饭吃。到时候收购可是个问题。
但希拉却没做出什么保证,她笑道:“我知道。现在谈还太早,等明年夏天再说吧。我倒想说件事,运海泡石的船要到了,大家有没有准备好开工?”
好不容易送走了易思凡他们,希拉回想着谈的事情,心中对办事处的做事利落很佩服。之前办事处已经与希拉谈过轮更的事情。现在办事处动手了,接下来就是希拉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希拉收拾停当前去元老院。在主席询问有谁要提案,希拉马上站起身,“我有提案。”
第271章 联动(一)
办事处有各种渠道第一时间弄到元老院最新提案的抄本,然而垃圾一样的提案让办事处把此事交给下面处理。在希拉提出新提案的当天,办事处早早就下令提案抄本一到,立刻送到办事处来。
辛主任看完内容之后笑道:“不错么。果然是商量好的那些。”
李自然仔细看完之后也轻松下来,这个提案内容是关于‘城里劳动力在农忙时候到农村帮忙,农村劳动力农闲时候到城里打工’。希拉更早之前就放过这种风,只是没人关注。当时希拉的建议是农村用粮食支付给这帮帮忙的城里人,城里的工厂用农民需要的各种商品支付给农民。这次的提案则是直接用粮食券支付。而且为农民专门举办商品采购会,提供最廉价的商品。避免到农村都得是三道贩子甚至是四道贩子的盘剥。
这个提案从各个角度看没有任何问题,大宋类似政策实际执行也展现出利国利民的推动力。李自然叹道:“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那就看希拉怎么做了。”辛主任说道。
希拉预计到这个提案未必能那么轻松通过,果然如她所料。在质询的时候不仅之前曾经挑战过希拉的议员表示反对,认为让这么多人在城市与农村到处跑定然会引发很多问题。连以前比较中立的议员都表示此事需要仔细讨论。
贵族们说仔细讨论的时候的确要仔细,因为他们要讨论的是他们的利益。希拉也不矫情,直接拜访西部元老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法比欧元老。现在元老们已经逐渐以地区形成了些关系,法比欧元老就是几个月前公开在元老院吓唬过希拉的那位。这厮虽然人品很一般,却在西部元老里面有点影响力。
大家私下谈话的时候就没有在元老院那种表演般的激动,西部出身的法比欧元老提出关于在西部全面使用农业券的要求。希拉觉得这话根本就是废话,东部农业券执行的很好,提不提这个议案都不会影响到财政大臣在明年全面推广的决心。她微笑着表示一定会支持西部元老们的议案。说完了公事,法比欧元老就开始谈私事,“阁下,我们西部不想只是推行农业券,元老们都觉得明年饴糖生产会多采购东部的农作物。阁下不觉得这不公平么?”
希拉微微一笑,法比欧的说法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每个人都想在获利最丰厚的大饼上切一块,东部贵族如此,西部贵族也一样。欧罗巴行省果然是老奸巨猾,早早让希拉与军团合作。如果饴糖生产完全掌握在希拉手里,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恨之入骨。希拉展开推托的手段,“法比欧阁下,军团在负责生产,卖谁家的东西由他们决定。”
法比欧心里面只想把希拉拽住抽一顿。所有元老里面与军团关系最密切的不就是希拉么。生产饴糖的技术还是希拉转让给军团的,当时法比欧还觉得希拉是脑子坏掉,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被人。现在他感觉事情不对劲,有太多办法可以对付希拉,却没什么办法对付军团。
这股冲动劲过去之后,法比欧突然露出了笑容。这厮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看着还挺豪爽,“希拉阁下,我并不是想与你做对。如果东部独占所有利益,对我们西部并不公平。”
希拉问道:“我认为阁下并不是想把东部所有利益都拿走,阁下是这么想的么?”
法比欧点点头,“嗯。我们西部元老商议过,希望由各地方向各地方军团提供粮食。”
“你们要在元老院提案表决么?”
“东部元老不会答应。除非希拉阁下出面劝说他们。”
“西部元老们决定要大种红薯挣钱么?”
“是的。我们商议的结果就是这样。”法比欧说的斩钉截铁,“不管东部怎么想,我们都要种。这还得感谢希拉阁下提供的渠道,我们西部贵族已经联络了欧罗巴行省的农业公司,他们已经和我们签署了合同。明年会支持给我们种子和技术人员。”
听到这样的威胁,希拉笑道:“这么说的话阁下已经不需要我帮助,所以就阻止我的提案?”
法比欧想了片刻,说出了他的想法,“我希望阁下能够提出提案,按照东部和西部地界划分供应。”
“这不可能。”希拉果断答道。
法比欧知道这不可能,希拉这么做等于是站在西部元老一边反对东部元老。如果希拉坚决站在对立面,单纯的投票也没用。军团决定买谁的东西才是最后决定者。西部元老已经与军团谈过好几次,军团态度强烈的提出降低粮食价格的要求,‘如果不降低粮价,到时候走着瞧’。
正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希拉,就听希拉说道:“我可以提请召开一次会议商议此事。但是你们必须先通过我的提案。”
“会议上能商议什么呢。”法比欧对此没什么兴趣。
“至少可以商议。法比欧阁下,我想问你个问题。大家都觉得红薯可以制作饴糖,所有土地都种上红薯,你觉得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大家都有饴糖吃?”法比欧很随意的答道,他还真没想过这种极端情况。
“哈哈!”希拉被气乐了,“结果就是红薯堆积如山,根本没人买。”
法比欧想了想也明白这种结果,他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就听到希拉说道:“东部不可能完全垄断红薯供应。这点我认同。这时候就得西部元老们出来说明这种事情不可取。在最终分配的时候西部还需要做出些让步。”
“这就得谈。”希拉答道。
法比欧想了一阵,他知道这件事无解,所以才和西部元老们卡希拉的提案。现在希拉既然肯召集元老院内部会议,也算是个进步。最后法比欧无奈的答道:“好吧,我们愿意通过希拉阁下的提案。不知道希拉阁下何时召集内部会议。”
“我的提案通过之后,我马上就召开。”
第二天,希拉的提案通过了。得知此事的办事处松了口气,这就能继续下一步了。人民院里面没有元老院这种勾心斗角。提案看着就不错,大家都有钱挣。人民院就以最快速度通过了提案。提案就送到财政大臣手里。
财政大臣看到是要掏钱的事情,就将君士坦丁堡钱庄的大宋代表请来商议。大宋代表听了财政大臣的说法,拿出了已经准备好的方案。“阁下,我们计算过。需要准备大概2000万的粮食券。等粮食券到位,我们就可以开始提供服务。”
财政大臣沉默了一阵才试探着说道:“阁下,可否先给1000万,其他的等等再给。”
“为什么?”代表的目光瞬间就锐利起来。
“呃……,现在的共治帝身体不好。巴塞勒斯不得不为共治帝的儿子做些准备。”
代表仿佛完全没听懂内在的含义,继续问道:“然后呢?”
“这就需要花钱。”
“然后呢?”
见使者根本不为所动,财政大臣又换了个说法:“巴塞勒斯早就想修建一批修道院,也需要钱。”
“然后呢?”代表依旧不为所动。
“还有些需要赏赐的地方。”
“然后呢?”
财政大臣已经确定对方是不会主动接话,他索性把事情挑明,“我们想暂时先用一部分粮食券来支付这些支出。”
既然大臣已经把话挑明,使者就表达了态度,“阁下很清楚我们之前的协议,所有粮食券发行都必须专款专用。如果巴塞勒斯决定这么做,我们也没办法阻挡。不过根据协议,我们将不再提供四方交钞作为准备金。也就是说,以后用粮食券不能兑换四方交钞。”
“这样就可以么?”财政大臣登时露出欢喜的表情。
“如果阁下做了决定,我们就会按照协议正式告知巴塞勒斯。”
听到这个条件,财政大臣觉得千斤重担都卸下了。这本就是巴塞勒斯的命令,朝廷手里又有了这么一笔活钱。欧罗巴行省不再用四方交钞作为准备金又能如何。现在的局面是粮食券非常抢手,始终没到动用到四方交钞做准备金来提供兑换的窘境。
使者带着最新消息回到办事处,听到这个结果,李自然与辛主任都笑开了花。
“这么早就能摆脱四方交钞做准备金,太好了。”辛主任十分轻松。
“咱们还多了一千万的粮食券进行交易。不错。”李自然同样轻松,他忍不住感叹道:“钱庄的专家预测的还是保守。他们以为东罗马撑过这次事情之后才会这么干。”
辛主任也跟着感叹道:“这么多钱摆在眼前,别说是东罗马这帮家伙,若是我和他们易地而处,只怕一样忍不住要伸手。”
李自然点点头,“官家那般刚毅尊贵之人岂是轻易见到。”
钞票印出来就是钱,谁会嫌钱多烧手。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维护交钞信用,需要何等的清明。对比东罗马的表现,李自然此时对赵官家真的是由衷佩服。
第272章 联动(二)
黑板上几个简单的坐标系,几条简单的线,几个参数。赵嘉仁就根据这些解释赵谦的问题。
首先是东罗马帝国货币供应量与市场交易潜在量之间的差距,潜在交易那条线远高于货币发行量。货币是一般等价物,交易虽然不产生价值,这些钱投入市场会增加许多原本无法进行的生产活动。在这两条线没有交叉之前,东罗马朝廷出于私心给自己发钱对经济有害,货币增发是实现这种私心的手段,从结果看反倒会呈现比较正面的作用。
另外一个坐标系则是资本积累。资本必须是一个社会生产,在农业社会中土地最有价值,不是那块地有啥了不起,而是土地上能够生产出对所有人都有使用价值的产品。‘有土斯有财’就是从表面上讲述土地的资本属性。这些增发的货币也会一定程度上提高东罗马资本集中度,同样有一定促进经济的作用。
赵谦之前已经向财政部、钱庄、理藩部请教过东罗马那边的事情,得到的说法里面也包含了一些内容。之后他忍不住向老爹请教,那帮人的讲述在赵谦听来玉石杂糅,好像想解释清楚所有问题,却掺杂了事实、臆测、情感分析甚至是道德评价。老爹这种冷酷无情的分析反倒是提纲携领,让赵谦一目了然。
瞅了瞅旁边一起在听讲的大臣,好多都是新面孔。上一波的部级官员中六成都到县里面完成他们最后一任,整体看起来会议室中显得年轻许多。众人都听的认真,有些还在抓紧记笔记。
赵嘉仁讲的很快,此时已经到了最后部分,“任何事情都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一旦货币发行超出了实际交易需要的货币,立刻就会出现问题。不同经济模式的实际货币需求量各不相同,看着一模一样的生产活动导致的结果会大大不同。这牵扯到阶级属性问题,并不在我们此时讨论范围之内。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东罗马皇帝就没有道德问题么?”农业部长赵三丰提出了问题。
不少人看向这位‘老年’部长。四十岁的赵三丰貌似是宗亲,但是赵三丰自己从来不谈,大家也不愿意乱讲。可这个念头却会经常被想起,尤其是这位理工男冒傻气的时候。
“你说的这个道德是怎么界定的?”赵嘉仁提问的时候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不少让高官们对赵三丰的傻气更是腹诽。
“他身为东罗马皇帝就不该为国为民么?”赵三丰问。
“皇帝就该为国为民是华夏的观点,东罗马帝国的这个民,和咱们华夏说的不是一回事。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我认为你所说的为国为民甚至不是过去华夏的历史,而是我这些年提出的为国为民。那就和东罗马帝国的道德更加不同。东罗马帝国是君权神授,主权在君。我们大宋现在的理念正在发展为主权在劳动人民,皇帝以及皇帝领导的学社与朝廷是劳动人民的先锋队。从这个角度来看,只是你提出的论点里面两个基础定义名词,皇帝和为国为民这两个词是一样的,其实质内容则是风马牛不相及。”
听老爹清晰讲述着逻辑,赵谦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老爹已经是这个地上最尊贵的皇帝,此时的老爹却如神明一样居高临下讲述着皇权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看看周围,就见不少重臣吓得脸色凝重,当然重臣中也不乏一脸惊喜的理工男们。
身为理工男的赵谦明白这帮家伙的心态,理工男们相信这世界是由各种基本原理组成,并没有只属于赵官家而不属于其他人的理论。所以理工男们反倒对赵官家本人拥有无限忠诚。他们在很多时候看起来傻气四溢,是因为他们当时只是在追求真理,完全没想到权力和利益很大一部分是基于人类的情绪而不是基于原理。历代皇帝们的根本目的是掌握权力维持权力,这帮家伙在赵官家之外的皇帝手下只怕早就被拖出去砍了。
也有好几道目光看向赵谦,与赵谦目光交汇的时候就迅速闪开。赵谦心中有点乱,就垂下目光想着心事。自己已经很强了,强到能听明白老爹所讲的东西。越强就越明白老爹到底有多强,大宋朝廷里面集结着大宋非常优秀的一票人,这样一群人绑到一块都糊弄不住老爹。不是这帮人不想,他们认知水平与赵谦大概伯仲之间,呈现知识碎片化的本质缺陷。只要老爹一说,这帮人就豁然开朗。要是没有老爹引领,他们就在自己不足的地方用‘对错’‘善恶’这种唯心的东西填充进去,尽量能看起来有自己的认识体系。
自己要是有能力再向前走一步,能达到拥有自己理念体系的程度,应该就可以和老爹比肩。不对,是站在老爹这个巨人的肩膀上。只是这一步太细太细,需要赵谦学习太多东西才能补足。这未来可真辛苦。
正在想,就听老爹结束了发言宣布散会。赵谦看了看表,按照计划前去见河南路学社的刘学长。一见面就看刘学长面色不好看,赵谦觉得今天的讨论大概会非常困难。
“刘学长,我还是之前的态度。农场制度很好,这个制度的优势在于理念先进。先进性的基础是大家要合作。现在很多农场的人是被安排进去而不是他自己认识到农场的优势之后选择加入农场。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土地是国有的,没有私人土地这一说。只要朝廷制度没改变,这个根本制度就不会有变化。这种时候不妨再让大家选一次……”
“我同意。”刘学长带着一脸难看的表情说道。
听着刘学长低沉的声音,赵谦懵了。他试探着问:“同意什么?”
“我同意再让大家选一次,就算是愿意留在农场的也得考核。”刘学长低沉的声音中有种疲惫,“不过这不能是农村和农场完全隔绝。农场每年还是得考核,愿意加入农场的农民通过了考核之后农场就得让他们加入农场。”
这完全是赵谦之前提出的计划,听到刘学长完全同意自己的意见,赵谦也有些惊了。这是谁在背后推动不成?他试探着问:“刘学长,这不是有人在逼你这么做吧?”
刘学长没回答,他问道:“太子,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遇到这样的逐客令,赵谦只能带着疑问选择告辞。马车只走到回程的一半,赵谦心情就好了起来。刘学长肯改变态度是好事,赵谦推动农业计划就少了个大障碍。最近两年农产品增长数量开始陷入停顿,这和干旱的气候有一定关系,但是一部分农场经营的越来越糟糕是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赵谦认为通过对资源进行优势配置的办法可以一定程度解决问题,劳动群众的确很辛苦,问题是辛苦程度之间存在很不小差距。这种时候往往不是先进带动后进,而是后进影响先进。给后进一些机会让他们体会到这里面的差距也不是坏事。
想着想着就回到了家。自从老大上学之后,他越来越有长大的样子,现在轮到他两个弟弟妹妹扑上来和赵谦问好撒娇。赵谦一手一个抱起娃,就听女儿问道:“爹爹,你今天晚上不出门吧。”
“好啊。要是爹爹不出门,你要做什么呢?”
小丫头见老爹不准备出门,高兴的说道:“咱们玩游戏吧。”
“好。”赵谦笑道。
二儿子一听,立刻嚷嚷道:“一起玩,一起玩。”
“好。”赵谦爽快的答应下来。
娃们玩累了,赵谦和老婆安排他们睡下,夫妻两人这才洗漱之后疲惫上了床。赵谦突然说道:“咱们买个大房子吧,带院子。我还记得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一起在院子里玩。我大伯二伯还有我两位姑姑的孩子要是来了,大家在一起好热闹。”
“嗯。小时候就是能一起玩耍。”萧美美也回想起她的童年,然后她突然笑了,“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野地,是和家里人逃难。当时我还奇怪,这是谁家的园子,竟然这么大。”
“哈哈。”赵谦忍不住大笑一声。立刻觉得自己老婆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你又没逃过难,这有什么好笑。”
“不是觉得好笑,这没什么好笑的。我从小也跟着我爹娘去过好几个地方,当年建立福州小朝廷的时候大家心里面都很害怕。我虽然说不出道理,却也知道大家都很害怕。要说不害怕的大概只有我爹。现在想起来,我爹那时候真的是意气风发。”
“官家那时候多大了?”
“三十……三十一。”赵谦说完之后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老爹真的是年纪轻轻就已经纵横天下。真令人仰慕。
“好年轻。”萧美美也忍不住叹道。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萧美美马上要睡着之时随口说了一句,“现在挺乱的,听说刘学长有个亲戚自杀了……嗯……”
听到这个消息,赵谦猛的一惊。刘学长是不是河南路的刘学长?可老婆已经睡着,赵谦不想吵醒他。想着想着,赵谦也睡着了。
第273章 联动(三)
从铁道部出来的时候赵谦满脑子都是铁道部官员的抱怨,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老爹有条不紊的处理奏折,赵谦就和弟弟妹妹一起偷偷看那些奏折。说是偷看,只是老爹不搭理他们三个小家伙而已。看了几次,他们自己就不看了。满纸的字全部认识,却不明白奏折上到底在说啥想说啥。
现在赵谦比以前好的太多,至少明白大家在说啥。铁道部唉声叹气。眼瞅都要入冬了,愿意在工地上挖土的人越来越少,农民都想回家过冬。冬季施工的难度又很大,进度已经开始落后,铁道部压力非常大。
赵谦在铁道部那帮人面前强忍着什么都不说,关于倭国的事情都不去想,生怕一时不慎说漏嘴。此时他就可以任由思绪飞舞。如果能看透局面,抓住主要矛盾,政治竟然可以这么清晰现实。这样的感觉和赵谦最初对政治的看法大不相同。
这就是皇帝要处理的问题。官员中除了那帮坏蛋是故意作乱之外,大部分官员限于权限往往无力全面解决他们面对的问题。或者有能力解决问题,却觉得辛苦,就在奏折上瞎嚷嚷。对于能解决问题并且心性纯良的官员,工作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居中协调,皇帝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不过历史上的皇帝往往能力还不如官员,下面混,上面浑,不出事才怪。
回到办公室,已经约好的民政部卫生部的官员已经等在接待室。一通进屋之后赵谦询问起这帮官员大量安置人口以及大量接种疫苗的能力与支出。赵谦还是不敢说关于倭国的事情,现在局面有些进展,只是还不太能确定。
幕府与足利家都得到了钢甲与战斧,倭国的战争烈度迅速提升。幕府最初感觉自己被四国军耍了,愤怒到无以复加。经过这段时间的现实教育,幕府明白他们唯一可行方案就是大量购买新装备,足利家已经可劲的买了起来。
此时两家都尝试用装备钢甲与战斧的精锐攻击对方穿着老式装备的军队,同时把己方老式装备的部队放在城里守城以避免遭到敌人精锐野战军的攻击。倭国内战开始进入一个新阶段。大宋这边通过四国向两边出售符合这个阶段的军用物资。四国岛已经收拢到一些因为战乱逃到四国岛这里求生存的倭国人送来,数量不过几千,已经用在了连云港那边的工地上。这帮人需要接种疫苗,防止他们成为传染病的来源。
卫生部表示已经初步完成在城市、农场体系内的卫生防疫体系。大规模接种成本降低了很多,只要别让卫生部的人在深山老林里跑,疫苗接种人数多少只影响到接种时间。
民政部也表示临时居住需要木材,当下铁路规划地本身就有准备枕木的木材加工厂,让他们多准备点修房子的木料并不困难。民政部甚至提出他们已经和住建部联系过,住建部提供了一种可拆卸的房屋设计,可以大大节省成本。
官场上太多事情都是透明的,赵谦对民政部与卫生部明着暗着提及铁道部的事情当做没听到。大家都是明白人,两个部门做出合作而不是反对的选择并非坏事。
就在赵谦以为事情谈完的时候,民政部的人可是抨击起最近电信部自杀事件引发的不安。赵谦心里面当即就不高兴起来,要是这么点压力就能当做导致自杀的合理理由,军队里面的压力大概要让军队上下都去自尽。赵谦心中警觉起来,就他对农村的了解,一旦推行新的制度,定然会有不少人寻死卖活的拒绝离开农场,到时候保不住就会出现些人命。现在这帮家伙抨击电信部,未来他们或许就是抨击赵谦的主力。
正在边听边想,突然听官员说道:“听说河南路刘学长也有亲戚自杀身亡。考核都把人逼到这个份上,真的不能再如此下去。”
赵谦一惊,他想起昨天晚上好像老婆也说过类似的消息,两边印证起来大概不是空穴来风。难道刘部长那表情就是因为这件事?想到这里,赵谦说道:“我知道了。现在我还有公务。”
这么简单的话就已经足够,官员立刻起身告辞。赵谦心里面很想去见见刘学长,如果是这件事改变了刘学长的决定,刘学长心思变化就很值得考虑。但是探索别人的伤心事的后果很可怕,赵谦实在是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甚至连旁敲侧击找刘学长身边的人询问都不敢。
想来想去赵谦选择了副作用最小的方案,直接去找刘学长问清楚。一个多小时之后刘学长听完赵谦的问题,忍不住叹口气,“唉,太子。我原本觉得你是看不起农场和百姓,现在觉得我当时想当然了。原本我以为那些人进了农场之后就不再是农民的想法,没想到他们进了农场这么多年之后想法根本没变。那孩子已经过世,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爹娘我亲自见过,让我伤心。”
赵谦看着刘学长的表情,表情中更多是无奈气愤甚至有点绝望的味道。这表情大概不是觉得那孩子被残酷的考核制度逼死,而是被爹娘的错误想法给弄死的吧。赵谦也不敢问,只能等着刘学长自己说。
刘学长此时正想着那次会谈,孩子的父亲埋怨刘学长没有帮着孩子向上头说话,把孩子给害了。孩子的母亲则试探着询问刘学长能不能再帮另外一个孩子。甚至提还出不管另一个孩子干的好坏,都不能让孩子‘再受这鸟气’。
如此说法让刘学长大大不快。他能理解亲戚想借着他的势力往上爬,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想往上爬,刘学长也不介意帮一把。只是想起他曾经猛批过赵谦对调整农场的基本观点,这时候刘学长觉得赵谦所说的的确抓住了要害。
不管是农场或者是电信部门,都是要通过分工合作提高整体效率。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力量。而这帮农民们的看法就不同,他们认为自己占住一个坑,干得好不好可以商量,但这个坑可就归他们所有。上头又有刘学长这样的亲戚,他们占着这个坑拿钱就好。
刘学长与赵谦争论多次,他很清楚赵谦绝不会支持这样的理念。实际上赵谦已经看到这个问题了,他的调整就是基于这个问题而采取的应对。刘学长心里面也是左右为难,他很想保住这些农民的铁饭碗,同样也希望农民们能够自立自强,已经有了铁饭碗就该好好干,靠自己的能耐把铁饭碗干成银饭碗金饭碗才对。
赵谦不说话,刘学长也不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刘学长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打破了沉默,“太子,你之前说过农民们通过土地国有制度得到了好处,不过农民也未必都支持土地国有。这就是现在农场搞不好的原因。我当时坚决反对,太子走的时候就说让我去调查一下。我记得我当时说,不用调查,太子说的不对。”
赵谦对那次争吵有印象,赵谦在那次之后理解了暴君是怎么回事。就如老爹说过的那样,我们看别人犯错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嘲笑那些人愚蠢,我们要明白,他们会做的事情我也会做。只怕做的还不如他们呢。先有别人会干我们也会干的认知,我们才能从看到的事情中学到些什么。至少能被警告。若是觉得‘我才不会干那种傻事’,那就证明我们自己已经有问题了。
与刘学长争论之后,赵谦满心都是愤怒,只觉得要把持有刘学长同样看法的都干掉。之后两三天赵谦才然想明白,这就是暴君的心态。赵谦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是暴君,可他也明白他有可能干出暴君干的事情,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所以赵谦笑道:“那次咱们两个应该都气的够呛。”
刘学长听到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他的确气的够呛,只觉得这太子实在是与官家差距太大,简直是有辱官家的英明么!而刘学长气愤之下还真的找了些人问了问,想证明太子的观点大错特错。
“太子,我问了些农民。有些是坚决支持土地国有,有些就不那么支持。我就试着和他们讲道理,这不讲还好些,这一讲,许多人就觉得我和他们的仇人一样。”刘学长感叹道。那种被人否认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刘学长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心换了驴肝肺。
刘学长知道自己当时心中的确有恶意,那股子不满是针对太子赵谦而不是针对农民。刘学长扪心自问是真的想帮农民过的更好些。刘学长的善意被农民视作恶意,刘学长极力反对的赵谦所说的话却被刘学长亲自证明是真的。着巨大的反差让刘学长几天都没缓过来劲。
此时又经历了远亲的事情,刘学长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疑问:“太子,这是为什么。”
听着赵谦的话,刘学长脸色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他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学社学长一样有着从军经历,追随着赵官家完成了解放华夏的伟大功业。那时候刘主任自己也满怀正义的激情毫不留情的处决宋奸,消灭汉奸和蛮夷。虽然他已经不想再想起那染血的光荣岁月,但那个岁月的光荣让刘学长到现在都深信不疑。
然而刘学长在赵谦这里却看到那个岁月的另一面,哪怕是那个时代经过过了十年,刘学长也得花费好大心里去回忆和反思。过了好一阵,刘学长才勉强点点头。
“风车被摧毁了,风没有停。有很多人相信幸福来自于劳动,这个不用官家宣传,他们本来就信。给他们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他们就在农场里干的风生水起,收入大增。但是一部分农民,甚至是一大部分农民们心中的标准可不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他们的人生上一个台阶,那就是从佃户变农户,从农户变地主。他们从小的所见所闻,从爹妈和周围人那里学来的就是这样。他们自然就相信当地主才是真正的人生进步。不管是他们从理论上明白或者是直觉的感受,他们明白官家不会让他们当地主。而这些人只怕还以为官家允许别人当地主,却不让他们当地主。不知刘学长可否见过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刘学长神色黯然,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在被一些农民视为仇敌的时候,刘学长还有些怀疑是农民们不理解刘学长的话,误解了什么。此时他终于确定大家没有误解任何事情,正因为农民真的理解了土地国有制,所以他们才忍不出露出深切的痛恨。
“刘学长……”赵谦想安慰一下。
赵谦的声音听在刘学长耳朵里仿佛是被烙铁搁到心上一样,他此时只觉得羞愧、痛苦、困惑、悲哀等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用手按住脸站起身说道:“太子……我……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今天先别说了。”说完,刘学长掩面而去。
刘学长的背影让赵谦也有些悲哀,自己也曾经感到过这样的悲哀过,所以赵谦能明白刘学长的感受。守护者变成了敌对者,保卫者被视为加害者。这并不是人民忘恩负义,真的不是。
乘车离开刘学长这里,远远看到朝廷办公大楼矗立在视野远处,赵谦想起以前自己因为感到挫折而称赞老爹的功业无人能及之时,老爹总是笑道:“以你现在的能耐,你能做到。”
赵谦曾经觉得那是老爹安慰自己的话,现在他觉得老爹说的是真心话。自己的老爹的性子其实颇有些狷介,未必就看得起人,自然不愿意违背本心说些话。若是赵谦现在与老爹当年易地而处,赵谦的确可以做到改朝换代。在那个激烈动荡的年代,刘邦一个亭长都能当皇帝,堂堂大宋进士,广州知府、云贵招讨使、赵氏宗亲,如此尊贵显赫之人当皇帝很难么?
老爹所图的并非这么简单的小事,他正在努力摧毁一个旧时代建立一个新时代。土地国有制只是这个努力的一环而已,能与之相比的大概只有秦始皇的伟大改革。和秦始皇一样,老爹的努力制造出空前的反对者。只是稍微清楚看到反对者的数量,死忠于老爹的刘学长都被弄哭了。相较老爹所求,改朝换代真的只是件小事。
回到位于某座朝廷办公大楼中的办公室,赵谦刚坐下,罗义仁就拿着电报赶来,见到赵谦之后他笑嘻嘻说道:“太子,倭国那边要送来第一批货了。”
用货物称呼劳动力让赵谦觉得不那么庄重,只是用倭国人这个说法更不合适。赵谦也不说话,接过电报。就见上面写道:镰仓幕府的战俘中第一批已经登船,之后几批也在准备登船。
谢天谢地。赵谦只觉得心中一阵轻松,他连忙问罗义仁,“镰仓幕府怎么想通的?”
罗义仁答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被足利家逼急了,想着削弱足利家地盘上的人手。”
“能送来多少人?”
“管他多少人,先用着。”
赵谦微微摇头,“这可不行。咱们以前算过,若是用,也得一次半年。剩下半年让他们回去歇着。幕府不会以为咱们要把这些人弄死吧。”
罗义仁听了之后并没有觉得为难,“太子,这些人咱们可以用完之后派四国那边把他们送回去么。这么做反倒能给当地人惊喜。我担心的是铁道部那边别用上瘾了,不肯放人。”
“这个不用担心,我会到时间亲自操办。”
“太子,你想想看。这帮人可是不用给钱的,铁道部省了多少。到时候太子可是有的辛苦。”
“哈哈。”赵谦被这样的想象逗乐了。是啊,铁道部当然不会轻易放手,所以赵谦才需要告诉他们,事情要看长远。如果把这帮人用死了,也就是这么几批俘虏而已。若是俘虏带着这半年辛苦所得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回到故乡,未来十几年里面铁道部每年都可能得到比这多得多的倭国劳工。此事可不能鼠目寸光。倭国可是要努力啊。
此时的码头上,四国军们手持棍棒,幕府军们手持刀抢,那帮倭国俘虏一个个绳捆索绑串成一串串的压上船。赶来的亲人家属们在外围哭声震天,不少人跪地哀求。幕府军凶神恶煞的高喊着:“那些人跟随足利逆贼对抗幕府,我们没杀他们已经是恩典。你们再继续闹,我们就把你们也抓走!”
这样的呵斥起了点效果,民众们退开几步。没多久民众又围了上来继续哀求哭泣。见人太多,幕府的军官对部下喊道:“准备好,等我命令。”
话音方落,就听旁边有人说道:“要么就把人一起抓走算了,打伤他们徒增怨恨。”
军官扭头一看是四国贵人安达寅一郎。连忙配笑着说道:“安达大人这就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安达寅一郎答道。
“呵呵。”军官干笑几声,“安达大人,这里面有女人有老人,就是知道咱们不会抓人才来这里起哄。这些人抓了之后也按那些青壮俘虏一样给钱?”
安达寅一郎已经观察了好久,见到这帮人中没什么年轻女子。女人都是下地干力气活出身,至于老人么,在大宋四十岁依旧是很好的劳动力。别说大宋,只要吃得够好,四十岁的四国人力气不差。甚至因为没有年轻人那股子傻气,被认为更加稳重可靠。
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安达寅一郎答道:“咱们不说这些。我就问你,抓这些人,你觉得值多少?”
军官看安达的表情就知道安达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这件事太扯淡了,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皱眉想了一阵,军官低声问道:“安达大人,我觉得怎么都得四成吧。”
“我再给你加一成,五成。”安达寅一郎也低声说道。
军官大惊,左右看没人听到。连忙拉着安达寅一郎的手把他拽到旁边更无人能听到说话的地方,他神色激动,混杂着期待与不安。军官咽了口口水,凑在安达寅一郎耳边问:“安达大人可别骗我。你准备怎么给钱?”
安达寅一郎也不回答,对着旁边的人招招手,又做了几个手势,立刻有人跑远,从四国军严密守护的军阵中提出一个皮囊来。寅一郎等手下把皮囊送到面前,也不打开直接交给军官。并且让自己的人挡在军官旁边。军官只觉得皮囊入手极为沉重,心中就已经惊喜。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现在市面上最值钱的大宋小银币。
“这……这都是给我的?”军官问话的时候脸都抽抽起来。
“不给你,我还送到镰仓去?哈哈。”寅一郎声音虽然低,里面的意味却不会让军官误解。
军官神色已经决绝起来,他问道:“这一袋多少钱?”
“两百枚小银币。”
“这么多人只怕得有七八百。”
“清点完人数之后,我们补足。”
“好。我信得过安达大人。”军官说完拎着皮囊就走。先把亲信交到旁边说了一番,又从皮囊里掏出些给了这些亲信。没多久,幕府官军突然就行动起来,果然如他们所言,‘再继续闹,我们就把你们也抓走!’
从倭国到大宋并不算远,几天后船只抵达目的地。之后陆陆续续新的人都给送到。原本以为两万倭国人变成了两万个家庭的一部分成员,接收的大宋官员都惊了。
第274章 联动(四)
晚秋,东罗马东部苏伦的土地上热热闹闹。看起来和万里之外的大宋铁路工地颇为类似。有了架子车,女人们也能顶上大半个男人。男人挖土,女人运土,加上每天都根据身体情况定好的工作量,还有承担主力运输的挽马往来,下午三四点钟还继续在工地上忙活的人就已经不多。傍晚前所有人都完成工作准备吃晚饭。
体弱者从事整理摆放工具或者在厨房帮工之类不那么重的劳动,还有些性子比较好的则帮着带孩子。在苏伦的土地上有教士看着,大宋则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幼儿园工作,干活的人也觉得放心。因应希拉阁下的命令,当地教士们还负责给那些娃们上课。管他们学的好不好,先管教起来。
军队也不能少,大宋铁道兵们终于有了加快进度的空间,干的很来劲。东罗马军团则负责整修一条通过苏伦土地上的河道水渠。以古罗马传统,罗马军团在战备之外就从事公共工程。当然,苏伦的土地每那么大,周边的四家贵族愿意和苏伦同进退,退出明年的红薯生产,转而加入了希拉元老推荐的新农庄计划。五家人的土地加起来有八千多尤格拉姆土地,大概是十万亩。这个空间也够安卡拉军团忙活一阵。理论上修建公共工程是军团的义务,请的动军团出面,希拉的确费了好大的力气四处请托才算如愿以偿。
元老院内部会议结束的第三天,东部西部所有元老们刚在协议书上签完字,希拉连庆祝协议的酒会都没吃完就匆匆赶到码头登上前往安卡拉的船只。一路奔波到了苏伦这里,希拉向苏伦表达了由衷的谢意,“感谢苏伦阁下相助,阁下说服其他几家贵族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苏伦笑道:“没有阁下想的那么难,我只是按照阁下所说的告诉他们,这么多人种红薯南瓜,本来这些价钱就低,明年只会更低。不想赔钱就老老实实的重新种小麦。干吃南瓜还是受不了,南瓜汤里面总得有小麦粉和玉米粒才会好吃管饱。真是托了阁下的福气,我这么说了之后他们最后还是听了。”
希拉也不知道这是苏伦客气还是真的如此,但是她知道若是没有苏伦相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东部贵族。哪怕是从互别苗头的角度来看,东部贵族也没有让步的理由。这场注定艰苦的元老院内部会议几次差点弄成斗殴,最后两边都明白这么下去大家只怕一起狂生产红薯,导致红薯根本卖不出去。谈判就逐渐归于现实。
东部也做出了些让步,然而和计划中的产量还有很大差距。最后希拉只能跑去请求苏伦放弃明年种植红薯等高产作物。没想到苏伦答应了,还拉着周边几家和他有些亲戚或者交情的贵族一起加入。这下不用再争执就达成了东部提出的产量。西部元老据说还想得寸进尺,却被法比欧等元老劝住。最终协议达成的时候希拉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到现在还觉得不现实。
她跑来向苏伦致谢固然是发自内心,赶紧逃离元老院,在有人撕毁协议的时候不在元老院的想法也占了很大比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亲自来感谢和拜托欧罗巴行省的技术人员能够尽量帮助苏伦搞好生产。种粮食看天收,万一苏伦真的赔钱了,希拉会非常内疚。
另外四家贵族也是非常重要的关键人物,希拉和苏伦谈完就宴请大家一起吃饭。开饭之前苏伦还请希拉和四家贵族一起到了间房子里,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用布盖着的台子。等苏伦献宝般揭开布,露出了一个沙盘。依照苏伦家和另外四家贵族们的土地制作的沙盘。
“我请军团的人帮我做的这块沙盘。为此送了他们一千斤饴糖。”苏伦得意的说道。说完他就指着沙盘向大家作解释,五家贵族的土地靠着山,有一条流经这片土地。军团会在河上修个水坝来蓄水。等到缺水的季节再放水,水流会通过正在建设的灌溉网向这整片农田提供稳定的灌溉。
希拉当时就看傻了眼,她现在非常好奇这个被称为‘奇怪’的贵族苏伦到底是怎么说服其他四家贵族和他合作的。奇怪的人会做奇怪的事,按照正常人的角度,这条河必然引发这五家贵族之间激烈的争夺甚至是无数次械斗。让这帮人联合起来才很奇怪好不好。
四家贵族对此事好像都不太在意,这也很奇怪。等苏伦讲完这些之后,四家贵族纷纷开口,他们就显得非常正常。先是请希拉保证收购粮食的粮食券一定不能拖延,其次就是希望希拉帮助他们在海泡石供应上给与更大份额。
希拉觉得自己非常通情达理,这种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她郑重向四家贵族保证,她一定会让大家满意。宴会上觥筹交错自然不用讲,希拉不放心,第二天又专门跑去看了那条河。看完之后她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这条河的河道是石质的,深而且窄。怪不得希拉对这条‘河’并无印象,在缺水的季节里面这里面并没什么水。
这么窄的河道的河岸上怪石嶙峋,非常难以上下。此时已经开始有些降雨,河道里面的水在石块间穿过,不时飞溅出些水花。瞅着有些阴险的感觉,让人不想靠近。
回到苏伦的农庄,就见这里修建了好大的牲口圈,里面多了几十匹挽马,体型虽然巨大,希拉还是能分辨出它们都是小马。看到马厩里面有胡萝卜,希拉就拿起胡萝卜喂马。趁着马匹温顺咀嚼的时候摸摸它们温暖的鼻子让希拉很开心。
开心归开心,希拉低声问苏伦,“你去年到底赚了多少?”
“哦,买马的钱是我向君士坦丁堡钱庄借的,抵押了我好大一块地。”苏伦回答的很淡然。
希拉当时就惊了,她觉得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这股震惊的劲头过去,希拉又觉得貌似只有这一个选择。现在东罗马能够拿出这样大笔钱财的只有君士坦丁堡钱庄,国库里面也不能说没钱,可国库就跟个无底洞一样,投进去多少钱都存不住。最近财政大臣增发至少三笔粮食券,听说朝廷都截留了相当一部分。也不知道素来重视财政纪律的办事处是怎么捏着鼻子答应下来的。
正在想,就听苏伦说道:“阁下,按照办事处所讲,今年小麦一定能卖光。今年对肥沃的土地深耕,加上施用肥料,有可能达到大宋亩产250斤小麦的平均水平。我把粮食卖掉,再加上开采海泡石的收入,明年就可以不赔本。”
“怎么叫个不赔本?”希拉有些不解。
“把小麦卖光,还掉借的钱和利息,我还能有点盈余。到时候我就可以再借钱多买些挽马。办事处还会帮助我兴建马场。到时候又有一笔新收入。”
希拉已经不想惊讶,她觉得再惊讶未免太傻,于是希拉问了一个看着不那么傻的问题,“你种了多少小麦?”
“七万亩。其他的土地种大麦、玉米、大豆、胡萝卜、辣椒。”苏伦把全部土地安排都给讲了一遍。
希拉不敢按照大宋平均亩产250斤小麦来计算,她按照200算。七万亩就是1400万斤小麦。这的确是一笔很大的收入。随着市议会逐渐正常运作,东罗马人口统计也出来了。据说人口在900万到1300万之间。苏伦的产量好歹能给大家一人分一斤小麦。
最近希拉的老娘又有一道菜谱上了《军团菜谱》,还是首页。这道菜是个点心,名叫美味南瓜馅饼。和之前用纯南瓜制作甜馅相比,希拉的母亲用南瓜与液态饴糖混合的手法制作出更甜美更容易消化的糖馅,外面用面粉包裹,再用希拉搞的那个厨具厂出产的压制器压出漂亮的花纹后烤制,成品真的是外观高雅口味绝佳。连巴塞勒斯招待客人的餐桌上都出现了这款点心。这也让希拉的母亲在东罗马上层社交圈中声名鹊起,迎来了真正拜访她的访客。老饕们拜访的目的就是吃上一顿希拉母亲亲自指导的大餐,都心满意足感激不尽的拜别。让希拉的母亲看上去都容光焕发起来。
且不说贵族老饕,饴糖的确大大改变了东罗马的饮食。希拉的大嫂家已经在三座城市开办了饴糖厂,生意还不错。希拉名义上没啥股份,占股60%的哥哥西塞罗斯回家休假的时候将一份文件递给希拉,在旁边的大嫂面色有些不安。希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股权证明书。希拉大惊失色的果断拒绝。
“哥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把我的所有财产都交给你。”希拉告诉哥哥和大嫂:“我愿意把我的生命和我未来孩子们的福祉托付给你。我的哥哥。我无法想象你会耍花招或者背叛我,要是那样的话我的整个世界,我对我看人眼光的信心会土崩瓦解。当然了,我也可能突然很需要钱,会向你要很多帮助。但那不需要证明书这种东西。你是我的哥哥,你当然要帮我。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会安心。”
说完,希拉就把手里的股权证明书递给了大嫂,这件事就此作罢。希拉并不不在乎钱财,在这个乘风飞舞的时代,希拉需要的是更多合作者与支持者。如她的哥哥西塞留斯,如旁边的这位苏伦,还有远在君士坦丁堡的大宋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如元老院里面那些与希拉明争暗斗的元老。每一个人,每一股势力都是希拉的一枚羽毛,只有羽毛越多越强,希拉才能飞得越高越远。至于钱财只是联系这种关系的一个纽带,是一种共同利益的表现。如果希拉把钱当做自己的最终目标,岂不是舍本求末?
到了东部也不能只见苏伦一个人,希拉很快就去拜访了其他贵族。看得出贵族们生活都滋润很多很多,穿着丝绸制作的长袍,贵族们也不再使用骡车,而是全部用上了马车。特别是最早跟随希拉的贵族们变化更大。不少人衣服上已经缀上了拇指肚大小的扁平珍珠。
,原本珍珠是皇家专用的珠宝。东罗马短暂灭亡的那些年让这个规矩荡然无存,便是如此,也只有财力雄厚的贵族能用上这样的贵重之物。直到大宋珠宝等级制度随着大宋珠宝一起登陆君士坦丁堡。贵族们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可以用极为便宜的价格购买曾经无比昂贵的饰品,大宋做事是那么的公道,清清楚楚的标准下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只要看过相关珠宝认证书,大家再也不用被各种奸商无情坑骗。
希拉以女性特有的得体在适合时间称赞着这群孔雀男们的华丽,这对女性来说不过是本能而已,对于那帮男人来说就感觉浑身舒畅美滋滋,富贵不显摆如锦夜夜行么。
不过希拉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敢当着希拉的面感谢她让苏伦放弃种植红薯,希拉不快之余也不理解这帮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是要希拉再接再厉,继续帮助这帮人赚钱,还是觉得希拉这么做是发自内心而不是被迫无奈。除去这点之外整体会面挺不错,安卡拉附近的贵族们表现的相当合作。有人在前面趟路,他们都觉得前面必然是坦途,沿途堆满了金银珠宝等着他们拾取。
完成了东部巡视,希拉就赶回君士坦丁堡。有太多事情需要她处理,最重要的的莫过于完成土地买卖。让利奥家分享饴糖的利益是对他们之前忠诚的感谢,现在就该轮到利奥家继续表现他们忠诚的时候。希拉最近听说提比略阁下又开始四处活动,依照他之前制定的计划该开始授予公民权。确认整个东罗马帝国境内所有公民身份需要很长时间,但是军团和军团家属以及市民以及农村的纳税人很容易就能统计出来。根据现在的进度,第一届元老院三年任期结束之后可以完成对这些人的公民身份调查以及公民身份授予。提比略阁下现在这么跳的目的就是要求加入公民必须是男性的条款。
赶回君士坦丁堡的路上有好长一段船要坐,希拉坐在自己的船舱里面思绪起伏。她已经做好了提比略阁下获胜的准备,说真的,希拉在这场斗争中完全看不出自己有获胜的可能。提比略阁下本人的确代表了现在东罗马的普遍观点,女人没资格和男性获得同等地位。希拉的成功只是她个人的成功以及她背后势力的成功,希拉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获胜的办法。那就得整个东罗马帝国大部分女性都起来为女性的地位抗争。到现在为止她都没看到丝毫迹象,女人们貌似也认同了公民必须是男性的观点。如果提比略阁下这么上窜下跳的目标是希拉,那就不得不说,他赢了。
自己不当元老之后又该去做什么呢?希拉想着。大概只能做个有钱人。但是希拉却不后悔,她决定在这个任期内竭尽自己所能干下去,让自己飞到尽可能高的地方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风景。
回到家就见母亲正在厨房忙活,瞅到希拉回来,母亲高兴的说道:“来,试试我新做的南瓜蛋糕。”
希拉也饿了,马上坐到餐桌旁边。母亲的饭菜总是让她有期待,等南瓜蛋糕上来之后希拉光闻香气就觉得胃口大开。南瓜的香甜,小麦粉的清新,用液态饴糖炼制的焦糖苦涩又甜蜜的味道,还有铺在南瓜上那些腌制水果切片后的美味。这些都混合在奶油的气息中,真的是开心。
刚用刀切开蛋糕,就听门响。父亲从外面回来了,希拉连忙拉着父亲一起过来吃蛋糕。却见父亲神色严肃的说道:“希拉,和我上楼。”
没办法,希拉只能先切一块送进嘴里,很没风度的边嚼边上楼。进了书房,就听父亲说道:“希拉,提比略阁下一直要求赶紧确定授予公民身份的制度。巴塞勒斯已经决定了。服役和纳税的男性拥有公民权。”
希拉点点头,并不回答,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心里面不高兴,希拉却想对父亲说‘蛋糕很好吃,咱们一起去吃蛋糕吧’。话没出口就见到父亲突然展颜一笑继续说道:“巴塞勒斯有权授予女性公民权。被授予公民权的女性必须纳税,否则就会和其他不纳税公民一样被褫夺公民权。”
希拉脑子嗡的一声,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即便是在最大胆的设想中,希拉也没想到东罗马帝国的公民权竟然会为了她做出如此调整。希拉只觉得一阵悸动,好像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为了让自己寻回真实,她大声问父亲:“巴塞勒斯应该还没有签署旨意吧。而且提比略阁下定下的制度要求关乎公民权、元老院、人民院的法令都需要两院通过,还得有保民官的签署。”
讲述着当前面对的现实,希拉只觉得那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在消退,自己又重新被拉回到回到现实当中。
“巴塞勒斯已经签署了命令。”
“为什么?”希拉觉得很不可思议。
马克西米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我觉得他对于提比略阁下已经烦不胜烦,很想看提比略阁下好看。唉……提比略阁下已经病倒了。”
“那元老院呢?”希拉问道。
“你一个人不在影响不了投票结果,元老院已经通过了陛下的提议。”马克西米继续讲述着希拉前往东部时候发生的事情,“法比欧阁下还来找过我,他说为了感谢你能帮助西部贵族,他和西部贵族愿意支持你。”
“啊?”这个消息让希拉十分惊讶,她原本以为法比欧那个调调,就算是同意也得想办法敲诈一下希拉,让她做出不小的让步才行。
马克西米不想对女儿说更多,他对法比欧来访印象深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法比欧说道:“马克西米阁下,我本来不想同意陛下的决定。不过元老院内部会议之后我改变主意了,如果是别的元老站在希拉元老的位置上,很多事情大概就只能无休止的争吵下去。有希拉元老在或许是件好事。所以请阁下转告希拉元老,请她务必以这样的善意来对待我。告辞。”
“人民院呢?”希拉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会这么简单的完成。
“我刚从人民院回来,看得出人民院对巴塞勒斯才拥有授予女性公民权的提议很满意,他们通过了。”
“通过了?”希拉只觉得眼中即将充满泪水。想到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希拉把内心的期待强行压下去。她忍住哽咽说道:“还有保民官勒庞阁下,他是提比略阁下的学生,他不会同意的。”
“也许吧。”马克西米点点头,“不过希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便这次保民官不同意,依旧还有机会。”
希拉低下头不说话,却听得脚步声响。片刻后有人敲门,希拉站起身开门,也不管外面是谁,她与来人擦肩而过,向着自己的卧室去了。
马克西米一脸惊愕的看着门口的人,这位正是保民官勒庞。勒庞也不管希拉,他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随即说道:“马克西米阁下,你是真心想让希拉元老获得公民权么?你知道这会让她处于漩涡中无法自拔。”
“这是希拉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马克西米果断答道。对于女儿的真正心愿,马克西米认为自己还是能弄清楚的。
“既然阁下这么讲,我就说说我的要求吧。想必阁下知道现在太多人对提比略阁下有极大敌意。”勒庞讲述着太多上层知道的事情。
“是的。”
“我想请阁下出任下一任制定政策的委员会主席。”
“为什么?”马克西米沉静的问道。
“就我所知,阁下真心支持提比略阁下的方案。如果阁下能够成为下一任委员会主席,提比略阁下的心血才不会白费。”保民官勒庞声音虽然沉稳,却有掩藏不住的焦虑。看着马克西米没什么反应,勒庞继续说道:“如果阁下能够答应,我就会通过巴塞勒斯的决定。”
第275章 联动(五)
提比略阁下醒了。他想坐起身来,身体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开始行动。浑身的力气空空荡荡,好像手指都动不了。
身体好像对提比略阁下的表示不满,他的左手动了。费力的抬起左前臂,提比略阁下见到自己的左手上有几个结痂的伤口,在几天前这些伤口红肿巨大,不断渗出脓液。现在提比略阁下的手没什么血色,只有看着极为普通的伤口处稍显微红,真难想象这几处看着微不足道的伤口前几日差点要了提比略阁下的性命。
门声响动,有人进来。见提比略阁下正在看自己的手掌,提比略的学生惊喜交集的喊道:“阁下,您醒啦!”
“嗯。扶我坐起来。”提比略阁下命道。
学生急忙奔到提比略阁下身边说道:“阁下,医生说您需要静养。”
“那就扶我去趟厕所。”提比略阁下不爽的说道。
被学生从厕所里搀扶出来,提比略阁下并没有回到卧室里,而是在书房的大圈椅上坐下。他问学生,“是哪位医生治好了我的病。”
学生没有兴冲冲介绍提比略阁下陷入高烧昏迷时候的事情,表情有些尴尬。不用说,整个君士坦丁堡里面最厉害的医生都在办事处。之前提比略阁下坚决拒绝前往办事处,死也不要接受那些支持希拉的家伙们给他治病。
“是谁去请的宋国医生?”提比略阁下问。
“是马克西米阁下前来探病,看阁下如此局面,立刻乘坐马车去办事处接了医生过来。”
提比略觉得自己会生气,却发现想生气的念头只是被想起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经历了生死边缘,在陷入昏迷之前生出了极大的恐惧,那是清楚感知到死亡一步步逼近时的恐惧。知道了那种恐惧就明白了获救才是自己真正期待的事情。
“医生说我的病因了么?”
“他们说是一种极为微小的生物进入了您的伤口,在您的身体里繁衍起来。后来医生就给把一些药水注射进您的血管。然后您就退烧了。”
看来自己的病也没什么大不了么。提比略心中苦笑。让君士坦丁堡好几位著名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恶疾在办事处医生面前根本不算事,好在提比略阁下没有答应自己的学生冒傻气,否则就会有教士前来做法驱逐从提比略阁下伤口中侵入提比略阁下身体的邪恶。对学者来说那是堪比死亡的侮辱。
又歇了片刻,提比略阁下询问起他昏迷的时候君士坦丁堡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的逼问下,学生不得不把保民官勒庞在巴塞勒斯的旨意上签字,通过了巴塞勒斯有权授予女性公民身份的决定。自此,提比列之前的努力彻底失败,东罗马公民法第一条就从‘东罗马公民均为男性’变成‘年满十八周岁,纳税的东罗马男性国民经过申请之后获得公民权。巴塞勒斯有权授予为东罗马做出杰出的女性以公民权。’
正说话间仆人前来禀报,马克西米带着办事处的医生来了。提比略阁下让学生请他们进来,提比略阁下很快就在书房里接受了注射。
按照医生嘱咐用药棉按住注射处,提比略问:“医生,请问还需要治疗多久。”
“明天和后天再打一针,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结束治疗。”
“我已经觉得我好了,那些进入我体内的东西已经被消灭了。”提比略阁下应道。他真的感觉到之前体内引发痛苦的东西消失了不见了。
“那些东西只是数量减少到不足以让你高烧而已,并不能完全确定消灭了他们。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大概认为它们被消灭了。”
提比略阁下心情登时变好,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将会被完全治愈,而是这充满理性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有所得而引发的欢乐。提比略阁下说道:“治疗费要多少?”
“马克西米先生已经付过了。”医生说到这里已经收拾完了医疗箱。本来就只是取出药水和注射盒,收拾起来同样非常快。
“马克西米在这里留一下。”提比略阁下说道。
送走了医生,马克西米回到书房。提比略要他倒杯水,马克西米照办了。水送到提比略面前,就听提比略说道:“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马克西米苦笑一下,这也算是提比略阁下的道谢,反正他也习惯了。他答道:“医生说阁下这几天要多吃些好吃的东西,别吃太多就行。另外就是多喝开水。”
提比略阁下认真的答道:“你回去请你夫人做些吃的派人送来,我早就想再吃她做的菜。另外,向希拉祝贺,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最大的问题还是被提起,马克西米见提比略阁下居然没有生气,倒也觉得这时候被说开也不是坏事。可他还是有些担心,就试探着问道:“阁下不生气么?”
提比略阁下点点头,“我已经明白我之前把不满都放在希拉一个人身上是错的。那些让我不满的事情并非是希拉主导,而是太多人想攻击我的人在借着希拉的事情给我难堪,让我感受挫败。马克西米,如果当时我不是揪着希拉的事情不放手,她很可能走不到现在。”
马克西米一惊,他之前也有这么想过,却只是浮光掠影的想想。此时听完提比略阁下的话也觉得事情的确如此,很多人对希拉的帮助都有些莫名其妙。
“马克西米,那些人一直在憎恨我尝试恢复元老院和罗马共和国的制度。他们想让国家的政体重回之前的局面,那只会让东罗马再次回到黑暗时代。”说着说着,提比略阁下就激动起来。以至于他突然开始忍不住干呕。
马克西米连忙上前轻轻拍打提比略阁下的背部,这时候提比略阁下的学生已经端了一托盘食物上来。见这场景赶紧劝马克西米先走,让提比略阁下好好吃点东西在说。马克西米告辞后刚走到门口就听提比略阁下在背后喊道:“马克西米,要让元老院、人民院、市议会和保民官们联合起来。如果他们不联合起来维护共和,元老院还会被消灭,人民会再次遭殃的。”
回到家,马克西米让妻子做些病人吃的菜色,妻子答应下来。马克西米又想找女儿希拉说说提比略阁下所说的事情,这次他自己举棋不定。提比略阁下依旧保持着他的理性,那番话让马克西米决定接下制度委员会主席的心意被动摇。他明白自己对史书上记载的共和制有着极大的热情与憧憬,虽然罗马历史学家们对于共和国时代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有所记载,共和制也不是天国乐园,同样充满了痛苦与丑恶。然而马克西米坚信共和制比帝制要好。
与马克西米相比,提比略阁下对共和制的坚持更胜百倍。亲眼见到提比略阁下遭受到的事情,马克西米觉得隐约看到未来的自己。
希拉回到家的时候就见母亲正在厨房里面指挥人做饭,她欢欣鼓舞的以为可以吃上一顿大餐,没想到上来的却是不多的几份。希拉问母亲,“那么多菜呢。”
“哦。那是给提比略阁下做的,已经让人送去他家。”
“提比略阁下痊愈了?”希拉有点惊讶,她知道办事处的医生很能干,这个认知又被刷新到更高的水平。
“希拉,提比略个下对你父亲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希拉的母亲答道。
希拉觉得母亲误解了自己,她对提比略阁下的不满远没到想要他死的地步。只是这种误解还是别解释了,这是希拉在元老院里学到的教训。她就换了个话题,“母亲,我想再买些房子。”
“哦?你准备成亲了?”母亲惊喜的问。
“这和成亲没关系。”希拉听到母亲各种形式逼婚就不高兴,她解释道:“巴塞勒斯准备在金角湾那边建设全新的皇宫,包括元老院、人民院、各个大臣的办公楼。”
“巴塞勒斯现在这么有钱么?”希拉的母亲有些不解。
“还不是那些从大宋回来的人在撺掇他。”希拉答道。大宋的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城镇给那些参观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通过请教也从大宋带回关于城市分区以及生活设施系统的概念。罗马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概念,问题是以前的罗马一味追求宏大,大宋则是针对城市内每一片生活区都有相当完备的设计。这两边对照之下,君士坦丁堡一直以来的问题立刻就被看明白了。把君士坦丁堡拆掉重建完全不现实,唯一办法就是向外扩张,先建设大量新的街区,把城内混在在一起的各路人按照他们的工作属性分到各个新区。最后再对以前的老区进行拆迁改造。希拉嘴上批评的不是这个计划,而是完成这个计划需要的巨大资金。
“新房子会比现在的好么?”希拉的母亲对此很有兴趣。
“不知道。”希拉也没底,“只是听说朝廷要为大臣、官员、元老们修建专门的住处。要是真的这么干了,我可能就要搬出去住。”
第276章 联动(六)
入冬,君士坦丁堡钱庄里面早就安装好的暖气开始供热,进入里面的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去看到底是什么在散发热量。看不到壁炉,看不到火炉,等顾客们终于发现是一些铁家伙在散发热量的时候,对钱庄的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在三楼暖和的会议厅打开了窗户,通过结实的栏杆,冷风夹杂着雨天的湿气嗖嗖的吹进来,那帮哈欠连天的董事们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办事处的代表用一块湿毛巾擦了脸,这才说道:“诸位,我们估算的结果差不多。建设东罗马朝廷新区的钱大概就是那么多。毕竟有军团投入建设,就不需要额外支出。军团管理水平高,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财政副大臣听了之后神色一阵轻松,虽然不想睡,他还是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才说道:“这就太好了!”
然而财政副大臣立刻听办事处代表继续说道:“大乱子不会出,小乱子不会停。我们办事处是这么考虑,不如将军人和军人家属的几个区一起开工。这些区可以少投入点人手,但是不能不开工。最好能先开工这几个区,再开工朝廷新区。军团会感觉朝廷更重视他们。”
副大臣微微点头,这话从道理上没错,只是听着有些说不出的违和。他随即听办事处代表继续说道:“我们还得把话说头里,朝廷给了多少钱,我们就可着这些钱去完成朝廷相关的事情。等这些钱花光了,我们就没办法再提供相关业务。这点很重要,还请副大臣一定转告大臣和朝廷,不是我们不尽力,我们只有这点钱。”
副大臣心中叹气。办事处官员说话太直白,他们真以为东罗马朝廷不知道这些事情么?发行货币的权力名义上在朝廷手中,欧罗巴行省控制的印钞纸死死卡住东罗马朝廷的脖子。东罗马朝廷再怎么想多发粮食券也不至于自造伪钞。财政副大臣只能淡定的应道:“我会转告。”
副大臣把办事处的态度告诉给财政大臣,大臣也不知道该说啥,最后悻悻的说道:“也不知道宋国是选拔官员的,整天脑子里都在瞎想什么!”
这话放在大宋一定会挨批,赵谦看完了欧罗巴行省的报告之后非常满意。大宋朝廷要选择的就是这样的官员,能坚持立场,还有足够的实力。欧罗巴行省不会告诉东罗马朝廷他们的真正看法,也不在乎东罗马朝廷截留粮食券。粮食券是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君士坦丁堡钱庄要钱做什么?擦屁股都嫌硬。
这些粮食券是要投入生产营运里面。增加产出,活跃东罗马经济。希腊本地仓库中的金属工具早就卖光了,欧罗巴行省刚向国内订购了第三批金属工具。钢质工具的比例超过一半。运回国内的船上装满了海泡石以及铬矿。除了这些,马匹,种子,干草,牲口的出口也创新高。除了实物商品,行省农业技术输出第一次作为重要的出口项目列在了报告书中。
君士坦丁堡的钱庄金库里面已经堆积了许多作为抵押物的金银、地契。如果这些抵押者投资失败,君士坦丁堡钱庄立刻就会成为东罗马第一大地主。
赵谦知道办事处当然不会这么干,至少现在这批人不会这么干。他们竭尽全力帮助合作伙伴,希望通过合作让借钱的客户获得预期中的利益,用赚到的粮食券赎回他们的抵押物后还能有足够获益。赵谦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级别的问题很容易就能做出正确判断,根本骗不住人。只有坦诚相对才能获得大家的信任,得到大家的信任才能获得‘为人民服务’的机会。掌握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就拥有真正的力量。
确定欧罗巴行省不会捅娄子之后,赵谦开始读铁道部的报告。看得出写报告的人十分激动,就算是读不出其中的激动,光是赵谦和铁道部座谈也足以让赵谦明白铁道部的人到底多激动。不仅是镰仓幕府在送人,足利家有样学样,攻下的镰仓幕府的地盘之后也抓人卖到大宋这边来。此时工地上已经有大概六万个残破的家庭在劳动力。按照一个倭国劳力冬季一天挖掘三方土的工作量,铁路进度搞的飞快。连之前落后的进度都开始逐渐补上。
按照这个进度,开春的时候海州(连云港)到徐州的铁路能铺设完铁轨,开始用空车压路。说是空车,赵谦怀疑铁道部只怕要偷偷的尝试运输一部分货物。毕竟连接这两地的水运与官道运输已经到了极限。
赵谦不想管铁道部的具体工作,他是前水利技术人员而不是铁道专家,当前的差事是协调好几个部门与铁道部的合作。当下他最在乎的事情就是让那帮倭人在工地上干满六个月之后就把他们活蹦乱跳的送回倭国去。
运输路线已经确定,现在缺的是细节。通过什么渠道运去,运去之后能否让那些人安全返乡。赵谦不想持续雇佣某一部分地区的人,最好能在整个倭国各个地区都雇人。根据现实经验,垄断必然导致垄断者掌握议价权,这对购买方并不有利。
确定了缺失的细节,赵谦就开始看别的内容。最近攻击电信部的内容越来越多,电信部也开始反击。别说,在老爹的指点下,电信部的反击看着颇有章法。此时的战场主要在报纸上,电信部已经能把‘封建思维’‘工业化思维’‘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比较囫囵的讲出来。只是现阶段还没实力攻击对方理念中‘封建社会情怀党’的部分。
在情怀党的描述中,农村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电信部这种工业党对农村的影响自然是‘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赵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站到情怀党一边。他从军的时候参加陕西战役,退役后在地方工作,上完大学又继续在水利工程一线工作。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赵谦从未见过情怀党描述的农村。只有经营良好的农场才会‘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农场不是农村,按照老爹赵嘉仁定的标准,农场里面的劳动者该是有组织有纪律有沟通能力的工人,只是从事的行业种类是农业而已。
忍不住心中冲动,赵谦提笔开始写东西。写了几段后放下笔回头看,赵谦对自己有点失望。这些东西有道理,却是基于反对情怀党的出发点,显得格局太小。这种东西发出去大概是没办法一击致命,反倒引发更多把水搅浑的争论。
将写的东西先收起来,赵谦准备慢慢考虑之后写完。之后他就看了财政部的报告,看完之后有点不明白财政部到底想说啥。老爹说过,对于上来就要求扩大公共支出或者削减公共支出的人必须警惕,即便这些人本意未必想作恶,实际上他们所做的很可能就是恶行。仔细看财政部的报告,只是很含糊的说最近包括教育部在内的好几个公共部门都表示缺钱,希望能够追加资金。看了看,教育部要求的资金最多。赵谦眉头微皱,教育部资金属于专项资金,配合全民扫盲运动,素来在各项资金中优先。赵官家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都是针对大众政策,医疗卫生和人民教育提及次数很多,全面义务教育已经提了好多次。现在突然要求追加资金是怎么个意思。
赵谦发了个内部电报请教育部的人过来,就开始处理其他公务。等了两天还没等到教育部的人,赵谦怒了,派遣秘书亲自去教育部请人。这下可好,部长副部长都有各种会议,其他官员都说自己忙,也不管事。赵谦的秘书回来禀报之后立刻提醒赵谦,“太子,此事蹊跷。”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用秘书提醒赵谦就知道。只是什么样的问题让教育部的人连见一面都不敢,赵谦不明白。晚上赵谦忍不住到了老爹这边,老爹没回来。赵谦坐在客厅里心事重重。此时已经和驸马一起到了开封的妹妹赵若水跑过来,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大哥,你怎么想起找教育部的麻烦了?”
赵谦随口说道:“我找教育部的麻烦做什么?”
话音方落,赵谦就感觉到事情不对。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连妹妹赵若水都知道了。赵谦立刻问妹妹,“谁给你说的?”
“果然是真的。”赵若水笑道。
赵谦心中不快,他的妹妹也算是能折腾的人,知道的消息可不少。大部分消息都是捕风捉影,但是无风不起浪,教育部只怕是真的有问题。盯着妹妹,赵谦严肃的问:“告诉我,谁给你说的!”
“哼!就知道欺负人。”赵若水撒了个娇,接着站起来边喊:“娘,哥哥欺负我。”边逃跑了。赵谦被妹妹弄得没办法。必须的说,他们三兄妹里面妹妹赵若水从小就是最可爱的。赵谦是自愧不如。
第277章 联动(七)
“官家,我听说教育部在折腾。”赵谦边说边帮老爹端茶倒水。
“你也想插一脚?”
“我才不要冒傻气。”赵谦立刻回答了老爹的揶揄。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忍不住好奇,是谁能弄的教育部这么折腾。如果官家告诉我,我就会把此事抛在脑后。”
“希望你能做到。你有没有去猜是谁?”
“我自己的差事都忙不过来,根本没去猜。”
“文天祥到了县里是真的到田野乡间调查,调查完之后就开始骂教育部是城里老爷少爷的教育部。他开骂,朝廷这帮人当然不能装作没看到。”
“原来如此。”赵谦恍然大悟。最初是讶异,接着是欢喜,之后赵谦试探着问老爹,“官家可否从一开始就料到此事,所以才要部长们到县里。”
“我期待他们做的更深入,我也不期待他们真能做到。你明白么。”
赵谦愣住了,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官家的说法总是这么妙。”
“你能把此事抛诸脑后了么?”
赵谦连忙答道:“能,一定能。”
从老爹这里离开,赵谦品味着老爹处理事情的手段。在官场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提意见的事情各种顾虑。对于老家伙们来说就没这个顾虑,他们心情不爽就要骂,下头各种事情可以骂。很多事情赵谦不知道么,老爹赵嘉仁不知道么,部长们不知道么。这时候缺的就是有人出来骂。有人开头,很多事情就方便动手。这帮前部长到县里还是部长,下头那帮人拿他们没办法。老爹做事情是真的够狠。
想完了老爹的事情,赵谦想起老爹临走前给赵谦的建议。‘你最好对那帮倭国人进行军训,至少是完成队列和基本的走、站、停。掌握了这个技术,倭国劳工就可以快速登陆,快速摆脱有可能的攻击。’赵谦觉得这么干比较费事,仔细想就感觉这个建议挺合理。
铁道部现在计划要修的铁路有六千多公里,老爹向赵谦透露的规划是未来二十年修建五万公里铁路,靠幕府与德川家抓来的这点人挖土得挖到啥时候。想让倭国人心甘情愿来挖土,就得让他们明白到大宋来不是单程票,干完半年就可以带着不少钱回到倭国过上比其他倭国人更好的日子。根据工地上的观察来看,倭国人身体比宋人弱,预计需要超过五十万的倭国劳工工作。死在大宋还是死在回乡的道路上对于在倭国村里的那帮人没分别,都是出村就莫名其妙的死掉。这时候就得很注意才行。
赵谦回去继续完善各个环节,作为大宋代言人的四国军为了完成招募人手的工作继续努力。安达家旧日领地上的新首领是北条家的人,得知四国军中的将领安达寅一郎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这边的消息颇为惊讶,立刻做出了调整。
安达寅一郎对陪同他一起扫墓的武士并不在意,这帮人没胆子对安达寅一郎等人动手。那些埋伏在远处的武士更无所谓,到底是安达寅一郎怕他们还是他们怕安达寅一郎,这个问题很值得讨论。作为镰仓幕府定性的逆贼,安达家的子孙当然也是逆贼。内贼们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一片荒地上随便立了个木排,写上‘逆贼安达之墓’。
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些会愤怒与不甘,安达寅一郎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并非他不生气,而是他只感觉到悲哀。安达家被定性为逆贼后灭门,将安达家定性为逆贼的罪魁祸首平赖纲之后同样被定性为逆贼后灭门。负责剿灭安达家的大将被安达寅一郎刺杀。时候寅一郎仔细回想事情经过,觉得要干掉那厮的并非只有足利家,幕府也存在如此企图的人。
在这个时代里面所有人都仿佛被一只捉摸不定的手掌在玩弄,那些人旋起旋灭,都不得善终。投奔大宋之时寅一郎甚至怀疑这个幕后操纵者是大宋,后来他自己也否定了如此猜测。大宋从不搞阴谋,因为觉得阴谋效率太低。大宋骄傲的认为消灭敌人必须是光明正大,这样才能让敌人明白违逆大宋是什么下场。所以寅一郎心甘情愿为大宋效力,跟随这样的主公至少不会死非其罪。
足利彩云和足利彩霞带着孩子们给安达家的葬身之地叩拜,因为没有神社,完成了这个流程之后她们两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寅一郎说道:“走吧。”
姐妹两人虽然不解也没有拒绝,跟着寅一郎离开了这里。寅一郎觉得这已经够了,能让罪人的子孙公开前来祭奠就算是北条家对安达家这个亲戚最大善意。回到镰仓,松冈敬二已经准备好酒席,前卖肉现行犯和前吃肉现行犯开始代表背后各自势力新一轮谈判。
“幕府对于四国军出售给足利家武器非常不满!”松冈敬二态度强硬。这不仅是幕府的态度也是松冈的态度,他作为主要将领已经和穿着同样钢甲手持战斧的敌人打过仗,那是松冈这辈子遇到的最惨烈之战,若不是敌人的大将力气比松冈小些,钢斧砍破的大概就不止是松冈的铠甲,而是松冈的胸口。
“那得怪幕府不答应我们的要求。足利家已经完全答应了。”寅一郎毫不示弱的答道。
“四国军乃是幕府的臣下!”松冈大声提醒道。
“如果四国军不看源义经大人的面子,就不会卖给幕府军装备。”
松冈最怕的就是这个。现在两边能依靠的都是四国军贩卖钢甲与战斧,双方完全依靠精锐野战军作战,之前激烈的战局已经开始冷却。如果四国军中断给幕府军的供应,足利家迟早可以集结起歼灭幕府野战军的兵力,野战军覆灭就意味着足利军将在幕府的地盘上任意横行。就在松冈思考该如何说服寅一郎,就听寅一郎说道:“我们愿意提供给幕府修城的帮助。”
“修城?这能有多大帮助?”松冈没多大兴趣。
“你们在前线的三木川设置了营垒,何不试试看呢。”
“能帮助我们守住三木川?”松冈不太敢相信。三木川营垒位于足利家地盘的包围中,这个位置可以攻击足利家好大的领地,也会遭到足利家重兵围剿。镰仓幕府不得不让一部分精锐的野战军守护这里,相较于更容易调动兵力的足利家,幕府感觉越来越吃力。之前已经有人多次建议放弃那里,让野战军可以更自由的运动。
“这种事情试过之后才知道。”寅一郎淡然说道。这就是大宋做事风格,用事实说话。钢甲和战斧如此,吃肉也如此。等反对者明白这些的重要性,反对就变成了支持。那些被迫改变的人还是会说三道四,大宋对那些口头的东西从来不在意。
“需要多少人手,修建多久?”松冈决定试试看。
“现在驻守三木川营垒的人都得干活,再多加几百人就够。”
“这点人就够?”
“我说了,现在三木川的守军也得干活。”
讨论结束,松冈向幕府禀报。第二天松冈就跑来说道:“先修完营垒再说付账的事情。”
“可以。”寅一郎果断答道。
寅一郎回到四国的松山城,足利家的人已经等在那边。见到足利家的姑爷回来,立刻带来足利家的请求,“我们想再买一千套盔甲和武器。”
“我之前说过,你们打下的那片地上的人要被我们带走用半年。半年时间快到了,他们就要回到故乡。足利家不能再向他们出手。”
“好。”足利家的人果断答道。他们原本以为大宋要那些人是往死里用,本就不在乎那帮人死活。此时大宋把他们送回来正好可以让足利家让那帮人种地纳税,收到两次好处,又能购买武器,美滋滋啊。
商议妥当,足利家的人赶紧回去禀报。四国这边也赶紧向大宋传递最新消息。赵谦看完之后没说啥,这些事情已经吸引不住赵谦,倭国的战争与蒙古和奴隶王朝之间的战斗相比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今年一整年蒙古与奴隶王朝都在不断攻防,损失都不小。就在大家以为两边要跟去年一样对峙过冬之时,奴隶王朝对蒙古掌握的巴士拉发动了猛攻。战斗非常惨烈,大宋军方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头。
放下倭国报告,赵谦拿起那边的报告。报告里对于这样战斗的理由非常不解,各种看法都有。赵谦看完之后干脆联系军方开个讨论会。去见军方之前赵谦换上他退役军人的军服,进了会议厅,一众嫌疑军人和赵谦这个退役军人就讨论起来。
“我觉得大概是奴隶王朝的粮食不足,手下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干脆把他们消耗在战斗中以减轻后勤负担。”刚上来就有人提出这么激烈的观点。
赵谦知道这是以前战争中高层黑暗面的内容,也是蒙古人最爱用的手段。也就是大宋才干这么讲的如此直白,因为大宋军方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使用如此黑暗的手段。这个说法让不少将领皱眉,却意外的得到了不少认同。
“奴隶王朝拉了不少人,这帮人要吃要喝,还想夺取战利品。可战线始终没有进展,他们应该是急了。”
“咱们不确定他们到底在消耗哪部分兵力。”
“肯定不会消耗他们的精锐。精锐消耗在巴士拉,之后奴隶王朝怎么办?蒙古旗军打了一年,应该长进不少。”
赵谦听着这帮人各种猜测,心里面有些失望,他此行的目的是来听这帮家伙做出准确解答。所以赵谦赶紧引导议题,“不管是消耗还是攻打,巴士拉若是被攻下,蒙古会怎么选择?”
“巴士拉不能丢。太子,丢失了巴士拉之后奴隶王朝就可以沿河而上,直奔巴格达。那时候奴隶王朝就可以利用他们强大的兵力优势围困巴格达。原本蒙古利用巴士拉为基点的战线还有一个纵身空间,巴格达算是后方。蒙古甚至可以暂时不顾巴士拉,派兵对奴隶王朝主力实施侧击。一旦前线变成巴格达,奴隶王朝就可以围点打援。逼迫蒙古旗军前来救援巴格达。战场的主导就全部转入奴隶王朝手里。”
“你这么说是咱们大宋的军事看法,蒙古人懂围点打援么?”
“襄阳之战里面蒙古人不就这么干了。只是他们准备好打击援军的时候遇到的是官家,那时候官家突破了封锁,重创蒙古人。若是贾似道当时不是瞎搞,官家能解了襄阳之围。”
知道历史就有这个好处,随时可以拿出证明来。这个证明又如此有力,让之前的发言者一时无反驳。
不过一时无法反驳,反驳还是要反驳滴,“那时候蒙古有人,大宋积弱。现在局面反转,蒙古无人,又处于劣势。他们只怕是不明白这里面的关键,若他们明白了,定然要包抄奴隶王朝的后路。”
赵谦觉得这些讨论开始有意义了,便认真的听下去。
“当年我蒙古围困襄阳,宋国各路人马拼死来救。宋国官家击破了我军东部防线,险些让围困破局。此时我等该如此行事。”巴格达蒙古皇宫里面,安格玛元帅大声说道。
蒙古丞相脱脱神色冷漠,等安格玛大帅说完,他说道:“我军火药耗尽,军船没办法如当年宋国犀利。宋国是水陆并进,我们难道只走陆路不成?”
安格玛元帅立刻答道:“我军军船完全仿造当年宋国军船,就算缺乏火药也能压倒奴隶王朝。”
“我觉得还是背后包抄为好。”脱脱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话说完,安格玛元帅神色有些动摇。过了片刻后才说道:“奴隶王朝已经把精锐摆在外围,我只怕他们设下埋伏,与我军纠缠之时用一部分攻城兵力牵制城内兵马,其他兵马包抄我们。”
脱脱被这种设想弄到微微叹气,他并不想抨击安格玛元帅,以前襄阳之战,蒙古可以征发大量汉人。此时作为防守一方的蒙古旗军别说征集其他军队,就连蒙古王爷们都袖手旁观。好像他们和巴格达的朝廷毫无关系一样。
第278章 联动(八)
蒙古丞相脱脱离开朝廷之后急急忙忙赶回父亲家,进了门立刻询问医生:“大夫,我爹今天身体如何。”
医生摇摇头,“丞相,御使大人身体一直在变弱,我们已经尽力了。”
脱脱对这回答十分不满,忍住不对医生发火而是客客气气的说道:“此时可否去见我爹。”
“御使此时还没睡,只是别说太久。”
进了父亲的卧室就见玉昔帖木儿静静的躺在床上,整个人形容枯槁看上去衰弱不堪。见到儿子,玉昔帖木儿招招手,脱脱连忙快步走到父亲病榻前坐下。就听父亲问道:“脱脱,丞相还没有回信么?”
脱脱摇摇头。伯颜这段对于蒙古朝廷待搭不理,好像是觉得给了朝廷建议之后就尽到了臣子的责任。听了脱脱的回答,玉昔帖木儿神色惨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父亲如此悲伤让脱脱生出对伯颜的一丝恨意,可这恨意顷刻又消散干净。伯颜所作所为比起其他蒙古王爷并不过份。面对奴隶王朝的猛攻,朝廷兵力捉襟见肘,就要求王爷们出兵。那帮王爷们对朝廷接二连三的旨意不为所动。朝廷里也有人建议出兵把王爷干掉,夺了他们的部族送到前线。这看法刚提出来,朝廷里面的王爷们立刻坚决反对,随即不辞而别返回他们的领地。从得到的消息来看,王爷们一反之前根本懒散的模样,全部厉兵秣马,防备朝廷动手。
与之相比,伯颜至少还诚心诚意的提出不少建议,在朝廷紧张的时候没有伸手继续向朝廷索要财物。想到这里,脱脱就忍不住怀念起郝仁丞相,以前脱脱觉得郝仁丞相试图在铁穆尔大汗时代恢复忽必烈大汗时代的朝廷是看不清形势。形势走到今天才脱脱才明白郝仁的努力并不是迂腐,更不是因为郝仁被完全汉化。
汉人讲的是忠君爱国,蒙古人则是强者为王。在蒙古居于强势的时候各路人马都跟在大汗旗帜之下四处抢掠,甚至不用蒙古衰弱,只要大汗稍微没有那么强势,各个蒙古势力就不再听从大汗调遣。
只要蒙古各王爷联合起来就足以对付奴隶王朝,可这些王爷漫天要价,提出的都是大汗根本无力承担的价码。于是局面从均势拖到劣势,再从劣势拖到危急。局面越差,王爷就越不愿意为朝廷出力。现在他们更是缩回自己的地盘上严密防备起蒙古朝廷,好像蒙古朝廷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看着父亲绝望的模样,脱脱心中甚至后悔前来探望父亲,在他当上蒙古丞相之后更清楚看到蒙古的局面,这个朝廷正一步步滑向毁灭的深渊。
悲痛了一阵,玉昔帖木儿又睁开眼,他说道:“脱脱,等撑过奴隶王朝这次进攻,你还是按照郝仁丞相的规划在金帐领地全面推行府兵。我这段时间左思右想,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挽救局面。”
“好。”脱脱果断答道。在军情要将脱脱逼疯的时候他也去考虑怎样才能釜底抽薪的解决眼前的问题,左思右想只有将郝仁当年的设想完全执行到底这一条路。旗军虽然善战,数量还是太少。既然不能指望蒙古王爷的兵马,有可能的辅助军队就是在整个金帐领地上通过府兵制征集的军队。有了府兵相助,精锐旗军就不用在每一条战线上投入战斗。
玉昔帖木儿呼吸急促的说道:“脱脱,此事不能再拖。若是郝仁丞相当年能做成,朝廷早就打赢了。”
脱脱点点头,他此时完全赞同老爹的看法。充斥着蒙古王爷的朝廷也充斥着蒙古作派,蒙古作派在居于弱势的时候充分显现出丑陋的一部分。等王爷们大难来时各自飞,依旧留在朝廷里的人反倒呈现出郝仁生前所期待的朝廷模样,一个消除了蒙古作派的朝廷。
当所有人都是绑在朝廷这根绳子上的蚂蚱,谈论事情反倒轻松明快,连争吵都特么能争吵出思路来。今天朝会上的激烈争论让脱脱与安格玛都认清了最新的事实,经过一年消耗的蒙古旗军疲态毕露,已经没有能力在某条战线上获得足够优势。眼前的奴隶王朝越战越强,开始用大规模作战的方式来抵消蒙古旗军在单兵作战上的优势。
了解到现状的脱脱与安格玛都明白蒙古朝廷已经大难领头,安格玛准备往下拖,脱脱则想在金帐领地上搞起府兵制,用数量来对付数量。两人最后反倒达成了战略共识,让旗军配合还有点优势的内河水军先尽力削弱奴隶王朝围攻巴士拉的军队。
脱脱正在想是不是向父亲说说他现在的想法,就听父亲玉昔帖木儿说道:“脱脱,我已经快不行了。你就不用再来看我,我死了你也别为我分心。等你们击败了奴隶王朝再来祭奠我,到时候我才能在长生天的天堂里安心。”
如果是以前,脱脱哪怕是装,也得表现出他的震惊。此时脱脱觉得自己完全理解父亲的心意,蒙古危在旦夕,已经没时间再顾及这些家事。郝仁丞相力推的汉人文化里面讲忠君爱国,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讲国家不是皇帝一人的,而是整个国家人民的。蒙古王爷当时用‘蒙古是大汗的也是我们的,朝廷得照顾我们这些人’来对抗。听着父亲的叮嘱,脱脱只想把蒙古王爷都杀光,然后倾尽全力与奴隶王朝决一死战。握住父亲消瘦的手掌,脱脱大声说道:“父亲,我一定会和大家一起打败奴隶王朝。”
“好!好!”玉昔帖木儿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努力抬起手想抚摸脱脱的脸颊,却够不到。脱脱连忙低下头,让父亲冰凉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就听父亲玉昔帖木儿说道:“脱脱,你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玩弄小聪明的孩子。我很高兴。去吧。”
脱脱喉头哽咽,他曾经多么渴望得到父亲如此称赞。却没想到在他再也不想此事的时候居然得到了如此认可。可此时再没时间感动,脱脱给父亲跪地磕了几个头,站起身道别后离开了父亲的病房。
出门时见到医生,脱脱和气的说道:“医生,我爹就请你照顾。”
“当尽全力。”医生连忙答道。
脱脱又一一与医生握手感谢后才转身出门。之前他可不这样,几个月前他听到医生竟然敢不保证能治好老爹的病,气的连打带骂的惩戒医生。受到侮辱的医生走了。等脱脱感觉新来的医生还不如之前的医生,想派人请之前的医生,医生们客气的拒绝了脱脱的请求。
手下人建议把医生抓来以死相逼,脱脱气愤之下同意这做法。结果前去抓医生的人却失望而归,医生们跑了。跑去逃离巴格达的各地王爷那边。脱脱听到这消息之后坐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让脱脱明白了阔阔真太后不愧是和伯颜、郝仁一起经历过‘大元时代’的人。王爷们逃脱的选择把铁穆尔大汗气的七窍生烟,立刻要派兵去剿灭王爷。太后阔阔真听到后立刻直奔朝廷,劝住了朝堂上愤怒的众人。太后告诉大家,此时已经不能再为朝廷树敌。依照蒙古人的传统,被逼急的王爷会投奔敌人。此时进攻巴格达的奴隶王朝军中已经有不少蒙古人,再不能逼迫更多蒙古王爷加入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离开家的路上脱脱开始考虑给自己的兄弟郝康的信该怎么写,郝康也挺惨,老爹被人暗杀,老娘横死,他又被人指责暗杀二弟,又在与三弟争权的战争中落败。到了大马士革不过几个月而已,郝康就算是想帮助朝廷也无力相助。可脱脱还是不能让郝康轻松自如的待在大马士革,郝康之前已经展现出相当的实力,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援助也比没有强。
到了丞相官邸,脱脱立刻命令文书起草公文。看完之后脱脱就签字用印。用八百里快马送往大马士革。郝康收到脱脱的信后只看了一遍就收起,之后继续与部下商议明年的春耕。分配好任务,以及大概环节过程,郝康对众将说道:“诸位,先王抵达基辅之后不建宫殿,与百姓一起胼手砥足日夜劳作,终于建成元国局面。我等都见过那般艰苦,此时天下动荡,我等更需沉下心来夯实基础。这次春耕极为重要,若是不能得到预计成果,到了秋收之时我们连自己都喂不饱。所以请各位一定不能松懈。”
“是!”文臣武将齐声应道。
“还有一事我要讲,不仅现在讲,以后也会经常讲。首先就是所有劳作,我们都要给自己分一份,这份要和大家一样多。如果咱们不参与劳作,就不知道士兵和百姓感受到的辛苦。如果士兵和百姓见咱们不参与劳作,他们就不会相信咱们真的明白他们经受了何等辛苦,就不相信咱们制定的计划能完成。其次,遇到劳作中遇到的事情出乎意料,不许打骂士兵和百姓。想完成任何一件事都得一步步的解决。咱们都知道大宋火器厉害,可知道厉害有什么用,咱们不知道怎么造。先王就不惜重金,做出巨大妥协,从大宋请来专业人士建设兵工厂。教给咱们该怎么一步步的去生产火器。先王还派人到大宋留学,要学会他们是怎么把看着麻烦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一步步解决。所以元国才能如此兴旺。你们不用急,仔细想想看,我所说的是不是元国这些年走过的路。”
文臣武将暂时不语,那些去大宋留过学的人员和跟着大宋技术人员建设兵工厂的人员则面露喜色,这是他们大开眼界的经历,是让他们非常自豪的事情。这时候有人说道:“太子,若是不打不骂,那些人岂不是要翻天么?”
“有些人是不想做,有些人是做不到。做不到的那些人是想做,却因为不知道步骤,所以完成不了。对这些人打骂起来,只会伤了大家的心。至于那些不想做的,肯定有些是懒惰,有些是不服我们。可这些人里面有些也只怕情有可原。宋国对这些人从来不会简单粗暴的对待,而是仔细问话谈话,弄清楚。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完成事情。大多数人都能完成差事,事情自然能完成。我们自己多少次打骂过下属,说他们都是废物。可打骂完之后他们就变了么?他们没有变。只是躲起来甚至逃跑了,最后我们才败了。宋国是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发泄怒气,所以宋国如此强大。我们是如宋国一样遇到事情之后去解决事情而不是气的七窍生烟找人打骂泄愤,我们也能如宋国般强大!”
文臣武将们都不吭声。大家觉得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回到自己人头上了呢?敌人那么凶狠,部下那么无用,难道都是在座众人的错么?
郝康也不继续方才的话题,管理学是大宋水利专业的必修课。他在大宋学习管理学课程的时候对其中种种非常看不上,反倒比较有印象。最近郝康为了能应对局面,求着穆同学从大宋运来了些书,此时重读管理学教科书让他豁然开朗。
汉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郝康才二十来岁,他并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研读之后郝康就按照课本上讲述的内容来安排大马士革。当年赵官家就是凭借这些走到今日,郝康便是不如赵官家,可郝康的敌人也不是大宋啊。
看着自己的干部们沉默,郝康继续说道:“诸位,咱们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我不仅要和大家共患难,以后我还要大家共富贵。劳作若是我不分一份,大家就不用分。我若是享乐,大家也可以享乐。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把春耕搞起来,把大马士革的生产完全恢复。到了秋收之时我们就有余粮有余钱。那时候咱就可以购置武器,招兵买马。若是咱们在这里毫不进取,到了明年秋收之时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第279章 联动(九)
开完会,郝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再次看起脱脱大哥寄来的信。之前他确定里面并没有针对郝康这个大马士革总管差事的内容,既然不存在蒙古朝廷要撤掉郝康的危险,郝康就把这封信暂时放下了。
此时有了时间自然要好好看看脱脱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把信看了一遍,郝康心里面有点虚。赵嘉仁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临安总投降之后才能迅速接管局面。郝康从穆同学那边得到的消息和他打探到的消息都表明蒙古这边已经岌岌可危。一年前郝康手下集结着反对元国朝廷的精锐部队,他们不仅颇有战斗意志,数量比郝睿手下的人马要多。战斗初期接连获胜,兵锋直逼基辅。这样的精锐部队却被消耗殆尽,郝睿那边源源不断的集结起元国的民兵武装,就是靠数量消耗着郝康的军队。在郝睿宣布郝康是汉人之前,郝康的军队已经耗尽了弹药与精力,部队在艰苦的持续战斗已经失去了获胜的信心。
根据自己的经验,蒙古旗军现在也差不多处于当时的境地。脱脱大哥一定看到问题所在,这才会赶鸭子上架的要求郝康相助。郝康心中愧疚,但他决定还是不帮了。郝康手下就这么八千多号人,除了这些人之外大马士革只有靠抓丁才能弄到人。郝康在大马士革的势力远没有到能随意抓丁的地步,现在一抓丁就会激起大马士革本地人的更大敌意。脱脱大哥能再坚持一年,只要一年时间就够了,郝康就可以组建起新的军队帮上脱脱大哥一点忙。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郝康提笔给脱脱写了回信。信里面率直的讲述郝康现在面对的局面,初来乍到的郝康已经没有能力再派遣军队前去助战。写完信,郝康直奔大马士革刚建成的饴糖厂,就见运输大车满载一袋袋希腊产的红薯与大马士革本地产的大麦送进工厂,这是欧罗巴行省在大马士革开办的第一家企业。郝康在大宋吃过饴糖,知道这东西的好处。除了民间喜欢吃,军队可以把饴糖制作成行军干粮。他帮不上脱脱大哥的大忙,至少在小事上帮一把。
希腊的红薯不仅向大马士革地区供应,满载红薯的大船也在君士坦丁堡的码头以及西罗马帝国的码头卸货。希拉元老并没有出现在君士坦丁堡的码头,她委派两位秘书负责此事。一男一女两人中女的是东罗马大贵族家的女儿,男的是一位小贵族的儿子。就希拉家的人口和结交圈子,她没啥家人可选,只能从众多推荐中选出两人。
派他们前来做交接固然是要给两人锻炼机会,希拉自己不来则是因为分身乏术。巴塞勒斯签署了第一批女性公民名单,一共有六位,全部是贵族出身的女性。她们都有共同的特点,支撑起家业,拥有很大势力。既然是巴塞勒斯签署的命令,第一批授予的仪式自然要巴塞勒斯来主持。
希拉打量着其他五位女公民大妈,其他五位女公民也在互相打量。两人是居住在君士坦丁堡的大贵族,希拉不止一次去过她们家赴宴。一位是叫特蕾莎的修女,因为四处行善有不小的名声。希拉不喜欢特蕾莎,她听闻这位修女最拿手的就是让生病的人祈祷,给病人服用圣水并且决绝一切医疗措施。在病人感受到痛苦的时候,特蕾莎修女就会握着病人的手讲述一切都是神的意志,只要相信神就可以得救。
这种坚忍的精神得到许多人的称赞,希拉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她也决定自己生病的时候一定不让特蕾莎修女这种人靠近自己,死也要死在大宋医生的治疗之下。
还有两位女公民希拉没见过,却听说过她们的名字。西部的大贵族数量多,也未必会到当时已经残破的君士坦丁堡来。没被之前数次西部大贵族叛乱波及,还能成为女公民,这两女性家主应该很厉害。至少到现在为止,除了礼节性的招呼之外,其他五个人一言不发。等巴塞勒斯出来,六位女公民被司仪领到位置上听圣训。
巴塞勒斯读完一份简短的稿子,就宣布授予面前六位女性对东罗马帝国的都有杰出贡献,因此授予她们女性公民身份。司仪拿来了东罗马公民证明书交给六人,六位女公民随即向巴塞勒斯行礼谢恩。
希拉本以为巴塞勒斯要再说几句,没想到礼毕后皇帝陛下站起身就走。大牧首向特蕾莎修女招招手,带着她尾随巴塞勒斯而去。希拉也不知道这帮人想搞什么,忍不住目送这帮人的背影。却听身边有个老年女公民开口说道:“希拉阁下很好奇么?”
希拉连忙扭头,就见说话的是巴尔登家族的女家主。希拉不解释,而是笑着问道:“阁下,难道您不好奇么?”
巴尔登女公爵没想到希拉这么从容,打量希拉片刻,她笑道:“希拉阁下,为什么宋国人没有信仰?”
“信仰?”希拉有点讶异,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所谓信仰就是信不信十字教。她觉得女公爵的话里面有点意思,特蕾莎修女成为公民这件事本身显得颇为突兀,修道院可不用交税。
女公爵见希拉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把话说的更明白,“许多人都在好奇,为什么宋国从来不信奉上帝却得到了上帝的偏爱。我们这些神的子民却在受苦。”
其他三位尊贵的女公民的目光一起聚集在希拉脸上,看得出她们有同样的疑问。希拉心中一阵冲动,忍不住答道:“大概是因为宋人从来不相信被人用经书创造出来的神。”
巴尔登女公爵的眼神顷刻锐利起来,紧盯着希拉的眼睛仿佛想看透希拉的所有想法。希拉心里稍微有些紧张,这话不是她的原创,谢松回答希拉关于信仰问题时候是这么讲的,还送给希拉一本《世界宗教简史》看。然而四位女贵人的目光在希拉身上不肯挪开,让希拉有点怀疑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太刻薄太男人气了。
“希拉阁下,你不相信教会么?”巴尔登女公爵问。
希拉心说‘我怎么可能相信那种商业组织’。希拉对个人努力的重视程度一直胜过对神的笃信,亲眼见识到从来不信神的大宋的强大与富裕让希拉怀疑神是不是偏心,看完《世界宗教简史》这本大宋书籍后,希拉对宗教的看法焕然一新。这本书里面强调,如果‘神’亲自出现证明其存在,没问题,世界上就真的有神。如果‘神’存在的依据只是人类的宣传,包括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那种人类创造出来的‘神’就只是自我安慰的工具,进而成为宗教组织用来赚钱的工具。《世界宗教简史》里面扣着宗教组织的商业本质讲,很多案例让希拉觉得‘俺真的见过’。
就如‘唯物主义’是大宋现在的国策一样,十字教乃是东罗马的国教。希拉知道自己不能对此作出任何批评,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和宗教进行斗争。于是希拉答道:“我相信上帝和上帝的仆人。”
从希拉的话里面找不出什么毛病,巴尔登女公爵继续说道:“希拉阁下,去过宋国的参访团人员回来之后纷纷开始出书,他们说宋国不信神,遭到许多质疑。”
希拉听了之后连忙回应,“感谢阁下提醒。”
此时希拉认为巴尔登女公爵方才的话至少不算恶意,讨论大宋与东罗马帝国谁更得神明的青睐,这种讨论很可笑。如果这种讨论变成质疑东罗马国教有没有用,那就不是不可笑,而是可怕。希拉这几年一直不怎么接触宗教界,对这些前沿消息很闭塞。除了对女公爵表示感谢之外,希拉发现情报体系最好不要因为自己的个人好恶产生空缺。如果希拉肯多和教会里面比较重要的人士多吃几次饭,这种消息不至于现在才听说。
贵人们事情忙,说话都不会太长久。希拉向特蕾莎修女之外的四位女公民发出去她家吃饭的邀请,大家表示乐意去。几人随即散了。希拉回到办公室就见两位秘书已经回来,他们告诉希拉,军团已经码头上接到了来自欧罗巴行省的红薯,正在检查红薯品质。
“有没有说运来了多少?”希拉继续问。
“说是一船三千吨,来了五艘船,运来一万六千吨红薯。”
希拉这下算是放了心,红薯品质好坏是欧罗巴行省的问题,希拉要做的是保证到货。今年整个东罗马帝国的红薯产量并不多,军团当时提出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来自欧罗巴行省的红薯已经补足了缺口,希拉只能祈祷欧罗巴行省的红薯品质足够高,高到让军团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一旦军团满意的收下红薯,希拉就算是熬过了最后一道关口。
第280章 联动(十)
军团并没有希拉想象的那么挑剔,对红薯了解不多的他们并不能那么细的分出好坏。对欧罗巴行省运来的红薯抽样调查,确定红薯外皮没有霉烂。将另外一部分抽查红薯切开由数人试吃,大家都没感觉红薯有什么异味。早就准备好的军团士兵随即在码头上接收红薯,一车车往君士坦丁堡军团饴糖厂空荡荡的库房里运。饴糖生产厂的那帮技术人员马上开始指挥生产,若是欧罗巴行省的红薯再不到,这边的工厂可就要歇业了。
在新一批饴糖出来之前,军团已经宴请了行省的代表。先说了几句场面话,行省的代表就问道:“不知军团对现在蒙古那边的战局怎么看?”
听到这个问题,军团将军的神色变了,与会的高级军官的神色也变了。在重建军团之前,东罗马朝廷的武装力量只有来自北欧的几百卫队与每次战争前雇佣的佣兵团。那时候作为东罗马皇帝盟友的伊尔汗国在东罗马朝廷看来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现在东罗马军团数量已经突破了二十万,数量还在继续增加。军团亲属数量突破了百万,直奔二百万而去,罗马军团保卫罗马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现实问题。
“行省认为蒙古会输?”将军问。
“存在这种可能性。”代表实话实说。欧罗巴行省原本也觉得烂船也有三斤铁,之前蒙古旗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并不差。到了现在蒙古旗军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战斗力,只是奴隶王朝的表现大大超乎行省之前的预测。奴隶王朝看来有人。
“会在什么时候?”军团将军有点急了。
行省代表对东罗马将军的表现有点无奈,他尽力做着解释,“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只是针对现在的局面提出一种可能而已。另一种可能就是蒙古打败了奴隶王朝。”
说完这些,行省代表观察着东罗马军团上层的神色。观察的结果让代表认为这帮人哪怕位高权重,在军事上依旧是一群新手。大宋军人水平高低得通过战争来证明,大宋军对接受的教育相当完备。所有想成为职业军人的军官为了完成填空题选择题,背也得背会面对战争的时候首先要承认各种可能性,其中就包括我方战败的可能性。
这些题目看着分数不高,如果真答错了,就会被记录下来。便是通过了笔试测验,面试的时候依旧会被面试官格外关注。不肯承认我方会失败的军人没资格当军官。面前的罗马军团军官中至少有几人的表现看上去就不怎么合格,他们好像完全不能接受蒙古会失败的可能。
东罗马将军问道:“难道行省希望蒙古战败么?”
“我们……不希望蒙古战败。”行省代表答道。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这回答未免有些荒谬。行省是真的不希望蒙古短期内战败,这个观点送到了大宋朝廷还得到了大宋朝廷的认同。从简单立场来看,荒谬这个评价并不过份。
东罗马将军没吭声,旁边一位军团长接过话头问道:“如果蒙古战败了呢?”
代表坦然答道:“蒙古战败了,奴隶王朝必然继续进军。我们大宋有水军保护,欧罗巴行省又在东罗马的西边,东罗马必然要直面来自东方的威胁。”
会议谈到这里,气氛与军团设想的其乐融融已经毫无关系。罗马军团必须保卫罗马,这是军团都知道的事情。军团重建不到十年,最接近外战的一役也只是讨伐塞尔维亚蛮族。塞尔维亚在过去千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罗马的地盘。之后的宴会的气氛很糟糕,大家只是匆匆敷衍一下,吃完饭就散场。
行省代表并没有立刻离开君士坦丁堡,他先和办事处的人深谈了东罗马现况。辛主任提起东罗马教会最近的麻烦,知识阶层中开始有人提出神会不会只关爱信徒的问题。如果从来不信神的国家一直比信奉神的国家更强大更富裕更文明,那说明了什么?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对于那帮人更关爱?还是创造了整个世界的神对于自己的信徒更严厉?不管是哪个答案,都让教会感受到空前压力。
使者表示在欧罗巴行省控制的地区已经出现了针对宗教的激烈反应。地方上的百姓很自然的开始远离十字教势力,行省当然不会扶植十字教,失去了官方支持,又不能向教民强制收取十一税。行省这边已经开始对可能出现的事情做应对准备。
李自然叹道:“官家领着学社消灭封建会道门的时候,我觉得这做法没问题,却觉得手段未免有些苛烈。没想到官家说的对,咱们不动手,封建会道门就会动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场事肯定躲不过去。”
使者点头叹息,“现在雅典那边只是担心咱们动手的时候东罗马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雅典那边不担心西罗马?”辛主任问道。
“西罗马当政的是蒙古那帮人,他们中间虽然不乏有景教徒,却从来没有居于十字教之下的传统。雅典已经派了谢松去见了伯颜,伯颜表示他会坚决支持行省,不会允许西罗马任何宗教力量介入或者宣传。”
听到谢松的名字,辛主任不由苦笑一下。现在谢松已经不再是谢主任,而是正式成为谢总管。按照传统,节度使相当于地方的藩王。都护府是汉、唐等时代中原王朝为防卫边境与统治周边民族而设置的军事机关。汉代在西域设有西域都护府,魏、西晋设有西域长史府,唐代曾设六都护府。都护府长官称为都护。
唐初沿北周及隋朝旧制,重要地区置总管统兵,旋改称都督,惟朔方仍称总管,边州别置经略使,有屯田州置营田使。
现在的节度使耶律洪已经数次上书请求设立欧罗巴路,正式将欧罗巴行省变成大宋一个国内行政单位。耶律洪表示,至少将欧罗巴行省的官职做改变,取消节度使称号,按照国内的规矩改为雅典知府。
然而官家却没有同意。他只是做了些许调整,欧罗巴行省最高长官依旧是节度使,只是把欧罗巴行省学社会长提到与节度使平起平坐的地位。在两人之下的官府最高长官为欧罗巴行省总管,管理军事的则是欧罗巴行省都护。
谢松从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主任升为欧罗巴行省总管,人生的变化真是奇妙。
第281章 联动(十一)
“郝仁一死,元国内部政策就变了。朝廷认为这是因为元国内部早就有强烈的反宋情绪,元国的经济可以自给自足,不少元国上层就觉得咱们大宋赚了他们好处。行省觉得这说法很对,东地中海国家迟早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使者以为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会想想之后再说,没成想李自然立刻说出他之前就确定的想法,“元国生活水平比东地中海国家高多了。元国短时间内几乎满足了国民所有基本需求,有自大之心不奇怪。东地中海国家很难达到元国的水平。”
“办事处不是在帮助东罗马搞农业么。”使者问。
“元国粮食靠的是黑土地和北方汉人。东罗马引进技术,却没引进科研。没有咱们的技术人员辅助,随便出点情况就让他们不知所措。”
“有那么严重?我觉得这些技术只怕没那么大影响。”
“东罗马军团不明白碘液是什么,不明白淀粉是什么。光是看咱们把红薯磨成浆,加入大麦芽研磨后过滤出来的清汁,之后边加热边做测试。只要大宋撤离技术人员,饴糖生产效率大大降低,口感同样变差很多。光是原材料消耗快速增加,军团的饴糖成本就要增加一倍。”讲了现状,李自然笑道:“我倒是希望东罗马能不知好歹的闹一闹,他们不闹就不明白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
“算了,先不提这个。”使者摆摆手。他的来意也不是讨论怎么收拾东罗马,“如果奴隶王朝打败蒙古,大家觉得他们有可能继续进攻东罗马么?”
辛主任抢在李自然之前说到:“进攻安纳托利亚半岛毫无好处。叙利亚地区,耶路撒冷地区,整个阿拉伯半岛,那么多地方都比安纳托利亚半岛重要的多。就算是派兵,奴隶王朝大概会派一支军队来试探一下。趁此机会与东罗马帝国打个招呼,看看东罗马帝国是什么态度。”
使者继续问道:“要是蒙古被打败了,你们觉得奴隶王朝会不会趁势夺取整个两河流域?”
“我觉得不会。”辛主任答道。
“我也觉得不会。”李自然有同样看法,“两河流域这么大,哪里说占领就占领了。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撑死他们么?”
“最妥帖的办法莫过于打败蒙古之后就在各地分封跟着奴隶王朝的人。”辛主任在欧罗巴行省工作多年,深知开疆辟土是怎么回事,“奴隶王朝占据核心要地制衡分封出来的势力,他们修整几年等这里局面对他们有利之后再图扩张。”
“若是朝廷决定夺取两河流域呢?”使者问出雅典方面最关心的问题。局面真到了那个地步,大宋不出手也不行。两河流域本就是真神教盘踞几百年的地盘,若是蒙古败了,真神教返回这里重建朝廷,雅典并不认为真神教会和虚弱的蒙古这般好说话。
辛主任果断说道:“我们认为先夺取埃及,控制运河。另外可以让天竺诸藩国组建联军,抄了奴隶王朝老家。同时联合东罗马出兵夺取地中海东岸。其他地方可以慢慢来。”
经过一番问答,使者确定了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两位主要官员的看法。他们的看法在细节上与雅典的看法有商榷之处,在大方向上完全一致。欧罗巴上层对于不同局面有相同看法,等事情发展到下一步的时候就可以对朝廷有态度明确的建议,这对于欧罗巴行省来说非常重要。商议完毕,使者就返回雅典。李自然与辛主任继续他们的日常工作,君士坦丁堡的冬季十分湿冷,没有取暖燃料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得缩在屋里想尽办法取暖。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人因为受冻生病而死。从煤矿运来煤加工成蜂窝煤是大众取暖最好的燃料。
以前煤需求量不大,还能直接从元国进口。现在产煤的工作都得东罗马本地生产,这就平添了许多麻烦。两位负责人写好了文件给希拉送去,要求希拉在元老院通过煤矿开采计划。
希拉看完文件就合上文件夹,她先喝了口热茶,这才问两位秘书:“家里的壁炉升了么?”
艾琳娜答道:“阁下,我家已经升了壁炉。”
希拉转向旺而达,“你家呢?”
旺而达一脸尴尬,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家还得再等一阵子。”
希拉叹口气,提笔写了个清单递给旺而达:“你拿着这个去安平商店,让他们送两套铁炉和烟囱,一套送你家,一套送安琳娜家。还有蜂窝煤也先运1000块。你们两人就分了吧。对了,拿回去之前一定要学好怎么使用这种炉子,万一煤气中毒可就糟了。”
旺而达惊了,连忙推辞,“阁下,我刚来没多久,不能拿这么多。”
“你要是冻得病倒了,我到时候让谁帮我呢?”希拉认真的应道。
旺而达还想说什么,艾莉娜接过话头,“阁下,安装炉子是不是一定要在固定的房间?”
“当然不用,安平商店会根据你们的要求来安装。”
“好的,我和旺而达一起去吧。”
“嗯,去吧。你可以帮着旺而达家看看该怎么安装。快点去,早点干早点完工。”希拉催促道。
艾琳娜拿起清单出发了,旺而达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到了欧罗巴行省开办的安平商店,就见那边店铺前面挤满了人。艾琳娜直奔后头掌柜所在的办公室,用生涩的汉语问道:“老板……在么?我们有事。”
过来一位年轻人,客气的询问两人有什么事。艾琳娜说道:“希拉……阁下……条子。”限于汉语水平,她也没办法流畅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年轻人接过盖了希拉印章的清单看了看,就笑道:“你们是希拉阁下的人?”
“是的。”
“嗯,先等一会儿。”年轻人拿着条子走了,不久后他又回来叫上艾琳娜与旺而达顺着一条房屋和墙壁间的小过道东走西走,终于到了一间大库房里面。就见里面堆满了铸铁煤炉和白铁皮,工人已经准备了一辆架子车,上面放了东西。打开库房的小门,这里通向一个小巷,年轻人没有跟着他们去,而是交代两名工人和两人一起出发。
艾琳娜他们走出小巷,就见到不远处的人正排着长队等待购买煤炉。看得出希拉阁下的条子还真管用,要是让两人排队也不知道得排到什么时候。这两名工人都是东罗马人,走到街上,大家就聊了起来。听旺而达询问方才那位年轻人是谁,两名工人对视一眼,不解的问道:“你们不认识安平商店的老板?”
旺而达这才知道方才那位年轻人居然是这家大商店的老板,他心中百感交集。旺而达今年十九岁,希拉二十岁,那位大宋老板看着顶多二十出头。别人只比他大了那么一点点就已经是厉害人物,自己虽然有信心被希拉元老认同,可那至少需要几年时间。旺而达二十岁的时候与这些厉害人物之间的差距只会继续扩大。自己还需要努力才行。
工人先到了旺而达家,这是和希拉之前的老屋差不多的房子。两层,三楼是半层,有个小晒台。屋内又湿又冷,进去之后感觉和外面温度相差不大。见到儿子领着人搬了铁炉子回来,旺而达的母亲很是惊讶。听说这是希拉元老送来的,夫人对旺而达说道:“你代我去感谢希拉阁下。你可得好好在阁下手下学习!”
旺而达连忙答应,之后让工人把煤炉安装在一楼客厅里,烟囱经过旺而达父母的房间。工人说道:“这位兄弟,烟囱可以通到两间屋子里。”
旺而达听后很是高兴,他连忙对母亲说道:“让弟弟妹妹搬到楼下你们隔壁好了。”
“还是你搬到楼下吧。”母亲说道。
旺而达连忙拒绝,“我没事。让弟弟妹妹搬到楼下来住。暖和。”
母亲严肃的答道:“这不行。你是希拉阁下的秘书,炉子是为了让你不受凉,不生病。你若是冻的生病了,让希拉阁下怎么想?”
旺而达一愣,他真没想到这些。好不容易成为了希拉阁下的秘书,旺而达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家里的一根支柱。君士坦丁堡上层都听过希拉阁下的故事,她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尊崇地位。既然自己成了家里的支柱,旺而达就希望自己能够帮到家里。然而母亲的话让旺而达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既然给希拉阁下效力,旺而达就得随时为希拉阁下效劳,自己的健康就显得很重要。
亲情和责任在心中交战,没等决出胜负,就听艾琳娜说道:“希拉阁下这两个炉子是给咱们两个,我决定我那个炉子的用处。留你给了,蜂窝煤也都给你。”
“这……这不行。”旺而达连忙拒绝。
“哦?你为什么拒绝?”艾琳娜问旺而达。
“那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你以为希拉阁下没去过我家做客?她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把这个炉子拿回去,也只是摆着看。留给更需要的人,我相信希拉阁下对我的评价会提高。”艾琳娜自信的向旺而达解释道。
第282章 联动(十二)
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旺而达立刻站起身到屋内的水盆边用凉水擦脸。很快,精神头提了上来,在暖和屋子里面自然而然生出的困倦被凉水驱逐一空。中午在办公室吃了母亲给准备的饭,把饭盒放在屋子旁边供暖的铁炉上,可以保持饭的温暖。热乎乎的饭菜在冬天吃着格外舒服。
吃完饭,旺而达在小床上睡了一会儿,在暖和的屋子里头睡午觉实在是太好了。被闹钟弄醒后旺而达赶紧起来洗了脸,之后按照计划前去教区见主教的秘书。主教的秘书看着没什么精神,大冬天都如此。旺而达询问最近有没有人冻死之后送到这边。秘书一脸茫然的反问旺而达,“谁会关心这个,希拉阁下未免想太多。”
旺而达干笑两声,他当然不敢说希拉阁下的议题内容。公民身份保证了希拉阁下能继续参选下次元老竞选,如果不出什么问题,希拉阁下能做好几任元老。所以希拉阁下继续成为元老院的焦点人物。这次的提案又牵扯甚多,最好不要先透露出希拉阁下的目的。
看着旺而达的表情,主教的秘书突然想起什么,他连忙急切的问道:“请问,希拉阁下是不是要建立一所大宋医生主治的医院。”
旺而达完全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登时也惊了。与主教秘书谈了一阵,旺而达急匆匆赶回办公室,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给希拉。希拉听完之后让旺而达继续工作,她自己派跑腿的送了个消息。
晚饭前,冬日天空又下起了雨。希拉的马车前往巴尔登女公爵在君士坦丁堡的临时住处,女公爵在西部有很大势力,也差点被牵连进比她更强大的西部大贵族叛乱之中被消灭。不管如何,女公爵活下来了,并且成为现在东罗马帝国西部前三位的大贵族。有说法是女公爵会在这次聚会上宣布她在获得公民身份之后常住君士坦丁堡。
女公爵住在办事处修建的一所星级饭店里,前往那边正好经过办事处附近。在路边约定地方停下,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敲了敲马车玻璃窗,希拉给自己的老同事打开了车,老同事带着一股凉气进了马车。
“办事处的医生已经有了固定的医疗对象?”希拉问。
“你不是听说要建设医院的事情么。”
“我听说了,本来想多接触点教会的人打听消息,现在我得小心些。”
“主任让我告诉你,别的教会的人都去正常接触。千万别去打听特蕾莎修女。”
“她有什么秘密?”希拉很好奇,却不奇怪。不管特蕾莎再有名声,她还是一个出身普通的修女。能获得公民身份表示教会高层很信任她。
“十几年前大宋推行卫生运动,提出给教会高层接种疫苗,教会就找了些人做实验。那时候还是个普通修女的特蕾莎就是其中之一。看他们都没事,教会上层也接种了疫苗。这帮自愿做试验品的人得到了教会的信任。从那时候开始,特蕾莎修女每年都会自己出钱接受新的疫苗和身体检查……”
交谈不太久,老同事下车,希拉继续前去赴宴。她靠在车座上,被自己得到的消息给惊住了。要求别人坚持苦修,在病痛之时忍住疼痛不断诚心祈祷。坚持这种‘救赎之道’的特蕾莎修女自己却早早的依赖着大宋的医疗技术,甚至比希拉还要早得多。
想了一阵,希拉又觉得自己这么大惊小怪未免太蠢,那本《世界宗教简史》开篇就说道,成熟的宗教组织已经成为熟练而完备的商业组织。商业组织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并不奇怪,不这么做才奇怪!带着对自己的批评,希拉想起关于特蕾莎修女的一般风传,据说修女的虔诚得到上帝的认同,不管她怎么和重疾的病人接触都不会染病。希拉当时还傻乎乎的有点相信,与病人接触而染病可能性很大,特蕾莎修女不染病的确令人惊讶。想到修女的血管里流淌着比希拉更丰富的免疫体大军……希拉更佩服了。
到了酒店,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大宋根据不同的饭店设施划分级别。有自来水,冬天提供供暖,有二十四小时警卫是最低的一星级别标准。进了大门就感觉到暖意,虽然没有希拉点着两个煤炉的办公室暖和,比起普通贵族豪宅已经不差。
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宴会厅,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熟人在里头。还看到了穿法衣的主教大人。主教看到希拉来了,站起身就走了过来。两人到了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主教低声问道:“不知阁下询问入冬以来的死者数量想做什么。”
“想为罗马人民做点事。”希拉淡定的答道。
“真的要修医院了么?”主教有点小激动的样子。参访团中不乏教士和教会派遣的人,大宋很强大,参访团每个人关注的都不太一样。大宋强大的医疗体系给有些参访者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每个小区域都有自己的小医院,简单的病在那里解决。如果小区医院解决不了,就会送去更大的医院就诊治疗。身为主教,当然明白宋人的医疗水准到底有多强大。
希拉没有说自己目的是开采煤矿,她笑道:“阁下,你希望我提案么?是不是有别人已经准备提案了。”
“希拉阁下提案的话也很好。”主教巧妙的表达了他得知的消息,“我们希望能建立教会医院。”
希拉没有跟进这个话题,而是询问起去年入冬之后因为低温导致的死亡人数。主教告诉希拉,这几年每年入冬之后死亡人数都在三四千人以上,去年因为没有元国的煤,死亡人数暴增到了七千人以上。这数字把希拉都吓了一跳,她本以为不会死这么多人,顶多比往年多一两千人而已……
宴会没什么特别,和之前听到的消息一样,西部大贵族巴尔登女公爵宣布她要移居到君士坦丁堡来居住。看来女公爵是想向巴塞勒斯表明她们家族的忠诚。
这些对希拉没意义,最大意义大概是以后可以参加巴尔登女公爵举办的宴会和舞会。就在希拉考虑着自己的提议之时,巴尔登女公爵派人把希拉请到她的房间,去了之后就见到好几位西部贵族等在里面。
“希拉阁下,我们想请你帮我们联系欧罗巴行省办事处的人。”女公爵率直的提出请求。
“如果是为了农业合作,你们可以直接联系他们相关负责人。我可以给他们的名片。”
巴尔登女公爵露出了笑容,那是贵族们谈很大经济利益时候的笑容。率直又带点嘲讽,大概是想让对方知道‘你别敷衍我’。
不等巴尔登女公爵说话,旁边的另外一位侯爵开口说道:“阁下,我们不想和那些有点土地的地主们一样小打小闹。我们对苏伦那种做法很有兴趣。”
即便知道一定有人在打听关于自己的所有事情,希拉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苏伦算不算是希拉的人,希拉自己都不好确定。从表面上看,苏伦对希拉言听计从。希拉放个话,苏伦就放弃了让他获利极大的红薯生产。不管是普通贵族还是大贵族都会坚信苏伦已经向希拉效忠。钱是贵族们的命根子,能放弃自己的命根子的理由,除了完全效忠之外还有什么呢?
“阁下,我们希望能见见你推荐给苏伦的那些大人物。苏伦对你这么忠诚,你总会给他足够的回报。”侯爵说完,和其他大贵族一样盯着希拉。
“苏伦阁下和你们可能不太一样。”希拉索性说了实话,她希望这帮顶级大贵族们能聪明到理解苏伦的不同之处,至少希拉自己从未感觉到苏伦要忠于她个人的意思。“苏伦阁下是真心在种地。诸位,我想问问你们,如果能赚到更多钱,你们会坚持在你们的土地上继续种植粮食么?我并非不愿意帮诸位推荐,我可以答应诸位。但是我想先确定诸位的心思。苏伦阁下就是喜欢种地,你给他赚更多钱的路数他也不会干。他就是爱种地。所以我推荐给他的就是专门指导种地的人。这点请诸位务必弄清楚。”
几位大贵族互相看了看,侯爵开口了,“我们知道阁下推荐给东部贵族的海泡石生意。”
这话让希拉忍不住变了脸色,便是知道根本隐瞒不了,希拉也希望能够消息传播的更慢点,再慢点。
“我们不向阁下请求海泡石生意,因为我们知道东部贵族不会放弃这个买卖。”侯爵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其他几位西部顶级贵族都跟着笑起来。
“我们只希望希拉阁下能够帮我们引荐你推荐给苏伦的那些人,我们几家的土地连在一起,我们的领地上不止有一条河,我们有两条。我们还认为希拉阁下会希望得到西部贵族的支持。”
最后一句话让希拉的目光突然就锐利起来,她果断的答道:“我不知道阁下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得到支持就会让我更有利?”
那位侯爵愣住了,他不明白希拉的意思。倒是巴尔登女公爵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希拉也不管这帮贵族们想什么,她继续把话挑明,“我愿意和诸位合作,因为我能走到今天完全依靠大家的帮助。见识那些热情的帮助,我也愿意通过帮助别人来让大家都过的更好。不过这种帮助并不是那种所谓的支持。我认为的帮助是互相尊重,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知道诸位是值得尊重的人,所以我就带着谦卑的心情到诸位的门口,请求诸位的接见。如果能得到诸位的接见,我就会用最清楚明白的话讲出我的请求,表达我对诸位的尊重,并且期待大家用同样的尊重对待我。即便是拒绝,只要是合理的,我也会接受。人和人就应该互相帮助。但是有些人,那些人绝不是诸位这样值得尊重的人。他们认为的尊重并非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互相帮助之上的,他们把我们的名号举在前面,仿佛是军团出动的时候让仪仗官举着军团的旗帜一样。那种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帮助,更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他们只是想用别人的旗号去吓唬另外的人。我不会认为这是尊重,我也不想给那种人任何帮助。诸位都是值得尊重的人,我想知道诸位对于这种人怎么看。”
贵族们沉默了,看着他们皱眉思考的模样,希拉也沉默着不吭声。她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她很怀疑方才侯爵的话代表着西部贵族想利用希拉。希拉背后的势力中欧罗巴行省是完全公开的,大家都知道希拉的买办经历,所以这个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希拉背后的军团力量。希拉最近半年中最大收获或许就是与军团拉近了关系。除了她哥哥西塞留斯之外,饴糖试生产的确极大拉近了希拉和军团的关系。譬如西部元老的首领之一法比欧元老就看到了这点,所以才请希拉出面帮助西部获得红薯供应配额。
沉默被巴尔登女公爵打破了,“希拉阁下,我们西部贵族都很害怕军团,你所想的没错。”
希拉不吭声,她当然明白这点,所以不想和西部贵族们有任何政治上的勾结。西部贵族们在巴塞勒斯眼中的形象可不咋样,除了西部贵族曾经起来造反之外,还有个历史情节在里面。原本西部贵族是东罗马帝国的根本所在,然而在十字军入侵东罗马帝国的日子里,西部贵族里面有人就背叛了东罗马帝国,在十字军的扶持下建立起‘拉丁帝国’。
因为这帮拉丁贵族们的背叛,东罗马帝国一度覆灭。直到现在巴塞勒斯的父亲,上一代的巴塞勒斯在伊尔汗国帮助下才算是复国。这就让巴塞勒斯对于西部贵族有很强烈的戒心。而西部贵族如果打出希拉的旗号,希拉不认为和巴塞勒斯一样看待西部贵族的军团会对希拉的做法拍手称好。
第283章 联动(十三)
“你们先出去,我和希拉阁下单独谈谈。”
贵族们纷纷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对希拉投下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希拉准备着与巴尔登女公爵的对谈,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反应。随着最后离开的贵族关上门,巴尔登女公爵让她的仆人静悄悄的前去拉开们,就见出去的贵族们都站在门口。等仆人出门,女公爵指了指内间,两人一起静悄悄的走入一个小房间。大宋对于高级套房的设计的很巧妙,主要不大喊大叫,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巴尔登女公爵舒服的在小沙发上坐下,她抬手摸了摸布面料的吸引墙,同时问道:“希拉,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想借助你缓和与军团的关系。”
“是的。”希拉爽快的答道。
“你不肯帮忙么?”女公爵说完,用明亮的目光看着希拉。
“阁下。军团需要的是粮食,你们拥有能种出粮食的土地,根本不需要我帮忙。”
“你肯出面的的话,岂不是更好么。”
“那就担保,我没办法替阁下担保。”
女公爵眉头微微皱起,停了片刻才说道:“你觉得我们不值得尊敬么?”
“每个人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我一直这么认为。之所以不替阁下担保,是因为那么做是在干涉阁下的生活方式。我尊重每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
这个回答明显超出女公爵的意料之外,她又想了一阵才说道:“难道希拉阁下就没有干涉苏伦的生活方式么?”
希拉答道:“我与苏伦阁下之间的合作基础不是为了对付第三方,也根本不牵扯第三方。”
“呵呵,既然如此请求阁下帮我们介绍办事处的人。”巴尔登女公爵的语气中有着嘲讽。
“阁下希望我怎么向办事处介绍诸位。”
“能否像介绍苏伦那样介绍我们。”
“苏伦阁下这一生就是喜欢种地,他也会从事点别的生意,那些生意赚到的钱都会投在种地上。我就是这么向办事处介绍苏伦阁下的,公爵阁下认为你们是这样的人?”
“……苏伦阁下真有趣。”女公爵第一次对苏伦用上阁下这个称呼,看得出她只是想改变一下交谈的气氛才这么说的。
希拉率直的答道:“是的,东部贵族们就是这么评价苏伦阁下。”
“希拉,你认为我们做不到苏伦阁下做到的事情?”
“我认为阁下对尊重的理解和我不同。”希拉索性把话挑明了,“阁下希望怎样生活,用什么方法赚钱,都是阁下自己的事情。我完全不会干涉阁下的事情。所以阁下不用担心我会破坏什么,我不会用破坏和刁难别人来实现我的目的。我和阁下一样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和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只牵扯我和我的合作者两人的事情,并不会针对其他人。我乐于这样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去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听到这话,巴尔登女公爵的目光仿佛燃烧起来,盯着希拉看了片刻,女公爵笑了。在这一瞬,白发、皱纹都已经不再被希拉注意,希拉看到了巴尔登女公爵年轻时候的模样。这样的热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女公爵收回目光,让希拉再次看到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夫人。女公爵问道:“希拉,你相信希望么?”
“我按照我的希望去生活。”希拉答道。
“哼哼!”巴尔登女公爵怀念的笑道:“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心中都是希望,满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然后我母亲就把我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希拉心中一震,下意识的就抿紧了嘴唇。她的母亲没这么势利……或者说她的母亲还没有能力给希拉安排一个富有的老头子嫁了。
“我的第二任丈夫是个很多优点的人,除了太花心。”巴尔登女公爵语气平淡下来,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人生,“希拉,你的坚持最终只会让你痛苦。世界上如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希拉不太相信巴尔登女公爵的话,她见到太多比她更坚定更聪明的人。办事处那些人自不用说,贵族和学者当中有自己理念,肯为自己的理念付出的人并不少见。甚至连希拉不喜欢的提比略阁下也不是随波逐流之辈。她爽快的说道:“也许阁下在西部待的太久,您在君士坦丁堡住一阵就能看到太多比我更优秀的人。”
“呵呵。”巴尔登女公爵不置可否的笑笑,“希拉,为什么苏伦阁下能得到你的尊敬。”
“他的目的只是把地种好,赚到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我尊敬他,因为我提供帮助的目的就是这样。”
巴尔登女公爵思索好一阵,有些困惑的问希拉:“苏伦有很大的土地,他从君士坦丁堡钱庄借了许多钱。我们在这些方面并不会比苏伦差。为什么苏伦就值得尊重?”
“你们的土地播种前翻耕么?耕多深?为了耕到你们认为有必要的深度,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牲口?每一亩地需要施多少肥料?为了给那么大的土地施,你们准备多大面积的堆肥场?堆肥场分部如何。那么大的土地能在几天里完成播种?阁下,我作为外行随便问这么几个问题,阁下能回答我么?”
巴尔登女公爵再次沉默下来,希拉以为女公爵会沉默好一阵,没想到片刻之后她开口了,“这些都是管家的事情。”
“这就是苏伦阁下值得尊敬的地方,他聘请管家的目的不是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别人来做。他只是因为分身乏术,所以请了管家帮助他完成无法去亲自监督实施的部分。当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已经完成什么,知道自己缺乏什么,清楚需要对方提供何种帮助,这些帮助的价值有多大。所以我很尊重他。”
“这是不可能的。”女公爵表示反对,“他坚持不下去。”
“西部贵族还曾经以为没有西部的粮食,军团会自己撑不住。”
“我曾经这么认为。”女公爵并没有否认。
“不相信自己就是不尊重自己。如果你们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我怎么可能得到你们的尊重。”
“为什么是你得不到我们的尊重,为什么不是你不会尊重我们?”
“对我来说每一个人都有值得尊重的地方。很多人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有人以为我可以操纵军团,有人以为我可以通过提案主导朝廷的政策。公爵阁下,这些看法是错误的。我只是尊重那些人,提出他们所需要的方案。如果对方肯给我同样的尊重,我们就开始合作。我会竭尽所能完成我要承担的那部分,协助合作者完成他们那一部分。除此之外,我不会把合作针对其他任何人。”
小房间里沉默了,这次沉默了好久。巴尔登女公爵开口的时候神色已经很严肃了,“希拉,我能不能理解你方才的话是说你会帮助我们种好粮食,但是粮食怎么销售,怎么联络军团的人,你都不会帮忙。”
“如果阁下想知道军团负责采购粮食的人是谁,我可以告诉阁下。不过我认为阁下早已经打听过了。”
“我听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情,大家都说你是个乐意帮助别人的人。”
“那就请阁下再想想那些事情,哪一件是针对第三方的。如果阁下的目的是为了提高你们土地上庄稼的产量,我会帮助阁下。如果阁下手里有粮食想出售而不知道谁在收购粮食,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收购者名单提供给阁下。如果阁下的马车坏了无法出行,告诉我,我会把我的马车借给阁下。这些都只牵扯阁下和我。在这种时候我乐于帮助别人,因为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
“但是你不会帮我请求军团收购我们的粮食。”女公爵做着最后的确定。
“是的。”
“即便我们拥有和比苏伦更广大更肥沃的土地。”
“是的。”
见希拉这么坚持,女公爵叹道:“如果你肯帮助我们,你就可以得到回报。”
希拉斩钉截铁的答道:“那不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会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会谈到这里结束,女公爵表示自己累了,希拉告辞离开。坐在马车上,希拉心中翻滚着各种念头,在和女公爵谈话之前的希拉虽然也在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却没像谈话之后的现在一样明白自己到底在怎么生活。
在这些变成明确的语言之后,希拉只觉得豁然开朗。她原本就不想被别人主导她的人生,所以才会投奔提供机会的办事处。大宋有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希拉在几年的磨练中慢慢学会分辨什么是‘急’什么是‘穷’,梦想的翅膀经终于随着她见识的增长变成了现实。
这次的谈话让希拉终于能看清自己的翅膀到底是什么模样,也让她对以前的很多事情豁然开朗。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对希拉施以援手,对希拉抱有善意和期待。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看到作为某个链条上一环的希拉,那些人期待看到的是得到他们帮助的希拉本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一股暖意充盈着希拉的内心,让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该感谢谁。如此巨大的幸运降临在希拉头上,而希拉竟然在如此长的时间中完全不知道不明白。然而希拉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如此美妙的感觉之中,她趁着现在明晰的思路开始反思自己人生中那些令她印象深刻却无法解释的事情,希望借助这顿悟扫清依旧笼罩在她前面的那些迷雾。
之后几天希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外界。而希拉的母亲却已经忍不住和丈夫说起看上去神不守舍的女儿,“她应该是恋爱了吧。”
“恋爱?”东罗马帝国宪政委员会新任主席马克西米并不认同妻子的话,“我看她只是在想事情。”
“切……你不懂女孩子的心。”希拉的母亲对丈夫表示了不屑,“你看她一直在想事情,有时候欢喜,有时候难过,这是恋爱时候才有的样子。希拉到底看上了谁呢?你觉得会是谁。最近她和谁在一起?”
马克西米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已经很忙了,哪里有时间关注女儿最近和谁在一起。而且希拉接触的人那么多,甚至在元老院这种老头子扎堆的地方也有未婚适龄的元老。更不用说那些宴会上出现的人。最后马克西米只能问道:“要不要问问希拉?”
“不用,再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会说出来。女孩子们在这种事情上藏不住心事。”希拉的母亲自信的说道。
再过两天,希拉家里来了贵客,东罗马帝国女公民巴尔登女公爵上门来了。按照规矩,巴尔登女公爵上午先派人来求见希拉的母亲,询问她下午可否有空接见巴尔登女公爵。希拉的母亲当然不会拒绝,虽然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家,她也相信自己能够招待好这位贵客。
下午茶时候女公爵的马车停在希拉家的门口,希拉的母亲很快就把这位贵客请进家中。两人先随便聊了几句,女公爵就说道:“我有一个唯一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我希望他结婚。”
希拉的母亲听到这消息立刻眉开眼笑,她认为希拉大概是认识了这位西部大贵族的儿子并且堕入情网。这本就是顺利成章的事情,帝国的女元老也只有帝国大贵族的儿子才配得上。希拉的母亲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阁下的儿子?”
巴尔登女公爵答道:“我已经给他写信,要他到君士坦丁堡来。大概一礼拜之后就能到。”
笑容从希拉母亲的脸上消散了,这让巴尔登女公爵有些讶异。希拉母亲方才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在女公爵看来是正常的表现,希拉家虽然是帝国新贵,却还是个上升期的小贵族而已。帝国宪政委员会主席、元老院元老、军团军法官,这三个职务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个政治变故而随风吹去,唯一堪称稳固的只有和利奥家的联姻。
希拉嫁给巴尔登女公爵唯一的儿子,会让克莱修斯家族发生本质的变化。这门亲事会让各方利益出现新的结合点,被迫嫁给一个老头子之后,巴尔登女公爵明白了强强联合则催生出更强的力量。所以女公爵不太理解希拉母亲的笑容为什么会消失。
希拉的母亲说道:“阁下,我的女儿性子非常犟,我认为她未必适合您的儿子。”
“我并不指望他们会恋爱。”巴尔登女公爵叹道。她也认为希拉的性格太傲慢了,但是希拉的傲慢并不是她蔑视别人,而是她的生活态度会让人感觉她傲慢。这种生活态度以及希拉随口讲述的农庄管理要点让巴尔登女公爵气恼之后反倒对希拉刮目相看。为了证明希拉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女公爵还把跟随她的贵族中最懂得种地的两个贵族叫来,用她勉强记住的几个要点询问他们。这两位贵族听了之后被吓到了,一个劲称赞女公爵见识深刻。这几个要点一直在困扰他们,不管怎么安排都不令他们满意。
如此效果坚定了巴尔登女公爵的想法,即便未来希拉不再是元老,她也能够管理好巴尔登家的家产,将其发扬光大。这样一个能旺夫旺家的女孩,女公爵不准备放过。表达完自己对恋爱的看法之后,女公爵继续说道:“但是感情在婚后会好起来。我相信我的儿子能够配的上您的女儿。”
希拉的母亲可不敢这么保证,恋爱中的女孩子是冲动的,希拉的个性又不是任由母亲揉捏的那种。要是希拉会任由别人做主,她现在孩子都该好几岁了。但是公开拒绝巴尔登女公爵也不适合,希拉的母亲只能敷衍道:“等您的儿子到了君士坦丁堡再说吧。”
当天晚上希拉回到家,希拉的母亲就一直观察着女儿。最后希拉不得不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不。”希拉的母亲答道:“我……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人在追求你。”
“呵呵!”希拉干笑两声。在办事处的时候不少年轻男子对希拉表现过好感,这种人在希拉当了元老之后都不见了。年轻男生们是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如果一个女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他们往往会想方设法和那位女生接近。面对每天都要一起谈事情的女生,男生们反倒什么都不会做。好像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希拉是个年轻姑娘,这让希拉觉得挺遗憾。
也不是没人向希拉投来欲望的眼神,想想那些色眯眯的油腻中年和油腻老年……想起来她就忍不住有呕吐的冲动。希拉不想再回想,可不能糟蹋了母亲烹调的美食。
又吃了片刻,希拉想起件事,她说道:“对了,我过几天要出门。去看看煤炭产地。”
“煤炭?”希拉的母亲对这个词不是很熟悉。
“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希拉的弟弟立刻咋呼起来。
“不许去,好好读书。”希拉立刻拿出了姐姐的派头。
“我也想出去看看。我也想当议员!”希拉的弟弟马上闹起来,“姐姐,当时给人送东西可是我和你一起去的。凯撒和屋大维在我这个年龄就已经东奔西走了。”
“胡说什么。”希拉和希拉的母亲同声呵斥起来。小家伙实在没胆量对抗家里两位成年女性,悻悻的低下头。
希拉严肃的对弟弟说道:“盖乌斯,一个伟大的人关心的是从他们面对的事情中学到了什么,而不是觉得你和别人走过同样的路,所以会有同样的结果。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剃头的事情么?聪明绝顶和自作聪明可完全不同。”
“嗯……”盖乌斯低着头应了一声。
看着自己的弟弟失落的模样,希拉又觉得有些心软。她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好吧,我会去见见你的导师,听了他的评价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带你一起出门。”
“真的么?!”盖乌斯大喜,“姐姐,我成绩很好的!”
希拉板着脸说道:“就算带你去,你回来之后也要增加初级的军事训练。那可不是小孩子玩闹,会非常辛苦!”
“好,我一定好好学习。”盖乌斯大声答道,方才的不快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希拉敲打弟弟,希拉的母亲想说点啥,最后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希拉回到卧室就开始考虑下一步的事情。现在东罗马参访团中不少人写的游记已经上市,里面就记载着大宋各个城市都不再烧木头,而是使用煤炭当做燃料。那些曾经远行到倭国的参访团成员写的游记中论述倭国喜欢吃生食的原因,‘倭国当地的树木已经不足给倭国人口提供燃料,所以他们不得不开发出各种生切食物来吃,以减少对燃料的需求。如果东罗马不能保证煤炭供应,我们距离吃生食已经非常接近’。
希拉的提案就是开发东罗马境内的煤炭,解决东罗马各大城市的燃料问题之外还能避免之前东罗马受制于元国煤炭的问题。想法虽然好,执行起来困难也非常多。首先就是钱的问题,开发煤炭需要探矿,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其次就是探矿成功之后建设煤矿也需要钱,朝廷更没有这么多钱。
那么煤炭供应的启动资金从哪里来,煤炭价格怎么定,都不能胡诌。希拉问过办事处的人,大宋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得到了的答案居然是‘朝廷探矿都是官家说哪里有煤矿,就派遣探矿队前往。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多点,煤矿就探出来的。那些煤矿都是优质大煤矿,可劲挖就行了。你问的事情我们也没经验。’
连大宋都没经验,希拉靠自己完全没思路。这让希拉非常困扰。她准备去已经开发的煤矿去瞅瞅,就是想先利用现有资源。
第284章 联动(十四)
办事处里面的人明显没有以前多,这让希拉的秘书艾琳娜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人少,办事处人员很快就去后面问完出来,“艾琳娜小姐,今天办事处有会,没办法见你。请你明天再来。”
“明天什么时候?”艾琳娜无奈的问道。
“明天上午九点。”
艾琳娜遗憾而归,心里面相当不满。办事处并乎,即便会议讨论的事情与希拉有关,希拉现在来了也一样不会被接见。
“元国是真的扛不住了,还是有什么想法?”辛主任语气里面都是疑惑。
“他们要继续出口煤炭挺好,元国的煤炭比行省的煤炭好很多。”李自然倒是非常轻松。元国提供的煤炭是无烟煤,行省在希腊开采出的煤矿是褐煤。且不说燃烧值,燃烧时候那股子味道就令人无法忍受。
“要是元国恢复粮食供应,我们之前的进展会不会受影响?”辛主任对此很在意。他当主任的这段时间里面获得巨大成果,辛主任格外不希望出什么波折。
“不用担心,东罗马走不了回头路。”李自然非常自信。
在雅典,欧罗巴行省总管谢松自信的说道:“东罗马走不了回头路。当前局面恢复到两年前,东罗马也不会放弃使用纸币。重新开放元国粮食只会让东罗马搞起大宋的粮食本位制度,对纸币的需求量只会更大。”
耶律洪难得的浑身轻松,他笑道:“元国内战打得好,好的很!我当时还担心元国弄到了咱们的兵工厂,就真能学会造枪炮。实在是没见识。”
没人嘲笑耶律洪,朝廷已经告诉行省不用担心元国造枪炮的技术,那是一个系统工程而不是有了工厂就万事大吉。行省众人并没有因此而安心,即便知道兵工厂被炸也没让他们感觉好些。
一年多过去,局面却如朝廷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下来。元国不仅无法继续生产火器,连炼铁厂都没能恢复。至于掌握在大宋手里的硫磺贸易让元国优质火药越用越少。行省弄到了元国自己仿造的低硫低硝火药,其低劣的性能让亲眼看效果的行省官员们瞠目结舌。硫磺掌握在大宋手中,硝石生产现在是东罗马的强项。适宜的气候与土地,人口密集的城市以及大宋提供的菌种,连欧罗巴行省都从东罗马进口硝石。
“谈判就交给谢总管负责。小心元国玩什么花样,他们若是要咱们帮他们修复炼铁厂,就说那是朝廷负责,我们不管。”耶律洪分派起任务,“郝康在大马士革站住脚,咱们要强化地中海东岸的航线。”
欧罗巴行省本以为很快就能接到元国的消息,没想到等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眼瞅就要到西历年初一,有人问起谢松怎么看。坐在旁边的耶律洪对这个问题就当没听见,谢松哈哈一笑,“哈哈,我觉得元国那帮人比我想的更没用。”众人听完之后哄笑片刻就把此事放下了。谢松说的没错,和当年郝仁奔波几万里寻求安身之地的勇气和决断相比,现在元国那帮人真的是废物。
谢松心里面的焦虑程度比脸上表现出来的高很多,元国的进出口对四方同盟有很重大的现实影响。现在欧罗巴行省解决粮食问题采用没有饭吃就吃肉,没有面包就吃蛋糕。不管如何先进的社会制度和生产力水平都没办法短时间内解决粮食问题。失去了元国的粮食进口,欧罗巴行省靠埃塞俄比亚王国提供的大宗苜蓿和牧草支撑粮食供应。谢松嘴上嘲讽元国第二代国主,心里面则万分期待郝睿能拥有他爹郝仁一样的眼光。
阿嚏!几千里外的郝睿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开会。正在发言的王东孙被这个小小的喷嚏打断了发言,看国主没说话的意思,他继续慷慨陈词,“大王,丢失华沙并非我军的败仗,而是先王不得不前去蒙古当丞相耽误了。若是当时先王留在元国迁都华沙,此时华沙城早就被我们修建的固若金汤。既然当时先王决定不以华沙为重,我等此时也无须急着收复。我元国现在兵强马壮,粮食丰收。若是再与宋国贸易才会被宋国所制约。那是不测之祸。”
郝睿没吭声,他这段时间里面听到的臣下发言大多都是这样。元国朝廷里面有人提出恢复与四方同盟的贸易,马上激起强烈的反对声浪。反对者都认为和西边的战斗相比,受制于南边的欧罗巴行省更危险。这次会议看样子也差不多。
正在想,兵部尚书李博雅起身说道:“大王,臣以为还是得贸易。这一年多来铁厂始终无法修复,枪支火炮还能多用些年份,火药已经不得不用劣等火药,便是劣等火药的供应也不多。先王攻克华沙,用了几十万斤铁。现在那些铁已经运回来铸造农具。除了铁,还有许多物件以前都从南边进口。咱们元国人少,大多都在农场工作,工匠造出来的东西不太堪用。”
“怎么会不堪用!”王东孙立刻喊起来。
“先王就是这么开会的么?别人没说完就大叫大嚷?”郝睿开口了。
王东孙连忙谢罪,然后气鼓鼓的看着兵部尚书李博雅。李博雅继续说道:“大王,臣以为还是恢复贸易为好,先王与南边各国大做生意的时候,元国上下生气勃勃。这一年多来贸易中断,基辅明显是萧条了。”
郝睿想了片刻才问道:“你说皮具不堪用,我们的皮革生产比南边各国多得多。怎么会比不上南边。”
“这就是南边各国的手艺。我们的皮革做出来不知为何就是容易破,南边的皮革能用两三年,咱们的皮革用一年就不行了。”
“那就一年一换!”王东孙抓住机会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博雅也有些动气,“马匹的马镫用着用着突然断了,事前看着马镫的皮革好好的。皮革断了立刻换,人摔坏了怎么办。我算了个账,若是换的勤,还不如从南边进口皮革来的便宜。很多东西不是咱们造不了,而是南边的东西就是比咱们的便宜。还有像硫磺这种咱们没有的货物,南边的硝石也比咱们便宜。”
郝睿本以为兵部尚书讲了现实的问题之后会得到某些支持,没想到一帮大臣纷纷出言反对。李博雅没有放弃自己的立场,但他一个人面对许多人,想说话就被对方七嘴八舌的给占了时间。人人都要李博雅回答他们的质问,让李博雅根本无法一一应对。
“算了,不说这个了!”郝睿不得不暂时中止这个话题。
下朝之后郝睿心情非常糟糕,先到祠堂给父亲郝仁上了香,郝睿没有离开,而是呆呆的看着父亲的画像。他兄弟姐妹五人,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一大家人热热闹闹。郝睿只觉得自己好安全。就在短短一年多之后,父亲去世,母亲和二哥在权力斗争中身亡。大哥远走他乡,只剩下一个姐姐和妹妹在基辅。
国政又是如此,不管提出什么想法都会遭到强大的阻力。郝睿只觉得心中一片迷茫,他自己对于贸易也不怎么了解,很多下面的人都觉得得恢复贸易。朝堂之上的看法则全然不同,那些官员们都认为不能恢复贸易,恢复贸易就会被大宋控制。郝睿回想老爹在世的时候也没看出元国被大宋控制的迹象。正如兵部尚书所讲,那时候市面上到处都是商品,想买什么都有。现在市面已经明显萧条了,那帮文官们则表示这是因为元国经历内战导致,只要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郝睿自己不信,这都一年多了,不牵扯贸易的部分早就恢复正常,而市面上的萧条则是一日甚过一日。
看着父亲的画像,郝睿想从父亲的在天之灵中得到点什么暗示。但是画像没有丝毫变化,祠堂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这就是所谓孤家寡人的感觉么?
傍晚的时候姐姐来了,所谓傍晚也只是个说法。夏天有多长冬天就有多久,冬季的基辅天黑的极早。在灯笼的引领下,姐姐被请到客厅。姐弟二人相对而坐,空空的客厅让郝睿觉得非常冷清。
大姐说道:“三弟,我听说朝廷里面都在反对你重开贸易。”
郝睿并不对大姐的说法感到意外,大姐已经出嫁,现在郝睿的姐夫就是禁军统领。他点点头,却没说话。
“三弟,别听那些文官胡诌。你觉得是爹领着咱们到基辅的时候元国强,还是现在的元国强?”大姐爽快的问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时候宋国都控制不了元国,现在更不可能。”郝睿答道。
“你知道就去做!哪里用听那些人说什么。”
“爹爹在世的时候总是说兼听则明。”郝睿叹道。
“爹爹在世的时候什么何时让别人做过他的主?”大姐不满的质问道。
第285章 联动(十五)
宋国的元旦比西历的年初一晚上大概一个月,西历年初一过后欧罗巴行省才开始准备元旦。若是后世的某位圣人见到这作派,大概就觉得行省这么做太大宋主义。欧罗巴行省的官员里面没人会这么想,既然欧罗巴行省已经是大宋领土,自然一切都要按照大宋几千年的传统来做。哪怕行省大多数人口都是欧罗巴当地人也没让这帮行省官员觉得有啥不妥。
在行省内部普遍认为正因为当地人习惯了欧罗巴传统,行省才格外要移风易俗。元旦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眼瞅接近年关,放假和庆典都已经确定。大马士革总管郝康的使者到了雅典,使者送上了礼物,一大箱红柳枝。还在行省宴请使者的宴会上做了红柳枝烤羊肉串的菜。还别说,红柳枝串的羊肉烤出来之后不光是味道不错,肉质好像有些明显变化。
郝康这么上道,行省这边也相当满意。之后双方就明年的贸易进行了讨论,大家当然不会讨论的那么细,而是做了政策层面的交流。大马士革有三大产物,最出名的自然是大马士革弯刀。用奴隶王朝附近出产的乌兹钢制成的大马士革弯刀在东地中海非常有名,行省官员最近一两年都没办法用大马士革弯刀作为礼物送给国内亲友。郝康请求大宋在这方面提供帮助,行省很爽快的答应来下。帮人就是帮自己。
大马士革另一种著名产物是肥皂。大马士革肥皂采用橄榄油与月桂油制成,有棕榈油制成的肥皂用多了手背上的皮肤会出现干裂的情形,大宋的研究结果是棕榈油肥皂去污去油能力非常强,使用时候对皮肤的皮脂破坏严重。橄榄油和月桂油肥皂就没这个问题。国内不产橄榄油与月桂油,研究结果是豆油为主的肥皂就没这个问题。然而棕榈油的优点在便宜,比豆油低了一半不止,价格是橄榄油和月桂油肥皂的好几分之一。
郝康提出与行省合作创立大马士革橄榄油月桂油肥皂的品牌,让如此昂贵的肥皂能展现出它真正的价值。行省官员当然表示同意,还忍不住称赞了一下郝康毕竟是在大宋留学中长大的,见识完全跟上了经济形势。
种植橄榄树与月桂树的地方也能种植许多产生芳香油的植物,大马士革第三样闻名的产品就是香水。大宋并不缺乏香水,赵官家在福建的时候就和开钱庄的齐家子弟齐叶合作香水生意,齐叶后来做到大宋总钱庄行长的职务。香水在大宋已经发展成一个不容小觑的日用品行业,以大宋引入的大马士革玫瑰为原料的香型占其中不小比例。郝康认为在整个地中海地区闻名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水行业不能这么被破坏,他希望行省在香水销售上与大马士革合作,尽快恢复当地近千年的传统产业。
这对行省来说也不是问题,行省比较过大马士革本地玫瑰制成的香水与大宋引进的大马士革玫瑰制成的香水。就不得不承认一方水土养一方花,最基本的味道算一样,大马士革本地玫瑰花从每一个角度都胜过引入的大宋产大马士革玫瑰花。行省完全没理由拒绝恢复大马士革地区玫瑰花生产。
郝康的使者非常了解元旦对大宋的意义,他没有留在雅典过元旦,而是约定初七之后再来。等郝康的使者离开,行省接待人员继续准备过年。大年二十九,郝睿的使者来了。
谢松立刻被叫去接待,这让谢松心里面非常不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里缺谈事情的这几天。不爽归不爽,谢松还是接待了郝睿的使者。与郝康的使者那一副生意人的圆融表情不同,元国使者看上去就正经的多,一副官员模样。正式问候完毕,这位元国官员开口说道:“谢阁下,我们元国要恢复贸易。”
“我怎么不知道元国何时退出了四方同盟。”谢松语气中都是戏谑的味道。
碰了个软钉子,元国的使者脸登时有些发红。谢松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心里面则有些暗爽。等了这么久,元国总算是派人来了。谢松可不认为元国会这么简单的恢复贸易,他已经做好了谈上三五个月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对元国使者选的时间非常不满意。
憋了半天,元国使者问道:“谢阁下,你是说现在就可以进行贸易么?”
谢松对这个新人的表现有点同情,以前元国的代表可不这样,那人是个非常不错的家伙。谢松只能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元国从来没有退出四方同盟。按照四方同盟的章程,你们随时可以进行贸易。”
听了这话,元国使者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们现在就可以买卖么?我看章程上写,贸易局全年无休,每天都营业。”
“当然可以。”谢松说完之后打量着这个看着不靠谱的使者。他真是被这厮给惊住了,元国这是要搞什么?预计中谈上三五个月的时间呢?谢松问道:“以前负责此事的吕侍郎呢?”
使者表示自己不清楚,但是看他的神色,这位使者很清楚。谢松笑道:“这位兄弟,你要是只来这里一次就罢了,我会向以后负责此事的人打听。若是你以后就管这事,何不告诉我吕侍郎的近况。早说晚说不都是要说么。”
使者听了这话迟疑片刻,最后说道:“吕侍郎过世了。”
谢松听到这话忍不住叹口气。元国上层内斗居然牵连到那家伙,实在是没想到。不过谢松很快想到连元国王太后都在这场内斗中死去,一个侍郎又算得了什么。他没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叫来行省负责贸易的干部,让他带着这位元国新手去交易所看看。
干部一脸的不情愿,最后只能带着使者走了。谢松心里期待事情千万不要再出啥差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歇几天,谢松可不想为了这件事再爬起来。
包括年三十在内,元旦一共休息八天。过了年之后,雅典的行省官员开会,耶律洪上来就告诉大家,可以去蜂窝煤厂拉煤了。这批煤是元国煤,大伙再不用忍受希腊褐煤的煎熬。这件小事登时就引发了会议室里众人的欢喜,再小的针,每天都被戳着也让人难以忍受。中断了一年多的贸易终于恢复,效果是立竿见影。
交易所理论上全年无休,实际上过年的时候和放假没啥分别。所长向大家汇报情况的时候显得并不高兴,大家都能理解他,也就不在乎这位的语气和态度。元国这次并没有带来交易的粮食,而是送来了煤炭与皮革。所长对于煤炭一言而过,对于皮革是大批特批。
“皮革想用得先鞣制,元国的糅革水平烂的很,以前他们知道自己不行,皮革晾干之后都送来咱们这里鞣制。这次送来的皮革中好大一部分都是元国自己鞣制过的。这帮泼材也不知道怎么鞣制的,几乎要把皮给沤烂了。那味道熏死人!我这几天饭都快吃不下了……”
夹杂着介绍和抱怨,所长骂了四五分钟。要不是耶律洪温言提醒,所长大概还能再骂至少四五分钟。
“他们有说粮食出口的事情么?”耶律洪问道。
“说了,不出口。”所长立刻答道。
“为什么?”
“好像是收不上来粮食。”所长讲述着他听到的内容。
“就算是元国的气温,粮食也不可能存几年。”管粮食的处长立刻表示不解。
“那个使者是临时提拔上来的,知道的东西不多。反正他是说元国现在收上来的粮食只够正常营运,也没说粮食都去了哪里。”
这消息让大家非常讶异,郝仁在世的时候元国粮食简直是潮水般涌向四方同盟的市场,和元国的煤炭与皮革一起赚了大钱。也让东罗马帝国的官办手工工厂几乎满负荷运作。这两年也没什么大灾,元国竟然收不上来粮食。这未免有些异常。
看大家都不说话,耶律洪问谢松,“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谢松答道。他心里面已经闪过好几种可能,但是谢松不想说出来。万一耶律洪当真怎么办,更糟糕的是耶律洪假装当真了怎么办。
谢松不表态,其他人就开始发言,有认为是内战后元国朝廷控制力下降的,有认为是元国百姓用粮食饲养牲口的,还有的认为元国崛起了一票支持郝睿的民间武装,他们的头头大概在努力控制地方。
这些想法谢松之前很快就想过了,但是他觉得这都不是重点。现在运来的货物是煤炭与皮革,也就是说元国国主能够有效管理的领域就是这些。这些领域以前都是郝仁轻松就能管到的地方,这位不到二十岁的郝睿貌似还真的继承了郝仁的一部分力量。从道理上讲,元国是真的稳定住了。看来还不能完全小看郝睿这个年轻人。
第286章 联动(十六)
从餐厅的三楼窗边看出去,东地中海冬末的细雨让一切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很无趣。灯塔上的灯光,进出金角湾的蒸汽明轮船上的灯光点缀其中,灰色的世界顷刻就有了生气。这些灯火的背景则是新建成的湾区建筑的灯火,于是生气进一步变成了情调。
郝康收回目光,看向餐桌对面的穆同学。穆同学此时一身东罗马当地服饰,却怎么都不像当地人。按捺住忍不住狂跳的心脏,郝康说道:“我们成亲吧。”
穆同学脸一红,低下了头。郝康的心里话喷涌而出,“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我想和你成亲,我想每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知道你担心很多事,我已经写了信,命人给你父母送去。信里面说了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请求他们答应这门婚事,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郝康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也没有这么害怕过。连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现在他所恐惧的不是死亡,儿童时代经历过西迁,郝康知道死亡是多么容易。死亡只是让人安眠,如果他被穆同学拒绝,活着的每一天只要想起穆同学就会让他感到痛苦。
可心里话几句就说完了,但是那种冲动却趋势郝康继续说下去。然后穆同学抬起头,她美丽的眼睛中有着一层模糊的东西。竖起手指在红润的嘴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郝康只觉得心脏一落千丈,跌到也不知道哪里的深渊中。就听穆同学说道:“那你不要当蒙古人了?”
郝康只觉得心从深渊里飞上来,他早就考虑过无数次穆同学的这点担心。“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我明白大宋到底多强大,也明白大宋这么强大的国家给我多少善意。以后我再也不会不自量力的考虑与大宋做对,只要大宋不来吞并我,我就会努力和大宋保持和平和善意。我不会和大宋拔刀相向。不过这个我也不在意,为了你,我愿意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想对你好,我想让你能安心的和我在一起。”
看着郝康都已经懵了,穆同学轻轻按住郝康的手背,镇定的说道:“我愿意嫁给你。”
“啊……”郝康只觉得血液直奔脑门,幸福、兴奋、茫然,种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全身,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郝康的信随着大宋定期船抵达了目的地,此时春天的江南也飘着细雨,穆同学的父母看完了信之后都懵了。他们的女儿跑去万里之外的东罗马当外交官已经令两位十分不解,这封信更让两位完全不明白这是咋回事。
对于郝康这个人他们有点印象,穆同学的母亲印象更深刻些。她不明白那种长相的人怎么会是蒙古人。
穆处长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了一点,立刻大声说道:“这不行!她不能嫁给个蒙古人!”老先生当兵的时候杀过许多蒙古人,之前也表示过认同夫人的看法。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不是蒙古人的容貌。此时的穆处长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看法,激动的表示道:“立刻让她给我回来!”
穆同学的母亲相对谨慎点,她在女儿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听到过些传言,对女儿的心思知道一些。此时她最大的疑问是两人怎么在遥远的东罗马又重逢了呢?绕了地球小半圈,两人又重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负责运输这封信的定期船此时已经卸下所有书信,书信文件通过大宋的通讯体系送到各个目的地。开封的赵谦接到最新的情报之后召开了会议,东地中海的局面已经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战争却陷入了关键的胶着。
如果巴士拉在奴隶王朝的猛攻下失守,蒙古金帐不可能守住巴格达。那时候两河流域将陷入全面动荡之中。赵谦的看法和将领们完全一致,与会的理藩部长罗义仁干脆提出在天竺开始动员的建议。
“如果要打仗,不如彻底解决。”罗义仁早就考虑过好多次,讲述看法的时候毫无迟疑,“我们把奴隶王朝的老窝抄了,同时派兵进入两河流域。既然都打烂了,咱们去也一样。”
将军们被这个计划弄得两眼放光,赵谦却没有这么激动,他摇摇头,“财政负担太重了。到时候咱们得动员多少船。蒙古也不一定会输。”
“未必。”杨铁心摇摇头,“蒙古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正面作战。他们那套小把戏就是拉扯开对方战线,利用骑兵实施突然袭击。咱们大宋和他们正面作战,蒙古人没有一次打赢过。除非蒙古能组建起比官家当年的宋军还强的部队,能一次打破奴隶王朝的精锐。这种消耗战就是绞肉机,比的是后勤和组织能力。奴隶王朝围攻巴士拉,就跟当年襄阳之战一样。他们军中大部分都是从伊尔汗国与两河流域当地弄来的新附军和签军。这种军队也许不适合野战,打这种消耗战的时候还能用的上。”
看着将军们纷纷点头,赵谦觉得自己失误了。他本意根本是不想这么打,大宋马上就要把第一批倭国劳工送回去,和之前的计划差不多,从海州(连云港)到徐州的铁路已经铺设完铁轨,铁路电报在内的附属设施正在快速建造。所以赵谦干脆表态,“不行,现在国内基础建设正在开始,我们不能再消耗无谓的力量。咱们想打,什么时候都能打,此时打最不合适。”
不等将军们说话,罗义仁就接过话头,“如果不打,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得开始扶植蒙古内部的势力。”
“蒙古人……哼。”杨铁心忍不住冷笑一声。
罗义仁说道:“蒙古人当然不能用,我觉得郝康这种非蒙古人能用。”
听到郝康这个名字,杨铁心沉默了。赵谦心中翻涌着想法,根据情报部门提供的素描画像,赵谦越来越相信那些传言。这长相怎么看都不是蒙古人的样子,尤其是和郝康的几个兄弟姐妹的画像比较,差距非常明显。
罗义仁则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蒙古人最大的问题是文化更不上形势,百余年来都是那套。见识了新东西也改不了,还是觉得抢掠是蒙古的根本。这个郝康相比较而言已经能跟上形势,看来从小受到的教育才是关键。”
赵谦不想让这个讨论继续下去,一来是将军们被战争勾起了兴趣,二来是牵扯的人未免太敏感。他当即拍板,“就试试看。”
开完会,赵谦就准备出行。老婆萧美美帮着他收拾行李,结果三个娃都上来不想让赵谦走,赵谦只能放下手里的活安慰三个小家伙。等他保证会尽快回家,老大就对弟弟妹妹说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你们都乖乖的等着爹爹回来就好。”
赵谦看着大儿子一副兄长的模样,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吧,他觉得那时候家里是他貌似最黏着老爹的一个。安抚了娃们,萧美美也快收拾好东西。赵谦就坐在沙发上随手扯了旁边的报纸看。看了片刻之后赵谦脸色就难看起来,萧美美此时过来见赵谦神色不快,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赵谦把报纸递给萧美美,萧美美看了那篇文章的开头写着‘道路需保护,刁民需严打’。细看内容是现在官道上许多人不按着道路走,而是抄近路。都抄近路了,自然不管脚下情况。这帮刁民践踏农田,破坏林木。引发农民和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争斗。流血事件自不用说,甚至闹出了人命。
“这怎么了?”萧美美有些奇怪。
“抄近路和刁民没啥关系。”赵谦不快的答道。
“那该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破坏下去?”萧美美看样子对刁民并无好感。
赵谦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老爹却不这么想。等赵谦去了地方亲眼看过之后开始觉得老爹所说的有道理。他就尝试着以老婆为对象讲述起来。
随着大宋经济繁荣,外出的人数量大大增加。从长江到黄河沿途的水运和陆运都到达了极限。水运安排需要非常有秩序,一旦超过极限就会出现撞船事故突然暴增的问题。一艘船可不便宜,加上人员与货物的损失更是让许多人蒙受巨大损失。好在水运局管理的严格,控制了每天通航的船舶数量,行船的人骂的再凶也只能接受水运局的安排。
因为陆路载重有限,运输到了极限破坏看着没那么大。直接影响是路面坏了来不及修理。官道路面坏一块运输效率就下降一点,坏两块就下降两点。当缺乏维修的官道变成一条难以通行的烂路,大家就会选择更好走的路。看着只是让人民麻烦一点,实际上货物运输会误点,官道两边的商铺会没客人。
“你这么说,这文章没说错。”萧美美听完之后坚持自己的看法,“据说商朝对于在道路上倒土的人会严惩,孔子还说这做法影响公共安全,的确需要严惩。”
赵谦能理解老婆的想法,他以前也这么想。于是赵谦继续讲述他的看法。主张严刑峻法的就会主张‘严惩刁民’,这就是治标不治本的选择。且不说‘严惩刁民’既不人道又在打击普通劳动者。毕竟有身份地位的破坏者不会被当做刁民抓去严惩。便是通过‘严惩刁民’让路上人人自危,影响到的还只是国家经济营运。
“以前大宋通航税收的那么重,最后是大家一起吃亏。官家不许在长江等水道上设卡收费,国家税收反倒大幅度增加。物价也下降许多……”
萧美美打断了赵谦的话,“这两码事。破坏制度和减轻税收能一样么?”
“我说治标不治本就是指这个。”赵谦耐着性子继续讲,“明明有好路,却偏偏要走近道的,这是刁民,要打击。但是眼下的局面是官道真的拥挤不堪,堵在路上无法通行,搁谁都忍不住想当刁民啦。这得从根子上解决,增加运力,提高出行方便。我不反对严格管理,能严格管理是管理水平提高的表现。但是管理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更方便,而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我觉得……”
说到这里赵谦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立刻陷入沉默。萧美美等了一阵,见赵谦不说话,她问道:“你觉得怎么了?”
“我这次出去就是解决这件事。你对此事千万什么都别说,我只怕有人想做什么文章。”赵谦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什么,老爹通过电信部的整改开始推出‘为人民服务’的观点,推行过程中反对者很多。现在已经有人公开喊出‘道路需保护,刁民需严打’,赵谦觉得这很可能是争论的延续。
大宋的言论一直很开放,特别是在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时代,言论开放尺度是格外的大。又通过制科大量培养出一群理工男,把他们提拔到了各个重要位置上。所以‘官家钳制言论’的观点这几年是喊得越来越响。甚至有不少人都到赵谦这里说项,希望赵谦能够倡导礼贤下士,广开言论的风气。让赵谦来反对老爹,那些人当然被赵谦毫不迟疑的怼了。现在看那帮人并没有因为受挫而收敛,老爹是个坚持自己观点的人,那些人也有同样的坚持。
“你能解决这种事?”萧美美对丈夫的话有了极大兴趣。
赵谦只能用最后的耐心解释了铁路的作用。如果没有铁路技术,这种事情就非常难解决。早在南北朝(420~589)时,已有车船的记载。唐代李皋对车船的发展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制造的车船用人力踏动快速前进。大宋的车船盛极一时,绍兴二年(1132)王彦恢制的战舰,旁设4轮,每轮8楫(桨片)。赵官家在近千年的车船技术上增加了蒸汽机动力技术,引发了划时代的进步。短短二十几年时间,大宋的水上运输能力增加了几百倍。
进步会造就繁荣,也会造成更多新问题。交通越发达,出来的人就会以超出交通承载上限的速度增加。大家不是不肯出门,只是以前不方便出门才不得不停在家里。面对进步带来的问题,赵官家的看法是‘用更进步来解决这些进步带来的问题’。
铁路这种新运输方式让新增的出行人员有了更便捷远行的选择,能坐火车就有更多赚钱的机会,赚到更多钱才能让大家有钱买得起车票,这才会有更多人出行运货。几千年前大禹就说‘堵不如疏’,带着部下和受灾人民疏通了黄河堰塞湖。这就是华夏进步精神的代表,这才是进步的具体表现。
听了赵谦的解释,萧美美有些憧憬的叹道:“真能这么厉害,我都想和你去看看。”
“你……我安排一下,让学校集体出去长长见识。你带着孩子一起去。”赵谦下了决心。老爹说过,但凡是新事物与旧事物的斗争,从来不是信奉新事物的那些人最终从道理上压倒了坚持旧观念的人。而是随着时间,坚持旧事物的人老死,新事物才取得了最终胜利。那就不妨让祖国的未来们先看到这种进步。特别是那些正在教育祖国未来的老师更需要开阔眼界才行。
这次出行允许家长陪同,几艘船装载了七千多人从开封抵达徐州。一节客运车厢挤了九十号人,一辆火车拉八节车厢。火车采取分区间理制度,每个行车区间上只允许有一辆火车开动。两地铁路距离190公里,经过一天时间的运输,七千多人就全部运抵目的地。
同车的军方人员大赞,“太子,火车实在是太方便了。不管是船还是马车,一天跑这么久大家都要累死啦。你看着帮孩子,真有纪律。”
赵谦看着整齐列队的娃们,心中也很是感叹这几所学校的确有老爹赵嘉仁要求的风气。孩子们个个都整齐列队,家长们甚至都没办法相比。当然了,交头接耳不断惊叹也是必然的。孩子们么,还能咋样。
这样规模的远行已经堪比作战,赵谦专门请了部队派来七百多人,按照每十名家长和孩子配备一名班长的比例搭配。不少娃从未见过大海,到了海州自然要去看看海。还有当年赵官家建设舰队后战斗过的地方。
远足完毕,七千多号人再次乘坐火车离开。赵谦送了萧美美和娃们上车,萧美美叮嘱道:“早些回来。”
“嗯。”赵谦应道。看着火车启动,赵谦直奔海州城外的收容区,几万倭国家庭开始在那边集结等船回故乡。
四国镰仓幕府足利家都派来了使者,大宋铁道部可不会恶搞,让他们三方同时出现。此时是四国以及足利家的使者觐见。足利家的使者见到赵谦立刻跪倒在地谦卑的行礼。这可是大宋的太子,光是一睹圣荣就足够他回去吹一年。能亲自和大宋太子对话,半辈子都不缺吹嘘的资本。
赵谦也不在乎对面的身份,四国那边好说,都是用惯的,早就有了制度和规矩。足利家的人是不是可靠,赵谦心中没底。让使者坐在身边,赵谦开始询问使者具体问题。足利家使者最初完全受不了这种殊荣,思路非常混乱。四国使者还算能稳得住,看足利家的人失态,就靠过来用倭国话恶狠狠的说道:“早给你说过大宋的规矩,他们问你的话就要兑现。若是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不说怎么执行,等我回去就告诉足利阁下。你是想切腹谢罪不成?”
这话让足利家的使者登时清醒了,事关自己的小命,他连忙理顺思路,非常谨慎的回答了赵谦的问题。人员运输有大宋,进入濑户内海之后有四国水军接应,要是再出事就只能怪那帮劳工命不好。上岸之后足利家已经准备好了引领队伍,有四国军的人负责跟队。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这些人回去的时候携带的东西是他们在大宋办事的赏赐,你们不能抢。若是你们抢了,我也不能派兵杀去倭国。不过我把话说在这里,你回去的时候转告足利阁下,若是四国不出售东西给你们,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着这温和坚定的威胁,足利家的使者完全不觉得过份。四国这边早就说过此事,大宋这么干的目的也告知给足利家,大家看到在大宋干活不仅不会送命还有东西可赚,以后当然乐意来。等人数多了,每个人随便收点就能赚到盆满钵满,就不要在此时找不痛快了。
所以使者连忙起身答道:“太子殿下,我们一定不会动大宋给这些人的东西。”
大宋军方的礼数是立正,足利家的使者把腰杆挺的笔直,正好与坐着的赵谦能平视。使者赶紧低下头,在倭国这么直视大人物很可能就要被砍头。然后就听赵谦说道:“你们知道就好。准备登船吧。”
倭国劳工们以家庭为单位排顺序,经过两个月的训练,他们都能排队了。丈夫背着装了装着食物和厨具以及农具的沉重行李箱,一大袋大米放在他们脚边。女人背着较轻的衣物包裹,除了身上由铁道部提供的服装之外,他们都得到了另外一套衣服和一些布料。有些是连孩子都被抓来,孩子们也穿着新衣服,紧挨着父母站立。
一声令下,队伍分队行动。倭国人开始列队上船,这队伍和大宋学校的小朋友相比完全不能看,却至少有了队列。赵谦看这帮人算是有了集体行动力,这才离开前去铁道部在海州的分局。
进了分局,铁道部的人立刻上来焦急的说道:“太子,下一批劳工啥时候到。”
赵谦忍不住打趣,“先别问这个,倭国劳工走了,你们算出来到底花了多少钱么?”
铁道部的人马上掏公文包,边掏边说:“是大宋劳工同等工作量的四成。报告书我们都准备好了。”把文件递给赵谦的时候,这位强调道:“这样的劳动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啊!”
第287章 联动(十七)
“从海州到徐州190多公里,从徐州到开封320公里。这条铁路线会继续向西延伸到洛阳。从直沽寨到幽州城的铁路也已经开始修建,修成之后会从幽州一路延伸到张家口。连接这两条东西向铁路的是从幽州城修到郑县的南北铁路。只是在黄河上假设铁路桥的技术现在还没完成。一旦完成,黄淮平原与河北平原就会连接成一体……”
旁边赵官家的神色很淡定,铁道部长并不在乎。听讲述的更多人对铁路规划并不了解,要给这帮家伙好好展示一下铁道部的宏伟蓝图。对赵官家这位真正的推动者,铁道部长本来也没有班门弄斧的打算。
朝廷大臣们中有一半都懵了,他们的子弟在几所管教格外严格的学校上学,突然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足。回来之后娃娃们激动的语无伦次,陪同家长的激动也不亚于娃娃们。谁也没想到半天时间就能跑190多公里。按照这个速度,火车一天起码能跑800里。跑1000里也不稀奇。日行千里是传说中的神驹才能达到的速度,一众娃娃和陪同的女性家长坐在那里日行千里,这冲击比他们第一次坐蒸汽车船还大。
等铁道部长讲完,大臣们的情绪反倒被更加激发起来。民政部长对于里面关乎民政部的问题提问:“如果发生大灾,几天就能把几十万人的口粮送到灾区?”
“是送到距离灾区核心附近的火车站。从火车站把粮食送到灾民手里还需要地方提供运输工具。”铁道部长早就把这些研究透了,回答的非常规范。
“正常年景里面把粮食运输到外地也没问题了?”民政部长继续问。
“对,可以靠铁路进行粮食运输。以后收粮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靠车辆运到几百里外,运到火车站就好。”铁道部长继续规范回答。
“铁路线就这么几条……”民政部长提出了看法。
“现在开始施工的有这几条,已经在勘测中的还有七条,进入规划阶段的更多。”铁道部长立刻为自己的部门正名,“我们先在黄淮平原与河北平原地区建设铁路,把这两大平原地区和海边的港口城市连接起来,建成大宋核心铁路网。以后我们继续把这个铁路网扩展,最终会覆盖整个大宋领土。”
民政部长觉得这说法没啥问题,他本想就这样了,却觉得不批评两句心中不快。便说道:“如此工程修几万里,未免劳民伤财旷日持久。”
铁道部长眉毛一立,正准备反驳,财政部长说道:“我以为不然。铁路虽然看着耗资巨大,收益也定然巨大。看现在的局面就说未来之事未免太武断。”
本以为财政部长会很批民政部长,听到的却是这么不温不火的发言,铁道部长怒道:“这和赚钱不赚钱无关!修了铁路之后许多原本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就能做到了,这是进步。岂能用单纯的花钱不花钱来判断!”
民政部长立刻回怼,“要是能按你这么讲,当年汉武帝和杨广也是进步。”
“够了!”赵嘉仁将必然激烈的争论先给按死,也不管两边怎么想,赵嘉仁说道:“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铁路发展规划,我以前觉得要在修完徐州到开封的铁路之后才说的事情现在就说一下。第一是铁路要招人,这个部分关乎国家根本,铁道部本身就是准军事单位。自然希望从退役军人中优先征召。而且这个部门堪比运河航运局,招人的时候必须谨慎,须得挑选平日表现平实可靠的退役人员。既然是这样的招人,我允许这个部门的人员采取接班制,尽量内部招人。但是话说到头里,甚至可以写到文件里。铁路是准军事单位,用的是军法。也就是说铁路没有推诿这一回事,遇到了问题就得把责任给弄清楚,搞清楚了就要有相应章程。相应章程执行起来有问题,不用讲制订章程的人脸面问题,继续修改,改到能良好执行为止。必然有人大概会觉得可以推诿给下属,有人觉得可以用意外来作解释。铁道部…没…有…意…外!”
听着老爹最后一字一句的说出‘没有意外’四个字,赵谦看到重臣中的表情可真精彩。铁道部长早就知道这些,虽然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却不是针对赵嘉仁。其他的军事单位准军事单位露出很能理解的表情。军法如山,大宋军队内部管理理念并不算苛烈,但是军队里面容不下敷衍。就如著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与其说是歌曲,不如说是将可操作的条例用容易记得的方式让所有军人都记住。不仅仅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队的法令就是必须遵守,毫无姑息苟且的空间。
老爹把话讲到这个程度,赵谦心里面是很佩服的。许多部门的人脸色相当不好看,这说法对他们非常不友好,却又没撕破脸面。
正在想,就听老爹继续说道:“各部门也可以考虑自己部门与铁路的合作事项,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交给赵谦。”
赵谦一愣,他知道这天必然会来,大宋的权力要从老爹手里向赵谦手中转移。没想到这天就这么来了,赵谦震动之余只觉得压力好大。
晚上回家后赵嘉仁把白天的事情告诉给了老婆,秦玉贞听到关键处,脸色立刻变了。惊讶之后是欢喜,欢喜之后是忧虑,忧虑之后是不解。秦玉贞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来是让我有所准备吧?”
“是。你《道德经》学的好。若是大郎遇到不解的问题,你就多给他讲讲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被丈夫说《道德经》学的好,秦玉贞一点都不觉得有负面的意思。她见过不少对道德经的翻译,大部分对这段的解析令她发指。就秦玉贞的感觉,这段话如皓月千里,宁静质朴。她觉得这段话翻译成普通人的话大概应该是,万物按照自己的规律生长而不自我表白,不是从一开始就以据为己有的目的而发动行动,拥有却不以此自恃,完成整件事后并不将其当做自己的功劳而背上包袱。正因为不背包袱,所以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失去。
从做人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完美。所以秦玉贞有点困惑的问赵嘉仁,“大郎还年轻,你让他做到这样?不太现实。”
“现实不现实,他都得去做。以后他遇到的问题中很大一部分再不是低层次的问题,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教育大郎的时候我也不得不经常反思自身,我觉得我从不觉得这个国家是我的,我只是在做认为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一件再接着下一件。我这么做的理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
听丈夫说完,秦玉贞忍不住稍微缩了缩身体。今年是大宋328年,过了年,秦玉贞和赵嘉仁大概都算是58岁的人。二十岁嫁给赵嘉仁,两人做了38年夫妻。这个时间几乎是秦玉贞在家当姑娘的两倍之久。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曾经让秦玉贞很困惑。到现在她都觉得丈夫身上有许多令人看不透的地方。不过‘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倒是真的。
秦玉贞对此的不解是丈夫年轻时候就已经这样,他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将这通天彻地的能耐发挥到淋漓尽致。伟大的国家,无法估量的财富,幸福的生活方式,别说是那些皇帝,就算是历史记载的那些伟大先贤们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偏偏丈夫从来没想过要把这里面的一丝一毫给自己。看似留给他的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做事而留,而不是为了拥有而留。
如果丈夫也是这样要求儿子赵谦,秦玉贞再也没办法有为儿子实际掌权而感到高兴。丈夫赵嘉仁喜欢这样的生活,艰苦也好,顺利也罢,带给赵嘉仁的都是充实和喜欢。但是儿子赵谦能如丈夫一样么?秦玉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心情震动,秦玉贞问道:“三郎,大多数人为了某些确定存在的东西过这一生,你是在认真过你这一生。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到底真正给你留了什么。”
“我有你。够了。”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秦玉贞一愣,她觉得高兴,却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太乐观了。自己当然值得人尊敬,包括自己丈夫的尊敬。这点自信秦玉贞还是有的。不过秦玉贞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候吸引丈夫的年轻肉体和娇艳容貌,甚至连照顾丈夫的精力都已经大大不足。她也是一个需要别人来照顾的老人。轻轻叹息一声,秦玉贞说道:“我不信。”
“好吧,我举个例子。前一段我和你出去看云彩,我觉得不错,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然后你就说,所以你想过生日了么?我觉得好的很。哈哈。”
听丈夫讲这个,秦玉贞也笑了笑。“我只是逗你么。”
“天下有几个人只是为了逗逗我而逗逗我。他们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是用看珍禽异兽的心思对我。能只是为了我而逗我的只有你。”说着,赵嘉仁蹭到老婆身边挨着她坐下,“我经常想,我到底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遇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感谢谁。后来我明白了,我谁都不感谢,我只感谢你对我这么好。”
秦玉贞靠在丈夫肩头,轻声说道:“那我把话说前头,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好,就要比我活的久。我死的时候有你这么爱我的人在我身边,我会感觉很安心。”
“这个……,这个不符合规律啊。女人寿命本来就比男人长几年。”
“那我还比你大呢。”
“大几个月不足以抵消几年时间。”赵嘉仁拼命对抗着老婆。
“你……是不是担心没办法兑现给我的承诺?”秦玉贞幽幽的问。
赵嘉仁不说话了,老婆说的的确是他的想法。他很想兑现给老婆的承诺,生死之事却不是他能掌握的事情。
“你真傻,这时候啊你答应下来就好。真的,我只是想听你答应下来。”
赵嘉仁嘴一闭,他实在是没办法做出这样的承诺。
秦玉贞也不说话了,她心里面虽然觉得有点小小的失望,却不会因此而对丈夫失望。赵嘉仁的一生也不是没有对她失言过,但是那都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怠惰或者忽视。丈夫对她永远都是那么忠诚可靠,秦玉贞就是喜欢和赵嘉仁一起生活下去。在有心情的时候她也乐于逗逗丈夫,看着他和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表情,秦玉贞自己同样开心。
在朦胧的月光下,夫妻两人靠在一起。什么儿子掌权啦,什么大宋进步啦,两人都不去想。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与安逸。
“官家修铁路,让太子开府。还有今天的话,明显是有所图!”同样的月光下,几位大人物并没有赵嘉仁夫妇的心情,不管是哪件事都让他们精神高度紧绷。别说稍微将其放下,连不讨论都做不到。
“太子的德行是学官家学了个十足,官家那时候外有蒙古,内又积弱。刚毅坚定之辈方能引领大宋,这是时也命也,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太子若是与官家一样,不是大宋之福。”
“是啊。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常胜靠和。官家做事如此苛烈,已经毫无和光同尘之意。再让太子这么下去,秦国之祸只怕避不过去。”
“是啊,铁道部的章程太苛烈了。军法从事,绝无推诿。官家这么说意有所指。”
“官家这些年一直在鼓吹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对于儒教弃若敝履,更是大加挞伐。我等须得为儒家正本清源,不能在因循守旧,毫无作为。”
“这个做得。必须做得!”
第288章 联动(十八)
“这是第几个了?”赵谦有些疲惫的询问秘书。
“这是第九个部会。还有四个部会在后面排队。”
“后面还有哪些部会?”赵谦疲惫的问。以他的记忆力当然能清楚的记住每一个部会的名字,把前面九个部会排除,大概就能猜到剩下的部会是哪几个。然而赵谦只觉得精疲力竭,根本不想动心思。
“接下来是司法部长。”秘书连忙答道。
“其他三个部门的是部长么?”
“不是。”
看了看已经下午六点多,赵谦说道:“请司法部长进来,其他的告诉他们,明天上午再见。”
没多久,司法部长许平就走了进来。见到赵谦就笑道:“太子,恭喜你开府。”
赵谦连忙请老同学坐下。司法部长许平比赵谦大十岁,他退役的时候就是军中管军法的上校,退役后上大学深造。赵谦是水利专业,许平是司法专业,大家的司法基础课专业都是大课,赵谦和这帮退役军人们更亲近,自然就认识了。
坐下之后赵谦笑道:“什么开府,只是接了朝廷的差事。你可别乱说话。”
唐代的东宫属官建制如同一个小朝廷,可以说是自成体系。唐代东宫属官众多,有专门的职掌范围,体系较为完备。“《唐六典》载东宫官制甚详,如一小朝廷。而宋代的却极其苛简。宋代东宫官制的官衔名称虽然仍然存在,如“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宾客、詹事、左、右庶子、中允、中舍、谕德、赞善、洗马、家令、率更令”,但是“皆缘旧制除授而无职司”,东宫官是随皇储的册立而建的,主要讲究实效性,没有定员,多以他官兼任,并无实际职事。
赵谦作为成年的皇长子被加衔开封府尹,按照大宋传统就是正式册封太子。赵谦并没有任何幕僚,也没有实际的班底。所以赵谦这也不能算是谦虚,只是在叙述事实。
“官家已经改动了全部制度,太子此次受命和开府有何分别。”徐平淡然答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观点,而是大家的共同看法。宋代东宫太子有一个特点,不得染指军队。赵谦不仅自己有数年从军经历,更是当过部队退役军人委员会的主任,参加了不少军队上的事情。与军中大佬们不是一般的熟悉。
大家不是傻瓜,赵谦作为嫡长子,又在包括军队在内的许多部门干过差事。赵官家的想法根本无须怀疑。现在便是没有所谓的太子党羽,赵官家想废了太子也并不容易。这次官家的委派与开府毫无分别,所有部门都要与赵谦联络。许平当然要来表个态。
赵谦明白众臣的想法,他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应该不是只为这件事而来吧。”
许平边说出此行的目的,“既然铁道部是准军事单位,铁道部要不要建立公检法。”
“当然要建立。”赵谦爽快的答道。
“那么铁路的公检法与司法部算是什么级别,同级么?”
面对这么爽快的问题,赵谦应道:“铁道部现在定位不是特别清楚,我只能说铁道部不会比司法部高。司法部对此事很在意么?”
“很在意谈不上,至少是比较在意。”许平答道。司法部下属有公安、检察院、法院。每一个部门都是大宋极为重要的强力部门,突然出现一个拥有司法权的新单位,三大部门的负责人都找到许平谈此事。不用他们来,许平自己已经决定要来。
“现在的设想是这样,铁路主要载体就是火车,主要营业场所就是车站。这些地方情况比较特殊,公安也不可能每趟车都派上人吧。那些乘务员们也得随时投入打击列车犯罪行为的行动。公安若是加入反倒不是太合适。”
“是这么说。不过这些新部门是直属铁道部,还是隶属公安部。铁路的法院是隶属铁道部还是由司法部的法院系统直接领导。我来之前司法部里面已经说了,若是铁道部觉得他们的专业需要设立专法,这都不是问题。司法部帮着不少部门设立过专法。只是呢,铁路司法若是独立于司法部之外,未免不合适。这毕竟不是军队。”
赵谦已经明白为啥老同学身为堂堂司法部长,等到六点多也要尽快见到赵谦的理由。军队性质极为特殊,军法与民法的出发点就不同。人民看到灾难采取避让根本不犯法,军人拒绝服从冲锋命令是可以立刻执行战场纪律。所以司法部并不反对军队有独立于司法部之外的军法权。铁道部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生产单位,便是军事化管理也没到军队那种与民法完全不同的程度。所以赵谦答道:“这件事我愿意召开一次会议,让铁道部与司法部谈清楚。”
“太子的意思是如何?”
“我现在猛然接到这个差事,还没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
许平说道:“太子,司法部愿意配合铁道部,我们这边的看法是铁道部不太适合建立完全独立的司法体系。咱们都当过兵,知道军法。按照官家所说,铁道部要做到没有意外的管理水平,那在人事权上会非常大,劳工部都不能凌驾铁道部之上。管理工人和司法还是不同。司法部希望太子能支持我们司法部的观点。”
“到现在为止你来找我说了这个问题,铁道部现在满心都是铁路建设,他们还没考到方面的事情,我们先听听铁道部什么看法再说。”
送走了许平,赵谦有些精疲力竭的靠在座椅里。国家管理真的是非常细腻的体系,之前的部门都是向赵谦恭贺,说些与铁道部生产业务上的往来。司法部是第一个谈及与铁道部司法权限的问题。这让赵谦发现他自己考虑问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善。老爹说过,只要能管好这十几个部门,就能管好大宋。现在看果然如此。
精疲力竭的起身准备回家,赵谦一出门就看到铁道部的副部长在外面等,他连忙上前问:“有什么急事?”
“恭贺太子开府。”副部长说道。
赵谦连忙把部长让进屋里,“这个不急。我明天就要到铁道部去,让你这么等……唉……”
副部长立刻答道:“我们接到了太子给我们的消息,我来这里是想问问倭国劳工的事情。这批劳工们大量撤离,下一批什么时候会到。若是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就得赶紧招募本地劳工。太子说个时间,我马上就要出去忙。”
“这个……你问的好。”赵谦最后用称赞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他并不敢相信倭国人说的话,倭国不是天竺,天竺中部和南部虽然也有番王,直接领导番王的是大宋理藩部。大宋在天竺便是谈不上说一不二,至少回馈的消息更靠谱。除非大宋出兵征服倭国,将倭国变成大宋的藩属,否则倭国的反应就能很大程度决定合作进程。然而老爹并不想这么做,他的观点很有趣。‘倭国距离大宋太近,若是把倭国给征服了,倭国人跑来要当宋人怎么办?我们要的是倭国的劳动力,而不是要倭国人。’
赵谦也不确定具体时间,倭国说他们等船回去之后就往上面装人。四国那边的说法听着靠谱,说是一个月后就有结论。赵谦觉得一个月实在是太不好确定的时间,他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大宋现在到铁路工地上干活的百姓还是很少么?”
副部长答道:“的确不多。主要是土方工作太辛苦,大家要是愿意干这个,还不如到农场去呢。工资未必更高,至少离家近。”
“我有个问题。咱们不谈论现在的工作,只是把咱们放到农民的角度看。部长你是想去农场工作,还是在家自己种地?”
“有多少地?”
“一个人十亩地。”
“有牲口么?”
“会有自己的牲口,不过我想着……算了,牲口自己管。若是牲口有病的话,那就得找村里的兽医。”
副部长想了一阵答道:“要说道理,我知道农场会更好。可是从我心里,我还是想着自己干好。”
“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我也有亲戚还在农村,他们听到风声说要是愿意自己种地就给大家分地。不过土地归国家所有,他们分到的土地只能用来种,不能干别的。他们也不是觉得农场不好,也不是非得争口气。他们就是觉得有自己的地心里踏实。”
赵谦连连点头,“能理解,能理解。”副部长说的是大实话,赵谦做调查的时候大家普遍反应都是如此。这也是赵谦决定对现在的农场制度进行调整的根本原因。不是农场不好,而是大家就是想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土地就拥有了生产资料拥有了希望,仅仅是心里的感觉就让他们做出让坚定全民农场派不高兴的决定。
既然副部长这么诚恳,赵谦也觉得自己需要诚恳应对,他先把从倭国来的消息告诉给副部长,然后说了赵谦的决定,“你们先招人,反正大家都不准长干,我也不敢对倭国有啥期待。咱们也走一步看一步,你觉得如何?”
“只能如此。倭国劳工那种,唉……我觉得这么划算的劳工也不是天天就能找到。”
送走了副部长,赵谦终于能回家。在马车上他想到自己现在的职责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确有些人就是能把权力这件外衣穿的非常非常华丽,可赵谦就是做不到。还是干事更能让赵谦感觉到踏实。所以赵谦还是考虑起修铁路的事情,他想着前几日副部长给他的表格,表格里面各种细项非常清楚,给倭国劳工接种疫苗的钱都是铁道部出的,把种种支出算上,按照土方计算的倭国劳工的工资也只有大宋劳工的四成。
这个计算十分有趣,赵谦明白老爹说从倭国获取劳动力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这种巨大的劳动力价格差距代表着什么,赵谦想不明白。可他感觉这里面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一片模糊中,赵谦最大的感觉是要是倭国劳动力充斥大宋,大宋的人民靠什么养家糊口。
此时的倭国,一队队的倭国劳工们在幕府或者足利家官员以及四国监察人员的带领下抵达了故乡。拿下自己的大包小包,带着沉重的大米袋子步行非常辛苦,等他们看到家门之时这种辛苦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劳工们在门口就开始大声呼唤亲人,见到亲人之后就扑上去相见。那些在家的亲人虽然听说劳工们会被送回来,可贵人老爷还说过只要他们按时交税就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呢!没想到还能见到亲人活着回来,大家可都高兴坏了。
安达寅一郎看着那些人团聚的家人回到家里,看到他们家家户户的房子里都冒出炊烟,心中总算是感觉安定一点。身为贵族,安达寅一郎并不太相信这些贵人们会真的完全遵守大宋的命令。大宋是守信的,他们答应的报酬不会少给也不会多给。倭国贵人们却从不守信,所以寅一郎先去了趟镰仓城。上几次来这里都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次事情并不紧急,寅一郎没有进城,而是前往他之前待过的小村落。回到自己居住的那个破庙,就见这里更破败了。栖身于此的时候寅一郎好歹会砍砍草,现在这里的野草都有半人多高。
破屋子里的小床已经完全腐朽,寅一郎看了看自己用来藏东西的几个隐秘位置,发现已经有人光顾过,那些地方空空如也。这不仅没有让寅一郎生气,反倒让他松口气。那些东西若是放到现在早就坏掉,被人拿走还能对人有所帮助。
离开小破庙,寅一郎就到了橘梗店老板那里。老板老了几岁,看上去没啥大变化。见到寅一郎,他仔细打量一阵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次两人没有到那个阴暗的房间,而是到了老板家的小院子里。在高于地面的走廊木板上坐下,老板叹道:“寅一郎你果然是有来头的人。”
“多谢老板那时候帮助我。”寅一郎有些怀念的说道。
老板接过寅一郎递过来的烟卷,点然后吸了口,有些自嘲的说道:“现在我做不成卖肉生意啦。”
“为何不开个肉铺?”寅一郎问。
“肉铺?呵呵,这哪里是我能开的。”橘梗店老板自嘲的说道:“现在卖肉的肉铺都是幕府的人才能干。我根本没那个资格。”
说完之后又吸了口烟,老板突然问道:“寅一郎能帮我么?”
“我得问问幕府。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幕府都让谁开肉铺。”
听到这话,老板起身走到寅一郎面前正坐,然后深深低下头,“请你帮助我。”
这么搞让寅一郎的心情被破坏不少。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耍威风,而是想重新体会少年时的心情。不过老板这么说也不是没好处,寅一郎先请老板坐回走廊的木板上,就询问起最近村里的情况。
村里没多大变化。寅一郎被抓的时候算是让村里震动了一下,寅一郎把丸子的父亲送去大宋使馆区的医院,医生把丸子的父亲肚子切开,取出了侵入丸子父亲肚子里的恶鬼,更是震动一时。
“丸子怎么样了?”寅一郎想起那个小姑娘。
“她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橘梗店老板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寅一郎叹道:“我在村里和她最熟。”
橘梗店老板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现在村里出名的其实是丸子的父亲,大家都说他的肚子已经品尝过刀刃的味道。是个与众不同的好汉啦。”
肚子品尝过刀刃的味道。这话在寅一郎听来不算是贬低的话,对于武士来说,在战场上负伤,或者切腹,都是光荣。一位普通农民可没有资格享受到如此荣耀。“老板,村里有没有人想出去赚钱的?”
“到哪里去?四国么?”
“更远。”
“去九州?”老板的声音里面有着不解。
“更远。他们愿意不愿意到大宋去干活。除掉往返路程上的一个月,他们要在大宋干够六个月。可以赚到两身衣服,两大块可以给四个大人做身衣服的布料。两口铁锅,两个锄头,五十斤大米。在路上和干活的其间,大米饭管饱。”
老板看向寅一郎,三角眼里面都是不屑,“寅一郎,你不会是要他们去卖身吧?”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做这种生意。”
“你知道一口铁锅多值钱么?”
“知道。”
“你说的布料是哪种?”老板的三角眼里更是露出轻蔑
寅一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劳动布做成的衣服。耐脏乃磨,寅一郎非常喜欢。
老板伸手过来捏了捏厚实的布料,他继续问:“你觉得这身衣服很便宜么?”
“不会很便宜。”
“除了卖身,他们凭什么赚到这么多?”
寅一郎对这样的回答比较有预测,他站起身,“老板,已经有从大宋回来的劳工,最近的离你不太远。你可以去他们家看看么。等你决定了就去大宋使馆区肉店,抱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会联系我。”
说完,寅一郎迈步离开了橘梗店老板的小庭院。他要找的很多,橘梗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第289章 联动(十九)
即便是在倭国,三木川也算是差不多鸟不拉屎的地方。山岭间的石头地里有稀稀拉拉的灌木,三棵顽强生长的树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非常显眼。一条小河从这片石头地里流淌而过。
从这里向前,三个方向都是足利家的地盘。从这里向后走好远才进入镰仓幕府控制的地界。如果不是战争,这里肯定是个四不管地带。足利家的人马沿着难走的石头地里面垂头丧气的退了下来,走在后面还扶着伤者。更后面的则是嘲讽的笑骂声。在石头地的一个高处修建了一座小堡垒。四米高,用石块、鹅卵石与混凝土制成。堡垒上的平台上站满了幕府的人,他们大声嘲笑着足利家的人。
堡垒下面有好几辆破损的撞车,车身保持了完整,堡垒上面射下的箭支完全不足摧毁它。问题出在那个木头桩锤上,粗大的木杆前部碎裂了。足利军派出了非常强的攻城设备,同样派出了强力人员。他们不可谓不卖力,连坚实的木杆都被使用到完全损毁才不得不从堡垒下撤退。
回到己方阵营的足利军们垂头丧气,幕府军趁着足利军没注意在很短时间内利用石头地里充足的石块修建起这座只能容纳百十号人的堡垒。足利军先后发动两次进攻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现在这次是第三次。让沉重的撞车通过这片石头地极为艰难,足利军做到了,在这个过程中付出巨大代价。事实证明能敲开足利家主城的撞车在这座小堡垒面前毫无用处。
此时寅一郎正在镰仓城外的使馆区肉铺后面的房间和足利家的一位地头喝茶聊天,地头的地界在海边,海边风大,湿度大,倭国降雨还多,雨水冲刷下土壤会有流失。这种地界在在倭国都算是很不好的土地。
这样一位地头来合作并不让寅一郎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这位地头居然没有参加围攻三木川而跑来这里。三木川乃是大宋搞的样板工程,寅一郎希望去见识的足利家人马越多越好。
“阁下,我愿意提供我领地上的劳工。”
听了这话,寅一郎简单应道:“哦。”
这种贵族式回答让地头感觉到寅一郎的优势地位,地头只能谦逊的继续讲述自己的请求,“我想购买水泥修建堡垒。能不能请阁下在其中给斡旋一下。”
寅一郎神色没变,抽出一张纸递给面前的地头。地头拿起来看,纸上写着一份清单。以四国军的名义在当地开设钱庄与商铺,倭国劳工到大宋搞生产将不再完全支付实物,而是支付货币。倭国劳工归国之后可以拿着货币到商铺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
“这是何意?”地头有点不明白。
“你们能挨家挨户的去劳工家搜刮他们的铁锅,夺走他们身上的衣服么?”寅一郎问。
地头心说‘阁下你真上道,我的确这么考虑的’,只是这话说不出来。按照规矩,地头这么讲就意味着接下来要提出给寅一郎上缴多少比例。自己辛辛苦苦收缴的物资怎么肯心甘情愿给别人,地头选择了沉默。
“放心,我们不要你的东西。”寅一郎耐着性子安抚地头,“我们要求你们不能把劳工挣到的钱都拿走。得给他门留下一部分买商店的货。流入多少钱我们都知道,你那地方来了多少劳工,大宋给了他们多少钱。算一算就算出来了。你们留着那些纸钞没用,你不是想买水泥么,就用那些纸钞到商店买。”
这个信息量比较大,地头想了好一阵才算勉强想通。他已经按捺不住喜悦,兴奋的试探道:“阁下是说我们可以收那些劳工挣回来的钱,用这些钱买水泥。”
“不仅是水泥,商店里面有的东西你们都可以买。”寅一郎引导着地头的思路。大宋并不想武力掠夺倭国,逼着倭国向大宋缴纳贡品。在寅一郎看来大宋实在是很奇怪,他们到了任何地方只要求经商与开钱庄。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需要投入许多精力去营运。尤其是交易对象并非是贵人而是普通人的时候会更加吃力。然而这是大宋分配给寅一郎的任务,他就得完成。
地头激动了一阵之后又觉得不安起来,“宋国一定会给那些人钱么?”
“你应该去那些地方看过吧?”寅一郎问。瞅着地头的表情,寅一郎确定那厮一定去看过了。“那些劳工们有没有拿到东西,是不是安全的回来了,你一定很清楚。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怀疑大宋会不会给钱?”
“他们这次给了,下次会不会不给?”地头并没有单纯的乐观,钓鱼是要给鱼饵的,如果大宋的目的是骗取更多人去大宋劳动呢?
寅一郎语气中都是嘲讽,“不给的话那就是大宋不需要倭国劳工啦。大宋那么富裕,直接说不要人就好。骗了大家对他们有多大好处么?为了这点东西犯不上。怎么样,你到底准备怎么干。”
地头想了好一阵,试探着问:“我要按规矩收,三公二民。”
所谓三公二民的倭国规矩指土地收入分五份,三份由地头收走,两份留给百姓。税率为60%。按照传统这个收费标准不过分,但是寅一郎当即表示反对,“不行,二公三民。如果你们担心人去大宋太多,那些出了劳力的家庭当年税收得变成二公三民。”
这是大宋那边的人员要求寅一郎必须做到的标准。以前大宋地主收租收一半,借钱年息30%就算是低利率。与倭国比差不多半斤八两的水平。大宋赵官家执政之后农业税降低到30%,大宋贷款利率降到了14%左右。为了能够吸收劳动力,大宋自然要让倭国劳工赚到更多。只有有利可图,倭国劳工才会有热情。更重要的是,只有有利可图,倭国青年和中年劳工才有到大宋劳动的强烈意愿。
对地头来说,二公三私这比例几乎要颠覆他对世界的认知,他立刻为难的说道:“这个就太低了!”
“你不能这么算账。你得换个算法!”寅一郎马上反驳道:“那些人每年有几个月在为生产粮食和赚钱劳动?我说一年四个月算是多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忙自己家的事情。也就是说每年你真正收到的三公二私都是在收这四个月干的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地头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低着头咬着嘴唇想了好一阵,勉强表示寅一郎的话有点道理。
“现在他们四个月在地里干活,七个月在大宋干活。哪怕是二公三私,你收到的已经是他们干了十一个月的钱粮。他们在大宋干的七个月,挣到的相当于在你手下干四个月的两倍。等于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多收了一倍以上。”
说着,寅一郎又拿出列了两个计算的纸给地头看。第一个是劳工家庭在当地按照二公三私收。对于劳工进行三公二私收。地头的收益就从原本每年收取3变成了每年收到了8。如果按照劳工家庭在当地还是按照三公二私交税,劳工自己按照二公三私收取。地头的收益就从原本每年收取3变成了每年收到了7。
只看了两遍,地头抬起头说道:“阁下,我明白了!我愿意按照第一种方法来办!”
本以为自己得费很大劲才能让地头明白,见到地头这么快就搞清楚问题的关键,寅一郎大为惊讶。他不放心,就询问地头到底明白了什么。地头爽快的讲述了自己的看法,劳工还是以家为重,如果能让家里的税收降低20%,他们本能就感觉到赚大了。至于在大宋能赚多少,在劳工看来都是额外赚到的,多赚多拿,少赚少拿。都属于‘意外之财’。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成如此深刻的认知水平,寅一郎感觉自愧不如。然后听地头郑重问道:“阁下,您确定大宋会守约么?”
“你担心大宋会入侵倭国么?”寅一郎反问。
“倭国这么穷,宋国为何要入侵?”
“大宋朝廷那么富,他们骗我们有什么好处?就算把我们骗光了,能让大宋朝廷更富么?”
“阁下确定是大宋朝廷下的旨意?”
“你若是有机会去足利大人那边,甚至不用去,过几天你就能听到是谁见了足利大人。是大宋太子亲自见的使者。”寅一郎自信的说道。他非常佩服大宋办事的手段,决定的事情就会清楚明白的表达清楚,不会像倭国那样故作玄虚,给人诸多猜想的空间。
之后几天,不断有地头私下前来求见寅一郎。寅一郎发现这帮人对倭国劳工朝三暮四的心理都非常理解,地头们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在自己地界上二公三私’的分配方案。大宋太子亲自接见足利家使者的消息也随着时间传开来,不用寅一郎强调,地头们也不再提出大宋信用问题的质疑。
第一批地头密集拜访之后,橘梗店老板来了。听了老板提出他可能召集十来个人的汇报,寅一郎笑笑没回答。这个数字并不让他意外,在倭国掌握大权的是幕府和足利家这样的庞大势力,各种出面办大事的是将领和各地方探题。真正掌握倭国地方的则是各地地头,橘梗店老板顶多是所谓道上兄弟,以力量来衡量,这样的道上兄弟的力量其实微不足道。
第290章 联动(二十)
倭国人说用一个月时间送来人,一个月时间真送来了人。赵谦对四国那边的执行力是有点讶异的,那份附送的报告书让赵谦更是觉得不能小看人。
报告书里面讲述了关于‘三公二私’还是‘二公三私’的问题,包括在各个地头的领地上开设钱庄与商铺的协议。尤其是倭国地头们对派来的劳工进行了甄别,多少人口的家庭中选几名劳工都有严格规定。在满足农业生产的同时,地头们出售劳动力的行为还能获得最大收益。看完之后赵谦都怀疑倭国这帮地头是不是学过经济学。
这种级别的怀疑找人商议会很费时间,赵谦直接跑去老爹那边求教。老爹果然没有让赵谦失望,他从政治经济史的角度解答了这个问题。
在秦汉的时候国家掌握着最富裕最容易管理的土地,通过测量基准点以及各种下雨多少,农业播种技术等数据完成对这些土地产量的预估。从而维持了朝廷的强大力量。随着土地不断发开,游离在朝廷控制之外的土地田庄越来越多。随着人口增加,朝廷掌握的的土地已经无法供应足够量的赋税。西汉朝廷自己无力通过提升技术促进生产力发展来解决问题,所谓的王莽篡汉根本是后来胜利者的笑话。
王莽是在皇帝诏书以及一众大臣以及刘氏宗亲的拥护下登上皇位,他推行的政策是将全国所有土地都纳入国家管理之中。实施朝廷训令制度。结果地方豪强并起,坚决反对王莽的‘暴政’。等刘秀当了皇帝,功臣们坚决要守住自己的庄园,刘秀的儿子问老爹,‘这全国土地丈量没办法推行下去,怎么办?’刘秀表示‘没办法,凉拌。’自此就出现了东汉豪强地主拥有自己土地和武装的时代。
等十常侍与外戚们因为财政问题内讧,东汉朝廷自身的力量崩溃了。中央没了力量,地方豪强纷纷崛起。宣告东汉政权实际上的覆灭。
隋唐的朝廷也想搞朝廷训令制度,面对各种强大的地方势力。科举制度虽然解决了官员来源的问题,却没有解决这个地方与中央的财政和政治利益分配问题。武则天任用酷吏杀关中豪强如杀鸡狗,一度看着解决了地方豪强。然而中央训令制度面对如此巨大的国家不好使,还是出现了安史之乱。最后唐朝只能在政治上调整,准备承认掌握了庄园的贵族们天然就有政治权力。节度使制度就是这种妥协,然而这个改革还没完全成功,庄园经济崩溃了。唐也在血与火的内战中完蛋。
宋代最初是准备在制度上承认贵族的权力,却因为搞了官吏分治的制度,意外的维持了朝廷主导的体系。但这种制度面对广大的领土依旧问题重重,大宋不禁止兼并,土地全面私有的结果是地主阶级不断吞噬国家的财政,最终搞到崩溃。
至于倭国,他们学到的是唐初的训令制度。所谓地头就是有官方身份的庄园主,身为贵族就有政治权力。加上倭国面积小,人口多,土地分配完毕之后迅速形成了完善的封建制度。地头们在自己的封建权力授权内当然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
每次听老爹讲历史,赵谦都觉得自己站在老爹的肩头上俯视世界。或者是跟着老爹穿过厚重的如同山一样的幕布,深入到别人无法抵达的深处,以最近距离看着历史内部最精微的运作。这次也是一样,赵谦叹道:“官家,我一直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官家这当局者比旁观者更清楚。这才是真本事。”
“我不把自己当做当局者,也不把自己当做旁观者。劳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赵谦,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劳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用地头做例子,他们还真不是东晋的士族,养到走路走不了的废物。他们在他们的位置上也工作,甚至是很辛苦的工作。所以报告里面写地头的反应很正常,正因为他们工作,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三公二私’与‘二公三私’中哪一样对他们更有利。就如铁道部长,我现在就不敢和他谈细节问题,因为他比我清楚的多,我说细节就是班门弄斧。要是在细节问题上指责铁道部长做错了,我还不如说,你今天帽子带歪了,我因此开除你。”
“哈哈!”赵谦被逗得大笑,只笑出这么一声,赵谦就笑不出来。他发现老爹不是在开玩笑,开除铁道部长的理由是实话。真正的大实话。笑不出来了,赵谦问老爹:“官家用为人民服务,就是因为得靠人民么?”
“不靠人民靠什么人?进士么?”赵嘉仁反问。
“总得靠劳动人民吧。”
“现在你已经看到有人高喊对刁民不能容忍的话,以后会更多。所以是靠人民还是靠劳动人民这也有分别。掌握劳动技能和能劳动是两码事。现在随着内燃机逐渐成熟,已经开始有生产线,你去看过吧。”
“是的。重复劳动非常辛苦,我干了一天就明白了,干了三天之后完全明白了。”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在付出同样劳动力的情况下干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这就需要人有学习能力有劳动能力。培养学习能力和劳动力是需要很大投入。一般的家庭未必支撑的起。而且一般的家长应该了解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可能不了解孩子们在面对什么。他们自己尚且没有理解什么是学习能力,指望他们能让孩子明白什么叫做学习,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我们除了要为人民提供他们现在就力所能及的工作,还得提供他们的子孙们也能获得提升的教育和渠道。”
“明白。”赵谦认真点头。他越成长越能明白他实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且不说到老爹这辈赵家已经是父子进士。赵谦的外祖父是进士,外太祖,就是外祖父的爷爷也是进士,赵谦外祖母的爹也是进士。所以赵谦的老娘嫁给进士之后,在以前已经接受过充分教育的基础上继续学习,赵谦以前从来没敢小看过老娘的学问,现在更敢小看老娘的学问。
这些进士家族不是教给孩子们怎么享乐,他们教给孩子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将亲身经历讲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长辈们如何克服他们自己面对的困难,通过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进而获得学习能力。这种能力不靠遗传,非得言传身教,经过严厉的管教和指引才有可能让孩子们获得这些。
除非孩子的身体天然的就容易和唯物主义共鸣,还得有非常正常的求学渠道。对于资质一般的孩子来说,教育投资已经超过普通家庭能够承担的极限,那种祖上传下来的门风和认知基准更是难以接触。所谓穷秀才一飞冲天,要么这帮人从爷爷辈就已经开始准备,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没落家族。单靠自己就能获得成功的几率太小了。
“我明白,官家。做任何事都要选择最大成功几率。”赵谦诚恳的说道。
“儿子,我其实不想让你承担皇帝这样的重担。太辛苦,太艰辛,太凶险。”
“明白。爹。我明白。”赵谦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老爹的想法,以前不明白只是因为赵谦就是没有明白的基础。
“既然你愿意做皇帝,我就告诉你,哪怕是为了你自己,你也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爹,我觉得官员就很难这么想,是因为他们获得权力的方式只有从上级获得,所以他们对没办法给他们权力的人民就完全无所谓么?”
“我要对你说,制度本身没有任何倾向性。每一个人民最先需要面对的是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而官员要面对的是国家该如何进步。解决人民痛苦和推动社会进步之间没有等号。推动社会进步在长远看来也未必能解决人民痛苦,因为感受到痛苦的原因是人们感觉到自己无力解决他们面前的问题。说个大而化之的话,如果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痛苦,然后就能获得成功。最少一半人能坚持下去,坚持不下去的人也大概不会因为不坚持而后悔。但是在看不到道路,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九成以上的人都会放弃。仅凭一厢情愿的自我认知而坚持到他们所期待结果的人,一定是怪人,一定不够正常。所以你要先确定官僚们不是好人不是坏人,他们是正常人。”
“那官僚主义呢?”
“所谓官僚主义是指获得权力的一种态度,如果有更容易获得权力的道路,官僚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官僚主义而投奔过去。所以说制度才是根本,制度规定了如何获得权力,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享受什么样的权力。倭国就是非常完备的封建制度,你看那些倭国地头不就执行得很好么。”
第291章 共和(一)
一船几百人,每隔一两天就有一船倭国劳工抵达海州(连云港)或者直沽寨(天津),在防疫站待几天之后就送到集中地接种疫苗。之后送到大宋现在最重要的两条铁路工地上开始劳动。
赵谦本想继续关注,农业改制的事情却把他给拉回到更麻烦的工作中。经过统计,70%的农场人员都愿意个人承包土地,过上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剩下30%里面不乏各种失去劳动力的人,让他们离开集体劳动和要他们死差不多。
在这份非常麻烦的细致工作中赵谦偶尔也能看到有关铁路的消息,牵扯到分地,大票原本在铁路工地上工作的农民都返回故乡。赵谦只能期待倭国地头们能更好表现,尽早提供50万倭国劳工。除了这些,赵谦每天都忙农业工作。在分地之前一定要完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告诉农民土地归国家所有,国家不向农民索要地租,农民没有买卖土地的权力。如果无力耕种已经拥有的土地就把土地交回给国家,抛荒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这份不怎么开心不怎么友好的工作持续不断的进行,冬小麦的麦芒终于开始泛黄。
在遥远的东罗马,冬小麦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成熟。安卡拉军区的将军亲自到了苏伦的农场,见到了元老苏拉与巴尔登女公爵的独子帕特里克。对于帕特里克,将军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即对希拉说道:“阁下,您确定苏伦阁下会以那个价格将小麦卖给我们。”
“是的。”希拉声音里面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按现在的预估,苏伦的小麦亩产能超过200斤,达到了农业公司最好预测。
“人民院通过的小麦收购价格是前年的一倍半。苏伦阁下真的能做到?”将军还是不太敢相信,“苏伦阁下这会儿也没出现。”
希拉解释道:“他在安排收割工作。新到了一批镰刀,他接收之后组织人给镰刀开刃。”
又看了看无边无际的麦田,将军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派人来接收?”
“等谷物晾干就能来接收。将军阁下,你们是要小麦还是要面粉?”
小麦不能生吃,得磨成面粉才能食用。苏伦这家伙种出这么多小麦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还能把这么多小麦都加工成面粉么?将军以前只知道苏伦跟着希拉混,没想到在希拉的相助之下苏伦已经如此富有。想了想,将军答道:“我们要面粉。”
将军离开后第二天,希拉等来了君士坦丁堡钱庄的代表。代表没有像将军那样忽视帕特里克,现在君士坦丁堡都听说帕特里克正在追求希拉,希拉很可能答应未来的巴尔登公爵的求婚。从现在的情况看,希拉并不讨厌帕特里克。
忙到晕头转向的苏伦参加了会议,几名粮食公司的技术人员也来了。屋里面不是东罗马贵族就是大宋人员,钱庄代表拿出厚厚的账册对苏伦说道:“恭喜苏伦阁下,各种情况都显示出你所有的欠款能还清。”
苏伦点点头,没吭声。希拉笑道:“诸位,我们好歹让苏伦有喘口气的时间。”
看着苏伦疲惫的模样,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嘲笑,眼前这位青年在努力打起精神,看着却没啥效果的样子,瞅着挺可爱。帕特里克跟着大家笑了笑,心里面感觉很虚。他的老师都是从君士坦丁堡请来的著名学者,眼前这位苏伦阁下受到的教育明显没有帕特里克高深。然而苏伦阁下却被希拉、君士坦丁堡钱庄、军团东部地区将军所瞩目。现在更是众星捧月般将其围在中心。
此次帕特里克并非是以希拉的恋人身份出现,而是代表巴尔登家族为首的不少西部贵族到这里长见识。见识的确涨了不少,帕特里克对希拉青睐苏伦的担心更是与日俱增。正在这里,苏伦开口问道:“真的能还上?还上之后我就得再借钱购买挽马。”
君士坦丁堡钱庄的代表笑嘻嘻给了苏伦一张结算表,苏伦看了一阵就和代表继续谈起来。那些日常用语很质朴,帕特里克能听明白。夹杂在日常用语中的专有名词就是帕特里克完全不明所以的内容,帕特里克明白这每个词都代表着苏伦发家致富的关键。
正着急间,却见希拉行若无事拿起列表递过来。帕特里克心中欢喜,连忙接过表格看。看了一阵之后他陷入了更深的郁闷。清单上面一些词他懂,更多奇怪的拉丁语单词他完全不懂,表格里面的数字代表什么他更看不懂。满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东西,有几十项之多。帕特里克恐慌的很,忍不住心中质疑他老师们到底都教给他些什么。
经过一番谈论,苏伦热情的伸出手与代表大力握手,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帕特里克郁闷的接机出门,站在太阳地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说道:“巴尔登阁下,你在想什么呢?”
转过头就见到希拉的秘书艾琳娜也走出了屋子到了身后,帕特里克问艾琳娜:“艾琳娜小姐,那张结算表上写了些什么?”
“我也看不懂。”艾琳娜爽快的答道。
听到自己不是整个屋里唯一看不懂的人,帕特里克心中稍微感觉好了点。就听艾琳娜继续说道:“我在被家人安排到希拉阁下身边当秘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要学习什么,我家人其实也不明白。现在我明白我有好多东西要学。”
帕特里克连连点头,他母亲严肃的讲出‘你要跟着希拉和苏伦好好学’的时候帕特里克也完全不明白要学啥。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要学啥,只是确定自己的学问不比苏伦差。帕特里克和同为大贵族出身的艾琳娜都看不懂那张结算表当中使用的文字、符号和数字,这足以证明东罗马帝国新崛起的这帮家伙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新的东西,这些东西不再借助东罗马传统文化和知识,已经开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玩意。这全新的东西大概就是母亲要帕特里克学习的内容。
苏伦他们又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散了,帕特里克找了个空当前去问希拉,“那张表上到底写了什么。”
希拉拿过文件夹,从里面抽出那张表格铺在桌上给帕特里克讲了起来。原来那些文字里面很多都是新的农具、种子和牲口的名字。因为东罗马以前没有这些东西,就只能用引用了汉字的拼音。这下帕特里克才明白那些奇怪的拉丁语到底是咋回事。他尝试着念道‘挽马’‘钢镐’‘农药’……
听着帕特里克用东罗马腔调念汉语,希拉不禁莞尔。她就逐字逐词的带着帕特里克发出大宋的正确发音。练了片刻,帕特里克越来越熟练。他自己也能想起这些词多次出现在苏伦、君士坦丁堡钱庄代表与希拉的交谈中。此时自己也能开始说出这些词,之前的疏远感降低了许多。
见帕特里克这么快就有进步,希拉又把表格的格式讲给帕特里克听。这下帕特里克学过的数学知识也派上了用场。明白的类型和后面数量是怎么在表格中表现出来,帕特里克明白这张表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列是序列号,第二列是物资名称,第三列是物资数量,最后一列就是单项的总额度。表格分两块,上面一个表格是苏伦购买的商品,下面一个表格是苏伦出售的商品。最后有两个总数。弄明白了这些,阻碍帕特里克读懂全部内容的就是这些计数数字使用的文字。
希拉也懒得教这些特别基础的东西,她大概讲了讲,苏伦购买的商品花掉了大概七十万贯四方交钞,苏伦从去年到今年出售的海泡石以及其他矿石价值三十九万贯。
“这还差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帕特里克惊讶的说道。希拉用的是希腊的数字来表示,帕特里克立刻就心算出答案。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是非常大的一笔钱。别说巴尔登家族完全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是把那些跟随巴尔登家族的贵族家产都加到一起,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东部一个普通乡下贵族苏伦竟然价值至少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如果把一年的买卖加起来,他已经经受了百万贯四方交钞……希拉会不会真的喜欢苏伦?帕特里克心里面万分紧张。
“苏伦凭什么有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希拉被帕特里克的想法给气乐了。
见希拉对苏伦做了较低评价,帕特里克只觉得心情立刻好了些。他试探着问道:“如果他没有三十一万贯交钞,为什么君士坦丁堡钱庄要借这么多钱给他?”
希拉不得不继续解释,“君士坦丁堡钱庄没有给他交钞,只是提供了借款担保而已。”
帕特里克之前表现出他的聪明,希拉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帕特里克讲了讲贷款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伦有土地,有一套营运土地的人员和体系。于是苏伦向君士坦丁堡钱庄提供了一份土地抵押证明,由君士坦丁堡钱庄做了审核,评估出一个信用度。这个信用度的计量单位是东罗马的粮食券。君士坦丁堡钱庄就拿了苏伦的抵押文件,苏伦从欧罗巴行省购入的物资不用他给钱,是君士坦丁堡钱庄与欧罗巴行省的钱庄进行结算。
同样,苏伦向欧罗巴行省商人出售的海泡石以及铬矿等物资的交易拿到的不是四方交钞也不是粮食券,而是欧罗巴行省提供的有价证名文件。证明这张文件价值多少四方交钞。最后的结算都在钱庄完成,除非是苏伦格外强调要用四方交钞或者粮食券支付,默认状态下所有买卖都是通过有价证券来完成。
这次君士坦丁堡钱庄到苏伦的土地上看过,认为现在要收获的小麦都能卖出去的话,苏伦收到的粮食券价值超过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他所有欠债可以全部还清。
只要继续用手中的那份土地所有权证明抵押,还清了旧债的苏伦就可以借新债,用新借到的‘钱’来购买挽马。这个流程与以前相同,所有买卖都经过各种渠道通过有价证券来完成,苏伦还是一张四方交钞和粮食券都摸不着。
帕特里克花了很大脑力才明白这个流程,他不解的问道:“卖了小麦,苏伦肯定能收到粮食券吧。这笔钱他总能拿到。”
“卖粮食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由我作为公证人确定苏伦的确将某个数量的粮食交给军团,军团确定货物数量和品质之后出具一份证明。证明军团收到了这批货,并且认同这批货的品质。这份文件也是有价证券。拿着这份证明在规定时间内到朝廷财政大臣那里,财政大臣按照规定签字,这份文件就可以到君士坦丁堡钱庄或者君士坦丁堡钱庄设在各地的钱庄分部去。按照之前苏伦签署的协议,他拿到这份有价证券之后得优先偿还债务。君士坦丁堡钱庄就对苏伦的存款和欠债进行结算,最后多出来的那部分钱会存到苏伦的账户里。苏伦必须提出取款,才能通过取款手续获得粮食券。如果他不取款,那些粮食券只是苏伦账户里的一些数字罢了。”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帕特里克惊讶的问。
“因为这么干最有效率。搬着那么多粮食券,累都累死了。还要保护粮食券,还要防止有假钞。小额交易那是没办法,这种搞法对于小额交易太浪费人力物力。只要上了规模,这么搞就简单的多。帕特里克,你觉得是管理一百个人的交易容易,还是管理一万个人的交易容易。”
“当然是管理一百个人容易。”
“苏伦到现在的交易只用动用这一百个人规模的交易体系就能完成,把那些钱取出,存入,需要动用的是一万个人的力量。其中肯定要出事。但是那种小额交易动用一百个人就不划算,而一万个人组成的队伍可以轻松应付十万件小额交易。这就是为什么苏伦和那些人不同。”
帕特里克想了好一阵,还是觉得很不解,他继续问:“苏伦完成了140万贯四方交钞的交易,难道他自己最后只值一点点盈余么?”
“有价值的是这些粮食而不是苏伦自己。”希拉答道。
“我还是觉得……”帕特里克觉得自己糊涂了。
希拉有点不高兴,她应道:“我给你举个例子,譬如α对β说,你看地上有一坨翔,你把它吃了,我给你70万贯四方交钞。于是β吃了,就拿到了70万贯四方交钞。然后β对α说,那边有一坨翔,你把它吃了,我给你70万贯四方交钞。α去吃了。最后这场交易虽然来回是140万贯四方交钞,其实没啥价值。”
帕特里克被这极端形容弄得很恶心,轻拍着胸脯,他倒是有所感悟。就算是能挣70万贯四方交钞的机会,帕特里克也坚信自己不会这么干。
“苏伦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更加完善更有效率的农庄,朝廷得到的是粮食。苏伦用更加完善的农庄生产明年的粮食,朝廷用粮食来支付给军团的物资,并且保证了帝国的民心稳定。交易本身的目的只是那场交易,至于交易得到的东西用在哪里,两边都不会考虑交易对象。”
帕特里克心念一动,他想起母亲说过的希拉的人生理念,以及他自己这段时间与希拉接触之后对希拉的了解。希拉说过她与任何人的合作都不针对第三方,事情还真是如此。希拉与苏伦的合作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她的利益,在完成交易之后希拉怎么利用到手的东西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苏伦,苏伦怎么利用他得到的东西的时候也不考虑希拉。因为两个人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个人是这件事的合作者,而不是全方位的盟友。
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证明苏伦和希拉之间没有什么私人爱情。帕特里克觉得心里头更安定了一分。
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面苏伦的农场已经完成了收割,帕特里克在希拉的勒令下与旺而达和艾琳娜一起参加了收割工作。每半天工作之后都有专门的按摩师给他们按摩,帮助他们拉伸身体,他们三人也只坚持了两天就因为腰痛暂时退出劳动。希拉好些,她坚持了三天半。
用了五天恢复身体,之后他们又投入到残酷的劳动之中。这次三人就好了很多,都坚持到收割完毕。看着空荡荡的麦田,帕特里克还榨出最后的气力给旺而达与艾琳娜说了个笑话,“我们都变了努比亚人。”
努比亚人就是罗马共和国时代对黑人的称呼,旺而达为了礼貌,呲牙咧嘴的笑了笑。只是笑容比哭都难看。艾琳娜根本没有感觉到好笑,听了帕特里克的笑话,她嘴一扁,失声痛哭起来。
第292章 共和(二)
蓬松的蛋糕上铺着用南瓜和饴糖混合成的厚厚糖馅,糖馅上面涂了一层奶油,用无花果、樱桃、水蜜桃切片装饰。再用深褐色的焦糖勾勒出些细细的线条,安卡拉城丰收祭的主食就端了出来。
一个个餐桌台边满满聚集着军团家属,大人孩子都在品尝着军团在丰收祭提供的美味。鸡腿炸的金黄,猪肋条上涂了厚厚的酱料,烤的香气四溢。这时候自然少不了樱桃烧酒,对于女人和孩子,军团按照《军团食谱》里面的制作方法提供柠檬苏打水。
带着柠檬香气的甜饮,喝进嘴里之后只感觉不知从哪里突然迸发出一个个气泡,气泡破裂时对口腔的刺激让帕特里克精神一振,一口喝下去,片刻后一股气从食道里冲上来,让帕特里克大大打了个嗝。这对于贵族礼仪来说有些不体面,可那种从内向外呼出一口浊气的感觉未免太好。特别是柠檬香气因此更加凸显出来,真是唇齿留香。
看着周围人头攒动,大家的衣服非常普通,帕特里克觉得场面并不亚于贵族宴会。洋溢在会场里面的是富裕、快乐、安心的气氛。就帕特里克的个人经验,普通军团家属参加的丰收祭气氛只怕比贵族宴会的气氛还好点。
先是一顿吃喝,之后就是大人物登场。在不少军团人员护卫下,四辆各有三匹马拉动的敞篷花车出现在贯穿整个丰收祭会场的道路上。民众们立刻就激动了,拼命挤过去,停在军团士兵们组成的警戒线前。
花车缓缓行进,帕特里克看到第一辆上面是地方头面人物,第二辆上面是军团东部将军、财政副大臣和希拉。三四辆马车上的人帕特里克在贵族宴会上见过,都是东部有头脸的贵族。在人们夹道欢呼声中,马车沿着道路直奔主会场。
帕特里克不想和普通人一样去凑热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没多久就听主会场上的民众一阵阵的欢呼,想来是听到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的消息。之后就听民众高喊起来“元老连任!”“元老连任!”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帕特里克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安。蹭在希拉身边这么久,帕特里克觉得希拉平日里和普通的21岁贵族姑娘也没啥特别不同。可在普通21岁贵族姑娘们避之不及的艰困局面之时,男性贵族都难免有些迟疑不定,希拉却会毫不迟疑的迎难而上。所以在男贵族都无法获得地位上看到了希拉的身影。
贵族们面对缺粮的现实,要么气馁要么抱怨,如他母亲巴尔登女公爵这样的人也只能想方设法从那些获得突破的贵族那边学到应对的手段,他母亲甚至不敢期待西部贵族能靠自己解决问题。希拉却和一群之前听都没听过的人在一起解决了东部的粮食供应,眼前的丰收祭只消耗了安卡拉地区农产品中非常小的一点。整个东部在明年夏收之前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这份功劳当然值得连任元老,但是帕特里克却高兴不起来。这只是希拉的个人成功,希拉越成功,帕特里克与希拉的差距就越大。
丰收祭结束之后,帕特里克本想希拉要在这里留一阵子,他去见了希拉提起回君士坦丁堡。本以为希拉会让帕特里克先回去,却听希拉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留一阵子,没想到你也想回去了。”
“你走的话,这边的事情怎么办?”帕特里克问道。他觉得自己更搞不明白希拉的想法。
“你给大家留点余地。很多事情最后还是交给他们来办,干脆现在就交给他们。”希拉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你就不怕……”帕特里克说了开头就说不下去,他自己也不喜欢繁琐的事情。想了想,帕特里克还是觉得希拉胆子真大,他换了自己的想法,“那些人肯定会在最后捞一票。”
“他们不为了捞一票,为什么要忙活这么久?”希拉说着,大大伸了个懒腰。看着希拉娇慵懒的模样,帕特里克心里面生出拥抱希拉的冲动。这时候的希拉完全显露出了21岁姑娘的模样。只是这位21岁姑娘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实在是太与众不同。
看着帕特里克的神色,希拉叹道:“帕特,你呀……你们西部贵族的生活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从拿到现钱才开始紧张起来。我觉得你还是要学学大宋的生活方式。”
帕特里克明白希拉在说啥,跟了希拉三个多月,每天看到希拉都在处理各种细节,参与各种讨论。这些讨论都不是对临时事件的讨论,而是对发生的事情和之前计划的不同进行讨论。讨论的也不是谁对谁错,希拉等人只讨论到这这种不同的到底是设计问题还是意外情况。从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中,这些讨论都非常高端,颇像是苏格拉底理想的具体化。一整件事中不同环节由相关专业人士管理,主导整件事运作的人则是掌握了本质理念的智者。
正因为明白,帕特里克更感觉到失落。他所信仰的,他所认同的,却是他做不到的。希拉却能轻松运用这些高深的道理。
“喂,帕特。你这表情是我说错了什么?”希拉讶异的问。
“不不,是我的错。”帕特里克沮丧的说道。
“哈哈。”希拉笑了,“帕特,我来东部之前和你母亲谈了一次,我们都认为你是很好的人。不过我们都认为你有个问题。”
“嗯。”帕特里克应了一声,他没生气。因为他早就觉得自己并非只有一个问题,而是每件事都有问题。
“帕特,人的自我追求,人的工作,人的生活是不同的事情。我父亲和你一样都是有志于学识的人,你们都想理解世界,寻求真理。我作为我父亲的女儿,我能明白。就算不明白,我也见过。能不能明白我都接受了。所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学会生活。生活就是别管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别管你以为你应该做到什么,在生活的时候你不仅要明白更要做到,家庭成员都不是你的附属品。”
充满希腊哲学对称理念的说法让帕特里克精神一振,马上来了精神。他连忙问道:“这个怎么讲?”
“帕特,我母亲是通过不断和我父亲争吵,最后让他明白在很多地方特别是在家里,我父亲不是那个说了算的人。他高兴不高兴都得先看看我母亲是不是高兴。我可不想和你争吵。所以你得自己想明白了。”
“啊?”帕特里克完全想不明白。他眉头紧皱,脑子里飞舞着无数学者与贤者们的教诲和微言大义。突然间,帕特里克自己明白了。他眼睛蹬得溜圆,大概是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看到生活,帕特里克只觉得目眩神迷。他开口说话,出口的却是结结巴巴的内容,“希拉小姐,我……我……想向你求婚。不,不是。我……我……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看着平日里透着一股子学者傻气的帕特里克竟然能说出恋爱青年的傻话,希拉高兴之余也觉得巴尔登女公爵对他儿子的评价是正确的,‘男人,你得调教他们。指望靠他们解决问题,这个世界完蛋了’。
从安卡拉回到君士坦丁堡不久,君士坦丁堡贵族阶层里面就开始流传出希拉元老和巴尔登女公爵独子正式交往的消息。这消息震动了整个东罗马上层,连希拉的哥哥西塞留斯都专门跑回来一趟。他明面上的理由是送到了军属驻地住了两个月后怀孕的老婆回娘家,然而回家的时候西塞留斯立刻询问妹妹是否正式和帕特里克交往。
希拉早不是普通的小贵族女孩,哥哥西塞留斯在军团驻地都听到这个消息,说明不是哥哥在关心,而是更高级别的人在关心。她爽快的告诉哥哥,她的确在和帕特里克交往。帕特里克已经22岁,希拉再过一个月就满21周岁。希拉虽然当年是因为不想接受母亲包办的婚姻才投奔到办事处门下,这并不等于希拉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身为一位年轻姑娘,希拉对组建自己的家庭也有很大憧憬。
“我当然支持你。”西塞留斯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他这次回来的原因是担心母亲是不是故态萌发又想搞点啥。军团上层对这门亲事颇为警觉,东罗马最当红最知名的元老与西部现在排前三名的大贵族结亲,这件事本身就对东罗马政治有不小影响。既然妹妹是自愿,西塞留斯就决定顶住压力。
看哥哥那坚毅的表情,希拉笑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上层会有想法,我顶得住。”
西塞留斯不想讨论这些,他当然希望妹妹能够幸福,不过心中很自然的就生出警惕,对追求妹妹的混账小子的警惕,他问希拉:“那小子真的那么好?”
“我觉得应该像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希拉笑道。
西塞留斯觉得妹妹对帕特里克的评价未免太高,忍不住问:“那小子今天来么?”
“已经来了。”
“人呢?!”
“在书房和父亲谈话。”
书房里,帕特里克正在认真听制宪委员会现任主席马克西米·j·克莱修斯阁下讲述他对历史的看法。
“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是活的历史,编年史是死的历史;历史是当代史,编年史是过去史;历史主要是思想行动,编年史主要是意志行动。一切历史当它不再被思考,而只是用抽象词语记录,就变成了编年史,尽管那些词语曾经是具体的和富有表现力的……”
帕特里克下意识的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听着克莱修斯阁下的论述。希拉也好,生活也罢,这些帕特里克正在尽力去理解和寻求的东西此时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思维正在快速解析克莱修斯阁下的话,并且将其变成帕特里克自己心灵世界的一部分。在这一刻,帕特里克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因为他已经完全存在于他的精神世界里。
“……当生活的发展逐渐需要时,死历史就会复活,过去史就变成现在的。共和时代的罗马人和古希腊人躺在墓穴中,但是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因为我们自己的需要将他们的思想唤醒。现在被我们视为编年史的大部分历史,现在对我们沉默不语的文献,将依次被新生活的光辉照耀,将重新开口说话!”
“太好了阁下,您说的太好了!”帕特里克因为强烈的赞同认不出大声赞道,随即因为哽咽而说不出话。热泪盈眶中,帕特里克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叠起来,随即看到了那些他以前只能隐约感觉到却无法触碰的东西。
马克西米同样激动,方才所说的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这是以提比略阁下为首的共和派们的共同看法。在共和派们眼中,罗马沉沦了太久。希腊也好,罗马也好,都在共和时代绽放出璀璨的光辉,让现在的人们目眩神迷的光辉。
提比略阁下之所以坚持共和制度,是作为历史学家的提比略阁下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靠理性得出的结论。单从历史事实来看,共和国到五贤帝时代,罗马的元老院、人民院都还在。提比略阁下认为出现优秀领导的时候是可以优先那些优秀的领导者。但是优秀的领导者并不常见,选出优秀的元老就容易的多。这种时候就该由元老院继续维持罗马的稳定,甚至推动罗马的进步。
激动片刻,帕特里克想起今天想来请教的关键,就开口说道:“阁下,我看了我的老师写的游记。那里面说宋国也对古希腊历史有评价,他还专门翻译过来。阁下看过么?”
“在古希腊民主派眼中,共和派是一群利用制度玩议会和公民把戏的废物。在古希腊共和派眼中,民主派是一群通过煽动暴民夺取权力的僭主。所以苏格拉底认为选举制度是最坏的制度,因为选举制度根本无法解决现实问题。是这段么?”马克西米问道。
帕特里克连连点头,他的好几位老师都在他老妈资助下加入东罗马到大宋的参访团,其中好几位甚至到了比大宋更远的倭国。他们除了书写自己的见闻录,更带回不少大宋的书籍,并且开始着手翻译。那些哲学书籍翻译工作只是刚开头,大宋对古希腊与古罗马的评价则翻译出许多。更奇妙的是,许多看法居然是大宋皇帝提出的。帕特里克很想听听同样身为学者的克莱修斯阁下的观点。
马克西米没立刻回答,大宋皇帝这些简短的论述他也没读懂。专程前去请教了提比略阁下,提比略阁下当时没见马克西米,让马克西米等着。几天后提比略阁下派人叫马克西米立刻去,等马克西米到达的时候见到了好多人。提比略阁下给这帮人集体讲述了苏格拉底被判死刑那段时间的古希腊历史。
那时候共和派们已经通过玩弄公民制,把议会弄成了一个马戏团。既然公民权和选票是所有合法性的基础,自己听别人经常夸赞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将军多么优秀,就参与投票对其瓦片放逐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么做不对,岂不是说明公民制度错了么?
“诸位,雅典的公民制度和我们罗马的共和制不同。”提比略阁下上来就先讲述他的基本论点,“那时候大部分雅典人并不具有公民权。史书中说三十僭主杀的雅典人比斯巴达军队杀死的雅典人都多。这是不对的。顶多是三十僭主杀死不少著名的雅典公民,斯巴达人杀死的雅典一方的人可要比三十僭主杀的要多得多!”
参加这次讲课的学者们对这部分历史并不太熟悉,他们也许读过许多书,却没对这些关键细节进行过仔细思考。提比略阁下讲述了那个时代,雅典在和斯巴达的战争中失败了,斯巴达人占领了雅典城。
一部分年轻雅典人要实施普选制度,让大部分愿意追随雅典的人都有资格成为公民。虽然那帮‘共和派’们自称民主,其实三十僭主才代表了民主制度。确立民主制度自然就得罪了之前那帮公民,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在战争中只是参与投票而没有参与战争。共和派与民主派就进行了残酷的斗争。最终民主派失败了。
除了剿灭民主派之外,共和派也对民主派实施了更残酷的血洗。作为三十僭主的亲戚,苏格拉底就遭受了审判。这和马略与苏拉两派之间进行的大清洗差不多。
讲课时候提比略阁下谈了很多,让学者们都大开眼界。对马克西米来说,令他最震动的却是课后与提比略阁下私人的对谈,提比略阁下苦笑着说道:“马克西米,我一直以为元老院有能力选出最优秀的元老来支撑罗马。却没想到我极力反对的希拉却是那位最优秀的元老。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第293章 共和(三)
“帕特里克,没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这是苏格拉底的话。我们最重要的不是单纯去思考,更需要的是对历史,对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进行审视与反思,最终明白自己。你还太年轻,你需要经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
等帕特里克离开书房,马克西米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出去。花园里面的农作物已经更换成花卉,看不到姹紫嫣红只看到碧绿一片。指望去年刚种下的花木就能吐露芬芳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没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提比略阁下就在不断审视自己的人生。审视人生不是要证明自己做得对,而是要看自己做过什么,这些行动的结果是什么。从现在看,提比略阁下相信共和制能让元老院出现强有力的元老,以发展到现在的情况来看,提比略阁下反对的希拉就是那位强有力的元老。这个奇妙结果的确让提比略阁下感到失落,却没有让阁下驻足不前。和提比略阁下就此事的交谈中,马克西米感受到阁下已经对‘什么是强有力的元老’这个题目开始研究。失落感并没有阻止阁下继续前进的脚步。
提比略阁下如此坚持,马克西米对自己前进的方向依旧无法确定。到现在为止的研究中,皇帝与共和制之间的关系太难拿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出来。君权神授,主权在君。除了千余年的东罗马历史证明这套理论执行起来问题极大,甚至能导致东罗马帝国的覆灭之外,这套论点的逻辑非常自洽,从理论上可以解答所有问题。主权在君的帝制与主权在民的共和制之间最恰当的结合点到底在哪里,马克西米陷入了沉思。
《军团食谱》从月刊变成了半月刊,从三张六页变成了八张十六页。除了食谱、军团家属未来供应安排,一些评论性内容也已经出现在上面。最新的军团食谱用充满激情的文字宣传完东部安卡拉丰收祭之后就讲述起关于欧罗巴西部诸国的问题。
这篇文章准确介绍了罗马东西分治出现两位罗马皇帝,罗马皇帝是神在地上的代言人,教会也随之成为罗马分部与君士坦丁堡分部,分别为两位罗马皇帝统领的地区服务。西罗马覆灭之后,罗马分部教士们背叛了教义,与欧罗巴西部的蛮族勾结起来,他们修改教义,全心全意为蛮族服务。
让办事处非常在意的是对论题的引申,赵官家在大宋亲自发动了此类行动,他公开讲:大宋自己实力弱,无法解决北方蛮族,结果大宋内部就出现了认为北方蛮族就是比汉人强悍的邪恶论调。这种邪恶论调的邪恶之处在于完全枉顾事实,事实是以前华夏能将入侵蛮夷杀的干干净净,蛮夷为了活命不得不逃到欧罗巴去。现在大宋同样将蛮夷杀到为求躲避汉人军队的刀锋而全力西逃。现在和过去都证明了汉人的强大。所以那段汉人沉沦的历史并不能当做华夏比蛮夷差,那段历史只证明了华夏犯下了致命错误。文明国家犯下的致命错误不能用来证明野蛮人就是正确的,这是两码事。国内这种邪恶论调要用向人民宣传这种批判的武器进行揭露和斗争,有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使用武器的批判对其中屡教不改的恶贼实施肉体惩戒乃至肉体消灭……
有大宋作为对照,东罗马的发言在办事处人员看来很有亲切感。
‘……除了修改教义之外,蛮族们自知在罗马人面前他们就是野蛮和落后的代表,罗马教廷就拼命诋毁罗马的文明生活方式,只要是罗马的传统就会被诋毁成错误,洗澡是错,澡堂是错,制度是错,罗马人的一切都是错误。通过长期宣传达到诋毁罗马将欧罗巴西部蛮子们洗白成文明人的目的。在东罗马遭受欧罗巴西部蛮子入侵的岁月里,因为蛮子们的武力压迫让东罗马感觉蛮子的话好像有道理,如果罗马没错的话,为什么被蛮子征服呢?……’
《军团食谱》的文章在最后总结出坚决反对这种因为战败就全盘否定罗马的理念,提出分清问题所在,净化蛮族影响,恢复罗马光荣的口号。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自然笑道:“看来接下来就要复古么。”
“为啥不是进步?”辛主任有点意外。《军团食谱》的文章和赵官家的文章中最大区别就是李自然所说的,赵官家是真的承认华夏出现了问题,在指出问题的同时提出‘社会进步’的理念。华夏是因为进步才能碾压周边所有蛮夷,大宋要继承华夏不断进步的传统,大踏步向前。
李自然语气轻松的答道:“对于东罗马,能复古就是进步。就让东罗马复古吧,进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宋就好。”
“哈!”辛主任被逗乐了。笑了一声,他叹道:“你说的也对,进步哪里那么容易。我看太子提出的将东地中海纳入大宋经济边疆的方针,这几年也没完全明白这个经济边疆是怎么回事。现在发现有效执法就是边疆以内。这个道理不难懂,只是太难达到。”
李自然点头却没说话。他其实也不懂经济边疆到底是怎么回事,认为强压东罗马跪倒很容易,让他们乖乖听话千难万难。直到一系列完全无法预测的事件不断推动东罗马政局发展,君士坦丁堡钱庄拥有了界定抵押物价值的权力。这权力不是自封的,也不是武力推动的结果。那是许多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更好生活的东罗马人上窜下跳加上办事处因势利导产生的结果。为了获得资金,为了得到生产服务,有见识的东罗马贵族们不得不拿出有价值的东西。为了完成交易界定,君士坦丁堡钱庄不得不承担起界定抵押物价格的工作。
李自然不说话,辛主任则继续感叹道:“学社说事情发展出结果往往不是追求出来的,而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不得不妥协出来的。我以前不是不信,反倒觉得官家这种气吞万里如虎的人怎么会这么看问题,还反复和我们这么讲。这是看不起我们!这次的事情之后我知道官家真是只说实话!”
李自然继续点头。他也曾经这么想,认为任何事情按照最好标准去做难道不好么?结果任何事情都有其自身规律,身为其中一份子的人其实只能被这股洪流带着前进,并没有办法决定一切。当充满不可知的过程走完最后一步,结果就自然而然的展现出来。正如官家所说,最后的结果往往一样。这个结果是不得不妥协的下限而不是意气风发追求千年大计的上限。
心中有感,李自然像是在叮咛自己般说道:“以后咱们还是要沉下去,追求最好的心还得有,但是不能用上限作为咱们的下限。”
这次轮到辛主任连连点头,这感觉真妙。如官家对道德经的分析,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也就是说,必须要从常无的境界中体悟它的本源和本体,如要想更透彻精辟,则需要在常有之中领悟它在实际发展中的无边无际的可能形态。
东罗马艰苦的现状产生了了改善生活的空间,这就是‘无’。这种改善的模式又可能单凭个人意志或者美好意愿去左右,在各种不情不愿甚至是痛苦不堪的努力之后,众人在进步的基础之上妥协了。最终的妥协在这个‘无’的空间里面创造出‘有’的结果。
经历了好几年时间,见到了各种奋斗、内斗、扯后腿、对战,充斥着负面情绪的过程居然得出了相当不错的结果。辛主任也自然而然生出‘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感叹。
借着这股劲头,辛主任也对李自然学长‘复古还是进步’的评论有了共鸣。他问道:“你觉得东罗马能复古成功么?”
李自然很喜欢这种高格调的谈论,他带着热忱答道:“每个人的复古都不同,大部分的复古都是要复古到他们最阔的那一天,然后努力让这一天永远不要过去。上一轮复古中希拉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支持,至少东部粮价再次回到接近两年多前的水平。这就算是复古成功。至于这次复古,我看不透。你看,官家利用复古清洗儒家影响。现在已经开始讲进步而不是复古。国内已经开始对于汉武帝破坏制度的事情进行讨论和批评。”
辛主任重重点头,大声说道:“就让东罗马复古吧,进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宋就好。”
两人哈哈一笑,心中都觉得非常通透畅快。
位于东罗马社会顶尖的人或许有机会通过某些契机跃出水平,得以短暂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上看到更广阔的世界。那些组成世界的人们看到的就大大不同。譬如东罗马贵族们就只能看到自己靠种地获利的希望,东罗马人民看到的是粮价逐渐下跌,市面供应比较充足,让普通人至少相信现在比较稳定的生活还能继续。
不同的普通人看到的内容也不太一样,军团家属们最近关心的是大量军团士兵们参与施工的东罗马新住宅区的进展。巴塞勒斯下令建设更多居住区,每个军团家庭都有机会获得新的房屋。
希拉元老阁下则提出了新的提案,在建设住宅区的同时要配合手工工厂区,让大家不用每天跑很远到工厂去上班。这个提议作为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提案交到人民院表决之后市民们才豁然开朗。不用掌握什么不得了的知识,只要从新住宅区到现在的手工工厂走一趟,军团家属立刻就知道每天在上下班的路上来回两三个小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元老院得到七成多制成的提案在人民院获得全票通过,一位名叫海尔迪斯的人民院议员投票时生着重病,他让人把他用担架抬到会场参与投票。海尔迪斯议员的行动流传出来之后得到了君士坦丁堡市民的赞扬。
得到人民如此赞赏的态度自然会给朝廷添加无数麻烦,财政大臣专门把希拉请到办公室抱怨起来,“阁下,你这么做又要朝廷花一大笔钱。”
“那些工厂也需要增加投资,提高品质和产量。这笔钱阁下并不用担心,哪怕是为了行省的皮革,办事处也愿意投资。”希拉轻松的给了大臣解决办法。
大臣觉得这理由不错,元国恢复了煤炭与皮革交易,欧罗巴行省也将他们的皮革送到君士坦丁堡的手工工厂来加工。除了皮革之外,行省对东罗马手工工厂的采购越来越多,抱怨也越来越多。与大宋本土的商品相比,东罗马手工工厂的货物的确有差距。很多商品从大宋运到东地中海又非常不划算,行省也数次要求东罗马手工工厂生产出近似大宋品质的商品。
带着希望,大臣问:“办事处真的肯出这么多钱?建设工厂的投资太大!”
“他们不肯投,我们就让他们忍着呗。”希拉依旧轻松自在,因为她知道办事处很想投资。更有趣的是这对四方同盟中的元国未必是好消息,因为条顿骑士团等国家正在采购战马用的皮具和笼头等商品,摆明了就是为了与元国进行大规模战斗做准备。东罗马手工工厂则出产非常好的重装骑兵皮具。当下最大问题在于东罗马现阶段手工工厂的产品品质比欧罗巴西部国家的强,却没强到能完全压倒西部国家同类商品的程度。如果能提升到近似大宋商品的品质,行省就可以通过已经建成的贸易渠道在西部诸国充份销售。
见到希拉这么讲,财政大臣也没办法说太多。他叹口气,心里面十分郁闷。人民院这次全票通过希拉的提案,充份证明人民就是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他们在朝廷的努力下才吃了几天饱饭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抱怨手工工厂的生产环境不好。以前饿肚子的时候别说每天让他们走两三个小时的路去上班,他们每天要花四五个小时到处寻找少量能吃的东西,那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激动。有人能替他们说话的时候,这些人可是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里,财政大臣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他连忙问希拉,“阁下,我怎么听说你准备去君士坦丁堡或者西部的省份参选元老?”
大家都知道希拉之所以在安卡拉地区参选,不是她在当地实力雄厚,完全是在其他地区根本没机会。以希拉当年的影响力,出了君士坦丁堡她老邻居较多的地区,没什么人认识她。包括财政大臣都以为希拉当时顶多选个市议员。
现在就不同了,希拉在安卡拉参选一定可以连任,在东部其他省份参选连任也差不多十拿九稳。在君士坦丁堡有太多人想通过支持希拉在君士坦丁堡参选拉近自己与希拉的关系。希拉要嫁给巴尔登家族唯一继承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东罗马上层,巴尔登女公爵公民也说了她乐见这门亲事。一旦希拉嫁到巴尔登家,以巴尔登家在西部的影响力,希拉当选毫无压力。
希拉神色认真起来,她想了想答道:“阁下,我还没有决定在哪里参选。”
这是大实话,各方都已经向希拉伸出橄榄枝。君士坦丁堡作为东罗马首都,这里的议员给人感觉天然就好上一些。巴尔等家族也建议希拉到西部参选,如果希拉成为西部省份元老,就可以提升巴尔登家在西部的影响力。还有一年多就要开始第二次元老院选举,希拉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考虑。
离开财政大臣这边,希拉心里面忍不住想着自己未来会如何。她一点都不讨厌组建自己的家庭,帕特里克是个年轻学者,希拉见识过太多对付学者冒傻气时候的手段。她不担心自己未来降服不了这个家伙。在这样的局面下,希拉当然希望能够过得更舒服些。在哪里参选无疑对此会有很大影响。
自己想不明白,希拉干脆跑去了办事处。虽然谢松不在这里继续工作,李自然学长的见识在希拉看来并不在谢松之下。李自然当然抽空接见了希拉,听了希拉的问题,李自然果断答道:“你别犯傻,坚决在安卡拉地区参选。其他地区的人说什么你都别听,继续当安卡拉地区的元老。”
没想到李自然态度这么激烈,希拉不解的问:“为什么?”
“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官家说,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潮之后就能看到谁不久前在光着腚游泳。希拉,你真正的合作者都在安卡拉地区,离开了安卡拉后你就只能被被人支配。我举个例子,你在安卡拉说你要参选,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你不参选才奇怪。在其他地区,你要多说多少你在安卡拉不会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你这么说了之后别人又能相信多少?”
希拉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心里面更是悚然。简单的几句话就讲出了希拉的现状,她此时的荣光完全是因为大势到此,在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希拉恰好走到了那个位置。很多别人不屑去干或者根本认为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丢给了希拉,希拉当时推广土豆和南瓜烹调方法时候可不认为这是啥好差事,如果没有在办事处历练的几年,她也根本办不下来。
想到这里,希拉浑身冒汗,忍不住用手指在额头上刮了一下。好多汗水留在手指上,甩掉这些汗水,希拉的心情却更低落。
李自然对希拉的反应很满意,年轻人走到今天当然会飘飘然,以为靠自己就足以操纵如此巨大的力量。天妒英才,既然是上天把那些人扶到那个位置上,失去了上天的眷顾,那些不知道轻重的人都被重重抛下来原形毕露,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大宋朝廷中存在任何风雨中都能屹立不倒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渡过过去几十年的狂风暴雨。很多人认为赵官家的人就一片坦途,包括朋友和敌人在内世间所有力量都在助他一臂之力。学社内部的共识只有一句话‘赵官家从十三岁开始就用尽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四十年。’如果以为几年功夫就足以和四十年艰苦卓绝相提并论,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我一定会在安卡拉地区继续参选,再也不会想去别的地方。”希拉艰难的说道。
李自然点点头,“放心,办事处一定会支持你。”年轻人犯错很正常,该拉一把就要拉一把,更何况希拉又是办事处第一批买办中出现的优秀人物,算是大半个自己人。现在不用办事处花费特别的力气,许多以前根本无法接触的东罗马贵族已经主动表示愿意和办事处合作,通过君士坦丁堡钱庄,这些合作者们都开始请愿或者不怎么请愿的加入维护大宋经济边疆的队伍中来。希拉对办事处有很大的功劳。
“对了,辛主任想找你谈谈投资手工工厂的事情,你去见他一下。”李自然命道。
处理完希拉的事情,李自然又开始看郝康的最新情报。大宋元旦前行省与大马士革达成合作意向,半年过去了,郝康执行的非常不错。大马士革刀剑,大马士革月桂油肥皂,大马士革玫瑰香水都开始大量出货。如果郝康这个混小子没有勾搭大宋女外交官的话,李自然觉得满分一百分至少可以给郝康打一百二十分。勾搭就勾搭吧,对某位女同学有青睐这不稀奇。问题就在于郝康这厮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谁给捅出来了,还给捅到报纸上去了。
以现在的大宋对蛮夷的态度,国内已经开始有人吆喝‘不和亲’的口号。事情暂时没有波及到欧罗巴行省,可欧罗巴行省也不得不做点准备。唉!这帮兔崽子们!真让人不省心!年长一些的李自然学长只觉得很无奈。不过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对这帮‘兔崽子’竟然有些羡慕。郝康、希拉,正在恋爱中兔崽子们有着发自内心的幸福气色。李自然……就没有过。
第294章 共和(四)
船停在海州港,郝康与穆同学并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穆同学严肃的表情,郝康知道穆同学心里面很紧张。郝康也紧张,却不是因为恐惧。出生入死好些回,他早就不再为生死而恐惧。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同学会不会承受不了压力。
“咱们下船。”穆同学说道。
郝康背起两人的行李,走在了前面。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两人,见到穆同学跟在郝康背后下来,穆同学的父母率先冲到两人面前。穆同学的母亲神色先是气愤,看着高大秀美的郝康用混着学校普通话味道的纯正江南话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郝康。”穆同学的母亲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看到老婆竟然被这个颇给人好感的混账小子迷惑,同样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穆同学父亲上前一把推开郝康,拉着穆同学的手就喝道:“你出去就知道瞎闹。我再也不会让你出国啦!”
旁边的就是外交部的人,他们已经准备好马车,此时上前让郝康与穆同学一家分别坐进两辆马车。两位年轻男女都没有反抗,只是在上车前都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等众人上车,两辆马车启动,直奔火车站而去。
赶时间,这些人乘坐上压路的火车直奔目的地开封。倭国地头们办事给力,送来超过十万的倭国劳工。每人每天挖三立方土,到了八月,铁路就从海州(连云港)铺到了开封。铁路本身的重要性已经无法形容,开封去海边再不用走几天运河,坐火车一天多点就能抵达。令赵谦欢喜鼓舞的不止这点,大宋对倭国的介入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终于抵达目的地。有了扎扎实实的契合点之后,大宋与倭国在利用倭国劳动力方面终于能真正合作起来。
老爹对倭国的想法从几十年前就非常明确,依旧需要很长时间按部就班的努力。最后几年才参与其中的赵谦亲眼看到最后几年激烈的变化,世界有规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规律运行却不是按照人们的想象。这同样毋庸置疑。孙子说,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修道而保法,这话说的真妙不可言。参与其中的赵谦回想过去那些年里面的艰苦,真是感慨万千。有老爹在,赵谦完全不用担心大方向,老爹的大方向从来不变。‘保法’二字需要执行中的坚定,不管对方怎么变,赵谦这边都不能让变化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方向正确,执行坚定,又不急功近利只求结果。最后这件事才能成功。
在战争条件确定的情况下,对于指挥官的要求就是坚定。事情成功之后回望来路,觉得步步有理。亲自走过那条路的人才明白每一步带给大家多少困惑、不安、不满,甚至想推倒重来。
自己能如老爹这般坚定么?赵谦本想总结这件事,却不得不卷入别人恋爱婚姻的事情中。这让赵谦有点烦。看到被人恋爱,赵谦心里面就不是太爽,反正他的恋爱失败了。而且这件事本身又不知道被谁捅出来,造成的影响不好。没办法,赵谦又跑去找老爹寻求帮助。
“这算是个案,也是特例,咱们依照人情来解决吧。”赵嘉仁轻描淡写打得答道。他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帝本人拥有最高参决权,赵嘉仁不想自己再把事情上纲上线。
“特例会不会在以后被当作范例。”
“那就得看你怎么看待特例了。”赵嘉仁笑道。到了快60岁的年龄,赵嘉仁觉得自己能更全面的看世界,用放下很多东西的视角享受老年人倚老卖老的乐趣。
“请官家给说说。”赵谦对此很有兴趣。
“第一,这里面是否存在未成年人,存在未成年人就犯法了。第二,是否存在胁迫这种犯法行为。第三,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故意欺瞒,隐藏了能影响婚姻结果的事情。第四,外国人是否蛮夷。他的国家,他本人受到的教育,是否会说汉语,是否能读懂和已经懂得多少中华古籍。第五,他们对于婚姻的理解是否符合中华传统。第六,大宋这边的人是否明白因为这场婚姻而被剥夺的个人权利和权益。”
赵谦已经拿出小本本开始记录,等老爹说完之后他又把前面没来得及记录的问清楚。记完之后重头阅读一遍,赵谦赞道:“妙啊。官家,这特例比大宋自己人结婚都严格的多。”
“特例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要符合道理,要符合人情。要是特例是法外开恩,让非法的变成合法的,那就别搞特例了。”
赵谦连连点头,接着却说道:“官家,就我知道的情况,这些对那两个人不是问题。”
“他们两个是什么人,他们两个都是大宋的大学生。在主流社会当中已经属于有见识有经历比较能干的那一批。不提国籍的话,他们强强联合,大概还两情相悦。我才把他们当特例。普通情况是边界上有大宋女性被掳走,报纸上不会讨论什么要不要和亲,而是询问大宋军队什么时候去讨伐蛮夷。”
“官家,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扶植的考虑么?”
“赵谦,你千万记清楚,谁都不傻。大家为什么愿意合作,因为在我们眼前面对的利益上我们有合作空间。合作不是别人变了咱们的奴隶,从此被咱们完全控制。要是这么想,那就不是别人没能耐,而是咱们自己傻。合作就是合作,生意就是生意。有理、有利、有节。”
赵谦非常认同这些观点,他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大声问道:“官家,我参与到倭国这件事里面,只觉得官家眼光看得比我们远了无数倍。我在操作此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干到了终点,应该结束了。官家就不会。官家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继续向前,这件事还得继续向前推动。现在这件事结束了,我已经能看到这件事结束了。现在只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东西落实就可以了。我反思的结果,官家在三四十年里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官家已经看到了的。只是根据大宋当时的力量选择当时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官家每一步都赚到了。若是让我来做,那就是直奔最终,再好的思路和认识都会失败。我想知道官家对世界发展的认知,指明了这条路,我再无任何疑惑了。剩下的就是干起来。”
赵嘉仁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以前赵嘉仁就觉得奇怪,为何古人不如今人。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几千年来人类的大脑没啥本质变化,只怕连细微变化都很有限,缩短到七百年的时间更谈不上有啥变化。宋代人的大脑与21世纪的新中国人民没有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常识’。
历史改变了,文天祥发生了变化,只是不够大。赵嘉仁强力培育的新人中终于出现了敢把核心问题问到赵嘉仁脸上的年代人。这让赵嘉仁确定自己没想错。只是这个问题牵扯到赵嘉仁自己的根本,他的一切都来自于他学到见到的东西。
想拯救大宋就得毁灭临安朝廷,想拯救中华就得毁灭土地私有制,想推动社会进步就得消灭封建制度情怀党。这不是赵嘉仁千辛万苦上下求索的结果,而是他通过学习了解到的历史事实。即便如此,赵嘉仁第一次转生的时候还瞻前顾后,全家被杀的现实让赵嘉仁明白了看着冷酷的正确结论本身就是仁慈。想拯救中华就一定要牺牲一些人,这点牺牲与华夏毁灭的代价相比无足轻重。
这些东西赵嘉仁能明白,但是赵嘉仁并不知道该怎么讲给他的儿子听。两个人在智力上没本质区别,在个人努力上也相差不大。让两个人之间出现天谴鸿沟般差距的原因就是‘常识’。
看着老爹表情,赵谦心里也有些惴惴。他爱自己的父母,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赵谦越感到庆幸。这时代太多父母把子女当做自己的私有物,自己的父母从来不这么看,子女是他们生活的产物,所以他们就全力把子女培育成能靠自己应对世界的人。哪怕赵谦是天家的子女也如此。
现在赵谦所做的是向老爹讨要他人生的根本,拿到这笔宝藏就意味着拿到了老爹的所有。别说对一位皇帝,哪怕是普通家庭的父亲也大概无法接受。这意味着儿子从此获得了父亲的所有思想,而父亲能够引领家庭靠的就是这些。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就听老爹说道:“这将是非常辛苦的学习。”
“我会竭尽全力。”赵谦喜道。
“这也会非常残酷,这要你改变你的常识。你想真正的将这些常识变成你的东西,就得进行更多艰苦的工作。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会尽力!”赵谦能理解老爹担心。
“另外,你有了力量,就会感受到你自身的邪恶。我现在回头想,这些年杀很多人的出发点是我个人的恶意和恐惧。虽然我也在极力化解这些回忆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却做不到。”
赵谦愣住了,他也有这样的感受,很多时候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理由解释的事情背后却是非常阴暗负面的动机,那种因为愤怒和恐惧生出的残酷冲动让赵谦经常觉得一阵阵后悔。没想到老爹这样强大的人也会如此。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明白这些,就需要建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信仰。如果没有这样的终极信仰作为支撑,你自己的良心就会崩溃。你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拥有强大力量,所以不得不通过满足自己欲望来证明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人。”
“官家,终极信仰是什么?”赵谦听过这个词,却没办法理解。
“终极信仰就是我现在没办法证明其正确和必然,但是我就是坚信他是正确的。并且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去完善这个终极信仰。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要有信仰。正因为是终极,所以我才毫不迟疑的追求下去。”
“我……不懂。”赵谦答道。话出口,赵谦就觉得这么说也未必正确,老爹就是赵谦的终极信仰。因为老爹做到的事情是赵谦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赵谦才倾尽全力追随在老爹身后,希望能够看到老爹所看到的风景。这种追求所获得的快乐超出赵谦从其他地方获得的快乐。老爹说那是人体的脑多肽奖励机制造成的感觉,赵谦却愿意相信那是类似灵魂震撼带来的欢乐。种欢乐不止于一时,获得的越多,赵谦就觉得更加自信,更无畏惧和疑惑。
“那是因为你见识的太少。不过……算了,我会教给你我眼中的世界,完全是我个人眼中的世界。你在听之前先做做准备,那是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个人的基点。你不要模仿这个,因为这是纯粹的个人观点。这只是我在坐标系上的立足点,而不是整个坐标系。当你感受不到你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的时候,可以尝试与我进行对比来寻求你自己所处的位置。哪怕你学到了我的所有,你依旧是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只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坐标点。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赵谦觉得这段话好普通,像样的老师们都会把各种课本上的这段话讲给学生们听,不说听出茧子,反正赵谦已经烂熟于胸。此时他灵光一闪,答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嗯。”赵嘉仁点点头,很是高兴。逻辑学就这点好处,它不会让人变得更聪明,也不会给人灵异的能力。逻辑学只是一门很有用的工具,它起到的作用就是让接收过逻辑训练的人在自己完全不懂的情况下也不至于脱离基本的道理太远。面前的儿子哪怕是在背诵课本,也说出了课本告诉的正确方向。心中满意,赵嘉仁就继续下去,“我得备课,你先等着。郝康的事情你去处理一下。”
“官家是想把蒙古纳入大宋经济边疆么?”赵谦也放下沉重的思想辨析,处理起更轻松的具体工作。
“倭国和东罗马也算是文明国家,文明国家的特点就是他们有制度。就如同中华,从祖龙开始的核心制度到现在没啥变化。东罗马被入侵,短暂亡国,所以就显得制度混乱。倭国呢,继续建立到现在已经非常稳固。我们谈制度,就可以用先进和落后来评价。因为制度本身有如此定性的价值和标准。蒙古的文化无法支撑起一个制度,除了武力之外就没办法和蒙古交流。他们有传统和作派,却没有制度。简单来说,当我们终于从制度层面与倭国地头接触的时候,倭国向大宋提供劳动力的制度就建成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讨论和维护这个制度。我们和蒙古人之间能建立个啥制度呢?”
赵谦连连点头,觉得眼前的某块迷雾又被现实经验和老爹提出的理念扫清了。对倭国和东罗马进行经济控制建立在对方也有文明底线的基础之上,大家可以文明的交往。大宋通过贸易获得利益,倭国与东罗马也通过贸易获得利益。和蒙古之间的任何协议只要产生利益,蒙古就会想通过武力来独占这份利益。于是和蒙古之间的制度性性往来的基础就是干掉蒙古。干不掉蒙古,任何制度都是瞎谈,都是肉投馁虎抱薪救火。
越想这话就觉得这话讲出了事实和真实,赵谦对老爹要讲的课更充满了期待。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又有什么是看不清的呢?
赵嘉仁也在想类似的事情,对于蒙古乃至侵吞了蒙古的俄国传统是赵嘉仁21世纪和一位哥们喝酒聊天时候听到的。当时大家谈论的本是德国的巴巴罗萨与苏联的大雷雨计划,苏德和平协议签署之后德国转头对付西欧,铁人大叔就制订了大雷雨计划,这个计划的基础是德国与西欧陷入旷日持久战争,极大消耗他们力量。在两边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几百万苏联红军从占领的波兰出发从背后干掉德国,推平西欧。
键盘政治局的宅男们谈着谈着跑题是正常,那位哥们就讲述起俄国没有制度,他们的传统就是恐吓。从战争角度来看,德国一个月干掉法国荡平西欧之后,苏联就得考虑以防守姿态来应对。但是俄国的传统让铁人大叔在苏联瓜分到的波兰地区投入重兵摆出进攻架势。意图以布置重兵的方式吓唬住小胡子。
没想到小胡子一眼就看穿了铁人大叔的把戏,毫不迟疑的发动了进攻。大雷雨对上巴巴罗萨,小胡子把苏联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赵嘉仁听到这里只觉得豁然开朗。他以前没这么考虑问题,却看过别的很多书,书里面让赵嘉仁看过两个观点和史料,第一,俄国其实是继承的蒙古文化。第二,很多德国军人在发动巴巴罗萨计划之前其实不想打这一仗。当时虽然德国也谈不上充满了对苏联的好感,至少觉得已经干掉了传统西欧敌人,德国也该大复原,大家回家享受战争红利。苏联至少在当时是德国的盟友么。
结果发动了巴巴罗萨战役之后,德国一线军人的观点就变了。在赵嘉仁看到的一篇访问二战德国兵的访谈里,那位接受访中国传记作者问的德国兵坚定表示,‘苏联人的军队分布根本不是防御性的,而是进攻性的。我是军人,我看过那么多苏联的军事布置之后确信苏联就是要对我们发动进攻。我是军人,我明白的。’
这些资料与这位哥们提出的论点结合,让赵嘉仁豁然开朗。以前让他疑惑的资料瞬间就变成了让他明白道理的内容。这些认知‘常识’在现在甚至变成了对蒙古帝国分析的基础。
想到自己要给儿子讲述的内容,赵嘉仁心中压力更大。这么多的常识建立的基础是无数的历史,还是比现在大宋局面先进太多太多的历史。创造出赵嘉仁自己本身力量就是这些历史以及对历史的学习和认知。自己的儿子和现在的大宋有能力接受这些理念么?
想到这里,赵嘉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话。葬礼,无数的葬礼,高贵的、卑贱的、尽哀荣的、默默无闻的……所有这些葬礼刚刚结束,悼念的钟声还在空气中残留著震荡,人们已经开始跳舞。
不仅仅是跳舞,还要工作、学习、恋爱、结婚、举行庆典、寻欢作乐……这就是民众,被争取、被利用、被牺牲、被保护的民众。他们就像是泥土,怎样践踏也不会被玷污,渗透多少鲜血也能开出鲜花的泥土。看著他们,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是怎样的动荡纷争,多少枉送的天才的性命、英雄的血,都是值得的。所有的人都将死去,只有他们永远活著。
在那个人也曾经为中国该怎么摆脱历史循环怪圈而苦恼,但是他选择了学习,仔细阅读了二十四史之后,那个人说找到了摆脱这种怪圈的方法,就是人民民主。
赵嘉仁读到这个历史的时候有点感动,因为他认为那个人是人民中的一员。但是当时的认知也仅此而已。现在赵嘉仁发现至少对他自己而言,如果他不能把终极理念建立在那个人在嗡嗡嗡那么激烈的社会运动中极力向人民宣传的‘人民是国家主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基点之上,赵嘉仁就找不到能够承担这样强大力量反噬的方法。
强者也会恐惧,强者也会不安。如果不能为人民服务来获得落脚点,那就只有吞噬人民来获得安心。野蛮和文明中都能产生强者,野蛮和文明的分野也就在于此。
第295章 共和(五)
郝康经历了他人生中最焦虑的大半个月,大宋人员的询问内容让郝康觉得莫名其妙,穆同学和家人的争执让郝康觉得万分担心。直到他被穆同学请去了家里。
穆同学的老爹开口就问:“郝康,你一个人蒙古人不觉得这门婚事不合适么?”
郝康对此早有预料,便是这么不礼貌的问题,郝康也不生气。他从容应道:“我不是蒙古人,我是元国人。”
“这……这有什么分别。”
“元国从上任国主开始就全面汉化,我们讲汉语,用汉字,改汉姓,实施大宋制度。元国和蒙古是不一样的。”
穆老爹听到这些内容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看得出他从穆同学这边已经听到了这方面的内容。穆老爹继续说道:“你已经不是元国人了。”
郝康心中一痛,但是他没有生气,只是语气平淡的答道:“我现在是大马士革总管,我所在的地方就会汉化。”
穆老爹一愣,不仅是郝康的话让他意外,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那种权力者才有的东西让他也有些震动。加上穆夫人又轻轻捅了捅他,穆老爹暂时沉默下来。穆夫人接过话头,“郝康,你现在还一直打仗。我担心。”
郝康温和的应道:“阿姨,我小时候在大都……就是幽州城生活,没安稳几年就跟着我爹西迁到基辅,之后从基辅到杭州上学。再之后回元国搞了不到一年的水利,接着到巴格达做水利大臣,再到大马士革做总管,之后回元国,中间还被东罗马把我扣在君士坦丁堡两三个月。打完仗之后我又带着一万多部下重回大马士革做总管。和我以前经历的种种相比较,以后要打的仗根本不算什么。哪怕规模再大,也伤不到我。”
“为什么?”穆夫人对这说法有些意外。
“以前我经历的不是和大宋打仗就是和自己人打仗,那些战争无比凶险。以后我的敌人没有大宋,也没有自己人,对付敌人并不难。”郝康解释道,解释到这里他突然又觉得这话不合适,就换了方向,“我不会让小穆遇到危险,这点我有信心。”
穆老爹和穆夫人都经历过战争年代,知道兵凶战危。郝康的话的确是出生入死之后才能说出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大宋或者自己人更可怕的敌人。然而闺女是亲生的,两人当然知道闺女愿意跟着郝康,但是两人都不想让闺女过上这样危险的日子。正在沉吟中,就听女儿说道:“爹,娘,我愿意和郝康在一起。遇到什么事情我都认命了。请你们答应我们吧。”
老两口之前和女儿说了这么多,也知道不答应又能如何呢。朝廷派来的人问的问题很尖锐,却只是要确保这门婚事中没有违法问题。关于蛮夷的调查问题看着凶狠,却不针对国籍和民族,只针对个人经历。
只论个人经历,郝康在大宋至少也算中等靠上。郝康自己甚至没有宗教信仰,他和大宋普通大学生差不多,都信唯物主义。郝康的老娘又是宋人,如果郝康现在也是宋人,老两口甚至不会对郝康老爹是什么人提出质疑。
见女儿态度坚定,连朝廷都没提出反对,穆老爹长叹一声后站起身,撂下句“儿大不由爷,随你们吧。”转身而去。穆夫人也只能摇头,这时候总不能把自己闺女逼死吧。
好不容易通过了家长这关,郝康与穆同学就去了大宋民政局申请。根据大宋《婚姻法》,婚姻是成年男女两个人自愿结为夫妻。从法律角度,任何婚礼、仪式都不是法律要考虑的问题。填表,开证明,只要通过行政程序之后两人在国家角度上就已经是合法夫妻。
郝康现在是蒙古大马士革总管,他不用在几万里的单程道路上往返,跑去蒙古大使馆开证明就行,这可省了郝康许多事情。拿到红皮的结婚证,郝康突然笑出声,“哈哈,我想起拿到高中毕业证时候的感觉,几年时间,那么多辛苦最后只是那么一个小本本。结婚也一样啊。”
穆同学微微点头,她在外交部干了这么久,对于开证明经验更丰富。但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法律上的结果只是个小本本,貌似真的不对等。不过这已经不是穆同学关心的,她意识到自己从单身女孩变成已婚女性。光是这个变化就让她不得不感慨。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的事情办完。”郝康知道穆同学还得向外交部辞职,辞职需要流程。
“你不担心大马士革么?”
“担心有什么用。现在你最重要。”郝康答道。
穆同学心中感动,她握住郝康的手,“等我忙完这些,咱们就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到死不分开。”郝康认真的应道。
外交部接到穆同学辞职申请的时候并不意外,便是穆同学不辞职,外交部也倾向不再继续雇用穆同学。此时外交部讨论的不是穆同学,而是穆同学的新婚丈夫郝康。主会的外交部长杨从容说道:“我们对蒙古的野蛮有刻板印象。以前总以为蒙古靠着野蛮能够打败大宋之外的国家,根据现在的情报来看,蒙古主动向奴隶王朝发动进攻,却没能打赢任何一次。以后我们要对蒙古的战争能力做更详细的评估。这个不限于蒙古,以后我们要对地球上所有国家进行评估。”
与会的其他人都没有接腔。大宋的确对蒙古有异乎寻常的高评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大家就是觉得蒙古很能打。眼瞅可能出现第二个从正面击败蒙古的国家,大家心里面并不高兴。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高兴。
看到几乎让大宋灭国的蒙古在遥远的蛮夷之地被打爆,杨从容也觉得很羞耻。不过他从欧罗巴行省出身,对蒙古的实际了解比国内这帮多很多。如果伯颜和郝仁依旧在为蒙古朝廷效力,奴隶王朝的远征军此时应该覆灭了。便是有伯颜与郝仁的蒙古也照样为了活命而逃去巴格达,所以这种羞耻感本身缺乏道理。可明白道理不等于就能转变思路,杨从容依旧感觉羞耻。如果是大宋给蒙古最后一击就好了。
尽量整顿心情,杨从容说道:
“关于郝康的事情,不少人说了是否扶植他,我的看法是先听其言观其行。大家也不用在意,若是两河流域真陷入全面混战,我们大宋照完全可以征服这里,顺道恢复波斯都护府。如果郝康真是个可造之材,不用咱们说什么,他自己该知道怎么做。若是咱们先联络郝康,只会让郝康看不起咱们大宋。另外也会让郝康对大宋更生忌惮。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
还是没人说话,这是另一种情绪。外交部现在承受了不小压力,官家派太子处理此事虽然帮着外交部挡掉很多指责,对外交部的指责依旧存在。外交部知道自己其实啥都没做错,正因为如此,外交部格外委屈。
杨从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现在我们要与欧罗巴西部各国建立外交关系,这件事要抓紧办。看看欧罗巴西部各国到底是什么态度。”
情报处长开口了,“听说欧罗巴西部各国曾经派遣使者到君士坦丁堡,最后和君士坦丁堡闹翻了。君士坦丁堡对于被欧罗巴西部各国入侵的历史非常痛恨。行省是四方同盟中的一员,四方同盟中其他三方只怕都要和欧罗巴西部各国开战吧。”
这些情报大部分都是欧罗巴行省提供的,作为行省第一任节度使,杨从容心中有些无奈。官位不同立场不同,如果从外交部的角度看世界,四方同盟现在的态度颇具进攻性。东罗马现在不可能进攻欧罗巴信不,元国此时也没兴趣打下去。西罗马帝国的伯颜态度就显得颇为暧昧。他已经向原本就属于西罗马帝国的弗朗西与西班牙提出了宗主权的问题。
从伯颜的角度来看这不奇怪,历史上东西罗马分治的时候地中海是罗马的内湖,从地理角度来看,夺回弗朗西与西班牙的西罗马帝国才算是完整。如果西罗马帝国此时抱残守缺,弗朗西和西班牙打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这样的难题自然有办法,杨从容答道:“此时请示官家圣裁。”外交与军队归皇帝直接管理,皇帝圣裁无疑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郝康带着老婆乘坐轮船回到大马士革的时候,大宋外交部也没有任何动作。这让郝康心中感叹大宋外交部是真沉得住气,让郝康之前所有准备全部落空。等郝康与穆同学一起出现在大马士革文臣武将面前,郝康再也不想考虑这些。追随他的部下并没有因为郝康娶了宋人而有丝毫不满。相反,部下们热烈表示对穆同学的欢迎。
在郝康出发之前,大马士革这帮文臣武将就对郝康此行充满了信心。他们都支持先王郝仁的政策,认为元国没必要背起蒙古与大宋的仇恨。郝康的婚事让他们觉得大马士革小朝廷的模样越来越像是元国到基辅不久的局面。内有宋人王后,外有大宋合作,也许大家可以在大马士革重现元国当年的局面。
郝康回来之后第一个行政命令就是任命穆同学当上了大马士革妇女联合会的主任,这是两人在路上商议的结果。穆同学的专业是外交,现在元国需要强有力的外交。可郝康坚决不放心穆同学出使各国。既然如此,郝康就只能安排穆同学做妇女联合会的工作。
发表完这个命令,郝康就询问起最近的战局。最新消息中的蒙古抗住了奴隶王朝的进攻,靠着大量回回炮以及占据优势的内河水军,奴隶王朝始终没能形成完整合围。脱脱大哥这么能干,郝康下令再送些蜂蜜和饴糖到巴格达去。蜂蜜不仅能吃,更有许多作用。最明显的功用之一就是做凝血剂。伤口倒上蜂蜜很容易就可以凝血。而且蜂蜜中细菌少,用蜂蜜凝血可以减少伤口发炎。在炎热的两河流域非常有用。
之后郝康马不停蹄又去看了林木建设,在各种湿润的盐碱地上已经栽种了许多胡杨树幼苗和红柳。除了这些之外还栽种了许多无花果树。不少无花果已经结了果实,这也是行省在合作时候推荐给大马士革的作物。无花果生长的异常迅猛,很多苗圃里面的幼苗都能开花结果。只要能种活,无花果树一亩亩产能有两三千斤。无花果脯哪怕只是当做零嘴也能减少饥饿。
此次乘坐火车往来于开封和海州(连云港)之间,郝康受到极大震撼。他觉得元国的粮食生产已经非常厉害,并不逊色于杭州所在江南地区。却没想到从开封到连云港之间广大的平原上粮田一望无际,冬小麦已经收获完成,这一茬是第二季。
与大马士革乃至东罗马相比,大宋的粮食产量令人羡慕到有些害怕。东地中海沿岸并不缺乏吃不饱的民众,那些人都在艰苦求存,想方设法活下去。如果大马士革能有大宋同样面积土地三分之一的粮食产量,郝康就敢组建起五万人的军队。但现实中的大马士革很多地方就是荒地,没办法组织大规模生产。没有粮食,郝康也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除了一点点的积累之外别无他法。
蜂蜜和饴糖送到了巴格达,脱脱波澜不惊的签收了物资,下令送入空荡荡的朝廷仓库。父亲玉昔帖木儿去世了,郝仁更早前去世了。忽必烈大汗时代仅剩的伯颜在西罗马管理着伯颜的国家。无视个人意愿,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彻底结束,现在完全是铁穆尔大汗的时代。作为这个新时代的蒙古丞相,脱脱开始真正怀念旧时代。
郝康送给脱脱的马匹已经被脱脱送到了旗军中,不仅是脱脱,凡是愿意为蒙古朝廷效力的大臣们都在用自己的家产补贴朝廷。只是这些人本来就少,那点补贴顶多是杯水车薪。好在现在蒙古朝廷也没剩下什么大臣,朝廷已经不用担心给大臣们的俸禄。回想忽必烈大汗的时代,朝廷里面都是人,大汗一声令下,几十万兵马随时可以出动。脱脱在那个时代不过是个小人物,便是郝仁大王在那时代也谈不上朝廷的绝对核心。
同样怀念过去的不仅有脱脱,一直强烈期待自己完全当家作主的铁穆尔大汗都变得谦逊。不喜欢读书的铁穆尔大汗随身携带着成吉思汗的宝训,说起话来经常引用宝训中的内容。谈起朝政,往往开口先问:“当年是怎么做的?郝仁丞相以前对此有何看法?”
失去之后才会珍惜。这是脱脱在大马士革听歌妓团演出的时候一首曲子里的歌词,脱脱不知怎么就印象深刻。是啊,失去之后才会珍惜,往日却不会再来。曾几何时,铁穆尔大汗可是把郝仁大王当做大敌,比其他敌人更大的对手。脱脱也觉得郝仁的做法是郝仁的无聊梦想。如果郝仁的梦想能变成当下的现实,铁穆尔大汗与脱脱一定会满怀感恩的跪地祈祷。并且心甘情愿的认同没有比那个梦想更好的世界。
这边刚下令将物资送进仓库,巴士拉那边就送来消息请求粮食。脱脱镇定自若的下令将仓库里的蜂蜜和饴糖送去巴士拉。铁穆尔听了这个命令后立刻表示反对,“送去八成就够了。”
“全送去。留下两成也没什么用。”脱脱淡定的答道。
铁穆尔听了之后一脸沮丧,这让官员不知道该听谁的。最后铁穆尔叹道:“都给巴士拉那边送去。”官员这才受命而去。
也亏得之前郝仁全力完成了旗军制度,这些旗军家属有自己的土地,当下后方还算安定。朝廷虽然缺兵少粮,却不用担心旗军家属们的生活。跑回领地的王爷们都知道朝廷紧张,他们没有受命来帮忙,也没有给朝廷惹麻烦。支出降低加上朝廷还能有点收入,当下局面比起最糟糕的时候还好了那么一丁点。
脱脱处理完不多的公务,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期待。也许郝康兄弟到了明年就能提供更多支援,以郝康的能耐,他应该可以做到这点。这边刚准备回家,外面就冲进来侍卫,见到脱脱也顾不得行礼,立刻喊道:“丞相,城外杀来数千奴隶王朝的兵马。”
“哦?”脱脱没有激动,出现这等事也在计算之中。旗军主力都在巴士拉地区作战,就给了奴隶王朝偷袭巴格达城的可能。奴隶王朝不可能轻松歼灭旗军,巴格达与巴士拉之间的通讯非常畅通。昨天的消息中巴士拉已经扛住了一波进攻,甚至利用回回炮打死奴隶王朝一名大将。奴隶王朝的几千轻骑可以骚扰巴格达,却无法攻克巴格达。这时候巴格达不能自乱阵脚。
脱脱站起身,淡然说道:“和我一起上城看看。”
第296章 共和(六)
“……综上所述,土地国有制、统一的文化、消灭割据势力、打破封建枷锁。这一切努力结果创造出现在大宋的强盛。”
妇女联合会穆主任做了总结,正准备按照预定说出‘课讲完了’,热烈的掌声先一步响起。大马士革上层人员个个两眼放光,心情激动。郝康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发自内心对课程鼓掌赞扬。
汉化已经是大马士革上层的共识,大宋的强大毋庸置疑,元国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就兴旺起来也足以证明汉化的威力。问题在于什么是汉化,什么是真正的汉化。如果用汉姓、说汉语、写汉字、学习大宋制度就是汉化,这帮反对现在元国的人就和元国没什么本质分别。
见掌声经久不息,穆同学只能做个安静的手势。众人情绪依旧热烈,郝康只能站起身喊道:“大家安静,听穆处长讲话。”
穆同学本来只是在郝康请求下出来讲述大宋制度的本质是什么,身为外交官的训练让她能在心情不安的时候依旧保持镇定。这种努力是有极限的,这群家伙们的反应实在是超出穆同学意料之外,她并没想到讲述官方版本的大宋崛起根本竟然在万里之外的大马士革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其实穆同学自己别说全弄明白,光是备课就让她明白自己对大宋的了解是多么浅薄。讲课内容基本都是穆处长靠大马士革官方收集的大宋报纸和书籍内容抄出来的。
等这帮人安静下来,穆处长反倒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已经清楚感觉到大马士革上层想变强大的决心,到了这个时候唯强大才有未来。只是这些人的决心本身颇有学社强调的‘一口气吃个胖子’的过度期待。这对于任何组织都有害。
……如果大马士革这帮人真想建成一个组织的话。
最后穆处长只能挑一些这帮人爱听的当做结束语,看着下面那帮人的反应,大多数都非常高兴。只有少数几个人露出些若有所思的模样。记住那几个人的位置,穆处长走下讲台走出教室,把那几个人的位置记录下来。
晚上夫妻两人入寝,郝康询问老婆讲课的感觉如何。穆同学把自己的看法告知给郝康,郝康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这种从未进入他思维体系的东西让郝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试着理解后,郝康问:“你说的应该不是忠诚吧。”
穆同学摇摇头,“不是不忠诚。”她在接受学社教育的时候学社老师说的非常清楚,当前首要目标并不一定是当前最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情。统一思想是正确的方向,穆同学通过接触也看到一部分大马士革上层在这方面的内在实力。
郝康沉默了一阵后语气迟疑的说道:“你觉得大宋会不会答应派人来大马士革当老师?”
“当老师?”穆同学讶异的问。
“唉……”郝仁忍不住叹口气,“我爹当年跟着郝经先生学儒学,越学越有疑问。他觉得郝经先生对儒家的解释并不能让他开悟,后来忽必烈大汗要派人前去大宋,我爹就请命而去。见到赵官家的时候除了完成使命之外就亲自向赵官家请益。后来我爹谈起此事,对赵官家向他讲述的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极为感激。认为他从那之后终于找到了解惑的道路。这次我和你去大宋,沿途所见大宋的繁荣令人羡慕,那些大宋官员们的水平已经到了令我汗颜的地步。那些官员和你一样训练有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知道自己具体该怎么干。若是大宋能派来老师,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哈,你……若是真的派来官员,你就不怕么?”穆同学说出了她暂时能清晰表达出来的想法。
看着老婆表情,郝康苦笑道:“呵呵,我们这些人现在所求的是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再也没有和大宋敌对的念头。去大宋看过之后我知道现在大宋没有打过来只是因为大宋不想打过来。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念头实在是令穆同学惊讶,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不管这件事本身多么奇怪,其内在的逻辑既认真又合理。她应道:“我会帮着你联络一下。”
赵谦已经开始了学业,和上次讲述世界观的学习差不多,赵嘉仁没有给赵谦单独上课,大量在培养名单里面的官员、学者、技术人员参加了这场学习。就在赵谦用尽了脑力吸收老爹所讲的内容之时,他被叫出来处理突发事件。看到外交部提交的文件,赵谦也有些惊了。反复看了两遍文件,赵谦只能叹道:“这个郝康还真是大宋教出来的学生。”
外交部长杨从容觉得赵谦的心情估计和自己差不多,震惊之余觉得郝康有点可笑,却又觉得郝康的选择没啥问题。只是大宋凭什么要教育大马士革的上层呢?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外交部想出的一些手段告诉赵谦,杨从容听赵谦说道:“这件事我问一下官家。”
“好。”杨从容立刻答应,觉得自己算是将麻烦成功撂了挑子。
等课结束,赵谦就去见了赵嘉仁。见老爹仔细想了一阵开口了,“那就派人去试试看。”
“要不要用些手段?”赵谦问。
“不用。给他们认真讲课培训比啥手段都更是手段。”赵嘉仁边说边合上文件。
“这个怎么讲?”赵谦一时无法理解。
“你这边搞农业重新划地,感觉那些农场的人是不是很高兴?”
“……是。”赵谦回答的有点苦涩。人心这东西和他想象的出入比较大,在面对全新局面的时候更是超出赵谦的想象之外。愿意留在农场里面的主要是两类人,一类人是真觉得自己在农场干能赚到钱,另外一类则是觉得自己离开农场之后日子一定过得比现在差。
前者里面的毛头小子比例不算高,相当一部分毛头小子是跟着爹娘留在农场。后者里面连中年人都很少,都是劳动力已经相当弱的一部分人。既然两者都对自己和农场之间的依存关系有比较强烈的认知,赵谦亲自参加的十几场讨论会,选择农场的人话说的极为坦率。
基本保障,工作收益,每一个工种要承担自己的职责。事关自己,再也不用求着农场工人去学习,农场人员努力学习管理人员提出的理念。赵谦能够确信这帮人没听说过赵嘉仁对铁路‘没有意外’的说法。所谓没有意外并非是不发生意外,而是基于‘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意外’的理念产生的管理模式。赵谦不知道后世iso9000管理体系的名称,所以不知道他在农场见到的管理实际上基于这个体系基本理念而搭建。
既然有人的地方就会出事,出事是必然而不是偶然,那么整套管理就分为正常运行管理和意外事件管理两部分。身体弱不是问题,干不了重活,出去走路巡视总行吧。总之,整个农场的生产和工厂甚至军队的组织模式已经非常类似。农场里所有人都是为了农场正常营运而承担起力所能及的一份工作。
所谓乡间的自然秩序在这里根本不存在,这里只有制度规定的秩序。而这样的付出得到的回报也是制度规定的秩序之一。基本工资,奖金,年终分红。医疗保障、子女教育,服兵役的机会,种种在乡间需要各种人情商量的内容在这里统统都是制度和管理的一部分。制定这些的时候大家都要亲自投票。
赵谦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在于‘农场新招人’的投票,几乎所有农场人员都认为这个新人必须得到100%的成员同意才行。虽然这100%的同意并没有通过,农场内部强烈的对外区分的意向已经很明确。
至于那些选择承包土地单干的农民就很乡村化了,和普通农民一样,得到土地憧憬未来就是他们现在的主流情绪。也不能说大家没有热情,这股热情和农场的冷彻经营相比,有点烛火对篝火的意思。
思绪顺着这些走过,赵谦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了老爹意思,他问道:“官家是觉得得道多助么?”
“赵谦,我活到现在完全确定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理更强大。因为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个人相信不相信最终都要面对这个事实。宗教是个商业团体,能活到现在的宗教上来就说什么?说他们那套是真理,是神的真理。骗子商业集团尚且如此,这不就更证明了真理的价值么。”
赵谦微微点头,老爹在很多时候说话非常刻薄,但是这刻薄却不让人觉得恶毒。至少赵谦觉得老爹是个颇为感性的性情中人,痛恨自己痛恨的事情是正常人的表现。他这个人能被正常人轻易理解。
“我一个人老头子现在跑不快,打不动。和你一样的年轻人为什么愿意追随我,因为你们认同我的理念。哪怕觉得我的理念很奇怪,也愿意花点时间听一听。因为我讲理念的时候也会提出证明思路,大家可以去证伪。根据我提出的科学的标准,能够证伪的东西属于科学的范畴。”
老爹的道理是正确的,赵谦不想讨论。他只是不太明白老爹的操作和这么根本的道理之间有啥关系,他问道:“官家,给他们讲课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大马士革那边定然有些人是能认同我们讲述的道理,只听个道理远远不足让他们解决问题。老师在讲课中已经能分辨出来他们对大宋的态度,这种时候我们就可以选择谁是可以继续支持的人。”
“会不会有人提出教给郝康这些东西会让他们尾大不掉的可能?”
“尾大不掉是内部问题,与尾大不掉同时出现的必然是投鼠忌器。就跟唐朝节度使制度一样,朝廷有能力收拾单个节度使,这么干会让所有节度使人人自危。这是尾大不掉。”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觉得自己还是太嫩,朝廷里面不少人抨击在欧罗巴行省建立节度使会导致欧罗巴行省出现分裂倾向。同样有人捡到欧罗巴行省搞的不错,就建议在新征服的地区建立新的节度使。老爹对两种意见都不回应。如果大宋只有欧罗巴行省一个节度使,朝廷收拾这一个就是收拾了全部。有两个节度使就定然会兔死狐悲。这是人类思维模式决定的。
想到这里,赵谦连忙问:“也就是说,官家只会向大马士革提供教育么?”
“是。在这种教育没有进入新阶段之前,我们不会提供同类的教育支援。”
听老爹说的斩钉截铁,赵谦连连点头,然后叹道:“没想到这个郝康还挺会找方法,不愧是在大宋留学的。”
“赵谦,现在大宋已经不是剜到篮里就是菜的阶段。那个阶段过去了。现在的大宋已经进入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解决的阶段。这就需要我们自己能够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
赵谦也不知道这话是对外还是对当前的学习,他觉得两者都对。走正道对赵谦还有个好处,他只用干工作就行,对于未来发展可以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用算计的态度对待此事就得时时刻刻关心事情发展,累也累死了。
上头确定方针,杨从容杨部长就与学社与吏部选了一票人。没想到在这里面竟然看到了一个名字,杨部长有点惊了。赵晃是曾经的小皇帝,杨淑妃的儿子。小皇帝禅让之后杨淑妃改嫁给张世杰。张世杰回幽州时带上老婆和继子。按照以前禅让的例子,小皇帝会被圈养在首都,有人负责专门看管。张世杰虽然是赵官家看重的忠臣,很多人都听说过当年的御林军统领张世杰向赵官家效忠之前提出两个要求,不能动小皇帝一根汗毛,杨淑妃下嫁张世杰。赵官家爽快的就答应下来。
赵晃原名赵锽,不当皇帝之后能当个正常人已经是官家的恩典,谁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被列入了这次出行名单里面。据说还是他继父张世杰努力运作的结果。杨从容开始考虑这代表着什么,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既然这厮能出现在推荐名单里,杨从容一狠心,赵晃算一号。这份名单哪里那么容易就进入,既然有人想让杨从容担责任,杨从容就来个大的。赵官家为人圣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在意。更重要的是赵官家不待见孬种。
确定人员,进行培训。杨从容带领团员乘坐火车前往海州(连云港),从海州登船出发。赵嘉仁结果条子看完,就对面前的张世杰说道:“你也真舍得。我可不敢保证这么远的路程上不出任何事情。”
张世杰无奈的摇摇头,“唉。官家,没办法。我还是希望这孩子能跟上形势。只是他被他娘给带的跟不上形势,要不是官家当年把他接到府中让他上学,这孩子早就完了。”
“继父不好当啊。”赵嘉仁叹道。在以前大宋有过类似的人,那个人叫做潘美。也就是后世被塑造成一个恶人的‘潘仁美’。
潘美伐灭南汉,辅助曹彬降服南唐,跟随宋太宗讨伐北汉。功勋卓著。他著名的事情在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立刻去见赵匡胤,请求赵匡胤‘点检做天子,请不要杀幼主’。张世杰功劳虽然不如潘美,至少也领导红巾军在河北大大削弱蒙古与汉军世侯的力量。在忠诚方面堪比潘美。但是这个继父真的不好当,要是赵晃表现出色,很多人会说张世杰的儿子们不行。要是赵晃不行,又有人会说张世杰没有好好教育赵晃。
张世杰或许不在乎,赵嘉仁却忍不住替这位历史上留名的华夏英雄抱屈。在张世杰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承担起这份道义重责的时候,他就注定里外不是人。别人不支持张世杰,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支持。
“还得多谢官家肯给这个机会。”张世杰也没办法。要是海上沉船,连外交部长他们一并都完蛋。这艘船还算是最安全的呢。张世杰很喜欢杨淑妃,所以他完全没办法看着杨淑妃的儿子因为以前的耽误而跟不上形势,“这孩子也不是比别人差,就是见识和认识总是差太多。我觉得让他出行,看看广阔的世界,以后找一份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干了就好。虽然说平平安安就是福,但我总不想让他跟笼中鸟一样。”
“明白,明白。”赵嘉仁21世纪的理念让他能正确理解张世杰的感受。很多人看赵晃的第一念头就是‘这是个麻烦’‘这是谋逆预备军’,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理肯定会有点问题,21世纪在大美利坚当心理医生的时候,赵嘉仁见多了这种人。
想调整这种,比较好的办法就是让这孩子通过学习和增长见识,并且感受到自己被社会正常接纳。如果把这孩子圈在家里,让他觉得周围所有人都想对他不利,只会创造出一个完全心里畸形的人。赵嘉仁能想象出来赵晃的老娘杨淑妃是怎么教育和保护顺天公赵晃的。
说完了孩子们的事情,张世杰就说起河北的情况。从直沽寨(天津)到幽州城(北京)的铁路也算是修好,内部开始试运行。这条铁路立刻改变了很多事情,首先就是幽州的市面立刻有起色,东西多了。从幽州城运输到直沽寨的东西不用像以前那样等好久才能运出去。
“我知道要收那片地,你会不高兴。”赵嘉仁笑道。
“我没有不高兴,是杨淑妃心里面害怕。觉得官家等了十几年要动手了。女人啊,就是爱瞎想。”张世杰叹道。
“这件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正是政策。”赵嘉仁也只能叹道。
大宋在发展进步,社会结构中有些部分就会被替代,从此消失。张世杰办了一个很大的饲养场,那时候有很多政策优惠。那时候哪怕是个表态,也从政治上安抚人心。赵嘉仁不能让人觉得他要杀小皇帝,他必须优容。但是现在是全国实施土地调整,所有土地的属性都要国有,张世杰依照政策获得的那些土地现在就得依照政策给吐出来。
“官家不用担心,臣知道的。幽州那边的老兄弟亲自带着人到我家给我讲,我知道的。这种事情不能开口子,开一个小口以后就后患无穷。我这点地和官家当年捐的土地相比算什么。官家自己都没有地,我凭什么抱怨。”张世杰说这话的时候很想心怀感激,不过在心怀感激的同时也不舒服。赵嘉仁捐地是赵嘉仁的事情,张世杰失去了这么多地,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张世杰还能明白赵嘉仁不是针对他,心里不高兴也只能不高兴。
“官家,我有个疑问。河北一带为何会被划成半农牧区?”张世杰提出了问题。
“因为河北补充地下水的难度比较高。农业地区需要大量灌溉,到时候地下水位越来越低,会成型地下水枯竭。到时候就没办法弄了。”赵嘉仁回答了问题。这不是大宋农业部门的研究结果,而是赵嘉仁根据21世纪的局面预先作的决定。
张世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连忙答道:“那臣岂不是还能继续租地搞畜牧么?”
“变更的是土地属性,不是让你没办法继续自己的事情。”
“那……有人对我说的就不同。”张世杰抱怨起来。
“没事,我给你开证明。”赵嘉仁决定把这件事赶紧终结。
杨从容他们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带着赵晃在内的一众人等,大家乘船出发直奔东罗马。赵晃被安排在技术部门,他的畜牧背景很好,已经获得高级畜牧研究员的职称。也有非常不错的实践经验。这边出发之后,赵晃最关心的就是伊比利亚马。在谈论各自期待的时候,赵晃说道:“我要培养出伊比利亚马的种群,将其献给官家。”
听了这话,知道些内幕的人都闭上嘴一言不发。
第297章 共和(七)
离开绿树覆盖的孟买港向西出发,从看到阿拉伯半岛的时候不少第一次到这里的大宋人员都忍不住惊叹,在海边居然能有这么贫瘠的地方。海边的土地与内陆平原相比贫瘠不少,可在海边出现大片荒漠就未免太奇怪了。大宋南海有许多人类难以生存的岛屿,那些岛屿至少覆盖在厚厚的植被之下,充满了阴森的生气。
与之相比,红海两岸高高的山峰倒是充满了异域风情。船只驶过埃及运河,进入地中海,这种贫瘠的景色变成了相对贫瘠。在海风和雨水的作用下,山体上土壤不多,灌木的根系紧紧抓住石缝,用根须吸附住每一粒尘土,在这片贫瘠的土壤顽强生存。大宋人员中有来自山东的兄弟,感觉眼前的景色看上去比较熟悉。
沿岸景色差不多,直到欧罗巴行省省会雅典城,局面才稍微有些变化。熟悉的行道树,绿化带,贫瘠的山坡上也有人工造林的迹象。马匹牵引的轨道车辆从港口把煤炭运到城市里,民众对柴火的需求量就暴跌。这是大宋公务员考试的基本考题之一,人口聚集的城市不再需要专门砍树,相对丰沛的城市人力就可以反过来用在植树造林方面。从十年起的长期来看,植树造林又能让城市生态环境变得更好。譬如,由茂密林木围绕的水源地能提供更多水,水库淤积速度也会大大降低。
迎接队伍为首的是行省节度使耶律洪,其他人主要官员都来了。众人数年未见,都很激动。行省官员格外激动些。杨从容成为部长意味着朝廷没有将行省这样的海外出身的官员打入另册。从海外回到朝廷之后依旧有充分上升的空间。
正想寒暄,灰蒙蒙的天空中就下起雨来,大家赶紧上车。杨从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中很是感叹地中海地区的贫穷。设计新的雅典城之时,行省已经请国内的设计单位按照州府的规模设计。现在杨从容从大宋首都开封回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眼界太窄。
正在想,就听行省总管谢松问道:“部长,朝廷能否在行省修建铁路?”
“修建铁路?”杨从容呆了呆。铁路给杨从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骑过马、坐过船,还有过步行经历。体会到一天从开封跑到海州的经历之后,杨从容再也不想坐别的交通工具。
“我们也想修铁路。”谢松爽快的答道。
“你们挣了这么多钱?”杨从容笑道。
这边耶律洪没有笑,他只是心中一阵激动。谢松在个问题上准确判断出杨从容的反应,也就是说看到了大宋朝廷关注的重点。
几天前谢松表示‘咱们得向朝廷表示行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行省上层觉得这思路真傻。听谢松提出的方法是行省出钱修建铁路,大家暂时不吭声了,因为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品评这样的建议。现在看,杨从容对这个建议的评价很不错。只要他不反对,就有人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啦。
到了行省办公大楼,众人就开始讨论起来。杨从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东罗马的巴塞勒斯与西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发个电报,告知他们大宋外交部长抵达雅典。问候伯颜的电报送到了罗马城,伯颜躺在卧榻上,由太子把这个内容念给他听。听完之后伯颜说道:“盖乌斯,你认为该怎么回电?”
“……请他们先来罗马。”伯颜的长子答道。
伯颜微微点头,随即命道:“盖乌斯,你负责此事。”
处理完重要朝政,伯颜命儿子去办事。感觉着衰老带来的由内致外虚弱,伯颜心中很是遗憾。他并不害怕衰老,也不怕死亡。这是上帝的安排,并非是普通人类能够决定的事情。长子盖乌斯在认真的教育下已经很出色,方才的回应证明盖乌斯已经能准确抓住问题的关键。如果盖乌斯选择‘让敌人看不透’的做法,伯颜就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伯颜只希望自己能健康的再多活三年,他的继承人还需要时间来磨砺,只有面对无奈甚至绝望的选择之后,一个人的心性才能最终确定。伯颜经历过三次这样的磨砺,他明白那种经历的可怕,更知道经历过这种绝望之后的感受。
拜赵嘉仁所赐,伯颜三次磨砺中两次与赵嘉仁有关。所以遗憾自己身体不中用后,伯颜开始详细做准备。先要解决的是两百对伊比利亚马,杨从容还在做欧罗巴行省节度使的时候就与伯颜达成了伊比利亚马的协议,此时正好可以与杨从容在此事上进行完美的结算。
大宋不会忘记伯颜对大宋做过什么,所以伯颜经常会暗暗感叹大宋的长远目光,杨从容竟然在大宋赵官家的命令下与伯颜采取了将近二十年的合作而不是想方设法除掉伯颜报仇。这份理性简直是惊天动地。如果这份理性能够维持下去,伯颜相信自己在耶路撒冷出生的儿子继位之后可以引领西罗马帝国与大宋维持良好的关系。
正在想,侍从禀报伯颜的女婿前来求见。伯颜让侍从领女婿图亚拉进来,图亚拉是个年轻的西罗马人,给岳父行礼之后,图亚拉起身问道:“奥古斯都,我们要不要准备参与西班牙战争。”
“你认为时机已经到了么?”伯颜问女婿。
“您认为必须等时机完全成熟么?”
“图亚拉,你以为什么是时机?”
“战争必胜算是一种时机。”
“我……曾经这么认为。”伯颜答道。他的女婿是个很优秀的青年,如果在具体战争中选择指挥官,伯颜大概会选择图亚拉而不是他的儿子盖乌斯。但是选择统帅,伯颜就会选择盖乌斯而不是图亚拉。借用大宋赵官家的话,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因为胜利而正确。图亚拉拥有在具体战争中找出获胜之道的天份,这样的天份在某种程度上让图亚拉更倾向于积累战术胜利从而获得战略优势的思路。
伯颜很想让儿子和女婿能明白自己对战争的理解,那样的话两人就可以组成非常优秀的搭档。伯颜经历过怯的不花将军的失败后完全成长起来了,赵嘉仁在19岁之前就在鄂州全面压制过忽必烈大汗。伯颜的儿子和女婿还年轻,还没机会经历过改变他们人生的考验。没有经历过,就是无法理解。出奇制胜的基础是理解敌人,而不是释放假消息。大宋现在的统治者是赵嘉仁,赵嘉仁这一辈子从来不玩故布疑阵之类的手段,他永远都是堂堂正正上前。如果女婿面对赵嘉仁这样的人,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然如此,伯颜选择了这帮没经历的年轻人能懂的话,“一次或者几次战斗打赢也许可以获得很大赢面,我当年与宋国作战的时候打出过好几次大胜,但是宋国的临安朝廷都投降了。但是大元最终还是输掉了战争。”
这些案例图亚拉也听过,他忍不住说道:“奥古斯都,如果您能一直赢下去的话就不会如此。”
“如果我当年知道宋国的真正实力,无论如何都不会支持战争。而我们对一个国家实力的了解往往是不足的,往往是一厢情愿的。当年襄阳之战的时候宋国皇帝轻易击破了我们的重围,可在宋国争权夺利的局面下,当时还是将军的宋国皇帝就回到他的领地。那时候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宋国,当时的赵嘉仁孤掌难鸣,最终会被我们彻底击败。我们做到了击败宋国朝廷,随即就与赵嘉仁正面接战。之后好多年,我想起那时候的想法就觉得很可笑。”
“如果那时候使用离间计呢?”图亚拉问。
“这是时候的想法,这种想法大多都是一厢情愿而已。宋国那时候风雨飘摇,而且赵嘉仁打仗基本都是自筹钱粮,并不向宋国朝廷要钱。为什么宋国会认为赵嘉仁会夺取临安朝廷的权力,所以一定要杀了赵嘉仁。你有能力把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宋国朝廷看到么?就算是你有能力做到,宋国朝廷为什么要选择杀了赵嘉仁。赵嘉仁称帝是临安总投降之后,在那个时候临安朝廷只要罢免贾似道,让赵嘉仁当左丞相就好。赵嘉仁面对小皇帝的时候可以利用他的军功获取称帝的正当性,临安朝廷的正当性比赵嘉仁高的多。”
图亚拉皱眉沉思,他承认岳父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图亚拉更想运用战术来解决问题。正在思索中,就听岳父伯颜继续说道:“参与西班牙战争的利益很大,我知道这点。我说的宋国事情完全可以照搬到西班牙战争中来。不管是真神教的摩尔人或者西班牙的十字教,作为外来者的我们都没办法和他们争夺正统性。我们的正统性仅仅来自于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对西班牙的统治过去了太久,这仅仅是我们自己的旗号,而不是能激发西班牙人归附我们的理由。图亚拉,如果在这种局面下,你还认为我们能够获得最终胜利么?”
把之前的大宋战争看成一种借鉴的案例,图亚拉最初没有这样的想法。听岳父如此对比,图亚拉岳父看事情果然长远,只是突然思路中被插入这些,思绪一时有些混乱。再想一阵,图亚拉问道:“奥古斯都是觉得我军实力不足么?”
“对。”伯颜觉得女婿算是找到了问题关键。当年攻打大宋,大元算是倾尽全力。现在参与征服意大利半岛的军队已经老了,伯颜按照东罗马的模式开始重建罗马军团,想维持二十万常备军太难了。而且二十万常备军的兵员来自普通家庭,他们也不是当年跟随伯颜的那些军队,在保卫家园的时候无须担心他们的忠诚。让他们到几千里外的西班牙进行征服战争,就超出这些人的承受能力。
“奥古斯都,现在西班牙那么弱……”图亚拉还是觉得心有不甘。
“你看到的弱是西班牙当地国家无力远征,你想要的是进入西班牙作战,那时候的西班牙军队有地理与人和,战斗力并不会弱。”
等女婿离开,伯颜心中颇为遗憾。他自己并非不想开疆拓土,只是实力不足。在伯颜看来,如果西班牙、弗朗西与神圣罗马帝国要是组织起来进攻西罗马帝国,倒是一次实施强力反击的好时机。那时候可以通过战争攫取土地。问题是这些国家现在名义上加入对元国的十字军,却也仅止于此。可见欧罗巴西部诸国并没有出现脑子犯浑的问题。
处理完这些,伯颜把精力放回到迎接杨从容的事情上。这次迎接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向大宋介绍伯颜的继承人盖乌斯,让大宋知道他伯颜快不行了。以往的恩怨就随着伯颜的死烟消云散就好。
老家伙们对事情的安排都非常得体,杨从容率先访问的就是西罗马帝国。伯颜请杨从容看了养马场,送上了清单。上面清楚列出该归大宋所有的马匹数量。因为采取了大宋管理模式,每一匹马的出生时间,性别,父母,产地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杨从容对于这些肩高居然能达到175的马匹格外惊奇,看马的时候余光不自觉多留在了赵晃身上。就见赵晃已经在马匹中间数落的轻轻抚摸马匹的鼻子,甚至能用脸颊和马匹的脸颊接触。
也许是注意到了杨从容的目光,伯颜对杨从容说道:“那边那位驯马的能耐可不一般。”
见到伯颜说的是赵晃,杨从容叹口气,“阁下,现在道路不通,实在是遗憾。我真想现在就把马匹送回国内,好让官家高兴。”
伯颜点点头,他能理解这个想法。他自己也不想把伊比利亚马送给赵嘉仁。
第298章 共和(八)
“官家说伊比利亚马乃是最顶尖的纯血良驹,果然如此。”杨从容轻抚伊比利亚马毛皮光滑的背部,看着马匹温顺而敏锐的反应,他忍不住又赞叹一次。
伯颜顺着这话说下去,“我听闻大宋混血马极为神骏。与伊比利亚马相比不知道如何。”
“阿拉伯马、汗血马、伊比利亚马、蒙古马、森林马都是有数万年稳定栖息地,进化出独特之处的古老种群。这些有古老血统的马匹特点鲜明,混血马是取这些纯血马混合交配后筛选出来的新良品。虽有极大优点,还不能确定能否将个体全部特点稳定遗传下去。两者相较,伊比利亚马的优点可以稳定遗传下去。这就是古老种群的巨大优势。”
伯颜年轻时候对畜牧业就没啥兴趣,现在身体衰弱就更不愿浪费精力。发现自己居然听明白了杨从容回答的内容,伯颜反倒有些讶异。杨从容言辞优雅,描述的背景是以几万年时间为背景的画卷。‘能否将个体全部特点稳定遗传下去’的回答则准确针对伯颜的问题。伯颜由衷希望西罗马的上层也能拥有大宋外交部长杨从容的水平,叙事诗般的优美论述已经让伯颜倾向于相信杨从容的论述。
收拢住心情,伯颜问道:“如果未来西罗马与欧罗巴西部诸国发生战争,还望大宋能够相助。”
“伯颜阁下准备西征?”杨从容很自然的问。
伯颜淡然答道:“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后代增加不必要的重担。只是战争迟早会爆发,东地中海越富裕,就越有可能爆发战争。”
杨从容觉得自己对富裕的理解和伯颜大概差距很大,以东地中海的标准看来很富裕的大宋地区在杨从容眼中却是不富裕的。至于欧罗巴西部诸国,以当下收集到的情报中显示,他们甚至比东地中海地区还穷困。杨从容不提这些没用的,他就和伯颜谈起对西罗马未来发展的展望。伯颜谈论了自己正在推行的制度,那是借鉴威尼斯地区与东罗马地区以及罗马共和国奥古斯都时代政治制度的混合体。
说完之后伯颜询问杨从容大宋未来的制度安排,杨从容暂时没有回答大宋的事情,他建议道:“我听说东罗马的提比略阁下在这方面非常有研究,伯颜阁下何不请提比略阁下前来罗马做客?”
伯颜眼睛一亮,他没有讲述自己的看法,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大宋制度已经有诸多变化,不知赵官家最终会将其归于何处?”
“我看西罗马的旗帜上spqr,意为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赵官家已经在确定主权在民,治权在君,皇帝、学社与朝廷官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现代民族国家理念。应该与罗马颇为不同。”
便是伯颜也花了好一阵子才完全理解杨从容的话,东罗马是主权在民,西罗马主权在皇帝领导的元老院。大宋则是确立主权在民的理念。不论相互之间的区别,三个文明国家都在激烈变动之后提出了自己国家的未来理念。就伯颜所知,此时的地球上大概也只有这三个国家请愿或者不情愿的进行制度改变。其他国家完全没资格与大宋与罗马相比,别说依照某种理念建立制度,他们只怕连理性考虑制度是什么做不到。
本想提元国的事情,伯颜却决定等杨从容先提。郝仁曾经努力建立一个属于蒙古的全新制度,现在看伯颜的努力大概算忽必烈大汗汉化的最后余波。蒙古毫无起色,元国这个汉化到相当程度的国家也终止了汉化的脚步,更遑论在汉化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建成元国自己的制度。
正在想,就听杨从容问道:“不知伯颜阁下在为什么遗憾?”
“能看出来?”伯颜问。
杨从容点点头。如果是以前,杨从容会觉得伯颜的神色代表他在算计什么人。见惯了赵官家和杨从容不得不相信他们为国为民的一些家伙,杨从容对于神色有了些新的判断。
伯颜答道:“我是觉得元国可惜了,他们其实有机会建立自己的制度。”
“阁下又为什么如此坚持?”杨从容对元国已经没什么感觉,郝仁死后这个国家的种种举动完全显示出他们正在过去的道路上大步后退。让杨从容感兴趣的是伯颜。
“我喜欢读书,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当罗马人。”伯颜讲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说。他觉得杨从容的水平足够理解这话里面的一切。自诩罗马人或者征服意大利对伯颜来说都是已经完成的事业,问题在于伯颜不认为这就代表他已经成为罗马人。如果是这样,神圣罗马帝国那帮蛮子们更早宣称他们与罗马的关系。如果不能继承罗马的文明,凭什么自称罗马人。
杨从容理解了伯颜的想法,见识了这么多厉害人物之后他终于能理解这些人并非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真正厉害的人都得有与众不同的落脚点,这也是他们的归宿。在东地中海这么久,杨从容听过希腊神话中安泰巨人的故事,安泰巨人脚踩大地的时候就无法被击败,这个人物设定就颇有点制度的味道。
既然伯颜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杨从容就问道:“我们想和欧罗巴西部诸国建立外交关系,不知伯颜阁下有什么建议么?”
“那得阁下努力。很多欧罗巴西部国家只有领主而已。我倒是觉得以前俘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那些贵族可以联络一下。”
杨从容知道伯颜说的有道理。将欧罗巴诸国看成国家的话未免驴唇不对马嘴,在那些国家里面只存在一个理论上的效忠对象,那个效忠对象很多时候只是一顶王冠而已。
又谈了一阵,伯颜就把自己的长子盖乌斯介绍给杨从容。看得出杨从容对这位未来继承者很有兴趣,问的问题也颇具试探性。盖乌斯虽然不太习惯大宋的问答路数,至少做到了不自作聪明。
整体而言,这次会面让双方都感受到对方的坦率。不过基于大宋和伯颜本人的关系,大家也只能做些谈成的交流。伯颜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最后问了个问题,“杨阁下,汉人的所谓中华是指什么?”
“华指的是华夏。中华则是指汉人位于中央之国。”杨从容很自然的答道。
“这就是说其他国家居住在四荒蛮夷之地?”盖乌斯引用了华夏的一些观点。
伯颜心中暗自叹气。谁都想位于世界的中心,如果承认别的国家居于世界中心,就是在承认自己位于世界边缘。这种胜负高低其实没啥意思,但每一个文明国家的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天然就居于弱势。这么讲没啥问题,问题只是年轻人毕竟年轻气盛。
“我们汉人的祖先这么讲的时候的确充满了自信,但是这么讲的本意并非是为了炫耀。在确立中华的同时,我们也确立别的国家也有在中华之外存在的权力。”
盖乌斯有点讶异,他的老师对中华的概念理解明显没有杨从容深刻,他思索片刻后问道:“这个怎么讲?”
杨从容淡然答道:“西罗马这样的文明国家只要不对大宋发动进攻,就不用担心大宋对西罗马发动进攻。”
盖乌斯虽然很想和老爹伯颜一样平静的面对任何问题,但他的眉头还是因为心情波动而不自觉的皱起。这个年轻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所说的东西带着危险的气息,那是某种威胁。不过盖乌斯还是没法做,他勉强问道:“要是两国之间出现争执怎么办?”
“所以两国定期保持各种往来是和平解决争执的最好手段。”杨从容对于年轻人并不算客气,对于年轻人更需要告诉给他们世界的规矩。说完这些,杨从容看着盖乌斯,就见年轻人绷着嘴唇低下了头。杨从容见盖乌斯不抬头,就转头看向伯颜。就见伯颜微微苦笑,然后说道:“我送杨阁下出去。”
两位成年人都没再说这个问题,现在的制度是杨从容与伯颜在很多协商折冲中构建起来的,对于这两人来说各种已经形成的制度并不需要再废话。要是需要调整,他们早就动手调整了。
伯颜将杨从容送到门口,两人握手告辞。看着杨从容的背影,伯颜心里面忍不住再叹口气。杨从容这样的人在大宋并非是丞相,只是一位部长而已。在大宋有至少十几位大臣的地位不在杨从容之下。大宋现在如此有自信,靠的就是大宋朝廷中有许多杨从容这样的人才。
也许西罗马也要学着大宋建立起自己的考试体系。之前这个念头在伯颜心中只是个想法,元国倒是搞了类似科举的制度,但是事实证明科举制度并没有让元国国家安稳。现在伯颜决定要执行这个制度,元国没能做好并不意味着西罗马帝国干不好。如果能有效执行这个制度,西罗马未来也会出现和杨从容比肩的优秀人员。
第299章 共和(九)
郝康心中素来认为自己才代表着元国的正朔。这不是他不肯承认失败,正朔在郝康看来是真正继承元国前代的理念并且有所进展。老爹郝仁并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他建立元国的同时也在建立元国的制度与理念。所以才有这八千多号受到前任元国国主郝仁信念感召之人在战败后依旧坚定的追随郝康。
如果郝康听到大宋外交部长杨从容与西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的交谈,他大概会觉得这些前辈未免小看了自己。只是郝康没机会参加那样的会议,此时他更没那个心情。当铁穆尔大汗在脱脱的护卫下抵达大马士革之后,郝康先得封锁消息,还得整顿兵马准备防备奴隶王朝可能派来的追兵。在忙碌的工作之余,郝康脑子里各种念头飞舞,更没丝毫时间考虑国家架构这种深刻的问题。
安抚完忧心忡忡的部下,郝康刚抽个空闲坐下,脱脱就快步从外面冲进来,他一脸焦急的说道:“郝康兄弟,大汗要见你!”
“大汗醒了?”郝康一喜。然而看到脱脱阴郁的表情,郝康的喜色也快速消退。见识过那么多死亡之后,郝康明白长时间抽搐引发的昏迷与半昏迷之后的清醒未必是好事。铁穆尔大汗在抵达大马士革之前就受了伤,之后伤口发炎,到了大马士革之后就陷入间歇性抽搐之中。请来的大宋医生已经确诊,射中铁穆尔大汗的那支箭上有铁锈,铁锈中的破伤风病菌已经侵入铁穆尔大汗的血液。这种病症在大宋尚且没有解决的办法,在病菌已经侵入血液的现在更是无法医治。
“大汗要见你,快点走。”脱脱无奈的催促着郝康。
郝康为了避嫌,一直任由跟随铁穆尔逃出巴格达的臣下以及侍卫守卫着铁穆尔。距离郝康上次见到铁穆尔已经是两天之前的事情了。病榻上的蒙古大汗把郝康吓了一跳,铁穆尔来的时候还能看出点胖乎乎的模样,只是非常憔悴。两天不见,铁穆尔已经变得形容枯槁。这两天郝康仔细询问了关于破伤风的问题,也得到了大宋医生的详细解释。
破伤风是常和创伤相关联的一种特异性感染。各种类型和大小的创伤都可能受到污染,特别是开放性骨折、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盲管外伤、火器伤,更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污染。
让破伤风梭菌爆发的条件是密闭缺氧,在厌氧环境下破伤风梭菌会快速繁殖,一旦进入血液侵入人类的神经之后就基本没救了。射中铁穆尔大汗的那支箭的箭头铁锈中就带有破伤风梭菌,按照大宋的军事条例,一旦被弓箭射中或者子弹穿透,就得取出侵入物之后用3%双氧水清洗,清洗了伤口内部之后才能进行缝合处理。铁穆尔大汗为了鼓舞士气,斩断箭杆,用蜜蜂堵住伤口继续作战。这样勇敢的做法却付出了代价。
郝康了解之后才明白为何军队里面有‘不怕千斤,只怕寸铁’的说法。千斤是指敌人的重兵器,被打上一铁简会骨断筋折,但那是外部伤,包扎接骨之后就可以治疗。寸铁则是指箭头,箭头入体很容易引发内出血,便是没有内出血,破伤风也很容易要了人的性命。
破伤风发作的时候会让人痉挛,痉挛已经很容易让人丧命,便是扛过这段发作,人体也会因为大量出汗而脱水。眼见铁穆尔大汗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郝康心中悲苦,上前问候的时候忍不住哽咽起来。
就听铁穆尔大汗声音颤抖的说道:“郝康兄弟,你是朝廷的忠臣。这么久以来,只有你当了大马士革总管之后向朝廷送来援助。现在我要归于长生天的怀抱,按照忽里台大会的制度,我任命你为下一任大汗。”
郝康刚开始没有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想明白了,郝康呆住了。他这几天只想着怎么整顿兵马,为蒙古朝廷做最后的战斗。万万没想到蒙古大汗的位置就这么交到了自己手中。
铁穆尔此时又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脸部肌肉,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含糊起来,让铁穆尔用尽气力对数量极少的蒙古朝廷大臣说道:“你等听着,我死之后郝康就是蒙古大汗。我的仇就要靠郝康和你们来报!”
脱脱方才已经忍不住哽咽,此时咕咚跪倒在地,想说话却已经泣不成声。其他极为大臣都是死忠蒙古朝廷的,此时也跪地大哭。铁穆尔声音含糊的命道:“脱……脱……涩……涩……写遗诏……呃……”
话说到这里,铁穆尔再次抽搐起来。就见他虚弱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力气绷得笔直,随着一阵阵抽搐,铁穆尔已经如一张弓般反弯过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脖颈能看到的位置涌出,身上刚换了的内衣片刻后就变了颜色。
郝康见过死亡,却没见过这么残酷持久的病发。儿时在西迁的路上回忆突然被唤醒,他好像远远见过也有人这么痛苦过。接着大人们围上来,有人举起弯刀手起刀落。恐惧、无奈、愤慨,郝康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蒙古人不是不能死,蒙古人已经死了太多太多,连蒙哥大汗都是死在战场上的。但是蒙古大汗不该这样死去,不该被投奔奴隶王朝的叛徒暗箭射中,在如此痛苦的煎熬中悲惨的死去。
浑身颤抖着,郝康只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他杀了不少人,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死亡,那些一刀毙命或者大失血而快速死亡的人实在是太幸运了。至少和铁穆尔大汗经历的残酷病发相比,快速死亡真的是无比仁慈。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这场可怕的痉挛终于停了下来。本以为铁穆尔大汗会沉睡,却没想到如同僵尸般不成模样的铁穆尔大汗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脱……脱……,药!”
脱脱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哭的不成样子。郝康脑子糊糊涂涂,不知道这是啥意思,直到铁穆尔大汗再次呻吟着说道:“脱脱,……药……帮……我。”郝康突然明白了铁穆尔想要的是什么。他再也忍不住,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边走边哭。
死亡可以终结痛苦,然而什么样的痛苦下才能做出这样的哀求呢?郝康脚下拌到什么东西,向前摔了大马趴。身体的疼痛对此时的郝康根本不算什么,他用力捶着地面不停的哭泣。完全无视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第300章 共和(十)
日出时分,脱脱带领着几位大臣向郝康跪倒效忠。这几个人是跟随铁穆尔大汗一起逃出来的朝廷大臣,加上信任大汗孛儿只斤·郝康与病榻上已经归天的孛儿只斤·铁穆尔,蒙古朝廷大汗加大臣的数量不到两位数。
神色木然的郝康将大臣们扶起来,又带领大臣们向铁穆尔的遗体叩拜。铁穆尔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已经从痛苦中永远的得到了解放,再没有任何人间的事情能够扰乱这安眠。
站起身,郝康大汗环视屋内,除了大汗这个名头之外,眼前差不多就是他手中的全部。蒙古帝国并没有被消灭,他们在蒙古叛徒的带领下攻破巴格达而已,大概巴士拉的蒙古旗军主力依旧在奋战吧。而且蒙古帝国的四大汗国与两大王国中也只有伊尔汗国覆灭,但蒙古就是蒙古,郝康只是接过了铁穆尔大汗的遗诏,仅此而已。除了大马士革之外,郝康一无所有。
杨从容接到蒙古新大汗郝康邀请他访问大马士革的消息之后吓了一跳,杨从容先到了雅典与行省商议。听取各种意见之后杨从容带队前往大马士革,出发前派了最快的船前往孟买送消息。
等杨从容到了大马士革,蒙古新大汗郝康送来的国书内容已经摆在赵嘉仁桌上。参与会议的重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郝康跑来大宋向穆同学的爹娘求亲的事情过去不太久,大家还都有印象。现在郝康已经变成了蒙古大汗。这风云突变的未免太快太急。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看向赵官家。几十年来在这种局面下都是赵官家出来拿出方案,深谋远虑是赵官家的强项,此时大家都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不少重臣心里面感受到难以形容的敬畏,上天永远都站在赵官家这边,郝康求婚这么意外的事情在赵官家安排下处理的合情合理,大宋与蒙古之间的沟通在这个关键时刻恰好处于前所未有的通畅时期。
赵嘉仁发话了,“我觉得先确定郝康到底要建立什么样的蒙古,别的以后再说。”
听了这个基调,内政部长问道:“要不要让郝康承认大宋的版图?”被内政部长先提出这个问题,不少人感觉心中后悔。他们也想到这个问题,却没敢说出来。
“先确定郝康到底要建立什么样的蒙古。”赵嘉仁强调自己的看法,“如果郝康不愿意让蒙古脱胎换骨,他的任何承诺都不值得信赖。”
赵谦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点头。一个不文明国家的任何承诺都没办法信赖,因为他们追随的是利益,现在为了利益答应的任何事情都会在未来反悔。身为大马士革总管的郝康或许有信任的价值,但是蒙古大汗郝康就没有。如果郝康不能建立一个新的蒙古,大宋接下来的做法大概只有趁此机会彻底摧毁旧的蒙古帝国。
外交部长在东地中海,理藩部长罗义仁一言不发。其他部长们说了许多,却也不能越俎代庖。这件事就暂时这么定下来。会议结束,赵谦出门的时候就见到罗义仁对他打了个手势,没多久两人就在罗义仁的办公室里面喝起了茶。
“我不信神鬼,却还是想说,官家真是天命所归。”罗义仁大大的叹息道:“只是官家这么努力,有些事情还是发生的太早。若是铁路现在修出了张家口,咱们就更有利。”
赵谦不想听什么天命所归的话,但罗义仁所说的天命所归让赵谦非常有同感。老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做事成功几率很大。只是局面变化太快,即便是在规律内允许的最短时间内开始全面推进铁路建设,依旧赶不上世界变化的速度。他叹道:“不夺取蒙古,西进的难度太高了!”
正如罗义仁所说,如果铁路现在修出了张家口,大宋军队就可以向着旧安息都护府进发。因为在初中地理课本上就讲,华夏地理分成三个阶梯。由西向东逐渐降低。每一个地理阶梯的过渡位置都是难以通行的山脉。但是夺取蒙古之后就出现了一条近道。
铁路从直沽寨抵达幽州,向北穿过不算雄奇的燕山山脉,从张家口进入蒙古高原之后一路差不多就是平地,大宋的铁路可以轻松修到旧安息都护府去。理论上北方军队的补给甚至可以源自南方的大规模海上运输。即便铁路建设只开了个头,赵谦已经能感受到铁路将彻底改变大宋。没有铁路的时候,老爹这样的人在收复了阴山之后也没敢制定收复安息都护府的计划。有了铁路,赵谦都能设想出许多切实可行的计划。
“太子,我想问问可否在天竺开始修建铁路。”
赵谦呆了呆,现在太多人对赵谦提出修建铁路的请求与试探。前一段赵谦刚同意将暹罗地峡的轨道车辆换成火车头拉的标准铁路,交趾府与占城府已经请求在他们那边修建铁路。都是大宋境内提出修铁路的要求倒也罢了,现在理藩部都已经开始请求在天竺半岛上修建铁路。这也未免太跳脱了吧。赵谦忍不住推托起来,“当下局面如此变动,等等再说。”
“太子,当下局面如此变动,大宋更得先做准备。以前做应变准备多是消耗国力,修建铁路虽然辛苦却能从根子上壮大国力。只是如此,我也不会这么贸然提出。太子,我见到修铁路的倭国劳工军训,立刻觉得这办法能解决原本在天竺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才请求在天竺修建铁路。”
“军训?”赵谦觉得隐约抓住点思路。
“正是军训。天竺人狡狯奸猾,实在是不堪用。若是朝廷决定对奴隶王朝开战,指望他们打胜仗实在是有些缘木求鱼。但修铁路能征发的天竺当地人定然是穷人,对他们进行军训,再看他们修铁路时候的表现,可以从中挑出坚毅正直之辈,由此辈组成番军,至少能保证他们都能守纪律。对付奴隶王朝之时可以派上用场,平日里镇压不听话的番王则是一支强军。”
如果原本赵谦不同意在天竺修铁路的心思占到99%,现在这种反对就变成了75%。即便依旧不同意,赵谦对罗义仁的思路已经很认可。再想到铁路修出张家口之后,大宋解放军就会继续在北方作战,这时候就更需要一支能在天竺作战的可靠军队。赵谦的反对从75%变成了63%左右。
即便如此,赵谦依旧果断说道:“我不能答应你,大宋财力还是有限。另外则是在天竺修铁路,会不会出现天竺本地豪杰。打了这么多年仗,敌人若是很弱,对我们是大好事。”
罗义仁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建议在当下听起来未免太骇人听闻,赵谦的反应已经是非常理性。然而该说的就得说,天竺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人口众多,若有铁路联通,大宋可以从天竺攫取到无尽的财富。
也有些话罗义仁不敢说。就他的观察和感觉,自从赵官家打碎了禁锢大宋发展的种种牢笼之后,大宋经济快速增长,国力日渐强盛。可任何事情都有其极限,大宋气喘吁吁的全力奔跑了二三十年,现在大多数人都想占下歇歇脚。把更多精力放到照顾自己之上。赵谦主导的土地承包调整就算是一次大调整,让那些被激烈动荡冲的晕头转向的百姓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下定定精神,看看周围。为下次前进做点准备和选择。
这种时候修铁路,开拓海外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为下一轮的突飞猛进准备好么。至少罗义仁已经清楚告知家族未来方向,他们已经开始做新的准备了。
赵谦谈完之后继续自己的事情,他本想告知外交部有了关于蒙古怎么战败的内容尽快告诉他,最后还是没让秘书去办。这么大的事情,外交部拿到确切消息会后肯定会第一时间给赵谦送来。如果不给赵谦送的话,……这也是看看外交部办事的机会么。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外交部长杨从容又见到了郝康,上次见到郝康还是在开封。没几个月,这位宋人的女婿身份就发生了巨大变化。杨从容并没有对郝康行大礼,大宋的官方礼数已经变化的极大,全面取消跪拜。更何况大宋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蒙古大汗行大礼,没上去一刀子戳死就算是非常有礼貌啦。
郝康也没任何矫情,杨从容询问蒙古怎么战败的,他毫不隐瞒的说起经历。到了几个月前,蒙古已经守住了巴格达到巴士拉。随着朝廷对那帮王爷们再无期待,朝廷转而开始更有效的经营自己手里的地盘,局面开始些许好转。
此时有数位王爷终于响应朝廷号召,带着兵马前来勤王。此时奴隶王朝轻骑兵再次到巴格达城外骚扰。王爷们请求出城迎战,朝廷就派他们出去。战斗中王爷们大败,不得不退回城中。
杨从容静静听着,他对于蒙古朝廷与奴隶王朝的战斗力非常好奇。从这里看,奴隶王朝的战斗力好像不是很弱。
第301章 共和(十一)
“那几位王爷兵败,铁穆尔大汗也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让他们在城内修整。当天傍晚,真神教的教众就起来造反。城内军队弹压。到了第二天早晨,那些王爷突然袭击城门。当时城内各军已经分散城内,守门的军队猝不及防,被他们得手。这些人就带着奴隶王朝的军队直攻皇城。大汗的亲军本就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得手,丢了皇城。大汗不得不撤出巴格达城。”
郝康讲述这些的时候神色阴沉却没有暴怒,那股恨意被压在心底,反倒让杨从容觉得郝康更有力量。想想也能明白,郝康此时就算气的七窍生烟又能如何,他将大马士革所有军队都带上去攻打巴格达也只是飞蛾扑火。此时大马士革要考虑的是他们会不会受到奴隶王朝的攻击。回想当年郝康被扣在君士坦丁堡,见到杨从容的时候还对杨从容说些年轻气盛的话,这个年轻人现在是真的成长许多。
“郝康阁下,不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杨从容问道。
“我想正式加入四方同盟,组成东地中海同盟。”
“元国与西罗马帝国是蒙古的属国。你这么加入会不会觉得尴尬。”虽然讲的是有关尴尬的话题,杨从容不仅不尴尬,反倒看着自在的很。
郝康神色间也没有尴尬,他很自然的说道:“所谓属国,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想提这个话题,也希望如果能加入的话,诸位也别提。”
“蒙古若是加入,同盟的章程定然需要调整。”作为草拟同盟条约文件的人,杨从容可不想含糊而过。四方同盟是有立场的,条约里面规定如果蒙古和大宋交战,元国与西罗马帝国不得站到蒙古那边。现在蒙古想加入,四方同盟的基本条约当然得重新签署。不然就会出现‘我反对我自己’的滑稽局面。
郝康率直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杨部长,我统领的蒙古不会与大宋为敌,新的同盟也会以合作为基础吧”
“是不是为敌不是靠一纸盟约。我们团结起来的原因必然是有外部的敌人,当敌人消失的时候旧盟约就一定会发生变化。”杨从容也很坦率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甚至不用出现敌人消失的情况,参与国内部发生人事更迭,这个国家的政策依旧会出现巨大变化。我们大宋对此很宽容,因为我们对此非常了解。”杨从容说的漂亮干脆,因为他心里面就是这么看待问题。
外交部在赵官家命令下专门组织人力与大宋档案局以及大学历史系合作,花了近十年时间整理出了《大宋谈判历史录》的庞大文献。除了整理之外还要分析总结,对比以前各种历史,赵官家彻底解决了大宋现在控制领土上的所有蛮夷问题。蛮夷要么爽快的归天,要么心悦诚服的接受大宋的领导。而且那些归顺的山民洞民无一例外的都以宋人自居,过上了通过劳动不挨饿的幸福生活。
外交部在大宋朝廷里面不能算是一个好战的部门,但是赵官家喜欢韩非子,外交部当然不能落后。五蠹中写到,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外交部在各个部会中对这段话的理解无疑是最深刻的。
郝康沉思起来,却明显感觉自己抓不住这话的重点。这也不能怪郝康,因为杨从容所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有许多让编撰《大宋谈判历史录》的大宋人员忍不住垂泪的惨痛教训。很多历史事实让杨从容已经不忍卒读。这种几百年的厚重历史根本不是郝康这样的年轻人靠他自己能积累起来的。
不过郝康并未因此而谈不下去,他索性直奔主题,“杨部长,不知道我要做了什么才能得到大宋的认同。”
“建立一个让我们能相信的文明国家。”杨从容答道。赵官家对文明国家从来都很宽容,譬如倭国,大宋就从来没考虑过主动讨伐。甚至收付了四国岛之后也没有要把四国岛从倭国分裂出来变成大宋领土。
以杨从容在东地中海的经历,别说东罗马帝国这样的千年古国,连伯颜建立的西罗马帝国与郝仁建立的元国这种追求文明的国家都得到了大宋的相助。因为赵官家坚信文明国家必有其存在价值。如果是野蛮的国家,哪怕一时再强大,也必生于不义而死于耻辱。
“杨部长,我之前已经请求大宋赵官家相助我们建立体系,其实想走的也是建立文明国家的路子。只是此时蒙古危在旦夕,如涸辙之鲋。现在实在是无力从宏大处着手。”
“这与宏大无关。东罗马国土多少,西罗马国土多少,都谈不上大国。现在两国都遇到严重的国内问题,但是我们大宋依旧相信两国,与他们进行了大量合作。若是蒙古提出同样的请求,不知郝康阁下觉得会令人相信么?”
“阁下说的应该不是蒙古不遵守约定吧。”郝康神色非常难看。
“的确不是。因为这两国要做的事情我们很清楚,他们要解决问题的目的与蒙古大大不同。”
郝康觉得自己已经忍不住怒气了,但是他强忍住怒气说道:“蒙古以前的确与大宋签署协议,然后背弃盟约对大宋动手。可现在的蒙古已经不同,我们是真心愿意与大宋友好。”
“说我直言,郝康阁下这么讲,就说明阁下的蒙古完全没什么变化。今天就说到这里吧,请郝康阁下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杨从容说完就起身告辞。
郝康被杨从容的说法气的七窍生烟,他的愤怒中的确一部分是因为感受到个人遭受了羞辱。但是更多部分则是因为杨从容利用优势对郝康开出了凶狠的条件。杨从容不就是想让蒙古对大宋称臣么!郝康可以很尊敬大宋,可以向他的岳父岳母下跪,但是他没办法接受从一开始就臣服于大宋。而且杨从容这么想就直接讲好了,啰里啰嗦一大堆话都是在指责蒙古不对。这么大人了,有必要这样么!
气哼哼的也不想与群臣商议,郝康直接回到住处。迎面就见到妻子在客厅迎接他,郝康心中虽然生气,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要看到穆同学郝康就感到高兴,这是别人没办法带给郝康的东西。心中高兴,笑容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
“怎么了,看你不高兴。”穆同学问道。
郝康心中一暖,还是老婆贴心啊。他拉着老婆坐在沙发上,开始讲述着杨从容的话。穆同学因为觉得有点尴尬,就没参加会议。此时听郝康复述,先是眉头微皱,没多久就忍不住打断了郝康的话,“你先等等。我觉得你是以为杨部长在要挟你?”
“难道不是?”郝康反问。
“赵官家说过一句话,浪子们和游侠都是东奔西走,他们的不同在于浪子无家可归,游侠们四海为家。浪子有点像你现在,觉得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游侠们则不同,他们心中已经有他们认同的世界,认同的道理,坚持的道义。哪怕是素未平生之人,他们也肯出手相助。其实他们出手的理由并非要从那人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他们不出手就等于在否定自己。当年你那么痛恨大宋,难道是因为大宋对你个人做了什么不可接受之事么?”
郝康愣住了,他的确没有这么想问题。仔细回想自己的过去,他是在替蒙古感到痛苦,而不是因为他自己遭受了什么痛苦或者不公的待遇。就如他自己与铁穆尔大汗其实没什么交情,但是看到代表蒙古的铁穆尔大汗被奸贼偷袭,经受生不如死的病痛折磨,郝康就是感觉无法接受。
但是想来想去,郝康都不明白这和他之间更具体的联系。最后郝康问道:“夫人,你觉得杨部长到底想说什么。”
穆同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郝康讲述起大宋来。大宋这些制度建设的时候除了有强大的武力作为支撑,上层在赵官家领导下相当统一。固然有许多人在反对土地国有,更多人坚定支持土地国有。在穆处长与郝康上学的时候还有大量教育,从根子上讲透了土地私有地主剥削对中央集权制度的大宋朝廷和人民有怎么样的危害。
讲完自己与郝康都经历的学生时代的教育,穆同学问道:“你觉得赵官家努力建设国家和打仗之间谁先谁后?”怕郝康听不懂,穆同学又用更直白的话问郝康,“你觉得赵官家建设大宋是为了打仗,还是打仗为了能建设国家。”
“这个……”郝康想了好一阵,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打仗是为了建设国家。”
“蒙古呢?我觉得用蒙古的传统就是抢掠而致富,不过份吧。”穆同学讲述了她的看法。
第302章 共和(十二)
“……你认知的蒙古到底是一个有自己固有领土的国家,还是某一群人?对于大宋来说,自古以来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生不息的这些人加起来才是大宋……”
“……别说什么汉人才是宋人,北伐的时候大宋杀的汉奸不比蛮夷少。很多原本的所谓洞蛮照样被接纳为汉人,我们外交部里面就有几位姓黑的退役军人,军队里面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在大宋的土地上按照大宋的制度生活,接受华夏的文明,你就是华夏的人。我们不在乎你祖上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华夏人,大家都明白的……”
“……国家、朝廷、官府是为了华夏土地上的人民能够更好生活而存在,耕耘、生产,这种文明创造的财富很容易就超出掠夺的收益。军队只是为了保护文明国家生活方式而存在。我认为大宋界定文明的标准就在这里……”
因为是心爱的老婆在讲述道理,郝康听的神色阴郁。对方要不是自己老婆,郝康只怕早就反唇相讥了。正因为听进去了,郝康心情越来越消沉,大宋对文明的观点和郝康接受的蒙古的观点完全不同。
听到精疲力竭,郝康说道:“天晚了,睡吧。”
睡觉的时候郝康没有像以前那样拥抱老婆,然后他就感觉到黑暗中老婆握住他的手。这感觉冲淡了郝康心中积累的不快,他坚信老婆爱自己,一个深爱自己的人用尽所知所学讲述的东西自然不是为了害郝康。有了这个基本点,郝康不得不面对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他成长的阶段正是蒙古与大宋战争最激烈的时代,在那个力量决定一切的时代中,杀戮是最快速最有效的交流手段。郝康听过许多蒙古大杀四方,夺取无数财富的故事。也见过大宋人民是如何欢庆‘剿灭几十万蛮夷’‘今年剿灭百万的计划将顺利达成’的消息。
回到元国之后,郝康面对的依旧是各种激烈的战争与斗争,最后不得不参与到兄弟相残的内斗之中,从而失去了母亲和他的家。郝康为他所失去的挚爱而痛苦,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认为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是他不愿接受的,但是战争本身却是郝康无所谓的。他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活在乱世,这个乱世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老婆终于提出了一个理念,要建立一个文明的国家来结束乱世。蒙古从来没有结束过乱世,成吉思汗杀义父杀义兄开创了蒙古帝国,之后从未一天不是处于乱世。只是蒙古拥有乱世中最强大的力量,只有蒙古去吞噬别人,没有别人来吞噬蒙古。
这样的乱世真能结束么?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郝康精疲力竭,刚想到这里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就看到老婆正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郝康一把抱住老婆,把她拉回床上。
“别闹。”穆同学笑道。
抱着老婆,郝康把头埋在她怀里。看着郝康的样子,穆同学忍不住挣扎着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她突然停止挣扎,一只手抱住郝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郝康。
感受着极大的安宁,郝康终于觉得心中的种种不安消散而去。他继续把头埋在老婆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我要征服这个乱世。”
“嗯。”穆同学很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听得出她完全没办法这话放心里。
又过了一阵,郝康低声说道:“我要终结这个乱世。”穆同学这次干脆不说话,只是不再继续轻抚郝康。
郝康抬起头,郝然说道:“我说我要终结这个乱世,你会不会笑我?”
“为什么要笑你?”穆同学问。
“因为蒙古从来没人敢这么说话。”郝康说完这话,放开老婆,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他的确有些心虚,征服整个乱世是郝康的真心话。成吉思汗,忽必烈大汗,包括大宋赵官家都是乱世中的佼佼者。他们都曾经面对无数的敌人,这些敌人的尸体正是他们登上至高地位的阶梯。脚下的尸体累积的越多,他们站的更高,最后达到无人可及的地步。
说出由自己来终结乱世,郝康没由来的就觉得心里发虚脸上发烫。
“你……昨天是不是想到很晚?”穆同学温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来想去,大宋那边一直说赵官家终结了乱世,让大宋安享太平。”郝康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实力不足?”
“我这点人马怎么可能做到。”郝康从来不会小看力量,经历了种种生死之后更加不会。
“你以为别人不想和平么?只是太多人想要自己决定的和平而已。”穆同学讲出了外交部基本培训内容中的一句。
经历过头一天的对谈,杨从容接到郝康说有事要办两天的消息时毫不惊讶。如果今天和明天所谈的内容和昨天相同就太无趣了,杨从容就担心自己会不会拂袖而去。有了空闲,杨从容就参观了大马士革城。
发源于前黎巴嫩山脉的东黎巴嫩山的拜拉达河在该地覆盖大片肥沃的绿洲后消失在沙漠中,这片土地,叫做姑塔,供应大量人口已达几千年之久,大马士革建立在一块平台上,海拔690米,俯视拜达拉河,最初的居民区看来位居旧城东部,城市和绿洲一起发展,经过一段时间大马士革便居于支配附近较小居住区的地位。
水的供应有保证,土地肥沃,天赋的条件使大马士革自给自足。地处沙漠边缘,又在通往前黎巴嫩山脉的唯一捷径东端,使大马士革成为商队启程和终止的贸易中心。
杨从容早就听说过罗马共和国时代曾在这座城市中建造了一条大道,骑马经过这条笔直宽阔的大道,再看道路两边乱哄哄的住宅和住宅之间自然形成的各种弯曲小道,杨从容心里面就有些遗憾。大宋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城市,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随着四层楼标准建筑条例的颁布,大宋各大城市就行了标准改造。
大宋首都开封城尤其明显,因为整座城基本都已经重建,现在的开封城是一座由超级宽阔的道路,行道树,人行道,绿地,公园,运动场,各个小区组成的美丽城市。正如大宋现在的政治现状,整座城市是经过规划之后建设的,所以整座城市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的目的。
经过自然形成的大马士革城区中的罗马人大道到了城外,杨从容终于见到那些旅行者讲述的美景。沿河溪生长的白杨、杏树园和坚果园、橄榄园和菜园,这种田园风景令那些经过荒漠的旅行者们印象深刻。
快马加鞭的穿过这些美景,杨从容继续向荒漠方向走,到了荒漠与绿地边缘已经是傍晚。火红的夕阳下,就见到一片片红新载的柳林与胡杨林。尽管这些植物还非常稚嫩,杨从容却很喜欢。他命道:“咱们就在这里安营夜宿。”
“咱们还是赶回去吧。”警卫建议。
“不,我就要在这里看。”杨从容笑道。回国也没太久,杨从容已经不太能忍受东地中海那种杂乱。
“这附近有个种植站,咱们去那边借宿一宿。”郝康小朝廷中的官员连忙说道。在野地里露宿万一出了事,他不好交代。
杨从容也不为难大家,他应道:“好,咱们就去那里。”
这是一个有点像兵站的住处,在这个时代最不缺乏的大概就是与军事有关的野外建筑。负责此地的管事里面还有大宋的技术人员,见到杨从容之后技术人员大惊,连忙迎上来问候,“节度使,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杨从容和技术人员说了一会儿话突然来了兴趣,请这边会说汉语的一起来开个茶话会。元国出身的人与大宋这边的人都不歧视劳动者,元国开辟的时候也学着大宋宣传‘劳动最光荣’,大宋赵官家已经连‘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的政治口号都提出来了,任何官员都不敢公开反对这个政治正确。更何况欧罗啊行省建立过程中杨从容也是要带头干力气活,体会过劳动的辛苦,自然就明白歧视劳动者有多愚蠢。
气氛如此,杨从容谈的又是种树的事情,大家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当地负责人操着北方口音自豪的说道:“杨尚书,俺们这边今年已经种出去了快十五里的树苗,看看树苗成活的咋样。要是能活过六成,俺们就再种出去十五里。”
“你们真厉害!”杨从容佩服的说道:“不过再种十五里的话,你们人手够用么?”
“大王规定,城里谁想用煤就得参与种树。”
“什么大王,是大汗。”立刻有人纠正。
“哦,俺们在元国的时候觉得烧煤比烧木头好用,快,不用烟熏火燎的。大马士革这边缺木头,大王……大汗能运来煤,我们就更方便。”
这话杨从容对郝康的看法稍微好了一点,至少经过大宋教育,郝康对常识的理解还行。但这些都是元国教育的结果,郝康自己又准备怎么教育人民呢?
第303章 共和(十三)
天一亮,吃了早饭的杨从容骑上马就开始巡视人工造林的地区。不管是红柳或者胡杨树看着都活着。树木幼苗整齐的交错排列,充满了工业化的美感。昨天与杨从容交谈感觉很不错的元国技术人员对杨从容的问题也有问必答。
对于杨从容谈及获取胡杨碱的问题,技术人员叹道:“真能到那天就好了,这片土地上就能长出更多植物。现在我们还得经常看着,防备有人在这里放牧。”
杨从容理解的点点头,各种想占便宜的人太多了。哪怕只是节省一点力气,他们就不在乎破坏被人辛辛苦苦种的一棵树。不止大马士革有,大宋也好不了太多。参观完林地,杨从容对郝康的看法有了些变化,这位曾经的小王爷颇有执行力。对大宋来说,在这么一片平坦的荒漠种十五里宽,二十里长的林带也不是这边说句话那边立刻出现。
之后杨从容继续自己的观景之旅。大马士革与大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当地种植了大片大片的玫瑰花,这些玫瑰花也是当地人重要的经济作物。下马凑到玫瑰花旁闻了闻,这香味与大宋引进的的确有不小区别。也许是水土的原因,大马士革本地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的香气层次感明显比大宋的要更丰富。
直起身,杨从容就见到不远处的当地人用警觉又畏惧的眼神看过来,那神色颇像受惊的小动物。杨从容心中叹口气,转身离开花田边上马而去。大马士革曾经是个和平的城市,随着罗马与周边国家持续战争,他们最终自愿让真神教的军队进入大马士革来保护他们。然后这个城市兴起、衰落,却因为良好的地理优势不断陷入战争。在过去两百年里面更是率遭战火。如果能将东地中海东岸一带全部纳入东地中海同盟,也许可以让这里恢复和平。
穿梭在花香中,杨从容不想看到东地中海周边再出现非文明国家。依照蒙古的尿性,遭到王爷们抛弃的铁穆尔死去,蒙古事实上再次陷入分裂。大宋可以不管两河流域,但是东地中海对于大宋非常重要。如果能征服东地中海的东岸以及南岸,组建阿非利加行省与叙利亚行省,通往欧罗巴的大门会彻底打开……
想到这里,杨从容只觉得并不容易以此来说服赵官家。赵官家善于用兵,决断从不拖泥带水。对于华夏旧地绝不会无视,甚至连短暂存在过的波斯都护府都不会放过。但华夏旧地之外的土地对赵官家的吸引力非常小。
各种念头翻滚,杨从容在傍晚时候返回了大马士革。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郝康就派人来请杨从容上午会面。八点半,两人各自落座。郝康率先开口,“前日与杨部长相谈,获益甚多。我仔细想过,觉得当下之事是先告知天下,我蒙古疆域到底多大。蒙古疆域内自然是蒙古土地,蒙古自我始,不会越境侵犯他国,却也不会对他国入侵蒙古疆土坐视不理。”
郝康的话大大超出杨从容的想象之外,杨从容看郝康还想继续说下去,便抬手阻止。见郝康暂时停下,杨从容抽出根烟点燃,又把烟盒推向郝康那边。郝康也不客气,拿起烟盒,就觉得入手沉重,再看烟盒外壳银亮,却与白银全然不同。外壳上有整齐的凸起,让原本平整的外壳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整齐却不单调。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根小雪茄,郝康也点上。
杨从容锐利的目光在郝康身上扫过,他此时确定这些话定然是郝康的夫人教给他的。外交部直属赵官家,选拔人才素来严格,一个女性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能够被选中,自身实力不容小觑。而郝康哪怕是鹦鹉学舌,从他方才的话中能看出他理解了这套理念。趁着抽烟的时候调整一下对郝康的评价,抽完之后杨从容说道:“请阁下继续。”
郝康笑道:“下次杨部长再想抽烟,直接抽就好。”
杨从容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就听郝康继续说道:“有了边界,到底是侵略还是防御自然一清二楚。我想请杨部长召开四方同盟会议,商讨蒙古家属事项。咱们就从蒙古与东罗马帝国的划界开始。另外还想请问杨部长,可否愿意出面协调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战争。这次战争历史由来已久,从伊尔汗国时代奴隶王朝就与伊尔汗国交战。此次双方如此死战,伤亡都很大。蒙古不会割地,但是愿意与伊尔汗国和谈。”
这话让杨从容微微一笑。如果按照郝康的说法,蒙古就不会再损失什么了。但杨从容并未出言讥讽,毕竟郝康现在所说的内容是建立在文明国家的基础之上。现在郝康实力不足让奴隶王朝把他当回事,但是郝康的未来也许有点期待的价值。
“除了与东罗马划界之外,蒙古愿意与大宋划界。我上学的时候看过大宋的地图,对赵官家意图恢复的意志非常佩服,也对赵官家依照史书定界的意志力更是佩服。这点务必请杨部长转告赵官家。”
杨从容又掏出支烟点上,仍旧没有说话。原来和大宋外交系的人谈判会是这样的感觉,他品味着郝康方才有理有利有节的对谈对自己的影响,觉得非常有趣。既然这么有趣,杨从容就想试试看,他问道:“郝康阁下,不知你划界之后怎么对蒙古百姓讲述。”
“现在的百姓并不理解这样的道理,我也是从大宋学来的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只怕让杨部长见笑了。”郝康爽快的答道:“但是现在的百姓明白战争对他们没好处,两河流域过去两百年来就没安定过,各路人马你来我往杀的血流成河。除了外面的人打过来,两河流域的各部落部族之间也你争我夺,杀戮不断。我所期待的就是让两河流域在内的蒙古再也不会这么无意义的互相厮杀。我若如愿以偿,这里就会变成和平之地,大家安居乐业。往来通商的各国商人也不会担心遇到歹徒。有一点我却要先说,大宋科技发达,技术进步,在我现在管理的土地上,还请大宋能来相助。获得的收益定然会支付大宋的费用。”
杨从容微微一笑。果然是大宋培养出来的外交官,如果不是杨从容知道郝康的虚实,换做任何别的国家这么交流,杨从容大概就会答应下来。杨从容想了想答道:“我愿意召开四方同盟的会议,大宋与奴隶王朝往来很少,联络他们的事情就爱莫能助。”
“这个不妨事。”郝康答道。刚说完,就有侍从进来,到了郝康身边低声耳语几声。郝康点点头,侍从快步离开。
杨从容笑道:“我知道郝康阁下此时忙碌,我们的事情不急着谈。阁下可以先去做自己的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听闻背叛铁穆尔大汗的王爷发了檄文,他还送了一份到我这里来。哼,真是好大胆子。”郝康虽然在努力遏制,但是怒气无法完全遏制。
这下杨从容倒是好奇起来,蒙古王爷射伤了铁穆尔之后送来檄文,难道是要声讨铁穆尔不成?嗯……从道理上看这个也没什么问题,中国的乱世中同样不乏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杨从容更是有些忍不住,他说道:“却不知这檄文能否让我看看。”
“哈。人说家丑不可外扬,杨部长却是想看蒙古的笑话啊。”郝康有些气恼和无奈的答道。
“郝康阁下若是看过华夏的史书,一定能看到许多此类事情。我们华夏对此从来不隐瞒。当年齐国崔杼弑君,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这等事情又有何看笑话。”
郝康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大宋课本上就有。当时齐国太史是家中长子,就直接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杀了太史。当时的太史是家族继承,大史的二弟继承这个职务,照样记载事实‘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这位弟弟。之后另一位弟弟继承职务,照样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大史的这位弟弟。虽然死了三位兄长,太史家的第四位弟弟继承兄长的职务,照样写到‘崔杼弑其君’。
崔杼见齐太史家都是硬骨头,只能放了这位弟弟。此时齐国另外一位太史家族的南史家的史官听说齐太史家因为秉笔直书被崔杼杀光了。自己拿着简赶来要继续记录‘崔杼弑其君’。听闻太史家子弟没被杀光,而‘崔杼弑其君’已经被记载入史书,这才返回家中。
见杨从容毫不隐瞒华夏历史中的污点,郝康也觉得有些感慨。他想起大宋赵官家最器重的臣子文天祥曾经写过一首《正气歌》,并发布在报纸上。老爹郝仁看到之后极为感动,将其选入元国的课本。
其中一些句子郝康还有印象。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这些人忠于的对象各不相同,但是这些人的刚烈率直连郝康都不由得肃然起敬。想到这里,郝康突然哈哈一笑,“既然杨部长不嫌那檄文粗鄙,我就不怕沾染杨部长视听。只是这些檄文都是由人用蒙古语唱出来,我让人翻译过来给杨部长看过。”
杨从容看向郝康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郝康的神色间突然就有些东西变化了。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第304章 共和(十四)
信件从大马士革发到开封的路线是从大马士革北上,经过黑海东岸,穿过乌拉尔山进入旧安息都护府地界。手指顺着地图上的铁路网络勘测续联走,赵谦心中很是感慨。老爹大概十几年前就说过伊比利亚马的神骏高大,最近来自欧罗巴行省的消息中不仅有伊比利亚马的详细介绍,还附上了素描画像。那样神骏聪颖的马匹连赵谦都想尽快运到大宋来。
现在的关键就是铁路。有了铁路,只用原本十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把原本十倍百倍的物资运往来运输于各个产地之间。赵谦当过兵,这其中的意义无须赘述。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大家急需的铁路什么时候可以修成。
前几天的报告中显示第三拨倭国劳工已经抵达大宋,在大宋的倭国劳工总数达到十七万人。根据大宋与倭国之间的协议,明年年初到大宋工作的倭国人将达到三十三万。劳动效率也从平均每日挖掘以及运输三方土增加到四方甚至五方。
赵谦长长出了好几口气,用手按住心脏,闭上眼睛默默的对自己说到:冷静!冷静!此时要知道放手!一定要放手!这该是各个部门的工作,我千万不要插手到别人的工作里!老爹从来不会夺其他人的功劳!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敲门声响起,赵谦睁开眼说道:“进来。”
秘书快步走进,“太子,商务部长来了。”
“请他进来。”赵谦命道。
商务部长一阵风般的走进屋内,在赵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赵谦笑道:“看你这么急,要不要先喝口水。”
“让我先说会儿再喝。”商务部长忍不住欣喜,已经笑逐颜开。
“总结数据这么辛苦还能笑出来,定然是好消息!”赵谦尝试着明晰自己和商务部长之间的不同分功。
商务部长已经高高兴兴掏出文件,先把统计表递给赵谦,又把文件递过去。赵谦都接过之后先看统计表。部长掏出自己那份开始讲,“太子,单从支出上看,给倭国劳工平均每方土的费用是给大宋的40%,我们在倭国各地开办钱庄与商铺,给倭国劳工与地头的钱都已经用来购买大宋商品。这些钱可都赚回来啦。各个对倭国出口的企业赚了不少。”
赵谦边听边看,统计显示那些钱已经全部被倭国劳工与地头用光,他们用大宋给的钱购买水泥、农具、布料,生活用品卖。经过一大圈流转,最终回到大宋生产这些商品的工厂,一部分用于继续生产,一部分给大宋工人发了工资。
“我一直认为从道理上讲,这些都没有问题。只是亲自看到这套体制正式运营起来,竟然有些后怕。”商务部长感慨的说道。
赵谦也用力点头。道理上没问题不等于执行起来就没问题,模型本身建立在确定条件之上,执行者们要想方设法保证这些确定的条件不会发生变动。一旦条件发生变化,导致的结果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太子,我之前觉得若是早知如此,此事十年前就可以开始做。现在想起来,此事能在今日完成已经是快马加鞭。”商务部长继续感叹道。
赵谦忍不住抬头看向商务部长,部长的话正是赵谦不久前的感受。他虽然对自己说,老爹推动事情的时候从容不迫,这是强者的特征。但是赵谦心里面也难免不生出些怀疑,觉得老爹做事未免太谨小慎微。
等赵谦把这个拿出来和学社的人员讨论,河南路的刘学长就问了个问题,“如果倭国不执行,我们怎么办?派兵打过去么?”
赵谦这下豁然开朗。如果把这件事只看做大宋与倭国地头们达成某个协议,赵嘉仁的做法自然显得拖沓。如果把脉络定位在先让倭国不敢对破坏协议,赵嘉仁先招降倭寇、从倭寇里面挑选培养出可以信赖的力量,再利用这股力量掌握伊予水军,进而控制倭国幕府控制力最弱的四国。再通过建设四国组建起更强大的力量,利用这股力量逼迫倭国各势力不敢毁约。打造如此坚实的基础的确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
不能因为倭国人现在全心全意合作就认为二三十年前如果展开同样的合作,倭国人也会如此对待大宋。赵谦确定了自己的观点,没想到商务部长此时也已经想到了这点。最近不少大臣开始对赵谦说些掏心窝的话,赵谦笑道:“我等都觉得官家行事修道而保法,不如请部长牵头编撰大宋财政长编,将大宋历史上的财政政策整理出来,这长编中的案例定然可以承前启后,为后世借鉴。”
商务部长登时露出喜色,连忙应道:“还是请太子牵头为好。”
“商务部的事情怎么轮到我来牵头。”赵谦立刻想起不能夺其他部门功劳的要点,看商务部长非常欢喜,赵谦笑道:“话说头里,既然编撰长编,就得实事求是。对以前政策不能贬低或者吹捧。要有逻辑。朝廷所做的事情定然有诸多原因,当时的大臣也有诸多立场与私利在其中。我等不要对其妄加评论,而是仔细记述就行了。我以为这长编并非要评断曲直并非,而是秉笔直书,让后世知道大宋历代到底做过什么。”
“知道了。”商务部长的回答有些随意。
赵谦也不想多说,他拿起那份报告说道:“长编是以后的事情,今日我们继续来谈这个。”
商务部长勉强收拾心情,继续做报告。这次倭国地方做出的合作对大宋非常重要,各地的钱庄和商铺收集起庞大的一手资料,这些资料送回大宋做了个分析总结,倭国的基本面貌展开在大宋面前。
“……我等以前不明白霜月骚乱到底怎么开始的,也曾经以为倭国本地商人会全力反对我们。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商务部长手里握着调查结果,作起报告非常从容。霜月骚乱是倭国幕府的内乱,以安达家为首的御家人是幕府的臣下,平赖纲为首的御内人是北条家的家臣。单纯从力量对比上,北条家并不具备压倒一切的力量。平赖纲能够轻松干掉安达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安达家自己胡作非为。
镰仓幕府承平已久,人口快速增加。倭国民间人口乃是被压榨的对象,人口变多在倭国幕府看来是好事。问题出在倭国上层,倭国上层人口增加,财富并没有以同样速度增加。导致倭国上层日子普遍没有上一代过的好。这在幕府看来就在‘动摇幕本’。
面对财政危机,安达家的首领安达泰盛就推出了《德政令》,允许御家人在向商人借款后赖帐。直接导致了安达家的覆灭。
听了部长讲述,赵谦仔细想了一阵,用笔写了个因为所以的逻辑关系,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真是自取灭亡。咎由自取,哈哈!”
部长也跟着笑了笑。理论上讲,德政令允许御家人无须偿还欠了商人的钱,倒霉的是商人。商人并没有力量与掌握地方的御家人对抗,御家人的日子立刻就好过许多。
可这个世界并非是如此单纯,商人们当然愤怒,他们并非是柔弱的兔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倭国商人们立刻采取反击的手段。德政令一出,全国的御家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来得及赖账,商人就停止借贷给御家人。如果御家人有能力靠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向商人借贷。既然无力靠自己的收入过上正常日子,借贷就变成了维持生活的手段。商人们不借钱给御家人,让许多日子本就艰苦的御家人生活雪上加霜。
德政令这种粗暴的政治手段在全面得罪了商人的同时并没有改善御家人的生活,商人们也有不少后台,这举动让那些豪强对安达泰盛生出极大恨意。树立起敌人的同时还大量丢失了自己的支撑者,安达泰盛的覆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大宋对此事既不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在第二波倭国劳工回国之后,被大宋认为是利益冲突方的倭国本地商人纷纷前来投靠,把商务部都给吓住了。倭国商人话说的实在,安达家灭亡之后,镰仓幕府不再提德政令的事情,却也没有宣布取消德政令。这让倭国商人非常担心。既然镰仓幕府与足利家都不敢得罪大宋钱庄和商铺,倭国商人愿意依附强者,与大宋的钱庄与商铺进行合作。
商务部并不介意合作者分享利益,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倭国同样急需合作者。秉持赵官家的作风,商务部既不要倭国商人叛国,也不要倭国商人干危险的事情。商务部只是要求倭国商人提供他们已知的倭国各个地方头面人物的财政情况以及倭国各地基本信息。双方几个月的合作已经起了成效,商务部那边厚厚的资料覆盖了整个倭国,倭国商人通过分销商品以及向大宋钱庄转售倭国上层的债务,成功摆脱了债务。
赵谦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你们不会让钱庄给那些地头钱的时候,把他们欠债给清算了吧?”
“怎么可能不清算!”商务部长得意的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不是仅仅要帮我们的合作者,那些地头还清了欠款就可以抬起头来挺胸做人。堂堂正正做人才威风。”
赵谦笑了笑却没说话。他也不担心地头们会因此和大宋闹翻,倭国平民的劳动力以前在地头手里几乎是一文不值,现在成了地头们敛财的摇钱树。偿还欠款的小刺激大概能激发地头们更卖力的销售手中的劳动力。想到这里,赵谦对财政部长说道:“我们既然在购买倭国劳动力,就要严守制度,不能对倭国劳工进行克扣。他们本就够可怜了,再克扣下去只能影响他们的劳动效率,这对大宋很不利。铁路早一日完成,我们就早一日获得突破。我们万万不可被蝇头小利蒙蔽,弄到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商务部长一愣,之后连忙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说话之时部长赶紧把太子的立场记在心中,同时怀疑是不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商务部部里不是没人提出降低倭国劳工待遇的观点,部长听了之后根本不当回事。正如赵谦所说的蝇头小利,商务部按照计划完成的贸易额,以及从商人盟友这个意料之外的合作者身上得到的收益已经足以称为大功。
商务部当然不敢将谋划定策的功劳从赵官家这里抢走,这本也不是他们的功劳。执行的功劳已经足够让商务部得到极高评价,这份功劳已经非常不得了。所以部长根本看不上降低倭国劳工待遇那点‘蝇头小功’。以商务部现在的人手,能把手头的工作干好就不错了。那些蝇头小利可以等以后再说。此时听太子表明立场,部长决定以后不要对此事表态。
和商务部长谈完,赵谦只觉得心情激动。站起来走了几圈,又忍不住继续看铁路规划。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感慨,修铁路突然之间怎么就变成了大宋发展的关键了呢?水到渠成的当下,铁路已经充分显露出自身价值。军队已经在完成的海州(连云港)到开封铁路以及直沽寨(天津)到幽州(北京)的铁路上分别进行了演习。
事实证明铁路可以在15天之内将北方战区的兵力连带装备运抵杭州与开封。同样可以将杭州与开封的兵力运抵北方战区。部队可以在抵达目的地后立刻投入战斗。如果是以前,一个月时间部队别说走个来回,能从杭州携带火炮在内的重装备抵达开封就不错了。如果横跨黄河的铁路桥修成,北方战区的部队一个月内可以轻松杀到交趾府去镇压叛乱。除了全民义务教育之外,老爹从来不说百年大计。可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推动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大计。
赵谦原本觉得自己接过老爹的担子之后会无所适从,现在看他根本没时间无所适从,沿着老爹开创的道路走下去就好。未来一百年上千年大宋有干不完的事。
正静下心干手头的工作,赵谦接到内部电报,老爹让他去一趟。赵谦急忙赶去,就见老爹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一份东西,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赵谦坐下翻阅起文件,居然是根据杨从容报告总结出来的蒙古思维内容。
攻克蒙古盘踞的幽州城之时,大宋缴获了大量文件。加上处决蛮夷之前的审问,大宋开始编撰蒙古史。杨从容从大马士革寄回来的资料中有一份翻译成汉语的蒙古王爷檄文,有人已经根据这篇檄文对蒙古传统和制度作了分析,看来老爹是准备把这补充到蒙古史中当做佐证。
读了几段,赵谦就微微叹息。虽然不知道是谁总结的,总结的内容可算是颇为犀利辛辣。
这位袭击铁穆尔大汗的王爷在檄文中并没有丝毫内心不安,更没有弑君之后的惶恐。开篇承认自己袭杀铁穆尔之后,王爷就开始大骂铁穆尔是蒙古叛徒。
这位作者有很深厚的经济学功底,用了经济学术语来做比喻。不少人以为蒙古是从上向下授权的封建制度,类似于股份责任有限公司。实际上蒙古法理与责任无限公司一致,与封建法理逆反。
忽必烈要建立一个由上至下的封建制度,铁穆尔误认为蒙古已经完成了这个架构,王爷袭杀大汗是背叛与谋反。按照蒙古传统,在法理上不存在背叛大汗的王爷,只有背叛其它王爷的王爷。封建国家和现代民族国家才有背叛国家的认知,蒙古体制下的王爷相当于投资人,抢掠相当于风险投资,忽里台大会相当于选经理,忽里台大会选出蒙古责任无限公司的总经理。蒙古王爷攻击可汗按照经济学的名词是一种撤资或者减持行为。
蒙古大汗的法理来自每一个王爷的主观信赖,甲王爷相信服从大汗能带来更大的分红,故大汗是甲王爷的大汗。乙王爷不相信可汗的盈利能力,不管再多的王爷支持的大汗都不是乙王爷的大汗。基于这样的法理来源,蒙古大汗是一个个蒙古王爷的大汗,而不是王爷整体,民族整体,国家整体的大汗。
甲王爷采取袭击大汗的减持手段,因为他主观在先,行动在后,故在袭击前,大汗已经不是甲王爷的大汗了。所以甲王爷袭杀大汗,有可能对乙王爷来说构成背叛,但在甲王爷和大汗两个人之间,不构成背叛,甚至从职业道德角度来说,很可能是大汗先对甲王爷构成了背叛。
蒙古历史来回讲的就是两个矛盾,一是现任大汗总在想办法制度化国家化,也就是把王爷的投资往自己口袋里捞的贪污,王爷们一直在抵抗这种贪污。二是在选新大汗时,总是能让王爷有最高分红期待的人当选
忽必烈通过召开完全由他控制的忽里台大会,夺走王爷们选择红利最大化的权力,蒙古传统法理架构就已经崩塌了。铁穆尔作为忽必烈贪污政策的继承人本就不是蒙古法理下的合法大汗,蒙古王爷们对金帐领地遭难视若无睹,在铁穆尔要败北之时选择袭杀铁穆尔不仅不是背叛,而是蒙古制度本身在尝试自救的正义之举。
大汗体制本身就决定了必须组织抢掠和迁徙,这是体制规定的,而体制来源是为了阻止内战。没有一个共同投资的大汗,王爷们就会陷入无尽的相互攻伐。但这并不证明大汗比王爷聪明,而是证明了选出大汗的王爷们比被选出的大汗聪明。王爷们都懂经济并不懈的进行内部进行经济建设,大汗并没有权力干涉和制定整体经济方针。
赵谦刚和商务部长谈过,对于经济学词汇非常敏感,看了这篇可以用《有限与无限责任公司的蒙古》来命名的文章本想大笑,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华夏的历史书中充满了各种背叛、颠覆、取而代之的记载。最近的一位取代者就是赵谦无比崇敬的老爹赵嘉仁,就是坐在赵谦面前从容自若批示公文的大宋赵官家。
取代者们宣称自己正义性的时候与蒙古人的说法没啥分别,只是在权力到手之后就因为转换了屁股就转换了脑袋。想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叹口气。刚叹完气,赵谦就听老爹说道:“别叹气,只要你真做到主权在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些就没什么好怕的。”
然后赵谦就见到老爹抬起头,脸上都是笑意,“我让你看这个,一个原因就是蒙古王爷真有趣,你再看看那篇檄文,还有檄文发送的对象。”
赵谦只能埋头继续看檄文。有了总结,檄文那粗犷率直的语句变得非常好懂。
卖国贼、皇帝、叛徒、帝国主义者——铁穆尔已伏天诛。当初铁穆尔通过非法手段谋取汗位,大家虽然不爽但还是听其言观其行,看他有没有在做大汗该做的事儿。后来发现,果然没有。铁穆尔的确是窃取了大汗岗位,然后把王爷们应得的分红往自己兜里装。大家都亲眼所见足够多的确凿证据,铁穆尔的确是窃国者、叛国者、卖国贼,此现实不容抵赖。如今国家危亡,必须快刀斩乱麻,替天行道——替长生天行草原规矩的道——因此斩了铁穆尔。为了共度时艰,大家必须立刻重选大汗……
如此率直和自豪的宣言让赵谦再次叹口气,等他看了最后一段,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王爷们在给接受了铁穆尔传位的郝康发来的檄文最后写到,现定于某时某地召开紧急忽里台大会,各方会盟竞选新大汗。有不到者,视为脱离蒙古,以后需单独与新大汗重新签订外交关系。之所以给郝康发来檄文,作为蒙古合法大王爷的郝康有资格来参加新的忽里台大会。
清楚了解当下状况的赵谦笑的前仰后合,蒙古王爷的率直挺值得佩服,这儿也没啥好笑的。只是想到郝康看到这篇檄文,特别是看到共和派王爷檄文最后一段的反应,赵谦就忍不住笑意。
笑着笑着,赵谦眼中有了点泪光。
第305章 共和(十五)
经过足利家主城的城门之时,寅一郎勒住马匹,让队伍里两驾四人抬的轿子先停下。城门与城墙处都是人,却没有以前修城那么密集。好几头牛推动的混凝土搅拌机里面发出轰轰的低鸣,已经搅拌完毕的混凝土一桶一桶挑到城墙处。
有了混凝土,修建城墙再不用巨大的条石。西瓜大小的石块就已经足够,很多位置甚至可以使用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寅一郎回想起自己少年时逃到四国避难,就曾经参加过修城的工作。因为单块材料平均质量轻,连寅一郎这样的小子都能在工地上干点事情。
到了现在,寅一郎终于有点明白为啥他的老师,那个可恶的老头子,一眼就从一群小子中看中了寅一郎。他老师很久之后的解释是‘你用力时候脚下有根’。什么脚下有根,那是寅一郎从小接受的武术训练的结果。出色的老师们给寅一郎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用力的时候首先就要脚能站稳,不到必须的时候不要让膝盖受力。即便只有人头大的石块,让一个孩子搬运也感觉非常沉重。用上了那些发力的方式,就是能好受很多。
放下对过去的回忆,寅一郎看着城墙,估算出城墙大概高度会有4米左右。这个高度下,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都会成为城头上弓箭手的上好靶子。以足利家城墙的建造模式,镰仓幕府根本没有能力攻破。
看的差不多了,寅一郎对手下喊道:“走!进城!”
打着四国军旗号的队伍并没有被盘查。镰仓幕府要求四国军不许打出当年源义经的旗帜,也就是镰仓幕府的旗帜。四国军就在自家旗帜的镰仓幕府标志旁边加了一行‘源义经殿下伊予’字。按照倭国的句读是‘源义经殿’‘下’‘伊予’。按照汉语翻译‘源义经殿’是源义经殿下,下是下属的意思。全文为‘源义经殿下领导的伊予(水军)’。
当然,这得是倭国上层才能读懂的文字,普通人倭国人并不懂。哪怕是到了21世纪,大票倭国‘想毕业后结婚的女高中生’都不怎么懂汉字。在倭国哪怕是电视台的字幕,上来就是‘米国大总统……首相……如何如何’,中国人一看大概就知道是米国总统与日本首相之间又搞出了点啥。越是倭国官方的东西,中国人就越容易看懂,倭国家庭主妇就越看不懂。
这面四国军旗也是如此,安达寅一郎对这个字体不是很满意,他更希望不用宋体字而是大宋赵官家那笔美妙的银钩铁画。可询问四国士兵,士兵们对旗帜上的符号完全不理解。这让寅一郎很失望。
队伍穿过城门进入城内,越是远离城门,街上赤裸的手臂和小腿就越多。等寅一郎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哑然失笑。城内的平民并没有被征发去干修城墙的苦役,弄来干活的都是城外村里的人。村里最穷的那票人被地头弄去大宋干活,回来之后还是穿着在大宋得到的工作服。这么冷的天,干活的人当然要穿厚点。自然而然出现了干苦役的全身都在衣物包裹下,城内平民露出手臂小腿的局面。
城内的平民也看到了寅一郎一行人,看到宋代的四人抬轿子之时,平民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在倭国也有四人抬的轿子,那玩意比较扁平,非京都的大贵人不能乘坐。京都的大贵人多数没钱,镰仓幕府拥有资格乘坐的人极少。眼前的这玩意从造型上就完全不同,呈现一个竖直长条的模样。外型与那种代表身份的东西完全不同。而且轿子虽然和一队人在一起,却明显不是有人开道。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小轿直奔一处宅子停在门口。两个年长点的小家伙从里面冲出来,他们早就受不得里面的拥挤,脚步蹒跚的向父亲寅一郎扑去。寅一郎一手一个抱起娃,还没说两句话,门开了,寅一郎的岳父岳母走了出来。
足利家的人和足利家的贵人之间有很大差距,这两位虽然也姓足利,和现在足利家家主之间的血缘比较远。嫁女儿给刺客这样的事情才轮到他们头上。原本作为工具人一次性使用的女婿变成了长期投资,老两口也是水涨船高。得知女婿带着女儿们回来,老两口已经非常高兴。看到外孙和外孙女们,老两口刚开心了。
一家人进去之后,寅一郎先送上礼物。这次的礼物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老先生不解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两叠交钞。屋内立刻安静了,足利家的成年人眼中都仿佛要冒出火来。开办钱庄与商铺的不仅是地头的地盘,重要城市更不能少。按照倭国传统,地头得向领主上贡。即便是从麻雀屁股上多拔了根毛,地头也得分领主一半。交钞交易随着上贡蔓延到领主这边,大宋商铺不接受交钞之外的任何货币,交钞贸易迅速成为足利家主城当下的主要贸易。
在大宋商铺里面可以买到非常多的商品,种类远超足利大人赏赐时候能给的物件。这两叠体积不大的交钞代表了相当大的财富。足利彩云与足利彩霞分别拿起一叠,将其放到父亲母亲身前,然后行了大礼。抬起头,第一次省亲回家的两姐妹感谢父母生育之恩,祝父母长命百岁一切安好。
老头老太太拿起交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闺女养的太值啦。两个娃毕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要两人好好跟着寅一郎过日子,不能让足利和安达家的祖上丢脸。
看着爹娘的新宅子,听着母亲的告诫,姐妹两人觉得自己当然要和寅一郎好好过日子。父母的新宅子比旧家好了很多,远比不上寅一郎家的老房子。因为差事办得好,寅一郎得到很大一笔奖赏,购置的新宅子只是面积没有足利大人的宫殿大而已。
老爹已经不动声色的将两叠交钞揣进怀里,听老婆说完,他先感谢女婿对两个女儿的照顾,接着询问起女婿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寅一郎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工作告知给岳父,随口带过,寅一郎就询问起足利家修城墙的时候有没有打仗的准备。
老头子本就不是足利家的核心,当然不知道详情。只是打仗总需要动员,老头子就告诉寅一郎,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没听说要为打仗动员的消息。
在岳父岳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寅一郎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去拜见足利大人。足利大人很礼貌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结束了会见,这可不等于谈完了。足利家的大臣立刻开始与寅一郎进行实质性的谈判。
足利家开口就要求削减给倭国劳工的钱,要大宋把这部分钱打到足利家的户头上。寅一郎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此事,之前足利家派人去寅一郎那边谈,遭到寅一郎果断拒绝。但劳工毕竟是足利家地盘上的人,足利家有的是办法把劳工的钱抢走。寅一郎这才专程前来足利家谈此事。
寅一郎淡然说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宋国也不可能打过来。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了,我们四国军会按照宋国的规定,不在卖水泥和武器给足利家。”
“为什么!”足利家的人早知道寅一郎的态度,所以格外不解宋国为何要拒绝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宋国坚信人吃不饱饭就没力气干活,得不到好处就不愿意干。他们对自己的工程非常用心,自然希望倭国人在宋国能开开心心的干活,他们开心了,干出的工程自然有质量保证。”
足利家的人听完这话都傻了眼,片刻后他们几乎要勃然大怒,便是极力压抑情绪,语气里面的不满也丝毫没有怀疑的余地,“就因为要让那些平民开心,宋国就不在乎钱么?!”
“是。宋国就是如此,他们不在乎这点钱。”寅一郎爽快的答道。
如果是一次谈这件事,足利家的人定然会想尽办法来说服寅一郎。此时通过好几次谈判了解到寅一郎的态度,足利家的人干脆喊道:“宋国不在乎,我们在乎!”
寅一郎也不想和足利家的人瞎扯淡,他果断答道:“契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若是背叛了契约会导致什么结果,上面同样写的清楚。我这次前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劝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个当笑话看。足利大人已经拿到了这么多钱,他就应该更明白大宋对契约到底有多坚持。”
足利家的人被这话给稍稍震住了,他们的人生中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庞大的交易量,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那些不值钱的劳动者转眼间就变成了摇钱树。按照公三私二的纳税比例,原本那些下苦力的土里刨食一年只能种出价值5的粮食。现在有了在大宋劳动的机会,他们一年创造出来的价值达到了15。
当了这么多年领主,足利家的人对收税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价值5的粮食只能用来分配,在市场上流通的价值远没有到达5的水平。新增的这个10却是完全市场化的价值,是可以一文不少变现和购物的真正财富。
原本地头一年收入3,现在收入变成了8。按照倭国制度,他们要上交一半,所以收益从1.5变成了4。足利家收益也从1.5变成了4。虽然他们的收益接近之前的三倍,可那帮下苦力的收益从2变成了7,是过去的3.5倍。如果不能从他们身上再榨出来一笔,足利家岂不是吃了大亏么!
带着强烈的悲愤,足利家的人几乎是杜鹃啼血般的问道:“大宋和安达殿下为什么要对那些下苦力的那么好?安达殿下可以告诉我们么?!”
寅一郎是安达家的人,他能理解足利家的痛苦。所以寅一郎苦笑道:“我不知道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我也不在乎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诸位,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真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赚到的每一文钱都是大宋给我的,我干不好大宋交代的差事,我是要倒霉的。那可不是说我的钱会被没收,大宋会把我抓走公开宣判,我的钱会被没收,我也会被砍脑袋。我的家人流落街头。你们要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时候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说完这些,寅一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也有些奇怪为啥大宋对他这么好,会选择他来负责此事。鼓起勇气提出问题的时候,大宋负责人告诉寅一郎‘因为你懂倭国贵人’。当时寅一郎不太明白,现在他真的明白了。因为寅一郎懂倭国贵人,他们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骗不了寅一郎。大宋那帮人虽然精明,可他们真的不理解倭国贵人是怎么看待倭国平民的。大宋那些人受到的教育就是‘爱民’,倭国贵人从来没把倭国平民当人看。那些人只是制度下用来收税用来榨取的目标。
在倭国平民已经被榨干的时候,贵人们眼中完全看不到那些平民的存在。当平民哪怕是稍微多挣到一根毛的利益,贵人们锐利的目光就盯上了那根毛,非得想方设法将这点利益吞噬干净不可。
寅一郎微微叹口气,尽力劝道:“你们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好好执行协议,你们每年只会得到更多。为何还不知足呢?”
足利家的人用怨恨的悲愤目光看着寅一郎,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是我们给他们机会,他们才能到宋国挣钱。为什么他们可以挣这么多,我们只能拿到一点点?”
寅一郎苦笑,这就是倭国贵人的标准想法,和大宋的观点完全不同。寅一郎突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用大宋的理念尝试着劝说足利家的人,“你们要是不让这些人去大宋干活,你们的收入怎么会增加这么多。你们拿到的那些钱都是从大宋给那些苦力的钱,可不是你们自己卖力挣到的啊!”
此言一出,足利家的人都惊了!他们看寅一郎的目光仿佛在看怪物,在看妖怪,在看魔鬼。怎么有人能说出这般荒唐这么杵逆的话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帮平民在为贵人们创造财富么?是贵人给平民吃饭的机会,没有贵人允许平民种地,平民早就饿死了!
震惊之余,足利家的一些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怪不得寅一郎要这么干,原来是他对倭国贵人充满了敌意。这也不难理解,安达家就是被倭国贵人们墙倒众人推的干掉了。可寅一郎不能把自己的怨恨针对所有倭国贵人,足利家也被逼死了当时的家主,这份怨恨应该放到镰仓幕府的那些人身上才对。
双方又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了几句,寅一郎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足利家达成共识,他丢下一句‘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就起身告辞。足利家的人对劝说寅一郎回头是岸也没了兴趣。这厮现在满怀怨恨,明显是要对倭国所有贵人报复泄愤。
回到岳父家,寅一郎立刻告辞,带着老婆孩子踏上了归途。他并太担心足利家真敢干点什么,倭国贵人胆子很小的,只有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时才干真的动手。在局面胶着之时,这些人都会采取首鼠两端的姿态,看着事情发展。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寅一郎相信足利家会把‘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的话听进耳朵,并且记在心里。甚至不用说大宋,光是四国军就有足够的力量让足利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行人忙着赶路,到了海边港口把老婆孩子送上四国军的船只,寅一郎没有上船,他还得前去镰仓城见见老朋友松冈敬二。天下乌鸦一般黑,镰仓幕府的人在面对民众的时候与足利家毫无二致。为了带着老婆孩子去省亲,寅一郎才先去了足利那里。
与家人分别,寅一郎直奔镰仓城。在镰仓城外寅一郎停下马匹,就见镰仓城也在修建城墙和城门,见过足利家的城池,寅一郎觉得眼前所见非常熟悉。进入镰仓城之后,寅一郎直接开始观察城内居民的装束,果然与足利家一样,城内居民的穿着保持着旧日模样,胳膊大腿露在外面。
在松冈家门口停下没多久,松冈一身漂亮的衣服,脚蹬鹿皮橡胶底的靴子快步奔出来。这两年幕府再不禁止吃肉,就见松冈容光焕发,大有越活越年轻的意思。前吃肉犯和前卖肉犯交情久远,情谊自然不一般。两人手拉手进了松冈的宅子,寅一郎就见松冈大人家完全变样了。建筑物焕然一新,仆人的装束也全面四国化。
为了表示郑重,松冈夫人亲自出来招待客人。在倭国,一身丝绸衣服已经是大富大贵,就见夫人一身衣服统统是大宋的高级布料。这些布料寅一郎的老婆也有,得知价格之后,不怎么在乎钱的寅一郎都呲牙咧嘴。
而且夫人身上的香水味道也是上品。大宋的香水分成三个档次,价格最便宜的是花露水,涂抹之后驱逐蚊虫,还能治皮肤瘙痒。只要家里不穷的都会购买,女人用,小孩用,男人也会用。中档的是香水,味道非常美妙,是女人们钟爱之物。高档的则是定制品,非常奇妙。为了向寅一郎证明他的钱没白花,两位老婆还亲自向寅一郎展示了定制香水的神异之处,她们沐浴之后,在卧室里面涂上同一种香水让寅一郎靠近闻,再把香水涂在寅一郎身上让他闻。寅一郎大开眼界,同一种定制香水在不同人身上居然会散发出不同的味道。这种味道给人的感觉大大不同,譬如寅一郎涂了老婆们的香水之后气味并不好。
定制香水可以让特定的人身上散发出美妙的气味,寅一郎的两个老婆在支付不少钱之后都找到了适合她们自己的香型系列。回想起那次学习,寅一郎就觉得腰部和内裤里仿佛隐隐作痛。美妙的香气真的有巨大的力量啊!怪不得蜜蜂和蝴蝶会毫不停歇的在花丛中忙碌。
倒茶问候,结束了招待礼数,松岗夫人就退了下去。等屋里只剩下两个老爷们,寅一郎笑道:“松冈阁下过的不错么。”
松冈‘谦虚’的笑了笑,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答道:“之前立下战功,执权当时多给了两个庄子。全靠寅一郎,现在收入高了点。”
高了‘点’?你松冈真敢说啊!寅一郎心中暗笑。如果没有劳动力贸易,两个庄子的收益也只是高了点。有了劳动力贸易,松冈收入只怕得有以前的十倍。寅一郎很收入增加十倍意味着什么,干一年等于过去干十年,这样的日子敢持续三年,松冈他老爹一辈子的赚到的钱都已经赚出来了。宅子里面焕然一新不过是小事,松冈没换宅子已经算是非常内敛啦。
见寅一郎不说话,松冈叹道:“寅一郎,我知道你不会瞎说话,所以我只问一件事,要是我们对那些劳工做了点什么,你不会不会当做没看到?”
寅一郎果断答道:“不会。我一定会全力去查,发现了,就按照协议来办。”
松冈点点头,寅一郎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早就知道的。所以松冈叹道:“兄弟,你何必如此认真。我不是在吓唬你,你这么干下去,很多人都想要你性命。”
“切,那些人想要我性命,他们未必做的到。”寅一郎冷笑道:“大宋可不是只派我一个人负责此事,我在里面搞鬼定然会被揭穿,那时候大宋一定会让我死的很惨。我若是被足利家或者幕府的人杀了,大宋为了他们自己,会想方设法为我报仇。若是我得罪了大宋,足利家和幕府哪一家会保护我?有钱是好事,可我也得有命花才行。”
第306章 共和(十六)
“寅一郎,你觉得宋国为何要对劳工那么好?”
“不知道。”
“你自己总有想法吧。”
“唔……”寅一郎揉了揉太阳穴,大宋的酒与倭国的酒根本不是一码事。平日里寅一郎可以喝三杯倭国酒才会上头,今天喝了不到一杯大宋的酒就觉得有些醺醺然。
“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松冈敬二边说边在寅一郎面前的茶杯里续上红茶。
喝了一口,就觉得满口果蜜香气,这的确是大宋福建红茶。寅一郎答道:“我是觉得大宋需要更多倭国劳工。我听说大宋准备修建几万里的铁路,这么多铁路需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他们若是对劳工不好,劳工哪里肯背井离乡前往大宋。”
松冈敬二微微点头,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他那两个庄园算是半虚封,地头还是原来的地头,只是把每年的收益交给松冈。松冈倒是亲自去过庄园,感觉那帮平民仅仅是不拒绝前往大宋,并没有格外的热情。这还是平民们见到了上一波回来的劳工带回那么多的财富,若是没有这些好处,平民只怕会想方设法逃避这个新的‘苦役’。
正在想,就听寅一郎问道:“松冈兄,最近有没有听到打仗的准备?”
松冈一愣,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若是打起大仗,劳工供应必然会变化。我当然得问。”
“呵呵。我最近没听说要打仗,而且局面不同了,让足轻们上阵得给他们发钢甲和斧头,不然的话上去再多也是没用。还有啊,向那么多人供应肉食,也就是宋国才做得到。”
“这些仗打成这样就算了?”寅一郎有点讶异。
“现在北条执权拼命在要害之处修建城墙,为的就是要把足利家从关东挤出去。只是……算了,不说了。”松冈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现在的局面非常怪,可以说是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水泥城墙有无法攻破的坚固,这让北条执政感觉欣慰的同时又生出恐慌。如此坚固的城池对敌人或者自己人都能起到同样巨大的作用。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对北条家来说是个非常微妙的问题。现在幕府已经下令,不允许地头领主私造堡垒,并且派人不断巡视。对付自己的监视已经不亚于对足利家的监视。那些关键地点的堡垒派遣的都是北条家能信任的内臣,而不再派遣属于幕府的御家人驻扎。这些事情可以自己想,却不能对外人说,甚至不能对幕府的臣下们讲。
寅一郎也没多问,镰仓幕府没有废话实在是太好了,他轻松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寅一郎对松冈再次强调:“松冈兄,大宋对于协议非常执着。幕府千万不要觉得能蒙混过去。”
松冈笑道:“若是幕府或者足利家背弃协议,四国军真的要出动么?”
“到时候上头下令,我们就得出动……下雪了!”寅一郎笑道,同时站起身。松冈也站起来走到廊下,就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随着门窗响动,宅子里面其他人也注意到变化,向外看了出来。
松冈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突然想起一事,“寅一郎,可否多卖些蜂窝煤到镰仓,现在买煤的人那么多,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买。”
镰仓在后世的东京不远处,镰仓下起大雪的时候,位于倭国九州岛南部几十里的军舰岛码头,一艘艘运煤船满载着煤块,少部分北上向倭国港口航行,大部分西进,向着大宋港口出发。在港口经过装卸,煤炭放到平底内河运输船向内陆运输。
赵谦坐在船上,与运输公司的人员聊起了最近的局面。河务人员只知道这是位大官,有些谨慎的说着自己的了解,“最近坐船的有钱人越来越少,穷人还在坐船。听说有钱的都去坐火车了。”
听到这样接地气的说法,赵谦觉得很有趣。他之前根本没考虑谁去坐火车,谁坐都是个坐,赵谦只关心铁路建设。位于基层工作的这些人看到的变化与赵谦完全不同。
“船票好买,运河里面的船只数量没变化。”工作人员继续说着他的看法。
赵谦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个和之前的说法可不一样。建设铁路是朝廷政策,交通部的反对并没有效果。当时交通部水运司的反对理由就是‘铁路会影响水运人数’。赵谦问工作人员:“坐船的人为何每变少?”
工作人员答道:“原本船票就不好买,有些人改坐火车。现在火车线就那么几条,船票只是稍微好买了一点。”
赵谦继续点头。这才是他看到交通局面的感觉。但是赵谦不敢完全相信,就问道:“从海州)连云港到徐州那一条线的运河客运如何了?很多人不是坐火车了么。”
“客运还不错,以前从别的地方到海州的船票还算好买,现在是特别难买。很多人都是先去海州,从海州乘坐火车到开封。前往徐州的船票也越来越难买。我们倒是想朝廷赶紧修好从徐州南下到长江的铁路。铁路修好之后就好办了。”
“铁路修好之后坐船的人不是少了么?”赵谦问道。
“客船就算是少了,货船会多。走货船的比我们走客船的赚的多。”
听了工作人员如此诚实的话,赵谦忍不住笑出声。大家这么实在,真的是好。
船只一路南下,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杭州。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赵谦觉得心里面有点感慨。他小时候经常搬家,在福州、泉州、广州跑来跑去。虽然跟着爹娘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杭州这个前后加起来渡过了十几年时光的地方才给赵谦故乡的感觉。
心有所感,赵谦没直接去办公地,而是坐了马车前往西湖。西湖一边是皇城,另外一边则是后乐园。本以为有机会重温小时候的回忆,到了近前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皇城已经变成了博物院,赵谦看过这个消息。到了后乐园附近就见到许多人进进出出,赵谦已经感觉事情不对头。下了车到了后乐园门口,就见到门口竖着一个大牌子,与其他开放给公众的建筑一样写着这座建筑的历史。
民众扶老携幼在后乐园入口门票处购买了门票,欢欢喜喜的走进了后乐园里。赵谦等人也买了票,秘书和警卫员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得出他们比赵谦激动多了。这可是赵官家的故居,在现在的大宋人民心中,赵官家乃是神仙下凡星宿转世。
赵谦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仔细看了大牌子上的内容。除了简单介绍之外,牌子上还写了每年游园会的时间。在土地私有的时候,大宋有许多私人园林。这些私人园林在游园会的时候都会向民众开放,包括皇家园林也是如此。这种开放全部是免费,统统不收钱。标出游园会的时间,证明后乐园从居所变成了园林,这里再也不是赵谦的家了。
进去逛了一圈,赵谦更是遗憾。老爹本就不喜欢那么多家具,搬到杭州是老娘人生中第五次大搬家,她终于向现实屈服,再也不购置那么多家具。不少人到过这里之后还说官家未免太不把生活当回事。然而后乐园此时各种生活设施都被拆光,空空荡荡的让赵谦连回忆都很困难。
有点郁闷的出来,赵谦前往学社。他此行目的是为了讨论江南地区的农田调整。作为大宋最早推行土地国有制的地区之一,赵官家还不敢搞的太过激,江南这边以分地为主。真正开全面国营农场先河的乃是两淮路。
学长见到赵谦,立刻欢喜的说道:“太子,江南这边想加入农场的农民很多!”
赵谦稳住心情开始了解情况,其他地区是一部分农场变承包,偏偏江南地方上是农民要加入农场。这才扰动到赵谦跑来江南了解情况。
“多亏了忠王这些年不断推进,农场综合生产到位。农场里面的收入是自己种地的两三倍。农户家根本雇不到人,许多人才要加入农场……”两浙路的学长讲的开心,看得出他对能逆势非常得意。
赵谦听着听着就理出了些头绪,原来这里的局面和报告中所说的很不一样。老爹私下对报告有个辛辣的评价,‘要是现实中帮助某个单身的人成亲,报到朝廷,内容大概是那位已经四世同堂了’。
以赵谦对这些情况的看法,推动江南农场发展的最大动力大概是江南人口持续北迁。农场有个极大的优势,就是资本大,得到最新技术和设备的时间早。新技术和设备的目的就是提高生产效率,降低劳动强度,农场那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新的生产模式,收入当然比普通农户收入高的多。
虽然对报告重点有看法,赵谦并没有小看这个变化。他之前所以能最终说服平原地区学社学长,就是预期未来各地生产的家庭还会重新回归农场制。有了这个前景,那些坚持农场的学长才最终妥协。这次是真的要好好研究一下才行。
第307章 共和(十七)
“大郎,你来啦!”
看到忠王轻松站起身向自己走来,赵谦连忙上去见礼。作为大宋赵官家在世的唯一亲兄弟,赵谦的亲大伯,也是大宋名声赫赫的大学者,赵谦于公于私都得前来拜见。
两人落座,忠王赵嘉信笑道:“以你爹的性子,我一直不信他能安安稳稳当官家。果然没猜错,他弄出铁路来。”
赵谦和大伯关系很好,知道老爹在当县尉的时候大伯受爷爷赵知拙所命,到十四五岁的老爹身边看着老爹。现在听大伯说这些,他问道:“大伯,我爹真的不像官家么?”
赵嘉信叹道:“你爹是做事的人,我从未见他在那里当官。前几年我以为他是被那么多公务羁绊,担心他再无创造力。看来是我多心了。”
赵谦还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来看老爹,一时竟不知说啥好。
赵嘉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大郎,你们弄得那个农场不错,只是我总觉得还是不够科学。不知你们配套的学校是怎么计划的?”
“学校……唉,大伯,文丞相这几年经常写信来骂。”赵谦叹道。
“哼哼,该骂。”赵嘉信笑道。
赵谦陪着笑了几句,然后问大伯,“大伯,我一直有个想法,如果粮食亩产够高,农业技术真的够发达,真的能彻底消灭农民么?”
“消灭农民?你爹不是早就说的很清楚了么?”赵嘉信不解的问。
“我还是不敢相信。”赵谦自己干了那么久的农业和水利工作,对农民并无不敬,但是他也觉得农民本身也有很多问题。和老爹预言的未来的农业工人完全不同。
“农业工人为啥是要农村出身?你爹只是没干农业,我喜欢农业才干了农业,我们可不是农民。你呀,就不动脑子。哈哈。”赵嘉信笑道。
“啊?”赵谦突然有点明白了。就听大伯继续说:“就我所见,我手下学农业真学得好的,没几个是农民出身。他们大多是城里没种过地的,就是喜欢弄农业而已。真正的农民种地吃了那么多苦,他们不想继续种地受苦。看到农活,他们心里就不高兴。”
“大伯……,你是说以后种地的农业工人都会出身城里?”赵谦还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路数,整个人都有点惊了。
“为啥城里人不能做农业工人?”赵嘉信反问。
赵谦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的想法是农民直接变农业工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赵谦自然不会和大伯一样的想法。
“大郎,你呀。你想想看,你伯母家是松江地主,你那几个堂兄弟堂姐妹谁去种地了。”
听大伯举了这些亲人的例子,赵谦完全明白自己想法的确有问题。这不仅是皇室,官员家庭里面不少人出身地主,可他们没一个想种地。等他们当了官,都努力把有意愿有能力的亲属弄出农村,送进城里的国家企业上班。
这次分地弄得全国皆知,城里面却只有少数人才选择会农村。这帮回去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城里混得不如意的。
有了新想法,赵谦思路突然就开阔了,他想了一阵,迟疑的说道:“大伯,难道以后所有人都要进城么?”
“如果种地只是一个职业,城里人为啥不会选择种地?只要有充分教育,自己也喜欢,他们种地不会被农民差,只会比农民好。农民种地完全是因为不种地他们活不下去。”
第308章 共和(十八)
半个月后赵谦第二次到了大伯这里,见了面就先道谢:“大伯让我去的那几个地方真好,真有特色。”
赵嘉信叹道:“唉。等铁路如你爹所说的那样修遍了大宋,你一定要多出去走走。很多时候你真到了地方上看一看,就知道他们面对什么。”
“大家比我想的要努力的多。”赵谦深以为然。这些农场有些条件非常好,有些条件不怎么样。相同点就在于农场里的人都很认真的在经营,因地制宜来布置农场。地势平坦的就修建了非常规整的水利设施,赵谦甚至看到了最新的煤气内燃机为动力的农机具。这玩意干起活来能顶几头牛。每个人平均耕种的土地都是单干户的好几倍。
土地不够平坦的则依照地形布置,山坡丘陵种竹子种树,平地种水稻养鱼,都是按照水土保持的方式规划。农民虽然下力,收获中很大一部分则是鱼类、竹笋、莲藕、桑蚕、水果等经济作物。单价较高。
水面大的则养殖淡水珍珠,定期收割葑草等淤塞水面的水生植物做蚯蚓的食物。煤气内燃机做动力的设备竟然向湖里面打氧,确保密度较高的饲养生物不会因为缺氧窒息。
三类模式中的每一种都使用不少机械设备。快过年了,财务人员做出的今年结算表与明年预算表中显示出基础建设、设备投资以及运作维护费用都占其中相当比例。赵谦明白如此高产背后是远高于单干户的投资,投资带来的生产效率壁垒是单干户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龙门。
“估计没人和你说,农场里面每年都要尽量走些人。不管是考学之后进入城市,还是是参军去当兵。要么就是工厂招工。农场里面不能让那一部分人一直待着。”
听了大伯的叙说,赵谦迟疑的问道:“这……这是官家的安排么?”
赵嘉信笑道:“哈哈,当然。也就是你爹才会这么想事情。”
“大伯,若是农场里的人走了,跟上来的人接不了那些人的空缺怎么办?”
“能不能接上空缺,就看他们在实习期的表现。实习期内接不上,那就让他们走人。”赵嘉信回答的非常爽快。
赵谦有些被这气势唬住,有些不知道该说啥。看着侄子居然有些不安,赵嘉信只能解释道:“你不要担心那些人,只要没人是托关系一定要占位置,那些人都能过试用期。别小看人啊。”
“真的么?”赵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大伯的评价。
“你小子真是奇怪,你爹最得了的地方你居然没学到么?”
“哪条是最不得了的地方?!”赵谦立刻来了兴趣,他觉得老爹有太多不得了之处,却分辨不出最不得了的是什么。
“你爹让人干活从来都给钱,还给够。也亏得他能判断出这些事情到底值多少。懂得这条,你以后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能清楚明白。我看你现在还糊涂着呢,到了农场就能挣到钱,那些人挤破头的想进来。能学会的是多数。”
赵谦有点无法接受大伯的观点,他认为老爹不得了的地方应该在那些理论,大伯说的却是实际执行。看到了侄子表情下的心思,赵嘉信有点不屑的说道:“你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以为眼前看到的就是浅,你爹若是不知道倭国劳工便宜,他怎么可能要雇佣那么多。再深远的眼光也得能变成现实才行,你爹对利益花费那么精准,这点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赵谦还是不太能接受,却也不愿意和大伯顶嘴,边点头称是。从大伯这里出来,赵谦再回到杭州之时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在会议上赵谦提出‘严格考试制度,不许托人情’的指示。这边的人等的就是赵谦的支持,都欢欢喜喜答应下来。赵谦只能再次强调,“诸位若是觉得两浙路农民都加入了农场就是成功,我先要说明白,那说明你们失败了。加入农场的目的是让农场继续壮大,而不是徒具其表。我在北方搞农场调整,知道很多地方不适合农场,很多人也不适合农场。强行把这些纳入农场,就等于是破坏现在农场的经营。诸位都在基层走了很多,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见赵谦说的都是亲身经历之后的实在话,热烈的气氛降温了。赵谦突然觉得大伯说老爹能明辨利益的说话其实很有道理,赵谦虽然没有老爹那么厉害,却还能看得出这帮人的利益所在并非是农场本身经营的优劣,而是农场覆盖比例的大小。既然他们和赵谦的利益看法不同,赵谦也只能告诉这帮人一些可能的后果。于是赵谦问道:“为何这么多人愿意加入农场,谁能说个理由。不,谁能说个你们认为的真正理由。”
众人都在猜测赵谦的想法,会议室里沉默着。然后一个人打破了沉默,“他们羡慕农场赚钱多。”
一阵哄笑随着这个回答响起,笑声未落,赵谦大声赞道:“说得好!我认为这就是真正的理由。”
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用各种目光看着说实话的这位学社高层。这位三十来岁的高层行若无事的坐在位置上,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赵谦把这位记在心里,然后说道:“想加入农场的心思一样,人却不同。有些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到农场的要求,从而在农场里面站稳脚跟。有些则是图着农场的收益,只想无论如何都留在农场里。能不干好,他们自己也没底。他们能不能做到我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我非常确信,农场能吸引人是因为农场经营的比个人种地好得多,所以才能被人羡慕。若是一味增加规模,反倒拖垮了农场的话,这就是鸡飞蛋打。朝廷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话说到这里,赵谦觉得这帮学社的家伙应该听明白了。他问道:“诸位,你们可定下章程和要点发给朝廷。不要害怕说如果执行结果不如预期会如何,只要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种可能,制定的章程就会对此作出预估。朝廷不能接受的是有人利用朝廷的制度瞎搞,努力工作不等于必然得到期待的结果,这个在学社里面说的太多,我不再赘述。”
会场最初那股子一拥而上的劲头此时消散大半,虽然也有些人看着依旧不以为然,但是赵谦见多了这样的表情。恃才自傲的家伙大多是如此,既然敢恃才自傲,还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一般来说都得有几把刷子。赵谦本就不想在这里久留,铁路的事情太多太多。从徐州向其他地区修建铁路的申请有二十几份了,赵谦得赶紧回去处理这件事。
急急忙忙赶回开封,到了老爹家就见到自己的堂弟赵雍与赵铭正在客厅里。这两位堂弟都是二伯赵嘉礼的儿子,虽然二伯和大伯与老爹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但是这帮兄弟们关系还不错。赵谦问候之后坐下,就听老爹说道:“你们两个想挣钱,却不知道你们两个能承受何种辛苦。”
赵谦不敢吭声了,原来两位堂弟的目的这么明确,这就不是赵谦能说话的时候。赵雍说道:“三叔,吃苦什么都不是事,我们愿意搏一搏。”
“想挣钱没错,只是你们知道我对挣钱怎么看。”赵嘉仁答道。
“得实实在在干事,拿自己应得的那份。”赵铭跟着哥哥方才的话答道。
“知道就好。”赵嘉仁点点头,“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组织船队走太平洋航线么?”
赵谦一惊。大宋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基本航线也探索出许多。太平洋航线无疑是最辛苦的一条。船队得趁着风先抵达扶桑洲北部,再沿着海岸线南下。之后趁着季风横渡太平洋抵达南海,之后转而北上。这条航线理论上顺风顺水,问题在于海路太长,沿途也没有什么城市。大宋经营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少量沿岸据点。说辛苦,这条航线太辛苦了。
“若是能赚钱,这点辛苦不是事。”赵雍大声应道。
看着侄子们这么坚定,赵嘉仁笑道:“你们猜猜我会让你们运什么回来?”
“扶桑洲的农作物?还是硝石矿?”赵雍的声音比正常的声量偏小。
赵谦也有些好奇。扶桑洲物产丰富,辣椒、红薯、玉米、豚鼠、水豚还有金丝鼠(龙猫)之类的东西太多了。可横跨太平洋的航线让任何东西利润都变得很差,大规模运输的玩意大概只有一个被称为‘织里’地方上的硝石矿。那个地方气有炎热的气候与大片会干涸的浅湖。水中的微生物和细小植物死后被水里的细菌分解,沉淀下来。最终成了大量硝石矿。
但是运输这玩意的确危险,不少船只因为存储不当引发的爆炸毁灭,赵谦不觉得老爹会让两位堂弟冒这个险。
赵嘉仁向赵谦做了个手势,赵谦立刻去拿了地图出来。赵嘉仁指着后世被称为墨西哥的地方说道:“这里有沥青,非常好的沥青。从海边涌出来,我不要你们干别的,把这里出产的沥青运回来就行。”
“好!”原本都做了运硝石的准备,听到居然是运安全不知道多少倍的沥青,赵雍赵铭两兄弟大声应道。
等两位堂弟离开,赵谦不解的问老爹:“沥青为何要用万里之外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等运回来你就知道了。”赵嘉仁简单的答道,并没有向儿子解释。北美的沥青品质非常高,新中国使用的高级沥青都是从那边运来的。中国并不缺乏沥青矿,只是中国地质太过于稳定,沥青矿就没有扶桑洲沥青那种出色的粘合性。沥青铺路,中国本土沥青就更容易失效。赵嘉仁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中国终于解决了沥青结构改造什么的,不用依赖北美沥青。作为一个出国后更爱国的家伙,赵嘉仁当时非常不服气。
然而赵嘉仁自己认识世界的角度变了之后,他不生气了,对于物理事实生气是很幼稚的行为。虽然还是不知道具体的技术细节,赵嘉仁却肯承认北美沥青就是比中国本地的好。
赵谦也不知道技术细节,但是他搞水利修铁路,对于沥青的认知多了很多。这种材料应用非常广,填塞工程的孔洞,涂抹在枕木上防腐防虫。既然老爹这么讲,赵谦就抱着些期待。
不提沥青的事情,赵谦有点得意的把自己在两浙路的事情告诉给老爹听。老爹听完之后先赞了赵谦的观点,接着说道:“这个过程会很长,你得盯好。”
“官家觉得一定会出事?”
赵嘉仁对这傻话当做没听到,这就是他经常感受到悲哀的地方。听着有能力有信念的家伙说着傻话,除了当没听到之外还能如何。赵嘉仁按照自己的理念讲下去,“当然会出事。所以你要注意从农村把人口弄到城市的进程。城市里面能提供的就业可不是农村可比,很多在农村混不下去的人在城市未必会出事。城市本身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只是现在大宋还没有能到那个阶段。”
“在农村执拗坚持,以自己为主,也许能成为一个让人佩服的人。在城市里这种性子能混开么?大家凭什么要迁就这种人。”赵嘉仁说着自己的经验,心里面浮现出一些回忆,还是不怎么好的回忆。
赵谦的反应就没老爹大,他只是觉得有些人不是坏人,却会坏事。那些人是有些可惜了。但老爹这么讲,赵谦也只能点头。他接着问道:“官家,现在铁路申请这么多,钱够用么?”
所有部会里面,财政部对铁路的热情无疑是最低的。财政部长不止一次的向赵谦抱怨,铁路预算太大了,财政部真的扛不住啦。甚至连大宋在经济上开始控制倭国都没让财政部长感到特别高兴。
赵嘉仁应道:“咬牙忍住。这种时候除了忍住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已经用尽了力量,采用了现阶段最优的手段。除了忍住之外别无他法。”
“得忍多久?”赵谦问。
“最少二十年。没有几万公里铁路,就没办法体现出铁路网的真正优势。”
赵谦这年龄已经不对二十年感到难以忍受,他都快渡过了两个二十年的人生。正在觉得老爹坚韧,就听老爹继续说道:“二十年后大概会更缺钱,有了铁路网之后,要建设的东西只会更多。”
这下赵谦懵了,现在他已经实际上开始一步步掌握权力,老爹能活二十年对赵谦来说当时好事。但那个时候赵谦大概已经完全掌权,合着到他那时候只会更辛苦哇。赵谦定定神,问老爹:“难道就有一个尽头么?”
“生产资料极大丰富,信息革命导致了信息极为通畅。如果那时候还能坚持制度,有可能达到某个阶段,国家不用那么辛苦了。在达到那个阶段之前,就得咬着牙继续向前向前。”
这话已经完全超出了赵谦的想象之外,老爹的确讲过电力时代以及信息时代。国家电力实验室里面也的确有了些看着很神奇的新东西。不过赵谦还是觉得那些时代未免太遥远,反正他是不指望看到那个时代了。既然老爹确定未来的艰苦,赵谦就不再询问啥时候能休息。问老爹这个问题本来就有点傻,老爹不怕死,因为老爹认为人死了之后精神就不复存在。最差的局面也是进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安眠。一切麻烦事都无法打搅亡者。太爽了。和这样的老爹谈论何时能休息,未免太无趣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赵谦立刻就忙起来。铁道部长派人送来了一份报告,赵谦本来想浏览,结果看了片刻之后就看到根据测量结果,最适合黄河铁路桥的位置居然不是开封而是郑县。赵谦登时抬起头看向前来的处长,处长很紧张,却抬着头看赵谦,并没有躲避赵谦的目光。
哪怕知道自己为了这个生气实在是不该,赵谦还是忍不住生气。开封位于天下中心,大宋首都就该是交通枢纽。这个报告若是送到老爹手里,根据老爹的性子只怕就会同意。这……这不是闹笑话么!
不等赵谦质问,处长先开口了,“太子,根据地质测量,开封的确不适合建设铁路桥。如果没有之前历史上的几次决口,开封还行。几次决口之后开封这里很容易在汛期再次出事。如果只是洪水来了,加固堤坝就能解决问题。洪水若是更大,淹到开封城下,城市设计的时候就有防洪准备。最多泡泡水,开封城不会出事。可是铁路桥扛不住,桥梁一断就是几个月不能通行。我们也不是自作主张,官家在铁路勘探要点中强调选址的问题。”
“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么?!”赵谦怒道。
处长没说话,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处长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第309章 共和(十九)
“你们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们为了这个事专门开了好几次会。”
“一点办法都没有?”
“已经把每个点的海拔都侧过了,地质条件也详细测过,真不行。”
……从政的理工男和从事专业的理工男之间进行着交流,压力让从事专业的理工男下不得不拿出一些比较抒情化的说法,“开封城是一层压一层,战国时代的大梁城在现在开封城地下十几米的位置。要是能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郑县。”
“郑县就没下沉?”赵谦非常不高兴。
“郑县那边在商代修建的城墙现在还保存的很完整。”铁路局的处长答道。
赵谦登时为之语塞。确定郑县旧城墙遗址实际朝代是大宋考古界的一件大事,其轰动程度不亚于发现了睡虎地秦简以及附近秦国时期木渎家书。配合安阳以及朝歌甲骨文发掘,大宋考古界为此专门成立了虞夏商周断代工程。
质疑一个商代城墙尚且能完整保存的地区地质不稳定,赵谦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话。赵谦做了最后的努力,“官家看了报告么?”
“已经送去了。”处长率直的回答。
赵谦叹口气,结束了这次会面。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而且老爹这个人从来不会让政治凌驾物理规律之上。把铁道部的资料浏览一遍,赵谦再没别的想法。开封的地理情况就是不适合做铁路枢纽,正如处长对枢纽的评价,万一桥梁断几个月,铁路系统不用活了。
在报告最后附了新开工铁路内容,开封到洛阳的铁路已经开修,从郑县南下的铁路也已经开修。看完报告赵谦继续其他报告,民政部的报告中建议将未来大宋铁路枢纽郑县升格为郑州。赵谦看了看铁路地图,觉得民政部那帮人反应真快。从幽州到汉口的南北铁路与海州(连云港)到洛阳的东西向铁路在郑县交汇,郑县位于开封西边一百多里的地方,同样是中原枢纽。一个大宋未来核心之处是个县,的确不适合。升为州府也是应当的。
再看地图,铁路所到之处有些是著名的州府,有些则是很普通的地方。郑县是特例,但是沿铁路的其他县城会不会也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这让赵谦有些关心。
在这么看似平和的局面下,大宋338年过去了,339年到来。元旦一过,赵若水就来找赵谦,“大哥,明年咱爹娘都60大寿。你怎么都得给准备一下才好。”
虽然还有一年多,赵谦并不觉得这个想法过于提前。大宋皇帝与皇后都60大寿,大宋340年又是大宋整10年的国庆,是要大阅兵的,不庆祝都不合适。看着赵谦为难的表情,赵若水无奈的说道:“大哥,你别瞎想,我知道咱爹的那个秉性,咱们作为子女不该好好给爹妈庆祝一下么?再说了,这也是咱爹娘第一次见面40年的时间。你呀,就是笨!”
赵谦真忘记了明年是爹娘定亲40年的日子,这么一想赵谦突然觉得好羡慕。不等赵谦说话,赵若水说道:“怎么?你又羡慕啦。”
从小就能被妹妹看穿,习惯倒也习惯。赵谦叹道:“四十年了,我也快四十啦。”
“所以咱们得赶紧准备。”赵若水依旧紧抓主题。
“咱们送什么呢?”赵谦还是有些抓不到重点。老爹颁布了法律,公务人员互相送礼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公务人员操办婚丧嫁娶都有规定,超过规定范围属于违法行为。大宋官家作为大宋最高公务人员,大肆操办就违法了。以老爹的性子,谁敢瞎搞一定会倒霉。
“大哥,你动动脑子啊。”赵若水都快无语了,“没让你送东西,你给老爹筹备演出不就好了。国庆日都有演出,在演出中,让人把这几个事情都讲一讲,恭贺一下,完全不违背法规。”
“对对对!就是这个!”赵谦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看大哥的榆木脑瓜终于开窍,赵若水继续说道:“大哥,这些节目可不能随便找,提前一年做准备可不多。另外,能不能让东西罗马、倭国和高丽也准备表演节目。”
“好!好的很!”赵谦觉得妹妹不愧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这份得体是赵谦远远不如的。
有妹妹建议,赵谦就把文化部和宣传部请来,两位部长一听都立刻叫好。文化部长赞道:“官家与圣人相濡以沫四十年,这是大好事。我们得好好宣传。抵消一下现在离婚率升高的问题。”
“喂,这个可不能乱说!”赵谦惊了。大宋本来在婚姻方面就很文明,各种离异都有法律保护。《婚姻法》是官家非常重视的法律,婚姻法确定了婚姻的法律性质以及夫妻双方的责任与义务,特别是界定了财产所有权。这导致了城市离婚率开始快速上升,不少老派人物对此大大不满。
赵谦很清楚老爹的性子,谁敢利用这个来攻击婚姻法授予的权力,官家定然会大大不高兴。但是出乎赵谦意料之外,部长们态度非常坚定,并没有拍马屁的丝毫打算。这让赵谦很是不解,谈完之后他心中不解,回到家的时候又被老婆看穿了。萧美美问道:“遇到啥想不明白的闲事?”
“这都能看出来?”赵谦郁闷了。
萧美美噗哧一笑,却不解释。她和赵谦的家人处的都不错,从小姑子赵若水那里很是了解不少赵谦表情的意义。赵谦这些年越来越少因为公务露出为难的表情,和刚成亲时候经常眉头紧皱的日子大不相同。让赵谦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定然是些闲事。看赵谦还是挺困惑的模样,萧美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谦就把不解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看老婆若有所思,赵谦连忙补充说明:“我不支持离婚,不过有些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过不到一起非得被逼着过在一起,真会出人命。”
萧美美完全不在乎赵谦的话,她边想边慢慢说道:“文化部长是……哦,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赵谦有些讶异。
“没错,就是他。文化部长的闺女离婚了。”萧美美讲起了文化部长的家事,“他闺女一定要离婚,把文化部长气坏了。他闺女是电信部的,文化部长吆喝说离婚就不要回家,他闺女直接搬去了电信部那边盖的房子。”
赵谦不知道这些家事,此事才明白文化部长那坚定的态度背后的一些原因。对此,他只能叹口气。老爹是个厉害人,是个真正的道德之士,他从来不用道德的高度去要求别人。军队、官员干部要有更高的道德水平,那是写在制度里面的内容。老爹讲法律讲制度,同样多次公开讲过反对道德绑架。
正因为老爹个人坚持从来不唱高调,不提出超出实际的要求,官员们都有自己的道德看法,而且不会轻易妥协。看来这次就算是捅了马蜂窝呢。
赵谦的不安是他个人的事情,各个部会的官员早就想为赵官家庆贺六十大寿,此时有了不违法的方式,众人在不告知赵官家的情况下快速开始准备。杨从容已经从东地中海回到了大宋,本来和理藩部的罗义仁商议东地中海到天竺北部的战局,听到这件事后立刻来了精神。
两人对于赵官家的崇敬发自内心,杨从容赞道:“太子实在是聪明,此事必然要准备一年以上。”
罗义仁也表示赞同,“我这边得一年多,几十个藩国都得通知到。还得筛选他们要表演的节目。”
先放下手里的差事,两人召集了外交部与理藩部的联合会议,众人集思广益定了个标准,之后就让部里的人选择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员。花了一天之后,两人才继续之前讨论的事情。罗义仁之前已经嘲笑过奴隶王朝,此时又嘲笑了一番,“他们倒是真的虔诚,奴隶王朝的皇帝亲自前往圣地一番,建立前往圣地的交通线。他们有这功夫,还不如先派人到大宋觐见,请求我们承认奴隶王朝得到的东西。”
杨从容觉得虔诚这个词用得真好,看得出奴隶王朝的皇帝对于真神教的信仰远胜过对现实世界的认知。他问罗义仁,“你觉得他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罗义仁答道:“我派人调查过,奴隶王朝的官员都相信他们经文里面所说,大地是一个平面。”
噗哧!杨从容笑出声来。罗义仁的回答经常这么有趣,却又能切中要害。确立地球是圆的,月亮围着地球转,地月系围绕着太阳转。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大宋才能靠着基于这个明确理论的诸多测量设备扬帆万里。杨从容不是理工出身,他也是在确定了地球是圆的理念之后才对整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坚信大地是平的人来说,他们没办法用整个世界的角度看问题。
罗义仁不觉得有啥好笑,他继续说道:“咱们能从整个地球的角度来看问题,站的比奴隶王朝高得多。奴隶王朝没办法理解我们看到的世界,自然不可能明白,我们为了达成更远大的目标而不得不毁灭,毁灭他们与他们无关。”
第310章 共和(二十)
帕特里克用尽办法也忍不住笑,那不是好笑,而是一天劳动之后运动员给帕特里克做拉伸的时候他身体生出说不出的麻痒,整个人就是忍不住要笑。也觉得这么傻笑太羞愧,帕特里克看向表妹夫苏伦,任由运动员摆布出奇怪姿势的苏伦一声不吭,只是很享受的接受身体拉伸。
等拉伸结束,帕特里克觉得身体舒服很多。对运动员表示了感谢,帕特里克和苏伦一起前往客厅休息。巴尔登女公爵和苏伦的新婚夫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到两人进来,女公爵问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听的我都好尴尬。”
帕特里克连忙用未婚妻希拉的话解释:“我是身体觉得麻痒才要笑,不是我想笑才笑。”
“下次忍住。”巴尔登女公爵不高兴的说道。
苏伦帮着帕特里克说道:“姨妈,这个只怕忍不住。我最初也是这样笑。”
巴尔登家的姑爷开口了,女公爵也得给点面子。她微微摇头,不再提这件事。苏伦夫人则好奇的问道:“做出那种动作难道不会疼么?”
“不会,运动员说那是在拉伸肌肉,按照大宋的说法,是让什么酸顺着血液赶紧从肌肉里流走。”苏伦解释道。对这个解释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就说道:“他们是要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远动员,那说法我们也不明白。”
“到时候咱们可以去雅典看么?”帕特里克有些期待的问苏伦。
苏伦点点头,“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吧。”
巴尔登女公爵对这两个小子的兴奋没说啥,而是拿起一份《军团食谱》看了起来。军团食谱这份刊物已经连着三期介绍奥林匹克运动会,巴尔登女公爵已经决定要去见识一下。
重开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大宋皇帝赵嘉仁的命令。欧罗巴行省占据了希腊中部与南部,雅典城是欧罗巴行省的省会,他们当然最有资格搞这个。根据《军团食谱》的文章介绍,斯巴达城邦儿童从7岁起就由国家抚养,并从事体育、军事训练,过着军事生活。战争需要士兵,士兵需要强壮身体,而体育是培养能征善战士兵的有力手段。战争促进了希腊共和国体育运动的开展,古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也带有明显的军事烙印。连续不断的战事使人民感到厌恶,普遍渴望能有一个赖以休养生息的和平环境。后来斯巴达王和伊利斯王签订了“神圣休战月”条约。于是,为准备兵源的军事训练和体育竞技,逐渐变为和平与友谊的运动会。
在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希腊所有城邦间不许发生战争,如果有城邦违背,除了在他们忏悔之前会遭到停赛,这种不敬神的举动还会成为其他城邦讨伐的原因。
希腊被罗马吞并之后奥运会并没有终止,罗马接着搞。直到西元393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宣布基督教为国教,认为古奥运会有违基督教教旨,是异教徒活动,翌年宣布废止古奥运会。
从西元前776年年起,到西元元394年止,古奥运会经历了1168年,共举行了293届。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活动。现在欧罗巴行省扛起文明复兴的大旗,重开奥运会。
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四年一届,因为西元元年是0,所以西元1299年正好是该举办奥运会的那年。欧罗巴行省不光是自己办,还邀请了东罗马、西罗马、元国,以及从铁穆尔大汗手里接过遗诏的郝康旗下的‘巴格达王朝蒙古’。甚至连欧罗巴西部诸国也都接到了邀请信。
奥林匹克是在夏至开始,想到今年夏至会有大量身体强悍的运动员和各国贵族聚集在大宋欧罗巴行省这个欧罗巴最强势力的省会雅典,巴尔登女公爵就充满了期待。
休息一会儿,帕特里克感觉到饥肠辘辘,他便起身说自己饿了。一家人在餐厅坐下,这边就开始上菜。头菜是一人一个鸡腿,主菜是一人一大块烤猪肋排,尾菜是加了不少肉丁的玉米浓汤。甜点自然是南瓜馅饼。
男人们狼吞虎咽,女人们吃相更文雅些,也吃光了自己的一份。喝着茶,巴尔登女公爵对苏伦说道:“那些贵族都希望你回东部之前再和他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早就说过。”苏伦率直的答道:“他们是想让我保证收成,这等事我完全没办法保证。”
看着倔强的苏伦,女公爵叹道:“你就不能哄哄他们么?”
“哄他们没有用。他们要的是躺在地理赚大钱,若是有这等好事我早就干了。搞这些经营得看天气如何,看自己的各种准备如何。他们还说我不让他们种好种子,我们的种子也是经过许多测试选出的当地种子,有些种子看着长得很好,就是产量很低。太多事情不能确定了……”苏伦打开话匣就止不住,帕特里克听的认真,还忍不住微微点头。巴尔登女公爵心里面苦笑,她越来越了解苏伦这家伙为什么在东部也被认为是怪人,别人是避免谈这些可怕的事情,苏伦却总是放在前面说,还说的非常大声。也就是大家都认为苏伦是希拉元老的人,加上苏伦自己的确有非常惊人的成绩,大家才不得不忍着苏伦。
最后巴尔登女公爵也不愿意和苏伦纠缠,打断了苏伦的话之后问苏伦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西部来。苏伦果断的说道:“我在东部忙完就回来。”
这点爽快是巴尔登女公爵非常欣赏的地方,至少苏伦不会像其他贵族一样摆谱,也不会刁难人。拥有这样本性的人在贵族群里面很不常见,女公爵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决定将巴尔登家族的一位女子嫁给苏伦,和这个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小贵族联姻。别的大贵族可以在别的地方与巴尔登家族合作,能壮大巴尔登家族以及依附在巴尔登家族周边贵族的也只有苏伦这样的怪人。这次女公爵也是堵上了未来,将两万多尤格拉姆的土地交给苏伦来指挥。如果失败的话,巴尔等家族即便不会一蹶不振,至少也得好久才能缓过来劲。
第二天苏伦就带着老婆回东部去了,女公爵就催促儿子也赶紧去君士坦丁堡。帕特里克答道:“母亲,现在已经三月了,再过最多两个月就该收获冬小麦。希拉要我至少亲自下地,跟完这一季。”
女公爵忍不住在心里面翻翻白眼,都说女生外向,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啊,有了未婚妻就忘了娘。女公爵也曾经让帕特里克做一些比较长久的事情,每一次见到帕特里克如此心甘情愿坚持下来的。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巴尔登女公爵认同希拉的看法,帕特里克的确需要这样的磨炼。苏伦这个怪人只是怪在那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上,他安排耕种是真的有一手。
特别奇妙的是苏伦根据佃农们的身体状况来安排工作量的办法,巴尔登女公爵私下非常注意,因为她和贵族都认为农民们会因此而偷懒。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些原本看着完不成的工作在苏伦安排下就是完成了。不仅工作量完成了,工作品质也相当高。气的有些贵族私下大骂那些佃农以前都在骗贵族们。
自己的儿子如果能达到苏伦的水平,甚至只用能够理解苏伦到底是怎么经营的,巴尔登家的未来就会安泰。按照苏伦的预测,今年巴尔登家族和周边加入贵族们的收成有可能接近东部苏伦家的产量。那就意味着巴尔登家族可以满足东罗马帝国西部战区很大一部分粮食需求。希拉说过,朝廷与军团需要的是合作者,稳定提供廉价粮食的合作者。巴尔等家族这种大贵族一旦与朝廷和军团全面合作,就真的能有很长时间的安稳。到底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今年的收成啦。
儿子下地去了,巴尔登女公爵就给希拉的母亲写了封信,询问她对奥林匹克运动会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可以与巴尔登女公爵一起前往希腊去看比赛。
信送到了君士坦丁堡,希拉的母亲看完之后就询问希拉有没有想去看奥运会。希拉微微皱眉,她最近忙的飞起,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东罗马帝国从去年开始整体局面好转,事情反倒千头万绪的冒了出来。原本只是作为一个意向的粮食配额制度最近被人民院里面拿出来质问元老院,分配本来是要让统计出来的土地上的农产品有销路,以东罗马的局面,谁都不愿意自家土地被统计在册,一旦在册就意味着被国家掌握了家底,税收跑都跑不了。
人民院是按地区公民的人头选出来的,拥有了公民权就意味着得纳税。现在授予公民身份的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军团以及军团家属们完成了统计,这下人民院的相当一部分议员们发现自己可能无法连任,就开始揪着各种议题折腾,希望自己能给人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方便他们能连任。
希拉想了好一阵,为难的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去吧。我这边资助了一些女运动员,你还真得去给她们助威呢。我么,我能去就尽量去。”
第311章 共和(二十一)
“阁下,全国土地丈量已经引发许多不安,可否让朝廷再缓缓。”
“我不认为全国土地丈量有什么错。”
“这……是没错,可是太多人感到极大不安。西部地区很多地方有人喊出要造反的话。”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阁下,朝廷完成所有土地丈量,朝廷只怕就不再需要元老院和人民院。以前就是朝廷权势太大才导致元老院与人民院消亡。”
这话让宪政委员会主席马克西米心中一震,他暂时不再说话,心中思绪涌动。罗马共和制的基础是公民,朝廷的执政基础是税收。提比略阁下就把纳税与公民制紧密结合在一起。公民拥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同时也承担起纳税的义务。在共和派最初的设想中,为了得到选举权与被选举权,人民应该对公民权有巨大的热情。现实让共和派看到了历史重演,在公民权和被迫纳税之间,很多人选择为了不纳税而放弃公民权。
见马克西米有些动摇,委员会的副主席继续劝道:“阁下,在共和国末年,人民就是受不了沉重的税收选择后三头。后三头的独裁是人民的选择,他们宁愿放弃自己宝贵的权力而换取安逸。我不反对土地丈量,我担心这么快完成土地丈量会让皇权再次独大。”
晚上回到家,马克西米吃完饭继续考虑关于选择的问题。他想从历史中汲取经验,从中找出光明的道路,然而历史经验总是那么悲观。这让马克西米更加郁闷。左思右想,马克西米去敲了女儿的房门。希拉看着颇为疲惫,父女两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聊了起来。听了老爹的怀疑之后,希拉并没有露出为难,她问老爹,“不管是什么制度,完成全国土地丈量有错么?”
马克西米也认为土地丈量没错,但是正确的事情未必能带来好的结果,他就把自己的为难讲给女儿听。看着女儿一脸瞌睡的表情,马克西米失望之余还有点羞愧。自己身为父亲却得向女儿请教,实在是没办法让人感觉到高兴。
希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说道:“父亲,你不如去见见办事处的李学长。他是专门从事政治方面工作,大概会有他的看法。”
马克西米尽自己所能了解过大宋的制度,大宋继承了中国历史悠久的帝制。早在罗马共和国鼎盛时代,中国同样极为强盛。之后虽然也有起起伏伏,君主制度始终保持下来。到了大宋皇帝赵嘉仁时代,中国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极为强大,不仅打败了宿敌蒙古,更把势力远远扩张到欧罗巴来。
东罗马帝制拥护者们都以大宋为例,证明帝制比共和制有更大优越性,马克西米并不是很想拜访大宋负责政治的官员。
希拉又打了个哈欠,“父亲,我觉得你所说的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但是让我说道理,我也说不出来。李学长在分析这等事情上很有才能,按他说的这叫逻辑什么的。明天吧,我给你联系。……呃……我去睡了。”
第二天希拉早上就派人去联络李自然,李自然很快回话,愿意和希拉的父亲谈谈。希拉当天中午就和父亲约好,晚饭时分李自然来了。希拉母亲的手艺让李自然大为称赞,吃完饭三人就前往书房。马克西米依旧找不到答案,只能把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
李自然听的认真,确定马克西米说完疑虑这才说道:“阁下的想法没错,按照罗马的历史来看的确会出现强势君主主导局面,弱化元老院与人民院的局面。”
马克西米有点意外,他以为李自然会表示反对呢。意外之余,马克西米又觉得不太舒服,他是想请李自然帮他指出方向,而不是来听李自然的赞同。所以马克西米试探着问道:“阁下,如果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共和制岂不是变成了给帝制铺路么?”
“这是两码事。”李自然答道。
希拉眼睛一亮,她之前就觉得老爹说的是两码事,只是说不出为什么是两码事。李自然的说法与希拉的感觉相同,希拉打起精神认真听起来。
“李阁下,这个怎么讲?”马克西米也来了精神。
“历史上共和制被帝制取代是因为共和制解决不了问题。从格拉古兄弟开始,共和制有没有努力自救过?我认为是有的。干掉格拉古兄弟的是元老院的元老,马略和苏拉都想维护共和制,因为自家人被残酷的清洗过,凯撒也不想血洗元老院。按照中国的话,祸起萧墙之内,是元老院的元老们没有能力承担共和制的重担,所以有能力承担的人就站出来。马克西米阁下,消灭共和制的皇帝都是在民众们震天的欢呼声中将皇冠戴在头上的,民众们欢呼的对象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元老,而是那个能帮助民众解决问题的人。看到那个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掌握了权力,看到未来希望的民众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发出欢呼。共和制被帝制消灭不是因为道德,而是因为共和制选出来的那些人的无能。无能就是原罪。”
李自然的话说完,屋内陷入一阵沉静。希拉垂下头,嘴唇不自觉的紧绷。不止一次,希拉心里面咒骂过那些没用的男人。如果那帮男人有用,希拉就不用这么辛苦。李自然所说的就是希拉的经历,一群没用没胆没道义的男人们推诿责任,让希拉不得不扛起责任来。所以希拉走到了今天的地位。如果没有提比略阁下推动的共和制,希拉也走不到今天……
此时李自然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阁下,现在的元老院能有影响,是因为希拉这样的元老站出来为东罗马做事,并且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之所以能重建共和制,是因为之前的东罗马朝廷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大家才不得不尝试一下共和制的道路。如果你想让共和制维持下去,不能靠帝制本身的衰败,而得靠共和制自己的生命力。你看那些植物,不管生长在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下,哪怕头上压着大石头,照样能够钻出缝隙,继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就是生命力。生命力就是不断与困难斗争,进而拓展出更广阔的的空间。希拉元老完成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没有希拉元老,元老院大概就快关门了。”
马克西米也不经意的绷紧嘴唇。他并没有因为李自然的话而生气,李自然所说的这些与提比略阁下规划共和制的时候所期待的方向完全相同。两人的不同之处只是李自然冷酷的认为共和制胜利的原因只有‘够强’,提比略阁下则更倾向于宣传共和制在道德上的高度。
除了这个巨大分歧之外,其他的反倒很类似。提比略阁下认为共和制可以推选出非常优秀的元老,由这些优秀的元老带领共和制走向复兴,进而带来整个东罗马的复兴。基于这样的理念,提比略阁下甚至向马克西米承认他自己对希拉的看法大错特错。让提比略阁下这样的学者如此坦率承认自己错了是非常困难的,很多时候最无情最清楚的现实也未必能让他们承认自己错了。提比略阁下的承认是因为希拉证明了她才是提比略阁下期待的那样的元老,提比略阁下为了共和制才承认自己错了。
想到这些,马克西米心中一阵不安和不忍。李自然的话与提比略阁下的期待其实差不多,他们都认为共和制需要努力靠自己。马克西米忠于共和理念,他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努力为那些优秀的共和者们效力。当这位有可能的领导者是自己的女儿之时,马克西米又不忍又不安。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经历磨难,马克西米也不会真正心疼。他甚至会革宋英雄承受的磨难,等英雄们九死一生的获得最终胜利之时,他要为之欢呼。可自己心爱的女儿别说承受那样的磨难,哪怕是掉根头发都会让马克西米心疼不以。将自己的女儿奉献上共和制的祭坛,光是想想就让马克西米无法接受。
“今天先说到这里吧。”马克西米有些艰难的说道。说完之后他又怕李自然误解了,又赶紧跟着说道:“我这两天一定会去拜访李阁下,请阁下一定不要拒绝见我。”
李自然看了看马克西米的神色,又看了看希拉身上那股内敛的力量。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合作者越强大,大宋的收益就越大。欧罗巴行省已经专门开会讨论过未来的合作者,希拉与郝康都上了名单,行省上层针对两人的讨论很坦率。只要名单上合作者能够执行对大宋有利的政策,大宋并不在乎他们爬到极高的位置。譬如郝康成为真正的蒙古大汗,譬如希拉当上了东罗马女皇帝。这都不是问题。别人的孩子死了也不心疼。
站起身,李自然对马克西米伸出手,马克西米连忙站起身与李自然握手。李自然爽快的说道:“阁下,我欢迎你到办事处做客。”
送走了李自然,让女儿去休息。马克西米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他脑子中思绪飞舞,如掌纹般纷杂。
希拉却没想那么多,她这几天非常繁忙。因为公民权的事情,人民院里面热闹,元老院同样热闹。军队并不拒绝公民身份,他们甚至非常欢迎自己和家里人获得公民身份。有了公民身份就拥有了被选举权,虽然军人不能参选,军人家属却可以。即便家属们不敢参选,至少他们有了投票权。有了投票权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把持某种政见的人送进元老院、人民院和市议会。也能选出他们认同的保民官。这些职位都代表了选民的利益。
贵族们知道这些,所以格外的紧张。他们想当选就得靠领地上的人民,那些佃农倒也罢了,问题是那帮自耕农们对获得公民权并无兴趣。至少是得知要公民要交税,要上报土地面积之后,这帮自耕农登时就没了兴趣。给领主交税,自耕农们还能想办法抵抗一下。再来个东罗马朝廷加入收税行列,大家就无法接受。至于公民权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考虑之内,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没公民权,不照样活下来了么。听老人讲起过去的事情,爷爷的父亲和爷爷也没有什么公民权,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没听说过什么公民权。没有这玩意,大家照样生活,太阳照样东升西落。而多缴税,意味着他们的生活立刻就要难过起来。两边比较,大家很清楚该选择什么。
听着没用男人们的高谈阔论或者窃窃私语,希拉觉得非常无聊,却还不得不关注。在空闲时候希拉想起李自然之前的叮嘱,要希拉一定继续在东部的安卡拉地区连任元老。当时希拉虽然决定服从李自然的建议,却只是觉得李自然的建议很稳妥。现在看,李自然当时的‘危言耸听’都变成了现实。这帮元老们面对着很可能无法连任的问题,希拉这种外来户若是被冲昏了头脑,离开自己的选取,落选的可能极大。
等这帮没用的男人们慌乱到他们自己没了办法,终于有人来找希拉谈论未来该怎么办。最先来的是西部元老的头子法比欧,现在希拉已经与巴尔登女公爵的独子帕特里克订婚,法比欧说话的时候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希拉,你觉得怎么才能让自耕农接受公民身份?”
希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阵说道:“法比欧阁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是想,能不能把他们归到佃农里面。那些自耕农先当做佃农,由各个领地的贵族们来组织他们选举。”法比欧说出自己的看法。
希拉听了之后心里面鄙视,这是元老院大部分元老的看法,也是对元老们最有利的看法。这帮元老都是地方贵族,掌握着地方上的影响力。由他们组织选举,自然能够千年万年的持续当选,真的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之所以法比欧用如此商量的语气和希拉说这个,完全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想法只怕是完成不了。军团与朝廷在这方面的看法完全一致,不想让贵族们如此舒坦。前一段财政大臣专门请希拉过去谈话,讲的就是关于税收的问题。东罗马朝廷希望能够完成全境内的土地测量,想看看希拉的立场。
希拉立刻表示她支持土地测量,不仅她支持,安卡拉的大部分贵族,以及巴尔登家的贵族也都支持土地测量。见希拉如此表态,财政大臣非常满意,顺道预祝希拉在年底开始的选举中再次顺利连任。
看着眼前法比欧那有些祈求般的表情,希拉叹道:“我觉得这次大家应该都能连任。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即便是法比欧阁下的选区中的那些公民有些别的想法,他们也会继续选阁下。”
“真的么?”法比欧有些惊奇。
“请恕我直言,就算是有人对阁下不满意,也不等于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面外来的人会对其他人满意。”希拉说了大实话。
法比欧愣了愣,满脸都是尴尬。希拉与法比欧打了这么久交道,边说道:“我想法比欧阁下不会觉得我在嘲讽你。”
点点头,法比欧觉得希拉说的有道理。和希拉争论过多次,法比欧承认希拉不是个爱逞口舌之利的人。方才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但是方才的话意味着下下一次选举中会出现挑战法比欧的人。虽然是三年后的事情,法比欧依旧感觉很不乐意。
“我给阁下一个建议,这是苏伦阁下在他周边推行的方法。他今年夏收之后会允许一些周边的农民加入农场,先谈一年合约。如果明年收成好,苏伦阁下就允许他们续约,如果收成不好,这些人就可以自由退出。只要和这些人合作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支持法比欧阁下。”
法比欧愣住了,想了一阵,法比欧摇摇头,“我没有苏伦阁下的能耐,这个只怕做不来。”
“你急什么,选举还得三年。如果今年巴尔登家的收获很好,法比欧阁下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用来学习。两年时间够用。”希拉继续给出实用的建议。
法比欧挺认同这个建议。巴尔登家的土地这么多,有他们在前面趟路,倒也不用害怕被骗。可法比欧还是有些担心,他继续问道:“可是丈量土地的事情呢?”
“我们元老,不是朝廷。”希拉说起她最看不起这帮没用男人的话题,声音里面有些微不耐烦,“朝廷现在需要税收,不管咱们说什么,土地丈量都会由军团彻底执行。除非咱们给军团实实在在的支持,还得是军团现在就需要的支持,不然的话咱们喊几句支持,军团也不会记咱们的好。若是咱们不支持,军团就一定会记得咱们的反对。这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保命之道。”
法比欧愣了好一阵,随即连连点头。这话太实在了,为了自己,法比欧决定采纳希拉的建议。
第312章 共和(二十二)
进入三月,君士坦丁整个热闹起来。御林军的苏伦中队长带着全家走进了抽号抽出来的新房。红砖、二楼,四室一厅。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石灰气味,那是粉刷不久的白色墙壁散发出的味道。
苏伦不在意这并不算难闻的气味,他的家人更不在意。弟弟们已经在各个屋子里乱窜,父母则被两个女儿扶着慢慢看了每一间屋子。看完之后老两口担心的问苏伦中队长:“朝廷真的把这房子给咱们么?”
“是换给咱们。”苏伦解释道。朝廷并没有无条件优待军人,若是家里有房,就得拿家里的旧房子来换新房子。如果家里没房,可以通过朝廷与君士坦丁堡钱庄办的按揭贷款,以极低的利息分期付款。
老两口一脸的不安,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苏伦听御林军的其他兄弟说过家里的事情,他劝道:“爹,娘,咱们用那个房子换了这样的新房,我觉得就认了吧。”
听儿子这么讲,老两口也觉得不太能说什么。他们不想放弃自己的旧房,但是新房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比旧房好了太多。加上他们也没勇气与朝廷对抗,便由女儿们扶着继续每个房间仔细看。
“大哥,这房子竟然有两个厕所?”弟弟们冲过来惊讶的问道。
苏伦的妻子抱着儿子,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苏伦哈哈一笑,“当然了,要是家里只有一个厕所,这么多人怎么能用的开。”
苏伦中队长的妻子连忙抱着娃过去看,正如两个弟弟所说,屋子有两个卫生间。这真的是个超体贴的设计。四个房间,两个厕所,一个不小的厨房。每个房间都有大大的窗户,窗户的木框上居然格出一个个方块。苏伦中队长夫人奇怪的问道:“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做成木合页窗?这么大的窗户会进雨,冬天也太冷。”
苏伦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想给家人一个惊喜,等他们搬进来,军团会给大家的窗户上安装玻璃。透明的玻璃会让屋子格外亮堂。
一家人看完新房,又浩浩荡荡回了老房。苏伦是好不容易请假回来的,现在君士坦丁堡的御林军、军团人人都要请假搬家。为了维持战备,上头下令,让军团士兵们先搬家。请半天假可不容易。
正准备走,爹娘叫住苏伦问道:“真的不能留住咱们这房子?”
苏伦摇摇头,这次的事情是由元老院决定的什么‘旧城区改造’方案,把大家从旧城区挪到新城区,然后把老旧的旧城区彻底拆掉。军团内部已经说了,若是有人抵抗,军团会派人强拆,到时候别怪军团不给自己人留情面。
老两口知道苏伦不会不给自家考虑,见儿子态度坚定,老两口也不再提这件事。
这边回到御林军就接到了开会通知,大队长、中队长被叫到一起,御林军将军说道:“巴塞勒斯六月中旬将会动身前往雅典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们都要做好出勤准备。”
听闻要到国外,御林军的校官都很讶异。之前军团菜谱上介绍奥林匹克,军团内部只是选拔选手参赛。没想到巴塞勒斯准备亲自参加,这可就真热闹了。
“这次出外勤,大家按照军队作战补贴来算。”将军继续讲述。御林军虽然待遇优厚,却不用指望有什么外勤补贴,那是野战军特有的待遇。听说这次有了外勤补贴,众人都露出了笑容。却见将军脸一黑,大声说道:“出了外勤,大家可别出事,出了事定然严惩。”
被将军这么一说,众人都收起了笑容。御林军的惩处也是格外严格,事关巴塞勒斯的安危,丝毫懈怠都不会被放过。
东罗马皇帝将来参加奥林匹克,行省对此非常重视。伯颜的西罗马这种刚借壳上市的国家完全没办法与东罗马帝国相比,即将回国的耶律洪对下一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司马宏强调,“只要东罗马不倒行逆施,咱们还是要尽量保全这个国家。此事我已经向官家说过,官家也赞同。”
“倒行逆施岂不是要犯下很重的罪责?”司马宏问耶律洪。
“这个不是让平日里整天想着给东罗马好处,而是在东罗马生与死之间,咱们尽可能判他们活。一个近两千年的国家不该轻易灭亡。”
听耶律洪解释完,司马宏继续问:“我能把这段记下来么?”
翻翻眼,本想呵斥两句,耶律洪还是没说出来。至少司马宏的定位很准,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年一波的官员轮换,欧罗巴行省的最高长官即便顶着节度使这样的名号,也不是唐代的藩镇。司马宏就算是干得好,也就是两任而已。六年后这家伙和其他满了任职期的其他行省官员要一起卷铺盖回大宋。
行动的不仅有耶律洪,李自然与马克西米又见了一面,开始就告诉马克西米,他要回雅典去。马克西米很是讶异,连忙询问怎么回事。李自然告诉马克西米,他已经是行省学社的学长,自然要回雅典任职。
马克西米叹道:“恭喜阁下。唉,宋国制度真令人羡慕。”
李自然知道马克西米的意思,东罗马是文明古国,却从来没能建起科举制度,自然没办法建立起华夏这种细密的文官体系。正不知道该怎么讲,就听马克西米问道:“阁下,难道你们这些人被调职的时候就不生气?”
“哈哈,为什么要生气?”李自然笑了。他升官了,为何要生气。但转瞬就明白了马克西米的意思,华夏文明最自豪的地方之一就是华夏有天下为公的心思,官员们为自己捞是不能拿上台面的,为国为公本才是政治正确。到了海外之后,李自然终于明白华夏这种‘公心’是让华夏高于其他寥寥无几文明国家的根本所在。
马克西米不能理解李自然的笑容,他问道:“阁下,你现在高升到欧罗巴行省学社,任期满了之后不是还要回去么?”那些大宋官员在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经常更换,放到罗马历史上那定然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在大宋这边就是正常调动,那些官员们为何会这么高兴的接受调动,至少没有因为调动而痛苦,实在是马克西米最想弄明白的。
“我在欧罗巴行省任期结束,就可以回大宋任职。”李自然答道。
“回到大宋任职的时候就会继续高升?”如果是一路高升,马克西米还能理解李自然的反应。
“高升也未必,我会有新的同级职务。”
“然后呢?”马克西米追问。
“然后到了退休年龄,我就退休。”
“退休……”马克西米想起大宋的确有这么一个制度,虽然也有介绍,却让马克西米不是特别明白,“阁下,能否告诉我退休到底是什么制度。”
李自然就把大宋最新的退休制度讲给马克西米。马克西米越听越觉得惊讶,原来大宋官员是靠退休制度来保底。罗马没退休,只有任期制。任期制度内大家当然要如狼似虎的为自己捞一把,任期结束之后不能连任,那就只能自己吃自己啦。听这个退休制度,原来是大宋退休制度并非是简单的确定官员任期,更是用来确保官员们能够安心的制度。如果在任职期间服从国家,就不用担心退休之后生活无依无靠。
看着马克西米的表情,李自然忍不住劝马克西米,“阁下,退休制度牵扯很广,光是退休金就对国家财政有不小的要求。并不是单纯来个退休制度就能解决问题。”
马克西米连连点头,大声叹道:“说起来让阁下见笑了,我们周边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君主制国家,只是当年罗马衰弱,被各个国家入侵。我们这些人虽然看不上那些野蛮国家的制度,却架不住民间的声音。如果罗马的制度真的很好,为什么打不过那些国家呢。现在看到大宋的制度,才知道真正的君主制也不是瞎胡闹的。”
“呵呵。”李自然只能干笑。大宋其实也有这样的问题,认为北方蛮族天生就比汉人能打仗。也就是赵官家崛起之后,领着大宋将周边蛮夷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蛮夷们为了逃命不得不远遁万里之外。大宋不仅能赶走蛮夷,还能通过船队原航到蛮夷根本无法抵达的整个地球,这时候赵官家说汉人不如蛮夷是因为汉人自己没有前代的进步速度,蛮夷通过技术扩散不断获得技术而大幅度进步。一个进步有限,一个快速进步,双方的差距快速缩小,才看着蛮夷好像很强大。
当大宋重新立于世界之巅,对自己的反省和批判很容易被大宋人民接受。大家也接受了‘无能就是原罪’的观点。在以前儒家思想环境下,这种观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接受。赵官家不仅让大家承认了这个事实,更摧毁了儒家对大宋思想的统治权。听到马克西米的话,李自然是格外的有感觉。然后他就听马克西米叹道:“也不知道宋国皇帝对罗马的改革会有什么建议。”
第313章 共和(二十三)
李自然的报告送到大宋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赵谦看着人事调动,回想起老爹冷酷的人事决断。声称欧罗巴行省会变成藩镇的说法很多,赵谦曾经以为老爹真的不在意。直到老爹趁着这次耶律洪的努力将欧罗巴行省的官员队伍彻底年轻化。表面上看,耶律洪通过这次人事任免把自己的竞争者谢松也带走了。事实上被调走的不仅是谢松的人马,欧罗巴行省那些有年头的官员干部全部被调职,曾经完全依赖个人能力的行省完成了任免正规化。
自己是听了老爹的讲述之后才明白老爹决定的理由,也许会有人说老爹精于权谋。赵谦却认为老爹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完成了该做的事情,更早就急着实施人员更替会让行省官员干部们人心惶惶,更晚实施人员更替则会让行省中形成一个稳固的利益集团。现在这个阶段真的恰如其分,朝廷完成官员干部替换的同时,还获得了行省建立的钱庄系统的全部监管权。
至于耶律洪与谢松等官员也没有遭到什么不平的待遇,有说法是老爹想让耶律洪到吏部工作,谢松则到商务部当副部长。其他官员也都有不错的安排,按照当年的承诺,在欧罗巴行省工作的晋升速度就是比在国内快。朝廷也完美的兑现了以前的承诺。
那么接下来……,秘书送来了公文,“太子,官家给你的文件。”
赵谦打开看着看着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瞪圆,按照道理,老爹昨天才拿到李自然的报告,今天就拿出了份共和制政体的设计。赵谦放下看到一小半的设计书,再次拿出李自然的报告看了起来。仔细搜索之后才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东罗马帝国宪政委员会主席马克西米想请官家对东罗马共和制提出建议’。赵谦对这个话稍微有点印象,也找了半天才找到。老爹看公文到底得多细,赵谦有点明白了。
再次拿起设计书,赵谦继续看。这个政体设计书应该是学社里面搞出来的,那种行文明显可以看出来学社的味道。而且老爹再厉害也不至于半天就拿出这么一个完整的政体设计书。这个政体设计书挺有趣,基于‘三权分立’的模式进行设计,国家分为行政、立法、司法,适用于选举制国家。
因为不牵扯具体行政架构,赵谦看的有些似懂非懂。反倒最后一页,就见上面写了日期,大宋336年11月完稿。赵谦有点惊了,大宋336年11月,那不就是东罗马复古的日子么。大宋朝廷看着没啥反应,却没想到老爹颇有准备。
合上设计书,赵谦拿起公文,就见老爹漂亮的银钩铁画写到,“让欧罗巴行省把这个规划推荐给马克西米,试试能否在东罗马落实。”
老爹到底想做什么,赵谦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仔细想,逐渐有点明白的感觉。秦汉第一帝国体制也经过好多阶段的发展,首先是秦国靠自己站稳脚跟,逐渐到秦穆公壮大。但是秦穆公壮大之后却没了方向,最后出现殉葬而死的有一百七十七人,其中包括子舆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针虎。这三人十分善良、勇武,国人对此悲痛万分,赋《黄鸟》之诗,唱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以此表达对用人殉葬制度的愤怒。
很多看法是秦穆公觉得自己打下的地盘已经没办法用当时制度管理,把那帮能干的殉葬,为后世子孙降低威胁。虽然苏东坡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穆公生前不诛杀丧师之将孟明,是不会忍心用三良殉葬的。三良之死,就像田横自杀后,从行至洛阳的二齐士自刎殉主一样,完全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在现在的大宋朝廷冷彻的政治观完全不可能接受苏东坡的解释。从秦国之后的表现看,秦国接连各种内乱动乱,直到秦孝公继位才开始扭转,而秦孝公继位之后先发兵攻打敌人,之后发布《招贤令》。
昔我缪公自歧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徒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秦穆公)之故地,修缪公(秦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秦孝公是个非常英明的君主,太史公写《秦本纪》的时候甚至在秦孝公老爹的那段里面专门写下秦孝公出生的日期,可见太史公对秦孝公的重视。
这篇招贤令中秦孝公专门点出重点‘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所以商鞅前来三次与秦孝公对谈,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
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欢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也就是说,商鞅最初给秦孝公讲王道,秦孝公大怒。之后讲霸道,秦孝公觉得商鞅是个可以谈事情的人。最后商鞅用‘彊国之术’讲,秦孝公决定任用商鞅。
老爹莫非也是这样的打算么?
第314章 共和(二十四)
一支骡队走在色雷斯山区的小路上,每匹骡子都有行脚人牵着,尽可能走的平稳。便是如此,那些乘客们也得靠紧紧抓住马鞍前的铁环让自己坐的更稳一点。好不容易通过了小路,骡队终于回到大路上。颠簸摇晃几个小时的乘客们都要求歇会儿,包括马克西米在内的众人就停在路边的一处驿站里。
抱怨是免不了的,不少人对军团修路的大加抱怨。驿站老板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加入到其中,“诸位,再过一段军团就要修到我的门前。到时候哪里还有客人上门哇。”
马克西米一声不吭,他的儿子西塞留斯就是军团的人,不久前结束了两年军法官的任职,已经成为西部某个军团的大队长。罗马军团不打仗的时候负责罗马的基础建设,现在西塞留斯应该也在某段路上进行拓宽工作。虽然自己遇到些问题,马克西米却不觉得这有啥好抱怨的。一旦道路拓宽完毕,东罗马交通运输能力会提高好几倍。这点不便都忍不了……,这些人就是喜欢抱怨啊。
不想听抱怨,马克西米就考虑着自己的烦心事,那些委员们无疑是烦恼的来源之一。
“君权强大将导致共和制衰落!”
“人民为什么不支持共和?”
“阁下说共和无力执政导致共和覆灭,现在是君主制度在台上……”
“我们现在争吵的都不在点子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
李自然刚离开君士坦丁堡的几天,马克西米没啥感觉,现在马克西米多么怀念能上门请教李自然的时间。李自然的话中只有极少数才对马克西米有用,大多数话都让马克西米感觉很好。那种力量和内在的自信,就如进了宝库,真正有用的宝物就那么几件,沿途所见的大多数宝物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相较李自然的内在力量,现在东罗马共和派内的虚弱与彷徨让马克西米总想起李自然那句‘无能就是原罪’。
胳膊被老婆用手肘重重撞了一下,马克西米从沉思中抬起头。就听老婆有些不满的说道:“马克西米,巴尔登阁下和你说话呢。”
“哦。”马克西米随口应了一声,看向巴尔登女公爵。
公爵笑道:“阁下,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才邀请你们到我的庄园散心。几百年都没解决的问题不急着这几天就完成。”
马克西米笑了笑,要是近千年都没解决的问题能在这几天解决就好了。马克西米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正如女公爵所说,既然现在解决不了,马克西米不妨就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这趟旅程。
“阁下说得对,我的确太沉浸公务。”马克西米应道。
丈夫的回答也算是得体,希拉的母亲松了口气。这次应邀到巴尔登女公爵的庄园游玩对克莱修斯家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如果两人对巴尔登家没什么意见,就要讨论两家孩子何时举办婚礼。很多人都说过巴尔登女公爵的财富,现在也该看看这位大贵族到底多富有。
好像到处都有军团在修路,一行人再次出发之后又被迫绕了三次路。走了三天之后,队伍上了一条岔路,巴尔登女公爵淡然对众人说道:“从这里开始,就是希拉在西部搞的新庄园计划的土地。”
克莱修斯夫妇都听说过这个计划,以巴尔登女公爵为首的一票贵族按照东部贵族苏伦的模式搞起了生产,还从君士坦丁堡钱庄借了一大笔钱。这笔借款的规模之大,连军团食谱上面都有所提及。如果计划成功,据说可以满足西部军团一大部分粮食供应。
看着这片地界,也不觉得和其他地方有啥特别不同。众人就沿着道路向前,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道路两边有非常多的麦田,麦子马上就要成熟,麦穗大部分已经呈现金黄色,翠绿色的部分只剩下一小点。农田里面有大量人在做各种准备,那些人手里的镰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来,让马克西米觉得有点危险。
走到了第二天下午,一座庄园出现在视野中。巴尔登女公爵指着庄园对众人说道:“前面就到了。”
马克西米看了看老婆,心里面真有些讶异。老婆竟然憋住一直没问庄园啥时候到,反倒是马克西米好几次忍不住想问。没想到巴尔登女公爵居然控制着如此之大的土地,怪不得巴尔登家族能在西部大贵族里面排名前三。
希拉的母亲从女儿从巴尔登家回来的抱怨中了解到这趟路程的距离,听的时候已经觉得惊讶,亲眼看了之后更感觉到巴尔登家果然名不虚传。众人这一路上已经很累,进了庄园之后就在仆人们的引领下到了各自房间。克莱修斯夫妻两人躺在床上都不想说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被仆人敲门声弄醒,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仆人是来请夫妻两人到餐厅用饭。一听说吃饭,两人都感觉自己突然饥肠辘辘。洗了脸,他们跟着仆人一起到了楼下餐厅。餐厅里面点着不少蜡烛,仆人正把一道道菜送来放到桌上。众人也不废话,埋头就开始喂肚子。吃完饭之后大家各自回去继续休息。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之后几天众人也处于休息状态,马克西米头一天还觉得很不习惯,从第二天开始就开始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一切都很安静,哪怕是庄园外正在进行紧张的夏收,依旧比繁华热闹的君士坦丁堡安静的多。东罗马制宪委员会主席甚至可以在庄园旁边的小湖里面钓鱼,钓鱼本身有点类似一种思考的仪式,看着远处一片片空荡荡的麦田,马克西米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想起什么就随意想下去。罗马的、希腊的、大宋的,各种想法可以随便开启和终止。这可比在书房里针对一个目标苦思冥想舒服多了。至于最后是不是空手而归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其间马克西米阁下甚至到了收割的麦田中看,就见那帮农民居然带着手套,这让马克西米很奇怪。询问随行的仆人,仆人说这是苏伦阁下的要求,新的农具非常锋利,需要小心才好。马克西米见过苏伦,这个读书不多的贵族从外表上看实在与他现在的赫赫声名不搭配。只看外表的话,这位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年轻人更像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普通人。
麦田中竟然有不少医疗点,马克西米见到一些受伤的家伙到这里包扎处理,才真的相信苏伦的判断没错。在继续巡视的时候马克西米还见到了更像一个精力充沛普通人的苏伦。这个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家伙正被一群贵族模样的家伙包围,与在马克西米家那种认真学习的学生模样相比,现在的苏伦神色坚定,不经意的肢体动作中都是一种自信和坚定。让马克西米对苏伦有些刮目相看。苏伦周围的贵族们虽然不太服气,也没人敢真正和苏伦对立。
知道苏伦此时忙得很,马克西米看了一阵就继续向前。巴尔登家族控制的土地很大,到处都是麦田,麦田里面的农民无论男女都在拼命工作,一排排的人用镰刀玩命的收割着麦子,田垄旁的麦子一捆捆越堆越高。农民身后的空地则越来越多。
来这里看了半天,马克西米就没有再来。他到了巴尔登家的私人藏书室里面参观,这里有不少书籍,却呈现出贵族藏书室那种不常有人来的样子。尘土不少,很多书籍大概从上了书架之后就没人翻动多。这让马克西米想起了女儿希拉提出的建立公共图书馆的提案,这个行动得到了欧罗巴行省的支持,马克西米去看过,那边读书的人都不富有,但是那些人读书的热情可比贵族们高多了。甚至有走了几天的路慕名前来的人如饥似渴的阅读着那些简装版的书籍。
在图书室里待了两天,屋门一响有人走进来。此时马克西米正拿着一本比较罕见的书,那是古罗马时代剧作家的文集,马克西米很喜欢这位作家的作品,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全集。随便抬头看过去,马克西米愣住了,就见一身戎装的儿子站在门口。眨巴几下眼睛,马克西米确定自己没看错。而儿子的呼喊声也让马克西米确定自己没弄错。
父子两人就坐在图书室里面谈起来,原来西塞留斯是陪着他所在军团的军团长跟随西部将军一起来巴尔登的土地上来查看收成。为什么会选择西塞留斯陪同,父子两人都没提及。大家都很清楚巴尔登家与西塞留斯的关系,这种时候叫上西塞留斯当然有原因。
马克西米询问西部将军怎么看收成,西塞留斯高兴的说道:“将军非常满意,特别是满意小麦的价格。只有三年前的一倍半,果然和约定的价格一样。东部有苏伦这个大粮商,我们西部也想有自己的粮商。”
“我见到苏伦了。”马克西米笑道。
西塞留斯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他认真的对父亲说道:“所以军团非常感谢希拉。”
马克西米一愣,他从这话里面听出些弦外之音。希拉通过饴糖生产与军方有非常不错的合作,但是那种合作还不至于到让军方感谢的程度。没想到自己的女儿通过合作已经在东罗马帝国内部有了如此影响力。马克西米说道:“西塞留斯,用词要准确。”
“是的。军团很感谢希拉,以前是东部将军,现在西部将军也很感谢。”西塞留斯很确定的说道。
“但是这种感谢并不持久。”马克西米答道。
西塞留斯的声音稍微低了点,“父亲,自从希拉提出把工厂迁到距离新住宅区更近的地方之后,军团在感谢之余希望希拉能提出更多对军团有帮助的提案。”
马克西米不说话了,他虽然听说过此事,却是从普通君士坦丁堡市民的角度来看这些问题。旧城区改造工程不仅涉及到军团,也关乎整个君士坦丁堡的居民。工厂迁移的议案得到广大市民的支持。但是从儿子方才所说的内容来看,希拉的影响力要比马克西米想的更广泛。
然后就听儿子继续说道:“父亲,这次的收成很快就会被整个军团都知道,就我所知军团希望希拉能够建立一个新的机构,让这个机构尽快把苏伦阁下的农庄模式推广到现在直属巴塞勒斯的农庄里面。军团甚至希望苏伦阁下能够出任某个朝廷官职。”
“这……军团怎么能够干涉朝政!”马克西米的声音里面都是警惕,提比略阁下早就对此有所警惕。共和国的覆灭历史中,军人干涉政治无疑是起点。马略的军事改革的确帮助共和国渡过了覆灭的危机,却开启了军头政治。职业军人们从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就成了决定政局的关键力量之一。
“父亲,我读过马略的历史。但是军团和那时候差不多,大家不能接受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希拉能够帮助军团,军团当然希望希拉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而且我不认为这是干政,如果苏伦阁下能够让大家免于饥饿,为什么不给苏伦阁下能充分发挥他能力的地位。”西塞留斯的声音里面有些疑虑,却也有着极大的热情。
马克西米无奈的叹口气。他想起了李自然前些日子说过的话,消灭共和制的皇帝都是在民众们震天的欢呼声中将皇冠戴在头上的,民众们欢呼的对象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元老,而是那个能帮助民众解决问题的人。看到那个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掌握了权力,对自己的未来重燃希望的民众的欢呼声完全发自内心。
这话够冷酷,却冷酷的讲述着事实。如果共和制不能让民众吃饱,而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无所作为无能为力,属于共和制的权力为什么就不该交到那些有能者的手中?
第315章 共和(二十五)
巴尔登家的庄园突然就热闹起来,大量西部贵族,军团西部将军以及随行军官,西部选区的元老,朝廷管理农业的官员,君士坦丁堡钱庄的特派员,这些达官显贵的莅临住满了庄园主建筑的每一个房间,连军团的东部将军都派来了人。
在这些贵人中,巴尔等家族以及准姻亲克莱修斯家无疑是关注核心。在各种介绍以及自我介绍中,马克西米发现他未来的亲戚可真多。如果论几百年血缘形成的亲戚,整个东罗马帝国上层都是亲戚。前来与马克西米认识的都是两代人以内因为各种婚姻结成的亲戚。
马克西米的老婆已经成为贵妇们簇拥的中心,看着老婆开心的与各种人交谈,握手,拥抱,马克西米忍不住就要退避三舍。在一个角落附近的小吧台要了杯柠檬水,丢进去一粒小苏打刚喝了一口,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一个人。马克西米一看,原来是内务大臣的次官。次官阁下也要了相同的饮料,丢进去一粒小苏打,端起来向马克西米致敬,然后喝了一口。
内务大臣除了一部分阳光下的工作,还有一部分见不得光的工作,这让马克西米有些警惕。若立刻离开未免显得自己心里面有鬼,马克西米就坐在位置上继续啜饮冒着二氧化碳气泡的柠檬水。
次官又喝了一口,打了个小小的嗝,这才说道:“阁下,你现在大概是帝国最被羡慕的人。”
马克西米心中警惕,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笑道:“我只是让孩子们做自己的事情。”
“是的。所以你才格外被人羡慕。身为元老的女儿,即将成为军团副将的长子。我们都知道这两个孩子是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今天的地位,阁下也是靠自己成为共和派的新首领。所以每个人都想与阁下的家庭联系在一起。过不了多久,克莱修斯家族就会成为帝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了。”
这话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恭维,从内务次官嘴里说出来实在没办法看成单纯的羡慕。马克西米忍不住说道:“阁下是在提醒我么?”
“呵呵,阁下不用惊慌,我不认为现在有谁敢动阁下。政界、军团、商界,那么多人都期待着得到阁下的青睐。阁下又是学界中的翘楚,就我对学界的了解,也许会有人嫉妒阁下。不过阁下有贵族、元老、军团、欧罗巴行省的加持,这些人根本动不了阁下。”
“学界?”马克西米对这个词非常敏感。
“有人说阁下坚持共和,妄图推翻巴塞勒斯。我们是不信的。”次官说完,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马克西米惊了,次官所说的话实在是骇人,但是符合那帮学者们的作派。学者们嫉妒起来是非常的可怕,就连睿智如提比略阁下也曾经失心疯般的疯狂攻击过希拉。提比略阁下的攻击完全是公开的,这种做法证明提比略阁下的人格是多么高洁。
见马克西米的表情先是震惊,很快就变得若有所思,次官微微一笑,“阁下不用担心,朝廷里面都知道阁下的立场,这种告发或许会在以后的斗争中被当作武器,不过大家都不相信阁下真的会背叛巴塞勒斯。而且说起来,我自己也是个共和派。”
马克西米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他不能确定这位次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当没听到。然后就听次长继续说道:“阁下,大臣一直在等委员会拿出最终的计划出来。我们知道阁下已经否定了不少提议,对于阁下的谨慎非常认同。不过光是谨慎也不行,大臣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还请阁下能赶紧行动来。”
说完,次长锐利的目光看向马克西米,瞅了片刻,次长突然又笑了,“我们也知道阁下很快要处理些家事,年底吧。年底前请一定要拿出计划来。”
说完,次长把剩余的碳酸柠檬水一饮而尽,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次长站起身走向会场中心。马克西米只觉得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平日里制宪委员会是个看着很轻松的地方,貌似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有什么元老提出令人感兴趣的议案,或者是人民院中又因为什么事情引发了争执。
事实并非如此,按照提比略阁下的建议,制宪委员会将就重建东罗马帝国共和制度提出整套方案,只要经过朝廷审批就可以开始罗马复古的最后步骤。次长的话证明至少内务大臣一直在监视着制宪委员会的运作,并且提出了时间要求。
是的,马克西米可以完全不管内政大臣的看法,但这很可能导致复古失败。因为当下的元老院与人民院其实只是这次复古的一个过渡而已,从历史经验来看,即便这两个机构能良好运行,等东罗马的危机解除,朝廷掌握了解决问题的手段,就会如历史上一样把这两个机构变成皇帝的咨询机构,最后任其消亡。
次长说自己是共和派的话当然不能相信,但是共和派们的确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一直催促马克西米赶紧拿出定案来讨论。看来留给马克西米的时间不多了。
贵族的大型宴会会进行好几天,特别是丰收之后的宴会。几天后巴尔登女公爵宣布农庄21万亩小麦产量应该超过5000万斤,会场里面立刻响起震天价的掌声和欢呼声。苏伦在东部的庄园已经扩大耕种面积,小麦产量也达到了了2000万斤。仅仅是这两个大型庄园就生产出7000万斤小麦,军团已经认可的其他庄园生产的土豆、南瓜预计产量超过两亿三千万斤以上,红薯产量也能达到预期。朝廷拥有的田庄土地数量则是巴尔登以及苏伦为代表的两大集团的五倍。这些土地生产出的粮食一直苦苦支撑着东罗马的粮食供应。
东罗马有20万军团,加上所有家属也不过200万人。这些粮食加上饴糖以及各种蔬菜已经能够保证军团以及军团家属们的粮食供应。。
之前不少东部贵族与西部贵族都表示愿意加入朝廷采购粮食的庄园名单,根据调查,他们拥有的土地总量是巴尔登以及苏伦为代表的两大集团的三倍以上。这几块的粮食供应以及其他产粮户销售的粮食,也许到了后年,困扰东罗马的粮食危机就靠国内供应全面解除。
马克西米为了这个消息感到高兴,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了危机。推动此次罗马复古的是粮食危机,一旦朝廷解决了粮食危机,下一个解决的就很可能是复古。如果不复古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复古的必要性又在哪里?
宴会场中的所有人都笑的很开心,贵族们解决了自己低价卖粮不赚钱的问题,他们非常开心。军团不用担心军团和家属的吃饭问题,很满意。朝廷大臣们眼瞅曙光在即,笑的都如花朵般灿烂。君士坦丁堡钱庄的代表看着有点矜持,可谁都知道正是有了钱庄向改进生产的贵族和朝廷的田庄提供资金,让他们有钱购买农具和欧罗巴行省农业服务公司的技术指导,这才推动了东罗马农业进步。大家可都欠了钱庄很多很多钱。
至于没有路面的欧罗巴行省,马克西米非常了解他们的实力。这些人在以后成为东罗马新的上层,在新的危机动摇他们的地位之前,这些人就能撑起东罗马这个国家。克莱修斯家族已经通过这场危机跻身为东罗马显赫家族的行列,马克西米最狂野的梦中想都不敢设想这样的可能。但是他现在却感受到了不满足,也许是亲眼见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办到,马克西米愿意为名为不知好歹的梦想再努力一下。
等到宴会最热闹的时候,马克西米溜到内务次官身边向他打了个手势。次官并没露出讶异,只是心领神会的抽了个机会到了在会场边缘的马克西米身边,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宴会厅外的凉棚下。马克西米问道:“阁下说自己是共和派,我有些奇怪阁下为什么会相信共和。”
“因为事实证明元老院与人民院的确能选出一些正确的人。如果没有共和的制度,希拉阁下不能解决问题。人民院与保民官也做出了不少让我很欣赏的决定。”
马克西米并没有因为这话乐开了花,他听出了次官并没有真正满意,就问道:“然后呢?”
“我们觉得共和制有道理,却仅此而已。如果恢复元老院、人民院和保民官就能解决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支持共和制。”说到这里,次官盯着马克西米说道:“阁下,我们很认同希拉元老,这不等于我们认同所有元老。马克西米阁下,我们都效忠巴塞勒斯,现在也是如此。”
马克西米没有说话,这率直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内心。通过选举的确可以选出非常优秀的人,同样会选出非常多令人厌恶的家伙。希拉参加的选举只是帝制为了应对危机而给了愿意挺身而出的人们一次机会。马克西米比谁都清楚,他女儿希拉的力量到底来自何方。这种选举与共和派理想中的选举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316章 共和(二十六)
“这……就是雅典……”马克西米抬起头,看着充满异国情调的城市,语气中都是迟疑。
在亲家巴尔登女公爵询问马克西米要不要来雅典看奥林匹克之时,马克西米立刻答应了。等他抵达雅典之时,又觉得这和他想象中的那座城市是不一样的。本该充满希腊风情的城市此时充满了大宋风情,颇像是一个放大了很多倍的欧罗巴行省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
除了异国大宋风情,街上还有不少其他风情。北欧、法兰克、英格兰、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蒙古,穿着各种特色服饰的人在街上走来走去。正在看,突然有几个穿着北欧特色的家伙,也就是说穿着兽皮加麻布制作的衣服,带一种紧勒着脑壳的圆顶小帽,身材高大的男子们在宽阔的街上飞跑。
在他们后面,穿着制服的大宋人员拎着短棍在后面追了上来。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有这种负责秩序和保卫的人员,他们每天都接受各种训练,身手非常好。以惊人的速度追上北欧人,这些警卫人员抡起棍棒就敲。北欧人见逃不脱,返身就与这帮人对战。
没打几个回合,更多警卫冲上来。这些人手里都是长家伙,片刻后就将北欧人放倒在地,几把钢叉将其牢牢压制。再过片刻,这几个北欧人被绳捆索绑带走了。被这场短暂的追逐扰乱的街道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当地人一脸的不屑,外地人全是看好戏的表情。警卫们压着北欧人经过外地人身边,外地人都本能的退让了几步。
“马克西米阁下,请跟我们走。”旁边的接待人员说道。
一行人跟着接待人员向前,穿过数条街道到了一处很漂亮的建筑前。接待人员请大家进去,马克西米看着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空荡荡的屋子,好奇的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接待人员答道:“这里是学校。因为奥运会,学校提前放假,把房间腾出来给外来的人用。”
“学校?!”马克西米惊呆了。东罗马私人教育非常兴盛,马克西米自己就当过很久的教师,如果不是巨大的变化,他现在大概还在继续当私人教师。眼前的教室十分宽敞,每个屋子里面都能坐几十号学生。大概看了看,学校里面能容纳的学生得好几百。在君士坦丁堡也有针对军团儿童的学校,那些学校的建筑物和眼前的学校根本没法比。
“请问这次奥林匹克来了多少人?”巴尔登女公爵问接待人员。
“好像来了几万人吧。”接待人员答道:“也不都是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很多是各地贵族还有来做生意的人。”
巴尔登女公爵更有兴趣了,她继续问道:“他们都住在哪里?”
“住在我们安排的地方。诸位都是东罗马来的,知道用厕所。我们才敢安排诸位到学校来住。要是那帮解开裤子就随地大小便的蛮族,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敢让他们住这里。对那些人,他们自己也带了帐篷,给他们圈了些空地。”
这一行人中发出些笑声。大家不用多说就明白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接下来的安顿正如大家所料,学校里面有宿舍,一间屋四张上下铺,可以住八个人。宿舍楼里面该有的都有,连淋浴都有。这帮东罗马贵人还可以在学校的食堂做饭。行省接待人员又派了几名警员来做联络,贵人团们的侍卫编成一队,分成四组进行校园安保。
看着欧罗巴行省井然有序的处置,马克西米心中赞叹,东罗马贵族则忍不住公开赞叹,“一转眼就把咱们这么多人安顿下来,不得了。”
这帮人都是第一次来欧罗巴行省控制的雅典,以前到外地总得有个知道姓名的贵族去投靠一下,请对方提供各种安顿。到欧罗巴行省是要向官方申请,却得到如此妥善的安排。学校有围墙,有自己的侍卫四班守护,大家感觉非常安全。
马克西米很快就接到了李自然的邀请,这是马克西米最期待的事情。他有好多问题想问问李自然。见面之后李自然告诉马克西米,他现在非常忙,让一位叫做杨思贤的年轻人来接待马克西米。
得知杨思贤居然是上上一任行省节度使杨从容的侄子,马克西米立刻觉得安下心。东罗马帝国上层知道杨从容本人是大宋上一任皇帝的表哥,以东罗马帝国的观念,杨从容乃是贵族。一位贵族出任具有实权的行省总督,更证明杨从容的身份。由这样一位行省总督的侄子接待是马克西米非常受重视的证明。
杨思贤不是太理解东罗马的这种思路,上任小皇帝是禅让,他叔叔杨从容的身份在大宋一点都谈不上有帮助。也就是赵官家这种心胸广阔之辈才会给机会。跑到万里之外也谈不上是啥好机会,那得拿命来搏。
不管他对东罗马当下重要人物马克西米有啥个人看法,杨思贤依旧专心自己的差事。他拿出翻译成拉丁语的文件交给马克西米,因为语言问题,这种翻译实在是太吃力了。
马克西米不知不觉就已经完全沉浸其中,身为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行家,生硬糟糕的翻译并没有难住他。只要多读几遍,马克西米就大概明白里面到底要讲啥。这是一份共和制政体的构架设计,国家元首是东罗马皇帝,构架设计并不追求改变政体模式。东正教的教义中,皇帝本人是神在世间的代言人,东正教是东罗马帝国的国教。
虽然是君权神授,这个构架设计中却在皇帝之上设计出了宪法。既然神爱世人,所以东罗马皇帝秉持这个理念与东罗马人民签下了契约,契约以宪法的方式进行体现。契约的核心就是宪法头五条。
第一条,东罗马帝国是作为东罗马帝国象征的皇帝为了保护东罗马人民,皇帝,为了追求东罗马人民幸福生活而建立的国家。
第二条,东罗马帝国元老院由东罗马公民选出,负责帝国各种法律制定,预算制定,并且针对当下现实问题提出议案。
第三条,东罗马帝国人民院由东罗马公民选出,各种议案需要经过人民院通过才能得以实施。
第四条,东罗马朝廷由皇帝领导,根据法律和行政规定运营东罗马政务。皇帝在紧急情况下有皇帝特别行政权。
第五条,为了保证司法公正,东罗马法律体系不受朝廷以及元老院直接领导,司法体系根据元老院制定的法律以及东罗马朝廷制定的行政法规审理各种案件,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负责对宪法进行解释。
……
在很多人看来,这些东西简直是莫名其妙。但是在马克西米眼中,这套东西解释了马克西米这两年来面对的各种现实问题。最妙的是这份东西还有逻辑关系解释。每一个决定都不是某个人拍脑袋的决定,而是针对非常尖锐的现实问题作出的应对。
杨思贤本以为马克西米会很快提出各种问题,没想到这位在座位上一坐就开始全神贯注的看,完全忘记了杨思贤的存在。等了半个小时,杨思贤快扛不住了,四十分钟之后杨思贤果断放弃。他出去让服务员给马克西米准备茶水点心,经过一番激烈的脑力活动之后就需要这些小食品稍微补补。完成安排,杨思贤跑去见了李自然,告诉李自然马克西米就这么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这件事全交给你,不用再来和我汇报。”李自然命道。
“学长,为何朝廷弄出这么一套东西给东罗马?是善意还是恶意?”杨思贤连忙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李自然用五蠹的话来回答杨思贤的问题。
杨思贤明白这话是说不同国家的实力与能力不同,同样政策得到的结果也不同。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难道官家是想让东罗马趟路?”
李自然觉得有点明白杨思贤为啥和司马考的资历差不多,却是司马考脱颖而出。这想法是在成长期的年轻人都会有的各种‘奇思妙想’,从李自然的认识水平来看这就是明显没抓到重点,太过于一厢情愿。
不过李自然不想打击杨思贤,他甚至有点同情这年轻人。杨从容那么精明能干,充满开拓精神的家伙,他的侄子比他真的差太多。所以李自然答道:“任何事情都要看到结果才能当事后诸葛亮,你对此有兴趣,那就多关注一下东罗马的变化。以后有精力不妨对此写个研究报告。”
这话让杨思贤有些意外,他想的是结果,真的一直关注东罗马的事情,杨思贤宁肯看别人的报告。话题到此也算说尽,杨思贤就告退了。之后两天,杨思贤一直没等到马克西米,马克西米带着这套东西回住处之后就再没过来。第三天,马克西米终于来了。稳稳当当坐在杨思贤对面,马克西米就拿出了个小本本,开口就问道:“阁下,我对这份构架设计的核心理念还是有些不清楚,东罗马帝国本身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东罗马人民的幸福,还是东罗马帝国本身的目的是解决东罗马人民遇到的问题,从而达成进步。”
第一个问题就让杨思贤大惊,惊讶的不是马克西米的问题超出他的准备,实际上上头给的解释内容中,第一个就是关于这个问题的解释。马克西米肯定没有看到大宋朝廷发来的解释文本,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解释大概只有马克西米对此的认知水平已经达到了大宋朝廷对此事的认知。
“这两者其实互为表里。”杨思贤打起精神答道:“追求幸福是本质,解决问题是手段。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一定无法追求到幸福。可解决了问题,东罗马人民会感受到幸福么?这个也未必。所以这两者不是对立,不会排斥,却也不能只讲一部分……”
马克西米一共带来了十个问题,大宋朝廷准备的回答有十二条。精疲力竭的送走了表情严肃的马克西米,杨思贤坐回位置上拿起稿子,若不是他按照朝廷的培训养成的习惯,每个回答都做了个记录,杨思贤现在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慢慢的对照,确定马克西米没有询问的两个问题都是所有制问题。
赵官家在大宋搞改革,自然要全面提出新理念来替代旧理念。除了用荀子等朴素唯物主义理念来替代儒家唯心理念,赵官家自己也提出了相当系统的理念。关于所有制的内容总结起来并不难理解。
大宋的制度不反对人民通过劳动获得社会产品,并且占有这些社会产品。大宋反对的是利用对社会产品的垄断来对人民进行剥削。譬如大宋从来不反对人民获得农用耕地来耕种,只要有能力耕种,为什么要禁止能者多劳?但是大宋反对通过占有耕地来剥削佃农,将佃农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
这些基本理念都是赵官家身体力行,作为大宋曾经最大的地主和资本拥有者,赵官家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归为国有,从而建起反攻蒙古光复华夏的基础。这话由赵官家说出来,真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杨思贤自己就无限的尊敬赵官家,虽然在很多地方杨思贤并不喜欢赵官家。
东罗马帝国宪政委员会主席马克西米十分关注大宋的‘法与术’,却对大宋的‘体’不闻不问,便是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杨思贤也颇觉得关心。想了一阵,杨思贤倒是有了兴趣。也许他真的应该好好观察东罗马,就这个发展做个议题和论文出来。
大宋的制度如果没有被学走本质而是学去了术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可的确很有看头呢。
第317章 共和(二十七)
驻地每天晚上的聚餐都充满了话题,巴尔登女公爵讲起今天有西部国家的几位爵爷不知道怎么就进入了女性赛场。奥林匹克比赛中绝大部分项目都是男女分开,年龄组分开,女性比赛赛场并不接受男性观众。这帮爵爷们在人员劝离时并不听话,没等工作人员叫来警卫驱逐,看比赛的女性贵妇们一起呵斥起爵爷。爵爷气不过顶嘴,被女性用手中的水杯什么的一顿投掷,砸的落荒而逃。
大家听的哈哈大笑,也纷纷说起自己的见闻。等众人目光落在马克西米身上时,马克西米说道:“我这边有事,得先回君士坦丁堡。”
想从马克西米这里听到趣闻的众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马克西米的夫人有些嗔怪的说道:“怎么这么急?”
“你可以和巴尔登阁下一起回君士坦丁堡。”对老婆说完,马克西米看向巴尔登女公爵:“阁下,可以拜托你么?”
“当然。”女公爵爽快的说道:“孩子们七月就要成亲,我们在雅典好好购买给他们结婚的东西。这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马克西米对时间有些来不及的说法不甚明了,他自己对那种盛大的婚礼没啥兴趣,有这精神头多看点书不好么。但是马克西米也没表示反对,两位当母亲的可是全力投入此事,已经轮不到马克西米插手了。
乘坐轮船回去的路上,马克西米抽时间完成着行省给他的构架设计的描述文字修订,行省人员的拉丁文水平实在是太糟糕,完全配不上这些精妙高远的内容。只是修订一段,马克西米就会花上二十倍甚至四十倍的翻译时间在各种想象之上,这让他自己都颇为讶异。
穿过世间纷繁的重重迷雾,飞到更高的地方俯视世界,对于在精神世界中放飞自我的学者而言是非常美妙与辛苦的经历。解开一个困惑往往带来三个五个甚至是十个新的困惑,从先贤那里得到指引和感悟是学者们突破这些困惑的最好途径。然而眼前的东西明显不是来自希腊先贤,甚至可能不来自于中国先贤。见到同时代的人已经飞到了云端之上,并且指出飞上云端的道路,马克西米连嫉妒的心情都不复存在,他只感受到惊叹与敬佩。
回到君士坦丁堡,马克西米下船之后直奔提比略阁下家。阁下见到马克西米进来,本想说点问候。但是话到了嘴边,提比略阁下神色严肃起来,他问道:“马克西米,出了什么事?”
掏出还没翻译完的东西,马克西米递给提比略阁下。提比略阁下只看了两页,就已经完全看了进去,甚至没注意到他还站在原地。过了一阵,提比略阁下身体有些撑不住,干脆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看。马克西米连忙拉了椅子过来,提比略阁下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是可以坐下的。
大学者沉默不语的翻看着文稿,马克西米突然想起提比略阁下方才的话,他有些讶异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提比略阁下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如果自己的表情与提比略阁下现在的表情一样,应该立刻就能看穿。
阁下一页一页的慢慢看,马克西米也拿出文稿和文具盒开始继续翻译。又翻译了几段,听到提比略阁下问道:“马克西米,这个稿子是怎么回事?是几个人写的?”
抬起头,就见提比略阁下皱着眉头,脸上都是不满足中带着不快的表情。马克西米就把行省蹩脚翻译的事情告知给提比略阁下。阁下没有批评或者嘲笑行省的拉丁语水平,他大大松了口气,安心的说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有人胡写,太好了。”接着埋头继续看。马克西米也继续他的工作。
忙了好久,仆人端着蜡烛进来。两人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提比略阁命道:“再点两支蜡烛。”没多久,屋子里明亮许多。等马克西米终于觉得累的干不下去,抬起头就见提比略阁下也坐在椅子上,环抱双臂,远远的看着打开的文稿。马克西米问道:“阁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嗯。”提比略随口应道。
马克西米把自己从雅典回来的食物随便打开几包放到宽大桌案另外一边的空位上,闻到香气,提比略阁下才突然清醒过来。看得出他也已经饥肠辘辘,把椅子拉过去就开始大吃,连酒也干脆对瓶吹起来。
一通胡塞之后,提比略阁下开口说道:“马克西米,你觉得这些像苏格拉底还是像柏拉图?”
此话说到了马克西米心头。他这一路上也很是考虑过这个问题,苏格拉底的学识更像是一篇篇精妙的散文小故事,每一篇都透露出惊人的灵性与见识。柏拉图则试图构架出一座宏伟而且完全自洽的体系,前面的部分都能准确击中要害,但是申论到最后总是让人觉得他力有未逮。譬如《理想国》这本书最后干脆提到了神性这种东西,明显是在强行创造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词汇出来。
大宋提供的构架设计兼备了柏拉图试图实现的完整构架,在每个环节上则充分体现出苏格拉底尖锐辛辣却充满智慧的灵动。马克西米说出了他勉强想出的评价,“阁下,我觉得看了之后我重回人间。”
“嗯?”提比略阁下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哈哈,说得好!哈哈哈哈……”
见自己的观点得到了提比略阁下的认同,马克西米很欣慰,却还是有点不安。他又拿出了自己总结整理的十问十答递给提比略阁下。阁下这次看的时候神色就没有那么凝重,除了不经意的点头之外,阁下还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
两人聊着,谈着,中间还换了好几次蜡烛。等窗外传来运便溺的车辆铃声,马克西米才发现已经过去了整晚。在马克西米告辞的时候,提比略阁下让他第二天尽早过来。马克西米回到家倒头就睡,中间饿醒了一次,吃完东西继续睡。第二天一早他如约而至,因为是早上三点多醒来的,马克西米还做了充分准备。
到了提比略阁下家,就见六名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学者已经等在大厅。提比略阁下声音洪亮的说道:“诸位,这几天要把一份东西完全整理好。”
半个月后,再次精疲力竭的马克西米拿起最后的定稿翻阅起来,专家就是专家,马克西米的翻译稿以大宋糟糕的拉丁语为基础,修改之后依旧充满种种不通顺。经过专家重写的文稿行文完全符合拉丁语与希腊语的文法,遣词造句优雅而精准。从文字上看,两份东西完全不同。翻看完,马克西米问道:“阁下,那些逻辑关系呢?”
提比略阁下抽出十几页纸递给马克西米,纸上是提比略阁下俊秀的手书,加入马克西米写好的问答录,按照页码将其排列好。用文件夹整齐规整的拉丁语与希腊语两份文稿中汇集着马克西米与提比略对东罗马宪政的所有期待与目标。
“阁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么?”马克西米问。把这两份东西送到宪政委员会开始讨论之前还想再听听提比略阁下的意见。大宋提出的是一个构架设计以及逻辑关系,根据东罗马现状将其填充完整的就是提比略与马克西米。对于这份东西,马克西米还是没办法完全自信。
提比略阁下的疲惫比马克西米更甚,但是他声音中的坚定却胜过马克西米很多。“你觉得这是什么?”提比略问。
“这是宪政规划?”
“不,这是罗马,这是希腊,这是苏格拉底,这是我们的历史中最好的东西。”提比略阁下声音中蕴含着极大的热情,“这里面每一条逻辑指向的都是穿过黑暗的道路,马克西米,这是我们的道德!”
……
提比略与马克西米两人决定的内容并不能代表整个委员会的意思,马克西米先让自己的女儿希拉看,希拉看完之后先表示了由衷的敬佩,随即提醒马克西米千万不要把这个泄露极高阶的大臣之外的人看。
“父亲,这个规划非常好,所以一定有人想在里面加入自己的东西。我在元老院中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家伙。”希拉用心强调着。
女儿的建议发自内心,马克西米完全放在心上。先与委员会委员们沟通,接着要与重要的朝廷官员沟通。没有人表示反对的局面下,马克西米快刀斩乱麻的将其送到了巴塞勒斯面前。
巴塞勒斯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只是让马克西米等些日子再说。这段日子马克西米正好得以准备女儿的婚礼,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希拉自己非常有钱,结婚无需动用父母的钱。巴尔登家的财富更无人质疑。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只有军团食谱上不知道谁的文章写了句不好分辨意图的话,‘从王政时代开始,我们居然见到了第一位出嫁的元老!’
第318章 共和(二十八)
蒲团上绣着美丽的花纹,是东罗马诸多手工工厂中的极品。巴塞勒斯跪在蒲团上默默祈祷,同时仔细感受着周围圣灵的波动。
蒲团前面放着那本拉丁语的制宪计划,因为紧闭双眼,制宪计划书并没有映入巴塞勒斯的双眼。不过这并不重要,巴塞勒斯是神学家,至少他相信自己是神学家。只要身处神圣的祈祷室,这里面所有东西都能影响到神的决断。此时的祈祷室里面只有十字架,绣着东罗马徽章以及十字架的蒲团,巴塞勒斯自己与那本制宪计划书。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神会给神在地上的代言人以明示,至于这个明示能否被巴塞勒斯感受到,就得看巴塞勒斯是否虔诚。
麻、痒、酸、痛,源自于肉体的感受逐渐减弱,这让巴塞勒斯心中宽慰。肉体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神所喜爱的是纯洁的灵魂,死后能升入天堂的只有灵魂……上帝啊,请求您能让我尽快感受到您的旨意。
渐渐的,东罗马皇帝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如同他决定是否要与东罗马传统盟友蒙古为敌的大宋建立关系,如同他决定是否要干掉勾结其他贵族的御林军如同他决定是否加入四方同盟,如同在很多关键时刻的决定。上帝都没让东罗马巴塞勒斯失望,只要坚定的执行神的意旨,他就能得到足够的回报。
先是一股恶寒突然顺着脊椎直冲脑门,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之后,巴塞勒斯很快觉得身处温暖之中。这温暖的感觉让已经开始失去知觉的双腿再次感受到痛楚,又让他的身体恢复了清晰的触觉。巴塞勒斯睁开眼,这就是神的意旨,神告知巴塞勒斯应该答应这个制宪计划。
呼唤侍卫进来将自己扶起,巴塞勒斯左手拿着十字架,右手在胸前划十字。慢慢走出祈祷室,巴塞勒斯命人叫来大臣们,他宣布道:“我同意制宪计划。”
大臣们互相交流着目光,然后齐齐跪倒接旨。他们都知道一旦巴塞勒斯在祈祷室中做出决定,那是极难改变,或者说无法改变他的旨意。
巴塞勒斯站起身,既然这个决定是神的旨意,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众臣去做吧。罗马皇帝是神在地上的代言人,代言人转述了神的旨意,这个旨意一定会执行的非常好。就如以前那样。
司仪高声喊道:“退朝!”
大臣们齐声吟唱‘当如是!当如是!’决定东罗马帝国命运的事情就此拍板。
马克西米正在家浇花。以前他没有花圃,也没有种花的习惯。自从搬家后他越来越多的到新家的花园里散步。现在女儿希拉出嫁了,家里面突然就变得空荡许多,马克西米突然就爱上了浇花,水花骤雨般撒在散发着扑鼻香气的花朵上,心中的寂寞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长子西塞留斯离开家去当兵的时候家里也这么突然安静了一些,可那和现在不一样。马克西米用喷壶向空中撒着水,心中忍不住为自己排解。儿子一定会离开家建立自己的家庭,但是女儿却是跟着别人走了……清晰的分辨出这两者的差别,马克西米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前好像落入了水滴。
“父亲!父亲!”耳中传入熟悉的声音。马克西米立刻大喜,他随手放下喷水壶,大步向着后门走去。进入一楼大厅,就见到女儿希拉正站在大厅里,老婆已经欢欢喜喜的出现在大厅里。
女儿的服饰已经变了,以前她穿着姑娘家的衣服,或者是办事处的工作装,后来是罗马元老的紫袍,发型则是女孩子的发型。现在希拉的装束已经是已婚女子的模样,女儿成家了。
也不管马克西米怎么想,希拉冲到马克西米面前,嗓音颤抖着低声说道:“父亲,你的制宪计划通过了!我确定,巴塞勒斯今天已经同意了你的计划书。”
马克西米又惊又喜,他本以为这件事会拖很久,或者很快就被巴塞勒斯否定。不得马克西米说话,希拉就拉着马克西米的手向书房走。两人进了书房,希拉连忙关上门,“父亲,你可要小心,这个时候可非常危险。太多人想打你主意!”
此时的马克西米哪里还能有心情听别人说话,他只觉得身体内好像有种东西在膨胀在燃烧想爆炸。他的一生好像在追求什么,直到莫名其妙的成为制宪委员会主席,马克西米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这是天意。却没想到这个必须为之奋斗的东西突然实现了,马克西米已经激动到无法自己。
然后他感觉女儿猛的保住自己,马克西米这才突然有点回到现实世界。然后他听到希拉焦急的说道:“父亲,父亲,你清醒一下啊!你的工作远没有完成呢!”
马克西米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他长长的呼吸几下,轻轻推开希拉。就见希拉一脸焦急,大声说道:“父亲,现在很多人都开始算计你。你看看提比略阁下的经历,他为东罗马做了那么多,得到的是什么?那些人只是借着我的事情来对付提比略阁下,父亲,你……你现在就像三岁小儿手持金币路过闹事,谁都会生出觊觎抢夺之心!”
“呵呵”马克西米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摸了摸希拉的脑袋,“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用着急。”
希拉见老爹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这才有点放心,可她也只是有点放心而已,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父亲突然流出眼泪来。希拉又紧张起来,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父亲,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护的你周全。”
马克西米心中感动,悲伤的说道:“我不是因为害怕而哭,希拉。我见到你回来,就想起你已经嫁人了。我就……忍不住难过。”
希拉听父亲这话发自肺腑,突然就感受到父亲的悲伤,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父女两人相对垂泪片刻,马克西米突然觉得好了很多。他擦了眼泪,对希拉说道:“若是有时间回家来看看就好,别的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
希拉擦着眼泪点头,等擦去泪水,她立刻说道:“父亲,你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解散现在的制宪委员会,再次开始遴选。这次遴选可千万不要顾及什么人的面子,一定要选举出你信得过的人,或者能让你信得过的人。定然会有很多人推荐人给你,你可前往要与他们说的清楚。现在太多人想在你的计划里面加入他们的东西,不让他们加入也不行,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给骗了。”
“呵呵,这是你在元老院的感悟么?”马克西米笑道。他并不小看女儿的建议,因为女儿说的非常对,提比略阁下的背景可比马克西米深厚多了,但是墙倒众人推,提比略阁下不仅被免职,在被免职之前更遭到了极度羞辱。
希拉以为老爹的表现只是学者们的‘谦逊’,她继续说道:“父亲,你在这个位置上是一定会挨骂的。你不可能满足所有人,既然如此,你至少不能对不起自己哇。”
马克西米点点头。正准备说点什么,门被敲响了。片刻后仆人进来急切的说道:“阁下,内务大臣已经到了门口。”
马克西米看了看女儿,也亏得女儿反应快,以最快时间冲来先给马克西米报信。如果是内务大臣先到了,马克西米可没有时间对整体局面做个分析。
希拉没有参加这场会面,她在自己曾经的闺房里和母亲说话。两人说着女人的话题,被问到希拉的丈夫对她如何,希拉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露出了被骄纵的自得神色。希拉的母亲看着这新婚女儿的表现,只能把过来人的经验讲给希拉听。感情最初都会很好,但是随着时间的磨耗,感情总会开始有些变化。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夫妻两人就会突然间爆发矛盾。很多夫妻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感情变淡变坏,最后弄到心中形同陌路。
好不容易听完了母亲这套说了好些次的事情,希拉自信的说道:“不会的!帕特里克和我的感情不一样,我们并不是因为简单的冲动而在一起。”
看着女儿现在都不明白她就是因为简单的冲动而和帕特里克走到一起,希拉的母亲叹口气,忍不住苦笑。最后她只能说道:“希拉,我的女儿。你记住一件事就好,你和帕特里克的婚姻最终只能因为对家庭的共同责任感而变得坚固。除了这个之外,你不会有任何值得长久依赖的东西。”
说到这里,希拉的母亲觉得自己现在只是白说而已。年轻姑娘们从来都是要经历很多折磨才能明白这些,有些时候她们自己甚至都忘记自己对家庭有责任。但维护家庭必然是双方的事情,只有希拉或者只有帕特里克都不行。甚至两人都想维护家庭,但是只要他们对家庭的理解不同,那也不行。
第319章 共和(二十九)
杨思贤履新了。行省学社学长,行省节度使,行省总管,行省军区司令,行省审计长,这些官员之下就是大宋欧罗巴行省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主任。杨思贤对获得这个职位非常满意。
之所以位高,是因为权重。接替李自然的办事处学长许前进对着一群新来的官员讲述着办事处现在的规模,经过谢松与辛主任两任努力,君士坦丁堡办事处直接管理的资产数量达到一亿贯大宋交钞。以东罗马帝国为核心,经济覆盖了东地中海东部,与埃塞俄比亚也建立起贸易往来。
介绍完情况,许前进从抽斗里拿出一叠纸,众位官员则拿出文具盒来。大宋规矩就是考试,考试,各种考试。‘知法犯法’在大宋属会按照罪行顶级来判。官员们通不过考试就无法上岗,通过考试获得上岗资格之后被判定犯法就会自动按照最高刑期与惩处行来判。所以考试有时也会被笑为自己挖坑自己埋。
犯法是以后的事情,每个官员都在认真答题,倾尽所能获得高分。要是通不过考试,可是连知法犯法的资格都没有呢。
其中一题就是‘直接管理’的解答题,杨思贤运笔如风,刷刷点点的将‘管理’与‘拥有’的分别写的清清楚楚。君士坦丁堡办事处控制着君士坦丁堡钱庄的营运,随着东罗马帝国的交易越来越货币化,其货币规模吹气球般的膨胀起来。这些货币贷给谁用属于‘管理权’,办事处控制着‘君士坦丁堡钱庄超过一半的股份。为了获得这些份额付出的东西早已经通过营运全部收回,现在办事处正在通过营运钱庄不断扩大大宋的资本。
考试时间结束,大家交卷之后就聊了起来。行省的地位很特殊,没人准备在行省干到退休,也没人能在行省干到退休。既然如此,除了最顶级的那几个人,其他人的关系反倒比较融洽。
“杨主任,我听说行省想这几年把钱庄资本扩张到现在的两倍?”来这里做见习的监察处的一位副科长问。
“是啊,东罗马的经济规模比货币规模大得多。便是货币规模达到五亿贯交钞也不是问题。”杨思贤答道。这个数字对于个人来说很大,却也不是没人能达到过。赵官家曾经把家产变成了国产,规模就远超五亿贯交钞。大宋现在货币发行量已经超过200亿贯交钞,5亿贯在大宋国家角度来看也就那样了。更何况东罗马现在货币发行量还远不到5亿贯。
众人聊了一阵,杨思贤看时间差不多,就前去金角湾大酒店。等他到了,马克西米也已经到了。两人在为贵客特别准备的安静房间坐下,马克西米感谢杨思贤前来,然后问道:“阁下知道巴塞勒斯已经下令开始推行宪政了么?”
杨思贤表示自己知道了。东罗马皇帝的果断让行省主要官员非常讶异,犹豫就会败北,莽撞则会白给,即便有传说这位巴塞勒斯做决定的手段以大宋视角来看并不先进,可一个人若是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必须做出决定,这本身就属于不能小觑的能力。所以杨思贤问:“提比略阁下决定推行哪一个版本的宪政?”
“版本以后再说,我想请教阁下,你觉得从那些方面开始入手最合适。”
“从哪些方面?”杨思贤一时无法回答。这种事情得看具体情况,哪里是开口就能指点江山。转念一想,杨思贤问马克西米,“阁下需要我们帮助么?”
马克西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确需要帮助,却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办事处。将东罗马帝国未来的命运交到别国手中并非马克西米所愿,然而女儿希拉却建议马克西米不妨去听听办事处的建议。想了一阵,马克西米说道:“在尽快推行授予公民权和尽快完成土地丈量两件事上,不知道阁下觉得哪个应该更优先。”
“我觉得都不优先。阁下不妨赶紧完成部会建设,抓紧建立农业部。东罗马朝廷有现在的局面靠的是过去十几年里面重建了真正的朝廷。朝廷越强就越容易推动政策。你方才说的两个问题在朝廷力量强大的君士坦丁堡附近是问题么?”说完这些,杨思贤发现连自己都很认同自己的发言,因为这是大实话,也是关键点。
“这个……好像不容易。”马克西米很是迟疑。他虽然是宪政委员会主席,受巴塞勒斯委托推行宪政安排。朝廷里面各个大臣依旧不是马克西米能够压倒的,现在就先动他们,如果遭到抵制该怎么办。
杨思贤能明白马克西米的担心,所以他说道:“阁下,你怎么知道朝廷里面的大臣会反对建立部会,说不定他们深明大义,早就等着赶紧建立部会,以帮助宪政早日完成。”
“呵呵。”马克西米被这话逗乐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相信大臣们真的想任由别人说三道四。
“试试看么,如果停步不前就永远留在原地。”杨思贤给了建议。
两人分手后杨思贤直接跑去见学长许前进,许前进正在连夜改卷子,见杨思贤不避嫌的跑来,看着有点不高兴。听杨思贤讲了不到三分钟,不快立刻被抛诸脑后。行省给办事处的任务中比较靠前的就有推动东罗马建立农业部、工业部与财政部,这两个部门关乎大宋经济边疆的扩张速度,君士坦丁堡钱庄现在服务的最大客户基本都是农业部门与国营手工工厂,这两大服务对象需要两个专门的部会。建成农业部与工业部意味着可以通过这两个部会向财政部申请增发货币。增发的货币自然由君士坦丁堡钱庄来管理,也就是由行省来管理。以行高官袖善舞多财善贾的现状,每个高级官员都不会觉得钱多了烧手。许前进说道:“请希拉来一趟。”
第二天希拉与杨思贤在金角湾希拉购买的土地上见面,这里已经开始动工,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两人所在的海岸上更有许多人在利用大宋的最新技术建设起的工地,为了在金角湾上建成由大宋国家设计院设计大桥,架桥单位可谓是精锐尽出。
君士坦丁堡东边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呈现南北走向,这条南北走向的水道在君士坦丁堡北部突然向东探出一条七八公里长的‘深沟’,这条‘深沟’三面被陆地包围,只有东部不到一公里宽的位置与博斯暜鲁斯海峡沟通,不管博斯普鲁斯海峡内如何急流滚滚,位于君士坦丁堡东部的金角湾里面总是风平浪静。
君士坦丁堡北边是金角湾,东边是博斯普鲁斯海峡,南边是联通东地中海的马尔马拉海。君士坦丁堡在西部建起规模宏大的城墙,将君士坦丁堡严密的保护起来。在金角湾东口建起一座大桥,就是给这固若金汤的城市造成一个大口子。
回想起自己的努力,希拉就有点唏嘘,让她连唏嘘都不敢则是贵族们与上层对利益的态度。希拉对杨思贤说道:“阁下,我相信大宋不会从这里进攻君士坦丁堡。”
杨思贤一愣,差点没能判断出希拉到底是什么意思。仔细想了之后他觉得希拉没有任何叛国的打算,这也是行省决定支持希拉的原因。一个爱国者不会为了私利而出卖国家,他们会尽力推动国家进步。大宋经过赵官家执政的二十多年已经充分享受到进步的利益。大宋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入侵东罗马的打算,行省上层自从建成君士坦丁堡钱庄之后也没了对君士坦丁堡不利的意愿。从一个进步的东罗马赚取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野心家们享受的是独占利益,一个负责任的朝廷则会从长远与广大的角度看问题,侵略东罗马对大宋只有负面效果。所以杨思贤诚恳的说道:“请放心,我大宋永远都是条约的遵守者。”
希拉知道这个条约说的是以前的四方同盟条约以及刚签署不久的东地中海安全与合作条约。五个缔约国在东地中海安全与合作条约中表示,五个国家和地区之间相互不交战,不入侵。只要行省遵守条约,就不可能对东罗马进行军事打击。而且希拉也知道,如果行省真的对东罗马实施打击,也不会费尽力气跑到金角湾的北岸。大宋强大的舰队将直接从海上对君士坦丁堡发动进攻。
先稍稍了解了杨思贤对东罗马的态度,希拉问这位见过两次面的杨主任,“请问杨主任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想请教一下东罗马朝廷里面的大臣对于改变制度有什么看法。”
“他们想让他们的自己人成为扩编之后个部会的官员。”希拉果断答道,她已经对此有所试探。
杨思贤果断答道:“那不行,我们得安排我们的人。”说完之后杨思贤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合适,从私心角度来说,杨思贤当然希望能够控制与经济有关的部会。但是这些私心比例真不大,杨思贤赶紧纠正道:“得让君士坦丁堡钱庄那些人去做官员。”
希拉微微一笑,却不是恶意或者嘲讽。以希拉的角度去看,杨思贤说的完全是公心。别说与大宋欧罗巴行省相比,东罗马各个与财政有关的部门给行省办事处提鞋也不配。这不是说两者的智力有多大差距,而是两边对问题的看法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现在整个东罗马能用的人大概都在君士坦丁堡钱庄。所以希拉问道:“杨主任,你想让君士坦丁堡钱庄的工作人员去财政部与农业部么?”
“你觉得有问题?”杨思贤问。
希拉摇摇头,“如果杨主任真的愿意全力推动,我当然想配合。”
见到希拉之前杨思贤已经想了许多的说辞,没想到希拉竟然如此果断的就表示支持,杨思贤大喜。高兴片刻,杨思贤问道:“不知希拉阁下最近有什么关心的事情么?”
“我需要钱,很多钱。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从行省贷款。”
“你需要多少?”
“我要在东部与西部都扩大合作的农场范围,新加入的地方人虽然多,抵押物却很少,他们也不肯用土地抵押。我只能背上这个风险。能否借给我一千万贯交钞。”
“我回去问一下。”杨思贤答道。
“我希望行省能够在君士坦丁堡以及安卡拉开办医院与医学院。这个就得行省帮忙。”
“这些钱包括在前面所说的贷款中么?”
希拉摇摇头,“不,这些钱我会想办法筹措出来,可我筹措不出教师。”
“知道了。”
两人分开之后杨思贤回到办事处立刻召集人手,先把考试成绩公布一下。
“上次考试全员合格!”
众人都松了口气,哪怕是知道自己没事,这帮经历过许多次考试的家伙也都知道考试这等事情天知道哪次就考砸了。杨思贤接着就分配工作,众人里面有些对希拉很熟,刚来的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女元老。
“主任,咱们为什么要听希拉的,出医学院的老师。”有位对希拉不熟悉的就问道。
“因为培养医生对谁都有好处,所以我们要帮忙。”杨思贤果断答道。
“为什么?这可是把我们最先进的技术都教给东罗马人了。”
杨思贤问:“你要是生病了,会在乎给你治病的是东罗马人么?”
那位听了之后有些困惑的摇摇头,杨思贤登时不高兴了。这厮是怎么通过的考核到了行省呢?行省里面不是没有刺头,但是这厮明显是理解力很是接近了下限。看来行省在新进人员的培训上有问题啊!
心里不高兴,杨思贤却没有发火,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们与东罗马以及东地中海各国的关系呢?”
“把他们变成我们的藩属,令他们听话。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东地中海大赚……”这位兄弟有了机会,开始志得意满的讲述起他的看法。
第320章 共和(三十)
季风气候地区秋季基本都会下雨,开封的秋雨伴随着凉风淅淅沥沥的淋下来,地面上湿润了,空气中的扬尘不见了。灰色的天空下一切看上去都有些和光同尘的感觉。
朝廷的会议室里面坐满了重臣,众人仔细听赵官家的发言,没人敢吭声,“今年的旱灾结束了,铁路发挥出效果,救灾完成的很顺利……”
赵嘉仁并没有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覆盖几乎整个黄淮平原的旱灾终于随着这场秋雨画上了句号。夏收之前就没下雨,持续干旱四个月之后这场降雨只是让冬小麦种植能够正常进行,黄淮平原上的秋收已经不用指望了。
“这次的事情向我们证明了旱灾不仅影响收成,还影响水运。运河的水位降低,几乎无法通行。好在水利部门及时调整,对运河进行了清淤。”赵嘉仁不想讲丧气话,就把问题往好的一面说。清淤的时候河道更没办法通航,这场旱灾本身就在阻碍救灾。
群臣们还是不敢吭声,这么大的灾害真的是他们从所未见的,尤其是发生在大宋对土地进行调整的第一年。沉默了好一阵,农业部长打破了寂静,“官家,现在很多地方都在说是修铁路伤到了龙脉,才有如此天相。”
“哼!”赵嘉仁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并不觉得奇怪,21世纪各地大修基础建设,有些地方出现了暴雨,因为城市排水系统跟不上,导致大规模内涝。便是经过几十年工业化的城市里面也出现了许多‘伤了龙脉’‘激发龙气’的说法。赵嘉仁当然不信这种说法,不过他也怀疑过大搞基础建设搞出来的扬尘也许是引发局部地区暴雨的可能。
听官家的声音里面没什么好情绪,农业部长也赶紧闭嘴。接着就听赵嘉仁问道:“难道还有人觉得我得下个罪己诏不成?”
大臣们都变了脸色,农业部长的脸色则变成铁青。身为理工男的他并不真的相信这说法,只是这种说法太多,感受到巨大压力的农业部长脑子一糊涂就忍不住提出来。就在他脑子全面混乱之时,听到赵嘉仁继续说道:“这次救灾已经完成,以前遭遇这种大灾定然是天下纷乱,这次天灾并没有让灾区饿殍满地,民众也没有流离失所。秋收全部完蛋是以前没遇到过的。朝廷和民众感受到惊恐,感到害怕,这是非常能理解的。诸位,人心惶惶是必然的。对于自己的经济损失痛心疾首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要基于理解到大家都是正常的情况下来看待这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大家好好想想这两点,第一,大家都是正常的。第二,这种局面以前没有发生过。你们好好想想。”
会议室里面又沉默了,沉默了片刻,财政部长大声说道:“官家远见卓识修建铁路,开创了前所未有的伟业。便是天灾也不能动摇我大宋分毫。官家万岁!”
不等其他人跟进,赵嘉仁腾的站起身,挥手说道:“行了行了!谁也别跟进这种话。”
其他大臣知道赵官家的性子,他为大宋做事从来都殚精竭智不遗余力,所以大家歌功颂德的时候从来心安理得。见到官家不让跑题,众人也不去跟进。农业部长脑子此时已经清醒过来,见官家并没有要拿他做法,农业部长连忙问道:“官家是要我们从这两点进行宣传么?”
“这不是对外宣传,对内先得统一认识。就现在的局面,除非气候出现大宋所有领土一整年颗粒无收的年景,不,甚至一整年颗粒无收都不行,最少得三年,整个大宋颗粒无收。当然了,这根本不可能。也只有这种极端局面才会让现在的大宋出现流民遍地的局面。作为专家,农业部长、商贸部长和交通部应该能拿出准确的数据。”
被点名的三位部长此时都恢复了冷静,他们纷纷表示的确如此。大宋控制着从北极到南极的广大土地,出现那样的极端局面,证明整个地球环境都不再适合现有生命生存。这是与个人无关的局面。
赵谦原本以为三位会说些安慰人心的话,却没想到这三位直接把地球大环境拿出来讲。身为理工男的赵谦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反驳的能力。是的,赵谦当然可以设想出一种席卷整个地球的灾难,但是设想世界毁灭大灾难的意义何在?在朝廷大臣面前充杠头么?
得到这些专家从地球大环境下的证明,赵嘉仁继续说道:“基于这样的现实,我们以后一定会遇到非常大的问题,以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以前若是大灾,受灾地区的人口只怕剩不下以前的一半,甚至更低。他们走投无路,朝廷帮助赈灾就是雪中送炭。他们会感受到朝廷的温暖,同时诅咒上天的不公。以后这种局面不太可能发生了,以后会发生的大部分情况是面对颗粒无收的庄稼抱怨朝廷为何不来帮忙的民众。朝廷的救济会通过官府发到受灾的民众手里,没几样灾难能将他们赶出家园,他们当然会觉得朝廷对不起他们,至少嘴上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农业部长大声问道,声音仿佛是被火烫的鞭子抽了一下。民政部长虽然没开口,他的表情与农业部长区别不大。看得出赵嘉仁所说的话触及了这些人面对的现实。
赵谦知道老爹到底站在哪一边,然而老爹的立场的确让赵谦觉得或许有点过了。就在赵谦与其他官员一样沉默的时候,赵嘉仁继续说道:“大宋已经变强了,如果以前这么说,大家会举出很多大宋变强的例子。现在的局面证明了一件事,以前可以动摇大宋的天灾现在连把人民赶出家园都做不到。也不能这么说,若是遇到大洪水,还是得把危险地区的人民迁移到安全地区,等水退了之后再迁回去。然而随着基础建设一步步的完备,大洪水对于人民群众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小。以后来了大洪水,只要能守住大堤,人民群众也不用迁移。人民安居乐业将变成常态。大概几百年后我们才能真正控制气候,但是十几年内我们就可以有效的抵御绝大多数自然灾害。因为我们大宋变强了,真的变强了!”
没有官员因为这个事实而欢呼,赵谦也没有。他大概猜出了老爹要说的话,果然,老爹赵嘉仁继续说道:“在这样的局面下,我们是否和人民站在一起,我们是不是真心的想和人民站在一起,这就是未来的考验。这不是让大家伺候别人,没人都有手有脚,凭什么我们去伺候别人,凭什么被人来伺候我们。这种关系不正常也不应该。我们和人民站在一起,是指能否和人民一起面对生产和进步时遇到的问题。时代进步了,再和以前那样遇到天灾就搞几个施粥的棚子,没饿死的人来了这边就可以免费领到让他们当天饿不死的粥,那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以前,这么干的人是忠臣、良臣。在新的时代,这么解决问题的人就是怠惰,就是在落后。是一定要被停职教育和受到惩处的。时代已经不同了,诸位。时代已经不同了。”
时代变了,这句话赵谦听过很多次,他也说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如今天这样给赵谦深刻的感受。不用说古代,哪怕是三十多年前,谁能在灾年安排好施粥,谁就是不得了的忠臣良吏。然而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曾经的种种都从根子上颠覆。
旧时代的做法的确无可厚非,时代变了,旧时代的种种都不再能为新时代的同样做法做辩护。委屈、不安甚至是恐慌都非常能理解,但是这些东西只能吞下去。因为时代变了。
“我们怎么叫做和人民站在一起,很简单,和人民站在一起,和广大劳动人民站在一起很简单的。就如这次天灾,劳动人民看到颗粒无收的庄稼感到了痛苦,他们的痛苦在哪里,痛苦是为了什么。他们的痛苦是因为他们付出的那么多劳动化为泡影,他们曾经憋足了劲想通过夏种获得秋收收获的机会被摧毁了。这是劳动人民试图通过劳动获得报酬与进步失败的痛苦。我还是那个话,没有任何人有伺候别人的义务,那种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却要求别人来奉养他们的想法的是错的,至少在大宋的新时代里面是错的。大宋是一个和家一起通过劳动和学习进步的国家,学习和劳动是每一个大宋人民的权力,也是他们的义务。任何人都不能剥夺大宋人民的权力,大宋人民也有这样的义务。劳动创造人本身,想了解自己,想通过进步解决困难和痛苦,就得学习和劳动。和大宋人民站在一起,心中有大宋人民,就得从这个根子上入手。这次救灾证明新时代开始了,我们大家就一起前进吧。”
第321章 和平诚意(一)
被从水里捞上来的伊予水军成员脱掉了湿衣服,擦干之后裹上了毯子。寅一郎觉得这家伙已经不能称为少年,十三岁在倭国也属于少年的范畴。骂人也没用,寅一郎已经懒得骂人了。最近一个月里面伊予水军淹死了五个人,除了一个大概三十岁上下,其他的两位六十以上,两位十三以下。几十万在大宋修铁路的倭国人返回倭国,几十万前去大宋参加铁路修建的倭国人要从倭国出发,伊予水军连成年女性都动员起来参加运输,骂人真的毫无意义。
“你们要小心!”丢下这句话,寅一郎上了巡逻船继续在濑户内海他的巡视工作。大宋的港口规模比倭国大得多,加上各种基础建设,集结效率远高于倭国。倭国不同的地方都不敢让自己的人从别的领地走,只能把大船上的人送到各个登陆地。负责运输的伊予水军只能东奔西走。
巨大压力必须在短期内完成,连寅一郎这种负责其他工作的都得上一线。经过了高强度工作之后,积累起相当经验的伊予水军总算完成了差事。寅一郎在家休息了三天,就以出差为名带着老婆孩子再次回老婆的娘家看看。寅一郎也想回自己的娘家看看,只是这么做的话他就只能拜见自己的舅舅,也就是北条家的家主。两人见面后说啥呢?难道讨论‘舅舅,你为啥要杀我祖父?’
前往足利家的道路好了很多很多,大宋教科书里面有篇文章里面写‘世上本没有路,人走多了就变成了路’。曾经一辈子偶读没有出过村的倭国人过去一年来有几百万人次走在路上,石头也给你踩碎。这次不用坐轿,每一匹骡子前面都有人牵着,骡队沿着道路直奔目的地。
足利家的主城已经修好了,密实的混凝土城墙光是看就令参与过同类墙壁修建工作的军人失去攻破的冲动,寅一郎知道这种东西到底有多坚实。城门口依旧没人敢阻拦寅一郎等人,进城之后直奔岳父家。因为事前已经约好,寅一郎就见到了人数比去年多了几个。把老婆送到门口,又向岳父岳母问了好,寅一郎就告辞直奔足利大人府上。
与去年相比,足利大人这次就没有单纯的客套。他问了寅一郎个问题:“寅一郎,宋国真的没想过入侵倭国么?”
“阁下怎么想起问这个?”寅一郎很是不解。而且这个问题在寅一郎看来实在是太蠢。
“宋国这一来一回运输了百万的人,我是突然想起了这个。”足利大人爽快的答道。
“我听闻大宋在他们国内也调动了百万的人参与修建铁路,两边加起来动用了两百万人。足利阁下,你觉得有能力做到这些的大宋真下定决心攻打倭国,他们还需要什么迟疑么?”
足利阁下暂时不吭声了。两百万人,这是一个让他很没有概念的数字。足利阁下知道这是很多人,但是两百人到底有多少,他没办法根据自己的人生做出判断。
寅一郎等了一阵,又打破了沉默,“阁下,宋国根本没想过要入侵倭国。如果他们想这么做,早就做了。这点我非常确定。”
足利阁下看过来的目光中有些东西,是的,寅一郎还真有资格这么保证。整个倭国都知道,如果大宋入侵倭国,打头阵的必然是四国军。到时候寅一郎也会出现在战场上。
确定了心中的问题,足利阁下就回宫了。行礼送走足利阁下,和去年差不多的足利家臣继续和寅一郎谈了起来。与寅一郎想的一样,这帮家伙们虽然嘴上说的凶狠,小手段也有点层出不穷的意思,却没出现官方直接夺取民众工资的事情。
眼前的诸位穿着与去年也不同,寅一郎不太敢确定这帮家臣的穿着有没有僭越啥的。反正他们明显比去年有钱,还是有钱多了。这些穿着大有进步的家伙上来就问:“阁下,能否让我们多派些人前去宋国?”
“你们想增加多少?”
“二十万。”家臣板着脸答道,说完之后又赶紧补充,“不用春天那波人,现在出发的那些人能否增加人手。另外时间能否调整一下,与秋收能够合得来。”
与去年一样,把老婆孩子送到船上,寅一郎又去了镰仓。此次松冈敬二家是真的富了,寅一郎在松冈家感受到他花了许多钱请来的大宋房屋设计师装修完之后的感觉。当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完善,使用了最合适的东西,往往会让人不再注意他们身处的优雅环境。这样的房子不再是生活的地方,而是生活本身。
松冈问的问题与足利家臣问的一样,他想知道能否多增加三十万劳工。寅一郎果断告诉松冈,“大宋现在已经开始有要求了,他们需要的都是能干活的人。”
“当然!当然!”松冈对此表示完全赞同。说完之后松冈就希望能够调整劳工时间,让秋收之后的劳工数量更多。
谈完的两位老相识就吃起了饭,席间寅一郎问松冈,“你担心大宋攻打倭国么?”
松冈听了之后笑道:“若是大宋想打倭国,早就出兵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再说他们若是真的想打,我担心有用么。”
比较起来还是镰仓幕府更洒脱啊。寅一郎心中感叹。但是这又让寅一郎有些奇怪,为何足利家想起这样的问题。回到四国,寅一郎写了份报告,把自己在意的事情写了进去。
这份报告并没有立刻引起大宋的注意,因为大宋此事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国内,包括外交部和理藩部也不得不这么做。赵官家以‘走进新时代’为基点写了十几篇东西发表在报纸上。因为内容全部关乎到普通民众,引发了极大的震动。
以此为起点,不少坚持自己看法的人纷纷在报纸上写东西,甚至有人在进行宣传乃至串联。眼瞅着政局被如此惊扰,只要有见识的人没有不担心的。至于倭国来的那点东西,现在根本轮不上。
第322章 和平诚意(二)
“这……马……”萧美美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注意自己说了什么,她已经在抬手轻抚丈夫身边的伊比利亚马。如此俊美的马匹真的是从所未见,单纯论高大,挽马比眼前的伊比利亚马巨大许多。单纯的体型巨大并不足以称为神骏,那种温顺敏锐的反应真的是令人发自内心的喜爱。
赵谦笑道:“我马上就要北上,正好看看这匹马是否如官家所说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你北上去做什么?”萧美美不解的问。
“我得去慰问沿途的铁路工人,他们太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在第一线奋战。”
“你……早去早回。”萧美美知道丈夫这次将出门好一阵子,心中不乐意也没办法。
赵谦也知道自己会出去好一阵子,便柔声安慰妻子,“有些事情在这个关口上,非得坚持到突破关口才行。”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负责这件事的来做。你去了若是被当做是监视可就不好。”萧美美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赵谦一惊,他老婆这话怎么听着就和老娘所说的一样呢。
此时秦玉贞也正在对赵嘉仁说道:“我觉得不要让大郎再这么深的介入此事,这对大郎不好。”
“为什么?”赵嘉仁问。
“这乃是丞相的事情,大郎并不是丞相。三郎,若是大郎过度介入此事,他就必然会扛上责任。一旦铁路出了什么问题,大郎的声誉就会受损。你我马上都60岁了,大郎的名声不能受损。”
赵嘉仁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身为母亲,秦玉贞不能当做没看到,她索性把话挑明,“三郎,你可以恃才自傲,大郎可不行。此事铁路必定出事,出了事就会有人推到大郎身上,说他是不肖子。到时候怎么办。你和大郎身边都没有谋主!”
“说得好!”赵嘉仁眼睛亮了,“谋主!呵呵,你这一说我竟然明白了。”
唉……,秦玉贞长叹口气,赵嘉仁注意到儿子需要谋主并没有让秦玉贞高兴。做决定的是君主,了解执行过程中别人反应,并且针对这些对执行过程进行调整的是谋主。赵嘉仁是奇葩,他靠一己之力承担起了君主与谋主两项工作,任何事情到他这里不仅有解决的办法,更有解决的步骤。秦玉贞对这点非常叹服。可是光越强,造成的阴影就越大。赵嘉仁强大到能不受任何负面的影响,就一定有人被迫承担巨大的阴影。
萧美美看着赵谦并没有打算取消行程,很是着急。她的婆婆秦玉贞前天说了担心,萧美美仔细考虑之后终于搞清楚了这里面的几个基点,她此时觉得必须给丈夫赵谦讲清楚。想让女人高兴有无数种做法,带孩子,送礼物,讲点恰如其分的贴心话,解决她们眼前面对的问题。让男人高兴只用一条就行,他们爱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所以男人们没用就在于此。他们或者是撞到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都不悔改,或者是敷衍了事表面功夫都不做,把事情丢在那里给女人去收拾残局。萧美美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也这么干。
“大郎,长江黄河这样的天堑在强者眼里不过是几步就能走过去的小水沟,然而天下有几个这种强者?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天堑都只能无所适从,一小步一小步的跟在强者走过的路上慢慢向前蹭。”萧美美尽量用温和的说法向丈夫讲述。
赵谦觉得这话说得好,忍不住微微点头。这反应看在萧美美眼里,她明白丈夫根本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她只能把激烈程度提高,“有进步就一定有反动,铁路是改变了时代的东西。官家步子大,一步顶别人十步。其他人呢?他们半步半步走,三分之一步,四分之一步的走。他们看到官家大步流星,有些人能跟在后面,他们心里面怎么想。肯定是不高兴,不高兴了会怎么办,肯定要指责别人,说别人走的慢,说别人走错了。你觉得这个被指责的对象会是谁?”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谦终于听明白了,他心里面登时不快起来。老婆说的没错,这种在后面走的不快的人总是满口怨言。不过这帮人真的敢拿赵谦作为攻击对象么?赵谦总觉得那帮人便是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大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觉得你应该抽身出来。那么多的人想通过铁路捞取好处,你就别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掺乎到一起。你所求的本就和他们不同,你应该追上同行者。而不是当牺牲品。”
“这么说就有点过份了吧。”赵谦很不高兴的说道。
见赵谦居然这么回应自己的关心,委屈登时涌上萧美美心头。她也知道这时候再说只怕就会听到赵谦说出与眼前的事情无关的说法,于是转身就走。萧美美边走边心中开解自己,她与婆婆和小姑子从来不住一起,这两位又都是知道自己底线与承受能力的聪明人,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家庭,谨守互不干涉的本份,萧美美很是喜欢和她们在一起。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赵官家,萧美美和其他两位对赵官家的尊重发自内心。甚至从赵官家自比的改革家秦始皇的角度和水平来看,赵官家的能力与功业都堪比祖龙。他也如祖龙那样从根子上推动了改革,让华夏的政治进入了全新时代。旧时代的东西放在新时代就是过时啦!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从女人的角度来看,赵官家也未必符合理想中男人的所有标准。萧美美的婆婆秦玉贞用赵官家说过的‘木桶理论’来衡量,赵官家也就是每块板都有,也在不断进步。仅此而已。萧美美认为自己的婆婆秦玉贞是位有智慧的女性,赵官家能得到秦玉贞这样的评价,说明他已经很不得了啦。婆婆秦玉贞对赵谦的评价是‘大方向上不会错,执行起来不好讲。’
最大的智慧存在于对事物价值的彻底了解之中,得到理解能力的时候,智慧是不会枯竭的。婆婆秦玉贞是个能理解别人的人,嫁给了能改变世界,甚至是创造新世界的赵官家之后,婆婆秦玉贞也通过赵官家理解了更广阔的的世界。她对于赵谦的判断在萧美美看来无比准确。智慧同智慧相碰,就迸溅出无数的火花。萧美美也从中学到了很多很多。
走进家的时候,萧美美已经摆脱了不快。赵谦不是坏人,也忠于家庭。萧美美要做的是帮助赵谦,自从她决定嫁给赵官家的长子之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在这场婚姻中要承担比其他婚姻沉重许多的责任。既然如此,萧美美就要完成自己的义务。如果做不到的话,萧美美会对自己失望的。
赵谦没有跟着老婆回家,他觉得从老婆的话里感受到不少东西。却没办法清晰的抓住并且理解。苦思一阵,赵谦索性骑上了伊比利亚马向城西而去。一路上伊比利亚马引发了无数人的瞩目,甚至有人远远对赵谦大声喝彩,“好俊的马,从哪里买来的!”
有警卫保护,赵谦也不担心被人骚扰。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大片建筑附近。进出建筑的人都有马匹,赵谦的坐骑看到这么多同类,登时兴奋起来,其他马匹也有反应。进了其中一处,巨大的场地中回响着隆隆的声音。赵谦勒住马匹,然而伊比利亚马已经忍不住用前蹄轻轻刨地。
北宋时代的开封就喜欢赛马,赌博在北宋被严格禁止,情节严重的被抓到甚至会被砍头。但是在元旦等时候,关扑与赛马在规定时间里面被公开允许。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能买得起马的普通百姓,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参加赛马。赛场上龙腾虎跃的马匹与骑者,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通过那个时代的人的笔记录在《东京梦华录》之中。
当开封再次回到大宋手中,赵官家不仅重建了赛马场,更将其规模扩大了好多倍。赵谦进的这个场子里面已经有十几匹马在跑道上奔驰着。警卫办好了赵谦的跑道,赵谦先轻轻抚摸马匹,感受着伊比利亚马的情绪,这是骑兵们的训练之一。
马匹也感受到赵谦准备策马奔驰的打算,更是兴奋起来。赵谦这才翻身上马,上了自己的跑道。先是慢慢的溜了两圈,人和马都热身之后,赵谦用力抖动缰绳,两腿夹紧马鞍,伊比利亚马随即风驰电掣的奔行起来。
赵谦的伊比利亚马并没有过度修剪毛发,因为速度太快,毛发在空气中向着后方几乎水平的飘动。这处马场是皇室的马场,其他骑者此时都已经到了旁边。众人本就看出赵谦的马匹与众不同,此时见马匹如此神骏,都忍不住喝彩。
作为骑者,赵谦更明确感受到这匹马的不凡之处。启动、加速、发力、转向,伊比利亚马展现出惊人的力量以及对这种惊人力量的精准控制能力。赵谦不像是乘坐在马上,而像乘坐在一片流云之上。少部分力量用于控制马匹,大部分力量要用在让赵谦尽量与这片流云的运动频率保持一致。一趟跑下来,赵谦只觉得心情大畅,继续跑第二趟,赵谦只觉得心旷神怡。
两趟跑完,赵谦停下马匹,却见伊比利亚马呼吸更加有力,却远没到大口喘气的程度。让马匹小步快走,就听到之前在训练的人高声喊道:“太子,让我们和你一起跑一趟吧。求你啦!”
“给个机会,给个机会吧!”
到了如此情绪,赵谦当然不会拒绝。没多久,赛马场里面就再次响起隆隆的回声。来这里的马匹都是良驹,哪怕只有十匹马一起奔跑,那气势已经不亚于几十匹普通马匹一起奔跑的动静。
酣畅淋漓的跑够,赵谦在马场的淋浴间冲了澡。刚出来就见到老爹的秘书在外面等着,秘书简单的说道:“官家请太子过去。”
到了老爹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赵谦先蹭了饭,之后老娘先和他谈了起来。赵谦听到老娘的说法和老婆差不多,就忍不住问道:“娘,难道你先把这话讲给美美听了么?”
秦玉贞愣了愣,问道:“她说了什么?”
赵谦就把萧美美对于那些跟不上形势的人会指责赵谦的话讲给老娘听,然后就见老娘满意的点点头,“美美说的没错。你觉得她说错了么?”
老娘你都这么说了,还准备让我怎么讲呢?赵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就听老娘说道:“你还记得你爹带着你去寻九尾狐的事情么?”
赵谦一愣,他早就把此事忘记了。被老娘重新提起,赵谦只觉得那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都有点令人怀念呢。
“你爹从来不在乎生死,我也说的直白些。你继位的日子前,我不想让你的名声受到任何损失。你爹那么不迷信的人都要在你正式称为太子前为你造势,增加旁人对你的信服,你自己就不能破坏这些。所以你不能再管铁路的事情了。”
“因为怕有人指责我?”赵谦不太能接受这个理由。
“你都快四十了,应该能明白太子声誉不能受损。不是不让你管具体的事情,而是出了事情之后怎么收场。谁来承担责任。时代变了,人心还没变。当年祖龙定下郡县制,的确是万世法。可郡县制完全确立花了多少时间,到文景之治使用酷吏打击豪强,百余年总有了吧。那百余年间许多人起来造反,难道都是因为他们利益熏心,只是想自己做皇帝?其中大部分人所图的还是想回复到七国时代吧。你想继承你爹的道路,那就不能与现在的民心太过于脱离。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老娘这保守派论调让赵谦有点瞠目结舌,他想反驳,但是赵谦也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真的如老娘所说的。于是赵谦暂时沉默下来,听老娘继续批讲。
第323章 和平诚意(三)
“你娘有句话说的没错,现阶段你不能再介入铁路了。”
“我还差很多了解。”
“对,你还差很多,所以你得通过其他途径去学习。”
……
父子两人之间进行着言简意赅的对谈,赵嘉仁心中其实颇为遗憾,可相当一部分人类悲剧的起因就在于不能及时放手。赵嘉仁自己拥有1298年最完备最系统的知识体系,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情,偏偏这件事就是不能对别人说。
“……好吧。”赵谦最后妥协了,“我不管这件事,官家让我做什么差事。”
“你觉得你现在想了解什么?”
“我……也不知道。”赵谦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
“那就继续到各个部会实习吧,或者到各个州府甚至县里面走走。”
“我还是去各个部会实习吧。”赵谦不太想到地方上去。
看着儿子的表情,赵嘉仁突然有了想法,“你研究一个课题,就是人才集中对社会反馈体系的危害。另外,我想组建人民代表,你去做这方面的工作。”
人民代表并没有让赵谦感到意外。大宋早就有丰富的车船制造以及使用经验,只要有了蒸汽机,车船立刻就变成了明轮蒸汽船。在大宋也有民间咨询机构,名字虽然不叫人民代表,却是差不多的东西。在南宋中期就已经出现了民间的咨询体系,从各行各业中选出的人组成了这么一个类似的机构。虽然这个机构本身的代表性并不宽,却也是性质上差不多的东西。
“官家想建立类似人民院的制度?”赵谦问。
赵嘉仁最不喜欢的就是把罗马制度与中国制度相比,他耐着性子说道:“欧罗巴那是选举制度,选举制度的合法性来自选票。我大宋要做的事人民民主制度,选票不重要,重要的是建国理念。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建立的。国家本质不同,没什么类似的说法。”
“官家准备把人民代表制度做成什么样?”赵谦并没有因为老爹的不爽而失去兴趣。
“生于不义必死于耻辱。建立任何制度都是大义所在,如果我确定皇帝的权力来自于人民,那么人民代表就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所有权力都必须归于人民代表制度下。但是从实际执行层面上暂时行不通,因为人民代表制度如果是最高权力机关,就该由他们决定谁是皇帝。”
听老爹这么讲,赵谦懵了。虽然他亲眼见到老爹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皇帝的地位,却觉得老爹是赵家人,天然有这样的权力。如果决定皇帝是谁的权力归于别人……那不是太阿倒持么。
正在糊涂中,就听老爹命道:“学社已经做了不少制度研究,你正好可以去和他们交流一下。”
儿子离开后,赵嘉仁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在无知的时候曾经小看豪杰,等自己成长起来后才发现那么多聪明人苦心孤诣设计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在过家家。那么多人都要在政治学院里面待很久可不是因为他们吃饱了撑的。
想了这些,赵嘉仁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赵谦可以不管铁路,赵嘉仁不能不管。更何况这样的关键阶段不容有失,财政部的报告中显示大宋财政进入了极为危险的程度。当然了,要是和大宋其他时代相比,当下的局面完全谈论不上危险。但是时代变了,过去施粥的官员会被称赞,现在还玩施粥的官员会前途尽丧。按照现在的财政纪律,修建铁路的巨大支让大宋财政收入毫无盈余,也就是说大宋现在没钱了。从哪里弄到钱就成了大宋朝廷最麻烦的问题。
按照过去的做法,有十几种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譬如增发交钞,譬如通过各种手段让交钞贬值。赵嘉仁知道这属于工业国常见的手段,可他认为现在还远不到使用如此手段的时候。叫来了财政部长,赵嘉仁询问部长有没有想出解决方案。
“官家,直接增发交钞不好么?”财政部长还是想劝说赵嘉仁。
赵嘉仁摇摇头,“这个手段等铁路网完成之后再用吧。不是说这个法子不行,而是这个办法现在使用的副作用太大。”
“若不用这办法,那就只能发行债券了?”财政部长答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这么干。”赵嘉仁说了心里的不安,“毕竟秋收遭灾,万一用了这个手法,以后再出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财政部长劝道:“官家,臣也了解过,秋收虽然有些损失,只是一部分地区秋粮绝收。只怕没有那么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百姓苦了这么多年,总是不想让他们多受罪。”赵嘉仁叹道。如果从一名冷酷统治者的角度,很多时候该怎么动手就怎么动手。妇人之仁指的就是这种心态。但赵嘉仁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财政部长见劝不动赵嘉仁,只能答道:“既然如此,朝廷就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所有部门都只能按照预算来走,没有应对其他局面的余暇。”
赵嘉仁点点头,他明白了这里面的局面,也只能认了。这边刚送走财政部长,电信部长就求见,见到赵嘉仁立刻抱怨道:“官家,铁道部的电报网占了我们电信部不少电报。此事该如何计算。”
“哦?”赵嘉仁一愣,随即想起铁路部门的事情。原来赵嘉仁其实不知道铁路该有自己的电报系统,是21世纪电信部门改革,里面居然有‘铁通’这个公司,赵嘉仁才明白铁路部门的内部电报系统,用于各种火车站点之间的通讯。并且为铁路货运单位提供电报服务。
电信部长看赵嘉仁有些不以为意,连忙解释道:“官家,我是说铁路的电报局用他们的电报网抢我们的生意。”
“抢生意?”赵嘉仁有点明白,又觉得奇怪。没理由搞成这样啊。
“官家,电信部门现在已经理顺了很多,经过培训之后效率提高了。我们的人数增加到原来的五倍,电报有效传输量变成了原来的十五倍……”说了一会儿电信部门的进步,电信部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官家,这些钱很大一部分都要投入到设备和新增的实验室里面,电信部还要出钱建设电信学院,花钱更如流水一般!”
“我明白,我明白。”赵嘉仁安慰道。他见识过新中国是如何实现大力出奇迹的,靠的就是国家对那些技术部门的大量投入以及全力普及。电力、高铁,电信部门都是靠全地球空前的规模搞下去,突破了阀值之后获得了伟大成功。
铁路、电力、华为、中兴等电信企业的确很不得了,但是他们的成功都是靠了空前的基础建设才能发展到非常厉害的程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赵嘉仁就是这个栽树的人。他看着电信部长还是一副不安的模样,继续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们希望能够得到更多投资。该投入的钱一文都不会少。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铁路在抢我们生意。他们也开通了这些,特别是开通了一个铁路电报送到家的服务。就是买到火车票之后再支付电报费用,目的地的铁路部门就会把电报直接送到收件人手中。这个可是抢了我们不少生意!”
“哦?”赵嘉仁并没有与电信部长一起同仇敌忾,而是忍不住心中大喜。这办法可真不错,方便了乘客,还增加了收入。
“官家,铁路若是发送他们铁路上的货运消息,我们电信部一声都不吭。那是铁路自己的事情,该他们坐。但是他们把手伸到了我们这里,我知道铁路投资非常大,他们和我们一样想尽快挣钱。可挣钱也不该捞过界啊。”
“这件事我不能支持你们任何一方。”赵嘉仁果断答道。他嘴上拒绝,心中却是欢喜。两个部门为了利益竞争起来,对于中华这样巨大的国家来说是常态。而这种竞争本身也能推动很多东西,尤其是这次的竞争让赵嘉仁看到了国营企业很努力,并且国营企业在关乎国家命脉的产业上的主导地位。
“官家若是不能决断,我们该找谁呢。”电信部长追问道。
“找谁么……”赵嘉仁也不太清楚该找谁,除了皇帝之外又有谁能对电信和铁路两大部门发号施令?当然了,谁都可以说话,问题是铁路和电信凭什么听官家之外的人说的话。
“这样吧,我找铁路局的人过来,大家一起商量。”赵嘉仁先把这件事给安抚下去。
等电信部长走了,赵嘉仁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他不安的原因。国家打基础的时候真的是海量的钱砸下去。赵嘉仁自己在美国的时候感觉美国基础建设落后,每次回国使用着普通家庭都能享受的200m、300m的网速,都觉得爽的很。回到美国之后那网速立刻就充满了各种猫腻。信号差,费用高,各种乱收费,电信大公司各种欺压用户。
以前欧美都有个笑话。
一个全裸的女人走进一家欧洲的酒吧坐下。
她叫酒保给她来杯威士忌。酒保却只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她又说了一遍,酒保依旧无动于衷。
她问他:“怎么的?你以前没见过女人不穿衣服吗?”
酒保回答:“我就是好奇你等下到底要怎么付钱。”
到了中国4g流行的时候,这个笑话后面又被加了一句。
女子拿着手机指向酒保怒斥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移动支付,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美国佬以前就是靠罗斯福新政的时候搞的大基建拉动了经济,又靠二战彻底摆脱了经济危机。那些基础建设中很大一部分到了21世纪的时候还在继续用。赵嘉仁去纽约访问朋友的时候去参观过纽约地铁的主控室,进去之后见到墙上布满了各种手动闸,一瞬间赵嘉仁只觉得自己穿越到了30、40年代。
美国就是靠了那样巨大的投资,在30、40年代终于成了世界霸主。中国之所以不怕美国,很大原因就是朝鲜战争中中美干了一仗。在全世界都笼罩在美国不可战胜的阴影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中国对着美国拳打脚踢,把美国从鸭绿江赶回了三八线。但是这不等于说美国不强大,志愿军能打跑美国只是证明中国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任何侵略新中国的国家都会付出他们根本承担不了的代价。
赵嘉仁叹口气,让秘书统治大宋总钱庄的总长和学长计算一下赵嘉仁手里的所有资产资料都带来。他开始考虑自己手里剩下不多的那点钱。也许该到把最后的这点家底都拿出来的时候,这时候投入基础建设里面的每一分钱都将在未来产生百倍千倍的国家利益。
第二天总长和学长带了厚厚的几叠资料一起来了,两人按照规矩先把结算表给了赵嘉仁。看完这数字赵嘉仁露出了笑意,他没想到自己手里的钱比想象的要多很多,因为赵嘉仁派人开辟了倭国的金银矿产,他的资产总额竟然达到了十八亿贯大宋交钞的数量。
“都拿出来,转移给国库。”赵嘉仁命道。
总长和学长大惊,赵嘉仁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说十八贯而不是十八亿贯。总长连忙劝道:“官家,现在国家并不太缺钱。这又是何必。”
“这十八亿贯投入到铁路上,又能尽快开修多少铁路。”赵嘉仁说道:“另外这些钱我其实不想投入到铁路里,铁路投资已经够了。我是想用着十八亿贯用在教育建设上。文丞相这几年有机会就要骂,等他回到开封,哼哼!教育部可别想安静。”
这是赵嘉仁非常自豪的一件事,那些部长以及部长以上的高官们到了县里干最后一任,果然没有一个人在那边一言不发的熬最后三年。他们纷纷提出了自己对所在地区的看法,毕竟是能当上部长乃至丞相的人,提出的看法都切中肯綮。特别是文天祥反复提出地方教育的缺失,让赵嘉仁格外高兴。
优秀的人才通过制度到了朝廷之后就不再下去,地方上的人才的眼界与视角不同,这就是一种对人才的浪费。
第324章 和平诚意(四)
文丞相扫了一眼报纸头条立刻放下报纸在桌上翻找。翻了几下突然想起,顺着挂在脖子上的丝绳摸一下,拿起眼镜戴上。这下没什么能让他的视野再次模糊,文天祥仔细看着头条《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赵官家拿出十八亿贯资产组建大宋教育基金》的新闻。
看完之后文天祥拍案而起,大声喊道:“就该如此!就该如此!”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文天祥坐回位置上给赵嘉仁写信。给赵官家写完信之后他意犹未尽,又坐下给《大宋日报》写了一篇坚决支持通过义务教育彻底扫除大宋文盲的文章。
之后几天文天祥就等着文章登出来,处理县里的政务对大宋丞相来说太轻松。这边文天祥立刻叫来县里各单位开会讨论在县里推行全面义务教育的工作。等文天祥慷慨激昂的说完,众人目光都落在教育局长身上。教育局长有些无奈的用广南西路本地话问道:“丞相,不知朝廷能拨给多少经费。”
文天祥锐利的目光看向财政局长,县财政局长知道这位大宋丞相级的知县到底有多厉害的手段,只能鼓起勇气说道:“丞相,咱们县里请了大师帮着制作茉莉花茶,又建设了十几座铁索桥。县里欠了许多债务,真的没钱修学校了。”
还没等文天祥发问,外面冲进来人报信,“丞相,临近县里的人要赶着牛过咱们的桥,又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文天祥气的拍案而起,站起身,文天祥却说不出什么。自从铁索桥沟通了广南西路这个位于交通枢纽贫困县的交通之后,此类事情就没少过。只要通过几十米上百米的铁索桥就可以节省几十里路程,不从这里走才是傻瓜。想了想,文天祥坐回座位上,“把隔壁县的刘知县请来。”
吩咐完,文天祥再次看向财政局长,“教育之事乃是百年大计,读书之后才有出路。咱们让各村先修建学校校舍,之后我们派遣老师过去。”
“丞相,肯读书的都已经到了县里来读书,再派人到村里也未必就有用。”教育局长叹道。
“没有做怎么知道没有。”文天祥冷冷的问。
教育局长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道:“我知道了。”
这边刚把事情分配下去,又有人急急忙忙的跑来禀报,“丞相,出事了。打死人啦!”这下开会的众人都看过去,出人命不是第一次,可是一年内死了前前后后几十号人,这对大伙的前程影响未免太大。
第二天上午,隔壁县的刘知县带着县里的一众官员和文天祥带领的一众官员在出事的桥边碰了头。刘知县脸色难看,上来就说道:“文丞相,此事你准备如何上报!难道还是要说我们这边的人闹事不成?”
文天祥心中不快,他素来清贵,从来不肯靠权势压人。但是文天祥不这么干,不等于下头的人不这么干。上几次他这边的官员就写的很偏颇,文件送到州府,州府当然害怕文天祥,就下令给对面刘知县记了两次大过。文天祥得知之后可是气的够呛,下面的人觉得这么做顺利成章,文天祥自己可是要脸的人!
“这次事情的报告书,我会先看过,然后给你看。”文天祥答道。
“我觉得还不如请丞相把这桥拆了吧。”刘知县直接说出了他的看法。
文天祥大大不高兴,怒道:“怎么?这就自暴自弃了么!你若是已经给府里写了申诉,想来也快该下来了。若是真的珍视自己的前程,就把事情办好!这么破罐破摔,你对得起自己么!对得起辛辛苦苦供你上学的爹娘么!”
刘知县敢向文天祥发火,也是觉得自己没了前程。一个任期两个大过,这等于宣布了刘知县从政之路的终结。即便文天祥让他向府里申诉,但刘知县觉得文天祥只是玩弄个小手段,若是刘知县申诉成功,文天祥就会丢了面子。大家都是从政的人,面子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此时听文天祥这么说话,刘知县大怒,可讲道理上文天祥已经占了道理,刘知县脸憋得通红,最后大声说道:“文丞相,以前没这道铁索桥,大家出个门得走几天,也就不出门了!现在有了这座桥,人人都想出门。出门需要带物件,谁不想赶了牲口。你们若是不让走牲口,这种事情以后定然还会发生!你说该怎么做?”
“我想过了,那就看看能不能修了能过牲口的桥。如果不行,想想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若是遇到事情就逃,你想逃到哪里去!天涯海角么!”文天祥忍不住训斥起刘知县。
刘知县若是有办法他早就用了,此时被训斥,干脆就破罐破摔了,“我是知县,你也是知县,文知县不妨说说该怎么解决。我洗耳恭听。”
“你胡说什么!”“文丞相什么时候是知县了!”文天祥这边的官员干部立刻呵斥起来。
文天祥一扭头,对着手下喝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下面的人登时不敢吭声,心里面虽然觉得委屈,可文天祥是什么人!在场所有人的前程都在文天祥一念之间。
就在此时,对面县里的干部中有人走了出来,操着掺乎了点普通话味道的当地话说道:“文丞相,我见此地已经修成如此铁索桥,却不知能否在旁边加修比这个小些的索道。”
“什么意思?”文天祥问。
那位干部立刻解释了一下,文天祥用了很大劲才听明白。原来这位当地干部觉得现在问题关键是铁索桥有承重上限,牲口背着沉重的物件通过超过了承重上限。但是物件不用牲口背,靠人更不行。所以建议在铁索桥旁边修建一道专门用来运输物件的索道,若是人货分开,原本不能通过的很多东西就可以通行了。
只是这位干部是本地人,普通话说的还不如本地话,文天祥废了老鼻子劲才听明白,旁边的刘知县干脆就不知道这位干部在说啥。
文天祥觉得这办法可行,就问那位干部,“你为何不早说?”
“我说了,没人听。大家觉得丞相你能花这么多钱是有朝廷给钱,我们一个县,怎么有钱修这些东西。”
文天祥心里叹气,官场上觉得事情得是自己人才能干。文天祥做这些并不是他自己出钱,也不是朝廷针对文天祥出钱。只是利用了县里能申请到的资源,这些东西就解决了。唯一特别的大概是文天祥写信从赵嘉信那里请来的专家,但是文天祥也没准备藏着掖着,他现在没有和其他县讨论一起做茉莉花茶生意只是因为文天祥自己担心这玩意做不成,强行推广就有可能会坑了其他知县。
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干部,又看了看一脸紧张和懵的知县,文天祥突然想起件事,他问刘知县,“你有听懂这位莫西子说了什么?”
刘知县愣住了,停了一阵,他有些尴尬的说道:“不是太懂!”
自己的猜测应验了,文天祥大大失望。这还亏得他私下给府里写信,要府里接受申诉,尽可能还是取消两次大过。合着这位知县连当地话都没掌握。生气归生气,文天祥也没有发作。这样的官员在广南西路多得很,不仅是广南西路,大宋新收复的土地上这种官员多得很。甚至在大宋没丢失的广南东路、四川路的不少地方,这等事也算常见。区别只是大宋在其他地方对蛮夷清洗的足够干净,以至于根本不用担心在当地与蛮夷打交道。
文天祥将莫西子提出的建议告诉给刘知县,刘知县听完神色已经激动起来,他不安的问道:“文丞相,这钱……”
“我们都给府里写报告,都盯紧点。若是能行,这些晃晃悠悠的铁索桥加上索道后用处可就更大了。我想着那些人若是赶着大牯牛,他们自己未必敢从这摇摇晃晃的桥上过吧。”
刘知县听着文天祥说的简单,一脸的不敢相信。只是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再不敢造次。停了片刻,刘知县试探着问道:“这人命的事情。”
“让两边的相关部门开始调查吧。”文天祥说完吩咐几句就走。
这一路上,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原本觉得赵嘉仁让这帮部长们最后一任到地方上只是个政治手段,就如以前的统下之道里面皇帝归天之前会把一部分官员们下放,祖宗家法里面皇帝归天后丞相与执政都要辞职去做山陵使,以方便新君按照自己的想法使用人才。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地方上的种种事情在身为丞相的时候只是知道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但是真下来看的时候才发现不完全是那回事。尤其是在这个激烈变动的时代,很多事情看着荒谬,其实不然。在以前,大宋只是名义上拥有此地,并没有在这几个县里建立起如现在这般真正的官府。官员并不知道当地人在说什么,这种看着可笑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文天祥到了这里之后,每天都请当地人教给他当地话,学会四个词汇,能说一句话。花了快一年才勉强能知道当地话是咋回事。文天祥准备回京之后把这些全部整理出来给朝廷知道,想来其他到地方的高官哪怕为了自己也不会对地方上的事情装作没看到吧。
增加几条铁索,建设几个建筑对于大宋来说根本不算啥。即便在荒凉的广南西路搞这些也只是几道命令就能搞定的事情。
大宋朝廷此时关注的重心是赵官家的新动作,财政部有人则适时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出来。里面写的就是大宋面对的沉重基础建设压力,朝廷承担着太过巨大的支出,连赵官家都要把自己所有资产都拿出来支撑义务教育。
文天祥看到自己那篇坚定支持义务教育的文章没有刊登,这篇大有认为义务教育该搞,却不能这么大规模搞的文章反倒刊登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要唱反调不成?没等文丞相写信去《大宋日报》社催促,一票文章纷纷刊登出来。文天祥立刻打消了催促的想法,各种文章里面大多是各种要求加快对外扩张,增加大宋收入的说法。文天祥知道这不是有人要和他唱反调,而是有人在带节奏呢!
看到这帮人在带节奏,赵嘉仁不高兴了,他先把赵谦叫来问他的看法。赵谦赶紧答道:“官家,我当然不会觉得战争本身能赚钱。增加收入是靠增加劳动效率,降低劳动成本,扩大生产规模达到。一场大战运不回来一万船战利品,商业贸易一年能装满十万艘商船的货。”
听儿子没有任何犯浑的意思,赵嘉仁让赵谦离开。赵谦赶紧问:“官家,要不要发表点什么?”
“不用。你自己什么都别主动说。”赵嘉仁命道。他倒是很想看看这帮家伙们到底想搞什么,既然主张强硬态度,总得有个利益落脚点吧。或者是开疆拓土,或者是在哪里大肆抢掠。赵嘉仁很想看看这帮人的嘴里到底能吐出何等大象牙来。
没有赵官家出来说话,各路人马都开始出于各种目的掺乎到这场发表中来。蒙古以及东罗马的代表最初是惊讶,等他们看到本国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吓得一边收集资料一边赶紧向本国传递消息。
眼瞅着此时已经要到了大宋339年元旦,希拉此时正在安卡拉地区等着开票的消息,此时安卡拉地区各大势力都向希拉表示了善意。连东部军区都派人向希拉做了明确的暗示。军团以及军团家属现在是东罗马举足轻重的票仓,除了军团之外,一半以上的东部贵族都派人前来向希拉元老表示善意,有了这些表示希拉只觉得非常安心。
虽然腹部还没有隆起,希拉已经开始感受到自己身体从内部开始变化。有这么多人的支持,她依旧不能放心。人民到现在已经接受了一位女元老,可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位怀孕的女元老呢。
第325章 和平诚意(五)
回到君士坦丁堡自己宅子大门前,希拉突然不想再走了。没啥理由,就是不想。走在前面的帕特里克赶刚进大门回头一看老婆站在门后不动弹,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累。”希拉答道。
帕特里克很是不解,这么远的路都走过来了,怎么几步路就撑不住了。于是帕特里克走回身走到老婆身边,就想抱起希拉进屋。希拉轻轻推开帕特里克,笑道:“别闹。”
“抱一下就不行了。”帕特里克笑道。
“不要。”希拉拉住帕特里克的手臂笑着拒绝了。
帕特里克也不敢用力,他老娘反复说过孕妇可不能惊扰,想了想,帕特里克劝道:“都是站着,我扶你进屋坐会儿。”
“好。”希拉爽快的答道。
听老婆下令,帕特里克就搀扶着和之前看不出什么区别的老婆走进宅子里。等希拉在沙发上坐下,仆人送上来茶水。小夫妻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外面就来了客人。听说是法比欧元老亲自前来,希拉跟没事人一样站起身就去迎接。看着老婆活蹦乱跳的身影,帕特里克无奈的叹口气。
法比欧阁下和希拉一样回到自己选区参选,希拉试探了一下,法比欧表示自己已经连任了。希拉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安慰伤心的落选元老。法比欧在希拉引领下进了屋子,先和帕特里克问好,接着就说道:“希拉阁下,你可否听说宋国国内有说法要征服世界岛?”
随着与大宋的交流,地理大发现的成果已经扩散到了东地中海。只要有点文化的家里都摆个地球仪,墙上挂副世界地图。没文化而有钱的格外如此,家里的地球仪个头比有文化的更大更精美。东罗马元老对世界岛这个名词的理解与大宋并无二致。
希拉听完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她问法比欧:“然后呢?”
“怎么个然后?”法比欧元老被希拉这反应弄到有点震惊,“宋国要是打过来怎么办?”
帕特里克听着老婆和法比欧的交谈,心里面也忍不住有些惴惴。最初接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他也被吓得不轻。光是欧罗巴行省就已经干掉了数万圣殿骑士团与医院骑士团的人马,东罗马帝国曾经靠着伊尔汗国复国,靠了这个蒙古汗国的力量,周边其他国家都不敢对重建的东罗马帝国动手。伊尔汗国是蒙古帝国下面的一个国家,强大的蒙古帝国是在遥远的东方战败,才将金帐迁到巴格达。震慑欧洲的西罗马皇帝伯颜当时只是蒙古帝国的一名将军而已。如果大宋皇帝要掀起席卷整个世界岛的战火,谁能在宋国军队的铁蹄下幸免?
希拉并没有去看丈夫,她继续对法比欧说道:“说什么是没用的。要是听人说,咱们罗马现在还是一个环地中海的大国。”
看法比欧元老对这话并没有啥反应,希拉换了个角度,“阁下,是什么让你觉得大宋要打过来,你做出这样判断的理由何在。”
法比欧想立刻回答,话到嘴边又迟疑起来。过了一阵,他狠狠心开了口,“希拉阁下,现在君士坦丁堡钱庄已经不再放贷,这难道不是预兆?”
希拉差点笑喷出来,却觉得一股呕吐感觉直冲喉头。她连忙捂住嘴,用了些时间才化解孕吐的感觉。看着法比欧的愁容,希拉解释道:“就我所知,君士坦丁堡钱庄没钱了。没钱了拿什么放贷。”
“这么大的钱庄怎么会没钱呢!”法比欧抱怨着,他一直想扩大农场规模,却没钱实现这个愿望。眼瞅着巴尔登家为首那票贵族家业红火起来,法比欧真的是忧心如焚。得知大宋国内的消息,法比欧不得不觉得这或许和君士坦丁堡钱庄不放贷有关。至于具体关系是啥,法比欧觉得希拉应该清楚。
希拉给了个建议,“欧罗巴钱庄里面只做四方交钞的贷款,你何不去问问。你要买的东西用四方交钞就能买到。”
法比欧连忙摇头,“借了四方交钞,我挣的是粮食券,粮食券没办法兑换四方交钞。到时候该怎么还。”
“法比欧阁下何不在元老院提出这个问题,请朝廷解答。”希拉说完,又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孕吐这一阵阵的还真是烦人。
“朝廷真的有办法?”法比欧很是不相信。
“你都不问,怎么知道朝廷有没有办法。”
“也好,希拉阁下会参与么?”
“这等事法比欧阁下就已经足够,我不会参与询问。”
等法比欧离开,帕特里克有些担忧的问希拉,“你真确定大宋不会打过来?”
“大宋打过来干什么呢?把你抓走么?”希拉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担心非常不爽。
帕特里克垂下目光,心中满是疑惑。大宋要征服世界岛的说法是真是假完全没办法根据现有局面来分析,现在说信还是不信只是个人的感觉……
“帕特,你是有可能要接过元老位置的人,可不能被这种事情给唬住。元老院里的人说的话你一句都别信。你得看看他们为什么会说这些话,那些人的目的才是要紧的,那些人为了目的什么都说的出来。”
听希拉这么讲,帕特里克问道:“你完全不担心大宋打过来么?”
“帕特,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担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大宋那么强,就算没有这样的传闻,我想想大宋打过来就会不安。”帕特里克说了心里话。
“好吧。我来告诉你我要是在元老院听到这样的问题会怎么回答。”希拉说道:“若是有人这么问,我就会反问他,你准备怎么应对。”
帕特里克觉得老婆会说出非常震动人心的话,竖起耳朵听。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他愣了愣说道:“这种事情能应对?”
“这种事情应对不了。既然如此,谁提出这个问题,就这么问他。”希拉说完,端起仆人送来柠檬茶抿了一口。
帕特里克还是皱着眉头思考,见丈夫如此,希拉不解的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这么担心?”
见帕特里克不回答,希拉眨了眨眼,问道:“你不是在担心未来,是在担心现在吧?”
“哪里有。”帕特里克立刻表示否定。
“呵呵。”希拉并没有被这帮男人的反应骗住,她微微吁口气,慢慢的说道:“帕特,如果大宋现在就断了与东罗马的合作,也许只有苏伦那边的庄园能幸免,其他庄园立刻就慌了手脚。你担心的应该是这个吧。”
帕特里克不吭声,他脑子里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妻子说的没错,不需要未来大兵压境,现在大宋就有足够的办法让东罗马天翻地覆,至少让西部贵族们惨不忍睹。双方的力量差距太大了,帕特里克完全找不出能够抵抗的可能。如此强大的国家里面有人提出对东罗马不友好的观点,他当然会害怕。
“帕特,你为什么对大宋有敌意?”希拉问。
“我对大宋没有敌意。”帕特里克连忙解释。
“既然没有敌意,为什么要相信这样的传闻?”
“你不信这种传闻?”帕特里克反问。
“我相信的一定是发生的事情。大宋如果真的有敌意,我们一定可以感受到。冬天来临之前会刮起北风,我们光是感受到那种寒意就明白冬天要来了。”
“不要把精力放到只会让人臆想的事情上,眼前已经发生的的事情太多了。我怀孕了,现在还能前去元老院开会。等孩子生下来,我需要请假,按照制度,你很可能要在那个时候代替我前去元老院。你难道不该好好想想那时候的事情么。”
帕特里克和希拉讨论过此事,他见过不少元老,巴尔登家族的力量也能帮助帕特里克选上元老。所以帕特里克对于元老们会说什么要做什么有些自己的想法,老婆所说的事情并没有真正被帕特里克听进去。
希拉却管不了这么多,她此时还有好几件事要处理。最紧要的恰恰与法比欧元老说的事情有关,叫来两位秘书,希拉问旺而达:“你联络的如何?”
旺而达连忙答道:“阁下,那些愿意投资医院的贵族们愿意提供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够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做,旺而达心中激动得很。希拉元老牵头,号召力自然不容小觑。回答了几个问题,旺而达受命而去,赶紧准备召开投资方会议。
等旺而达出去了,希拉问道:“艾琳娜,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推荐你去君士坦丁堡钱庄,第二个是去欧罗巴钱庄。你想去哪一个。”
“阁下,跟在你身边不好么?”艾琳娜连忙问。
“你父母推荐你来我这里是为了让你学到东西,获得更好的前程。到君士坦丁堡钱庄可以与东罗马朝廷以及大贵族们接触,得到很多消息。到欧罗巴钱庄能得到更多地中海贸易的消息。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对你的家族有帮助。现在到君士坦丁堡钱庄还有额外好处,钱庄里面许多表现优秀的人很可能前去财政部或者其他部会当官员。你也有机会跟上他们的道路。”
“阁下……我想从政。能成为议员就好。”艾琳娜有些期待的说道。
希拉摇摇头,“那一波机会已经过去了,我不赞成你此时在选举上空耗时间。”
“为什么?”艾琳娜非常失望。
“现在每一个争夺元老地位的人背后都有很多人,还有颇为明确的目标。你和他们相比,力量相差太多。还是趁现在积累你自己的实力吧。”
“阁下,我以您为榜样……”
“那你就该很清楚,我也是在办事处工作了好些年。”
“难道我不能去办事处工作么?”
“哈哈。”希拉被逗乐了,艾琳娜一大缺点就在于不太懂得变通。见到希拉的道路,艾琳娜就想走同样的路。希拉笑道:“艾琳娜,现在和以前有太多变化,办事处已经不再和以前那样亲自出面,他们通过钱庄营运。你成为钱庄里面的骨干就可以比以前的我更快得到认可。”
“……阁下,您认为那些通过钱庄已经被认可的人达到了行省对您的认可么?”
希拉一愣,艾琳娜的问题她还真没想过。现在的办事处的人员非常文雅华贵,在那些装修精美设施完备的房间里,通过契约、协议、票据完成一件又一件大事。办事处签几个字就能在东罗马掀起滔天的风暴。这样的办事处并非是对希拉有特别的意义的那个办事处。
在希拉投奔办事处的时候,办事处人员给东罗马人留下的印象是血洗医院骑士团,大杀圣殿骑士团的武夫。这种印象并非偏见,谢松等老办事处人员身上明显有着那种刚毅暴烈的气质。希拉在办事处并非只学会了拉架子车、记账、搬东西、筹备各种事情。她是真的每年都要接受几礼拜的军事训练,包括近身匕首刺杀在内的训练。
两者相比,希拉认同的却是老办事处。那里的每个人都像是一所学校里的同学,谢松等老家伙们则是这所学校里父兄一样的师长。是让希拉不得不服从并且愿意服从的开路者。作为现在办事处合作者的希拉认为自己是老办事处的一员,身为一员,当然不在乎认同度这种东西。不被认同的人不可能在老办事处混下去。
“时代变了,艾琳娜。”希拉感叹着。
艾琳娜语气坚定的答道:“时代变了,但是办事处的地位没变。阁下,我知道靠我的家族不可能让我从政,阁下就算全力相助只怕也不够。我希望成为阁下这样的人。”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希拉叹道。她觉得艾琳娜还不太清楚她的路到底会多艰苦。在那个老办事处想出人头地已经不容易。现在欧罗巴行省只会和强者合作,有太多东罗马人期待着与现在的办事处合作。艾琳娜的家族和那些人相比也未必有什么优势。所以希拉对着快走到大门口的艾琳娜喊道:“你什么想去两家钱庄就告诉我。”
第326章 和平诚意(六)
艾琳娜回到家时候闷闷不乐的神色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不等父母询问,艾琳娜说道:“不仅君士坦丁堡钱庄在招人,欧罗巴钱庄也在招人。哥哥和弟弟的功课准备的如何。”
自从当上了希拉的秘书,艾琳娜在家里的发言权与日俱增。艾琳娜的母亲有些迟疑的问道:“欧罗巴钱庄的前途如何?”
艾琳娜就将希拉讲给她的内容讲了出来,听说欧罗巴钱庄主要是负责东中海地区的贸易,艾琳娜的父亲就皱起了眉头,“欧罗巴钱庄是行省开办,咱们在里面也说不上话。”
“你们看着办。”艾琳娜答道。
“这里面有名额么?”艾琳娜的父亲继续询问。
艾琳娜摇摇头,“现在还没听说欧罗巴钱庄有什么名额,应该与君士坦丁堡钱庄不同。”
听到这里,艾琳娜的哥哥问道:“办事处可否招人?”
这话出动了艾琳娜的心事,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便是君士坦丁堡钱庄这种大部分人员都是东罗马人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时代变了,中小贵族在大贵族们尚且观望的时候想方设法的挤进君士坦丁堡钱庄,现在大贵族们已经不再拒绝到君士坦丁堡钱庄,其竞争可谓空前激烈。行省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不再轻易招收高级别人员,如果能去办事处的话哪里轮到她哥哥,艾琳娜自己就去了。
艾琳娜的母亲说道:“艾琳,你能帮多大忙。这件事可得抓紧。”
“为什么这么着急?”艾琳娜的父亲有些不解。
“希拉怀孕了,再过几个月她哪里还有力气管这些。”
这话让家里一群男人和未婚的艾琳娜都是一惊,大家都看向家里的女主人。艾琳娜的母亲生了五个孩子,成活了四个。看着一群家伙居然没有注意到这点,艾琳娜的母亲很是不快。此时并非发作的时候,女主人对家庭成员说道:“艾琳娜,你看看能不能帮你哥哥去欧罗巴钱庄,你弟弟去君士坦丁堡钱庄。你妹妹还在上学,这次就算了。这些事情要快点进行。”
艾琳娜应了一声,她的确感觉到希拉最近有点怪,却没想到元老阁下居然怀孕了。这可真的超出艾琳娜想象之外。在她心中的希拉元老是那个靠自己开辟人生的人,而不是归于家庭的妻子或者母亲。
第二天艾琳娜见到希拉,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希拉听完表示可以帮忙,之后她突然展颜一笑,对着情绪不高的艾琳娜说道:“怎么了?觉得父母没有关心你的未来,所以不高兴?”
被希拉一下点中心情,艾琳娜惊了。她盯着希拉看,就见希拉脸上笑容毫无嘲讽,心中郁闷下艾琳娜又低下了头。
“你已经是家里的一个支柱,你父母都希望你能更好。”希拉笑道。
“可是……我知道了。”安琳娜还是没办法高兴起来。她其实很想和父母撒撒娇,想和小时候一样是父母的小宝贝。现在这样成为家中支柱,却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感觉太差了。
“我知道你的感受。”希拉安抚道:“我们期待的东西都是我们的父母都无法触及的,他们就算是想帮助你也没办法。这时候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你其实比我好得多,我家里买第一栋房子都是我出的钱。”
“真的?”艾琳娜有点惊了。她见过希拉家的那栋宅子,对于大贵族来说那只是刚够格而已。只是东罗马大贵族也就那么点,能以一己之力买下那房子,希拉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想到这里艾琳娜又觉得自己这反应有点傻,当时希拉投奔的是整个东地中海最强大的力量,就如艾琳娜投奔的乃是东罗马极具实力的希拉元老,当下的大贵族想进君士坦丁堡钱庄已经非常困难,有了希拉阁下,艾琳娜的哥哥和弟弟就可以获得进入机会。
要是艾琳娜此事大赞希拉一番,希拉会更高兴。听了艾琳娜只是惊讶,希拉也觉得不想再谈这个。她说道:“艾琳娜,我倒是觉得你别给自己定那么高的目标。人生很多时候都是一个机遇,很可能错过就没有了。”
艾琳娜并不想放弃自己的追求,低下头没有回答。然后听希拉说道:“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要送给蒙古大汗王妃生子的礼物。”
拿了清单出门,艾琳娜开始在各地跑。她曾经在不太远的位置看到过现在的蒙古大汗郝康,对这位秀美高挑的男子有点印象。在蒙古帝国败给奴隶王朝之后,郝康控制了东地中海与埃及,这一带盛产奢侈品,大宋商品在抵达东罗马之前就要经过郝康的地盘,希拉的清单上都是东罗马本土生产的商品。譬如羊绒和亚麻布料,还有东罗马高档手工制品。
知道送礼对象的身份,艾琳娜每一样都亲自看过。头半天她情绪还不算高,第二天她就直接拉上母亲一起去‘逛街’。逛街这种事情对于女性来说是欢乐的来源,而且艾琳娜对母亲的审美与品位非常信赖。
金角湾不算宽,最宽的地方也就是不到一公里的样子。这宽度对于船舶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便是六千吨的大宋蒸汽船也能轻松自如的进出泊位。此时两岸间有小型的蒸汽船拖着乘客乘坐的拖船往来,这段距离就更不是问题。
到了金角湾北岸,再走不多远就到了新兴的繁荣商业区,艾琳娜家在这里也有半条街。进入针对上等人家的商铺,每进一家店都让艾琳娜感觉心情不错,而且越来越好。东罗马手工工厂在过去上百年的动荡中非常惨,几乎要到了崩溃的局面。随着巴塞勒斯与行省合作,手工工厂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过来。手工工厂越来越多,大家为了能把自己的货卖出去,不得不用尽心力。那些颇有声望的工厂里面的商品已经足够精美,那几家为皇室提供商品的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更是与众不同。光是看就已经感觉非常美妙,手感更好。
艾琳娜的母亲并没有被这些吸引,在艾琳娜仔细看完最新的高档货之后,夫人带着女儿继续向前走。到了一家看着门脸并不显眼的店铺,两人走了进去。进去之后艾琳娜登时就惊了,这家店里面卖的是阿纳托利亚地毯。
只是用手摸了摸,艾琳娜就明白这是真正的高档货。丝般顺滑,花纹与弹性都是上佳之作。看着母亲熟悉的挑选地毯,艾琳娜很是怀疑为何自己家就没有。母亲这么熟练是怎么来的呢?
经过一整天的采购,艾琳娜终于累了。第二天醒来之后艾琳娜又觉得精神百倍,跟着母亲再次踏上选购的路程。这次两人买的东西都是小件,回到城里,艾琳娜看到有人在卖刨冰。这玩意是行省最新提供的商品,也不知道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冰块,用机器碾碎,浇上各种果酱和果汁,非常好吃。
不等艾琳娜说话,她母亲笑道:“要吃刨冰么?”
“好。”艾琳娜欢喜的应道。
出钱的还是艾琳娜,希拉并没有那么苛刻,她每次办事都会给秘书一份跑腿钱。这么体贴的举动也让艾琳娜从来没想过黑钱的事情。刨冰店在一个公共花园旁边,店本身也有绿地和树荫,母女两人在树荫下的桌子边坐下,吃着吃着就聊了起来。
“母亲,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艾琳娜提了个问题。
“我只知道你很辛苦。”艾琳娜的母亲苦着脸答道。这不是她故意做出表情让艾琳娜看,而是刨冰里面的柠檬汁实在是太酸了。
“那你就不心疼我么?”艾琳娜抱怨道。
“因为你是个不会放弃的人,我只能看着你走下去。”
母亲的话让艾琳娜无言以对,她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决定的事情就要干下去。只是艾琳娜不放弃不等于她不想从父母这里得到安抚,这才是不开心的原因。
正想再说点啥,艾琳娜突然看到旺而达垂头丧气的从街边走过,光是看到那身影就能感受到旺而达的心情到底有多糟糕。艾琳娜最后选择目送旺而达走远,扭回头的时候就听母亲说道:“那是旺而达吧?”
“是。”本以为母亲会说点啥,艾琳娜等了好一阵才见到母亲开口,就听她对侍者喊道:“请给我加点甜奶油。”
采购全部结束,艾琳娜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拿给希拉,希拉对这些礼物非常满意,就说起了她和郝仁夫人穆外交官的交情。其间自然还加上了穆外交官与郝康之间的事情。女人提起这些就忍不住,艾琳娜也听过这一对男女之间的故事,此时从亲自接触过穆外交官的希拉嘴里说出来,她更是感兴趣。
这两个人的爱情故事跨越了几万里,这是让艾琳娜感到仿佛是神话般的距离,却也是沉重和艰苦到浪漫的距离。等希拉讲完,艾琳娜叹道:“王妃殿下就没有觉得辛苦么?”
希拉叹道:“我也这么问过,王妃说,喜欢一个人总不是错吧。”
艾琳娜一惊,如此简单的话却触动了她的内心。是的,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错误,喜欢一个人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但是经受了无数的艰苦与波折,却还能继续喜欢一个人,这份感情可就太令人钦佩了。
正感动中,就听希拉说道:“艾琳娜,你去劝一下旺而达,他筹备医院的事情失败了。想辞职。我劝他不要辞职,他却不肯。男人啊,就是太好面子了!”
根据路牌和房屋的编号,艾琳娜终于抵达了旺而达的新家。虽然不用自己走路,黄包车把艾琳娜拉到门口,艾琳娜依旧觉得疲惫。好像是前几天逛街的疲惫突然就爆发出来,艾琳娜觉得走路都变得非常困难。当时逛街的时候怎么就没感受到呢?
旺而达的家大了许多,开门的是旺而达的母亲,询问之后才知道旺而达家在旧城改造中分到的不是一套房而是两套,旺而达在另外一个小区。旺而达的母亲感觉到儿子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旺而达没有告诉她,见到艾琳娜之后她就询问起来。听说是把筹款计划搞砸了,旺而达的母亲大惊,“希拉阁下生气了么?”
艾琳娜连忙摇头,“阁下并没有生气,倒是旺而达要辞职,希拉阁下派我前来劝说他不要辞职。夫人,我觉得这种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请你也帮着劝说旺而达。”
“阁下没有生气就好。”旺而达的母亲稍稍不那么紧张。她接着问艾琳娜,“不知道哪个筹款计划要筹多少钱?”
“呃……我听说好像是两百多万粮食券。”艾琳娜答道。
旺而达的母亲脸色顷刻变得惨白,这变化之大让艾琳娜吓了一跳。这可别把老太太吓出病来啊!就见旺而达的母亲脸色先是惨白,接着突然就开始垂泪,艾琳娜立刻说道:“夫人,你别着急,这件事连希拉阁下都不认为是旺而达的错,你可别这样!”
“那……可是……可是这么多钱,旺而达坏了阁下的大事!”结结巴巴说出这话,旺而达的母亲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好不容易劝住了旺而达的母亲,艾琳娜心有余悸的离开了旺而达母亲家。她很想干脆就回希拉那边,却还是坚持前往旺而达的住处。敲了好一阵门,旺而达才来开门。就见他脸色灰暗,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艾琳娜都怀疑旺而达会不会想不开。她只能大声说道:“旺而达,阁下命令你明天继续去上班。”
旺而达没有说话,有些歪歪斜斜的走到屋里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绝望的插进头发里。稍微打量了一下旺而达的住处,比他父母住的房子小了不少。艾琳娜继续说道:“旺而达,你要违背阁下的命令么?”
“我没脸去见阁下了。”旺而达声音沙哑,那份绝望让艾琳娜都觉得有些心惊。
第327章 和平诚意(七)
“你去告诉旺而达,如果他真的尊重我,我才是决定他有没有脸来见我的那个人。”
走在路上的艾琳娜被这句话所感动,她清楚自己现在做不到如此讲道理。到了旺而达住处,艾琳娜理直气壮的duangduang敲门。看到意气消沉的旺而达,艾琳娜也没有之前那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她进去之后关上门,大声说道:“阁下让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尊重阁下,你就该明白,你没资格决定你有没有脸去见阁下。阁下才能决定你有没有脸去见他。”
旺而达神色愕然,过了一阵之后他带着点希望试探着问道:“阁下没有生气么?”
“你凭什么决定阁下要不要生气?”艾琳娜有点怒了,旺而达的反应让她想起以前的自己。艾琳娜因为做错了事情害怕父母生气反而遭到更严厉的惩罚。严厉的惩罚让艾琳娜终于明白她没资格决定长辈和别人是不是生气,那不是艾琳娜能决定的。艾琳娜能决定的只有自己要不要接受现实。
“阁下还是生气了。”旺而达再次陷入绝望之中。
这反应更刺激了艾琳娜,她怒道:“旺而达,阁下曾经给咱们讲过办事处的规矩,还带咱们去了办事处参观。其中有个条幅讲,失败比懦弱光荣。失败并不稀奇,我们每个人都失败过很多次。你现在是不敢承认失败,你现在就是懦弱。你决定不了你能否成功,你的失败往往是由别人来决定的。懦弱却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选择了懦弱,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耻辱!你说个明白话,要不要去见阁下,要是你不愿意去见阁下,就这样吧。我是不会再来啦!”
说完,艾琳娜目光灼灼的看着旺而达,等着他说出自己的决定。
旺而达神色的变化展现出他内心的挣扎,过了一阵,旺而达哀叹道:“我再也做不了大事了,这次失败让我知道我做不了大事。”
“你!……”艾琳娜被气的说不下去。大事哪里那么容易,旺而达与艾琳娜才跟了希拉多久?也就两年多点吧。希拉光是在办事处就待了差不多四五年。艾琳娜的父母谈论起希拉的时候认为就算是现在这样响当当的希拉在强大的办事处面前依旧算不上什么。希拉阁下尚且如此,旺而达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啦!
看着旺而达绝望的模样,艾琳娜有点心软了。她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心路历程,便是东罗马大贵族又能如何呢?甚至是东罗马的巴塞勒斯又能咋样呢?现在西罗马帝国的皇后玛利亚公主简直是两罗马的象征,是一位无比尊贵的人。在玛利亚公主年轻的时候只是因为伊尔汗国的汗王旭烈兀提出要求,玛利亚公主身为巴塞勒斯的父亲就把不到二十岁的公主嫁给旭烈兀,送亲队伍到了伊尔汗国的时候旭烈兀汗王寿终正寝,玛利亚公主就被嫁给旭烈兀的儿子。玛利亚公主就这么一蹶不振了么?她并没有。她接受了命运,并且通过自己的知识与努力成为伊尔汗国景教徒的精神领袖。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失败更可悲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因为玛利亚公主扛住了,命运终于将公主送回到她心爱的人身边。用现在的荣光回报了玛利亚公主的坚忍。与那些大人物相比,旺而达或者艾琳娜面对的这点事儿也能叫做事儿?
“旺而达,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以你自己的标准来判断自己的遭遇,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希拉阁下去判断。如果你决定服从希拉阁下,那就跟我一起去见希拉阁下。如果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成败和价值,你就留在这里自己做决定吧。我告诉你,我曾经以为我自己能决定我的价值,所以也曾经和你现在一样感到痛苦。后来我明白我错了。希拉阁下是个非常宽容的人,如果你肯在她面前承认你失败了,并且接受希拉阁下的决定,希拉阁下不会抛弃你。但是你得快,因为希拉阁下能理解你会失败,却不能接受你去决定她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就是证明你不尊重希拉阁下。现在希拉阁下的善意就在你面前,到底是诚恳的接受这个善意,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践踏这份善意,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说完,艾琳娜懒得看到如以前懦弱自己般的旺而达,她起身就离开了旺而达家。一路上艾琳娜心情糟糕,她曾经听希拉阁下说过办事处的内部学习,其中一句话是‘当我们真正回望自身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所厌恶的东西正是自己本身。’看到活生生的过去的自己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一举一动都令自己格外痛恨自己过去的软弱与无能。
回到希拉那里,艾琳娜本来想用尽可能文雅的言辞美化一下旺而达,可艾琳娜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听到希拉有些不解的问:“艾琳娜,到底发生了什么?”艾琳娜索性把自己所见以及所想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
艾琳娜越说越气,这太令人羞耻了。怪不得办事处要把‘失败比懦弱光荣’写在墙上让大家天天看,因为包括艾琳娜在内的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哈哈哈哈哈……”希拉听了个大概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笑了一阵之后她捂住嘴强压呕吐的感觉,于是笑声暂时停下来。
听着笑声,艾琳娜低下头沉默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未免有些不厚道,因为她的愤怒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针对自己而不是旺而达。只是借着旺而达这件事发作出来罢了。
嗯!希拉清了清喉咙,“艾琳娜,谢主任曾经对我讲过,想成为主流社会的一员需要两个条件。嗯……谢主任所说的主流社会是指那些靠自己的能力拥有立足之地的人,你明白么?”
“明白。”艾琳娜爽快的答道。希拉就是靠自己获得这一席之地的人,艾琳娜非常羡慕。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别说一席之地,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主流社会的人有两个条件,第一就是有人教,第二就是输得起。我在办事处的时候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对于你和旺而达,我认为我也尽力教给你们各种知识。我们都是有人教的人。”希拉讲着她的想法。
“我非常感谢阁下的教育。”艾琳娜立刻答道。不仅是在希拉这里接收到的教育,艾琳娜觉得自己的父母也尽力教给她人生的知识。
“输得起同样重要。旺而达现在感觉他输不起,在我充分授权的局面下他尽力了,他的力量也许就这么大,当那些投资人变卦之后他已经没能力继续推动医院的事情。至少现在不用指望他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接过这件事。”
这个问题让艾琳娜不想回答,思考一阵,艾琳娜问希拉:“阁下,这件事这么重要么?”
“医学院以及医学院附属医院对东罗马非常重要。”希拉答道。
“为什么?”艾琳娜还是不太理解。
希拉忍不住叹口气。这就是艾琳娜不如旺而达的地方,至少旺而达在听了希拉安排之后很快就理解了医学院的重要性。且不说医学院建成之后能为上层以及军团提供的医疗服务,光是模仿大宋体系的医学院本身就可以如钱庄一样为很多愿意上进的人才提供出人头地的机会。想了想,希拉问艾琳娜:“你觉得医院是作什么用的?”
“培训医生。”艾琳娜答道,说完之后她忍不住声音都低了,“阁下,现在的医学院会不会让您遭到很多人的敌视?”
“我不缺乏别人的敌视,这个也许有影响,却不那么重要。因为我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别人的支持。你再想想。”希拉决定让艾琳娜自己做决定。
艾琳娜回到家,左想右想,就去找了父亲。老爹听完艾琳娜介绍情况,思索片刻后答道:“你好好做这件事。我觉得可以做。”
“父亲,阁下会让现在的医生很难过,那些医生可是能给不少人说上话。”
“未来的医生能给更多人说上话。熬过这一段对于希拉阁下并不难。而且你还没看到另外的事情,希拉阁下拥有了医学院之后,会有多少小贵族和军团家庭的人愿意投奔到她门下。那些人就可以无视了么?”
“那些人能有多大用处?他们的家庭真的会感谢希拉阁下?”
“他们即便不感激,至少不会敌视。同样,现在的医生们真的会那么敌视希拉阁下么?我认为也未必。真正想扳倒希拉阁下的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艾琳娜。那些元老们正在为连任而忙碌,他们知道希拉阁下与军团的关系。军团以及军团家属是最热衷获得公民权的人,在西部与东部城市里面被军团青睐的城市元老就会连任,朝廷里面也知道军团是他们的支柱,没有这些人出手,一群失业医生凭什么扳倒希拉阁下?更何况他们还未必失业。”
听父亲讲述了这些上层的利益斗争,艾琳娜觉得有了信心。她又问道:“父亲,我该怎么游说那些有钱的人?”
“和希拉阁下做的一样,告诉他们医学院能够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服务,能给他们多大的帮助。现在的投入与以后收益相比到底是如何的。很多人不会认为医学院对他们有多大帮助,很多人会想着搭便车。这都是人之常情。不过艾琳娜,终归会有人愿意出钱的,只要他们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其他机会,他们又想在东罗马未来的上层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他们就会出钱。接下这份工作,好好干。”
“父亲你会投钱么?”艾琳娜问。然后就见到老爹摇摇头,“我有要投钱的地方,实在是没钱投入这里。就算是投入也只能投点小钱。毕竟医学院时间太久了,你之前也说过,医学院至少需要花费十年时间学习其他各种知识,还得经过种种考验,之后还要跟着医生实习四年。加起来超过十四年。艾琳,哪怕一个孩子从六岁开始学习,跟着实习期结束,能够单独出来作为见习医生,也超过二十岁了。这个时间太久了。”
“嗯嗯嗯!”艾琳娜一个劲的点头。这话虽然是老爹对投资医院的看法,却让艾琳娜明白了上层到底是怎么看待投资医学院这件事的。在大宋,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高中毕业之后考医学院,四年学习时期就要参与实习,毕业之后还有一年时间完全实习。之后才是见习医生。这已经是十六年时间。一个年轻人六岁上学,毕业都二十二岁了。这时候他们正好处于一个有能力却需要好几年时间来积累经验的阶段。真等到他们能独当一面,怎么也得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在东罗马帝国都是一个完全的成年人,甚至是直奔中年而去的年龄。这中间的任何失误都会让他们之前的积累遭到很大损失,甚至是化为流水。这个现实非常残酷。
第二天艾琳娜见到希拉,也没问旺而达有没有来见希拉,而是向希拉表示她愿意接下这件事。希拉点点头,应道:“你把给蒙古王妃的礼物发出去。”
从君士坦丁堡到大马士革的航线已经非常热闹,艾琳娜去发东西的时候却见旺而达正在码头仓库里面等着,见到艾琳娜,旺而达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那些。”
“你……”艾琳娜有些意外。
“我负责送礼物到大马士革。”旺而达解释道。
艾琳娜点点头,她想告诉旺而达她接过了这件事,但是艾琳娜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艾琳娜说道:“你一路顺风。”
“谢谢。”旺而达有点蔫,却还是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对谈。把事情交接好,艾琳娜离开港口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就见金角湾大桥的桥墩已经建起,高高的桥墩比想象中更高大许多。如果那座桥建成的话会多么宏伟啊。
第328章 和平诚意(八)
旺而达只用不到半月就赶回君士坦丁堡,带回来的除了谢礼还有穆王妃的亲笔信。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两位互相看得上眼的女人之间就个人最近情况稍微谈几句。看完信,希拉询问起此行所见。
艾琳娜尽量认真听,听到的只是大马士革蒙古大汗郝康完成了对地中海东岸的控制,甚至开始在当地修建铁路。谈建设,艾琳娜只关心东罗马的建设。她忍不住问道:“大马士革蒙古和奴隶王朝之间有没有爆发什么大仗?”
随着蒙古帝国的首都变化,东罗马按照自己的习惯有各种称呼上的分别。和林蒙古帝国是对成吉思汗到蒙哥时代的称呼,大都蒙古则是对忽必烈时代前期的称呼。巴格达蒙古帝国所指的是不久前全盛时代的蒙古帝国。
自从巴格达蒙古帝国战败,大汗铁穆尔受伤身亡。伊尔汗国与巴格达被奴隶王朝夺走,巴格达蒙古帝国的王爷们在北部新选出了一位帖木儿大汗。现任蒙古大汗郝康继承了巴格达蒙古帝国东地中海部分,东罗马的文化与蒙古不同与大宋类似,都倾向于承认上一任蒙古大汗传位给的郝康是蒙古正统。加上大马士革蒙古已经加入东地中海同盟,更没有理由承认拔都萨拉蒙古是巴格达蒙古帝国的正统继承人。
虽然承认郝康是巴格达蒙古帝国的继承人,但是东罗马的称呼却是大马士革蒙古。这也是东罗马的习惯。
“我去的时候没见到大马士革骑士团出动,也没听说发生什么战争。”旺而达根据自己得知的情况答道。
艾琳娜稍微有点失望,她看大马士革蒙古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如果爆发激烈的战争就会很有趣。至少艾琳娜和其他人聊起来的时候能多点谈资。她继续问道:“奴隶王朝没有攻打耶路撒冷?”艾琳娜不敢相信这帮打着神之旗号的军队会放过圣地。
“打过,伤亡惨重后退下去了。”
“有多大伤亡?”艾琳娜很有兴趣。
“不知道。耶路撒冷骑士团驻地并不在大马士革。”旺而达说道。如果是纯正的东罗马说法,应该叫做大马士革军区、耶路撒冷军区、开罗军区。只是东罗马遭到欧罗巴西部诸国入侵太久,受欧罗巴西部各国的很大影响,凡是王政国家的军队都以‘地区名+骑士团’来称呼。譬如元国的军队在整个欧罗巴都被称呼为‘元国骑士团’,蒙古帝国的旗军被称呼为‘蒙古皇家骑士团’。东罗马称呼本国军队的时候反倒不会用这种说法。
希拉插话进来,“旺而达,你再走一趟。这次从大马革士到耶路撒冷到开罗。把这一线走一遍。如果可以的话,我对这条线的贸易有兴趣。”
旺而达一喜,连忙答道:“好的,我尽快准备。”
“另外,你去办事处的医院把疫苗接种一下,我实在是担心那边传染病厉害。”
“是。”
等旺而达离开,希拉问艾琳娜,“怎么样了?”
“还不是行。现在缺钱缺的太厉害了。”艾琳娜叹道。论能力,她并不认为自己就比旺而达强,旺而达之所以失败当然可以说是他能力不足。面对一个到处都缺钱的局面,很多人未必不想投资医学院,只是兜里真的没钱。
“你准备怎么办?”希拉换了个更不压迫肚子的坐姿。怀孕四个月,肚子已经真的开始隆起。
艾琳娜果断答道:“方才阁下说借种疫苗,让我有了新的游说理由。不知阁下能否帮忙让新的医学院立刻提供疫苗借种。”
见艾琳娜这么敏锐,希拉笑道:“当然可以。”
“感谢!我就能游说更多人了。”
“你不怕失败么?”
“我有阁下教,我输得起。”艾琳娜自信的答道:“阁下,现在很多贵族都想有钱,却未必所有贵族都想把钱投入到农业里面。许多贵族有钱之后用来放债。那些适合耕种的土地贵族可以直接从君士坦丁堡钱庄借钱,甚至能从欧罗巴钱庄借钱。我肯定没办法请那些搞农业的贵族来投资,只能期待这帮搞不了农业的投资。”
“你怎么会选中这个方向?”希拉饶有兴趣的问。
“跑多了之后,从一些不太敢借钱给别人的贵族那边听说的。我正在拼命游说他们,投资医学院,医学院有足够的土地,还是君士坦丁堡金角湾北岸的土地。大桥修成之后,那边的土地一定不会贬值。”
“哈哈,说得好!”希拉被逗乐了。艾琳娜说出她的想法,希拉立刻觉得靠谱。可希拉现在哪里有精神头管这些。怀孕之后的变化让希拉每天都有新的感觉,她处理公务的时候都很难如以前那般锐利。
“阁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去忙吧。”希拉命道。
出了希拉的办公室,艾琳娜风风火火直奔她舅舅家。没胆量投资农业的贵族不是艾琳娜在接触大量贵族时候发现的,而是她和舅舅谈此事的时候听到的。艾琳娜自然拜托舅舅帮她联络这帮希望无风险投资的贵族。
来的有好几名贵族,艾琳娜开门见山的对众人做了自我介绍,“我现在是希拉元老阁下的秘书。想来大家可能听说过。”
如此突兀的开头并没有让参加会议的贵族们感到意外,如果艾琳娜不是希拉元老阁下的秘书,谁会来搭理这么一个小姑娘。众人继续听艾琳娜讲述。
“如果我听说的情况没错的话,诸位都希望自己得钱不要出事,还能有所收益。希拉阁下在农业方面的成就毋庸多言,我想问问诸位希望自己得收益能达到多少。”
听了这个问题,贵族们互相看着,一个年老的贵族答道:“现在种地收益甚至能到一倍。我们希望收益能到这个程度。”
“就我所知根本没有什么成倍收益之说,很多人头一年根本没有挣到钱,反倒得往里面投钱。我在希拉阁下身边从事秘书,到过东部苏伦阁下的庄园,也到过巴尔登公爵阁下的庄园。他们对希拉阁下没有丝毫隐瞒,所以这个增加一倍的说法咱们可否当个笑话来听?”
看着一位文静雅致的大贵族家的女孩用老地主都说不出的明晰思路讲述农业投资,这帮贵族们心中也受到些震动。有位中年贵族问道:“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希拉阁下可否有意再帮些如我们这样的人。之前阁下肯帮忙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消息,现在知道消息却晚了。若是希拉阁下还肯帮我们一下,我们就感激不尽。”
“诸位,我非常尊敬希拉阁下。所以我要说,希拉阁下只是一个女人。她很想兴办一所医学院,现在是大家来帮助希拉阁下的时候。我知道大家都是很现实的人,当年能获得收益也许是大家的底线,最晚也不能超过一年半。所以现在没有人来帮助希拉阁下提出的为期至少三年的计划。我问大家个问题,你们觉得阁下三年后是否还有力量来帮助大家。”
一群男人们沉默了,皱着眉想,托着腮帮子想,所有人都在想。最后老头子开口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投钱帮助希拉阁下,然后就有回报?”
“是的!”艾琳娜大声答道。环视了屋内的一众人等,艾琳娜用充满自信的声音对他们宣布:“学校的土地会在金角湾北。想来大家都见过正在修建的大桥。大桥修好之后,金角湾北部就是君士坦丁堡的一部分。那里的土地会涨价。希拉阁下将用那里的土地作为抵押,如果学校办不成,土地就归诸位所有。你们一定看到了那边有多少商铺,有多少住宅。希拉阁下提出过好几个议案,就是在那附近建设住宅区的同时还要兴建工厂。这些提案都已经通过了。就是说你们已经拿到了绝不会贬值的土地,你们拿着那些土地可以到君士坦丁堡钱庄与欧罗巴钱庄抵押出钱来。来投资学校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希拉阁下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就看诸位肯不肯来投资了。”
这帮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的目光开始变得灼热起来。最初这帮家伙考虑的是投资数年后拿到回报,这个过程未免太久。可艾琳娜所说的内容让这个投资变现的时间大大缩短。当下东罗马最缺乏的就是钞票,这帮人都尝试着把自己的土地抵押出去,也都体会到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中年贵族立刻问道:“我们能用我们的土地来入股么?”
“当然可以。”艾琳娜不知道希拉会不会答应,不过她也豁出去了,爽快的表示同意。
那群男人们的目光立刻就灼热起来,一位贵族城府不够深,忍不住大声说道:“要是能这么干,希拉阁下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啦!”
这话引发了其他贵族的白眼。体会过抵押土地的艰难,这些人可不愿意让艾琳娜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艾琳娜心中暗笑,怪不得这些贵族们被其他大贵族远远抛在后面,这帮鸟人明显没有跟上形势。听说巴尔登家族已经把所有土地都抵押出去了,虽然比苏伦阁下晚,巴尔登家却是后来居上,成了君士坦丁堡钱庄土地抵押贷款的第一大客户。要是这帮人肯早点动手,君士坦丁堡钱庄里面估计还有贷款额度呢。
这种心情很快就过去,艾琳娜马上开始担心希拉会不会答应。会议结束之后她直奔希拉住处,被仆人领进去的时候就见希拉与帕特里克正紧挨着坐在沙发上。看来有些打搅了这对小夫妻的二人世界。
听艾琳娜说完事情经过,希拉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责备艾琳娜。思索片刻,希拉说道:“我会让旺而达先去联络欧罗巴钱庄,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接手这么麻烦的事情。”
回到家,艾琳娜饭也不吃,扑倒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屋里面很安静,安静到能趴在床上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各种希望、不安的情绪混在野心里充满了艾琳娜的全身。她发现自己除了等待之外也没别的选择。
几天后,欧罗巴钱庄派来了特派员。特派员身后跟着实习生,艾琳娜登时就有点惊了,这位实习生居然是艾琳娜的哥哥。不久前通过希拉阁下的推荐进入欧罗巴钱庄驻君士坦丁堡分庄。看着特派员一副行若无事的表情,艾琳娜相信这是个故意安排。既然艾琳娜捅了这个马蜂窝,那就让艾琳娜的家人一起为这件事努力吧。
除了这个细节,特派员本身非常认真的与艾琳娜讨论了计划,并且拿出了一个计划。普通的土地抵押并不收走土地的使用权,只是到了约期的时候前去收债。特派员愿意拿出另外的方法,就是连同那些土地的使用权一并签下。这样就可以让那些贵族多抵押点钱,或者降低些利息。
“欧罗巴钱庄有能力经营那些土地?”艾琳娜连忙提醒。
“这也得看他们的土地所在的位置,我们也希望能够多给他们点帮助。”
“他们的土地可未必是好地。”哪怕是为了哥哥,艾琳娜也不得不站到欧罗巴钱庄这边。
“艾琳娜小姐,我听说你去过巴尔登和苏伦阁下的田庄?”
“是的。”
“那你可能知道整体规划这个概念吧?农庄并不是吧所有土地都开垦出来,而是要根据土地特点进行规划。很多土地上虽然不适合种植粮食,却在水土保持上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如果他们的土地正好在那些位置上,适合的使用对大家都有好处。”
艾琳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只知道巴尔登家族对于大宋的农业公司几乎是言听计从,连这么强大的家族尚且如此,艾琳娜又有什么资格表示质疑呢?
之后的事情很繁琐,却在一步步推进。因为新的东地中海和平与发展盟约,原来的结算办事处已经变成了欧罗巴钱庄,欧罗巴钱庄也把原本的四方交钞改为同额兑换的欧罗巴交钞。君士坦丁堡医学院需要筹资大概200万贯欧罗巴交钞,那帮贵族们没有一个能拿得出这笔钱。他们每个人都根据自己与欧罗巴钱庄签署的抵押期限购买了同等期限的一部分额度。多的有三千贯,少的只有四五十贯。积少成多,几千名贵族和地主你们你买点我买点,居然把两百万贯欧罗巴交钞的股份购买完毕。
此时已经过了五月,趁着丰收祭的尾巴,完全不掩饰自己怀孕之身的希拉元老亲自参加了股东大会。在股东们惊讶的目光里,站在台上的希拉向众人宣布,作为股东,每个人都可以推荐一名自家的孩子到医学院来就学。孩子们的学习进度虽然不同,医学院建设有自己的附属小学、初中、高中,可以让那些孩子根据各自程度到相应的年级去学习。
东罗马的私人教育非常发达,识字率本来就高。因为巴塞勒斯为军团和家属们办了各种学校,现在东罗马整体识字率接近甚至超过10%。识字率超过10%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懂得文化的重要性。那帮只投了四五十贯的小股东们欢声雷动,热烈鼓掌。大股东们脸色就没这么高兴。总之,投资越少的人越高兴。
等股东大会结束,一群大股东立刻冲上来包围了艾琳娜,纷纷表示这么做不公平,既然是大股东,他们有权推荐更多人到学校来上学。艾琳娜立刻询问这帮人,“上学要掏学费,给你们更多名额当然可以,但是你们确定自己真的要掏这么多学费么?”
投资医学院的股东家底都不那么殷实,听到学费二字,很自然就闭上了嘴。学费!让一个娃读书读到二十二岁甚至更久需要很多钱,很多很多钱。要是能轻松掏出这么多钱,这帮人怎么会被迫钻营到投资医学院呢?
就在艾琳娜用学费恐吓学校股东的时候,希拉则被帕特里克扶着下了马车,进入了大牧首所在的大教堂。大牧首的大主教秘书亲自到门口迎接,这对于希拉是给足了敬意。希拉自豪的用手扶着后腰,慢悠悠的走进大牧首所在的办公室,大牧首从书桌座椅上站起身与希拉打了招呼。两边落座,大牧首叹道:“希拉阁下,你竟然不找我们教会投资医学院,是不是觉得教会缺乏慈悲之心?当年办事处也是和我们合作爱国卫生计划。”
“大牧首阁下多心了。教会这么强大,我怎么可能请你们做随便投资点钱的小事,这种小事我都能做到。根本不用麻烦大牧首阁下。”
大牧首心中一喜,教会原本真没把医学院放在眼里,直到听说医学院都要建立了,教会有点急了。行医一直是教会赚钱……骗钱……乐善好施的手段,怎么能让别人去干了这等善事呢?!
第329章 和平诚意(九)
希拉离开之后,大牧首的秘书询问大牧首,“阁下要在哪个教区筹募奖学金?”
“所有教区。”大牧首淡然答道。
“所有教区?”身为秘书的大主教有点讶异。希拉只是希望为君士坦丁堡的医学院筹募奖学金,大牧首就把这个机会利用到如此程度。真不愧是大牧首。也许是希拉元老怀孕的缘故吧,大主教想起自己的情妇在怀孕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傻,如果希拉元老保持着她以前当姑娘时候的精明厉害,随便提出些别的要求就能得到更多。
希拉并不知道别人在这么考虑她,如果她知道的话也许会赞同呢。这次办医学院在以前是希拉会非常在意的项目,此次她只想尽快搞定。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驱使着希拉为自己的孩子降生做准备,安全的住宅,方便的生活,这些都需要花很大心思。希拉也不想完全假手他人,这让她感觉不放心。
即便如此,希拉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应对工作。本以为丰收祭之后各路贵族和地主们都会按照已经确定的渠道加入农业生产,没想到东部贵族接二连三的跑来告状,说苏伦坑了他们。希拉根本不相信苏伦会干出这种事情,以苏伦的个性,他不被别人坑了就算是他学会保护自己。可三人成虎,这帮东部贵族哭诉着他们的收入不断降低,来自东部的各路书信也让希拉不得不决定挺着怀孕的肚子前往一趟东部。
东部是她的根据地,一旦生了孩子,希拉觉得自己至少一两年不会到东部去。那时候矛盾一定会彻底激化。帕特里克也陪着希拉出发了,他对于办事处医院的医生的说法不相信。那些医生表示,希拉只要不出什么剧烈震动,出行还在允许范围之内。这简直是马屁精的说法啊,摆明了是看希拉不得不去东部才这么说的。
船的航行还算平稳,到了港口,那帮贵族们已经等着了。希拉阁下怀孕时候还肯奔波,他们走这点路也是应该的。被批斗的对象苏伦也已经到了,希拉坐在主位上,贵族们立刻开始指责苏伦的罪行。
土地种植几年南瓜和红薯之后变得非常贫瘠,除了红薯与南瓜产量下降之外,改种其他作物的产量也非常低……
听完这么一个指控,希拉只想上去抽这帮贵族的嘴巴。她有印象,苏伦与行省农业公司的人在开会的时候专门说过此事,告知这帮贵族们不要单纯的看中种植红薯、南瓜的利益,未来土地恢复需要好几年的仔细照料,提前的支出一定会在未来遭到索要。
虽然希拉觉得自己神色间已经非常不客气,那帮贵族们依旧腆着脸大放厥词,指责苏伦坑骗大家。前面几个嚷完,后面的也许看到了希拉的表情,就在这个说法中添加了点新说辞。
“苏伦以前也说过点东西,可他根本没告诉我们到底会降低多少。我们以为顶多减少两三成。没想到会减少这么多!希拉阁下,我们受了很大损失啊!”
希拉也忍不住了,她问道:“到底减少了多少?”
“现在小麦亩产只剩下95斤了。减少了六成啊!”贵族们痛心疾首的说道。
希拉想了想,又干脆拿起笔在面前摊开的本子上算了算,疑惑的说道:“你们说的不对啊。亩产120斤小麦,减少到95斤,也就差不多三成。怎么会是六成?”
贵族们愕然的看着希拉,因为激动,脸色愈发红了,其中一位急的连鼻头都发红的大声喊道:“阁下,是从220斤降低到95斤,可不是减少了六成么!”
“呵呵。”希拉干笑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讲才能让这帮家伙明白。但是希拉又怀疑这帮家伙根本就是来闹事的。想了想,希拉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贵族们怎么反应再说,她讲道:“你们的小麦什么时候亩产过220斤?在种植红薯和南瓜之前,你们的亩产顶多120斤。难道是我记错了么?”
“阁下,你这么说就不对啦!”红鼻头的鼻子更显红,变成了殷红色,“现在小麦都能亩产220斤,和农业公司合作的都能亩产220斤。我们亩产只有95斤,我们是按照农业公司要求的去做了!一点都没敢改动方法。”
希拉听完只觉得这帮家伙就是在无理取闹,倒是与元老们颇为类似。只要收益没达到他们的期待,就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这次推到苏伦头上大概是因为苏伦才有能力承担这么巨大的损失。和那帮元老们斗争了好几年,希拉很清楚该怎么应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帮渣渣如愿以偿。苏伦是希拉的人,希拉必须保护住苏伦才行。
没想到苏伦居然开口了,“你们的土地可以先种植别的作物来缓缓,这件事我说过了……”
希拉一拍桌子,“苏伦,你给我住口!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喝住苏伦这个老好人的蠢动,希拉继续问道:“这件事我知道了,还有呢,把那个说来我听听!”
红鼻头连忙喊道:“这件事先解决了再说!”
“我现在就想知道另外一件事!”希拉沉下脸,大声喝道。
这帮贵族们见希拉真的生气,也不敢造次。于是有人说道:“苏伦不仗义,我们很多农夫挖矿的时候都受了伤,干不动活。”
“说详细点!”希拉对此事颇为在意。土地肥力下降的事情只牵扯到东部的贵族,希拉大不了把这帮贵族骂一顿,打掉他们的气焰,然后想办法解决。挖矿的事情牵扯到希拉自己的买卖,占了希拉现在收入一半以上的矿石买卖。这可是希拉的摇钱树,无论如何都得妥善解决。希拉在金角湾买了一条街,从欧罗巴钱庄借了好大一笔钱。如果这生意出事了,希拉未来日子可不好过。
方才那位贵族大声说道:“农夫们挖矿太累,把腰用伤了,不仅挖矿挖不动,干农活也干不动。我们这边损失很大。苏伦的手下可没这样的问题,我们那么尊敬他,可他居然坑了我们。我们不服!”
希拉认真的听着,坐在她身边的帕特里克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到了窗户边掏出不锈钢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着,对着窗户外面抽了起来。这种事情居然也怪到了苏伦身上,帕特里克只觉得这帮贵族们简直是无理取闹。东部贵族真的如西部贵族的印象一样,是群不讲道理的野蛮人。苏伦只是帕特里克的远房堂妹夫,在巴尔登家族为核心的庄园里面一两年就已经让所有贵族们佩服。
虽然西部贵族都觉得苏伦个性未免好的过份,简直是有点好欺负。但是巴尔登家族可不会允许苏伦被那帮贵族欺负,那帮西部贵族也没那个胆子。他们需要的是苏伦的技术知识与经验,苏伦‘好欺负’的地方恰恰是他从来不会在这方面藏私。按照已经说出来的指责来看,苏伦在东部也没有藏私,该警告的时候也给了众人警告,如此一个人在东部居然被这么指责,东部贵族们太过份啦!
抽烟的时候,东部贵族们依旧在不拉不拉的说着苏伦的‘罪行’,帕特里克越听越气,把烟头扔出窗外,他回头看向希拉。就见希拉依旧神色认真,静静的听着这帮贵族们的胡言乱语。
好不容易等这些混帐话说完,希拉开口了,“我要是没听错,你们好像承受了很大损失。我问你们,你们的还债计划受到了多大影响?”
帕特里克没想到自己老婆居然在这时候先关心起贵族们的‘损失’,造成这些损失的原因不就是这帮贵族们自己胡作非为么!难道老婆还觉得这帮贵族们有了道理不成?
“阁下,我们还不上今年的贷款!”贵族们纷纷哀嚎起来。
“还不上今年的贷款,君士坦丁堡钱庄就让我们找出问题,不然就不给我们新贷款。我们还等着贷款用,不给我们钱,我们怎么支撑下去!”
“阁下,你要帮我们啊!我们都是支持你当元老的!两次都支持了!要是我们被人追债,就没办法支持你啦!”
种种哀求中夹杂着威胁,听的帕特里克眉头紧皱。他已经在准备接过老婆希拉的元老名额,毕竟老婆生了孩子之后还得带孩子,这个任期大部分时间都没办法完成。而这个元老名额对于现在的巴尔登-克莱修斯家族联盟意义重大,除了两家人都认为帕特里克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西部贵族联盟也都表示支持帕特里克接过这个元老位置。
因为选区的关系,帕特里克只能到安卡拉选区来参加补选。之前他觉得安卡拉选区的贵族们如此支持老婆希拉,应该是一群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这帮人毕竟是东部人,东部人的野蛮程度堪比西部军区面对的那些蛮族。
……难道自己该考虑和军团联络,请军团出面支持?或者……也不知道元老选举是否可以在西部巴尔登家族那边的选区?
正在帕特里克满脑子各种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希拉开口了,“这件事我已经有了想法,咱们先不谈你们的损失……呃……”说到这里,希拉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倒是颇有孕妇的派头。帕特里克连忙赶过去,帮着希拉坐的更舒服点。希拉换了几个坐姿,干脆在帕特里克的搀扶下站起身,她手扶桌面稳稳当当站着,大声说道:“我准备组建一家安卡拉钱庄,本想着这件事比较麻烦,想生完孩子之后再说。现在看,组建安卡拉钱庄对大家帮助比较大,君士坦丁堡钱庄虽然好,却毕竟是总部在君士坦丁堡的钱庄,他们考虑事情的时候得听君士坦丁堡的命令,考虑咱们本地的比较少,对咱们不够贴心。”
“对啊!”“阁下说得对,他们根本不管我们受了多大罪,就只知道逼着我们还钱!”“阁下,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我们不是故意欠钱,是真的造了灾!”
帕特里克听的有点愕然,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小看了东部贵族,这帮家伙看着穷困,谈吐和文雅相差甚远,但是这帮家伙却有着帕特里克之前没发现的狡狯。如果不是老婆希拉方才与这帮家伙的对答,帕特里克还真以为这帮家伙是要拿苏伦作法。
有了希拉的说法,现在这帮人所说的应该是他们的真心话。因为遇到各种问题,这帮家伙还不上钱了。所以他们就想通过攻击苏伦对希拉施压。想到这里,帕特里克对东部贵族们的感觉更糟糕了,光是野蛮已经令人非常生厌,野蛮的同时又兼具了这样的狡狯,那就是非常棘手的家伙。搞不好被他们吃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建立钱庄需要通过君士坦丁堡朝廷的决定,不是说要建立就能建立。建立钱庄的话就需要钱,你们以后必须把你们的钱都存到新的钱庄里面。另外你们欠的钱,我还得回君士坦丁堡和君士坦丁堡钱庄与欧罗巴钱庄商议,把这些债务转移到以后的安卡拉钱庄。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明白!”贵族们纷纷摇头。
“就是说新建的安卡拉钱庄会接收你们欠君士坦丁堡钱庄的债务,以后你们虽然不欠君士坦丁堡钱庄钱,也不欠欧罗巴钱庄钱,但是你们欠下的债可没有被一笔勾销,你们欠下未来安卡拉钱庄的钱!我先告诉你们,你们谁也别想把这笔债务给一笔勾销!”
贵族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就出来询问,希拉也一一解答。说了一阵,那个红鼻头问道:“阁下,我们欠下的钱能不能等一阵再还?我们现在真的没钱,还不起。”
“可以。”希拉爽快的答道:“我要建立安卡拉钱庄就是为了让大家有更好的还款期。要是和君士坦丁堡钱庄一样,我何必费这么大事。”
第330章 和平诚意(十)
“帕特,安卡拉钱庄就交给你来做。”
帕特里克被老婆的话给惊住了,他下意识的瞪大眼睛胡乱向其他地方看了几眼,这才看向老婆。“希拉,你和那些人说的我不太明白。”
“那些人经营不善,想要的是缓过这段。我就帮他们缓过这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希拉耐心的讲述着她的想法。
“以后呢?”帕特里克只觉得未来很令他不安。
“以后再说以后。先把这段撑过去。”希拉叹道。
老婆的话让帕特里克更加不安,他继续追问道:“这不就等于咱们来承担这些人的债务么!”
“帕特,你觉得这些人就不想靠自己赚钱么?我认为他们不想落到今天的地步,这种时候先帮他们扛过去。而且钱庄不仅借钱给那些经营不善的人,更多是有能力经营的人。我们要想想苏伦那些人。”
“苏伦也会加入?”帕特里克眼睛一亮。
“他当然会!”希拉回答的斩钉截铁。
帕特里克马上觉得眼前的乌云全部散去,苏伦的田庄和巴尔登家类似,都是以强有力的人物为核心的贵族集团。虽然苏伦被认为是个‘奇怪的人’,巴尔登家族却没有因为苏伦的奇怪而否认他的力量。一个能让九倍于他土地的贵族们愿意追随的人自然是有力量的。
正在谈,侍者进来通禀,“苏伦阁下到了。”
“赶紧请他进来。”帕特里克马上答道。没多久,苏伦带着几名贵族进了希拉的房间,往希拉对面一坐,苏伦就说道:“阁下,我早就想说,我非常感谢阁下支持给我们的运动员。有了那些人,我才没遭了其他贵族的厄运。”
“这和运动员有什么关系?”帕特里克很是好奇。
希拉笑而不语,她在办事处就接受过良好的运动训练。那时候办事处的作风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其实这作派和东罗马普遍水平毫无二致,办事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不再对劳动力进行野蛮的使用’。更具体点,办事处是考虑劳动力是需要恢复的,为了能让劳动力更有效恢复,身体更健康有力,除了合理安排劳动时间之外还得教育劳动力如何保养身体。
果然如希拉所说,苏伦对帕特里克所说的就是具体执行层面的东西。有了运动员当教练,很多不正确的用力姿势得到了纠正,苏伦自己则对如何分配手下体力有自己的天份。又加上苏伦肯投钱改善工具,几个条件加起来的结果就是苏伦旗下的这些劳动者大多数都能保持健康,在一轮轮的工作中还逐渐掌握了技巧,效率大大提升。
看着帕特里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展现欢笑。希拉心中想着谢松的话,谢松也很欣赏苏伦,认为苏伦是个能理解管理的人。希拉则称赞谢松比苏伦厉害的多,而谢松则称这是赵官家的教育,‘在中世纪深受反动派称许的那种人力的野蛮使用,是以极端怠惰作为相应补充的。科学管理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想到那帮大宋官员受到的教育,希拉是真心的羡慕。有人教,输得起。大宋那些官员们才当得起这样的评价。在东罗马被认为是个大人物的希拉在大宋面前也只是没能接受系统教育的旁听生罢了。
“说得好!”帕特里克忍不住大声喝彩,他被苏伦深入浅出的话感动了。如果按照人类体能和四季身体情况安排工作,就能对未来有非常明确的安排。以前帕特里克不懂,在他也不得不投入劳动之后他是真的懂了。
苏伦叹口气,“其他贵族们觉得这么做很烦人,交代个目标给下面之后他们就随意干他们关心的事情,主要是挖矿。我知道那么干下去撑不住,他们就是不听。那些挖矿的也没经验,又不肯出钱买工具,就是自己闷着头干,干着干着就受伤了。我和那些人说,你们不能这么对待那些人。就算是把他们看成牲口,那些贵族对待牲口也比对待那些人上心的多。可是他们不听,现在反倒对我各种说法。这就难为阁下……”
“哼哼!哈哈!”希拉大笑起来,打断了苏伦的话。苏伦、帕特里克和其他几名贵族都看向希拉,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希拉不想把自己学到的赵官家的话告诉这些人,她觉得那未免太伤人。所以希拉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完全不在乎其他贵族怎么看她。
‘在中世纪深受反动派称许的那种人力的野蛮使用,是以极端怠惰作为相应补充的。’希拉只是谦逊的认为自己没有赵官家懂得多,所以即便不懂也得好好记住。现在她觉得自己完全懂了,‘极端怠惰’这个词再没有那么贴切。很多贵族们就是这么处理问题的,他们自己虽然极端怠惰,却知道多干活能多赚钱,自然就要野蛮使用人力。结果就是现在他们的劳动力被消耗到无法维持正常生产。
如果这些人继续怠惰下去,他们手中的劳动力只会继续损耗,快速凋零。
笑声止住了,希拉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如帕特里克所说的那般抛弃一些人,因为那帮家伙们既贪婪又怠惰。如果只是怠惰,他们也许会按部就班的放弃一些东西。但是贪婪之心却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这种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看着一众男人还在不安的看着自己,希拉说道:“苏伦阁下,还有其他诸位,请你们放心,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会尽量约束那帮贵族,让他们不要做非分之想。”
苏伦点点头,“只要阁下还在支持我,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那些人,他们真的没什么。”
和几个主要的人谈完,希拉就决定回君士坦丁堡。回去的船上,帕特里克还是不太理解希拉的想法,希拉只能告诉自己的丈夫,“帕特,那些人某些方面和你一样,你们都在追求上限。我必须得说,有两种人会这么做,一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一种是上限太低以至于没办法达到必须底线的人。”
帕特里克听到这些,已经有些变了脸色。他争辩道:“我认为不是这样,想把事情做好没什么不对。”
之前希拉和帕特里克争论过这个问题,希拉耐着性子说道:“你这几天如此认同苏伦的做法,你觉得他是做的好还是做得对?”
“他做的又对又好。”帕特里克把‘好’字咬的很重。
“苏伦做的对不对,这个可以根据各种情况来评价。做得好不好,苏伦不能评价。这是别人评价的事情。帕特你会见到别人后就说我是个好人么?”
帕特里克想到自己见人就说‘我是好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恶寒,但他又觉得要是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的话自己会很高兴。见妻子脸上的一丝嘲讽,帕特里克心中不高兴,就不做回答。
“帕特……”希拉忍不住想再劝。
“算了,不说了。”帕特里克不想再和希拉争执,光是看着老婆的肚子,帕特里克就不想再重复之前的争论。
希拉也不想再讨论此事,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帕特,如果孩子是男孩,我们叫他什么?”
“garen。”帕特里克立刻答道。
希拉一笑,她也有此意,用伟大大宋皇帝的名字来给儿子命名就好了。不过希拉却说道:“叫这个名字的太多。”
“嘉仁乌斯。”帕特里克又说了个非常罗马化的名字。
“这个……好。”希拉没想到丈夫在这等事情上居然如此复古,而这种复古的确没有课挑剔的地方,“如果是女儿呢?”
“女儿的话就由你来起名字吧。”帕特里克果断答道。
希拉一笑,这样的对答真让她开心。和其他女人一样,希拉也不是没想过给自己未来孩子起名,特别是女孩子。她想起个非常美丽的名字,既然丈夫这样,希拉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个个将出来。帕特里克就这么听着,看着妻子认真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老娘教的法子真好。按照老娘讲述的办法来说,果然让希拉非常高兴。
等夫妻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女儿的名字也没有想出来。希拉倒是开过卡特琳娜这样的名字,又觉得未免过于贵族气。如果是奥黛丽之类的名字,又不够端庄。这可是要用一辈子的名字,必须慎重啊。
不等希拉做出慎重考虑之后的结果,朝廷就派人来告知希拉,行省要举办第一次地中海和平与发展同盟的会议,会议将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作为东罗马最知名的元老之一,朝廷希望希拉能够出席会议。
希拉当然拒绝了,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她很有兴趣参加这样的会议。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她可不想出去招摇。没想到使者告诉希拉,这是行省的暗示。希望希拉能够出现。希拉觉得很是意外,她并没有答应,而是告诉朝廷使者,她会慎重考虑。
考虑一定要慎重,在慎重考虑之前却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希拉叫来旺而达,吩咐他去办事处询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旺而达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准备一下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往办事处。走进办事处,旺而达感觉这里已经没有之前热闹。以前办事处和各个商业部门都在一起办公,随着金角湾北部的开发,那些商业机构都转到金角湾北岸,留在办事处的都是些办公部门。没有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显得幽静,甚至有点庄重肃杀的味道。
等了一个小时,旺而达终于见到了办事处主任杨思贤。杨思贤听完了旺而达的转述,又询问了希拉的身体状况。得知希拉表示身体越来越不适合行动,杨思贤说道:“我们希望东地中海同盟的各方都能建立自己的议会。如果希拉阁下能够出席,我们就可以顺势邀请其他国家的议会成员出席。这样有个好处,以后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各国议会来处置。”
“在元国和大马士革蒙古也建立议会?”旺而达完全没想到有这样的可能。
“蒙古有忽里台大会,与议会差不多。”杨思贤说道。说完,他突然想起件事,“旺而达,你们对于蒙古的称呼很有趣,能给我讲一下么?”
旺而达不得不先讲述起欧罗巴称呼的特点,杨思贤很有兴趣,连旺而达不经意提出的骑士团名称也一并问了。
旺而达用了大马士革骑士团、耶路撒冷骑士团和开罗骑士团来称呼郝康旗下的旗军。至于元国与北方蒙古,则用了元国骑士团与拔都萨拉骑士团的称呼。如果是纯正的东罗马说法,应该叫做大马士革军区、耶路撒冷军区、开罗军区。只是东罗马遭到欧罗巴西部诸国入侵太久,受欧罗巴西部各国的很大影响,凡是王政国家的军队都以‘地区名+骑士团’来称呼。譬如元国的军队在整个欧罗巴都被称呼为‘元国骑士团’,蒙古帝国的旗军被称呼为‘蒙古皇家骑士团’。东罗马称呼本国军队的时候反倒不会用这种说法。
“就是说在欧罗巴西部各国会用这种骑士团的称呼来区别蒙古内部各军队喽?”杨思贤若有所思的说道。
旺而达点头,“是的。西部诸国都会这么说,不过他们自己不敢称呼自己为骑士团,而是用某某领地的军队来称呼自己。”
“原来如此。怪不得。”杨思贤叹道。不过他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就转换话题,让旺而达回去尽量请希拉出席。等旺而达一走,杨思贤就给雅典发报,‘正在努力筹备会议,认同不要让欧罗巴各国看透我们虚实的方针。我们抓到了条顿骑士团的探子,这个探子在打探关于元国军队的动向,条顿骑士团有可能对元国发动进攻。’
第331章 和平诚意(十一)
“大家不用觉得有可能,我们的探马已经确定条顿骑士团正在整备。”元国使者的神色有点类似于牙疼的样子,看上去相当无奈。会场呈现两个圆环。内环是参与此次会议的使者,因为都说汉语的缘故,使者旁边坐的都是副手而没有翻译。
东地中海和平与发展联盟的官方用语是汉语和拉丁语,身在外环的希拉看着各国议员以及内环的会议人员。欧罗巴行省本身就不是一个国家,自然不存在大宋议员。西罗马有议会,蒙古有忽里台大会成员,东罗马有议员,元国有名为乡校的人员。看上去大家都有些意外的样子。
“阁下,元国人在说什么?”旁边的东罗马议长低声问希拉。
希拉也觉得元国的口音的确不太好听明白,就低声简短的用希腊语和议长解释一下。解释完再看会议,元国代表又说了好几句。此时就听元国代表语气稍带嘲讽的说道:“我们想请各国帮忙,各国真的会帮助我们么?”
“如果你按照条约提出申请,当然会帮助元国。”欧罗巴行省的代表立刻给出明确回答。
西罗马帝国的使者跟着说道:“只要你按照条约规定的流程提出申请,我们也愿意承担起义务。”
希拉愣了愣,西罗马使者的汉语说得真不错,只是口音与元国使者更接近。再想想,蒙古位于大宋北方。西罗马帝国、元国、大马士革蒙古都出自蒙古。行省则是根正苗红的大宋。东地中海同盟某种意义上是大宋与蒙古中添加了东罗马而已。所以东罗马虽然觉得自己的文明程度仅次于大宋,对汉语的掌握水平反倒居于最末。
“我们东罗马帝国也愿意根据条约协助元国打击元国的敌人,我们同样向同盟申请,请同盟协助我们收复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
听到这话,希拉差点一口口水呛到自己。她确定自己没听错,虽然怀孕之后的注意力的确没有以前好,还不至于转眼就忘记。等会议告一段落,议员们纷纷出来。希拉准备离开,却被议长拦住了,“阁下,你听到朝廷想夺回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么?”
“是的。”希拉应道。
“这到底是谁的想法?”议长很是为这个消息震惊。
希拉听她哥哥西塞留斯说过军团想夺回罗马尼亚,所以她无奈的摇摇头,“阁下,我也不知道。朝廷看样子是下了决心。”
议长很认同希拉的看法,他就感叹起这次会议让他大开眼界。同盟上层会议召开的模式的确超出他的想象,看希拉手按在后腰上,有些不太耐烦的模样,议长说了句,“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好像真的在做事。”就告辞了。
希拉完全没兴趣和议长一起去看同盟开会,元国、东罗马、大马士革蒙古都在会上提出了有关战争的内容。和议会那帮人讨论还不如和自己的婆婆讨论一下。整个金角湾北部都在大兴土木,马车在一个刚完工不久的小楼前停下。希拉下了马车,看着这座明显是商住两用建筑的建筑,心里面还挺佩服自己的婆婆。女公爵也买了一条街,位于希拉购买的那条街西边,两边相隔不近。眼前的建筑与女公爵的庄园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女公爵就是乐呵呵的住进来。
进了屋里,里面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只有简单的沙发。巴尔登女公爵很快出现在一楼当做商铺的房间里,两人坐下之后就谈起最近的事情。今年大丰收,丰收意味着女公爵会更忙碌,安排之后的生产,与贵族们讨论明年的安排。除了还债之外还需要与钱庄就新的贷款协议进行讨论。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女公爵才抵达君士坦丁堡。
讲了自己的事情,女公爵就询问起希拉的近况。希拉直接讲起不久前的会议,说完之后她笑道:“看来要打仗了。联盟叫做和平与发展联盟,这还真有趣。”
“呵呵。”女公爵跟着笑了两声,从她的表情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既然东地中海联盟自己已经得到了和平与发展,周边国家自然会遭殃。衰弱就会被打。东罗马当年弱的时候不也一样么。”
希拉没想到自己的婆婆居然是这么一个态度,倒是有些讶异。然后就听巴尔登女公爵问道:“有没有说准备怎么解决罗马尼亚?”
“什么叫怎么解决?”希拉不明白她婆婆的意思。
“打下罗马尼亚的话,那些土地归谁?”巴尔登女公爵问道。
希拉愣住了,地主对土地的贪婪味道让希拉感觉很不习惯。她的哥哥西塞留斯就是军人,希拉并不期待发生战争。为了东罗马的安危奋斗是军人的职责,眼前巴尔登女公爵这种态度和军人的职责好像并不是一码事。
巴尔登女公爵看希拉并没有考虑到这些,她语重心长的对希拉说道:“告诉西塞留斯,我们一定会支持军团。如果能在罗马尼亚获得农庄,巴尔登家会和苏伦阁下一起好好经营。”
希拉原本已经决定在生孩子前最后几个月不考虑与政治有关的事情,在怀孕前希拉以为怀孕只是肚子里孕育一个孩子,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跟着孩子的成长而出现很多变化。甚至考虑问题时候的情绪都改变了她以前的思维模式。很多曾经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已经变得无所谓了,甚至变得让希拉厌倦。
然而这件事还是让希拉决定得关注一下。回到父母家,看到老爹在家,希拉就拉着老爹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下,她真的没心气再爬上二楼书房。
这会儿肚子里的娃不折腾,希拉就对父亲讲述发生的事情。然后说起自己对事情的担心,“父亲,巴尔登那边很支持收回罗马尼亚,他们是看上罗马尼亚的土地了。”
马克西米已经知道东罗马朝廷想夺回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的事情。他对此颇为支持。保加利亚原本是东罗马土地,现在这帮保加利亚人的祖先来自中亚,西元395年并入拜占庭帝国,681年建立斯拉夫保加利亚王国(保加利亚第一王国),1018年被拜占庭再度侵占,1185年建立保加利亚第二王国,
至于罗马尼亚,则有着浓厚的罗马血统。罗马尼亚地区里本为达契亚人居住,在公元前70年左右,便由当地贵族布雷比斯塔建立了达契亚王国。从公元101年起达契亚王国被罗马帝国皇帝图拉真领兵进攻,图拉真最终于公元106年彻底将达契亚王国消灭,重新设立了达契亚省。自此,罗马帝国开始给这个新省注入罗马文化,首先屯驻大量士兵,实行罗马的政治制度,移民拉丁人,建设拉丁人的城镇,传播罗马文化,尤其是拉丁语,并驱逐达契亚人等等,这一系列政策将这一地区快速罗马化。
“你反对夺回北方?”马克西米问希拉。
希拉对夺取北方也没什么特定态度,她知道元国上一任国主郝仁在世的时候,东罗马承认元国可以优先对罗马尼亚用兵。那时候东罗马力量很弱,哪里有能力夺取罗马尼亚。东罗马帝国那时候考虑的是解决保加利亚。没想到郝仁更在意的却是西边的波兰,攻克华沙之后郝仁又去了蒙古朝廷当官。之后元国就陷入了混乱,罗马尼亚这边就放下了。此时东罗马已经有了30多万人的军团,想夺取罗马尼亚并不奇怪。
看着希拉沉默不语,马克西米有些激动的说道:“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尼亚先后被匈人、西哥特人、日耳曼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占领。现在天助罗马,也该我们收复旧地啦。而且收复北方之后,东地中海同盟之间剩下的蛮族只有塞尔维亚人。彻底解决掉塞尔维亚蛮族,东罗马就可以享受真正的和平。我支持收复北方。”
“可是巴尔登家族看中的是罗马尼亚的土地。”希拉勉强组指出这么点语言。自从怀孕之后,她以前那种敏锐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却没办法精准的讲述出来。
“我们也讨论过这件事,如果贵族们想到罗马尼亚圈地,就让他们交出现在的土地。这样的好处太多了……”马克西米开始详细讲述起朝廷内部的讨论。当下东罗马几大问题中最麻烦的就是纳税。东罗马朝廷现在掌握的力量没办法与朝廷掌握的土地相匹配。
夺取罗马尼亚可以让这个局面彻底扭转。首先是朝廷的力量与土地匹配了,如果能把贵族们转变成农场主,用罗马尼亚的土地来交换他们在色雷斯地区的土地,朝廷就完全控制了帝国核心地区。在罗马尼亚地区的土地肯定要先经过丈量,地方上的农庄税收也不会麻烦。总之,收复罗马尼亚的利益大到没边。
希拉越听越是讶异,自己的老爹变了。从一名有学问的学者变成了一位想施展自己抱负的政治人物。随着宪政委员会快速完成好多制度建设,老爹并没有因此离开政治回到书房,反倒更深入的卷入到政治中去。希拉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安。
“今年大丰收,粮食军团的粮食供应不是问题。除了北方一路的军团,其他军团可以直接用船队运到罗马尼亚海岸上,君士坦丁堡的军团根本不用长途跋涉。”马克西米兴致勃勃的讲述了战争规划。
罗马尼亚在东罗马帝国的北部,位于黑海西岸。东罗马眼中的北方军团就是从东罗马和罗马尼亚边境出发的军团。那边原本就有西部军团,不用额外调动。君士坦丁堡的军团直接从金角湾上船通过博斯暜鲁斯海峡北上进入黑海,与同样用船队运输的东部军团一起北上在罗马尼亚地区的黑海沿岸登陆。欧罗巴行省的船队这么多年往来于元国和东地中海,对这片海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方面的军队进攻之时根本不用担心和西部军区的军团一样翻山越岭。方便的不能再方便了。
“我明白了。”希拉觉得很疲惫,干脆放弃了讨论此事。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讨论的必要,朝廷和军团上层已经就此达成了确定,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在这次同盟会议上提出要求,并且得到同盟其他国家同意就好。
回到家,希拉饿了。吃了几口饭,肚子里的娃也精神起来,开始有些动弹。希拉的心情也被孩子调动,再也不想去考虑什么战争。哪怕希拉现在没有怀孕,还是如以前那样生猛,她也没有改变朝廷上下共同的决定。希拉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东罗马帝国不知道几百年来第一次尝试去收复失地。
希拉的哥哥西塞留斯大队长一想到这是东罗马收复失地的伟大战役,心中就生出了自豪和不安。他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担心自己能否在战争中完成自己的任务。他所在的西部军区承担着通过色雷斯山区攻入保加利亚地区的任务,这里的道路并不好走。
正在和大队的副队长以及中队长商量着训练的事情,有传令兵前来通知西塞留斯到军团开会。西塞留斯站起身,看着中队长们兴奋的表情,他跟着传令兵走了。到了军团大帐,其他大队长到了四五个,没过多久,其他大队长跟着传令兵赶来大帐。军团长随即宣布,“诸位,军团将军发来电报,在这次同盟会议上已经达成了协议,我们可以收复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啦!”
“万岁!罗马!”有大队长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其他大队长也跟着喊了起来。西塞留斯性情比较沉稳,虽然没有激动到大喊大叫的地步,他也跟着喊了两句。
“欧罗巴行省同意提供运输支持,东部军区和君士坦丁堡军区都将开始准备。咱们西部军区将率先动手。大家赶紧做准备,出发的命令随时都可能下达。”
简单讲完了进展,大队长们就分头去做准备。西塞留斯出了大帐没多久,又被传令兵叫了回来。这次就是在后面的军帐见的军团长,就见军团长严肃的说道:“西塞留斯,你愿意去大马士革蒙古那边和奴隶王朝作战么?”
“为什么?”西塞留斯十分惊讶。
“唉,大马士革蒙古也提出请求,希望能够获得与奴隶王朝作战的支持。我们东罗马军队数量多,被分配了支援两个军团的任务。军区那边商议,让抽调各个军团里面的部队组成远征军。你要是肯去,就会成为一个军团的副将。”
第332章 和平诚意(十二)
见到西塞留斯出现在面前,马克西米的喜色只露出了片刻。老婆拉着儿子说东说西,马克西米忍住不打断。没多久,马克西米的夫人也发现儿子有些不对劲,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西塞留斯就把军团的安排告诉给母亲。
“我们为什么要帮助大马士革蒙古打仗?”马克西米的夫人焦急的询问丈夫。
马克西米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会议上元国提出曾经的谈判内容,罗马尼亚由元国来解决。欧罗巴行省提出可以支援元国武器,西罗马与大马士革蒙古支持东罗马获得旧地,势单力孤的元国不得不放弃了对罗马尼亚的索要权。但是元国提出要求,一旦东罗马解决了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就得派遣军队支援元国与新十字军的战争。如果两年内东罗马没有解决罗马尼亚,元国就将自己解决罗马尼亚乃至于保加利亚。
“你已经决定去大马士革了?”马克西米询问儿子的意愿。
“是的。”西塞留斯并不显得消沉。他慢慢讲述着自己从将军那里听到的消息,神色间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说是不太自信。保加利亚加上罗马尼亚的土地面积加起来有现在东罗马帝国一半左右,为了能获得这个宝贵的机会,东罗马帝国在台面下做了很多前期协调工作。答应大马士革蒙古的条件就是派遣至少六个东罗马精锐军团协助郝康与奴隶王朝作战。西历1299年先派遣两个军团,西历1300年增加到四个军团,西历1301年则增加到六个军团。
西塞留斯对老爹说道:“父亲,我想借点关于地中海东岸的历史书籍看看。”
马克西米摇摇头,他当然担心儿子的安危,不过儿子这种态度让马克西米更满意。历史书中记载的罗马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如儿子西塞留斯般真心愿意为罗马效忠。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马克西米再次摇头,“西塞留斯,我会让你妹妹想办法从办事处弄来些最新的东地中海资料。以前的资料……唉……”
西塞留斯也忍不住叹道:“父亲,想到以前大马士革、耶路撒冷、埃及都是我们罗马的领土,我心里面也很是难过。”
马克西米的夫人登时急了,她本来是想让儿子留在国内军团任职,儿子投入战争已经让她非常不安。居然还要跑去大马士革蒙古,马克西米的夫人听了父子两人的对话,被气的发晕。军团食谱上介绍,现在东罗马帝国已经有了二十二万人的军团,这么多人怎么会缺西塞留斯一个。想到女儿也许有办法,马克西米的夫人努力保持镇定。
等夫人抽空到了女儿家门口,就见门口排了一排马车,应该都是来找希拉的。看来有自己想法的人很多很多。
东地中海和平与发展联盟的第一次全体会议的报告送到开封,便是在大宋朝廷看来也算是颇有成果。这个联盟地盘上的总人口超过五千万。最新统计的大宋人口还不到一亿零八百万到一亿两千万之间。只有这个联盟人口的两倍而已。仅这一条就让东地中海联盟不能小觑。
东罗马帝国要夺取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元国要重新成为华沙的主人。郝康要对频繁入侵地中海东岸地区的奴隶王朝军队进行打击。看着非常淡然的西罗马则有一个宏伟的计划,伯颜很想通过他剩余的时间与他儿子乃至与孙子的时间重新夺取西罗马帝国失去的土地。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对扩张领土别无他求的欧罗巴行省忙的无以复加。赵谦看报告的时候觉得欧罗巴行省这个总发包商好像的确很辛苦,却没想到老爹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看老爹笑的如同个孩子,赵谦是又高兴又担心。老爹开心让赵谦非常高兴,可这是政务,怎么也不至于笑成这样。
等赵嘉仁收住笑声,赵谦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官家觉得哪里可笑。”
赵嘉仁指着其中一行,赵谦凑过去看,就见报告写道‘行省并不想被称为一赐乐业人,在各种项目发包上必须很小心’。
“这有何可笑?”赵谦不明白。
赵嘉仁本想解释,又觉得儿子是真不会明白这个笑话的真谛。一赐乐业人在中华从来没有成过气候,所以不会明白为什么欧洲几千年来一直歧视一赐乐业人。如果大宋放高利贷,各种钻空子的行业大多由一赐乐业人把持,大概赵谦就能明白欧罗巴行省为什么如此打比方。
而且21世纪的一赐乐业国里面的原教旨主义者可是坚持不纳税、不服兵役、拒绝为国家效力。因为一赐乐业人是耶和华的选民,死后必然上天堂。向凡俗低头,只会让他们失去耶和华的宠爱。
所以赵嘉仁把做解释的想法收回,对长子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笑罢了。对了罗义仁的态度还是那么坚定?”
赵谦点点头,理藩部的部长罗义仁再次提出解决奴隶王朝,完全控制天竺地区的建议。“为何官家不太想消灭奴隶王朝?”
赵嘉仁答道:“消灭了奴隶王朝看着很爽,可是大宋一旦全面征服天竺,反倒会创造出一个统一的天竺。在几百年后是很糟糕的事情。”
看着长子赵谦皱眉思考的样子,赵嘉仁心里面微微叹口气。赵谦肯定是看不到20世纪二战后的印度。英国完全征服了印度地区,使得印度各土藩几百年来臣服于同一个君主。这几百年的殖民统治硬是创造出了一个统一的印度。如果没有这个阶段,等英国人一走,印度地区还会保持分裂的局面。几十个历史悠久的土藩们并存,对大国是非常有利的局面。
殖民主义者们就是这么贪婪,他们为了最大程度攫取利益,自然放弃了长期利益。与印度相比,非洲就是一个因为争夺而分裂的大陆。即便是所谓殖民体系崩溃,四分五裂的非洲照样被前殖民主义者控制到了21世纪。如果没有新中国进入非洲,前殖民主义者们用金融等间接手段大概能控制非洲到23世纪也说不定呢。
这就是让赵嘉仁觉得很讨厌的事情,他的很多正确知识建立在几百上千年的经验之上,看到了以数百年上千年为跨度的历史,赵嘉仁自然而然的就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长远政策。基于不同的视角,这种政策没办法被大宋现在与未来的执政者们理解。现在的朝廷没人敢反对赵嘉仁的政策,未来呢?那些继任者们会不会因为现实问题而破坏了正确的政策?从历史上看,这种破坏是必然的。
赵谦打破了沉默,“官家是想以大宋的力量驾驭大量小国?”
“你说的还是以眼前实力为基准的看法。”赵嘉仁语气很温和,他不想批评儿子,能有这样的想法已经算是聪明人了。
“官家是……想用大宋长期稳定来驾驭那些小国?”赵谦对自己的想法做了修改。
赵嘉仁立刻点头,儿子不到40岁就能明白这点,真令他老怀大慰。
赵谦并没有因为自己终于和老爹看法相同而高兴,他带着力不从心的懊恼说道:“可这并不好操作。”
“所以就不要轻易操作,只是敲打关键点就好。”赵嘉仁讲述起自己的看法,“咱们举个例子,郝仁建立元国的时候看着极为蓬勃兴旺,但是用十年为单位来看元国,你看到了什么?”
“嗯……郝仁死了。元国内乱。”赵谦觉得思路开阔了不少。
“对。如果你用二十年为单位来看元国,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走了回头路?”
“元国本就是一群敌视大宋甚至是敌视华夏认贼作父的人组成的,就如箱岗和万万。”
“那是什么地方?”赵谦很是不解。
赵嘉仁发现自己忍不住又说秃噜嘴了,随着大宋越来越进步,他自己好像也越来越接近21世纪的新中国。很多时候用词就开始混淆。不过这不是问题,赵嘉仁已经够老,根本不用在乎造成别人的混乱。倚老卖老对于老头子来说感觉很好。
“那些元国人觉得自己能有今日,靠的就是他们敌视大宋敌视华夏。实际上也是如此。所以那帮亲大宋的就到了澳门……哦,到了大马士革。别在意,其实我原本是想咱们要是有机会拿下东地中海,就要给当地著名城市改名。名字我都想好了。”
“哦……”赵谦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当下愿意汉化的都在郝康那边,在东地中海。另外呢,你千万不要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段看问题。因为超过二十年,新一代就起来了。老的元国人还记得他们来自大宋北部,这里是他们的故土,虽然反宋,却还承认这里是故乡。新的元国人在元国出生长大,元国所在地方才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只是知道从道理上讲,大宋北方是他们的故乡,却也只是知道。等再过二十年,更新一代的元国人就会与这个认知彻底割裂。所谓同乡,对他们没意义。”
赵谦想起自己回杭州的感觉,到了已经作为旅游景点的后乐园去了一趟,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刺激。那么多陌生人在少年时代的家中进进出出,赵谦立刻觉得自己少年时代的家只存留在记忆里啦。但是赵谦很快就驱散了思乡愁绪,果断说道:“我不会同意罗义仁的建议。”
赵嘉仁摇摇头,“罗义仁是个人才,他未必适合做丞相,却非常适合做大学士。唉……,真让人遗憾。我是很想大用他的。”
“反倒学社如何?”赵谦提出了建议。
“学社……罗义仁这厮还是劳苦命,不让他有现实的差事,他只怕是做不好。若非是扶桑洲太远,让他做个节度使其实是极好的。等节度使历练之后,他或许就能做丞相了。”
“扶桑洲……”赵谦也觉得那地方太远了,扶桑洲和东地中海不一样,除了远,当地都是些部落。把罗义仁放到那种地方,不仅对罗义仁不尊重,更是人才的巨大浪费。然后赵谦突然想起件事,“官家,赵亮他们回来了,运回来几万吨的扶桑洲沥青。那沥青比起咱们大宋产的沥青可是好的太多太多。几万吨的扶桑洲沥青全被松江府一家买下了。”
“哼!”赵嘉仁不想说太多。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华夏地质稳定,哪怕是冰河时代,冰盖也只是到了贝加尔湖一线。扶桑洲在冰河时代冰盖都到了墨西哥北部了。但是稳定的地质导致中国的沥青也超级稳定,反倒不适合做油毛毡之类的东西。高级沥青粉都是从北美进口的。现在总算是开发了一项大宗商品,这对大宋未来开发扶桑洲也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赵谦却错误理解了老爹的意思,他连忙说道:“我要不要告诉商务部,得分给其他地方一些?”
“你告诉赵亮他们,和海事局联络,组建更大规模的船队。几万吨不够多,几十万吨也不够多。”
“哪里有这么大的需要量?”赵谦惊了,“官家,油毛毡和沥青是做屋顶防水,还有填堵各种缝隙用。运来百万吨就足够给大宋的房屋用了。”
“用来铺沥青路面。”赵嘉仁答道。
“铺路?”赵谦懵了。老爹这想法很像是以前的皇帝为了彰显国家富裕,在树上挂丝绸。
“你可知赵亮他们是怎么收集沥青的么?”赵嘉仁问道。
“据说沥青直接从海边的石缝里面往外流淌,赵亮他们在那边修了池子,把池子里的沥青装到桶里,运到船上。”
“对啊。船队规模越大,平均成本越低。而且沥青还有许多用处,比较不粘稠的中友可以涂抹在枕木上防腐。只要规模够大,成本就低。再说你都没见到沥青道路,怎么知道混合了碎石的沥青路面就比碎石路面贵?如果把维修成本计算进去,很多看着昂贵的东西反倒便宜。”
“……我这就去。”赵谦决定试试看。松江府那边收购了几万吨,想来还不至于立刻用光。赵谦很想看看碎石沥青路面到底有多好。
第333章 和平诚意(十三)
三天不到,赵谦就从开封到了松江府。松江府贾唯信贾知府和学社学长亲自来迎接,寒暄两句,贾唯信直接问道:“太子,俺们松江何时能通火车。”
赵谦安慰着贾似道的长孙,“火车会通的,一定会通的。”
“我知道一定会通,只是何时会通。”贾唯信叹道。随着铁路线越修越多,乘坐过火车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宋官员们都被组织乘坐火车感受时代进步的脉搏,感受之后的官员再无人对铁路表示质疑。
赵谦能理解大家的感受,四十年前的鄂州之战,老爹赵嘉仁从松江府出发前往汉阳附近的鄂州城,船队拼死拼活逆水行舟半个多月才抵达目的地。贾唯信的祖父贾似道在后来的奏折中称赞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不休不眠,日夜兼程,船队抵达鄂州,令忽必烈军震恐’。现在的宋军从杭州出发,半个多月都能抵达北方阴山一线的张家口啦。半个多月从松江府到汉口,搁现在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铁路不仅是一个非常好的运输工具,更改变了大宋对于地理距离的认知。开封居于天下之中,从开封乘坐火车,理论上可以六七天内抵达大宋的任何边疆。要是通了铁路,赵谦从开封到松江府顶多一天才对。所以赵谦对贾唯信叹道:“现在朝廷已经动用150万人修铁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手了。”
“官家太偏向中原和北方。”贾唯信也叹道。贾家与赵嘉仁家是世交,他忍不住说了点心里的真正感受。
这话一出,学长和其他松江府官员也跟着表示同样观点,“现在朝廷规划的铁路全在中原和北方,便是给江南修一条铁路也好。”
“是啊,太子,还请太子为江南多着想一些。”
“北方同僚给我等写信之时多是提及铁路如何方便,朝廷的确厚此薄彼。”
赵谦连忙说道:“诸位,朝廷已经规划了幽广铁路,从幽州直达广州。”
官员并不领情,立刻有人说道:“俺们江南距离汉口太远了。”
大宋官员以前可是敢在朝堂上大骂官家胡作非为的,表达这点抱怨根本无需鼓起勇气。赵谦自己也觉得大家说的没错,只能闭口不言。
虽然大宋官员敢怼朝廷,但是大家也知道得给赵谦留些面子。毕竟铁路这东西出现不过四五年,要是肯等下去,松江府定然会通铁路。赵谦不吭声,官员也适可而止。
赵谦前来松江的目的之一是来看沥青的使用,到了松江府办公楼,他就谈起此事。贾唯信听了之后立刻安排公路局准备实验,然后才问赵谦:“太子难道只为了这点事就来松江府?”
“官家考虑要加大到扶桑洲的航运,若沥青果然如官家所说的那么好,那就不是一年几万吨,而是一年百万吨。扶桑洲就不能如现在这样无视。另外,我也想来看看粮食情况。”
贾唯信看了看其他官员,转向赵谦答道:“太子,这几年气候不怎么好,各种大小灾情不少。只是铁路开修之后,俺们只是听着到处遭灾,却没真正遭灾的感受。”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觉得贾唯信的感觉和自己差不多,这种感觉大概能用‘违和’来形容。大宋的官员教育很努力,大家都知道天灾人祸很吓人。历史上一闹灾,各个朝代都如临大敌。连晋惠帝都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所以赵谦问道:“诸位,我也有如此感受。现在是小冰河天气,谈不上风调雨顺。大家办差努力,我想问问大伙的感受。”
其他官员互相对视,也看着赵谦。最后学社学长开口了,“太子,我们的确辛苦。只是现在救灾粮食来的很快。我等最辛苦的乃是把粮食发送到灾民手中。忙起来一两月回不了家。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我们现在遇到灾情,是着急,是又累又烦,倒是不太怕。”
这话立刻得到了官员的赞同。只是关键点都被贾唯信和学长说了,官员们又不太想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所以后面的说法稍显的有点夸大。还有官员忍不住又提起铁路的事情,“太子,若是铁路能到松江府,我们更不用担心粮食。”
还有吐苦水的,“太子,现在百姓不好管。之前遭灾的时候我们送粮食到灾民那边,灾民是真心的感恩戴德。现在送去赈灾的粮食,灾民们中有些泼材就骂我们送粮慢。着实令人生气。”
这种泼材哪里都有,赵谦也遇到过。想到自己当时的愤怒和委屈,赵谦答道:“辛苦大家了。”
说了一会儿救灾的事情,赵谦询问起松江府的现况。贾唯信立刻说道:“太子,松江府现在遇到些麻烦事。棉花供应不足。我们松江府以织造起家,也被称为富甲天下。这几年棉花供应越来越少,我多次上书,部里面却说各地都建了纺织厂,很多地方的棉花就地出售。实在是没多的给我们松江。没有棉花,松江府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们有没有自己想办法提高本地棉花产量?”赵谦不解的问。
贾唯信就让松江府农业局和轻工业局的局长来回答,两位对本职工作非常熟悉,用数字给赵谦讲了松江府的现状。和十年前相比,松江府的棉花种植面积没多大变化,纺织品产量增加了将近二十倍,这中间的缺口完全没办法通过本地挖潜来解决。
赵谦听着,眉头已经不经意的皱起。原材料问题的确非常难以解决,黄淮平原上倒是有不少适合种植棉花的地区,也通过农业规划种上了棉花。这些棉花并没有运到松江府来,而是运到开封生产。松江府的确是大宋名郡,可再出名也办法和京畿地区相比。工业部在京畿地区和松江府之间做选择,结果可想而知。
想了一阵,赵谦突然想到件事,他问道:“长绒棉不是咱们环球航行的时候从扶桑洲弄来的么?”
很多官员不太明白赵谦的意思,贾唯信和少数官员的眼睛却亮了。贾唯信赶紧问道:“太子的意思难道是从扶桑洲往回弄长绒棉?”
赵谦却叹道:“只是扶桑洲太遥远了,不知道当地人有没有如大宋这般大量种植长绒棉。”
“当地人不种,我们可以去当地种啊。”贾唯信马上提出看法,“连沥青都能从扶桑洲运来,多运点棉花又有何妨。”
这么激进的看法立刻遭到反对,“大宋哪里有这么多人口到海外去。现在南海每年都在招人,也没见多少人愿意去。大家宁肯到河北去。”
赵谦也觉得这稳健而现实的看法很好,大宋之所以能有如此之多的粮食来应付饥荒,南海地区的交趾郡、占城郡、暹罗郡功不可没。那边盛产稻米,一船船的粮食运到大宋各地,有效平抑了各地方的粮价。
三十年前,老爹赵嘉仁曾经让大量福建无地农民到那些地方开辟,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也成功让福建人口从顶峰的700万变成了现在的100万左右。然而前往南海的两百万移民中有一百多万已经回到了中原和北方故乡。华夏对于湿热地区的兴趣非常一般。南海尚且如此,让人前去几万里之外的扶桑洲,难度可想而知。
之后各种讨论也没有成果,倒是松江府公路局和交通部派来的技术人员通力合作,很快就开始以松江府办公楼前面的道路作为示范路干了起来。原本这条道路就有不错的路基,先把上面的碎石灰渣路面铲掉,在这些路基上铺上枣子大小的碎石与沥青混合成的十厘米厚的路基,等完全凝固之后再铺上更细的碎石与沥青的路面。
前后工程用了半个多月,等赵谦在松江府周围地区视察一圈回来,就见到一条三百多米的黑色马路出现在眼前。只是在上面走了几步,赵谦就感觉完全不同。平整,太平整了。压路机把路面压的非常结实。用手按路面,只觉得非常坚硬,但是走上去的时候又觉得路面好像有弹性一般。和碎石路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走肯定没问题,各种车辆经过路面,在黑色路面上留下了很多灰色印记。技术人员测量之后确定路面并没有出现变型。这个路面虽然平坦,强度并不比碎石路差。为了检测强度,技术人员还用金属家伙刨地。一镐子下去,灰渣碎石路面土沫石屑乱飞,沥青碎石路面却如厚牛皮一样,镐子敲上去只是砸出些白点。官员本以为沥青路用的主要材料之一的沥青很柔软,见到路面居然异乎寻常的坚硬,都傻了眼。
赵谦心念一动,让官员们自己也都下场试试看。亲自接触过之后,官员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同样的工具,同样的力量,灰渣路面被挖出了个大坑,沥青路面却因为很强的黏着度只被挖出了些小坑。修补实验更是简单,灰渣与碎石之间难免有各种密度不均,填路需要好长时间的反复。沥青碎石路却只用一次修补就能解决。完全凝固之后和新修的没啥区别。
就在松江府的官员们对此大加赞赏之时,赵谦根据自己的经验说道:“诸位,这条路现在看着很好,却得经过时间考验。这边的交通厅找一条碎石灰渣路做对比,以三年为期,进行全面对比。包括人流量,经过的交通工具。交通厅比我专业,你们知道该怎么对比。甚至可以多选几条灰渣路做对比,对比三年就能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
交通厅长也是理工男出身,听到充满理工理念的话后立刻应道:“请太子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到时候报告给我们发一份。”交通部的技术人员立刻加入了理工男们的交谈,只是技术人员里面有两位是女性,理工男的另外一面就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来。松江府交通厅的技术人员就忍不住拐弯抹角的邀请几位理工妹纸可以半年来一趟实地考察。
官员们觉得这帮理工男这反应未免有点过了,正想批评,就被赵谦招呼着一起走了。众官员也不敢拒绝,跟着赵谦回到了办公楼,让理工出身的家伙们面对道路。
“我已经走了一圈,大概知道大家面对的问题。原材料不足是个大事。”赵谦对松江府的官员说道。
这话说到了众人心里,贾唯信赶紧补充,“现在用了机器,一个人能干以前十个人都干不完的活计。太子,原材料真的不够用。”
赵谦应道:“我此次回去一定会和各部商议,看看各部想怎么处置此事。”
回去的路上,赵谦想的都是在江南所见。各个城市人口明显增加很多,可民政部的统计中,江南人口是在不断减少的。毕竟淮河以北经过几百年的战乱,在满足统治下几乎被杀成了无人区。大宋又彻底解决了蛮夷。因为赵谦不经意被卷入的洛阳事件,大宋这些年对于蛮夷残余又清洗一番。淮河以北广大土地为大宋人民提供了巨大的机会,大量南方人口北迁。江南城市规模在这样的局面下反倒快速增加,江南的农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赵谦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到农村去看看,农村人口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回到开封,赵谦先在晨会上谈起了自己此次江南之行的见闻。各个部长并没有大惊小怪的对赵谦的出巡提出什么质疑。如果是以前,太子从开封到松江府,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没办法走完。这种行动在过去属于惊扰地方,那是一定会被大臣们反对。现在赵谦走了七八个大城不过花了一个月,交通工具不是火车就是蒸汽船,想扰民都不容易。
理藩部长罗义仁立刻说道:“想解决棉花并不难,天竺气候适合种植长绒棉,当地又不缺人口,在天竺大量种植就好。”
赵谦一愣,这个办法他还真没想到。只是罗义仁一直主张解决奴隶王朝,赵谦可是向老爹郑重表态,不会支持罗义仁。虽然有了办法,赵谦还是沉默不语。
等晨会结束,罗义仁主动找到赵谦,“却不知太子为何反对解决奴隶王朝。”
赵谦只能把老爹所说的讲给罗义仁听,听了‘用大宋的稳定来制约小国’的说法,罗义仁神色认真。思考了好一阵,罗义仁说道:“太子说的很有道理。这等谋划是为未来几百年计划,非得代代都坚持。只要有一代不这么做,之前的努力都会化作泡影。我觉得未必要这么做。”
“这也有理。”赵谦也不是特别支持老爹的看法,此时觉得罗义仁所说的倒是符合他的心思。
“若是现在不解决奴隶王朝也不是不行。奴隶王朝在的话,我等也好制衡两河流域。只是这牵扯到了波斯都护府,不知太子对波斯都护府的疆域怎么规划。”
“现在就考虑波斯都护府?会不会太早?”赵谦不太想考虑波斯都护府。唐代建立了六大都护府,分别是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庭都护府。
根据《旧唐书》记载,阿拉伯人在公元661年入侵波斯萨珊王朝之时,波斯王子俾路斯远赴长安向当时统治中国的大唐要求提供军事协助。大唐于是在波斯疾陵城(今伊朗扎博勒)设波斯都督府,任命卑路斯为都督,隶属安西大都护府。公元662年,唐又册封卑路斯为波斯王。公元670年到674年,俾路斯来到唐朝首都长安。唐高宗授予他右威卫将军。
这个俾路斯是波斯帝国萨珊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伊斯埃三世的儿子。当时波斯帝国除了受到新崛起的阿拉伯帝国的军事打击,还在629年和642年连续发生了两任皇帝遇刺事件,萨珊王朝因此在内忧外患中覆灭。王子俾路斯走投无路才率亲信们远逃长安避难。当时唐朝处于高宗时代,对波斯和阿拉伯帝国的情况都不大了解,但觉得这是一个控制中亚的难得机会,因此成立波斯都督府,利用俾路斯的萨珊帝国正统地位,帮助其复国,将波斯故地纳入唐朝的势力范围。
“太子,朝廷里面不少人觉得这个波斯都护府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波斯都护府建立之后大唐还在葱岭那边的怛罗斯战役中高仙芝率领的军队损失非常惨重,可臣以为那一仗并没有动摇大唐根本,只是小挫折。大唐朝当时正在开元盛世其间,军事力量又迅速恢复。安禄山在752年又调集数十万军队继续进攻契丹,杨国忠也在两年后再次发动对南昭的战争,封常清于753年远征大勃律并且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哥舒翰于753 年大破吐蕃,悉收九曲部落。当下波斯都护府对于大宋非常重要。一旦确立波斯都护府,波斯都护府以北以东之地就自然而然归大宋所有。还请太子三思。”
第334章 和平诚意(十四)
文天祥出现的地方练赵谦都很谨慎,文天祥并不在意,他上来就铿锵有力的讲道:“太子,未来十年大宋全力以赴的只有铁路和教育两件事。其他的都可以顺其自然。”
说完这话,文天祥不吭声了。陪同的官员拿着小本认真记录,没想到文天祥就这么几句话,拿着笔等了一会儿,只能看向赵谦。赵谦只能问道:“丞相只有这些想法?”
“别的事情我得找各部去讲,和太子无关。”文天祥还是一贯的光明磊落。
赵谦心中非常佩服,太多人找他各种告状,各种送告密信。如同文天祥这种‘我自己去怼他们’的真心是凤毛麟角,甚至是绝无仅有。原本赵谦不想节外生枝,此时忍不住问道:“丞相,我也以为铁路和教育很重要,却不知丞相具体怎么看。”
“我听闻现在每年能修一万公里铁路……”
一听文天祥这数据,赵谦连忙摆手,“可是没有那么多,丞相。”
“请太子详细讲讲。”文天祥连忙提出要求。
赵谦不得不挑重点来讲。挖路基的劳工只用携带一部分轻便装备,很容易通过各种地形,可以在很多路段同时开工。运送枕木受到的限制就大了很多。一根钢轨动辄几千斤,运输安防需要专用设备,铺设受到的限制更大。
修建海州(连云港)到徐州的铁路,因为两地都有运河,中间还有些小的河流提供一定运输。很多路段同时开工,进展速度比较快。很多铁路并不存在这样的条件,特别是北方的铁路。就得单方向铺设,铺设下一段的前提是当前一段铺设好。这种路段越来越多,铺设速度反倒降低了。解释完,赵谦说道:“现在一年新建铁路3000公里,过几年之在长江以南全面铺设铁路,应该会快点。”
“还是太慢。”文天祥叹道:“我知道自己未免求全责备。云南、贵州失陷几百年,广南东路已经是各种蛮子,更不用说广南西路。现在朝廷南方州府已经开始真正管理地方。只是官员从开封到地方上任还得半个月到两个月……唉……这比以前是好了很多。若是能一周六天就能到地方,那就好了。考核官员就不用那么依赖个人操守,培训官员也容易的多。各地百姓都能上学,官员也没机会那么跋扈。”
赵谦不敢接这个茬。文天祥的身份让他有资格这么讲,赵谦虽然不怕官员,却不适合现在就对整个官僚体系动手。登基之后赵谦想怎么做是赵谦的权力,现在他若是有轻举妄动只会引发整体反扑。
文天祥也没说太多,表达了两条观点就结束了与赵谦的会谈。赵谦也不敢这时候跑去老爹那边晃悠,文天祥明摆了要和老爹说些颇具震动性的话。现在被人看到自己与文天祥在官方会面之外见到没啥好处。正在此时,工业部请赵谦过去,赵谦高高兴兴出席了这个不会引发猜想的会面。
“太子,最近倭国对咱们的出口大增。不少州府怨声载道。”
“为什么会这样?”
等结束了会议,赵谦前往了商务部。部长不在,副部长接待了赵谦。等赵谦说明了来意,副部长让秘书拿东西来。东西放在桌上,赵谦从纸盒里拿出不同的折扇对比着看了,又取出漆器对比看过。这才问道:“不知哪些是倭国来的?”
副部长问赵谦,“以太子的感觉,觉得哪些更好。”
赵谦指了指自己比较认可的折扇与漆器,看着副部长的脸色,赵谦慢悠悠的问道:“难道这些都是倭国货?”
“是。”副部长应道。
赵谦指了指贝壳制作的精美小盒子,“不用说,这肯定是倭国货了。”
“是的。”副部长表示认同,“太子,这些最初都是倭国劳工夹带进来的,现在商务部已经决定放开,由大宋在倭国的商铺直接在倭国订货以及收购,直接从倭国本地往大宋运。”
说完,副部长加重语气说道:“我们已经问过官家,官家告诉我们,得有竞争,得让全世界最好的商品都来和大宋竞争。这样才能提高大宋的眼界,也能让许多不思进取的工厂关门。”
“官家真的这么讲?”赵谦很是讶异,最后这段话可是有点不太像赵嘉仁一贯的感觉。
“太子,官家说了,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
赵谦心里面不解,就再次拿起漆器来。两边制作胚子的时候都挺圆润,大宋这边应该用了机械,弧度什么的稍显生硬。区别就在于漆的厚度,入手分量上大宋漆器比较沉重,想来是漆料用的很足。倭国的漆器就更加轻盈些。至于漆面烤制,手工绘画。倭国更加细腻。一个两个细节都不至于决定出高下,在各个细节上都胜过大宋的漆器,最终的选择就自然而然。
放下倭国漆器,赵谦问副部长,“倭国漆器到底比咱们的好在哪里?”
“好就好在倭国漆器每一个环节的人工比咱们多。倭国做一个漆器的人工是大宋做一个漆器人工的三到五倍。价格却差不多。官家已经下令我们向倭国优秀的漆器作坊提供更多加工工具,以提高他们的劳动效率。”
赵谦更加搞不明白老爹想法,他问副部长,“商务部觉得这么做对么?”
“我们……觉得国内不少工厂实在是很不成器。”商务部长给了一个含蓄又直白的说法。
赵谦没有回答,拿起大宋产与倭国产的漆器再次对比。之后他问道:“这是倭国最好的漆器么?”
“不是。”商务部长回答之后就命秘书出去拿最好的漆器过来,没多久秘书又捧了几个盒子进来分别打开,赵谦看到之后就忍不住微微叹气。只是几眼,这些漆器扭转了他对倭国的少许印象。虽然赵谦自己从来没去过倭国,却从各种报告中得知倭国比大宋穷,与现在的大宋相比更是不算什么。只是看到这些精美的漆器就不得不对倭国生出些敬意。这是文明国家才能制作出来的物件,那些花纹与构图并非由某个天才一朝一夕创造出来,而是由许多人千锤百炼积累起来的东西。
最后也找不出什么话,赵谦只能说道:“这些东西想来能让倭国赚到不少。”
“还是咱们赚。”关乎到自己的专业,副部长回答的非常果断。大宋现在与倭国的贸易开始进入纸币阶段,倭国人不得不接受大宋的纸币并不等于他们就觉得这些纸票票真的让他们放心。所以倭国想方设法把纸币购买成他们所需要的商品。倭国的漆器行业同样如此。大量购买优质工具花不光赚到的钱,他们开始购买大宋林场的优质木料。“贸易就是如此,只要贸易量加大,两边日子其实都好过。太子,只是赔钱的单位出来喊,那些赚钱的单位默不作声。这才显得好像咱们吃了大亏。”
“福建那边的厂子为啥会喊得这么厉害?”赵谦问。
“嗯……福建那边的人几乎走光了,剩下的人多数在港口,茶园,林场工作。做漆器的工厂里头剩不下什么优秀的人。”
“哦。”赵谦应了一声就起身告辞。从这角度看问题,很多事情的确看的透彻。没有人口就意味着没了人才,肯辛辛苦苦的拼死拼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心喜欢,一种是被迫无奈。在充满了机会的大宋大家有各种选择,既然如此,不妨等等看。
搞清楚了这件事,赵谦忍不住又去了好久没去的铁道部。部里面主要人员都不在,留下看家的人也都在忙。接待的只是个副厅长,见到赵谦之后就问:“太子是为了黄河大桥来的么?”
“黄河铁路桥要修通了?”赵谦连忙问。
“桥墩已经扎下去一半了。”副厅长赶紧汇报最新情况。
赵谦却不是来问这个的,他就问起有没有向云贵一带修建铁路的计划。副厅长一愣,问道:“太子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说,只是有不少云贵那边的官员十分期待通到那边的铁路。”
“我们有这方面的规划,只是现在占优势的计划不是走湖广两路,而是走四川。”
赵谦登时被这计划给弄到无言以对。四川本就多山,修建到四川的铁路非常不容易,再从四川把铁路修到云贵,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从铁道部回来,赵谦心情不太好。还没等他理顺心情,农业部送来一份文件,赵谦看了之后决定立刻回家。这都晚上七点了,就算赶不上晚饭,至少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就如农业部的文件里所说的那样,希望倭国人能够投入到农村水利建设中来。是啊,倭国人的确便宜,劳动价格只有大宋劳工的四成。但是这么干,大宋的劳动力就可以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干么?
之后几天,赵谦到工业部了解了许多情况。工业部的抱怨非常多,都是各个工厂管理出篓子。譬如铁道部因为质量问题一气退了六千吨的钢轨,冶金厅和铁道部开始打起了官司。譬如纺织企业各种质量问题,引发了供销社体系的全面反弹。供销社自己要草拟一个名单,工业部好说歹说才稳住。
这都是比较大的事情,小事更多。赵谦本以为工业部自己内部铁板一块,没想到工业部一位厅长趁着没人的时候给赵谦讲了个‘笑话’。他前一段听老婆说有个市场的鞋卖的很便宜,就去看看,果然便宜,就买了一双。穿了几天之后鞋底烂了。检查之后发现鞋底并非是所说的皮革制成,而是皮子里面衬了纸板。一吸水都烂了。
说的人哈哈笑,正好有人来了,这位就走了。赵谦本来也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的笑不出来。赵谦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他自己也遇到过一些不爽的事情,花的钱不算什么,但是对心情的影响可很糟糕。当这些事情都指向大宋工业生产的时候,除了气愤之外,赵谦开始感觉到一种不安。要是大宋的商品都这个尿性,或者向着这个方向在走,积少成多,一定会出乱子。
有过几天,一个消息开始在朝廷里流传起来。这消息与商品质量无关,大家纷纷说起文天祥文丞相从县里回来,提出了落实‘路’这个单位的建议。随后传来了更多消息,说是到了地方上的各部长都支持文丞相的看法,甚至提出了直接建立行省的建议。
华夏从祖龙时代就建立起了郡县制,朝廷之下是州府,州府管理各个县。这帮位高权重的大臣最后一任到了地方县里,居然都认为要在州府之上建立行省这么一个实权单位。大宋理论上也有类似的划分,‘路’这个行政单位名义上管理下面的各州府。只是这个单位并没有实际作为州府的上级单位,而是更接近巡视单位的性质。譬如赵官家就做过福建路提点刑狱,这个职位并没有真正管理福建路同性质部门的权力,只是一个可以到处发话,至于下面的听不听,那就得看天意。
大宋采取的是大小相制的‘祖训’,建立这些单位的目的就是让权力不能独大。若是各路真的变成了实权行省,就意味着每一个省的首官,都会是真正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且不说这已经深刻改变了大宋的朝廷与官府的体系,赵官家这样一直大权在握的官家会答应么?
朝廷内正议论纷纷之时,最新消息震动了大家。文天祥联合了一众官员正式上了奏折。请求朝廷建立省、州府、县,三级行政单位。每一个省都拥有实权,其中甚至包括了对于各省基层干部任用的权力。
这消息一出,朝廷里所有其他讨论都停止了。连赵谦都放下了对工业生产的担心,开始注意这件事。虽然没有确切的理由,赵谦有点觉得老爹很可能会同意这个方案。
第335章 和平诚意(十五)
一栋很普通的小楼,赵谦站在楼门口看着‘大宋学社政体研究委员会’的牌子,真没办法将这个名字与实际办公地联系起来。这里可是向东罗马帝国提供了罗马选举制度的单位,专门负责对这些国家根本进行研究。直到委员会的书记出现,赵谦才停止了胡思乱想。书记邀请赵谦进去,一行人直奔三楼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人不多,这么一栋小楼当中也塞不下几百号人。赵谦直接问:“不知咱们委员会可否研究过文丞相所说的行省制度。”
与赵谦想的一样,书记答道:“我们已经研究过建立省级单位。只是研究方向和出发点与文丞相不一样。”
“区别何在?”赵谦非常有兴趣。文天祥提出行省制度,震动了大宋朝廷。蹦出来公开反对的人数量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反对理由也比较无力,大多是认为文天祥破坏大宋传统制度。现在朝廷里面极少数和文天祥同时代的还想起在临安总投降之前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文天祥甚至提出恢复节度使制度的旧事。只是大家知道文天祥的地位,不敢把这种严厉指控说的那么明白。
“把‘路’这个行政单位实权化是为了应对越来越专业的社会生产和管理。朝廷管理上百个州府是为了平衡权力,任何事情一旦搞平衡,必然牺牲的是效率。也就是官家才智无与伦比,才能管理到今天地步。便是如此,官家依靠的还是各个部会。若是建省,就可以由省直接管理各州府,州府按照各省的情况管理县。效率大大提高。电报的功效才能发挥到最大程度……”
听完了政体研究委员会的看法,赵谦又问道:“那文丞相的想法特点是什么?”
“文丞相所想的类似于封疆。让各省的大臣经营地方,各个部会考核。这个与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我前面说了,委员会并不准备削弱部会,部会继续部会的事情。各省则是靠各省的官府管理部会管理起来非常没效率的工作。”
“原来如此。”赵谦觉得自己明白了两边的分别。想到这里,赵谦试探着问道:“委员会已经将方案提交给官家了么?”
书记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阵,认真的说道:“太子,若是按照文丞相的方案,将来会是由官家与各省主官商议国家大政方针。我们提出的方案里面,决定大政方针的还在朝廷。只是朝廷有了方向之后会命各省主官进京与各部会一起商议。很多事情甚至不用各省主官参与,还是由朝廷各部与学社以及我们这些部门商议决定。”
这话让赵谦想了好一阵,他试探着问道:“难道不仅省要实权化,各省的学社也要实权化?”
书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赵谦暗自吁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来的太对了。老爹一直非常重视学社,只是学社与各地方主官之间爆发过许多矛盾冲突。如果大宋制度真的出现全面改动,学社必然要掌握实权。毕竟上百个州府的不好处置,二三十个省的主官可就好管理的多。
离开委员会,赵谦决定自己还是别掺乎到此事中来。这件事牵扯极大,赵谦宁愿做一个被动的接受者而不是主动的参与者。老娘反复告诫过赵谦,他是太子没错,但太子首先是官家的臣子。历代坏了事的太子无一例外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定位,那些废了太子的皇帝也许有错,但是太子本身也不是没有重大责任。
确定了自己的立场,赵谦继续他的差事。老爹让他多了解工业生产的目的已经非常明确,大宋现在的支柱之一就是工业。工业和农业垮了,大宋就完蛋了。工业部的高官尚且买到了劣等货,那就说明劣等货在大宋的影响力已经比想象的要大得多。整个民间必然有大量这等货物在各地流通。
大宋工业生产规模极大,别说弄明白各个工厂的现状,光是弄明白工业部都管理了什么已经是巨大的工作量。赵谦这一忙就停不下来,首先是重工业部门纷纷叫苦,说用户们的要求越来越高,各个工厂日子都不好过。轻工业部门更是如此,他们挨骂最多,委屈也最大。
“太子,俺们各个组长已经每天巡视,可每个人都不同,怎么可能要每一件产品都一样品质。俺们进的原材料本身也有很大差异。”纺织厂的代表开了头一炮。
有人开头一炮,接下来各路人马立刻跟进。赵谦听着听着,众人批评的方向基本都是‘原材料生产都有问题,加工企业也很难做。’赵谦觉得大家都是正常人,很正常的人。遇到事情自然先从别人身上找问题。不是自己解决不了,而是其他人的错。要是每个人提供给他们最好的均质产品,他们就一定没问题。争功诿过就是人性。
所有会议都一样,赵谦又去了电信部。部长听到‘你们是怎么提高的管理水平’的问题,立刻自豪的说道:“太子,我们电信部现在统统采取标准化管理。每个电报员要完成多少训练,这都有规定。规定原来多达上千条,现在细分了,分成六大类,各五个级别。从熟练背诵字码表到各种翻译,从坐姿到各种工具。为了能够让电报员保持最好的发报姿势,我们还特别定制了可升降的座椅,座椅背后还有专门支撑背部腰部的工具。包括工作时间休息时间都有规定。达成什么级别,通过考核与实际工作的考验,就给什么级别的工资。”
“这是官家说过的标准管理制度吧。你们真的给落实了?”赵谦很是惊讶。
“没错!就是标准管理制度。秦朝搞必功致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究其情。很多部门只讲‘工有不当,必行其罪’,却不提‘以究其情’。我们电信部觉得必行其罪固然重要,以究其情更重要。原本的座椅不舒服,做一阵子腰酸屁股痛,当时我不清楚。派人询问多次,大家也不肯说。便是说了,也是因为听够了上头的训斥,起来对骂的时候当做理由。所以也没人汇报,直到我们派人亲自和大家一起干,才有人受不了,被逼急了,说了自己腰都要坐断了。我当时也不信,亲自去找了个局,坐了几个小时,腰都麻了。这明白大家没瞎话。才从这些细节上开始。光一个椅子就改了十几会,现在一个座椅都有几十个部件。这还只是个椅子,很多细节都要派人专门开会,而且一个细节调整之后可能会让以前的很多调整推翻很多。反正我们本着官家‘全心全意为劳动人民服务’的理念,咬牙干下来啦。现在可就轻松很多。”
赵谦越听越来劲,电信部是老爹非常重视的部门,这帮理工男们也有理工男的执拗,找到一个能解决问题的方向就会干到底。赵谦也不敢太乐观,他问道:“我知道电信部门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很多事情咱们电信部门搞,别的部门只怕不敢这么做吧。”
“呵呵。太子说的也有道理。”部长笑了几声,“我们能这么做也是因为电信部门比较特殊,拍错一条电文对我们来说只是几百万分之一,对于电信部门的每人每天的工作量也不到百分之一。可是对那些收发电报的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重视度不同。所以我们这么干,其他部门也愿意配合。只是太子,这么做的确有用。每个人员的确能够最大程度做好自己的工作,我们不仅要教给他们怎么工作,还教会他们怎么生活,怎么锻炼身体。我们真的竭尽全力了。”
赵谦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部长讲述‘怎么生活’,赵谦就曾经听老爹好几次感叹过‘他其实不懂生活’,虽然老爹并不为此后悔,也没有因为知道自己的不足而放纵自己。可这样的说法给赵谦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赵谦的老娘也好多次对赵谦嘲讽过赵嘉仁,‘你爹虽然为人尊贵,却不懂生活。我年轻的时候从他那边学了很多生活技巧,以为他懂。后来发现他只是有这些习惯,这些习惯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让他能更好的工作。’
“你们真的能教给大家怎么生活?”赵谦试探着问道。
“对。生活里面有太多不便,有些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解决,有些就不行。电信部就让学社的人组织大家学习,帮着大家分析问题,解决麻烦。不过啊……”说到这里,部长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有些事情,特别是家里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生活这种事情,有时候太烦人了。”
赵谦有了兴趣,“你们管了什么,让你都怕了。”
“都是家里的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孩子上幼儿园,上学。家里夫妻争吵。以前我们觉得劝和不劝分,现在我觉得干脆就劝分不劝和拉倒。我们要帮我们电信部的人,我们可没理由帮那些亲属。遇到明白人什么都好说,可明白人太少了。算了算了,太子,这些说多了。”
赵谦点点头,他能猜到电信部长到底遇到过什么破事。赵谦也遇到过,在水利部门,在农业部门,在农场,在村里,赵谦都见过一言不合就各种胡搅蛮缠的家伙,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有,男人这么干的也不少。真心说,赵谦并不支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说法,为劳动人民服务已经够麻烦了,人民这种存在若是从单个人来看,真的未必有如此被尊敬的价值。各个管理层尚且争功诿过,他们还是经过种种考验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
从电信部出来,赵谦忍不住去找了老爹。见到老爹也不能不说最近的大事,赵谦先向老爹表态,“官家,我不会参与到是否建立省的事情里面。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生产管理的事情。”
“哦?你肯无条件接受新政体?”
“是的。什么政体都是为了解决问题,遇到什么解决什么。”赵谦回答的非常干脆。
“你真能做到遇到什么就决绝什么,我死了也不担心啦。”赵嘉仁说完难得的长吁口气。现在的局面非常有趣,大多数官员并不反对建立省这个行政单位,因为建立这个单位意味着增加了好多的新职位。不管是有自信或者是有野心,太多人都希望自己有机会成为比州府的知州知府级别更高的地位,掌握更大的权力。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赵谦若是傻乎乎的表态,就让赵嘉仁太失望了。
“官家,我觉得电信部搞的管理模式可以推广到各个工业企业。”
“那你就得去搞试点,而且不是一个试点,得有好多试点。试点有了结果,再制定一个规划,给各个部门学习。之后就是落实。这会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过程。更辛苦的则是面对结果。有很多负责人是真的反对这么干。”
赵谦问道:“我若是被他们集体反对了该怎么办?”
“那就得看你能否有效宣传理念。宣传看着虚无缥缈,实际上影响很大。很多人考虑问题不是基于理性的思考,而是基于他们的肉体反应。这才有明知道是错的,也会坚持干下去。明知道是对的,怎么都做不到的问题。在这种时候,宣传就是应对手段。听多了,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是对的,做不到,却也会想想。”
赵谦连忙问道:“为什么电信部能做到?”
“因为他们有钱。”
老爹的话听着不正经,赵谦很理解这话里面的意思。发电报可不算很便宜,大宋每天几百万上千万条电报,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别的部门不太肯如电信部那般搞法,就是没有这么高的利润。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第336章 和平诚意(十六)
眼瞅着大宋339年结束,大宋340年就要来临。大宋各部门纷纷邀请赵谦,请他看各部门为赵官家六十大寿献礼的文艺节目,赵谦最初还看了几场,发现自己的美学素养根本没办法评价好坏之后就谢绝了邀请亲自到地方上去了。
乘坐火车到了升为州府的郑州,过了浮桥抵达对岸,接着就乘坐火车一路奔驰在河北平原上。从开封出发到抵达幽州城只用了一天多时间,赵谦又继续乘坐火车经过了北上的铁路穿过阴山山脉抵达大宋北方。如果黄河上的铁路桥完工,十万宋军从开封抵达阴山以北只需要五天。
慰问军队的过程,赵谦经过了一个个历史上有名的地区,汉人朝廷为了消灭北方祸患在这里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争。此时赵谦看到的是由堡垒远远保护着的城市,城市里面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从堡垒到铁路之间还有官道连接,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再需要消耗巨大开支在北方苦寒之地维持大量军队以及作战物资。
按照大宋新军的传统,军队自己开垦了菜地,搞了养猪场。赵谦和战士们开座谈会的时候桌上还摆着通过铁路运来的柑橘、水果、香蕉……赵谦忍不住询问香蕉是怎么运来的。这边的后勤人员自豪的表示,“趁着香蕉没成熟的时候摘下来,用船运到直沽寨(天津),再从直沽寨用铁路直接运过来。到了之后我们用窖藏通入催熟气体的方式将香蕉催熟。这样在北方也能吃上香蕉了。”
赵谦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大宋的交通运力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在北方也能享用到南方特有的水果。有余力运输这些水果,证明了粮食运输更不是问题。赵谦问战士们,“部队现在训练和巡逻如何?”
“我们每天训练都没停过。”战士们纷纷表示自己非常努力,不过还是有人问到:“听说有伊比利亚马的马种运到了大宋,不知道啥时候能配备到咱们部队。主任,我们都要退伍了,真想骑一下那种据说比大宛马更神骏的好马。”
赵谦现在的常任头衔是退伍军人辅导委员会的主任,宋军里面是不许说谎的,他只能遗憾的告诉以骑兵为主的北方部队战士,“这个还得好几年才运到大量马匹,马匹繁衍也需要时间。大概十年内就可以大量配备到部队。”
士兵们也很是遗憾,大宋军队现在确定了服役期,普通士兵服役期三年,只有职业军人才会有十年起的服役期。这次开座谈的都是义务兵,都是三年任期。士兵就问了些别的问题,“赵主任,伊比利亚马耐冻么?”
伊比利亚就是现在的西班牙地区,据说西班牙北部冬天很冷,但是伊比利亚地区却没有那么冷。在阴山以北,冬天零下十度乃至更低的气候很常见,赵谦真不知道伊比利亚马能否习惯。赵谦用大实话回答了士兵们很专业的问题,“这个……真不知道。”
士兵们都很淳朴,也很认真。谈到即将退役的时候能乘坐火车回家,士兵们颇为兴奋。还有人羡慕未来新兵以后再不用走一个月多才能抵达服役地区。还有士兵询问以后真的有探亲假么?
这些问题哪怕是现在听起来都觉得有点‘软弱’,赵谦并没有表示出丝毫不快。他自己当过兵,在激烈的战争之后,在长时间的驻扎与训练后,赵谦经常想家。部队里面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想念家里而哭过,这和是不是坚强无关。现在士兵们终于能在服役期间有机会回家看看,这是好事。
等会议结束,有军官找到赵谦感叹“现在的部队越来越不好带啦”。赵谦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此时军队正在经受时代改变的冲击,‘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的时代过去了,大宋军人的光荣来自于他们保卫国家,那么国家的进步没理由不让军人们感受。
继续向西,终于到了铁路工地上。就见到大量倭国劳工与大宋铁道兵们正在紧张的铺设铁路,便是在冬季,这里依旧热闹非凡。号子声,机械设备发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连寒风好像都被这样的激烈所征服,给人不那么刺骨的感觉。
再过三年,大宋在蒙古高原上的铁路就能修到原本安西都护府的旧地上,那时候大宋就有能力发动夺回安西都护府的战争。从大宋前锋抵达阴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在这些年中提出发动西征彻底收复失地的说法一直没中断过,老爹每次都告诉大家,“这样的战争消耗太大,现在蛮夷数量太多,打下来也不好守住。时机会到的。”
赵谦觉得这个时机大概会在他登基之后出现,大宋那时候拥有如史书记载‘投入五十万匹马’在西征上。却没想到西征的时机却不是建立在过去的积累模式之上,大宋以全新的方式做着战争准备。以前的战争是单纯的消耗,现在的铁路建设正在全面拉动大宋的经济。
“太子,三年后你会做西征总司令么?”旁边陪同的将军问。
“能看出我想领军么?”赵谦并没有否定。
“咱们都是当兵的,这个光看眼神就能看出来。”将军从容应答,“太子,当年官家亲自率军北伐,黄河战役一举击溃忽必烈。还令黄河改道。现在太子负责铁路事务,我们都很期待太子领军。”
这或许是部队的效忠表示,赵谦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比方实在是不合适。赵谦的确到铁路部门混过,但开发铁路的是令黄河改道的老爹赵嘉仁。老爹以前改变了大宋,现在依旧在改变大宋。但赵谦并没有对这点做出反驳,因为历史上太子领军之后基本都继位了,少数则是直接被杀。赵谦从不认为老爹会对自己不利,想来部队也明白这点,才用这么笨拙的方法表达忠诚。
在军队里,一场大型战争完成,就确立了关系。谁是主将,谁是部下,这种按资排辈的事情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推翻。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背叛是一种不被接受的罪行。赵谦只要自己没出问题,也没有恶行,那些跟随他的人就必须要支持赵谦。
回去的路上,赵谦考虑起罗义仁的一直的坚持,心里面觉得罗义仁这家伙是真聪明。亲自到了大宋北方铁路看了之后自然能明白新的战争已经不远了,大宋把铁路修到敌人的地盘上可不是为了去投降,而是去作战,去征服,去消灭。战争一起,恢复波斯都护府势必提上议程。
从地图上看,夺取了波斯都护府之后,大宋完全切断蒙古与吐蕃的联系,那时候收复吐蕃的战争也会打响。和平了二十年的大宋将再次全面伸展獠牙和利爪。在这种时候,一直主张从天竺方面发动进攻的罗义仁自然可以得到回报。
这么聪明的人……的确不让人放心。赵谦觉得理解了老爹的想法,太多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罗义仁当了丞相的话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聪明膨胀了呢?如果他膨胀了,必然会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事情。
火车回到了幽州,赵谦就在幽州城待了一天。本想看看这个重要的城市,浏览一下当地的古迹。结果赵谦失望了,幽州城里面的古迹被破坏的太厉害。这还真不是大宋破坏的,金国原本是契丹的附庸,灭了契丹之后大肆破坏了契丹王陵。蒙古比金国还野蛮,又把金国王陵给破坏了一番。为了抢劫宝物,把皇陵全给挖了。至于当地的古迹因为常年战争都毁于一旦。
大宋收复幽州之后,为了保护古迹,弘扬爱国主义。就把契丹和金国王陵都给挖开,将这里开辟成了公园,历代契丹与金国国主的棺椁挖出来,他们都干了什么,都有相关记录说明。要是想看古迹,只能去那边了。
这说法把赵谦逗得莞尔。他也不说破,就前去参观棺椁。一处处看过之后,读完了说明内容,听了导游讲解的赵谦觉得大宋不愧是文明国家。连挖人祖坟的事情都干得这么漂亮。但是赵谦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金国对北宋皇陵破坏的非常凶残,历代皇帝的尸体都被拖出来扔在外面,蒙古还掘开了南宋历代皇帝的坟墓。想到这些,赵谦更坚定了自己要领军西征的决心。老爹洗雪了靖康耻,那是老爹洗雪的。匈奴未灭,赵谦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洗雪一番才能问心无愧。
这趟慰问回来,赵谦就去见了老爹。刚说出了自己想指挥未来西征,赵嘉仁就答应下来。速度之快让赵谦都觉得意外。这么大的事情好像只是赵谦向老爹讨要一个元旦红包而已。
“但是。”赵嘉仁继续开口了。
赵谦立刻屏息凝神的听着。
“我还是不想消灭奴隶王朝。留着它也未必是祸患。”赵嘉仁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官家就这么没有信心么?大宋能统治天竺地区。”赵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大郎,你到了北方,有没有觉得北方变了。至少你不会觉得北方已经遥不可及。”
“是。”
“天竺也会变化,大宋所到之处,都会让那些地方进步。原本那些地方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国家的理念,但是几十年几百年过去,那些地方就会出现国家理念。那些已经出现初级国家形态的国家,经过几十几百年之后就会出现一个更广大的统一的国家的理念。这个是无法阻挡的。落后的一定会向先进的学习,这就是文化与技术扩散。你以为我懦弱么?如果我懦弱,也是对这种人类进步的敬畏而已。”
“官家,后代的事情就请交给我们后辈来面对吧。”赵谦果断的答道。老爹的话应该是对的,但是赵谦却觉得老爹对于未来的看法也许太深远,所以陷入了另外一种‘万世法’的道路。这些万世的东西难道不是老爹所反对的么?
“你……有信心就好。”赵嘉仁叹道。看着儿子,赵嘉仁真觉得自己老了,虽然他不认为大宋成为世界霸主就会把世界导向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并不太可能。中华的生命力是中华接受别的国家存在,这点和基督教殖民主义者完全不同。不过中华的特点也导致了中华从来没有兴趣特别干涉别国,就如新中国会尝试融合到世界贸易体系中,却对与干涉别国领导别国没啥兴趣。以这样文化思路,大宋的扩张终将有个极限,那时候大宋对外国的过度介入未必就对大宋有特别的好处。
但是赵嘉仁感觉自己的精力正在明显一天天的衰弱,现在他都不得不带上眼镜才能看清楚公文。而且看到一定时间之后,不管怎么努力,公文的文字都会开始模糊。衰老是人类的必由之路,赵嘉仁从来不期待什么长生不死。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随你去吧。这件事我不想再管了。”
赵谦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他连忙问道:“官家的意思是?”
“你也不是不了解东罗马与两河流域,东地中海同盟还得坚持现在的方针。至于其他的,你和罗义仁他们商量就好。”
“是!”赵谦只觉得心如同插了翅膀一样。老爹的明示给了赵谦更多权力,包括决定别国生死的权力。从老爹这里出来,赵谦立刻前去外交部,很快外交部长与理藩部长都到齐了。赵谦开口就说道:“我愿意和平。”
杨从容眉头微皱,思索着赵谦话里的意思。罗义仁已经忍不住两眼放光,他应道:“太子,为了和平,我们就必须消灭破坏和平的国家!”
杨从容一惊。片刻后,他也沉声答道:“我认为就该如此!”
第337章 和平诚意(十七)
拿起报纸看一看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瞬,听到儿子发出微小的呼声,这个念头就从希拉的脑海里消失了。她抱起自己的娃,看着小小的嘴唇做出吸吮的模样,就解开衣襟给儿子喂奶。身为母亲的欢乐洋溢在希拉全身,让她再没有别的想法。
在书房,帕特里克元老正在无比欢喜的与老丈人马克西米谈论着最新的大胜。十五万东罗马军团从陆路与海路进入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当地最大的势力能征召起来的军队也不过万余人,从装备到训练都远不如东罗马军团。刚过了大宋340年元旦,东罗马军团已经消灭了反抗者,其他不愿意被消灭的势力全部臣服,与他们的家人一同前来君士坦丁堡向东罗马皇帝效忠。
“帝国从此安泰了!”帕特里克欢喜的讲述着自己的期待。
马克西米想到的却是战争之后的和平,“需要赶紧建立保加利亚地区与罗马尼亚地区的行省。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需要赶紧分成好几个行省才行。”
帕特里克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元老们也都在谈这个,这是岳父大人先提出来的吧?”
马克西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先提出这个观点的是提比略阁下,在东罗马帝国有意收复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之时,提比略阁下就高瞻远瞩的提出了用建立新行省的方法分割这两个地区,以达到彻底占领消化的目的。马克西米问帕特里克,“元老们怎么看这个计划?”
“元老们都支持。只是有些人想出任信建立行省的总督,这未免太难看了。”帕特里克语气里面有些不以为然。罗马总督们的名声可是很烂的,从共和国时代开始,总督们都以剥削那些行省为能事。当年凯撒去西班牙当总督的时候留下一段话,他们来西班牙的时候,西班牙人很富有,罗马人很贫穷。等他们走的时候,罗马人满载财富,留下贫穷的西班牙。这要是在大宋,大概就是刮地三尺。
马克西米立刻告诫自己的女婿,“西部贵族想要罗马尼亚的平原,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提。谁都可以提,你不要提。”
被老丈人说中心事,帕特里克也不遮掩,他讲述着最近的局面,“可是,我们那边的贵族们现在都上窜下跳。有人说朝廷要给军团分地。”
“你不要信这种话。朝廷好不容易才消灭了叛乱的贵族,现在怎么可能让军团拥有土地。那些平原地区将会是帝国的新粮仓,你若是此时出来说话,立刻就会被人利用。帕特里克,只要苏伦能坐稳农业大臣的位置,很多事情以后都好办。只是早几年晚几年而已。如果你被人利用,肯定有人要对付苏伦。”
帕特里克一惊,他本以为自己的岳父是个学者,并非是个谋略家。此时听到的却是对人事的精辟论述,这让帕特里克对岳父大大改观。不过帕特里克心里面有些泛酸,苏伦这么一个东部小贵族,突然就要一飞冲天,眼看有可能成为东罗马帝国朝廷新政中的农业大臣。自己的妻子希拉的确出生在一个学者家庭,受到很好的教育,缺的只是机会。苏伦这家伙居然也借着时代的变动一飞冲天,未来帕特里克的地位都将在苏伦之下。这样的变动……这的和旧时代完全不同。
在行省办事处的会客厅,巴尔登女公爵正在和办事处主任杨思贤边喝茶边聊,两人正好也谈到了苏伦。巴尔登女公爵诚恳的说道:“感谢行省帮助我这位侄女婿,没有行省,这孩子也就是在家种地罢了。”
杨从容微微一笑,“我觉得阁下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上上一任的谢主任还担心希拉这脾气只怕是嫁不出去,没想到巴尔登-克莱修斯家族在这么短时间里面已经成为东罗马最显赫的家族同盟了。”
女公爵微微一笑,心里面却并不高兴。没人喜欢强者关注自己的力量,但是这又无可避免。巴尔登-克莱修斯家族此时的确是东罗马帝国中极具力量的家族同盟,这个家族联盟实际控制的土地超过四十万亩,产量在东罗马位居第一。除了庞大的土地,巨大的财富,这个家族已经有帕特里克与希拉两名元老。希拉的哥哥是军团副将,此时正在大马士革蒙古那边与信真神教的奴隶王朝作战。如果胜利到来,西塞留斯将成为和异教徒作战的军团长。在罗马军团当中排名会进入前五十位。
除了土地、商业、军团之外,在东罗马朝廷里面,苏伦有可能成为农业大臣,马克西米据说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次相。因为共和国是执政官制度,在帝国时代没有执政官这个头衔。所以执政官改名为首相、次相。便是巴尔登家族这样的大贵族,也从未到达过今天的高度。
稳定了一下心神,巴尔登女公爵诚恳的说道:“杨阁下,我这次前来拜访可不是来显摆家族的,而是想向阁下致以敬意,期待能够与行省有更多合作。”
杨思贤很满意这样的说法,行省此时已经渡过了对东罗马的培育期,此时已经开始进入培育与收获并行的丰收阶段。合作者越强,合作诚意越真,对行省的利益越大。杨思贤答道:“我们大宋一直很愿意和文明国家友好往来。这点我想阁下已经感受到了吧。”
巴尔登女公爵心中有些腻味,她不怎么喜欢文人,文明国家什么的在身为女性的巴尔登女公爵看来算是男人们吃饱撑了吹牛时候自行创造出来的名词而已。但是身为女性,女公爵很清楚谁是强者,强者们不喜欢被人杵逆他们的理念,不管那理念有多无聊。女公爵认真的答道:“我明白大宋的伟大,大宋并不热衷于靠征服获取利益。所以我非常愿意与大宋合作。”
“阁下,我们认为现在东罗马最需要的就是货币,是那种可靠的货币。不管是欧罗巴交钞或者是东罗马的粮食券,或者是以后东罗马帝国会发行的钞票,都属于这种。而这种货币必须是有价值的,有抵押的。不能是那种没有本金而随意发行的东西。不知道阁下怎么看。”
“我当然赞同阁下的看法!”女公爵立刻认真起来。什么文明国家都是狗屁,杨思贤对货币的观点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女公爵慨然说道:“阁下,我不相信那些誓言,不相信什么保证。到了我这个年龄,见识过太多骗局,见识过太多大话。有价值的东西才是唯一靠得住的东西,我非常认同阁下的看法。”
“那么我们想与阁下在西部一起开设钱庄。货币方面不用担心,我们作为股东之一可以提供货币。不过有件事得先告诉阁下,我们并不想让东罗马朝廷自行发行粮食券或者别的货币。您觉得您信得过那些人么?”
“呵呵。”女公爵干笑几声,她当然信不过朝廷。朝廷拥有的那些军团让身为地方贵族的巴尔等家族感到畏惧,她所听到的很多消息更加重了对朝廷的不信任感觉。朝廷里面没人是善男信女,那些人便是面对强大的行省也会讨价还价的发行粮食券,本该是用来购买粮食的粮食券被那帮人截留了好大一部分用于朝廷自己的私用。如果不是巴尔登家有势力,军团只怕就要给他们打白条了。而那些没有力量的卖粮者只拿到一部分粮食券,另外一部分收入则是得好几个月后才能兑现成粮食券的白条。
“阁下对合作建设钱庄的事情有什么质疑?”杨思贤明知故问。
“不,没有任何质疑。我愿意和行省合作。”女公爵果断答道。
“那就好。以阁下的实力,阁下的钱庄很容易就会发财。以后的合作等到时候再谈。”
从办事处这边出来,巴尔登女公爵只觉得天也蓝了,身体也舒适了。虽然儿媳希拉与办事处有非常紧密的关系,但是再紧密也不如自己与办事处建立直接关系更紧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亲自掌握才行。
想到自己的孙子长大后有可能成为东罗马帝国最显赫家族的继承人,巴尔登女公爵心里面就很痛快。坐进马车,女公爵盘算着合作的方向。杨思贤非常明白的告诉女公爵,行省对于钱庄放高利贷完全抵触,更不会允许钱庄趁着别人财物危机的时候向这些人放他们还不起的债务,从而通过追债夺取那些人的土地。
听着如此清晰的描述,女公爵很怀疑对面这位满口道德与正义的大宋男子到底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他没干过,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情的做法如此清楚。有钱人就是通过这些营运来不断获得土地,只有冷酷的夺取穷人最后的容身之地才能建成富者的广大庄园。
不过女公爵不准备和行省对着干,希拉的经验证明行省会给诚恳的合作者以丰厚的回报。希拉有一次就自豪的说过,如果忠诚不能获得回报,那么忠诚的意义在哪里。
至少现阶段与行省全面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女公爵无疑去挑战行省的底线,身为强者中的一员,女公爵知道强者会对敌人施以何种残酷的手段。
在办事处召开会议的杨思贤也向负责此事的人员做出发前的交代,“我们行省有无数的正当手段赚钱,所以我们格外不允许合作者用卑鄙的手段敛财。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大宋人,我们不是一赐乐业人!”
办事处人员中响起一阵哄笑声,在欧罗巴待久了,大家都明白‘一赐乐业人’是指什么。在各种民间传说中,欧罗巴真正有法力的女巫施法,是需要使用一赐乐业人内脏之类的法器。连死后的内脏都具有某种魔力,可见一赐乐业人千余年来靠着自己的行为积累起了多么可怕的怨念。
“我们一定要控制东罗马财政部,至少要完全控制东罗马的货币发行权。诸位的工作之一就是集合各方面的盟友,通过合作让他们以后支持我们。”
“杨主任,据说朝廷给出的方案是建立东罗马联合储备委员会。就是由一系列的钱庄来决定货币发行。”
“嗯。朝廷给出的方案就是东罗马联合储备委员会,简称东联储。我们直接下场并不好,所以我们需要东罗马兴起各个钱庄。由这些钱庄出面就好。我们并不要站到前台。而且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这帮东罗马管财政的官放到咱们大宋早就拖出去枪毙十回了!”
说到最后,杨思贤语气中都是不屑。他原本并不指望看到能干的东罗马财政官员,但是官员若是无能之外又非常贪婪,那就不止是令人不快,更是令人厌恶甚至是恶心了。
“东联储只怕十年内建不好。”与会的人员感叹道。
“不用担心,咱们任期内完不成,新来的人就有可能完成。等最后完工之时,咱们的功劳不会被磨灭。记录不会骗人。诸位能来做这个项目,都是大有前途的。好好干。”
把人员安排下去,杨思贤继续他的工作。现在行省的新目标已经转向了东地中海南部以及红海。这两个地区都能够提供大宗商品,问题在于这两个地区却不太好做出定性判断。特别是提供大量牧草的埃塞俄比亚,从历史上文化上看,这个国家历史悠久,也有些制度。甚至有自己的文字。问题在于埃塞俄比亚在面对大宗牧草贸易的态度上。
考虑了一阵事情,杨思贤就开始批公文。批了几份,就见到《对奴隶王朝作战的意见询问》,杨思想揉揉眼,再看标题,确定自己没看错。他气呼呼的把秘书叫进来,“这份文件你是怎么分类的?!为什么不提醒我!”
新任秘书是个年轻人,被这呵斥弄到有点委屈,他解释道:“那时候主任正在会客!”
见秘书居然解释这样的问题,杨思贤更怒,他大声命道:“凡是和朝廷有关的公文,你见到我就要提醒!听到了么!”
第338章 和平诚意(十八)
大宋340年国庆节,赵官家发布了三大公告。第一件是实施新历法。新历法称为‘阳历’。以大宋元年的阴历元旦日为阳历元旦。按照一年365天,四年一闰,4的倍数年份366天来重划12个月。1、5、7、9、12五个月每月固定31天,闰年的2月31天,其他月份每个月30天。旧历法称为阴历,节日均从阴历而来。日历上大字书写阳历,旁边的小字书写阴历作为区分。
大宋幅员辽阔,最西部的欧罗巴行省科西嘉岛的太阳还未落山,最东部的北扶桑洲的旭日已经冉冉升起。所以通过开封观天台的那条子午线为本初子午线,一天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不同地区根据本地区的昼夜制定工作时间。开封时间则为大宋所有领土上的标准时间。
第二件则是取消行政单位中的‘路’,以省取代。省级行省单位完全实权化。宋太宗末年废道置十五路,根据大宋现在的疆土情况,共建32省与4行省。四行省包括欧罗巴行省,阿非利加行省、北扶桑行省、南扶桑行省。合称36省。建立省级行省单位的同时,还确立了学社在大宋朝廷以及官府内的地位。
第三件则是将大宋存在很有的民间咨议模式官方化,以人口比例建立人民院。
这样的消息传到东地中海联盟,大马士革蒙古大汗郝康立刻上书给大宋朝廷,向大宋朝廷报告郝康治下的蒙古将与大宋采取同样的历法。
这些变化在大宋国内影响极大,对于欧罗巴行省的影响就小的多。大家关心的只是为官家60大寿准备的文艺节目能否让官家满意,实权化了36省创造出来了大量新的职务,每个人都想在这次大调整中为自己谋取更高的位置。还有些人在茶余饭后也会把郝康表现出的顺从拿来谈。
被拿来当做谈资的郝康本人倒不在乎这些。随着新的行政划分,他拿到了新的大宋地图。大马士革朝廷的官员们与郝康一起研究了大宋地图之后也没多什么,都很赞同郝康大汗对大宋的表态。
群臣不说什么,郝康得说。他提出了自己的期待,“忽必烈大汗曾经远征过倭国,大宋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希望现在和未来的蒙古能够得到同样的对待。”
对于这么务实的期待,群臣们是真心的表示赞同。此时蒙古已经定下未来目标,就是统一蒙古,重回巴格达金帐。想完成这样的目标就需要得到大宋的首肯与默许。如果那天真的能来临,众人要考虑的则是蒙古的地位。如果大宋愿意蒙古继续存在,臣服于大宋大概是必须的条件。与其那时候谈论,不如现在早早解决。
郝康看众人都不反对,干脆把一些细节告知了这帮跟着他东奔西走的心腹,“我已经告知大宋朝廷,愿意接受大宋册封,以后蒙古大汗子女都会去大宋留学。”有些话郝康说了,有些话郝康没敢说。他甚至希望以后自己的子孙能够和老爹郝仁和自己一样娶了大宋的女子为妻。不管是母亲包惜弱还是自己的老婆穆同学都让郝康对此非常有信心。只是这等事靠想也没用,孩子们未来会喜欢谁是个未知数,强行勒令他们往往会适得其反。也只能看命啦。
讲完了对外政策,郝康谈起了群臣更关心的事情。“以后埃及行省将尽可能多出口长绒棉。此事关乎我们蒙古的财政,不容有失。”
从前年开始,大宋已经在埃及试种长绒棉,获得了相当的成功,种植面积迅速扩大。棉布原本从大宋运到东地中海,现在埃及能产长绒棉,郝康当然希望蒙古能自产棉布。这方面的利益极大,搞得好就能彻底扭转蒙古财政的不利局面。
经过一番商议,确定了埃及行省总管的人事。在大宋建省之前,大马士革蒙古已经在现在的地盘上建立起了四行省。分别是大马士革行省、耶路撒冷行省、埃及行省以及埃及行省西部的北非行省。每个行省主官为‘行省总管’,其他组织结构一如大宋。考核也走的大宋的路数。
不仅大宋进行了行政改革,大马士革蒙古这几年在穆同学的帮助下进行了大量改革。当年元国走的是全面汉化的道路,现在大马士革蒙古走的则是全面宋化的路线。尤其是行政制度。虽然专业化程度以及人员素质都堪忧,大马士革蒙古却顽强的坚持制度建设,硬是把框架和理论给整起来。埃及行省总管虽然是个肥差,同样承担着巨大的责任。考评三年一次,最后连任一任。结束任期之后会调整任职,至于是高升还是被降级使用,就得看任期的考评与表现了。
安排完这些,讨论的自然就轮到战争。郝康并不想在四个行省的地盘上终老一生,他希望能够打跑奴隶王朝,解决蒙古王爷,重新恢复巴格达蒙古的盛况。这几年他在大马士革也算是殚精竭智卧薪尝胆,经过大量准备之后已经重建了五万人的旗军,加上已经到位的三万东罗马盟军,越过大马士革与巴格达之间的荒漠地区发动进攻已经势在必行。
大宋340年10月开始,奴隶王朝的首都接到大马士革蒙古军的前锋不断向西发动各种进攻的消息。这些消息让奴隶王朝苏丹很是不快,连亲自到圣地觐见的欢喜都受到不小影响。攻克巴格达之后,从奴隶王朝到圣地的道路再无阻碍。按照真神教的典籍,每一个虔诚的真神教信徒都要在有生之年抵达圣地朝圣过才能确定自己在天堂的地位。苏丹已经率领重臣贵族抵达了圣地朝圣,经过绕行与投石的步骤,确定了他们的天堂名额。让这些高贵的信徒们完全放下了对未来的担忧。再没有什么能够质疑他们灵魂的最终归宿。
消除了精神世界的烦恼,现实世界却不让苏丹与大臣消停。苏丹陛下召开了御前会议,他本人期待能与蒙古残余达成协议,双方以现在的控制地区重划边界。大臣开口就说道:“苏丹陛下,我们迁都到巴格达吧。”
这话让苏丹陛下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这两年奴隶王朝的朝廷里面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确保了通往圣地的通道,保持现在的局面就好。另外一派则激进的多,巴格达阿巴斯王朝哈里发穆斯坦绥尔在1229年给当时的奴隶王朝的苏丹赐袍和册封。阿拔斯王朝乃是阿拉伯帝国的正统继承者,这个册封确立了奴隶王朝苏丹的法定地位。阿拔斯王朝覆灭,其他苏丹国也被蒙古一一消灭,在真神教世界中虽然还有点苏丹国,奴隶王朝相较他们拥有无可辩驳的正统性。
看着苏丹陛下的神色,激进派大臣慷慨陈词,“请苏丹陛下继位哈里发,定都巴格达,延续阿拉伯帝国的衣钵。这才是真神教广大兄弟们的期待。”
听到继位哈里发的建议,苏丹陛下的神色有些动摇了。苏丹在真神教历史中原本是类似总督的官职,这个词最初是阿拉伯语中的抽象名词“力量”、“治权”、“裁决权”,后来变为权力、统治。最后,它变为对一个特殊统治者的称号。凡是这种苏丹统治的地方,一般都对外号称拥有独立主权或完全主权。奴隶王朝就是这样的国家。然而苏丹通常不会自称是哈里发,也不会表示他是实际上是受到哈里发统治的。被苏丹统治的地方,无论是王朝还是国家都可以被指为“苏丹国”。
哈里发源于阿拉伯“继承”一词,意为“代治者”、“代理人”或“继承者”。真神教有“我必定在大地上设置一个代理人”的经文。先知及其以前的众先知,即被认为是真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代治者。先知去世后,“哈里发”被用于指称先知的继承人,即真神教信徒的领袖。后来又成为真神教阿拉伯帝国的政治、宗教领袖的称呼。
从地方总督变成阿拉伯帝国的领袖,从宗教大学者变成宗教领袖,便是奴隶王朝的苏丹陛下此时也大大动摇。之前他在心情平和的时候仔细考虑过这个局面,考虑的结果是不要这么做。这里面牵扯很大的问题,奴隶王朝是突厥人,历代哈里发则是阿拉伯人。阿拉伯人当然能承认一个突厥人的苏丹,却未必会接受突厥人的哈里发。
巴格达这个地方位于水陆要冲,在阿拉伯帝国控制整个两河流域与阿拉伯半岛的时代中当然是最适合的首都,此时周围强敌环伺,和奴隶王朝依山傍河,易守难攻的地势相比就难以固守。如果不能迁都巴格达,两河流域的真神教信徒更不会认同遥远‘边疆’的突厥哈里发。
可哈里发的头衔是如此的荣光,阿拉伯帝国的正统继承者都已经覆灭,奴隶王朝又攻下了巴格达,这种诱惑对于苏丹陛下成了时时刻刻的煎熬。正在想,大臣们已经纷纷喊起来,“请苏丹陛下顺应真神的指引继位哈里发,以领导真神教兄弟。”“陛下不继位哈里发,难道就让哈里发断绝了么?”“真神教不灭,哈里发永存!”
“你们……”苏丹陛下抬手让大臣们安静下来,他艰难的说道:“你们先安静,让我再想想。”
“陛下当为哈里发!这何须多想。”还有大臣不依不饶的说道。
苏丹陛下此时还能把持的住,继位哈里发就意味着要承担起巨大的责任。对整个真神教世界的责任。而且阿拔斯王朝覆灭后那帮哈里发好歹都在阿拉伯帝国的名城自立,德里这个地方以前是雅利安人的地盘,真神教并不认为婆罗门和他们是一类人。
现在的奴隶王朝苏丹并不知道后世的雅利安人和现在的雅利安人指的大大不同。雅利安人历史上原是俄罗斯乌拉尔山脉南部草原上的一个古老民族,是世界三大古游牧民族之一。后**歪曲了雅利安人的概念,将北欧五国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等地区的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定义为了雅利安人的典型性状,实际上两者毫无关系,相距甚远。
**认为古代雅利安人的典型性状,应该:长颅窄面,金发碧眼,眼间距小,智力超群,体质极佳,为世界上最为高贵的种族。实际上古代雅利安人的典型性状应为:黑发褐眸。那些阿拉伯人是闪族后裔,黑发黑眼。光是从表征上就能做出明显区分。
之后的一个多月,来了好多从波斯地区以及阿拉伯地区来的真神教教区首领,他们见到苏丹之后都无一例外的讲述了他们教区的信众对苏丹解放者的感激与崇敬,然后请求苏丹继位哈里发,成为真神教世界的领袖与守护者。
这些人既然能到德里,自然是被安排好的。以这帮人的习惯,他们既然能在奴隶王朝的上层的威逼利诱下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不在意和大宋有了瓜葛。所以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封。赵嘉仁听后又哈哈大笑了。让赵谦再次弄不清楚这事情到底有啥能逗得老爹这么开心。
赵谦当然不知道突厥人与哈里发之间的关系。西元1258年,蒙古人消灭阿拉伯帝国,阿巴斯王朝灭亡。但是阿巴斯家族的哈里发在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的庇护下在开罗重建了开罗哈里发体系。不过此时的哈里发实际已沦为马穆鲁克王朝苏丹们的工具,除了在苏丹继位仪式上象征性地出现外,其他时间几乎足不出户。
1516年,突厥人出身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消灭了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罢黜了埃及的傀儡哈里发。至此阿巴斯哈里发才算彻底消失。后来虽然屡有人出于恭维和颂扬,称第九任苏丹赛利姆(1512~1520在位)为哈里发,但他本人也从未使用。
18世纪,奥斯曼帝国受到西方殖民主义者的侵略和瓜分,为了联合***对付共同敌人,表明自己在***世界享有最高权威,奥斯曼皇帝又开始按旧有概念(即对全体***有控制权)使用哈里发这一称谓,并见诸正式外交文书。这一举动在阿拉伯各国中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支持与反对者都非常活跃。
历史巨变的结果居然导致新的突厥哈里发,这奇妙的结果对赵嘉仁来说实在是有趣的是感受。
第339章 和平诚意(十九)
“突厥哈里发有什么好笑?”
“就如高丽国的国王宣称自己是华夏皇帝。”
赵谦依旧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神色间好像有点被冒犯。赵嘉仁想到21世纪南棒各种‘xx是我们xx’的‘旧事’,也觉得这比喻完全脱离时代,就问道:“北线铁路修到哪里了。”赵谦立刻对着地图做了解释,此时北线铁路勘测初步完成,向西的路线上分出一支向着陕西路的支线。除了这个分支之外,主线继续一路向西。赵谦指着旧安西都护府的边界,“军队已经能在这一带开始作战。”
“可是几百里的运输线。”赵嘉仁提醒儿子。
赵谦连忙解释道:“官家,军部已经讨论过,我们有足够的力量维护运输线安全。不过几百里的运输线而已。”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与那些‘气吞万里如虎’的开疆辟土的人物相比,他用兵素来稳健,并不喜欢冒险。便是几百里的交通线也让他有点不支持。不过赵嘉仁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一切都按照规律做就好”,便不再提此事。
此时让赵嘉仁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大型’发电机的原型机终于搞定了。亲自到了现场,老中青三代科技工作者中的中年人负责引领赵嘉仁等人入座。机器已经预热,随着轰鸣声,各个仪表的指针开始转动。
赵嘉仁心中感叹人民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虽然将知识传授给这些科技工作者的人是赵嘉仁,现在的赵嘉仁已经不清楚技术细节。经过一番操作,发电机终于正常运行。中年的技术人员引领着赵嘉仁和老一辈科技工作者前往另外一个区域。在这里各种电动机都在运作。赵嘉仁立刻觉得理工男们就是这么可爱,为了证明发电机在正常工作,他们给所有电动机都标了功率。只要用小学加法可以轻松计算出发电功率是不是真的。
电动机驱动的设备很多,有机床,有吊车,以前使用蒸汽动力的时候,整个工厂通过蒸汽机驱动一根或者几根大轴向工厂提供动力。大轴上有不同齿轮,组成了一个大型的变速齿轮组。赵嘉仁一直觉得欧美汽车变速箱比较强大,就是因为他们有这方面的长期使用经验。
电气时代之所以能够全面压倒蒸汽时代,是因为电动机的布局摆脱了这种大轴提供动能的分部模式,不仅灵活许多,更大大改善了工人们的工作环境。集中提供动力的工厂里,不是仅有一种噪音,而是同时回响着十几种齿轮同时发出的噪音。人类的身体对各种不同声音反应不同,至少赵嘉仁到了工厂里就觉得各种不舒服。电气时代改善了这种工作环境,环境改善让生产效率也大大增加。
此次科技汇报大获成功,之后的会议上老中青三代技术工作者欢聚一堂,赵嘉仁在台上发表了感想。他率直的表示,俺这么多年没有参与电气项目开发,已经完全跟不上形势,只能凑热闹的来看看。在年轻专业人员面前,俺只能当学生啦。
下头的年轻人听完一片哄笑,但是老家伙们大部分都没笑。赵嘉仁就回忆起三十年前,大宋科学院已经在赵嘉仁指导下通过线圈不断经过磁场出现电力,进入了电力科学研究时代。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有了直流电与交流电的发电机与电动机的理论原型。但是之后各种细节才是决定科学能否变成科技的关键,“魔鬼都在细节中,细节决定成败。”
赵嘉仁说的实在,又是发自内心的谦虚,下面有人忍不住喊道:“官家还是提供了硅钢的技术。”
硅钢这个技术点对于电动机非常重要,赵嘉仁笑道:“诸位同志不用担心我会贬低自己,我一直认为我是有贡献的。”
下面一众科技工作者又是一片哄笑,气氛那是相当好。赵嘉仁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科学的基础就是先承认我们无知,同样坚持我们有能力感受世界,理解世界。所以我们就能进步。这种心态很重要,我不是要指责谁,而是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任何科学部门都会出现学阀、学霸。嗯……学阀就是科学界的军法,学霸就是科学界的街头霸王,他们会通过种种人事斗争与资源垄断的手段控制学界,以达成他们个人以及小团伙垄断资源的目的。现在大家都很好,但是未来一定会出现这样的人。我提这个不是要大家现在利用这个说法去斗争谁,而是告诉大家,一旦出现学阀和学霸,对大家都没好处,对科技和科学进步更没好处。所以呢,我就先表个态,我永远都不会做学阀学霸。希望大家也能继续学习进步,在自己的领域达到更高的水平和境界。最后,我感谢大家的努力,你们都是大宋的功臣。没有你们,就没有大宋的进步。”
年轻一辈都抱以热烈的掌声,年龄越大,对赵嘉仁这番话的反应就越不热烈。赵嘉仁也不在意,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老年人就是弱。越是弱者,就越不肯面对现实。所以退休制度的目的就在于此。制度允许返聘,而返聘者是没有人事权的。
从会上回来,赵嘉仁很想继续批公文,但是他只觉得心里面无比抵触。这状态让赵嘉仁很是伤感,如此反应不是工作让赵嘉仁不爽,而是几十年的沉重工作已经让赵嘉仁的身体开始提出抗议了。从医学角度来讲,赵嘉仁真的已经衰老到无法承担现有工作的地步。如果赵嘉仁继续坚持,他猝死或者病倒的几率就会暴增。如果他顺从了身体的反应,赵嘉仁很快就没办法完全掌握大宋的运营。
两者之间到底谁更可怕,赵嘉仁自己也不清楚。既然身体不允许,赵嘉仁就干脆不去处理公文。他到了院子里,又觉得院子还是太小,索性走出院子,进了大院的公共地区。
这里住着大宋最核心的一票官员,所以环境非常好。有湖有河有林木花园。现在已经是秋天,暑气早就散去。穿着长袖衬衫,感觉非常凉爽。漫无目的的走在沥青小道上,赵嘉仁满是惆怅。这一世的人生真的是没什么遗憾,赵嘉仁确定了这点。他以前认同一个说法,如果现在的人生都无法过的精彩尽兴,便是再重生十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如果人生没有通过学习而进步,再过十次也不会有进展。
就如荀子所说,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可再努力也没办法改变人本身的特点,真的是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衰老本身就让人无比伤感与恐惧。与之相比,死亡倒没什么好怕的。
到底要放弃到什么程度,赵嘉仁心中寻思。这里面重要的是要给赵谦多大权力,而赵谦现在的地位实在是太微妙了,一旦让赵谦的权力落实,就意味着赵谦本人必须面对很多具体工作,这些工作一定会出事,出事了就会损害赵谦的名声。一个‘名声受损’的太子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想着这个问题,赵嘉仁背着手慢悠悠的走着。直到秘书前来通禀,文天祥求见。
今天已经决定不办公,赵嘉仁就请文天祥和他一起在湖心小岛的亭子上坐着。文天祥看着清澈的湖水,索性脱了鞋袜,坐到了水边的石堤上,把脚泡进了水里。赵嘉仁也觉得这么搞不错,于是坐到文天祥身边一起这么做了。
水意外的温暖,很舒服。赵嘉仁笑道:“你这是想家了?”
“我才不要回江西。”文天祥叹道:“以前觉得城里脏乱差,还是乡里好,山清水秀。现在局面倒过来啦,倒是城里更加干净整洁。”
赵嘉仁没接这个茬,历史上城市发展真不是这样。都得先经过各种疯狂污染,把城市搞的乌烟瘴气鬼哭狼嚎,这才考虑治理。不过赵嘉仁带回了21世纪的规划理念,这才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个正确的路数而已。
“官家好像在烦心着什么。”文天祥突然问道。
“能看出来?”赵嘉仁笑道。
文天祥笑道:“官家的心思好猜的很,就是办事。我倒是头次见到官家竟然没在考虑要怎么办的样子。”
赵嘉仁有些无语,这些年太多人都说赵嘉仁喜怒不形于色,深谋远虑啥的。看来大家都是在逗赵嘉仁玩而已。文天祥这么豪爽的人说的应该是实话,赵嘉仁并不是个复杂的人。想了一阵,赵嘉仁索性把心里所想的说给文天祥听。
不愧是文天祥,听到关乎天家的大事,他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听完之后想了想,文天祥问赵嘉仁,“官家是真的感觉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以前是巴不得去处理公务,不处理浑身不自在。现在我得用很大精力才能让自己回到以前那种状态,持续时间也远没有以前那么长。身体是真的扛不住了。”
“官家,我以前感受到这些的时候可不敢承认是自己老了,总是找各种借口。只是顾及面子,不肯胡乱指责别人。现在倒是受教了。”文天祥叹道。
“你就别拍我马屁了。”赵嘉仁不得不苦笑,他可没有因为自己的明智而高兴。
文天祥又沉默了,过了一阵,他沉声说道:“官家,你若是真觉得身体撑不住,何不做太上皇。让太子继位吧。做太上皇之前,官家可以告知太子,大事还需请示官家……”
赵嘉仁抬手让文天祥先别说话,他皱着眉头想起了事情。想着想着就觉得脚泡在水里不是那么舒服,让侍卫给了条毛巾擦擦脚,他光脚穿上布鞋,走回到亭子里。
文天祥有些后怕,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罕见的情绪。当年贾似道权势滔天,文天祥照样大骂贾似道。上书大骂宋理宗。此时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完全是出于对制度的忠诚,本该是无所畏惧的。但是文天祥却是真的害怕了。
赵嘉仁并非是暴君,虽然这位官家为人和正常人大大不同,至少赵嘉仁独特的思维并不以暴虐对人,哪怕是屠灭蛮夷也是出于理念而不是出于个人情绪。不过这样的话对于赵嘉仁这样的雄主未免过于残酷,文天祥害怕自己的话伤到了赵嘉仁自己。但是文天祥也不是会道歉的人,若是赵嘉仁突然暴虐而杀文天祥,文天祥也没啥害怕的感觉。之后赵嘉仁沉思着起身走了,文天祥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意外的说法已经说的够多啦。
晚上的时候赵嘉仁正在想事情,老婆秦玉贞送来了花茶。放下茶,秦玉贞也没走,而是坐在赵嘉仁对面。最后赵嘉仁不得不问道:“你又看出了什么?”
“我觉得官家遇到大事。就觉得不安。”秦玉贞答道。
“这么清楚么?”
“我就是觉得不对,官家遇到的事情可不一般。”
听老婆这么讲,赵嘉仁爽直的说道:“我要是现在退位当太上皇,让大郎继位,你觉得如何?”
秦玉贞并没有高兴,她的脸都有有点发白。这样子让赵嘉仁觉得很意外,老婆当即非常高兴或者立刻激烈的反对才是应该有的反应,现在这反应是个什么意思。所以赵嘉仁问道:“你为何很害怕的样子?”
“官家不是在开玩笑对吧?”秦玉贞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种事情有什么玩笑好开?我不喜欢在正经事上开玩笑。”
“那总得有点原因。”秦玉贞声音继续颤抖。
“我的身体虚弱到没办法继续和以前那样处理国政的地步,再这么干下去,要么我某天突然暴毙,要么就是各种胡作非为敷衍应付。既然如此,我就得考虑退下来。”
“只是如此?官家难道不是想试探……试探什么人么?”
第340章 和平诚意(二十)
“用这么大的事情试探别人?”赵嘉仁的疑问句中满是大大的不高兴。
秦玉贞一眼就看出了丈夫的恼怒,连忙坐到赵嘉仁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说道:“官家可不要生气,气到自己可不值。”
妻子这么一撒娇,赵嘉仁也没办法再生气。他只能不快的说道:“讨论他们配不配已经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我凭啥要用这办法来侮辱我自己?”
“是是是。官家消消气,若是觉得不消气,责骂我也好。”秦玉贞抓住重点,努力让赵嘉仁尽快消除不快。她和赵嘉仁成亲40年,完全了解这家伙的思路与别人是真的不一样,别人的思路是让自己开心,赵嘉仁的思路是让自己走正确的道路。
只是皇帝退位太子登基让熟读史书的秦玉贞直接将同类事件做比较,同类事件无一例外的包含着种种毒辣或者愚蠢的阴谋与算计。赵嘉仁这一辈子从来不屑阴谋诡计,那是他尊贵体面的个性。这种完全无视他人感受的尊贵……
秦玉贞决定迁就丈夫一下,她按捺住自己的想法,用尽可能实事求是的态度问道:“官家退位的原因只是因为身体开始衰弱么?”
“身体只会越来越衰弱。我不可能再用以前的模式治理国家,这才是我决定退位的根本原因。原先的国家运行模式已经无以为继。”
听着丈夫的回答,秦玉贞花去一分钟思考,突然间一阵心酸让她低下了头,双手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
“喂,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不用担心啊。”赵嘉仁连忙安慰起妻子。然而这种安慰并没啥效果,秦玉贞还是呜呜的哭。赵嘉仁虽然知道这得让妻子的伤心感觉过去,他在这里也没啥用,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妻子一个人面对这些伤心。只能坐在旁边等着。
秦玉贞哭了一阵后突然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眶,“我想到官家为国家如此殚精竭智,就忍不住替官家感觉委屈。”
“哈哈。这……这有什么好难受的。我爱这个国家,我真的爱这个国家。你不让我为这个国家奉献点,我才会真难受。放心,我不会违逆我自己的心情。”
“妾身也不是那种聚敛之人,官家为国家付出那么多,妾身并不觉得不妥。只是官家之前为国家殚精竭智,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国家,让无数人能习得知识,从而摆脱了无助和彷徨,摆脱了贫困与无能。现在官家觉得自己不能再为国家效力,竟然要用传位的方法来维持国家更好营运。妾身就是替官家觉得委屈!”秦玉贞说的认真,因为这是她的真心话。经历过覆灭的危机,秦玉贞认为上到官家下到百姓都要为国家真心效力。只是赵嘉仁为国效力的程度简直骇人听闻,如此肝脑涂地的付出所换回的必然不是众人的理解,绝大多数人的反应一定如秦玉贞的反应,会直觉的认为这是一场阴谋。
如果这真的是阴谋倒也罢了,赵嘉仁性子尊贵,秦玉贞真的相信丈夫的目的只是因为他精力衰退,已经无法全面掌控国政,所以要改变国家现在的运营模式。为国为民到如此地步,换来的只是各种质疑、猜忌,这值得么?赵嘉仁为国家做了这么多,他已经不亏欠任何人。是大宋欠了赵官家许多许多。
“别这样,再这样的话,好好的小姑娘就不好看了。”赵嘉仁尽力安抚妻子。
这么多年赵嘉仁在这方面也没啥进步,以前秦玉贞是哄着赵嘉仁,故意对他的话有反应。此时秦玉贞不想再迁就,她根本不搭理赵嘉仁,率直的问道:“官家做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付出到如此地步,你到底能得到什么?”
“我认为你是非常不得了的人,你知道我付出到何等地步。如果天下的人都能到你我的水平,他们除了知道我是真心为国家为人民付出之外,也会真正的考虑一下我所追求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能真正的辩论一下我所追随的信仰。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就如秦始皇死了1510年,就在他死了将近1500年后,秦国的制度以及秦朝的理念真正被讨论了。我们大宋站在更高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科学水平上,对秦国以及秦朝进行了讨论。甚至一两百年之内,我们就可以对秦国乃至秦朝盖棺定论。我也不想让人民受1500年的罪,如果未来200年内,人民能站在由我开始积累的时代的更高位置上来讨论我,分析我,最后能真正给我盖棺定论。我就真正有了价值。我将会和秦始皇一样成为中国历史的道标,成为中国历史的基石,只要中华没有覆灭,我就不会覆灭。所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自己,正因为我为了自己,我更要做到这些。”
秦玉贞以前听过类似的话,所以她很快的应道:“官家说大宋为了一两百年大概就可以给秦始皇盖棺定论,那是因为大宋人民的水平普遍在秦始皇之上。我以为有理。但是官家的才学比秦始皇高明太多,未来真能如官家所愿么?”
“我愿意相信人民。现在他们做不到,只是因为他们的知识和见识不足,想提高他们的见识,就得不断增加人均社会服务的投入。先得让大家能靠劳动挣钱养活自己,还得让他们受到教育,还得建立制度,让大家成为整个社会体系中的一员。不仅要教给他们知识,还得能提高他们的见识。引导大家靠掌握的知识和见识解决他们面对的各种问题,最终让大家明白学习的重要性和必须性。我们不仅要培育出天才和人才,更要培育出能让天才和人才正常大量生产出来的社会土壤。最终让每个人都能正常的成为人才,并且有机会发掘自己的天份……”
“这……正常么?”秦玉贞质疑道。
“不管以现在的观念觉得那样的未来正常或者不正常,那这就是我的期待。如果有朝一日我的期待能变成事实,无数的人都能正确的理解我,并且能踩在我的肩膀上,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