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栏含笑看柳娘》 第1章 柳娘初入府 柳娘顿住脚步,怯生生的转头望了一眼赵府三间五架、绿油漆了的大门和两旁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只觉得这门似乎一瞬间变成要吃人的怪兽,张大嘴,懒洋洋的盯着她看。吹着酽冽的北风,她不由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瑟缩着打了一个颤。 “小娘子,你还是快些吧!”走在前头的牙婆回过头来不耐的催促着。 柳娘赶忙底下头,轻轻的嗳了一声,手里紧紧的捏着自己少少的行李,有些害怕的紧跟了上去。 那牙婆埋怨的瞪了她一眼,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数落她:“小娘子,赵郎君是咱们长安城数一数二年轻有为的大好儿郎,不过是你的八字更合适,你可是好大的福气!”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更别提府中那位娘子,顶顶有名的贤惠人,你要是肚子争气……” “嗳。”柳娘直把头压的更低了,她局促的扯着手中的行李,耳边嗡嗡响着,牙婆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扰得她更糊涂了。 这也是好福气吗,柳娘不禁想到,原来不做正头妻子,单单做个妾,也有许多人要夸一声好福气呀。又想到爹爹死之前时常吹胡子瞪眼的叱责自己,说自己一脸狐媚,不似他那般人的女儿,不由得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 牙婆嘴里不停,脚下不慢,领着柳娘从赵府正门大街上拐到西边的角门边上,敲了敲门,朝门房说了两句,不一会门里就走出一个身材敦实,样貌平常的老嬷嬷。 牙婆一身油肉,寒冬腊月走了一会儿仍能出一头大汗,她拿着手帕颤颤的擦着汗,一脸堆笑的朝老嬷嬷说道:“可让老姐姐好等了!” 又将背后缩的像只鹌鹑的柳娘拉出来,抬起她的下巴让老嬷嬷细看。 老嬷嬷板着脸,凝神看了柳娘的脸,只见她白嫩的小脸被风吹的发红,眼睛水汪汪的,鼻子小巧可爱,双唇微微嘟起,却是个少见的美人儿,又扯着她走了几步,才点了头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小袋银子抛给中人大娘。 牙婆也不避讳,拿出银戥子仔仔细细的称了重量,心中计算一番,方才笑道:“确是三十两。”又在袖中摸索一番,拿出一张文书来递给老嬷嬷,“这是小娘子的卖身契。”——一边柳娘总算忍不住抬头瞅了一眼那张薄薄的纸。——老嬷嬷眯起眼睛看了,又点了一下头,朝着牙婆拱了拱手。 牙婆得趣的告了退,门房将角门关上。老嬷嬷便带着柳娘朝着府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平平对柳娘说道:“府中有府中的规矩,先带你见过了娘子,再得教教你我们这的行事。” 柳娘又嗳一声,这回声音又轻又抖,引的那老嬷嬷多看了她一眼,放慢了声音对她安抚的说道:“你到也别怕,我们家娘子是个不为难人的,只要你本本分分的便好。”看她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又问她“你今年可有十五?” “过了十五有月余了。”柳娘答道。 老嬷嬷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看着也太小了。” 之后两人便再无话,老嬷嬷领着她穿过长长的夹道,左拐右拐,期间碰见不少穿墨色棉袄形色匆匆的婢女,无不对老嬷嬷行礼,柳娘一路上应接不暇,屏气凝神,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来过这样富贵的地方,好容易才踏进了一间院子,敲了门,几个小婢女忙来开了门,跨过垂花门,又过一个穿堂,之后是三间厅,有个穿黛色棉斗篷的婢女正笑盈盈的候着。 老嬷嬷见了她,总算露出几分和缓颜色,笑道:“怎么是你这个泼皮亲自出来,那几个小的呢?” 那婢女看着二十上下,生的鹅蛋脸,杏仁眼,天生一副笑模样,让人看着便觉得可亲,她上前迎了老嬷嬷,携了她的手,又回头看了鹌鹑似得柳娘一眼,答道:“是三娘子差人送了冬至礼过来,娘子便让那些小的去开库房取回礼了。” 她又拉过柳娘的手,仔细的瞧了两眼,轻轻叹了口气,和老嬷嬷对视一眼,摇头道:“真是个小美人儿,可惜了。”又嘱咐柳娘,“小娘子先在这里候着,待我跟老嬷嬷进去跟娘子回了话。” 这时柳娘才知道这个老嬷嬷真的姓老,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目送她俩回了上房。这厅又大又空,单单摆着四把圈椅,两方小几并几个素色花瓶,索性房门半闭,风倒也吹不进来,柳娘也怕坐的,呆呆站着,只对刚刚她们的话外之意有些疑惑。 柳娘是被亲祖母卖进赵府做妾的。她家本是个寻常小户人家,家中靠着秀才爹爹给人写信,祖母阿娘做针线活过日子。爹爹前些日子去了,办丧事花了一笔钱,小弟小小年纪又中了秀才,之后读书考举人更是少不了开销,家中一时之间穷的开不了锅。 恰好这时候赵大学士府要给赵家独苗苗采买良妾,点名要葭月十五日酉时出生的标致小娘子,备着给赵家郎君出孝转运之用,有牙婆跟柳娘家住的近,也就找上了门来。 柳娘爹爹生前一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自己这个美貌逼人的女儿一直看不过眼,她长到这么大,也就识得几个字,在家里动辄得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祖母看着争气的孙儿,左思右想之下,一咬牙写了卖身契,将柳娘卖给了赵府,得了六十两银子。 她阿娘一辈子懦弱,舍不得女儿,又不敢忤逆婆母,只得细细的替她打探赵府的底细,临走前一晚再悄悄的告诉柳娘。 原来赵府总共也就一个正经郎君,名叫赵世卿,弱冠之年金榜题名,考的二甲头名,传胪之身,打马游街时也不知引了多少长安女儿丢了魂去,端的是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娶妻是定国将军府的长女王平君,也是个颇有贤名的女儿,只可惜刚点了庶吉士一年有余,赵大学士便生了急病,拖了半年也驾鹤西去了,这赵世卿便告了丁忧回家守孝。 如今三年孝期将满,不知听了谁的话,要一个八字相合的良妾转运,这才有了柳娘的运道。她阿娘含着泪,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她的小脸,低声背着祖母嘱咐她,要她乖顺听话,不要顶撞大妇,将来有了一儿半女傍身,也算的上好福气了,擦了泪,又偷偷塞给她一枚好玉,那是阿娘唯一值钱的嫁妆。 柳娘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阿娘的话,手伸进袖子捏着阿娘给的玉,又想到老嬷嬷的神色,婢女轻轻的摇头,她们口中的三娘子,混沌之中似乎觉得这赵府不像外人看来那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样貌可亲的婢女便出来唤她,柳娘连忙整理了衣着,朝她走去。婢女立在门边,伸手帮柳娘打起厚厚的团花素锦棉帘子,屋内和着暗香的暖气便迎面朝她袭来,柳娘被暖气一熏,就有些晕晕的,只见眼前这间房也是素素净净,地上铺着素色缂毛毯,只放着两把圈椅,一方八仙桌,后面摆着一方翘头案,均是紫檀木,这些到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那翘头案上,却端端正正的架着一柄好剑。 柳娘心里有些惊诧,联想到娘子出身武将家庭,也不做多想,低下头再不敢看什么。婢女引着她进了里间,笑着说:“娘子,小娘子带进来啦。” 里间摆着一件罗汉床,旁边站着老嬷嬷并几个婢女,均是样貌清秀,举止不俗,见她们进来一齐朝着柳娘看来。 婢女又推了柳娘一把,柳娘得意,只把头埋到胸前,小心翼翼的朝罗汉床前行礼道:“见过娘子。” 罗汉床倚坐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似金玉相击,道:“何不抬起头来让我见见?” 婢女们都善意的笑了起来,把柳娘领进来那位婢女又笑道:“小娘子何故如此惧怕我们家娘子?我们家娘子不吃人呀!” 柳娘羞得小脸通红,在众人轻笑声中扭捏的抬头看向娘子,这一看,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竟不舍得移开目光。 娘子斜斜的倚在罗汉床上,手中握着一盏清茶,屋外北风呼啸,她上着殷红色缕金蜀锦襦,下着靛青色素软缎裙,挽着妃色披帛,头上简简单单挽了一个百合髻,只插了一只玉簪。 她见柳娘迷迷茫茫的看着自己,反倒轻笑一声,澄如秋水的双眸微微弯起,饶有趣味挑起入鬓的剑眉。 柳娘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她日日被爹爹责骂,说她是狐媚长相,早就对自己这般我见犹怜的长相唾弃万分,今日见到娘子这般剑眉星目,风姿绰约的女子,恨不得朝她顶礼膜拜,早已是看的痴了。 婢女们见此情景,更是相视偷笑,老嬷嬷到底沉稳,见柳娘失了态,便咳嗽一声。 柳娘一个机灵,发觉自己样子难看,不由得脸红到脖子根,一时又舍不得不看娘子,一时又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直瞧着娘子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房中烧了火墙,十分暖和,柳娘又穿着棉夹袄,这会又羞又恼,没一会儿大汗淋漓,更是手足无措。娘子见她生的可爱,心中满是怜惜,不忍让她尴尬,敛了神色问道:“小娘子姓什么?” 柳娘好似松了一口气,答道:“我叫李柳娘。”她见娘子和颜悦色,忍不住又开口:“因为我生下来时家门口有一颗柳树,所以我爹爹给我取名柳娘。” 娘子闻言失笑,道:“那我以后便叫你柳娘吧。”她又朝领头的婢女一抬下巴,“你的婢女明天才过来,今天让杏仁儿带你去小香院吧。” 柳娘答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娘子一眼,便跟着杏仁儿退下了。 待柳娘一走,娘子神色一变,问老嬷嬷:“这小娘子可满十五?” 老嬷嬷道:“已满了。” 娘子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凉意:“赵世卿真是能耐人啊。还未出孝便闹的满长安都知道。” 底下几个婢女几个也是面含不屑,似乎都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娘子回想起柳娘那张懵懵懂懂的小脸,有些莫名躁动,心中计较一番,对着婢女们说道:“李子,你去前院说一声,让赵世卿回来了到我这来一趟。” 李子恭恭敬敬的回道:“婢子知道。” 第2章 府里好些人呐 那边柳娘跟着杏仁儿朝小香院走去,边走杏仁儿边跟柳娘说些府上的事:“你住在小香院里,那院子原住了章姑娘跟谢姑娘,章姑娘带着她的小郎君住在正房里,谢姑娘住东厢房,你便住那西厢房。” 柳娘凝神听着,闻言应了一声。 这府上说大并不特别大,但也不小,杏仁儿也不急,就拉着柳娘缓缓的走,这才出了娘子住的正院。 她又说道:“原本每个姑娘都是配一个贴身婢女的,只可惜原分给你那婢女急事告了假,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只得辛苦你一天,明日她就过来。” 柳娘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伺候过,心下恹恹的,也说不清什么感觉,一时又想到娘子,又想到自己这些妾,便问杏仁儿:“郎君可是只有三个妾?” 杏仁儿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是一派天真,摇头答道:“李姑娘这话问的不应该。”不等柳娘反应过来,又冷然道:“郎君现在只有三个良妾罢了。” 这话背后的意味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柳娘只觉得背脊上一股寒气上来,刺的她头脑空白。 杏仁儿见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是想得岔了,急忙安抚她:“倒是想些什么呢?郎君并不常纳妾的。” 柳娘这才好些了,之后杏仁儿也不在多话,指点了一下花园在哪,哪儿是厨房,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小香院。 柳娘四处打量,小香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瞧着不大不小,一间大些的正屋带了两个耳房,两边小些的厢房各带一个耳房,又有几间倒座房,看着十分可爱。 杏仁儿进来后,迎上来了两个婢女朝杏仁儿行礼道:“阿姐竟亲来了!章姑娘跟谢姑娘在正屋里候着呢,不知是阿姐亲来,阿姐可要进去吃杯茶水?” 杏仁儿摆了摆手,笑道:“娘子还有事要我去做呢!”又拉了柳娘出来跟她们见礼,“这是新来的李姑娘,今天可就先托你们照料着了。” 婢女们纷纷道不敢不敢,杏仁儿跟她们寒暄一番便走了。一个黑些的婢女显然是为首的,对柳娘说:“我是章姑娘的婢女,她是谢姑娘的婢女,你唤我阿田,唤她阿用就好,章姑娘谢姑娘在正屋里等着你呢!李姑娘先随我去吧?” 柳娘自然不敢有二话,跟着阿田去了正屋,阿用打了棉帘子让柳娘先进去,这间正屋比娘子的正屋小的多,屋内也没有那么暖和,柳娘一进屋,边看到了一张八仙桌边坐着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知道她们便是章姑娘和谢姑娘了,走上前去朝她们行礼,口中道:“见过两位姑娘。” 柳娘甫一进来,章姑娘和谢姑娘就觉得这小娘子生的真是好模样,待到柳娘上前来行礼,更是觉得她冰肌玉容,娇憨可人,章姑娘已经生了一个小郎君,气度到底大些,倒是觉得没什么,但谢姑娘从小也是美人胚子,从不觉得自己输了谁去的,心中一酸,当下就有些不服气。 柳娘行完礼,章姑娘便起身回来一个礼,温言道:“我不过痴长你几岁罢了,要是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章阿姐罢!” 柳娘只觉得这位姑娘语调温温柔柔,长得又是眉清目秀,就有几分欢喜,开开心心的叫她:“章阿姐!”她歪头想了一想,又笑,“章阿姐以后叫我柳娘可好?” 章姑娘也觉得欢喜,笑着叫了她一声柳娘。 谢姑娘见状更是不喜,干脆坐在椅子上不起身,翻了个白眼朝章姑娘嗔道:“这李姑娘才来呢!章阿姐就对她这样和善了?连小名都叫上了?” 章姑娘听了这话觉得很是尴尬,见柳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谢姑娘,低了头不敢说话,显然觉得受了欺负,更觉失了面子,有心说谢姑娘几句,又按了下来,面上下不来,一时生了气,场面就僵硬了起来。 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插嘴的阿田阿用赶紧上来打圆场,阿用看着老实平常,声音倒是有几分悦耳,她对自家姑娘劝道:“李姑娘今儿才进府,姑娘干什么要这样说话呢?” 又回头朝柳娘道歉:“我家姑娘一向没有坏心的,李姑娘可不要生气呀!” 柳娘还来不及回阿用的话,这边章姑娘站起来扯了柳娘便朝外走,面上还是挂着笑道:“先带柳娘去看看西厢房吧,先头娘子早早遣人来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的,还有几件新衣,柳娘的衣服也该换一换啦。” 柳娘应了下来,跟着走了两步,又踟蹰着回头看谢姑娘,生怕谢姑娘又发起脾气来。 谢姑娘见章姑娘恼了自己,心中后悔,这下章姑娘要走,忙把那些小脾气都抛开了,急急站来朝她们喊道:“阿姐莫恼我!我、我也要一起去!” 章姑娘早打了帘子出门了,柳娘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怕她又拿话刺自己,不敢开口说什么,也跟了上去,谢姑娘急的跳脚,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后头阿田阿用相视苦笑,连连摇头。 章姑娘气冲冲的走在前面,柳娘缩头缩脑的紧跟着,后头谢姑娘又小跑着追了上来,三人同时到了西厢房门,一时竟然谁都进不去,站在门口挤做一堆。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儿,柳娘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谢姑娘狗腿的替章姑娘打起了帘子,章姑娘也不瞧她,抬脚便进去了。 柳娘连忙低眉顺眼的跟了上去,谢姑娘撅着嘴巴一阵跳脚,还是扭扭捏捏的进去了。 柳娘一看这房间,就特别特别喜欢,西厢房不大,被隔成了两间。一间放了圈椅八仙桌,两个香几上摆了白胖的花瓶,里头斜插着一只梅花,这间用来会客。一间起居室,放了架子床、梳妆案、等身镜子和几个衣柜,擦得干干净净,墙上也挂了几幅画,窗纱、被褥皆是簇新好料子做的,布置的十分温馨。 她长这么大,一直跟祖母睡在一间房里,这是柳娘第一次有一间自己的房。 章姑娘见柳娘神情就知道她十分满意,遂笑道:“你喜欢就好,这衣柜里还有几件好衣服,是娘子吩咐人做的,明儿早上你可要记得换上给娘子请安。” 柳娘一听是娘子吩咐,心中便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羞怯的对章姑娘说:“娘子真是个好人!” 后面一直跟着的谢姑娘闻言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抢着对柳娘说:“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想想娘子还能帮你收拾这房子?她不过就动动嘴皮子罢了!这间屋子可都是章阿姐领着阿田收拾的!好个小娘子!到晓得夸娘子了?怎的不知道夸夸章阿姐跟阿田?” 柳娘不妨谢姑娘不喘气儿的说了这么大段,又听到这是章姑娘收拾的房间,又觉得谢姑娘对娘子好不庄重,羞恼中红了脸,小声的回了嘴:“我是不知道,这会知道了自然会谢谢章阿姐!” 她朝脸黑的像锅底的章姑娘郑重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瞧谢姑娘的脸色了。 章姑娘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也不知道谢姑娘发的是什么疯,半响说不出话来,勉强对阿田说了让她留下,又向柳娘告了罪,回头就要去拧谢姑娘的耳朵。 谢姑娘见大事不妙,脚下抹油拉着可怜的阿用就躲了出去,章姑娘风一阵的也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柳娘便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谢姑娘可怜兮兮的讨饶声,阿姐阿姐叫的肉麻极了,也不气了,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田也显得很是无奈,请罪道:“李姑娘可别恼了,这会儿也累了吧?也快用晚饭了,阿田去帮你拿了饭,再打热水来,记得今晚早些睡,明早可要早些起来去给娘子请安呀!” 柳娘含笑一一应了,待阿田走了,先打开衣柜拿出新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又在穿衣镜前大笑着转了好几个圈,叫了好几声万岁,往床上一扑,这房里烧着几个大火盆,柳娘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这边李子看着时辰,觉着赵世卿快回府了,赶忙到外书房门口候着。果然没过一会出门交际的赵郎君便哼着小曲过来了,李子心中不屑,面上倒是不显,恭恭敬敬的朝赵世卿行了礼道:“郎君,娘子吩咐我来跟您说一声,找您有事儿商量。” 赵世卿远远的就瞧见了李子,心中暗骂一声晦气,不知道王平君那个疯子又搞什么鬼。她带来的这几个贴身婢女都不是美貌之人,赵世卿往日便嫌她们这些婢女碍了他的眼,听了李子的话,更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本想着不理她直接回书房,他都走到了书房门口,还是顿住了脚步,俊美无匹的脸上一阵扭曲,显得有几分可怖,想了几瞬,转头恶狠狠的朝着李子吼道:“带路!!” 李子面无表情,恭敬的带着一脸阴沉的赵世卿回了正院。 正屋里,王平君翘着脚,好整以暇的看着气冲冲快步走进来的赵世卿。 赵世卿被她的态度激的一肚子火气,抬眼便看到了案上那柄剑,忍了又忍,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才朝她道:“你又有什么事?!” 王平君冷笑一声,站起朝着赵世卿走了一步,挑眉道:“我的好良人,你还没出孝呢,纳个良妾闹的满城风雨,我这个做妻子的,不过提醒一二罢。” 赵世卿实在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平君如此贤惠,何故干涉良人纳妾?” 王平君再进了一步,一脸寒霜:“孝中纳妾,你好大的脸面!我不过为了我那可怜的孩儿,不想他有个不着调的爹爹罢了!” 赵世卿只觉得手心都是汗,后退了两步,僵硬答道:“不劳平君担心,我自有分寸!”说罢也不管王平君怎么看,转身逃也似得走了。 他也不敢看婢女们的脸色,埋头走的飞快,几乎一路小跑,从正院回了外书房,他面无表情的冲进卧房,里头候着的侍妾不察,一脸娇笑着迎了上来,却当头挨了一脚飞踹,捂着胸口起不来了,赵世卿狂怒着又踹翻了书桌,像困兽一般转来转去,暴躁的大吼:“我要休了她!!我他妈要休了她!!” 屋外婢女们跪了一地,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带耳朵,各个都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第3章 看你舞剑 傍晚柳娘迷迷糊糊的被阿田叫起来,用过晚饭,又洗漱一番,便窝进了用汤婆子暖过的被子里,忍不住的慢慢的滚上了好几圈,只觉得这辈子从未睡过这样软的床,盖过这样暖的被子,甚至整个被窝都浸了某种闻不出来的香,她一时觉得欢喜极了。可是没滚上几圈,又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自己是给人做妾的,今天主夫不来自己,这里未必以后也不来,心里又顿时紧紧的害怕起来。 她虽然常常被祖母责骂是榆木脑袋,可又不是傻子,今天娘子院里那一番经历,人人都能看出问题来。她的主夫,赵家唯一的正经郎君赵世卿,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说不定享不了福,苦的还在后头。 柳娘到底刚过十五没多久,平日里也是被爹爹管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时天黑了下来,她又早早熄了灯,窗外呜呜刮着风,吹得树枝哗啦啦的响,不知道章姑娘和谢姑娘是否睡了,院子里也没有人声,倒真可以称得上万籁俱静。 总算有了自己房间的愉快感慢慢消散了,白日里刻意忽略的恐惧和孤独此时都袭上了心头。 她想念总是责骂她、已经去世的爹爹,想念重男轻女、只对小弟有好脸色的祖母,想念向来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小弟,还有,她把那块玉紧紧握着手心里,眼泪悄悄的淌在软枕上,还有那个从来懦弱、连自己都护不住的阿娘。 阿娘从不敢顶撞爹爹,却在爹爹打她的时候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爹爹的柳条打在阿娘身上,阿娘的眼泪滴在柳娘的脸上。 柳娘缩成了一团,咬紧牙关不要哭出声来,祖母把自己卖了,好歹不会卖了阿娘,希望小弟早日成人,早日撑起那个家,不要叫她的的阿娘,夜夜熬红了眼,做了女红卖钱养家。 柳娘哭了好一会,心里担心早起来眼睛会肿,生生转来想起娘子,娘子跟她不一样,跟她阿娘不一样,跟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本以为娘子素有贤惠之名,肯定也是个温温婉婉的女子,却没想到,若是将她们这些女子比作星辰,那娘子必是太阳,她看上去那样美丽又那样强大,让她打心眼里想要靠近。 柳娘努力回想着娘子的一颦一笑,慢慢的驱逐了内心的恐惧,终于渐渐的睡着了。 第二日柳娘醒来时便觉得大事不妙,她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可院子里还是安静极了,一点点声响都没有,柳娘霎时心慌起来,难道大家都已经去请安了? 想起昨日阿田她们也没有说要来叫她,她急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先点起灯靠近镜子细细的看看自己眼睛,瞧着没有肿,便就着昨日的冷水稍稍洗漱一番,麻利的随手挽了个髻,也没有插根簪子,便开了衣柜穿衣服,手忙脚乱的穿了黛蓝色袄襦、鸭黄马面裙,挑了件琥珀色大氅,披起厚厚的棉斗篷便一路小跑出了门。 那边阿田还没有起床,听见动静立马披着斗篷出来一看,发现西厢房门大敞,小香院院门也开着,柳娘早跑的没了影儿,顿时傻了眼。 柳娘一路形色匆匆,路上只遇见了几个扫地的老嬷嬷,她们瞧她的眼神颇为怪异,有几个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心中更是大惊,这天色还是黑的,大家便都开始干活了吗?自己在家里的习惯竟然这样懒惰?她觉得羞愧不已,更是加快了脚步。 脚下带风到了正院,正院的大门还没开,柳娘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娘子责骂,犹豫许久才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都没人应门,柳娘只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院子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天还是黑黢黢的,只有风吹着落叶打着旋风,一时又急又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 她含着泪,鼓起勇气要去敲第二次门时,院门忽然开了,里面一个小婢女拿着一盆水便想往外泼,冷不防门外有个人,吓的尖叫了一声,柳娘被她这样一吓,也尖叫出声,小婢女的水盆哐当砸在地上溅了两人一身。 这下动静大了,屋内王平君正收拾妥当,换上胡服准备练剑,听见两声尖叫,面色一沉,杏仁儿等婢女围在王平君周围,正在院里的李子立刻前去查探。 一时之间众婢女都有些面色凝重,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杏仁儿甚至想去屋内开箱拿兵器,被王平君挥手拦了下来。 李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脸哭笑不得,后头跟着泼了水、低了头、手上拎着盆的小婢女,和斗篷湿了大半、头上的发髻也松了、眼睛红红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柳娘。 王平君有些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拿眼神问李子。 李子撑不住笑了:“李姑娘起来的太早了,以为她们院里早早的来请安了,这才一路赶过来,碰巧这个小的开院门泼水,乍一见李姑娘给吓了一跳,盆砸在地上了。” 柳娘看着王平君一身短打,听了李子的话,这才明白自己闯了祸、丢了大脸,羞得恨不得从未生下来过,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觉得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王平君闻言笑的花枝乱颤,瞧着柳娘觉得可爱极了,上前将她拉了过来,挥手叫那小婢女也下去换衣服。 她努力的收敛了神色,看着柳娘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对后边忍俊不禁的杏仁儿道:“带她下去,找件我的衣服先给她换上吧。” 杏仁儿笑着拉了柳娘的手,进了屋来,后头另外两个婢女也跟了进来,朝杏仁儿说道:“让小桃我来给李姑娘梳个髻吧,杏仁儿的手艺可不好!” 杏仁儿笑着啐了她一口,嗔道:“小桃的手艺倒是顶顶好!数一数二的好!” 小桃便朝杏仁儿做了个鬼脸。 另一个婢女看上去沉稳些,开口说道:“我记得娘子有一件旧斗篷,原是放在后头的箱子里的,我去给李姑娘找来。” 那叫小桃的婢女又笑道:“知道阿梨最可靠了!” 柳娘被小桃按在梳妆案上好一番折腾,梳了一个颇为精致的同心髻,阿梨从后头拿了衣服过来,还拿了一些王平君不带的旧首饰,递给小桃道:“娘子交代把这些给李姑娘带上。” 小桃笑眯眯的往柳娘头上插了一方华胜,两朵绢花,满意的看了看柳娘的小脸,又要她站起身来,把阿梨拿来的大氅给柳娘换上,这才完成了全部的活计。 杏仁儿见小桃忙的开心,一早出去了,此时屋内就只剩下小桃阿梨。 小桃扯过阿梨,示意要她细细的看看柳娘,阿梨便从头到尾把柳娘打量了一番,跟小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惊艳,柳娘没有同小桃阿梨讲过话,见状有些局促的看着她们俩,小桃见她怕羞,笑着把柳娘拉到穿衣镜前道:“瞧瞧你这模样,说是天女下来了也不为过罢!” 柳娘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未梳过这样精致的发髻,戴过这样贵重的发饰,小桃还给她微微上了点妆,她看起来目光潋滟,眉眼如画,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般美貌,竟看的痴了。 小桃见她这般,又有些好笑,对她道:“李姑娘可要去看娘子练剑?” 柳娘方才回过神来自己失态了,又听说看娘子练剑,想起摆放在正屋紫檀木翘头案上的那柄剑,心中有些向往,忙点了点头。 小桃正经了神色对柳娘说:“娘子练剑,你可千万别出声,别乱走动。” 柳娘听了更是好奇,连忙一叠声的对小桃保证自己绝对不动,小桃这才带了柳娘出去看王平君练剑。 跟着小桃出了屋,王平君就在院子练剑。 众婢女静悄悄的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屏气凝神,眼中全是崇拜和敬佩。 这是王平君,定国将军之长女,十年前她曾随父镇守边关。十年后她常住深闺里,是名动长安的风流才子赵世卿素有贤名、默默无闻的妻子,其中多少故事,使她蹉跎,柳娘看着,心中生出一些可惜跟惆怅。 王平君将一头青发束成冠,着了贴身的胡服短打,手中握着一把剑,竟舞成了一片的银光,她的动作有力,出手又快又利落,不管是谁在看,都知道这一招一式都是实招、都是杀招。 劈、刺、点;撩、崩、截。 她目光坚毅,剑眉入鬓,嘴抿的紧紧的,手中的剑仿佛是身体里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尖啸声中隐隐带着许多情绪。 小小的院里剑气逼人,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肃杀之气,这满是清贵绵软学士府,一时间竟似黄沙漫天的战场。柳娘明明离她有一段距离,却觉得自己已被剑意所伤,被王平君的威压所迫,连稍稍动一下手指头都不能够。 一刻钟后,王平君舞完剑招,将剑收于剑鞘,禁不住长啸一声,那剑虽然已在鞘中,却仍有和鸣之势。 小桃悄声对柳娘说:“此剑,名为破军。” 而柳娘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看不到别人的样子,她眼中只有一袭胡服、发鬓紊乱的王平君,这一刻她不像闺中的娇弱娘子,却像肆意的侠客,像睥睨天下的强者,她虽为女子,却从不弱于男。 她只觉得这是自己从未触碰过、甚至从未想过的某处。 柳娘静静的看着,王平君轻抚衣袖,转身看向自己,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却好像一直看到了自己的心底。 第4章 相视而笑 平君略松了筋骨,回头瞧着被狠狠打扮一番的柳娘,不知怎的,心中好像被触动了一根弦,饶是她见过世面,也不得不赞叹柳娘真是好模样,见柳娘不错眼的盯着自己,笑道:“柳娘在看什么?” 柳娘这才回过神来,脸像烧了似得,赶紧低头嗫喏道:“瞧见娘子练剑,柳娘很是仰慕。” 将破军剑递给杏仁儿,又接过李子递来的手巾略擦了擦汗,平君因为练剑而散落的发丝一缕一缕粘在了脸颊上,她有些烦恼的烦恼的伸手将头发撩开,微微蹙着眉头道:“是吗?像你们这样平素只拈针拿线的女儿家,也会喜欢舞刀弄枪?” 柳娘闻言抬头责怪的瞧了平君一眼,不平道:“柳娘自然是比不上娘子这般、这般厉害,但柳娘自幼便想了,要是个男儿身,我也要上前线打仗呢!” 平君被这番豪言壮语逗笑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小娘子。” 见柳娘听了一脸懵懂,平君也不解释,转头嘱咐杏仁儿:“让厨房多上一人份的朝食吧。” 这时小桃也从里屋钻出来对平君道:“水都备好了,娘子快些换了衣裳吧!” 阿梨跟李子便簇拥着柳娘平君进了正屋里,李子进里间和小桃服侍平君换衣服,这边阿梨拉着不知所措的柳娘硬要她坐在八仙桌旁。 平君一会儿就出来了,她仍旧是松松的挽了百合髻,这会子换了一只衔珠翡翠步摇,穿了家常的袄裙,婷婷袅袅的朝柳娘走来。 现在的她跟刚刚满身煞气的她根本就像两个人,小桃给她上了淡淡的妆,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柳娘只敢看了一眼,就赶紧起身给她行礼。 平君满不在乎的冲她挥挥手,随口道:“坐罢,我这儿可只有清粥小菜,你别嫌。” 柳娘忙摆手道:“哪里敢嫌的,我在家里头,素来就是阿娘头天晚上烙的饼,第二天早上做朝食用的!” 说话间小婢女已抬了食篮在屋外候着,杏仁儿几个手脚麻利的将碟碗摆了一桌,果然只几样粥并素火腿、熏鱼子、小松菌等小菜。 柳娘不敢让婢女们动手,抢着给平君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见平君只笑着看自己,手上捧着粥也不敢用,可怜巴巴的望着平君道:“娘子怎的不用?” 只见平君目光艳涟,嘴角翘翘的看了柳娘好一会儿,直把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这才悠悠的捻起调羹用了一口粥。 柳娘低着头再不敢看平君,小脸儿又烫了起来,匆匆用了几口粥,只觉得口中细腻绵软,满是谷物的清香,想必厨房也是下了几分功夫的,心中暗暗夸赞一番,也不敢显在脸上,悄悄拿眼睛去看桌上的小菜。 柳娘又不敢伸筷去夹菜,怕自己失礼,又不忍心错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心中揪成一团,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粥,眉心都纠了起来。 平君大大方方看了她半响,见她这样纠结,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实在是可爱的紧,便笑盈盈的挟了一块素火腿放在柳娘碗中道:“吃吧,快别看了,再看粥都凉了。” 一旁围观的婢女们纷纷捧场的笑了起来,柳娘又是闹了个大红脸,再不敢乱看了,道了谢,赶紧把碗中的小菜吃了,谁知平君像是作弄她似得,轻笑着将小菜每样都挟了一点放在柳娘碗里,眼见碗里堆得山高,柳娘伸手将碗掩住,撅着嘴朝平君嗔道:“娘子作弄我呢!柳娘不依!” 平君见状更是开心,朝杏仁儿道:“来来来,再给柳娘添一碗粥!” 两人正笑着呢,阿梨进来朝平君道:“章姑娘、谢姑娘跟二郎来向夫人请安了。” 柳娘完全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了,此时听到两个姑娘来了,自己又安安然然的在跟娘子一起用朝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起来,放下碗别别扭扭对平君道:“娘子,我用好了,不如叫我也出去跟章阿姐她们一起吧?” 平君作弄她也够了,也不想因着自己的偏好让这群姑娘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了一想,到底还是让柳娘下去了。 柳娘如蒙大赦,低着头鸟悄儿的溜了出去,正巧在外间跟谢姑娘章姑娘打了打照面,章姑娘见了柳娘从里屋出来,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心又提了起来,柳娘这一头珠翠瞧着可是娘子的旧物。 谢姑娘更是毫不掩饰的瞪着柳娘,一脸凶神恶煞,谁都不会看错她眼中的信息:“你这小娘子搞的什么鬼呀?” 柳娘又不敢说话,眼神接触一会儿就觉得格外的心虚,便不看她们,低头去看章姑娘手中牵着的小郎君。 小郎君生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十分有灵气,见柳娘盯着自己,也大大方方的歪着头看着柳娘。 赵世卿子嗣单薄,如今活下来的孩子也只有平君的大郎跟柳娘跟前这个二郎了,便是二郎,囫囵看着倒是不错,柳娘却是知道自己昨天来的时候他刚刚病好,他从生下来开始大病小病没断过,让章姑娘操碎了心。 柳娘跟二郎你看我我看你的神游太空,谢姑娘见自己把眼睛瞪出框了柳娘也不瞧瞧自己,气的直瘪嘴,四个人在外间打了好一会儿的眉眼官司,里头小桃终于出来传话让她们进去了。 柳娘斜眼悄悄打量谢姑娘,见她乖顺的跟着小桃身后,把头压得低低的,一点儿也不像昨天那副刁蛮任性的模样,又低头见小小的二郎都努力绷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自己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低着头又一次进去了里间。 里间的碗碟早就撤掉了,平君倚在罗汉床上,接过杏仁儿递上的一杯茶,轻吹一口气,又稍稍抿了一口。 章姑娘和谢姑娘赶紧上前给平君行了一个礼,柳娘慢了一步,还挨了章姑娘一阵好掐,三人异口同声道:“给娘子请安。” 平君放下手中的茶碗,“唔”了一声,杏仁儿又递上一条绢帕让她擦了擦嘴,这才开口道:“天愈发冷了,碳可够?” 章姑娘回道:“劳娘子挂念,碳不少,小香院里也不缺什么。” 平君又冷漠的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绷得紧紧的二郎,略带了点笑道:“二郎留下吧,你生了许久的病,大郎成日问弟弟怎么不来,这会儿两个人好生相处吧。”又抬头看向章姑娘,“留他用了晚膳再给你送回去。” 二郎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他还记得要去看自己阿娘的脸色,见章姑娘福身向平君道了谢,便急急的问平君:“二郎谢谢母亲,母亲,哥哥怎么没出来?”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柳娘顿时竖起来耳朵来,自己还没进府时就知道,这个大郎生的是玉雪可爱,听闻他还随平君进过宫,得过圣人的夸赞。 平君对着二郎倒是和气非常,笑着对他说:“大郎去了他舅舅家里,今儿回来,他性子倒也急,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正说着,果然有小婢女在屋外禀告,杏仁儿出去听了,回来就高兴的道:“娘子正说着呢!大郎就回来了!” 屋外远远的便嘈杂了起来,声音一路向着正屋里来了,柳娘更是抓心挠肺的好奇,旁边章姑娘谢姑娘也是稍稍露出了一些和缓,更别提二郎了,要不是顾虑这是娘子的正屋,他怕是早就嗷嗷叫着迎上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脸生的婢女打起帘子,一个生的眉眼精致、十分可爱的小郎君快步走到了里间,平君也是耐不住的向前倾了倾身子,含笑看着大郎。 大郎先是有模有样的给平君行了个礼,口中道:“儿子回来了,给母亲请安,让母亲惦记了。” 又是回头朝后面的几个姑娘拱了拱手:“章姑娘、谢姑娘……”他看到了柳娘,显然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无措的回头看了一眼平君。 平君笑道:“这是李姑娘。” “……李姑娘好。”大郎不过虚岁三岁,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一团稚气,这么样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似得请安,真是让人看得十分愉快。 几个姑娘不敢托大,也均是福身道:“大郎也好!” 二郎在一旁等着抓耳挠腮的急切,这会儿大郎也请过安了,赶紧凑上前去眼巴巴的看着大郎道:“大哥!许久没有瞧见你了,你想弟弟了吗?” 大郎也是笑开了花,一把搂过二郎道:“怎么不想!舅舅差人给我捏了好些个泥人!我给你留了一整套呢!” 平君见这两个小人感情好,挥手冲大郎的婢女道:“你把小郎君们带回房玩去吧,仔细别磕磕碰碰了。” 大郎闻言不好意思的对平君说:“我也给阿娘带了礼物的!”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小脸皱成一团,声音也低了下去,“也给爹爹带了。” 二郎听到大郎提到爹爹,也是顿时泄了气,两人均苦了脸,婢女见着不好,赶紧把两个小郎君哄着带了下去。 章姑娘见状也对着平君告了退。 柳娘一个人走在后头,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平君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心中像炸开了烟花似得,禁不住对着平君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第5章 居然有这种事 三个姑娘出了正院,一前一后的走着,谢姑娘心里千般计较,最后还是不服气的转头问柳娘:“嗳,我说你怎么一大早的就走了?你没被娘子责骂呀?” 柳娘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回道:“娘子待人和气,我去的早了,她让我也用了朝食。” 谢姑娘白了她一眼,嘁了一声。 三人又走了几步,这次是章姑娘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柳娘呀,你今儿个真的没有惹的娘子不开心?” 柳娘只觉得满心疑惑,反问道:“章阿姐,娘子人特别好呀!她瞧见我湿了衣服,还拿旧衣服给我呢!” 章姑娘欲言又止,迟疑道:“娘子还给了发饰给你?” 柳娘笑眯眯的摸了摸头上的绢花,得意洋洋的道:“对呀!我就说娘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呀!” 谢姑娘听了这话仔细瞧了瞧柳娘头上颇为精致的绢花,心中顿时酸气翻涌,啐道:“那也是你能戴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呢?那定是宫里头圣人赐下来的!你这个小娘子好大的脸面也敢带着了?” 柳娘被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恼的眼眶都红了:“这哪里是我知道的事!” 这一番闹腾引得好些过路的婢女侧目,章姑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安抚委屈不已的柳娘:“我原是瞧着你那绢花有些不妥呢,前些日子宫中的圣人才赐了好几盒子下来给娘子带着玩,怕是娘子随手便给了你了,咱们做妾的,带这个有些担不起呢!”又转头数落谢姑娘,“你倒是新来的,竟然这样欺负柳娘!可还算是姐姐了?” 谢姑娘见柳娘红了眼眶,心中有些悔,偏偏嘴上不肯认输:“我不过是比她先来个几个月,大个几个月,算得上什么阿姐了!” 章姑娘见她嘴硬,喝道:“好啦!在外边这样像什么话?快些回去!” 说罢一手一个拉着回了小香院。 章姑娘把两个小的拉进屋按在桌旁,要阿田倒了茶来,自己拿了一杯举杯道:“咱们住在一个院里本是缘分,喝杯茶和好,以后可不许再闹了!” 谢姑娘瘪着嘴拿过杯子,朝着柳娘那边举了一下,低声道:“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好胡闹的。” 柳娘正举着杯了,听了这话,有些糊涂的问道:“哪里是可怜人了?” 谢姑娘捏着杯子喝了一口,扔在一边道:“这小香院啊,先前住了我和章阿姐两个,现在多了个你,恐怕咱们三个是要守在这里变老咯。” 章姑娘见她说的伤感,安慰道:“便是三个人守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你不过才与郎君相处过一次,你当外院那些姑娘们过得好吗?” 柳娘被她们越说越糊涂,迟疑的问章姑娘:“郎君怎么了?外院在哪里?怎么又有姑娘呢?” 谢姑娘不耐烦的翻了白眼,嗤笑道:“你又是被那些个牙婆说了胡话哄着了吧?什么娘子贤惠,肚子争气就好。我告诉你吧!这府上不止咱们这三个姑娘,可郎君也拢共只有两个小郎君,你想当这些姑娘是吃白饭的?怎么就生不下一个孩子?” 柳娘一时没闹的明白,问道:“可这里就住了咱们三个呀?” 谢姑娘伸手从桌上扒拉过来一盘瓜子,边磕边翻白眼边说:“章阿姐不是说了还有外院吗!外头人说娘子贤惠的很,还不是说的郎君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府里头拉,她自己做个慈悲的菩萨,郎君没什么事可不会回后院里来,咱们还不够可怜的吗?” 谢姑娘把瓜子壳随手扔在桌上,凑近柳娘悄声说道:“她竟然是菩萨,怎么府里就是活不下孩子呢?” 柳娘一时被吓住了,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章姑娘见状,气的伸手去拧谢姑娘的耳朵,骂道:“从哪里学来的瞎话?娘子若是那样的人,我又怎么放心让二郎留在正院?” 谢姑娘被拧的直求饶,章姑娘拧了好一会儿才放过她,叹了口气对柳娘道:“娘子人不坏,不过呆在小香院确实也不知道等到哪天才见得到郎君,我好歹是有了二郎,你们就……”她又迟疑了好一会儿,“也许见不到他才是好事呢!” 三人静了一会儿,阿田挑起帘子进来了,后头跟了一个肤色略黑,样貌端正的小婢女。 阿田见三人气氛略有些尴尬,笑着道:“这是李姑娘的婢女,先前告了假的,这会儿回来了。” 那小婢女朝柳娘福了福身,脆生生的开口:“李姑娘,你管我叫招娣就好了!”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来服侍自己,柳娘暂时把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抛在了一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叫她:“招娣。” 章姑娘见柳娘终于是有人照顾了,朝她笑道:“昨儿还担心你年纪小,一个人睡害怕呢,这会儿招娣回来了,我也是放心了,你们俩快些回去吧,我看柳娘也是不懂的,招娣帮她瞧瞧可有哪里缺了?” 招娣又利落的应了一声,柳娘见章姑娘帮她都说好了,也想跟自己的婢女多多相处一会儿,便起身回了西厢房。 招娣果然手脚利落,不过一会儿便把屋里收拾的仅仅有条,把热水满上了,火盆也点上了,又把柳娘睡的一团糟的床铺收拾好,还燃了香。 直把柳娘闹的不好意思了,她在家里也是一贯做活的,才入府呢,这些似乎都生疏了似得,急忙想要给招娣打下手。 招娣满不在乎的让柳娘一边玩去,麻利的把柳娘的妆奁收拾整齐,开口道:“姑娘在家里也是娇客,哪像咱们这些做惯了活的,招娣是作婢子的,哪里有让姑娘干活的道理?” 柳娘见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小,有些怜悯的问道:“招娣是签了死契的?” 招娣正拿着鸡毛掸子忙着呢,闻言答道:“是啊,我家里头还有个弟弟,爹爹早死了,为了养我那个弟弟,阿娘便把我卖了,我每个月还有月钱拿,先头就是我阿娘生了病,老嬷嬷放我出去照顾了两日,这才回来的晚了。” 这话说的柳娘更是戚戚焉,若不是自己长的好容貌,怕是要跟招娣一般了吧? 她有些同情的对招娣说:“我也是有个弟弟,不过是被祖母给卖了的。咱们俩都是可怜人。” 招娣百忙之中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姑娘还是别这样说了,要我说啊,你既然入了娘子的眼,这府中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说话间招娣手中的活停了下来,她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 柳娘赶紧上前表态:“好招娣,我才入府,万事都糊里糊涂的,你有什么话可直接说呀!” 招娣便犹犹豫豫的开口道:“这话不该我说,原先学士大人还在的时候我便在府中了,冷眼瞧着,郎君恐怕不是好相处的。” 她压低了声音靠近柳娘,话里透露出了几分森然:“郎君自来都用府中的老人,娘子打入了府就跟郎君分了两个院子住,这两边的下人自然也不是合得来的,我原先在外院打杂,也是见过几次郎君的,那边院里可也住着不少姑娘。” 柳娘听住了,道:“谢姑娘也说了这话,可这外院的姑娘,与我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招娣平平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外院那些姑娘惨着呢,郎君好交际,时常大宴宾客,那些姑娘们……” 柳娘骇的有些抖,颤声打断招娣:“那为何我和章姑娘谢姑娘呆在后院呢?” 招娣道:“章姑娘有了二郎,是娘子开口把她挪到后院来的,谢姑娘也是才来没多久,郎君要开运,找了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两人写了两个生辰,说是要良家小娘子,郎君一气儿全卖了。” 柳娘简直有些站不住了,招娣赶紧扶着她安稳道:“原是娘子说的,既然是良家小娘子,与外院那些姑娘不同了,做主都挪到后院了。” 柳娘听了这样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一时身子就有些软,招娣好歹把她架到床边坐着,哄道:“也是谢姑娘不懂事,开始听人说还闹着要去外院,好姑娘,你可千万别学她犯浑,招娣好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到后院干活,可再也不想去那了!” 柳娘瘫在床上,伏在枕边呜咽道:“我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爹爹也是教我读了女四书的,便是与人做妾,也是明明白白写了文书是良妾的,我断不会去那腌臜地方!” 招娣松了一口气,对柳娘说:“姑娘休息一会儿吧,招娣给你拿午膳过来。” 两人一下午无事可做,柳娘伤心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有见过郎君的样子,被招娣一阵好劝,也是放开了,打定主意要好好的侍奉娘子,与院里两个姑娘好好相处。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正院那边来的小婢女把二郎送了回来,还传话了,说娘子明儿要回将军府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姑娘们都不用去正院请安了。 第6章 初遇郎君 娘子回了娘家,这后院里边失去了主心骨,小香院里的三个姑娘也不用请安了,外头的风又吹的紧,便各自猫在房里不出门,整日的闲的无聊,柳娘实在是没有过这样成日不用干活的日子,便要招娣去针线房里讨了些针头线脑、闲碎布料来做女红。 女红也做腻了,脑子里便想些闲事了,按理说,长安城里风气十分开放,贵女们即便出了嫁,回娘家也是常有的,只不过少不得要跟自家良人报备一二,像娘子这般时常回去,显然也不同郎君讲的,却是少见的。 娘子走了两三日,柳娘心中实在是好奇,自己拿着荷包绣了两针,忍不住开口问招娣这是怎么回事,却被招娣玩笑般的打趣道:“我们家姑娘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娘子这般顶顶有名的故事也不知道?” 柳娘的爹爹乃是个屡试不第的酸秀才,本事并不十分大,对女儿的管教倒是十分严厉,最恨女子多嘴,平日里柳娘就跟阿娘窝在家里做女红,对这些传奇故事到真是一无所知。 她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娇嗔道:“好招娣,你别卖关子了!” 招娣便正色道:“咱们家娘子原是个顶顶了不起的女儿家!定国将军王家姑娘知道不?一门忠烈!前些年鞑子来了好些人打咱们,打了好些日子,听说国库都花光了,娘子的祖父、爹爹、大伯、长兄、堂兄五口人全部战死沙场,别提多惨了,整个王家只留下了娘子亲弟弟一根独苗苗,还是因着从小身子不好,从未学过武的。” 柳娘听着这话,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家爹爹某年似乎提过王家将军一句,说他是忠君报国的典范,想起娘子那风清云道的模样,柳娘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觉,不由得喃喃道:“没想到娘子其实这么、这么不好过,我原以为自己命很苦了呢。” 招娣摇了摇头,跟着叹道:“可不是,就是王家这一根独苗苗,还常常三病五灾的,圣人是娘子的亲姑姑,连着官家也是从小看着舅老爷长大的,娘子阿娘去得早,这下爹爹也没有了,剩下娘子一个亲人,官家便下了旨,说是娘子要经常回娘家照顾着呢!” 柳娘听着出了神,她虽然是长安城长大的小娘子,但平日里见过最最有身份的人也就是她那秀才爹爹了,这些官家圣人的,她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招娣坐在小马扎上往火盆里埋栗子,边埋边说:“舅老爷三不五时的就要生场病,这回怕是大郎回来说了什么,娘子担心了,这才回去的。” 把一盘子栗子埋进了火盆了,招娣起身拍了拍灰,见柳娘手中的荷包已经差不多绣好了,转念想了想,对柳娘道:“姑娘,每回娘子回娘家都是留下杏仁儿阿姐看家的,我听阿田说她对你挺照顾的,要不咱们去拜访她道个谢?” 柳娘一想也是,她自己不晓得这些关系的,招娣一来样样都帮她想到了,不由得道:“招娣你真聪明,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招娣哭笑不得道:“好姑娘,做婢女的哪个不是想要姑娘好的,何况招娣自个儿费了老大劲儿才钻到后院来,自然盼着姑娘你好好与娘子相处!在这后院扎下根来。” 柳娘颇为不好意思,又问:“那我可要带些什么上门?” 招娣拿过她手中的荷包,又找了几条柳娘先前做的手帕,拿了块好布包一包道:“娘子贴身大婢女什么没见过的?咱们就是讲个礼罢了,我瞧着姑娘的手巧,手帕做的有趣,荷包也怪好看的,就拿这个过去吧。” 她风风火火的收拾好了自己,又快手快脚的给柳娘好生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上了见客的衣裳,主仆两人对着看看都觉得不错,便带好斗篷出了门。 外头风挺大的,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人,招娣凑近柳娘,小声道:“这些婢女必是悄悄找了避风的地偷懒吃茶去了。” 柳娘自己冬天也喜欢悄悄偷懒猫着,心里觉得挺乐的,便不答招娣的话,两人裹紧了斗篷,由招娣领着往正院的侧门绕过去了。 招娣熟门熟路的敲了敲门,喊了她相熟的婢女的名字,那婢女前来开了门,两人寒暄了几句,招娣便带着柳娘去了杏仁儿住的后罩房。 柳娘她们去的时候杏仁儿正好在院里巡视了一圈回房了,见她们来也是挺开心的,她到还记得招娣,和气的跟她打了招呼,便回头问柳娘:“李姑娘可缺些什么吗?” 她本是娘子身边的贴身大婢女,听招娣说在正院里除了娘子跟老嬷嬷,杏仁儿的话最管用,柳娘先头还不觉得,后来被招娣说的多了,想着自己是老嬷嬷接进府、杏仁儿送到小香院的,便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又见杏仁儿还是这样和气,不好意思的答道:“阿姐好生客气,柳娘不过是来跟阿姐道声谢罢了!” 她转身拿过招娣手中的包袱,打开来一样一样的把手帕、荷包给杏仁儿看了,絮絮叨叨的说了这是绣了个什么,荷包是怎么拼的,说罢扬起小脸,期待的问杏仁儿:“这些给阿姐使,阿姐你瞧着可喜欢?” 杏仁儿见柳娘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又瞪大了瞅着自己,看着特别有趣,直乐得合不拢嘴,大笑道:“姑娘给的哪有不好的?” 柳娘也跟着在旁讪讪地笑了一会儿,杏仁儿笑够了,交代一旁的小婢女拿了娘子赐的新茶给柳娘泡上,对柳娘道:“李姑娘真是有心了,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的,前儿舅爷给娘子送了好些新茶,娘子给了我些,姑娘尝尝鲜罢!” 又拿出自己做的女红来给柳娘看,笑道:“不瞒你说,将军府上的婢女,颇有不擅女红的,我就总是绣不好这鞋面,劳姑娘给我看看!” 招娣一旁跟着小婢女泡茶去了,只留着柳娘跟杏仁儿一道聊女红,先头她还有些紧张,索性杏仁儿会说话,不一会儿就逗得柳娘一脸笑容,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一齐做了一会儿鞋面子,柳娘不过把活儿做的精细了些,就得了杏仁儿一阵好夸,教她又有些得意,又要谦逊,脸上表情好看极了,杏仁儿瞧着更是开心。 女人的交情不过是在谈话间便有了,杏仁儿脾气好,让柳娘感觉挺亲近,聊着聊着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张口问:“娘子这般人才,为何会嫁给郎君呢?” 杏仁儿听了这话显然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一旁装死的招娣,笑笑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长安城谁家贵女都是自个看上眼了才嫁的,我们家郎君自然也是娘子自己瞧上了,点头出嫁的。”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一眼招娣,低头吃茶不语,一时屋里静极了。 柳娘话一出口就后悔极了,心中懊恼不已,只恨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暗骂自己是个猪脑子,又撑起来跟杏仁儿说了几句话,转了话题,就赶紧起身告辞了。 这回去走的比来时更快,主仆两人都觉得尴尬极了,因为在正院逗留了许久,出了院门天都快黑了,招娣便打算带着柳娘抄近路从花园里绕回去。 两人走了几步,招娣忍不住撅着嘴开口道:“姑娘真是嘴上把不住门。” 柳娘垂头丧气:“对不住,我连累你了。” 招娣憋了一会儿气,走了两步,偷偷瞄了一眼柳娘,见她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很是熨帖,不由得伸手捏捏柳娘的手,朝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下回小心便是了!” 柳娘见她不生气了,也开开心心道:“嗯!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伸出手拉住招娣的手,两人嘻嘻哈哈的朝花园走去,刚进了花园还没有走几步,只见前头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并几个女子,把柳娘吓了一跳,招娣反应更是剧烈,伸手便把柳娘拉到身后,扯着她退到路边站着。 柳娘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极了,只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她低着头直直看着地面。 招娣把自己挡在她身前,朝着已经到了面前的那些人福身道:“婢女见过郎君,郎君安好。” 柳娘机械的跟招娣做了一样的动作,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只盼着这群人别停下来,别看见自己,快些过去,快些过去。 祈祷是没用的,挡在自己身前的招娣被人大力推开,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大惊失色,几欲转身逃走,肩膀却被人抓住,一只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用力的抬起了她的下巴。 郎君真是好容貌,柳娘大脑一片空白,人格仿佛置身事外般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他有一双桃花眼,鼻子又直又挺,薄薄的嘴唇嘴角向上,整个人看上去真是温润如玉的好儿郎——如果忽略掉他像蛇一般阴谲的眼神。 赵世卿钩钩嘴角,挑眉道:“你是我新纳的那个小娘子吗?” 他放开柳娘的下巴,饶有兴趣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抚摸柳娘的脸颊,看着表情惊恐浑身发抖的她,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的轻笑起来。 招娣被推到在地,只觉得自己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浑身发抖,连抬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赵世卿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子见这小婢女不敢出声,赵世卿又突然对这个姑娘上了心,心下也着急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恭敬的对他道:“郎君,天快黑了,双娘子可是还在等你呢,你看?” 赵世卿闻言哦了一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大氅,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对柳娘灿然笑道:“那便先走了。” 第7章 平君的另一面 听了赵世卿那若有所指的话,柳娘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看着赵世卿走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确定赵世卿带着婢女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她觉得脚软的不行,连眼睛都有些花了,赶紧嚷道:“招娣快来扶我!”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见招娣呜呜咽咽的声音:“姑娘,我、我起不来了。” 柳娘只得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脸,奋力爬起来,低头一看,招娣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一脸眼泪鼻涕,看上去面色苍白,似乎比自己还要糟糕。 这可把柳娘吓了一大跳,她连拉带拽的把招娣从地上弄了起来,二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香院。 两人都是一身的泥巴,又不敢惊动别的姑娘们,好容易换好了衣服,柳娘强撑着给两个人都倒了杯凉茶,喝下去总算精神了许多,瞧着招娣的血色也回来了,这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瞧着比我还要害怕?” 不问还好,一问招娣的眼泪又上来了,柳娘当真吃惊了,这婢女虽然年纪小,但实在挺让人觉得放心的,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瞧着招娣哭得可怜,想着她才不过十二三岁,柳娘有些心疼她,赶紧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似得道:“好招娣,最是能干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可别害怕,姑娘帮你一起出主意。” 招娣边抽抽噎噎的摸眼泪,边说道:“我确实有事瞒着姑娘,原先我在外院干活的时候,也是在姑娘们的院子里干活的,当时年纪小,也老是想着出人头地的,那边的姑娘虽然说过得不好,但得了宠的总是不同的,便想了法子在一个得宠的姑娘身边打杂。” 她说着,脸上带着十分惊恐的表情:“开始还好好的,郎君那一阵子可喜欢她了,常常过来找她,可有一回那姑娘的贴身婢女身体不舒服,让我替了她守夜,我自然是高兴的。” 柳娘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的摸她的背脊帮她顺气,招娣紧紧捏着圈椅的扶手继续道:“半夜里郎君突然来了,那姑娘仗着得宠撒了一回娇,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郎君,郎君当时就发了狂,顺手拿着什么东西就狠狠的打了那个姑娘,我跪在一边劝,郎君把我踢开了继续打她,先头她还有声音,后头就不喊了。” 她边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哑着嗓子道:“郎君走了后我去看,那姑娘的脸都不成样子了,那回我生了场大病,病好了也不敢在外院干活了,一门心思想到后院。”她抱住柳娘,哇哇大哭,“姑娘,我真的不想去外院了。” 柳娘也被吓得不轻,一叠声道:“我不去!我还不要命了吗!不去的!” 招娣好歹安了心,抹了一把眼泪道:“可是这回让他瞧见了姑娘,他最是贪新鲜了,也不知怎生是好,听小厮们讲,郎君那人记性可好了。” 柳娘喃喃自语道:“郎君外院那么多美人,也许没过多久就想不起我来了!” 两人沉默一会,柳娘想想又觉得胆寒,颤声道:“你说的那、那姑娘可是一条人命啊,他、他这是不怕人命案子?” 招娣瘪瘪嘴,低声道:“外院的姑娘要不就是郎君的好友送的,要不是外头买的那种,牙婆自小□□,备着给高门大户做妾的,就是死上一个两个,不告不举,又有谁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呢?” 柳娘张了嘴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对呀,谁会在乎这些浮萍般女子的性命呢? 她想了一想,依稀记起来赵世卿来的时候旁边有两个婢女,她们嘴里说着双娘子云云,今天赵世卿会来后院,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双娘子,她不由得有些气,问招娣道:“郎君身边有两个婢女,似乎是说双娘子在找他,谁是双娘子呀?” 招娣想了一想道:“是一直借住在府中的双娘子,郎君的亲表妹,她不常出门的,我们都很少见到她。” 柳娘听了这话,心头若有所思,再不言语了。 最后招娣强打起精神去厨房拿了晚膳回来,两人好歹用了些,洗洗就睡了。 入了夜柳娘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听着招娣在外间均匀的呼吸声,外头呼啸的北风,只觉得自己全身冷的不得了。 白日里见过了郎君,那人是她的郎君、主人,可是她却打心眼里害怕他,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不像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那样□□裸。 她应该臣服于他的,乖乖做一个小妾的本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件事,柳娘的心中便满是抗拒,她甚至是十分的厌恶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主人。 招娣嘴里的话,自入府以来的所见所闻,都让她好生害怕。 相比起与男主人相处,她更喜欢女主人,娘子对她很好,会朝着自己笑,娘子看上去那样让人觉得可靠、有力量。 娘子待别人也很好,她照顾章姑娘和二郎,把素不相识的自己和谢姑娘纳入羽下保护,但却又不像柳娘的阿娘一样善良到懦弱。 她是那样的强大。 迷糊入睡之前,柳娘迷迷茫茫的想起平君舞剑的英姿。 娘子什么时候才回家,我可真想她。 小香院里主仆二人一筹莫展,平君在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 她是突然接到娘家老仆人的信,她唯一的血亲、亲弟弟王定之又病了,这次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入夜时吹了凉风,也许是一口凉掉的茶。等平君回来在床边看着王定之苍白文弱的脸,心中有种让人抓狂的无力感。 偏生正在生病的那个人还在笑。 平君无奈的拧了一把弟弟的脸,嘲讽道:“你倒是二十来岁的人了,风一吹就病,可真是弱柳扶风呀!真难为了我,还能帮这样的弟弟找到人嫁进来。” 王定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有些撒娇道:“阿姐可是嫌弃我了?” 平君打了个寒战,几乎翻着白眼训他:“行行好吧三郎,您可别装了。” 王定之听了这话轻轻笑了,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一会儿就咳的惊天动地,看架势大有把肺咳出来的可能。 平君驾轻就熟的一把把弟弟在床上翻了个身,扶过他来按在膝头拍背,拍到不咳了又轻轻抚着他的背道:“好些了吧?我来的时候见你家那口子那表情,急的都要掉泪了,你说她都入门这么久了,你这三病五灾的她还没习惯?” 王定之趴在阿姐膝头闷闷的说:“阿姐,我真的有二十来岁了,你别动不动就把我翻过来掀过去好吗?” 平君又把王定之放好,被子拉上来捂住半边脸,毫无诚意的道歉:“真是对不住,好三郎,阿姐下次定不这样了。” 王定之弱弱的伸出一只手把被子往下挪了挪,露出嘴道:“阿姐,其实让你来是我得了消息,姑母病了,听说病的挺重,官家一直按着,外头都没有得到消息。” 他也没有提自己的消息是哪里来的,平君也没有问。 两人沉默一会儿,平君苦笑道:“官家老了,姑母这一病,若是不好,再没有人可以劝他几句了,内阁里王秃噜头更是势大了。” 王定之不敢大笑,闷闷的笑了几句,道:“阿姐最是狭促,王庸不过一年得了脱发病,你便年年管他叫秃噜头。” 王定之顿了顿又道:“王庸现在在内阁里一手遮天,官家信他,钱老日子也不好过。” 他一时觉得头晕的厉害,思绪有些模糊了,便伸手拉了拉平君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阿姐,我真恨官家,我既恨他糊涂,又恨他太精明。” 平君平静的把王定之的手塞进被子里,自己也把手伸进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到底是男子,比平君的要大上许多。 平君竟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多年前三郎的不过小小一点,小手肉肉的像个糯米团子,走路也走不稳,生了病就哭闹着要阿姐,平时最怕两个兄长逗他,全家都喜欢这个宝贝疙瘩。 可是一晃多久过去了,三郎都娶了媳妇了,这将军府却空空荡荡的,偌大一个府邸,只留下了这个宝贝疙瘩。 家破人亡呀。 平君的眼里有些雾气,她咬了咬牙,按下去一些莫名翻涌的情绪,摩挲着弟弟已有了薄茧的手,柔声道:“赵甫仁死了,父债子偿,还有赵世卿,王庸也活的好好的呢,我们动不了官家,也能让他不好过。” 她看着弟弟沉静的睡颜,听着他安静的呼吸声,低声道:“慢慢来,我们等了许久了,再等一会儿吧。” 第8章 平君耍流氓 柳娘在小香院里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娘子回府了。 一算日子,平君其实不过走了五天,柳娘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特别是上次在花园碰见郎君之后,更是提心吊胆数着时辰等着她回来。 她跟招娣似乎都有这样的感觉,平君在家的时候,哪怕她远远的呆在正院里,心里都觉得踏实许多。所以这回正院的小婢女过来告诉她们娘子已经回府了,正在章姑娘屋里打叶子牌的柳娘顿时乐开了花,牌越打越顺,直赢了两位姑娘几百大钱,挨了谢姑娘许多白眼。 晚上用完膳柳娘就早早的睡了,她在床上滚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感觉没有一会儿又醒了过来。 柳娘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按耐不住,探出身问招娣:“招娣!你可醒了?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招娣迷迷糊糊道:“姑娘,怕是还早,娘子每天早晨要舞剑呢!” 柳娘一听,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床上蹦了下来,点起灯来,趿拉着鞋,哆哆嗦嗦的随手披了件大衣裳,压低声音叫道:“好招娣,快别睡了,来帮我收拾收拾呀!” 听着招娣还是有些迷糊,急的她冲到外间便去捏招娣的鼻子,招娣被闹的没了脾气,只得起身穿好衣裳,烧起小炉子,舀了水烧给柳娘洗漱。 这边柳娘打开衣柜,埋头进去翻了半响,好容易找到一件颜色鲜亮一点的裙子并襦衫,可惜摸着有点薄,她听了听外头的风声,一咬牙还是换上了。 待衣裳换好了,招娣赶紧的倒了水来洗漱,她埋怨道:“好姑娘,怎么都不等洗漱好在穿衣裳!水溅在裙子上了可怎么办?” 柳娘急急忙忙的洗漱了,仔细没有把水溅在裙子上,一把坐在妆案前,对招娣说:“别抱怨啦!快给我梳个百合髻!”她顿了顿,又改口道,“别别!还是梳个同心髻好了!” 她从妆奁里翻出一个华胜,几朵绢花,想了想又把绢花塞回去,换了一只步摇,然后把东西往招娣面前一推道:“帮我把这些戴上!” 招娣好难忍住了朝自家姑娘翻白眼,手脚麻利的帮柳娘好好的梳了一个同心髻,仔仔细细的把首饰插上了。 柳娘拿了铜镜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好,她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催促招娣道:“给我上些胭脂,再给我贴上花钿!” 招娣被搓揉的十分柔顺,老老实实的给柳娘上了些妆,又贴了花钿在她额间,柳娘又照镜子,这次十分满意,朝招娣夸奖道:“好招娣!手真巧!比小桃阿姐都不差呢。” 被夸奖的招娣无力想开口说些什么,柳娘挥了挥手,开心道:“呀!我就先去咯!” 不等招娣有什么反应,柳娘匆匆的穿了大氅,披上斗篷,边走边说道:“我先走啦,招娣帮我跟章阿姐她们说一声。” 话音未落人就走远了。 招娣磨磨唧唧的走到门口,伸出头看着小香院敞开的大门,无语凝噎道:“这会儿娘子怕是都没起床呢,急成这样,打扮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情郎呢。” 正屋里门被打开一条缝,阿田只露了个头出来,问道:“李姑娘又先去了?” 招娣这会儿才正正经经的翻了个朝天大白眼,呲牙道:“对呀,姑娘起的早,便先去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刚刚梳的精致发髻,柳娘定是一路小跑外加哼着小曲朝正院去了,她努力走的又稳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正院门口。 可是,这会儿门还关着呢。 柳娘傻了眼,抬头看看黑黢黢的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出来的太早了,娘子会不会还没有起床呢? 她紧了紧斗篷,踟蹰的不敢去敲门,一个劲的在门口转圈圈,她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那天自己差点被一个小婢女泼了一身,想必今天那个小婢女还会再开门的,她要是一开门自己便去请她通报,便抱定主意蜷缩成一团缩在门边。 那小婢女果然又开门出来泼水,不过显然她被柳娘吓了一吓,开了门便伸出头左右看看,似乎是不要泼到人的样子。 柳娘见状心中一喜,上前道:“阿妹好,劳烦阿妹通报娘子一声……” 这小婢女被从门后突然蹦出来的柳娘吓了一大跳,手一软险些又要把水泼到两人身上,柳娘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接过水盆顺手帮她泼了,又把盆塞回她手里,继续说道:“……柳娘来给她请安啦!” 小婢女有些愣愣的瞧了她一眼,开口道:“哦。” 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小婢女这才回过神来,红了脸,福了福身,转身往院里去了。 柳娘心满意足的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小婢女出来要她进来,领着她到正屋去了。 平君正在练剑,斜眼见到柳娘先是羞答答的跟在小桃后头溜了进来,看到了自己之后,就跟小狗似得瞪大了睛,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双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她不觉的有些好笑,心中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有心想要逗她一逗。 平君挽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剑花,翩若惊鸿的使了一招轻功,眨眼间就落到了柳娘面前,还不待她惊呼,伸手用剑一挑,柳娘只觉得手一松,手帕便被平君轻轻的勾走了,再一看,她已把手帕捏在手中,正一脸狡黠的看着自己。 柳娘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厉害,脑袋都有些迟钝,胸腔里似乎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了,她脸上浮上一抹绯红,扭了好几扭,才娇声嗔道:“娘子!” 平君见状有些顽皮的笑了起来,她瞧了瞧手中的手帕,这方手帕不过是素色打了底,角上端端正正的绣了柳枝,显得主人颇为兰心蕙质,点头夸赞道:“柳娘好俊的手艺。”瞧着柳娘那懵懂的小脸,转念一想,旧时狭促的本性又上来了,她夸张的嗅了一下手帕,神色陶醉,“小娘子真香呀。” 平君似乎是爱出汗的体质,此时她鬓角粘着几缕青丝,云鬓微散,脸上有些汗津津的,衬得眼睛都带了几分湿气,这般似笑非笑、调戏般的看着她,柳娘觉得嗡的一声,心中烟花炸开了似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娘子好坏好坏好坏,偏偏张嘴都张不开,站在原地又羞得不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的,只能傻乎乎的笑着看着平君。 一旁的小桃见状,上来给柳娘解围,笑道:“娘子还是这般狭促,当心吓坏了李姑娘呢!” 柳娘这才惊觉身边还有许多婢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现实世界,她赶紧收敛了些自己的神色,转头一看,小桃似乎手中拿着毛巾想要递给平君擦汗,不知怎么的,好像自己的本能比脑袋还要快了些,她脱口而出道:“我来给娘子擦擦吧!” 小桃显然一愣,回过神来又有些好笑的对柳娘道:“那便劳烦李姑娘了。” 柳娘也没有接过小桃手中的毛巾,而是有些淘气的一把抽出平君手中的手帕,凑近了细细的帮平君擦汗。 相对于身材娇小的柳娘,平君显然是高了些,但她一脸浅笑,配合的低下了头,任凭柳娘细细的帮自己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水。 柳娘拿着手帕,一点一点的按掉平君的汗水,由于凑得太近,她可以看见平君脸上细小的绒毛,她有时微微颤抖的长睫,还有她颜色娇艳的唇,再加上平君运动过后显得格外浓郁的体香直往她鼻子里钻,柳娘一时之间好似着了魔,好久才不舍得把手帕拿回来。 旁边的小桃早教悄悄进屋里去了,这院子里只剩了平君和她二人,平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小巧玲珑的小娘子,觉得她好像可口的水果一般让人垂涎,她有些失神,失态的转头躲了一下,轻轻的挡开柳娘的手,不敢看她的脸,等了一会儿才掩饰般的轻咳了两声,笑着看着柳娘道:“看你似乎很喜欢剑,可要跟我学上一学?” 柳娘原是有些失落的把手帕放进袖口,以为自己让平君不开心了,没想却听到她这样问自己,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呀好呀!” 平君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抽出自己的剑道:“此剑名破军,是我爹旧时佩剑,曾陪他在敌阵拼杀数十年,我爹死后,此剑才归我。” 她手中的剑剑鞘剑柄均毫不起眼,但剑刃却悠悠泛着紫光,仿佛有寒气从剑中溢出。 平君示意柳娘握住这柄剑,柳娘怀着敬畏的心情,从她手中接过这剑。破军入手有些沉,柳娘单手有些难以支撑。 平君见状圈住她,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剑是这样拿的。” 柳娘只感觉耳边一阵酥麻,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被平君握住的那只手甚至有些拿不住剑,脚都软了起来。勉力颤声答道:“嗳,柳娘、柳娘晓得。” 身后那个女人不但没有体谅她,反而有些好笑的轻笑起来,吹出的气阵阵往柳娘耳朵里钻,她彻底软了下来,嘤咛一声瘫在了平君的怀里。 平君扶住靠着自己浑身发软的柳娘,只觉得这身子小小的,又轻又软,还只到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底也跟着软了起来,忍住了笑,正经道:“好啦好啦,不欺负你了,用先去用朝食吧。” 说罢把破军入鞘,伸手扶住一脸红晕,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柳娘,平君只觉得欺负这个小娘子让自己有种莫名的愉悦感。 第9章 双娘子 跟章姑娘谢姑娘一道从正院告退后,柳娘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她噙着笑,面满春风,嘴角两个小梨涡能让人醉倒在里面,要不是场合不适合,她都能哼上一曲小调。 一旁走着的谢姑娘简直有些受不了了,她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丢柳娘,翻白眼道:“哎哎,我说你今天抽了什么风呀,乐得跟朵花似得,天还是黑的就先走了。”又拿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中啧啧有声,“穿的也跟朵花似得,知道的是去见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冲着郎君去的呢。” 今天不管她说什么都改不了柳娘的好心情,柳娘笑眯眯的瞧着她,反问道:“娘子回来了你不开心的呀?我便是穿的好些又怎么了嘛。” 谢姑娘不料这个娇滴滴动辄脸红的小娘子也会抬杠了,有些吃惊道:“好你个小娘子,有这么跟阿姐说话的呀?” 柳娘朝她吐了吐舌头,反驳道:“我刚来的那会儿你可是说了,不比我大的,可不让我叫你阿姐,我便学章阿姐,叫你声嘉娘。”她咯咯直笑,走了几步躲在了章姑娘身后,挽着章姑娘的胳膊冲着谢姑娘直嘚瑟,“嘉娘嘉娘嘉娘嘉娘,我就要叫你嘉娘!” 谢姑娘不妨柳娘今天这样活泼,气的笑了,追上去就要拧她耳朵,叫道:“我今儿就要让你知道当阿姐的厉害!” 柳娘要躲,边躲还边嘴中叫着嘉娘,谢姑娘追着要拧她耳朵,嚷嚷着要给她颜色瞧,两个人围着章姑娘直转圈,把章姑娘闹的一个头两个大,哄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气的不行,大喝一声,把两个人的头都给敲了,特别是谢姑娘,被按住脑袋敲了好几下,疼的她泪汪汪,两个小的这才安分下来不敢闹了。 章姑娘黑着脸,边走边训,嘴中直念叨着:“才出了正院便这样闹腾,被娘子晓得了看你们得了什么好处,平素都老老实实的,偏生碰到一起就要闹起来。” 柳娘和谢姑娘两个低着头认错,章姑娘也不理,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谢姑娘听得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柳娘斜眼瞧着了,抿着嘴偷笑起来,谢姑娘装了一会儿正经,咳嗽了一声,最后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章姑娘回头一看,晓得自己刚刚那一大通都白说了,直气的脑仁生疼,忍不住拿手去扶额头。 三人闹腾着,远远的走过来一位女子,瓜子脸杏仁眼,瞧着十分纤弱,颇有弱柳扶风的样子,远远的便朝章姑娘福了福身,口中道:“章姑娘好。” 章姑娘连忙回了个礼,谦虚道:“不敢受双娘子的礼,双娘子也好。” 双娘子又朝柳娘她们行了礼,说道:“两位姑娘刚入府,我也没有去拜访过,真是对不住。” 这话直把两个小的闹的手忙脚乱,纷纷回礼称不敢,谢姑娘是当真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个小娘子是谁,柳娘却是心里清楚的,这个定是上次碰到郎君时,婢女口中的双娘子了,招娣跟她说过是郎君的亲表妹,她心中就有些好奇,悄悄的抬头去瞧她的模样,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双娘子也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柳娘顿时感觉尴尬极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那双娘子却不放过她,许是见两个小的还一团孩子气,便和和气气的对着章姑娘称赞道:“这两个小娘子生的俊俏,不知道怎么称呼?” 章姑娘心中疑惑,嘴上滴水不漏,指着谢姑娘道这位是谢姑娘,又说了柳娘是李姑娘。 双娘子又深深的看了柳娘一样,笑盈盈的道:“我这身子也是常常生病,今天总算好了些,便过来给表嫂请个安,没曾想却见到了这样标致的小娘子,待得了空,一定要去小香院拜访呢。” 章姑娘又应了下来,双娘子这才施施然走了。 谢姑娘瞧着她的背影,想到她瞧都没有瞧自己,就晓得看柳娘,气的脸颊圆圆,低声啐道:“谁啊这是,好生无礼!” 章姑娘看她又赌气上了,生怕又闹起来,轻声喝道:“好了,这像个什么样子,那是郎君的表妹,不过借住在府上,你说些什么呢!” 谢姑娘不服气道:“什么表妹不表妹的,恐怕以后也要叫上一句双姑娘……” 话音还未落,就被忍无可忍的章姑娘伸手猛地一拧耳朵,又狠狠的瞪上了一眼,吓得她连一声惊呼都咽了下去,只得可怜兮兮的瞅着章姑娘,盼着她手下留情。 章姑娘再不心软,拧着她的耳朵就回去了,一路恶狠狠的道:“你就是缺个教训!让阿姐好好教你!” 她们走了,柳娘还站在原地看着双娘子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平君在里间请双娘子坐了,又叫杏仁儿上了一杯茶,好脾气的道:“双娘今日身子可大好了,往后也用不着来请安,自己好生歇着罢。” 双娘子有些腼腆的笑了,细声细气的道:“谢过表嫂关心了,双娘不敢托大的,病了些日子,许久没有过来给表嫂请安了,我这心里也是觉得不好的。” 平君又笑了,客客气气道:“郎君那边也常常交代的,双娘素来身子弱,前些日子送的药材可用完了?” 双娘子有些羞怯的道:“劳烦表兄操心了,上次娘子送来的,还有许多没有用完呢。”她停了一下,像是想了一想,装不经意的道,“表兄也是快出孝了,不晓得起复的事情如何了?听说他上次纳了两个姑娘,今天我碰上了,生的真是好看呢。” 平君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端起茶杯掩饰的抿了一口,轻笑道:“小娘子年纪轻轻,跟花儿似得,都是生的好的。起复这种郎君的事,我是向来不插手的,到也不晓得他要如何运作。” 双娘子见平君滴水不漏的把话都说了,也觉得没趣,两人沉默一阵,又说了些客气话,就起身告退了。 等她一走,平君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杏仁儿在一旁见了,想了一想,问道:“双娘子是什么意思?” 平君冷哼一声,不屑道:“赶着上来给她那好表兄做妾呢。” 杏仁儿有些无语,笑道:“这人啊,真是奇怪,只要外表瞧着花团锦簇,里头烂成一滩泥了,也有人要贴上去。” 平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敲着茶几,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爹娘都死了,一个女子带着好些钱,又是自家表兄,这怕算的上好归宿了。” 杏仁儿见平君还是有些皱眉,问道:“这就得了,不过是她自己的事,娘子还操心什么?” 平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道:“她一个深闺女子,好生生的提起什么起复?定是赵世卿跟她说了什么,想是找了什么门路,要他的好表妹安心。只是不晓得他要走哪条路子。” “她又提到了新纳的姑娘,恐怕不单单是给我提个醒,赵世卿出孝了,她想要个名分了。”平君说着说着,脸有些黑了,“还想给我上眼药呢,小桃,你去问问,赵世卿回后院遇见了谁。” 小桃闻言退下了,杏仁儿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平君有些愣神,轻轻握了握手。 这只手早上时握过一个小娘子的手,小娘子的手柔软细腻,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时,身上有馥郁香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崇拜、信任。 平君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了,要保护她吗? 她是赵世卿正正经经纳的妾,自己要保护她吗? 第10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定之理了理衣冠,正了正神色,恭敬的候在裕王府外书房穿堂内,等着内监唤他。隆冬过去了,天还是冷的厉害,裕王府里显得有些冷,特别是在透风的穿堂等人,又没有足够的火盆。 王定之手边只有一杯冰冷的残茶,周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他努力拢了拢衣服,手摸索的在宽大的长袖中紧紧握住手炉,颇为无奈的笑了一下,对一个常常大病的人来说,即使像个女子一般披了厚厚的皮毛斗篷,捧了手炉,这环境还是显得太过难熬。 可也只有熬下去。 大概再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里头终于出来个小内监,朝王定之行礼道:“郎君这边请。” 他赶紧回礼:“有劳。” 那小内监也不说话,便在前头领路,王定之跟着走了几步,只觉得脚掌发麻,走着有些吃力,可小内监走的颇快,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穿过内院,小内监领着他在正屋的外间站住了,恭敬的朝里头道:“殿下,王郎君到了。” 里头一个声音急急道:“快!快些让他进来!” 小内监刚应了声,里头那个声音却是等不及了,一把打起帘子迎了出来,上前执起王定之双手,欢喜道:“表兄!” 定之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咧嘴笑着,显然是开心的不得了,又见他穿的一团锦绣,细细一看却是半新不旧的,有些心酸,温言道:“殿下,还是先进屋罢。” 裕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头冷,让表兄久等了,快!快些进屋!” 回头有些拿腔拿调的朝小内监道:“去给表兄砌一壶热茶拿上来!要用圣人前些日子赐的好茶!休得以次充好,骗你王爷!” 小内监低了头,也不言语,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裕王拉着王定之进了里间,里头烧了火墙,这才让王定之觉得太暖了,脱了皮草斗篷交给里间伺候的小内监。 裕王有些感慨的看着王定之道:“自舅舅去了,表兄便没有来看过我了,一眨眼竟是有这么些年没有见过面了。” 王定之笑笑道:“我身有重孝,自然不好拜访殿下,出了孝又接连生了好几场病,到现在才有空来拜访。” 裕王不满意的瘪瘪嘴,道:“自家人,为何表兄如此生疏?” 他左右看了看,又有些了然,沉下脸来对自己大伴道:“冯大伴,你带着你的徒弟先出去,我有好些话要跟表兄说。” 冯大伴自裕王小时候便在身边伺候,这回闻言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出去。 裕王见状仿佛在表兄面前大大的失了脸面,喝道:“你就是这样听爷爷我讲话的?!” 冯大伴脸色有些难看,低头给裕王行了礼,朝小内监使了个颜色,两人便退了出去。 裕王脸色这才有些好看,他一时觉得自己在表兄面前长了脸,有些得意,一脸求表扬的瞧着王定之道:“表兄,他们都走了。” 王定之苦笑着说:“阿晟都娶了王妃了,怎么还是孩子脾气。” 王不满的撅着嘴,挥挥手道:“我就是觉着难受,表兄也知道我已经娶妻了,冯大伴还是拿我当三岁小孩搓揉。” 王定之不欲插嘴裕王与身边内监的是非,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我去找了钱老,他给了准信,过些日子我便来给你当侍读了。”他顿了顿,把声音又压了压,凑近裕王耳边道,“还兼了国子监司业。” 裕王这才真真切切的被哄开心了,开怀道:“这可真是好消息!表兄!” 裕王兴奋的在书房内直转圈,越想越乐,若不是长久的仪态训练,定是要狠狠跳上一跳,即便如此,他也是捏着拳头朝着虚空狠狠的挥了一拳。 王定之也笑着看着裕王胡闹,两人又聊了几句幼时趣事,就听见冯大伴在外间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裕王顿时黑了脸,王定之连忙打圆场道:“也不早了,我先告退了,阿晟不要与冯大伴闹的不愉快。” 裕王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应了,又约定了要王定之时常来看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王定之送出了书房,又不顾冯大伴的劝阻,一直送到了门口,直到目送王定之乘马车走远了,才闷闷不乐的回了府。 直到王定之走了,那壶都没有砌上来。 王定之坐在马车上,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脑子漫无边际的想着自己那个可怜的表弟,身为官家嫡长子,却拖到现在还没有立太子,亲娘又生了病,不晓得还撑得几年,明明已经是大婚过的人了,还受着身边大伴管辖。 越想越是头疼,身边的小厮上前给他拿捏着肩背,低声道:“郎君,你刚才在裕王府里,府里打发人来告诉我了,说哑叔回来了,说是找到那些人的家人了。” 定之猛然坐起,抓着小厮的胳膊失色道:“当真?!” 小厮也不怕被王定之捏的手发疼,恭敬道:“是我阿爹亲来跟我说的,哑叔已经在府里了。” 王定之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脸一抽一抽,几乎要厥过去,小厮赶紧死死掐住他的虎口,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缓过劲来,大声道:“去找阿姐回来!快去找阿姐回来!!” 王定之那边的惊涛骇浪完全溅不到小香院来,柳娘早上回来后先是呆坐了一会儿,接着就伏在床上,抱着软枕直傻笑,让一旁的招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撒开手不去管她,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会儿。 柳娘傻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手里揪着帕子直乐,一会儿又把手帕拿过来闻闻,低声嗔道:“哪里有什么香味。”一会儿又拿手帕装模作样的给自己擦擦汗,接着想起这手帕给娘子擦汗的样子,羞得直锤床铺。 她想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见娘子了,心里头直痒痒,千回百转的思考了一下,决定给娘子的破军打个剑穗,这样又有理由去找娘子了。 想着就去做了,柳娘跳起来朝着招娣道:“招娣,咱们有打络子丝线吗?要挑好看些的!” 招娣正在外间拿了掸子掸灰,闻言头也不回的道:“都在箱子里头啦,姑娘自己去找一下罢!” 柳娘便低头在箱子里一阵好找,找了好些丝线出来,又回想起破军灰扑扑的样子,有些苦恼的想了一会儿配色,最后决定用青色搭黑色。 兴致勃勃的折腾了许久,连招娣拿了午膳过来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害的招娣不舍得浪费,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午膳,撑得直哼哼。 打了又拆,拆了又打,好容易弄得自己也满意了,柳娘瞧着平君就是午睡也该起来了,便兴致勃勃的要去正院找平君。 把招娣给急的直嚷嚷:“好姑娘,早晨才去过呢!这会子怎么又去了?要让正院的阿姐们讲闲话的!” 柳娘满脑子就是想要去见上平君一见,招娣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这边点头答应了,那边人都已经出了小香院了。 招娣在后头追了几步,觉得实在不好看,气的直跺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巴巴的瞧着柳娘又兴冲冲的去了正院。 柳娘到了正院门口,脑子这才清醒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敲了门请小婢女通报。 那小婢女瞧柳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柳娘先是两次都把她给吓着了,这会儿上午才请过安,下午又巴巴的跑来了。 她冷着脸道:“那先请姑娘稍等了。” 柳娘被她的脸色一激,瞬间反应过来,手里捏着的剑穗都有些烫手了,她低着头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那小婢女才不情不愿的过来对她说:“姑娘跟我进来吧。” 柳娘萌生了退意,招娣说的那些话这才想了起来,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有些难堪的跟着小婢女进去了。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是不是娘子根本不想见自己,娘子就算待人和气了些,自己也不应该这样不懂分寸,越想着,就越是觉得自己给娘子添了不少麻烦。 待到给自己打帘子的小桃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柳娘更觉得又羞又悔,恨不得立即回头原路逃回去,或者又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不用面对娘子嫌弃或者不耐烦的表情了。 柳娘心情低落的跟着小桃进了里间,也不敢抬头看平君,手里的剑穗也不敢拿出来,羞得泪眼朦胧,咬着嘴唇不吭声。 只听得一声轻笑,平君慢慢的从罗汉床上走了过来。 她抬起柳娘的下巴,用指腹擦了擦柳娘脸上挂着的泪珠,好笑道:“真好,正想着不晓得你在干什么呢,有只小花猫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她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哭什么呢。” 柳娘眼前一片模糊,平君的脸都要瞧不真切了,偏偏还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似哽咽又似笑:“我给娘子打了剑穗,想早点给你。” 真好,你想见的那个人,刚好也想见你。 第11章 往事 平君有些哭笑不得的给柳娘擦着眼泪,温言安抚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娘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咬着嘴唇含含糊糊撒娇般道:“柳娘给娘子打了剑穗,你看!”她说着把手中握着的剑穗献宝一般的递给平君看,眼神充满期待,“好看吗?” 她的手很小,手指纤长又丰润,手心里躺着一枚样式古拙的剑穗,流苏沿着微微露出的莹白皓腕淌下来,像副画般好看。平君见了,竟然觉得有些心神荡漾,连忙转过头去,捂嘴假装咳嗽了几声,敷衍道:“好看的。”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失望,柳娘紧绷的肩膀都丧气的垂下了,有些可惜的低声说:“好像有些配不上破军哦。” 平君白皙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她转头看了眼屋里的婢女们,见她们都老老实实低着头,便俏皮的冲柳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好看呢!” 见柳娘歪着头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平君便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枚剑穗,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柳娘的手心。 手指碰到的地方似乎有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两个人一下子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平君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美目流转间,目光似有实质般拂过柳娘的脸颊。 空气都似乎变得有些粘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婢女们低着头不敢说话,连互相打个眼色都不敢。 柳娘觉得这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平君看她的眼神有些渗人,她想了想,轻轻扭了扭身子撒娇道:“那娘子要把它系上吗?” 平君这才似乎清醒了些,她掩饰的摸了摸鼻子,挑眉道:“啊,这就系上。”她转头吩咐李子,“帮我把破军拿过来。” 李子转身去了,拿了破军剑交给平君,看了看那剑穗,有些欲言又止,平君对她使了个眼色,李子便没有说什么,福了福身退在一旁。 柳娘没有看到平君打的眉眼官司,只顾低着头看着平君灵巧的把剑穗套在了破军上,她把破军送到柳娘面前,示意她拿着看看,夸赞道:“柳娘手真巧。” 柳娘又有些得意,又要显得谦虚的不得了的样子,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露出的得意洋洋的模样。 看的平君手痒痒,恨不得上去捏捏她的脸。 屋里气氛正愉快,老嬷嬷匆匆的从屋外进来了,也没有让人通报一下,径直走了进来。 平君见老嬷嬷这样莽撞的进来,愣了一下,立即皱起了眉头,肃然道:“嬷嬷,怎么了?” 老嬷嬷见着柳娘在这儿,显然也很是惊讶,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拿眼瞧了柳娘一眼。 平君会意,转头柔声冲柳娘道:“你先回去罢。” 柳娘见老嬷嬷来的匆忙,又显然有要事商谈,已存了告退的意思,听平君这样说了,如蒙大赦,赶紧行了礼退下了。 老嬷嬷斜眼见着柳娘走了,神色愈发激动了起来,她上前抓住平君的手,声音发颤道:“哑巴!哑巴他回来了!说是找着那些个挨千刀的了!” 平君听了也是激动,一叠声道:“哑叔在哪?可是回了将军府?小桃快给我备马车!” 老嬷嬷年纪不轻了,听了小厮传话一路快走到正院里,这下子有些接不上气,大喘了两口道:“在府中!三郎叫你回去呢!快些去吧!” 小桃一阵小跑的出门去备马车,余下几个婢女也是团团转的收拾了一会儿,将平君收拾整齐,一行急急的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正搭凉棚看着街角,眼巴巴的候着自家已经出嫁的娘子回来,他急的转了又转,大冬天只觉得一身燥热,不住的拿了手帕擦汗。 忽然听得街角一阵马蹄声,小厮赶紧收拾了一会儿仪表,抬眼一看,果然来者马车上有一个赵字,是自家娘子回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想要接一下,可那马车还未停稳,上头就跳下来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快步上前来对他讲:“你家主人呢?” 小厮点头哈腰的对平君指引道:“这边、这边!哑叔在等着呢!郎君要我前来直接带着娘子过去了!” 平君冲着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往后头去了,后头的几个婢女收拾好了东西也匆匆跟了上来,将军府的门房上前来把马车好生停进马房去。 平君到了王定之住的小院,也不待婢女上前打帘子,随手自己撩了,大步的走了进去。 屋里头光线略暗,平君眯了眯眼,瞧见上首坐了一个瘦的脱了形,满脸风霜的老叟,那老叟见了她激动的老泪纵横,起身便要给她跪下。 平君只觉得喉中哽着一块东西,眼前一片模糊,她上前去按住了那老叟,哽咽道:“哑叔,您受罪了!” 老叟难过的垂头擦了泪,因没有声音,嘴中只能发出嗬嗬喘气声,他快速打着手势,一边摇头一边跺脚。 王定之原本在一旁看着,此时忙上来安抚两人情绪,朝两人说道:“哑叔您先别急,阿姐你也别……” 他给平君打着眼色,示意她擦了眼泪,别惹得老人家再激动起来。 平君别过头去,杏仁儿赶紧上前递了手帕给她,她擦了擦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平静了一些了,才转头冲哑叔道:“您追到了他的下落?” 一旁的哑叔在王定之安抚之下冷静了许多,他利落的打着手势,告诉姐弟两个自己这些年的下落。 老人家讲事情总喜欢溯本追源,哑叔就比划着从头开始讲,当年平君的父亲刚小胜鞑子,便被亲兵从背后刺了一刀送了性命,他一死,本朝的大军就有几分混乱,平君大哥当时离父亲有段距离,大伯和堂兄又追着鞑子屁股后头走的远了,他一个人勉力维持着军队的正常运转,那刺杀王将军的小人便趁乱从军中一路逃了出来。 哑叔只来得及叫了自己的大儿子先跟平君大哥说了一声,又叫他去了将军府报信,就跟小儿子两个人一路追着那小人的痕迹从边境到了西南。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小人十分狡猾,他怕有人在后头跟着,路上使了好多障眼法,又不停的折回去、转圈,哑叔无法,一路跟的十分吃力,好几次都差点被那人给甩脱了去,只得一路跟儿子扮乞丐紧紧跟着那小人。 直到到了四川,那人想是确定应该不会有人能找到这儿来了,才放松了下来,哑叔这才发现,这人一家老小全都悄悄的先到了四川一个小城,买了大院子,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 这当家的回去了,那家人对外宣称是走商回来了,一家人在小城隐姓埋名,却是过上了小富人家的生活。 哑叔心里纳闷,用着一手好功夫翻进衙门里面看了,这一家人却是有正正经经的户籍,正是年前迁过来的。 哑叔知道这里头必定有大阴谋,原本他想的是把那人抓活的带回去,可就凭着他跟他儿子想是不能够了。 于是他下定决定看着这人是不是就扎根在这儿了,待到确定了,哑叔把小儿子留在那小城,自己一个人一边干活挣路费,一边装乞丐讨得顿冷饭,走了快小半年,这才回到了长安。 哑叔比划完这两年多的遭遇,早已是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他比划着“喊”道。 那人本是将军心腹!将军速来待他不薄,他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将军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甘心呐!! 哑叔嗬嗬的哭着,用拳头直捶自己的胸膛,他身上的衣服是王定之才吩咐人给他拿的,显得格外宽大,他的手掌枯瘦,脸上又是黑又是皲裂,头发也似乞丐,他本是习武的壮汉,如今却似六旬老叟。 平君拉着王定之跪在地上狠狠的给他磕了三个头。 她拉着哑叔干枯的手,颤抖的说:“他逃不了,他后头的人也逃不了。” 平君低着头,肩膀颤抖着,泪一滴一滴砸在哑叔的手上,她低吼道:“他逃不了!!!” 第12章 国子监司业 哑叔一路劳顿,身体非常虚弱,再说不了几句,便有些难以支撑,王定之连忙叫来下人送他回房,又催厨房快些准备好容易克化的饭菜来,待到将哑叔安置好了,他与平君对视一眼,心中均有很多话想说。 王定之示意下人好生招待了阿姐的婢女们,两人一个心腹没带,一起避去了书房。 这书房还是王将军生前的摆设,听了哑叔说的那些话,姐弟环视着书房里熟悉的物件,心中颇为感慨。 平君上前摸了摸书架上的古籍,都是收拾的干净,又见旁边多了一个架子,上头摆满了弟弟的用具,轻笑道:“我爱看书又爱习武,成天嚷嚷着要当将军,偏偏是个女子,你不爱看书,又动不了刀剑,生在王家,又是个男子,爹爹为了我们正是操心极了。” 王定之有些疲惫的坐下了,揉着太阳穴道:“我们俩都捣蛋,整天上树上房,闹的家里头鸡飞狗跳。”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落,“两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大哥啊。” 王家的长兄,是个惊才绝艳的一流儿郎,能走路起便拿剑,十四岁起就随父亲出征,王将军被刺身亡,伯父堂兄不在身边,十万大军群龙无首,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男儿,也能令行禁止,守住了战线。 平君苦笑道:“可惜天妒英才,若不是后头来的那个痴将军贪功冒进,在那块地方,怎么也轮不到他丢了命。” 两人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提到大哥的痛楚一时间似乎要淹死了两人,他们更是决口不敢提自己的父亲,到底三年前那场仗,王家填了太多人命进去。 平君想了想,问弟弟:“哑叔到底吃了这么多苦,身子也是不太好了,恐怕要休息好些日子才能再上路了,家中这些人,你都点好了?可是嘴严的?将那人跟家人都绑回来,可不是容易的。” 王定之道:“都说好了,都是一些老家人,嘴不严贪权势的都走了,这些老人都是跟着父亲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手中的本事不逊那人的,再可靠不过了。” 平君点头道:“那便好。”她想了一想,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这人定是赵世卿那老子策反的,可惜他那老子死的轻松。” 她一脸阴霾道:“可怜爹爹,前头拼命打鞑子,好容易赢一回,后头小人要求和要割地,又是扣粮又是唬着官家召他回来。他们这一群好臣子,都要国破家亡了,还想着那点权钱。” 王定之闻言抬头看着平君,难过的说:“阿姐,当初我们想的太过简单,以为与他们做了儿女亲家,他们就会放了我们家。”他情绪有些不稳,听着哑叔说完了那些都没有掉泪,这会儿却有些哽咽,“他们却没有放过我们家,搭上了爹爹、大伯、两位兄长的命,还搭上了我阿姐的一辈子。” 他好似十分对不住平君一般,把脸埋在手中道:“只有我,全家只有我是个无用之人。” 平君板着脸喝道:“可是说些胡话了?!如今没有你,我又要如何去做?王家又要怎样?快别这样。” 她咬着牙来回在房内踱步,有些暴躁的想去揉自己头发,可是一伸手却碰到了发髻,这才恍惚的放下手来,自嘲道:“你还是男子,都说是无用之人,那我这个只能卖身的,又该怎么算?!” 王定之惊了一下,赶紧道:“阿姐不要这样讲!” 平君斥责道:“那就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偏头不去看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好容易才冷静下来,冷言道:“我在赵家装贤惠,忍着赵世卿那等蠢货,是为了等,阿弟,要等要忍,忍不了多久了。” 王定之点了点头,揉了揉脸,努力打起精神道:“我昨日去拜访了钱老,问问起复的事情,他道给我留了国子监司业之位,要我兼去给裕王做侍读。” 平君闻言有些惊喜,道:“这是好事,你在国子监任职,之后那些进士便与你有了师生之实,这职位最是容易累积人脉了,钱阁老是打算将你拉入内阁接他的班,你可要好生干。” 见王定之还是一脸苦笑,她转念一想,问道:“可是裕王哪里出了问题?” 王定之默而不语,平君想到自家表弟那可怜兮兮的处境,也是头疼,只得安慰弟弟道:“钱老要你给裕王做侍读,想必是打算催官家立太子了,你若是与太子在潜邸便相交甚好,又是自家表弟,日后他登基了,内阁里定然有你的位置,钱阁老也能顺顺当当退下来了。他也是为了自己打算,你大大方方的领了情就是了。” 王定之摇摇头,叹息道:“只盼如此了。” 赵世卿在府上听闻自家妻子又回了娘家,心中很是恼火,在书房摔了好些瓶瓶罐罐,惹得下人们退避三尺,生怕引火烧身。 他贴身小厮听着房内没了动静,战战兢兢的敲了敲门,轻声道:“郎君,下午约好要去王阁老府上拜访,您可别忘咯!” 书房内却是没有动静,小厮叫苦不迭,不敢忘了自己的差事,又轻轻敲了门,问道“郎君,时候不早了。” 里面一个瓶子砸在门上,好大一声响,把小厮吓得瘫倒在地,赵世卿在里面咆哮道:“叫人过来给我收拾,你给爷爷滚去备车!” 小厮一叠声应了,退了出去,转出了院子,他拍了拍衣服,颐指气使道:“叫那几个姑娘去给郎君收拾收拾,你们几个跟着哥哥我去备车!” 赵世卿一通收拾,备上了些好礼,上了马车便朝本朝内阁首辅王庸府上去了。 他之前时常与王庸府上的郎君们一同游乐,此时府上门房见了他也是颇为熟悉,客气的差了小厮将他请到了王首辅书房外,叫他候着。 赵世卿的爹爹赵甫仁原也是首辅,王庸原不过是内阁中跟着赵甫仁后头的一个跟屁虫,最是谨慎保守,赵世卿从来便不是很看得起王庸,没想道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却有候在王庸书房门口,等着他有时间来同自己会面的时候。 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得在心中啐道这老鬼运气倒是不错。 大概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书房里头出来了几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赵世卿认得这几个是自己同年的同窗们,看他们春风满面的样子,便有些不太想跟他们打招呼,却没有想到那几个人倒是先跟赵世卿招呼上了。 为首的那个是赵世卿那一届的榜眼,点了翰林院编修,如今也是好些年过去了,想必他们也是过来同王庸交流感情,期待任满某个好缺的。 这几个同年倒是认真的跟赵世卿客气了一番,哪想到赵世卿却是一肚子气,觉得他们是有意来讽刺自己的。两边交流了一会便尴尬了,领头那人也是觉得这人实在太傲气,心下颇为不爽,同赵世卿告了辞,一群人走了。 里头这才叫赵世卿进去,他咬了咬牙,压下不满,一脸恭敬的进去了。 王庸其实本人才六十出头,这个年纪就当上首辅也算的上有本事了,可外头把这事都归在了赵甫仁对他多有提携之上,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见赵世卿进来了,念着他爹的情分,也念着自己的名声,也还是挺客气的,这倒是让赵世卿舒服了不少。 两人寒暄了几句,赵世卿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客客气气的问:“世叔,小侄不久就要起复了,您看这……” 王庸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乐道:“不急,世侄在诗词一道上颇有盛名,可知道官家如今迷上了给天上的玉皇大帝写青词?” 赵世卿眼前一亮,道:“世叔的意思是?” 王庸俯身向他,低声道:“你多写上几首,叔叔倒是可是帮你递上一递。” 王庸此人一向保守,在诗词上更是一塌糊涂,可是赵世卿却是出了名的擅长诗词、文采非凡,有过好几首风靡长安的好句,本人更是生的极好,外头不清白的有管他叫簪花公子的。 赵世卿心中乐开了花,面上倒还是沉得住,又问:“世叔看上了哪个位置?” 王庸笑笑道:“国子监司业,你看可配得上你?” 第13章 大郎二郎 平君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斜斜的倚着靠枕,脑子里想着四川那个小人,不知道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赵甫仁还是?若是此人被从四川带了回来,要怎样运作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她抬手撑着太阳穴,回想着父亲死后官家对自己、对阿弟的种种优待,他显然是知道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却没有声张,只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到底之前王家军拥兵自重的谣言在这个多疑的皇帝心中种下的怀疑的种子,赵甫仁和王庸也是深的他信任的臣子,若是王家一定要官家表态,要求处置身在幕后的那人,只怕倒是不但不能成功,反而搭上了自己。 想到这里平君只觉得头疼不已,示意杏仁儿给自己按摩一下头部。 杏仁儿见了赶紧上前,跪坐在平君身后轻轻的按摩着她的头皮,平君长叹了一口气,又想到圣人的病,这病自父亲死后便有了,如今是越来越重,平君也能理解,没有什么比枕边人的多疑善变间接杀死了数位至亲还要来的伤人了,更何况官家迟迟不立太子,圣人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那么,想要堂堂正正讲事实摆证据以求公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若要想彻底要他们付出代价,只有让这些人慢慢的失去圣心,扶持更有能力的能臣,更得圣心的佞臣,在官家对这些曾经宠幸的臣子彻底失望的时候,将这些证据当做一把利刃,送给官家。 这其中不知又多少的路要走,只凭自己姐弟二人又要受多少的苦楚。 平君捏紧拳头,怒火一点一点烧了起来,王家一门忠烈,为了元氏皇族出生入死多年,到头来狡兔死走狗烹,一家男丁几乎死绝,这样一个结果却是在自己的亲姑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想要复仇还要不知道等待多久,还要考虑到官家的喜好。 平君心中一片冰冷,若是官家早日驾鹤西去该多好,若是圣人的病能治好该多好。 她低着头,任由杏仁儿不轻不重的按捏着自己的颈部。 赵世卿从王庸府上出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他心情很好的来回拨弄垂挂在身上的玉佩,上马车之前还随手赏了贴身小厮一锭银子,乐的那小厮笑开了花。 回去的路上赵世卿一路上都在想着王庸给自己递的这个消息,官家一直以来都好修道,也常常差人去名山大川深处请一些高人来陪自己讲话,最近这几年更是痴迷,宫中有丹炉日日炼丹不息,几个常常出入宫闱道士更被封为国师。 这是个得到官家宠幸的好机会,写得几篇花团锦簇的好青词,入了官家的眼,此后就算只靠着自己也能让赵家重回到赵甫仁当家时的辉煌。 赵世卿忍不住幻想自己入阁拜相时的样子,越想越是兴奋,赵甫仁本来就出生寒门,只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文人权力的最高峰,本以为可以就此可以让赵家成为有底蕴的世家,却没有想到只是一场风寒,此后便越病越重,乃至一命呜呼。 只留下赵世卿一个独苗苗,人走茶凉,守孝要三年,待三年之后,赵甫仁留下的那点人脉也实在是难以走动。如今得到了这个机会,赵世卿只觉得自己野心勃勃,恨不得马上做出点东西来给世人瞧瞧,还有,待到他功成名就,定要休了王平君那泼妇! 回到了府中,他那点重振赵家的雄心壮志还在燃烧着,赵世卿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上一次见他们已经有些日子了,他想了想,冲小厮说道:“要大郎二郎到外书房来一趟。” 小厮听了赶紧出门到后院去,在角门上央了婢女去知会正院跟小香院一声,要大郎跟二郎去外书房见郎君。 婢女们听了匆匆去传了消息,小香院里大伙正聚在章姑娘的正屋里一齐逗二郎呢,这个哄着二郎说二郎作个揖姑娘给你糖吃,那个说二郎别给她作揖她才没有糖给你吃,二郎又要作揖又要收回手来,小模样憨态可掬,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却乍听的婢女这样一说,大家收了笑面面相觑,二郎也立刻怏怏不乐起来。 章姑娘静了一会,强笑着对二郎道:“二郎乖,去见父亲要乖,回来给你做蒸鸡蛋羹吃,啊。” 柳娘跟谢姑娘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眼瞧着章姑娘忧心忡忡的叫了二郎的婢女来给他好生打扮了一回,叫她领着往外书房去了。 待到二郎去了,谢姑娘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阿姐,不过是叫二郎去见父亲,何故这样害怕呀?” 章姑娘苦笑着道:“二郎生的不壮实,我又不识字,教不好二郎,每回郎君见了二郎都要不喜的。” 柳娘跟谢姑娘又互相看了一眼,更加不敢说话了。 二郎牵着婢女的手,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的走着,正巧在路上碰见了大郎,他顿时乐了,叫道:“哥哥!” 大郎也是被自家的婢女牵着手刚从正院里头出来,兄弟两个每回去见父亲总要落的几句不是,哪怕是年纪还小呢,心中也是有了难兄难弟的想法,两人互相打气般的糯米团子手牵着糯米团子手,一齐到了后院。 赵世卿见了两个小的,见他们都打扮的整整齐齐的,长得也是玉雪可爱,心中还是颇有几分满足感,可是又要撑起严父的架势,便板着脸问道:“最近可读了什么书?” 大郎二郎都不过虚岁三岁出头的样子,小人儿还没有椅子的腿儿高,哪里要读的什么书了,特别是二郎,章姑娘跟二郎的奶娘婢女均是大字不识的,如何教的二郎? 大郎看了眼被吓得不敢抬头的弟弟,摇头道:“儿子近日背了半篇三字经,还没有背熟。” 赵世卿闻言便有了几分不喜,沉下脸喝道:“怎生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你倒是背来给我听听。” 大郎耷拉着头便开始背,背了几句便磕磕绊绊,好似背不下去了。 赵世卿黑了脸,斥责道:“你老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三字经已是倒背如流。”他忍了忍,把剩下半句骂儿子像了他娘的话咽了下去。转头看向二郎,扬了扬眉:“二郎呢?” 二郎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弱弱的道:“二郎、二郎没有读书。” 一路上都想着要重振家业,让赵家成为一流世家的赵世卿,本是对儿子充满了幻想,盼着他们聪慧,却没有想到一个只背的半篇三字经,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得,只觉得自己气不行。 他站起来转了好几圈,喝道:“我怎么生的出你们这样的孽障?!你们母亲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继续呵斥了儿子们几句,赵世卿只觉得瞧着他们碍眼,特别是二郎,因为经常生病,站在哥哥身边更是显得瘦弱,赵世卿忍不住责骂道:“快些回你的小香院去!” 他往圈椅上一坐,冲着兄弟两个人挥了挥手,道:“你们两个都回去!” 大郎抓住了二郎的手,冲赵世卿恭敬的行了礼,迈着小短腿领着弟弟出了门。 一出门二郎就忍不住拿手背抹眼泪,也不敢哭得大声,只敢咬着嘴唇小声的啜泣。 大郎瞧着弟弟哭得可怜,像小大人般的给他拍背,哄道:“好二郎,别哭了。” 二郎忍了又忍,好歹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红着眼睛道:“哥哥最是聪明了,定是因为二郎才没有把书背完,对不起!” 顶着一张小包子脸的大郎见弟弟这样这样自责,想了想,见左右都没有人,婢女们都候在院门外,快速的低着头噘嘴轻轻在弟弟的脸蛋上啾了一下,红着脸轻声道:“阿娘说,啾过以后就要开心哦!二郎不要哭哦!” 二郎揉了揉被哥哥亲过的小脸,暂时把严苛的父亲抛在了脑后,傻乎乎的笑道:“嗯!” 第14章 再见郎君 平君这些天忧思过重,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回了府中便想要回房休息一会儿,可她才踏入正屋,便有留守的婢女来禀告,是说大郎被他父亲叫去前边了。 想到赵世卿那等狗脾气,大郎年纪又还小,不知道又要受到何种搓揉,平君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症又严重了一些,她靠坐在圈椅上,狠狠的砸了一下八仙桌,把婢女们吓得均不敢言语。 还好没过一会儿,大郎便由他的奶娘牵着回来了,小孩儿一见到自己亲娘,先前那些不快立刻散了去,高高兴兴的上前朝着阿娘撒娇来了。 平君一把把大郎搂在怀中,点点他的小鼻子,温柔笑道:“可是又挨了训?” 大郎嘿嘿一笑,把头埋在平君肩头,小短手环住阿娘的脖子,小猫般撒娇道:“大郎还好呢!”他停了一停,声音低落了下去,“可是二郎又惹得父亲不喜了。” 大郎抬头小心翼翼的直视平君的眼睛,轻声道:“阿娘,以后可以让二郎跟着我一起学习吗?”他像是怕阿娘不同意,举着小手发誓,“我的桌子可以分他一半的,我的书也可以给他看的!” 小孩子眼神总是十分澄澈,在请求大人做什么事情方面更是天然有加成的效果,大郎屏气凝神的瞧着自家阿娘的表情,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惹人怜。 平君到底是没有扛得住,失笑的在大郎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你要是让章姑娘跟二郎都同意了,你阿娘像是那般不近人情?不过好生生的,你倒是为什么要二郎跟着你一块?”她搂着大郎的腰,伸手去挠他痒痒,逗得大郎咯咯直笑,“该不会是大郎贪玩罢?” 大郎拿手挡开平君作乱的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章姑娘不识字,没法子叫弟弟念书,弟弟又生的瘦弱,又不会念书,父亲总是会责骂他的!我是二郎的哥哥,自然要维护二郎的,可不想让二郎被父亲责骂。”他又一头扎进了平君怀中,左扭右扭的直蹭,“阿娘,答应大郎好不好?” 儿子懂事,懂得为他人着想又有担当,做娘的总是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的,便同他商议等明天章姑娘带着二郎过来请安时再与他们说。 好容易安抚好了儿子,平君搂着他又说了一会儿母子俩之间的私房话,才让奶娘带着大郎回房去歇息了。 想着大郎马上也快三岁多了,也该寻个好师傅来给他开蒙了,平君脑子里过滤着有哪些名师可能愿意做大郎西席的,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事情得让自家弟弟拿个主意。 “阿李,你回头给三郎带个话,说要他留心着有外头有哪些可给大郎启蒙的先生。”平君嘱咐了句,顿了顿又想到,“今儿赵世卿可是出了门?去了哪?” 阿李福身称是,又听得平君这样问,答道:“娘子出门不久后,他便去了王庸府上,我问了跟车的侍从,他们都道郎君今儿兴致颇高,所以才叫了大郎二郎去到前院里的。” 阿李又想了想,轻声道:“郎君还在书房里挑了好些书在看呢。” 平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讽刺道:“倒是忘了他做的一手好诗呢,簪花公子。”她随手端起杏仁儿奉上的龙井,轻啜一口,又嘱咐阿李,“他去找王秃子,回来又那般高兴,定是王秃子许了他什么好职位,你同三郎讲一声,要他留心着王庸找着什么职位。” 阿李一一应下了,平君略坐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头疼,便让婢女们服侍着早早的歇下了。 因着二郎回来时难过不已,小香院里头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章姑娘听了儿子复述了在前院的经过,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恨自个儿不识字不能好好教好了二郎,惹得他被父亲埋怨。谢姑娘不敢再在章姑娘面前凑趣了,逃到了柳娘屋里跟柳娘并阿用招娣几个摸叶子牌。 赌场上面几个人也不分什么主仆了,一阵血战之后倒是招娣赢了不少,谢姑娘那人看着精明得很,打牌倒是笨里笨气的,十打九输,偏偏还老是想着翻本,硬是赖在柳娘屋里不走,嚷嚷着要叫她们好看。 过了晚膳,胡乱用了点,谢姑娘便吵吵嚷嚷的又要开始,把柳娘乐的不行,直笑她是散财童子,气的谢姑娘发了好一阵脾气,追着柳娘打打闹闹一番。 这般一闹,两人倒是失了摸牌的兴致了,叫招娣沏了一壶茶水,便围在八仙桌上边嗑瓜子边聊起天来。 谢姑娘呱唧呱唧吃着瓜子,对着柳娘抱怨道:“章阿姐又不识字,怎生教的二郎读书?郎君真是好不讲道理。” 柳娘也是深有同感,悄声说道:“可不是嘛,郎君是二郎的阿爹,倒是怨做阿姨的不教自己儿子读书了。” 实时姑娘出的小郎君、小娘子,均是管嫡母叫母亲阿娘的,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是称呼的阿姨。 谢姑娘勤勤快快的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拿了瓜子壳扔柳娘道:“那就是正院里头那位的错!你也晓得二郎管她才叫母亲的?合该她好好管教二郎,就是她不管,才惹得二郎在郎君前面得不了好处!” 谢姑娘、章姑娘与柳娘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是穷的没边儿也不会拿好生生的女儿卖去做妾,原她们在家中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妾的,满以为这大户人家的主母都跟那戏文里头写的似得,不许妾生子上进,常常打压妾生子的。实际上庶子便是庶子,认得也是嫡母做母亲,哪怕他在外头犯了事儿,受罚的也是这嫡母,万不会倒罚到妾身上去了。若是不上进常常惹麻烦的,倒还是嫡母受了不是,所以这大户人家的嫡母,便是为了自己,也不会教庶子糊涂的,旁人可不管那是不是庶子,总之是喊你做母亲的。 柳娘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门路,可凭着自己对平君那些没由来的崇拜,也是反驳谢姑娘道:“哪能怪的了娘子了?二郎这不是还小吗?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要读起书来了?分明是郎君那人糊涂!” 谢姑娘想想也对,仍然是满不服气的小声说道:“就是她错!就是就是!” 两人正打着嘴仗,招娣却是听到外头有人喊她,出去一趟等回来了脸色都发白,颤声道:“姑娘们,郎君今晚要过来。”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吓得谢姑娘跟柳娘均呆在了原地。 柳娘只觉得自个儿都站不起来了,她望着谢姑娘一叠声道:“这可怎么办?” 谢姑娘也是吓得不行了,但她总还是对郎君抱了一点期盼的,当下便站起来冲着阿用招娣道:“快些把这房里好好收拾一下!” 她又瞧了一眼柳娘,有些酸溜溜的道:“你还是把自己收拾一下吧,今天可真是恭喜你了。” 柳娘急的要哭,也站起来拉着谢姑娘道:“我不要跟郎君好,好嘉娘,你别走呀,我、我怕!” 谢姑娘见她这样,心头也是奇怪,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抗拒郎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只轻声道:“咱们总是他的妾,如何不同他好?你这人也奇怪,何故怕成这样?”她低了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不知道郎君见了会不会心中不喜呢。” 柳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拉着谢姑娘不让她走,眼见招娣她们将屋里都收拾好了,更是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的跺脚看着招娣她们收拾房间。 谢姑娘被这么样一闹,心中也是惶恐,看柳娘这般可怜,想道,罢了,我便陪她等上一等,若是被郎君责骂,我就认罚就是了。 婢女掀起帘子让赵世卿进来时,他一眼便看到了两个姑娘一齐候在了外间。姑娘们见了他来,均是福一福身,口中说道见过郎君。 赵世卿笑了一笑,说道:“都不必这样拘礼了。” 今日虽然被两个儿子扰了兴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过来,想起之前在花园里头见过的那个姑娘,突然想去换一换口味,尝一尝良家女子的感觉,用完晚膳便叫人过来传话,自己也是耐不住的早早赶了过来。 他本来生的不凡,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时也好似眼角带笑般,更兼的身姿挺拔,举止颇为风雅,谢姑娘这是第一回见过他,抬头一看,便看住了,心中暗叹,郎君当真一表人才。 那边柳娘却是在心中叫苦不迭,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赵世卿走上前来,见得两个姑娘都是生的好,一个看着清秀,一个看着娇憨可人,心里很是满意,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倒有几分后悔怎么不早点来着小香院了。谢姑娘含羞的看着他他却有些不稀罕,倒是见柳娘一直低着头,轻笑一声道:“我在花园中见过你的,那时候你便怕的跟什么似得,如今怎么还怕?” 他倒是真的好记性!柳娘心中恨道,不得不得抬起头来面对他。 远远看着柳娘只是娇憨,上回在花园中也是没有仔细看了,都说灯下看美人,在这屋内灯光印衬下,柳娘显得格外的娇媚动人。 赵世卿心中的那根弦忽的触动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柳娘的脸颊,眼神中透着无可抗拒的侵略感,柳娘身体僵硬,害怕的恨不得想躲,连张口说话都说不出来。 赵世卿见她这样害怕,更是觉得有趣,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晚歇在你这里可好?” 柳娘再也忍不住,挥手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跪在地上颤声道:“柳娘、柳娘今天身体不方便,还请郎君放过柳娘罢!” 她抬着头,直视着赵世卿,泫然欲泣,眼中满是哀求和抗拒。 赵世卿愣了一愣,再一看她这般表现,显然是不想自己亲近找的借口,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与王平君成婚时那女人眼中流露出来的轻蔑与抵抗,那时自己以为便是将军家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便是自己的附庸,想要她做什么,她便得做什么,却在新婚之夜狠狠的被王平君修理了一番。 王平君敢反抗他,羞辱他,为了她的身份,他只得生生忍下来,而从此他的女人们,也终究是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想不到这么久过去了,在自己的后院里,居然有个这般下贱的女人也敢抗拒自己,赵世卿自生下来那一天便是顺风顺水,只曾被一个人那样欺辱过,自此女人便是他的逆鳞,而柳娘,就是直接戳破了他的脓疮。 赵世卿脑中理智那根弦忽的断了开来,他像是发病般一把从地上将柳娘拖起来,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低声骂道:“贱人,你说的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柳娘被打的眼冒金星,口中满是血液的腥气,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平君的身影一会儿晃过去一会儿晃回来,她伏在地上,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就是不想向他低头了,艰难的开口道:“柳、柳娘,请……郎君放过柳娘罢。” 赵世卿眼中通红,竟如恶鬼一般,招娣见他这样又想起之前他打死人的事情,慌忙跪在地上去求他不要动手,也被他朝心口狠踹一脚,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他暴躁的甩了甩手,又伸手扯住柳娘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生生拽了起来,柳娘浑身无力,如提线木偶一般,眼前的事物都看不太清楚了。 赵世卿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知道吗,不要忤逆我。不、要、忤、逆、我。”他说完将柳娘狠狠的往一旁一摔,还想上前殴打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一瞬间屋里的局面就变成了这样,谢姑娘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待到反应过来,见了招娣晕过去、柳娘人不知生死,又见赵世卿还想要打人,只求他不要再动手了,赶紧上前跪着,拦在柳娘身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郎君,为何总瞧着柳娘?嘉娘哪里不好看了?便是柳娘不能服侍你,嘉娘可愿意啦!” 女人的温柔软语倒是让赵世卿清醒了一点,他低头见着谢姑娘笑的温顺服从,伸手狠狠捏起了她的下巴,细细的盯着她的脸,谢姑娘被捏的几乎疼出眼泪来,她见赵世卿清醒了一点,又不知身后的柳娘如何了,心中惶恐的要命,脸上还生生笑着:“郎君,别管柳娘了,让嘉娘伺候你吧?” 阿用早在赵世卿动手时便出门朝章姑娘求救去了,这会儿章姑娘也是着了家常衣裳匆匆进门来,也不敢仔细看眼前的景象,上前跪在赵世卿面前开口道:“郎君,柳娘那孩子不懂事,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她在前院里头待过,虽不是特别得宠,却也知道郎君的脾气是如何,只盼自己够柔顺够听话,能让郎君早些消气。在她身后阿田阿用并几个粗使的婢女们也是跪下,一齐开口认罪,态度十分柔顺。 果然赵世卿见屋子里跪了一屋子女人,都是十分听话温柔的样子,失控的情绪重新回到了控制中,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见这一屋子狼藉,心下烦躁不已,也不想去瞧那被摔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姑娘,他四下泄气般走了几步,回头一手将仍跪着的谢姑娘拉起来道:“今夜便在你那里歇。” 转身也不管后头躺着那两人的生死,朝谢姑娘示意:“带路。” 阿用赶紧起来搀着谢姑娘,领着赵世卿往东厢房去了。 待他们一走,章姑娘赶紧的上前去扶柳娘与招娣,她又是心疼柳娘,又是担心谢姑娘,真是急的要哭。 第15章 涟漪 赵世卿刚刚一番闹腾下来已经是很晚了,章姑娘与几个婢女们一齐去将柳娘主仆扶起来,又去拿水来给她们擦拭。 招娣挨了一脚,当时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阿田按住人中一阵好掐,也是醒转了过来,不过胸前青紫了老大一块,瞧着很是可怕。万幸小香院也是有一些寻常的跌打伤药的,阿田早早的拿来了药匣,嘱咐粗使婢女们在外间仔仔细细给招娣上了伤药。 倒是柳娘,被章姑娘扶到床上躺着时竟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左边脸颊也肿了老大一块,章姑娘问她话也是不大答得出来。这是把章姑娘给吓着了,怕她被打的糊涂了,急得不行,左右寻思着要去寻大夫来给她看。 倒是被阿田劝下来了,她道:“姑娘,这会子郎君还在小香院呢,若是咱们扰着了他,怕是连谢姑娘也要吃挂落了!” 这也是提醒了章姑娘,已经很晚了,若是打算去禀告娘子的,怕是正院都已经落了锁了,小香院里一群身份不高的女人,到哪里去寻个大夫来? 看着柳娘斜斜躺着卧榻上那半边脸肿起来的模样,章姑娘着着实实心疼了一把,轻手轻脚的仔细着给柳娘脸上上了药,掉着泪道:“好好的女儿家,怎么就打成这样!郎君这人也是好狠的心肠!” 被粗使婢女们扶着出去上了伤药的招娣也是被架着回了里间,她本来生的不白,这会却看着一点血色都没有了,面如金纸般。 章姑娘一见,又是要掉泪了,拿了手帕边擦边道:“你这孩子也是个好的,难为你这般护主了!” 却只听招娣开口道:“我听着她们说郎君去谢姑娘那里歇着了,怕是谢姑娘也要不好呢!我原先在外头服侍姑娘,知道郎君那人一贯不怜惜女儿家的!” 哪里要招娣说出来呢?章姑娘也是在前院里头呆过的的姑娘,心里头早就担心着东厢房里的谢姑娘了,不过看着这一屋子等着她住持事物的婢女们,撑着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听得招娣开口点破了,也是顾不上那么多,恨得牙痒痒,用力扯着手帕道:“明日我一定要去正院求娘子找个好大夫来给你们几个瞧瞧!我只恨咱们小香院不能关起门来过日子,偏偏又招惹到了他!” 几人正轻声说着,不妨床上的柳娘突然哑声开口道:“阿娘,我好疼呀!” 章姑娘赶紧凑上去轻声问她:“好孩子,可是脸疼呢?” 柳娘口齿不清的答道:“头、头晕的紧,脸也疼,阿娘,疼!” 章姑娘见柳娘被打糊涂了,一边好生安抚她,一边又是哭上了一场,她怕柳娘疼的紧了,回头嘱咐了几个婢女们烧好了烧水,又是寻了常用了安神药,好声好气的劝柳娘用下了。后半夜章姑娘几个人守在西厢房里,提心吊胆的看护着柳娘主仆两个,一夜都没有睡。 好容易熬到了鸡鸣时分,听着东厢房那边一阵喧哗,小香院的院门也被人打开了,章姑娘估摸着是郎君回去了,心里头刚刚送了一口气,就听得阿用过来敲门,连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阿田把门一打开,阿用就扑了进来,冲进里间哭着对章姑娘道:“章姑娘,去瞧瞧我们家姑娘吧!她、她流血了!” 章姑娘猛地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的,跺脚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说完就被阿田阿用连扶带拉的带到了东厢房,进去一看,谢姑娘也是一脸泪痕的躺在床上,被子只遮了半边身子,漏出来的一边身子上均是深深浅浅的青紫,被莹白的肌肤衬着显得好不可怜,章姑娘一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赶紧上前问她:“嘉娘,你可还好?” 阿用也是一晚上没睡好,听着里间里谢姑娘的声音由一开始的轻呼到后头的不住求饶,最后连求饶的声音都没有了,早就吓得不行,早上赵世卿一走,她边进来想给自家姑娘收拾收拾,结果一看,当场吓得出门求救了。 谢姑娘满脸泪痕,压着被子不让章姑娘看到,整个人都朝被子里缩去,竟是不愿意见人了,章姑娘也是流着泪上前哄道:“好嘉娘,可是有哪里不好?告诉阿姐可好?” 谢姑娘抽抽噎噎的轻声道:“阿姐,我想回家。” 章姑娘听她说的心酸,狠命一跺脚,朝阿田道:“我现在就去找娘子!” 说罢也不管穿的是家常衣服并一夜没睡发鬓紊乱,开了门就直直朝着正院去了。 时间还很早,正院里刚刚开了大门,章姑娘便闯了进来,正梳洗好了准备练剑的平君听了婢女禀告也是很奇怪,对杏仁儿玩笑道:“这回儿却不是那个小柳娘了?章姑娘一向稳重,也这般进来了?” 一边的小桃有些不乐意的插嘴道:“小香院的姑娘们好生没有规矩呀,也是娘子脾气好呢。” 杏仁儿还没有答话,章姑娘便跌跌撞撞的进了屋里来,整个人憔悴的不行,一屋子人见她形象如此也是大吃一惊,平君惊讶的开口道:“你这是?” 章姑娘朝着平君福了福身,径直跪在了地上,狠狠的给平君磕了头,含着泪道:“求娘子救救小香院里的那两个姑娘吧!昨日李姑娘惹了郎君不快,郎君动手打她了,还有谢姑娘,昨日郎君歇在她那里,今早起来时她便不太好了!” 这话一讲,听着婢女们均是大皱其眉,但平君显然更是激动,她突然站起身,喝道:“可是真的?” 章姑娘咬着牙把眼泪吞了下去,哽咽道:“不敢有一字欺瞒娘子!李姑娘怕是被打坏了,昨日竟是糊涂到管妾身叫阿娘呢!谢姑娘也是、也是不好!求娘子给她们请个大夫吧!” 小香院的姑娘们总是赵世卿的妾,赵世卿要如何对待她们与平君的关系着实不大,但听到李姑娘被打坏了,不知怎么的,平君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杀意,想到那个娇憨可爱的小柳娘被打坏了,她心中竟然有种拿剑手刃了赵世卿的想法,她忍了又忍不愿意将自己失态的一面给婢女们瞧见,咬着牙想要嘱咐婢女们去找个大夫。 话最后还是被她自己咽下去了,暗道一声罢了,平君狠狠一砸桌子,朝着阿梨道:“阿梨,你带了药匣跟着我去一趟小香院!” 这些个平君从将军府中带来的婢女们都是有一两手绝活的,阿梨便是平君她阿娘从小给她□□的医女。 嘱咐了阿梨,平君竟穿着练剑的胡服走了出门,待到平君都走出了院子,婢女们才反应过来,阿梨赶紧的回房去拿了药匣子跟上了,杏仁儿也追着平君去了。 倒是章姑娘,眼见着娘子都走远了,都还是跪在地上有几分没有回过神来,她本想着若是能求得娘子请的大夫就很好了,没有想到娘子竟然亲去了。 平君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就到了小香院,她略一寻思,才想起来柳娘住在西厢房里头,也不等她们追上来,一把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招娣几个在房中照看着柳娘,听着门突然开了,均是回头去看,她们本以为是章姑娘求了大夫回来了,还曾想着怎么这样快,却没有想到是娘子! 平君推开房门时便有些懊悔,有些恼自己这般沉不住气,但闻到屋里那股子药味后,心里的焦急还是略占了上风,也没有管几个婢女如何吃惊,如何惶恐的朝自己行礼,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手,道:“她怎么样了?” 招娣壮着胆子看了看平君的脸,见她神色十分严肃,虽然不知道怎么是她来了,还是答道:“姑娘昨晚吃了安神药,倒是睡过去了,现下还没有醒呢!” 平君上前坐在榻旁,俯下身细细观察着柳娘,见她一边脸肿着还十分滑稽的上了药,小脸苍白,睡在床上缩成一团,更是显得她娇小,心里头一疼,手不自觉的轻抚上了柳娘的脸颊。 她好的那一半脸肤若凝脂,嫩豆腐一般,让平君都不敢用力,只得让手指轻轻的游离在她脸颊。 许是这样有些痒,又许是已经睡够了,柳娘长睫轻颤,悠悠的醒转了过来。她见了眼前的平君,眨巴了一下眼睛,好似还没睡醒想要努力瞧清楚人般,待到确认了是平君,她有些松了一口气,柳娘嘟着嘴巴嘟嘟囔囔撒娇道:“你怎么才来呀?” 招娣她们听了,一齐的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上前去打断了柳娘,教她不要胡说,怕惹恼了娘子。 没想到平君不但没恼,也没有介意这十分冒犯的语气,她心头像是熨着一泓温泉,热的眼底有些潮湿,低头十分温柔的哄着她道:“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柳娘听了,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委屈的泪珠盈睫,她从被子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去勾平君的手指头,娇声道:“柳娘好疼。” 平君将她的手握住,低手道:“是我不好呢。” 平君的心湖里,好似被投入了几粒石子,扬起了许多涟漪。 第16章 救赎 平君心中着急,难免步履匆忙,把阿梨几个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待她们急急忙忙跟了上来,进屋瞧见平君与柳娘这有些暧昧的场面,不免有些吃惊,阿梨与杏仁儿面面相觑,拿捏不好是不是要上前插话。 索性平君的脑袋没有被摔糊涂,她见自个儿的贴身婢女到了,又发现这屋子里的人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脸忽然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假装十分漫不经心的放开了柳娘的手,站起身来扭头对着阿梨道:“你快过来给瞧瞧。” 阿梨按下心头的惊异,嗳了一下,上前去给柳娘诊治。 柳娘却有些不乐意了,眼见平君撒手站了起来,也不坐在自己身边了,她撅着嘴,可怜巴巴的盯着平君,也不说话,眼神中全都是控诉之意。 坐在床榻旁的阿梨只管低头给柳娘把脉,还小心翼翼斜着身子的注意不要挡住了柳娘看平君的眼神,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尴尬。 平君有些羞怯的站在一旁,她也不好意思直接盯着柳娘看,用了眼角默默地观察着柳娘的状态,见她这般依赖自己又这般委屈的模样,突然涌起了一些怜惜之情,她眼神扫过屋里众人,见大家都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看自己鞋尖,脸上越发染上绯红,更是显得眉目如画,目中含情,她握了握拳头,又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小柳娘乖啊,让阿梨给你好好看看。” 柳娘定定的看了她好久,听着她柔声哄自己,又见她神情羞赧,怎么看怎么觉得真是美极了,便开口甜甜的应了:“好呀。” 可怜的阿梨正巧坐在床前,又要避开两人的目光,倾斜着身子格外的难受,她屏气凝神,只当这一屋子人都不存在,仔仔细细的看了柳娘脸上的伤,轻轻的将她脸上旧的膏药擦掉——平君:你手轻点啊!——又挑了将军秘制最好的外伤药细细给柳娘敷上——平君:你拿最好的呀!——再问了柳娘几个问题,想了一想,便起身对平君道:“李姑娘是摔了脑子,现下有些糊涂,但没什么大问题,脸上的伤用了药,我再给她开几服药喝喝,教她仔细睡上一觉,用不了三五天便好的七七八八了。” 阿梨本性沉稳,她说的平君再没有信不过的道理,但今天不知为何,却格外想要多多嘱咐几句,她仔细一想,若是说了出口倒显得不相信阿梨了,忍了忍又把话咽了回去,两人不说话这屋子里就有些静的可怕,平君奇怪的转头扫了一眼屋子,见这一屋子的人都眼神怪怪的看着自己,发觉平君眼神看过来了又都急急忙忙低头装作若无其事。 “……” 这番动作下来屋里尴尬的气氛更是如有实质般,平君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在下人们面前这般丢脸,正想着怎么样挽回尊严,章姑娘默默地敲了敲门,迟疑的进了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平君想起这小香院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大夫,便开口道:“阿梨你跟阿章去瞧瞧。” 阿梨点头称是,拿着药匣跟着章姑娘去了。 平君又挥挥手:“你们几个去那边打下手吧!” 小香院的几个婢女们福身应了,追着阿梨匆匆去了,屋里只留下杏仁儿一个呆立在原地,平君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她。 杏仁儿打了个寒战,灵机一动:“李姑娘这般也是要好好调理的,我去嘱咐厨下做些绵软的药粥来!” 平君满意的点点头,目送杏仁儿逃也似的离去,这屋里,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柳娘现在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平君说了什么,婢女们说了什么,她都是听得不太真切,眼中只有平君的模样,作为郎君的妾,伺候他歇息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他如何混蛋,夫君对于后院的小娘子们来说就是天,人如何能违背天意?然而,她却那样抗拒郎君,一向最是懦弱胆小的她,又突然燃起来那样的勇气。 她一脸傻笑的看着平君,得意的道:“娘子来看我了!” 平君上前坐下,重新伸手去拉柳娘的手,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心里头也是有了诸多感慨,用另一只手抚开挡在柳娘额前的碎发,心疼道:“知道就来看你了,傻孩子,还疼吗?” 柳娘动了动头道:“阿梨阿姐给我用了药,感觉凉飕飕的,一点儿不疼了!” 平君的目光越发柔和了,也没有说话,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柳娘直愣愣的看着她,此时平君背着光,身形上嵌了一圈光晕,她的脸在逆光中显得那样柔和、怜悯,她低着头,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感情,如果有神祗如果有救赎,便是她罢,如果没有她,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去抗拒?柳娘仿佛受到了诱惑,从被中伸出另一只手,颤巍巍的去触碰平君的脸颊,她眼中渐渐渗出泪光,口中喃喃道:“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 平君咬住嘴唇,握住柳娘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心中,她心中又是疼又是软,只觉得某种汹涌而至的感情,一息之间狠狠的命中了自己。 # 平君她们在西厢房看柳娘时,章姑娘带着阿田跟阿用劝了谢姑娘好一会儿,好话说尽,哄着谢姑娘同意从被中出来让她们擦拭一下,阿用扶着谢姑娘,章姑娘用热水快手快脚的给她从头到脚的擦了一遍,她装作没有看见谢姑娘满身伤痕,也不去管一些干涸的液体究竟是什么,只是在她下身擦了一帕子的血时,章姑娘还是顿了一顿。 阿田趁着这时候赶紧将一团糟糕的床单也给换了。 谢姑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紧紧的闭着眼睛,任章姑娘她们处置,她显然是很疼,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眼泪无声的流淌下来。 章姑娘看了心如刀割,小香院里头两个姑娘,谢姑娘早柳娘几个月来,头一个亲近的人便是自己,她是真心实意的将谢姑娘当做自己的亲阿妹来疼的,也晓得谢姑娘嘴上很是不饶人,实际上心里头笨的紧,相比起里外都憨的柳娘,章姑娘确实是偏心谢姑娘的,她有心护着谢姑娘,教她不要去同郎君亲近,谢姑娘平日都很听她的话,在这件事上却咬紧了不放,她最近好容易劝的她松动了一些,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章姑娘擦了擦眼泪,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给谢姑娘换了干净的衣裳,跌跌撞撞出去找阿梨去了。 找来了阿梨,阿梨看着谢姑娘这样子也是心有不忍,谢姑娘伤的地方不好,阿梨想了一会儿才挑了一样药给章姑娘,教她们给谢姑娘上药。 章姑娘含着泪,正要去给谢姑娘上药,谢姑娘突然伸手去推开她,抗拒的大声哭了起来:“教我去死吧!阿姐!我不愿活了!” 章姑娘闻言也大哭起来,她拉过谢姑娘的手狠狠打了好几下,哽咽道:“说胡话呢!谁许你去死了?你要给阿姐好好活着啊!” 她打了谢姑娘几下,自己又心疼的紧了,扑到床上搂着她哭道:“是他害了你,为何要你去死了?好嘉娘,快别这样,听话啊,咱们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呢!” 谢姑娘推了一会儿,失了力气,反而抱紧章姑娘,哭得浑身颤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嘴里重复的喊着:“阿姐、阿姐——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两位姑娘抱头痛哭。 几个婢女看着也难过,均是陪着掉了泪,好说歹说哄着两位姑娘歇了眼泪,又是好话说尽,劝了谢姑娘擦药,一番闹腾下来,众人累得不轻。 第17章 流言四起 小香院这一出戏,也是在府中生出了许多闲话,后院一下子伤了三个女人,娘子更是亲自去探看,这种难得出现的事情给下人们无边无际沉闷的生活中平添了几分谈资,赵府上狠狠说了许多日,大家都是说娘子贤惠人,放下架子去亲自照料伤了的姑娘们,而出手伤人的郎君自然是显得格外的暴虐,更何况赵世卿还有两个月才出孝,虽说民间有些不是十分收守规矩的并不会守得三年整孝,但时下正是流行仁厚、忠孝之道,名士们恨不得拿身上的肉去哺父母、守个十年八年的孝,身为文坛俊杰的赵世卿此番动作肯定是与主流不符的,少不得要影响到他的名声。 所以赵世卿知道府上出了这等流言之后大发雷霆,不但叫严防死守不许下人们当值时私下传话,而且杖责了好几个嘴碎的婆子,这才叫下人们收敛一点。 可这府中的事情刚刚过去,长安城里却开始流传赵世卿暴虐无道,时常在府中虐待侍妾婢女们,孝中还弄得伤了几个姑娘,连之前赵世卿在前院里头打死一个姑娘的事情都教人翻出来说了,这些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那位姑娘什么时候进的府、以前住在什么地方的事情都被人传出来了,住在那附近的民众也是纷纷证实,之前是有个街坊把女儿卖进去做婢女的,之后不知道出来什么事情,听说那个女儿死了,连街坊也是匆匆搬走了,说是搬走那日,那女儿的爹娘瞧着挺高兴,怕是得了不少钱。 后来又有人自称是赵府上婢女的远方二表舅的破落户,说那赵府上的娘子真真是菩萨心肠的贤惠人,从不拈酸吃醋拦着丈夫纳妾的,赵家郎君伤了后院的姑娘,也是那娘子亲自去照料。这话传起来了,就有那等觉得自己消息灵通的人出来说,这位娘子原来娘家是王将军府中的金贵女儿,家里头一门忠烈,父兄叔伯五人一起在好几年前打鞑子的时候一齐战死沙场了,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好女儿家。 这下就有怜香惜玉的大摇其头,在后头斥责赵世卿这人真是一坨牛粪。 原这话只在市井之间传,小民八卦名人从来都是时髦事,但这话还不到十天,就传的越来越神乎,有鼻子有眼的,就有下人当做笑话告诉了自家主子,有些个纨绔子弟听了觉得这姓赵的原来也是我辈中人,哪我爹还拿这小子来教我上进?拿了话去与自家阿爹顶嘴的。有些个正人君子在集会时大骂赵世卿是衣冠禽兽,要求清流们联合起来不与他来往的。更有那一等一的狂士,在赵府大门口前慷慨激昂的陈词一番,引经据典的叱骂赵世卿在父孝之中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实属不孝之徒! 人在传话的时候总是常常要自己再添油加醋一番的,等这狂士登门斥责赵世卿时,话早已经变得不像样了,赵世卿在民众眼中从风流倜傥的簪花公子,一下变成了狂暴变|态的施暴狂。 赵世卿还没有正式重新开始社交活动,最近又是狠狠的教训了附中的下人们,约束他们不许与外人嚼舌根,这倒是落了下乘了,等到这人骂上门了,才知道外头的话早已经是传的不像样了,但他也是知道这话不能接,你若是出门与人对质,不但成全了那狂士的名声,而且还让自己落得一个心虚的名声,他嘱咐管家出门斥责那狂士血口喷人,关上门来在书房里砸了好些东西,心里头越想越不对劲,别的不说,这府里打死个姑娘,住哪、何时进的府都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得不说是有人在后头搞鬼了。 外头传的话都是虚的,你要是咬死了不认,又没有证据证明他赵世卿孝中荒淫,他再上下串联一番,多去叙叙旧情,也不见得有什么□□烦。这时候家中的下人们若是背主告自家的主人,统统都是死罪,可不管那主人做的是什么事情,哪怕谋反呢,也是要丢一条命的,所以赵世卿到没有想着可以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他更加没有怀疑过自家的娘子,他宠幸几个妾,哪怕都把她们打死了,与王平君有什么相干?她最多不过嘲讽他几句,自己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主人,她一个女人罢了,做了这种事情对她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怀疑是不是之前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王庸帮他活动官职的事情被旁的什么人知道了,遭了人的嫉恨。 赵世卿想了想,也是快出孝了,今年春天要在家里头的花园里办个集会什么的,重新参加社交,更是要好好的整理一下人脉关系,在背后好好查查是谁在搞鬼,他硬是按下心中那些暴躁的想法,朝门外喊道:“你们去找王平君说一声,过些天我要办个集会,教她准备!” 外头他的贴身小厮砚台小心的应了,遣了一个婢女去正院里头告诉娘子。 # 平君正悠悠然在书房练字呢,书房的采光极好,今天的天气也好,整个房间里头都亮堂堂的,她写完一张字收了笔,站远了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字,她的字苍劲有力,常常被阿爹称赞不输男子,为了那称赞,她这些年也是没有放下,再加上经了些事,字上更是少了些锋芒,多了些沉稳,她很是满意的。 旁边伺候笔墨的杏仁儿见平君显然是很满意今天写的字,笑道:“娘子既然满意,不如裱起来?” 平君失笑道:“何故那般造作,收好便是了。”她把宽大的袖子放下一些,问道,“刚刚似乎有人过来?” 杏仁儿应了,开口道:“郎君差人过来,说是过些日子出来孝,要办集会呢!叫娘子准备着。” 平君这回是真的乐了,开怀笑道:“那个不清白的,外头不是有人登门骂他吗?他到倒不怀疑有人搞他的鬼?平日里不是总跟我不对头吗?” 杏仁儿嗔道:“娘子是夫君的妻子,夫妻本来一体,您这是说的什么呢?”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多少事情均在不言之中。 第18章 一柄送你的剑 外头娘子与赵世卿斗法,小香院里头自然是不知道的,自那日后又躺了几日,柳娘便好的差不多了,阿梨瞧了一眼,也是说没什么大碍,倒是谢姑娘,整整是发热了三天,差点把人给烧糊涂了,阿梨来瞧了几次,都以为谢姑娘是要不好了,亏得章姑娘与几个婢女悉心照料,不停的拿了水给她降温,又是用民间土方子着烈酒给她擦拭身体,这才好些了。 先前因为柳娘摔了脑袋,怕惹得她不好,平君教这些婢女们不要同她说谢姑娘也受伤的事情,招娣也记下了,一直瞒到柳娘可以下床了,才告诉她谢姑娘还躺着。 本来谢姑娘就是小娘子性子,平日对柳娘也是有些爱说刻薄话,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没有坏心的,也都没有往心里头去,可是柳娘也没有想到因着自己的缘故,竟连累的她受了这样大的罪!若是那时候柳娘不顶撞赵世卿,谢姑娘不是为了救她向郎君自荐枕席,郎君也不会去谢姑娘那里歇,更别说要不是柳娘硬是拖着谢姑娘留下来,她连郎君的面都不会见到。可以说谢姑娘受的这番磨难,全是因着柳娘而起! 这是受了谢姑娘一个天大的恩惠!柳娘听着招娣说了之后就觉得自个儿实在是对不住谢姑娘,坐在榻上如坐针垫,起身就往东厢房那边去了。 到了门口,反而有些怯怯的,心里头害怕被谢姑娘责骂,柳娘有些不敢进去了。 她正站在门口犹豫呢,房门就从里头打开了,章姑娘正从门里头出来,她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守着两个姑娘,虽说娘子自己常常亲自到西厢房去探望柳娘,帮她省了不少事,可是谢姑娘这边的也挺忙的,她还要照顾自家的二郎,这还没几天呢,人都瞧着瘦了,眼下也是黑青着,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真是憔悴。 章姑娘看到柳娘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勉强笑着说道:“柳娘可是大好了,这就好。” 柳娘见章姑娘这样心里头也很是难受,她也收不住自己心里头的话,张口问章姑娘:“章阿姐可是怪我了?都是我的错!连累了嘉娘!” 柳娘这些天养病,看着也是十分苍白,章姑娘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长叹了一口气,笑意里少了几分勉强,多了一些怅然:“又能怪你什么事呢?难不成是你将嘉娘打成这样的?我原却是有几分埋怨你,可咱们小香院里头就是三个人相依为命,还要你怪我我怪你的,像什么样子?你要是觉得嘉娘可怜,也千万别在她面前露出来,她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哪里受得了别人可怜她。” 这话说的柳娘都想流泪了,她点了点头,应道:“我不显出来,章阿姐你放心,你去休息吧,换我来照顾嘉娘!” 章姑娘本就是回她屋里头去洗漱换衣服的,听了这话也就顺势应了下来,也少不得要嘱咐柳娘几句,要她不要太辛苦,自己也才刚刚好呢。 柳娘就这般糊里糊涂的进去了,她本来还是有些紧张的,可是远远的一见谢姑娘整个人静静的躺着卧榻上,原本总是带着生动表情的脸都是木木的,愧疚和罪恶感就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阿用看见她来了,料想是有私房话要跟谢姑娘说的,识趣的悄悄退了下去。 柳娘轻手轻脚的上前坐在榻上,低声道:“嘉娘。” 谢姑娘好似吓了一跳,眨了眨了眼睛,呆呆的看向了柳娘,她好像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柳娘来看她了,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来,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你呀,来看我笑话了吗?” 这话说的柳娘当真承受不住,当场就要哭,亏得想起自己两个人都是病人,硬是把眼泪咽了下去,嗔道:“你说的哪的话?我与你什么关系?为何要看你的笑话?” 谢姑娘听得柳娘说这话,有气无力的翻了一个白眼,别过头去道:“说的好像跟你关系挺好似得。” 你与我关系不好,为何要维护我,还害得自个儿受了这般苦楚?柳娘心中道,却想着不愿刺激谢姑娘,哄着她道:“反正我自来觉得我两个关系好的,便是你不认我也这般想!” 谢姑娘听了这话,只觉得麻木的心里头也是生出了丝丝高兴,偏生不愿露出好脸色,只板着脸说柳娘道:“好个厚脸皮的小娘子,我可不愿意理你。” 柳娘含着泪,笑道:“我可就是这般厚脸皮,进了这府中,就是与你前生姐妹缘不尽,这辈子还要在一处做姐妹!” 这句甜言蜜语说的谢姑娘好不熨帖,她转了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要叫柳娘瞧见了自己脸上浅浅的笑意。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里有种宁静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柳娘以为谢姑娘已经睡着了,正想着去把她的被子掖一掖,不妨听到谢姑娘在被子中闷闷的说道:“我晓得你觉得内疚,觉得是因为你才让我遭了罪,这倒是不必的,我也是有私心想要去挣一挣郎君的宠爱的,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 柳娘的手就停在了半空,正想开口反驳她,谢姑娘又继续说道:“我想去挣他的宠爱,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阿娘死得早,留下了几个弟弟妹妹,我是大姐,阿爹又娶了继母,继母对我们几个都不好,我自然是脾气坏一点才能跟继母斗一斗,后来家里头败了,家中要靠继母的嫁妆过活,她自然不乐意,就把我卖了,卖了就卖了,在她手下过日子早晚是要被卖的,可是我那些弟弟妹妹还在呢。” 谢姑娘顿了顿,喘了口气,好似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有点累,她转过头看见外头的阳光悄悄从窗外射进来,印的被子分成光与暗两半,有些细小的灰尘肉眼可见的在金色暖阳中飘荡,她有些出神的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阳光,却在指尖刚刚碰到时像触电了一般缩了回来。 她的视线着迷的粘着这金灿灿的光晕,口中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就这样过了又何妨,可是我的弟弟妹妹怎么办,得了宠爱,我还能帮一帮他们,他们还那么小,难道只能瞧着继母把他们一个一个卖了换钱?” 谢姑娘绝望的看着整个被阳光笼罩着、身形都镀了金边的柳娘,把自己尽量往阴影处缩了缩,叹息道:“现在我明白了,人要认命,不要求那些你求不来的东西,我帮不了他们,也不能再回去跟我那继母斗一斗了,这些事,我做不到。” 这一席话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整个人慢慢的陷入了昏睡。 柳娘擦了擦眼泪,上前给她把被子盖好,默默的守在一旁。 # 下午,平君在正院里嘱咐杏仁儿几个帮她写帖子,赵世卿说要办个集会,那就办,他写给男主人的帖子,平君就写给那些妻子们的帖子,这文人的集会不外乎是聚在一起赏花赏月吟诗作乐,最好还要有美酒美人助兴,现下长安城里头还流行着大家一齐随着雅乐起舞。 那就这样做好了。 平君嘴角含着笑,看着前头赵世卿送来的名帖,她一个一个看过去,越看越乐,笑着问杏仁儿:“你说他请这些人,他们会来吗?” 那些都是之前赵父还在世时,与他往来最好的儿郎们。 杏仁儿凑趣道:“那定是都要来的,毕竟郎君与他们好着呢!” 果然这话有逗得平君咯咯直笑,阿梨几个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屋里气氛正好着呢,外头来了个小婢女要禀告事情,李子出去看了。 待她回来,神情中带了几分复杂,朝平君福身道:“李姑娘过来给娘子请安呢。” 平君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坐直了几分,回道:“快让她进来吧,才好呢,怎么就乱走!” 李子领了命出去把柳娘给领了过来,柳娘最近消减了,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下巴也是失了圆润,尖尖的下巴衬着眼睛越发水一般,她见了平君,脸上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敬慕,早上她照顾了谢姑娘,回去以后便想着平君在自己病中对自己的种种好,也是按耐不住,用了午膳过了午休这就过来打算拜谢平君,她上前深深一拜道:“柳娘过来给娘子道谢了!” 平君起身上前扶了她,有些不乐意道:“为何行此大礼?倒是显得生分呢?” 平君靠的离柳娘有些近,她身上的香味直往柳娘鼻子立钻,想到先前自己病中平君竟然亲手给她上药并换衣裳,不知道为什么柳娘的脸上竟然一红,看向平君的眼睛也带着羞意:“娘子大恩柳娘不敢忘得。” 平君在屋里也是家常打扮,发髻松松的挽起,还留了几缕发梢俏皮的垂在肩上,她脸上淡淡着了胭脂,眉梢之间含着点点情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娘道:“既然你这般感激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柳娘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又朝平君靠近了一点,喃喃道:“好呀!什么都好的!” 平君失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朝一屋子鹌鹑状的婢女们道:“去把那柄剑拿来。” 杏仁儿赶紧匆匆退下,去到隔壁拿什么东西。 柳娘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说话实在不经脑子,红着脸退后了一步,转头去看杏仁儿拿什么东西过来。 不一会儿杏仁儿便拿了一个狭长的匣子过来,平君接过以后打开给柳娘看,里面是一柄样式小巧的剑,剑柄上还有一枚剑穗。 她把这剑匣子递到柳娘面前,笑盈盈的道:“以后每日过来陪我练剑罢,你这小身板早该好好练练,不然这一回也不会伤的这般重了。” 那柄剑显然是为着柳娘量身打造的,剑身流畅小巧,颇适合女儿家用。 第19章 甜甜哒日常 柳娘看着匣中的剑,征询的看了平君一眼,平君微笑着示意她把剑拿出来试试,柳娘尽力压抑住心中那份激动之情,伸手拿起了这把平君为她打造的剑。 这剑很是将就一个柔弱女子的使用,拿着并不十分费力,全长也不是太长,柳娘抽剑出鞘,对着光细细的观察,只觉得这剑刃上悠悠泛着紫光,剑身的材质有种十分有序的细腻纹路,她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这柄剑。 平君瞧她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生怕她一个闪失伤了自己,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剑入了鞘,低头笑盈盈的问她:“你可喜欢?” 柳娘回神过来看向平君,眼神中又是羞怯又是感激又是崇拜,眼睛像附上了一层水汽般湿漉漉的勾人。 平君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也是败下阵来,轻咳一声移开了身子,脸上不由得是升起淡淡的红晕,口气软软的说道:“问你喜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柳娘对自己的吸引力完全不自知,有些天真烂漫的道:“自然是喜欢的,娘子给什么给我我都是喜欢的!” 说完她又低头去研究剑柄上带着的那枚剑穗,越看越觉得做这剑穗之人的手艺并不十分好,显然是编的时候受力不均的,看着有些地方大有些地方小,她心中有些感应,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只觉得的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柳娘抬头看向平君,故作天真的问道:“莫非这剑穗也是娘子打的?” 平君双颊绯红,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颜□□人的嘴唇,左顾右盼道:“是不是很丑啊?我这方面手艺一直很差劲的,你可别说出去呀。” 一旁假装木头人旁听的杏仁儿终于是忍不住了,低着头给小桃使了个颜色,小桃见了会意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满脸媒婆笑的朝柳娘道:“李姑娘你这可就不知道了,这剑啊,跟那当官的一样,都是有文武之分的!我们娘子用的那柄破军上过战场,自然是最最正宗的武剑不过了,武剑可是不用剑穗的,只有那文人骚客装门面的文剑才系剑穗呢!” 旁边的平君显然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跺脚道:“闭嘴闭嘴闭嘴!平日娇惯的你们不像话了!不许说不许说不许说了!” 柳娘这边就想到了自己给破军打的那枚剑穗,平君当时还立即将它系上了破军,不由得心中暗骂自己没有见识出了笑话,又想到平君当时贴心的举动,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一丝甜蜜。 那边小桃好似没有听到平君开口斥责一般,继续笑眯眯的说道:“后来我们问娘子,如何能在破军上头系了剑穗呢?娘子说剑是死物,文剑武剑都无定数,人却是活的,怎么能伤了姑娘的一片好心呢?我们才知道呀,原来娘子是这般看重姑娘呢,她自幼就不擅长女红,想到姑娘觉得剑上是带着剑穗的,还请教了我们好久,我们这些下人可都没有插手,这都是娘子做的呢!” 这边平君避过头,视线直直的看着桌上的花瓶,脸都好似烧起来了一般,小声嘀咕着:“就你们话多。” 柳娘也是羞红了脸,眼神止不住的往平君那边瞟。 杏仁儿听了,偷偷的朝小桃竖起了大拇指,自己又接话道:“我们娘子呀,知道姑娘伤着了,不知道多着急了,我们随着她长了这般大,都忙于见过她这样失态的时候呢!成日里同我们讲,姑娘身子弱了些,要快快给你做一柄剑,好教你同娘子一齐练剑呢!” 杏仁儿本来就是长着一副十分让人亲近的脸,她又说的这般诚恳,柳娘听得只觉得耳根子都软了,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平君说不出话来。 平君听着话越说越露骨,又见柳娘都快要不好了,大喝一声:“好了!打住!” 她清了清嗓子,温言朝着柳娘说道:“好孩子,你还是快些回去把,刚刚好呢,可不要劳累,这些天不要过来请安了,我自去看你的,等真正大好了,咱们再把剑练起来。” 她又转头板着脸道:“阿梨,你帮她拿了剑送她回去,再给她看看是不是好利索了。” 柳娘闻言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听话的跟平君行了个礼,跟着阿梨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小桃见着柳娘已经走了,一脸邀功的朝平君说:“娘子,我与杏仁儿阿姐表现的如何?可是不错吧?” 平君老脸一红,翻了白眼道:“不错不错真不错!今天加餐,一人加一个八宝饭!算你们嘴甜!” 说完平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给杏仁儿投去一个赞许的眼色,心满意足的吆喝着大家继续干活了。 # 柳娘晚上带回了一柄剑,自然是在小香院里头引起了一阵喧哗,先是章姑娘知道了,跑过来特地瞧了瞧这剑的模样,她也不敢去碰,啧啧称奇的将剑从头到尾的看了一回儿,就把剑还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二郎也知道了,不管不顾的吵着闹着要看柳娘的剑,章姑娘闹不过儿子,又不好意思的带着二郎过来找柳娘。 二郎毕竟还小,剑都比他身子高呢,大人们不敢真的叫他去摸,章姑娘把他抱着,柳娘拿着剑远远的给他瞧了一瞧,这便算了,不过二郎小孩儿心思,哪怕是只远远的见了呢,都开心的要命,他对着章姑娘道:“阿姨,二郎以后也要当将军!就与母亲一般厉害!二郎也要去打鞑子!” 这时候外族人的威胁一直都在的,哪怕是王家拼命将鞑子赶出了五百里,长安城的人们还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担心在里头,连这小小年纪的二郎都要立下誓言去打鞑子了。 章姑娘想着自家儿子念书怕是不行的,能习武也是好的呀,所以对二郎这番童言稚语还很是鼓励,连自己本身是个半大孩子的柳娘听了都好好的夸了二郎一阵,并且立下豪言壮语,若是二郎以后真的当了将军,李阿姨也要赠他一把剑的! 送走了章姑娘母子俩,柳娘正想把剑收好呢,招娣悄悄的对她说:“姑娘,你怎的不给谢姑娘看一眼?她那人别扭的很,想是不会直接说想看的,可若是你不给她看,怕她心里又要恼了!” 柳娘一想这可不是嘛!又匆匆的捧着剑去倒了东厢房,果然,虽然是招了谢姑娘一顿冷嘲热讽的,不过瞧她那模样显然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总算是倒了夜深人静,招娣也去睡了,柳娘躺着卧榻上,兴奋的实在是睡不着,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烙了许久的烧饼,最终还是起身披了衣服下床。 柳娘悄悄的拿出来了剑,轻轻的出鞘了,她拿着剑对着月光细细的看着,她的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紫光,柳娘觉得胸腔里充满了感情,热切的都要哭出来了。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拿着剑回想着平君的姿势摆了好几个架势。 越玩越是觉得兴奋,柳娘拿着剑开始学那戏文里头的侠客,小声的对着虚空里的坏人喝道:“呔!那贼人!还不给爷爷认输!” 她左手换右手,笨拙的使了个剑花,食指中指并拢伸出,其余指头虚握着超前一推,轻声道:“我乃小香院李柳娘!快快认输!” 柳娘假装向前跳了一步,右手拿剑狠命一挥,去斩那虚拟的敌人,没想到黑暗中看不太清楚,这剑又太过锋利,竟是无声无息的将八宝阁一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还没待柳娘回过神来,八宝阁上半部分轰隆一声砸在地上,上头的瓶瓶罐罐劈啦啪啦摔了个粉碎,在这夜半无声的时候制造巨大无比的声响。 柳娘整个人傻眼啦,傻乎乎的保持着伸着剑的姿势,跟被吵醒了嗷嗷叫着冲进里间来查看情况却瞬间石化的招娣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着,竭力想要无视身下铺满的陶瓷渣渣。 第20章 陪太子读书 每每冬天总是让人觉得太久,好容易到了春天,植物吐芳华,人好似也跟着精神了起来,长安城的人们纷纷换下了厚厚的夹袄、皮草,换了更轻的衣裳,更有那爱美的小娘子们,不吝于在身上穿鲜艳颜色的,早早的就穿了轻薄的春裙子,倒是也与那繁花同为一道景色了。 可对长安城里头顶顶尖的那些人来说,这春天却是有些不好过了,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着圣人日渐病重,官家终于是顶不住朝中一日比一日高涨的要求立储的呼声了,圣人嫡出的大儿子,今年十七岁的裕王,终于是在做了十年郡王后熬出了头,不用再日日当心着被父亲后来生的那些个小弟弟们折腾死了。 这场博弈,总算是以满朝文武的力量,扭转了一回近年来越发是执拗、刚愎的官家的意愿,按照他老人家不愿与亲生儿子见面,生怕对自己寿命有所妨碍的这个尿性,群臣们很是有理由当心他会一直拖到弥留,再急急忙忙的立了太子。 按道理裕王这十年郡王也做的甚是冤枉,他是元后嫡长子,在礼法上是无可挑剔的第一继承人,任凭他身后有几个好弟弟,这些好弟弟又有多少爱吹枕头风的阿娘,那也是越不过他去的,只因着他那糊涂的阿爹,生生蹉跎了他这些年,太子的教育也是拖沓了许久,圣人生怕自己死后这个儿子又被他那爹给折腾死了,硬生生的顶着病体去了大殿顶风跪着,逼着官家给太子选了一套十分靠谱的潜邸班子。 这其中就有圣人的亲侄子、太子的亲表兄、定国将军府中剩下的唯一独苗、宣和三十年二甲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做过一年庶吉士的王定之。他的正经官职倒是没定,先是被圣人拉去给太子做了侍读。 圣人此举一出,朝中有那感觉灵敏的人就知道,先不论这亲表兄的身份,单单这安排就是下一任皇帝的股肱之臣了,想来再过十几二十年,到太子登基之日,王家定能重回往日荣光,只是这安排,看着像是王家已经放弃了经营多年的军中势力,专心朝着文臣一道发展了。 而更神奇的事是,自太子册立而起,圣人的病倒是一日更比一日好了,太医来来去去的换了好几拨,都是说圣人之前是因着不放心太子而生的重病,眼见着太子越来越好了,圣人心里的事儿去了,身子骨倒也康健起来了,这事虽然是惹起官家的疑心,质疑圣人是以自己身子逼着他立太子,不过到底是多年夫妻,太子又是名正言顺的不得了,官家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这回事了。 这之中多少暗潮汹涌,又有多少暗地里的博弈,总是有一方是赢家,暂且按下不表,那第二件事,则确确实实有关了整个大陈一朝所有既得利益者的身家性命了。 关外头的鞑子,又是进犯了。 军报上说鞑子很是血洗了几个边境小城,抢了不少东西,看着很有南下的想法。 这一回再没有终年扎根边境,总能叫鞑子有去无回的王家了,王家自三四年前那场祸事之后,族中再也没有能出一个如同王将军、王家大郎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唯一一个嫡出的儿郎也是走的文臣的路子。 这一回,朝上当真是因此炸开了锅,主站主和吵了个天翻地覆,前头求和一派的王庸,这次又站的主和,主张派遣使者去同鞑子商议,叫他们拿的多多少少差不多就得了。 “关外之人尚且不开化,要了城池又有何用?这次冬日时间久,想是因着钱粮不够才进犯的,不如多多允他们些钱粮,叫他们早日回去好。”这是朝中议事时王庸的发言。 此言一出,主战派一片哗然,钱阁老带着几个老头子颤抖着身子就跪在地上开始哭祖宗哭先帝:“我大陈□□上国,岂有向关外异族低头之理?!如今不过区区几匹马几个兵,难道没了王家,我朝就再没了能打仗的儿郎了吗?先帝啊——!” 更是有几个热血年轻的儿郎们激动的叫嚷着:“王庸误国!!奸臣当道!!”有两人一齐触了柱,好险是白面书生,没有几分力气的,被当值的侍卫给拉住,只磕破了脑门,撒了一地的鲜血,倒是把觉得这事麻烦的很,有几分想要求和的官家给震住了,没有立即听了王庸之言,罢了朝说是要再过商议。 这回待到官家带着内监回了后宫去烧仙丹睡大觉之时,前朝几个七老八十的阁老几番互相出言不逊,乃至大打出手,钱阁老钱树声跟王庸俩个加起来快到一百三十岁的老头子卷起了袖子开始掐架,两个老头你扯我胡子我拉你耳朵,下头的人也是打成一片,殿前一地的鞋袜帽子。 # 殿前这番闹剧倒是没有殃及无辜的人,赵府上此番真是热闹的时候,赵家出了那等事情,很是沉寂了一会儿,终于是等到了出孝的日子,这日里赵家办了个集会,请了一众好友想要一聚,顺便是要昭告长安城的上层圈子,赵家重新回来社交了之意。 来的宾客也是有些来头的,却不如平君当日所想的那般,没有什么朋友来贺,赵世卿许久没有这种回到社交中心的感觉,见到此番自己举办集会还是有许多人上门,心中好一阵洋洋得意,面上却更是显得矜持。 前院里头的男人们纷纷寒暄了一会儿彼此都见过礼了,这才分席入座开始用膳,这次赵府的厨子们在沉寂了三年之久后牟足了劲儿要做的一席好菜来给府中主人挣得脸面,因此此番宾主皆是用的很是愉快。 待到宾客们都是用过一轮了,赵世卿站起来举杯道:“大家同饮——!” 宾客们也是纷纷举杯将酒喝下,赵世卿心中高兴,看着大家似乎都很满意,低声嘱咐小厮将赵府中豢养的伶人们带上来。 要说赵世卿擅长什么,除了诗词美色之外,便是这戏剧乐曲了,赵家的伶人们均是赵世卿亲手□□出来的,在整个长安城也是鼎鼎有名的。 果然伶人们开始奏起箜簧洞箫之时,宾客也是听住了,一曲罢了,更是赢了满堂彩,有几个慷慨大方的更是赏了许多钱给伶人们,得了赏钱,伶人们也显然更是得意,那看家本事均是拿了出来。 几番喝彩之后,赵世卿见只听曲,大家显是有些疲了,轻笑一下,又嘱咐了小厮一句,不一会儿,几个身姿曼妙的蒙面女子便出现了,她们穿着胡服,面纱背后也隐隐可察觉是高鼻深目的胡人,此时伶人们曲风一转,尽是弹起来胡曲,那几个胡人舞姬也是开始跳起了回旋舞,让有些家中管束颇为严格的郎君大开了眼界。 席中气氛更是热闹,有些喝酒上了头的郎君们更是开始跟着旋律呼喝,赵世卿淡淡了笑了一笑,想必今日过后,这长安城里头又会重新掀起一阵胡曲的风潮罢。 他因着高兴,也是多喝了几杯,此时有些微醺,一边跟着节奏拍手,一边欣赏着席中热闹的景象,忽略了席中有许多分量不轻的人物小心的换了位置,上前去跟他那新晋陪太子读书的妻弟王定之敬酒。 第21章 女人们的战场 后院里头的戏码不比那胡姬伶人来的失色,只因后院本就是女人们的战场,这些个娘子们更是提上了心眼要去刺一刺王平君这王家长女宫中、太子的许多事情,更何况王定之的妻子、鸿胪寺卿之女秦氏也是守孝三年之后首次出现在社交场合,各种有心无心的话语更是少不了了。 秦氏虽然嫁给王定之已经是三年有余了,但是这样的社交场面确实因为守孝的原因已经许久没有出席过了,此番遭到了娘子们的连番招呼,已然是有些撑不太住了,秦家虽然也是本朝有名的耕读世家,但持家一向以勤俭为首要,秦氏女更是以擅读书教育子女出名,在交际上实在是有些欠缺,平君也不得不照料着弟妹,帮她打着圆场。 后院诸位娘子中,因着王庸家大郎已经有了六品的官职,大家便以他的娘子孙氏为尊,这位娘子见秦氏回避了诸多刺探,心下也有些不爽,故意朝着平君道:“我想着王家世代从军,以为都是像王大娘子这般的爽利人物呢!没想到却是与秦家做了亲家!秦娘子可真是个不爱说话的。” 这话一出,就有几个娘子吃吃的笑了起来,她们都是随着夫君来结识王定之夫妇的,本来就是有些瞧不上木讷不善言辞的秦家女子,又不好出言讽刺,这会子有个出头的,便附和着笑上了。 平君听了心下有些不快,正想帮着弟妹分说几句,却被秦氏抢了头,她还是一张表情平淡看着有些不苟言笑的脸,轻声道:“女儿家的亲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长辈自然有长辈的考量,许是阿舅阿姑觉得我谨言慎行也不一定。” 言辞之中真是赤|裸|裸的在斥责孙氏不谨言也不慎行,孙氏不妨秦氏居然这般说话,一时之间倒似乎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那几个附和的也是面面相觑,场面上倒是十分尴尬。 平君虽然心下有些痛快,但面上仍是露出一副为着这个弟妹十分头疼的表情,打圆场道:“可是用够了?去坐着听听书罢!我先前寻着一个好的女先儿,伶牙俐齿的十分逗趣儿,教她过来罢!” 最后一句是朝着杏仁儿说的,杏仁儿听了就下去了,不久就带上来一个女子,长得圆脸眉眼都带着笑的,上来就说了一箩筐俏皮话,倒是让孙氏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又是说了好几个笑话,有些个年轻些的娘子们就笑起来了,这下子场子倒是热和起来了,有些十分想寻秦氏说话的人也是不太好过来了。 秦氏悄悄的长舒了一口,直直挺着的身子也舒缓了些,她靠近平君轻声道:“还是多谢阿姐了。” 平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她们都是这样的,你倒是别放在心上。” 秦氏长得并不十分好看,只勉强算得上清秀二字,王定之却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刚刚那群娘子们拿话刺秦氏,也未尝没有心中不平衡的想法,平君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妹一贯的淡薄,但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她。 没想到秦氏倒是十分不屑的挑了挑眉头,淡淡的道:“后宅女子,心就这般大了,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像是阿姐你这般的人物,也不过是勉强听她们逗个趣儿,当个女先儿罢了。” 平君一听简直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了,自己这个弟妹,还真是敢说话,她失笑的摇了摇头道:“你啊,还是这般快言快语。” 秦氏听了一会儿书,转头轻声问道:“大郎可是还好?他这些天都没有上我那去了,我倒是有些想念他了。” 平君心中涌起了一些若有似无的歉疚,道:“你要是想他了就差人过来与我说一声,我将他送过去就好了,他也最是喜欢舅舅舅母了。” 秦氏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我一见大郎就觉得与他投缘,都说外甥像舅,我听府中几个老人说,大郎与王三小时候长的可真是一模一样呢。” 平君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正想着回话呢,却没想到秦氏后头这句话被孙氏听了去了,孙氏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只当刚刚与秦氏那席话没发生过,插嘴道:“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你家大郎呢,大郎可是有大名了?是否开蒙了?” 平君礼貌笑道:“有大名了,郎君给他取名叫赵熠,也是快开蒙了。” 孙氏笑了笑道:“前些听还听我夫君道,赵大要将你们家大郎送到我们家学里头来跟着我们家那几个小的一起开蒙呢,这以后两家也是常有来往了。” 平君闻言一愣,心中一团怒火直直的烧了起来,王庸一个跟着赵甫仁上位的寒门,裤脚上的泥还没洗尽呢,也学着别人办什么家学?赵世卿还要把自家大郎送去? 孙氏见平君脸色变了,心中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嘴上没门,满长安都知道赵世卿从来不把他那妻子当回事、也不尊重她的,只怕是没有跟王平君打过商量,这下也不敢提要见见大郎了,只盼王平君日后与赵世卿争辩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带出来就好了。 秦氏听了脸色也是不太好,她们家里世代都是以门风好、读书人多为豪的,秦家的家学更是满长安都有名的好学生多好先生多,心中也是一百万个瞧不起那王庸家的家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跟平君道:“若是阿姐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叫我阿爹让大郎去秦家家学的。” 平君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不再谈论这个了,又谈论了几句,不知道是哪个说起了赵府上还有一个表妹,几个好热闹的娘子们都闹着要看看表妹,她们心头都是有些看笑话的意思的,你王平君不是出了名的贤惠吗?你弟弟不是要出息了吗?府里头这个表妹怕也是便宜了赵世卿罢了,偏偏还要叫出来,就要碍碍你的眼。 平君倒是大大方方的道,府中这个双娘子常常病的,最近也是有些身体不适,就不方便见客了。 几个起哄的娘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面带深意的看向了平君,平君仍是一脸得体的笑,并没有什么不同,沉稳一点的娘子心里头还是大摇其头,觉得这王平君在闺中时名声响,嫁了人却这般顺从夫家,若是换了自己家郎君有这么个没爹没娘的表妹借住在府中,少不得要使点心机将她嫁出去的。 这下子众娘子都觉得没什么好聊的了,王平君这般滴水不漏的,秦氏也是嘴巴严的,实在是刺探不出什么来了,都是专心听书,不过一会儿前头男人们倒是散了,娘子们也是起身告退了,平君将她们送到了二门上,看着自家弟弟远远的过来接自己妻子,小心又温柔的亲手给秦氏披上了斗篷,两人遥遥对了一个眼色。 # 到了晚上,平君靠在贵妃榻上任阿梨帮她推拿,今天除了孙氏透露的关于大郎那件事,其余其实都挺让她满意的,有人愿意挖空心思刺探你、交好你、眼红你,都是因为你有那个价值。 王家,她弟弟,总算有了那个价值。 她心里自父亲兄长死后第一次产生了一些满足感,这满足感让她充满愉悦,更是让她生出了一种少女时恶作剧的冲动。 平君满脸笑意的转头对杏仁儿说道:“给我拿些酒来喝。” 一屋子婢女全都吓得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直勾勾的瞪着平君。 平君懒洋洋的动作不雅的伸了个懒腰,翘起二郎腿道:“我!要!喝!酒!” 第22章 撒酒疯 这里是四川的一个小城,小城盛产茶叶,在整个西南都是有名的,因此南来北往也是有不少商人常常到此地来,此时离小城十里地外的一个商队慢慢的朝前走着,他们瞧着与旁的商队没什么不同,为了防止山贼,都是清一色的壮汉,只是有一点,他们的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小城的茶叶虽然出名,但是北方来的商队毕竟是少的,好似因为这点,这些人都有些沉默寡言,只默默的赶着车骑着马走在官道上。 领头的那个人身材消瘦,一脸的精明干练却不会说话,正是王将军生前器重的亲兵,哑叔。 哑叔骑马在前,不时看看路,走了一会儿,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岔道,这个岔道看着通往山上,哑叔挥停了车队,跳下马来仔细的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确定无误了,这才示意车队跟着他一起上山去。 岔道的终点是座破庙,这一行人没有对哑叔的举止做出什么质疑,很快的将随行车马收拾好,随手将破庙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在周围找了些柴火点燃烧水热干粮吃,等到大伙都用好了,哑叔才慢悠悠的给大家打着手势解释此番动作。 他比划着,我寄了信给我儿子,约好这个月十五在这里相见,他若是没有过来,我就亲自去城里探探,咱们此番一定要成功。 围着火坐了约莫十个壮汉,均是沉默的点点头,只有一个看上去稍微瘦些的汉子开口道:“哑叔放心,咱们这些弟兄手上功夫都没有生疏,定是能将那小人带了回去。” 哑叔心事沉沉,面上却没有显出来,还露出了一分笑。 他心中所忧有二,一是自己走了这么久,儿子是否还能平安与这些人回合,二是城中是不是有些什么变故,若是那人已经有了帮手,自己这些兄弟均是北方人,身形口音在南方不太好遮掩。 今日正是十五,日头也是沉了。 暮□□临,一行人在庙中静静等着,少不得有几分不安,等了好些时候,等到哑叔心中都有些耐不住时,庙外头有人学起了喜鹊叫。 哑叔眼中喜色一闪而过,举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自己轻轻的凑近门口一看,来人正是他的第二子。他儿子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虽然显得黑瘦了些,精神头还是好的,哑叔眼中有些湿润,也不与儿子叙离情,将他拉入庙里,打着手势问他,城里那人如何? 哑叔本姓张,二儿子叫张军,张军压低了声音对着这群大汉道:“那人之前见到有行商的过来便要装模作样打探一番,现在想来也十分放了心了,也不常常练功夫了,吃的身形肥胖了许多,他近日又讨了一房小妾,前些日子我听说那小妾怀了孕。” 哑叔与那个瘦些的汉子对了个眼色,心中有了些底。 张军见了几位叔伯,也是欢喜的很,想了想跟他们道:“那人最重他那老母亲跟他长子,咱们不如只将他老母与长子绑了回去?” 哑叔窃笑一声,做个手势。 张军愣了愣道:“只带他一个人回去?那不是便宜他那些家人了?” 瘦些的汉子嘿嘿一笑,拍了拍张军的背道:“小子还是嫩了些,他家人早该去陪将军了。” 张军一愣,黑脸上露出些赧然来,哑叔安抚的拍了拍有些不好意思的张军,对他打手势问,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张军转念想了想,道:“就今晚吧,今日县令宴请了那人,如今正是醉醺醺的时候,诸位随我去吧!” 瘦些的汉子道:“哑叔,夜长梦多,不如就今日?” 哑叔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叫张军将那人宅子的布局好好的讲给了大伙听,又商量好了如何动手,得手了又往哪里退走,一行人便站起来拿了家伙,随着张军往城里头去了。 张军带着一行人绕了一会,直接从山上下到了城里,今晚虽是十五,月亮却不甚亮堂,好似灰蒙蒙的蒙了纱,刚好掩盖了大伙儿的行踪,这些汉子们在军中一贯是侦察的好手,此时十余人悄悄的摸近了那小人的宅子,一只狗都没有惊起。 张军看了看,直接从后院里翻了进去领路,大家放哨的动手的也是分的分明,几个汉子进来院子里,拿了芦管往卧房里吹了迷烟,心中算了算时辰,拿了把匕首挑开了窗栓,哑叔与那瘦些的汉子当先窜进了屋,其余人则分散去了别的屋子。 哑叔燃了火,往床上一照,一人瘫在床上,床上尽是酒气,他仔细看了脸,果然是那人没错,哑叔挥手示意,后头进来的人往那人嘴里倒了一些液体,又塞进了一团布,再用绳子将他捆了,便背了出去,那个瘦些的汉子则是仔细的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个遍,最后在那人的床下一个空洞里翻出一些信件,他翻开看了看,朝着哑叔点了点头。 待到哑叔与瘦些的汉子也退了出去,去其他房里的人也都出来了,他们的匕首上带了些血迹,被满不在意的往衣服上擦了擦,最后一个人手上拿了一个壶,他满宅子里撒了些液体,将壶往院子里一扔,人翻了墙出去了,却扔了一点火星进去。 整个院子里瞬间燃起了大火,火势起的迅速,周围的邻居们都纷纷被惊起,但奇怪的是,这个宅子里住的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 千里外的赵府。 此时也是夜里了,但是正院里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落锁也没有熄灯,小婢女们都被强制上床睡觉了,平君的几个贴身婢女却是急的转圈。 原因就是,她们的好主人、这府邸的女主人、王平君,喝了一杯酒之后翻窗子偷跑了。 杏仁儿急的直扯帕子,不住的跺脚道:“都是怪我!被娘子灌了什么*汤了!居然给她拿了酒!这下可如何是好!” 李子跟小桃已经出去找去了,就剩杏仁儿跟阿梨愁眉不展的坐在屋里,她们倒也不是担心平君本人的安全,可实在是担心她是不是又去了哪去捣乱去,害的别人不安生了。 这也怪不得她们,平君十岁那年带着王定之一起偷了她阿爹的酒喝,结果王定之被她的阿姐捆在了自己屋子里的房梁上,天晓得十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带着弟弟爬上去的,王定之在上头哭哑了嗓子才被粗心的奶娘发现,叫了好些人又是梯子又是绳子的把王定之放了下来,王家爹爹气的到处想找平君打一顿时,宫里头来了人,说是王家大娘子一个人偷偷的从府里溜出去翻进宫里头去了,好险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恰巧有事路过宫门,不然平君就要被侍卫给当做刺客拿下了。 大太监把平君带给了圣人,圣人给她灌了好些醒酒汤,这才叫她醒了过来,平君还想耍赖不出宫,不想挨阿爹的揍,圣人却不是好脾气的,板着脸把她送回了家,叫她挨了好一顿胖揍。 自此大家伙的都是看牢了她,不教她有机会碰到酒,哪晓得平君手段着实高,又偷偷哄着跟她一般大的杏仁儿从家里带了酒来喝,两杯下去又是醉了,此时她也有那么大了,习武也有多年,发起疯来寻常两个人可是拉不住的,杏仁儿没留神就让她溜走了,杏仁儿不敢声张,找了王定之与她一起找,没找一会儿呢,发现平君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杏仁儿松了一口气,还以没事了呢,当晚下起雨来,把王家的两个库房全部毁了。 原来平君醉了酒,爬到屋顶上去把瓦全部给掀了,掀下来的瓦全部让她给丢到花园中的池子里去了,库房也不是常常有人去的,竟然没有教一个人发现。一场雨下来,两个库房里的东西泡在水里全毁了。 王家阿爹气的揪断了自己好些胡子,平君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五天。 不过那都是平君小时候才干的事了,谁也拿不准她这般大了又会发些什么酒疯。杏仁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听平君一句忽悠! 正院里正在急呢,别的院子里可是一无所知,柳娘早早的歇下了,此时却有些睡不大着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刚滚了一会儿,却听见窗外有人轻轻的敲了一下。 她一下子吓得精神了,凝神竖起耳朵去听,窗子又响了一下,果然是有人在敲。 这可把柳娘吓坏了,她脑子里瞬间出现了许多祖母说的鬼怪故事,赶紧把被子蒙住了头,嘴中直念阿弥陀佛。 窗外的声音却一直没用听,柳娘又听见外头那“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柳娘——” 声音软软的,听着十分熟悉,外头那人又喊了一声柳娘,柳娘一个机灵从床上跳了下来,这不是娘子的声音吗? 柳娘趿拉着鞋子,悄悄的靠近了窗边,轻轻的问道:“娘子?” 外头那声音顿了顿,有些撒娇意味的道:“你怎么不开窗呀?” 柳娘赶忙扑了上去将窗户打开看去,外头却没有人,她有些惊疑的小声道:“娘子呢?” 不妨一只手悠悠的从窗下伸了出来,那只手雪白晶莹,手中拿着一只含苞待放的茶花。 柳娘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那只茶花,那花显然是刚刚摘下来的,花瓣上还有露水,香气扑鼻,她结结巴巴的道:“娘、娘子。”趴在窗台上把头伸出窗外往下看。 平君的脸就这样撞进了她的眼底,长安城的月亮倒是十分明亮,柳娘依稀看到平君脸上泛着红晕,笑嘻嘻的举着一朵花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她,她心扑通扑通跳的特别厉害,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口齿不清的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呀?花是、是哪儿来的?” 平君随随便便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凑近了她,把手上那只花别在了柳娘的耳边,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撅着嘴巴说道:“我去给你摘花去了,走了好些路呢。” 柳娘可不知道平君口中这个好些路到底是去了哪里,也完全没有察觉这个时间平君出现在这里非常奇怪,平君整个人的表现更是奇怪的不得了,她失去了思维能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炸开了烟花般,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上去了,她伸手碰了碰那花,问道:“好看吗?” 没想到平君却凑近了她的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着迷的看着她道:“好看呐。” 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天上的月亮又这么明亮,柳娘只觉得平君的脸在月光下美得让人窒息,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柳娘忍不住,又把脸往前凑了一点。 平君的脸上有些迷茫,她伸手去戳了戳柳娘的脸,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退后了一步轻声道:“嘘!别跟别人说我来过这里!” 也不等柳娘回答,她使了轻功,翻上屋顶就跑了。 柳娘一脸呆滞的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前,把身子探出窗外想要看看平君究竟是往哪里去了,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李姑娘。” 柳娘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捂着嘴震惊的看向来人,原来是小桃。 小桃无奈的瞧着柳娘耳边的带着露水的花,叹气道:“春夜也冷着呢,你也早些睡罢了,我去把娘子抓回来。” 说罢也翻上屋顶追去了。 只留下摸不着头脑、心头还欢喜着的柳娘,跟她耳边那只茶花。 第23章 来来来我教你练武 那天过后,柳娘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平君忽然做出那样的举动,但是按照计划,应该是每天早早起床跟着平君学剑了,说道剑术一道上,平君对着柳娘再不是温柔可人的面孔了,因着柳娘也有十五岁多了,开始习武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了,在基本功上已经落后了许多,因此平君首先没有教她如何用剑,而是教她——蹲马步。 这与柳娘的心理预期差了许多,早先她看着平君用剑的姿势当真是好看的紧,还以为平君也要教自己那般用剑呢,没想到第一次开开心心带着自己的剑的去找平君,就被笑眯眯的平君忽悠的迷迷糊糊,在正院里蹲了一刻钟马步,再被平君赶着在院子里跑了半个时辰。 好容易气喘吁吁的跑完了,柳娘心里头也是有些小脾气,堵着气板着脸想要被平君哄一哄,可是平君站在屋门口一脸笑意的朝着自己勾勾指头,她又乐呵呵的的屁颠颠的朝她去了,结果被平君骗去了贵妃榻上——拉筋。 柳娘以为自己的身子骨已经算的上是软的了,没想到被平君并杏仁儿两人按在榻上将双脚狠狠的一拉,还是禁不止发出了半声惨叫,另外半声被柳娘自己捂住嘴巴给咽了下去,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可怜兮兮的对着平君求饶道:“好疼啊!好娘子,饶了我罢!” 平君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哄道:“你的年纪大了些,要练好却是要吃一番苦头的,你可想学剑?想学轻功?” 柳娘泪眼朦胧的点了点头,颤声道:“想。” 平君又摸了摸柳娘的小脸,心疼道:“那就忍着点,乖啊。”说罢手下一用力,又把柳娘往榻上压了压,柳娘上半身像条活鱼一般弹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嗷呜”了一声,想要脱离平君跟杏仁儿的桎|梏,但那两人力气都很大,死活压着柳娘不放手,柳娘挣扎了一番,出了一身大汗,发髻散开了一些,洒下来的头发全部被汗水黏在了脸上,泪水跟汗水混在一起糊了满脸,跟只小花猫似得。 这一轮下来,柳娘也是彻底没了力气,被杏仁儿几个架着从贵妃榻上扶下来去梳洗了一番,再被平君半扶半抱的搂着去用了早膳,柳娘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大腿软绵绵的像面条似得,整个人只能靠在平君身上走动——这好似又是另外一种折磨了,女子的馨香气息在鼻间弥漫,让人心猿意马的。 柳娘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章姑娘已经是过来请安了,因着不愿让章姑娘再外头就等,柳娘吃的很快,吃完也不敢让平君扶自己了,一瘸一拐的出去跟章姑娘站在一处。 章姑娘早就知道了柳娘要早早到正院来,本以为以娘子对柳娘那般好,柳娘在正院该过的滋润才是,结果看见柳娘艰难的挪动着从里间朝自己走来,这可是大吃一惊,她惊疑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柳娘一通,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柳娘勉强笑了笑,答道:“娘子帮我拉筋呢。” 章姑娘听了,都是一脸同情的瞧着她,又禁不住低头轻笑了起来道:“娘子可是为了你好呢,要学就好好学,日后啊咱们小香院可是要依仗李大侠关照了。” 章姑娘这话就是再说之前她半夜里斩断了八宝阁的事,现在大家有事没事都要叫她几句李大侠取乐,柳娘娇憨的笑了笑,反而装模作样的朝着章姑娘拱了拱手。 两人挤眉弄眼的笑了一回儿,里头平君叫章姑娘进去了,杏仁儿拿着一个包袱对柳娘道:“李姑娘我送你回去罢。” 平君之前就跟柳娘说过了,这次要找章姑娘说拖了很久的要二郎到正院来那时,因此也没有在意,被杏仁儿扶着回去了。 # 章姑娘出去了,平君刚刚悠哉悠哉的喝上了一口茶,阿梨从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掀帘子从外头进来了。 平君警觉了一下,刚刚把茶碗放在桌子上,就看见老嬷嬷阴沉着脸跟在阿梨头后进来了。 看着老嬷嬷抿着嘴唇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样子,平君的背后悄悄的爬上了一层冷汗,她干笑着问道:“嬷嬷今天怎么来了?嬷嬷快坐呀。” 老嬷嬷因着年纪大了些,外头也还有儿子孙子,平君便放了她长假教她好好休息,偶尔也教她联系一下王家,她平时就不怎么出现了,这番过来还一脸的不高兴,老嬷嬷毕竟是平君的奶娘,平君心中难免心虚。 阿梨领着老嬷嬷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老嬷嬷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茶,幽幽道:“我听了一桩趣闻,想着你还不知道,便巴巴的跑过来同你讲一声。” 平君也不敢靠在椅子上了,直直的坐好了恭敬道:“您说。” 老嬷嬷瞟了平君一眼道:“王庸府上的茶花出名你们都是知道的,说是前些日子不晓得哪里跑来一个小贼,将王庸府上二十四株将要开的茶花统统都摘下来了。”她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笑了一笑,“只带走了一只已经开了一半的十八学士,其余的都扔在花园里头的池子里了。” 平君一本正经道:“啊,真是可惜啊。” 老嬷嬷气定神闲的长叹了一口气:“王庸最爱那株十八学士,早上起来知道了当场气的要昏过去,昨天还给官家上了折子,说是长安城里宵小多,要问京兆尹的罪呢。平君啊,你说那个小贼还真是厉害,在当今首辅的宅子来去自如,当真是奇了怪了!” 说罢,老嬷嬷放下手中的茶碗,似笑非笑的看着平君。 平君再不敢插科打诨,低头道:“老嬷嬷我下次不敢了。” 老嬷嬷嗤笑一声,摇头道:“你阿娘去的早,你是我奶大带大的,我还不晓得你的性子?最是胆大妄为、调皮捣蛋的了,好了,也是这般大的人了,以后再不可任性了。我这次来也是有正事,你阿弟与我说了,已经给大郎找了一个好先生,说来你也知道的,是你弟妹家里的一个族亲,叫秦夙的。” 平君眼睛一亮,倒是对阿弟找的这个先生十分满意,秦夙是宣和十一年中的进士,原本也是有几分抱负想要在官场上做成几分成绩来的,但他脾气实在太过耿直,做官做的越来越偏远,总是与上级处的不快,一气之下索性辞了官当个先生算了。此人在长安城也算的上是有名的先生了,在他手下读书的学生少有不中的,但是他脾气也怪,寻常人家请他做西席他还要考察人家郎君材质,若是他看不上的不管如何都是不去教的。此番他没有见大郎就答应给他做先生,恐怕是之前在边关当县令时,与王将军是旧时,卖旧友一个面子。 老嬷嬷见平君很是满意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赵世卿那里?” 平君轻笑一声:“做父亲的,还有拦着儿子上进的道理吗?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自然会答应。” 第24章 针锋相对 已经在老嬷嬷面前说了自己能搞的定,实际上平君对于跟赵世卿和平协商这件事仍是没有许多把握,大郎毕竟姓赵,赵世卿手中甚至可以说握着他的小命,他想要给自己儿子找个怎么样的先生实际上根本不容别人置喙,要想决定这件事情,还是要让赵世卿自己觉得秦夙比王庸家的家学更加适合大郎。 实际上,秦夙的的确确比王家家学要更适合大郎。 老嬷嬷刚走,平君就差人去前院叫赵世卿过来商量,他们之间不仅仅有大郎上学的事情要商量,平君觉得另一件事情也是重要。此刻两人气氛僵硬的分坐两席,各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面前的茶。 赵世卿只觉得坐如针垫,他按捺了许久不要首先说话,还是败在自己想要快点离开的感觉上,他谨慎的问平君道:“你叫我来有何事?” 平君笑了笑,闲话般开了口:“郎君也是出孝许久了,可是知道何时起复?” 赵世卿心中有些松了口气,暗想原来王平君这个女人也会关心自己夫君的前程,他嗤笑了一下道:“王世叔已经与我安排好了,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 “哦?那就恭喜了。”平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转了一个话题,“双娘子这个月就要生日了,说来她也是十六岁了,既没有定亲,也没有旁的家人了,说起来可是怪可怜的,郎君可有什么章程?” 赵世卿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平君心想,这女人莫非在嫉妒?他摇了摇头散去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道:“祖母去世后早就言明要小双与我做……,可惜……。”他不满的瞥了一眼平君,“我自然是要纳了她的。” 平君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双娘子大了,独身留在府上也不像个话,很是该给她个名分了,既然郎君这样说了,那就早日把这件事办下来罢了,不过我还是有话想说的,上次郎君在小香院里闹的也太不像话了,我是这府上主母,自然要插手一二,既然双娘子与我们做了一家人,就把她那院子划到前院去罢,真好把小香院和前院隔开,郎君以后还是别到这后头来的好。” 来了来了,赵世卿暗自在心中嘲讽道,又要演那出贤惠的戏码了。 这两人自成婚后交手不知凡几,彼此都有些熟悉对方那些手段,自平君入府到王将军去世,她没有少受了赵家与赵世卿对她的折辱,而赵甫仁去世后,赵家一落千丈,王平君这个圣人的亲侄女又比赵世卿这个前首辅之子要来的值钱了,平君算是翻了身,也没有少折腾赵世卿,这一来二去,赵世卿不是蠢到不可救药,平君到底针对的是什么,这一点他还是可以搞得清楚的。 赵世卿嘴上也挂上了嘲笑,大大咧咧的朝圈椅上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最近跟小香院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柳娘?走的很近?” 他本以为平君脸上会挂不住,没想到她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愉快之意,她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错,我是与她走的很近,你待如何?” 赵世卿被平君这般有些赖皮的表现震惊了。 他迟疑了一下,反问:“你倒是坦荡?” 平君收了笑道:“我又为何不坦荡?明人不说暗话,我将双娘子的院子往前院里一圈,你们俩个关起门来过日子,我不管她在那头摆的是什么姿态,端的是什么架势,你以后没事也不要到这后头来,我跟后头这些个姑娘们过我们的,咱们早该井水不犯河水了。” 赵世卿对这个表妹还是有几分真情的,不论前头有多少美丽女子,他还是会常常回来探望自己那体弱多病的表妹,这其中未免没有顾忌平君的意思,原本双娘子还是表妹的话,左右说起来是亲戚,赵世卿觉得平君为了她那名声也是不好如何动作的,可是若是将表妹变作了妾,赵世卿就有些担心双娘子是不是要在主母的手下受委屈了。 这也是双娘子迟迟没有过了明路的原因,但这次赵世卿听平君说要把双娘子的院子划在前院里头,那就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想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平君也不会对双娘子如何,更何况在前头全是地位低下的婢女侍妾,他自己不愿意管,平君不插手,一天到头的女儿家要拈酸吃醋的起纷争,若是叫双娘子到前头来管一管,倒是更舒适一些。 再者,王家又是看着就要起来了,赵世卿这头可没有一个做圣人的好姑姑,做太子的好表弟,他再想与平君分开来过日子,也要看看这些人的脸色是不是愿意,这要是王平君自己亲自提出来的,自然又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 赵世卿暗示道:“你就算要双娘子到前头跟我过日子,她又是以什么身份?” 平君往前凑了凑,蛊惑般的道:“自然是给她一个好身份,不如摆了几桌酒,让她与你做二房?” 二房说起来好听,但实际上不管你怎么叫她,她也只是个妾而已,妻子是只有一个的,但既然是摆了酒,又称了二房,再加上双娘子本身的出身也不低,她父亲也是一方县令,那么单单在一个府上,不论律法怎么讲,这个二房就有了十足的重量,可以仅仅排在妻子之下,府上也不太把她作为身份卑微的妾了。 赵世卿睁大眼看着平君,还是有些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平君道:“自然是真的,你自己选一个好日子,请了你相熟的好友摆几桌酒,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吧。” 赵世卿显然还是很开心的,他与平君算的上是相处的十分不好了,因此府中总是没有那种有个当家主母做定海神针的感觉,平君肯抬一个双娘子做二房,哪怕后院里头有几个小娘子长得水灵灵的,也是被赵世卿抛在脑后了。 漂亮的小娘子,哪里没有? 平君见赵世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笑了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上回你办集会,我依稀听到有人说你要将大郎送去王庸府上的家学,赵世卿,不会是真的吧?” 这件事情总是要告诉平君的,赵世卿也没有瞒着,道:“王世叔与我关系好,我就是把儿子送过去联络感情又如何,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平君一脸讥讽的样子,看着赵世卿心中老大不爽,也是犯了嘀咕,难道这件事还真是哪里不对? 平君冷笑道:“我问你,王庸之前是不是靠的你爹才上位的?你们赵家是不是对他有恩?既然这样他提拨你自然是应有之义,你竟然还眼巴巴的将自己的儿子送去他家念书,若你有半分自持身份,你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你教外边那些人怎么看赵家?” 赵世卿被说的有些迟疑,他仔细一想,平君说的话似乎是有道理,可是自尊心有些放不下,他沉了脸道:“那你说待如何?” 平君道:“你知道我弟妹的,她娘家族亲秦夙你可知道?前些天我阿弟去请了他,他说是愿意给大郎做先生。” “秦夙?”这个人赵世卿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赵甫仁没死之前他与几个自认为清高的朋友还大大夸奖过他,说秦夙这人有风骨,说起他来,赵世卿心里又有几分乐意了,“你这话可是当真?” “当真,我阿弟已经与他说好了,就是为了大郎好,你也不应当将他送去王庸家,你教他一人如何在那里立足?旁人可是会嘲笑他有个趋炎附势的阿爹?” “一派胡言!”趋炎附势这个词刺激到了赵世卿脆弱的神经,他想起去王庸家拜访时等在外书房外被人忽视的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他狠狠砸了桌子,“不过是一时寻不着好先生才叫大郎去王家家学罢了,你如今寻到了好先生,大郎又何必去那地方?什么趋炎附势!荒唐!” 平君满意的笑了笑:“你能想的清楚那是最好,时间也不早了,明日我就叫人将后院改一下,你自己亲自与你那好表妹说一说罢。” 赵世卿用鼻子哼了一下,也没有要人送,转身出了门。 # 赵世卿倒是没有去双娘子那里去安抚她,他现在心中有些烦躁,儿女情长的事情暂时不愿意去想。 想着自己因着王庸帮他将之前写的好些青词转呈给官家,自己一时冲动,竟然说了要将大郎送去王家家学,赵世卿不知怎的脸上竟烧了起来,真是自甘堕落,王庸一介寒门,家学里有什么好先生?自己真是一时糊涂。 他怪了一会儿自己,又转身怪起王庸与平君来,若不是王庸在自己面前摆那等架子,自己又如何会昏了头?明明就是靠着赵家起的家,居然对着恩人家这般轻慢。还有王平君,若不是她早不寻个好先生给大郎,自己怎么会提出要大郎去那读书? 赵世卿的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许多的愤懑,越想越觉得王庸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轻视自己,不由得在心中将他骂上了好几回。 正怨恨着呢,外头小厮轻声道:“郎君,王大学士府中差人过来说,要郎君您过去一趟。” 有事了叫个小厮过来就要自己过去一趟,赵世卿恨声道:“滚!” 外头小厮迟疑了一下,应了声打算退了了,赵世卿又在书房内大喝一声:“回来!给爷爷我备车!” 说完起身便出来了,小厮们赶紧的备好了车,赶着朝着王庸府上去。 去了王庸府上,这回王家书房的小厮没让赵世卿等多久,一会儿功夫便让赵世卿进去了。 王庸正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赵世卿呢,也不待赵世卿行礼,开口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赵世卿心中一喜,莫非? “我将你的青词递给了官家,官家很是喜欢,亲自嘱咐我要叫你多写一些呈上去,上回与你说的国子监司业那职位,官家也是点名要你去。” 赵世卿直愣愣的看着王庸,一脸喜色。 王庸笑的更是厉害了,脸上的肉挤做一团,他压低了声音道:“世侄啊,你的机会来了。” 第3章 .20 谢姑娘在床上躺了许多天后总算是好到可以下床了,章姑娘跟柳娘都很高兴,两个人私下里凑了一些月钱给厨房里,叫他们整治一桌酒席送到小香院里来,按理来说这种赚外快的事情厨房里时很愿意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章姑娘要的菜居然缺了许多,听着就像是连鸡蛋都不够了。 这倒是叫章姑娘好生奇怪,悄悄的与柳娘嚼舌头,怀疑最近府上是不是要做什么酒席?这才搅合的厨房里少了许多用度。 可是谢姑娘好不容易好了,若是少了一桌酒席章姑娘她们心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柳娘思前想后,还是鼓起勇气去了一趟正院里,央求能用平君的小厨房做一桌饭菜出来。 平君自然是同意的,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能满足柳娘的平君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满足她。 倒是柳娘颇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平君对自己好,而且有些宠爱的意思在里面,可是若是自己仗着平君对自己好就提出诸多要求来,还是有些不妥。 平君见柳娘扭扭捏捏的拿了手指头去扯帕子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安抚道:“你早晨在我这院子里练武,回去可有好好复习?” 说道这里柳娘的一张小脸都变作苦瓜了,上回平君让杏仁儿送她回去,杏仁儿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她当时还没有如何注意,待到回去以后,杏仁儿把包袱一拆,里头居然是几个沉重的沙袋跟几瓶药油。 杏仁儿交代了,要柳娘平时将沙袋绑在腿上胳膊上然后再在院子里多多跑步,若是跑完后觉得身上疼的紧了,就要用药油使劲的擦一擦,第二天也就好了。 亏了那些药油,柳娘才觉得身上没有那般痛了,因着不想要平君对自己失望,她也是日日在院子里勤加练习,常常绑了沙袋跳来跳去的,想着谢姑娘当时为了嘲笑自己硬是叫阿用把她抬了到院里放着,自己一边顶着谢姑娘笑的肚子疼的夸张行径,一边在院子里跑步,柳娘就觉得好生心酸,撅着嘴巴道:“柳娘自然是又复习的!我倒是觉得最近力气越来越大了呢!胳膊上也有硬邦邦的肉了,娘子你摸摸看!” 说着伸手自己的胳膊,要平君去捏捏看。 平君被她逗得直乐,半响才缓过来,看着面前小娘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平君赶忙哄道:“我也有的,你要不要摸摸我的?” 柳娘瘪了瘪嘴,拿眼睛去瞅平君。 平君讨好的把胳膊往前伸了伸。 终于是忍不住了,柳娘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扑上前去捏捏平君的胳膊,一脸神奇的赞叹道:“还真是呢!娘子的手臂怎么这般硬。” “是吗?”平君有些宠溺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娘子,“小柳娘可是要乖乖的,要好好学。另外告诉你一件事罢。” 柳娘歪着头问道:“什么事?” 平君上前去握住了柳娘的手,将她拖到一旁坐下,又亲手给她倒了杯茶道:“这些日子你们在院子里最好莫要出来走动,咱们的院子要改动一下,外头有外人在走动,你们小心不要被冲撞了。” 柳娘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呢?” 平君笑了笑,捏了捏柳娘的脸:“我与赵世卿说好了,咱们这后院他以后是不来了,我教他纳了他那表妹做二房,日后他们在前院,我们在后院,咱们几个关起门来过日子好吗?” 上回挨了赵世卿那样一顿收拾后,这名字在小香院里已是无人再敢提起了,她自己也是想都不敢想到这人,柳娘现在听到赵世卿的名字都觉得小腿肚子在发抖、害怕的不行,但是听着娘子这般一说,又觉得实在是太委屈娘子了。 柳娘有些心疼的道:“娘子为何要抬人做二房呢?还要关起门来,你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郎君却这般不尊重你,我心里头难过。” 平君倒是笑了一笑,哄道:“你当他愿意娶我?原先他阿爹还没有做首辅之时就向我家求过亲了,我阿爹觉得赵世卿就是个草包,不愿教我嫁过去,他跟他阿爹都恨着呢,后来我阿爹在前边打战,他们就在后头使坏,为着我阿爹,我却自己求着要嫁给他了,你当他看我不讨厌?” 柳娘听住了,迟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不过,娘子既然嫁给了他,他就应当好好对你的。”因为平君这般好,这世上的男儿怎么可以不对她好?可是不知怎么的,想到平君与赵世卿琴瑟和谐的样子,柳娘的心里反而更加难过了,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赵世卿对平君好,好像就轮不到自己在这里大放厥词,他们两个自然会恩爱有加,这感觉像是自己的心被粗粝的石头打磨着,教她心里痛的很,声音也是渐渐的低落了下去,“任谁娶了娘子这般的好女儿,都是要好好对待的。” 平君也有些不明白柳娘的心思怎么突然低落了下去,正想问呢,不妨又见她笑嘻嘻的对自己说:“娘子,我要先回去了,章姑娘她们还在等我呢!” 平君也就没多想,笑着起身亲自将柳娘送了出去。 等到平君回来坐着,她倒是瞧着杏仁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挥了挥手道:“你有事就说罢。” 杏仁儿笑了笑,试探的道:“娘子,你对李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平君一愣,反问道:“什么心思?” 杏仁儿道:“若是以后对着姓赵的报仇成功了,三郎跟圣人想必都是盼着娘子再觅一个好夫婿的,娘子若是再嫁,李姑娘该如何是好?” 平君从未想过这事,她下意识的反驳道:“我不会再嫁了,柳娘自然是跟在我身边。” 这话说完,平君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柳娘要是跟在她身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呢?她自己对柳娘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半响平君都没有说话,这之中的滋味似乎太过叛道离经,让她一时无法深思。 # 赵世卿为了自家表妹,动作倒是很快,没过多久赵府便张灯结彩的办起来酒席,这一回满长安城都知道了赵家郎君要纳自家表妹做二房,还是他妻子王家娘子亲自同意的。那想要享齐人之福的男子听了便觉得这王家娘子真是个贤惠人儿,回去少不得要跟自己家里头那个犯了几句嘀咕,这一回平君倒是被了不少已经成婚的娘子们恨上了,在背后里很是埋汰平君性子软的连个丈夫都拿捏不住。 那双娘子也是觉得自己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之前还特特到了小香院拜访几个姑娘,她倒是拿着自己算是赵家二房的地位,想着是要比这几个姑娘要高一筹的,心里头有些想要拉拢她们一起对付平君的,却不妨这几个姑娘似乎都不太买她的账,其中更是有一个李姑娘还顶了她几句话,教她好生下不来台。 双娘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刚刚起来了,在这府中根基也没有稳当,也不好计较,把那等想要拉拢几个姑娘对付平君的心思倒是熄了,拿定了注意以后也不与小香院里头的这些姑娘们接触了。 这一次摆的酒席倒是顺顺利利的,没有出什么差错。 但是谢姑娘与章姑娘最近倒是觉得,柳娘近来很是不对头,往日里她一去正院就是兴高采烈的,这些天倒是不知道怎么了,去了正院也有些没精打采的。 章姑娘觉得这样总是有些不大好,便同谢姑娘打算劝她一劝,她觉得自己算是年纪大了几岁,柳娘在自己面前倒是不大放得开,就叫谢姑娘先去同她聊聊,若是不行了,自己再去。 谢姑娘其实心里头也有些担心柳娘,偏生她自己又是那副性子,章姑娘来托她办事,她面上还有些不太乐意。 这一日她们几个从正院里头回来,章姑娘朝着谢姑娘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先回了正屋。 谢姑娘抓着柳娘的胳膊,不客气的将她拖到的自己房中,端来了一大盘瓜子,又把柳娘按在椅子上,开口道:“我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一副被别人欠了钱的模样,偏偏在正院里头又装的挺好,怕是娘子都瞧不出来罢。 今日在正院里,娘子说她弟妹邀请她去春游,问几个姑娘愿不愿意去,章谢两个姑娘自然是识趣的说不去的,娘子心满意足的决定了要与柳娘一同去春游。 当时柳娘倒是好好的,只是回来的路上又是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柳娘听了谢姑娘的话,觉得自己让她们当心了,心中也是怪不好意思的,但她心中的话确实是难以对别人启齿,也不方便对谢姑娘直言,想来想去心里头难受的紧,眼圈就有些红了。 谢姑娘一见,如临大敌般道:“嗳你倒是别哭啊!叫章阿姐看见了又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谢姑娘赶紧拿了手帕去给柳娘擦眼泪,转念一想,想起了自己与章姑娘再背后讨论的柳娘不开心的原因,迟疑的开口道:“你是因为娘子才这般不愉快罢?娘子对你那么好,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柳娘听了这话更是拿着手帕捂住脸,低低的抽泣起来,她心头这些天想了许多事情,只觉得自己要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撑得要炸了,又被谢姑娘点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说出来好了:“我想着娘子这般人物,应是值得有个世上最好的郎君来对她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娘子与郎君琴瑟和谐的样子,我心里头又真真是恨得要命,巴不得郎君就如现在这般对她不好、离她远远的。娘子对我这般好,我心中却不盼着娘子好,我真是对不住她!” 柳娘说出了心里话,总算是不那么压抑着难过了,她哽咽道:“嘉娘,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谢姑娘听了这话,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头有些明白了,只是这猜测太过离奇,她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柳娘,你是不是喜欢娘子啊?” 柳娘闻言瞪大了眼睛,都忘记了哭,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姑娘。 谢姑娘迟疑着说道:“我小时候在家里,我表姐也是喜欢上了隔壁那家的儿子,她对我说,只要一想到那人与别人好,她就气的不行,只盼着他只与自己好。柳娘,你也只盼着娘子与你好吗?” 当然,柳娘有些恍然大悟的在心中答道,我只盼着她与我一个人好,只对我一个人笑,与我生生世世厮守,时时刻刻在一处。 原来是因为我喜欢她呀。 第3章 .20 那日与谢姑娘一番交心下来,柳娘总算是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发现了自己原来对平君那些情不由衷、情难自禁都是因为自己喜欢她,而那些感情几乎是从第一次看到平君就开始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但自己真的是太过迟钝,直到如今才发现。 柳娘几乎有些唾弃自己对平君的旖旎绮梦,她是那样美好、那样完美的人,她出生高门,又是那样美貌。自己这般渺小的凡人,又怎么能够配的上她? 但是真的好想啊,好想与她并肩,好像自己也能成为一个跟她一样的人,那样强大又温柔。 想要与她在一起,想要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哪怕只能永远把这份心思埋在心里,只要可以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柳娘就觉得很满足了,她想着,不论以后娘子是忍不了赵世卿要与他和离,还是在这赵府里终老,自己都要跟随在她的身后,一直到大家都老了,直到大家都去世了,哪怕这仅仅是对于柳娘一个人来说的厮守终老,她也应该满足了。 柳娘对于练武前所未有的投入了起来,她再也不在平君面前喊一句苦,每次从正院里回来也都还要自己默默的练习许久,也许她永远也达不到平君那般身手,但是只要自己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自己对于平君来说就不再毫无用处,身手再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连平君都由衷的称赞了柳娘的天赋,她才习武一月有余,却已经有点有模有样了,而且柳娘也好像丝毫没有平常小娘子那般娇气,平君叫她练上三遍,她还会自己私下里再加上两遍。 虽然不知道柳娘为什么这样刻苦,但是做徒弟又认真又愿意学,教的人自然也是相当满意的,这般过了几日,就到了平君带着柳娘出门春游的日子了。 在本朝,对已婚的娘子们的管束并不是很厉害,即便是高门大户,也时常会有娘子一时兴起,带了兜帽遮面,就大大方方的出门逛街,那些普通人家的娘子们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不带兜帽抛头露面的出门,也是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这春游也是高门大户的娘子们解闷的好方法,在野外,又是没有许多外人可以不带兜帽的肆意玩耍,又是可以风雅一番,大家一齐吟诗作对,互相做些游戏,也是社交的一种。假使日后小娘子们成亲了,若是嫁在本地,又之前就与婆家人相处的熟稔,也是一桩好事,因此一到了春天,长安城外几乎天天都有被丈夫或者兄弟护卫着的娘子们浩浩荡荡的结伴出游。 平君还没嫁人时自然也是爱出游的,她与认识的几个武将家的小娘子时常相约了一齐出去,外头都是些下人,也没人管得住这帮小祖宗们,时常打马狂奔也是有的,遗憾的是嫁人后又是守孝又是琐事太多,倒是许久没有出游的心思了,此番被弟妹邀请出游,哪怕是知道恐怕阿弟是有些事情要同自己商议,平君心中还是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她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就想到了后院里头的那个小娘子,想带她出门一同游玩。 因此平君也是早早的做了准备,帮柳娘收拾好了户外的衣着,到了这日一大清早的就差人去叫柳娘到正院里来了。 柳娘昨夜也是没有睡好,在她知道了自己对平君那番心思后,要与平君一同出游的兴奋与激动闹的她几乎一宿没睡。没等平君差人过来寻她,她自己就早早的起了身,叫了招娣给自己梳了一个又结实不容易散,又显得比较好看的发型,换上了平君特意为她做的袖口比较窄,裙子也没有那么长不容易拖在地上的衣服,又换了一双靴子,自己看看算是满意,平君院里的婢女才堪堪到了小香院过来叫柳娘。 柳娘跟着去了正院,平君也是也是衣着整齐的候着了,两人互相看一眼,都觉得对方今天的样子真是十分的好看,彼此心中都燃起了几分情绪,柳娘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便被平君拉着手带到了马车上。 因着这次出游是平君娘家人邀请的,平君也就不用丈夫护送了,自行驾着车出了府中,她带了杏仁儿与阿梨,防着若是柳娘坐马车有不适可以整治一二,杏仁儿与赶车的婆子坐在前头,阿梨骑着平君的马跟在一旁,马车中只留了平君与柳娘二人。 柳娘还从没有这般与平君单独相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加上马车行走时难免有些颠簸,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朝平君那边靠了好多次,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靠着手,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平君也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见柳娘脸上露出了几分羞赧,忍不住伸手去搂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我见你似乎长高了些,看来习武还能叫你再长上一些呢。” 柳娘这些天也觉得自己似乎长高了一些,但平君说了些什么话她全部左耳进右耳出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平君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上了,磕磕巴巴的含糊道:“好像是哦。” 柳娘的眼神左右乱飘,就是不敢回头看平君的脸,头也是越来越低,连脸上都红了一大半。 平君见她这般可爱,不忍再逗她,把手规规矩矩放好了,把马车的帘子打起来示意柳娘去看看,柳娘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也是听话的把头探过去看外头的场景。 这一看,也是看住了,柳娘家里因着有个秀才阿爹的缘故,规矩总是极严的,旁人家的女眷总是能上街去逛逛,她们家的女眷却是很少出来。赵府的马车行驶在城中一条繁华的路上,只见到外头的鳞次栉比的小商铺,卖着什么的都有,掌柜的站在外头吆喝着自家的货物,又有汉子们挑着小扁担,担着针线之类的小玩意儿走街串巷的买,虽然还是早上,但是大家上工上的早,街上人也是熙熙攘攘的,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也不带兜帽,一家一家的逛着商铺,真是一派热闹的场景。 平君试探的将手搭着柳娘的肩膀上,见她瞧外面瞧的入了迷,对自己的举动也是没了反应,不免的有几分得意,她欺身上前,凑在柳娘的耳边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柳娘只顾着一个劲的看着外头的新鲜景色,摇头道:“我爹爹管得严,平时总不让我出来玩,这边我从来没有来过呢。” 平君笑道:“那以后我带你过来逛街可好?这一条没什么好逛的,以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喜欢。” 柳娘回头嫣然一笑,用力点头道:“好呀,那我可跟娘子说好了哦!” 平君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可不曾骗过你!” 只不过教她看看外头的街景,柳娘都开心的好似忘了心里头那点事情,平君有些好笑,这个小家伙还以为自己那点纠结的心思能够瞒得过谁去?成日里装模作样的叫她不要多想,可不见是谁心里头的想法都摆在了脸上? 心里头藏不住事的柳娘趴在窗前连连惊呼,一会儿又说看见卖糖人的了,说自己小的时候有一回十五元宵节爹爹带自己出门看灯,阿娘偷偷给自己买了一个没让爹看见,一会儿又说看见冰糖葫芦了,小时候常吃呢,阿娘怕吃坏了牙,也不许吃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快活的像只小鸟般,平君只在一旁含笑听着,撩起了另一边的帘子朝着骑马跟着的阿梨做了个手势,阿梨会意的调转马头去了。 马车走的再慢,也是路过了这条街,眼看前面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了,想来是众娘子们在此处集合准备出城了,柳娘依依不舍的放下了帘子,她这是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的太多了似乎有些丢人,不妨一回头竟然在平君手上看见了一个糖葫芦! “娘子。”柳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歪着头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平君把糖葫芦递到柳娘面前,反问:“你不想吃?” “想!”生怕平君反悔一般,柳娘一把将糖葫芦从平君手中夺了下来,一脸幸福了舔了一口,感受着口腔里弥漫的甜蜜,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口齿不清的对平君说,“这个糖葫芦比之前我常常吃的那家还要好吃,好甜呀!” 平君温柔的看着柳娘,笑意满满的问道:“真的那么甜呀?” 柳娘的嘴角沾了一些糖渍,开心的不得了:“好甜好甜!” 平君伸出一根手指在柳娘的嘴角抹了一把,又把手指放在嘴边舔了一下,颇有深意的说道:“是挺甜的。” 没等傻眼的柳娘反应过来,平君又上前咬了一口柳娘吃过的糖葫芦,满意道:“又酸又甜。” 第3章 .20 好险是到了大伙儿集合的地方了,平君像是知道柳娘实在是太过窘迫,自行与阿梨换了个位置,也不带兜帽,骑着马上前与王定之说话去了,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时之间脸色都有些不太好,又等了一会儿,人就是来齐了,十几辆马车一齐动了起来,浩浩荡荡的朝着城外驶去了。 城外的景色显然是更好的,车队沿着官道一直走了快一刻钟,沿途的低矮房屋也是越来越少,目之所及全是嫩绿色的草地,与满山的形容鲜艳的野花。开始坐在车里的贵女们还能待一会儿,待到了这时,大部分都按耐不住的换了马骑,呼朋唤友的呼啸着享受乡间的惠风。 柳娘舍不得的舔着最后一块糖葫芦,整个人都趴在了车窗上贪婪的注视着娘子的行踪,诚然此次出游的娘子们都是出身不凡、样貌出众的贵女,但在柳娘心中,平君在这些贵女之中也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她好像天生就有一股气度,不论外物如何,她也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这股气度也深深的吸引着柳娘,教她只要一眼望去,就知道平君在哪里。 “娘子就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柳娘小声的对自己说着,“比所有人都要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柳娘的眼神太过炙热,平君忽然回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柳娘吓了一跳,赶紧把帘子放下,坐的端端正正的假装自己从未往那边看过,却不妨一回头就撞上了阿梨无奈的目光。 原来……马车里还有人。 阿梨是刚刚平君出去换马骑的时候坐进来的,当时柳娘太过不知所措,加上阿梨又安静,倒是把这件事忘记了。 柳娘都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她尴尬的朝着阿梨笑了笑,只盼阿梨没有听到刚刚自己说的话。 阿梨却没有放过她,认真的对柳娘道:“李姑娘似乎对我们家娘子很有好感?” 虽然之前在嘉娘面前自己确实是承认了对平君有不一样的感情,但是不代表柳娘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平君的贴身婢女面前谈论这件事,这与当面对平君告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娘并不善于说谎,更何况这件事若是自己说出一个不似乎有些对不住自己了,半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但似乎阿梨也没有要柳娘承认什么的意思,她像是知道柳娘有些尴尬,偏过头去没有看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自将军去后,我也没有见过娘子因为什么事情特别开心过了,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她去办的,她也比寻常人要担负的多,但是自从见到了李姑娘,娘子似乎一直都挺开心的,她也能每天睡个安稳觉,不再日日被噩梦惊醒了。” 柳娘不知不觉的转头看着阿梨,凝神的听着她定定的说话。 “我们几个姐妹从小陪着娘子长大,早就发誓终身不嫁伺候娘子,娘子素来都有大志向,自小就要吵吵嚷嚷的与将军说要去当将军,她未嫁时我们盼着她嫁个好夫婿,心胸宽大,能容着娘子做她想做的事,待到娘子嫁到了赵家,我们只盼她能过的开心一些就好了,不要时时刻刻都被压的喘不过气,她见到了李姑娘,总算是能过的开心了,我们几个比什么都要高兴。” 阿梨静静地讲着,眼神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们也盼着李姑娘对娘子也这般,不知道李姑娘愿意吗?” 这种由衷期盼着自己从小就守护着的人能够幸福的感情有多强烈?在柳娘意识到之前,她就开口说了一个好字。 阿梨欣慰的笑了一下,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赧然道:“李姑娘,真是唐突了。” 柳娘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不敢,自己对平君和平君对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自己才是唐突、冒犯了平君的那个人时,马车停了下来,杏仁儿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已经是到地方啦,李姑娘可是要准备好下车啦!” 柳娘嗳了一声,便在阿梨的搀扶下下了车。 这一块地方正是靠着一个湖,湖旁边有些小山,并没有什么房屋之类,只有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马车队都停在了一处空地上,大家纷纷从马车上下来,平君远远的也是骑着马过来了。 她将马停在柳娘身边,笑道:“小娘子可要跟着我一起骑马兜风?” 柳娘看看周围这许许多多的人,平君身后还有几个贵女正在嘻嘻哈哈的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十分的不好意思,摇头道:“娘子先去与朋友们叙旧罢!我在这等你呢!” 平君想了想也没有勉强柳娘,嘱咐了杏仁儿与阿梨要好好的看着柳娘不要教她掉进湖里头去了,自己便下了马,与一众贵女们聚在一处去了。 这回来的有十多个素来与秦家王家交好的娘子们,有些已经成亲了,有些还在待嫁,因此也来了不少护送妻子姐妹的郎君们,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前头已经有了婢女们铺好的大毯子,贵女席地而坐,彼此高谈阔论,有些更是拿出了自己的琴、萧,一齐奏起来,场面显得十分热闹。 就算是平君带着自己出来玩,也没有道理要一直黏在她身边,更何况平君的交际圈对于柳娘来说太过不适合了,因此柳娘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乐颠颠的跟着杏仁儿阿梨两个与一群婢女们一道去了别处玩耍。 出游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性而至,若是身边还跟着几个婢女那未免要被人说上几句矫情,因此跟着主人来的婢女们将前期东西布置好后,也是不与她们呆在一处,而是自己远远的寻了地方玩耍,待到了主人们要回去了,才出来服侍着并整理马车。 要说心中没有几分遗憾也是假的,柳娘本以为可以与娘子两个人一起去踏踏青呢,没想到自己不是与平君一路的,不过这几分遗憾在山野中走了一会儿后也是消散了,日日呆在一方小宅子里,柳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没有遮拦的天空了,此时阳光正好,算不上很强烈,照在身上也只有和煦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的就把烦恼抛在了脑后。 这些婢女们显然是相熟的,彼此也是有说有笑,阿梨与柳娘走在一处,悄声的在她耳边道:“李姑娘放心呢,娘子与我们说好了,过一会儿就过来寻你的,你先与我们待一会儿。” 柳娘这才真正的开心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同婢女们一齐唱起来小曲,又结伴上山采了许多迎春花,编成一个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有会吹叶子的婢女,摘了叶子在吹,大家一齐跟着和歌,都是觉得心里很快活。 柳娘正跟几个婢女混熟了呢,阿梨从后头戳了她一下,悄声道:“娘子找你呢。” 又跟婢女们扯了个借口,带着柳娘就七拐八拐的绕到了一棵树下。 平君正骑着马在那里等着柳娘呢,远远地见她们两个来了,绽开了一个笑,朝着柳娘伸出了手道:“过来!” 柳娘先是忍着笑小步走着,脸上的笑意跟着脚步的变快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禁不住伸出了手朝着平君飞奔而去,咯咯笑着被平君一把拉着侧坐在她的身前,平君伸手揽住她,踢了踢马肚子,马儿就轻快的小跑了起来。 柳娘这还是第一回骑马,只觉得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尖叫着对平君道:“娘子她跑的好快呀!” 平君揽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凑近了柳娘的耳旁对她说道:“它还能跑的更快呢,要不要换个姿势坐着?” 柳娘大笑道:“怎么换啊!” 平君挥了一下马鞭,马儿立刻加快了速度,柳娘尖叫一声道:“娘子它跑的太快了!” 平君快活的笑道:“那你就抱紧我呀!” 柳娘伸手紧紧的搂住了平君的腰,把整个身子都埋在了平君的怀里,平君的怀抱与她的人一般,温暖又可靠,柳娘一时之间着了迷,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一般,柳娘喃喃道:“娘子,我好开心呀,要是能一直与你这般就好了。” 平君却是似乎没有听清楚,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柳娘摇了摇头,娇嗔道:“我说娘子好坏呀!” 平君闻言更是生了淘气的心思,又踢了踢马儿,马儿跑的更快了些,直把柳娘颠地七上八下,觉得又是刺激又是有些恼,大声抗议道:“娘子再捉弄我我就不与你玩了!” 平君畅快的笑了起来,轻轻勒了勒马,马儿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低下头,嘴巴靠在柳娘的耳边说道:“我也想要想这样与你一直在一起。” 这些话每一个字柳娘都听得懂,可是不知道为何,连在一起的意思却有些教她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平君,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平君彻底勒停了马,示意柳娘看看这周围。 柳娘这才发现,平君带着她一直到了一个小山谷里,这个山谷中有一泓小小的池塘,池塘里跌落着花瓣,整个山谷里的迎春花不时随着风飘落在地,仿佛花雨一般。 平君将头贴在柳娘的脸上,手环住了柳娘的身子,轻轻道:“我们一直像这样在一起好不好?到我们老了,到我们死了,都在一起好不好?” 柳娘静静地听着,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了平君的脖子,紧紧抱住了她。 第3章 .20 原以为永远要做一个卑微的暗恋者,而却突然得到了回应,这时候平凡的人们会有在怎样的反应?你心中深深恋慕的那个人那样高高在上,她周围仿佛永远氤氲着那个阶层的人们所特有的气息,她那样的高贵与美丽,你恨不得全世界所有好的事物都被她所拥有,恨不得捧上自己的一颗心给她看,这样的她在你耳边轻声嗫喏着要与你永远在一起,你要如何反应? 柳娘把头埋在平君肩膀,紧紧的搂着了她的脖子不敢抬头去看,她的心中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有一个卑微的自己在心中呐喊着,假的罢,骗人的,娘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意思? 平君低低的在柳娘的耳边笑了起来,轻声说:“刚刚知道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可是一见到你,总觉得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她轻轻的抚着柳娘的背,带着许多安抚的意味。 柳娘的神智似乎回来了一些,喃喃问道:“什么不好的消息。” 柳娘松开了平君,但是还是红着脸不愿意去看她。 平君似乎是有些不耐,伸手戳了戳柳娘的背,有些撒娇意味又有些低沉的道:“难道我说了那番话之后你就不愿再看我了?还是我其实是想错了,你原对我是没有那种心思的,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了。”却是岔开了话题,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柳娘闻言也有些焦急,自己刚刚问了什么也不记得的,急急的抬头表白道:“像我这般的人,能得到娘子的青睐,已经是顶了天的福分了,娘子如何说的这种话,可不是折煞我也!” 低着头还好,一抬头便发现平君好整以暇的一脸促狭瞧着自己,表情带了点似笑非笑,看上去又是奇异的英气又是惊人的妩媚,看着这般出色的外貌,柳娘也是痴了,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种十分娇柔的语调:“我最是喜欢娘子了!” 平君听了这话,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道:“为何我总是唤你柳娘,你却娘子长娘子短的?好生生疏,我不爱听。” 柳娘低头,伸手抱住平君,闷闷的在平君肩膀那处轻声道:“那以后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我便叫你平君可好?” 平君爽朗的笑了起来,大声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好了,现在你可要抱紧了,咱们走罢!” 说罢踢了踢了身下的马,调转马头朝来处奔去,她的声音在风中好像变的有些小,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柳娘的耳中:“你记住了,自今天起,我与你要一直在一起。” 她们今天出游的这块地方在长安城也是鼎鼎有名的,风景在周遭地区可以算的上是数一数二,再加上今天的天气又是好的很,因此往这边来游玩的人们到不止平君她们,不过是因着与平君一块出游的均是些高门大户家的娘子们,旁的人到了此处也就远远的打个招呼边另外寻地方了,所以平君带着柳娘一路骑马往山谷来的时候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这让柳娘举止放松了不少,她与平君都是女子,这般大咧咧的神情亲昵的共乘一匹马,又若是让旁的不相干的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柳娘之前从未想过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心生爱慕,这世道虽说对女子的管束并不是十分严格,但柳娘与平君的关系却不可以说不禁忌了,刚刚在山谷中互诉衷肠时倒是不觉得,这一会儿柳娘却是生出了几分后悔来,平君似乎一向都很是注重名声,若是与自己的事情被郎君知道了,应该会给平君惹上不小的麻烦罢? 柳娘想到这里,有些闷闷不乐起来,自己的心中人本就是应该高高在上、任谁都不能指摘她半分,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得了麻烦,真是应该把自己打死才好呢!因此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因为与自己的事情让平君有了半分不妥,要不自己就出家做姑子去,要不就一头碰死,总是不能让平君受了一点委屈的。 此时平君也没有在刻意吓唬柳娘了,马走的很是平稳,倒是很容易发觉柳娘的神态有些不对,她把下巴贴在柳娘耳边道:“怎么了?” 柳娘先前也不愿意说自己的想法,支支吾吾的想要转移话题,但她到底是比平君少吃了几年米饭,被平君三下五除二就逼问出了心中的想法,这下好似惹的平君十分的不快,柳娘第一次见到平君真真正正的阴沉了脸不说话的样子,吓得她赶忙磕磕巴巴的道歉。 平君叹了一口气,将柳娘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凝视着柳娘的眼睛认认真真道:“你比我小了许多,又是一副天真的性格,我既然那样对你说了,就一定要护你个周全,纵然我本事不大,也不会让你出家叫你碰死了。” “我身上有许多事情要做,也许是不应该与你有何牵扯,可是我心中实在是不甘心,我这人过的糊涂,许是克父母亲人,身边只留下了一个阿弟,上苍容不了我过什么好日子,可是偏偏又叫我遇见了你。” “我再说一次,之后不管遇见什么,我不与你分开。我本就做了许多不得已的坏事,若是为了你,再做的多一些又如何呢?” 这些话从自己爱慕之人口中说出来,怎么能教人不动容?她的目光澄澈,干干净净的教你晓得这就是她心里原原本本的想法,柳娘感动的恨不得立即与她共赴生死,刚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前头有个马蹄声远远的过来了。 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骑着马走到了开始见面的那处地方了,前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些许人声,柳娘急的不行,抓住平君的手央求她快把自己放下去。 平君索性与柳娘一齐下了马,两人并肩牵着马往前走去,之前听到的那个马蹄声却是离这边越来越近了,只见是一个穿着鲜艳胡服的女子,骑着马朝着平君二人过来了。 平君之前也是没有怎么在乎,以为同伴们是不是换地方了,或许是同行的那哪位女伴,但见这人走的近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不喜,拉着柳娘的手示意她低头走在自己身后,不要教那人看见了,自己也是尽量往路边靠了靠。 可是山路本就窄小,那女子骑马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平君,竟勒马停下,一脸不善的居高临下看着平君。 柳娘见状不妙,此人似乎与平君有什么过节似得,她有些焦急的偷偷看了一眼那女子,见她长得面貌娇艳、贵气十足,手上拎着一张小弓,想来又是哪里的贵人,不由的偷偷去碰了碰平君的手。 平君反手轻轻安抚的捏了捏柳娘,那女子见状肆意大笑起来:“王平君,我当你是多能耐的一个人呢,怎么现在成了个满长安的笑柄,你还当真那般贤惠?你后头那个小娘子莫非就是这次赵世卿新纳的二房?好一个姐妹情深哟!” 平君平静的朝这女子颌了颌首,淡定道:“我自然是与新河公主不同,公主金枝玉叶,哪里需要同我一般?” 平君说出新河公主四个字时,柳娘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公主当真是大大的有名,乃至像柳娘这般常年不出门的都晓得她的事迹,这是当今后宫贵妃的长女,自小便是深的官家的喜爱,千宠万宠娇养大的,性子上也是有些刁蛮,养到要出嫁的年纪,官家给她千寻万觅,终是得了一位才貌俱全的好夫婿,新河公主自己也是满意,很是收敛脾气和驸马过了一阵好日子的,可是时间长了,许是公主也不愿意掩饰自己的本性了,终日的骄奢淫逸,驸马原是有才有貌的,自然是有些看不惯,想要公主收敛一些,两人成日的大吵大闹闹的满府的不安宁。 驸马对公主的心也是淡了,便不愿意再去公主那里了,又偷偷沾染上了一个婢女,更是不愿意与公主说话了,公主也是伏低做小了一阵,发现丈夫的心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番调查下来,就发现了那婢女的事情,此时那婢女已经是有了身孕,公主二话不说,便生生将她打死了,驸马当时似乎也在场,与公主将近大打出手,之后竟上书官家,要同新河公主离婚。 官家自然是偏着公主,训斥了新河一顿,给驸马他大哥升了官职,此事似乎就不了了之了,但之后过了不久,突然传出驸马暴毙的消息,当时长安城都流传说是新河公主与驸马产生争执,指使侍卫将驸马打伤了,又不要人与给他瞧病,将驸马活活熬死了。 那时柳娘爹爹狠狠的在家里骂了新河公主,后来柳娘又听说官家费了好大功夫安抚下驸马家里,对外称是驸马饮酒摔伤,不治身亡,之后对新河公主也不那么宠爱了,但现在在这里又碰见了这个传说中的坏女人,不由得柳娘不害怕! 新河公主似乎与平君有些宿怨,当即呵斥道:“你敢这般同我说话?” 平君轻轻一笑道:“自然是不敢,不过公主若是嫌我太贤惠,可还是先回去多读几次女则才好呢。我与公主素来不和,就先告辞了。” 说罢就牵着柳娘想要走,但新河公主却骑着马稳稳的挡在路中间,阴沉着脸瞪着平君,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两个人正不相让,新河公主后头响起了一个男声:“前面可是新河公主?” 平君与新河公主同时望去,来者却是平君的阿弟,王定之。 新河公主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瞬间又似乎更加愤怒了,冷笑道:“哟,这不是王家那个药罐子嘛,怎么,现在你阿姐打架居然要你来帮手了?你可是能走路了?” 王定之施施然从马上下来,朝着新河公主施了一礼道:“我不过是来寻阿姐而已,想必公主也早就知道,自小您与阿姐不睦,阿姐何时需要我来帮手,还是请公主快快让开罢,莫要让姑父又说你乖张了。” 新河公主没想到王定之看似恭敬,话里却一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的笑了:“好,你们姐弟有能耐,不过是仗着元晟当了太子你们王家要抖起来了,你且看,看你能不能活到他登基那一日罢!” 王定之自幼就身体不好,王家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将将把他养到这般大,平君一向把这个阿弟当宝一样护着,就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此时听了新河公主的话,当真是碰到了自己的逆鳞,怒从心起,顺势就从从路边踢起一块小石子,狠狠砸在新河公主坐骑的腿上,那马吃痛受惊,竟然立了起来。 新河公主一时不察,险些被马摔了下去,不由得惊呼出声,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住马。 可平君上前数步,狠狠的一掌劈在马身上,将马身朝路边推去,马便歪歪扭扭的朝路边的林中走去,此时林间的小路已经被让了出来,平君牵了自己的马,朝着柳娘示意了一下,便朝着王定之走去。 柳娘被平君的作为吓了一跳,心惊胆战的跟着平君走着,她心里对新河的公主身份颇为忌惮,生怕平君会惹来公主的报复,因此不时的回头看看。 新河公主的马在林子里窜了好一段路,她好不容易将马拉回了路上,气的发抖,眼睛都有些红了,看着平君这般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大叫道:“以为元晟能护得住你们吗?做梦!你看他护不护得住自己罢!!” 平君连头都没有回,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新河公主的这番话。 新河公主一时竟像是昏了头,拿起弓便搭了箭便朝平君射去。 第3章 .20 新河公主动作太过突然,平君与王定之一时都没有察觉,只有不停回头看的柳娘及时发现,柳娘心下一片空白,嘴中压抑的发出一声叫喊,用力的将平君朝一旁推去,两人一齐摔在地上。 平君淬不及防被柳娘用力一推,失去平衡后立即反应过来转而伸手护住了柳娘,让她没有在摔在地上之后因为冲势撞到石头之类的磕到碰到。 那箭本是朝着平君射去,柳娘将平君推开后,便直直的朝着王定之去了。 王定之本就不是习武之人,一时无法躲闪,那箭自他左肩射过,顿时就划破了衣裳,连着带走了肩头几块血肉,王定之闷哼一声,本能的伸手去捂住肩膀,手指之间隐隐有血迹渗出,看着颇为吓人。 从新河公主冲动的放箭射人,到柳娘把平君推到一旁,再到王定之被箭射伤,可以说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娘根本是凭着本能做了之一切,身上被惊起了一身的冷汗,还不待多想,被已经站起来的平君用力拉了起来。 平君将她拉起来后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真是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这才眉头紧锁的拉着柳娘朝自己阿弟走过去。 柳娘这才发现平君的阿弟正在脸色隐忍的捂住肩膀,吓得赶紧与平君围上前去。 平君也没有去管那见真的伤到了人而十分惊慌失措的新河公主,而是小心的将王定之的衣裳撕开一些,观察自家阿弟的伤口,见那处虽然瞧着十分吓人,但不过是皮肉伤,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 平君去处理王定之的伤口,柳娘一个不相熟的女儿家在一旁未免有些尴尬,她刚刚不小心看到了因为被平君撕开了一些衣服而裸|露出来的王定之的肩头,甚至眼尖的看到了一块紫红色的胎记,觉得自己甚是唐突,不敢再往那边瞧了,转而回过身死死的盯着还在马上的新河公主,生怕这个疯子再有什么动作了。 此时新河公主见王定之的肩膀血流不止,瞧着似乎十分重,心中也是万分后悔,她这人做事从不想后果,这时才觉得,王家毕竟是圣人的娘家,这王定之又是圣人的唯一的亲外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官家怕是再也不会护着自己了。 新河有些想上前去道声不是,可是终究脸面上放不下,再加上她总是觉得若不是平君挑衅自己,也不会有了这一出,归根结底还是有平君的责任在里头,更是万分不愿意道歉了。 平君在自己的里衣里撕下了一大块布料,小心翼翼的给王定之教他处理伤口,自己的拳头捏紧了又放下,心中简直是燃起了滔天的怒火,眼神里冷冷的竟是杀意。 王定之见了,心中知道自家阿姐是真的动了真怒,暗叫不好,与公主呈呈口舌之快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真的对公主……,那事情也太过了,他口中不住的轻声安慰平君道:“阿姐,且忍上一忍,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的好,若是真的与新河闹到官家那去了,反倒叫姑母难做,我定是会长命百岁的,你不要着急,你本是最最镇定的一个人,万万不可叫她三言两语说的不好了,我来寻你本是有话说,你且不要与她当真闹上了,那是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王定之缓了一缓道:“我刚刚说了要来寻你,这会儿怕是有人要找过来了,就是你什么也不做,反而更好呢。” 这些平君一直在赵府忍辱负重,哪里是冲动的一个人?不过是之前听了王定之告诉自己赵世卿中途插了一手,抢了原本安排阿弟去当的国子监司业,心下对这些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又听了新河公主说了自家阿弟身体不好活不长的事情,这是她心中最最隐秘的忧心之处,就算是刚刚与爱慕之人互表心意,也是一时之间有些过于冲动了,现在被阿弟好言好语的安抚了一会儿,也是想冷静了下来。 她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对着阿弟笑了笑道:“是阿姐不好,才让你受了伤,对不住了。” 王定之却忍着痛挤眉弄眼的对平君悄声道:“阿姐,刚刚明明见我受伤了,你还是先去瞧了那个小娘子如何,我听说你很是在意刚刚那个小娘子,今日一见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平君没好气的朝着他头上拍了一下,板着脸道:“少贫。” 站在前面避嫌的柳娘听到了,耳朵上悄悄的爬上了一丝绯红。 他们姐弟两个这会儿好似没事人一般在一处说话,倒是惹得新河公主越发忐忑起来,一时拿不准平君究竟要如何待她,底气不住的喝道:“我瞧着那个药罐子是没什么大事的,你们少在这里演戏了!” 这话说的诛心,柳娘都有些生气了,王定之是平君最亲的家人了,公主这般说他,平君定是会难过的,饶是面前这位是公主,她也是想要去与她争上一争。 不过终究是轮不上柳娘说话的,还没等柳娘鼓起勇气开口,新河公主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来处却是响起了好些人声并马蹄声。 不过一眨眼呢,就有许多人从来路出现了。 他们来时本来还是有说有笑的,突然看见王定之半个肩头都是血躺着地上,均是大惊失色,场面一时有些安静。 这其中秦氏也在,见到自己的丈夫这般模样,顿时失了分寸,急急的上前来查看,得知王定之只是皮肉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一见新河公主的模样,便是认定了这是公主做的孽,盛怒之下,开口斥责道:“我以为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定是举止有度的,却不知竟能做下这种事情!可见即便是传言,也是有真有假,不可以全然嗤之以鼻!” 秦氏此话一出,大家的面色各异,显然是想起了公主那些吵得沸沸扬扬的传闻了,秦氏的嫡亲大哥也上前为妹夫打抱不平起来:“我家妹夫的伤可是公主所为?公主可有何话说?!” 新河公主也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有心要辩解,急道:“若不是王平君挑衅我,王定之对我不敬,我才不会出手,这药罐子便是我不出手,又活的了多久?!” 秦氏闻言气急了,嘴唇都有些哆嗦,指着新河公主道:“天潢贵胄,竟然出此言语,可是欺我王家无人?!” 王家的人还剩三个,两个在这里,还有一个便是那母仪天下之人了,秦氏这话便是明晃晃的在质问新河公主是不是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新河公主脸色一变,硬撑道:“你少拿话来逼我,我便是对着王定之射了一箭,那也是与他自己的举止有关,说的什么有的没的!” 王定之见妻子显然很是愤怒,也怕她怒气攻心反倒不好,悄悄拉着她的手哄道:“淑儿别急,我没事,公主势大,闹僵了与我们没有好处,你且缓缓。” 他声音虽小,但大家站的也近,也是把话都听了去了。 又见平君长叹一口气,朝公主施了一礼道:“似乎公主素来对我与阿弟有些不满,我们要是多有得罪公主,便先与公主赔不是了。” 这下子大家都炸开了锅,来人之中也是不乏身份尊贵之人,当即就有人大声道:“公主就可以蓄意伤人吗?王家姐弟这般人你都不放在眼里,公主眼中可还有谁?” “我回去便会向官家递折子,公主未免欺人太甚!” 新河公主心中一阵懊恼,她自小与平君就有不和,今天她阿弟泰王与她说了些事,本就高兴过了头,又见到了这位宿敌,不过是想折辱她一番,没想到却闹的这般大,怕是又要被阿爹责骂了,她有心给自己开脱,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大家正是激动的时候,新河公主的侍卫也是从后头赶了过来,见公主被众人指责,又是群情激昂,直直的从后头将众人撞开,挡在公主身前。 到底平君她们还是女子多一些,郎君们也是过来护卫自家女眷的,因此此时侍卫一过来,倒是有些冲撞到了贵女们。 当场有几个贵女便要斥责新河公主目中无人了,平君怕当真有贵女出什么事,想想新河公主这次真是讨不了好了,站出来道:“公道自在人心,公主还是好自为之罢!我阿弟之事之后我也定会向公主讨要一个说法。” 又转头对友人们道:“本是出游好兴致,却没有想到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对不住大家,我阿弟需要大夫,也劳大家扶一把了!” 秦家大哥赶紧与另外一个郎君上前扶起了王定之,几个贵女也是上前安抚秦氏,公主的侍卫一来,众人也是不好再多加指责新河公主了,都是审时度势的,就怕新河公主这个没脑子的再恼羞成怒纵人行凶,纷纷不约而同的朝回走了,连理都没有理公主。 平君落在最后头,看着柳娘有些神情紧张,大胆的主动去拉着柳娘的手,另一只手上做了个隐秘的动作,然后一脸灿烂的朝着新河公主笑了一笑,转身也走了。 新河公主被平君最后的举止气的不行,泄愤般大骂自己的侍卫道:“都是吃干饭的吗?现在才来?” 又想着这次又要被阿爹阿弟责骂,新河公主没好气的扬了马鞭轻轻抽在坐骑上,却没有想到身下的马儿却一时发了狂,上跳下窜起来,新河公主握不住缰绳,惊叫着被重重的摔下了马背。 30|3.20 且不论新河公主行为如何刁蛮,她这番行事总是给平君一个警示——宫里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这不算是想的太多,因为新河公主一直都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再加上她有个不太安分的亲娘,先前也是没有少给皇后找不痛快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总是能让人想上一想的。 因着人多嘴杂,王定之被匆匆赶来的阿梨处理了伤口之后,只悄悄的与平君说了要她明天下午去回一趟将军府,之后便被忧心忡忡的秦氏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行人开开心心的来,此时却闹的这般没趣的回去了,很是有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回去一定要参新河公主一本。 平君之前对着新河公主表现的非常强硬,面对着友人们也是举止有度,教人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在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平君的面具似乎突然破裂了一般,她有些沉默的坐在马车里,此时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怯怯的,脸上又有些迷茫,倒是比柳娘看着更像是个小娘子一般,平君呆坐了一会儿后,静静的将头靠着柳娘的肩膀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连一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 虽然之前新河公主为何要与平君发生冲突,个中真正的原由柳娘可能不太知道,但是并不妨碍柳娘有些心疼平君,她一直以来都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娘子,但是与平君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任谁都能发现,平君的身上背负了许多的事情,也许已经重到教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程度了。 柳娘伸出了手,轻轻的抚着平君的背,在沉默中悄悄的传达着自己无声的安慰,她的身子这些天锻炼下来,已经如春天的柳枝一般生长开了,不知不觉之中,似乎可以稍微的支撑一会儿平君的重量。 平君一时竟恍惚了起来,好似面前这个小娘子真的能将她护住,一直被压抑的很好的脆弱此时也挣扎着显露了出来,她按捺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的撒娇般的伸手环住了柳娘的脖子,轻轻的蹭着爱人的脸颊,喃喃道:“柳娘,我好辛苦啊。” 回应她的是还带着少女天真稚气的安抚:“我知道的,平君有许多事情要做,那些我都不懂,我也暂时帮不了你,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以后也会慢慢变的跟你一般厉害,以后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 好似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有力量,柳娘说罢伸手把平君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双手有些用力的抱住了平君清瘦的腰。 平君觉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有些湿润,她不敢深想那是什么,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柳娘,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脖颈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骨碌碌的走在官道上,车厢里两人靠在一处拥抱着,好似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力量,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半响,平君直起身子,上前亲了亲柳娘的脸颊。 # 柳娘兴高采烈的出门玩去了,回来的时候脸上却带着一点闷闷不乐,本来章姑娘在她一回院里时就把她叫到正屋里聊天呢,这副样子小香院的两个姑娘瞧在眼里,心中也是十分纳闷,谢姑娘年纪小些,也藏不住话,便直直的问了出来:“你怎么了呀?单独跟娘子出去踏春,反倒还不高兴了起来。” 柳娘叹了口气,低沉道:“我们今天出去,碰见新河公主了。” 这话说出来,章姑娘谢姑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章姑娘迟疑道:“莫不是起了什么纷争?” 柳娘点头道:“新河公主跟娘子置气,用弓箭去射了娘子阿弟,把他射伤了!” “哎哟哟!”谢姑娘惊呼起来,“可见她真不是什么好人!这般蛮不讲理!我在家的时候还跟我阿娘争过,说怎么也是个公主,定是不会谋杀亲夫的,现在看来,她那丈夫定是她故意折腾死的!” 章姑娘稳重些,想了想道:“这次娘子又与新河公主结下仇来了,本就是……,只怕以后更是要不好了,哎,这该如何是好。” 柳娘听了这话说的有些不对,问道:“怎么听阿姐的意思,好似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柳娘的话问出来,连谢姑娘都有些丧气了,叹气道:“你是不知道,娘子不过出去了一天罢了,前头那一位,”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就觉得这府里应该是她当家做主哩,还差人过来硬是要我跟章阿姐去前院与她聊天,你晓得前院那地方咱们看的跟什么似得,可惜推辞不过还是去了,哦哟哟,那个口气哦,晓得的知道是二房,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正头娘子呢!” 柳娘一开始还有些糊里糊涂,毕竟她们几个都住在这后院,与那已经抬做二房的双娘子并没有什么联系,她心中也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里,听谢姑娘说了这些话,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仔细沉下心想了想,才明白谢姑娘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娘气的笑了:“她是什么人,也敢这样放肆?说什么二房,不过与我们一般也是个妾罢了,哪个家里轮得到像她这般的人蹦跶的?!” 一旁听着没有说话的招娣也忍不住插嘴道:“姑娘,你是住在后院里头不知道,我听着前头那些人嚼舌根说,双娘子去了前头,把郎君那边那些个姑娘们管的服服帖帖的,见了她可不是像见了正头娘子一般了,听说郎君还夸她,说她来了之后将前院收拾的好呢!” 柳娘平日里自是有许多要做的事情,光是把平君交代的功课做完便要了她许多力气,再加上她也不是爱说闲话的人,自然是没有察觉到这府中的风起云涌的,没想到等她终于知道的时候,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她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王家看着是要起来了,平君的兄弟也是有出息了,更别提王家还有一位姑姑在宫里头当皇后呢,在这种情况下,赵世卿还敢这样放纵自己的妾室去不尊重自己的妻子,在前院的一亩三分地里头哄着捧着他那个好表妹,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胆量?或者说他究竟是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柳娘觉得自己的脑仁可能不够大,实在是想不清楚这其中丝丝缕缕的纠结,她心疼平君的处境,也知道或许这处境暂时是不能改了。 小香院的几个姑娘互相狠狠地说了几句双娘子的坏话——除了这个她们也实在是不晓得如何去帮着平君了——又聚在一起用了晚膳,正饭后叙闲话呢,阿用悄悄的从外面进来了,她去的时候还是脸上带着笑呢,回来时却是满腹心思的样子。 谢姑娘瞧着她那表情有些不对,问道:“不过让你去厨房送几个碗,回来怎么就这副模样了呢?” 阿用低着头道:“我去前头的时候,厨下的几个老东西在嚼舌根,我就听了一耳朵,似乎是说,前院里的那位,接到了新河公主下的帖子,要叫她去府上做客呢!” 这话一出,一时间几个姑娘都有些不可置信,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柳娘磕磕巴巴的问道:“新河公主给双娘子下帖子?叫双娘子去公主府上做客?” 阿用见几个姑娘脸色都变了,就仔仔细细的把自己听到的话又复述了一边:“那几个老东西好像见我来了故意说的呢!说是傍晚的时候娘子刚刚回来没多久,前院里就接到了新河公主的帖子,指名道姓邀双娘子去公主府上做客,上头竟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我们娘子。她们还说、还说我们娘子得罪了新河公主,怕是要落得不是了!” 这话实在是不好,章姑娘听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气道:“虽说是公主,也未免欺人太甚了!竟然正儿八经的绕过了正头娘子,去给妾下贴子!真是荒唐!” 柳娘更是焦急的不得了,手中锦帕都要被扯坏了,恨不得立马跑去前院好生的安抚一下平君。三个人围坐一圈,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有些不可置信。 # 按理说换做哪一个正妻,若是有个贵女竟敢这般折辱自己,少不得要为了自己的身份与尊严去与她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在小香院里被众人担心的平君,此时想的却与她们想的不是一回事儿。 “新河自小就是蠢笨如猪,她与双娘子下帖子,倒是想下我的脸,也不想想最后到底毁了谁的名声。”平君淡定的抿了一口茶,“不过她又有什么名声可言了,就算我不出手,多得是人看不惯她,想来她现在已经被她那阿姨召进宫训|诫一番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杏仁儿手上在帮平君做鞋,“可是不晓得她怎么又要招惹你来了,莫不是圣上她有什么不妥?” 提到了这个许久没见的姑姑,平君也是有几分担心,刚开始做皇后的那几年,王氏与官家算的上是恩爱有加,连带着王家的小孩子也是常常出入宫闱,加上官家刚刚当政,官场上很是需要王家给定一定,王家与官家的关系可以说是好的很。 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家的后宫里人数越来越多,王氏的孩子也是常常夭折,嫁给官家二十余年,最后只留下一双儿子。虽说官家对王氏尊重如常,王家的孩子却不是能常常见到王氏了,王氏与娘家的联系也是越来越少。 从王家一门五口战死沙场至今,平君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姑姑,连时节的礼物往来都是干巴巴的老三样,直到最近宫中才慢慢又重新往外头递出来消息,想来这些年王氏在宫里过的不会太好,甚至是过的十分艰难。 而官家的后宫里,有儿子的妃嫔不在少数,比如说贵妃膝下除了新河公主,还养育了三个儿子,其中最大的泰王乃是现在官家所有儿子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比现在立做太子裕王还要早几年出宫开府,前些年官家一直咬死了不立太子,里头未尝没有这些个莺莺燕燕在耳边吹得枕边风。 因此这番新河公主主动挑衅平君,连这些个婢女们都从中看出了不一般的讯息,或许是贵妃一脉有又什么动作也不一定,毕竟因着血脉关系,王家一家乃是再天然不过的太|子|党了,新河那个蠢猪或许真是因着得了什么消息才对着平君那般得意忘形。 平君摇了摇头道:“想这些也是没用,不如早些歇息罢,现在只能等着看阿弟那边到底是有什么消息了。” 杏仁儿见平君的心情有些低落,转念想了想,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我见娘子与李姑娘可是手拉手一块儿走的,看着怪亲密的,可是说了些什么呀?” 一旁都默默不语的婢女们顿时活络了起来,围着平君叽叽喳喳的打听两人的情况。 小桃与李子因着留在家中看家,所以倒是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纷纷对着平君撒娇道:“我们与娘子一处长大的!小时候可是什么事情都与我们讲的,娘子可不能瞒着!” 平君本有些不开心,不妨突然被起哄了,被这些人闹的一脸绯红,不自觉的把那些不愉快抛开来了,卷起袖子就嚷嚷着要教训她们。 几个婢女们跟平君闹做一团,最后还是阿梨比较厚道,出声道:“好啦好啦,你们别去闹娘子了,我一直都在她们俩附近,什么都知道,都来问我罢!统统告诉你们!” 平君听了更是脸红,笑骂道:“我平日里就是太骄纵你们了!叫你们都这般放肆了,可是要好好敲打才好了呢!” 小桃笑嘻嘻道:“哦哟娘子可凶了,咱们可怕了,阿梨咱们快些回房去,你再好好与我们说罢!娘子可是对李姑娘好得不得了呀?我瞧着李姑娘可喜欢咱们家娘子了!” “滚滚滚,快些滚!”平君跳起来红着脸把这些叽叽喳喳的婢女们统统的赶了出去,关上了门之后,自己却轻笑了起来。 31|3.20 这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平君晚上也是睡得不甚安稳,第二日早上柳娘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倒是让柳娘好一阵的担心,却又不敢直言,反倒教平君好声好气的安慰了柳娘,说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 柳娘这些天看着仿佛长大了,虽然说脸庞仍旧是带着稚气的模样,但行动举止似乎一夜之间就有了好些不同,教平君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特特的嘱咐她教她不要多想了,便是两人互相诉了衷肠,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要存了好些事情,教夜里都睡不着了。 柳娘也是晓得这是平君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但她心里有了主意,也不表态,只是朝着平君撒娇般的笑了笑。 两人亲亲热热的练了剑,平君捡了几招简单的剑术教了柳娘,又一齐用了朝食,待到章姑娘她们带了二郎来请安,大家一齐说说笑笑,一派和睦,平君心里暗自想道,到真是有些像未嫁时家里头的模样了。 待到早上请安的都请完了,屋里只剩下平君一个人时,她便突然有些寂寞起来,说来好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不曾晓得什么是寂寞,心里头有了人,就突然生出诸多感慨,好生生的不过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那人,心里头就空荡荡的,平君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百无聊赖的练了练大字,数着时间准备着回将军府。 好容易等到要出发的时候,去马房备车的李子那里又出了些事情。 正院里头的人要是去备车,马房的下人一贯是不敢多说什么话的,去备车的李子也是做惯了这个活的,王家上惯了战场了,对这方面颇为讲究,平君的车为防有什么不妥,一向都是她亲自去看着挑了马车的,原是没想到有什么变故,不曾想这回儿一去,马房的下人竟是问她要前院里头递的牌子,说是昨儿上面吩咐下来了,任谁是要用车,都要领个牌子的,没有牌子的都不能让用马车,免得教下头的人胡乱使唤主人家的马车。 当时李子就发了脾气,同马房的管事好一番争执,管事嘴上对不住说的倒是溜得很,态度却还是丝毫未变,就是要李子去前院里领个牌子才让她用马车。 “晓得是娘子要用车,昨儿用的马还歇着呢,但咱们也是听上面的话,阿姐还是体谅体谅下面的人罢,就是去前边领个牌子,也不费什么事儿,对罢?”那管事嬉皮笑脸的朝着李子连连作揖,李子是个寡言少语的,堵得她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子一路回了正院,路上越想越气,暗骂这些个小人,又怜惜自己家的娘子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下子连个马房的管事都不把娘子放在眼里了,正经的主母,竟然要去问旁的人要牌子?这些人不过是看着赵世卿又要起复了,又抬了二房在前头,便看轻了平君罢了,这般想着,又恨死了自己没用,白白叫人落了娘子的面子,心里真是气得要掉下泪来。 待到了正院里头,她还不敢教平君瞧见,深呼吸好几次才收了泪,可是到底面上还是带出了一些情绪,被平君一眼看穿了,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了气?” 李子忍了又忍,才尽量心平气和的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越是说越是气,到最后又红了眼睛。 这下子反倒要平君来安慰她了:“你哭什么?刚刚嫁过来的时候这种事情还少吗?他们家这些下人不是一贯如此?他要牌子,你把官家给我写的圣旨给他搬过去就是了。” 李子被说的十分惭愧,低着头不敢看平君。 平君笑笑道:“正好前头那个马房管事我也瞧他不爽,咱们自己在后院开个侧门,修个马房好了,回了将军府我便与阿弟讲一声,讨要几个靠谱的工匠。” 赵府自上次抬了双娘子做二房后,把这府中的格局是大大的改动了一番,前院后院愈发的泾渭分明起来,只留了一个小门供人出入,若是将这小门一关,就像两个府邸一般了,只是有一点不好,后院只有几个小角门,供下人们出入罢了,走不了车马,若是要出门还必须去前院那边坐车。 平君之前便已经是觉得有些不方便,刚好就着这次机会再改动一番好了。 主仆几个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外头就有婢女过来传话了,说是双娘子亲自过来道歉了,平君一听顿时烦躁起来,捂着额头叹息道:“我真是不喜欢和这样的女儿家打交道。” 话是这样讲,但是平君也没有将双娘子就这般赶出去了,她自认为对着双娘子这样的有些可怜的女子还是大度的,双娘子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给人做个正经娘子哪怕是配个进士都是配的上,若不是赵世卿,也许她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因此虽然厌烦,还是将她好好的请了进来。 平君也有许久没有见到双娘子了,她这番梳了妇人头,白净的脸上略略施了胭脂,细细的画了柳叶眉,更是显得皮肤白里透红、姿态我见犹怜。 倒是好模样,平君心中叹道,可惜了心里头想的事不太像正道。 双娘子这番来还是为了马车那事,又是柔柔弱弱的道了歉,明里暗里对着平君示弱,平君也不耐烦与她周旋,便与她说了要在后院里头开的侧门的事情。 双娘子面上僵了一僵,轻声道:“郎君那里……,这账是走公中吗?” 平君挑了挑眉道:“不用,我自掏腰包,赵世卿那里你与他说一声好了,我还有些事情急着要出门,便不与你多说了。” 平君的言论显然是出乎双娘子意料的,闻言有些唯唯诺诺的应了,表情迟疑的被婢女们请了出去。 李子又亲自去马房备好了车——这会子管事对着李子是极尽谄媚,因着有些耽搁了,一行人匆匆的出了赵府,急急的朝着将军府去了。 车上李子有些不解的对平君说道:“也不知道她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平君摇了摇头道:“可能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女子不用依附男人也能活罢。” 到了将军府时竟是王定之亲自在门口候着,他表情有些焦急,见平君下了马车赶紧一把拉住了平君往府中走去,口中不住说着:“阿姐可是来的晚了,那人早就到了,还是快些罢。” 平君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开口,两人步履匆匆的到了王定之书房,只见书房外头守着有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中年妇人,平君的心不由自主的跳的快了起来,她好像有些知道书房中等的人是谁了。 一进书房,房中站着一位瘦而高挑的中年女子,她虽然有些年纪了,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精干之气,叫人见了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儿家。 平君见到此人更是心神剧荡,她几乎是颤抖着扑上前去,哑声道:“姑母!” 如今的天下之母,当今的皇后,圣人王氏有些感慨的朝着平君笑了一笑道:“姑母与你是有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 见了圣人,平君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她,她激动的握着圣人的手,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也只是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在宫中过的好吗?” 圣人眨了眨眼睛,摇着头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平君才发现她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点老态,早已经不是平君记忆中那个美貌高贵的年轻女子了,也不用言语说明什么,与圣人一般年纪的贵妇人若是不用如何劳心劳力,各个都保养的瞧不出年纪,若是当真在宫中过的好,又怎么会许多年不与家中联系,又怎么显得这般有了年纪? 王定之上前扶了圣人一把,对平君道:“阿姐,时间紧急,先坐下来再谈罢。” 三个人在书房中坐定了,圣人才叹息着道:“我在宫中的日子自然是过的不好,我兄弟侄儿死在边疆那一年。”她直接叫了官家的名字,“元祐先是听了赵甫仁的话,怕了阿兄他们拥兵自重,将我软禁在宫里,等到前线的死讯传来,他又有些后悔了,才将我放出来,又好言好语哄着我,你们道我过的好不好?” 王家姐弟两个小的时候都曾亲亲热热的叫过官家姑父,也曾在姑父的膝头玩耍过,所以即使心中对他有万般不满,总是留了一份侥幸在心中,也曾想过或许有一天姑父不糊涂了,还会像之前一样,或许姑姑是真的生了病,才许久不能与家人联系,纵然真相其实非常简单,姐弟两个都保留了对官家的最后一丝丝信任。 圣人像是知道姐弟两人在想什么似得,自嘲道:“我也曾想过,他人虽然有些糊涂,但总是因为外头的小人太多了原因,还是对他抱着一线希望,可是后来我慢慢的明白了,外头的小人再多,若是他不愿意这般做,又有谁可以逼迫他?他做的事情总是要是他自己乐意才能做的。恐怕他啊,早就跟我们想的不一样了。” 圣人笑着,一如当初待字闺中般明媚。 “年初我要立太子,他要废皇后呢。” 32|3.20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三个血缘如此相近之人的关系,也许也是因为距离产生误解,所以即便是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圣人,王家姐弟对这个姑母还是保持着一种没有道理的信赖感与亲情,毕竟王氏未出嫁之时正是长安城中以聪慧而闻名的女儿家,在姐弟两个年幼的时候,姑母也总是以一种无所不能的形象出现的。 哪怕是他们做皇帝的姑父,单单论起能力也是不及姑母的。 他们就从未真正去想过姑母是不是已经艰难到了那种地步,哪怕是圣人亲口说出了官家想要废皇后,姐弟两个人心中都有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是不是姑母哪里搞错了?或者是有小人在帝后之间挑拨离间,想要在大陈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中埋下不和的种子,毕竟皇帝可能很难去换一个,换个皇后却是容易的多了。 王平君与王定之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取悦了圣人,她笑的更加厉害了,捂着肚子不住的擦拭眼泪,叹息道:“原来所有人都是觉得元祐对我情根深种,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那个好丈夫是真的打算将我废掉罢!” 平君跟阿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强行按下了心中那种难以相信的感觉,谨慎的问道:“姑母,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是官家他一时气话还是?” 圣人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入宫二十余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元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来到将军府,许是因为又回到了还未出嫁时住的地方的缘故,圣人面上的表情就一直十分轻松快活,哪怕是提到了官家打算废后,也只是轻飘飘的玩笑似得一句话,这难免会让人产生‘这是在开玩笑罢?’这样的感觉,但此时她收敛了神色,面上透露出了些许惆怅,话中的沉重感也渐渐的散了出来。 “他们战死后我身子一直不甚好,原本我也没有太在意,因着我生了小儿子之后有些亏了,想着便是这个原因了,去年开始愈发觉得不对,我将军府出身,自幼习武,在宫中也是不断的,之前连风寒都是少有,怎么突然就弱成这样了?” 圣人轻描淡写的说着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话,平君只觉得背脊后面透出了阵阵凉意,她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只是想想都教人觉得太过荒谬。 “我就叫人去查,说起来这宫里虽然明里都是元祐的,但他这些年荒唐惯了,哪里想过去认真去管的?这个人塞两个人进来,那个人塞两个人进来,我没被软禁起来之前我还替他管的好好的,后来我也不耐烦管了,没想到我不去管就差点害死了我自己。” 圣人说着顿了一顿,端起茶碗轻轻的撇掉茶末,浅浅的抿了一口,将姐弟两个的好奇心都高高的吊起来了,才带着讽刺的笑意讲了下去。 “我的吃食自被软禁后便被人加了东西,可笑我那时候被王家的事搅乱了心神,又碰上元祐对我那般狠毒,只觉得心如死灰,身边的事情也是不愿意去多管了,这才叫人钻了空子,差点被人害死了去。” “我想着呀,这定是后宫那个不安分的见我娘家败落至此,有心想要取而代之,这事自古以来就有,如今出现也是正常,一个宫妃罢了,对付起来也是容易的很,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啊,东西是贵妃下的没错,想要我的命的却是我的好良人、好丈夫啊。” 圣人说着又轻轻的笑了起来,有些玩味的看着王家姐弟两个一脸震惊的表情。 平君心中可谓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情中间讽刺意味浓重的简直是叫人不知是哭还是笑,一个丈夫想要谋害自己的妻子,却叫自己的妾室下手?圣人自官家登基以来,不论是在政事上还是在协理后宫上,都给予官家许多助力,可以说在一些老臣心中,圣人可是比官家要靠谱多了,官家若是要害死圣人,岂不是自断臂膀,要毁掉自己在百官中那所剩无几的威信?要知道百官虽然不能废掉皇帝,但要把皇帝架空起来还是可以操作的。 圣人等着姐弟两个消化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了下去。 “元祐那时候是想要我的命的,可是被我发觉了,身子倒是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他想来是怕了,又打算叫王庸上折子直接废掉我,可惜终究像他那般糊涂的人还是少的,他没有废掉我,反倒教我把我儿子立做了太子。” 王定之刚刚一直默默不语的似乎想着什么,这会儿倒是想清楚了,便问圣人道:“官家做事总要有个由头,却不知他究竟为何执意与姑母过不去?我们王家已经败了,单凭姑母一个人在后宫中又能做出什么威胁到他的事?” 圣人却好似一直等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我那时候一直闹不明白,他与我有什么恩怨竟要置我于死地?这二十年哪一日我不是战战兢兢的在帮他?后来我终于是弄明白了,是因为我那个大儿子。” “他这些年一日更甚一日的修仙修道,身边受宠的国师换了一茬又一茬,总是有一点没变的,都说是我那可怜的元晟与他相冲,他心里头愈发不满这个儿子,不想教他当太子,想来想去却没有办法叫百官不立元晟,元后嫡长子,德行无亏,在换了谁都不能越过了他去。就有人给他出了歪主意,那不如就换个皇后罢,虽说不立元晟还是礼法上过不去,可若是换成贵妃做皇后,她膝下那个泰王,年纪可是比元晟还要大,要立他还是可以跟百官斗上一斗的。” 圣人说着这荒谬的官家,表情几番变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他还有那么一丁点良心,还晓得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没有在元晟的吃食里头下药。” 圣人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王定之,笑了笑道:“别用看可怜虫的表情看着我,既然我都晓得了这些事情,那自然会在元晟身边好好的放上几个人,倒是你们,可是不知道罢?赵甫仁那个好儿子,你的那个好丈夫,可是写了好些青词给元祐,如今正是得宠呢。王庸还抢了原是给定之安排的职位给了他了。” 说起小辈之间的争斗,姐弟两总算少了一种压力颇大的感觉,倒也是敢与圣人说些自己的办法了,三个人又商讨了许久,到了宫中快落锁的时辰,圣人才施施然的准备回宫去了。 # 赵世卿最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下午刚刚从王庸府中出来,得了王庸一句准信说是吏部的公文明后两天就可能下来,教他不过安心等着,便碰上了上回在王庸府上曾碰见过的那几个同年。 这回儿赵世卿倒是学会了不随便给人脸色瞧了,态度倒是挺随和的,那几个同年也是听了赵世卿在王庸那里谋了一个好缺的缘故,对他更是客气起来,两方相谈甚欢,当下决定晚上就一起去喝酒去了。 这些个翰林院的编修、庶吉士们最是自命清高不过,文人身边要有美人相伴这想法已经是入了他们的骨髓,普通的同年聚一聚也是要约在教坊中,找几个相熟的小姐,更何况其中有一个赵世卿?自然是去了长安城中最出名的清芳坊中了。 赵世卿也是因着守孝,许久没有来过这声色犬马之地了,心里头也是有些急不可耐,虽说家里头的姑娘们长得都是不错的,却又哪里比的过教坊里头的小姐们那般体贴可人、万种风情? 因着赵世卿事先就声明了此番是他做东,几个同年心中也是晓得他自己当家做主,家里头富裕的很,当下也是不客气的点了最好的酒、最好的席面,又听说最近教坊最红的是一个叫苏怜怜的小姐,也吵嚷嚷的要叫苏小姐过来作陪。 赵世卿守孝这三年教坊中当红的小姐早就换了好几轮了,这个苏怜怜他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听了也是心中痒痒,叫来一看,果然是个绝色美人,更加妙在她肌肤白胜雪,姿态也是格外风流。 苏怜怜先是弹了一曲好琵琶,之后便是乖巧的依偎在了赵世卿的身边,不时的帮他倒酒,身上诱人的香气更是直往他鼻子里钻。 这一席不过闹了一会儿,几个同年便是原形毕露的搂着身边的小姐们闹着要亲嘴儿要唱十八摸了,一行人又闹了一会儿,便是带着自己的小姐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待到赵世卿与那苏怜怜一番颠鸾倒凤过后,也是有些疲惫,在苏小姐的曲意奉承之下,出手大方的给了她一锭颇重的金子,便起身回府去了。 他在外头虽然也是闹的荒唐,不过却是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这一点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所谓的优点了。 因着得了官家的青睐,想来在仕途上应该是一帆风顺了,赵世卿这些日子只觉得飘飘欲仙,连着脾气都好了许多,再加上又抬了自己那个知冷知热的表妹做二房,前院里头那些个姑娘们有了管束,也不会争宠争得乌烟瘴气教他不舒服,他的起居也是有人操上了心,因此对这个双娘子更加是温声细语的。 闹的前院里头的人都说,双娘子可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一块肉呢! 因此当他哼着十八摸回了书房时,看见双娘子就在他书房等着自己时,也是没有露出什么不快来,反倒是好脾气的问她:“怎么了?” 双娘子已经是除了粉黛,换上了家常衣裳,一张小脸显得素素净净的,十分招人喜欢,可她一听赵世卿这般好言好语的跟她说话,眼里突然就含了泪道:“是双儿今儿做错事了呢!” 赵世卿将双娘子搂进怀里,颇有耐心的追问:“做错了什么事?” 双娘子心情复杂的嗅着赵世卿衣裳上浓浓的脂粉味,面上一丝不显,弱弱的道:“娘子今日要用车,被双儿给阻了一阻,怕是生了双儿的气的,说是要在后院修个马房,开个侧门呢,双儿心里焦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世卿听了这是关于王平君的事情,心里跟吃了苍蝇一般腻味,兴意阑珊的道:“那就叫她修呗,反正她目中无人惯了,要修个马房还算个事?一个粗人家里出来的人又晓得什么道理,你又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不过是想着我罢了。” 双娘子闻言心中一喜,继续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娘子总是当家主母,双儿这般,会不会得罪了娘子?前院与后院中那扇小门娘子也不常开的,双儿时常想去给娘子请安也被回绝了,娘子可是,可是厌恶了双儿?” 赵世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讽刺道:“你在前院这好好儿的,去甚后院?给王平君请什么安?教她们把后院关起来罢,再修个马房修个侧门更好,免得还要见天的到前面来,她本事大着呢,奉旨出门,哼,品行不良的妇人。” 双儿露出有些害怕的样子来,教赵世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转念想了想,开口道:“你与我青梅竹马,我自然是放心你的,王平君生的儿子我是指望不上了,到底我们这府中小孩儿也少,你守好了门户,与王平君那泼妇分开了也好,看看能不能给我生上几个大胖小子。” 双儿低头羞道:“郎君说的胡话了,大郎是长子嫡孙,还是承重孙呢!便是、便是双儿有了,也是越不过大郎去的。” 赵世卿不屑道:“府中的事情不都是男人说了算,我喜欢那个儿子谁能说什么?你快些怀上才是正事。” 说着也是觉得自苏小姐那里回来后缓了过来了,手上也在双娘子的身上动作起来…… # 柳娘今日睡下的也有些早,她是一早就知道平君要出门的,想着怕是要回来的晚,自己也见不着了,不若早些歇息,明日好赶早去寻平君说话。 她心中对平君有一番担忧,又是心疼她身上有着责任,又是知道恐怕是有许多人想要对她不利。 前些日子的新河公主,府中的郎君和双娘子,还有许许多多柳娘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和人,他们都在对付平君,把平君视作大敌。这样看来平君几乎是腹背受敌,近似于孤立无援的状况。 不用平君特别与自己解释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也不用平君把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告诉自己,柳娘就是知道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子是多么不容易,是多么的需要人去关怀她去爱她,可能在这世上,平君从未将自己无助的一面袒露给他人知晓,就像是动物柔弱的腹部,无法怜惜的教人揉上一揉。 柳娘心里想着平君,睡得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又听见了有人在轻轻的敲着窗扉。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然从床边上挑了起来。 来不及披衣服穿鞋,柳娘光着脚跑到了窗前,却又停了下来,又有些踟蹰的轻声问:“平君?” 窗外传来平君闷闷的回应声。 柳娘赶紧弄上前把窗户撑开,平君轻轻一撑便从窗外跳了进来,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有些迷茫与怅然,身上明显是随便找了一件大衣裳披着,可是一见柳娘光着脚站在窗前还是皱着眉头露出了不悦,她轻声嘀咕着:“怎么能不穿鞋呢?” 柳娘笑嘻嘻的贪婪的看着她,摇摇头不说话。 平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赧然,上前抱住了柳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步一步的后退将她推倒在床上,自己也把鞋子蹬掉大衣裳脱掉的迅速钻上了柳娘的床。 柳娘也翻身缩进了被窝里,两人在温暖的棉被里肩并着肩躺着,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但却沉默的十分愉悦。 半响平君伸手摸索的在被子里找到了柳娘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的握住了彼此,平君又朝柳娘这边靠了一靠,将自己的头整个搁在了柳娘的肩膀上。 她之后又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终于是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方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的依偎在柳娘的身边,蹭了蹭柳娘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柳娘转身面朝着平君,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耳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温柔的哄她入眠。 柳娘不用问平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动物撒娇的朝你露出了最脆弱的肚皮,你只会受宠若惊的上前轻轻的安抚它,不会叫它放下它的骄傲,告诉你它脆弱的原因。 33|4.13 平君半夜里从自己的卧室里逃走了,今年的第二次,正院里头平君的几个贴身婢女正聚在一起恨得牙痒痒的跺脚,这事儿是杏仁儿半夜起身去看看平君有没有盖好被子时发现的,杏仁儿发现的时候平君的被窝都已经凉了下来,窗户也支了起来,整个屋里头的暖气都被风给吹散了,平君穿在外面的大衣裳也被拿走了,显然是这位祖宗睡着睡着起身拿了衣服翻了窗子就走了。 小桃面上一抽一抽的抱怨道:“咱们家这个小祖宗正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可是记得她十岁左右才这样调皮过!一声不吭的就这样走了,可教我们好一阵担心!” 四个婢女大半夜的也不敢声张,都披起大衣裳,把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点了灯围在一起发愁。 半响,杏仁儿叹了一声气道:“怕是在李姑娘那儿呢,谁去把她叫回来?总不好教她歇在哪儿罢?那明天早晨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呢。”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显然是谁都不愿意去。 杏仁儿没办法,拿眼睛去瞧小桃。 小桃吓得连连摆手,小声道:“上回就是我去的,别提多不好意思了!她们俩好着呢,在一块说私房话,我在旁边听着耳朵都红了,把娘子抓回来她还恼了我好久,这次我才不去,要去阿姐你自去。” 杏仁儿老脸一红,不想承认她自己也不愿意做那恶人,又拿眼睛去瞧稳妥些的李子。 饶是平日里颇为老实稳重的李子也耍赖起来,把头低下去只看自己的鞋尖,装出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来。 阿梨早就起身去给阿姐们沏茶去了,嘴里说着阿姐们先聊着,她忙着呢。 杏仁儿佯作发脾气的样子,怒道:“平日里娘子都是怎么对你们的!要用的着你们的时候就推三阻四的,可还像个样子?!我瞧着都是娘子把你们宠的不像样子了!” 那三个被骂的赶紧一齐低头看脚尖,一副心有愧疚的样子。 杏仁儿提了提声音又问:“那你们谁去将娘子带回来?!” 三个小的又是一齐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齐声道我不去,还是阿姐去罢。 杏仁儿顿时觉得自己太阳穴抽抽的疼,无奈的瞧着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三个婢女们,心里头愁的可要命了。 要是娘子与李姑娘只是在说说私房话,听一耳朵也就算了,大不了拿手指将耳朵眼堵上,想来娘子那样大方的人是不会介意的,小桃上次也是挨了一顿说就完了,若是、若是娘子她与李姑娘亲热起来,被自己撞破了好事,不晓得这小祖宗发起脾气来会不会将自己吊起来打一顿哦? 面前这三个心中肯定也是抱着一般的想法,不过面皮薄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才互相推脱都不愿意去。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教娘子睡在小香院啊,老天爷啊究竟要怎么办才好,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要是真的去撞破了娘子的好事会不会真的挨揍啊啊啊!! 杏仁儿心中一阵哀嚎。 平君的婢女们想的倒是很多,她们老早就觉得自家娘子脸皮又厚,心又黑,下手又快,李姑娘今晚怕是要被辣手摧花了,心中都有些责怪娘子怎么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才好了这一段时间,就如此唐突,也不怕把人家小娘子给吓坏了。 这倒是不怨婢女们想的多,深宅大户里头,女儿家都被关了起来见不到男人,但是思|春的天性也是不会减少,少不了有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婢女与婢女、主人家与婢女之间磨镜的事情历来都是不少见,王家怎么说也是长安城里头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弯弯绕绕的亲戚也都是非富即贵,哪怕家风再严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出,杏仁儿几个自小也是没少被嬷嬷们教导要注意这方面的事情,能把自家娘子往那方面想自然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可是她们当真是误会平君了,她昨日里听了姑母说了那样的秘密,心中也是有些难过,晚上实在是想柳娘想的睡不着觉,便只想去见见她。 婢女们紧急协商的这会儿,柳娘与平君两个头挨着头,互相依靠着,正是睡得香甜呢。 # 柳娘今儿早晨只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心中充满了愉悦的快|感,这感觉闹的她十分不愿意睁开眼睛,反射性的翻身搂住身边的不明生物蹭了蹭,嘤嘤嘤地伸了个懒腰。 旁边那个不明生物也伸手反抱住了她,轻轻挨了挨她的脸。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柳娘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记了,是不是应该起床去找平君练武了呀?好像又不是这个。 柳娘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了一会儿,又变得糊涂起来,正要睡了过去,身边那个人突然伸出手来像八爪鱼一般紧紧把柳娘抱住,又把头埋在柳娘的肩膀上细细的嗅着,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什么话,柳娘没有听的太真切。 她被闹的没有那么重的睡意了,又躺了一会儿,突然就明白那人说了句什么,那人说,小娘子好香啊。 哦,好像是这样,昨夜平君突然出现了,她还抱了自己,最后跟自己盖了一张被子睡觉,现在她正香香甜甜的睡在自己身边呢。 柳娘清醒了一些,嘴角不知不觉的勾了起来,她奋力的睁开了眼,转头看向身旁的平君。 现在的时辰还早着呢,屋里的光线也很不好,柳娘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昏暗的环境中看清楚了平君的脸,平君睡得正香,眉目好看的舒展开来,看着像个天真的小娘子,带着一种无辜的纯真,平君的身子随着呼吸起伏着,手脚都缠在柳娘身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这样其实勒的柳娘怪难受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 柳娘又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平君,觉得她睡的毫无防备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柳娘暗暗在心中由衷赞叹着自己心爱的人是如此美好,简直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美好的辞藻都用在平君的身上。 平君却无知觉的像个坦诚的孩子一般,在自己信赖的心上人身边沉沉的睡着,看上去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这是一个多么温馨可爱的早晨呀——如果忽略掉窗外突然响起的女声的话。 那是杏仁儿的声音,柳娘听得真切,但不知为何却有些生气,想要任性的假装并没有听见她说话,也不想要她过来吵醒自己怀中的平君。 平时都没有感觉到杏仁儿阿姐这样的讨人厌!柳娘恨恨的瘪了瘪嘴,感觉到了自己怀中的人儿因为窗外杏仁儿稍稍提高的声音而隐隐有了清醒的样子,这才不情不愿的长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柔声对着平君道:“太阳都要晒到……,呃,晒到脚咯,平君快快起床罢!” 杏仁儿好像与平君一样都是习武之人,想来听觉似乎比常人要强上许多,在柳娘那般说了之后就沉默了下来。 想到在窗外的杏仁儿听到了自己嗲声嗲气对平君说的话,柳娘突然有些脸红,但又理直气壮的厚着脸皮想到,是她要过来听自己与平君的私房话的,就应该她先脸红呢! 平君先是用力的抱了柳娘一会儿,接着放开了缠在柳娘身上的手,慵懒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小的猫儿似得打了一个呵欠,噘着嘴道:“那就叫杏仁儿端水过来给我洗漱,我再眯一会儿。” 看着平日里爽朗大气的人撒娇赖床真是一种太过奇妙的体验了,柳娘面带微笑愉悦的看着平君把自己往被子里头缩了一缩,有些遗憾的蹑手蹑脚下了床自己收拾好自己,再绕到门口将门打开,果然杏仁儿正一脸羞涩的带着低着头做鹌鹑状的小桃端着水在外头候着呢。 柳娘有些莫名其妙的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让开身子教杏仁儿与小桃进来里间,后头一脸震惊的招娣也灰溜溜的捧着一盆水想要进房间里来伺候柳娘洗漱,抬了脚想进来,又踟蹰的瞪大了眼望了望柳娘,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怎么回事?! 柳娘被招娣看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咱们到外间去罢。” 话音还未落呢,便被平君拖着长长的调子打断了:“不,行,呀。你也要在这里。” 柳娘回头一看,只见平君惫懒的从床上支起身子,顶着一头有些乱的头发,笑的格外灿烂的看着自己。 # 待到平君大摇大摆的从小香院里离开,一直趴在门旁自门缝里往外看的谢姑娘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提起了裙子便哒哒哒的跑到了柳娘的房间里。 “你这个小娘子!什么时候与娘子那般好啦!?”谢姑娘的声音比起往常升了高了不知道多少,一脸怀疑的上上下下将柳娘看了个遍,眼神更是着重的在柳娘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看了几眼。 章姑娘要稳重一些,进屋的时候还敲了敲房门,不过她的表情也是一般的奇怪,仿佛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 柳娘大大咧咧的朝两人笑了一笑,乐道:“昨晚呀!” 章姑娘与谢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一些非常隐晦的东西,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谢姑娘朝着章姑娘使了一个眼色。 章姑娘便有些脸红的磕磕巴巴的朝柳娘问道:“你们、你们昨晚,做了什么呀?” 柳娘理直气壮的红着脸道:“我与娘子一齐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一脸心有余悸的补充道:“还好我与娘子都是女儿家,我阿娘可是说过,要是同男子睡了一个被窝,肚子里就会有了小娃娃了,两个女儿家一齐睡一个被窝,应该不会有小娃娃……罢?” 柳娘顿时皱了眉头,苦着脸道:“我可不想要小娃娃。” 章姑娘与谢姑娘一脸麻木的听着柳娘自说自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均是忍下了没有插嘴。 但那个天真的小娘子很快的又扬起了笑脸,快活的道:“我说什么胡话呀!自然是只有女子与男子一齐睡才会有小娃娃呀!嘉娘对罢?!” 谢姑娘脸上表情像是吃了大便,有气无力的答道:“对……” 34|4.13 柳娘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自从平君在自己房间歇过以后,小香院的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那种带着点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神态叫柳娘好生郁闷了一段时间,特别是谢姑娘,仿佛还生了柳娘的气,见了面都不愿意拿正眼去看她,反而高高的昂着头朝着柳娘露出鼻孔来。 教柳娘莫名其妙起来,问了几次谢姑娘都不说为什么,也生上气了,赌气不与谢姑娘说话,谢姑娘拿鼻孔瞧她,她就侧着脸对着她。 这两个半大的小孩儿斗气,闹的章姑娘是一个头两个大,小香院里三个人感情好的很,往常都是聚在一块用膳的,这会儿两个小的闹矛盾,在一张桌子旁边用饭还要你抢我的菜,我抢你的菜,一顿饭用下来章姑娘说了这个说那个,气的脑仁生疼,干脆把她们两个赶回自己屋里用膳去了。 如此这般的闹了几天,平君从将军府那边借来的泥瓦匠开始轰轰烈烈的在后院里做起了工程,平君特特派人过来小香院叮嘱三位姑娘小心着别乱跑,几个姑娘好生没有意思,都各自窝在房里。 泥瓦匠来了还没有几日,后院角门上看门的嬷嬷便是突然差了人到小香院里头来寻柳娘,说是柳娘的阿娘找上门来了。 柳娘听了那小婢女的话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就摸了摸一直挂在脖子上贴在胸前的那块玉,她进府也是有了小半年,这还是第一次有家里人过来寻她,来的人也不是家里头说一不二的祖母,而是那个一贯懦弱的阿娘。 赵府上头有几个招娣相熟的小婢女,每个月都要被家人寻上门来,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讨要走,理由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或者是有亲人病重,或者是有弟妹要养活,其中家中有阿弟的婢女更是过的艰难,柳娘也不止一次见到过因为被阿娘把身上唯一的首饰扒下来而躲在一处悄悄哭泣的婢女,可以说刚刚进府的时候,柳娘也是十分矛盾的期待着家里人的到来,又害怕祖母逼迫她讨好郎君挣得宠爱去养阿弟,又实在是思念家中的亲人。 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庆幸的是,李家的祖母似乎不愿意再与这个被卖做妾室的孙女儿联系了,自柳娘进了这府中,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家里人的消息。 第一次有家里人来寻她,却是阿娘。 柳娘心中有些惶惶的,有些害怕莫不是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情,在房里转了两圈,把妆匣中好卖的银质的首饰,与这几个月攒下来的许多贯大钱一齐拿了包袱包了,又去找了几块府中统一发的普通布料包起来,这才与招娣一齐捧着这些东西跟着那小婢女一道去了后院的角门上。 还没到地方,柳娘便远远的看见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瑟缩着靠在角门上,还不时地伸头朝府里张望着,柳娘的眼底不知不觉的有些湿润起来,步子迈的更快了,一会儿就到了她阿娘的跟前。 在柳娘的记忆中,自己的阿娘孙氏,似乎从来都是沉默的、忙碌的,她是个非常温柔贤惠的女子,但是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点的麻木,似乎从未见她开怀笑过,更不曾见她在祖母与阿爹说话时插过嘴,因此连同她的身躯都似乎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佝偻的。 但是柳娘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笑的妇人,几乎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她穿的干净得体,头上还带上了一只银簪子,整个人像是舒展开来了似的,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 孙氏也是瞧见柳娘过来了,笑着上前抓住柳娘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伸出手叹息着摸了摸柳娘的脸颊,又比了比柳娘的身高,擦着泪道:“好,我儿看着好,我心里放心了些。” 柳娘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扑到了孙氏的怀里,娘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总算是被招娣与看门的老嬷嬷手忙脚乱的劝住了。 柳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泪,又拿了手帕给孙氏也擦了泪,对她说道:“我在府中攒了一些钱,给阿娘拿回去罢!” 说着就要招娣把包袱给拿过来。 孙氏手忙脚乱的阻止了,口中慌到:“我儿辛苦,阿娘过的好,儿的钱留着自己买花戴!” 柳娘却不听,直把东西往孙氏手中塞去,孙氏见柳娘执意要给,急的直摆手,佯装发怒:“儿大了可是不听阿娘的话了!” 柳娘这才含着泪停了手,也不说话,只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看着孙氏。 孙氏心里又是苦又是甜,眼泪直流道:“阿娘对不住你,教你祖母把你卖了换钱,如今哪里还有脸面要你的钱?今日来是想寻你说阿娘的事罢了。” 柳娘听着孙氏磕磕巴巴的说着从自己被卖了之后家中的事情,原来柳娘被卖了之后,李家祖母手中有了一笔钱,却仍然没有放松要孙氏常常做活卖了钱,备着给柳娘的阿弟念书用,孙氏本也是想要认命,就这般在家中守着老人儿子过了,却不想她家里有个兄长,见妹妹死了丈夫,就寻思着给她找个了老鳏夫另嫁,那鳏夫老婆死了好些年了,自己又没有孩子一直单过,与孙氏一家人之前也是相熟的。 李家祖母肯定是不让的,不过她一个老妇人,也没有旁的男性亲属了,哪里抵得过孙氏的兄长逼迫?扣了孙氏的嫁妆也是把她放出来了,孙氏先是抵死不愿改嫁的,后来被兄嫂一顿劝说,也是没了办法,点了头含着泪嫁了那鳏夫。 本以为之后命更苦了,没想到那鳏夫其实不过比孙氏大上五岁,却生的好力气,平日里做活也能挣钱养家,家中过的也不差,对着孙氏也是十分尊重,并不曾打骂,说话更是好声好气的,也不让孙氏做活累着,他晓得孙氏思念被卖掉的女儿,更是主动提出要带孙氏去探望女儿。 孙氏这才敢过来探望柳娘,她心中对女儿怀着浓浓的歉意,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没有反抗李家祖母叫自己的女儿被卖了,之前城里头又有传言说赵世卿虐待府中的姑娘,没见到女儿之前也不晓得偷偷的担心了多久,哭了多少个夜晚,见了面心中才放下一半,女儿面色很好,小脸圆了,人也长高了,不像是被虐待的样子。 孙氏拉着柳娘的手,越看越觉得女儿长得愈发好看了,便悄悄的在她耳边问道:“郎君对你还好?” 柳娘本来听着阿娘现在又嫁人了,正有些失落,再一听这话脸就垮了下来,倒把孙氏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他可是真的动手打你了?” 柳娘沉着脸点了点头,看到孙氏泫然欲泣的样子才察觉自己不该这样说的,赶忙补救道:“我早就好了,我们不与他过日子的,这府中的娘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对我好的不得了,阿娘你瞧我像过的不好的样子吗?” 孙氏含着泪一脸怀疑的看着柳娘,想哭又不敢哭样子,柳娘注意到角门外头老远的地方有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汉子,不安的在原地转来转去,看着孙氏像是又哭了,整个人焦急的想要上前来,走了两步又迟疑退了回去,又是不住的在原地打转转。 这个人怕就是孙氏新嫁的丈夫了,柳娘多看了一眼,惹得孙氏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孙氏也不敢哭了,反倒是羞红了脸,期期艾艾的说道:“阿娘给我儿丢人了,你阿弟先前还跑过来骂我,讲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以后也不要认我这个阿娘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柳娘这般美貌到有一大半是孙氏给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不过是被生活磨得失掉了颜色,但柳娘这会儿凝神看着自己阿娘的脸,觉得她似乎重新活了起来一般,变得十分漂亮了。 柳娘心疼阿娘,仔细想了一想,由衷道:“阿娘过的好,儿就高兴,阿弟他不懂事,被爹爹祖母惯坏了,阿娘不要往心里去,那、那位阿叔对阿娘好,儿也放心。” 她又拿了那个包了布料的包袱递给孙氏道:“阿娘不要儿的钱,这就是几块布,给阿娘回去做衣裳穿,可不能再不要了!” 孙氏这才半推半就的接下来,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着急的朝着那汉子那里看了一眼,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汉子见状赶紧小跑的上前来,也不敢靠近角门,只把一个大包袱递给看门的嬷嬷,请她将包袱递给柳娘。 柳娘拿过了沉甸甸的包袱,又多看了那汉子一眼,见他十分懂礼,并没有直视自己名义上的继女,反而是又退得远远的候着孙氏,心里又满意了一分。 孙氏假装没有看到柳娘的动作,红着脸小声道:“我儿小时候最爱吃阿娘蒸的糖糕,阿娘蒸了好些,因为不晓得你现在的尺寸,也没有给你做衣裳,不过却还是给你纳了几双鞋,料子不好,不要嫌弃,又给你做了一坛子醪糟,要快些吃了。” 孙氏又仔细看了看柳娘的脸,催促道:“不要叫主人家说你了,阿娘先走了,我儿好些保重!” 柳娘一一含泪听了,点头对孙氏道:“阿娘,我与娘子好好的,她对我真的特别好。” 孙氏有些不太懂,还是笑着点头应了,又转过身给看门的嬷嬷一些大钱,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柳娘站定看着孙氏慢慢走远,见那个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便深深的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那汉子显然是不知所措的窘迫起来,乱七八糟的也给柳娘回了个礼,便低着头不敢再看她,护着孙氏走远了。 # 柳娘的阿娘来看她,倒是把谢姑娘给羡慕坏了,柳娘到东厢房里分了糖糕给她时谢姑娘的眼睛都红了,本来她们两个最近在闹别扭,好久没有正经好好说过话了,柳娘心里本还有一点赌气,想着给了糖糕给她就走,却在见了谢姑娘这副样子后不忍心了。 谢姑娘手里捏着糖糕,一口一口子的吃着,眼眶红红的,却又一副倔强不愿叫人小看了去的样子。 柳娘见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她晓得谢姑娘病的最重的时候求娘子差了回家传话,想要见一见家里人的,但是她那些家里人却一个都没有来,谢姑娘因此伤心的不得了,章姑娘哄了她好些天才算好了,不由得心软道:“我阿娘蒸的糖糕最是香甜了,嘉娘尝了可好吃?好吃的话我那儿还有许多,我再给你拿!” 谢姑娘瘪着嘴不肯看她,直咽了一大口糖糕下去,却不妨突然被噎住了,一时梗着脖子只哐哐地捶胸,吓了一旁的柳娘一大跳,连忙抄起放在桌上的茶壶直接把壶嘴往谢姑娘嘴里塞,猛地倒了一大口茶水出来。 谢姑娘大口喝了一口,好容易把糖糕咽了下去,又被柳娘倒得太急的茶水浇了半边身子,呛了个半死,一时咳得天翻地覆,柳娘跟阿用招娣几个人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给谢姑娘又是要拍背顺气,又是要脱她衣裳给她换衣裳,闹的谢姑娘的发髻都散了开来,狼狈的不得了。 谢姑娘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熊熊怒火蹭的一下被瞬间点燃了,奋力一把推开众人歇斯底里的披头散发的叉腰怒吼道:“李!柳!娘!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柳娘有些心虚,直摇头道:“没有呀,嘉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鬼啊!!!啊啊啊啊!!!”谢姑娘龇牙咧嘴的扑上前去跟柳娘打作一团。 35|4.13 柳娘这些天勤奋习武,嫌白天太阳大都不出屋的谢姑娘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柳娘轻轻松松的放倒在床,强行摁住连打了好几下屁|股。 这下子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谢姑娘先前还有些在与柳娘玩闹的意思,没想到这会儿柳娘力气这般大了,连一直以来都没有被人揍过的部位都挨了揍,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捂着脸呜咽着冲出了屋去找章姑娘哭诉起来。 被吵得耳朵疼的章姑娘不得已被谢姑娘从正屋里抓了出来主持正义,却没有想到肇事的那个小混蛋早就跑的没了影了,一问,好罢,溜去正院里头找娘子去了。 章姑娘满脸无奈的看向谢姑娘:“嘉娘可是要阿姐去正院里把柳娘抓回来?” 谢姑娘抽抽搭搭的摇了摇头,边擦眼泪边说道:“不、不要,但是等她回来了阿姐一定要去说她!我就不信她晚上不回来睡了!” 章姑娘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谢姑娘散开来的头发,温柔笑道:“那你到阿姐屋里来,阿姐与你梳头罢,这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二郎先前还闹着要找你玩呢,等他从正院里头回来了,你可愿意陪陪他?” 谢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小声道:“愿意的,但阿姐一定要答应我。” 章姑娘拉起了谢姑娘的手,哄小孩似得道:“一定一定,阿姐绝对帮你!” # 柳娘从小香院里头溜出来找平君时,平君正在书房教大郎二郎拿笔练字呢,之前与秦氏商量好的那位大郎的启蒙先生已经在半月前住进了赵府旁的一个小院里,每日过来给大郎上一会儿课,因着大郎年岁尚小,并不曾如何要求,一日里也只上半日的课,下午的时候,平君偶尔就会亲自教一教大郎。 柳娘就被杏仁儿引着坐在了正屋的里间里,小桃给她端上了许多点心,又倒上了茶水,笑眯眯的神情谄媚的对柳娘道:“李姑娘等一会儿罢,现在娘子正在教大郎二郎练字呢,你先用点点心填填肚子。” 柳娘乖巧的点了点头,倒是生出了一些后悔来,平君又不像自己一样,每天都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她肯定是很忙的,自己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连阿娘带给自己的糖糕都忘记一道拿来给平君了,还说着要变得与她一样呢。 这份忐忑还没有存在一会儿,柳娘刚刚拿了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口,平君就从外头进来了,对着柳娘笑的很是灿烂:“小娘子可是想我了?” 柳娘被杏仁儿拉着坐在了贵妃榻上,此时榻上还有一大半的位置,平君边说着,边毫不客气的欺身上前,紧紧贴着柳娘坐下了,两个人堪堪坐了一张榻上的一半,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一起。 柳娘心里发虚,也不敢说自己是做了坏事才跑到平君这儿来避难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是……呀,可想你啦!”她顿了一下,“刚刚我阿娘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好些东西,下回我给你拿来些,她与我说她改嫁了,现在过得很好呢。” 平君听了笑道:“那可是要恭喜你阿娘了。” 柳娘点点头,又有些失落的说:“对呀,阿娘过的好我很开心,但是心里头还是有些空空的,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平君心中暗笑,有心想安慰一下柳娘,见柳娘手中还捏着一块被咬了一小口的点心,便满不在乎探身过去,就着柳娘的手指一口吃下了那块点心。 平君脸颊鼓鼓的在嚼点心,柳娘却觉得自己的手指尖上有些凉凉的,想着刚刚被平君含住了一根手指,脸上不由得有些烧。 两个人并肩坐了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好不容易等到平君将点心嚼完了,她就毫无形象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顺势就将手搁在了柳娘肩膀上,神情愉悦道:“教小孩子练字还真是麻烦呀!” 柳娘不信道:“大郎那般聪慧!哪里麻烦了!我瞧娘子是自己偷懒罢了!” 平君轻笑一声,搂着她道:“我瞧我这个小娘子也是聪慧的紧,不若让我教你练字?” 说起来,虽然柳娘他阿爹也算的上是个读书人了,可是柳娘自己只是认得字而已,你叫她写,那肯定是相当难看的,她也曾经看过平君平日里练的大字,若是说心中没有那么些想法那肯定是骗人的,只是不愿意教平君麻烦罢了,这会儿平君主动这般说了,柳娘顿时高兴起来,直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期待的看着平君。 平君失笑的看着柳娘这副小模样,点了点她的鼻子道:“那刚好,要不要你就跟大郎二郎他们一块了?” 要跟两个小郎君一块啊?自己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跟两个小娃娃一起,怎么好像有些好丢人的样子,可是说不要的话难道还要平君单独给自己上课?那样又好辛苦她啊!柳娘的脑袋瓜子里头飞速的运转了起来。 看着柳娘认真思索的样子,平君忍不住大笑起来道:“骗你的啦,我自然要手把手的亲自教你,不让你被大郎二郎笑话啦!” 平君说着拉过柳娘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摊开来,一笔一划的在柳娘的掌心中写下了平君两个字,然后又收拢了手心将柳娘的手包成拳头,说道:“这下你就把我握在手心啦!” 柳娘被她闹的又是羞又是愉快,咯咯笑着拿手去捶她,嗔道:“可是偷偷出来好久啦!大郎二郎都还在等着呢,快些回去罢!” 小娘子的脸上天然带着点红晕,脸颊上有点婴儿肥,嘴唇水润饱满,在午后慵懒的春光下,看着教人有些坏坏的冲动。 平君看的痴了,有些难耐的舔了舔嘴唇,脑子里想起自己那四个婢女晓得自己至今为止连柳娘的嘴都没有亲过之后那鄙夷的眼神,暗中给自己鼓了鼓劲,伸手环住柳娘的脖子,慢慢的将自己的脸靠了上去。 柳娘显得十分吃惊,瞪大了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平君紧张的手心里头都是汗,想去够柳娘的嘴唇,两个人的鼻子却撞在了一起,顿时尴尬的不得了的都往后退了一下身子,柳娘都不敢再直视平君的眼睛了,想要从平君的桎梏里挣扎出去。 平君有些着急,生怕柳娘反感了,额头都沁出了几滴汗出来,心一横,一把将柳娘拉过来,闭着眼睛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 真的亲了上去才知道,柳娘的嘴唇好软,味道好甜,好像好好吃的样子,平君试探的想要舔一舔,却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姿势不对,她不过稍稍动了动头,这一回两人撞到了牙齿。 好、好痛啊。 两个人捂着嘴别过脸,脸上都是红的要滴出血来,彼此都不敢看向对方,只敢朝着反方向发呆。 平君心中简直是哭泣着在怒吼,好丢人啊,怎么可以这么丢人,怎么办以后柳娘该怎么看我。 悲愤欲死的平君实在是觉得无颜再面对柳娘,结结巴巴的丢下一句:“大、大郎他们等了我许久了,我、我先去了,你再吃点点心啊。”就起身飞快的逃走了。 留下好像煮熟的龙虾一般的柳娘,一人呆呆的独坐在贵妃榻上。 被、被亲亲了,占了便宜的那人还跑路了,柳娘一时不晓得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是不是应该声嘶力竭的大哭一番啊,因为那个坏人自己跑走了,可是不但哭不出来,自己的心头还开心的像是要飞起来了。 柳娘慢慢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巨大的愉悦感后知后觉袭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轻飘飘的兴奋之中,幸福的脚趾头都在鞋里张开了。 也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开心了多久,柳娘突然听到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本来以为是平君的柳娘正要摆出羞答答的样子来呢,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她。 大郎正迈着小短腿站在门口迟疑的歪着头看着她。 “李姑娘好。”大郎软软的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办怎么是大郎啊,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啊柳娘快点拿出你最温柔的笑容出来啊!柳娘羞答答的表情还没有摆出来就凝固住了。 只得赶紧站起来,无比温柔的笑道:“大郎可是练字累了?快过来歇歇用些点心罢!” 大郎无辜的皱着眉头瞧着柳娘,慢慢的从门外蹭了进来。 好像因为某些人想要做坏事的原因这间屋子里现下一个婢女也没有,大郎也就是一个人也没带的孤孤单单的走过来了,柳娘不晓得这个孩子是怎么了,见状也只能自己上前照顾起大郎来。 大郎的腿短,自己上不去贵妃榻,柳娘干脆将他抱起来,叫他坐在自己身上。显然大郎之前并没有与柳娘这般亲热相处过,这孩子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轻声对柳娘说了声谢谢。 小孩子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大郎的身子软软的靠在自己身上,像个软绵绵的小暖壶,柳娘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又去放在贵妃榻上的小几上拿了点心塞给大郎吃,大郎接了点心,笑着又对柳娘道了谢,自己两个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咬着,脸颊一鼓一鼓的真是像极了平君。 柳娘看着开心,怕这个孩子噎着了,伸手去倒茶给大郎喝。 这一次出了点岔子,柳娘将茶杯递给大郎时两人都没拿稳,茶水顿时撒了大郎一身,大郎被茶烫了一下,吓得不小心撞到了小几上,茶壶也被撞翻了,茶水浇了大郎一身。 柳娘吓得不行,赶紧把大郎从身上放了下来,自己站起来仔细看了看大郎被浇了茶水的地方,好险茶已经不太烫了,大郎应该是没有烫伤的,只不过上衣都湿了,现在还是春天,小孩子可不能穿湿衣服,怕要伤风的。 柳娘只得七手八脚的叫大郎将上衣脱下来,大郎倒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虽然一直皱着眉头,但也一声不吭的乖乖的任由柳娘去脱他的衣服。 待到上衣都脱了,柳娘又是手忙脚乱的拿了手帕将他身上擦干净,不过,在擦到大郎的左肩时,柳娘却突然停下了手,脸色剧变。 大郎看见了柳娘的表情,转头看了一下,回头疑惑道:“这个是我的胎记,生下来就有的,怎么了,李姑娘?” 胎记很多人都有,但是大郎的左肩上的胎记,却与柳娘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形状、一样的位置。 她是在与平君出门碰见新河公主那天,在王定之被射伤的左肩上看见的。 36|4.13 后来的事情柳娘的脑子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觉得糊里糊涂的,似乎是大郎的奶娘进来了,接过自己的手照顾起大郎来,然后她也没有跟平君打招呼,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从正院里回来了。 回来之后更是谁也不见,将房门关紧,任谢姑娘在外头喊了许久都不开门。 柳娘躺在床上,将头捂进了被子里,脑子里乱成一片。 大郎的胎记与王定之一模一样,那个胎记有些靠近脖子,平君跑过来与自己一齐睡的晚上,两人都衣着单薄,柳娘也依稀看见了平君的左肩,那里整齐光滑,一点都没有胎记的样子。 对于胎记,坊间里的说法也是很多的,最主流的都是认为这个都是亲爹亲娘传给子女,甚至有些大户人家还是靠着这个判断小孩的出生,防止后院里的女人们红杏出墙。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有亲娘身上没有胎记,孩子却跟舅舅有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说明什么呢?这孩子,难道不是平君的亲生儿子,而是王定之的? 柳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情着实有些太过离奇,平君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她有了什么好处? 但是冥冥之中,她又有些释怀,从柳娘进了这府中之后,她就知道平君与郎君的关系可以说得上势同水火,好像因为是上一辈父母之间的事情,而平君又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女子,这样的她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生下郎君的孩子呢?如果没有孩子,在双方的父亲都去世后,平君大可以潇洒的回去王家,或者改嫁,或者就一辈子不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又何必浪费在这教人恶心的赵府呢? 如果大郎不是平君的亲儿子,那么这件事情或许会有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平君必须要留在这里,赵府里,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教平君放弃自由也要得到的,或者平君与赵世卿的仇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要平君冒着风险,扰乱赵家的子嗣。 柳娘想了一想,支起身子来,扬声呼唤在外间探头探脑的招娣进来。 招娣挨到柳娘的床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可是在正院那边与娘子生气了?”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诉柳娘,与娘子生气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柳娘有些好笑的答道:“谁无缘无故的又与娘子生什么气,不过是来问你句话罢了。”她顿了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做出有些吃味的表情来,“我问你,娘子与郎君之前的感情好吗?他们两个总是好过的罢,不然又怎么会有大郎。” 果然招娣见状松了一口气,显然是以为柳娘对平君与赵世卿的事情吃醋了,她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脸来,把头低到了柳娘的耳边,轻声道:“姑娘你就放心罢,娘子啊,她自来了后就与郎君不和,两个人从来就没有好过,据说洞房那天两人都没有圆房过呢!” 柳娘听了露出十分不解的表情来,疑惑的想要开口。 招娣心领神会的道:“姑娘想说大郎罢?这话我与姑娘说,入了姑娘的耳朵,你就再不可与旁人说道了,便是在娘子面前,你也不要露出半分来,不然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柳娘不耐烦的连连点头,一叠声道:“可别卖关子了!” 招娣这才声音更低的说道:“我不是与姑娘说过那时候我还在前院里头伺候那些姑娘吗?那时候娘子的阿爹他们刚刚去世,有传言说是郎君闹着要与老郎君商议要休妻另取,可惜老郎君随后也是跟着病了,娘子怕是听了这话之后,才有了大郎的。” 招娣见柳娘还是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说的更加明白些了:“我听那些姑娘说,娘子是算计了郎君才有的大郎,郎君本想着要以娘子无子为由把她给休了,教娘子晓得了,也不顾是自己还在孝期,就算计了郎君,大郎快出生的时候,老郎君就去了,娘子又跟着守了三年孝,这下子再怎么说郎君也不能把她休了,郎君那时候气的要死呢!成日里在房间里砸东西,打骂姑娘。” 招娣说着说着万般感慨的道:“所以说呀,娘子不管再怎么样刚强,还是要靠着郎君的,若是没有了大郎,被郎君给休了回去该怎么是好,娘子这会儿不搭理郎君,还是因着有了大郎,又守了三年父孝的缘故,哪怕这样呢,娘子还不是又给郎君纳妾又是帮郎君打理家务,姑娘你可万万不要钻牛角尖,这女人啊总是要靠着男人的,没有儿子傍身可怎么好呢。” 招娣这会儿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柳娘已经是听不进去了,她晓得平君与招娣是完全不一样、不在一个层面的女人,平君又怎么会想着要讨好自己的丈夫,才能安身立业呢?就是柳娘知道的,平君的奶娘老嬷嬷就常年帮她处理她的那些产业,每年的进项可以教她没有了男人也可以过的相当好。 所以,平君要留下来,肯定是因为赵府里头有她想要的事情,而平君那样恨赵世卿,才会用自己阿弟的儿子充作赵家的嫡长子,要每次祭祀的时候,赵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赵世卿那般想要光宗耀祖,却不知道,有一日王平君这个嫡妻在世、大郎这个嫡长子承重孙在世,自己家里就再也没有办法光宗耀祖了。 柳娘打了一个寒颤,她有些害怕了,平君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赵世卿被平君结结实实的给骗了,他可从来没有怀疑过大郎是自己的孩子罢?虽然听说他挺不喜欢大郎,大约还是因为他以为大郎是被平君算计之后才有的,他可曾想过,这世上还有女人有这般大的胆子,哪怕在父丧之时也要拿出阿弟的血脉来偷龙转凤? 这般说来,因为嫁过来就守孝的缘故,王定之与其妻秦氏至今都没有孩子,大郎也恐怕不是秦氏所生,怕是哪个侍妾罢,柳娘有些难过的想着,她见过秦氏的,那是个十分好的女子,她是那样的爱着自己的丈夫,但王定之却一直欺骗着她,平君与王定之这样做的时候,可有想过秦氏的感觉呢? 柳娘越想越觉心疼的厉害,她又是害怕着她所不知道的平君,又是难过着平君所做的一切,要是怎么样的事情,才教一个那样利落的女子变作这般? # 还没等平君发现柳娘的不对劲,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里,边关传来了震动朝野的消息。 鞑子的兵马是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了,在朝中主战主和两派妥协之后,刚刚派出了迟将军到了边关,鞑子却好似远远的知道了迟将军到了哪里似得,并不跟迟将军的兵马正面打上一场,而是仗着自己全部都是骑兵,机动性能比大陈的将士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不停的快马加鞭,朝着长安过来了。 迟将军的兵马一直在后头追赶着鞑子,而守城的大陈军官却是弱的不值一提,鞑子所经过的地方均是没有形成任何的有效反击,多的是当地最高长官带着一城的士兵官吏出城对着鞑子投降。 也有热血的长官带着将士抵抗的,不过大陈的军费一向是层层盘剥,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只留下很少一些,士兵们的盔甲根本就抵挡不住鞑子的铁蹄,而长官们吃空饷的习惯由来已久,许多城池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达到基本的配置,往往只上报的人数的三分之二还要少,长官们抵抗的,鞑子往往是要屠戮满城,造下无数性命。 这一日就有来报,鞑子离长安,已经不足五百里了。 成日里沉浸在修仙得道里头的皇帝也是坐不住了,大陈建朝也有了百余年了,关外的游牧民族虽然是常有来犯,但此前从未有一次离国都如此之近,元祐实在是不想做亡国之君,早朝时痛骂百官不作为,扬言要诛所有投降之人的九族。 当朝首辅王庸再次主张求和,他在早朝时慷慨激昂的斥责了主战派,说若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派兵前去,鞑子说不定打一会儿秋风就回去了,正是派了兵去打他们,才叫他们生了气,这才打到了离京五百里的地方,若是好好的遣使者去与鞑子商议,左右不过是给一些猪羊,他们自然就回去了,哪里还要叫这些将士百姓白白送了性命? 当朝这些官员们,可谓是从未遇见过这般凶恶的鞑子,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饶是主战的钱阁老在朝上喊破了嗓子,在皇帝元祐的拍板下,王庸仍然是点上了几个年轻的官员去做使者,带上了官家的旨意去与来犯的鞑子求和。 在长安城一片风雨飘摇,城中的百姓虽然觉得不过是鞑子,蛮夷而已,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但城中依旧是多了几分压抑的色彩。 正在此时,一支从大老远从四川而来的商队,终于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外。 第37章 天还蒙蒙亮着,守城的士兵们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到城门口。有说有笑的慢慢的拉开了城门。他们看着十分松懈,现在这个时候还早,普通的老百姓不会这个时候选择入城,要这个时候入城得赶晚上就开始赶路,晚上的路上,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会有打劫的盗贼,何况最近鞑子也逼得紧。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打开城门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卫兵都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门外威风凛凛地站立着几个大汉,虽然都带着兜帽,瞧不清楚脸,但身强体壮的一看就不似普通人。离这些大汉稍远的地方,还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上的人也戴着兜帽,周围还站着几个壮汉,他们有些警惕都左右张望,身上鼓鼓囊囊的,些许是带着武器。 联想到最近鞑子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这些士兵们未免就有些多想,瞧着他们那些身上露出来的肉,都不把他们往汉人这边想了,有几个胆小的卫兵当场就有些腿软,吱吱呜呜地你推我拽地上前问道:“来者是何人?可有入城令牌?” 那几个壮汉也未曾为难他们,简单的把入城的令牌递给他们瞧,卫兵哆哆嗦嗦接过来,仔细一琢磨,却是宫中的入城令牌。 这一番下来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宫中都入城令牌,在卫兵都眼里大汉们立即从鞑子变成来军爷,这些守门的卫兵立刻直起了身子,点头哈腰的,上前领着几位壮汉入了门。 这些人的气势,平常百姓可能一辈子见不着一次。领头的那个士兵兴许是好奇的紧了,试探的对壮汉低语道:“军爷这是从何处来呀?” 领头的那个壮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 就被那壮汉看了一眼,那个开口的卫兵一个激灵,腿软的差点跪下,他的心里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该你多管闲事,瞧见是宫中的令牌了,何曾想过会不会有什么隐秘之事,多嘴多舌。 一行人在无话可说,守城的卫兵们点头哈腰地把这一行军爷们迎进了城里,看着他们的马车哒哒都走过来,转头过来,几个年纪小的围着年长的卫兵,悄悄的问:“大郎你瞧他们看着到底是何人,我们瞧着是当兵的。” 被称作大郎那个士兵低头想想,故作深沉的对诸位小弟们讲:“最近鞑子们不是靠的挺近吗?兴许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咱们还是不要多知道的为好。” 几个卫兵转念一想,也是,谁知道上头到底要怎么样?最是难以琢磨,渐渐的也把这看着不寻常的人给抛到脑后了,纷纷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儿。 这些人像是怕有什么人在后头跟着,围着长安城不紧不慢地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这才缓缓地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的门口,左右街坊都安静都紧,领头的那位汉子上去敲了敲门。 好像他刚手指碰在门上,门后就拉开了一条缝,一个看着十分佝偻的老叟警觉地露出半张脸,上下仔细打量这位军爷一眼。 敲门的大汉朝着老叟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好像是认识都模样,老叟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和缓起来,伸出半个身子朝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是没有人,四周邻居也是静悄悄的,便开了半个门,让这些人进去。 看的人都进完了,老叟又领着旁边那一辆马车悄悄的从侧门进去了。 王定之已经在院子里等候许久了,准确的来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住的这儿了。 哑叔他们早就跟王定之通信,说好了今天要到这个院子来秘密集会,王定之觉得心中有些不定,也不愿大清早的就折腾着往这儿赶。便提早一天就到了这儿。 他与哑叔也是许久未见,又知道哑叔去做那些个隐秘之事,必定是过不妥当的,这会见了面,看着哑叔头发花白的样子,只觉得喉头有些堵。 哑叔本就最最疼爱王定之,这一见之下,瞧着王定之是又瘦了许多的模样,哑叔激动地要跪下,王定之怎么能当着他的跪呢?便伸手去扶,这一来一回又折腾了一小会儿。 到底是一个书生,王定之力气不如常年在外行走的哑叔大,还是拦不住,让他半跪了一下,就这么一小会儿王定之便出了一身虚汗。苦笑地对哑叔说:“哑叔这是折煞我了!” 哑叔比划着与王定之寒暄了一会儿,叙述了许久的别情。倒是终于舍得冷静下来商讨一些正经事了。 后边的张军见状,自己朝着院子里走去,不一会儿就拽着一个不停挣扎的男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几个大汉都上前去按着那个男人,叫他跪在地上不许动。 那人头上套着布,口里还塞着布,纵使被数个大汉按住,整个人还在不住地挣扎,呜呜地发出声音。 哑叔看见这个男人也是显得十分激动,一把上前扯掉套在他头上的布套,口中都布头,指着上头的王定之激动打着手势,问道:你可曾还认识这个人? 这个男人与哑叔本是十分要好的伙伴,又怎么可能不认识王定之,他原是王将军身边的一等亲兵却也是他亲手将匕首扎进了王将军的后背。 一见到王定之,他像是骇住了,也不在挣扎,瞬间起了满头满脸的大汗,面色也竟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煞白。 王定之缓缓地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蹲下身子,以便自己的视线能够与他平视。 他笑了笑道说:“好久不见了,刘叔。” 面前的这个人眼中突然涌出大颗的泪珠,他崩溃嚎啕地哭道:“我已经是到了你们手上了,任凭你们处置吧!这便是我自找的罪孽!我对不住王将军,反正到时候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不如你们先动手让我来个痛快吧!” 王定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的说道:“李叔,既然你心中还有王将军这三字。让你死是太便宜你了。” “我还有好些事情想要跟你问清楚呢,定之毕竟是小辈。当年的一些事情,倒是有好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王定之将头凑近了瘫软的男人,压低声音问道:“当年要你刺杀我父亲的,不是赵甫仁,是皇帝,对不对?” 第38章 那厢王定之与叛徒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激的气氛紧张不已,这边赵府的后院,王定之最亲的姐姐平君,也迎来了与柳娘之间的第一次冲突。 如果你热恋期间的恋人,与你几乎面贴面,她口中的气息不徐不缓的拂过你的面颊,你是否可以按耐得住心中的激动,想要一亲芳泽呢? 平君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控制,她只是听得某个小娘子在书房外叫自己,却没曾想过一开门就被一团香软的小东西整个抱住,那个小东西还试图将她控制住,颇有气势的伸手去按住自己。 柳娘将平君堵在了书房里,手脚并用的将她按在了墙上。 平君心里头乐开了花,满以为这是柳娘某种示爱的表现,整个人都饶有趣味的任凭柳娘将自己按住,连敷衍都不敷衍的放弃了抵抗,软软的靠在了墙上。 虽然柳娘现在一脸严肃,婴儿肥的粉嫩脸蛋都气鼓鼓的,看上去十分认真的样子,但她着实比平君矮的太多,这种身高差让她现在的举动显得十分没有气势,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平君一边暗爽,一边为了照顾眼前小娘子的颜面,不得不紧紧的把身子贴在墙上,她也知道自己实在是高得太多,为了让柳娘顺利的按住自己,还努力地蹲了蹲身子。 平君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些可笑,小娘子的确是一脸的认真,她这才恍然,柳娘许是有些事情要来找自己算账呢,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面前这小娘子如此的恼火,平君轻轻地挪动下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是哪里惹着你烦了吗?” 或许受限于本身年龄的因素,让柳娘的脸庞显得十分稚嫩,因而失去了一些本该有的严肃的感觉,所以哪怕平君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声音里带着那么些玩笑和不以为然。 这种轻微不受重视的感觉让鼓起勇气来找平君想跟他摊牌的柳娘感到十分的受挫,她甚至有些埋怨上了平君,柳娘一直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人,在她年轻的生命中,似乎任何事情都是直来直往的,所以在辗转反侧之中,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当面与平君说清楚,她单纯的认为自己应该从平君身上找一个答案,如果自己误会了平君,那么就诚恳的道歉。 但是自己的认真似乎并不能被平君理解。 面前的小娘子脸色越来越差,并不像往常那样傻乎乎的任自己调笑,平君渐渐感觉到此次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她看着沉默的柳娘,收起了自己玩笑的态度,认真的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娘抬头直直的看着平君的眼睛,好像要看道她的内心里去,她平静的说道:“大郎他,其实并非你的亲儿,对吗?” 这句好像一声响雷一般打在平君耳边,她一下子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此时平君的脑袋里似乎是一片空白的,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恼羞成怒,像是一些说不得碰不到的地方被柳娘戳到了,本能的想要反驳柳娘。 平君冷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什么,就敢下这个结论?” 柳娘感觉自己身下这具躯体变得僵硬起来,平君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十分难看,这让柳娘的心中有些害怕,也有些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看着平君的眼睛,仍然坚定的说道:“我瞧见大郎的肩上有一个与舅爷一模一样的胎记,我原也听祖母说过,胎记此物往往都是父母传给子女的,可平君的身上却没有那样的胎记。” 柳娘昂着头对对着平君说道:“我又想起平君与郎君的关系自来是不好的,平君这把本事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子委屈自己,所以我才想,大郎或许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倒像是舅爷的儿子。” 柳娘看着平君面无表情的听着她说话,她顿了顿,声音失了些底气:“我本也不愿这般想你,可是却管不住自己,总想着,我俩本就是一心的,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呢?” 平君一言不发,偏过头去想伸手划出他们两之间的距离,但是柳娘不依不饶的欺身上前,强压在她身上,逞强的说道:“我不愿你生气,若是我错了,你便是打我骂我都好,却不要这般对我冷淡!” 平君听了这话,不再试图拉开与柳娘之间的距离,她低下头静静的说道:“这些事情我不愿与你多说,柳娘,我身上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与你说的。” 柳娘睁大了眼睛看着平君问道:“为什么?” 平君惨笑着说道:“大郎是不是我亲生,这又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要知道这个,与你又有何益处?你明知道这事牵涉重大,还这样冒冒失失的过来质问我,你又想得到什么答案?有些事情你永远都不该知道,我与你说,只会牵连到你而已。” 柳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平君,她不再执著于桎梏平君的双手,反而松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个人好陌生,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 柳娘呆呆的问道:“我原以为我俩,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藏呢!原来在你心头里,我是一个连话都不可以说的!你若真是爱我的,便是知道你我两个本是一体的,你死了我也要死的,说的什么牵连呢?可见……可见这爱里也有几分折扣罢了!你也不曾信任过我!” 平君听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靠在墙上,低着头不言不语,好似一幅默认的模样。 柳娘又呆立了一会儿,扭头跑了出去。 两个人闹的动静这般大,几个婢女早就听到,杏仁儿就是听了一耳朵,便吓得急忙忙过来清场,自己更是亲自守在院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只把自己做一尊泥塑。 等到柳娘扭头跑了,杏仁儿这泥塑也是做不得了,只得硬着头皮踮着脚往书房里头慢慢挪去。 走到门口也是不敢往里头走了,杏仁儿伸起脖子往里头瞧,影影绰绰的似乎看见平君捂着脸坐在地上,头上的发髻乱乱的散开来,只让人看见绝美的侧颜。 杏仁儿试探的问了一句:“娘子可还好?” 平君任由自己的发丝披散开来,半响才答道:“杏仁儿,你觉得,我可是做错了?” 主人之间的事情按道理来说是轮不到杏仁儿来插嘴的,但是这又牵扯到了一桩秘事,杏仁儿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她想了想,迟疑的说道:“李姑娘怀疑大郎不是娘子亲生的,这件事要看娘子你怎么看了,照我看,李姑娘年纪小,虽然性子天真烂漫,对娘子也是一心一意的,但是也有些不太稳妥,就怕她……” 平君打断了杏仁儿道:“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难道我真如柳娘所说既不爱她,也不信任她?” 杏仁儿只觉得今儿这是要糟,刚想开口说话,又被平君打断了。 “也可能我不够尊重她,总是把她当个小女娃,爱里都带了三分玩笑。” 平君把脸埋进膝头,声音颤抖的说道。 第39章 柳娘一阵风似得跑回了小香院,一路上惹得婢女们纷纷扭头去看,她也是不管不顾了,直直的冲到到自己的屋里头,把正在给她整理房间的招娣给吓了一大跳。 这一阵好跑跑的头发都散开了,加上柳娘忍不住流下的眼泪,冲的脸上的胭脂都花掉了,看着好不狼狈,招娣心里头咯噔一下,想着今天柳娘是去找平君的,怕是与娘子起了冲突? 做婢女的,有几个没有私心,便是在前院被吓着了,这些日子跟着柳娘,在平君的照拂下也是过的十分惬意,招娣捧着一盆想要拿去换洗的衣裳,也是有些恐惧万一柳娘在娘子那里失了宠,自己以后在后院的日子也不会想现在这般好过了,心里头想着,脸上不免有些表现出来,试探的朝着柳娘问道:“姑娘可是惹了娘子生气了?” 换做是以往,柳娘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才不会从招娣的表情中解读出什么来,可她才从正院里头伤了心回来,这会子性子正是拧不开的时候,招娣些许不满的表情更是让她恼了起来。 “我便是惹了她生气了,又与你何干?” 柳娘有些大声的质问道:“你本是我的婢女,本也应该向着我的,如何偏着她那头说话?!那我若是以后再不与她来往了,你可是要走?!” 这话说的重,招娣不过问了一句,心里头就是有些想法,哪里又想的这么深了,得了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脾气,心里头也是气闷,她与柳娘这么久相处下来,自觉地也是愉快的紧,柳娘在她跟前也是从来不拿那等高高在上的架势,何曾受过这样的话了? 招娣也是急急辩驳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哪里受得起你这些话,快别说了,你若是对我不满意,便是告诉我就好,何必这样不明不白的骂人。” 柳娘也是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招娣说了些什么,胡乱挥了挥手道:“我不愿与你多说,你出去!” 招娣本也与她离得近,柳娘这一挥手直直的将招娣推了个正着,招娣手中的盆也掉在地上,衣裳散落了一地。 柳娘见了这一地的衣裳,这才有些冷静下来,踟蹰着是不是要去帮招娣把衣服捡起来,才刚刚想弯腰了,只见招娣迅速的收好了一地的衣裳,捧在手中气冲冲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娘一个人站在屋里,只觉得自己是谁都得罪了,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谢姑娘本与章姑娘连同两个婢女在正屋里头打马吊呢,只听得西厢房一声响,两个人都伸着头朝院子里头看去,不过一会儿招娣捧着一个盆板着脸从屋里头冲了出来,脚下一阵风的出了院子去了。 谢姑娘与章姑娘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情景十分的诡异,谢姑娘眼睛一转,嘴角带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道:“柳娘与招娣吵架了。” 章姑娘白了她一眼,手里头扔了一张牌道:“打你的牌去,少说些有的没的。” 谢姑娘觉得怪的没意思的,也拿了一张牌扔出去,有气无力的顶嘴道:“好好好,章阿姐最好,从不在人后头说怪话,是我多嘴多舌。” 章姑娘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接口道:“我看柳娘刚刚进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呢,她是从正院里头回来的吧,怕是与娘子闹了不愉快。” 谢姑娘一听章姑娘也与她搭话了,立马就活泼了起来,嬉皮笑脸道:“那柳娘可惨啦,娘子不会不要她了吧?” 章姑娘听着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起一块点心便朝她丢过去,笑骂道:“你那张嘴可真是会讲话!到时候让柳娘听见了看你怎么办,定是要与你吵闹的!你就这么样不盼着别人好?” 谢姑娘躲过了章姑娘飞来的点心暗器,歪着头想了一会,正色道:“她们不会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吧?我看柳娘回来的那个脸色可是够呛,这回连招娣都给赶跑了。” 章姑娘淡淡的笑了起来:“不过是小俩口拌个嘴罢了,有什么的,牙齿与舌头那般亲密,都会有磕磕碰碰,何况是人了。” 谢姑娘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撅着嘴巴含含糊糊道:“原来阿姐对这个东西这么熟悉,我都不知道呢,阿姐就都知道了。” 章姑娘这才是开怀的笑了起来,那手指去虚虚的点了点谢姑娘的鼻头,大笑道:“人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我便是知道这些了又怎么了?” 谢姑娘不服气的小声嘟囔:“我就没见过猪跑。” 章姑娘听了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了,牌也不打了,直捂着肚子趴在牌桌上,笑的浑身发颤。 谢姑娘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好笑了,反正在章姑娘面前她脸皮一直厚的很,便也放下了牌,一脸憨笑着蹭到了章姑娘面前,搂着章姑娘的肩膀直摇晃,撒娇道:“阿姐阿姐,有什么好笑的嘛。” 阿田与阿用两个像个石墩子似得默默坐在一旁,无语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招娣气呼呼的拿着衣服想去了洗衣房,倒上了水就拿起棒槌对着衣裳一通乱捶,惹得旁边也在洗衣的婢女惊叫道:“招娣啊,这衣裳的料子可是经不起你这么捶啊!” 招娣低头看看,却是是好料子的衣裳,要好好洗的,便气闷的放下了棒槌,用手慢慢的搓了起来。 那旁边的婢女见招娣没有与自己搭话,也不气馁,笑盈盈的又道:“招娣今天可是好大的脾气哟,可是在哪受了气呀?” 招娣这才转头仔细的瞧了一眼那婢女,认出她是从前在前院一起做活的伙伴,又想起这个人一向是个爱钻营的,心里头还是有了些防备,不咸不淡的说道:“没什么事情,不过是些琐事罢了,不值得说的。” 那婢女见招娣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头也是有些不乐,闷闷道:“不过还是念着我俩之前的情分罢了,你如今在后院里头,还有什么出息。” 招娣晓得人各有志,也懒得与她多说什么,只低着头洗衣服。 那婢女见招娣不答话,还以为是她晓得厉害了,又笑了一笑道:“双娘子现在在前院少人呢,你本来就从前院里头出来的,不如我去求一求双娘子,要你过来给我做事?” 招娣低头回了一句嘴:“双娘子又不是正经的娘子。” 那婢女好似被戳了一针似得大声了起来:“就你现在跟着的那个李姑娘,又算个什么玩意儿?万年得不了宠的!我们双娘子如今与新河公主都是有交情的,未必比那一位正头的差!” 招娣将盆子用力一摔,回嘴道:“我就乐意呆在我们姑娘身边怎么了?我就喜欢呆在她身边!” 说完也不顾人怎么回话,捧着东西就换了一个地方。 惹得洗衣房里头的人都吃吃的笑的起来,倒是把那个婢女气了个仰倒。 第40章 第二天招娣便与柳娘冷战了起来,虽说还是将柳娘照顾的周道,可惜总归是板着一张脸,还轻易不与柳娘搭话,纵使在屋子里打扫时碰见了柳娘,也是装作看不见,拿着鸡毛掸子默不作声的绕了过去,招娣去厨房拿来了饭,也是一个在里头吃,一个再外头吃,都是埋着头数饭粒。 柳娘心中有些理亏,觉得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乃是迁怒,原本与招娣也无关,想要与她道歉来着,偏生又拉不下脸面来,每每看见招娣进屋来干活了,便拿起来女红装模作样的动两手,拿着眼睛偷偷去瞟招娣,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些事情搅得柳娘的脑子都要炸了,大郎、平君、招娣,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扰的她精神都差了起来,她甚至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刻了。 这种想法最好是想都不要想,因为,每当你这么想的时候,总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你。 柳娘有想过自己这样从正院里一路跑回来这件事可能会让平君生气,更别提自己跑回来之前与平君的那一番“精彩”的谈话了,搞不好平君现在比她还要烦躁,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平君可能不只是生气那么简单,或许她已经在重新思考两个人的关系了。 因为平君直接遣了杏仁儿到了小香院,特特的找来了小香院的姑娘们嘱咐,叫姑娘们这些日子不要去正院请安了,说是平君有些忙。 杏仁儿来说这话的时候,小香院一院子的人都在场,听了之后各个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屋里的气氛简直不能更诡异了,谢姑娘更是直截了当的对着柳娘挑起了眉毛,连章姑娘都不易察觉的震惊的看了柳娘一眼。 柳娘当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只能愣愣的失态的看向杏仁儿。 杏仁儿一脸的不忍心,静默了半响,也只安抚的朝柳娘安抚的笑了一笑,歉意的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待到杏仁儿一走,按捺不住的小香院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围了上来,连一向稳重成熟的章姑娘都有些失色了,她本以为不过是拌两句嘴而已,哪晓得她们俩居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柳娘被围在了中间,一脸茫然失措的回答着谢姑娘。 “不……不知道啊。” 谢姑娘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喝道:“闹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呢?你啊,想想到底怎么了?” 柳娘听着谢姑娘急的要命的问她与娘子究竟是怎么了,她想了许久,只觉得脑子里木木的,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只能愣愣的站在屋子中央,嘴里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不知道。 赵府里头的风花雪月暂且按下不表,长安城里头的气愤是越来紧张了,各种小道消息漫天散布,又有人说鞑子已经打到长安城了,就在城外要把长安城给围了,要把百姓给饿死,又有人说已经派军去了,鞑子被打的远的了,要被赶回草原了,市民们处在这些一天三变的消息中,只觉得惶惶不可终日,三不五时的便听闻谁家一家因为恐惧鞑子破城,早早的一家五口吊死在堂屋里头,又有谁家一家的产业都不要了,只收拾了金银细软举家往南边跑了。 城中的物价在这种有些不正常的恐惧气氛中涨的越来越厉害了,更有那些想要发国难财的米店早早的停业了,不管多少百姓日日在门口排队也是咬紧了牙不开门,只待城中粮食紧缺价格越长越厉害时拿早先时候囤下的粮食牟取暴利。 上头的人迟迟不出来说话,只是拿了几个说鞑子围城的泼皮推出去砍了,要个小黄门叫唤几声大陈国运昌隆云云,这些举措都没办法缓解百姓日益绷紧的神经,人心反而更加不稳了。 此时的长安城仿佛像是一桶炸药,只缺一粒火星便能引爆。 事实上,事情没有那么好,也暂且没有到要破城的地步,大陈的军队仍然与鞑子在周旋,只不过是且战且退罢了,为了此事每日朝中大臣互相推诿攻讦,主战主和两派老的对骂到唾沫横飞,年轻的打到鼻青脸肿,依然拿不出一个最终的章程。 大陈的君主再也坐不住了,他最追求死后荣华,生怕江山要失在了自己的手上,日后不好与祖宗相见,匆匆派了禁军去前线支援,年轻的将军点了兵,带着整个国家的希望赶赴了前线。 就在戍守长安城的这只精锐部队离开长安的这一天,长安城的那只火药桶终于炸了。 而这注定要记上史书的一刻,悄悄的卷进了一个最最平凡的小娘子。 长安城自来就是繁华富庶之地,这里的百姓从来都没有过在自家里一口气囤上许多粮食的习惯,自鞑子要打进来的消息传开了之后,粮食变得实在是太过紧俏,柳娘的阿娘后来嫁与的那个家也是捉襟见肘了起来。 孙氏是个贤惠懦弱的好女子,念着女儿的难处,实在是不愿意去过多的麻烦柳娘,只愿意绞尽脑汁节约起来过日子,她后嫁的丈夫秦大柱也是个老实好人,心里头跟明镜似得,体贴孙氏的感情,也不提柳娘的事,反而常常敦促孙氏送些女红给柳娘,自己倒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做活努力去养活家人,孙氏心疼丈夫,也跟着出去做事补贴家用,两个人虽然说过的不好,但是还是有碗饭吃。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这节骨眼上,孙氏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可是又喜又忧,秦大柱年近四十了都没有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孙氏毕竟也不再年轻了,有了身孕后更是做一点活就累的不行,还常常吐的一塌糊涂,秦大柱有时候连活都不能出去做了,只能在家里看着孙氏,贴身照顾她,家里能买的都买了去换了粮食,倒是落了个家徒四壁。 厨房里,秦大柱把家的最后一斗米下了锅,站定不动,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发呆。 孙氏揉着腰进来就看见了这副景象,顿时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胸口,只觉得心里酸的要皱起来了。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可是肚子里的孩子、眼前的良人同样也是心里头最柔软的部分,孙氏摸着自己的小腹,暗暗下了主意。 接到阿娘的来信本是柳娘最开心的事情之一,但是今天的这封信让她坐立不安起来,孙氏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提到了自己有了身孕,最后非常委婉歉疚的向柳娘请求帮助。 阿娘又要给自己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柳娘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之前在李家的时候她便与李阿弟相处的并不十分好,心里头还是很羡慕有贴心的兄弟姐妹的同龄人,时隔多年阿娘的再次怀孕让她又重新燃起了做一个好姐姐的豪情壮志,多日以来笼罩在柳娘心头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随即她又想到了阿娘提到已经没米下锅的事情,柳娘咬了咬牙,决定主动去正院向平君求救,她心头里还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暗暗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跟自己解释这是为了阿娘,并不是自己忍不住去找平君的。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上层阶级都是不会为了生计发愁的,城内百姓如何过不下去,柳娘她们的饮食用度还是一如往常,在赵府她们甚至很少有那种外敌入侵的感觉,一切都是歌舞升平,救济一个贫困家庭的用度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姑娘也是可以轻易拿得出来的,柳娘其实大可不必为了这种事情特意去找平君。 “没办法呀,我一个姑娘,哪里可以做这个主呢。” 柳娘一边轻快的往脸上拍了些许胭脂,一边暗暗的对自己说道。 她找了自己进府之后平君送她的第一件衣服,仔仔细细的穿戴整理好,深呼吸数次,鼓起了勇气去了正院。 平君不在。 柳娘尴尬的听着杏仁儿满含歉意的说道,这让她突然觉得涂抹了胭脂、郑重打扮的自己好似戏子一般,十分的可笑。 她有一瞬的怀疑平君难道是故意不想见自己吗,但又赶紧逼迫自己把这个想法放下了,强笑着跟杏仁儿说了来意,杏仁儿听了赶紧说要差人送过去。 柳娘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我可以亲自过去一趟吗?我阿娘又有了身孕,我放心不下,想去瞧瞧她。” 杏仁儿朝着里屋迅速地看了一眼,马上温柔的笑道:“那我去给姑娘备车,叫阿梨将你送过去。” 柳娘闷闷的点了点头,嗳了一声,阿梨赶紧上前来给柳娘见了个礼,在前头领着柳娘出了院子。 杏仁儿站在正屋里头目送着她们走远了,又看了一眼里屋,摇着头叹了口气。 第41章 柳娘阿娘家离赵府并不是很远,但是阿梨还是如临大敌般的备了好些东西,其中就有两样让柳娘大跌眼镜的长短剑,看着十分锋利,被阿梨郑重的放在了马车里小抽屉旁的缝隙里。 阿梨还放了一些常用药在马车里,另外嘱咐厨房里带了一些粮食日用品准备给孙氏送过去。 待到两人在马车中坐好了,阿梨才察觉到柳娘一脸的不解,以为是她嫌弃自己带的东西太少了,解释道:“如今外头乱着呢,若是给的多了,还不晓得留不留的住。” 柳娘的脸色更加难看的,她磕磕巴巴的问道:“那、那阿姐如何还带了两柄剑……,外头,外头当真已经这样乱了吗?” 阿梨连忙挥手道:“哪里的事,这是娘子的习惯罢了,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一样防身的东西才放心呢,我不过是照着常例带着罢了,李姑娘可不要多想。” 柳娘这才缓了一些,这些日子她也是隐隐约约听到说外头时常有贫民抢米店,反而被米店老板请的打手打的丢了性命的事情,看到阿梨带了剑,心里头紧张上了,这会子听到并没有那么严重,也是稍稍的放下了一些心。 两人说罢倒是沉默了下来,半响都没有再搭话,一时间车里只剩车外赶车的老张吁吁的打着马和马车的轮子骨碌碌压过石板路的声音。 柳娘觉得有些尴尬,她知道阿梨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说话了,毕竟刚刚在正院里头自己等于是吃了一个闭门羹。作为平君的贴身婢女,对于自己与平君的矛盾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了罢。 柳娘自嘲了笑了笑,努力压下心中的苦涩,主动开口道:“阿姐到不要觉得不自在呢,柳娘还是能认得清楚自己的身份,顶撞了平……娘子是我错,便是她因着这个不要再理我了,我也是理解的。” 嘴里说着不在乎,柳娘的视线却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了,她把头转到一边去,装作不经意的抹了抹自己眼睛,笑嘻嘻的说:“她是天上的月亮,哪怕有一瞬印在我身上,我也知足了,凡人哪里敢去肖想拥有整个月亮呢?原是我想岔了,娘子有很多东西我不懂,可能我也一直不懂,但我若是那样与她吵闹要她事事都与我说,也不过是在为难她罢了。” 是的,这个小娘子这些天默默的成熟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不理解、不懂得,到慢慢的想清楚平君的处境,最后陷入了懊悔之中,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好好与平君说,再也不与她吵闹了。 怕只怕,她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想到这个,柳娘只觉得有些窒息,凡人若是曾经有过可以拥有一整个月亮的机会,那月光不再照在自己身上又应该有多绝望? 阿梨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个悲伤的不能自已的小娘子,心里头也是急的不行,可是偏偏她又是四个姐妹中最不善言辞的一个,只晓得重复的安慰道:“怎么会呢?李姑娘这是想岔了!” 这些天难道只有柳娘难过吗?平君忙是真的很忙,宫中的事情,赵府的事情,王将军府的事情,再加上最近局势实在太过紧张,平君一直在尝试联系王家旧部,重新与以前的王家军取的连续,尝试利用圣上与太子的身份重新恢复在军队中的地位,真真是忙到脚打后脑勺,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阿梨也是真切的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平君愣愣的捧着破军,抚摸着柳娘送她的剑穗。她与平君自小在一处长大,晓得自己的主人这是动了真情,只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如何去处理,不晓得怎么样与柳娘相处,这才躲着柳娘。 这次柳娘跑到正屋去找平君,平君也是又惊又喜,但一想到自己曾经用那种口气与柳娘说过话,心里头歉疚的很,便生出了怯意,最终还是躲进了里屋,不敢见她,只敢偷偷看着柳娘。 更何况,若不是平君的命令,自己作为平君的贴身婢女又何必要亲自送一个小小的姑娘回娘家? 但这些话着实是轮不到阿梨来讲的,她也只能反反复复的重复着没有的事、怎么会呢。 两个人在马车上闹的气氛更是尴尬极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阿梨立刻做到了前面指挥车夫老张把马车尽量掩人耳目的停在了孙氏家的后门,留柳娘一个人在车上先整理好形象。 柳娘匆匆的拿了手帕抹了脸,又拿起马车上的小妆匣施了些粉,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确定是看不出如何难过了,拍了拍脸挤出了一个笑,这才下了车去。 孙氏这里柳娘也是第一次来,实际上自从进了赵府柳娘便只出过一次门,因此也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小院子,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小四合院,周围也是住着一些平民百姓,大概是出去干活了,周围的院子都是安安静静的。院子外头也是看不出什么,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柳娘只觉得这院子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感觉,哪怕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十分温馨可爱。 这样想着,柳娘上前去敲门,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个缝,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警惕的从门缝后伸出头来。 大汉本是一脸警觉,见了是柳娘这才放松下来,待到柳娘跟他行了礼唤了一声阿叔,更是变得有些脸红,赶紧快手快脚的将后门打开,引着老张赶着马车进来了。 今日本就想到要到孙氏家里恐怕大马车进不来,阿梨特特的选了一架小一点的,但是孙氏家的门实在是有些小,赵家的马车也都是官制,再小也小不到哪去,老张与秦大柱一起使了好些力气,这才堪堪把马车赶进了院子里。 这一行三人加一辆马车立刻把小小的院子塞得满当当,秦大柱与老张一起往厨房里头搬粮食,阿梨跟着后面收拾,柳娘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晓得孙氏此时多半是躺在床上,生怕自己要是进去的晚了会惹得她自个儿起身过来招呼他们,一溜烟儿的便朝着卧房去了。 进了房果然发现孙氏正挣扎着起身呢,吓了柳娘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阿娘死死的按住了,喝道:“阿娘这是作甚?!” 一向讲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突然这样凶悍了,孙氏吓了老大一跳,喃喃道:“阿娘想要去迎我儿。” 柳娘一听,眼泪就止不住了,硬生生的停了半响把哽咽给咽了下去,柔声道:“儿不要阿娘来迎,儿不孝,阿娘都躺在床上了,儿也不晓得!” 孙氏慌张的摇了摇手,握住柳娘的手含泪道:“是阿娘对不住儿,给儿添麻烦了,我儿不容易,不容易!” 柳娘再也忍不住,投入到孙氏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孙氏也是流着泪叹着气,搂着仔仔细细的拿手去描绘柳娘的轮廓,心疼道:“儿瘦了,我儿比上回见的还瘦了!” 娘俩再见,抱头痛哭一番是少不了的,孙氏更是哭到捂着肚子揉了起来,柳娘这才把注意转移到孙氏的肚子上去,连忙擦干眼泪急道:“阿娘可有事?这个弟弟真是不乖!” 阿梨与老张将东西放下了便自行找了地方坐下了,也没有要秦大柱招待,秦大柱便站在卧房门口紧张的守着,也不敢往里头走,突然听得柳娘这番话,顿时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也没有看柳娘一眼,只管把孙氏扶好了,一下一下的帮她顺气,紧张的不得了。 柳娘也是坐在床边,眼巴巴的瞧着孙氏,生怕阿娘有什么事。 孙氏瞧着这两个人,心里头柔软的不得了,一下子是觉得肚子也不痛了,温柔的笑道:“可是惹着你们担心了,不过是气没有顺过来罢了,没什么事。” 秦大柱这下也是舍不得出去了,跟柳娘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端了一张板凳就默默的坐到墙角去了,也不插嘴她们娘俩说话。 柳娘这才真正的对秦大柱打从心里尊敬起来,虽然家中不太富裕,但是秦大柱这个丈夫可谓是对孙氏无微不至了,又想到孙氏肚子里的孩子,柳娘真心为自己的阿娘高兴起来,擦了一把脸笑道:“我瞧着阿叔待阿娘是真好,我也是放心了。” 孙氏与秦大柱闻言皆是有些脸红,孙氏更是娇嗔的瞪了秦大柱一眼,惹得秦大柱的头都垂到胸口去了,他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小小的缩成一团躲在墙角,还是有几分喜感的,惹得柳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相聚总是十分短暂,柳娘与孙氏聊着最近的情况,还硬逼着孙氏答应了要接受柳娘定期给她送些粮食过来,又聊了今后弟弟妹妹如何如何,两人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看着外头太阳都要下山了,孙氏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一时脸色也有些变了,急急忙忙的催着柳娘赶紧回去,更是责备自己不应该将女儿留的这么晚。 柳娘到并不觉得有什么,安慰孙氏道:“我出来时知……知会过娘子了,外头还有老张叔与阿梨阿姐呢,不要紧的。” 孙氏急道:“最近可乱着呢!快些回去!阿娘这边你可不要操心!” 柳娘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在孙氏的嘱咐中上了马车,秦大柱更是默默的将她们送到了巷子口才回转去。 这一日柳娘只觉得是一波三折,情绪实在是大起大落的很了,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实在是疲惫,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她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什么地方喧哗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哭叫与哀嚎,好似正向着他们这边过来了,马车周围也突然多了许多哭叫着逃跑的百姓。 阿梨立马支起身子来,如临大敌般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便拿起长剑出去叫老张掉头赶紧离开。 柳娘被阿梨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起来,想起秦大柱方才给自己开门的样子,最近的流言,背上窜过去一阵酥麻,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慢慢的移到了窗户边,撩起窗帘往外看去。 长安城这个火药桶炸了。 老张刚刚把马车停住,从街角便冲出一群头上缠着白巾的男子,他们拿着火把与锄头镰刀,一路大叫着追砍着无辜的路人,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的通红,他们分成几路,看到商店便冲进去抢,后跟更是跟着几人抬着罐子,往抢过的房子上头泼油,边泼边点火。 此时再要把马车掉头已经很困难了,阿梨见事不对想要回头拉着柳娘弃车逃跑。但是那群男子早就发现了她们的马车,指着大喊道:“赵!!赵!!那里有个姓赵的官!!那是条大鱼啊弟兄们!!”随即癫狂的朝着她们跑过来。 柳娘看到这些吓得手都有些哆嗦,连滚带爬的从抽屉旁摸出了那柄短剑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跟着焦急的阿梨跳下来马车没命的跑了起来。 不过才跑了几步,对面街头也冒出一大群一样打扮的男子,他们见了被追着的柳娘三人,怪叫着朝着柳娘跑来,跟后头追来的人成了合围之势,阿梨与老张见状只得一前一后将柳娘护在中间,两人都拿了武器,瞬间就与这些人战成一团。 这些男子精神亢奋不已,阿梨的剑哪怕是从他们的胸口穿过,他们也要嗷嗷叫着最后对着阿梨挥上一锄头,阿梨又要护着身后的柳娘,渐渐的便挨了好几下,脸上也见了血,气也有些喘了。 柳娘有些腿软,看着阿梨与老张为了护着她变得血人一般,心里明白若不是自己凭他们俩个的功夫,虽然打不过这么多人,但是要逃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她恨自己恨得要命,哭叫道:“你们快走啊!!不要被我连累了!!” 说着也要拔剑使出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与人拼命,但是柳娘的手还没有摸到剑柄,挡在她身前的老张就一个踉跄,瞬间被一柄锄头狠狠的砸在头上,没来的及发出声音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柳娘尖叫着扑了上去,还没来得及碰到老张便被几个大汉七手八脚的捉了起来,有个看着像是领头的大喊:“捉到一个官儿人家的小娘子!!回头给头儿送过去!” 阿梨被柳娘的尖叫引得失了神,顿时手上挨了一刀,肩头也被狠狠的砸了一下。阿梨手上挨的那刀实在是有些深,她疼的有些使不上劲,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脱力了,又听到那人那般喊道,晓得柳娘已经被抓住了并且此时没有生命危险,心下计较一番,明白自己这样肯定没办法救走柳娘,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搬救兵,咬了咬牙,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柳娘那里,拼着背部又中了一刀,奋力杀了出去。 第42章 回去见个阿娘就碰上了大陈建国以来第一回发生在长安城的暴、乱,不得不说柳娘的运气着实是有些太好了。 领头的那个男子见阿梨刺伤了好些个人逃走了,心下虽然有些怕是她回去搬救兵,但看看她们下来的那辆小马车,便觉得柳娘她们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了,自家小娘子出门只带一个婢女一个老马夫,虽说身手是好的,但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家。 那男子长的精瘦,生的一双三角眼,瞧着便有些渗人,这会儿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被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拿住的柳娘,清了清嗓子道:“真是个标志的小美人,真不错,咱们找了那么些,这个算是个极品货色了。” 说着收敛了一下神色对左右说道:“这个是给头儿的!谁也不要先动了手!要是被我晓得了,哼。”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手上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众人似乎都很畏惧他,见了都有些怯懦的叠声保证绝对将柳娘全须全尾的送过去。 柳娘虽说运气不好,但是却也没有太差,她的发髻在跑动中早就全部披散下来了,加之又有张带着婴儿肥的脸,这些个人早就把她当成是哪个官宦家庭里头的小娘子了,哪里晓得她不过是赵府里头的一个小小的姑娘? 黄花闺女自然有黄花闺女的处理方式,碰没碰一试就晓得了,做手下的自然也是不敢乱来,不像捉了那等妇道人家的,有些直接在大街上就被玷、污了,也轮不到带走送给上头的人了。 柳娘是不晓得的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羊入了狼群,这些长年没有食过荤腥的男人看着她眼光都发绿,她只觉得腿脚发软,要死死的捏住手中的短剑才觉得有些力气。 万幸,这些莽汉是不觉得一个小娘子有什么攻击性的,再加上被领头的警告了一下,更是连碰都不敢多碰她一下。只是分出了几个人来,抓着她朝着一条小巷子走去。 柳娘几乎是被提着领子一路拖行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勉强记住过来的这一条路线,也不敢有所挣扎,只低眉顺眼的,期望这些人不要在这里就对她做什么。 这个小院要是柳娘没认错的话,已经是靠近长安城最金贵的地段了,这些人不晓得什么来头,若说是普通的平民活不下去要造、反,又哪里会有这么有组织有纪律,虽说他们还是拿了些锄头之类的农具,但是阿梨身上也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刀子的,这年头什么来头的平民百姓会有渠道弄得到兵器? 而且这动静闹的这般大,京兆尹却迟迟没有过来收拾局面,柳娘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虽然在平君身边得了些知识,但是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毕竟还短,眼前的局面实在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弄得明白的。 没等她胡思乱想完了,抓她过来的大汉将她用力一推,柳娘跌倒在一件昏暗的屋子里,大汉们将门从外头锁上,又好似对着谁交代了几句,这才走了。 柳娘跌的有些重,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爬起来,她支起身子慢慢爬起来找了个地方靠着,这才分出神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件房子的窗子都被钉上了,柳娘睁着眼睛适应了好久才渐渐的看清楚,这不过是一间平常的民居,看着四平八稳没什么稀奇,就是实在是太久没有住过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此时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柳娘有些迟疑,摸了摸手里的短剑,站起来朝着每个窗户的缝隙往外头看去。 前院里头似乎是有三个人蹲在一处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兴许是因为看守的是小娘子的缘故,他们瞧着并不十分上心,人数也挺少。 柳娘默默的听着那些人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慢慢的在心里拼凑着已经有的信息。 抓她过来那个领头的说过他们已经抓了一些女子了,但是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说明他们还有别的地方。领头的说自己是送给头儿的,那么自己现在呆的这个地方可能是他们一个比较重要的窝点。 那么,那个“头儿”会过来这里吗?什么时候?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十分的安静,让人生出十分的不真实感,好似刚刚那般惨烈的景象只是自己的幻觉。 柳娘想道,若是平君处在自己的境地,她会怎么做呢?刚刚阿梨似乎已经逃了出去,会有人来救自己吗? 从马车上遇险到现在,连柳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还有能力思考,她没精神崩溃,没有大声嚎哭,而是躲在窗边思考要怎么逃出去。 “平君。”柳娘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平君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屋示意杏仁儿拿劲装给自己换上。 阿梨跪在地上,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服,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努力抑制着疼痛带来的战栗。李子几次想要去扶她,都被阿梨闪过了,平君给的任务她没有完成,还让人从她手里带走了柳娘,若不是因着要回来通风报信,依着阿梨的性子,怕是早就自尽了。 平君匆匆换好衣服,拿上了破军,看也没有看一阿梨便要出门。杏仁儿在一边急的要命,却知道平君正在气头上,只敢一路跟在她后面,一句也不敢为阿梨分辩。 一行人快到门口,平君才顿了顿,冷声道:“自己去收拾伤口,你的处罚等我回来再议。” 阿梨顿时失了力瘫软在地,低声颤抖着应道:“是。” 平君再没有回头,带着剩下三个婢女一阵风似得出了门。 托三个看守的福,柳娘似乎知道了他们那个头儿将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似乎是特别重要,还依稀听到了太子府之类的词汇。 皇室的事情柳娘是完全一头雾水,但是这个太子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平君的姑姑是圣人,那这个太子便是她的表弟了,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把注意打到了太子的头上。 柳娘晓得原本立了太子,太子就要搬进宫里头与官家圣人一起住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官家立了太子后也没有要太子搬到东宫去,反而是要他还住在原来的裕王府,只不过将他修缮一番,变作了不伦不类的太子府。 柳娘只想立即逃出去! 他们若是真想要对太子做些什么,那自己一定要去告诉平君才是! 柳娘咬了咬牙,围着房间里绕了一圈,掂量掂量手中短剑的分量,这个小院看守也不是很用心,柳娘不愿再等着人来救自己,想要尝试着用它去撬开朝着后院的窗户。 短剑太薄太锋利,柳娘的手也是使不上劲,刚刚艰难的划开一枚钉在窗上的铆钉,便听到前院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喧哗了起来。 柳娘心里头一紧,赶紧把短剑收好,自己也找到原本自己跌倒的位置蜷缩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又有两个年轻的小娘子被扔了进来。把柳娘抓过来的那个汉子看了一眼她还是在原地乖乖的没动,就出去将门锁上走了。 刚刚被带来的两个小娘子坐在地上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捶着地含糊不清的喊着:“阿爹!阿娘!快来救救儿啊!” 兴许是怕着两个小娘子太大声,先头柳娘眼中那三个不管事的看守上前朝着门就来了一脚,大骂道:“再叫唤一声爷爷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两个新来的小娘子吓了一大跳,都捂着嘴不敢再出声,看守这才骂骂咧咧的放过了她们,转头又一起在前院吹牛了。 柳娘见这两个小娘子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要小呢,心下觉得可怜的紧,又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大家伙一齐努力逃出去,便开口道:“小娘子们也是被抓来了?” 天黑乎乎的,屋子里更暗,那两个小娘子完全没有想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倒是结结实实被柳娘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们两个瞧着好像是姐妹,大的那个先回过神来,迟疑道:“你可也是被那些狂徒抓来的?” 柳娘柔声应了,想了想又安抚道:“你们别怕,咱们一起三个人呢,一处想法子逃出去。” 这两个小姐妹原是被吓着了,她们年纪又小,便是慌了神只晓得哭,这会子听得柳娘这般说道,心里有了一些底,也没有那么惊慌了,小的那个道:“阿姐可是有法子?” 柳娘咬咬牙,心里也是没底,但她晓得若是直说了,这两个小娘子怕是又要哭闹起来,到时候是当真没有办法出去了。 她又看了看这两个小娘子的身形,娇娇弱弱的,一看就是常年在家养尊处优,怕是走两步都要喘气的,若是带着她们俩翻窗子逃跑,没跑几步就要被抓住了。 柳娘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办呢,前院那看守突然大声道:“二当家怎么来了!” 平君带着几个婢女并十几个以前将军府带过来的青壮一路打马狂奔,刚出了赵府所在的大街,便远远的看见长安城柳娘下午去的那处烧的火光冲天。 那里本就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房子建极密,此时烧成了一片,也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 因着骚、乱,长安城早就戒严了,此时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只有赶着去救火的军队,也是挤挤攘攘的,平君一路高举着大内的令牌开路,虽然没有什么人敢过来拦着,但也是走了十分艰难。 这次情况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平君心里头清楚这里头肯定不止百姓暴、乱这么简单,但柳娘已经陷入险境,她也不敢多想,只求得先求出柳娘再说。 一行人又过了一条大街,突然见拐角处也杀出了大队骑士,双方立即勒住缰绳,这才好险没有撞上。 天已经黑了,彼此都看不清对方是谁,平君也不愿多事,只想着拉着马快走。 没想对方领头那人却大叫道:“阿姐!!” 平君闻言立刻回头,没想到这队骑士领头人却是王定之。 王定之一身劲装,领着一队的王家兵,神色凝重不已。 平君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喝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王定之焦急的大喊:“阿姐没有接到我的口信吗?快些跟我来!我收到消息,今夜有人要围攻太子府!!” 平君大惊失色,失声道:“什么?!” 不同寻常的百姓暴、乱,大部分的禁军已经远赴前线,留下来的军队疲于救火,太子府孤零零的矗立在皇城外。 所有的事情都在平君的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 王定之见平君呆在了原地,急的失了风度,大声喝道:“阿姐愣着干甚?!快去营救太子!!!” 平君却好像没有听见,她勒马停在这个路口,向前走是她的柳娘,回头去是她的家族。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43章 平君心中的巨大纠结,柳娘是完全不知道的,只因她此刻正遭遇着人生中最重大的危机。 自那对小姐妹被带过来之后,这个小院便没有再来过人了,柳娘听着看守的只言片语,猜测自己恐怕是要等着太子府的事完了后被带着一起撤,猛然见到有人果然,还叫她以为太子府已经遭了事,心里头不免有些惊慌,待到听到那人被叫做二当家,她心里头才慢慢的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应该不是外面的事已经完了。 那个被称作二当家的男人只带了一个侍从,轻轻松松的站在大门旁,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看着与在街上打砸的那些人很是不一样,更像是街上那些个读了几年书的酸书生,面目颇为清癯,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来,都不像是坏人了。他来这院子里也不晓得是要干什么,也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带几个姑娘过来。 柳娘心里头甚至多了一个可笑的想法,这人会不会是这些坏人中唯一的一个好人,他为了伸张正义才加入这个组织,目的就是为了破坏这个黑暗组织的各种阴谋?这一次他会不会过来救这些小娘子于水火之中? 人处在险境的时候总是会产生各种的自我安慰,但是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显然是天方夜谭,而且通常不会存在超过一息,柳娘只见那个“二当家”阴森的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话,那几个看守都面面相觑起来,好似有些为难。 “二当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整个人看着就从书生变成了恶棍,格外的不耐烦的大声的说了句什么。 几个看守看着似乎对他有十万分的畏惧,当下脸色都有些变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的唯唯诺诺起来,柳娘依稀听见他们低声下气的说道:“就三个好货,都是给头儿的,兄弟们都看着带过来的,二当家心疼我们,怎么着也得留下一个吧。” 柳娘瞬间就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心里头暗骂道,这个二当家真不是个好东西,在坏人里头都算是个坏人,老大的要的女人他也敢在背后霍霍,这些人叫他二当家,叫老大叫头儿,莫非两个不是一路的?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他的那些坏人朋友都去干活了,这人还跑来霍霍小娘子,看着就是个色令智昏的。 她的头脑飞速的运作起来,心里头转过好些脱身的办法,也不再多听,转身对小姐妹命令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躲到角落里头去!” 姐妹两个好似没有明白柳娘在说什么,愣愣道:“啊?” 柳娘斜眼了一下窗外,看守已经拿着钥匙往这边走过来了,那个“二当家”优哉游哉的跟着后头,在这处小院依旧闲庭信步,好似在自家后院一样。 柳娘紧张的手脚都发抖,但是脑子里那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却越发鲜明起来,忍不住低声对姐妹俩喝道:“如果不想被坏人欺负的,快些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藏起来!要来人了!!” 说罢也不管那两个小姐妹怎么样,自行找了一处显眼的地方坐下,确信大门一打开,来人第一个就会看到自己,又将头发理了理,脸擦干净,把短剑仔细寻了个角落里头藏好,确定从外头看不到了才作罢。 那对小姐妹不错眼的看着柳娘的这一系列动作,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听得门上的锁响了,吓得两个人一起连滚带爬找了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盼没人过来注意到她们。 柳娘紧紧的握着拳头,直直的看着门一点一点的打开,外头的光线第一时间就射在了她的脸上,虽然经过了一下午的折腾,但是柳娘的素颜依旧美得像是在发光,柳娘想要引起这个人的注意,还稍稍的失了下心机,努力的用可怜兮兮的眼色去看他。 那个男人逆光站在门口,果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柳娘美丽的脸蛋,他的眼睛张大了一点,好似有些神经质一般脸部抽搐了一下,咧着嘴轻轻一笑。 看守看这情况,晓得他是看上这个小娘子来了,心里头嘀咕了一句,还是恭敬的递过来一盏油灯,二当家随手接过,急不可耐的挥手示意他一边去。 看守的欲言又止,想来还是想提醒一下这些都是要送给“头儿”的,但瞧了一眼二当家兴奋的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由得畏缩了一下,甚至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抬头看什么,低着头出去了,还贴心的给把门带上。 柳娘冷静的直视着眼前这个恐怖的男人,心里头不住的念叨着平君的名字给自己力量,就这样伴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看着看守通往外界的大门又一次的关上了。 而那个提着一盏油灯的男人,带着犹如恶鬼般的表情,朝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来。 王定之听了平君说的理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平君,失态的大声嚷嚷道:“你是我的阿姐吗?!你还记得父亲?还记得大伯?还记得阿兄吗?!你心里可还有一点王家?!你居然为了……为了!!” 他气的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王家几个给王将军当过贴身亲兵的长辈都在场,均是面带失望的看着平君,平君心里头清楚,若不是碍于十几年的情面,此刻他们定然要对着自己破口大骂了。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王家这些年受过的苦头,吃过的亏,还要到何时才能平反?圣人在宫中又要如何自处? 平君浑身颤抖地试图拍马向前走,刚走两步便勒住了马,痛苦的捂着脸,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王定之觉得静静的看着无声流泪的自家阿姐,突然觉得此刻的平君实在是太过陌生,他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有种难以言述的荒唐感,各种情绪交织之下直让他有些头晕眼花。 王定之努力地平定下心中的翻涌,深吸几口气,眼里的神色也渐渐的冷了下来,他不再试图与平君交谈什么,淡淡的嘲讽道:“阿姐便在此处想吧,太子也不知如何了,若是耽误了,太子府就成了一座火场了,阿弟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待平君如何反应,领着骑士们打马狂奔而去。 平君哑声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定之带人离开。 杏仁儿在一旁听的焦急不已,好容易到了可以让她发话的场合,急忙对平君劝道:“娘子快些去吧!我说句重的,是娘子自己重要,还是王家重要?先不说李姑娘了,娘子当年为什么要嫁给赵世卿你还记得吗?” 杏仁儿家祖祖辈辈都是王家的家兵,对王家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又跟平君自小一齐长大,话说的自然直白,见平君表情有所变化,连忙又下了一剂猛药:“便是你不去救李姑娘,我们几个替你去,我们有备而来,还斗不过几个蠡贼?当日将军不许你嫁,大郎二郎三郎不许你嫁,圣人不许你嫁,你偏要嫁,你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自然是为了王家,为了让父亲能够好好的在前线保家卫国,为了前线苦苦煎熬的士兵,为了大陈的黎明百姓,平君心里回答道,她曾希望自己身为男儿,可以与父兄一齐上战场,保家卫国,守护这一方水土,便是生做女儿,也要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守护自己所要守护的东西。 她爱这山河,喜爱这山河壮丽,也爱大陈的百姓,爱他们质朴勤奋,她爱自己的家人,希望他们一生安康。 她曾经愿意为了这些东西放弃自己的半生幸福,她曾经愿意为了这些东西一生钻营,可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她辜负了自己此前所有的信念。 平君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笑着对杏仁儿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忘了。” 杏仁儿看着平君哭似得笑着,对着自己一脸的祈求,心疼不已,赌咒发誓道:“我们若是少了李姑娘一根汗毛,也不必再过来见娘子了!” 正说着不妨阿梨也艰难地骑着马过来了,她显然也碰到了王定之一行人,听了杏仁儿说话立刻接话道:“这回儿再不会犯错了,娘子快去吧!” 平君又对着几个婢女笑了一笑,什么话都没有多说,领了几个青壮,与杏仁儿几个分头走了。 平君狠狠的打着马,一路纵马狂奔将随从甩下了好远,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的眼眶不过是被风吹红的,她在自己心里头默默的说道:“柳娘,对不住,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能立刻去陪你,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过你放心,等到做完就好了。” 被火光笼罩的太子府,渐渐的出现在了她的眼里。 第44章 平君的眼睛里倒影着火焰,冷冷的看着前方,太子府外早就厮杀成一片了,为了与这些暴徒区分开来,王家兵门头上都缠绕着红色的头巾,平君不过一眼扫去,便晓得了这些暴徒远非乌合之众,进度举止都有度,绝对不是所谓的平民百姓。 能在王家做府兵的青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每个人身上都有两把刷子,但这里毕竟还是天子脚下,王家也不可能真的豢养许多家兵,又不是要造反,也不愿给人话柄,因此平君粗粗看来,家兵的数量还是远远少于围攻太子府的暴徒。 虽然家兵一个也抵得上一两个暴徒,但是在暴徒的围攻之下还是有些疲于抵抗。看来只能拖个一时半刻,关键还是要靠禁军过来救驾。 平君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在现场看见一个三角眼身材精瘦的男子,他并没有直接入阵搏杀,倒是被人群掩护在后方,不时的叫着什么。 这个就是这群暴徒的指挥者了,平君冷笑一声,心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她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脚下不停的踩上了混战的人群,一路踏着人头、手拿破军直指那人,暴喝道:“太岁头上动土,好大的胆子!!” 众人都不知如何反应,便被平君踩着脑袋一路飞驰,那头领听得声音抬头一看,见得一个修罗般的女人拿剑对着自己,踏着人群快速袭来,好像在飞一样,竟有种从天而降的气势。 他吓得本能的抱头就地一滚,躲开了平君的雷霆一击,刚刚躲开,便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伸手一抹,却发现一手的鲜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遭了罪,这下更加不敢抬头,只在人群中爬行。 平君一击不中,又失了那人踪迹,心中怒火更甚,喝道:“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手中破军不停,起落之中,带起一片人头,平君任由鲜血洒满了衣服,执剑昂然矗立,周身一米之内无人生还,犹如地狱之恶鬼! 却远远的听见王定之的叫声:“阿姐!!门破了!!快去救驾!!” 官家不甚重视这个儿子,又自持天子脚下,百善之地,太子府的侍卫并不多,这会子叫一群暴徒一合击,即使中途有人救驾,也是不到一刻钟便被破了门。 平君晓得自己今日不开杀戒,是泄不了这心中之火,嘴角冷冷一笑,追杀着这些狂徒直入了太子府。 这下子更是显得这般人是有备而来,一两百人一入府,却不分散开来,而是直直朝着后殿太子的寝殿而去,一路上既不抢掠,又不放火,只埋着头朝前冲。 太子府的侍卫们一下子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因着暴徒们也不与王家兵纠缠,宁愿手上挨了一刀也不还,倒是生出了一些摧枯拉朽之势,险险就快破了后院门了,这叫王定之焦急不已。 王定之本就体弱,又不擅武力,带兵过来不过是向太子表个衷心罢了,王家兵也是以整体素质见长,一共五六十人,能拖着两百暴徒这些时辰实属不易,这下子实在是看着有些大势已去的意味了,王定之只觉得五脏六腑俱焚,撕心裂肺的喊道:“阿姐!!快去带着太子走!!太子不能死!!” 这些人里头说的上武功高强的,也只有平君了,王定之是期望他阿姐赶紧抢先杀入后院,带着太子现行逃走,他们已经在这里拖延了一刻钟了,这里毕竟是太子府,住的人乃是储君,哪怕官家再不看重这个儿子,待他百年过后这也是大陈的君主,再过一会儿说什么也会有禁军过来支援,只求平君能再拖得一两刻! 王定之能懂的道理,从小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长大的平君没有不懂的,只不过她一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手中的破军也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命,可是这人好似无穷无尽,教她都有些脱力了。 好容易抢到了后门前,那群人却是率先一步将门撞开了,吓得的里头堵门的小黄门四下奔散而逃,前头进去的几个人也是不管不顾,眼睛都不看那些小黄门一下,由着那个领头的带着直直朝太子寝殿而去。 太子虽然说年纪小,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意思,又从来没得到他那个倒霉父亲一天的疼爱,但到底是太子,他就搬了一把椅子,端坐在寝殿里头,看着他的大伴带着仅有的几个侍卫跟小黄门搬了家具将门堵死。 太子咽了咽口水,心里头也没什么想法,只觉得此刻自己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慌乱,他强忍着恐惧,开口问他的大伴道:“冯大伴,逆贼离此地可是近了?” 冯大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颤抖着说道:“听着是不远了。” 冯大伴忍了又忍,还是出口埋怨道:“殿下当初就该逃的!又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 太子摇了摇头,茫然道:“他们既然敢过来攻打太子府,自然是有准备的,不过是分几个人出来罢了,后门角门少不得有埋伏,说不定就是在前院闹的大了,逼着我从后边哪儿的逃出去,等着我上钩呢。” 冯大伴叹了口气,也晓得是这个理,太子说的是对的,自己一行侍卫少了地势的依托,难说能挡的了多久,太子府好歹也是按照只比官家次一等的规格修建的,逆贼从外头攻进来也是不容易,禁军赶过来按道理来说也不要一刻钟,只要等到禁军过来救驾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军队过来救驾。 太子听着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了,暗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默默的想道:“看来今天是天要亡我,我活了这么大,却是没什么用处,也没让阿娘过上一天好日子。” 外头已经有逆贼拿了木桩在撞门了,侍卫们一头一脸的大汗,举着武器守在门后,有几个小黄门顶着门,已经实在是承受不住的哭了起来。 冯大伴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就随手抄了张板凳举着站在太子身边,两个脚跟筛糠一般哆嗦着,口中喃喃道:“便是教我死了,我也要护住太子。” 太子见了冯大伴这模样,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这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呢,外头用力一撞,几个小黄门连着家具也一起被撞飞了。 一行杀气腾腾的暴徒瞬间跟侍卫们战成一团。 兴许是他们跑的快,只带了几个人,侍卫们好歹也是挡上了一挡,冯大伴瞧着自己帮不上忙,便站在后头扯着嗓子尖叫道:“你们可知道面前这位是谁!!这可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你们这些逆贼好大的胆子!!” 侍卫们本就少,倘若只有这几个逆贼倒还是能打个不分上下,但是不一会儿后头又多来了好多人,侍卫们实在是支撑不住,教逆贼们杀了进来。 冯大伴这下子也不想着别的了,将板凳一丢,张开了手就跟老母鸡似得将太子整个护在了怀里。 太子也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主仆两个就一起抱着瑟瑟发抖等着一起赴死了。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一直没有发生,太子倒是觉得自己的脸上被溅上了许多温热的液体,腥味直冲的他欲呕。 他努力从冯大伴的禁锢中抽出一只手擦了擦脸,睁开眼看见了叫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平君浑身浴血,青丝直散开来,毫不手软无情的收割着生命,犹如死神一般挡在门前,她身边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七零八落的尸块落了一地,整间寝殿溅满了鲜血,太子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平君割开了一个人的喉咙,那人的血由喉咙那处喷出一丈高,竟洒上了横梁!! 太子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有这般本领,也没有见过有人有这般煞气,他觉得自家表姐宛如天神,只凭一己之力生生的扭转了局面。 只见平君站在寝殿门口,手拿破军朝前狠狠一挥,杀气澎拜而出,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她仰天长啸道:“鼠辈谁敢再来?!” 暴徒们挤在院中,你看我我看你,畏惧的不敢再上前一步。 平君在太子府大开杀戒,柳娘正在小院遭受着无上的屈辱! 柳娘心里头本来打算着对着那二当家装柔弱,引起了那二当家的注意,再等到他靠近,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刻拿剑杀了他。 只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个看上去文弱书生一般的男人。 那男人朝她靠近之时,柳娘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发麻,好似是因为太过紧张,并不听使唤了,因此她眼睁睁的错过了趁着那男人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脸蛋而动手的最佳时机。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便伸手去摸她的脸,柳娘感觉男人的手划过自己的皮肤的感触好像蛇吐着信子游过一般,她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把所有的盘算都抛在了脑后,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瑟缩着想要躲开。 男人却没有给她那个机会,在柳娘偏头想要躲开的那一瞬间,他毫不留情的伸手捏住了柳娘的脸。要柳娘不能抗拒的直直看着他,他自己忍不住埋头在柳娘的脖子上深深嗅着少女的体香。 柳娘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是恶心他的触碰,她觉得自己从生理心理都无比的抗拒被一个男人这般对待,这抗拒甚至逼得连胃都在翻涌,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用力的推开他,整个人试图逃脱男人的桎梏。 没想到这反抗让男人更加兴奋了起来,他喘着粗气将柳娘的手抓了过来,用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柳娘的两只手。 毕竟他是个年轻的男人,哪怕看上去十分文弱,力气也比习武许久的柳娘要大上许多,这一把抓住了柳娘的手,就让柳娘上半身无法挣扎了,这让柳娘再也无法佯作镇定,她自被掠走以来就没有失态过,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害怕的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喊道:“平君!平君救我!!” 没想到这样一来那个男人倒是停了下来,他眼睛烧着一把火,饶有兴趣的问道:“平君?谁是平君,是你的情郎吗?小娘子竟然有情郎?” 柳娘一片混乱的脑子也终于生出了一点清明,她编着话哄着男人道:“你快些放开我,平君是我的相公,我家相公武功盖世,她马上就要来救我了!你若是识相趁早放了我,还有一条生路!” 柳娘本就是想叫着男人与她搭话拖延时间,没想到这人一听相公两字就突然变了颜色,暴怒道:“你居然已经嫁人了?你有相公?!” 他的脸扭曲了起来,身体也因为生气而发抖,男人癫狂抓住柳娘摇晃道:“你们女人好生生的身子,为何要给别人糟蹋?不知廉耻!” 柳娘没想到提到相公这两字居然激怒了男人,男人狂怒之下狠狠给了柳娘一耳光,直把她打的眼冒金星。 看来这下失策了,这男人怕是有些诡异,莫是之前糟了什么事,叫他这么狠有丈夫的女子,让他晓得了自己有了相公,肯定是以为自己不是黄花闺女了,定是因着这个疯了起来。 柳娘脑子里转着,喘着气,捂着脸道:“我刚嫁人我相公就走商走了,我们都没有圆房呢!我还没有被糟蹋了身子!” 她为了拖得点时间,也豁出去不管什么颜面了,嘴上一通乱讲,什么圆房都拿出来说了,虽说刚刚是挨了打,但是却被疼痛激的有了些力气,脑子也好使了些,她努力的在男人身下挣扎,手装作胡乱摸索,实则是去找自己藏起来的短剑。 男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手上一使劲就撕破了柳娘的衣服,阴森的笑道:“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柳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裸、露了出来,那男人也伸出一只手去脱自己的裤子,趁着失去了一只手桎梏自己,柳娘赶紧的去摸索短剑,刚刚摸到了剑柄,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不要啊!不要这样!!” 柳娘与那二当家都吓了一跳,二当家刚刚想回头看看去,便被一个花瓶砸在了后脑勺上。 好似是为了掩饰花瓶碎掉的声音,那对小姐妹中小的那个又是一声尖叫。 大一些的小娘子握着一个碎掉的花瓶,浑身发抖的站在那男人身后。 二当家被花瓶砸了头,可惜小娘子力气太小,不过是眼前一黑有些疼痛,这倒是彻底激怒了他,他也不顾已经半裸的柳娘,起身就要去掐那个小娘子的脖子。 柳娘晓得这是那对小娘子为自己制造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握着手中的短剑,狠狠的扎进了男人的后背。 利器穿过身体的感觉让她有些作呕,柳娘又生怕男人叫喊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男人扎了个对穿,又伸手死死的从后头捂住了他的嘴巴。 男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短剑,将死之时爆发出了最大的力量弹动起来,柳娘被他狠狠的拽倒在地,她也不敢松手,只能拼死捂住男人的嘴,整个人缠绕在他身上,任由他咬的自己手上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二当家才渐渐的不再动弹,柳娘脱力的放开了他,失神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第45章 柳娘躺着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边的男人已经不再动弹,她冷静了一下,强忍着恐惧,伸手去碰了一下二当家的身体。 二当家一动不动。 柳娘怕是自己用的劲儿小了,又用力推了他一下。这一推,二当家便被推了个翻身,仍然是没有动弹。 他死了,柳娘脑子里嗡嗡响着,我杀了人了。 柳娘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一抬手,却发现满手滑腻,她颤抖着低头闻了闻。 是血,是那个死去男人的血。 柳娘一时只觉得鼻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气,激的她张口欲呕,可身上全是血迹,她甚至都不敢拿手去碰自己。 柳娘发着抖,眼泪此时也是再也不能忍,一颗一颗的砸在地上,她好想好想平君,再不想坚强,再不想做一个强人,她要平君,她此时只想要平君的拥抱,想要埋在她怀里,想要平君技术拙劣的来亲吻自己。 柳娘一时间也不说话,只在原地发抖,看着实在是不好。 那一双小姐妹也是吓得不轻,但不知道为何,兴许因为人不是她们杀得,虽说也怕,总是比柳娘要显得镇定一些。 那阿姐上前把柳娘从地上托起,将她的衣裳系好,又用自己的衣裳给她擦了手,虽然也是在颤抖,仍然强忍着对柳娘道:“小娘子现在可不能这般咧!外头还有歹人,可不止这一个,若是里头没动静少不得要过来查看,可得要打起精神来!咱们商量着该怎么办!” 柳娘听了这话,又被那阿姐伸手揽在怀中,心中是安定了些,仿佛是自言自语般道:“是啊,外头还有人,万一被他们进来了,我们就不好,我还不能死,平君还在等我。” 阿姐听着柳娘是好些了,给她鼓气道:“正是这个道理!你夫君还在等着你,可千万不能这样,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这时小的那个阿妹也上前劝说道:“是啊,这位阿姐,方才那人就是该死,你可切莫责怪自己,你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我们才这般的,我跟我阿姐都记在心里!” 此时柳娘手上的黏腻被小姐妹擦去了大半,她紧紧握了握手,愣愣的点着头道:“却是如此,若是平君在此,不过是这么个该死的男人罢了,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柳娘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张开眼,眼神坚定了许多,三个人互相看看,都是露出了一点微笑,这个一个昏暗的小房子,身边又有一个死人,但三人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柳娘站起来,走到那二当家的尸体边,忍住心中的不适一把将自己的短剑拔了出来,又拿着剑在二当家的尸体上擦了一擦,暗自琢磨着若是外头三个人破门,自己能否击杀三人呢? 两个小姐妹也是上前,不过却是去搜那二当家的身,柳娘看着都觉得下不来手,心里头突然对这两个小娘子佩服起来,想着她们两个刚刚进来时十分惊慌失措,自己还有些烦躁,心下有些歉意,对她们道:“两位小娘子都是巾帼英雄,我原还以为小娘子……,现下见了就晓得是我见识浅薄,若不是两位,恐怕我也没办法杀了那个狗贼,咱们也称得上患难之交了,敢问两位如何称呼呢?” 两个小姐妹一边搜那二当家的身一边随口道:“我俩是同胞姐妹,姓袁,阿姐是文娘,阿妹是英娘,家父是武将出身,我们俩自小也没少舞枪弄棒的!” 听闻小姐妹是武将出身,柳娘这才晓得为何两个小娘子如此不凡,又想到了同是武将出身的平君,顿时对小姐妹的好感又多了一些,称赞道:“武将家的小娘子就是不一般!我家平君……我夫君也是武将家出身的。” 三人在这屋里有尸体,屋外有看守的情况下居然聊了一会儿天,彼此觉得更亲近了些,也是更是觉得心中安定了些,袁家文娘从那二当家的身上搜到了一把匕首,便再无所获,她爹爹也曾交过她一些武艺,只可惜她贪玩躲懒,练的并不是十分好,心中也有些懊恼。 这会儿三个人于武学上都是半桶水,心中都是发下誓言,若是能活着出去,定要勤学苦练,再不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因着之前花瓶碎掉时动静大了些,然后房间里半天没有动静,柳娘之前杀了那二当家,三人都有些恐惧,便没了心思掩饰什么,外头的看守也终于是有些起了疑,试探的在外头问道:“二当家?二当家可要快些!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小的们也不好过啊!” 房间里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是一沉,晓得这看守下一步就是要上前查看了,柳娘上前站在了房门左边,袁文娘拿着匕首站在了房门右边,英娘没有武器,只得吹熄了油灯拿在手做武器,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那看守更是觉得不对,你看我我看你,迟疑着走上了门前呢,伸手要去推门。 柳娘从窗户缝里头看着呢,看着情况,跟文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没等那人手碰到门,突然一把将门从里推开。 外头三人都愣住了,他们原也没想过里头的小娘子们能起什么风浪,不过以为那位二当家做了什么幺蛾子罢了,这下子被柳娘有心算无心杀了个措手不及,武器都没有抽出来,当头那位便被柳娘捅了个透心凉。 人的身体到底还是结实的,又有许多骨头挡着,柳娘捅了那个人的心窝,一时短剑却卡住了拔不出来,柳娘急得要命,文娘却从一旁冲了出去,挥舞着匕首毫无章法的砍伤了其余几人。 这两个小娘子说是习武之人,但到底从未实战过,一心急便忘了什么招数,只管拿着武器乱砍。 柳娘好容易将短剑拔出,那些看守也是回过神来了,纷纷拨出武器要取柳娘与文娘的人头,文娘刚刚一番厮杀,不但没有给那些人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反倒是激出了男人的兽性来,见着他们都掏出了武器,赶紧往后逃。 柳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那看守的身体狠狠往前一轮,稍稍将人挡了一挡,拉着文娘便回了屋把门拴上,两个人吃力的拿身子抵住门,英娘早早的把里头的大贵妃榻挪了出来,使劲的将门堵住了。 几人又在上面加了些家具,不过瞧着也不甚靠谱,恐怕禁不起多少冲击。 果然外头那几个男人一看见门被堵住了,也不硬闯,转而抡起了院子里头的小假山石头开始砸被钉死的窗子,一边砸,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个臭婊、子,老子今日定要再次将你碎尸!” 窗子不过几块薄木板钉上,更是好砸,不过一会儿便被砸开,几个男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柳娘抡起短剑上前想要刺,被当头一人一手就把短剑打开来,到底这会儿有了防备,男人与女人之间力量固有的差距太大,柳娘便是手中有武器也不顶什么用。 不过这些人自负,当头那人喝道:“小婊、子害了我两个弟兄,一剑杀了你太过便宜,可要叫你吃上好些苦头才行!” 说罢上前揪住柳娘的头发狠狠的给了她两个耳光,又对着柳娘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柳娘挨了两耳光,一时竟是失去了听觉,只能感觉脸火辣辣的疼的定是肿了起来,又被一脚揣在肚子上,更是失了力道抱着肚子跪了下来。 她如今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眼前一片金星,肚子疼的全身都在痉挛。 平君,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柳娘的意识一片空白,恐惧与疼痛交织在一起,激的她好似麻木了所有的痛觉。 她觉得好像有几个人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那些人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不过她都没有太听清楚,自己好像又被扶着走了两步,之后便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平君在太子府大开杀戒,她一人站在堂屋门口,竟是挡住了十余人的进攻,一时之间双方进入了胶着状态,平君站在原地暂时积蓄一下、体力,那些狂徒也不敢第一个冲上来受死。 两方胶着之下,远处一声接着一声的呐喊从远处渐渐的传了过来:“禁军三千人前来保驾!!”“太子府已经被包围!逆贼快投降!” 平君拖延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禁军前来保护太子殿下,想来是之前那些狂徒到处杀人放火,拖着禁军无法及时赶到,此时平君的体力也算是到了极限,她武功再好也是一介凡人,更何况混战之中不轻不重的伤也受了几处,平君晓得自己身上的血,也有自己的一份。 不过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是要怕这些人狗急跳墙,若是他们看到被包围了,横竖都是死,想着要一个太子一个大将军之女陪葬,恐怕平君一人也无法阻挡这些人的合围。 果然那些人一听禁军已经将太子府包围,晓得自己今天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一个死,脸色都凶狠了几分,其中一个领头的喝道:“哥几个死了也要拉个垫背了!太子又如何!我们杀!” 平君闻言大笑道:“乌合之众怎敢妄言?!有我在此,你们今天全部要死在我破军剑下!” 太子见自家表姐如此英姿飒爽,心中热血沸腾,一把推开一直伏在自己身上瑟瑟发抖的冯大伴,站起来应和道:“孤在此!你们这些逆贼,有王小将军在,便是孤的一根汗毛也碰不着!” 太子到底年轻,便是放大话都带上了三分稚气,但这话平君听了更是舒心,心中顿时生气万丈豪情,长啸一声抢先杀出。 原本平君在守势,逆贼不妨她竟然敢主动出击,一时被杀伤了好些人,领头的那人眼中一片血红,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大喝着迎了上去。 想是到了生死关头,这人有些孤注一掷,再加上他的确还是有两手,平君一时不察左手胳膊差点被削断,好险反应过来躲了一躲,虽说保住了左手,但着实伤的不轻。 平君的血沿着小臂汩汩直流,更是刺激了这群狂徒,只得且战且退,死死守住大殿门口。 好险没过一会儿,院外便杀入了大量禁军,王定之亲自领着禁军统领长驱直入,总算是一举将逆贼全部拿下。 禁军统领忙着上前给太子请罪,王定之却没第一时间凑热闹,赶紧的叫了人过来给平君包扎。 平君左手伤口极深,便是将军府的老军医也是十分心疼,仔细检查之下好险是没有伤到筋脉,便给她细细包扎,淳淳叮嘱。 平君却有些不耐烦,等老军医给她包好了便提剑想走,竟是一点都不愿意去抢功劳。 王定之也不愿去拦她,晓得她那心上人恐怕还没有脱离危险,只是摇头苦笑,不过好歹太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况且他幼时与平君这个表姐常常在一处玩,感情不错,在大殿里看见平君要走,急急忙忙的从里头追了出来。 平君这下也不便急着走了,暂且耐下性子听太子说话。 其实太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是刚刚表姐在自己面前表现太过英雄,着实让他生出了许多敬佩,此时看着平君的眼睛,与她那浴血的衣裳,倒是脸上有些烧,嗫喏着道:“阿姐,我、我谢谢你。” 平君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温和:“你乃国之栋梁,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整个国家内忧外患,也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我救你,便是救整个大陈。” 太子听着平君的话,表情渐渐的坚毅起来,他点头道:“阿姐,我晓得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多听太傅他们的话,认真学习。” 他心里还默默的念道,我也一点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帝,像阿姐一样保护整个国家。 平君朝他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腥风血雨的太子府。 她骑着快马一路狂奔,不过一会儿便回了赵府,一下马便朝迎上来的杏仁儿道:“柳娘呢?” 平君从不曾怀疑过自己这些婢女们的能力,她们出手,其实也与自己出手差不了太多。 杏仁儿引着她回了正院,边走边说道:“没甚大事,不过遭了些皮肉之苦,眼下正躺着厢房里头歇着呢,” 平君这才放下心,待走到厢房门口,却又停住脚步,转身对杏仁儿道:“我这一身血,怕吓着她,还是换身衣服见她的好。” 杏仁儿又赶紧带着她给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平君对着镜子上下打量一番,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疏漏,看上去正正常常的一个小娘子,这才又由杏仁儿领着去了厢房。 进了厢房就闻到老大股药味,平君一眼就看到了脸颊上敷着冰的柳娘,她小小的个头,整个人都陷在了宽大的床上,看着好不可怜。 平君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烂泥。 她轻轻上前,坐在了柳娘的床边,细细的看着柳娘的脸。 此时柳娘许是累的慌了,正睡着呢,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看着也睡不安稳,平君心里就这么泛起了心疼。 她的小柳娘,是她没有保护好她。 这般想着,平君低头轻轻的在柳娘的额头上烙下了一吻。 没想到柳娘却瞬间惊醒了,她本是满脸惊慌,却在看到平君的一刹那就放松了下来,柳娘立马坐了起来,一头钻进了平君的怀里。 “平君我再也不要跟你吵架了,我以后一定很乖,你可不要再不理我,定是我惹了你生气,老天才叫我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平君我好想你,那时候我好怕,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柳娘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平君心疼坏了,眼眶都红了,一叠声答道:“都是我不好,要是我陪你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我不该跟你赌气,是我胆小好面子,要是早一点跟你和好,你也不用受这个罪。对不住柳娘,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了大罪。” 她心疼的浅浅的吻着柳娘,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了柳娘的脸颊上。 柳娘好似被烫着似得,赶紧抬头抹去平君的眼泪,她笨拙的回吻平君的眼泪,手忙脚乱的哄道:“好平君可不许哭了,我也不哭了。” 动作之间柳娘碰到了平君的左手,疼的平君倒抽了一口凉气。 柳娘大惊失色,赶紧轻手轻脚的去撩起平君的袖子,一看包成那样,还隐隐约约有血渗出来,心疼的又红了眼。 平君看见柳娘心疼自己的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原本是觉得并无大碍的小伤,也觉得十分疼痛不能忍了,委屈的对柳娘道:“柳娘,我今天杀了好多人,你会不会讨厌我?我手上也受伤了,好疼。别的地方也有伤,都好疼,今天我一个人挡在太子前面撑了好久,很是辛苦。” 柳娘把头搁在平君肩膀上,柔声道:“今天我也杀了人,我手上也沾了血,若是死后要下地狱,我也一并陪着你。” “平君我爱你。” 第46章 前尘往事 柳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她脑子里还是糊里糊涂的,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感觉到右手边依稀躺着一个人,她转过头去一看,平君精致的侧颜就这样出现在她眼里。 啊,柳娘好像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了,昨天晚上平君陪她到了大半夜,也不愿意走,干脆就一起睡下了。 现在她们两个的关系比之前又更加明朗一些,之前平君说要跟柳娘睡,几个婢女们脸色都没有变,只是把平君的洗漱用品搬了过来而已。 柳娘想着这样,嘴角弯了起来。 相比昨天,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多亏了阿梨的药,脸跟肚子都不是很痛,她半支起身子,伏在平君的身上静静的看着她。 平君昨日先是奋力杀敌,又是陪了柳娘许久,实在是太累了,按道理此时柳娘醒来悉悉索索的发出了很多声音,换做往日,平君早就被惊醒了,但此时的她依旧睡得香甜。 柳娘看着平君平静的睡颜,平君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有神,在平日里,任是谁来与她对视都会觉得锋芒在背,而现在她缓缓绵长的呼吸着,嘴唇好似有些委屈般微微撅起,眼睛闭得紧紧的,就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一般,十分纯真无邪。 柳娘看的入了神,心里头暗暗赞叹道,这就是我的平君啊,有时候高傲的像个皇后,又有时候纯真的像个小娘子,平君的这许多面,都只有我能看得到。 柳娘满心欢喜,只觉得岁月静好,就这样瞬间与平君一齐到了白头才好。 心里头荡漾之下,忍不住轻轻低头覆上爱人的嘴唇。 这是柳娘第一次主动的亲吻平君,平君的嘴唇十分柔软,不知她每日作何保养,哪怕一夜过去,她唇齿之间仍然带有栀子花的香气。 这香气像是蛊惑了柳娘的神智,让她忍不住的在平君的唇上流连再三,轻轻狎昵触碰。 待到外头依稀传来了婢女们的声音,才叫柳娘好似回过神来似得,惊慌的想要躺回原处。 柳娘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身体不过轻微的想要抽离,便被一只手按在了背上,闭着眼睛的平君勾起了嘴角,双手用力把柳娘拉到在自己身上。 柳娘又羞又囧,原来平君刚刚就已经醒来了,自己那般轻浮的举止全部被她晓得了去,更可恶的是,面前这个娘子明明已经醒了过来,还装作在睡觉的样子哄骗自己,实在是太过狭促。 柳娘挣扎着支撑在平君身上,不肯整个压上去,小声的羞道:“平君身上有伤,不要压着了。” 平君狡黠一笑,暧昧的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柳娘的嘴唇上,挑眉道:“哦?那柳娘刚刚可是自己主动过来的呢。” 柳娘羞得不行,眼睛水盈盈的求饶般看向平君,撒娇道:“平君便饶过柳娘罢,柳娘再也不敢了。” 柳娘说着,被平君炙热的眼神看的发烧,羞怯的偏过头去,轻轻的蹭了蹭平君的脸颊,声音柔媚黏软,娇的怕人:“好平君,可饶了我罢。” 平君听着柳娘从未有过的声音,心中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挠着,眼神更加炙热,连口舌之间都干燥起来,平君的手本是放在柳娘背上,不知不觉中也渐渐的向下滑去,一路轻轻拂过柳娘曼妙的腰肢,来到了一个丰盈挺翘之处。 柳娘的脸上烧的更厉害了,平君的手放在了……,她再也不敢看平君一样,侧着头嘤咛一声埋进了平君的肩头。 柳娘的嘴唇不经意之间轻轻扫过了平君的耳垂,平君像是过了电一般酥麻起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这下不经意的触碰彻底点燃了平君心中的*,她嘴里难耐的溢出一声呻、吟,强行一个翻身,把柳娘压着了身下。 柳娘的心好像飞到了高空一般,悬了起来,她羞得耳朵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只把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直视平君。 平君轻轻的笑着,声音不知不觉的带上了一丝娇柔:“你干嘛不看我呀,我要柳娘看我。” 柳娘与平君相处这么久,何曾听过平君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她一时只觉得,若是平君这般问自己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要去搬梯子给平君摘下来。 柳娘拿开了自己遮住眼睛的手,一双杏眼带着水汽无辜的看着平君,脸上丝丝绯红,教人又是想好好的心疼一番,又是想下手欺负一下。 平君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难耐的舔了舔嘴唇,俯下身子跟柳娘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吻,柳娘直直被吻的喘不过气来,嘤嘤想要去推开平君,却不妨伸手触碰到了一处柔软,柳娘大脑一片混沌,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 平君却暂时放过了柳娘,伏在她身上迷茫的轻舔着嘴唇,她的头发慢慢的从一侧滑落下来,瀑布般散落在柳娘的脸侧。 平君万年镇定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害羞,她撅着嘴嘟哝道:“你居然碰了那处,那我也要碰。” 说着,好像小孩子一般,迟疑着把手放在了柳娘的胸口。 柳娘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她觉得平君现在好像在欺负自己,但是又被平君理所应该的态度给说服了,只得睁大了眼睛看着平君,僵硬的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平君看见柳娘羞得像只小白兔一般软糯可爱,心中更是格外的痒,厚着脸皮小声道:“我不要隔着衣服……” 手更是不知不觉的滑进了柳娘的里衣里,肉贴肉的按在了那一处上。 柳娘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好,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像是炸开了烟花一般胡思乱想起来,眼里更是含着一汪眼泪,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不哭好。 两人正进行到这关键的一步,不妨外头的门突然打开来,几个脚步声由远至近的朝里间走来。 平君大惊,此时柳娘已经是衣冠不整,瘫软像泥水一般,心道万万不可叫别人把这样的柳娘给看去了,立刻躺下把被子一盖,把两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外头的杏仁儿眼尖,老远就看到平君这般动作,心中咯噔一下,晓得自己是坏了平君的好事,暗自叫苦不迭,奈何手中的事情也是万分紧急,只得硬着头发低着头重重的原地踏了几步,才上前低声道:“娘子,三郎差人递了信到府上。” 平君本是一肚子的火气,恨不得拿着杏仁儿打上一打,不过再听到是自己那个傻弟弟递过来的信之后,心里还是清醒了一点。 离昨日之事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外头也不知道事态酝酿发酵到了什么地步,定之特特递了信过来,想必是查到了些什么,自己也应该从温柔乡中起来了。 平君有些恋恋不舍的吩咐杏仁儿打水来给她洗漱,转头一看,柳娘还是红着脸躲在被窝里,连看都不敢看上自己一眼。 柳娘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的紧,刚刚被人打搅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平君心满意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柳娘的小脸蛋,轻笑道:“你就打算长在这张床上了?” 柳娘支支吾吾道:“才不是呢,平君贯会欺负人。” 平君眼睛一转,笑眯眯的凑到柳娘耳朵旁道:“要不要我带着你一块儿去书房?嗯?我的小柳枝?” 耳边传来的气息让柳娘的耳朵又红了起来,她羞了一会儿,还是扭扭捏捏的轻声道:“要的。” 平君得逞了,心中更是惬意,逗着柳娘道:“那你要叫我好平君,多叫几声,不然不带你去。” 柳娘嘤嘤嘤的从被子里头钻出个头来,娇声道:“好平君,你可就带我去吧,柳娘想跟你呆在一块儿。” 柳娘此时的模样着实太过可爱,平君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一脸温柔道:“好,我今天走到哪儿都带着我的小柳枝。” 几个婢女服侍着甜甜蜜蜜的两个人洗漱完毕,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领着两人去了书房,平君以往都会特意留下杏仁儿给自己磨墨的,这时候她没说,杏仁儿也自觉的低着头退了下去,书房里就剩了平君与柳娘两个人。 柳娘还因为早上的事情害羞着呢,平君看着这样的柳娘也是觉得万分可口,无奈还是要有正经事去做,也不能继续做早上没做完的事情,平君只能遗憾的摇着头给柳娘搬了一张椅子,两个人挨在一处看王定之送来的信。 等到柳娘回过神来的时候,平君已经当着她的面把信封给拆开了,柳娘心中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开口道:“平君,这些东西我可以看吗?若是、若是舅爷晓得了,会不会不高兴?” 平君淡然一笑:“自然不会,昨天你被掳走了,我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定之叫我赶去太子府救太子,放在以前我一定快马加鞭的去了,可是昨天我很迷茫,太子很重要,可是我突然发现,你在我的心中恐怕与太子一般重要,不,也许比太子还要重要。” 平君认真的看着柳娘的眼睛,静静道:“可能你会说,我最终还是去救太子了,我说这些都是说大话,可是那时候,我是真真的想过,若是你没有了,等我把事情做完了,也要随着你去。柳娘,我想我命中不会再有第二个对我来言这般重要的女子了,只可惜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阿爹我祖父我阿兄,我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去了。” 柳娘点点头,轻声说道:“平君,上次是我太胡闹了,有些事情你不应该跟我讲的,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你活的好辛苦,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不管你干什么都好,我不在乎,我也不要晓得,我只要知道你还与我在一起就好。” 平君一直担心柳娘还会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柳娘年纪还小,又未曾经过几分风浪,难免有些稚气未脱的意思,但是柳娘此番对着平君表白,却是相当沉稳,眼神都是不躲不闪的直直的看着自己,平君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心疼,到底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柳娘,让她多了这些想法,可是柳娘这般长大的了模样,又让平君有种有人支撑自己的感觉,更是教平君心中暖洋洋的。 平君心中感动,见柳娘这般诚恳,早就生出了将所有事情都与柳娘分享的想法,但她也没有突然提出来,只是笑笑,引着柳娘一齐去看王定之写来的信。 恐怕是怕被外人看了去,信中只有寥寥数语,说的是,二郎之变,大郎所为。 这信教别人看着都是摸不着头脑,但是平君却是冷冷一笑,显然是知道这大郎二郎指的是谁,见柳娘一头雾水又不敢发问的样子,耐心的与她分说:“你别看太子年纪小,其实他却是排行第二的,因着圣人前头好几个孩子没等到序齿便没了,我家里又强势,官家到底不好在圣人没儿子长大的情况下另外生出庶子。不过大郎的前头却是还有一个,乃是圣人嫁给官家之前官家的婢女所生,排行第一,官家封了泰王。这个婢女还生了新河公主,深的官家宠爱,连带着这个大儿子,也是教官家爱得不得了。” 柳娘听了这话,慢慢在心里头一琢磨,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太子府出事,乃是泰王所为?泰王想要当太子?” 平君点了点头,鼓励的看着柳娘,让她继续说。 柳娘心里越想越是发寒,这等皇宫里头的腌臜事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没想到能闹出这等兄弟阋墙的事情来,而且一出手便是要对方的命,她又想到长安城中的民变,喃喃道:“这些人难道不考虑到百姓的死活吗?我听说鞑子都打到长安城了,为何他们还在长安城内做出这等事情?” 她顿了顿,又想到了之前新河公主那些事,恍然大悟道:“我道为何那时新河公主对平君百般刁难!恐怕那时她与她哥哥就有所图谋了,太子是平君表弟,你们王家更是天然的□□,所以她才那般与你们不对付!” 平君有些意外的看着柳娘,眼前这个小娘子看着迷迷糊糊的,没想到却是一点就通,平君赞同的点了点头,示意柳娘想到什么可以继续说。 柳娘想了想,又道:“如今闹的这般大,太子却安然无恙,恐怕泰王一系要被收拾了吧?难道这样官家还会偏袒着泰王吗?” 平君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放下了一个重磅消息:“官家恐怕不会收拾泰王,倒有可能可惜泰王做的不够干净呢。” 柳娘闻言大惊,脸色都变了:“虎毒不食子,官家如何这般行事?太子也是他的儿子啊!” 平君漠然道:“恐怕官家只恨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你道我王家一脉如何战死沙场?都是官家授意赵世卿他那阿爹做的!王家辛辛苦苦追了好几年,才从南边把当时杀我父亲那亲兵抓了回来,他亲口承认,虽然一切都是赵甫仁与他接触,但幕后之人却不是赵甫仁,而是我那好姑父啊!我那好姑父,玩得一手好卸磨杀驴啊!” 说起王家多年之前的往事,平君情绪激动:“可怜我当时还以为坐在那龙椅之上那人还是我的好姑父呢,我以为赵甫仁能做这一切都是官家糊涂,我以为若是知道了真相,官家定会换我王家一个清白,可怜我为此嫁入赵家,与那姓赵的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我的仇人不是赵甫仁,连赵甫仁自己都死在官家的手下,我却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这些,我过的糊涂啊!” 柳娘听住了,她想着平君这么多年在赵府伏低做小,被那姓赵的侮辱到了头上,付出了自己的下半生,却到了仇人不是仇人,亲人不是亲人的境地,心疼的不行,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喃喃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平君这些日子对那姓赵的如此冷淡,连院子都分作了两处,都不与他来往了,原来是这样,平君,我好心疼你,官家、官家他太过分了。” 平君抹掉了柳娘的眼泪,哄道:“莫哭,我都不哭,你哭什么?你放心,官家虽然是九五之尊,但是这天下也不是由得他一个人说了算,我姑姑在宫中这么多年,官家三番五次想废了她,她还不是好好的当着她的皇后?还教她把元祐推上了太子之位,官家又能如何?只要我姑姑活着当皇后一天,他便不能扶他那心爱的大儿子当太子一天,况且此时大敌当前,他那好儿子还在玩这些手段,到时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柳娘能听懂那些纷繁纠错的前尘往事已经够叫平君惊喜了,此时她听了平君的话露出一脸的懵懂,平君也是觉得不可操之过急,待以后慢慢教导她就是了。 柳娘想了想又道:“我当时被强人掳走,被关在一间房子里,却没曾想到过,这强人乃是泰王所驱使,跟我一处的还有两个小娘子,也不知道她们如何了,若是她们知道将她们掳走的强人是泰王手下,她们又会怎么想呢?被强人掳走,也不知道家人会怎样对待她们!” 平君安慰道:“杏仁儿后来与我说了,那两个小娘子被她们送回家了,家里人都是千恩万谢的,看着不像是会亏待女儿的人家。” 柳娘点点头,刚刚回忆起来在那出房间的事情,之前一度被遗忘的那个二当家也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想到当时那二当家一身鲜血的模样,柳娘打了个寒战:“我、我还杀了人,平君,泰王若是对太子不满,何苦又要叫百姓受苦?我不懂,还叫我杀了人,叫我沾了血!” 平君赶紧站起来把柳娘搂在怀中哄道:“我也是满手鲜血之人,我们俩个生来就是一对儿,连这个都这么配,好柳娘,莫要害怕,那人是罪该万死之徒,我们查到他是泰王手下一等好手,你是办了大大的好事,若不是你,叫他活了下来,以后又有许多百姓,许多小娘子要遭了他的毒手呢!” 柳娘这才慢慢镇定下来,她在平君怀中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坚定的点头道:“对,我是为了百姓做的好事。” 两人抱在一处好一会儿,听着对方的心跳声,都是平和了许多。 平君想了想,又回了一封信给王定之,放入信封封好,起身叫杏仁儿过来差人递给将军府,转身对柳娘道:“下午可要与我一起去一趟将军府?” 柳娘迟疑道:“我的身份,可以去将军府吗?” 平君挑了挑眉,反问:“有何不可?我说你可,你便可去。” 柳娘想了一想,脸红红的问道:“平君可是不愿离开我左右?” 平君被柳娘这般大胆给问住了,脸上悄悄爬上一丝绯红,把钉在柳娘身上的眼神也给转开了,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 柳娘扑哧一下,晓得平君是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害怕,心中熨帖,娇声道:“平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在书房里情意绵绵的对视呢,不妨外头传来了杏仁儿的声音:“大郎,大郎不可以进去。” 但不一会儿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大郎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从外头哭着跑了进来,嘴里还呜呜咽咽的喊着阿娘。 这可把柳娘给看住了,大郎在人前向来都是一副小大人的形象,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如同一个真正的幼童一样哭喊着要阿娘? 大郎本以为书房里头只有平君一个人,一路瘪着小嘴就呜呜哭着进来了,冷不丁看到了坐在平君身边的柳娘,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愣愣的往外头掉着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平君想着自己这些日子忙着事情,又与柳娘吵架心情不好,显然是疏忽了大郎了,心中愧疚,赶紧上前一步一把将大郎抱起,搁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一处胳膊上哄道:“好大郎,好生生的怎么哭了。” 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柳娘一眼,心中有些扭捏,不过还是架不住对母亲的思念,伸着小肉胳膊搂住了平君的脖子,哽咽道:“我听二郎他们说阿娘受伤了,阿娘你哪里疼,大郎给吹吹!大郎好久没有见到阿娘了,各处找也找不到阿娘,好不容易今天才找到阿娘,阿娘受伤了也不告诉大郎,阿娘是不是不爱大郎了呜呜呜。” 大郎这般横七竖八的说的毫无逻辑,柳娘晓得小娃娃是哭的糊涂的,见大郎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紧紧的搂着柳娘的脖子不愿意松手,心里也是怪心疼的。 平君就更加心疼了,虽然说不是亲生的,但是平君此前就想过,自己可能此生就这么一个小孩儿了,看的是比眼珠子还重的,为着这许多事对大郎多有疏忽,又见到大郎哭成一个水娃娃一般,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急忙道:“阿娘就大郎一个孩儿,怎么可能不爱大郎,阿娘最近忙,没有常去看望大郎,是阿娘的不是!” 大郎扬起满是泪痕嫩生生的小脸,睁着水汪汪一双圆眼睛可怜兮兮道:“阿娘真的没有不要大郎吗?” 小孩忘性大,刚刚还嚷着阿娘受伤了,这会儿就被平君饶了过去了,也没提那阿娘受伤了的事了 平君心疼的要命,忙不迭的点头。在一边看着的柳娘也觉得可惜,拿了手帕上前给大郎擦脸,柔声哄道:“好大郎,最近你阿娘真的很忙,我帮你阿娘作证呢!你阿娘还是很疼大郎的,大郎乖啊!” 大郎的小脸被柳娘擦了个干净,想着自己刚刚在这个姨姨面前哭鼻子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猫似得揉在平君怀里,只露出一半的看着柳娘,撒娇道:“谢谢李姑娘。” 没想到大郎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还对着自己撒娇,柳娘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对大郎的喜爱又更上了一层,她心里朦胧中有一个想法,大郎既然是平君的儿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自己以后也不会有儿子了,那边要当做自己儿子一般的疼爱。 平君抱着大郎哄了好一会儿,兴许是哭累了,大郎靠在平君的怀里睡着了,两个人便鸟悄儿的把大郎抱回了他自己的屋里,又看护了一会儿,见大郎是真的睡熟了,这才叮嘱了奶娘几句走了。 又回到书房门口,杏仁儿正在那低着头做鹌鹑状认错呢,平君拿手指虚虚一点,笑道:“好大的胆子啊,现在都敢做我的主了是不是?想要我去看大郎直说不就成了,算计到我头上了?” 说起来也是,为何之前的大郎到处寻平君都寻不到,这会儿就偏偏晓得平君在书房里头了?杏仁儿要拦大郎莫非还拦不住,竟由着大郎闯进了书房? 杏仁儿晓得自己是造次了,也不敢与自己分辨,只低着头称:“是我错了。” 平君还要再说,没想被柳娘打断了,杏仁儿极照顾柳娘的,柳娘心里头很是领她的情,这会儿见平君责备杏仁儿,便有心帮杏仁儿说上几句话:“平、平君,杏仁儿也是为了大郎,你可不可以不要怪她了?” 平君一愣,用眼神给了杏仁儿一个下次再教训你的意思,装模作样的点头道:“既然柳娘给你求情,我便给她面子,暂且饶了你。” 等柳娘不在了再收拾你。 杏仁儿哪里不懂平君的性子,苦笑道:“谢李姑娘了。” 平君便领着柳娘回了书房,打算再谈谈心。 等到两个主人走了,小桃从后头冒出来,冲着杏仁儿挤眉弄眼道:“杏仁儿姐,你这算不算在主人家娘子面前大大得了脸面啊?” 杏仁儿想笑,拼命绷住了一张脸,呵斥道:“一边玩儿去。” 。 柳娘此时心中慢慢都是大郎的事情,想到前不久还因为大郎的身世与平君发生了大争执,未免有些唏嘘。 平君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柳娘心里还存着点疑惑,大大方方的说道:“以后万般事情我都不瞒你,之前你问我大郎是不是我亲生的,我现在告诉你,大郎的确不是我亲生的。” 柳娘听得平君主动提起这回事,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大郎他是?” 平君长叹一口气,摇头道:“每回想到这事儿我就觉得我十分对不住我弟妹,我弟妹是个好人,大郎是定之的儿子,但却不是跟秦氏所生,乃是王家婢女所产,那时候赵甫仁想要赵世卿把我休掉,我一心以为赵甫仁就是我的杀父凶手,便想尽方法要留在府中,最终出此下策,要定之给我一个孩儿,叫我在赵家站定脚跟,那时候我还想,你不是想要断我王家一门血脉嘛,那我就用我王家血脉断你赵家血脉,此后永生永世,在你赵家祠堂给你磕头之人都是我王家子弟,叫你赵氏一族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要记得我王家大仇。” 柳娘神情严肃,显然是听得懂厉害。 赵家几代单传,只有赵世卿一个直系血脉,而平君乃是赵世卿嫡妻,只有她的儿子才算的上赵家嫡子,又只有嫡子,才有进祠堂,给祖宗祭祀的权利。若是平君与赵世卿不离婚,又只有大郎这一个孩儿,那么以后赵家的列祖列宗,永生永世都只得看着曾经的仇人之子给自己祭祀了。 可怜大郎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认贼作父,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其实是自己的舅舅,自己的阿娘其实是自己的姑母,而自己名义上的那个父亲,乃是自己家族血仇。 柳娘怅然道:“我突然觉得大郎真可怜。” 平君面露歉意,低声道:“那时我年少气盛,只想着要赵家如何如何,却未曾想过,大郎是我王家血脉,而我却叫他认贼作父,上辈人的仇恨,却无辜牵扯到大郎身上,事已至此,错已铸成,我只有加倍对大郎好了。” 柳娘也点头道:“是啊。”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与你在一起,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儿了,我也愿意把大郎当做自己亲生的对待,大郎叫你阿娘,我心里也把自己当做他的阿娘。” 平君看着柳娘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47章 将军府 两人关在书房里头悄悄的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互相吐了衷肠,平君看了看时辰,便出门叫杏仁儿给备车,打算去将军府上。 平君这次去也要带着柳娘,叫杏仁儿心里紧张,好一阵忙碌才把用具备齐了,一行人出了后院重新开的专用于走马车的门,打算去往将军府了。 但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人暴跳如雷的过来寻平君,直直的将马车拦下。 赵世卿这会儿随便着了家常衣衫,身形狼狈,指着平君大骂道:“你这不守妇道的妇人!我赵家八百年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完了!” 杏仁儿坐在马车前呢,见了这名义上的府中主人,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正想下车拦住赵世卿教他不要冲撞了平君呢,不妨平君掀开马车的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面带嘲讽的看着赵世卿道:“如何?” 赵世卿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得厉害,今天早上他便被一位贵人急急忙忙的招走了,本以为是贵人对自己青睐有加,满心欢喜而去,没想到却是挨了一顿狠骂,如丧家之犬般归来,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王平君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才让他被贵人厌弃。 赵世卿眼睛血红,咬牙道:“你这无知妇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安城杀人!现在全长安都知道我赵世卿寻了个母夜叉做正妻!你做的好事!” 平君轻轻勾起嘴角,上前几步凑到赵世卿面前道:“别说我当街杀人,就是我当着官家的面杀人,当着你后头那位杀人,你又奈我如何?” 赵世卿心里一惊,嘴上强撑道:“我后头乃是我赵家列祖列宗!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可见他是气糊涂了,嘴上胡言乱语一通乱说,恨得直跳脚,却也不敢上前动平君一个指头。 平君见他这样心中更是不屑,当着他面翻了一个白眼便上了马车,杏仁儿也不含糊,架着马车从赵世卿身边扬长而过,差点没把赵世卿挂倒在地。 赵世卿直气的眼冒金星,这妇人将好生生的赵府隔成了两间,叫他在自己家中也无法自由出入,想要找平君发脾气只能活生生的饶了一大圈的路,现在又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径直就出府了。 王家,好一个王家!我赵世卿定要将你们王家踩在泥里!赵世卿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平君马车的背影,转身回了前院。 。 赵世卿上前来与平君吵架,柳娘缩在马车里听着平君与她那名义上的夫君打起了言语官司,暗中叹息道,平君在外人面人总是赵家的正头妻子,除非与赵世卿和离,否则一辈子要顶着这个名声。 换做以前,柳娘可能还觉得平君始终是个女子,虽然与自己相好,但终究是有个丈夫才是归宿,不过此时的柳娘却不再这样想了,在见过外头许许多多贵女之后,她心里再也不乐意平君顶着赵世卿的妻子这个头衔,一则与赵家那些陈年旧事,实在是不值得平君在呆着哪儿受莫名其妙的委屈,二则是,她也对平君有了私心,有了占有欲,不愿意平君再是旁的人的妻子。 等到平君回了马车上,杏仁儿赶着马车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柳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平君见她神情郁郁,想到刚刚自己与赵世卿的口舌纷争,心下了然,知道柳娘恐怕是想到了什么关于那姓赵的,便笑着上前捏捏柳娘的脸道:“小娘子哭着一张脸可是不好看嘞。” 柳娘撅着嘴,撒娇道:“才没有不好看,柳娘怎么样都好看。” 平君被逗得噗嗤笑了出来,刮了刮柳娘的鼻子宠溺道:“好一个脸皮厚的小娘子,这般不害臊。” 柳娘往平君怀里一扎,嘤咛一声沉默下来。 平君抚摸着柳娘乌黑顺滑的长发,轻声道:“可是因着那姓赵的生了气?” 柳娘把脸埋在平君的衣衫里,闷声闷气的摇头道:“我才不生那人的气,那人与我们有何相干的,却要特特去生他的气,我不过是心疼你,为何要与这样一个衣冠禽兽扯上关系,既然、既然你都晓得了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为何不与他和离呢?” 平君抚摸柳娘头发的手一顿,叹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手上这般多的事情,哪一桩都是重要的,哪里顾得上要与赵世卿扯这些?这事少不得要扯上好几个月,现在大家伙可没有精力专为我办和离的事情。” 柳娘后知后觉的想到了现在宫中那诡谲的局势,埋在平君怀里的脸都红了起来,丧气道:“还是我太过不懂事了,没想到这些事情,到要让平君与我解释。” 平君笑了笑道:“不过是你还年轻,没有经验罢了,以后我慢慢教你便是了。” 柳娘伸手抱紧了平君的腰,低低的嗳了一声。 马车一路晃悠,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将军府,杏仁儿下了马车,与将军府的小厮笑的打了招呼,便走到后头与扶平君。 那小厮也是笑嘻嘻跟着杏仁儿,嘴甜的抹了蜜似得阿姐阿姐叫着,见平君从马车上下来,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平君说话。 平君只冲他笑了笑,又伸手从马车中牵出了一只纤纤细手,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剔透的小娘子也跟着从马车上下来了。 小厮从未见过后头这位小娘子,见平君对她这般温柔缱绻,待到牵下来了小娘子还细心的为她理了理衣着,神情是又温和又宠溺,不由得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杏仁儿一见这小厮这副模样,没好气的翻了白眼拿手去推他,推了好几下才叫那小厮醒悟过来。 那小厮好歹收拾好了自己那些玲珑心肠,笑着领着平君一行人朝着王定之的书房去了。 待到内门的小厮代替了他的工作,他才有时间回一回神,猜测一下刚刚那位小娘子的身份,到底是谁?没听说过王家还有哪位小娘子呀? 。 平君领着柳娘与找王定之,也把王定之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看到自家阿姐那恶狠狠地神情,赶忙挽救般的朝着柳娘深深的行了一个礼,口中含糊的称呼道:“李娘子好。” 这可把柳娘吓了一大跳,王定之是王将军唯一的儿子了,身上还有着功名,自己如何当得了他的礼?慌忙着就要躲到一边不敢受这个礼。 却不妨被平君死死的按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王定之的这个大礼,柳娘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应当是我朝舅爷行礼才对!” 说着就要朝王定之行礼,但又没能做到,再一次被平君伸手揽住了,柳娘靠着平君怀中,又是羞来又是急,恼道:“平、娘子!娘子可不要使坏了!” 平君安抚的拍了拍柳娘的手臂,对她道:“这个礼你受的!你有何受不得?你可知道我赶去救你的时候,这个混小子说了一箩筐的话教我不要去救你,叫你好好的受了不少罪,不过是叫他行个礼罢了,又有如何?” 王定之听了阿姐挤兑自己,苦笑道:“都是在下的错,李娘子千万莫要生气,也莫要在阿姐面前说我坏话,教阿姐收拾我。” 柳娘赶紧答道:“不会不会,舅爷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柳娘哪里敢生气的!” 这话一说出口,平君跟王定之都善意的笑了起来,柳娘又恍然大悟,原来舅爷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平君唯一的阿弟与自己开玩笑,这是接纳了自己的意思吗? 她心里又是害羞又是开心,低着头嗔道:“别笑了。” 平君心中对她是又爱又怜,自然舍不得教她尴尬,况且晓得她是第一回来将军府,不好太过对她开玩笑,便在柳娘耳边轻声道:“让杏仁儿带你去玩去,好吗?” 柳娘自持身份上不的台面,不好呆在将军府的大书房里头,听了这话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跟着杏仁出了书房,往花园里头去了。 王家也有个在内院干活的婢女跟在杏仁儿与柳娘身边,她与杏仁儿好像之前就相熟,杏仁儿唤她青果儿,柳娘也就跟着喊上一句阿姐。 青果儿倒是个识眼色的,晓得平君如今把柳娘当心尖尖上的那块肉,便殷勤相陪,更与杏仁儿时不时的说上几个笑话来逗柳娘一笑,没过一会儿柳娘便觉得没有那么拘谨了。 柳娘跟着两个婢女走到了将军府的花园中,整个人却是一愣,这里光秃秃的没什么花,倒是摆放许多的兵器,地上铺的是整齐的大块青砖,这儿哪里是什么花园,分明是一个校场! 柳娘第一次见到这般杀气腾腾的地方,不由得看的入了迷,这里显然是先得了信,并没有旁的人在校场上,倒是叫柳娘看看这个,摸摸这个,玩的好不快活。 她在校场上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对青果儿道:“阿姐,我可能拿了一下这些兵刃?” 青果儿倒是先看了杏仁儿一眼道:“李娘子可是拿的动?这些兵刃可倒是不轻呢!莫要伤着自己了!” 柳娘脸上露出一些骄傲的神情来,笑道:“我家娘子可是教过我习武!我自然是拿的动的!” 青果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称赞道:“李娘子竟然是大娘亲自教授的吗?那是青果儿唐突了!” 柳娘虽然不太懂行,却也是从青果儿的脸上看出了平君的武功造诣很深,心里更是满足,上前就在架子上挑了一柄自己看了许久的青龙偃月刀。 这下可把陪同的两个婢女吓得不轻,一前一后的站着,只等伸手去接,深怕这个小祖宗玩脱了把自己给砸伤了。 柳娘一入手便有些后悔,这青龙偃月刀起码有三四十斤,入手十分的沉重,差点把柳娘给带倒。 可怜柳娘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自己乃是平君亲传弟子,这会儿就要被一把大刀给压趴了,实在是太丢平君的脸面了,强撑着拿着大刀,勉强挥舞了两下,把杏仁儿青果儿吓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才挥舞了两下,柳娘便是实在挥舞不动了,讪讪笑道:“这刀太重了。” 杏仁儿赶紧上前一把将柳娘手中的大刀抢了下来,责备道:“我的小祖宗诶!你可当心别闪了腰哦!” 柳娘被杏仁儿一说,更是脸红,不妨旁边突然有人笑了起来。 柳娘一行人都回头去看,却是两个婢女并一位衣着精致,样貌端庄美丽的妇人捂着嘴笑盈盈的看着柳娘。 杏仁儿与青果儿都是上前行礼道:“三娘子好。” 柳娘这才知道面前这位是平君的弟媳秦氏,赶紧手忙脚乱的给秦氏行了个大礼,口称:“三娘子好!” 秦氏上前看了看柳娘,笑道:“好一个漂亮的小娘子,阿姐真是好福气。” 柳娘听了这话大为窘迫,低声道:“三娘子在说笑呢。” 秦氏见柳娘害羞起来,便不再逗弄她,上前道:“你第一次到将军府来吧?我来带你逛逛吧!” 先是王定之对自己行大礼,又是秦氏亲自带着自己去逛将军府,柳娘真是格外的受宠若惊,不过在想到家中的大郎之后,又莫名的对秦氏心虚起来,十分客气的跟着她去了。 第48章 马车PLAY 原本柳娘以为,秦氏出生书香世家,定是那般一板一眼,极守规矩的娘子,就好比柳娘家里以前的一个邻居,据说也是落魄的书香世家的小娘子,她是从来不一个人出门,等闲不与柳娘她们说话的。却没想到秦氏一路与她说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古板和规矩,瞧着十分爽朗的样子。 柳娘心里安定了许多,又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秦氏的性子与平君真是十分相像的,这秦家,莫非也如同将军府一般上上下下实打实的兄友弟恭,家人们都这样团结? 柳娘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更兼秦氏对她和善又是平君的弟妹,便出声问了:“三娘子的娘家定是关系十分融洽,才生的三娘子这般好性子!”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唐突,但好在柳娘一脸的真诚,叫人听了心里头舒坦的紧,秦氏也是看了看柳娘认真的小脸,轻笑道:“我娘家自然是极融洽的,李娘子倒是没说错,我家阿爹身边没有妾室,一辈子就只我阿娘一个人,我与我兄弟们都处的极好。” 秦氏领着柳娘朝着后宅去了,这一路上的建筑都瞧着古朴简洁、大开大合,大气的紧,全然不似在赵府那通花团锦簇软绵绵的做派,许是爱屋及乌,柳娘只觉得将军府比赵府好的许多,忍不住道:“将军府可比赵府要好多了!” 秦氏见她天真活泼,便是不考虑平君那层关系,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掩口笑道:“此话怎讲?” 柳娘比划着将军府的屋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将军府里头,比赵府开阔了许多,都能看到大片的天,以前常常住在赵府还不觉得,这会儿一见,便觉得那地方太压抑了!” 柳娘说着说着,不自觉的感慨道:“平君自小在这儿长大,却在赵府里头过了那么些年,怎么能过的痛快?真是难为她了。” 秦氏见她这样小小一个人,却一本正经的心疼起自家大姑子来,不免有几分好笑,但想到自家大姑子这些年种种事端,也跟着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我听府里老人说,阿姐自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生生在那府里头吃了好些苦头,真真是在难为她。” 她话锋一转,摇头道:“说到底是三郎没用,撑不起这个将军府,才教阿姐这般辛苦!” 柳娘听得这话大惊失色,心里暗忖道莫非三娘子与三郎吵架了?赶紧摆手道:“三娘子可这样说!舅爷……” 她本想继续叫王定之做舅爷,但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有些亲热的将秦氏称为三娘子,只得含含糊糊的改口:“三郎也是身子不好罢了,平君疼他呢!若是教三郎累出个好歹,这王家唯一的男丁,教平君如何见得王将军!” 秦氏笑着拍拍柳娘的手臂,乐不可支的道:“真是水晶般的小娘子!如何这般招人爱?我不过是爱开玩笑,你切莫当真了!” 柳娘闹了个大红脸,嗔道:“三娘子!” 青果儿跟在后头,听着秦氏逗弄柳娘,忍不住笑着插嘴道:“李娘子可是不知道吧!我们家三娘子与三郎好着呢!” 杏仁儿也跟着凑趣:“我许久不在将军府,都听说了,我们家娘子常常念叨着,三郎哪曾对阿姐这般体贴过!可是娶了媳妇儿忘了阿姐呢!” 秦氏与两个婢女之间关系想来也是十分和睦的,这才叫两个婢女也敢上前打趣她,这时候秦氏听着青果儿与杏仁儿的话,脸上又是笑又是羞,直拿了手去捶青果儿,佯怒道:“我便捶死你个油嘴滑舌的婢子!” 青果儿赶紧伸手去扶秦氏,哄道:“我的小祖宗,可别闪着了!” 柳娘见青果儿的举止,便有些疑惑,与杏仁儿对视了一眼,杏仁儿开口问道:“三娘子这是?” 青果儿拿着手指挡在口前,低声道:“三娘子有喜了!” 杏仁儿与柳娘听闻这个消息,均是惊呆了,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要扶着秦氏,却被秦氏一手一个挥开了道:“我不耐烦这样,不过是腹中揣个孩儿罢了,不晓得为何这样紧张!” 杏仁儿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走在秦氏身边,试探的问道:“三娘子,这么大的喜事!如何也不到我们娘子面前说一声!娘子盼着呢!这事三郎知道吗?” 秦氏笑眯眯的摆摆手,一脸狡黠道:“前两日才教大夫诊出来呢,我看三郎忙的脚不沾地,便先不告诉他,免得他又开心又有许多事情要做,空不下时间陪我!这般,也就没有告诉阿姐了!” 杏仁儿哭笑不得:“人人都说我们家娘子最是淘气,我瞧着咱们三娘子竟也是不差的!这可不行,今儿娘子也在府中,可是一定要与他们说了!” 秦氏脸上竟露出一丝羞怯,迟疑道:“我竟不知道如何与我那良人说了。” 青果儿立马道:“早我就说了要与三郎说!偏生三娘你拼死拼活不许,这会子三娘不好意思说,便是我去说吧!” 柳娘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有些异样的愧疚,跟着秦氏身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氏也没在意,被杏仁儿青果儿簇拥着,领着几个婢女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回了正院里头,这正院是王定之夫妇的住处,但却不是将军府最大的院子,沿着将军府的中轴线过来,这所谓的正院也是靠着后头了,前头还有几个更大的院子,柳娘猜想,那可能是王将军与王老将军他们的住处,待他们战死了,那院子便被封了起来,王定之夫妇为了表示尊重,便住了后头这个院子。 想想偌大一个府邸,竟只住了王定之一对正经的主人,也是有些可悲,就因为这样,秦氏肚子里那个未知男女的孩子才显得如此可贵,也许那孩子的降生,能够重新让这座府邸燃起一些生气。 柳娘陪着秦氏在屋子里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秦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致得体,看着屋子的装饰便知道这是一位讲究又尊贵的娘子,秦氏抹着叶子牌,脸上还带着一些期盼的神色,柳娘不知道今天是否是秦氏想着平君也在府中,这才故意说破自己有喜这件事,但是秦氏前些日子便晓得了这件大大的喜事,为着不让自己丈夫在正事上分心,才按捺了一些时候。 想必秦氏也是很想知道王定之知晓这件事后的反应吧! 青果儿已经去前院候着了,等着主人商量完事情后便把这事儿告诉他们。 柳娘与秦氏打完叶子牌,有一块儿聊了会儿天,听见外头王定之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阿淑!这可是真的?!” 话音未落,一路跑的发髻歪向一旁的王定之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正屋里,满头大汗的看着秦氏,激动道:“我们有孩儿了!良人缘何不早与我说!” 屋子里还有一屋子下人戳在房间里呢,王定之便这般放肆,秦氏羞红了脸,本想责备王定之几句,但一看到一贯打扮的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要一根不乱的作翩翩贵公子模样的王定之,跑的乱了发髻,衣裳紊乱,连鞋子都是勉强趿拉在脚上的模样,却忍不住红了眼睛,又哭又笑的道:“我腹中有我俩的孩儿了!” 王定之欢呼一声,上前一把将秦氏抱了个满怀,情之所至下忍不住抱着她转了个圈。 柳娘一看这夫妻两如此举止,便慌忙的低着头跟着几个婢女退出了门外,门外站着几个人,柳娘眼中却只看到了她的平君,迎着她快步走去道:“三娘子说她前些日子便晓得了,都是为了不让三郎分心才等到今日说的!” 平君也很是激动,听了柳娘的话,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阿淑真是不容易,我那阿弟定是要好好对她。” 平君又拉着柳娘转而朝着旁边站立的一位不起眼的中年妇人道:“姑母,这是柳娘。” 先前柳娘并没有注意到平君以外的旁人,这会儿听平君突然叫那妇人做姑母,心中一愣,并没有反应过来,暗自想道,平君的姑母不是当今的圣人吗? 那妇人看着年轻时也定是个大美人,不过现在两鬓却已经斑白,眼角也有些丝丝皱纹,她站在那处冲着柳娘柔柔的笑道:“看着是个好孩子。” 妇人的五官像极了平君,眼神中充满了岁月的沉淀感,瞧着十分可亲,柳娘突然便反应过来了,脑子里轰的一下,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道:“见过圣人。” 圣人赶紧示意平君将柳娘从地上拉起来,笑道:“自家几个人,便不用跪来跪去了。” “是……”柳娘眼睛不知道朝哪儿看,舌头好似打了结,只敢盯着圣人的鞋面上瞧。 平君见她这般紧张,笑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可是要随着我叫一声姑母?” 柳娘急的要跳起来,一叠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是何身份,如何叫的!” 她说着,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圣人,见圣人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一时之间手脚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回想着一句话:圣人是不是知道我与平君之事了?圣人……圣人会不会拆散我们俩? 想到圣人的身份,又想到平君的身份,柳娘觉得自己就好似一粒尘埃,任谁,怎么看,也不配与平君肩并肩的站在一处,她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忍不住在圣人面前红了眼眶。 平君一看,自家的小娇娘都委屈的眼睛都红了,赶紧的背着圣人将柳娘扯到一边哄道:“小柳枝怎么哭了?我的乖乖,逗你玩呢,可别哭,哭的我心疼呢。” 柳娘羞得不行,只觉得这周围的人的视线要把她瞧出个洞来,她躲了平君搭在肩上的手,低着头嘤嘤道:“圣人看着呢,万一、万一我讨不了圣人的喜欢,她会教我离开你吗?” 平君挑了挑眉,伸手勾起了柳娘的下巴,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眼波流转之间闪着令柳娘脸红心跳的光芒,她单单着了一件素色的襦裙,外头披了件藕色的披风,松松挽着髻,只插了一只精细的步摇在头上,这样简简单单的打扮,都不能掩盖她身上动人的光华,柳娘痴痴的看着她,竟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平君倒是没忘,认真道:“柳娘害怕,我便问问姑母。” 还没待柳娘反应过来,平君便转头对圣人说道:“姑母,你会教柳娘离开我?” 圣人做了一个与平君一模一样的挑眉的表情,反问道:“你姑母是市井村妇?无端端的管你那点闲事?” 平君撒娇般的倚在圣人的肩上,狗腿道:“那自然,我姑母关心的是天下大事,哪里会管我。” 圣人哼了一声,斜眼看了一眼平君,并不理她。 平君回头冲着柳娘使了一个眼神,带着那么点耀武扬威的意思,甚是幼稚。 柳娘脸红扑扑的,她看了看周围那些面白无须的男子,见他们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鞋面,根本没有看向她,便按捺不住回了平君一个调皮的眼色。 大家都站在正院里头给王定之夫妻两留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然而也并有等多久,王定之便衣着整齐的与秦氏一块儿从屋里头迎了出来,她显然是事先被丈夫告之了圣人今天也在场,直直的走向圣人给她行了大礼,口中道:“见过姑母。” 圣人显然也很是开心,笑着冲秦氏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说着,从手上褪了一个羊脂白玉的玉镯,拉过秦氏的手给她戴上。 秦氏瞥了一眼,见的这玉镯用料十分贵重,又显然是圣人的贴身之物,赶忙要推脱。 圣人板着脸道:“这镯子是我进宫的时候祖母给我的,祖母本想将镯子给定之他大伯母,却不妨我突然被阿爹送进了宫,她心疼我,这才把这镯子给了我,现在这王家已经就你们这一支了,这镯子是你的,切不可再推脱了!” 秦氏这才接了这镯子,又给圣人行了大礼,请圣人进屋上座。 众人随着圣人鱼跃而入,青果儿领着一帮婢女上来给大家看茶,圣人又在将军府坐了一刻钟,便起身回了宫。平君等到圣人回了宫,晓得自家阿弟想必是有许多话要与秦氏说,多多叮嘱了秦氏要注意身子,也领着柳娘回了府。 在回府的马车上,平君将柳娘整个抱在自己的怀里,双手双脚都缠着柳娘身上,将下巴搁在柳娘的肩头,好好的蹭了一蹭,长舒一口气道:“还是这样最舒服。” 柳娘被她紧紧的抱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咯咯笑着挣扎:“好平君,快些将我放开。” 平君慢吞吞的道:“我、不、要。” 她耍赖的将脸贴在柳娘的脸上,轻轻的享受着肌肤相亲的美好感触,直把柳娘蹭了一个大红脸,才懒洋洋的转头去看柳娘的脸,柳娘肤如凝脂,看着就很想做点什么坏事,她眼珠子一转,又看见了柳娘白生生小巧圆润的耳垂。 看上去好美味啊。 平君舔了舔嘴唇,难耐的将它一口含入嘴中,斯条慢理的舔、弄啃噬,好似什么甜点一般。 柳娘自耳垂至背脊,过了电一般的涌起一股酥、麻之感,她难受的蜷缩起了身子,声音妩媚低沉到近似呢喃:“平君……我……感觉很不好。” 柳娘像小动物般无意识的挣扎起来,这反抗那样的柔弱无力,像是某种邀请,激起了平君压抑已久的征服欲,她轻轻的笑着,放佛并没有听见柳娘在说什么,伸手用力禁锢住柳娘,贴在柳娘耳边叹息道:“你是我的,永远都不要离开我,知道吗?” 这陌生的感触叫柳娘既害怕又欢喜,她神智一片迷糊,听得平君那般对自己说,下意识的回答:“不、我不会……”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话,便被吞没在平君的口舌之间。 两人唇齿相濡,只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好的感觉,平君越吻越熟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探索着柳娘的口腔,手上也越发不规矩了起来,她小声喘着气,退后了一些,带着有些红肿嘴唇跟朦胧的眼睛可怜巴巴的轻轻扯着柳娘的衣襟,带着些许的鼻音小声的祈求道:“柳娘我想……可以不可以?” 若是在府中,在床上,平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是叫柳娘立刻跳入火坑她也跳了,可是此时两人呆在马车之中…… 柳娘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依稀听到了马车外传来货郎的吆喝声,车窗上的糊的纱虽然外头看不见里头,但柳娘却隐隐绰绰的看的到外头过路的行人,她用了许多自制力,艰难的将平君推开了一拳的距离,娇声道:“平君,咱们回府在……这会儿可是在马车里,我怕。” 平君抿了抿嘴唇,稍稍的将身子朝后挪了一些,却仍旧将柳娘整个抱在怀中,她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柳娘,歪着头坏坏的笑着,仿佛在说,那我回府再收拾你。 柳娘不敢再看平君的眼睛,像鸵鸟般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了平君的怀里。 平君安抚的拍着柳娘背,含笑道:“为了不叫我再犯些错误,我与你说说今天为何圣人回来吧。” 果然柳娘提起了兴趣,悄悄的从平君的怀中露出了一只眼睛,问道:“为何?” 平君笑着点了点柳娘的额头,搂着她道:“前日里那场动、乱,到底不是我姑父授意,难道他还有些良心,没有对我那表弟赶尽杀绝。” 平君说到这些事情,表情便严肃了起来,将之前马车里那股旖旎的风情驱散了去,她低头有一搭没一塔的摸着柳娘的脸颊,眯起眼睛道:“不过那些人确实是泰王的人,泰王这些年,养了不少的死士,这一回便往里头填了一大半,禁军统领带人包围了太子府,竟然还叫好几个领头的从里头逃了出去,看来便是我阿兄的狼,叫一只羊带久了也是失了狼性了。” 柳娘却在意的是另外一点,好奇道:“禁军如何算是平君阿兄的兵呢?” 平君解释道:“我阿爹阿兄他们,带的兵都是鼎鼎有名的善战,也只有我王家人才能做得了王家军的将军,因此我阿爹阿兄一去,姑父先后遣了好些人去领军,都是不能不能不能服众,被众将士拱了下来。赵甫仁便给官家出主意,将王家军拆散了,分散到各个将军的手下去,再换了另外的将军领兵去前线驻扎,这样前线也还有打过战的王家军,且数量少,再也起不了什么大风波了。” “而我阿兄领的那一只队伍不到一万人,尽是精锐,恰巧被我们家世交的一位将军想尽办法要了回来充作禁军,不过我们家那位世交的将军之后也被官家找个原由打发走了,现在的禁军统领,不过是个从来没有打过战,只会纸上谈兵的将军罢了,难为他竟然能将我阿兄的兵带成这样。” 柳娘听得一阵唏嘘,又问道:“那官家会惩罚泰王吗?” 平君嗤笑一声,不屑道:“惩罚?泰王之前给他介绍了一个新的道士,那道士说这是因为官家自己修行不诚心,这才引来了这场*,要不是钱老拼死拼活的拦着,我那好姑父还要下罪己诏呢!他可是越活越糊涂了!当年将我阿爹杀死在沙场之时,那脑子怎么就这么好用!” 柳娘也不敢跟着平君去说官家的不是,嗫喏着道:“我瞧着官家未必不知道呢,他是天子,一定是很聪明的!” 平君摸摸柳娘的小脑袋,笑道:“不管他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总之他的太子差点被人害了性命,他还在丹炉前嗑药呢!” “圣人出宫,就是去看我那表弟,他此番差点被人取了性命,倒是长进了不少,姑母言语之中也是放心了些。姑母这次出宫,主要还是要带给我一个消息。” 平君低着亲了亲柳娘的额头,接着道:“官家打算鞑子求和了,他已经老了,丧了斗志,生怕这祖宗的江山丢在了他的手上,若是求和,哪怕割地呢,总比打了败仗改朝换代来的好。” 柳娘急道:“这可不行!便是官家愿意割地,那鞑子可愿意接受求和?我瞧官家这态度,许是让那鞑子打到了长安城里来也说不一定!” 平君凑在柳娘的耳边,低低的说道:“鞑子的确已经快到长安城了,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到城脚下了。” 柳娘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哆嗦着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平君将柳娘紧紧的搂在怀中,轻轻道:“姑母已经想了办法,官家不也要派人去求和了吗?你放心,我大陈国运昌隆,定不会被鞑子踏在马下!” 平君没有继续说圣人究竟想了什么办法,手轻轻抚着柳娘的背,两人没有再说话,马车一路前行。 。 转眼又过了几天,长安城中被烧焦的街坊陆续有人重新开始修房子,那日中死伤的百姓也被妥善处置,城中之前那股子憋着要爆发的诡异气氛,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爆炸后放佛重回了正途。 官家为了安抚百姓,承诺如有百姓房屋损毁,官府提供建材,家中有死伤的,一律一人给予一两银子的补助。 而这次暴、乱的源头,被轻描淡写的按在了刁民闹事上头,官家在午门之前砍了一大批人的脑袋,又连坐了他们的亲人,这件事便就这样虎头蛇尾的了结了,而在□□中被逆贼冲击了太子府,因此差点丢了性命的太子元祐,则是被官家遣天使出宫送了些药材,又嘉勉了几句,连面都没有见上一下,就此饶过了。 但这看似已经风平浪静的城中,却藏着许多的暗涌,鞑子已经快到城下的消息已经纸包不住火,一传十十传百的传遍了大半个长安城,粮价依旧居高不下,但各大商铺已经不再拼命的囤积粮食,而是不断尝试着出售粮食换成硬通货,开始做两手准备,若是长安城并没有失手,粮食便可以换的更多的银子,若是长安城收不住,也好拿着硬通货早日逃命。 在这惶惶不安的气氛之中,也许为了安抚百姓,不要再发生如同上次那般的动乱,官家下了旨意,朝廷派了使者,要与鞑子求和。 旨意下来的这日,柳娘去了她阿娘家,孙氏家离那次暴、乱挺近的,虽说秦大柱身强力壮的,又当机立断的锁好了门,带着孙氏躲进了地窖中,不过还是被波及到了,院墙塌了好大一块儿地方。 柳娘又担心她娘怀着孩子身体吃不消,央求了平君,带了几个平君的老人去帮忙砌墙,又带了一车粮食并好一点的药材一块儿给孙氏送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她一进府里,便觉得府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阿梨与她一块儿出去的,见了这情况,便跟她道了别,先回了正院去了,柳娘赶紧回了小香院,发现章姑娘跟谢姑娘还有几个婢女都在正屋里讨论着什么呢。 柳娘回了来,招娣立刻迎上去给她换了件衣裳,柳娘疑惑的问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招娣凑到柳娘的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姑娘,听说我们家赵郎君,被官家选去做与鞑子谈和的使者了!” 第49章 离别 这消息来的突然,柳娘与招娣在后头悄悄的议论,都是不知道这差事怎么轮得到赵世卿头上去了。 柳娘叹气道:“哪有还没打仗,便巴巴的想着求和的事,这也太没用志气了。” 招娣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呢,这前朝,不就是求和求的,巴巴的又是割地又是赔银子给鞑子,我瞧着也没什么用吗,该打的还不是打了。” 招娣又想了想,对柳娘道:“不过这求和兴许也不是坏事呢,打仗可是要死人的,要是赔点东西出去,就不打了,不也挺好的吗?” 柳娘急忙摆手道:“如何能这般想!平君她家里头在边疆不知填了多少人命进去,说不要就不要了,之前死的那些人不是白死了吗?况且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凭什么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给人送了去?这以后不是谁来了都可以吗?” 招娣懵懵懂懂的看着柳娘,呆呆道:“姑娘,我觉着你与刚进府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你哪里晓得这些打仗什么的,恐怕别人说什么是好的,便就是什么了罢?” 柳娘一愣,喃喃道:“有这样吗?” 招娣笑笑道:“没有吗?之前你刚刚进府的时候,老是被谢姑娘欺负,现在谢姑娘倒是时常被你欺负了去了,还有,刚进来那会儿,你可晓得这求和有什么紧要之处?现在你倒是能说上许多了。” 招娣感慨的看了看柳娘,有些艳羡的道:“你也长高了许多,之前堪堪与我一般高呢,现在却是高了我半个头。姑娘,我与你推心置腹的说说罢,娘子她对你可是真真十分上心,你想想你变化这么大,可是娘子的功劳?你啊,以后万万不可随随便便闹脾气了,先不提这个后院的姑娘们都依附着娘子讨生活,便是娘子对你那般真心,你也不要辜负了!” 柳娘脸上红成一片,晓得招娣是在说上次自己与平君吵架那一回,虽然后来自己又与平君和好了,但在招娣这个婢女的眼里,柳娘与平君吵了这一回,看起来还像是平君先放下身段和好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她心里忍了许久,看着柳娘与平君好似都平静下来了,赶紧的开始劝导柳娘。 柳娘虽然那么一丁点不服气,但还是晓得招娣说的是正确的,低着头也不好意思去看她,只嗳了一声。 。 后院里头的姑娘悄悄的咬耳朵,前院里可是一派抖擞精神,接到赵世卿要代替官家与鞑子求和这个消息之后,前院里头浇花除草的小婢女走路都是把胸膛挺直了几分,都觉着满大陈那么多人,单单选上了赵世卿这一人,也是他们家郎君有本事的缘故。 双娘子更是牟起了劲儿来,想把赵世卿到时候出门穿的衣服都给他收拾好了。双娘子在赵世卿心里,于色字上倒是没什么看头,但是轮到解语花这个角色,还没人比双娘子做的更好。 赵世卿自己心里虽然有几分焦虑,但是见到双娘子殷切的眼神,体贴的举止,还是多了几分飘飘然,这日他玩腻了新进府来的小姑娘,难得想起来要去表妹的房里看看表妹,本以为还要安抚双娘子一二,却没想到双娘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可人的把他收拾的舒舒服服的。 赵世卿心里一动,信口道:“下人的活你去做什么?双双在我心里与旁人不同的。” 这话说给双娘子听,双娘子都是不信的,不过她一向小意奉承,听了赵世卿的话一脸感动的模样,到底让两人都舒坦了些。 双娘子一边仔仔细细的给赵世卿捶着腿,一边不经意的问道:“我听闻表哥被官家点名,做了求和使者。” 这时候换做旁的女子,定要好好的拍上赵世卿的马屁,但双娘子却话锋一转:“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官家这般看重表哥,表哥日后前途定然不凡,担心的是,那些鞑子长的与同恶鬼一般,倒是怕他们对表哥不利。” 赵世卿心里头暖洋洋的,伸手捏了捏双娘子的脸道:“还是双双会说话,鞑子都是些野蛮人,他们晓得什么?你听外头说什么求和割地的,都是没谱的事儿,官家派我去了,就是有心要我好好的作为一番,兴许鞑子听了我的劝说,也不要割地了,就退兵了也不一定。” 双娘子一愣,反问道:“竟是如此?郎君却是有大造化的!若是郎君真能退兵……” 赵世卿粲然一笑:“那我日后的青云之路,自然是一片坦途。” 他越说越兴奋,一把将双娘子挥开,自行在房里踱步,笑道:“凡夫俗子才道官家遣使者便是去求和,便不知这天下除了求和这一事,还有退兵呢!求和有甚好处?还得割地纳岁币,待我用我三寸不烂之舌将鞑子退于长安城下,这史书上定能好好的给我记上一笔!” 赵世卿说的头脑发热,当下转身去拉着双娘子的手道:“待我回来,定要休了王平君那毒妇,扶你做我的正房妻子!” 双娘子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郎君哄我呢,快莫说了!” 赵世卿低头看见双娘子松开的衣襟里头那一抹粉色的肚兜,阴笑道:“我哄不哄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将双娘子拦腰抱起,扔去了床上。 第二日双娘子忍着全身的不适,强忍的起床服侍着赵世卿穿衣洗漱,又把他送到了院门口,这才由贴身的婢女搀扶着,回了屋里去休息。 那婢女问她:“今日还要差人去后院请安吗?” 双娘子冷笑一声:“当然要,这规矩可是废不了。” 那婢女瘪瘪嘴,老大不乐意:“后院那尊菩萨也不知道拿的什么谱,回回都把人拦了不让见,也是娘子你性子好,换了旁人早就不搭理她了。” 双娘子嗤笑道:“且忍着,胜负马上要分晓了。” 。 小香院里头,柳娘难得与章姑娘谢姑娘凑到一起,叫嚷着要抹叶子牌,谢姑娘照例嘴贱道:“哟,怎么李姑娘还有空陪我们这些人抹叶子牌呢?” 话音刚落,就被章姑娘敲了头,冷声道:“就你的话多,少说几句可是能把你噎死?” 谢姑娘满脸委屈,瘪着嘴对柳娘道:“都是你,每次你来了章阿姐便对我这般凶,章阿姐就晓得疼你。” 柳娘大大方方瞅着谢姑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笑嘻嘻道:“那可有什么办法?谁叫我这般讨人喜欢,嘉娘你那般不讨人喜欢呢?” 把谢姑娘气了个仰倒,直腻在章姑娘身上要她做主收拾柳娘,章姑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指头狠狠的朝着谢姑娘额头上就戳过去了,喝道:“还在我面前撒娇卖痴?多大的人了嗯?二郎你说谢姨姨羞不羞?” 这天难得二郎不去上学,也没有缠着大郎,而是乖乖的呆在小香院里头顽呢,听了自家阿娘这边说,立刻冲着谢姑娘直刮脸,娇声道:“谢姨姨羞羞!” 谢姑娘又撅起嘴巴不依的去揉二郎的小脑袋,闹的是满屋欢笑。 柳娘看着开心极了,不时指挥二郎道:“二郎去戳你谢姨姨的鼻子!扯你谢姨姨的头发!” 谢姑娘听的心头火起,也不去揉二郎,反过来抓着柳娘一通好捶。 闹过了婢女们笑盈盈的拿了叶子牌过来,三个姑娘并招娣开始抹牌,一边丢牌,一边八卦前院里头的事情。 谢姑娘悄声道:“你们听说了没,前院里有人说,姓赵的那个人说,不是去求和是去退敌的,真真是好笑,就他,他以为他是谁?” 章姑娘一边打牌一边道:“那人最是自负,把自己与那些古人比了吧,嘿,我要胡了!给钱给钱给钱。” 柳娘她们从包里掏了铜钱付给章姑娘,边洗牌边道:“你们说他会不会一开口,就被鞑子割了头?” 谢姑娘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桌子道:“想到那个场面我就好想笑哈哈哈哈。” 柳娘也是笑得不行,揉着肚子道:“不要逗我笑了!” 不过几人笑了一会,也是沉默了下来,鞑子都打到长安城脚下了,当真是国耻,大陈一朝开国以来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哪天便让鞑子打进城了,现在说这些也都是图个轻松、心理安慰罢了,她们心里都还想着,若是真的能退兵就好了,或者不退兵,能求和,割点地、赔点款教鞑子回了去,也是好的。 谢姑娘像是为了活跃气氛,过了半响又道:“你们晓得罢?那人还发了话,说等到退了敌,要回来把我们娘子给休了,扶他那个好表妹上位。” 谢姑娘一脸不屑:“也不看看还有没有命回来,还休妻,就他那个表妹那个治家的水平,昨天晚上说的话今天便让我们都晓得了,还把她抬上去。” 柳娘却是听了这话老大不开心,脸都板了起来。 章姑娘见了觉得好笑,逗她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才说了那位一句呢,就这般恼了?难道你不想娘子与那位离婚?” 柳娘气道:“便是要离婚!也是该平君休夫!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娶了平君做妻子,当是祖坟里头冒青烟了,还想休妻?!真是无耻之徒!” 这话惹得章姑娘跟谢姑娘都是一通笑,直嚷嚷道:“柳娘当真不得了了!都能把话说的这般狠了!” 柳娘有些不好意思,硬撑着道:“本就是如此!平君最好了,你们笑什么呀。”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打了一下午的叶子牌。 柳娘晚上回西厢房睡觉,由着招娣端了水过来给她洗漱,收拾完了,躺在香香软软的床上,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思念平君了,说起来,平君只是有两日未曾与她见过面,她就这般难熬。 那日平君搂着她在马车里与她说了那样好些话,柳娘也晓得近日里平君恐怕是有的忙的,不能见面也是应该的,不过此时夜深人静,没有了章姑娘她们在身边吵闹,柳娘的思念便开始抑制不住了。 因着身边没人,她甚至开始回想起平君在马车中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想着想着,柳娘面红耳赤的将脸埋入了被子,真、真是太害羞了,自己怎么能想这种事呢。 但是那时平君手经过的地方,竟好像还留着那触感,柳娘的身后,好似还能传来平君的体香。 她羞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过了好半响,才憋不住的将头伸出被子,刚想要换口气,却不妨却直直的看到一双眼睛。 平君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柳娘的嘴巴,把她那一声尖叫给按了下去。 柳娘吓了好大一跳,闻着熟悉的香味,才晓得是平君偷偷的摸过来了,她不乐意的伸手一把搂住平君的脖子,撒娇道:“平君吓我。” 平君顺势便滚上了床,环抱着柳娘的小身子,低声笑道:“怎么?柳娘心里可是在想着我?嗯?” 柳娘刚想说一句没想,却想到了刚刚自己脑中想的香、艳画面,脸一红,嘤咛一声往平君怀里一扎,死活不说话了。 平君笑嘻嘻的伸手戳了戳柳娘的臀、部,又惹得怀里的小娘子扭来扭去的抗议。 平君心中熨帖,搂着柳娘往被子里缩了缩,过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柳娘红着脸等了许久,却不见平君有下一步动作,仔细一听,却发现平君已经熟睡,她晓得平君这些天约莫是累着了,便安心的靠在平君怀里,也跟着一块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早,杏仁儿急急忙忙的冲进西厢房里,急道:“娘子快些起来,鞑子已经围了城了!” 平君闻言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柳娘也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鞑子已经等着派使者过去求和了吗?” 平君皱着眉头飞快的将衣裳穿好,听着杏仁儿快速道:“原以为鞑子已经同意了,没想到转头就朝着长安城退了五里路,这会儿已经围了!这些鞑子恐怕不是打算要点好处就回去!怕是就冲着这中原大地来的!” 也不怪杏仁儿这般说,以往与鞑子打仗,往往都是在春秋两季,春天是因为冬天过去,鞑子们少了吃食,便下来抢,秋天也是为了抢点东西回去过冬罢了,大陈一朝提起鞑子来,都是觉得那是不开化的强盗,又不会耕种,只会过来抢些粮食,因此这一次鞑子哪怕打到了长安城了,大家也都是觉得鞑子今年的冬天恐怕是过的不好,要多抢点东西回去。 万万没想到这回鞑子竟然不是要东西!这般前脚答应谈和,后脚就直接包围了长安,这显然不是为了抢东西,而是冲着改朝换代来的! 这次其实连平君都没想到过,她主战,是不愿失了大陈的风范,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只想着割地赔款的求饶,而以平君在边境呆的那十年,她所知晓的鞑子那边的开化程度,实在是还没有到了让人忧心他们要抢江山的程度,他们的首领一族,也只是晓得生孩子放羊养马抢粮食,连汉字都不认识,很有可能这个冬天鞑子不但过的十分惨,甚至连首领都换了!她敢说这会不但主和派慌张失措,连主战派的核心人物都要重新考虑一些事情了。 柳娘追着平君给她将衣裳拉好,叮嘱道:“路上小心!” 平君嗯了一声,刚刚一脚踏出房门,却又回过头来死死的看着柳娘的脸。 柳娘不知道平君这是怎么了,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小心的问道:“平君?” 平君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何要回头看柳娘,在她一脚踏出了房门之时,突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好似这会儿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勉强按下这强烈又丧气的想法,当着一屋子婢女们的面伸手将柳娘狠狠的拥入怀中,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听到外头喧哗,带着大家去正院的地窖里躲起来,等不到人过来叫你,便不要出来,地窖上次我带你去看过的,你还记得吧?。” 柳娘听得脸色煞白,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死死的拽住平君的袖子,祈求的看着她道:“那个人会是你,对吗?最后一定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对吗?” 平君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唇,听见柳娘的追问,却不再像之前一般笑着安慰她、对她保证一定是自己,而是低头捧着柳娘的脸,郑重的在柳娘的唇上印上一吻,再次紧紧抱住她,再放开之时,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香院。 平君看着赵府上头狭窄的天空,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湿了,她在心中默默道,柳娘,我是王家人,为国捐躯也许是我的宿命,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过,而我,就算有万一的机会,也要为你活下去。 第50章 哭 前脚赵世卿接到官家旨意,急急忙忙的穿戴整齐去了宫中,后脚平君便骑着马快马加鞭的去了将军府。 果然将军府中多了许多人,有些从未露面过的大人物,也是到了王家的书房中。 平君着了胡服一踏入书房门,便有几双眼睛直直的看了过来。 平君环视了一周,上前冲着最上位的几位老者行礼道:“平君见过钱阁老、刘将军。” 钱阁老乃是主战派的灵魂人物,在内阁中常常与主和的王庸吵得一塌糊涂,他旁边那位面白无须、书生味十足的将军乃是戍守京城的禁军副统领刘将军。 钱阁老是圣人在朝中的主要助力,而刘将军曾是王家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军,虽然随着王家势弱,他已经在这个职位上蹉跎了近十年也没能往上再升一升,不过此时,这已经是王家能够联络到的最有实权的军中之人。 钱阁老与刘将军都心事重重的对平君点了点头,回礼称道:“世侄女不必多礼。” 此时城外大军围城,刘将军却脸色难看的坐在将军府中,平君心中咯噔一下,晓得官家恐怕还是不愿意放弃求和之念。 她面沉如水,对刘将军道:“刘叔叔,您还在这儿,难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官家还是没有下令反击?” 刘将军听了平君的话,脸色更是难看,重重的在茶几上锤了一下,嘴中含糊的说了几局不好的话,骂道:“我的兵都被鞑子拿石子扔到头上了,上头还是一句话,不要抵抗,不要激怒鞑子!我瞧着那姓周的莫是少了下面二两肉!” 本来之前迟将军带了十万将士去阻击鞑子,却没想到十万将士居然被五万的鞑子军队收拾的七零八落,只得狼狈的一路丢盔卸甲,逃回了长安城。 迟将军为了逃避责任,不但夸大了鞑子的人数,还把他们描述的如同地狱恶鬼,好似各个都有无穷的力量,叫大陈的子民五个都打不过一个鞑子。 官家又被他最近宠幸的天师一阵忽悠,信了这鞑子的确有神秘之处,再加上泰王与贵妃一系人上下串联,主战派的圣人一系更是被官家所厌弃。 所以哪怕现在鞑子已经围了城,也只敢关闭城门,想着凭借城门与护城河,将全是骑兵,并无攻城利器的鞑子拦在城外,再遣了使者去与他们谈和。 刘将军手下的兵就是在城门上的箭垛后,被骑马到城墙根下叫嚣的鞑子抡了石头砸伤了头,刘将军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兵蛋子被砸得头破血流,却只能叫了人把他们抬下城墙去。 刘将军气不过,与禁军统领周将军大吵一架,憋着一肚子气越想越不舒服,转头就来了将军府想与人通通气,却正巧碰上了也在府中谈事的钱阁老。 刚刚才与钱阁老谈了几句话,平君也过来了。 钱阁老与刘将军对王家这个大娘,都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以平君之才,恐怕不在王家大郎之下,恨得是她终为女子,到底不能如同父辈一般驰骋在大陈的江山之上,平白浪费了才华。 刘将军看着平君,想着死去的王将军,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咽道:“可怜我家将军!若是我家将军还在,又岂容这些宵小作乱!不过几万鞑子!竟然也能打到长安城来!” 钱阁老听了刘将军的话,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如今连官家的面都见不到,纵然有千万种办法,却也递不到官家面前去。” 平君紧紧的抿着嘴唇,抬头看了一眼王定之,王定之也看了过来,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知道,面前这两位大佬绝对不是来找他们这两个小辈的,这些话,都是说给他们的姑姑,如今的皇后听的。 如今官家躲在宫中不见人,圣令均是通过身边的太监说给内阁听,恰巧内阁中又是王庸独大,钱阁老也只能避其锋芒。 这个时候钱阁老找上将军府,恐怕只是因为官家哪儿走不通,便想着要走圣人的关系了。 可是这会儿兵荒马乱的,将军府恐怕自个儿都没法子把消息递进宫去了。 平君咬了咬唇,正打算委婉回绝两位大佬的暗示,却见外头又进来了一个人,爽朗笑道:“你们找官家找不到,全部跑到我娘家来找我了?” 圣人一脸素净,头上连只钗都没插,便这样施施然的进了将军府,倒是把平君姐弟吓了一大跳。 这些日子,圣人出宫的次数着实是多了许多,也不知道宫中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变故。 这想法在平君脑子里过了一瞬,便被抛之脑后,眼下鞑子围城,宫中的事还是延后再说吧。 圣人倒是知晓钱阁老会到将军府找她的模样,笑道:“我这里有一桩事,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去赌一把?” 。 赵世卿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人,他脚下有些软,被一个身材的壮硕的太监半掺半扶着朝前走。 城门已经是在他的眼前了,他咽了咽口水,脑中回想起刚刚泰王对自己说的话。 泰王虚虚的倚在太师椅上,俊美的脸上一脸的不耐烦,冲着赵世卿摆手道:“你问问那些蛮夷究竟是想要些什么,快些给他们将它们打发走吧。” 赵世卿恭恭敬敬的问道:“殿下,若是要割地……” 话还没说完,便被泰王打断:“你看他们要多少,再回来跟我阿爹商量就是了。” 赵世卿便请辞,被几个太监拱着,领了一行低等的文书官员,由一位将军开路,骑着马朝着城门外走去。 赵世卿此时嘴唇已经有些发白,恍恍惚惚的结束了回忆,因为一个校尉在城门口说了些什么,并示意要他们下了马。 赵世卿不晓得原由,并糊里糊涂的下了马,搀着他的太监却是尖声尖气的与那校尉吵起来了:“不晓得这个校尉听得是谁的指令!咱手里可是有陛下圣旨!还不快快让开!” 拦着门让他们下马的那个校尉却不领情,劈头盖脸的喝骂道:“爷们讲话由得你个腌货插嘴?大陈一朝便是让你们这等小人给卖了!卑鄙小人!欺蒙陛下!被人欺到家门口了!竟是要去求和!你们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回不光太监被气的浑身发抖,送行的那位将军脸色也是很难看,辩解道:“陛下的旨意,我们如何违背?秦兄还是快些让开罢,若是叫宫中的贵人们听的了,得不了好处的。” 那位秦校尉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已经升到校尉,这般不给将军面子,将军却也是好声好气的与他说话,想来是有大好前途的官宦子弟,赵世卿混沌的脑子里想了想这城中姓秦的大户人家,却只想到了王定之的妻子秦氏。 赵世卿脑子里稍微清明了一点,仗着自家与秦氏也算是有点姻亲关系,便要开口斥责那校尉,话还没出口,又有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周将军。 周将军瞪着眼睛,对秦校尉爆喝道:“滚你娘的蛋!让他们出城!” 秦校尉带着哭腔哀嚎道:“周将军!!小人误国!!小人误国啊!!我这大陈,难道是要亡在小人手中吗!!!” 周将军气的不行,马鞭一甩示意左右:“把这畜生给我捆起来!” 跟在周将军周围的亲兵一拥而上,将秦校尉掀翻在地,五花大绑的捆了起了,秦校尉身边的士兵想要反抗,奈何周将军这边人数众多,将他们一个两个捆的老老实实。 秦校尉此时脸被按在地上,年轻的面容上占满了灰尘,他一双眼睛怨毒的盯着赵世卿,口中大喊道:“卖国小贼!!卖国小贼!!你这贼子!不得好死!” 赵世卿像是被骇住了,身子僵硬着不能动弹。 秦校尉叫嚷的太大声,整个城门上头守卫的士兵都默默的低头看着这一处,四周死静无声,只剩下秦校尉惨烈的喊叫,周将军环顾四周,心中觉得不妙,生怕发生哗变,牙咬得死死的,朝着手下示意了一下,秦校尉立刻被人朝着嘴中塞了一大团杂物,拖着被带了下去。 周将军黑着脸,对着赵世卿示意道:“上马。” 赵世卿上了一次马,却没有爬上去,整个人跌落在地。 他身边的太监赶紧的把他扶起来,将他身上的灰拍干净,用力的送到马上,牵着他的马超前走,赵世卿浑浑噩噩的看着城门在他面前打开,在视野范围内便可以远远看到鞑子扎的营队。 他口舌发紧,心头突然涌上万般的后悔。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太监牵着他的马一步一步的朝着那边走去,在他身后,城门在沉默的士兵们注视之中缓缓关闭。 。 平君与赵世卿一走,都是三天没有回府。 府中缺了主人,后院这边还能在留守的小桃打理下过着有序的生活,前院那边已经沸反盈天了。听说每天都有婢女们吵架,还有人试图逃跑,把管家的双娘子是闹的焦头烂额。 这边平君走的时候怕柳娘担心,又想叫柳娘不要过多的担忧自己,便差人去了柳娘阿娘那里,把孙氏与她丈夫一块儿接到了赵府,果然柳娘每天在她阿娘身边照顾着,倒也没有多少心思胡思乱想。 孙氏与秦大柱住在后院的倒座,与马夫他们的家人住在一处,不过倒是给他们找了一间向阳的好屋子。 原先柳娘也想着要把阿娘接到小香院与自己一块儿住着,不过想到孙氏毕竟是有丈夫的人,小香院也都是女眷,实在是不好叫秦大柱时常来往。 再加上孙氏自己坚持要住在倒座那边,柳娘便只能忧心忡忡的拜托了同住在那一处的婶婶们照料着,自己常常往那边跑了。 这样每天两边跑着,她的心却是没有那么慌了,她的阿娘需要她,阿娘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也需要她,柳娘自个儿必须的撑起来,不然到叫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不过,即便是如此,到了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柳娘还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鞑子都围了三天的城了,听说马上要打进来了,赵世卿第一天就去与鞑子谈,到现在还没回来。 柳娘也不是在乎那不相干的人,不过这总是代表着一些不好的消息,她每夜一闭上眼睛,总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幻想,平君拿着剑,剑上染着血,平君的周围到处都是尸体…… 这样的想法快要将她逼疯了,只有每天每天的忙碌才能让她缓和一点。 第四天的早上,柳娘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早早的到了孙氏那里,跟秦大柱一块服侍着孙氏洗漱收拾好,便一个人找了鸡毛掸子开始帮孙氏打扫。 孙氏捧着自己的肚子,默默的看着柳娘转过来转过去的背影,悄声道:“儿有心事。” 柳娘手一僵,背对着孙氏道:“哪能没有呢,这都是要被破城了,哪能没有心事。” 孙氏摇了摇头,断言道:“这城要是被破了,我们这平头百姓的,又能担忧什么呢?左右都是上面的事情,又要如何去操心?娘觉得不是这个。” 柳娘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她转过身来,流着眼泪看着孙氏,崩溃道:“阿娘。” 孙氏吓了一大跳,就这么捧着肚子想要下床,柳娘赶紧上前把她按在床上,整个人小心翼翼的倚在了孙氏的怀里,哭道:“阿娘,平君已经去了三天了,我受不住了,她若是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孙氏一愣,谨慎道:“娘子那般的人,定能无事归来的。儿、儿且放宽心。” 柳娘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想在母亲的怀中好好的发泄一回,她抱着孙氏痛哭道:“我一闭上眼,就看到、就看到她满身的血,娘,我该怎么办,我要平君好好的,哪怕这城被破了,这大陈没了,都无妨,我只要平君活的好好的。” 孙氏一脸凝重,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却也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女儿的背脊,听着她压抑的哭声。 第51章 大结局 不管柳娘心中是如何焦急,但到底就是没有平君的消息,她一个弱女子,在此番境地下也成不了什么事情,只能干干的在府中煎熬罢了。 又过了一天,柳娘照往常一般在孙氏那里照料她,不妨招娣突然急急忙忙的跑到倒座来找到她道:“姑娘可曾听说了?官家已经与鞑子们谈好了,现如今已经把他们那个首领迎进城了!说是马上要退兵了!” 招娣高兴的语无伦次:“他们不打了!马上就要回去他们那块儿地方了,娘子也会马上回家了吧?真是太好了!菩萨保佑!总算是谈和了!” 柳娘听了身子都有些晃,不住的反问道:“可是真的?你从哪里晓得的?” 招娣一把扶住柳娘,眼里都含着泪:“外头都是这样说的!我听说还把找了好些工,去收拾地方给鞑子们住呢!想来是真的!” 柳娘又有些不可置信,心中又意外的更是紧张了,好像冥冥之中预见到了什么一般,捂着胸口道:“我这心里头慌得厉害,这明明也是好事,可是,怎么就这么叫人……” 招娣搀着柳娘坐在孙氏的床边,安慰道:“定是之前太过于焦急的缘故,姑娘你先缓缓。” 柳娘坐在孙氏的床侧,孙氏担心的伸手抓住女儿的手,安慰道:“儿是想的重了,已经没事儿了啊。” 柳娘脑子里一团浆糊,翻来覆去的只想到了平君之前对着自己说的那些话,突然猛地站了起来道:“不行!这当中一定有诈!今晚我们全部都要躲进地窖里去!” 她说着,立刻朝着屋外走去:“我要去找小桃阿姐说!” 招娣追在后面,一脑子雾水的问道:“能有什么诈?姑娘,你是不是……” 柳娘也没理她,一路冲到了正院里,正巧小桃刚刚从她自个儿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开口道:“我刚好有事要寻你!” 柳娘一愣,又与小桃一同开口道:“你先说!” 小桃也颇为不耐,急急的冲柳娘道:“李姑娘今晚先去地窖里躲躲,我瞧着这些事儿有些不好的样子!” 柳娘赶忙道:“我来找你也是为着这个呢!料想那些鞑子没那么容易就答应谈和了,官家竟然还把他们迎进城里来,怕是有变数呢!” 小桃心事重重的点了头,焦虑道:“也不知这事情到底是该如何是好,娘子不在总归要先躲躲!” 柳娘应了,跟着小桃一块儿到小香院里头寻了章姑娘谢姑娘她们,又带了两个小郎君,并柳娘的阿娘,这几个妇孺收拾收拾一块儿下到平君专门在正院里头挖出来的地窖去了。 地窖里被阿桃收拾的十分舒适,里头还放了十几天的备用干粮,柳娘看着自家阿娘好好的躺在被褥上,心里也是稍稍放心了一些,也没有跟着她们一块儿呆在下面,而是与小桃一块儿爬了上去。 孙氏心头一震,艰难的支起身子,冲着柳娘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娘回头朝着众人笑了一笑,淡然道:“现在还早,没的一个府上住着的人都没了的道理,我在外头守着,你们别怕!” 说罢也不管后院的众人是什么脸色,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小桃看见柳娘出现在院中也是吓了一跳,急急道:“李姑娘快些下去!要是你有什么好歹,我又如何与娘子交代?” 柳娘平静的看着小桃道:“我要在这等着平君。” 小桃看着柳娘的眼神,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无法反驳柳娘的话,心中感慨万千,也只能随她去了。 。 将将入夜的时候,长安城内近来少见的热闹了起来,官家差了人将鞑子的首领一行迎到皇城外一处官员献出的宅邸,派了泰王与禁军统领去好生招待,以表示求和的诚意。 鞑子的首领生的的十分英武,高鼻深目,虎背熊腰,眼中毫不掩饰的露着精光,他坐在上席任由泰王敬酒,嘴角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目光来来回回的在泰王的身上打量着。 泰王被他看着遍体生寒,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莫非这鞑子是个断袖?换做是旁人,若敢这般觊觎泰王,他恐怕会教那人一辈子都打不了男子的注意,但现在坐着是鞑子首领木台,想着城外还围着的数万鞑子兵,泰王不得不强忍着把心中那不快扔到了一旁去,依旧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招待木台。 木台此次带了一百亲兵大摇大摆的进了城,不过是仗着城外他的大儿子仍旧带着部落的战士们围着城,若是他有一天没有对他儿子传话,鞑子就要破城,这才敢进来长安城里与官家和谈。 酒过三巡,伶人也弹了曲,又有舞姬献过舞,泰王看着气氛还算融洽,装着胆子问道:“不知阁下对我大陈有何要求?” 木台勾着嘴角斜斜的笑了一笑,叽里咕噜的冲着坐在他身下的一个剃了秃瓢的小童说了些什么,小童听了与在座的鞑子兵笑的仰倒,直到泰王的脸色有些垮了,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冲泰王道:“我们大王说,明天,跟你们皇帝当面商量,在我们部落,大王要跟大王讲话,像你只配跟我们大王在床上讲话!” “你!”此言一出,泰王的幕僚们当即就有冲动的一拍桌子就用手指着大大咧咧跨着大腿坐着的木台,想要替泰王出头,禁军统领周将军也是怒目相对,大有想要为泰王出头的意思。 却没想到他刚刚伸出手指,便有一位膀大腰圆,绑着无数小辫子的鞑子士兵桌子一掀,冲上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掰,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幕僚应声跪倒在地捧着自己的手指哀嚎。 泰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忍了又忍,与周将军对视了一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忍让之色,他冲着身边的太监示意了一下,便任由太监们上前把那幕僚拖出了房间。 泰王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憋出一个笑,冲着木台拱拱手:“阁下真会说笑,那便到时与我阿爹再商议罢。” 木台乜了他一眼,也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抄起一盘花生米全部倒进了嘴中,并随手将盘子冲着地上一扔,大声的说了句什么。 小童立刻翻译道:“我们大王说,你们汉人好小气,来大块儿的肉!” 太监们听了,立刻传令下去,叫了人上了烤全羊,木台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他们这一席十多位壮汉,一共吃了五头羊才作罢,把泰王看的是满面菜色,一个劲儿的抹着不存在的汗珠,一席吃到半夜,泰王被灌的不省人事,叫太监们领回了泰王府,周将军也是醉的被亲兵扛着去了府中的一处客房睡下,鞑子们这才扫兴的一人扯了一个舞姬回去睡觉。 待到这个府里是寂然无声,木台一行人突然集中在了木台的房中,他们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话,木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便四散开来,摸进了周将军跟他亲兵的房中。 到底大陈人还是太过于轻视鞑子们了,周将军以为鞑子们有了女人相伴,想必不会怎么样,如此便被轻轻松松的潜入了屋子,木台亲自动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等到整个府中除了鞑子们再无一个活无,木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的十分细致的长安城地图,仔细的与众人说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开,朝着府外而去。 长安城的夜晚是有宵禁的,此时路上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木台一行人避开了一些夜巡的士兵,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城门之下。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心中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冲着手下一个示意,一行人如同壁虎一般轻松的在城墙的凹陷处攀爬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墙上。 此时的城墙的士兵都被求和的消息给麻痹了,并没有几个是专心在有些寒冷的春夜里守夜的,木台手起刀落,轻易的就割了好些人的喉咙,连一点声音都没叫他们发出来。 不一会儿这城门上一小队的大陈士兵便全军覆没了,木台轻蔑的笑了笑,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一个火把冲着东边挥了挥。 不一会儿那边也依稀传来了微弱的火光,他见了便如法炮制的朝着西边挥了挥,也看了回馈,木台会意,对着城外发出了一个约好的暗号,不一会儿便听见远远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朝着城里过来了。 木台抽了抽嘴角,示意属下打开城门,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 远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月亮的照耀下,木台已经在城墙上用肉眼看见了鞑子士兵的前头。 鞑子骑士们用布包裹了马蹄,一路朝着长安城里进发,不过半刻钟便已经到了城脚下。 此时远处的城门上依次燃起来了火光,木台示意左右也照样点起了火光,自己带着部下匆匆下了城墙,远远的按照地图找了一处地方躲藏起来。 此时城中守卫方寸大乱,士兵们举着火把不住的跑来跑去,但因为之前的不抵抗命令,却是谁也没有胆量朝着城外的鞑子们射出一根剪,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鞑子骑兵朝着长安城下来了! 而此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偏远的角落里,有护城河吊桥已经放下,有三处城门已经洞开。 鞑子们在护城河外停了下来,就在士兵们以为他们会停下,而这只是又一次的示威或者挑衅,却没想到他们稍加调整,转头就向着东边的城门而去。 有士兵愣了一会儿,这才察觉到吊桥已经放下,□□门都被人打开了,一时之间城门上乱作一锅粥,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大喊:“有奸细!!鞑子进城了!有奸细!!鞑子进城啦!!” 还能反应过来的伍长什长们也不再顾及得上不抵抗命令,纷纷号令士兵们搭起弓箭朝鞑子射去。 校尉们赶紧把自己的兵点好,装备齐全朝着已经打开的城门而去。 鞑子却不管这些,只一股脑的朝着城门进来,眼看鞑子兵已经踏马过了吊桥,满长安城的的百姓就要这样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之下,却不妨护城河上的吊桥突然断裂,鞑子们收势不住,一股脑的连人带马栽进了护城河里头。 浑浊的河水里有种刺鼻的味道,木台的大儿子木图卢在亲兵的帮助下连滚带爬从河中爬了出来,用鞑子话大声喝道:“快爬上来!这河里有古怪!!” 可惜现场着实一片混乱,木图卢的声音也淹没在人仰马翻的喧嚣当中。 他焦急的将几个士兵从河中拉起,自己站在河的这边看着对岸一片躁动的骑士们,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感觉没过多久便实现了,护城河中,不知从哪一处开始,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来的极快,还来不及跑走的鞑子骑士与自己的马一起被点燃在了河中,此地瞬间充斥的惨叫与哀嚎之声,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木图卢狠狠的甩了马鞭,冲亲兵大喊道:“我们中计了!!汉人居然埋伏我们!!水里有油!!” 但是如今已经明白的太晚了,护城河如同一条火龙,将城里城外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木图卢站在城里束手无策的看着城外,突然听得他的小弟弟用鞑子话冲他大喊道:“你们快进去帮助阿爸!我们自己想办法!” 木图卢看着已经进了城的区区小一千骑兵,咬咬牙冲着他们大叫:“汉人是羊!我们是草原上的狼!他们让狼进了羊圈!就是我们嘴下的羊!跟着我!朝这边来!” 木图卢一般喊着一边哦罗欧罗的怪叫,他也从怀中掏出地图来看了看,朝着一个方向骑马飞奔而去。 从城门被打开,到木图卢他们进了城,再到护城河着火,不过短短的一刻钟时间,此时禁军统领被人发现与其手下几个重要的头领死在了木台之前住的地方,禁军一时群龙无首,方寸大乱起来。 。 平君与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骑士骑着马,站在暗处,闻到空中传来的浓烈的火烧生肉的味道,彼此给了同伴们一个眼色,立刻拍马朝着一处地方去了。 平君已经在这里忙了整整三天了,之前他们只是想背着官家往护城河里倒满火油,想着以此来抵抗鞑子们的攻势,但就在今天下午之时,他们接到了一份由太监拼死传出来的密报。 赵世卿在到达鞑子的营地之时就被扣押了下来,不过一个时辰,木台就从他口中要来了整个长安城的大致堪舆图,并且逼迫他写出一份鞑子已经答应和谈的求和书递回给官家。 然后鞑子便装作要求和的样子,由木台带着精锐部队先进了城,之前他们还以为会遇到很多麻烦,没想到从上到下,大陈一朝竟然连一个站出来说不的人都没有了,官家带头要求和,命令泰王带着禁军统领设宴,这样便正中木台的下怀。 等到木台他们走了,营地里的警卫也松懈了下来,被软禁在鞑子营地的一个太监竟然设法逃了出来,他一看已经傍晚,恐怕已经没时间层层上报给官家了,便跑到将军府通风报信,平君一听这件事情,立马赶去城门破坏吊桥。 此时想来火已经着了起来,鞑子的首领也带着很少一部分士兵已经进城,无论大陈的官员们再怎么消极抵抗,再怎么不相信,也不得不被迫拿起兵器去战斗了。而只要杀死了鞑子的首领,便似开弓一箭,再回不到求和的道路之上! 平君想到三个城门之上无辜死去的士兵,想到今天城内有可能死去的百姓们,心里麻木的厉害,只是握剑的手更加紧了一些。 她们一行人骑马到了禁军副统领刘将军旗下大营之处,却见大营灯火通明,刘将军正在校场点将,平君冲着身边之人示意一下,那位骑士立刻朝着刘将军之处去了。 平君却没有停下,依旧骑着马朝着东边而去,东边也有一处大营,但那处直属的将领已经全部惨死,此时正是一盘散沙。 平君到了东大营,这里也是灯火通明,但是没有一个领头的人站出来说什么,伍长什长们也是躁动不安的样子。 她站在营地门口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把破军从剑鞘之中抽了出来,骑马进了营地。 卫兵们见平君一个女子骑马而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想伸手去拦她,却不知怎么被她绕了进去。 平君就这么施施然骑马到了校场台前,引起了一片带着怀疑的眼神,她无视众多的质问,面无表情的坐在马上,将破军高高举起,喝道:“可曾有人见过此剑?!” 下面有眼尖的,失声道:“这不是王将军的破军剑!你是何人!” 平君道:“诸位!我乃定国将军之女,王平君。若是你们曾有人在边疆大营里待过,还可能与我有过交情。” 校场上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平君一个人的声音。 “我年幼无知之时,也曾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几年,你们要是有人还记得我,便知道我那时候是王家三郎,若是还记得王家三郎,恐怕也不会忘记我也打过几场胜战!” 她拿着手中的破军挽了几个剑花,朗声道:“此剑名破军!乃吾父之佩剑!吾父生前将此剑赠与我,认为我配的上此剑的威名!” “今晚鞑子已经打进城来!你们可还记得他们在边境是如何对待我们大陈子民?此刻的长安又与那时有何区别?他们正在糟蹋我们的妻女!杀戮我们的父母!” “若是你们还有一点血性!若是你们觉得王三还值得你们相信!那现在就跟我走!哪怕在长安城里呆的再久!王家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鞑子说他们是狼!儿郎们告诉我!我们是什么!?” “虎!虎!虎——!” 校场里响起了震天的呼和声,从边境撤回来的老王家军们声嘶力竭,不少人看着台上的平君红了眼睛,人群中弥漫着某种宝剑出鞘之前的杀气。 平君眼眶通红,大声道:“好!伍长什长点兵!愿意杀鞑子的,跟我走!!” “虎——!” 从前王家军的老兵们挺直了腰杆,自发的排列好了队伍,受校场气氛的感染,便是并非王家军的士兵们,也是加入了列队。 伍长什长们点好了兵,一一朝着平君报告,平君下了几个命令,领着士兵们朝着皇城而去。 。 鞑子们虽说已经用上了许多计谋,但到底还是游牧民族,并没有多少纪律性,木图卢本意是带着骑士们直接朝着皇城进攻,杀进皇宫宰了当今皇帝,却没想到骑士们一路经过民居,忍不住就烧杀抢掠起来。 整个长安城顿时陷在了一片火海里。 木图卢见状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等到了与木台回合的地方,便果不其然的被木台一顿臭骂,木台见只来了这么些人,脸色难看的不像样子,也不听木图卢的解释,便狠狠的抽了大儿子一鞭子。 木图卢被自己的父亲当着部下的面抽了一鞭,脸上也挂不住,但阵前也由不得他吵闹,只得硬着投票跟在木台的身后朝着皇宫行进。 但是终究是被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们到了皇城之前,刘将军的人马已经列好阵在等候了。 木台脸上的不愉之色越发明显,只与刘将军对视了一个眼神,双方主将便再无二话,指挥着部下在皇城之外杀成一片。 。 在木台与刘将军对上的一刻钟之前,泰王坐着小轿,匆匆的从泰王府逃进了皇宫,此时宫内众人都是知道了鞑子已经打进了城里,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小黄门跑的在宫中跑的飞快,若是在以往,恐怕这些小黄门可是不敢在皇宫中奔跑。 泰王心里慌得很,脸上也不敢露出来,只是不断的催促着抬轿的太监们快些去贵妃的寝宫。 作为已经成年的男性皇室成员,为了跟官家的小妾们避嫌,泰王早早的就出宫建府了,不过是官家疼他,再加上贵妃时不时的吹耳边风,这才能常常进宫面圣。 此时出了这等事,泰王下意识的便觉得皇宫比他的泰王府可是安全多了,因此连家中的王妃与世子都抛下了,自己一个人急匆匆的便从府中跑到了皇宫中。 他心里头烦闷,也没注意周围的环境,等到他抬头一看的时候,却发现太监们已经把他抬到了乌漆墨黑的御花园里头。 他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不详的预感,大声对太监们叫喊道:“你们想对本王做什么?大胆阉货!” 太监们脚下不停,也不理他,风一阵的到了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的池塘旁,把不断叫嚷的泰王从小轿从拉扯了出来,掏出绳索,绑脚的绑脚,绑手的绑手。 泰王吓得眦目欲裂,先是不断的咒骂,再是不断的哀嚎,最后只能大声的对着太监们祈求,他俊美的脸上糊满的鼻涕眼泪,看着那个伸手将自己绑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的亲信太监,哭诉道:“我带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对我!为何!为何!” 那亲信太监眯了眯细长的眼,揉了一团布往泰王口中一塞道:“你带我不薄,你待你兄弟可更是真情实意啊!” 泰王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的盯着那太监的脸,像条上岸的鱼一般挣扎起来,太监嘻嘻一笑,凑在泰王耳边轻声道:“让你做个明白鬼吧,你啊,就是心太大,婢子生的就是婢子生的,不要想着能飞到天上去,我们圣人啊,之前是不耐烦与你们周旋,她老人家要按死你,就按死你了。” 太监说着说着,轻轻的拍了拍泰王的脸,摇头道:“你啊,就是蠢,动谁不好?要动圣人的亲生儿子?当娘的不帮自己儿子报仇,你说她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皇后,还没被你那个上跳下窜的妈扯下来?就连官家要废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呢。” 泰王的脸色煞白,不断的在地上扭动着,太监最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丢进去喂鱼吧,皇亲国戚的呢,吃了长寿。” 剩下的几个小太监们一齐使劲儿,便把泰王沉入了水底,他们又在池塘边上站了半刻钟,确定泰王已经死的透透的了,这才抬着小轿,一阵风似得又离开了御花园。 前后不过一刻钟,嚣张跋扈的泰王便永远的沉睡在了御花园里。 。 官家带着道冠,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桌前,身边的天师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跪在地上,嘴里不住的说道:“听说、听说鞑子已经打进宫里来了,陛下还是快些走吧,毕竟龙体要紧,只要护着住陛下一人,大陈就不算是没了。” 官家听了天师的话,半响没有吭声,他呆呆的坐着,突然道:“他们已经过来了吗?” 天师一边趴在官家的脚下,一边磕磕巴巴的回话:“已经进来了,不远、不远了,陛下!陛下快些走吧。” 官家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上一变,听着远远的喧哗之声,慢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哎——,我怎么把这大陈,给弄成这样了。” 天师一惊,擦着汗语无伦次的道:“陛下不但是这凡间的皇帝,更是天上的天子,若是这大陈没了,陛下只要回了天上也依旧是天子,但是陛下还是快些走吧,鞑子、鞑子要杀进来了呀!” 官家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齐扫落在地,指着跪在地上的天师大骂道:“畜生!你这个骗子!骗子!是谁让你到我身边来的?是谁?!” 骂完了还不解气,官家还上前狠狠的给了天师两脚,将天师踢的抱着肚子不敢吱声,他暴跳如雷的朝外面大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骗子拖出砍了!!” 天师一脸不敢置信,抱着官家的小腿求饶道:“陛下,陛下如何这样对我?” 外头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来将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天师拖了出去,官家跟着后面一把将自己头上的道冠扯了下来丢在地上,嘴里喃喃道:“王克敛呢,叫王克敛过来救驾。” 他忽然一顿,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道:“王克敛已经死了,死在边疆,死在鞑子手里了。” “哼。”外头传来了一声冷哼,圣人闲庭信步般的走到福宁宫中,周围的太监们有心想要去拦着她,但全部被圣人身边跟着几个看着面目普通的婢女给一一挡了回去。 官家的脸色很难看,他厌恶的看着圣人已经生出白发的鬓角,和眼角无处可逃的皱纹,瓮声瓮气道:“你过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圣人撇撇嘴,不屑道:“你的笑话多年前我就看了个够,也不差这一回。你刚刚说我阿兄已经死在鞑子手里了吗?我心中有些奇怪,难道我阿兄阿爹跟我两个侄子,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的?” 官家的眼角跳了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喝道:“放肆,王康安。你眼中可还有君上?竟然敢这般与我说话?” 王康安死死的盯着官家的眼睛,轻蔑道:“元祐,没有我王康安,没有我王家,你屁股下面那张龙椅还坐的稳吗?就凭你?” 元祐像是被王康安逼得崩溃了,大喊道:“把这泼妇给我叉出去!叉出去!” 宫内却没有一个人回话。 元祐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冲过来抓住王康安的衣襟恶狠狠的道:“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不是我,难道你们王家还想坐这个位子?我看你想了很久了罢?你王家一家!狼子野心!” 王康安脸色一沉,伸手猛地一推,便将元祐推到在地,元祐倒地之时不甚磕破了脑门,不一会儿血便汨汨的流了出来,他一时被血糊住了眼睛,耳朵贴在地上,依稀听见了远远的宫门之外,好似有着马蹄之声在朝着福宁宫接近。 他一回神,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擦掉了糊住眼睛的血,慌慌张张道:“鞑子要打进来了,我要快点离开这里!你别拦着我!你这毒妇!” 王康安却偏生不让,元祐自幼未曾习武,又长年的吃丹药,实在是打不过王康安,气的他放下身份架子,什么污言秽语都朝着王康安去了。 王康安的脸色越见冷淡,她低头看着不像样子的元祐,眉目之间露出了几分迷茫的神色,轻轻的问道:“元祐,你从娶我的那一刻开始,便料想到了我王家一府的末日,对吗?你没有一刻对我真心过,你万般讨厌我,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晟儿,对吗?” 元祐目瞪口呆,好像第一回见到她一般,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圣人道:“你?就你?举止粗鲁、舞刀弄枪的泼妇,不是你王家不是我阿爹下的旨,你以为我能看的上你?” 王康安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有任何后悔之处了。” 元祐心头生出了几分恐慌,破空大骂道:“泼妇让我走!你要弑君吗?外面的鞑子打进来了你不知道吗?你想做甚?!” 王康安一言不发,轻松的制住了元祐,将他死死的搂在怀中,强制给他喝下了一罐液体,元祐不能动弹,被迫将这一罐液体全部喝了下去,不过过了瞬息,他便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的躺着了地上。 王康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官家的脸,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道:“没有你,大陈会变得更好,我会把我们的儿子,教导成一个称职的皇帝。” 她说完,在已经有些僵硬的官家的身体上撒了一些粉末,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子吹了吹,朝着官家的尸体上扔了过去。 王康安背对着元祐,一步一步冷静的走出了福宁宫,她好似没有感觉到背后头已经开始烧的热烈的躯体,轻声的对左右婢女道:“官家惧怕鞑子破城,已经*。” 婢女们低着头,冲着王康安行了屈膝礼:“是,殿下。” 王康安没有回头,从福宁宫中慢慢走了出来,她的眼前是长安城的星星火海,她的身后是燃烧的整个福宁宫。 但是她,挺直了腰杆,一个人慢慢的朝前走去。 。 皇宫外已经是血流成河,刘将军带的禁军人数虽然多于鞑子,但是奈何鞑子全部都是骑兵,对抗步兵本就是有先天优势,加上皇宫外地方宽阔,骑兵便于施展,一时间形式竟然是朝着鞑子那边倒了了。 刘将军觉得不妙,这样下去没有援军,自己可能撑不了两刻钟,无奈中他心里一发狠,打算擒贼先擒王,拍马便朝着木台那边去了。 木台一见刘将军亲自上前,眼前一亮,他也正在纠结这些汉人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好打,见刘将军面白无须,看上去不像是个厉害角色,便对木图卢道:“你去把那个汉人给杀死!” 木图卢转头一看,觉得这是证明自己的好时机,立刻嘴里怪叫着拍马上前,打算轻松的拿下刘将军,好与木台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刘将军本意是冲着主将而去,没想到主将不屑与之对战,遣了副将过来,不由得心中大怒,不一会儿便与木图卢纠缠在了一起。 主将决斗,周围的士兵们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木图卢见刘将军年纪不轻了,想着速战速决,一开始便是使了蛮力,挥着狼牙棒想要一招制服刘将军。 刘将军更是窝火,他本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哪里想到会被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这般鄙视,也有心给木图卢一个下马威,虚晃一招便想拿偃月刀将木图卢斩下,两人一过手,堪堪打平,彼此都很意外。 这样一来两人都收了轻视之心,认真的开始过招,没想到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一时间也不能轻易分出高下。 木台不耐烦至极,带着一队亲兵便想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接抢进皇宫,就在他差点成功之际,突然后背射来一只箭,木台心中一沉,好容易躲了一下,让箭擦过自己的左肩,直直的钉在了宫门之上。 这也足可以看出射箭之人的臂力,木台一回头,便发现一位穿着黑衣的女子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把硬弓对着自己。 木台哈哈大笑道:“汉人竟然连女人都拉出来打仗了吗?” 却没想到那位女子竟然开口用鞑子话回他道:“木台,作为王三的手下败将,几年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木台心中一凛,怒喝道:“王三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们汉人真是天天说谎!” 平君坐在马上,凛然一笑道:“跟你过上几招,你就知道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你还是孙子!” 说罢打了个呼哨,左右的王家军心领神会,几人一组,拿着绊马索盾牌朝着鞑子骑兵扑去。 平君自己打马上前,与怒不可遏的木台战成一团。 此时木台已经晓得眼前这个女子便是之前在边疆赫赫有名的王将军的第三子,心中充满了被女子打败的挫败感跟羞辱感,手下迸发出了数倍于自己平时的力量。 平君嘴上说的硬,不过到底她已经多年未上过战场,这些年在深宅中到底体力不如之前在边疆的日子,而木台是成年男性,又每日的在马场上摸爬滚打,若不是平君到底身法精妙,恐怕实在是不能与木台一战。 他们两个心中都清楚平君是在拖延时间,木台剩下的兵力若是此时已经全部进了城,也数量不敌禁军,更何况木台他们习惯了在宽广的草原上驰骋,若是在长安城中打巷战恐怕是敌不过已经觉醒的大陈士兵们。 他为了力求快点杀入皇宫之中,对平君招招狠手,木台也感觉到了平君渐渐地开始力不从心起来,他畅快的大笑道:“便是王将军的第三子,也只是个女人,女人就是打不过男人!你便死在我手下罢!” 平君却没用鞑子话回他,而是用汉语朗声道:“如果我死在此处,我大陈自然有千千万万个我能够站出来!你能杀死王某一人!但是你能杀死我大陈一族吗!” 在激战的众将士听到平君的话,只觉得心中有热血要汹涌而出,身后有无数的人民与自己同在,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喊:“虎——!!!” 刘将军也应和道:“我等即便统统在此战死!也不会饶你踏进皇宫一步!众将士听令!杀!” “杀——!!” 众士兵心中饱含着痛恨,手中忽然又生出了无限的力气来,鞑子们忽然觉得又吃力了不少,心中甚至萌发了一些退缩感。 木台对着平君久攻不下,心中万分焦急,按道理来说后续的部队渡过那么一条小小的护城河,早就应该到了,想来是在城门处遭受到了十分强大的阻力,这才久久没有到来。 他心中生出许多的不妙来,又与平君对战了一刻钟,更是把这个女子恨到了极处,每每他觉得已经快要将她杀死,她偏偏又挺了过来,木台心中算了算,晓得这次是不能将大陈拿下了,他恨恨的朝着鞑子们喊了什么口号,起身整个人朝着平君一刀劈去,平君躲闪不及,险险的被贴着手臂劈下。 木台也不再恋战,又虚晃一招,便掉头就跑。 平君一愣,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放弃已经在眼前的巨大利益,转而选择保存实力,以求翻本,不由的真心对他生出几分佩服。 木图卢见他父亲转身要走,也不再恋战,带着战士们便一路的杀了出去,平君刚想要追上去,便被刘将军喝住:“王三!穷寇莫追!” 平君心中却难免有些不安,刘将军又道:“他们过不去城门!秦家那小子已经带了人把城门看的跟铁桶一般,也在那边布下了口袋阵,你若把他们逼急了,恐怕会殃及无辜百姓!” 平君的心放下了一半,对着刘将军拱拱手道:“多谢刘叔叔!” 说罢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的思念,柳娘的影子一时竟无法从她的眼前抹去,平君与刘将军将手中的事务交接完毕,轻轻踢着马,迎着东方的鱼肚白,朝着家中走去。 一路走,太阳一点点的慢慢升了起来,赵府的位置好,在昨夜那场大战中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损失,平君骑着马看到朝阳的光晖印着在赵府的瓦砾之上,默默的扬起了嘴角。 她默默的下了马,轻轻的推开门,朝着正院里走了过去。 穿过空无一人的走道与游廊,轻轻的推开了正院的院门,平君看到一个披着大衣裳的小娘子,抱着腿蜷缩在正屋的门前。 平君的眼睛突然有一些湿润,她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可爱的小娘子走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轻轻呼唤道:“柳娘,我回来了。” 柳娘怔怔的抬起头,看着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的平君的脸,好半响,忽然掉着眼泪笑了起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平君伸手把柳娘拉进了自己的怀中,语调近似虚浮:“我也好想你啊。” 柳娘哽咽道:“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平君闭上眼睛,口中的轻语仿佛一声叹息:“永远不会分开了。” 第52章 番外 柳娘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身边没人了,她猛地一惊,立刻清醒过来。 外边天才刚刚蒙蒙亮呢,身边人就不知道去了哪,柳娘赶紧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子便想要出去找。 她才走了一步,便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朝里面走来。 柳娘赶紧迎了上去,定睛一瞧,却发现鬼鬼祟祟的平君穿的整整齐齐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从床上出去的模样。 柳娘顿时就生了气,双手一叉腰,嘟着嘴直拿眼去瞧平君。 平君一回来便看见了一个穿着里衣直生气的小娘子,心中咯噔一下,晓得自己晚上一晚上没睡觉的事情穿帮了,心下一计较,脸上跟变脸似得立刻露出了十分疲惫的表情来。 此时天还没怎么亮呢,柳娘才没有瞧见自己的那一位变脸的模样,一见平君好似累的不行的样子,心马上软了下来,赶紧迎了上去道:“可是又累了一晚?太后也真是的,这般使唤你,为何不叫三郎去做呢!” 平君装出一副步履沉重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把整个身子都倚在了柳娘的身上,把头往小娇娘的肩头一埋,嘟囔道:“能者多劳嘛,定之又不会鞑子话,这些可不都落在你良人身上了。” 柳娘心疼的抚了抚平君的背脊,柔声道:“我家平君可真厉害。” 平君见柳娘的脾气已经下去了,小娘子又这般柔顺的贴在自己身边,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手悄悄儿的便朝着柳娘的里衣里头滑了进去。 却没想到刚刚一伸手便被柳娘无情的一巴掌给拍掉了,柳娘小脸一板,推着把平君按在床上,三下五除二的脱去了平君的外衣,又把平君朝被窝里头一塞道:“大早上的就作怪!前儿、前儿还没有闹够呀!都这么累了还不好好歇着!” 平君被柳娘整个塞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她想了一想,便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柳娘,又弱弱的伸了一只手去拽柳娘的袖子,撒娇道:“跟我的小柳枝怎么闹都闹不够呀。” 柳娘心里头软和的像团棉花似得,不由自主的也躺倒在了床上,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迷迷糊糊之中便被平君扒去了衣裳,露出大半个肩头来。 平君撑在柳娘的身上,手指头在柳娘的身上划呀划的,她轻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冲着柳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手指停留在了柳娘身上高耸的某一处,轻轻的绕着上头打圈圈。 柳娘嘤咛一声,便是有些头昏脑涨的起来,嗔道:“平君真是胡闹呢,好好的,要、要那样便那样嘛,作甚要欺负人家!” 平君轻轻一笑,凑到柳娘的耳旁,一边细细碎碎的咬着她的圆润小巧的耳垂,一边吐气如兰道:“我就爱看小柳枝羞羞的样子。” 一边说着,手里头也没有闲着,一时之间两人的衣服都被平君一件一件的扔在地上,不一会儿,拔步床里就传出了暧昧的娇`喘声。 。 柳娘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平君还在睡着呢,她捏了捏自己酸的不行的腰,红着脸把平君扔的到处都是的衣裳给捡起来穿上,又见此时已经日上三更,便强撑的起来把外面的衣裳给穿好,出了门去要招娣过来给她打水洗漱。 招娣打了水过来给柳娘擦脸,眼睛刻意的回避了自家姑娘脖子上的斑斑红印,感慨絮叨道:“太后赐给县主的这件宅子可真大!这可是有两个赵府那么大了吧?我在这儿住了三天了,还是老大不习惯,这屋子也太大了,让我一个人住有点怕的慌。” 柳娘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她此刻腰酸背痛的,分去了她大半的心思,嘴里唔唔的应了几声,算是表示她听了招娣的话了。 招娣也不介意,自顾自的继续叨叨:“谢姑娘也是害怕的紧,只嚷嚷着那屋子太大,连着三个晚上都挤去与章姑娘同睡呢。” 这会儿柳娘来了点心思,与招娣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有了那么点底,压低声音问道:“当真是与章姑娘一块儿睡了三个晚上呀?” 招娣眨了眨眼睛,神秘道:“千真万确呢,连阿田阿用都被赶走了。” 柳娘捂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个嘉娘,最是会做这些了。” 主仆两个人又八卦了一会儿,门又被小心的推开了,杏仁儿伸出一个脑袋,犹犹豫豫的问道:“李娘子,县主醒了吗?” 柳娘立刻沉下脸道:“自从平君做了这个什么劳什子县主,整日的不得安宁,睡觉也不让人睡,刚刚才睡下呢,又有事情了!” 杏仁儿心中暗暗叫苦,现在整个县主府谁不知道李娘子对县主整日忙碌表示十分不满,时不时的还要与县主闹一闹,叫她好生休息休息,自己这跑来又要把县主给叫起来,少不得要被李娘子说上几句。 但柳娘到底还是一个十分通情达理的小娘子,哪怕一路都是沉着脸呢,仍旧领着杏仁儿进去卧房里头叫平君起床。 柳娘看着平君睡得安然,非常不情愿把她叫醒了,但是最终还是轻轻伸手去抚了抚平君的脸颊,柔声道:“平君,太后又有事情要你做啦,快些醒来吧。” 平君皱了皱眉,嘟着嘴巴老大不乐意的被柳娘叫醒,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柳娘的脸,忽然伸手一把勾住柳娘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用力的吻了上去。 柳娘身后跟着的杏仁儿只觉得眼前一黑,立马麻溜儿的跪了下去,把头埋得低低,只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柳娘挣扎不过平君,一把就被拽了过去,被平君搂着吻的喘不上气儿来,又想到身后跟着的杏仁儿,又是羞又是窘,伸手锤了平君好些下,这才捶的平君松了手来。 平君松开柳娘,伸手去摸了两把柳娘滑嫩的脸蛋,伸了个懒腰勉勉强强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懒洋洋的问杏仁儿道:“又怎么了?” 杏仁儿仍然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听了话立刻答道:“太后说已经与官家说好了,过些日子就下令给大郎改姓王了,让县主有个心理准备。” 平君撅着嘴巴老大不乐意道:“就这事儿也要把我叫起来啊,姑母也真是的。” 杏仁儿赶紧道:“太后还让县主去将军府劝一下秦娘子,三郎已经被秦娘子赶出卧房小半个月了,听说秦家人也都很生气,都不愿去劝秦娘子,太后说这都是因为县主而起,叫县主赶紧去调和。” 平君听的头都大了,之前王定之一时冲动,把大郎的身世与秦氏说了,秦氏还怀着孩子呢,把她气了个仰倒,直说王定之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样的事也不与她说,可是眼中没有她这个妻子。 这事儿平君也不好去说什么,横说竖说也都是王家的错,更别提罪魁祸首还是平君自己了,便是十分怕见着自己那位弟妹,恨不得一辈子不去将军府了。 但王定之到底是她的好阿弟,眼见阿姐不过来帮自己,自己跑过来找她也是装作家中无人的样子,干脆杀进宫里头找太后撑腰去了,太后最最讲理了,听了话就直接遣人过来敲打平君。 平君苦着脸没好气儿的应付道:“好好好,明儿我就回将军府负荆请罪去,任我弟妹将我打个一百八十棍好了。” 在一旁装死的柳娘都听不过去了,小声的插嘴道:“平君好生不讲理,这事儿本就是因你而起,你倒是躲着,叫三郎一个人去秦娘子那里挨骂,怪不得连太后都看不过眼去了!” 平君装作听不见,一头扎进柳娘怀中蹭来蹭去道:“连我的小柳枝都不站在我这边了,好伤心啊。” 柳娘的脸羞得通红,直拿了眼偷偷去瞧杏仁儿,心中又是甜又是羞,暗暗嘀咕着平君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叫小柳枝呢,要拿手去推她也使不上劲儿,只得任由平君对着自己耍流氓。 杏仁儿恨不得此刻自个儿是个透明人呢!咬了半响的嘴唇,才小声道:“太后还说了,赵世卿的尸体在城外找着了,虽说这人已经与县主无关了,但恐怕还是有那些酸儒嚼舌根的,让你别去与人计较,好好的在县主府里躲几天。” 一提到赵世卿,整间屋子的气氛好像就有些不一样了,虽说在场的没有待见他的,到底他还是与平君做了数年夫妻,鞑子破城的时候大伙都说是他卖了国,一时间倒是人人喊打,连带着双娘子也不知下落了。 平君面无表情的道:“我晓得了,去一趟将军府后,这段日子我就乖乖在家中陪柳娘吧。” 杏仁儿迟疑了一下,又咬了咬嘴唇道:“听闻赵世卿被找着的时候,样子很是难看,送信的那个小黄门也说了,木台拿着赵世卿折磨了半个时辰,这才让他撑不住招了的。” 平君心中有些烦躁,不耐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死都死了。” 杏仁儿赶紧住了嘴,点点头,又跟平君她们行了礼,便退下了。 柳娘见杏仁儿走了,默默的窝进了平君的怀中,喃喃道:“赵世卿活着的时候都恨不得他去死了,等他死了,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他也是有些骨气的。” 平君迟疑了一会儿,叹息道:“这话说的也没错,我倒是占了他不少便宜,说到底他赵家也只是个狗腿子,更何况赵世卿自己恐怕都不明白他父亲做了些什么,与我到底是没有什么仇恨的。” 她感慨的笑了一笑,轻轻揉了揉柳娘的头道:“我晓得杏仁儿什么意思,大家都晓得我与他夫妻一场,哪怕是面上头呢,也要把情分做足了,我这便差人去好好将他收殓了,二郎我也帮他好好的养大送去读书,也算对得起他了。” 柳娘伸起小脑袋担忧的看着平君,将她整个抱在怀中柔声哄劝道:“我知道平君心眼儿好,不过这他死了也与你没关系呀,这又不是你害的,虽说他与你没什么仇,到底他父亲折磨了王家许久,为父报仇天经地义的事情,平君可千万别不开心。” 平君笑笑道:“自然,这人啊,一死,好像做的什么事儿都可以原谅了,其实我们心头也晓得,哪怕他死了,之前的事儿错了就是错了。” 柳娘晓得这话不但是在说赵世卿了,也是在说宣宗的事情,宣宗*后,太后认为元晟到底年纪小,又没有正经的上过几年帝王学,便开始垂帘听政,现在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太后在操持,不过是让元晟在一旁学着罢了。 平君晓得宣宗*后,也低沉了好些日子,倒也没有再开口提及他什么,不过到了今天才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柳娘微笑着凝视着平君的侧脸,静静道:“以前的人,以前的事儿,就过去罢,从现在开始好好的过日子才是正事儿呢,你以前一直都是为了别人在努力,在报仇,现在有我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便只让你为自己活着。” 她凑近了平君的脸颊,温柔的在她侧脸印上了一个轻吻,小声道:“以后就与你永远快快活活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