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武器谈谈心[综历史]》 第1章 不幸 天花板上的灯明明灭灭,宛若濒死的萤火虫。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意志开始模糊,唯独疼痛越来越鲜明。 “让你破坏我的好事!”“身体还挺漂亮的嘛。”“在这里划一下的话……”“变得破破烂烂了,哈哈哈!”“叫你逞英雄!叫你报警!” 拿着电锯的男人一边笑着喊着,一边在她的身体上不断逞凶。 手脚被束缚,嘴巴被封住。无法动弹,无法叫喊,就连挣扎的力气也终被耗尽。停止了大幅度的动作,她安静地看着天花板上接触不良的灯。思绪开始漫无边际地飘荡。桌边的武器簿《百器徒然录》还没有看完。再也见不到小虹了。父母看到屋子变成这样,会大吃一惊吧。同学们会……她就如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老鼠,孱弱而无力,一点点地变得支离破碎。 “别担心,那个丫头很快就会来陪你了!”那个男人狰狞地叫道。 是说夏美,那个快成为她朋友的女孩子?这个家伙竟然动她? 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剧烈地动弹着,她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哈哈哈,愤怒吧,尖叫吧!”他粗鲁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兴奋地笑喊着,“真漂亮,你的这对眼睛。” 接着,左眼传来剧烈的疼痛,视野失去了一半。 “让我把它们挖……” 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剧烈的痛感击溃了意志的清明。 啊,幸好是她受到这种对待…… 要死了,死前会有走马灯剧场吗…… 活了乏善可陈的十七年后,突然被报复惨死。死前却存在感大增,不知该悲伤还是该高兴。 她的姓名是白绯,高二学生。特点是毫不起眼,从小到大都缺乏存在感。 “老师,我们小组缺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的小女孩举手叫道。 年轻女教师细细地点了两三遍,暗自觉得奇怪,却不知道自己始终漏点了圈外的她。“奇怪,应该正好平分的。少一个也没关系吧,老师相信你们能出色完成的。” 那次的活动,白绯一个人一组。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举手发言被无视,考试成绩会被漏掉,表彰奖励从没有她的份。 若是她不发声,其他人便会默认她不存在,甚至——“这是生活费,我们要去旅游几天。”撂下这句话,父母便挽着手,说笑着离开了家门。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要玩得开心哦。”每一次,她都笑着说出相同的话,然而他们从未察觉出女儿笑颜底下的勉强。 父母所谓的旅行,先是几天,而后是几周、几个月,乃至于长年累月。 就这样,孤零零的她独自生活着,长成了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若这是少女漫画,那么她在进入高中不久就能遇到正视她、珍惜她的男主男配。现实是直到高二,她在班级中依旧是个透明人。而升上高中的唯一好事是她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小绯,今天也来看书啊。”旧书店柜台后的青年热情地招呼着。 走入书店的白绯回以灿烂的笑容:“小虹,今天也在打工呀。”小虹的全名是季虹,附近大学里的大学生,有空的时候就会在书店里工作。 季虹笑嘻嘻地对她招手:“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见到小绯而特意调班的话……” “那我只能说谢谢啦。”白绯俏皮地眨了眨眼。 鼓起了一边的脸,季虹佯装不满地说:“小绯好敷衍,哼。” 被逗乐的白绯双手搭在柜台上,逼近季虹。凝视着他那双酒红色眼眸,她极为认真地赞美:“你的眼睛里藏着许多小星星,真漂亮。” 季虹不由得退后一步,撇开脸,懊恼地抱怨着:“小绯真是太犯规了。”她刚才仰视他的样子未免也太可爱了。啧,毫无防备,似乎一出手就能吃掉,和当初完全不一样。 白绯勾起唇角,笑着说:“因为小虹想向我炫耀新买的美瞳吧。今天是带着星辰的,上次是……有爱心图案的!” “我的红眸是天生的。”季虹装模作样地遮住自己的右眼,“愚蠢的人类啊,不要惹怒我。啊,我的绯红真眼在蠢蠢欲动,它在鸣叫着正确,渴望着永恒。如果神无法修正这个错误的世界,那么就让我来毁掉它,顺便杀掉那个不中用的神。” “好厉害啊,虹大人。”白绯捧场地拍着手,却因为强忍着笑意而跌出了眼泪。 季虹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小绯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空气里笑声阵阵。笑得喘不过气的白绯直拍着桌子:“小虹模仿中二模仿得太惟妙惟肖了。” “笑得也太夸张了。”季虹伸手,大力地揉了揉白绯的头发,“完全是个小孩子呢。” 把他的手从头上拽下来,白绯边笑边说:“小虹也……也很孩子……孩子气。” “气喘匀了再说话。” “我胸大,我先说!”白绯顺嘴接道。 怀疑地打量了下她挺起的部分,季虹迟疑地开口:“你确定你先说?” “至少比你大!”白绯骄傲地挺了下只有b的胸部。 “我觉得我的胸肌比你……”被捶了一下的季虹适时地转移话题,“最近新收了一本古籍,是你喜欢的类型。” “有关于什么的?”白绯好奇地问。 “猜一下?”季虹故意卖关子。 “小虹太可恶了,明知道我喜欢的范围很广。” “那缩小一下范围。”季虹笑着说,“是资料类的书籍。” “妖魔神怪?” “不对。” “宗教哲学?” “也不是。” “技术发展?” “在这个范畴内。” “唔……技术发展内的……农业?商业?工业?”摸不着头脑的白绯认输道,“帅气可爱的小虹,快告诉我吧。” “锵锵~答案是这个。”季虹从背后拿出一本线装厚本。 “百器徒然袋……不就是鸟山石燕创作的妖怪画集吗?”白绯扁着嘴,“我第一次就猜对了啊。” “是百器徒然录。”季虹更正道,“虽然和著名的妖怪画集名字相似,但它可是一本兵器簿。这其中记载了从神话时代到近代的中外名器。我记得,小绯最近沉溺在刀剑题材的游戏中吧。” “啊,那个不常玩了。因为我去梦王国当公主了。”白绯狡猾地一笑,猝不及防地把安利塞进季虹的嘴里,“小虹也和我一起去当公主吧!” “谢谢,不过我更喜欢当小绯的守护者呢。” “就是吉祥物的意思吧。”见正包装着的书被收回去,白绯连忙改口,“嗯,小虹是拥有绯红真眼的大人物。能被虹大人保护,是在下的荣幸。” 见她抿着嘴一副严肃的样子,季虹噗地笑了,把书重新装回去:“小绯很有成为中二的资质呢。” 把钱递给季虹,白绯抱着书,灿烂地笑道:“中二这个头衔还是留给伟大的虹大人吧。在下可是十分朴素低调的。” “要是在学校里也那么活泼的话,你就不会……” 听不清季虹说了什么的白绯疑惑地歪着头。 “没什么,小绯这样就很好了。”季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色彩陆离的糖纸,“给。” 就着他的手,白绯含住了那颗透明黄的糖果,“是柠檬味的。” “好吃吗?” “很好吃!” 看着向自己挥别的白绯,季虹笑着对她说再见。在她转过身后,他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回家的路上,白绯遇到了绑架案。用尖叫报警器和警铃声吓跑了罪犯,她被名叫夏美的初三女生抱着痛哭。 白绯一边安慰着她,一边陪她去警察局报警、做笔录。等到两人从警察局出来,天已经蒙蒙灰了。互换了手机号后,白绯挥别了被吓得够呛的夏美。看着她坐上了她父亲的车,白绯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心情格外好的白绯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十分不安全的境地。一无所知的她哼着歌,继续向家里走去。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一推开门,寂寥犹若一阵风扑面而来。 她的父母依旧没有回来。 关上门,白绯拍了拍脸,拍走僵硬的表情,重新露出灿烂的笑颜。 自由的感觉真好。 好好欣赏了一番它古朴的封面,白绯小心地翻开了泛黄的书页。 百器经时间流转而成灵,于不同时期收集而成书。——红玉这是《百器徒然录》扉页上的话语,也是鸟山石燕为自己的妖怪图集取名之意。 这个叫“红玉”的还真是厚颜无耻。不过,既然是小虹推荐的,它肯定有什么独到之处。 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白绯带着书本一齐倒在了沙发上。枕着自己的右臂,她浏览着它的目录。 这本比两枚一元硬币还厚些的书总共分为七卷,即短兵系、长兵系、软兵系、射程系、暗器系、奇型兵系、大型兵系。 只扫了一眼,白绯便看见许多眼熟的名字。轩辕夏禹剑、天丛云剑、青龙偃月刀、鹤丸国永、破魔的红蔷薇……翻了几页正文,她彻底被这书的插图迷住了双眼。其他的武器鉴赏书上所用的插图基本以手绘图为主,即便附上实物图,也大多有锈迹和残损。而且它们绝不会把神话时代的武器罗列在内。 这本书却反其道而行之。所用的插图全都是彩色的实物图,甚至连传说中的武器都有图像。不仅如此,书页上的彩插线条精致流畅,每一个小细节都描绘得格外真实。白绯甚至感觉这不是一幅画,而是处在二维世界的真物。 比起插图的用心,其下的文字就敷衍很多,不仅只有寥寥的几句,还大多拾人牙慧。 虽是如此,著书者的这份狂妄反倒激起了白绯的兴趣。翻回序页,她饶有兴致地开始 武器者,染血器物也。重欲寄于武器之体,而催其灵。不知年月,兵灵渐长而有智。昔吾爱痴此道而不能远行,故余穷碧落尽黄泉,搜罗为书。每遇有趣之事,欲语而人不在。若再闻汝唤吾名,死亦足矣。书成,名《百器徒然录》,取《百器徒然袋》之意,略别以区。 窥见著者另一面的白绯不知觉地轻念出声。 “吾爱半魂为枷,吾心亦沉眠于此。岁月辗转,待解……” 门被轻轻地敲响。 是爸妈回来了?惊喜的白绯连忙向门口跑去。途中,她看到自己手上仍拿着书,便顺手把它放在椅子旁的桌上。 “来了!”白绯笑容满面地打开了家门,“欢迎回家……咦?” 门口站着一个可怕的陌生男人。 第2章 游戏 好疼好痛……想活下去…… 活下去……好疼好疼…… 好痛好痛好痛…… 我想活下去啊啊啊! 鼻腔嘴里全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一定变得惨不忍睹了吧,就像是垃圾桶里的腐食,就像被打码的呕吐物。 即使是如此凄惨的姿态,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想要再看看缤纷的世界,想嗅着花草的芬芳,想再一次和那个人、和那两个人交谈。 小虹、夏美…… “还真是倔强呢,就那么想活下去吗?” 温柔的声音却语气冰冷,宛若一盆冷水浇灌而下。 痛到极致的她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地想要回应。然而,被割开的喉咙无法发声,脖颈和头颅的连接也无法感知,手脚就像消失了一般。 残留而下的只有剧烈的疼痛和……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活着! 强烈到甚至能掩盖痛感的求生意志。 “真是个不错的回答呢。”那个有些熟悉又很陌生的男人含笑说道。 白绯的嘴被他分开,一颗透明红的糖果被放进了舌尖上。 沁人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缓缓地渗进四肢百骸。啃噬身躯的疼痛被轻轻地驱散了。白绯陷入了轻飘恍惚的状态。 朦胧之间,她似乎喃喃了一句。 “草莓味的,很好吃。” 她最喜欢草莓了。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她,还有…… 等再度醒来,白绯已经躺在了雪白的大床上。入眼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日照灯。转眼打量了一番,她发现自己身处在全都是白色的房间内。 这个房间的主人到底对白有多深的执念啊。 “该不会是个洁癖吧。” 听到自己的声音,白绯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正好好地连接着头和身体。低下头,白绯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身躯。 惊诧的她把腿从隆起的被子里伸出来。被子上有压痕,其上却空无一物。伸手去摸,确实能摸到腿的形状,并且能感觉到自己的腿正被手摸着。 现在的情况是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却无法用眼睛看见它。 不过,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一想到自己能完整地活下来,白绯忍不住泪流满面。用手捂住脸,她无声地哭泣着。泪水从眼睛流出,划过脸颊,滴落在手心上。感受到泪的轨迹,她对活着又多了几分实感。感谢神明,让她活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白绯才渐渐地停止了流泪。抽噎了几声,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虽然这个状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却处处透露着诡异。 光脚站在地板上,白绯从头到脚重新摸了一遍自己。所有的零件都还在,身体上并没有出现电锯割开的伤口。换而言之,虽然变得看不见了,但她的身体是完整无损的。 这便很奇怪了。她明明受到那样残忍的对待,醒来后,除了大脑内隐隐的幻痛,身体完好得仿佛那一场凌虐是她的恶梦。 怀揣着不安,白绯开始探索房间。她伸出手,抚过雪白的桌面。没有任何尘埃。拉开雪白的窗帘,她诧异地发现窗户的玻璃被白漆涂满了。上面还挂着银色的锁链。用力地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动。 愈发不安的白绯来到巨大的雪白衣柜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唰地拉开了柜门。里面倒不是纯白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包鞋塞满了整个空间。看它们的款式颜色,大概都是为年轻女性准备的。 白绯眼尖地在一大堆衣服中发现了自己学校的深蓝色英伦风校服。因为校服是学生票选出来的,自然比一般学校的要美得多。 把它拿出来,往身上比了比。她虽然看不见,但感觉会很合身。当真的换上以后,白绯为它的合身度感到可怕。她以前的校服不是裙摆太短了,就是腰太宽了,反正总会有一些小地方不合适。 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准备这身衣服的人对她的身体尺寸了若指掌。细思极恐的白绯顺手拿了件粉蓝色的裙子换上。结果还是一样。试了好几条衣服后,猜测变成了确凿的事实。 跌坐在地上,白绯强迫自己整理所得到的线索。 一、她被人救了,还被安置在雪白的房间内。无法看见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完好无损。 二、救她的人对白色很执着,并且对她很熟悉,很可能不仅仅是身体方面。 现在,白绯要确定的是救她的人是否想把她拘禁在这个房间内。 重新换上校服,白绯感觉自己稍微安心了些。熟悉的事物总是能给人一定的安全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开始转动房门的把手。 雪白的门无声地打开,而门内的白绯也适时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救她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好。 顺着楼梯而下,白绯从四层来到了一层。和那个房间一样,整座建筑都是以白色为主的。她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主人的执念和神经质。 走到宅子的大门前,白绯低头去开门。却在那一瞬,她被人按在了门板上。开门的手也被抓到背后。 寒毛耸立的她战战兢兢地开口:“可以放我走吗?” “不行哦~”背后传来腔调华丽的声音,“现在的你跑到阳光下的话,就会噗~哗地化成灰尘哦,就像小人鱼化成泡沫一样连渣渣都不会剩呢。” 被挟持的白绯努力地用轻松语调反问:“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吗?” “嘿嘿嘿~答对了哦,小公主。”那个男人对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气,“红玉大人厉害吧。还真是大干了一场呢,把快消散的灵魂凝结起来,还把乱七八糟的碎肉骨头一点点地拼回原样。” “那还真是辛苦呢。”一不留神,白绯就如往常般捧场了。听到后面爽朗又鬼畜的笑声,她小心地证实自己的猜测:“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但你把我的灵魂凝结起来,还拼好了我的尸体。我现在是灵体状态?” “幽灵状态哦~因为小公主是普通人类,所以看不到自己的虚影。在我看来,小公主现在的姿势非常诱人呢。” 想象了一下,白绯的脑内立刻出现了污污的后背入式。僵硬着身体,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跑的,所以能放开我吗?” “当然啦,我是很相信小公主的。”自称红玉的人嘴上是那么说,却突然公主抱她。 腾空的白绯只得老实地任他摆布。小心地向上看去,她看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尖下巴以及忽然一动的喉结。把瞬间浮现的污图打散,她把视线再往上移动。瓷器般剔透莹白的脸上,那张殷红若血的薄唇微微地分开。如雪的短发随意地落下,有几缕发丝抚过他戴着的白狐狸面具。 从下巴轮廓来看,这个叫红玉的男人无疑有着精致的面容。可他为何不用真面目示人呢? 心底打着鼓的白绯被他轻柔地放在了沙发上。突然对上了视线,她看到那双鸽血红的眼眸深处摇曳着幽深诡秘的火焰。那团火点亮了他缺乏生气的身形,使得他的存在变得鲜明可感。 白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像是怕被烫到一般。 注意到这点的红玉莞尔一笑,撑在她的上方。看着被自己囚禁在一角的少女,他戏谑地说:“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缩着身体只差把自己嵌入沙发的白绯疑惑地说:“游戏?” “对,捉迷藏。你来当鬼,然后把躲起来的他们都找出来。找到一个,我就还你一点身体。失败一次,就永久夺走身体的一部分。直到你把他们全部找出来,我就让你真正地复活。是不是很有趣啊,这个游戏~” 也就是说,她可以摆脱现在的处境了?那么——“他们是谁呢?” “兴致渐渐高涨起来了呢!”红玉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随之旋转的衣服下摆宛若盛放的洁白花束。 “你看!”红玉咧开嘴角,夸张地笑道。 从略微失神中缓过来,白绯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本染血的书。染成红色的指甲扣着书,映衬着深红的鲜血愈发刺眼。书面被血浸染而有些模糊不清。她努力地辨识着它的标题:“百……徒然……百器徒然录?”一种不好的预感慑住了身体。 “答对了唷。”红玉随意地翻到其中一页,向白绯展示:“你的血弄脏了书页,所以他们都流落到时空的罅隙之中。那么,他们是谁呢?” 这个问题被重新抛回来。看着被血染后松垮的线、参差不齐的裂口,白绯迟疑地开口:“它们是……武器?” 红玉点了点头,调笑着问:“你以为是什么呢?”低头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他摇了摇自己手中的书:“你读过这本书了吧?” “只看了几页正文和一点序。”说着,白绯想起了一个槽点,嘀咕道,“和知名书籍只差一个字的原因是取之而略别以区呢。” “因为,我取名废啊。”红玉露出可爱的笑弧。 居然好意思说出来,等等!“你是这书的作者?” “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吗?明明名字都一样呀。”红玉见白绯瞪了自己一眼,笑嘻嘻地转移话题,“红玉大人也是它的守护者。这本书呢,封印了很多武器的本体和其灵体。以人类作比,武器本体等于人类*,武器灵体则是人类灵魂。” 兵器浸染人类*而产生灵识,长年累月之后,拥有了智慧。想起那句话的白绯不由得出声:“付丧神。” 红玉摇了摇手指,露出可恶的笑:“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误认知呢。付丧神,又称九十九神,器物经百年而化为精,诓骗人心。它们可不是那种因主人恋旧或弃置而诞生的软弱存在。”停顿了一下,他用一种凝重而怀念的语气说:“它们是在人类*与鲜血中诞生的。” 看着红玉的样子,白绯不禁微笑着感慨:“那一定是场漫长而跌宕的旅程。” 听到这话,红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她的双眼,喃喃道:“即使变了,还是一样呢。” “你在说什么?”白绯迷惑地问。 回神的红玉染血的书放在白绯的手中,开口:“流落时空罅隙的他们会做着无休止地噩梦。请让噩梦结束,这是你应负起的责任。” “我会尽我所能的。”想着自己能够复活,白绯开心之余却有些担心,“那个杀人凶手……”脑内突然回闪那可怕的声音。 别担心,那个丫头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凶手吗?”红玉笑眯眯地说着残忍的话,“车裂、炮烙、剥皮、凌迟、腰斩、点天灯、轮刑、溺死、鼠刑等等,任你选择。” 感到可怕的同时,白绯察觉到红玉对那个人的深深恨意。“他杀死了你很重要的人吗?”在序中提到的那个吾爱? “是呀。”红玉磨了磨牙齿,“恨得想要把酷刑轮番施加在他身上。但是呢~” “但是?” “但是你想怎么处理他呢?”红玉感兴趣地捧着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被那个人残酷对待的白绯自然是恨他的。可让她动用私刑,于法不合。“把他交给警察吧。” “那个人的精神不正常,大概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吧。”红玉压低声音,怀揣着恶意说,“你觉得他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吗?比如死?” 被诱导的白绯几乎要同意了他的观点。就在她快点头的那刻,她突然想起微笑着道别的夏美,“我觉得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是什么代价,这是由法律决定的。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送他去警察局。” “遗憾,红玉大人可不想对他手下留情。”红玉摇了摇手指。见她屛住了呼吸,他话锋一转,“不过小公主这么说了,我就不管这件事了。” 诶?不是说要处理他吗?白绯被他的反复无常弄得一愣,又担心起夏美来了:“红玉大人,我想请你保护好夏美。我愿意负责回收那些兵器,换取你的保护。” 红玉惊讶地拔高了声音:“就是说你愿意放弃自己复活的机会来让我保护那个叫夏美的家伙?” 白绯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不想有人再受到和我一样的伤害了。” “还真是……”一模一样呢。红玉突然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你就那么看重别人的生命吗?你不知道有人也很在乎你的生命啊!” 脑中闪现出季虹的身影,白绯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小虹他……会理解我的。一定会的。” 红玉捧起白绯的脸,盯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我答应你,但你以后要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愣了一下,白绯灿烂地笑道:“好。”那弯起的眼睛里闪耀着璀璨的星辰,不禁晃了他的眼眸。 红玉眨了眨眼,突兀地说:“来和红玉大人缔结契约吧~”还未等她领会其中的深意,白绯便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红玉拿起美工刀,毫不在乎地割开自己的食指尖,殷红的血若潺潺的溪水涌了出来。鲜红抹上了他淡薄的唇。而后,他用左手一把勾起白绯的下巴。染血的唇覆上了她的唇瓣。带着血的气流从他的口中渡入了她的嘴,渗透进她的体内。 白绯察觉到自己与红玉之间架起了一座单方向的隐形桥梁。 看着她额头闪现过的红色印记,红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下,你就是红玉大人的人了。”说完,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一副餍足的样子:“果然很可口呢。” 用手背擦了擦嘴,白绯微红着脸,抱怨道:“我又不是吃的。” 趁她不注意,红玉偷亲了下她的脸颊,戏弄地说:“你比吃的还要美味哦~” 第3章 入梦 已经在这个宅子里待了四五天,白绯从一开始的不适应转变到现在的见怪不惊。放下高中语文课本,她甚至有闲情来为自己的高考而担忧。虽然红玉为她申请了一年的休学,但这不代表她能够荒废学业。除了高考外,她还要通过好几门学考。不然,她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 自学时遇到不懂的问题还是得向现任大学生季虹请教。你说红玉?除了不想给他添麻烦外,白绯不觉得他比她懂得多。毕竟红玉是常识外的存在,他能懂得人类社会的常识(并打工赚钱)就很不错了。 而且季虹虽然逗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学霸,不仅精通理科,还很擅长文科。这让优等不拔尖的白绯十分景仰。 要编一个好理由来阻止他上门辅导,又要让他同意用微信解答疑难。就在白绯苦思冥想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 穿着可爱围裙的红玉从门后探出半身:“吃晚饭啰,小公主~” 白绯转头看向穿便装系围裙的家居红玉,淡定地回道:“知道了,我马上下去。”除了那天外,红玉的着装都是非常现代、随意的。果然那天是特意穿欧式礼服给她营造可信(可疑?)的氛围。 跟在红玉的身后,白绯抚摸了下楼梯的扶手。纤尘未染。她不禁有些佩服红玉。一个人包了五层洋房的家务还要外出打工,明明应该会忙得焦头烂额,他却在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同时显得游刃有余。这样想来,红玉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在这点上却很有大人的感觉。 而且红玉给予她活下去的机会并提供了食宿,虽然他态度恶劣,但……她果然无法毫无付出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放下筷子,白绯对红玉认真地说:“请不要再准备我的饭了。”她是个幽灵,根本不需要吃饭。每天吃饭,只不过是她的习惯罢了。 “我烧的菜不好吃吗?”红玉可怜兮兮地用那双鸽子血的眼眸注视着她。他显然是想岔了。 白绯摇了摇头,说:“饭菜很美味,只是我不需要。”她想为红玉分担一点,即便减少的只是做饭这点工作量。 “被夸奖做饭好吃了呢。”红玉竟高兴得自己鼓起了掌。 抓错重点了啊。白绯只好无奈地重申:“我现在是幽灵,根本不需要吃饭。”而且吃的饭会跑到哪里去,简直细思极恐。 摇晃着手指,红玉不赞同地说:“小公主是人类哦,即便现在状况特殊,但还没到必须改变日常的时候。维持着人类的习惯,小公主也会更安心吧。” 心头一暖,白绯更想为他做些什么。“可是……”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被红玉的肉丸子堵住了。 “来,好吃的肉丸子。” “嗯。”无法拒绝好意的白绯一口咬住滋味丰富的肉丸,努力地在嘴巴里嚼着。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像仓鼠的样子,红玉笑得更加开心了,“能看见这么可爱的吃相,我就十分满足了。” 好不容易咽下了整个肉丸,白绯诚恳地说:“至少让我洗碗吧。” “那就麻烦小公主啦。”红玉伸手揩去她嘴边的油渍,而后舔了一下沾油的手指,“谢谢款待。” 问号满头的白绯疑惑地出声:“哈?” 洗完碗后,白绯打开了手机。发给夏美的讯息后并没有她的回信。已经过去三天了……心中的不安在不断叠加。摇了摇头,她应该相信红玉的。现在的她也只能去相信他。 一切都会变好的。白绯在心底由衷地坚信着。 洗了个热水澡,白绯穿着睡裙,倒在了床上。边上是她这几天看的书——彩插版《山海经》。 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正看着大荒西经部分的她自语着:“说起来锻造出来作礼器的武器应该很好回收吧。还有那种作为艺术品的……”叹了口气,她翻出染血的《百器徒然录》。书上的血已经干了,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翻到序,白绯继续读着:“吾爱半魂为枷,吾心亦沉眠于此。岁月辗转,待解放之日,必是你我再逢之时。”这么看来,红玉还在期待着与恋人的相聚,却被那个凶手破坏了最后的希望。无怪他会产生如此深重的恨意了。 吾爱半魂…… “滴滴答……滴滴滴……”被短信声搅了思绪,白绯拿起手机,却差点被短信发送者惊得掉了手机。 夏美:一切安好(°°)b这周末一起出去玩? 看着可爱的短信,白绯不由得露出微笑。 白绯:要上补习呢,抱歉(颜文字:对不起) 虽然不想骗人,但说真话的话反倒更像骗人吧。对方用了颜文字的话,她也要回以颜文字。不知道有没有用错……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发短信呢。想到这,白绯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滴滴滴……又一条短信来了。 夏美:这样啊,高中生真辛苦(* ̄▽ ̄)y小绯姐居然不会用颜文字233 诶?她用错了吗?白绯仔细一看,发现她发的颜文字根本没显示出来。 白绯:抱歉,这次应该对了吧(>人<;) 晃着脚,白绯心情愉快地和夏美用短信闲聊着。 “锵锵锵——”红玉大力地推开了白绯的房门。脚踩着门框,他压了压白色礼帽,摆出极为帅气的姿势。刻意压低声音,他磁性而色气地说:“我来迎接小公主了。” 瞥了眼红玉的大长腿,白绯敲着手机,冷漠地说:“你不觉得又增加了自己的打扫量吗?” “冷淡的小公主好萌啊。”说着,红玉就恢复逗比的常态,扑了过来。 没料到的白绯就这样被他搂住了腰。看着像小狗一样蹭着自己的红玉,她心生怜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蓬蓬的头发。 “呐,准备好了吗?”红玉抬起头,问道。 因为狐狸面具而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白绯猜不出他在指什么。“准备好了什么?” 夸张地叹了口气,红玉故作苦恼地说:“你对他们做了那种事情,难道不想负责了?” 他们?明白过来的白绯轻敲了下他的头:“红玉大人的措辞也太有歧义了。我当然准备负责的。” “哎嘿。”红玉揉着头,装着傻,“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歧义。是小公主的思想太污了。” 能说她污的人也纯洁不到哪里去。白绯撇了下嘴,回归正题:“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是的。”红玉站直了身体,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银色的推车自动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在床上躺好的白绯腹诽着:红玉大人,这句话也太过时了。 黑如桑椹、大若燕卵的返魂香被点燃。白烟自金熏炉中袅袅升起,若撩人的白素手抚向白绯的口鼻。 嗅着奇异的香气,白绯感到一股疲惫感从心底生出。像浸泡在温水之中,她被拂去了紧张与不安,渐渐地向梦乡坠去。 “这次的任务对象是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是仙人的名字吧?再说,琴也能作为武器,那么她用来画坐标系的尺子也……意识变黑,白绯完全陷进了黑色。 等白绯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肢体,她已经来到了玄妙的未知之地。此处宛若迷人的夜空,漆黑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就在她被远处的美景吸引而迈步时,白绯的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 “小公主是要找死吗?” 快速地收回脚,白绯果断地边摇头边说:“不想,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漆黑之地是万千时空的罅隙。而其中闪烁的光点是时空。你的脚下是由返魂香铺起的引导之路。若是踏离的话,你就会坠入时空缝隙。幸运的话,小公主会去往其他时空;不幸的话……会在途中被撕成碎末,哈哈,就是变成灰尘啦。” “总而言之,小公主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空点。哭泣,哭泣。” 虽然知道他在装哭,白绯还是出声安慰道:“不要哭,我会以自己的安全为重的。我们交换过的。”把她自己放在第一位来换取他对夏美的保护。 “小公主果然好可爱!啊啊,要窒息了。” 在他戏剧化的情绪变化中,白绯的忐忑不安稍微消散了些。沿着光河,她走进了尽头的光芒。 白绯进入了太子长琴的“梦”。 ※※ 古朴的琴声若涓涓流水,淌进白绯的双耳。不似筝的清脆明亮,低沉醇厚的弦音好似父兄含蓄的嘱咐,令人心安。 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看见春天逐渐靠近的身影。深潭上的冰咔嚓咔嚓地断裂、消融。覆盖大地的白雪被柔暖的风一吹,如蒲公英一般飘散成朵朵白絮,去往世界的另一头。内敛的绿意振奋了精神,顺着春风的呼唤,争相把那草、那树、那山染成盎然的春之色。 在生机复苏的万物之中,一抹如雪清淡的身影吸引了白绯的目光。 在浮着冰的水畔边,一名白衣青年席地而坐。纤长清瘦的手悠然抚着琴弦。垂地墨发若上好的绣线整齐地编织在一起,其间坠有玉色饰物。广袖白裳不染纤尘,飘然若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处在高处的白绯看不清青年的样貌,只能盯着他的头顶,听他弹奏那韵味悠长的琴曲。琴音变慢,宛若逆境前行,道阻难行。在艰难前行的气氛中,乐声突然变奏,出现一大段跳跃的旋律,仿若终于看见阳光,自心底发出的由衷喜悦。而后琴声时而稍快,时而舒缓,在三声拨剌中渐渐融入大自然之中。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沉浸其中的白绯久久不能回神。 “唧唧。(不愧是长琴,一下子就让春天降临了。)”一只五彩鸟落在她的身旁。 “唧!(山神那家伙居然让冬天滞留在这座山上,他就没想过我们的感受嘛!)”另一只五彩鸟扑扇着翅膀,一脸气愤地叫着。 “唧唧~(长琴实在太美了~)”第三只五彩鸟捧着脸,荡漾地说。白绯都能看见它背后冒出的粉色爱心了。 “长琴?那人是太子长琴吗?” “唧唧!(这颗破树居然成精了!)”那只易怒的五彩鸟惊讶地吼了出来。 她是人……看着自己棕褐树根状的双腿,白绯意识到在这个梦中她变成了一只种类尚且不明的树妖。 “唧唧!(皇来,你刚才的话也太失礼了!)”名为凤来的五彩鸟转身向她鞠躬致歉,“唧唧。(皇来的话没有恶意,它只是有时会口无遮拦。我代它向您道歉。)” 看着放低姿态的它,白绯叹了口气:“我才是,不该随意地□□你们的谈话。” “唧!(没有这回事!我们才是在这里高声喧哗,怕是打扰到你了吧。)” “不,是我有不对之处。”“唧!(是我们不对在先!)” “唧唧!(你们够了吧!)”看不下去的皇来飞到他们之中,扑着翅膀,说道,“唧唧!(你们两个都有不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了吧,你们在谦让个什么劲儿呀!)” “唧!(还不是因为你说了无礼之言,我才去道歉的啊!你现在倒好,竟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凤来飞起来,用脚踩着皇来的背。 “唧唧!唧唧!(你给我下去!你这个伪君子!明明是个鸟还装什么谦谦君子!)” “唧!(总比你这个野蛮鸟要好多了!)” 看着两只鸟羽毛乱飞地打闹着,白绯想去劝阻却不知如何插手。 一旁直勾勾看着白衣青年的鸾来一语道破:“唧唧。(小丫头,别在意。它们就是对欢喜冤家。)” 两鸟异口同声地反驳道:“唧。(鸾来,休要胡说。)”“唧唧!(笨鸟,住嘴!我和这家伙才不是那种关系!)” 然而鸾来始终看着白衣青年,不理那两只吵闹的鸟。然后,凤来和皇来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放弃了的白绯转向鸾来,回归正题:“请问他是太子长琴吗?” “唧——(君子温如玉,举世更无双。)”鸾来赞叹道,“唧唧。(除了长琴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美誉。)” “鸾来,你太夸张了。”不知何时,白衣青年已抱着琴,来到了树下。他抬起头,笑着对桃树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女说:“在下太子长琴,不知小友芳名?” 被那温柔的笑容一晃,白绯讷讷地答道:“白……白绯。白色的白,绯红的绯。” “真是个好名字,白与绯的融合便是桃花的颜色。”太子长琴噙着笑,感慨着:“真想看到你满树和娇烂漫,万枝丹彩明灼的盛况。” 也就是说她其实是桃花的树灵吗?而且和娇烂漫、丹彩明灼什么的,虽然知道是在夸桃花,白绯仍红了双颊,结巴地说:“我、我会努力的!一定、一定能看到的!” 看着慌张却拼命肯定的少女,太子长琴不由得笑出了声,“真是个率直可爱的孩子。” 红着脸,白绯不知该如何回答。应承吧,太厚脸皮;否认吧,又辜负他的美意。绞尽脑汁后,她决定以攻代守:“长琴大人才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太子长琴唇角的笑一凝,而后加深:“是个可怕的孩子呢。” 哈?她可怕在哪里? 第4章 靠近 被忽略的鸾来压低声音,说:“唧唧。(初次见面就能得到长琴的赞美,你真是个可怕的孩子。)”还没等白绯反应过来,它飞扑到太子长琴的怀里,婉转地鸣叫着。“唧唧~(长琴,我可爱吗~)”“唧~(我更可爱,对不对~)” 望着这幅场景,白绯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为了达成任务,她一定要融入太子长琴的生活。首先,她要先从树上下去。 白绯扶着树干,小心地站直了身体。虽然是树根状的腿,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活动。往下看去,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头晕。作为在城市中长大的孩子,她完全不会爬树! 这种时候,若是攻略游戏的话,必定会弹出一个选择肢。 a.自己爬下去(臣妾做不到,嘤嘤。) b.喊人帮忙。 显然是b比较好,然而白绯无法开口向太子长琴求助。作为桃花树妖,她居然连从自己本体下去这件事都做不到。说出去,被人笑话还好,就怕会被揭穿,而后gameover,被红玉剥夺了身体的一部分。想想就觉得可怕。 吞了下口水,白绯扒着树枝,伸出右腿去抵那粗糙的树干。好的,然后搭着树干,如虫子一样一点点地挪下来。 手心被摩擦得辣疼,小腿的皮也被翘起的树皮擦出一条条细痕。不用说,那身翠色新衣更是朝褴褛狂奔而去。 咬着唇,白绯靠着自己的力量向下爬去。即便满头的汗水顺着脖颈划入内衫,手脚开始发麻无力,她仍旧坚持着。一寸又一寸,缓慢而坚定地动着。 树下的太子长琴安静地注视着。虽然少女的姿态笨拙得可怕,可又是那么的坚定不移、耀眼灼目。 “唧?(你不去帮她吗?)”连竞争对手的鸾来都忍不住为她说话。 “现在还不必。”太子长琴凝视着那渐显疲态的身影,“贸然出手反倒辱了她的志气。” “唧唧!(所以说这破树就是笨,连本能法术都不会!)”站在枝桠上的皇来嚷嚷道。 “唧唧。(休要胡言。这位姑娘只是还没掌握方法。)” 听到上面吵嚷的白绯心一慌,原本踩着树皮的脚一滑。即便想用双臂抱紧树干,却因为全身脱力而向后仰落。 结果,还是结束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开口求助。 就在白绯闭眼等待最后一刻的剧痛时,那灌满衣袖的急风却平和下来。 “没事了,睁开眼睛吧。” 那含笑的话语令白绯微微皱起眉头。啪地睁开双眼,她直直地看着接住自己的白衣青年。见太子长琴始终温和的笑容,被公主抱的白绯一点点地涨红了脸。“那个……”嗫嚅了一下,她决定先道谢,“谢谢长琴大人,现在能放我下来吗?” “还不可以。”太子长琴抿着唇,却在嘴角泄露了笑意。 “为什么?”白绯看着已经落地的太子长琴,不解地问。 “小友,直唤我长琴便可。”太子长琴说道,“至于为什么不能……” 白绯屏着呼吸,等待着他后面的话。哪知道,太子长琴竟吊她胃口。 “小友刚才的举动令我十分敬佩,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坚持去做难成之事。” “这和您不放我下去有什么关系?”白绯略显焦躁地追问。习惯低调的她很不适应高调的行为和被群体瞩目。 “自然有关。”太子长琴扩大了笑容,接着说,“小友刚才那么卖力,全身的力气早已用光了吧。若是我现在放下去的话,小友可就……” 虽然太子长琴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半。可留的那一半还是让白绯的脸愈发烧红。 这不是意外,这是她选择的套路。多一点套路,多一份成功。这般想后,白绯渐渐冷静下来,反击道:“长琴,叫我白绯吧。”由季虹推荐的《快速交友术~你也能很快交到朋友~》第一式,直呼对方的姓名。通过突然称呼对方的名字,使对方心跳加速,由此拉近彼此的距离。 “诶?”太子长琴错愕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明明屡次失败的技巧居然奏效了,反应竟是意外得好。白绯一鼓作气地拉住他垂下的头发,认真地说:“称呼小友太过疏忽,请长琴直呼我的名字。”第二式,若无其事的身体接触,缩短身体的距离来减少心灵的距离。 太子长琴露出温柔的笑容,开口:“既然如此,我便称呼你阿绯吧。” 咚地一声,白绯感觉整个世界都炸开了。耳边一直循环播放着阿绯、阿绯、阿绯……可恶,居然被反杀了。 深吸了一口气,白绯咧开唇角,说:“长琴,你刚才弹得真好,能为我再奏一曲吗?” 太子长琴有些为难地答道:“刚才的曲子是为了驱冬迎春而弹的。” 白绯睁大了眼睛,惊诧道:“就是说你用一首曲子就变换了这山的季节?” “正是。”太子长琴微笑着,让她靠上那颗桃树。翻袖一转,一张古朴的琴便出现在他的手下。 抚过琴上的十根琴弦,太子长琴笑道:“听父神说,我出生的时候怀中就抱着这张琴。那时它还是小琴。随着我的成长,它的体型也越来越大。” “唧唧~(让我摸摸~)”鸾来刚伸出翅膀,就被太子长琴轻打了一下。 他微皱着眉,面色严肃:“这琴可不是寻常之物,欢则春光融融,悲则风雨凄凄。十弦齐奏则能引发天崩地坼。”见大家被吓得呆愣,太子长琴缓和了神色,“当然,以你们的灵力是无法用它引发天地异变的。” 按照太子长琴的说法,这琴并没有产生灵体。难道红玉指的太子长琴就是眼前这位仙人吗?迷惑的她用墨绿的双眸直直地看着太子长琴,问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太子长琴一口拒绝了。见白绯沮丧地垂下头,他伸手揉了揉她嫩绿的长发,“你会让别人随意抚摸你的本体吗?” “你是说桃花树吗?”白绯困惑地问。 “对。”太子长琴用食指贴着树干,从上而下轻柔地划过去。 随着他的举动,白绯不由得打了个颤,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人随意地抚摸。那种怪异的不适感迅速扩散到全身。 太子长琴噙着笑,问:“这样,你明白了吗?” 白绯点了点头,却仍不放弃:“那长琴能教我弹琴吗?”第三式,和对方共同完成一件事(最好是长期活动),久而久之彼此的关系就会变得亲密。 “当然可以。”太子长琴笑道,“那阿绯喜欢什么乐器?” 第四式,模仿对方的动作,使对方产生亲切感。白绯笑着回道:“和长琴一个样式的古琴就好了。” 如此套路下去,白绯觉得她肯定能很快完成任务的。 两个星期之后。 天还蒙蒙亮,那如流水般朴实无华的琴声便淌进了白绯的耳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在光秃秃的桃树枝桠上凝成人类的形体。这一段时间里,作为老师的太子长琴不仅教她关于古琴的基本知识,还对这个新生的树灵进行了妖怪的启蒙教育。 揉着眼睛,白绯看到水畔边一抹白色身影在朝阳的光辉下闪闪发亮。双脚勾着树枝,倒挂的她好奇地打量着。 温柔的阳光在他的身上洒下金色的光点,面庞的轮廓被渡上金边而模糊不清。即便看不清样貌,白绯仍能一眼认出他。 “长琴——”白绯大声叫着,而后因迎面的风呛得猛咳。受不住的她灵活地一转,坐在了树枝上。 晃荡着双腿,白绯对走到底下的太子长琴发问:“长琴,今天我们要学什么?” “阿绯,你先下来。”太子长琴轻叹了一口气,“总觉得你没有把我当作老师。” “才没有。”白绯一口否认,“对于我来说,长琴是最特殊的。”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实际演练,她能够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各种亲密的台词了。 听到这话,太子长琴轻笑着说:“待会儿,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明明最初的时候,长琴还会脸红心跳的。既然言语不行,那么直接行动。白绯轻巧地跳下桃树,从背后一把环住太子长琴的腰。 感受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白绯忍着笑开口:“长琴老师,是时候让我摸一下你的琴了吧。”书本上说,若是能让对方与自己分享珍藏之物,那就代表他们已经是好友了。 微皱着眉,太子长琴推开黏在自己背后的少女,口中是一贯的拒绝:“不行。” 被推开的白绯来到太子长琴的面前,一脸失望地说:“长琴现在怎么摸我的本体都可以。而我还是不能摸作为长琴半身的那把琴吗?” 见太子长琴沉默许久,白绯用食指挑起两边的嘴角,急忙补救:“我并没有不开心哦,长琴不用在意的!看,我在笑哦。”即便她别有用心,她也不想让温厚的长琴因她的缘故而困扰。 “长琴,今天你要教我什么呢?” 太子长琴看着少女别扭的笑容和粗劣的转移话题方式,不由得微微一笑。揉着她蓬乱的头发,他好笑地说:“阿绯还是个孩子呢。” “虽然没有成年,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明明是认真的话语,却意外的孩子气。 “阿绯为什么一定要摸我的琴呢?” “因为十根琴弦的古琴很稀奇,我没有自己的古琴……”被那澄澈的眼眸凝视着,白绯只得吐露自己的真心话,“因为好友之间会互相分享珍藏之物。我觉得长琴肯让我摸的话,那说明长琴已经把我当成好友了。”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而她无法说出全部的,因为她害怕被他讨厌。 真是个笨拙到可爱的孩子。太子长琴拉起白绯的手:“我们早就是友人了。”见白绯那双墨色微红的眼睛迷惑地看着自己,他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这样总该相信了吧。” 太子长琴待人总是温和有礼,而他现在居然弹了她的额头!摸着被弹的地方,白绯震惊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真是个古怪的问题。随着关系变得亲近,自然而然就成为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白绯点着头,认真地问道,“那到什么程度后,长琴愿意让我摸琴呢?” 什么程度?被问住的太子长琴看着眼前的少女。 白绯转了转眼珠,狡猾地笑着,却用无辜的语气说:“亲吻,抚摸还是交……” 被太子长琴一把捂住嘴的白绯笑弯了眉眼,欣赏他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刻意清了清喉咙,太子长琴转移话题道:“想弹好古琴,不仅要通乐理,还要实际的练习。” 拉下捂自己嘴的手,白绯笑着说:“长琴老师,可我没有古琴啊。” 瞪了她一眼,太子长琴叹了口气,说:“闭上眼睛,伸出双手。” 白绯乖乖地照做了。虽然知道长琴给她的绝不可能是他的那张琴,但她仍满怀着期待。手上突然压下来一个长条的重物,一股微涩的木香扑面而来。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的友人。” 睁开眼睛,白绯看见自己手上放着一张崭新的十弦古琴。样式与长琴的那张无异,而它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色,有如绿色藤蔓绕于古木之上。这足可见制琴者的用心良苦。 “谢……谢谢。”白绯吞吐了半晌,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她的感激之情已经完全传递给了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笑着说:“这张琴内还有个小秘密。至于是什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居然卖了个关子。白绯也不逼问,说道:“现在,请长琴闭上眼睛。” “怎么了?”太子长琴疑问,心里顿生些许不安。 “我要给长琴回礼。”白绯踮起脚尖,用手盖住他的眼睛,“闭好了吗?” “恩,恩。闭好了。”太子长琴闭上眼睛,忐忑地等待着白绯的靠近。谁知象征着她的灵力一下子窜到了高处,而后与那颗桃树融为一体。 等那个灵力跃到他面前时,太子长琴闻到了微甜的清香。 “长琴,可以睁开眼睛了。” 在他眼前的是坠满粉白花苞的桃花枝。少女踮着脚,把花枝凑近他,“第一枝,送给我的友人——长琴。” 愣了一下,太子长琴接过桃花枝,笑道:“谢谢。” 被那如太阳般温暖的笑容照耀着,白绯微红着脸,小声许诺:“你一定会看到的,桃花满枝的盛景。” 第5章 友友 十几天后,白绯如往日一般在琴声中醒来。而这次,在长琴流水般的琴声中还夹杂着悠扬悦耳的笛声。 是谁的笛声?白绯好奇地看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一白衣一蓝裳,一人抚琴一人吹笛。琴笛和鸣,相得益彰。 穿着蓝衣的男子形容俊美,蜜色的皮肤显露出野性。随风飞舞的黑亮发丝宛若野马的鬃毛,显得桀骜不驯。其上有一对嶙峋的深蓝龙角。 第一次看到除自己外的非人人形存在,白绯显得兴致勃勃。观察着他头上的青色龙角,她猜他是一只苍龙,就不知道他是否有翼、是否有足。唔,他也可能是龙的私生子——类龙的有角蛇。 胡思乱想间,白绯听到了一个不和谐音。微皱着眉细细去听,她发现蓝衣人的笛声在竭力合着长琴的琴音,却总在细微之处显出几分不协调。他的笛声就如同饥饿的猛兽,觊觎着相伴的琴声,却伪装成温和无害的样子,掩盖着自己攻击的意图。 作为接触音乐不久的新手,白绯觉得自己是脑洞大开,想岔了。 但是,这个男人是谁?长琴的友人?友人的友人能成为友人吗? 站在树枝之上,穿着粉白衣裳的少女极力地思考着。风吹起她淡粉的长发,让那首合奏曲子愈发鲜明地响在她的耳边。 独自思索不过是自寻烦恼。白绯伸了个懒腰,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加入他们。 一曲终了,白绯抓住时机,一边热烈地鼓掌,一边从桃树后走出来。“真是一曲绕梁,三日不绝。”白绯拼命地夸奖着,却没有得到她预想的友好回应。尴尬症犯了她只得继续鼓掌,并伴着几声僵硬的笑。 被夸的蓝衣人冷傲地看着她,活似她是个跳梁小丑。而太子长琴在微怔之后,忙笑着为她解围:“阿绯谬赞了。只要你努力,你也能演奏出很棒的音乐。” “嗯!”白绯对着太子长琴,露出极为绚烂的笑颜,“因为我有个很厉害的老师呀。” 被她突然绽放的笑容惊到,蓝衣人的心中升起了些许古怪的情愫。这个女人的笑容为什么和女魃的如此相似?难道…… 未察觉到身边暗潮涌动的太子长琴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友人应龙。” 见太子长琴先为自己介绍,白绯觉得她被长琴归类为关系更亲密的而感到飘飘然。忍着止不住的笑,她说:“你好,应龙。我是白绯,桃花树灵。”说着,手中冒出一枝桃花。 瞥了眼她手中的桃花,应龙冷淡地说:“上古神龙后裔,应龙。”在白绯以为他不会接过桃花枝的同时,应龙利落地夺了过去。 白绯眨了眨眼,心道:这只龙好冷,但为了让友人的友人变成友人,她要加把劲。扬着大大的笑脸,她恭维道:“我第一次见到龙呢,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威风凛凛。” 用鼻子哼出一个音,应龙嘲道:“你才活了几天,见过多少东西?” 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还真是恶劣。白绯撇了撇嘴,遏制住快要胡来的右手,“至少比你见过的要多。”你这个远古龙,知道什么是飞机、电视吗? “啧啧,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到底谁是夏虫?”她愤愤地反问。 看着关系变险恶的两人,太子长琴打圆场道:“阿绯,应龙只是有些害羞了。” “谁害羞了?!” “他会害羞?!” 一树一龙异口同声道。 “哼!”两人又同时转过了头。 “关系真是好呢。”太子长琴微笑着说。 不不不,关系糟透了。她绝对和这种用鼻息看人的家伙合不来!白绯抓着太子长琴的衣袖,强制转移他的注意力:“长琴老师,今天我们学什么呢?” “长琴,我有话要和你说。”应龙站在太子长琴的身边,与他并肩。 太子长琴会意地对他一笑,安抚着不快的白绯:“抱歉,等我和应龙说完后,我们再开始学琴吧。” 用身体把他们隔开,应龙挑眉笑道:“我和长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还不快避嫌?” 白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哀求地看向太子长琴:“我不能在这里吗?” 太子长琴为难地看着白绯。 不愿让他为难的白绯失落地垂下头。等抬起头时,她的脸上已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你谈好后,要快点来找我哦。”笑弯了眉眼,就像送别父母时那样绝对不泄露一点负面情绪。 微微一怔,太子长琴露出柔和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我在山腰的树林里埋了一坛桃花酒。帮我把它找出来吧。” 心口一跳,白绯问道:“可是我又不知道具体埋在哪里,怎么找到呢?” “你一定能找到的。因为……”太子长琴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是用你的花瓣特意为你酿造的。” 被热气流拂过的耳朵瞬间涨红,白绯满脸红晕,显得极为动摇。她的花瓣……特意为她……这些曼妙的词语在她的耳里不断回荡,让她的心脏渐渐聒噪起来。 被友人重视会让人变得那么开心,那么轻飘飘吗?抿了抿嘴,白绯结结巴巴地应着:“那个……一定会带回来的……长琴……一起喝?” “当然。”回应她的是太子长琴宛如旭日般温暖的笑容。 捂着热到不行的脸,白绯踉跄地向山腰跑去。 看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应龙扯了扯嘴角:“涉世未深的小妖。” 太子长琴不赞同地反驳:“阿绯是个率直可爱的孩子。而我想要保护她的那颗赤子之心,让她远离悲伤。”让她不接触世间纷争与丑陋,即使只是时间上迟一些也好。 “你还真是个好人。”应龙撇嘴说。 而另一边的白绯在半山腰循着自己的气息,寻找着那坛桃花酒。 “找到了!”白绯高兴地戳着地上的土块。不过,该怎么挖土呢?她没有铲子之类的工具。直接用手挖的话,效率太低。 一阵风吹过,扬起她淡粉的长发。 风!白绯突然顿悟,她现在可不是普通人类了,是个有灵力的树灵。手指在半空中画着圈,一缕清风绕上了她的指尖。指挥着那团风,白绯饶有兴致地开始挖土作业。 没过一会儿,她就看见了那个土坛子。小心地用风挖去它周边的土块,白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准备去拿时,她看见视野里多出了一双绿色的鞋子。 抬头一看,白绯看到了浑身绿油油的男子。“好绿……”她不禁敬佩地叹道。 穿着饰有藤蔓绿衣的男子笑着说:“多谢姑娘夸奖。” 看到那温厚的笑容,白绯竟有些愧疚,“我觉得你可以换些颜色穿穿。不是说绿色不好,只是换一种颜色的话,整个人的感觉会变得不一样。” “在下认为姑娘这身粉白罗裙就很衬您的头发。”见白绯小退了一步,男子拱了拱手,“刚才的话有些唐突了。在下只是觉得姑娘言行一致,所以若是有机会的话,在下会尝试其他颜色的。” 原来是说这个……其实她的发色、眸色和衣服颜色都是随季节变化而变化的。因为到了花季,所以全身的色调都变得粉嫩嫩的。前不久,她也和这人一样,整个人都是翠绿的。刚想开口向他解释,却被打断了。 那名男子鞠了一躬,说:“在下是榣山山神——山尧。请问姑娘芳名?” 榣山山神,也就是这里的土地公吧。白绯转了转眼珠,奇怪道:“既然是山神,不是对这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此言差矣。山神也有不知之事、难为之处。”山尧笑着说,“虽然知晓姑娘是这山上的一株桃树,但在下确实不知姑娘的名字。还望告知。” “白绯,白色的白,绯红的绯。”白绯好奇他对自己名字的评价会是怎么样的。 “是个好名字呢。”山尧若有所指地说,“为姑娘取名的人一定会您很上心吧。” 上心?她的父母?脸上的表情一僵后快速恢复自然。白绯笑着说:“大概是吧。” 没有漏到白绯那一瞬间的僵硬,山尧笑了笑,转而道:“白绯姑娘是来取这坛桃花酒的吗?” “是的,这是我的友人特意为我酿的。”说到这事,白绯忍不住加深了笑容。 “哦?我还以为是姑娘试着酿的,原来是友人……” 见他欲言又止,白绯皱着眉,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若不是新手的话,应知这桃花酒要密封一个月后才算酿成。”山尧摸了下酒坛,断言,“这才封了半个月。现在取出饮用的话,恐怕桃花的香气还未完全渗进酒中。只是个半成品,算不上桃花佳酿。” 被山神这么一说,白绯有些犹豫起来:“可是……”长琴说要取出来,然后他们一起共饮的。若是未酿好的酒,长琴为何要提前把它取出? “啊,是在下多言了。白绯姑娘不必在意。”山尧露出淳朴的笑容,“要不让在下帮您搬酒吧。” “不用了!”白绯忙摆着手,“多谢你的好意。我一个人搬得动。”虽然心中烦乱无绪,但她仍能指挥着清风,稳稳地托着那坛酒。 与山神告别之后,白绯怀揣着各种猜疑,带着桃花酒回到了深潭边。 太阳西斜,正是黄昏时分。 长谈之后,应龙向太子长琴告辞,转身离开。在与白绯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道:“你很像她,却永远成不了她。” 摸不着头脑的白绯刚想问,却见他已在百丈之外。 来到太子长琴的身后,白绯看着他遮蔽住夕阳的修长身影,犹豫着。 “你怎么了?”他转过身,温柔地发问。 暗红色的眼眸凝视着他温和的双眼,白绯缄默不语。人际交往中,最忌讳交浅言深。虽然他们是友人,但彼此的情谊太浅太短。她不愿用质疑来破坏这段友情,所以她选择放弃探究。 “没什么。”白绯故作轻松地说,“说起来,我这个年纪可以喝酒吗?”身为高中生,她好像不该喝酒。 太子长琴笑着开了酒坛:“无碍。这酒并不烈,阿绯可以浅酌一杯,尝尝滋味。” “那便好。”白绯接过递来的酒杯,浅浅一啜。隐约的花香随着清酒漫入口腔,轻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不多时,她便脸颊酡红,神态微醺,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身上也开始变色了。”太子长琴温柔地摸了摸她淡粉色的头发,“真想看到你被完全染成粉色的样子,一定会很美。” “一定能看到的。”她十分笃定地说,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长琴的。 听到她坚定地话语,太子长琴轻笑了几声。笑容里却夹杂着几分苦涩。 “希望如此吧。明天,我便要……远游一段日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是因为那个男人才这么决定的?要和那个男人一起去吗?要去多久呢?疑问不断地冒出来,塞满了整个肚子。然而,白绯略带着醉意,绽放出极其灿烂的笑颜:“知道了,一路顺风。” 太子长琴撩了撩她散落的刘海,说:“阿绯,你不必勉强自己笑。” 被突然击中软肋的白绯垂下眼眸,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却是在别人的口中。抓住太子长琴的手,她忍着呜咽,轻语:“长琴要早点回来。我的琴技还很不成熟呢。”她还是忍不住向他撒娇了。 “事情一结束,我就马上回来。”太子长琴笑着说。 “说起来,我想和长琴一起合奏呢。有什么乐器是和古琴相似,又能与之和鸣的?”比起笛这种邪道,琴瑟才是王道吧。白绯才不承认她对应龙产生了小小的攀比心。 太子长琴困惑地复问道:“是什么呢?” 这个时候还没有瑟吗?“给长琴一个提示,五十根弦的乐器。”白绯灿烂地笑道,“身为乐神的长琴一定能找到它把。我在这里等你带它回来,啊,没找到的话,也要早点回来。约定好了哦!” 太子长琴回以耀眼笑容,说:“嗯,约定好了。” 他们的小手指相勾,定下了这个小小的约定。 第6章 等待 当潭水被桃花染成红色,白绯便盼着太子长琴快点回来。一日、两日、三日……五六日、七八日……十几日……等到枝上的芳菲尽落,她还是没有等到他。 “唧。(小丫头,长琴没那么快回来。)”飞到树枝上的鸾来劝道,“唧唧。(等他回来了,我立刻告诉你、)” 停下拨弄膝上古琴的手,白绯假装很精神的样子,说:“没关系,我在这儿等他。” “唧唧!(看你这个样子就来气!)”皇来跳到她的头上,拉扯着她逐渐变回绿色的头发。 一边的凤来赶忙去踹皇来,叨叨着:“唧唧。(别欺负小姑娘。)” 然而,两只鸟的争斗丝毫没有影响到白绯。她抚着琴弦,又一遍地弹起长琴教她的第一首曲子——桃夭。 “唧!(够了!)”皇来扑扇着翅膀,落在她的古琴上,“唧唧唧!(长琴是去打仗了!才不是丢下你去远方游玩!)” 刺啦一声,白绯顾不上被琴弦弄伤的手指,忙问道:“打仗?仙界的战争?”在洪荒时代的话,有龙凤之争、巫妖大战……考虑到神话体系十分多样,白绯猜不出是哪场战争。 “唧唧!(你这只大嘴鸟!)”凤来怒飞,连环踢着皇来。 左躲右闪的皇来撇嘴道:“唧唧。(把她蒙在鼓里就好?呵,朋友总该要坦诚相待吧。)” “唧唧。(不是天上的,而是人类部落间的战争。而长琴遵火神祝融之命去帮助其中一方。)”一旁的鸾来解释道,“唧。(长琴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 “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我更希望他能告诉我实情。”白绯伸手摸了摸鸾来的脑袋。看着它依偎着磨蹭自己的手,她叹了口气:“我很想帮上他的忙,想为他做些什么。” “唧唧。(等待是最好的。)”凤来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羽毛,说道,“唧唧唧唧。(长琴不愿你卷入危险之中,所以才瞒着你。) 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于长琴来说非常不可靠,完全不值得依赖呢?摊开自己的双手,白绯看着被琴弦弄伤的手指,“我也只能选择等待。” 作为一只弱小的树灵,白绯甚至无法离开本体太远。这样的她不仅无法帮上一点忙,大概会成为令人生厌的累赘吧。 即便心底的落寞萦绕不去,白绯还是忍耐着,在这颗长满绿叶的桃树上等待着。 季节更迭,桃树上的叶子尽数落去,枝桠上堆着一簇又一簇的白雪。 然而,长琴还是没有回来。 抱着古琴,白绯在枝头蜷缩着。深褐色的发丝耷拉在身上,雪缓慢地飘落,渐渐地把她融成雪的模样。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三只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探望她了。她的世界便只剩下古琴的乐声,然而这声响也变得断断续续,似乎要湮灭在寂静的雪中。 “你还在等吗?” 桃树下走来一个穿着饰有藤蔓白衣的男子。他的身侧挂着一名浑身雪白宛若冰霜的白衣女子。 定睛看去,白绯发现来人正是此山的山神山尧。她微乎其微地点头,应道:“是的,我在等长琴回来。” 山尧并未显露出诧异之情,显然是知道她与仙人交好之事。他抬起头,看成缩成一团的少女,“若是他回不来了呢?” 闻言,白绯骤然抱紧了古琴。怀中的重量似乎给她增添了不少的信心。“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若他食言了呢?”山尧紧咬着问道。 神色显出狼狈的白绯把自己挡在古琴之后。沉默一会儿,她缓缓而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好一个你相信。”山尧大笑起来,“姑娘这份痴情让在下动容。可惜芳心错付薄情人,真是可悲可叹。” 白绯眨了眨眼,觉得他误会了什么,出声道:“我和长琴只是友人。而且,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有什么可悲叹的。” 山尧凝视着枝上少女那张认真的脸,喟叹道:“执迷不悟。在他心中,你远不及应龙重要。” “友人之中也有亲疏远近。再说,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自然情谊较为浅淡。 山尧嗤笑道:“你当真以为这和时间有关?”见她不语,他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声,“也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如雪女子,向白绯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冬儿。” 被提及的女子露出天真的笑颜,搂紧了男人的脖颈,对着他的脸亲了一下。而山尧撩起她垂到眼前的发,为她捋到了耳后。 被迫塞了满嘴狗粮的白绯讪讪地开口:“你好,我是白绯。” “呼——呼——”寒风吹过树梢。在那刺骨的风儿中藏着银铃似的笑声。 白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冬儿不太会说话。”山尧说着,执起女子剔透莹白的手,把她的手覆上白绯的本体。“来,冬儿好好地打个招呼。” 手指尖刚碰触到树干,彻骨的寒意从白绯的尾椎席卷而上。白绯忍不住呵斥道:“住手!不要乱摸!” 被吼的女人瑟缩了下,忙抽回了手。她甚至把整个身体都埋藏在山尧的背后,只露出雪白裙裳的一角。 “对不……”白绯急忙道歉,刚发声就被身上忽来的严寒打断。 把她的手按在树干上,山尧温柔而宠溺地说:“冬儿,尽管碰,没关系的。这整座山都是在下送给你的礼物。” 真的?女人歪了下头,一双纯净无垢的眼眸凝视着他。 “真是的。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在下。”山尧猛地抱紧了她。她的身体好冷,却令他的身体变得滚烫。“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无人能将我们分离。” 女人高兴地回抱着,像只小猫般用头蹭着他。 感到异样的白绯出声质问:“山尧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间精怪多如朝露,及夕而消。何人怜之?”山尧拥着亲近自己的冬,含着深意地笑道,“高高在上的神祇并非无所不能。而他终会陨落,跌入泥底。” 被忽略的白绯惊骇道:“难道长琴他遭遇了什么不幸?” 然而,她的问话并没有传达给树下的两人。 “你很中意这棵树?”见冬点头,山尧揉了揉她的头,“它确实生命力旺盛。”再有生命力的生物到了冬的手里也将迅速凋零。 山尧宠溺地说出残酷的话语:“尽情地玩吧。” 感受到生命力随加剧的寒冷而流失,被当作透明人的白绯固执地对两人喊道:“他一定能再见面的,我们约定好了。绝对会等到的!” 秉持着这个信念,白绯依旧在桃树枝桠上苦等着。 不知是被“冬”这个女人看上的缘故,还是这年的冬天特别难熬,渐渐地,白绯凝成的实体变得透明。 即便手指僵硬虚化,白绯仍固执地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琴音呕哑嘲哳,十分难听。叹出一口气,凝成的白雾向上升起、消散。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会一直等下去的。 她会守着的,就像守着父母此后再也没有打开的家门。 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漫长到她连维持实体的力量都被吞没了。 抱着古琴,白绯宿在桃树的体内。然而侵骨的寒冷却如附骨之疽,难以铲除。 桃树枯瘦,渐有死气。 处在昏迷与清醒之间的她听到了凤来的鸣叫。 “唧唧!(应龙撞了不周山,长琴因此被贬为凡人,再也回不来了!)” 长琴陨落了?是应龙害的? 还没等虚弱的白绯想明白,整个世界咔嚓咔嚓地破碎了。四周的景色如碎玻璃一般散落在漆黑之中。 最终,她还是没有等到长琴。 “任务失败了呢~”熟稔轻佻的声音流入白绯的耳中。 失神的白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张被白色狐狸面具覆盖的脸带着狡猾的笑容,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那红艳的薄唇上扬,勾起戏谑的弧度。 “你说,我要夺去什么呢?” 记忆回笼。白绯回想起这是一场关于存亡的游戏。失败的代价是将被这雪白的恶魔永久地夺走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是找到他了吗?”白绯狼狈地答道。 红玉摇了摇食指。红色的指甲盖犹如毒蛇吐出的红杏。“可是你没有把他带回来。” 白绯强迫自己凝视着他鸽血的双眼,不屈服道:“你又没有说清楚,所以按照字面意思,我不算失败。” “真是个巧舌如簧的小公主。”红玉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是你没有成功啊。” 不成功的话,她的身体将永远的透明。“下一次一定会成功的。”白绯坚定地说。 “下一次,下一次。”红玉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着,“人类总是说着下一次,可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你是说我不能再进长琴的梦了?”白绯睁大了眼睛,心情复杂地发问。 “当然……不啊!”红玉故意大喘气。看她眼神黯淡又突然亮起的样子,他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被作弄的白绯无奈地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说好却也坏,说有大人的样子却又时常表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她能确定的一点是红玉反复无常,捉摸不定。 “幻境回溯,蛇首咬尾。”红玉压低声音吟道,“他在时间罅隙中不断轮回,重复着相同的噩梦。虽然我能给你无限的机会,而你的机会却有限。” “因为失败一次就会被永久夺走一部分?”而白绯不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有几部分。也许他一次只夺走一根手指,也许他一次就夺走一根手臂。 “对也不对。”红玉笑嘻嘻地捧起凭空出现的白色骷髅头,咏叹道,“啊,可怜的生灵,竟在噩梦中不断沉沦。外来者竟数次把你的心抛到更深的渊中,任由你的灵魂在悲伤之水里沉浮……” 听着他尽兴的歌唱,白绯觉得不尽力的自己罪大恶极。“我的无作为可能会对他造成更深的伤害?” 红玉勾起嘴角,油滑地说:“请小公主把‘可能’换成‘一定’。” 被重击的白绯忍不住反驳:“我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靠近太子长琴,很努力地维持友情,给予信任,努力地等待。 “等待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红玉嘲讽道,“守株待兔,非常的愚蠢。” 白绯不服气道:“古话里还有打草惊蛇呢。过分行动还不如静待佳时。” “‘佳时’可不是一味等待就会出现的。”红玉加深了笑容,以一种笃定的口吻说,“它是被创造的。” 第7章 女魃 “小公主,祝你一路顺风~” 听着红玉毫无祝福意味的话语,白绯轻叹一声,走向尽头的光芒。 看着她彻底没入光芒,红玉现身在返魂香铺就的路上。他殷红的眼眸中映着漫天的星光,还有她无法窥探到的错杂纷乱的时间弦。 而路尽头的弦更是像一团乱麻。 “幸好是比较久远的时空,应该不会被发现吧。”红玉微笑着自语,“这次总算投递到了正确之人的身上。”他才不会告诉白绯,上一次她上错了身。 ※※ “魃……女魃……女魃快醒醒!” 少年的声音刺激着白绯混沌的意识。在模糊的视野中,少年的身姿逐渐明晰。 “你是……”揉着眼睛,白绯迷迷糊糊地问道。 “睡迷糊了嘛。”少年有些不高兴地扯了扯她的脸,“女魃,我是应龙啊。” 应龙?那个害死长琴的人?白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眼还未全部长开,却傲气天成。蜜色的皮肤衬得那未长成的身体宛若蜂蜜蛋糕般绵软香甜。稚气未脱的脸上,那双金珀色的狭长竖瞳充盈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烈情感。几缕碎发随意地落在宽额头上。长度不一的短发黑亮柔软,乱蓬蓬得倒像只小狮子。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发上的深蓝色龙角,并不狰狞反倒像珊瑚般剔透可爱。 果然是龙啊,不对,长得那么可爱,长大后却是个坏人。白绯思考着,要不要将他未来犯下的罪算在现在的他身上。 被肆无忌惮打量的应龙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他说得话也变得磕巴起来:“我找你是为了和你玩,你一个人呆着估计也闷得慌。不如一起出去玩吧?” 见白绯没有答话,应龙回过头,偷瞟了她一眼。 七八岁的女娃眨着那双珍珠似的黑眸。带些婴儿肥的圆脸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笑靥。 “好啊。”脆生生的答话带着点奶气,不知怎么的,竟甜了应龙的心房。 “你要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应龙挺了挺胸,充满自信地许诺。 白绯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见面。她虽然因为未来未定而决心规劝应龙好好做人(?),但还是很担心他们会重蹈覆辙。 阻止见面能改写命运吗?白绯突然想起了许多因预言而改变做法而导致预言实现的故事。过度在意、干涉反倒成为命运的催化剂。顺其自然再适时干预可能更好。 思定的白绯笑着说:“我想去西北海之外的大荒耍耍。” 本在欣赏她苦恼样子的应龙诧异道:“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 “不行吗?”白绯歪着头,充满期望地说,“听说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三只漂亮的五采鸟,名曰皇鸟、鸾鸟、凤鸟。看见五采鸟是祥瑞之兆。” 应龙犹豫着,最后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也不是不行,只是凭你的法力不足以腾云驾雾到那么远的地方。” “听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到好办法了?”白绯直问。 “我是有办法啊。只是……”应龙的脸一点点地涨红,宛若鲜艳欲滴的苹果。接下来的话变得非常小声:“骑我去就可以了。” “骑?”只听到只言片语的白绯发挥自己强大的联想力,“就是说只要有能载我的法器就行了。能载人的法器……还要找人借……” 见她想歪了,应龙连忙阻止道:“不用那么复杂。能自由御空而行的生物就可以。” “鸟类?要足够大的鸟……大鹏?凤凰?”白绯认真地考虑着,“我和它们不熟呢。对了,应龙应该有认识的大鸟吧。” “我是认识一些……” “去请它们帮忙吧。”白绯笑着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大荒游玩。” 两人行要变成多人游?心口噔地一下,应龙顾不得害羞,直言道:“干脆骑我去吧。” “骑你去?”绕过弯的白绯恍悟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你太细长了。”除了担心坐不稳会掉下去外,她觉得骑一条能化为人形的龙有点怪怪的。 被小看的应龙红着脸,生气地宣示:“我只是还没成年。长大后,我一定会成为一条威风凛凛、强壮勇猛的龙。” 自知失言的白绯忙补救道:“我是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说不定我会从你的背上掉下来。” 被安抚的应龙掐了下白绯的圆脸,笑道:“别担心,我会教你最上等的驭乘术,保证你在空中时如履平地。” “那就拜托你了。” 认真跟应龙学法术的白绯并不知道自己所学的驭乘术有个别名,叫“驭龙术”。她更不知道龙族不会轻易让人骑到背上。 此后,白绯成天乘着未成年的应龙在大荒的山川河流中穿梭。 “女魃,你看那儿有一只长着五彩羽毛的鸟!” “它的头上有冠,应是狂鸟。” “女魃,那里有个女子在替月亮洗澡。” “大概是帝俊的妻子常羲吧,她生了十二个月亮。” “帝俊一定很幸福吧,真令人羡慕。” “女魃,那里有一大群鸾鸟、凤鸟。啊,有人在偷凤鸟蛋!” “很可能是沃民国。据说生活在那里的人吃的是凤鸟产下的蛋,喝的是甘露。凡他们心里想要的美味,都能在其中尝到。” “可是,失去孩子的凤鸟很可怜呢。我一定会保护你我的……” “什么?”因狂风而未听清的白绯问道。 “没什么。”应龙猛地抖了下身子,“我是说……是说这里有那么多的鸟,就没有你要找的吗?” “虽然很多,但它们都不是。” “女魃,你看那边……” 白绯原以为她能很快找到榣山,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也难怪,毕竟她根本就没离开过,又怎会知晓。然而她现在又不能直接说要去那里,否则很容易暴露自己并非原主的事实。 直到某日,他俩仍同往常一样游山玩水。 “在前面的山头休息一会儿吧。”白绯拍了拍应龙的身体。 虽然习惯了被直接碰触,应龙仍会感到些许羞涩。他大力地挥了下双翼,准备减速、降落。 忽然,风中传来悠长的琴声,犹如万壑松涛,又如巨石奔崖。白绯的心竟自发地猛烈颤动、收缩,乃至开始隐隐的发疼。鼻子一酸,泪水泛上了眼眶。连忙仰头,她努力逼回眼底的泪。 再次相见,应是欢喜之事,不该流泪。 “等一下!”白绯大叫着,阻止着应龙的下降。 一扭身,应龙重新飞到了上空,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找那个弹琴的人问一下路。”白绯抽了下鼻子,答道,“我们在大荒中也晃荡了个把月了。” 应龙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好吧。”他便向琴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落到半山腰上,应龙看着判断方位的白绯,说道:“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好。”说完,白绯转过身,等着应龙重新化为人形。 凝视着白绯的背影,应龙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两个人就可以了,只要他们在一起,总会找到那三只五采鸟的。 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白绯分神思索着这次该如何接近太子长琴。 肩膀被拍了一下,白绯听到应龙在她耳边说:“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应龙就牵住了她的左手。 感觉到手指被握得生疼,白绯刚想出声抗议,却被他拉得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白绯却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句。 “不是你想找那个人问路吗?为啥走得那么慢。” 白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断定地说:“你在生气。” 应龙沉默地盯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眸,而后否认:“我没有。” 看向自己被紧握的手,白绯说:“刚才你拽疼我了。” 放松了对白绯手的桎梏,应龙撇过脸,小声地嘀咕了句:“真麻烦。”明明被责备了,他却觉得心轻松了一块。那些暗昧不明的不快被她只注视自己的双眸所清除。 由白绯带路,两人循音寻去。 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绕过苍天的古树,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悬天瀑布飞流直下,□□桃花满禊方潭。回荡的琴声泠泠若聆松风,仿若天上遗曲。 定睛看去,水畔边有一白衣青年席地而坐,悠然抚琴。青丝逶迤于地,落花点缀墨发。那人入神地看着膝上的古琴,十指按滑抹挑。天地浩渺无垠,唯他的琴声真切有形。 一曲终了,余音仍盘亘在白绯的耳边,久久未散。 终于再次见面,只是你不再记得我。虽有惆怅,仍满心欢喜。 “他弹好了。”应龙不满地捏了下白绯的脸,“真丢人,居然看呆了。” 被疼痛感拉回意识的白绯刚想辩驳,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两位小友远道而来,不胜欢迎。”太子长琴按着琴弦,微笑着看向树后的两人。 白绯刚想上前作答却被应龙挡在了身后。 应龙抬着头,虚张声势地说:“我是应龙,今天来是找你问路的。” 被应龙的小动作惹笑,太子长琴敛了敛笑意,问道:“请问两位要问哪里的路。我虽偶尔至此奏乐,倒是对周边知之一二。” 为了避免被应龙抢白,白绯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大声回答:“我们在找三只五采鸟,分别是皇鸟、鸾鸟、凤鸟。” 太子长琴莞尔一笑道:“此地为榣山,正是它们栖息之地。” “真的?”白绯调动全身的演技细胞,惊讶地问。 “我从不说谎。”太子长琴微颔首,说道,“待我帮你们唤它们来。”说罢,他抚琴,奏起乐声。 没过一会儿,天边便出现三个五彩的身影。琴声潺潺,鸾凤和鸣。三只鸟儿舞动着色彩绚烂的翅膀,在碧空中翩翩起舞。 等落下最后一个音,三只五采鸟便亲昵地凑到太子长琴的身旁。一只鸟用喙叼着他的衣袖,另一只则用爪子撩拨他的头发。最无耻的一只则努力地蹭进他的怀中,还不时地踢着他膝上的古琴。 被闹得有些狼狈的太子长琴出声制止:“鸾来,凤来,皇来。你们闹够了没,也不怕客人笑话。” 三只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着。 看着熟悉的一幕,白绯不由得扬起了嘴角。他们都很精神呢。 “女魃,这就是你找的那三只五采鸟?”应龙抽了抽嘴角,“我觉得看见它们反而有不祥的预感。” 耳朵尖的三鸟厉声叫着,挥舞着翅膀,向应龙扑去。“唧!(你才不祥!)”“唧唧唧!(这家伙好讨厌!)”“唧唧!(长琴,快干掉他!)” 应龙用双臂挡着脸,火上加油道:“这三只鸟叽叽喳喳的,跟个麻雀似的,干脆当山鸡好了。” 和稀泥熟练工白绯赶忙开口:“对不起,应龙有点嘴欠,你们不要在意。”说着,她便要弯腰。这一弯,倒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凤来急忙用翅膀扶住她,叫道:“唧唧!(我们只是和他闹着玩。)” “唧唧。(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女娃。)”“唧~(我喜欢~)” 清脆地叫着,鸾来用头顶了顶白绯的胳膊。 白绯习惯性地抚摸起鸾来的五彩羽毛。一旁的皇来见鸾来一副享受的样子,便不甘示弱地对她叫着。 “好好——”白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皇来的背。 看着兄弟们和女娃子玩得如此开心,凤来也按捺不住了。它小心地落到白绯的头上,而后放喉唱起他最拿手的歌——求偶曲。 一旁的应龙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太子长琴则抱着琴,来到了他的身边。 “应龙小友,为何不加入其中?” 应龙撇过头,冷哼一声:“蠢死了。” 太子长琴但笑不语,走到白绯的身边。伸出手,接住了在她头上高歌的凤来。 “它唱得是什么歌?”白绯好奇地问,“感觉充满了爱意。”曾记得,她听鸾来对长琴唱过。可是,鸾来唱完后竟不愿告诉她这首歌的名字。 青年微微一笑,道:“当然,因为这是‘凤求凰’的歌。”顾及白绯的年纪,他刚想更清楚地解释,却见白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白绯伸手摸了摸凤来的羽毛,“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喜欢你。” 凤来瞬间用双翅挡住自己的脸。一旁的皇来嘲笑道:“唧唧!(你脸上都是毛,遮个啥呀!)” 就在凤来皇来闹得羽毛乱飞之时,鸾来飞到长琴身边,在他的耳边鸣啭。 长琴含笑转达:“鸾来问你,你喜欢它吗?” 白绯愣了一下,心想:鸾来不是最喜欢长琴吗,没想到它对女娃子也下得去嘴。不过,她能感受到它的真情实意。因此,她坦率地开口:“我很喜欢你。”并且附赠了微小却暖人的笑颜。 被腼腆笑容击中了心脏,鸾来猛地一头栽进白绯的怀内。 白绯忙不迭地用双手接住它。就在她松口气的时候,身后传来应龙的风凉话。 “连五采鸟都落下了呢。” 他在夸自己“落雁”么。白绯认真地回答:“赞美女孩子的容貌确实是提高好感的方法之一。只是……应龙也要注意对方的年龄啊。”年幼的女孩子应该夸她可爱才对。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夸……”就在应龙红着脸辩驳时,他的话被过分活泼的皇来打断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喜欢我吗?喜欢我吗?你绝对喜欢我的吧!)” 皇来何时也变得像鸾来一般了。不知自己的可爱能大杀四方的白绯微笑着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当然,我也喜欢你。” 这样的喜欢也太廉价了吧。但即便如此,应龙也渴望得到她口中的那句“喜欢”。紧张令喉咙变得干涩。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吞吐地开口:“那你对我……” “对了,我是白……女魃。”决定直球的白绯并没有察觉到应龙的吞吐,“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太子长琴。”抱琴的他伫立在桃树之下,对白绯微笑着说,“女魃小友,唤我长琴即可。” 心脏被猛地撞击。白绯愣了片刻后,缓缓露出笑颜:“长琴,叫我女魃吧。”这一次,她一定会带他离开这个“噩梦”。 这个样子倒和她……那灿烂的笑脸和记忆中的谁交叠在一起,细想却始终记不清少女的面容。回过神,长琴微笑着应道:“好,女魃……还有应龙。” 而被点到名字的应龙偏过头,倨傲地哼了一声。 第8章 玩乐 自那以后,白绯经常到榣山日常打卡。虽然不知道如何带太子长琴离开,但刷高好感度还是很有必要的。 为了避免上一世的弱小,白绯在父神旱神的指导下苦练法术,争取早点成为长琴的助力。而现在,她还得和应龙一起去榣山。 问候完太子长琴,白绯乖乖地蹲在一旁。耳朵听着那古朴悠远的琴声,双眼一直看着不断有花落下的深潭。 伸出一根手指,她试探性地接近潭面,如蜻蜓点水般轻触。 “好凉!”白绯微讶,却把手指愈发深入并搅拌起来。花瓣顺着水流蹭着她的手背。这种新奇的体验令她忍不住感慨:“会很开心吧,一起玩水的话……”玩伴的话,果然只有小虹和夏美吧。可惜,他们已不能见面。 而其他人不会正眼看她,自然也不会与她玩耍。 把叹息含在嘴里,白绯一边撩拨着水,一边出神地想。 “要玩水的话就放开去玩啊!”暗地里一直注意她的应龙不满地捏了捏白绯的小圆脸,“别露出那种表情啊!”明明他就在身边,为什么会露出寂寞得好像只剩下一个人的神情,实在太小瞧他了。 被微痛感拉回思绪,白绯还没想明白应龙的话,就看见他化为龙一跃进潭中并溅了她一身的水。 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出水面的应龙看着岸上湿透的白绯,得意洋洋地说:“全部湿掉了,这下一起好好地玩水吧。” 她不是顾忌衣服才不想下水的。虽被误解了,白绯却一点儿也不感到懊恼。看着用尾巴拍击水面的应龙,她含蓄地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白绯用掌握得还不错的凝气术,捧起一大碗的水就向应龙的头顶倒去。“这是给你的回礼。” “哼,雕虫小技。”暗自高兴的应龙佯怒地甩她一大波水。 双手向下,借助压缩气产生的反弹力,白绯漂亮地躲过了应龙的水攻。凌空而起的她借助脚下的凝气,大跨步走到了应龙的头上。 抓着应龙的角,白绯稍显得意地说:“看来还是我赢了。” 虽然因为看不到她的笑颜而感到遗憾,但应龙很高兴自己能使她重展笑容。只是就这么被压着的话,他的自尊心可受不了。毕竟应龙才只有十一二岁,好胜心一上来,便有些不管不顾了。 龙身在水潭中大力地扭动着,龙尾不断地拍击着石壁。瞬间,水波汹涌,乱石穿空。狂澜拍岸,在太子长琴的透明罩上堆叠出千层雪。 不幸被殃及的太子长琴一拨琴弦。一条由神力凝结而成的绳索便凭空出现。仅是眨眼之间,它就把作乱的应龙绑了个结实。 弦微颤,绳索一抖,就把剧烈挣扎的应龙拖到了半空。坐在龙头的白绯因迅速升空而被甩了出去。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半空中急速下坠。 凝气缓冲的话就可以安全着陆。脑内冷静地分析,心却聒噪得厉害。身下的气才刚凝了些便又散去。 紧咬着唇,白绯争分夺秒地重新凝气。 “女魃——!!”被捆住的应龙大吼着。 就在凝好气的同时,白绯被太子长琴抱进了怀里。抬头看着他,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时,他的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而现在却是满满的担忧。 进度似乎比那时要好?很快的,白绯发现自己想多了。 “幸好没出事。”太子长琴的话中流露出浓浓的后怕。抱住她的手紧了几分。“你还那么小,我却没有好好保护你,反倒让你置身危险中。” 拍了拍太子长琴的手臂,白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安抚道:“我没事的。” “竟然被你安慰了。”太子长琴回以温柔的笑容,摸了摸白绯的头,“没事就好,但不要过分压抑自己。” 他在指什么?不太明白的白绯一落地,就发现自己的双腿竟软得连站着都十分困难。在太子长琴的搀扶下,她才坐到了古琴的旁。 手抚着仍然微颤的双腿。白绯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一直在害怕、在恐惧。她回想起自己命悬一线的那刻。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被接住的时候,她松气的同时也在庆幸自己还能为他终结噩梦。所以,她在害怕自己的丧命吗?对,却也不对。她真正恐惧的是自己的失职,许下的诺言被践踏。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太子长琴对着化为人形犹在地上挣扎的应龙说。 “放开我!”应龙怒目圆睁,对太子长琴吼道,“你竟敢害她,我要和你拼命!” 闻言,太子长琴原本温和的面色突然一凛。他严肃地问道:“到底是谁让她陷入危险之中的?” 被诘难的应龙只得把所有的话咽回了肚子。梗着脖子,他不屈地瞪着太子长琴。 不在意的太子长琴伸手摸了摸白绯的头,缓和了语气,再度开口:“有什么要向女魃说的。” “我!”被愤怒掩盖的内疚如潮水般袭涌了胸口。应龙看着安静的白绯,吞吐着,“我……我……女魃……” “没关系,慢慢说。”太子长琴在一旁鼓励他。 深吸了一口气,应龙直视着白绯,说道:“女魃,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的冲动。所以,可以……可以……原谅我吗?”说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的行径非常可恶。不但不正视自己的错误,反而迁怒到太子长琴身上。就连道歉的时候也在斟酌言辞,轻描淡写着自己的过错。但是,坦率道歉对他来说太难了。 面对沮丧的应龙,白绯微微一笑,“我可以原谅你,毕竟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还需要向另一位道歉吧。” 另一位?应龙看向一旁神色和悦的太子长琴,撇嘴道:“我才不要向那家伙道歉。” “那我还是不要原谅你了。”白绯认真地看着应龙。 被那双明澈的黑眸注视着,应龙知道她所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你就那么在意他吗?纠结中的应龙却听到她这么说。 “我希望应龙能变得更好。若是嫌我多管……” “我知道了!”提高音量掩盖羞涩,应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青梅要被他人夺走了。这件事也确实是自己不对在先。虽然仍有些不情愿,他还是面向太子长琴,开口道歉:“唔……是我的错,打扰你弹琴了。” 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太子长琴笑道:“无碍,倒是你们可别再玩那个危险的游戏了。不如,和我一起奏乐怡情?” 见长琴亲自提起这件事,白绯颇感兴趣地说:“我想弹和太子长琴相同样式的古琴。” 被这似曾相识的话一晃,太子长琴又问道:“你们可有其他感兴趣的乐器?” 白绯决定挖一个陷阱:“长琴是否通晓世间所有乐器?” “自然。”无疑有他,太子长琴爽快答道。 “那长琴知道什么乐器是和古琴相似的?”白绯勾起唇角,狡黠地问,“是一种五十弦的乐器。” 本以为太子长琴会因此发窘,没想到他竟立刻回答。 “五十弦的乐器,就只有瑟了。”太子长琴温和一笑,“我答得可对?” 他竟然知道?按道理来说,现在所处的时间段比第一轮还早上许多,他是怎么知道的?想不通的白绯直问:“长琴是怎么知道的?” 戳了下她鼓起来的脸颊,太子长琴有些怀念地回答:“有一位友人要我去寻找,可惜……”可惜什么?他竟说不上来了。那位友人的身影极为稀薄,好似梦中人,却又真实得令人怀念。每当思及那抹身影,他的心便空了一小块,就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摇了摇头,太子长琴微笑道:“我便一并教给你吧。” 一旁的应龙握紧背后的手,插话道:“我也要学古琴!”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必然能很快赶超太子长琴。之后,他就能手把手教她弹琴了。 想象是美好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即便应龙熟透了音律之理,弹奏出来的声音却是弹棉花一般的噪音。连太子长琴也诧异应龙的音乐天分竟是如此之差。对比起来,白绯便显得天赋异禀。 又一次演奏失败后,应龙愤怒地扯掉了古琴上的弦,嚷嚷道:“这种女孩子玩的东西,我才不要学!” 一旁的太子长琴尽力安抚:“乐器的种类极其繁多,应龙你不如多试一试其他的。” 抚着琴弦的白绯应和着:“适合应龙的乐器……不如试试笛子?”琴笛也是种不错的搭配。 既然是白绯的推荐,应龙硬着头皮也要学个精通。所幸他对吹笛还有些天分。进度与前些日子相比简直一日三千里。 此后,三人经常相伴。在教与学之间,他们成为了至交好友。虽然,应龙时而出言挑衅太子长琴,但也渐渐认可了他的存在。 榣山湖畔,琴瑟和鸣,笛声相伴。时而会有五采鸟飞舞于三人之间,真是一派和乐融融。在奏乐之余,太子长琴还会带着两个小家伙去辨识花草,教他们游戏,甚至还会带他们去看人间的生活。 第9章 困惑 春去秋来,一晃便已过去了两个年头。 虽过去了两年,白绯却没长多少。倒是应龙褪去了不少稚气,成长为翩翩少年郎。长大意味着开始承担职责。所以,应龙的学习任务陡然增重。他自然不能像儿时那般载着白绯到处游玩了。 “应龙今天也要在水神共工大人那里学习。”白绯用树枝在墙上划上一道以表示又过了一天。拍拍手,她决定一个人去榣山见太子长琴。 刚一出门,白绯便被父亲旱神叫住。“女魃,你又要去人间耍耍了吗?” “是的,父神大人。”白绯有些拘谨地回答。 旱神用宽厚大手抚摸着白绯的头,爽朗地笑道:“自从跟长琴那小子学琴后,女魃倒是越来越端庄文静了。偶尔也撒撒娇嘛,我可是很怀念你叫爹爹的时候。” “爹……”白绯眨了眨眼睛,因不知后续该如何撒娇而保持沉默。 “已经是小姑娘了,所以害羞了?”旱神大笑着,刮了刮白绯的脸颊,“你永远是我旱神自豪的女儿。对了,在下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坏人的话可以搬出你爹的名号。最好避开人类部落,因为炎帝和黄帝两个部族在局部斗争,估计很快就会全面交锋了。在他们背后支持的可是上面的存在。” “您也参与了吗?”白绯好奇地问。 “啊!”旱神挠了挠脸,“神明都分成两个阵营呢,我自然也免不了。我觉得黄帝赢得可能性最大,因为他是天道的正统。但在大道上,所有部族都有赢的可能。” “知道了,谢谢父……爹爹。”不知为何,白绯感到脸上有丝烧意。大概是爹爹这个称呼太亲昵太拗口了。“那……我先走了。” 看着女儿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旱神笑眯眯地想着他的好女婿会是哪一位。但不管是哪一位,来配自家宝贝女儿的话总显得有些不够格。 不知自家父神脑洞大开的白绯御空而行。刚一靠近榣山,她便被铮铮若刀鸣的琴声吓了一跳。 趔趄不稳地落在半山腰上,白绯侧耳倾听。原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长琴的琴音竟真的没有了往日高山流水的洒脱。琴声中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蕴藏的杀伐之气若梨花针刺入她的四肢百骸。 担忧的白绯循音而去。可见着了太子长琴,他的面上却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带着温和的笑容,他耐心地指导着白绯的琴艺。 白绯偶尔抬头看他,总是能在他的侧脸上发现那萦绕不去的阴霾。察觉到白绯视线的太子长琴则很快地敛去阴云,柔声地询问她有哪里不懂。 他在掩藏心事。注意到这一点的白绯却无法直白地询问。虽然他们是至交好友,但长琴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而且,她不知道她的询问会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既然无法问,她就努力让长琴开心起来。白绯努力地捡着有意思的事与太子长琴分享,以求能稍稍排遣他内心的烦忧。 刚说完黄帝与炎帝即将全面交战的消息,白绯被本在安静倾听的太子长琴突兀地问及看法。 见白绯苦恼深思的模样,太子长琴意识到自己竟是把困惑抛给了年仅十岁的女孩子。赧然之余,他准备把问题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不料,沉思中的白绯开始一点点地说出自己的见解:“我认为……战争本身就是罪恶。” 被这一句震惊到的太子长琴静心聆听白绯接下来的言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它都是世上极坏的事。它既残酷自私又愚蠢无聊。我厌恶它,即便它有时很有效。” 闻言,太子长琴的表情一瞬变得极为苦涩晦暗。在白绯眨眼之后,面前的青年依旧温和地笑着,把一切的波澜都投掷进深深的心湖之下。 “倒是挺独特的见解。”太子长琴长叹一声,摸了摸白绯的头,“但愿世间和平,生灵安乐。” 白绯想起很多人都嗤笑“世界和平”这个愿望。但是,正因为知道完全的和平无法到来,所以那些置身和平事业的人才会拼尽全力地去靠近,让战争的黑暗再短一点,让和平的岁月再长一些。 “长琴有这份心就足够了。”白绯托着脸,直率地笑着。 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太子长琴露出浅笑。只是眉宇之间仍萦绕着隐隐的忧愁。 隐约猜到缘故的白绯装出一副无聊的样子,利用小孩的优势,央着太子长琴和自己一起玩捉迷藏。 被闹笑了的太子长琴只得充当捉迷藏中的鬼。闭上眼睛,太子长琴听到白绯远去的足音,感受着若鼓点般时强时弱的灵力渐渐远去。他开始数数。 “一、二、三……”专心地数着,太子长琴逐渐沉浸在纯粹的游戏之中,“十六、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数完最后一个数字,闭着眼的太子长琴放声问道:“女魃,你藏好了吗?” 回应他的是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以及小动物的细微声响。 “藏好了的话,我要来抓你了。” 听到这话,坐在高木枝桠上的白绯缩回了摇晃的双脚。她一边继续把灵力压到最低,一边用茂密的枝叶遮挡着自己的身形。 “女魃,你在这儿吗?” 看着太子长琴在自己藏身之树下徘徊,白绯屏息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然而,他走过去了。太子长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眼发觉躲在枝叶中的白绯。这种持续性的反常令她下了某种决定。 “女魃,你在这里吧?”太子长琴拨开茂密的树丛,却未发现少女的身影。明明她的灵力中心就在这个地点。 就在太子长琴思考的一瞬,白绯从树上跳下,利索地骑在他的背上。两只小手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果然还是个孩子呢。按着她的手,太子长琴有点无奈地回答:“是女魃吧。” “回答正确。然而这不是我的问题。”白绯捂紧了太子长琴的双眼,略带紧张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并没有不高兴啊。”太子长琴佯装轻快地答道。 “你在不高兴。”白绯固执地问,“为什么?” 太子长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些事不适合被你知晓。你会厌恶于我的。” “我很高兴长琴能如此为我着想,但我也很生气。因为长琴并不信任我这个好友。”就和上次一样,长琴选择了隐瞒一切。她就那么靠不住吗? “我并非不信任你。”太子长琴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慢慢说便可。”白绯凑近太子长琴的耳边,真挚地宣誓,“我相信长琴。请长琴也相信我。” 风吹拂过树叶,小动物在树丛里悉悉索索地窜行。而他们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等待着其中一方的妥协。 长息一声,太子长琴缓缓开口:“我将……参与阪泉之战,支援炎帝一族。” 捂着长琴双眼的手落下,转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 “我虽不愿,却不得不去。因为那是父亲祝融的命令。” 白绯把头埋在太子长琴的背上,闷闷地说:“抱歉,我……” “女魃无须道歉。”太子长琴微笑着宽慰她,“毕竟,我将要做的是残酷愚蠢、只会带来悲伤的事。” “战争是极坏的,但参与战争的人并不一定是。”白绯搂紧了太子长琴的脖子,“虽会染上鲜血,但你的琴是守护之器,并非杀人之器。” “染血了又何谈守护?”太子长琴拍了拍白绯有些冰冷的手,“女魃不必费心安慰我。” 这就是长琴的心结吧。他既然已给予她信任,她一定要替他解开! 从太子长琴的背上滑下,白绯来到他的面前,认真辩驳:“我知战事并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但长琴并不是无能为力的。或许是我过于天真,可尽力避免祸及无辜、减少对百姓的伤害亦是一种守护之道。” 被那双黑色却缀满星辰的眼眸凝视,太子长琴只觉得豁然开朗,积压在心底的淤泥被清流冲开,内心的迷雾也消散殆尽。 见太子长琴迟迟未作答,白绯歪着头,追问道:“长琴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白绯就被他拥进了怀里。看着半跪抱住自己的青年,白绯不解地问:“还是说,长琴另有看法?又或者是嫌我多事了?” “两者都不是。”阴云散去后的双眼灼灼如朝日之晖,嘴角是白绯熟悉的温和笑弧。“女魃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白绯气鼓鼓地说:“把孩子这个词去掉就好了。”上一次,她还被长琴说是一个可怕的孩子。 揉着白绯的头,太子长琴含笑道:“你这样子就更加像个孩子。” 不甘示弱的白绯用手抚着他的锁骨、脖颈。她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奴家这样可还像个孩子?” 太子长琴的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一个画面。那人狡猾地笑着,却偏用无辜地语气说:“亲吻,抚摸还是……” 那个名字已经在舌尖了,却始终无法说出口。转眼看到恶作剧成功后一脸得意的白绯,太子长琴愈发无奈:“你到底在人间看了什么?” 白绯如猫咪一样贴近他的脸,用砂糖般的声音百转千折地说:“恩爱的夫妇?” 弹了下她的额头,太子长琴看着白绯捂额头装无辜的模样,佯怒道:“不要学那些不正经的东西。而且,那些应该是对你未来的夫君做的。”说着,他从脖子处一点点向上泛起了红色,薄薄得就像是有谁在上面轻轻地刷了层胭脂。 纯情的神明大人。白绯咧开嘴,兴致盎然地捉弄道:“长琴真当得上‘色如春晓之花’。” 被调戏的太子长琴无奈地笑了:“这是称赞女子的话。” “在我看来,美是不分性别的。”白绯戳了下太子长琴的嘴角,“长琴现在的笑容就很美,因为它很自然。” 太子长琴怔了一下,露出如日辉般耀眼的笑容:“谢谢。” 因笑容晃神的白绯被他勾住了小拇指。 太子长琴微敛了笑容,郑重地允诺:“我会尽我所能,以最小的伤害结束这场战争。绝不会让女魃失望。”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两人的身上洒下了点点的光辉。相连的尾指摇晃着,定下了又一个的约定。 临别之时,太子长琴看着前来为他送行的白绯,请她伸出手,闭上眼睛。 依言而行的白绯总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该不会他等下要给她一张古琴吧?可是她已经有琴了。 双手一重。白绯闻到熟悉的木香味。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横着一张通体黑色隐约幽绿的十弦古琴。“这、这是?” “送给你的礼物。”太子长琴微笑着说,“这琴名为‘桃夭’,琴内还藏着一个秘密。当初为你们做琴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制出来的。原本是想送给某位友人的,可是……不知为何,我竟记不起他的音容笑貌。” 难道长琴还残留着上一轮的记忆?心里咯噔一下,白绯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送出今早折下的桃枝。 看到她纠结的神情,太子长琴误以为她介意这件事,解释道:“对于乐器来说,无人弹奏是一件悲伤之事。而且,我认为你是与它相称之人。” 被太子长琴侧面夸了一番,白绯开心之余,松了一口气。看来长琴并没有认出她。安心的她把琴小心地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仍有清香的桃枝。“这是榣山的桃花,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粉白的桃花映衬着女孩秋月般的面庞。恍惚之间,长琴脑内模糊的身影与面前的她重叠,逐渐明晰。 太子长琴记起自己忘掉了一段记忆。虽然现在依旧想不起来,但他能确定的是那位难忘的友人便是眼前的女孩子。 然而,他打算把这当做秘密,埋藏心底。 “谢谢。”太子长琴接过她手中的桃枝,“非常美丽的桃花。真想看到桃花满树的盛况。” 就像前几次一样,白绯十分肯定地说:“长琴一定能看到的。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赏桃花。” 第10章 暗影 白绯看着墙上刚划出的断续歪斜之线,心烦气躁地把树枝掷向墙面。掰着手指,她数不清那场战争已经进行了多少日子,只记得自己很久没有见到太子长琴了。 虽知道长琴并不是在此消逝的,但白绯却止不住担心。蝴蝶扑扇翅膀,会引起一场飓风。她害怕自己的影响会招致不幸。 而现在,因为她的年幼,她被迫选择等待。 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旱神的声音。“女魃,快出来!你看看是谁来找你了?” 被惊醒的白绯反射性地问:“是长琴?” 旱神大笑道:“是应龙啊!应龙来找你玩了。” 推开门,白绯看到爽朗笑着的旱神以及摆着臭脸的应龙。斟酌了下言辞,她婉拒道:“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如应龙到我房内玩?” 在女魃的房里?已是少年的应龙不由得红了脸,别过头强装镇定道:“那确实不错……”被旱神狠狠瞪着的他定了下心神,“但整天待在房子里可不好,女魃还是随我出去玩吧。” “乖女儿,你看外面天气多好。”旱神轻轻地推了下白绯的肩膀,“一起出去玩吧。” “父神……”看到旱神微皱的眉,白绯自然地改口,“爹也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虽然很想一起去,但是女魃不是很担心长琴那小子嘛。”旱神豪迈地笑道,“所以爹就去为宝贝女儿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抬头看着旱神爽朗的笑容,白绯觉得内心被炽白的阳光穿透,渐渐变得明媚起来了。 “那就拜托爹爹了。”白绯微微歪着头。她的脸上绽放出绚烂而硕大的笑颜。 应龙的视线被她灿烂的笑容占满。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聒噪得厉害,一种莫名的情愫如决堤的潮水灌满了心房。 “我可以自己走。”白绯对着化为龙形的应龙说。 喷了个响鼻,应龙不耐烦道:“快坐上来。” “可是……”没等白绯说完,她便被透明的风萦绕,卷到了应龙的身上。 “坐稳了。”说罢,应龙舒展开他的双翼,拍打着飞上了云雾之间。 稳了稳身体的白绯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意外地应龙竟卖了个关子,“总之,那里非常漂亮,你肯定喜欢的。” 美景怡人,然而白绯不知道自己能否开怀。毕竟,她的一颗心都悬在太子长琴身上。虽然无心玩乐,她亦不忍扫了应龙的兴致。 白蒙雾气沾湿了衣裳,腾飞而起的风寒了肌肤。白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不知这云颠之风竟会如此寒冷,竟连炽热的血都能冰结。 感觉到白绯的不住颤抖,应龙抚慰着:“马上就到了。女魃冷的话,可以……可以就我的皮毛暖暖。” 没多想的白绯俯下身,把头埋在柔软的毛内,喟叹道:“好舒服。” 原本想施法弄个避风罩子的应龙立刻消了法术,只在暗地里放慢了飞翔的速度,并用翅膀遮挡住周边的寒风。 “到了。”平稳落地的应龙出声唤着有些迷糊了的白绯。 “到了?”被毛绒绒治愈的白绯揉着惺忪睡眼,说着,“我现在就下来。”未凝气便迈开了脚。待脚踩空的一瞬,浆糊的脑子才猛地清醒。要摔倒了! 才刚凝好气,白绯便觉得下坠的身子一缓。抬头一看,只见□□的应龙正抱着自己,缓缓下落。 “真是个笨蛋。”应龙张口就嘲她,“要没有我,你不是要摔惨了。” “在这之前,我会凝气缓冲的。”白绯很认真地答道。自榣山一坠后,她便苦练了施法的速度。只要没落地,她就能快速施法,避免受伤。 被这话一呛,应龙气得松开了手。嫌他多管闲事,那就自力更生吧。心里刚撂下狠话,却在看到白绯下坠的一瞬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比起被嫌弃,他更不愿见她受伤。被这种心情占据主导的应龙愈发气恼。阴沉着脸,他拉着白绯的手,平稳地降到地面。 还没等白绯站稳,应龙便甩开了她的手。“转过去。”说罢,他逐件穿上自己的衣物。 背过身的白绯知道自己失言了。思忖片刻,她直言道:“对不起,刚才没有及时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你呀。”被她气笑的应龙扯了扯白绯的圆脸,“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他可不是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生气的。 “还要六年?”白绯不确定地回答。她不知道在这远古年代,女子是十六成年还是十八成年,或许更小,或许更大。 闻言,应龙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真是个呆木头。”也罢,等她年满花季,自然会体悟到他的心情。 觉得反驳太傻的白绯只是沉默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不懂应龙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情绪变化。想起同样阴晴不定的红玉,白绯觉得红玉不是正常人,所以不足以用来参考。无法理解,就只能包容了。总之,应龙高兴便好。 不再纠结的白绯被应龙拉着小跑。踏过了河流,穿过了树丛,进入了一个小山洞内。小心地前进着,未料岩上的凝露滴答一声掉在了她的后颈上。瑟缩的她反射性地抓紧了应龙的手。 应龙微愣,放慢了脚步。两人的距离逐渐缩近,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到了。”带着点奇怪的僵硬,应龙打破了沉默,“出口有点小,女魃要小心些。” 见应龙退到了一边,白绯便承了他的好意。稍弯了下腰,她便从洞口出来了。 大片的郁黄撞进了她的视线。碧色的天空,摇曳的大片黄花,宛若失了边际的印象画作。身在其中的她被清新的风包裹,挤压出内心的郁结。 张开双手深深吸气,白绯感觉自己的肺腑被芬芳的空气填满,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样的良辰美景,真想让长琴看看。 望着露出纯真笑容的白绯,应龙失神赞叹:“好美。” “什么?”白绯不解地回过头。嘴角仍残留着上扬的弧度。 “没……”被盯得面上一红,应龙慌张地说出了大实话,“我最喜欢女魃的笑容了……啊!不是那个意思,是……”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白绯噗嗤一笑,转到了应龙的身边。“我懂的。”说罢,踮起脚,用手指戳了戳应龙的嘴角,“应龙也要常常笑笑。笑容能够传递快乐,也能让大家相互亲近。” 不仅仅是那样啊。应龙在内心咆哮着,面上却抿紧了嘴。生怕自己一张口又说出什么胡话。 “为什么不笑呢?”白绯用手指拉起他两边的嘴角,“明明应龙说喜欢笑容的。” 抓住她的双手,应龙勉强地笑着,解释:“抱歉,我还不习惯笑。”本以为这种蹩脚的理由是不足以说服白绯的,却不料白绯赞同地点了点头。 白绯看着应龙,极为愧疚地道歉:“我不该勉强应龙的。自然的笑容才是最美的。唔,既然应龙喜欢我的笑容,我便常常笑给应龙看吧。但是,我可能也不太习惯经常笑。所以,笑得不好还请见谅。” 明明是如此傻气的话却让应龙心头一暖。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应龙别过头,大力地揉着白绯的头发,“真是个笨蛋。” 闻言,白绯瘪嘴,“也罢,谁让应龙是我的挚友呢。我就不计较你嘲笑我了。” 心忽的咯噔一下。应龙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女魃,你可知这些花叫什么名字?” 虽随着长琴认识了些花草,然而这里地大物博,花草更是繁不胜数。白绯蹲下身,仔细辨识一番后,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应龙蹲到白绯的身边,揪下一朵递到她面前,“这是蘨草,其叶繁茂,其花黄,其实如菟丘,能食。”说着,把果实塞到白绯的嘴边。 就着他的手,白绯一口吞下了小小的果实。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开来。“很好吃呢。”她惊喜地说。 “而且它还有神奇的功效呢。”说着,应龙也吃了几颗果实。 略读过《山海经》的白绯知道此处有无数奇妙的植物,有食之不饿的,也有食之美颜的,当然也有食之不育、食之毒人的。 “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应龙深蓝的眼眸凝视着白绯。他满怀期待地问。 左看右看的白绯斟酌地说:“似乎角的颜色变漂亮了。” “还有呢?”应龙催促着。 “头发更加光泽了?”白绯只觉得应龙身上蒙上了一层光辉,大抵这蘨草能美人容姿。 应龙不满意地哼了声,凑近白绯,压低声音:“在我眼里,你秀色可餐。” 被这话惊到的白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应龙恢复了原来的距离。他撇着嘴,忿忿地说:“应该是诸如这类的感想。” “可是,应龙本身就很漂亮啊。”白绯直言。 被直球击中的应龙用生气掩饰道:“说什么漂亮!那是形容女子的!”见白绯呆愣地看着自己,他挥了挥手,“算了,不和你计较。姑且就收下你的赞美吧。” “那这草有什么功效呢?”白绯追问道。 “服之媚于人。”应龙揉了揉白绯的头,“吃了后就能被人喜爱了。” “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呢。”白绯托着下巴,看着蘨草。 应龙小声地应着:“原以为会很简单的。” 黄花之上蝴蝶翩翩飞舞,绚烂若五彩。白绯不由得想起鸾来、凤来、皇来三鸟,忽的察觉自己竟冷落它们许久。 “明日,我们去榣山看看吧。倒有些想念凤来、皇来、鸾来它们了。” “终于打起精神来了。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应龙信誓旦旦道。 等到太阳西斜,两人尽兴而归。刚一到家,旱神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阪泉之战,黄帝军胜利,炎帝不再踏足中土。” 长琴那方败了?吃了一惊的白绯抬头看应龙,只见他抿着唇,一副担心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白绯提议道:“一起去看看吧。” 应龙点了点头,拉住白绯的手就往外冲。 被留下的旱神佯作不满地嘀咕着:“真是的,连谢谢都不对爹说一声。亏我跑上跑下地打听。” “唧唧!(是你不好,居然故意吓他们!)”从旱神的下摆钻出来,皇来不满地扑扇着翅膀。 “确实是我不对在先。”被扑腾的旱神连忙告罪。 满意了的皇来飞到旱神的肩上说:“唧唧。(虽然女魃刚才忘了道谢,但这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非常担心长琴的。所以,不能责怪她。)” “那孩子虽然面上不显,心却极为纯挚。” “唧唧!(对!女魃她……)” 听着关于女儿的美言,旱神乐呵地笑了。 另一边,知晓战事结果的两人忧心忡忡地赶往榣山。刚看见榣山在云雾中朦胧的身影,那熟悉的、若写意山水般的琴声便流淌过他们的耳边。 只是听听那乐声,白绯便知道太子长琴的心结已经解开。坐在应龙背上的她舒心地吐出一口气,僵硬成石的身躯也忽的软和下来。 一路疾行的两人却在即将到达深潭前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白绯问着忽然驻足的应龙。 少年的身影隐没在树的阴影之中。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是……若是我战败了,女魃是否会像今日一样心急如焚?” 身后并没有回答。应龙失落地向前踏步,却被一把拉住了手。 “当然,只是我希望不会有这一天。”白绯目光坚定地看着诧异的应龙,“若这世间能一直和平就好了。” 应龙不解其意,只道:“女魃希望那样的话,我便为你实现。” 面对这话,白绯只是微微一笑。 “等下见到长琴,女魃要小心说话。”应龙叮嘱着,“战败之人多气恼,我们要好好顺着他,为他排遣内心的烦闷。” “不必如此小心。”白绯随意地否了应龙的提议。 “可是……”没等应龙说完,便听见太子长琴的传音问候。 来到太子长琴身旁,应龙小心地开口:“胜负乃兵家常事,偶然失利,情有可原。长琴不必记挂于心,包羞忍耻,待下次一举定乾坤。” 太子长琴微笑答道:“应龙有心了。然而,我并不在意战争结果。” 被这话闹糊涂的应龙急急追问:“怎么可能不在乎?” “但求无愧于心。”一旁的白绯接道。 “正是。”太子长琴微颔首。 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咫尺却是天涯。 不解其意的应龙觉得他们与自己之间竟有着难以逾越的沟壑。内心阵阵刺痛,很钝却无法言说地疼。 拉住白绯的手,应龙把她硬拽过身:“不如我们给长琴开一场洗尘宴吧。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是个好主意。”白绯抬头去看那片桃林,却发现它们早已凋零。“可惜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太子长琴了然道:“明年,我们再一起赏花。这次,就请你们奏乐助兴,一起办个欢闹的宴会吧。到时,我可要好好检查一番你们的功课。” 白绯顺杆上爬:“今天就请长琴老师先好好指点一下吧。”说着,便要从乾坤袋中拿出瑟。 “时间不早了,指点还是下次吧。”应龙出声阻止。 太子长琴看着面容紧绷的应龙,喟叹一声,附和着:“应龙说得对,天色已晚,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见白绯不高兴地瞪他,太子长琴摸摸她的头,道:“旱神伯父也会担心你的。” 沉默半晌,白绯妥协了:“抱歉,是我任性了。”她只是想和久别的挚友再多聚一聚。 “情之所至,实难避免。女魃无须苛责自己。”太子长琴微笑着抚上琴弦,“让我弹奏一首相聚之曲,以期下次聚首。” 第11章 战前 春秋代序,转瞬已然是七年之后。 榣山潭畔,白衣仙人抚弦奏乐。忽的一阵风吹起,腾涌若野马,吹落枝头春花,满缀他素白衣裳。桃瓣掠过他的耳垂落在白衣肩头,顺着泼墨长发夹杂进他逶迤青丝,落入琴弦缝隙去亲吻他弦上指尖。 望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致,躲在树后的青衣少女抿嘴忍笑。小小恶作剧之后,白绯适时地收了手。七年的光阴让白绯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让她的法术精进了不少。 敛去自己的气息,白绯凝空而行。转瞬,她便悄然来到了太子长琴身后,捂住了她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太子长琴含笑而答:“莫非是女魃?许久不见,你的灵力又增长不少。刚才的怪风也是你的杰作吧。” 把下巴抵在太子长琴的头顶,白绯看着安定自若的他,“难道长琴一早就发现是我了?我还以为我操控风的绝技必定能淹没人为的痕迹。” 拍了拍覆盖住眼的手,太子长琴说道:“那法术确实精妙,若非我远远察觉了你的灵力波动,怕是猜不出吧。” “嘿嘿。”白绯得意地笑了,“那可是我近些日新领悟出来的秘技。通过如丝线的灵力来诱导风的运行。因为不是直接作用形成的风,所以很难与自然的风区别开来。不过,长琴太熟悉我的灵力波动了,所以失败了。” 听白绯话语中满是遗憾之意,太子长琴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些年,我抓到你的次数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次吧。即便你努力把灵力压制得最低,我一捕捉到那特殊的灵力波痕便知是你。” “看来我要寻个法子把自己的灵力形态改变了,否则长琴就要一直赢我了。”白绯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捂住眼睛的太子长琴,“不过呢,在我眼里,长琴便一直是长琴。不论如何改变,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挚友……”所以,她一定要带他离开这个噩梦。 在白绯话语停顿的瞬间,太子长琴察觉到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我……”白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口。她不想给长琴造成困扰,然而这件事又确切地关系到长琴。她突然明白了上一轮中长琴对她的欲言又止。 覆上白绯的纤手,感受着手心下的微凉发颤,太子长琴叹息一声,“女魃太会隐忍了。过度克制只会让重视你的人担忧。依赖我并不会给我造成麻烦的,反倒让我感到欣喜。友人不就是一起品尝喜悦,一起分担忧患吗?” 吞咽一声,强压住眼底的酸涩。白绯佯作不快地说:“啊呀,长琴可真狡猾。这样说的话,就让人不得不去撒娇了。其实,我只是想问,在长琴眼里,我是谁呢?” “女魃便是女魃。” “那,若我不叫女魃呢?”白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吓了一跳,刚想圆过话来,却听见太子长琴极认真地回答。 “名字并不重要。在我眼里,你便是你,我太子长琴无可取代的挚友。”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心口一暖的白绯追问。 太子长琴十分坚定地回应:“无论在何种情况下。” “我要参加参加涿鹿之战,去支援黄帝。”飞快地说完,白绯便放下了手。背过身去,她忍着喉咙的发痒,故作轻松地说,“这下长琴该知道我其实是个卑劣的人吧。诱骗你说下那话。若你……” 白绯分合的唇被太子长琴的手指抵住了。 太子长琴看着抬眼凝望自己的少女。那双星辰流转的黑眸笼着白蒙蒙的雾气,好似快要下雨的阴天。 “哦,我要支援的是蚩尤。”太子长琴风轻云淡地说,“父亲总是支持天命相背的一方。但到底是父命,我只得顺他走一回。不过,我一直铭记着和女魃的约定。女魃可还记得?” 白绯眨了眨眼睛,哽咽道:“以最小的伤害结束战争。” “对。”太子长琴蓦地笑了。笑容若旭阳般明媚温暖,照亮了白绯阴沉的心情。“既然还记得,不如再一次约定吧。” “嗯!”白绯伸出小拇指,勾住太子长琴的。 两人的声音叠合,重新定下了这个约定。 “这下你放心了吧。”太子长琴拍了拍白绯的头,“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噗得一声笑了的白绯附和道:“是呀,可惜身在两个阵营中。说起这个,好像我的爹爹和祝融叔叔所支持的部落总是恰好相反呢。也不知道这算是感情不好呢,还是感情好呢。” “按脾气来说,他们很是合拍。但所持的观点却时而相对。”太子长琴拉着白绯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琴旁,“而我确定的是,他们的子女是至交好友。观点合拍,即便有不同,也能求同存异。不会因此而损伤彼此的友谊。” 托着下巴,白绯明朗一笑,“这也是我确信的。” 有感于她的灿烂笑靥,太子长琴心头一动,笑问:“我想为女魃作一首曲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绯睁大眼睛看着太子长琴,不置信地问:“专门写给我的?”她的样子活似太子长琴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当然。”太子长琴好笑地说,“我好歹是乐神。作曲自不在话下,写首曲子赠予友人也算寻常,何必如此惊异。” “因为……因为是写给我的呀。”得到挚友便是千金难寻之事,更何况是得到挚友亲自写的曲子。这简直是她做梦也梦不到的。 “初稿难免粗糙,你且听听。”太子长琴抚上琴弦。乐声渐起,初时如凝露在荷叶上打滚,大珠小珠泠泠作响。而后,凝珠滚落,碎在了一江春水。 伴着渐入佳境的琴音,他歌曰:“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可以寤神。交甫丧佩,无思远人。” 看着全神贯注的太子长琴,白绯的嘴角不小心就攀上了浓浓的笑意。待琴声完全停下来,她还沉浸在意无穷的余音之中。 “怎么样?”太子长琴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莫非不合你意?” 白绯连忙摇着头,不断地摆手否定:“不,不是,是太好听了,我都听失神了。”白皙的脸颊悄然染上了红霞。她嗫嚅着:“只是,我没有你歌中那么好。所以有点……有点……”歌中不仅夸赞了她貌美,还说失去她就再也没有值得思念的人了。 太子长琴好笑道:“自是比不得歌词。因为女魃要比歌中好上太多太多,而我却只能用简陋的语言去浅薄地称赞。实在羞愧难当。也罢,女魃就当没听过那首歌吧。” 闻言,白绯急了,忙道:“怎么可以当没听过呢!那可是长琴送给我的!” “女魃是打算收下了?”太子长琴故作严肃地问。 重重地点了点头,白绯见太子长琴莞尔一笑,这才回过神来。“长琴竟会耍这种小心眼,真让人大跌眼镜。” “谁让你先妄自菲薄的。而且我说得也是事实。这歌太粗浅,仅是个山间小调。” “即便是山间小调,我也喜欢。”白绯扯了扯太子长琴的袖子,央求道,“再弹一次吧,我还想再听听。” 又弹了两三遍后,白绯仍求着再弹一次。 意识到不对的太子长琴敛了笑,向白绯问道:“女魃是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吗?” “我只是特别喜欢这首。”被盯着的白绯很是坚定地说,“那长琴能教我吗?”说罢,她翻出自己的十弦古琴。 看到那张隐隐泛着幽绿的古琴,太子长琴噙着笑,开口:“这张琴上有一个小秘密。” “秘密?”白绯突然忆起前一轮中直到最后都未破解的谜题,不由感慨着,“长琴真会吊人胃口。快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晃了下神,太子长琴摸了下白绯的头,道:“好,现在就告诉你。”再不说的话,总有一种再也无法揭晓的感觉。 修长的手抚上这张琴弦。随着太子长琴弹奏那曲《桃夭》,那隐约的绿光宛若藤蔓一般愈发苍翠欲滴,而后一瞬间,无数的粉桃绽放于琴体之上。 目睹了这奇妙的一幕,白绯吃惊得久久无法言语。 “只要带上灵力去弹奏桃夭这首曲子,这张古琴便能开出满琴的明灼桃花。”太子长琴笑着解释道,却见白绯呆愣的脸上滚下一连串的泪珠。 “怎么了?是我弄哭你了吗?”太子长琴无措地用手指去拭那泪水,“还是说女魃哪里难受了?” 见他慌张的样子,白绯抿着嘴,摇了摇头。带着点哭腔,她轻声地说:“我只是觉得长琴太温柔了。”面对着她这么个不足轻重的人,长琴太过用心了,前一轮是,现在也是。 抚摸着白绯的头,太子长琴有些无奈地说:“女魃才是个温柔善感的人。” “我……我即便舍了性命,也一定要护住长琴。”白绯极为认真地说。 敲了下白绯的头,太子长琴好笑地说:“说什么傻话。你要好好地回来,我也会好好的。”压弯了唇角,他露出温暖如煦阳的笑容,“等战争结束之后,我天天弹给你听,可好?” “好!我也想尽快学会,和长琴一起合奏,只是……你……那之后,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她湿润的黑眸充满真挚地凝视着太子长琴。她不知道应龙和太子长琴是如何反目的,也许在那之前就带走他是个逆转命运的好方法。 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震惊到,太子长琴眨了眨眼:“你是说抛下这一切,和你远走高飞?” 虽然感觉有些微妙地不同,但白绯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子长琴睁大了眼睛,不置信的看着一脸认真的白绯。 白绯点了点头,复问:“你愿意吗?” 思忖片刻,太子长琴好笑地答道:“我愿意。不过,走之前要好好地告别。”他以为白绯提出的是一场去往远方的游历。即便不是那样,他也愿意陪自己的挚友走上一回。 “当然,告别是很重要的。”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白绯佯装欢快地转移话题:“今年的桃花宴还没办呢!在那之前,我们一群人好好欢闹一番。应龙那家伙总是说自己忙,这次可得让他多出点力。” 太子长琴浅笑着说:“别压榨得太厉害。” 白绯仰着脸,一脸得意的模样:“我不仅要压榨他,还要压榨你。不会让你偷懒的。” “任凭差遣。”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今年能否目睹神女的舞姿。听鸾来说你的舞姿能闭月羞花,妙不可言。” 鸾来那个大嘴巴鸟!花月都无颜观看,由此可知她的舞有多“美”了。去年,她打算为宴会伴舞来着,只可惜肢体不够柔美,利落地倒像是在做广播体操。 不忍拂了长琴的期待,白绯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我的舞与你常见的有所不同。而且,我跳得不太好。” “女魃过谦了。” 几天后,太子长琴就被白绯魔性的舞蹈啪啪啪地打了个痛。 良久,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诚不欺我,果真妙不可言。” 第12章 对峙 《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 有八十一氏族的九黎诸部落日渐繁荣昌盛。作为部落联盟首领的蚩尤便决定向西扩张,夺取适合放牧、耕种的中原地带。首当其冲的是华夏联盟内的炎帝部落。因九黎联盟的实力强悍,打得炎帝部落节节败退,领地尽失。 唇亡齿寒。黄帝自然不会放着炎帝的求救不管,于是两个部落联盟间的战争由此爆发。 涿鹿一战,风云万变。战况日益激烈。 武器装备略胜一筹的蚩尤驻扎冀州,起兵攻打城外的黄帝军。黄帝军拔营避其锋芒。自觉若一退再退怕会让军心涣散,黄帝令应龙进攻冀州。 领命的应龙夸口:“区区矮土墙能奈我何,且看我把它弄垮。胜负定会很快分晓。” 冲天化为龙形的应龙舒展着他庞大的双翼,在冀州上空的云层中盘旋。 刚才还是晴空的冀州此刻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云聚拢下沉,一道道银蛇划破灰暗的天空。片刻,雷声大作,轰隆隆巨响宛若万千大汉齐齐击鼓,又如万马奔腾踏破了整座城。雷蛇落地,劈开了苍天大树,狂风乱作,卷翻了街上小摊。路上的众人仓皇而逃,躲避着袭来的乱飞杂物。 云中的应龙哈哈大笑,一转身,把积蓄的大雨倾盆泼下。 暴雨疯狂地砸着冀州城的所有事物,冲垮了雨棚,砸穿了屋顶。屋内百姓瑟缩着抱在一起,胆小些的哭泣着求神拜佛。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弄懵了,竟只能颤抖着等待天灾的过去。 被重点袭击的城墙也有些受不住了。雷击让土墙内的小裂缝扩大,狂风带走了松动的沙石,暴雨把大块的石土一齐冲刷而下。 “过不了几天,这里将成为汪洋。还不速速投降。”应龙对着城主府得意洋洋地放话。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果然有天纵之才。 城主府内的蚩尤望着窗外暴雨,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显。“不出三天,整座城都要被淹。看来,我们得准备弃城了。”就这么舍弃从炎帝手中夺来的冀州城,他是有些不甘的,但把兵马折损在这突来的灾害中又极为不妥的。作为首领的他只能割尾求胜。 “等雨小点后,把粮仓里的粮食都运出城。”蚩尤下达了命令。 管粮仓的人问道:“是所有的粮食吗?” 蚩尤瞥了那人一眼,答:“当然。莫非你还想把食物留给敌人?” 那人两股战战,趴在地上:“手下不是那个意思。请首领明察。” 见他怕得快失禁了,蚩尤厌烦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那人手脚并用地爬离了房间。 在一旁的太子长琴蹙着眉,开口:“这样舍弃冀州城不过是把它白白送给黄帝。” “白送?”蚩尤挑眉邪笑,“他若真肯要,不过是得了一个烫手山芋。大灾之后必是大疫。他不救,炎帝要骂他不义。他要救,我们就赢了。” 看着大笑的蚩尤,太子长琴不赞同地说:“若是有能保住这城的方法,你还要舍掉它吗?” 被这话刺了下的蚩尤眯着眼,盯着太子长琴。若不是黄帝那方请了天上无数神人,他才不会让这些目无尊上的家伙扰乱自己的决策。 在他灼灼如炎的目光下,太子长琴安之若素。 觉得没意思的蚩尤嘁了一声,开口:“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太子长琴温和答道,“借风伯雨师之力即可。” 冀州之野,原本晴朗的天空转瞬阴沉下来。轰隆雷鸣伴着狂风席卷而来。顷刻,黄帝军便如煮沸了的热水,在倾盆大雨中闹腾不已。骏马嘶吼着,焦躁地踢踏。士兵慌乱地寻找支撑物,以防自己被大风刮走。 在这人仰马翻之中,唯独白绯的周遭安静如初,风雨皆无。抬头看了眼兴风作雨的风伯雨师,她安定自若地走进了主军帐。 刚撩起帘子,白绯便被黄帝叫住了。 “女魃可有什么好计策,快说来与吾听听。” 白绯有礼地鞠了个躬,回道:“取胜之策倒是没有,但我愿意协助大人破除这狂风大雨。” “能解决这飞来的天灾便足够了。”黄帝追问,“要准备些什么?人手?车马?只要吾有的,你只管提。” 这可不是飞来的天灾,而是两军的斗法。遭殃的却是可怜的百姓。白绯摆了摆手,说:“不需要额外准备些什么,只要请应龙回来便可。” “这与应龙有何……”黄帝的话被高空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打断了。待听了风伯雨师的喊话,黄帝早已明白这是敌方的反击。 “只能够这样了吗?”黄帝问着波澜不惊的白绯。 白绯点了点头,道:“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待我探明对方的虚实,便能为军队的突袭引路。攻其不备,然后一战而定。” 这便是她所能够想到的以最小伤害结束战争的方法。 望着窗外若悬天飞瀑的大雨,白绯抚上了湿透的木门框。在对方阵营的长琴会用什么方式来实现誓约呢,她只希望他们两人的做法不会弄巧成拙。 回营的应龙只安稳了几日,便不甘心地偷偷去蓄雨弄垮城墙。他那边刚下暴雨,黄帝军这边就开始刮起狂风了。如此,应龙便和风伯雨师僵持着。 无法攻下冀州城一事对心高气傲的应龙打击很大。最让他难堪的是他明明夸下口几日便能弄垮土墙,可过了十几日,这矮矮的小土墙仍好好地立在那儿。 刚把分配过来的手下怒斥了一通,应龙气急败坏地掀帘而出。心烦意乱的他正在营中踱步,恰巧看到了打算出门的白绯。 一把抓住白绯的手,应龙没好气地问:“你打算去哪里?” 被抓得生疼的白绯尝试性地挣了下却没挣脱,反倒被抓得更紧了。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应龙,她叹了口气,答道:“我又不会跑,何必抓得那么紧。” “你刚刚不就是要跑?”应龙挑着眉,质问,“无事的话,你为何要离开军营。” “你怎知我无事。”白绯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你该不会没仔细听黄帝大人的话吧。” “凡人的话何须仔细听。”应龙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对于我来说,其他人的话听不听都无关紧要。只有你是特殊的。” “其他人的话也是很重要。无论是谁,好好聆听对方的话是尊重对方的基本表现,这也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见应龙漫不经心地点头,白绯便知他虽认真听了却没过脑,更谈不上什么反省。自觉无趣的她便简要地总结了黄帝接下来的布置。 “所以说,我是去探查冀州城的情况。以此来协助应龙的任务。这段时间,你可以稍稍歇息一下,好好地调整下自己的状态。应龙本性虽好却过于急躁,这样会让底下人不安的。当然,我也会担心的。” 被说得心花怒放的应龙笑着放开了白绯的手,掐了下她的脸:“那你可要小心些,记得早去早回。” 虽然不知道应龙为何转阴为晴,白绯还是承下了他的好意:“我会小心行事的。” 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身影,应龙觉得自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多,都快止不住了。曾经小小的女孩子现在也学会担心人了,竟说出了那么可爱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期待更多呢? 离营之后,白绯一边藏匿自己的行踪,一边御空疾行。没过多久,她便来到了冀州城外。双足落下,与草丛摩擦出悉索之声。收敛起自己的灵力,白绯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类。神灵的灵力就如同雾中灯塔,对擅长辨别的神通者来说,着实过于惹眼。 还未接近冀州城墙,白绯便看见立在城墙上的白色身影。猎猎的风灌满了胜雪白衣,青丝若纸上青墨游走、交织。 一晃眼,太子长琴便落在了她的跟前。 “近来可好?” 视线里满满是熟悉的温暖笑容,白绯竟觉得鼻头一酸。“不算太好。”她又连忙补充道,“黄帝军待我挺好的,黄帝大人也挺尊重我的。而且那里有应龙照应。但是……”她转头看向斑驳的土墙:“一想到每天有那么多的人因为战争而受伤、死去,我就觉得心里难受。” 太子长琴摸了摸白绯的头,感慨着:“因为女魃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吗?若可以的话,我想蒙上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参与其中,不去听,不去看,让自己的双手永远那么干净。”白绯抬头,直视着太子长琴,“此前的约定是我过于傲慢了。当真正置身其中后,我发现自己居然是那么懦弱。” 太子长琴微笑着问:“那你现在的选择是什么?” 凝视着太子长琴毫无阴霾的双眸,白绯斩钉截铁地说:“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伤害结束这场战争。” “我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是长琴会助我一臂之力吧?” “自然。”太子长琴握住白绯的手,他握得很紧却让她心底涌现出一股蓬勃的力量。“来说说你的计划吧。” 与太子长琴讨论过现在的战况,白绯担忧地说:“我出手的话,战况会彻底倒向黄帝那边。蚩尤那方很可能恼羞成怒,拿冀州城百姓来要挟。” “蚩尤并不把冀州城百姓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他们大抵和牲口差不多。”太子长琴叹了口气,“决战之时,蚩尤会把城内壮年男子放在方阵的最前方。” “作为炮灰?”白绯吃惊道,“这岂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对于蚩尤来说,这是很有价值的死亡。其一,不消耗自身兵力即可抵消黄帝军的第一波攻击;其二,因为冀州百姓是炎帝子民,所以会让黄帝军有所顾忌。”太子长琴分析着,“只要黄帝军露出了破绽,那么蚩尤军的胜利便唾手可得了。毕竟,蚩尤军的装备、兵马都优于黄帝军。” 咬了咬唇,白绯死死地看着太子长琴,说道:“你和我一起劝走城内的百姓吧。” “你是说让他们在决战之前便脱离战场?”太子长琴被白绯这个大胆地提议吓到,“虽然是个好方法,但实施起来……” “暴雨是灾害,也是最好的遮挡物。”白绯自信地笑道,“而我能在狂风暴雨之中开出一条平静之路。” 在太子长琴的帮助下,白绯顺利地潜入了冀州城。城内虽然萧条却没有她所想的那般惨烈。他们一路来到了尚且完好的民宅中。 一开门,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呛得白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事吧?”太子长琴担心地问道。 “无事。”微掩着鼻,白绯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这里似乎是个临时的避难所。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共用着一条毛毯。其中有老有少,唯独少了壮年男子。一些妇女则在人群之中穿梭着,分发着食物与药。 白绯跟着太子长琴,来到一处稍微宽敞的地方。一位拄杖老人一见到他们,便欢喜地迎了上来。 “长琴大人可算来了,我刚才还在发愁药物不够呢。”说着,老人把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推到了他们的面前,“对了,这是我的孙女慧儿,从小聪明能干,还认识些寻常的草药。您若能带着她一块儿去,便再好不过了。我们也不能一直靠着您。” “徐老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毕竟是我们让您和您的族人流离失所,惶恐度日的。”太子长琴拉着白绯的手,“这位是我的挚友女魃,此番来是与您商量离开一事。” “离开?”徐老错愕地叫道,“这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他摆了摆手,说:“我们也不是不想离开,只是人口便是财产。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况且,我们都是些老弱妇孺,族里的壮年男子都被严格管制着。” “这些都不是问题。”太子长琴答道,“我带他们出来便可。” “上头不会发怒吗?”徐老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凡人,但他怕给恩公带来麻烦。长琴大人帮他们帮得太多太多了。 太子长琴温和一笑:“我可不是他的手下。徐老尽管宽心。” 三人商议了离开的诸多事项之后。徐老握着慧儿的手,恳求着:“长琴大人,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太子长琴有些不安地反问。 徐老搔了搔脸,说:“一路上,慧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徐老您……”白绯吃惊地出声,却见徐老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老了,也快死了。不太想动了,就想呆在这里,陪着这座城。”徐老摸了摸破旧的墙壁,“作为长老,我理应陪着它。” “可是您刚才还……”白绯的话被太子长琴止住了。 太子长琴温和地说:“还请徐老统计好离开的人员。等到那一天,我会带着他们去冀州城外的树林内,与你们汇合。至于慧儿一事,我会和女魃一起好好照顾她的。” “哎,若不是慧儿爹娘死得早,我也不会那么麻烦长琴大人。”徐老又叹了口气,“慧儿还有个表哥,正巧被那些人抓走了。若是遇到的话,便把慧儿托付给他吧。” 离开这座宅子后,白绯忍不住发问:“徐老为何要留下来?他的孙女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徐老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吧。”太子长琴摸了摸白绯的头,“我们无法干涉他人的选择,我们也无法救所有的人。” 白绯突然感到很冷,那是一种从心底攀爬而出寒气。她咬了咬唇,微微颤抖着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你有看见吗,在徐老托付的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徐老的衣角。” “那她有出声抗议,努力乞求吗?”太子长琴反问。 “没有。她始终保持着沉默。”白绯突然醍醐灌顶,“她默许了徐老的行动。因为她知道她无法改变徐老的决定。” 太子长琴拍了拍白绯的肩,柔声劝道:“别多想了。我们还得好好地熟悉一下路线。” “嗯。”白绯点了点头,拉住了太子长琴的手。 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太子长琴希望自己能给予少女些许力量。他知道她为何会那么在意那个小女孩,因为她们太相似了。隐忍痛苦的那部分,还有缄默默许的那部分。 第13章 激化 这些天,应龙一直保持着情绪高涨的状态,就连骂人也变得轻柔了许多。原因很简单。因为白绯一直在认真地协助他。虽然会因为无法长久相伴而感到寂寞,但一想到她在为自己奔波,应龙就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同时,他也积极地配合白绯的行动。在逐渐变得默契的行动中,应龙觉得他们的心也在不断地贴近。 他可爱的青梅是属于他的,他相信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应龙大人是在因女魃大人而高兴吗?”自愿前来协助的榣山山神山尧故意问道。 面对旧识,应龙搔了搔脸,笑了几声:“连你也看出来了吗?” 山尧笑着接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下很早就觉得应龙大人待女魃大人很不一般。” “若是她也像你那么敏锐就好了。”应龙望着虚空,小小地叹了口气,“但稍显钝感的她也是十分可爱的。” 察觉到应龙即将沉浸入自己的世界,山尧忙不迭地抛出诱饵:“在下觉得应龙大人最好尽早向女魃大人表明心意。” “为何?”应龙转过头,睥睨着饰有藤蔓的绿衣男子,“我们会顺其自然地在一起。” “那样的话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山尧捂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勾起好奇心的应龙不满地哼了一声,“想说便直说了,你我认识也有十余年了。” “那我可就说了。”山尧犹犹豫豫地说道,“在下只是听冀州城的眼线说了一件事。虽然信息来源确凿,但到底还是个传闻。” “别磨磨蹭蹭地绕弯子。”应龙锐利地盯着山尧。 山尧也不恼,眯起眼睛,半遮半掩地说:“那人看见女魃大人身边常伴着白衣青年,两人举止十分亲密。” “白衣青年?”应龙一字一顿地复述着。他的脑海瞬间闪过太子长琴的身影。捏着桌角,他脸色阴沉地否定着:“这不可能。这段时间,女魃一直在协助我。所谓的白衣青年大概是冀州城内熟悉地形的凡人罢了。” 看着桌角一点点地化为齑粉,山尧心底乐开了花。然而他面上不显,反做出后悔的样子,“看来只是个可笑的谣言了。应龙大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自然会的。”应龙拍了拍手,勾唇笑道,“你先下去吧。” 担忧地看了应龙一眼,山尧悄悄地出了应龙的帐篷。一离开应龙的视线,他就止不住嘴角涌出的笑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是历久弥坚的情谊也能被谎言的种子所摧毁,只要在心的间隙里播种。他曾因太子长琴而遭受与爱人生生离别之痛,他要让那个人尝到比之痛上千万倍的痛苦。 这一日,应龙在白绯的安排下去冀州城降下暴雨。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大降雨的范围是整个冀州城。 虽然能无条件地接受白绯的提议,但应龙还是想知道为何这一次是整座城。“如此这般不是让风伯雨师也强袭黄帝军吗?” “要的便是这样。”白绯微笑着解答,“此前先让他们逐步养成你去降雨,风伯雨师便来反击的习惯。然后你便撤退,他们便也会撤退。这一次是为了加强他们的这种习惯并给他们灌输一个概念——我军并没有抵抗的手段。扩大范围和时间则是为了我带领军队进攻而进行的一次完整预演。再这样三四次后,他们会麻痹大意,而我们就攻其不备。” “胜利便唾手可得了?”应龙刷的亮了双眼,紧握住白绯的手,“没想到女魃竟考虑得如此完备,让我着实佩服。” “这种战术太粗略了,我不过是仰仗自己的天赋专克他们罢了。”白绯连忙说道。 “女魃太谦虚了。”把手放到脸边蹭了蹭,应龙噙着笑,“我会忠实地完成女魃的吩咐,让女魃期盼的和平早日降临。” “你竟然还记得?”本想抽回手的白绯大感惊讶地说。 “当然。”悄悄地亲吻着她的手指,应龙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白绯,“只要是女魃说的话,我便会一字不漏地铭记在心。” 同时,应龙非常希望她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就如同他一样。 在下着暴雨的冀州城内,白绯推开了避难所的那扇门。门后站着整齐排列的人们。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徐老和十几名老人。 “他们就拜托你了。”为首的徐老郑重地交代着。 突地,白绯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一重。“我会把他们安全地送离的。”她以同等郑重的态度向那群老人起誓。 抛起捆好的一束发丝,白绯用灵力牵引着它去往队伍的最末端。由她与自己的发丝构筑成一个天然的透明屏障,保护底下的人不受丝毫的风雨。 “那么,我们出发吧。”随着她的一声令下,人群开始向城外移动。 在上方阴云中翻转的应龙突然想起了那个传闻——女魃身边常伴白衣青年,两人举止十分亲密。一转身,他很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子,却止不住地怀疑起来。女魃和太子长琴……她不会通敌的,可是这只是一时的敌对,难道…… 被猜忌折磨的应龙最后还是放任了自己的欲念。他是相信她的,但也不能把这种流言置之不理。只要知道她和谁接触过,那么传闻的真假便能很快知晓了。于是,他在高空之中,寻觅起白绯的踪迹。 很快地,应龙便在一片暴雨中发现了白绯的行踪。此时,她正带领着城内的众人朝隐蔽的侧城门而去。这个侧城门正是城主逃离时使用的,也只有长老以上的人才知晓这个紧急使用的门。 她的身边并没有白衣青年,倒是跟着个领路的小丫头。安下心的应龙愉快地扭了下身子。他就知道她并没有欺瞒他。虽然不懂她为何要解救城内的人,但想来是有益于黄帝军的。 松了口气的应龙更加卖力地翻云覆雨,为白绯一行人打好掩护。 在应龙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白绯带着城内的妇孺来到了城外的树林内。刚一抵达,看似无人的树林便窜出了许多青壮男子。两方人一见面便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即便在逃忙途中,他们也无法克制内心汹涌的喜悦。原以为将永远天各一方、生死殊途,却未曾想到还有这重逢之日,甚至有了共同的未来。 从树后步出一位白衣青年。与周围疾奔而出的男子相比,他是如此的不慌不忙,宛若在闲庭信步。 白绯一眼便瞧见了他。领着慧儿,她快步来到他的身边。 太子长琴的脸上带着应龙熟悉的温和笑容。而白绯抬起头,如释重负地笑着,对他讲着什么。雨声淹没了他们的话语,然而他们愉快交谈的画面却如一根利刺狠狠穿透了应龙的心。 原……原来是这样……变得亲近不过是他的妄念,到头来还是比不过那个人。哈……哈哈哈……凄厉的龙啸响彻天际。他狠狠地咬合着下颚,吞下了嘴里那股铁锈味。血色混着唾沫流淌下紧咬的牙缝。 阴云之中,若隐若现的龙身疯狂地游动着,好似在抽搐一般,竟打成了一个死结。发疯地咬着眼前的鳞身,应龙只觉得自己很痛。是心脏更痛还是身体更痛,又或是两者兼有。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狂暴的旋风骤起,掀起一阵狂沙。豆大的雨点若连续不断的拳头,死命地击打着,似是要击穿整块土地。咔嚓声、咚声此起彼伏。无数树木在这暴虐的灾难中折了腰。 旷野尚且如此凄惨,不难想象城中又是怎样的惨剧。 “这雨下得过分大了。”屏障中的太子长琴望着天,若有所思地开口。 白绯微蹙着眉,嘴里仍向着应龙:“不用担心,应龙会有分寸的。” “你真是信任他呢。”太子长琴调侃着。 “自然。”白绯盯着太子长琴,极其认真地说,“因为他是我的挚友。倒是长琴不相信他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相信他。因为他也是我的挚友。” 松了口气的白绯伸出手。狂暴的雨点在击入手心的瞬间化为蒸汽消失无踪。“若我在城内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话便被太子长琴打断了。 “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是你的任务。”太子长琴温和地看着为团聚而欢喜的人们,“真是令人高兴的景色。” “是的。”一同注视着人群,白绯呼了口气,“刚才是我太贪心了。我明明答应过徐老要好好护送他们的。” 头被温柔地拍了拍,白绯抬起头,看向太子长琴。 “徐老也是有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们要相信他们。” “恩。”白绯用力点了点头。 把慧儿交给她的表哥后,白绯打算继续为他们领路。 “等、等一下!”白绯的衣角被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拉住了。 “有什么事吗?”白绯转过身,温柔地问道。 “我的爷爷……”慧儿的神色变得有些暗淡。而后,她直视着白绯,双眼明亮坚毅,“爷爷他最贪生怕死,所以把房子建得非常坚固,粮食也堆了一个仓库。他留下来一定是他所想到的最好选择,他是为了我们好才留下的。我、我为他感到自豪。姐姐为我们做得够多了,我非常谢谢姐姐!” 虽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慧儿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今后,慧儿会变得更加坚强,会好好的活下去。姐姐也要好好的……然后……” 她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语言,白绯耐心地等待着。 “然后要和长琴哥哥生一堆像你们一样漂亮的小孩子。”说完,她便红着脸,躲到了表哥的身后。 着实被吓了一跳的白绯还没来得及解开误会,就听到慧儿表哥的话。 “孩子的话就是天真无忌。”慧儿表哥笑着说,“不过,我们是真心感激你们,希望你们能早结连理、幸福美满。” 听到周围人的附和,白绯有些不知所措,忙辩解道:“我和长琴的关系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小姑娘爱害羞,我们懂得。”“你们这些男人也别取笑小姑娘啦。大姐我……”“哥哥姐姐要成亲啦。” 白绯颇感头疼地看向一副游刃有余的太子长琴,悄声问:“你不和他们说说?” 太子长琴安抚地拍了下白绯的头,微笑道:“我和女魃是朋友。乡亲们不要再取笑我们了。” 周围人虽住了嘴,那眼神却写满了“我们懂的”。 太子长琴和白绯也只能相视苦笑了。 第14章 决战 过了几天后,白绯的手下来报。 “女魃大人,营外有一群青壮年男子求见您。他们说他们是徐老的族人。” 徐老?她前几天刚送到后方的那群人!白绯猛地站起来,向营外跑去。 “女魃大人,您慢点,等等我啊。” 不顾后面的叫喊,白绯快步跑到了军营口。 栅栏外,一个朴实的汉子挥着手,高兴地喊道:“这里!我们在这里!” 她刚一靠近,就听见众人纷纷的议论。 “小姑娘太厉害了,还有手下!”“别叫别人小姑娘了,要叫大人才对。”“对,要叫大人,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是黄帝军的大人物!”“你刚才叫错了,又叫小姑娘了。”“你也叫小姑娘了。” 白绯清了清喉咙,说道:“不过是个称呼,大家就随意吧。” “小姑娘开口了,我们就随意叫吧。”“叫大人才显得尊敬。”“小姑娘比较顺口。” 见他们又吵开了,白绯抚着额,感到一阵头疼。 “别在意,他们就这个样子,不吵吵就不爽快。”刚才挥手的汉子抱拳道,“我是二牛,慧儿表哥的朋友。今天领着这群家伙来这儿,是有事相求。” “你们不是安全了吗?难道……”白绯的心底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不是女魃大人想的那样。”二牛忙摆了摆手。 白绯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还以为自己又违背了约定。 搔了搔头,二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我们是男人,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姑娘为我们出头。啊,我不是看不起小……女魃大人的意思。” “我知道。”白绯打量了一番他们。这群人虽然全都是强壮的男子,但明显缺乏应有的纪律与秩序。即便给他们武器上战场,也只能让死亡数字向上窜一窜。 二牛期待地看着比自己柔弱许多却威风凛凛的少女。身为男儿,他自然有一腔的热血。弃城而亡实属无奈。在安顿好妇孺后,他试着在族中提议投奔黄帝军。一呼而百应,显然和他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于是,他集结起有志者,奔向黄帝军的驻扎地。 沉默了许久,白绯缓缓开口:“我曾经答应过徐老,要把你们安全地送离。战场上刀枪无眼,我顾不了你们的周全。” “我们不是闹着玩的!”二牛大声喊道。 周围的汉子也此起彼伏地应着。“我们是真心想打倒那群人!”“他们实在太可恶了,该杀!”“我们能顾得了自己。” 见白绯没有点头的意思,二牛这下急了。他原以为他们能很快地编入黄帝军,上阵去杀那群夺人故乡的畜生。没想到这小小的女娃子竟如此固执。 二牛的底气在白绯的沉默中慢慢被消磨。他一咬牙,扑腾一声,就跪了下去。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用力地磕着头,二牛喊道:“请女魃大人收下我们!” “你们这又是何苦呢。”白绯跪在地上,用手去拉二牛,“和家人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就算是作为神灵的她有时也想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去过平和美好的日子。可她不能!遮住耳朵,平民的哀嚎仍会钻进耳朵;闭上眼睛,遍地尸骨依旧会映入眼帘;背过双手,浓郁的鲜血依旧残留在手掌。于人于己,已置身战场的她不能也不可以逃。 “我们不想一直被别人保护!”二牛握紧了拳头,执拗地吼道,“我们不想像那群废物一样逃掉,我们要战斗!我们要亲手夺回家园!” “我们要战斗!我们要夺回家园!” “我们要战斗!我们要夺回家园!” 他们目光炯炯,言语中迸发出澎湃的战意。 被这一幕震惊到的白绯站了起来,大喊道:“我可以收下你们,但是你们要听我的命令。”她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她也不想辜负了他们的一腔热血。 “好!”他们一齐应道。 于是,白绯把他们都安排在后勤的位置。刚开始,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有怨言。碍于之前的承诺,他们只在私底下抱怨。幸好,白绯并不打算让他们一直做后勤。 他们被分成几个小队,轮流和大部队在演练场练习。一周之后,白绯挑出几个拔尖努力的,让他们加入正式的军队。自然,二牛也在其中。 自送离城内人十几日后,白绯正默背着自绘的地图,进行着决战的筹备。 “不好啦,小姑娘,大事不好了!”帐篷外头传来二牛的声音。 守卫的士兵斥责道:“要叫女魃大人。”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让我进去。小姑娘!” 揉了揉额头,白绯沉声道:“让他进来。” “是!” 被放行的二牛慌张地来到了她的面前。噗通一下,他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白绯左手一挥,用灵力把他扶起来。 “小姑娘,请你救救徐老他们。”二牛双眼通红,显然哀恸至极。 “徐老怎么了?”白绯连忙站起身,带落了一张兽皮。 “请跟我来。”二牛用手臂擦了擦脸,掀开帘子,匆匆带路。 才刚靠近冀州城墙,白绯就听到敌军的叫骂声。 “缩头乌龟,胆小鬼!”“快过来救救你爹,哈哈哈。”“畜生,来战个痛快!”“缩头缩脑的,到底有没有把?” 无视了那些污言秽语,白绯看到城墙之上跪着一排人。士兵们抵着用兵器抵着他们。 “是徐老他们。”二牛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说。 白绯仔细一看,被绑着的那排人正是滞留在冀州城的徐老等人。虽然心里愈发不安,却不知蚩尤那方想要干什么。 “听着,底下那群没胆子的老鼠们,我乃蚩尤军的大将,魑魅魍魉之首郁垒。”散发着浊气的妖异用着扩音之术,喊道,“现在,我将用这群没用的老东西,向你们传达蚩尤大人的旨意。” “胜利属于蚩尤,中原属于九黎!” “胜利属于蚩尤,中原属于九黎!” 士兵们跟着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刀。 “女魃大人,求你了!”二牛哀求着。 白绯动用了全部的灵力,却只让那些刀锋一滞。 寒光乍现,鲜血喷溅。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排跪地的老人就成了无头之尸。 白绯看到处在中间的徐老最后的话。 他挪动着干涩的嘴唇,说出了遗言。 没关系。 这三个字如同大锤一般重重地敲击着白绯的心。一旁的二牛失声大叫着,竟似疯癫。 “敢与我军做对者,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个个滴血的头颅被他们耀武扬威地悬挂在城墙上。 白绯恨不得立刻把它们夺回安葬。然而,她不能。虽有神通之力,她还不够强。污浊秽气是神明的天敌。只要稍微沾染,就会侵骨成疾,难以祛除。 咬了咬唇,白绯用灵力强制地带二牛回营。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噩梦缠身。 几日后,冀州城主府内。 “你们这群蠢货!”蚩尤大怒道,“人弄丢了那么久才知道。现在连放跑他们的内贼都找不到!你们这群白吃饭的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也不是……”被横了一眼的手下颤抖着说,“我们根据看管者的线索,发现有一个人有重大的嫌疑。” “哦?”蚩尤挑了下眉,“是谁?” “是……”平日里,那人待人温和友善,从来不摆架子。蚩尤军的很多人都十分崇敬他。而被蚩尤命令彻查的人也是其中一个。手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那人的名字。 “呵。”蚩尤冷哼一声,“你想要包庇他?看来,你也想把头挂在城墙上吧。” “没有,属下对首领忠心耿耿,请首领明察!”手下人赶忙把头压在了地上,“是长琴大……是太子长琴。” “竟然是他……”望着窗外已习惯的暴雨之景,蚩尤冷笑着,“应该说果然是他吗?” 手下瑟瑟发抖地应着:“首领英明。” “去,别拿这些屁话奉承我。”蚩尤伸手接住那如石子般的雨水,自语着,“杀是杀不了他了。让他吃点苦头倒也能解了我心头之恨。” 略微一思索,蚩尤邪笑着,吩咐道:“快去请郁垒和神荼过来。”高洁的神灵最怕的不过是污秽邪气。一旦沾身便有堕落之险,且将永不得上天。郁垒和神荼作为魑魅魍魉之首,可以让太子长琴饱受邪祟的玷污与折磨。 另一边,白绯带着准备妥当的黄帝军突袭冀州城。再度来到土城墙前,白绯望着悬挂在城墙上的一排头颅。他们神情平和,毫无狰狞之相,就好像他们不过是寿终正寝罢了。 安息吧,他们一定会凯旋而归。白绯坚定地向前踏步。黄帝军非但没有被那排头颅吓到,反倒坚定了正义的信念,高昂着斗志,跟随其后。 待快到城主府时,蚩尤军才惊觉自己被抄了老底,连忙慌张地应战。 然而,蚩尤军一方狂风暴雨,而黄帝军那方却天气晴霁。 见两军交战,白绯飞到高空之中,由应龙保护着,为黄帝军撑起一把无形的大伞。另一边,她动用细微的灵力带动自己的一捆发丝来指引黄帝率领的奇袭小队。 还没来得及报复太子长琴的蚩尤指挥着自己的军队,积极应战。郁垒和神荼被专门派去攻击黄帝军的奇能异士,尤其是那些从天上来的家伙。很快地,他们发现战场的异况来自于飞在高空之上的女娃子。她所笼罩的一片土地未曾被狂风暴雨侵袭。 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白绯看着被应龙打飞的利箭,忧心地开口:“应龙且小心。刚才那箭不寻常,怕是沾染了邪秽之气。” 而神明最怕的便是污秽浊气。 “女魃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龙形的应龙啸鸣着,盘旋在白绯的周身。 看着为护自己而不管不顾的应龙,白绯着实焦心:“应龙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见他依旧我行我素,白绯只能分出一些灵力,帮他把那些攻击死角的利箭挡回去。 如此一来,原本堪堪维持平衡的灵力便大幅度地消耗了。一心三用的白绯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不清。紧咬着唇,她强迫自己集中有些涣散的注意力。太阳穴突突地疼痛,视网膜的倒映忽大忽小。 指引发束的路径也开始变得歪扭不稳。“没事吧。”黄帝压低声音,担忧地问。为了表示自己很好,白绯将下落的发束拉高,努力保持着平稳的飞行。然而这种努力却令她自己的身形开始晃动不稳。 死命地咬紧牙关,白绯坚决不能让自己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血味蔓延进口腔,那铁锈味令她反胃恶心。 另一边的奇袭小队已经接近了蚩尤的大本营。“是谁?”在蚩尤发出惊叫时,小队全员迅速围攻上去。 完成任务的发束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被慌乱的人马踩踏而过。 松了口气的白绯刚想对应龙开口,却在瞬间感到腹部钻心地疼。那种被万蚁噬咬的极痛很快就扩散到了四肢百骸。污浊之气顺着血液,来到心脏,又被传输到大脑之中。原本就勉强维持的清明在巨浪般的污浊之下,濒临断裂。 在意识被强制切断的前一刻,白绯看着安然无恙的应龙,露出安心的笑容。还好,受伤的是她。 下一秒,被浊气吞没的白绯如断了线的人偶不断下坠。暴雨覆盖了她笼罩的区域。底下的士兵虽感到奇怪,却也无暇顾及,奋力与面前的敌人搏斗。 待到雨停天晴,如洗的苍蓝天空上挂着一道绚丽彩虹。 这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拉下了帷幕。 蚩尤的兄弟尽数战死。蚩尤被斩首,头颅悬挂在冀州城墙上,以吊慰城中被诛杀的长老等人。 黄帝打了与蚩尤对战以来最漂亮的一仗,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只是,出力最多、贡献最大的应龙与女魃却在此战之后下落不明。 天上的旱神大怒,发誓要把人间的寸土都翻遍也要寻回自己的女儿。回到天上的太子长琴握着白绯遗落的那束青丝,不顾父神祝融的训斥,决定协助旱神。 太子长琴坚信她不会就此陨落,他要实现那个约定——为她天天奏琴而歌。 第15章 共赏 人间某个山野村庄。 背着一大堆柴火的青年男子身着粗布短衣,喘着粗气,抹了抹额上渗出的豆大汗水。 “应龙,这么早就回来啦。”村里的大婶热情地招呼着。 “啊、恩。”不习惯和人类平等对话的应龙含糊地应着,径自向自家走去。 “别那么着急嘛。”大婶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挡在了应龙的面前,“你家小娘子的病怎么样了?” 不得以停下脚步,应龙看着一脸关切的大婶,冷淡地答道:“还是老样子。我要赶回去做饭了。” “唉,真是难为你了。希望小娘子的病能快些好起来。”大婶拍了拍应龙的背,“有什么事的话尽管和我们说,叔婶儿都会帮你的。哦,对了,你家的米不够吃了吧,婶儿这就给你拿一些。你在这等一下。” 望着急忙去拿米的大婶,已接受过多次好意的应龙仍会感到不解。他们明明是误入村中的异乡人,为何这村中的人类会待不相干的他们如此亲切。 接过大婶的米,应龙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住进村子就是村里的一份子了,怎么是不相干的人。”大婶皱着眉,说道,“而且你待小娘子那么好,她现在这样你也不离不弃,这些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都是发自内心想帮你的。以后,别说那种伤人心的话了。好了,别愣在那里了,快回去吧。” 被大婶赶着回家的应龙有所感悟。这就是你所说的要好好聆听对方的话吗,女魃。推开木门,席子上坐着身穿青衣如同人偶般的少女。她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只有起伏的胸膛和偶尔翕张的睫毛才让她有一丝活物的感觉。 “抱歉,让你受累了!”应龙连忙放下背后的柴和手中的米,匆匆地来到席子前。用灵力覆盖住她有些僵硬的肌肤,他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木然的脸庞,满怀爱意地说:“我现在就帮你好好活动下身体。” 操纵着灵力来放松她的肌肉,应龙悄悄地与她十指相扣。“我回来的时候,遇到那个大婶了,就是那个胖胖的……”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天的见闻,他的嘴角爬满了笑意。 “虽然有一点辛苦,但你所期盼的和平真的很美好呢。”把她有些冰凉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应龙灿烂地笑道,“你喜欢我为你实现的和平吗?” 少女的嘴角纹丝不动,双眸也仅仅是虚空地看着前方。 “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不能回答我了。”小心地把她的头转向自己,应龙稍微强硬地让她的视线与自己相对。抚摸着那柔软却被黑色浊气污染的脸颊,他叹了口气,“虽然很遗憾,但这样就好了。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那个大婶有一点说错了。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本应该尽心尽力地保护她,却因为一念之差而让那根利箭刺入了她的身躯。一步错,步步错。当他发觉她神智尽失时,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好了,终于有机会把她完全地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 至于寻找祛除浊气的方法?应龙咧嘴低笑,他可不会让任何可能影响他们的事物出现。所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热腾腾的饭做好了!”把饭菜端上了桌子,应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上去是差了些,但味道还不错。真的,我亲自尝过了。” “尝一下吧,啊。”应龙把饭喂到她的嘴边。 虽然灵智沉睡如人偶般不言不语,但少女还未丧失基本的生存能力。受本能的驱使,她仍能进行吃饭、睡觉等行为。 看着她咀嚼着饭菜,应龙期待地盯着她,生怕错过丝毫的表情变化。“怎么样,好吃吗?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前些日子,因为应龙做的饭太难吃,结果她吃着就全部吐出来了。 然而,直到她吞下嘴里的饭菜,她的脸上依旧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吃下去了!不过,你似乎不太高兴呢。饭菜还是不太合胃口?恩,我明天就向那些大婶们请教,一定会做出更好的饭菜。”应龙像劝小孩子似的说,“今天也要吃得饱饱。喏,再吃一口吧。” 即便身边人的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应龙却对这种自言自语甘之如饴。 “今天好乖呢,饭都吃完了。”应龙露出灿烂的笑颜,“给你一个奖励。”说着,他快速地亲了下她的唇。 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应龙开始吃已经发凉的饭菜。他边吃边说:“等我一下,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散步。” 草草地吃过饭,应龙蹲下来,替她整理好身上有些乱了的衣服。在碰触到她身躯时,他不由得红了脸。虽然做过为她擦洗身体、换衣服等事,应龙仍无法习惯如此直接的碰触。“我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唔,不对,我是有想什么的。但那种事情是很正常的吧!即使是做那种事情,在夫妇之间也是极为寻常的。” 啊,是的,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甚至连恋人都不是。即便村里人因他谎言而坚信他们是对患难夫妇,这也改变不了事实的本相。 小心而虔诚地亲吻着她的唇,应龙笑着说:“很快就会变成真的吧。只要我坚信的话,就一定会成为真实。”明明是笑着的,他的双眼却盛满了令人心碎的悲伤。 “脚不疼的话,我们出发吧。”应龙微红着脸,牵上了她的手。 离开那间在乡人帮助下搭建的木屋,他们一前一后漫步在村里的小土路上。 “应龙,你和你家小娘子一起出来走走呀。”背着柴的老汉爽朗地笑道,“生病的人就该多走走。唉,可惜了,小娘子原本多水灵呀。” 含糊地应付过去,应龙加快了步伐。而后边跟着的少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趔趄。 “小心!”路过的青年扔下猎来的兔子,快步扶住了即将跌倒的她。 帮她重新站稳,青年对应龙怒目斥责:“这位姑娘都步履不稳了,你还快步疾行。你懂不懂体谅别人。” 一把挥开青年扶住少女的手,应龙睁圆了双目:“我们夫妇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说罢,便扯着少女离开了。 “先生莫气,应龙就是脾气急躁了些。”刚巧看到这幕的大婶解释着,“应龙这孩子太护着他家小娘子了,不喜欢别的男人动她。真是对痴情的苦命鸳鸯儿。” 作为教书先生的青年蹙着眉,心暗念着。他的举动可不像痴情人,倒更像是护食的恶犬。 离了村子,应龙才放缓了脚步。转过身,他捏了捏少女有些清瘦的脸颊,轻问着:“刚才疼不疼。” 应龙自然知道少女是不会回答他的。撩起她的袖子,他亲吻着她刚才被扶住的地方。“被弄脏了呢,要好好消毒一下。” 舔了舔白藕一般的肌肤,他沉醉地叹道:“好甜。”可惜了,那时隐时现的浊气污了那白净的手臂。慢慢地与她十指交扣,他凝视着那双无神的双眼:“你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回应那份痴念的只有沉默。 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应龙笑着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走多久,无边无际的赤红便扑面而来。连绵的枫林侵染了秋季湿重的雾气,深深浅浅,鲜艳得宛若一座永远燃烧的赤城。 “喜欢吗,我送给你的这座城。”在恣肆燃烧的赤红中,应龙炽烈地凝视着她。 呆若人偶的少女似乎有些触动,微微地抬了下右手的食指。 如焰的霜叶飘落,恰巧落在她右手的手背上。 应龙欢快地大笑着,挥手弄出一小股风。风卷起比花还红的霜叶,绕着少女跳着热烈的舞蹈。 看着她的青衣被红叶染成绯色,应龙迷恋而贪婪地欣赏着她少有的别样之美。 白皙的肌肤上浮隐着污浊,青衣被霜叶覆盖而变得绯红。红色的衣衬着有瑕的瓷白肌肤竟让她清秀的脸生出一份惊心动魄的美。 “好美。”他情不自禁地赞叹。伸手挥去她乌发上的红叶,他发誓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让任何人打扰你的和平。 随手捏起两小团土,应龙用小刀认真地雕起它们的五官。看着粗糙的成品,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原本想雕一对的,男的是我,女的是你。现在看来,这两个也太丑了吧。” 把它们摆在少女的手中,应龙笑道:“不过,再丑也要收下来。它们会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 被注入灵力的小土人开始自主地左右摆动。不多久,它们便能灵活地在少女身上乱窜。 “一般人见着这个定会吓一大跳吧。若是有人想动你,它们之中便会碎掉一个来通知我。另一个则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应龙得意地说着,“至于平时的话,它们可以用来解闷,还可以用来放松身体。” 捏了捏少女的手臂,他有些心疼地继续说着:“每日端坐着等我肯定很累。有了它们,你至少能轻松一点。” 吻了吻没有丝毫反应的少女,应龙约定着:“我愿与你共享我所发现的所有好景。” 凉秋之后便是寒冬。因为准备的柴火够多,他们并未受到严寒侵扰。等冻湖冰融,春意悄然降临。柳枝吐绿,百花争放,被霜雪覆盖了好几月的山间重新恢复了生机。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已经足够暖和。应龙牵着少女,共赏一片烂漫桃红。 帮她脱去了鞋袜,应龙托着那双玉足,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浸入河水之中。漂浮在水面的桃瓣顺着漩涡,蹭着她的小腿肚。 “说起来,我们也曾这样玩过水。”应龙怀念地感慨,“那时候真的很开心,若不是……”想到那个不想记起的家伙了。摇了摇头,他掐了掐少女的脸颊,“当初年少,我差点伤了你。往后,我不会让其他人伤到你。” 突然,桃花河的另一边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乐声越来越近,那红色的队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座桥上。 打头的是乐队,他们卖力地吹奏着乐器,共谱一首和谐欢悦的乐曲。紧随其后的是几个穿红的妇人。 中空了一小段后。一名穿着宽大红衣的女子戴着薄红面纱踏上了桥。她的手上戴着精致的木镯子,如墨的青丝被少见的银饰挽成漂亮的发髻,余下的发披散在红嫁衣上。她的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他们正费力地举着过长的衣尾。 走到桥的正中央,那名女子左右张望着。那双秋水的黑眸扫过坐在河岸边的应龙和少女。她忽的弯了眼,向他们那个方向点了点头。而后,她迈足,跟上了婚嫁的队伍。 “她看到我们了?”围观的应龙奇怪地发问,“我还从未见过这种人类活动,但总有一种熟悉感。”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忆起年少时太子长琴曾带他们看过一场婚嫁。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在正中央的便是缔结婚姻的一对男女。而那名女性的穿戴正和刚才所见的女子相仿,只不过年少时所见的女人穿得远不如刚才那个华丽。 当时的他觉得很是无聊,而一旁的白绯却那么兴致勃勃。“真得好棒,有点想穿上嫁衣试试呢。”这么说着的她脸上露出了自然而耀眼的笑容。 被记忆中的笑脸所虏获,应龙情不自禁地说:“我会为你办一场婚嫁,我想看你穿上红色嫁衣的样子。一定比刚才那个人更美!” 话音落下许久,身边的少女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直直地看着前方,目光虚浮而没有焦点。 应龙自嘲地笑了声,如自语般对她说道:“我曾说过我最喜欢你的笑容,可又是我亲自剥夺了你的笑。然而我并不后悔。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愿意付出所有。” 用灵力在桃树上摘下朵桃花,应龙把它别在少女的发上。 “礼成之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唔,或许该生几个孩子。那样的话,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们的。” 第16章 重逢 那一天,应龙起得格外的早。一翻身,他看见身边的少女睁着滚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吵醒你了吗?”他伸手盖住她的双眼,“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手一拿开,那双刚被合上的眼睛又啪地一下睁开了。 小小地叹了口气,应龙妥协道:“好,一起起来吧。” 帮少女穿好衣服,应龙拿起梳子为她梳理那已经及地的青丝。掬起一捧长发,他感叹着:“你的头发长了不少呢,想当初连发带都系不住。一直说想要和……”说到那个名字时,应龙突然停了下来,复道,“你现在有非常漂亮的长发了。” 打理完她的头发,应龙从背后环住少女的腰。把头枕在她的肩上,他轻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占卜说明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我还要去城里试试,一定会为你弄件漂亮的嫁衣回来。然后……”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我们就可以行婚嫁之礼,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当然,我会邀请那些人类一起参加的。毕竟婚嫁之事得热闹。他们虽然很麻烦,倒是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我的谎话会被识破?呵,这里的人类确实十分淳朴善良。我只说了想为你补办个有模有样的婚礼,他们便一脸明白地出手相助了。人类是有点意思啦。不过,我只想听你说的话。可惜……” 就在应龙絮叨的时候,少女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饿了吗?”应龙赶忙用灵力弄熟了几张饼,并把其中一张递到少女的嘴边。 见少女如仓鼠般小口小口地吃着饼,他不由得笑了:“别急。这几张都是你的。”顺手擦了擦她嘴边的油渍。 喂完一张后,应龙把其他几张包好,放在她的旁边。而后,他掏出那对小土人,为它们注入足够的灵力。 “等中午的时候,记得喂我的娘子吃饼。”点着它们的脑袋,应龙叮嘱着。那对小土人蹦跳着来到饼旁,打算合力抬起那张饼,却反而被饼弄倒了。 “今天的饼加多了肉,是比平日要重上一些。因为我的娘子太瘦了,要好好地养一养。”应龙以指为刀,把饼平均切成几块。 待饼切分开后,一个小土人也能顺利地举起饼了。 “一定要记得,千万别让她挨饿。不然……”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对小土人便躲到了少女的身后。 “你们真会找靠山。”应龙莞尔,一手揪起一个,把它们都放进端坐的少女手中。 偷亲了她一口,应龙微红着脸说:“我很快会回来的,在家里里好好地等我。”说完,他背起处理过的野兽肉和一些完整的皮毛,离开了。 木门被关上后,寂静重新降临到屋内。 今天也和往日一样平常。耐不住安静的小土人们开始在少女的身上四处活动。他们偶尔躲进她的头发里,偶尔藏进衣袖中,有时在她的腿上跳着,有时攀着衣服向上爬。 而少女呢,如人偶一般一直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眼睛直视着前方门的位置,眼神却涣散无神。 “还真是惨。哎嘿~这样的小公主格外诱人呢。好啦,快去榣山见太子长琴。” 一个声音响彻她的脑海,炸开了她昏沉的意识。 是谁?迷迷糊糊地发问。换来的又是一句去榣山见太子长琴。 榣山?太子长琴? 她不明白这两个词代表着什么,然而她的本能告诉她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一定要见到太子长琴。 被激起这个念头的她脑海中充斥着天外之音的那句话。去榣山见太子长琴。去榣山见太子长琴。原本空荡无物的脑海回荡着这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她要行动起来。 踉跄不稳地起身,她把跌落的那对小土人用丝线般的灵力稳稳地放在席子上面。之后,她推开了那扇禁锢她许久的门。 因为今天城里有季度大集会,可以交易各种稀奇的商品,所以村里基本没有什么人。直至她离开村子,也没有人发现应龙家的小娘子逃跑了。 恍恍惚惚地向前走着,她并不知道所谓的榣山到底在何处。但那天外之音总在她走错路的时候为她指引方向。 向左,向右……她遵循着那个声音,不断地向前走着。□□的白足被泥土污脏,被小石头割破。青衣被横生的枝干划破,青丝时而被各种物体勾住。 当有阻碍她前进的东西出现时,她会立刻用灵力折断它。当有生灵挡在她面前时,她会选择绕个圈子继续前进。 随着灵力的反复使用,浊气渗透得愈发快速,面积也日益扩大。原本的神女逐渐向旱妖堕落。脚踏过的地方,天不下雨,土地干涸。旱灾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飞速扩散。 另一边,寻了半年有余的太子长琴刚巧在一个村子里落脚休息。打听完仍一无所获的他对这村子也发生了旱灾感到异常奇怪。他忙向一个老农打听:“这本该是多雨之季,为何土地会如此干旱。” “我怎么知道!”老农扛着农具,抹了抹满额头的汗,“原本还怕今年雨水过多淹了庄稼,哪里想到十五天前就连一点点雨丝儿都没下过。天气也越来越热,这地都渴得裂开了。” 十五天前?前一日打听的村子是十天左右没下过雨,旱情比这个村子还严重。总觉得这异常性的偶发旱灾与染了秽气的女魃会有某种联系,太子长琴向老农道谢之后,便急匆匆地回到天上。 要了解这人间的所有旱情,就必须咨询主掌干旱的神明,也就是寻女心切的旱神。 派凤来去通知旱神,太子长琴凭记忆绘制以他目前所知发生了旱灾村子为中心的地图。 “有女魃的消息了?”旱神火急火燎地奔到太子长琴前面,所行之处竟有隐隐焦灼之迹。 “目前只找到了一条线索。”太子长琴语气温和地安抚着,“但我认为通过它,一定会找到女魃的。” “有线索就好,有线索就好。”神明无老。然而,寻了半年的旱神竟有了几分苍老。“我要帮你什么?” 细细地询问过近些日子哪些地方发生了旱灾后,太子长琴把那些与中心相近的受灾点都标在了地图上。而后,他把那些点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地连在一起。一条歪曲却向某个方向前进的路径显示在地图之上。 “这是……”看着这条线,旱神若有所思。 “生为旱神之女,女魃自然有引发旱灾的能力。”照现在的情况推测,她的状态肯定是十分不好。望着陷入深思的旱神,太子长琴鞠了一躬,开口:“旱神伯父请放心,我这就去寻她。”没等他回应,太子长琴便径自离去了。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旱神又气恼又欣慰地嘟囔:“这孩子真是的!” “唧唧。(长琴是担心你的身体。)”迟来的凤来理了下自己飞乱了的羽毛,“唧唧唧。唧唧。(女魃肯定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害的父神生病。你就在这儿耐心等着吧。)” “我知道!但我可不会傻傻地在这儿等!”旱神气呼呼地拍了下凤来的身体,“现在人间多处发生旱灾,我也要好好地处理一下,免得上头怪罪女魃。” “唧唧。(可怜天下父母心。)” “女魃可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让她受委屈。”旱神叹了口气,“怪我站了队,才害的她不得不下界帮忙。上头有时候还真不近人情。” “唧唧唧唧!”凤来乱叫了几声,赶忙把旱神议论上头的话盖住了。 “唧唧!(不可妄议上边!)”凤来压低声音警告着。 面对着急的凤来,旱神呵了一声后便保持缄默。只是他的手却在温柔地顺着凤来的羽毛。 依据路径所指的方向,太子长琴意识到她想去的大概是他们常去的榣山。通过她一日所行的路程,他推测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拜托皇来、鸾来一同寻找,一人两鸟分三个方向细细搜寻。约莫半日后,太子长琴觉察到所在地的气候不太寻常。本该湿润的空气却干燥得宛若初夏。他猜想自己接近或者已经在旱情发生的边缘地带了。 摸索一阵后,太子长琴沿着愈发炎热的天气,向旱灾的中心前进。每离中心近一些,干旱景象便愈发触目惊心。赤日炎炎像是把整个土地都放在火上炙烤,野田麦苗不秀半枯焦。河变浅了,有的甚至还露出了光秃的河床。井水干枯,人们只能越挖越深。眼神中的期盼也逐渐被绝望、麻木所取代。 震撼于酷暑下的干旱,太子长琴悲悯于受苦的生灵,暗自想着:若是女魃清醒过来,一定会为此而感到痛苦。毕竟,她最不愿的便是伤害他人。 炎热焦灼着皮肤,太子长琴不得已撑开了透明的保护罩。抹了抹因余热而淌下的汗水,他看到了坐下枯树下呆望天空的少女。那熟悉分明的身影不就是他日夜苦寻的女魃么。 快步走近那棵树,太子长琴在她失踪之后终于又露出了温润洒脱的笑容。“女魃!”他激动不已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树下的少女却头也不回,自顾自地仰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她的身下土地焦黑,背靠的那棵树干瘪得厉害,似乎要被烧成灰烬。 “女魃!”太子长琴蹲下身,在她耳边唤道。然而,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她熟悉却呆滞的面容,太子长琴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被污浊之气染黑的面庞显得可憎丑陋,看在太子长琴眼里却令他止不住地懊悔、怜惜、自责。 与她额头相抵,他凝视着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不禁开口:“若是我……”这种话只能安抚自己的心,却对既定的现实毫无作用。所以,话刚开头便戛然而止。 苦笑着,太子长琴抱起了少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她似的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给皇来、鸾来传讯后,太子长琴便带着她去往载满他们回忆之地——榣山。 第17章 入魔 另一边,置办好婚嫁之物的应龙与热心的村人挥别,满心欢悦地往家走去。刚看到那半敞的木门,应龙的心便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令他毛骨悚然。该不会……脑内滚动着无数不好的念头,他疾奔入内。 一见家中的情况,应龙顿时呆立。手上的包裹也啪嗒地全部掉落在地。一对小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对红烛被摔得四分五裂,红果子四处滚动散落一地。而他辛苦弄来的红色嫁衣也半露出包裹。红色的纱堆叠在地上,镶嵌的金线暴露在空气中。 席子上少了朝夕相见的少女,而那双小土人却完好无损。猛地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应龙顾不得满地的东西,直接踩了过去。捏住那两个小土人,他从它们身上萦绕的灵气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幸好不是被她的熟人带走的。然而,事实更令应龙感到痛苦。她是依靠自己的意志离开他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痛至极的应龙捂着心脏,止不住地大笑。笑得那英俊的面容扭曲变形,笑得自己的双眼淌出两行血泪。他不停地笑着,那笑声凄厉骇人,竟令疑惑担忧的村人们也不敢靠近这个房子。 笑着笑着,他跌坐在席子上。目光所及处是那件精致的红嫁衣。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嫁衣,他挥手接住了飞来的衣裳。 轻轻地摩挲着它,应龙温柔地喃喃着:“你注定是我的。我会带你回来。”披上这件红嫁衣,应龙神情恍惚地向家门走去。一路上,他踢到了一个银酒杯,踩扁了二三节蜡烛和一些红果子。 离开家门后,应龙的背后是一片狼藉,竟找不出昔日的整洁温馨。而那对小土人则一个头身分离,另一个则化为一堆齑粉。 忧心的村人们赶忙围了上去。为了获取少女的消息,应龙耐着性子与他们对话。结果,几十人之中竟无人知晓她的去处。只有一个老翁含糊地说了句,好像在树林里见到相似的身影。 树林?得到这一丝线索的应龙连道谢的功夫都没有,急忙地冲了过去。被留下的村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真是个可怜人,小娘子居然出走了。”“应龙这孩子急得都快疯了,希望他能早点找到她。”……“我觉得她的离开不是个意外。”村里的教书先生说道,“你们不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奇怪吗?说不定是那个应龙拐了别人家的女儿。”“先生不要瞎说,应龙是个好孩子。虽然脾气怪了点,但心很好的。” “即便是个好人,入了情障后也可能会堕为恶鬼。”教书先生摇了摇头,“他俩不似凡人。那些纠葛也不是我们该深究的。乡亲们,且散去吧。” 树林内,应龙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着,红色衣尾划过地面发出连续短促的刺啦声。林间寒鸦飞掠过树枝,凄厉地叫唤着。 被惹得心烦意乱的应龙挥袖,以灵力为网一把拉下了全部的乌鸦。收束灵力,他睥睨着那些漆黑的小东西在网内拼命地挣扎着。真是卑微又可笑。咧开嘴,他践踏过那些可憎的漆黑身体,鲜血如花在他的脚边一朵朵绚烂绽放。 伴着一路的红花,应龙哼着歌,向树林深处前行。污浊的黑斑浮现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而后又隐没在皮肤之下。 许多村庄里都流传起一个相同的可怕传闻。夜间会有穿着红衣的妖怪出没,他头上双角,十指锋利。他会一边哼着歌,一边杀害牲畜。若有人遇到他,他会问:“你看见过一个穿着青衣、神情恍惚的姑娘吗?她是我的娘子,我在找她。”若那人答不上来,就会被放干身上全部的血。血染得红衣愈发鲜艳,而他会踏着以血铺成的路继续前进。 因不耐烦而抓伤几个村人后,应龙放弃以人身搜索。怒而化龙,自高空来捕捉她的气息——那被浊气玷污的灵气。 在不断苦寻后,他终于感受到一缕熟悉的浊气。像是被捕萤灯吸引一般,他急速而去。越是靠近那闪现的灯火,他的心脏便蹦跳得愈加厉害。兴奋令血液上冲,身体竟忍不住痉挛。 而当应龙瞥了眼周围的景致,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到零点。那向两边飞退去的熟悉景色里竟藏着一张张奇诡的笑脸,嘲讽的细语在他耳边若有似无地飘荡着。 应龙愤怒地一扫尾。掀起的狂风肆虐着底下的树木。暴雨倾盆而降。 即便她在榣山,他也一定会带她回去。 旧日潭畔,太子长琴拥着呆然若人偶的少女。“浊气已经基本祛除了。”他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体温也回归到正常了。”可是,她依旧没有醒过来。 太子长琴知道这种事是急不得的,他所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抚摸下她的头发,太子长琴微笑着说:“女魃一定会很快康复的。对了,你还记得这把琴吗?”覆着她的右手,把它放在琴弦上,从第一根开始,一直划到第十根琴弦。“当初你吵着要弹它。”记忆中,那名面容不清的少女狡猾地笑着,偏用无辜的口吻说,到什么程度才能摸呢,亲吻、抚摸还是…… 那时的他是怎么反应的。一把捂住了那张说着坏心眼的话的嘴,强硬地转移了话题。而现在的他…… “这张琴是能引发天崩地裂的强*器。而且它与我极为相契,相当于我的半身。”太子长琴不由得笑出了声,“现在,你也是我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所以,请尽情地奏响它吧。” 扶着她的右手,太子长琴用左手拨出了一段旋律。伴着这缺失了些音的乐曲,他吟唱着:“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可以寤神……” 悠扬飘渺的歌声随着流水般的琴曲静静地流淌。时光像是被甜得粘牙的麦芽糖黏住了脚步,停滞在这祥和安宁的氛围中。 突然,一声似裂帛的琴音撕开了这里的静谧安好。 轻柔地抚着瞬间僵住的少女,太子长琴释放出庞大的灵力去震撼那个窥探他们的宵小。他不愿发生冲突,但在必要的时候,他会选择与那只魔物一战。 幸好那个散发满满恶意的家伙退缩了。收回灵力的太子长琴安抚道:“那个家伙已经离开了。女魃无需如此紧张,还是说我刚才吓到你了?” 见她渐渐放松下来,太子长琴露出温和的笑容。已经习惯没有回话的他刚拨动了一小串弦声,他的右手就被突然地反压在琴弦上。 “无碍,还有我叫白绯。” 这是少女这些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干涩不顺,内容没头没脑。 然而太子长琴突然回想起什么,往日被笼在纱雾中的记忆露出了一星半点。回过神来,他微笑着,顺着她改口了:“欢迎回来,白绯。” 她回头凝视着太子长琴藏着小太阳的双眼,微微勾起唇角:“我回来了,长琴。” 轻轻弹了下白绯的额头,太子长琴佯怒道:“约定好要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你居然身染浊气,失踪了大半年!”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白绯困惑地重复着。见太子长琴点点头,她歪着头,努力思索着身中浊箭、从半空掉下后的经历。谁知,即便努力回想,却也只记起零星碎片。倒是刚清醒的头因为这种过度使用而开始发疼了。 见她眉头紧锁、咬唇苦思的模样,太子长琴连忙唤道:“女……白绯,若是想不起便不要去想了。你才刚醒过来,还需好好休养。”边说,边用指腹按着她头部的穴位。 疼痛被舒缓的同时,白绯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猛然回神。刹那捕捉到的漫天红叶以及肖似应龙的男子也随之隐没于记忆。 难道长琴记起来了?屏着呼吸,白绯小心地看向太子长琴。在他明澈的双眼中丝毫不见对她的怀疑,反倒充满了全心全意的信赖与脉脉的温情。 “长琴……”白绯迟疑地开口。她感激于长琴的体贴,却止不住有些愧疚,“我有一些事情瞒了你。”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白绯无须在意。”太子长琴温和一笑,“你若是愿意分享的话,我乐意做那个保密的人。” “我现在还不能说,也说不清楚。”白绯的眼眸有些暗淡,“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呵,这种长远的约定,连我都觉得不可信。” “我相信你。”太子长期斩钉截铁道,“我曾说过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你无论叫女魃还是白绯,你都是我无可取代的挚友。” 被谅解的白绯害羞地微微一笑,点着头说:“你也是我无法取代的挚友。”而她一定会把他从这个噩梦之中解救出来。 “不如,你现在就和我一起离开吧?” 第18章 宴会 当然,白绯的请求立刻被太子长琴驳回了。理由是白绯现在还未痊愈,根本不可能远行。 面对长琴一脸担忧的样子,白绯只能妥协。然而,她说的离开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离开。可恨的是,她根本无法解释清楚。难道她要对长琴说:嗨,长琴少年,和我一起破碎虚空吧。还是说,长琴其实你是把琴,让我带你回到正确时空吧。无论哪一个都很扯。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方法。这个锅该红玉背。 在白绯的万般纠结下,她只得听话地好好疗养。很快的,她就能够独自行走、长时间地思考。然而,她再怎么用力回溯记忆,那段时光始终如蒙着白色面纱般模糊不清。偶尔得到的片段常如星火般转瞬湮灭。 漫天遍野的红、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桥上装扮华美的新嫁娘……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饱含深情的话语却令白绯毛骨悚然,如坠冰窖。摩挲着自己的双臂,白绯觉得自己快要推断出她这半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是指她和谁?那个粗布衣裳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对她怀着怎样的情感?新嫁娘,婚嫁? 还差一点,很快就要…… “女魃,你没事吧!”焦急的喊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白绯眨了眨眼睛,那久违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双眼。喉咙一涩,她低低地唤着:“爹爹……” 听到闺女的叫唤,旱神一把抱住了他娇小的孩子:“爹爹在这儿,在这儿……” 那一声声的话语带着压抑的哭腔,变得沙哑难听。白绯愣了一会儿,轻轻地拍抚着男人的背部。 被旱神靠着的肩膀濡湿了一片。是下雨了吗?白绯向上望去,只见天空湛蓝无云。湿透的肩膀沉甸甸的,有某种深沉的情感被放在上面。 耳边是浸泡得胡乱不清的声音,白绯不清楚那份感情是什么。靠着书本得来的经验,她推断那大概是亲情吧。 亲情……垂下了眼眸,她看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地发颤。懊悔、悲伤、欣喜都糅合在一起随着一句句关切的话语喷涌而出。 白绯只能拍着他的背,略显干巴地回应:“爹爹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 “你这个孩子!”旱神轻捶了下她的背,“什么叫现在很好!我要你一直都很好!” “不如意之事十之*。无论是谁,这一生总是会有起伏波澜。”白绯先是认真回答,继而顽皮一笑,“若是有谁能一直都很好的话,他该多无聊啊。” “你这孩子!”旱神失笑道,“你若真无聊的话,爹支持你找乐子。只要你平安快乐,就算你把天弄塌了,爹也替你顶着。” “弄塌天可是重罪,爹你能顶着?”为了缓和气氛,白绯抓着话中的漏洞,调笑道。 “咳咳,只是举了个例子,其他责任,爹还是能顶的。总之,爹会一直庇护你。即便是冥界鬼狱,也休想夺走我的女儿!”说到最后,旱神的话语字字雪亮,掷地有声。 那一个个字就如同石子坠进白绯的心湖,泛起一层接一层的涟漪。从未感受过亲情的白绯为这直白深厚的父爱而深深感动。可是,这到底是不对的。 “谢谢爹的好意。但被过度保护的雏鸟不但学不会飞翔,反而更容易受伤。这种庇护不是爱,而是害。” 被这直白的拒绝迎头痛击,旱神蹲下身,嘀咕着:“好过分。女儿不要爹爹了。”大概是紧绷了整整一年的心终于能够放松下来,旱神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笨蛋父亲一面。 面对这如同漫画般的场景,白绯感到十分稀奇。除此之外,一种暖洋洋、软乎乎的感觉如吹出的泡泡一样增多升腾,充盈在她的体内。 “爹爹想多了。”白绯斟酌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作为爹的女儿,我应该勇敢地去面对,而非躲在您的庇护之下。而且……我也……我也想保护您。”极快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白绯看着愣住的旱神,脸一点点地涨红起来。 果然是自己太过狂妄了吧。消极的想法占据了脑海。白绯咬了下唇,黯然地开口:“爹不用在意,我……” 再次被熊抱住的白绯止住了话,困惑地看着呜咽笑着的旱神。她听到她的父神这么说。 “怎么会不在意!女魃的这份心意让爹好感动,高兴得都快哭了。不过,爹没有哭哦。女魃已经长成一个好姑娘了……为了能一直保护爹,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眨了眨眼睛,白绯忍着眼底的泪,开口道:“这是个约定吗?” “对!”大手用力地揉着白绯的头,旱神露出豪爽的笑容,“绝对要信守约定。” 白绯不由得跟着露出灿烂的笑颜,“一定会的。” “长琴,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旱神笑着拍了拍避开让他们独处的太子长琴,“你也要加油啊。” 品到弦外之音的太子长琴无奈地笑道:“她是我的挚友,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旱神开口:“现在的年轻人容易被自己一直坚信的‘事实’所蒙蔽。要抛开固定印象,好好地扪心自问一下。不多说了,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腾空而起的旱神大力地挥着手,对山上的两人喊道:“下一次,你们两个一起回家吧。我等着你们。” “真是爱操心。再过不久,等秽气完全清除之后,我一个人就能回去了。”白绯转头看向太子长琴,“根本无需多此一举,去麻烦长琴。” “伯父的意思恐怕不止这一个。”面对白绯困惑的神情,太子长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不必想那么多。我说过,你可以多依靠一下我这个友人的。” 白绯的脸泛上了微微的红晕。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挪动樱色的唇,说:“是我失言了。” 被这话弄得一愣,太子长琴扩大了嘴角的笑弧:“白绯还是个认真的孩……”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争论,他微微红着脸,改口道,“已经是个出色的少女了。” “算你改得快。”白绯挥了挥自己的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咪。 言行却还是那么孩子气。如此想着,太子长琴忍不住摸了摸她已经变得很长的黑发,“白绯保持这个样子就可以了,无忧无虑的。” 抓着长琴的手,白绯鼓着一边脸,忿忿道:“说得你好像我的哥哥,不,应该说我的父亲吗?” “毕竟长兄若父。”太子长琴微笑着。 “长琴竟占我便宜。我们的地位可是平等的。”白绯拉着他的手,郑重地说,“有困难烦忧的时候,长琴一定要记得,我就在你的身边,我很高兴被你需要、依赖。” 被少女坦率的话语打动,太子长琴止不住嘴角泛滥的笑意:“我一定会记得的。” 一天,白绯如往常那般进入清液池,洗涤体内残留的污秽之气。青色薄衫灌着水,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宛若绽开的青色花瓣迎风微颤。顺着水流,她不知不觉间飘荡到了湖中心。远远一看,竟好似寂静的湖中央开着遗世的青莲。 “唧唧。(白绯姑娘,我来看望你了。)”石洞口飞进一只五采鸟。它身上绚烂的色彩为昏暗的洞穴增亮不少。 左顾右盼,凤来找不到本该在此养病的少女,不由得嘀咕起来。“唧唧。(莫非她出去了?可长琴说这个时辰她都在这里的。)” 宽阔的石床上没有人,清液池里也没有人,倒是有朵挺好看的青莲。虽然那朵花长得扁了些。 忽然,水面上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一只洁白如藕的手臂从莲花中伸了出来。手指微微一晃,莲花似无根般被推到了岸边。 被挺尸的少女生生地吓了一大跳,凤来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扑腾了几下,它好不容易落在了岸边的石块上。 平躺在湖面上的白绯笑着向它打招呼:“你来了呀,凤来。”墨色的长发散在水面上,交错成一张奇妙的网。被水浸过的肌肤宛若白雪,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过分的白。那张纸白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眸黑若漆夜,却又亮得仿若万千星辰瞬生瞬灭。 见凤来发怔,白绯笑弯了眉眼。转了个身,她湿漉漉地攀上它驻足的石头。“凤来,谢谢你来看我。”半是欣喜半是埋怨地说,“可惜皇来、鸾来没有来。” 被点名的凤来打了个激灵,忙说:“唧唧唧唧。(他们在外面等着呢。很早之前,他们就吵吵着要来见你,但都被长琴拦下了。说是你情况还不稳定,怕突生变故。)” 刚解释完,凤来就见白绯笑眯眯地看它。怀疑自己说错什么的凤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白绯趴在石头上,高兴地说,“真好,又能见到你们了。感觉有一个冬天没见了。” “唧唧。(还要加上一个秋天。)”凤来蹭了蹭白绯的脸颊,“唧唧。(小心别着凉了。)” “知道了。”说着,白绯用湿手摸了摸凤来的羽毛。 在凤来忙拍翅膀弄干之际,白绯赤足跃上了岸边。坐在小石墩上,她用干布擦拭着身体。一个冬天……白绯不由得想起了上一轮的事。在那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天,榣山山神带着他的妻子冬儿,到她的面前秀恩爱,顺便诅咒长琴。不知道这一世,他会不会闹出其他幺蛾子。 多思无益。白绯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现在的她变强了,也不会一味等待。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和凤来一起从石洞里走出来,白绯发现原本谢了的桃林此刻满枝粉白。落花纷纷,其下摆着丰盛的筵席。太子长琴坐在其中,十指弹奏着作为半身的古琴。合着拍子,皇来、鸾来扑扇着它们五彩的翅膀,鸣啭歌唱。 被这热闹场景吸引,林间的小动物也纷纷聚集过来。树枝上,小松鼠捧着摘来的红果,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忽然,一只小黄鸟落在它的身边,鸟爪不慎划过大尾巴。被吓到的松鼠手一松。那颗色泽饱满的红果子就掉到了皇来的酒杯中。 兴致高昂的鸾来一挥翅膀,酒杯被整个打翻在地。随着洒落而下的桃花酒,那颗泡了酒的红果子恰好落在草丛里探头探脑的灰兔头上。中了暗器的灰兔捂着脑袋,正想看清是什么砸到自己,忽觉背后投下一大片阴影。一头野鹿优雅地低下头,叼走了红果。 “这是为你举办的庆祝会。”太子长琴走到她的面前,向她伸出手,“来,一起大闹一场吧。” “唧唧!(今天不醉不归!)”把脸埋在酒坛里的皇来咕噜道。 喝了点酒的凤来借着醉意,跌撞地倚着长琴的古琴。用翅膀竭力想去撩琴弦,却不知远近。 身为它们兄弟的凤来双翅捂脸,不忍直视。 伴着长琴的琴音,白绯奏起五十弦瑟。奏乐欢歌,载歌载舞,好不欢腾热闹。 在气氛欢闹至鼎沸时,白绯忽觉背后一冷。有谁在一旁阴涔涔地窥探他们。凝神望去,那片林子毫无异常。是她的错觉,还是…… 及时离去的山神山尧抹了抹额上冷汗。那妮子竟比他预想得还要敏锐。不过,关键的画面,他已经拿到手了。看着手中流转异彩的晶体,山尧阴冷一笑。作为小小山神,他不足以抗衡太子长琴,但身为特权阶级的应龙不同。只要再稍微刺激下应龙,他一定会如他所愿,除掉太子长琴。而山尧最擅长的便是隐藏自己,借刀杀人。 在白绯快要康复之时,长琴领受天帝之命,于昆仑不周山调解祝融和共工的争斗。 临别之时,白绯看着离去的太子长琴,忍不住上前揪住他的衣角:“能不去吗?”心里的不安若泛滥的潮水,挽留的话语却弱气无力。 太子长琴驻足转身,摸了摸她的头:“我会很快回来的。” 你上次也那么说,结果……白绯直直地看着长琴温柔的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一路顺风。 第19章 弦断 “父神和共工大人常年不合。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调解。况且,我奉了天帝之命,不会被为难的。” “只是……”白绯焦躁不安地开口。那朦朦胧胧的预兆在她心底逐渐显露出凶恶的爪牙。前方似乎潜伏着名为宿命的凶兽。它正咧开血盆大口,等待着美味自投罗网。“我好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吧。你答应过我的!” 面对少女的苦苦哀求,太子长琴长叹一声:“白绯过虑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他的话不仅没有缓解白绯的忧心忡忡,反倒使她更加激动。“你如何能保证!”那些关于宿命的故事在她脑海里翻滚,宛若一锅烧开了水般沸腾。不安到极点的她如连射炮弹般说着:“你知道不周山是哪儿吗?是天柱在的地方!会有倾天之灾的!所以你不能去!” “如此,我更应该去。”太子长琴抱着不住发颤的白绯,在她耳边温柔细语,“只有我才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两位大神的争斗。” “可……”白绯刚开口,就被长琴抵住了唇。 “我并没有逞强,也没有不自量力。所以,请白绯相信我,好吗?” 他竟用温暖包容的眼神带着全身心的信任,恳切地凝视着她。这样的话,她怎么拒绝得了呢。 “好。”白绯无奈地妥协,“一切请小心。” 挥别太子长琴后,白绯突然想起共工是水神,正是应龙自小崇敬的师傅。担心应龙和太子长琴会因为双方长辈而被迫对峙,白绯强撑着身体跟了过去。当初,白绯是真的把对应龙的成见全都放下了。可现在,她竟觉得自己无法像从前那样全然地相信他。大概是因为午夜梦回,那个红叶之下极度酷似应龙的身影吧。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名为不周。山峰高耸入天,直插云霄。整座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遥遥一望,只看见光秃的红褐岩土和覆盖其上的皑皑白雪。 雪封的峰顶上,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对。 “我的计划是正确的!”共工怒发冲冠,怒目而视,“如此治土、治水对天下有大益。” “你是神明,不是人类。”祝融冷冷地开口,“况且,平整土地会触怒鬼神,引发滔天灾难。” “一派胡言,只会触怒你这个烂心肠的神吧!”共工愤恨地说,“居然用此来愚弄百姓,当真可恨。” “人类比你可爱多了。他们要有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而非为了自身利益随意地改造自然。”祝融不屑地看着共工,“你怎么不说,平整土地对自然有大害呢。” 见共工被他的话憋红了脸,祝融趁势追击:“你一向认为我针对你,可你想过没有,为何我如此待你。仅仅意见相左?”祝融一脸你太天真了,继而说,“因为你的立场不对!生而为神,你却总是人类、人类的。你可想过人类之外还有万千其他生灵。你总是对人类出手相助,却对其他生灵袖手旁观,这怎么不让其他生灵生怨。自然,其他神明也是有怒而未言。毕竟,你自我标榜是好神明。” “自称好神明?哈哈哈!你说得话真是太可笑!”共工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说,“上天会支持我的!这是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事!上天一定会在我这边!” 见他发癫的模样,祝融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又是何苦呢。人类和其他生灵都已经站在了我这边,上天也将支持我。你若仍觉得自己有理,便等等天帝派遣的使者吧。且看他是何种说法。” “等便等!”共工傲气地一撩袍子,坐在了覆雪的石块上。 一旁默默听了许久的应龙声援着自己的师傅:“我相信师傅绝对是对的!我站我师傅这边。” 瞥了眼这位尚且年轻的龙族之人,祝融嗤笑道:“也就共工这傻子才会收一条魔龙为徒。妖魔之言,不可信。” “你说什么!”应龙立刻像点了爆竹似的蹿起来。 共工连忙拉住要上前干架的应龙,和声对祝融说:“你我的恩怨别牵扯到小辈身上。”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祝融含笑道,“自古不两立。从神堕魔者,予以极刑。窝藏魔者……” “你不要胡说!”虽被共工拉着,应龙怒发冲冠,双手化为锋利的龙爪。 “应龙,你给我乖乖在这等!”共工一怒之下定住了应龙的身形。看向颇为得意的祝融,他沉下气,商量道:“龙族本属混沌,既然本无之分,又何来自神堕魔。再说,天帝优待龙之一族。你这样做,恐怕会伤了双方的和气,损了上头的颜面。” “那你可要把你这刁徒收好了。他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就算我不说,迟早会被其他人捅出去。” 而后,两人相对无言。 比起祝融的气定神闲,共工在等待的煎熬中,逐渐变得焦躁。天下人已经弃他而去,若是上头也……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寒意从四肢末端向内伸展。即便努力压抑着面部表情,那些细小的神情变化仍透露出他的不安与紧张。 注意到这一点的祝融愈发舒展开自己的身形,使自己显得稳操胜算。虽然他心里也有些小着急,但他更乐得看见共工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雪寂静地下着,随着风飞扬,如粉如沙。在又一阵如白雾朦胧的雪中,一位白衣青年悄然地落在了地上。白衣纷飞,墨发染雪。他翻转着十弦古琴,起手弹了一声古朴的长音。余音回响在山崖间,好似有人在不断地大叫。 渐渐的,雪停住了。那似乎要从亘古诞生下到世界毁灭的雪被一声简单的琴音止住了。 “不愧是能颠倒冬夏,平山填海的神器。”祝融大笑道,“长琴,你的功力又增进不少。” “父亲大人谬赞了。”太子长琴怀抱着琴,向众人点头致意。 共工一看见来者是祝融的儿子,顿时心凉了一大片。他只知太子长琴掌管礼乐,擅长弹奏古琴。至于长琴是个怎么样的神明,他却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过两三次传闻。传闻中的太子长琴彬彬有礼,待人温和,处事圆滑,倒和祝融大不一样。是真的温厚重情还是内藏污垢,共工却不能断定。 “太子长琴!”应龙呲着牙,一点点地挤出声音。显然是恨他恨到骨髓深处。 “你们认识?”共工奇怪地看向面目狰狞的应龙。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怨恨一个人,甚至连隐藏的污秽浊气都扩散到表面,沸腾翻滚,仿佛周身蒸腾起浓郁的黑雾。 “我宁愿从未见过他。”应龙的话宛如野兽在怒嚎。字字撩着黑气,迸发着来自冥狱的火光。 能让应龙如此憎恨,可见此神不如表面那般温文尔雅。因亲疏而偏信的共工对这位天帝使者多了几分警惕。 太子长琴显然是看到了怒火中烧的应龙。虽然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长琴还是略过了他。 “此次前来,我是奉了天帝之命,欲调解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的纷争。”太子长琴从容地说道,“共工大人,您素来与人为善,何故至于斯?” 不屑地哼了一声,共工冷言道:“别给我戴高帽。有人还说我伪善。”瞥了眼淡定自若的祝融,共工加重了语气:“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他指着苍天,话语声震耳欲聋。“上头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他!” 对他们争执的原因有所耳闻,太子长琴委婉地措辞:“天帝命我来为你们调解。既然是调解,那么就不关对错。我自不会偏帮。” “哈哈哈!”共工对天大笑三声,“我明白了!上天到底不帮我!他们愧对我啊,我要做的明明是利民的大好事!”声音惨烈如锦布忽然撕裂,又如被困一隅的猛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肯妥协屈就的共工红着双眼,瞪向优哉游哉的祝融。“我要用你我的生命去殉我的事业!”说罢,他便如兽类般飞扑向祝融。 “你这疯子!”祝融狼狈地向左闪躲。身上的一块布料被共工撕扯下来,钉入石块之中。 愤恨的祝融施法,在空中凝成无数个小火团。右手一挥,火雨从天而降。 发狂的共工双手划圆,在周身形成一个全方位的保护膜。在顶着火雨的同时,他盯着不断凝火的祝融,偷偷地利用祝融脚下的积雪水凝成数十支水箭。 “祝融,你这个恶毒自私的神。呸,你根本不配为神!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了结你这条恶狗!” “你才是狗!”气得不行的祝融增多了攻击的火团。 趁着祝融分神之际,共工暗中催动灵力。 瞬间,万箭齐发。 被包围在狭窄箭圈中的祝融赶忙在周身缠上火焰,却仍有数支箭突破了防卫。等到火焰熄灭。祝融颓然跌坐在地上。 见状,太子长琴拨弦,散去了包裹着他们一行人的大保护圈,转而为受伤的祝融加了个小型的防护圈。 挥手燃去了插在身上的水箭,祝融这时已没有了当初的游刃有余。他原本只是来嘲弄失意的共工,哪想到竟还染上了杀身之祸。共工这家伙执拗癫狂起来简直像个失心的怪物。不,他早就因自己的大义疯魔了。 不想再和疯子纠缠的祝融转头对太子长琴示意。 领会到的太子长琴奏起了靡靡之声。柔软、颓靡的琴音宛若女子的素手,撩拨过听众的身体,使之产生昏昏欲睡感。 随着琴音变得更轻、更柔,共工摇晃着身体,跌坐在雪地上,终于一睡而去。而祝融趁这个机会,腾云驾雾离开此处。 争执的一方已经离去,另一方则做起了春秋大梦。太子长琴委实松了一口气。毕竟两位都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贸贸然插手。 正当琴音愈发轻柔,快要消散时,一把利剑从太子长琴的背后直插而过。 幸运的是,太子长琴为自己罩了个透明的保护罩。当那透明膜裂开破碎后,太子长琴已经飞到了离原地一百米开外。 继续弹着琴,太子长琴皱眉,看着黑气翻涌的应龙。“应龙,你这是何意?” “太子长琴!”应龙咬牙切齿地说,“你竟又来夺去我的重要之人!” “又?”太子长琴错愕道,“何来此言?我从来视你为挚友,怎会做那种事。” “呵,挚友。你既已做出那番事,现在却又矢口否认。当真可笑。”应龙拖着他的剑,在雪地里一步步逼近。 随手给自己罩上一层保护膜,太子长琴困惑地问:“那你说,我曾夺去了你哪位重要之人?” “女、魃!”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的雪化为炮弹一齐砸向太子长琴。积雪水凝成了万支箭从四面八方齐射而来。 琴声由缓转急,铮铮若刀枪剑鸣。被射成刺猬的透明罩一瞬炸开。扬起的白雪沙阻挡了应龙的视线。 就在应龙晃眼迷茫的瞬间,灵力绳索吸附在他身上,封锁了他澎湃的灵力。 待纷扬的雪再度安静下来,应龙怒目直视抚琴的太子长琴:“又是这样!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止我吗?” 见他冷哼,太子长琴试图安抚他:“应龙,入魔者容易发怒,你先平复下情绪。” 然而,应龙并不领情。那双金珀色充血,好似滴血:“你做了那种事,竟还要我冷静?你一直知道我喜欢女魃,你却屡次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横刀夺爱,还真是你这个挚友做得出的!” 听到他泣血怒诉,长琴怔住,拨弦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弦断,乐停。 苏醒的共工一见敌人失去了踪影,愤而转身奔向不周山峰。他嘴里喃喃着:“我要以死殉志!让我的血来证明我的正义!” 长琴急忙抚弦,构成屏障,以此来阻拦失去理智的共工。 而应龙趁着这个空荡挣脱了束缚,怒而化龙,向太子长琴撞去。 刚刚赶到的白绯一见情势不对,连忙扑倒长琴,以身庇护。 一瞬间,天崩地坼,整个山体拦腰折断,无数巨石轰隆隆地滚落下来。 天地陡然发生巨变。天空向西北方倾塌,日月星辰瞬间变换了位置。大地向东南方塌陷,江河泥沙全都流入东海之中。 被长琴九重透明屏障护住的白绯吃惊地看着这覆天之灾,呆若木鸡。 第20章 极恐 太子长琴望着撑在他上方的白绯,心中充盈着难言的感动。她竟真的做到了她说的话。即便舍了性命也要护住他。方才见她奋不顾身的扑过来,长琴才发现被他一直当作小孩子的白绯已经真正长大了。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真心,并会被认真践行的。 在毁天灭地的灾害中,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下她垂下的墨发。“谢谢你,接下来由我来保护你。” 抱住惊魂未定的白绯,太子长琴一边不断堆叠着屏障,一边飞离天灾波及之处。 翻转的千万岩石砸在透明罩之上,击穿一层又一层。雷鸣般巨响在耳边轰隆作响。等那万壑雷声稍微轻了些,白绯才渐渐从亲眼目睹世界毁灭的冲击中回过神。 眨了眨眼睛,白绯讷讷地发声:“长琴……” “不怕,我在这儿。”太子长琴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 身体间的贴近令白绯产生了莫名的安心感,宛若一直漂浮水中即将溺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浮木。忍住突如其来的哭意,她枕着太子长琴的肩,闷闷地发声:“谢谢,还有对不起。说好要保护你,结果到头来,还是你在保护我。我太没用了……” “你无用的话,那我也很没用。毕竟那次,我没有保护好你。”见白绯连声反驳,太子长琴语带笑意,一派轻松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而且你确实保护了我。要知道,当时我根本没有余力躲开他的攻击。” “可是我……”白绯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应龙为何要攻击长琴,也不知道长琴任务失败而造成倾天之灾会对他有何影响。她只觉得自己势单力薄。面对宿命露出的狰狞獠牙,她竟毫无抵抗之力。 两人来到了天灾尚未波及到的榣山。 被放下的白绯转身拉住太子长琴的衣袖,哀求道:“长琴,和我一起离开吧。”她不想让命运再上演相同的戏码。 揉了揉白绯的头,太子长琴温柔地说:“我不能丢下自己该负起的责任。白绯认识的长琴不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对吧?” “我知道,可是……”被屡次拒绝的白绯显得有些暴躁,“若是天帝降罪于你呢?” “甘愿承担。”太子长琴不卑不亢地说,“我相信天帝会做出公正的判决。” “若他徇私枉法……”后面的话被太子长琴的手捂住了。他竖起食指,微抵着自己的唇,示意白绯噤声。 白绯抓着太子长琴的手臂。明亮得过分的黑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点儿也不退让。 见白绯的态度如此坚决,太子长琴无奈地叹息着,开口:“我把半身琴托付于你。若我有个不测,这把琴能引我魂魄,助我凝形。”说罢,他双手托起他的那张断弦古琴。 白绯抿着嘴,赌气地不肯伸手。而长琴就这样一直托着琴。两人便如此僵持着。 看了看半身琴,又看了看那双温和却坚定的眼眸,白绯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它。手抚过那根崩断的琴弦,她问道:“接弦还是换弦?” 太子长琴的目光一深,用灵力把断弦从琴身解下,道:“从今以后,我的琴只有九根弦。” 看着他决绝的样子,白绯暗自揣测这大概与应龙的背离有关。虽然应龙和长琴都是她的挚友,但白绯觉得自己不能够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因为友人的友人不一定是友人。 上一轮,应龙对她的态度仍历历在目。他高高在上,言行恶劣。 “你很像她,却永远成不了她。” 白绯突然想起应龙曾对桃花树灵的她这么说过。应龙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谁呢?一个离奇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内。 她该不会就是指女魃吧。也就是说,白绯与原来的女魃很相像? 细思极恐的白绯连忙把那些猜测丢到了脑后。她抱着长琴的半身琴,郑重嘱咐道:“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的。”太子长琴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当看不到太子长琴的身影后,白绯才颓然跪地。紧紧地抱着他的琴,她不住地颤栗着,嘴中喃喃着:“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闻讯赶来的三只鸟安抚地依偎在她的身侧,叽叽喳喳地安慰她。 “谢谢你们。”白绯摸了摸它们的五彩羽毛,“是时候该振作起来了。我等下就回天上,争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唧唧!(你的秽气还没有除净,可以上天了吗?)”凤来担忧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白绯摸了下凤来的翅膀,神情十分坚定。 被她的情绪感染,皇来斗志高昂地叫道:“唧唧唧!(我助你一臂之力!)”叫着,它拍打着翅膀,扬起一阵狂风。 “唧唧唧唧。(既然你已做出决定,我便帮你一把。)”鸾来也拍着翅膀,让风萦绕于白绯周身。 见势,凤来只得妥协,但它心底仍存了份不安。因而,在白绯凭虚御风,不断向上飞时,它伴随在她身侧。 才刚飞到了半空,白绯就感觉身体突然一滞,好像自己的双手双脚被戴上了千斤重的镣铐。咬着牙向上飞去,才只进了半寸,便已香汗淋漓、青筋暴露。再使使劲儿,她只觉得自己被施加了数倍的高压,连呼吸都被遏制了。 潜伏的污秽之气宛若看到了蜜的蝴蝶,纷纷振翅飞舞于肌肤表层。顷刻间,残存在白绯体内的秽气就翻了四倍之多。 承受不住的白绯瞬间脱力,向大地急速坠去。污秽浊气缭绕,仿佛有无数黑蝶在她身上翩跹起舞。 凤来当机立断,飞到昏厥的白绯的下方。高速地拍扇着翅膀,它催动着自身的灵力,意图催生出能托起她的厚风。然而,两人的体形相差悬殊。即便凤来不懈努力,也只能让她降落的速度慢了一些。 在地上的鸾来、皇来见白绯掉下来了,连忙飞到空中。用嘴、爪子勾住她的衣服,好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 闷哼一声,落地的白绯吐出一口黑血。疼痛感令她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朦胧却十分焦急的身影们,白绯咧嘴笑道:“看来我是无法回到天上去了。” “唧唧!(别急,你一定会完全康复的!)”凤来断续地叫道。显然,它还没有缓过来。 皇来气愤地扇了下白绯的脸,只是那力道轻得就像羽毛拂过一般。“唧唧!唧唧!(逞啥子强啊!飞不上去就别上去!你瞧你把自己作成啥样子!)” “唧唧。(我们和旱神大人都会帮你打探消息的。)”鸾来抚去了白绯嘴角的血,“唧唧。(现在的你就先安心地养伤吧。你不想让他们再担心你吧。)” 白绯点了点头,苦笑道:“那就请你们代我保守这件事。” 几天之后,白绯的伤势有所好转,原本翻涌扩散的污秽之气也得到了控制。见天气正好,她便把自己的瑟、琴还有长琴的半身琴放到了潭畔。一手拨着长琴的琴,另一手拨着自己的,她像个孩子般断续地弹着长琴为她写的曲。 “这里好像不太对。”白绯停了手,自语道。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昔日长琴教琴的样子。若是长琴在这儿的话,这个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心中一恸,她忙捂嘴侧身。 拿开手,只见手上又是污黑的血。要短时间完全康复,恐怕是极难极难的。她现在似乎又在走上一轮的老路。毫无作为,只在这里一味的等待。 把长琴的琴抱在怀里,白绯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长琴的温度。抚摸着琴身,她甚至感觉自己在摸长琴的脸。然而,这终究是妄念。 失了弹奏的兴致,白绯把三样乐器都收了起来。抱着膝盖,她呆呆地望着飞湍而下的瀑布。 “女魃——” 熟悉带着点陌生的声音唤回了放空的她。白绯转过身,看见一位披着鲜红外衣的清瘦男子。嶙峋的深蓝龙角,带着点野性的面容,以及那双灼热注视着她的金红眼眸。 “应龙?”白绯困惑地叫道。按样子来说,这无疑是应龙。但是,他周身的氛围却比她认识的应龙可怕多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翻涌着浓厚的黑气,好像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在试图拉着所见者一起堕落到最深处。 看见心爱之人的戒备,应龙垂下眼,表情悲伤地说:“我虽堕为魔龙,但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未变。” “抱歉,是我太紧张了。”应龙是因她而沾染浊气的,她怎么可以因此戒备自己的挚友。白绯对着应龙,露出浅浅的笑,试图缓和气氛:“我曾堕落为妖,但清液池的水洗涤了我身上的浊气。应龙也一定能恢复到原样的。” 听到白绯关心的话语,应龙顿时温和了眉眼,拉住了她的手:“你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可是——”黑气瞬间翻腾。 “我并不想恢复原样!”撩着污秽之气的应龙紧紧地抱住了白绯,舔了下她的耳廓,在她耳边缱绻私语。“你的身体依旧散发着那么香甜的污秽之气。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永远厮守,在最深的黑暗。” 第21章 落尘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永远厮守,在最深的黑暗之中。” 应龙的缠绵耳语只让白绯浑身的鸡皮疙瘩疯魔般地跳起坟头。用上全部的力气,她一把推开黏在身上的男人。不停地擦着被舔的耳朵,她现在才看清应龙竟然是这样的应龙。 勉强地定了定神,白绯看着几步远的应龙,开口:“污秽之气竟如此厉害,不仅影响了你的身体,还导致你性情大变。” “你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应龙抬起头,那双金珀带红的眼睛灼热地凝视着她。 “与浊气无关。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愿意付出所有。” 红叶之下,有一位男子说过同样的话。脑海深处传来刺疼,白绯终于看清了那半年来与她在一起的男人的面容。 不是酷似应龙,而是确实是他。震惊的白绯竟一时失了言语。见应龙一步步逼近,她不由得连连后退。 察觉到白绯的警惕和抵触,应龙偏着头,用极为轻柔的声音说:“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今后也一直在一起,好吗?” 面对他突然软化的态度,白绯不寒而栗。背后的手握紧成拳,指甲掐着手掌心。借由那股痛感,她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个照顾我半年多的人就是你吧。是吗,应龙?” 应龙柔和地笑了。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獠牙利爪,像一只沐浴着初春雨水的小狗般温顺怜人。“是的,你记起来啦,女魃。” 按照以往的经验,应龙必定会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来掩饰自己道歉时的不好意思。可现在的应龙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她。白绯的眸子暗了暗,直问道:“你不准备道歉吗?” 应龙很爽快地道歉:“是我错了。”可话语之中却少了往日的真挚诚意。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应龙了。鲜明地认识到这一点后,白绯仍试图挣扎:“我的事暂且先放在一边。你和长琴之间……” 她才刚说了名字,应龙就突然爆发了。“长琴、长琴的!你就只知道他!快多看看我啊!”应龙睁大充血的眼睛,大喊大叫着。他面目扭曲,狰狞若罗刹。 被吓了一大跳的白绯克制住向后退的*,努力不露出惧意地与应龙对视。“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你们之前明明是好友,即使……” “好友!哈哈哈!多么可笑啊。”应龙再一次粗鲁地打断了白绯的话。猛地一个箭步,他上前抓住了白绯的双臂,坚决地说:“我和他根本不是好友,只是因为你所以才和说了几句话。” 明明他们三人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应龙为什么要完全否定呢?因他的话而开始动摇,白绯失魂落魄地发问:“为什么?你怎么会变得那么绝情?” “你又何尝不绝情。为什么不多看看我,看看我的心啊,不要再无视我的心意啊!”应龙摇晃着白绯。 “心意?”被摇得发晕的白绯不解道。 “我爱你。若是可以,我想将你融进我的血肉之中,不让任何人窥伺。”应龙一往情深地说,而握着白绯双臂的手在不断收缩。 忍受不了疼痛的白绯使劲地挥开了应龙的手。快步退到他无法一步靠近的地方,她一眨不眨地警惕着他的动作。心里翻涌着一股想要吐槽的洪荒之力,白绯非常努力地控制住了。把那些“你以为你是琼瑶笔下的男主”“居然学台言总裁的巧取豪夺”“现在不流行病娇属性了”悉数吞了回去,她觉得她得为自己的迟钝负责。 那双明亮清澈的黑眸诚挚地凝视着他。应龙能看到映在其上的自己的倒影。她的双眼终于满满都是他的身影。她在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对此,应龙感到欣喜若狂。少女樱色的唇微微开启。他突生一种冲动,想要轻轻地去咬那水蜜桃的唇瓣,把自己的气息涂抹在那张诱人的嘴上。 “对不起。”少女的声音如山间泠泠的甘泉,令人不由得干渴。 恍惚间,应龙陷入了自己编织的瑰丽幻觉,把少女的回答妄想成旖旎情话。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你会对我有那样的感情。”白绯看着应龙神色恍惚,脚步虚浮地向她走近,不禁提高了音量,“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请你不要再靠近了!”说着,她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前方竖起了多层透明屏障。 缭绕着浓郁黑气,应龙向前踏步。第一层屏障碎了。晶莹的碎片如粉如沙,若坠下的冷雪,落在他凌乱黯淡的黑发里、微耸的肩上、如血艳红的外衣。 第二层加强的屏障破碎了。块大的灵力碎片若冰雹砸落。一块碎片划过了他的脸。蜜色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细长的伤口。应龙伸手一摸,只见指尖是殷红的血。 见着了那红色,应龙柔声问道:“女魃也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吧。别害羞了,到我这儿来。” 又给前面加了两层屏障,白绯微颤地说:“对不起,请不要逼我了。我只把你当成挚友。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吗?” “你还恋着那个家伙……”闻言,应龙露出嫉妒之色。身上的黑气也高涨了两倍。 那个家伙?他是指太子长琴吗?电光石火间,白绯想通了一切。她忙开口替长琴解释:“我和他只是挚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挚友!”应龙的口气像是在说她的话滑天下之大稽。“你看这个。”他的手中出现一枚流光溢彩的晶体,其上投射出一个动态的无声画面。“挚友之间会做这个?” 白绯神情复杂地看着画面中的她和太子长琴相互靠近、脸交叠在一起。那是为庆祝她康复所举办的宴会。而这看似深情亲吻的画面不过是长琴在查看她那只不舒服的眼睛。 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们。 心猛地一沉,白绯冷声道:“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是榣山山神给我的,怎么了?”应龙愤恨地捏着晶体,灭掉了画面,“你还坚持自己和他没什么吗?” 瞪着这死脑筋的应龙,白绯忿忿地说:“这是借位画面,并不是真的。你居然相信这种东西。而且那个山神不是可信之人。” “哈哈哈哈……”应龙大笑着,“至少比那个家伙可信多了!” “你宁愿相信山神,却不肯相信我。”白绯也跟着冷笑道,“你的这份爱不仅浅薄幼稚还没有根本的信任。或许,你根本不爱我吧,只是你那幼稚的独占欲发作罢了!” 被怒斥的应龙稍微冷静了些,这其中似乎有些隐情。想起自己与山神的交往,应龙一直不怎么把山神看在眼里,但山神的话却确实地影响了他的判断。连这块晶体都是山神给的。然而他的自尊却不允许自己低头,继而狡辩道:“为了偏袒他,你甚至不惜诋毁我对你的爱。看来,你的心终究更偏向他。” “我的心从未更偏向过谁。但现在,我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白绯凝视着发愣的应龙,“我很失望,我一直以为你可以变得更好。看来是我错了,你的心里一直只装着自己。从今以后,你我便是陌路人。”说罢,她朝应龙鞠了个躬。 再起身时,应龙错愕地发现她的眼眸中已没有了自己的身影。她看着他就如同看地上的石子一般,毫无波澜。 “哈哈哈哈!”被无视的应龙开始失心疯般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站他那一边也没有用了。那家伙现在怕是被压在邢台上抽骨拔筋,备受折磨吧。真是大快人心,令人好生痛快,哈哈哈……” 在白绯惊疑无断之时,凤来急匆匆地飞来告之。 “唧唧!唧唧!(不周山天柱倾塌,共工负主责。怜其身殒魂消,故剥夺水神一职。祝融因挑起祸端,故至归墟,思过千年。千年内,应龙不得化为龙形,不准修行法术。太子长琴严重渎职,故贬为凡人,永生永世孤煞之命。)” “为什么太子长琴的处罚那么重?”白绯捂着刺疼的心。她身上的黑气翻滚地浮现于肌肤之上。 “唧唧!(白绯,你不要动怒!)”凤来焦急地围着白绯打转。 一旁的应龙痴迷地看着她黑气缭绕的模样,解释道:“因为上古龙族混沌未分,且不完全受天帝管辖。所以,他管不了我!”说着,又破了她几个透明屏障。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白绯心中又是一塞。这该死的特权主义!在他们之间补上两倍的屏障,她思考着该如何援救太子长琴。以她现在的身体是不可能回到天上的,最多只能到半空中。既然是贬为凡人,那么长琴的魂魄应该不会受损。否则,他如何转世为凡人呢。 很快的,白绯有了一个计划。 断仙台上,太子长琴听着鸾来为他鸣啭《凤求凰》。“谢谢你了。”他朝鸾来露出温柔的浅笑,“请告诉白绯,我恐怕回不去了。若下一世……罢了,请她不要去寻我的转世。就当长琴已形消魂散。” 托付之后,太子长琴被行刑者摁倒在断仙台上,生生地被抽去了支撑整个身体的仙骨。身体化散为一堆齑粉,一团白色的魂魄被随意地抛下了九霄。 鸾来急忙扇动翅膀,让那条魂魄随风去往榣山。躲藏在云层之下的皇来也赶忙扇风相助。 不知不觉间,那团魂魄乘风飘荡到了榣山的上空。 飞在空中的白绯捧着太子长琴的半身琴,催动全身的灵力弹拨着琴弦。铮铮乐声响彻半空。她只希望他的魂魄能被乐声吸引,进而寄托于琴中。 刚开始,太子长琴的魂魄确实朝着半身琴飞去。可飞到了一半,它似乎受到什么东西吸引,竟朝着榣山山脚飞去。 不愿放弃的白绯一边弹琴,一边追了上去。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她不间断地弹奏着,弹了《白雪》《绿水》《桃夭》等等,甚至连长琴为她创作的无名小调都弹了。 在弹奏《桃夭》之时,那团魂魄明显一滞。它像是受到两个力量拉扯一般,竟在中央有了一小条缝。 察觉到异常的白绯立刻用手去搂那团魂魄,并为它撑起了球状的透明罩。那股无形的力量不断地拍打着透明罩子。 在力量的撞击之中,白绯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拥有者正是应龙。污秽肮脏的黑气、龙神的血脉以及隐约的山神之力。面对这股强大的力量,白绯的多重屏障只能撑个一两分钟。 白绯不敢分心,全身投入于那首无名小调,以希求能尽快地引魂入琴。她且奏且歌:“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可以寤神。交甫丧佩,无思远人。” 恰到“人”字刚落,太子长琴的魂魄已全部进入半身琴中。而那龟裂出无数道缝的屏障终于碎出了一个口。 白绯抱着琴,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在这场博弈中,她赢了。 第22章 守护 随手点亮了池边的乳白色光石,白绯看向被荧荧点点白光笼上一层光纱的湖水以及中央浮沉着的九弦古琴。虽然光线暗淡,但她仍能感觉到太子长琴的状态比前一天又好上许多。 白皙的足缓缓地踏上镜般的湖面。白绯平稳地站在湖水之上。足底凝着的气压出微小的涟漪。每走一步,足下便会生出无数个同心圆,好像那含羞的莲花逐渐绽放。 扩散而开的微小波动传递到了湖的中央。九弦琴微微一沉,水泛过琴弦,拨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铮声。 “你今天的精神很好呢。”白绯蹲下身,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伸进水中。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琴身恰好上浮。琴弦小小地吻了下她的指腹。 她不由得轻笑起来,用手指撩拨过琴身上的九根琴弦。嘴上却说着坏心眼的话:“我可没有故意摸你。我是在进行身体检查。” 像是听懂了似的,九弦琴下沉了几寸,努力地躲过她的手指。 “真是个纯情的神明。”白绯调侃着。她的眼神却温柔如水,盈着不可诉说的忧伤。她知道自己在自欺自人。九弦琴的反应不过是长琴的本能,就如同植物人身旁的仪器上所显示出的波动线条。他的神智仍在沉睡。但她固执地相信她的话语能传递到他那里。 白绯无法把九弦琴当作纯粹的死物。它是活着的。她能感受到蕴藏在琴内的温暖灵力正有意识地渗透进太子长琴的灵魂,修复那差点分裂为二的魂魄。她甚至觉得它们本身就是一体的,只是出生时分成了两种形态。而现在,它们将重新变回完整。 伸手抱住九弦琴,白绯的身躯一点点没入水中。残存在她体内的黑气若火,被清液池的水逐渐浇灭。浊气之源被一点点地驱逐。 “我们一起好好地睡一觉吧。”希望一睁眼就能看见你醒来的样子。 有些困乏的白绯躺平了身体。青色的衣边伸展开去,拂过九弦琴,宛若盛开在湖面中央的青莲。 有时候,白绯会学着太子长琴过去的样子,去潭边奏乐怡情。当她奏响自己的十弦古琴时,凤来、皇来、鸾来三只鸟常会飞来为她伴舞。 伸出左手,白绯微笑地看着鸾来停在她的手臂上。一旁的凤来用头蹭了蹭她停下的右手。“唧唧。(白绯,我想听那首无名曲子。)”一扬左手,她信手而弹。一连串动人的弦音自素白的手下流泻而出。 “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白绯唱起长琴为她写的歌,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中途合进了她的歌声。 “可以寤神。交甫丧佩,无思远人。”他们一起唱着,直到最后。 回过头,她看见桃花之下,白衣的长琴对她浅浅一笑。 “好久不见了,阿绯。” 一瞬间,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听见自己哽咽地说:“这一次,你肯跟我一起离开了吧。” 他嘴角含笑,抱琴微躬:“固所愿也。” 醒来之后,白绯发现枕头上湿漉漉的。一摸眼睛,才发现自己眼角湿润,面上残留着泪痕。 红玉一把抱住了发愣的白绯,兴奋地说:“小公主终于成功了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本书呢?”回神的白绯向装腔作势的男人问道。 红玉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爽。他一边嘟囔着“不关心自己身体吗,说好的把自己放第一”之类的话,一边把那本染血的《百器徒然录》拿给她。 白绯小心地翻开书,按捺住着急的心情,寻找着记载太子长琴的那一页。 在奇型兵系中翻到那一页,白绯看着那干净如新的纸张,反而产生了些许怯意。咬了咬唇,她抬眼看去。上面是她十分熟悉的九弦琴。欣喜地抚摸而过,她甚至能感受到它那温暖的灵魂。实物图之下是简短的介绍。 太子长琴,火神祝融之子,出生时怀中抱一小琴。始作乐风(乐曲),精于乐道,因此成为乐神。常至榣山,能使五采鸟凤来、鸾来、皇来闻琴而舞。是年,奉天帝之命至不周山调解祝融、共工之争。好友应龙无故背离,导致共工撞断天柱,天地几近覆灭。太子长琴渎职,被贬为人,永世孤寡。落凡之时,因故而魂分为二。其一入半身古琴,修而为灵;其二转世为人,颠沛流离。 越看,白绯的眉头皱得越紧。这里所写的和她经历的事有很多出入。比如应龙并非无故背离,还有长琴的魂魄也没有一分为二。 无绪思索间,她不知不觉问出了声:“为什么不同呢?” “因为你改变了他的命运。”红玉自她手中抽回了那本书,啪地合上了。 白绯困惑地发问:“不是噩梦吗?” “是‘梦’啊。”不过是人生如梦罢了。红玉伸出染着红色指甲的食指,抵住白绯的额头:“恭喜你结束了太子长琴的噩梦,现在就给予你奖励。你想要恢复哪一部□□体呢?” 突然被问的白绯愣愣地答道:“我没想过。” 红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指,同时带出了一条白色粗线。“这是你的魂线。魂体不相连的话,嘿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白绯不明所以,随意答道:“灵魂无法支配*。” “bingo!”红玉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说,“会变成活死人哦,或者说僵尸?丧尸?就是那种挂着腐肉凭借本能活着的生物啦。” 不寒而栗的白绯摩挲着自己的双臂,“你还真是恶趣味。” “多谢夸奖。”红玉反以为荣,笑得特别得意。他一手拿着白绯的魂线,一手凭空弄出个巨大的电子转盘。其上分割成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方格。 白绯定睛一看,发现那些方格内有手、腿、心脏、眼珠等等肢体、脏器、毛发。大的方块内都是毛发、眼珠之类零碎部件的图,而小的方块内则有一条腿、消化器官之类比较完整的肢体、脏器。“这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猜对了。回收武器的奖励将从中选取。红玉大人是不是特别公正呀,特意为小公主熬夜赶制了这个。” 她不需要这样的“厚待”。白绯腹诽着。她的幸运值也和本人一般透明。 见她不说话,红玉自嗨地把魂线连到了转盘里。“那么随机奖励开始!”话音刚落,代表魂线的小白块迅速地游走其上。坑爹的是,小白块大小恒定,在那些面积大的方块里滞留的时间很长,而在极小的方块内只停了刹那。 白绯已经准备好得到最大方块内的一头黑亮长发了。然而红玉不满白绯那副无所求的样子,拼命给白绯注鸡血、灌鸡汤:“想得到什么,就去努力地希求!在结果出来前,一切都有可能!” 听了红玉的话,白绯的情绪微微高昂。想要一整条手臂,一条腿也可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不停移动的小白块,在心里不断祈祷。 小白块运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当白绯以为它要落在一整条右手臂上时,小白块跳了两格,停在了左手那格。 “遗憾,小公主没有得到那条手臂。”嘴上说着遗憾,可语气中反倒透出几分幸灾乐祸。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白绯开口:“至少我得到了一只手。” “真是乐观的想法。”红玉打着哈欠,一脸无聊地点击那个方块。 瞬间,魂线如弹簧般飞回了她的魂体内。往下一看,白绯看见了一只悬空的左手。软软的手掌心,五只长短不一的手指,粉嫩的手指甲。这无疑是一只很美的女子之手,但和她记忆中的自己的手有些差距。 “这是我的手?”白绯狐疑道。 “自然!”红玉耸了耸肩,“红玉大人可不会做不优美的东西。即使是缝补,也是另一种再创作。” 她估计连自己的脸都不认识了。白绯艰难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开口:“红玉大人,修改幅度能小一点吗?”她真心觉得自己平凡的外貌挺好的。 “真是对不起啦,我已经全部修补完了。”红玉一点愧疚都没有地说,“我很喜欢我的作品,不打算修改。” 可那是她的身体啊,虽然已经变成碎肉残渣了。 “小公主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啦~”红玉吊儿郎当地说,“别烦恼那些无用的事了。” 突然想起时间的白绯问道:“我刚才躺了多久?”在梦中,她度过了十几年。 “刚才的话,一个小时哦。”红玉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我特意为小公主调整过两边的时间速率了。不管在那边过了多久,在这里都是一个小时哦。一轮一小时,很实惠吧。”说着,他用快来夸奖我的语气,贴近了白绯。 白绯挪了挪身体,企图离他远一些。 红玉一点儿也不气恼,拿起被子只管往她身上盖。 坐在床上的白绯顶着被子,听到他温柔地说“小公主,晚安~”。 然后,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充满温情的晚安吻。 第23章 宣誓 看着一只孤立的手在空中挥动,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看一团幽幽鬼火。幸运的是手腕断口处被光晕模糊,显得不那么血腥。 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晕了的白绯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被自己的左手吓得心脏猛烈骤缩。呆愣了好几秒,她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是她的手……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明明好不容易才拿回了一点身体。白绯努力地以乐观态度去对待这件事,却发现这比自己变成透明的幽灵还要难接受。 抬起左手,如弹钢琴般点着书页。修长细腻的手泛着莹白,美得毫无生机。白绯想她无法接受的最大原因是它并不是她熟悉的原配手。想到以后拿回的身体部件都将会如此,她便止不住恐慌。 这样拼合起来的她还会是她吗? “我还会是我吗?”白绯叹息着自问。顺手拿起桌边的马克杯,她低头喝了一口。咦,里面的牛奶怎么变成了清茶。 白绯惊诧地抬头看。映入视线的是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温润如玉的白衣男人噙着笑,说道:“无论容貌如何变化,阿绯就是阿绯。” 听了太子长琴的话,白绯释怀一笑:“也对,我就是我。”是她刚才钻牛角尖了。无论皮囊如何变化,都无法改变她本人。她总想着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一切都将回归到事故之前的平凡日常,却忘记了一切都是不断变化的。而她能起死回生本就是红玉给她的奇迹。她现在居然在奢求更多。 不过——“长琴怎么在这儿?”他不是被回收到《百器徒然录》里了吗?她前几天还看了关于他的那一页。 太子长琴看着一脸困惑的白绯,加深了笑意,若有所指地说:“这就是你的秘密吗,阿绯?” 被这么一点,白绯突然想起自己还瞒了一些事。虽然长琴当初表示不在意,但现在是时候跟他好好解释一番了。“说来话长,长琴愿意听吗?”她望着太子长琴,有些不安地问道。 “愿闻其详。”太子长琴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举止亲密无间,就好像在梦中一般。 于是,白绯挑着重点,把她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太子长琴。 听着听着,太子长琴的眉不由得蹙在一起。等白绯说完,他已收了那温和的笑容,有些严肃地说:“这么听来,阿绯着实受了太多的苦。若是我早些知晓……”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 因为他们知道那不过是仅供安慰的无稽之谈。若是长琴早些知道,他依然不会选择立刻和白绯离开。相反,他可能会觉得白绯得了癔症,竟会想出如此荒诞的事。 白绯善解人意地揭开话题:“长琴不是回到书里吗?怎么能现身呢?”她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太子长琴微笑道:“因为我醒了。”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欣赏了会儿她傻气的表情,太子长琴慢悠悠地解释道:“《百器徒然录》内所有的纸页都是一件件时空法器,里面存着小型的时空。它能保存器物本体,同时保护灵体不散。因为封印的缘故,灵体都处在安眠的状态。也就是说,他们都在做着美梦。” 太子长琴凝视着白绯的双眼,缓缓地说:“而我已经醒了。” 顶着那饱含深意的目光,白绯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总觉得长琴变了许多。” 修长的手指勾起马克杯,太子长琴喝了口自己泡的茶。带着暗含深意的笑容,他问道:“阿绯觉得我哪里变了。” 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白绯斟酌着自己的语言:“唔,气质上吧。好像变危险了。” 一听这话,太子长琴差点被茶水呛到。他忍着笑,开口:“因为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作为太子长琴的、作为十弦琴的还有那部分轮回转世的作为人类的记忆。所以,有变化是很正常的。” 看着长琴露出温暖如旭日的神情,白绯感到安心的同时,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奇怪之处。那张纸页上写着“魂分为二。其一入半身古琴,修而为灵;其二转世为人,颠沛流离。”。若那是现实的话,以琴为躯的长琴是不可能拥有人类记忆的。若梦中为真的话,太子长琴的魂魄根本没有一分为二。所以…… 被自己的推断吓到的白绯匆忙地否定着。太子长琴的梦不过是他做的噩梦,根本不是他曾活过的时间。为了确定这一点,她慌不择路地问:“长琴可知道应龙背离的原因?”一问完,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问题不仅无法解决她的疑惑,反而揭开了长琴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 太子长琴显得有些错愕。看着后悔不迭的白绯,他温和地笑道:“阿绯无需如此懊悔。我已经放下了,在知道应龙背离的原因时。这一点还要谢谢你。” “较真来说,我算是别有用心吧。你谢我的话,我反而会羞愧不已。”抓了下自己的头发,白绯不好意思地笑着,“不过,我很高兴。” “对了,长琴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毕竟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距离长琴的上古时代足有好几千年。 太子长琴扫视了下整个房间。当看见桌子上摆放着类似书本的工具和悬挂在墙上的长条物品时,他的眼底快速地闪过迷惑与茫然。 “怎么了?”白绯紧张地问。 叹了一口气,太子长琴如实答道:“这几天,我有通过书籍来学习这个时代的事。可惜收效甚微。” 白绯安抚着太子长琴:“慢慢来,总会适应的。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请尽管告诉我。” “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只是……”太子长琴眯着眼睛,为难地笑着。 “请一定要告诉我!”对于白绯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帮上朋友的忙更开心的了。 犹豫的太子长琴见白绯如此坚决,只好说完:“只是会麻烦到你。有一个方法能解决我的问题。那就是我与你缔结契约。契约结成后,你所知道的那些讯息知识就能与我共享了。” “是个快捷方便的好方法。”白绯高兴地说,“为什么不做呢?” 得到许可的太子长琴跨步靠近白绯。弯下腰,他撩起少女的额发。 白绯感到身体微微僵直,无法克制地紧张起来。为了舒缓情绪,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长琴逐渐放大的温暖眼眸。 察觉到她竭力隐藏的小慌乱,太子长琴加深了唇边的笑意,“阿绯放心,只会有一点小疼。” 咦,会疼吗?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白绯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温热的东西轻触了一下。同时,她的脑子像是被细针轻扎了一下。身体开始变得有些乏力。 太子长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吻。 “奉汝为主,誓守一生,直至琴毁魂消。”温柔缱绻的声音极为认真地说着宣誓之词。 白绯茫然地看着太子长琴跪在她的脚边。一条红色的光线缠绕上太子长琴的脖颈,而红线的另一端绕在她的右指上。 “契约缔成。”随着话音落下,白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跌到了太子长琴的怀里。 看着怀中一脸发懵的白绯,太子长琴解释道:“缔结契约时,双方之间会构架起灵力之路。所以,双方都会被抽取定量的灵力。因为阿绯现在是普通人类,所以会有一点疼,身体也会感到一阵乏力。通过这条路径,双方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各方面的共享,比如知识、情绪乃至力量等。” 摸了下她的头发,太子长琴叮嘱道:“因为我本是神明又存在了几千年,所以我拥有的灵力足够供我消耗。但是,阿绯若是签了比较弱小的从属,那会给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当从属者存在时间尚短且很弱小时,主人那方就要供应给他一些灵力,来让他维持自己的人类实体。” 长琴的言下之意就是劝她不要再和别人缔结契约?觉得自己想多了白绯瞪着温和笑着的太子长琴,不满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主从契约?”他们本应该是平等的。而现在长琴竟奉她为主,这是何等的别扭。她绝对不会承认这种关系的! “告诉你的话,你会答应吗?”太子长琴轻轻地答道。 “当然不会!”长琴竟是明知故犯。吃惊之后,白绯显得很困惑,“我们明明是挚友。而现在你却要我当成主人。” “傻阿绯。”太子长琴弹了下她的额头,“你缺少了点变通的能力。就像你的皮囊变了,你还是你一样。我们虽然缔结了主从的契约,但我们的关系就会因此从挚友变成主从了吗?” “当然不。”似乎有点想通的白绯迟疑地开口,“也就是说它虽然是主从契约,但它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回答她的是太子长琴不变的温暖笑容以及温柔的肯定:“是的。” 被太子长琴绕进去而不自知,白绯安心地点了点头:“也对,是我多虑了。” 太子长琴笑得愈发暖人。他当然不会告诉白绯这个契约会因誓词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以吾身吾魂,挡你灾害,护你一世安乐,直至琴毁魂消。 就如同她曾舍身践行那句话一样,他也将以此来回报他的阿绯。而这些,他不打算让她知道。 第24章 和歌 “小公主,我回来了~晚上你要吃什么呢?”推门而入的红玉因房内的场景而凝滞了嘴角的笑。 白绯看了眼为她分析古诗词的太子长琴。见他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笔,对红玉说:“土豆牛肉汤?” “这是说土豆的时候嘛!”红玉愤怒地叫道,大步走到他们的面前,一把揪起太子长琴的衣领。呃,因为他的个子比太子长琴矮上半个头,所以明明是非常有气势的动作却变得宛若在撒娇。 不忍目睹的白绯把视线落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思绪也飞到了要追加王后雄还是《试题调研》上。 意识到自己处于弱势的红玉一把松开了太子长琴的领子,忿忿地压在了白绯的背上。搂着她的脖子,他如怨妇般地埋怨道:“小公主,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家伙缔结契约啊?” 默默地承受着红玉的重量,白绯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和长琴结成契约呢?” 被这个问题一哽,红玉愈发幽怨地说:“因为你不是有我了吗?”无论是学习辅导还是倒茶做饭,他都能完美地胜任。为什么不找他呢?或者找那个人也可以啊。 染着红色的指甲轻划过白绯的脸颊,红玉若一条蛇般缠着她。“你说呢?” 闻言,她的脑内浮现出那张微分的红唇以及半隐其中的红杏。“我……”她坐得愈发笔直,心里却莫名发虚,脑内更是一团浆糊。 “阿绯只是为了帮我适应这个时代。”看不下去的太子长琴出手解围。他抓着红玉的外套,施以一点灵力,把他提到了一边。 “我不高兴!”红玉伸出腿去踢太子长琴,却踢到了无形的屏障上。 太子长琴有些伤脑筋地说:“红玉阁下,我并不想对你动粗。” 捂着踢疼的脚,红玉不依不饶地说:“你不是已经对我动粗了吗?”转而对白绯诉苦,“小公主,你的仆人欺负我,嘤嘤嘤。” 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发展,白绯愣愣地更正:“长琴是我的挚友。” “小公主……”红玉夸张地抹着眼睛,朝她奔来。不幸的是,他再度被太子长琴的屏障挡住了。 敲了敲那透明的壁障,红玉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 就在白绯眨了下眼后,红玉竟已经趴在她的膝上,嘤嘤啼哭。“呜哇哇,小公主居然不帮我,还偏心那个人。古人诚不欺我,这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哇。” 按照时间长短来算,太子长琴更称得上旧人吧。不过,白绯不想再伤害红玉。虽然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装哭扮可怜,她不可思议地能感受到他隐藏在浮夸表演下的那颗真心。它正在隐隐地不安。 对长琴摇了摇头,白绯组织了下措辞,直球道:“红玉大人请放心,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即便我恢复了身体、能行走在阳光之下,我也会一直感激你的。” “只有恩情和感激吗?”红玉扬起脸,不满地说,“我想要更多更多。”伸出食指,戳着白绯的心脏,“我要在你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唔……好像还不够。”歪着头,红玉思索了一下,得意地笑道:“你心里的第一位,这个位置我要了!” “这种事情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决定的。”白绯无奈地看着红玉。 而红玉用那对鸽子血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妖娆的弧度:“是没有那么容易,但是……”舔了下红唇,“它不一定很难。” 面对满身骚气的红玉,白绯有些不适地说:“我现在只想着学习和复活,其他的一概不考虑。啊,倒是挺想多交点朋友的。”不知道夏美最近怎么样了。自那天以后,她就没和季虹联系过了。他一定会很担心吧。然而她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他。 小声地啧了下,红玉眨了眨他血红的眼眸,说:“那就从朋友开始吧,小公主~” 小小地惊讶了下,白绯很快地接受了朋友的设定,虽然她觉得这不过是红玉的一时兴起。她点着头,微笑道:“作为朋友,红玉能把身体挪开吗?你打扰我学习了。”而且打扰的时间有点久。 “好吧。”红玉恋恋不舍地起身,嘴里说着,“我会为小公主准备好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炖牛肉。所以,不要和那家伙太亲近了。” “是,是。”白绯打发地点着头。 似乎是没看出她的敷衍,红玉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白绯的房间。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白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朋友们之间谁比较重要的较量也太累人了。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她稍微有些高兴呢。因为这代表她稍微变得重要一些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就在她露出笑容的刹那,红玉转身又进来了。 白绯连忙敛住笑意,假装镇定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愣住的红玉回神笑道:“我是来给小公主送友人之礼的。” 完成任务“成为红玉的友人”,得到友人之礼一份。是否把头衔“真·透明少女”更换为“红玉好友”?打散了脑内的胡思乱想,白绯轻咳了一声,说:“红玉太多礼了。我……”还没等她拒绝完,她的左手腕就被套上了一个漆黑金属质感的手环。而且这个手环还拿不下来了。 红玉握着白绯的左手,咧嘴笑道:“这可是我特意为小公主制作的灵环。” “灵环?”白绯不解地问。看着环面上无数个凹洞,她觉得这并不是个单纯的饰物。若它仅仅是个手环,她就要怀疑红玉自夸过的审美了。 “别小看这些洞哦,它们可是收纳魂珠用的。”见白绯一头雾水,红玉耐心解释道:“那本书里的纸页都是一个个小型时空器。从书封里掉落后,它们会转变成圆形的小珠子,掉落进时空罅隙。‘魂珠’便是指那个状态的时空器。而灵环的作用和书封一样。”说着,他把一颗散发乳白光晕的圆珠子放进了手环的凹洞。 一碰触到魂珠,凹洞便立刻收缩。最后,两者合为一体。魂珠在灵环上熠熠生辉,宛若夜空中的一点星辰。 “这是我的魂珠?”太子长琴惊愕地看着红玉。 故意无视了太子长琴的发言,红玉握住白绯的手,指着灵环上的凹洞:“这上面的凹洞个数与你要找回的武器数相同。只要你与他们缔结契约后,那些魂珠就能镶嵌进灵环之内。而你就能通过灵环来使用他们的能力。必要的时候,你还能在回收途中召唤出他们。是不是非常便捷有用啊?” 白绯似乎能看见红玉背后正迅猛摇晃着的狗尾巴,顺他意地夸了一句:“看上去是很好用,只是会消耗很多灵力吧。”而她只是个普通人类。 “灵环的另一大作用就是调节从属间的灵力,以此来代替对主人灵力的依赖。”瞥了眼太子长琴,红玉颇为坏心眼地说,“就是说,让那些灵力多得用都用不完的家伙来供应灵力,以满足其他从属的凝形实化等。” 明白他意有所指的白绯不赞成地说:“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依照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多契约吗?” 红玉很爽快地点着头,“能者多劳。而且这样就不会再发生小黑屋事件了。” 这是特意为她开的金手指呀。get到这点的白绯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任务失败了。小虹再也不用担心她身体残缺了。然而白绯却忘记了一点,过早下乐观的定论也是个g。 次日,天气晴好,适合外出。然而调休的红玉并不打算出去游玩。他把鲜红的苹果切成一瓣瓣,用小刀削出兔子耳朵。把削成的兔子苹果装好盘后,红玉端着盘子,走进客厅。 “落花如必灭,苦恋终将别。堪折此樱花,直须今日折。” 红玉看到白绯正枕在太子长琴的膝盖上,听他念着《古今和歌集》的中译版。 “要是有中日双语就好了。”白绯叹道,“这种格律诗还是原文更有味道。一旦翻译,其中的意境就会被扭曲、改变,甚至面目全非。” “即使阅读同一篇诗歌,也未必不会有理解的误差。”太子长琴笑道,“无论是哪种诗歌,它们之中都存在着大量的空白。” “所以古诗歌欣赏这类题很反人类。”体悟的情感总与标准答案有偏差的白绯不满地说。 轻笑了几声,太子长琴悠然答道:“它考察的其实是揣测人心的能力。通过只言片语来判断他所写时的思想情感。至于这是不是原本的情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标准答案越贴近越好。所以,你揣测的是出题者的心。” “休息时间就不要讨论学习了。”红玉赶忙插话道。坐到白绯的身边,他戳了一只可爱的兔子苹果,说道:“啊——” 习惯性地就他的手咬下苹果,白绯嚼着清脆的苹果,含糊地说:“继续吧。” 于是,太子长琴念着下一首和歌。 红玉又喂给白绯一只兔子苹果。看了眼太子长琴手中的《古今和歌集》,他对白绯说:“这次的任务对象在平安时期。因为是个和平的年代,所以尽量避免过多依赖灵环。” 平躺在沙发上,白绯嗅到了返魂香的奇异香气。一股倦意如水潮般掩埋了她。等她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白绯已再度踏上了由返魂香铺成的光路。 “这次的对象是太刀小狐丸,现为藤原北家的家传。” 站在光路的尽头,白绯抚摸了下左手光环上散发着温润白晕的魂珠。“我要出门了。” 像是回应她似的,太子长琴的魂珠亮了一下。 “阿绯,路上小心。” “小公主,我等着你回来,么么哒。” 带着满满的笑意,白绯进入了小狐丸的“梦”。 第25章 琴姬 自颠簸不稳中醒来,白绯看到了低低的天花板。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穿着白衫青裙,手臂上还挂着一条较为华美的紫罗银泥帔子。这种装饰一看就不是岛国的服饰,反倒很像中国古装剧里的衣服。 对此不甚了解的白绯暂时把这个疑惑抛在脑后,在狭窄的小隔间内开始了探索。小隔间内除了一张床和桌几外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而床上有一个古装剧常有的小包裹和不常见的长条大布包。 该不会是武器吧?看了下自己身体的那双柔柔弱弱的纤手,白绯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伸手拆开了大布包,她看见了做工精致的灵机式七弦古琴。髹栗壳色与黑色相间的漆,断纹隐起如虬。琴背龙池上方刻寸许行草“大圣遗音”四字,池下方刻二寸许大方印,池之两旁刻隶书铭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均埴以金漆。腹内在池之两侧有隶书款“至德丙申”。 白绯虽然不知道“至德丙申”是什么年份,但她曾听闻过“大圣遗音”的美名。学琴十余载,她早已经对琴瑟爱之甚深。可惜瑟多用于和歌伴奏,后世渐少使用,所以在乐器行、淘宝上的价格极为昂贵。而古琴的价格就实惠许多,但稍好的琴动辄也要上千元。而要想拥有传世神品的古琴,更是痴人说梦。所以,白绯只能对着百度的名琴图和资料解解馋。 “大圣遗音”便是有幸流传下来的唐代宫琴,曾拍卖出近九百万的高价。看琴的漆面完整无损,除了主人保管妥善外,这琴的存在年份不会过久。粗粗地推断,她所处的年代很可能是晚唐。而能拥有这宫琴的女子必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女。然而她现在却在逼仄简陋的小隔间内。大抵是战乱纷飞、颠沛流离吧。 留恋地把大圣遗音重新包裹好,白绯拆开了那个小包裹。除了换洗的二三件衣服外,里面有一根优美典雅的四蝶金步摇和一封信。 从信中得知,她是名门世家的旁支。因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所以辞官隐居的祖父怜悯她年幼孤弱,躬亲抚养。然而山河破碎、局势危急,年迈的祖父自知无力护她周全,便写在了这封信,让她乘船去投奔他的友人遣唐使小野。 祖父的拳拳爱子之心,日月可鉴。信中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乞求的意味。 通读之后,白绯不由得双眼泛红。她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旱神。为了子女,他们能纡尊降贵,去讨好、恳求他人。这种她在现实中从未接触过的深沉情感,令她无法不动容。 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白绯把信纸细心地叠好,郑重地装回了信封。舒了口气,她决心要好好地活下去。但白绯不准备继承这个身体的名字。除非必要,她在“梦”中都将不会使用身体的本名。 虽然容貌如何变化,她便是她,但是白绯依然害怕悠久的时间会用身体的名字取代了她的本名。到时候,她将习惯身体的名字,而忘却自己真实的名字。长此以往,她渐渐地也会遗忘真实的自己吧。 在船上不知过了多久,白绯已经适应了这种摇晃感。船上的生活着实无聊乏味,但白绯却总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因为她正争分夺秒地跟着原岛国居民学习日语这门语言。想要在异国他乡好好生活,语言是必过的关卡。 “其实白姑娘不必如此费力。”原名藤子的中年妇女含蓄地笑道,“认识汉文就着实了不起了。虽然本国的口头语和大唐相差甚远,但官员贵族皆以通汉学为荣。” 白绯知道平安时代的贵族官员都推崇大唐,但这不代表一个唐朝孤女能在不通语言的情况下好好地在异国生活。再说,她还怀着接近权势滔天的藤原北家的目的。 “藤姨,古话说‘入乡随俗’。我想更多地了解那个国家。”白绯浅笑道,“我对您曾吟的那首诗歌很感兴趣。比起硬邦邦的唐诗,它显得更加柔美缠绵。” “啊,那是我随意吟的,根本无法与汉诗相提并论。真是羞煞我了。”话是这么说,藤子却笑靥如花,宛如春日优雅的紫藤萝。“若白姑娘感兴趣,我倒可以教一教。还希望姑娘能再弹古琴给我听。” 白绯点着头,笑答:“我愿为您奏乐。” 快到岛国时,白绯已经能基本听懂并流利地和藤子进行日常对话,还能用假名写一些简单的句子。为了报答藤子的悉心教导,白绯为她弹奏了上古的乐曲。虽然大圣遗音是七弦琴,但由它奏出的乐音依然让藤子赞不绝口。 又过了一两日,来自大唐的船只靠上了岸。站在码头上,白绯有些不舍地与藤子告别。尽管是短暂的相处,她已经把藤子当作了亲近之人。 藤子一再邀请白绯去她家坐坐。而白绯委婉地拒绝了。倒不是她怀疑藤子的用心,而是怕看见藤姨的难堪。藤子能一人来往两国,足可见她是个坚强又独立的女性。然而她告别故乡数载,回首怕已是物是人非。即便白绯孤苦飘零,也绝不会去增加她的负担。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白绯露出灿烂的笑颜。 被这毫无阴霾的纯粹笑靥感染,藤子浅浅一笑:“安顿好了,记得来找我这个姨。我还想听听你那来自九天之上的仙乐。” “藤姨,您太夸张了。”白绯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睛。 看着那抹色泽鲜丽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白绯抱紧了祖父的赠物“大圣遗音”,匆匆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终于到洛城了。”站在朱雀大街上,白绯抹了抹额上的汗水。 若不说这里是岛国,或许有人会把它错认为唐代的都城。这里的建筑风格和整体规划布局都仿照大唐都城。平安京就是个微缩的唐朝长安城,在整体规划布局上模仿长安的东西对称,方正若棋交错盘。 以她所站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左京被称作洛阳,右京被称作长安。右京多沼地而逐渐荒废,城市的居民和主要发展建设都集中在左京洛阳。因而,平安京又被称为“洛阳”、“洛城”。 因为对优雅浮华却百鬼夜行的平安京颇感兴趣,所以白绯向藤子这个原住民问了许多关于这座城的事情。当然,在闲聊之余,她还打听了贵族官员们的住所,尤其是藤原北家的住处。 通过遣唐使小野引荐给藤原北家当家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现在,她要做的便是找到那位小野先生。 在靠近贵族聚集地的客栈投宿,白绯向店家打听着遣唐使的事情。 店家大叔见面前的少女穿着唐制衣裳,便以为她是某位遣唐使遗落在外的血脉,顿时生出了怜悯之心。自古遣唐使去多还少,能回来的人都会受到天皇的赏赐褒奖。而他们的名字也会盛行一时。 “遣唐使小野……”店家挠了挠头,又细细地回想了下当年,“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肯定是死在大海上了!”一旁的客人嚷嚷道。 店家大叔瞪了这不识趣的男人一眼。而这个穿着邋遢的汉子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地黏到了白绯的身边:“小姑娘那么可爱,要不要来我家啊。老子还没有娶老婆哈。” 快步地向后退去,白绯不由得把手搭在灵环之上。一双黑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赖皮脸的男人,警惕着他的举动。 就在男人笑嘻嘻地伸手去抓她时,店家大叔一把折过那只手。看着直呼痛的男人,他恶狠狠地说:“在我的店里,你也敢捣乱?”脸上横肉乱飞,全然不见刚才的和善。 “我不敢了,不敢了!”男人哇哇地连忙求饶。 重哼了一声,店家大叔松开了手。 那人一挣脱桎梏,就如脱兔一般立刻逃走了。 “喂,你小子还给钱啊!”店家大叔冲着那落荒而去的背影喊道。 “给你,都给你!”话音刚落,几枚钱币就在天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大叔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钱币,哼了一声:“看你还敢不敢住店不给钱!” 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大叔朝看愣了的白绯憨厚一笑:“小姑娘不用担心,安心在这里住吧。” 囊中羞涩的白绯暗想:她过不了多久也会像这样被赶出去吧。 坐以待毙是不行的。白绯再度检查了下自己的家当。钱财已被用得七七八八,大概还能勉强撑上一个月。而那封给小野的信现在已经没用了。她还有祖父留下的大圣遗音和那根造型精美的四蝶金步摇。 捏着那根金步摇,白绯轻轻地晃动它。用金丝不规则绕织成的四只蝴蝶微微颤动,好似振翅纷飞。垂下的珠玉相互碰撞,发出泠泠的脆音。 它很美也很值钱。即便心有不舍,白绯还是把它当掉,换取四个多月的生活费。 秋去春来,季节更迭,转瞬已过了八个月。 “听说了没,四条大路那边有一位来自大唐的天女,极擅长弹琴,被人称作琴姬。”五品官平定文对着刚升为左大臣的藤原时平说道。 一合折扇,这位风流贵公子饶有兴致地说:“可别又是那些美名在外、败絮其中的女子了。” “我敢保证这位绝对是绝代美人。”平定文陶醉地说,“听她一曲,简直犹闻仙乐,绕梁三日,不绝如缕。”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藤原时平用扇轻敲了下手,轻笑道,“不过,在那默默无闻的蓬门之中发现灵秀可人的女子,着实让人感到珍奇,教人难以忘怀。” 平定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琴姬可是来自大唐的名门之后,虽说家道中落,但评个中等还是绰绰有余的。若她还在唐土,恐怕是你我都难以企及的上上等。” 藤原时平见他如此推崇,便又增了几分兴致。闲扯了二三句后,平定文就为藤原时平领路。 即便努力节省开支,所有的钱财都在一月中旬花了个精光。所幸白绯投宿的这家店的店主是个好人,并没有立刻把她赶走,反倒提供给她谋生的场所。所以,白绯就弹琴卖艺来换取一些钱财和食宿。 这天下午,白绯如往常般在帘后抚琴。这半年多来,她的任务看似毫无进展,实则不然。作为一介平民,还是外国来的孤女,她是不可能与上流贵族相遇的,更何况是那个藤原北家的人。 但是,白绯听闻藤原北家的现任当家是一位风流的贵公子,喜欢追求美人。平安时代的美人与现代的美人不同。平安时代的女性大多居于深闺之中,以远播的美名吸引爱慕者。名声越好越广则越被称赞为美人。至于女子长相如何,即便睡了一晚,很多男子也是不甚清楚的。 所以,她要塑造一个市井蒙尘的天女形象,以此来引起那位慕色之徒的注意。 收敛了心绪,白绯抚弦,弹起了《梅花三弄》。相传,《梅花三弄》本是晋朝人所作的一首笛曲,后来才改编为古琴曲。它赞梅花凌寒流香、节节向上。 世人皆知寒梅傲骨,不屈不挠。可谁知,寒冬独立的梅在面对一片苍茫萧瑟时,又是何等的难言寂寞。 琴曲本身清新活泼、节节向上,可白绯不自觉地融进了自己的情感体悟。积极的同时透着丝丝的惆怅,明快时难免露出一丁点落寞。然而,她又竭力地掩饰着,宛若冬梅不言寂寥。 客栈的听众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看到了生在遥远大唐的傲骨寒梅,忍不住心生向往、憧憬。而雅座上的藤原时平却蹙起了眉。擅长吹笛的他自然听到了琴曲中极为克制的失意落寞。明明是趋向于无的寥落听在他耳里却格外刺耳。 乐能传情,曲为心声。藤原时平联想到她的身世不免唏嘘叹惋。拿出随身携带的笛子,他低头吹出温暖清澈的旋律。 当笛声加入琴声之后,原本独自坚强的弦音微妙得变了,好似在欣喜。琴音中的那一点寂寥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与笛声相伴相随的轻快愉悦。 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 暗香浮动,水清清。 千姿百态的梅在雪野里尽情绽放。 琴声中情意仿佛挣脱了鸟笼的夜莺,肆意地在空中飞翔。与它相伴的是优雅而野性的鹰隼。 琴笛交织流淌。听众们似乎能看见活生生绚烂绽放的红梅,似乎能嗅到梅花上浮动撩人的暗香。 当琴音落下,整个客栈悄然无声。 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的乐曲中久久无法自拔,唯独藤原时平保持了几分清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帘子后面那隐约的身影。方才,他本是怜惜她才吹响自己的笛,为那暗自寂寞的琴声注入些轻松明快。可谁知,她竟因此得意地反过来捉弄自己,仿佛刚才泄露的忧伤是她故意放出的饵。 还真是个有趣的妙人。藤原时平嘴角含笑,用扇轻拍了下手。那么,他也要给她下一个饵,来一场愿者上钩。 第26章 一瞥 撩了下落在眼前的发,白绯并不知与她合奏的笛声出自谁之手。唯一可以确信的是那人在音乐的造诣上不同凡响,竟能捕捉到她琴声那一点近乎于无的寂寞。虽然她很想立刻把那位知心人归类为贵族,但平安时代的贵族大多徒有其表。也曾有几位贵族自恃精通音律,与她合奏比高,却都被她的琴声压制,最后灰溜溜地离去。托那几位的福,她的名声进一步的上升、远扬,甚至有人说她是来自唐土的九天玄女。 信手弹出一连串的音,白绯想再听听洒脱不羁的笛声。未曾想这一次,那个人却没吹响他的笛子。 听着琴声中“来啊,快来啊,和我玩吧。真的不和我玩吗?”,藤原时平忍不住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这名女子比他想得还要有趣,或许该称她为少女。 放置了满满勾搭之意的琴乐,藤原时平对着沉浸而无法自拔的平定文说:“现在是樱花开放的季节,你知道哪儿的樱花开得最美。” “太好听了,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不,比天籁还要好听!”平定文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 藤原时平有些无奈,用折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我问你,哪儿的樱花开得最美。”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平定文不解地问:“藤原北家的樱花一向是极美的。这个时候,庭院中的八重樱该开花了吧。” 他当然知道自家移植的八重樱已经开放。面对这个猪队友,藤原时平只能把话问得更清楚些:“我在问,哪儿的野樱开得好。” 野樱?作为好色之徒的平定文终于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笑答道:“不远处,有一片山樱开得极好。 听着平定文夸张絮叨地说那里的山樱怎么美怎么漂亮,藤原时平用扇子轻敲起了桌子。 察觉到提醒的平定文适时地住了嘴。 “那个地方的山樱确实开得极好。”藤原时平打开扇子,遮住了含笑的唇,故意提高了音量,“听说左大臣酷爱赏樱,想必是不会错过那里吧。” 平定文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家樱再美,看久了也容易厌倦。哪比得上自由烂漫的野樱。” 看着讨好自己的平定文,藤原时平叹息一声:“家樱也好,野樱也罢,它们各有千秋,都需怜之、爱之、护之。随意把它们放在一起比较,不觉得很失礼吗?”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不是该好好夸一番“野樱”嘛。作为狐朋狗友的平定文还是随他改口:“是我胡言了。它们各有各的美。”想了想,他提高声音说:“但我独爱山林间幽然绽放的寒梅。”此话便是向帘内之人表明恋慕之心。他知道自己比不上藤原时平那般有魅力,但他仍试图努力一把。也许,美人不恋云霄之人,却爱散漫闲职之人。 明白他打算的藤原时平取笑道:“此言差矣,我看平中你更爱他人墙内的香花香草。”此话就在揭平定文的短。平定文这人不仅爱慕美色,还没道义地染指了不少他人/妻女。 被打趣的平定文急忙为自己辩解:“不过是情之所至,实难避免。若是遇到能一直点燃我热情的女子,我必定会一生珍之。” 藤原时平嗤笑一声,道:“花花公子的巧言,可信的又有几分?” 这时,平定文才发现自己完全落入了藤原时平的陷阱。对于大唐来的女子,平安时代的恋爱着实过于奔放出格。只要不被抓住,偷情幽会的传闻都是贵族们的一种雅谈。可对于恪守男女之防的唐朝女子来说,他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轻浮薄情之人。就某种方面来说,这确实没有错。但这种恶劣初印象势必大大地阻碍他的追求。所幸的是,那位天女还未知晓他的本名。 “平中,你说你的父亲为何给你取名平定文?”藤原时平明知故问道,“我知道你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所以被人称为‘平中’。那么,为何是‘平定文’呢?” 已无法力挽狂澜的平定文无奈道:“我不知。” “姓名可是寄托着赐予者希冀之物。”藤原时平悠然道,“其实姓名是什么并不重要,但它能够束缚一个人的形貌魂魄。” 侧耳倾听的白绯深以为然,却按捺住想要结交为友的想法。萍水相逢便已经是他生之缘。若是缘分够深,他们必能再次相见。最主要的是,她对于这里只是一个浮光掠影的过客。 因为听众们留下了足够的奖赏,所以白绯从全职琴师改为兼职。闲暇时候,她便抱着琴与书,去那片山樱林守株待兔。虽然这个办法蠢了点,但能增加相遇的概率。就如早期的恋爱游戏,通过不断去攻略角色出没的地方来触发邂逅事件。 贵族出行讲究一个方忌,也就是每一天之中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若是在路上遇到猫狗的尸体或污秽的东西,就会停止前进,转身回去。而位居高位的左大臣不是常常有风花雪月的时间。白天在平安宫内处理政务,下午则有一些闲暇。但天皇有事找他的话,又得匆匆回去。 虽然相遇的机会渺茫,但白绯坚信邂逅不仅靠天命安排更靠人为谋划。既然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天,白绯如往常般靠着樱树,时而抚琴,时而看书。等到午时,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饼,小口地吃着。 忽然,一阵春风吹过,吹散了一树的山樱。粉白色的樱瓣如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落进了轻扬的黑发间,落到了雪白的手臂上,掉在了饼的咬口中。 轻捏起那片恶作剧的粉白花瓣,白绯对着它轻轻一吹。看着它若蝴蝶翩跹,随风落进了地上的樱池之内。 吃完了手中的饼,她翻开了书页,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一页。看着飘到书页上的樱花瓣,白绯转了下眼珠,有了个小主意。 踩在搬来的大石块上,白绯踮起脚,伸出去折那一枝开得最优雅的山樱。无奈枝头太高,她有些够不着。努力地踮高自己,她使劲地去够。那枝山樱却似活泼的野鹿,让她觉得快碰到了却忽地离去,看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这时,白绯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山樱烂漫霞氤氲,雾底霞间隐芳芬……” 听到那吟咏的和歌,白绯回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头戴乌帽,身穿月白直衣的贵公子浅浅一笑,吟道:“多情最是依稀见,任是一瞥也动人。”俊美的脸上那双狭长的黑眸正灼灼地凝视着她,仿若漆黑深邃的幽洞引诱她前往。 白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趔趄,身形不稳的她就如断了翼的蝶直直地往地上扑去。正想快速凝气,她惊觉自己已是个普通人类。护着头,她闭眼等待着落地的痛击。 随着惯性向前倒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停滞。白绯奇怪地睁开眼睛,却见那位贵公子含笑着用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肢。 “你还好吗?”那一声问话仿佛一越千年,氤氲了时光的界线。平安京的真实与风雅扑面而来,她嗅到了宽大衣袖间盈盈的初春残梅的微香。 面上一红,白绯连忙就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直视着他,她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帮了我。小女白绯,请问您的名字。” 不同于平安京贵族女子的温顺拘谨,面前的少女没有用袖或扇遮掩自己的面容,就这样坦荡荡地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双漆黑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躲闪。他似乎能在其中窥探到散发出温和光晕的星子。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仿佛不似人间女子,更像是古早传说中的那位误坠凡尘的月之公主——辉夜姬。 “白绯。”带着点奇怪的腔调,那名贵公子用汉语答道:“在下藤原时平。” “藤原时平。时平(tokihira)。”白绯故意装作不识“藤原”,直念着他的名字,“不知我念得对不对?” 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在少女的口中却变成了缱绻缠绵的歌。藤原时平突然明白了,为何姓名能成为最致命的咒。敛了敛心神,他用扇子一敲自己的手,笑答:“正是如此。” “看你的衣服,白绯是从大唐来的吗?”藤原时平装作初次相见,问道。心底却莫名的窃喜。 “如藤原大人所言,小女是从大唐来的。”白绯垂下头扮可怜,却错过了藤原时平一闪而过的失落。“小女本想投靠祖父友人遣唐使小野,却听到他很可能遭遇船难的传闻。幸蒙店家怜悯,才能弹琴来维系平日的生活。” 见她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藤原时平觉得此女身世坎坷却十分纯真率直,便愈发怜爱她。“我帮你折吧。”说着,他把扇子插到腰上,挽起袖子,准备去折那枝盛放的山樱。 看着只比自己高些许的藤原时平,白绯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嘴里却只能说:“那就多谢藤原大人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藤原时平竟直接爬上了树。看着他爬树的样子,白绯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这要是摔下来……她就只能为他当坐垫了。 所幸的是藤原时平身手十分灵活。虽然中途踩空了几次,但也算顺利地摘到了这棵树上绽放得最美的樱花枝。坐在树枝上,他摇晃着好不容易摘下的樱花,竟笑得像个孩子:“我帮你摘到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等一下,这个画风转变得有些大。白绯眨了眨眼,反问:“你想我怎么感谢啊?” 利索地从树上下来,藤原时平整了整衣服,又恢复成那个风雅无比的贵公子。用扇子抵着下巴,他细细地打量着白绯,道:“不如以身相许?” 感觉出这是戏言的白绯无奈地笑道:“藤原大人莫要打趣小女了。” 轻啧了一声,藤原时平如狐狸般狡猾地笑着:“被发现啦。”见白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他打开扇子,掩去了上扬的嘴角,诚挚恳切地看着她:“其实这也不完全是戏言。我对白绯一见如故,所以真心想为你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毕竟旅店不是个久居之所,人员混杂,还是有些危险的。” 见他如此真诚的邀请,白绯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藤原大人了。” 一合扇子,藤原时平微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白绯不解地问,却被他的扇子托起了下巴。 “私底下,还请白绯叫我时平。”模仿着她的叫法,藤原时平笑得一派自然。 被反调戏了。白绯不服气地反握住藤原时平的扇子,顺利地看到他惊诧的神情。她浅浅一笑,故意甜腻地叫道:“时平大人,该把樱枝给我了吧。” 愣住的藤原时平顺从地把樱花枝递给了白绯。 于是,那美丽的山樱便成了白绯书中的一枚花签。 昌泰二年(899年)春,29岁的藤原时平与17岁的白绯于樱林相遇。同时,她被藤原时平捡回了位于中御门之北堀川东一丁的本院,成为了左大臣府邸的一名女官。 第27章 捉弄 平安时代的女官(女房)要干些什么呢?一般来说,女官分为两类。一类是侍奉天皇、高官身边琐事的,另一类则是侍奉皇后和姬妾的。前者类似于国家公务员,有官位之分;而后者则相当于家庭教师或亲卫队,无官阶。 对于后一类的女官,白绯还算比较熟悉。写了《枕草子》的清少纳言和创作了《源氏物语》的紫式部都属于后者。而且,她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微妙。她们很相似,都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又都是写出传世之作的才女。而她们又互相看不上眼。 不仅侍奉着不同的皇后,紫式部在日记里直接对清少纳言恶言相向——“总是故作风雅的人,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这样的人就在每每不放过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养成了不良的轻浮态度。而性质都变得轻浮了的人,其结局怎么会好呢?”。而清少纳言则在列举“可憎的事”时,提到了某种絮叨女人——“羡慕别人的幸福,嗟叹自身的不遇,喜欢谈论别人的事,对于一点小事都喜欢打听,如不告诉,便埋怨人家”。 作为女性身边的女官,大抵的工作就是陪着主人学习、做手工和游戏。至于作为男性身边的女官该干什么?白绯不甚清楚,即使问藤原时平,得到的答案也是不明所以的“做自己就好”。 于是,白绯就依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地去干这份工作了。这么不拘一格的做法自然引起了其他女官们对她的非议。为了避免女人间的针锋相对,白绯就拿自己是个唐朝人,搞不懂平安京的人来堵她们的碎嘴。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嚼舌根的人大大减少,还收获了一大群的迷妹女官。再次感谢平安京人对唐朝的盲目崇拜。 虽然依旧不懂女官该干什么,白绯却在本院内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白绯喜欢书籍,所以藤原时平特意让她在他的书房里工作。每天上午六点半,藤原时平就要收拾妥当,去平安宫出勤。他的下班时间则是上午的十点或十二点。而这段时间内,书房就变成了白绯的天下。 从书架上拿下感兴趣的书籍,白绯小心地把手抄本放在窗边的桌几上。一手拿着书,她不时地从碟子里拿起小点心往嘴里塞。细碎的粉末落在她的石榴色的裙裳上。然而她浑然不在意,完全沉浸在书本描绘的奇妙世界内。她读得书很杂,有历史地理、阴阳学还有各种传说物语等。其中,白绯对关于本朝或前朝的趣闻野史的书籍特别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阳光越发猛烈起来。 顶着耀眼炫目的日光,归来的藤原时平垂着双肩,含着叹息,跨进了书房。抬眼望去,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唐装少女。浓密黑亮的长发被深紫色的发带束着,自然垂落。几根不受约束的发丝俏皮地弯曲着,与雪白优美的脖颈相贴。稍长些的则落在裹着杏黄衣衫的浑圆肩头。顺着那柔软的手臂看去,纤白的手指正捏起一小块的小糕点。手臂一弯,原本滑落的郁金色帔子被夹在臂弯中,还露出了一大节白藕似的肌肤。 专注于书本的白绯毫无自觉,只是就着手慢条斯理地吃着。边吃边看间,她的腿架上了另一条。那交叠的鲜红石榴裙竟红得宛若流淌的血液,其中偶尔冒出几个飘忽不定的气泡。 震慑于这狂放不羁、别具一格的美,藤原时平不禁靠近这一处交错的、不真实的空间。贴近之后,他嗅到了他身上别样的芬芳,那是不同于他所知的六种熏香,幽隐而撩人。 舔了舔沾着屑末的手指,白绯想伸手再去拿点心,却发现指尖所及都是空空。困惑地抬头看去,一张放大的脸撞进了她的视线。 那个男人挂着明朗的笑容,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 “时平……”仍有些恍惚的白绯不理解地唤道。 碰过嘴边的手指没入了他的唇中。藤原时平笑道:“真好吃。” 领会过来的白绯无奈地开口:“想吃点心的话,让厨房做啊。”别小看现代人,她才不会脸红上套。 看着那藏在发中微微泛红的耳朵,藤原时平心底暗笑,面上却装出一副失落的神色:“白绯的反应可真无趣。” “想看有趣的反应就去找你的夫人们啊。”白绯合上书本,佯怒道,“我是藤原大人的女官。” 知道自己玩过火了,藤原时平退后几步,打开折扇,故作委屈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如,我请你吃一顿饭。” 平安时代的贵族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在中午十点左右,第二段则是下午四点左右。藤原时平所言的应该是早上那一顿。因为早上吃了饼、看书时又吃了一碟点心,白绯觉得自己不是很饿。正想拒绝的时候,她听到肚子打鸣的咕咕声。 见她强忍着笑却弯了眉眼的模样,藤原时平尴尬地轻咳了几声,说:“就当陪我一起吃吧。” 白绯含笑道:“好。” 不太想吃饭的另一大原因是平安时代的饭菜太过寡淡无味,样式也很贫乏,而且没有肉。岛国是不把鱼归类进肉的。唯一能让她有些食欲的便是鱼料理了,比如香鱼寿司。 平安贵族讲究朝暮之膳勿多食饮,不待时刻,不可食之。这与唐朝大为不同。唐朝是个开放的国度,体现在饮食上就是唐朝人能吃擅吃好吃。虽然蔬菜种类比现代少上许多,但除牛肉外的肉类都可食用。有趣的是,在唐朝的有时候,鸡鸭鹅等禽肉不算肉。 唐朝吃的肉主要是羊肉。白绯曾在书上看到过一道菜,名为“浑羊殁”。做法就是将鹅填五味肉末放进羊的腹中,缝合后烤羊,烤熟后将羊弃掉,仅食鹅肉。可想而知,如此费尽周折烹饪而成的食物有多么的美味。想一想就觉得口齿生津。 再看那朴实的饭菜,白绯更加索然无味。配着香鱼,她勉强地吃了一小碗“姬饭”(相当于现在的白米饭)。见藤原时平优雅地吃着很硬的“强饭”,她不由得问道:“为何在饮食上不学习唐朝呢,比如吃些家禽家畜的肉?” 藤原时平知道白绯不习惯这里的饭菜,苦笑道:“你的话和‘何不食肉糜’有什么不同。” 见白绯不解,藤原时平反问道:“你在平民中生活了八个月,他们的饮食与贵族的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有很多,比如贵族的饭食更精细讲究些,而平民则是有什么吃什么,甚至还能偷偷尝到各种肉类。白绯心想应该不是指平民能吃肉这件事。思索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贵族能吃到米饭,而平民不能。” 白绯心道:但他们可以吃肉。 “平民只能用五谷充饥。” 但他们可以吃肉。 “禁食肉有利于缓解粮食危机,也是罪己祈福的行为。”藤原时平为难地说,“这已经是我们的传统了。” “传统不一定是好的。食用一定量的肉能强身健体。加之适度的锻炼,就可以延年益寿。”白绯话锋一转,“不过打破传统禁忌实在太难了。不仅要有破釜沉舟的胆量,还要抓住恰当的时机。太难了。” 不赞成也不反对,藤原时平只是把白绯的话默默地记在了心上。 朝膳之后,两人在庭院的樱林里散步消食。看着步伐敏捷地跟在自己身边的白绯,藤原时平笑道:“白绯不愧是唐朝女子,换作这儿的贵族女子,早就累得落后一截了。” 撩了鬓角的发,白绯不以为然地说:“剪掉那一米多长的浓黑秀发,再换上便于活动的衣服,她们也可以健步如飞。身体纤细固然美丽,但柔弱到羸弱就显得病态了。要知道身体健康的母亲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在动物界的话,强健的母鹿才能生出有活力的小鹿。” “这也是唐朝人的观点?” 自知多言的白绯只得点点头。 “也难怪。”藤原时平用扇子抵着下巴,沉思道,“毕竟大唐国力强盛、开放富足,它的思想有许多先进可取之处。只是,不一定全都适合这里。”看着那飘零落尘的樱花,他伸手接住了一片樱瓣,不禁吟道:“樱花飘落尽,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间事,临头总是空。纵然有改变之心,却无改变之力。” 察觉到和歌中的惆怅失落,白绯关心地问:“时平,你有什么烦恼吗?” 藤原氏时平长叹一声,把自己的苦恼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坏习惯,一遇到可笑的事情就会笑个不停。我与右大臣常常共同政务。而他素来与我不合。因此他的下属在把公文交给我的瞬间会故意忍我发笑。我一笑起来就没法批阅了。右大臣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从容地处理政务。” 说完,他又大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自己处理时比较粗暴直接,从不让他过问。但那是因为他总爱跟我唱反调。本来效率就不算高,再和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一件事要费多久才能处理好。所幸就直接处理好,不让他插手。可他竟想出了这么个计策来折腾我,我该怎么办呢?” 等待了一会儿,藤原时平不希求答案了,正要开口说话。 白绯却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品味着这句汉诗,时平顿时眼睛变得亮晶晶:“你是说再等些时候?” 白绯点头。 藤原时平大加赞许道:“不愧是白绯,你做的汉诗气势凌厉,热烈狂放。” 白绯连忙澄清道:“这是他人之作,并非我做的诗。我不过是偶然听到这句,联系到你的处境,便自然而然地念出来了。” “能这样联系起来,可见你有写诗的天赋。”白绯的连忙推脱反倒更激起了藤原时平教她的兴致。 “我也不愿为难你,而且我的汉学也未到能教授你的地步。毕竟那是你的国家的诗歌。但是,学写和歌总可以吧,就当是一种闲暇的消遣。学后之后可是很有用处的哦。” 既然他这么卖力地安利了,白绯只能接受了。于是,她被兴致勃勃的藤原时平带到了书房。 因为白绯已经会用平假名写一些简单的句子了,藤原时平就挑选一些有关恋情的和歌来讲解写和歌的规则和窍门。 就在藤原时平的别有用心下,白绯学起了如何用和歌写情书。 待藤原时平离去后,白绯在收拾时,在纸张中发现了小小的一行字“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 刚才书房内只有她和藤原时平两个人。白绯确定的是这一行小字绝非出自他们两人之手。莫非这个宅子有鬼怪之类的东西?作为左大臣的宅邸应该是受了阴阳师的庇护,不会出现那些污秽之物吧。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白绯便把此事放在了脑后。 自此之后,白绯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了不少的不可思议事件。刚从厨房拿来的糕点会莫名地少掉几块。晾晒的帔子会莫名地掉在地上。吃的香鱼会缺了个尾巴。 和服侍自己的侍女商量之后,侍女笃定地说:“不是顽童的话,大概就是爱偷腥的猫儿吧。后院的二夫人养了一只猫。” 联系到那行像是密语的“子”,白绯觉得事情并没有侍女说得那么简单。与其让那只“偷腥猫”一直困扰自己,她决定先下手为强。设下一个陷阱,然后守株待“猫”。 第28章 狐仙 既然那家伙喜欢偷吃她的食物,白绯就让他偷吃个够。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地在点心内塞入不同的时令水果,并且随性地做成不同的形状。自从发现白糯可口、裹着椿叶的糯米团子椿饼之后,她决定要在平安时代再现丰富的团子家族。 首先,白绯决定制作椿饼的孪生妹妹——樱饼。而这个恰好应了时节。用从植物里榨取的红色素把面团染成淡粉色。其他做法与椿饼相同。最后在外面裹上盐渍樱叶。 在樱叶的选择上,白绯犯了难。想起在现代曾附庸风雅地做盐渍樱花的经历,她决定用八重樱中的关山樱的叶子,顺便再做一罐子盐渍樱花。樱叶要选择大片些的,这样才能包住团子。而樱花则要选择开到五分至七分的。那样的香味会较馥郁些,最重要的是做出来的样子会很好看。 喝盐渍樱花泡的花茶,舌头不敏感的人只能喝出个咸味,根本就没有菊花茶、玫瑰花茶好喝。喝它不过是图个赏心悦目。花茶的世界就是个比颜值的世界。 做出的樱饼试验品在女官、侍女中连连称奇,赞不绝口。虽然白绯觉得它的口感和椿饼差不多,顶多增加了樱花特有的香气,但不少女性都央着她多做几个,甚至连后院的夫人们都派女官来求。果然女人都对粉嫩的东西毫无招架之力么。 至于樱花茶,更是被她们推崇到极致。在陶瓷杯中放上一两朵干瘪的盐渍樱花,冲入一定量的温水。明明是萎缩到毫无美感的樱花却在温暖的水中慢慢地饱满,一点点地舒展开它的花瓣,从艳俗的红变成优雅的淡粉。这个过程就像是再度目睹了枝上逐渐绽放的樱花,就如同那零落为尘的樱花短暂地回归到盛放的美。 被留住的转瞬之美,回光返照的华美,这怎么不让多愁善感的平安贵族动容。 白绯的那一小罐盐渍樱花很快就被分完了。品尝过一次的藤原时平还埋怨她为什么不多做一些。他都在同僚的面前大肆地炫耀过了,尤其是在右大臣面前嘲他只喝过唐朝的茶,却没喝过樱花做的茶。右大臣反讽他说世上哪里有樱茶。若是明天拿不出实物,一定会被右大臣嘲笑的。 听完之后,白绯看着作委屈状的藤原时平,心里只留下六个点。谁叫你多嘴,还许诺明天一定会拿出来。你是小孩子吗?虽然内心诸多腹诽,她还是把自己那份盐渍樱花递给了他。 见他连连道谢,左一个白绯好,右一个白绯厉害,白绯竟有了一种养了一只二哈的错觉。快把那个风雅高贵的人设还回来。再看他明朗灿烂的笑容,白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私底下孩子气、天真开朗的时平也很可爱呢。这就是反差萌吧。 白绯望着兴高采烈离去的藤原时平,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小小的盐渍樱花该不会因此风靡整个平安京吧。自觉想多了的她收了收被众人夸得没边儿的心,重新专注于原本的目的——抓住那只“小偷猫”。 果不其然,那家伙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多次偷吃了她做的团子。虽然他多次成功地偷走了食物,但他的行为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放肆。抹了下桌角边的□□末,白绯沿着那条白末连成的断续的粉走了一会儿。粉末的间隔越来越大,最后趋近于无。这样看来,这方法是不可行。 不过,这正证明了她的猎物在逐渐放松警惕。 勾起唇角,白绯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抓到他了。 这一次,白绯特意做了三种不同的团子——椿饼、樱饼、牡丹饼。每一样都只做了一个,却比平时做得要大得多。面对着特制的三个团子,她伸手戳了一下。轻微的铃声从其中传出。一一检查之后,她满意地用小团子固定在它们周围。 把美味的团子摆在书房的桌几上,白绯边吃着小团子,边看着杂书。看累了的她打了个哈欠,以书为枕,趴在桌上小憩。 闭着眼的白绯看似全然放松,实则竖着耳朵,警惕着周围的声响。 在她绵长规律的呼吸声中,忽然加入一连串的铃铛声,宛若激烈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她的心上。 如同听到起跑时那声鸣枪,白绯没来得及睁眼,就迅猛地伸手去抓。待她睁开眼睛,却发现手中攥紧了一大缕银白的发。 “疼!疼!我漂亮的皮毛!”哀嚎着护住自己长发的男人突然与白绯的视线相对,瞬间愣住了。那双椿红的眼眸错愕地看着她。 看到他头上慌乱抖动的雪白狐耳,白绯胡乱猜道:“稻荷神?” “诶?你能看见我?”狐耳男人诧异地张大了嘴,顺嘴咬了一口团子压压惊。 她还能抓到他呢。略无语的白绯点了点头。 转了转眼珠,小狐丸决定将计就计。他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装模作样地说:“吾乃稻荷神小狐丸是也。” 小狐丸?白绯吃惊地看向他。而小狐丸以为她在诧异自己见到了神明,便愈发装得高高在上。 看他强装高贵的样子,白绯就忍不住想笑。明明是一把太刀却硬是装狐仙,简直滑稽。然而坏心眼的她不准备马上拆穿他。 顺着他的话,白绯边打量边说:“可你的装扮不像是神明大人啊。”这话其实说得过分委婉了。按小狐丸的打扮,他连正经人都算不上。在平安时代,恐怕连疯子都不会像他穿的这般随便。小狐丸高大的身体上松垮地套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衣襟没有对好,里面露出大片的蜜糖色皮肤和线条流畅的肌肉。银白色的长发飘逸地散落而下,宛若兽类上好的皮毛光泽鲜丽,更显得他野性不羁。 瞥见她黑眸里的狐疑,小狐丸信口胡言道:“你又没有见过神明,怎么知道神明的装扮呢?再说远古时代,大家的衣着都比较简单,哪像现在有那么多的选择。你穿的就是唐朝的服饰吧。” 他说得好有道理。但白绯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说服:“神明活到了这个年代,也该明白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吧。既然已经有那么多选择了,为何你还穿得这样随便。”这可是相当的辣眼睛,正面意义上的。 被这话一呛,小狐丸急得红了脸:“谁知道有人能看见我呀。若是我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会正装相待了。” 看不见就能裸奔吗?好像真的可以。想起一旦透明化就爱放飞自己的各种人类,白绯理解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我不好了。” “你好不好,我可不知。”找回些从容的小狐丸盯着白绯抓他头发的手,不满地说,“快放手,你弄乱我漂亮的皮毛。” “皮毛?”白绯松开了手,反问道。那如上好绸缎的发丝滑过手心,从指缝间掉落,竟令她产生了丝丝缕缕的不舍。心也莫名地有点痒。 “我是指头发。”小狐丸唉声叹气地说,“稻荷神是主丰收的神明,能够变化成蜘蛛、狐狸等其他形态。因为我有两个狐狸随从,所以常变成白色的狐狸混入其中。这样就成了‘三狐狸神’。我又名‘御馔津神’(みけつのかみ),而狐狸的古名为‘けつ’,因此‘御馔津神’因谐音而被解释成‘三狐狸神’。” 面对真假掺半的胡说八道,白绯只得暗自佩服。跳过这个话题,她直问:“那个‘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又是什么意思?” “你把团子作为贡品献给我,我就告诉你。” 对着不仅偷吃而得寸进尺强抢的小狐丸,白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口答应了。反正,等真相揭晓后再算总账。 小狐丸咬着团子,得意洋洋地说:“猫(の)子子猫、狮子(の)子子狮子(猫的孩子是小猫,狮子的孩子是小狮子)。” 思考了一会儿,白绯明白了这不过是个文字游戏。在日文中,“子”这个汉字可以发“ね”(ne,训读,用于十二地支)、“こ”(ko,训读)、“し”(shi,音读)、“じ”(ji,音读,し的变音)四种不同的读音。因此便组成了这个看似密语的十二个字子。 正想着岛国人真会玩,白绯就听见小狐丸哎呀的惨叫声。 捂着嘴,小狐丸泪眼汪汪地把大团子丢回碟子中。他口齿不清地质问:“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硬?” 见状,白绯感到有些好笑。顾及到他的心情,她抿着嘴忍笑,把三个大团子里的铃铛都取了出来。拿起一个铃铛摇了摇,她含笑道:“你咬到的是这个。至于我为什么把这个放进团子里……”一挑眉,她故意板起脸说:“小狐丸大人应该很清楚吧。” 一点就透的小狐丸羞恼地说:“你居然设下陷阱。” “因为有‘小偷’一直偷吃我的食物。”白绯大声叹气着,“哎呀呀,神心不古。被抓住了反而指责受害者下圈套。” “可是……”转了下眼眸,小狐丸机智地反驳道,“可是你刚才已经把团子献给我了。居然在神明的食物里掺杂硬物,这分明是不敬。”为了让生气更逼真,小狐丸让自己的头发无风自扬,做出怒发冲冠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白绯竟觉得更加好笑了。捂着不断上扬的嘴,她努力做出害怕的样子,微弱地辩驳着:“你之前为什么要偷拿我的食物呢?” 他能说因为她的食物看上去很好吃,尤其是她做的那些,简直是人间美味。小狐丸只能避重就轻道:“能供奉神明是你的荣幸。” “我是唐朝人,大概不受这里的神明庇护吧。”所以没有供奉的必要。 “我知道你是外国人。”小狐丸伸手,抬起白绯的脸,“到了这里也学不会入乡随俗吗?” 被自己的话反击了,白绯不甘示弱地轻搭上小狐丸的前臂,“所以说,你会庇护我?” 那双椿花般红艳的狭长眼眸明晦闪动,犹如水平尺中的气泡左右摇摆着。最终,他微分薄唇,艰难地吐出了个“好”。 白绯略显苦恼地说:“这三个铃铛也是我给你的贡品。可惜你不喜欢。” 这分明是临时想到的说辞。既然他被迫要庇护她,就得告诉她一些常识。“你知道铃铛对于稻荷神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白绯摇了摇头,回答:“不是很清楚。大抵知道作为随从的狐狸脖子上有戴着红绳铃铛。” 拿出自己身上那串已经不响的红绳铃铛,小狐丸对她科普道:“参拜稻荷神时,铃铛被视为吉祥缘物。拿着铃铛在神社境内晃动,能够让随从的狐狸迎接并带来感恩的祝福,而且还能起到净化的作用。” “既然是吉祥缘物,那我会把它们做成佩饰供奉给‘三狐狸神’。”白绯笑道,“到时候,小狐丸大人可要好好实现我的祈愿。” 被坑了一把的小狐丸咬牙装出副不在乎的模样,道:“汝为有缘人。到时,我会再来找你的。” 第29章 结绳 虽说要把这三个铃铛做成佩饰献给小狐丸,然而白绯并没有点亮这项手工技能。之前的团子也是请教了椿饼的做法之后,稍加改良做成的。 望着桌子上的三个铃铛,白绯不仅毫无头绪,而且连基本样式都想不到,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若是有网络的话,她也不用如此发愁了。不得以,她只得拿着铃铛去请教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侍女阿菊。 这是她第几次麻烦阿菊了?上上上次询问“小偷”,上上次请教椿饼,上上次请求一起摘关山樱。面对着皱眉的阿菊,不习惯依赖他人的白绯感觉脸上开始发烫。煎熬地等了一会儿,她快忍不住伸手夺回铃铛了。 “小姐。” 听到阿菊的唤声,白绯猛地打了个激灵,从天人交战的火拼中脱离。“怎么了,阿菊。” “献给稻荷神的话,用红丝绦比较好。”阿菊看着白绯,诚恳地说,“因为小姐是初学者,所以选个样式简单的比较好。” “太简单就体现不出诚意了。”白绯犹豫地说,“阿菊,我想选个带点唐朝特色的样式。” 看到阿菊面色为难,白绯赶忙说道:“阿菊,你就挑几个你认为合适的样式给我吧。” “抱歉,没帮上小姐的忙。”阿菊略显失落地应道,“我马上就去。”说着,便行礼告退了。 瞅着那三个铃铛,白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做个具有唐朝特色佩饰的念头。但是,她认识的人之中似乎没有了解这个的人。时平虽了解汉学,却也仅止步于学问。思来想去,她突然间想起了那个与她一起乘船、教她日语的女人——藤姨。 “安顿好了,记得来找我这个姨。我还想听听你那来自九天之上的仙乐。” 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拜访她。虽然是因为有事相求才去而有些不安,但白绯觉得藤姨不会太计较这个。为了让自己的拜访不唐突,她准备了装有盐渍樱花和自制团子的礼盒,并带上了自己的古琴“大圣遗音”。 准备妥当后,白绯挑了个风和日暖的日子,登上了牛车。 车轮吱呀地碾过些许湿润的青石路,两侧热闹的人声透过车帘传进车内。掀起后边的帘子,白绯向外看去。坐在车上看与站在他们之中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偶然与路上行人对视,他们不是立刻撇过视线,就是呆愣得像块木头。 注意到这状况的随侍少年赶忙把后帘拉好,无奈地说:“小姐,这与礼不合。” 隔着帘子,白绯不解道:“我只是想看看街上的风景。” “有身份的女子是不会轻易露出容貌的。”少年劝道,“虽然小姐在本院里不拘小节,但出门在外时总归要慎重些。” 不愿让人为难的白绯闷闷地答道:“好吧。” 车轱辘转啊转。在车内无聊的白绯忍不住拨了下琴弦。一根根地抚过去,她思考着待会儿要给藤姨弹奏哪首曲子。 “小姐,到了。” 少年掀开牛车的前帘,伸手去扶。 抱着古琴,白绯借着他的手,如蝶般轻巧地落地。石榴色的裙摆在空中飞扬,宛若华美绽放的红牡丹。 在呆住的少年前挥了挥手,白绯真诚地请求道:“能帮我把礼盒拿下来吗?”阿菊知道她要出门访友后,立刻把礼盒的规格翻了好几个档次。用她的话来解释就是不能给藤原大人丢脸。她什么时候和时平捆绑在一起了? 因为已经在前几日递上了拜帖,白绯被藤姨的家仆迎入了屋内。 一进屋,白绯就被藤子抱了个满怀。 “真是好久不见了。”平复了激动的藤子不好意思地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看到白绯旁边的豪华礼盒,她感慨道:“看来你在左大臣家过得不错。毕竟是那种地方,我真怕你会受委屈。” 觉出不对劲的白绯屏退了随侍的少年。把好几层的礼盒打开,她指着装满樱饼的那层,转移话题道:“藤姨,试下这个。” “这是……”被那粉色的团子吸引,藤子不由得拿起了一个,“真好吃,有一种樱花的味道。” 白绯笑着搭话:“这是樱饼,尝尝这个牡丹饼。” “樱饼?传说中左大臣家的樱饼?”藤子满脸惊愕地看着白绯,“你竟请我吃那么昂贵珍稀的东西?”而且还摆满了一层礼盒。 樱饼有那么稀有吗?白绯不知道外界已经把樱饼神化成天女所赐之食,是有钱也难以品尝到的珍奇美味。那樱花茶更是只有上流贵族才能有幸饮用的神赐之水。不得不说,身为古代人的藤原时平竟十分擅长饥饿营销,并以此来提高藤原北家的名声和威望。 当白绯为藤子泡了一杯樱花茶时,藤子从受宠若□□得神色莫测。看着杯中的那一朵樱花,她迟疑着,又以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白绯:“这样真的好吗?” 不解其意的白绯微笑地说:“藤姨不喜欢这种茶吗?”和正经的唐朝茶叶茶相比,她做的不过是泡花水。 “我是说……”藤子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不明所以的白绯,“本院左大臣待你可好?” 怎么突然提到时平了?白绯点了点头,诚实地答道:“藤原大人对我挺好的。” “左大臣素来风流、喜爱女色,即便一时把心放在一人上,在得到之后也会很快离去的。”藤子凝重地说,“左大臣从来不是个良人,特别在女性关系上。” “我觉得他对他的夫人们也挺好的。”白绯忍不住维护道。毕竟蒙他照顾,她不能放任别人在她面前说时平的坏话。 藤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世间的险恶。” 白绯知道藤原北家权势滔天,因而中伤、说闲话的人比比皆是。在她眼里,时平虽然私底下不着调,但在政事上积极主动、颇具魄力。即使时平不是一个与民友善的好政治家,他也一定是个有利于国家的好大臣。 见藤子不动那杯樱花茶,白绯也不强求。她笑道:“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藤子关心地问,“无论什么事,藤姨都会努力帮你的。” “藤姨想严重了。”白绯拿出三个铃铛,直言了自己的请求。 “原来是这个啊。”藤子松了一口气,“这个倒是简单。既然是献给稻荷神的,不如做盘长结吧。”说着,她拿出纸笔画了几个样式。“盘长象征着回环贯彻、心物合一,同时也代表着吉祥永远。这是基础结之一,正适合初学者。” 看着纸张上以盘长结为主的铃铛佩饰,白绯赞叹道:“藤姨果然是心灵手巧。” “小绯过赞了。”藤子浅浅一笑宛若枝上白樱。她开始手把手地教起白绯。只是在教学过程中,她状似无意地多次提及右大臣的好,比如他清廉爱民,比如他深谙汉学,极具学识。概括起来就是,菅原道真很清明很纯粹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右大臣,和外面那些纨绔滥情靠家族势力空降的上流贵族一点都不一样。 白绯只能无数次忽略并轻轻地把话题带回制作佩饰上。可惜,藤子一直不依不饶地向她灌输着右大臣的好。在藤子看来,白绯是只误入左大臣陷阱的小白兔。而她身为被信赖的长者,应努力劝她。 听着那见缝插针的劝告之语,白绯心知这是藤子的好意,却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厌烦。藤子虽然没有明面上贬低左大臣时平,但她的字里行间无疑透露出对时平的满满误解与不屑。作为受时平恩惠的人,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地驳斥藤子。即便藤原时平真是个一文不值、坏到天地难容的家伙,白绯出于道义也不能像别人一样说他的坏话。 才学了一些关键,白绯借故有事,离开了藤子家。 在藤子家外,白绯坐在车上,抚琴弹奏了一首即兴琴曲《煮鹤》。她只希望藤子能闻琴知意,不然下一次她就要即兴弹《焚琴》了。 回到本院,白绯把藤子的图样递给了侍女阿菊。在阿菊的帮助下,白绯利用闲暇的时间,继续做着铃铛佩饰。 听闻此事的藤原时平在教她和歌时,故意打趣道:“白绯那么辛苦做佩饰,是不是要把它送给倾慕之人?” 练习连笔写平假名的白绯停下笔,抬头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说:“那是供奉给稻荷神的。大概可以说是倾慕之神吧。” 闻言,藤原时平故意叹了口气:“还真是无趣。白绯就没有想过在平安京拥有一段浪漫的恋情吗?” “现在未曾想。”白绯答道,“平安京人所求的与我追求的恋情是截然不同的。比如时平,您的恋情如食蜜之蝶,遍采百花。而我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相依,白首之情。你又让我吃了一惊。”时平用扇子敲了下手,道,“即便这样,有时该相信一下爱恋。或许你所追寻的便在身边。” “等遇到之后再说吧。”反正白绯是好好学习派的。 在浪费了许多丝绦后,白绯终于完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铃铛佩饰。其中的艰辛不为人道也。整个铃铛佩饰以紧密对称的盘长结为主,其下缀着三个相同大小铃铛。整体造型精致,色调和谐,用来供奉神明已然够格。 现在的难点就是该如何唤来“稻荷神”小狐丸。 小狐丸曾说到时候会来找她。 现在,到时了吗? 第30章 樱会 在自己房间的桌几上摆放好美味的各色团子和油豆腐,白绯思索着该如何召唤那位“稻荷神”小狐丸。 “来找我吧,小狐丸!”小声地念着,白绯觉得不够直接,又说道,“决定就是你了,出现吧,稻荷神!” 玩上瘾的白绯撩起自己的额发,把佩饰放在碟子旁,胡乱编道:“享用吧,享用吧,享用吧。周而复始,无始无终。其基为团子与油豆腐,基础为昨日之诺。天降大风以墙隔开,门开四方以相迎。为铃铛佩饰而来,于我面前显现。宣告——汝以稻荷神之名,庇护吾命。应吾之召唤,若愿顺从此意志请立即回应。”实在鬼扯不下去的她匆匆摇了下铃铛,便结束了模仿有名动画的场景。一停下来,她就被自己一本正经说中二台词的行为羞耻得面红耳赤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丢人的样子没被其他人看到。 “白绯,你在找我吗?”抖动着毛绒绒的耳朵,穿着明黄格衣的小狐丸犬坐在她的身后。 被吓得差点上天的白绯立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抽动着嘴角,她努力平息着激荡的心情和十分颜艺的表情。这简直是教科书式的秒回收g。 “白绯……白绯……”小狐丸凑到白绯的身边,如小狗般企图唤起她的注意力。 “我听到了。”放下手,白绯又被小狐丸过度靠近的高大身体吓到了。 看到白绯瞬间僵住,小狐丸不解地歪着头,问道:“白绯,你怎么了?” 小狐丸的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天真与亲近,令她好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耳朵。白绯轻推了下他的身体,答道:“没什么,只是稍稍被你高大的身材吓到了。” 被推远的小狐丸一听到这话,立刻露出带小花的灿烂笑容:“虽然名字里有个‘小’字,我可是很大的哦!” 污污污!无形还天真的污实在是太可怕了!白绯轻咳了一声,略过这个大小的话题,开口道:“小狐丸大人今天穿得倒是很整齐。” “当然。”小狐丸整了整明黄狐纹的外衣。其上有着相应的一对菊缀,胸扣被好好地系在一起。 “这样子确实端正了许多。”不知为何竟忽升起淡淡的遗憾。忽略了那莫名的情绪,白绯对上他的双眼,好奇地问:“你来的时机也太巧了。莫非你每天都在暗处观察我?” 被猜中的小狐丸自然不愿承认。他慢条斯理地开始顺自己的头发。椿红的狐眸装作不经心地瞥了眼桌上的铃铛佩饰。“你刚才用铃铛呼唤我了。”见她不明白,他解释道,“摇动铃铛能让稻荷神的随从前来迎接。那么,它的铃声也能呼唤稻荷神。” 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白绯还是点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即使他每天都在暗处观察她,她也只会感到有些尴尬。毕竟小狐丸是一把太刀,还有些不谙世事。 “对!就是这样。”小狐丸动了下那对雪白的耳朵,十分肯定地附和道。 拿起那串铃铛佩饰,白绯微笑道:“过来,我帮你戴上吧。” “恩。”小狐丸乖顺地靠近了白绯,还贴心地从腰间取下一串有些陈旧的铃铛。“要挂在这里。” 白绯低下头,亲手把自制的铃铛佩饰系到他的腰际。 乌发滑落到一边,露出白洁的后颈。看着那白皙的颈子,小狐丸忽然嗅到一股撩人的香气,令他像是遇到了可口的食物般口齿生津。吞咽了下口水,那双椿红的眼眸红得愈发深沉了。 听到吞咽声,低着头的白绯安抚道:“很快就好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美味的食物。” 一听这话,小狐丸便觉得有些小委屈。虽然他贪吃,但刚才的食欲和平时的有些不同。至于到底是什么不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果然等下该好好吃几片油豆腐冷静一下。 “好了。”白绯满意地看了看挂好的佩饰,抬起头。正巧,小狐丸低下了头。他的唇刚好擦过她的额头。 惊愕的小狐丸捂着唇,连连后退,带起了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 白绯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淡然道:“小狐丸大人,你喜欢这个贡品吗?” 明明对他做了这种事竟然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小狐丸转了转眼珠,明朗一笑:“我很喜欢。”说着,他来回走了几步。一路上,泠泠铃声乱作。 “这是供奉的食物。”白绯把装满食物的碟子向他那边推了推。 伸手拿了块油豆腐,小狐丸一口吞了下去。连吃了好几块豆腐的他餍足地舔了舔手指,笑道:“我赐予你回礼。过来。” 听着那轻飘飘引诱味十足的“过来”,白绯有些迟疑地走向他。这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 “啾~” 她的右脸被小狐丸亲了?被那油亮亮的嘴? 还没等她暴走,白绯就感觉那雪白的头发磨蹭过她的脸。一眨眼,她就看到小狐丸已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处。他头顶上的白狐耳微微地颤动着,就好像在紧张一般。看着那对狐耳,白绯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融化成一团。 “你喜欢吗,我的回礼?”小狐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好似想从中找出什么。 抬起手,白绯看到了被塞进左手的一串铃铛佩饰。迷惑地看向小狐丸,她不禁说:“这是……” “它虽然不会响,但你想见我的话就摇晃它。不要再念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果然还是听到了! 白绯恼羞成怒地直接用汉语低声道:“骗子!” “□□子?”歪着头,小狐丸一脸困惑地重复着每一个音节,显然他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出了什么。 呜哇。连忙用手捂住嘴,白绯努力忍住笑声。这家伙简直是大杀器,居然能如此天真地说出那么害臊的词。 稍微镇定了些的白绯认真地给小狐丸提建议:“好好学汉文,争取不当文盲。” “我看得懂汉字!”小狐丸坚决否认道。 自从抓到小狐丸这个弱点后,白绯会时不时地在他面前说些汉语。看着他不懂装懂,她总会装作无意地揭穿他。被逗急了的小狐丸就会抖着那对雪白的狐耳,忿忿地瞪着她。她就喜欢看他生气却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明知道白绯在故意作弄他,小狐丸仍会一次又一次地踩入相同的陷阱。他故作生气地瞪她时,她总会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喜欢这时候的她,就好像恶作剧得逞的狡猾狐狸,可恶又可爱。 “你最近看上去心情很好。”藤原时平看着白绯新写的关于恋情的和歌,说道。 因为有了一个可以一起玩闹的朋友,所以她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白绯避重就轻道:“因为最近看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写了很多中国的事,却和事实出入很多。” “你的有意思可真奇怪。”藤原时平笑道,“听你这么说,那本书不是漏洞百出,一文不值吗?” “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学术专著,但也不是毫无价值的。”白绯摇晃着手指,“至少它提供了新的角度来看待中国的事。我觉得这一点非常有意思。” 看着白绯笑靥如花,藤原时平跟着笑道,”所以,你的和歌也是想写出新意吗?歌能代替人心说话。即便你这里写了愁,可那愁是一种强愁,就像是为愁说愁。” “因为我完全没有感触啊。”白绯鼓着一边的脸,不高兴地说,“让我写写关于季节、离别羁旅的和歌倒还行,说不定还真能写出新意。但是恋歌这种思慕他人的,对于我来说,就如同画虎。能画的类犬就很不错了。” “真是一大堆歪理。”藤原时平伸手戳了下她鼓起的脸,“不过,这样的白绯就很好了。” 时平又说了这句话。白绯不解道:“什么意思?” 藤原时平浅浅一笑,道:“我希望白绯能一直那么纯粹。” 时间飞逝,白绯已在本院住了一年。次年的三月,藤原时平叫住了去采关山樱的白绯:我将在别宅举办一场小小的赏樱宴。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能同你一起前往?” 对花宴颇感兴趣的白绯点了点头,问道:“还会有谁去呢?” “纪有则、纪贯之等有名的和歌诗人。”藤原时平含笑道,“赏樱作歌实乃人生之幸。” 那些人好像都是三十六歌仙呢。白绯眨了眨眼,问道:“该不会兼任我的学年考评吧。” “你觉得呢?”藤原时平用扇子敲了下白绯的肩膀,“好好努力。” 现在说不去还来得及吗?自知水平不够的白绯决定找个强有力的作弊器随行。通晓和歌又隐蔽的人选……一瞬间,她就想好了。微笑着摇晃不响之铃,白绯静静地等待着小狐丸自投罗网。 出行的那一天万里晴空,天色鸟声无不令人心情舒畅。 坐在车内的藤原时平撩起帘子,向车外的白绯伸手。 抱着只雪白野狐的白绯腾出一只手,搭上了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个使力,她便踏上了车。可牵引她的力道反而有增无减。踉跄间,白绯跌入了男人的怀抱。 听着头顶爽朗的笑声,白绯默默地丢出了雪白狐狸。 那只白狐灵巧地一踩藤原时平的肩膀,身形轻盈地落在车厢的另一头。期间,它脖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被踩踏过的藤原时平不仅不恼,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这只狐狸还没和你混几天就染上了和你一样的脾气,都那么烂漫可爱。” 坐直身体的白绯无奈地看着止不住笑的藤原时平:“我觉得时平也很烂漫可爱。” 握紧手心中的纤手,藤原时平凝视着怀中人的双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我也是你的狐狸吗?” “时平是人,变不了狐狸的。”白绯很正经地回答。 松开了她的手,藤原时平夸张地叹了口气:“也对,人是变不成狐狸的。可有些狐狸却可以变成人,还来去自由。” 听到这话,白绯的心忽的噔了一下。时平该不会看出这只狐狸是她的作弊器吧?可时平是个普通人。想不明白的她索性把问题抛之脑后。 抱着小狐丸变化成的白狐狸,白绯在微微摇晃中思考着该如何通过考试。 当牛车停下之后,藤原时平递给白绯一把外骨装着樱花饰物的桧扇。“给你的礼物。白绯虽然不拘小节,到了外面还是得注意下形象。” 明白他好意的白绯接过这把扇子,小心地打开。扇面上散布着金银箔,色浓的一面上绘着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食指轻点着那枝梅,她似乎能嗅到一段梅香。凑近一闻,这扇子真的有梅的淡香。而那香气和时平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抬眼去看,藤原时平微笑着与她对视。 用扇子掩盖住自己的半张脸,白绯弯眉笑道:“藤原大人,我这样还可以吧?” 藤原时平会意地点点头,略带惋惜地说:“若是能换上这里的衣服,那就更好了。” 合上扇子,白绯用扇挑起藤原时平的下巴:“我倒觉得时平穿上魏晋的长袖宽袍一定更好。” 此时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园中的樱花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粉色。风一吹,那些粉的、白的便如素蝶一般翩翩起舞。在樱雨之中,众人席地而坐,饮茶吃点心。 一片粉白的樱花落进了已是中年的纪有则的杯中。他不禁吟道:“苇垣御吉野,群山片野花满开。樱花咲正盛,一面花色遍眼前,误当今日雪纷纷。” 见表兄已作和歌,纪贯之看着坐于左大臣之旁宛若春樱的少年,含蓄地吟咏:“一见惚钟情,心念思君今将来。樱花常盛开,今日不散待其至,果不来者散且散。” 藤原时平上前,挡住了纪贯之的目光,回应了一首暗藏警告的春樱和歌。看了眼吃着团子装看风景的白绯,他打开扇子,笑道:“白绯,不如你也来做一首和歌?” 果然是躲不掉的。白绯捏了下旁边吃油豆腐的小狐丸,给它使了个眼色。 小狐丸抖了抖耳朵,突然在席子上跑了起来。 看着大家忙作一团,白绯扶额摇头。她说的帮忙不是这种帮忙啊。不过,她还是很感谢小狐丸为她争取时间的。 “姑娘的小狐狸还真是顽皮。”最年轻的纪贯之抓着小狐丸,递给她。 下半张脸挡在扇面后的白绯垂眼,说道:“谢谢。请把它放在这边。”她拍了下身边的地方。 把狐狸放下时,纪贯之忽然闻到了一种有别于六种熏香的芬芳。那是混合着梅香的春之气息。他不由得有些恍惚,手也抖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纪贯之的手被蓬松的狐狸尾巴打了一下。 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的白绯噗地一声笑了。 那笑声不同于平时他所见到的贵族女子,如此爽朗明媚,毫无遮掩。纪贯之觉得这桧扇很碍眼,一点都不适合她。 摸着柔软的小狐丸,白绯看着纷纷扬扬的樱花,吟咏道:“落花如缘灭,人生何无常。今樱正烂漫,折枝待何时。” 纪贯之正想答诗,却被藤原时平抢先。 挥动着扇子,藤原时平答道:“欲折樱花去,惜花怕折枝。何如花畔宿,看到落花时。” “姑娘做的和歌虽有些粗糙却意境深远。与左大臣一问一答实在是天作之合。”纪有则大加赞赏着。 藤原时平得意地笑着说:“过赞了。白绯向我学习和歌才一年。”虽是谦虚的话却承载着满满的炫耀。 “才一年,那真是了不起。”其他人也赶忙七嘴八舌地赞美。 在白绯身边团成一团的小狐丸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 于是,这次的花宴令白绯名声大作。才女的美名在平安京中广为流传。 第31章 恋情 这一天,白绯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去书房的路上,她碰巧看到了赶着上朝的藤原时平。轻咦了一声,她发现藤原时平的衣着异常华美,不似他平日的风格。难道今天宫内有什么重大活动?可时平昨天并没有提起呀。 怀着满腹的疑问,白绯走进了书房。一放下点心,她就被后面的巨大冲力压在了桌上。 “白绯……白绯……”背上的家伙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唤着。那雪白的头发磨蹭过她的脸颊,让人痒痒的。 自从当过她的宠物后,小狐丸就变得更加热情了。这让从未养过宠物的白绯终于明白了有一只黏人大狗是怎么样的感受。被亲近是很高兴,但无节制的靠近就有些烦人了。把团子递向身后,她无奈地说:“给你,还有快从我身上下来。” 小狐丸一口咬住她手里的团子,顺便舔了下那染粉的手指。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他蹭到了白绯的身边。抖动着一对狐耳,他兴奋地问道:“今天也讲讲白绯的国家吧。” 若说人的好奇心是一百,那小狐丸的好奇心便是九命猫的九条命都不够用的上千。白绯曾担心小狐丸不愿帮忙,因而用自己国家的趣闻逸事来钓他。结果,小狐丸一听便立马答应了,甚至愿意化为狐狸相助。白绯就设计了一出左大臣女房救助受伤白狐的戏。原本只是为了让小狐丸的出现不会突兀,哪想到这事的反响好得过头。不仅本院里的众人都知晓了,而且外界的人都对善良友爱的左大臣女房赞不绝口,乃至于还有了奸滑风流左大臣强抢善良美丽女房的传闻。他们大概觉得善良的人是不会在左大臣府邸就职的,所以那个女房一定是被逼的。 广大群众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回过神,白绯微皱着眉说:“那个先暂且放在一边。今天我来这儿的时候,看到了穿着华丽的藤原时平。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嚼着团子,小狐丸歪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应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我想,藤原时平大概是想换一下衣着风格,来找点不一样的感觉。毕竟他不是总穿着黑色朝服嘛,穿得华丽点就能以更好的心情去工作了。” 听到小狐丸的猜测,白绯微微地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时平可不像你那么随便。陡然换了上朝时的衣服,绝不会是换种心情那么简单。再说了,官员的衣着打扮可是有严格规定的。违背的话是会受罚的。他虽然私下里比较随和,但在大事上颇具魄力,不会耍这种小性子。” “白绯对他的评价真高。”小狐丸笑眯眯地说,“和我听到的那些完全不同。” “这种评价算高吗?我只觉得算是有些偏袒的客观吧。”白绯叹了口气,“因为我不像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对时平一通恶言恶语?” 小狐丸点了点头,“也不像那些有求于他的人那样对他一顿胡乱吹捧。” “还有那种表面奉承背地里贬低的。”白绯接道。 咬了一口樱饼,觉得它好吃的小狐丸把它喂给白绯。见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他说道:“明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白绯下意识地把樱饼胡乱地塞进嘴里,一不小心就咬到了小狐丸的手。粘稠的团子卡在喉咙里,她猛烈地咳嗽着。 “小姐,你怎么了!”拿着系了信的樱花枝,阿菊赶忙来到白绯身边,拍起她的背。 阿菊的手穿过小狐丸的手,拍在白绯的背上。 摆了摆手,白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看向阿菊,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阿菊把手中的樱花枝递给白绯,若有所指地笑道:“小姐,这是你的信。” 见阿菊笑得怪怪的,白绯看向一旁的小狐丸。 不被常人看见的小狐丸以手为梳,顺着他雪白的长发,平静地说:“肯定是情书。” 注意到白绯的视线,阿菊顺着它看过去,却未见到什么。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她在发呆?想到这的阿菊发声提醒道:“小姐,这是平大人给你的信。” 从情书的诧异中回过神,白绯接过樱花枝,向阿菊问道:“那位平大人是谁?” “我们家大人的友人。”阿菊对白绯眨了眨眼,“小姐应该知道的吧?” 时平的友人?白绯想了想那次花宴上的参与者。可其中并没有姓平的人。想不出来的她摇了摇头,问道:“是被称为‘歌仙’的吗?” 阿菊轻啊了声,道:“不愧是小姐,对和歌的要求竟如此之高。虽然平大人的和歌不至于到歌仙的地步,但他年少俊美、气质高雅、言谈又风趣,无数贵族少女都被他俘虏了心。”说着,她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在为自己的多言而害羞。 一看这种无数女性情人的设定就知这人是个风流好色的。也不知他到底沾染了多少女人。思及此,白绯就觉得这樱花枝特别烫手。连信都不拆,她直接把它放到一边。 “小姐,你不看看吗?”阿菊非常可惜地看着被放置的信,“这可是兵卫佐平定文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白绯觉得很是熟悉。细细想去,她发现这人正是她在帘后弹琴时遇到的那位知心人的友人。那么,她的知心人很可能就是……“这位平定文公子叫平中吗?” 阿菊惊讶地看着白绯,直言:“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听闻过他的名字。”白绯抚着额,含糊地带过去。看来她的知心人便是时平了。现在想来那个左大臣绝对不会错过的赏樱之地也是他故意放出来的饵。而她偏就那么傻傻地上钩了。 不过,这确实是时平会干出来的事。虽然很可恶却有着孩子气的天真狡猾。 小狐丸见白绯一会儿哀愁叹气一会儿又重展笑颜,心中顿时升起不爽。那个叫平定文的家伙有什么好的,竟能如此牵动她的心绪。按下心底的不满,他蹲在白绯的脚边,伸手抓住她藏在衣袖下的手。 “阿菊,你觉得……”白绯才刚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轻挠了几下。从指跟到指尖,每一根手指都被这样仔细地抚摸过。就好像是野兽在用那带着带刺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舐着毛发。 这种混杂着野性的举动令白绯不由得红了脸,坐姿也愈发端正拘谨。用袖子遮掩着,她飞快地瞪了眼脚边正专注着作乱的小狐丸。想抽回那只被玩弄的手,却被更强的力道禁锢住了。 白绯想这大概是小狐丸在表达被无视的不快吧。心生些许愧疚的她便豁达地决定秋后算账。 “小姐要给平公子回信吗?”阿菊误解了白绯的沉默,略显兴奋地问道。 “不是。我不打算给任何人回赠和歌。”白绯轻咳了一声,“我想问的是,阿菊对藤原大人穿着过分华美地上朝有什么看法。今天宫内有什么盛大的活动吗?” “小姐关心的是这个啊。”阿菊明显失落地低下了声音,“大人穿什么是他的自由。毕竟,他可是左大臣,权倾朝野的藤原北家当家!” 小啧了一声,阿菊自豪地说:“有谁能管得着?” 听到阿菊的发言,白绯有些明白为什么外界的人认为时平十分嚣张跋扈,是个十足的坏人了。 打发了阿菊后,白绯终于可以教训这个爱恶作剧的小狐丸了。另一只手揪住他颤抖的狐狸耳朵,她冷冷地笑道:“你在干什么?” 小狐丸昂起头,一派无辜地说:“我只是在研究白绯的手。小小软软的,和我的完全不一样。” 骗鬼啦。早不研究,晚不研究,偏偏在这个时候搞起研究。这分明是恶劣的捣乱。白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揉捏着小狐丸的耳朵:“你觉得怎么样?” “怎……怎么……样?”小狐丸断断续续地说着,手中的动作也变得无力。那双椿红的眼眸变得水光潋滟,盈盈如一潭春水。白羽般的睫毛翕张了下,那化成水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白雾。眼角微微湿润,显得极为可怜。 心软了白绯安抚地摸了下他的头,柔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哈……哈……轻声地喘着气,小狐丸抓住了白绯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口:“我好像生病了,怎么办?” 刀叶回生病?多半是生锈了。白绯认真建议道:“好好擦拭身体,保证身体的洁净。” 小狐丸气恼地放下扔下白绯的手,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为了哄他,白绯特意讲了一个化用现代的有趣故事。见他被这吸引忘记了生气,她装作无意地说:“你不想随我离开去见见我的国家吗?” “当然很想!” 白绯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就这样轻松地完成了,却听见小狐丸这么说。 “可是现在不行。”小狐丸认真地凝视着白绯,“我想知道藤原时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奸相,但我觉得他并不是个脸谱化的恶人。等我弄清楚后,我就和你一起去你的国家。你的国家也有很多奇妙的事物呢,我对此非常好奇。” 看来不解开小狐丸的好奇,他就不会跟她走了。白绯点头道:“那么,我们今天先弄明白一点。时平为什么要穿华美的衣服上朝。” 中午时分,藤原时平十分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等踏入书房后,他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脸上还露出自在高兴的神情。“有一个月的休假了,还可以不见任何客人。” 看着藤原时平高兴的样子,对比之前的诚惶诚恐,白绯不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藤原时平笑着在白绯面前转了个圈儿:“你觉得我今天穿得怎么样?” “十分华美。”莫非这一个月的休假与穿着有关? “所以我被天皇惩戒了。”藤原时平浅笑着打开扇子,“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要闭门谢客,以此表示思过。”说着,他把脸掩去,装出惶恐狼狈的模样。 “那不是很严重吗?”白绯有些心疼。可见他神态轻松,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是故意让天皇抓住的。” “就不能忧心得长一点吗?”被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藤原时平说起了轻佻的态度,认真地答道:“这是我和天皇事先商量好的苦肉计,以此来惩戒现在的奢靡之风。” “杀鸡儆猴。”白绯微皱了下眉头,“好像不太对。时平可不是无用的鸡。” “意思是对的。我就是那只作秀的鸡。”藤原时平浅笑道,“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天皇想要世人改变奢靡之风,所以用警戒的方法去诱导他们。而最好的警戒方法就是让他来惩戒触犯规戒的我。” 这一招确实妙,可是……白绯担心地说:“时平的名声本身不佳,这样不是更……” “那些无所谓。只要行之有效,对国家有利就好了。”藤原时平合上了扇子,“只可惜要让那个右大臣得意一段时间了。” 世人只知其表,难知其实。既然藤原时平心胸开阔,毫不在意,那么白绯便也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了。很快的,她就被另一件事绊住了手脚。 有一名男人常常在女官们的房间外流连徘徊。因为他自称是藤原时平的客人,所以大家都不好赶他。 一天夜深,白绯收到了一首满是仰慕之情的和歌。“夜夜难安枕,无眠辗转身。如何能入梦,一见梦中人。”语言缱绻绮丽,情感痴缠炽烈。 听着阿菊的传话,白绯心底一惊。那个徘徊在屋外的男人居然就是平定文。 他是打算霸王硬上弓吗? 第32章 逼退×秽恋×选择 想到自己看过的平安时代恋爱故事,白绯觉得这是极可能发生的。虽然大多女性是半推半就,但不排除有一部分是被胁迫的。看故事的时候总觉得这很风雅浪漫,但真落在自己身上只感到毛骨悚然。虽然在阿菊的口中那是位风趣高贵的公子,自己则显得不解风情,但说到底那个人不过是觊觎美色的登徒子。要是放在唐朝,绝对会被女人甩几个大巴掌的。 再三告诫阿菊不准透露她的房间位置,白绯抚摸着左手腕上的漆黑手环。即便那个人敢硬闯进来,她也绝对会给他一个难忘深刻的夜晚。 这之后,阿菊捧着各色信函,来到白绯的房内。“小姐,这里总有你想要回的信吧。” 看着放在她面前的各色各式的信,白绯挑眉,问道:“该不会都是那个平公子的?” 阿菊用袖掩着嘴,窃笑道:“小姐,你猜?” 看样子这些信不都是来自一个人的。白绯随手挑了一封信函,嗅了嗅。上面的熏香显然与平定文的信不同。淡雅脱俗,有着一种文人的凛冽。“这信的主人是一位擅长文学的人?” 阿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放下信,白绯淡淡地说:“我胡乱猜的。”她才不会说在花宴时,她闻到过相似的香气。用相似来形容太过暧昧,准确的说,这信上的气味和那位纪贯之有九成的相同。 “是叫纪贯之的那个人。”阿菊带着点嫌弃的说,“不过是末流的贵族,官位也不高,仅仅是有点才学,被称为‘歌仙’罢了。” 他的才学可不是“有点”这种程度。比起现在显赫一时的藤原时平,纪贯之作为《古今和歌集》的主要编撰者而扬名千古。他的诗作才学和分类编撰方法都被后世津津乐道。 “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计,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白绯不禁念道。 阿菊歪着头,不解道:“小姐在说汉文吗?富贵?非常?”汉学是男子的学问,作为女子的她未曾正统地接触过。即便有贵族女子在汉学上颇有才能见识也该谦逊退让。女流之辈不宜多谈政治、汉诗,更不能炫耀自己的汉文才学。 白绯知道平安时代的女子地位低下,虽然有被父兄宠之爱之者,到底还是被当作精美的物件、笼中美丽的金丝雀。她叹息一声:“是的。意思是古时候那些富贵却名声泯灭不传的人多得无法计算,只有才能卓越不同寻常的人能够被后世的人称道。” 面对着阿菊的星星眼,白绯露出谦逊内敛的笑容。因为这是高考必背内容,所以她特别熟悉。 抚平信纸,白绯看着那矫若惊龙的字迹,吟咏道:“梦中会伊人,湿露可也沾衣湿。夜梦通夜道,衣袖渍湿朝未干,是梦是现令人迷。”明明和那个平定文所写的和歌内容相差无几,为何他的和歌便含蓄动人,一点都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阿菊见白绯心情正好,便递上了一封信:“小姐,你看看这个。” 只是拿过来,白绯就闻到那股稍显呛人的熏香。这肯定是平定文寄来的。打开一看,信上写着:未见伊人面,空恋已痴久。纸张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水迹。其下写着火热的恋慕之语。 “信上点点泪痕,足可见这是一个痴心人。”阿菊在旁边,有絮叨地说了些好话。 听烦了的白绯一下子把信揉成了纸团,丢到了远处。“我讨厌爱做戏的人。”说着,又打开了其余的信。把那些字写得不好、和歌做得差劲的信一一揉成团,她对着目瞪口呆的阿菊说:“我不会给任何人回信的。这些纸团就给后院的猫儿当球玩吧。” “小姐你……这样怎么……”回过神的阿菊慌张地想劝阻,却语不成句。 拿起一个纸团抛高,白绯伸手又接住:“它们至少还有这一点用处。” 阿菊着急地跺了下脚,把那些个纸团全部捡了起来。捧着那堆纸球,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姐你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他们的心。” 那种随随便便写出来的轻狂之语也是他们的心?他们的心该多么廉价啊。怜爱三秒。白绯把剩下的信件一一整理好,淡淡地说:“我只会珍惜该珍惜的。” 见阿菊忿忿离去,白绯轻笑道:“阿菊算是平中厨吧。” “平中厨?”散步回来的小狐丸疑问道。 “就是主推平定文的意思。”见小狐丸不明白,白绯更详细地解释道,“就是想让我和那位平定文公子来一段恋情。” “那些侍女就是吃饱了没事干。”说着,小狐丸蹭到白绯的身边,看着她手中的信,念道,“恋君泪沾胸,唐衣芳襟染泪迹。泪迹无所消,思慕作泪在胸襟,思火欲燃寄泪痕。” “这人的才思比那平某人好多了。信上的香气也淡雅。”小狐丸问道,“这是谁写的。” “纪贯之,就是花宴上抓到你的那位大人。”说到这,白绯不由得笑出了声。见小狐丸恼得转过头,白绯赶忙敛住了笑意,“那位大人确实不像那些风流贵公子。你看这里虽然写了泪痕,信纸上却没有故作聪明地染上水迹。” “可女人总是会被那些小伎俩迷惑。”小狐丸用手挡住了信纸,不满地说,“我写的和歌比他还好。白绯要听吗?” 小狐丸写的和歌?她着实想象不出来。抱着尝鲜的念头,白绯含笑道:“你且念来。” 被自己坑了的小狐丸睁大了眼睛,诧异道:“你真的要听吗?”他以为白绯会顺着他的话带过这个话题呢。 见小狐丸如此反应,白绯知道他根本没想好。真是只会耍小聪明的狐狸。她等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要是你……” “等一会儿,我再酝酿一下。”小狐丸不服气地阻止了白绯。 “好。”白绯微笑着应道,“我等你慢慢想好。”说完,她开始看起那些信件。 不想被她小看的小狐丸挠了挠耳朵,苦思着。忽的看到白绯身上那宛若盛开红花的罗裙,他有感而发,吟道:“不为人所知,思慕之情尽苦涩。不若作先红,一由红华末摘花,出色夺目曝真情。” 听到这首和歌,白绯诧异地抬起头,直道:“小狐丸竟能作出如此自然真情的恋歌。” 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很好地愉悦了他。小狐丸梳理着自己的雪发,故作矜持地说:“我的和歌打动你的心了吗?” “确实是首不错的和歌,只是……”白绯欲言却止。 “只是什么?”小狐丸有些紧张地追问。 只是刀也有思春期吗?“作为神明也会思慕他人呀。”白绯摸了下左腕的手环,“我不太会写答歌,可以用琴声相代吗?” 在小狐丸期待的目光下,白绯抚着“大圣遗音”,弹奏起《凤求凰》。凰兮凰兮何时从我栖?小狐丸快抛弃对时平的好奇,投入她的怀抱吧。 自那以后,小狐丸对她的琴声有着空前的热情。白绯也常常弹奏琴曲,有时是即兴的片段,有时是成谱的乐章。 藤原时平偶然听到白绯的琴声,微皱着眉,直言:“白绯的琴声压抑着苦闷,有几个小节乱了节奏。你在为什么苦恼?” 白绯惊诧地看向藤原时平,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什么……”唇被他的扇子抵住了。低沉华美的嗓音在她耳边缠绵回荡,“是因为那些和歌吗?” 眨了眨眼,白绯好奇地问:“时平是如何知道的?” 用扇子抵着下巴,藤原时平重复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白绯果然不解风情呢。不过,这也是你的独特之处。” 没明白时平话中深意的白绯发愁道:“本来是不想回信的,但想想这样的行为仍有些暧昧。或许回一封言辞严厉的拒绝信才能打消他们的念头。可是提笔想写时,总觉自己的文思不够。贸贸然回给他们拙劣的和歌,一定会被耻笑的。”才女的名声还是因时平为她造势而起的。那样一来,她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是时平的脸。 “你在为这个苦恼啊。”藤原时平露出爽朗的笑容,原本的阴霾一扫而光,“我提供一些绝情和歌给你当范本吧。” 于是,白绯得到了一打的绝情和歌。看字迹,显然这些和歌都是出自藤原时平之手。 有了参考的范本,白绯动手写了几首。念给小狐丸听,只看见他连连摇头。太温柔了,是在欲拒还迎吗,不要太隐晦……“写和歌就要由心而发。”白绯颓唐地趴在桌几上,“我已经很严厉了,只差直白地写‘垃圾,别来找我’。” 伸手抚着她的黑发,小狐丸笑道:“因为白绯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所以措辞总是过于委婉,让人觉得不像是拒绝嘛。”白绯叹了口气,嘀咕着,“这比八百字的作文还难写。” “小姐……”阿菊拿着樱枝,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白绯一见着阿菊顿时就觉得胃疼。然而,她还是让阿菊进来了。 误解了的阿菊急忙把绑着信的樱枝递给白绯,眨眼道:“是那位痴情人给你的。” 请不要玷污痴情这个词。摩挲了下起鸡皮疙瘩的臂膀,白绯接过樱枝,放在一旁:“我知道了,下去吧。” 见白绯的态度如此冷淡,阿菊急忙为平定文说好话。说着说着,她竟以为她好为由,劝道:“小姐就回一封和歌吧。世人都知道小姐的才学好,可小姐这样的话,会被大家认为冷若磐石,是个无趣的女子。” 轻啧了声,白绯耐着性子,说道:“这是我的事情,请不要替我决定。” 等阿菊离开后,不被常人看到的小狐丸拆开信,兴致勃勃地念道:“恋情迷惑甚,恍惚为*。魂魄知何往,空留骸骨存。如果你看了我的信,哪怕回一封‘看了’的信也好。” “这个人还真是‘痴情’。”小狐丸狡猾一笑,“不知道他对多少女人说过相同的话了。” “大概很多吧。”白绯提着笔,在纸上写写改改,“得体地拒绝别人可真难。” 如此,白绯又苦恼了好几天。渐渐的,小狐丸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听着少女的唉声叹气,他夺过她手中的笔,提出了一个挺损的回信方法。 一听小狐丸的建议,白绯立刻重展笑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真是个好主意。就照你说的办。” 就着她的手,小狐丸满是餍足地蹭着。 ※ 平定文原以为自己的这封信也将石沉大海,哪想到这一次阿菊微笑地找上他。 “虽然有些迟了……”阿菊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可是有……”平定文见阿菊淡定笑着的样子,心情半是激动半是灰败,“又没有消息吗?” “天可怜见。小姐竟把您折磨成这样。”阿菊叹惋一声,复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天有您的回信。”说完,她递给平定文一封信。 瞬间狂喜的平定文颤抖着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只见一张小纸条。他仔细一瞧,纸上只有两个字“看了”。这两个字还是从他信中剪下来的。 看到这捉弄人的回信,平定文顿时呆愣住了,连平日里那张擅长蜜语甜言的嘴都说不出任何讨喜的话了。她竟吝啬到给他写两个字都不愿的地步。他曾与许多女子蜜里调油,却不知这个世上竟有这样刁难人、心如铁石的女子。 在觉得唐朝女子果然不一般的同时,平定文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打了个耳光。在恋情上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他自恃是个容易被人喜欢的美男子。既然她如此对待他,他也不必苦苦痴恋、追求了。 就在他决定放弃之际,阿菊可怜他,不由得多嘴道:“小姐曾说过她不会给任何人回信的。而且为了这一封回信,她这几天都非常苦恼。这么想来,小姐并不是公子所见的那般薄情。” 听了阿菊的这一番话,平定文重燃了希望。他认为白绯如此伤神费心思地捉弄自己,恐怕不是为了拒绝,而是在委婉地暗示他——她不讨厌他。于是,他便央求阿菊告诉自己她的房间所在。 可怜他的深情,阿菊便在平定文的一再追问下吞吞吐吐地道出了。 同时,平定文交给阿菊一封信。信上写道:“夏日炎炎似我身,恋情似水需水浇。奈何独有阅字滴,何能解我相思苦。” 收到信的白绯惊讶道:“明明给了他难堪,他竟然还不放弃。这倒是让人有些佩服了。” 靠在白绯肩上的小狐丸颇感无趣地说:“这男人不过是把左脸皮贴在了右脸上。” 被这个说法逗乐的白绯笑道:“一边没脸皮,一边厚脸皮。” 小狐丸活动了下手指,道:“敢小看我的恶作剧,我可是白绯的守护神。” 白绯顺势道:“小狐丸大人,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哦。” 拍了拍胸,小狐丸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当然。” 那一天,平定文趁藤原时平不在家,偷溜到女官们的住处前。按照阿菊所说的地点,平定文来到了白绯的房间门口。他企图佯哭来打动那颗像是铁做成的心。 先是干嚎了几声,平定文发现自己因为平日生活悠闲而心情舒畅,实在很难哭出来。于是,他偷偷地把水盂揣在怀里,用水盂中的水把眼皮濡湿。感觉到眼角湿润,平定文便在她门口恸哭起来。 泣声幽幽若深院弃妇,令人不禁升起了恻隐之心。 在脑内飘过无数鬼片的白绯和小狐丸说着悄悄话。“光天化日之下,会有女鬼出没吗?” 小狐丸摆了白绯一眼,道:“这哪里是鬼怪啊,分明是个想吃天鹅肉的□□。” 摸了下小狐丸的耳朵,白绯笑道:“你这样说太过分了。不过,倒也算贴切。那只□□叫什么名字?” “听他嘟囔着,好似姓平。”小狐丸转了转眼珠,道,“该不会是那个像狗皮膏药的平定文吧。” “他不知道我的房间。”白绯想了想,说,“大概是其他女官的情人弄错房间了吧。”说着,拿起时平送的扇子,她竟打算直接和那个哭泣的男子面对面解释清楚。 “不可。”小狐丸一把抱住白绯的腰,“若真是那平定文怎么办。” “他还能直接把我吃了?”白绯自信地笑道,“我可是有神明庇护的。” 虽然知道白绯不可能发生意外,但让她直接见了那人的面,小狐丸总觉得不爽快。他开口说:“那是个爱耍小聪明的人。我们先去看看情况。”说罢,他抱起白绯,使其进入了隐身状态。 “这样,我们就能看好戏了。” 不知厄运降临的平中文一边装哭,一边用水濡湿眼皮。哪里想到这水盂中的水竟混进了墨汁。不知情的他用墨水蘸湿了眼睛,悲情地哭诉着:“白绯姑娘……呜呜呜……我思慕你极深……”说着,还抵着门框,作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能否让我一见你的容颜……啊,和我说说话也可以。请解一下我的相思之苦吧……呜呜……” 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白绯连忙把头埋入小狐丸的布料中,笑了个痛快。 把白绯抱回房间,小狐丸得意地说:“果然如我所料,这人就是朝白绯来的。” 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房间的?误打误撞还是有人告密。不想把人想得太坏的白绯停止了思索。看着提笔写和歌的小狐丸,她问道:“该怎么打发他呢?这个人一直在门口假哭也太烦人了。” 小狐丸笑着把刚写好的诗作递给白绯,“大声念这个就好。” 白绯将信将疑地大声吟咏:“弄巧成拙妄自怜,好色本是此面颜。” 听见门内传来女子动人的声音,平定文高兴之余,有些摸不着头脑。摸了下自己的脸,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竟有黑漆漆的水痕。一看水盂,他发现这里面哪里是清水,分明是混了浓墨的黑水。赶忙用袖子擦脸,却把脸擦得越来越脏。 路过的侍女们一见他,便笑得乐不可支。 顶着那银铃似的笑声,平定文用袖掩面,仓皇离去。 自此之后,平定文就不再寄信来了,像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拒绝。不知怎的,这件事不胫而走,连带着其他人也很少寄情书了。唯独纪贯之还是一周一封地给她寄信。只是那信的内容从恋歌转变为应时节的和歌随笔。 既然已经为平定文打破了不回信的规定,白绯便以求学的姿态,在信中和纪贯之探讨诗歌之道,偶尔也附些自己的生活感想。 没有了平定文和那些情书的打扰,白绯显得非常高兴,连带着做事时都笑容满面。 藤原时平看着边笑边研墨的白绯,浅笑道:“白绯好似那高岭之花,不知何人能将你摘下?” 闻言,白绯轻瞪了他一眼,答道:“其实不难,适合之人即可。” 不知为何,藤原时平竟变得高兴来,甚至还追问道:“若是生了孩子,你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 这个话题跨越得也太大了吧。按照语境,时平是问她日本名吧。想了想,白绯随意地借用了战国名人的名字,道:“茶茶、宁宁、归蝶、阿市……” “怎么都是女孩子的名字,若是个男孩子呢?”藤原时平微皱着眉,问道。 不忍扫了时平八卦的兴致,白绯随口说道:“兰丸、光秀、太郎、次郎……” 听着她列举的名字,藤原时平无奈地说:“后面那些也太敷衍了吧。” 白绯撇了撇嘴。反正她连孩子的父亲都没遇见呢,想什么孩子的名字。说不定,她会注定孤独一生,当一辈子单身狗,胡乱地吃着些冰冷的狗粮。 悠闲的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小狐丸便带来一个坏消息。他说平定文决定看一看白绯便盒中的污秽之物来断绝自己的痴情。 太有趣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都不够。这家伙是要滑宇宙之大稽啊。白绯觉得平中文可以直接上天,飞出银河,走向宇宙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白绯按着发疼的头,连连叹气。 小狐丸蹲在白绯的脚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请尽管摸我的耳朵吧。” “诶?”白绯奇怪地眨了眨眼,“耳朵不是你的敏感点嘛。”平时,她都只能偷摸一下的。抚摸过度的话就会被小狐丸低沉着声音制止。 “稍……稍微温柔一点。”小狐丸撇过脸,狭长的椿红色眸子却偷瞧着她。蜜糖色的肌肤上像是刷了层透薄胭脂般,有一种别样的诱人。 吞咽了下口水,白绯轻声道:“我会轻轻的。”说着,她抚摸起那对雪白柔软的耳朵。毛绒绒的触感治愈了她的心灵。轻叹着,她用手指尖临摹着狐耳的轮廓。 呜咽声被小狐丸含在嘴里,变得细碎沉闷。修长的手指紧握着,像是在隐忍着某一种甜蜜的痛楚。大片大片的薄红色染上了可口的身体,就连那半眯着椿红眸子也红得更加深沉了。 “弄疼你了吗?”白绯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担心地问道。毕竟她没有饲养宠物的经验,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抚摸小动物。 “没事。”小狐丸闷闷地说道。见她没有继续,他疑惑地看向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白绯点了点头,伸手轻碰了下他的脸颊:“我给你造成太多的麻烦了。” 摇了摇头,小狐丸开朗地笑道:“一点都不麻烦。而且,你还让我知道了许多有趣之事。” “可是他这一出……”见小狐丸笑眯眯的样子,白绯开口说,“莫非你已经有什么好主意了。” 凑到白绯的耳边,小狐丸分享了破解的妙计。 “哦……这确实很有趣……”白绯边听边附和着,“不愧是小狐丸,竟能想出这样的计策。” “接下来就要好好准备了。” ※ 那一日,平定文藏在白绯房间的隐蔽处,等待着侍女把便盒端出来。 一名十四五岁的侍女从房间里走出来。她邋遢地提着衣服的下摆,手中正抱着那个关键的盒子。那个盒子被熏香的布包裹着,其上还遮盖着红纸画扇。 平定文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一把夺走那个盒子。 “您干什么!您知道这个是……” 无视了后面侍女的叫喊,平定文抱着盒子,迅速地逃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还带着条小尾巴。 把盒子藏在宽袖之下,平定文急匆匆地回到了家中。把自己关进无人的房间内,他先恭敬地把盒子摆放在桌上。左右打量了一番,他的脸上竟出现了痴迷之色。这是个涂着金漆的漂亮盒子,但到底是使用过的污秽之物。 隐藏身形的小狐丸鄙夷地看着仔细欣赏起盒子的平定文。 他还用手掂了下它的重量。在细细把玩之后,平定文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的盖子。忽然,一股像是丁香的芬芳扑鼻而来。往里一看,他看到半桶淡黄色的水里漂浮着三截拇指粗细的黄里透黑、长约二三寸的东西。 明明是污秽至极的物什却有着无比馥郁的香气。困惑的平定文用木棍把其中一截叉起,送到鼻子前一闻。这馥郁之气竟颇像名为黑方的薰香——用沉香、丁香、白檀香、麝香等配制而成的一种薰香。 平定文看到这些出人意料的事物,竟觉得那名女子不似凡尘之人。想起曾拉着时平一起去听的仙乐,他觉得这位女官肯定也是位天女。如此,他更加痴恋若狂,想要与之亲近一番。 炽热地看着盒中之物,平定文试着喝了一点儿,觉得是丁香的味道。陷入狂热的他再尝尝叉出的那个东西,竟是苦中带着点甜味。 平定文又用舌头试了几次,才恍然大悟。这淡黄色的液体很可能是用丁香煎熬出来的汁液,而那那三截东西则可能是把用薰香蜜饯过的山芋,再从粗笔管挤出来故意弄成这个样子。 若是白绯在场的话,一定会佩服地说出现代的名言——你连心爱女人的屎都不敢吃,还敢说爱她?还要加上这么一句。你连心爱女人的尿都不敢喝,还敢说爱她? 平定文果然是爱她极深。 可惜她不会知道,而小狐丸也不会告诉她。 通过小狐丸的复述,白绯只会加深平定文是个变态的认知。 虽然看穿了她的巧妙计策,平定文反而更为她神魂颠倒。他认识到此女不能用平常的手段攻下,便打算曲线救国,从时平处入手。 生活重归平静之后,白绯时而会从藤原时平那里得到精巧的小玩意和美味的糕点。得到赏赐的她就会摇晃那个不响的铃铛,召唤小狐丸共同享用。 昌泰4年正月(901年),朝中发生巨变,右大臣菅原道真被诬陷,面临流放的危机。 拥护右大臣的藤子上门求见。 白绯原以为藤子前来是为了叙旧,便拿出自己的“大圣遗音”,摆出茶水糕点招待她。 哪想到,藤子一见面就火急火燎地抓着她,说着右大臣是如何如何被左大臣陷害的,白绯一定要救救这个栋梁之臣。 懵了的白绯只得让着急的藤子先坐下,细细地问道。 在藤子激愤喊冤的言辞中,白绯整理出了这么几件事。右大臣菅原道真一家被禁军抄家,其本人被贬为太宰权帅,很快将被流放到九州的太宰府。以上这件事是既定事实。以下是藤子本人的猜想。右大臣是被左大臣陷害才面临此大祸的。若是深受左大臣宠爱的白绯出面,左大臣一定会有所通融,减轻对他的惩罚。 白绯认为藤子想得有些多。她苦笑着,试图转换到稍微轻松些的话题。 无论白绯如何转移话题,藤子都紧盯着她不放。 “藤姨,我最近新做了首琴曲。你可要听一听。”说着,白绯抚上琴弦,弹出一连串欢快的音。 就在白绯以为藤子冷静下来时,她突然推翻了桌几。“听什么听,你的琴声已经不纯粹了!” 桌上的“大圣遗音”重重地朝地上摔去。即便白绯伸手去抓,不过是徒劳地在手指上留下几条伤口。望着大喊着“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善良的人”的藤子,出离愤怒的白绯蹲下身,抱起被摔坏的琴。 被冷冷瞪着的藤子忽然一哽,警惕地说:“你想干什么?” 抚摸着严重受损的“大圣遗音”,白绯似乎能听见它哭泣的声音。听到藤子的话,她只觉得好笑:“我想干什么?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干什么?” 小狐丸从白绯的背后抱住她,给予颤抖的她一点力量。 “藤姨,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政治上的斗争比你所想的要复杂残酷。我虽然和时平私交不错,但怎么可能左右他在政治上的作为。”白绯凝视着瞪大眼睛的藤子,“右大臣也许是个好人,可惜他失败了。即便人们同情他,也改变不了他在政治上是个败者的事实。他若是有志气,应该努力地向上边证明自己的无罪。而不是请你到我这儿来,向敌对者的女官提出要求。” “这不关菅原大人的事,这是我的自作主张。”藤子结巴地反驳道。 冷眼看着这个慌乱的女人,白绯下了逐客令。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肯帮吗?”藤子拉住她的衣袖,跪在地上。 “我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吗?”白绯抚摸着“大圣遗音”的断口,“我曾说过这把琴是祖父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而你今天摔坏了它。真较真起来,我也该毁去你最重要的东西。你快走吧。从今以后,你我仅仅是陌路人。” 拉了拉袖子,白绯发现藤子扯得更紧了。“我把你看作了女儿……我只是一时激动……”听着这些言语,她只觉得烦人。用长辈的名义来教训她,之后又说自己是无心之失。她已经百般忍让,她却步步紧逼。 叹了口气,白绯看向小狐丸。 会意的小狐丸把藤子的手掰开,把她丢到了房间之外。 五天后,菅原道真启程去九州太宰府。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倡导的税收改革因此失败。 藤原时平接收了菅原道真的权力,决定延续他的改革。可惜,身为贵族之首的他实施起来并不比菅原道真顺利多少。因为当时的贵族、官僚推崇汉文、制度,所以废除律令制十分艰难。 他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改变这种汉文至上的价值观。向白绯诉苦之后,藤原时平有些期待白绯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就如同过去很多次一般。 被依赖的白绯思索了一会儿,开口:“我觉得可以让文化独立,就是说孕育出这个国家独有的文化。” 独有的文化……文化的基础就是文字,也就是要先让文字独立。得到灵感的藤原时平决定编纂一部和歌集,以此来推广当时的女流文字——平假名。 而此时,平定文向藤原时平透露出自己想娶白绯为正妻的心思。他还写了一首和歌托阿菊交给白绯。 “春野遍绿五味子,愿汝能做吾君实。”读了这封信后,白绯感到非常诧异。她本以为这个平定文早就断了心思,哪想到现在竟想娶她为正妻。 “这家伙不过是着了魔。”小狐丸撇了下嘴,“白绯无须理会。” 听从小狐丸的建议,白绯决定无视掉他。却没想到,藤原时平竟在一次和歌教学后给了她一个必须做出的选择。 “选择嫁给平中为正妻。”藤原时平浅笑着,笑容诱人却毫无温度,“还是选择嫁给我?” 第33章 抉择 成为平定文的正妻或者嫁给时平? 这突然一问着实令白绯摸不着头脑。她仔细地端详着藤原时平的脸,企图在上面寻找出他在开玩笑的痕迹。很可惜,她的希望落空了。他在微笑,可他那双眼睛却若静静燃烧着的深渊企图吸引她堕入其中。 避开那如炎的目光,白绯困惑地笑道:“为什么?作为你的女官生活下去,已经不可以了吗?” 藤原时平轻点了下头,柔和了声音:“世人皆知你的美名,说不定下一次你就要进宫了。” 他在欺负她读书少吗?天皇这个位置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并没有像中国帝王那般拥有集中的实权。大权常常旁落在摄政关白手中。摄政为天皇年幼时辅佐总理万机的职务,而关白是天皇成年后总理万机的职务。而藤原北家嫡系则世袭着摄政关白的职位。 而且天皇的女人可都是贵族官僚们自己送入宫内的。天皇有时连宠爱、重视谁的自由都被限制,在选定继承者时更要考虑他母亲家族的势力。 虽然天皇受到许多桎梏,他到底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藤原北家也常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天皇,以此类巩固自己的权势。 可再怎么样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这个来自唐朝的孤女。白绯怀疑地看向藤原时平,却见他仍如平时一般坦然自若。斟酌着言辞,她开口:“自从时平把我捡回来,给予了我寄宿之处,我一直对此心存感激。我希望能一直相信着你,从前是这样,现在、未来也将会是这样。” 合上扇子,藤原时平略带苦涩地笑道:“确实,我不会让你进宫的。与我同母的妹妹稳子将进宫成为醍醐天皇的女御。我也在努力改善与宇多法皇的关系。为了改革能够顺利,我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宇多法皇便是醍醐天皇的父亲,在位期间为抗衡藤原北氏而特意提拔了儒士菅原道真为右大臣,后来因无力与他们周旋而退居第二线。这次菅原道真被流放,宇多法皇对藤原时平更加忌惮了。稍有不慎,时平也许会被反噬。 见藤原时平露出的疲惫神色,白绯温和一笑:“真是辛苦了。坚持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 凝视着她若春风般的笑颜,藤原时平感到自己的内心被温柔地抚慰了。他愈发觉得面前的少女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明明是女子,却能听懂他在政治上的苦恼,不多言却总是在无意间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若是能够得到她,他一定会爱之若珍宝。 占有的*若火焰燎原,灼烧着他的心。按捺住那份焦急与迫切,藤原时平压低声音,缓缓地说:“白绯,请让我永远照顾你,请成为……” 他的话被白绯的手止住了。那白皙如珍珠的手指抵着藤原时平的唇,竟令他莫名地产生了渴意。 白绯摇了摇头,颇为苦恼地说:“能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吗?” 看着她伤神的模样,藤原时平不想逼得太紧,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在这之前,我会一直等你的。” 之后的几日,白绯有意识地避开了与藤原时平的相处。即使在工作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减少了与他的对话。 面对这种情况,藤原时平自然是不满的。然而,他已经说过了会等,就不能立刻食言。开合着扇子,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笛子。嘴角不断上扬,他露出了淘气孩子般的恶作剧笑容。 这一天,在书房待机的白绯被时平的随从叫到了庭院里。此时正是八重樱盛开的季节。漫步在樱花林之中,她不由得伸手去接那或粉或白的花瓣。如鸟羽的花瓣飘然落入手掌心,纤弱的触感好似一握紧就会捻为泥。 突然,她的视线一下子变黑。眼皮之上覆盖着一双宽大温暖的手。 感觉到危险的白绯立刻覆上左腕的漆黑手环。 “白绯……”低沉带点沙哑的声音在白绯似呢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原来夺去她视线的人是时平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白绯又提起了心。她还记得自己在躲着他。虽然知道自己该如平常般对待他,但她实在做不到。在没有打开那个结之前,她认为过多的接触是一种暧昧的暗示。 深吸了口气,白绯拍了拍藤原时平的手:“藤原大人,请你不要捉弄我了。” “我可没有捉弄你。”这么说着的他语气中却带着孩子般的狡猾,“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嗅着他身上残梅的香气,白绯努力地轻松笑道:“惊吓是有了,喜在哪儿呢?” “在这之前,你可不能睁开眼睛。”藤原时平叮嘱道。 白绯点着头,应道:“好的,我绝对不睁开眼睛。” 得到承诺的藤原时平满意地松开了手。 感到眼皮上的压力消失,白绯不由得转动了下眼珠。 睫毛在他的掌心轻微地划过。“你睁开了。”他这么说道。 白绯轻叹了口气,说:“我正闭着眼睛呢。” 藤原时平转到她的面前,认真地端详着。少女确实闭着眼睛,因为力道有些过猛,眼睛旁边的肌肉奇怪地皱在一起。看到这个,他不禁发出爽朗的笑声。 “放轻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若是那种意义的吃,他可是很乐意的。 “太放松的话,说不定就会睁开了。”皱着脸,白绯认真地说。 听到这话,藤原时平笑得更厉害了。他边笑边把事先准备的布条覆住她的双眼,“这样,你就不会睁开了。” 感觉自己上当的白绯努着嘴,说:“总感觉有些慌。” “别担心。安心地把你全部交给我。”带着笑意,藤原时平安抚道。 “请不要趁机对我做坏事!”失去视觉的白绯摇了下腰上的无声之铃,“不然,神明会惩罚你的。” “庇护你的是那个稻荷神吗?”藤原时平含笑道,“三狐狸神可不会讨厌饱含心意的小伎俩。” 拉着白绯的手,藤原时平带她走进了樱花林的深处。 那里已摆好了较为丰盛的宴席。 虽然无法看见事物,白绯却能闻到刚做好食物的香气。时平所说的喜是指这个吗? “到了。”藤原时平在她耳边轻语,“稍微弯下身体。” 按照他的指令,白绯顺从地弯腰,伸手。被藤原时平握住的手触碰到了类似弦的东西。一划,她听到了琴弦的欢鸣。 惊诧之后升腾起浓浓的喜悦。白绯忙不迭地问道:“是古琴吗?” 解开她双眼上的布条,藤原时平笑着回答:“准确说,是‘大圣遗音’。” “大圣遗音?!”白绯看到她的琴正静静地躺在桌几之上。纷飞的樱花飘拂过它的琴身,为它点缀上片片樱色。 手指微颤着,一一抚摸过它的身体。原本破损的地方已经被替换、修补,漆也被重新上过。因为新旧交替,琴的外观难免有些奇怪。试了下琴弦,白绯高兴地发现它的音色与损坏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试着弹了一连串欢快的音,白绯笑着看了眼藤原时平。她起手奏起初见时的那首曲子《梅花三弄》。 藤原时平会意地拿出自己的笛子,与她合奏。 樱花如雨,绵绵坠落。 在粉白交错之中,少女抚琴,男子吹笛。 琴声与笛声宛若两只色彩各异的蝴蝶,在樱花中交缠翩飞。悠扬欢愉,自由自在。 随铃声而来的小狐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生气地偷吃了好几个团子。 迎回“大圣遗音”的喜悦还没有完全消失,这几天的苦恼又窜回了心头。 听着白绯苦闷的琴声,小狐丸吃着一块油豆腐,含糊不清地说:“我觉得藤原时平对你挺用心的。前几天还不是一起快乐地合奏了?” “当时确实很高兴。”说着,白绯又叹了口气,“毕竟时平通晓音乐,还能听懂我的琴声。可是……” 看着她苦瓜似的脸,小狐丸有些不快地伸手戳了下她的嘴角:“不是很好嘛。而且成为左大臣的夫人是一件令世人艳羡的事吧。” “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是吧。”白绯又抚出一串沉闷的音,“可是我只把时平看作兄长。再说了,我不想成为左大臣的夫人之一。” “一生一世一双人。”小狐丸突然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笑道,“这样的话,我会给予你第三条路。” 见白绯露出吃惊的样子,小狐丸抓住她的手:“不过,我可是要收取报酬的。下次,请为我弹奏独特明快的曲子吧。主题的话就是对我的印象。要弹到令我满意为止。” 第34章 公主 这几天,藤原时平一直做着相同的梦。 梦中,他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走进了盛放的樱花林中。 在熟悉的樱花树林里,他不断行走着,像是不知疲惫般迈着双腿。娇艳美丽的樱花随风无声地摇摆着。摇晃着,摇晃着,宛若一个个粉白的漩涡,不停地旋转着。 粉色的风吹拂过他的衣摆,藤原时平停下脚步,看向滚到他脚边的樱饼。就在他准备跨过去时,一股寒意从他的背脊迅速窜过。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一瞬间,它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叮铃—— “浪费食物可不是个好习惯。” 戴着狐狸面具的白发男人捡起地上的樱饼,笑着说道。 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藤原时平一边后退,一边向腰边摸索而去。 白发男人直起身,露出如孩童般天真的笑颜:“你在找这个吗?” 顺着他看去,藤原时平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刀竟然在对方手中。“你、你竟然……” “放轻松点。”随意地安抚着,白发男人加深了嘴角的笑,一点点地从鞘中拔出刀,“你的这把刀还真是廉价呢。” 看着那露出的雪白锋芒,藤原时平紧张地吞咽了下,虚张声势地反驳道:“它可是有名刀匠的作品,性能一流!” “性能一流呀。”他把刀指向了藤原时平的咽喉,歪着头说道,“我也是呢。” “什么?”藤原时平看见面前的男人揉了下自己的雪发。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抖动着,竖了起来。“狐狸?” “接近了哦。”雪发的男人反手把刀插在了藤原时平的身边。他以指为梳,打理着那若千雪的银白长发:“让冰清如玉的白姓女子来侍奉我吧,藤原北家的现任当家——时平。” 说完,一阵樱花狂风迷乱了藤原时平的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眼,眼前已没有了那名奇怪的狐面男子。 那处摆放着刀架,其上是藤原北家世代珍藏的太刀。 “小狐丸嘛……”藤原时平伸手想触碰那把刀,却因不可抗力而停在了一寸之远处。 这样就可以吧。看着皱眉深陷梦境的藤原时平,小狐丸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接下来,只要静待结果了。 又过了几天。 已经恢复平常心的白绯如常地在书房内工作。在她专心致志为藤原时平磨墨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上有一种轻微的拉扯感。回头看去,白绯发现藤原时平正掬起她的一束青丝轻闻。 她昨天洗过头发了吗?没有。白绯的头发比平安贵族女性短的多,但也已经及腰。那些女性常一个月洗一次头,每天用淘米汁梳发。她则一周洗一次,离上一次洗头已经有三四天了。呜哇,想到自己油腻腻的头发被人抓在手里,白绯由衷地感到尴尬。 正当她想扯回头发时,藤原时平赞叹道:“发若丝绢,云髻盘鸦。真是美丽的黑发。” 不用勉强自己来称赞她的头发。白绯抿了下嘴,开口:“我……” 她的唇被藤原时平的食指抵住了。“等一下。”他浅笑着拿出一个布包。 白绯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藤原时平笑着,一点点掀开布,露出金色的头饰。 睁大了眼睛,白绯错愕地看着躺在布中的四蝶金步摇:“这是……” 捏起它,藤原时平笑道:“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金丝绕成的四只蝴蝶在他的手中轻颤着蝶翼,似乎要从步摇上脱离,飞向自由的天际。 “这是我当初刚到这里时当掉的。”白绯伸手触碰了一下垂下的珠玉。听到它们相撞的清脆声音,她不由得笑了:“它也是祖父留给的遗物。”说着,她的笑容蒙上了一层灰暗,隐藏其下的是难以察觉的寂寞与羡慕。 “我在这里。”她的耳边传来温柔低沉的细语。 小狐丸飘拂在半空中,从背后搂住了她。相贴之处是刃的冰冷却令她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藤原时平狡猾地笑道:“还真是巧合呢。既然我为你赎回来了,不准辜负我的心意。”说着,他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梳子,“戴给我看吧。” 看着那神气地挑着眉的藤原时平,白绯摸不准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作无意。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搂紧了,她拍了拍小狐丸的手,以示安抚。 “我可以收下这支步摇。但……”看了眼藤原时平手上的梳子,白绯坚决地说,“我自己戴上它吧。”说完,她小心地向那把梳子伸出手。 在白绯搭上那把木梳时,她的手被藤原时平反抓过来。 木梳掉落在地。 身形不稳的白绯差一点就跌进了藤原时平的怀里。幸好小狐丸搂住了她的腰,只让她踉跄地向前踏了几步。 抿着嘴,白绯坚定地看着藤原时平。 凝视着那双果决明澈的眼眸,藤原时平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的选择吗?” 右手被抓高的白绯毫无畏惧地点了点头,直言:“我并不打算婚嫁。我真的无法理解恋爱这种东西。但它应该是令人快乐的,而非令人苦恼困惑的。” “我可以等你理解。”藤原时平做着最后的努力。 白绯笑着摇了摇头:“总有一天,我想回去看一看。”她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吗?”藤原时平抚上白绯的脸,“你是如此的特别。我会把你护在手心,永远珍视、怜爱你的。” 稍微偏过头,白绯凝视着藤原时平的双眼,道:“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而且我不是一件漂亮的物品,而是与你平等的人。” 见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白绯接着说:“我曾说过女子剪掉过长的头发、穿上便于行动的衣服,她们也能与男子并肩行走。或许这话过于叛逆无道,但我想说……作为能听懂我琴声的人,时平一定能听到吧。女子并不是男子的附属品。” “不是附属品嘛……”品味着这句话,藤原时平松开了禁锢白绯的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在一开始就已经失格。她是不会与其他女子一起分享同一个男人。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竟暗含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 把四蝶金步摇放在白绯的手上,藤原时平恢复了往日的游刃有余。他打开扇子,盖住了自己的嘴。“前些天,我做了一个梦……” 藤原时平简要地向白绯叙述了他这几日做的那个梦。他的话语中已听不出分毫的动摇,只有源于藤原北家的优雅与身为左大臣的威严。 “藤原北家供奉的太刀要一名冰清如玉的白氏女子终生侍奉它。”藤原时平深深地凝视着白绯,言语却比之前冷淡了不少,“原本非藤原北家之人是不能见家传宝刀的。但它指名你,你便去侍刀吧。” 几天后,白绯才完全明白了藤原时平的话。他不打算破坏规矩,也不想放她离开,所以他打算收她为妹妹。不仅如此,藤原时平还筹划着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着裳之礼。所谓的着裳仪式就是日本女子的成年礼。 小狐丸为她开辟的第三条路原本很简单,仅仅是让她去陪伴他。可藤原时平硬是把它复杂化,为她准备了名为藤原北家的华美金鸟笼。 但时平和白绯都知道,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没有人能强迫她入笼。所以,他为她的留下而感到些微的高兴。 而藤原时平不知道的是,白绯有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原因。她是为了带走小狐丸而来,而小狐丸却对藤原时平充满了好奇。 时序流转,转瞬已是满是红叶的秋季。 这几个月里,藤原时平在为改革劳累之余,在民间为她造势。总而言之就是散播着一个半真半假的传言。在传言中,白绯是藤原北家流落在大唐的血脉。历经千辛万苦后,她终于能认祖归宗了。这之中又夹杂了家传宝刀为她正名的故事以及平定文求爱不成的各种趣闻。 平定文的友人调侃着他:“这下,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藤原北家的公主。你可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在平安时代,人们严守等级之差。对于身居低位官职的平定文来说,他若是追求比自己出身高贵的女子,就会被人认作是狂妄之徒。而且这种行为在当时是非常荒唐的。 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的平定文仍痴痴地思慕着那抹遥远天边的月光。世人都讥讽他毫无自知之明,嘲笑他滑稽的行径,然而他痴心不改。 不久之后,年轻的平定文因思恋成疾而重病。这之后的消息便不为人知了。病愈了抑或是怀抱那不可能的爱恋而死去,大概都有可能吧。 本院内的人都在为白绯的着裳之礼忙碌着。作为当事人的白绯却因此闲了下来。 “小姐,这是纪大人的信。”阿菊把信递给白绯,而后颇为伤感地说,“像现在这样侍奉小姐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展开信,白绯奇怪地问:“为什么?难道阿菊要回家吗?” 阿菊摇了摇头,咬着唇,吞吐着说:“小姐现在是左大臣的妹妹,不是我这样卑微浅薄的人能够侍奉的。会有高贵优雅的女官们来侍奉小姐左右的。” 因为阿菊乱拉红线的缘故,白绯对她有一些微词。但到了现在这个处境,她不免感染了阿菊的忧伤,毕竟阿菊也帮了她许多。 白绯浅笑着,拍了下她的手:“我会照顾好自己,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阿菊微微扬起头,哀婉又欣慰地说:“谢谢。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会更加尽心尽力的。” 安慰好阿菊后,白绯重新看向纪贯之寄来的信。这封信离上一封已有个把月了。大概是编纂《古今和歌集》的任务繁重吧,所以才隔了那么久。 信上写道:我恋甚迷离,虽非失道山路间。惑恋心惶恐,诧懦之情胜迷途,身无寄所徒徘徊。信中还写了他编写和歌集的辛劳以及祝贺她回归藤原北家。 信中看似是随意之谈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身无寄所徒徘徊。”白绯喃喃地念着这一句,心里萦绕着一种他在告别的感觉。 “他不会再寄信过来了。”化身为白狐狸的小狐丸蹭进白绯的怀里。 白绯惊诧地小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藤原北家的公主。”小狐丸把爪子搭在“心惶恐”上,“害怕世人的流言也是人之常情。在有个先例的情况下,他要掂量下自己。” 白绯抚摸着小狐丸的雪白背脊,幽幽地叹息着:“但我还是我呀。” 第35章 冬雪 藤原时平为了白绯的着裳之礼,精心置办了各种精美的用具。他还让已入宫的稳子女御担任白绯的系腰一职,力图使仪式举办得隆重光彩。 这样,白绯就无法脱离藤原北家的庇护。或者说,她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再也不能随风漂泊,更别提回到唐土了。 着裳仪式的那天,天气晴朗,是个不错的日子。通晓兄长心意的稳子女御赠送的是些带有本国特色的女装及其梳妆用品。所赠之物都精致风雅,带有浓烈的本国特色。本院的诸位夫人则按照规矩送了衣饰、扇子、熏香等雅致之物。为了博得时平的欢心,两位夫人互相攀比,所赠的礼品虽是女子日常所用,却能体现出赠送者的高雅情趣。 白绯收到的礼物十分之多,每一样都精美无比,足可见赠送者的良苦用心。从来都是一个人过生日的她被这盛大的排场震惊到,竟升起了一股淡淡喜悦。明明知道时平居心不良,她却被这份重视所感动。若是她的父母能为她做到这样的百分之一……不,仅仅对她说声“生日快乐”,她就满足了。“旅游”在外的他们知道她失踪了吗? 白绯甚至不敢深想下去。闭上了眼睛,她努力弯起嘴角。没事的,她会活着回去的。有没有被发觉都没有关系。不如说不被发现更好,那样他们就不用担心了。 在这众多的礼物之中有一个非常特别。那是一张唐制的七弦古琴,其上放着一束干制的藤花。虽然这个赠送者没有留下名字,但是白绯一眼便明了是谁送了这张古琴。拿那束藤花,她闻到了和藤子身上相同的熏香。 “小姐,这张琴……”阿菊为难地看向白绯。 白绯微微一笑,道:“把它送到我的房间吧。”把藤花放在琴上,她吩咐道,“阿菊,我前些天做了些菊花茶,挑些好的送给她吧。还有再送一把纸伞。”她接受了藤子的道歉,却不代表她原谅了她。 白绯只是想告诉藤子,她对她并无怨恨。现在,她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换上华美沉重的衣裳,白绯看着镜子中的人影,竟觉得如坠幻梦,毫无真切感。 “小姐,梳发的内侍来了。”被时平派遣过来的女官阿紫出声提醒道。 白绯点了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梳发的内侍等人如鱼贯入。有的人梳理着白绯仅仅及腰的头发,有的人打算为她傅□□、染黑齿。 白绯坚定地拒绝了这种装扮:“我不喜欢。” “可是今天是小姐的着裳之礼、回归本家的仪式,怎么能如此随意散漫。这会让人轻视的。”阿菊在一旁劝着。 看了眼那可怕的化妆用具,白绯摇着头:“我愿意梳妆打扮,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见双方争执不下,阿紫的侍女偷偷地告知了藤原时平。 “让她穿那繁复的礼服已是委屈了她。”藤原时平用扇子一敲手,笑道,“就依她所想吧。” 得到许可的白绯不仅不傅粉染齿,甚至连眉都不画。仅仅是用红色的胭脂抹了下眼尾和嘴唇。在内侍们看来,她的化妆简直是出人意料的拙劣。明明就不是个美人还不精心打扮,只是让那张平凡的脸更加丑陋。 这个来自唐朝的丑女居然能让左大臣为她大费周章,也不知是给大人灌了什么*汤。实在太可怕了。 见阿菊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白绯安抚一笑:“没事的,这样就可以了。”若不是觉得素颜出席有损时平的脸面,她甚至连胭脂都不会擦。 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白绯也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胭脂的红色令她的色气变好了许多,应该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察觉到那些内侍们的鄙夷眼神,她悄悄地吐了口气。其实她也欣赏不了她们眼中的美。大白脸,黑眉,红唇,黑齿,再加上一头柔亮黑顺的拖地长发。嗯,换上白衣就可以去吓人了。 子时,本院中举行了白绯的着裳仪式。仪式非常隆重,帘内设备齐全,外面铺陈盛筵,灯烛辉煌。 帘子内,稳子女御就着朦胧的灯光,为白绯结腰带。抬头望见少女的容颜,只觉得唇红齿白,有一种天然无雕饰的美丽。稳子心道难怪兄长大人如此重视她。此女确实和一般女子不同,就像那不染纤尘的天女,令人心生怜爱却又触手不及。 稳子不由得低语了句:“请不要辜负了兄长。” “嗯。”白绯浅笑着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珍惜兄长大人的好意。” 听到这话,稳子不免有些失笑。真不知道该说她通透还是驽钝。难怪兄长只能用这种手段把她留下来。 仪式结束之后,由女官阿紫引路,白绯来到了珍藏着家传太刀的房间。 “小姐,我只能带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还请您自己走。”阿紫向白绯恭敬地鞠躬,推到了一边。 非藤原北家的人不得进入嘛……推开门,白绯信步入内。 在氤氲的空气中,白绯看到被摆在正上方的黑木高架。一把长约二尺七寸的太刀被横放其上。她曾见过男子腰侧携带着的刀,却没有一把像它这么大。 “果然很大。”白绯伸手虚虚地从刀柄一路划过去,然后她碰到了垂挂而下的那串铃铛。听到那铃铃的声音,她故意弄大了铃铛的声响。 室内回荡着铃铛清脆的声音,白绯浅笑着看向柜子后抖动的雪白耳朵:“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这句话刚落,那双狐耳立刻竖了起来,像在警惕,又像在怀疑。 “出来吧,小狐丸大人。”白绯含笑催促道。 拿不准她话中的笑意,小狐丸立即现身。耷拉着耳朵,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白绯,轻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没有生气。”白绯扩大了嘴边的笑容。 “真的?”小狐丸立刻变得精神起来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又有些不确定:“你真的不生气吗?” 闻言,白绯抿了下嘴唇。她不是故意笑得若有深意的,只是想再多捉弄他一下罢了。调整了下表情,她柔和地微笑道:“我真的没有生气。因为……” 松了口气的小狐丸被这个“因为”吊起了心脏,追问道:“因为什么?” 享受着他脸上的焦急不安,白绯不由得笑出了声。现在是清算总账的时候了。“因为什么呢?”她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 咽了下口水,小狐丸紧紧盯着她。可爱的狐耳因为主人的忐忑而微微地颤动起来。 “小狐丸大人……”白绯笑着,伸手摸了下小狐丸的耳朵,“因为是小狐丸呀。” 小狐丸露出十分困惑的神情。思索了一会儿,他只得放弃靠自己来揣测:“那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白绯的笑容带上些许兴味。 明明知道自己在被白绯捉弄,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小狐丸开口:“我想知道。” “小狐丸可是传说中的太刀。”白绯笑道。 小狐丸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白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稻荷神了。”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呀。” “因为装成高高在上神明的小狐丸大人很可爱。我都不忍心拆穿了。” 看着她狡猾的笑容,小狐丸小委屈地说:“说谎。”说完,他撇过了脸。 “啊呀,小狐丸也在说谎。”看到小狐丸闹别扭,白绯加深了嘴边的笑意,“著名刀匠三条宗近奉天皇之命,在稻荷神的使者加护下铸造而成的名刀。名字是小狐丸。”以上出自能剧《小锻冶》。 小狐丸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三条宗近的?” 白绯轻笑道:“你不是该问‘三条宗近’是谁吗?”现在可是901年的秋季,而初代的三条宗近则在天庆元年(938年)出生。 发现自己被套话的小狐丸一脸糟糕地看向白绯。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他反击道:“按理说,白绯不可能知道三条大人的。除非……” “除非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白绯笑着接话道。 小狐丸吃惊地看着淡定自若的白绯:“白绯也和我一样?可是……”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疑惑地自语,“白绯是个普通的人类。虽然能够看见我、摸到我,但是个普通人。那种事情……” “有可能发生的。”白绯微微偏着头,微笑道,“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迷路的小狐丸大人。” “别再戏弄我了,叫我小狐丸吧。”小狐丸轻握住白绯的双肩,“那个是……”你的血吗?他在《百器徒然录》里听到的是你的叫声吗?想知道却问不出口。 白绯轻咦了声。 “啊,对不起,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当时他一看见封印书的半魂离开后便脱离了那本书。借着书页之力,他穿越过时空的罅隙,来到这个时代,只为了满足他的一己好奇之欲。 看着他愧疚而温柔的笑,白绯摇了摇头,浅笑道:“不,这是我应该负起的责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小狐丸灿烂一笑:“谢谢你,给了我第三条路。” 小狐丸愈发愧疚了,失落地垂下了耳朵:“不会寂寞么,被拘束在刀的身边。” 捧起小狐丸的脸,白绯笑着安抚道:“完全不会。有你在我的身边,生活一定会变得很有趣。”捂住他打算反驳的唇,“或者说,请一定要把我的生活变得有意思,小狐丸大人!” 凝视着她明亮毫无阴霾的笑颜,小狐丸突然觉得她比平时更加漂亮了。眼角的红色、唇上的红色,就如同那绽放的石榴花,红得耀眼夺目。 他失神地喃喃道:“是小狐丸。”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白绯已经和小狐丸同居了一年多。 作为侍奉宝刀的公主,白绯的房间就在小狐丸的隔壁。保养刀的任务也落在她的身上。除了极少的慰问外,藤原时平几乎不踏足这里。 然而,小狐丸的藤原时平观察活动仍在火热进行中。所以,白绯对藤原时平的现状消息不是一无所知的。她的女官们也会告诉她外界的流行和风向。 生活变得更加清闲的白绯时而作曲抚琴,时而读些和歌物语。她的琴艺和作诗水平都有所上升。 延喜三年冬天(903年2月),离群索居的白绯看着窗外飘扬的雪,为小狐丸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听着那清新明快的琴声,小狐丸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把自己认为好吃的点心塞进白绯的嘴里。 见小狐丸一直举着手,白绯只得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琴声因此乱了几个小节。 “乱了呢。”小狐丸开心地笑道。 瞥了小狐丸一眼,白绯吞下了嘴里的点心,道:“这是谁的错?” 狡猾地转了下眼珠子,小狐丸笑着把问题抛回给白绯:“这是谁的错?” 扫了下琴身上的碎末,白绯无奈地摇着头:“你看,大圣遗音都被弄脏了。” 小狐丸感同身受地轻抚着它:“被弄脏了会很难受吧,遗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场面……白绯晃了下头,摇掉了关于弄脏的奇怪妄想。她叮嘱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小狐丸点了点头,笑道,“再完整地弹一遍吧。”说完,他端正了坐姿。 白绯先奏了《白雪》,琴声中凛然清洁,有雪竹琳琅之音。而后逐渐变柔放缓,过渡到《阳春》。 才刚弹到江山秀丽时,侍奉白绯的女官阿紫推开了房间的门。 “小姐,大人请你到书房一聚。” 琴声乍然而止,白绯奇怪地问:“兄长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阿紫看着白绯,摇了摇头:“大概是外边发生了什么吧。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近来也没什么令时平忧心烦恼之事。莫非是他的改革又出现了新麻烦。心中不断猜测着,白绯在阿紫的帮助下整理了自己的装束后,向久违的前院书房走去。 第36章 露珠 走进一年多未踏进的书房,白绯一眼便看见坐在她常坐位置的藤原时平。 穿着素白衣裳的他望着窗外纷飞的白雪,低声吟咏:“盈城溢郭几梅花,犹是风光早岁华。雁足粘将疑系帛,乌头点著思归家。” 这是首思念故乡的汉诗。诗人运用了“大雁”“信帛”等意象,生动形象地表达了深深地思念故乡之情和渴望归去却不得的怅惋。白绯习惯性地分析了下诗歌的思想情感。而后发觉这首汉诗绝对不会是藤原时平所作。站在权势顶峰的他不可能有这种失意人的落寞,更别提他根本就没离开故乡。 白绯不知道正处在春风得意期的藤原时平为何要吟咏这种不祥的汉诗。望着陷入自我思绪中的时平,她耐心地等待着。 “那个人死了。”藤原时平回过头,看着默默等待的白绯。他微笑着却带着些感伤,“这是他的绝命诗。” 白绯知道藤原时平口中的那个人是指谁。能让他如此挂怀的也只有他最大的对手也是他的同道之人——菅原道真,曾经的右大臣。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藤原时平打开了扇子,去接那洁白无瑕的雪。“就像这雪一样。”把扇子转向屋内,扇面上的雪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滩水,反过来弄湿了扇面。 看到扇子被雪水弄坏,白绯突然升起了一种猜测。时平不仅仅是在物伤其类地感伤菅原道真的逝去,更是在忧心自己之后的处境。菅原道真猝不及防的离世将会给他的改革带来难以预料的波澜。若只是平民百姓口中的流言倒也罢了,就怕朝堂之上那些偏向右大臣的人会借此发作。毕竟,左大臣的位置仅在一人之下。 “时平不必太忧心。”白绯用手捂住被水损坏的部分,“若秉持着坚定之心,即便途中遭遇挫折磨难,也一定会抵达终点。” “白绯是个好姑娘。”藤原时平露出孩子般纯粹明朗的笑容,摸了下她的头,“你一直都没有变呢,真是太好了。” 白绯不太明白时平的不变指的是什么。态度?想法?对他的支持? “若是能稍微怨恨我的话,就更好了。”用扇子掩去嘴角戏谑的笑,藤原时平半假半真地说,“我可是冷落了你许久。” “为什么要怨恨呢?”白绯不解道,“时平在做着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你并没有冷落我,不是时常让阿紫送东西给我嘛。” 藤原时平不由得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白绯鼓着脸,佯装不乐意地说:“着裳之后,我已经是大人了。” “哦……”藤原时平若有深意地打量着白绯。带着略显促狭的笑容,他说道:“可以做大人做的事情了吗?” 被这话一梗,白绯像只漏了气的青蛙般扁了下来。她瞪着藤原时平,反驳道:“这个问题太不风雅了,兄长大人。” “是么。”藤原时平眯着眸子,慵懒地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不知道,毕竟你不理解‘恋’这种情感。” “那种事情,我多少还是知道的。”因为卫生健康课所以了解了不少。直直地看着藤原时平,白绯认真地说:“那种事情不是应该和喜欢的人做吗?”不用想得很神圣亦不要想得太随便,但至少要情投意合吧。 藤原时平与她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道:“也是呢。”他一扫刚才的阴霾,说起了《古今和歌集》的进度。 “纪贯之他们已经收集好了贵族家中的旧歌集,正在把万叶假名写成的古和歌逐一转写成平假名。进度算是顺利,只是……”藤原时平忽然中断了话语,“白绯知道编写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诶?”白绯想了想,胡乱猜到,“莫非是和歌已经不完整了?”见藤原时平摇着头,她突然灵犀一闪,道:“难道是这些和歌都是关于恋爱的?” “对,那些搜集到的和歌基本上都是恋歌。为了扩展和歌题材内容,我让他们去写恋歌之外的和歌。”藤原时平用扇子拍了下白绯的肩膀,“听阿紫说,你这一年来作诗水平大有长进。不如也来写些不关恋情的和歌?” “我只是自娱自乐,难登大雅之堂。”白绯连忙摆手推托。 “哎呀哎呀。”藤原时平故作扫兴地说,“那些旧和歌也不过是传递男女恋情的寄物,亦是随心之作。但其中蕴藏着真心,令人十分动容。你的和歌中也寄寓着赤诚之心吗?” “当然。”果断应道的白绯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份邀请。 菅原道真死后,平安京怪事频发。平安京发生了火灾、洪水、疫病等灾害,甚至还出现了彗星。 朝野上下压抑着恐慌,显得异常的平静。世人的言论却甚嚣尘上。众人议论纷纷,说这肯定是菅公冤魂作祟。他们认为天灾疾病都是藤原氏废贤失政所致。茶楼酒肆都在传言藤原时平是个恶公卿、恶相。 这些或夸张或恶毒的传闻也经由女官的口传给了白绯。 听到这些之后,白绯只是点了点头。 女官阿紫不认同地问道:“小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大人吗?” “担心有什么用。这些风言风语是不会影响到兄长的。”白绯抚着琴,十分坚定地答道,“因为他处在这个位置,所以很多事是必定要他做的,也是他必定要做的。因此招致非议与恶言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阿紫嘀咕着:“小姐的性子实在清冷,难怪会拒了……”自知刚才的话不够谨慎,她不慌不忙地弥补道:“我只希望小姐不要辜负了大人。” 阿紫离去之后,小狐丸从背后抱住白绯。在她耳边轻叹,他有些心疼她:“明明你的琴声都乱了。她却说你冷情。” 琴声陡然停下。白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便是世间常有的偏见与误解。因为阿紫是站在时平那边的,她就觉得那些言论实在过于可恶。我虽然想站在客观的立场,难免因接触多寡而有所偏袒。虽然时平被非议是自然之事,但那些话还是会让我感到不快。我觉得人们未免过于倾向不幸的败者,而确实地忽略了其他方面。” 白绯抱着琴,准备去宽慰藤原时平。 正巧,藤原时平坐在池畔边,拿着一本书,吟咏着和歌:“莲叶素心真,污泥不染尘。露珠作白玉,何故也欺人。” “露珠不欺人,人自以为欺。”白绯出声答道。 藤原时平拍着手说:“回答的不错,我要拿笔记下来。” 白绯放下琴,坐到藤原时平的身边,说:“这首未完成的和歌不值得记录下来。” 藤原时平大笑,说白绯太谦虚了。笑够了的藤原时平把书塞给白绯,“这是和歌集子的夏歌卷,你觉得如何。” “很不错,不愧是大学士们苦心编纂的。”藤原时平开心地赞同着,而后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以后的人见着这本和歌集,也只会提起纪贯之、纪友则等人吧。” 藤原时平拿了颗石头,打了个水漂。“说起露珠,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 白绯好奇地询问。 “从前有一个男子,深深地恋慕着一位女子,可惜难偿夙愿。有一天晚上,他把那名女子从豪宅深院里偷了出来。背着那女子,男人匆匆疾行。在渡河时,女子指着被月亮照得闪闪发亮的夜露问:‘彼何物乎?’男人一心赶路,连答话的时间都没有。不久,便下起雨来。男人背着女子,在一个破庙里落脚。男人不眠地守着庙门口,却不料在天将破晓的时候,庙内传来女子的悲鸣。男人冲进去一看,发现心爱的女子已经被鬼怪吃掉了。痛苦的他咏了一首和歌。”藤原时平凝视着白绯,含着希冀地吟咏:“美人不识露,问我彼何物。永恨无答期,香消太疾匆。” 白绯想起这是在原业平与高子的逸闻,问道:“其实女子并没有被妖怪吃掉吧,而是被她的父兄带回去了?” “也许吧。”藤原时平很认真地说,“若是我,绝对不会无视她的问话。” 白绯不解地说:“可是兄长大人不会落到那个境况啊。” 藤原时平叹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也对。世间哪有鬼怪,不过是人心作怪。不愧是白绯啊。” 第37章 除祟 保养刀剑是一门技术活。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白绯才彻底掌握这门技术。这绝对不是因为她手拙!使用太子长琴疗愈能力来治疗刀伤的白绯如是说。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白绯用左手稳稳地握住刀鞘,右手则紧握住刀柄。 稍稍地用力,先让刀锄的部分露出,而后一口气、缓缓地将刀完全抽离刀鞘。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脱心爱之人的外衣,小心而细心的,不让他产生抵触之意。 接下来,退出刀柄上的目钉。这就像解开内衣上系得完好的结。而后,拆卸刀柄。脱去他最后的遮挡,露出鲜少见人的部分。 白绯把刀刃朝前,右手握紧刀柄,左手则握拳,对准持刀的右手虎口处,以适度的力量捶下。 叮——清脆的金属声响在耳边。 刀茎跳出了刀柄。 白绯用左手的二指捏住了刀身,将刀抽了出来。 将切羽和刀镡除下,白绯欣赏着彻底赤/裸的小狐丸(刀)。坐在一旁的小狐丸则捂着羞红的脸,一对雪白的狐耳极为不安地晃动着。 “白绯,你的举动也太……太……”慌乱间,小狐丸咬到了舌头,不由得唔了声。 一手握着刀茎,白绯一手拿着打粉棒,轻轻地敲着刀身,浑不在意地接道:“怎么了?这不是保养刀剑的正常流程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小狐丸,微笑道:“还是说……”故意用手指抚过剑身,在刀茎处打了个转,“你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 “才……才没有!”小狐丸慌张地反驳道,“只是很难为情啊!” “明明都做过那么多次了?”白绯笑着反问道。 “但是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习惯啊!”小狐丸气恼得连椿红的眼眸都蒙上了一层白雾,“虽然是白绯的工作,但唯独不想被你看到变钝的样子。” “小狐丸……” 还未说完的话被宽大的手捂住了。小狐丸竖起食指,示意白绯噤声。 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白绯知道是藤原时平进来了。 “哦呀,不在呢。” 白绯微微探出头,看见藤原时平摸过空无一物的刀架。 “是被小公主拿去保养了吧。”藤原时平轻笑了几声,“真是个认真、惹人怜爱的小家伙呢。” 又被时平小看了呢。白绯不由得鼓起了一边的脸。正想出来吓他一跳时,她突然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要是他们也能这么可爱就好了。”藤原时平席地而坐,漫无目的地看向前方,“前路是一片迷雾泥沼,该如何跋涉而过……”用扇子敲了下腿,“还是说,会在中途被吞没呢。” “作为藤原北家的当家和左大臣的我,本来不该说这些丧气的话。”藤原时平苦笑着,“在这无人的房间内,就请先祖屈尊来倾听一下我的软弱吧。”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房间内响起扇子敲击时的咚咚声,一下又一下,回荡而徘徊,宛若迷途的旅人寻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啊,那便捡些重点说说吧。”苦恼的藤原时平突然笑了一下,“那一天,宫内正开着歌会。本是兴致极高的时候,突然遭逢雷雨天。那也是常事,毕竟天气变化莫测。可是……” 藤原时平稍稍停顿了下,原本轻松的语气开始凝重,“响雷打死了两名大臣,并且吓得天皇大病。宫内人心惶惶,皆说是菅原道真的怨灵作祟。” “我原是不在意那些说辞的。即便天皇说要赦免他的罪行并追赠官位时,我也只为了让他安心而附和着。哪知道,天皇竟接连梦到菅原道真,身体也每况愈下。” “那位大人更加笃定这是菅原道真作祟,整天惶惶不安。请了阴阳寮里的人来驱邪,效果却不甚好。”长叹一声,藤原时平感慨道,“就算是菅原道真的灵作祟,他最该找的人不是我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子,我不就成为了害天皇生病的大恶人了嘛。其心当真可诛呀,却不像是他的作风。” 白绯知道时平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们是最大的对手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哎呀,软弱的话说得有些多了。”藤原时平以扇掩唇,浅笑道,“不过,我可不会就这样被轻易地打败。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的。” 站起来后,他舒展了下身子,又恢复成优雅而从容的贵公子模样。“接下来,该继续工作了。”用扇子连敲着疲劳的后颈,藤原时平跨门而去。 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白绯不由得向后挺直身体。当背脊触碰到那结实的胸膛,她立刻涨红了脸,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小狐丸,我……” 嘴唇被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小狐丸微笑着答道:“请多多依靠我吧。” “你这样说的话……”少女漆黑的瞳孔深处迸发出璀璨的亮光,宛若闪耀在黑夜的花火。唇角微微上扬,勾出动人心魄的弧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忽生出不好预感的小狐丸却在她狡黠诱人的笑容中败下阵来。在满头雾水的情况下,他搭上了名为“白绯”的贼船。 在藤原时平的领路下,白绯手持着小狐丸,在宫内行走着。 “这样真的可行吗?”不被常人窥见的小狐丸不安地反复问道。 握紧了手中的太刀,白绯回以一个沉稳而自信的微笑。压低的少女声音宛若一颗定心丸,溶解了小狐丸所有的忐忑。 “一定可以的。因为你可是受到神明祝福的小狐丸大人呀。而我……”抖了下左手的黑镯子,“也深深蒙受着神明的眷顾。” 长琴,请祝我一臂之力吧。 听到身后少女的自语,藤原时平不禁勾起了唇角。她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他现在倒有点相信白绯是天女殿下这个传言了。 无论她是不是自九天而来,他绝对不会让她逃离开自己的身边。 与醍醐天皇隔帘会见后,白绯便与藤原时平暂时留宿在宫内。 不知怎么的,醍醐天皇特别喜欢召见白绯,更是多次求她弹奏古琴。当悠悠的琴声回荡在宫室之内,天皇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受到了涤荡,宛若初生的孩童般轻松无忧。 一曲终了,醍醐天皇不禁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陛下过誉了。”白绯低头答道。 “不不。我倒觉得用言语来称赞你的琴声,太过空洞无力了。真不知道能弹出如此妙音的女子……”醍醐天皇激动地向前倾身。正打算掀开帘子,却被藤原时平恰如其分地制止了。 “陛下,请保重身体。”藤原时平微笑着关切道。 听到这话,醍醐天皇顿时卸了刚才那股激动劲儿,不甘愿地应道:“是。真要谢谢时平的提醒。”话尾中竟有些咬牙切齿。 仿佛没听出话外音的藤原时平依旧笑着回道:“啊,能为陛下分担是臣的荣幸。” 在暗潮涌动的两人旁边,没有察觉的白绯坦然地开口:“陛下,请您好好休息……”正当醍醐天皇感到高兴之际,她继续说道:“正如兄长大人所说的。” 变得失落的醍醐天皇感慨道:“时平有一个纯净如露的好妹妹呢。”接着,他对白绯说:“白绯嘛,也请你好好珍惜时平的这份心意。” “好的。”虽然这样应了,但白绯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说。不由得摸了下自己的脸,难道她真的长了张薄情寡义的脸? 不知是阴阳师的结界起来作用还是白绯的琴音清除了秽气,总之醍醐天皇的身体正一天天地好转。 那一日,原本蔚蓝的晴空转瞬被黑沉的乌云覆盖。顿时,雷声轰鸣,宛若千钧齐落,震耳欲聋。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像是齐发的利箭,射穿天地。 在游走如蛇的雷电间,披发黑衣的男人浮现在黑云之上。 “啊哈哈哈……”他大笑着看向宫殿里的众人,“真是好久不见了,天皇陛下。还有……”他的面目顿时狰狞若恶鬼,“藤·原·时·平!”字字若孤狼嚎叫,凄厉骇人。 白绯快速地拔出小狐丸,用剑身引导着洁净的灵力,以此来支撑岌岌可危的结界。而藤原时平护在天皇的面前,对天质问:“来者何人,速报上名来。”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嘛,左大臣!”他撩开披发,露出苍白褶皱的面孔,“我好恨啊!” 瞬时,狂风大作,一声惊雷落在了藤原时平的脚边。幸好有结界的庇护,他才免于一难。 按下心里的惊惧,藤原时平冷静地答道:“果然是你。你已经输给我了,莫要在此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菅原道真的亡灵歪着头,不解地重复道。而后,他桀桀地笑了几声,“你说到底是谁在胡为,藤原时平!恶犬中的恶犬!”怪风更盛,雨水击打着结界,发出不祥的消融声。 扶住身形有些许摇晃的藤原时平,白绯紧握住手中的小狐丸,大声道:“菅原大人,请不要被人们的恶念利用!一心想着国家的您怎么可能做出损害国家安定之事!” “丫头片子哟,你站在祸国恶犬的旁边却说着忧国的话语,这不是太可笑了吗?”菅原道真怒极反笑,“我只是想让被蒙蔽耳目的陛下听到真实的声音,哈哈哈……这都是出自我自身的意志,何来利用之说!”他的神情愈发癫狂。 “可是……”白绯刚说了两个字,无数道惊雷便劈天而来。 “糟糕,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一旁的小狐丸焦急地开口。 持剑相抵,白绯咬着唇,苦苦支撑。雷落在结界之上,发出滋滋的烧灼声。一个不留神,她的手臂上便出现了一道焦灼的伤口。 “唔。”白绯强忍住吃痛的声音。在一晃后,她的身姿挺得愈发笔直,宛若一把雪亮的利器,立于天地之间,誓要斩裂漆黑的雷雨天。 明明是纤细柔弱的背影,此刻却高大挺拔得能与苍穹平齐。看着那耀眼的身姿,藤原时平抹去了心底的迟疑,上前握住了白绯的手。 对视之后,藤原时平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开口:“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为什么不能认清这个事实呢?如今,你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报复,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亏世人还认为你高洁正直。” 被戳中要害的菅原道真怒吼道:“闭嘴!闭嘴!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说罢,又劈下几道雷。 白绯面色一凛,抚摸着手腕上的黑镯子。长琴,请借给我你的力量。 像是回应白绯的请求般,镶嵌于黑镯上的乳白魂珠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感受到体内不断上涨盈满的灵力,白绯指引着它们,聚集于刀尖之上。“请清醒过来吧,菅原大人!” 随着一声呵斥,一束夺目亮光冲向黑云之上。 “小伎俩。”菅原道真挥袖,生起一列鸣雷。 两者相互对冲,白光冲破了雷阵,直击入菅原道真的身体。 “啊——”菅原道真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云层上。一瞬间,令人难受的污秽之气被驱散开,怪风不作,雷鸣渐少。连那落雨也不再迅猛若投石。 小狐丸惊奇地叫道:“他死了吗?”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白绯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我只是驱散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秽气。”作为亡者又心有所怨,无怪会被污浊之气玷污,进而丧失理智。 “好久没有那么舒畅了。”菅原道真不仅面容变得祥和,还微微扬起了唇角,颇有生前大学士的风范。 他双目清明,对白绯说:“就这点,老夫还是得感谢你。”视线转向藤原时平时,就从温和春风转为刺骨冬雪,“老夫承认自己败了,但世人的眼睛总是雪亮的。你这小子也只能在现在笑了。且罢,看谁能真正笑到最后。” 话音刚落,菅原道真便不见了踪影。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立刻变得晴朗。 怨灵作祟事件就此落幕。 之后,身体大好的醍醐天皇赞誉小狐丸为“斩雷”刀,并重重地封赏了藤原北家。给予白绯的礼物更是隆重到令她受宠若惊。 然而使者带给她的话,却令她不得其解。 “若是成了好事,请务必由宫内主持仪式。此心虽非露,寄情花上若置露,每逢风吹时,还恐玉露消散,忧思伊人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