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书》 楔子 论天下大势,必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二十五年前,被誉为“第一大国”的吴国末帝昏聩、后宫姬妾惑乱宫闱、四方小国趁机做乱。一时间,吴国内忧外患。 同年,吴国大将唐慕白又兵变京畿。在战火中仅苟延残喘了一年,吴国便被周、晋、卫、秦四国瓜分吞并。 战火后,四国互相牵制。四国百姓也就在如此状态下开始各自发展工农商业,繁衍生息。 周国靖安十一年,三月十三。 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街口,一家不大起眼的茶馆就在这片繁荣的假象中悄无声息的开了张。 至于前来道贺的第一人,是周太子闵。 “崔先生,恭喜恭喜。”只带着一名暗卫的闵太子对崔珏拱着手道贺。 “闵太子,同喜。”崔珏看着这位新晋的大周太子,也拱手回礼道:“敢问太子爷,这东宫的景色,是不是真如小生书里说的那般世无其二?” “啊……”闵太子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声闷笑道:“正如先生所说。” 看似高不可攀,实为杀机四伏。 听到了闵太子的话,崔珏也只是微微一笑。 看他笑的诡谲,闵太子身后的暗卫也下意识的出了手。 “冯绍!”闵太子顺着崔珏肩上的那只手转头对冯绍低声训斥。“松手!” 对于闵太子这种不痛不痒的训斥,冯绍不以为然。直到他搁在崔珏肩上的那只手慢慢由正常的肤色变成了紫黑色,他才明白闵太子为何叫他松手。 不是因他唐突了崔珏,而是想从崔珏的手中救自己一命。 “你竟敢下毒?”冯绍收手,另一只完好的手也顺势握住了腰上的重剑。 “下毒?”崔珏苦笑一声,“冯大人,小生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在太子的面前毒杀朝廷命官。” “那我……” “那是你自找的!”闵太子往前走了一步,等与崔珏比肩站齐后,他又道:“先生从来都不屑对任何人下毒,你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闵太子说的中肯,可冯绍却不信。 若不是崔珏下毒,那他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中毒? 冯绍握着手上的重剑如临大敌,崔珏却已经不声不响引着闵太子进了茶馆。 看着走在自己的前面的文弱书生,闵太子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今日茶馆开业,这人身上穿的却还是那件月牙白的旧衣。虽然他的腰上也多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牌,但闵太子还是觉得自己被骗了。 “先生。”闵太子上前扯住了崔珏的衣袖,颇为担忧的问道:“那日先生与本宫说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崔珏偏头瞥着闵太子,茶色的双眼显得极为淡漠。“不知太子能否松手了?” 面对崔珏突如其来的疏离,闵太子也是目光闪烁了一下。 当初他贸然闯入药王谷,在命悬一线之际他又被这人所救。作为报答,他毫不吝啬的将那颗能救人续命的药留给了这人。本以为两人的关系早就该是无话不说的,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先前他所窥探到的,也不过只是这人的冰山一角。 闵太子心中不满,可看着崔珏那道清瘦孤傲的身影,他到底还是松了手。 “作数就好。”闵太子背过手,也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只不过冯绍的毒,还是得劳烦先生了。” “好。” 崔珏回答的干脆利落,在后面还握着重剑的冯绍却怪叫了起来。 “这还能有救?”冯绍高举着他那只已经变成了乌黑色的大手,“能救你为何不早点说?” “冯大人也没有早点问啊。” “你……”冯绍无言以对,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够狠!” “过奖了。” 崔珏嘴角噙着笑,等他小心翼翼的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伺候他的宁书也捧来了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先生,刀来了。” “拿过来吧。” “是。” 宁书低着头,在毕恭毕敬的把白刃交到了崔珏的手上后,他又惯性的伸手想要替崔珏卷起右袖。 侧身躲开了宁书,崔珏袖下的手指微动,“还是左手吧。” “是。”宁书依旧低着头,然后听话的将崔珏的左袖卷了起来。 没有了袖子的阻隔,崔珏直接割破了手腕。看着暗黑色的鲜血从崔珏伤口里淌了出来,宁书又变戏法般的从他自己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白玉杯。 “喝。” 接了小半杯的黑血,宁书转身就把玉杯塞到了冯绍的手里。 盯着自己手上的这小半杯黑血,冯绍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什么?” 这玩意儿能喝?还有这人的血都黑成这样了还不死? 心中疑虑的冯绍着实是不敢喝,已经背过身子在给崔珏包扎伤口的宁书却道:“你想死,没人会拦你。不过你要是敢浪费先生的一滴血,我就杀了你!” “小子,说大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也是头一次被人威胁的冯绍扔了玉杯冷笑。 听着背后传来的风声,宁书当即侧身抓住了飞来的杯子。在确认里面的黑血一滴不少后,他才忽然拔地而起。 见宁书直奔自己而来,冯绍也抽出了重剑。等他剑至中锋,宁书也到了他的面前。 还在半空的少年一脚踢到了他那只还算完好无损的手上,落地后,少年那只空闲的手里也凭空多出几根三寸长的透骨针来。 “你输了。” 冯绍看了一眼这个清瘦阴冷的少年,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几根还低在自己脖子上的透骨针。一瞬间,他连辩驳的气力都没有了。 “是在下输了。” 能输给梅庄的少主,他冯绍心服口服。毕竟论速度,这普天之下还真没有能与梅庄比肩的。只是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梅庄的少主在伺候一个说书的先生? 冯绍很想问问,不过在他看到了宁书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后,他决定还是先保命要紧。等喝了杯子里的黑血,他手上的毒素果然也渐渐消退了。 见冯绍已经无事,崔珏顿时掩了一身光华侧身离开。 已经有过一次惨痛教训的冯绍也不敢再碰他,不过等他走远了,他还是把心里的不满暴露在了闵太子的面前。 听过了冯绍的不满,闵太子只冷眼看着他道:“你要是不去碰他,又怎么会中毒?” “殿下!除了衣裳,属下可是哪都没有碰啊!”冯绍举着手哀嚎,难不成这人连衣裳也要算吗? “是么?”闵太子抓着冯绍的手腕,给他看那根还缠在他手指间的青丝。 “好歹毒!” 这人居然将毒药下在头发上! “够了!”闵太子出手从冯绍的指间摘下了那根略带褐色的青丝,又沉声呵斥道:“本宫说过,这不是他的过错。” 眼睁睁的看着闵太子从自己的手上拿走了那根头发,冯绍也是骇然。 皇帝派他来保护太子的安危,就说明他的武功自然是皇帝信的过的。今日就连他都栽在了这根头发上,那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太子岂不是也得中招? “怕什么?”看着一脸惊恐的冯绍,闵太子动手扯了扯那根头道:“他的毒,本宫又不是没有中过。” 冯绍哑然。 得!原来栽在这人身上的,还不止他一个。 “冯绍。”闵太子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崔珏不同常人,今日他放血就等同是在全力救你。本宫不指望你能对他心存感激,但本宫希望你能够明白,他不是本宫的人,更不是朝堂上的任何一派。至于你……你也不要想着给他找什么麻烦,不然,到时候本宫就会是第一个要杀你的人。” “属下明白。”冯绍单膝跪在地上对闵太子表忠。 “你明白就好。”闵太子冷冷的扯了一下嘴角,“要是父皇问起本宫近日的去向……” “殿下近日一直都在东宫,从未离开过半步。” 闵太子撇开冯绍,然后又抚手大笑:“不错!本宫的确从未离开过半步!” 冯绍在闵太子的笑声中起身,等追上后,他又好奇的问道:“殿下,那崔先生的毒,究竟是如何存在他头发上的?” “不止是头发。” “什么?” “冯绍,你可知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能够夺人性命的毒药啊……” 一世妆(一)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况周颐《减字浣溪沙》 茶馆里,宁书看了更漏一眼道:“先生,到时辰了。” “去吧。” “是。” 宁书从崔珏房里退了出来,在他飞身离开了茶馆后,崔珏也施施然的下了楼。 “小生崔珏。”站在梨花案边,崔珏对着茶馆里的众人拱了拱手,“承蒙各位看官不嫌弃,今后小生就是这茶馆里常驻的先生。话不多说,就请各位看官听小生说尽这天下的痴情怨偶,看有情人,可成眷属!” 崔珏话音才落,还留在茶馆内的闵太子就首当其冲的叫了一声好。 有了闵太子的这一声“好”,那些原本就是来瞧热闹的听客也都跟着叫了起来。 看着台下各种行色的听客,崔珏也是心情大好。不过当他又与台下的闵太子四目相对,他嘴角的笑意顿时便化成了苦涩。 若是无伤还活着,那自己今日又该是个如何的模样…… 崔珏叹了一声后又抬右手,顷刻间,梨花案上惊醒木。 “今日要说的这个故事,离咱们不远,可是也不近。”崔珏伸手指了指他脚下的那块地方,“传闻当年还是战乱的时候,这里就曾出过一位盖世的将军。那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 是她,季文君。 扯下身上那件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的外袍,季文君仗剑站在高坡上。她冷眼看着一地的尸体,就像看着当年被满门抄斩的季家一样。 不是她太无情,而是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多情。 “副将!”一个同样是身染鲜血的都统站在高坡下面,“吴军已经后退了五十里,咱们还追不追?” 季文君沉思了片刻,然后沉声道:“穷寇莫追。” “是!”领命的都统直接翻身上马,“副将有令!穷寇莫追!” 都统骑着战马在战场内清点着人数,季文君则坐在高坡上专心的为自己包扎起了伤口。 “副将,我军伤七百三十一人,亡……”清点完人数的都统又骑着战马回到了季文君的面前,“亡一千二百人!” “很好。”季文君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淡漠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回营。” “属下领命。”都统转身前看了一眼还手握长剑的季文君,心中满是佩服。 那一年,大将军苏和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回到军营。大将军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这小子姓季,名文君。你可别瞧她现在只是个乞丐,等假以时日,恐怕她还能站在本将军的头上!” 当时他还和其他的几个将士笑苏和喝大了,可如今再看那个乞儿,果然就如苏和当年所言。 这少年,还真是个少有的将才。 一个时辰后,军医帮重伤的将士处理好了伤口。在季文君的带领下,剩余的三千八百人又回到了周国的大营。 “好小子!”苏和站在营帐门口大笑,“敢只带着五千人马和吴军周旋三天的,你是第一个!” “将军过奖了。”季文君下马对苏和抱拳道:“文君今日能够回来,不过是全凭侥幸。” “你还敢谦虚?”苏和拍着她的肩膀道:“元青可是早就派人回来报过战报的,文君啊,能用如此无赖的手法打的吴国后退五十里,你也是咱们大周开国的第一个啊!” “将军,那叫兵不厌诈!” “本将军管它是什么!不过你这个无赖的打法,倒是叫本将军欣赏的很啊!” 知道和这个粗人说不通,季文君直接打开了他的手。 “那将军就自己回去慢慢欣赏,恕末将身体抱恙不能奉陪了。”季文君对苏和又抱了抱拳,然后就解着一身的战甲走向了她自己的营帐。 “嘿,这小子!” 苏和瞪着一双大眼,吓得元青还以为他这是要找季文君的麻烦。 “将军……将军!”元青张着双手挡在苏和的眼前,“我们与吴军周旋了三日,季副将也是三日都未合眼。属下觉得,将军现在还是先……” “先什么先?”苏和不悦的瞪了元青道:“她三日没合眼?本将军不也是三日都没合眼?” 这个臭丫头,他给她五千人马是想让她去刺探一下吴国的敌情。她倒好,不但违背军令跟吴国打了起来,竟然还敢一连三日都不来战报! 苏和不肯将这一张揭过去,元青觉得自己今日怕是又得要替季文君背黑锅了。 “将军。”身为都统的元青挡着苏和道:“其实此事,季副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 “她还有不得已的时候?” 苏和冷眼瞥着元青,就在元青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翻着白眼往后倒了过去。 “将军?”元青眼疾手快的扯住了苏和的胳膊并对着过往的将士大叫道:“来人!快叫军医!” 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倒下了,大帐前自然是乱成了一锅粥。与此同时,季文君的小帐内也是杀机毕现。 看着这个坐在自己帐中的少年,季文君直接拔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 “孤……不,我……我是裘元!”也是第一次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的裘元惊慌失措,“是裘元啊!” “裘元?”季文君默默地念了一下裘元的名字,等她把自己知道的人都筛选了一遍,她手中的长剑也离裘元的脖子更近了一分。“没听说过。” “我是刚从京城来的,我父亲与大将军苏和是老友。昨天……昨天大将军嫌我碍事,所以就叫我来这里了。”裘元小心翼翼的偏着头又对季文君商量道:“英雄,我不是什么好人……呸,不是什么坏人!你看咱们能不能先把剑收回去再说?” “不能。”季文君手腕微微一动,剑锋瞬间便划破了裘元的脖子。“出去,本将这里不是收破烂的地方。” 苏和,又是苏和。 季文君冷着脸。她记得她早就发过誓的,她此生再也不会上苏和的当了! “我不是破烂!”知道她不会杀自己,裘元忽然嘿嘿一笑,说道:“我是金箔。” 而且还是最贵的那种。 “金箔?我看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吧?”看他只会油嘴滑舌,季文君也冷笑着收了长剑。 没了脖子上的那把冷剑,裘元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大叫了起来:“怎么会!” 难道这人都不知道的吗?如今整个京城可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有上进心的人呢! 看着只会在原地上蹿下跳的裘元,季文君终于卸去了一身的防备。 “我不管你是金箔还是破烂,你最好是哪来的回哪去。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这些京城贵公子该来的地方。” “我不走!” 一世妆(二) 裘元坐在季文君的床上耍无赖,“都说‘军令如山律如铁’,大将军叫我跟着你,我就得跟着你。” 从裘元的嘴里听见“军令如山”这句话,季文君也是颇为惊讶。等她换上了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裘元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位英雄,你就留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的。”裘元抓着季文君的肩膀道:“你要是不留我,我恐怕就得被大将军给遣送回京了。英雄,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把我留下吧!” 裘元死命的摇晃着季文君,没一会儿,季文君的额头上就布满了冷汗。 “松手!”季文君咬着牙推开了裘元。 “你……”也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的裘元冷了脸,“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 今日他都恨不得把这一辈的好话都说完了,这人怎么还能这么冷血的推开他? “好歹?”季文君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冷笑:“裘元,这是战场,不是你的京城。” 战场上的人只需要记住生和死,至于好歹……那又是什么东西? “你流血了?”看到季文君正在往外渗着血的肩膀,裘元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才抓到了人家的伤口。“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我这就去给你叫军医来!” 裘元说着就要往帐外跑,不过还没等他跑两步,他就被季文君伸脚给绊倒了。 “不必。”季文君踢着他的脚踝道:“左右不过只是一些小伤,要是你真心想要帮忙,那就帮我把柜子里的伤药拿过来吧。” “好嘞!”裘元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打发了他去拿药,季文君这才忍着疼又把肩膀上的衣裳给扒了下来。 裘元拿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伤药,一回头就看见了季文君肩上那道已经入了骨的箭伤。 “这还叫小伤?” 都伤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只说是小伤?难道这人是铁打的吗? 裘元拿着药大叫,季文君也被他吵的头疼。 “你闭嘴!”季文君冷眼瞥着裘元,不耐烦道:“要么把药留下滚出去,要么留在这里帮我上药。不然,我今日就叫苏和遣你回京!” 听到季文君说要把自己遣回京去,裘元顿时就老实了。 “我闭嘴,我闭嘴。”裘元捂着嘴巴含糊道:“只要不把我送回去,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季文君艰难的抬手,指着那处她根本触及不到的箭伤道:“那就先来帮我上药。” “好。” 裘元带着药走到季文君的身边,虽然他没有伺候过人,但他至少还知道要在上药之前将伤口清洗一遍。 “水呢?”裘元左看右看,直到他把帐中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一滴水。 “那里。”季文君转头给他指了指了那只正摆在桌上的水壶。 一拿到水壶,裘元就迫不及待的拔开了木塞。可是等他闻到了那股辛辣的味道,他又差点把水壶给甩到了地上。 “这是酒!” “没错,就是酒。” 看着一脸认真的季文君,裘元忽然觉得这人恐怕是个疯子。 用烈酒来处理伤口,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裘元还在走神,又听见季文君不悦道:“要帮就帮,不帮拉倒。这么磨磨唧唧的,你是个娘们吗?” “你才是个娘们!”被质疑的裘元直接将那壶烈酒全都倒在了季文君的肩上,等酒水将季文君肩上的污血都冲刷干净,裘元又愣了。“你还真是个娘们啊?” 裘元大叫着,脚下也是往后退了数步。 “谁是娘们了?”四处流淌的烈酒沾到了肩上的伤口,季文君也是疼的咬着牙直抽冷气。“本将这是天生的白!” “那你这未免也太白了吧?” “要你管!难道说比我肤白的男人你没见过?” 裘元无言以对。 比季文君肤白的男人他真是没有见过,不过比季文君肤白貌美的小倌他倒是见过不少。 盯着季文君白皙的肩头,裘元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可看着那把还被季文君摆在身边的长剑,他觉得还是就这么想想算了吧。 为了摸一个男人丢了小命?这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 “还不快把药拿过来?”见他退的这么远,季文君也冷了脸。 “哦。”裘元低着头又走了过来,等他把一整瓶的伤药都倒在了季文君的肩膀上,他的眼中忽然精光一闪。“英雄啊,要不要我帮你包扎?” “不用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这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对她这么屈尊纡贵,又怎么会没有一点目的? 季文君还拿着绷带给自己包着伤口,帐外却已经有人来报。 “副将!”被临时拉来传话的那名将士站在帐外道:“将军刚才在大帐外昏过去了,元都统叫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季文君皱着眉头对帐外人道:“你先去告诉元都统,就说本将一会儿就到。” “是。” 那人隔着帐篷对季文君抱了抱拳,他离开没过多久,季文君也在裘元灼灼的目光下包扎好了伤口。 “你是留下,还是要与我一起去大帐?”季文君穿着衣服冷声问。 “我……”裘元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定注意道:“我跟着你!” 等季文君带着拖油瓶裘元走到了大帐,苏和也醒了过来。 “将军这是怎么了?”季文君冷眼瞥着还躺在床上的苏和,可她嘴上问的却是一旁的元青。 见她问元青不问自己,苏和当即便对元青瞪大了眼睛威胁道:“不许说!” 被恐吓的元青苦笑了一声。 苏和是大将军不假,可他的直属上司还是季文君。要是他今日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季文君,那估计明日他就得重伤在战场上了。 “元青?” 被季文君指名点姓,元青下意识的就脱口说道:“将军三日不眠不休,刚才没熬住,睡过去了……” 知道了原因,季文君忽然冷笑:“真没出息!” “听见没有?”勉强坐起身子的苏和也对这元青冷笑:“真没出息!” 就这还是个都统呢!连一个女人都镇不住!丢人! 苏和鄙夷着元青,完全忘了季文君说的就是他自己。 “将军啊。”一直跟在季文君身后的裘元站到苏和的眼前,“英雄说的就是你呀!” “臭小子!”被裘元拆了台的苏和红了眼。 裘元嘿嘿一笑,可元青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刹白了脸。 一世妆(三) “将军,副将,要是没什么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元青对苏和季文君抱拳,然后又顺手牵羊的扯走了裘元。 元青带走了裘元,留在帐中的两人也陷入了沉默。又过了良久,苏和才抬头对季文君笑道:“文君啊,来,坐,坐……” 苏和把他身下的床板拍的“咚咚”作响,可季文君还是站在原地冷眼的看着他。 “文君啊。”让她这么盯着,苏和也有点心虚的搓了搓手。“要是没什么事,你也先下去吧。” “不。”季文君斩钉截铁道:“末将有事!” 苏和抖了抖脸皮,“有事就说,说完……赶紧滚!” “裘元。”季文君偏头望着床上的苏和,冷冷道:“是什么人。” “啊?”本来都准备好挨训的苏和也愣住了,“裘元……裘元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那个小子嘛!那小子的爹啊,是我的一个老友。”原本都要说漏嘴的苏和开始忽悠起了季文君,“你知道的,京城里的那些老家伙都是位高权重吃饱了没事干的。他说要把裘元丢来历练,我也不好拒绝。” “好不好拒绝那是你的事!”季文君撩着衣袍坐在了苏和的对面,然后又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别什么金箔破烂的都往我那里丢!怎么,上次的事情还没能叫你长了记性?” 听见季文君又跟他旧事重提,苏和也有点不好意思道:“那次……那不是我喝多了一时糊涂吗?”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你就能随意带人出入军营吗?”看着床上这个还是不知悔改的老人家,季文君将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 上一次,这人要死要活的想把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带进来。要不是她手下的人够警惕,恐怕早就酿成大祸了! 苏和伸手,等抓住了茶杯,他又对季文君大叫道:“臭丫头!我可是你爹啊!” “我爹早就死了。”季文君又扔了一个茶杯提醒他。 “那干爹也是爹!” “我可没认过你这样的干爹!” “你……”苏和被她气得喘着粗气,“我不管!反正裘家的那个小子我是交给你了,不论你是乐还是不乐意,你都必须给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苏和想要把裘元这个拖油瓶强塞到季文君的身边,可季文君却并不怎么乐意。直到苏和以大将军的身份下了军令,季文君这才勉强接受了。 “将军。”离开前季文君望着苏和道:“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和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那就好。”季文君冷笑着,同时藏在她眼底的光亮也是一闪而过。“将军今夜要是无事,还是赶紧的先给那位贵公子准备一套盔甲吧!毕竟……到明日末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季文君说完走了,还留在帐中的苏和却忽然有一种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的感觉。 可怜他这一辈为国尽忠一生未娶,还以为到老就可以安享晚年了,要不是现在他还因为这个臭丫头留在军营里,他还真就信了这个邪! 苏和还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当年手欠,帐外的季文君却已经领着裘元回去了。 “元都统,咱们明天再见啊!”被季文君拎着衣领的裘元对元青摆手。 元青也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等看到他和季文君都走远了,元青又忽然转身回了苏和的大帐。 当夜,一心想要睡在季文君帐中的裘元被扔了出来,最后还是苏和给他在大帐里留了一席之地。 两个时辰后,还在梦中的裘元第三次被吵醒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苏和的夜游症,而是因为帐外的喧闹声。 裘元披着衣裳站在帐外,等他看清了来人,他忽然跑过去问道:“英雄啊,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打仗。” 季文君站在大帐里,等元青和其他的几个将领都到了,她这才有理由甩开了裘元。 没了缠人的裘元,季文君很快就便和众人商议好了战事。 元青进攻左翼,军中的其他几个将领进攻右翼,她孤身前去牵制吴军的主力,至于大将军苏和……他负责出谋划策和看家。 被留下看家的苏和不满,“凭什么就只留下我?” “就凭你已经老了。”季文君看着他冷冷的说道:“将军,你是三军之首,末将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军营里。” “……好吧。”苏和照了照镜子,也觉得自己老了。 等苏和放下了手中的镜子,帐外也吹了号角。 “报!”一名斥候进帐跪在苏和面前道:“将军,吴军已过汜水!” “这么快?”一直在看热闹的裘元突然大叫。 季文君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时又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战场上两军对垒,比的就是快攻和脑子。”收了心,苏和就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苏和。“能不能拿下汜水,就看今日这一战了。文君,本将知道你好战,但是这一次,你最好还是不要和吴军去硬碰。只等元青突破了左翼,你再去与他会合。至于裘元……他的本事不在你之下,只要他死不了,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是!”季文君与元青抱拳领命。 才走出了大帐,元青就对季文君低声道:“副将当真要带着裘元去迎敌?” “嗯。”季文君拎着裘元的衣领点了点头,然后又故意对元青曲解道:“苏和让他一刻不离的跟着我。” “属下明白了。”得知是苏和的意思,元青也只能对季文君抱拳道:“那属下就先去敌军左翼等着副将了!” “走!赶紧走!”裘元抢在季文君前面对元青摆了摆手,“不要挡着我和英雄上战场!” “裘元!”元青难得的对他冷了一次脸,“这是战场,不是京城,更不是你能耍小性子的地方!” “你觉得我是在耍小性子?”裘元翻身骑上了季文君的战马,随后他又低头看着元青说道:“元青,我已经长大了。” 已经大到……有足够的能力带你回京了。 一世妆(四) 战场上,季文君对裘元问道:“怕吗?” “怕。”裘元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怕自己会死在这里,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带元青回家。 “你倒是诚实。”季文君挥剑,等斩下了一名敌军的头颅,她又转身对裘元说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那还真是要先谢谢英雄了。” “谢什么?等回去陪我喝杯酒也就是了!” “就听英雄的!” 季文君要求的简单,裘元也答应的爽快。很快,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的季文君便率领着十万铁骑又将吴军逼回了汜水的另一侧。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季文君和满地的尸体,身为偏将的狄影冒死上前。 “副……副将……”不想死在自己人剑下的狄影站在季文君七尺开外,“左翼告急,咱们该去支援元都统了。” 再晚,那就是延误军情。他不如元青有个强大的后台,这么大的一口黑锅,他背不起。 “本将知道了。”望着汜水另一侧的吴军,季文君甩着长剑上的污血冷笑道:“你留下,十万铁骑也都留给你。今日要是还拿不下汜水,本将唯你是问!” “是。”狄影苦着脸领命,等季文君带着拖油瓶离开后,他又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多嘴!” 汜水河边,狄影才打了自己的脸,转眼就又被人给捅了一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狄影当即便拔了剑。 “有奸细!”转身斩杀了那个披着大周盔甲的细作,狄影对着身边的十万铁骑大声喊道:“快去禀报副将!” 狄影扯着嗓子想让人去禀报季文君,却不知道季文君那里也遇到了伏击。 “什么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众人,季文君当即便将裘元挡在身后。 “自己人。”打头的汉子走到了季文君的面前抱拳道:“小人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护送副将大人。” 那名汉子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季文君,不曾想下一刻就被砍掉了脑袋。 “护送?本将可不相信苏和会有这么好心!”垂下血染的长剑,季文君冷笑道:“你们身上穿着我大周的盔甲,却又对本将杀机毕露。想来护送是假,要送本将上路才是真吧?” 被人戳穿了身份,身穿大周盔甲的吴军也懒得再遮掩。见他们拿着武器准备动手,季文君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如此让人耳目一新的战术,本将也是受教了。不过……要是哪天本将不高兴了,你们吴国兴许也就亡了。” 季文君手上抵挡着吴军的攻势,心里却在琢磨该往吴国的大军里安插多少个奸细合适。在季文君的身后,同样也被吴军缠上了的裘元向她求救。 “英雄!救命啊!” 偏头看了一眼裘元身后的那几个小尾巴,季文君毫不犹豫抛了手中的长剑。待长剑落到了这位京城贵公子的手中,季文君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那几人围攻裘元是假,骗她出手才是真! 季文君想叫裘元再把剑扔回来,可是看着他拿剑砍人的模样,季文君忽然觉得这样的念头还是放弃的好。 一个连敌军都砍不死的男人,她还能指望些什么? 手里没了武器,季文君也只能且战且退。等她好不容易退到了裘元的身边,一支冷箭也破风而出。听着从背后传来的风声,季文君直接拖着裘元一起滚到了地上。她带着裘元躲过了背后的冷箭,结果却还是没能躲过吴军的一剑。 “季文君!”被季文君护在身下的裘元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闭嘴!”抿了抿还在往外溢着鲜血的嘴角,季文君冷声道:“我坚持不了多久,若你还不想死,就自己找机会逃命去吧。” “我不能……”还紧贴在她的胸口裘元摇了摇头。 她是大周的栋梁,又是苏和最亲近的人。要是今日他敢把她丢在这里一人逃跑,别说是苏和了,恐怕就连他那个伪善的父亲也是不会轻绕了他的。 “你知道不能那还不快点帮我?” 季文君扯着裘元,在勉强躲过了几次攻击后,她的身体也达到了极限。见她又捂着胸口吐了一口鲜血,裘元想也不想的就出了手。 “人啊,果然都是靠不住的。”手里抓着已经昏厥的季文君,裘元对着眼前的敌军笑道:“尤其是女人。” 之前她说的以命相护,转眼间却又变成了一句空话。好在他被骗的次数够多,所以……他不会失望,也不会感到绝望。 裘元笑着捡起了脚边的一把残剑,等他带着季文君走到了最初落马的地方,那些伏击两人的敌军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念你做了一件好事,孤……不杀你。”看着眼前这个刺伤了季文君的男子,裘元笑的一脸和善。 男子犹豫了片刻,就在他转身想要逃命的时候,裘元却又忽然手起刀落。 “你骗我……”男子转身瞪着裘元。 无视了男子眼中的不甘,裘元低声一笑:“孤没有骗你,只是孤……又反悔了。” 亲眼看着最后一名敌军死在了铁骑之下,裘元这才抱着季文君翻身上了战马。在返回军营的路上,他忍不住查看了一下季文君背后的剑伤。 说是查看伤势,其实也就是趁机在季文君的背上摸了几把。 等进了军营,裘元便将季文君交到了军医的手上。而后在苏和满是恶意的目光下,他又马不停蹄的上了战场。 两日后,等季文君苏醒,汜水之战也落下了帷幕。虽然战场上少了她这个副将,但好歹又补上了一个裘元。经过两日的苦战,大周终于有惊无险的攻破了吴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两个时辰后,季文君便将这一战的各种版本都听了一遍。 她生来性子就冷,进了军营后更是从不八卦。只不过这一次,她却很是在意。 那个京城来的贵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竟然还能在战场上和元青配合的无比默契? 伤在后背的季文君趴在床上,她咬了咬嘴角,背上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让她又想起了替裘元挡剑的情形。 “早知道他是深藏不露,当初我就不该……” 一世妆(五) “不该什么?”裘元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走进季文君的帐中,“不该替我挡剑么?” “不是!” “那英雄这又是在后悔什么?” “当然是在后悔怎么没亲手捅你一刀!”季文君盯着裘元咬牙切齿,“你早一点出手是会死吗?混蛋!” “会。”裘元偏着头,答的极为认真。 对他来说,战场就如同京城一样。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杀机四伏,根本无人可以护他周全。为了活下去,他只能藏拙。 “呵……”被迫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季文君冷笑,“不愧是京城来的,这不要脸的程度,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面对季文君的嘲讽,裘元默不作声。他端着汤药站在季文君的床前,昏暗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而下一刻,原本还毫无动作的他突然就动起了手。季文君才受了重伤,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多时,她便败在他的手中。 手里捏着季文君清瘦的下巴,裘元又换上了另一种语气:“英雄,该起床喝药了。” “你给我滚出去!”季文君冷着脸推开了裘元。 “出去?”裘元撇着嘴“好心”的提醒道:“英雄,苏和跟元青他们现在可都还在帐外守着,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那岂不是在告诉他们你又没有喝药?” 季文君瞪了他一眼,冷声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知道她不会乖乖喝药,裘元随手便将瓷碗摔在了地上。“好了,这下咱们就都有得交代了。” 裘元拍了拍手,结果却被季文君给扯下了一只袖子。 “你干的好事!”季文君顶着一脸的潮红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在军中时常受伤,可她却从来都不喝任何汤药。就连苏和都以为她是怕苦,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为沾染到汤药的她,就如同某些人见到桃花会得桃花癣一样。 看着季文君那红润到不正常的脸色,裘元也慌了。 “你这是……风邪?” 闻着帐中那道苦涩浓重的药香,还有点常识的裘元当即便拖着季文君出去了。见裘元把季文君带了出来,还在帐外蹲守的苏和瞬间就冷了脸。 “裘元!”苏和吹胡子瞪眼的咆哮:“我是让你去哄她喝药的,不是让你去折腾她的!” “她因汤药中了风邪。”裘元难得耐心的解释道:“方才我打碎了药碗,帐中是不能再呆下去的。怎么,你不知道?” 苏和哑然。他抚养季文君多年,对于这种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与苏和一起守在帐外的军医上前探了探季文君的脉象,军医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将军,副将并无大碍。” 听到军医说她无碍,苏和这才搓着手说道:“无事就好。” 手里抓着裘元那只没了袖子的胳膊,季文君冷笑道:“放心,我可不舍得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是要死,那也得是替你扶了灵再死。” “呵呵,你随意。”瞬间不想再听到她说话的苏和黑着脸走开了。 望着苏和背影,早已经习惯了两人斗嘴的元青摇头苦笑。虽说知道无用,但他还是对季文君劝道:“文君,将军当真是担心你的。这次你昏迷了两日,将军也是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守了两日。” 在季文君面前,元青就只说苏和如何如何。至于与苏和同样是寸步不离的裘元,他却是一句都未提起。 裘元站在一边,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罢了,若是你听不进去,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今晚要摆庆功宴,你……莫要再缺席了。”被裘元盯得头皮发麻,元青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良久,季文君才低声道:“不会了。” 今后不论是功是过,又或是生死离别,她都不会再遮掩躲避了。 季文君摸了摸伤口,看着手中的那一抹艳红,她忽然觉得当年的苏和说得很对。 人,果然只有在死过一次后才会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英雄?”裘元在季文君的眼前晃了晃手。 “做什么?”季文君一脸漠然,直到她看见了裘元手中的那把长剑,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分动容。“我的剑?” “是啊。”裘元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季文君伸手碰了一下还是血迹斑斑的剑身,她脸上的动容忽然又多了几分。“你找到的?” “嗯。”裘元又点头。 这是在她醒后,他一人又偷偷跑去战场边缘翻了四百三十一具尸体才找出来的。原本是想要洗干净了再还给她,不过现在想来她也是不会在意的。 “它叫断水。”是她的第一把剑。 季文君用两根手指又轻拭了一下断水,就在裘元以为她会把剑从他手中拿走时,她却直接转身去了苏和的大帐。 “现在,它是你的了。” “什么?” 裘元拿着手里的断水颇为惊讶,同样与他一起惊讶的,还有大帐里的苏和跟狄影。 “什么?”看着已经趴到了苏和床上的季文君,狄影扯着嗓子大叫:“你把断水给裘元了?季文君!你是疯了还是被人给砍傻了?” 不,也有可能是他疯了。 狄影抱着头蹲到了一边,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那把剑对季文君的意义。他敢断言,今日她能舍弃断水,日后势必也会后悔。 “行了!”比起狄影,苏和倒是显得镇定许多。他搓了搓下巴,道:“你意思意思也就行了,毕竟文君给都给了,你也总不能再去要回来吧?” “给?”狄影竖着大拇指冷笑:“那可是断水,是三百年前藏剑阁里出的最后一把剑!您当是那地摊儿上的破烂货随随便便就能给人的呀?” 且不说断水剑的价值和来历,就说剑主人。季文君是拿着断水剑十年不假,可断水剑真正的主人,却还是另有其人。 虽然那人在这十年里一直都是音信全无,但只要那人不开口,季文君也就只能是个保管者。 “狄影啊。”苏和蹲在狄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怎么就这么死板呢?” “将军,这是原则问题。” 一世妆(六) “原则能让你吃饱饭?”苏和揪着狄影,一脸的不爽。 “不能。”狄影摇了摇头,诚实道:“可是将军,若是哪日剑主人回来了……” “回不来的。”苏和看了一眼正在昏睡的季文君,道:“断水剑的主人……是回不来的。” 听到苏和说剑主人不会再回来,狄影不甘反驳:“将军从未见过,又怎能笃定他不会回来?” “狄影,我虽然从未见过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但我却知道那人是绝对不会再找上你们的。”苏和回头看着他,“断水剑的价值,那人不会不明白。你想一想,十年前的文君才多大?那人敢把断水剑交到一个孩子的手中,就说明他并不缺这一把三百年的名剑。狄影,你知道什么叫做‘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吗?” 苏和说完便拍着大腿站了起来,只留狄影一人神情微暗。过了许久,狄影才微微抖动了一下薄唇道:“属下知道。” 狄影顺势坐在地上,他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淤堵。许是因为被一夜灭门的狄家,也许是因为那个曾经救过他又教导过他的陌生人。 “你知道就好。”苏和低声道:“其实将断水剑丢给裘元,也算是变相的保全了文君。” “嗯?” “文君的身份,怕是早晚都是要公之于众的。今日她卖给裘元一个人情,指不定哪日也就用上了。” “那我呢?” 当年是他将季文君引荐给苏和的,若是季文君被抓,那身为同党之一,他自然也是难逃其咎。 “你?”苏和哼了一声,“谁管你!没看见我都老了吗?还有你们这帮这臭小子,早点叫我去养老是会死吗?” 苏和猛地回头,才走到大帐门口裘元等人也是被吓了一跳。 “将军,这也不是我等的错呀。”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元青苦笑。 “就是就是。”裘元抱着才洗干净断水剑道:“想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宫中哭着喊着要做大将军的。” “裘元,你休得胡说!”被揭穿老底的苏和红了脸。 “是不是胡说,等咱们凯旋回去不就知道了?”裘元越过苏和,将断水剑摆在了季文君的床头。“果然还是英雄更配些。” 裘元摇头长叹,趴在床上的季文君蓦然惊醒。她瞥了一眼断水剑,冷声说道:“给了你,就是你的,若你不喜……” 是赠人也好,丢掉也罢,都与她再无关系。 “不!”低头将断水剑又攥进手中,裘元小声道:“我很喜欢。” “嗯。” 季文君颤动了一下睫毛,她起身坐到了苏和的右边,裘元也抓着断水剑跟她坐在了一起。 元青坐在对面,对裘元呵斥道:“滚去一边自己坐!” “不去。”裘元帮季文君倒着浊酒,“一人独坐多没意思?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边关,若是不彻底的放肆一次,那岂不是要亏死?更何况,我又与英雄有约在先。” “什么约?” “杯酒之约。”举着手中的酒杯,裘元高声道:“多谢英雄那日舍命相护,而今裘元借此薄酒与英雄共饮,以告阵前之约!” 裘元仰头一饮而尽,季文君却掩面,“今日不行。” “为何不行?”裘元扭头,看着上半身全是绷带的季文君,他恍然大悟。季文君身上本来就有箭伤,如今又添了另一道剑伤,自然是不能再喝酒了。裘元萎靡着端走了季文君眼前的那杯酒,无奈道:“罢了,还是我一人独饮吧。” 裘元才独饮了几杯,狄影就过来把他拖走了。 “只一人喝酒有什么意思?”狄影与他勾肩搭背道:“兄弟!你想要在军中放肆,那就得过来跟咱们一起喝!等喝多了喝醉了,你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最是禁不起诱惑的裘元也勾起了狄影的肩膀,“那咱们就一起喝,一起往死里喝!” “好小子,果然够血性!”狄影拍了拍裘元,把一坛老酒递到了裘元手中,“喝!” 在狄影的怂恿下,裘元撕开了酒坛上的封蜡。他仰头喝了一口,结果却被喉间的辛辣呛的咳嗽不止。旁边的狄影笑了一声,也猛地灌了一口老酒。 “兄弟们!有酒岂能无歌?”狄影转身大叫。 “今朝有酒,生而无憾!明日有歌,死又何惧?” 听到帐中与帐外的将士齐声呼喊,他又看着季文君大笑道:“文君,歌起!” 被当作乐师的季文君默默地拿起了一只筷子,她敲着桌的杯子,清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季文君唱的低回婉转,狄影和的荡气回肠。 裘元脚下轻浮,他想要回到季文君的身边,结果却手脚不稳的撞到了她的身上。带着两人的重量,季文君踉跄着往后仰倒。知道她背上还有剑伤,裘元只好护着她就地滚了几圈。 撑着季文君的肩膀,裘元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季文君坐在裘元的腿上,用手指着外袍上的一片酒渍道:“脏了。” “我洗!” 季文君眨了一下眼睛,而后一身藏蓝色的外袍便落到了裘元的身上。裘元摩挲了一下衣角,质地很一般,却又让他有一种舍不得放手的冲动。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季文君就再也没见过那件藏蓝色的袍子。真的不是被裘元私藏了,而是被他“不小心”洗坏了。 战场上,第一个知道的狄影笑了裘元半个时辰,“你是傻子吗?你跟季文君都是傻子吗?” 让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洗衣服,这怎么能靠得住? “闭嘴!”夹在两人中间的元青不悦的瞪了狄影一眼,“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叫你去阵前杀敌。” “杀就杀呗。”狄影一脸的无所谓。 “是啊,杀就杀呗。”一直在被狄影打压的裘元趁机补刀:“左右今日领兵吴军的,也只有唐慕白一人。” 一世妆(七) 狄影掏了掏耳朵,有些不确定道:“你说谁?” “唐慕白,那个曾被不二大师称为‘最得意弟子’的唐慕白。” “是他啊……”狄影沉吟了一声,忽然抱拳讪笑,“敢问两位爷,若是小的现在想要回去……还来得及吗?” “唐慕白就在阵前,你说你还走的了吗?”看着已经是一脸悔色的狄影,裘元低声道:“此人太过低调,要不是云逸在城外遇到了一个熟人,恐怕我们今日就真的要做糊涂鬼了。” 听到裘元提到了不二,元青也惊讶道:“不二大师?你说的可是吴国鸿蒙观的不二大师?” “正是。”裘元点头确认。 元青皱了皱眉,“若是如此,那今日又是一场苦战。” 虽说他从未与唐慕白交过手,但他却知道鸿蒙观的不二大师。 不二大师原是吴国的太华公主,也是吴文帝的长姐。大师从小就聪明,而她的才智与计谋更是无人能比。听说当年在与秦国交战前,文帝就曾到鸿蒙观向她求助过,只是不知为何,她对文帝一直都是拒而不见。即便是吴国痛失疆土,也无人见她走出过道观一步。 “不是苦战。”早就与唐慕白交过手的狄影苦笑:“是必败无疑。” “就算是必败,那也要打!”握着手中的大刀,元青冷声道:“我倒要去会一会不二大师的这位得意弟子,看他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 元青夹着马腹首当其冲,狄影与裘元也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等元青见过了唐慕白,三人也成功被困。 良久,狄影捂着身上的旧伤叫道:“元青,我不行了,你快带裘元走!” “要走一起走!”元青挥刀砍死了一名吴军,然后又与两人会和。 望着阵中的三人,唐慕白射出了手上的三支冷箭。 裹着凌冽的寒风,那三支冷箭很快便到了三人的眼前。正当唐慕白好奇这三支箭会射中哪一个时,一个不速之客却冲了阵中。 脚下踩着一人的肩膀,季文君直接挥手打偏了那只正对着裘元的冷箭。一箭落地,另一只也被她一脚踢开。 季文君一气呵成击落两箭,让唐慕白也惊叹的拍了拍手,“两年不见,季副将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捷。只是你能救得了两个人,却还是救不了第三个。” 唐慕白收了手,三人之中的狄影也倒在了地上。 “谁说本将救不了?”吐掉了最后一支箭,季文君冷笑:“唐慕白,怎么才两年不见,你的脑子就开始不好使了?” “或许吧。”唐慕白面色如常,季文君却只在意他握着弓箭的那只手。 他在抖,并不是因为恐惧。 唐慕白隐藏的很好,他在开弓射箭的时候故意将受伤的左手换成了没有受伤的右手。如果今日来的是苏和,那苏和一定会在意。只有她知道,唐慕白其实是个左撇子。 “唐慕白,看起来你坏掉的不只有脑子。”站在狄影身边,季文君用脚挑起了地上的一把铁剑。 他一向善用弓箭且又不喜近攻,能够近身伤了他的人,想必也是个了不得大人物。 将手藏于袖下,唐慕白低声道:“与你无关。” “谁说与我无关?”季文君扶着狄影,对唐慕白回眸一笑。 唐慕白此时正侧身躲着那把铁剑,自然是看不到季文君脸上的诡谲。见他只闪躲了一次,季文君当即便带着三人破阵离开。唐慕白想要上前去追,结果却被藏于剑后的暗器刺穿了旧伤。 “季文君!”拔掉了手上的暗器,唐慕白跟在季文君身后恼怒道:“如今大周的铁骑早已退到汜水,只凭你一人之力,是根本无法与本将抗衡的!若你足够聪明,就该乖乖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与季文君并肩的裘元嘿嘿一笑:“唐慕白,你还真当我们跟你一样是个傻子?” 眼下他们早已身陷囹圄,束手就擒是死,负隅反抗也是死。若是两者相比,后者倒还有几分机会。而为了让两人有更多的机会。落在最后的元青决定放手一搏。 “或许,你们中间还真有一个傻子。”被元青阻拦的唐慕白冷声道:“你想死,那本将军就成全你!” “你想要杀我,恐怕还是得费些力气才行。”看着还未拔剑的唐慕白,元青晃了一下手中的大刀道:“唐慕白,手无寸铁的人,可是杀不了我大周国都统的!” “真是嘴硬!”被元青奚落的唐慕白终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宝剑离鞘,元青忽然神色一凛。“果然好剑!” “青霜虽好,却还是不及季文君手中的那把断水。”手指轻弹了一下剑身,唐慕白冷笑道:“不过也好,等本将军捉了她,那断水剑自然也就是本将军的了!” 得知唐慕白是想要季文君手中的那把断水剑,元青摇头道:“就算是你捉了她,断水剑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什么?” “因为断水剑啊,早就落入他人的手中了……”元青冷笑着,话音还未落地,他就已经拎着大刀砍向了唐慕白。两人才交手,唐慕白便起了杀心。 原本他还想先活捉了季文君等人,等引出了苏和,他也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而今再看元青的心机与手段,他便觉得此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唐慕白咬着牙,随后趁机打了元青一掌。看着被打落在地的元青,又折回来的季文君惊叫了一声。 “元青!” “已经死了!”唐慕白冷笑着想要再补上一剑,就在他要刺中元青时,又有一枚暗器打中了他的左手。 唐慕白长剑脱手,地上的元青也看准机会还了他一掌。打退了唐慕白,他扭头对季文君呵斥道:“回去!” 踏过脚下尸首,季文君与裘元同声说道:“不可能。” 就知道两人会如此偏执的元青苦笑了一声,“文君,带裘元回去。他不能死在这里,你也不……” 被打退的唐慕白带着青霜剑撞到了元青的怀中,元青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两人身影交错,唐慕白不耐烦道:“啰嗦。” 看到这一幕,季文君与裘元同叫道: “元青!” “大哥!” 一世妆(八) “本将军说过了。”唐慕白推开元青,他甩着青霜剑上的鲜血对两人冷笑:“他已经死了。” “唐慕白!”看着地上的不知生死的元青,裘元怒目。 “殿下!”才赶过来的云逸对他低声劝道:“您还是快些走吧!大殿下为您如此,您可莫要再辜负了大殿下的一片苦心!” “可是……” “已经没有可是了!”云逸扯着裘元,道:“大殿下说得对,您不能死,季副将也不能死!就算是为了大殿下,您也得活着回去!” 被云逸一语惊醒的裘元咬了咬牙,“你说的对。” 就算是为了元青,他也得活着回去。 裘元伸手想要拉着季文君一起离开,结果却被她侧身躲开。 “还不快走?”尚有余息的元青对季文君微声说道:“文君,裘元……我就交给你了。” “好。” 季文君湿着眼眶与裘元继续破阵前行,落在后面的唐慕白却又瞄上了元青的头颅。 看着青霜剑上的那一抹冷光,元青又忽然想起了他刺中景帝的那一剑。虽然他被剥夺了姓氏又被贬谪到边关,但他并不后悔,他只是心寒,为那个狠到可以杀妻弃子的男人心寒…… 唐慕白挥剑斩了元青,季文君几人也逃到了汜水河边。见追赶不上,唐慕白便把手上的那枚暗器甩了过去。这次他想要的,是季文君的首级。 背上的旧伤又被暗器打中,季文君也慢了下来。望着身后的吴军,裘元只好让云逸带走了狄影。即便是少了狄影这个拖油瓶,早已力竭的季文君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裘元。”季文君拔下暗器冷声道:“你……” 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的裘元抢先说道:“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人走的!” 季文君顿了一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退到季文君的身边,裘元惊讶道:“那是什么?” “是想问你……你可曾婚配?” 裘元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但他还是诚实的答道:“没有。” “既然没有……”季文君沉吟了一声,道:“我在关中有一义妹,至今也未婚配。若我能活着回去,我想将她许配于你。裘元,你可也愿意?” 看着已经追到了眼前的吴军,裘元将她护到身后道:“季文君,而今比起什么婚不婚配许不许配的,我们还是要先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啊。” 站在裘元背后,季文君出手夺了一名吴军的铁剑。在杀了数人后,她才冷声道:“你说的对,是我多虑了。” 季文君陡然变得阴冷,知道她一向嗜杀,裘元也没有放在心上。等他再回头时,季文君已经失血过多昏倒了过去。见有人想要对她出手,裘元想也不想的就将她扯进了怀里。 很快,云逸便带着援兵赶到了汜水河边。抱着昏迷的季文君,裘元直接抢了云逸的战马。 “苏和!”进了军营,裘元又抱着季文君下了马,“去给孤找晏清!要快!” 裘元用了京中的身份,苏和也只能毕恭毕敬的答一句:“是。” 让人去找了晏清,跟在裘元身后的苏和又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晏清是大周军营里最好的军医,裘元点名要他,想必文君她…… 苏和不敢再继续想象,直到晏清过来给季文君上了药又把她包成了一个白粽子,苏和的那一颗慈父心这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只是安稳过后,又是一阵悲痛。 这一仗,元青被埋没于沙场,季文君、狄影又身受重伤昏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太过迟钝。若是他能早一点知道是唐慕白在督战,也不至于让元青丢了性命。 苏和在帐外反省了三日,裘元也日夜不休的照顾了季文君三日。 “季文君,你一定要活下来。”缠着季文君的手指,裘元低声道:“我……可还等着娶她呢。” 饶是用了再好的伤药,季文君仍旧还是昏迷不醒。最后,被召回京城的裘元不得不撇下她独自上路。 一月之后,边关终于再告大捷,景帝龙颜大悦,于是便下旨命苏和回京受封。景帝在皇宫苦苦等了七日,结果等到的却是季文君扶灵进京。 “他是怎么死的?”摸着老友的薄棺,景帝有些唏嘘。 “回陛下。”季文君跪在地上,“大将军他……是在阵前战死的。” “战死的好啊。”景帝拍了拍薄棺道:“苏和,当年你说你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战死沙场,最怕的就是死后无人为你扶灵。如今你再睁眼看看,你的心愿全都成真了!” 景帝站在苏和的棺木前又是叹息还是大笑,季文君只对他冷声道:“陛下节哀。” “朕节什么哀?朕这是为他高兴啊!” “是末将愚钝了。” 走到季文君的眼前,景帝又明知故问,“你就是季文君?苏和认的那个干儿子?” “正是。” “好啊,好啊。”景帝看着她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亲自将季文君扶了起来,随后又让人去拟了圣旨。“苏和的眼光,一向都是不会有错的,朕也相信他,当年朕封他为昭和大将军,你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统领三军的昭和大将军。季文君,你可不要让朕、让苏和失望才是啊。” “末将明白!”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季文君又跪下磕了个头。 “起来吧。”景帝摆了一下手,“若是无事,你就先去将苏和的棺椁下葬了吧。” “是。” “他喜欢简单些,又喜欢京郊的那片绿松。你将他埋在那里便好,也不必让人前去吊唁。办妥之后,你再回来。” 毕竟今日还有一场夜宴。一场,本该为苏和准备的夜宴。 “是。” 季文君转身退下,将苏和的棺椁埋在了京郊松林后,她又策马赶回了宫中。才下了马,她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用手指着那道残影,季文君对一旁的公公问道:“他是何人?” 那位公公扯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您可小点声!”公公小声道:“那位,可是咱们大周的太子殿下!” 一世妆(九) 他是太子? 季文君神色微凛,等那道残影彻底消散,她才转身去了景帝的宫中。 入夜,景帝指着季文君对朝臣道:“她是季文君,是苏和之子。朕方才已封她为昭和大将军,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何异议?” 宴上的众多朝臣跪在地上齐声道:“臣等无议。” “既然都无异议,那便起来开宴吧。”景帝又转身看着太子,“季小将军才入京城,自然是有诸多不便。元安,你身为太子,可不要怠慢了人家。” “儿臣明白。”曾经的裘元点头应下。 “你明白便好。”景帝捏着眉心,转身回了章乐宫。 望着那抹明黄色的影子,裘元安拱手冷笑道:“儿臣恭送父皇。” “不用送了。”景帝蓦地回头,道:“你若真是有心,那就先给给朕收收你的性子!” “是。”裘元安又点头。 景帝走远后,四皇子拍着太子的肩膀颇为羡慕,“被父皇如此委任,皇兄还真是好运气!” “若是四弟有心,那孤也可交于你手。” “不必了!”唯恐裘元安起疑,四皇子往后退了一步,兴趣缺缺道:“兵权再好,那也不是臣弟能够染指的。更何况将军什么的,臣弟还当真是不感兴趣。不过此次机会难得,皇兄也要好好把握才是。” 苏和一死,军中必定大乱。为稳定军心,景帝也是费尽了心机。他看中季文君是苏和之子,才特意封她为昭和大将军。季文君又在军中混迹多年,由她来代替苏和掌管三军,那关外与京中的众人自然也都无话可说。而今若是有人能够趁此拿下季文君,也就如同将整个皇位收入了囊中! 四皇子瞥了季文君一眼,季文君也抬头看了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灿若星辰,一个冷若冰霜。 “真是怪人!”四皇子嘟囔了一句。 “元辉!”裘元安呵斥道:“季将军乃国之栋梁,怎能容你如此不敬?要是叫父皇听见了,你怕是又少不了一顿责骂。” “责骂就责骂,你看咱们兄弟几人,哪一个没有被他打骂过?”裘元辉心中不平,“但凡他能宽怀一些,皇……大哥他也不会战死沙场。” 他原本是想说“皇兄”二字,可元青早就被景帝夺了皇姓贬为庶民,为了不给裘元安找麻烦,他只好改口叫成了“大哥”。 “够了!”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的裘元安低声道:“你给孤退下!” 太子翻了脸,裘元辉也不敢再来招惹。他退到暗处,默默地看裘元安从季文君的眼前走过。 “殿下。” 季文君端着酒杯拦了裘元安,见她毫无规矩,跟在裘元安身后的常侍太监尖声道:“放肆!” “嗯?”一手握着苏和留下的月轮枪,季文君冷哼了一声。 那名常侍被季文君身上的杀气震得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他又被人抓住了肩膀。 “张公公。”裘元安抓着他提醒道:“季将军可是不好相处的很,你若是不小心惹怒了她,别说是孤,恐怕就连父皇也都是救不了你的。” 裘元安说的煞有其事,直吓得张公公连连擦着冷汗。 “季将军,奴才也是按规矩行事,还望您能够大人不记小过……” 张公公解释着,季文君却并没有听他说话。她依旧举杯,对裘元安冷声道:“裘元,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今日我便敬你一杯。” “季文君,孤是裘元安。”裘元安动了动手指,没有去接。 “有什么区别吗?”季文君反问。 “有。”裘元做事可以无赖,可以不计后果,他却不可以,他是太子,他身上肩负的是大周未来的国运。 捕到裘元安眼底的那丝阴鸷,季文君低声道:“我明白了。” 裘元安侧身离开,季文君也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薄酒。才入咽喉,她竟觉得京城的清酒比军中的老酒更苦、更辣、更易醉倒。 抱着苏和的遗物,季文君又一连喝了景帝十壶阳江香。等桌上再无酒可喝,她才踉跄着走了出去。她本想是去醒酒,结果却顺着一条小路走进了竹林的最深处。 见她离开,裘元安也悄然跟了出来。 看着那个正在湖中心挣扎的昭和大将军,裘元安的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连一声“救命”都不能喊出来,这人到底是喝了多少的酒?也好在他是跟了出来,不然她就只能在这湖里泡上几天了。 裘元安长叹了一声,他足下轻点,踩着湖里的清荷,很快便把季文君从湖里捞了出来。抱着昏迷的季文君回到了岸边,他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到了她的身上。 等云逸赶到时,裘元安正捏着季文君的鼻子准备为她渡气。 “殿下且慢!”还不知季文君是女儿身的云逸扯住了裘元安。 “松手!”裘元安挥手打退了云逸,他才俯下身子,云逸又过来扯了他一下。 “殿下。”云逸一脸生无可恋道:“还是让属下来吧。” 虽说都是不合常理,但由他去给一个男人渡气,也总好过让太子亲力亲为。 “滚!”裘元安这次出手更重。 云逸被打的栽了一个跟头,再回过神时,裘元安就已经贴上了季文君的薄唇。见他一次又一次给季文君渡气,云逸默默地捂脸转身。 裘元安又渡了几次气,直到季文君有了声息,他才松开了她的唇瓣。 坐在季文君的身边,裘元安低声道:“云逸。” “属下在。”云逸倒退着走到了裘元安的面前。 “若是敢把今夜的事传出去,孤就要了你的命!” “属下知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云逸抹了一把冷汗,心里只求这位太子殿下不会突然杀他灭口。 在得到云逸的保证后,裘元安又低了头。用还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指拂过了季文君的脸庞,他才惊觉天色微凉。 裘元安收了手指,道:“让云启去章乐宫传话,就说季将军醉酒落水,孤心中难安,特命你送她出宫去醒酒。” “醒酒?”云逸不解,“去哪醒?” “……苏府。” 一世妆(十) 第二日傍晚,才宿醉醒来的季文君抓着房中的一名婢女问道:“这是哪?” “回将军,这……这是苏府啊!”被她抓到的婢女红了脸。 “苏府?”季文君敲了敲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了苏府的。 “将军?”看季文君如此怪异,婢女挣扎道:“您……您先起床,奴婢这就去给您叫廖叔来。” 季文君松了手,疑惑道:“廖叔又是谁?” “廖叔就是老奴。”突然出现在门前的老者弯着腰,对季文君拱手道:“季将军,老奴曾是苏将军的管家,如今苏将军已逝,老奴便是季将军的管家。季将军,您该不会嫌弃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吧?” “文君不敢。”知道他是苏和的管家,季文君低声道:“虽说文君也被陛下封为昭和将军,但府邸却还是另有他处。廖叔您是苏府的管家,文君又怎敢擅用。” “不不……”廖叔连连摆手,“您是苏将军之子,苏府自然就是您的家。”不容季文君拒绝,廖叔又道:“才来得及告诉您,太子殿下已经在前厅等了一日,您……是不是该去见见?” 廖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还在头疼的季文君只含糊的答了一声。走在去前厅的路上,廖叔又看着季文君摇头叹气。 昨夜她来时,身上披的是太子的蟒袍,护送她的,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今日天还未亮,太子便又带人敲了苏府的大门。要不是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老人家还真就以为太子是有意兵权。 廖叔叹着气,他将季文君带到了前厅,而后又极为识趣的退了出去还顺带掩上了房门。 “你来做什么?”隔着几口木箱,季文君盯着裘元安满是不悦。 “孤……”裘元安顿了一下,他指着地上的木箱又改口。“我是来求娶的。” “求娶?”季文君冷声道:“娶什么?” “你说娶什么?”裘元安迈过那几口箱子,站在季文君面前沉声道:“当初你在汜水与我说的话,我可还都记得。” 那一日,她说她有一义妹,至今也未婚配。若她能活着回去,她就许配给他。当初他没有回答,如今他亲自上门求娶。 听到裘元安提起汜水,季文君也冷了脸。 “不用求了。”她低头看了一眼遍地的艳红,道:“她……已经不再想着嫁人了。” “不可能!”裘元安抓着季文君的肩膀,他本就阴晴不定神色也狰狞了起来。“季文君!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当初承诺的是她,如今反悔的也是她,她怎么就就不能想一想他?他今日的这一句“求娶”,他让人抬进苏府的百箱聘礼,以及他在章乐宫门前跪的那一夜,可都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季文君冷眼看着裘元安道:“殿下觉得我这是言而无信?” “你就是言而无信!” “呵呵……”季文君轻笑,又对他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么敢问殿下,若是我季文君言而有信,殿下敢许季文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裘元安惊诧,“你说什么?” “殿下敢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季文君又对他重复了一遍。 “我……”裘元安犹豫了。 他不能。 他能许她一生一世,却不敢许她一双人。 见他犹豫,季文君当即便推开了他。“既然殿下做不到,那我也只能言而无信了。” “不!”裘元安攥着她的衣袖,哀求道:“文君,如果你遇到的只是裘元,那他一定可以许你一双人。可我是裘元安,我不能自私,我……我们可以一生一世,我却真的不能许你一双人……” 季文君转身大笑,不论她再怎么遮掩,她的笑声中仍旧带着一份凄凉。 什么不能自私?什么真的不能?说到底,还是天下的男人太薄幸! 用袖子掩着脸,季文君忽然明白了她母亲嫁进季家做妾时的心情。虽然她并没有亲耳听到过,但想必当年的季岑也是这般对她母亲说的。 一边口口声声的说两人会双宿双飞,转眼却是又让那人去做了妾。 放下袖子,季文君便叫了门外的廖叔进来。 “廖叔,送客。” “是。”廖叔看着两人的脸色,就知道这是没有谈妥。他弯着腰走到了裘元安的面前,道:“殿下,请。” 正心中不悦的裘元安甩开了廖叔,“季文君,我是不会放手的!” “放不放手,那是殿下的事。”季文君冷笑,“太子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又不甘的看了一眼季文君,裘元安便被廖叔请出了苏府。至于他带来的那百箱聘礼,廖叔还是又去征求了一下季文君的意见。 “让裘元安派人来拿,若是东宫无人过来,你就让人全部丢出去!” 廖叔又试探道:“一件不留?” “一件不留!”季文君冷着脸,才往前走了一步,她便昏倒倒在了箱子上。 “将军!”廖叔叫人将季文君抬回了房间,而后又忙着去宫中请了太医。 季文君常年征战,风刀霜剑早就损伤了她的阴骘。如今她旧伤复发,太医也是束手无成。季文君不能用药,太医只能让她好生休养。待她好了一些,廖叔才有了空闲。让人悄悄的将聘礼送回东宫后,苏府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三皇子。”廖叔盯着打头的那名男子,“若三皇子是来探病的,那实在是不巧,季将军现在还不便会客。” 不是不便,而是根本不想。 从廖叔的口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众人也只好留下礼品各自散去。 看着被廖叔一句话就劝走的众人,三皇子冷笑。他强行留在苏府想要探些口风,却不知道景帝已经让人往东宫传了一道圣旨。 “赐婚?”还躺在床上修养的季文君惊讶。 一旁的婢女点了点头,羡慕道:“说是要将丞相家的小姐许给太子殿下做正妻。” “正妻么?”季文君掐着手指冷笑,她转头看向了廖叔,道:“廖叔,给我备马。” “备马?您这是又要去哪?” 季文君披着衣服,冷声道:“去皇宫,面圣。” 一世妆(十一) 章乐宫中,景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又对季文君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是。” “此番再去,你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陛下,文君只有一人。”从那人教她用断水剑斩断一切放不下时,她就已经无牵无挂。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也就不再拦你。”景帝背着手道:“你且先回去,等明日朕召了百官,再与你送行。” 季文君跪在地上低声道:“不敢劳烦陛下费心,文君今日便走。” “这么急?” “边关战事频发,我军早就举步维艰。且吴国又有唐慕白亲自督战,文君实在放心不下。” “也好,既然你心系边关将士,那朕便允了你。”景帝挥退了季文君,随后又让常侍去请了太子。 得知季文君又要重回边关,裘元安直接就从东宫绕去了苏府。 “殿下,季将军已经走了。”廖叔拦着正要往进门的裘元安道:“若您还是想要送一送,您就去京郊的那片松林吧。” “多谢。”知道了季文君的去处,裘元安又翻身上了马。待他赶到了京郊,季文君果然还在苏和的坟前等着。 抬头看着裘元安,季文君高声道:“承蒙殿下前来相送,今日文君便借苏将军薄酒一杯,以敬太子殿下!” 季文君举着一杯清酒,裘元安却不敢去接。 当初在阵前,她说只要她还活着,那就不会让他先死。她不要他的感谢,只要跟他喝一杯酒。如今他很害怕,他怕喝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叫她一声“英雄”。 又过了许久,季文君不耐烦的催道:“殿下?” 裘元安回了神,他下马走到季文君的面前,低声道:“你当真要走?” 盯着手中的薄酒,季文君道:“边关战事吃紧,我身为三军首领,理应留在军中督战。” “军中还有狄影。” “也不能只有狄影。”季文君摇了摇头,把一杯酒塞进了裘元安的手中。 推脱不得,裘元安只能接下。“那我就等你回来。” “不必了。”将手中的那杯一饮而尽,季文君背着长枪转身,“太子殿下,至此一别,你我再是无缘。” “季文君,你果然够狠!”心里恼怒季文君的决绝,裘元安也喝了薄酒摔杯离去。两人同时上马,而后又背道而行。 腊月初七,在景帝的催促下,裘元安穿上了那一身红艳的喜服。天下人都知道这一日是太子大婚,却无人知道这也是大周铁骑与吴国战的最为惨烈的一日。 “季文君。”唐慕白隔着汜水劝她:“你这又是何苦。” “与你无关。”季文君重复着他当初说过的话。 唐慕白笑了一声,随即又直奔季文君而来。见这两人打在了一起,狄影也只能守在一边。 “巳时了。”抓着季文君手中的长枪,唐慕白低声道:“那个小子,现在也该牵着红绸在万民的呼声中成亲了。” 季文君默不作声,唐慕白继续攻着她的心防,道:“季文君,想他手里牵着如花美眷,喝着合卺酒入洞房,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不甘?” “没有。”季文君放弃长枪,与唐慕白赤手相搏。 “没有?”唐慕白大笑,“季文君,自欺欺人的感觉可不是好受的!” “听起来唐将军是很有经验啊。”季文君也看着他冷笑。 唐慕白听后也是脸色微沉,见有机可乘,季文君毫不犹豫的出了手。就在她要拍上唐慕白时,唐慕白却抢先打了她一掌。 “你很聪明。”手里拎着青霜剑,唐慕白走到季文君的面前道:“只可惜你心在大周,让本将军不得不永绝后患。” “文君!” 在狄影的叫声中,唐慕白刺了季文君一剑。 “这一战,本将军认输了。”本可以轻松取胜的唐慕白丢掉了手中的青霜剑,“狄影,你代本将军告诉景帝,若他有个好胃口,那吴国的万里河山……今后也就都是他的天下了。” 狄影听不明白,他只是跌撞着跑到了季文君的身边。等抱着季文君又大哭了一场,他才让人往京中传了战报。到了亥时,海东青便已经带着战报飞到了皇宫。 从章乐宫打探出消息的张公公站在门外,“殿下,边关急报。” “说。” “汜水之战告捷,吴军退兵五百里。”张公公小声道:“只是我军伤亡惨重,就连季将军也都……” “季文君怎么了?”裘元安冲出房门,抓着张公公惊慌道:“她怎么了?” “……战死了。”张公公缩着脖子,唯恐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这不可能!”她那么厉害,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战死沙场的! “殿下,是真的。”看着衣衫不整的裘元安,张公公索性心一横,道:“季将军的棺椁,已经在运往京城了。” “这怎么可能……”裘元安还是不肯相信,直到云逸也带来了同样的消息,他才松了手。 见裘元安失魂落魄的倚在柱子上,云逸心中也不好受。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殿下,您节哀。” “滚!”推开云逸,裘元安转身去了书房。等季文君的棺椁被运到了苏府,他才再次踏出了房门。 站在苏府门前,裘元安恍如隔世。廖叔将他引到灵堂,随后又退了出来。 摸着季文君的脸庞,他忽然失声痛哭。 “季文君,对不起……对不起……”若是他当时没有冲动,或许她也不会再回边关,更不会枉死沙场。 裘元安抱着季文君,他亲手给她描眉勾妆,可是却没有勇气送她入土。 “季文君,忘了我,忘了裘元,也忘了裘元安……如果真的还有来世,我想要做你的英雄……”裘元安哽咽着,恍惚又回到了在汜水的那一日。 她说:我在关中有一义妹,至今也未婚配。若我能活着回去,我想将她许配于你。裘元,你可也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裘元安贴着季文君的额头,滚落的泪水打湿了她脸上的妆容。“季文君,我想要娶你……” 我想要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世妆(十二) 一书说完,崔珏便拍了惊堂木。他才下了台,就有人伸手拦了他。 “崔珏,讲别人的故事很有意思吗?” 瞧着这个一脸冷色的女子,崔珏轻笑,“有没有意思,这还是要看听客们怎么说了。若是听客觉得有意思,那小生自然也觉得很有意思。” “可我就觉得没有意思。” 崔珏挥开了眼前的枯骨,道:“季文君,小生将你从那具坟茔里拖出来,可不是让你来给小生找麻烦的。” “我倒是宁愿你没有把我拖出来。”季文君冷笑。 “季文君!”崔珏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回去吧。” “你让我回哪里去?”苏府没了,狄影也死了,这诺大的天下,哪里还有她的安身之处? “皇宫。” “你让我去皇宫?”季文君用只剩枯骨的手指捏着崔珏的咽喉,“你以为我会答应去给他做妾?” 崔珏没有反抗,“你觉得他会舍得让你与他人共侍一夫?” “那你觉得他会为我抛妻弃子?” 站在闵太子看不见的角度,崔珏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季文君,你以为太子……就真的是太子吗?” “你什么意思?”在棺中躺了二十余年的季文君不明白,她抓着崔珏想要一个解释。 “去皇宫。”崔珏还是坚持让她去见裘元安,“你去见他一面,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崔珏!”季文君气得咬牙切齿,可又不能真的伤了他,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再信他一次。 见她去了皇宫,崔珏也是微微一笑。他才与闵太子碰了面,就听门外有人喊道:“崔珏何在?” “小生崔珏。”崔珏对才走进来的男子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是有何贵干?” 男子打量了他一眼,随后便给身后的衙役摆了手。“抓起来!” “是!”几名衙役拿着枷锁上前,还没等他们碰到崔珏,冯绍就已经将他们丢了出去。 “崔珏!你敢拘捕?” “是孤要拘捕。”闵太子转身看了男子一眼,不悦道:“罗素,你身为大理寺寺卿,该知道无故抓人是什么罪名!” “殿下,微臣并非无故抓人。”闵太子替崔珏说话,罗素并不意外。 “那你就告诉孤,先生他是犯了什么罪。” “妄议君非。”罗素抱拳道,“殿下,这也是陛下的旨意,还请殿下不要难为我等。” 看着罗素,闵太子暗叫了一声“不好”。崔珏的罪名是他父皇钦定,而今又派大理寺前来捉人,这无异于是直接定了崔珏的死刑。 闵太子还沉着脸,崔珏却是轻笑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小生与大人走一趟也就是了。” “先生!”闵太子惊叫。 “殿下无需多心。”崔珏拍了拍闵太子的肩膀,安抚他道:“小生行事一向磊落,今日之事,怕也只是一个误会。待报于陛下知晓,小生也就回来了。” “也好。”知道他并非常人,闵太子目光暗闪。“那孤就留在此处坐等先生回来。” “殿下请随意。”崔珏对他点了点头。 进了天牢,罗素笑崔珏太过天真,崔珏笑罗素身上的荷包丑陋。 “罗大人。”隔着铁窗,崔珏轻笑道:“尊夫人的绣工,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那也总好过你这个连家室都没有的怪人!”罗素捏着荷包,神色动容。他走之后,天牢里又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 “崔珏!”那位了不得的贵客咬牙切齿道:“你竟敢骗我!” “皇后娘娘。”崔珏一语道破了贵客的身份,“小生早就与你说过,小生从来不会诓骗任何人。” “那你又为何回来?”楼皇后抓着崔珏身后的栏杆,“当年你是答应过我的,你说你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踏进京城一步!” 崔珏往后退了退,“想必皇后娘娘是糊涂了,当年小生指的可不是自己。”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楼皇后扯下了头上的帷帽,被岁月侵蚀过的脸上带着狰狞。 “是楼无伤。”崔珏闭着眼睛,“而今楼无伤已死,小生曾与娘娘做过的种种约定,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听到崔珏说楼无伤已死,楼皇后眼前一黑。 “这怎么可能?”她顺着栏杆蹲坐在地上,“崔珏,你说过的,你说他可以活过三十岁的!” 崔珏心中钝痛,“原本是可以的。” 若楼无伤不是一心求死,他的确可以保他活过三十岁。 楼皇后扶着栏杆痛哭,等她没了声音,守在暗处的人这才走了出来。看着这个中年人,崔珏又忽然想起了楼无伤。 “你们长的很想像。”崔珏伸手比划了一下,“他死的那年也跟你差不多高,只是比你更瘦,更孱弱。”中年人没说话,崔珏又继续对他说道:“若你想去看看,小生倒是可以引路。” “你将他埋在了京城?”中年人惊讶的看了崔珏一眼。 “嗯。”崔珏点了点头,“就在京……” “不必说了。”中年人打断了崔珏,无奈道:“那孩子埋在哪里,只你一人知道就好。当初是我们抛弃了他,而今也是没有脸面再去看他……” 中年人还在说着,外面又来了一人。待那人找到了崔珏的牢房,中年人也已经带着楼皇后跳出了天牢。 “崔先生,在下云深,奉陛下旨意,您被释放了。”云深打开牢门,将崔珏请了出来。“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先生了。” “好。”云深不送,崔珏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一人出了天牢,在街上绕了两圈后仍旧不回茶馆。等甩干净了身后的小尾巴,他才蓦地闪进了一条深巷。 正守在门前的宁书看见崔珏大叫,“先生,您回来了。” “回来了。”崔珏轻笑着揉了揉宁书的脑袋,“今夜在章乐宫可有什么收获?” “并无。”宁书替崔珏褪着被寒露打湿的外袍,小声说道:“先生,夕姑娘今日倒是来信了。” “嗯?” “她说想见先生一面。” “不见。” “那信……” “不回。” 醉清风(一)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李白《三五七言》 崔珏一夜未回,闵太子就在茶馆里等了一夜。正当闵太子要吃早饭时,崔珏却带着宁书回来了。 “怎么只有殿下一人?”没看见冯绍的影子,崔珏有些惊讶。“冯大人呢?” “应召回宫了。”闵太子捧着手中的青瓷碗,低声道:“听说是章乐宫出了事情,父皇极为大怒,不但连夜封了京城,就连分散在外的暗卫也都被召回了皇宫。” “什么时候?” “昨夜子时。” 崔珏坐到一边,默默地敲起了手指。“殿下确定是子时?” “确定。”闵太子点了点头,而后又将一份早点搁在了他的面前,“不知先生又是何时脱身的?” “也是子时。” “那还真是巧了。”闵太子低着头轻笑。 “什么巧了?”忙了一夜的冯绍破门而入。 “无事。”崔珏起身,看他嘴角干裂,于是又让宁书倒了茶来。 崔珏不说,冯绍也懒得再问。喝了茶水,他才觉得自己是又活过来了。 “早知道会被召回去,昨夜我就该跟着先生您一起进天牢才对!”将手中的重剑拍到了桌子上,冯绍满腹抱怨,“就为了一把破剑将我们折腾了一宿,陛下也真是……” “冯绍!”闵太子瞥了他一眼,道:“妄议君非,可是死罪。” “是属下多嘴了。”被闵太子这么一提点,冯绍顿时冷汗涔涔。他老实的闭了嘴,一旁的崔珏却起了兴趣。 “剑?什么剑?” 在崔珏的追问下,冯绍回头看了看闵太子。见闵太子点头,他才敢开口:“昨夜有人闯了章乐宫,虽未伤到陛下,但却偷了陛下的一把宝剑。陛下连夜召集我等,就是想要找出偷剑之人。” 冯绍讲完,闵太子也长叹了一声,“封了京城四门,就只为找出一个偷剑的贼人。这一次,父皇还真是小题大做了。” “殿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崔珏一语双关,“毕竟丢剑事小,丢人事大。” “没错!”冯绍也拍手,“皇宫素来戒备森严,而今进了贼人竟然还浑然不知。若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些当差的也的确是够丢人的。” 崔珏笑而不语,闵太子心中挂念着章乐宫。他站起身子,就对崔珏说了一句“告辞”。 他要走,崔珏自然不会留他,等将他送走了,宁书才问道:“先生,那断水剑不是被季姑娘赠给裘元安了吗?为何她如今又要反悔偷了断水?” “因为放不下。”她能杀父弑母、能斩断一切放不下,却唯独放不下当年的裘元。 “不明白。”宁书摇着头回去了。 崔珏站在门口,待看清了墙角处的那抹身影,他又忽然一笑。 “道长可是在等人吗?”崔珏对那人拱了拱手。 “不是。”那人穿着一身道袍,却遮不住满身的杀气。见有几名衙役过来,他便拉着崔珏进了茶馆。 以为他是在挟持崔珏,宁书当即便跳了出来,“你是什么人!” 松开崔珏,那人冷声道:“鸿蒙寺,唐慕白。” “原来是唐大将军。”崔珏挑了挑眉头,又拱手道:“真是久仰久仰。” “不敢当。”唐慕白往桌上扔了一个锦盒,“这是你要的救命药。” 看着锦盒,崔珏心中苦涩。“让道长费心了,只是这药,小生却是再也用不到了。” “那是你的事情。”唐慕白瞥了崔珏一眼,他只知道这颗药能换崔珏的一次卜命。“崔珏,药王谷的苏沉央还能活多久?” 虽说楼无伤已死,但崔珏并不准备与唐慕白赖账。他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一年半载。” 唐慕白固执道:“若我偏要他活着呢?” “那小生也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以命换命。”崔珏咬着皓齿,说的字字清晰。 “先生!”宁书扯着崔珏的衣裳,低声道:“这是禁术!” 崔珏拍了拍他的头,道:“也只是说说罢了,毕竟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大师的意思。” 宁书扭头看着唐慕白,而后又偷偷地往手心里藏了两枚透骨针。如果唐慕白敢答应,他就敢出手杀了他。 唐慕白沉思了片刻,含糊道:“我今夜再来。” “好。”崔珏亲自送他离开。 入夜,诺大的茶馆早已是座无虚席,才从宫里出来闵太子与冯绍也坐在了台下。 崔珏撑着桌案,狭长的眼尾扫着暗处的唐慕白,“世人皆知苏和与季文君,却不知还有一个与之其名的唐慕白。今日闲来无事,小生便给各位看官扒一扒这位吴国大将的生前生后事!” 三十年前,吴国京畿。 望山梅林里,梅玄机抓着苏沉央不安道:“苏大哥,你说慕白哥哥今日会来吗?” “一定会来的。”苏沉央低着头安抚她,“慕白是最守信的,他与你说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的。” “嗯!”松开苏沉央的胳膊,梅玄机又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一个藏青色的包裹。 看她如此,苏沉央也捂住了胸口。 果然,不论他陪她多久,她还是只喜欢唐慕白。 知道唐慕白要回来,她便连夜为他赶制了一身衣裳。而唐慕白……所有人都觉得望山的梅花是开的最好的,却无人知道将军府上的梅花才是开的最旺的。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又怎么能容得下他这个多余之人。 苏沉央笑的苦涩,等看到了唐慕白的身影,他更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慕白哥哥!”梅玄机带着包裹撞进了唐慕白的怀中。 “小心一点。”怕梅玄机摔倒,唐慕白便揽住了她的肩膀。“要是摔到了哪里,伯母怕是又得教训我与沉央了。” “就是就是。”再睁眼,苏沉央又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药谷少年。 “怕什么?”梅玄机回头看着苏沉央,“我娘回姚城省亲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梅玄机说的极快,苏沉央与唐慕白相视一笑,两人都是颇为无奈。 唐慕白拍着苏沉央的肩膀,“沉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玄机又没少给你找了麻烦吧?” 苏沉央拨开他的手苦笑:“跟以往一样,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非得疯了不可。” “真是辛苦你了。”唐慕白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手。 醉清风(二) 就在苏沉央与唐慕白“互诉衷肠”的时候,一道女声却插了进来。 “你们可真是胡说!”一个穿着玫色宫装的女子握着梅玄机的手,道:“玄机妹妹哪有这么坏?” “你又是谁?”甩开了那女子的手,梅玄机一脸的不高兴。 “玄机,不得无礼!”唐慕白松开梅玄机,而后又将那女子护在身后,“这是夷安公主,还不快给公主道歉?” “我就不!”见唐慕白在为别人呵斥自己,梅玄机直接耍起了小性子。 “玄机!” 梅玄机“哼”了一声,索性转身不再看他。唐慕白伸手,他想要拉着梅玄机给夷安公主道歉,结果却被夷安打断。 “玄机妹妹年纪还小,规矩还可以慢慢的学。”夷安扯着唐慕白的袖子,柔声说道:“慕白哥哥,你若还这般的苛刻,日后可是讨不到女孩子欢心的。” “你住嘴!”梅玄机忽然转身,她瞪着夷安道:“慕白哥哥是只有我能叫的,慕白哥哥是我的!” 被宠坏了的梅玄机不讲道理,夷安也不与她争辩,“好好好,慕白哥哥是你的。以后,夷安姐姐也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梅玄机才十五岁,自然是听不出夷安的弦外之音。 看她不明白,苏沉央在一边提点道:“你这个傻子,人家公主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听不明白吗?” 梅玄机诚实道:“不明白。”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苏沉央上前敲着她的头,道:“你的慕白哥哥,这是要做驸马了!” 苏沉央为她痛心,可却又压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等唐慕白被招做驸马,等他落一个薄幸之名,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去梅家求婚。 梅玄机不相信,她抬头看着唐慕白,木纳道:“慕白哥哥……” “玄机,原谅慕白哥哥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唐慕白闭着眼,他不敢看梅玄机脸上的神情,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突然反悔。 丢了手中的包裹,梅玄机大叫:“不可能!” 他明明答应过她的父亲,他会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 “玄机,别闹!”唐慕白又想伸手抓她,不料却被她躲开。梅玄机哭着跑进了望山,夷安也捡起了地上的包裹。 “呀!”看着那片露出来的衣角,夷安叫了一声,“这衣裳……” “是给我的。”苏沉央从她手里抢走了包裹。 夷安看了看那片衣角,又看了看从里白到外的苏沉央,“苏公子也喜欢藏青色吗?” “没错。”从来只穿白色的苏沉央点了头。 “原来如此。”夷安轻笑,目光下是一片诡谲。“苏公子与慕白哥哥难得见面,夷安也不好多做打扰。”夷安在袖下握着唐慕白的手,又道:“夷安先去找玄机妹妹,待会慕白哥哥可不要忘了去寻我们。” 没有梅玄机在场,唐慕白只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句“知道了”。等夷安走远了,唐慕白才走到了苏沉央的面前。 “沉央。”唐慕白低声道:“我便将玄机交于你手,今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看到了他眼中的那抹痛色,苏沉央打了他一掌。“唐慕白,既然舍不得,那你又为何要弃她于不顾?” “苏沉央,我这一生征战沙场杀人无数,你觉得我还能得一个善终?”唐慕白苦笑,“与其让她跟着我长痛,倒还不如先让她恨了我。” 苏沉央无话可说,因为唐慕白说的很对,与其让梅玄机长痛,不如先让她恨了他。虽说不知道唐慕白会做些什么,但苏沉央却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屈于人臣。 两人还在沉默之中,望山里却传出了一声尖叫。苏沉央与唐慕白又相视看了彼此一眼,随后便顺着叫声跑进了望山。 “玄机!”见梅玄机手中正拿着他的青霜剑,唐慕白的脸色微微发白。“你这是在做什么?” 转身看着唐慕白,梅玄机带着哭腔道:“慕白哥哥,你会陪我很久很久的对不对?” “对。”唐慕白点了点头,对她伸手道:“玄机乖,把剑给我,把剑还给慕白哥哥。” 梅玄机抖了一下手指,她想把剑还给唐慕白,可一看到夷安,她又蓦地收了手。 “慕白哥哥。”用剑尖指着夷安,梅玄机不安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不会娶她的对吗?” 唐慕白不想骗她,却又无可奈何。“玄机,我……” “慕白哥哥是会娶我的。”夷安打断了唐慕白的话,她往前走了一步,对梅玄机道:“梅玄机,我与慕白哥哥的婚事是父皇钦定的。即便是他反悔了,他也只能娶我!” “你撒谎!”梅玄机不信。 “我撒没撒谎,等你回到京畿也就知道了。”夷安仰着脸,带着皇室惯有的跋扈。“若你识趣,就该乖乖放手。不然,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唐慕白!” 夷安这么说,当真是触动了梅玄机的底线。只是她才动了一下,就被飞奔过来的苏沉央抱进了怀中。待梅玄机挣开了苏沉央的钳制,几人又纠缠在了一起。最后唐慕白夺下了她手中的青霜剑,却也不小心刺了她一剑。 “玄机!”看到梅玄机倒在血泊之中,苏沉央有些惊慌。慌乱过后,他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是个医者。 苏沉央为梅玄机查看着伤势,唐慕白也恍惚着往前走了几步。 “唐慕白!”从袖里摸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刀刃,苏沉央直接朝他扔了过去。唐慕白抬手阻挡,却被刀刃割破了手腕。 夷安上前去捂住了唐慕白的伤口,“苏沉央!你大胆!” “滚!”苏沉央抬头瞪了夷安一眼,虽不甘心,但夷安还是强行带着唐慕白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唐慕白又对苏沉央低声道:“救她。” “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会救她的!”苏沉央冷笑,“若她今日死了,我明日自会给她陪葬!” “如此甚好。” 苏沉央冷冷的瞥了唐慕白一眼,待唐慕白与夷安离开,他才抱着梅玄机出了望山。 醉清风(三) 将梅玄机带到了山下的一户人家,苏沉央便准备为她包扎伤口。才剥下了她身上的血衣,夷安又带着唐慕白回来了。 “苏沉央!”夷安攥着唐慕白手腕上的伤口大叫:“你快来看看慕白哥哥的手!” 回头望着唐慕白与夷安身后的那些护卫,苏沉央当即就将自己披风解下来盖到了梅玄机的身上。 “没时间!”苏沉央冷着脸,低头继续捣弄着手上的伤药。 看他无动于衷,夷安狰狞道:“苏沉央!我是公主,我令你……” “你令我什么?”苏沉央冷笑,“傅夷安,我是你父皇的座上宾,就算你是公主,你又能令我何?” 夷安咬了咬牙,她抽出护卫身上的长剑指着苏沉央,“帮慕白哥哥看伤或是死,你选!” 唐慕白的手已经没了知觉,多拖一刻都是多一份风险。她不想嫁给一个废人,就只能威胁了苏沉央。 “我选梅玄机。” “你……” “先救玄机。”将夷安扯到了一边,唐慕白对苏沉央低声道:“我可以等。” “慕白哥哥!”夷安有些心寒。 唐慕白是个武将,她知道那双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如今他宁愿冒着被废的风险也要让苏沉央先救梅玄机,可见他心里早就有了梅玄机。 夷安妒忌着梅玄机,苏沉央也凉凉的扫了唐慕白一眼,“算你还有点良心。” 唐慕白苦笑,待苏沉央给梅玄机包扎好了伤口,他才伸出了那只被他藏在袖下的大手。看着只有寸许的伤口,苏沉央轻颤了一下嘴唇,“你伤了筋脉?” “嗯。”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早一点说出来,他也不会故意拖延到现在。 唐慕白沉默了片刻,道:“你只有一个,而我与玄机却是两人。” 想要救一个,就得舍去另一个。 苏沉央明白他的意思,替他包着伤口,苏沉央怨念道:“什么叫我只有一个,你与玄机却是两人?分明就是你故意重伤,想要惹我后悔罢了。” “不。”唐慕白一脸认真的摇头,“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医术。” “滚!”苏沉央气的跳脚。 他是药王谷谷主的亲传弟子,是被文帝都奉为上宾的人,这人竟然敢说信不过他的医术?若是连他都靠不住,恐怕这天底下也没几个大夫是可以靠得住的了! 守在唐慕白身边的夷安瞪了苏沉央一眼,道:“你包好了没有?” “好了。”苏沉央避开了唐慕白目光,“我已经尽力了,至于以后能不能完好如初……” “就全凭天命。”唐慕白一脸无畏,夷安却是胆战心惊。伤人的跟救人的都是同一个,这叫她如何才能放心?她推开苏沉央,以文帝的名义将唐慕白带走了。苏沉央抿着嘴角,转身又去看了梅玄机。 “慕白哥哥!”半夜醒过来的梅玄机坐在床上,借着月色,她猛地抱住了正坐在床边假寐的苏沉央。 “玄机。”苏沉央扯开梅玄机,“你的慕白哥哥已经走了,从今往后,陪你的只有苏大哥。” “我不信!”被苏沉央骗过无数次的梅玄机摇头,“慕白哥哥他是不会丢下我的,是你!一定是你又在骗我!” “梅玄机!”苏沉央愤然,“你醒醒吧,唐慕白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 苏沉央上前抓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玄机,他不止是你的慕白哥哥,他还是吴国的臣子。皇帝让他娶了傅夷安,他就得娶了傅夷安。皇帝让他上战场,他就得上战场……” 哪怕皇帝是想让他死在沙场…… 苏沉央顺势抱住了梅玄机,他不敢告诉她真相,他害怕她会闹进宫里。虽说她是文帝义兄梅世章的遗孤,但文帝未必就能容得下她。 握着苏沉央的衣角,梅玄机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论是傅夷安窃了青霜剑想要害她,还是唐慕白故意激她让她离开。她都懂得,她什么都懂得。她只是不甘心,她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十年不曾改变,可到了最后却还是不能与他在一起。 过了许久,梅玄机才渐渐放低了声音。 “苏大哥。” 拍着她的后背,苏沉央轻声道:“我在。” “我想回去,回梅家。” “好。”苏沉央为她穿上衣裳,抱着她连夜回了京畿。 到了梅家,梅玄机便将自己关进了她父亲的书房。 “玄机?”恐她出事,苏沉央一直敲着房门。 “苏大哥,我没事。”看着书房暗格里的那幅美人图,梅玄机瓮声瓮气道:“你还是快些回皇宫吧,若是晚了,只怕皇帝就要差人来找了。” 梅玄机不想露面,苏沉央也不强求。“那好,那我先回皇宫,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了,就再让人去找我。” “嗯。”梅玄机点了头,等苏沉央走后,她才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第二日,还是望山。 只身一人逃出京畿的梅玄机爬上了望山山顶,她拉着鸿蒙寺门前的一位尼师,“敢问这位师太,太华公主如今可还在寺中?” “公主?”那尼师瞥了她一眼,“姑娘,贫尼的寺里可没有什么公主。” 见那尼师面色不好,梅玄机改口道:“是信女的错,信女要找的,是您寺里的不二大师。” “你找不二,那你又是什么人?” “信女梅玄机,是宁侯梅世章之女。” “你是徭年的女儿?”尼师望着她,深色略显慌张。 梅世章,字徭年。 梅玄机颇为惊讶,“师太认识家父?” “有幸见过几面。”尼师转着手中的佛珠,“贫尼就是不二,不知梅姑娘找贫尼所为何事?” “您就是不二大师?”没想到自己随手抓的这位尼师就是不二,梅玄机往后退了几步。 看她如此,不二微微一笑。虽入寺中十几年,但她的容貌却还是犹如当年的长公主,回顾千万,一笑千金。 梅玄机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响头,“信女玄机,今日甘愿拜入大师门下。还望大师不嫌信女……” 一听她要入寺,不二顿时就冷了脸。“你娘知道吗?” “不知道。” “那贫尼便不能收你。”不二转身离开,不再看梅玄机一眼。 醉清风(四) “大师!”梅玄机跪在地上对不二叫道:“若您今日不收,那信女便等到明日,若您明日还不肯收,那信女便等到您肯为止。不论等到何时何日,信女都是不会放弃的!” “那你就等着吧。”不二回头,她淡淡的扫了梅玄机一眼,随后又转身离开。 梅玄机跪在原地,直到入了夜,她都未曾挪动一步。鸿蒙寺里,正念着经文的不二忽然停下了手中的佛珠, “静安。”不二闭着眼睛,对身边殿中的弟子吩咐道:“你去门外……” 静安往前走了一步,截断了不二的后话,“师父,弟子刚才已经去看过了,梅姑娘还在。” 她本是想劝梅玄机吃些东西的,可万万没想到,那姑娘的性子竟然是如此的倔强。 “这丫头,真是跟梅徭年一个死性子!”不二颇为无奈,才转动了佛珠,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尼师便闯了进来。 “师……师父!”小尼师喘着粗气,对不二指着门外道:“梅……梅姑娘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不二皱着眉头,“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扶进来?” “是。”小尼师转身又跑了出去,等她把梅玄机带了进来,不二就已经站在殿外等着了。“师父,弟子是将梅姑娘安置在寮房还是……” “将她安置在我房中便可。” “是。”将梅玄机送进了不二的禅房,小尼师又给她喂了一碗清粥。 才睁了眼,梅玄机就伸手抓住了不二,“大师,您终于肯收信女为徒了吗?” “嗯。”不二低着头,脸上的神色不明。 “多谢大师!”捏着棉被的一角,梅玄机浅笑,“怪不得爹爹要对您念念不忘。” “你啊,果然还是睡着的好。”不二故作镇定的弹了一下梅玄机的额头,“接着睡吧,若你明日还想入寺,那我便为你剃度。” “大师放心,信女的心愿,是不会改变的。”抓着胸口上的剑伤,梅玄机缓缓入睡。不二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后又出了禅房。 静安紧跟其后,见不二脸色微白,她也有些不安。虽说从未见过梅世章,但身为首席大弟子,她对不二的往事还是多少都有些了解的。 十七年前,进京赶考的梅世章在无意间救下了落难的太华公主。公主聪慧善良,梅世章老实敦厚且又才华横溢,没多久,两人便生了情愫。等不到放榜,太华公主便去找了文帝让他赐婚。 得知自己的亲姐想要下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文帝自然是不肯同意。奈何太华公主一心想嫁,这让文帝不得不给梅世章赐了婚。不过他赐的不是公主,而是姚城城主白敬溪的女儿。为了能让太华公主彻底死心,本该是新科状元的梅世章又摇身一变,变成了文帝的义兄宁侯。 有情人却成了真兄妹,饶是再不甘心,太华公主也只能认命。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有了现如今的不二大师。 静安看着眼前的不二,还未不及感叹,就被吩咐着连夜下了山。当她听不二的话赶到将军府时,唐慕白正在与苏沉央对峙。 “沉央!”踩着脚下那棵被连砍倒在地的梅树,唐慕白低声道:“你要的我都做到了,如今你还想要我如何?” 苏沉央也扶着一棵断裂的梅树,“唐慕白,你应该知道,不是我想要你如何,而是你自己想要如何!” 唐慕白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要娶傅夷安。” “姓唐的!”苏沉央气绝,“难道那个位置真的比你心爱的人还重要吗?” “比不上。”唐慕白摇了摇头,继续道:“可是玄机窃剑威胁公主,文帝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言之意下,如今为了保住梅玄机,他只能听从文帝的安排。 唐慕白想要替梅玄机扛灾扛祸,苏沉央却上前打了他一拳,“你到现在还认为是玄机偷了你的青霜剑?” “要不然呢?” “唐慕白,你就是个傻子!”苏沉央又踢了他一脚,“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就凭玄机那三脚猫的功夫,她能从你手上偷了青霜剑?” 要他说,这根本就是傅夷安窃走了青霜剑,而后又去故意陷害梅玄机的。 “沉央,你错了。”唐慕白苦笑,“是文帝,文帝认定了玄机在谋害公主。” 听唐慕白说文帝已经给梅玄机定了罪,苏沉央直恨得咬牙切齿。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他就该一针扎死那个昏君。 静安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到这两人不再争吵,她才抬脚走进了梅花林中。 “静安师姐,您怎么来了?”抬头看着静安,唐慕白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拜入师门开始,他就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姐下山。 “是师父让贫尼过来寻你的。”静安打趣道:“你啊,还是快回山上去瞧瞧你的那个小青梅吧。” “青梅?”唐慕白皱了一下眉头,忽然恍然大悟,“师姐可是在指玄机?” “就是她!” 得到了静安的确认,唐慕白又疑惑了。“她不是正在梅府养伤的吗?怎么就跑到山上去了?” “她要出家。”静安叹了一口气,“师父拦不住她,所以才叫我下山来寻你。” “不可能!”先前还在恨着文帝的苏沉央大叫:“玄机她是不会出家的!” 他很了解她,她会独自一人在暗处舔舐伤口,也会不甘心不罢休,但绝对不会这么想不开的去出家做尼师! “这位公子,你可知出家人从来不打诳语?”转过身子,静安对苏沉央冷声道:“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随贫尼回山上去看一看。” “我才不要……”苏沉央有些心虚,见他萎靡了,静安也不再勉强他。等她回过身来,却发现唐慕白早就走远了。 疾步追上了唐慕白,静安扯着他低声问道:“你不去?” 唐慕白偏头扫了身后的苏沉央一眼,摇头道:“不了。” “为什么?”从未沾过世间七情的静安不理解, “因为某人会去。” 醉清风(五) 苏沉央撇下静安独自上了望山,尽管是一路狂奔,但等他赶到鸿蒙观时,天还是已经大亮。 大殿里,不二拿着戒刀对梅玄机道:“剃了度,你便是我鸿蒙寺的尼师。宁侯之女梅玄机,就将与你再无关系。玄机,你可想好了?” “信女想好了。”梅玄机跪在地上,面色还带着些许苍白。 “一入鸿蒙,终身鸿蒙。”不二摸着她的秀发,“玄机,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信女不悔!” “既然不悔,那我便为你剃度……”余音未落,不二就已经拔下了梅玄机头上的梅花簪。梅玄机偏了偏头,在那支簪子即将坠地时,她的眼中又忽然带上一丝不忍。 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丝不忍,不二顿了一下,“放不下吗?” 梅玄机闭上眼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身外之物。” “你放得下身外之物,可你未必能舍得了心中红尘!”苏沉央站在殿外,他看着地上的碎簪,宛如看到了他的那一颗真心。 听到苏沉央的声音,梅玄机动了一下眼皮,“早晚都会舍得的。”她抬起头,对不二恳求道:“还请大师为信女剃度。” “愿你当真不悔。”不二抓起了她的一缕长发。 “不要!”长发落地,苏沉央也跑进大殿,因为太慌张,他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继续。” “不!”知道劝不住她,苏沉央便对正准备动手的不二大叫:“她是宁侯梅世章的女儿,你不能这么做!” 见苏沉央也拿梅世章做幌子,不二不由冷脸道:“贫尼知道。” “你知道?”苏沉央先是惊讶,而后又晃了一下身子,“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敢让她出家?” “苏公子!”不二厉声道:“对于出家之人,贫尼只看缘分不论出身。梅姑娘抛弃红尘俗世一心向佛,这既是与贫尼有缘。若是苏公子心中还有怨气,那贫尼无话可说。” 苏沉央抿了一下嘴角。 不二是跟药王谷谷主齐名的人物,他不敢和她争论。于是他转过头,看着梅玄机眼底的坚决,这个不输于唐慕白桀骜尊贵的男人猛地跪到了地上。 “玄机,求求你……”苏沉央哽咽了一下,“就当是苏大哥求求你,你跟苏大哥回去好不好?我们一起回京畿……不,我们去姚城!去药王谷!只要你开口,只要你不在鸿蒙寺出家,不论你想去哪里苏大哥都会陪着你!” 苏沉央坚持不让梅玄机在鸿蒙寺出家,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梅玄机入了鸿蒙寺,她将再也没有还俗的机会。因为不二……不会再给她还俗的机会。 “苏公子!”不二难得的动了怒,“难道在苏公子的眼中,鸿蒙寺就是如此不堪?” “大师说笑了。”避开不二的目光,苏沉央握紧了袖子地下的双手,“沉央之意,本不在鸿蒙。只在……” “苏大哥。”梅玄机回过头,“不要再说了。” “你想通了?”苏沉央一脸的欣喜。 “想通了。”她不能再回京畿,也不能去姚城找她母亲和外公,更不能跟着苏沉央去药王谷。所以,她只能在鸿蒙寺落发出家。 苏沉央以为梅玄机是想通了不再出家,他刚想站起来,梅玄机就已经从不二的手中夺了戒刀。等她的一头长发变成了齐肩短发,苏沉央也差点昏倒在地。 “梅玄机!”苏沉央竭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你无端断发,他日又该如何对梅伯母交代!” “他日之事,他日再说。”把戒刀还给了不二,梅玄机又低声道:“大师,您是不是该给信女赐个法号?” 不二接了戒刀,看了一眼苏沉央,道:“净空,从此往后,你便是净空,是贫尼的第一十七个弟子。”也将是最后一个弟子。 “谢师父。”梅玄机规规矩矩的磕了几个响头,不二眉眼含笑的一一应下了。随后她拿着戒刀,将梅玄机剩余的头发也都剃除。 苏沉央跪在殿中,他紧紧地盯着不二的手,好似不二每一次落刀,都是在狠狠地往他心上扎。 剃度之后,梅玄机便脱了身上的云雁细锦衣换上了一身素衣。摸着那串仍带有凉意的佛珠,她举步走到了苏沉央的身边。 “苏公子。”梅玄机一开口,就让苏沉央彻底死了心。“天凉了,你该下山了。” “不!我不走!”苏沉央伸手想要抓住梅玄机,结果却被来人打了手。 “瞧你那点出息!” 苏沉央回头看着来人,当即惊叫:“伯母?” “叫叫叫,就知道叫!”才从姚城赶回来的梅夫人捏住了苏沉央的耳朵,“我的这双耳朵,就是这么被你给叫聋的!” “娘……”看见梅夫人,梅玄机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 “娘什么娘!”手里拎着苏沉央,梅夫人又瞪了梅玄机一眼,“你都出家了,你还敢管我叫娘?” 梅玄机被压制的不敢说话,一旁的不二救场道:“梅夫人,苏公子与净空不过只是小辈,夫人又何必如此动怒?” “叫谁梅夫人呢?”梅夫人放过了苏沉央的耳朵,转而看向不二,“本夫人是宁侯爷的正妻,你应当叫我侯夫人!” 梅夫人将怒火转向了不二,这让还站在两人中间的梅玄机略感尴尬。 她的这个娘啊,当真是哪里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生了一个泼辣火爆的性子。而且从姚城到京畿,若没有个一天一夜的狂奔怕也是到不了的。让一个暴脾气的人一天一宿不合眼,她不逮谁怼谁,那才叫做奇怪呢! 梅玄机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梅夫人噎完了不二,果然又去找了苏沉央。 “你说你,你就不能再有点出息?”梅夫人用手指点了点苏沉央的脑袋,“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姑娘,你值得么你?” “值得!”苏沉央捡起了地上的碎簪,他透过梅夫人对梅玄机苦笑,“她不喜欢我,那是她的事。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喜欢到我的眼里只能容下她……” 醉清风(六) “你还真是个痴情的种子!”梅夫人冷笑。 “伯母过奖了。” “当我是在夸你呢?”梅夫人踢了他一脚,“出去,赶紧给我出去,省的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知道梅夫人是与不二有话要说,苏沉央便拉着梅玄机走了出去。等他两人离开,不二也淡淡的扫了小尼师一眼。 “净尘,你们也先下去。” “是。”净尘双手合十,在对不二行了一礼后,她才带着其余的几位同门出了大殿。 待寺里的尼师都退了出去,梅夫人也举步走到了不二的身边,跪在那尊千手千眼的观世音面前,梅夫人又虔诚的拜了几拜。 “侯夫人……” “公主!”梅夫人闭着眼打断了不二的后话,“您叫臣妇婉贞就好。” 叫她侯夫人,只会让她回想起当年的丧夫之痛,让她更恨当今的朝廷。 “贫尼乃是出家人,怎敢直呼夫人的闺名。若是夫人不嫌弃,贫尼还是叫您一声‘梅夫人’吧。” “也好。”梅夫人偏着头,轻声问道:“臣妇寄来的书信,公主可曾看过?” “早已看过。” “那公主觉得,我等能有几成希望?” “毫无希望。”不二转着佛珠,沉声道:“如果夫人愿意等一等,或许还能有些把握。” 梅夫人挑了一下眉头,“要等多久。” “五年。” “太久了。” “已经很快了。”不二掐了一下手指,道:“夫人只需等一个五年,便能有六成的希望。不然,夫人将必败无疑。” 梅夫人长叹,“公主,若是真能有六成的希望,那臣妇也想等这一个五年。只可惜臣妇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别说五年,恐怕就连一年,臣妇也是不能再等的。” 不二神色微凛,“这就是你将玄机托付与我的原因?” “是,也不是。”在袖下握着不二的双手,梅夫人忽然悲戚道:“公主,当年是臣妇误了公主的良缘不假,可一手促成臣妇与徭年婚事的,还是您的亲弟弟文帝陛下啊!” 听见梅夫人提起当年的事,不二抖了一下手指,“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再次告诫于我。你只需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臣妇不敢。”梅夫人惶恐的低了头,轻声道:“公主能将玄机收入门下,臣妇就已经别无他求了。只是玄机六根不净,臣妇只恐她扰了公主的清净……” “那就让苏公子留下。”不二冷眼看着梅夫人,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慕白曾在我面前举荐过那个孩子,想来……也该是个靠得住的。” 最重要的是,他与唐慕白一样,他也喜欢梅家的姑娘。 “谢公主!”梅夫人感激道:“承蒙公主不嫌弃,那臣妇便将沉央一并的托付给公主了。” “嗯。”不二点头,送走了梅夫人,她又让人去找了静安。 鸿蒙寺是个尼姑寺,从建寺以来就从未收留过男子,今日她说要留下苏沉央,不但破了先例,更破了寺规。虽说她一人说了也能作数,但是要将苏沉央安置到何处,她还真得与寺中众人好好商议一番。 不二在大殿等着静安,却不知苏沉央已经将梅玄机带出了鸿蒙寺。 挣着苏沉央的大手,梅玄机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转身看着她发亮的光头,苏沉央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下山!” “我不走!”听苏沉央说要带自己下山,梅玄机抱着门外的一棵大树不肯撒手,“如今我已经是寺里的尼师了,就不能再私自随你下山……” “那就还俗!”苏沉央拖着她软磨硬泡道:“你想一想,你还没走出过京畿,还没尝过药王谷的百花药膳……” “那也不走。”梅玄机摇了摇头。于她来说,药王谷的药膳再好,始终也抵不过她胸口的那一剑。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苏沉央也有些恼了,“梅玄机!你就甘心一盏青灯伴古佛的过一辈子?” “甘心。”只要让她不再喜欢着唐慕白,现在让她做什么她都是甘心的。 苏沉央气的跳脚,奈何梅玄机又是一个死心眼的,这叫他也不敢强行将她打昏带走。不能动手,他只好慢慢的与梅玄机耗着。等梅夫人走出鸿蒙寺的时候,这两人还在门前的空地上纠缠着。 “沉央!”梅夫人上前拉开了苏沉央。 看着梅夫人,苏沉央就像看见了救星,“伯母,您劝劝玄机……” “不用劝了。”支开了梅玄机,梅夫人一脸倦色道:“沉央,你该知道的,拜在公主的门下,才是玄机唯一的生机。” “不!”虽然早就隐约猜到梅夫人的心思,但苏沉央还是想要再挣扎一下。“除了出家,总该还是有别的法子。”他抓着梅夫人,恳求道:“若您不肯放心,那晚辈便回药王谷去求师父,以药王谷的势力,也是能保玄机一个周全的!” 梅夫人不说话,依稀听到了两人对话的梅玄机却好奇的问道:“什么保我周全?” “没什么。”梅夫人转过身,没好气的瞪了梅玄机一眼。 梅玄机缩了缩脖子,“既然没事,那我……不是,那贫尼……” “你还敢贫尼?”梅夫人拍了一下梅玄机的光头,道:“臭丫头!敢背着我来出家?合着你还真当你娘是个死的了?” 梅玄机捂着脑袋连连后退,“我告诉过爹的。” “告诉过你爹?”梅夫人挽着袖子道:“来来来,你跟我说道说道,你那个死人爹是怎么回你的?” “……” 梅玄机扁了扁嘴巴,她又没看见过她爹的亡魂,她怎么会知道? “伯母。”上前将梅玄机护在身后,苏沉央低声道:“玄机固然有错,可当务之急,还是先劝她离寺的好。” “谁爱劝谁劝,反正我是不管。”她好不容易才让梅玄机拜在太华公主的门下,若是再劝回去,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梅夫人不想管,苏沉央也只能咬了咬牙,“您不管,那晚辈就自己劝!” “你最好是留在这里慢慢劝!”梅夫人虚指着他,“告诉你,就你这颗种子,早晚都得淹死在这儿!” 醉清风(七) 梅夫人一人前来,最后又一人离开。至于苏沉央,不二则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将他名正言顺的留在了鸿蒙寺。 “你让我住这里?”站在人高的枯草里,苏沉央的心又凉了半截。 负责带路的静安双手合十,道:“苏公子,不是贫尼让公子住在这里,而是公子只能住在这里。” 苏沉央了然,鸿蒙寺里皆是女子,不二当然不会让他住在里面。如今能让他住进寺外的荒园,已经是不二最大的让步了。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梅玄机,他低声道:“沉央明白。” “苏公子明白就好。”把除草的工具留给了苏沉央,静安便带着梅玄机离开了。 苏沉央看了看静安留下的工具,而后拽了两把枯草。他是药王谷谷主的亲传弟子,这辈子就只会治病救人,至于除草什么的……他是当真不会。 躺在地上,苏沉央忽然又想了那支碎簪。他掏了掏衣襟,却发现只剩下一朵梅花。 那支簪子原本是文帝送给他师父的,因为梅玄机说她很喜欢,所以他就偷了那支簪子送给了她,后来梅玄机嫌它单调,他便亲手在簪子上雕了一朵梅花。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梅玄机戴上梅花簪的那一天,她踮着脚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她说“玄机最喜欢苏大哥了”。 摸着那处曾被梅玄机亲过的地方,苏沉央笑着笑着又红了眼。 当年他在梅家初遇的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大到不会再因一支簪子而轻易的说出“喜欢”二字。今日她愿意为了唐慕白出家,也不愿为了他还俗。在她心里,他与唐慕白孰轻孰重,早已一目了然。 苏沉央攥着那朵梅花,很快便睡了过去。直到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才猛然惊醒。 “什么人?”苏沉央大叫着出了手,虽说天色已晚,但他还是十分精准的捉住了来人的手腕。 “我……” 听着暗处那道熟悉的声音,苏沉央微微皱眉,“玄机?” “是我。”梅玄机抱着棉被点了点头。 在确定是梅玄机后,苏沉央便松手去点了旁边的石灯。见梅玄机只穿了一身亵衣,他心疼道:“你怎么来了?” “是师父让我来的。”放下了手中的棉被,梅玄机咬着唇角道:“这荒园长年无人居住,而今连个取暖的地方都没有。师父害怕冻坏了你,所以让我来给你送床被子。” “让不二大师费心了,玄机,你回去便替……”苏沉央抬着手,他想要向从前那样揉揉梅玄机的脑袋,可看着那颗正在灯火之中泛着亮光的光头,他硬是又收了手。“……替苏大哥谢谢不二大师。” “哦。”梅玄机摸了一下她的光头,然后转身走了。 苏沉央站在原地,他盯着脚下的棉被,面色微冷。 梅玄机是宁侯唯一的子嗣,他就不信不二没有生过什么私心,纵然她说自己早已看破红尘,若她当真是看破了红尘,那当年又为何要将文帝拒之门外?再想想今日梅夫人的态度…… “离墨。”苏沉央冷着脸,直接召了自己的暗卫。 一直隐在暗处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跪在地上对苏沉央冷声道:“少主有何吩咐?” “你……”苏沉央动了动手指,他想让离墨去把鸿蒙寺搅个天翻地覆,他想要乘此机会带梅玄机走。他什么都想做,可又什么都不能做。“你去皇宫看一看,若是能找到宁侯与太华公主的卷宗,就差人给我送过来。” “是。”离墨领命下山,而苏沉央则卷着棉被直接奔向了园中的那间青砖房。 第二日,苏沉央还未起床,梅玄机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这个全身都蜷缩在棉被里的男子,梅玄机便觉得鼻头一酸。 苏沉央有洁癖,跟他认识了十年,她就从未见他穿过同一件衣裳,也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 “这怎么就哭了?”苏沉央睁开眼,对正抽着鼻子的梅玄机戏谑道:“爱哭鬼,真是枉我昨夜还在夸你长大了。” “你才是爱哭鬼!”梅玄机被他气的跺脚,“我不过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玄机说的是。”苏沉央不与她反驳,反而拨乱了自己的一头黑发,“今日的风儿,还真是甚为狂乱啊。” 看他还是这么不着调,梅玄机噘嘴哼了一声。等她把手里的食盒搁到了床边,她又闷闷道:“怕饿死你没法跟药谷的谷主交代,师父让我来给你送碗粥。” 苏沉央楞了一下,随后指着食盒惊讶道:“真有这么好心?” 昨夜怕他被冻死送了一床被子,今日怕他被饿死送了一碗清粥,那位公主……不会是想要等他卸下防备后再一把毒死他吧? “爱吃就吃,不吃拉倒。”梅玄机护着食盒,一脸的不高兴。“你要是不放心,那我以后就再来也不给你送饭吃了!” “吃!没说不吃!”抓到了关键的字眼儿,苏沉央便与梅玄机争抢了起来。若是今后都由这个姑娘过来送饭,那就是毒死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片刻后,没挣过苏沉央的梅玄机坐在一边。盯着本是一身仙气但现在却变得十分接地气的苏沉央,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是药王谷的少主,是文帝都要奉为座上宾的人物。而今破屋素衣,粗茶淡饭,实在不是他该过的生活。 “那个女人,她果然是想要毒死我!”苏沉央才吃了一口,便抖着手扔了勺子。 苏沉央脸色不好,梅玄机也是一脑门的冷汗。她扑到苏沉央的身上,捂着他的嘴威胁道:“不许喊!” 身上挂着一个梅玄机,手里还端着一碗清粥,苏沉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只能“呜呜”的叫喊了几声。 “你不要乱喊!”用手堵着苏沉央的嘴,梅玄机心虚道:“只要你不喊,我就放开你。” “呜呜……”苏沉央点头。 “那可说好了啊,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哦。”梅玄机不放心的又重复了一遍,在苏沉央的再三保证下,她才缓缓地松了手。 醉清风(八) “玄机。”苏沉央端着粥碗一脸正色,“你确定你师父不是想要毒死我?” 他也曾吃过不少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可像这么五味俱全的,他还真是第一次尝到。若不是里边被加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便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她毒你干什么?”梅玄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师父可是个出家人,出家之人……” 苏沉央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断了她的后话。“她是出家人不假,但她也是个皇室女。不是苏大哥打击你,这皇家的女人啊,就算是随便拈出一个来,那也比你聪慧的多!” 被他这么说,梅玄机当即就扁了嘴。她抬手指着苏沉央的脸,过了许久,才吼了一句“苏大骗子”。 苏沉央无奈的笑了一声,见他不知悔改还笑的这么高兴,梅玄机又撅着嘴巴跑了出去。 “大骗子!再也不理你了!” “我……”为什么每次他都能背上这个骗子的称号? 苏沉央颇为郁闷,他看了看那碗早就凉透了的清粥,而后又捏着鼻子灌进了口中。勉强才吃了早饭的苏少主待在荒园里等午饭,可一直到傍晚,也不见梅玄机再过来给他送吃的。正当他要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被他派下山去的离墨回来了。有离墨这个全才在,苏沉央终于吃了一顿正常人的晚饭。 “卷宗呢?”苏沉央啃着离墨烤出来的鸡翅,嘴上还不忘询问正事。 “在属下身上。”放下了鸡腿,离墨用他油腻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了一小沓白纸。 因为两人的手都是一样的油腻,所以苏沉央这次并没有嫌弃离墨。他接过了卷宗,惊讶道:“就这么多了?” “还有。”离墨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还有这么多。” “那为什么不全带来了?” “回少主的话,属下一人带不来这么多。”离墨解释道:“听说文帝昨夜被刺客给伤着了,眼下京畿正查的厉害,我们在京中的暗桩出不了城,属下也只能捡一些重要的带来给您过目。” 离墨说了一堆,苏沉央却只在意四个字,“听说?你听谁说的?那刺客……又是哪里的刺客?” “这个……”离墨顿了一下,一脸为难道:“属下是听皇宫里的守卫说的,至于刺客,属下是真不知道。” “逗你的!”看他这么认真的回答,苏沉央笑着甩了他一身的骨头,“你要是连这都能知道,那还要我这个少主做什么?” 同样是被苏沉央骗过无数次的离墨猛地站了起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骨头,随后又咬着鸡腿回到了暗处。 “喂,开个玩笑而已……”苏沉央用另一只鸡腿指着离墨的背影,等他看见了鸡腿下的那页卷宗,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拿着那页白纸,苏沉央反复的看了无数遍。当梅玄机再次过来送早饭时,他已经在园中坐了一宿。 梅玄机放下食盒,她为苏沉央拂去了身上的残花,然后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大骗子,你傻了?” “你才傻了。”打开了梅玄机小手,苏沉央神色复杂。 “反正你也没夸过我聪明。”梅玄机撇了一下嘴角,低头看着苏沉央脚下,她忽然惊叫:“这是什么?” “没什么!”以为她是看见了卷宗,苏沉央便慌忙的捡了脚边的那几页白纸。他才把白纸塞进怀里,梅玄机竟从地上捡起了另一样东西。 “这是……鸡毛?”梅玄机大叫,“你竟然吃了净尘师姐的小八?” “啊?”还没反应过来的苏沉央一脸疑问,“什么小八?” “就是这个!”举着手里的那根鸡毛,梅玄机十分激动。今天早上净尘还在寺中找她养的这只大公鸡,谁知道竟是被苏沉央给烤着吃了。 知道了这只鸡的出处,苏沉央想也不想的就将这一口黑锅甩给了离墨。没办法,谁叫鸡是离墨逮的,毛是离墨褪的,就连火跟孜然,也都是离墨亲自准备的。 苏沉央想要把自己摘出去,但闻声赶来的小八家属却不准备放过他。抱着小八的一只腿,净尘告到了不二的面前,“师父,苏公子伙同别人烤了弟子的小八,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弟子做主啊!” 看着那根被烤成了金黄色的鸡腿,不二双手合十道:“在佛门之地杀生,苏公子确实是过了。” 苏沉央往前走了一步,道:“在……晚辈可以补偿。” “即便是苏公子可以补偿,那也挽不回一个鲜活的生灵。”不二垂下头,遮住了眼中的不怀好意,“若苏公子真的有心,那就出些力气吧。” “出什么力?”担水,还是劈柴? “我鸿蒙寺有三百弟子,每日需用膳食无数,虽有寺内弟子……” 离墨不耐烦道:“长话短说。” “缺一名伙夫。” “少主,您保重。”从未想过要给别人做伙夫的离墨跑了,而在临走之前,他还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围裙塞给了苏沉央, 跑不掉的苏沉央苦笑,“不知大师需要晚辈做多久?” “一日便可。”不二仍旧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苏沉央的变化。 “好!”为了能够过了不二这一关,苏沉央咬了咬牙,“一日便一日。” 苏沉央挽着袖子斗志昂扬,旁边的梅玄机却笑出了声。 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主去做饭?她师父还真是不害怕饿了寺里的三百弟子! “笑什么?”不二淡淡的扫了一眼梅玄机,“在菩萨面前违背寺规,你也去给我做一天的伙夫!” “是。”握着手中的佛珠,梅玄机跟苏沉央一起出去了。等走到了厨房,两人又傻了眼。 看着厨房里的那口大锅,苏沉央推了推梅玄机,“玄机,你会做饭吗?” 上前摆弄了一下灶台上的瓶瓶罐罐,梅玄机回头道:“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谁管你猜不猜。”梅玄机白了他一眼。 苏沉央薄唇微动,“玄机,你要是也不会,那我就叫离墨了?” “谁说我不会的!”梅玄机挽着袖子爬上了灶台。 醉清风(九) 梅玄机做了一顿饭,不但坑了鸿蒙寺的三百弟子,还接连打碎了六个碗碟。走出厨房,苏沉央脱着被梅玄机扯坏的外袍苦笑道:“玄机,下次……还是让离墨来吧。” 给几个面色发白的尼师让了让路,梅玄机萎靡道:“也好。” 左右她也不是个能做饭的。 “你是侯门之女,不会做饭挺正常的。”苏沉央拍了拍她的光头,安慰道:“你看你师父,都入了佛门十几年了,不还是照样不会生火做饭?” “我师父也不会做饭?”梅玄机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 苏沉央顿了片刻,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见过。” “你见过?”梅玄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嗯。”苏沉央拎着外袍点头。 每一年,药王谷的谷主都会邀上三五个好友去野游,他作为亲传弟子,自然是要全程陪同的。十几年了,他见过不少名人雅士下厨,却唯独没有见过不二拿刀。 “这样啊。”甩了一下佛珠,梅玄机忽然大叫:“苏大哥,你不觉得我跟师父很像是一家人吗?” “哪里像了?”苏沉央面色如常,但心中却是又多了一分不安。 “哪里都很像。”梅玄机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数给苏沉央听,“你看我不会做饭,师傅也不会。我身上有一朵梅花,师父身上也……” “够了!”苏沉央阻止道:“不要再说了!” “苏公子这是再害怕什么?”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不二瞥了苏沉央一眼。 “师父?”看见不二,梅玄机心虚的躲到了苏沉央身后,“您怎么来了?” 不二也瞥了她一眼,“我不来,你还不得反了天?” 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净安,梅玄机讪笑。她想把苏沉央也拖下水,结果却只带走了他手上的那件外袍。 “苏沉央,你是个聪明人。”遣散了周围的尼师,不二低声道:“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沉央垂下眼帘,虽然不二是在无声威胁,但他还是低眉顺眼道:“晚辈知道。” “你知道就好。”走到他眼前,不二对他伸手道:“人不可以无知,也绝不能妄知。苏公子,你从皇宫里拿走的卷宗,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了?” “是。”苏沉央从怀里掏出了那几页白纸,不二拿到了卷宗,自然不会再与他为难。 被不二赶出了鸿蒙寺,苏沉央也只得再回荒园。才入了夜,梅玄机便又出现了。 把怀中的外袍丢给了苏沉央,梅玄机小声道:“你的衣服,师父让我还给你。” 放下手中的药材,苏沉央转而接住了外袍。闻着空中的清香,苏沉央惊讶道:“你洗过了?” “嗯。”梅玄机点了点头,又给苏沉央看了衣服上的缝补之处,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跟新的一样?” 看着那对整齐到不像话的针脚,苏沉央眉间一动。“嗯,果然跟新的一样。” 梅玄机浅笑,道:“这是……” “是什么?”苏沉央抬起双臂,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玄机,难道这衣服……也是你师父让你缝的么?” 梅玄机不知该如何答复,她偏了偏光头,最终躲开了苏沉央的目光。苏沉央滚动了一下喉结,悲戚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梅玄机动了动嘴角,而后又闭口不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怜悯,又或许……是因为她舍不得。 “玄机。”苏沉央贴在梅玄机的耳边,深情道:“我喜欢你。” 他留在这里,就是想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 “苏大哥!”以为苏沉央是想骗自己下山,梅玄机当即便摇了头,“我是不会下山的。” “不!”苏沉央抓着梅玄机的肩膀,“玄机,我没有骗你,也不会再骗你。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先前他不明白梅夫人的苦心,如今知道了梅玄机的身份,他便不会再强求她下山。他可以抛开药王谷,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和她在一起。他求的很少,只要能在她心里分的一席之地,他就已经很意足了。 梅玄机抖了一下手指,随即又推开了苏沉央。“苏大哥,对不起……” 被她装在心里的是唐慕白,她不能喜欢着一个人,再去霸占另一个。 “对不起?”苏沉央倒退了几步,正当梅玄机以为他会放弃时,他又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梅玄机!我苏沉央的十年,难道就只能换你一句对不起?” 梅玄机被他吓了一跳,她想逃出去,奈何苏沉央又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喜欢唐慕白,喜欢到可以为他十年不变。可是梅玄机,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我,你看看我苏沉央,我在你身后守了十年,我到底哪里一点比不上唐慕白?”扯开了衣襟,苏沉央又抓着梅玄机的手搁到了他的胸口上,“梅玄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它也会痛,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看我一眼?” 摸着苏沉央微凉的胸口,梅玄机咬了咬嘴角。见她不肯开口,苏沉央又将她扯进了怀里。他低下头,薄唇便吻上了梅玄机的樱唇。 梅玄机睁着一双大眼,过了许久,她才猛地回了神。 “苏沉央!”梅玄机推开了眼前人,“你太过分了!” 梅玄机哭着跑出了荒园,苏沉央也闭着眼靠在了门板上。离墨站在暗处,又不动声色的给他加了一层霜,“少主,谷主病重了。” 谷主病重,苏沉央身为少主,自然是要回去主持大局的。可一想到还有梅玄机,苏沉央便又皱了眉头。“几时回去?” “莫长老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苏沉央站直了身子,而后踉跄着跑了出去。他想要追上梅玄机给她道别,结果却被净安拦在了门外。苏沉央在门外等了一宿,直到他被离墨强行带走时,他也没能再见梅玄机一面。 不二站在高处,望着山中的那道白影,她轻声道:“不去追吗?” “不去!”梅玄机带着重重的鼻音拒绝。 醉清风(十) 梅玄机不知道,她的这一句“不去”,让她与苏沉央白白错过了五年。 五年后,唐慕白从战场上卸甲而归,为了能够早日了却他这块心病,文帝当日便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唐慕白才接了圣旨,他就去鸿蒙寺求了不二下山。 又虚过了十几日,也就到了唐慕白迎娶傅夷安的日子。 梅玄机站在山上,她俯视着半个皇城,从皇宫到将军府,那沿途十五里的红妆叫她觉得胸口的伤又隐隐作痛了。她曾心仪过的将军,终究还是娶了皇帝的公主。梅玄机阖上眼拂袖而去,却没看见山下刹那烽火四起,满目疮痍…… 还未回到寺里,梅玄机就被一个年纪稍小的尼师给捉了袖子。 “净空师叔又去哪里了?”小尼师仰着头道:“净安师叔可都找您半天了。” “找我?” “是啊是啊。”小尼师点了点头,“今早来了一位公子,说什么都要见您。净安师叔劝不住,所以就让弟子出来找您了。” “公子?”梅玄机轻念了一句,而后神情动摇。“什么样的公子?” 小尼师想了一下,用手比划道:“瘦瘦的,高高的,面色憔悴还穿着一身灰衣。” 听她说身穿灰衣,梅玄机不免有些失望,“你可看仔细了?” “弟子看的可仔细了。”那人就是打她面前走过的,她看的自然清楚仔细。虽说是憔悴了一些,但长得还是蛮好看的。 梅玄机微微一怔,而后神色恹恹的跟着小尼师回了鸿蒙寺。进了大殿,看着那道正跪在神像面前的身影,梅玄机又顿住了手脚。微张着樱唇,她想再叫一声“苏大哥”,然而五年的禅修,早就让她学会了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阿弥陀佛。”素衣之下,梅玄机双手合十,她看着跪在神前的苏沉央,眉眼间又带上了一丝冷意。“苏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玄机?”听见梅玄机的声音,苏沉央一脸欣喜的转身。他想要站起来,结果却因跪得太久,险些一头扎在了地上。 “苏公子!”梅玄机低声道:“曾经的梅玄机早已经死了,活着的,就只有净空。” 梅玄机口是心非,还偏要做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苏沉央心中一沉,转眼又跌回蒲团上。“净空也好,玄机也好。求不到你,这些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区别吗?” 一别五年,他还满怀希望的以为她能够想明白,可今日再看,她竟比当年更决绝。 梅玄机垂下眼,心虚道:“这不是我求来的红尘,也与我无关。” “我求的不是红尘!”苏沉央跌跌撞撞的走到她面前,“我求的是你,是你梅玄机。” 握着手里的佛珠,梅玄机退了一步,“苏公子……” “我宁愿你还叫我一声大哥!”苏沉央苦笑,然后又字字诛心,“梅玄机,你出家,你不再谈论红尘。可你扪心自问,在佛祖面前,你的经文……又是念给谁听的!” 梅玄机咬着唇角不敢开口,因为她知道,她的经文,绝不是念给唐慕白的。 “我明白了。”苏沉央会错了意,他与梅玄机插肩而过,才到门前,梅玄机便躁动了起来。 “苏沉央!”梅玄机大叫着扔了佛珠。 她明明已经动心,他为何就是不能再多劝一句? 被梅玄机用佛珠砸到,早已力竭的苏沉央应声而倒。见他倒在地上,梅玄机也慌了神。闻声赶来的净安探了探苏沉央的鼻息,而后一脸凝重。 跟在她身边的小尼师紧张道:“师叔,公子他是死了吗?” “嗯,死了。”净安收了手,对小尼师教诲道:“真之,人家苏公子死在寺里,就是与我佛有缘。去找你净尘师叔来,让你净尘师叔待会挖个坑埋了。” 蛮好看的大哥哥“死掉”了,真之不由抹了一把眼泪,“弟子这就去……” “不许去!”若是把苏沉央交到净尘的手上,只怕假死也要变成真死了。 梅玄机喝止了真之,净安也瞥了她一眼,“嗯?” 触到了净安目光,梅玄机讪讪道:“真之,苏公子他只是昏过去了,你去送他下山就好,不必劳烦净尘师姐的。” “弟子明白!弟子这就送苏公子下山!”得知苏沉央还活着,真之欢喜的把他拖走了。 过了片刻,净安捡起了地上的佛珠强笑道:“若是你心里有他,大可与他一同离开。何况你已经扰了师父五年的清修,也是时候该下山了。” 摸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梅玄机摇头道:“师姐,我已皈依佛门……” “你舍不掉心中红尘,就算不得是我佛门中人。”听着从山下传来的喧闹声,净安低声道:“下山去吧,你已经错过了一个五年,莫要再错过了下一个五年。” 梅玄机低着头,等她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她才抬头道:“多谢师姐提点。” “快去吧。”净安让了路。 压着心中的躁动,梅玄机去追了苏沉央。 其实这些年,苏沉央一直都在她的心里。而她喜欢的是苏沉央,也一直都是苏沉央。当初她执意要喜欢唐慕白,是因为唐慕白答应了宁侯会照顾她一辈子,从小到大,她也都把唐慕白当做是自己的盖世英雄。而今她终于想清楚了,她要的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能够在她身后默默陪着她、跟她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的普通人。所以她喜欢苏沉央,哪怕他不能像唐慕白那样能做她的盖世英雄。 梅玄机追到了寺外,可在寺外等着她的,却不是苏沉央。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染血的男子,梅玄机惊叫,“慕白哥哥?” “是我。”唐慕白松了松手中的青霜剑,“一别五年,玄机也长大了。” “是啊,人总该是要长大的。”梅玄机轻叹。 唐慕白动了动嘴角,结果又呕出了一片鲜血。梅玄机想要上前扶他,殊知他却先开了口,“玄机,师兄离寺多年,而今再来,不知可还有师兄的一席之地?” 醉清风(十一) 唐慕白早年也曾拜在不二门下,他是不二的弟子,梅玄机亦是,今日他以师兄自居,倒也并无不妥。 “自然有的。”梅玄机低声道:“慕白哥哥也是师父的弟子,所以不论何时,鸿蒙寺里都有慕白哥哥的一席之地。” 梅玄机让了路,唐慕白扫了那扇肃穆庄严的木门一眼,摇头道:“去荒园便可。” 如今他一身血气,实在不敢进了寺中。 “也好。”看着血人一样的唐慕白,梅玄机走在前面,绕着诺大的寺院走了良久,两人才到了苏沉央曾住过的那座荒园。 虽然被叫做荒园,但那园子却是极为干净。不单是外面,就连那间青砖房里,也都被人给收拾了出来。 唐慕白皱了皱眉头,对梅玄机疑惑道:“可是有人住在这里?” “并无。”梅玄机为他斟了一杯清茶,轻笑道:“只是我近来闲着无事,便将这里一起收拾了。” “你还真是好雅致。”唐慕白端着茶杯,而后又吐了血。梅玄机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递给了他,接过帕子轻拭了嘴角,唐慕白又道:“你就不问问?” 他让问,梅玄机便问,“慕白哥哥,驸马之位,尚还不够吗?” 唐慕白斩钉截铁道:“不够。” “慕白哥哥,你入相了。”梅玄机面沉如水,道:“师父说过,荣华富贵,不过只是过往云烟。如今天下烽火四起,即便是你夺得了皇位,那也守不住吴国的万里江山。你与文帝争天下,倒不如尚了公主……” “尚娶傅夷安,本就不是我的意愿。”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唐慕白冷声道:“文帝想要将她嫁与我,那我便举兵谋反给他看。” 为了他自己的雄心大略,也为了当年枉死在文帝手中的宁侯。 “慕白哥哥!”梅玄机无奈道:“回头是岸,也为了京畿的无辜百姓,你收手吧。” “回头是岸?”唐慕白嗤笑,“玄机,事已至此,你以为我回头还能有岸?” “我说有,那便有!”即便是没有,她也会为他开出一片落脚之地。 唐慕白拿着青霜剑,抚着满是血污的剑身,他低声道:“可我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就算他想回头,不二也未必能让他留下。 “慕白哥哥,佛祖从来不会怨恨。”看着那把青霜剑,梅玄机忽然摸了摸胸口,“倒是慕白哥哥的那一剑,叫玄机疼的很。” 不止是痛,还给她留下了一块永远难以治愈的心病。 唐慕白楞了一下,随后便将宝剑交到了梅玄机的手中。“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若你心中还有怨气,便也捅我一刀。” 握着冰凉的刀柄,梅玄机摇了摇头,“我不怨。” “那就更该动手了。”唐慕白教她如何拿剑,“在战场上我故意兵败,而今我又杀了傅夷安举兵谋反,玄机,你觉得文帝还能容得下我?” “那还有师父……”她是文帝的长姐,若是她肯劝,文帝必然也会从轻发落。 “没用的。”攥着剑刃,唐慕白低声道:“若是文帝会听师父的话,师父又怎么会在鸿蒙寺落发出家?还有你父亲,他也不至于落得一个……” 唐慕白的声音很小,小到让梅玄机只听清开头的那一句。梅玄机松了松手,她想劝唐慕白松手,结果却被唐慕白用力的扯了一下。随后她连人带剑,都一并的撞进了唐慕白的怀里。 “不!唐慕白,你不能死,你还不能死啊……”梅玄机慌了手脚,片刻后,鸿蒙寺里尼师便敲响了大钟。 山脚下,才被真之打醒的苏沉央拍了拍脑袋,听着绵长的钟声,他惊诧的看了一眼山顶。 鸿蒙寺平常敲得都是四五六,四是四大皆空,五是五蕴皆苦,六是六根清净。苏沉央在心里默默地数了数,待钟声停歇了,他又带着真之上了望山。 躲着满山的官兵,两人刚走到半山腰,就碰见了下山来寻他的梅玄机。见她无事,苏沉央欣喜叫道:“玄机!” 回过身,梅玄机亦是一脸的喜色。她张了张樱唇,还未喊出苏沉央的名字,藏匿在一旁的官兵便先冲了出来。 “玄机!”苏沉央夺了一名官兵的大刀,道:“把眼睛闭上!” 梅玄机拉着真之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两人又都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直到苏沉央说可以睁眼,两人才小心翼翼的睁了眼。 丢下了手中的血刃,苏沉央轻声道:“好了,已经无事了。” “苏沉央!”梅玄机红着眼,直接扑向了苏沉央。还以为她是要投怀送抱,苏沉央自然的张开了双臂。等梅玄机跑到了他的眼前,却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死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慕白哥哥他……” 梅玄机哽咽着消散了声音,想着先前的钟声,苏沉央心中猛地一沉。 “慕白他死了?”虽说他与唐慕白早已闹翻,但一代枭雄就此没落,他也不免有些痛心。 “死了……”梅玄机面色苍白,她咬了咬唇角,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胡说!”苏沉央呵斥道:“他兵败京畿,必死无疑,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抱住了梅玄机,他又安慰道:“玄机,无事的。你还有我,还有苏大哥……” 苏沉央抱了梅玄机,真之也识趣的捂了眼。等哄好了怀里的姑娘,苏沉央又带着两人下了山。 走在望山脚下的梅林中,梅玄机的心中又是千百滋味。她扯了扯苏沉央的袖子,小声道:“苏大哥。” “嗯?” 梅玄机垂着眼,心虚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苏沉央神色微凛,他握着双手,唯恐梅玄机会说出“反悔”二字。 梅玄机顿了片刻,说出了一堆足以让他反悔的话。“还记得五年前你在寺中喝的第一碗粥吗?那是我做的。还有那件衣服,那其实是师父给你缝的……不过真的是我洗的,手洗的!” 梅玄机举着双手,苏沉央却差点吐出了一口老血。他把那件衣服当成宝贝一样看了五年,今日她竟然跟他说那其实是出自别人之手? 揉着胸口,苏沉央讪讪道:“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梅玄机瞪了他一眼,威胁道:“你是想娶我还是想死?” “还用选吗?”苏沉央一挑眼角,将一只陈旧粗糙的梅花簪塞进了她的手中,“当然是死……也要娶你啦!” 梅玄机抿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三人结伴而行,再无人能听见鸿蒙寺中的木鱼声。 醉清风(十二) 看台上,崔珏才拍下了惊堂木,唐慕白便现了身。他黑着脸,低声道:“讲完了?” 拂着衣袖上的褶皱,崔珏轻笑道:“讲完了。” “仅为了几个看客,你就能将别人的私事公之于众,崔珏,怪不得季文君她不待见你。” 听他提起季文君,崔珏手下一顿,“你见过她了?” “嗯。” “在哪里?” “京郊松林,我过去的时候她正被人当成妖物驱赶,好在我还算是半个和尚,替她化解了那些百姓心中的恐惧。” “半个和尚?”崔珏若有所思,“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叫法,不过……若是唐将军还有心,小生倒是可以给将军介绍几个不错的大师。” 远离尘世七苦,只品茶诵经论道,这岂不是更加美哉? “我没有那份心,更不敢劳烦您老人家费心。”瞥着正往两人身边走来的闵太子,唐慕白又压低了声音,“如今我只想以我命换他命,越快越好。” 唐慕白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苏沉央。 “小生明白了。”崔珏颌首,转而又叫了宁书过来,“宁书,你先带唐将军去房里准备一二。” “是。” 宁书不情愿的带走了唐慕白,两人才上了二楼,闵太子便走到了崔珏的面前。不等他开口,崔珏就先拱了拱手,“小生见过殿下。” “先生多礼了。”压着崔珏的双手,闵太子笑道:“孤早就与先生说过的,孤与先生之间并无君臣,只是朋友。若是先生再这么多的礼节,那孤日后可就不敢再来了。” “殿下说的极是,是小生安常守故了。”崔珏撤了手,见闵太子脸色不好,他又错开了话题,“殿下今夜又来听书,想来陛下的宝剑是找回来了?” “找回来?”闵太子摇头苦笑,“不瞒先生,父皇的那把宝剑,多半怕是找不回来了。” “殿下何出此言?” 闵太子往前一步,伏在崔珏耳边小声道:“今早孤与冯绍到达章乐宫后,父皇句句问的都是偷剑之人,所以孤想,父皇之意,恐怕不再宝剑……” 而在偷剑之人。 崔珏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殿下,虽说小生并非殿下谋臣,但小生还是想要告诫殿下,就算你猜透了陛下的心意,那也只是下下之策。” 闵太子脸色微白,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崔珏,而后又真诚的讨教道:“那先生以为,孤该如何?” “殿下,小生方才已经说过,小生并非殿下谋臣。”崔珏退了一步,与闵太子拉开了距离。虽然这人已经一心依赖于他,但这还不是他想要的目的。 “先生!” 崔珏望着他的眉眼,淡淡道:“小生已经约了他人,若是殿下无事,小生就先行告退了。” 他不想多说,闵太子也只能放他离开。随后这两人一个上了二楼,一个回了东宫。却殊不知方才的亲近,早已被有心人收入眼中。 楼上,崔珏推开房门,看着已经半裸了的唐慕白,他颇为无奈的抚了一下额头,“宁书!” 被崔珏点了名字,倒挂在房梁上的宁书翩翩落下。“先生。” “去给唐将军道歉。” “不去!”宁书固执的转了头。 “宁书,听话。”崔珏低声道:“唐将军也算是一代枭雄,怎能容你这般戏耍?唐将军并非小气之人,你去给唐将军说句对不起,也就安然无事了。” 听见了这对主仆的对话,还在一旁吹冷风的唐慕白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瞪着宁书,怒声道:“你耍我?” 说什么要先褪衣逼毒、散气通风,原来都是这小子胡编乱造的! “耍的就是你!”宁书过回头来与他呛声道:“你想让先生为你换命,你可知道先生……” “宁书。”崔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许多嘴。” “先生……”宁书想要辩驳,然而此时的崔珏已经走到了唐慕白身边,见他只与唐慕白交谈,宁书咬着牙离开了。 望着宁书的身影,崔珏轻叹道:“宁书顽劣,皆是小生疏于管教之过错,将军若有什么不瞒之处,小生定当竭力补偿。” “不用了,我可不想跟一个孩子计较。”唐慕白摇了摇头,等他看到了崔珏手中的包裹,他又神色动容道:“这是什么?” “不过只是一本书,一支笔而已。”崔珏垂下眼,当着唐慕白的面打开了布包。果然如他所说,里面当真就只有一本书一支笔。 崔珏坦诚以待,唐慕白却不免有些失望。待他收了心神,才低声道:“要我做什么?” “什么?”崔珏不太理解他的这句话。 唐慕白一脸认真道:“是要我放血?取骨?还是挖心?” 崔珏顿了一下,声音缥缈道:“小生怎会挖了将军的心?将军只需坐着便好……” “好。”唐慕白听话的坐在一边。 将那本泛黄的破书放在桌上,崔珏拿着匕首又割了右腕。而后他左手执笔,蘸了黑血,便把他与唐慕白、苏沉央三人的生辰八字写到了一页白纸上。等他收了最后一笔,三人的八字竟然只剩下了一个。 “怎么了?”瞄着那纸上的那行字迹,唐慕白紧张道:“不行吗?” “行倒是可行,只是……”捂着手上的伤口,崔珏苦笑道:“唐将军,你可真是害死小生了。” “什么意思?”唐慕白不明白,崔珏也未说明。将唐慕白送走之后,他坐进了那把还留有余温的藤椅中,敲了敲手指,忽然又目光如炬。 寿命将尽的不是苏沉央,而是他的夫人梅玄机。苏沉央先是求了别人为其改命,随后唐慕白又来求他以命换命,他不知苏已身负两命,自然也虚无被吞了命途。 算不出前路如何,崔珏不免有些晃神。他摸着微凉的胸口想要借些慰藉,却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丝活力。 一连两日都在放血,叫崔珏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他躺在藤椅上垂着眼帘,好不容易才入了梦,门外竟又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迟美人(一)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佚名《诗经唐风绸缪》 那几人擒了崔珏,而后又将他带进了京郊的一处大宅里。 “岳父大人。”年轻俊朗的男子对着珠帘后的人影施礼道:“您要见的人,小婿带回来了。” 帘后之人重重的咳了几声,冷声道:“那就传上来让本王瞧瞧。” “是。”男子招了招手,守在门外的几人便拖着崔珏进了房中。两名婢女上前挑开了珠帘,好让帘后的魏王看清了崔珏。 此时崔珏正被压在地上,散乱的青丝与大开领口更徒添了他的无力。魏王扫了他一眼,心中又多了几分不悦,“你就是崔珏?” 抬头对上了魏王那双浑浊的眼,崔珏轻笑道:“既已让姚驸马将小生绑来,魏王爷又何必再明知故问?” “你知道本王?”魏王面露杀机。 他原本只是想要会一会闵太子的谋臣,却没想到竟被一口点破了身份。 崔珏笑意不改,道:“小生有幸,曾听殿下提过一二。” 大周只有一个殿下,魏王自然知道崔珏指的是谁。让一名美人扶着走下了高位,魏王阴冷道:“本王向来深居简出,闵德既能与你提起本王,想来你也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闵太子名子安,字闵德。 “魏王爷多虑了。”崔珏摇了摇头,道:“小生不过只是一介布衣,又怎会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崔珏没有说谎,然而一旁的姚驸马却是不信,他走到崔珏面前,低声道:“你若不是心腹,那也是谋臣!” “谋臣?”勾着嘴角,崔珏继续否认,“姚驸马未免也太看得起小生了,小生说过,小生不过只是一介……” “够了!”见崔珏来来回回就只会这么一句,魏王便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用一根枯槁的手指指着崔珏,魏王咬牙道:“拖下去!宁可错杀,也绝不能给本王放过!” “小婿明白。”姚驸马行了礼,然后带走了崔珏。 才到门边,崔珏又回首道:“魏王爷,杀了小生你会后悔的。” “不杀你本王会更后悔。”魏王睁眼看着崔珏,又想起了那日他因妄议君非而被捕的事情。 皇帝让罗素去逮捕他,那便是坐实了他的罪名,他能再大摇大摆的走出天牢,也可见他并非常人。一个连皇帝都难以抹去的男子,不论是心腹也好,是谋臣也罢,他都不能让其再留在闵太子的身边。 “恐怕王爷也只能后悔一辈子了。”崔珏微微一笑,见他笑的诡谲,姚驸马猛地推了他一把。等把他带到了一片空地上,姚驸马才让人放了他。 姚驸马背着手,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盯着姚驸马,崔珏似笑非笑道:“姚驸马,你日日寻欢作乐,夜夜美人在怀。小生想替他人问问,在无人之时,你的良心可有不安?” 姚驸马神情怪异,他以为崔珏会讥讽他鄙夷他,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番话。过了良久,姚驸马狠心道:“并无。” 就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崔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何必呢。” “你不懂。”遣退了周围的侍卫,姚驸马握着双手怨恨道:“当初是他害我,我若不能亲手送他去死,他日也没有脸面再去见怀素。” 姚驸马一心想要魏王死,崔珏忍不住唏嘘。曾经最纯善的少年,而今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崔珏。”姚驸马忽然转身道:“方才在魏王面前,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打理着衣服与秀发,崔珏反问:“小生为什么要揭穿你?” “我……”姚驸马抖了着嘴角,眼中仍有一丝不忍,“我明知道你不喜朝堂纷争,可我还是自私的将你拖下了水。今日我又害得你身陷囹圄,若你当真死在了这里,那我余生……” “韫(wen)玉。”打断了姚驸马的后话,崔珏温声道:“小生早就说过,小生是不会死的。” “可是……”可是他良心难安。 “没有可是。”崔珏抓着他的肩膀,“韫玉,当年你为小生引路,今日小生便还了你的人情。” “你是当真的?”姚韫玉有些惊讶,因为崔珏说的还人情,既是要入朝堂帮他。崔珏一生都在厌恶争名夺利之人,能把话说道此处,怕也是最大的极限了。 崔珏垂着眼,道:“小生的话,从来都是当真的。” 那一年,他带着病重的楼无伤前去药王谷求药,迷雾之中两人迷失了方向,若不是遇见了姚韫玉,只怕楼无伤连那一年的年节都难以撑到。就算是为了楼无伤多活的那些时间,他也该破例帮一次姚韫玉。 姚韫玉一脸欣喜,他想抱住崔珏对他说一声“谢谢”,才张开手,一把利剑便穿透了崔珏的心口。 “崔珏!”姚韫玉惊骇大叫。 “崔先生!”前来找他的人肝胆俱裂。 抽出了背后的短剑,崔珏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几步,前来找他的百里流云也接连杀了数人,待冲到了崔珏的身边,百里流云就用独臂揽住了他。脚下踩着百里家独创的七星步,两人很快便逃出了众人的追杀。 只是两人前脚才离开,宁书与闵太子以及另一波身份不明的人就追查到了魏王府。崔珏被百里流云劫走,魏王自然是拒不认罪,几人也搜不出个什么结果,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跃过一户人家的屋顶,百里流云下意识的看了崔珏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如纸,百里流云心里暗道了一句“不好”。 “崔先生?”百里流云摇了崔珏几下,若是崔珏死了,那他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想着那个还在客栈等他回去的姑娘,百里流云不禁又咬了牙。他又摇着崔珏,焦灼道:“崔先生,您可千万不能死啊?” 百里流云边摇边喊,这让正在假寐的崔珏不由得皱了眉头。他微微的睁了双眼,虚弱道:“还请这位公子放心,小生一时半会的还能坚持。” “啊!”百里流云被吓了一跳,他大叫着,险些将崔珏丢了出去。 迟美人(二) 百里流云松了手,不过也好在他反应够快,在崔珏落地之前,他便从房顶一跃而下。接住了崔珏,他又继续狂奔着回了客栈。 莫秀秀此时正在打理她那一头如雪的白发,见百里流云带着一个血人回来,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流云!” “乖,别叫。”将崔珏放到床上,百里流云扯了一下莫秀秀,“秀秀,这一位就是我父亲的老友,崔珏崔先生。” “崔先生?”莫秀秀凑到床边,看着仍是青年模样的崔珏,她疑惑道:“流云,你父亲的老友……这么年轻?” “这个……”百里流云挠了挠头,对于莫秀秀的疑惑,他无法给出一个精准的答案,正当他想要找随便一个来借口来哄了莫秀秀时,躺在床上的崔珏却睁开了眼。 遮着心口上的那个血洞,崔珏轻声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曾听过驻颜之术。” “没有。”莫秀秀摇了摇头,站在她身边的百里流云却突然变了脸色。 “驻颜术?”紧盯着崔珏的五官,百里流云皱眉道:“不是说那就是一本练不成的邪术吗?” 崔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傻小子。“谁告诉你驻颜术是一本练不成的邪术的?” “三百年前,藏剑阁最后一任阁主顾千易说的……”被崔珏的目光扫到,百里流云心里有些发虚。见莫秀秀也在看着自己,百里流云又挺了挺腰板强词道:“先生要是不信,大可看看整个武林。从这本秘籍出现伊始,又有哪位江湖人士是练成功过的?” 而且但凡练过这种邪术的,最终的结果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容颜尽毁。 “谁说没有?”崔珏低声道:“三百年前,玉女教的教主玉生烟就曾练到过第八重。” “还有最后一重,为什么她没有坚持下去?”百里流云惊诧,若是坚持下去,那位教主或许就能得个青春永驻的奇迹。 崔珏合上眼,道:“因为顾千易。” 玉生烟的饮恨,他的不死,以及如今的这一切,皆是因为顾千易。 百里流云楞了一下,随后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见两人不再说话,莫秀秀便想先替崔珏看看伤口。她才伸出手,百里流云就惊慌的抓住了她的皓腕。 “秀秀!” “怎么了?” “我……”百里流云本想告诉她崔珏是身怀剧毒,为了不吓到她,百里只好改口道:“无事,秀秀,你现在身体不好,这种小事,还是由我来做的好。” “哦。”莫秀秀乖巧的点了点头。虽说她不明白百里流云为何如此慌张,但是她还是收了手。因为从她中毒之后,她便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 “秀秀……”崔珏低声默念,看着她那张与某人如出一辙的脸,他轻声问道:“安君坊的云瑶是你什么人?” “先生认识我娘?”莫秀秀惊讶崔珏认识她母亲,同时又疑惑安君坊是个什么地方。 崔珏掩住嘴角轻咳了一声,敷衍道:“曾有幸见过几面。” 听崔珏这么说,莫秀秀有些失望的退到了百里流云的身后。而得知云瑶是莫秀秀的母亲,百里流云恍然大悟。怪不得秀秀的爹不喜欢他,原来他未来的岳母就是那个因江湖仇杀而死在居水崖上的云瑶掌事。 百里流云苦着脸,他从怀里掏出了几瓶伤药丹药,转而就要动手解了崔珏的衣衫。 “不必了。”崔珏紧了紧衣襟,又敛着眼帘道:“左右都是死不了的……” 抖了一下手指,百里猛然想起了幼时被崔珏搭救的那一幕。“当真死不了?” 崔珏点了点头,道:“死不了。” 他没有心,当然死不了。 “那就好。”捏着手中的瓷瓶,百里流云强笑,“要是你死了,恐怕秀秀也是难以活命。” “嗯?”崔珏皱了一下眉头,不知自己的生死何为与云瑶的女儿挂了勾。 “秀秀中了毒。”回头看了一眼莫秀秀,百里流云低声道:“是阎门七日醉,先生若是不肯出手相救,秀秀将必死无疑。” 听见“阎门”二字,崔珏忽然缩了一下瞳孔,待百里流云将他与莫秀秀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崔珏,崔珏又默了片刻,道:“百里啊,你们还真是惹了一个大麻烦啊。” “小侄知道。”百里流云紧了紧拳头,“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小侄才会赶来京城求先生出手。” 崔珏眯着眼,见他只盯着莫秀秀不肯说话,百里流云又道:“秀秀若死,我亦去死,要是小侄当真死在先生眼下,不知先生又该如何向我父交代?” “没说不救。”百里流云将他父亲都搬了出来,崔珏只得无奈道:“只是那七日醉猛烈的很,小生也只能小心尝试。若是不行,你就只能去阎门求药了……” “好。”百里流云点了头,等他话音落地,追查到此的宁书也破门而入。握着腰间的宝剑,百里大叫:“什么人?” 宁书不说话,对着百里,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针雨。 少年闷声出手,百里也被迫动了手。奈何宁书的武功刁钻难测,百里又才丢了一只胳膊,没过多久,他便落了下风。正当宁书要痛下杀手时,已经下了床榻的崔珏低声喝止道:“宁书,住手!” 宁书顿了一下身形,虽说心有不甘,但他还是乖乖的收了手。待退到了崔珏身边,他阴冷道:“谁伤的?” 心里想着将死的魏王,崔珏垂着眼帘轻笑,“谁知道呢……” “那就先杀了他,再去魏王府。”捏着手中的透骨针,宁书看向了百里流云。 由莫秀秀包着旧伤的百里流云噎了一下,“人又不是我伤的,你凭什么还要杀我?” 百里流云妄图与宁书讲道理,却不知道宁书根本就不认识“道理”二字。 “因为该死。”宁书扯着崔珏的衣袖嘲讽道:“连个人都护不住,就你这样还少侠呢……” 眼前拂过了莫秀秀的白发,百里流云神色黯淡。 “宁书。”唯恐他再往百里的伤上撒盐,崔珏摸着他的头发轻笑道:“无事的,不过只是皮肉之伤,疼上几日也就好了。” 迟美人(三) 宁书双目微闪,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立在了崔珏身边。待闵太子与冯绍解决了楼下的那一群小尾巴,宁书才扶着崔珏出了客栈。 看着崔珏清瘦的背影,百里流云带着莫秀秀也跟了上去。回到了茶馆,宁书便为崔珏包扎了伤口。趁他出门换水的机会,闵太子拦着他担忧道:“先生如何了?” 宁书偏了偏头,想到了崔珏对他的叮嘱。他端着手中的那盆血水,沉声道:“并无大碍。” 听他说并无大碍,没见崔珏伤在何处的闵太子当即便松懈了几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嗯。”宁书点了点头,而后匆匆离去。在经过百里流云身边时,他又驻足道:“先生要见你。” “什么?”百里流云惊诧的松开了莫秀秀的手指,等他回过神来,忽然转身对着已经走到了宁书叫道:“谢师兄。” “哼。”宁书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闵太子与冯绍在原地一头雾水。 “师兄?”冯绍看了看进了崔珏房中的百里流云,又用手比了一下宁书的个头。“这不对吧?” 这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宁书更小一些啊。 冯绍站在一旁纠结,闵太子只在心里大骂他傻,“崔珏,父皇怎么就把你指派给孤了?”闵太子长叹一声,道:“人家是同门,不是兄弟。” 被主子嫌弃,冯绍摸着鼻子讪笑了一声:“殿下说的是,是属下蒙心了。” 闵太子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却不知冯绍的心里早已流满了血与泪。 前两日他宫里宫外的两头跑,今夜又带着手下找了崔珏一宿,现如今别说是用脑子思考了,他能分清楚眼前人是谁就已经很不错了! 冯绍还在哀怨着,百里流云却推开门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位太子爷,百里搓了搓手,道:“太子殿下,先生说要见……” 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闵太子便冲进了房中。见崔珏正在闭目假寐,闵太子不由放慢了脚步。等他走到了床前,他才轻声叫道:“先生?” “殿下来了啊。”崔珏睁开眼,而后又从床上艰难的坐起了身子。他指着一旁的椅子,对闵太子温和道:“坐。” “不必了。”不想误了他的休息,闵太子低声道:“倘若先生有事,对孤直接说了便是。” 闵太子说的直白,这让崔珏有些措不及防,他怔了一下,忽然轻笑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小生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殿下,今日小生有一事相求,若是殿下能够成全,小生愿为殿下解决魏王之患。” 崔珏提起魏王,闵太子也有些惊诧。魏王素来低调,虽说不常入宫,但待他却是极好,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崔珏的口中,魏王就变成了他的大患? “先生何出此言?”轻抚着衣袖,闵太子不悦道:“魏王叔乃是孤的长辈,他又如何能成为孤的” “殿下不信?”崔珏垂眼冷笑。 闵太子抿了一下嘴角,虽未搭话,但他心中的答案却已不言而喻。 “既然殿下不信,那小生也别无他法。”崔珏长指微动,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沓宣纸,“这是魏王近五年的动向。”将手中的宣纸递到了闵太子面前,崔珏又道:“还请殿下看完在与小生做决定吧。” 闵太子疑惑的接过了宣纸,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沉如锅底,“先生,这消息可是当真?” 崔珏并未正面回答,他勾了勾薄唇,只道:“殿下该知道,小生从不做无用之功。” 两人相识几年,闵太子自然知道崔珏的习性。他合上了双眼,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先生想让孤做什么?” 他这么说,既是信了宣纸上的事情。崔珏依旧垂着眼帘,轻声道:“很简单……” 冯绍在门外等到百无聊赖,在他绝望之前,闵太子终于踏出了那扇房门。摸着胸前的那一沓宣纸,闵太子目光微沉。在叮嘱了百里流云与宁书好好照顾崔珏后,他便带着冯绍匆匆的离开了茶馆。 虚晃一个白天,才入了夜,仅在床上修养了一天的崔珏就又登了台。他一手抓着惊堂木,一手扶着梨花案,清了清嗓子,说了一段也不知是为谁而说情仇恩怨…… ——分割—— 三个月前,百里家的家主前脚才卸了武林盟主一职,他的独子百里流云后脚就逃了家。为了找回百里流云,百里家主不惜动了江湖上的所有人脉,可即便是如此,百里流云还是顺利的躲过了重重追捕,来到了离京三百里的盐阳。 盐阳,地如其名,此处掌着大周七成的食盐,这里的百姓大多也都是靠着制盐贩盐白手起家。有盐商,就必然少不了盐帮,而盐城最大的盐枭…… “叫莫西,盐城的盐枭叫莫西……” 骑着一头才跟别人换来的小毛驴,百里流云大摇大摆的进了盐城,刚走过城门口,他又忘了盐枭的名字。趴在小毛驴的背上,百里流云想了良久。 “哎呦喂!”最后还是想不出名字的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那可是他在城外花了十个铜板跟别人换来的重要消息啊!若是按照从前,那十个铜板他定然是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他如今是私自逃家,之前的那十个铜板,是他最后的身家。 百里流云还懊恼着,他的肚子也开始来捣乱了。他饿,又没有钱,眨了眨眼,他便把目光瞄向了身下的那头小毛驴。 已经饿了一天的百里流云宛如饿鬼附身,小毛驴被他的凶残吓的直哆嗦,正当它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百里流云忽然翻身下了驴。 抬手撕了路边的一张白纸,百里流云又回去拍了一下坐骑的屁股。 “小东西!”卷着那张盖着官印的白纸,百里流云大笑道:“今天算你好运气,走,跟小爷我一起抓贼去!” “啊——呃——”小毛驴仰着头叫了一声,而后也认命的驮着百里流云往城内走去。 迟美人(四) 一连问了七个路人,百里流云才摸到了盐城城主的府上。拿出那张通缉令又秀了一番真功夫,城主果然将他留了下来。 夜里,酒足饭饱后的百里流云躺在城主府后宅的草垛上,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手中还拿着一根胡萝卜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小毛驴,“小黑啊,你说那个采花贼今夜会不会来?” 被他才取名叫做小黑的毛驴叫了一声,转而继续啃着他手中的胡萝卜。叼着嘴里的干草,百里流云掏了掏衣襟。等他在一堆没用的玩意儿里头找出了那张画像,他又恶狠狠的呸了一声。 这男人长得比他都好看,干点啥不好,偏偏要去当什么采花大盗! 百里流云心里冒着酸水,看着“采花贼”的画像,他忽然觉得人果然不可貌相。尤其是像这种看起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男人,不往深了看还好,一旦看的深了,就会发现这种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衣冠禽兽! “呸!”百里流云往画像上吐了一口口水,而后揉成一团丢了出去,“无耻之徒!” 纸团还未落地,暗处便传来了一阵轻笑:“少侠还没有见过在下,又怎么能知道在下有齿无齿呢?” 那人才开了口,百里流云就从草垛上坐了起来。顺着这道轻佻的声音,他瞄上了不远处的高墙。 “还用见吗?”握着手中的却邪剑,百里流云冷笑道:“像尔等这般只入室不采花且又藏头藏尾不敢出来见人的,基本上也就只剩下长相凄惨、身有隐疾了。” 被他这么贬低,暗处的高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大声了。“百里少侠还真是好口才,本公子佩服……” 高岑拍着手,如此清晰的声音很快就让百里流云辩出了正确的位置。随后他手里抓着却邪剑,脚下踩着百里家独创的七星步,仅用了两个呼吸,他便落到了高墙之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头,百里流云心里暗道了一句“不好”,他刚想抽身离开,结果却被高岑抢先推了下去。 一把推开了百里,又出现在墙头的高岑大笑:“想抓我?百里流云,你还是太嫩了!” “是么?”百里流云一手扒着墙头,另一只手扯着高岑的裤脚,“小贼,看起来你也老不到哪里去啊!” “你!”没想到他的反映会如此之快,头一次失手的高岑冷了脸。他手腕一转,指间顿时便多了一只画笔来。 看那笔尖下夹杂着一丝冷光,百里流云便知道这笔中必定另有乾坤。等高岑的画笔到了眼前,他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手中的裤脚。 “小贼!”站在地上,百里流云对高岑挑衅道:“既然知道小爷是谁,那你敢不敢也留下姓名?” 高岑低头看了一眼,高声道:“百里家的,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国唐安府高岑是也。” 听他说他叫高岑,百里流云也惊讶了。 “你是高岑?第一画师高岑?”望着墙上的“采花贼”,百里流云忽然觉得这个天下可能要完。 就连四国第一画师都出来采花了,那离名人雅士们组团出来作案还远吗?? 百里流云一脸绝望,高岑倒是颇有兴趣。 “第一画师?”搓了搓光洁的下巴,高岑嘿嘿一笑,“这个名号本公子很是喜欢。” “高公子,你先高兴的太早啊。”百里流云将却邪剑收入鞘中,而后又对着高岑嘲讽道:“等过了今夜,你这‘第一画师’的名头,就该变成‘第一yin师’了!” “yin师吗?”高岑往一旁退了退,给重新飞上墙头的百里流云挪了一个地方。“这个名号本公子也很喜欢。” 百里流云脚下一顿,险些又载落墙头。待他稳住了身子,他才对高岑咬牙切齿道:“高岑,你果然有够无耻!” “哪里哪里。”高岑一甩手中的画笔,低声道:“若说无耻,谁又能比得上令尊?” “你说什么?”最忌讳别人说自己父亲坏话的百里流云怒目。 “你管本公子说什么。”高岑嘟囔了一句,待背上了他的本命画具,他便运着轻功离开。 见高岑头也不回的就这么走了,百里流云的心里更是怒火难平。 他父亲为江湖做了十几年的事、操了十几年的心,今日这个从他国过来的画师竟敢直言侮辱他父亲,实在是罪无可恕!罪无可赦! 冷眼看着高岑离去的方向,百里流云未通知娄城主便孤身追了上去。这一路他追的轻松,却从未想过这本就是高岑给他下的一个圈套。 尾随着高岑,百里很快便到了一座大宅外。而后见高岑进了院内,他也跟着翻了进去。高岑走走停停,最终闪进了一间房里,百里流云也跟了过去,他推开门,房里面有姑娘丫头,却唯独没有高岑的身影。 “啊!”看着闯进来的百里流云,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放声尖叫:“有贼啊!” 那丫头年纪不大,声音倒是不小,百里流云被她震的脑子发疼,他偏着头拍了拍耳朵,对房中的众人解释道:“我不是贼。” “那你是什么?”小丫头一副快昏倒的模样,但她还是十分忠心的护住了身后的女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百里,小丫头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是贼!”为了能够夺回清白,百里流云自然配合的点了点头,可还没等他停下,小丫头又道:“你是采花贼!” 百里流云瞬间跨了脸,“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被小丫头护在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来闯姑娘家的闺房,你不是采花贼你又是什么?” “我……”百里流云动了动嘴角,随后又改口道:“我真不是采花贼。” 他本想说是来追采花贼的,但奈何高岑根本就不在这间房内。若他这般说了,恐怕别人就正当他是个采花贼了! 万般无奈,百里流云也只得一脸真挚的看着那名女子,心中只盼她是个明事理的。 迟美人(五) “你夜闯女子闺房,与采花贼无意。”莫秀秀纤手一指,“萤儿,先给姑娘打一顿再说!”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而后在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下拿出了一根藤条。“老实的呆着别动!” “咦?”看着那根被萤儿打的啪啪作响藤条,百里流云惊诧了。直到萤儿手中的藤条打到了他的身上,百里方才回了神。他握了握拳头,看着一圈的女子,他又认怂的松了手。 他可是要励志成为大侠的人,所以他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女人…… 百里流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便被萤儿伙同其它的几个丫头打了一顿。等停了手,萤儿又从旁人手中接过了一条绳子。 “行了!”扫了一眼被困成了粽子的百里流云,莫秀秀兴奋道:“萤儿,你去找官差来,就说咱们抓住了那个祸害盐城的采花贼!” 被强行冠上“采花贼”的名头,百里流云不禁抖了一下嘴唇。 “都说了,我不是……呜呜……”他开口辩解,结果却被莫秀秀用帕子堵了嘴。嗅着鼻间的幽香,百里认命的躺尸了。待娄城主带着城里的官差赶了过来,他又挣扎了起来。 “呜……呜呜……”百里流云扭动着身子,同时又对一旁的娄城主挤眉弄眼。 看到莫秀秀口中的“采花贼”是他,娄城主顿时就黑了脸,“怎么是你?” 让人拿下了口中的手帕,百里流云并未答了娄城主的话,他只大声道:“娄城主,我看见他了!” “谁?” “自然是通缉令上的那个采花贼!”百里流云咬牙切齿,“他是高岑!是卫国的高岑!” 从百里流云的嘴里听到了高岑的名字,娄城主抖了一下赘肉,“你可看清楚了?” “看的一清二楚!”百里流云点头确认。 有了这一回,他到死都不会忘记高岑那张风骚的脸! 百里流云想让娄城主去捉高岑,可奈何高岑是四国画师,又是卫国唐安府的人,即便知道了他就是那个祸乱盐城女子的小贼,娄城主也只能含糊的说了一句“待本城主先去禀报了陛下再来定夺”。 娄城主匆匆的来,随后又匆匆的走,除了帮百里流云松了绑、安抚了莫家的姑娘,他真可谓是什么事都没做成。 得知百里流云是娄城主的人,莫秀秀不由红了脸。 “这位……少侠。”她心虚的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小声道:“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揉着发麻的手脚,百里流云没好气道:“现在知道误会了?” 刚才早干嘛去了?要不是她的这顿毒打跟捆绑,没准他现在早就逮住高岑了! “知道了……”莫秀秀扁了扁嘴巴,眼中更是有泪光溢出。见她如此,百里流云也不禁软了心。 摸了一下被打成了黑色的眼眶,百里呲牙道:“算了,看你长得漂亮,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那就多谢少侠了。”拎着裙角,莫秀秀对他行了一礼。 “嗯。”百里流云点了点头,待他弹去了身上的灰尘,他便转身要走。 他想走,可莫秀秀却不想。她活了十七年,今日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一个江湖人,她又怎么会让他这么轻易走掉? 放下裙角,莫秀秀直接抓了百里流云的手,“少侠且慢!” 低头看着莫秀秀精致的五官,百里流云挑了一下眉毛,“你又想怎样?” “秀秀不想怎样。”莫秀秀摇了摇头,摆出了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是秀秀叫人伤了少侠,就该替少侠疗伤才是。” 听她这么说,百里流云默默地搓起了下巴。 不要当他傻!方才他低头的时候,可没有忽略了这姑娘眼中的精光。 百里流云默了片刻,随后摆手道:“不劳姑娘费心,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等我回去抹些伤药也就好了。” “那怎么行!”莫秀秀抓着他,依旧不肯让他离开,“少侠是在我莫家受的伤,若是叫少侠就这么走了,那盐城的百姓又该如何说我莫家?要不这样,少侠先在府里养伤,待伤好了,秀秀再送少侠离开。” 见她都把话都说道了这个份上,百里流云也不再矫情。不过他留下不是因为莫秀秀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他身无分文。虽说他能暂住城主府,但谁又知道那位娄城主会不会在用完他之后再转头卖了他? 一想到他那个交友甚广的亲爹,百里流云就觉得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趁着夜色,莫秀秀便将他领到了一间库房。看着里面成堆的麻袋,百里流云颇为惊讶,“这里是……” “这里是我们莫家的盐库。”莫秀秀拍了拍最近的麻袋,得意道:“也是盐城最大的盐库。” 莫秀秀意在夸她家的盐库,可百里流云却只抓了自己想要的重点。 “莫家?”指着莫秀秀,百里叫了一声:“你姓莫?” “废话。”她不姓莫还能姓什么? 百里流云抓着头发捋了捋思绪,“盐枭莫西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爹……”莫秀秀黑着脸,“你说的莫西是个什么鬼东西?我爹叫莫北啊混蛋!” 莫秀秀突然做出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百里流云也被她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几步,却忘了身后还有一堆麻袋。 见他这个江湖少侠被几个麻袋绊倒,莫秀秀瞬间就笑出了声。 “不许笑!”百里流云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抖掉了身上的细盐,却忘了他的却邪剑。 低头看着那把正躺在盐地上的宝剑,莫秀秀笑声渐小,捡起却邪,莫秀秀又凑到了百里流云的眼前,“这是你的剑?” “是我的。”百里流云伸出手,他想要拿回却邪剑,但被莫秀秀闪开。 “骗子!”抱着却邪,莫秀秀怒声道:“这根本就不是你的!” 压着心头的浮躁,百里流云低声道:“这把剑跟了我十几年,你说它不是我的,那还请莫姑娘告诉我,它应该是谁的?” “应该是……我娘的……”莫秀秀的声音极小,小到让百里流云只能听出一个半字。 迟美人(六) 莫秀秀将百里流云偷藏在了盐库里,除了负责给他送饭的萤儿,莫家的众人都不知晓。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才从盐场回来的莫北。正当莫秀秀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莫北却突然让人将盐库里的私盐搬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干净到连一粒细盐都没有剩下的盐库,莫秀秀小鸟依人的靠到了莫北的身上。 “爹啊……”手里把玩着莫北腰间的那枚暖玉,莫秀秀试探道:“你在搬盐的时候,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什么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莫北怔了一下,随后又伸手探了探莫秀秀的额头,“你这丫头别是傻了吧?这库里除了盐,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您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莫秀秀讪笑了一声,推开莫北,她便带着萤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闺房外,还没等莫秀秀推了房门,房里就伸出了一只大手将她拖了进去。莫秀秀樱唇微动,又不等她喊出声,那只手的主人便捂了她的嘴。 “别叫。”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莫秀秀突然欣喜了起来,掰开了嘴上的那只手,她转身抱住了身后的人,“流云!” 百里流云张着手不敢动弹,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吃错药了?” “呸!你才吃错药了!”莫秀秀掐着百里腰间的软肉,“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 “担心我?”百里流云疼的呲着牙,一语道破了莫秀秀心中的小九九,“我看你这是怕我跑了,担心日后再没人能带你出去了玩吧?” “流云哥哥真聪明。”放开了百里流云,莫秀秀拢着秀发一脸无邪道:“流云哥哥~咱们今夜要去哪玩?” 莫秀秀拖着软绵的尾音,好听是好听,但是百里流云却生出了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他搓了搓胳膊,无奈道:“你又想去哪里啊,我的大小姐!” 莫秀秀坐在一边,她托着下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 “有了!”终于想起该去哪里的莫秀秀拍了拍手,道:“你们江湖上的人不都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吗?那我们今晚就往人最多的地方去!” 见她提了话本里的台词,百里流云顿时就黑了脸,“这话你也信?” 莫秀秀嘟嘴。 她当然不信,可是她真的太想去见识一下江湖了,哪怕只是让她看一眼,她也都是愿意的。 “百里流云!”扯着百里的袖子,莫秀秀软硬皆施,“你就带我去嘛,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啊……” 架不住莫秀秀的死缠烂打,百里流云最后还是答应了。等过了酉时,他又将莫秀秀无声无息的带出了莫家大宅。 “你说的,只有这一次。”揽着怀里的莫秀秀,百里流云多次提醒着她。 “嗯。”莫秀秀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用余光扫了一眼莫秀秀,百里流云觉得有些心累。如今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归,这姑娘便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而他为了混一口饭吃,也着实是不容易。前几日被她缠着问这问那,这两天还要拖着她满大街乱跑。难道她不睡觉,他也不睡了? 百里流云想要抱怨一句,可看着莫秀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便带着莫秀秀来到了盐城人最多、最热闹的关三巷。 关三巷,这个名字看似普通无奇,但盐城的男人却知道,这里其实就是青楼楚馆一条街。 “行了。”混进了熙攘的人群里,百里流云就将莫秀秀放了下来,“下来自己走。” “哦。”莫秀秀应了一声,踩着脚下的青石板,她很快便挤进了人群中。百里流云跟在后面,看着四周神态各异的男子,他庆幸在来的时候先让莫秀秀褪了红装、换了男装。 人生头一次来逛青楼的莫秀秀十分兴奋,她站在人群中,对着不远处的百里流云叫道:“喂!流云,百里流云!” 拨开人群,百里流云走到了莫秀秀的身边,“怎么了?” “你怎么走的这么慢?”莫秀秀嘴上嫌弃着百里流云,手上却默默地牵起了他的大手,“好了,这一下就不用怕你走丢了。” 莫秀秀回头吐了一下粉舌,百里流云也只能认命的跟着她一路往前冲。待找到了关三巷里最大的那一家青楼,莫秀秀方才松开了百里流云的大手。她一只脚才迈进了青楼的大门,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子便故意撞进了她的怀里。 “哎呀,大……” “爷”字还没说出口,女子就一脸活见鬼的跑开了。被撇下的莫秀秀颇为疑惑,她抬头看了看百里流云,百里也低头看了看她。 “愣着做什么呢?”走到了青楼里边,百里流云转身道:“还不快来享受你的江湖?” “这里怎么可能就江湖?”莫秀秀脸上写满了质疑。 别以为她没出过门就好欺负,关三巷是什么地方,她可是知道的。若这里就是江湖,那盐帮就更是江湖了。 跟在百里流云的身后,莫秀秀还是觉得自己被骗了,只是待她与百里流云才坐下,先前的那个女子又带着一鸨妈赶了过来。 看着穿男装女装都没有什么差别的莫秀秀,鸨妈低声道:“这位姑娘,青楼是汉子们过来消遣的地方,今日您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您这是要砸了我们的场子啊!” “不会的不会的。”莫秀秀摆着手,对着鸨妈真诚道:“还请妈妈放心,我是不会砸了场子的。” “那也不行!”鸨妈出口拒绝。 这关三巷里除男人,就只剩下卖身的女人。要是这个清白的姑娘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她也是要背上官司的。 听见鸨妈说不行,莫秀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崭新的银票。她将银票拍在桌上,鸨妈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动了动嘴皮子,鸨妈继续道:“这关三巷的规矩,您……” “啪!” 莫秀秀又拍了一张银票。 迟美人(七) “您……” 鸨妈动了动嘴角,莫秀秀又往桌上拍了一张银票。 看着那张银票上的数额,鸨妈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小姐,公子,贵人!”对着莫秀秀,鸨妈一连改三个称呼。她甩着手里的香帕,谄媚道:“今夜您想怎么玩,妈妈就陪您怎么玩……” 话还在嘴里,鸨妈就要伸手拿了桌上的银票。她快,一旁的百里流云比她更快。 “鸨妈妈。”捏着那几张白花花的银票,百里流云低声道:“您腕上的这串珠子可是真好看。”鸨妈怔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百里流云又目光微闪,道:“小爷我正想要送内子一件礼物,若是妈妈方便,还请将那店铺的名字告知一二。” 鸨妈下意识的捂了手腕,“公子说的哪里话,妈妈我这粗鄙之物,又怎么能配得上尊夫人的贵体?” “配得上配得上。”百里流云扫了莫秀秀一眼,“从唐安府出来的东西,配内子最为合适。” 听他说“内子”二字,莫秀秀当即就红了脸,她在后面掐了他一把,小声啐道:“登徒子!” 莫秀秀羞涩,鸨妈却变了脸色。她手上的这串灵珠是卫国圣女亲赐,亦是出入唐安府的信物,除了卫国的皇室与唐安府里的信徒,再无他人知道。 藏着手腕,鸨妈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小爷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岑在哪?”凑到了鸨妈的面前,百里流云沉声道:“若是妈妈肯说出高岑的藏身之处,那今日的什么灵珠什么唐安府,小爷就权当都没有说过。” “你……”鸨妈往后退了一步,又忽然改口道:“这位爷,您可不要冤枉了好人,妈妈我不过就是个青楼管事,您说的什么高岑,妈妈可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啊!” 鸨妈拒不承认,百里流云也是挑了眉头。待上前抓住了鸨妈的一只手,百里流云又将其举在了她的眼前,“妈妈,这一次,你还有何话说?” 望着那抹未被擦掉的胭脂,鸨妈心里微沉。“不过只是些胭脂……” “妈妈,这可不是普通的胭脂。”用手沾着鸨妈指尖上的嫣红,百里流云心里庆幸。还好他跟着百里烟去过几趟脂粉铺子,不然今日还真瞧不出这胭脂的出处来。 高岑是四国画师,他的画自然都能卖个好价钱,他有钱,也更能花钱,他所作的画,从都不用铅丹黑碳,用的皆是天底下最贵的胭脂水粉。 被百里流云看破,鸨妈当即便蚌实了嘴。正当两人还在僵持不下时,又一名女子走到了鸨妈的身边,那女子附在鸨妈的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而后鸨妈便一脸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没能认出百里少侠,这可真是妈妈眼拙了。”鸨妈抬起头,对百里流云强笑道:“公子就在楼上,少侠要见公子,就请您一人过去。” 百里流云笑了几声,高岑不躲不藏正合他意,百里撩着衣摆就要上楼,一旁的莫秀秀却扯住了他的手。生平头一次来青楼,她的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安,若是此时百里流云再离开,只怕会让她更加恐惧。 抓着那只大手,莫秀秀开口问道:“你去哪?” “我去办些事情。”转身拍了拍莫秀秀的脑袋,百里流云哄劝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会就回来的。” “很快是多快?”莫秀秀坚持要他给个精准的答案。 “很快就是……”百里流云顿了一下,随后又给莫秀秀指了不远处的高台,“看见那个舞姬没?你等她跳四支曲子,我也就回来了。” “四支曲子?”莫秀秀偏头想了想。 那女子跳一支舞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四支也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也用不了多久吧?莫秀秀松了手,扭头望着那个正跳的欢脱的舞姬,她又深深地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半个时辰。 恐她再乱跑,百里流云对她低声叮嘱了一番,最后还是莫秀秀不耐烦的赶他离开,他才跟着那名女子上了二楼。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百里流云刚踏进房里,他便对高岑出了手。 “哎?”用手中的画笔化解了百里流云的招式,高岑不解道:“少侠这是何意?” “你说何意?”一见高岑那双骚气外露的桃花眼,百里流云就觉得全身是气。“高岑!你居然骗我!” 这厮先是侮辱了他父亲,而后又将他骗到了女子的闺房,害的他莫秀秀人打了一顿不说,更是替他顶一次“采花贼”的称号。 “话可不能这么说。”高岑转了一下指间的画笔,默默地数起了自己的功劳,“百里流云,咱们平心而论,若是没有本公子,你能遇见莫家的小姑娘?” “这么一说,你还有功了?”百里流云嗤笑。 “少侠明白就好。”高岑得寸进尺道:“不过……若是能来点实际的,那就更好了。” “你想要什么?”百里流云抿着嘴角,他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金钱美人,这都是本公子向来喜欢的。” 百里流云摸了摸下巴,“钱我没有,不过这美女,倒还真是认识一个。” “谁?”高岑睁着桃花眼,眼中光芒大盛。 “我姐姐,百里烟。” 高岑看了一眼百里流云,心怀疑虑,“你该不会是骗本公子的吧?” 虽说百里流云长得也不错,但与他相比,百里还是略显粗糙了些。而跟这样的汉子一母同胞,那姑娘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你不信?”搓着下巴,百里流云开始忽悠起了高岑,“我姐姐在江湖里头可是排行第一的,就算是秦国的夕姑娘来了,也未必能及得上我姐姐一分。” 听着百里流云的话,高岑转掉了画笔,“此话当真?” “当真!”百里流云带着十成的真诚点头。 高岑信了百里流云的鬼话,他转身背上了画具,直接踏上了寻找江湖第一美人的道路。 看着高岑离去的背影,百里流云的嘴边迅速划过了一丝冷笑。 “小贼,自投罗网去吧!” 迟美人(八) 高岑以为百里流云口中的第一只是美人榜的第一,却不知道百里烟还占据着江湖新秀榜的第一位。若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百里烟的闺房,就算他不死,怕也是要被百里烟给脱了一层人皮的。 套路了高岑,百里流云的心情顿时大好。他吹着口哨,转身便出了房门。可是等他下了楼,他又不禁沉了脸。 “滚开!”百里流云冷着脸,将那个正纠缠着莫秀秀的酒鬼扯到了一边。 见他回来了,原本还在提着心的莫秀秀忽然觉得自己又不怕了。她起身拽住了百里流云的袖子,对他疑惑道:“怎么这么快?” 不是说好的半个时辰吗?怎么这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又回来了? “嗯。”百里流云含糊的应了一声,正当他要带着莫秀秀离开时,方才被他扯到了一边的酒鬼又围了上来。 “不……不许走!”那酒鬼大着舌头,“不把美人给……给爷留下,今儿……你们谁……谁也甭想走!” 百里流云冷着脸,他前走了几步,那把还带剑鞘的却邪剑也挡在酒鬼的面前,“滚!” 酒鬼恍惚的看着却邪剑,满不在乎道:“来啊,有……有本事你就杀了爷……”见百里流云拿着剑许久不动,那酒鬼更为放肆,“怎么,不敢杀?看你这怂……” 百里流云身形微晃,笼罩在空中的剑气更是直接截断了酒鬼的后话。待他长剑入鞘,那酒鬼全身的衣服竟都碎成了拳头大小布片。 看见有人赤裸,青楼里的众人当即惊呼,然而在此之前,百里流云就已抢先捂住了莫秀秀的眼睛。 直到被百里流云带出了青楼,莫秀秀才想起来问他,“你不是去找采花贼高岑了吗?高岑呢?” “走了。”心里想着高岑日后的结局,百里流云勾了勾嘴角。 “你把他放走了?” “不是。”百里流云摇了摇头,道:“他轻功比我好。” 他没有说谎,高岑的轻功的确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即便他出了手,那也留不下高岑。 “那你就不能加把劲?”莫秀秀幽怨道:“你今日让他跑了,只怕他以后还是会去残害无辜。” “不会的。”百里流云又摇着头,否决了莫秀秀的想法。 虽说高岑被人当做采花贼来缉拿,但他却从未碰过一个姑娘。他深夜闯入,为的不过就是想要作一副美人图而已。至于那些自称被他玷污过的女子,其实也就是想要逼他负责罢了。 莫秀秀没有辩驳,百里流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伸手揽着她的腰肢,便又将她送回了莫府。 百里流云刚走出莫府的后宅,随后就碰到了莫北。看着正站在院中假装赏月的莫北,百里流云也跟着装起了傻。他才蹑着手脚往后退了几步,莫北手里的扇子就已脱了手。 “臭小子!”莫北大叫道:“你给老夫滚回来!” 被莫北点名召唤,百里流云不得不回了头,他抱了抱拳,低声道:“莫伯父可是有事?” “有事。”莫北瞪了他一眼,而后便从身上拿出了一沓银票,“这是十万两银票,四国各大钱庄都能提现。” “您这是什么意思?”百里流云不明白,自然也没接了莫北的银票。 “离秀秀远一点。” 百里流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莫北冷着脸,道:“百里流云,你以为你带着秀秀出去鬼混,老夫就一点都不知道?今日老夫便告诉你,老夫已经将秀秀许给娄城主的儿子了,若是你再留在秀秀身边,那你便是污了她的清白!” “我……”百里流云抖了一下薄唇,“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老夫都是不会将她许给一个江湖人的。”背着手,莫北低声道:“百里流云,趁老夫还没改变主意,你最好拿着钱赶紧走,有多远就走多远,不然,老夫可就要让人去禀报百里盟主了。” 听到莫北说要去找他父亲,百里流云逃得比谁都快。他出了莫府,莫北依旧站在园中。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那抹朦胧,莫北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安君掌事。 “江湖……”莫北闭着眼,心里想的是百里流云身上的那把却邪剑。 这边百里流云离开了莫府,站在街口驻足了片刻,他又转身去了城主府。随手抓了府里的一个小厮,百里流云便开始了他的“严刑逼供”。 用手指推着剑柄露出了一小截剑刃,百里威胁道:“不许出声,不然小爷就杀了你。” “嗯嗯……”小厮捂着嘴惊恐的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配合,百里流云也不再吓他,收了却邪剑,他问道:“你们家公子呢?” 小厮放下手,快速答道:“公子不在府里。” “去了哪里?” “小的也不知道。” “他大概会去的地方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小厮怯怯道:“公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关三巷。” 关三巷?那不就是他带着莫秀秀才去过的青楼一条街吗? 百里流云皱了一下眉头,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小厮怔了一下,随后又蹦出了一句“关三巷”。 百里流云被他气的语噎,“我是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 “没了……”小厮吸了一下鼻子,“除了关三巷,小人就真的想不起了。” “你家公子还真是只中意关三巷啊……”百里流云幽幽的叹气,打昏了小厮,他又回了关三巷。 找到最后,还是先前他与莫秀秀待过的那一家青楼。见他来了,鸨妈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可即便是躲着,她还是没能逃过百里流云的那双眼睛。 拦着鸨妈,百里流云直接问了娄城主家的公子。为了能将他早点打发出去,鸨妈痛快的为他指了人。顺着鸨妈手指的方向,百里看到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面如冠玉,举止落落大方,跟他这个只有一身野性的江湖人截然不同。 百里流云有些心冷,他转身要走,结果鸨妈又拍着腿大叫了一声:“哎呀!错了!” “什么错了?” “人错了。”鸨妈心虚的偏了一下手指,“那位才是娄城主家的公子。” 迟美人(九) 看着那个正搂着两名女子寻欢作乐的少年,百里流云昂首阔步信心满满的走了。 离开了关三巷,百里流云又回了莫府。此时莫秀秀早已换了衣服准备入睡,百里闯进房中,而后就将莫北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莫秀秀。 “什么?”听完了百里流云的转述,莫秀秀站起来大叫:“我爹要把我嫁给那头猪?” “你小点声!”恐她会惊动了府里的下人,百里流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莫秀秀抓了抓头发。 娄城主家的公子她见过,那人不但长得肥圆,还是盐城有名的好色之徒。 看着眼前的百里流云,莫秀秀的眼睛陡然一亮。“百里流云,你带我走吧!” 百里流云神色微动,随即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我毫无关系,若我就这么带你离开,那我跟采花贼有什么区别?”顿了一下,百里流云又忧心道:“更何况,若是被我父亲知道了,他会打死我的。” 百里流云不肯答应,逼得莫秀秀动了歪心思。她咬了咬嘴唇,抓着百里流云的胳膊就亲了上去。百里流云睁着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松开了百里流云,莫秀秀抹了嘴,“好了,这下我们就有关系了吧?” 摸着还有余温的唇角,百里流云呆呆的点了点头。收拾好了衣物钱财,莫秀秀便拉着他出了门。百里流云同手同脚的跟在莫秀秀身后,脑子里只剩下“私奔”二字。 百里家的公子带着莫家的姑娘私奔了,没出几日,盐城与江湖就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百里家主本来就在捉拿百里流云,现在更是多了一个盐帮的莫家。可怜百里流云不但要躲着两家的线人,还要照顾一个只会挥霍什么都不会做的莫秀秀。 拿着莫秀秀的私房钱,两人在外也逍遥了一段时日。但是莫秀秀花钱如流水,才过半月,两人便开始捉禁见肘了。 跟着百里流云颠簸在马背上,莫秀秀埋怨他当初为什么不收她爹的那十万两银票,若是收了,两人也就不用再为钱财发愁了。百里流云苦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更厚的一沓。 夺过了他手中的银票,莫秀秀手指翻飞。待她点了点数目,她又是一脸的惊诧。 “五十万两?”用手指捅着百里流云的胸口,莫秀秀疑惑道:“百里流云,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百里流云眼神飘忽,生无可恋道:“未来姐夫派人送的谢礼……” “姐夫?谁啊?”莫秀秀疑惑,她知道百里流云有个姐姐叫百里烟,却不知百里烟未来的夫君是哪一个。 “高岑!”一想起那双骚气外露的桃花眼,百里流云就忍不住的咬了牙。 高岑真的去了百里家,也进了百里烟的闺房,只是那厮不但没被百里烟吊打,还莫名其妙的成了他的未来姐夫! 百里流云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回家。于是他化悲愤为动力,一边护着莫秀秀躲着两家的围堵,一边带着她开启了游山玩水模式。两个月后,从盐城出发的两人也差不多的回到了原点。 因为白日里误了些时间,两人没能赶到前面的小镇。莫秀秀又来了葵水,百里流云自然不能让她跟着自己睡在野外。犹豫再三,他还是带着莫秀秀住进了荒野中的那家黑店。 才进门,莫秀秀就看见了一堆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抓着百里的衣角,莫秀秀小声道:“流云,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别怕,不会有事的。”安抚了莫秀秀,百里流云对一位掌事模样的老人家道:“掌柜的,我们要两间上房。” “好咧。”老掌柜笑着就要领着两人上楼。 “不要两间!”莫秀秀躲在百里流云的身后,对老头叫道:“我们只要一间!” “您两位到底要几间?”老掌柜顿了脚,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看了莫秀秀一眼,百里流云改口道:“要一间。” 听百里也说要一间,老掌柜的表情又变得微妙了。他领着两人上楼,口中还念念有词,“现在的年轻人啊……” 两人开了一间房,不能跟莫秀秀睡在一起,百里流云只好打了一个地铺。到了后半夜,莫秀秀又因月事腹痛的厉害,从未经历过此事的百里流云束手无策,他手忙脚乱了许久,最后被莫秀秀赶出去打了热水。也是巧了,百里流云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了老掌柜在房里与人对话。 老掌柜压着声音,道:“盟里的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另一人喟叹道:“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你阎门的这阵妖风了。” 一改人前的和蔼,老掌柜尖声道:“如此甚好。” 另一人沉默了片刻,“曾召,你不要太过招摇,如今江湖正在风口浪尖,你可不能再生事端。若是让……” 那人声音低沉,叫百里流云觉得十分熟悉,抿着嘴唇,百里流云细想之后又感觉极为陌生。就在他要听到关键时,莫秀秀捂着肚子一脸煞白的走了出来。 “流云,你怎么还不上来?” 百里流云双瞳一紧,当即丢了手中的茶壶。他飞身上了二楼,房里的老掌柜也已破门而出。手上抓着莫秀秀的腰身,百里流云直接破窗而逃。 站在窗边,曾召对赶过来的黑衣人阴沉道:“追!” 黑衣人应了一声,还没动脚,房里的另一人就挡在了众人面前,将头顶上的斗笠又往下扯了扯,那人低声道:“曾召,我要活的。” 那人说完便走出了客栈,见他离开,曾召冷了脸,“追上他,生死不论!” “门主,可是那位大人说要活……” 那名黑衣人还未说完,就被曾召一掌拍死。冷眼扫着房中的众人,曾召冷声道:“谁还有意见?” 不想死在曾召的手中,那群黑衣人只得转身去追了百里流云。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曾召也沉着脸去追了黑衣人。 虽说这么做会对不起他那位朋友,但是为了大局,他也只能杀了百里流云跟莫家的小姑娘。 迟美人(十) 百里流云轻功虽好,但奈何他还带着一个莫秀秀,不多时,那群黑衣人便追了上来。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衣人,莫秀秀窝到了百里流云的胸前。 听着他剧烈的心跳,莫秀秀愧疚道:“流云,是我拖累了你。” “傻丫头,你才没有拖累我。”百里流云喘了一声,“是我连累了你。” 莫秀秀咬了咬唇角,她知道百里流云这是在安慰她,因为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拖他的后腿。她闭上眼睛,低声道:“流云,你把我放下吧。”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还是能逃过此劫的。 “胡说什么!”百里流云手紧了手,呵斥道:“我既然将你带了出来,自然就要护你平安。即便是我死,我也会让你以身犯险!” “流云……”莫秀秀红了眼眶。 将莫秀秀藏到了一旁的大树下,百里流云抚着她的脸叮嘱道:“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论待会看见了什么,又或是听见了什么,你都不要出声,知道了吗?” “嗯。”摸着他的大手,莫秀秀听话的点头。 百里流云出去拦了那群黑衣人,他拔出却邪剑,忽然有些手抖。他不是害怕杀人,而是不想让莫秀秀看见他杀人。百里流云犹豫了许久,当黑衣人攻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举剑将其拦腰斩断。 莫秀秀藏在树后,看着宛如修罗一般的百里流云,她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原来这就是江湖,原来这就是她一心向往了十几年的快意恩仇…… 莫秀秀在树后全盘推翻了曾经的想法,在外苦战的百里流云双拳难敌四手。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也是极好,饶是百里流云的武功再高,他还是被一名黑衣人给斩了一条臂膀。 “流云!”莫秀秀惊叫,她欲要冲出去,但是却被百里流云制止。 “不许过来!” 忍着断臂之痛,百里流云直接拔地而起,待他落地,离莫秀秀最近的那两名黑衣人也倒地身亡。不多时,曾召也追到了眼前。他联手黑衣人群起而攻,这让百里流云又陷入了苦战。 不同黑衣人的拘泥,曾召更为老练狠毒,他每出手一次,百里流云的身上都会多上一道伤口。他身上鲜血不断,莫秀秀的心里也是不停的滴着血。 百里流云还在专注着几名黑衣人的攻势,曾召又悄无声息的绕到了他的背后。趁他不防,曾召随手甩出了一只毒镖。 莫秀秀藏在后面,自然能将曾召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紧张的握着双手,对百里流云叫了一句“小心”。 听见了莫秀秀的喊声,百里流云也是全身一震,他想转身去防,奈何一旁又有几名黑衣人攻了过来。就在他准备要硬抗了那支飞镖时,莫秀秀突然向他奔来。 待莫秀秀挡在了百里流云的身后,那支毒镖也扎到了她的左肩。 “秀秀!”百里流云惊得肝胆俱裂。 捂着伤处,莫秀秀强撑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见伤口并不是很深,百里流云方才放了心。他揽着莫秀秀,低声道:“你再忍一忍,我这就带你离开。” “好。” 身边多了一个莫秀秀,百里流云便不再恋战,他踩着七星步躲开了曾召,很快就将莫秀秀带离了此处。 躲着黑衣人的追捕,两人一路往北而行。等到了一处僻静之地,百里流云才将莫秀秀放了下来。见她发白的唇色,百里又凑到了她的面前。 “你要做什么?”莫秀秀紧了紧衣裳,心里还有些慌张。 百里流云皱了一下眉头,指着她肩上的毒镖低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哦。”听他说要看伤,莫秀秀松了手。 伸手拔下了曾召的那支毒镖,百里流云又将莫秀秀的衣物褪到了肩下。望着那片白嫩的肌肤,他忽然动了一下喉头。 “怎么了?”莫秀秀推了他一把,道:“很严重吗?” “不严重。”百里流云摇了摇头,“伤口很浅,毒性也一般。” 得知无事,莫秀秀拍了拍胸口,“那就好。” 百里流云垂着眼,看着莫秀秀肩上的伤口,他又伏下身子替她吸了里面的余毒。 莫秀秀抖了一下,随后推开了他,“百里流云!” 扭头吐了一口毒血,百里流云不解道:“又怎么了?” 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多了,莫秀秀只得弱弱的喊了一声“疼”。 抓着莫秀秀的手臂,百里流云紧张道:“伤口疼了?” “不是。”莫秀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是你咬的疼。” 百里流云顿住了。 他那是吸,不是咬!而且为了将附在她伤处的毒血全吸出来,他自然是要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的。 “流云……”看着百里流云的断臂,莫秀秀又心疼的抱住了他,“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她任性非要百里流云带她离家,百里流云也不会失了一只臂膀。 用那只完好的手抚着莫秀秀的后背,百里流云沉声道:“不关你的事。” 当然不关她的事,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百里流云为莫秀秀上了药,随后他又从身上撕下两条碎布,一条为莫秀秀包了伤口,另一条裹住了他的断臂。 过了小半个时辰,莫秀秀就发了高烧。蜷缩在百里流云的外袍上,她不断的说着胡话。怕她出事,百里流云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莫秀秀折腾了半宿,百里流云便陪了她半宿。第二天一早,百里流云就想带她直接回了盐城,可是他的手才碰到了莫秀秀的身子,莫秀秀的一头乌发瞬间变成了白发。 盯着她如雪一般白的头发,百里流云如坠冰窟。 这是阎门至毒七日醉。 阎门的七日醉,看似与普通毒药无异,但是一日过后,中毒之人的头发便会瞬间全白。而在之后的六日里,那人的内脏也会渐渐衰竭,直至容颜尽老,方可解脱。 抚着莫秀秀头上的白发,百里流云敛了眼。过了片刻,他便背着莫秀秀直奔京城。 迟美人(十一) 说到此处,崔珏便拍了惊堂木。见他下了台,百里流云当即追了上去。 “崔先生!”堵在崔珏眼前,百里流云不解道:“您这是何意?” 为何他不去修养,不去配药,偏偏就要撑着这副残缺的躯体,站在这里讲别人的小秘密。 崔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百里,你还不明白吗?” “恕小侄愚钝。”百里流云毕恭毕敬的向他请教。 “百里,与其坐在这里干等,倒还不如冒险一搏。”崔珏轻声道:“若能引出阎门的门主,我们便能直接找到解药。” 百里流云抬杠,“万一他不来呢?”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觉得他还会放过你?”勾着薄唇,崔珏低声笑道:“等着吧,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 “先生!”百里流云叫了一声,“小侄不能让您涉险,也不能拿秀秀的性命冒险。” 言下之意,还是想让崔珏先施以援手。 握着腰间的那块玉牌,崔珏轻叹道:“此毒迅猛,即便是小生能救,那也是要等到三日之后……” 听他说要等三日,百里流云抢答道:“那小侄就等三日。” “百里,你能等,莫姑娘可等不得。”崔珏仍旧把玩着玉牌,“别说是三日,恐怕只等到明日,莫姑娘也就内里衰竭了。” 百里流云抖了一下手指,“怎么可能,不是说要七日才……” “你以为它带个‘七’,就当真是七日了?”宁书捧着一个锦盒,对百里流云讥讽道:“你小时候蠢些也就算了,真是没想到长大了更蠢!” 百里流云语噎,他刚想反驳,宁书就将那个锦盒塞进了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百里流云拎着锦盒的一只边角,而后又放在耳边摇晃了几下。 宁书瞥着他,冷声道:“续命丹。” 宁书轻飘飘的说着,百里流云的却是神情激动。他小心翼翼的摆正了锦盒,对宁书确认道:“真的?” “嗯。”宁书半睁着眼,道:“昨日才送来的,想来应该就是真的。” 将锦盒收进怀里,百里流云便对着宁书抱了抱拳,“谢师兄。” “谢我做什么?”宁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百里流云怔了一下,当即想起了宁书是在为谁办事。续命丹不是寻常之物,宁书敢把丹药给他,必定也是授了崔珏的意思。转过身,百里流云又对着崔珏行了一个大礼。 “小侄多谢先生!” 崔珏嘴角上扬,面色温和,“去吧,救人要紧。” “是。”百里流云也不矫情,他揣着锦盒,直接上楼去找了莫秀秀。 待茶馆里的看客散尽,门外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看着统一着装又都用黑巾蒙着面的黑衣人,才从一旁补完觉的冯绍惊呼:“这速度可以啊!” 他与闵太子今早才散出去的消息,这才过了多久,阎门的人就亲自找上了门了。 冯绍感叹阎门的势力庞大,宁书却是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收了视线,他又将崔珏护在了身后。 塞给了崔珏一把透骨钉,宁书低声道:“先生,刀剑无眼,还请先生多加小心。” “嗯。”崔珏收了那把银针,随后又摸了摸宁书的头顶。“你也要小心,切莫伤了自己。” “宁书明白。” 看着还在互动的两人,冯绍也把闵太子护到了身后,“太子殿下,也请太子殿下……” 冯绍还未说完,便被闵太子踹了一脚。踢开了呱噪的冯绍,闵太子轻弹着衣袖道:“孤能自保,你只需捉人就好。” “小人明白了……”冯绍摸了摸鼻子,而后拔出了他那把重剑。正当他要抢在宁书前面动手时,那群黑衣人里却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抬着手,对冯绍道:“大人且慢!” 握着手中的重剑,冯绍挑眉,“嗯?” “大人,我等只是想要那一对男女,并不想伤及无辜。”那人抱拳,“还大人能够请行个方便……” “不想伤及无辜?”亮出了指间的银针,宁书冷笑,“你们阎门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看着宁书一身的阴冷与他手中的透骨针,黑衣人目光一震,“敢问少侠是?” 宁书张了张口,吐出了四个字。“梅庄,宁书。” “原来是梅庄少主。”黑衣人往后退了一步,又抱拳道:“真是失敬失敬。” “少来这么多虚的。”宁书脸上冷意更甚,“你们阎门要找的,是我的师弟。虽说我也不喜欢他,但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交与你手。” 得知了百里流云与宁书的关系,黑衣人也冷了脸,“梅少主这是不肯让人?” “不让!” “那在下也只好硬闯了。”那人眼中寒光一闪,回头便对身边的众人道:“上!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是!”黑衣人一拥而上,闵太子当即便拉着崔珏退到了圈外。 宁书本就好战,见众人围了上来,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甩出了一把银针。宁书杀气大盛,冯绍也与他斗起了气。这两人互相攀比,杀着眼前的黑衣人,都是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躺下,这让崔珏很是无奈,他扶着额,对宁书提醒道:“宁书,不要忘了留一个活口。” “是。”宁书匆匆的点了一下头,而后继续杀人。 宁书与冯绍在茶馆内四处杀人,虽说乱的毫无章法,但两人又像是约定好了一般。两人各自都在屠杀着黑衣人,却无人去碰先前说话的那个人。即便是偶尔碰到,两人也是只躲着不出手。 没过多久,阎门的那群黑衣人便都躺在了血泊之中。至于他们二人,冯绍挂了些彩,宁书毫发无损。 压着那人,宁书很快便走到了崔珏面前。担心那人会对崔珏不利,闵太子也随即站到了崔珏的左上方。闵太子护的周全,却不曾想那人根本就没有反抗。那人动了动嘴,最后只惹得冯绍大叫。 “不好!”冯绍叫了一声,他话音未落,那人便七窍流血,气息渐弱。 迟美人(十二)已修改 崔珏上前,他隔着帕子摸了摸那人的脉搏,面色陡然凝重。 看他面色不好,闵太子试探道:“死了?” “嗯。”崔珏站直了身子,垂眼道:“是阎门的傀儡香。” 傀儡香虽不比七日醉,但它的毒性却是最强的。这人胆敢藏于口中,想必也是曾召恐他被抓,受不了严刑拷打而泄露了阎门里的秘密。 “混蛋!”抓起那名服毒自尽的黑衣人,冯绍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今日他们这般的大张旗鼓,为的就是能够引出曾召。即便曾召不来,只捉一个无名小,他也能从其口中挖些东西出来。眼下连无名小卒都死了,这叫他又怎能甘心? 瞥着一地的尸体,崔珏丢了手中的帕子。就在此时,百里流云也搂着莫秀秀从楼上冲了下来。 “崔珏!”百里流云对崔珏直呼其名,“你快来看看秀秀,她怎么又吐血了?” 看着已经被放到了长桌上的莫秀秀,崔珏并没有计较百里流云的失礼。他往前走了一步,宁书当即也递上了一只崭新的帕子。 摸着莫秀秀渐弱的脉搏,崔珏轻叹了一声。 “她到底怎么了。”百里流云上前要抓崔珏,结果却被宁书一掌打开。此时百里流云脑子里念的都是莫秀秀,自然是不想再与宁书纠缠。他站定了身子,而后又抽出了却邪剑。剑尖直指着宁书,百里流云怒声道:“滚开!” “百里流云。”宁书立在原地,冷眼看着百里道:“你这是要与我动手吗?” 宁书严正以待,等崔珏收了手,他也缓缓地走到了宁书的身边。崔珏扫了一眼百里流云,低声道:“百里,恕小生无能为力……” “你撒谎!”百里流云抖着手,“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救的吗?” 崔珏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也只是方才。” “不!”收了手中的却邪剑,百里流云抓住了崔珏的双肩,他道:“崔珏,你还可以给秀秀配药啊。不论你说要几日,我都可以等的,只要你能……” “百里!”崔珏挥了挥衣袖,打落了百里流云的双手。“莫姑娘的命数已尽。” 崔珏说的直白,百里流云楞了一下。待他回过神,他又扬天狂笑。 “我怎么就这么傻?”百里流云拍了拍脑袋,对着崔珏癫狂道:“崔珏,我就是个傻子!你为楼无伤求了多少人才拿到的续命丹,你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的给了我?” 听着百里流云的话,宁书神色微凛。挡在了两人中间,宁书阴冷道:“百里流云!你休得胡说!” “我胡说?”指着那个正被宁书护在身后的男子,百里流云冷笑道:“师兄,我有没有胡说,你你问问他也就清楚了!” 崔珏不是大夫,但却是一位制毒解毒的高手。续命丹与七日醉药性相生相克,他不会不知道。 明知道这会害死秀秀,他还是让宁书给了。他的心思,实在是不敢让人随意猜测。 宁书不敢想,他青着脸,对百里流云冷声道:“够了!” “还不够!”抬头看着崔珏,百里流云咬牙切齿道:“崔珏!秀秀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他救不了莫秀秀,而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寻一个公道。 崔珏轻叹了一声,摇头道:“不是我要害她。” “不是你,那还能有谁?”百里流云目光凶狠,早已认定了崔珏就是真凶。 “百里,你救不了她。”崔珏敛着眼帘,声音虚无缥缈,“即便她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莫秀秀解不了毒会死,解了毒……仍旧会死。不论百里流云和他今日怎么做,莫秀秀都是难逃一死。 百里流云不明白,抖了抖手指,他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崔珏默了片刻,随后便对着百里流云伸出了一只手,而那白皙无茧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朵还鲜艳着的荼蘼花。百里流云不敢看,却又控制不了他的一双脚。绕过宁书,他最终还是站在了崔珏面前。 看着那朵生了七片花瓣的荼蘼花,百里流云心中透凉。 “这怎么可能……”丢手里的却邪剑,百里流云喃喃道:“这不可能……” “百里,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崔珏拍着百里流云的肩膀,“百里,回去吧。” 百里流云神色黯淡,他浑噩着晃了晃身形,随后便抱着莫秀秀无声离开。待百里流云走远之后,一直站在旁边冷眼观看的闵太子方才走向了崔珏。 盯着崔珏手中的那朵荼蘼花,闵太子不解道:“先生为何要骗他?” 崔珏回头看了闵太子一眼,薄唇轻启,“敢问太子殿下哪只眼睛看到小生骗了人?” “我……”闵太子顿了一下,他想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可望着崔珏的眸子,他又不禁改了口:“难道先生就这么放他离开?” 崔珏反问:“难道殿下想让小生将他留下?” 闵太子摆了摆手,忙道:“先生误会了,孤并无此意。” 若是从前,他当然是求之不得。可眼下,不说百里流云无心归他,就只一个阎门,也都能让他断了招贤的心思。 闵太子善用上位者的心思来考虑,崔珏却与他不同。他垂着头,看着掌中的荼蘼花,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荼蘼……”崔珏压着声音,自言自语道:“雅逸,你当真是穷途末路么?” “先生在说什么?”闵太子凑到崔珏身边,却未能听到只言片语。 “无事。”崔珏笑笑,将那朵荼蘼花递给了闵太子,也信步走出了茶馆。 看着他那道清瘦的背影,闵太子暗自叹息。 今日百里流云一走,江湖必定再生波澜。身为罪魁祸首,崔珏自然也是难逃此劫。闵太子当即招了冯绍,他嘴上说着要冯绍好生保护崔珏,心里又求着崔珏莫要再将朝堂也搅成了一锅乱粥。 没过几日,江湖便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至于这其中的因缘,却是无人知晓。 青衣渡(一)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苏曼殊《本事诗》 最近江湖很热闹,热闹的都炸出了退休已久的妖女阿七。 阿七一掌拍碎了紧闭的房门,看着眼前那个正在悠闲品茶的男子,她惊叫:“你怎么还没死?” 崔珏饮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你就这么想让小生死?” “蛮想的。”阿七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一脸正经道:“如果可以,我还想为阎门破个例。” 破例接个免费的单子,也好杀了这个祸害人间的妖孽。 “阿七!”跟在阿七身后的短发少年扯了她一下,“你是答应了我的。” 回头看着那少年,阿七顿时泄了气,“我不过只是与他开个玩笑……” “那也不行!”少年执拗道:“你怎么可以打诳语呢?” 见他如此,阿七默默地捂上了耳朵。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少年嘴唇微张,又开始了绵长无期的说教。 过了许久,也不见少年住口。已经被他管教了一路的阿七怒了,她放下手,转而捏住了少年的耳朵,“缘悟!你已经不是和尚了!” 缘悟反问阿七,“是不是和尚又如何?” 阿七被他气的直跺脚,坐在一旁的崔珏默默不语,将茶杯搁到桌上,他便起身离开了。到了楼下,崔珏又与冯绍打了招呼。 冯绍匆匆的点了点头,而后便上二楼修补门窗去了。 崔珏不忘说书人的身份,他站在台上,拍过了惊堂木,他便讲起了这世间的禁断之事。 “靖安七年,江湖妖女阿七,于佘山古道之中……” ——割—— 真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伏在颠簸的马背上,阿七十分豪迈的灌了一口烈酒,不曾想却牵动了肩胛上那道入了骨的伤口,疼的她各种叫骂。 “死和尚!臭和尚!”都被她剁了一只手,竟还能再反伤了她! 阿七还气在头上,前方便凭空的响起的一句念佛。 “阿弥陀佛。” 一声佛语落地,叫阿七恹恹的抬起了头。她用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着前方,意图想要看清那个胆敢在荒道上就堵了她的人。 那是个和尚,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和尚。 “哪里跑出来的臭和尚?”阿七打了一个酒嗝,随手就将手上的葫芦丢向了小和尚。 小和尚站在马下不躲也不阻挡,任凭阿七丢出来的葫芦砸到了自己身上。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低眉垂首,对阿七道:“施主杀虐太重,还望施主能够早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听到小和尚的话,阿七笑了。笑到她只能趴在马背上,才没能叫自己掉下去。她虽说是个粗人,但也能够识文断字。这个小和尚对自己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难道不是该立地成佛的吗?还是说,他认为自己就算是立地,也成不了佛? “你这个小和尚,还真是有趣。”阿七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道:“可比姐姐我刚宰的那个老和尚有趣的多了。” “你……”小和尚惊吓。 “我?”阿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睁大了眼睛故意问道:“我怎么了?” 小和尚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默念起了往生咒,好替他那位素未蒙面的同门超度。 看他嘴里念念有词,阿七嗤笑道:“喂!小和尚,别念了,就算你念破了嗓子,那个老和尚也是见不了你们佛祖的!” “一派胡言……”小和尚被她气的涨红了脸。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阿七一脸的真诚。 那个老和尚作恶多端,又怎么能见得了佛祖? “妖女!”小和尚捏紧了衣袖下的拳头,固执道:“今日,贫僧就要代替佛祖来度化你。” 度化她? 阿七在笑,这句话,貌似先前死的那个老和尚也这样对她讲过。一样的口气,一样的……叫人不喜! 才笑到一半,阿七就沉了脸。她陡然从腰里抽出了一把还染着血的短匕首,飞身落在了小和尚面前。 拿刀抵在小和尚的脖子,阿七冷声道:“就凭你?” 小和尚惊恐的白了脸,但又不肯放弃他的执念。他抖着同样发白的嘴唇,结巴道:“贫……贫僧一人足矣。” “一人足矣?”阿七看着他,深表怀疑。 想要度化她的老和尚都死了,就凭他这副小身板,又能将她怎么样? 被怀疑的小和尚怒视阿七,他坚定道:“贫僧一人便足矣!” 阿七捏了捏他白皙的脸颊,轻笑道:“若你今日度化不了我……那又该怎么办?” 小和尚怔了一下,“贫僧今日度不了你,那便明日再来。明日还不行,那贫僧就跟着你!” “跟着我?”阿七拿着匕首冲他比划了一下,阴森道:“若我去杀人,你也跟着?” “不会的。”小和尚摇了摇头,“有贫僧跟着施主,便绝对不会再叫施主去开杀戒的。” “你这个小和尚!”阿七大笑,捏着小和尚脸颊的那只手也更用力了一些。“还真是自信的很!有趣的很!” “不是自信。”小和尚呲着牙,口齿不清道:“是贫僧相信,施主您还良心未泯。” “良心……”阿七面上嘲讽,心底却觉得有某处被拨动了一下。她松开了小和尚的脸颊,垂眼看了一眼伤处。再抬头,她手中的匕首又拍上了小和尚红肿的脸,“小和尚,今日姐姐我就慈悲一回,叫你跟着。倘若你度不了我,那……我就只能亲手度了你。” 小和尚度她,是想让她放下屠刀。她度小和尚,那便是杀。 小和尚没有躲开匕首,只是看着阿七更坚定道:“好!” 阿七眼神飘忽,随后偏了偏头。 佛门里长大的熊孩子,心灵和眼神总是纯粹干净的,倒叫她这个手里沾满了污浊的人……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喂……”阿七偏着头叫了一声。 “贫僧不叫喂,贫僧是有法号的。”小和尚争辩。 “那你告诉我,你的法号叫什么?”阿七逗他。 “缘悟。” “哦……”阿七收了匕首,声音低沉婉转,“原来是缘悟小和尚啊。” 青衣渡(二) 阿七收了匕首,翻身上了马背。看着还呆呆站在原地的缘悟,她侃笑道:“既然你都决定要跟着姐姐了,那就上来吧。” “上哪?”缘悟仰着头,眼底带着一团疑惑。 用手拍了一下自己身下的马背,阿七意味深长道:“当然是到马背上来啊,笨和尚!” 缘悟看了看阿七,又看了看那匹已经载了她的那大马,他双手合十,低声道:“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姐姐也不叫施主,姐也是有名字的。”阿七把这句话还给了缘悟。 “那施主叫什么?”缘悟问她。 “阿七。”阿七顿了一下,重复道:“东月阿七。” 听她报了姓名,小和尚脸色突变,“你是月家的人?” 本以为她只是个杀心重些的江湖人,却没想到她竟是东月月家的杀手。 “我当然是月家的人。”阿七看着他,凉凉道:“缘悟小和尚,若你现在反悔,还有机会。” 还有逃命的机会。 “贫僧乃出家人,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握着手中的佛珠,缘悟坚持道:“所以还请阿七……阿七姑娘放心,贫僧是不会反悔的。” “既然不反悔,那你为什么还不上来?”阿七冲着缘悟勾了勾手指,狭长的眼角更是挑起了一片旖旎。 “阿七姑娘……”缘悟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怎能同乘一匹……” 缘悟越说,声音便越小,阿七黑着脸,坐在马背上仍旧巍然不动,“可我只有一匹马啊,你不上来,难道还想走路不成?” “贫僧可以走路。”说着,缘悟便抬起了脚。 缘悟想要慢慢走路,但是阿七却不想让其耽误了她逃命的时间。于是她赶着马跑到了前面,对着缘悟甩手就是一鞭。等缘悟卷进了鞭子里,阿七又将他拖拽到了马背上。 “阿七姑娘!”缘悟趴在马背上挣扎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阿七姑娘把贫僧放下!”阿七策着马,没有理他,过了片刻,缘悟又叫了一声:“阿七姑娘!” 许是被他叫的烦了,阿七终于勒马停下,她低着头,对缘悟吼道:“叫什么叫?” 缘悟抖了一下,显然是被她突然的凶狂吓到了,抿了抿嘴角,缘悟怯怯道:“男女……” “我是女的吗?”阿七截了他的后话,迂回地问他:“你刚才不还说我杀虐重吗?杀虐重的是那修罗,你把我当做是修罗,修罗总不分男女吧?” 缘悟想了想,觉得阿七说得也对。才只是同乘一匹马而已,佛祖应该是不会怪罪他的。他刚想点头,阿七就已经策了马。顺着荒草丛生的小路,两人一马很快便进了密林里。 少顷,密林深处又传来了缘悟痛苦的嚎叫声。 “阿七……阿七姑娘……你慢一点,慢一点啊……” 阿七只看了一眼,随即又继续赶路。缘悟趴在马背上,垂头看着地面上的残影,缘悟觉得有些眼花。就在他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阿七才扯住了手中的缰绳。 阿七纵身一跃,帅气的下了马,缘悟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也缓缓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栓好了那匹大马,阿七转身回到了缘悟身边。 睁眼看着那双正踩在枯叶上的绣花鞋,缘悟有气无力道:“阿七姑娘……” “这就不行了?”一敛裙裾,阿七便蹲在了缘悟面前,她用手拍了拍缘悟的脸,嬉笑道:“小和尚,你不是说还要度我的吗?怎么你自己就先躺下了?” 缘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他不说话,阿七也勉强,她起身拍了一下裙摆,随后便走向了密林的更深处。 缘悟看了一眼天色,声音沙哑道:“阿七姑娘!你要去哪?” “捡枯枝,做饭。” 阿七丢下五个字跑了,留下缘悟还躺在原地。半个时辰后,去捡枯枝的姑娘终于回来了。 望着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提着一条鱼的阿七,缘悟俊秀的脸上爬满了震怒。“阿七姑娘,你……你怎么又杀生了?” 阿七咬了一口被烤熟了的青鱼,含糊道:“吃一条鱼也算是杀生?” “阿七姑娘,佛祖说‘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缘悟双手合十,认真道:“你无故戕害生灵,死后会不得转世的……” “那就不转呗。”咽下了嘴里的鱼肉,阿七嗤笑,“左右我已经杀了太多的多人,再多一条鱼,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缘悟刚想说教,阿七便将那条烤鱼推了过来。缘悟吓得闭上了嘴,唯恐阿七会将烤鱼塞进他的嘴里。 “你吃啊。”见他紧闭着嘴唇,阿七轻声劝道:“很香的。” 缘悟瞥了那鱼一眼,而后偏头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见他扭了头,阿七也晃了一下身形。 “喂!”凑到了缘悟眼前,阿七又劝道:“小和尚,姐姐真的没有骗你呀!姐的手艺在东月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鱼真的很香的。” 缘悟动了动干裂的唇角,摇头道:“阿七姑娘,贫僧不食有灵之物。” 缘悟从小就在佛门长大,戒酒肉不杀生的寺规,他比谁记得都牢稳。 “切,真是无趣。”阿七顿觉扫兴,她解下腰间的葫芦,猛地灌了几口烈酒。 缘悟找了一处清净之地,他撩开僧袍便开始打坐,只是没过多久,阿七就又凑到了他的身边。看着这个已经喝到走路都摇晃的姑娘,缘悟低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样?”打着酒嗝,阿七摆手道:“我不想怎样啊……”凑到缘悟的身边,阿七便将一只鸡腿戳到了他的脸上,“小和尚,你吃啊……你为什么不肯吃?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你是不是也嫌我脏?是不是……” 阿七声音微抖,缘悟闭上眼,攥紧了手里的佛珠,“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阿七抓着缘悟的衣袖,在上面留下了一只油腻的掌印。 “阿七姑娘,贫僧乃出家之人,不能吃肉。” “不能吃肉吗?”甩手扔了鸡腿,阿七摸出了酒葫芦,“那就喝酒好了……” 青衣渡(三) 缘悟闪躲不及,最终还是被阿七灌了一口烈酒。 “你……”缘悟抖着手,嗓间的辛辣让他说不出话来。 “小和尚,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阿七醉眼朦胧,她扭了扭蛮腰,身子与缘悟贴的更近。怕她再来,缘悟当即便站了起来。 缘悟奔向了密林的最深处,阿七又仰头灌了一口老酒。烈酒才入喉中,前方便飞出了一支羽箭。阿七冷冷的瞥了一眼,随即酒将手中的酒葫芦推了出去。待那支羽箭穿透了酒葫芦,她又暗道了一句“可惜”。 “妖女!”见这一击未能伤到阿七,在暗处放箭的人也耐不住跳了出来。那人指着阿七,怒声道:“今日看你还往哪里逃!” 那人话音落地,密林四处又浮出一群人来。 “逃?”阿七垂着螓首,挑起的眼角勾出一抹风情,“为什么要逃?” 阿七不为所动,惹得那人更为火大,他丢了手中的长弓,转瞬便冲到了阿七面前。阿七敛着眼,就在那人要出手时,她忽然双袖一抖。 握着手中多出来的那两只匕首,阿七毫不犹豫的划破了那人的喉咙。“不自量力。” “妖女……”那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不肯瞑目。 “还有谁想来送死?”舔着匕首上的温血,阿七冷笑道:“站出来,本姑娘今日就一并成全了他!” 阿七很强势,让那些自诩江湖正派的汉子们纷纷红了眼。 “妖女!休得猖狂!”一名风仙道骨的老者站了出来。 “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竟也敢杀我赤阳弟子?”老者身边的中年男子也出口声讨,“今日,本教主定要拿你祭天!” “洪教主,你可别激动啊。依在下看,还是先活捉了她,再好好教训教训……”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盯着阿七,神情猥琐。阿七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飞身上前掏了他的心。 “还真是一颗黑心。”捏着手中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阿七一脸嫌恶的丢到了地上。 “你……”众人未反应过来,阿七就又带着一双匕首奔进了人群之中。不多时,东月的妖女就将他们全都送上了路。 阿七站在死人堆里,她甩着匕首上的污血,猛然想起了缘悟。她在被人追杀,只怕小和尚也要被她所累。 抿了抿双唇,阿七转身去找了缘悟。果然,当她赶到密林深处时,缘悟还被人困在一个圈里。 “几位施主。”缘悟双手合十,低声道:“你们应当心怀善念,而非恶念。佛祖曾说过……” 望着与人讲着道理的缘悟,阿七不禁挑了眉毛。 这还真是个傻和尚。 缘悟磨磨唧唧的说个不停,叫为首的那名男子没了耐心,他拎着一把大刀,上前就要砍了小和尚的脖子。 见那男子举刀,阿七原本满是笑意的双眼顿时闪过一丝冷光。而后她脚下轻点,抢先割了那男子的脑袋。 “大哥!”几人惊叫。 “也在黄泉路上等着你。”阿七冷笑,她握着两把匕首,欲要动手。 “阿七姑娘!”缘悟张开双臂,拦住了阿七的脚步。 “嗯?”阿七瞥着缘悟,眼中尽是骇人的冷色。 缘悟抖了抖嘴唇,小声劝道:“上……上……上天有好生之德,阿七姑娘莫要再开杀戒了。” “不要我开杀戒?”冷眼看着小和尚身后的那几人,阿七轻笑,“小和尚,若是想要活命,太善良了可不行!” “……”缘悟张着嘴,不知该与她如何辩解。 忽然,阿七神情一凛,手中的匕首也袭向了缘悟。看着飞来的匕首,缘悟惊恐的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感觉不到匕首扎在身上的疼痛,缘悟才敢睁开了眼睛。他偏了偏头,方才发现阿七刺的是他身后之人。 “真是多事!”阿七撇着嘴,抱怨道:“老老实实的呆着那里做背景不好吗?” 说话间,阿七便绕开了缘悟。待她杀了剩下的人,她才将匕首又收进了袖中。 望着一地的尸体,缘悟顿生惊骇。他指着阿七,怒声道:“你……你如此冥顽不化!佛祖也救不了你了!” “佛祖?”阿七回过头,对着缘悟嫣然一笑:“我为何要他救?” 缘悟怔了一下,随后道:“你心中有魔,已洗不清身上的业障。你不能自救,自然是要佛祖来救的。” “谁说姐姐不能自救?”扭着腰肢走到了缘悟眼前,阿七又摸了他脸,“就算姐姐不行,那不是还有小和尚你的吗?姐姐有你,又为何要让佛祖来救呢?” 阿七话里话外尽是轻佻之意,气的缘悟甩了袖子,不再与她说话。收了染血的手指,阿七笑的宛如十里春风,若是缘悟此时回头,定能看见她眼底的那一抹冷色。 对着地上的尸体,缘悟转着佛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等他将那些尸体就地掩埋了,他又盘坐在地上念起了往生咒。 缘悟口中念念有词,听得阿七心里烦躁。 “小和尚!”阿七捂着耳朵,大声道:“别念了!” 缘悟动了一下眼皮,继续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 阿七被他烦的不行,可又不能真的打他,万般无奈之下,阿七只得找了两团棉花堵了耳朵。 缘悟念了一宿,阿七便睁眼守了一宿。第二日,带着一双青黑的眼圈,阿七牵马上了路。 “喂!”看着走在地上的缘悟,阿七在马上俯身劝道:“小和尚,你当真不上来吗?” “不上!”缘悟转着手里的佛珠,大步的往前走着。 阿七摸了摸鼻子,不得已又效仿了前一天。 “你做什么?”扯着腰间的鞭子,缘悟沉声道:“放开我!” “别急别急。”阿七用力一拉,就将缘悟拖上了马背。拍着小和尚的脸颊,她不怀好意的笑道:“等姐姐到了地方,自然就会放了你!” 缘悟趴在马背上,惊讶道:“阿七姑娘,你莫要再骗贫僧!” “不会了。”阿七扬着嘴角,策马离开了佘山密林。 青衣渡(四) 缘悟恼怒阿七又开了杀戒,所以一路走来,他都未与阿七说话。直到阿七从一伙山贼的手中救了一个孩童,他方才与她说了一句话。 “阿七姑娘,你果然还是值得贫僧救的。” “是么?”阿七回眸一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杀了那伙山贼。 坐在阿七身后,缘悟扭头望着身后的浓烟滚滚,疑惑道:“山寨里起火了?阿七姑娘,我们要不要也去帮帮忙?” “唔……不必了吧。”阿七心虚道:“他们已经够忙了,我们就不要过去添乱了……” 那些山贼与阿七才打了一架,自然是不好再相见。 缘悟想了想,点头信了阿七的鬼话,“阿七姑娘说的是。” 阿七讪笑,她赶着身下的快马,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荒野客栈。 将行李随手放在了桌子上,阿七便对柜台后的女子道:“老板娘,可还有空房?” 老板娘动了动眼皮,继续打着手里的算盘。 “老板娘!”被无视的阿七拍了桌子。 “阿弥陀佛。”缘悟站在阿七面前道:“阿七姑娘如此暴躁,可是不好,不好……” 阿七磨着牙,坐在了身后的一条凳子上,“行,我不暴也不躁,那你去跟她说!” “也好。”缘悟听话的走了过去,对老板娘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天色已晚,不知能否让贫僧与阿七姑娘在此休息一晚?”缘悟顿了一下,又道:“阿七姑娘会给银子的。” 听到“银子”二字,老板娘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铁算盘。 “哟!”甩着香气扑鼻的帕子,老板娘扭到了缘悟面前,“这还真是一个俊俏的和尚。” “施主?”缘悟被吓的倒退了一步,老板娘仍旧穷追不舍,握着佛珠,缘悟不得不躲到了阿七的身后。 “叫什么施主?你叫我一声三娘便可。”三娘半掩着脸,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娇羞。她伸手要抓缘悟,结果却被缘悟慌忙躲过。三娘跺了跺脚,娇嗔道:“小和尚,你躲什么?莫不成我还能是那吃人的老虎?” 缘悟抿着嘴角,于他来说,山下的女人就是那吃人的老虎。 “你怎么可能会是老虎?”阿七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将杯中的苦茶一饮而尽,她方才对着三娘低声道:“你就是个夜叉,母夜叉。” “滚蛋!”三娘往外轰着阿七,将阿七赶到了门口,她又一把夺过了阿七手中的茶壶,“滚!给老娘睡山里去!” 赶走了阿七,三娘又回到了缘悟身边。她放下茶壶,对缘悟道:“小和尚,你们佛家的人常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都是当真的?” “施主。”缘悟双手合十低眉垂眼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若是奴家有难……小和尚你会来解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吗?”三娘盯着缘悟,眼中流有精光。 不知道三娘说的“难”究竟是“为难”还是“危难”,缘悟犹豫了一下,“若是女施主却有危难之事,贫僧自然会救。” “既是如此……”还风韵犹存的三娘解了衣襟,缘悟惊骇,他刚想遮住眼,三娘就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薄纸。“既是如此,那还请小和尚你来救救奴家吧。” “什么?”缘悟眨了眨眼睛,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一直守在外面暗中观察的阿七踢开了客栈的大门,她飞身掠过,出手夺了三娘手中的薄纸。待她将薄纸撕成了碎片,她道:“别闹了,快点准备两间房,被追杀了几日,我骨头都要断了。” 三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纸,而后又瞥着她冷哼,“只剩一间。” “真的假的?”阿七有些不信,“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三娘甩着帕子,“你若是不信,就自己上楼去看啊。” 这次她是当真没有在骗阿七,虽说客栈是建在荒野,但是却不知为何,从昨日开始,就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住了进来。要不是她特意留了一间,只怕这两人也只能睡进荒山里了。 阿七动了动耳朵,听见了楼上的嘈杂。“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三娘闷闷的哼了一声,在阿七的催促下,她领着两人进了二楼左手边的第一间客房。待她出门时,阿七又跟着走了出来。缘悟留在房里,他猜想阿七大概是去送了三娘,所以并未跟过去。 半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已然黯淡,缘悟睁开眼,见房中还是没有阿七的身影,他不禁皱了眉头。担心阿七会再次杀生,缘悟也出了房门。 楼下,三娘正与几个小二招呼着昨日过来的客人,见他下了楼,三娘就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小二。 噙着笑意,三娘伸手截了缘悟,“小和尚,你这是要去哪?” “施主。”缘悟转着手里的佛珠,小声道:“贫……贫僧在找方才的那个姑娘。” “哦……”意味深长的看了缘悟一眼,三娘大声道:“原来是要找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三娘这么一嗓子,惊的在一旁拼酒的汉子也都纷纷抬了头。 “啧啧……”一名好事的男子咂了咂嘴,对缘悟侃笑道:“小兄弟,你们庙里现在都让找媳妇了?” “施主误会了……”缘悟红了脸。 见缘悟如此窘迫,三娘便不再逗他。她先是掩着嘴笑了一声,而后才扭头叫道:“顺子,小和尚要找今日与他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你且带着他先去后山找找。” 被叫做顺子的小二怔了片刻,“后山?那不是……” “不是什么?”三娘嗔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再啰嗦,当心老娘扣你工钱。” 顺子苦着脸,哀怨道:“小的这就去。” 秉着反正死在谁手里都是死的思想,顺子带着缘悟去了后山。等他隐约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他便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 给缘悟指了一个方向,顺子心虚道:“小师傅,您自己慢慢找,小的就先回客栈招呼别人去了。” “好。”缘悟点了点头,“有劳施主带路了。” “好说,好说。”顺子抽了一下嘴角,随后撒腿就跑。 青衣渡(五) 看着顺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缘悟皱了一下眉头。等他穿过了一片竹林,他才明白顺子为何要逃跑。 竹林后,疏影横斜,溪水清浅,水中还有阿七一只。此妖女香肩微露,缘悟只看了一眼,便急忙的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惊慌,想要退出竹林,结果却不小心打乱了一根青竹。 “什么人?”阿七沉双手抱胸,一双凤眼警觉的扫向了缘悟的藏身之地。 被阿七发现,缘悟也不好再继续躲藏,他转着手上的佛珠,小声道:“是……是贫僧……” 阿七松开手,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小和尚啊。” “打扰了阿七姑娘,实在是贫僧的过错。”缘悟仍旧紧闭着双眼,“不过还请姑娘放心,贫僧闭着眼呢,贫僧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缘悟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却被阿七甩过来的红绫缠住。 “你跑什么?”阿七双手用力,小和尚便被她带入了水中,看着落进水中还是不肯睁开双眼的和尚,阿七魅惑道:“你又在怕什么?” 缘悟没答话,他贴着阿七胸前的一双明月【1】,只在口中默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小和尚!”阿七颇为无语,她动了动缘悟,忽然觉得胸前一阵黏湿。阿七低头看了一眼,竟发现缘悟已经流鼻血昏厥了。用手指戳着缘悟那张还带有青涩的脸,阿七大笑道:“小和尚,还真是个色和尚!” 过了片刻,待阿七穿戴整齐,便拖着缘悟回了客栈。此时原本热闹的大堂早已是空无一人,阿七叫了三娘,在后厨里教训这顺子的三娘应声而来,看着浑身已经湿透了的缘悟,三娘忽然暧昧一笑。 看着三娘脸上的笑意,阿七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三娘盯着两人,脸上的笑意更甚,“阿七啊,你们尽管回房去休息。三娘保证,今晚是不会有人去打扰你的。” 三娘话里有话,叫阿七不禁黑了脸,“三娘,你在胡说什么?” “行了。”三娘拍着阿七的肩膀,低声道:“跟三娘还害什么羞?三娘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你放心,不管你事后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要就地成婚,三娘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听三娘说的这么直白,阿七的脸更黑了。她知道越解释越糟,于是索性不再说话。等她带着缘悟上了二楼,三娘仍然站在楼下。 三娘仰着头,叫道:“阿七” “什么” “你可一定要节制啊!” “滚!”阿七磨了磨牙,随后“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回到房里,阿七就将缘悟扔到了床上。摸着他那身还湿漉漉的僧衣,阿七又唯恐他会染了伤寒,她坐在床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扒下了缘悟的衣裳。 “小和尚……”阿七俯下身,用手轻轻地描着缘悟的薄唇,“你为什么会是迦蓝寺的小和尚呢……” 阿七垂着眼帘,素手也一路向下划到了缘悟的颈间,她刚想用力,就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阿七神情复杂的看了缘悟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看阿七出来了,三娘便提着一把冷剑退到到了她的身边。 三娘捂着手臂上的新伤,对正在关着房门的阿七抱怨,“臭丫头,你怎么才出来?” “我将他搬上床,再扒了他的衣裳,你说我能快的了吗?”阿七杀了一人,又退回到三娘身边。 “你扒了人家的衣裳?”三娘扭头看着阿七,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这不是废话!”阿七白了她一眼。 方才在后山,缘悟被她扯入水中,身上自然是湿了个全透,若是再叫他穿着湿衣服过一夜,明日不染上伤寒那才叫做奇怪呢! 三娘会错了意,她看着阿七,一脸欣慰道:“臭丫头,你终于想通了!” “嗯?”阿七侧身躲过了一人的击杀,“什么想通了?” “你什么都别说了。”三娘抹着湿润的眼角,“这一下,就算我死了,也能对你师父交代了。” 阿七顿了一下,却险些被人刺伤,最后还是三娘上前为她化解了攻势。阿七回过神,趁机割了那人的脖子。随后两人不再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比之前更加狠毒利落。待大堂里再无人能够站起,阿七与三娘才得以喘息。 三娘叫顺子带着几名小二过来清场,阿七便在一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为她包扎伤口。“三娘。” “怎么了?” 阿七咬着嘴角,低声道:“方才……我险些杀了他。” 三娘猛地一惊,她放下手中的冷剑,对阿七质疑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险些杀了他。”阿七低着头,紧盯着她那双才摸过缘悟的手。 若不是有这些人来搅局,只怕小和尚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你为什么想要杀他?”三娘不明白,“他既不是你的仇人,也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侠客……” “我不知道。”阿七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茫然。她只知道,缘悟越是不想杀她,她就越觉得害怕。 “阿七……”三娘想要拍拍阿七的肩膀,但是却被她飞身躲过。 蹲在二楼的栏杆上,阿七回头对三娘道:“此处已经暴露,我也不好再在这里呆下去,麻烦三娘去通知白管事,明日……我便能回到月家。” 阿七说要回月家,三娘欲言又止。她动了动唇角,心疼道:“你又要回去了?” “嗯。”阿七点了头。 阿七本身就是月家的傀儡,她要回去,三娘自然是拦不住的。捡起地上的冷剑,三娘无奈道:“我知道了。” “有劳三娘了。”阿七微微颌首,她才跳下栏杆,又忽然皱起了眉头,“三娘,师父生前的遗物……你可都还留着吗?” 被她戳了旧伤,三娘幽幽道:“留着呢,怎么了?” 望着虚掩的房门,阿七低声道:“小和尚的衣服被我弄湿了,总不好让他在山里裸奔吧……” 青衣渡(六) 第二日,缘悟与往常一样准备早起做功课,他才掀开了被子,随即又猛地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啊!” 缘悟卷着被子,努力的回想着昨日的情形,睡在他身旁的阿七却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 阿七眯着眼,翻了个身,“大清早的,你吵什么?” 缘悟紧贴着墙壁,惊骇道:“阿……阿七姑娘?你怎么会在……”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阿七嘟囔着扯了扯被子。 “你……”缘悟“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第二个字来。 “小和尚乖,快点把被子给姐姐。”阿七抓着被子的一角,大力的扯了几下。 “阿七姑娘!”缘悟此时还半裸着,自然是死死的抓着被子不肯松手。 阿七睁着一只眼睛,认真道:“小和尚。” “什么?” “你是不是想要冻死我?”阿七捏着被子,幽怨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和尚……” 看着全身只着里衣的阿七,缘悟动了动嘴角,“贫僧不是……” “不是什么?”争不过他,阿七索性松开了手,她抱着肩膀,低声道:“你口口声声的说要度我,现在却连个被子都不肯分我,我看你分明就是和那些来杀我的人是一样的!” 缘悟动了一下眼皮,“阿七姑娘,贫僧乃是出家人,出家人从不杀生。” “知道你不能杀生,那还不快点松手?”趁他不注意,阿七抓着被子猛地扯了一下。缘悟措不及防,连人带被子,都一起滚到了阿七的身上。 “阿七姑娘……贫僧……”伏在阿七的颈间,缘悟有些语无伦次。 阿七抬起头,坏心的在缘悟的颈后吹了一口凉气,那冷气犹如阴冷的腾蛇缠绕,惊的缘悟绷直了身体。 一只手抚上缘悟宽阔的肩膀,阿七低声笑道:“小和尚,你还真是个小和尚。” 缘悟又呆怔了一会,而后才想起来要从阿七身上爬开。只是他身上温热的很,阿七怎么可能会让他离开。双腿缠上缘悟精壮的腰身,阿七低声道:“别动!” “阿七姑娘?”缘悟低了低头,眼中带着无尽的恐慌。 “想什么呢!”阿七像一只无尾熊一样挂在缘悟的身上,把头靠在缘悟炽热的胸口,她道:“让我抱一会,我好冷。” 缘悟想要推开,可感受着阿七身上的冷意,他最终还是仍由她去了。 阿七抱着缘悟,身体微抖。 她是个杀手,从小就被教导不该有任何的感情,她是冷的,不论是心,还是身体。可是如今她抱着缘悟,为何会有些贪恋他这抹温热。 感觉到了阿七的颤抖,缘悟也不禁伸出了一只手,才碰到了阿七的后背,他又触电般的收了回来。“阿七姑娘……” “不要说话。”阿七用手指堵着缘悟的薄唇,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阿七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小和尚,谢谢你。” 缘悟有些不明白,他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此时还是半身赤裸,他下意识的就推开了阿七。 望着他仓惶的背影,阿七大笑;“小和尚,你这是要去山里裸奔吗?” 才下了床的缘悟窘迫,“阿七姑娘,贫僧的衣……” “还湿着呢。”阿七指了指一旁的衣架,看着那件还湿漉漉的僧衣,缘悟眼中露出一丝无望,阿七动了动手指,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套青衫:“你若是不嫌弃,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件。” “不嫌弃,不嫌弃的。”缘悟慌忙摇头,穿上了阿七递过来的那套青衫,他又飞快的跑了出去。 阿七勾着嘴角,她躺在床上,继续贪恋被中的那抹余温。 缘悟到了楼下,才走到大堂,便被三娘拦了个正着。 三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白包子,她围着缘悟转了几圈,最后凑到了缘悟的眼前,“小和尚,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女施主的话。”缘悟慌乱的垂下头,双手合十,道:“贫僧……贫僧要回寺里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三娘一脸的失望,等扫到了缘悟身上的青衫,她又低声道:“喂,小和尚,你该不会是吃了我家的包子,不想认账吧?” 缘悟摸着寸草不生的脑袋,不解道:“施主这是何意?” “你说何意?”三娘偏着头,一双杏眼扫过二楼,其意味不言而喻。 缘悟也偏了偏头,结果却看到了几具还未被掩盖好的尸体。“你……你们……” “我们又如何?”三娘冷冷的看着缘悟,身上杀气弥漫。 缘悟顿了一下,道了一句“真乃世间恶鬼”。 听到缘悟的话,三娘忽然大笑了起来,等她笑的眼中溢出了泪花,笑声又突然戛然而止。用手指着那些尸体,三娘冷声道:“小和尚,你说我们是恶鬼,那他们又何尝不是?” 她们杀人,是为了活着。而他们杀人,却是只为了名利。 自知辩驳不过,缘悟当即便甩袖离开。待他走远了,阿七方才从二楼一跃而下。 随手拿起一只肉包子,阿七咬了一口道:“吓走了小和尚,三娘现在可满意了?” “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三娘瞪了阿七一眼,她将一盘包子都塞进了阿七的怀里,而后便扭着腰肢去了后厨。 阿七咬着手中的包子,心里想的却是方才离去的小和尚。她还在走着神,三娘就已经将她需要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行了。”拎着分量十足的包裹,三娘道:“我给你装了一些干粮和水,差不多够你到月家的了。” “嗯.”阿七恹恹的点了点头。 知道她这是在想什么,三娘给她打气道:“放心吧,小和尚那里,我已经让顺子去跟着了,等他平安的回到了寺里,我就让人再去通知你。” 得到了三娘的保证,阿七终于有了点精神,“多谢三娘了。” “臭丫头!”三娘甩着帕子,“你跟三娘还客气什么!” 阿七笑了笑,带着三娘准备的包裹,直接上了马。她一路往南而去,却不知在路上等着她的,仍旧还是无尽的追杀…… 青衣渡(七) 阿七骑着马离开了三娘的客栈,还没走多远,她就遇见了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侠客”。最后看着眼前这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的追杀者,阿七怒了。 “喂!”阿七将双手藏于袖下,隔空叫喊道:“我说各位大侠,月家杀手千千万,你们为何只盯我一个?” 听见了她的叫喊,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月氏妖女!你杀人无数,今日我等围剿你,也是为武林除害!” “你要为武林除害?”阿七淡淡的扫了那人一眼,“这位大侠,小女子倾佩你的勇气,只是不知道大侠你姓字名谁?”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泸都无双门陆林是也!” “原来是无双门的人……”阿七勾了勾嘴角,面带嘲讽:“真是没想到,连无双门也都堕落至此了。” 陆林的脾气本就是暴躁,被阿七这么嘲讽,自然是直接出了手,“啰嗦什么,今日,我便要取了你的首级!” “你想要杀我?”飞身躲过了陆林的层层攻势,阿七冷笑道:“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黄口小儿,休得狂妄!”见阿七只躲不攻,在一旁观战的老者也想上来分一杯羹。 阿七被这两人合力围攻,不多时,她便被陆林砍了一刀。因为伤在背上,阿七也只能点住了胸前的几处大穴。 手上点着胸前的穴道,阿七对陆林讥讽道:“就这么点本事?陆大侠,月家一个扫地的,也都比你强的很呢!” 被一个小丫头多次挑衅,陆林当即大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那就来杀我啊。”阿七垂下头,遮住了眼中的诡谲,“你们谁能拿到我的项上人头,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了。听说我的这颗脑袋,已经被人炒到了三十万两……黄金。” 听见阿七说出三十万两,围观的众人皆是瞳孔一缩,等到阿七最后两字落地,原本还在旁边打酱油的众人也都一哄而上。 “你们……你们干什么!”被挤在人堆里的陆林大叫:“这是月家妖女的计谋!大家不要上当啊!” 陆林扯着嗓子大叫,但是他却低估了那些江湖中人的野心跟欲望。见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全都推挤到了一起,阿七毫不犹豫的扔下了一只烟雾弹。随后她又收了匕首,直接翻身上马。 待逃出了追杀,阿七才缓缓地停了下来。正当她摸不清方向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钟声。 抿着苍白的嘴唇,阿七自言自语:“还真是天不亡我……” 阿七强打起精神,抓着缰绳继续往前狂奔。她赶到迦蓝寺时,缘悟刚好做完了功课准备入睡。 “小和尚……” 缘悟顿了脚步,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正当他双手合十准备向佛祖忏悔时,阿七就已推开了他的房门。 “小和尚……”阿七捂着伤口,倚在缘悟门前。 看着一身血迹的阿七,缘悟惊诧道:“阿七姑娘?” “是我。”强忍着后背的伤痛,阿七对缘悟招手道:“小和尚,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姐姐一把?” 缘悟的心里是拒绝的,但是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的走向了阿七。待他扶起了阿七,他又疑惑道:“阿七姑娘,你……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缘分呢。”阿七将头靠在缘悟的怀中,苦中作乐。 “阿七姑娘,贫僧乃出家人,你……你可不要胡说。”缘悟想要推开阿七,结果却被阿七牢牢抱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搂着缘悟的腰身,阿七垂着眼道:“缘悟,你可真是跟开不起玩笑的小和尚!” 缘悟抖了一下手中的佛珠,“贫僧……贫僧乃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知道你是出家人,也知道你从不打诳语。”阿七咬着牙,低声道:“如今我身受重伤,就是不知道你这出家人能不能先救我这个月家的妖女一命?” “我佛普度众生,从不论出处……”握着手中的佛珠,缘悟小声道:“所以不论阿七姑娘你是人也好,是魔也好,贫僧都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缘悟扶着阿七,而后又手忙脚乱的将她搀进了禅房。待阿七躺在了床上,缘悟便松了手。他刚转过身,就被阿七攥住了袖子。 “小和尚,你可要言而有信呢。”阿七看着他,眼中藏着一丝不安。 “请阿七姑娘放心,贫僧只是药去给姑娘拿药,很快就会回来的。”缘悟安抚着阿七,脸上也难得的带上了些笑意。 有了缘悟的保证,阿七才松开了他的衣袖。缘悟双手合十,对阿七欠了欠身子,他退出了房门,不多时又走了进来。 将手上的瓷瓶递到了阿七的面前,缘悟轻声道:“这是虚倓师叔祖特制的伤药,阿七姑娘拿上快快离开吧。” 本来阿七都伸了手,听缘悟这么一说,她又将手缩了回去,“你赶我走?” “不……不是的!”缘悟摇着头,解释道:“你私自闯入寺中,要是被武僧堂的师兄们发现,你可就没命了!” “那也不行。”阿七趴在床上,嗅着枕间的檀香,“小和尚你只拿了药,我却够不着伤口,要是叫我死了,你还是对不起佛祖。” 缘悟蠕动了一下嘴角,发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于是他转着手中的佛珠,对阿七妥协道:“那阿七姑娘想要贫僧如何?” “当然是给我上药啊,笨和尚!”阿七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弹了一下缘悟的额头,方才背过身解开了身上的血衣。 阿七露了一张光洁的后背,缘悟当即便紧闭了双眼。“阿七姑娘……你……你还是快些把衣服穿起来吧!” “我穿着衣服,你又怎么能给我上药?” 缘悟想了想,觉得阿七说的也对。可是碍于男女之别,他还是不敢动手。 过了许久,见缘悟还是不肯动手,阿七催促道:“小和尚,你若是再不给我上药,我可就要失血过多死掉了。” 缘悟抿着薄唇,又过了片刻,他的一双大手终于摸索着碰到了阿七的后背。 加更:青衣渡(八) 手指滑过阿七光滑的后背,缘悟抖了一下指尖。他想要将手收回去,却被阿七扯了手腕。 “小和尚。”阿七的小手裹着缘悟的大手,道:“你摸也摸过了,看也看过了,而今你还想抵赖吗?” “我……”缘悟动了动嘴角,脸上带着一丝窘迫。 “也是逗你的!”松开了缘悟的大手,阿七低声道:“你还是快些帮我上药吧,待上了药……我便离开。” “嗯。”缘悟按捺着心中的浮躁,等他为阿七上好了上药,阿七也拉上了衣服。 “小和尚……”阿七猛地转身,抱着缘悟的脖子,阿七低声道:“姐姐要走咯。” 缘悟僵硬着四肢,才点了点头,就听见门外有人喝道:“缘悟!” 缘悟回了头,看着那个正站在门口的老和尚,他惊慌的推开了阿七,“师父?” “你果然跟这个妖女在一起!”被缘悟叫做老和尚的那人怒不可遏。 “不是的!”缘悟辩解道:“阿七姑娘受了伤,弟子身为寺中一员,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够了!”老和尚制止道:“我们迦蓝寺乃江湖正道,岂能与月家的妖女相提并论?缘悟,这些年为师教给你的种种道理,莫非都被你当做是耳旁风了吗?” 听到老和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缘悟惊诧道:“师父,你……” “小和尚。”阿七下了床,站在缘悟身边道:“看见了吗?口口声声都是江湖正道,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这就是你所谓的师父,这就是迦蓝寺所谓的主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爱!” “不是这样的!”缘悟慌乱的摇头,低声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阿七勾了勾嘴角,站在了缘悟的前面,“喂,老和尚,你要不要来杀了我呀?我现在受了重伤,若你今日不出手,日后可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七引诱着老和尚,老和尚却转着手里的佛珠冷声道:“妖女,别以为你用激将法就能骗得了我!” 虽说她是人人追杀的江湖妖女,但她也是月家不可或缺的棋子。若是她当真死在了迦蓝寺中,只怕月家第一个要屠的便是这里。 “你倒是聪明!”阿七冷笑。 “也总好过你月氏妖女自作聪明!”老和尚心有顾虑,他盯着阿七,冷哼道:“你如此大摇大摆的走进我迦蓝寺,莫不是真当我寺中无人!” 老和尚挥了挥手,还未等他召集了武僧堂的弟子,一个小沙弥就已跑到了他的面前。 “主持师叔,缘悟师兄,缘义师兄……”小沙弥对着众人施礼,而后开口道:“奉师叔祖的法意,我寺神佛俱在,不易见血,所以还请主持师叔法外开恩。” “虚倓师叔要我放了她?”老和尚质疑。 “师叔祖没说。”小沙弥摇了摇头,“师叔祖只是说,若师叔执意要为武林除害,那也不该留在寺内。” “师叔真是这么说的?” “弟子不敢蒙骗师叔。” 虚倓是迦蓝寺的圣子,即便老和尚是迦蓝寺的主持,那他也只能照办。 “既然是师叔的意愿,那我便依师叔所言。”老和尚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和尚低声道:“缘义,你且先将月家的妖女请下山去!” 缘义双手合十,低眉垂眼道:“是。” “山下再见。”阿七冷不丁的出声,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看着阿七跟着缘义走了出去,缘悟为她担忧道:“师父,阿七姑娘她不是很坏的坏人……” “她是好是坏,你能看得出来?”老和尚瞪了缘悟一眼,无奈道:“缘悟啊,你还小,哪里懂得江湖险恶!” 缘悟抿着薄唇,缓缓地垂下了那颗瓦亮的光头。在他的心里,阿七一直都不是个很坏的人,虽说她杀了人,但她也救了人。 待缘义将阿七送出了迦蓝寺,老和尚又将缘悟丢出了山门。美名其曰:苦修。 缘悟一人回了迦蓝寺,又一人出了迦蓝寺,才走到了山脚,他便遇见了阿七。 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阿七,缘悟低声道:“阿七姑娘,你怎么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阿七反问。 “你……”缘悟想要直接告诉阿七,但是看着阿七眼中的笑意,他改口道:“你若是再不离开,就再也走不了了。” 阿七垂着眼,低声道:“那就不走。” “阿七!”缘悟被她的回答吓了一跳,“你会死的!” 看他这么认真,阿七忽然笑了一声,“傻子,我怎么可能舍得去死?”将他虏到了马背上,阿七又道:“有你做人质,你说那老和尚还敢与我动手吗?” 缘悟张着嘴,他刚想说些什么,阿七就已赶着快马跑出了迦蓝寺的山头。 有了缘悟做人质,那些意图暗杀阿七的人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待天色黯淡,阿七方才停了下来。还是上一次的那个山头,还是阿七说要捡柴做饭。就在缘悟为阿七即将带来的生灵念着往生咒时,阿七却端着一锅清汤回来了。 “阿七姑娘。”看着清可见底的素汤,缘悟握住了手中的佛珠,“你……可以不用跟着我吃苦的。” “傻子,你救了我,我当然得报答你啊。” “不用的。”缘悟摇头,因为他帮阿七,并不是想要她的感激跟报答。 “那可不行!”阿七坐到了缘悟身边,而后又将手上的小锅搁到了他的眼前。“你帮了我一次,我就得还你一次。毕竟我是妖女,你是和尚,这样的人情,我可不敢攒着!” 缘悟低着头,神情复杂,看着那一锅由素菜炖成的清汤,缘悟猛地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阿七拿着汤勺,凑到了缘悟眼前,“放心吧,我没放毒的。” 缘悟顿了一下,在一番挣扎之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接过了阿七手上的汤勺。见缘悟喝了锅里的清汤,阿七往后一倒,直接躺在了身下的草地上。 手里握着汤勺,缘悟低声道:“阿七姑娘。” “嗯?” “为什么要杀人?” 阿七目光微闪,自嘲道:“为了活下去。” 青衣渡(九) “为了活下去?”缘悟有些不明白。 “是啊,为了活下去。”阿七眯着眼睛,耐心的对缘悟解释道:“我从小便在月家长大,月氏让我杀人,我就得杀人。” “那你可以离开月家啊。”抛开了手中的汤勺,缘悟低声道:“离开了月家,你就可以不用再杀人了。至于江湖上的那些人,他们也就不会再来追杀你了……” 阿七望着缘悟的侧脸,惋惜道:“小和尚,姐姐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若是她能如此轻易的就脱离了月家,她早就离开了。只可惜,月家的势力遍布四国,不论她逃到哪里,都躲不开月家的追杀。 “我……”缘悟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不过好在是晚上,也没人能够看得出。可即便是不堪,阿七也能猜出他的窘迫。 抿着嘴角,阿七笑道:“逗你的。” “阿七姑娘”得知她又是在骗自己,缘悟垂下眼,低声道:“你这般的骗人,死后可是会堕入光就居的。” 光就居,即为拔舌地狱。 凡在世之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的,死后都会被打入拔舌地狱。缘悟从小就长在迦蓝寺,对于神佛鬼怪之事,自然深信不疑。 “那是你们佛家人的说法。”阿七偏了偏头,一双眸子定定的望着缘悟,“小和尚,我呢,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死后,管他是见佛祖也好,是入地狱也罢,都不是我想知道的。” 缘悟坐直了身子,道:“阿七姑娘,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这世间本就是不对的。”阿七枕着双手,又看起了满天的繁星。过了许久,她道:“小和尚,长夜漫漫,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我不会讲故事。”缘悟挠了一下光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经书,“阿七姑娘,你看……佛经行吗?” “不行。”阿七毫不犹豫的拒绝。 “……”缘悟顿了一下。 除了佛经里面的故事,他哪里还知道其他的? “算了算了。”不想难为缘悟,阿七只得无奈道:“还是我来给你将一个吧。” “也好。”缘悟又将经书收进了怀中。 阿七望着夜空,看着那两颗一明一暗却又紧紧相依在一起的星星,她低声道:“从前,有一个孤女,她……” “阿七姑娘。”握着手里的佛珠,缘悟忍不住打断道:“那孤女……就是你自己吧?”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阿七瞪了他一眼,伸手戳着他的胳膊道:“连个故事都不会讲,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我?” “是我不好……”缘悟捂着肩膀躲闪着,“还请阿七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缘悟突然的油嘴滑舌,叫阿七当即笑出了声。“小和尚,你这么说,就不怕死后会跟我一起坠入光就居?” “不怕。”缘悟坚定道:“地藏王菩萨曾对我佛立誓,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若是我也能与菩萨那般留在地府普度众生,那我此生……”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阿七姑娘!” “阿七姑娘不想听你的宏伟大志!”阿七将缘悟扯倒在地,捂着他的嘴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的听我说,不许再插嘴,听到没?” “呜呜……”缘悟老实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才乖。”阿七松了手,随后又拍往缘悟的侧脸上拍了一掌。“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 缘悟提醒道:“讲到了那个孤女……” “哦。”阿七敛着眼帘,继续道:“那个孤女啊,她其实很倒霉的。她才出生没多久,父母就被江湖上的恶人杀死了。没有亲人,她便靠着乞讨为生。直到七年之后,她遇到了一个书生。原以为被那书生捡了就会有个家,却不曾想那人竟是个偏心眼的,为了一个病弱的贵公子,那书生毫不犹豫的就将她丢给了一户人家。后来那家人又被利益驱使,最终将那个孤女卖给了月家……” “然后呢?”缘悟追问。 “然后?”阿七勾着嘴角,嘲讽道:“然后那孤女就认识了她的师父,当上了月家的首席杀手呗。” 阿七不提她在月家吃过多少鞭子,缘悟自然也不会知道。转着手中的佛珠,缘悟沉声道:“原来阿七姑娘的命途竟是如此坎坷……” “是很坎坷。”阿七点头附和。 若是当年她没有遇见那个书生,又或是那书生将她一并带走,如今的东月,便都不会再有妖女阿七。 “阿弥陀佛。”缘悟合着双手,微微低了低头。 看着缘悟光秃秃的脑袋,阿七疑惑道:“小和尚,我去东月是不得已,那你又是因为什么才出的家?” 从未想过阿七会问的这般直白,缘悟不禁楞了一下,片刻过后,他才小声道:“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寺里长大……” “哦。”阿七拍了拍手,做出了一副全然明白了的模样,“所以那个老和尚叫你出家,你就听话的出家咯?” “是啊。”缘悟出声承认。 “还真是个大傻子。”阿七小声的嘟囔着,待她把手边的一张毯子砸到了缘悟身上,她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两人距离很近,可缘悟还是没能听清阿七说的什么。 “没什么!”裹着那张属于自己的毯子,阿七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阿七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人点了穴道。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阿七只好求助缘悟。 “喂!缘悟小和尚!你还在吗?”阿七扫着四处的动静,随即又暗自用内力冲着身上的几处大穴。奈何点阿七的那人内力深厚,所以不论阿七如何的努力,她都未能冲开身上的穴道。 正当阿七准备放弃时,密林深处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分辨不出来人是仇家还是缘悟,阿七只好抿着嘴角不再喊叫。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阿七也将眼睛瞥向了一边,待瞧见了那片熟悉的衣料,她才敢长嘘了一口浊气。 “臭和尚!你去哪里了!” 青衣渡(十)已修改 “我……”缘悟动了动嘴角,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阿七眼前,“我去摘果子了……” “摘果子?” “嗯。”缘悟放下了那几个还青涩的果子,替阿七解开了穴道。 “小和尚,你是傻子吗?”阿七从地上猛地坐了起来,拍着缘悟道:“你去摘果子,点我做什么?” 好在没有别人看见她,不然她就是月家这百年来死的最冤的杀手了。 阿七正在气头上,缘悟不敢躲,他低着光头,任凭阿七打骂,“我只是怕……” “怕什么?”阿七瞪了缘悟一眼。 缘悟小声道:“怕阿七姑娘你会再去杀人……” “小和尚,你就这么不信我?” “不。”缘悟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不信……” 听着缘悟毫无底气的声音,阿七突然笑道:“我明白了。” 不是缘悟不信她,而是不敢完全相信她。毕竟她的身份还是东月的杀手,不敢信她……也是情有可原。 在荒无人烟的密林里,阿七的笑声略显突兀,缘悟往后退了一步,诺诺道:“阿七姑娘?” “嗯?”阿七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给……给你的……”缘悟找不到说话的理由,只好将手边的一个果子递给了阿七。 阿七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缘悟,惊讶道:“真的是摘给我吃的?” 把果子递到了阿七的眼前,缘悟点头道:“是啊。” “算了,看在果子的份上,姐姐这次就先放过你。”阿七小声嘟囔着,而后一把夺过了缘悟手中的小果子,她张口咬了一下,随即又吐了出来。 酸,酸到足以让她怀疑一切。 “阿七姑娘?”缘悟惊慌道:“你怎么了?” 阿七皱着一张小脸,给缘悟指了指地上。以为阿七是中了毒,缘悟也是一阵手忙脚乱。待他抖着手掏出了怀里的小药瓶,阿七忽然开口道:“好吃!” “好吃?”握着小药瓶,缘悟愣住了。 “不信?”阿七一挑眉,就将手里的果子丢给了缘悟。“那你也来尝尝啊。” 缘悟抬手接住了阿七抛过来的果子,看着上面的咬痕,缘悟犹豫了片刻。正当他张口要咬时,阿七忽然站了起来。 “你还真信了?”阿七出手,打落了缘悟手里的果子。 缘悟捂着手,盯着那个正在地上翻滚的果子小声道:“是阿七姑娘说……”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阿七晃了晃身影,贴上了缘悟的后背。纤长的手指抚着缘悟的脖子,阿七低声道:“傻和尚,若是我叫你去死……你也要听吗?” “不会的!”缘悟偏着头,对阿七道:“阿七姑娘是不会叫我死的!” “你就这么自信?”阿七垂下眼,纤手也陡然变成了利爪。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取了缘悟的性命。 “我还没能让阿七姑娘放下屠刀,是不会死的!”缘悟抿了抿嘴角,坚定道:“而且……而且阿七姑娘也不会让我死的!” 阿七顿了一下,缓缓地收了手指。她摸着缘悟的脸颊,轻笑道:“小和尚,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傻和尚……” 竟没想到你也能聪明如斯。 “阿七姑娘……”缘悟垂着眼,低声道:“缘悟还是姑娘那日遇见的缘悟……” 不论是一开始的遇见,还是到如今的患难,他一直都是那么的笨拙。他从来都不聪明,更不会突然变得聪明。 “你倒是诚实。”阿七敛了身上的杀气,纤手指着他的胸口道:“小和尚,若你哪日动了心,你可一定要先告诉姐姐哦。” 阿七口中的“动心”,是指缘悟会对她动心。可是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的小和尚,却不小心会错了意。 缘悟推开了阿七的手,而后又侧身躲开了阿七,“阿七姑娘又在开玩笑了,我……我身为佛门弟子,怎么可能会对俗世红尘动心。” 明知道缘悟会错了意,阿七还是咬着手指,继续调戏道:“不会吗?” “不会的!”转着手里的佛珠,缘悟直接念起了清心咒。 看他变得如此认真,阿七也不再逗他。她踩碎了那几个酸到要命的果子,转身便往密林外走去。 望着阿七瘦弱的背影,缘悟张口叫道:“阿七姑娘,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找吃的啊笨蛋!”阿七回过头,看着缘悟紧张的神色,她不禁安抚道:“放心,我只摘几个果子,很快就能回来的。” 听见阿七说只摘果子,缘悟方才放了心。撇开了缘悟,阿七疾步走出了密林。 阿七站在一片空地上,她冷冷的扫视着四周,脸上很快就露出了一抹嫌恶。“又是一群追名逐利的野狗?” 空旷之处,一男子轻笑道:“姑娘可真是会开玩笑!” “本姑娘从不与死人开玩笑!”阿七冷笑。 “非也非也。”说话的那名男子现出了真身,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又笑道:“若我等是狗,那姑娘岂不成了一块肉?” “高远。”看着那些依次出现的江湖中人,阿七握住了袖中的那双匕首。“本姑娘是肉不假,可本姑娘这块肉,却也是带着骨头的。你想要从本姑娘这里下嘴,就不怕咬坏了你的牙口?” “怕。”高远合上扇子,他指着四周的江湖人,高声道:“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请了各路豪杰,前来为我助阵啊。” 盯着书生模样的高远,阿七嗤笑:“高远,没想到时隔多年,你竟还是一点都没改变。” “姑娘还记得在下当年的模样?”高远眯着眼,掩住了眼中的暗淡。只是瞬间过后,他又笑容满面,“这还真是叫在下惶恐的很呢。” “放心,本姑娘会让你更惶恐。”冲破了眼前的人墙,阿七直接奔向了高远。 “死女人!”自知不是阿七的对手,高远扭头就跑,“你还真动手啊?”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阿七冷着脸,很快便追上了高远。 高远转过身,手忙脚乱的应付着阿七的层层攻势,“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必当真吧?” “你说呢?”阿七勾着嘴角,邪恶一笑。高远还未回过神来,一只匕首便落到了他的颈间。 青衣渡(十一) 看着那只泛着冷光的匕首,高远不禁大叫:“你玩真的?” “你猜呢?”阿七依旧冷笑,就在她的匕首要贴上高远颈间时,身后却忽然多出一个人来。阿七措不及防,只得硬生生的抗住了那人的一掌。 “阿七!”高远想要抓住她,结果却被那人带到了一旁。 阿七翻身滚到地上,等她停下了身子,她也被众人围了起来。抬头盯着高远身后的少年,阿七惊诧道:“小和尚?” “阿弥陀佛。”缘悟放下高远,他垂着眼,对阿七双手合十道:“阿七姑娘,你太让贫僧失望了!” 阿七动了一下樱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从方才的“我”,到现在的“贫僧”,就已证明了小和尚的决心。 因为阿七那一刀,缘悟又变成了阿七刚认识的那个缘悟。 “是吗?”阿七不动声色的收了匕首,心中嘲讽。 说什么让他失望,归根结底,还是他不肯信她。 “阿七姑娘。”缘悟越过众人,他站在阿七面前,低声道:“若你还是不能放下心中的修罗,那贫僧……贫僧也度不了你。” “那你就不要度了!”捂着胸口,阿七咽了一口鲜血。 “你!”如同破裂的冰面,缘悟平和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纹,“你为何就不能收敛一些!” “你要我收敛什么?” “自然是你心中的杀戮。”缘悟又往前走了一步,“阿七姑娘,你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若是再如此下去……你当真就要折尽阳寿了!” “傻和尚,我可是东月的杀手啊。”伸手抹了嘴角上的血迹,阿七自嘲道:“你不让我杀人,那又怎么可能呢?” 身为月家的傀儡,只要她不死,她就得不停的杀人。而且在杀与被杀之间,也不会有人傻到去选择被杀。 “阿七姑娘!东月不是你的借口!”缘悟抖着手指,“你救过我,也救过那个无辜的女人。只要你有心,就一定能够洗清身上的罪孽……” “小和尚!”阿七躲开了一人的攻击,嗤笑道:“从我踏进月家开始,我活的每一天,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首走过的。我在月家待了十年,便是杀了三千六百五人……”待折断了另一人的胳膊,阿七又道:“小和尚,即便是如此,你也信我也能够洗清身上的罪孽吗?” 阿七说的毫无波澜,缘悟却听得心中一颤。他看着阿七神色复杂,身上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杀机。 “小和尚。”阿七扫了他一眼,凄然笑道:“原来……你也想叫我去死!” 缘悟抿着嘴角没有说话,阿七只当他是默认。 “小和尚,既然你执意要度我,那我便让你来度!”抛开了袖里的匕首,阿七冷声道:“今日,我究竟是成佛还是入魔,就看你小和尚的本事了!” “阿七,你莫要冲动!”高远往前走了几步,见缘悟神情动摇,他又陡然长叹。 缘悟方才只看见了阿七对他挥出了匕首,却没看见阿七早已将刀刃换成了刀背。不知因果就贸然出手,也难怪阿七要说他是个傻和尚。 高远还在感叹着缘悟的傻气,阿七就已被众人围攻。 “喂!”推着身边的缘悟,高远低声道:“小和尚,人家姑娘不惜为你抛开性命,你不去救一救?” 缘悟抬起光头,望着那道正游走在人群之中的身影,他道:“为何要救?” 高远顿了一下,道:“小和尚,英雄救美的机会只有一次,难道你就不想……” “不想。”转着手里的佛珠,缘悟又敛了眼帘,“若是施主想救,大可自己出手。” “呵呵……”高远干笑。 他倒是想救,可人家未必领情。 缘悟将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他看着人群中的阿七,阿七也同样在看着他。她的眼中有冷意,有坚决,还有太多让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却唯独没有他想要的祈求。 因为……但凡她的态度软一点,他就会带她走。 在缘悟的眼皮下,阿七扭断了一人的喉咙。她盯着缘悟的双眼,樱唇微张,无声说道:“小和尚?依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傻和尚!” “你当真是无药可救!”缘悟怒目。 “我也没求着让你来救!”阿七冷笑,转眼又掐上了一人的脖子。 看着这个如同修罗一般女子,缘悟猛然想起了主持对他说的那番话。缘悟握着双手,他想要尊师命了结了东月妖女的性命,但是脚下却犹如生了根,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没能挪动半步。 缘悟身上的杀机尽显,叫高远不得不起了疑心,他挡在缘悟的眼前,戒备道:“你想杀她?” “多事!”缘悟冷冷的看了高远一眼,就在高远以为他要动手时,他又突然转身离开了。 待缘悟走远了,高远方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英雄救美。高远刚转过身子,便看见阿七被人刺了一剑。 “阿七!”高远冲进人群里,他一掌击毙了那把铁剑的主人,而后又抱着阿七退到了一边。 纵然高远喊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没能换来缘悟的回头。缘悟咬着薄唇,一步步的走向了迦蓝寺,等他走到了寺外,他手中的那串佛珠,也早已化成了齑粉。 一年之后,缘悟又被虚倓以下山修行的借口逐出了山门。缘悟背着行囊走出了迦蓝寺,直到下了山,他都没有再回头往后看一眼。 缘悟走了六日,终于在一处断崖上找到了阿七的坟冢。 他站在坟前念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往生咒,他想,如果阿七还在,她肯定不会叫自己这样白费口舌。 缘悟低声轻笑,自知无用,但他还是念了很久,直到天上下起了雨…… 缘悟把伞打在阿七的碑上,他自己则坐在雨里。 “阿七姑娘……”缘悟垂着眼,低声道:“我终究还是度了你。”缘悟从腰里解下那只曾经属于阿七的酒葫芦,也学着阿七当年的模样灌了一口烈酒。“可你……也度了我。” 缘悟用一只手捂着心口,仿佛又听到了阿七在叫他小和尚。 声音依旧明朗,却可惜时隔久远。 “小和尚……” 雨还在下,只是倾颠了缘悟的半个肩膀。缘悟手腕微抖,手里的酒葫芦也陡然落地。 “阿七……姑娘?” 青衣渡(十二) “崔珏。”阿七倚在还未修好的门框上,在崔珏面前摆弄着手中的匕首。“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崔珏勾着薄唇,轻笑道:“生活所迫,毕竟小生与宁书总是要吃饭的。” “让宁书自己吃就行了!”阿七拿着匕首,对崔珏不住的比划着,“你活了那么多年,也该活够了。” “是啊,活了这么多年,小生早就厌倦了。”崔珏敛着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既然你也想死,那不如叫我来帮你一把……”阿七说着就要将匕首丢出去,好在缘悟眼尖,及时的夺了她的凶器。 缘悟夺了阿七的匕首,呵斥道:“阿七!不得无礼!” “好了好了,我不杀他也就是了。”低头看着他那只被匕首划伤的手掌,阿七心疼道:“左右他也死不了,你又何必伤了自己?” “胡说!”缘悟低声道:“这世间,哪有死不了的人?” “他就死不了!”阿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楼下的崔珏。 缘悟看了崔珏一眼,替他辩驳道:“崔先生还如此年轻,自然是死不了的。” 缘悟才替崔珏说了句公道话,紧接着就被崔珏本人给拆了台。 “缘悟,阿七说的很对。”崔珏捂着毫无波动的胸口,轻声道:“小生是不会死的。” 缘悟惊骇,“这怎么可能!” 虽说他只是个凡夫俗子,但他也能够看的出。崔珏并非人间妖魔,也非山间精怪,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类,又怎么能做到不老不死? “没有什么不可能。”宁书扬着头,对缘悟炫耀道:“只要先生的心还活着,先生便不会死。” 宁书的话音才落,正在给缘悟包着伤口的阿七就挑了眉毛,“心?” 阿七顿时变得兴趣满满,宁书方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他看着崔珏的脸色,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闵太子刚进门,便听见了阿七的话,他疾步走到了崔珏身边,疑惑道:“什么心?” 崔珏淡淡的扫了阿七一眼,而后又转身对闵太子敷衍道:“没什么。” 崔珏不想说,闵太子也不再追问,抬头看着二楼的两人,他道:“这两位是……” “蹭饭的!”宁书抢答。 “嗯?”饶是闵太子再聪明,此时也有些迷茫。 这两人得是落魄到什么地步,才能追到崔珏这里来蹭饭? “宁书,不得胡说。”崔珏望着闵太子,解释道:“那位姑娘,不过是小生认识的一位旧人罢了。” “你说谁是旧人?”不瞒崔珏的说法,阿七直接扔出了自己的另一只匕首。 “阿七!”缘悟再次训斥。 “先生!”楼下的宁书与闵太子同时扑向了崔珏。 许是闵太子离的近些,他抢在宁书之前将崔珏护到了身后。望着那把正飞在半空的匕首,闵太子不禁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心中忐忑不安时,匕首竟贴着他的脸颊,直接飞到了别处。待匕首停下,藏在崔珏身后的一名蒙面的黑衣人也应声倒地。 看着那名已经气绝的黑衣人,宁书黑了脸。他一直都在茶馆里,却未曾发现有人闯入,若不是阿七抢先出了手,其后果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宁书瞪着一双大眼,他脚下微动,开始往四处狂甩透骨针,“还有谁?统统滚出来!” 虽说宁书此举莽撞了些,但到底也还是有效的。他才甩出了两把透骨针,便发觉了一人的藏身之处。 “嘶……”不幸被扎的那人抽着冷气,低声劝道:“别甩了。” “那你出来!”宁书手中攥着一把透骨针,将崔珏与闵太子都护到了身后。 那人听话的一边往外走,而后又一边拔着身上的透骨针,“嘶……没想到这小玩意……扎起人来还挺疼啊……” 待那人走到了宁书面前,宁书恨不得再赏他几针。 “冯绍!”宁书握着拳头,被气的咬牙切齿。 好嘛,他这两把透骨针甩出去,不但没有扎到别人,反而还全都落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干什么?”冯绍又拔下一枚银针,疼的直抽冷气。 “为什么会是你?” “你问我,我问谁去?”冯绍拔着针,心里也憋屈。 他不过就是想要找块木头修补一下门窗,结果竟倒霉的被人甩了一身暗器。 “真是成事不足!”宁书抬起手,想要再赏冯绍几针。 “宁书,住手!”崔珏喝止了宁书的小动作,转而又对冯绍轻声道:“冯大人,今日之事……” “先生不必多说。”扫着崔珏身旁的闵太子,冯绍自认倒霉,“毕竟此事,在下也有过错。” 冯绍不想追究,崔珏也不再过多纠缠。转身叫了楼上的阿七,两人便直奔黑衣人而去。 阿七蹲在尸体一侧,待崔珏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巾,阿七突然惊叫:“十九?” “你认识?”崔珏松了手指,那方黑巾便又覆在了那人的脸上。 阿七点了点头,“他也是东月培养出来的杀手。” 崔珏垂着眼,低声问道:“阎门也委托了月家?” “你不是什么都会算吗?”阿七瞪了崔珏一眼。 且不说她早已脱离了东月,就算她知道,也是不会如此轻易告诉他的。 崔珏扫了阿七一眼,凉凉道:“小生若是还能算的出来,也就不用问你了。” “原来如此……”阿七若有所思,她本想再耍一耍崔珏,可是等她撞进了那双茶色的眼瞳,她便不受控制的开了口,“东月的主人素来不喜阎门,莫说是借人,即便是单子,东月也都是……” 待阿七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被人蛊惑。她用手捂住了嘴巴,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哦。”崔珏轻笑道:“不许接单,不外借人,那也就是说,是此人叛变了……” 崔珏神色温和堪比仙人,阿七却生出了一丝不安,“你想做什么?” “此言差矣。”崔珏站起身,摸着腰间的玉牌笑道:“不是小生要做什么,而是阎门要做什么才对。” 阿七转了转眼睛,随即指着崔珏道:“你想栽赃?” “不。”崔珏退到闵太子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小生只是想要永绝后患罢了……” 枕红颜(一)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顾敻《诉衷情》 第二日,按着崔珏的吩咐,宁书便直接将那人尸体丢到了东月。好不容易才解决了阎门的暗杀,崔珏却是又摊上了一件大事。 宁书回到茶馆,脸色极为难看。他躲过了闵太子,伏在崔珏耳边低声道:“先生,卫国的圣女……死了。” 崔珏抖了一下手腕,杯中有滚烫的茶水溅出,他也全然不知。“这不可能!” 他还活着,顾姒(si)儿又怎么可能会死? “先生,是真的。”宁书肯定道:“方才梅庄的探子说……慕容渊已经在与卫国的大臣商讨国葬事宜了。” “国葬……”崔珏闭上了双眼,神色黯淡。 除了卫帝慕容渊,还能再行以国葬的,也只有卫国的圣女。 “先生?”宁书拽了拽崔珏的衣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安,“您……没事吧?” 宁书原本想问的是“您不会有事吧”,恰巧闵太子坐到了崔珏身边,这让宁书不得不改了口。 “无事。”崔珏压着声音,而后将手中的茶杯搁到了桌子上。他敛着眼,对宁书道:“你且先下去,去查一查……” 去查一查顾姒儿的死因。 崔珏虽未把这句话说完整,但是宁书跟了他多年,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宁书应了一声,见崔珏脸色不好,他不禁开口道:“先生,要备车吗?” “不用了。”崔珏揉着额角,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顾姒儿的死因,“你一人过去,总比两人要快些。” “好。”松开了崔珏的衣袖,宁书忧心道:“那先生……您也多保重。” “嗯。” 待宁书走后,闵太子方才抬了头。见崔珏面露倦色,他也颇为担忧。“先生可是有什么心事?” “并无。”崔珏避开闵太子的目光,低头抚起了袖上的褶皱。 崔珏不想说,闵太子也不勉强,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在了崔珏手边,“这是孤的贴身之物,亦是调遣东宫暗卫的信物。今日孤将它赠与先生,还望先生不要推辞才是。” “殿下所赠之物,小生本不该推辞。”崔珏扫了玉佩一眼,随即又将其推到了闵太子手边,“只是这枚玉佩,小生实在是收不得。” 闵太子把玉佩交给他,无疑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一并托付了。他不怕麻烦,但是却怕与闵太子纠缠。 “先生多虑了。”闵太子又将玉佩推了回去,“孤并不是想以此来束缚先生,孤只是怕先生会有不时之需。更何况宁书又去了别处,先生身边……总不能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闵太子晓之以情,崔珏也不好再拒绝。才收下了玉佩,崔珏就寻了一个借口回了房。 十日之后,宁书终于寄来了一封书信。等崔珏阅过了那封信纸,他便撑伞赶去了西城。 站在西城的大门外,崔珏透过层层的烟雨,抚着心口低声道:“姒儿,当年你偷了小生的心,而今可曾后悔……” 话音刚落,他便人拍了肩膀。 “孤不知道先生口中的姒儿会不会后悔,但是孤知道,若是叫先生染了风寒,孤是一定会后悔的。” 崔珏偏了偏头,终于看清了来人。“殿下怎么来了?” “说来也巧,孤方才就在城上,看见先生孤身一人,所以便来瞧瞧。”闵太子收了手,轻笑道:“先生这是在等人吗?” “啊。”崔珏垂着眼,含糊道:“算是吧。” “正好孤也无事,不如就陪着先生一起等吧。”闵太子接过了冯绍手中的雨伞,与崔珏并肩侃笑,“先生不会嫌弃孤碍手碍脚吧?” “不会。”崔珏继续敷衍,“殿下随意即可……” 就在两人说话间,连绵的雨中便冲出了一人一马。待马匹跑到了城外,那人也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见崔珏只盯着那人,闵太子心中明了,他扭过头,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人带过来?” “是。”那几人惶恐的冲进雨中,不多时,就将那人带到了闵太子的面前。 “先生要等的,可是此人?”闵太子用手中的折扇挑起了那人的头发,崔珏却只盯着那人怀中的小箱子。 “正是。” 得到了崔珏的确认,闵太子便叫人将那男子抬进了城。崔珏跟在后面,等那人顺利的进了京城,他道:“殿下就不怕那人是奸细?” “怕。”闵太子神色微凛,“不过孤身为储君,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日后又怎能问鼎皇位、驾驭百官?” “殿下说的极是。”崔珏轻笑,眯起来的双眼遮住了眸中的诡谲。 在闵太子的吩咐下,众人把那男子抬进了茶馆。那男子抱着箱子不松手,众人也不好为他替换衣服。崔珏淡淡的扫了那人一眼,而后伏他在那人耳边,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人忽然松了手。 “崔珏崔先生?”那人睁开眼,怔怔的盯着崔珏。 “正是小生。”崔珏微微颌首,“不知阁下是姒儿姑娘的什么人?” 那人并未说话,他抿着干裂的嘴角,将目光落在了闵太子身上。闵太子混迹朝堂多年,自然明白那人的意思,他先是遣退了房中的众人,而后又对崔珏道了别。 待房中只剩下了崔珏一人,那人才道:“先生,晚辈华锦。奉圣女之意,前来归还所欠之物。” 华锦将那口箱子交给了崔珏,摸着上面熟悉的纹路,崔珏沉默了片刻,“顾姒儿……是如何死的?” 华锦顿了一下,悲戚道:“暴毙。” “暴毙?”崔珏嘴角噙着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冷意,“华锦,华大将军,顾姒儿既然叫你前来,想必她早已将小生的身份告诉过你了吧?你明知道小生是谁,竟还敢……” “你错了!”华锦红着眼,“姒儿她什么都没说。”崔珏神情微动,华锦抿了抿嘴角,继续道:“她怕你会跟她一样,怕你会被世人当做妖怪,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崔珏,今夜……换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枕红颜(二) 元光五年,四月初,卫国大将军华锦奉命返回皇城。 “阿锦!”时隔多年,再次看见旧友,卫帝慕容渊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猛地被人近身,华锦不禁僵了身子,“陛下?” “叫什么陛下?”抓着华锦的双肩,慕容渊低声道:“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要回到小时候……” 华锦神情动容,他还未喊出那句“慕容兄”,便被人扯了衣角。华锦怔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文武百官跪到了地上。 慕容渊是君,华锦是臣,慕容渊可以暂时抛开帝王的身份,华锦却不行。 华锦跪在地上,一板一眼道:“微臣华锦,见过陛下!” “阿锦……”慕容渊脸上的笑意不减,眼中却已慢慢结冰,“你还真是会扫兴呢!” 华锦低着头,道:“微臣知罪。” “行了吧。”将华锦从地上拉了起来,慕容渊侃笑道:“朕如今可就指着你能镇守边关呢!别说你没罪,就算是有罪,朕也是不敢把你怎么着的!” “微臣惶恐。”华锦撩起外袍,不等他再跪到地上,慕容渊就已抓住了他的肩膀。 “阿锦,你这跪来跪去的,你不嫌硌得慌,朕还心疼朕的瑶光殿呢!”将华锦拖到了宴上,慕容渊又与他一同坐在了左侧。 华锦望着空无一人的首座,对慕容渊劝道:“陛下,您还是……” “阿锦!”慕容渊斟了两杯烈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华锦,“今日可是引神节啊。” 不知从何时起,每一年的引神节,唐安府的圣女都会在宫中上办上一场夜宴。而这一夜,除了圣女,不论是帝王还是朝臣,就再无人能够登上瑶光殿的首座。 “是吗?”华锦仰着头,他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同时也掩盖了他的心虚。 “别装了。”慕容渊打了华锦一拳,表示早已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朕就知道你记不住!” 华锦从小便是这样,他不信卫国的圣女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仙人,自然也不会特意为她记住一个引神节。 慕容渊没有发怒,华锦也不再拘谨,又添了一杯烈酒,他与慕容渊举杯道:“还是陛下了解微臣。” 慕容渊大笑,“阿锦,若是你稍作改变,或许朕也就不了解你了。” 一君一臣推杯换盏,慕容渊没等来圣女,却等来圣女身边的婢女。 “陛下。” “是晚晴啊。”看着这个伺候了圣女多年的婢女,慕容渊笑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圣女呢?” “回陛下……”晚晴猛地跪到了地上,一脸惶恐道:“圣女说身子不舒服,所以……所以才叫奴婢过来禀报陛下……” “身子不舒服?”慕容渊转着玉杯,脸上的笑意陡然变成了阴冷,“既然是不舒服,那朕理应前去探望。晚晴,圣女如今人在何处?” 晚晴伏在地上,抖着身子道;“奴婢不知。” “好一个不知!”慕容渊捏碎了手里的玉杯,侍卫元冬的冷剑随即也落到晚晴的脖子上。见此状况,大殿上的众人纷纷背过了身子,只留华锦还坐在原处自酌自饮,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晚晴。”慕容渊走到了晚晴面前,待他擦掉了手上的碎屑,又温声道:“告诉朕,圣女在哪?” 晚晴哭着摇头,“陛下!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因为早在殿外时,顾姒儿就已甩下她独自离开了, “连朕都敢瞒哄,唐安府又怎么能养的了你这种奴才!”慕容渊一把夺下了元冬手中的冷剑,等他挥剑斩下了晚晴的头颅,总管施林方才赶了过来。 “哎呀!”看着晚晴的尸体,施林惊叫,“陛下,您怎么能将晚姑娘给杀了呀!” 慕容渊冷声:“如此无用的奴才,留着也是碍了圣女的眼。” “可不敢这么说。”施林摆了摆手,劝道:“晚姑娘是圣女亲自挑选的,您在今日斩了她,这不是挑拨了您与圣女的关系吗?” 慕容渊冷冷的扫了施林一眼,就在施林以为自己说错话惹了这位帝王时,他又猛地丢了手上的冷剑,随即疾步离开了瑶光殿。 慕容渊走了,身为他的贴身侍卫,元冬自然跟了上去。 “陛下!”施林也想追上去,他才动了动脚,便被一位蒙面的女子拦了去路。 “公公可真是多嘴!”那女子垂着头,低声道:“您觉得,圣女与陛下的关系……还剩下什么事可以挑拨的?” 施林犹豫了一下,竟无法辩驳。 是啊,圣女与卫帝的关系早已分崩离解,如今不论卫帝做什么,圣女也只会与其越走越远。 “呵……”那女子娇笑一声,继而扭着腰肢出去了。 待那名女子走后,华锦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盯着那摊还未凝固的鲜血,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年果然变了。 从当年的皇子到而今的卫帝,慕容渊的性格也由洒脱进化到了喜怒无常。 皇帝怒斩了唐安府的婢女,殿上的众人也都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他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开始聊起了朝中的琐事。华锦眉头紧锁,他不想听见大人们的碎念,只得起身离开。 此时施林正指挥着几名内侍清理血迹,见华锦要走,他不禁叫道:“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散步,解酒。”华锦放下脚,神情看似平淡,可身上的杀气却一点都不比慕容渊的少。施林才被慕容渊吓了一回,面对华锦,他自然是不敢再多做询问。 华锦踏过门槛,虽说皇宫也改变了许多,但他最后还是连蒙带猜的摸到了玉堂殿。园中的玉兰让他想起了曾与慕容渊一同读书的光景,也让他忽略了这园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顾姒儿站在花间,望着远处的华锦,她手指微动,“那是何人?” “回圣女。”被慕容渊斩杀的晚晴死而复生,她站在顾姒儿面前,轻声道:“那是华锦华将军。”恐顾姒儿不知道,“晚晴”又道:“十五年前,将军曾为陛下伴读。” 枕红颜(三) “是么……”顾姒儿微微一怔。 “晚晴”应了一声,小心翼翼道:“圣女,如今华将军也算得上是陛下的肱骨之臣,若是您能见上一见……” 也不失为一个拉拢他的好时机。 “晚晴。”顾姒儿回过头,眼中带着森森冷意,“你要我见他做什么?谋反吗?” “晚晴”脸色突变,随即跪倒在地,“奴婢一时糊涂,还望圣女恕罪!” “一时糊涂?”垂眼看着假晚晴的双手,顾姒儿冷笑:“若是晚晴说一时糊涂,那我倒还能信上几分。至于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顾姒儿弯下腰,抬手便撕下了一层假皮。 被人揭穿,假扮晚晴的元夏不怒反笑,“圣女真是好眼力。” “你错了。”丢了手中的那张软皮,顾姒儿低声道:“不是我的眼力好,而是你太不了解她。” 虽说晚晴喜欢为人抱不平,但她也是唐安府里出了名的胆小。就元夏方才的那些话,即便是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在宫里头说出来的。 “您瞧的还真是细致……”元夏猛地起身,娇笑道:“不过也好,如此一来,奴婢对陛下,也算是有了交代。” 元夏提起慕容渊,顾姒儿的脸色瞬间转白,她往后退了几步,正好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啊……”顾姒儿惊呼。 恐她摔倒,元夏当即往前踏了一步,才抓住了她的手臂,元夏便看见了华锦。 “圣女,得罪了!” 不敢与华锦碰面,元夏只好松了手。待她隐了身影,华锦也落到了顾姒儿面前。 “姑娘!”揽着顾姒儿的蛮腰,华锦皱眉道:“你没事吧?” 顾姒儿惊魂未定,所以不她想也没想的便推开了华锦,等她看清楚了来人,她方才又垂下了螓首。 “无事。” 被人猛地推开,华锦难免有些尴尬,他将手背到身后,低声道:“姑娘无事便好。” 顾姒儿勉强笑了笑,她想要离开,结果却又险些栽倒。华锦想要帮她,也被她扑倒在地。虽说是软玉温香,但华锦仍是一脸不悦。 “……”华锦薄唇微张,还未开口,就先撞进了顾姒儿那双秋水明眸里。 顾姒儿咬着嘴唇,小声道:“对不起。”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拖了华锦下水。奈何她扭了脚,实在是别无他法。 看着顾姒儿一脸痛苦的模样,华锦不禁出声问道:“扭到脚了?” “嗯。”顾姒儿点了点头,心虚道:“你能不能……扶我起来?” 华锦沉默了。 以为华锦不乐意,顾姒儿便准备自力更生。她的一双小手才撑到了华锦的胸口,华锦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人在半空,顾姒儿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别动!”华锦压着嗓子,神情怪异。顾姒儿顿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华锦就已将她带到了一处凉亭里。 将顾姒儿放在了一张石凳上,华锦与她商量道:“在下曾随祖父学过一些医术,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妨让在下看一看伤处。” 顾姒儿紧紧地盯着华锦的眼睛,过了许久,她才伸出了一只脚,“你看吧。” “承蒙姑娘信得过,那在下便得罪了。”华锦蹲下身子,他把顾姒儿的那只伤脚搁到了自己的双膝上,而后又挽了顾姒儿的裙摆。 盯着眼下那截白皙光洁的小腿,华锦许久未动。 顾姒儿细声问道:“很严重吗?” “姑娘只是挫了筋骨,并无大碍。”华锦握住了顾姒儿的脚踝,慢慢转动着眼珠。 “既然并无大碍,就不劳烦大人了。” “姑娘错了。”顾姒儿急于脱身,华锦偏不松手,“虽说并无大碍,但也需早些正骨。”华锦用拇指摩挲着顾姒儿的脚踝,恐吓道:“若是晚了,姑娘可就再也站不直身子了……” 顾姒儿活了三百年,哪里是他一句话就能哄骗的。她定定的看着华锦,似笑非笑道:“大人这是在逗我吗?” “姑娘看在下像是在骗人吗?”华锦淡淡道:“为了姑娘日后能够照常行走,在下还是现在就为姑娘正骨吧。” 不容顾姒儿反驳,华锦就已私自喊了一声“一”,顾姒儿竖起耳朵,等着华锦的第二声。 “三!”华锦跳过第二声,直接动手掰正了顾姒儿的脚踝。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顾姒儿拧了眉毛,她抓起华锦的手,报复的咬了一口。等她尝到了血腥,她方才松了口。 甩开了华锦的大手,顾姒儿厉声道:“放开我!” “是在下唐突了。”华锦放下顾姒儿的裙摆,又听话的松了手。 顾姒儿冷哼。 他这哪里是唐突,摆明了就是在耍她。 见顾姒儿坡着脚往亭外走去,华锦不禁阻拦道:“姑娘要去哪?” “回家!” 华锦挑了挑眉,顾姒儿的一句回家,足以让他幸喜。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宫妃,若是宫妃,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回家”二字。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送姑娘回去。”华锦别有深意的看了顾姒儿一眼,继续道:“如今天色已晚,姑娘又行动不便,这在路上,可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敢劳烦大人!”唯恐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顾姒儿不安道:“我只需出了玉堂殿,便会有人过来寻我。” 顾姒儿坚持不肯让华锦去送,华锦也只好目送她离开。待顾姒儿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慕容渊也终于寻到了玉堂殿。 借着昏暗的夜色,慕容渊对园中的男子疑惑道:“阿锦?” “殿下。”隔着几株玉兰花,华锦对慕容渊躬下身去。 “阿锦。”慕容渊大步走到华锦面前,沉声道:“你不在瑶光殿,来这里作何?” “喝多了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是吗?”慕容渊一双鹰眼紧紧地锁住了华锦,“不知阿锦可曾想起了什么?” 华锦沉吟片刻,笑道:“微臣想起了曾做陛下伴读的那段时日。”慕容渊抿住了嘴角,华锦又幽幽道:“陛下可真是狡猾,您每次偷溜出宫,竟都拿微臣顶包。” 枕红颜(四) “阿锦,虽说朕时常拿你顶包,但也没少许了你的好处。”慕容渊看着华锦,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与顾姒儿如出一辙。 华锦梗了一下,苦笑道:“陛下说的极是。” 闻着华锦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慕容渊忽然问道:“阿锦,边关如何了?” 华锦心有疑惑,“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边关之事?” “朕问你,你据实说了便是。” 慕容渊转身背对着众人,也让华锦看不清他是喜是怒。华锦犹豫了片刻,缓声道出了四字:“一触即发。” 华锦守的是睢中关,与睢中相对应的,是四国最为弱小的晋国。 “一个小小的晋国,竟也敢如此大张旗鼓的与我卫国叫嚣……”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慕容渊回头对华锦冷笑,“阿锦,你这个大将军,做的实在是叫朕失望呢。” 慕容渊变了脸,华锦也只得跪地请罪,“微臣知罪。” “这句话,你今日已经说了两遍了。”盯着华锦,慕容渊连连冷笑:“华锦,别以为你是朕的伴读,朕就不敢办了你!” 慕容渊不准备讲道理,华锦也破罐子破碎道:“陛下乃一国之君,陛下要杀微臣,微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陛下可要想清楚,若您今日杀了微臣,您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华锦!” “好啊!”慕容渊怒极而笑,他刻意忽略了来人,对华锦沉声说道:“真是没想到,你在关外十余年,最见长的,竟还是你的这一张利嘴!” “陛下说笑了。”华锦面无表情道:“这十余年,您不是也学会了开玩笑吗?” “朕不是一直都会吗?”慕容渊反问。 华锦梗着脖子,道:“那是微臣愚钝了。” “你啊,可真是让朕又爱又恨。”慕容渊拍了拍华锦的肩膀,示意让他起来。 “陛下过谦了。”华锦动了动手指,终于在起身之前,将膝下的硬物收进了袖中。 慕容渊目光如冰,等他抬了头,眼中的冷意顿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姒儿。”慕容渊越过华锦,径直走到了顾姒儿的面前,他勾着薄唇,轻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啊……” 甩开了身后的元夏,顾姒儿冷笑道:“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 “姒儿!”慕容渊垂下眼帘,脸上带着一丝苍白。 顾姒儿偏了偏螓首,她躲过了慕容渊的目光,却没能躲开华锦的。 看着这个正被慕容渊掌控在怀的女子,华锦动了动唇角,“姑娘……” 华锦的声音细如蚊蝇,但还是传进了顾姒儿的耳中。背着慕容渊,顾姒儿摇了摇头,她想让华锦住嘴,结果却被慕容渊发现。 “顾姒儿!”抓着顾姒儿的皓腕,慕容渊低声道:“你这是在逼朕杀他!” “你敢!”顾姒儿语气冷硬。 “朕是一国之君,没有什么事朕不敢的。”避开了众人的眼睛,慕容渊直接咬上了她的耳垂,“这一点,姒儿你该是有所体会的……” “你!”顾姒儿咬住了樱唇,仍旧止不住心底的颤抖。 慕容渊低声冷笑,他淡淡的扫了华锦一眼,而后又当着他的面将顾姒儿带出了玉堂殿。 华锦想去追,元冬挡在他面前道:“华将军且慢。” “您何必呢?”元夏摆弄着手指,道:“若是惹了陛下不快,头一个倒霉的,还得是您自己。” 两人语气温和,身上却又杀气弥漫。华锦不好硬闯,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姒儿被慕容渊带走。 回了卫国历代帝王居住的御乾宫,慕容渊就将顾姒儿推倒在榻。粗粝的指腹抚摸着顾姒儿白嫩软滑的脸颊,慕容渊不禁深情道:“姒儿……” 只是他的深情,也是顾姒儿最不愿听见的。 “慕容渊!”顾姒儿沉着脸,她用手抵着卫帝的胸口,不悦道:“你闹够了没有!” “还不够。”伏在顾姒儿的身上,慕容渊贪婪的嗅着她颈间的幽香。 顾姒儿表情僵硬,“你……” “不要说话。”慕容渊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樱唇,“姒儿,让朕好好地看看你……” 慕容渊的声音越是温柔,顾姒儿就越是恼火,她偏着头,怒声道:“没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没有?”慕容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姒儿,你的这张脸,可是让朕梦了二十年呢……” 二十年了,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她。 “陛下!”顾姒儿神色微沉,冷声道:“你僭越了。” “僭越?”慕容渊冷笑,“姒儿,荡检逾闲之事,朕做的还少吗?” “慕容渊!”顾姒儿抖着嘴唇,脸上顿无血色。 “姒儿如此大声,是想要将人都招来吗?”倾着身子,慕容渊与顾姒儿贴的更近,他恋恋的抚着顾姒儿的眉眼,又温柔道:“姒儿,你为何总是躲着朕?难道你忘了吗,你说过要陪朕一辈子的……” 顾姒儿抿着嘴角,道:“我记得,我陪着你父皇从生到死,自然也会陪着你……” “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个!”慕容渊打断了她的后话,见她只一味的逃避,慕容渊陡然变了脸。他捏着顾姒儿的下巴,仿佛要捏断了她的骨头,“姒儿,到如今你还在害怕什么?” 曾经他畏惧先帝,畏惧唐安府,所以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敬畏她。而今他已执掌大局,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他对她掏心掏肺,竟还是不能叫她松了口。 顾姒儿垂着眼,神色恍惚。 她究竟在怕什么?她是怕这世间的伦理常纲?还是怕被人当做妖物?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女人,想想都尽是可悲。 “姒儿!”顾姒儿不肯说话,慕容渊脸上的冷意更甚。一想到华锦,慕容渊又是一脸的阴冷,他抓着顾姒儿的肩膀,将其按在身下,“你看上他了?” 顾姒儿怔了一下,她望着慕容渊,眼中倒映的却是华锦。垂着眼,顾姒儿心虚道:“慕容,你又多疑了……” 枕红颜(五) “顾姒儿!”慕容渊沉着脸,怒声道:“你真当朕是个傻子吗?” 顾姒儿淡淡道:“慕容渊,你是一国之君,手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我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圣女,又怎敢把你当成傻子……” “姒儿……”慕容渊红着眼,他低头吻上了顾姒儿的樱唇,脸上带着几分癫狂。 顾姒儿的眸中掠过一丝冷意,“慕容渊!” 顾姒儿用手推着慕容渊的胸膛,她的挣扎非但没有换来自由,反而让慕容渊更为放肆。从樱唇到颈间,原本温柔的吻也变成了疯狂的撕咬。直到顾姒儿的颈间布满了殷红,嘴角上也被咬出了鲜血,慕容渊方才安静了下来。 抱着全身颤抖不止的顾姒儿,慕容渊极尽温柔,吻着心上人的眉心,善变的帝王喃喃道:“姒儿,朕的姒儿……” 抿着带血的嘴唇,顾姒儿面如死灰。 这不是她认识的慕容渊,更不是她想要的慕容渊。活在她记忆里的,就只有当年的那个小少年。 过了良久,等顾姒儿蒙着面纱、脚步蹒跚的走出了御乾宫,她竟又与华锦相遇。 握着手中的玉佩,华锦低声道:“姒儿姑娘。” 顾姒儿僵了手脚,她淡淡的扫了华锦一眼,而后便匆匆离开。顾姒儿只顾低着头躲闪,却不知道晚风早已拂起了她脸上的面纱。 盯着她颈间的那片殷红,华锦握紧了拳头,尤其是那只还攥着玉佩的大手,更是被他捏的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姒儿……”华锦想将手中的玉佩物归原主,顾姒儿却先他一步,心虚的落荒而逃。 顾姒儿逃了,这一次她不但逃出了华锦的视线,更逃出了慕容渊的监视。 “顾姒儿!”慕容渊站在唐安府,面色阴冷。找不到顾姒儿的人影,他就让人斩了她所有的亲信。可即便是如此,最终也未能逼得顾姒儿现身。 慕容渊还在唐安府里暴怒,顾姒儿就已混出了城外。 看着城外过往的行人,顾姒儿既幸喜又迷茫。时隔三百年,她再次走出了牢笼,却也忘了她该去往何处。 顾姒儿在城外驻足,没过多久,她就被几人惦记上了。那几人围着她,皆是一脸的不怀好意。 “这位姑娘……”其中的一名男子走到了顾姒儿面前,他拱了拱手,说着蹩脚的斯文话,“不……不知姑娘什么名……” “是芳名!”另一人上前踹了那男子一脚,大骂道:“你是不是傻?连这么几个字都记不住!” “这不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紧张的嘛……”那男子抓了抓头,对顾姒儿讪笑道:“姑娘你等等啊,你容我缓缓……容我缓一缓……” 看他明明长了一张流氓的脸,却还偏偏装出一副君子的模样,顾姒儿掩着嘴角,顿时被他的傻气引笑,“你还有趣。” “什么?”那男子表情僵硬,满脸的不可置信。 顾姒儿弯了弯眼睛,重复道:“我说,你真有趣!”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那男子抓着同伴的衣襟,一副幸福到快要昏厥的模样。“美人儿在夸我呢!” 被抓的同伴有些吃味,他撇着嘴,将那男子摔倒在地,“人家夸你,那是因为你傻!” “你才傻!”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也把同伴压到了地上。这两人谁都不肯让着谁,一阵你推我搡,两人很快就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这两人的同伴围成一圈,非但不去阻拦,反而还拍手叫道:“打得好!” 顾姒儿站在一边,不懂他们为何突然动了手。正当她还在纠结劝与不劝时,华锦恰与几名青年踏马出了城。 华锦坐在马上,扫过城外的那道身影,他不禁楞了神。 “华大哥,你怎么了?”离华锦最近的贵公子大叫,等他顺着华锦的目光寻到了顾姒儿的身上,他又疑惑道:“华大哥认识?” “嗯。”华锦紧紧地盯着顾姒儿的身影,含糊道:“你们且先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那怎么行!”贵公子叫道:“既然是华大哥认识的姑娘,咱们兄弟几人也该去帮忙解围才是。” 贵公子说的正直,心里却准备着要看一场好戏。 “随意。”华锦丢下两字,随即便纵马去了顾姒儿那边。 看着华锦匆忙的背影,贵公子扭头对身后的几人笑道:“走,咱们也去瞧瞧,去瞧瞧那位能叫咱们华大将军出手的姑娘,究竟是哪一路的天仙神女!” 那几人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如今被贵公子这么一说,顿时都来了兴趣。等几人催马赶到时,华锦正扬着手中的鞭子准备教训了那几名混混。 “你干什么?”见华锦手中的鞭子落下,顾姒儿直接挡在了几人面前。 “姒儿姑娘!”华锦惊骇。 恐伤了顾姒儿,华锦慌忙收了手。鞭子虽未落到顾姒儿的身上,但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华锦的手上。即便华锦大手粗糙,可还是被这一鞭子抽到流血不止。 “你……”顾姒儿抿了抿嘴唇,知道华锦是因自己才受的伤,她不禁愧疚道:“你没事吧?” “没事。”华锦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毫不在乎。 对于华锦来说,这点伤口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在顾姒儿的眼中,这无疑就是她的大错。 捏着手中的帕子,顾姒儿担忧道:“真的会没事吗?” 华锦一怔,等他回了神,他便对着顾姒儿伸出了那只血淋淋的大手。“疼。” 华锦薄唇轻启,他这飘飘的一个“疼”字,倒是惊呆了才赶来的贵公子。 他会怕疼?这个曾身中三箭仍浑然不知的卫国大将军,他竟然还会怕疼? 贵公子觉得这世间很玄幻,但顾姒儿却俨然当了真。她捏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为华锦包了伤口。 抚着仍在渗血的伤口,顾姒儿垂眼道:“是我害了大人……” 华锦盯着顾姒儿的侧脸,惨然一笑,“是在下一时鲁莽,与姒儿姑娘无关。” 枕红颜(六) 贵公子下了马,他挥袖赶走了那几个小混混,又凑到顾姒儿的面前殷勤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家住哪里,可曾……” “天骄!”贵公子还未盘问清,华锦就瞪了他一眼。 被华锦叫做天骄的贵公子抖了一下脸皮,他躲到顾姒儿的身后,改口叫道:“美人儿大嫂救命啊!” 冷天骄说话甚是无礼,可华锦偏偏又不想训斥他,华锦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了顾姒儿。 “姒儿姑娘。”华锦握着双手,神色紧张,“天骄不懂礼数,若是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嗯。”顾姒儿垂着眼,目光有些游离。 “那在下就多谢……” “不用谢。”城门的骚乱,让顾姒儿收了心。她匆匆扫过慕容渊的左膀右臂,掩脸道:“不知大人能否带我一程?” “姑娘要去哪里?”华锦疑惑道。 “哪里都可以。”望着正在走来的元夏,顾姒儿嘴唇发白,“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 华锦心中微动,伸手道:“请姑娘上马!” 顾姒儿怔了一下,随后便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等她被华锦带上了马背,她方才靠着他的胸口细声说了一句“谢谢”。 “姒儿客气了。”握着顾姒儿的纤手,华锦连“姑娘”二字都省去了。“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元夏赶在元冬前面堵了两人,她勾着媚眼,娇笑道:“华锦,你可知道,就是这举手之劳,叫你犯了陛下的大忌。” 华锦避而不答,他护着怀中的顾姒儿,低声道:“元夏,闪开!” “若我就是不闪呢?”元夏柳眉轻挑。 华锦脸色微凝,盯着元夏的俏脸,他道:“元夏,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言下之意,只要元夏肯放他离去,他便不会与她动手。 “朋友?”元夏微微一笑,“华锦,若你真拿我当朋友,此时就该乖乖下马。” “不可能!”华锦咬牙拒绝。 “华锦!”指着他怀中的女子,元夏厉声道:“你可知她是谁?” 被元夏点到的顾姒儿双肩紧绷,她堵着华锦的耳朵,手指轻颤,“不要听……” 华锦最是厌恶唐安府里的牛鬼蛇神,所以顾姒儿不敢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 “好了。”揽着顾姒儿的腰身,华锦低声安抚。“我不听也就是了。” “华锦!”元夏还想再劝。 贴着顾姒儿的身躯,华锦只觉得她全身发凉。华将军心疼怀里的姑娘,对元夏自然没了耐心。盯着元夏,华锦一字一句道:“元夏,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知道华锦的性格,元夏不禁抖了嘴角,“华锦……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也总好过我现在后悔!”华锦目光一闪,直接策马前行。 元夏勉强避开了高扬的铁蹄,背着才赶来的元冬,她忽然神色怪异。 华锦带着顾姒儿走的爽快,倒是害苦了后面的贵公子。 “呸呸……”冷天骄吐着嘴里的沙子,而后又抖了抖身上的尘埃,望着华锦远去的背影,冷天骄幽幽道:“华大哥,你怎么能见色忘友啊!” 冷天骄在城外碎碎念着,华锦早已策马跑出了众人的视线。待找了一方僻静之地,他才收了手中的缰绳。 “姒儿可是有想去的地方?”华锦低下头,盯住了顾姒儿修长白皙的颈子。 “想去的地方?”顾姒儿绞着手指,勒出一片青痕。 一眨眼便是时过境迁,她所认识的那些人,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如今能让她依靠的,也只剩下一处。 “姒儿……”华锦拧着眉,终究还是掰开了她的双手。 顾姒儿抿着樱唇,轻声道:“藏剑阁。” “你要去藏剑阁?”华锦诧异。 如他所知,早在三百年前,藏剑阁就已无人继承,而今更是只剩下一个空壳。 “不可以吗?” 华锦顿了顿,低声道:“可以。” 华锦策马,避开了前来追捕的元冬元夏,他便带着顾姒儿一路南下。两人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牟都。 虽说牟都只是一座小城,但也是卫国少有的繁华之地。才到了城中,华锦就先找了一家钱庄,待他拿着华家的玉佩取了些银票,才与顾姒儿一起寻了住处。 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高贵,眼光自然也比常人要高。两人住进了牟都最好的客栈,随即又各自分开去洗了身上的风尘。 “姒儿。”华锦理过了身上的衣服,而后敲着顾姒儿的房门,对房里的姑娘提议道:“你想去看一看牟都的夜景吗?” “想!”顾姒儿打开房门,拢着还松散着的衣襟,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 “你不要着急。”看着突然一脸孩子气的顾姒儿,华锦展颜一笑,“牟都的夜景是逃不了的。” 在人前失了礼节,顾姒儿也不免红了脸。她垂着头,弱弱的“嗯”了一声。 扫过顾姒儿胸前的湿发,华锦便从袖里掏出一块锦帕。握着手里的锦帕,华锦往前走一步,顾姒儿就往后退一步。 “你怕我?”华锦站在原地,索性不再上前。 顾姒儿抓着衣襟,急忙道了一声:“不怕!” “那你为何要躲着我?”华锦摊开手,露出了那方雪白的锦帕,“我只是想要替你擦一擦头发……” “我可以自己擦!”顾姒儿抢了华锦手中的锦帕,开始手忙脚乱的擦起了的湿发。 “姒儿,你这么慢,可是会误了时辰的。”抓着顾姒儿的皓腕,华锦又轻松的取了锦帕。 “华锦……”顾姒儿欲要挣脱。 “别动!”华锦将她扯进怀中,信手撩起了一缕湿发,“相信我,很快就会好的。” 把那缕湿发裹进了锦帕里,华锦细心的揉搓着。 “华锦。”顾姒儿偏着头,对身后的男子细声道:“对不起。” 华锦手上一顿,强笑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枕红颜(七) 顾姒儿咬着嘴角,道:“今日你带我离开,必定会惹了慕容渊不悦,我怕……” “你怕什么?”擦着手中的那缕秀发,华锦轻笑道:“怕会连累我吗?” “嗯。”顾姒儿点了点头。 “傻瓜。”华锦伸出手,抚着她那片泛白的唇瓣,心疼道:“你放心,慕容渊是不会将我如何的。” 如今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就算他犯了天大的过错,慕容渊也是不敢轻易动他的。 “他会的。”顾姒儿偏着螓首,躲开了华锦的手指。“现在的慕容渊,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慕容渊。即便你是他的臂膀,他也会动手的。” “姒儿。”华锦揽着顾姒儿的腰身,一张俊脸也紧贴在她的颈间,“你就这么不信我?” 有温热的气息打在颈间,顾姒儿不禁抖了抖双肩。“华锦……” “我在。”华锦收着双手,与顾姒儿的距离更近。 顾姒儿又咬了嘴角,小声道:“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 将脸埋进顾姒儿的颈间,华锦面露苦涩。他本来还在期待着顾姒儿的后话,谁知她想的竟是什么时候可以出门玩耍。 华锦叹了一口浊气,他松开了顾姒儿,而后为其理了一下衣襟。待收拾妥当,他又牵了顾姒儿的纤手。“走吧。” 顾姒儿“嗯”了一声,乖乖的跟着华锦出了门。 走在牟都最热闹的大街上,顾姒儿原本低沉的心情也顿时转好。她弯下腰,捡起了地摊上的一张画卷。 “姑娘真是好眼力!”见来了生意,摆摊的商贩便挤到了前头,指着顾姒儿手中的画卷,商贩吹捧道:“这可是前朝太师颜自珍的亲笔画,您看着这山,您看这水,您看这山水……” 一旁的华锦挑了挑眉,他扫了一眼画卷,淡淡道:“老板,贩卖赝品,可是重罪。” “瞧您说的。”商贩嘿嘿一笑,心虚道:“小人这卖的都是真迹,哪里有什么赝品?再说了,即便是您借小人两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公然叫卖啊……” 华锦定定地盯着商贩,冷笑道:“是吗?” “我……”商贩被华锦盯的脊背发凉,他抖着双手,直接抢过了顾姒儿手中的画卷,“我不卖了!”抱着那张画卷,商贩驱赶了两人,“你们赶紧走,别杵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顾姒儿与那商贩离的最近,她还未做防备,就被商贩推到了华锦身中。 “姒儿?”华锦张开双臂,将顾姒儿稳稳地圈进了怀里。他搂着顾姒儿,忍不住开口道:“你没事吧?” “没事。”顾姒儿摇了摇头。 “这那就好。”由顾姒儿确认无事,华锦方才松了一口气。 顾姒儿嘴角微翘,她瞥着商贩怀中的画卷,轻声问道:“这位老板,你看我们能否打个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商贩退到一边,开始整理着被流客拨乱的画卷。 顾姒儿拍了拍华锦的胳膊,示意让他松手。华锦目光微沉,虽说放心不下,但还是听话的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顾姒儿往前一步,“老板,我想要买刚才那幅画。要多少银子,还请老板出个明价。” “什么?”不止是华锦,就连商贩也都惊讶了。刚才华锦就已戳穿了他的把戏,顾姒儿竟还敢说要买了这幅画。 商贩不禁抖了一下脸皮,不知道是是自己傻了,还是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傻了。 “我说这幅画,我要买。”指身后的华锦,顾姒儿一字一句道:“老板出个价吧……他买得起的。” 商贩拿出那张画卷,对顾姒儿低声道:“姑娘,你是当真要买?” “嗯。” “十两银子。”商贩咬了咬牙,道:“不能再少了。” “你怎么不去抢?”华锦冷笑。 商贩打了一个哆嗦,顾姒儿却道:“我买了。” 顾姒儿坚持要买,就算华锦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那他也只能乖乖掏钱。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顾姒儿为何执意要买这幅赝品。 “华锦,谢谢你。”抱着画卷,顾姒儿笑的像个傻子。 华锦神情微动,他摸着顾姒儿的头顶,温柔笑道:“你高兴便好。” “嗯……”顾姒儿闪着身子,躲开了华锦的大手。 “姒儿?”看着落空的手掌,华锦僵住了嘴角。 “我很高兴。”顾姒儿动了动手指,小手牵上了大手。“华锦,我真的很高兴……” 能在这最难熬的日子里遇到华锦,她真的很高兴。 华锦不明所以,但还是欣喜道:“高兴就是最好。”反抓了顾姒儿的小手,华锦又道:“走吧,我们再去找处更好玩的。” “好。”顾姒儿抿着嘴角,答应了。 这一晚,华锦带着顾姒儿逛了鱼市,看了花灯,还买下了许许多多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儿,待两人回到客栈,顾姒儿也瘫到了床上。 见她如此,华锦不由低声笑道:“姒儿,牟都好玩吗?” “好……”顾姒儿动了动眼皮,答道:“好累……” 顾姒儿从小便身体孱弱,不良于行,今日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逛街竟是如此的累。 华锦呵呵一笑,等他看见了从上落下的灰尘,他又缓缓上前,伸手捂着顾姒儿的双眼,华锦诱哄道:“若是觉得累了,就先休息。” 顾姒儿本就累极,自然禁不住华锦的诱哄,她嗯了一声,随后便合上了眼帘。 看着顾姒儿的睡颜,华锦神情黯然。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两人还能再过多久。 不知何时,元冬进了房中。华锦凝目看着他,低声问道:“慕容渊让你来,是要杀我,还是要杀她?” “都不是。”元冬垂着眼,对曾经的朋友劝道:“华锦,跟我回去吧。” 华锦拐走圣女,便是与卫帝为敌。今日他来是好言相劝,若华锦再不收手,只怕他下次再来,两人就该必有一伤了。 华锦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华锦!”元冬不悦。 “元冬,我答应过姒儿,要送她去藏剑阁。”华锦盯着元冬,眸色深幽。 枕红颜(八) “好。”元冬抿住嘴角,冷声道:“我就让你送她到藏剑阁。” 身为卫帝的近臣,这已然是元冬最大的让步。华锦对他抱了抱拳,感激道:“多谢。” “不必谢我。”元冬背过身,“你该谢的……是元夏。” 若不是元夏苦苦求他,他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让了步。 “元夏?”华锦怔了一下,带着轻松笑意的脸上隐了一丝勉强,“她为何要……” “华锦!”截了他的后话,元冬语声沉长道:“你明知元夏对你有意,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傻!” 华锦薄唇微张,解释道:“我……” “你的话,还是留给元夏去说吧。”元冬沉着脸,随即甩袖离开。 元冬不给一个开口的机会,华锦也是无奈。他长叹一声,而后又不禁回眸扫了顾姒儿一眼。见顾姒儿熟睡如常,华锦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华锦便带着顾姒儿离开了牟都。为了摆脱身后的元冬,华锦连赶了两日的快马,也好在藏剑阁的旧址就在卫国境内,才让顾姒儿能够得以解脱。 藏剑阁,这处曾被江湖侠士人人攀附的繁华之地,而今仅剩一片凋敝残垣,满目苍夷。 站在一处废墟上,顾姒儿凄然一笑,她抓着胸前的衣襟,忍不住想将骨下的东西掏空。若不是因为她,一向正直的兄长又怎会害了别人,若不是因为她,当年的藏剑阁,又岂会闹到后继无人…… “姒儿?”华锦向前几步,他伸手想将顾姒儿揽进怀里,不料却被她闪身躲开。华锦手指僵硬,脸色微凛,“姒儿!” “华锦……”顾姒儿捏着衣襟,细声道:“你让我静一静……” 也让她胸腔里的那颗心静一静…… 看她脸色不好,华锦不敢强求,他收了手,低声道:“好,那你就在此处静一会儿,我就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事,你要记得大声唤我。” “嗯。”顾姒儿垂下眼帘,避开了华锦的目光。 绕过地上的碎石,顾姒儿便往藏剑阁的更深处走去。直到前方没了去路,她方才停了下来。 顾姒儿定定的看着前方,那里本该是一座竹屋,可如今再看,她目之所及,唯有荒草齐腰,细叶灼灼【1】。 顾姒儿捂着脸,她叫了一声顾千易,而后又叫了那个险些成为她大嫂的女子。“烟姐姐……” 那一年,若不是因她病重,只怕顾千易早已娶妻生子,玉生烟也已嫁进顾家为人妇人母了。 才念完了顾千易与玉生烟,顾姒儿又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她张了张樱唇,神色恍惚道:“梦之……” “姒儿莫不是记错了?”藏在她身后的男子强笑。 顾姒儿偏了偏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华锦,她的一双大眼也有些游走不定。“错了吗?” “自然是错了。”华锦与她并肩,低声道:“姒儿,三百年了,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梦之……而今你该记住的,是华逸之。” 华锦,字逸之。 掐了一朵野花,顾姒儿轻声道:“华锦,可我要找的,也就只有崔梦之……” 不论那人是生是死,她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虽说那人也伤了藏剑阁的根基,但到底还是他们藏剑阁的错,毕竟,是她的兄长先挖了人家的心…… “姒儿……”华锦抖了一下嘴唇,顾姒儿的这番话,当真是让他如坠冰窟。 顾姒儿抿着嘴角,有些心虚的垂了脑袋。 盯着手中的那朵嫣红的野花,顾姒儿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顾姒儿。她捏着花茎,想再和当年那样把野花插进鬓间。华锦就站在一旁,他看着顾姒儿抬起手,而后又见她抖了手腕。 两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华锦打破了沉局。华锦一手握住了顾姒儿的手腕,一手接了她指间的那抹嫣红。待华锦将野花插进鬓间,顾姒儿便用另一只手抚上了鬓角。 想着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顾姒儿,如今的圣女低头轻笑。华锦袖手站在左右,也跟着她淡淡一笑。 男子惊才风逸,女子展眉如画。 元冬望着眼前这幅绝美的画卷,不禁握紧了双手。 “华锦。”他冷着脸,对华锦道:“你该回去了。” 瞥着远处的元冬,华锦不悦道:“你来的倒是时候。” 华锦知道元冬会来,所以并没有多少惊讶。可顾姒儿却不同,她目光轻颤,只当元冬是奉命来捉拿她与华锦的。 “你不要听他的!”顾姒儿咬了咬嘴角,攥着华锦的衣角道:“你也不要走……” 若是连他也走了,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不走。”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悸动,华锦回头她安抚道:“你放心,我不走,我们都不会走。” 华锦突然的柔情,更让元冬觉得讽刺,“华锦!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如今你与我反悔,可不是什么君子之风!” “元冬,你觉得我是君子吗?”华锦亦是冷了脸。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虽说顾姒儿还不是卫帝的妃子,但到底也是卫帝中意之人。而今他连朋友“妻”都敢带出来,又怎会在乎一个虚假的名头。 “你的确不是君子。”元冬冷笑一声,自知华锦无用,他便看向了顾姒儿,“圣女跟着此人,就不怕有失身份?” “元冬,你放肆!”顾姒儿瞪着元冬,脸上也带了一分狰狞。她没想到,自己守了许久的秘密,最后竟是被元冬戳破。 “圣女息怒。”元冬单膝跪地,他拄着手中的冷剑,语声却是比剑更冷,“圣女乃国之神女,还是万事小心的好。若圣女出了什么意外,只怕陛下宫中……就不止是伏尸百万了。” 元冬一口一个圣女,听得顾姒儿胆战心惊。还未等她开口,华锦就已抽了袖子。 “姒儿……”华锦抖着手指,随后慢慢用力握成了拳头,“告诉我,你不是。” “我……”顾姒儿咬着贝齿,狠心道:“华锦,对不起……” 她不能说谎,因为一个谎言说出口,就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枕红颜(九) 华锦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肌肉也因惊慌而闪现出一丝痉挛。 对于顾姒儿的身份,他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她是卫国的圣女,是唐安府的女主人。 “华锦……”顾姒儿望着远她而去的华锦,不禁全身微颤。 华锦双唇紧闭,不肯再与顾姒儿讲话。 不是他不爱顾姒儿,也不是他恐惧顾姒儿是个活了三百年的怪物,而是他不能接受顾姒儿的身份。因为他此生最恨的,就是唐安府。 二十年前,卫国掀起了一场巫蛊之祸。为绝后患,前任卫帝实行了连坐制,手段其凌厉,就连最是如日中天的华家也没能幸免。而这其中涉事最深的,便是唐安府。 见华锦不肯说话,顾姒儿顿时面色苍白,她抖着嘴唇,颤声道:“华锦……连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华锦盯着远处,依旧面沉如水。 “我明白了……”顾姒儿自嘲一声,而后便往元冬那方走去。当她与华锦擦肩而过时,她又道:“华锦,谢谢你。” 虽说这几日一直都在赶路,但也是她近三百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华锦神情僵硬,一字一句道:“圣女严重了。” 顾姒儿顿了一下,脚下走的更快。待她坐进了象征着圣女身份的銮驾里,便与元冬一行匆匆离开。 华锦站在原地,一双深邃眼瞳紧紧地锁着前方的銮驾。 顾姒儿走的匆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或许她不知道,但华锦却是明白的很。 元冬奉命将顾姒儿带回宫中,华锦也紧跟着一路奔进了皇城。到了华府门前,华锦才下马,他便被几名大臣哄骗着进了宫。 待华锦陪着这几根栋梁一同跪在御乾宫门外,他方才知道,原来慕容渊以唐安府无人照顾为由,欲让顾姒儿住进宫中,至于慕容渊让顾姒儿住的地方,正是他们所跪的御乾宫。 从开国伊始,御乾宫就是为国历代帝王居住的地方,如今慕容渊想让一个女人住进来,那些迂腐古板的老臣自然不肯答应。 众人在门外跪了半日,最终也不知道是慕容渊想通了,还是被那几名动不动便昏倒的大臣给折腾狠了,他遣了施林,直接将几人引进了御乾宫。 一见卫帝,那几名大臣又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在说了一通不合适后,终于成功的惹恼了慕容渊。 “不合适?”慕容渊一挥手,便甩出了他批奏折时用的朱砂笔,“那你们倒是告诉朕,是怎么个不合适?” “陛下!”为首的老臣出声叫道:“御乾宫乃卫国历代帝王的居所,陛下怎能因一女子而坏了规矩!” 就算这个女子是卫国的圣女,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冷大人,枉你活了几十年,难道你不知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吗?”慕容渊冷笑一声,道:“卫国的帝王尊贵,唐安府的圣女又何尝不是?再者说,圣女是看着朕长大的,她与朕,如同亲人。而今唐安府无人掌事,朕让圣女先住进御乾宫,这又有何不可?” 慕容渊句句都是深明大义,驳的那位冷大人白了脸。 殿上无人说话,坐在帘后的顾姒儿不禁冷笑,她透过层层的珠帘,盯着慕容渊讥讽道:“好一个如同亲人。” “姒儿!”顾姒儿话里有话,让慕容渊也冷了脸。 顾姒儿未再作答,她偏着头,扫向了人群中的华锦。 两人对话虽短,但却听得众人一头冷汗,尤其那位冷大人,若不是有同僚搀扶着,恐怕早已瘫软在地。 “陛下啊……”冷大人抬着眼皮,眸色幽幽。若说这两人中间没点什么,真是打死他他都不信。 慕容渊脸色更冷,“你还有话说?” 冷大人手脚俱抖,道:“老臣……” 才说了两个字,冷大人就被身后的同僚扯了袖子。冷大人惊讶的回过头,同僚趁机道:“冷兄,你可别说了。” “那怎么行!”甩开了同僚,耿直了一辈子的冷大人依旧耿直,“这可是关乎国运、关乎圣女贞洁的大事,又岂能容陛下一人儿戏?”看着另一边的男子,冷大人眉头轻皱,“华锦,你说是不是?” 华锦抿着嘴角,只盯着帘后之人。 “华锦!”冷大人拔高了声音,终于将华锦的魂魄唤了回来了。 “冷伯,蒋大人说的极对。”华锦抬起头,凉凉的扫了慕容渊一眼,“您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 如今的慕容渊,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慕容渊,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他,自己掉头还好说,只恐着还会牵连全家。 “你……”冷大人诧异。 “想想天骄。”华锦提点道。 老年得子的冷大人不说话了,而这一出进谏的大戏也总算是落了幕。让施林送走了众人,慕容渊方才有机会去见了顾姒儿。 破开层层珠帘,慕容渊轻声道:“姒儿……” 顾姒儿退了一步,“请陛下慎言!” “这里又无外人,朕又何须慎言?”慕容渊向前一步,终于将顾姒儿圈进了怀中,“姒儿,你瘦了……” 慕容渊抚着顾姒儿的脸庞,引得她一阵颤抖。 “姒儿,是不是华锦待你不好?”慕容渊贴着顾姒儿的娇躯,眼中露出一抹杀机,“你告诉朕,朕便让人去杀了他!” “是我自己不好,与他人无关。”顾姒儿定了定心,冷声道:“若你要杀,只杀我一人便好。” “姒儿,你可是朕的宝贝,朕怎么会舍得伤你呢?”慕容渊垂下头,他嗅着顾姒儿颈间的幽香,也遮住了他脸上的阴冷。 顾姒儿咬着嘴角,片刻后,她终于推开了慕容渊,“慕容,我累了……” “那朕就带你去休息。”仿佛没有听出顾姒儿的画外音,慕容渊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一边往殿内走着,一边欢喜道:“姒儿,你在唐安府常用的东西,朕都让元夏搬来了,朕先带你看一看,若是还缺什么,你再告诉朕……” 顾姒儿敛着眼帘,无力道:“不用了。” 枕红颜(十) “也好。”慕容渊更为温和,他把顾姒儿放到床上,而后又伏在了她的身上,“那我们就先休息……” “慕容渊!”顾姒儿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双目怒睁,“你不要欺人太甚!” 抓着顾姒儿的一只手,慕容渊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姒儿,而今你住在朕的宫中,睡在朕的床上,你还敢说是朕欺了你?” “我……”顾姒儿脸上一阵青白,她咬着已经渗血的唇瓣,不知该如何辩驳。 “姒儿……”慕容渊放了手,转而去噙了她的朱唇,待他将那抹鲜红卷进口中,才道:“你这样,朕可是会心疼的。” 顾姒儿抖着肩膀,“放开我!” “放开你?”捏着她的下巴,慕容渊冷声道:“顾姒儿,就算朕放了你,你又能去哪儿?藏剑阁你去过了,唐安府的现状你也知道了,你告诉朕,离开了朕,你还能去哪儿?” “我……”顾姒儿目光躲闪,小声道:“我自有去处。” 慕容渊瞳孔微缩,顿时了然,“你想去找华锦?” 顾姒儿神色动容,随即又敛了眼帘。见她默认,慕容渊不禁红了眼。 “顾姒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他面目狰狞,疯狂撕扯着顾姒儿的衣服,“你以为华锦会为了你与朕为敌吗?你以为他就是真心待你的吗?你错了,就算他不介意你的身份,他也容不下你!” 顾姒儿护着胸前的春光,含泪摇头道:“不要说了……” “不,朕要说。”攥住了她的一双皓腕,慕容渊字字诛心,“顾姒儿,当年的巫蛊之祸,害得华锦父母双亡,你觉得如今他会违背伦理,娶一个仇人回家吗?”顾姒儿面若死灰,慕容渊伏下身子,在她殷红的唇畔狠咬一口,继续道:“姒儿,这世间,唯有朕是真心待你的,也唯有朕是才你的依靠。姒儿,你忘了华锦,与朕厮守一生不好吗?” 听了这些话,顾姒儿便觉得眼前一暗,才缓过神,腹中又是一阵剧痛。 “慕容渊……”顾姒儿眉头紧锁,额上一片冷汗, “姒儿?”见她面色苍白,慕容渊也慌了,他撑着身子,担忧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痛……”顾姒儿挣开了钳制,捂着肚子呼痛。 “姒儿乖,再忍一忍,很快就不会痛了。”慕容渊一面安抚着顾姒儿,一面让施林去传太医。 “站住!”盯着施林的身影,顾姒儿咬着牙喝止。 “你敢!”慕容渊威胁。 两人各执一词,让施林犯了难,他顿了顿身子,就听顾姒儿道:“慕容渊,你这是要我去死吗?” 如今她这副模样,又如何能见了太医。 看着顾姒儿身上的红痕,慕容渊神情微凛,“依姒儿言,该让谁来?” 顾姒儿想也不想,直接脱口叫道:“华锦!” 华锦曾说他学过医术,想来应该不差,更何况,她也想见他。 慕容渊定定的看着顾姒儿,过了良久,他才道:“好,那就让他来!” 得了准话,施林方才躬身退出了大殿,等施林赶到华府,华锦早已躺在院子里烂醉如泥。施林跺了跺脚,还是将其带进了宫。 “陛下。”搀着华锦,施林站在殿外道:“华将军已到……” 慕容渊怔了一下,然后又擦了顾姒儿额上的冷汗,“让他进来。” “是。”施林战战兢兢的把人送了进去。 一见华锦,慕容渊便扔了手里的帕子。他对顾姒儿有多温柔,此时对华锦的态度就有多恶劣。 “华锦,朕今日,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慕容渊疾步走到华锦身边,将他带到床前。“姒儿腹痛,你可看的了?” 华锦抬着眼皮,终于看清了床上之人。他盯着顾姒儿身上的红痕,呼吸一滞。“自然看的了……” “很好。”慕容渊冷冷的扫了华锦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给他腾了一块地方。 华锦坐到床边,等摸到了顾姒儿的皓腕,他瞬间醒了酒。 情敌良久未动,慕容渊忍不住提问道:“姒儿到底害了什么病?” “她没有病……”华锦呆呆的看着顾姒儿,心中钝痛。“她只是……有喜了……” “有喜了?”华锦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的慕容渊神情呆滞。好不容易回了神,他又是满心欢喜,“姒儿,你听到了吗?你有喜了,你要做母亲了……” 慕容渊举步上前,他想拥顾姒儿入怀,结果却被躲开。 顾姒儿缩进墙角,对华锦颤声道:“这不可能!” 她与慕容渊只有一次,而且事后也是用过药的,就凭她这副残缺的身体,又怎会有孕。 华锦脸色发白,袖下也是双拳紧握。他比谁都渴望这不是真的,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他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姒儿,这是真的……” “不……”顾姒儿捂着腹部,突然昏厥。 慕容渊慌忙上前,却还是晚了华锦一步。华锦揽着顾姒儿,轻轻地的将她放回床上,待他又替顾姒儿盖了被子,他才转身看了慕容渊。 “华锦……”慕容渊冷着脸,满腔怒意隐隐散出。 华锦竖起手指,让他噤了声,“出去说。” “好!”不想吵醒顾姒儿,慕容渊只能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慕容渊才回头,便被华锦打了一拳,被打的人也不甘示弱,一抬手,又还了华锦一拳。 这两人谁也没有动用内力,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发泄着。等打到了最后,两人都没了力气。 华锦平躺在地,低声道:“慕容渊,以前都是我让着你,如今你能不能也让我一次?” “阿锦。”慕容渊躺在华锦身边,道:“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但是唯独她,不可以。” “不!”华锦抿了抿薄唇,对他道:“慕容,你是皇帝,你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是我……我只有她……” 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了,所以他不想再失去顾姒儿。他不在乎什么唐安府,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枕红颜(十一) “朕知道。”慕容渊沉着脸,语声里带着几分冷意,“但是阿锦,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朕。” 华锦再尊贵,那也只是个将军,他护不了顾姒儿一辈子,而顾姒儿想要的安逸,他也给不了。 “所以你就自私的将她绑在身边?”华锦面沉如水。 “阿锦,你说的没错,朕就是自私。朕为了自己的私欲,是强迫姒儿做很多她不愿做的,但是那又如何?”慕容渊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姒儿有孕,不用多久,朕就能有个健康的孩子,届时就算她再恼朕恨朕,最终也会被她自己的骨肉感化。” “感化?”华锦连连冷笑,“慕容渊,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慕容渊把未来想的很美好,却未想过顾姒儿愿不愿意要了那个孩子。 “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需留在宫中,每日为姒儿把脉抓药即可。”慕容渊从地上坐了起来,抚着袖上的灰尘,阴冷道:“华锦,你若胆敢僭越,就别管朕不顾往日的情分……” 慕容渊话藏一半,华锦还是听出了他的原意。这位帝王是在警告他,若是他敢再对顾姒儿生出半分心思,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斩杀。 “微臣明白。”华锦抿着薄唇,在慕容渊面前扮了乖巧。 “你明白就好。”慕容渊振袖离开。 也不管慕容渊要去何处,华锦只起身回了殿内,看着已经转醒的顾姒儿,华锦又是一阵心疼。 “你怎么起来了?”华锦收了脸上的不忍,疾步上前,扶着顾姒儿,他低声道:“如今你已不再是一个人了,再做事情,就该加倍小心……” 顾姒儿转过头,截了华锦的后话,“是慕容渊让你来劝我的?” 华锦呆怔了片刻,然后摇头道:“不是。” 他与慕容渊互为情敌,所以他不会替他说话,而且慕容渊天生孤傲,也不会求他美言。 “既然不是……那你又为何劝我?” “姒儿……”华锦手指微颤,不敢告诉她实情。 即便华锦不说,顾姒儿也能猜得出,慕容渊想要她腹中的孩子,就得为她找一个可靠的医者,虽说他与华锦闹翻了脸,但他却是捏准了华锦不敢拿她来冒险。 顾姒儿咬了咬嘴角,反手便抓了华锦的衣袖,“华锦,我喜欢你。” “姒儿?”华锦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未想过顾姒儿会对他说出“喜欢”二字。 “华锦,我是真的喜欢你。”顾姒儿用手指堵住了华锦的薄唇,而后又抓着他的手抚向了小腹,“如果没有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华锦眉头一动,心中顿时明了。顾姒儿这是想借他的手,打掉慕容渊的孩子。 过了许久,华锦才收回了思绪,他低头看着顾姒儿微隆的小腹,轻叹道:“姒儿,你不要冲动。” 若是没有替她把过脉,他今日必定会答应了她。 “华锦!”拽着华锦的衣袖,顾姒儿激动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已经三个月了吗?” 若她再不冲动,怕是只能生下这个妖物了。 华锦微微一怔,低声道:“那你也该与慕容商量一下……” “你觉得我与他商量有用吗?”顾姒儿惨然一笑,“华锦,帮帮我,我已经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了,我不能也让他成为一个怪物……” 华锦张了张嘴,还未等他作答,便被来人一掌推开。 “姒儿。”慕容渊突然出现,他紧紧地抱着顾姒儿,温声道:“你不是怪物,我们的孩子更不是。”手掌贴着顾姒儿的小腹,他又低声劝道:“姒儿,你留下他好不好?我们一起把他养大,再一起看他成为卫国的王……” “慕容渊!”顾姒儿冷着脸,决绝道:“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留一个妖魔在这世上的!” “姒儿,你就这么恨我?你就这么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慕容渊脸色发白,这是他第一次舍去帝王身份,他放下身段,只求眼前的这个女子能够留下他们唯一的子嗣。 顾姒儿偏了偏头,心中有些不忍。她也想为人母,奈何她的身体早已被掏空,让她不得不打掉这个孩子。 得不到回答,慕容渊脸色更差,他松开了顾姒儿的肩膀,连连后退。待他站稳了身子,才指着一旁的华锦道:“顾姒儿,你想与他在一起?是也不是?” 顾姒儿回过头,在华锦期待的目光下,她如实的点了点头,“是。” “好!”慕容渊咬了咬牙,“既然你这么想与他在一起,那朕便放你们在一起!” “你是当真的?”华锦拧着眉,猜不透慕容渊心中所想。 “嗯。”慕容渊点了头,转眼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华锦,只要你能让这个孩子平安出世,朕便放她与你离开。” 慕容渊捏着拳头,神情微晃。既然顾姒儿不想留下这个孩子,那他就让华锦主张留下。到时他手中有了筹码,就算顾姒儿不想回头,那也是由不得她。 “慕容,你可要说话算话。”顾姒儿还在犹豫,华锦就已答应了慕容渊。 慕容渊紧盯着华锦的眼睛,沉声道:“朕乃天子,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更改。” “那好。”华锦沉吟片刻,道:“慕容,你今日的这番话,我记下了,你要求的……” “华锦!”顾姒儿突然打断。 “姒儿?”华锦看着她,诧异道:“难道你不想与我一起走吗?” 顾姒儿咬了咬嘴角,她当然想与他一起走,但是生子的风险也很大,她怕自己担不起。 “姒儿,你不要怕。”华锦上前,握着顾姒儿的双手道:“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华锦说的深情,顾姒儿不免心动。她垂着眼,勉强的点了头。 见她答应了,华锦又是一脸的欣喜,他抱起顾姒儿便直接走出了御乾宫,慕容渊站在高处,看着顾姒儿的身影,他仍然相信只要两人有了子嗣,顾姒儿就一定还会回来。 慕容渊与华锦,两人皆是自信,却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最终害了顾姒儿…… 枕红颜(十二) 华锦还未讲完,就已被崔珏出声打断,“华将军,你啰嗦了。” 华锦又抿了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先生想让在下怎么说?” “自然是说重点。”崔珏微微一笑,再次问道:“华将军,顾姒儿究竟是因何而死?” “十七日前,死于难产。”华锦每说出一个字,脸色的悔色便多加一份。 崔珏笑意微僵,他握着腰间的玉牌,冷然道:“华锦!让一个活了三百年的人类生子,你们的胆子倒还真是大的很!” 华锦晃了神,过了许久,他忽然掩面哽咽。 当初他给顾姒儿把脉,也只当她是身体虚弱,若他能早些知道知道真相,他也不会让她冒此风险。 华锦后悔不已,一旁的崔珏神色淡然。待他掐指算了一下,他方才皱了眉。 若是按着卫国的年号走,今年就该是元光六年,顾姒儿有孕是在元光五年,再加上头三月,那便是怀胎十五月。 揉了揉额角,崔珏抬头问道:“华锦,顾姒儿怀胎十五月,不知她生下来的可还是个孩子?” “自然是个孩子!”华锦心虚的叫了一声。 “是男孩还是女孩?” 华锦怔了一下,含糊道:“是个男孩。” “那孩子如今在哪?”崔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并未戳穿他的谎话。 华锦目光闪躲,简答道:“在慕容渊手中。” 崔珏勾着嘴角,继续追问:“那他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并无。”不满崔珏的发问,华锦面色阴沉,反击道:“怎么,先生对我卫国的储君有兴趣?” “那倒没有。”藏着眼底的诡谲,崔珏轻笑道:“小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你好奇什么?” “当然是好奇你卫国的储君。”崔珏抚着袖上的褶皱,徐徐道:“华锦,你说那孩子将来是该被称为‘太子’呢,还是要被叫做‘太女’呀?” 华锦瞬间白了脸,“你是如何知道的?” “华锦。”崔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下次说谎的时候,要记得看着小生的眼睛。”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他怀疑。 “崔珏,若你胆敢说出去,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取你性命!”华锦瞳孔微缩,身上隐有杀意。 “小生明白。”崔珏靠在藤椅上,脸上带着几分倦意,“虽说小生是个说书的,但也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你知道就好。”华锦收敛了气息,瞥着桌上的小箱子,又冷声道:“崔珏,姒儿欠你的,如今我已物归原主,从此往后,你便与她再无牵连。” “好。”崔珏点头应下。 华锦又深深地看了崔珏一眼,而后甩袖道:“告辞!” 华锦要走,崔珏自然不会强留,他站起身子,将华锦送到了门边。也是巧了,华锦才到了楼下,就与正准备上楼的闵太子擦身而过。 想着华锦的背影,冯绍不禁嘟囔了一句“熟悉”,待他抓了抓头发,才猛地想起了这个背影的主人是谁,“殿下,他不是咱们才带来的那个人吗?” “的确很像。”闵太子垂着眼帘,随即抬脚上楼。 好似没有听出闵太子的敷衍,冯绍继续道:“这人不是来找崔先生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你问孤,孤哪里能猜得到?”屡次被他打扰,闵太子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你若真想知道,直接去问先生岂不更好?” 闵太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冯绍还真耿直的去问了崔珏。 一进门,冯绍就道:“先生,那人不是来找您的吗?为何这么快走了?” 崔珏把玩着腰间的玉牌,道:“他的任务完成了,自然也就离开了。” “是吗?”冯绍定定的看着他,心中多了一份戒备。 他刚想要查了那人的身份,崔珏就放那人离开,不管崔珏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能再放任自流。 察觉到了冯绍对崔珏的敌意,闵太子斥道:“冯绍!你且退下!” 冯绍俊脸紧绷,非但没有听了闵太子的吩咐,反而还握住了腰间的重剑。 “冯绍!”闵太子神色晦暗,又过了片刻,冯绍才躬身退到一旁。闵太子上前,对藤椅上的男子强笑道:“让先生见笑了。” “殿下哪里话?”崔珏叠着双腿,轻声道:“小生本就身份不明,那人亦是如此,冯大人对小生有所戒备,这也是在常理之中。” “多谢先生体谅。”闵太子替冯绍道了一声谢。 崔珏微微颌首,“殿下客气了。” 闵太子轻笑,待他撩起衣袍坐到了崔珏身边,又忽然问道:“先生,方才在楼下,孤看那人不像是我大周子民,不知他是哪一国的……” 崔珏敲着藤椅上的扶手,淡然道:“卫国。” “卫国人?”冯绍幽幽的望着崔珏,神补一刀,“先生,您结交很广啊。” 崔珏神色如常,轻声道:“不过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 “先生与他不熟?”闵太子惊诧。 “并不熟悉。”崔珏摇了摇头,苦笑道:“说起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闵太子沉吟片刻,道:“与其不熟倒还好说,若是熟人,只恐着先生又要经一次牢狱之灾了。” 崔珏虽未涉足朝堂,但他却早已被皇帝惦记。若是让人知道他私会卫人,只怕这间小小的茶馆又要顿生波澜。 一旁,趁闵太子与崔珏说话的功夫,冯绍便瞄了桌上的小箱子,他才伸出手,就听见崔珏道:“冯大人,若小生是你,就不会去碰它……” 崔珏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冯绍却在温和里听出了一丝肃杀之意。 “不让碰?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宝贝不成?”冯绍大着胆子,用手拍了一下小箱子。 崔珏脸色微沉,闵太子当即训斥道:“冯绍!不得无礼!” “殿下,您未免也太偏心了吧?”冯绍讪讪。 刚才让退下,现在又说无礼,合着在崔珏面前,什么都是他的错! “你懂什么?”闵太子表情微僵,对冯绍含糊道:“先生的东西,又岂是你我能够碰得的?” 长恨歌(一)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 “成!”冯绍往退到闵太子身边,道:“您是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闵太子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对崔珏拱手道:“冯绍行事向来鲁莽,今日之事,还请先生多多担待。若先生有了什么损失,孤愿原价照赔。” “殿下。”崔珏淡淡的扫了一眼桌面,低声道:“小生的东西,只怕您赔不起。” 闵太子梗了一下,没想到崔珏会拆了他的台阶。他盯着崔珏微微皱眉,道:“先生是在与孤开玩笑吗?” 他是一国的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只消再过个几年,这整个大周的天下都是他的。而今这摆在桌上的小箱子,不论怎么看也都只是个平凡之物,一个连金银都不是的物件儿,他又怎会赔不起? 崔珏笑了笑,“殿下觉得小生像是在开玩笑吗?” 闵太子一脸诧异,看着那个被崔珏抓在手中的小箱子,他又不禁怀疑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罕见的东西。 “殿下。”站到闵太子面前,崔珏目光闪动了几下,“这是小生此生最珍贵之物,还望殿下能够妥善保管。” 紧盯着眼前之物,闵太子不禁顿了手脚。虽说他瞧不起这个小小的箱子,但是对于崔珏的话,他向来都是深信不疑。就在冯绍想要代替他出手时,他忽然向前一步,抢在冯绍前面亲自接过了小箱子。 “既然是先生最珍贵的东西,那孤自然会妥善保管。”拎着箱子,闵太子便回东宫找最安全的地方去了,至于他此次是为何而来,已全然被他抛到脑后。 闵太子走后,崔珏又坐到了藤椅上,他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忍不住叹息。与此同时,闵太子也已走到了门外,他撑伞站在烟雨中,拿着箱子的那只手猛然一颤…… 三日后,被崔珏派去卫国的宁书终于赶了回来,而与他一同进城的,还有秦国的几位使者。扫着密集的人群,宁书蓦地发现了一张熟面孔,随后他赶着马,直接闯进了秦国的仪仗里。 “小九!”踢开了一名侍卫,宁书张口便叫了为首的那名男子。 被宁书叫做“小九”的那名男子耳力也是极好,隔着几丈距离与喧闹的人群,竟还能听得见宁书的声音。男子回过头,看着一脸冷色宁书,当即挥退了四周的侍卫,而后那男子又运着轻功,飞身落到了宁书的马上。 男子拎着宁书衣领,愤愤道:“书呆子!都说了不要叫本宫的小九,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在这世间,能叫他小九的,就只崔珏与他的恩师。 “那你怎么也还叫我书呆子?”宁书扭着头,对身后的男子撒了一把透骨针。 那男子按住了宁书的肩膀,他双臂微微用力,身体腾空而起,待他轻松躲过了那把闪着阴冷光芒的透骨针,他又猛地将宁书按到了马背上。 “小宁书。”男子一手擒着宁书的脖子,一手扯着缰绳逼问道:“你告诉本宫,你家先生如今在哪里?” “放开我!”宁书拼命挣扎,却还是躲不开男子的钳制,又过了片刻,宁书终于认命道:“鸠兰夜,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先生在哪!” 鸠兰夜微微一笑,道:“不,等你说出了先生的下落,本宫自会放开你。” “你……”一向阴冷的少年被秦国无赖磨的没了脾气,“鸠兰夜,你放不放!” “不放!”鸠兰夜挑着眉毛,态度强硬。 开玩笑!若是他一松手,这小子又如同当年那样逃了,那他找谁哭诉去?难不成,还想让他在茫茫人海里再找一个十年? “我不会跑的。”宁书着冷脸,隐约猜出了鸠兰夜的担心,“现在这个天色,先生已经在茶馆里说书了,先生抽不出身,我自然也跑不了。” “说书?”截住了重点的鸠兰夜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先生在说书?” “是啊。”宁书紧紧地着他,消瘦的脸上隐着一丝恶意,“只怕现在,也该说到你鸠兰夜的头上了……” “嗯?”鸠兰夜不明白,他拧着眉头问道:“什么到本宫头上了?” “呵呵……你猜!”宁书扯了扯嘴角,愣是把笑容变成了惊悚。饶是活了三十多年的鸠兰夜,也被他惊的抖了肩膀。 片刻之后,待宁书收了“笑容”,鸠兰夜也松了手,然后两人共骑一匹大马,缓缓走向城中。 宁书猜得不错,今夜的书,的确是说到了鸠兰夜的头上,只不过这书里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傅雪衣…… ——割—— 十年前,秦国大都……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鸠兰夜!”一名黑衣人越过同伴的尸体,紧紧地盯着对面的男子。 鸠兰夜也往前走了一步,他勾着薄唇,连连冷笑道:“四哥,你这么看着本宫,本宫可是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你的。” “你……”被鸠兰夜戳穿了身份,四皇子慌了手脚。他欲要后退,却被身后的谋臣按住了肩膀。 “殿下!”谋臣低声道:“您该让人动手了!” 四皇子回过头,神色紧张道:“可是……” “您已经没有可是了!”谋臣冷冷的扫了鸠兰夜一眼,眸中尽显杀机,“今日若不是他死,那就是您亡!” 四皇子抿了抿嘴角,心中了然。 刺杀储君,就如同是谋反,若是叫鸠兰夜活着回去,他必然是要去告状的,届时即便皇帝再喜欢他,怕是也不能容他。 “杀!都给本皇子杀!”四皇子当机立断,他咬紧牙关,对四周的黑衣人挥手道:“今日谁能杀了鸠兰夜,本皇子就赏他黄金万两!” 一听到黄金万两,这群黑衣人全疯了。他们拎着手中的武器,一股脑的冲向了鸠兰夜。 “如此一来,鸠兰夜必死无疑!” 看着淹没在人群里的鸠兰夜,四皇子又自信满满。正当他要大笑时,身后却有人幽幽道:“是吗?” “什么人!”握着手中的冷剑,四皇子猛地转身。 长恨歌(二) “路过的。” 傅雪衣一身男装,语声间透着几分温文儒雅,用手中的折扇挑开了那位谋臣的剑尖,傅雪衣对身边的男子道:“叶庄,看到了吗?这世间,唯有金钱才是万能的。” 被叫做叶庄的男子拧着眉,低声道:“这是贪婪。” 傅雪衣瞥了叶庄一眼,眸色深幽道:“那也总好过你没钱啊……” 叶庄顿了一下,也幽幽道:“那是因为公子你从不发工钱……” “钱”这个字眼儿,永远都是守财奴的底线,作为一个合格的守财奴,傅雪衣瞬间捂了腰间的荷包。 “叶庄!”傅雪衣往后退了几步,待站稳了身子,方才盯着叶庄一字一句道:“你的这条命都是公子给的,你还好意思跟公子要工钱?” “公子,你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叶庄拧着眉,申辩道:“虽说属下的命是公子的,但属下总归还是要娶媳妇的……” 而娶媳妇是要花钱的…… 傅雪衣紧紧地攥着荷包,不悦道:“你娶个媳妇又能花多少钱?” “很多钱。”叶庄偏了偏头,避开了傅雪衣的眼线。别人娶媳妇要破财,他娶媳妇怕是要破几座金山。 就在叶庄在与傅雪衣僵持不下时,一旁的四皇子冷了脸。他抽出了手中的宝剑,阴冷说道:“够了!本皇子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既然到了这里,那便把命留下吧!” 话音未落,四皇子就先动了手。 四皇子手中有剑,却还是未能敌过叶庄的赤手空拳。两人才过了几招,四皇子便被叶庄拍了一掌。 “殿下!”谋臣大惊,他撩着衣袍往四皇子身边跑去,却没想到傅雪衣比他更快。那位谋臣以为傅雪衣是要去补刀的,结果傅雪衣又在四皇子前面停了下来。 傅雪衣的本意是想把四皇子扶起来,可是四皇子身上沾满了灰尘血渍,这让有洁癖的傅雪衣无从下手。 错失了一个金主,守财奴不禁埋怨起了叶庄。 “叶庄,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折扇轻戳着四皇子的胸口,傅雪衣心疼道:“这可是万两的黄金啊……” “公子!”凭白背锅的叶庄不禁抽了嘴角,等他冷眼扫过鸠兰夜,又傅雪衣指正道:“最值钱的,在那边。” “哈?”傅雪衣呆怔了,过了片刻,才僵住脖子看向了人群里的鸠兰夜。握着干瘪的荷包,傅雪衣呐呐道:“叶庄啊,若不然我们就全拿下吧?” 四皇子的谋臣被傅雪衣的话吓了一跳,他刚想拖着自己的主子离开,四皇子却睁眼道:“杀了鸠兰夜!” “嗯?”傅雪衣眉头轻挑。 “只要你杀了他,本皇子便给你黄金万两!”四皇子冷着脸,捏紧了袖下的拳头,“至于你二人今日的无礼……本皇子也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四皇子可还真是大度……”傅雪衣回头看了叶庄一眼,叶庄会意,他纵身越过几人,直接奔向鸠兰夜。 见叶庄来势迅猛,鸠兰夜不甘叫道:“十万两!” “什么?”傅雪衣没有听懂他的原意。 “本宫给你十万两!”鸠兰夜抿了抿嘴角,道:“若是你能将本宫送回大都,本宫就给你十万两!” 傅雪衣犹豫道:“你当真?” 为了消除她的疑虑,鸠兰夜点头道:“当真。” 四皇子在一旁拆台子,道:“鸠兰夜,你有那么多钱么?” 十万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的拮据的东宫,就算是大都最大的销金窟,一年也赚不了万两黄金。 看着狼狈的四皇子,鸠兰夜坦诚道:“本宫的确没有。”未等四皇子笑出了声,鸠兰夜又道:“但是沈家有呀。” 沈家的家主是秦国最有钱的富商,亦是鸠兰夜的外祖。傅雪衣袖手而立,她虽未言语,但心中却是又生一计。 四皇子咬了牙,为了能够除掉鸠兰夜,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只得对傅雪衣加大了筹码。 “这位公子,若你杀了他,本皇子不但赏你黄金万两,朝中五品官职也任你挑选!” 傅雪衣潋着眼帘,轻笑道:“入朝为官么……” 见傅雪衣神情动摇,鸠兰夜有些吃味。 “五品的官职又算什么!”鸠兰夜薄唇一动,与四皇子较起劲来,“本宫许你太子冼马,官居三品!” 鸠兰夜与四皇子两人互相斗嘴,就差许傅雪衣一个君临天下。叶庄站在鸠兰夜面前,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他扭着头,对傅雪衣询问道:“公子,杀还是不杀?” “还杀什么杀?没听见都三品十万两了吗?”傅雪衣翻了一个白眼,她踏过四皇子的肚子拔腿就跑,期间还不忘回头叮嘱叶庄带走鸠兰夜。 望着一身是血的鸠兰夜,叶庄面色发白,他用力握了握拳头,而后又松了手。 按着傅雪衣的话意,叶庄护着鸠兰夜冲出了黑衣人的包围,至于鸠兰夜的那些侍卫,他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的手刃了。 见自己的亲信倒下,鸠兰夜不禁怒目,“你做什么!” “当然是在清场啊……”叶庄勾着嘴角,手上动作不减, 不留活口,不放过任何一种潜在危险,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们是本宫的人!”鸠兰夜出言提醒。 叶庄冷眼看着鸠兰夜,身上隐隐还有杀意。等最后一个侍卫倒在脚下,他才道:“就因为他们是你的人。” 莫名被怼,秦国太子不高兴了,他紧紧地盯着叶庄的眼睛,怒声道:“叶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庄冷笑一声,道:“你猜。” 鸠兰夜颇为不甘,他想与叶庄动手,却被追来的黑衣人打断。鸠兰夜回过头,看着已经追到了身后的黑衣人,他不禁咬牙道:“叶庄!你给本宫等着!” 他今日失去的,早晚有一天都会从此人身上一一讨回来。不是他恩将仇报,而是那几人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 叶庄轻哼,显然未将鸠兰夜的威胁放在心上。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树上的枯枝很快便没了身影。 长恨歌(三) 见鸠兰夜平安离开,四皇子脸色一阵青白,他抓着一旁的谋臣,神(情qing)慌乱道:“孟升,如今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今(日ri)出手,他非但没有截杀了鸠兰夜,还暴露了自己(身shēn)份,若是被皇帝知道,一定会恼怒杀了他! “(殿diàn)下莫慌。”孟升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擦着四皇子手上的灰尘,他低声安慰道:“没有陛下传召,太子私自回来也是大罪,今(日ri)之事,想必他是不敢去禀报陛下的……” “不!”四皇子截住了孟升的舌头,摇头道:“孟升,你不了解他。” 鸠兰夜看似无心,其实比的心机都重。更要命的是,这人最是瑕疵必报。如今有了他的把柄,鸠兰夜自然不会白白放弃。 孟升神色微动,“(殿diàn)下怎知微臣不了解?” “我……”四皇子动了动嘴巴,他正想说些什么,孟升就已凑到了他的面前。 孟升附在四皇子的耳边,对他轻声说了两句。听了他的一番话,四皇子慢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而后又怀疑道:“如此牵强的理由,父皇他怎会相信?” 孟升丢了锦帕,反问道:“(殿diàn)下不试一试,又怎知陛下不信?” 四皇子垂下头,闭目沉默了片刻,再睁眼,便对孟升咬牙道:“好,那就去试一试!” 虽说四皇子还心存疑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依孟升而言。待四皇子与孟升回了城,傅雪衣也带着鸠兰夜找到了落脚之处。 跟着傅雪衣走进了城中最大的那家销金窟,还是个雏儿的太子(殿diàn)下不(禁jin)红了脸。 “傅公子,你这白天逛青楼……怕是不大妥当吧?”鸠兰夜站在门边,不肯再往前一步。 “(殿diàn)下想什么呢!”傅雪衣顿了脚步,她回头看了鸠兰夜一眼,淡淡道:“太子(殿diàn)下看本公子像是那种会逛青楼的人吗?” “不像。”盯着傅雪衣青衫下的(身shēn)段,鸠兰夜摇了摇头。 傅雪衣朱唇轻启,道:“(殿diàn)下知道便好……” 话音未落,鸠兰夜就已((舔tiǎn)tiǎn)了嘴角,“不过比起逛青楼的那些人,傅公子更像是开青楼的。” 傅雪衣眼皮一跳,她怔怔的看着鸠兰夜,强笑道:“(殿diàn)下可真是会说笑,若是本公子能有这么一座销金窟,哪里还用再惦记着(殿diàn)下的十万两?” 傅雪衣不提那十万两还好,她一提起,鸠兰夜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傅公子。”太子(殿diàn)下抿住了薄唇,想与眼前人打个商量,“那十万两……” “那十万两怎么了?”守财奴双目大睁,说话的语速也是极快。 “没怎么……”鸠兰夜连连摆手,傅雪衣对金钱的执着,吓的他不敢再开口。 见他如此,一旁的叶庄不由的冷笑道:“太子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怎么会!”鸠兰夜一脸正色,还没等他对傅雪衣做了保证,便被门外的来人断后话。 “哎……”那人先是长叹一声,而后又调侃道:“微臣这才走了几(日ri),(殿diàn)下竟都学会寻乐作乐了?” 鸠兰夜回过头,看着那人,他忽然欣喜道:“太傅?”鸠兰夜抬脚往外走了几步,待他迎到了秦国太傅尹玉的面前,又疑惑道:“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 “方才回来的,也是来的突然,所以未能提前告诉(殿diàn)下。”尹玉拍着鸠兰夜的肩膀,为了隐去脸上的倦色,他便噙了一丝笑意,“看(殿diàn)下这一(身shēn)狼狈的模样……莫不是四皇子又来寻(殿diàn)下的麻烦了?” 鸠兰夜遮着手臂上的伤口,讪讪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微臣来时,瞧见四皇子带人进宫了。”尹玉微微一笑,道:“看他脚步轻浮,脸色发白,想来在(殿diàn)下这里也是没少吃了苦头……” 被尹玉这么隐晦的夸奖,鸠兰夜脸突然转白。若是搁在从前,恩师的夸奖定然能让他欢喜,可是今(日ri),他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为了不让尹玉误解,鸠兰夜偏了头,冷冷的盯着那个正围在傅雪衣(身shēn)边的男子,如实道:“您错了。” “嗯?”尹玉微微一怔,心生疑惑。 “真正打伤了四哥的,是他!”鸠兰夜抬手指着叶庄,不但语声冷硬,更是直接在尹玉面前告了叶庄一状,“他不但打伤了四哥,还杀了本宫不少亲信!” “是么?”顺着鸠兰夜的手指,尹玉看见了叶庄,也看见了叶庄(身shēn)旁的傅雪衣。 傅雪衣抬起头,对这个中年人勾了勾嘴角,看她笑的诡谲,尹玉顿时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尹玉抓着鸠兰夜的手,张嘴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傅雪衣的眉眼,他最终还是沉长的叹了一声。 难得见他如此,鸠兰夜不(禁jin)疑惑道:“太傅,您怎么了?” “微臣无事。”尹玉敛着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不安。 傅雪衣往前走了一步,她捏着袖下的手指,幽幽道:“是啊,太傅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傅雪衣的语声里带着一丝缅怀两分幽怨,尹玉因她表(情qing)僵硬,叶庄却在一旁看着她,心疼她。 “公子……”叶庄犹豫着开了口。 傅雪衣神(情qing)晦暗,她定定的望着尹玉,让尹玉心里更加难安,随之他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傅雪衣的眉目如画。因为他害怕,怕自己会把眼前的这张面孔,与他记忆中那个女子重合。 心中越是不想,尹玉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举步走到傅雪衣面前,抬手抚上了她的脸庞。 尹玉滚动了一下喉结,声调模糊的叫了一句“书瑶”。 “太傅大人……”傅雪衣勾着嘴角,语气中透着一股冷洌,“您认识的李书瑶已经死了。” 而今还活着的,就只有她傅雪衣。 尹玉面色沉重,眼中不时闪过一抹痛色,“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不!”傅雪衣立即打断了他,道:“尹玉,只有李书瑶才是恨你的。” 她不过只是一个傀儡,一个背负着李书瑶的遗愿、永远都不能为自己而活的傀儡。 长恨歌(四) “对不起……”尹玉的眼中浮起一丝怜惜,转瞬又被瓦解,他贴近傅雪衣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才听清的声音道:“雪衣,若你是来与我寻仇的,我无话可说,若你想要指染秦国,就休怪我不念旧(情qing)……” “旧(情qing)?”傅雪衣凄然一笑,“尹玉,你又何时与我念过旧(情qing)?” 若是他有念过,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尹玉面沉如水,低声道:“雪衣,你我一别十余年,而今才见面,你就要与我作对了吗?” “尹玉,你以为我想与你作对吗?”傅雪衣脸色发青,伸手握着(胸xiong)前的玉佩,她咬牙道:“我只是没得选,我……” “够了!”恐被(身shēn)后的鸠兰夜听出端倪,尹玉猛地堵了傅雪衣的嘴巴,“不要再说了……” “尹玉!你大胆!”叶庄不忍他的冒犯,当即以手为爪,纵(身shēn)抓向了他的喉咙。 “太傅!”鸠兰夜也叫了一声,不知道他是担心尹玉,还是不满尹玉。 两个男人神色各异,唯有傅雪衣抬着眼皮凉凉的看了叶庄一眼,推开尹玉,傅雪衣冷声道:“叶庄,住手!” “公子?”被傅雪衣训斥,叶庄难免有些怔忡,他僵着(身shēn)子,手指也停在了尹玉的颈间。 傅雪衣垂着眼,道:“叶庄,太傅大人乃朝廷命官,岂能容你如此无礼?” 叶庄心头一跳,这才想起了他们回到大都的目的,不想打乱了傅雪衣的计划,他只好收了手,“是属下鲁莽了。” “嗯。”傅雪衣轻哼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尹玉,又恢复了方才的儒雅,她拱了拱手,对尹玉淡淡道:“让太傅大人受惊了。” 尹玉与傅雪衣对视了一眼,他嘴上说着“无事”,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才能哄她离开。 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鸠兰夜目光微沉,虽未听到两人之间的言语,但他还是能察觉到两人的不合。 秦太子动了动嘴角,正当他要问了两人的关系时,尹玉就已先将他带走。 “太傅?”鸠兰夜不解。 尹玉顿了一下,待他扫了一眼(身shēn)后的销金窟,才沉声道:“(殿diàn)下,此处乃是非之地,您(身shēn)为秦国的太子,(日ri)后还是少来的好。” 鸠兰夜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抿了抿唇角,他直言道:“太傅,您究竟是不喜本宫来这烟花之地,还是不喜方才的傅公子?” “(殿diàn)下,微臣并非不喜雪衣。”尹玉避重就轻道:“微臣只是担心(殿diàn)下会被声色蛊惑。” 毕竟美人猛如虎,若是那人有心,别说鸠兰夜是太子,就算他是条真龙,怕也只能乖乖盘着。 尹玉说的隐晦,让鸠兰夜未能听得明白,他皱了皱眉头,却抓住了尹玉的错话。 “雪衣……”鸠兰夜轻声念着傅雪衣的名字,随后诧异道:“原来太傅与傅公子是旧相识啊。” “(殿diàn)下说笑了。”尹玉面色发白,他握着袖下的拳头,强笑道:“不过只是见过几面,还算不上是旧相识。” “这样啊……”鸠兰夜神(情qing)微凛,双眼更是紧锁着尹玉的(身shēn)影,过了许久,鸠兰夜又开口道:“太傅还未见过父皇吧?” 尹玉眉头微皱,虽然不明白鸠兰夜为何会这么问,但他还是如实说道:“微臣才入城中,自然还未见过陛下。” 听他说还未见过,鸠兰夜不(禁jin)抿了抿薄唇,“父皇最近(身shēn)体不好,就连脾气也是一(日ri)比一(日ri)暴躁,若是太傅闲来无事,本宫想……” 想让你去陪陪他。 多少年了,鸠兰夜一直都想对尹玉说出这番话,但是由于种种压力,让他始终不能说出口。 鸠兰夜话说一半,尹玉就变了脸。若说刚才尹玉看到傅雪衣时脸色是苍白如纸,那他此时的脸色就是沉如锅底。 “(殿diàn)下!”尹玉低声道:“(殿diàn)下若是还有闲心,倒不如先想想该如何应对四皇子!” 早已猜到结果的男子眸色微暗,道:“本宫明白。” “(殿diàn)下明白就好。”尹玉甩袖离去,不再顾他。 望着尹玉的背影,鸠兰夜忍不住鼻头一酸。 当年这人答应做太子太傅时,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而今一转眼,却已尘霜满鬓。 待尹玉的(身shēn)影消失在街角,鸠兰夜又扭头回了销金窟,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傅雪衣,鸠兰夜旧话重提。 “傅公子。”鸠兰夜拱了拱手,讲起了那十万两的问题,“今(日ri)能得傅公子出手相救,本宫感激不尽。只是这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不知公子能否宽限几(日ri)。待本宫凑齐了,再来与傅公子……。” “不必了。”傅雪衣定定的看着鸠兰夜,出声断了他的后话, “什么?”鸠兰夜再次疑惑。 “鸠兰夜,你的十万两黄金,我不要了。”傅雪衣面色不改,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人惊诧。 守财奴忽然不贪财了,这让一旁的叶庄险些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公子,您没事吧?”叶庄夸张的睁大了眼。 那可是是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打小闹的,若是能拿了这笔金子,说不定还能解了巫山的燃眉之急。 “要你多嘴?”傅雪衣瞥了叶庄一眼,叶庄见她眼中藏有冷意,于是蚌实了嘴。 鸠兰夜皱着眉,还是不明白,“傅公子为何突然变了注意?” “鸠兰夜。”傅雪衣抖着朱唇,语声轻幽绵长,“我想用十万两,换你与我做一(日ri)的朋友……” “与我做一(日ri)的朋友?”压着心头的悸动,鸠兰夜故作镇定道:“傅公子,你今(日ri)救了本宫,不就已是本宫的朋友了吗?” “那不一样。”傅雪衣摇头。 “有何不一样?”鸠兰夜追问又反问:“难不成生死之交的(情qing)谊,在傅公子的眼里还比不得一个普通的朋友?” “我不知道……”傅雪衣怔了一下,神(情qing)有些动摇。 其实傅雪衣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多,她只想要一个能与她坦诚相对的朋友,而她恰巧又觉得鸠兰夜很适合。 让傅雪衣不知道的是,她本想与鸠兰夜只做一(日ri)的朋友,却没想到会与他坦诚一辈子。 加更:长恨歌(五) 加更长恨歌五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加更:长恨歌(五)《十夜书》下载本书加更:长恨歌(五)作者:西小楼字数:2019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看着楼下的众多美人,鸠兰夜苦笑了一声,在傅雪衣的坚持下,最终还是以十万两黄金,换他做了一日的朋友。 鸠兰夜扬起头,他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心中也缓缓升起了一丝苦涩。 “你在看什么?”已经有些微醉的傅雪衣脚步踉跄,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鸠兰夜面前。 鸠兰夜敛着眼里,敷衍道:《十夜书》加更:长恨歌(五)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加更:长恨歌(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四)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六)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加更:长恨歌(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六) 长恨歌六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六)《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六)作者:西小楼字数:2019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鸠兰夜的整颗心都悬在空中,手上微微用力,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杯子便化为齑粉。 “不,本宫与你从未见过。”鸠兰夜抿着嘴角,脸上浮起一抹惊慌, “雪衣说的熟悉,许是因为我们上辈子认识……”傅雪衣美目微睁,将信将疑道:“兴许吧。”左右这世间已有太多的不可能,没准她与鸠兰夜上《十夜书》长恨歌(六)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加更:长恨歌(五)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七)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长恨歌(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七) 鸠兰夜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只可惜,你杀不了我。” 因为傅雪衣不会杀他,就算是她想,她也傻到再此处杀了他。 “你倒是聪明。”叶庄冷哼一声。 鸠兰夜目光游离,幽幽道:“本宫若是不聪明,又怎能坐上东宫之位?”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太聪明的人亦是如此。”叶庄紧紧地盯着鸠兰夜,道:“只希望太子(殿diàn)下(日ri)后不会输的太惨。” “雪衣可比本宫聪明,若是越聪明的人摔得越惨,那最先摔倒的岂不是雪衣?”鸠兰夜双目微转,“且,不论是赢是输,这都是本宫的事(情qing),也与你无关。你不过只是雪衣的下人,(身shēn)为下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护她周全……” 听他一口一个雪衣,叶庄顿时沉了脸,“鸠兰夜!你闭嘴!” 以为叶庄是在介意两人的(身shēn)份,鸠兰夜不(禁jin)冷笑道:“怎么,被戳到痛处了?叶庄,不是本宫贬低你,不管你如何努力,你这一辈子也只能在雪衣(身shēn)边做个下人!” 当然,也有可能会被雪衣当做亲人。但不论是哪一种,叶庄妄想的,永远都是希望渺茫。 “鸠兰夜!”叶庄(阴yin)冷道:“你不配!” “嗯?”鸠兰夜凉凉的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冷意。 握着那根被藏于袖下的腰带,叶庄咬牙道:“你不配叫了公子的名讳!” 更不配叫的如此亲昵。 “本宫不配?”鸠兰夜抿了抿嘴角,厉声道:“叶庄,你口口声声说本宫不配,难道本宫不配,你就配了吗?” 鸠兰夜双目怒睁,脸上亦是一片正色,若此时有他的熟人,叶庄就能知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因为鸠兰夜的习惯便是如此,他越是心虚,就越是咄咄((逼bi)bi)人。 “鸠兰夜!”叶庄咬紧了牙关。 叶庄想要在此杀了鸠兰夜,但又恐坏了傅雪衣的大计,叶庄默了许久,忽然将袖下的腰带扔给了鸠兰夜。 “你的东西,公子让我还给你。”看鸠兰夜接住了腰带,叶庄面沉如水,“出去之后,你就当从未来过这里,我家公子没有救过谁,而你也未曾与公子做过什么朋友,至于(日ri)后……不论你走的是阳关道也好,过的是独木桥也罢,也都与我们毫无关系。” “不可能!”鸠兰夜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 “没有什么不可能!”心里想着傅雪衣的复国大计,叶庄不(禁jin)勾了嘴角:“你以为公子真的是想与你做朋友?(殿diàn)下,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鸠兰夜神(情qing)微凛。 其实叶庄说的这些,他都隐约知道。只是如今被人猛地说破,他的心里难免也是不悦。 鸠兰夜面色不好,让叶庄误以为此法有效,叶庄动了动嘴角,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鸠兰夜就已在(身shēn)上翻出了一张红色的帖子。 看着被鸠兰夜丢过来的帖子,叶庄伸出手,下意识的接住了。盯着手上这份通红的帖子,叶庄顿生疑惑,“你这是何意?” “三(日ri)后,是太傅的大寿。”鸠兰夜敛着眼帘,对叶庄低声道:“本宫知道雪衣与太傅是旧认识,若她肯去,太傅定然会高兴。你代本宫交给她,也算是本宫的小小谢礼……” 鸠兰夜说完便转(身shēn)离开,只留叶庄在原地冷笑。 高兴?只怕眼下,尹玉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傅雪衣。 他们两人,一个想要守着秦国千秋万代,一个一心只想颠覆秦国、意图复了十五年前的吴国,不论怎么看,这两人也都只是对立的冤家。 低头看了请帖一眼,叶庄随后便退(身shēn)离开,等他上了楼,请帖也被撕成了碎片。 叶庄回去见了傅雪衣,他只说自己将腰带还给了鸠兰夜,至于请帖一事,他却是只字未提。到底是跟随了多年的亲信,所以傅雪衣并未怀疑,她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让叶庄继续为她束发穿衣。 叶庄为一时的私心撕毁了鸠兰夜的请帖,是因为他觉得鸠兰夜也只是说说,却不料三(日ri)后,鸠兰夜当真过来邀了傅雪衣。 直到鸠兰夜与傅雪衣挑明,傅雪衣才知道叶庄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 “叶庄!”傅雪衣拧着眉,语声中带着一丝冷意,“太子给你请帖,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叶庄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属下以为公子您不会去……” “好一个你以为!”傅雪衣蓦地站起(身shēn)子,随后又大怒的拍了一下桌子。 若是放在以前,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了,但是这一次,她却是如何都不想轻饶了他。 尹玉虽只是一个太傅,但也是秦国皇帝最信任的挚友,而今他做大寿,皇帝必然会露一面。若她能趁此机会杀了皇帝,那便是从根基上动摇了秦国。这本该是一个绝妙的主意,结果偏就毁在了叶庄的私心上! 傅雪衣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下对叶庄徐徐道:“你走吧。” “公子!”叶庄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傅雪衣,“你赶我走?” “不是我赶你走。”傅雪衣垂着眼,长叹道:“而是我这座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叶庄抖了抖发白的嘴唇,低声叫了一句:“公主……” 叶庄声音极小,除了最近的傅雪衣,再无他人听见,只是他这两个字才说出口,傅雪衣就已变了脸色。 傅雪衣冷着脸,不耐催赶道:“还不快走?” “好!”叶庄从地上站起(身shēn),将双唇抿成了一条刚毅的直线,他紧紧地盯着傅雪衣的眉眼,沉声道:“我走!” 未等话音落下,叶庄便起(身shēn)离开。站在门边,叶庄微微抬了头,让眼眶外的水迹又倒回了眼中。 无意阻挠了傅雪衣的大计,他并不后悔,就算时光能够再倒回那一(日ri),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请帖私藏。 不为别的,就只为这段安稳时光。 叶庄被傅雪衣赶了出去,一旁的鸠兰夜笑了。他勾了勾嘴角,就将傅雪衣带上了东宫的马车。 傅雪衣挑帘,看着脚下这条去太傅府的道路,不(禁jin)皱眉道:“鸠兰夜,我无请帖,也能去吗?” 想看更多更劲爆的内容,请用 长恨歌(八) 长恨歌八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八)《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八)作者:西小楼字数:2012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若是皇帝前去,太傅府必然戒备森严,她没有请帖,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别担心。”鸠兰夜抿了抿了嘴角,对傅雪衣道:“你只需跟着我,请帖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傅雪衣顿了一下,随之轻笑道:“那就有劳太子了。”鸠兰夜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十夜书》长恨歌(八)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七)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九)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十夜书》长恨歌(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九) 长恨歌九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九)《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九)作者:西小楼字数:2012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傅雪衣偏着头,淡淡地问道:“难道不是吗?”鸠兰夜脸色突变,良久之后,他才咬着牙低声道:“是!”傅雪衣说的很对,或许他就是太爱管闲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插手这些糊涂事。 若是当年他没有随着尹玉攻进吴国京畿,也就不会徒手接了坠城的傅雪衣,如今也更不会在杀与不杀之间痛苦中抉《十夜书》长恨歌(九)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九))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八)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十)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长恨歌(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十) 长恨歌十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十)《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十)作者:西小楼字数:2014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 “自然要追。”秦皇对四皇子颌首,随后又深深地看了尹玉一眼, “朕看那人多半是冲着尹卿来的,不如此事,就交于尹卿去做。”尹玉抬了抬眼皮,并未搭话,秦皇目光微沉,直言问道:“尹卿,你可有何异议?” “微臣并无异议。”尹玉捏着拳头躬身应下。尹玉无有异议,可鸠兰夜却有。 他薄唇轻启,《十夜书》长恨歌(十)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九)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十一)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长恨歌(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十一) 长恨歌十一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十一)《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十一)作者:西小楼字数:2021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鸠兰夜嘴唇轻轻颤动,就在他以为傅雪衣会发怒时,傅雪衣却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鸠兰夜怔了一下,顿时明白傅雪衣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找到的。” “若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我也不清楚。”鸠兰夜敛着眼帘,遮住了眸中森森冷意, “两《十夜书》长恨歌(十一)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十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十)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十二)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十夜书》长恨歌(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十二) 长恨歌十二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十二)《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十二)作者:西小楼字数:2022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鸠兰夜转身离开,他先是去隔壁房间换了一身干衣,待他换完了衣裳,又为傅雪衣换了一盏新茶,茶杯到手,傅雪衣又泼了他一身。 “烫。”鸠兰夜微微皱眉,转身再次退下,不过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他没有先去换了衣裳,而是直接先给傅雪衣倒了一杯茶。 一拿到茶杯,傅雪衣就道:“还是烫。”《十夜书》长恨歌(十二)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十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十一)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十三)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十夜书》长恨歌(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十三) 长恨歌十三宝鉴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十三)《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十三)作者:西小楼字数:2054返回书页推荐阅读:将军在上,我在下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校花的贴身高手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紧盯着圈中的鸠兰夜,头领低声道:“殿下,得罪了!” “不必废话!”鸠兰夜拧着眉,语声中透着几分不耐。毕竟只有快些解决了这些拦路的人,他才能更快的去追了傅雪衣。 不然,若是跟丢了,他们还能赔自己一个原模原样的傅雪衣来?鸠兰夜毫不领情,头领便不再多言,他与众人亮出武器《十夜书》长恨歌(十三)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十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十二)返回目录下一章:长恨歌(十四)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长恨歌(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恨歌(十四) 长恨歌十四宝鉴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十夜书>长恨歌(十四)《十夜书》下载本书长恨歌(十四)作者:西小楼字数:1111返回书页推荐阅读:浪艳嚣张元尊三生三世枕上书将军在上,我在下男欢女爱美人谋:妖后无双合体双修合租医仙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花都最强主宰军婚撩人穿越大反派校花的贴身高手 “尹玉。”李书瑶敛着眼,冷笑着捉住了傅雪衣的手腕, “愿你不会后悔!” “尹玉不悔。”闻言,李书瑶齐齐捏断了两根指甲,过了片刻,才从贝齿里挤出一个字:“好!”李书瑶往前踏出一步,虽一脚悬空,她眉梢眼角仍旧是是当年的风情, “尹玉!记住我!记住望山!望山的梅林,还有草堂!”《十夜书》长恨歌(十四)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长恨歌(十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长恨歌(十三)返回目录下一章:返回目录相关推荐:十夜书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十夜书》长恨歌(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