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霸宠日常》 第一章 凉州 群山环绕,江水波涛,秦国的西北重镇凉州就坐落于此。 正值九月秋雨过后,街道都被连日来的雨水浸染了凉凉湿意,凉州本就在是草原上建成,连绵到祁连山脚下的草地随着秋风此起彼伏,阵阵摇摆间也带了粗犷的苍凉。 一辆普通的青幔马车踩着微干的地面进了凉州城。 “东家,已经进城了,再过一盏茶时间就到银楼了。”一个身着墨色直裰的青年人骑马至马车旁边,毕恭毕敬地在窗口说道。 不多时,里面传出一道清澈的声音:“先去四海。” 青年人面露难色,“可连日奔波,您还是稍事休息…” 里面的人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并无大碍,先会会斛律家的人。” 青年人见他如此执着,摇着头向前走去。 不多时,马车在四海客栈门前停下。客栈小二马上迎了过去。 两只玉节般的手指伸出帘帐,随着手指一挑,一张粉色芙蓉面露了出来,小二还来不及赞这姑娘一副好容貌,只见这姑娘利落地跳下车,手里打着帘子,一个瘦弱少年缓缓步下马车。 他只穿了一件寻常的莲青色道袍,腰间随意系了一个羊脂玉福禄寿玉牌,并无其他装饰,却通身都是气派,只是一个下车动作就叫他做得如点茶泼墨般行云流水,连识人无数的客栈掌柜见了此人都要叫一声好。 墨衣青年早就下马随侍,见掌柜迎面走来,并不答话,只是将袖中玉牌翻出来给那掌柜看。 掌柜大惊,忙换了慎重的面色,唤了小二来套马,满面笑容地将几人引入前厅。 瘦弱少年走在前方,墨衣青年紧随其右,掌柜弯腰指引,却微微落后他们几个脚步,一行人往头房处走去。 客栈内,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这人倒是有意思,看着年岁不大,打扮也不富贵,竟连这掌柜都有些怕他?”说话的少年一双大眼极为澄净,肤色白皙,只是有些男生女相。 与他同桌的俊秀男子替他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江湖之大,奇人异士之多,远超你我想象,那墨衣青年举止从容,气度卓然,即便不是练家子,也是胸有丘壑的掌舵者,方才那车夫一招一式沉着有力,是个外家功夫高手,有这样的人随侍在侧,想来这少年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桌上的另一位少年却道:“大户公子是多,但能让四海客栈掌柜为之折腰的实在罕见,这位莫不是从秦都来的?” 俊秀男子失笑,“便是他是从秦都来的,又与我们何干?” 说罢,二人都陷入沉默。 另一头,掌柜将刚才那少年几人迎入天字二号房的院子,才对少年拱手道:“小人是沧州四海客栈的掌柜娄钊,先前接到消息说刘大掌柜将于今晚莅临,只是天字一号房的院子被几位茹茹客商包了,无奈只能腾出二号房,还请大掌柜见谅。” 少年并不答话,径步入大厅,在主位上坐下,娄掌柜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补救,旁边的墨衣青年扑哧一笑,抽出折扇,颇为潇洒地在胸前晃着,“娄掌柜这回可真是认错人了,在下刘域,正是四海客栈的大掌柜,”见娄掌柜惊讶的脸色,刘域很是得意地摇着折扇,看他对坐在主位的少年露出疑惑的目光,才好心指着少年道,“这是东家。” 娄掌柜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了! “没想到东家竟是如此年轻有为,小人能为东家效力真是三生有幸……” 恭维之辞还没说完,少年便淡淡开口:“娄掌柜有心了,凉州虽说是边境要塞,却也清苦,凉州四海能有今日繁华,娄掌柜居功至伟。” 娄掌柜一直以自己能成为号称大秦第一客栈的四海客栈的沧州分号掌柜为荣,在知道刘域要来时,心潮很是澎湃了一把——刘域不仅仅是四海的大掌柜,更是与四海同出一源的八方货栈的大掌柜,其人绝非等闲之辈,多少掌柜的梦想就是做到刘域那样,手握四海客栈,脚踏八方货栈,并得与东家三七分利,挣下一份自己的家业。然而今天,他不仅见到了刘域,甚至还受到了极少露面的四海八方大东家的赏识。 娄掌柜一时喜形于色,忙忙表了通忠心,刘域在一旁轻笑道,“娄掌柜的忠心东家记在心里了,只是,今日东家出行极为隐秘,娄掌柜今日见过东家的事可不要对外人提起。” 娄掌柜也是心思剔透,一点就通,慎重地点点头后,退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后,刘域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面色带了几分肃穆,道,“斛律家一直是茹茹人药草毛皮的皇商,这次若能挤掉赵家与斛律氏达成合作,八方货栈定能再上一层楼。只是,斛律氏这次来的只是他们的少东阿奇与,东家可是要亲自见见他?” 上首的少年轻哂,“这些事情有你足够了,我只是想看看赵家那批货。” 刘域笑道,“赵家这次胆子也是够大,竟然打着与斛律氏贸易药草的旗号,偷运军火,东家要去见赵家人?”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蔑视,“赵家有什么可见的?不过若真是那东西的话,我倒是想要。” 刘域想了想,东家不过区区一届布衣,就算养再多的商队护院也用不了这样多的武器,除非……便道:“也不知赵家从哪里弄来的这批货?明明听说还在神机营试验。若是真给了茹茹,岂不是寒了正在前线的五万将士的心?恐怕连裴将军最精锐的军士都没有配备那东西。” 少年声音铿锵,杀意顿露,“赵家的姑娘是抚阳伯妾室,而抚阳伯执掌兵库营造,前些日子为贺贵妃芳辰特地敬上南海大珊瑚,想想光是这些年送给淑妃打点内宫的银钱就撒出去不少,以他们的家底现如今不过是苦撑面子罢了,哪里来的闲钱买贺礼?” 刘域不解,“那东家是想要?” “自然是空手套白狼!” 第二章 茹茹 二人细细商议过后,刘域就款款去了隔壁院子。 那少年有些精力不济,便支了肘就着桌子沉沉睡下。 白芨放下手中的茶盏,在江扬耳边轻轻说道,“姑娘,姑娘!” 江扬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白芨,咕哝道:“我就在这里趴一会儿…” 白芨失笑:“一路奔波,想来姑娘是乏了,不过凉州不比西安,这里天儿凉的快,桌子上睡容易染了伤寒,姑娘还是去屋里吧。” 江扬依言站起身,往内室走去,边问道:“白术呢?” 白芨道:“哥哥刚去套了马,现在恐怕是在外面等着接应咱们的人手呢。” 江扬微微颔首,“辛苦他了,从西安疾驰过来,他也有几天没仔细休息了,等会儿你给他点几个好菜,备上好酒,好好犒劳他。” 白芨笑眯眯地:“哥哥无欲无求,就爱那么两口儿好酒。” 而在天字一号房,几个人正在唇枪舌剑。 刘域本以为赵家的筹码最多无非就是以货易货,把这批军械交给斛律氏贩去茹茹,之后两家分成,没想到赵家这次还真有壮士断腕的胆魄,为了拿下药草毛皮的生意,竟然还陪送一万把雁翎刀。若是如此,八方货栈除了能提供可靠的来往商队和遍布大秦的分店外并没有优势。 但私运军械本就是律令禁止的,也为每个大秦人所不齿,刘域咬了咬牙,却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八方货栈别的没有,来往几国的商队倒是有几支,今年派出的西域商队已经出发,想必一两年后返程,会带来大量的香料、种子,少东家若是看长远,就晓得与八方合作的好处。” 阿奇与果然来了兴趣,“哦,没想到刘掌柜还有这份见识!不过相比一两年后才能看到收成,又不知道前景如何的西域货物,还是刀剑更有实处吧。” 刘域见他死不松口,也有些着急,“我秦国女子间极盛西域幽兰香、胭脂,女人钱可不难赚。” 阿奇与道:“茹茹男儿尚武好战,雁翎刀在民间也极受追捧。” 茹茹人生活在秦国西北,孔武矫健,逐草木而居,建立了凉国,而秦人一向称之为西凉。与之相对应的是在秦国东北,由鲜卑族建立的燕国,秦人称之为北燕。 另一个一直端坐于阿奇与身旁的魁梧男子突然道,“茹茹女子可不是秦国娇娘,整日涂脂抹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们茹茹女人多的是舞刀弄枪的。” 刘域忙道,“不论是燕国还是秦国,女人的脂粉钱一贯卖得好,想必茹茹女子也不例外。但雁翎刀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雁翎刀。若是赵家这一批,刘某敢以性命做保,绝对不是好进项!” 魁梧男子冷嗤,“刘掌柜不是赵家人,怎么知道这批雁翎刀如何?可不要信口雌黄。” 刘域看那人粗眉大眼,长相疏朗,举手投足皆是贵气,料想必是燕国朝中为了融洽军械贩卖而派出的官员,便斟酌再三后道,“在下虽不做军械生意,但也知铁矿具由朝廷管制,锻造刀剑亦皆有定额,多余的刀不是残次品,就是刀匠们被迫多造的,其质量可想而知。况且……”他状似若无其意地扫了一眼阿奇与二人,才继续道:“秦国雁翎刀虽然天下闻名,但亦如南橘北枳,燕国极冷,秦国的精钢刀在此情况下易折,此是其一;那批军火亦是如此,神机营一直研制而未拿出在前线使用,也是因为火药在阴冷地方稍微放置不当,便会成为废物,此是其二;抚阳伯私贩刀剑之事恐怕锦衣卫已经查来了,赵家的生意能做多久还未可知,此是其三。” 阿奇与大吃一惊,“你如何得知锦衣卫正在追查此事?” 刘域摆摆折扇,道:“在下执掌四海八方两栈多年,不久前西安的四海客栈传了消息说,有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一队男子正往西北赶来,遥想近来大理寺陈正卿与抚阳伯不对付的传闻,便做了这些揣测。” 阿奇与慌张道,“此事当真?!”说罢小心觑了一眼魁梧男子,见他并无异议后,方才放心大胆说,“此事容我思量一二,必定尽快给刘掌柜答复。” 刘域知阿奇与如今在这件事上也不敢擅自做主,便潇洒地拱拱手,道:“如此,还望少东家不要教在下失望,改日再来拜访。” 阿奇与命侍从送刘域出去后,对那魁梧男子说道:“十叔,刘域所提之事若是真的,恐怕赵家的生意做不长久。” 十叔笑道:“便是做不长久又如何,只要我们拿到那批军械和雁翎刀回去进献大王,茹茹王帐何愁没有我们斛律氏之地。” 阿奇与皱了皱眉,道,“可西域商队确是一条生财路,错失良机,我实在不甘心。” 十叔道:“我们斛律氏代代经商,若在王帐中不能保有一席之地,家里的生意恐怕也难以为继。” “可若是能和西域商队搭上关系,斛律氏未必不能超过步六孤氏,成为茹茹首富。” 十叔玩味一笑:“或许吧,他们能走出西域,我们也能。” 阿奇与犹豫地说:“那这生意?” 十叔道:“且再看看。” 刘域出了天字一号的院子后并未先回去二号院子,而是直直走到大堂,问娄掌柜要了一坛西北烈酒。 仔细叮嘱娄掌柜不得将他今日喝了酒的事情泄露一二后,志得意满得拎着酒坛往回走。 没想到在拐角处不小心碰到一人,险些将酒坛撞破,幸亏他伸手够快才护住了这坛酒。 刘域从西安一路疾驰来凉州,五天五夜赶程,本就疲惫,再加上方才与阿奇与算上是不欢而散,心中正是郁结,好容易偷偷拿了坛酒,又险些出事,公子哥儿脾气就上来了,语带厌烦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走路的?” 谁知那人也是个炮仗脾气,丝毫不肯示弱:“不是你这个酒鬼自己撞上来的吗?” 刘域一听,胸中怒火蹭蹭蹭地往上蹿,回头打量了一下那人,一脸不屑道:“小娘们年纪小小,脾气倒是不小。”又看了一眼他身旁那玄裳男子,道:“这位兄台还是不要与这种人为伍好,不男不女,妖妖娆娆,外人看见还以为两位断袖情深。” 撞人的那男子不禁大怒,正要开口,玄裳男子伸手拦住他,拱手笑道,“无意冒犯,还请兄台见谅。”说罢,朝那瘦弱男子使了个眼色,“阿墨!” 那叫阿墨的人狠狠瞪了一眼刘域,方才硬邦邦地道:“在下鲁莽了,兄台恕罪。” 刘域本来也没想多生是非,虽看这道歉态度不甚诚恳,但也还是摆摆手,示意此事就此作罢。 谁知阿墨见他如此敷衍自己,不自禁地火气又上来了,但旁边那玄裳男子一个眼刀飞来,再大的火气也憋了下去,硬邦邦地转身离去。 玄裳男子目送刘域一摇二晃地回了天字一号院,方才淡淡开口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言墨笑道:“说的也是,若不是赵家那起子破事,何必值得你我特地从营地赶来,否则也不会碰到这样嘴上不干净的。” 玄裳男子笑而不语。 第三章 江扬 阿奇与走进一出三进宅子。 赵铭得了信,赶忙将人迎了进来,恭维地笑道:“少主此刻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阿奇与也不绕弯,直言来意:“方才八方货栈的刘掌柜亲自与我谈了谈……”顿了顿,看赵铭的脸色。 赵铭脸上不虞之色一闪而过,这已经是今年刘域第三次和赵家抢生意了,但还是克制住了,“不知刘掌柜开出了什么条件?” 阿奇与很满意他的脸色,略带了副焦虑的口气说:“刘掌柜只是许诺要让我们斛律氏也在西域商队中分杯羹,旁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 赵铭心里一纠,干笑道:“只不过什么?” “刘掌柜带了消息说,锦衣卫已得知那批货物,已经赶来了。赵掌柜还是早作打算为好。”阿奇与道。 赵铭光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克制不住神色了。虽有惶恐,但想着自家和抚阳伯府牵上了线,只要运筹得当,锦衣卫也拦不住他们做这笔生意! 便笑道:“多谢少主提醒,在下定能保这批货周全。”言下之意便是希望阿奇与早点定下契书。 阿奇与会意,爽朗一笑:“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何必跑一趟?” 赵铭心下大定。 阿奇与又道:“库伦王子也到了凉州,想见识见识那批货。” 赵铭大惊:“自是可以,王子要看,只消说一声,在下自会送到府上。” 阿奇与道:“就是这两天了,不过王子可能亲自来这里看。” 赵铭连连应承。 刘域回到院子时,江扬正坐在大厅看账。 江扬见他走进来,语气微凉,“怎么还喝了酒?” 刘域不好意思,只能谄笑道:“没,没,只是撞到了一个拎酒坛子的小姑娘罢了。”怕江扬不信,忙道:“我有分寸,如今事情紧急,必不会喝酒误事。” 江扬看他说得诚恳,也不深究,只是问起与斛律氏的谈判。 刘域一一说了阿奇与的顾忌,江扬微笑:“他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就事不宜迟了。” 刘域疑惑道:“白术已经点齐了人马?” 江扬轻笑:“不用西安的人。辽东商队的人正巧在凉州赶货,张武手下有几个练家子,与白术也是熟识,我们马车里还有几套衣服,给他们换上,明晚动手。” 饶是刘域也吃了一惊,道:“假冒朝廷命官,这…” 江扬道:“怕什么,左右赵家也是私贩军火,不敢把事情闹大,就算是锦衣卫来拿人,顶多就是黑吃黑,你当锦衣卫又是什么好东西!” 话里话外尽是对锦衣卫的不屑。 刘域吓得差点把手中茶碗甩出去。锦衣卫就算再黑,也容不得别人冒名吧!那可是一直深受皇恩,遍布朝野,敢踩公侯面子,视品阶如无物的锦衣卫呐! 说不定附近就有巡视的锦衣卫呢! 刘域镇定了又镇定,知道江扬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努力措辞说服她改变主意,“锦衣卫横行无忌,耳目遍布大秦,凉州既是要塞,这里理应也有锦衣卫,若是让他们得知此事恐怕会麻烦…” 江扬满脸不在乎,一下一下错着茶盏,“安陆侯世子年方十六,已经任了锦衣卫一个指挥使,他不是在肃清势力么?借他的名头就好。” 安陆侯世子魏起,正是宫中魏贵妃的亲侄儿,一向得贵妃看重。 刘域还是忍不住反对道:“安陆侯与抚阳伯一向交好,若是得知赵家从抚阳伯处买得军械,应该不会阻拦吧?这样岂不是要露馅儿?” 江扬轻哼,“赵家不敢说。” “这是为何?” “抚阳伯虽想讨好安陆侯,但是出身抚阳伯府的陆淑妃自己也育有皇子,眼下虽然魏贵妃母子受宠,可难保哪天淑妃的七皇子得了圣上青眼。赵家与抚阳伯沾亲带故,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押宝七皇子可比投靠安陆侯有利得多。赵家担心的是安陆侯会不会借机发难,吞掉赵家家财才对!” 刘域心中茅塞顿开,不禁连连叫好:“还是东家心思缜密。我立即去安排人马。” 江扬叮嘱:“赵家为了此次生意,特意请了号称西北武林第一世家的百里家,辽东商队常年在北地活动,百里家也不是吃素的,恐人瞧出来,切记叫他们只能耍官样功夫。你带三十个商队的人,再带二十个这次我们带出来的护院,十五人打扮成锦衣卫模样先声夺敌,二十五人趁乱截货,十人断后扰乱视线。” 刘域算计了一下,又道:“方才在阿奇与处,见到一人,似乎极为满意和赵家这桩生意,若是他们援助人手可如何是好?” 江扬道:“斛律氏可不是会吃亏的,既然来了,我们就防着他们罢。你只需打乱局面即可,我自会带人接应。” 刘域头次假冒朝廷命官截货,不免有些胆怯,两人又拟定了几个计划才作罢。 说着,刘域不禁偷眼打量端坐在上首的少年,几日奔波令少年面上带了几分倦色,却丝毫掩饰不住少年夺目的容色,长眉入鬓,凤眸清冷,唇不点而朱,一垂眸一抬首具是凤仪天成,若不是知道眼前坐的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恐怕他都会为江扬隐隐散出的气势而惧怕。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在九岁时收留了自己,给了自己机会,审时度势,见微知著,一手打造了今日贯通天下的四海八方,如今又在关中建了通宝号银楼,已经隐隐有了超越老牌大同号银楼的架势。 这样庞大的财力,不见亲故的神秘出身,始终是围绕在刘域心头的一道谜题。这样的女子不该陷于后宅,反而应在男人的天下施展才华…… 思及此,刘域心直口快道:“东家,就算是男子也少有这样短短几年内挣下万贯家财,您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顿了顿,又犹豫道:“……东家日后嫁娶也万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江扬一愣,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刘域突然转了话题,而且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不禁苦笑道:“我无父无母,外祖已逝,你说这话不是要我私定终身么?” 那既然您不想嫁娶,又何必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刘域在心中愤愤道。嘴上只说:“东家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不要让辛苦攒下的家业轻易变为他人囊中之物。”说罢,便起身离去。 却听到后面有人幽幽道:“你我相识多年,我做的许多事也瞒不过你…… 我原姓庄,弟弟行五,唤景璃,是家中嫡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他。” 江扬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仰头望天,神色晦暗不明。 这份家业原就是为做别人的嫁衣裳打算的,她想。 自七年前,她在运河河底潜伏一夜逃出生天后,就再也不是为一人而活了。 一碗毒酒就要了母后的命,太子哥哥为了引开追兵而被人射杀,只有年幼的弟弟阿璃因为闹脾气没有上那艘船而活了下来。 自己大难不死拼命跑了七天七夜才被四处游历的王叔救下,辗转送回了外祖故里咸阳,改名换姓后,养在已经致仕颐养天年的外祖膝下,外祖一生只得一女,爱若珍宝,可是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太过悲恸,饶是久经官场洗礼、曾掌一国重权的外祖,也在勉强撑了两年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 传承百年的钟鼎望族齐国公府就这样绝嗣而亡。 世间也没了清河公主,只留下与弟弟相依为命的江扬。 而现在,唯一的弟弟还在那座宫廷里受人磋磨。 第四章 截货 刘域此刻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在夜色下疾驰,端得风采卓然,而他本人更是心潮起伏。 他如今不过区区贱籍的商户,但好歹也是陵南刘氏的庶子出身,自然知道五皇子名讳庄景璃,乃是元后姜氏所出,是圣上现下唯一嫡子,也知道五皇子的嫡亲兄长先昭德太子是几年前在扬州行宫宫变中被反贼所杀,当时一同丧命的还有同胞姐姐清河公主。 元后姜氏号称是大秦国史上身份最贵重的皇后,是先齐国公独女,保国公的外孙女,齐国公辅佐太祖开国,智计百出,无人能出其右,历代齐国公具是备受皇恩,大秦国一半以上的太子太傅、太师都姓姜。虽然现如今齐国公已逝,族中绝嗣,爵位闲置,但这样的开国第一功臣之家累代经营,五皇子再如何不受宠,占了嫡长,又有旧臣扶持,相比出身微寒的安陆侯府和大皇子,五皇子的储位几乎是板上钉钉! 刘域不禁兴奋起来。 七年前的宫变,太子公主被刺……五年前,他在荆州遇到东家……出手阔绰、心智罕见……江扬……齐国公姜氏,保国公杨氏…… 能把两大国公姓氏并在一起成为自己的名字,能在区区五年间建立如此庞大产业,对朝政洞若观火,敢蔑视锦衣卫、明晃晃打抚阳伯脸的,除了继承了姜氏一脉智谋的元后嫡公主还能有谁? 他知道七年前宫变必有猫腻,否则堂堂公主之尊也不会流落江湖。 他知道圣心难测,争储之路必然荆棘丛生,甚至一不留神就把性命赔进去。 他不知道东家要讨什么公道,他只知道若能跟随东家扶持五皇子上位,他刘域就算依然只是个大掌柜,也能叫陵南本家的人俯首称臣! 若问刘域此生最大心愿是什么?不过就是能堂堂正正从陵南本家分出来,不必看人脸色,而不是一辈子做个被人赶出来的落水狗。 若能靠上五皇子,这一切—— 不是没有可能! 刘域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他用力一挥马鞭,朝后面喊道:“今天的活儿干好了,魏大人重重有赏!” 客栈里,江扬套上一件厚厚玄色披风,不急不缓地步出院子。 刚出门,娄掌柜就迎面走来,道:“少爷可是要出门?就快要重阳了,咱们凉州最有名的胡舞班子今天就在西营河上表演,少爷不如去看看?连您隔壁二号房的客人都去了。” 江扬笑了笑,“那胡舞班子什么来头?” 娄掌柜满面堆笑,”正是今年从西域过来的,尤善胡旋舞,十几位美姬袅袅杳杳,还有几位琵琶名伶,那谈得可妙,端得是享受。“ 江扬道:”如此说来,倒是个好去处。不知此时赶去,几时能到?这班子何时散场?“ 娄掌柜道:”不远,大概一刻钟就到,据说是酉时三刻开始,一个半时辰的戏,到时候您回来也不晚,二号房都走了半刻钟了,您再不去,怕是赶不上开场了。“ 江扬拱手道:“多谢掌柜告知,在下即刻起身。” 娄掌柜巧妙地避开了。 江扬身影渐渐淡去,拐角处才晃出几人身影。 言墨道,“娄掌柜着实可气,怎么单给这小公子介绍,不向我们说道说道。难道爷看着就是那种看不起戏的穷酸样儿?” 墨衣男子垂眸半晌,道:“这小公子能得刘大掌柜鞍前马后的服侍,必定是大有来头,此时他们二人仿佛是打什么哑谜。”想了又想,也没什么头绪,便道:“左右与我们无关。” 言墨道:“小爷就是看他们主仆处处透着古怪,必有猫腻。” 墨衣男子笑道:“大事要紧,切莫再惹事上身了。那主仆俩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言墨撇撇嘴,“对对,眼下还是盯着库伦重要。” 江扬坐上马车,随意吩咐了句:“去城外。” 马车渐渐踏入密林,月光掩盖了踪迹。 这厢白术已经带人到了赵家藏货的地点,捏足了气势破开赵家大门,冷冷道:“奉命交差,赵老板,交货吧!” 白术先前得知有锦衣卫查货,急忙令人把库里的军械运出去,自己匆匆跑到前面,笑呵呵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要拿小人的什么货?” 白术也不答话,只是轻蔑地看着他,“明人不说暗话,赵老板有好东西不先紧着魏大人,倒是送给西凉人,难怪魏大人不高兴了。” 赵铭一愣,万万没想到此事居然已教魏世子得知,但仍心存侥幸,面色不虞,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不知道我们赵家一向和安陆侯并抚阳伯关系好着。” 白术皮笑肉不笑,“魏大人只嘱咐做好份内事,今天的事你交出来世子就放你一马,若是硬抗,也别怪世子直接把这事情传达天听了。” 赵铭心里发慌,却还是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有,“若大人不信的话,尽可以去我府上仓库查看一二。” 白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道:“赵老板可别耍心眼儿,我们兄弟几个一路赶来,刀口上可是半滴血还没沾呢!” 赵铭故作镇定地引他们去了仓库。 果然仓库里除了一些米粮外,并没有什么刀剑,赵铭不禁放宽了心,语气也横了起来:“安陆侯魏世子固然厉害,我们赵家也不是吃素的,我定要告诉抚阳伯这次诬陷的事情,请淑妃娘娘为我们做主。” 白术大跨步迈了出去,扬手一鞭,“那还是等淑妃娘娘能做了这个主再说吧!” 说罢一行人大笑而去。 赵铭见几人走远了才安下心来,问身边的管事:“东西可都运往密道了?” 管事低头称是。 赵铭长吁一口气,朝着白术等人的背影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呸!” 却未留心管家一闪而过的鄙夷。 百里家号称西北武林第一世家,自然不会浪得虚名,寻常人听到他们的名号也会退避三里。就算是官府,向来不管江湖事,也极少为难他们。 百里腾兄弟护送这十几车货物走在城外的小道上,却遭到了一群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人突袭。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本来赵铭已将货物一一核对后运到密道里去了,可谁知,就在锦衣卫上门不久,赵铭走后,不知是哪个小子被绊了一下,失手将手里火把扔到了密道里面。秋天干燥,密道入口处又有大量玉米秸秆掩护,火势一下子燃了起来。还是赵管事当机立断,决定趁夜色把这批货送到城外的小仓库里,于是才有了他们这一出。 百里腾自然认出这是锦衣卫来了,也知道锦衣卫里都是杀人无忌的主,此刻就是生死决断的时候,平时可能畏惧锦衣卫名头,下手留有余地,但若是让锦衣卫得到了这批货,他们兄弟必死无疑;即便是赢了锦衣卫,若留下活口,恐怕也会招致后患无穷。江湖人本就是刀口上过日子,这样想着,手里的刀使得更用力了。 锦衣卫众人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百里家的人们杀红了眼,刻意缠住他们在一旁乱斗。 月光之下,刀光剑影,不时泄露出的刀锋削落了一片片木叶。 旷远的林原上,一片肃杀,更衬得一辆辆马车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一批人马从密林中杀出,趁着两方厮杀正酣,当先跳上马车,驱车远走。 百里兄弟被这场面打得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反身想脱离锦衣卫纠缠,护住马车,杀下上面的人时,却因露出的破绽被锦衣卫再度缠上。 百里兄弟气急攻心,却只能先与锦衣卫打斗,再做打算,眼睁睁看着后来那批人驾着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第五章 裴则 刘域得意洋洋地率领众人带着队伍,江扬乘坐的马车也混在其中。 方经过一番混战,白芨此刻还未缓解过来紧张的情绪,她清了清口,问道:“姑娘,咱们是要打道回西安府了吗?” 江扬轻笑道:“对啊,怎么,不舍得走了?” 白芨摇摇头,道:“倒不是,只是我们才刚来就走……”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江扬道:“本也没什么,只是想看看那批军械到底是什么,引得赵家铤而走险。” 白芨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看着不过是一根柱子……” 江扬正色道:“是前朝就已失传的火铳。” “火铳?就是能杀人于数百米外的那种兵器?” “没错,神机营确实不可小觑,竟然能造出失传已久的武器。”江扬偏头看着白芨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扑哧一笑,道:“回四海了便让你试试。” 白芨不解:“四海人多眼杂,不比此处天高地旷,何不就在这里试试?” 江扬道:“为了还个人情。” 白芨半知半解。 江扬无意多说,只是唤来了刘域,撩起帘子,对车窗外道:“刘域,我已拿了两支火铳,你带着剩下的火铳先走,辽东商队在三岔口和你们会合。我与白芨白术过几天再走。等风头过去了,你再回来与斛律氏商量药材一事。” 刘域道:“东家路上小心。”说罢就召集人马,在城外与江扬等人分道扬镳。 待回到四海时,已是子时。四下静谧,只有几个院子里稀稀落落亮着灯光。 江扬主仆二人步履轻快地回到天子二号院,休整片刻,不多时,白术仍穿着飞鱼服进来复命。 江扬微笑道:“这次多亏了你先声夺人了。” 白芨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哥哥你穿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就是个刻薄寡恩的浪荡子!” 白术一拍白芨后脑勺,啐道:“这是夸我还是扁我啊!” 白芨捂着脑袋嘟囔道:“我这是夸你活儿干得好呢!你看,我就是穿了衣服也不像锦衣卫。” 白术面上做的极为生气,故作伸手要打白芨,白芨见此,机灵地躲到江扬身后。看白术的手尴尬地缩回去了,才冲他吐了吐舌头。 江扬好歹劝了劝,两人才消停下去。 江扬指着桌上摆着的火铳道:“试试这火铳威力到底如何吧!” 白术好奇地拿起一把,摸了又摸,咂咂嘴:“这东西用起来恐怕会吵到周围的邻居吧!” 江扬笃定道:“就是要让他们听到。” 白术跟随江扬五年,向来心比玲珑多一窍,一听这语气,便知道话里有话,忙问道:“可是这周围住了什么了不得的邻居?” 江扬笑了笑,并不回答:“可知西北前线上已经停战八日了?” 白术一时分辨不出这两者的联系,只顺着答道:“确有此事,那边的八方货栈传消息说是西凉前锋四王子库伦已来了我大秦,靖远候世子近来也未曾露面。” 江扬分别指了指东西两边。 白术大吃一惊,道:“莫非他们就在这里?” 白芨也很惊讶,脱口而出:“姑娘如何得知?” 江扬心想,我也是才知道,但还是耐心回答道:“路上就有消息传来,道曾见这二人在凉州附近出现。我们到客栈那日,大堂里坐着两位男子,一位墨衣男子,一位…姿容妍丽。” 白术兄妹努力回想着当日的印象,确实有个容貌出众的男子,也经得起向来极少夸人的江扬的赞誉。 “那墨衣男子就是靖远候世子裴则,此次随父出征,另一位便是言少傅之子小将言墨了。” 白术道:“竟是他们,我记得他们住在客栈的普通房里。姑娘莫非识得他们?” 江扬淡淡道:“故人而已,兴许人家已经忘了我这号人物了。” 白术腹诽道,您这般手段和样貌,见过的人哪里敢忘!但这话他可是万万不敢当着江扬的面说的,因而只问道:“那库伦王子也在四海?” 江扬狡黠一笑:“这我也不知,不过听说他对火铳十分有兴趣,还想教赵铭拿给他看,想来是在这周围。你说如果我朝着斛律阿奇与的院子多开几把,能不能请得动库伦与裴则亲自来查看?” 白术沉吟道:“这倒是,裴则言墨此次离军想必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火铳发射声音独特,威力巨大,二者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必会有所疑虑前来探查。若是姑娘送个机会给他们,也省了裴世子找人的功夫。” 江扬微微颔首。 白芨却道:“那裴世子二人势单力薄,万一不能拿下敌首,反受其害可怎么办?” 江扬却显得满不在乎:“那就看他本事了!” 不过,思及那道在衍庆宫舞剑的背影,心底却仿佛笃定了什么。 被主仆几人谈到的裴则,此时并不像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几日前,秦凉两军暂时停战,各自休整,之后他得到线报说库伦此刻就在大秦境内,通禀父亲后,他与言墨二人一路追着库伦来到凉州。到了凉州后,反倒失去了库伦的踪影,他不禁怀疑这是否是一出调虎离山计,想把他二人调走后,对前线的父亲不利,甚至已经隐隐担心起军情是否紧急。 晚上在城外看到的一队手持绣春刀的人马更是让他放心不下,虽然这些黑衣人并未流露出多少杀气,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凉州总让他心里不安,猜测着凉州必定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住在天字一号的西凉药商,进进出出。还有那日神秘的主仆,昨日捧酒的那男子出去后再没有回来过,倒是瘦弱公子带着丫鬟迎着晚风出了城,半个时辰前才归来,可他后来与言墨去了西营河,却没有见到那小公子的身影。 种种事情串联在一起,必有蹊跷。 忽然,夜色中有异常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房门口。 “什么人!”裴则一跃而起,拔出佩剑,快速却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房外一闪而过玄裳衣角。裴则赶忙追了出去,却发现大堂内空无一人。 裴则回到房间门口,略一低头,就看到一个布包放在地上。 住在隔壁的言墨也听到了动静,急忙冲出房门,只看到裴则捧着一个布包若有所思。 “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东西?”言墨问道。 裴则刚要打开包袱,只听得外面“砰!砰!砰!”几声,接着便是一阵骚乱。 第六章 捉兔 裴则打开包袱后,面容一肃。 饶是言墨从小在军营长大,自认见识过不少奇兵遁甲,也为此不住赞叹! “这……竟是失传已久的火铳!” 裴则眉头紧皱道:“恐怕是有人要提醒你我,刚才的动静兴许就是那人用火铳打的。” 言墨更加惊叹:“似乎是天字一号院的动静。这样想来这火铳威力极大,不如我们明日去一探究竟。” 裴则道:“我先前得知圣上命神机营锻造一奇兵,威力无匹,若我没猜错的话,神机营造的就是这火铳了。” “可是,若是神机营造的,理应先拨给西北大军啊,如今战事吃紧,一个不留神,茹茹那帮蛮子就要打进关了。”言墨不解道。 裴则眉头皱得更紧了,“圣上就是再忌惮功臣,也不会拿这种大事做筏子。想来恐怕是神机营还没有造好,这火铳兴许还是有些不足之处。不过,这些你我不必担心,还记得晚上我们见到的锦衣卫么?” 言墨道:“你觉得是他们送来的?” “未必不能,特地送一把火铳给我们,还在下面引起骚动,是不是暗示什么?” “难道是与军情有关?” 裴则沉沉道:“我猜库伦来凉州所为的就是这火铳。” 言墨大惊:“那我们岂不是陷于劣势,火铳既然能伤人于百米之外……” 裴则打断道:“未必,不管那些人是否真是锦衣卫,这些火铳大抵是还没落入茹茹人之手。” “此话怎讲?” “锦衣卫办事狠辣不留余地,若是锦衣卫,他们绝不会把火铳之事泄露分毫,甚至还打草惊蛇,更别说将此物送给你我。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察知此事,才假借锦衣卫之手给我们通风报信。” 言墨道:“若果真这样,这人倒是个人才。” 裴则放松一笑:“我们只消明日去天字一号院守株待兔即可。” “待什么”言墨已跟不上裴则的思路,呆呆问道。 裴则薄唇吐出两个字:“库伦。” 第二日,平日里稍显冷清的天字一号院却来来往往迎了不少人。 赵铭端着茶杯坐在大厅下手的位置上,恶狠狠地道:“昨日里真有锦衣卫问话,可恨我自以为暗度陈仓,却被人骗了!我那管事早就被人掉了包,我一直没有察觉。亲自点了货物,交给管事,让他运到赵家的一处密道。没想到,那所谓的管事串通了另一个伙计,一把火烧了我的密道,逼着百里家兄弟迫不得已赶着货物去了城外的仓库。就在路上,又杀出两拨锦衣卫,硬生生夺了我赵家的货物!还把百里兄弟打成重伤,百里兄弟拖着重伤来赔不是,我气得一晚上没睡着!想着此事事关重大,一大早就来少主处……” 阿奇与昨夜里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两枪在院子影壁上,虽然无甚伤亡,但被扰了清梦,又拉扯出一堆事情,令他很不愉快。此刻坐在这里听赵铭抱怨也是神色倦怠,也丝毫没有面前这人是合作伙伴的意识。 听赵铭絮絮叨叨了半晌,阿奇与才开口道:“此事已成定局,赵掌柜不如及早回京禀告,以后如何,还需拿个章程出来。” 赵铭道:“我已连夜写了家书呈给抚阳伯,就算是锦衣卫又如何,伯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可能再补一批货,少主不必担心。” 阿奇与心中嗤笑,妾室的娘家人写得书信也能称为“家书”?想来抚阳伯对赵家也只是存了利用之心,眼看着如此不得力,恐怕日后是要甩开这个包袱了。况且锦衣卫?抚阳伯恐怕真没那个本事和锦衣卫叫板! 思忖片刻后,阿奇与道:“如此,我就不留赵掌柜了。只是我与家中商量后,长辈们也希望能参与西域商队……军械什么的,本就不是我等小民该碰的,保住脑袋才能赚钱嘛。” 言下之意就是要放弃赵家,转投八方货栈的刘域了。 赵铭本以为这桩合作十拿九稳,就算出了这么个岔子,只要自己的靠山不到,生意还是能继续,因此才来装模作样的给阿奇与打定神针。却没想到阿奇与居然如此不留情面,上来就要终止合作,一时半会儿慌了神,只道:“少主,此话何意?” 阿奇与懒得敷衍:“就是你想的意思。” 赵铭气极:“少主不想想,将这批军械用作投名状给西凉王帐,所获利益绝非区区西域商队可比!” 阿奇与道:“哦?那也得让我能拿到那批军械。” “只要我去封书信回京,抚阳伯必然会运一批过来……” 阿奇与冷冷打断:“那就运到了再说吧,我还有事,不招待赵掌柜了。掌柜请自便。”说罢便起身离开。 赵铭熬到大掌柜后,从未如此受人冷待,坐在椅子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使劲摔碎一个杯盏。 裴则与言墨藏在屋顶上,倒是把这段故事听明白了七七八八。那瘦弱公子估计就是西域商队的主人,硬从赵家嘴里拿下了这桩生意,甚至还假扮锦衣卫唬得赵家一愣一愣,白白失去了先机,连一批火铳也不知所踪,还为此可能失去抚阳伯的支持——抚阳伯必不会冒着得罪安陆候的风险出手救赵家。 若不是此刻需要藏身,裴则都忍不住要为那小公子叫一个好!他常年随父征战,又得舅父陈阁老时常教导,在同龄人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可若是他身处其境,还真没有小公子这份心计和胆魄!甚至还见微知著,提醒他来守株待兔。 此刻,裴则着实生出一番结交之心。 不多时,阿奇与又匆忙出去。 裴则和言墨警觉起来,果然,院内走来一个高眉深目的魁梧男子。 那人一进来就直奔影壁而去,也不搭理一直在旁边找话题的阿奇与。 “果然厉害!”那男子抚摸着墙壁上明显的一个大洞,“你可见到了昨夜袭击你的人?” “并没有,那人功夫极高,只从外面射了一枪后就马上走了,我与家叔冲出来后,派人找了四周,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的的确确是个功夫高手。 “那这客栈里呢?”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也没有听见有人搬走的声响。”阿奇与也觉得纳闷,甘陇地界上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高手,必定是个外来的。 言墨听着,心思一动,悄悄与裴则说道,“不是走了那个小公子吗?”却不料因为动作有些猛了,脚下踩动了一片青瓦。 那人一双利眸扫视片刻后,朝着屋顶朗声道:“好久不见了,裴将军!” 第七章 进京 永嘉十四年春。 秦都还是春寒料峭时候,路上行人不多。城外官道上一行马车正慢慢走着。 “还有多久才到?”江扬偏着头,问起身边的侍女。 “奴婢去打听打听。”说罢,白芷便打了帘子出去。 身旁的白芨又沏了一壶茶,道:“姑娘,刚才您吃了些花生酥,喝点水润润嗓子。” 江扬略看了一眼白芨,接过水,“你一说,倒真觉得嗓子干干的。” 不一会儿,白芷便回来了,“奴婢问了陈侍卫,眼下已经是延津,离京都不过三十里地,明日便可到王府了。姑娘,天色还早,怎么也得戌时才能到延津驿站停息,不如您再睡会儿?” 江扬摆了摆手,“那酉时再叫我吧。”说罢,一手托腮,撑在椅靠上似是睡去。 不想江扬方睡沉,马车突然一阵剧烈摇晃,江扬一时不妨,发髻撞上车厢壁,直接醒了过来,便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的情形,朝着一脸惊慌的白芷使了一个眼色,白芷跳了出去。 不想却是陈侍卫亲自来回话,“姑娘,方才是昭毅将军出征西凉,因战事匆忙,行军迅疾,属下本想退到一旁,没想惊了您的马。”话里隐隐带着对出征将士的崇拜。 “知道了,那便退到一旁,左右不会耽误我们的行程。”江扬淡淡开口道。 “是。”说罢陈侍卫便指挥着马车队靠在官道一边。 官道上没了王府的车队挡着,便宽阔了许多。将士们或是打马飞过,或是列队跑过。为首那人似乎还瞟了一眼江扬的马车。 江扬却未曾留心,暗自沉下心来听了听脚步声。一旁的白芨好像来了兴趣,道:“裴世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才二十来岁就已经是正三品的昭毅将军了!” 说罢,又冲着白芷得意道:“姐姐上次没跟着去凉州,可没见过裴世子吧!” 白芷没好气地道:“裴世子少年英才能见一面确实幸运。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每天小孩子模样。” 白芨气道:“谁是小孩子!我要是小孩子的话,姑娘才不会专程带我去凉州呢!我可没像某人一样被落在西安,哼!” 白芷心想,果然是小孩子脾气,上次去凉州本来定的是她随行,留下白芨,没想到白芨得知后,又是噘嘴又是抹泪,姑娘看得心软了,才换了她去。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她的本事了! 白芷是姐姐,自然不会与妹妹计较,便也不再搭话,转头不理她。 白芨觉得这是姐姐瞧不上自己,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便气哼哼地道:“我就是懂事了,我还知道四年前还是姑娘送了机会给裴世子建功立业呢!” 说罢,瞥了瞥白芷,似乎在炫耀什么。 白芷一脸无奈,正要开口,却被江扬打断了。 江扬低声道:“白芨,以后这段不能乱说。裴世子能诛杀西凉四王子全得益于他武艺高超,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我只是卖了个乖给世子。若没有送火铳那件事,裴世子早晚也会查到四王子的踪迹。” 白芨不服气,“不说那件事,就说若没有您一番计策,把火铳运了回来,说不定西凉军队拿着火铳早就把大秦……” 白芷加重语气道:“不许胡说!” 白芨瘪瘪嘴,“明明是实话。” 江扬道:“此事不准再提。” 白芷白芨见她似乎动怒,齐齐垂下头去告了声是。 马车内气氛有些僵硬,江扬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你们兄妹是当年外祖请来伴我的,我还记得你们刚来的时候,白芨小小的一团,十分可爱;白芷年纪虽小,但是沉稳大方;白术现在虽然又高又壮,可那时却是个小个子。近十年来我们亦亲亦仆,我的底细、图谋,没有谁比你们更清楚,就连外面的大掌柜刘域,也不比你们亲近……” 白芷暗暗呼了口气,“姑娘…” 江扬道:“启程前,我就说过此次凶险异常,我也是拿命在博,稍不留神就会一败涂地。你们兄妹几个与我非亲非故,我自然不好耽误你们的前程。是你们重情重义,要帮我一把,共渡这个难关,才一直陪伴左右。只是这次……”江扬看了看白芨已经****的眼眶,道:“须得万事小心。” 白芷嗯了一声。 江扬道:“从今天起,我是晋王的庶长女庄晏,自幼被嫡母不喜,八岁那年,王妃寻了个由头,把我发配到关中的庄子上。照顾我的妈妈们年老多病,是晋王四年前游历华山,偶然想起我,去了庄子上,见我可怜,才买了你们兄妹三人来照顾我。” 白芷白芨连连称是。 庄晏又道:“王叔曾说王妃最是个面慈心苦的主,倒是傅侧妃通情达理,他有意将庄晏记到傅侧妃名下,日后在府里务必多和傅侧妃处相与。” 白芷踟躇了一下,道“那原本的庄小姐呢?” 庄晏叹了口气:“她是个命苦的,在庄子被折腾了两年,就病逝了。我这趟也算是给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吧!”只不过仇多恩寡罢了,况且她也不可能真的插手王叔的家事。 主仆三人又说了会儿话,陈侍卫就禀报已到了驿站。 下了马车,庄晏叫来白术,问道:“你在外面,方才可看清楚了此次出征大军共有多少人马?” 白术苦笑一声,“哪里有马,都是人哪!”又压低了声音,道:“先前刘掌柜说裴世子是领了五万精兵出征,可今天看来五万人里一半都是老小,行军的脚步声都参差不齐,裴世子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庄晏低斥道:“个个都是蠢物!大臣们争权夺利,何苦拿军机大事斗法?贻误了战机,伤的也是他的子民!我看他是越老越糊涂,如此下去如何保的了江山!” 白术一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随机抬头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偷听,才舒了口气。这个小姑奶奶,那人能骂吗!就算是要骂,那也得看看时候啊! 见庄晏还是绷着张脸,道:“您要是担心,何不请五爷施以援手,反正五爷过两日就会来看您。” 听白术提起五皇子,庄晏才平复了些心绪,道:“上次离京的时候,他才这么高。”比了比腰,“没想到这次返京,他都已经是端王了。” 白术忙绘声绘色地说了从邸报上看来的端王近几年的消息,哄得庄晏重展眉眼。 一行人在驿站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辰时就到了晋王府。 庄晏刚下了马车,正要去正殿给王妃请安,就见一个嬷嬷昂首挺胸地迎面走来,随意行了一礼后,道:“王妃体恤姑娘远道而来,请姑娘先去慎园休息,改日再来磕头。” 第八章 王府 庄晏心里止不住地冷笑,晋王叔说的没错,这晋王妃果真是面慈心苦,一进门就给自己明里暗里下绊子。若自己真的听了话不去请安,她少不得要给自己安一个不孝的名头,就说自己在外不知悔改,又送出去也是可能的。 于是庄晏故作一惊:“这怎么使得!我离家数载,未能在王妃面前尽孝,就算是王妃爱护我,可我好不容易悔过了,一心想求王妃原谅我。不说去侍奉起居,但是一定要去王妃处磕头谢罪的!这么多年在外,我就盼着这一刻呢!” 谁要你尽孝!王妃就是看不得你那张和生母一样花花妖妖的脸,才想办法把你赶出去的!那嬷嬷腹诽道,僵硬的脸上更露出不耐烦来,“王妃一片好心,姑娘怎么不知领情呢?” 庄晏道:“我虽在外面长大,但之前王爷探望时教了我几个道理,头一个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王妃为了府里劳苦功高,我当时年纪小冒犯了母亲,可我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在外面也已洗心革面,现在只想回府后好好孝敬王妃……我回来的时候就常听陈侍卫说王府里子孝母慈……”幽幽地看了一眼嬷嬷,“多年不见,母亲怎么就不许我尽孝了?” 荒唐!荒唐!果然是外面长大没读过书的,连子欲养而亲不待都不会用,这不是生生咒王妃早死么?就算是府里子孝母慈,也轮不到你一个奴生子!刚刚回府就字字句句指摘王妃为母不慈,将庶女扔到偏远庄子上不闻不问,若是被人听到可不是要坏了王妃的名声! 那嬷嬷憋了一肚子气,硬邦邦道:“姑娘没读过书就不要乱用典故。王妃在府里也时常记挂您,但此刻姑娘一路奔波,想必乏了,不如先修整修整,再去给王妃请安。” 庄晏道:“我自知自己愚不可及,比不得府里长大的姐妹们,但还想亲自求见母亲,请母亲教教我。按嬷嬷的说法,反复推辞不让我见母亲,母亲是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么?”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嬷嬷没想到以前唯唯诺诺的庄晏长大后会变成这样的难缠,不禁懊恼,可碍于主仆之别,终究不能呵斥她。眼见得周围的奴才们一个个撇过眼神来等着看好戏,嬷嬷只能硬声硬气道:“王妃为府里操劳,近来身子不爽利,老奴百般劝告姑娘不听,那就随老奴来吧!” 说罢,也不等庄晏回话,转身就走。 庄晏委屈地看了一眼那嬷嬷,吩咐白芨和白术先去慎园里收拾行李,自己带着白芷去给王妃请安。 白芨狠狠剜了一眼那嬷嬷趾高气昂的背影,才跺跺脚走了。 那嬷嬷领着庄晏一路走过抄手游廊,步至惠春堂门前。 迎面走来一个身量高挑、衣着华贵的丫鬟,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嬷嬷一见是她,忙弯腰笑道:“哪里值得柳枝姑娘亲自来!”比起方才对庄晏的敷衍,简直判若两人! 庄晏心想这应该就是王妃赵氏的贴身丫鬟了,看着嬷嬷不断地点头哈腰,不难猜出,柳枝是个比小姐还受宠的丫鬟。 果然那柳枝仿佛才刚看到庄晏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面上却仍敛了鄙薄之色,作出十分诚意的笑容道:“这位姐姐是?” 庄晏暗暗鄙夷一笑,这柳枝恐怕早被宠得忘了自己是何物了,她此刻出来分明是已经知道自己是谁,还仍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那嬷嬷看庄晏只笑笑,而并不答话,便插嘴道:“这是刚回来的大姑娘!” 柳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大姑娘,奴婢眼拙,实在没看出来……您难得来请安一趟,王妃开心得不得了呢!”讽刺庄晏一身乡下人的打扮,连她这个王府奴婢都看不在眼里;更兼不敬嫡母,久久不来请安。 庄晏道:“王妃照顾我,非不要我回来请安,可我为人子女,怎会不知孝顺的道理。这几年多谢柳枝妹妹替我们姐妹在王妃面前尽孝了!” 你穿得再漂亮,再怎么像王公小姐,也终究不是! 柳枝面色一变,就要口出恶言,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咽下这口气,甜笑道:“姑娘抬举奴婢了,王妃已在屋里等您了。” 庄晏对她点点头,向屋里走去。 一进屋里,便是一阵清香扑鼻,室内家具极为淡雅,中间的太师椅上分别端坐着两人,竟是晋王与晋王妃二人。下首的位置上也满满地坐了一位中年美妇和几位少爷小姐。 庄晏心想,她虽然与这晋王妃从未有过交集,可今日一路走来,再看她的奴仆,对晋王妃会出什么路数也有了些底。 果然不会让自己安安生生进这个家门,先前慈母一样地让自己先去安置,绝口不提一家人就等她前来的事情,还屡屡派出刁奴拖延时间,若不是自己不耐应酬,也不知要拖到何时了。 庄晏上前一步先向晋王和王妃三扣首请安,红了眼眶:“女儿不孝,多年来不能侍奉王爷王妃身前,还连累得父母为女儿担心,实在不孝。” 晋王只是淡淡道,“你身子骨好了便好,也不须讲那些个虚礼。” 庄晏一阵腹诽,你若真不讲究虚礼,当时见我行大礼就可出声的。 晋王妃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抹过汝窑瓷杯,眼睛似是在盯着茶杯,又似是看着庄晏伏下的乌黑云髻,半晌才道:“王爷都说要起了,你还跪着作甚,平白叫下人看笑话。” “是。”庄晏也不欲计较,便乖乖起身:“谢王妃。” 起身时,却感到一阵眼风从身上刮过,也不知是自己哪位堂妹。 许是王妃对庄晏这般伏低做小的态度很满意,便道:“你是家中长女,虽不求你才能出众做弟妹们的典范,你也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再坏了王府的规矩。” “女儿晓得。” “你在外十年,家里姐妹怕是都不认得了,那个是你二妹令姣。”晋王妃抬手指了指下首穿紫辉绉纱镶边大袖褙子的女子。 庄晏以前见过这位表妹,小时候就是个颐指气使的脾气,没想到长大后反而是一副清高孤傲的冰美人做派,不禁赞叹时光如刀,流言似箭,连娇蛮郡主都能为了名声变成这般模样。但面上却是十分惊艳:“郡主气质出尘,女儿怎么会认不得。” 第九章 美人 庄令姣原本就嫉妒庄晏明媚大方的容貌,现在看她喏喏称是的态度,毫不打眼的衣着,如一根木偶似的,原本七分的容貌只剩了三分,顿觉索然无趣,原来还有心较量一番容貌,现在却是失望透顶。微微颔首表示:“大姐谬赞了。”便再不多说。 晋王妃知晓女儿的心思,也不多说,看这样的庄晏愈发顺眼,又指了下首另一个宝蓝色衣饰的女子,道:“这是傅侧妃,是你的庶母。”一个”庶”字咬地极重。 果不其然,傅侧妃的面上不豫之色一闪而过,马上就恢复了一贯温柔的表情:“好孩子,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以后有什么委屈定要叫我知道,咱们娘俩儿也是最亲的。” 晋王妃心中不屑,什么叫受了委屈叫她知道,她堂堂王妃调教庶女,一个侧妃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晋王也不咸不淡地插了句:“你是记在傅侧妃名下的,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你母亲。” “谨遵父亲教导,女儿必不敢忘父母的养育之恩,定会尽心孝敬。” 晋王听她如此保证,嗯了一声,道:“你原先在庄子上性情挺好的,莫要被王府这乱糟糟的气氛养歪了,也别这么木,有事就来找我,我给你撑腰,别管什么主母不主母的,这个地界上还是我最大。”也不看王妃脸色,喝口茶水后就潇潇洒洒地出去了。 这个混不吝的!晋王妃掐紧了扶手,不愿在这里与他争论,只能任由他走了。 庄晏被这番话惊到了,她自然知道晋王性情跳脱,不在乎世俗眼光,挂着一个王爷名头成日里游山玩水,否则也不会成为先帝八子中,除了皇帝以外唯一活下来的皇子。但这般不顾及旁人,差点就要指着王妃的鼻子骂她是乱家之源……也太直白了些。 屋内的空气都要静止了,大家都只当没看到王妃由红转青的脸色。 这时,突然傅侧妃一阵低笑,道:“咱们王爷还是一副真性情。” 晋王妃轻哼:“主母是管不了家主,可是惩治妾室庶女的权力还是有点。” 傅侧妃道:“王妃又发的哪门子火?我们娘几个说句话都不成了?” 晋王妃瞥了她一眼:“管教好你的女儿就是。” 一个身着绿烟萝月华裙的女子笑道:“大姐姐刚才认出了二姐,可不是把我给忘了?” 庄晏看这女子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眉眼中一副天真浪漫的小女儿娇态,此时依偎在傅侧妃的怀里,朝她微笑着。 “令昭妹妹出落得愈发漂亮,又是仪容出众,我险些认不得了。” 傅侧妃一听,捂着帕子笑起来,手指点着庄令昭的额头道:“她这样坐没坐相的,自然是仪容出众,别人想看不到都难!” 庄令昭便道:“娘,女儿也是看大姐姐回来,想着咱们府里以后又多了一个美貌姐姐,一时高兴罢了。”说着还不忘看一眼庄令姣。 庄令姣冷冷道:“光是大姐回来你就高兴成这样,京中的美人如此之多,你岂不是要看花眼?难道你忘了孟大小姐?哦,也是,三妹妹年纪小,连云台宴都不曾去过。”见到个庄晏就这般模样,真是没见识! 晋王妃见这两个女儿一句不合竟是要吵起来,一旁的庄晏也只知傻站着,一点打圆场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得暗自鄙夷,果然是贱奴所出,畏畏缩缩,愚钝不堪。 不待庄令姣二人吵起来,晋王妃就道:“你这两个妹妹平日就爱说笑,你慢慢习惯就好。”说罢,随手一指末座坐着的一个女孩儿,“这是你四妹妹,性子最是安静了,我瞧着你们两个倒是脾性相投,正巧你的慎园也与易水阁近,以后姐妹们好好相处。” 庄晏微微一福,“谢王妃厚爱。”转头看向那柔弱女孩儿:“四妹妹好。” 那柔弱女孩儿略一抬头,倒是让庄晏惊了一下。 庄晏来之前,只听晋王说,他几个女儿都生得寻常,且一个个不学无术,白白糟蹋了他精养女儿的米粮。可今日见过了庄令姣的清冷、庄令昭的娇憨后,觉得晋王实在太过自谦,也默默地对庄清的容貌有了几分期待。 但庄清的容貌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口若含朱,眉如远山,盈盈水眸中浮现的浓浓忧愁似乎能让人愧于一见。 庄晏自幼长于宫廷,不说从小见惯了国色天香,她的母亲也是大秦有名的美人,可看到了庄清,她还是忍不住闪了神。她这四妹幸亏是生在与皇帝一母同胞的王府,否则光这张脸不知就要引起多少争端。 好在她心性还算坚定,看了一眼便平复下心境。心想,晋王几个女儿都如此出众,她有空了定要好好拜访晋王府后院的美人们。 傅侧妃笑道:“瞧瞧,晏姐儿也看傻了。亏了京里没人知道咱们王府还有这么个美人,否则王府的门槛怕都是被媒人踏平了!” 庄清娇羞一笑,深山远黛的眉目里更添几分动人的风情。 庄令姣几不可见的飞了个眼刀,手里紧紧攥着手帕,不过就是个庶女,除了脸,还有什么! 庄令昭看到庄令姣铁青的脸色,大声笑道:“对啊对啊,清妹妹最好看了,若不是母亲藏得严实,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恐怕就落在咱们家啦!” 又是暗指晋王妃从不带庄清出门,只一味在外捧自己的女儿。 庄清微微垂下了头。 庄晏暗道,竟没看出庄令昭居然还是个伶牙俐齿的美人儿,这番话可不是讽刺晋王妃不喜庄清比自己的嫡亲女儿美貌,刻意打压庶女,好一招挑拨离间! 晋王妃笑道:“昭姐儿如今也大了,知道关心妹妹了。那好,下个月抚阳伯夫人做寿,你们姐妹几个一起过去沾沾喜气儿!” 傅侧妃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晋王妃,道:“姐姐为了几个孩子真是辛苦了。” 晋王妃道:“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又转头看向庄晏,“今日你两个嫂嫂不在,改日你们再认认。晏姐儿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几个人便齐齐告退。 第十章 晋王 庄晏在慎园里日子过得十分畅快,仿佛还在西安一样,每日只是莳花弄草,品茗下棋。 王妃似乎极为不喜欢庄晏,不请先生教她课业,也不教导她管家之事,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心一意要养个废物出来。 只是此时的庄晏,已非彼时庄晏。 她既然顶着庄晏的名头走这一遭,一定会替她好好活着。 院子里仿佛有一阵骚动,白芨起身出去看,不一会儿,回来禀报:“姑娘,白术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叫他进来吧。”说罢整整衣服,起身去了客室。 白术此时看着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正当壮年,面容白皙,一双眼睛极有神采,在院外等待时,不时就有丫头看着他面容绯红。 白芨出来时便看到这一幕,憋了笑,引着他进了客室。 庄晏正好走出来,“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刘域托你带了什么话儿?” 白术满头大汗,正了正脸色,简短地说:“刘掌柜把玉葫芦带到了,端王请您抚阳伯府一见。” “我晓得了,可还有事?”庄晏没想到端王那里这么快就有了回信。 “属下察觉最近有人在关中别庄打听您的事情,回来的时候也有人在王府外鬼鬼祟祟,您赴宴时可要小心。” 庄晏一愣,一时倒是摸不着头脑:“那些人可有什么来历?” “听口音是京都人,除此外,暂时还查不到什么。不过您放心,您去赴宴,肯定是属下亲自驾车。”言谈中又恢复了一贯地笑意。 庄晏也觉得没什么大事,索性打趣他:“要是你去给我驾车我还不得吓死,一路上得有多少姑娘回头看你。” 白术被说了个大红脸,吭也不吭,倒是白芨看着又露出了笑意。 王妃赵氏正在教导女儿看账簿。 管嬷嬷进来回话后,问道:“慎园那边在外头多年,也没个衣裳首饰,王妃可要另打?” 晋王妃冷冷一笑:“不必,去我的库里把那套金镶玉菱花头面取来赏给她。再去姣姐儿柜子里拿几件旧衣服赏给她。”不过是快出门子的赔钱货,还犯不上添新衣裳。 管嬷嬷应了声是。 “母妃为何还要赏她首饰?这不是抬举她吗”庄令姣不解。 庄晏生得本就艳若灼蕖,再一番打扮可不是要将她比下去了? 晋王妃冷哼一声:“空有美貌又如何?”没有人庇护她,也不过是握在手里的一把利刃。 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样子,晋王妃深叹一口气:“母妃也是为了你好,只要把她打发出去了,就能安心操持你的婚事了。” 庄令姣一听,脸上热热的,“母妃,您说什么呢!” 晋王走了进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母女二人不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这也难怪,晋王平日里就是个浪荡性子,又嫌弃王府沉闷,开心了找人多说两句话,不开心了,派人传个话儿就背着包袱游山玩水去了。因而,晋王与王府内眷们的关系还不如和赶车的车夫熟络。 庄令姣先给晋王请了安,才道:“这个月十三是抚阳伯夫人的整寿,母亲要带我们姐妹几个一起去。” 晋王没了兴致,道:“陆家的那个老太婆过寿有什么可庆的,你祖母可是贵太妃,往年陆家老太婆见了你祖母点头哈腰的,你们给这种鼠辈什么面子?我们晋王府可不用看他们脸色。” 庄令姣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爹竟说出这番话。 晋王是贵太妃的儿子没错,可是贵太妃再厉害也没让儿子做了皇帝。眼见着淑妃圣眷正浓,娘家抚阳伯府也硬气起来,七皇子颇得圣宠,也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现在抚阳伯夫人进宫可再不会向贵太妃点头哈腰了。可是庄令姣却不能把这番话直接说给晋王听,否则又会被骂迂腐。 晋王妃不咸不淡地说:“你若是拦着不让我们去也行,只是这次好不容易把京中的贵夫人们都请来了,我还想让晏姐儿和清姐儿在京里露露脸。”看晋王果然正经起来,心下冷笑,继续道:“晏姐儿在外面多年,到底是误了年纪,如今也有十八了吧!”再不议亲,就要挡了姣姐儿的路了。 不,不是十八,庄晏比江扬小一岁,现在的这个庄晏已是十九了! 以前那个晶莹剔透的粉色团子也已经是大姑娘了,甚至都快要变成老姑娘了! 晋王本就打算把庄晏接回来后,好好照顾她,今日猛然经王妃提醒,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照顾江扬一辈子,终究是要把她嫁出去。更何况,就算自己愿意一直把她留下来,可是她也许会成为被人嘲笑的没人要的老姑娘。 她从小就命途多舛,好不容易在西安过了几天省心日子,齐国公又去了,她又不肯放过自己,小小女孩儿家的经营着那么大的生意,心里还想着扶持弟弟一把。若是自己早点上心她的婚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托儿抱女了,哪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说不定有了夫君,她就不再整天想着报仇的事情了。 这样想来,晋王便觉得现下顶顶重要的就是替庄晏谋划一门好亲事。 晋王妃见一提起庄晏,晋王就陷入沉思,不禁大怒——这个小贱人!非得和她的娘一样,霸占了王爷所有的柔情! 晋王妃攥紧了衣角,我能让你娘不得好死,也能让你日后生不如死! 庄令姣不知为何,父母都各自陷入沉思,便开口道:“母亲还给姐姐准备了首饰。” 晋王马上回过神来,兴奋地说着:“这是应该的,杳娘,晏姐儿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你要多给她备些首饰,哦哦,还有衣裳,他们小姑娘都喜欢穿红戴绿的,你也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晋王妃此刻快要恨死庄晏了,杳娘,新婚夫妻浓情蜜意了一段时间后,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如今,却是为了这个庶女对自己柔情蜜意…… 晋王见王妃不应声,也不以为忤,想了想道:“书房里有点事,我先走了,刚才的事你记得啊!” 说罢,风一样地匆匆出去了。 留下庄令姣满脸担心地看着晋王妃:“母妃……” 晋王一进书房就兴冲冲地喊:“小顽!上次王妃给郡主相看的那些画像放到哪里了?” 第十一章 相看 小顽跟着晋王二十多年,早就摸透了这位爷的脾性,当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浪子。只是不知这位爷今天又发了什么疯? 莫非上次甩了脸色给王妃,现在低头认错了、终于想尽尽为人父的本分了? 小顽满脸讨好地笑道:“天底下哪里找您这样的慈父啊?” 晋王方才一腔父爱发作,满心满眼地要给庄晏挑个好婆家,小顽这一句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没想到平日里你耳聋眼瞎的,今天倒是聪明起来了。” 小顽殷勤地把一摞画卷捧到金丝楠木桌上,道:“奴才就是再蠢,跟了您这么久怎么也得长长见识!谁不知道七爷您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啊!” 晋王在兄弟中行七,当今圣上未继位的时候,宫中都是唤一声七爷。 晋王笑得越发志得意满,仔细翻看着手中的画卷。翻了四五个过去,脸色渐渐沉下来,“俗物,都是俗物,赵氏真是眼皮子浅,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顽刚才还哄着这爷开开心心的,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了,忙凑过头去看。 晋王给他指着刚看过去的几轴画卷,“你看看!这个鼻歪嘴斜,容貌就和我女儿不配;这个发线这么高,一看就是要秃顶的;这个太壮实,以后肯定打不过他;这个太文弱,以后让我女儿守寡可怎么办……” 小顽抽搐着嘴角,“临川郡王少有慧名,一表人才,哪里鼻歪眼斜了?杨世子发线虽然高了些,可是您看保国公年轻时也是这样,现在不也好好的;陆世子骑马射箭本领高强,再说夫妻过日子啊……言将军只是看着文弱,人家可是在西北立了战功的……”又翻手拨了几张,说:“王妃选的这些个个都是配得上咱们郡主的。” 晋王白了他一眼:“谁说是给郡主看的?” 小顽呆了呆,总不会是王爷自己看的? “可府里待嫁的不就是郡主吗?” 晋王抄起一轴画砸了过去,“她上面还有个姐姐呢!” 感情不是给郡主看的啊! 可这是王妃拿来选郡马爷的!要是王妃知道了,准得大吵一架。小顽脖子抖了抖。 “魏家那个破落户的小子怎么也在里面?不是和说过了不许和魏家来往?” 小顽心道,形式比人强啊,魏起现在可是京里诸多夫人心仪的最佳女婿呢!不过知道晋王一向与魏贵妃一脉不对盘,也不敢张口回答。 晋王又翻了起来,嘴里嘟囔道:“怎么全是勋贵、武官?” 小顽腹诽,咱们府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府,可不得拉拢有实权的武官们。又看了看晋王满脸鄙夷的表情,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位爷看上文官啦!可是文官大多清贵,哪里养得起王府的姑娘? 晋王把所有的卷轴翻了一遍,道:“一群莽夫糙汉!我记得前年有几个进士,确实是人中龙凤,小顽你去打听打听他们的家世官职。” “啊?您还真想找个进士女婿?” 晋王啐了一口:“我那么娇贵的女儿怎么舍得给那群莽夫?” “那那这些画像怎么办?” 晋王沉吟了一会儿,“先放着,让王妃自己拿主意吧,定了人选知会我一声就行。”又想了想,站起身,“我去趟翰林院,快去备车。” 小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原来晋王只是心疼长女,完全没把王妃和郡主放在眼里啊,这心都偏到天边儿了!王爷,您好歹收敛点,郡主才是您的亲生女儿! 晋王在书房里闹腾的这一番,庄晏自然不知道,此刻她正接待管嬷嬷。 管嬷嬷奉命带了些衣裳首饰给庄晏,虽然庄晏看那头面金属色泽已不再光鲜,衣服也有几处长年的折痕,但也是千恩万谢,管嬷嬷见此,极为满意地走了。 人一走,庄晏就命白芨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看都不看一眼。 白芨气哼哼地说:“我还当京里的东西都是时兴又好看的,没想到比咱们在西安也差不多嘛!姑娘在西安穿得可比这些好多了,只是来了王府才这么委屈自己。” 这话确实一点没错,庄晏小时候是王府郡主,金尊玉贵,没过几年,亲爹做了皇帝,在宫里不说横行霸道,骄纵跋扈也是有的。只是后来落了难,在逃生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这才磨了性子;不过自从晋王将她带回西安后,守着外祖,脾气又养了起来。再到后来,自己经营有道,日进斗金,为了游乐,四处搜集奇花异卉、珍禽宝兽。可以说庄晏除了七岁那年历了场劫,其余时候都是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的。 连带着身边的侍女都是眼界极高。晋王妃拿来的货色,当然看不上眼。 晋王不知王妃到底给庄晏送了什么,他一路大摇大摆地进了翰林院。 陈翰林不知什么风把这位大爷吹来了,忙起身迎接。 晋王随意地摆摆手,一派高深道:“我记得前几年新进了一批学识还不错的编修,正巧我游历四海时新做了一些诗词,不如一起评鉴评鉴?” 晋王此人虽不着调,但是在诗词曲赋上的的确确是个大才,不然先帝也不会对他诸多抬爱。时下江南许多才子大家还以能拿到晋王亲笔题词为荣。 陈翰林先前还拿不准晋王的来意,因为晋王不仅从没上过朝,不插手朝政,甚至一年四季都时常不在京中。可没想到,晋王一来就送了份大礼。陈掌事也是爱吟诗作赋之人,对晋王诗词也是大加推崇,一听晋王这么说,兴奋地险些失了风度:“王爷高才,这是下官的荣幸,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晋王道:“也好,就去天香楼吧,多叫几个编修。” 陈掌事听着奇怪,但也不再追问,连连道好。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才把晋王送走。 晋王刚迈出宫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青袍绣白鹇的青年缓步走来,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星子,气度从容,一派风流俊秀。 晋王匆匆追上去,大喊:“向小友,晚上一起去天香楼吧!” 第十二章 向泓 向鸿转身,眉毛微微一挑,远远地看到一身朱紫长袍的晋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道:“多日不见王爷,您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往更佳。” 晋王笑了笑,知道他这是调笑自己不顾形象地在宫门口大叫,也不与他计较,缓了口气,道:“我近日新做了几首诗,请了几个翰林一起赏诗,就在今晚天香楼,你不如一起去吧?” 向鸿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恩师约下官今日手谈,不如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晋王没料到向鸿居然拒绝自己,但转眼想到若是他能去王府,岂不更好,便含笑答应了。 二人又叙了会儿,晋王才恋恋不舍地别了向鸿,去往天香楼。 向鸿坐在陈府的花厅里,身姿挺拔,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引得对面的陈兴世大叫失策。 坐在一旁的陈安世摸着胡子笑了笑,“二弟,清潭棋艺高超,连孟老国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败在他手下可不丢人。” 孟老国公,就是文国公孟珏,曾任太傅的帝师,一门清贵,是勋贵中唯一的因文封爵的世家,子孙后代也都以文得名,世子孟泽远便是当世著名的大儒。 陈兴世道:“罢了罢了,后生可畏!” 向鸿谦逊一笑:“陈大人承让了。” 陈安世道:“他难得夸人,清潭你不必客气,况且他那臭棋篓子,也实在是苦了你了。” 陈兴世道:“我赢不了清潭,莫非你就赢了?” 陈安世道:“我一贯输得起,况且清潭是我学生,得徒若此,此生无憾!”说着便忍不住显摆起了高徒。 站在一旁的侍女轻声说道:“大爷回来了。” 向鸿起身,看着款步走来的陈越宗道:“成基,你可让我好等。” 陈越宗先向父亲二叔行了礼,才抱拳讨饶,“衙门里事多,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又出了几个谋杀案,犯人又死不认罪,这才折腾的晚了些。” 陈越宗与向鸿是同年的进士,向鸿曾拜他父亲陈安世为师,考前甚至还住在了他家中,后来又一起点了庶吉士,二人关系自然十分亲厚。虽然现在陈越宗在京兆府任通判,向鸿在户部做员外郎,不常在一处办公,但向鸿常常来府中做客,关系并未疏远。 陈兴世道:“可是刘四娘杀夫案?” 陈越宗奇道:“二叔怎么都知道了?莫非这案子已经惊动大理寺了?”陈兴世目下正任大理寺正卿,掌管刑名礼狱。 陈兴世摆摆手,“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再查下去了。” 陈安世也觉得奇怪,“这是为何?” 向鸿在一旁沉声道:“恐怕是魏家走了关系到陈大人这里吧!” 陈兴世诧异:“你也知道了?也是,户部现在算是他们魏家的了。” 陈越宗道:“莫非真是魏无衣看上了刘四娘,才派人杀人灭口的?”见陈兴世点了点头,不屑道:“魏家势大,竟然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强夺民妇,实在可恶!” 陈兴世道:“魏家不过是靠着女儿起家的暴发户,这几年得意忘形,行事越发没了章法!”言谈中尽是不屑。 陈安世不禁头疼,这个弟弟向来心直口快,嫉恶如仇,都一把年纪了在晚辈面前还管不住脾气,只道:“这件事听你二叔的,先不要查,捉住这个把柄,以后总有用处。” 陈越宗点头称是。 向鸿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我记得陛下这次点兵出征,也点了魏无衣做副帅。” 陈兴世更加不屑,“还不是贵妃吹得枕头风,想学卫氏外戚建功立业,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二弟,慎言!”陈安世出言警告。 “要不是这次端王殿下不慎落马,昏迷了几日,怎么也不会让魏家在西北军中安插人手。”陈兴世又道:“他不就是想跟在方纪后面抢军功么!有这么个副帅在军中与方纪做对,方纪这次能不能回来都……”说着便不忍再说了。 花厅中沉寂下来,陈安世仰头长叹:“罢了,那孩子心里有主意,我们做舅舅的能出点力就出点力吧。” 陈越宗道:“说起裴表弟,上次我还听说他那个继母正四处帮他打听婚事呢!” 陈兴世是个炮仗脾气,一听这话,马上跳起身来:“我还道方纪为何熬过了父孝都不曾定亲,原来那个老妖婆打的这个主意。”想趁着裴则出征不在京中,给他定下一门亲事吗?入的了那老妖婆眼的,又能是什么好亲事! 想先斩后奏,那也得看他们这些舅舅同不同意! 慎园里,庄晏正倚在榻上看账本。 白芨进来,道:“大少夫人来看您了。” 庄晏一愣,才想到,这个大少夫人指的是晋王庶长子庄景辙的夫人何氏,也就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傅侧妃的大儿媳妇。便收了账簿,穿了鞋下榻去迎。 何氏身量中等,站在庄晏一旁比她矮了半头,但却生得温柔秀丽,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 何氏浅笑道:“大妹妹不要嫌我深夜打扰,实在是那天我身体不适,才没去给母亲请安。听你哥哥说你这几日总是闷在房里,才想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庄晏伸手扶了何氏道:“嫂嫂这就是与我见外了,论理,应该是我去拜见嫂嫂才是,那里应该让您亲自过来。”说着看了看何氏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任何厌烦之色,才舒了口气。 庄晏扶着何氏坐到炕上,丫头解了何氏身上的披风,自己也上了炕,这才发现何氏的腹部微微隆起。 何氏见庄晏目光惊奇,含羞道:“正是前两日被这个小东西折腾死了,连着害喜了一个月,一直没怎么出过院子。”又看庄晏一脸好奇,朝她招了招手,“不如你来摸摸?” 庄晏道:“可以吗?”身子已经利落地下了炕,站在何氏身边。 何氏笑了笑:“怎么不可以,你是她姑姑呢!”便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腹部。 庄晏第一次摸孕妇的肚子,不免好奇,一直不停打量着何氏的肚子:“有点硬呢!那他现在会动吗?我这样摸他没事吗?”却没察觉到何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略带同情。 十八岁的姑娘了,比自己只小半岁。寻常的女儿都是十三四定亲,十五六成婚,像她这个年纪的大多有夫有子,哪里像她,亲事还拖着没定! 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家世,可偏偏是个庶出! 第十三章 伤人 庄晏不是没有察觉到那异样的目光,只是不想说破,真正需要人同情的真正的庄晏,早就被晋王妃派去的妈妈在庄子上磋磨死了。但凡当时傅侧妃母子动点恻隐之心,也不会让王妃那么顺理成章地撵了庄晏出去,然后客死异乡。她虽然与那个庄晏素未谋面,但这小半个月在王府备受冷待、无人问津的遭遇,也让她替这个女孩儿不平! 不一会儿,庄晏收了手,又坐回炕上。 何氏抚着小腹笑道:“看你这么稀罕这个孩子,将来我一定教他孝顺姑姑。” 庄晏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嫂嫂不嫌弃我没见过世面就好。这可是咱们王府里第一个孩子,我心里也特别欢喜。” 何氏笑得更加温柔,是啊,王府里的第一个孩子,世子妃先她成婚半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人家都说老人爱孙,若是这个孩子得了王爷喜欢,不愁没有个好前程。 何氏道:“等二弟妹再添丁,你可不许忘了你这个侄子!”说完又捂着帕子笑起来:“想必不等我生产,你就要出门子了,哪里还能在府里等到小侄子?” 这话不无道理,就算晋王妃再怎么厌恶庶长女,也不会让她挡在前面,而误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 庄晏故作羞涩地笑了,心下却警铃大作。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庄晏就亲亲热热地送了何氏离开。 又过了几日,晋王派人传话说要庄晏去书房说话。 庄晏心里嘀咕着,不知道王叔这次又想起什么好玩的,手里也不闲着,把账簿锁进匣子里扣好,才叫白芷:“你去箱笼里找找,拿来上次我给王爷做的那件紫灰色暗云纹织锦长袍,哦,还有那双鞋子。” 白芷应了声,急忙收拾东西。 主仆几个穿戴好了,才往书房走去。 别说庄晏从未来过王府的书房,对这一带的路不熟悉,庄晏平时一心一意闷在慎园里,王府里大多数地方都没去过,只好跟着引路的小厮一直走。那小厮七拐八拐后,引着庄晏走到一片湖边。 庄晏留心看了看,那层层叠叠的太湖石上隐约刻着陶然亭几个字,心下了然,此地一定是晋王平时吟诗赏月常来的小东湖了。便问道:“怎么来这里,不是说王爷在书房等我吗?” 小厮低头回答:“王爷在那假山上有处琴室,名坐忘轩,此刻就在那里等姑娘。”说罢,就飞快地走了。 白芷道:“姑娘,这事透着诡异,小心有诈。” 庄晏也慎重起来,却不打算回头,她是个遇事迎难而上的人,就算知道有诈,也想一探究竟,彻底把事情解决了。 主仆三人爬上了假山,却不见人影,寻寻觅觅了许久也不见坐忘轩,忽然此时,一道悦耳的琴声传来,影影绰绰,仿似从湖心中传来。 庄晏与白芷白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白芷练过武,耳朵灵敏,附耳悄声道:“姑娘,是从假山下面传来的声音。” 庄晏定了定心神:“随我去看看,不管有什么牛鬼蛇神都要把他揪出来。” 三人一路循着琴声,在漆黑的假山洞中拐了好几个弯,仍然离那琴声有一段距离。 忽然琴声停了,一阵脚步声缓缓逼近。 庄晏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拈着一道火折子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即使只有微弱的亮光,也不难看出来人是个仪容俊秀的男子。 庄晏觉得自己可能是步入王妃的算计了。白芷白芨也觉得不妥,匆忙上前,把庄晏挡在身后。 那男子见这个架势,不禁失笑:“姑娘,在下是户部员外郎向泓。” 庄晏并不答话,反而两个侍女将她护得更加严实,步步后退。 那男子哭笑不得,敢情自己这是被当成登徒子了,便正色道:“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来与王爷小酌,没想到在假山里迷了路。” 有谁做客做到人家家的假山石洞里!分明是不怀好意!即便真的是向大人,这般不知礼节,也令人不耻!她们三人未必是这男子的对手。庄晏不语。 那男子见庄晏并不答话,以为是离得远,并未听清,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 庄晏对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一个跨步冲上前去,打掉那男子的火折子,左手想扣住男子的右手腕,却被对方躲了过去。白芷右脚飞出,依然扑了个空;白芷当胸一拳射出,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化解了。 庄晏也看出不对头了,那男子居然是个练家子!便厉声道:“阿芷!” 白芷抽出腰间匕首,身形比方才快了一倍,刀刀致命,男子躲闪不及,被白芷擒住了双手,白芨取下收在腰间当做腰带的绳索,趁势把男子双手绑住。 男子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被锁得更紧,也动了三分气性,“姑娘这是何意?可知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是触犯律例的!” 庄晏悠悠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有些不妥,为了你我名声,只好先委屈公子了。若公子真是朝廷命官,我自会赔罪。” 摆明了不相信那男子的话。 那男子不置可否,道:“我从来不知晋王府的姑娘们脾气都这么大,一言不合就指使侍女刺伤朝廷命官。” 庄晏心想,我连冒充锦衣卫的事情都做了,只是绑个五品员外郎有什么不敢的。 那男子见庄晏并不答话,以为是她心虚了,料想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小,吓唬吓唬就行了,便柔声说道:“你把我放了,我们就当没这回事。” 此时却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人呢?找到人没有?”“两个人怎么都不见了!” 那男子心里一凉,坏了,自己该不会是落入到王府的后宅算计里吧! 洞内一片漆黑,只依稀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身影,可他依然感觉一阵杀意涌现。 这小姑娘,真狠! 随着脚步声不断传来,几个小厮说话的声音渐渐清晰,庄晏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仿佛下一句话就是他死。 那男子虽不忍心看这小姑娘无端被人算计,但也不想为了她就豁出自己的命去,便高声喊了句:“有人吗?我在这里!” 白芷一个手刀过去,那青年受不住这力度,猛地撞向石壁。 不一会儿,一群手持火束的家丁们跑了进来,照亮了他们这一方石洞。 一个饱含惊喜的声音传来:“向小友,你在这里吗?你,你们!” 第十四章 道歉 晋王万万没想到自己给女儿准备的才子佳人一相会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美好相遇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女儿不仅绑了向泓,还纵容侍女打得他伤及肺腑! 向泓是江左名士遗族,又是少年得志的官场新秀,哪里曾这样被人下面子!他本来很看好向泓,可这次不说结亲了,能不结仇就不错了。 晋王狠狠瞪了眼站在一旁的庄晏,硬扯了一丝笑容:“向小友,实在是小女顽劣不堪,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向泓瞥了一眼庄晏,见她面上装作乖巧状,哪里还有石洞里一丝的冷然气息,不由得暗叹果然最毒妇人心,后宅女子最是精于算计。向泓垂了眸,更显得脸色苍白,气息不匀,晋王见此又瞪了庄晏两眼。向泓缓缓道:“也是我不对,不该随着那琴声进入石洞,不曾想冲撞了令爱,令爱也是顾于名节自保,才不得已打伤我,并非有意为之。” 这话说得晋王汗涔涔的。是他故意把两人都叫去小东湖,又故意使人弹琴,以为这样两人就会在坐忘轩相见,周围又是美景佳音,怎么也能留下个好印象。可谁知,这两人平日看着精明,却都找错了路,一头钻进假山的石洞里。按礼,遇到这种情形,别家女儿不说在假山里不会打人,就是出来了也会寻死觅活以保全名节;只有庄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肯吃亏,即使知道了是朝廷的五品官,也依然把人打得要卧床静养半个月。 晋王理了理头绪,干笑了两声,道:“我一定严加管教小女。我叫小顽找了两块上好的老坑洮砚和几株五百年的老山参,权当给你赔罪了。”说罢,又对庄晏挤了挤眼。 庄晏会意,款款走上前来,轻伏一礼,柔声道:“小女无状,还请大人赎罪。” 向泓与晋王能以文论交,而不计年龄身份,也是个洒脱之人,虽然浸淫官场,可也最不愿见深宅妇人手段,此刻一看到庄晏,便觉得她是条美人蛇,不愿多说,随意挥挥手,道:“小姐无事便好,下次可要好好管束侍女。” 庄晏垂头应了。 向泓愈发觉得无趣。 晋王正巴不得把这件事赶快揭过去,见向泓不再追究,便与他扯起四处游历时的见闻。 “华山那山峰的确是高,直直得冲上云霄,一眼都望不到边。不过幸亏小顽厉害,从山脚下采药人手里买了刀和铁链,我就借着山石,一步步爬了上去,直到一百多丈的地方才寻到了豁口,滚了进去……” “王爷!您怎么还去爬了山!不是告诫过您了么,华山每年都摔死好多采药人。”不等晋王说完,庄晏便气哄哄道。 晋王自知理亏,委委屈屈地说:“我不是好好的嘛!” “可是您万一有个闪失,王府上上下下要怎么办!” 晋王见女儿发火,忙举手发誓:“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向泓轻嗤一声,果然是个泼辣货,居然还敢当着外人的面数落父亲。 向泓在王府里休息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走之前,王妃还特地来赔罪。 王妃一脸痛心疾首:“都怪我管教不力,晏姐儿才从外面庄子上回来不久,不知礼数,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向泓神色淡淡,不欲掺和到他们王府的内斗中,宽慰了王妃几句,就告了辞。 端王府的书房中,却是灯火通明。 “你说今日向泓去了王府,还被庄晏的侍女打伤?”桌子后面端坐着的那少年语气微凉。 跪于地上的暗卫点头称是,那少年似乎更加不喜了。 这件事说来也怪,原本端王对晋王的庶长女并不关心,可是自从月前落马昏迷了几日后醒来,便反常地关注起庄晏来了,而且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报。 少年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先下去吧,看好她,不要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暗卫领命出去了。 端王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 还是没赶上,他看着手中的玉葫芦,上面刻着几个几不可察的小字“吾爱令婉”,姐姐和向泓前世的一场孽缘应该就是从这场相遇开始的吧! 向泓素来不喜姐姐,觉得她面上良善,内里阴毒无比,可是架不住晋王的一再撮合和自己的横插一脚,硬着头皮和姐姐成了婚。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姐姐婚后几年无所出,向泓就纳进了一房又一房妾室,有一次姐姐惩治一个姨娘时,不知那姨娘有孕,姨娘不多时便小产了,向泓从此更是恨上了姐姐,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 那几年自己在干什么呢?在和荣王夺嫡的争得头破血流,因为对魏贵妃的不设防备,中了荣王一次又一次的暗算,根本无暇顾及姐姐,每次去找姐姐目的都是为了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拿出大量金银来贿赂大臣。 端王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混蛋,明明母亲、大哥、外祖都是被那个好父皇害死的,可是他却在宫变后听信了魏贵妃的谗言,认魏贵妃做母,把魏贵妃所出的荣王当成嫡亲兄弟。可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诬陷自己与父皇的后妃有染,意图吞并姜家留在朝野的势力,甚至到后来,自己都一直念着魏贵妃的抚养之恩,而魏贵妃却一次次地陷害他,甚至指使人刺杀他,若不是那次姐姐来探亲,正巧替自己挡了一剑,他怎么会活到斗倒荣王,继承大统? 也是自那时起,端王觉得自己亏欠了姐姐的一生。 小时候听信周围宫人的挑唆,认为太子哥哥和姐姐与自己不亲,才不带着自己上船,而自己却因祸得福,在那场宫变中保全了性命。后来长大了,晋王叔告诉自己,他的庶长女其实是自己的亲姐姐,他还屡屡推脱不想去见她。 现在想想,当时的姐姐应该非常伤心吧! 可即便这样,后来自己发觉姐姐手里掌控的巨大财富时,存了利用之心去示好,姐姐也欣然接受了,她明明就知道自己不安好心的啊! 再后来……向泓一路擢升,他有心拉拢,又见晋王乐意撮合,便告诉姐姐,他想要姐姐嫁给他。姐姐虽然不喜向泓,仍然二话不说就嫁了。之后,便是与向泓无休无止的争吵、冷战。他明知向泓看不起姐姐庶女的身份,也懒得开口告诉他实情。 直到姐姐去世多年,他才偶然发现姐姐的心意。 直到他登上那个位置,才为姐姐恢复了公主的尊号。 而今,他又活了一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事情重演一遍? 不,一定不!这一世,他要还姐姐富贵荣华的一生。 第十五章 赴宴 晋王没好气地瞪着庄晏:“你可知错?” 庄晏歪着头,想了想:“侄女不该误伤朝廷命官。” 晋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误伤?你都把人绑起来了!” 庄晏抿唇不语。 晋王叹了口气,到底不是亲生女儿,管教起来也隔了一层。“前因后果白芷都和我说过了,向泓早就表明了身份,你怎么还不放人。” 庄晏道:“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没准是谁串通好了的要来害我。” 晋王气哼哼地:“我还会害你不成!”说罢才发现自己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庄晏。 庄晏眯着眼睛,“果然是王叔办的好事。我还道王叔这几日怎么总是往天香楼跑,京中还盛传是王叔又有了得意之作。”不曾想,原来是一心打算着挑女婿! 晋王委屈地说:“你放心,我没有明说,只是先看看。” 这还用明说!晋王四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晋王在打什么主意! 庄晏有些气恼:“您不必给我张罗了,我本来就不想嫁人,不如让我做个居家道姑,这样也不会误了姣妹妹。”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提到做姑子了?哪个女儿不出嫁!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西安府也就罢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把你接进京了,不给你安排好婚事,怎么对得起你外祖和你母亲!” 晋王如今十分后悔没有早日接她进京,若她是在京中长大,必不会有这般荒诞的想法。 庄晏知道晋王叔真心待她,可是母亲兄长都死于非命,她还没有替母亲哥哥报仇,也不想因为嫁人后要侍奉公婆诞育子女就荒废了自己的生意。 于是庄晏走上前去,朝晋王行了一礼,“七叔,侄女很感激您多年来的照拂,可是就算您把我当成女儿嫁了出去,我依旧是端王的姐姐,会为他谋划那个位置,若是事成还好,事败了话,一不小心就会拖累整个家族……”说到此处,庄晏眼眶微红。 晋王本来因为庄晏大胆的言行而气恼,一听她这么说,立刻又心软了下来,“好孩子,你不必顾虑那些,七叔虽然不中用,但也会尽力保你一生无虞。”看庄晏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面孔,又道:“若果你不嫁人,我可以养你护你,可是人寿数有限,等我走了,谁来护着你?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丈夫靠不住,似水流年抵不过红颜娇美,终究只有子女才能傍身。” 庄晏急急说:“我有产业,几乎整个西北的货物流转都要过我的手,我可以养着自己,弟弟,端王他也会护着我。” 晋王沉痛地摆了摆手:“一个人到底是孤单了。商场无情,你手里握着这么大笔银钱,是人都会眼红,你这一辈子都会陷入到无休无止的争斗中。再说端王,帝王无情,你怎么就能肯定他登上那个位置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庄晏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喃喃道:“可是他是我弟弟。” “老四做皇子的时候还不是兄友弟恭,有谦谦君子之风,又与你母亲夫妻情深,可谁知他会变成这样?杀妻弑子,连你外祖都看走了眼。” 当今圣上未即位时,排行就是第四。 庄晏沉默无语,她不敢这样想。心里却道,就算他真是这种人,我也认了……谁让他是弟弟,世上唯一留下来的亲人了啊! 晋王语气平稳,“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我只当你是想挑个合心意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说完,又看了一眼神情迷离的庄晏,心中一痛,若是当年没有发生宫变,四嫂和齐国公早就会为她准备好一应物什了吧? 没过几日,晋王妃便带着庄晏、庄令姣、庄令昭三姐妹套了马车去了抚阳伯府。四人一车多多少少拥挤,便套了两辆车,分嫡庶而坐,庄晏自然是和庄令昭同车。 上车的时候,竟真看到白术在前头驾车,一时觉得有趣,不知这白术使了什么手段叫王管事同意他一个别庄上来的新手驾车。 庄令昭也奇道:“这车夫也是没见过的。” 白术下车行礼:“小的是跟着大姑娘从别庄上来的,在关中也时常套车采买。” 庄令昭仔细打量了一眼白术,又看了看庄晏:“大姐姐这个小厮倒是机灵。” “我在别庄多年也就那么几个贴心的人罢了,白术和白芷白芨兄妹三个,是陈侍卫奉命买来的。”一句话倒是把白术的底子交代地清楚,她知道这个三妹心思最是通透,索性也不瞒着她。 “难怪,我听母亲说,大姐姐院里只有自己从别庄带回来的几个丫头。” 庄晏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庄令昭——这是要挑起自己对王妃的不满,把王妃苛待庶女的事情传出去吗?可惜她不想做别人的枪,也不想和王妃起冲突,便不接话茬,只道:“王妃待我极好,只是我不习惯生人近身,才把送来的丫头送回去。”说着,也不等庄令昭径自登上了马车。 庄令昭被庄晏落了面子,咬了咬牙,也随着跳上了马车。 “大姐姐离京多年,不知这京里变化极大。”庄令昭好似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心情,看庄晏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顿觉解气,到底是个土包子,别庄上养大的庶女就算是披上了王府的衣裳,终究不像个贵人。 “今日做寿的这位抚阳伯夫人出身嘉定伯何氏,算起来也是我大嫂的姑祖母,太夫人的大女儿早先嫁了靖远候,靖远候早逝,她现在已是靖远侯府太夫人,二女儿就是贵为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还有个小儿子,刚过弱冠,就是世子陆榆增,可是咱们京里鼎鼎有名的美男呢!” “十年前抚阳伯府就隐现没落之势,没想到他家的女儿得宠,淑妃娘娘先后生了七皇子和九公主,七皇子少有慧名,极得皇上宠爱,生生把抚阳伯府又拉了起来。” “抚阳伯府把持着江南四省的漕运,几年下来也是家财万贯,算是勋贵里数得上的人家了。” 庄晏静静听着,抚阳伯府里的那些事,她再清楚不过了。她与刘域做木材好棉花生意起家,为了能让货物尽快运到江南,通常都是从西安沿淮河直下金陵,再以金陵为中心,在江浙一带贩卖,当初没少为沿途打点费银子,这其中无论如何都绕不过抚阳伯所辖的江南漕运。 面上还装出一副疑惑得解的样子,略显局促地说:“多谢三妹妹提醒。到了抚阳伯府里,还请妹妹相助,你也知道我自幼长于乡野,实在没什么见识。” 这便是向庄令昭示弱了,只盼她不要再给自己生什么事端。 庄令昭对于这样小意讨好的态度也十分受用,当下爽快道:“你我姐妹,这都是应当的,只是可怜了大姐姐明明是王府贵女,却被送到那么个荒凉的地方去。”说着,眼眶都红了,似是真有几分不忍。 庄晏虽素来不喜欢这样惺惺作态,但也顺着台阶下:“我本来就不喜荣华富贵,只想清闲一辈子,别庄上什么都好,只是清苦了些。” 庄令昭一听更来劲了:“大姐姐放心,有我母妃护着,以后都会好的。” 庄晏故作感动地握住了庄令昭的手。 庄令昭垂下眼眸。 第十六章 端王 抚阳伯府上宾客云集,晋王虽然是个闲散亲王,不得重用,但毕竟晋王府身处高位,且晋王妃一向在京中贵妇中算是个说得上话的,抚阳伯夫人便亲自迎了出来,其他的夫人们也随着出来。 众夫人们一见晋王妃便是一阵夸赞,接着又是奉承庄令姣仙姿玉质,再是夸赞庄令昭娇俏可人,看到庄晏时,诸位夫人虽然惊于其样貌出众,但晋王妃不开口,便也没有多说,只是笼统夸赞:“晋王府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之后便被几位夫人引去席上。 晋王妃带着几个女儿坐了下来,庄令昭妙语连珠,时不时地在夫人们的对话中插一两句,夫人们也偶尔转个话题奉承明安郡主庄令姣,只有庄晏缩在一旁做花瓶,任由夫人们打量。 许是夫人们觉得实在没什么新鲜话题,就转而打听起了庄晏。 只听一位夫人问道:“王妃身边这位姑娘是?看着面生得很。” 晋王妃倒是满面笑容地介绍,无一丝不满:“这是我们府里的大姑娘。” 这倒落实了先前京里的传言,夫人们虽不像先前那么热络,笑容却是淡了几分。 晋王府虽好,但这大姑娘说好听是侍妾所生,难听点便只是个乐伎所出的奴生子,身份低微,又是生母早逝,不被王妃所喜,十年前就被驱逐到关中的庄子上,无人教养,和乡野长大的女孩子没有半分区别,与晋王府没有多少情分。若不是攀龙附凤之人,或是贪花爱色之人,哪家会把她娶回去做宗妇? 晋王妃看出诸位妇人心中所想,但可恨庄晏不出阁,她的明安婚事就要落下了,只得开口道:“不是我自夸,我们晏姐儿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在府里也是安生得紧,真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们也不求女婿多么显贵,真不知以后谁家有福气娶了我们晏姐儿回去!”还作势捂着嘴笑了笑。 诸位夫人心思活泛了起来,王妃这话莫非是要给大姑娘做亲?还不看门第? 再看庄晏今日穿了一身水红绣百蝶穿花深裾,头戴了整套的金镶玉菱花头面,明眸皓齿,长眉入鬓,将本来就有的十分颜色描摹得极为慑人。她一直静静坐于一侧,像极了仕女图中走来的宫廷美人。 可这样的美人放到家里,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十足十的祸水,谁敢冒这样的险欣赏美人? 诸位夫人心中虽是犹疑,但面上不显分毫:“王妃这话就是太谦虚了,大姑娘这样的美人也不知哪家配得起?”便哈哈地搪塞过去。 晋王妃哪里看不出这些夫人的意思,暗自咬紧了牙根,又瞪了一眼角落里的庄晏。 内宅里席上正是一片欢笑,忽然有小厮传话来说,淑妃为了给生母庆寿,特意请了旨,由端王陪同七皇子和九公主给外祖母请安。 满堂的夫人具是艳羡地看着上座的抚阳伯夫人。家族鼎盛,子女孝顺,又有皇子公主来贺寿,这是多么大的福气。 围在抚阳伯夫人周围说话的夫人们忙忙散开,整理好衣冠,不一会儿,七皇子和九公主便进来给抚阳伯夫人请安。 “孙儿拜见外祖母,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七皇子和九公主一起朝太夫人叩了一个响头。 抚阳伯夫人连忙侧身避开,又抬手扶起七皇子,说:“七皇子和公主还这样想着老身,实在让老身感动。” “不光是我和七哥惦记着您,母妃也想着您哪!”九公主一头扎进抚阳伯夫人怀里,软软地说着。 “母妃特地让人寻了和田玉寿翁摆件,又在宝积寺请张道和尚开了光,方才我已经让小舅舅收着了。您放在屋里,有延年益寿之效。”七皇子虽是小小年纪,但是天资聪慧,口齿清晰,太夫人笑得不拢嘴。 在场的夫人们也是一阵赞叹,谁家八岁的孩子能如七皇子一般举止端庄,不卑不亢,出口成章,小小年纪便是这样出挑,再过几年,又该是何等人物? 又想了想,这等人物也只该是生在皇家。 “好好好,只要你们还惦记着我,送什么我都是喜欢的。七皇子给我们老人家拜过寿也就算了,端王爷特地陪你走一趟,你还是去前面招待招待端王吧,我这里有阳羡公主就够了。” “五哥正和小舅舅说话,等会儿也要来给您拜寿。” 抚阳伯夫人也是一愣:“这,这怎么使得?” 九公主也道:”五哥也来呀?” 七皇子道:“母妃去御书房请旨的时候,五哥也在,父皇就命五哥一起来给您贺寿了。” 一旁的晋王妃也颇为惊讶。 五皇子庄景璃,出宫开府后就封了端王,领了工部的差事,是今上唯一的嫡子,只可惜元后姜氏早逝,外祖家齐国公府也绝嗣而亡。而太子至今未立,朝中也为太子之选暗潮涌动。皇帝偏宠魏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荣王庄景瑞,可朝中不乏大臣主张守旧立嫡,并且齐国公府乃是开国圣祖的肱骨之臣,虽然现今后继无人,爵位闲置,但姜家谋算天下,号称智谋第一,在大秦累世经营,门生旧部在京畿附近三省盘根错节,有他们支持,再加上端王本人卓有才干,与极受圣宠的荣王也能分庭抗礼。 即便如今淑妃得宠,可就算是在世家贵族中也断没有让嫡子给妾侍的母亲请安的道理。皇帝让端王陪七皇子来,本就有些不合规矩,若端王真来亲自拜寿,才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一旁的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闻言知意。只能叹道,谁家的父子能做到像圣上与端王这般,只怕圣上已经不只是不喜端王这么简单了。 若是元后还在,齐国公还健在,哪里还有荣王什么事儿,端王早在大秦朝横着走了。 只可惜....... 抚阳伯夫人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甚至浮上了一丝喜色。 除了已故的齐国公夫人,端王殿下还不曾给朝中任何外命妇拜过寿,这份荣宠也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 可见,圣上还是看重淑妃娘娘的。 遇到这事在场的诸位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看抚阳伯夫人竟然一脸喜色,隐隐有些骄傲,忍不住瞧她不起,觉得这老妇人当真是个拎不清的,端王的礼她怎么敢受! 正尴尬寂静中,一个女声说道:“还是外祖母福气好,可见不仅是淑妃娘娘惦记着您,连皇上也记得您。” 庄晏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十六七的长脸女子,眉目中与抚阳伯夫人有些相似,跟在另一个长脸凤目的美妇身边,便知这是抚阳伯的外孙女,靖远侯府太夫人陆氏的女儿,已经和定国公府庶子杜循订了亲,而她身边那位夫人想必就是靖远候太夫人。 定国公府素来与抚阳伯府不和,定国公夫人肯定是不会来给抚阳伯府做面子。 靖远侯府太夫人也鬼使神差得来了一句:“这都是妹妹的面子。” 靖远候府太夫人就是淑妃的长姐。 几位与抚阳伯府交好的官眷跟着也捧了几句。 晋王妃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同是抚阳伯府出来的女儿,这靖远侯府的太夫人怎么这样不知轻重,和圆滑能干的淑妃简直是两个极端。 正说着,只见几位少年走了进来,走在前面那位少年生得如珠瑰丽,灿若旭辉,只是眉目间的清冷之色将这几分媚气压了下去。他身穿一身寻常的月白滚金边云纹长袍,除了腰间一块羊脂玉佩外,并无其他饰物,但仍显得身姿挺拔,仪态高雅,行动间自有一派气度,明明只是十五六岁少年模样,却让人感到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仪。 这便是端王了。 第十七章 姐弟 在场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纷纷羞红了脸。 庄晏只觉得心跳都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停止了。 这是她的弟弟,自那场宫变后,骨肉分离了十一年之久的弟弟,久到她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 她历经生死,看遍了尔虞我诈与尘世悲欢,曾经无数次憧憬他再站到她面前是什么样子,也无数次在梦中别离的痛苦。 没想到,当他再次站到她面前时,是这样的。 他比以前长高了许多,她见过五岁的阿璃,却不曾想到十五岁的阿璃竟是这样一个如珠如玉的少年。 而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少年,背地里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心口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疼痛,庄晏的眼眶不自觉就红了起来,快速扫了一眼没人发现后便低下头去。 只听一道清润的嗓音道:“小王奉父皇之命,今日特地来恭贺夫人大寿,愿老妇人日后平安康泰。” 抚阳伯夫人忙道:“端王爷折煞老身了。”可神色一派欣喜,也不向端王行礼。 一直靠在抚阳伯夫人怀里的九公主糯糯地说:“五哥何必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庄晏看到这一幕,握紧了拳头,抿着嘴角,他们还真和抚阳伯府不是一家人。 七皇子也喊了一声:“五哥。”算是打了招呼。端王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多说。 可见也没有多少兄弟情分。 另一位穿着墨绿长袍、面容沉静的青年向抚阳伯夫人躬身行礼道:“母亲,这里都是女眷有诸多不便,我还是陪着端王爷和七皇子到前面去吧。” “好好好,好生招待王爷和皇子。” 说着,几人就走了出去。 端王不着痕迹地看了庄晏一眼。 庄令昭突然凑到庄晏耳边说:“刚才那个穿墨绿衣裳的,就是抚阳伯世子,听说现在还没定下亲事来。” 庄晏朝她露出感激的神色,庄令昭得意一笑。 抚阳伯世子陆榆增,她虽没有直接和他打过交道,但是刘域为了生意,免不了和他常常来往。抚阳伯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将家里的家产败得差不多,虽然承了爵,却没有正经差事,后院妾侍无数,但只有正室所出的一子二女成年,这抚阳伯夫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管理内院可是一把好手。她的两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千方百计嫁给了老靖远候,另一个入宫摇身一变成了淑妃,唯一的儿子陆榆增更是不可小觑,这几年明着是抚阳伯借了淑妃的势掌管了江南四省漕运,内里却一直是陆榆增在后面出谋划策。 陆榆增也不过十七八岁,可谓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若是可以,她不想与他为敌。 庄令昭生性活泼不喜拘束,在屋里听睿王妃同夫人们说话不免觉得无趣,变央了王妃让她同庄晏去园子里逛逛。 抚阳伯府上没有适龄的姑娘,便由几个丫鬟领路。 一路上花团锦簇,亭廊檐角都挂上了描金红纱,婢女们今日每人头插一朵鲜艳芍药,再加上伯府构造小巧精致,可谓是一步一景,看着端得富贵。 就连庄令昭见惯了王府富贵,也忍不住咋舌。 绕过一处月亮门,就是伯府后花园。庄晏看见桂花树后隐隐绰绰有个人影,心下了然。 庄令昭随意走了走,就说:“大姐姐,我可不爱赏花什么的,夏季炎热,我可不耐在这园子里晒着,不如我们去湖心亭里坐坐?”抬手指了指一处莲花池中央的亭子。 庄晏却道:“除了我们王府,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园子,我再去那边走走吧。” 庄令昭看她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嗤笑一声,说:“随你,珍珠,我们走。”就领着珍珠去。 庄晏看她走远了,才朝着桂花树方向走了走,果然看到一片月白衣角,便跟着走了上去。 白芨留下来守着。 白衣少年见她来了,不发一言,只是引着她在庭院里里东转西转,走到一处竹林才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阿姐。” 庄晏呼吸滞了滞,面色怔忡,半响才恢复,看着挺立在竹林里芝兰玉树的少年,眉目清俊,神采斐然,正了正面色才道:“你,唤我什么?” 端王无比认真地看着庄晏,道:“阿姐,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是睿王的女儿。” 一声阿姐,恍如隔世。 庄晏此时心中有千言万语汹涌而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恍惚间又记起自己昨日特特地打了腹稿,想好了今天要说什么,可是真到此时,见了面,反而把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我……你,你还好吧?”半晌,庄晏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端王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他上一世就没把她当成大姐姐依赖,当了四十多年皇帝后重活一世,论年纪,他都比她大了四十多岁,也实在生不起姐弟之情,此刻反而像是兄长安抚撒娇的妹妹一样:“谁敢对我不好?你呢?” 微风拂过,片片竹叶在二人身旁飞舞,端王抬手拂去落在庄晏发梢的叶子。 庄晏似乎如梦初醒,定了定心神,道:“有晋王叔照看,日子也过得不错。”看着他,晋王那日的话犹在耳边,如鲠在喉,嘴唇动了动,不知是否该问出来。 端王何等人物,看她犹豫不决的脸色就猜出一二,为了不让姐姐对自己失望,决定要先发制人:“阿姐可是要问我,之前屡屡示好,我却不予答复?” 庄晏略有些尴尬:“我知道你身在内廷,身边遍布耳目,一个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你有所顾虑我也不怪你……” 可终究是意难平! 端王一脸凝重:“这件事本是我不对,原来我小,身边宫人都是魏贵妃的人,时常在我耳边挑拨我们母子、兄弟、姐妹的关系,甚至还多次诟病外祖,我年少轻狂,又不辨是非忠奸,就一心以为世上只有魏贵妃待我最好,荣王和我就像是同胞兄弟一样亲近……” “他们怎么敢!”庄晏低斥道。 端王见她只是恼恨魏贵妃,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不由得舒了口气,“也是我开府后,经了几次暗算才长了记性。这世上也只有姐姐待我好了。” “那你可有伤着?”庄晏拉住端王的袖子,急忙问道。 “没有,他们伤不了我。”端王自信满满。 “我让刘域给你再送几株雪参。”庄晏始终放不下心来。 他这个姐姐,每次都是为了他大把大把撒钱。胸口泛起一阵疼,端王亲昵地反扣住庄晏的手,“好,那阿姐原谅我年少不懂事时干的混事了吧?” 庄晏戳了戳端王的额头,“你才几岁?现在都还是个少年呢!” 我比你可大多了,端王腹诽。 第十八章 银楼 庄晏问起了端王身边一些琐事,端王乖巧地一一答了。 庄晏又迟疑地提起他的亲事:“我听说长信宫那位有意把魏贵妃的娘家侄女许给你……” 端王勾起一道嘲讽的笑容:“魏悦灵眼高于顶,恐怕还看不上我。” 他前世好不容易才废了这个端王妃,今生重来一回,再也不会傻傻得撞上去了。 庄晏道:“我记得……魏家这个女儿,自小就喜欢追在荣王身后跑……恐怕她不是你的良配。” 端王垂眸看了看庄晏,姐姐一向心思玲珑,见微知著,果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瞒不过她,只恨他上一世眼瞎,和荣王称兄道弟十几年,都没发现自己的王妃居然与大伯子暗通款曲。端王握紧了拳头。 庄晏看他的脸色不对,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端王认真地点下头:“你放心,我是不会让魏悦灵赖到我身上的。” 庄晏被他逗乐了,道:“长信宫那位一定不会让你顺顺利利地成婚,你也早做准备,有相中的姑娘,可以请保国公定国公或者是宗室的德老王爷出面做媒。” 按理说,皇子出宫开府时就该成婚的,可是端王都封王两年了,也没有定下亲事,要知道荣王比他只大两岁,王妃都进门四年了。 不过好在荣王府也没有嫡子,这样看来,两人谁都没有占上风。 端王道:“阿姐光顾着说我了,晋王叔满京里跑了这么久,还没给我找个到姐夫吗?” 庄晏就算是心智再成熟,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大姑娘,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羞涩,“谁说晋王叔是在着急我的婚事?” 端王微笑道:“晋王叔那么个清高的性子,素来不爱与人来往,更别提翰林院那群酸儒了,这几天却一反常态地拉着一群青年官员喝酒,全京城都知道他是在相看女婿呢!” 果然,实在是很符合晋王一贯不成调的做派,庄晏气呼呼地抿了唇角:“晋王叔实在是……” 端王又叹道:“王叔也是真心疼爱我们姐弟!我还记得小时候,虽然他不常在京里,可每次除夕家宴总会给我送一堆小玩意儿,都是一年攒齐了才送过来。” 是啊,就是因为晋王叔这样关照他们姐弟,即使他擅自撮合她和向泓,庄晏也无论如何都对他气不起来。 “不过幸好你和向泓的事情没有传出来,王叔这次也是太冒失了。”又掰正了庄晏的身子,一字一句道:“向泓非你良人,阿姐以后也不要再理他了。” 庄晏觉得暖暖的,她没有对端王讲那天打了向泓的事情,端王却主动提起,可见是真正关心她的。又不自觉好笑道:“论起来,你曾经师承陈阁老,向泓是陈阁老的得意门生,你们还是同门呢!”怎么能这样说师兄? 就是因为他是得阁老看重的弟子,上一世你才委曲求全地嫁了他! 端王很想这样说出来,可是却不能。他不是上一世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了,而只是一个没有母族支撑、备受冷眼的皇子,甚至连光明正大给自己姐姐选门称心如意的婚事的权力都没有。 端王道:“正因为师出同门,所以才了解他,向泓为人看似磊落,却顽固不化,你们第一次碰面,你就狠狠落了他的面子,他估计日后都会认为你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样怎么能过好日子?” 庄晏神色怪异地看着端王。 端王摸了摸脸,疑惑不解。 “说的你好像和人一起过过日子似的。”庄晏大胆地捏捏他的脸。 我当然过过,我还娶过三个老婆,两位皇后! 端王面无表情地拨下面上的手指,“阿姐你信我,别离向泓太近。” 庄晏道:“我一个闺阁女子,做什么会去见外男?”又想了想,道:“你放心,晋王叔再也骗不了我了!” 就怕一个向泓倒下了,晋王叔又找出千万个向泓来! 见端王还想再说,庄晏不欲继续在婚事话题上打转,便别开话头。 “你平时上下打点少不了银钱,手里还有多少现银?” 端王不想在庄晏面前掩饰争位的野心,心里算了算,便坦然地说:“先前不懂事,没攒下多少家底,幸好有以前外祖贴补的,手上大约还有一万多两。” 庄晏不客气地嘲笑:“以前不懂事,以后可不能糊涂了。”说罢,从自己的衣袖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交到端王手里。 以自己对姐姐的了解,端王马上就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果然,庄晏道:“这是五万两银票,通宝号的银票,你若是还缺银子,就直接找刘域。” 端王眼角抽搐,觉得自己又抱上了金大腿,还是银子多得能砸死人,每天点银票都能把手酸死的那种。 虽然上一世已经知道了刘域和她的关系,但此时还是要做做样子:“刘域?”略略迟疑道:“之前我派出去打听的人说,你不是常待在别庄,而是在蓟北一带游历……后来,刘域来见我,他是北地第一银楼通宝号的大掌柜,不是寻常人能指使得动,你们……” 庄晏本就有心支持端王夺位,当下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去荆州时,机缘巧合救了刘域性命,后来外祖去世,我想着不能坐吃山空,便想想个办法开源生财……我看他精于庶务,就出了本钱,托他寻了路子,做了点生意,开始是贩卖些木材,从关中到江南路途遥远,也顺道贩些别的……因为银钱携带不易,就自己开了银楼,慢慢生意就做大了。” 端王见她有些地方说得模糊,知道想必是有些野路子,生意不干净,倒也没点破。只说:“原来阿姐还是个大财主,只是荆州遍地水贼,阿姐莫非是有什么麻烦才去的?” 庄晏知道弟弟是真心关心自己,笑了笑,“你不必担心,行商不易,我不过是看这些江湖草寇武艺高强,有心选些人品不错的做护院。” 哪里会有大家小姐专门去荆州找了土匪强盗来当护院?不过鉴于是自己的亲姐姐,便是做出再多惊世骇俗的事情,端王觉得都是说得过去的。 反正他姐姐手里多得是银子。 端王起初还很担心庄晏会被欺负,现在马上放宽了心。 他姐姐和他一样,流了一半齐国公的血脉,就算是被人打压、被人遗忘,总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天地。 庄晏见端王虽然震惊,但也没反对,放宽了心。至于她去蓟北是为了收几个仗义的响马护卫辽东商队的事情就暂时不告诉他了。 想了想,道:“还是不要直接找刘域了,我在同庆坊有家玉石铺子,掌柜的辛超凡是刘域的徒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是缺银子就去找辛掌柜。毕竟你直接和通宝号接触太打眼。”说着递给他一块青翠光泽的挂件,“这个你先拿着,等改日我挑了好料子,再给你雕一块青龙。” 第十九章 争权 端王一看,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姐姐能不能不要财大气粗地不把钱看在眼里,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块极品岫玉蟾蜍,虽然端王也是见惯了好东西,但面上还是做出一派欣喜,“阿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五万两银子够我花一阵儿了,暂时也用不到别的,你就存好了吧。” 庄晏想了想,道:“也好,先预备下,万一以后用得上呢。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告诉辛掌柜。” “好。”端王虽然沉稳,但经历一世沉浮,又回到少年时代,还见了自己愧疚半生的姐姐,终究忍不住露出了少年心性:“阿姐,自从母后去后,很久没有人叫过我乳名了。”说着,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庄晏。 庄晏哪里见过这样撒娇的少年,心软得一塌糊涂:“那我以后也叫你释奴?等你娶了媳妇也叫你释奴?” 少年扁了扁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就要叫我。” 庄晏抬手抚上少年的眉眼,“释奴,乖。” 端王漾开笑容,在苍翠竹林的映衬下显得无限妖孽,看得庄晏心里直摇头,这般瑰丽姿容幸亏是生做了男儿身。 忽而正了正脸色,道:“我听闻陆榆增心机颇深,把抚阳伯府管了个严严实实,今日你我在此处见面,不宜过久,恐怕他会察觉。” 端王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道:“放心,左不过是我们堂姐弟有话说。在他看来就是你为博前程向我示好,就算他想查,连我都查不出来的事情,阿姐你能让他查出来?”还朝着庄晏挤眉弄眼一番。 庄晏好笑地又替他理了理衣襟。 到底不能出来过长,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去了。 待回到湖心亭时,庄令昭正不耐地摇着扇子. “大姐姐这是去哪里了?叫我等了好久。”不忘上上下下打量庄晏,想发现些蛛丝马迹。 “前面有个小竹林,我就进去转了转。里面甚是凉爽,略歇了歇,散了热气才回来。” 庄令昭四下打量,看见庄晏衣摆上果然沾了一片竹叶,又想着庄晏离京十年,也没什么故交好友,便不疑有他。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看着天色晚了,估摸着里面的宴席也快结束,就回了席面上。 睿王府. 傅侧妃正在灯下做着绣活儿。 炕下摆了两个两个圆蹲,坐着的正是她的庶长子庄景辙。 “有几日不见辙儿了,可是朝中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傅侧妃盯着儿子眼下的乌青,忧心道。 庄景辙一向敬重母亲,觉得母亲眼界和胸襟不同于一般妇人,有时就算是父王也不及母亲看事情一针见血,也正是如此,他有了难解的事情也常向母亲请教:“卢滨两道的水路已经畅通,但朝中为了船行发生了争执。安陆侯府想要掌管两道的漕运大权,但是抚阳伯府自认管辖江南四省漕运,卢滨两道水路直接承自江南,应由抚阳伯管辖。为此朝中争执不下,谁知定国公府也插了一脚,说定国公府奉先祖遗命治理东南,这卢滨两道正在他们治下。偏偏端王殿下推了事情不理,说他只负责把水路修好,至今这漕运大权归属仍无定论。” 扯来扯去就是安陆侯府和抚阳伯府争夺漕运大权。 抚阳伯府掌管江南三省漕运仅仅五年,家里就是玉扇屏金赤灯,抚阳伯夫人生辰那日府里挂满了描金锦纱,便知漕运大权果真是泼天的富贵。 安陆侯府是宫中最受宠爱的魏贵妃的娘家,他们要这漕运大权,就是贵妃要替长子荣王要。 也难怪素来地位超然的定国公府也要来插一脚,定国公未必看得上这些,只是想把水搅混了而已。 定国公不喜抚阳伯府卖女求荣,淑妃刚进宫时就得罪了太后,太后虽不是定国公的嫡亲女儿,也是族中出类拔萃的女儿,淑妃顶撞太后,不就是恃宠而骄,挑衅定国公府吗? 这些年,定国公府没少给抚阳伯府下绊子。 傅侧妃垂眸想了一会儿:“他们神仙打架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你毕竟是皇亲,圣上又不是个度量大的,有些事情还是避着就好。” 庄景辙明白母亲的意思,定国公夫人与先皇后是闺中密友,对端王也是诸多看顾,端王和定国公世子杜衡更是自小的情分,说穿一条裤子长大也不为过,定国公府嫡支可以说是死忠的端王派。 定国公势大,即使这样肆无忌惮地表示支持端王,圣上也不能奈他如何。 可他却不同,他虽是睿王长子,圣上的亲侄子,与这些王爷皇子也都是堂兄弟,可毕竟隔了一层。历朝历代的皇子夺嫡,亲父兄都能反目成仇,他现在爵位未定,万万不能冒这个风险。 傅侧妃知道儿子一向灵慧,一点就透,便放宽了心。只能在心中盼着圣上能早日想起这个大侄子,早日封爵出府,他们就能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明日还是进宫向太后请安吧,辙儿好歹也是她的长孙。 明月在屋外扣了扣,低声道:“夫人,三小姐来了。” 傅侧妃眼中溢上笑意:“快叫她进来。”一面还低声嘱咐庄景辙:“你们兄妹也难得见一次,待会儿可不许给她摆脸色。” 庄景辙哪有说不的道理。 庄令昭便高高兴兴地进来了,向傅侧妃请了安,才一落座就抱怨道:“大哥不知每天在忙什么,早就把我这个亲妹妹忘到九霄云外了。今日我若不是来找母妃,还逮不到你呢!” 庄景辙看着妹妹明亮的眼睛和娇俏的笑容,笑着讨饶:“愚兄错了,明日定给妹妹买你最爱的糖人儿。” “呸!谁要糖人儿!”庄令昭气得跳脚。大哥在外人面前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实则一肚子坏水,还惯会欺负她。 “不要糖人儿,那就给你找个夫婿好了。不行,你这么凶,那里有人要,还不是得让大哥我养你一辈子。” 庄令昭气极了,又不知如何回他,只能跺着脚向傅侧妃告状:“娘,你看大哥!” 傅侧妃笑完了腰,恍然觉得她这一辈子最幸福的的事就是在烛光下看着一双儿女拌嘴吵架,那些宠爱前程仿佛都不重要了。 “辙儿,你妹妹面皮儿薄,你可不能说这话。再说,你妹妹这么凶,还不都跟你有样学样?”一句话又是把庄景辙打趣进去了。 庄景辙囧得无话可说,庄令昭得意洋洋地看着兄长---看吧,母亲还是偏向我。让你不自量力! 母子三人又笑闹了一会儿,庄令昭才说起前两日在抚阳伯府寿宴上王妃有意给庄晏说亲的事情。 “哦,照你所说,难不成王妃是铁了心要把大妹妹快点嫁出去,连门第都不论了?”自庄晏回府后,庄景辙还没见过这位离京十年之久的大妹妹,但依稀记得她天生丽质,小时候便是个美人胚子。 傅侧妃冷冷一哼:“我看这赵氏怕是连送晏姐儿做妾的心思都有了!” 第二十章 救命 庄令昭虽然不喜欢庄晏沉闷的性子,到底还是有几分血脉亲情,傅侧妃的揣测令她大吃一惊,摇着傅侧妃的胳膊说:“娘,您不是说笑吧,大姐姐再怎么说也是王府贵女,满天下除了王公,谁还能要王府庶女做妾?” 庄景辙也反应了过来:“那位王妃从来就不是个容人的性子,我听说大妹妹生母十分美貌,恐怕王妃怀恨在心多年,才这样豁出名声去磋磨大妹妹。况且…”庄景辙顿了顿,看母亲没什么反应,知道是不把那个绝色侍妾放在心上,便继续道:“大妹妹又有一副好容貌,王妃必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给她的儿女铺路。” 庄令昭瞪大了眼,喃喃道:“那,那大姐姐刚从庄子上回来,便又要进狼窝了。她的命也太苦了些。” 傅侧妃好笑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庄令昭的额头,不解气地说:“你啊,哪里比得你大姐,她在关中十年,还能活着回来,就知道不是个好干与的。” 庄晏走的时候,赵氏还派了一个妈妈随行,可这个妈妈并没有一同进京。回来后,庄晏是没几个人伺候,过的实在不好,可庄晏的慎园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就连王妃派过去的人也只在院里做做洒扫,根本近不了庄晏的身。 可想而知,只要庄晏能嫁出去,日后赵氏就算端起了王妃的架子,也不能奈她若何。 傅侧妃看着自己女儿懵懂的神态,不禁长叹一声,昭娘还是被她护得太好了。日后还是得教她些内宅手段才好,不能再让她整日和庄令姣争风吃醋下去了。 慎园 夜已深,院里一片安详,只有零零落落几点灯光,偶尔飞起的夜莺震碎了一地萧冷。 庄晏端坐在木几上,神态认真,修眉偶尔蹙起。 “阿璃形貌高贵,仪态清俊,尤喜爱云青和月牙白两色,若是修鞋寻常的瑞兽或龙纹,却损了他三分清雅,若是学那些仕人绣些梅兰竹菊,倒少了几分气度。”手上不停翻来转去地对比几份花样子,似是十分苦恼。比来比去,还是不满意,只得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白芷。 “白芷,你可有什么好样子?” 白芨看着庄晏翻来覆去地挑样子、描样子。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还不能下定决心,不禁抿唇一笑。 她是庄晏的心腹,自然知道端王与姑娘的关系,因而心中也时常为姑娘的遭遇感到愤懑不平。 她知道姑娘一向是个冷心冷清的人,但与端王殿下骨肉分离十几年,却对端王有异于寻常的好感。 姑娘自幼失怙,孤苦伶仃,又在外面流落多年,是比一般人更渴望真正的骨肉亲情。 白芷垂眸想了想,道:“奴婢倒是觉得龙腾祥云,姑娘也不必采那等祥云,何不仿了青山神鸟做几朵仙云,画个龙神?” 庄晏眼睛一亮:“还是你心思灵巧,那就依你所言,再以黛青细纹杭稠做了料子,坠以红色东珠。” 说罢,便凝神细想,画起了样子。 白芨心中一震,东珠素以洁白明亮、光辉晕转闻名,但也有巧匠培育了红色东珠,其色泽通红妖艳,耀如赤乌,是有世无价的好东西,就是宫中每年也得不了几颗。姑娘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两颗,这便用到端王的一个荷包上。 姑娘对端王未免太宠了。 有了想法,庄晏本人就是博学多才之人,样子想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不一会儿就拿着剪刀裁剪起布料来。 白芨匆匆进来,见庄晏竟在亲手缝制荷包,看样子却不像是女子之物,不由得愕然,马上收回视线,递上一封信,道:“姑娘,这是刘掌柜今日送来的消息。” 通宝号能做到北地第一银楼,所靠的不单单是刘域长袖善舞、眼光奇具,还有赖于庄晏审时度势,往往闻风而动,杀伐果断,因此对于他们来说,要抓住每一个商机,就必须耳聪目明。又恰好通宝号常年经营,与北地官场相互盘绕,牵连深广,就连在京都一干立业上百年的老字号银楼里,通宝号也毫不逊色,主顾中不乏朝中大员。又有四海客栈和八方货栈加持,在大秦各家势力的消息网中,通宝号实力强悍,许多百年世家也望尘莫及。 庄晏伸出白皙修长如莹玉的手指接过,快速看了一遍,冷冷道:“安陆侯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凡是魏家想要的,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意。 托腮思考了很久,庄晏方提笔写了回信。 “白芨,这封信给刘域。这封,”庄晏顿了顿,指指另一封在火红封蜡上印有一个银狼图案的信,“你告诉白术,亲自交给王府管事。” 白芨应了声,便又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庄晏和白芷两个人。 白芷和白芨乃是一对亲姐妹,徽州歙县人氏,祖上是名噪一时的大盐商,不过是到了他们父辈才家道中落。她们姐妹两个从小在徽州长大,生下来就抱着算盘玩,长大后更是识文断字,尤其精通数术。徽商平日里行走都喜欢聘用武艺高强的护院,或是直接送家中子弟学艺,她们虽是女儿,也不例外地练了几年功夫。 不过白芷心思细腻,性格沉稳,晓于世故,精通女工,又粗通医术,因而更常在内屋伺候,随侍在庄晏左右;白芷则活泼凌厉,若是让她每日陪着庄晏,只怕会压抑自己的本性,庄晏便让她在外屋传话。 白术则是她们的堂兄,少时曾去少林寺学了几年功夫,如今虽然不过十八九岁,但在关中武林也闯出了点名号,又兼之为人洒脱,不拘小节,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翩翩少侠。 说起他们的缘起,更是一段奇遇。 当年宫变后,庄晏跳下了运河,在河里潜伏了一夜,等追兵都走了,才敢露出头来。就这样浑身冻得发颤,一路踉跄着逃到了镇江。 彼时,白氏兄妹家道中落,父母被债主杀死,他们三个也刚巧逃到了镇江。 庄晏躲在城隍庙休息时遇上了正在逃避债主追债的白家兄妹。起初大家彼此不相识,逃难在外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后来不知为何,皇帝派来的杀手仍然找到了躲在镇江的庄晏。 当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城隍庙时,庄晏几乎吓破了胆子。那几个人手持长剑,一个个查看过了躲在庙里的小孩们,就要将目光转向她时,是白术突然硬压下她的身子,将她藏在兄妹几个的身后,自己直愣愣地看着那群黑衣人,白芷白芨便大声哭了起来。黑衣人见三个小孩太过聒噪,也不疑心几个总角孩童能藏住什么人,才转身离去。她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她视三人为救命恩人,问清楚姓名后,就继续沿江逃亡,直至在杭州府遇见晋王。 后来,她便央求外祖替她寻找几个恩人报恩。谁知外祖的人传来消息道,他们早就无父无母,现在大户人家卖身为奴。她这才请外祖替他们赎了身,重回良籍,白氏兄妹自此就留在她身边侍候了。 近十年过去了,白家兄妹俨然已经是庄晏的心腹。庄晏也从不避着他们,对于庄晏的身世、手握的实力和意图,白家兄妹倒是知道个七七八八。 只是,白芷挪了挪脚步,看着庄晏仍在做荷包,本就明媚不可方物的眉眼此刻含了三分笑意,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风华绝代,魅惑众生,连白芷近身伺候多年,自认已经能抵抗一二,都忍不住恍了神。 第二十一章 杜衡 自从上次向泓的事后,晋王也不怎么找庄晏叙话,何氏、庄令昭等女眷对于庄晏也不怎么热络,除了每日请安,庄晏几乎就整日待在慎园里。 一阵树叶晃动,女子欢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哟,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庄晏方放下手中绣的样子交给白芨,“原来是管嬷嬷,这几日也无事,便选了几个样子练练手艺。” 管嬷嬷也不拖泥带水,两三句就说明了来意,“姑娘真是个安静的好性子,老婆子也不多话了,就快入夏了,府上给姑娘们添了新衣裳首饰,王妃见您平日里不爱出门,就做主替您选了,姑娘先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老婆子再命人改。” “赵妈妈客气了,左右我也不爱穿金戴银,王妃娘娘选的必是最好的,我看着就好,我这人也懒散,就不试这衣服了,妈妈协助王妃娘娘打理府务繁忙,我就不耽搁妈妈时间了。” 赵妈妈心下赞叹庄晏是个识趣儿的主,命人把衣服送到屋里,就顺着告辞了。 庄晏含笑送别赵妈妈后,继续翻起了绣针。 白芷撅了嘴,“姑娘都不看看王妃送的什么东西吗?” 庄晏冷了脸,“她这几日巴不得有人看上我的颜色,好把我打发出去,送来的无非就是些艳俗之物。” 白芷一听,慌张道,“那姑娘就更不能如她的意了,谁知道她要弄什么歪瓜裂枣来污姑娘的眼。” 白芨面上也带了一丝隐忧,“姑娘到底还是晋王府的女儿,王妃打定了主意要拿捏姑娘的婚事,姑娘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庄晏仍旧不动神色,只是继续手里的活。 待到夕阳西下,几株十八学士也已经在屋子的角落里莹润伸展着。 庄晏伸了伸懒腰,突然开口道,“只有嫁人,我才能摆脱现在的处境。”无论多么不甘愿,无论是嫁给平庸之人还是纨绔子弟。 只要嫁出去了,她就有办法和离,届时她就能以晋王女儿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而不是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躲躲藏藏。 白芷微微低头,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只要嫁出去,姑娘必能在婆家找到立足之地,这样才能像在关中一样自由自在。 可是,姑娘这样的世所罕见的奇女子,哪里又是寻常男子配得起。 庄晏看白芷低头沉思,似是极为惋惜,便笑道,“若真是那等纨绔子弟,大不了做进门丧,想必婆家也不会待见我,王妃也不会再动什么心思。” 白芨拍掌大笑,“是是是,正是此理。”一脸要亲自下手的跃跃欲试。 端王府里,庄景璃轻轻靠在椅背上,神态平和自然。 对面坐了一位玄衣男子,相貌冰冷,满是疏离之意,看着端王默不作声只是摩挲着手中青玉,便道,“漕运之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端王笑了笑,“品之一向沉得住气,怎么这次一改常态,莫非定国公真看上卢滨水道的漕运大权了?” 玄衣男子正是定国公府世子杜衡,闻言不禁带了一丝嘲讽,“那点子东西也就陆家这种暴发户才看在眼里。” 端王坐直身子,撑腮看着杜衡,知道他必有下文。 “高琮一向稳健,这次会站出来实在令我意外,尤其是他提议将漕运除了运粮外,也直接开放给货行,由货行出价竞标,按出价高低分配漕运船只比例,而税收则由户部直接征管,这样的主意看似不得罪人,却是把几家掌握漕运大权的勋贵得罪了遍。”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好大喜功,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若都照着这个法子,不过几年国库必然充盈。但却一直没人敢提议改革,便是为了不得罪权贵。 端王仍只是笑道,“若是朝中有人能暗中经营漕务,参加竞标,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杜衡几不可察地勾了嘴角,“圣上疑心重,就是魏家也不敢私下这样敛财。说来,高琮这次可是有向你投诚之意?” “我与此人未打过交道。” 杜衡更加疑惑,“难不成高琮只是单纯想拍皇帝马屁,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端王道:“许是吧,品之若是有空,与他做几个人情也可,高琮此人颇有才干,十年后,未必不能入阁。” 杜衡为难道:“可是这位大人一向名声不怎么好,听说家境清贫,是个铁公鸡,连同僚私下聚会也不怎么去的。” 当然,否则庄晏怎么可能趁着高琮家中急用银钱,又羞于向同僚借钱,才去通宝号举债时借机交换条件。 不过在大局未定之前,端王并不打算向杜衡提起庄晏的事情。 只是语带暗示地说:“通宝号的刘域掌柜是个识趣的,这次就是他献的计。” 这就是说通宝号已经搭上了端王,还拿高琮做了投名状。 杜衡点点头,向端王投去赞赏的一眼,哪个皇子能空手套白狼,说白了,夺嫡还是靠人脉和人心;至于得不得圣心这种事,如果朝廷里的官员都反对,那么再得圣心的皇子也得不到那个位置;要收拢人心,光靠着什么品德才干,有时候还真不如黄白之物来的快,便道:“我省得。对了,西北战事到底如何?前线已经十日未传出消息,我府上的人手也探听不到消息。” 端王正色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裴则十日前夜袭敌营,但冲破敌军中军大营后就无所踪,听说是亲自领五百精兵往茹茹王帐去了,不过……”端王压低了声音,“此刻大军由魏无衣把手,裴则此次也是冒险了。” 魏无衣,魏贵妃幼弟。京里数得着的纨绔,不仅胸无点墨,还整日只知惹是生非。 杜衡也叹道:“裴大哥骁勇善战,此次出征又是为父报仇,想来是留有后手。可若是得胜还朝,圣上免不了要犒赏魏家,倒教他们白得一份军功。” 端王道:“虽是如此,但是近几日不会有捷报,裴家如今也是朝不保夕。” 说到此事,杜衡轻哼,“他那个继母还恨不得裴大哥早死,我前几日还听母亲说靖远候太夫人趁着裴大哥不在京中,正在给裴大哥相看婚事。” “我倒是忘了,算起来靖远候还和你有亲。” 杜衡的庶兄杜循订的便是靖远候府长女裴玉镜。 端王知道杜衡不喜庶兄,便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恍然想起了庄晏送来的那封信上,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八方货栈近期一直整顿手里的漕帮。 待杜衡走后,他就唤出来暗卫:“裴太夫人正在给裴将军相看婚事,我有个好人选,你想办法把消息递给她。” 第二十二章 请安 今日是十五,庄晏早早就起身去惠春堂请安了。 到了惠春堂时,柳枝正候在外面。柳枝见庄晏一身半新不旧的寻常莲青色襦裙,周身并无半点饰物,不免起了轻视之意。扶了扶头上的缠枝卷草纹金簪,柳枝含笑道:“姑娘来了,世子妃和大夫人已在了。” 庄晏笑了笑,原来自己来得还算早的。 进到屋里,便扎扎实实地给晋王妃扣了个响头。 便听到晋王妃略带寡淡的声音响起:“起吧,难为你早起。”又不咸不淡地刺了句。 庄晏好笑,之前她来得不早不晚,就被嫌弃来得晚,好容易来得早了,也被嫌弃。看来,晋王妃横竖都对庄晏看不对眼就是了。 世子妃心思玲珑,见庄晏有些挂不住脸,忙道:“瞧母亲说的,咱们府里哪个不是对您一片孝心?” 晋王妃瞥了眼身后的大夫人何氏,又看了看世子妃的小腹,道:“你早日为景轩开枝散叶就是尽孝了。” 世子妃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不由得讪讪然,尴尬地看了眼何氏,见何氏仍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心中火气更甚。 看来晋王妃今日心情不好,就来一向得她欢心的世子妃都碰了冷钉子。 庄晏一向不理王府中事,只管低下头去装木头。 不一会儿,庄令姣、傅侧妃、庄令昭还有庄清都来了。 晋王妃见了庄令姣才舒展了眉头,“不是说这几日有些伤风,怎么又出来了?” 果然庄令姣比平日里苍白些,显得更加弱不胜衣,庄令姣道:“已经大好了,母亲不必担心。” 晋王妃又道:“好生养着,过几日带你回外祖家,要是瞧见你这样,你外祖母定会心疼。” 王妃出身于望族太原赵氏,因家中子弟大多游宦京中,故而在京中也有处大宅,自从赵氏嫁与晋王,父亲亦升任京官,便举家搬来了京城。 傅侧妃轻道:“听闻赵大人这次升任国子监祭酒,真是可喜可贺。” 王妃果然脸色不好,虽然她号称是出身关中望族,可毕竟父亲一直在国子监任职,官职不高,即便是升到了祭酒,也只是从四品,比起任着杭州知府的傅侧妃在品阶上还是矮了半头。 明明嫁进来时,不过是个钱塘小官的女儿,谁能料到她父亲竟会一路高升!又在杭州那等富庶繁华的地方,但看这些年傅侧妃打赏下人时毫不手软,就知道她家中进项颇丰。而自己只有当年出嫁时族中按着王妃品阶备下的嫁妆,父亲又清廉,手里再也没有别的进项,日子过得倒还不如一个侧妃舒服。 庄令姣蔑视地瞥了一眼傅侧妃:“那是自然,外祖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国子监祭酒,说句天下儒生之首都不为过,哪里像有些人家中往上数三代也不过是个举人!” 傅侧妃的父亲就是考中举人后,多年落第,才托了关系在钱塘县谋了个小官。 傅侧妃笑而不语。 庄令昭怎么能容忍别人轻视外祖,尤其还是最讨厌的庄令姣,“外祖只是个举人又怎么样,他治理有功,杭州府今年缴上的赋税可是各府第一呢,外公任内屡次被台风侵袭,可是杭州府还不是安安稳稳的,连圣上都夸赞外公能干呢!” 地方官能得圣上夸赞一句,何等不易,说是简在帝心都不为过了。 庄令姣更加恼怒,正要开口反驳,就被王妃拦了下来,“朝政大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关心的。清流也好,能吏也罢,一心为圣上尽忠就好。”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看似公正,还是隐隐抬高了赵氏清流的名头。 天下士人多赞清流,轻视能官善吏。 傅侧妃不屑和王妃在口头上争执,左右她的父亲是能人,就算不在京中,只要在地方上好好谋划,未必没有一番作为。守着个清流的名头,又能如何?皇亲宗室又不走科举之路,连儿子都没半分助力。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便散了。 回到清和苑,傅侧妃忍不住提点庄令昭:“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和郡主斗嘴,怎么就是不听!” 庄令昭不服气:“我说的又没错,他们看不上外祖,我还看不上他们呢!逢年过节拿出那些银子,糊弄谁呢?” 她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女儿,看着也不是没心眼,怎么就偏偏管不住那张嘴!傅侧妃道:“在府中,她是嫡,你是庶,你每每与她争锋,能落得什么好处?她又是个心思多的,你这样,不是平白给她落下不敬嫡姐的话头?” “那她还不敬兄长呢!每次见到哥哥,理都不理!上次还差点害的嫂嫂小产,嫂嫂都躺了一个月呢!”仿佛她就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他们兄妹两个,在她眼里如蝼蚁一般。 傅侧妃自然知道这些,也气愤不过,但眼下并没有报复庄令姣的机会,只能先忍一时之气了,她看着女儿气鼓鼓的脸颊,更加心疼,都是她没用,不能给儿女尊贵的身份,让他们对着郡主世子卑躬屈膝。 “你再忍一段时间吧,不过一年时间她就要嫁出去了……”傅侧妃透露。 庄令昭道:“真的?她要嫁给谁?” 傅侧妃轻哼:“不然你以为她们母女为何这般重视赵大人的升职,还要特地回府一趟。”见女儿仍不明白,便道:“听说王妃相中了文国公世子,这次就是借着赵大人升任祭酒一事,特地请了文国公夫人,要带郡主过去相看呢!” “文国公世子,孟泽远啊?可他能看得上庄令姣?她那么做作,成天装得一副天仙模样……”庄令昭更加不满了。 凭什么庄令姣能配得上这么好的男儿,孟世子在京中颇负盛名,既是出身于书香传家的文国公府,祖上代代都是文豪、大儒,自己也学富五车,是多少京中女子的梦中夫婿。 可是这么好的人,居然要给他配庄令姣!那个女人除了有个好名声,还有什么!庄令昭实在同情孟泽远。 忽然又想起什么,“可是大姐姐不是还没嫁呢?怎么就轮到她了。” 傅侧妃道:“你大姐姐的亲事想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庄令昭一点没听到风声,也不见有媒人上门提亲,不由得感到好奇:“是哪家啊?” 第二十三章 失踪 傅侧妃摇摇头:“我又不是王妃,怎么知道她转的什么主意?” 庄令昭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您知道呢,这样我也可以说给大姐姐听。” 傅侧妃恨铁不成钢:“不都是告诉过你了,好好管着你这张嘴!”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唯独一张嘴不好,今天她知道的消息,赶明儿整个王府全知道了。 庄令昭见母亲发火,急忙忙应了,“我知道了,下不为例!”说罢又搂着傅侧妃撒起娇来。 傅侧妃无可奈何,就任由她去了。 无独有偶,这厢白术也在禀报着庄令姣的事情。 “你说,晋王妃有意把明安郡主许给文国公世子?”庄晏诧异道。这两家怎么走到一块了?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晋王那个性子,又自诩才华无双,向来看不上只会讲经义伦常的文国公。自然,文国公自持身份,也看不上专门写些旁门左道淫词艳曲的晋王,只是碍于他的宗室身份才不好出言反对罢了。任凭庄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会做亲家! 她忍不住问:“这事七叔知道吗?” 白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庄晏纳闷儿,忽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该不会七叔把郡主的婚事放手交给王妃了吧?”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晋王为人洒脱,平日里就看不上明安郡主孤傲的模样,又曾经拐着弯地在妾室子女面前落王妃面子,他一气之下两手一摊,还真有这个可能。 白芨道:“不会吧!”晋王爷连她家姑娘的婚事都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似的张罗,怎么可能不管亲生女儿。 没想到白术果然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措辞,“王妃曾把她看中的世家子弟画像拿给王爷看,王爷大约是觉得个个都是好的,便让小顽公公回话说,郡主的婚事全由王妃做主。”隐去了晋王爷曾在王妃的准女婿里替庄晏挑选一事。 什么个个都是好的,分明是不耐烦看。 庄晏捂着嘴笑了笑,她都有点期待七叔知道自己的居然和死对头做了亲家时的表情了,一定很有意思。 白芨还懵懵懂懂地道:“原来晋王爷待姑娘这么好!”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其实他们姑娘才是晋王的亲生女儿吧? 白术又敛了神色道:“江南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庄晏来了兴致。 白芨悄悄退了下去,掩了门,自己守在门外。 白术低声道:“高大人进言后,虽然有不少人反对,但是却得到了定国公的支持,皇上也有心通过这件事充实国库银两,毕竟西北那边军情告急……”说着看了一眼庄晏的脸色,看上去与平时无异,眼神却有些飘动,“但是安陆候一派纷纷出言反对,还是中书舍人范禄上了折子,力主改革时弊,皇上看后龙心大悦,就准了高大人的法子,还派了户部尚书崔远道大人主理此事,吏部的王侍郎在旁协助。” 没有用到端王派或荣王派的任何一人。 看来他也不是真心宠爱荣王,否则,何必用贤妃的父亲王侍郎? 要知道贤妃生的诚王庄景璋只比荣王小一天,当年明明是贤妃有孕在先,却被魏贵妃抢了风头先生下儿子,以前中宫稳固,太子已立,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可争的,但是太子夭折后,荣王却成了庶长子,立嫡立长,荣王平白占了个“长”字,怎能让贤妃不暗恨! 庄晏努力回想了一下有关诚王的事情,只记得是个低调有城府的弟弟,和只差一天的荣王不怎么融洽,倒是与小了他一岁的安王终日形影不离。 应该是个好说话的,庄晏便吩咐白术:“照着原计划做,咱们的漕帮虽然比不得那些世代经营的商旅,但就贵在一个新上,与各家官府势力都没有牵扯,请的镖师也是长江两岸都叫得其名号的,再说只要我们出得起银子,还怕争不上吗?” 只要庄晏肯砸钱去做,还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白术抽了抽嘴角,嗯,姑娘财大气粗,他已经习惯了。 “高琮那边,既然办了事,少不了他的好处。你让刘域问问他,愿不愿意入股到通宝号在济南的银楼?”济南就是高琮的老家,庄晏向来不亏待人,也希望借此一事,能把他牢牢绑在端王的船上,毕竟能在户部找出一个为端王说话的人太少了。除了崔远道这个老狐狸,户部几乎都要改性魏了。 白术点头称是,又迟疑了半晌,看了看庄晏,拿不准是否要说这个消息。 庄晏觉得奇怪,“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尽管庄晏从未主动提起要他收集这方面的消息,他们之间也几乎素无交集,但是白术毕竟和庄晏相处了九年,多少也能猜出她的心思,便道:“裴将军…半个月前就已经失去联系了。” 庄晏默默不语。 白术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怎么告诉我这个?”许久之后,庄晏才慢慢开口。 因为在西北的时候,凡是有关裴则的邸报你就会多看两眼,甚至四年前还专门跑去了凉州,就为了一万把不能动用的火铳?鬼才相信!白术这样想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庄晏,不由得汗涔涔的,思忖着合适的理由。 庄晏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出什么事了?”并不再追问白术突然提起裴则的缘由。 白术松了口气,“半个月前,裴将军带了五百精兵夜袭敌营,但冲破敌军中军大营后就无所踪,听说是往茹茹王帐去了,但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大军也由魏无衣把持着,听说…魏无衣并不派兵支援,言将军看不过去,五日前就又点了五百人马去找寻裴将军。” 庄晏一直低垂着头,耳边的碎发掩盖住了她的恐惧。 白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周遭的气氛更加压抑了,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完:“言将军也还没有回来,魏无衣对此事并不上报朝廷,恐怕裴将军已是凶多吉少了。” 庄晏冷哼一声:“他打的好算盘,再过几日,等皇帝知道了两军交战,主将却不知所踪,只要有心人稍加添油加醋,皇帝就会认为裴则是通敌叛国的罪臣!” 想白白占得军功?没那么容易! 庄晏气极,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室内更加沉寂。 白术知道庄晏必定在为裴则谋算着什么,他也知道这样不妥,一方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一方是稍有不慎就可能落下通敌叛国名头的臣子,若是事败,庄晏会伤心难过,但也极可能被牵涉进靖远侯府仇敌的清算中;若是事成,又有什么好处呢?裴则不会知道有谁曾为了救他劳心劳力。怎么看这都是一桩不合算的买卖。他能想到,庄晏必定也想到了。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庄晏不知道白术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很久,才道:“明日我要去通宝号见刘域,你让他多在凉州府调些粮草。” 他就知道,事关裴则,庄晏总是要亲力亲为。 第二十四章 猜测 当晚,端王府的书案上就放着庄晏与白术下午的谈话记录。 端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就把信纸放在烛火里烧了。 果然是这样,看来上一世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裴则背上有伤,又没有粮草,身边只剩下不到百人的死士,要想在荒茫沙漠里逃出生天,并且还立下诛杀西凉王的奇功伟业,身边必有高人相助! 前世端王没有想明白,对裴则旁敲侧击后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一直只当是裴则武功盖世,智计百出,才在疆场上一战封神。 还是后来庄晏死后,他接手了阿姐所有产业,才在一次查账中,偶然发现永嘉十四年,西域商队本来已该折返,却突然绕远去了西凉王都,两个月后回到西安时,所携货物也莫名其妙地少了几万两,甚至凉州仓库里当年本该充裕的粮食也短少了几百旦。 当时他就觉得里面必有问题,但鉴于死者为大,阿姐也会有些私人事务处理,就没有仔细探究,更没朝裴则那年的军功上联想。 直到一次君臣夜宴,裴则罕见地喝醉了,不小心把酒倒在了自己衣衫上,内侍帮他整理衣物时,他项中偶然露出一个玉葫芦挂件,他瞧着玉葫芦眼熟,特地走下去扶起他,才趁机看了个清楚。 那样的玉葫芦,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是庄晏生前亲手雕刻,却被他随手扔到不知哪里。他醒悟后,十分后悔不该糟蹋阿姐的一番心意,命人在王府里找了小半年都没找到,便依着自己的记忆令宫匠坊做了个相似的。 当一个一模一样的玉葫芦出现在眼前时,他的脑中电光火闪般的记起了那透着古怪的账簿和商队书信。 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但裴则出事时,端王还没有认下这个姐姐,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模糊了记忆。便找到他后来的得力助手刘域询问,刘域嘴巴严实,不管问多少遍也只有一句——姑娘说是为了还靖远候一个恩情。 而白术兄妹三个也早就不知所踪。 这件事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桩悬案。 他只知道庄晏曾经不遗余力地帮过裴则,而不确定裴则是否知道有人这样救过自己。 但他宁愿通过裴则身上那个玉葫芦,和裴则在庄晏死后对他种种不着痕迹的扶持但又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事情中,得出他们曾经暗自情投意合的结论。 若不然,阿姐上一世过得也太惨了一些。 端王心中渐渐有了主意,这一世本来就是为了报答姐姐的恩情,让姐姐幸福安稳地渡过。不论怎样,他都一定要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白术晚上趁着王府换防,一个纵身跳出了王府高墙。 刘域一直就歇在通宝号后面的院子里。 听到窗户咚咚响,不耐烦地起身穿衣,边走边喊:“谁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开门一看是白术,就不停地嘟囔:“有什么事不能明天上午再说嘛?这都快子时了!你不睡觉也别拦着我睡觉!” 白术掩了门,才大跨步走进来,坐在凳子上,面色严肃:“有大事,姑娘命你从凉州的粮仓调五百旦粮草,先准备好。” 刘域一听,直觉是出了大事,马上清醒过来:“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晚过来安排?” 自然是为了裴将军!没见姑娘心疼地跟什么似的!不过白术却不能大喇喇地将庄晏对裴则的心思宣之于众,只能委婉地道:“裴将军在西北已经下落不明十几天了…”便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姑娘说裴将军曾于她有大恩,如此危急关头,一定要救将军一把,才命我深夜来指挥你一声,明日姑娘还会亲自来通宝号。” 这么一说刘域就明白了,庄晏确实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看看现如今的白氏兄妹就知道了。虽然他们与庄晏名义上是主仆,但是从小就在一处,庄晏还曾出重金聘了少林武僧教习白术棍棒拳法,白氏姐妹也是精细养着,琴棋书画都曾学过,平日里一点粗活不做,衣服首饰倒是每年都添。如今庄晏更是瞒着白氏兄妹,悄悄托了西安的掌柜为他们打听亲事,刘域曾听西安的掌柜透露过口风,庄晏打听的全是世宦家族或是书香门第,最差最差也要是个耕读人家。 谁家的奴仆能做到这样?不用签契,吃喝小姐公子一样待着,连婚事都打听好了,这哪里还是主仆,分明是手足了! 要是为了报恩,刘域相信庄晏还真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刘域抱了胳膊,道:“可恨我知道得太迟,否则不用东家吩咐,我也会求着东家救裴将军一把。我刘域最敬佩慷慨雄壮之人,裴将军为国建功立业,正是我等男儿心所向往的,如今他身临险境,又遭魏家陷害,凡是热血男儿都不忍心看着一代名将陨落!”说着,声音更加激昂起来,仿佛已经带剑冲向了沙场。 白术看得一愣,“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等觉悟!” 真的一直以为你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刘域见他如此小瞧自己,二话不说冲上来,捉住白术的衣领,似是要和他比试一番。 白术淡淡道:“别傻了,你打不过我。” 刘域目眦尽裂。 白术反手把就他按在桌子上,刘域奋力挣扎着起来,“你看,我就说你打不过我。” 笑话!他可是人称浪里小白龙的刘域,怎么会连个少林俗家弟子都打不过。 “你有种,咱们比比水里功夫?”刘域被按得气息不稳。 “我打小就是新安江上长大,你真要和我比,那行,京都的西北角有片湖,咱们就上那儿比试比试!” 刘域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他也在新安江上走过货,知道新安江素有一江十八滩的称号,形容江面风浪极大,若这小子真是新安江上长大,拿自己肯定比不过他。便低声下气道:“我开玩笑呢!谁不知道您白大爷的称号啊,西北武林响当当的高手,连着打败了百里家两个高手呢!” 这说的是四年前,白术领着人截货时,一人对抗百里腾兄弟二人的事情。 白术见他服软了,才微微颔首,卸下力气。 第二十五章 筹谋 次日清早,庄晏就通禀了正院,说是要给晋王请安。 自从上次向泓的事情后,父女两个不欢而散,庄晏懒得去解释,也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晋王虽然心疼庄晏,但看她在府里既没受委屈,也安安生生的,就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讲和,况且,他还有心晾晾庄晏,让她好生反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庄晏愣是一次都没来过。 晋王有些着急,但他一个长辈,哪能去给晚辈赔不是? 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这次庄晏懂事了,他就不和小辈计较了。晋王喜滋滋地想着。又起身道:“小顽,把上次我带来的仙毫茶给姑娘备上。”嗯,晏姐儿虽是京都人,但是从小跟着齐国公耳濡目染,又长在西安十年,想必是喜欢喝陕西茶,晋王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必然不会猜错的。 不一会儿,庄晏略带急促的声音响起:“女儿给王爷请安。” 晋王端着架子,打量了一会儿庄晏,不禁更加满意了——看吧!她一定是路上跑的太快,才这样面色苍白。 “今儿怎么来了?可是想通了?”晋王缓缓道。 庄晏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一头雾水,想通什么?不过嘴上仍模模糊糊道:“嗯嗯。”见晋王面色古怪,才想到他的意思,不禁失笑道:“您放心,我早就想通了,上次是我不懂事,请您不要怪罪。” 晋王很开心,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高昂着头沏了杯茶,“嗯,最近我又相中了几个,你要不要看看?” 虽是询问庄晏的意思,但那期待的眼神让庄晏十分不好意思拒绝他,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庄晏让白芷递过一个布包,岔开话题,“这是我前些日子给您做的衣裳,您看看样式可还喜欢?” 晋王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忍住了没一把抢过衣服来。 “好好好,你做的都好。” 庄晏有求于人,这次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还是您年轻,穿什么都好,可不是我的手艺好。” 晋王哈哈一笑。 于是庄晏趁机道:“今日来其实是有点小事……” 晋王早就乐得找不到北了,大手一挥:“你说吧!我一定办到。” 庄晏等的就是这句话,“西北的银楼出了点事,刘域没有印鉴调动不了银子,派人传信也说不清楚,于是我想今天出府一趟。”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点小事你直接找陈侍卫安排就行。” 庄晏苦涩一笑,本来就不是小事,只是她不能对晋王道出实情,这种事情确确实实是有违礼教的。 “我出府的事情,还请您千万要瞒过王妃。” 晋王狐疑道:“为何?便是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我还奈何而不了她吗?” 庄晏笑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的事情若被看出端倪来,对您也不好。” 晋王有些失落:“都是我无能,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地行事。” “这怎么能怪您呢?我的命都是您救的!”要怪只怪长信宫那位太过狠心吧。 况且以他一贯的作风看,若是让他得知裴则早就不知所踪,恐怕靖远侯府就要遭难了。思及此,庄晏不由得更加着急。 “那我现在就马上走,多谢王爷帮我周全。”说罢行了一礼,就提着裙子匆匆往外走了。 “哎哎!”晋王欲伸手拦住庄晏,却只碰到她行走间随风飘起的衣角,无奈坐下后,锤了一下桌子,“小顽还不跟上!” 怎么今天走得这么急!晋王心里纳闷。不过目光落到那簇新的石叶青长袍后,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庄晏匆忙驾车赶到通宝号时,大厅里的位置早就坐满了人。若是平时,庄晏兴许还会颇为自得——自己的银楼宾客满堂可不就代表着源源不断的银子么!可是今天庄晏却有点气氛,这么多人,哪个才是掌柜的,自己一会儿又要以什么名义进去? 坐在厅堂里顾客们,不是哪家老板就是掌家太太,很少见到还未梳头的姑娘来,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白术套好车后,马上去二楼找了京城分号的掌柜,说明来意后,便一起下去请庄晏。 庄晏正在厅堂里站得不耐烦时,周围人略带试探的大量目光也让她颇不自在。她是做生意的没错,但是她只负责拟定战略,出面打交道会见宾朋的那些事全是刘域干的。以前为了避免熟人认出她来,庄晏就很少在西安行走,整天整天地闷在家里;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变了样子,即便是在外面露面,能认出她来的也寥寥无几,可多年的习惯养成了,庄晏就是个不爱出门的人,她虽然心思深沉,但是最不耐烦交际应酬。现在被这么多目光盯着,脸色就越来越黑。 看到白术下来后,立马走了上去,也不和掌柜打招呼,直愣愣地往楼上去。作为大股东,她当然知道每家通宝号的布局了,刘域平日里就是在三楼办事的。 掌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自从他成为了京城通宝号的掌柜以来,哪个见到他不是点头哈腰的,就连户部侍郎高大人都给他三分面子,称一句“韩大掌柜”,更别说那些要疏通银钱的富商巨贾们了。 因而他对在庄晏面前被无视的事情十分耿耿于怀,只是想到她是白术的主子,而白术又有刘域的信物,才勉强答应放她去见大掌柜的。 不识好歹,呸!看这样子,指不定又是上门来借债的。韩掌柜不无恶意地想。 到了三楼刘域的书房门前,庄晏也不敲门,直接就闯了进去。 刘域正在对账本,一看是庄晏进来了,也不恼,忙招呼道:“东家请坐。”让出了首席的一把椅子。 庄晏不疾不徐地道:“我的来意,你都知道了。” 刘域微微点头。 庄晏也不啰嗦:“我记得西域商队已经走到天水了,你命货栈的人快马加鞭地通知他们,不必进关,在肃北卸一部分货,购置些伤药,除了武艺差的,整队人马都改道西凉,沿着行军路线,无比找到裴将军。找到他后,就以江湖人士也望能报效沙场为由留下来,护送裴则回来。若是裴则拒绝,就不必跟着他们一起,但要在不远处跟随裴则,若有必要,务必出手相助。” 庄晏顿了顿,“凉州那边的粮草都准备好了吗?” 刘域苦笑,昨天发的信,今天哪能到啊?“用了最快的马,好在一路西行,咱们都有货栈,约莫两日后能到。凉州那边准备一日,四日后就能出关,应该是能赶上和西域商队在西凉王城附近汇合。” 庄晏道:“裴则聪慧,不免会疑心商队和粮草的来历,要让沈力他们一口咬住是自己是江湖草莽,出于义气,才来相助。” 刘域想了想,又道:“但若是裴将军已经战死……” 庄晏神色不虞,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他不会死,一定还活着。 第二十六章 合谋 刘域有些好奇,为什么庄晏一次两次都对裴则表现出无比的信心…和关心。说是有救命之恩,但这也做得太过了!上一次是千里迢迢跟去凉州,只为了亲自送个人情,但两人连面都没见着,她就回了西安府;这一次就更离谱了,不惜把西域商队赌上让他们去沙场拼命,也要救下裴则,要知道西域商队和辽东商队、南洋商队一起,都是这几年货栈的主要财源,若是轻易折损了,恐怕货栈的进项就会少上两成。旁人可能不晓得这两成代表什么,但刘域是大掌柜的,他很清楚少两成收入就相当于少了京城七八个好地段的四进院子。也是泼天的富贵了,庄晏眼睛眨都不眨,就这么拱手相送。 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说,不能问,只能烂在自己心里。庄晏说了是报恩,那就是报恩,断无别的可能。 庄晏对刘域有底,思忖了一下,便道:“我知道万一商队赔在里头是得不偿失的一笔买卖,但这是我还裴则的一个人情,你就容了我这次的主张吧。”刘域虽是大掌柜,但他们当初说好的,所有利益三七分账,若是赔了,也关乎刘域的利益,因而庄晏必须事前讲清楚。 刘域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东家抬举我,才让我赚下了如今的家业。您要报恩,我自然要尽牛马之力。况且,裴将军少年英雄,定是筹谋好了才会失踪,说不定我们的商队还会因为这次的雪中送炭而大赚一笔呢!能跟着裴将军建功立业,也是他们的荣幸了。” 这样一番话冲散了庄晏一夜来不安的心绪,但她不忘叮嘱道:“若是有人不愿意去,便让他留下,我不强求,毕竟这是私事,又有性命之危。” 刘域连连称是,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庄晏道自己不能久留,便起身离去。 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一人伫立在门口,姿容俊秀,气度不凡。 “阿姐。” 正是端王。 庄晏有些意外,看向门外的白术白芷,二人都低垂着眼睛,忽然有些心慌,不知道刚才她和刘域的话被听到了多少,“来了多久了?”庄晏故作轻快地问道。 端王含了一丝笑意:“知道你今天出门,我就跟过来了。你急着上楼,就没注意到我。”见庄晏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便叹了口气,“你和刘掌柜议事,我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庄晏面容顿时含了怒气,狠狠地看了眼白术白芷。 端王为二人解围:“不必责怪他们,我要站在这里,谁也挡不住。” 确实是这个理,可庄晏恼火的不是白术没能及时拦下端王,而是以端王的心智城府,听了刚才的事情后,难免会多做联想。想到自己一直秘而不宣的心事就可能这样被人轻易地看透,庄晏多少有些羞愤。 但端王是她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让这段维系得艰难的姐弟亲情出现哪怕一点裂痕,因而她不能对着端王摆脸色。 端王是何等人!早就猜到了庄晏会有如此表现,此番前来更是证明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一直后悔上辈子拖累了庄晏的因缘,现在有这么好的良机,怎么会不好生撮合? 于是端王甚是爽朗地笑了笑:“阿姐能有这份心,我替大秦的将士也感到欣慰。不说裴则是个稀世良将,这番对阵西凉对我大秦十分重要;单说他与我也算是打小长大的情谊了,还曾经做过太子哥哥的伴读,于情于理我都该派人去西北探查一番。正好阿姐早我一步想到了,不如就合力谋划此事。” 庄晏知道他是在替自己化解尴尬,既然端王打算装傻了,她也不客气,迅速地分析了一番道:“你正在关键时候,不能轻易亮出底牌。不如还是按照我的计划,由商队先去帮忙,然后你多在凉州布置人手,不给魏无衣留恶人先告状的机会,只要有人作证,脏水怎么也泼不到裴将军身上。” 端王暗赞庄晏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的确,他大可以派出自己的死士赶往前线,这样也更容易获得裴则的信赖和日后在多位中的支持,但有利有弊,若是被荣王抓到把柄,依着今上那种多疑的性子,恐怕自己这辈子都与储位无缘了。而且,军中现在都是魏家的眼线,若从西北大军下手,也会招人猜测,不如由凉州驻军做这个人情,只说是关外商人有线报,既符合情理,又能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裴则那边,他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他知道西域商队和庄晏的关系才好。恩情恩情,施的恩多了,想不产生感情也难。 端王打定主意,便道:“就按着阿姐说得来,你只消找到他就好,回来的事情,自有我善后。却不知西域商队实力如何?”是否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庄晏倒是颇有信心,“大约一百来人,他们多是西北武林世家的弟子,还有些…”压低了声音,道;“还曾贩过私盐,武艺都是一等一的,我只担心他们不愿冒险……” 端王瞥了一眼庄晏,胆子还是大!连贩私盐的都感受在麾下。 “人贵在精不在多,阿姐有识人之能,身边的人想必不会差了,尤其还把西域商队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他们,定然是不可小觑的。”顺道也夸了夸在场的刘域和白氏兄妹。 庄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那都是小打小闹,哪里能看在你眼里。” 这就太谦虚了,若不是有阿姐挣下的万贯家财保驾护航,前世他怎么可能在腹背受敌的逆境里杀出一条血路,说庄晏是他登极的第一大功臣也不为过。若非后来他和向泓交恶,向泓和魏起联手给他下了不少绊子,他想他会更早地正位中宫。 “我有你这样的姐姐,旁人只会羡慕我呢!”端王轻软地道。 庄晏被这样撒娇的端王乱了心神,也不去追究端王定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的事情,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愉悦,“那我们姐弟倒是有缘了,有你这样争气的弟弟,旁人也只会羡慕我呢!” 刘域在一旁不禁感到惊异,其实方才端王早就来了,只是看到楼下停了庄晏的马车,才暂时避了出去。端王坐在里面时一言不发,十足的冷淡,怎么东家一来,就变成了孩子模样,而平日端肃无情的东家也对端王诸多宠溺。看来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难道端王早就知道了今日庄晏的来意,才特特地候着呢吗?想起刚才两人开门相见时的尴尬,刘域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不禁脖子一凉。 第二十七章 病倒 几日后,庄晏再去给晋王妃请安时,明显感到气氛有些凝滞。 庄晏抬头看向白芷,不明白府里最近又发生了什么,让晋王妃这般不悦,一向好面子的她,竟然难得把傅侧妃和一干庶女庶媳晾在门外,甚至世子妃也陪着她们遭了秧,在外面吹冷风,倒是不见了庄令姣的身影。 庄晏一向在请安时都躲在后面不显眼处,白芷看了眼四周,趁无人注意,悄声附耳道:“听说是在那天赵大人府上宴席,文国公夫人没瞧得上郡主,郡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晋王妃这几日也不痛快。” 庄晏横了一眼白芷,无言地责备她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告诉她,又按捺不住好奇问:“可知是为什么?” 白芷有点犹豫,低声道:“仿佛是文国公夫人觉得王妃行事没有章法,连带着觉得郡主腻腻歪歪一副小家子气。不过到底是王府,没有当面指出来。” 噗,小家子气……庄晏想到庄令姣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怪不得会被气得病倒,说这个王府贵女小家子气还真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再怎么说也是至尊无上的天家血脉,整个大秦境内,还有哪家可比?不过文国公是国之重臣,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下儒生,王妃也不好和文国公府人撕破脸面。此番她在娘家主场作战,还被人扫了面子,若是宴席上传了出去,只怕王妃再也别想把她许给文官家了。新任国子监祭酒,又有文国公出席,有名望的仕宦人家都去了个差不多了。 庄晏不喜王妃母子,只是碍于她们与自己无冤无仇,又是晋王叔的家眷,才没有出手使绊子。见庄令姣这次倒霉,真是有些欢喜。 白芷一眼就看出庄晏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有些担忧,这里人多口杂,因而她并没有告诉姑娘,文国公夫人之所以认为晋王妃行事不端,就是因为姑娘被送到庄子上十年,年近十八才被接回府中,之前王妃一直按着不给姑娘议亲,这让文国公夫人肯定王妃是个不容人的,那么她的女儿,饱读诗书的明安郡主庄令姣想必也是个不容妾室的酸腐文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晋王妃要把姑娘打发到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王妃也不叫人进去,看来是存心要拿她们出气。 庄令昭才看到庄晏也来请安了,和傅侧妃说了一声,就跑去找庄晏了。 傅侧妃饱含同情地看了庄晏一眼,庄晏不明所以。 庄令昭不停地抱怨道:“她女儿不争气,何苦连累我们!要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就落实了她行事不周全的名声。” 在京里装了那么多年好人,总算是有个识货的,揭了她那层美人皮!也不枉她和母亲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 没错,庄晏的事情就是她先前和几个玩的好的闺阁小姐说的,本来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真的被文国公夫人听进去了!庄令昭为人就是这样,凡是庄令姣喜欢的,她就讨厌;凡是她想得到的,她就破坏。姐妹两个互相斗法多年,她总是被王妃压着,终于也让她出了一口气。好不解恨! 庄晏面上不解,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庄令昭这才想起来庄晏大门不出二门不卖,身边的丫头们也素来不掺和府里的各种消息,便神神秘秘地道:“原来你不知道啊!王妃先前给庄令姣相中了文国公世子,赵大人家里办酒席的时候也一并带过去了,想给文国公夫人相看相看,谁知道被孟夫人婉言拒了!后来才听说孟夫人背地里跟她娘家妹妹抱怨说她看不上王妃为人处世。”自然也就看不上她的女儿了,“庄令姣本以为十拿九稳要嫁入文国公府,连那次生了病都服了猛药,要硬撑着去见孟夫人呢!谁知道,人家根本看不上她!”说罢还不解气,又一锤定音地盖下结论,“真是给咱们王府丢脸!” 庄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终究是一家人,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这样说郡主。” 庄令昭不屑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道理我还懂。”说罢,,又看了一眼庄晏道:“她们母女这样对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在外十年,婚事被蹉跎至今,连文国公夫人都看不过去了,庄晏这个当事人怎么忍得? 庄晏也不知如何回答,真正的庄晏想必也是怨恨的吧!说起来她们何尝不是一类人,生母早逝,父亲不慈,深陷入妻妾之争,幼年时无能为力,唯一不同的是她还有外祖、弟弟甚至于七王叔,但真正的庄晏什么都没有。她偶尔被想起来,也是因为成了后院之争的棋子。 庄晏按下心中不自主泛起的同情、悲凉,佯装是一副淡漠样子,“我本就是这样的命,能活下来就不易了,不想再争什么。” 庄令昭恨铁不成钢地悄悄她的脑门,“真是个榆木疙瘩!”便不再理她了。 几人又在院里候了许久,柳枝才趾高气昂地走出来,“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就免了各位主子的请安了。” 说罢,也不看院内诸人的脸色,就进了屋。 庄令昭气恼地嚷着:“我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才传话出来,当我们是什么!别的也就罢了,可是嫂嫂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在外面立了这么久,她居然也不闻不问。” 傅侧妃正忧心着媳妇的胎,听到庄令昭这么说,一贯慈和的面容也变了色,轻轻拍了拍何氏的手,“总有她好受的一天。” 庄晏冲着一旁的庄清笑了笑,也不说话,就转身走了。 这日,慎园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管嬷嬷,特点劳您来一趟,不知所谓何事?”白芷笑着将管嬷嬷迎了进去。 管嬷嬷一进门,就满脸喜色的向庄晏道喜,“姑娘这回可是有大造化了,靖远候太夫人在正厅里等着见您呢!” 裴则的继母? 庄晏惊讶地忘记了手中还有绣活儿,一不小心,针就扎进了手。 第二十八章 提亲 庄晏看向管嬷嬷的目光变得幽静深远。 她脑海中闪现无数个可能,悲欢喜怒。她知道王妃近来最烦的就是庄令姣的婚事,最迫不及待的就是她的婚事,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于还曾和白芷开玩笑说要解决了她未婚夫的性命,好抱着牌位进门做个望门寡,既全了名声,也得了自由。 但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有这一天,她离那个人这样近。 她生怕自己误会了管嬷嬷的意思,定了定神,道:“不知太夫人见我所为何事?” 管嬷嬷也觉得这件婚事对庄晏来说,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看她这副不知情知趣的模样,方才七分的恭喜也不禁减淡了些,“自然是为了侯爷的婚事,侯爷先前在西北征战,一直没顾得及议亲,后来老侯爷战死,侯爷也服了三年孝,好不容易出了孝,又去了西北,可不是耽误下来了。太夫人曾在抚阳伯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您,一直赞不绝口,这不,才小半个月过去,就上门来看您啦!” 庄晏活了十几年,一直冷静自持,如今竟然也有些害羞。她比谁都更清楚裴则这几年的事迹,也知道裴则失踪的事只怕这两天就会上报朝廷,他继母在这个档口为他选亲,就只能从些家世微末的小官中或是显宦家里的庶女中选,可见其用心不良。 但若不是他继母这样险恶的用心,没有王妃急于把她推出去的想法,她也不会这么入了太夫人的眼。 庄晏面上更加含羞带怯,“多谢嬷嬷替我在王妃面前美言。” 管嬷嬷被顺了毛,心里也畅快,“那姑娘就快随老奴去吧,可不好让太夫人久等。” 庄晏应了声,敛目低眉地跟着管嬷嬷去了惠春堂。 庄晏一路上看似平静,但内心实在已经翻起了巨浪。 她纠结的无非只有一件事:自己到底该不该抓住这个机会。机会来之不易,稍纵即逝,能够嫁给自己感恩已久的救命恩人是件好事;但从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京里公侯豪门的千金佳人比比皆是,堪称是百花争艳,若不是他继母这次打定主意要先斩后奏给他定下一门外秀内干的亲事,恐怕这种事绝对轮不到自己;况且他前几年亲事一直悬而未决,未尝不是因为他眼高于顶不敢轻易下定。这种情况下,自己一意孤行地嫁过去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庄晏,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依他那个宁缺毋滥的性子,就算靖远候太夫人给他定下了亲事,他转眼间也能悔婚,倒是会落个得罪人的下场。他在朝中除了舅家可以帮衬外,只有言墨一个好友,亲兄弟还是顽劣性子,只在拖后腿,已经是这样孤立无援的境界了,与其让他去得罪别人,还不如就定下自己,到时候就算他悔婚,自己也一定尽力说服七叔,不让他为难。 这样看来,庄晏又觉得,反正他不一定会遵从继母的意思行事,还不如,还不如自己就做了这个挡箭牌,帮他挡去继母的算计。等他回京后,她就和他直说,请他退婚,这样他就可以按自己原本的的意思挑选良媛…… 想到这里,庄晏又不觉得心底泛酸。 不行不行,他是恩人,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强行镇定下来后,庄晏已经到了惠春堂。 管嬷嬷早就笑着把庄晏领了进去,道:“让夫人久等了,咱们姑娘面子薄,这才来得慢了些。” 王妃也满意地笑着。 庄晏下了决心要促成这次的定亲,也明白靖远候太夫人就只想找个身份够高又好拿捏的媳妇,自然不遗余力地迎合她。于是,她表现地比往日更加怯弱沉闷,来到两位夫人面前,也不敢抬头说话,跟别提奉承人了。 王妃见她这幅胆小的模样,也打趣道:“我们晏姐儿从小就老实,心性是再淳朴不过了。” 靖远候太夫人颔首表示同意,若不是老实人,!!怎么会小小年纪就被打发到京外的庄子上,还一去十年,彻彻底底被王府遗忘了。如今看着性子,就知道是在外面被妈妈们折磨过的。 “我看就很好,你也知道方纪一直在外征战,一年到头儿都不沾家,他就差这么一个端庄贤惠的人儿替他操持家务。”说着朝王妃笑了一笑。 王妃会意,征战在外的将军男人堆里爬出来的,刀剑无眼,边关寂寞,多是更喜欢鲜活明媚的女子,庄晏这样沉闷刻板十有八九讨不了丈夫欢心。这就应了王妃的心思,她要给庄晏找个身份够高的,能够堵住王爷的嘴,又能提携王府,但是又不能真让庄晏嫁过去享福,像是裴则这样就好,继母苛责,庄晏嫁过去少不了要受气,夫君不疼,也就不会轻易给她做主,到时候她再塞两个杏眼桃腮的美貌丫鬟,还怕裴则不认王府这个岳家? 有裴则这样的妹婿,她的姣姐儿婚事也会顺利些吧! 靖远候夫人看王妃也是一脸赞同,又道:“上次在母亲面前不好开口,如今我来你们家了,就实话实说了,我对你们大姑娘一见如故,她又长得花儿似的,我恨不得她能天天和我在一起,正巧方纪也到了年纪,就想问问王妃娘娘,可否割爱给我家?” 果然是个直肠子!谁家上门求亲,不到两三句话就开门见山的!王妃腹诽,她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不想打把庄晏能嫁到候府这么高的门第去,不过看这个太夫人的做派,王妃就放心许多。 现在她一心要把庄晏清出去,也压根没想到要给庄晏做做脸面,推辞推辞,便一口气答应道:“这有什么不可以,难得你这样喜欢她,我只怕她是个笨手笨脚的,还得您亲自调教调教!” 横竖把她嫁出去就行,在婆家立不立规矩,受不受婆婆磋磨,都不是她这个嫡母管的了。 靖远候夫人笑眯了眼,又听说晋王爷是个混性子的,生怕会遭到他反对,就想着趁热打铁,道:“择日不如撞日,我带了侯府家传的祖母绿扳指来,就当是定下晏姐儿的见面礼吧。” 王妃暗道,果然是个不按礼出牌的,不过她没心思给庄晏做脸,也希望这桩婚事不要出变故地定下来,就接了玉扳指,让管嬷嬷递给庄晏,道:“这是裴夫人送你的,可要好好收着。” 庄晏声音似蚊子哼哼一般,“是,女儿定会好好保管。” 连句漂亮话都不说,果然是个闷的!白白废了她的好样貌!靖远候太夫人心想。 王妃转身对靖远候太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让柳枝取了晏姐儿的生辰八字来,夫人回去合一合,便可来下定了,到时候咱们就真是亲家了。” 第二十九章 警戒 西北,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青青的草原却一片荒芜。 裴则浑身沾满了血迹,连日来的厮杀让他几乎没有了知觉,也分不清身上的血到底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言墨三日前在苏瓦台附近找到裴则时,他已经重伤不醒,带出来的五百死士只剩了八十多人,他们奇袭茹茹王帐后,又杀几名敌方大将,但是西凉王却早就趁机逃走了。 裴则立志要为父报仇,兵行险招,一路追着西凉王来到了西凉西南腹地苏瓦台,西凉王的新王帐就在三百里外。可是他们八十几人因为连日行军,又没有跟得上的食粮,早就饥肠辘辘,浑身酸软,只能远远跟在茹茹人身后,伺机进攻。 但是没想到这次茹茹人十分警惕,几日前就发觉有人跟踪,只是摸不清裴则所带人马有多少才没有出手。 后来茹茹斥候确定了裴则等八十余人不过是强弩之末了,茹茹人才率兵围剿他们。 言墨一路沿着西凉王逃跑路线追出来,夜里枕戈待旦,发觉茹茹人有异动,才悄悄跟上来。 虽然夜色深茫,但言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被包围在中央奋力厮杀的就是裴则,忙带着自己的人马踏马而来,这才救了裴则一命。 茹茹人上次吃了裴则的大亏,以为这次又是裴则的诱敌之计,言墨带来的人马肯定不止百人,就一直守在三百里外的王帐内,不敢轻易出兵。 “我们还有多少水?”裴则声音嘶哑地问道。 言墨仔细算了算,道:“大概还能撑两日。”其实他们平日并不是喝水,只是实在口干的时候才沾两滴水,在言墨未来支援前,裴则他们已经喝了几日的马尿了。饶是这样,剩下的水也不足以支撑他们了。 裴则低下头,“这次是我冒进了。” 他太急于报仇,急于杀死西凉王,甚至于不顾魏无衣的威胁,也要出兵。他自以为常年驻守边关,了解西北地形,却仍是在夜色中迷了路,险些跟丢西凉王。 五百精兵啊,半个月杀下来只剩了八十七人。 裴则仰头望天,他自小就在马上长大,所为的就是继承父志,镇守边关,驱逐西凉,从十三岁第一次出征到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 而最可悲的是,他们这次说不定真要壮志未成身先死了,四百多精兵舍去性命,为他一时意气作保,若他此战战败,别说这四百多人无人安葬,恐怕连为国捐躯慷慨赴死的名声都留不下来。 他压力倍增,为了死去的兄弟,也要打赢这场仗,必须赢。 言墨坐在他旁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裴则是太子伴读,他是太子少傅的独子,小时候,他每每听到回到府中的父亲夸赞太子如何天资聪颖,裴则如何少年英才,就会忍不住嫉妒,因为父亲从未那样夸过自己……后来太子夭折,裴则也不再去衍庆宫后,就时常过府向父亲请教;起初,他还有心与他较量一二,后来被打败的次数多了,也渐渐心生佩服,天天赖在裴则后面以求能偷学一两招,裴则这人看着面冷,实则心软,一来二去的,发现自己怎么甩也甩不掉后,就默许自己这样跟着他了。就这样,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起上阵杀敌,一起打马游街,也成了莫逆之交。 他认识的裴则,永远是泰山压顶而面色不改,就连四年前父亲去世也不曾露出半点脆弱。但是今天的裴则,却让他切实感受到,人无完人,原来裴则也有害怕,也有胆怯的时候。 言墨拍了拍裴则的肩膀,“方纪,我们不会输。” 裴则苦笑,现在说这个只能是壮壮胆罢了,前有狼后有虎,只能硬上,啃下西凉王这块硬骨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二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忽然裴则站起身,翻身上马,抬头远眺,“有人来了。” 周围的人一下子警惕起来。 言墨也跳上马,“负赀载货,看样子似乎是商人。” 裴则面色沉静,“未必。”可能也是伪装的细作。遂举手示意剩下的人马列阵摆开,等待来人。 沈力循着马蹄压过草地的痕迹,好不容易才找到裴则所在地。 正激动着要上前招手,就被袁松石拦下了。 袁松石没好气地说:“别瞎招手,没看到那边都布好阵等着咱们了吗!” 真是牙疼,谁能料到裴则戒心这么高,看来是不想给他们活路了。 沈力不明白,“我们打好招呼,不就行了?” 袁松石道:“你傻啊!远远就开始打招呼,怎么让裴将军信你是偶然路过的商人呢?” 沈力尴尬一笑,“还是老袁思虑周全。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到了这里见到裴将军,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吧? 袁松石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就当自己不知此处有兵马布置,同往常一样走过去,见到裴将军了,再把通关文书交给他就可。” “就这样?” “不然呢?此时多说就多错,万事谨慎。”袁松石道。说罢,扬起马鞭,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都跟了上去。 眼见着离裴则的人马越来越近,兵士们的长枪都指向了他们,沈力忍不住高喊一声:“将军,在下是西安府商人沈力,奉主家之命率队前往西域,回来路上在沙漠迷了路,才走到此处,无意打扰将军,还望海涵。” 说罢,矫健地跳下马来,冲着裴则抱拳施礼。 言墨手里不放长枪,狐疑道:“既是西域商人,可有通关文书和路引?” 袁松石也下马,把布兜里的文书翻出来交给沈力,沈力顶着四周兵将的森森注目,亲自走到言墨的马边,递了上去。 言墨翻开文书,仔细核对着沈力的身份和籍贯,半晌才道,“看着是没什么。”就把文书又递给了裴则。 裴则翻了两眼,看到沈力的籍贯时,问道:“你说你是西安府人,不知是在哪家货行行走?” 沈力没想到裴则不问籍贯,不查口音,居然只问了货行,便朗声道:“小人是八方货栈派出的商队领事。” 裴则双眸一亮,“你家掌柜可是刘域?” 第三十章 疑心 没想到裴则竟然识得刘大掌柜,沈力有些意外,若是这样,裴将军就再不会疑心他们了吧?沈力不卑不亢地答道:“正是刘域大掌柜。” 裴则似有所思,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人马,道:“你们去西域贩些什么?” 沈力一听这个,就来了劲头:“不瞒将军,我们八方货栈这支商队可称得上是大秦两百年来唯一一趟往返西域的商队了,先古的商队不是迷失在黄沙里,就是被甘陇地界的悍匪所截,只有我们这支每年往返两次,这已经是我们第八次回来了!主要是卖些西域的香料、脂粉和锡器,大秦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言墨此前只听说有这么一支商队,所贩来的西域珍宝在大秦贵族间颇受追捧,一个小小的夜光杯就能卖到一千两银子,没想到这次居然在这里遇到上了这些人。便道:“那你们这后面一箱一箱的便是西域的珍宝了?” 袁松石抢先一步,走上前去,答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在肃北遇上了茹茹人,一时不察,被他们给抢了,只剩了些脂粉香料,为了躲避他们,又在当地换了些粮草,听说裴将军打退了西凉人两百多里,本打算往东走直接经过以往西凉国土,没想到因为不熟悉路况,就迷了方向,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现在马上载着的不过是些粮草罢了。” 沈力配合道:“敢问两位将军这里是哪里?” 言墨不疑有他,哈哈大笑:“这里是苏瓦台,往东走三百里就是西凉王帐,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袁松石却故作为难,“不是说裴将军已经把茹茹人打发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西凉王帐在这附近,我们往南走,兴许也会遇到茹茹人……” 言墨气道:“裴将军就在这里,你还敢胡说!若没有他,你们这群人早就被茹茹生吃活剥了!” 沈力一行人故作惊讶,四处打量着对面兵将们的样貌,似乎是在猜测哪个是裴则真身。 裴则看了半晌,语气淡淡:“我就是裴则,现在正在伏击西凉王。你们还是按原路返回吧。” 沈力当先抢话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裴将军,失敬失敬!” 袁松石接话道:“我等虽是江湖草莽,仰慕裴将军神功盖世,击败茹茹,如今得见裴将军一面,实在三生有幸。”看了眼几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后又道,“先前被茹茹所截,我等实在痛恨茹茹人,裴将军保家卫国,痛杀茹茹,我们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将手中粮草赠与将军。还请将军成全我们一片心意。” 沈力也道:“虽说我们商人重利,但刘大掌柜义薄云天,最敬佩裴将军这般英雄人物,想必不会追究我们损耗粮草之事。” 见裴则和言墨不说话,袁松石狠狠心道:“我们在肃北城时,就听到茹茹有流言说,裴将军已失踪几日,算上一路过来的时间,将军也在这一代周旋了半月,粮草必定不够,还请将军务必收下!只有您得胜还朝,我们黎民百姓的生活才有指望!” 言墨有些心动,他们的粮草只够这两日了,若是不能尽快攻下西凉王帐,可能就要横尸草原了。但区区五百八十几人,又是连日奋战,体力早就不不支,两天内攻下王帐谈何容易! 他朝裴则方向倾了倾身子,悄声道:“我看他们不像是细作,我们粮草又实在不够,不如……” 裴则黑眸一片澄净,他仔细看了眼这支商队的人马,大约八十多人,人人神情矍铄,太阳穴暴涨,单薄的衣料下肌肉耸动,看来都是练家子,而每人胯下的一匹大宛良驹,又印证了他们商队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八方货栈的人。而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告诉过他,八方货栈和四海客栈乃是一家,都是大掌柜刘域在打理。 裴则的心防有些松懈,他又盯着袁松石看了看,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一身青衫纶巾,容貌清瘦英俊,看着只是不起眼的落魄书生,只是举手投足间还遗留着发号施令的威严,忽然,他脑中闪现出一个名字来。不由得阴测测地道:“多年不见,袁二当家居然也做起了生意!” 言墨大惊失色,听这口气,莫非这帮人是悍匪不成?忙命人抬枪围住了沈力、袁松石二人。 袁松石也没料到裴则居然如此敏锐,不由得苦笑,“裴将军果真好眼力。只是在下早就在东家面前立过誓,金盆洗手,再不做那伤人放火的生意了。” 言墨使了个眼色给裴则,裴则解释道:“此人就是五六年前称霸贺兰山的高冈寨二当家,人称智多星的。” 言墨嬉皮笑脸地道:“原来是二当家,实在是失敬失敬!实在是没想到二当家竟然如此年轻!”还做了个揖,又用手指了指沈力,道:“莫非这位是大当家霸王虎?” 沈力面色一白,忙道:“小人是先前隆兴镖局的掌舵教练,师承百里劲,这都是可查的。” 言墨并不说话,指了指他二人,又看向裴则。 裴则问:“你这里的人有多少人是以前高冈寨下来的?” 袁松石面不改色,“约有三十人,都是在东家面前起过誓的,再也不干那土匪生意,如有违誓,不得好死。” 裴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袁松石,“你口中的东家是谁?” 袁松石陡然一惊,快速思量了一下,道:“东家是西安府人士,在四海客栈和八方货栈占了七分股。” 裴则目光有些飘远,语气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他的姓名和年纪。” 袁松石有些纳闷,还是如实道,“东家姓江名讳扬,年未及弱冠,大约是比将军小一岁。” 袁松石说的也是实情,因为江扬,也就是庄晏,速来都是以男装在外行走,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裴则又道:“你们东家是家中独子?” 袁松石更是没有头绪,这又不是要说亲,哪有人这么问的,便道:“东家未曾提起过,只记得他身边的侍女道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没想到裴则却来了兴趣,“你说的侍女可是叫白芨?” 第三十一章 不合 袁松石奇怪地点点头,不明白裴则怎么会对东家如此熟悉,难道是曾经有旧?这也就说通了为什么东家命他们来这里走一趟了。可是,既然认识,又何必要让他们装作偶然路过的样子? 裴则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来吧。”见袁松石等人一头雾水,便道“多几个人也多分胜算。” 刚才还咄咄逼人地质问着来历,怎么突然就把他们留下来了! 不光是袁松石等人疑惑不解,连言墨也不明所以,悄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则道:“他们武艺不弱,也颇懂得阵法,正好是个帮手。” 言墨咧开了嘴角:“可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家是土匪吗?” 裴则道:“正因为如此,才更信任他们。”高冈寨制霸贺兰山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其中号称智多星的袁松石就出力不少,有他们相助,确实多了几分胜算。 言墨腹诽道,你不是看上那个叫白芨的侍女了吧?没想到却挨了一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出来了。 看裴则面无表情的样子,言墨更加起劲儿,“不会是真的吧?” 裴则直接把他踹下了马。 靖远候太夫人的动作很快,合了庄晏与裴则的生辰八字后,晚上就传了话过来,晋王妃拍马定在了两日后下定。两家又有意低调行事,靖远候太夫人给了几箱妆奁、几本古画后就算是完成了仪式。小定大定就这么几乎是连在了一起,草草了事。 因而到了下定这日,晋王还不知此事。 而作为当事人的庄晏,也没有被邀请出席下定的仪式,只是在事后被告知王妃已经帮她收了箱奁,准备嫁妆了。 于是庄晏也乐得自在,对着西北舆图仔细查看。 白术在一旁禀告袁松石传来的消息。 “……裴将军经此一战,当真是无愧于战神之称了!加上西域商队的人马,仅率领二百多人,就直捣黄龙,夜袭西凉王帐,那西凉王还在梦里就被裴将军一剑封喉,西凉贵族也被斩得斩,杀得杀,就只逃了几个人出去。后来言将军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想必也逃不远了。”白术说得慷慨激昂,目光不禁露出了几分向往。 哪个男儿没有一腔热血奔赴疆场的梦?只是沈力他们实现了,他却只能遥遥暗羡、鼓掌。 庄晏听到一半没了声音,道:“他们的粮草还够吃几日?还是须让沈力他们尽快回来,否则西北大军恐怕不稳。” 白术回过神来,“消息是两日前的,他们带了半月的粮草,不出意外的话,三日没会回到大军军营。” 庄晏目测了一下两地的距离,想到裴则他们半个多月里频频与茹茹人交战,身上必定负伤不少,现在是夏季,伤口容易发炎,只是简单的伤药和商队里的大夫可能还不足以完全治愈他们的伤病,为了不落下病根,还是早些回营地的好。 白芷笑道:“姑娘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关心侯爷的身体了。” 把庄晏羞得满脸通红。 即使知道这桩婚事成不了,但能有片刻这样名正言顺地关心他,也是极为珍贵的事。庄晏如是想到。 白芨在外面禀报,“王爷来了。” 刚说完,晋王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庄晏还没来得及收拾舆图,就听晋王道:“我这次给你相了个好女婿……”待晋王看清楚庄晏手中的地图后道:“做生意要紧,但嫁人更是要紧,你听我说……” 庄晏看了眼白术和白芷,两人也搞不清楚晋王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王妃不是已经给我定下婚事了吗?”庄晏不解道,莫非是晋王看不上裴则,要悔婚?不行,要毁也得是他回来以后亲自悔婚才行。 “文国公府的孟世子,虽然才学差了一些,他父亲又是个迂腐不化的,不过人品着实不错……等等,你说什么,王妃给你定亲了?”说道最后,忍不住语调上扬。 感情这位还被蒙在鼓里啊! 庄晏笑了笑,指着地图道:“定的是靖远候,今日已经下过定了。” 因而,我不是为了生意看与舆图的,只是裴将军在西北行军才看的。 晋王面色极为难看,大喝道:“无知蠢妇!她难道不知道裴则私自出兵,已经半个月没有音信了,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猜测他是不是投敌叛国了!” 又道,“不行,这个时候不能和他们家做亲,我马上去侯府一趟,亲自退掉这门婚事。” 庄晏急忙拦住晋王,“王爷莫急,先听我说。” 晋王气冲冲地说:“你小儿家家懂什么!圣上正愁捏不住裴则的把柄呢,这次好不容易送上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削爵夺券!” 庄晏从不知道此事,也未料到一向清高自诩的晋王会对朝政了解地这样透彻,不由得重新审视晋王,“王爷怎么知道圣上要拿捏裴则?” 晋王虎着脸道:“此事与你无关,这个节骨眼上,千万要保全自己。”至于皇帝与裴家的仇,还不是因嫉生恨的破故事,故人都不在了,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也就皇帝那个狭隘的性子会一直咬住不放了。 庄晏平静地看着晋王,“不管长信宫哪位怎么想,我只知道裴则是位稀世名将,此番动作必定也是早有筹谋,不出几日必有捷报传来。王府已经与靖远侯府定了亲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退亲,别人只会认为我们贪生怕死捧高踩低,这般行事,不是君子所为。” 晋王气得乐起来了,“好!你是个重情义的商人,但是你不知道,朝堂风波诡谲,得势失势,不是臣子能左右的,在这个天下,能做主的只有一位!他要是看不惯裴则,任你多少大臣说破嘴都没用!” 庄晏仿佛今天才认识晋王一般,轻声道:“那如果我现在告诉您,裴则已经诛尽西凉王族立下不世之功呢?” 晋王冷静下来,狐疑道:“你已经知道了?消息属实?” 庄晏道:“是八方货栈的消息,两日前就见到裴则返回营地了。”为了打消晋王的念头,庄晏故意说早了裴则返回的时间。 晋王沉默半响,有些疑心庄晏这么不遗余力地为裴则说好话的用心,沉沉道:“我想做的也只是护住你一世平安,在我看来,裴则就算不出事,也绝非你良人。您要是不愿意退亲也就算了,只是老四肯定会诸多为难裴家。你到时候不要插手,千万别让他认出你来……” 毕竟以那位的性子,亲生儿子都杀的,还会怜悯一个女儿? 第三十二章 登门 庄晏听着晋王的拳拳之语,不由得眼眶微涩。 她的亲生父亲视她如蛇蝎,外公又英年早逝,只有晋王这一个长辈是真心关爱着自己,小到年节礼物,大到婚姻大事,无不是笨拙地想替她安排地面面俱到。 想到此处,她更加觉得愧疚,觉得正是因为有自己,才让晋王对王府里的亲生女儿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姣妹妹和昭妹妹也都到了年纪,七叔还是多费些心力替她们找个好人家吧!” 晋王道不知道为什么庄晏把话头转到这上面来,但还是如实道:“她们两个的事情自有她们母亲看着,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你……”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又没有外祖舅家,否则,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叔叔来操心这些! 就算有两位王妃照应,女儿们将来还是要给晋王尽孝的,他这样不上心,以后父女情分生分起来了可怎么是好!庄晏就有心再劝。 晋王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但你也看到了,你这些堂兄堂妹的一个个都不像我,我倒是有心教导,可他们也不听啊,我是真不想管了。” 就跟我特别听您的话似的,庄晏腹诽,分明就是偏心,还给自己找了借口! 虽然这样想着,庄晏脸上却不自觉地升腾起一道甜腻的笑容。 晋王道:“裴则的事情还是小心为上,反正你们也才刚定亲,到时候真有不测,再另作打算吧!” 庄晏很少和晋王在面上起争执,晋王说什么她都一一点头称是,十分乖巧。 晋王不由得更高兴了。 可是裴则是个莽夫,杀气又重,即使他能过了这一关,他还是不想真把庄晏嫁给他! 靖远侯府。 太夫人吃惊地瞪着坐在面前的裴制。 “你说什么!凭什么他失踪了,就要咱们家给他当垫背!圣上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抄家夺爵?他出征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母亲!大哥出征也是为了侯府,如今出了事情自然要全家人有难同当。”裴制也很着急,在他眼里,父亲和大哥都是沙场不败的战神,是他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的高山,可先是四年前父亲战死打了他一巴掌,让他知道刀枪无眼,胜负是兵家常事;现在又是大哥失踪,令他更加忐忑不安……没有了父兄的庇佑,他只是个游街走马的少年郎,平日里再怎么叫嚣,也不敢说自己能撑起裴家的世代威名。 太夫人被儿子的话噎住,气愤道:“说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不听!他和咱们不是一家人,你和你妹妹才最亲!” 裴制一向崇拜父兄,从小就跟在大哥身后跑,再加上小时候先靖远候不常在京中,裴制的骑马射箭全是裴则教的,因而裴制对母亲一直不是很亲近,“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记得这些!难道您就忘了,父亲走后,若没有大哥支撑门第,咱们这侯府的牌匾都要被人摘了去!” 太夫人一听这个更来气了,“若不是你小时候只知道跟在裴则后面跑,不知道勤练武功,四年前你也该上战场了!”说不定,说不定也能挣下一份军功!到时候,东风压倒西风,爵位早该是她儿子的了。 想到这个,太夫人语气了带了点兴奋:“如果我们请族老来开祠堂,将他逐出宗族,是不是就不再查到我们家了?” 裴制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兄长,但却没想到在裴家的危难关头,太夫人居然还能说出这等话,“您别多想了!大哥是裴家的顶梁柱,再怎样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知道太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爵位,裴制又循循善诱到:“若真把大哥逐出宗祠了,裴家的爵位怎么办?他才是现如今的靖远候。” “爵位是裴家的,又不是他的!他走了,可不就该着你袭爵吗?”太夫人激动地抓住儿子的手。 裴制猛地甩开太夫人,“我还道您这几年终于消停了,原来您还记着这件事!爵位是哥哥的,我不会要,我若是真有本事,就自己给您挣个爵位回来!”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他的爵位也不是自己挣得,还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凭什么他能有,你就不能有!” 裴制大吼道:“母亲,您别忘了,大哥才是名正言顺地嫡长子!” 太夫人也生气了,“你们都一样,都是你父亲的嫡子啊!” 裴制见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太夫人,便加重了语气,沉沉道:“若是先前的陈夫人在世,我也不过是个庶子,凭什么和大哥争?” 太夫人被揭了伤疤,气得扶着腰,保养得宜的手指着裴则:“逆子!你这个逆子!我一心为你考量,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不仅处处贬低自己,让着裴则,还要揭她的短,存心不让她好过! 瑞嬷嬷赶紧扶好太夫人,一边轻轻拍着太夫人后背,一边劝裴制,“二爷,太夫人总是为您兄妹好的,您一时想不开也就罢了,现在歇歇火儿,给夫人陪个不是,亲母子也没有隔夜仇的!” 裴制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直直地站着,半分没有要赔不是的意思。 瑞嬷嬷见此也有点下不来台,正寻思要怎么劝劝,忽看到门帘外头翡翠踟蹰的身影,料想她定是有事禀告,便想借着来岔开话题。 于是瑞嬷嬷道:“翡翠,鬼鬼祟祟地看什么!有什么事情还不快禀告?” 翡翠在外面就听到屋里一阵阵争吵,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没想到被瑞嬷嬷抓了正着,就硬着头皮进去,头抬也不敢抬,支支吾吾道:“陈夫人来了。” 太夫人正气着,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便直道:“京里这么多陈夫人,你说的哪个陈夫人?” 翡翠知道自己是撞在枪口上了,但也不含糊,飞快地说:“是陈阁老的夫人。” 陈阁老,陈安世,就是裴则的亲舅舅。 裴家没有主事的男人,这个关头上,陈夫人亲自上门也有道理。 但是太夫人最厌恶见先夫人陈氏的娘家人,哪怕她做了正室,娘家抚阳伯府今时也不同往日,可每次陈家人来,她就生生觉得矮了人一等,因而这些年,除非有重要的大事,靖远候府极少邀请陈家人来做客。 但陈夫人都到了,她也不好推辞,不然依着陈家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抚阳伯府又少不了要吃亏。 于是太夫人就命瑞嬷嬷扶了她去客室。 裴制虽然和裴则亲近,但是陈家人却对他有心结,他也知趣,不愿在此时再惹陈夫人不快,便借口与安王约了下午打猎,匆匆走了。 当太夫人慢悠悠地挪步到存松堂时,陈夫人仍然是一副和善的面孔,丝毫没有被慢待的不悦,见太夫人风姿款款地进来了,轻轻抚了抚茶杯,才缓缓开口道:“山猫再怎么装也不是老虎,抚阳伯夫人昔日就是这么教的你待客之道?也是,这么久我也快忘了,你还是托了我们那个多情妹夫的福,才记在正室夫人名下的。” 第三十三章 忌惮 太夫人一下子气红了脸,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陈夫人说的什么我不懂,我是堂堂正正被侯爷抬入侯府的,由不得你污蔑!”又故作不解地看了眼陈夫人:“阁老夫人一见面就这么夹枪带棒地说话,不免太有失体面了吧?” 陈夫人也不恼,仍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我的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年那帕子可还是握在陈家手里,事实就是事实,总不能因我是阁老夫人就知情不举。”三言两语又把刀子推了回去。 太夫人一下子被人捏住软肋,也不敢再装腔作势,便笑着转了话题,仿佛刚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陈夫人此来可是为了方纪?” 陈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缓缓道:“方纪在西北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自有我家老爷为他周旋,你安心做你的太夫人就好。” 太夫人不服气,裴则下落不明这么久,十有八九已经尸骨无存了,即使是活着,也逃不了茹茹人的兵马;这种时候,就算陈阁老手眼通天,难道还能把死人又救回来? 便换了副忧心忡忡的面孔道:“我也不求他能建功立业,只求他能活着回来,否则,我们母子几个还能靠谁?” 陈夫人不屑,太夫人心里打的主意谁不知道,此刻她巴不得裴则能兵败西北,好让他的宝贝儿子袭爵!说着这样假惺惺的话,若真这样想,又何必托抚阳伯在西北大军的战马上多做手脚? 陈夫人仍是一脸和气,“你这样想再好不过了,方纪回来,靖远侯府上上下下就还保得住,若是方纪回不来,恐怕抚阳伯也没那个本事保住你们母子。” 太夫人的笑脸僵了起来,“陈夫人说得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希望方纪回来,若真有不测,裴制虽小,但有他外公和淑妃娘娘扶持,也断不会让靖远侯府门第中落的。” 这天下又不是姓陈,论亲论贵,也是他们出了淑妃娘娘和七皇子的抚阳伯府更有能力。 陈夫人又含了口茶,这个蠢的!除了后宅那点本事,真真是个目光短浅的,淑妃都尚且依附魏贵妃而活,她还真当抚阳伯府权势滔天么! 本来想提点太夫人一二,省得真落个抄家的境地,见她依然这样时时刻刻不忘算计裴则,不免失望。 陈夫人放下茶盏:“罢了,既然抚阳伯府这么看重你,那你就去求他老人家吧。”说着便起身要走,太夫人被她来这一趟弄得云里雾里,也不起身,只使了个眼色,命翡翠去送送。 陈夫人快要走出大门时,才突然转身道:“靖远侯府接下来几日可能不太平,太夫人还是早作准备吧!” 太夫人心里疑惑,但心头却涌现了另一个想法,魏家之前派人来过的,若是可以…… 而庄晏那边,则因为得知了裴则已经顺利返回凉州的消息而平复了之前的担忧。 白芷道:“听哥哥说,袁松石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庄晏也笑着咬掉手里的线头,对着光摆弄了一下,“袁松石本就有行军布阵之能,不然也不会镇守高冈寨这么久,若不是他父亲欠了我们人情,我也说不动他留下来。” 白芷笑着说:“如今,他可该感谢姑娘的识人之能了,听说他们一起夜袭西凉王帐时,就是他带着商队里人故作玄虚,牵制住了茹茹的人手,这才有的裴将军手刃西凉王族,和言将军火烧粮仓的事情。裴将军看他是个可造之材,硬劝他投军呢!” 这件事情庄晏也知道,也私下和刘域商量过,西域商队已经成了气候,买卖数目和价钱都有了定数,就算没有袁松石坐镇,再请个经验老道的掌柜也能撑得起西域商队。 “袁松石是个有大才的,我也不会拦着他,只要裴则能说服了他入军籍,我也二话不说马上放人,还会多赠他程仪。” “光有程仪哪里够,既然做人情,还不如做到底,再送件趁手的神兵利器,不是更好?”白芷认真思忖了一下道。 庄晏抬头看了看白芷道:“还是你心思醉玲珑,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早些备下吧,到时候也好送出去!” 白芷哭笑不得:“哪有您这样当东家的?还巴望着自己的掌柜走?袁掌柜那里还没答应呢,您就开始准备程仪!” 庄晏故作严肃道:“裴将军以往有父亲照看,这次在军中除了言墨等几个故交旧部外,再无帮手,恐怕魏无衣这次的挑衅令他心生警惕,趁着皇帝还未出手夺权,多笼络几个心腹才是要事。” 而袁松石,既在攻克茹茹中展现了奇智,弥补了言墨跳脱性子的不足,又有把柄握在他手中,高冈寨的悍匪们至今仍是朝廷悬赏追杀的对象,只要运作得当,有朝一日袁松石也必能成为裴则的左膀右臂。 庄晏想,裴则的下一步必然是要考验袁松石的忠心了。 白芷恍然大悟,那袁掌柜可要多谢姑娘的举荐之恩了!她心思灵活,虽然庄晏并不多说,但也马上就联想到当日姑娘放弃在凉州和天水各地的武师,而特地命西域商队前去支援,未尝不是存了变相引荐袁松石的心思。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西北的事情。 白芨又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白芷就开口训斥:“怎么还是站没站相?” 庄晏也笑道:“白芨还是少年心性,你也不必为难她。”又问道:“这么高兴,想必有什么有趣的事要讲吧?” 白芨撅了噘嘴,嘟着唇瞪了一眼白芷,转向庄晏,才笑逐颜开,“是世子妃,刘大掌柜说世子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在外面放印子钱呢!可惜周转不过来,这才去通宝号贷了一笔款子,刘大掌柜觉得好玩儿,就借了五千两银子给那嬷嬷。”说罢,就眼巴巴地盯着庄晏看。 庄晏忍俊不禁:“还没说完吧,刘大掌柜要他多少利息?” 被庄晏一眼看穿,白芨有些困扰,不过还是语气欢快地道:“这个数呢!”手指比了个五。 白芷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刘掌柜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再怎么说也是世子妃……万一世子妃的印子钱收不回来,可不是要倒赔上一笔!” “刘域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吧!”庄晏淡淡道。 果然,白芨兴奋起来,“哥哥说,刘掌柜是笃定了世子妃收不回钱来,才狮子大开口的!” 第三十四章 夺爵 世子妃温氏出身自蓟北豪族,不仅家资巨富,家中长辈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晋王妃费尽心力才求来这么一门亲事。温氏嫁来晋王府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遍地撒银,嫁妆如此雄厚的温氏,又有自小的熏陶,才敢大着胆子出去放印子钱。 庄晏不欲插手晋王府的家事,不想搅得王叔后院不宁,听过后就笑笑而已,不置可否。 白芷道:“姑娘,您不想知道为何刘掌柜认为世子妃赢不了么?” 庄晏道:“左不过是派人打听清楚了温氏借钱出去的那家生意赔了,再怎么补也补不上!只是我与温氏无冤无仇,这件事就放着吧。” 白芨怏怏地道:“哦。” 白芷点着她的脑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怎么还指着惹是生非?” 庄晏替白芨说情:“阿芨在府里是孤单了吧?” 庄晏不放心王妃的人,就命心思单纯但是忠诚护主的白芨在外面候着,而让细心妥帖的白芷在屋里,白芨得了庄晏的命令,知道院子里的丫头妈妈都不是什么好的,自然也不会交心,嘴巴更是管得死死的。一天两天还好,但白芨本就是个活泼性子,时日一长,就忍不住了,总是想方设法地找堂哥白术,要么就是听了府里的八卦进来和庄晏说道说道。 白芨委屈地眼泪都要憋出来了,“姑娘就只顾着姐姐,都忘了我了。” 庄晏忙拿了帕子替白芨拭去眼角的泪花,看她止住了,才道:“我这里清净,看你爱同小姑娘们说话,就把你放到院子里,你喜欢了就去扑个蝶、摘朵花,不喜欢了,就教训下面的丫鬟婆子,逞逞威风,哪里知道你这么听话,这么防着外面的人,怪不得人家不愿意和你讲话。” 白芨噘着嘴道:“是阿姐说不要给他们抓住把柄,我才想着,多说多错,不如就不说了……” 庄晏心道,就是因为白芨还不够稳重,不能独当一面,她才有意把她放到院子里磨练磨练,可是白芨倒是哭着回来了。 “这才是晋王府,王妃没给慎园里指几个丫头,等到了靖远侯府里,里里外外都是太夫人的眼线,你如果还不能担起事来,可不要拖姑娘后腿。”白芷是白芨姐姐,言语间没有多大顾虑,一股脑全把要害点出来给白芨。 若是白芨此时还不能醒悟这点,日后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她都要愧对姑娘这些年的恩情了。 白芨有些后悔,刚才就不应该借着世子妃的事情,进来耍小性子,姐姐只比自己大一岁,却能把慎园里里外外管个严严实实,就连姑娘偶尔眼乏,都能替姑娘核对账目;想想自己,确实是百无一用了。 白芨内疚地说:“我,我以后一定会改正的,保证到了靖远侯府,没人能打听到姑娘的蛛丝马迹。” 白芷见她诚心悔过,便拉着她的手细细说起了她对庄晏出嫁后的院子里诸事的安排,白芨连连点头,恨不得拿只笔把白芷的金科玉律全部记下来。 庄晏在旁边心底一片苦涩,婚事能不能成还是另一回事呢!这两姐妹都开始计划起日后院子里的分工了,不由得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 说了一会儿,白芷又有些发愁:“靖远侯府在朝中朝不保夕,还不知裴将军回来时能否看到侯府的牌匾。”一会儿又叹道:“王妃应该就快要定下吉日了吧,在王府里束手束脚,连传递消息都不方便。” 庄晏眯起了眼睛:“裴则回来时恐怕就不再是靖远候了啊!” 裴制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听旨,靖远候太夫人几乎呆滞了。 待宣旨的锦衣卫轻笑出声时,靖远候太夫人才反应过来。 抄家了,真的抄家了,连爵位都不留给他们! 都怪裴则这个祸星!若他没有贪功、没有乘胜追击,早日班师回朝,他也照样是大秦的英雄。他们就不必像今日一样,被怀疑是叛将罪臣的家眷。 最可怜的还是她的裴制,连秋射都还没去几次,家里就被夺爵,以后要出头就真的只能靠她父亲和淑妃了吗? 靖远候太夫人又想起那日,陈夫人来过后,她因为陈夫人的话而惴惴不安,便回娘家请父亲出手保下裴家的爵位。 她到现在都记得抚阳伯的无奈,他说,魏家看上了西北的兵权,又苦于没有理由夺过来,正好裴则自己玩了这么一出,魏家就趁势而为,势必要把裴家按在泥土里再也翻不了身。她问父亲,真的不能留下爵位吗?难道以抚阳伯的势力和淑妃的地位也不行吗? 父亲没有回答她,只是冲着她摇头。 那种无奈,就好像自己以前身为庶女在府里苦苦挣扎看不到未来一样。 而今,她又体会到了这种无奈,连带着她的子女也没了侯府的庇佑。 活着要占别人的位置,死了也不让家里好过。 太夫人恨恨地咒着裴则。 裴制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知道她心有不甘,但是他不曾出仕,暗地里也问过安王的意思,安王虽然也是鲁莽性子,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 裴制只知道自己的兄长明明是为国赴难,冒死深入敌营才下落不明,不说他还没有死,就算真的马革裹尸,也是大秦的英雄,战死沙场的军人!怎能这样被魏家的小人肆意侮辱。 魏无衣不过是个混混,仗着贵妃的色宠才捞了一个位子,他何德何能与大哥相比?若没有大哥之前在西北厉马秣兵,哪里轮得到他回京逍遥?可他不仅抢了大哥的功劳,还往大哥身上破了一大盆脏水! 裴制紧紧握着拳头,克制住想马上冲到魏府门口大打出手的欲望,扶起失魂落魄的母亲,道:“母亲,大哥素来在锦衣卫有些关系,方才他们也说了,容我们三日内搬出去,家里的东西也只交上去御赐的那些的器皿,依我看,如今还是先去家里的其他院子住着吧。” 裴家世代征战沙场,名将辈出,所得赏赐不计其数,因而置办下的房屋产田也甚多。 太夫人回过头来,喃喃道:“魏家怎么这样言而无信,我都答应把毓钟嫁给魏超了。” “娘!您糊涂了!毓钟可是大哥的嫡亲妹妹!” 第三十五章 妹妹 裴制再也管不了母子孝道,他怒瞪着太夫人,胸脯一起一伏,沉声道:“毓钟妹妹一向贤淑,魏超那是个什么货色,同他二叔魏无衣一样是个酒中色鬼,母亲您怎可这样擅自做主?” 这样岂不是要毁了毓钟的一生! 太夫人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她把裴毓钟养大,如今为着裴则的不识抬举,魏家要拿捏裴家,他们兄妹欠下的债,自然是要由他们兄妹来偿! 太夫人恨恨地道:“我怎么知道魏家言而无信,那日魏超分明传话来说只要我答应把毓钟送与他,就会尽力保住我们家的爵位!” 裴制闻言大惊:“母亲!您说什么!什么是送与他!” 太夫人才察觉自己一气之下把实情说了出来,便也不含糊,道:“没错,就是送她去做妾!” 裴制一个用力,死死地抓住太夫人的手臂,不敢置信地道:“您怎么可以!毓钟妹妹好歹也是裴家嫡长女,若真去给魏家的二世祖做妾,全京城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太夫人不死心地道:“是魏超亲自派人传话说看上她的,而且除了魏家,眼下裴府这个状况,她还能嫁到哪里?”这么说着,仿佛有了底气,强硬道:“我也是为了她好,若她能了魏公子的喜爱,不愁不能提拔咱们家。” 裴制忍住了动手的冲动,但手上的力道仍是不卸,他好歹是从小马背上长大的,力气比旁人不知大了多少,太夫人叫他这么抓着,不由得吃痛,气哼哼地道:“你这个不孝子,还不放开!” 裴制冷漠地看着太夫人,仿佛刚认识她一样,道:“母亲,做人要有底线,你今日这般糟蹋毓钟妹妹,不怕陈阁老知道后要报复咱们家吗?咱们家除了大哥,还有什么能让陈阁老顾忌?” 太夫人不甘心,她最恨故去的陈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能踩下他们,她怎么会放过! 可是她的儿子,她一心为了他好,他非但不领情,还一心偏向那兄妹,这更让她咬碎了牙齿。 太夫人气极:“你就是不甘也没办法,我已经把那个小贱人送到魏家了!” 裴制面色一白,怒急攻心道:“您这是毁了毓钟啊!” 太夫人看着他这般痛苦的模样,不由得痛快起来,“早上魏公子就派了辆马车来,我就把她捆了塞进车去,你最疼的妹妹如今恐怕早就是魏公子掌中物了。” 没有婚书,没有名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辆小车就送走了裴毓钟。 裴制颤抖着指着太夫人,却始终不发一言,也顾不上满院里人仰马翻的慌乱,急急找了车夫,命他套好马车,就跳上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出了府。 太夫人看着儿子远离的背影,心里却不如刚才那般痛快了。 她怎么就养了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儿子! 裴制一直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他不停地抚着手里的玉扳指,悄悄地在心里想着,毓钟一定没有事,不会有事的,她是大哥的亲妹妹,就算平日里柔弱了些,不爱说话了些,到了这种时刻,总会有自救的办法的。 可是转念一想,妹妹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手无缚鸡之力,又在母亲手下养得那么懦弱,能有什么急智! 魏超是个荤素不忌的,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若真是有了什么,他就是拼了全身的力气也要向魏超要个说法。 至于毓钟,他虽不如父兄,但也会尽力照顾她周全,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裴制又定了定心神,安静坐在马车上,等待着结果的来临。 魏家和裴家住得并不远,过了几道胡同,马车就到了安陆候魏府。 裴制一个箭步飞奔下来,也不看看门的家丁一眼,直直地闯了进去。 家丁并未见过这位年轻公子登门拜访过,看他虽然衣着华丽,但是浑身戾气,就知又是个上门寻仇的,忙唤了护院们要拦住裴制。 但这些护院哪里是裴制的敌手,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一招一式莫不是身为沙场名将大哥裴则传授,他的招式不讲究好看,只把快、准、狠练出了极致,因而不过一会儿功夫,裴制就撂倒了二十来个护院,障碍一旦消除,裴制就拔腿朝着后院走去。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再也没有家丁护院阻拦,裴制也不多想这其中的古怪,满心盘算着要抓紧时机救出裴毓钟。可是转来转去许久,都没有找到魏超住的侧院,他有心找个丫头问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路上并没有半个人影。 饶是裴制再怎么迟钝,眼下也明白自己这是中计了。 魏家故意以裴毓钟引他来,就是算准了他暴躁的性子,若知道了裴毓钟身临险境,必然会不管不顾地上门来闹。 只是不知魏家给他设的局到底是什么。 忽然微风拂过,似有什么声音传来,裴制凝神听着,正是女子压抑地掩声哭泣,声音极为耳熟,间或传来男子的低吼声。 裴制涨红了脸,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魏超!这个混蛋! 裴制跑到一处幽静的庭院,仔细听到里面床板吱吱呀呀,心下一凉,但还是鼓起勇气一脚踹开门板,横冲直撞地踢倒立在床前的屏风,扑倒床上,使劲抓起男子的头发,将他拉下床,疯了似的揍了起来。 被子里的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荒茫抓起被子掩盖住自己的身体,瑟缩地躲在角落里。 裴制手脚并用,不停地殴打那男子,也不听那男子求饶,好半晌才解气。 他恶声恶气地道:“魏超,你欠我们裴家的,他日我一定要你加倍奉还!家妹的这笔账,我们还有的算!” 那男子声音粗粝浑浊,颤颤巍巍地直起腰,道:“裴公子好大的气性,连本侯都敢打!当真是以为世上没有王法了吗?” 裴制大惊,抬起眸子,怎么会是安陆候?魏超呢?他是不在这里,还是这件事从始到终都是魏家的局? 于是赶忙快走两步,掀开床幔,看清坐在里面的女子。 不是裴毓钟。 竟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裴制不明真相,只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怒火攻心,便一把抱起那女子,替她盖上散落的衣裳,就要夺门而出。 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位穿天青色织锦绣团纹直裰的男子,鹰鼻薄唇,凤眸微眯,仿佛眼前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掌握中。 “裴制,你一介庶民,打伤安陆侯爷,还想一走了之吗?” 第三十六章 妾室 虽然儿子急匆匆地去了安陆侯府,也与自己起了争执,但是裴太夫人丝毫不以为意,她只恨魏超说话不算数,没能保住裴家的爵位,至于裴毓钟落在贪花好色的魏超手中,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并不在意,或者,她是在意的,只要陈氏留下的一双儿女过得不好她就高兴了。 思及此,她就更加开怀,两个心腹大患都不在裴家了,她才真正生出了自己是这所宅院当家夫人的感受。 只不过,这所院子也住不久了。 太夫人唤来珍珠,“你去催催玉镜,该收拾的金玉首饰千万别遗漏了。”搬家的时候人多眼杂,说不定就会有心生杂念的奴才要顺手摸了主家的珠宝奇珍。 珍珠得了话就匆匆出去报信了。 翡翠正从外面进来,见珍珠走得快,便随口问了句:“夫人给了你什么差事啊,走得这样急。” 珍珠老老实实道:“是去给二姑娘传话的。姐姐,我先走啦!” 不料翡翠拉住她,提点道:“二姑娘屋里现在还没动静,许是睡着的,你只去给姑娘身边的嬷嬷回话就好。” 珍珠感激地道:“多谢姐姐,回头我请你吃松子糖。” 翡翠打趣她:“我连松子糖都买不起嘛?” 珍珠道:“好姐姐,您就别寻我开心了,太夫人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得赶紧走了。” 翡翠这才放过她。 瑞嬷嬷正指挥着屋里的丫鬟收拾各种摆件和花瓶,“小心点,弄碎了把你们卖了可都赔不起!” 珍珠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嬷嬷不好了,二姑娘不见了!” 瑞嬷嬷赶紧捂住珍珠的嘴,“瞎嚷嚷什么!姑娘好端端在房里睡着,没长眼睛啊。” 珍珠泪眼汪汪,声音不断地颤抖着:“不是的,奴婢去姑娘院里传话,见院里的丫鬟婆子都站在外面窃窃私语,还以为是他们议论府中此时的情景,就有意教训教训他们,没想到那池儿说姑娘睡到巳时还未起,就想推个人去叫醒姑娘。” 瑞嬷嬷没好气地说:“姑娘这两日给太夫人绣活儿累了,多睡会儿也是应该的,怎么院里的丫鬟们反倒议论起主子来了!” 珍珠更急了,憋着眼泪道:“瑞嬷嬷,您听奴婢说完,奴婢见他们不成气候,就自己进屋去传话,没想到姑娘的床上一干二净,人却不知去哪里了?” 瑞嬷嬷这才变了脸色,连忙把旁边支着耳朵偷听的丫鬟们打发出去,还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见人都走光了,瑞嬷嬷才慎重地问:“可去其他地方找过姑娘?” “院子里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后来就让几个值夜的丫头好生想想,是不是姑娘自己趁着下人们不备出去了。”珍珠抬眼看着瑞嬷嬷,狠了狠心道:“结果有个叫榭儿的丫鬟说自己在半睡半醒间,仿佛听到屋里有声响,想睁眼看看却被人打了一拳……” 瑞嬷嬷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照这样看来,二姑娘极为可能是伙了人逃出去了,可是瑞嬷嬷仍然不清楚二姑娘在府里待着好好的,怎么就要逃出去。便详细问:“榭儿可说是什么时辰的事?”若是知道出府的时辰也好在门房和护院里好生盘问。 珍珠道:“大约是卯时吧。” 瑞嬷嬷点点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你老子娘的命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珍珠吓得眼睛睁大,急忙胡乱地点着头:“奴婢绝不多说一句话。” 瑞嬷嬷这才放心,转身就进了太夫人休息的东厢房。 府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让有心人得知姑娘出走的消息,恐怕于姑娘和杜少爷的婚事有碍,她得向太夫人进言,详查卯时前后进出府的人。 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瑞嬷嬷的脑海——卯时,卯时,那不就是魏家人来的时候么! 瑞嬷嬷浑身一个冷颤,想好说辞,就进了东厢房。 裴太夫人听完瑞嬷嬷所言,浑身冰冷,满面怒容,她一把扫过桌上放着的青花茶具,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也不理会,颤着声音问瑞嬷嬷:“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今早打发出去的是裴毓钟那个贱人,我的玉镜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瑞嬷嬷见裴太夫人情绪失控,心知此事说什么太夫人都听不进去,就道:“不如老奴去听风阁看个究竟。” 听风阁就是裴毓钟的住处。 裴太夫人呆滞地点点头,“你去看看那个贱人还在不在。” 瑞嬷嬷便转身要走。 不料又听得裴太夫人幽幽道:“若是她还在,你就顺道溺死她吧!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瑞嬷嬷心里一凉,府中没有裴则裴制两兄弟制约,又经过裴玉镜的失踪一事,太夫人终于对裴毓钟起了杀机。 瑞嬷嬷垂着头就推开了东厢房的门,远远便看到一道身影亭亭站立在院子里。 身子羸弱,如弱柳扶风,蹙眉敛目的样子在满院合欢花的映衬下,更是我见犹怜。 裴毓钟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瑞嬷嬷头开始晕了起来,想要喊出声,却发现嗓子已经不听她使唤,她一步步慢慢踱到台阶下,走到裴毓钟面前,直直地看着裴毓钟,如刀子割过一般的声音阴测测地想起:“今日府里忙乱,姑娘怎么来了?” 裴毓钟一向懦弱,最怕她的继母和这个瑞嬷嬷,听她这样不阴不阳的语调,害怕地缩了缩头,但想起下落不明的兄长,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听说早上锦衣卫来宣旨了,说是…说是要削爵,可是大哥都还没有回来,怎么能任由奸臣构陷?” 瑞嬷嬷正没好气,道:“大姑娘还是节哀吧,照这个局势,大爷恐怕是回不来了。” 裴毓钟急道:“家里难道没有收到过哥哥的只言片语吗?” 裴毓钟一向说话轻声细语,这次实在忧心兄长的生死,就忍不住拔高了声调,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更加突兀。 裴太夫人在房里本来就心神不宁,此刻听到外面隐隐有争吵声,仔细听着不是裴毓钟的声音,还是谁的,不由得两眼发黑,仿佛一盆冷水泼下,她的百般算计都落了空,还不知自己的女儿被弄去了哪里。 裴太夫人风一般的冲出厢房,看到院子里的裴毓钟双眼通红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就直直走上前去,“啪”地打了裴毓钟一个巴掌。 裴毓钟不知所措地看着太夫人,喃喃道:“夫人,我做错了什么?” 平日里裴毓钟伏低做小,太夫人心中都十分畅快,可近日,裴毓钟如此行为,更让她觉得就是她扮猪吃老虎,害了自己的女儿。 太夫人欲扬手再给她一个巴掌,却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太夫人满目仇恨地看着那人。 陈夫人也毫不掩饰鄙夷地唾道:“下作东西!还敢掌姑娘的嘴。” 第三十七章 人选 不论陈夫人过世多少年,不论自己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多少年,陈家人依旧把自己当成是那个抚阳伯为了攀附靖远候权势,而特地送到侯府里的一个卑微庶女。 就算她是淑妃的异母姐姐,七皇子的姨母,陈家人也不会高看她一眼。 裴太夫人被陈夫人纂得手腕生疼,但也不肯在敌人面前落下风,强撑着道:“陈夫人近来修养越发差了,我管教不听话的女儿,还轮不到外人插嘴!” 陈夫人放开她的手,并不理她,而是把裴毓钟拉到身边,轻轻抚着裴毓钟被打的通红的脸,裴毓钟本来就皮肤白皙,上面的五个手指印就更明显了。陈夫人看着好不心疼,温柔地安慰着裴毓钟:“钟姐儿放心,你哥哥好着呢,你也不必为了打探他的消息来受这个妾室的罪。” 裴毓钟眼泪朦胧地望着陈夫人,母亲因她难产而死,故而父亲一直待她不甚亲厚,哥哥虽然宠她,却也不常在后院走动,只有大舅母会时常派人接自己去外祖家小住几日,也只有大舅母视她如己出,真正像母亲一样关爱她。 因而,裴毓钟受了委屈,又见大舅母匆匆赶来为自己做主,一时感动,就飞扑进陈夫人的怀中嘤嘤啜泣着。 陈夫人听着这委屈地哭声,心都快化了,只恨自己怎么不早点来,让钟姐儿白白受了那泼妇一巴掌,一只手把裴毓钟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后背,眼神不时扫过目光不善的裴太夫人。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裴毓钟,陈夫人才腾出手来,轻蔑地看着裴太夫人道:“你本来就是府中妾室,若不是我那苦命的小姑子去得早,这里也不会有你一分立足之地,我们陈家原本看你虽是庶女出身,但也是伯爵小姐,受过嫡母指教,还指望着你善待原配之子。谁知你却如此蛇蝎心肠,竟然肆意打骂原配之女,你若再敢这样,我们陈家拼着没脸,也会请裴氏族老开宗祠休了你这个悍妇!” 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太夫人最痛恨别人提起她的庶女出身和妾室扶正的不光彩历史,可是形势比人强,眼下抚阳伯碍于魏家势大,几乎已经放弃她们母子,若是陈家真的撕破脸了,裴家那群族老为了攀上陈阁老,还真有可能休了自己。 但是自己的女儿还下落不明,这口气,太夫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陈夫人这话就有些不辨是非了,我是她嫡母,她不遵母命,反而在这里吵吵闹闹,我管教她有何不对?” 陈夫人瞥了瞥嘴角,“钟姐儿一向乖巧懂事,不知她是违了什么母命?”言谈间尽是对太夫人的鄙视。 太夫人心道,好戏终于来了,终于也能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陈夫人吃一回瘪了,不由得心情大好,高傲地仰起头,道:“我已定下把她嫁给魏超做妾,早上魏家来要人,她抗命不遵,便是违抗母命,不重孝道。”说着,还得意洋洋地看着陈夫人的表情。 陈夫人没什么反应,倒是裴毓钟头回听说此事,吓得更加瑟缩起来,紧紧拽住陈夫人的衣袖,哭得比方才更凶了,她再是个闺阁女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虽然先前守着孝就把这事拖了下来,可她平时没少听说魏家那群不成器的子弟胡作非为的斑斑劣迹,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情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被家里送去给魏家人做妾! 裴毓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舅母救我,我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给人做妾,更不想嫁给魏家人!” 陈夫人没想到裴毓钟反应这么大,暗想果然是将门的烈性女子,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谁想到她有这么一番志气,便温声安慰:“没有的事,都是她诳你的,她一个扶正的妾室,怎么能给你做主?” 太夫人在一旁冷哼:“陈夫人还是不要骗孩子了,我与魏公子已经交换了信物,定下了文书,钟姐儿就是妥妥的魏家人了。” 裴毓钟一听这话,哭得更加凶猛了,陈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这话无凭无据的,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你把自己女儿送到安陆候床上,裴制一时冲动,直接闯入安陆侯府,把安陆候打得面目全非。” 太夫人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双目呆滞,她之前就担忧着女儿是不是被人错当成裴毓钟掳走,没想到这竟然成了现实,而且人也从少年公子魏超变成了碌碌无为的安陆候……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太夫人看向裴毓钟的目光更像是淬了毒一般。 陈夫人倒是心情大好,凉凉地说:“裴制如今是一介庶民,没有功名在身,已经被魏家人押下了大狱,京兆过几日就会判处结果。我看你还是让你那新做了安陆候小妾的女儿,多替兄长在安陆候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就少了牢狱之灾呢!” “不是玉镜!要去也该是裴毓钟!她才是魏家定下的!”太夫人大声嚷嚷着,她不服,虽然没有婚书,可她和魏家订的就是裴氏长女,就是裴毓钟,这是两家人都知道的,断没有教自己女儿去受苦的道理!就算陈家能只手遮天,可是魏家不答应,难道他们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这个黑心肝的!陈夫人在心里啐道,被人当作枪使来设计自己儿子,还害了女儿,竟然还不知悔改。陈夫人虽然看明白了其中关窍,却不欲和裴太夫人说明白,只云淡风轻地说:“魏家都告到京兆尹了,口口声声地声称你是自愿把亲生女儿送给安陆候的,只是裴制不清楚罢了,可是裴制一介布衣打伤一品勋爵,可不是打几顿板子关几日牢房就能逃过的。你还是好好求抚阳伯救救他外孙吧。” 太夫人已经麻木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魏家在这当口反咬她一口,让她生生搭进去了一双儿女,眼下当务之急莫过于先把儿子从牢里捞出来。可是这谈何容易,陈越宗是京兆通判,掌管着京兆府断案兆狱,陈兴世是大理寺卿,掌握京师重案的复核权,若想捞出裴制,必要过陈家这两关,可是想也知道陈家断断不会帮她的。 太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才还通红有神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 陈夫人扶着裴毓钟,不屑地看了眼裴太夫人:“太夫人把已有婚约的女儿送给权贵做妾,也不知定国公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想?虽是庶子,不过听说他生母也是有些能耐的。”否则也不会赶在正室夫人前生下庶长子,更不会哄得定国公为他亲自定下了靖远侯府的嫡出姑娘。若是让这位姨娘知道居然有人这样瞧不上自己儿子,生生打自己的脸,也不知还会闹出多少事来。 “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后母,我实在不放心钟姐儿的安危,钟姐儿跟我去陈府住几日,也不用你操心她的事情了。还有,你们也不必收拾了,过两天方纪就回来了,还是住这里。”撂下话后,陈夫人就带着一脸无知的裴毓钟走了。 第三十八章 不喜 马车里,裴毓钟还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 她亲昵地抱住陈夫人,用脸颊蹭了蹭陈夫人的袖子,道:“多谢舅母来救我,否则我都不知在哪里了。” 陈家这一代没有女儿,她起初虽然是感慨着小姑子的不幸才对裴毓钟多加照拂,只是后来时日长了,裴毓钟又是个极会看人眼色的女孩儿,她不曾有过娇软女儿承欢膝下,就多了几分真心对她。只是此时,陈夫人也不好擅自居功,便点了点裴毓钟的鼻头,“哪里是我救的你,是你哥哥救的你!” 裴毓钟大喜,忙坐直身子,道:“哥哥回来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陈夫人道:“还没有,不过人已经到了凉州,还大破茹茹,把西凉王族杀了个片甲不留呢!” “那如此说来,哥哥岂不是立了大功?” 陈夫人笑着说:“可不是!有你哥哥在,魏家那群小人也不敢趁乱作践裴家。” 见裴毓钟还是不懂,陈夫人有心提点,便道:“今早锦衣卫刚来你们府上下过旨,那边凉州守军的军报就到了。魏家也知道你哥哥这次立了功,失了先机,不能再硬争到底,否则等你哥哥回京,只怕他们也没好果子吃,才会将错就错地让安陆候纳了你妹妹,没有硬撑着说是你……” 裴毓钟这才明了为何安陆候会临时反水,原来是惧怕哥哥的权势啊! 可是她又不解,“那为什么被掳去的是玉镜妹妹?她和杜公子的婚事怎么办?” 陈夫人含含糊糊地说:“许是天不亮,就走错院子了吧,你们长得相像,一时认错人也是有的。不过你妹妹这次没什么好运了,杜家那位姨娘恐怕都想生吞活剥了你妹妹,她也就是在安陆侯府将就着过活了。” 裴毓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知道一定是舅舅派了人护住了自己,把裴玉镜交了出去,不免感叹裴玉镜的时运不济,这些苦都是代她受的;可是一转眼又想到,若不是太夫人屡次挑衅,她们姐妹哪里会遭受这样的飞来横祸,这么想着,原先对妹妹的一丝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 “二哥现在一定很难受吧!明明是为了我闯进去教训安陆候,却发现被祸害了的是玉镜……而且,而且现在还在牢里关着,舅母,您说二哥会不会恨我啊?”裴毓钟伤感地问着。 这个孩子,也真是太重情了些。陈夫人本想教给裴毓钟能依靠的只有裴则这个浅显的道理,却不防被裴毓钟的眼泪沾湿了衣袖,不免有些好笑:“你这个小哭包!你二哥在牢里好着呢!你大哥身边的长随鹿鸣已经回来了,正上下打点这件事。再说,你表哥是通判,你还怕他会害你哥哥?” 裴毓钟知道鹿鸣,也是从小就跟在大哥身边,大哥还曾经不止一次夸赞他心思缜密,武艺高强,若是鹿鸣回来,那么二哥也该安全了。轻轻舒了口气,裴毓钟开心地笑道:“这就好了!哥哥回来了,二哥也没有大碍,等回来是不是就能马上把嫂嫂娶回来了?” 陈夫人一听此事,就立刻沉下了脸,“你听谁说要娶嫂嫂的?” 裴毓钟看陈夫人脸色不好,也摸不清原因,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舅母不喜欢太夫人定下的这个嫂嫂,她自己也从未见过庄晏,只是听太夫人说是个端庄识大体的王府庶女,她以为既然是王府贵女了,哪里还有不好的,一定是样样精细地养出来的,必定是一桩良配,不由得惴惴不安:“嫂嫂有什么不好么?” 陈夫人气呼呼地道:“你当你继母真会大发慈悲给方纪定门好亲事么?王府庶女不假,却是府中庶奴所出,在没有比她更卑贱的了,更何况还不为王妃所喜,放在关中的庄子上养了十年,根本没有半点教养!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张脸能看了!” 陈夫人曾在抚阳伯夫人的寿宴上远远见过一次庄晏,当时还想着哪家要是贪慕庄晏这个王府贵女的虚名而娶了她回去,可真真要成了京里的笑柄!可还没一个月的功夫,裴太夫人就急急忙忙地为裴则定下了这个笑柄!这让她如何不气! 裴毓钟没料到太夫人嘴里千好万好的庄晏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不由得为自己文韬武略的大哥感到不值,“那那可怎么办?那位姑娘怎么也是皇家血脉,怎么容得人退亲?”裴毓钟此时连嫂嫂都不叫了,甚至已经想到要退亲了。 见裴毓钟终于有了长进,陈夫人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任他晋王是个什么泼赖性子,我们总不会让方纪受委屈的。” 裴毓钟听陈夫人这般保证,放宽了心,斜靠在陈夫人身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庄晏得知了今早裴府里发生的事情,再三询问过裴毓钟没有半点损伤才放下心来。 白芷脸上也带了笑容:“眼下裴将军的捷报已经传来,又是立下不世之功,恐怕用不了多久圣上就会恢复靖远候的爵位,到时候府里难缠的二姑娘已经嫁了出去,太夫人又经过此番打击,想必会收敛不少,姑娘以后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庄晏只是笑笑,并不多说话。 白芷只当她是害羞,也没往别处想,便岔开话题,“这魏世子还真是个能耐的!听到裴将军的捷报后,二话不说就把裴玉镜往自己老子床上扔,还死死咬住他们定的就是裴玉镜,这份见机行事的眼力和决断也只有您能比了。” “魏家这些年就只有他和魏贵妃一个半聪明人,他若是再不学会顺势而为,你真当这些年魏家的如火如荼全是君恩么?”庄晏又翻了几页账簿,头也不抬地缓缓道。 白芷沉思了一会儿:“难道这些年全是魏世子撑起了魏家?” 庄晏微微颔首:“魏起虽然做事狠辣,不留情面,可确实是个有才的!又是少见的心性坚毅,醉卧楼的美人们没一个拿得下他,日后会是个棘手的对手。” 第三十九章 报信 白芷想了想,“虽然魏家有世子撑着,但可惜魏家子弟多得是不学无术,并不是家族昌盛的长久之道。” 庄晏不无嘲讽地道:“魏家本来就是卖油郎小商户起家,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卖身为奴,魏贵妃也不会因此得了在太子府专宠的机缘。” 所以一切都是命吧!她的父亲为了得到齐国公的支持而迎娶母亲,可偏偏他不喜欢身为世家千金的母亲的温柔大方,偏偏看上了瑟缩在灶台上的魏雪兰。 说他无情,他利用外公的一路力保登上了王位就对齐国公府的门生故旧鸟尽弓藏;但他却也是个有情的,为了给魏雪兰更稳固的靠山,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不顾朝野上下的反对,把文不成武不就的魏志远提拔成了安陆候,还大肆封赏魏家子弟。 现在又为了魏雪兰生的那个“长子”,大肆作践端王。 真是讽刺! 难道他都忘了太子哥哥才是长子吗? 庄晏抬头看向西北方向,那里高高屹立着一座城池,正是她七岁以前生长的地方,而如今,她的仇敌还泰然住在里面。 烟云笼罩,恢弘霸气,似乎一切都未改变。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庄晏暗暗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白芷见庄晏默默无语地望着外边出神,知道她心里有事,就站在一旁候着,不料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庄晏依旧无所觉,白芷担心她被心魔所困,就出言打破了一室的沉寂:“姑娘,既然裴姑娘的事情已了,是不是该给端王爷送个信?” 庄晏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端王出力不少,若不是他及时把事情通传给我们,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及时地派出人手去绑人。” 白芷见庄晏终于恢复正常,忙道:“端王爷在京里经营这么多年果然不是假的,连魏超那么龌龊的主意都打听到了,要不是王爷,恐怕裴大姑娘早就成了魏超的侍妾!” “他确实不容易,魏起把魏家把持地严严实实,能得知这么隐秘的消息,必定是埋了不少暗桩。”庄晏这才浮现几分真心的笑容,往事已不可追,眼下弟弟就算有长信宫和荣王派的掣肘,仍然在朝中势如中天,可见心计不浅。她们姐弟早非当日被人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弱者,假以时日,假以时日,绝不会让长信宫好过! 但庄晏不知道的是,端王能提前得知魏家的算计,还真不是因为在魏家的暗桩!他虽然在安陆侯府里埋下不少眼线,但如今还不是夺嫡的最后关头,没必要为了一个区区裴毓钟就暴露一个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 这一切当然是得益于端王起死回生的一场奇遇。 本来前世端王对裴家一些细枝末节并不十分关心,只是今生格局有变,庄晏早早地与裴则订了亲,不管裴则心里怎么想,在端王看来,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自然也开始关注着裴家的动态。 前两日魏家人频繁出入裴家就激起了他的警觉,他仔细回想着前世这时日里裴家的往事,这才想起裴则曾因为魏家趁着他们靖远侯府落难,强纳了他的嫡亲妹妹为妾一事,和魏起大打出手,后来在朝堂上更是势不两立!可以说,魏家的倒台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但也和裴则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关系。 可是今生不同了,庄晏既然要嫁入裴家,自然要给裴家人留下个好印象,也要让裴则在日后知道事实后能对庄晏感激涕零。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大破西凉的战场助力,甚至还救亲妹于危难之中,这样的恩情,他就是要裴则记一辈子! 这样大的恩情,就算是要他用一辈子来报答,也是值得的。 因而一向不多事的端王才会一面派人去提醒庄晏,一面在事发后去陈阁老府上做顺水人情。 不出他所料,以庄晏对裴则的记挂程度,果然出手换下了裴毓钟。 端王对自己这一番一石二鸟之计十分满意,只是庄晏对裴则的上心程度有点太过了…… 端王对此很不满意。 自然,端王这一番活动,庄晏是半点也不知道的,她一向信赖弟弟,虽然手握着四海八方和通宝号这样便利的消息来源,但很少打探端王的私事,她知道他有他的底线,也明白虽然眼下两人生死扶持,但若端王真的登顶,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成为君主怀疑的理由,因而庄晏就干脆放手不管了。 庄晏现在忧心的反而是王妃的态度。 先前靖远侯府摇摇欲坠时,王妃就在夫人间放了话,说王府大姑娘已经许了裴则,一女不事二夫,就算是裴则战死沙场,庄晏也会为他守制,而裴太夫人也毫不推辞地认了这一说法,引得京中一众夫人竞相为庄晏可惜。 后来靖远侯府被夺爵抄家的消息和裴则立下不世奇功的消息在同一日先后传来,王妃对这桩婚事更是势在必得了,不仅每日把庄晏拎去请安,还开了箱笼仔细挑选陪嫁,似乎真打算为她风光大嫁一样。 可是庄晏自己心里清楚,这桩婚事首先在裴则那里就过不去,她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因退婚而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至于王妃,庄晏自嘲地笑了笑,没了裴则还有别人,她总能找出一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事。 凉州 裴则对这一番故地重游颇有感触,尤其是在大破西凉的最后一战中,他使用四年前那位神秘公子送来的火铳以极快的速度几乎将西凉王族屠戮殆尽。 两次……裴则在心中默默算计着。 他的侍从苼瑟在营帐外报告一声,裴则沉声道:“进。” 苼瑟就手捧着信走了进来,道:“侯爷,这是鹿鸣从京里寄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圣上这次必定是拿捏裴家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形,裴则就接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眉头越发得紧蹙。 苼瑟和鹿鸣都是从小随裴则一起长大,不过他主要服侍裴则笔墨,鹿鸣则常服侍裴则弓马。 苼瑟见裴则面色惊疑,不由得出声问道:“府里发生了何事?” 裴则也不瞒他:“圣上果然拿了家里的爵位,魏家想趁乱作妖……”裴则不知如何表述,别人惦记设计自己的妹妹,毕竟于闺誉有损,不是什么好事,就略过不提,只道:“还好有人救了,只是裴制却因此事吃了点苦头,在大狱里待了几日才出来。” 能把二公子送进大狱,府里必然是出了大事!苼瑟有心问问细节:“不知是给二公子安了什么罪名?” 裴则凉凉道:“殴打朝廷命官,哼,魏起也是豁得出去!”把亲爹当做刀刃来用,倒也舍得!裴制虽不是行伍出身,但是功夫却不弱,那种盛怒下,安陆候就是被打死也是可能的。 苼瑟不解,还想再问,毕竟二公子平日里虽然鲁莽轻浮了些,但是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却冷不防听到裴则说:“还有一事,太夫人与我定下了门亲事,我要备些礼物。” 压根不提二妹裴玉镜做了安陆候小妾的事。 第四十章 嫁衣 啊?太夫人订的亲事,那还能有好的?也不知太夫人趁着侯爷这趟出京,又挑挑拣拣了些什么货色!苼瑟为裴则感到不值,若不是有这么个继母在后面拖累着,侯爷早就该成亲了,这次太夫人定是从婚事上想了什么要牵制侯爷的法子!苼瑟以为裴则是要准备回京给太夫人摆脸色,就道:“太夫人也太欺人太甚了……”却在看到裴则嘴角的一抹温柔时急急止住了话匣。 侯爷仿佛很满意这桩婚事? 苼瑟百思不得其解,太夫人莫非是转了性子,给侯爷定了门像样的婚事?便好奇地问:“是哪家姑娘这样的好福气?” “是晋王府的大姑娘。”裴则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开始思索着要备些什么谢礼才好。 不就是前些日子侯爷命人查的那个姑娘吗? 苼瑟仔细回想着有关庄晏的信息……在关中庄子上待了近十年,不受嫡母喜爱,生母卑贱,没有外家依靠……最最重要的,那个姑娘可真是个老姑娘了吧! 怎么配得上侯爷? 可是看侯爷的神情却没有半点不快,甚至还有些欣喜? 苼瑟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便委婉地提醒裴则:“庄大姑娘似乎是属龙的。” 裴则挑挑眉:“那又如何,我还是属虎的呢!”两人只差两岁而已。 “那不一样啊!您是守过孝的,又被太夫人有意拦着,才耽误下来的。”苼瑟无奈说道。 裴则淡淡道:“你怎么知道她又不是被嫡母拖累呢?” 况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虽然裴则的战功已经得了铁证,大军也已经从西北驻地开拔,但是皇帝却丝毫没有要给裴则复爵的意思,陈阁老因为避嫌,不好直接进言要皇帝把爵位还给外甥,手下的门生们也不敢擅自行动,荣王派的人乐得看见裴则有功无赏,端王派为了不让皇帝疑心两家有勾连,在朝堂中也并不替裴则发声。于是,堂堂一位剿灭西凉王族、解决了大秦多年隐患的将领勒石而归竟没有在朝堂中翻起半点波浪。 当庄晏收到袁松石的回信时,裴则的大军也已经驻扎在京郊。 先前庄晏就有心给袁松石一个机遇,因而当她听到裴则有心收服袁松石时,就马上去了封信,告诉袁松石不必顾虑自己,支持他去裴则身边历练,也叮嘱过沈力要极力劝说袁松石。 几厢说服下,袁松石也松口应了。于是裴则走了关系把他调到了凉州的百旗,又在最后论功行赏时,给袁松石多报了军功,因而,此时的袁松石已不再是西域商队的一个小管事,摇身一变成了五品的武官了。 袁松石的回信也不外乎是感谢庄晏的知遇之恩和襄助之心,又说了几件裴则在西北的事情,庄晏心里有了底,就着烛火把信纸烧了,才吩咐白芷道:“裴则多疑,你转告刘域,西域商队的人暂且休息个把月,再折回西域,就不要在西安府久留了。” 白芷道:“这是为何?” 庄晏道:“沈力他们是跟着裴将军回来了,又有了袁松石的火速蹿升,恐怕会有人把我们商队和他联系起来,长信宫故意压着他的功劳,并不赏赐,救人救到底,我们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事。” 功劳盖世的武将和北地最大的商号有来往,任哪个皇帝在位恐怕都觉得是脖子上悬了一把剑,更何况是多疑如今上! 白芷领了差事,就躬身出去了。 不久,庄令昭蹦蹦跳跳地跑来了,见门外只有一个白芨,并没有其他丫鬟婆子的踪影,不免好奇,“你们院子里的奴才们呢?” 白芨一看是这位口蜜腹剑的小祖宗,谦卑地低下头:“姑娘不喜欢院子里总有人影晃动,说是看着心烦,奴婢就命他们都下去了。” 真是个没福气的!连奴才都用不习惯。 庄令昭想起以往母亲还说庄晏是个御下有方的,让她多多提防,不禁一哂。 庄令昭随意地摆摆手,“罢了,还不开门,愣头愣脑的!” 白芨动作笨拙地推开门,然后才后知后觉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庄晏住在东厢房,里面没有置备书桌,也没有寻常闺阁小姐的拔步床,因而她从来都是盘腿坐在炕上看账簿,炕桌下的柜子里就放了满满的账簿。刚才听到庄令昭吵吵闹闹的声音,就把手里的账簿藏起来,换上了一幅没有做完的绣图。 庄令昭头次来庄晏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可是看她这厢房里布置得极为简陋,连屏风都是用的普通的苏绣,桌上摆放的茶具亦是寻常,还没有王妃身边柳枝的屋里里用得好,不免有些瞧不上,张口便道:“王妃也真是小气,大姐姐要做裴家的媳妇了,也舍不得给你做做面子。” 仍然是不遗余力地挑拨王妃和庄晏的关系。 庄晏不免有些好笑,她看上去就是这种能被外人的三言两语左右的人吗?故作羞涩地低垂了头:“昭妹妹!” 庄令昭知道庄晏这是害羞了,便不怀好意地瞅着庄晏手中的绣帕,“这是大姐姐绣的嫁妆么?我猜猜,是要给谁的啊?” 还做出一副费力思考的模样,一道一道地分析着:“清风明月,竹林飒飒,看着不像是女子样式,倒像…倒像是绣给男子的!”庄令昭仔细盯着庄晏的眼睛:“我说的对不对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庄晏抿唇笑了笑,并不答话。 “我猜对了,对不对!定是绣给裴将军的!”庄令昭洋洋得意道。 是绣给男子的不假,可却是给端王绣的,端王身边没有人服侍,她又信不过府里的针线房,举凡是手帕、鞋子都是她亲自做的,而衣裳之类就都交给端王的乳娘打理,就怕有人在衣物里做手脚暗害端王。 庄晏也不说破,任由庄令昭误会。 庄令昭看着庄晏沉静地绣着手中帕子,不免有些看痴了——大姐姐当真是美人! “不知大姐的嫁衣绣好了没有?我想看看呢!”庄令昭忽然赖在庄晏身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庄晏一愣,“还没有。” 庄令昭不满地道:“裴将军今日进京呢!京里多少少女都挤到长安街上去看了!大姐姐这么好的福气能和裴将军定亲,竟也不惜福!”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庄晏,身为未婚妻竟然都不好好绣嫁衣,十分为裴则抱不平。 可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不可能成亲啊!何必浪费时间绣嫁衣? 第四十一章 姐妹 庄令昭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猛地扶住庄晏的肩,庄晏没有防备,又因为庄令昭用力过猛,庄晏手中针一滑猛地穿透绣帕要刺向庄令昭的手臂,庄晏用了两分力才将手收了回来。 “莫非是王妃故意没有告知你?还是她没有送来什么好料子?”看庄晏仍是一副呆呆愣愣的表情,越发有了底气——一定是这样!王妃虽然碍于面子给庄晏定了门好亲,但还是想教她丢面子,就故意在这事上为难庄晏。 这下她觉得庄晏更可怜了,庄令昭一直奉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刻见庄晏这么倒霉,愈发觉得她们就该站在一起对付王妃,说不定日后还能得个善缘,让裴将军也能提携自己哥哥一把,庄令昭越想越有道理,就拍拍胸脯:“大姐姐,你放心,你是记在我母妃名下的,母妃必定不会让你受苦!不就是几匹料子么!我外祖是杭州知府,每年捎过来多少好东西,才不稀罕王妃拿点东西呢!” 庄晏有点想笑,这件事可真是错怪王妃了,她虽然也想让自己丢面子,但也分得清场合,若自己一开始就在宾客面前出了丑,裴则要怪也只会怪王府准备不周,因而王妃早早就命管嬷嬷来催过,还放了几匹尚看得过去的料子,只是她心里另有打算,这才拖了下来。不过看着庄令昭义愤填膺地样子,觉得她虽然别有用心,但也十分可爱。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真的就是个一直被王妃拿捏不敢有丝毫怨言的庶女。 庄晏面上十足得羞涩:“妹妹莫怪王妃,王妃早就提点过,只是我惫懒,还没想出样子罢了。” 庄令昭有点丧气,自己待庄晏这么好,她居然都不知要感激,顿时就意兴阑珊。 庄晏见她这副模样,就像一只撒娇的小宠物,得不到主人的赞许就泄了气,更觉有趣,便脱口而出:“妹妹也知道我一向粗陋,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样子,不如妹妹有空了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庄令昭顿时眼睛一亮,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欢喜,硬压下雀跃的神色,平平道:“也是,想你也没见识过多少好东西,不如还是我来帮你看看。” 庄晏露出一副十分感激的神色。 庄令昭觉得今日的庄晏十分顺眼,也生出了一番真切的结交之心,“还是你上道,不像我那个嫂子,温温柔柔地就是给人一刀。”语气中十分厌烦,她撇头看了一眼庄晏,见她仍然是安安静静聆听着的样子,不由得卸下了心防,“可偏偏母亲和哥哥就喜欢她那套,人前一笑,背后一刀,世子妃多嚣张的人,还不是吃了她的亏,连管家权都分了一半出去。自她有孕后,母亲和哥哥更是把她宠到了天边。”连她都排不上号了。 感情是小姑娘看不惯嫂子得宠啊!怪不得以前白芷说除了婆媳,姑嫂也是矛盾重重呢! 不知道以后等释奴娶了王妃,她会不会也像如今的庄令昭一样挑三拣四。 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也很有盼头! 不过,眼下还是得安慰这个小姑娘,庄晏柔柔地道:“妹妹你是侧妃的亲女儿,侧妃就是再疼儿媳妇也越不过你去,我看着平日里侧妃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先紧着你挑?” “那自然,我在母亲身前尽孝了十几年,何氏她才来几年啊!”说着,朝庄晏投去赞赏的一眼,“还是大姐姐最懂我!” 庄晏笑了笑。 庄令昭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抱怨道:“何氏也不就是哥哥以前上峰的女儿罢了,能有多好的家世,她还敢把哥哥管着死死的,以前的通房丫鬟们都被一个个打发了出去……世子妃多厉害,温家捧在手心的珠宝一样养大的,嫁到王府里,不是还得受何氏的气,要不是有王妃撑着,世子妃早就被何氏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她明里暗里给世子哥哥塞了多少美貌丫鬟,也真是舍得……你看看庄清,谁也不理的,唯独就对何氏死心塌地,府里的人都还个个都夸她人好心善,活菩萨似的……呸!不过是比王妃更会做戏罢了,整日里端着张笑脸也不嫌累得慌!……” 庄晏不免失笑,即使她很少生活在后宅里,也知道这样的媳妇是多少婆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庄景辙好不容易求着一个,又即将生下王府的长孙,可不是要好生宠着,也只有庄令昭这样涉世未深的小丫鬟会看不过去了。 庄晏下了炕,走到梳妆台前翻找着,庄令昭正说的起劲儿,看她这一番动作不免分心,顿了顿,以为庄晏是要找些好看首饰安慰自己,满不在乎道:“我的首饰够了,大姐姐不必再拾掇了!” 庄晏扭身一笑,双手藏在后面神神秘秘道:“我可没有那么多好东西,你不妨猜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庄令昭一愣,她还真不知道猜什么,只能捂着头胡乱蒙着:“篦子?……泥人儿?……扇子?……” 庄晏连连摇头。 庄令昭烦躁地说:“我怎么猜的出来!” 庄晏握住她的手,轻巧一翻,一个活灵活现的水晶白鹤出现在手中。 “好漂亮!”庄令昭忍不住赞叹,“大姐姐从哪里来的这东西?” 庄晏早有准备,道:“是回来的路上偶然救了一个商人,他身上没有的别东西,就把这个白鹤送给我。我素日里也不摆弄,既然你喜欢,就送你了。” 庄令昭不疑有他,“真的?可是这本是人家送给你的。”虽然拒绝了,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白鹤身上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晶莹剔透的东西,触手生凉,白鹤形状也极为优美,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西域好货。 庄晏却觉得无所谓,她收藏的水晶挂件林林总总不知道有几百个了,哪里还在乎这一个,便道:“妹妹是不是嫌弃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 庄令昭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白鹤也极为珍贵,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庄晏不答应:“说了给你就是你的,横竖我也不懂这些。” 庄令昭见她动怒,才收下了水晶白鹤,“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以后要是王妃给你的嫁妆少了,你可不能再讨回去!” “我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人。”庄晏笑道。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庄令昭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是说府里的勾心斗角,要么就是裴则在京里多受夫人小姐们欢迎,庄晏只是偶尔插上两句,其余时间都是静静听着。 不知不觉间,太阳都落了下去,白芷进来掌灯时,庄令昭才怪叫道:“呀!天都黑了!大姐姐,我得赶快回去了,否则母亲又要数落!” 庄晏不忘叮嘱她:“天黑,仔细脚下的路。” 庄令昭回了一个鬼脸,庄晏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小孩子! 她们主仆几个站在慎园门口看着庄令昭走出去好久,才准备要回去,只见一队仆从打着从不远处走来,正好见他们站在门口,就笑道:“姑娘在这正好,裴将军来了,正在花厅等着见您呢!” 第四十二章 登门 他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进宫陈事谢恩的日子么? 莫非是等不及了要退亲了么? 庄晏面色转白,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就算她一直告诉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报恩,但是这么长时间的消息传递、人马调遣,令她产生了一种裴则就在她身边的错觉。 而她竟然贪恋起这份错觉,和这段不能长久的缘分。 庄晏强自镇定了心神,笑着看向管嬷嬷,“有劳嬷嬷亲自前来。” 管嬷嬷也笑道:“姑娘好福气,裴将军一出了宫就往咱们王府来,可见是重视姑娘。” 可不是重视!他那里会甘愿被太夫人这样摆布!庄晏心凉了一片,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如往常喏喏的样子,害羞得抿着唇笑。 管嬷嬷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就道:“听说将军喜欢大方明艳的女子,姑娘的样貌是没得挑,到时候只消放开点就好。” 庄晏仍然是含蓄地笑着,管嬷嬷不禁有点叹息,不容易转了运,居然还是个笨的。对庄晏有些失望,也不再主动搭话,走了一会儿就到了花厅。 管嬷嬷又换了副欢天喜地的表情来,高声喊道:“姑娘来了!” 裴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庄晏,她款款地从庭院中走来,周身朴素也不能压下她一分美貌,反而更衬得肤如雪,眉如山,目如水,唇若朱。她身量似乎比以前更高了些,但是面色却比以往更加苍白。 只是她似乎并不开心能看到自己,一路上心事重重,即使自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却感受不到丝毫。 裴则不禁有些失望。 那道摄人的目光终于走了,庄晏心里一下子解脱了,怯生生地给晋王和王妃请了安,才乖乖地站到一旁。 晋王哼了一声,才放下心来——他早就看到裴家那个不安好心的小子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庄晏看,亏了晏姐儿心性坚定,才没有被他勾走了魂。 这个烂桃花!晋王在心里骂道,面上也不大好看,轻咳了咳,摆足了架子才道:“裴将军行军劳顿,又刚从宫里回来,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裴则觉得晋王和庄晏的关系应当是不差,否则也不会上蹿下跳地在文人墨客里相看女婿,就拿出了十分的恭敬道:“小婿是来与泰山大人商议婚期的。” 晋王听着这话很不顺耳,不免有些埋怨晋王妃,竟然越过自己就给庄晏定下这么门亲事!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以后他还是得好好教教王妃。如此肉麻的称呼,裴则也叫得出来,更可恶的是自己连反驳都不好反驳——因为就是事实啊! “泰山大人还不敢当,你如今战功赫赫,也称得上是大秦百年历史上能排的上号的名将了!我家女儿天生陋质,实在不堪嫁与你为妻。你近日来的正好,我们还是早点把话说清楚……” 裴则能预感到这位不着调的晋王爷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先抢下话来:“是小婿不成体统,只是彼时西北战事正酣,无暇抽身亲自来府上下定,岳父对我有怨言也是应当的。”说着,见边上的庄晏仍是一脸的惊讶,语气越发谦卑:“正是有了上次的教训,小婿这才一出宫就策马直奔王府而来,希望能与令爱早日完婚。” 说来说去,还是要他的女儿。晋王十分不悦:“小女蒲柳弱质,生性沉闷,实在与贵府世代将门不般配。” 裴则看了一眼已经面色如常的庄晏,道:“大姑娘玉质仙姿,小婿早已爱慕已久,且又得天公作美,令小婿得以一全心中所愿,还望王爷成全。” 晋王诧异地看了眼庄晏,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早有私情?莫非当日晏姐儿一直拦着不让他去退亲,就是为了这个? 可惜庄晏没有看到晋王的眼色,她一直沉浸在裴则带来的连番轰炸中——先是极为中意这门亲事似的要提前婚期,又是在这里当众表白,任她是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女子,被人在面前一吐倾慕之意还是头一次,尤其是自己也对这个人有些暧昧不清的意思,即使知道眼下只是做戏,庄晏也忍不住红了耳朵。 而此番情景看在晋王眼里,就是小儿女早已互生情愫了。不由得在心里大呼,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不管这个女儿多能干,都是一样的! 晋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好不容易才把庄晏从西安府哄过来,还没有相处多久,又冒出来一个虎视眈眈的汉子要来和他抢人,最可恨的是王妃那个蠢的,居然早早就答应了这人的狼子野心,让他如今也不好开口谢绝。 晋王又打量了一番裴则,长得人模狗样,就是凶了点,日后怕是要欺负晏姐儿;家世也尚可,虽说他那四哥撸了靖远候的爵位,但是裴则自己是个能干的,晏姐儿也算是有了依靠;不过他家里实在乱,有个被安陆候纳为妾室的妹妹,还有个出身抚阳伯府的继母,弟弟也下了一次大狱,在这种门庭里生活,晏姐儿以后怕是要多费心力,不好;最最重要的是,他皇帝四哥根本就不待见裴家父子,日后明里暗里的绊子怕是会只多不少,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比如这次,如果不是裴则命大,皇帝就真的达成所愿了。 不好,实在不好。晋王在心里估量着,可是裴则千万个不好,却偏偏有一个好——晏姐儿喜欢他!晏姐儿平日里多冷心冷情的人呐!难得有这样失态的表现,若不是真的喜欢,还能是什么! 就这一个好,顶过了千千万万的不好。 裴则默不作声地站着,感受到晋王的目光先是把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然后羡慕嫉妒地又扫了一遍,最后还是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他少年得志,久居高位,除了皇帝,哪里还曾这样笔直地站着任人打量?面上就要绷不住得露出不悦来,就听晋王那略带挑剔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平日里行伍,可曾读过什么书?” 庄晏都忍不住要骂晋王这个不长脑子的了!晋王也做过皇子,也有皇子伴读,怎么会不知道从前身为太子伴读的裴则学过什么?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裴则却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师从大舅学过左氏传。” 第四十三章 求娶 撞枪口了! 陈阁老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晋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别人喜欢的,他都讨厌,别人看不上的,他却偏偏喜欢!时下人为了科考,都喜欢钻研制艺,尤其是春秋三传和史书;晋王却偏偏不走寻常路,他爱诗词工笔,散文也自成一派,书法更是一绝,是个不折不扣的逍遥王爷。春秋虽然没有不喜,但却是最厌恶左氏传。 果然,晋王有些不悦,“难为你也看春秋了。” 十足的鄙视,仿佛裴则一介武将能读点书已属不易,他就不再多做强求。 庄晏在一旁看得有些生气,怎么可以这样折损裴则的面子,不由得递给晋王一个生气的眼神。 晋王被庄晏瞪得有些不安,就强行按住心中的不喜,“可曾读过什么诗书?” 裴则低头不语,“从前学过诗经,后来上阵后喜欢高岑的诗句。” 果然是个腹内没有多少墨水的莽夫,高岑的诗妙在气魄雄浑,但是音律工整上还是差了一截。 晋王觉得还是不能招这样的女婿,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不能和晏姐儿舞文弄笔,也少了赌茶泼墨的乐趣,这样的日子哪里过得去!不禁委屈地看着庄晏。 庄晏早就定下了心神,通往日里一样的镇定自若,见晋王屡屡朝她看,也知道是晋王脾气犯了,死活看不上裴则,也不管他,只是担心害怕地看着晋王妃。 比起晋王这个要找茬的,无疑晋王妃更会促成这门婚事。 晋王妃一看这个庶长女这样低三下四地摇尾乞怜,心头大块,忙打圆场道:“裴将军少年英才,是咱们大秦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武艺已臻化境,王爷就不要再对将军的诗文多做要求了吧!再说了,当世之人还有谁的诗文能比过您,更不要说整日在战场杀敌的裴将军了!” “算你识相。”晋王被撸顺了毛,这才想透,依着他如今的造诣,再怎么挑女婿也比不过他了,但是裴则的武艺和行军布阵之能,在大秦也是登峰造极了,二十年内也许都不会再出一个裴则这样的名将。这样想着,又有点动心了,晏姐儿是人间贵极的金凤凰,和裴则这样的虎将也不是不配…… 晋王妃知道晋王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对裴则的态度,就一味热忱地说:“方纪既然是想提前完婚,大概也给我们一段时间准备吧!” 又把话题绕回到起点了。 裴则略一转眼,看到庄晏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头也不抬,看不清表情,只是双手微微颤抖着。这还差不多! “我与太夫人已经商量过了,我看九月就有几个好日子,而且那时天气也还凉爽,操办婚礼也不热。聘礼三日后就会送来,还请岳父岳母给小婿一个面子。” 现在是七月,还有两个月时间准备,提早把这个丫头嫁出去她也好快些着手姣姐儿的婚事,便一口答应道:“也是,依着你们俩的年岁,确实该快些准备起来了。你只管放心,我明日就看日子,等下聘那日再与你们一起选选。” 晋王却高声道:“不行,我不同意。”臭小子痴心妄想,他才刚刚决定就接受这个莽夫做女婿,他就敢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想九月就迎娶,也不想想他堂堂晋王也才把庄晏接回家里四五个月而已! 晋王妃朝他投去责备的一眼,人家肯娶你的庶女的就阿弥陀佛了,还在挑挑拣拣什么?真当裴则就非她不娶么?赶忙安抚裴则道:“王爷这是心疼女儿,方纪不必放在心上。” 裴则朗声道:“岳母言重了,小婿能娶到王爷的心头宝实在是三生有幸。” 晋王妃此时觉出不对味了,裴则似乎有点过于看重庄晏了。 晋王妃不由得暗恨,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东西,晋王如此,没想到裴则也如此,不由得瞪了晋王一眼。她也不知若是庄晏真嫁到裴家,是否还能像她以往设想的那样受尽苦楚。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就继续赌一把庄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只要她做好防范,害怕庄晏能翻出她的手掌心去吗? 于是晋王妃仍是一脸和气地笑道:“王爷也是心疼晏姐儿,毕竟父女相处时间少,总是希望能多留女儿几年。可是王爷,女儿留来留去留成仇,裴将军都这样上门求娶了,你还怕他日后苛待晏姐儿吗?”晋王妃转头看向晋王,无比真诚地说着。 就算晋王真想多留庄晏几年,可是看王妃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也知道,若真是拒了裴则,挡了姣姐儿的路,不知道王妃还要折腾出多少幺蛾子来。真论起来,王妃此次能寻到裴则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是尽了一份心的。 晋王虽然还是不很满意,到底是梗着脖子说道:“晏姐儿是我最疼的女儿,在我心里,全天下的女孩儿没一个能比得过她,我不求你能待她如我一样,但也莫要辜负她,你可能做到?” 裴则端端正正地抱拳俯身,“若得令爱,定不相负!” 晋王舒了口气,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信义行走天下,裴则平日里为人坦坦荡荡,严谨端肃,想必在后宅上也能一碗水端平吧!便道:“也好,就照着王妃所说,后日里你来下聘,我们再拟定个日子。” 裴则唇角终于含了丝喜悦:“多谢岳父!” 折腾许久,终于是定了下来,早知道还会受晋王这番刁难,他就请两位舅父来了,舅父辩才无双,想必三言两语就能把晋王说得服服帖帖,哪里还需要他这样作低伏小? 王妃听到晋王那句“晏姐儿是我最疼的女儿”后,脸就僵了起来,紧紧抓住扶手,才没让自己破口大骂——什么最疼的女儿!把她的明安郡主放到哪里了!再说,若真是疼这个小贱人,还会容许把她放到外面十年不管吗?不过是看她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才会这样爱屋及乌,这个男人哪里有半分真心! 晋王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妃变化莫测的脸色,不满地嘟囔:“你这有发哪门子脾气?都顺着你的心意给晏姐儿许了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满?” 晋王妃顾及还有外人在场,若是此时吵架未免失了分寸,就竭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对裴则笑道:“方纪若是不嫌弃,不如去蔽府小东湖逛逛,虽然在京中各府的花园中排不上号,但也别有一翻滋味。” 裴则乐意之至,笑道:“如此,小婿就不客气了。” 王妃赶忙道:“晏姐儿,方纪不认得府中的路,你陪着去看看吧。” 第四十四章 交谈 庄晏温声道:“是。” 裴则满脸笑容地看着她说:“大姑娘先请吧。” 庄晏忍不住有些脸红,但还是强自镇定:“这如何使得?不如一道走过去吧。” 裴则笑了笑,大方走在前面。 庄晏拿不准他的意思,两人也并没有这样亲近地接触过,就跟在裴则的后面走着。白芷识趣地没跟上去,两人就这么一路走着,也不交谈。 庄晏想着不能这样一言不发的,在她原以为两人的缘分就要这么断了的时候,忽然裴则不知是怎么了,不长眼地撞了上来,让她既惊又喜。既然好不容易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庄晏从来不是个懦弱的,她懂得审时度势,懂得把握住自己想要的,不管自己是报恩也好,还是看在他是太子哥哥曾经的伴读的面子上也罢,她都要抓住眼前这个人——不管最终如何,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痛快么?她就算负尽天下人,也不能辜负自己。 外公和母亲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结果呢?为了家国大义只是说得好听,帝王心术诡谲难测,前一刻还是恩爱夫妻父慈子孝,翻眼转手间就是残害妻儿的无情。她活一世,已经是时时算计步步警惕了,即使这样,也难以保全终身,若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她拼死逃出又是为了什么?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上天开眼给的第二次生命了,她很小时就明白,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活,是为了自己而活,绝对不再屈服于任何人,也不想再给任何人能拿捏自己的机会。 因而,她不顾外祖的反对,硬要走南闯北地挣出自己的家业,事实上,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现在,她的面前就摆着一个机会,再不抓住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庄晏想得出神,并没有意识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她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好痛!庄晏这才察觉到是撞到了人,抬眼望去的就是一身绯红官袍的俊朗男子正探究地看着她。看她这么狼狈地撞上来,还弄乱了发髻,嘴角隐隐泛起了笑意。 还笑!庄晏退开几步,有些不满,这人怎么能这样幸灾乐祸? 整了整思绪,“将军怎么停下了,前面再走才是……”庄晏以为是裴则迷了路,正要给他指路,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小东湖。原来他知道王府的路啊!庄晏有些警惕起来,“将军果真厉害,自己也能走到小东湖来。” 裴则有些好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连路也不曾留意,我才一路连猜带蒙地走过来。”说着,又凑近了一些,低下身子,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想怎么拿下你——庄晏自然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况且,她一向谋定而后动,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她得抓紧时间制定了计划出来,争取早日拿下眼前这个男人。 不过,她在追求男人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到时候免不得多打听打听。 这么想着,庄晏计上心来,道:“小东湖山水相宜,湖心亭上赏月最好不过,又有阵阵凉风袭来,不如去那里坐坐?”却是避开了裴则的问题。 裴则见她不说实话,也不在意,他们到现在还只是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她不能敞开心扉也是应当的,不过裴则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当面问问她,小东湖虽然此时人迹罕至,但难保隔墙有耳,反观湖心亭就安静许多,就点头:“好,依你。” 裴则步子大,庄晏赶了两步才追上去,裴则侧头看了看她,忍不住问:“你平日里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庄晏仔细斟酌着词句,她虽然没有打听过,不过裴则是武将,平日里也甚不喜欢读诗书,想必还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因而她肯定不能说自己就是绣绣花看看账簿,这样听起来就很无聊,于是便道:“小女性子乏闷,平日里只会看看棋谱,偶尔也会拉上侍女对弈两盘。” 听说武将都爱手谈两局,从棋盘布阵中参悟兵法,像裴则这般有儒将雅誉必然也不例外,这样说必定也能投他所好。 裴则信以为真,笑了笑,道:“下棋要走一步看三步,我最不耐烦这样伏笔筹谋,因而棋艺只是平平,不过大舅和二舅都堪称国手,小妹毓钟也颇有涉猎,以后你们可以时常切磋切磋。” 啊?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窟窿,庄晏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每日里操心着四海八方和通宝号的生意,敢说算数心法在当世少有人能比,其余时间都用绣花裁衣才打发,也只是因为她手上绣着花样子丝毫不耽误脑子转着的主意,哪里有空来钻研棋艺? 庄晏觉得不能给裴则留下一个自吹自擂的坏印象,便开始寻思让刘域替自己从外祖留下来的家当里寻几本好棋谱。 裴则见她又不说话了,以为是她不好意思和陈阁老兄弟对弈,便想鼓励鼓励她:“两位舅父待我如同亲子,想必不会为难你的。” 就是因为待你如同亲子,看到我这么个破棋篓子才会更觉得我配不上你啊!庄晏心中愤愤道,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我不过把下棋当做是闺阁玩物,哪里比得上两位陈大人,恐怕是真入不了他们的眼。” 裴则觉得以庄晏在西北几次展露出的胆识和谋略,必定是个胸有丘壑之人,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是下棋的好苗子,她又时常在闺中钻研,少不得是个个中好手。心里甚至殷殷期待起她与两位舅父的对决。不过看她非要这样故作谦虚,也少不得应承,便道:“你在府中闲来无事,也可以与毓钟手谈,她最清楚不过舅舅们的套路了。” 说着,两人已走到湖心亭了,裴则见四周寂静无人,水面上也只有他和庄晏两人的身影晃荡,便道:“你曾救过她的,也知道她的品性,相比能相处得很好。” 庄晏猛地抬起头,戒备道:“将军在说什么?小女有些听不懂。” 裴则看她还想要置身事外,也一字一句道:“四年前你在西北截过神机营的火铳,两个月前又千里迢迢地派了袁松石到我身边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 怀疑 冰冷的语气和肃杀的表情冲淡了庄晏起先的几分小儿女心思。 这人疑心果然很重,只是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庄晏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身躯,抬头看着裴则,声音微凉:“将军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我原先还以为裴将军与那些尸位素餐的蠢货不同,好歹是一心为国尽忠的,如此看来你们也都是一类人……” 裴则冷哼一声:“你对我虽有三救之恩,但我亦不能泰然接受,若你是想借我的手走通西北的商道,我只怕爱莫能助。若是另有所求,倒是能替你周全一二。” 笑话!她的商队能走多远,从来就不用靠裴则,她有的是法子让边疆的官吏大开通行证。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这样被他曲解,庄晏有些挂不住面子,语气中更加了几分凌厉:“裴将军也太自视甚高了,救你不过是顺手为之,我虽是一介商人,但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若你在西北保不住了,我们又如何能在乱世中求活?” 说得大义凛然,但是裴则确是一个字都不信!若只因为这样,何必又冒着被魏家反击的风险去救毓钟。魏起为人最是狭隘,若知道有人敢这样算计他,不死也得让庄晏脱层皮。 “东家果然好眼光,怪不得能把四海八方做到今日的霸主地位。”裴则淡淡夸赞道。“只是魏家不是好相与的,我能查到你,自然魏起也能查到,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庄晏抱着手臂,歪头看他:“怎么?裴将军特地跑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通风报信?” 裴则没想到庄晏戒心如此强,他只是稍稍把自己的疑虑问出来,庄晏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真是白费了刚才好不容易才有的温情氛围。裴则不想就这样和庄晏僵持一晚,便刻意放软了声音:“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会报答,此来也是想提醒你,千万小心魏家。” 庄晏不语,她从出生起就没把那家子破落户放在眼里过,任他们现在权利滔天又如何,所倚仗的不过是帝宠而已,魏贵妃年老色衰,就算保养得宜又如何,还能再蹦跶几年?她从来不缺耐心,只要有人能分了魏贵妃的宠,他们姐弟就有办法一举拿下魏家。 庄晏冷冷地看着裴则,觉得这人从刚才开始,说的没有一句话合自己的心意,自己真是眼瞎了才会就这么一个人,实在是不值得,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多谢将军提醒,不过将军眼下还是想办法先把爵位拿回来吧。”魏家铁了心的要和裴则过不去,陈阁老又要避嫌,除了几个清流外,朝上还真诡异地无人为裴则请功。 虽然语气冰凉,到底还是关心他,裴则心里想着,但是自己似乎是惹恼了她,看来还是得花点时间哄哄:“你可是担心自己嫁过来后做不成侯夫人?” 庄晏羞红了脸,气得嘴角不停地哆嗦,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不是为了西北商路,就是为了做侯夫人,自己怎么会想不开地去救他,还费尽心思地让太夫人欢欢喜喜地订了这门亲! 裴则见庄晏脸色不好,方才确实是有些唐突她了,想了想,便有理有条地解释道:“你别恼,你骤然多次出手相助,我虽然感激,但免不了仍有疑虑。我们裴家能保持世代将门的地位,一直执掌着西北兵权,便是因为在朝中一直是纯臣、孤臣,除了姻亲外,极少与大臣走动,因而历代皇帝才放心地把兵权交给我们。如果你别有用心,我就要与你说清楚,划分界限,救命之恩,我另寻他径来相报。” 如果没有其他用心,以婚事为筹也未尝不可。裴则心里默念着,这才是他答应这桩婚事的缘由。 庄晏听了他的话,也渐渐冷静下来,“将军有顾虑也是应当,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仗义出手,只是我们四海八方家业大,养活的人多,实在输不起这场战事。因而才会比其他商人更勤快了些。” 裴则不禁感叹道:“连你一个女子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了,此番西凉如此逼迫,又有北燕蠢蠢欲动,我大秦早就岌岌可危了。” 又想着朝中官员为了争夺储位每日唇枪舌剑、尔虞我诈,竟没有几个能把眼光跳到三国纷争中来呢? 庄晏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既有本事能在关中闯出一片天地,又有极为敏锐的政治远见,丝毫不逊于京中任何一位千金。 此时他倒真是感激太夫人的误打误撞了,如果有庄晏这样的女子坐镇后宅,他在前朝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罢。 裴则英俊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笑意,郑重说道:“庄晏,你嫁与我日后定是风险重重,但是我能保证只要有我一日,必会护你安虞。” 这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庄晏心中腹诽,方才还一脸冷酷地质问她,现在又开始承诺未来,真不知该不该信他。 也罢,都是自己惹的祸,就再赌一次吧! 庄晏点点头:“我自是信你。” 裴则却没有感受到丝毫诚意,看来刚才的一番怀疑果真把她伤到了,不禁苦笑,“你放心,日后你处理你的产业,我不会多加干涉,当然,这些是你自己挣下的,不必列入嫁妆中,我虽然眼红你富可敌国,但也没有贪婪到要你的东西。”裴则满意地看着庄晏终于有几分波动的脸色,顿了顿又道:“你以庶女之身在外打拼不容易,在王府中也多受掣肘,以后你在府中,就如同在西安府一样。” 看来确实是查过自己了,庄晏心道,不过这样的承诺真的很让她动心,她原先还以为在裴府又要和王府中一样只能隐晦地传递消息,这样一来就白白浪费了不知多少时机,但若是能和在西安一样,光明正大地打理产业,她有自信,她可以赚下一笔能供西北军再打一次茹茹的银子! 庄晏此时看裴则越发顺眼了,不愧是自己挑上的!心胸不同于时下的一般男子,便道:“好,我信你!”比刚才的敷衍之语多了许多真诚。 裴则也笑开来,他一直认为庄晏不会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看来她果然如自己所料,不再计较刚才的不快,而是一心看向他们的未来。 不过,庄晏却是想不通:“你如何得知是我救你的?我自认行事缜密从不留蛛丝马迹。” 裴则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行事极为周全不假,但万事总会留下痕迹,只看人是否真的在意了。我出征那天,正巧看到了你进京的马车,起先不知道里面坐的人是你,后来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才想起来。你的侍女白芷掀起车帘时,我曾远远看到你,当时还有些震惊,凉州城里能让四海客栈掌柜折腰的小公子居然是个女子,后来才在西安顺着四海查到了你。” 庄晏思忖片刻,了悟了这一切的缘由——西安,查探,四海,京城来人,想必是端王有心透露吧! 第四十九章 下聘 裴制有些头痛,依着他这么多年对母亲的了解,母亲少不了把陈夫人的好东西送回抚阳伯府。 抚阳伯府只是如今说起来好听,可在淑妃得宠之前,其实已经没落多年,否则太夫人还是庶女的时候怎么会用尽心机手段也要嫁到裴家来做妾?抚阳伯府家底子薄,但是陈夫人不同,她出身临川陈氏,是真真正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陈夫人过世后,府中由太夫人掌权,老侯爷又不理内宅琐事,渐渐地太夫人也就壮了胆子,起先还置换些成色差的首饰,后来干脆整箱整箱地搬走。 抚阳伯府的富贵全寄于淑妃一身,淑妃在宫中打点花出去的银子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抚阳伯哪里还撑得住,因而早年太夫人就把陈夫人的嫁妆搬了个空,虽然近几年来抚阳伯府因为漕运大全家底日渐丰厚,但也没有提起要还嫁妆的事,太夫人也对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习以为常了,认定不会有人再来翻找陈夫人的嫁妆,就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任陈夫人的箱笼空了大半。 “大哥,此事定是下面人有些疏漏。”又转向太夫人说,“母亲,您也多费些心力,快把东西找回来。”裴制出言相劝。 裴则不想给裴制难堪,便道:“也好。二弟既然来了,就一起来给二妹妹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 如此随意的口气,太夫人咬紧了牙关,裴则分明是在看玉镜的笑话!像打发一个外人般的随意提起她的女儿。 可是裴制仿佛没有听出裴则话里的意思一般,道了声“好。” 兄弟二人就在一旁说了起来。 太夫人见一个两个的都不理睬自己,顿觉索然无味,愤恨地带着瑞嬷嬷走了。 庄晏起了个大早,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就唤来了白芷。 “外面出了什么事?” 白芷看着一脸莫名的庄晏,不禁好笑:“姑娘,您忘了?今天是裴将军来下聘的日子。” 噢,她果然忘了。自从上次和裴则在湖边交谈一场后,她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个男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他轻易地从端王那里获得了想要的讯息,却自有一番判断,她现在也不知道那晚她编的理由裴则听进了多少。 但是她却觉得,以往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仿佛淡了不少,裴则是可以放在心上反复揣摩的人,但却不是一个可以在真实生活中朝夕相处的人,他的疑心太重,而她有可能永远也解答不了他的疑惑。 庄晏的嗅觉极为灵敏,仅仅半个时辰的提防试探就令她深切地感受到,做裴则的妻子只怕会是一件非常难熬的事情,原因无他——这个男人太聪明,他若是她身上投入了相当的关注,一旦她不能让他感到满意,只怕两人就真会相敬如宾一辈子了。 所以说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庄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先洗漱吧,把那件百蝶穿花的裙子拿出来。” “姑娘,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这样会不会太素了?”下聘也是喜事,就穿一件粉白的衣服,平日里是有几分俏皮,可是这种时刻,恐怕会不太吉利吧。 庄晏也只是随口一手,经白芷这么一提醒才想到,也许她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和裴则这门婚事怎么看都不是一桩良缘吧,庄晏觉得今日一大早就心烦意燥,“那随便找条颜色鲜亮一些的吧,左右我们现在也不必出去看,若是王妃来传话,到时候再去就行。” 白芷觉得姑娘好容易得偿所愿了,怎么现在又显得有几分不耐,她之前是怎么对裴则的,她们这些身边人都在看眼里,只是嘴上不说罢了,现在王妃误打误撞地促成了这么一桩好事,倒是庄晏却不如以往那么上心了。 该不会是那日他们两个在小东湖说话不欢而散了吧?可是当时没见庄晏脸色有什么不同啊。 白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处处不妥啊!庄晏在心里叫嚣着,她和白芷虽然一起长大,平日里也是无话不谈,但这次她真的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苦笑:“都很好,只是心里不踏实。” 白芷似懂非懂,还是安慰她:“姑娘从前并没有和大将军相处过,难免有些生疏,以后慢慢熟了,日子就好过了。” 庄晏也知道是这个理,可就是觉得担心,她在其他事情上从不畏惧,向来都是游刃有余,只有这一件婚事竟让她感到处处棘手。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试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白芷看出了庄晏的揪心,就在一旁鼓励道。 庄晏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来关心她真是太好了。 庄晏下定了决心,不管裴则现下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她总要试一试,或许,运气不会太差呢? 王妃满脸僵硬地看着裴府往院子里抬进来的一箱箱聘礼。 挑夫们废了好大力气才卸下箱子,看那被压得有些弯的的担子就知道箱子重量不轻,赵嬷嬷在一旁说着吉利话,裴家的人也打开了箱子,向王府中人纷纷夸赞着。 王妃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和她起初与太夫人说好的相差万里! 整箱的流云缎灿若烟霞,光祖母绿镯子和赤金头面就装了一整箱,还有大大小小的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和成色上佳的翡翠,这样的聘礼在京城也是几年才有一回的了,上次还是保国公给世子夫人下聘的时候这样的阔绰! 即便是她的亲生女儿,贵为郡主的庄令姣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财大气粗又位高权重的夫婿。 若说那次裴则登门拜访后看到晋王对庄晏毫不掩饰的偏袒,王妃是有一丝后悔,那么现在,想到自己女儿有可能都要被庄晏踩在脚下了,王妃恨不得马上就撕碎了一纸婚书! 没想到太夫人这么不堪用,连个聘礼都被裴则管着。 晋王妃心气不顺,堪堪稳住了声音:“赵嬷嬷,吩咐人把聘礼都抬回去,院子里人多眼杂,恐怕会遭贼。” 赵嬷嬷应了,就连忙使人把一箱箱的金玉珠宝运走,免得碍了王妃的眼。 晋王本来不喜欢裴则,但又有心看看裴则到底有没有把女儿放在心上,便也跟着裴家下聘的队伍走了进来。 整整六十抬的箱子,还压得满满的,不得不说,晋王很满意,连带着看裴则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你果然不错,这是你弟弟吧,今日就留在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第四十六章 请功 前几个月刘域就提醒过她有人在西安一带查探她,她起初不以为意,后来是端王来信说,知道此事后,他派了几个人去摆平了。 而今想来,端王恐怕早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了吧。 所以才会专门露出破绽给裴则,否则,她和端王都是谨慎的人,裴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找出自己和四海八方的关系,尤其是,裴则似乎到现在都还以为,她是那个晋王府赶出去在关中庄子里长大的庶女。 这个好弟弟,真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也罢,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总有一天要说出真相的。 庄晏干笑道:“原来如此,以后我须得小心些了,京城这么大,难保没有第二个曾在西北见过我的人。” 裴则想起第一次在凉州客栈见到她时,衣着普通,却是通身气派,当时还觉得这小公子气度不亚于京中权贵,没想到她果然是王府贵女,只是平日里看晋王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他也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想明白了,庄晏是从京都一路到关中,受过苦难的,心性也比一般女子坚毅许多,就连晋王都没有庄晏的这分洒脱大方,可见富贵磨人心,只有吃过苦才能成长起来。 这倒是与他的经历出奇得一致。 裴则有些好奇:“今日见晋王待你十分亲近,怎么当日还会……”将女儿赶到遥远的关中? 庄晏明了裴则的未竟之意,但她又不能明说晋王这人生性古怪,除了自己这个侄女莫名其妙地合了他的眼缘外,他连自己的嫡女明安郡主都不曾放在心上,更不会去管一个庶女的生死了!只好飞速地在在腹内编织理由,也不由得埋怨端王挖了这么大个坑让她去填,她该如何解释晋王大转变的态度? 裴则刚一问出,就顿觉失言,这本是他们的家事,自己这样打听未免会引着庄晏回想起那些不好的前尘往事,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府生存也免不了勾心斗角,庄晏后来也必定是使了手段才重新得到晋王的宠爱。自己这样贸然去撕她的伤疤实在不应该。 再看庄晏支支吾吾不肯作答,更加懊悔了。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开口。 便有些沉重道:“是我冒犯了,你们父女能重归于好本就是好事。” 庄晏正愁着能有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裴则,正好他递了一个台阶,就顺势下了,面上仍然做出一副勉力支撑笑容的样子:“王爷不问俗事,家中一切都由王妃定夺,就连把我送出去的事情也不曾告知王爷,王爷平日里又在游山玩水,更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了。还是他到了关中迷了路,才误打误撞地见到我……” 说着就垂下头去,再也不肯多言。 果然不是个慈父!裴则以前觉得他的父亲一心只有沙场与战事,一次次地辜负母亲,还把太夫人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扶正,已经很不应该了。没想到世上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居然还有把女儿忘在身后只顾游山玩水的王爷! 他又有些心疼庄晏,“你……日后不会这样了。”他会比晋王爷好许多,也会好好照顾庄晏。 庄晏笑了笑,并不说什么,日后的路只会比以往更难走,她比谁都清楚。 端王却不这么认为,前世裴则和姐姐没有走到一起,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坐上龙椅,今世,他最信赖的两个人要结为夫妻了,他们的路只会越走越宽。 杜衡晚上来找端王喝酒,自然就听到了暗卫禀报的有关晋王府的事情。 “裴大哥怎么会娶晋王府的大姑娘,我记得那可不是一个能干的。”事情蹊跷的厉害,思来想去,杜衡觉得一定是裴太夫人从中作祟,裴大哥刚从西北回来,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这个时候提退亲,不说宗室会被扫了面子,他的政敌也会捉住他的错处不放,因而出于无奈才不得已妥协。 不禁摇头叹道:“可惜裴大哥英雄一世,又要走先靖远候被后宅拖累算计的老路了。” 端王却不高兴了,虽然知道杜衡不知者无罪,但这样评价自己的姐姐,他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脸色更加淡漠了,“各有各的因缘,说不定裴将军就此因祸得福呢?” 杜衡便道:“裴大哥立了战功都不曾被嘉奖,还被撸了爵位,这种运气,也真是……”语气里充满唏嘘,“我父亲还说裴则这次必定能封官进爵,可现在他都进宫面圣回来了,宫里那位连个金子都不赏。”这样岂不是要寒了一众功臣的心? 如此刻薄寡恩的君主,如何能使臣子心悦诚服? 端王与皇帝周旋过这么多次,自然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主意,只是他不想让这次和上一世一样,非得要裴则带着伤病从辽东回来,才为他正名,他得想个办法让裴则这次在西北的功劳不能白白归了魏家。 也好让姐姐出嫁后能有个更高的身份,不必看京中各路贵妇人的脸色。 “明日找几个清流,多上奏折,为裴则请功吧。我会说动宗室和勋贵,请德亲王和文国公出面,为裴则争这一口气。”端王道。 杜衡有点奇怪,“怎么这次要为裴大哥出面了?你可得想清楚,裴家一向是纯臣,就算你耗费了这么大番功夫,人家也不一定领你的情,相反,宫里那位可能会因为这番举动更加猜忌你。” 杜衡和端王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定国公府也是死忠的端王派,他们父子一言一行莫不是为了端王着想,故而杜衡虽然同情裴则,却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端王自然是觉得裴则一出宫就立马去晋王府请求提前婚期的行为很合心意,才想着助他一把,至于会不会引起猜忌,他都已经习惯了,他有所作为会被猜忌功高震主,他无所事事也会被猜忌扮猪吃虎意图谋反,与其担心被他猜来猜去,还不如活个痛快,仍凭他搅碎了脑汁的猜忌。 这一世的端王可不比上一世了,他经历过夺位的战战兢兢,也经历过了九五之尊的大权在握,又有上一世的经验使他窥破先机,故而这一世行事更加的沉着老练了。 他想给这个未来姐夫送份礼,还有事能拦得住? “莫非定国公也因裴家女悔婚令嫁的事而对裴则心生怨怼,所以才隔岸观火?”端王打趣道。 第五十章 翁婿 已经是晌午了,裴则不好推辞,恭声道:“岳父请。” 兄弟二人就和晋王做到一桌吃起酒来。 虽然是嫁庶妹,但是妹夫却是朝中的当红辣子鸡,世子和庄景辙便也赶了回来,正巧几个男人就坐到一处了。 裴则是战场将军,但是自幼习武,知道饮酒伤身,因而每每都只是浅尝辄止,裴制原来是个打马游街的大少爷,对喝酒也没什么喜好的,所以整个桌上只有晋王一人在猛灌酒。 世子和庄景辙兄弟也看得面面相觑。 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子又开始饮醉了? 庄景辙一向沉稳,便劝道:“父王,裴将军还在这里呢,您可千万不能喝醉。”还没成亲,就开始这么在女婿面前这么放得开,将来少不得连带的庄晏也被裴家瞧不起。 “怎么就不能了?”晋王一个人灌了太多酒,又不是个酒量好的,才几盅下去,就开始大舌头了,“他是晏姐儿的夫婿,怎么就不能喝醉了?若不是我精心养着晏姐儿,他能娶得到晏姐儿这么好的姑娘吗?” 裴则端起酒杯朝着晋王敬了一杯,“岳父说的是,小婿这杯敬您抚养大姑娘长大。” 晋王见裴则识趣,就也端起酒杯,“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有话就直说,何必藏着掖着,来,咱们干一杯。” 说着,踉踉跄跄地举手和裴则碰了一杯。 裴制不禁心里一跳,大哥什么时候也能称得上是直脾气了?晋王这看人的眼光有些不准啊。 裴则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晋王也痛快地干了,又开始拉着裴则说起话来,“晏姐儿小的时候就聪明可爱,长大后更是容色无双,要说京里头哪家的女儿也比不过晏姐儿的容貌,是我几个女儿里最好看的了。” 世子和庄景辙面色有些不好。 晋王也看到了,但他却不予理会,还补刀道:“你们两个别不服,令姣她长得像我,性子也像我,就是没有我半分的才气,否则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弄得不伦不类。” 庄令姣从小就崇拜晋王的文人风骨,穿衣打扮也透着一股清高无尘的味道,但是偏偏作诗实在一般,才气真是的的确确不能强求的,看得王妃也直摇头,只是无奈性子已经养成,为了这事,王妃也没少埋怨晋王不带个好头。 又道:“令昭年纪小小,嘴巴真是毒,日后说不定又是个搅家精。” 庄景辙方才还暗笑王妃教女无能,这会儿晋王又开始数落他的妹妹,不由得腹诽,令昭这般做派不也是承袭了晋王吗?晋王什么时候说过别人两句好话! 裴则笑道:“两个姨妹都是好的,只是岳父太过自谦了。” 晋王不知是不是已经醉了,摆摆手道:“人呐!都是看别人家的子女好……”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桌子上。 裴则觉得怪异,心里有什么东西极速闪过,却被晋王这一番动作打乱了思绪。 世子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父王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实在让他抬不起头来,尤其大秦最年轻有为的将领就坐在他的对面,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 庄景辙也颇为头疼,马上就唤来了小顽,道:“小顽公公扶着父王回去睡一觉吧。” 裴制觉得晋王身边这公公的名字有趣,和晋王一贯给人的感觉出奇的一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否则哪里有老丈人在女婿第一次登门吃饭的时候,没说几句就自己把自己灌醉的? 只希望那位大嫂不是这么不着调的就好,裴制心里想道。 小顽跟着晋王时间长了,看过他做过的任何一件令人嘀笑皆非的事,只是如今还丢脸丢到晚辈面前了,也不好意思地干笑着,朝几人施了一礼,就要把晋王扶起来。 谁知,晋王的手还死死拉着裴则的衣袖。 这就太尴尬了。 裴则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虽然仍旧是一副淡漠的面孔,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也扶住晋王,说着:“不如我送岳父回去吧,还请小顽公公带路。” 小顽眼底顿时溢满了笑意。 庄景辙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就是这个性子,将军也不要往心里去。” 世子哼了声:“既然将军执意,那我们也不拦着了。”似乎是觉得晋王的举止实在丢脸,就甩开袍子走了出去。 庄景辙打圆场道:“二弟心高气傲,有着恼了也是情理之中。” 裴则笑了笑不说话。 裴制觉得这晋王世子的脾气简直和晋王一模一样,反倒是长子更沉稳些,也不知道身为晋王长女的庄晏,她的脾气像谁? 晋王半个身子都趴在裴则身上,呼吸间吐出浓重的酒气,裴则也不恼,仍然扶着他朝正院走去。 晋王期间似乎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不停地嘟囔:“你可要对晏姐儿好一些啊。” 又道:“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平日里看着云淡风轻的,其实心思特别敏感,以后她要是发脾气,你就多顺顺她吧。” 裴则觉得有趣,便想趁着晋王神志不清,多打探两句:“晏姐儿在外面这么些年,王爷可去看过她?” “当然啦,每年都去,只是不能跑得太勤,会被他察觉……” 裴则以为是王妃管得严,不想看到晋王对一个庶女百般宠溺,便点了点头,看来晋王是真得关心庄晏。 小顽见势头不对,再多问一句恐怕就要露陷,便道:“王爷是顶顶重视大姑娘的,这不,还在亲自准备嫁妆呢!” 据他了解,王妃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吧,难不成是晋王不满意,又重新备的? 这倒是和自己一样了,裴则觉得两人挺有缘分。 裴则便道:“先前我以为岳父并不中意我,恐怕也会连累了晏姐儿,现在看来晏姐儿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果然极重。” 晋王含含糊糊地开口:“嗯……你确实不如向泓,只是晏姐儿把他打了一次,实在没法,才选了你的!” 裴则扶着晋王的手肌肉开始紧绷起来,嘴角也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小顽欲哭无泪——七爷,您就是再喜欢向大人,也得分场合说吧!现在姑爷摆明了不高兴了啊! 第四十七章 已定 说起这个,杜衡就没什么好气,“父亲知道其中关窍,只是刘姨娘一天三顿的闹,这几天母亲也不是很舒畅。” 刘姨娘就是庶长子杜衡的生母。 端王道:“刘姨娘可是个厉害的,我记得杜循暗地里是投靠了老二的,现在魏家把他的未婚妻这么不留情面的设计了,也不知他会如何?” “还能如何?”杜衡冷哼道:“他和他姨娘一样都是心大的,看明白了储位之争只在你与荣王之间,既然我已经是你这派的人,他就一定令投他处,以求将来我一败涂地后,能由他来继承定国公府香火。” “的确是个心大的,不过魏家摆明了利用他,他这样被魏家算计,还不如跟了老三算了。”端王心情颇好的开始给杜循参谋起来了。 “诚王虽然心机颇深,但看着无意储位啊。”杜衡道。 上一世,他确实是置身事外的,可今生诸多变故,他也不得不防。何况,诚王本身实力并不弱,外家是六部高官,贤妃在宫中也甚是得力,还有老四安王为他两肋插刀,若他也想来分一杯羹,也有几分胜算。 “再看看吧,若是杜循执意追随荣王,你去跟国公爷交个底,我是断不会容他的。”端王眼底浮现一丝杀机。 定国公府虽然和他情谊深厚,国公夫人因着和母亲在闺中的交情,一直对他诸多照拂,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允许定国公府两边都想站,一个都不得罪。 “大哥可在院里?”裴制面色沉郁地问鹿鸣。 鹿鸣相貌英俊,又从小和裴则一起习文练武,泰泰然有君子之风,与经过连番打击的裴制站在一起,不输分毫,甚至因为疆场厮杀,在气场上更胜一筹。 裴制点点头,站在门外,道:“你去通传一声吧。” 鹿鸣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大爷正有事要与二爷商议,请二爷去书房。” 裴制心里有底,知道裴则要和他说些什么。 “大哥。”裴制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喊道。 裴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比他几个月离京时稳重许多,哪里还有以前的纨绔模样,可见只有历经过磨难才能让他成长,便微微颔首,“坐吧。” 裴制依言坐下。 裴则开门见山,“二妹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定国公那边,我会亲自去赔礼道歉,至于安陆候……”冷哼一声,“暂且先委屈二妹妹了,眼下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会把她接回来。” 裴制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他的亲妹妹就这样被安陆候那个老畜生糟蹋了,他心中实在气不过,若是他能早些懂事,支应门庭,不只是依附在父兄身后,会不会就不会让人趁机作妖?“大哥,我……” 裴则止住他的话,“你太莽撞了,这次若不是表哥,你就被魏家人告死在牢里了。” 裴制愈加羞愧,大哥说的是实情,比起功勋卓著的大哥,他确实太不成器了,便鼓起勇气道:“大哥,我,我想参军。” 裴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裴制经此一事,转变这样大,不禁有些欣慰:“我裴家男儿都该效力沙场,你有这样的抱负很好,不过此事可以再缓几个月。” 圣上对他态度冷淡,魏家人迫不及待地要揪他的错处,舅舅等人又只能噤言,朝中局势更加不明,裴制年轻气盛,稍一挑拨就会给人可乘之机,他不想在此时让裴制踏入军营。 裴制有些不快,但还是顺从了兄长的意思。 裴则转了话题:“明日我让苼瑟清点库房,你去给二妹妹挑几样嫁妆吧,再怎么样,我们也不能让她受委屈。” 裴则虽然不喜欢继母和妹妹,但是作为一家之主,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为了裴家的前程,为家中弟弟妹妹铺好道路。 只是太夫人太过喜欢自作主张! 先是把裴玉镜定给了荣王派的杜循,又敢来算计他的亲妹妹,若不是庄晏出手及时,大舅母又把毓钟带了回去,现在在安陆侯府受折磨的就是毓钟了。 他为了家里的前程,可以忍一时之气,只是难道还会忍太夫人一辈子? 裴则垂下眸子,端起茶水,轻饮一口,掩下了心中思绪。 裴制何尝不知是太夫人自作自受要算计毓钟,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搭进去,连累的自己也受了几日牢狱之苦,这件事裴则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使他知道了,仍然肯用心为玉镜打算,裴制感激道:“多谢大哥。” 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怎么要清点库房?” “后日去王府下聘,日子赶了些,怕太夫人来不及准备,就让苼瑟去帮忙。”裴则一如既往地淡漠道。 摆明了不信任太夫人。 裴制并不在意裴则对太夫人的忌惮,“王府?”可是他也听说了那位姑娘不讨嫡母喜欢,又是长于乡野的,恐怕没什么教养和见识,裴制语带保留地试探道:“大哥方才去晋王府可看到了庄大姑娘?” 莫非是看中了庄晏的皮相? 裴则扫了他一眼,道:“太夫人挑的人,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她也没什么好的啊!裴制内心呼喊着,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京中有关庄晏的传闻告诉大哥,“我听说她生母是齐国公府的家奴,当初晋王爷去老国丈家中做客时,看她长得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才带回来的,后来晋王妃察觉,这才打杀了那个侍妾……” 当年晋王光天化日地觊觎自己的嫂子,若不是先帝宠着,哪里能从齐国公府带会这样一个替代品。如今先帝已逝,圣上又对发妻十分敬重,晋王曾经的荒诞的举动未尝不是圣上心中的一根刺,圣上的嫡公主已逝,晋王的女儿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与先皇后更有几分相似,娶这样的女人回去,不是给家里招祸呢? 裴则紧紧抿着唇角,看不出此刻的情绪,“晋王行事跳脱,但不失真性情,他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此事我心意已决,你后日随我一起去送礼。” 现在他终于有些明白晋王对庄晏突如其来的父爱了,原来是肖似先皇后啊! 不知庄晏与清河公主又有几分相似? 第五十二章 问责 世子妃一路扶着王妃匆匆赶往庄清居住的独园。 何氏挺着大肚子,但因为素日里和庄清关系不错,也就跟了过来,世子和庄景辙因为这是内宅之事不好插手,就各自回了各自院子。 世子妃已经悄悄把事情给王妃说了个七七八八。 王妃心里也有了底,虽然有些诧异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庄清居然能有这份胆量,竟还瞒过了自己,不过她眼下不想和她计较这个,谁让庄清赶在关键时刻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呢!于是拉着世子妃飞速走着,恨不得能够马上跑到独园。 一进独园就有个满脸讨好的妈妈挤了上来:“王妃,姑娘受了委屈,正在屋里哭着呢。” 王妃摆好了当家主母的姿态,略略挑了一下眼皮道:“那男子可抓住了?” 妈妈面露难色,“已经在厢房里了,姑娘也在里面哭。” 王妃点点头,便气势汹汹地进了厢房。 一进门就看到了裴则站在窗户前面,一言不发,见王妃来了,也只是拱了拱手,并不说什么。 王妃打量了一下裴则,见他虽然目光平静,但是面上仍然不可避免地留了一丝潮红,暗自揣测事情应该是已经成了,有了底气,便不客气地质问道:“裴将军不是送了王爷就走了,怎么还会出现在王府小姐的闺阁里?” 珠帘后面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听到王妃的质问嘤嘤的哭泣声更加惹人怜悯了。 裴则并不看晋王妃,只是玩弄着手中的玉葫芦,半晌,才轻声问道:“我也想问王妃呢,不是您特地请我过来这里么?” 语气十足的讽刺,哪里还有半点之前上门来时的谦逊有礼。 王妃看着裴则洁白如玉的手指,根根如竹节般挺直,丝毫看不出是一双常胜将军的手,“胡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晏姐儿的未婚夫不假,但是清姐儿也是我的女儿,两个女儿都是一般疼爱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有损她名声的蠢事儿!” 裴则似笑非笑地看了晋王妃一眼,仿佛在说,这种蠢事就是晋王妃做的。 王妃一口气堵在心里,她就是再想拆散这桩婚事,也不会笨到这时候就出手,这件事千真万确就是庄清自己的主意,只不过她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罢了。 “王妃,我分明就听到那赵妈妈说了是您请裴将军来看看大姐姐的,只是不知怎的,妈妈却带着裴将军来了四妹妹的屋里!”屋里转出一人,声音激亢地道。 何氏暗暗握紧了拳头,真是个搅局的! 王妃听到庄令昭一盆子脏水就朝着她泼了过来,也不在乎慈母脸面了,就厉声呵斥道:“庄令昭!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听风就是雨!你几时听到这种话了?” 庄令昭也不含糊,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午时,我在路上碰到了裴将军,当时以为是外男,就躲了起来,没想到就看到一个妈妈自称是大姐姐身边服侍的,说大姐姐染了病,奉了您的命令要请裴将军去看看。我一听大姐姐病了,就想也一起跟过去看看,没想到……”庄令昭有理有据说了这么久,又冷哼道:“她居然带着裴将军来了独园,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独园里住的不是四妹妹,反倒成了大姐姐?” 庄清也弱弱地由人搀着走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她本来就是倾城倾国的女子,这一番姿态更是让人看了怜惜不已。 说罢,还朝着庄清瞪了一眼,没想到庄清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耍起手段来连她都自愧不如,若不是她们来得及时,只怕就真的让庄清得手了。 王妃不知道还有妈妈假传命令一事,此时不由得有些暗恨庄清行事不周全。 不过事已至此,不管过程怎么样,她只要能达成结果就好,这个帽子她就暂且背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庄清。 晋王妃依旧冷着脸说:“我倒不知还有这么一出……”眼刀子狠狠地在那妈妈身上刮了一遍,“不过,要紧的是眼下清姐儿已经毁了名声,裴将军,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摆明赖上裴则了。 庄令昭不服,抢话道:“这和裴将军有什么干系?是庄清她自己不要脸面!” 庄清粉颊涨得通红,头更是死死地垂到了地上。 晋王妃怒斥:“放肆!这种话也是你一个王府贵女能说的?我看傅侧妃实在是管教不好你,以后一个月你每天来惠春堂,自有嬷嬷能管教你。” 庄令昭还欲顶嘴,就听到何氏柔柔地开口:“王妃息怒,三妹妹年纪小,一时说了混话,清姐儿她受了委屈,就等着我们自家人帮她出气呢!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束三妹妹,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王妃见她这次有眼色,并不挡着自己给庄清讨说法,就勉强放了庄令昭一马:“也好,只不过你还怀着身子,千万小心。” 庄令昭厌恶地反驳道:“谁要你假仁假义?庄清她这么厉害,还用得着你们给她出气?” 何氏见她油水不进,不禁纳闷,平时也不见庄令昭和庄晏有多亲近,怎么这次倒是抓着庄清的小辫子不放了?便附耳到庄令昭身边道:“你还没出阁呢,今日的事情还是少掺和吧。” 谁要你管!庄令昭腹诽道,但也知道若是自己在这件事上屡屡触犯王妃逆鳞,她少不了要给自己好果子吃。目前,王妃能拿捏得了她的除了她的婚事还有什么?便嘟着嘴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了,心里暗暗祈祷着裴则能明辨是非,不要上了庄清的当才好。 王妃被庄令昭一番打岔,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裴则,心想她还没有得到裴则的回复,便道:“裴将军是我们王府的女婿,只是清儿毕竟受了委屈,她和她姐姐一样都是晋王的女儿,万万不能偏心哪个,我看不如这门婚事就换成清姐儿吧。” 裴则终于抬眼看了王妃,声音听不出喜怒,道:“王妃这是何意?换成四姑娘,那大姑娘呢?” 王妃心里不屑,原来还念念不忘庄晏,想享齐人之福!天下哪里有这种好事?便笑呵呵地说:“我自然会为她另择佳婿。” “王妃,您要给谁另择佳婿呐?”一道古井无波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王妃转眼一看,可不就是庄晏么? 第四十八章 清点 苼瑟拉着鹿鸣在清点库房。 鹿鸣翻着册子,念一个,王管事就去找一个,找到了就在册子上记下来。 裴则则在后面的库房里挑选着中意的物品。 苼瑟看裴则不停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忙笑道:“这个还是第五代靖远候出征西羌时弄回来的宝物,记得是能如夜光杯一样在夜里发亮的神奇物件,拿回去雕些花样打个络子也使得。”武将出征,不仅能得到赏赐,还有从战场上拿回来的种种战利品,只是不明说罢了。 裴则觉得苼瑟说得很有道理,就把那玉葫芦放进了荷包里。 苼瑟见裴则喜欢,就道:“这玉葫芦似乎是一对儿,等会儿我和鹿鸣再找找另外一只。” 裴则笑了笑,“一对儿更好。” 苼瑟瞧出苗头了,原来是要送给未来夫人的,更加进了劲儿奉承:“庄姑娘能得您这一片心意,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苦么?裴则觉得庄晏过得并不苦,她虽然没有父母怜爱,没有手足呵护,但是她手掌了四海客栈和八方货栈,还有赫赫有名的通宝号做后盾,说她扼住了北地经济的咽喉也不为过;可她并没有一味的骄奢享受,相反,她对手下人极好,又有识人之能,听说北地的掌柜们都以能为她效劳为荣。 她缺的不过是个安稳的家罢了,而他以后会护好她,报答她的恩情。 太夫人一大早就听说裴则开了库房在核对账册,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带着瑞嬷嬷和几个丫头赶了过去。 “库房小事,怎么好让你亲自操办?这里有我就够了,你方下战场,还是好好休息吧。”裴太夫人言笑晏晏。 裴则凝神定了一会儿,方道:“太夫人来得正好,我母亲的几件嫁妆找不到了,太夫人是当家夫人,也该管管底下这些奴才了。” 被发现了! 裴太夫人强行镇定道:“姐姐的嫁妆都锁得好好的,想必是这几年奴才们来来往往,把东西不知给放到哪里了,不如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就好。” 裴则恭敬一笑:“哪里敢劳烦太夫人。我今日来是为了给王府下聘,来挑选几件像样的聘礼。” “像样”两字咬得极重,太夫人看着裴则装模作样的恭顺,心里着实火大——一个贱婢所出的王府庶女还值得什么好东西! “聘礼早就置备齐全了,方纪想再多挑几件也不是不好,只是府中诸事都有定例,聘礼能拿出六十抬也确实是隆重了。” 连鹿鸣都在一旁听不下去了。 他奉了裴则的命令,回来得早,这十几日脚不沾地地跑,先是跑上跑下地替裴制求情疏通关系,又是打点安陆侯府的人希望二姑娘能过得稍微顺心一些,可是太夫人是怎么对待大爷的? 挑选了一个名声有碍的媳妇!晋王爷是宗室闲散亲王,平日里办得混事儿一件接一件,不能给大爷带来半点助力,甚至还会拖后腿。可要退这门亲事的话,宗室们恐怕第一个就会不答应!而陈大夫人又一直想将自己的娘家侄女和大爷撮合到一起,若知道了明日两家下聘,保不准会有几分怨怼。 她都给大爷找个这么一个外面光鲜的破落户了,还想在聘礼上做手脚,让京城的人笑话未来的少夫人——黄花梨木的架子床看着精美可是床头上一道骇人的裂痕看着就知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有裂了缝的屏风,沾了铜锈的首饰,生了飞虫的锦缎,知道的是他们与王府做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家呢?哪里有人这样明晃晃地打脸的?六十抬聘礼里有二十台家具,珠宝首饰笼统不过四台,还根本没有装满,轻飘飘的箱子,他都怀疑能让风吹走! 这样的聘礼若真是抬了出去,靖远候府多年战功赫赫的威名就要被这桩丑事掩盖了。 裴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府中聘礼就是这样,到时候裴制成亲也万万不可越过去。”又转身道,“苼瑟,也不必给二姑娘挑选嫁妆了,咱们府里可不给妾室撑脸面的例子。” 一番话说的太夫人极下不来台。 裴玉镜因着自己一时之失,被迫成了比自己还大的安陆候的侍妾,太夫人一直耿耿于怀,她从那日后就再也没见过玉镜了,也知道自己女儿一向心高气傲,又在自己的娇宠下长大,其实没几个心眼儿,若是裴则放任她在安陆侯府不管,只怕就要在魏家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苼瑟得了话,极为欢快地应了一声,马上让王管事把收拾出来的东西再抬回去。 太夫人一看那些东西不由得眼睛有些花——大把的东海珍珠,西域的夜光杯,还有赤金镯子头面,竟然都是给玉镜的。 连她都不曾见过的这些东西,定是裴则从西北带回来的。 太夫人忙堆起了笑容:“刚才不过说的玩笑话,方纪怎么就当真了。”说着连忙给瑞嬷嬷使了个眼色,瑞嬷嬷一个闪身冲到王管事面前,把他手里要收回去的头面夺了下来。 “你当时有难,我忧心忡忡,也没监督好匠人们,若是你觉得不合适,就都换下来吧,横竖……横竖家里还有当时为玉镜备下的嫁妆可用的。” 裴则满意道:“二妹妹的东西我是不会用的,太夫人若是有心,还是好生给二弟准备聘礼吧,毓钟的婚事我心里有底,您也不必再操心了。” 还是不肯让太夫人插手他们兄妹的事。 太夫人气得胸疼,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再把裴毓钟说给她的娘家侄子,抚阳伯府虽然是新秀,但是淑妃娘娘近来已渐渐能与魏贵妃平分秋色,世子陆榆增也颇得皇帝信赖,他们全家的希望都放在七皇子身上了,为了这个就算娶进来一个畏畏缩缩的裴毓钟又如何?若是能得到裴则的支持,七皇子的王图霸业就近在眼前了。 太夫人知道已经失去了与裴则对抗的最好时机,她现下只能蛰伏,不忘给给裴则上眼药道:“你们兄妹的事情我何时做得了主?你又拦着不让制儿入仕,如今府上连爵位都丢了,哪里还能给制儿挑到好人家?” 正说着,看到裴制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心里一个念头转过,哭得更加凄婉了。 已经三四十岁了,还学着年轻时候对老侯爷撒娇的做派,未免太难看。鹿鸣和苼瑟都有些浑身起鸡皮疙瘩。 裴则看不惯她这后宅里争风吃醋的惯用手段,不免有些意兴阑珊,看也不看太夫人,就令鹿鸣和苼瑟好生查账,若有遗漏的只管找太夫人去要,务必要把丢失的东西补齐。 太夫人是当家夫人,若是库房出了问题,理应是她担责。 可是裴则不问缘由,直说让太夫人补齐,就是认定了全是她一人之错。 太夫人心中更为忐忑,她哪里补得齐这些东西,尤其是陈氏夫人的那些陪嫁,她都早早地送进宫去添补了淑妃! 见儿子走了过来,就马上扑上去,干嚎着:“制儿!你大哥还让不让我们母子活了?不只是那个下贱奴才偷了东西还要赖在我们身上!” 第五十一章 设计 裴则把晋王放在正院寝室里,就要把晋王扯着他袖子的手掰开。 小顽见他一直冷着脸,看着十分摄人,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大姑娘确实有次无意中撞见了向大人,但大姑娘自重,为保闺誉便命侍女出手伤了向大人,后来二人也没有什么瓜葛,说来说去还是王爷与向大人有过几次交情,才拍马做出的这种糊涂事。” 原来又是这个不省心的岳父折腾出来的事,不过他是为了女儿的婚嫁,也有情可原,裴则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朝着小顽拱手笑道:“多谢公公提点。”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顽看着裴则的背影,又在心里骂了晋王一声:“从小到大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又开始自怜自艾,若不是当初看着贵妃宫里繁花似锦,他也不会拿出全部家当托了关系去服侍七皇子,谁能想到,贵妃娘娘那么精明的人,生的儿子却是这幅德行! 但仍是给晋王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又仔仔细细检查过塞好了被角,才倚在床脚也眯了过去。 上次来虽然是夜里,但是丝毫不影响裴则对王府地形的判断,裴则知道从这里再往西北走,就是庄晏居住的慎园了。他想趁这个时候可以去看看庄晏,但到底是未婚夫妻,传出去也于她的名声有碍,就按下心中的躁动,仍是顺着原路返回。 不料在路上碰到个眼生的妈妈,拦住他的去路,恭声道:“将军,奴婢是大姑娘院里的妈妈,方才王妃说了,您来一次不容易,再有两个月才大婚,便命老奴领着您去看看大姑娘。” 正和了他的心意,裴则想到,但又有些怀疑王妃的用心,他可没有忘记刚才下聘时,王妃看到满满诚意的聘礼时掩饰不住的厌恶和记恨,便道:“多谢王妃好意,只是此举未免与礼不合。”抬腿就要走。 那妈妈有些急了:“姑娘前夜里着凉犯了病,眼下也不大好,将军还是去看看吧。” 裴则一双利眸紧紧地盯着那妈妈,问:“她真的不太好?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那妈妈马上诚惶诚恐地说:“都是奴婢们没看好。” 裴则问:“白芷和白芨姐妹呢?” 那妈妈道:“白芷姑娘在屋里服侍着,白芨姑娘去厨房端药去了。” 应该是庄晏院子里的人不错,否则也不能这么准确地说出白芷白芨姐妹的活计。 裴则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领路吧,我且去看看。” 那妈妈放下心来,一路引着裴则往西北方向走。 走到一处略显荒凉的院子才停住了脚,裴则心里有数,依着王妃的心性必定不会让她住在多么华丽的院落,只是看到偏居一隅的这座荒凉的院子时,仍然能感到血液里叫嚣着的不满。 即使是庶女,也不能这般苛待她!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一心在外面做生意,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搅在一起。 那妈妈道:“姑娘就在这里头,将军请进吧。”指了指旁边的厢房。 裴则不疑有他,走了进去。 厢房里并没有一人,只听到了淡淡的咳声,还有不断传到鼻尖的药味,混合着屋里点着熏香,有一股苦中带甜的陌生味道。 珠帘后衣香鬓影,晃得裴则有些眼花。 裴则心里顿觉不妙,轻轻抬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间,却发觉自己越发的无力,他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靠了上来。 裴则想极力避开,无奈对方缠得太紧,根本甩不开。 “将军……”女子的声音温柔婉转,含了无限的情意。 她越是靠近,越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裴则低下头去,竭尽全力想看清女子的容貌,越是一阵阵眼花。 他的肌肤滚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心知这是中了秘药的反应,便立马抽出软剑,丝毫也不顾忌是否伤到了人,飞快地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终于清醒了一些。 那女子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咬了咬牙,更加贴紧了裴则,身上衣衫滑落,裴则已经感受到手上被女子肌肤摩挲的滑腻触感。 突然,女子又冰冰凉凉地道了声:“裴则!” 声音像极了在凉州初遇庄晏,她还叫做江扬时的淡漠。 他的头脑越发晕眩了,听到这声音更有些迷蒙,他用尽全力定睛看着身边的女子,也像极了庄晏。 不由得软了些身子,重重地靠在女子的肩头。 惠春堂。 王妃正和世子夫妇、庄景辙夫妇几人吃着饭,外院里本来是世子和庄景辙陪着晋王招待裴则,谁想到晋王拼了老命把自己喝醉了,裴则又自告奋勇地揽下了送晋王回去的差事,世子兄弟二人就乖乖回了惠春堂陪王妃用膳。 何氏正怀着身孕,王妃顾及面子,不想落下个恶婆婆的名声,就没有让她立规矩,因而这顿饭全是世子妃一人服侍着王妃。 世子妃狠狠地看了眼何氏,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就整日里在府里摆谱。 何氏察觉到了世子妃的目光,嘴角急不可察地撇起冷笑,还故意用手抚了抚已经七个月大的肚子示意世子妃。 世子妃气得吐血,手上的力道未免重了些,一不小心就打翻了一个盘子,稀稀拉拉的菜肴洒了一地。 王妃不悦地转头训斥:“老二媳妇,今天怎么毛手毛脚的!” 世子妃唯唯地说:“母亲,是媳妇一时失手。” 世子有些烦躁,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换身衣裳再来?” 世子妃委屈地看了眼世子,他怎么能当着何氏的面教训她?难道忘了是谁支撑着他在这个王府里保住地位的? 世子被她瞪得有些讪讪,他平日里也是哄着这个正室的,只是今天看到裴则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就一直不好受,这才罕见地发了火。但是母亲和二弟都在,他也不能拉下面子向世子妃讨好,便轻声道:“你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一身吧,省得着凉。” 王妃也道:“快回去吧。” 世子妃就只得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剜了一眼何氏,何氏大大方方地朝她露出一笑,仿佛她才是晋王府的掌家人一样。 今天裴则来下聘,几人都各怀心事,因而饭桌上也不甚热络,只是静静得用着饭。 不一会儿,刚刚出去的世子妃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施了一礼,然后道:“母亲,快去看看吧,清妹妹做了不知羞的事情,院里都乱做一团了。” 第五十三章 配合 晋王妃有些挂不住脸面,便使了个眼色给世子妃。 世子妃会意,便道:“大妹妹,你是姐姐,若是妹妹受了委屈,你是不是要尽量帮着妹妹?” 庄晏点点头,“可是四妹妹有什么事?” 世子妃忙不迭地称是。 庄晏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这和要给我换…换婚事有什么关联?” 这可问倒了世子妃——她总不能直说因为庄清和裴则做下了丑事,为了遮掩只能换个新娘了?但若是庄晏问起来经过,里面漏洞百出,单单是谁引着裴则来的独园就是一条说不清的事,庄清必然会背上谋夺长姐婚事的骂名,想必庄晏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是这么一位不可多得的夫婿,连王妃看着都有些红眼。 何氏打圆场道:“个中缘由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不如让清姐儿与你说吧。” 王妃也觉得该这样,本就是庄清一个人惹出来的事,还妄图给她扣屎盆子,不管她如何中意庄清这把好刀都不会任由人算计她的,便道:“清姐儿,你说说吧。” 庄清已经羞红了脸,可是看了站在一旁的裴则英武不凡的脸庞,仍是鼓起了勇气:“我……我也不知道,当时在屋里刚喝完药,头还有些晕晕的,就听到有人闯了进来,我叫了人来,可是外面没人听到……裴将军一来就抱、抱住了,我挣扎不过……呜呜,只得拼命反抗,可是裴将军似是醉了,也没有反应,只是一直脱我的衣服……后来,后来就是三姐姐过来了,才救了我……呜呜,王妃娘娘,我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活了……” 旁边的丫鬟们也纷纷道:“都是奴婢们没照顾好姑娘,只是突然被人带出去干活了,等回来的时候,才听到姑娘的嗓子都喊哑了。” 庄令昭立刻破口大骂:“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硬赖在裴将军身上的,你还诬赖别人!” 王妃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禁有些怨恨地看着庄令昭,若不是她非要跟过去,此时裴则和庄清早就成了好事了,现在只是看了庄清的身子,还真是不好应压着他点头换人,便没好气地说:“昭姐儿,你妹妹受了委屈,你做姐姐不护着妹妹还替外人说话?” 又看了一眼庄晏,平了平心绪,道:“你也听到了,你妹妹被迫被人看了身子,有损闺誉……” 庄令昭跺跺脚:“王妃!明明是她设计的这场戏,自己点了迷香,脱了衣服,硬要赖给大姐夫,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 庄晏委屈地垂下了头。 王妃冲着庄令昭道:“你小儿家家的胡说什么!” 世子妃也道:“此时确实是大将军不对,我们王府的姑娘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欺负的,将军定要给个说法才行。” 裴则却笑出了声:“王妃一上来就给我定了罪,三司会审都还许犯人辩解呢,王妃这么做未免对裴某人太不公正了。” 晋王妃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庄清与庄晏都是绝色美人,只是庄晏明艳,庄清清纯可怜,若是一般男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十之八九都会把心偏向庄清一边,便道:“你说吧。” 裴则挽起袖子,亮出了刚才用软剑滑破的伤口,因为来不及处理,伤口还泛着血迹,长约两寸许的刀口皮肉翻着,看起来极为渗人。看到了王妃诧异的目光了,才道:“我被一个妈妈逛到此处,以为是大姑娘病了正在养伤,便想去看看,没想到屋里面非但没有下人服侍,还飘着一种秘香的味道,只是用药味掩盖住了而已,当时觉得不妙,谁知就有个姑娘攀了上来,我挣脱不掉,又将将丧失心智,便划伤了自己以图保持清醒……”说着,又向庄令昭像模像样得抱了一拳:“多亏了三姑娘侠义心肠,这才救裴某于危难之际。” 庄令昭得意地看了眼庄清。 庄清失神落魄地望着裴则——他怎么那么狠心!这样说出来,一点面子都不留给自己,他把自己当成什么毒蛇猛兽了?不行,此事绝不能败,若是输了,她肯定逃不过王妃去。 庄清泪眼朦胧地看着裴则,嚎啕大哭起来:“小女子势单力孤,不比大将军一言千金,但是小女也是庄氏皇族血脉,断断容不得人这般污蔑。”便直起身来猛地要冲到柱子上。 裴则没想到庄清这么难缠,索性避开身子,不愿拉她一把。 赵嬷嬷力气大,看到庄清竟是要寻死觅活,马上扑过去,险险歪过了庄清的身子,可庄清还是不免撞到了额头,顿时青了一大片。 王妃捶胸道:“我的儿!你这么金贵的命,那里要学那些民妇们以死明志,你的嫂嫂姐姐们哪个不懂你的委屈?”就一把将庄清抱到了怀里,又是亲又是抱的。 世子妃也道:“清妹妹,你的委屈,咱们王府定会给你做主的。” 王妃见庄晏半天不说一句话,就加重了语气:“晏姐儿!你妹妹都这样了,你还要死咬着一门婚事不放吗?你还顾不顾及你妹妹的命了?”把一顶孝悌的帽子扣到了庄晏头上。 庄晏冷哼,裴则是她看中的男人,不管她能不能确定两人的日后如何,可眼下,还万万轮不到庄清一介王府庶女来抢她的姻缘。 “王妃说的是,是我碍了四妹妹的路,横竖我也不常在府中,不比四妹妹和王妃亲近,若是四妹妹因此有了什么不测,也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 王妃死死地盯着庄晏,先认了错,又给自己盖上一顶大帽子,话里话外的暗示自己只顾着庄清,而不顾及长女的面子。 世子妃倒是有点对庄晏刮目相看,看来王府里这些个庶女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庄令昭最先跳出来:“本来就是庄清的错,若是以后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仗着自己耍心机,得了便宜还再倒打一耙,那还有谁愿意守着规矩?都跟她一样不要脸了……唔唔……” 何氏仅仅捂住庄令昭的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刺王妃心窝子的话来。 王妃目光不善地看着庄令昭。 裴则出声道:“王妃是慈母,实在令裴某人佩服,只是在下这手上的伤和这个,您又要如何做?”伸出了一节手臂,合住的手掌打开,平摊着一些香灰。 第五十四章 不纳 王妃本以为裴则看到庄清为保名誉不惜一头撞死,就会揭过这一茬,没想到裴则居然是个软硬不吃的,至今还死死咬死这一点,实在是头痛。 庄晏倒是不动声色地朝裴则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没想到被裴则抓了个正着,裴则抿唇笑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庄晏真是无语望天了,这人差点就被人算计了,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般没脑子,他能打胜仗靠的就是运气吧? 王妃道:“裴将军想如何?” 裴则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道:“还是先请大夫来帮我敷些药,再查看查看这些香灰到底是什么?” 庄晏早就派了白术出去,从同济堂里拉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只等着这句话了。 王妃笑意一顿,她光顾着给裴则定案,都忘记了裴则还有伤在身,便道:“是我思虑不周,管嬷嬷,使人去太医院请位太医来。” 却听到外面有人中气十足地道:“不用了,人我已经带来了,先给方纪疗伤为重。” 晋王大踏步地走进来,看到靠在晋王妃怀里的庄清时还使劲瞪了她一眼。 庄清从没有见过一向好脾气的晋王这般凶神恶煞的目光,不由得吓得缩了缩。 就见一个胡子花白的长者提着医药箱走了进来,先把裴则请到一旁的桌椅上,亲自按了脉,又问了几句当时受伤的情形后,才道:“将军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待敷过药就好了,这几日就不要沾水了。” 裴则点点头,道:“还请大夫瞧瞧这香灰,可能闻出来是什么香?” 老大夫沾了一点在手上,把手指伸到鼻头前闻了闻,忽然面色大变,裴则一看就明白了,有意问道:“这是何物?” 老大夫见这屋里一屋子女眷,还有一个哭得楚楚可怜的,便知道又是内宅争斗,只是他行医多年,见过的隐私手段也多了,便也不避讳地说:“正是催情香,不过,此物更猛烈些,闻多了会使人丧失心智。” 裴则抖抖手,把剩下的香灰擦干净,冷笑道:“王妃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稍不留神,大秦一代悍将就会因这香料失智了。 晋王妃没料到这东西威力这样大,但她此刻是真的不想放弃庄清,便强辩道:“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清姐儿才会放了这东西,否则清姐儿一个弱女子,哪里来的这种猛药?” 这话说的在理,晋王却不管不顾地发了火:“这还用问吗?定是她与外人勾结要抢自己姐姐的婚事,我怎么生的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儿,竟然要害自己的姐姐!” 说着,一脚就踢到了庄清的心窝上,庄清方才撞那一下还没恢复全,就又受了一次伤,翻了一个白眼就昏了过去。 晋王犹不解气,就铺头盖脸地骂着晋王妃:“你是分不清是非黑白吗?昭儿说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这个贱种不学好,你还想替她遮掩?我告诉你,就算是晏姐儿没了这门亲事,咱们府里谁也别想顶替她嫁到裴家去!” “我是看清姐儿也受了委屈,她连身子都被人看过了,以后可怎么许亲?庄晏是你的女儿,庄清难道就不是了么?你怎么能这样偏心,左右晏姐儿还好好的,清姐儿可是失了名声的,王府里这么大,人多口杂的,不知多久京里的人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了,到时候你让清姐儿怎么嫁人?京里那些可都是人尖子人精子呢!”晋王妃难得一股脑地全骂回去,心里痛快不已。 晋王却气得肝疼,“再怎么样,也是她自找的!我庄重祉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看了看那个浑身颤抖的妈妈,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妈妈就是你故意领去的,不就是不想让晏姐儿安安生生地嫁出去吗?我告诉你,我一定要让她风光出嫁!” 王妃也来了气,“这个妈妈可不是我指使的!你就这样随意揣测我?” 晋王也道:“你不也一样不问事实,就想压着方纪换亲?还好方纪懂事,才没有被你糊弄过去。” 上午还百般看裴则不顺眼呢,这马上就亲亲热热地唤起了表字,庄晏觉得晋王的脑子真的不是常人能揣摩得了的,不禁看向站在一旁的小顽,唔,这个小顽当真是人才中的人才!跟着晋王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活了下来甚至还深受宠信,以后若是得了机会,她得叫小顽帮她训练几个好随从才行。 何氏出言相劝::“王爷,王妃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出了这种事情,只能让一个受委屈了。”又看向王妃:“王妃,王爷刚过来,不了解事情,您心平气和得讲清楚您的顾虑,在一起做个决定不好?” 世子妃不甘落后:“是啊,父王,您心疼大妹妹,母亲心疼四妹妹,四妹妹又是年纪小,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不如还是想想如何解决吧?” 晋王臭着一张脸道:“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把庄清关到院子里禁足六个月,好生反省反省。” 王妃却道:“不可!清姐儿受了这么大的苦,怎么也得和晏姐儿一起嫁过去!” 晋王觉得晋王妃实在得寸进尺,大夫都查验出来了是庄清自己使了秘香才令裴则神志模糊,甚至裴则不惜划伤自己也不想沾上庄清,晋王妃非要把庄清塞过去,除了给庄晏添堵,还能怎么样? 对,这个女人就是见不得晏姐儿好。 晋王终于看透了,便道:“你想都别想!” 何氏插嘴道:“王爷,如今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大妹妹和四妹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是一桩佳话不是?况且,四妹妹此次恐怕是真的不好说亲了。” 庄晏觉得好笑,正主都还没发话呢,他们就开始吵着要把庄清一并塞过去了。 裴则在一旁沉沉道:“裴某人不屑于二女共侍一夫,此生得一妻便已知足,既不想娶平妻,亦不愿纳妾,只能多谢王妃美意了。” 此番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庄晏也吃惊地望着裴则,眼眸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裴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我裴则少年时便立志只娶一妻,绝不纳妾。” 第五十五章 庄晏心里被这番话震得一晃一晃的,她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纠结都在刹那间远去了,不管这个人是为了什么才有这一番宣言,不管他的诺言会不会长久,不管他在这个对女子极为苛刻的时代里,他此刻能这样想,就是自己的幸运了。 若是这样的男人,还不抓住,庄晏觉得自己也就太没眼光了。 晋王则大喜过望,上前揪住裴则的衣领,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则诚恳地道:“绝无戏言。” 晋王大笑几声,连道:“好!好!好!”然后又恶狠狠地道:“若你失信,我一定向皇兄参你一个言而无信!” 裴则连连称是。 庄晏觉得晋王也太小孩心性了,哪里有这种折子? 晋王妃却仍是愣愣的,似乎不相信裴则会有这样一番想法。连旁边的世子妃和何氏都不由得对庄晏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们的丈夫此刻对他们千依百顺,但也没有这样郑重其事地立誓此生只一人,她们此刻的舒心日子与娘家和晋王府的明争暗斗不无关系。 晋王妃已经笑不出来了,她甚至觉得这些话一定是裴则的开脱之词,他该是有多不喜欢庄清,才会这么贸贸然地断了自己日后的退路?天下有哪个男子能万古长夜地钟情一人?何况,论容貌庄清丝毫不逊于庄晏,也许是裴则面子薄,不好意思当着庄晏的面悔婚,那么她就再加把力:“能得方纪这样的女婿,是我们晋王府的荣幸,只是若是清姐儿因此抹了名声,想必晏姐儿也会自责不已吧!” 裴则觉得王妃果然是看不透庄晏,庄晏这种人杀伐果断,向来不会把目光局限在内宅小事上,若真是此刻让她不爽了,她马上就能置庄清于死地。 庄晏心里冷笑,眼底蓄起了眼泪,眼巴巴地看着晋王,似乎是请求他给自己做做主。 晋王本来就气愤王妃一直不长眼色,非要和庄晏过不去,看到庄晏这委屈地样子,心更偏到天边去了,他气哼哼地指着王妃道:“无知妇人,可还当我是一家之主?晏姐儿和裴将军的婚事不容变更,你也不想做那种美梦了,清姐儿若再不学好,就送她去太庙修行吧!” 一个王府庶女若真去了太庙,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王妃被晋王骂得失去了反应,为了这个庶女,晋王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和她翻脸了。 庄清一事不成,她就很难再通过别的事情改变这桩婚事了。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庄晏风光大嫁出去?尤其是这门亲事,起先还是自己找来的? 王妃压下心头的不满,硬邦邦道:“您是一家之主,女儿的婚事自然也是您说了算的。” 何氏和世子妃也没料到晋王在此事的态度上如此坚决,看着庄晏的目光不由得变了变——不管现在她在府中是有多么卑微,往后她可就是大秦朝堪称“战神”的武将的妻子了,在娘家有晋王力挺,在外是手握重权的将军夫人,只要她不作死,在大秦贵妇圈也是可以横着走了。 世子妃马上换了副笑脸道:“还是大妹妹好福气,清妹妹终究是恶有恶报,大妹妹原本就不该在意的。” 何氏却道:“早就看大妹妹是有福之人。” 庄晏一一笑着受了,只是冲着何氏露出了矜贵自持的笑,又带了几分了然。 何氏被这一笑看得愣了愣。 裴则觉得庄晏这人真是有趣——在王府里装作是虫,在府外就是运筹帷幄的一条龙,偏生她还拿捏自如,不露丝毫破绽,不禁叹道,果然最难测就是妇人心了。 不过她不像母亲一样不问俗事、不善心计,以后应该过得会比母亲好许多吧。 随后裴则就与晋王定下了九月十七的日子。 庄晏装作毫无所觉得站在一旁,庄令昭也难得安静,不停地偷偷给庄晏递眼色,庄晏有些好笑。 晋王觉得在独园里商量婚礼细节,实在不吉利,就单独喊了裴则和他一起去书房议事,王妃掌管中馈,自然也跟着去了。 裴则离去时,还不忘又看了庄晏一眼,庄晏心里有事,没有察觉到裴则的目光,裴则有些失落,便大步流星地转身走了。 独园里只剩下了身为晚辈的庄晏姐妹几个和世子妃妯娌。 庄清早就被送到了内屋里休息,庄晏也不知道她此时醒过来没有,不过这么被人下面子的事情,就算是庄清醒过来只怕也没有那个心情来晋王面前再求求情。 何氏挺着肚子,已经听了半天的戏,有些不适,便道:“我身子不舒坦,就先走一步了,三妹妹,今日大妹妹受了惊,你便送她回去吧。” 端得是体贴,不等世子妃开口,就一副长嫂的架势,把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 世子妃被她抢了先,只能道:“还是大嫂关心妹妹们,怀着身子也不惜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何氏微笑不语。 世子妃又碰了软钉子,有些不高兴,就愤愤然地走了。 何氏也道了别,就走了。 庄晏一直看着何氏的身影远离,目光意味深长。 庄令昭没有留心庄晏的神情,她心里满满都是对庄晏的崇拜,没想到母妃说得没错!庄晏果然是个城府的,她还比她想得更聪明!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庄令昭向王妃说明的情况没错,她是在路上偶遇了裴则,才一路跟着过来的,只不过漏了一个人没说,那就是庄晏。 庄晏早起无事,在房里描着花样子,快晌午时,庄令昭就过来探望她,虽然打着来指教她绣法的名号,可是庄令昭不停地拐弯抹角地打听裴则,庄晏明了,原来是想趁着今日下聘,去看看裴则的样貌。 庄令昭被人识破了心思,也不恼:“他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我听说在西北的人都生吃人肉喝马尿,长得五大三粗,当然要瞧瞧他是不是这样!” 他才不是那种莽汉,他气质沉稳内敛,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庄晏腹诽,但是不好和庄令昭这么议论未婚夫的样貌,便道:“好歹也是勋贵后代,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庄令昭就是不信,非要让庄晏带着她去前院看看,这才有了巧遇裴则的事情。 庄晏当然一看就看破那妈妈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但是裴则却不认识,况且她又能清楚地说出白芷白芷姐妹的活计,裴则就半信半疑地跟了去。 她们起初以为是王妃要毁庄晏名声,给庄晏安个私会未婚夫的名号,因那妈妈也是朝着王府西北角过去,但却是没有料到那妈妈领着裴则去的竟是庄清所住的独园。 第五十六章 破局 裴则就在屋里,外面那妈妈看得严,庄晏也能猜出里面的人打的什么主意,原以为凭借裴则的本事,必然不会中计,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便也不顾及庄令昭还在身边,便让白芷打晕了那妈妈,她亲自走到房门口,推开房门看着里面的情形。 庄令昭惊讶地看着白芷手起利落地一个手刀就把妈妈拍晕了,又看庄晏古井无波的面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白芷这样的行径。 真厉害!没想到庄晏身边还有这种人! 庄晏眼睁睁地看着裴则手臂的伤口止不住地流血,有些心疼,可看他也不推开伏在身上的庄清,满满的心疼都转为了恼怒。 她拉过不明所以地庄令昭,冷声呵道:“裴则!” 裴则面上乱了一下,眼神中恢复了几丝清明,定睛看了看面前的庄清。 庄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狠狠心就脱下了衣裳,仍然死死地抱着裴则。 庄晏就在门外对庄令昭悄声道:“我不方便出现,此事定是有人要害我,三妹妹一定要帮我!” 庄令昭义薄云天道:“庄清这个蔫坏的,想不到还有这种念头!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到底!” 有了庄令昭的话,庄晏也不藏私了,就着庄令昭的耳朵道:“你进去叫住他们,稳住庄清,再把裴则推出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于是就有了庄清所讲的,庄令昭进来“救”了她一事。 险些被人算计了去,裴则脸色有点黑,面对着庄晏时也略显局促,再加上药效还未退去,看着庄晏艳丽无双的面孔时,还是几乎要把持不住,好不容易稳了心神,才道:“你来了。” 庄晏大概猜到了裴则是中了什么药物,才不能控制自己,但她出来时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并没有带些定神的药丸,只好等着裴则站在院子里自己慢慢恢复了。 庄晏从来不拖泥带水:“四妹妹一向胆小,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损招不一定是她想出来的,恐怕是有人指使,待会儿……”庄晏轻飘飘的声音有些嘲讽:“裴将军可要顺利抱得美人归了!” 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太夫人与王妃一起操持婚事的时候,诸事顺利,但自从他亲自过问开始,就一直状况频出,裴则本来就恼怒自己竟然被一个闺阁女子算计,现在又听到庄晏不阴不阳的语气,心情有些不好,但顾念到她毕竟与旁人不同,也低了头认错:“是我大意了,你放心,她所谋之事不会成。” 庄晏没想到他也不反驳,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跟来看看的,方才一直无处撒的气仿佛突然被人放出来了一般,想了想自己也不应该这么和他说话,否则他日后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刁蛮女子,便缓了语气道:“你的伤势如何?” 裴则立刻伸出手给她看,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小伤而已。” 小伤还特意伸出来干什么?庄晏腹诽,不就是想告诉自己他为了抵抗住美人的诱惑,下了多大的苦心,甚至还伤了自己么!庄晏不想买他的账,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你放下了战场,又添了新伤……以后可要小心些,不要随便就弄伤自己。” 语气里带了丝连庄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埋怨娇嗔。 裴则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幸亏有了这道伤,若没有了这个,庄晏真是要和自己生气了,“不碍事,以后也不会再轻易受伤了。” 庄晏抬头看着他:“好。” 裴则看着庄晏,觉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方才压抑下去的念头又升了起来,忙转移话题:“你打算如何做?” 庄晏知道他问的什么,也不隐瞒道:“你我都是受害人,庄清自己要作死,自然有她受的。”又道:“这是我们府里的家务事,你就权当个笑话看吧。”意思就是不想裴则过早地掺和到晋王府中的事情来。 裴则点点头,他一向对庄晏有种出奇的信任,知道她一定会干净利落地处理好这件事,就也不再担心,看着屋里庄令昭的“表演”似乎快结束了,又和庄晏说了会儿话,就立在厢房的窗前,等着后面的圈套扑来。 庄令昭随庄晏回了慎园,一进房间,就缠着庄晏问道:“大姐姐,没想到你竟这么有头脑,看看庄清那个蠢货,算计人不成,还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父王这回能让她落得好才怪!” 一会儿又道:“那个白芷是不是就是上次你指使打伤向大人的?果然功夫高强!”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庄晏却没有那种大胜一场的兴奋,庄令昭是孩子心性,在她眼里,她是个好姐姐,自然能显露出些算计,就是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了;她厌恶庄清,就觉得庄清这次展露心机是个蠢货、心计深的。可见人永远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总是不免受自己先入为主的观点影响。 不过,庄令昭既然是站在她这一边,她欢迎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把她再推向这次的大输家庄清的阵营里。 “嗯,白芷上次险些犯了大错。我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还好晋王这个大树好用,白术一过去传话,晋王就紧张兮兮地过来了。 但这些其实都还是小事,她只是在想究竟是谁,非要搅了她的婚事? 王妃根本还没有想到这件事,只是今日才想顺势而为,换了这门亲事;世子妃从不把她放在眼里,况且,她也没那个本事说动庄清这样疑心病重的。 她心底隐隐有了怀疑,只是还要查清一件事。 晚间,白术终于过来回话了。 庄晏问:“那药究竟是哪里来的?” 白术道:“是蓟北的香料做的,不过,却是走了大夫人的贴身嬷嬷的路子进了府。” 果然是她! 白芷有些不解:“大夫人为何要这般行事?咱们姑娘哪里得罪过她了?上次来,不是还有说有笑么?” 庄晏偏着头想了想,“兴许是我不如庄清好拿捏吧!何氏必然是想着借裴则的力为庄景辙封爵多出一些力,可是裴太夫人偏偏相中了我,我又素来和她不亲,她自然要想尽办法提携她的好妹妹了!” 白芷刚想问问白术有关何氏的事情,就听到庄晏低沉着嗓音悠然道—— “这位庶子夫人当真是厉害!凡是挡了她的路的人都要死,果然是好气魄!” 第五十七章 进爵 白术兄妹和庄晏也是从小的情分了,哪里听不出来庄晏这是动了怒,只得暗自可怜那位一意孤行的大少夫人。 庄晏眼下最看重的就是和裴家的这门亲事了,大夫人还敢这样不知死活得搅局,依着庄晏平时的习性,何氏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端王向裴家递了拜帖。 鹿鸣把帖子递给了裴则,裴则正在研究舆图,忽然接到许久不曾往来的端王的帖子也愣了一下。 匆匆看了看,吩咐鹿鸣:“明日端王爷亲自过府,你们准备着点吧。” 鹿鸣问:“咦?端王怎么要过来?” 因着裴制的缘故,裴家常来往的是行四的安王,端王与安王虽然只差了几天,但是素来不亲近,更何况端王一直倚重的是定国公府,与裴则向来只是打个照面而已。 裴则也觉得奇怪,不过听说自从端王上次不慎落马后,开始渐渐疏远魏贵妃和荣王,人也变得精明许多,想必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不负先皇后的在天之灵。 裴则从小进出宫闱,因为是太子伴读的缘故,先皇后没少照应他,也抱过幼时的端王,现在能看到端王与先皇后的仇人渐行渐远,心里多多少少少有些欣慰。 第二日,端王就带着仆侍到了裴家。 虽然是主人,但是端王身份尊贵,又加封了超品亲王,裴则自然把上首位置让给了端王。 端王也不谦让,步履安然地坐了上去,轻抿了口茶,道:“自从长兄去后,极少能见到将军了,算来也差不多十年了吧。” 裴则没想到端王开口就提到了先太子的事,猝不及防地有些心塞,他和太子殿下是幼时玩伴,关系极好,他虽然是太子伴读,太子却极少打骂他,不像其他皇子一样将伴读当成了撒气筒,太子夭逝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心病之一。 端王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裴则的神情,便知道裴则也无法对太子大哥的夭折释怀,这果然是个好的切入口。 “若是大哥还在,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将军功劳盖世,险些死在了西凉,却无半点封赏。” 裴则打起精神,淡淡道:“为人臣子,尽忠是本分,不敢擅议功劳。” 端王笑道:“将军这趟是没有功劳,单单拿了苦劳回来。有哪位将军如今这样,胜仗打完了,爵位不仅不升,反而丢了的?” 裴则不置可否。 端王又道:“本王要给魏家一个难堪,擅自为将军请功了,还望裴大哥莫要怪罪。” 虽然是笑着,不过端王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擅作主张的歉意。 裴则有些恼怒,端王此举就是硬生生地要把裴家拖到争储的混战中去,他们家能荣宠至今,靠着可不是累累战功,而是对历代皇帝圣心的体察,皇帝最忌武官结党,他们就一直保持着纯臣的身份。因而,虽然皇帝这次明显地在打压裴家,他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图的不是一时的尊崇,而是裴家长久的仕途。 手里不住地抚着玉葫芦。 端王眼尖,看到了他殷在袖子里的手拿着的东西,不由得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裴则冷了声音,端起了茶杯:“不劳殿下好意,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这就是要端茶送客了。 端王一直知道裴则就是块硬骨头,面对他这样冷言冷语,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问着:“许久不见裴将军,乍然听说将军要娶妻了?不知定的哪家小姐?” 想必是打听到了昨日里自己去王府的消息,还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裴则腹诽,却不知端王明知故问的用意何在,便道:“是晋王府的大姑娘。” 只见端王夸张地感叹了一声,道:“原来是堂姐啊!那咱们可是亲上加亲啦!” 庄晏和几个皇子都是堂姐弟,这样说来不是和几位王爷都是亲上加亲了? 裴则恭敬道:“不敢。” 此事允你敢一次,端王心想,面上更是焕发了笑意:“晋王叔是个闲散宗室,虽然写得一手好诗文,但是在清流中的名声不过尔尔,堂姐也是惠质贤淑的女子,裴大哥当真是得了一桩好姻缘。” 裴则不欲与端王在庄晏的话题上打转,只随意地客气了句:“到时候还请端王抽空来喝趟喜酒。” 端王满口答应:“那是自然,不仅是我,还得叫上老三老四他们。” 裴则不知端王什么时候和诚王、安王关系这么好了,只当他是随意应承,便不放在心上。 端王出手比想象中还要利落,不过几日的功夫,大秦上下的清流们都在为裴则鸣不平,连宗室里的几个老王爷都上书皇帝请求给裴则封官进爵,千万不能因此事就寒了功臣们的心。 朝中原本观望的人也开始纷纷出面给裴则求情。 魏家咬碎了牙齿,但无奈裴则的军功确实是板上钉钉的,就算再怎么想做文章也说不过去。 陈阁老在此时也站出来痛斥魏无衣在卷轴在那个挥霍无度、贪污军饷,在裴则上阵后不仅不给予支援,反而一再拖其后腿。 刚进九月,朝堂里吵吵嚷嚷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傅侧妃刚得了消息,庄令昭就急着给庄晏报喜去了。 傅侧妃摇摇头:“她这个性子怎么改的了啊!” 何氏也坐在一边,温柔地道:“三妹妹重情义,和大妹妹这是姐妹情深呢!” 傅侧妃叹道:“何尝不是呢?当初哪里能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定亲的时候,裴则不过是西北战场上一个可能叛国的降将,靖远侯府也被摘了侯爵,不过几个月过去,庄晏就能嫁过去做国公夫人了! 何氏也有些羡慕,“大妹妹真是个好福气的。” 傅侧妃转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吧,她不是你能算计的了的。” 何氏手指猛地一缩。 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勉强点了点头:“是。” 何氏一向有分寸,否则她也不会纵容何氏到现在,“你回去告诉辙儿,往后多和裴则走动。” 傅侧妃是庄晏名义上的母亲,庄景辙就是裴则最最亲近的大舅兄,王妃糊里糊涂地给她送来这样好的助力,她可不会浪费! 第五十八章 得罪 庄令昭兴奋地说着:“大姐姐,你真是好运气!进门就是国公夫人!咱们大秦朝现在才几个国公呐!不算齐国公,就只有保、定、文三家而已。裴将军凭着功劳能封靖国公,以后说不定还能是一字并肩王呢?” 能晋为国公是好事,可是裴则却差点在西北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庄晏是一万个不想裴则为了功名利禄而有半点伤病,只是庄令昭年纪小,看不开而已,便道:“外姓王哪里是那么好做的?西南的沐王爷祖上差点就在战场上被灭族了,幸亏了文德太后当初看如今的沐王爷机灵,才把留在了宫里,不然,只怕沐王爷也难逃一劫。” 庄令昭觉得自己想得实在太少了,公爵俸禄哪里能和姓名相比,沙场无眼,还是希望裴将军日后百战百胜更好,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妻从夫贵,大姐姐以后的荣华可全系在裴将军身上了,才这样想的……是我说错话了。” 可怜兮兮地拉着庄晏的衣服。 庄晏故作严肃地道:“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 庄令昭自从上次事情后一直就十分钦佩庄晏,故而********地围着庄晏转,“好姐姐,你就原谅妹妹不懂事吧。”庄令昭干脆趴在庄晏膝上。 庄晏揉了揉她的脸,才道:“这次放过你,再说了,咱们是庄氏皇族的女儿,何必说要依靠着裴则一个外姓臣子?” 庄令昭愈发觉得庄晏非池中之物了,一个王府庶女也能说出这么大口气的话,可见心胸之广,更亲昵地偎向庄晏,“我其实有点羡慕你,只不过有一点,你以后可千万莫要变成大嫂那样的人。” 何氏…… 既然提到她了,庄晏就随口问:“大嫂似乎就是这几日要生了罢?” 庄令昭坐起身子,想了一下,“好像是,她这几日每天都在后面花园走走,说是有助于生产。” 庄晏了然,“世子妃可没有给大嫂下绊子吧?” “她可没空!”庄令昭不屑地说:“你不知道,她胆子大着呢,竟敢在外面放印子钱,但她自己也没几个本钱,就向银楼借了贷,谁料到她识人不清,被人卷了钱逃走了,现在通宝号的掌柜都亲自到府上来讨债了。” 庄晏倒吸了一口凉气,“通宝号的掌柜亲自来讨债,那她得欠了多少银子啊?” “我娘没说,不过王妃可生气啦,世子妃手里没钱了,可不是王妃给她填的窟窿。”庄令昭解气地说着,王妃此刻必定囊中羞涩,只怕都倾家荡产了,否则何必劳烦通宝号的掌柜撕破脸面来王府讨债? 庄晏觉得刘域这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送走了庄令昭后,天已经擦黑了。 庄晏向来不去傅侧妃那里凑热闹,便自己在慎园里吃了饭,白芷白芨姐妹照例陪着。 庄晏食欲颇好,夹了一口松子豆腐,边吃边夸:“近来王府的厨子手艺见长。” 白芨道:“哪里能和咱们在西安的时候能比?金厨子的手艺才是天下无双呢!王府不过是看姑娘出息了才上赶着讨好的。” 庄晏不以为意:“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也不必与他们计较。” 白芷却想到另外一件事:“姑娘,咱们可要带些人到国公府里?”以前他们在西安有老国公护着,姑娘自己也生财有道,从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季的衣裳就能按着样式用不同的料子各自裁上好几件,说到珠宝配饰更是数不胜数,庄晏甚至还打了一整套的两人高额楠木柜子只为了放置各式各样的扇子和扇坠。 但她们上京时却是布袍缓带,怕被人识出破绽,故而没带几件贵重物品,庄晏难得放在手里把玩的水晶白鹤也送给庄令昭了。 “慢慢搬过来吧,我出嫁本来就和晋王府没有关系,只是七叔疼爱我,才给我安了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里,以后咱们吃用还是得用自己的。”庄晏倒不怕王妃克扣嫁妆,因那本来就不属于她,况且,她比晋王府有钱太多,也不屑于再占晋王府的便宜。 白芷记下了。 庄晏又道:“我听说王妃已经给庄令姣定下亲事了?” 白芷道:“似乎是崔远道崔阁老的幼子。” 庄晏没什么表情,“又是个文官?不过也好,我那个堂妹,实在是该去这种官宦人家常常人情冷暖。” 世宦家族,看重的是官位,而不像宗室贵族看重爵位和功勋,即便是晋王的嫡亲女儿,身上背着郡主的封号,也不一定能在这样的家族里讨得了好。 “庄清呢?”庄晏又问道。 白芷不知此时又提起庄清是何用意,“四姑娘病了一段时间了,近来很少出门。” 晋王那日撂下狠话,要关庄清的禁闭,不过这件事被王妃压了下去,没传得阖府皆知,因而王妃只对外说是庄清大病,要卧床静养,其余人也不许探望。 庄晏忽而笑靥如花,看着白芷,眼睛亮晶晶的,“那就想办法告诉她多出去走走,比如小花园,总是闷在屋里怕会病得更重。” 何氏就时常在小花园散步。 上次何氏鼓动庄清,但庄清计谋不成,何氏也不肯替她说话,两人恐怕已经结下了梁子。 白芷皱眉:“四姑娘是被禁足的,应该不敢出来吧。” 庄晏眼睛更加明亮了,“世子妃不是气得肝疼嘛?告诉她通宝号掌柜来找上门就是听了何氏的花言巧语,这次让世子妃帮我们一个忙。” 庄晏难得心情极好,还多吃了两碗饭。 白芷白芨却觉得心头猛跳。 世子妃不可置信地对松墨道:“你说什么?何氏她怎么知道的?” 松墨不紧不慢地说:“大夫人也有管家权,许是嬷嬷不小心被大夫人发现了吧。” 世子妃咬紧了牙齿:“她居然敢这样害我!”她不仅搭进去了自己许多嫁妆,王妃还替她垫了不少,这几日王妃看她种种不顺眼,连带着世子都对她冷淡了许多。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何氏做的手脚,世子妃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松墨一心想在世子妃面前出人头地,便想着该如何替世子妃化解难关,忽然她灵机一动,“奴婢听说,四姑娘上次的事就是大夫人主使的,现在四姑娘被禁在府中又没了名声,想必恨透了大夫人吧?” 世子妃冷静下来,仔细品味着松墨的话,阴森一笑:“你说得对极了,我这就去看看四妹妹。” 第五十九章 报复 庄清自从被晋王训斥后一直禁足在独园,鲜少有人来看望,故而看到眼前笑得明媚大方的世子妃时,也有一丝不解。 庄清冷冷淡淡地给世子妃见了一礼。 世子妃一向瞧不上她的庶女出身,但如今要用她,就仍是一副善解人意的长嫂模样,笑着道:“妹妹还没好全,快别下床了,可别着了凉。” 庄清心里冷笑,她都已经下床行了一礼了,她还来客气什么? 世子妃见庄清也不像以往一样,外表装得柔弱可欺,可见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才真真正正地露出了爪牙,“妹妹这几日吃得可还好?快要入秋了,妹妹千万注意保养身子。” 庄清笑了笑,暗地讽刺道:“多谢大嫂挂念,只是我一向人微言轻,底下的人见风使舵,吃得好不好,也不过就是寻常,总归是比不过世子妃金尊玉贵的。” 世子妃黑了脸,她在家里是众星拱月般被捧着,出嫁到晋王府也多是世子顺着她,何曾被一个庶女这样挤兑过?便道:“我好心来看看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罢了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 说完就提起裙子要走。 庄清也不再阻拦,只是等世子妃快到门口的时候才慢慢道:“大嫂直接说明来意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世子妃挂不住脸,但想了想,或许错失这个机会,又不知何时才能报一箭之仇,便转身回了屋内,也不再遮掩面色,居高临下道:“我听说上次你与裴将军的事是何氏给你出的主意?” 庄清笑了笑:“是又如何?” 哼!她给你的迷香,居然还要买从蓟北出产的,蓟北可是世子妃的娘家,可见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想嫁祸于我,幸亏庄晏没有把事情闹大,否则我接二连三出事,真够喝一壶的,世子妃暗暗想,却道:“她最是个口蜜腹剑的,你若是有点本事,就不要听她摆布!” 何氏虽然口蜜腹剑,却是有勇有谋,世子妃呢?有勇无谋的蠢货罢了! 庄清柔声道:“那二嫂想让我怎么样?” 晕黄的灯光映衬着庄清的脸,显露出一种清纯而妖媚的气质来。 世子妃看花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两个庶女都是红颜祸水,世子妃恨恨的想,“离她远点就是了,日后也别给她机会害你。”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庄清觉得,这样的人也最容易摆布,便道:“还请二嫂指点迷津。” 等的就是这句话,世子妃气哼哼地撂下一句:“她这几日临盆,你要是有颜色就不要轻易出门,尤其是每日申时在小花园。” 庄清对着世子妃感激地笑了笑。 世子妃走后,揽月便没好气地道:“世子妃也太蠢了,她的居心谁看不出来?” 庄清不甚在意,“居心如何无所谓,可她给了我这么好的一条线索,我若是不善加利用,可是会寒了二嫂的一片心意的。” 揽月有心劝劝:“姑娘,您别插手了,您想想以前大夫人对您,那真是像亲姐妹一样照顾着,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不管您了,这次是世子妃也比大夫人好不到哪里去……”分明还是想把您当做刀子使啊! 庄清自嘲地笑道:“我就这么点用处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被禁在这里,何氏就能被全家人像宝一样捧着?”明明是她的主意啊! 她还不甘心,凭什么同是庶女,她还是长在王妃跟前的,庄晏这个从庄子上回来的就能平白无故地得到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而她,就要遵从王妃的命令,将来嫁个六品小官。 她往日里不会抱怨,可那日何氏来找她,她才切切实实体会到,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庄晏的运气总是比她好?此时大家同为王府庶女,可不到两年后,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自己说不定连个六品孺人都捞不到,日后见了她就要像见到嫡姐明安郡主一样卑躬屈膝。 可是,明明她才是在王府里长大的那个啊! 王爷王妃怎么这时候只惦记上外面那个了! 故而当何氏委婉地透露出点意思时,她马上就默认了这桩事。 现在倒好,他们都有了好结果,庄晏甚至还能得到裴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而她却被禁在了这里。 她不服! 庄清狠了狠心,拉下揽月的耳朵,悄声道:“你去捉一只野猫,撒点麝香和那日剩下的秘香,就放到小花园里。” 何氏,这是你逼我的! 庄令昭和庄晏正坐在一处绣嫁衣,裴则送来的聘礼里有不少好料子,婚礼诸事又有晋王盯着,王妃不好太过分,就拿出一匹极好的料子来给庄晏用做裁剪嫁衣用。 庄晏女工不错,只是前些日子给端王做多了衣裳,最近有些惫懒,不愿再拿针,因而嫁衣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时至如今,离发嫁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嫁衣也只是刚完成了个样子,绣好了腰封。 庄令昭啧啧称奇:“像你这么懒的新娘子,我也是头回见到了,你就不怕到了迎娶那****还是绣不完吗?” 绣不完就扔给王府的绣房呗,横竖王府为了养这群人也是出了不少份银,若是王妃执意不许,那她就丢给自己的成衣铺子,她没别的长处,就是银钱多。 庄晏道:“不妨事的,绣不完就不绣了,样式简单点也好看。” 庄令昭抖着一半嫁衣哇哇大叫:“应该叫我娘来看看你的!她还整日里说我懒惰,你看看,我平白无故地背了多大一个黑锅!” “侧妃那是疼你呢!”庄晏笑道。 庄令昭更得意起来:“可不是!”说着,目光又黯淡下去,“不过前几日何氏早产,她也好几日没管教过我了。” 庄晏掠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嫂嫂可还好?这几****也不曾看过她。” 庄令昭虽然不喜何氏,可眼下何氏的状况却让她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太好,那日在小花园里突然就冲出一只野猫,不要命了似的往大嫂身上扑,大嫂不慎摔倒后,血流不止,后来太医们都说是胎位不正,生了好久才生下一个男孩儿,可我那侄子生下来差点就没气了,还是奶娘把他倒过来拍了好久,这才开始喘气儿,到现在五六天大了,还是小小的一团,我都不敢碰他……” “父王也因为这个,迟迟不给他取名,我娘也只是“宝宝”的随口叫着。” 这是断定这孩子活不长久了,才不敢随意起名。 庄晏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觉得世子妃和庄清这次速度倒是够快,手段也够狠。 不过,毕竟是长孙,她还是得好生安慰安慰晋王。 第六十章 探望 何氏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看着面前奶娘抱着的小娃娃心中酸涩。 宝宝小小的一团,在奶娘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睡着,也不哭不闹,红红的皮肤仿佛一触即破。 若不是早产,他怎么会这么瘦弱? 何氏既心疼自己的孩儿,又自怜自艾——本以为能生下王府长孙,王爷王妃就会高看自己一眼,哪里料到中途杀出只野猫,坏了自己的盘算。她娘家官位不显,只是托了父亲是夫君的上司的福,才能嫁入王府,她若再没有点心机手段,出身世家的世子妃早就把她踩在脚下了。 可是她有千般算计,别人也有万种谋略。 一只野猫跑出来莫名其妙地就往她身上扑,别人相信,她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不知是谁要害她了。 春梅打了帘子进来,恭声道:“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来看看您。” “让她们进来。”何氏虚弱地直起身子,她和庄令昭一贯不合,以往庄令昭仗着侧妃和兄长的宠爱没少挤兑她,只是她早产生下弱子后才稍稍收敛一些。 至于庄晏……上次算计她不成,是她失误了,没料到这个庶女还真有些本事,不过打草惊蛇过了,庄清又实在是扶不起的料子,她便没有再想过插手庄晏的婚事。 她担心的只是庄晏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是她挑唆的庄清。 正思量着,庄晏和庄令昭姐妹俩个联袂而来。 两人都是花信芳华,正是不可多得的娇艳时候,一进来屋里,就给室内暗沉沉的气氛增添一丝生机与活力。 庄令昭见何氏已经坐起来了,忙道:“大嫂躺着就是,我们就是来陪您说说话。” 庄晏看了眼她,今天倒是热情。 何氏推辞着:“我已经好多了,你们来了,咱们一起坐着说话也方便。” 庄晏也道:“是这个理。”又偏头看了看奶娘抱着的小娃娃,见他十分瘦小,拳头只有成人大拇指那么粗,不禁有些揣测,这个孩子是真的活不长久吧,不过面上仍是亲亲热热地赞着:“小侄儿真是可爱,看着和大哥一模一样呢!” 庄令昭看不出来像不像兄长,只是私心里觉得只要长得不像何氏就好,也附和着庄晏:“真不愧是父子!我大哥就是高眉深目,你看看宝宝,也是如此呢!” 庄晏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宝宝的鼻子分明有些塌,和庄景辙哪里相似?庄令昭这个小妮子也是满嘴胡说。 庄晏似有些感慨,轻轻点了点宝宝的手背,低垂着头道:“当初还说我在家里可能是看不到侄儿出生呢,现在可不是能看到他了!” 何氏觉得这话有些不是滋味,若不是庄晏提前了婚期,她又不知被谁害的早产,庄晏可不是要等到嫁出去后才看到宝宝? 何氏勉强笑了笑:“命就如此罢,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你们姑侄亲近。” 庄晏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何氏一眼,又转过头与庄令昭说起了宝宝的长相。 何氏蓦地想起了那日在独园里,庄晏也曾经这样看着她,顿时身后泛起了阵阵凉意。 是她!是她!她知道了! 庄令昭可没心情在这里与何氏又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便和庄晏一起走了。 两人不过待了一刻钟的时间,还多半花在了讨论宝宝的长相上,丝毫没有把她这个嫂嫂放在眼里,何氏攥紧了拳头。 春梅怯怯地说:“两位小姐看着极喜欢大少爷呢!” 庄令昭兴许是真的喜欢宝宝,可是庄晏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那只花园里猫就有她的手笔……想到这里,何氏心里一凉,她太低估对手了。 庄晏才不想理会何氏是怎么想的,不过被人冤枉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和白芷说起了悄悄话:“你给何氏院子里透个信儿,就说那猫身上就有庄清用的秘药,过几日,再把世子妃曾去过独园的事情告诉她。” 白芷捂着嘴笑:“姑娘就爱使坏!” 庄晏可不依:“怎么就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了?我自问从没得罪她,她就能依着自己的性子给我下绊子,不让她吃点苦头,怎么能明白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可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 庄晏的性子从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甚是爱憎分明。 白芷想着何氏看着也不是个善茬,便道:“大夫人也不是个好拿捏的,姑娘还是掌握着分寸,可别把人逼急了。” 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何况是何氏这种披着兔皮的狼。 庄晏满不在乎,“随便她。”总之逃不过我的手掌。 内宅事情从来不是庄晏的重心,两人叙了会话,庄晏又道:“漕运上咱们占了上风,还是得给定国公世子些银子用用。” 白芷知道这次八方的运船能中了标,少不得定国公世子杜衡的暗中相助,想想漕运虽然油水丰厚,但是这么多人眼红着,官府又是上下勾结,更得勤于打点,丝毫不能懈怠。 但却不知,庄晏还有一番私心——定国公府在外祖去后,一直在京里照料着端王,被端王视作第二个家,杜衡更比亲兄弟还像兄弟。现在杜循娶亲在即,定国公夫人又不是个能压得住人的,府中也屡屡被刘姨娘占了上风,她担心定国公夫人太过端肃持重,少了世子夫妇的花销,这才想借机给杜衡送笔私房钱,权当做这几年对他们的谢意。况且她看的清楚,杜衡是端王的左膀右臂,杜衡爬得越高,对端王就更有利,而她只能暗中给杜衡加一把力。 晚间,庄景辙回来后,先去看了看儿子,便进了内室,和何氏说起了话。 听到何氏提起庄晏姐妹两人晌午来过的事情,不禁挑高了眉,“昭儿一会儿一个性子,当初还看不上大妹妹,现在不也是整日追着大妹妹跑。” 何氏今日心思重,听庄景辙这么说,不免又多想了,她拉着庄景辙的手说:“你是说大妹妹其实手段高明着呢?” 庄景辙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妻子怎么就联想到这里来了,但也有意给她提个醒,便道:“我与她也没有怎么接触过,不过母妃一向眼光毒辣,她说大妹妹能从关中庄子上熬过两个嬷嬷,活着回来,可见是个能隐忍又有心计的。” 何氏隐隐就有了这样的猜测,有点心不在焉,道:“以后还是让三妹妹少和她走动吧,这样的人我看着就害怕。” 庄景辙看了看何氏的眉眼,见她露出了几分往日没有的疲惫和担忧,猜想是此次生产太过凶险,何氏已经草木皆兵了,便柔声安慰她:“大妹妹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妹妹,她又是日后的靖国公夫人,他们裴家水可深着呢,但看裴则的二妹被送到魏家做妾就可推知,以后她想稳坐了国公夫人的位置,少不得需要我们这个助力。”他轻轻地拍了拍何氏的手,“你放心吧,她不敢为难我们。” 何氏却不这样想,庄晏装了这么久,一直滴水不露,只是这两次却偏偏表露在她面前,必定是心里有了成算。 不就是靠上了靖国公吗!若她还是以往那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她敢这样明着得罪她? 庄景辙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阿琪,我同你说件事。” 何氏见他郑重其事地,不免疑惑,“什么事?” 庄景辙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会激动地挣扎起来,道:“上次那只猫,十有八九是四妹妹放的。” 第六十一章 公主 以前他又不是我女婿,晋王腹诽,不过看他上次对着清儿都没改变初衷,可见心性坚定,况且他还许下绝不纳妾的誓言,不管是不是真的,总是让晋王高看几分。 晋王自己做不到只得一妻再无妾室,但是他作为长辈,希望庄晏能遇上这样的夫君。 人都是矛盾的吧。 晋王道:“我看他也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你就只管好好过日子,他若待你不好,我一定为你出头。” 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们家是纯臣,要想把他拉拢到释奴这边来,确实有些不易。” 庄晏挑了挑眉,晋王居然还知道端王的小名,笑着说:“释奴不靠他也行的。” 晋王舒展了眉头:“也是,那小子精着呢!你不说我都忘了,下午他要过府一趟,你找个时间也过来吧,估摸着他看我这个老头子是假,想见你是真。” 庄晏高兴地说:“哪能啊!他和我都是把您当做父亲一样的。” 下午端王就带着个小厮过来了。 姐弟二人先是陪着晋王叙了会儿话,晋王难得有眼色,看他们有话要说,就主动避了出去,只留下小顽在门外把守着。 端王近来有些清瘦,眉目更加冷峻了些,庄晏看着有些心疼,问:“这是怎么了?瘦了这么多!” 端王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黄河今年又决了口,灾民无数,可能过不久我就会被派出去清理赈灾。” 黄河决口其实并不全然是河水冲击造成,朝廷治理黄河多次,依旧是每隔几年就要冲垮一次河道,实际上还是河政官员们中饱私囊贪墨了大部分款项的原因,他上一世的就曾经出去赈灾,自然知道内里门道,说是赈灾,要真想有番作为,还是要清理沿岸河政官场。 实在是件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庄晏也知道端王一向报喜不报忧,他说有可能是实情,估摸着就是真的;而若真的出去赈灾,办好了就能名垂青史,办不好就会失了民心和圣心——虽然端王本来就没有得了多少圣心。 “早年我曾去过黄淮一带行商,当初走的就是水路,那时候除了刘域还有几个护院跟着,不如我把他们给你,也好一路照应着。” 庄晏手下能人异士之多可让上一世的端王都眼红不已,闻言,端王自是爽朗地答应了,但也叮嘱道:“我估计十天后动身,只来得及去姐姐婚宴上,回门是赶不及了。” 虽然名义上庄晏是晋王的女儿,回门也是回晋王府告慰父母,可是端王仍然希望能看着姐姐回门,以弥补上一世自己的缺憾。 庄晏笑了笑:“不过是些小事,赈灾是大事,你该把心思都放在上面,尤其是……”顿了顿,面色凝重起来,“东南是定国公和抚阳伯府二分天下的地方,你有定国公保驾护航,也要防着陆家,陆家比魏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端王连连点头,这个道理没有谁比他更有体会,即使是上一世自己登基后陆榆增也时不时地揪着几个人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上一世称王制霸了一辈子,如今重来一遭要时时隐忍着,他本就已经很不满意了,如得了机会出京去,他不趁着天高皇帝远解决几个对手,自己都觉得窝囊。 “嗯,我记住了。”端王应道。 庄晏满意地笑着。 端王又想起来,道:“说起定国公府,前几日杜衡被刘域烦得受不了,我跟他提了几句,他才答应勉强收下刘域的礼物。”一边说着一边笑望着庄晏。 庄晏有些不好意思,居然被端王发现了,干脆坦白:“我和衡哥儿当初也是一同玩耍的,也是当他亲弟弟的,听说他要定亲了,他母亲又不是个精于谋算的,才想着给他送点银子使使。” 端王不禁唏嘘起来:“云姨性子绵软,还好定国公心里有成算,才没被他们府上那个姨娘哄着定下门不成样的婚事。” 定国公夫人和他们的母亲是姨表姐妹,都是保国公的外孙女,又是闺中极好的手帕交,待人接物没有一样不好,只是耳根子软了些,被刘姨娘吃得死死的,这次险些就听了姨娘的话,给杜衡定了一个没落宗室的嫡女。 还好杜衡及时拦了下来,才改定了嘉定伯的长女。 “我记得嘉定伯的世子就是尚了大姐姐的那位吧。”庄晏久不在京中,仔细回忆着以往看来的情报。 “嗯,大姐姐夫妻两个都是明哲保身的,并不参与到我们这些弟弟们的争斗中。” 大公主就是他们这一辈的老大,封号是平阳公主,生母原来是教导皇帝人事的宫女,故而不甚得皇帝宠爱,大公主的生母李氏才勉强封了个嫔位。 庄晏有点迟疑:“大姐那个性子,还真不能嫁到声名煊赫的大家族中去。”说得好听是公主性子和善,上敬父母,下敬夫君,说难听了就是窝囊,好好一个公主竟然由着驸马韩玄的小妾爬到她的头上,关键是这个这个驸马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啊,真真是把她们皇室公主的面子都丢尽了。 端王兴致勃勃地八卦着:“阿姐还不知道,起先在京里的几位姑姑还去劝劝她,庄氏皇族的女儿岂能由着人这么欺负,谁知道上一刻把她说明白了,下一刻回到府里,韩玄给她灌个迷魂汤,她立马就既往不咎了,时日长了,姑姑们看她就是个糊涂人,也渐渐地疏远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膝下就只得了一个女儿,那个妾室倒是三年抱俩儿女双全了。”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不是要争储夺嫡的吗?天天操心这些妇道人家的谈资!庄晏睨着端王:“你倒是门清!” 端王呵呵地笑着,“到底是庶长姐,嫁的又是京中权贵,况且她是唯一一个给母后守足了孝的,不管她和李嫔用意何在,我总得看顾着。” 庄晏也道:“是这个理,不过我们管不了她的家务事,她要是后悔了,你就给她做个主也行,横竖我们姐妹几个里,也就她和庄令妍没有亲兄弟了。” 安穆公主庄令妍行十,今年不过五岁,不过庄晏和端王心里都清楚即便她的生母容妃有宠又在育龄,今生都没可能再给她添个兄弟了,谁让容妃是堂堂正正的燕国嫡出公主呢? 长信宫那位还没傻得让外族女子生下有继承权的皇子。 第六十二章 嫁妆 何氏眼睛里闪过鄙夷、愤怒、狂乱,最后才在庄景辙的安慰下镇定下来。 庄清……真是好手段!她自己搭不上裴则,就要来报复她吗? 也不想想,这几年她在府中度日艰难,还不是自己时常照拂,才没有彻底被王妃冷落。 她竟然敢设计自己!这可是她第一个孩子!王府的长孙! 她好不容易才先与世子妃有了这个孩子,结果宝宝早产体弱,能活多久还未可知。 若是此时世子妃有孕…… 庄清!没想到升米恩斗米仇,何氏在心底狠狠地喊着,她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又想到庄晏那意味不明的笑,何氏有些明白了,她可能不仅知道了自己挑唆庄清的事,甚至还知道了自己一力扶持的庄清竟然反咬自己一口的事,她就来看自己笑话的! 何氏渐渐平复下来,没有一路顺风的事,她只需要把出现拦路虎的地方清理干净就好。 庄景辙看她什么也不说,担心是悲愤过度,便道:“四妹妹的事情你不必管了,她敢这么暗害我的孩儿,我也不会顾及兄妹情谊,你只需养好身子,好好照料宝宝。” 何氏感激地看了眼庄景辙,面上仍是一派凄苦:“我怎么能想到,居然是她——平日里我们也是极要好的。”轻轻拭了拭眼角,又道:“上次她做下那等丑事,我可怜她,还一力在王妃面前为她周旋,想让她作为平妻也嫁到裴家,可是,裴将军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勉强……我已经为了这个事得罪了大妹妹,没想到四妹妹也恨上了我……” 说着就趴在庄景辙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庄景辙紧紧抱着她,笨拙地为她擦拭着眼泪,“你就是太善良了……庄清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即便我们不动手,母妃也绝不会让她落个好去处的。” 何氏听了心下满意,这才抽搐着止住了哭声。 庄景辙看她在月子里还因为姊妹反目而大哭一场,不由得更加心疼,“再等等,等我也封了爵位,咱们就出去过,再也不和这些小人一处了。” 庄晏坐在书房里听着晋王滔滔不绝地讲着。 “裴则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虽然现在的太夫人是个不着调的,不过我看裴制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还有裴则的嫡亲妹妹,那也是他的眼珠子,日后你嫁过去可要好好照料小姑……” “咱们府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庄清我会早早打发了她,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晋王实在担心庄晏极少在内宅里生活,平日里打交道的又都是些奸猾商人,怕她一时半会儿应付不了公侯府邸的生活,但王妃又不肯给庄晏支支招,于是晋王只好腆着老脸把庄晏拉到书房里不停地说着。 庄晏一直微笑着,只是越到后来,晋王就说得越上瘾,便打断他—— “王叔,有您能一心为我,真好。” 晋王正在口若悬河地念着他给庄晏准备的嫁妆单子,一份单子足足写了一个三四十页的小册子,可见不菲。 庄晏很少这么感性,晋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原因无他——太感动了! “不过。”庄晏又转了口气,“府里的东西都是这些年您和七婶挣下的,我也知道您在长信宫的眼皮子底下过得不容易,几个堂妹都还没出嫁,我实在不好再分了几个堂妹的东西。您先听我说,我自己有产业,说句大话,比您手里的东西可值钱了多了,您不必担心我日后在裴家过得不好,您想想,我有这么多钱,受了委屈砸都能砸死裴则了。” 晋王一听她这么说就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嫌我给的东西不够好……” 庄晏哭笑不得,晋王从来都和旁人不同,他到底是多能想,才想到这上面来的! 庄晏正色道:“您给的东西,在我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好的,只是咱们打断骨头连着亲,我实在不想因为我这会儿嫁人,就被您大张旗鼓地掏了府里半数家财出去,以后七婶和堂妹们还不得恨我。” 晋王梗着脖子道:“他们敢!” 庄晏想了想:“不如这样吧,我是顶着晏妹妹的名字嫁的,但我这个人还是庄令婉,嫁妆就您出一半,我出一半,就当是您给晏妹妹送嫁,我给自己送嫁……”想到这里,也不禁红了眼眶。 若是她母亲在世,她出嫁一定是挑了大秦最好的男儿,皇后也会早就吩咐内务府准备好嫁妆,哪里用得着他这个王叔在一旁指手画脚,晋王不无心涩地想。 庄晏静了一会儿,又刻意扬起声音:“您就别和我争了!外祖留给我好多宝贝,我正愁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带过去呢!您就依了我这回吧。”朝着晋王撒起了娇。 晋王一见不得庄晏落泪,二见不得她撒娇,这样双管齐下下,晋王也连连退让,“就依你的,不过我给什么还是我说了算。” 庄晏十分感动,她不是不知道上次通宝号来要过一次债后,王妃就挪动了公中的银财来还债,眼下晋王府也只是个花架子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晋王仍然不顾王妃的反对给她陪送了这么多好东西。 晋王待她是真的很好。 庄晏决定以后一定要把晋王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孝敬,哦,不,是要比亲生父亲还要好,她的亲生父亲不过是她的敌人罢了。 这么想着,就高兴地回着晋王的话:“您若是给我次一点的东西,我可是会挑的,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宝贝多了去了,您可诓不了我。” 晋王也很高兴,“哼!你以为我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先帝爷可是给了我不少宝贝,有些还是连长信宫那位都没见过的。”便乐歪歪地在原本的嫁妆单子上勾画起来。 “这个好,这玉蛟珠王妃要了几次我都没给。” 玉蛟珠触手生凉又带着一阵阵暗香,也算是夏季里的消暑圣物了,只是极难找到,当今世上也没有几个,没想到晋王这里竟然有。 一会儿又道:“这幅头面不错,先前我母妃戴过,阖宫里没一个不夸赞的。” 贵太妃号称倾城倾国,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庄晏腹诽。 “咦?对了,先皇还赐过一柄宝剑,就拿过去给方纪吧。” 之前还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恨不得把裴则扫地出门,怎么这会就亲亲热热地叫起了表字? 庄晏笑着说:“以前可不见您这么待见他。” 第六十三章 出阁 庄晏出阁前的一晚,傅侧妃来了。 庄晏没经历过这事,不知道女子婚礼前都是由母亲或者长嫂来讲解周公之礼的,她心思也素来不放在这上面,故而听到傅侧妃来看她的消息颇为意外。 虽然晋王一开始就把她记在了傅侧妃名下,但是傅侧妃对她也是淡淡,平日里只有偶尔在去给王妃请安时才能碰上,后来庄令昭渐渐和她亲近起来,傅侧妃也只是偶尔打赏些时令蔬果。 可见她也不满意自己这个晋王强塞过来的女儿。 庄晏是晚辈,特意去门口迎了傅侧妃进来。 傅侧妃永远都是一副微笑着的样子,扶了庄晏起来道:“今儿我们娘两个说点悄悄话,你们都下去吧。” 白芷和白芨退了出去,掩好房门。 傅侧妃语重心长地说:“晏姐儿,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只是有些话不能挑明了说,明天你就出嫁了,一定要记得娘家才是你的依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别看靖国公现在黄口白牙说得好听,但这等事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晋王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整天喊着一片痴心地记挂着那人,可王妃侧妃侍妾也没落下一个。 “靖国公年轻气盛,又是战功赫赫,朝中盯着他的人不少,你要时时规劝着他,他们家只他一个出仕,裴制又远逊于他,上阵还亲兄弟呢,朝中若没有人帮着说话,可不就是要像此前一样,一身战功回京却硬是被今上刻意忘在脑后,以后你哥哥一定会站在他身后支持着他……” 庄晏冷笑,庄景辙不过也是个明哲保身的罢了,论起官位甚至还不如裴则的表兄陈越宗,就算他愿意襄助,又能说得上什么话呢? 傅侧妃见庄晏只是低头,以为她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些,又道:“若是以后管家上有不懂的,也不必理会你那个继婆婆,尽管打发了人来问我和你嫂子,她一向是个能干的……” 是啊,能干到只为了自己没有庄清那么对她顺从就要设计多了自己的亲事,这样的媳妇在内宅里果然是无往不胜的利器。庄晏淡淡嘲讽着。 傅侧妃到现在还想着利用自己给庄景辙夫妇做垫脚石么? 庄晏一本正经地道:“大嫂对我也照顾有加,先前还觉得我一个人嫁到裴家太孤单了些,还想着把四妹妹一并带过去陪我呢。” 气氛有些尴尬。 傅侧妃没料到庄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僵硬了一下,便马上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大嫂当初也糊涂了。” 庄晏不依不饶,依旧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不是么,大嫂太糊涂了,要是当初没有给庄清那秘香,也不会有后来被发疯的猫扑在身上以致于早产的事了。” 傅侧妃闻言大惊失色,她猛地站起身子,指着庄晏道:“是谁告诉你的?” 摆明已经信了。 庄晏偏着头,嘴角含了一笑,看得傅侧妃毛骨悚然,她笑着说:“我自然知道啊,不然你以为我是个软柿子,任由何氏在我头上撒野?” 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却让傅侧妃感受一股毛骨悚然的滋味。 这个女孩,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还是低估她了。 庄晏在晋王府里装了这么久,一旦露了本性,就不屑于再和傅侧妃虚与委蛇了,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地喝着茶。 傅侧妃看她这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更加怒火中烧,“庄晏,莫要以为你能嫁到靖国公府腰杆子就直起来了,若没了王府的支持,你早晚都会被裴则厌弃!” 庄晏好笑地看着她:“侧妃以为庄景辙就代表了晋王府?” 傅侧妃冷若冰霜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你可别忘了,晋王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晋王不想给大哥上请爵的折子,大哥也无可奈何。”庄晏走到傅侧妃身边,倾下身子,在侧妃耳边道。 傅侧妃气得抓住她的手腕,死死地等着她:“那你也别忘了,你还是我的女儿,我若是哭诉一番你的不孝之举,日后你也别想在贵妇圈里安生地过下去!” “我这么多天在府里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侧妃可奈何不了我。” 庄晏又欣赏了一会儿傅侧妃的怒气,慢悠悠地道:“您若是执意让我不痛快,那我丑话说在前头,您可别怪我不客气。” 傅侧妃不信她一个王府庶女能有何本事,但是却不得不信未来的靖国公夫人的手段。 看来他们母子和庄晏的关系是不能缓和了。 傅侧妃也骄傲了半辈子,容不得人这样轻待她,放下一本册子后,就索性走人了,“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本来你也管不着啊,不过是现在懒得给你面子罢了。庄晏也不管她,直接叫了白芷白芨进屋。 长信宫。 皇帝和陈安世在专心对弈。 “罢了,你这个老滑头,每次都故意让朕几分。朕胜之不武,不下了。”皇帝随手把手中的黑子一扔。 陈安世道:“微臣不敢,确实是陛下棋艺高超。” 皇帝不欲与他争辩,就问:“方纪之前上了折子要了十天的婚假,若朕没记错的话,他是明日成亲吧?” 陈安世一听裴则竟然大胆的要了十天的婚假,不由得埋怨他,真是持宠而娇,便惶恐地说:“臣不知那个混小子这么不知好歹,依臣看给他三天假就已经是君恩深重了。” 皇帝摆摆手:“那你也太狠了,毕竟是亲外甥,放心,朕也不想让如意,只准了五天假。” 陈安世安下心来,若真有了十天婚假,少不得有朝臣要弹劾裴则拥功自重了。“皇上圣明,裴则是明日的婚期。” “听说是老七家的庶长女?你们怎么想到她的?身份上不太般配啊。”皇帝淡淡道。 听着是还对晋王当年纳了那容貌的侍妾一事耿耿于怀,陈安世掂量再三,才道:“是裴太夫人做的主,大姑娘也是宗室贵族,没有什么不好的,裴则就应下了。” 皇帝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陈安世也不知这话有没有说错。 半晌,皇帝才道:“老七这回可是抢了朕的女婿啊。” 陈安世惶恐地跪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发嫁 庄晏出嫁那日,京城晴空万里,晋王在府里好生哭了一番才放了接亲的队伍远行,送嫁的队伍便吹吹打打一路到了靖国公府。 庄晏坐在轿子里忽然有些忐忑,她就这么嫁给裴则了? 直到一双修长的手伸进来,她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这是他的手,他们就要是夫妻了。 庄晏轻轻把手放到了裴则的手中,裴则稍一用力,就紧紧地反握住了她。 庄晏有些脸红。 裴则低低地笑着:“莫要紧张,跟着我走。” 庄晏随着他的脚步钻出了轿子。 兴许是照顾庄晏的步子,裴则一路上走得并不快,庄晏都能听到周围的宾客纷纷说着吉祥话,裴则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才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进到喜堂里,庄晏如同木头人一样,听着喜娘的指示和赞者的声音规规矩矩地行了三叩首之礼,赞者一声高喝:“礼成——”才让庄晏彻底放下心来。 接着庄晏就由喜娘引着去了新房。 庄晏昨夜里看了一些古礼,才知道成个亲这么麻烦,因而今日格外的尊重喜娘,全任凭喜娘摆布。 只是一直蒙着盖头,入目所及全是红色,走了这么久也不有些晕晕的。 庄晏和裴则二人坐在床上,喜娘拿出了一柄秤杆递给裴则,裴则会意,接过来,轻轻点了点庄晏的额头,随即极快地挑起了盖头。 庄晏顿时觉得面前一片光亮。 却没看到裴则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喜娘显然也没料到这位新晋的靖国公夫人居然这么漂亮,不由得看呆了。 直到接收到裴则不悦的目光才尴尬地反应过来,“新娘子真是好看!”忙又递上了合卺酒,道:“同饮一杯酒,携手共白头。”只是这次没再敢抬头看新娘子。 裴则先接过一杯酒,交给了庄晏,自己又拿起一杯。 庄晏看他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不禁脸更红了些。 两人喝过合卺酒后,喜娘又说了一会儿吉祥话。 两人平时都是不爱热闹的性子,只因喜娘句句都是祝福之语,才破天荒地高高兴兴地让喜娘说了个口干舌燥,而后才放走喜娘。 喜娘出了门,心里都还是颤颤,哪里见过这么古怪的夫妇,全程不说一句话,新娘脸上不见几分娇羞,新郎官也是一张冷面,不过两人倒是动作配合得还算默契。 裴则觉得今日的庄晏格外的美艳,把她昔日九分的姿色更是发挥出了十成十,不过看她头颅一动不动,笑得也有些僵硬,心里琢磨了一番才道:“是不是太重了?”指着庄晏顶着的凤冠。 废话,能不重吗?赤金打造,又镶嵌了大大小小一百多颗珍珠宝石,得有多重啊?庄晏痛苦地点点头。 裴则伸手就要去给她卸掉凤冠。 庄晏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被裴则抓住了肩膀,这么一动弹拉扯得头皮更疼了。 “疼。”庄晏气急败坏地喊着。 裴则笑道:“你若不躲不就成了。”又扶住庄晏的身子,伸手要为她除去头上的累赘。 庄晏就这么虚虚地倚靠在裴则的怀里,鼻尖传来他身上的沉水香淡淡的香味,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心房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裴则却觉得有些棘手,他从来没有捯饬过女子的发簪等物,刚才说要给庄晏摘发冠也只是想表现表现自己,给彼此留个好印象而已,哪里想得到,这东西这么难弄!他看了半晌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庄晏等了一会儿也没有感受到头顶一空的感觉,不知裴则是在干什么,便催促道:“喂,你好了么?” 裴则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这个……东西,要怎么拿掉?” 庄晏愣住了,稍微往后退了退身子,看清了裴则脸上无可奈何的脸色,心里有个猜测油然而生——“你不会啊?” 那不早说,白白浪费了她这么多的时间。 裴则呵呵地笑着。 庄晏看指望不上他了,就要起身去梳妆台前卸妆,裴则眼力好,一看她的动作,就利落地先下了床,一个使劲把庄晏抱在了怀里。 庄晏猝不及防地被人抱起,面上羞燥起来,“你干什么?” 裴则并不说话,只是稳稳地走到梳妆台前,才把她轻轻地放在凳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庄晏镜中的容颜,“原来你也会慌乱啊。”语气里满满地调笑之意。 庄晏也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被人调戏了啊! 她觉得这样的裴则有些陌生,但是更让人倍生亲近之意,也顺着道:“我又不是石头,还能一丝慌乱也无?” 说话间,她已经利落地除下了凤冠,一头青丝就这样泻下来。 裴则一直站在她身旁,手里握住一把发丝,轻轻抚摸着,情不自禁地赞了声:“当真是人间绝色。” 庄晏平时不喜欢被人称赞容貌,可是此时裴则略带玩味的称赞却让她有些欣喜,甚至有些慌乱。 裴则拉着她的手,又把她抱回了床上。 庄晏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裴则认真地看着庄晏,拍了拍她的脸,道:“外面还有客人,端王、诚王、安王几位王爷都来了,我得去招待招待。” 也对,端王之前提过要来看她成婚的。 庄晏便道:“那你去吧,记得少喝些酒。” 裴则忽而对她邪魅一笑:“放心,为夫醉不了,毕竟还有块好肉没吃呢!” 吃……好肉……庄晏羞得满面通红,娇艳欲滴。 裴则看得心痒难耐,飞快地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道:“先欠着。”便转身离开了。 庄晏又静了一会儿,用手抚面,觉得热度已经稍稍下去了,才叫了白芷进来。 裴制正陪着几位王爷喝酒。 除了荣王没有来之外,成年封王的几位皇子都来给裴则贺喜了。 可见裴则如今的炙手可热。 安王从小就和端王对不上头,见平日里和裴则素无往来的端王也出现在宴席上,便嚷嚷起来:“老五,平日里都没怎么在裴家见过你,怎么今日就来了?” 端王气定神闲地道:“自然是晋王叔不放心,才喊了我过来瞧瞧这位大姐夫。” 晋王一直对端王照顾有加,早就不是宫闱里的秘密了,端王若真是听了晋王的话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偏偏脑子不太好使的安王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只听他怪叫起来:“呦~韩玄才是咱们的大姐夫呢,什么时候晋王的庶女婿也能让你叫声大姐夫了?” 端王自持是中宫嫡子,见了大公主的驸马韩玄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更别提能纡尊降贵得叫声姐夫了,哪里有此时对裴则的热络? 第六十五章 灌酒 诚王也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过去。 端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裴则可是前几日专门来请过我的,韩玄可不曾请我过府做客过。” 在座的哪个不是心思玲珑的,就连安王这样大大咧咧的都察觉出不对味来了——裴家是纯臣,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专门请端王来吃喜宴,是不是就意味着裴则要投奔端王的阵营里? 诚王觉得端王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裴则战胜归来反而被夺爵闲置时,朝中大臣如噤寒蝉,只有最后端王手下的几个人挺身而出,不仅还了裴家爵位,还一力促成了裴则晋为靖国公。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若是为了这个,裴则亲近端王就无可厚非。 不过诚王从来不愿和兄弟们争储位,他看得明白,荣王有帝宠,端王能干又有几位老国公扶持,现在又加入了裴则这么一员猛将,手里的筹码更重了一些。谁赢谁输,都不碍着他做个闲散亲王。 诚王举杯示意端王:“那就恭喜老五了。” 端王自然知道诚王在恭喜什么,也不客气,仰头饮尽了一杯酒。 安王看得莫名其妙,便悄声问裴制,“他们打什么哑谜呢?” 您是亲兄弟,您都不知道,何况我一个外臣?裴制摇了摇头。 那就等会儿再问问三哥吧,安王揭过这茬,又开始吵着要去闹洞房。 “怎么说也是堂姐,况且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想看看她当新娘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分吧!”他本来跑得快,却一个踉跄被稳稳坐着的端王拉了下来。 安王脾气本来就臭,马上对着端王大叫:“你拉我做什么!” 端王可由不得安王这样人的去闹洞房,本来依着古礼,新娘就该安安静静地在在新房里等着,而不是像现如今的人一样,任凭好事的人进去打量、调笑新娘。 端王觉得那是对庄晏的一种不敬,便道:“你一个超品亲王,还学市井小民去闹洞房?别在这里丢我们庄家人的脸了!” 安王气得就要反手捉住端王的衣襟,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安王恶狠狠地道:“至于这样吗!我就是要去看,你又能拿我如何!” 诚王苦笑了一番,今天端王明明是有意来给裴则做面子,庄晏既是晋王的女儿,又是他倚重的臣子的新婚妻子,自然会诸多维护庄晏,没想到安王还就是个二愣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可不是惹上端王了。 诚王在中间打着圆场,“都是兄弟,玩笑两句也就罢了。”又转头摆好了脸色对安王说:“老四,你先松手,都是姓庄的,做什么要去给堂姐捣乱。” 安王平时最听诚王的话,依言松了手。 端王整了整衣襟,道:“你又不是没机会看,等堂姐三天回门的时候过去晋王府就行。” 诚王也笑着说:“不错,晋王叔可疼这位堂姐,你没看后面堆得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每箱都压得满满的,盖都盖不住。” 安王吃惊道:“刚才没留意,晋王叔这么有钱啊!”一个庶女都能摆出一百二十抬的嫁妆,该不会是填的木头家具吧? 裴制刚才从后头过来,现在嫁妆还摆在那里由着宾客们夸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晋王有没有弄虚作假了,便道:“大嫂的嫁妆里光是古字画就装了整整十抬,还有一抬装满了西域珍奇,什么西洋钟、锡器、夜光杯都有的。” 娶进的宗妇不仅出身贵重,而且嫁妆不菲,大大长了靖国公府的面子。 裴制也不遗余力地夸赞起来。 唯有端王听到嫁妆里的古字画时微微闪了眼睛,那应该是从西安老家带来的齐国公府藏品吧。 几个人说话间,裴则也走了过来。 安王一见正主来了,立马端了满满一杯酒凑上去道:“新郎官大喜啊!裴大哥先干为敬吧!” 裴制有心为裴则挡挡,便命苼瑟准备一碗掺了水的白酒来。 苼瑟麻利地办好事,把杯盏递了过去。 裴则接过酒杯,道:“多谢安王美意。”便仰头一饮而尽。 安王在边上起哄:“裴大哥好酒量,不愧是常胜将军,来来来,再干一杯!” 裴则仍然面不改色地喝了。 安王更起劲地劝酒。 诚王怒其不争地把安王拉到一边。 安王觉得今天诚王总是管这管那,心气有些不顺,便道:“怎么不让我过去!” 晋王世子和庄景辙也到了,他们是庄晏名义上的兄长,看到妹夫被安王灌酒,也上前道:“安王殿下,裴将军先前和我们兄弟喝了不少了。”正主都没灌酒呢,你一个堂兄弟就省省吧。 安王道:“你们是你们,本王是本王,本王就是要和他喝!” 端王和和气气地出声道:“来了这么久,裴姐夫,咱们还没喝一杯,来,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裴则只觉得端王忒不要脸,明明是不请自来,还装出一副被他三延四请的贵客的样子,来了也不肯安安生生吃席,非得把话说得模模糊糊,硬是把他一个纯臣划到了端王派。 这会儿还开始不要脸地叫起了姐夫,嘉定伯世子做了端王姐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端王登门拜访过,他裴则一个晋王的庶女婿居然还有了这等荣幸! 呵呵,端王这是非逼着他跳上贼船了。 明明小时候粉粉嫩嫩的,怎么这会儿一肚子坏水。 裴则悄悄地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端王,才喝下一杯酒。 入口就是一阵呛口的苦涩,裴则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眼端王,用眼神问道:是不是你换了酒? 端王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能娶到我姐姐是你的福气,真不给你点苦头吃,你以为我这小舅子白当了这么多年皇帝? 即使是在西北,裴则也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忍着喉间的烧灼喝完后,把空酒杯晃了一圈,展示给几位王爷世子看。 端王道:“裴姐夫果真好酒量,连我都自愧不如。” 裴则抬起眼皮看了眼端王,哼,以为我没看到么,你方才就只是做了个样子,压根儿一口酒都没喝! 端王仍然谦谦君子一般,道:“此番前来,晋王叔特意叮嘱过我,莫要让裴姐夫喝多了,我看,咱们差不多就行了。” 晋王世子和庄景辙有些疑惑,晋王连他们这些亲儿子都没有这么交代过,怎么反而叮嘱了端王。 到底谁是新娘的亲兄弟啊? 不过端王一向风评良好,两人即便是疑惑,也没有胆子质疑。 安王比较迟钝,大手一挥:“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违王叔的意了,三哥咱们再歇歇就走吧,可别耽误了裴大哥的良辰。” 诚王看了眼弟弟,嘴角一撇,这个蠢货。 第六十六章 洞房 端王在宗室贵族中向来说得上话,安王被哄得提前走后,几家的勋贵子弟也差不多就回去了。 再加上有裴制这个酒量大的,又在京中人缘极好,故而裴则只在外面略待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新房。 新房里满是红色喜烛,灯光一颤一颤的,映衬着屋内的气氛有些旖旎。 庄晏一直端坐在床上等着裴则归来,一听到门响,就立即扭头朝外面望去。 她的目光落到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着亮光。 庄晏蓦地红了脸,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裴则看她脸红,有丝得意地笑了笑,温声问道:“你饿了么?先垫点东西吧。” 庄晏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饿……”其实不是不饿,一天在轿子里晃晃荡荡又一直绷紧了神经,怎么可能不饿?不过,刚才她已经让白芨拿了些糕点过来垫肚子了,为了不能给裴则留下个自己贪吃的坏印象,这才没有明说。 裴则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的肚子,意有所指道:“现在不吃的话,等会儿会更饿……” 更、更饿? 庄晏觉得裴则不怀好意地目光一直引导着她朝那个方向想去——她虽然没经历过这事,不过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也送了不少美人给生意上的伙伴,朦朦胧胧地也晓得了个大概。 庄晏的脸更加红了,语无伦次道:“不、不会的,我一向身体强壮……” 啊呸!她这是在说什么啊,怎么越描越黑了。 庄晏低下头,脸红地像煮熟的虾子。 裴则觉得有趣,没想到庄晏真的也会害羞!此时他才觉得这样的女孩更有一种真实感——那个翻手间就搅动西北风云的江扬太过神秘莫测,太过高不可及,而此时手足无措的庄晏才像是他的妻子。 他敬佩她的本领,但也希望她能活得如同寻常女儿一样娇俏一些、柔软一些。 此刻的庄晏便满足了他对妻子所有的愿望,这是他的恩人,他放在心上揣摩过好久的人,还是个明眸皓齿的大美人,今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了。 他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就含住了她的耳垂。 庄晏如遭电击,颤抖着想要推开他。 怎么还没说两句话,就,就…… 裴则不容她拒绝,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从耳垂流连到娇艳欲滴的红唇,反复噬咬过后,低低在她耳边笑道:“怎么办?夫人太过诱人了,本来还想等你填饱肚子的,结果只能先这样了,反正等会儿为夫出力气,夫人也不会太辛苦的。” 便一把压下了庄晏。 庄晏意识模糊之前闪过的念头就是——男人果然不能看外表,内里都是一个德行! 现在庄晏又有了第二个领悟,那就是男人的话也不能全信,纵然是如裴则这样一贯英明神武的,有些话也当不得真,尤其是床上的话。 说什么不会太辛苦,都是骗人的! 一早起来庄晏就觉得浑身酸痛,偏偏她昨夜睡得也不是很好,她从小在宫中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后来又经历过追杀,即使是深更半夜,只要周围有一点点异动,她就会惊醒过来,如今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睡在她身边,她虽然被裴则折磨得累极,也还在天将明前醒过来了。而裴则行军时时常枕旦待戈,听到庄晏的动静,也立马翻身起来,就差抽出枕下的宝剑了。 于是这对新婚夫妻后半夜都醒了过来,庄晏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勉强辨认出裴则的轮廓,刚想道歉,就被裴则沉沉的声音打断——“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不用了,我不渴,就是突然醒了。”庄晏觉得半夜给丈夫端茶倒水应该是自己的事情,怎么反而能让裴则这么做呢? 裴则伸手摩挲着她的脸,“月光下看美人果然愈看越好看。” 庄晏又开始不自觉地双颊发烫,不过她先前被裴则几次三番调戏,这次怎么也得找回场子来,便学着他的话道:“月光下看将军可没有白日里的雄壮气概。” 裴则右手一把揽住庄晏的腰身,额头碰上她的,极为危险地看着她的眼睛,魅惑一笑:“许是之前为夫不够用力,叫夫人失望了,待为夫再好好表现一番。” 夜里只能听到庄晏哭哭啼啼的求饶声。 门外的白芷早被屋里的动静吵醒了,不过也只是会心一笑。 庄晏觉得此时自己眼下一定是乌青一片,这可怎么办?今天还要认亲!她有些哀怨地瞥了裴则一眼。 裴则早就穿好了衣服,只等她下床了。见她这样含幽带怨的目光也只当是她在给自己暗送秋波,仍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庄晏有些不好意思,拉起被子又把自己遮得更加严实了,才清了清嗓子,颇为威严地道:“我要换衣服。” 你就避避吧。 裴则闻言只是一笑,却并不打算退让。 庄晏瞪大了眼睛,哦,她都忘了,从昨日起就一直领略这个男人的无耻,看来她真的得重新估量一下他了。 庄晏故作生气:“你到底走不走!” 裴则依旧是随意地笑笑,打定主意了要在这里看着庄晏更衣。 庄晏心里气得痒痒的,只好叫白芷白芨进来,吩咐道:“把屏风支在这里。”指了指床前的位置。 白芷白芨一看床上紧紧包着自己的庄晏,和坐在凳子上目光露出几分失望的新姑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笑容,就顶着裴则警告的眼神动作干脆利落地把屏风搬了过来。 真是可惜!娶一个太聪明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好事,裴则遗憾着,不过屏风缝隙里一闪而过的雪肤仍然惊艳了他的眼。 等庄晏收拾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裴则已经自己梳好了发髻。 庄晏脚步还有些踉跄,尽管努力调整着步伐,还是被眼尖的裴则看出了端倪,他马上上前扶住她,庄晏狠狠地瞪了一眼他。 裴则暧昧地笑了笑。 庄晏不想一直沉浸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中,便道:“现在已经卯时了,若还不去给太夫人请安,可不太好。” 裴则依旧是笑:“我们先吃饭,太夫人那里无所谓,不过明日我要带你去给舅舅们请安,你看着置办些礼物吧。” 唉,两个好像都不喜欢自己,庄晏有些头疼。